《蜜月离婚》 楔子 【楔子】 他的人生不曾有过意外。 一切都是照规炬,按步骤,一板一眼,有条有理。 遇上她,是他人生唯一的意外。 她的人生有太多惊喜。 热爱自由,轻松写意,没有剧本,随兴之所至。 遇上他,是她人生最大的惊喜。 第一章 【第一章】 「恭喜你,友和,恭喜你正式升任为我们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了!来,干杯!」 年过半百的资深合伙人笑嘻嘻地朝关友和举杯,其它合伙人也同时举杯。 关友和捧着酒杯,嘴角淡淡一牵,表面显得气定神闲,内心却暗暗叫苦。 他不善饮,从小便和这杯中物极不对盘,往往喝没两杯便醉意醺然。以前和客户应酬,他还可以推说自己酒精过敏,但现今是跟一群从前是顶头上司,现在是事业伙伴的公司同事们饮酒,一滴不沾似乎显得不近人情。 何况人家还是为了庆祝他升宫,特意杀到酒家来为他办这场庆祝会。 「你一定得干,友和,不喝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公司的第一把交椅都开口了,他怎能不从?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举杯,一一敬过各位合伙人,然后一饮而尽。 酒精的辛辣味窜进喉咙里,他急忙深呼吸,忍住不争气的咳嗽。 「好,这才叫男子汉!」众人拍拍手,大声叫好。 身边的莺莺燕燕挤过来。「关先生,瞧你,才喝一杯酒就脸红了,好可爱呢!」玉指伸出来,挑逗地刮他脸颊。 他微微蹙眉,对她过分亲昵的动作感到厌恶,不觉正襟危坐。 「唷,干么板着一张脸啊?」陪酒女郎看出他的不悦,嗲着嗓子撒娇。「是不是嫌人家服侍得不够好啊?」 「不是这样,小百合,你别误会。」某位合伙人笑着插嘴。「我们友和就是这样,他平常不近女色的啦!」 「不近女色?他是和尚吗?」风情万种地瞟他一眼。 「倒不是和尚,只是他一直忙着工作,没空跟女人来往。你别看他这个年纪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真的假的?」小百合搧搧浓密的眼睫。「那我报名好吗?关先生,你觉得我做你女朋友怎样?」 关友和只是淡淡一笑。「做我女朋友很无聊的,你大概不到三天就想分手了。」 「哎唷,怎么这么说啊?你长得这么有型,又能干,做你女朋友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无聊?」 「是真的很无聊,我们可以保证!」一旁几个合伙人哈哈大笑。「他啊,恐怕是这世上最没情趣的男人了!」 「没情趣?」 「你知道我们做会计师的,每天跟数字为伍,本来就常常被女人嫌无趣,偏偏这家伙做什么都还得按照计划。工作上的事也就罢了,你相信他连购买日常用品的时间都会事先记人行事历吗?」 「喔?」小百合扬眉,凝望关友和的眼神兴味更浓。 「而且这家伙有洁癖,他的办公室一尘不染的,连我们偶尔走进去都觉得罪过,好怕自己的鞋子踩脏了地板。」 「跟他一起工作的人可累了,他要求很多,钜细靡遗,连个标点符号都要挑,有很多刚进事务所的小朋友都受不了,私下来跟我们求情,千万不要再把他分到友和那一组去。」 「长这么帅,却不受欢迎,简直暴殄天物啊!」 关友和静静坐着,任由同事们调侃自己,并不抗议,一来是因为他们一个个年纪资历都比他深,二来他们说的也是实话。 不喝酒,不抽烟,不近女色,又有洁癖,诗人严,律己更严,就连上酒家也做不到像普通男人一样自在,高兴时狂喝酒,不高兴便对身边的陪酒女郎毛手毛脚,大占便宜。 照世俗的标准来看,他的确是个怪人。 也难怪以前曾短暂交往过的几个女朋友,会纷纷低头认输,挂冠求去。 「……所以小百合,你今天可得好好伺候我们这个新合伙人,他这种生活实在不健康,我们很担心哩!」 「我知道。」小百合很明白这些常客的暗示,妩媚一笑,玉手悄悄爬上关友和大腿。「我一定会努力让关先生阴阳调和的。」 「就是嘛,这才是养生之道啊!」众人呵呵笑,笑声隐隐带着淫邪之意。 够了! 关友和决定这一切该适可而止,他不该再任由这些比他资深的合伙人玩弄自己了,他是资浅没错,但从明天开始,他也是合伙人之一,有资格与他们平起平坐。 「我再敬大家一怀。」他主动举杯敬酒,然后抢过话题主导权。「对了,我前几天遇见昌盛电子的大老板,他们公司好像想在美国挂牌上市。」 「真的吗?这可有意思了!」提起可能的大生意,几个合伙人纵然在酒酣耳热之际,仍是精明地睁大眼。「他怎么说?会找我们合作吗?」 「他说他本来合作的会计师比较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知道我们公司这几年陆续接过几个境外上市的案子,想找个时间跟我们谈谈。」 「那太好了!友和,你有美国会计师的执照,这种案子—向是你的强项,交给你了,要是能顺利拿下来,我们今年的红利一定能赚不少。」 「我也可以换车了,那辆保时捷我早开腻了,这次想换法拉利来玩玩。」 「咦?那我可以坐吗?人家还没坐过法拉利跑车呢!」 「没问题,小乖乖,你想坐几次都行,只要你让我满意。」 「那你说,人家该怎么让你满意呢?」 「呵呵,这个嘛——」 话题逐渐淫靡,关友和也因为几杯酒下肚,颇有醉意,他担心自己失态,搂着小百合告辞离开。众人以为他们是要另辟战场,交换心领神会的一眼,不但不阻止,还催促着两人尽快离去。 来到店门口,关友和立刻松开小百合,单手撑墙,稳住自己因晕眩而站不稳的身躯。「谢谢你,我自己叫车回去。」 「那怎么行?」小百合不依。「你没听他们刚刚的交代吗?说要人家好好调教你什么叫养生之道耶。」说着,她又巴上来,坚决缠住他。「你可别想逃喔,关先生,你这样很不健康。」 他健不健康关她什么事? 关友和冷冷撇唇,本想直接甩开她,又怕她回头去向其它合伙人告状,目光一转,忽然瞥见街角一个红衣女郎正走过。 她哼着歌,行走的韵律很悠闲,偶尔高跟鞋会跳跃似地踩过红地砖,像跳踢踏舞一般,侧脸的线条很清秀、很优雅,微翘的唇却含着几分调皮。 关友和怔住,原本就昏蒙蒙的脑子彷佛又更迷糊了,目光不由自王追随着她,看她红色的裙摆在白皙的小腿肚轻盈翻舞。 「……走嘛,关先生,我知道有家宾馆很棒喔!」小百合还腻在他耳畔发嗲。 他充耳不闻,两秒后,红衣女郎似是察觉他的视线,回过头,明眸好奇地眨呀眨。 那灵慧的目光在他昏沉的脑海下起一阵甘霖,他得到片刻清醒,心念一动,忽地一把推开小百合。「抱歉,我女朋友来了。」 「女朋友?」小百合愕然。 他不答腔,跟跄地走向红衣女郎,单手搭住她肩膀。 见他莽撞地靠上来,她既没尖叫也不骂人,歪着脸蛋瞧他,不慌不忙地等他说明。 他不禁微微一笑,佩服她的镇静。「抱歉,帮我一个忙。」 第二章 她耸耸肩,正想发话,小百合已走过来,锐利的眼神打量她全身上下。「你是关先生的女朋友?」 「没错,她就是。」关友和抢先答话。 「呿,他们还说你没有呢!我就说嘛,哪可能有男人是不沾女色的?」小百合嘟起嘴,责怪似地嗔他一眼,然后又转向红衣女郎。「你男朋友算不错啦,男人上酒家,很少像他这样规规矩矩的,你聪明点就好好珍惜他吧!」 什么跟什么啊?红衣女郎目送小百合扭腰摆臀地离去,又好气又好笑。 「喂,你自己摆脱不了人家的纠缠,就拿我当挡箭牌啊?」 「……」 「喂!」得不到答复,红衣女郎没好气地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男人,只见他胀红—张脸,大手作势掩住嘴唇,她警觉不妙,惊恐地往后仰—— 「喂喂,你不会吧?!」 话语方落,关友和已毫不客气地吐了她一身。 混乱的一夜。 朦胧又片段的画面在关友和脑海里闪电似地晃过,他记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大大得罪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 他吐在她身上,弄得人家狼狈不堪,为表示歉意,他坚持就近找一家宾馆方便她清洁沐浴,在等待她的时候,他好像、仿佛、竟然……不小心睡着了…… 他睡着了?! 关友和蓦地坐起身,惊骇地扫视四周。 果然如他模糊的记忆,他正身处在一间宾馆套房里,高挂天花板的水晶灯,以及墙面俗丽的玻璃装潢,交错映出无数道他的身影,教他头痛。 该死! 他捧住沉重的脑袋,忍住呻吟的冲动。 片刻,正当他庆幸头痛似乎减轻一些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 等一下!这不可能是他的声音吧? 他狠狠皱眉,不愿承认自己竟发出如此娘娘腔的吟叹声。就算他生平第一次宿醉,就算他头痛不堪,也不该发出这种声音。 关友和,你振作—点! 他不悦地命令自己,回应他的,却是另一声嘤咛。 他僵住身子,终于确定这声音不是自己发出来的,而是来自身畔——他转过头,一幕活色生香的画面毫无预警地撞进眼底。 一个女人,一个清秀佳人,躺在他身边,身上的白色浴袍衣襟半敞,危险地露出一截莹陶,丝质被单也教她踢开了,裸露出一双修长有致的美腿。 关友和顿时不能呼吸,呆了好半晌,才找回丢失的绅上风度,急急别过头。 是昨夜那个红衣女郎。她怎会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究竟怎么回事?难道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嗨,早啊。」 正当他惊慌失措之际,她忽然睁开眼,甜甜地对他道早安。 他一震,瞥她一眼,又迅速掉过头。 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一再在心底告诫自己。 「唔……」她好似没察觉到他的尴尬,迳自起身伸懒腰。「睡得好饱喔!你呢?睡得好吗?」 「还好。」他紧绷着嗓音。 「我去刷牙洗脸。」她悠哉地抛下一句,便翻身下床,收拢浴袍衣襟,往浴室走去,「对了,你帮我call柜台,问问我昨天送洗的衣服好了没?」 他目送她盈盈的倩影,一道灼热的火焰在下腹翻腾。 那是欲望,他很清楚,多年来一直利用马不停蹄的工作严格压抑住的欲望,竟在这最教他不安的时刻苏醒。 他懊恼地想砍人。 他抓抓头,翻身下床,发现自己身上除了西装裤跟领带不在了,其它衣物仍然穿得好好的。 究竟有没有跟她做呢? 他实在记不清,只得先套上长裤,将乱翘的头发抓顺,然后照她的吩咐,call柜台送回换洗的衣服。几分钟后,客服人员将衣服送来了,他敲敲浴室的玻璃门。 她打开门,探出一条白玉臂膀接过衣服,顺便娇声叮咛:「你可别偷看喔。」 偷看?关友和一愣,这才察觉玻璃门整面是透明的,浴室内部一览无遗,他微窘地转过身。「我知道了,你快换吧。」 又过了几分钟,她终于换好衣裳,容光焕发地走出来。「好了,换你了。」 他注视她清新的倩影,满腔言语在唇边挣扎,好不容易吐出。「小姐,我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她回眸望他,奇怪他的犹豫。 「我是不是……咳咳。」他实在说不出口,这真是他严谨人生中的一大污点。「我是说……如果你昨晚受了任何委屈,请告诉我,我愿意负责。」 「受什么委屈?负什么责?」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半晌,恍然大悟。「啊,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跟我上床了吧?」樱唇好笑地弯起。 难道不是吗?他干瞪她。 见他满脸黑线,她噗哧一笑,星眸闪烁趣味的光芒。「拜托!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们只是睡同一张床而已,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没有?」 「真的,我保证。」她举起右手,做出发誓状。 关友和怀疑她正在肚里暗暗嘲笑他,脸颊一热,又咳两声,「那你为什么留下来?」 「还问?因为我衣服送洗了,没衣服可换啊!明明有某人说要去买一套衣服赔我的,结果居然自顾自地睡着了,我总不能白白吃这种亏吧?再说末班车也没了,就干脆留下来睡一晚喽。」 她怎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关友和阴郁地注视她。「跟陌生男人睡同一张床,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有什么好危险的?先生,你知道自己昨天晚上醉得跟一头猪一样吗?」她笑着揶揄。 他眯起眼。「但我现在已经醒了。」 「喔。」她若有所悟似地点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随时侵犯我喽?」凝睇他的眼神笑得很古灵精怪。 关友和暗暗掐握拳头。这下他可确定了,她果然在嘲笑他! 「你不会的。」仿佛看出他的不悦,她又笑了。「昨天那个女人不是也说了吗?你连上酒家都是规规矩矩的,像你这种男人,不会随便对女人出手的。」 「别说得你好像有多了解我。」他冷哼。「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 「说的也是。」她没跟他争辩,含笑的明眸继续凝定他,直到他感觉脸庞几乎被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烧出一个洞,她才好整以暇地开口。「说也奇怪,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伯你耶。」 他怔住。 「我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你。」她走向他,卸妆的素颜近看之下反而更显纯真娇媚。 他不觉屏息。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她柔声问。 「什么感觉?」 她微笑不语,又打量他片刻,然后主动伸出手。「我姓余,余梦珊。你呢?贵姓大名?」 「关友和。」他伸手与她一握,扣进掌心的肌肤柔软得令他心悸,他傻愣愣地感觉着,一时竟忘了松开。 她也不嫌他无礼,任由他继续握着自己的手,冲着他嫣然一笑。「关友和先生,我肚子饿了,你要一起吃早餐吗?」 第三章 早餐?他干么和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一起吃早餐?这不是一向拒女人于千里之外的他会做的事。 关友和原想拒绝,转念却又点头。「好,我请你。」就当弥补他昨晚的失礼吧!他说服自己。 「谁请谁都无所谓啦!」余梦珊落落大方。「总之东西一定得好吃,先警告你,我这人可是很挑的喔。」 她说她很挑,他原以为她会狮子大开口,要他请一顿昂贵的五星级早餐,没想 到却是来到一间专卖清粥小菜的小店。 「早上吃这个最赞了!你说对吧?」她笑问。 他没意见,对于三餐,他唯一的要求只是吃饱而已,吃什么、好不好吃,不在 他考虑之列。 只是—— 「吃这个就算很挑吗?」他狐疑地打量狭窄的店面。她的标准也太低了吧? 「听你说话这口气,是瞧不起这家店呢,还是瞧不起清粥小菜?」她比了个不 满的手势。「我跟你打赌,等你吃过后,保证赞不绝口。」 他轻哼一声,对她的保证不置可否,倒是对她俏皮的动作很着迷,定定瞧着 她。 她忽然嫣然—笑,拉着他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下。「这是我最喜欢的座位 了,哪,你看外面,看到没?」 他探出头,只看到对街稀稀落落的几辆行车。「车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那个,是这个。」小手罩住他大头,不客气地用力压下。「看到没?人行道边有几朵野雏菊。」 「看到了,怎样?」 「不觉得它们很有生命力吗?它们长在水泥缝隙里耶,而且每天吸这些车子的废气,却还能活得欣欣向荣。」 那又怎样?他转回头,深亮的黑眸瞅着她。 「所以每次当我来这儿吃早餐,只要看到那些小雏菊,就觉得什么痛苦都可以放下了,不论曾经历过什么不愉快,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她笑,明眸如星辰闪亮。「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是新的一天。 关友和默默思量这颇富哲理的一句话。对他而言,似乎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老板娘,给我四道小菜,两碗清粥。」余梦珊精神饱满地喊,老板娘笑盈盈地应声,不一会儿,便快手快脚地送来粥菜。 「哪,先尝尝这一道,苦瓜咸蛋。」她舀了一汤匙给他。 「苦瓜?」他语气古怪。 「怎么?你不敢吃苦瓜?」她挑衅地问。 「谁说不敢?」他瞪她一眼,接过汤匙,品尝她推荐的菜色。 「怎样?」她期待地问。 他嚼了嚼,尝到一丝淡淡的苦味,却不显涩。「还不错。」 「那这个清炒高丽菜呢?」她又推荐另一道。 他尝了尝。「嗯,也还不错。」 「你就只会说不错?没有别的评语了?」她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不觉得这菜叶很甜吗?这高丽菜可是地道的高山高丽菜,是老板特地从山上运下来的。」 「嗯,是挺甜的。」经她提醒,他果然尝到甜味。 「唉,真是对牛弹琴!」她忽地大叹,光看他表情,也知道他并不怎么觉得感动。「你这人,其实不喜欢吃东西吧?」 「我当然喜欢吃。」他不自觉地澄清。口腹之欲人人皆有,不吃可会饿死。 「但你不懂得享受美食,你只是吃饱而已,根本没去仔细体会你吃的每一道菜是什么滋味。」 「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美食可是能为你的人生增添不少乐趣呢。」说着,她摇摇头, 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然后捧起饭碗,自顾自地大吃起来。 看她吃东西,是件有趣的事,她仿佛完全不懂得细嚼慢咽,也不在乎要保持什么淑女形象,只管自己吃得开心。 教他不知不觉也跟着胃口大开。 两人对坐而食,渐渐地,店里热闹起来,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家店生意好像不错。」关友和淡淡评论。 「东西好吃嘛,生意自然好喽。」余梦珊瞟他一眼,好似还在气他品尝不出这 家店的美味料理。 他不觉微微牵唇,窗外正好射进一道阳光,映在他脸上,俊朗的眉目,晕着温暖的光芒。 她看着,忽然愣了。 「怎么啦?」他察觉她的异样。 「没什么。」她摇头,目光却仍胶着在他脸上。「只是仔细瞧瞧,你这人还长得挺不赖的,一定常常有人称赞你很帅吧?」 他很帅? 他呼吸暂停,凝视她甜甜漾着笑意的脸蛋,不觉脱口而出。「你也不错啊。」 「只是不错吗?」她好像不太满意。 他笑了,很有风度地补充。「很漂亮。」 她倒抽口气,似是没料到他会突如其来送给她这么一句赞美,粉颊漫开一抹可疑的绯红。 他心跳乍乱,忽然很渴望亲吻她莹亮的嘴唇。 念头才掠过,他已迷迷糊糊倾过身,轻轻吻上她柔软的唇。在双唇接触的那—刹那,两人同时感到体内窜过一股强烈电流,颤栗不已—— 莫非,是爱情的预兆? 【第二章】 吃完早餐,关友和付了帐,跟着余梦珊走出店外,两人在红砖道上对望。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两张脸庞上调皮地跳起舞来,光芒刺眼,两人一时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有种奇特的怅然不停地、不停地自心头涌上,涨满整个胸膛。 「那,我该走了。」余梦珊首先打破沉默,嗓音微微沙哑。 「嗯。」关友和点点头,方唇刺热着,仿佛方才的吻余温未褪。 「很高兴认识你。」她盈盈一笑。 「我也是。」他也微笑。 「拜拜。」她挥手。 「拜拜。」他也挥手。 两人最后再看对方一眼,目光缠绵、胶着,似是要将对方的身影深深烙入眼底,然后同时转身。 该回家了。余梦珊心想,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逢,就像一叶扁舟轻轻地在心海飘过,船过,水应该无痕。 该回家了。关友和心想,他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按照计划,他也该去大卖场添购一些日常用品了。 该回家了,该分手了…… 步伐,在满满的不情愿中迟疑地前进,忽地,余梦珊不顾一切地回过头,关友和也几乎在同一瞬间回头。 她默默地望他,他也默默地回望。许久,她忽然笑了,灵慧的双眼朝他眨了眨,就像昨夜—样。 「喂,关友和,今天礼拜六,你有什么计划?」 「我要去……」关友和顿住,「大卖场」三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一个大男人假日去逛大卖场会被她笑吧?「嗯,我有些事要做。」 「什么事?很重要吗?」也不算太重要,但这是他月初便排定的行程,既然排了,就一定要做,这是他 的原则。 「我前几天一直在想,好久没去游乐园了,本来想找以前大学同学陪我去玩,不过他们最近都没空。」她笑容灿烂如花。 他痴痴地望着。「喔。」 「所以,你要一起去吗?」 「什么?」突如其来的邀请令他一愣。 「你要跟我一起去游乐园玩吗?」她重复问题。 第四章 他愕然。去游乐园?他不知道几百年没去过了,而且一个大男人去那里,不奇怪吗?何况他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从下礼拜一开始,他的工作行程满档,也许还要出差,不可能抽出时间来整理家务。 他喜欢周遭环境干干净净的,见不得一丝凌乱,这关乎他能不能在工作上全力以赴,回家后能不能放松心情。 不行,他不能破坏既定的计划…… 「你不想去吗?」她颦眉,语气流露出明显的失望。 他心一跳,蓦地冲口而出。「我想去。」 「真的?」粉唇微弯。 「嗯,我想去。」 两人相视而笑。 在这一刻,他们都明白了,他们不想分开,只想跟这个刚认识的人在一起,想多了解彼此一些,关系更亲密些,想手牵着手,感受对方温暖的体温,还有自己甜蜜的心跳。 「那,现在就去?」余梦珊轻声问,粉颊淡淡染红。 「好。」关友和点头,视线落下,在她可爱的小手徘徊,终于,微颤地伸出大手,假装不经意地握住。 她身子一颤,惊愕地望向两人交握的手。 他微赧,却假装没注意到自己举动鲁莽。「走吧!」 「嗯。』她甜甜一笑。 快乐的一天。 两个成年男女,像参加校外教学的小学生,捧着期待又兴奋的一颗心,尽情玩乐。 他们不开车,买了两张火车票,选了一班最慢的普通车,坐在车厢里慢慢跟着晃,每到一个车站,余梦珊都会好奇地探出头看站名,和关友和讨论。 他们谈起了小时候,都爱坐火车,爱吃火车便当,记忆中那颗卤得入味的卤蛋,以及黄色的腌萝卜,还在脑海里飘香。 接近中午的时候,有小贩沿着月台叫卖,余梦珊回头问:「要吃吗?火车便当。」 关友和点头,掏出皮夹。 「不用,这个我请。」她阻止他,抢先付了钱,跟小贩买了两个便当,打开木片盒盖。「好香!」 她惊喜地赞叹,快乐地吃便当。 关友和也陪她一起吃,恍惚间忆起他小时候曾许下心愿,希望以后能赚大钱,让母亲和自己都能吃遍山珍海味,如今他赚了钱,却已经尝不出山珍海味是什么味道。 「好吃吗?」她侧过头,问他。 他微微一笑。「好吃。」 列车转了个弯,一幕碧海蓝天的美景嵌进车窗。 余梦珊见了,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好漂亮。」 关友和忍不住好笑。「别一副你从没见过的样子好吗?你好歹也是在这个海岛长大的吧?」 「可是每一次看,都还是觉得感动啊!」她朝他嘟了嘟嘴。「你不觉得我们台湾真的好美吗?」 她更美。他笑望她。 他喜欢她变化多端的表情,喜欢她动不动就大惊小怪。 「嗯,不晓得还有多久才会到呢?」 他瞥了眼手表。「还有很久。谁教你异想天开,选了这一班慢车?」若是照他的意思,绝对是分秒必争,最好能搭飞机去。 「唉呀!这样才有趣嘛。」她不承认自己选择错误。「这样我们才能好好欣赏每一个小车站的风情啊,你说对不对?」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 其实快点到达,或慢点到达,他都无所谓,重点是这段时间都跟她在一起,这才重要。 她仿佛也看透他的想法,嫣然一笑。 到了下午将近四点,两人才抵达花莲海洋公园,买了星光票入场,余梦珊首先拉着关友和直奔海啄海狮秀,看完动物们可爱的表演,又疯狂地玩了几项游乐设施,她便提议去坐缆车,从空中看夕阳美景。 远处,是深蓝的海平线,金色的、橘色的、紫色的云在天空翻涌,悠缓地,与海平线融成一体,光线朦胧、迷离,像旧时代的照片,令人心动,却又有种莫名的伤感。 「好漂亮。」照例,余萝珊又如梦似幻地赞叹。 关友和听了,忍不住爆笑。「我就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意外呢?」 「你笑什么啦?」她不服气地瞪他。 笑她什么都感动,什么景色落入她眼底,都是美得不得了。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快乐?她有不快乐的时候吗? 关友和凝视她翘起的粉唇,忽然又有股冲动想吻她。好可爱的一张嘴,好可爱的女人…… 他心怦怦跳,强自克制着欲望。 他不记得这辈子什么时候曾有过这样怦然心动的感觉,小时候忙着念书,长大后忙着赚钱,虽然短暂跟几个女人约会过,却从不曾认真交往。 但他,却很想对她认真,很想永远跟她在一起。 只是,她会喜欢他这样一个毫无情趣的木头男吗? 「喂,你干么一直看着我?」她喃喃问他。 他不知道,只是目光定在她身上了,就是怎么也移不开。 她被他看得脸红红,头昏昏,看得全身都躁热起来,看得丢了三魂七魄,理智也飞了,女性矜持也忘了。 她不知不觉倾身凑向他,轻轻地,攫住他很刚硬又很柔软的唇。 这回,换她主动吻他,在温柔的夕阳余晖里。 他们吻得甜蜜,吻得浑然忘我,只想就这么吻上一辈子,永不离分—— 「关友和,我们交往好吗?」 竟然是她主动对他提出交往的。 事后回想起来,关友和不免懊恼。照理说,这要求该是由男方来提出,由男方征求女方同意。 但他却让余梦珊抢先开了口,简直逊爆了! 交往三个月,关友和仍对这一点耿耿于怀,他只能安慰自己,就算交往是女友主动提出的,至少他能主控求婚的时机。 不管怎样,总不能由女方来求婚吧?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但,对方可是余梦珊,她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不是吗?她跟他很不一样,从不曾做什么计划,打什么草稿,一切随兴之所至。 如果是她,说不定哪天花好月圆,灯光美气氛佳,求婚词便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撂出口了。 不成不成,如果等到那天才临机应变,就来不及了,他得末雨绸缪才是。 于是凭着一股冲动,他买了戒指,随身带着,却无法决定什么时候才是求婚的好时机。 交往三个月就求婚,肯定是太快了,但要多久才不显得太匆促? 他打开pda,左思右想,行事历上填满了各样行程及预定计划,他该将求婚排在哪一天? 或许再等两个月,那时他刚结束一个大案子,可以抽出几天空档来一趟浪漫旅行,然后在饭店里跟她求婚。 还是再等半年比较好?等事务所的旺季过了,生意比较清闲的时候? 他犹豫不决,迟疑许久,总算在半年后点选了一个日子。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两个礼拜后,他生日,余梦珊精心安排了一顿星光下的烛光晚餐,送他一条领带,上头还绣着他英文名字的缩写。 不妙,不妙,大大不妙! 他有不祥预感,今夜月色太好,烛光太美,她清秀的睑蛋太妩媚多情。 「友和,我们——」她悠悠启唇。 他神智一凛,抢在她话没说完前,冲口而出。「我们结婚!」 第五章 「什么?」她愣住。 「我们结婚吧!梦珊。」他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爱你,想跟你共度一辈子,我想、我是说……如果你愿意……」他蓦地领悟自己正在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求婚词,忽然口齿不顺了起来。 她凝睇他,许久许久,直到他呼吸停止,紧张得全身僵硬,才沙哑地回应。 「我愿意。」 「什么?」他一时状况外。 「我愿意。」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因强烈的震撼及感动而淡淡泛红。「虽然有点太快了,不过我愿意,我想嫁给你,很想很想。友和,我们……我们结婚吧!」 决定结婚后,双方家长初次正式见面。 「恭喜!亲家公、亲家母,我们友和能娶到梦珊,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这个做妈的实在太感动了!」 餐厅包厢里,关友和、余梦珊、关妈妈、余家父母,总共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桌上满满的丰盛料理,大伙儿一面吃,一面聊,气氛热烈。 「哪里哪里,我们梦珊从小性子就倔,做事又冲动,还要友和多多包容她呢!」 「唉,我们友和才不好相处呢,是梦珊该多担待才是。」 「好说好说,我们梦珊才是——」 「妈,你够了喔。」余梦珊抢先截断,不让母亲进一步说她坏话。「人家妈妈都是帮女儿说好话,只有你一直吐我槽!」 「我是替未来的女婿着想,免得他以后老是被你欺负咩!」余妈呵呵笑道,余爸则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喝酒,嘴角笑意深浓。 「他被我欺负?」余梦珊睨了身旁的未婚夫一眼。「他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关友和闻言,朗声一笑。 「看吧!你们看他笑得这么奸诈,以后我肯定被他吃得死死的啦!」 「别怕,梦珊。」关妈连忙伸出手揽住她。「我们友和要是敢欺负你,你来跟关妈妈说,我帮你出气。」 「谢谢关妈妈。」余梦珊口气很甜,整个人顺势偎进未来婆婆怀里。 见女儿公然撒娇,余家父母一方面好笑,一方面也觉得感动,看来以后女儿嫁入关家,应该是不愁人疼了。 想着,余妈不禁有些感叹,微红了眼眶。「梦珊,瞧你没规没矩的,别教人笑话。」 「怎么会?」关妈笑,索性将未来儿媳搂得更紧。「我开心都来不及了呢!我一直想要有个女儿,梦珊嫁进来,是我的福气。」 「我才有福气呢!从今以后,又多了一个妈妈来疼我。」余梦珊乖巧地说。 关妈更乐了。 关友和见母亲与未婚妻笑成一团,心头酸酸的甜甜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余爸忽问。 「当然是愈快愈好。」关妈说。「我已经看了几个日子,就等亲家公亲家母来决定。」 「真的吗?太好了!快来研究看看。」 三个老人家凑在一块儿商议结婚日期,两个年轻主角在一旁倒是显得悠哉。 「对了,爸,妈、关妈妈,我跟友和谈过了,婚礼从简,请几桌亲戚好友就好,不要太铺张,最好是公证结婚。」 余梦珊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三个长辈反弹。 「那怎么行?梦珊,你一生一次的婚礼,怎能这么随便?」余妈首先不同意。 「对啊,梦珊,你是想替我们友和省钱吗?别担心,这点私房钱关妈妈还有,我出得起。」 「不是啦,是我们自己不想那么麻烦。」余梦珊解释。「友和工作很忙的,与 其花那么多时间筹备婚礼,我还宁愿他快点把手上的案子告一段落,请几天假陪我去蜜月旅行。」 「对喔,你们还要去度蜜月。」三个老人家交换一眼,也觉得年轻人的考虑颇有道理。「你们有想好去哪里吗?」 「我想去义大利。」余梦珊笑,回头瞟了未婚夫一眼。 「我没意见。」关友和很识相。「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友和,你能请假吗?」关妈担心地问,以前儿子就因为太专注工作而丢了好几个女朋友,她好怕这回他又误了婚事。 「放心吧,妈。」关友和明白母亲的担忧。「我一定会想办法乔出时间来的。」 「对啊,他不乔也得乔,不然我可跟他没完。」余梦珊娇娇地补充。 「梦珊,瞧你说这什么话!」余爸难得开口,板起严肃的脸。「还没嫁过去就威胁起自己老公了。」 余梦珊听父亲大人开口教训,没敢反驳,只是吐了吐舌头。 「亲家公,别这样骂梦珊。」关妈连忙替未来儿媳说话。「她说得也没错,蜜月是多大的事,友和当然得乔时间。」 「对啊,余伯伯,请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关友和也搭腔。 「还叫余伯伯,差下多也该叫爸了吧?」关妈笑望儿子。 「是啊,你跟梦珊都要结婚了,也该改口了。」余妈也加入催促。 关友和听了,不免有些尴尬,却仍是对着余家父母各唤了一声。「爸,妈。」 两老感动不已,余梦珊则是笑着拍手。「那我是不是也该改口呢?」她转向关妈,甜甜地叫唤。「妈~~」 这声叫唤可让关妈甜进心坎里,忍不住酸了鼻头,顺便朝儿子警告地瞟去一眼。 「以后一定要好好疼老婆,知道吗?」 「知道了,妈。」关友和笑着许诺。 【第三章】 义大利,罗马,美丽之都,热情之城,蜜月旅行的圣地。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纷纷扰扰后,关友和跟余梦珊这对新婚夫妻总算摆脱了恼人的婚礼细节,出发来到蜜月旅行的第一站。 一出机场,关友和便招来计程车,直奔下榻的旅馆,才刚放下行李,只见余梦珊已经整个人兴奋地滚到宫廷风的梦幻大床上。 「哇~~好软!好舒服喔!」她一面滚,一面笑,乐得像一尾海豚。「你是从哪里找到这间旅馆的?好有古典风格喔?就跟我梦想中的一模一样。」 说着,余梦珊跳起来,跪坐在床上,揽过丈夫的颈子,便往他脸上送去一个鼓励的香吻。 「谢谢你!老公,我太感动了!」 「不客气,老婆。」关友和笑望妻子,见她如此开心,只觉这阵子的辛苦都没白费。 为了挤出这一星期的空档,他日夜马不停蹄地工作,硬是将手上大部分的案子告一段落,还因此惹来一个老客户的不满,对他碎碎念了一顿。 不过他结婚是喜事,看在大家一向合作愉快的分上,老客户还是答应放他暂时离开。而这期间,他除了公事,还得忙婚礼细节——试婚纱、拍照、选喜饼、新居的布置等等,忙得他整天转来转去,几乎昏头。 幸好,这趟蜜月旅行还是顺利成行了。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他在床沿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pda,点选他事先下载的罗马地图。「这里离罗马竞技场满近的,先从那里开始参观好了。」 「嗯,这个嘛……」余梦珊歪头想了想,给了关友和一个意料外的答案。「我想先睡一觉。」 「什么?」他愣住,不敢相信地望向妻子,「你要睡觉?」 第六章 「对啊。」她大大打了个呵欠。「在飞机上一整晚都没睡好,我要补眠。」 「可是现在才下午三点多,睡觉不嫌太早?你晚上会睡不着。」 「睡不着就再说好喽!」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倒向床,心满意足地裹上丝被。「嗯,真的好舒服。」 这什么跟什么? 关友和瞠视妻子。他千辛万苦排出假期,千里迢迢飞来罗马,结果她居然决定睡觉? 「要睡觉的话,在台湾就可以睡啦。」他不以为然地咕哝。 她听见了,噗哧一笑,被子掀开,朝他精灵地眨眨眼。「唉呀,在罗马睡滋味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他眯起眼。 「就是不一样。」她傻笑。「在这么浪漫的城市,窗外就是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你不觉得连空气闻起来也特别新鲜吗?一定能作个甜甜的好梦的。」 「你喔!」见妻子死赖在床上的模样,关友和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作势掐住她纤细的玉颈。「闹了半天,你给我跑到罗马来睡觉,看我怎么教训你!」 「救人喔~~」她笑着喊,一面随手抓起枕头,当成武器保护自己。 结果蜜月旅行第一天,两夫妻在床上打起枕头仗来,玩着玩着,两具成熟男女的躯体交缠在一起,空气中满是情欲的浓腻味。 也好,更改预定计划,把晚上的洞房提前好了。昨天喜宴一结束,两人就提着行李直赴机场,他正郁恼呢! 关友和念头一转,两只大手忽然不安分起来,开始动手解除阻碍两人亲近的衣物。 「喂喂,现在还是大白天耶!」知道丈夫想做啥,余梦珊顿时红了脸。 「你这女人还会介意白天晚上喔?」他调侃。「不是一切都随心所欲,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吗?白天做就不行吗?」 「不是不行啦,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光线太亮了啦!」她害羞地嚷着,抓过被子便紧紧裹住自己裸露的玉体。「都被你看光了,讨厌!」 「反正迟早会被我看光的,有什么关系?」他低低地笑,擒住她的眼神很性感。 她更羞得满脸通红。 「奇怪,你脸红什么?」他又爱又好玩地逗她,手指刮她脸颊。「第一天认识我,就不怕跟我躺在同一张床上,现在怎么又害臊了?」 「那不一样啊,那时候你又不会对我做什么。」她小小声地抗议。「现在却是……」 「却是怎样?」 却摆明了要对她胡乱来。 余梦珊娇嗔地睨丈夫一眼。她不是没幻想过两人的新婚之夜,却没想到会是在大白天,两人刚到旅馆的时候——好像也太猴急了点喔? 不过也罢,有什么关系呢?既来之则安之! 她闭上眼,微笑等待。 关友和注视她绯红的脸蛋,看她紧紧揪着被子,微弓着肩,掩不住紧张的模样,胸口忽地一动,一股温暖的爱意流过。 这是他的妻子,是他立誓要疼爱一辈子的女人,他但愿能永远和她相知相惜,相依相守。 他倾下身,吻住那张弯弯笑着的粉唇—— 缠绵过后,两人沉沉地睡了一觉,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步出旅馆觅食。 关友和原本想带妻子去他事先查好的高级餐厅,她却摇摇头,随手指了街角一间很热闹的小餐馆。 「你那种高级餐厅都是观光客去的,这种当地人喜欢的小馆子口味才真正地道,这家店客人这么多,东西—定不难吃,我们去试试。」 真的会好吃吗?关友和半信半疑,但既然是妻子挑选的餐厅,他也不再表示异议,跟着她一起走进狭窄的餐馆。 邻桌的几个义大利男子,见到有东方美女进来,惊艳不已,同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她嫣然一笑,他却是冷冷朝那些登徒子瞪去一眼。 两人点了色拉、前菜、披萨,余梦珊本来要点两杯生啤酒,想起丈夫不太能喝,便改成一杯。 「吃披萨配啤酒最赞了!」她热情地推荐。「我跟你分,我多喝点,你少喝点,这样就不会醉了。」 「也好。」他不反对。 侍者送来餐点后,两人大快朵颐,果然色香味俱全。 「好吃吧?」余梦珊甜甜地问。 「嗯。」关友和点头。 吃完披萨,余梦珊一杯酒也喝完了。她酒量没比老公好上太多,已经有点微醺,粉颊晕红。 此时餐馆内忽然放起音乐,几个熟客笑闹起来,挪开餐桌,清了一块空地跳起舞来。 余梦珊见他们跳得过瘾,兴致来了,也想加入。 「老公,我们也去跳好不好?」 「我们?」关友和愕然,微微蹙眉。「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很简单的,我教你啊!」她拉住他的手。 「还是算了吧。」他摇头。他没有在大众面前出糗的习惯,何况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 「不要这样啦!」她撒娇地摇晃他的手。「真的很好玩的,你跟我来嘛!」 他还是摇头。 她嘟起嘴,大失所望,邻桌的一位当地男子看出了端倪,主动走过来,绅士地弯下腰。 「小姐,我请你跳舞。」他笑着以英文提出邀请。 余梦珊吓了一跳,转头看丈夫,关友和知道她想眺,虽然不喜欢陌生男子纠缠自己老婆,仍是勉为其难点了头。 「谢谢你,老公。」她凑过来,亲了他脸颊一下。「你很大方喔!」 他苦笑。 他不是大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不懂情趣,坏了她的兴致。 他知道她爱跳舞,连走在人行道上都会不自觉踩起踢踏步的女人,听到如此澎湃的音乐,见周遭人都放胆狂欢,又怎能不跟着热血沸腾? 何况,她跳起舞来的确好看,性感又迷人,蓝点碎花的圆裙一圈圈地旋转,连当地人都忍不住鼓掌叫好。 邀她共舞的男子也很厉害,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教他看得喉头直冒酸味,却不得不服气。 连跳了三支舞,换过三个舞伴,她和当地人仿佛已成熟识,彼此操着生硬的英语喝酒闲聊。 「友和、友和!」她忽然笑着跑向他,柔软的身躯赖进他怀里。「他们说要请我们去度假耶!」 「谁?」 「他们?」她指向不远处一桌客人,他们看来是一家子,正热情地朝着他笑,他也回应一抹礼貌的笑。「他们在托斯卡尼有间农庄,邀请我们去作客。」 「托斯卡尼?」关友和皱眉。这完全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可是我们才刚来到罗马。」 「他们后天早上才要离开,我们可以趁明天一整天逛罗马啊!」 「那威尼斯呢?你不是很想去?」 「下次再去好了。我啊,现在满脑子都是托斯卡尼了。」她笑道,眼眸闪闪发光。「想想看,那里有满满的向日葵田耶,我们可以躺在树下晒太阳,住在传统农庄里,多棒!」 「你啊,怎么老是说风就是雨的?」他无奈,简直拿这个善变的小女人没办法。 「怎么样?你去不去嘛?人家可是好意邀请我们耶!」 「你就不怕人家把你拐去卖啊?」 第七章 「不会啊,我有英勇的骑士保护,啥米拢无惊!」她冲着他笑,甜蜜蜜又充满信赖的笑容教他只能举起双手投降。 「好吧,你想去我们就去。」 托斯卡尼,艳阳下。 和邀他们来作客的义大利一家人吃过午餐后,两夫妻来到农庄附近散步,在一座凉亭里休息,关友和静静地看书,余梦珊则是一面哼歌,一面欣赏周遭景致。 蓝天,白云,起伏的丘陵,以及就盛开在凉亭边的一大片向日葵田,交织成一幅她梦想中的美丽景致。 微风吹来,撩起她发绺,她拨了拨,回头望向丈夫,正想说些什么,却看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干么?」她瞪大双眼。 「我想打电话问问,看看公司那边有没有什么事。」他解释。 「什么嘛!」她不依地跳过来。「喂,这是我们的蜜月旅行耶,你还开着手机干么?关掉啦!」 「我打一通电话就好。」他安抚她。已经四天没跟公司联络,他实在不放心。 「不要啦!」她坚持不让他打,抢过手机。 「梦珊。」他皱起眉头。 她笑着伸手抚平他的眉,却仍是不还他手机。 「乖,别闹。」他试着哄她。 「我不是闹,只是你既然出来旅行了,就不能暂时放下工作的事吗?你这样子心不得闲,又怎能感受到快乐?」她凝眉正色,认真起来。 他叹息。 「你还是想打?」她观察到他眉宇之间的犹豫之色。 他点头。 「好吧,你爱打就打。」她将手机塞回给他,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他急忙喊。 「被你气死了,去走走啦!」她回头,朝他扮了个大大的鬼脸。 关友和握着手机,愣愣地看着妻子的背影,从跟她相识以来,还不曾见她如此明显地不高兴过,虽然表达的方式仍是很俏皮的,但他能感觉到她受了伤。 唉,究竟该怎么办呢?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个女人吃定了。 他摇摇头,顾不得打电话了,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大踏步追上去,从身后圈住她的腰。 她僵住,一动也不动。 「干么?真的生气啦?」他贴近她耳畔,故意用唇瓣轻轻擦过她柔嫩的肌肤。 她不说话。 「嫌我没情调?」 她还是保持沉默。 「唉,我本来就是个不懂得情调的人,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啊。」她总算闷闷地开口,转过身,清亮的大眼睛很不情愿地凝视他。「只是这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再怎么说也应该特别一点,对不对?以后你要怎么忙着工作我都可以忍耐,就这次让让我,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他连忙同意。「对不起,是我错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母亲以外的女人道歉。 「知道就好。」她娇嗔地瞥他一眼,忽地笑了,心情又再度好起来。「来,跟我过来。」 「去哪儿?」 「跟我来就是了。」她不回答,拉着他踏进花田里,钻进一株株几乎比人还高的向日葵中,然后松开他的手。「来,来抓我啊!」 她笑苦对他挥挥手,然后朝花田里更深入,转瞬便让高大的向日葵埋没了倩影。 她居然要他一个大男人跟她在花田里玩捉迷藏? 关友和傻眼,实在跟不上妻子异想天开的心思。对他而言,她像个谜,一道有趣又奇妙的谜,教他捉摸不定,却又舍不得抛开不解。 「等等我,梦珊!」他追上去,好怕她就这样不见。 「我在这儿,你快来啊!」她在某处呼唤。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追踪,不一会儿,瞥见她衣角,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她身后大声呼喝,然后一把抱住她。 她吓得尖叫,发现是他,又嗔恼得握拳槌他。「讨厌、讨厌!你好坏,差点吓死我了啦!」 「是你自己要跟我玩的。」他装无辜。 「那也不要这样吓我啊!人家很胆小的。」她撒娇。 「胆小?你?」他失笑。「随随便便就能跟陌生人回家的人会胆小?」 「你又要骂我太没防备了啊?」她白他一眼。「可是你不能不承认,黛西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吧?」 他们的确是。 即便关友和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妻子的直觉很准,这义大利一家子确实是好人,友善热情,女主人黛西连自己最锺爱的厨房都肯让出来,任由不擅厨艺的余梦珊在里头搞得天下大乱,男主人也曾邀关友和一起去钓鱼,两个小孩亲自编了花环,送给夫妻俩当新婚贺礼。 「就告诉你啦,我这双可是慧眼,很有识人之明的,不然当初也不会看中你了!」余梦珊见他表情,也知道他认了,得意洋洋地宣称。 「看中我,是你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他也毫不愧疚地宣言。「我敢保证,你绝对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了!」 「哇,老王卖瓜,真不知羞!」她撇撇嘴,又扮鬼脸。 他忍不住笑,故意威胁似地捏住她双颊。「你敢笑我?」 「怎么不敢?」 「好,看我怎么教训你!」他决定呵她痒,大手探进她胳肢窝轻轻地抓。 「喂,你别闹,放开我啦……」她娇笑着抗议,拼命在他怀里挣扎。 这亲密的肢体接触教他暂时蛰伏的欲望不知不觉又苏醒过来,他喘着气定住她不停扭动的身躯,迷蒙的俊眸擒住她。 她感觉到他眼底的情欲,顿时噤声,乖乖地不再动弹,美目垂下。 他微微勾唇,正想低头吻她水亮的红唇时,铃声乍响,立时破坏了旖旎的气氛。 「讨厌,就叫你关掉手机了。」她低声埋怨。 「抱歉。」他道歉,却还是掏出手机,一见是事务所打来的,神情一凝。如果不是重要的事,相信他们不会来打扰他。 他接起电话,对方一听到他的声音,马上一连串地急速报告。 余梦珊在一旁观察丈夫的脸色,见他眼神逐渐黯淡,眉头逐渐纠结,心也跟着下沉。 果然,他一挂电话,便转头对她说要立刻赶回台湾。 「为什么?」她不愿置信。 「我负责的案子公司出事了!」他眉宇阴沉。「我非得赶回去处理不可,这不仅关系到客户,也关系到我们事务所的名声。」 「可是这是我们的蜜月……」才过了四天而已。 「我知道,很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必须赶回去。」他匆促地安慰她,「我答应你,以后有机会—定还会再陪你出国旅行。」 「什么时候?」她沙哑地问。 他一愣。 「连蜜月过到一半,你都可以匆匆忙忙赶回去了,你以后还会抽出时间来陪我吗?」她哀怨地凝望他。 「梦珊,我知道你很失望,可是……」 「可是怎样?」 可是他无论如何一定得赶回去。他无言地望她。难道她不了解他的苦衷吗? 「我懂,我当然懂,你别这样看我,好像我有多任性似的。」她别过头,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苦梗在心头。「因为你的工作很重要,你的公司不能没有你,所以你非得马上回去处理,对不对?」 第八章 「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 「因为我很难过。」她涩涩地打断他。「你一定不晓得,对一个女人来说,蜜月有多重要,这是我们婚姻的开始,你却在头几天就让我看到残酷的现实。」 「梦珊!」他倏地惶恐,她控诉般的言语令他心惊。「你别这么说,只不过是提早几天回去……」 「是啊,只不过是提早几天。」余梦珊喃喃地重复。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失望,整个心田像忽然间遭怪手耙过,一片荒芜。 她并不是个爱闹别扭的女人,只是总会有期待,希望能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当个任性的公主,永远受宠,永远被呵护。 只不过是一次旅行嘛,有什么了不起? 她也想这么安慰自己,也想告诉自己别在乎,但泪水,就是不争气地涌上眼眶。 「我不要回去。」她终于抬起染红的眼,望向他。 他震动。「你说什么?」 「要走你一个人走,我要留在这里。」 「你什么意思?」关友和皱眉,蓦地伸手握住她肩膀。「你怎么能不跟我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个人丢在这里!」 「既然这样,你就留下来啊。」 「我不能。」 「那你就一个人回去。」 「余、梦、珊!」他恼了,胸口一把怒火熊熊灼烧。 「你要回去尽管回去,我要继续旅行。」她神态冷漠。 「你……一定得这样气我吗?」他咬牙切齿。 「我没想气你,只是不想跟你回去,你放心,我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好。」 语毕,她甩开他的手,挺直背脊,迳自往前走,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第四章】 他真的先回去了。 虽然早在意料当中,虽然是自己坚持不肯一起走,但见丈夫真的将自己孤身抛在异乡,梦珊仍不免感到难受。 清晨起床,看着另一边空荡荡的床,她百感交集。 从小就睡惯了大大的双人床,她其实不太喜欢身边有个人挤着的那种不舒眼,他是唯一的例外。睡在他身边,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总想转过身偎进他胸怀,贪恋他的体温。 她喜欢和他手牵着手睡去,喜欢跟他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喜欢早晨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迷糊的睡容。 唉,才几天而已啊,已经对这男人依赖至此了吗?一天不和他一同醒来都觉得失落? 梦珊自嘲地摇头,下床、梳洗、换装,意兴阑珊地走出房门,迎面而来的便是女主人黛西。 黛西胖胖的脸笑盈盈的,她不愿让对方察觉自己心情不好,勉强也堆起笑颜。 「嗨,睡得好吗?」黛西友善地问。 「很好啊。」 两个女人来到餐厅,餐桌上只摆了一份早餐,显然其它人都已经吃过了。 梦珊顿觉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人呢?」 「两个小鬼跟爸爸钓鱼去了。」黛西解释。 「你是为了陪我才留下来的吗?真抱歉,我不应该……」 「别这么说!」黛西连忙阻止她的道歉。「是我赶他们走的,我想我们两个女人正好聊聊。」 「我们俩?」梦珊愕然。 黛西微笑,拉着她在餐桌旁坐下。「你老公丢下你一个人回台湾,你很生气吧?」善解人意的棕眸瞅着她。 梦珊叹息,既然人家好意想安慰她,她也不好太隐藏心事。「我是有点生气,不过更多是失望,他毕竟还是把工作看得比我重要。」她黯然低语,抓起一片烤好的吐司,咬了一口。 「他工作一直很忙吗?」 「嗯,他很忙的。他是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负责公司很多重要客户,这次是因为客户公司临时出事了,所以必须赶回去处理。」 「那也是没办法的。」 「我知道。」梦珊又叹息。她一直知道。「我也不是想要任性,只是……唉,这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啊……」 「蜜月旅行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男人永远不明白。」黛西会意地接口,棕眸闪着幽默的光。 「没错,就是这样!」梦珊也笑了,唇角噙着一丝无奈。「有些感觉,真的很难跟男人说明白,而且我们又是很不同的两个人,我常常忍不住怀疑,我们的婚姻真的会幸福吗?」 「什么意思?」 「他热爱工作,我却只把工作当成糊口的饭碗,他做事一板一眼,我却喜欢兴之所至,他爱干净,我却……唉,他还没机会看我平常在家里的样子,我怕他可能会吓一跳。」说到这儿,梦珊不禁窘迫地伸手蒙面。 「你不喜欢做家事吗?」 「超讨厌的,讨厌透了!」她觉得把时间耗在整理家务上简直是浪费生命。 「那你前两天怎么还会缠着我教你做菜?」黛西不解。 「因为我想……我想总得学会一些些。」她脸颊赧热。「我还是想亲手做点东西给他吃,我知道他一定会期待。」 黛西没接腔,看着她温暖地笑。 她明白那笑容的意味,自嘲地一摊双手。「好吧,被你看透了,我虽然讨厌家务,不会烹饪,但我想讨好他,想亲手喂他自己煮的东西,让他开心。」 「你很爱他。」黛西柔声评论。 「对,我是爱他。」如果不爱他,就不会放弃单身女郎的自由,答应嫁给他了。「我想,说不定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对他一见锺情了。」她梦幻地微笑。 那个夜晚,当他与自己视线纠缠时,她便有预感也许会和他缠上一辈子。 「呵呵~~」见她心情变好,黛西放心了,站起身。「你慢慢吃吧!」 「嗯。」梦珊点头,一面吃早餐,一面若有所思地凝视黛西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黛西是单纯的家庭主妇,生活便是丈夫和孩子,这样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一个家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她不曾怨过吗?不曾感到一丝丝遗憾?婚姻,值得她如此牺牲自我吗? 一念及此,梦珊蓦地扬声喊:「黛西!」 「什么事?」她回眸。 梦珊迟疑,满腔复杂感触,好片刻才开口。「你今天有空吗?」 「有啊!你想去哪儿玩?我可以开车载你去。」 「不,我是想再跟你学几道私房菜,你愿意教我吗?」 「当然!」 深夜,关友和仍在公司会议室里,领着几位员工,和客户公司的主管开一场马拉松会议。 这次客户公司捅出的楼子很大,不但让主管机关查出有内线交易嫌疑,并且怀疑公司财务报表不实,欺骗投资大众,涉及背信及诈欺。 内线交易姑且不论,那是客户公司自己的事,但财务报表被怀疑不实,关友和这位负责认证的会计师以及整个事务所就脱不了责任了。 这两天,他几乎不曾休息,一直待在办公室里稽核查帐,试图找出疏漏之处。 「我早告诉过你了!是主管机关误会了,他们想办人,便随便找我们开刀。」 客户公司的主管气冲冲地解释。 如果不是他们投资手段不光明,会被主管机关盯上吗? 关友和不想反驳客户,反正他只负责审计的部分,绝不能落人口实,说事务所为了赚钱,不惜和客户勾结,做假帐。 第九章 「这两天我仔细看过了,报表的部分应该没问题。」他漠然低语,合上文件。 「我会去向检调单位解释。」 「是吗?那就谢谢你了!」客户松了一口气。「唉,你要是再早一点回来就好了,事情说不定不会闹到这地步,虽然你要去度蜜月也没办法,不过……」 「我知道,抱歉。」关友和很明白客户的懊恼,他对自己事发时不能及时在场处理,以至于公司形象受损,也很自责。「这部分我一定会想办法处理完善的,可是其它部分,我们就帮不了贵公司了。」 「那也没办法。」对方苦笑。 关友和点头,正想转头交代手下人任务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接起电话。 「喂。」 「友和吗?我是梦珊,我现在在桃园机场。」 「你回来啦?」关友和一惊,瞥了眼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他揉了揉沉重的眼皮,一时有些恍惚。「你是今天的班机回来吗?」今天几号了? 「我改了机票,提早一天回来。」 「喔。」他茫然,想起之前两人不欢而散,心下有些复杂。「你要我去机场接你吗?」 「你可以吗?」 「恐怕不方便。」他摇摇头,「我这边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是吗?好,我自己回去。」 是他的错觉吗?还是她的口气真的变得冷漠? 关友和蹙眉,放下手机,他现在已经顾不得安抚新婚妻子的心情,公司的危机必须优先处理。 送走客户主管,他跟几个员工继续留下来加班,整理出一份详细的报告书,过了十二点,一个女同事见他一颗头恍恍惚惚地点来点去,眼皮重得快撑不住,忍不庄关怀地劝他先回家。 「关sir,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再这么下去身体会搞坏的。」 「不行,我们一定要在明天早上以前完成这份报告。」这是他定下的最后期限。 「剩下的只是细节部分,交给我们就行了。」名唤吕文芳的女同事站起身,坚持推他离开。「关sir,你快回去。」 「文芳……」关友和还想说什么,吕文芳却已替他收拾好公文包,强拉着他搭电梯下楼。 「关sir,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吕文芳仰头望他,看他眼皮下尽是疲倦的阴影,眼神掩不住心疼。「你看起来气色很差。」 「嗯。」他没否认。他也觉得自己脑子昏沉沉的,已经用到极限了。 「你这样子不能开车,我帮你叫计程车。」说着,吕文芳招手叫车。 关友和没阻止她,站在一旁等着,车子来了,他想开门坐上,却不知踢到了什么,整个人绊了—下,差点跌倒。 幸亏吕文芳紧紧抱住他。「关sir,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他勉强牵唇,示意她可以放开他了。 吕文芳却不放手,仰着脸蛋,迷蒙的眼眸定定瞅着他。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她不说话,仍是痴痴地瞧着他,好半晌,忽地踮起脚尖,轻轻地啄吻他的唇。 他倒抽口气,惊骇地愣在原地,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吕文芳红着睑退开。 「晚安,关sir,好好休息!」匆匆抛下一句后,她害羞地转身逃开。 他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直到一道冰冷的嗓音在他身后扬起—— 「你说要留在公司里加班,原来是跟女人在一起。」 是梦珊? 他蓦地转身,眼底映入娇妻清新的倩影。相对于他的疲惫不堪,她显得精神奕奕,气色红润,丝毫不见憔悴。 看来没有他,她一个人也玩得挺好。 他胸口—紧,说不清漫上心头的是什么滋味。「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还是你怕我来,打扰了你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她语气嘲讽。 「你在说什么?」他揉揉太阳穴,忽然头痛起来。真烦,公事的危机尚未解除,又要面对女人的无理取闹。 「刚刚那女人是谁?」梦珊质问。 「是我公司同事。」 「同事?」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唇。「你可以随便跟公司同事接吻吗?」 「我很累了,不想跟你吵。」他比个手势。「先上车,回家再说。」 「要回家你自己回,我不回去。」她拒绝,站在原地不动。 「那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反正我不回去。」 「你!」他扭头瞪她,眼底冒出怒火,她却倔强地扬起下颔。 两人僵持在原地,互不相让。 「先生,你们到底上不上车啊?」计程车司机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催促。 「我们不坐了!」关友和没好气地回头一吼。 「不坐就不坐,神经病!」司机抛下一句咒骂,狂啸着驶离。 计程车刚开走,关友和立即爆发。「你到底想怎样?在义大利时,你不肯听话跟我回国,现在又不肯跟我回家,算我求你,别耍小孩子脾气好吗?你都几岁了!」 他这意思是她无理取闹吗?梦珊咬唇,满腔委屈在心海里汹涌。这男人以为她为什么要提早一天回来?她兴冲冲地赶回来,是希望能跟他和好,不是为了看他跟女同事搞瞹昧,站在大街上听训。 「走,跟我回去!」他对她一点耐心也没有,粗暴地扯她臂膀。 她一阵疼痛,又气又怨。「你放开我,关友和,你不要这样!」 「跟我回去!」他咆哮。 「我不要!」 「跟我走!」他硬要拉扯她。 「不要就是不要!」她火了,用力甩开他。「你以为你是谁啊?大老爷,你说一就一,要我来就来、走就走吗?我告诉你,我不是你养的狗,没必要这么听你的话!」 「你——非要这样跟我作对不可吗?」关友和怒吼,眼眶泛着教人心惊的血丝。「走,跟我回去!」 他又试图抓她的手,她连忙躲开,他追上来,从身后锁住她的腰,她气愤地挣扎,拉扯之间,她拿在手上的纸袋忽然掉落了,一个纸盒滚出来。 她惊呼一声,心急地想去抢救那纸盒。「你放开我——掉了啦!」 「什么东西掉了?」他不肯放开。 「盒子!你放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轿车呼啸而过,辗扁了那纸盒,梦珊蓦地僵住身子,一动也不动。 见她停止挣扎,关友和才松开她。「怎么?你终于肯跟我回家了吗?」 她不语,僵凝许久,才猛然回过头来,狠狠瞪他。 那充满怨恨及指责的一眼,令他心惊肉跳。他看着她缓缓走向那被轮胎压扁的纸盒,颤抖着双手拾起它。 他顿时有种不祥预感,沙哑着嗓音问:「那是什么东西?」 她默不作声,惨白着一张脸,紧紧地、紧紧地将那盒子抱在怀里,像抱着某种她怕再也找不回来的宝贝。 「我们……离婚。」她忽地涩涩低语。 「你说什么?」他震撼。 「既然你觉得我这么任性,不讲道理,又不听话,那我们……我们就离婚好了!」她哽咽地喊。「与其以后三天两头大吵,还不如早点分手算了。」 第十章 「你是认真的吗?」他沉下脸。 「对,我是认真的!」她跳起身,冲着他嘶喊:「我们离婚!我不要我的婚姻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我不想要一个连蜜月都不能陪我好好过完的老公,我不要!」 她不要? 关友和阴沉地注视着眼前吵闹的女人,她以为他很想要一个捉摸不定的妻子吗?总是猜不透她在玩什么花样,被她耍得团团转! 她以为这样很有趣吗? 「你真的想离婚?」 「对。」 「好,那我们就离吧!」他决绝地撂话。 反倒是她不敢相信,眼神一时虚无,嘴唇发颤。「你说……什么?」 「你不是想离婚吗?」他板着一张没表情的脸。「我尊重你的意愿。」 「你尊重……我的意愿?」她失神地重复,半晌,忽地笑了,笑声尖锐,在夜幕里剪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无声地流血—— 「好啊,离就离!」 结婚很恼人,细节繁琐,杂事众多,没想到离婚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离婚协议书签一签,到户政事务所办个离婚登记,手续就完成了。 当初他们花了一个月筹备婚礼,离婚竟然只要短短一天。 真可笑。 办完离婚手续后,梦珊回到新居,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 因为她租的房子早就退租了,关友和于是将房子让给她住,自己则搬到短期出租的商务公寓去。 两个人也私下协议好,暂时不将离婚的消息通知双方家长,免得老人家激动地从南部杀上来,痛骂他们一顿。 毕竟这婚姻只维持了一个礼拜,任谁听了,都会张口结舌,不敢相信吧?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就在几天以前,她还慌着以后不知该如何为人妻,几天以后,她却又快速回复单身身分。 蜜月离婚,这世上会如此视婚姻如儿戏的人,也不多吧? 她也算是缔造某种纪录了吧? 梦珊苦涩地自嘲,勉力撑起虚软的身子,来到厨房,打开其中一格抽屉,取出她千里迢迢从义大利捧回来,却遭车辆无情压辗的纸盒。 她默默注视着破烂不堪的纸盒,良久,颤着手将盒盖打开,满目疮痍顿时令她心碎地惊呼。 饼干,全碎了,她花了一整天,重做了一遍又一遍,亲手烤的饼干,碎了。 她原本是想带着这饼干,向他道歉的,她要告诉他,她能体谅他工作的辛苦,她不该在义大利耍脾气,跟他吵架,她希望与他和好,所以带着这份求和的礼物。 但,全碎了——当她目睹纸盒被压烂的那一幕,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残破不堪。 全完了。 她深呼吸,忍住不争气的哽咽,将纸盒搁在流理台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记簿。 这本子里,抄着黛西给她的私房食谱,黛西口述详细的材料作法,她记录,是她远在异乡的朋友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黛西说,希望在她特别的日子,这食谱能帮上忙,让她做出一席好料理。 今天是她离婚第一天,算不算特别的日子? 她心酸地想,打开冰箱,取出早上去超市事先买好的材料,照着食谱上的指示开始调理。 她决定做一道义大利传统的烤纸包鳕鱼,将鳕鱼用油纸包裹,加入野菇、西红柿等材料,淋上茴香酒,以及特地从托斯卡尼带回来的橄榄油。 一道清爽的色拉,用新鲜的蔬菜和西红柿,淋上葡萄香醋调的酱汁。 最后是一道面包汤,煮得浓裯浓稠的,碎面包吸饱了汤汁,浓醇可口。 这三道菜黛西都曾示范给她看过,细心讲解过步骤,虽然她做起来仍是笨手笨脚的,但她相信味道不会差到哪儿去。 「笨关友和,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认真做菜喔!」她一面搅拌浓汤,一面喃喃低语。「我从来没想过要做菜给谁吃,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都是随便打发,有时候泡个面就算了,可是我却想做给你吃……」 说到这儿,她嗓音一梗,泪水无声地滴落,蒙胧了她的眼。 「我对自己,都没有对你这么好……哼,你不吃就算了,我做给自己吃,谁教你……谁教你一点都不懂得珍惜我……」 正唠叨间,烤箱的定时器响了,她展袖抹去眼泪,打开烤箱门,一时忘了戴隔热手套,还不小心烫了一下。 「啊!」她尖叫一声,连忙收回烫红的手指,扭开水龙头冲冷水。「笨蛋,余梦珊,你怎么连手套都会忘记戴?」 她责骂自己,好一会儿,才戴上手套,取出烤盘。 又过了几分钟,她才手忙脚乱地装盘上菜,将一盘烤鱼,一盘色拉,一碗浓汤端上餐桌,然后在餐桌前坐下。 要先吃哪一样呢? 她出神地盯着看起来不太讨喜的菜色,好片刻,才决定先喝汤。 汤的味道……很重,太咸了,很难入口,她勉强喝了几口,便放弃,转向烤鱼。 鱼的表皮烤焦了,她挑开颜色特别黑的部分,叉起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嚼了嚼,却尝不出味道。 并不是真的淡然无味,而是这味道教她难以分辨,难以形容,也许直接把纸撕碎了张口大嚼,都比这道鱼好吃。 这个也失败了吗? 她无神地瞪着冒起水泡的手指,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试第三道菜,如果连最好做的色拉也失败了,那…… 她倏地用力摇头,不敢想,不敢面对现实。 她不想啊! 泪水在梦珊眼眶里打转,她恨自己胆小,连自己做的菜都不敢试,却又绝望地知道,一旦去试,只会令自己更难受。 她知道的,一定会的,一定会……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叉起一片蔬菜叶,沾了沾酱汁,送进嘴边轻轻抿了下—— 难吃,有够难吃! 连色拉酱都能调得味道这么怪,她也算旷世奇才了! 梦珊紧紧咬牙,一股强烈的懊恼涌上心头,索性赌气将桌上的菜全部扫光光,一面吃,一面哽咽。 没错,她果然不是当人妻的料,友和决定跟她离婚是正确的,他吃不到她做的菜一点都不会不幸,反而是最大的幸运。 他跟她离婚,是对的…… 清光自己做的料理后,她忽然整个人瘫软,像失去了最后一点斗志,软弱地趴在餐桌上。 她瞪着桌面,许久,许久,终于崩溃,痛哭失声—— 【第五章】 经过将近两个礼拜的纷纷扰扰,大众媒体总算对这桩忽然爆出的内线交易及背信案失去兴趣,不再整天追着新闻跑,事务所的形象也因为关友和对检调单位的详尽说明,总算保住,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但关友和并不想喘气,一有空闲,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梦珊,想起他短暂梦幻,宛如昙花一现的婚姻。 他会想起自己当初是多么愚蠢地急速落入恋爱之神的魔掌里,然后又多么难堪地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闪电恋爱,蜜月离婚,实在不适合他这种一向照规矩来的人,像梦一样,梦醒了只令他更觉得自己很可笑。 第十一章 忘了吧!他嘲讽地自忖,从今以后,他还是做回那个一板一眼的自己,比较适合他。 关友和深呼吸,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试着专注地埋首于公事中,但脑海里总有不受欢迎的画面跳出来打扰他,他皱紧眉强忍着,直到再也忍不住,握拳搥了办公桌一记。 可恶! 他在心底咆哮,实在气不过,又使劲敲了一记。 闷重的声响吓着了正走向他办公室门口的吕文芳,急忙推门进来。「怎么了?关sir,发生什么事了吗?」 关友和神智一凛,连忙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面无表情。「没什么。你有事吗?」问话的口气极冷。 吕文芳神色—黯。「我是来提醒你,我们该去昌盛开会了,时间差不多了。」 「0k,我马上就好,你们先等一下。」他示意吕文芳先离去。 她却依然站在门口,秀眉微微蹙着,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关友和没理她,他大概猜得出她想说什么。自从那夜吕文芳因一时情动吻了他后,他便严格划清与她的距离,除了公事,绝不与她多说一句话,以免她心中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盼。 但吕文芳却似很受伤,老是想找机会解释。「关sir,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我说过了,那只是意外,就当不曾发生过,我们以后还是上司跟下属。」他明确地再重申一次。 吕文芳面色一变,黯然咬牙。 「走吧!」收拾好公文包,关友和率先离开办公室,领着吕文芳及其它三名小组成员往昌盛电子出发。 昌盛电子可说是他正式升为合伙人后,谈下的第一个案子,负责规划他们在美国挂牌上市的财税相关事宜。 通常这种海外上市的案子,需要多方合作,除了会计师事务所以外,还有客户公司本身的财务人员、负责承销的国际券商、客户长期来往的本地券商、律师团等等,会议室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案子已经进入实际的谈判程序,各方人马以英文相互论辩,厘清责任归属及任务细节。 对这种谈到场面,关友和已驾轻就熟,他吩咐吕文芳在一旁做会议记录,节录要点。 会议进行到一半,正当他起身准备发表税务见解时,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一道清丽的红色倩影飘进来,宛如跳舞般的轻盈步履熟悉地教他心弦一紧。 「tina,快过来!」客户公司的财务副总裁起身招呼,笑着对与会众人介绍。 「各位,这是我们财务部新升宫的副理,tina,因为我的特助请假待产去了,所以这个案子暂时交由她来接手,以后就由她来担任我们公司的联络窗口。」 副总裁解释完毕后,红衣女郎这才转向众人。 「各位,我姓余,以后大家就叫我tina好了,请多多指教!」她盈盈笑着,眼波顺着会议室诸人,一一流转,然后落定在关友和掩不住震惊的脸庞。 是梦珊! 他骇然睁眼,不敢相信地瞪着未来的合作伙伴。 他的确知道她在昌盛工作,但没想到昌盛竟会命令她担任这件案子的联络窗口,这表示两人以后恐怕得经常为了公事而碰面。才刚斩断婚姻的红线,却又牵起工作之缘,这算什么? 莫非是上天有意开玩笑? 如果真是玩笑,这也开得太大了! 关友和郁然锁眉,清锐的目光在空中与前妻进行沉默的拉锯战,彼此瞪视,谁也不肯示弱地先移开。 直到吕文芳在桌下悄悄扯他袖口,他才恍然记起自己正要进行口头报告。 他打开笔记型电脑,将报告内容投影到萤幕上,还没开口,太阳穴已隐然发疼。 当初副总裁要她接任这件案子的联络窗口,梦珊也是百般不情愿。 因为她知道,这件案子负责的会计师正是她的前夫关友和,而她不想再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 她希望能离他愈远愈好,早日忘了他,不愿再回想起她短命的婚姻,当它死去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只是天不从人愿,才经过两个礼拜的疗伤止痛,冤家又众头。 开完会,其它人都散去,关友和带着小组成员来到梦珊面前,做礼貌性的介绍。 「余小姐。」他语气淡淡的,装作两人初次见面。「这是我们事务所负责这件案子的组员,因为我手上还有其它几个案子,没办法每次开会都到,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跟文芳联络,她是小组长。」 梦珊转过头,清亮的眼眸凝定吕文芳,一眼就认出对方就是那晚与关友和当街亲吻的女人,醋味的泡泡倏地冒上心头。 「吕小姐,你好。」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主动伸出手,与吕文芳一握,然后又一一跟另外两个男性成员握手。其中一个叫jacky的年轻男人,眼睛一直盯着她,丝毫不掩饰仰慕之情。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挑眉,jacky发现了,只是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却没有别开视线。 关友和注意到这一幕,咳一声,朝jacky送去严厉一眼,后者才呐呐地收回目光。 「我在想,如果余小姐今天有空的话,我们就接下来开会,讨论一下关于税务规划的细节?」 「也好。」梦珊不反对。 一群人再次坐下来,关友和取出资料,由吕文芳主导整个讨论过程,他在一旁观看。事实上,他的视线主要胶着在梦珊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工作时的她,和平常很不一样,她很少笑,神情很严肃,问话也很犀利,吕文芳常被她问得不知所措,还得劳烦他亲自出马解答。 他觉得奇怪,她工作时都是这么咄咄逼人的吗?或者,是针对他? 「……关会计师。」正沉思时,梦珊清锐的呼唤打断他。「我觉得关于海外子公司的部分,你们提出的对策似乎有问题。」 「什么问题?」他扬眉。 她洋洋洒洒地指出一堆,大部分都是鸡蛋里挑骨头,他听着,渐渐确定她的确有意针对他。 「余小姐,关于这部分,我想你误解了我们的原意……」他一一反驳她提出的疑问。 她却不肯认输,依旧跟他强辩,虽说她某些考虑也算有道理,但听得出来,找碴的成分居多。 他不禁微恼,锐眸朝她瞪去。 她假假地回他一抹灿笑。 他眼角抽搐。「余小姐,既然你有这些顾虑,那我会请组员们回去重新做一份比较完善的规划报告。」 「那最好了,感谢关会计师。」 于是,几个人站起身,相互道别,此时,jacky忽然天外飞来一句。「tina小姐,请问你结婚了吗?」 梦珊闻言一凛,关友和也同时僵住身子,两人尴尬地交换一眼。 她勉强挤出笑容。「我……单身。」 「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太好了!」 好什么好?关友和朝下属瞪去一眼,这小子脑子里打什么主意?只见jacky傻愣愣地笑着,脸颊泛红,眼睛闪闪发光。 第十二章 关友和心神一凛。很明显的,这小子陷进去了!就像他初次见到梦珊便迷惑不已,jacky对她恐怕也是一见锺情。 他蹙眉,几乎可以想象以后jacky每一次跟梦珊开会,都会哈巴狗似地跟前跟后,甚至不识相地约她出去…… —念及此,他眉宇更纠结,眼神阴沉。 察觉到他神情变得阴郁,梦珊先是有些不解,接着蓦地领悟。难道他是因为jacky对她表示好感而生气? 一股示威的情绪涌起,她故意转向jacky,冲着他甜甜地绽开一朵笑花,笑得煞到她的年轻人更加晕头转向。 她先微微垂下眼,又翩然扬起羽睫,在无言的眼神交会间,对jacky发送妩媚的电波。 jacky倒抽一口气,关友和脸色铁青。 梦珊假装没看到前夫的表情,放柔嗓音。「我送你们出去。」 说着,她起身先行,经过jacky身边时,系在颈间的长丝巾若有似无地刷过他手臂…… 够了! 关友和决定自己再也看不下这种调情的戏码,厉声命令属下。「你们先回公司。」 「啊?」组员们一愣。 吕文芳率先问:「可是关sir,你不回去吗?」 「我还有些事,要跟余小姐谈谈。」关友和无视下属的疑问,眼眸直盯着前妻,严苛地抿着嘴角。 梦珊毫不畏惧地回视他,四道目光再次在空中交战。 吕文芳狐疑地观望两人,察觉到异样,眼神一黯,但她没说什么,点点头,随同其它同事离去。 确定会议室内只剩他们两人后,关友和才磨着牙开口。「jacky才刚出社会,去年才进我们事务所。」 「那又怎样?」 「他年纪比你小。」 「喔,我知道啊,看得出来。」梦珊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关友和更恼了。「你喜欢年纪比你小的男生?」 她嫣然一笑。「关会计师特地留下来,就是为了探问我理想对象的条件吗?怎么,你想帮我安排相亲吗?」 安排什么鬼相亲! 关友和怒瞪前妻,拳头掐握。「你才刚离婚,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展开新恋情吗?你就不能暂时冷静冷静?」 「我不明白关先生的意思。」梦珊嘲讽地冷嗤。「难道你是希望我一直对过去那段婚姻保持哀悼,一辈子当活寡妇吗?」 瞧她说话的口气!彷佛他们之间的婚姻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关友和想杀人。 怒焰在他胸口翻腾,窜上眼眸,烧出熊熊火光。他不记得自己曾对任何女人如此生气——不,该说他根本不曾对任何人感到抓狂。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懂得控制情绪,就算泰山崩于前,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但这女人……就是有办法逼他到发狂边缘。 「余、梦、珊!」一字一句自齿缝迸落。 「怎样?」她挑衅地抬起下颔。 他眼眶发红,狠狠磨牙,强忍着爆发的怒火——不,他绝不要因为她而失去长久以来自傲的冷静,这几个月来,她已经把他耍得团团转了,他拒绝再因她而动摇。 他要冷静,他必须冷静,他深呼吸,一再地深呼吸,好不容易,当他终于觉得自己成功地压下满腔愤慨,嘴角甚至能牵起一丝冷淡的微笑时,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他接起电话。 「友和吗?我是妈。」耳畔,传来母亲愉悦的嗓音。 他一怔。「妈?」 妈?梦珊同时发怔。 「明天礼拜六,你应该有空吧?」关妈问。 「有事吗?」 「我一个老朋友儿子要结婚了,我想上去参加喜宴,顺便在你们那儿小住几天。」关妈乐呵呵地宣布。 关友和愕然。「你要来台北?」 「嗯,我已经订了明天的车票,明天傍晚记得列车站接我喔!」 挂电话后,关友和铁着一张脸,望向梦珊。她顿时明白了发生什么事,花容跟着惨澹—— 这下糟了! 隔天一大早,当关友和提着行李出现在大门口,一夜失眠睡不好,神智迷糊的梦珊猛然惊醒,瞪他。 「你这么早来干么?」 「放心啦,我只是先把我一些东西带过来放好,免得让我妈发现我根本不住在这里。」 「不是啦。」梦珊锁眉。她当然知道友和应该先把东西搬过来,问题是别那么早来啊,她都还没打扫家里呢! 「听着。」在踏进屋里前,关友和还慎重地声明。 「我只是回来住几天,暂时骗过我妈,你可要跟我好好配合,别让她逮到破绽。」 「知道啦!」梦珊没好气地回话。他有必要特别强调吗?好像他多不想跟她再扯上关系似的。她闷闷地想,杵在门口,迟疑着该不该让他进来。 「你一直杵着干么?」 「嗄?喔。」她尴尬地让位。反正该来的迟早要来,就认命吧。 果然,关友和一进屋,便迸出厉声咆哮。「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婚前他一个人住时,总是一尘下染的房子,现在已经完全失去那时的清雅形象了,显得破落不堪。 桌上、地板上,到处堆满了杂物,沙发上洗完未折的衣服积成一座小山,餐桌上搁着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厨房水槽里,躺着数不清的脏碗盘。 「这是干么?」他冒火地环顾周遭。「你在搞什么?」 「我……」梦珊有些无力。她早料到他如果认清真实生活中的她,一定会发飙,她平常就是这样的,最讨厌的就是整理家务了啊! 「你还算是个女人吗?怎么有办法把家里搞成这样?这种猪窝你也住得下去?」他怒斥。 她闻言,肩颈一缩,受伤地瞥他一眼。 乱就乱嘛,他有必要骂得那么难听吗?还猪窝哩! 「我没时间整理好吗?最近办工作交接,副总裁的特助移交许多任务给我,我每天都加班到好晚,哪里有空弄这些啊?」 「这只是借口!你没空专门整理,可以随手收拾啊!」他怒气冲冲地走向餐桌,拿起脏咖啡杯。「比如这个,没喝完的就倒掉,顺手洗一洗,这会很难吗?花得了你几秒钟?」 「我……」她无语。那时候她边喝咖啡,边看一叠厚厚的文件,心思都放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哪里还有闲暇管咖啡有没有暍完啊? 「还有这个,洗完的衣服就顺手把它折好,收进衣柜里,这样堆在沙发上像什么话?」 有什么关系?反正没人看见。她小小声地在心里反驳。而且收进衣柜里,还不是—样要抽出来穿?不如干脆直接从沙发上拿,多省事! 「还有,这些书报杂志怎么回事?你就不能把它们好好收好吗?这样放在地上,万—绊倒了人怎么办?」关友和愈念愈抓狂,简直无法置信一个女人竟可以把居家环境搞成猪舍。「你有没有常识啊?你还算是个女人吗?」 短短几分钟内,已经是他第二次如此质疑了,梦珊终于忍不住爆发。「是!我不像个女人,又怎样?」她豁出去了。「你才不像个男人呢!我就没看过哪个男人像你这样,家里连一粒灰尘也没有,你有洁癖啊?」 第十三章 「你!」他眼冒怒焰。 「怎样?」她的火气不比他少。 他拧眉,上前一步,气势凛然地俯视她。 她才不怕,抬起下颔,与他对峙。 又是一场无言的角力,最后,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懊恼地认输。 「算了,说这些也没用,我妈傍晚就来了,还是趁她来以前快点把家里收拾干净吧,我可不想让她看到这种猪窝,会吓死她的!」 「知道啦。」她不情愿地点头。这男人干么开口闭口都是猪窝啊?真有够侮辱人的! 为了不让关母惊吓,两个人分工合作开始打扫,期间,只听关友和不停地下指导棋—— 「家具先擦干净再扫地,不然灰尘落到地上,你到时还不是要再扫一次?」 「擦窗户的时候要用报纸,不要用湿抹布!」 「扫地要弯下腰,你站得这么直挺挺地干么?机器人啊?」 「碗盘洗好了要擦干。」 「书要这样按照尺寸排好,杂志按照月份收好,不是随便塞进书架里就算了……」 够了没?够了没! 梦珊听他念念念,只觉得快抓狂了,怎么会有这么龟毛的男人啊?什么都要管,什么都看不顺眼,讨厌,真讨厌! 幸好她跟他离婚了,否则真不敢想象未来几十年她该怎么跟这种挑剔到底的男人相处?, 她暗暗叹气,坐到沙发上,开始折叠衣物。 「不是那样,是这样。」他又看不过去来指导了。「要顺着线条折,这样才不会起皱——」 「我拜托你饶了我好不好?」她狠狠瞪他一眼,抢回衣物。「反正是我的衣服,我高兴怎么折就怎么折,你可不可以不要管那么多?」 「我是好心教你。」他眯起眼。 「是,我知道你最厉害了,你家事万能好吗?」 他阴暗地注视她,嘴角一撇。「我去清浴室。」 直到那高大的身影离开视线范围后,梦珊才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她咬唇,一面继续折叠衣物,一面觉得自尊受损,心口揪着,有些酸,有些疼。 她早知道自己一定会是个不及格的妻子,幸好离婚了,否则他一定觉得娶到她这种女人是三生不幸。 一念及此,她嘴角一扯,微微地苦笑,眼眸却莫名地泛酸。 她深吸口气,不让委届的眼泪泄漏脆弱的内心,捧起折好的衣物回房,经过浴室时,瞥见关友和蹲在地上,仔细刷洗马桶的身影。 他卷起衬衫衣袖,半裸着臂膀,臂上的肌肉因刷洗的动作而虬结,流动着阳刚的韵律。 她怔在原地。 从没想过原来男人做起家事,也能显得如此帅气,一点都不娘娘腔,不失男性魅力。 梦珊看痴了,一颗心怦怦跳着,某种浓烈的情意在胸口默默地流动。 他真的……令她好意外。 但还有更令她意外的事,打扫完毕后,她问关友和是不是该准备晚餐招待关妈。 「当然!」关友和毫不犹豫。 可是她不会煮啊。梦珊蹙眉。「那我们请她去外面的餐厅好了。」 「那怎么行?你以为我妈没事来这里干么?一定是来考察她这个儿媳妇平常是怎么理家的,她当然希望尝尝你煮的菜。」 「真的假的?」他在恐吓她吗?可是看他严肃的表情不像说谎。梦珊更慌了。 「那怎么办?」 他白她一眼。「放心吧,我来。」 她一愣。「你来?」 他不多罗唆,挥手要她闪开,自己上阵。 她惊愕地瞪着他穿起围裙,拿起菜刀的架势利落得宛如饭店大厨。 「你……你会做菜?」她不敢相信, 他阴郁地瞥她一眼,点头。 她茫然,顿时全身无力。 这男人怎么什么都会啊?连烹饪都可以一手包,他干么还要娶老婆啊?他根本就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他洗菜、切菜,拿起锅铲,穿着围裙的背影好性感,而平底锅在他大手操控下,乖顺地像专门表演特技的道具,只见他大火快炒,不到一小时,香喷喷的四菜一汤便漂亮地端上桌。 他卸下围裙,洗净双手。「我先去接妈了。」 「嗯。」她愣愣地目送他,然后,瘫软在沙发上。 唉,她真是败给他了! 【第六章】 梦珊现在才发现,原来演戏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应该对萤幕上演出悲欢离合的演员们,致上最高的敬意。 像她,不过是在婆婆面前演出一出夫唱妇随的戏,就已经快透不过气。 晚餐席间,三个人坐在餐桌边,一面吃饭,一面聊天,关友和孝顺地替母亲挟菜,她却暗示他也该替自己的妻子服务。 他很识相,立刻挟了一块鸡腿肉给梦珊。「哪,你最爱吃的。」 「谢谢!」梦珊刻意摆出甜蜜的笑容,也回敬一匙酸辣茄子。「这个,你最喜欢的。」 关妈在一旁看得笑呵呵。「看来你们夫妻很了解对方呢!连对方爱吃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梦珊闻言,笑容凝住,一旁的关友和见了,连忙伸腿在桌下轻轻踢下她一下。 她神智一凛,急忙又展笑颜。「还好啦,呃……妈,我跟友和好歹也交往几个月了,这点小事当然知道。」其它「大事」就不一定了。 「什么交往?你们现在都结婚了啊!」关妈纠正她的用词。「放心吧,以后你们一定会愈来愈了解对方,夫妻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也许吧,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体验了。 梦珊嘲讽地寻思,目光微微黯下,表面笑容仍灿烂。「妈,你快吃吧,尝尝这道糖醋里肌。」 「好,我尝尝……嗯,好吃!」关妈赞。「是你做的吗?梦珊,手艺不错嘛!」 才不是!梦珊正想解释,关友和抢先一步开口。「对,是梦珊做的,今天这桌全是她亲手做的。」 梦珊闻言,倒抽口气,却不敢反驳。 「梦珊,辛苦你了!」关妈慈蔼地拍拍她的手。「我们家友和的老婆不好当,他很挑的,幸亏遇上了你。」 「我……」梦珊尴尬,面对关妈满脸的感激与欣慰,她只觉得哑巴吃黄连。 她明白关友和是想在母亲面前塑造她贤慧娇妻的形象,问题是,她不是啊!这桌饭菜根本不是她的杰作,她进厨房,只会创造灾难。 她涩涩地牵唇,苦笑。 好不容易捱完一顿晚餐,饭后,关妈主动起身说要洗碗,梦珊赶忙阻止。「不用了,妈,我来就好。」她得建立自己好媳妇的形象。「你到客厅坐,让友和陪你聊聊。」 「是吗?那好吧,我就先到客厅去看电视。」关妈笑笑,不跟她争,回头嘱咐儿子。「友和,你也进去帮忙,别光顾着坐着当老爷。」 「是,妈,我知道。」 关妈离开后,—对离婚夫妻站在厨房里相对两无言,好片刻,梦珊才闷闷地开始洗碗。 「你干么跟你妈说那桌菜是我做的?」她低声质问。 「不然呢?难道你希望我告诉她这一切全是我做的吗?」关友和没好气地在一旁切水果。「你想让我妈知道,你什么家事都不会做,也懒得做?」 第十四章 「我不是懒!只是……」 「只是怎样?」 就是不想做嘛。她郁闷地抿唇。 反正她在他眼里,就是个不及格的女人,他连她家事无能的一面,都不敢让他妈知道。 他一定觉得有个像她这样的妻子很丢脸,幸好,他们已经离婚了…… 一念及此,梦珊心口揪疼,她深吸口气,勉强振作精神。 「哪,这个你端出去。」关友和切好一盘漂亮的水果,递给她。 又要她假装是自己切的吗?梦珊无奈地苦笑,放弃争辩,接过水果盘,继续扮演贤慧娇妻去。 吃完水果,看完电视,关妈终于累了,打呵欠。「我想睡了。」她宣布,然后站起身,走进浴室。 忽地,传来一声惊呼。 梦珊与关友和吓一跳,两人匆匆赶住浴室。「妈,怎么了?」 「没事。」关妈彷佛察觉自己的失态,摇摇头,指了指洗脸台。「我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只有一根牙刷呢?」 「牙刷?」梦珊眨眨眼,一时没会过意来。「妈是要牙刷吗?我去找找有没有新的。」 「不是啦,我自己的有带来。」关妈阻止她。「我是说这里怎么只有一支?这粉红色的应该是你的吧?那友和的呢?」 嗄? 两人—愣,交换懊恼的—眼。 枉费关友和还一早就提着行李前来布置自己居住的痕迹,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忘了浴室该摆上两支牙刷。 怎么办?演了半天的戏该不会就此破功吧? 梦珊不禁焦急,倒是关友和很冷静,慢条斯理地解释。 「妈,我都用我们主卧房那间浴室,这间很少来,所以就没放牙刷了。」 「喔,原来是这样。」关妈点头,嫣然一笑,「好了,你们小俩口也该去睡了,别管我这个老人家了。」 「可是妈……」 「快去吧!」关妈推他们回主卧房,还主动替他们关上门,「放心放心,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妈绝不会打扰你们。」说罢,还暗示地眨眨眼。 被迫关在同一间房里,梦珊顿时感到尴尬,关友和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一样凝重。 两人面对面,干瞪眼。 「那……我要睡了。」过了好半晌,梦珊才迟疑地开口。 「你睡床,我睡沙发。」关友和低声指示。 「沙发?」梦珊瞥了窄小的双人沙发—眼,他身材那么高大,睡得下吗?「会很不舒服吧?」她低喃。 关友和却似没听见,迳自打开衣柜,搬出一床毛毯。 梦珊愣愣地看他躺上沙发,身子蜷缩着,蓦地不忍,心弦一牵。「喂,你别睡沙发了。」 「什么?」他惊愕地转头。 「你来睡这儿吧。」她指指床的另一边。 他瞪她,湛眸点燃某种奇异的火光。 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干么这样看我?」 他不吭声,俊目直盯苦她,许久,许久,直到她觉得自己脸颊几乎烧焦,他才沙哑地扬声。 「不要老是做这么愚蠢的建议。」 愚蠢?她愕然。他说她愚蠢? 「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躺同一张床,会发生什么事,难道你猜不到吗?以后不许做这种没神经的事了!」他粗声斥责。 「什么啊?」她很不服气。「我是怕你睡沙发不舒服好吗?而且这床那么大,又不是塞不下两个人,我们可以各睡各的,你那么君子,我相信你不会——」 「闭嘴!」他倏地厉声喝道。 她惊骇地僵住。 他起身走向她,盯着她的眼神阴郁得教她全身寒毛竖立。「永远、永远不要相信任何男人。余梦珊,你听懂了吗?」 呿!干么这么凶啊?她挑衅地扬起下颔。「你的意思是,我连你也不能信吗?」 他闻言,眼神更阴暗,嘴角微妙一扯—— 「尤其是我。」 经过一夜辗转难眠,隔天早上,还得继续装恩爱夫妻。 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关友和开车送母亲去喜宴会场,顺便进公司加班,梦珊才总算能稍微喘口气。 她站在客厅,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嘴角牵起—丝苦笑。 他的居家风格真的跟她很不一样。自从几年前离家工作,自己一个人在台北租屋后,她不记得自己的住处什么时候整齐过,总是乱成一团。 洁癖的他,与邋遢的她,怎么想,也不适合成一对。 一念及此,梦珊幽幽地叹息,在餐桌前坐下,打开笔记型电脑工作。不过几分钟,她便觉得这样的工作环境很不自在,起身开音响,听流行乐,顺便为自己泡了一壶花茶,拆开一包饼干。 几个小时后,她工作的领域,包括餐桌及连接厨房的吧台,已经满满堆着文件及其它东西,七零八落,非常有余梦珊风格。 她埋首打字,连有人拿钥匙开门都浑然不觉。不一会儿,关妈提着一盒喜饼走进来。 「在工作啊?梦珊。」 「妈!」梦珊骇一跳,僵着肩颈回过头,眼见婆婆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顿时不知所措。「呃,是啊,我在……打一份文件。」 天哪!她怎么专心到连时间都忘了?这下糟了,来不及清理现场了!她暗暗哀嚎。 「妈,你等等,你先去客厅坐坐,我马上收拾……」 「急什么?」关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迳自在餐桌对面坐下,还好整以暇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你继续忙啊,没关系的。」 「可是……」梦珊窘迫地环顾自己造成的灾难。友和要是知道她让他妈坐在这种环境里,说不定会恼到杀了她。 「你在想什么?」关妈看出她神色不定。 「没、没事。」她急忙否认,忙乱地开始收拾,随手将散乱的文件收成一叠,又急着把空饼干盒丢进垃圾桶,见原本莹亮的桌面沾上些许饼干碎屑跟茶渍,她懊恼地直蹙眉。 关妈闲闲坐着,看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眼神一闪,心下已隐约有谱。 「梦珊,跟友和一起生活,不简单吧?」她柔声问。 「什么?」梦珊一怔。 关妈微微一笑。「这儿子我从小拉拔长大的,他有什么怪癖,我这个做妈的最清楚了。」 「我不明白……妈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给你很大的压力?」 「压力?」 「他有洁癖。」关妈索性挑明了说。「见不得家里有一丝脏乱,他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连我跟他住,都觉得受不了,何况是你。」 「什么?」梦珊愕然,瘫坐回椅子上。「妈也会受不了?」 「当然。」关妈微笑。「以前他还住在家里的时候,我连用完茶杯先搁在桌上,他都会马上收去厨房洗。我很会掉头发,他天天用吸尘器清理,旧报纸也都是他整理的,一叠一叠捆好,送去资源回收。」 「妈的意思是,以前家事都是友和做的?」梦珊不敢相信。 「岂止家事是他做的,连饭也是他做的。」关妈呵呵笑。「我那时候忙着工作,每天下班都懒得跟什么似的,如果不是他整理家务,恐怕我们母子俩得住在垃圾堆里。」她顿了顿。「我想,昨天的晚餐应该也是友和做的吧?」 第十五章 「啊?」梦珊一愣,脸颊迅速烧烫。 「不用瞒我了,我吃了这么多年自己儿子煮的饭,难道连他的口味也认不出来吗?」 「原来妈……早就知道了。」梦珊羞窘不已,在心中暗恼前夫,都怪他多事,将不是她的功劳硬推在她身上,这下穿帮了吧? 她难堪地咳两声。「对不起,妈,我们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 「只是友和怕我知道你不会做饭,会对你印象不好,对吧?」关妈噗哧一笑。「那孩子也未免想太多了,就算你什么都不会,你也还是我的儿媳妇啊!」 温暖的言语令梦珊心弦一紧。「你真的不会怪我吗?妈。」 「有什么好怪的?」关妈伸手抚摸她脸颊。「不会做饭又不代表你不是个好儿媳妇。」 「可是……」梦珊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酸酸的,又甜甜的,很难受。 关妈真的是个很棒、很棒的婆婆,做不成她的儿媳,是自己没福气。 想着,她慢慢地红了眼眶。 看出她情绪激动,关妈轻声叹息,握住她的手。「梦珊,如果友和让你受了什么委屈,我这个做妈的代他向你道歉,你别怪他,好吗?」 「不是的,妈,你别误会!」梦珊急急否认。「友和他……对我很好。」 「真的吗?」关妈紧盯她。 「真的!」她压抑满腔心酸,勉强自己甜笑。「他是个好男人,什么都会,他……对我真的很好。」是她配不上他。 关妈若有所思地注视她,良久,才轻声开口。「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友和这孩子怪癖多,又老是忙着工作,我还真怕他没空陪你,惹你生气。」 「我……不会的。」梦珊紧紧咬牙。「我知道他是不得已。」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会那么看重工作,我想是因为他小时候穷怕了。」关妈柔声为儿子解释。「他爸很早就死了,又留下一堆债务,他看我为了养家每天早出晚归,不止一次跟我保证,说他以后一定会努力工作,赚很多钱给我,让我能安享晚年。」 回想起儿子小时候贴心的童言童语,关妈微笑,眼角眉梢净是母亲的温柔与慈蔼。 「这几年,他的确闯出了一番成就,本来他打算接我来台北住的,可我住这儿不习惯,还是想留在老家,每天呼吸新鲜空气,跟老邻居聊聊天,他便在我们那儿买了一块地,盖了一栋房子给我,还留了一片菜园,让我有空可以活络活络筋骨……他真的是个很孝顺的儿子。」 「嗯,我知道。」梦珊点头。这一点,她毫无疑问,完全能从关友和对母亲的一举一动,感受到他的体贴。 「可惜他这几年为了工作,忙到其它事都顾不得,我本来还怕他连女朋友都找不到,没想到他能娶到你。」说到这儿,关妈再次感慨。「我真的很高兴,梦珊。」 「妈,别再说了。」梦珊心虚地听不下去。娶到她,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她别过眸,不敢看关妈。 关妈凝望她怅惘的神情。「梦珊,你很爱友和吧?」 梦珊悚然一震,答不出来。 「我想你是爱他的。」关妈很有自信,抿唇一笑,忽然提议:「要不要跟我学我的拿手菜?」 晚上十点多,关友和好不容易忙完公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一进屋,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蓦地精神一振。 「友和,你回来了啊?」关妈笑咪咪地迎上来。「吃过晚餐没?肚子饿了吗?」 「嗯,有一点。」晚上只随便吃了个三明治打发,现在的他的确饥肠辘辘。「有什么吃的吗?」 「有,你最爱吃的。」 「我最爱吃的?」关友和目光陡亮。「西红柿刀削面?」 「没错!」关妈点头。 关友和大喜,正想冲进厨房,只见梦珊端着托盘走出来,将面和餐具摆上餐桌。他愣愣地注视着她,她察觉他的视线,回过头,嫣然一笑。 「快过来吃吧。」 他迟疑地皱眉,打量她甜美的笑容,试图在其中找出一丝勉强,但他看不到。 她的演技什么时候精进的?如此逼真,他几乎都要以为她真的是个深爱着他的贤妻了呢。 「快过来啊!」见他动也不动,她柔声催促。 他这才走过去,在餐桌前坐下,拾起筷子吃面——面q,汤甜,果然是他记忆中的好味道。 他满足地微笑。「谢了,妈,你怎么知道我朝思暮想的就是你亲手做的西红柿刀削面?」 「你这孩子想什么,还瞒得过妈的眼睛吗?」关妈得意地笑。「怎样?这面好吃吗?」 「一级棒!」关友和竖起大拇指。 关妈闻言,笑睨梦珊一眼,后者脸颊薄染红晕。 「这是梦珊做的。」 「什么?」关友和喝汤的动作顿时僵住,可笑地张口结舌。 「我说,这面是我教梦珊做的,是她忙了一晚上的心血结晶,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不会吧? 关友和不敢相信,转向前妻。「真的是你做的?」她不是料理白痴吗? 「是啦。」她更不好意思了,不觉微微娇嗔地嘟起嘴。「怎样?你要说其实不好吃吗?」 他默然无语。 她心头一紧,忽地感觉好受伤。「不好吃就别吃了!我收走——」 「别动!」他猛然扣住她手腕。 她望向他,羽睫似是惊慌地轻颤着,他也深深地凝视她,良久,嘴角一扯。 「很好吃。」他低语。「别收走。」 她一窒,心跳顿时怦怦直跳,尴尬地抽回手。「那你……慢慢吃。」 语毕,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匆匆躲回卧房,坐上床,捂着胸口发怔。 她是怎么了?心跳得好快好快,他只不过称赞一句她做的面好吃啊,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 但她,真的觉得好开心,一个晚上的辛劳忙碌,仿佛都在那一刻得到了最甜美的报偿。 梦珊呆看着自己的手,看手上为了擀面切菜不小心留下的细细伤痕,唇角一弯,痴痴地微笑。 她一定是疯了,她竟然会蓦地有种念头,只要能见他吃饭时温柔的微笑,她就算因此受再多伤,伤口有多痛,都无所谓。 她—定是疯了,疯了…… 「你在想什么?」 正出神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忽地在门口扬起。 她惊跳起身,只见关友和不知何时来到卧房,正以一种很潇洒的姿态倚在门墙边,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你……你吃完面啦?」她口吃地问。 「嗯。」他点头,走进房里,顺手带上房门。 她心跳一停,倏地荒谬地感觉自己像是被猎人关进牢笼里的小兔子。「那我去洗碗!」急着想溜。 「不用了,我已经洗好了。」他拉住她衣袖。 「喔。」找不到借口溜出房,她无计可施地僵在原地。 他靠近她,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将她圈在势力范围里。「没想到你会为我亲自下厨。」 「反正……无聊嘛。」她咬唇,倔强地不肯说真心话。「妈说要教我她的拿手菜,我怎么能拒绝?」 「是吗?」他盯视她两秒,俊唇一扯。「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心甘情愿的。」 第十六章 什么?她愕然扬眸,见他神情写着讥嘲,胸口一紧,忍不住冲口而出。「我……我干么要甘愿啊?你又不是我的谁!」 他眼神一沉。「对,我不是。」顿了顿。「谢谢你了。」 「谢我?」 「谢谢你跟我配合演这出戏。」他冷哼。「你是怕如果自己不学,我妈会怀疑我们感情不好吧?」 「我……」她哑口无言。她之所以想学这道西红柿刀削面,完全跟演戏无关,只是因为他爱吃啊! 「你放心,我妈明天就回去了,我也会马上离开,不会赖在这儿为难你。」 冷漠的声明如利刀,划破她柔软的心房。「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他撇撇嘴。「难道我说错了吗?」 错了,当然错了! 他根本不懂她是为什么为他忙—个晚上,他不懂她弄得手都伤了,却不争气地 融化在他一个微笑里……他不懂,什么都不懂!酸意顿时涌上眼眸,她哀怨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好恨他。 「笨蛋、猪头!你是白痴吗?」一连串不客气的咒骂。 他莫名其妙挨骂,顿时发火,猛然攫住她肩膀。「余梦珊,你发什么脾气?把话说清楚!」 「你放开我!」 「除非你把话说清楚。」 「我干么要把话说清楚?谁教你这么笨?亏你还是个会计师,脑子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装的根本就是浆糊,你——」 一记突如其来的吻,吮去梦珊所有的抱怨。 她愕然,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愣愣地任由他的唇,一寸一寸地侵略自己,感觉周遭所有的空气都被他抽去,无法呼吸。 他霸道地吻她,执着地吻她,直到她整个人软化在他怀里,他才放开她,无语地凝视她,情欲的眸在夜里灼亮。 「你……在做什么?」她茫然地问。 「还看不出来吗?我想要你。」他阴暗地撂话,跟着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将她扔上床。 「关友和!你做什么?」她吓呆了。他这意思是要强上她吗?他不是一向自诩是彬彬有礼的君子? 但他仿佛决心要成为一头野兽,居高临下,霸气地俯视她。 「你……你别过来……」她惊慌地以双手蒙脸。 他嘲讽地扯唇。「你不用怕成这样,我不会强迫你。」 嗄?她一愣,俏俏分开手指,自指缝间偷窥他。「什么意思?」 「你点头,我们才做。」 「那我如果不点头呢?」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那我就吻到你点头。」 她惊悚地睁眼。「关友和,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他阴郁地冷笑。「是谁无缘无故发脾气?是谁总是让人晕头转向,搞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 「对,就是你。」他一字一句,从齿缝中迸落。「有时候我真恨你,余梦珊。」 她倒抽凉气。「你……恨我?」 「对,我恨你。」 他嘴上撂狠话,俯身落下的吻却异常地温柔,温柔又缠绵,执意困住她的唇与心,不让她逃—— 【第七章】 「所以,你跟『前妻』就这样共度了一夜?」 深夜的运动酒吧,是男人的天下,大伙儿一面喝酒,一面看大萤幕上的运动比赛,气氛热烈。 关友和大学时代的死党程丰俊知道他离婚,怕他情绪低落,刻意约他出来喝酒,放松心情,不善饮酒的他只喝了半瓶啤酒,便在好友技巧地引导下,把心事都招了。 「……你们也太好玩了吧?」程丰俊听闻两个离婚夫妻为了在长辈面前演一出恩爱好戏,演着演着竟然假戏真做,忍不住好笑。「看你们这样,根本旧情未了,还离个什么婚?」 「一码归一码。」关友和不理会好友的嘲弄,神情端凝,「我们在这方面和谐,不代表在其它方面也可以。」 「我拜托你,别老是这么正经八百的行不行?」程丰俊摇摇头,实在看不过去,他这人讲究的就是快活度日,偏偏交了个老是眉头纠结的麻吉。 「这种事能嘻嘻哈哈吗?」关友和反过来教训他。「婚姻本来就是严肃的课题。」 「严肃的话,你怎么会闪电结婚,又蜜月离婚?」程丰俊直率地戳破。 关友和面色一变,沉吟不语。 无须好友多言,他也很明白自己这段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婚姻,简直像笑话,也是他严谨人生的一大污点。 「好了,别皱眉了!」程丰俊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说吧,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你前妻啊!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我们都离婚了,而且我妈走后,我马上就搬回商务公寓,后来她也都没再跟我联络。」 「她不跟你联络,你可以跟她联络啊!」程丰俊挥挥手,灌一口啤酒。「难道你不打算把她追回来吗?」 把她追回来?关友和一震,眉宇更纠结。「我说过,我们两个不适合……」 「那又怎样?重点是你还爱不爱她?」 爱?提到这字眼,关友和面色更凝重了。当初就是被爱冲昏头,才会不经思索地踏入婚姻。 「你后侮啦?」程丰俊打量他神情。 后悔?他又一震。 「你是不是宁愿自己从没认识过那个女人?早知道那天在旅馆床上醒来后,就各走各的路,也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了。」程丰俊揣摩他心境。「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关友和默然。他垂下眸,把玩着还有五分满的酒瓶,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宁愿不曾认识梦珊?是否宁愿那天早上醒来,就与她各走各的路,从此不再有交集? 他黯然寻思,与前妻一幕幕往事蓦地浮现心头,每一幕,都还如此清晰—— 她躺在他身旁打呵欠,笑着说他是君子,说自己相信他。 她邀他吃早餐,与他在晨光下初吻,那甜蜜又缠绵的一吻,至今仍震撼他胸膛。 他们舍不得道别,舍不得分手,搭火车列游乐园疯狂地玩了一天,直到午夜,仍危并着肩共赏星光。 自从出社会工作后,他不曾那样玩过,认识她以后,他才晓得原来只是坐火车,探头细数每一个小站的站名,都会是乐趣。 她生性浪漫、随兴,会在异国热情地跳舞,不到几分钟,便与陌生人融洽地打成一片。 她让他知道,生活除了一成不变的规炬,还有另一种自由奔放的型态。 她让他知道,他们两个,很不同…… 「你希望自己从来不认识她吗?友和。」程丰俊执着地追问。 关友和只觉胸口揪拧,微微地疼痛。 「不,我还是希望……认识她。」就算他们的恋爱来得仓促,婚姻断得匆忙, 他仍不后侮。「认识她,我很高兴。」虽然也有点痛楚,虽然她总是令他捉摸不定,头晕目眩。 「所以,你现在还是爱她的?」程丰俊望着他,微微一笑。 「……」 「如果你还爱她,就把她追回来啊!」 「我说过,我们不适合——」 第十七章 程丰俊打断他。「天底下没有哪对男女是百分之百适合的,每对情侣,都是在偶然的交集中寻找能牵动彼此的频率,她跟你也许只有百分之十的共同点,可偏偏,她就是能百分之百触动你灵魂的那个人。」 「你不要跟我说,你相信灵魂伴侣那一套。」关友和嘲讽地望向好友。「不久以前,你还高唱单身万岁,说你这辈子绝不会笨到被任何女人绑住。」 「呵呵……人总是会变的嘛!」程丰俊厚脸皮地笑。「我现在可是心甘情愿被绑住。」 「那个锺倩倩真的那么厉害?」关友和挑眉。几个月前,她还只不过是丰俊口中一个麻烦的老处女邻居,现在已经升格为真命天女了。 「难道你的余梦珊不厉害吗?」程丰俊若有深意地注视他,「她能够让你违背一向按部就班的原则,让你失去理智,硬把人家推倒在床,明明都离婚了,还一直挂念着她……」 「丰俊,别说了!」关友和厉声阻止好友。有些话,他不想听。 「ok,我不说。」程丰俊知他心情激荡,识相地一摊双手。「只是我不说,你就能不想吗?」 最后一记回马枪果然厉害,打得关友和全身疼痛。他凛着下颔,慢慢地喝酒,让酒精逐渐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 为什么他可以连一通电话都不打来? 难道他一点都不在意她吗?那天晚上的事,他想当作没发生吗?那火热又缠绵的一夜,对他而言,只是一场不值得记挂的春梦? 太可恶了,可恶至极! 梦珊懊恼地咬唇,愈想愈气,握着一支原子笔在桌上敲了又敲,发泄心中郁恼。 「tina,你是不是觉得哪里有问题?」正在做口头报告的jacky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错,紧张兮兮地问。 「不,不是那样。」梦珊凛神,怕自己吓坏了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刻意弯唇,嫣然一笑。「抱歉,我有点分心。」 「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jacky关怀地问。「看你今天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是吗?我看来精神不好?」有那么明显吗? 「嗯。」jakcy用力点头。「你一定是太累了,有空应该多休息。」 「谢谢你的关心。」 「jacky!」一旁的吕文芳见话题有些扯远了,警告地瞪他一眼。「tina时间宝贵,你快点报告吧。」 当众被小组长念,jacky面色有些尴尬,梦珊忙缓和气氛。 「没关系,我们也开了两小时会,休息几分钟吧。」说着,她主动站起身。「有没有人要喝咖啡的?」 「我去倒!」jakcy抢着接下任务。 梦珊微笑目送他殷勤的背影,两秒后,才转过头,望向面色凝重的吕文芳。 「对了,这阵子都没见到关会计师,他很忙吗?」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嗯,他最近比较忙,不过下次开会他会来。」 「是吗?」梦珊把玩着原子笔,在心里暗暗诅咒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关会计师看起来一表人才,一定很受女人欢迎吧?」 「关sir是很受欢迎。」吕文芳蹙眉,怀疑地瞥了她—眼。 「他有女朋友了吗?」 「他结婚了!」吕文芳加重语气,仿佛在警告她别肖想。 梦珊淡淡一笑。她只是想试探前夫是否公开承认自己已经离婚,得知他在公司仍是已婚身分,她很开心。 至于为什么开心,她不愿多想,她只想知道这个吕文芳对她前夫究竟是何想法。 「那真是太可惜了,」她假装遗憾地摊摊手。「为什么好男人总是已婚呢?」 吕文芳抿唇不语。 梦珊静静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眼神变得阴暗,唇角一撇,冷冷地微笑。「关会计师看起来是个满严格的上司,应该不太好相处吧?」 「他要求很多,不过都是正确的要求。」吕文芳为上司辩解。「而且他工作很认真,很实在,所以才能成为我们事务所最年轻的合伙人。」 「喔?看来吕小姐很崇拜他。」 吕文芳神情—僵,半晌,才点头。「我们公司很多同事都很欣赏他。」她顿了顿,嗓音迷蒙。「他真的是个很棒的男人。」 再棒也不关你的事! 梦珊懊恼地差点折断手中的原子笔,她低下头,假装阅读文件,心头却冒火。 可恶的关友和,还挺有女人缘的嘛!就算挂着已婚身分,仍是有人痴心恋慕,桃花朵朵开。 怪不得他不打电话给她了,放弃一朵花,换来一座森林,对男人来说,再划算不过了…… 「tina,咖啡。」jacky热情的呼唤打断她郁闷的思绪。 她扬眸,迎向他满是恋慕的双眼——也许她该庆幸自己也不是毫无男人缘。她自嘲地想。 「谢谢你。」她接过咖啡,垂敛羽睫,若有所思地啜饮,俏美的娇容自然流露一股妩媚风情。 jacky看着,忽地心念一动,结结巴巴地开口。「呃,tina,不晓得……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什么?梦珊讶然望向他。 他窘迫地看了周遭一眼,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提出邀约。「我在想,你最近一定忙得都没空好好吃饭了,我想……我知道一家很棒的餐厅……」 他这意思是想请她吃饭? 梦珊不觉好笑。现在的年轻弟弟真不简单,连姊姊都敢把。 「你有空吗?」jacky害羞地问她。 她考虑片刻,不知怎地,脑海浮现关友和不赞同的脸孔。他若是知道她跟他下属约会,肯定会不高兴…… 一念及此,梦珊倏地蹙眉。 奇了,她干么管他怎么想?反正她已经离婚了,是自由身,高兴跟谁约会就跟谁约会,谁都管不着! 「什么?!」惊声怒咆,差点震落天花板。「你说jacky约梦——约余小姐去吃饭?」 「是、是啊。」吕文芳吓呆了,从不曾见过自己偷偷爱慕的这男人如此暴怒。 「那小子搞什么?我是让他去工作,不是去把妹!」 「关sir,」吕文芳瞪着他几乎可以用抓狂来形容的表情。「我知道jacky这样做是有点不知轻重,不过也无所谓吧?只要他们两情相悦,也没什么。」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关友和更恼了,两道灼热目光住吕文芳烧过去,烧得她脸色一下红一下白。 「他们去哪里?」他磨着牙问。 「什么?」吕文芳愕然。 「我说,他们去哪里约会?」 「关sir,你……」他疯了吗?难道他要赶去现场阻止?吕文芳惊慌地眨眼,渐渐察觉事情不对劲。 关sir跟那个余小姐,关系绝对不寻常。 见她表情惊骇,关友和倏地警觉自己的失态,他深吸口气,努力找回一贯的镇定。「没事了,你先下班吧。」 「可是……」 「你走吧!」关友和冷淡地下逐客令。 吕文芳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只得点点头,默默离开。 她走后,关友和不再掩饰自己焦躁的情绪,在室内来回踱步。 第十八章 他的前妻,和他的下属约会——不,不管她跟谁约会都好,他们已经离婚了,两人都是自由身,当然有权自由发展…… 明知这道理,他就是气愤,就是懊恼,怎么都压不下胸口那把熊熊燃烧的火。 结论是,他不想看到她跟任何男人约会,他讨厌她对别的男人笑,说着她可能也对他说过的话。 她会带别的男人去吃早餐吗?邀他们去游乐园?在夕阳里笑苦献上自己的唇? 不,他无法忍受!光只是在脑海里幻想,就兴起一股暴力的冲动。 我不说,你就能不想吗? 丰俊说的没错,他的确还在意着梦珊,还挂念着他这辈子初次认真爱恋的女人,因为她,他失去理智,忘了原则。 他曾立誓,再也不要被她耍得团团转了,但不过短短几个礼拜,他已无法再坚持。 他感到强烈的自我厌恶。 但即便再瞧不起自己,他仍是冲回暂居的商务公寓,火速收拾了行李,然后拖着行李回到现在登记在前妻名下的豪宅。 为了表示对她隐私的尊重,他没直接拿钥匙开门进去,而是选择在楼下等她。 他九点半到,等到十点半,仍是不见人影,耐性在等待的煎熬中逐渐蒸发,理智也即将荡然无存。 终于,他看见一辆车,慢慢地滑进巷子里,跟着车门打开,他的前妻盈盈下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jacky。」她回眸,对跟着下车的jacky微笑。 「不客气。」jakcy凝望她,明显地心情很好。「tina,我下次……还可以再约你吗?」 还想再约? 关友和变睑,等不及听前妻如何回应,便大踏步走过来。 「关sir?!」jacky首先发现他,愕然睁大眼,梦珊也讶异地回头,一见果然是他,眼眸闪过异样光彩。 「关sir,你怎么会在这儿?」jacky茫然地问。 「我等梦珊。」关友和简洁地回应。 「梦珊?」jakcy摸不着头脑,两秒后,忽地领悟这正是他约会的女人的芳名,大骇,「你们……」他迟疑地来回看两人不善的神情。 「她是我老婆。」关友和索性替他解谜。 「什么?老婆?!」jacky变了嗓音。 「是前妻。」梦珊插嘴澄清,不喜欢关友和自以为是的姿态。「我们已经离婚了!」 「离婚?」又是另一个打击,jacky头昏眼花。「关sir,你不是才刚结婚吗? 怎么又离婚了?你们——」 「总之,以后不许你再招惹梦珊。」关友和酷着一张脸。 「嘎?这个……」jacky左看看,右看看,愈看心愈慌,渐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老天爷!他怎么那么倒霉?竟然看上老板的女人,还被他当场逮个正着! 一段可能的罗曼史当场泡沫化不打紧,该不会连他的饭碗都不保? 「关sir,你别生气,这是误会,我跟tina一下,我跟关太太没什么,我们只是……只是吃顿饭而已,我什么也没做。」他很没种地解释。 「我知道,你先走吧。」关友和见他慌到不知所措,满腔怒火顿时熄了一大半,放缓口气。 「是、是,我马上走。」jacky很识相,闪人去也。 关友和目送他的车影,知道这个属下以后没胆再纠缠他的前妻,嘴角微妙一扯。 「你满意了吧?」梦珊冷哼。「把我的追求者吓走,你很开心?」 他听了,才附和缓的表情又紧凛,瞪向她。「怎么?你觉得很可惜?你对他有好感?」 「不行吗?」她挑衅地反问。 「当然不行!」 「为什么?」 因为他嫉护。「还问?人家年纪比你小,你想老牛吃嫩车,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他话说得难听,就是拉不下大男人的面子,承认自己在吃醋。 她气得花容失色,撇过发白的脸蛋,不理他,迳自穿过社区中庭,往电梯的方向走。 他跟上去。 「你跟来干么?」 「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要搬回来。」 「什么?」梦珊惊骇,停下脚步,转身望他。「你说什么?」 「我要搬回来。」他冷静地重复。 这怎么回事?梦珊怔忡。自从他母亲离开后,他一直没跟她联络,她以为这代表他对自己的不在乎,没想到他竟忽然说要搬回来。 「为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租了一问商务公寓吗?」 他目光一黯,眼神很复杂。「租约到期了。」 「到期了可以再续啊!」她扬眉,仔细观察他仿佛陷人挣扎的神情。 「太麻烦了。」他的理由很奇怪。「而且我不习惯住那种地方,太冰冷,没有家的感觉。」 「那你怎么不另外找一间房子?」以他的经济能力,要租要买都不是问题。 他严厉地瞪她一眼。「我工作很忙,没空。」 那请中介找啊!她差点想呛回去,转念一想,却又忍住。 他当然不是因为怕麻烦,或找不到地方住,才坚持搬回来,他是想再度与她共处一个屋檐下。 难道他……毕竟还是在意她的? 一念及此,梦珊蓦地心跳加速,忙转过头,不敢看他。 他是否也和她一样,经过那火热的夜晚之后,冰凝的心房又有某处悄悄融化,异样地悸动着? 他是不是……后侮跟她离婚? 「你……咳咳!」她清清喉咙,故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语调。「你想住到什么时候?」 「怎么?急着赶我走吗?」他神色怪异。「你怕我住在这里,妨碍你交新的男朋友?」 听出他话里藏不住的酸味,梦珊偷偷抿唇。「是有点不方便。」她淡淡地说,走向电梯。 身后的跫音重重地追过来,充分显示主人不悦的情绪。 「你该不会真的对jacky有兴趣?」 「有没有兴趣不用你管。」梦珊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总之你要搬过来可以,我们各过各的,不准打扰对方的生活。」说着,她敛眸,从眼睫下偷窥他。 他咬牙切齿,脸色十分难看。 她忍不住想笑。「怎样?你答不答应这个条件?」 他眯起眼,阴沉地盯着她好半晌—— 「好!我们就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第八章】 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这是她开的条件,他谨记在心,也确实执行。 只是,也执行得太彻底了吧? 又是一个清新的早晨,梦珊一面刷牙,一面在心里哀叹。 自从搬回来后,他便一直住在客房,两人的生活领域各自分开,用不同的浴室,客厅是她的,餐厅是他的,至于厨房则是共享,但冰箱却划分成两半,不准越线。 他以为他们现在还是小学生吗?还画线呢! 可是那一板一眼的男人就是那样,既然说好了各过各的生活,他就坚决严守规矩。 他连早餐,也是自己做自己吃,每回当她对着餐桌上的丰盛料理流口水,他却不肯分她一点。 小气的男人,真小气! 第十九章 她简直快气炸了,可又不肯认输开口向他乞食,只能故意惹他不高兴。 昨晚,她故意不洗喝完的咖啡杯、茶杯,连泡面空碗也堆在属于她那一半的水槽里,考验他的洁癖。 她看得出来他一直忍、忍、忍,直到忍不住,大皱眉头。 「喂,你不洗碗吗?」 「我现在没空。」她好整以暇地回应。 「你哪里没空了?」 「我在看连续剧。」 「看连续剧有那么重要吗?」 「对,很重要。」她对他扮鬼脸。 他气到快抓狂,脸色铁青。「好,你不洗,我帮你洗总行了吧?」他妥协。 「谁说你可以帮我洗了?」她才不让他好过。「我就是不洗,我要放在水槽里。」 「你想放到什么时候?」 「放到我高兴为止。」 「余、梦、珊!」他冲过来,眼看就想伸手掐她颈子。 她才不怕。「怎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各过各的生活,你管我洗不洗碗?」 「你影响到我的生活环境!」他怒吼。他眼皮下的世界,容不得一丝脏乱。 「你才影响我的生活品质呢!」她不甘示弱地回呛,捣住耳朵。「好吵的噪音,有几分贝啊?」 「显然还不够杀死你。」他恨恨地磨牙。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心啊?居然想整死同居的室友?好可怕喔!」她委屈地眨眼,装柔弱。 他快疯了。「可怕的人是你,余梦珊,明明是女人家,生活却那么邋遢,不洗碗,不打扫,穿过的衣服乱丢,晒干的衣服也不折,什么家事都不做,哪个男人敢娶你啊?」 「你——」她被他一连串的叨念伤得自尊受损。「你不就娶了我吗?」 他冷嗤。「幸好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嘛! 一念及此,梦珊收回思绪,抓起漱口杯,灌了一大口水在嘴里咕噜,然后泄愤似地吐出来。 真可恶,太可恶了!那男人,真懂得如何刺伤一个女人,幸亏她够硬气,不然早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了。 只是当时她虽然能撑住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受伤,现在独自面对镜中苍白的容颜,却觉得心好酸,眼眶不争气地刺痛。 她以为他搬回来是试图挽回什么,早知道他们只是继续伤害彼此,她绝不会同意跟他共住一个屋檐下。 好聚好散,不好吗?为什么要弄到彼此都恨透了对方,为什么要让他发现自己私底下不堪的一面? 她宁愿在他心里,她永远是跟他恋爱时的那个形象,甜美、可爱、难以捉摸。 现实总是丑陋的,不是吗? 眼泪无声地坠落,梦珊低头洗脸,让水花冲去自己的脆弱,擦干脸,她用化妆品武装自己…… 「梦珊!」关友和敲她房门。 她不理会,仔细用腮红修饰苍白的脸颊。 「梦珊?」他的语气染上一丝焦急。 她仍然不理他。 他终于顾不得绅士风度,自行开门冲进她房里,左右张望,见她原来坐在化妆台前,松了一口气,却也懊恼地拧眉。 「我刚刚叫你,你干么不应?」 「有什么好应的?」她淡淡冷哼。 「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他瞪她。「我看上班时间快到了,你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你看到啦,我好得很。」 他紧盯她,不说话。 看什么看?她蹙眉。「你可以出去了吧?」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他没理会她的逐客令,迳自探问。 还看得出来?梦珊郁闷地瞪着镜子。她明明已经努力修饰脸色了啊!「不用你管。」 「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他追问。 「就说了不用你管!」她不耐地回应,站起身,拿起皮包。「我要去上班了。」 「等等!」经过他身边时,他伸手拽住她。「你不吃早餐?」 「不吃了,来不及。」说着,她甩开他的手,往大门口走去。 他跟在后头,审视她的背影——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前几天她起码早上还会泡杯牛奶,吃几片饼干,今天却什么都不吃,撑得住吗? 「喂,路上买点什么吃吧。」他忍不住叮咛。早餐可是一天活力的泉源,不是吗?当初两人交往时,她会带他去吃那么好吃的清粥小菜,怎么自己却是这么随随便便就打发? 看她背影又晃了一下,他心一扯,提起公文包追上去。 「梦珊,你听见我的话没?」 「听到了啦!」她不耐烦地回头。「你这人怎么这么唠叨啊?」 「我是为你好。」真是狗咬吕洞宾。他不悦。 「不是说了,各过各的生活吗?你管我那么多干么?」 又来了!每回两人一起争执,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这一点——没错,他知道这是她答应跟他「同居」的条件,但也不必每次都拿这个来「刺」他吧? 她就那么急着跟他划清界限?就那么不希望跟他再有牵扯? 关友和沉下脸,神情紧绷。「我送你去公司。」 「你送我?」她讶然回眸。 「对。」她今天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你干么送我?我可以坐捷运去,很方便。」 「现在这种时间,挤捷运你很开心吗?」他没好气地瞪她。 「开不开心不用你管,反正我们——」 又要说那句不中听的话了吗? 关友和抢先一步打断她。「我说我送你。」他刻意冷淡地撂话。「你忘了吗?今天我刚好也要去你公司开会。」 「开会?」她愣了愣。 「今天早上十点,我们有约。你忘了吗?」 她想起来了,他们今天的确有约。「不过你不是把这个案子交给吕文芳负责了吗?干么亲自来?」 「今天要讨论的内容比较重要,所以我一定得到。」事实上他不到也可以,只是他不想承认。「别再废话了,既然我们要去同一个地方,你就让我顺路送一程会怎样?」 「可是我们是约十点耶,现在还早,你不需要先进公司一趟吗?」 「我不想浪费那种时间。」他咬牙。「你到底让不让我送?余梦珊。」为什么明明是想对她好,却搞得好像他在当坏人? 「那……好吧。」她答应得很不情愿。 他眼角抽搐,忍住气,接她上了自己的车。经过一家早餐店时,他停下来,买了一份三明治跟一杯奶茶,不由分说地递给她。 「快吃。」他命令。 「现在?」她愕然。 「不然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肚子不饿吗?」是有点饿。「不过你不是很宝贝这辆爱车吗?我在里头吃东西,万一弄脏了车子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会替我担心这么多了?」他紧抿下颔,直视车窗前方。他甘愿被她弄脏车厢,行了吧?「快吃!」 梦珊无语,默默打量身旁男人阴郁的侧脸。他亲自买给她的早餐热热的,烘暖她的手,也烘暖她的心。 他应该是关心她的吧? 如果不在乎她,不会坚持开车送她上班,也不会特意停下来为她买早餐。 第二十章 虽然他表达的方式很迂回,但她仍是感受到了他的嘴硬心软,很不直率的体贴。 梦珊咬着吸管,喝奶茶,感觉眼眸又再度朦胧。 她今天是怎么了?好像特别多愁善感。 都怪身边这男人,是他令她一颗心上上下下,忽喜忽忧,她最深刻的情绪,全由他牵引。 唉,她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开会一向是件烦人事,尤其开的还是有关数字的会议。 梦珊真的很佩服这些对数字斤斤计较的会计人,虽然她自己也是学财务出身的,工作也跟数字脱不了关系,但不必精确至此、细微至此,逐条检阅,连小数点也不放过。 她实在没这种耐心,尤其在这场冗长的会议已经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她连午餐都没能有空吃的时候。 「关会计师,我们可以到此为止吗?我想我们今天已经开够了。」 关友和不理她,仍是专注于比对报告的枝微末节。 梦珊只觉自己濒临抓狂。「关会计师——」 他蓦地举起一只手,阻止她继续抱怨。「余小姐。」 「什么事?」 「你给我们的这些数字,好像是错的。」他冷静地指出。 她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将报告抓过来看。「哪里错了?」 「这页,还有这页,事实上这整张表都有问题,我想你可能是抓到去年的数字了。」 「什么?」她定睛一瞧,抓过手上的文件来比对,脸色顿时刷白。 这些数字……真的是去年的,她怎么会犯这种初级的错误? 梦珊一颗心直往下沉,冷汗直流,忽地想起之前吕文芳找她要资料时,她正忙着赶给财务副总裁一份报告,随手便抓了档案e-mail出去,忘了再确认。 「抱歉。」她颤着嗓音认错。「我马上补给你们正确的资料——」 「来不及了!」吕文芳尖锐地插嘴。「你知道现在重做这张表,后面的分析整个要改吗?」 「我很抱歉——」 「道歉有用的话,这世界就太平了!」吕文芳嘲讽地冷哼。 梦珊懊恼地蹙眉,明知吕文芳是逮到机会针对自己,却无可反驳,因为这件事确实是她的疏忽。 反倒是关友和警告地瞪了下属—眼。「文芳,对客户别这样说话。」 「可是这份报告今天就要交出去了啊!关sir,美国那边已经在催了。」』言下之意,梦珊的出错将害他们赶不上交件期限。 「我会跟美国那边沟通,再给我们一天时间。」相对于属下的气急败坏,关友和显得很镇定。 「就算他们肯给时间,我也没办法赶出来,明天我还有另一份报告要交!」说着,吕文芳又忿忿不平地朝梦珊瞪去。 「你冷静点!」关友和喝斥。「这件事你也有错,你应该及早发现这是去年的数字,提醒余小姐。」 「我——」吕文芳愕然,没料到上司竟为他人护航,不觉又气又羞,脸色忽青忽白。 「其它人呢?」关友和问小组其它成员。「谁有空写这份报告?」 大伙儿都为难地摇头。「我们手上也都有工作……」 「我来吧!」梦珊见状,急忙说道。「是我的错误,我自己来更正。」 「你?」吕文芳秀眉一挑,颇不屑。「很多格式的部分你不懂……」 「我会帮她。」关友和沉声道。 「什么?!」吕文芳惊怔。 「我来帮余小姐,今天一定会搞定。」关友和气定神闲地保证。「一点小事,你别大惊小怪的。」 小事?这叫小事?如果把错的人是他们,关sir早把他们削到臭头了! 吕文芳又妒又恼,还想再说什么,jacky连忙拉住她衣袖,悄声劝她。「好了,文芳,别说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tina就是关sir的老婆——」 「他们已经离婚了!」吕文芳激动地反驳,声量大到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听见了。 关友和面无表情,梦珊凛然咬唇,其它人尴尬。 「今天就到这儿,你们先回去吧。」关友和漠然下令。 「是!」jacky跟其它两个同事急忙起身收拾文件,见吕文芳还呆坐着,三人彼此交换一眼,拉着她就走。 不一会儿,人便散光了,只留一对离婚夫妻在会议室里默然相对。 「对不起,是我的错。」半晌,她总算打破沉默,涩涩地开口。 「道歉有用的话,报告就不必重写了。」他板着脸,有意无意地调侃。 她心口重重一拧,忍住喉间涌上的酸意。「你不必拿吕文芳的话来气我,我知道是自己不好,我重做就是了。」 说着,她移动鼠标,从笔记型电脑叫出档案。 他却伸出掌心覆住她的手。「先吃饭。」 「可是来不及了……」 「先吃饭。」他很坚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几个小时就能改好,吃完饭再工作也不迟。」 「可是……」 「你不是肚子饿了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他微微牵唇,「从半个小时前,你就开始坐立不安,一副很想闪人的样子。」 「我……」她咬牙,极力压下哽咽。 她是肚子饿了,是不耐烦了,可她出了这样的错,他为什么不骂她怪她?她知道他对工作一向严格要求完美,她却让他看到了她在公事上也有漫不经心的一面 他为什么不干脆骂她一顿?为什么还要陪她重写这份报告? 为什么…… 梦珊低下头,掩饰自己酸楚的双眼——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想哭? 「你怎么了?」察觉她神色不对劲,关友和关怀地问。「我说了这没什么大不了,你不必压力这么大——」 「我怎么能压力不大?我犯错了啊!」她蓦地打断他,嗓音焦虑而沙哑。「我这个人简直一团糟,连工作也做不好,你一定很瞧不起我,你为什么不骂我?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你说出来啊!」 「我没怪你,梦珊,你别——』关友和猛然顿住,惊骇地瞪着两滴泪水落向桌面。「你……在哭?」 她一震,急忙否认。「我没有!」 「你在哭。」他肯定自己的猜测,伸手抬起她下巴,果然发现她双眼泪光莹莹,他心—扯,不觉放柔嗓音。「梦珊,一点小事,别哭成这样,你别紧张,我会帮你的。」 「不是你帮不帮我的问题,是我不值得你帮!」她倏地跳起身,再也忍不住连日来的挫折与烦恼,激动地呐喊:「我知道你一定很气我,你这么要求完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忍受我出这种错?你骂出来啊!把你的真心话说出来,说你讨厌我、看不起我,你说啊!」 他直直盯着她,仿佛被她突来的歇斯底里惊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更恨自己,泪水软弱地滑落颊畔,她一面展袖拭泪,一面又要装作若无其事。「抱歉,我在发神经,你别……别理我。」 他注视她,良久,忽然一声叹息,起身将她揽人怀里。「我怎么能不理你?好了,别哭了。」他拍拍她背脊,像安慰小女孩似地哄着她。 第二十一章 她却哭得更厉害了,泪眼汪汪。「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对你好,难道你希望我对你坏吗?」他好笑地揶揄。 「我不是、这意思……」她在他怀里哽咽。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不懂,他不会懂的…… 他不懂得她多希望能永远在他面前展现最好的自己,不懂谁的评断她都不在乎,最怕他不屑的冷眼。 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做他最贴心的好妻子,让他爱她恋她永远离不开她。 他不知道,在认识他以前,她活得多悠闲多自在,她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值得她放弃单身的自由,走进婚姻。 偏偏,她遇上了他,偏偏,与他交会的第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地沦陷。 她祈愿着他能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当她是最美丽的公主,用心来宠。 可是,她又好怕自己不值得…… 「你为什么不骂我?」她扬起脸,楚楚可怜地瞅着他。「你应该骂我的,我延误了你的工作进度,害你还得跟美国那边的人低头解释。」 「没关系的。」他淡淡—笑,「反正我很久没跟他们通电话了,乘机聊聊也好。」 他怎能如此满不在乎? 她不敢置信。「你不是很要求完美吗?如果今天是jacky他们犯错,你会原谅他们吗?」 「我当然会原谅。」他语气清淡,「只不过我一定会先骂他们一顿。」 她蹙眉,更茫然了。「那你为什么不骂我?」 还用问吗?关友和凝视前妻怅惘的脸蛋,涩涩地苦笑。 他为什么不骂她,为什么当众替她说话,为什么偏心,难道她还不懂吗? 因为他舍不得啊! 因为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许责备她,他不愿她受到一点委屈。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满腔情意在胸口缠绵,他说出口的,却只是这样不轻不重的—句。 大男人果然不懂得表达自己啊! 【第九章】 「好了,搞定!」 晚上九点半,昌盛电子公司的小型会议室里,关友和仔细检视过印出来的文件,满意地宣布。 「真的可以了吗?」梦珊仍有些不放心。 「我保证,你还不相信吗?」关友和似笑非笑。 「太好了!」梦珊长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精神直到此刻才松懈,她微窘地笑,闪亮的大眼睛凝睇着眼前的男人。 她的确该相信他,对工作一丝不苟的他如果认为ok了,那绝对是百分之百。 「谢谢你,友和。」她真诚地道谢,感谢他陪伴自己度过这次难关。听闻她坦率道谢,他似乎有些惊讶,剑眉一扬,湛眸点亮幽默的光,忍不住想逗她。「不是跟你说了吗?小case,几个小时就可以修改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瞧你之前还急得哭出来。」 「我哭才不是怕赶不出来。」她扁嘴。 「那你怕什么?」 「我……」梦珊脸颊一热,急忙别过眸。 她是怕他对她印象更坏,她不怕犯错,也不怕面对自己的错,只怕他因此看不起她。 关友和凝视她淡淡染红的脸,正欲说什么,手机铃声忽地响起。 他瞥了眼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接起电话。「喂,文芳,有事吗?」 文芳?吕文芳?梦珊神智一凛,不禁竖起耳朵。 「嗯,报告已经0k了……什么?你有事跟我说?」他顿了顿,似在考虑。 「好,那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梦珊不敢置信地瞪着关友和收起手机。这么晚了,他还要跟吕文芳私下见面? 醋味的泡泡在胸口沸腾,她强忍住,扮出一张满不在乎的笑颜,试探地问:「是吕文芳打来的电话?」 「嗯。」他点头。 居然承认了?她悄悄掐了一下掌心。「她要跟你见面?」 「是。」 「现在?」她微微拉高声调。 他又点头。 「她想干么?」醋泡从胸口涌上喉咙,在嘴里咕噜翻滚。 「她说有些关于生涯规划的问题,想听听我的意见。」 生涯规划? 吕文芳的生涯规划,关他什么事?他又不是她什么人!难道…… 梦珊脸色一变。「你们现在在交往吗?」 「什么?」关友和愣住。 装傻?梦珊眯起眼,紧盯他,不放过他脸上些微的表情变化。「那天晚上就是她吧?」 「哪天晚上?」他不解。 「别装傻了!」真想扁他。她磨牙。「那天晚上跟你在街头亲吻的女人,就是吕文芳。」 他扬眉,仿佛这才恍然大悟。「你认得她的长相?」 「我记忆力没那么差。」恨恨地白他一眼。「你们在交往?」 他不回答,看了她好片刻,才慢条斯理地扬声。「我跟她没什么,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她才不信。「只是同事干么找你讨论什么生涯规划?」 「我也算是她老板,也许是工作上的问题。」 「是吗?」她轻哼。 「怎么,你好像很不以为然?」笑意在他眸中闪烁。「吃醋?」 她一呛,脸颊更热。「吃、吃什么醋!我是提醒你,你把人家当同事,人家不一定那么想。」 「什么意思?」 他是真傻还是故意气她? 梦珊懊恼。「她在暗恋你。」顿了顿,又补充。「而且对我很有敌意。」 「你介意?」墨眸笑意更浓。 她心跳加速,顿时又恼又羞,嘴硬地反驳。「我……我干么要介意啊?反正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闻言,眼神黯下,嘴角微妙一勾。「是啊,我们已经离婚了。」 气氛顿时僵凝,两人相对无言,室内安静异常,连彼此的心韵仿佛都清晰可闻。 梦珊忽然觉得心痛。她涩涩地眨眼,想道歉,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启齿…… 「那我先走了。」他率先起身,收拾公文包。「你一个人可以回家吗?」 他就这么走啦?真的打算去赴吕文芳的约? 梦珊暗暗咬牙,眼眶不争气地泛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然可以自己回去。」 「那就好,回去时小心一点。」他叮咛。 呿!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才要小心一点呢!」小心误触红粉陷阱。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没什么。」她别过头不看他,起身收拾东西,临走前,还忿忿然抛下一句:「祝你约会愉快!」 关友和没答腔,目送她宛如一团火烧着怒气的背影,嘴角微扬,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饭店最顶层的酒吧,窗外,台北繁华的夜景一览无遗,霓虹如星子,在夜海里璀璨。 关友和坐在吧台边,握着玻璃酒杯,啜饮一口,然后望向身旁—直沉默不语的女人。 「文芳,你说有生涯规划的问题要跟我商量,现在说吧!」 吕文芳闻言,震了震,先是颤着手端起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才转过嫣红的脸蛋。 「我……」她犹豫地说不出口,在他灼灼双眼的注目下,颊色更红。 「你想辞职?换工作?」他主动猜测。 「不是的!」她惊愕地否认。 「你对现在的工作很不满,想调职?」 第二十二章 「不,我没那么想!」能跟着关友和一起工作,是她这生最大的愿望,她才不想调职呢! 「还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碰到困难了吗?」 「不,都不是,我……我是……」 「是怎样?」 「是私人问题。」她总算说出口了。 「私人问题?」关友和若有所思地晃了晃酒杯。 「是,关sir,其实我是想请你给我一点意见。」吕文芳转过身,面对他,像是准备豁出去了。 「你说。」 「其实我……一直喜欢一个人。」她羞红着脸坦承。 随着这句话落下,两人身后那桌,忽然传来一阵玻璃翻倒声,服务生赶过去收拾,闯祸的女人在室内还戴着墨镜,乌溜溜的长发垂下,遮去半边俏脸。 她一面尴尬地对服务生道歉,一面却更竖起耳朵,聆听吧台关友和与吕文芳的对话。 只听见吕文芳扭扭捏捏地续道:「那个人……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可是他一直很照顾我,我想,也许他对我有一些好感……」 长发女郎听着,紧紧咬唇,脸色刷白。 反倒是当事人关友和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是吗?」 「是。他……他最近离婚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关系。」吕文芳咽了口口水,努力鼓起勇气。「我很想知道,我跟他之间有没有可能……呃,交往?」 长发女郎身子一震,差点又打翻重新送上来的一杯酒,她连忙伸手稳住酒杯。 关友和沉默不语,吕文芳紧张地绞扭双手,长发女郎也忍不住端起酒杯,喝一大口镇定心神。 终于,关友和沉声开口了。「文芳,如果你说的那个离婚的男人是我,那么,我要坦白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可能。」 「什么?」吕文芳一时失神,长发女郎也惊愕地张唇。 「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关友和静静地重复。 「为什么?」吕文芳总算抓到他话中涵义,脸色惨澹。「为什么不可能?关sir,我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我不喜欢你。」他很冷静。「我只把你当成普通同事。」 「可是你、你离婚了啊!」她慌得口吃。「难道、难道不是因为我吗?你就是那天晚上决定跟你太太离婚的吧?我以为是——」 「跟你无关。」关友和打断她。「我跟梦珊会离婚,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什么?」吕文芳激动地拉高声调。 对啊,为什么?长发女郎同样激动,握着酒杯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是因为我气昏头了。」关友和苦笑。「那时我已两天两夜没睡,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才会一时不经大脑,答应离婚。」 「你、你说什么?」吕文芳不敢相信。 长发女郎也发怔。 「坦白说,我很后悔。」关友和坦承。 「你后侮?」 「嗯。」关友和深思地把玩着酒杯,又饮一口。「如果我那天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跟梦珊不至于闹到要离婚。」 「你……」吕文芳震惊,心口像打翻了调味瓶,又酸又苦。「关sir,我不明白,那女人有什么好的?她只会找麻烦!她每次跟你开会,都故意找碴,又跟jacky眉来眼去,工作能力也没多强,连档案都会传错……这种女人哪里好?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我喜欢她哪里,不必向你解释。」关友和拧眉,神情凝肃。「既然你今天约我出来,我就跟你说清楚,我跟你不可能,文芳,希望我们以后还是继续维持上司跟下属的关系。」 「我……我不相信!」吕文芳猛然站起身,瞪视关友和的双眸喷出妒恼的火。 「我不相信我比不上余梦珊!我比她关心你,比她爱你,关sir,我……」 「这不是比谁条件好或比谁爱得多的问题,而是我不爱你。」他很冷酷地挑明。 吕文芳倒抽口气,又羞又恼,面子一时拉不下来,倏地握起酒杯,往他脸上一泼。 他不避不闪,任由她发泄怒火,一派气定神闲。 毫不动摇的反应令吕文芳更受伤,惊觉自己在他心中确实毫无地位,泪水顿时涌上眼眶,转身掩面而逃。 关友和目送她背影,轻轻叹息,几秒后,他忽然把俊容一转,炯炯的目光直接凝定身后的长发女郎。 「你都听见了吧?」 「啊?」长发女郎一震,半晌,尴尬地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清秀容颜。「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了。」关友和轻哼。「余梦珊,你果然不是当演员的料,伪装的技巧还真差。」 「我……」梦珊脸红,被人当众抓包,难堪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人家是担心你嘛!这么晚了还跑来喝酒,我怕你醉到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不然就是又躺在饭店床上醒来,然后又笨到说要对谁负责了。」尤其是后面这点,很、重、要! 「怎么?」关友和唇角一挑,似笑非笑。「你就那么怕我被别的女人拐走?」 「谁、谁说我怕了?」她真恨他那种彷佛看透她的眼神。「我只是……不想你喝醉了酒,做出让自己一辈子后悔的事。」 他低声一笑。「你放心吧,我不会的。」说着,他伸长臂膀,将手中玻璃杯递给她。「你闻闻看。」 「闻什么?」她茫然接过杯子。 「这杯不是酒,是苏打水。」 「什么?」她惊愕,鼻尖凑近杯口嗅了嗅,果然毫无酒味。「你到饭店酒吧来喝苏打水?」拜托!他是末满十八岁的青少年吗? 「很可笑吧?」他看出她眼底的惊讶,自嘲地扯扯唇。「刚才酒保已经对我表示过不屑了。」 她不可思议地望他。「你干么不点酒?」 他淡淡一笑。「就像你说的,我也不希望自己隔天醒来,必须对哪个女人负责。」 「你……」 「这辈子我想负责的人,只有你一个。」他深沉地补充,墨眸定定地凝视她。 梦珊怦然心动,从他眼里看出深深的情意,她呼吸乱了,体内的血流慢慢地、慢慢地沸滚,直到她全身发烧—— 「友和,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他喜欢她哪一点? 关友和并未当场回答,开车送她回家的一路上也保持沉默,两道剑眉微微揪拧着,似是若有所思。 梦珊偷窥他凝重的表情,不觉慌张,心跳在等待中怦然加速,疼痛她,折磨她。 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他需要考虑那么久? 又或者,他左思右想,竟然发现她并没有哪一点值得喜欢的,也许他正陷入浓浓的懊悔,怀疑自己当初怎会无端中了邪? 也许,他开始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喜欢她。 也许…… 无数个猜想,无数个念头,在梦珊脑海里纷纷扰扰,如一条条细索缚紧她,她挣脱不了,濒临崩溃。 饶了她吧! 她在心底哀喊,如果他后悔了,不想爱她了,那么就干脆说出来,给她个痛快吧! 回到家,她终于熬不住痛楚,直率地逼问。 「关友和,你现在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什么答案?」他怔了怔,仿佛如梦初醒,奇怪地望她。 第二十三章 还问?她几乎抓狂。「就我刚刚在酒吧问你的问题啊!」 「喔,那个啊……」 喔,那个啊? 他的语气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就好像她问的问题一点也不重要,他不仅没放在心上,还差点忘了。 她哀怨地瞪他。「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讨厌你?」他愕然。 「你一定是讨厌我。」她软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自顾自地下结论。「所以才这样折磨我,所以才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不回答你的问题,我是在想。」 「想什么?」 「想你问的问题啊!想我到底喜欢你哪一点。」 「很难回答吗?」 「是满深奥的。」他微妙地牵唇。「我想我得慢慢回答你。」 「你的意思是,你还要一些时间思考吗?」她懊恼地伸手捣住脸。「还要多久?总不会要我等上一辈子吧?」 他静静凝视她,良久,才慢条斯理地扬声。「如果我要你给我一辈子的时间来回答,你会愿意吗?」 她一震,猛然扬眸。「什么意思?」 他没立刻回答,走到她面前,在桌几上坐下,与她面对面。「其实我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喜欢你。」 「喔?」梦珊僵住。果然,他要开始说他后悔了…… 「你知道,我一向喜欢按照规矩来,做什么事都要事先有计划,然后按着计划步骤执行,我喜欢人生是可以控制的,讨厌临时发生的变数。」 「我……知道啊。」他的严谨跟她的随兴,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是我却遇上了你。」关友和悠然继续,湛深的眸囚禁她。「你像一阵风,又像西北雨,总是令人无法预料,你爱玩,爱跳舞,爱跟陌生人打成一片,而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 「你……怪我吗?」梦珊沙哑地问,想起蜜月旅行时,自己曾经丢下他一个人去跟旁人说笑跳舞。 「不是怪你。」他微微一笑。「只是觉得这样的你我把握不住,你是我人生中无法控制的一个因子,我没办法预料到你会为我带来什么,改变我什么。」 「所以你才想跟我离婚吗?」她轻声问,心好痛好痛,身子在颤抖。 「提出离婚的人可是你。」他半责备地看她一眼。「但我承认,我会答应,除了当时我情绪不稳定,也有部分原因是我觉得我们两个的确不适合。」 「因为我会为你的人生带来混乱跟烦恼吗?」 「你已经为我的人生带来混乱跟烦恼了。」他悠悠一句 「你!」梦珊苦涩地瞪他,好恨,也好难过。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何要说得如此明白?他以为她不知道这一点吗?她也懂得啊!她懂得自己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妻子。 「关友和,你……你以为我的人生就没有因为你而大乱吗?我也一样啊!」她蓦地站起身,双手激动地挥舞。「我本来过得多悠闲、多自在,我想要独身一辈子的,因为我知道我不适合做哪个男人的老婆。我不爱打扫,不会做饭,要我每天忙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宁可去逛街看电影,我从小就睡惯双人床,你知道吗?我很讨厌跟人家挤一张床,我不喜欢那种绑手绑脚的感觉,连翻个身都不自在,好拘束!我……你以为我就很想嫁人吗?」 说到心伤处,她愤慨地揪住他胸前衣襟,恨恨地摇晃他。 他似乎也被她一连串的自白惊到了,怔望她。「既然这样,你干么答应嫁给我?」 「因为……因为……」她又痛又急,泪眼朦胧。「因为人家就是想嫁嘛!我也 不晓得自己发什么神经,就是很想跟你在一起嘛!你才奇怪呢,既然我让你那么烦恼,干么还向我求婚?」 「因为我也很想跟你在一起。」他握住她纤肩,垂下眸,深沉地表白。「虽然明知道你跟我很不一样,还是很想把你绑在自己身边。」 「你……」她愣然。「你说真的?」 他点头,拿食指抹去她睫上的珠泪,怅惘地苦笑。「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我完了,从来不曾这么想接近一个女人,在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就想拥有她——你知道吗?梦珊,我对你是一见锺情。」 梦珊傻傻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 关友和见她的表情,忍不住好笑,点了点她俏丽的鼻尖。「你以为我是那种随便在街上看到一个女人,就敢开口请人家假扮我女朋友的男人吗?如果不是对你着了迷,又怎么会找这样牵强的借口?」他自嘲。 「你真的对我……—见锺情?」 「嗯。」 「我也是!」她激越地嚷道,满腔感动的浪潮,急速翻涌。「我也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我也不是那种初次见面就敢跟人家上宾馆的女人,只是因为我相信你,不想跟你就这么错过,所以才跟你去。」 原来双方的情苗,都是在第一眼,便开始萌芽。 关友和轻轻笑了,梦珊也含泪微笑,原来两人的爱,是同时滋长。 「可是怎么办?」梦珊哽咽地问。「我们一点都不适合。」虽然互道爱意很甜蜜,很幸福,但终究要面对现实。 关友和幽幽叹息,展臂将她揽入怀里,让她湿润的脸颊贴在自己胸口,听他情意绵绵的心跳。 「你知道程丰俊吗?我大学时代的好友,你在婚礼上见过的。他曾经跟我说过一句有趣的话。」 「什么话?」 「他说,天底下没有哪对男女是百分之百适合的,每对情侣,都是在偶然的交集中寻找能牵动彼此的频率。」他捧起她脸蛋,直视她。「我跟你也许只有百分之十的共同点,偏偏你就是能令我百分之百地心动。」 「那中间百分之九十的落差,该怎么办?」她哑声问。 他微笑,忽地低头贴上她的唇。「那就只好请你让一让了。」温热的呼吸吹在她颊畔。 她嘤咛一声。「为什么让的人不是你?」不服气地轻咬一下他的唇。 「不然我让四十,你让五十?」大手悄悄拨开她钮扣,侵袭她柔软的胸。 「为什么是我让得比较多?应该反过来。」小手伸人他浓密的发毛,纵然意乱情迷,仍不忘谈判。 「当然应该是你让多一点。」俊唇轻轻逗她胸前蓓蕾。「难道你要我们住在猪窝里?」 「哪有这么夸张啊?」她踢开他的长裤,用力掐他大腿肌肉。「你这个可恶的洁癖男!」 他倏地倒抽口气,她掐他的地方太靠近男性的欲望泉源。 「喂,你这女人!小心断了你老公的命根子,你这辈子就没『性福』了。」 「说什么啊?」她羞得脸红心跳,又掐他一记。「你才不是我老公呢!我们已经离婚了,记得吗?」 「这一点,马上可以纠正。」说着,他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向卧房,一把将她抛落大床。 半裸的玉体在榻上横陈,形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他下腹一凛,立刻压上去。「我们明天就重新办结婚登记。」 「你这意思是向我求婚?」玉手在两人之间隔出一个安全距离。 「你说呢?」他邪气地微笑。 第二十四章 「那我要考虑一下。」她笑得比他更邪。「我毕竟是有过一次惨痛经验的失婚女子,再婚这种事得慎重才行。」 「女人,你可以再拿乔一点!」他探出两根手指,惩罚似地在她幽热的花径里旋扭。 她娇喘一声,禁不住握起粉拳,气恼地捶他肩头。「你很坏耶!」 「你若是不肯答应嫁给我,我还可以更坏。」他趴在她身畔,暧昧地吮吻她耳垂。「快say yes,说你愿意嫁给我。」 「不要。」她娇笑,别过头。 「说不说?」 「不说就是不说!」 「好,那我就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他一面在她耳畔预告色情画面,一面身体力行。 她顿时全身着火,情欲难耐,玉腿无助地蜷起。「你……不要闹了啦……」 「那就快回答我。」 「……」 「梦珊——」 「好啦,好啦,yes!我说yes可以了吧?」 「这才乖,来,给你奖赏。」 随着这声低语落下的,是满室旖旎春色—— 【第十章】 清晨,暖暖的阳光落进屋里,洗去昨夜残留的激情,只留一室温馨。 关友和早早便起床了,坐在床畔,静静看妻子睡颜,愈看愈心动,愈着迷,几乎入痴。 她侧睡着,柔嫩的睑蛋半贴在枕畔,棉被卷成一团,抱在怀里,睡得又香又甜,仿佛正在好梦里。 他伸出手指,轻轻刮她淡粉色的颊。 她似是觉得有些搔痒,下意识地抬手往脸上一拨,像赶苍蝇似的,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他忍不住好玩地勾唇,俯下身,轻轻在她耳畔吹气。「喂,天亮了。」 她嘤咛一声,也不知听见没。 「小懒猪,还不起床吗?」他继续逗她。 她又再次挥手,仿佛想赶走耳畔的嗡嗡叫。 「好啊,真的把我当苍蝇?」他嗤笑,两根手指调皮地拈起她耳垂,慢慢旋扭。 「谁啊?」她迷迷糊糊地在梦里抗议。「会痛耶……」 「知道你会痛,可是是谁说今天早上要起来亲手做早饭给我吃的啊?我都醒来几个小时了,饭呢?」 「饭?饭……」她蓦地惊醒,悚然睁开眸。 「终于醒啦?」他调侃。 「啊?」她转过头,眼底落入他带笑的俊容,心怦怦跳。「你已经起床啦?」 「早就起来了,小懒猪。」 懒猪?是叫她吗? 梦珊嘟起嘴,坐起身,打个呵欠,揉揉一头乱发。「现在几点了?」 「快八点了。」 「什么?那么晚了?!」她惊喊,又慌又急,连忙翻身下床。「糟了!今天还要上班呢。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去做早餐。」 他好笑地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又爱又疼。 「你慢慢来,早餐我来做吧!」 「不行!我来做!」她一面刷牙,一面从浴室窜出来声明。「我已经许下承诺了,就要说到做到。」 「可是已经快八点了耶,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他故意装为难。 「拜托!只要几分钟就好了,我很快的~~」她哀求,显然很不想立志要塑造的贤妻形象,第一天就破功。 关友和心一扯,不禁放柔嗓音,「好,我等你。」 「谢啦!」她这才缩回浴室里,继续奋战。 他则是望着她微微一笑,然后摇摇头,一个人踱到厨房里。 其实做不做早餐,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他做也行,他不会因此断定她不适台做自己老婆。 傻瓜!她不必这么紧张的。 他摇摇头,随手打开冰箱,取出火腿跟起司,以及两颗蛋,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交由爱妻掌厨。 否则她又会怪他不给她机会了! 他噙着笑,一面哼歌,一面打开橱柜找咖啡罐想煮咖啡,可咖啡罐却空了,他蹙眉,四处翻找还有没有存货,结果没找到存货,倒是找到一个压扁的纸盒。 这什么? 他好奇地打量纸盒,打开,发现里头装着一个塑胶袋,袋里,包着几块压碎的饼干。 这怎么回事?他那个小猪老婆连过期的饼干都懒得丢掉? 他摇摇头,好笑,决定待会儿小小念她—顿,正要转身丢掉饼干盒时,忽地灵光一现。 等等!这纸盒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蹙眉细想,片刻,恍然大悟。 对了,这就是梦珊跟他决定离婚那晚,被过路的车辆压扁的纸盒,她好像就是因为看到这盒子被辗过了,才忽然嚷着要离婚。 一念及此,关友和蓦地有些晕眩。 这饼干盒对她而言,代表着某种重要的意义吧?否则她也不会一直留着舍不得丢掉。 但,究竟是什么意义?这盒里,藏着她怎样的心思? 他小心翼翼地拿好饼干盒,目光再度落向抽屉,发现里头还有一本笔记,他取出来,随手一翻,里头竟密密麻麻地抄写着食谱。 是梦珊的字迹。 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是她拿着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下的,写了整本。 老天! 关友和身子一晃,抵住流理台。 他终于懂了,懂得那天她的情绪为何那么激动。她在义大利亲手抄写了整本食谱,又做了饼干,兴冲冲地带回台湾想做为向他求和的礼物,可却在街头,目睹女同事亲吻他,然后一辆车驶过,又辗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那么心碎了,嚷着要离婚…… 「友和!你在这里干么?」 一道不满的声嗓拉回他澎湃的心绪,他抬眸,只见梦珊正嘟着嘴,懊恼地瞪他。 「我不是说过,早餐我来做吗?去去去,你闪一边去!」说着,她伸手就想把他拽出厨房。 他却反过来,一把揽住她细腰,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你干么?」她吓一眺。 「梦珊、梦珊……」满腔的怜惜与酸楚教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沙哑地一遍遍唤她的名。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没答话,手臂缩紧,更用力地搂住她,像要将她整个人揉进骨子里,永不分离。 「友和?」她不知所措。 「梦珊,我对不起你。」他终于痛楚地开口。 「为什么这么说?」她不解。 他稍稍松开她,让她看清他捧在手中的饼干盒。 她倏地睁大眼。「你发现啦?」 「嗯。」他点头,深邃的双眸锁住她。「这是你亲手为我做的,对吧?」 娇美的脸蛋瞬间染红,「呃,做得不好吃啦。」她窘迫地别过眸。 「那时你提早一天从义大利回来,其实是带着这个想向我求和,是吗?」 「……嗯。」她羞涩地点头。 「可是偏偏遇上我这个不解风情的傻瓜,还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你一顿。」关友和懊恼地自责。「梦珊,我对不起你,怪下得你那天会想跟我离婚,我的确不值得你——」 「嘘,别说了。」她用食指抵住他的唇,温柔地阻止。「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已经和好了,不是吗?」 「可是我心疼你。」大手爱怜地抚摸她绯红的颊。 「那你以后好好疼我,不就得了?」她眨眨灵动的眼,半开玩笑。 第二十五章 他却很认真,很严肃地许诺,「我一定会的,我会把你当成公主,好好疼惜——」 「不,不要把我当公主!」梦珊焦急地摇头,「我不想当公主,我只想当你关友和的老婆。」清亮的眼眸与他相凝。「你是丈夫,我是妻子,我不要你无法无天地宠我,什么都让我,我们该吵就吵,有不同的意见就沟通,你要是看不惯我生活习惯不好,念念我也没关系。」 「可是……」他仍是犹豫。 「我们中间的百分之九十落差,应该双方各让一半,你说对吗?」她微笑。这笑,甜美得令他心跳不已。 「你如果还是觉得心疼我,那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任何事他都一定会为她做到。 「以后,不许你再说要跟我离婚了。」她凝望他,眼眶微红,嗓音沙哑。「不管我怎么任性,怎么要脾气,怎么卢你说要离婚,你千万千万不可以答应……好吗?」 「梦珊!」他震撼,胸口酸拧,忽地体会到她对自己的情意有多深、多浓,也体会到那天自己在她心上划下多磨人的伤口。「我不会再那么做了,我答应你,绝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他一声声敲进她耳畔心里,她感动得无法言语。 他握起她的手,与自己的紧紧交缠。「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不管我怎么烦人都不会吗?」美眸闪动泪光。 「就算你烦死我也不会。」 他深情地许诺,微微一笑,低头吻住那轻轻颤动着的美丽唇瓣—— 「看来他们又和好了!呵呵~~」客厅里,关妈趁小俩门在厨房忙,乘机跟另外两位来访的亲家说体己话。 「唉,幸好没事。」余妈接口,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量。「你不知道我那天接到你电话,说他们小俩口分居,吓了我一大跳呢!」 「他们以为瞒得过我,我啊,一眼就看出来了。」关妈啧啧摇头。「幸亏我那天有上来台北喝喜酒,不然我们家友和也不会为了在我面前演一出戏,特地搬回这里。」 「话说回来,这两个年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闹到要分居?」 「唉,年轻人爱耍脾气,肯定是吵架了。」 「是不是我们家梦珊在家里都不打扫、不煮饭,所以惹友和不高兴啊?」余妈很担心这点。 「放心,我们家友和不会介意这些的。」关妈笑着保证。「他习惯了,从小就是他负责打扫跟煮饭的啊!」 「什么?!」余妈愕然。 余爸也惊骇地睁大眼。 「友和会煮饭?」 「还会打扫?」 「没错,我这儿子可是家事万能唷!」关妈很得意。 余家父母听了,面面相觑。看来这个女婿比他们原先预想的还优还赞啊! 「这样,我们好像就更不好意思了耶。」余妈猛搓手,很尴尬。「养出一个不爱干净的女儿,真的很拍雪。」 「拍雪什么啊?」关妈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你噍他们现在不是处得很好吗?家里打扫得很干净,小俩口还会一起在厨房做菜给我们这些长辈吃,甜蜜得很呢!」 「这个,应该是友和的功劳吧?」余爸环顾周遭。 「我看是梦珊的功劳比较大。」关妈神秘地眨眨眼,指了指厨房。「我还没见过谁能让我那正经八百的儿子一直笑不停呢!也只有梦珊才有办法这样逗他了。」 是吗? 余家父母不觉同时将视线调往开放式厨房,只见两个年轻人说说笑笑,你捏我鼻子,我便掐你的手,和乐融融,每一次眼神交流,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啊——」厨房里忽然传来梦珊的尖叫。「友和你看你看,怎么办?冒烟了啦!」 「别紧张,傻瓜。」关友和将平底锅接过来,镇静地摇了摇,烟雾散去。「你退后一点,小心让油喷到了。」 「那你也要小心一点喔!」她乖乖地往后退去,小鸟依人地躲在他高大的身子后。 他也很自然地护着她。 这情景,落入客厅三个长辈的眼里,交换会心的一笑。 终于,小俩口端出一桌丰盛好菜,招呼父母们过来享用。 一群人围坐在餐桌边,梦珊指着桌上的鱼头豆腐汤献宝。「爸,妈,这汤我熬的,很鲜甜喔!你们喝喝看。」一面说,一面盛汤给三位长辈。 「这你熬的?」余妈不信。「一定是友和在旁边教你的吧?」 「他当然有友情指导一下下啦。」梦珊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过我也有功劳啊,料是我下的,汤也是我在顾的。」 「瞧你,不过是一锅汤,就得意洋洋的,让亲家母见笑了!」 梦珊嘻嘻笑,关友和见状,忙替妻子说好话。「妈,是真的,这汤真的是梦珊的心血结晶,她很用心在煮。」 「我喝喝看。」余爸接过汤,品尝一口,讶异地扬眉,「还真的不错喝耶。」 「我就说吧!」梦珊甜甜地睨了丈夫一眼,关友和也深情回望她,两个人的手悄悄地在餐桌下亲密交握。 「那这道糖醋排骨呢?」余妈挟起另一道美味。「是谁做的?」 「这个啊,我们两个一起做的。」关友和接口。 「真的假的?」余妈不信。「别帮我家女儿说好话,友和。」 「我说真的!」关友和忙举手保证。「这调味料是梦珊亲手加的喔,她还拿量匙,很小心地量呢!」 「拿量匙量?」余妈爆笑。完全是新手才会做的事啊! 「妈,讨厌,别笑人家了嘛~~」梦珊撒娇。「人家已经很努力了啊!」 「对对对,梦珊已经很努力了,要夸奖她才是。」关妈忙点头赞成。 「谢谢妈!」梦珊欢呼一声,伸手揽住关妈肩颈,整个人几乎腻到她怀里去。 关妈慈蔼地拍她背脊,笑得合不拢嘴。 关友和笑望这一幕,俊唇一抿。「对了,爸,妈,吃完饭,梦珊说我们一家人到郊外走走。」 「去哪里?」三个老人家很好奇。 「是个好地方喔!」梦珊笑着眨眨眼,装神秘。「你们跟我来就是了。」 「到底是哪里啊?」老人家还想追问。 「不用问了。」关友和朗笑。「梦珊最会玩了,要吃喝玩乐找她准没错,我们就放心跟着她吧!」 长辈们对望一眼,耸耸肩,不再追问,开怀享用料理。 关友和与梦珊夫妻俩则是彼此对望,甜蜜眷恋,尽在不言中。 她爱玩,他规矩,她教他如何放松过生活,他教她如何认真过生活,他们各有长处,也有短缺,但只要肯努力,一定能截长补短,成为一对执手到老的幸福夫妻。 他们,如此相信。 走过蜜月离婚的风风雨雨,阳光灿烂的未来,正等着他们呢!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公主拉警报之一《恋爱中毒》; 02、公主拉警报之二《蜜月离婚》。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