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馨佳人》 楔子 珈珞孝明帝孝昌二年(西元五二六年) 在经历了一百三十多年的岁月沧桑后,拓跋圭所建立的北魏帝国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结束了他繁华的盛年,在内战硝烟中走向垂暮、衰竭。 天亮了、雪停了,北方古镇怀朔银装素裹,苍茫的雪原一望无垠。 冰封雪积的艾不盖河畔哭声凄惨,冒著余烟的断垣残壁和四处可见的血迹、尸体,犹如素缟上的污点,丑陋地泼洒在洁白的大地上。秃鹫张著巨大的翅膀在空中盘旋,久久不去…… 为免死者被秃鹫啄噬,幸存者在冰雪中掘出一个个坑,筑起一座座坟。 忽然,大地颤抖、枯木飞雪,一队身著铠甲的男子纵辔疾驰而来,呼啸的寒风中,马蹄卷起的层层积雪仿佛白色风暴般从地而起,直逼万里无云的天空。 “主公!是主公回来了!”一个白发老妪眯著混浊的眼宣告。 在劫难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们从各处涌向路口,迎接他们的保护者。 队伍最前头,一个熊腰虎背、身形魁梧的男人跳下马走向他们。 他,正是驻守怀朔多年的北魏镇将——葛荣。 看著满目疮痍的城池,他面色铁青、双目赤红。 “主公,属下无能,没保护好夫人和少主!”在一座新坟前,年老的侍卫长跪在地,对著他的领主哭诉。“尔朱天宝不是人,是禽兽!他不但糟蹋了夫人、害死她,就连睡梦中的少主都不放过!” 葛荣摘下头盔,单膝跪在坟前,一手持剑、一手抚摸著坟上冰冷的石块,泪眼中仿佛看到三岁的儿子向自己跑来、温柔的妻子倚门等待…… 泪水涌出眼眶,凝固在他黝黑的面孔上,那深刻的五官浮现冷冽的线条。 “尔朱天宝!”他咬牙切齿,传达出比冰雪更寒的信息。 “闯进城后,那禽兽纵容他的手下胡作非为……”侍卫长指著附近尚未来得及掩埋的尸首,悲愤地说:“他们烧杀掳掠、糟蹋女人,最后还把年轻女人和男人全抓走了。” “珈珞呢?”葛荣想起个性倔强、年轻貌美的妻妹。 “她……在屋里。”侍卫长垂下了头。“那群混蛋玷污了她。” “带我去看她!”男人从坟前站起,又深深望了坟墓一眼,才对著跟随他前来的部属下令。“独孤,你带人将尚未掩埋的死者埋了;黑泰,传令各部扎营。” 两员大将领命而去,他则随著老侍卫进入一间光线昏暗、充满薰烟的房间。 一盏明灭不定的灯照著床上的女人,那是张美丽却憔悴而没有生气的脸。 当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谁时,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绽放出光彩。 “葛大哥?!”女子挣扎著坐起身。 “别起来,快躺下!”葛荣疾步走近她,那女子激动地扑进他怀里。 没等他有所回应,她又猛烈地揪扯著他的戎装,嘶声骂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姊姊死了,尔朱天宝那个混蛋折磨她,我想救她,可是那畜生糟蹋了我还不够,还让他的手下轮番折磨我,我差点也死了……” 她眼神狂乱,全身直打哆嗦,一夜的凌辱如同噩梦般纠缠著她。 “不,你不会死!”葛荣紧紧抱著她,心中充满了仇恨与愧疚。尽管在得知尔朱部袭击怀朔的消息后,他立即调动军队全力赶回,但仍晚了一步。 “姊姊死了,我独自一人怎么活?”她用力扯著他。 “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他扳开她抓住自己的手,将她推回床上。 他的话起了安抚的作用,让珈珞不再颤抖,停止了叫骂。 她望著他,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真的吗?你会像姊姊那样照顾我?为我们报仇吗?” “我会!”他转向门外,冷酷的目光望向无尽的雪原。“我会照顾你,会为所有人报仇,尔朱天宝一定得付出代价!” 第一章 黎明时,冬雪从寒冷中醒来。 她翻身坐起,看到窗户大敞,不由得纳闷。她记得昨夜上床前有关上窗户,此刻它怎么开了?难道是风把它吹开的? 但她旋即否定这个可能,因为昨夜并无刮大风,紧闭的窗户不可能被风吹开。 难道是他?! 她面色一变,看了看顶在房门下的椅子,见它并未被移动,心头略感放松。虽然知道那把椅子如同门上的锁一样无法保护她,但起码能带给她一些安全感。 她下床穿上长及脚踝的斗篷,走到窗口,本想关上窗,却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蔚蓝的天空挥洒出一片嫣红与金黄,宛如一条绚烂的丝带在天边展开,驱散紧攀住穹天边缘的那一线黑暗,光明随之降临。 啊,晴空万里无云,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她伸出双手,将窗子推得更开。晨风带著清新的气息和山水的气味迎面拂来,她打了个寒噤,耸起肩,却没有离开窗口。 积雪早已消融,春光正明媚,她可不愿为了一点寒意就错失美景。深深吸进芬芳的空气,她想起童年在秀容镇度过的快乐时光—— 那时她的双亲都还活著,哥哥跟随父亲经年累月在外打仗不回家,她与娘和一大群家奴在故乡生活得安宁又自在。 她喜欢在山林田野奔跑,看荒芜的土地长出绿油油的庄稼、起伏的群峰随著季节变化更替色彩…… 风吹乱了她及腰的黑发,她抓住飘散到眼前的长发,眺望天际。 晴朗的天空该是个好兆头,她希望令人恐惧又讨厌的哥哥今天会离府去围猎,虽然这春寒料峭的季节不是狩猎的好时机,但狩猎是他的一大嗜好,逢上这样的好天气,他通常会带著几条凶猛的猎狗去山里狂奔。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放松对她的看管,让她自由自在地跟随狩猎的队伍骑马飞奔。 她已经很久没能自由地骑马在山林旷野中奔驰了,还真有点期待呢! “天这么凉,干嘛站在窗口?” 一声喝斥打断了她的思绪,窗户随即被“砰”的一声关上。 美景、朝阳和清新的空气、一切美好的希冀都被阻隔在窗外,冬雪的身躯僵住。她沉默地转身,看著身后的不速之客、她的哥哥——尔朱天宝。 他总喜欢像鬼魅一样跟著她,随意进出她的房间。每次半夜醒来看到哥哥站在床边注视著她,总是将她吓得魂飞魄散,可他却似乎以此为乐。 平心而论,她的哥哥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拥有匀称的身材和英俊的面容。可是只有她知道,在他俊美的外表下,深藏著一颗贪婪、冷酷和野蛮的心! “你从哪里进来的?”她冷静地问,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想离他远一点。 尔朱天宝并未让她如愿,他双手往窗台上一压,将她困在窗户与自己之间,扫了眼紧闭的门和顶在门上的椅子,阴恻恻地说:“你别管我从哪里进来的,我早说过,从你出生那天起,你就注定是我的,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亲近你,包括那把椅子!” 被他以这样的方式控制著,冬雪很生气,却无力推开他,只能重复著不知说过多少次的理由。“我是你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不仅是妹妹!”看著她绝美的脸蛋因气愤而涨得通红,尔朱天宝的目光变得邪恶和狂妄,他的手沿著她的面颊抚摸到她的颈项。 冬雪厌恶地转开脸,警告道:“你要是敢碰我,我就——” “你就怎样?就拿刀子杀死你自己?”听她说著过去说过若干次的话,尔朱天宝神色遽变,贪婪的眼里射出强烈的寒光。他的手圈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但并没有用力。“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你也不行!” “我绝对不是威胁你,这点你早就知道,我说话算话!”冬雪毫不退让。 圈在她脖子上的手收紧。“我会守著你,让你永远没有拿起刀子的机会!” “你做不到!”冬雪冷笑。“你可以放弃你的帝王梦想,不再四处征伐杀人,时时刻刻守著我吗?” 她的话说中他的野心,他绝对不可能放弃追逐帝王宝座,以及征伐与掠夺! 身为契胡部酋长和北魏皇室倚重的大将军,他深知乱世出豪杰。如今,拓跋帝国行将就木,天下群雄并起,但最后的胜利者必定是他尔朱世家。而他,注定要成为帝王,否则不会在出生时即被法师观相取名为“天宝”。 “你做不到吧?”见他语塞,她进一步激他道:“就算你放弃帝王梦,不再四处掠夺扩张,可是猛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你就那么有自信能看住我吗?” 这话无疑再次击中他心中另一个弱点。看著她眼里的坚定与无畏,他的欲望冷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惧和愤怒。 他渴望成为帝王君临天下,尤其在狼烟四起、群雄纷争的今天,他看到了自己距帝王宝座仅一步之遥,当此关头,他如何能放弃追逐? 然而,除了渴望皇帝宝座外,他也渴望她,这是他从来不曾掩饰的企图。 自第一眼看到尚在襁褓中的她,她安静的目光、甜美的笑靥和娇艳的容颜就征服了他暴戾无常的心,他认定她是属于他的。 这些年来他在她身上投注无数心血,但要征服她的心却比征服一支强大的军队还要困难得多,这多少让他感到失望和愤怒。 可是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失去她! 他放开她且后退一步,妥协道:“你说对了,我没有那个自信,求你不要伤害自己,我会等待,等你长大,等我当上皇帝时,你会自愿成为我的女人。” 你做梦!冬雪很想这样告诉他,可是看到他让步,也无意再激怒他。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掌控力有限,因此只要他不惹她,她也绝对不会逼他。 见她以漠然的态度回应他,尔朱天宝心头怒火再起,却只能压抑脾气拍拍她的脸,像哄劝个耍脾气的孩子。“别用那漂亮的双眼瞪我,我有的是热情的女人,暂时不会逼你,但你不要以为我会放弃,无论你高不高兴,你都会成为我的王妃!” 说完,他转身走到门口,将顶在门上的椅子踢开,再次回头警告她。“以后不要再试图用这些蠢东西堵住我的路,你是挡不了的!” 看著他傲然离去的身影,冬雪虚弱地靠在窗边。 不久后,她再次仔细搜索屋内的墙壁,她相信这里一定有密道可以直通外面,否则难道他会隐身之术,能穿墙而入? 可是,跟以往一样,她什么可疑的破绽都找不到,不由得丧气不已。 她非常了解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从初晓人事起,她就知道自己被他视为禁脔。年幼不懂事时,她曾喜欢他的宠爱和呵护,高兴当她被人欺负时,有他代为出头教训那些人;也曾因为他离家而哭泣,追著娘说“要哥哥回家”。 但当她渐渐长大后,她开始害怕他对待她的方式,讨厌他望著她的目光,痛恨他对自己的不良企图。 他竟敢漠视爹娘和其他哥哥们的反对,规定她只许喊他“哥哥”,对其他兄弟只能直呼其名;便不准她跟任何男人说话,这包括了他的兄弟、叔伯,若有谁敢对她表现出喜爱或赞美,他就会刀剑相向,更不用说其他外人。 在她快十岁时父亲战死了,他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和酋帅一职,不久又受封为大将军。随著权力的扩张,他更具占有欲地“保护”起她,指派专人照顾她,不许她随意出门,拒绝与任何人分享她的美丽。 后来,他得到晋阳封邑,便将十一岁的她强行接来,此后无论到何处都带她同行。酋帅府内,除了极少数他信任的人外,谁都不得接近她,否则便会遭到惩罚,因此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距离;而她虽然备受尊敬,却十分孤独。 梳好头,换了衣服,她走出房门。路过哥哥敞著门的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若有似无的男女调笑声。 她往里看了一眼,见床上两条纠缠的人影翻滚,地上散落著不少衣物。 听那女人的笑声,她想起这几天被哥哥带进酋帅府那个城南大商贩的女儿,不用说,又是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热情女人”。 她没有任何感觉地走过充满浪笑的房间,只希望那个女人能真的迷住哥哥,收服他狂野放荡的心,那样她的噩运才能远去,担惊受怕的日子才能结束。 吃过早饭,她往“雪祈坊”走去,那是尔朱天宝让人为她专门修建的绣馆。它位于酋帅府后部,宁静的小楼四周一排排胡杨树傲然而立,挺拔的树干上缀满新发芽的翠绿,给这清冷的院落添加一层暖暖的色彩。 登上高高的台阶,她站在桃木小楼前,从石雕玉柱砌起的围栏内向远处眺望。这里位置较高,近可欣赏素有“枕水际山”之美称的晋阳全景,远可一览晋水、汾河水天相连的盛况,是她最爱流连的地方。 她喜欢晋阳,却不喜欢与世隔绝的生活。由于尔朱天宝的严令,她的生活宁静无扰,可是她盼望能接近人群,像其他年轻女子一样跟人闲话家常,互相展示自己最拿手的女红,接受别人赞美或来自异性景仰的目光。 不过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想到以前那些只因多看她一眼就遭到尔朱天宝毫不留情殴打、斩杀的人,她无奈地轻叹一声。 忽然,她毛骨悚然,因为有个声音自她附近的胡杨树林边传来。 她迅速藏身在围栏角落内一座石雕像后面,偷偷往外看,发现林边石径上走来两个陌生男子! “雪祈坊”是酋帅府的禁区,除了她、尔朱天宝以及其亲信,谁都不能到这里来,就算是卫兵也只能在树林外面守候,可现在居然出现两个陌生男人,而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那两个男人发现她之前,她悄悄蹲下身子,缩进雕像阴影里,紧张地从镂空的石栏缝隙中偷看他们,希望他们尽快离去。 这两个身著青衣的男子长得十分英俊,年纪较大的那个,手中握著一把宽口剑,肤色黝黑,有对浓眉大眼,但目光比较锐利而严苛;年纪轻的那个则肌肤白皙,修眉星目,俊美异常,手中抓著一大卷麻绳。 当他们走近,在与她一石相隔的围栏拐角处站定时,她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那家伙太精,要不然昨夜我们就可以办好事离开了。”年轻的说。 “不容易。”年长的摇头道:“我们都不知道他就住在那里,如此,就算开窗时没惊动他,要离开也难。” “这么说,大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改变计画,打算在此地下手吗?”年轻男子回头看看身后的小楼,一边问年长者,同时将手里的绳索绑在身后。 “如果被我们抓住的那个马弁说的是实话,那么这里应该是最合适的地方。可惜那魔头很少到这里来,否则我会一并宰了他!”年长的男子恨声骂道。 年轻男子一听急了。“大哥此行只为捉人,万不可报仇心切不顾自身安危!”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赶快走吧,那个马弁醒来就麻烦了。而且你还得去拦住黑泰,别让他们冒险杀来,坏了计画!” “放心,我这就去将马弁带走。拦住黑泰后,我们会在三里浦接应大哥!”年轻男子答应著,拉紧身上的绳圈转身想离去。 “独孤!”年长的男人忽然唤住他,将手中的剑递上。“你的刀落下山谷了,带上我的防身。” “不要,大哥眼下需要……” “不要跟我争!”年长的男人固执地将剑塞进他手中。“大哥命大,死不了,你还带著个人,危险更大,拿著!” 独孤还想说什么,但被“大哥”喝止。“还不快走?想打草惊蛇吗?” “那大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我走了。”独孤终于接过了剑,转身跑过石径消失在树林中。 男人见他离去后便倚著石栏打量著四周,似乎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而就在此时,青石小径再次响起脚步声,那声音显示来者起码有三四人,不过那些人走走停停,似乎并不匆忙。 那男人警觉地直起身子抓住围栏,轻轻一跃,跳入楼台内,一抬头,与蹲伏在石栏下的冬雪正好撞个正著,只见他眼里露出惊讶,但转瞬变得冷冽。 从他们出现起,冬雪就一直屏气敛息,不敢移动分毫,尤其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窗子”、“魔头”等字眼时,想起自己房间内清晨半敞的窗户,隐约猜想他们准是前来找哥哥报仇的仇家,也许昨夜误开她的窗户,惊动了住在她隔壁的哥哥,才藏到清静无人的胡杨树林来。 如此想著,她大气不敢喘地保持安静,生怕惊动他们,惹来杀身之祸。 没想到在她毫无防备之时,这个男人竟忽然跃入,蹲伏在她的面前,那双深邃严厉的眼睛立刻像一道无形的网般困住了她,使她无法移动,无法说话,连心跳似乎都停止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你是谁?为何躲在这里?” 就在她觉得自己就快因窒息而身亡时,低沉的问话令她几乎尖叫。 “我……”她语塞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不过是个孩子,又一副惊慌害怕的模样,男人略微放缓了语气。“你是在躲避什么人吧?” 冬雪本能地点点头,同时意识到胡杨树林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怎么来了?”冬雪紧张地看著栏外,男人顺著她的目光从石缝中往外看。 “是尔朱恶人!”看来不是老天爷在帮他,就是那个马弁没说实话,但不管怎样,这是个机会。看著远处的来人,他银牙一挫,伸手往腰间摸,显然想抽刀剑,可却只摸出一把短小的牛角刀。“他奶奶的,老子用这个也能报仇雪恨!” 他低声咒骂著,对张大眼睛看著他的冬雪说:“姑娘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他的话提醒了冬雪,他是来找哥哥报仇的,不说他的兵器如今已经给了他的兄弟,光说他只身入虎穴,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哥哥的对手。因此她急忙对他说:“他带了很多人,他们就在林子边,你快跟我来!” “不,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这里是他的地盘,你绝赢不了他。难道你想死在这里,不再见你的兄弟吗?要报仇也得看时机啊!”她焦虑地说。 她美丽的脸上那真切的关心和忧虑让他感动,而她紧握著他胳膊的小手传递的那份冰凉触动了他的心弦,冷静分析情势后,男人不再坚持。 “好吧,就照你说的,这次先放过他。”他将牛角刀插回腰间。 “跟我来。”冬雪松了口气,拉著他屈腿猫腰地溜进楼内。 一进去,她立刻带他跑进一间有织机的房间,打开墙边一只大木柜,将里面的布匹抱出藏在柜子后,对他说:“快进去!” “那你呢?”他踏进箱子,看到她准备关箱盖时问道。 “不要担心,他不会伤害我。”她安慰他,此刻门外传来尔朱天宝的声音,她来不及多解释就将盖子用力压下,并上了锁。 这时尔朱天宝的喊声来到了门口。 “冬雪,你在哪里?” “在这儿。”冬雪一面回答,一面坐在箱子前,拉过织机装出忙碌的样子。 尔朱天宝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不满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我喊了那么久你都不回答?” 冬雪平静地说:“我忙著织羊毛裙,而且我答应你了,是你自己没听见。” 尔朱天宝对她始终冷漠的态度又恨又恼,可又舍不得骂她,只好命令道:“不要织了。我得去洛阳王宫,你随我去。” 听到他的话,冬雪下意识地靠向身后的木箱。“我不能随你去……” “你知道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为何每次都要与我作对呢?”尔朱天宝提高了音量,不满地说:“快收拾几件衣服跟我走,王宫车马已经在催了。” 看到他眼里熟悉的冷芒,想到藏于身后箱子里的人,冬雪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惹恼他,连忙带著笑说:“哥哥误会了,我只是想赶快把这条裙子织出来。” 她的笑容让尔朱天宝顿时心花怒放,所有的气恼顷刻间散去。 从明白他对她的真实意图后,她就再也没有给过他美丽快乐的笑容。此刻这令他渴望已久的笑容,让他心头的怒火被另外的火焰取代。 “小冬雪,你终于又对我笑了……”他忘情地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冬雪手中的梭子掉落地上,她弯下腰捡拾梭子,避开了他的碰触。 “哥哥,王宫的车马还在等著,别误了皇上的事,你先走吧!要不,我随后再去找你?”她提醒他,用适当的温顺赢取他的让步。 这一计用对了,她权力欲极大的哥哥神色一整,看看她手中的织物。“你还要多久能织完?” “就快好了。”为了让他快点离开,冬雪匆忙保证。 她美丽的笑容和极其难得的温顺大大取悦了尔朱天宝,他爽快地答应她。“好吧,我先走,留下老方护送你,我在洛阳等你,最迟明天傍晚你得到皇宫。” “我会去。”老方是尔朱天宝专门指派为她赶车的老车夫,是少数被允许与冬雪交谈的人之一,因此冬雪连忙点头,只希望他赶快离开。她真怕被关在木柜里的男人会受不了。虽然柜子上有不少缝隙,里面的空气不会成问题,但那么高大的男人躲在那里,时间久了一定会很难受。 对她突然改变的温顺态度,尔朱天宝似有一丝狐疑,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匆忙离开。 冬雪不放心地跟随他走出房门,站在小楼台阶上看著他带领手下消失在石径尽头。不久,隆隆的巨响自附近的庭院中响起,接著,一队打著「尔朱”家族旗帜的剽悍人马绝尘而出,往城门奔去。 听见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冬雪知道令她害怕又厌恶的哥哥,暂时不会来打扰她了。 她跑回织机房,快步走到木箱前,发现木柜顶盖的锁已经断开。正惊讶时,听到身后的门“砰”一声关上了。 以为是哥哥去而复返,她吓得迅即回头,却见她才救过的男人站在门后,正用一种探索的目光盯著她。 “你已经出来了?”她兴奋地问,很高兴他没有事。 可是这个先前看来关心她,对他的兄弟也很慷慨的男人似乎变了个人似的。他瞪著她,脸上毫无表情,那深奥难懂的目光令她心里发怵。 想是因为屈身在木柜里太久让他不高兴了,冬雪歉疚地说:“对不起,刚才一时忙乱,没来得及找个更好的藏身处,让你受委屈了。” “姑娘真是个好心人。”他语意不明地说,眼睛直盯她,心中不禁感叹:真是老天爷相助哪!自己怎么会以为她是酋帅府的奴婢呢?看看那细致的肌肤,美丽的容貌和雍容的气质,再看那身印有卷草花纹的绫锦短袄长裙,那可是现今最华贵的衣料啊,哪是普通女子能穿的?! 冬雪本来也没指望他的感谢,再加上认定他与哥哥是仇非友,自然能理解他那样凶狠注视自己的原因,因此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也没有计较,只是淡淡一笑。 “我哥哥已经走了,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你可以离开了。”说完,便安静地坐在织机前赶织她的裙子。 “我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吗?”他平静地问,莫测高深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 “可以。”她低声回答,心想他一定是想等哥哥的队伍走远后再离开,于是也没太在意,只是专心地织她的裙子。 随后,他们两人都不说话,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梭子移动时发出的“磁磁”声响和他们的呼吸声。 冬雪心中很不安:他怎么跟进木柜前不一样了呢?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因为在那之前,当他们对视时,他的眼里只有关切和疑问,可现在,他似乎正用一种混合著仇恨和轻视的眼神看著她。 恨她?可以理解,不幸有那样的哥哥,要人不恨都难。可是轻视?她非常不解这是何故。但她无意提问,反正他很快会离开,她与他不会再见面,她何必在意一个陌生人对她的感觉,尽管她救过他,但他应该算是陌生人吧? 抬头瞟他一眼,不料与他奇特的目光再次相遇,她立刻转开眼,心想:是的,他是陌生人,没必要为他伤神。 于是她将他摒弃在脑海外,专心于手中的工作,渐渐忘了他的存在。 她告诉她哥哥的话大部分是真实的,漫长的冬天结束了,天气会越来越暖和,她需要准备一条适合季节变换的裙子,而这条裙子确实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动,当正午的太阳与窗外的影子拉成直线时,一条华丽的羊毛裙终于编织完成,她满意地在裙子腰部串上羊毛配金线编织的腰带,再将一些小饰物挂在腰带上,最后快乐地将它在眼前展开,欣赏著自己的劳动成果。 “很漂亮!” 一句突如其来的赞美令她猛然回身,看到坐在门边的男人,才想起自己早就忘了这个陌生人的存在。 “喔,你还没有离开吗?”她惊讶地问。 “我是想离开,可是你一直没织完。”男人无辜地望著她。 冬雪双臂一收,将羊毛裙抱在怀里,茫然地问:“我?你离开与我没织完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动作和神态让她更显得清纯稚气,男人冷峻的脸上露出些许笑纹,深刻的面部因此而变得温和许多。 “因为你不织好就不会离开,而没有你带路,我恐怕走不出百步。” “是我糊涂了!”冬雪恍然大悟,立刻扔下手中的羊毛裙,歉疚地说:“都怪我只想著裙子,忘记你在这里很危险。走吧,我送你离开。” “慢点。”他伸手挡住她。“你要如何送我离开?” 她微微一笑,坦言道:“我哥哥要我去洛阳,我正好可以把车喊来,让你藏在车里,等出了城后,你再独自离去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因为想出这个风险极小、又能帮助他顺利脱困的办法,她快乐得小脸发光。 男人一愣,似乎对她的诚意很怀疑,面色微沉地问:“你为什么肯帮助我?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他的目光让她有点害怕,但她还是勇敢地回答:“你是来找我哥哥报仇的。” “没错,我是来杀你哥哥的。”他点头承认,进而再问被她忽略的问题。“知道这个,你为何还愿意帮助我?” 她垂下头,神情黯然地说:“我很清楚我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滥杀无辜,造了太多的孽,早晚会有报应。” 好个明白是非的奇女子!葛荣暗自赞叹,但随即又抛开对她的好感,冷硬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去唤车吧!” “那你等著,我很快就回来。”她一说完,旋即快步走了出去。 男人看著她轻盈的背影,眉头聚起。就算对她有再多的不信任,他也不想阻止她,因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让他能够实施酝酿已久的计画,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看看空寂的房间,他推开后墙紧闭的窗,跳了出去,躲在楼角注视著石径,只等一发现异常情况就快速逃进树林。 他并未等太久,不过片刻,一辆插著酋帅府旗帜的马车驶来。 看清车后无异状,他悄然退回后窗,翻了进去,并将窗子关上恢复原样。 “你去厨房帮我取点食物来,我还没吃午饭呢!”门外传来冬雪的声音,随后是一串离去的脚步声。不久,房门被推开,一条纤丽的身影闪了进来。 “车来了,就在门口。”看到他安然地坐在窗前,冬雪很高兴。她刚才还一直担心他可能不信任她,已经逃走了呢!如果那样的话,他才是真的很危险,因为当尔朱天宝离开时,酋帅府的防卫会更加严密。 “带上那个。”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她看到织机上那条刚织好的羊毛裙。于是她摇摇头。“不用,我很快会回来。” “带著。”他说著扯过一块布料,用力一抖,将羊毛裙包住递给她,又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你会需要它。” 冬雪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一把抓过她。“走吧!” 一出门,他立刻将冬雪推上车,然后紧跟著进入车内,并把车门关好。 “打开帘子让外面的人看见你!”车门才关好,他即刻低声命令她。 他粗鲁的态度让冬雪吃惊,但想到他的处境,她什么都没说,按他的意思将自己这边的窗帘掀起一半,而他则退至车内阴影处。 不久车夫提著一只竹篮回来,冬雪探出窗口,将那只篮子接进车内。车夫二话不说,甚至也不抬眼看她。 很快,车夫一声吆喝,车轮启动了,当车驶过树林时,一队护驾卫士出现在路边。看到是哥哥派来护送她的卫兵,冬雪习惯性地想放下窗帘。 “开著!”葛荣立刻皱著眉头低声命令。 车轮压在石头上的巨大响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只有坐在他身边的冬雪能听到。 她看他一眼,收回了手。她哥哥从来不许她打开窗帘。幸好那些卫士对她的“逾矩”行为并无异议,她自然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观赏起沿途风景。 “你真威风,有这么多护卫。”隆隆车轮声中,他凑近她耳边轻声说。 “别担心,等你离开时,我会引开他们。”她忽略掉他的前半句,转头悄声回答,并掀开盖在竹篮上的布。 篮子里装了不少食物,那香味立刻勾动了他们的食欲。 冬雪取出一个卷了羊肉的大饼塞进他手里,示意他快吃,自己也拿起一个凑在窗边吃了起来。 第二章 马车快速地出了晋阳城,护车的卫士们骑马紧随车边,寸步不离。 不久,马车到了晋水边,转入山林,道路变得崎岖不平,车速渐渐减慢下来。 “告诉他们你要撒尿!” 就在冬雪被窗外的风光吸引时,耳边忽然传来粗鲁的言语,她的耳朵立刻臊得滚烫。她回头,用指责的目光看著身边这位神秘的陌生人。 “快点!”当他们的视线交会时,他无视她的惊诧羞怯,再次轻声催促她。 想想他也许就是个粗人,而且马上就要离开了,冬雪懒得跟他计较。她掀开窗帘,对外面的人说了句什么,车轮马蹄声中,在她身后的男人听不太清楚。 随即,马车停下。 “行了,你们都退下。”冬雪大声对车外的人说。 那些人依言退开。 冬雪挪到车门边想先下车,身侧的男人一把抓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让他们全部退到那块石头后面去,告诉他们不许偷看,否则大将军定饶不了他们!” 冬雪惊讶地发现这个高大健壮、沉默寡言、又不爱笑的男人天生有种控制别人的能力,此刻分明是他有求于她,却处处都在命令她,好像她才是那个有求于他的人似的。但她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一下车,她大声重复了他的话,那些人果真闪到石头后。 确定没人能看得到他们后,冬雪才对车里轻喊。“出来吧,他们看不见了。” 男人动作迅速地跳下车,拉过她。“来吧,送我一程。” 冬雪只当他没有安全感,不疑有他,陪著他往树林另一边走去。 他的步伐很大,让她跟得很吃力。而他紧拽著她胳膊的手也似铁钳一般勒得她相当难受,于是她甩著手说:“大哥,你放开我好不好?既然我答应救你,就一定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哎哟,你抓痛我了,快放手!” “还不能放。”男人咕哝地说著,用两根手指放在嘴里,一声尖锐的哨声立刻传遍山林,不久,几个骑马的黑衣人出现在山道上。 “是齐兵!”看到那些人的黑衣装束,冬雪想起多次与尔朱军交战的反民,立刻提醒身边的人,可他不但不接受她的示警,反而拉著她朝那群人跑去。 “大哥,你果真将她绑来了?” 一个耳熟的声音让她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领著那群黑衣人跑来的,竟然是今天早晨在“雪祈坊”前见过的那个年轻男子。 “绑?”她心头一惊,旋即明白自己的好心所带来的危机,不由得又悔又急。 “原来你是齐兵,故意要绑架我!”她气愤地质问挟持她的男人,可这该死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一迳拖著她往前走。 尖锐的荆棘划过她的脚踝,踉跄欲倒间,她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几乎同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她仓促回头,看到身著黄色制服的护卫赶来,她更加大声地呼救。可是颈窝一震,她瘫软地倒下,失去了意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嗡嗡的说话声将冬雪从不适中吵醒。 “我怎么了?头好痛……”她张开沉重的眼,可刺眼的阳光仿佛千万枝利箭,刺得她头痛欲裂,却想起了不久前的遭遇,于是她强忍住那声几乎逸出口的呻吟,再次紧闭眼睛,等待那难忍的刺痛离去。 那些嗡嗡声并没有因为她的痛苦和不适而停止。 “不要傻了,王上抓她只是为了报仇。”一个男人说,声音有点耳熟。她想了想,是那个叫独孤的年轻美男子,于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报仇?一路抱著她、护著她,现在又让她躺在他的床上,还要人侍候她,这像是在报仇吗?”一个女人仿佛与她有天大的仇恨似的。 “那是因为王上打晕了她,不得不抱著她。而她是重要人质,所以王上要保护好她,否则绑她来有何用?”独孤试图安抚她。 但那个女人仍然忿忿不平地说:“打晕她算什么?王上就该把她丢给弟兄们去糟蹋,等撕烂她、玩够她后,再送还给她那个畜生哥哥,让尔朱狗去捡她这玩剩的破鞋!” 她恶毒的建议让冬雪心中大骇,她凭本能知道他们正在谈论的人就是自己。想起早先在绣楼前听到的对话,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她相信自己一定成了哥哥的代罪羔羊,被仇人抓来报复了。 这么多年来,她被尔朱天宝带在身边,见识过无数的争斗和仇杀,想到女人被敌方抓住后的悲惨遭遇,她不寒而栗。 绝望感袭来,她在被子下紧紧交握双手,克制著窜过全身的颤栗。 “快去吧!”独孤哀求的声音再次传入她的大脑,她屏息。 “我不干!”女人尖刻的声音再次让她哆嗦。“要我侍候她?你疯了!” “这里只有你是女人,你不照顾她,难道要王上亲自照顾她?”独孤语气平淡地说:“这两年来你一直跟在王上身边,该知道王上的脾气,你别惹恼他,快用这个帕子敷在她头上,不然她也许永远不会醒。” “不醒才好,那种贱女人最好立刻死掉!” “珈珞,你到底想干什么?”熟悉的声音响起,低沉有力。 是那个“陌生人”!冬雪的心猛然一跳,偷偷睁开眼睛。果真,站在门口的人正是他——那个她救过,却又被他绑架的男人! 轻轻转动眼睛,她看到他对面年轻俊美的独孤,而独孤身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不用说,她就是那个憎恨她,咒她死的人。 再环视屋内,原来刺痛自己眼睛的不是日光,而是灯火和燃烧的炉火,从黑乎乎的门窗看,外面的天早就黑了,想不到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 “王上,你不能让我侍候那个女人!”刁蛮的女子恨恨地说。 “那好,你出去。”高大的身躯退离门边,为她让道。 女人走到门边又迟疑了,转过头看看床上问:“那……她……” “你不用管了。” “你要亲自侍候她吗?”女人的声调陡然提高,丝毫没掩饰语气中的酸味。 “我说你不用管了,去做你愿意做的事!”低沉的声音冷漠,锐利的眼睛转向年轻男子。“你也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了。” 独孤放下手里的帕子,推著面色不豫的女人出了门。“走吧,珈珞。” 男人将门关上,望向床来。 冬雪立刻闭紧双眼,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脚步声靠近,一声低沉的叹息仿佛近在耳际,她竭力屏住呼吸。 幸好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告诉她他已经离开了床边。 她暗自吁了口气,真害怕如果他知道她是醒著的,会不会立刻对她展开报复行动,就像哥哥和他那些手下无情地蹂躏对手的女人一样? 冰凉的东西放在额头,恼人的头痛顿时减轻了,她知道有人在替她做冷敷,而那个人除了“他”还会是谁? “我知道你醒了,不用再假装。”那人冷冷地说。 她心头一惊,随即想,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醒了,确实没有必要再伪装,于是她张开眼睛。还好,这次头部的刺痛感不再明显。 “这里是哪里?”她问。 “不知名的小地方。”已经换回一身黑衣的他站在床前冷漠地回答。 看著这个恩将仇报的男人,她很生气,可是躺著跟这个大山似的男人说话让她觉得自己更加虚弱和渺小,于是她试图坐起来,但难以预料的晕眩感让她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难以实现。 额头上的帕子滚落下来,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肩,将她扶靠在床头。 她厌恶地推开他的手,生气地问:“为什么要绑架我?我并没有欠你什么!” 黝黑的脸孔呈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红晕,看来这个男人还是有羞耻感的。她暗自评估著自己免于受辱的可能性。 高大的身躯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她的视线跟随他移动,很高兴终于可以放松疼痛的颈部,不必仰望他的眼睛跟他说话了。 见他无意回答她的问题,冬雪也不想再继续等待,嘲弄地问:“我想你现在安全了,那么我可以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什么人绑架的吗?” 俊脸出现短暂的犹豫,但很快就恢复冷漠回答道:“我叫葛荣。” “葛荣?你就是齐王?”哥哥的死对头?她惊讶得忘记了头晕目眩。 对方浓密的眉头陡然挑起,嘲讽地问:“怎么?不像吗?” “不,不是。”她呐呐道,将自己的震惊控制在心中。 葛荣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靠回椅背,注视著这个让人吃惊又好奇的女孩。 她很年轻,最多不过十六、七岁,却有种让人心折的超然和淡定。想起她沉著地将他藏在木箱里,独自应付她那恶狼似的哥哥,和在晋水边冷静命令那些士兵后退,协助他逃走的一切,他对她感到钦佩,也有种难以言状的不安。 他很难将眼前这个正直善良的女子与她邪恶的哥哥扯在一起,可是积聚心头的仇恨容不得他有丝毫怜悯或退缩之心。 想起他惨死的妻儿和无数无辜遇害的人,他的目光变得犀利无情,并毫无罪恶感地回答她早先提出的问题。“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但你哥哥欠了我很大一笔债,我绑架你就是为了索取赔偿。如果你想逃跑,那是妄想!” 他傲慢的态度让她很难过,也很生气,遂讥讽道:“如果我逃跑,你可以再把我打晕绑来嘛!” 他目光畏缩了一下,不自然地欠了欠身,似乎想起身离开,但很快又稳住身子看著她。“也许这次我不用打你,外面多的是渴望将对你哥哥的憎恨发泄到你身上的士兵,而他们对待你的方式绝对不会是你喜欢的。” “既然如此,我只能认命,谁叫我遇到的是以怨报德的小人呢?”她冷言道。 这次他真地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对她说:“我不是小人,如果你知道你那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哥哥干了什么事情,你会知道没有人愿意以怨报德,你今天的遭遇是你活该!” 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坐在床上的冬雪很想抓一件什么东西往那宽阔的背脊砸去,可是手边并没有顺手的东西,于是只能瞪著两只冒火的眼睛,注视著那具宽背,希望能将他从后背到前心烧一个洞!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房门被砰然摔上,当那余音渐渐消散后,屋子里一片寂静。 冬雪颓然倒在枕头上。 活该?她确实活该,因为她有一个妖魔转世的哥哥!因为她的盲目好心! 那么这个男人呢?这个绑架她的男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从认识他之后,到被他打晕带来这里前,他给她的印象都很不错,可现在的事实却证明,她是多么没有眼光和判断力啊! 他到底绑架自己来这里要做什么?依她对报复者的认识来看,他一定会用她做诱饵,将尔朱天宝引来,再杀死他。他刚才不是也承认“我绑架你就是为了索取赔偿”吗?那“赔偿”一定就是她哥哥的命。 可是她狡猾凶狠的哥哥会上钩吗?同样的,在放她自由前,齐王会让他的手下蹂躏她吗? “外面多的是渴望将对你哥哥的憎恨发泄到你身上的士兵!” “就该把她丢给弟兄们去糟蹋,等撕烂她、玩够她后,再送还给她那个畜生哥哥!” 想起他们狠毒的话,她的心再次颤栗不已。 虽然从来没有人会主动告诉她所发生的事,但生活在尔朱天宝的身边,听到、见到的事情并不少,因此她对哥哥残暴荒淫的恶行相当清楚。 早就听说两年多前,哥哥杀害了齐王的妻子和儿子,因此齐王发誓要为妻儿报仇,手刃凶手。 齐王出身于贫寒的鲜卑人家庭,自幼家人亡故投身军旅,因战功显著而升至怀朔镇将。两年前,他最好的朋友及同乡,定州将领鲜于修礼被叛将元洪业所杀,他怒起为友报仇,杀了元洪业,遭到朝廷镇压。他率领鲜于修礼的部属反抗,并迅速将队伍扩大至数十万之众,不久即杀了朝廷派来镇压的大司马武王元融,俘虏了大都督广阳王元深,从此成为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强大军事力量。 如今,他的势力已经控制了北方五州和相连的大片土地,是哥哥与朝廷最头痛的强悍对手。而且他在战场上十分勇猛顽强,对部下赏罚分明,因此他的军队有很强的战斗力。 这么多的传闻一直都说齐王是个行事稳重、作风深沉的人,可如今竟然独自跑到戒备森严的酋帅府寻敌报仇,以欺骗的手段绑架她。由此可知,他对尔朱天宝的仇恨极深,非得亲自出马不可! 想起他冷冽无情的脸和燃烧著复仇怒火的眼睛……不用说,他是个有仇必报的男人,再加上那个对她恨之入骨的女人,等待著她的命运会是什么呢? 她忐忑不安地下床,走到窗户边,用手试了试,窗户板并没有锁上,可以轻易就拉开,可是通往外面的路被一根根手腕粗的木栏挡住,除非变成一只飞虫,否则她别想从这里出去! 窗外一轮冷月悬挂在天空,屋檐上黄色的琉璃瓦在清冷的月光下闪耀著夺目的光彩。望著熟悉的月盘,她叹息:多少年来,她盼望能离开哥哥的羽翼,逃离他令人窒息的目光,可如今她却从那个牢笼逃进这个牢笼! 风吹来,夜风十分寒冷,她打了个寒颤,将窗户关上,看看陈设简单的房间,重新回到床上,希望沉入梦乡,暂时将心头的烦恼遗忘。 “唉,这真是一团乱啊!” 就在她为自己的命运忧虑不已时,绑架她的人同样愤恨难平。 葛荣独自坐在偏殿内烦恼地叹气,懊悔自己对那个善良的女孩用了残酷的语言和手段,有那样的哥哥并非她所愿,自己拿她出气有失英雄气概;也恨她为何不像她的哥哥那么冷酷无情,如果那样,他就能毫不心软地看著她受罪。 想起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感受,他的心再次悸动不已。 她是那么美丽而弱小,蹲伏在楼台石雕后,像只躲避猎人追击的小猎物。可当她发现他将陷入徒手面对强敌的险境时,又是那样勇敢地挺身而出帮助他。那时,他丝毫没想到她是仇人的妹妹,更是他设法绑架的对象,直到在木箱内听到他们兄妹的对话,他才明白一切。可是机会实在太好,要他空手而返绝对不可能。于是他故意忽视她的温柔和善良,以妻儿的死激起恨意,将她诱骗并绑离她的保护者。 现在,她已经成为他的人质,而她那个坏蛋哥哥很快就会追来,他的陷阱已经布好,可是,他真能下手毁了她吗? 进退两难间,他再次叹息。如果尔朱天宝最在乎的人不是她该有多好,那样,他会为自己今天成功的绑架欢呼,更满足所有人的愿望,让士兵尽情蹂躏她泄恨,也会很高兴地看到那个魔头为此而痛苦、疯狂! 他早就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不可一世的平北大将军尔朱天宝为人多疑,凶狠奸诈,从不会完全信任一个人,他强硬冷酷的心,就连他的妻妾子女都不能将其软化,可是惟独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他的弱点。 由于知道那坏蛋对他妹妹的畸恋正好可以被用来打击他,他们才设计了这场绑架,他相信冷酷无情的尔朱天宝一定会为了夺回他的最爱而不顾一切,他等待的就是他失去理智。 可是,才将这个女孩绑来,对方还没失去理性,自己的人倒先乱了套。 先是他泼辣刁钻的妻妹珈珞,一看到那女孩就对他又哭又闹,接著是他几个重要部将建议他将那女孩当作奖赏,赏给他们“玩”。 最让他想不到的是,跟那个女孩的几句交谈,也让他自己乱了方寸。本来他抓她来就是要毁掉她,利用她来向尔朱天宝复仇的,可她却让他有了罪恶感,让他在面对她时,无力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也无法将自己的仇恨转嫁到她身上。 “王上,这么晚了,有事吗?”刚巡哨回来的独孤如愿一边关切地问著,一边跨入门槛,他身后是散骑校尉宇文泰。 “来得好,我正需要与人说说话。”看到最喜爱的部将,葛荣郁闷的心情略觉好转。随后,他将自己的忧虑择重点说了出来。 “王上,尔朱天宝并非常人,只能用非常手段对付他。虽然他妹妹是无辜的,但如今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后悔。要怪,也只能怪她命不好。”听了他的话,年轻气盛的宇文泰宽慰他。 “说的是,今天吾王得天助,才能顺利绑到她,不然不知还要花多少心力,进出酋帅府多少趟,才能得到这机会呢!”独孤如愿擦拭著已经很亮堂的新宝剑,深有同感地说。接著他转移话题,看了宇文泰一眼说道:“黑泰今天好厉害,一把长刀封了尔朱小子卫队的路,如果没有你,我们恐怕也难顺利脱身!” 这番话让葛荣紧绷的脸缓和了,他赞许地看著虽然年纪不足二十,但勇气与智谋都不差的宇文泰。“没错,今天黑泰立了大功,本王会记住的,等我们拿下洛阳之日,必定论功行赏!” 宇文泰心喜,起身行礼道:“谢吾王恩赐,属下不过是尽本分而已。” 这番说笑化解了葛荣心头大半烦恼,他对两人说:“按时辰算,尔朱天宝此刻多半已知道她被绑架的事了。不过就算连夜从洛阳出发,他们也得明日午时才能赶到晋水,再加上这里十分隐蔽,他一时半刻难找得到,但黑泰还是得加强监视,一发现对方踪迹就传信回来,我们得把那只黑心狼引入陷阱中,才能套住他!” 宇文泰立刻回答:“属下已沿路布下探子。倒是王上得留神,这里虽然偏僻隐蔽,但毕竟不是左人城,防卫没那么严实,别让人质跑了。” “不会的,我会看好她。”葛荣回答。 离开偏殿时,葛荣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那丝丝罪恶感无法再影响他的情绪。 “王上!”当他转过走廊时,阴影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挡在他身前。 “珈珞,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吃惊地问。 月光下,珈珞双手撑在腰间,故意曲解他的话,懒洋洋地说:“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难道王上忘了我是你的亲人?” “不,我是问你这么晚了在外面干嘛?”葛荣知道她在耍脾气,便克制地重复著自己的话。 “在等你。” “等我干嘛?” “问你今夜会在哪里睡觉?” 葛荣的脸色变了。“自然睡在自己的床上,难道你不允许?” 见他板起了脸,珈珞有点心慌,但想到他房里的女人,又鼓足勇气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王上要那个女人睡在哪里呢?” “你管的太宽了!”他冷冷一笑,绕过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姊夫!”她在他身后大喊,他脚步顿住。 她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就是在他与她姊姊成亲的那几年,和她姊姊死后的这两年,她也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可是这时她如此喊他,竟带给他一种魔幻般的感觉,唤起了他似乎已经忘记的记忆:数年前,他曾有过温暖的家,他的妻子、儿子和甜美的妻妹曾带给他许多的欢笑,那些回忆软化了他冷硬的心。 他转过身,放缓了语气安抚她。“珈珞——” 可没等他的话说完,珈珞已经扑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肩。 “姊夫,到我屋里去吧,我知道你喜欢我,而我早就喜欢你了,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呢?”珈珞急切地说著,凑上嘴亲他。 而她大胆的举动瞬间让葛荣懵了,他对她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没想到她会对自己有如此的期待,直到她湿热的唇贴到他嘴上,他才醒悟过来一把推开她。“珈珞,你搞什么鬼?” “我没有搞鬼,我只是要告诉你,姊姊都死了两年多了,我一直在等你,因为我喜欢你。”被他粗鲁地推开,珈珞并不气馁,但她的话却让葛荣十分生气。 “你胡说八道什么?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小妹妹而已,我从来就不想要你!”他坦率地告诉她,不想让她对他抱有幻想。 这伤人的话刺激了珈珞,她几步跳到他身前,愤恨不平地问:“你是嫌弃我被人糟蹋过,是吗?” “不是。”葛荣对她失去了耐心,他很累,不想纠缠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可是她不让他走。 “那你为什么明明喜欢我,却从来不碰我?” “我喜欢你是因为把你当亲妹妹看,不碰你是因为我不想那样。” “你就是嫌弃我。”失望和生气让珈珞变得更不讲理。“如果我没有被那些畜生糟蹋过,你一定会要我、娶我的。”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葛荣烦恼地叹著,还是竭力安抚她。“你错了,我并没有嫌弃你,我说的是实话,就算你没有被人糟蹋,我还是不会娶你。” “你撒谎,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骚女人?”她擦拭著眼泪,固执地问。 “我没有撒谎,我也没有喜欢上什么女人,你不要再问了,快回去睡觉吧,我也累了。”说完,他不再理会她,迳自离去。 见他竟然抛下自己离去,珈珞任性地威胁道:“我会杀了那个贱人!” 葛荣闻声迅即转身,严厉地说:“她是我的人质,你不许伤她一根汗毛!” 珈珞伤心地说:“你从来没有吼过我,都是因为她,你对我不好了!” “记住我的话,我是认真的。”葛荣不作解释,转身离去。 冲著他的脊背,珈珞不甘心地问:“你会和她睡吗?” 葛荣脚步一顿,但仍头都不回地离去。 得不到安慰,珈珞心里充满强烈的失落感和妒意,今天她跟随宇文泰去三里浦接应他,回来的路上亲眼看到他对那个女人的呵护。 认识他这么多年,她从没见过他那么紧地抱过任何女人,就连她姊姊也没有那样的荣幸。而且她绝对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一定是因为嫌弃她才不愿碰她,不然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有哪个男人不想要?两年来,她不是没有男人,因此她知道自己对男人的吸引力。可是他,那个强壮有力的男人却对她所有的挑逗视若无睹,这不是嫌弃是什么? 等著吧,那个贱人要是敢勾引他,我定要她好看! 她站在屋檐下恨恨地想,月光在她脸上布下一道道晦暗不明的阴影。 葛荣回到房间,看到桌上的灯火已经熄灭,炉子里的火也半明半熄,他脱掉身上的夹袄,往炉子里加了些柴禾后,走到床边。 床上的冬雪在他开门进来时就醒了,她警戒地从眼缝里注视著他脱衣、添柴的动作,发现他虽然长得高大壮实,但动作相当敏捷。 当他走到床边坐下时,她吓得闭紧双眼,全身绷得紧紧的。 “张开嘴巴喘气,不然你会被自己憋死。”他调侃意味的声音带著热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她才惊觉到自己一直憋著气。 她“呼”地坐起来,靠在墙壁上急促地呼吸,美丽的小脸布满红晕。“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他躺在床上,四肢平伸,摆出最舒适的姿势。“这是我的床,我不睡这里睡哪里?” “那、那我让给你。”她起身想绕过他的脚离开床,可他在她移动前已一把将她扣在手里。 “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 “你不可以。” “我不要跟你睡,我去火炉那儿。” “你是我的人质,没我的许可,你哪儿都不能去!”他一用力,她被拉躺在他身边,尽管她立刻缩身贴向墙壁,但仍与他靠得很近。 她又羞又怕地说:“你明知道我哥是坏蛋,你还敢把我从他眼皮下劫走。难道你不怕他杀了你们所有人吗?” “要是怕,我就不会去做。”他冷漠地说著,拉过被子来替两人盖上。“放心睡吧,我对小女孩不感兴趣!” 说完,他身子一转,背对著她,不一会儿就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知道他睡著了,冬雪放松紧绷的身躯,一动也不敢动地躺著,害怕惊醒他,同时暗自担心哥哥若是知道这男人曾与她同床共枕,那他死定了。 她丝毫不怀疑哥哥现在正在为她被人绑架的事大发雷霆,也不怀疑他很快就会追来,只要想到哥哥的残酷和邪恶,她没办法不为他担心。 “唉,为什么男人总要这么打打杀杀的,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行吗?”她轻声叹息著闭上了眼睛。 良久,当她的呼吸变得平稳后,葛荣转过头,清醒的双眼正注视著她。 她的叹息敲打著他的心,她的低语在他脑际回荡,他注视著她安详的睡容,充满仇恨的心底激荡起从未有过的柔情。 “打打杀杀”似乎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从一出身就肩负的使命,而“平平静静的日子”对他来说却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他不知道天底下是否真有那样的日子。 为她拉紧被子,他很快地也沉入了梦乡,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平静。 第三章 就在齐王获得平静时,全身戎装的尔朱天宝正携著满身怒火,率领著庞大的军队,全速越过汾河。 深春夜,寒露洒满山林,湿滑的山道上马蹄急促而沉重,将士中没人敢对这种不要命的奔跑速度提出异议,因为他们都知道此刻与大将军唱反调无疑找死,也知道能让大将军抛下皇帝,连夜玩命赶路的人只有一个——他的宝贝妹妹。 部下的全然服从并未能安抚尔朱天宝怒火狂炽的心,他全身上下被愤怒的火焰燃烧著,杀人的冲动几乎令他发狂。他对著冷月发誓,他会将那些胆敢碰冬雪一根头发的人撕成碎片,再扔去喂猎狗!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将他英俊的五官照得更加阴邪而苍白。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黎明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冬雪。 她才张开眼睛,就看到身边的葛荣已经一跃而起,抓起床边的剑跑了出去。 紧接著,不少脚步声和说话声从门外传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匆匆下床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打开门,门被推开了,葛荣抱著东西走了进来。 “你起来干嘛?”一看到她站在门口,他苛责地将她带回床前。“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走出这个房门,否则不要怪我无情!” “是我哥来了吗?”从他紧绷的脸色和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加上自己对哥哥的了解,她认为那是唯一的可能。 葛荣将手中的包袱扔在床上,冷笑道:“你希望他来吗?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因为不是他。” “我只是想提醒你,他来了一定会杀很多人……” “不必你提醒,我们人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坏蛋!” 以为她在用她哥哥威胁他,葛荣很生气地打断她,将她粗鲁地推回床上。“睡你的觉,不要管外面的事!”说完,他抓起墙下的铠甲,投给她警告的一眼。“记住,如果你不想被人生吞活剥,就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他比狐狸更狡猾,比豺狼更凶狠,你要提防他!” 她的警告让葛荣吃了一惊,疑惑地看著她,从她眼里看出她的关心并非伪装。 似乎理解他不信任的目光,冬雪补充道:“我不希望他再添罪孽。” 就算心里有疑问,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出门。 随后,门上传来铁链撞击的声音,她知道自己被囚禁了。 蜷缩在床上,她毫无睡意,没有他的房间更加寒冷,她下床将火炉重新点燃。 当她再回到床上时,碰到刚才葛荣扔下的包袱,打开一看,竟是她昨天才织好的羊毛裙。 “啊,原来他并没有忘记把这个带来。”她欣喜地打开包袱,抚摸著自己精心编织的羊毛裙,她还以为被留在车上了呢,看来那个齐王真是个外粗内细的人。 抱著心爱的裙子,想著昨晚与葛荣安然度过的一夜,她不再像昨天那么忐忑不安。心情放松,加上房间慢慢地暖和了起来,她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著了。 睡梦中,那个绑架她的男人正对她露出和蔼亲切的笑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阵连续不断的噪音吵醒她,她坐起身来,发现天早已大亮。往房间四周找了一遍,最后发现那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 是谁在那里吗?她理理头发,拉平衣服,下床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可是,一条横挂在门上的粗链子阻止了房门的开启。 她从门缝往外看,阳光明媚,空荡荡的院子前面传来男人的吵闹声,但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突然间,她的裙角被拉扯了下。她低头,惊讶地看到隔著门槛的地上,有个眉眼清秀,头上扎著小辫的娃娃正抓著她的裙角往嘴里塞,深陷的黑眼睛闪闪发亮。 哇,这里居然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 她惊喜地蹲下,从窄小的门缝中伸出手抚摸那个门牙还没长出,却抓到什么都放到嘴里咬的孩子,取出帕子为她擦擦脏污的小脸,笑著逗她。“喂,小宝贝,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那个娃娃放弃了她的裙角,转而抓住她的帕子,一边咿咿呀呀地哼著,那稚气的神态将冬雪逗乐了,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娃娃忽然被人夺走。 抬头一看,是昨晚那个咒骂她的漂亮女人。 “你少装好人!”珈珞恨恨地将孩子手中的帕子抓过来扔在地上。孩子大哭起来,她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小木头塞进她手里,娃娃立刻安静了。 她愤怒的目光转向呆立门内的冬雪,对她美丽的容貌又气又妒,特别是想起昨夜葛荣毫不犹豫地拒绝她,却与这个女人同床共枕时,她恨不得立即撕烂眼前这张比她美丽的脸!“贱人,你要是敢再碰我的孩子,我就砍断你的手!” “你的孩子?”冬雪一听这是她的孩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没错,是我的孩子。可你想知道她是谁的种吗?”她充满恶意的表情让冬雪不想知道答案,但她却十分乐意告诉她。“也许是你哥哥那个坏蛋的!” “我哥哥?”看著孩子熟悉的眼睛,冬雪震惊得想吐。 “当然,你哥哥是第一个给我下种的人,所以我想应该是他的。”珈珞忽然将娃娃举到她面前,恶作剧地说:“你快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很像你?你们都带著尔朱家的黑心、黑血!看看她的脸,是不是很邪恶?” 见娃娃被抓得太紧,在她手中不舒服地扭动,冬雪不忍地说:“快放下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孩子啊!” 珈珞将娃娃放在地上,那孩子立刻像小狗似的爬到一边去了,而她则不在乎地嘲笑道:“我的孩子?呵,是喔,一个我不想要的杂种!” “天哪,你这个女人真是冷酷,她可是你的骨肉啊!”冬雪厌恶地关上门,难以相信一个母亲会这样说自己的孩子。 “该死的女人,你居然敢对我摔门?!”门外的女人狂怒地吼叫。 冬雪不想理她,与这样狠心的女人对骂根本毫无意义。 可是珈珞不肯放过她,她从外面将铁链摘下,一脚将门踹开。 门板被轰然踢开的瞬间,冬雪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遇过这样粗鲁的女人。再看到对方的脸色,她更加惊恐,美女在发怒时怎会变得如此丑陋? “冷酷?你敢说我冷酷?”珈珞站在门前大吼,对尔朱天宝的恨和对葛荣的怨让她失去了理智,而冬雪的美丽和安静更激怒了她。她忘记了葛荣的警告,冲进来一把抓住冬雪就往外拖。“你这个被魔头保护的贞节女子知道什么是冷酷、什么是恨吗?我今天就教教你!” 她的动作很快,力气也很大,冬雪根本就无法挣脱她。当感觉到她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她的肌肤时,她惊恐地问:“你要干什么?!” “要给你点教训!要你也生个杂种!”她怒气腾腾地将她拖进吵杂的前院。 一走进那里,冬雪即僵住不能动了。 宽敞的大殿火炉边躺坐著二十几个受伤的齐兵,靠墙摆放著十几具用毛毡包裹好的尸体,一些没有受伤的士兵正在帮助伤者包扎伤口。 当看到她们进来时,所有人都停止动作,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要是眼睛还能张开的人都望向她们,准确地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冬雪身上。 “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他们身上的血迹和破烂的衣服,冬雪知道这些士兵显然经过一番激战,不由同情地问。 “听听,她还敢问发生了什么事?”珈珞冷笑著扫了满堂士兵一眼,厉声对她说:“这就是那个魔头干的好事,为了你,他疯了,他偷袭我们的城池,杀死我们的弟兄,可是他休想找到这里!” 她的话让冬雪的心一沉,她知道他哥哥正是那种会迁怒于人的人,找不到她,他一定会杀更多的齐兵,毁更多的齐国城池,可是她能怎么办? “齐王呢?”她根本没有想到后果,只是关心地问。 珈珞用力掐她一把,痛得她泪水在眼眶里转。“不许你提他!他是顶天立地的齐王,他会布一个陷阱,让你那恶人哥哥死无葬身之地!” “噢,这个仙女是谁?”门口走进一个横握长刀,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当他看到冬雪时,布满血丝的眼睛立刻闪闪发亮,在她的身上来回扫视。 其他士兵也纷纷聚拢,用探索的目光望著眼前美丽清纯的女子。 在这些仿佛要将她吞噬的火热目光中,冬雪感觉到一股寒气正由心底发出,威胁著要将她冻结。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四周,寻找逃身之道。 身后的小门被珈珞堵住,前面的大门洞开,距离虽远,却是她唯一的希望。 珈珞煽风点火地说:“郑将军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吗?枉你们还成天闹著要找尔朱天宝报仇,她正是王上为大家抓来的、那个魔头最疼爱的妹妹。” “真的吗?如此美人,难怪他会为她疯狂!”郑将军眼睛死盯著冬雪。 士兵中有人大声说:“什么妹妹,她就是那恶人最喜欢的女人!” “他玩我们的女人,我们也要玩他的女人!” 士兵们议论纷纷,到最后大家望著冬雪的眼神不再只有好奇和惊喜,更多了愤怒和欲望。 冬雪情不自禁往大门移动,想逃离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可是珈珞猛地将她往男人堆里一推。“没错,玩她!她正是尔朱天宝的心肝宝贝,玩了她定能把那魔头气死!” 她富有煽动性的话语,顿时让男人们热血沸腾,他们伸出手争相探向冬雪诱人的身躯,忘记了长幼尊卑,只剩下原始而残忍的动物本能。 冬雪在他们的推挤调笑中绝望地挣扎、尖叫。 在哥哥的军营里,她早就知道战场上拚杀归来的男人最是疯狂野蛮。而女人往往是他们发泄疯狂情绪的牺牲品,然而她不愿成为那样的牺牲者,她要为自己的尊严拚尽最后一点力。 “她是我的,谁也不许争!”满脸胡须的郑将军推开众人,将冬雪抓在手中。 随即又一个男人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而另一只手则伸向她的脸。 不久后,她的腰带被扯断,衣裙被撕开,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让她意识到,想逃离这些围困著她的手简直是难上加难,而妄想引起他们的同情更是不可能,她只能蜷缩起身体,用双手紧紧护住自己,并发出尖锐的哭喊声。 “走开!不要碰我!”冬雪发出凄厉的尖叫。“你们同样是坏人!杀死你们亲人,糟蹋你们女人的人不是我,为什么你们不去找真正的凶手报仇呢?” 她的尖叫让有的人退缩了,有的则停下手观望,可仍有两三个被欲望控制的男人听而不闻,硬是将她推倒在地。 “不——”她绝望地挣扎,仓促间,摸到某个男人身上坚硬的兵器,那是刀! 她不顾一切地抓住刀柄抽出刀,猛烈往前刺去。 “啊!她砍我!”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跳开,其他两人也被她狂乱舞动的刀吓退了。 “你敢杀我?”那个大个子男人又惊又怒地捂著腰瞪著她,再次心有不甘地向她扑来。“老子今天要定了你!” “不要过来!”她双手举起沉重的刀厉声警告。“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你们不要逼我,否则我会杀死你们!” “不要相信她,她连刀都举不稳,如何杀人?”被恨意和妒火迷了眼的珈珞鼓励著那些迟疑不前的男人,然后又对那个满脸胡子的郑将军喊道:“郑武,上啊!你是齐王麾下武功显赫的战将,难道连尔朱狗的女人都怕吗?” “谁说老子怕她,这小妞比你俊十倍,放过她的是傻蛋!”说著,他对其他男人一挥手。“都退下,看老子怎么调教这小妞。” 看到这个男人粗鲁的长相,有力的臂膀,冬雪手中的刀沉重得几乎举不起来,她好害怕,可是知道此时只能靠自己救自己。 “你不要过来!”她再次警告著往大门退去,希望能逃离这里。 看著她手中亮晃晃的大刀,一时间没人敢靠近,然而郑武不理睬她的威胁,大笑著伸出手来想抓她,她本能地挥舞著手中的刀去阻止他。 刀光闪过,郑武咒骂著跳开,胳膊上留下一道血印。 “哈,你这贱人还真敢杀人呢!”他吐了口唾沫,扯著有伤的胳膊脱衣服。 看著他一边脱掉身上的黑衣,一边抖著满身精壮的肌肉对她冷笑,冬雪全身都在哆嗦,可是就在此时,珈珞竟然窜过来想抱住她。 “不要靠近我,让我走!”她凄惨的大叫著举刀就砍,珈珞慌忙撤回,但仍被锐利的刀锋吓得脸色苍白。 就在此时,冬雪的双臂被人打了一掌,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你要去哪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见葛荣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外,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再度打击虚弱的她。她想逃,可是他挡住了她的出路。 “让开,我要离开这里!”她猛烈地推他,可是他坚硬的身体如磐石一般稳。 “我说过你是我的人质,不许离开那间房屋,你为什么不听?”葛荣厉声问。 珈珞立刻告状。“这女人要逃跑,抢了刀伤了郑将军和士兵,还想杀我!” “贱人!” 葛荣紧咬著牙,看了眼郑武和大个子男子身上的伤,再扫了眼满地死伤的士兵们,转而将满腔怒气发泄到冬雪身上。“你与他不愧为一对兄妹,他在山外杀我的兄弟,你在山内也要杀我的兄弟,是吗?”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面色如冰。看著他无情的眼神,冬雪有不祥的预感,她迅速弯腰拾起地上的刀。可是还没等她握住那把救命的武器,刀已经被夺走,而她的双脚同时离开了地面。 发现自己正被他扛在肩膀上,冬雪捶打著他的肩膀大骂。“放我下来,强盗!都是你害的,放开我!” 可是她的拳头对他丝毫没有威胁,她的咒骂更是如同对牛弹琴,他毫不在意地将她扛进昨夜他们共用的房间,火炉里的火还很旺,屋子暖暖的。 他将她扔在床上,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压住了她,充满怒气的双眼盯著她。“魔头的女人,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在伤害了我的人后能逃得掉吗?” 如果说昨天第一次见到他,他强壮的体魄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现在被他紧压在床上,感受著他全身的重量,她深刻的印象全然转换成了实实在在的恐惧和忧虑。 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和燃烧在眼中的怒火,她明智地不再与他对抗,而是努力解释,以求平息他的怒气,让自己逃过一劫。“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想逃跑,如果不是他们逼我的话,我不会伤害他们任何人……” “我没有瞎,你别想骗我!”他怒喝著将她已经被撕破的衣服拽下。 “不要,你不要伤害我!我真的没有要逃走,你不了解……” “不了解的人是你!”他怒气未平地说:“如果你听我的话,好好留在这间屋子里,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现在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不是的,你错怪我啦!是她,那个女人……” “闭嘴,现在我不想听任何解释!” 被愤怒驾驭的男人只想用最原始的方式征服胆敢反抗他的女人。葛荣俯身封住了她的唇瓣,而他的大手则肆无忌惮地探入她的衣衫,让她原来想提出的抗议全被嘴上和身体上的双重进攻震慑住了。她张唇欲喊,然而声音却消失在他口中。 她的大脑嗡嗡地响,所有东西都成为模糊不清的影像,她可以听到两人激烈的心跳,那犹如鼓点似的声音敲打在她脑海里,带给她晕眩和迷茫,她无法摆脱,只能承受著他野蛮却甜美无比的侵犯。所有他正对她所做的一切,让她羞愧得想死掉,又亢奋地想大叫。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似乎是甜蜜与痛苦共存,快乐与耻辱并重的感觉。强烈的晕眩中她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她的身躯窜过阵阵剧颤,情不自禁迎合著他。直到他的手滑下她的腹部,她终于明白他的意图,开始拚命地挣扎。 怎料她的反抗却只激起更多的暴力,导致更多的丧失。 在她觉得气不够用,就要晕厥时,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突然减轻,他的嘴也离开了她,得到喘息机会的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干嘛?!”只见他直起上半身,扭头对身后大吼。他颈子上暴跳的青筋和笼罩全身的热量让她迷离的意识渐渐回笼,惊讶地看到珈珞站在床边。 心依然在狂跳,耳朵在轰鸣,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纳闷为什么珈珞的脸那么红,眼睛那么亮?为何要搂著葛荣的肩膀,伏在他身上? 呃,难怪她喘气这么困难,想来她身上压著两个人啊! “滚出去!”身上的压力随著这声暴喝骤沉骤缓,葛荣像头发怒的雄狮般跳下床,抓起珈珞拉开门,将她推出门后,用力地将门关上,落了锁。 而就在他做这事时,冬雪震惊地发现一个骇人的事实:他与她均一丝未挂! 啊,这是怎么发生的? 她惊喘著想起身,但身子仿佛不是她的,而他已经回来一言不发地将她压下。这次,他的动作轻柔了许多,可是她仍无法接受。 “不要,我不要这样的报复!”她喘著气努力想挣脱,但他毫不留情地压住她,魁梧的身躯令她无法移动分毫。他的脸庞逼近她的脸,幽深的黑眸中燃烧的怒火夹杂了另外一种更为狂猛的情绪,令她心生恐惧。 “我要这样。”他低声说,语气毫无转圜的余地。“抵抗只会增加你的痛苦,却不能阻止我要你!” “不!我不要你的报复……”她尖声抗议,可是很快地她的抗议消失在嘴边,因为他已经用行动实践了他的威胁。 她失去了反抗的意识,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河流上的枯叶。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眼眸散发出炽热的光,取代了先前狂怒的火焰。 “冬雪!冬雪!”他柔声地呼唤她,亲吻她,那亲匿的称呼和热情的亲吻证明他早先的怒气已被平息,可是冬雪却觉得自己很想掐死他,如果她能!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虽然她是这样想的,但当他不断地呼喊著她的名字,亲吻著她的唇时,她心底深处竟生出一种陌生的激情。 “老天哪!”她猛地喘息,双手自动地抱住他宽厚的肩,将他拉近。仿佛只有当两人紧紧相拥时,她的痛苦才能够得到纾解,她的激情才能得到宣泄。 “冬雪,我要你记住,这不是报复!”他低沉地在她耳边说,然后紧紧地抱著她,带著她一起投入狂野的风暴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很久之后,风暴终于平息。 “冬雪?”看到她紧闭著眼睛,葛荣担忧地喊。 冬雪本不想张开眼睛,怕看到他眼里的怒气和鄙视,在经过刚才的事之后,她无法忍受他那样的目光。 此刻她仍感到体内的颤抖,她弄不懂自己,她是全心想要抗拒他,摆脱他的侵犯,可是却又想要碰触他,感受他的吻。明明他对她所做的不过是一次残忍的报复,可是她却感受到了他的温柔——喔,温柔! 她好希望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可是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心里无端生出一种伤感,她闭上眼睛,抗拒著涌上眼眶的泪水。 “冬雪?”他再次呼喊她,而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著她的眼睛,抹去了眼睫毛下的一滴泪水。 她终于张开了眼睛,更多的泪水落下,他沉默地一一抹去。 深深吸口气,她看著他的眼睛颤抖地问:“你说这不是报复?” “不是报复!”他回望著她,清晰地回答。 “那,是惩罚?”她含泪问。 “不,不是惩罚!”他的手指轻轻擦拭著她的眼睑,接住她的泪珠。 “那是什么?”她难以克制地颤抖著。 他没有回答,深邃的眼里闪动著奇异的亮光。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中那簇忽然绽放的火花,他的嘴重新覆了上来,随后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慈悲的大鲜卑神救我!想到自己刚才差一点就被情欲主宰,成为像尔朱天宝那样的坏蛋,他不禁在心底祈求。 而回味著刚刚自她身上得到的欢愉和自己全心的付出,他也感到愤怒和懊丧。 她是他复仇的工具,可他居然轻易地臣服于她的美丽和纯洁之下,因此他对自己,也对她感到愤怒不已,恨她让他失去了自制力。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再也不!他发誓。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暗夜早已散尽,晨光中的那缕彩霞即将消失在天际。 冬雪站在窗前凝视著远处的山影,心却在葛荣身上。 自从十天前那场如急风暴雨似的欢爱后,他就离开了。她感谢他的离开,那让她有时间回想、沉淀那件事情给她的身心带来的影响,也感谢这次他离开并未将她交给珈珞,而是留下独孤如愿看守她。 独孤如愿为了排遣她的寂寞,找来一些针线活让她做,并一有空就来陪伴她,因此尽管他仍不信任她,什么都不告诉她,但她并不觉得孤独。 看著天边的云彩,她情不自禁地再次想起葛荣对她做的那些事情。 很难想像,像他那样冷漠严苛的人,居然有那样的温柔。即便此刻,她仍能感受到他指尖划过肌肤的轻柔,感受到在同一瞬间来自他的温和与暴力混合产生的柔情。想著即使在怒火最高涨的时候,他也没有对她动粗,她的心里对他产生异样的情愫,有敬重,有欣赏,还有说不清楚的——喜爱。 回忆那些令人心悸的、充满甜蜜激情的细节,她感到脸发烫,却也有丝甜甜的感觉。她从来没想到,她的心会因为一个男人的温柔而失落了,而这个男人还绑架了她,侵犯了她——喔,当然,那不能算侵犯,除了刚开始她因为惊骇而反抗外,其余的,她参与并分享了一切。 她知道经过这件事后,他们对彼此的态度都改变了,但是她提醒自己不能对他存有太多美好幻想,毕竟她仍是他的人质,是他复仇的工具,光看他离去前对她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她也该守住自己的心,不能放任其沉沦。 她得记住,在这里所有人的眼中,特别是珈珞仇恨的眼中,她只是一个被齐王“征服”了的敌方的女人。 珈珞很可怕,想起那天在大殿内她所制造的危机,她仍心有余悸。她得小心不要再激怒她,那是个疯狂变态的女人。 她隐约感觉到珈珞深爱著葛荣,可是葛荣似乎对她无心。由此看来,她那么憎恨自己不仅是哥哥的原因,葛荣也是一个因素吧? 哥哥?葛荣?想起这两个互为仇敌的男人如今因为她,将会变得更加水火不容,她无助地叹息。 唉,世间情事最是难懂,哥哥的痴想,令我害怕;葛荣的霸情,令我痴迷,而在这纷纷扰扰中,我早已身不由己,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高贵圣洁的公主如今知道什么是冷酷了吗?” 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嘲弄,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也许知道今天独孤如愿有事外出了,这个女人又想寻事了。冬雪不想惹她,便什么话都不说,离开窗口走回火炉边,继续她没有做完的针线活。 她的沉默让珈珞的脾气爆发了。 这几天,因为有独孤如愿的保护,她没有机会靠近这个显然得到了葛荣独特宠爱的女人,也没法忘掉那天葛荣与这女人紧紧纠缠的情景,那令她绝望到想杀人。 多年来她全心爱著他,等著他,可是看看他用什么回报自己,他将她全心全意的爱慕扔到脚底下踩,却将这个该死的女人呵护在胸前…… 想到这些,她心头的欲火和妒火交织成熊熊怒火。 “臭婊子,遭人凌辱的滋味很好受,是吗?”她粗鄙地问。 “那才不是凌辱。”冬雪可以忍受鄙视,但无法容忍别人当面将发生在她与葛荣之间的事说得那么丑陋,便平静地纠正她。 可是她的回答激怒了妒火中烧的女人,只听她刻薄地说:“那不是凌辱?哈,你可真是个贱货!既然你那么喜欢男人对你那样做,我便成全你!” 说著,她带著未遂的心愿大步地往冬雪走来,发誓一定要彻底毁掉这个女人! 第四章 有过上次的教训,又见她来者不善,冬雪立即放下手里的针线,绕过火炉往门口跑,想躲开她。 但没等她跑到门边,珈珞已经从后面抓住她的长发。 “今天你别想跑掉!”她嘶声怒吼。 头皮传来的剧痛,让冬雪无法做出有力的反抗,比她强壮的珈珞毫不费力地将她拖出房门,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宽大的屋内,里面有不少男人在用早膳,他们是留守此地的士兵和伤者,其中就有十天前被冬雪用刀伤了的郑武和大个子。 看到这些人,冬雪知道那天的噩梦又将重现,不由得死抓著门板不肯进去,无奈珈珞一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她的头撞在桌脚,强烈的晕眩中,她抱著桌脚缓缓坐起身,感觉到热热的液体正从额头流出。 屋里的男人们看著额头流血的冬雪和来势汹汹的珈珞,一时间全愣住了。 珈珞双手往胸前一抱,说:“这贱女人王上玩过了,赏给你们兄弟玩玩吧!” 男人们面面相觑,但除了往地上的美人多看几眼外,没人移动。 “怎么了,你们不信?”珈珞不满地问。 她并不知道,王上离开前已经警告过所有留守的男人,不得侵犯他的人质。因此士兵不敢响应她,只有郑武走来蹲在冬雪身边,用指头沾了点她额头的血,放在嘴里舔,邪气地说:“美人的血就是不一样呢!” 珈珞不满地往他肩上打了一掌。“什么美人扒了衣裳不就是个婊子吗?” “嗯,算了,这个婊子太高贵美丽,咱玩不起。”郑武站起身,用沾著冬雪血迹的指头往珈珞脸上一掐,不正经地说:“咱宁愿玩你这个骚婊子!” “等我扒了她的衣服,看你们谁是真男人!”珈珞推开他,恨恨地道。 她俯身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冬雪身上的衣服。 “不要碰我!”冬雪大叫著缩进墙角,双臂紧护胸前,蜷身抱住自己。 然而她不是珈珞的对手,墙角也不是她的屏障。不过一会,身上之前被人撕破,才缝补好的衣裙再次被撕烂,连她的内衫也未能幸免。 男人们震惊又渴望地注视著冬雪,竟无人阻止珈珞的暴行。 “珈珞,你干什么!”终于,一双有力的手将珈珞拖开,独孤如愿及时出现。 眼泪、恐惧和绝望像山谷中吹不散的浓雾紧紧笼罩著冬雪的身心,她蜷缩在火炉旁流泪,颤抖。 她不想哭,可是泪水一直在流;她不想打哆嗦,可是由体内散发出的颤栗让她无法控制身体;她不愿回想,可是珈珞的狞笑和男人们邪恶的目光一直在她眼前萦绕……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姑娘,不要哭了,今天是我的错,我不该出去这么久。” 独孤如愿蹲在她面前,不知第几次对她谢罪。 当看到她被珈珞逼进墙角,撕去衣服的那一幕时,他很震惊,他知道王上对这位人质有不同一般的情感。可是他无权对珈珞做任何处罚,也没办法阻止冬雪的泪水和恐惧,他多么希望王上赶快回来。但他同时也担心,这几天王上正与尔朱天宝交战,战局并不顺,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他若回来,对尔朱姑娘是利还是弊呢? “我……我不怪你,是我没用……谢……你……救我。”冬雪紧抓著交叠在胸前的毛毡哽咽地说。 她居然谢他?独孤如愿看著她泪水斑斑的小脸和额头上带血的伤口,懊悔中有深深的惭愧,他倒了碗水给她。“来吧,喝点热水会暖和点。” 冬雪听话地接过碗,颤抖地送到嘴边。暖暖的水进入口腔,滑下喉咙,温暖著她冰冷的心,确实让她觉得舒服,很快地,她就把一碗水喝完了。 独孤如愿正想问她是否还要时,门忽然被人粗暴地推开了,一群他熟悉的、此刻应该在山谷外的战场上跟随王上打仗的将领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来这儿?”他惊讶地起身迎上前去。 领头的将领将头上的头盔摘下扔在墙脚,边解著身上钟甲,边说:“独弧将军这次没上阵,有所不知,尔朱天宝的八千骑兵可不是吹牛的,但老子们还是斩了他两千,王上说我们辛苦了,特将他的女人赏赐给我们。” 他的话让独孤如愿和冬雪都僵住了,可那些男人并不在乎他们的反应。 领头将领扔下钟甲,转向火炉边的冬雪,色眯眯的眼睛立刻被毛毡外,她半隐半现的雪白肌肤和娇美的容貌吸引了。尽管她额头上有伤,泪水涟涟,却更显得楚楚动人。 “哈哈,真是位大美人呢,王上恩赐果真大方!”那个将领大声笑著开始脱衣服。他身后跟进的人也纷纷解甲除盔,这可把独孤如愿急坏了。 “不会的,王上不会这么做!各位将军请暂先出去……” “不要再啰唆,你先得了美人,就不许我们分一杯羹?”粗鲁的将军们失去了耐心,为首的那个推开独孤如愿往呆若木鸡的冬雪走来。 从听到葛荣将她赏赐给这些人的那一刻起,冬雪就呆了,她原以为在他们有过那样温柔的一夜后,他会对她不一样,会比较珍惜她,可是她再一次错估了他!珈珞强加给她的所有恐惧、伤心、失望和耻辱与这个相比,都变得微不足道。 因此,当这个男人走向她,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时,她如同冰冻的人般,没有思想,没有感觉,也没有灵魂。 当那个粗鲁的大汉将他的嘴用力压在她嘴上时,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喔,这美人冷得像块冰!”男人抬起头抱怨道,当看到她绝美的面容时又笑了,粗鲁地拍打著她的脸。“没事,咱有的是火,保证能融化你这块冰。” 其他男人都笑著附和他,只有冬雪如同行尸走肉般。早先流淌不止的泪水如同她额头的血一样凝固在脸上,她先前曾有的所有情绪全都冻结了。 看到这一幕,独孤如愿无法再忍受,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跑进偏殿,一眼就看到已经脱去钟甲头盔,神情落寞的葛荣正耷拉著双肩坐在椅子上,他身边的宇文泰脸颊上有伤。 他来不及行礼就开门见山地指责道:“王上怎么可以那样对待她?” “怎么了?劫她来不就是为了那样对待她吗?”葛荣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头都未抬地淡然道。 “可她是无辜的,珈珞今天那样折磨她难道还不够吗?王上还要让他们去折磨她?”独孤如愿为尔朱冬雪抱不平。“当初绑架她就错了!她与尔朱天宝是不同的人,她何辜代替她那该死的哥哥受折磨?” “珈珞做了什么?”葛荣努力不去受他的话的影响,转而问著在他想来再坏也坏不过他让那些将领对她所做的事情。 独孤如愿简洁地将不久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还未听完,葛荣紧攥的拳头捶在椅子扶手上,猛然起身往外走去,椅子在他身后倒下,发出巨大的声音。 独孤如愿与宇文泰对望一眼,都知道他们的君主发怒了。 当葛荣推开房间的门,看到里面的情景时,超乎预期的怒气勃然爆发,几乎烧毁他的理智。 “出去!统统出去!”他克制地怒吼。 压在冬雪身上的男人,正试图将她的手掰开,拉下她身上毛毡,这时他错愕地拾起头。“王上,不是你将她赏赐给我们的吗?” “你们弄错了,不是这一个。”他冷漠地说著走进来,将身上的剑摘下,对伏在冬雪身上的男人勾勾指头。“起来!” “可是……她……”那个将领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葛荣不耐地说:“我说过你们弄错了,不是这个,是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她在哪里?”那个男人终于从冬雪身上爬起来,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匆匆披上。 “出门往左转,走廊尽头那间。”葛荣指指门外。 知道他脾气的众将领立即对他行礼,齐声说:“谢吾王恩赏!” 等他们离开后,葛荣用脚将门踢上,插上锁,转向冬雪。 然而,他能坦然面对顽敌,威严面对部将,却无法平静地面对他的人质。 看著紧抓毛毡蜷缩在地上的她,十天前她的清纯和美丽所带给他心灵和身体上的强烈震撼再次席卷而来,他刻意抹杀与忽略的情感,也如同汹涌澎湃的浪潮般淹没了他的心。 他明白无论自己有多恨她哥哥,都无法恨她,反而难以自抑地被她吸引著。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包括他死去的前妻,能像她这样迅速、彻底地赢得他的心。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害怕她,急于逃离她,急于在战场上用冷酷无情的厮杀消除心中因她而起的温情。 战场上的失利确实让他达到了目的、但也使他的仇恨达到极点。 在率领余部撤回来的路上,他心里充满了无以名状的愤怒,一心只想要又快又狠地打击尔朱天宝的弱点,而这个弱点就是她——冬雪! 早就听说尔朱天宝有训练最好、装备最佳的八千铁骑,但从没人与之交锋过,因此当初设计绑架冬雪时,他并没有将这部分军事力量考虑在内。可是没想到为了夺回她,那魔头竟然真的出动了这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 由此而知,传闻一点不错,冬雪是那魔头的宝贝,他会为她倾巢而出,也一定会为她心碎而死,因此伤害冬雪将是打击他的最佳武器。 为了达到报仇的目的,也为了显示自己不留恋她,他违心地将她作为奖品赐予他的部下。藉助他人去毁灭她,起码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可是现在,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感不齿! 怀著强烈的罪恶感,他放下手中的剑,大步走到她身边想扶起她,可她身上传来的寒气让他吃惊,他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但她却用双手挡在胸前抗拒他。 他轻抚她的背,厚重的毛毡阻挡了他,他急切地想拿走她身上的毛毡,却换来她更加激烈的抗拒,而她失神的双眼和封闭的感情让他感到莫名心痛。 一种难以名状的柔情朝他汹涌袭来。他忘记了曾发誓不再碰她的决心,忘记了她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是他报复的工具,一心只想抱她、用热情的亲吻温暖她的身躯、唤醒她的情感。 可是她的反抗提醒著他,在珈珞对她做了那些残酷的事后,在他对她做了那样无情的事后,他不能性急。于是他坐在地上,将她抱到腿上。 她用双手推他,想推开他,但他不放开她,反而抓住她的双手轻捏柔抚,而他的身子也更用力地贴著她。 她抬起头来注视著他,不胜寒冷似的颤抖著,眼里闪动著泪光。“我……是你给他们的赏赐?” 葛荣的良心受到深深的责难,他轻抚她额头上的伤,难以克制地俯身想亲吻她,但却被她偏头避过,他的嘴落在她的面颊上。 “原谅我。”他在她耳边低声忏悔。她的退缩和躲避像利剑般刺入他心中,感觉到双眼刺痛,他闭上了眼睛。“我痛恨像你哥哥那样的恶魔,但我心里也有一个恶魔,有时它会窜出来掌握我的心,让我做出不该做的事。” 他的忏悔震撼著冬雪的心,他是拥兵百万的齐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在向她乞求宽恕?为什么?她双手紧抓著胸前的毛毡,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可是眼泪却不听使唤地一个劲往下流。 嘴里尝到她咸咸的泪,他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低下头,找到了她微启的双唇。他的嘴唇像一团火,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 然后,所有的事情顿时失去了控制。她冰冷的身体仿彿被骤起的火焰烧过,变得滚烫不已,她以为已经死掉的情感以一种前所未知的方式活了起来。 缓缓地、柔柔地碰触中,痛苦、失望、寒冷和恐惧消逝了,随著他的每一个动作,她心中一块从未被开启过的地方开启了,她本能地呼应著他。理智上却希望能抽开身,逃离他,因为他是绑架她、夺走她的贞操,让她陷入悲惨处境的人,她应该要躲避他、憎恨他,可是她却渴望依偎在他怀里,渴望被他碰触。而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轻柔地爱抚著,仿彿他真的很珍惜她,很爱她似的,而那是她非常渴望得到的东西。 激情中,她放开了胸前的手,毛毡滑落在地上。她紧紧搂著他的脖子,以自己绝对想不到的热情回应他的抚摸和亲吻,屈服于被他撩起的激情火焰中。 随著她的回应,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更加紧绷,显得坚硬而有力,但他的嘴唇却更加温暖,更加温柔,他灵活的舌头更为急切,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占有的意味,这让她不由得更加紧贴著他,攀附著他。 当他抱起她走向床榻时,她依然不舍得离开他,而他也同样不愿意放开她。 “冬雪!冬雪——” 倒在床上,他像那天一样不断呼唤她的名字,那一声声呼唤像清风般暖暖地,让她的心随之颤栗。 而当他看到她身上凌乱的破衣时,他的身体倏然紧绷起来,怒气伴随怜爱之情而来,他黑眸中射出强烈的怒火,脸上布满寒气。“该死的女人!” 他的怒气立刻传给了冬雪,她从迷梦般的激情中清醒,抓著他说:“你不要责罚珈珞。” “为什么?她那样折磨你、羞辱你,你还替她说话?”他直起身子看著她,仿彿她是怪物似的。 “我恨她对我做那样的事。可是,她也是牺牲品啊!”冬雪不愿意让他误解自己,更不想让仇恨继续扩展。“我哥哥害死了她姊姊,又对她做了那么坏的事,所以她恨我哥哥,迁怒于我,我能理解,你抓我来不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吗?” 她的话让葛荣羞愧且百感交集,他无言地抚摸她的伤口,擦拭她脸上残留的泪痕。 他的动作和眼神温柔得让冬雪想哭,可心中的忧虑依然存在,她颤抖著问:“你……会把我给人吗?” “不!”他轻柔地抚过她身体每一寸,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是这么美丽,这么善良,我要永远拥有你,再也不许人伤害你!” 喔,大鲜卑神啊,请让他爱我,珍惜我!她在心底祈求。尽管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梦想,仍希望神灵保佑她的美梦不会醒! 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第一次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吻,而她立刻得到他更加热烈的回应,等他终于放开她时,她气喘吁吁地说:“我喜欢你,不想离开你。” 她喜欢他?!在他对她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后? 恍若一道电光闪过,葛荣的心头倏然一亮。 “冬雪?!”他惊喜地抬起头来注视著她。 冬雪白皙的面颊因为害羞而抹上了一道红晕,黑眸看起来更加明亮,俏丽的鼻梁线条挺拔,显得高贵而美丽,因为亲吻而湿润的嘴唇鲜红而饱满,这所有的一切都打动著他的心。 然而,他赞叹的目光在看到她额头的伤时僵住了。这个可恨的伤和那道血迹破坏了她精致完整的美丽,也给他带来一丝痛楚。那是他的错,是他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受到的伤害,可是她却宽容地原谅了他,甚至毫无怨尤地喜欢他,这怎能不让他高兴中也感到羞愧呢? 害怕自己听错了似地,他追问道。“你说你喜欢我?” 冬雪因坦白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而羞涩得想逃避,但他铁钳似的双手固定著她的头,让她无法回避,因此她羞怯地点点头。“对,我喜欢你!” 霎时,突如其来的感动夹杂著一种释然满溢他的胸间,他很想告诉她,他也喜欢她,可是想到惨死的妻儿,想到那些死于尔朱天宝暴行下的部属和百姓,他的热情霎时退却。 与个人情爱相比,他身为齐王的责任和承诺更重要,他不能屈从于个人情感而放弃原则,她,只能是他报复的工具! 选择在一刹那间完成,可他却尝到了浓浓的苦涩,他的情绪更加阴郁。 “不,你不会离开我!”一句虚弱的承诺让他心里的矛盾更深,痛悔更甚。他俯身亲吻她,却无法驱散心中的黑暗。 他热情的吻伴随著动人的话让冬雪忽略了他阴郁的情绪,只沉醉在自己的幸福感觉里。 她毫无掩饰的快乐激起葛荣深切的罪恶感,以及如洪水般氾滥的情欲,他恨自己被卷入这样的困境,明明这美丽的女人喜欢他,而他也喜欢她,可是他却只能将她当作报仇的工具来对待,这给了他另外一种挫折感。 他急切地脱掉衣物,整个身子像著了火似的烧灼著,不管是爱还是恨,他都决定要拥有她,因为他需要她,需要以立刻的占有证明她属于他,哪怕只是片刻。 而她毫无疑虑地奉献了她自己,赐给了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刻,让他的身心沉醉在柔情蜜意中,他宁愿忘了其他的一切,只记住这一刻的珍贵。 当冬雪在满足与疲惫中昏昏欲睡时,葛荣注视著她恬然安睡的面容,柔情与困惑交织成重重的阴影笼罩著他深邃的眼眸。 占有她、毁掉她,是他在实施绑架计画前早就设定好的目标,他根本没有必要后悔;她喜欢上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他报复的工具,虽不在计画中,却省掉他许多麻烦,也让他们彼此享受到美好的激情,因此他不必感到不安。可是为什么每次一看到她,触摸到她,他就有种负罪感呢? 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也像尔朱天宝那样邪恶。 看著她额头的伤,他再次感到奇异的心痛,不想去细思原因,他轻轻拨开她搂在他腰上的手,下床取来水和药,为她处理额头上的伤,她睁开眼。“王——” 他用手阻止她。“别那样喊,我不是你的君王!” 他的语气冷淡,与欢爱中呼唤她的声音截然不同,冬雪吃惊之余,羞红了脸,低声咕哝道:“那我还是喊你大哥吧!” “这样很好。”他小心地为她抹药。“还痛吗?” “不痛了,只是一点小伤。” 他嘴角微微一扬,勉强算个笑容。又问:“你的羊毛裙呢?为何不穿上?” 冬雪情绪低落地说:“被珈珞拿去了。” 正在包扎伤口的手一抖,葛荣嘴角那抹安抚冬雪的笑消失了。 见他目光变回了往日的冷冽,冬雪立刻摇晃他的手。“如果她喜欢,那裙子就送给她吧,你不要去找她要,也不要骂她,好不好?” “为什么?你怕她?” 冬雪本不想承认,但知道他不会相信,于是低垂著眼道:“有点怕。” 感觉到他的怒气,她赶紧补充。“也不完全是怕她,是觉得对不起她。” “对不起她?”她的这个说法让葛荣的眉头全皱起来了。 “没错。”她掀开被子拍拍床,示意他。“冷,你先上来躺下。” 谁能拒绝这样的邀请?他上床,躺在她身边,伸手搂过她,用眼神告诉她,他在等待她的解释。 她替他盖好被子,继续道:“她对你有感情——你别忙,听我说完。”见他一脸不赞同地想开口,她拉拉他的胳膊说:“你也许对她没那种情感,但她有。所以看到你带我来,她自然会难过。再加上我哥哥对她做过那么坏的事,她当然恨他,也因此恨我,你们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不恨你!”他终于抗议地打断她的话。 “你真的不恨我吗?”她翻到他身上,期待地问。虽然在他们的温存中,她的心感受到了他对她的情,可是她仍期待能从他口中听到他的爱语。 葛荣很喜欢这个姿势,那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了全部的她。他伸出双臂抱住她,将她压近,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用雨点般的亲吻规避了她的问题。 也许,忘记其他事,尽情享受现在就可以……他阴郁又绝望地想。 在他的柔情攻势下,冬雪意乱情迷,忘了自己的问题。很久之后才记起他们尚未结束的话题,便轻点他的嘴。“你不要再打岔,让我说完。” 葛荣没有说话,只是用双手环住她。 “她非常恨我。”冬雪继续说:“那天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我不是要逃跑,也不想伤人,只是想保护自己,那天她将我拖去大殿,想让那些士兵糟蹋我,说要让我生个杂种……” 他环绕在她身上的手猛地一紧,她立刻停住,亲亲他紧绷的下巴。“别生气,今天她做同样的事,不过没人碰我,是她撕了我的衣裙。” 说到这儿,她突然低下头,面颊紧贴在他宽厚的胸前,低沉地说:“我害怕她是因为她很疯狂,力气很大。可是她是你的妻妹,我知道你承诺过会照顾她,因此我不想让你们因我而反目成仇。仇恨太多,人要怎么活?如果能化解她的恨,你们俩就不会失去对方,我也可以有个朋友,我从来没有朋友……” 泪水滴落在他胸前,烫痛了他的心。 他捧起她的脸,吻去她的泪,也吻去她余下的话。 冬雪知道那一个个的吻就是他的承诺和理解,于是她不再说话,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不久,就坠入了梦乡。 但她很快就醒了,看到自己独自躺在床上,立刻坐起身来寻找。 炉子上的火烧得很旺,房间很暖和,可是没有葛荣的身影。想到他对珈珞的怒气,她相信他一定是去找那个女人了,可她并不想因他再与珈珞起冲突。 于是她急忙下床,将还可以穿的内衣衬裤穿上,看看被撕烂的衣裙是没法再穿了,只好把独孤如愿找给她的毛毡披上,然后出门往珈珞的房间走去。 才转过走廊,就听到尽头房间里传来葛荣的说话声,因为门是半开著的,加上院子很安静,因此她听得分明。 “你不可以再伤害她,清楚吗?” 葛荣的声音冷冽,听在她耳里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雪,可是一向脾气乖戾的珈珞却意外地安静,还用她从未听过的甜美声音回答。 “当然清楚,既然王上都说她只是你的人质,小妹怎么还会去嫉恨她呢?只要王上高兴,小妹就高兴,像今天,王上让小妹侍候那些将军,小妹不是把他们个个侍候得欢天喜地的吗?” “嗯,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理睬他们。”葛荣不置可否地说,又强调道:“如果你能对冬雪好一点,让她安心地跟我们在一起,我会很高兴。” “行,小妹听话就是。”珈珞温顺的声音让冬雪很吃惊,不知道葛荣是用什么方式说服了他这位骄纵刚愎的小姨子。 冷风吹来,她瑟瑟发抖,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门外,她捏著鼻子往回走。 进屋后,她仍觉得冷,于是抱著双膝坐在火炉前,一边取暖,一边心情低落地想著刚才在珈珞房门外听到的那几句话。 她只是你的人质?这无疑是珈珞变得乖巧温顺的原因之一。 可这是葛荣为安抚她才说的呢?还是他的真心话? 难道在他心里,自己真的只是人质吗?而他要珈珞对她好,或者他对她好,都只是为了让她“安心地”跟在他身边,如此而已吗? 这些问题将她的心压得沉甸甸的,特别是想到她虽然喜欢上他,但依然是他的人质,而他并没有告诉过她是否喜欢她,这更让她心情低落,同时,她也不相信珈珞对她的恨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减少分毫。 他如果真的只是把我当人质的话,又何必要对我那么温柔呢? 她苦恼地想著,脑子里全是葛荣对她时冷时热的表现。屋内并不冷,可她却觉得四肢发凉,于是她凑近火,伸出双手在火炉上取暖。 门开了,葛荣走进来,手上提了个包袱,一看到她,他锐利的眼神顿时变得温柔许多,那眼神让冬雪飘荡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他大步走过来,抓过她冰冷的双手放在嘴边亲吻。“你怎么起来了?” 她对他嫣然一笑,柔声说:“我睡够了。” 她的笑容像盛开在山野里的素馨花,带著美丽和芳香。葛荣的心跳加速,他压抑著亲近她的冲动,旋将腋下的包袱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层开,发现是一套质地极好的暗红色丝麻男装。 葛荣在她身边坐下,问:“你可以把它改成适合你穿的吗?” “这是你的衣裳?”看著那长度和宽度,冬雪明白地问。 “没错,是我的,你先改改将就著穿,等到了左人城,我会给你最好的料子缝制漂亮衣裙。” 冬雪放下衣物,感激地说:“谢谢你替我著想。我不要最好的料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穿什么我都开心。” 她眼里全然的信任让心情复杂的葛荣又愧又爱,他抱著她,轻声问:“你能尽快改好吗?” 知道他一定有新的安排,冬雪立刻离开他的怀抱,点头道:“能,只是这么好的衣物剪了挺可惜的。” 葛荣摸摸她的脸。“有什么可惜的?衣服不就是拿来穿的吗?这颜色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冬雪知道他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便欣然接受道:“那我一定会穿上它。” 葛荣也难得轻松地笑答:“那好,我把时间给你,好好干活吧!” 第五章 次日,是个忙禄的日子,葛荣一早就走得不见了人影。 冬雪发现,再没有人敢来偷看她或冒犯她,就连珈珞也没来找她的碴。但她明显感觉到周围紧绷的气氛,并凭本能知道,这紧张气氛一定与哥哥有关。 她聪明地什么都不问,只是忙著将那身夹衣改好。 晚上,葛荣回来得较早,这时,她的衣服已经修改完工,正在用剩余的衣料,替自己缝制一条漂亮的腰带。 看到他进来,冬雪没说话,只是抬头对他笑了笑。 葛荣也不言语,安静地坐在火炉边,拿起她改好的衣服细细翻看。 “嗯,你的女红真不错。”看著整齐的针脚和细致的拼接,他忍不住开口赞美她。“是谁教你的?” 第一次听到他的称赞,冬雪很开心,乐孜孜地说:“以前哥哥找人教我,可是自从我满十五岁后,他说我都学会了,就不许人再来。” 葛荣放下衣服,注视著她甜美开心的笑颜,被她乐观开朗的个性吸引。 感受到他的目光,冬雪羞涩的低下头,专心致志地飞针走线,很快就忘了他的存在似的。这让他想起在酋帅府“雪祈坊”内看她编织羊毛裙的情景,那时她也是专注于她的活,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她真是个奇特的女人!他惊叹地想。哪怕此刻她头发凌乱,身上只披了件难以蔽体的毛毡,但她依然显得高贵美丽,淡雅安宁。他相信,自己最初就是被她这种美丽而娴静的气质吸引的。 “你总是一个人吗?”他忽然开口,让她一惊,针扎在手指上。 “呼,你吓了我一跳。”她看看手指。 “你总是这么安静和孤独吗?”他拉过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重复著刚刚的问题。 看著他关切的眼神,她简单答道:“是的。” “那你其他的兄弟姊妹呢?”对她的身世他知道得很少,因此很好奇。 她抽回被他握著的手,低头抓起针线,低声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其他兄弟都不能来看我,如今就算见了面,也不认识。” 不能?!老天,这是什么样的家庭?“是尔朱天宝不许?” 冬雪点点头,眼睛注视著手里的针线活。 “看自己的姊妹都不行?”他震惊地问:“你那些兄弟为何不跟他争呢?” “他是长兄,也是最狠的一个,如果谁敢违逆他,他就会杀他。” “那你爹娘呢?他们都不管吗?” 她沉默了,秀气的眉眼布满阴霾。 “冬雪?”他拉她,希望听到她的答覆。 “我很少见到爹,我十岁时他就死了。”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那你娘呢?她为何不照顾你?” “我十一岁时,娘也死了。”她垂下头,语气十分低沉。 对她这样淡漠的回答,葛荣很不满意,于是信口问道:“是生病死的吗?” 不料她的双肩骤然紧绷,脸色发白,不动,也不说话,手里的针线落在腿上。 知道那是引起她痛苦的话题,葛荣赶紧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不想回答就别回答,我不问了,你别难过。” 接著他试图转移话题,可她却忽然推开他,抬起头来两眼含泪地看著他,声音急促而尖锐。“我恨他,是他杀死了我娘!” 葛荣一惊,随即明白她说的“他”是她的哥哥尔朱天宝。“他杀了你娘?” 泪珠滴落,她看著他的眼神空洞,他知道她眼里此刻看到的并不是他,而是让她痛苦的往事。 “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是那天我在娘的屋里,听到他来,娘把我藏进木箱里,我从木箱缝隙里看到他杀死我娘,他是个大魔头!” 听她用他们咒骂尔朱天宝的语气骂她哥哥,葛荣并没有觉得开心,反而感到痛心,他有个感觉,不想再听她说下去。 他沉默地搂过她,用一个个不带情欲的亲吻表示安慰和同情。 过了好久,冬雪的情绪才稳定。她靠在他的胸前幽幽地说:“他从来不许娘带我出去玩,却要带我离开家到晋阳去,娘不同意,他就掐死娘,可他却告诉别人娘是得急症死的。将娘葬了后,他就把我带走了。” 她的语气平淡,却让他看到了一个孤独彷徨、伤心无助的女孩,他后悔去揭她痛苦的疮疤,连声阻止道:“别说了,那都过去了。” 可是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就很难关上。许多年了,她从不敢去回想当年那场亲眼目睹的惨剧,因为每一次想起,娘临死前的惨状总会缠绕著她的白天和黑夜,让她惊恐不已。可是这次,在他的怀里,她觉得她不仅可以回想,也敢开口诉说,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不再那么恐惧。 “他像鬼魅一样跟著我,他从不打我,可是我怕他,他说等我十七岁时就会成为他的女人,可是我不要他……”她忽然反身抓住他的手激动地说:“大哥,我不是他的女人,你得相信我,他从来没有碰过我,因为我告诉他要是敢碰我,我就自杀!我是说真的!” 她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神情揪痛了葛荣的心,他一把抱住她,让她的面颊紧贴著他的心窝。“我知道你不是,我知道!” “真的吗?你知道?”她欣喜地扬起脸来问。 “是的,我知道。”因为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他的嘴贴在她颤抖的唇上。 这本是一个安抚的吻,却点燃了他们双方的激情之火。 冬雪从不知道,他深情的吻能抚平她心头的创伤,他慷慨的言辞能驱散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强壮的双臂能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以从未有过的热情拥抱他、回应他,渴望永远在他的怀里,并且远离往日的忧伤和恐惧! 毛毡被拉掉,他紧紧抱著她光滑柔软的身子,久久沉醉在她的体香中,感受著她如烈火般燃烧、如山泉般清澈的情,他惶恐又无法自制地发现,无论愿意与否,她已经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柔情和从未有过的需求,他的心正与他的意志相悖,愈来愈深陷于她的柔情中。 大鲜卑神助我,别让我迷失在这双美丽的眼眸里! 他向他最崇拜的神灵祈求,却苦恼神灵是否也察觉到他矛盾的情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轻如和风的碰触唤醒了沉睡的冬雪,她张开眼睛,看到葛荣衣著整齐地坐在床边,他的手温柔地抚摸著她的脸,拨开挡住她视线的头发。 “大哥,天亮了吗?”她惊讶地问,为自己竟然沉睡到不知他何时起身而惊讶不已,她以前可不是这样深眠的人。 “还没。”他略显内疚地说:“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我们必须上路了。” “上路?”冬雪立刻坐起来。“你应该早些叫醒我。” “现在叫醒也不迟。”葛荣拿起床边她改好的衣服对她展开。“来吧,伸出手来穿上。” 炉火已经熄灭,房间内显得很冷。见他如此体贴,冬雪很开心,掀开被子跪在床上冲动地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柔软地擦过他的面颊,只不过如同清风拂过,却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她看见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一把抱过她,在她只著内衣的身上轻轻揉捏著,警告道:“别惹我,姑娘,不然我会让你更累。” 说完,他放开她,抓过衣服塞进她怀里。“快穿吧,我先出去。” 看著他仿彿害怕她似的逃了出去,冬雪甜蜜一笑,为自己能造成他那样的反应而高兴,她越来越喜欢他,因此也更渴望证实她对他付出的感情不是单方面的。 “你会骑马吗?”就在她来不及藏起笑容时,门开了,葛荣问道。 “会,我会。”她赶紧收敛起笑容,以一贯的平静回答他。 而他则给了她一个让她心动魂销的笑。“不要太得意,姑娘,以后我有的是时间扳回那一城。”说完,门再次被关上,可是冬雪的心不再平静。 呃,何须等到以后,你现在已经扳回一城了。 她轻抚怦然跳动的心,看著紧闭的房门想。 当她整理好离开房间时,看到院子里有两个她没见过的士兵正等候著。 一见她出来,其中一个拉过一匹已经上了鞍的马对她说:“姑娘骑这匹马。” 她看著那匹精神抖擞,腿长身健的赤色蒙古马,当即心里喜欢,接过缰绳赞美道:“真是匹好马!” 站在门前平台上,面对明明暗暗的山影水光,她深深呼吸著寒冷的空气。 这是自她被绑架后第一次走出屋宇,极目远望,晨曦初现的山峦白雾轻绕,半明半暗的天光给四周的层峦叠嶂覆盖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再看身后的屋宇,她惊叹居然有人选择了这样如梦般幽美的山岭为定居之所。从围墙和门区斑驳的字迹中,她看出主人是个非富即贵的前朝遗老。只是不知道,如今的主人到哪里去了? “姑娘,你可以走了吗?”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定睛一看,是那个年纪很轻的宇文少将军。葛荣呢?怎么没看见他?她暗自惊讶。 “可以,我可以走啦!”她爽快地回答。 “太好了。”宇文泰满意地指指她身边的两个士兵。“他们是王上的侍卫,路上负责照顾你。” 冬雪看看那两人问:“那我可以跟他们说话吗?” “当然可以。”丰文泰看起来很惊讶。“难道王上不许你跟人说话?” “不,他没有。”冬雪摇摇头,没跟他解释她以前的经历,转身轻抚马鬃,对著马的耳朵轻声说:“马儿,我叫冬雪,今天我要骑你啰,我不会鞭打你,你也不要把我甩下背,好不好?” 对她孩子气的言语,三个男人都忍俊不禁,可马儿却很配合,它低头顶顶冬雪的肩膀,轻轻喷了下鼻子,冬雪立刻感激地拍拍它,然后踩著马蹬上了马。 看到她上马轻巧熟练,黑泰和士兵们都很高兴,这说明她是个骑马好手,那样路上会方便许多。 他们先后上了马,带著冬雪往树林中狭窄的小道跑去。 冬雪很想问他们葛荣在哪里,想知道他们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可是想起自己不过是他们的人质,便沉默不语。 转过山道,前方出现不少人马,但看到葛荣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心情舒畅,情绪高昂,无法自抑地向他奔去。 而葛荣在看到她轻松地驾驭著骏马,由山坡向他奔来时,同样眼睛一亮。 那身暗红色衣服穿在她身上果真好看,而她优雅的马上英姿让他看了不得不对尔朱天宝有了另一种想法。那魔头看来对他的小妹妹确实用情至深,不仅将她保护得很细,也教得用心。让她会读写,善女红,并拥有如此精湛娴熟的骑术。所幸冬雪天性善良,没有沾染上她哥哥凶残冷酷的个性。 “大哥,我来晚了吗?”冬雪策马来到葛荣身边,将奔马稳稳地控制在他的战马旁,急切地问。 晨光中,她显得英姿焕发,秀丽异常,葛荣看著她,胸中涌出一种自豪感,可是他克制著所有的情绪,淡淡地说:“不晚。” “怎么不晚?都像她那样,我们三个月也走不到瀛州。”女人尖刻的声音让冬雪的好心情消失无踪。原来紧挨著葛荣的那名骑士是珈珞,都怪她眼里只有他,忽略了其他人,冬雪暗自责怪自己,一言不发地拨转马头,退离葛荣身边。 身后传来珈珞气哼哼地声音。“王上,为何把我做给你的新衣服给她?” 葛荣声音平淡地不答反问:“她的衣服被人撕破了,羊毛裙子被人抢走了,你说该怎么办?” “那、那是她活该!”珈珞蛮横无理地说。 她没能听到葛荣的回答,因为一骑快马从山谷外奔来,葛荣立刻迎了上去。 “王上,尔朱军已经转往博野去了。”前来报信的士兵翻身下马,在葛荣身前跪下报告。 “太好了!”葛荣眉头一扬,在马上挺身高喊。“黑泰!” 宇文泰立刻在马上应声。“末将在!” “传令启程,全速前进,重返瀛州,两日后围献城!” “末将听令!”宇文泰从腰间扯出马鞭似的长杆一摇,旗上黑底黄字布卷迎风展开,他顺手插在背上,那书著巨大“齐”字的旗帜在他身后猎猎飞舞。随即他口中吹出一声悠长锐利的口哨。 令冬雪瞠目结舌的是,幽暗的山林里立刻涌出黑压压的兵马,他们跟随著宇文泰往山谷外奔去。 不久,远方的谷口,出现一道醒目的白色烟柱,冬雪知道,那就是宇文泰燃放的“启程”信号。 看到烟柱,葛荣一抖马缰,大声暍道:“走!” 她本能地策马尾随他,但很快就发现要跟上他几乎不可能,因为从山谷各个方向涌出了大批黑衣士兵,或骑马,或步行,长戈短戟,青剑赤刀,伴随著马蹄激起的尘土在她眼前形成一道障幕,她很快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那两个士兵忠实地紧跟著她,珈珞也策马来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含意不明的警告。“你不要以为王上真的对你好,记住自己的身分!” 说完,她双膝一夹,坐骑往前奔去。 “她的孩子呢?”看著她模糊的背影,冬雪情不自禁地问身边的士兵。 “送人了。”那个为她牵马的士兵回答。 “送人了?”冬雪的这一惊可不小,她无法想像,身为母亲,怎么舍得将自己的骨肉送人了呢? 她的面色一定很吓人,因为那个士兵神色慌张地补充道:“姑娘不要担心,其实那孩子不跟著她还能活得好一些。” 呃,这倒也是。想起那孩子脏污的小脸和枯瘦的四肢,以及被抓举到她眼前时痛苦的神情,冬雪虽然为那个失去娘的孩子心痛,却赞同士兵的话。珈珞绝对不是一个好母亲,也许收留孩子的人家会多给那孩子一些温暖和爱。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心里一直在想珈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竟舍得抛弃。 想起珈珞充满恨的眼睛,想起她因恨而做出的种种疯狂举动,冬雪心悸地想,难道是恨将她变成那样的吗?是恨让她连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都不要吗? 那么葛荣呢?他的内心同样充满了恨,也像珈珞一样因为恨而曾做出疯狂的事,例如绑架她,毁掉她的贞洁,猎取她的心……那么下一步呢?他会怎么做? 恨应该是可以化解的,可是,她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化解珈珞对她的恨,用什么样的感情去化解葛荣对她的恨呢? 用真心,是的,用真心应该能化解他们的恨。葛荣对她的恨不是已经比刚开始时淡了很多,他的脸上不是偶尔也会出现笑容了吗? 虽然他没有对她所付出的感情做过任何承诺,但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恨正在消失,也许有一天,她能化解他与哥哥之间的仇恨,恢复平静的心境。 带著各种不确定的希望,她跟随著齐王——她哥哥的死对头的队伍越过了一座座山梁,中午只是在山林里简单吃了干粮,然后继续赶路。 太阳暖暖地照耀著大地,在郁郁葱葱的山岭里走了快一整天后,冬雪终于看到一片开阔的平野,一条哗哗作响的激流挡在前方。 春季积雪消融,河水冰凉浸骨。不谙水性的冬雪看著湍急的河流心里直发沭,她从未骑马膛河,以前遇到类似情形,她总是坐在马车里,现在看到大家井然有序地策马过河,就连珈珞也轻松地渡过了激流,她很害怕,但不愿示弱。 “等一等,让他们先过去吧!”她在河边踌躇不前。 士兵看出她有怯意,便不逼她。 可是将士们很快都过去了,而她还在河边徘徊不前。看到越来越多的将士聚集在对岸向他们张望,冬雪知道她的迟疑引起了大家的猜忌,她实在没有理由再耽搁,于是壮著胆子对陪伴她的士兵说:“你们先走,我跟著你们。” 牵马给他的士兵对另外一个说:“松子,你走前面吧!” 那年轻人立刻点点头,一夹马腹下了河,看到他走了,冬雪的心略咚地跳,她手心全是冷汗。她学著松子的样,往河水里策马,可马蹄才沾上水,她就往后退。 “不行,我不行。”她小脸苍白地看著身后的士兵。 那士兵鼓励她。“前有松子给姑娘带路,后有我强子替姑娘护驾,没事的。” “喔,我们走吧!”看著河水中等待她的松子正努力控制著性急的马,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只好苦著脸策马下河。 清澈的河水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芒,水中形状不等的石头被水流冲磨得滑溜溜。看著那些杂色石头,听著越来越响的激流声,冬雪紧张地伏在马背上,对它说:“马儿,别让我掉下河啊,别让……啊!” 她的紧张传染给胯下的坐骑,因此当她过于用力地夹住马腹时,马在湍流中失蹄打滑,她身子随之一歪,险些坠马,幸亏身后的强子赶上一把托住她。 可是两匹马相撞,激起巨大的水花。 为了不让她落水,强子只好跳下马,站在水中的石头上,让自己的坐骑嘶鸣著奔上岸去,而他高举双手稳稳地托著冬雪,前面的松子也迅速赶来抓起冬雪坐骑的辔头,将失蹄的马带出湍急的水涡,拉上岸。 一到岸上,冬雪不顾自己湿透的双脚,滑下马背,扯下马鞍上的毛毡跑向刚从河里游上岸的强子。 “强子,都是我不好,害你落水……”她内疚地将毡子披盖在强子身上。 “不、不怪姑娘,我没事。”强子抓紧毡子哆嗦著安慰她。 “怎么不怪她?哪有骑马的人不会策马过河的?”珈珞撇嘴插言。 原来她也在这里!冬雪心里一沉,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冻得嘴唇发青的强子说:“你起来跳一跳,那样能让你温暖些。” 强子裹著毡子站起来,跳了几下,笑道:“姑娘说得不错,这样好多了,我没事了,倒是姑娘照顾一下自己的脚吧!” 珈珞又不满地冷哼。“强子兄弟啥时学会献殷勤了?” “喂,你们围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赶路!”一个粗鲁的声音让冬雪和众人一惊,回头看,是那个被她伤过胳膊的郑武。 见她看著他,郑武眼一瞪。“你好好跟著强子、松子走,别惹事!” 众人纷纷上马,冬雪也懒得开口,随强子、松子上马继续赶路,冬雪看到珈珞策马凑到郑武身边又说又笑,她知道她一定会对那个武夫乱说一通,但她不在乎。 “强子,还很冷吗?”她骑马靠近裹著毛毡的强子问。 强子双手紧抓著毛毡,用腿控制著马速回答她。“有姑娘给的毛毡,已经不怎么冷了,可是姑娘的毛毡都被我弄湿了。” 冬雪见他的嘴唇不再那么青白,也安了心,笑道:“毛毡事小,太阳晒晒,大火烤烤就好了,人要是冻坏了可就糟了。” 然后转头又问沉默寡言的另一个。“松子,你呢?你没事吧?” 松子看她一眼。“我没事,倒是姑娘的靴子全湿了,要不要脱下来晒晒?” 冬雪经他提醒,才发觉自己的双脚早就冻得麻木了,试著动动脚趾头,却引来一种钻心的痛。“嗯,你说的对,是湿透了。不过现在我们没时间耽搁,还是等扎营以后再说吧!” 不久,他们再次进入山地,浓密的树木形成天然顶棚,挡住了阳光,让冬雪觉得由脚底窜上心窝的寒气快要将她冻僵。 看看强子面色凄惨,不由得对他深感抱歉。 “强子,你不如伏在马身上,让它温暖你。”她建议他。 “不用,我能忍受。”强子勉力笑著说,可是冬雪仍为他担心。 总算,当太阳的余晖尽染山林时,一座庙宇出现在峡谷山坡上。 似曾相识的尖锐哨音传来,冬雪皱眉,强子告诉她,那是扎营的信号。 强子的话让她松了口气,虽说她爱骑马,可是像这样整天在马背上奔跑,还是让她吃不消。她望著起伏的山峦叹道:“我还以为会永远骑在马背上呢!” 她稚气又不失幽默的口气,让两个年轻士兵笑了。 “怎么会?就算姑娘想,马儿也受不了。” “呃,是喔,我怎么忘记马儿了?”她俯身轻轻拍拍马头。“对不起,你驮了我一天,我却忘记了你,真不该。” 营地烧起一堆堆篝火,士兵们纷纷在火堆上烤食著各种野味,火和食物很快就让强子恢复了活力,他为疲惫不堪的冬雪带来一钵大锅熬煮的鹿角菜羊肉汤。 冬雪吃完后,看到他仍然裹著毛毡蹲在火边,这时恍然大悟,因为她在这里,他怎么方便脱下衣服烘烤呢?而自己也有隐私待办,于是起身对他说:“强子,毛毡就给你了,你快脱下衣服烤烤吧,穿湿衣服会生病的,我到那边去了。” 说完她蹒跚地走过纷乱的士兵,独自走进树林。 等她从树林中出来时,看到葛荣正靠在一棵树上。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她吃惊地问。 “等你。”他淡淡地说,神态如同他们初次见面般冷淡和疏离,一点都不像昨夜温柔地安抚她,热情如火地对待她的男人。 “等我干嘛?”她戒备地看著他。今天一路上她几乎没见到他,就算见了,他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她还以为这一路上他不会再理她了呢,为何现在来找她? “跟我来。”他对她一招手,转身往庙宇走去。 她试图抗拒他。“不行,我还没有照顾马。” 他返身瞪著她。“你得先照顾好自己,马,他们会照顾!” 看到有不少士兵正偷偷看著他们,冬雪不再挣扎,跟随他进了大庙,这里很宽敞,墙壁上排列了许多残缺不全的罗汉,地上有个大香炉,但此刻香炉内烧的不是香,而是木柴。 “坐下。”他将她压坐在香炉边,背靠著壁龛。而后他盘腿坐在她面前,将她的脚抬起放在腿上,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前,俐落地脱掉她的鞋子。 “我会自己弄。”她面红耳赤地想抽回腿,但他的手指紧紧钳制著她,让她动弹不得。 “你这双脚都像冰块了,还不想脱掉湿鞋?”他低声斥责著,先将她的湿鞋放在香炉边烤,再将她的另一只脚抬起来,做同样的动作。 然后他将她两只冰冷的脚抱在怀里,用手搓揉按摩。 “不要,你是大王,让人看见会笑话的。”他的手比火炉更温暖,他的按摩让她舒服得想呻吟,但想到外面有他众多的部将和士兵,她无法坦然接受他的照顾。 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用一对足以媲美火焰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让她不得不放弃坚持。 “是你要照顾我的,可不是我要你做的。”她小声嘀咕著。 温暖的抚摸从脚心向小腿移动,带著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往上延伸,贯穿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心也暖暖的,四肢变得慵懒无力。 在这融融的暖流中,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睑越来越沉重,喔,她好想就这样沉睡不醒。可是蒙眬中,总是有声音干扰著她的宁静。那些声音熟悉也陌生,好像是独孤如愿,还有宇文泰、还有那个曾经让她很害怕的郑武,另外是不熟悉的声音。 喔,怎么珈珞的声音这么大,她又在生气了吗?生谁的气,孩子,那个她不想要的杂种被送人了,她是为这个生气吗? 而且她的脚——老天,难道他就这样抱著她的脚跟那些人说话吗? 她好想知道,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蝇吟,她再也分不清哪些声音是出自她的梦境,哪些是源于真实。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漂浮在空中的云朵,飘飘浮浮,悠悠扬扬…… 忽然,她被托起,并往下坠,迷茫间觉得身下是望不到底的悬崖峭壁,而她正从马背上坠落,她仓惶大叫。“啊——我掉下去了!” “不会的,放心睡吧!”身边有温暖的声音。 她猛地惊醒,眨眨眼睛,看到葛荣熟悉的面容,这下真的清醒了。 “大哥,我睡著了。”她羞涩地说。 “睡吧,你累了。”葛荣将毛毡盖在她身上。可当她发现他正将她放在墙边一张铺了兽皮的临时床铺上时,她神色一变,坐起身往四处看,发现有不少相似的临时床铺分散在火炉四周,于是想起这里是宿营地。 她转头看向临床,竟看到一臂之隔的毡子上,珈珞正躺在那里用极其不善的目光望著她,这让她刚放松的身子再次紧绷。 葛荣为她拉好毛毡后,起身回到了火炉边,那里还有几个将军在等他。 冬雪躺在毛毡下抱著身子,一时并无睡意,只是觉得冷。 第六章 庙宇内虽然有火,但因距离远,并无很好的取暖作用。 看看远处还在与人低声说话的葛荣,冬雪突然期盼起他的体温和怀抱。 “不要得意,你知道王上为何要你睡在他床上?因为你是他的人质。” 对面传来珈珞的声音,她抬眼,看到珈珞仍是先前那个姿势,趴卧在床铺上用诡异的目光看著她。 昏暗的光线中,因为距离近,冬雪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的五官。冬雪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很美,却美得邪魅,就像她哥哥,俊美中有种致命的破坏力。 “你知道是谁让我把床铺到这里来的吗?是王上!”尽管对方以冷漠回应她,但珈珞并不气馁,一迳自问自答。 “你猜他今晚会上谁的床?”看到珈珞的眼光闪亮,就像哥哥戏耍落在陷阱里的活猎物时残忍、恶毒的表情,冬雪不禁打了个冷颤。“想想看,我们之间只要伸伸脚就能碰著,也许他可以同时拥有我们两个。” 她的暗示和暧昧的神情让冬雪觉得恶心,不由得低斥道:“你真是个荡妇!” 说完,她转身面对墙壁,不再搭理她。 “你以为你是什么?不过是王上的婊子……”珈珞压低嗓门咒骂她。 她用双手捂住耳朵,拒绝去听那些肮脏的言辞,却无法排除她的话在自己心里留下的阴影。 王上的婊子…… 她不想受她影响,可是她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转。 不,我不是他的婊子,我把身子给他,把心给他,是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 爱他?不只是喜欢?她的思绪在这两个相近、却不完全等同的情感间徘徊,在与他相识以来所经历过的各种悲喜浪潮中起伏,答案是那么明显。 当一个人在你恐惧时给你力量,悲伤时给你抚慰,你如何能够不爱他? 当一个视你为仇人的男人能温柔善待你,倾听你的诉说,关心你的痛苦,把你冰冷的双脚放进心窝暖著时,你怎么能够不爱他? 是的,我爱他! 此时此刻,在她剖析自己的感情,正视自己的心时,她不会再错认心底对他的感情。她不知道这份深沉的爱源自何时、何事,但她确信它存在,她爱他! 在明白自己的心、承认自己的感情后,她决心坦然面对珈珞刻薄的言语。 她放开堵住耳朵的手,可是身后一片寂静,她缓缓地转过身,看到珈珞趴在一臂外的地铺上睡著了,模糊的光影中,她的脸显得更加诡秘和阴暗。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转回脸,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她。 不一会儿,她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可是梦中一直萦绕著珈珞的声音。“你不过是他的人质!……是王上的婊子!” 不,我不是王上的婊子,我爱他! 她大声为自己辩解,可是珈珞变成了一阵寒风,直吹进她心里,喔,好冷!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被冻死时,一团热气将她围住,她霍然睁开眼睛,看到葛荣躺在她身边,用手圈著她,那股热气是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大哥,我不是你的婊子,我爱你!”仍陷于梦境中的她抓住他就说。 葛荣宽阔的肩膀变得僵硬,他稍稍推开她一点,皱眉看了她片刻,然后冷漠而不失温柔地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在她耳边用一种平静得仿彿在谈论天气的语气道:“你做梦了。这里很冷,你全身都是凉的。” 他冷漠的回应让冬雪有种受伤的感觉,可是她仍然固执地要让他明白,她不是他的婊子,她爱他。“我是认真……” 她重复著心里的话,可他用嘴堵住了她所有的宣示。而就在她被他的吻激起情欲的火花时,他却戛然而止,不仅放开了她,还转成平躺,让她带著无以言状的空虚感失魂落魄地躺在黑暗和寒冷中。 不久,他发出了沉稳的呼吸,那似乎在告诉她,他睡著了。 她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的冷漠比寒冷的空气更为寒冽。 心在淌血,眼里溢满了泪,刚刚发现的爱,难道只是她的错觉? 她想起身离开他,可是寒冷的夜晚和四周睡著一群男人的现实让她退缩,她只能没有选择地留在原处,既不能退却,也不能前进,一如她付出的爱。 眼泪终于滑落,她无声地哭泣,为自己的愚蠢和他的无情。 四周非常安静,除了火堆上偶尔传来的柴禾爆裂声及酣睡中男人的鼾声外,只有远处守夜人轻巧的走动声。 冬雪紧紧咬著嘴边的衣领,克制著不让啜泣声逸出口。 可是突然,她以为已经睡熟的葛荣猛然坐起,接著她身子一紧,身上的毛毡连同自己一起被他抱了起来。 “你要干嘛?”看到他抱她离开床铺,她忘记了哭泣,紧张地问。 可他什么都没说,抱著她走出了门。 越过他的肩头,她看到珈珞坐在兽皮上,披散著头发,正张著一双凶狠的眼睛瞪著他们。 她赶紧把头缩下葛荣的肩头,不去看她。 葛荣穿过那些横七竖八睡在火堆旁的士兵,走进庙宇后点著松脂灯的偏厦。 “起来!”一走进低矮的门,他就对地上躺著的人说。 “呃——王上?!”她听到有人带著浓浓的睡意问。 从声音里听出是独孤如愿时,她不由感到害羞,把脸藏在葛荣怀里不敢回头。 “你们都到大殿去睡,今夜这里是我的。”葛荣粗声回答他。 “是,可是这里没火……不过我想王上能对付。”独孤如愿喃喃地说。 “没错,你快走吧!”葛荣失去耐心地催促他。 “嗳。”独孤回应著,带著那几个士兵离开了。 等人走了,葛荣才把她放在独孤如愿先前睡过的地铺上,回身关上门。 冬雪乘机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很小,像个四方形盒子,四壁光光,什么都没有,便好奇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和尚面壁思过处。”葛荣坐在她身边,拉下依旧裹在她身上的毛毡,将她拉近,二话不说就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热情一如既往,立刻点燃了冬雪心中的火焰,可是想起不久前他是如何冷漠地对待她,她又有点不知所措。于是她转开脸,用手挡在胸前。 “为什么?你不想要我了吗?那你刚才为什么哭?”他抬起头看著她,眼里燃烧著温柔与野性的火焰,不等她回答,他再次拉过她,将她抱得更紧,紧得让她难以喘气,而他的眼神也让她感到恐惧,因为他过去从没用这种好像要将她吞掉般的目光注视著她。 可是当他深深地吻住她时,她心里又充满了柔情。尽管他的冷漠和绝情会让她害怕,但在内心深处,她相信他永远不会在身体上伤害她,可是对他是否会在心灵和精神上伤害她,她却疑虑重重。 “我哭是因为自己太笨。”她低声说,脸上的痛苦表情刺穿了他的心。 “为什么这样说?”他端详著这张微微仰著的美丽脸庞,全身都充满了对她的渴望,他讨厌自己一看见她就会有的可笑又疯狂的冲动,强迫自己不要在意她泪光盈盈的眼睛,不要记住她信口说出的爱语,更不要将她的美好收藏在心里。可是,他做不到,一点都做不到。 “因为我告诉你我爱你,可你却没有丝毫反应,我以后不会再说了。”她痛苦地说,眼泪再次盈满眼眶。 葛荣将她的脸压进怀里,不愿看到她的眼泪。 天知道在听到她说“我爱你”时,他有多么欣喜和震惊!而那三个字几乎让他失去控制,她后来的眼泪更让他除了想立刻安抚她、满足她外,再也不愿顾虑其他。 他恨自己,因为无论他如何发誓要折磨她,藉此报复她哥哥;如何用妻儿的惨死激起自己对她的仇恨,但在他看见她的一刹那,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随著每一次亲近她,他对她的感情与日俱增。 可是,他跟她会有未来吗?他真的能在杀死她哥哥后,与她厮守终生? 如果不能,那他与她有什么未来? 这些苦恼一直盘踞在他心头,让他感到愤怒和沮丧。 “不要爱上我,也不要喜欢我!……”他在她头顶低声说。 “为什么?”听到他拒绝她的感情,冬雪心如刀割。 “因为我不想!”极度的绝望与愤怒冲击著他,他只想要她的现在,至于明天、未来,他统统不去想! 他压倒她,狂猛地吻她。 他的吻急如星火,却柔情似水,让她全然失去了思考和反抗的意识,只是静静地躺著,柔顺地屈服在他的热情里,沉浸在彼此带来的快乐之中。 细小的灯火终于熄灭,他们在彼此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侧岭峰上,尔朱天宝独自坐在营帐内生气,他几天来极度恶劣的情绪已经让他的部将们避之唯恐不及,因此当夜幕低垂时,除了卫兵,他身边没有人。 作为一个已经习惯征服、攫取的男人,尔朱天宝总是获得他想要的一切,他的愿望从未落空过。 冬雪是他生命的至宝,是他用心呵护培育的鲜花,更是他永远不会与人分享的私人珍品。 他一直计画著在他取魏代之,完成帝王霸业后,冬雪将是他最美丽的皇后。可是如今他为之努力不懈,手段用尽的完美女人,竟被一个莽汉掳走,这等挖心掏肺的事情,他绝对不允许发生! “高欢!” 随著他这一声咆哮,一个四肢奇长,仪表堂堂的高大男人掀开帐帷进来。 “你坐下,看著这张地图告诉我,败王葛荣目前会在哪里?”尔朱天宝怒气腾腾地指著地毡上的图纸。“他在茨榆甩掉我的神骑队后就失去踪影,两天了,他会躲到哪里去?” 高欢看了眼地图,谨慎地说:“齐军虽然失利,但大将军不要忘了,越是受伤的老虎越能发威,他绝对不是躲起来。” 啪!尔朱天宝将手中的长刀扣到案上,两只豹眼圆睁,一根手指指点著面前的部将。 “你少替你的旧主子长威风,他再怎么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如有叛我之心,我就立刻杀了你!” 见他发火,高欢立刻双手抱拳,单膝落在地上,对他深鞠一躬。“大将军误会了,我高欢因慕大将军威名而改投麾下,绝无背叛之心,更不会再念旧主。刚才那番言语只是实话实说,为大将军著想。” “这样最好。”尔朱天宝闻言大喜,拍拍身边的地毡。“坐下详说。” 高欢起身走近,盘膝坐在地图前,仔细审视著眼前勾画具体的地图。 尔朱天宝冷眼注视著他,并不放过他脸上任何变化。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小名叫贺六浑的督将足智多谋,心思深沉,为人大度。 用得好,会是他极佳的助手,若用得不好,将会是他的心腹大患,因此他既赏识他,又难以信任他。如今这正是个测试他的机会,毕竟,他曾是葛荣最信任的部将之一。 高欢机警过人,怎会不知他在观察自己。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指著地图上的一处说:“瀛州惨败后,葛荣肯定会返回王城休整,这是他的习惯,因此以属下看来,他一定在瀛州,因为那是去左人城最近的一条路线。大将军如果想救回令妹,在那里设阵将是最佳之策。” 尔朱天宝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跳,冷然道:“那依你看,如果我要掐住他的脑袋,就得回到瀛州去吗?” “不,那倒不是。”高欢心头一惊,提醒自己切记谨慎。 葛荣曾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初他投效无门时,是葛荣最先看出他的才华,收留他在营下为将,因此他对他有一种难以忘却的感恩之情。 两年前葛荣在博野大胜朝廷主力后,实力强大的尔朱天宝成为朝廷倚重的平北大将。他因预感葛荣的平民背景终难抵挡尔朱世家的望族之势,于是不辞而别,离开葛荣,投效了刚被朝廷封为武卫大将军的尔朱天宝,以谋更大的发展。 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他不时感到有愧于葛荣,因此战场上每遇葛荣出战,他总是回避,不与其交手。 如今,齐军受创于尔朱军,以他对葛荣的了解,齐军定会转往城池坚固,易守难攻的博野休整。因此他有意误导尔朱天宝,希望将尔朱军引往瀛州,给齐军喘息的机会。可是尔朱天宝似乎察觉了他的动机。 “那是什么?”尔朱天宝表情淡漠,声音却咄咄逼人。 高欢平稳地回答道:“属下以为,最近齐王与大将军在瀛州交战数次,败多胜少,还丢了一城一镇,如今一定会留在瀛州夺回失地,大将军如果乘胜追击,定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战绩。” 听了他的解释,尔朱天宝沉默不语,心里却骂:好你个贺六浑,明知齐军早已逃离瀛州,还偏给我出这等馊主意,当我是傻瓜! 他平生最恨耍他的人,若非想到高欢是个人才,他真想宰了他! 高欢感觉到了帐内空气越来越紧绷,不由得志忑不安。 可他却慢条斯理地说:“你的话没错,去安歇吧,明天一早动身。” 高欢暗自吁了口气。“去瀛州吗?” “不,去博野!” 高欢吃惊又心虚地看向他,后者脸上嘲弄的笑容让他明白今夜的失策。他再次暗中提醒自己,如今身侧所伴的,绝不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而是奸诈阴险的枭雄,但同时也是他成就英雄伟业的基石,因此他必须谨言慎行。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行礼后告辞而去。 然而三天后,他不再为今夜的失策后悔,反而感觉这是神灵给他的启示:王者自有天佑! 因为三天后,当他们风尘仆仆地奔到博野时,却传来齐军在瀛州击败尔朱天宝留守在那里的军队,重新夺回数日前失去的献城、龙口两地的消息。 气急败坏的尔朱天宝除了重新调兵遣将转往瀛州外,也对高欢赞赏有加,并承诺定呈请朝廷给他加封赏赐,以褒奖他忠心不二之举。 高欢因祸得福,大感宽心之际,也感谢前主人葛荣这次的意外之举既救了他,也救了齐军。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清凉的早晨,太行山东麓的龙口镇,齐军整装待发。 营帐内,冬雪正帮葛荣穿上她为他刚缝补好的衣服。 自从那夜宿营古刹后,葛荣改变了以前对她时热时冷的态度,行军途中也总要她跟随身边,对她的呵护照顾更为仔细。而她虽然没有听到他的爱语,却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已不仅仅是“人质”,因此,她不再苛求他付不起的感情。 恨,不会速起速消;爱,也不能即生即灭,她会把爱压在心里,让大鲜卑神为她与他的未来设定结局。 穿好衣服后,他匆匆忙忙地套上铠甲。她再帮他拉平双肩部分的铠片,系上腰间的皮带,戴上铺著软垫的头盔。 与尔朱军比,齐军将士的铠甲很简陋,大多用双层兽皮缝制而成,仅在胸、背部加上圆形金属片或盔甲护胸。可是尔朱军的将士穿的不是明光甲,就是锁子铠,外带多层护肩、护膝。 想到战场的无情,她的心情格外沉重。她从来没有这样担忧过任何人,可是她却因为担心他而夜不能寐。 从给他缝补的衣服上,她看出他已经多次与死神交会。抚平他胸前的甲片,她忧郁地想,这个男人在与敌人对阵时,难道都不知道要保护自己吗? “干嘛这么忧伤?”他拉过她,给了她一个销魂的吻。 “你刚夺回失地,为何又要匆忙离开呢?你走了,这里的老百姓怎么办?”当她知道自己能平静地说话后,遂开口问。 “我要是不走,你哥哥会为了你再来毁城,离开正是为了保护这里的百姓和城池。”胜利给葛荣带来信心,爱情给他带来好心情,他耐心地回答她。 原来他没有忘记百姓和城池……冬雪的心里安慰地想,又不放心地问:“那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博野。”他情绪高涨地说:“那里是我的幸运之地,两年前,我就是在那里打败大司马广阳王的,如今我也要在那里打败你哥哥。” “你确信他会在那里吗?” “放心吧,黑泰的耳目一向最灵。尔朱天宝现在也许正在赶来瀛州的路上,但我会再带他去博野!”他精神抖擞地插上佩剑,扯扯她的发辫逗她。“你不需要发愁,跟著我就行,我不会让他带走你!” “可是,你要提防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的心情丝毫没有放松。对她哥哥,她没有他那么乐观。 葛荣笑容一敛,不高兴地问:“你就那么相信他,不相信我吗?” 冬雪举手轻抚他紧绷的面颊,忧虑地说:“不是,只是我太了解他,因此想到你们即将交手,实在难以安心。” 葛荣托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脸严厉地问:“告诉我实话,你是在担心我杀了他,还是担心他杀了我?” 她的手停在他的脸上,平静的目光带著薄薄的泪雾回望著他。“你!我只是担心你,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葛荣捧著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深情的目光泄露他们难以掩饰的真情。 顷刻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不要担心,我的命不值得你这样忧郁。”拥抱良久,等心中感情的激流平静后,他在她的头顶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猛地推开他,脸上淌著泪指责道:“在我把身心全都给了你之后,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残忍?” 一股暖流带著锐利的刺痛猛然窜入他心中,他拉过她,与她的泪眼相望,心情复杂又沉重。从他懂事起,上战场面对死亡就是一种责任,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是否会受伤、会死亡。可是这个被他强行绑架来的“人质”,这个被他伤害过多次的女人却为他的安危忧郁、流泪,而他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他紧紧抱著她,为她擦去满脸的泪水,知道自己的报复计画必须重新修改。 “大哥,答应我,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会在乎你的生命!”冬雪握住他替自己擦泪的手要求。 “我——答应你!”面对她毫无保留的爱,葛荣狂猛的吻给了她无声的保证。 龙须山山势平缓,连绵不断,山上多树木岩石。 冬雪骑马跟随在葛荣身后,在离开龙口镇后,庞大的齐军就化整为零,迅速消失在莽莽山林里,此刻她所看到的,是葛荣的卫队和经常跟随在他身边的独孤如愿及其所属部下。 当穿过一处低矮的林地时,冬雪往附近的山林看了一眼,忽然,仿佛被人打了一掌似的震住了,再定睛细看,随即,眼睛大张。 “大哥,快停下!”她策马至葛荣身边。 “为什么?你累了?”葛荣轻松地问,他身边的人也不把她的话当真。 这下她急了,声音变得急切。“不能过去,那里有危险!” 见她神色紧绷,葛荣不再掉以轻心,立刻问道:“什么危险?” “看,林子里的闪光。”她指著对面山坡说。 “那是阳光照在石头上,没什么嘛!”独孤如愿看不出名堂。 “是阳光,但却是透过护心镜反射的,那里有我哥哥的伏兵!”冬雪不顾一切地阻止他们冒险。“因为我们距离他们还比较远,加上他们埋伏在树林里,因此你们会误以为那些闪光是日光反射,但我经常跟随他们,知道那是铠甲的反光。” 一听她的话,葛荣和其他人都立刻警觉起来了。 “没错,尔朱军多穿明光铠,他们的护心镜是金属制的。那里一定是尔朱天宝的兵马!”葛荣看著在密林中闪动的光点确定地说。 “大哥,快走吧,他们兵多马强,这里太危险。”冬雪看到更多的闪光出现在山坡另外一端,不由得焦虑地催促他们。 可是她的真心关切却让葛荣心头一沉,寒著一张脸瞪著她,让她心里“格登”了一下,知道是自己的言词伤害了他的自尊,但此刻无暇解释。 独孤如愿骂道:“那坏蛋动作倒挺快的。” “不好,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有士兵低声惊呼。 果真,那些布满山坡的闪亮光点正迅速移动,似乎已不再掩饰行踪。 “敌众我寡,我们暂且避开他们,上马速离!”葛荣指著左边山道下令。 冬雪心头的不祥之感再次加剧,顾不上他正对她生气,她拉住他。“大哥。如果情况危急,你就把我留下赶快离开,现在你的人少,不能跟他硬来。” “想都别想!”她的要求让葛荣极为不快,他不在乎众人正看著他,拉过她的缰绳,厉声道:“你想离开我?除非我死!”他随即转身对其他人喊道:“走!” 虽然他此刻兵马不多,但也有数百人,当不再掩藏行踪,全力奔跑时,在山林里制造的声响还是非常惊人的。埋伏于此准备偷袭他们的尔朱天宝一看,即明白对方已经发现伏兵,当即又气又恨,狂吼一声。“全体上马,追!” 然后他率先策马冲出山林,心里发誓一定要夺回冬雪。 为了追回她,他已经赶了几天的路,现在又为等待她的出现,在这个寒冷的山谷里埋伏了一夜,还为了不打草惊蛇放过了几队齐兵,可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竟让对方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功亏一篑,真是让他懊恼不已。 怒火焚心的他率领骑兵冲出埋伏地,越过山谷,往左侧山林全力追赶。尤其是当他看出冬雪的身影时,更是一昧催马。 死丫头,看到他来居然不停下,也不反抗那个抓著她的男人,等夺回她后,他非给她点教训不可!他注视著前方山林中时隐时现的人儿恼怒地想。 眼看双方的距离逐渐缩短,可是葛荣却紧抓她的缰绳,反而让两人的速度变慢,冬雪很著急。 “大哥,你要是放开我的缰绳,我们可以跑得更快些。”她在风中恳求。 葛荣不语,冷峻的目光注视著前方。即便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也不愿放开她。 冬雪抖抖缰绳,恳求道:“你抓著我,我们的速度只会更慢,你得信任我,我不会离开你,放开手吧!” “你保证?”葛荣的目光转向她,其中的迟疑与不信任让冬雪心痛。 “我保证!”她用力地发誓,只希望他能明白她的心。 “好吧,我相信你。”他终于放开了缰绳。冬雪轻巧地驾驭著骏马向前飞奔,看著她矫健的身姿,葛荣不甚安心地追了上去,很快就超越了她。 此刻的冬雪非常紧张,她从未在山林里以这样的速度骑马奔驰,看著飞驰而过的树木,她觉得头皮发麻,可是为了让葛荣放心,为了甩掉追兵,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努力控制好坐骑,紧跟在葛荣身后全速飞跑,心里祈祷著。“马儿,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吧,只要别把我甩下你的背就好。” 忽然,背上被一个石头似的东西重重打了一下,她的身子往前一倾,差点失控落马,她立刻夹紧马腹,控制好身体往四周看了看,并没发现异样,心想也许是自己太过于紧张没坐稳的缘故,便竭力放松身体。 可是不久后她感觉到又有东西飞过身边,还没时间细想,她的坐骑忽然步伐紊乱,导致她的速度陡然减慢。 她又惊慌又纳闷地安抚著坐骑,调整著速度。 “冬雪,你怎么啦?”前头传来葛荣的声音。 她一边忙著拉缰绳,一边回答:“我不知道,好像马儿受了惊吓。” 一直骑在她身后的珈珞加速冲了过来,冷嘲热讽道:“看看那马,像受了惊吓吗?你别以为你那大魔头哥哥来了就想作怪!” 她的话让葛荣的脸色一寒,可是忙于安抚坐骑的冬雪无暇注意她,看到坐骑恢复了常态,立刻对葛荣说:“现在没事了,快走吧!” 她一夹马腹,将坐骑引向前方,希望远离那个阴险的女人。 葛荣狐疑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了片刻,也策马追赶而去。 在他们身后,珈珞暗自冷笑:这次,我看你命有多大? 她一手控制著缰绳,一手探向箭囊,从里面摸出几个鸡蛋大小的石头,盯著前方与王上并辔而行的苗条身影,等待合适的机会。 不久,他们奔上一处起伏的山坡,身后的追击者也更加接近,双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而就在此时,冬雪的坐骑忽然摇晃著套著嚼子的脑袋,前腿弯曲跪地,她应声坠落马下,幸运的是她的坐骑同时趔趄倒地,否则她套在马蹬里的脚会要了她的命。 “冬雪!”葛荣一声惊呼,勒住坐骑,跳下马向她跑来,先将她的脚从马蹬里抽出再抱起她,看到她满脸血,不由得又痛又气地骂道:“停止无聊的苦肉计!” 冬雪头晕目眩,浑身痛不堪言,在她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时,努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地说:“你快走,别管我!” 随后一阵晕眩袭来,她意识模糊地闭上了眼睛。 身后传来箭矢的破空声和尔朱天宝疯狂的叫声,葛荣来不及查看她的伤势,抱起她上了自己的马,命令众人策马狂奔。 冬雪的坐骑孤零零地跟随在大队人马身后。 第七章 明亮的阳光照耀著小屋和泉边帐篷顶上,寒冷的山风吹拂著,郁郁葱葱的山林散发著青草和山花的芳香。冬雪坐在草屋门槛上,看著坐在泉边沉思的男人。 自从那天坠马被他带来这里后,已经过了好多天。 清醒过来后,她只看到四面起伏无边的山峦,以及这间幽静寂寞的草屋和屋外一大一小的两顶帐篷,她不知道其他人到哪里去了,除了脸色阴沉的葛荣和照顾她的松子、强子,她还看到珈珞也在这,据她自己说,是王上觉得有个女人在,对她会比较好,才叫她跟来的。 她宁愿不要她陪,这个女人对她充满了恨,她不想见到她。可是为了不激怒葛荣,她愿意服从他的任何安排。 可是让她难过的是,他一直都不理她,既不跟她说话,也不问她的伤势,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他住在大帐篷里,而她独自住在草屋内。几天前,当她完全清醒,伤口也不怎么疼时,她曾去大帐篷找他,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可是他不理她,仿彿她是空气一般。 她相信他有足够的理由讨厌她、不理睬她。 连她自己都讨厌自己。是她害得他和他的部下身陷危机之中,还差点被杀;他好心给她的衣物在坠马时弄破了;她笨拙的骑术让他最珍贵的战马受了伤;还有,她美丽的容貌毁了,她相信,这才是令他远避她的最主要原因! 去找他而被他忽视的那天,她曾在泉边看过自己的倒影,震惊地发现自己变得那么陌生和丑陋。那水中的倒影真的是她吗?那扭曲的面容真的是她吗? 她害怕地离开了泉水,并原谅了他的冷漠,那样的一张脸,谁有兴趣看? 没有了美丽的容颜,她觉得不可惜,那样当哥哥再见到她时,就不会再纠缠她,也不会在夜里潜到她房内吓她了。 只是,没有美丽的容颜,她也失去了他,那个已经刻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 想到他再也不碰她,不让她睡在他的床上,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愿,她的心里就很难受。可是,她又怎能怪他呢?他从来就没有说过喜欢她,也一直明白地告诉她,她只不过是他用来报复尔朱天宝的工具。 滚烫的泪水流出,她赶紧用手去擦。却碰到了脸上凸凹不平的伤,虽然伤口已经不那么痛了,可是想起几天前水中的倒影,她不禁厌恶地收回手。 红肿的腮,歪斜的鼻,满是伤疤的面颊,让她再也没勇气去面对心爱的男人。 放下手,却又看到手心同样丑陋的伤。 唉,我真是一个丑八怪,难怪他那么讨厌我! 泉水边传来珈珞的笑声,那个如今显得十分快活的女人走到葛荣身边,将手中某个东西递给他看,两人靠得很紧。 这情景让她心里一痛,想起这几个晚上,她看到珈珞到他的帐篷去,虽然他的帐篷内住著两个侍卫,他们做不了什么,可是看到她与他亲近,尤其听到帐篷里传出说笑声时,她更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苦肉计?”回忆起在她昏迷前听到的他的咒骂,她苦涩地想,难道他真蠢得以为她是那样的人吗? 起身进屋,她关上门,阻隔了外面的阳光和笑声,只留下满室寂寞和幽暗。 她本来就是个安静孤独的人,只是在享受过温情和关怀后,她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孤独寂寞,随著伤口的愈合和疼痛感的减轻,独自在只有一个火炉、一张床的茅草屋里,她越来越食不甘味,卧不知眠。 日子一天天的过著,除了每日来此替她的伤敷药、换药的老妇人,她能接触的只是给她一日三餐的强子和松子,就连珈珞都不再来找她的麻烦了。 这天早晨,她习惯性地坐在门槛上用眼睛寻找泉水边的身影,却没看到他。 “强子,松子,你们王上呢?”熬到吃午饭时,她问守护她的士兵。 两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我很丑,你们不愿看我。”她消沉地说:“那说说话可以吗?” 强子看著她,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表情极不自在地说:“不是,姑娘还是很漂亮,可是,王上不许……” 王上不许?! 她木然地看著他,脸上已经开始平复的伤疤变得青白发亮。 “姑娘不要担心,你的伤好了以后,会像以前一样美。”松子也安慰她。 可是她没有听到他的安慰,她的心被“王上不许”那四个字撕裂了。 他不理睬她,也不许其他人理睬她,这等冷酷,更甚于她妖魔似的哥哥! 她的心抽痛,眼眶发烫,可是她绝对不哭,因为这里面没有欺骗和背叛。从一开始他就说过她活该,他绑架她就是为了毁灭她,替他的妻儿报仇,就在不久前,他还一再告诉她,不要喜欢他,不要爱他,因为他不要她的感情。 是她自己没能管好自己的心,是她自己将心捧到他手中让他撕裂,如今,心碎了,她怨不得人! 从这天起,她不再走出房门,不再寻找泉水边的身影,也不再开口。 可是,强子和松子反而时常跟她说话了,只不过她极少回答。 从他们口中,她知道葛荣离开这里去打仗,把她留在这里是要她养好伤。 起码,他没有急于将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的她送回酋帅府去报复她的哥哥。看来,他还没有那么绝情! 心里有丝安慰,想到可怕的战场,她依然为他担心,但她克制著不去多想。在他如此冷酷地对待她后,她为什么要在乎他? 从老郎中处,她讨来针线,将自己破烂的衣物好好地缝补整齐,又将散乱的头发梳理好,由于手上的伤,她已经好久没有梳头,现在伤口在复原,她不想再蓬头垢面。就算是丑八怪,也有权利打扮漂亮得体,不是吗? 一个午后,她坐在茅屋内,注视著地上。那里有一群忙碌的蚂蚁,正在辛苦地搬运她吃饭时落在地上的残渣。它们是那么纤细弱小,却因为有彼此相依而显得十分壮大。看著它们一个挨著一个,紧密地站在一起,同心协力将食物一点点地送往它们的“家”,她的眼睛潮湿了。如果她能选择,她愿意成为它们其中的一员。 相互需要,彼此相连,那该是多么引人向往的生活! “你过来吧!” 一声熟悉得让她心痛的声音将她吓得跳起,盈满眼眶的泪水来不及掩饰地滚落她伤痕斑斑的小脸。 看著站在窄小的门口显得更加高大的葛荣,她的胃部上下翻腾,突然感觉极度虚弱,已经半个多月没跟他碰面,没听到他的声音,今天骤然而至的一切让她恍若做梦。他的一切似乎都与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眼神还是那样遥远,面色依然那么寒冷,曾经带给她火热感情的唇边,再也找不到她熟悉的温柔。 葛荣避开她那双足以让他忘掉一切的眼睛,克制著看到她时心头涌起的那股想要爱她、怜她的感情,冷冷地重复道:“你出来。” 然后他一转身先离开了。 冬雪站在原地稳了稳心神,欣喜地想:他来找我了,还开口跟我说话了! 带著满心的希望,她匆匆走出房门,看到他和珈珞并排站在门前,强子、松子在泉水边,将收好的帐篷绑在马鞍上。 看到她出来,他俩也抬起头来看著她,但并没有走过来。 “带她上马。”葛荣冷冷地对身边的珈珞说。 珈珞立刻冲著呆立在草屋前的她喊道:“过来上马吧,我们俩共骑。” “我们……去哪里?”看到她,冬雪感到惊惧。 “去哪里?当然是下山,你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躲在这里吗?”珈珞拉著马走过来,很不耐烦地说。 “我可以自己骑马吗?”冬雪看著葛荣问,却因他以比对待陌生人还冷漠的态度对待她而心碎不已。 “不可以!”葛荣说著,仿彿无法忍受她似的大步离开了她们,头都不回地命令道:“动作快点!” 等葛荣走开,确信没有人能听见时,珈珞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快上马!要不是因为王上,我才不会靠近你半步呢!再敢挑三拣四,我就给你好看!” 她的言辞阴毒无比,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似灿烂鲜花。 “不,我不跟你共骑!”冬雪坚决地说,绝不愿与这样恶毒的女人共骑。 珈珞假装整理马鞍,避开其他男人的目光,狠狠瞪她一眼,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丑八怪!如今连做人质的资格都没了,还想勾引谁?” 冬雪仿彿无法呼吸似的猛地抽了口冷气。“你、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报复完成!”珈珞眯起眼睛,看看泉水边忙著给饮水的马上鞍的男人,挖苦道:“回去勾引你的哥哥吧!希望他会很高兴看到你!” “坏女人!”冬雪面色苍白,脚步飘忽,她抓住身后的门支撑著身子。“你撒谎,我不会回去,永远不!” 珈珞以看到她的痛苦为乐事,当发现那些伤疤并没有让她的美丽失色时,她恨得心痛,于是更加冷酷地给她一击。“由不得你,因为是王上要你滚蛋!看到你,让他感到恶心!” 骤然之间,太阳失去了光明,天空失去了颜色,山水失去了声音,冬雪的希望在这一瞬间破灭。 “珈珞?!”葛荣牵著马大声催她们。 “这就好。”珈珞只好先上马,将马引到冬雪面前低声命令道:“上来!” 可是冬雪没有反应。 珈珞生气地弯下腰,抓著她的腰带将毫无反抗的她提上马背。 冬雪的身子软软地挂在马鞍上,弯成一种痛苦的弧形。 “没用的女人,坐起来!”珈珞恼羞成怒地用指头往她身上猛掐,可是她只是瑟缩了一下,并没有反抗。 “起来!”珈珞气极了,抓起她的长发乱扯。 “珈珞,你干什么?!”葛荣走来,粗大的嗓门告诉她,他生气了。 珈珞赶快收手。“她不肯坐起来,我们就这样走吧!” 说著她一扯缰绳就要起步,但马的辔头被葛荣拉住。 “扶起她!”他冰冷犀利的双眸让珈珞不敢违抗,极不情愿地将她拉起来,强行分开她的双腿,迫使她坐起来。 冬雪的身躯不稳地摇晃,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那些初愈的伤疤发出惊人的粉红色光芒。 而她无神的眼睛与葛荣深邃的眼睛相对时忽然一亮。 “你……”她抓住缰绳,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子,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因疤痕的拉扯,形成一个令人难受的扭曲的苦笑。 葛荣克制著自己在看到那个笑容时心中的痛,放开马,转开了眼。 她眼中含著泪,声音却出奇平静地说:“你做到了——我的心,我的身子,我的容貌都毁了,谢谢你让我得到解脱!” 很久没再出现的罪恶感强烈地袭上葛荣的心头,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也为了证明自己能离开她,他同样冷然一笑。 “怎么?你现在是在为这个感到伤心和吃惊吗?”他不疾不徐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当初绑架你是为了什么吗?别说我欺骗了你,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真实的一切,无论今天你的感觉怎样,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锐利的目光直射她的心底,他无情的宣告令她心碎。此刻,她好后悔曾经对他承认自己爱上了他。 “是的,我的选择。”她讽刺道:“从在‘雪祈坊’帮你脱险的那一刻起,我就选择了错误的路,我认命,也希望你永远带著报复成功的快乐活下去!” 说完,不等身后的珈珞发出指令,她抓起缰绳一抖,双脚猛踢马腹,马立刻大步扬蹄地奔向前方。 珈珞想抢回对马的控制权,但很快就发现,在控制马的方面,她远不是冬雪的对手,如果她不想被甩到马下,就不得不抓住冬雪的腰。 “站住!”葛荣在她们身后喊。“珈珞,拉住马!” 可是此刻的珈珞自顾不暇,如何能执行他的命令? 这是一个树木茂密的山谷,四周都是起伏的山峦,没有人家,没有车道。满山遍野的灌木花草将也许曾经有过的、被人马践踏出来的小路完全覆盖,冬雪迷失在这一片片、一重重的绿色大山里。 她什么都不想地催促著马,只想逃离将她的心撕成碎片的男人,逃离一场噩梦,根本没有考虑要去哪里。 “你想找死吗?快停下来!停下!” 珈珞被狂奔的马吓得冷汗绵绵,尤其冬雪坠马时的惨样和脸上遗留下的可怕疤痕不停地在她眼前出现,让她恐惧得只能闭眼尖叫,却不敢放开紧扣在冬雪肩上的双手。 她的手指抓痛了冬雪,可是却不能阻止马速。 冲下一个又一个山坡,进入山林中一片半圆形的空地时,一阵“踏踏”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想到来者是谁,冬雪更加用力地催马,而珈珞也叫得更凶了。 “你想死的话,就自己去死吧,干嘛要拖著我呢?”她的声音里竟然带著让冬雪惊讶的哭腔,这让冬雪有丝诧异。 “冬雪,停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吼叫声,虽然在纷杂的马蹄和山风中,那声音不是很响亮,但却像给了冬雪一记重拳。 “哥哥?!”她身子猛地一颤,自幼形成的习惯让她温顺地收缰,勒住奔马。 在尔朱天宝又一声大吼中,她终于将马停在空地边缘。 胯下的马汗水淋漓,焦躁地在原地踢著四蹄,粗重地喷著鼻息。她身后的珈珞在马停下的当时,便身子一歪,滑落马下,颓然跌坐在草地上,但她狠毒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冬雪。此刻如果她还有力气,她定要将这个该死的女人打个半死! 冬雪没有理睬她,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身后紧追不舍的男人身上。 “冬雪!”尔朱天宝的坐骑尚未站稳,人已经翻身下马,来到冬雪的马旁,双手一举,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老天,我该知道会这样!” 俯身注视著冬雪娇颜上的伤,尔朱天宝英俊的脸上顿显杀气。他将冬雪搂进怀里,亲亲她的头顶,说:“不管怎么样,你回来就好,其他的事交给我去做,没有人能伤害我的宝贝后还能活著!” 冬雪疲惫地靠在他胸前,无力挣脱他有力的双手。 当看到她恨之入骨的仇人忽然出现时,珈珞呆了。 刚才在马上听到有人喊“冬雪”时,因为她正陷于惊骇中,并未分辨出那不是葛荣的声音,此刻忽然看到这个俊美的妖魔,两年前在怀朔发生的往事伴著恐惧、担忧和仇恨袭上心头,她四肢发凉地坐在地上,往四周看看,发现到处都是身穿黄色朝廷兵服的尔朱军士兵,想要逃生根本不可能。 于是她紧张地站起来,在求生的欲望下向她的仇人哀求。“尔朱天宝,是我把你妹妹送来的,请你放我走吧!” 可是,她没有得到回答,脸上却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 尔朱天宝的动作快如鬼魅,尤其他的双眼,射出嗜血的红光。珈珞在那可怕的红光中颤栗,手捂著脸再次跌倒在地,但尔朱天宝一把提起她,手一扬,一串清脆的耳光劈头盖脸落下,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立刻红肿不堪,口鼻流血。 “臭婊子!敢害冬雪坠马,毁她的容貌,我今天也要你有同样的遭遇!”他狂怒地骂著,将她重重摔在地上,从身上抽出锐利的刀。 看到他凶狠的样子,珈珞睁大了肿胀的眼睛,跪在地上叫道:“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马的……” “贱人!”尔朱天宝将手中的刀抛到另外一只手上,掐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面对著他,冷笑道:“敢在我面前说假话?有点胆子,我提醒你,那时我就在你们身后,你对我的冬雪做的那些事,我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怕伤了冬雪,你和你那不中用的齐王早就喂了我的弓箭,你还敢再否认吗?” 他的声音柔柔的,却让人听得心惊胆颤;他的笑容美得眩目,却让人看得全身发凉。珈珞没来由地打起哆嗦,她的狡诈,她的阴险,她的冷酷,到了尔朱天宝面前全都玩不转了。 他们本是同一路的货色,只不过后者的狡诈、阴险和冷酷都远在她之上,所以,与尔朱天宝在一起,她相形失色,再也没了折磨冬雪时的勇气。 “不,我不敢。”她努力张开越来越小的眼睛。“我只是用小石头打马,没有打她,是她骑术不精……噢,不是,是因为马失蹄……”看到妖魔血红的眼睛,她赶紧改口,不敢对冬雪有任何贬低。并讨好道:“我也是为了帮你找回她……” “哈哈哈!”尔朱天宝忽然仰天大笑,不带丝毫笑意的笑声响遍整个山林。 笑声一歇,他甩动著刀看著珈珞,后者在他的目光中如同霜冻的秋菊,萎靡不振地耷拉著头。“好个嘴尖牙利的贱人,地狱正合适你,跟阎王说去吧!可是,我要不在你脸上划两刀,只怕阴间鬼司找错了人——” “哥哥!” 就在珈珞从他冷酷的眼里看出自己在劫难逃时,冬雪出声了。 “什么?”他转身看著走向他的冬雪,用手背抚摸著她脸上的疤痕。“宝贝,哥哥知道你很痛,等哥哥划了这贱人,你所有的痛就会消失。” “不要!”冬雪像以前一样,侧脸躲开了他的手。“你已经教训了她,不要再用刀,放了她吧!” “放了她?”尔朱天宝充血的眼睛扫过珈珞,落到她脸上。“不,我不会放走胆敢伤害你的人!” 看到那把明晃晃的刀在他指间跳动,珈珞犹如困兽般跳起,尖锐叫道:“看在我为你生过一个孩子的分上,你不能放过我吗?” 冬雪闻声大惊,尔朱天宝则转身用恶狼似的目光逼视著她。“什么?” 他的目光让珈珞胆寒,可是为了求生,她壮著胆子回答:“两年前,你在怀朔凌辱了我,让我生下了你的杂种!” 冬雪冻住,尔朱天宝僵住,眼里不断聚集起风暴。“孩子呢?” “我送给别人……”珈珞自以为是地报复他。 “珈珞!”看到尔朱天宝瞬间变色的脸,冬雪厉声阻止她。可是尔朱天宝已经冷然扼住了珈珞的脖子。 “真是我的孩子吗?”他低沉地问。 “不是,哥哥,那不是你的孩子。”冬雪介入他们之间,拉开尔朱天宝的手。 珈珞猛烈地咳嗽,本来已经红肿的脸泛出紫色,更加难看。 “你怎么知道?”尔朱天宝转而问冬雪,深陷的黑眼睛闪烁著幽幽寒光。 “因为我见过她。”看著哥哥的眼睛,冬雪眼前出现一双嵌在脏污小脸上、极其相似的眼睛,但她永远不会说。因为她清楚一旦哥哥知道那是他的孩子,如今却下落不明时,珈珞必死无疑。 她虽可恨,但冬雪并不想看到她死。 冬雪肯定的语气让尔朱天宝紧绷的脸稍微松缓,她立刻求情道:“让她走。” “让她走?”尔朱天宝重复著她的请求,双手交叉在身后,围著她踱步,眼睛在她的脸上、身上探索,幽幽地说:“小冬雪,你永远都这么善良,连想要你命的敌人都不愿伤害,可是,你却一再伤哥哥的心,为什么?” 他突然改变的语气并没有让冬雪迷惑,她平静地说:“因为你是我哥哥!” “哥哥?!”他冷笑,目光从她的脸上转开。“这个我们回家后再说,现在,哥哥顺著你的心,放了这个贱人,下次,你得顺哥哥的心,做个好女人!” 说完,他手中的刀往珈珞一挥。珈珞和冬雪都大吃一惊,但白光闪过,并未见血肉横飞,只有珈珞胸前的衣襟被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其深足以擦到她的肌肤,却又没有伤及皮肉,足见尔朱天宝的刀上功夫非同小可。 珈珞惊叫著跳上她的马,掉头而去。 有士兵堵住她,尔朱天宝大喝一声。“让她滚!” 士兵闪开,她如丧家之犬般窜进了树林中。 尔朱天宝转身,对身边的人喊。“传老方!” 很快,一辆马车从山林中驶来,尔朱天宝从自己的马鞍上取出一件斗篷,包裹在冬雪身上,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将她抱起放进车内。 疲惫、伤心和失望,加上刚才为珈珞求情,早已让冬雪精疲力竭,她沉默地接受著他的照顾。 当他安置好她,重新上马,命令部下启程返回晋阳后,她无精打采地坐著,连打开窗帘的意愿都没有。 过于消沉的她没有发现,她过于狂妄的哥哥也没发现,在距离他们不过数丈的林子里,葛荣正蹲伏在一棵大树上,目睹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再次承受了良心的鞭笞,尝到了痛的滋味。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冬雪不顾身后狂叫的珈珞,骑著珈珞的马疯狂地奔走后,他迅速跑到泉边,跳上自己的马,双膝一夹,催促坐骑追去,强子和松子立刻上马尾随在他身后。 可是才追过一道山岗,他们就发现了尔朱天宝的军队。 看著山谷中装备完善、旌旗威武的骑兵,葛荣想起这是他自己与尔朱天宝的约定。昨天,他正是以这个约定,从尔朱天宝手中换回了五名被俘的将领。 “王上,那是尔朱军!”强子凑近,轻声对他说。 “没错,是他们。”葛荣眉峰深聚地说:“不过,我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来吧,我们赶在前头去截住她!” 他掉转马头,往山坡另一端跑去。 不久,他看到驮著两个女人的骏马在山林中狂奔,他隔著一条山涧紧追不放。当看出她们正往林中空地跑时,他快速穿过山涧,抢先到达林地,希望在她们的马进入树林时,拦截她们的坐骑。 可是就在他驱马冲下山坡,占据了有利地形,只等冬雪进入树林时,尔朱天宝追来了,而冬雪居然在距离他不过数尺的空地边缘站住。 眼睁睁地看著尔朱天宝的军队将她团团围住,是对他耐性的一大考验。 他无法忍受看到尔朱天宝的手放在她身上,无法忍受他对她说话时,极具占有性的语气,他很想冲过去夺回属于他的女人,可是他不能。 那样冲下去,无疑是自杀,不但白白送命,也不能解救他的女人。 于是他安静的下马,爬上一棵大树,透过茂密的树叶,注视著不远处的人群。 山谷很静,所有的战马都套了马嚼子,士兵们训练有素,四下除了“噗噗”的马鼻声,没有马的嘶鸣和人的吵杂,因此他能听到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的心跳。 当从珈珞和尔朱天宝的对质中得知真相时,极度的悔恨几乎令他掉下树来。 这么多天来,他竟然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理由折磨著她,也折磨著自己! 那天,当她发现山坡上有伏兵,催促他离开,甚至要他留下她自己逃走,又一再出状况,最后居然坠马受伤,让他对她原本就薄弱的信任动摇了,他怀疑她想藉机逃离他,回到她哥哥身边。 而珈珞的一再挑唆更加深了他的怀疑,于是他愤怒,痛恨她的背叛。 仇恨撕扯著他的心,他迫切地想教她受苦。 因此哪怕她当时多处受伤,昏迷不醒,而他正面临巨大危机,但他仍带走她,发誓绝不把她留给她哥哥。 他一点都不想同情她,看著她满脸血污,他提醒自己只需要恨,因为那是她自找的,是她故意往地上栽造成的,与他无关。 可是他的心却很痛,他没法漠视她的每一声痛苦呻吟。 责令独孤如愿和宇文泰等率军引开穷追不舍的尔朱军后,他带著她来到这个他最隐密的据点,让她休息和治疗,也思考自己究竟该如何处置她。 她的伤在慢慢复原,可是他的思想依然混乱,以他愤怒的心情,他非常乐意立刻找人将她送回尔朱天宝处,因为他的报复已经结束,正像珈珞说的,她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不仅失去了贞洁,失去了心,还因这场她蓄意导致的“灾难”失去了美貌。可是他依然迟疑,直到昨天齐军在与尔朱军的交战中再次失利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报复进行到底。 可是现在,他的心被悔恨所吞噬了! 第八章 天很快就黑了,没能走出连绵山峦的军队原地扎营。 一堆堆篝火照亮了狭窄的山谷,随著夜的深沉,守在火堆边取暖的士兵相继睡去,守望的士兵不断地往火堆里加树枝断木。 终于,夜更深了,在同伴的鼾声中,守望的士兵抵挡不住猛烈袭来的睡意,靠著身后的大树便呼呼大睡。 万籁俱寂间,一条黑影悄然无声地窜过夜色迷蒙的树林,向那顶位于两座帐篷之间的圆形小帐篷迫近。 冬雪合衣躺在温暖的皮毛上,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 但是为了阻止她哥哥的骚扰,她很早就借口累了,而假装熟睡的样子。 尔朱天宝想到她这么多天来所受的苦,对她的说法深信不疑,因此并未逼她,只是进来看看她,要她安心睡觉后就离开了。 躺在漆黑的帐篷内,在夜深入静时,她睁著眼睛回忆著她与葛荣之间的一切,不管是甜美的,还是丑陋的,都在她眼前重现,在她心底掀起巨大的浪潮,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她知道无论他对她多么残酷,她还是爱他、想念他,今生今世,他都会被她珍藏在心底。 忽然,帐篷内一个轻微的响声惊动了她。 难道是哥哥进来了?她惊讶地想,僵硬地躺著不敢出声,那声响继续靠近。 不是哥哥!她确定地想,难道是野兽? 她惊惶地立刻坐起身来,却看到一个黑影向她扑来,她来不及喊,嘴就被来人有力的手捂住。 “别喊,是我!”来人在她耳边轻语,沉重的呼吸在她面颊形成暖暖的气流,她情不自禁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是他!是他来了!她的心激动地欢跳,不管他为何而来,总之他来了。能再次触摸到他,她感到幸福和满足。 被她热情地抱住,葛荣的心轻松了,他放开手,拉起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低声说:“来吧,跟我走!” 冬雪毫不迟疑地跟著他来到帐篷后部,看到他掀开被割破的帐帷,外面的月光流泄而来。 原来刚才的响声是他割开这里发出的。冬雪心中想著,跟著他钻出那个小洞。 冷风吹过,四周没有人影,但帐篷另一边的火堆边传来说话声,葛荣攥紧她的手,两人紧贴在帐篷上倾听了片刻。当一片云彩挡住月亮时,他不失时机地拉著她跑向不远处的树林。 远处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夜啼,冬雪紧张得手心出汗。此刻如果惊动了她那残暴的哥哥,那他俩都活不成! 幸好当月亮再次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时,他们已经进入密林中。 “你能走吗?”他低声问。 “能。”她赶紧点头道。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与赞赏的微笑。 冬雪浑身一热,他的笑容给了她新的希望,他的手让她重新感觉到他的温柔。 他们沉默且平静地在山林中疾步走著,即便冬雪心里有千万个问题,也不想打破此刻的静谧与和谐,与他并肩走在黑乎乎的山林内,她不觉得恐惧和疲惫,所有的愤怒、伤心和失望也都消失无踪,如果可能,她愿这样追随他走一生。 葛荣表面上很平静,可是内心却波涛汹涌。但此刻他什么都不能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会向她忏悔,会用全部真心换回她的宽恕,用他的余生向她证明。 终于,当再也看不到尔朱天宝的营地时,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人影。 葛荣拉著她快步跑过去。 是强子和松子!冬雪松了口气。 两个侍卫见到她也很高兴,但大家都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葛荣急急将冬雪抱到自己马上,跃上马坐在她身后,他们也匆忙上马。 四人三骑迅速住山林深处咆去。 依偎在葛荣的怀里,被他有力的双臂环绕著,冬雪觉得有种回到家的感觉,真想靠近他,感受他久违的体温,可是因为他一直没跟她表示什么,她也不明白他何故来找她,因此不敢太放纵自己的情绪。 在行至一条浅流时,冬雪对水的畏惧心让她身躯僵硬。而他将她往后一拉,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低声说:“闭上眼睛睡一会,我不会让你掉下河!” 她温顺地靠著他,闭上了眼睛。 而她没想到,这一闭眼竟沉入了梦乡,当她醒来时,东方已经露出曙光,月亮只剩下淡淡的身影。 “大哥?”看著满目青山,她急切地呼唤。 一双铁臂环住了她,头顶响起他的回应。“睡吧,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她安心地靠回去,可是再也没了睡意。看到身边只有强子,而年轻的松子不在时,她惊讶地问:“松子呢?” “我让他去给独孤如愿传信了。”葛荣告诉她。 这天,除了停下来歇息吃东西,让马饮水吃草外,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看著连绵起伏的山丘,冬雪纳闷,这里有没有不是山林的地方? 当她问起时,葛荣告诉她,山外就有村镇,但为了掩藏行踪,让她哥哥无从跟来,他们只能走山路,绕道去博野。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处山崖边停下,那里有间木屋和一个小小的池塘。 葛荣将她抱下地,强子立刻过来解下马鞍,牵马去饮水。 “来吧,我带你进屋。”他伸手拉她,但她没有伸出手回应,而且脚步迟疑。眼前的景色让她想起另外一处的茅屋和泉水。 “你要让我独自留在里面吗?”她问。 葛荣的心一恸,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注视著她的眼睛。“如果你愿意,我会陪你。” “我愿意!”她急忙回答,随即羞愧得垂下了头,耳根都红透了。 葛荣脸上的线条放松,轻声说:“很好,我不会再离开你。” 说完,他拉起她的手,带她走进简陋的看山人的小木屋。 夜晚的山林是寂寞的,这里位于燕山靠近平原的地段,山势不高,因此没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在围著火堆吃完烧烤的野味后,葛荣让早已疲惫的强子进帐篷去睡了,而他也带著冬雪回到木屋。 木屋内,尽职的强子已经为他们铺好床,并点上了随身携带的烛火,白蜡树脂在暖暖的火焰中散发著清香。 “大哥,你昨夜为什么要冒险来救我?”坐上铺了兽皮的床,冬雪终于开口问他,这可是憋了她一整天的问题。“你还要我做人质吗?” 葛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正背对著她将门关上。 “你恨我吗?”他对著门板问,并没有转过身来。可是她看见他紧绷的肩膀随著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他很紧张,也很忧虑,她想:这可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个固执果断的齐王。 “不,我从来都不恨你,这你应该知道。”她说。 “冬雪——”他的肩膀放松,转过身来面对著她,可眼睛里的忧虑依然存在。他一个箭步来到床边,跪在床上拉住她的手。“你真的不恨我吗?在我对你那样恶劣之后,你真的不恨我?” 他眼中的忧虑让冬雪反握著他的手。“是的,我不恨你,只是气你忽然之间不再理我,还把我送去给我哥哥……” 虽说不恨他,可是回忆起那些事,她仍委屈得掉下泪来。 他拉过她,将她搂在怀里,内疚地说:“我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那天看到山谷中你哥哥的伏兵时,我就担心你会被他夺走,也担心你会乘机逃离我,所以当你说出你哥哥来了后,让我扔下你离开的话时,我很生气,后来,你动作越来越慢,还状况百出,甚至……” 说到这,想起当时自己对她极不仁慈的言行,他的声音变得迟疑。 冬雪在他怀里闷声接上。“甚至摔下马,弄得满身是伤,于是你认为我是故意的,是为了逃离你而使的苦肉计?” “我是傻瓜,我应该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他喃喃地说。 “是的,你就是傻瓜!”她忽然推开他,泪水涟涟地指责他。“难道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这么一点?” 听到她失望的语气,葛荣的心抽紧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能怎么想?”他望著她的目光黯淡无神。“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绝不放开你,可那时你还是一心只想让我走,把你留下……” “我都是为了你的安全啊!”冬雪激动地为自己辩解,却在他阴郁的目光中猛然醒悟:当认定她是故意制造麻烦来逃离他时,他确实受到伤害了,很深的伤害。这也是后来他为什么那样冷漠和顽固的原因。 看来他真的很在乎她,所以当确信她背叛他时,他痛恨她、厌恶她。想到这,她的委屈消失了,她靠近他,拉拉他的衣袖。“大哥,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要逃离你,我爱你!我不是故意要坠马的,是珈珞……”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他看著她,心里有说不清的歉疚。 “你知道?”冬雪惊讶地问:“你知道了,还那样对待我?” “不是的。”无法忍受她那样的目光,他一把搂过她,害怕她跑掉似的紧紧抱著。“我听到你们的谈话,听到尔朱天宝跟珈珞的对话,所以我明白自己错了。” “这么说你在那里?”她欣慰地问。 “是的,我在那里,你如果没有停下马,直接奔进树林里,就会看到我。” “喔,大哥,你让我伤心得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用力搂紧他的腰。 “冬雪,都是我的错,我误会了你,伤了你的心。”他俯下身想亲吻她,可是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只让他亲到她的头发。 “冬雪?”他惊讶地喊。“你不要我了吗?”。 “不是,可是我脸上的疤……很丑!”她颤抖地说,恨起自己脸上的伤疤。 他的心剧痛,后悔不迭,是他对她的冷漠导致了她的畏缩。 他确实是个大傻瓜!他暗自咒骂著自己,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急于伤害她,却忽略了当自己伤害她的同时,他也伤害了自己,而当他用她来打击尔朱天宝时,他自己也深受打击。因为在不经意间,冬雪早已占据了他的心,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没有爱上她,也不能爱上她,他对她的所有热切渴望只是因为她美丽的身体、温柔的碰触和那燃烧他的熊熊火焰。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否认自己的感情已经不可能,阻止自己也已经太迟。 因为,他已经爱上了她! 他捧起她的脸,不允许她的逃避。 她鼻子和眉毛处的伤基本上都好了,可是面颊上那道从嘴角直到太阳穴的伤口还有点红肿。抚摸著那正在结痂的伤口,他手不由得颤抖。 “还痛吗?”他轻声问。 “不,不痛了。”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想拉开他。他专注的眼神和颤抖的双手令她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只是张大眼睛看著他,心跳如雷地感受著他轻柔的触摸所带给她的那种颤栗。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将其翻转过来,轻轻抚摸著那些横贯掌心的伤疤。 “让我看看。”他轻缓而坚决地说。 她惊讶地问:“你不是正在看吗?” “不,我要看你身上的伤。” “不要……”她不愿让他看到那些丑陋的疤痕。 可是他不接受她的拒绝,把她压倒在床上,动作熟练地脱掉了她的衣服。 当她白皙纤细的身体展露在灯下时,他的心再次为她受到的伤害而颤抖。 他的手指轻柔地抚摸著那些已经痊愈,但仍留下痕迹的伤疤。 冬雪躺在那里,完全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他的手指带给她一种全新的销魂蚀骨的感受,她渴望他继续,却又害怕他继续,在矛盾中,她忽然蜷缩起身体,转过身去。 他惊讶地扳过她的身子,看到她满脸泪水。“冬雪?为什么流泪?” “我很丑。”她哽咽地说。 “不,你一点都不丑。”他用毛毡盖住她,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再过一些日子,伤疤都会消掉不见的。” “真的吗?”他的话似乎安慰了她,但还没有让她完全相信。 “当然是真的。”他无法忍受与她的任何分隔,匆忙起身脱掉衣服,再钻进毛毡,不假思索地伸出双手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用力而贪婪地吻著她,持久而热烈。 等她需要喘气时,他才放开她,充满激情地说:“就算你全身都是疤,在我眼里你还是最美丽的女人!” “说谎!”冬雪在他胸前指控道:“不久之前,你还嫌弃我不理我呢!” “那时我是个傻瓜!”他抱紧她,在她耳边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嫌弃你,不管你脸上有没有伤疤,都没有!冬雪,我告诉过你我心中住著一个恶鬼,你要帮助我克制那个恶鬼,帮助我赶走它,不要再让我做出伤害你的事,因为,我爱你。伤害你比伤害我自己更让我痛苦。” 他的低语让她的心跳似乎停止,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她多么想要他的爱,渴望被他爱,因为她是如此地爱他! “你……爱我?”冬雪双目含情地看著他。 她的眼睛像一潭秋水,把他从头到脚都淹没了。他无法用言语表达他心中的爱意,随即俯身用一串饱含爱的亲吻附上她微开的小嘴。“是的,我爱你,不论我多么努力地尝试,都无法远离你,无论我多么气你,都不能持续对你的怒气,因为我是这么地爱你。” 突然降临的喜悦令她神采飞扬,眼里盈满了泪。“我还是你的人质吗?” “是,你永远是我的人质,爱的人质,我要你今生今世为了爱,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喔,他真的爱她! 听著他动人心弦的爱语,看著他眼中愈来愈浓的深情,感受著他的无限爱意,她相信这一刻将是她生命中最美妙的时刻。 她搂过他的头,用力亲吻他,再次深情的表白。“大哥,我爱你!” 他紧紧抱著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她证明自己对她的爱。 在浓情蜜意中,他们用身体述说著心的语言,用发自内心的爱交织出动人的爱情乐章。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大哥,你看,那里有座城呢!” 第二天正午,当冬雪看到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一座城楼时非常惊喜。那是她离开晋阳后第一次看到城池。 “没错,那是清苑城,我们今天就住在那里。” “太好了!”冬雪的快乐立刻感染了葛荣,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看到一对人马从开启的城门内走来,领头的正是独孤如愿和宇文泰,还有几个她没见过的将军,松子也兴奋地跟在后面。 “看,他们来迎接我们了,进城吧!”他放在她腰腹的手紧了紧,双腿一夹,坐骑立刻往城门奔去。 见到熟人,冬雪很高兴,可是没有看到珈珞。虽然那个女人不值得同情,但想起她被哥哥打伤后逃走的情景,她不免有点担心。 “独孤将军,珈珞没有来吗?”她轻声问走在葛荣马侧的独孤如愿。 “来了,她昨晚就回来了。”独孤如愿看了眼她面颊上的伤答道:“她说你哥哥打伤了她,把你带走了,没想到王上找到了你。” “是的,他找到了我。”想到昨夜的甜蜜,冬雪把手放在葛荣环著她的手上,正与宇文泰说话的葛荣立即握住了她的手。 独孤如愿看到他们凝视彼此的模样,知道这两人之间已经雨过天晴,不由得为他们高兴。 进城后,葛荣吩咐她好好休息,将她交给强子、松子去守护后,自己就离开去忙其他大事了。 虽不愿让他离开,可是想到他的身分和责任,冬雪听从了他的安排。 且说昨天深夜赶回的珈珞听说葛荣带著冬雪回来后,立刻紧张起来,她不怕别的,就是害怕冬雪将她对尔朱天宝坦白的事告诉了葛荣。 她知道葛荣最恨的就是背叛,她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成功地挑起了他对冬雪的仇恨。因此,如果让他知道是自己从中捣鬼,那他一样不会原谅她。 她赶紧更衣打扮,看到铜镜中脸上的红肿不再明显时,心里踏实了些。 走出房门,她直接往葛荣的房间跑,可是在门口被强子和松子挡住。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她恼怒地看著这两个过去对她还算有礼的士兵。 强子冷静地说:“因为王上要我们守在这里,没有王令,任何人不得进去。” “王上在里面吗?”看看他们横抱胸前的长刀,她无奈地问。 “不在。” 一听到这个答覆,任性的珈珞更加生气了。“王上不在,你们保护谁?喔,难道是她,尔朱冬雪?” 两个士兵不回答,也不看她,只是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 珈珞恨恨地一跺脚,骂道:“死小子,等著瞧,总有一天让你们好看!”说完便转身跑了。 她四处找了一阵,也没找到葛荣,不管问谁都说不知道,这下她的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以前葛荣虽然不受她的诱惑,但对她一向温和有礼,像今天这样不许她进他的房间,不把行踪告诉她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难道那个女人把内情告诉了他? 就算她告诉了他,她也不怕,凭自己与葛荣多年的“亲人”关系,她相信只要让她见到他,她一定能说服他,让他相信是那个女人在撒谎。 可是,她要去那里找他呢! 这时,她看到宇文泰正在马厩边整理马具,脑子一转,她走了过去。 “宇文将军,看到王上吗?”她换上最温顺甜美的微笑问他。 丰文泰抬头看到她,便问:“找王上吗?王上在北门视察呢!你又做了什么坏事,干嘛把王上气成那样?” 宇文泰本是信口问的,因为与珈珞很熟,又知道她一向刁蛮,因此只当这次也是她的任性惹恼了王上。 可是珈珞做贼心虚,立刻紧张地问:“没有啊,你干嘛这么说?” 宇文泰低头更换著马鞍带子,说:“因为王上也在找你,还很生气地要郑将军明天一早送你回左人城去。” “真的吗?”她脸色苍白,这正是葛荣一贯的作风。只要他确定了一个人的背叛,他不会给你机会解释,要么杀死你,要么赶走你,绝对没有第三个选择。 如此看来,他肯定是相信了那个女人的话。 回左人城? 不,那里虽然是齐国王都,可是把她送回去,意味著她再也不能接近王宫,不能跟随在他身边,从此得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没注意宇文泰正在说什么,她转身往城北走去。 葛荣果真在这里,不久前一场大雨冲毁了这里的一段城墙?士兵们正利用打仗的空余时间加紧修复断墙。 “王上,你找我吗?”她振作精神,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地跑过去。 听到她的声音,葛荣转过身来,冷漠而严肃地看著她,不在乎身边是否有人听见地说:“是的。我要你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郑武会送你回左人城。” “为什么?” “你应该明白为什么!” “我不想回去……” “那你就去你想去的地方,除了我的身边!”他无情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 “王上,你不能相信那个女人的话,她在说谎!” 葛荣面色一沉,想到冬雪身上的伤疤和所经受的痛苦,他无法原谅这个一再加害她,并在他耳边煽风点火的女人!“难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是假的吗?你不要想再嫁祸于人,也不要再浪费口舌。走吧,在我发火前离开我的视线!” “我姊姊要是活著,你绝对不敢这样对我。”她孤注一掷地搬出她姊姊。 葛荣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直射她心窝,让她不由得打颤,而他的话更让她心惊。 “如果你姊姊还活著,相信我,你死定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往城内走去。 珈珞看著他绝情的步伐,知道这次她无法再说动他。 看著修复了一半的城墙,她心中陡然冒出一个念头,令她面色惨变,但随即,眼里露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夜深了,冬雪坐在窗前,数著天边最灿烂的星辰。心里却在想,葛荣怎么还不回来?从中午分开后,她一直没有再见到他,而多年养成的习惯和脸上的伤让她不愿走出门去寻找,也不想向人打听,只是安静地等待。 门外传来说话声,接著是轻轻的敲门声。 她走过去,将门打开,看到独孤如愿和宇文泰站在门口。 直觉他们前来一定与葛荣有关,她将他们请入,急切地问:“两位将军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是的。”独孤如愿先开口。“姑娘能否去劝劝王上,让他早点歇息?” “大哥他怎么了?”她焦虑的问。 “珈珞逃走了。” 珈珞逃走?冬雪心口一痛,难道她的离去是葛荣不再见她的原因吗?“如果因为珈珞的离开,你们王上心情不好,我去劝有用吗?”她冷漠地说。 “姑娘理解错了。珈珞不是离开,而是叛逃!”独孤如愿纠正她。 宇文泰也补充道:“她投奔王上的仇人——你哥哥,就像当年的贺六浑!”接著他将王上要送走珈珞,并与珈珞有一场激烈争执的经过告诉了冬雪。 冬雪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对葛荣的心情自然十分理解。 “贺六浑为何背叛他?”想起哥哥军中正春风得意的督军,她若有所思地问。 宇文泰轻蔑地说:“他最初不过是个连刀剑马匹都买不起的流浪汉,虽然有些谋略但无人赏识,后来是王上怜惜他,将他收入帐下,又送他兵器坐骑,可是,当看到你哥哥兵强马壮,深得朝廷器重时,竟卖主求荣,叛逃而去,那事伤了王上的心,如今,珈珞也这么干,这个臭婊子!” “他在哪儿?”冬雪问。 知道她会去安慰他们无力相助的王上,两个少将军都很高兴,宇文泰立刻说:“我们带你去。” 在一间布满地图、旌旗的房间里,冬雪看到了葛荣。 他坐在一张带扶手的椅子上,双臂屈起,两手顶著下巴,耷拉著肩膀,低垂著头颅,仿彿冰冻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冬雪看著他,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来的忧伤和愤怒,她的心为他而痛。 她轻轻走进去,屈膝跪在他身前,抱著他的双腿,将脸侧放在他的膝盖上。 两个少将军站在门口看到这幕,相互对视了一眼,独孤如愿将门关上,两人退到了门边。 屋内,葛荣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到来,仍然文风不动地坐著,冬雪也不开口,只是安静地抱著他。如果他愿意这样坐下去,她愿意一直陪伴他。 炉火发出“呲呲”的响声,已经春末了,天气开始暖和,它显得有点多余。 忽然,他动了,但是冬雪不想动,只要能依偎著他,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的手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脖子上,他握惯了刀剑的粗壮手指轻柔地抚摸著她柔嫩的肌肤,带给她动人心弦的温情。 她扬起脸看著他,他的眼里有一丝茫然,像一个犯了错误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的小男孩,她的心里充满了柔得化不开的爱意,她倾身向前,渴望更靠近他。他分开膝盖欢迎她,于是她进入,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脸紧贴在他的胸前。 搂著她纤细的肩膀,他发出一声长叹。“唉,我真希望能与你永远这样相依相偎,不要管什么战争、王朝!” 她抬起头来看著他,眼里绽放著热情的火花。“大哥,放弃王权和征伐吧,我们到大鲜卑山去隐居,我给你做饭缝衣,我们一起打猎放牧,共同平静生活!” 她美好的描述让他心动,可是那美丽的图景对他只是一个梦。 带著一声叹息,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将那道梦幻色彩覆盖。 第九章 “大哥,你是在为珈珞担心吗?” 过了很久,仍不见他郁郁不乐的情怀得以纾解,冬雪吃味地问。 葛荣嘴角出现一道惊讶的纹路,随后他拉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宠溺地啐道:“傻瓜,我怎会担心她?” 听他否认,冬雪安心地依偎著他,宽慰道:“其实我倒有点担心她,如果她再提起那个孩子的事,那她的生命真的会有危险。” “这话是什么意思?”葛荣心里一紧。对珈珞,要说一点情分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多年来,他始终把她当作他任性刁蛮的小妹。 冬雪轻抚他紧绷的下巴。“我哥哥是个占有欲非常强烈的男人,所有打上‘我的’标志的东西,他都不会让给他人。他虽然才三十六岁,可是已经有很多私生子女,最大的年纪比我还大。只要他确知是他的孩子,他就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回身边抚养,给他们最好的生活。” “那孩子们的母亲呢?”葛荣好奇地问。 “他会随便打发她们,实在喜欢的,就封她个妻妾什么的,安置在封地。” “难怪听说尔朱天宝有不少妻妾子女,他真是个坏胚子。”葛荣对那个荒淫无度的男人只有厌恶和轻视。 “是的,可是他的妻妾虽多,却几乎没人能得到他的信任和宠爱,也不让她们跟在身边。” “可他却把你带在身边,一时半刻都不愿离开。”葛荣的声音里有股酸味。 冬雪惊讶地望著他,抗议道:“可是我不是他的女人,更不是他的妻妾!” “我知道。”葛荣安抚似的亲亲她的唇。“可是他有那个动机。” 对此,冬雪无法否认,她歇了歇,叹息道:“我恨那个!” 葛荣抱紧她,轻拍她的背,表示对她的理解。 两人静静地坐著,不再开口。 “你在想什么?”良久后,冬雪问他。 “我在想,如果你哥哥终于击败了我,将你夺走的话,我该怎么办?” 冬雪一惊,难道他失去信心了? 她在他怀里直起身,拉下他的头注视著他的眼睛。“他无法夺走我,因为我与大哥已经成为一个整体,无论生死,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冬雪!”他激动地亲著她。“但愿我们生能同衾、死能同穴。” “能,我们一定能!”冬雪在他唇边回应著他。 葛荣抱起她,大步走回他们的卧室。 在激情欢爱后,葛荣紧抱著冬雪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冬雪,从今以后,我们无论死活都在一起,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就是死,我也不会离开你!”冬雪的回应再次点燃难以熄灭的激情之火。他们不再说话,所有的爱语都由熊熊燃烧的火焰取而代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撒谎!” 在远离清苑的另一个小镇,尔朱天宝正对跪在他面前的女人怒吼。 他身边站著几个正在与他商议军情的将领。 “对天发誓,我没有撒谎。你妹妹就是葛荣的女人,自从被绑架后,她每晚都睡在他的床上!”珈珞声嘶力竭地喊,试图阻止他殴打自己。 她真是后悔投奔这个暴君,从见到她的那刻起,他搜查她的包袱,辱骂她的人格,而他的拳头和脚不断地落在她身上,唯一庆幸的是,他不再打她的脸。 尔朱天宝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那个男人占有了她,那个可恶的莽夫碰了属于他的东西! 那个男人——死定了! 牙齿几乎在口中被咬碎,他倏然转身,抓起悬挂在墙边的帅旗,将它揉成一团用力地摔在地上,怒不可遏地骂道:“草贼!” 他旋即转身,看著眼前的女人,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仿彿刚才那个发怒的人并不是他。 “你说葛荣因为你带冬雪来找我而要杀你,所以你来投奔我,那你准备用什么来证明你对我的忠诚?” 他脸上的笑容和眼里冰冷的光让珈珞打了个寒颤,但她知道面对野兽,只能出击,不能逃避,否则会被它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于是她壮著胆子说:“我愿意做任何你要我做的事。” “任何事?” 尔朱天宝眼里邪光暴长,他抓起她的下巴,端详著她俏丽的脸,而他的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抓住她的裙子。 一声撕裂声后,在大敞著门的军殿上,尔朱天宝当著将士面前轻薄她。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只是全然的攫取,却激起了珈珞潜在的野性和报复心。 在这场男与女的角力中,她与他打成了平手。 完事后,尔朱天宝抹抹被她咬破的嘴,站起身道:“起来,带我去清苑!” 珈珞恬不知耻地在众人面前起身,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 尔朱天宝将她落在地上的包袱摔在她身上,命令道:“穿上,我知道那是冬雪织的羊毛裙,不管你怎样偷到的,都给我好好穿著,不许弄坏!” 说完,他边系腰带,边对身边那些神情呆滞的将领说:“传我号令,神骑营挑八百快骑随我前往,余部原地待命!” 将领们速速离去。 很快,一支精悍神速的骑兵部队已经准备就绪,尔朱天宝站在队列前下达各种命令。队伍一动身,他立刻要珈珞上马,瞪著她冷然道:“你要是敢欺骗我,我会要你死一千次!” 他全身散发的冷酷与邪恶之气,让珈珞不敢多言。也许她能利用他的欲望占点上风,可是除那以外,他绝对是个无情狂妄的暴君,没有人能控制放荡不羁的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浓烟笼罩著清苑城,突兀的大火最先由西南角燃起,迅速向全城蔓延。 葛荣带著部属赶去灭火救援,冬雪独自留在房内焦虑地为这场大火造成的危害担忧。趴在窗前,眺望著映红了半边天的烈焰,她也为葛荣担心,怕他不顾安危伤及自己。 忽然门被撞开,就在她惊讶地回身查看时,发现珈珞站在面前。 “珈珞?你回来了?”她难以置信地问。 “没错,她回来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家了?”门口传来阴冷的,让她永远害怕的声音。她的呼吸窒住,双眼惊惧地注视著门口。 尔朱天宝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向她。 他的步履优雅,神态轻松,他注视著她的目光依然火热,但其中的邪气更重,让冬雪觉得他比以前更加可怕,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臭女人,你往哪里躲?”珈珞抓住了她。 可是转眼之间,珈珞被一拳打飞了出去,跌在地上。 “臭婊子,你要是再敢动她,我要你死!”尔朱天宝瞪著她,以一声臭骂回敬她对冬雪的辱骂,而他眼里闪动著妖魔般的幽光让珈珞爬起来,溜出了门。 知道自己逃不掉,冬雪僵硬地站在墙角,看著尔朱天宝来到她身边。 “冬雪,离开哥哥,你快乐吗?”他的声音温柔如风,可是冬雪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是你放的火?”她冷静地问。 “没错,那是为你而烧的火。”那双凹陷的黑眸闪出欲望的光,但瞬间又被冷绝替代。他将她逼至墙边,俯身用嘴擦过她的头发、额头。 她厌恶地转开头,用手推他。“你是我的哥哥,不能对我这样!” “说了多少年的话,你烦不烦?”他低沉地说。“你不需要再对我说这些,因为我早说过你注定是我的女人!” 冬雪的身躯不住颤抖,但那不是因为激情,更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极度的厌恶和恐惧。 当尔朱天宝的嘴往她脸上的伤疤移来时,她仿彿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无法忍受地用力将他推开,大声喝道:“你不要碰我!”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地反抗他,尔朱天宝最初一愣,旋即怒火升腾,他猛地扑上前,将她压在墙上,紧密地贴在她身上,他邪恶的嘴再次往她脸上凑来,惊恐的冬雪用尽力气想转开头。 但他没有放弃,而是轻咬她的耳垂低喃。“你是我精心培育的小花,你只能为我开放,如今你怎么能在别人的枝头绽放呢?你伤害了我,小花!” 冬雪在他冰冷的低喃中,全身如同被冰冻住,无法动弹。 “大将军,齐王往这里来了!” 这一声呼喊唤醒了尔朱天宝,他扬头挺身,离开了冬雪,俊美的脸上仿佛套上了一个面具。 “抓住他!”他怒吼。 “不……不能,城中齐军超过二十万。”那人胆颤心惊地回答。 “蠢蛋!”尔朱天宝怒骂,但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于是看著冬雪冷笑。“是的,我的八百神骑兵再威武,也没法击败你草莽男人的二十万大军,那就等著吧,我要你亲眼看著我挖出他的心肝!” 说完,他抓过她,将她拉出了房间。 一跨出房门,冬雪就看到强子和松子躺在地上,在火把的照明下,他们身上的血迹与伤痕清晰可见。 她忽然变得疯狂,用力捶打紧抓著她的尔朱天宝。“你杀死了他们!你是个坏人,没有人性的坏蛋,你竟然杀死了他们!” 尔朱天宝震惊地看著她,难以相信他永远温顺的冬雪,居然也有这样凶猛的攻击力。而听到她对他的咒骂时,他愤怒地扬起了手掌。 站在门边的珈珞真希望他那有力的耳光落在那张即便添了伤疤,也仍然完美的脸上,让那个高贵的、备受疼宠的公主也尝尝她所受过的苦。 可是,尔朱天宝的手却在半道转了方向,落在冬雪的腰上。 他一把抱起她,大声命令。“烧了这里!” 随后,他抱著她走向他的坐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天边起伏的山峦仿彿一条银色丝带,将孤立于天地间的相州城环绕其间,高耸的城门紧闭,烽火台上轻烟袅袅,四周大片的开阔地寂静无声,环城而去的洹河水在风中不时荡起细小的浪花。 然而,在这安静平和的背后,每个人都感觉到空气中那令人不安的紧绷。 忽然,一阵高亢密集的鼓声仿佛平地惊雷般响起,直震得大地瑟瑟颤栗。 “大将军,齐王率军来了!” 传令兵的高声报告,引起了城内极大的骚乱。 尔朱天宝登上城楼,看到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一个黑点,接著是一条黑线,随即扩大为一片,最后仿彿乌云般,由天边席卷而来,覆盖满城楼前的空地。 “太好了,这正是我要的百万大军!哈哈哈——”狂笑中,尔朱天宝用拳头直击掌心,高声喊道:“升狼烟,各部展开合围!” 而他则大步走下城楼,往内城走去。 冬雪自从被尔朱天宝抓来后,就失去了自由,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被珈珞和两个侍卫看管著。 珈珞不敢再对她动手,但凶狠的目光未曾离开过她。 冬雪无心跟她说话,她的心里全被葛荣占据,她不知道齐军的状况,但知道葛荣一定会为了夺回她而拚尽最后一点力,也知道她凶残的哥哥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来完成他对皇帝许下的诺言:平定北方最后一只与朝廷对峙的力量! 一阵狂笑告诉她,她哥哥来了。 她转回身,面对著门,以几天来不变的淡漠神情迎接他。 门开了,尔朱天宝大步走进来,先对门边的珈珞挥手。“出去!” 珈珞出去后,他一脚踢上门,分开双腿站在房中央打量著她。她脸上的伤正在迅速复原,她的身材似乎更加丰满成熟,多了一种少妇丰采,而她的眼睛,因为增加了许许多多的思念和等待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富有魅力。她更美丽了…… 可惜,她所有的美丽都被人攫取,被不该得到的人得到了! 尖锐的痛苦刺穿了他的身体,他为这个而想杀人! “你又在想念他吗?”他在她还来不及退却前抓住了她。“你也曾经这样想念过我,记得吗?在你十岁以前,你是多么喜欢看到我。现在,你为什么不再像那样对我笑,不再攀著我的手臂对我说话?为什么?” 他的身子靠近她,他的眼睛闪过后悔、遗憾和恨,但最后都被怒火取代。 “你是我的,我早该要了你!”他粗暴地拉过她,不容分说地吻住了她,用最残酷的方式蹂躏著她的唇。 冬雪紧闭著双唇,全身紧绷地站著,眼睛睁得大大地瞪著他。 她无声的抗拒令尔朱天宝再也无法压抑,他将她抱起扔到床上,随即恶狠狠地扑到她身上,用手撕开她身上的裘皮斗篷,拉掉她的腰带。 可是她不动,不反抗,也不看他,她的视线集中在头顶的某一点,她的耳朵关注著门窗外传来的高亢急促的鼓声,她的心在明白那意味著什么时激动地跳动。 “他来了!”她欣喜地说,眼睛依旧注视著头顶。 无视他正在做的事,不在乎他对她的伤害,更不把他的存在当作一回事。还有什么样的轻视比这个更能打击一个强势男人傲慢的心? 尔朱天宝被气傻了,没想到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喘著粗气盯著她,随即,颤抖著双手将她的衣服重新穿好。 而当他气怒交加地退离她身边时,她竟一跃而起,直扑窗户,引颈眺望外头。 她脸上的期盼、兴奋和焦虑终于让尔朱天宝的理智全然粉碎。 “好吧,你既然那么急著看他去死,我成全你!” 他叫嚣著,将她拖出了房间,往城楼而去,城外正金戈交鸣,人啸马嘶。 “看吧,好好往四处看,这里就是我给他设下的陷阱。”他把她拽入城楼,逼她往外眺望,得意地宣告。“那四面的狼烟是我的胜利信号,我早将人马分散等著他了。今天,他能来,但永不能走!我要他的百万大军全部陷入我的牢笼里!” “你卑鄙无耻!”冬雪看到城楼外成片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不觉又急又气地指责他。“难道非要杀人才能成就你的霸王之心吗?” “是的,要夺得江山,就要用武力、要战争,谁卑鄙无耻,谁就是胜者。我与他的决战早晚要发生,今天是最好的时机!瞪大你美丽的眼睛,看著你的情郎如何送死吧!在我杀死他前,我会记得告诉他你正在观望!” 他冷酷地说完,大步往更高一层的主楼走去。 冬雪浑身哆嗦地看著城楼外的厮杀,觉得她正被那一声声惨叫声凌迟著。 眼前,数不清的旌幡迎风飘舞;耳边,催人肺腑的鼓声袭空而来。染血的铠甲在阳光下闪著暗红色的光彩,森森的剑光带著死亡的讯息在空中闪耀。 血肉之躯倒下,活泼的生命转瞬消逝,箭如飞雨,盾似翻岩,可是没人畏惧,没人逃离。到太阳落山时,旷野已是鲜血满地,尸横遍野。 战争!为什么人间要有这样残酷的战争?! 冬雪的心无法承载这样惨烈的厮杀,她跪坐在城楼上放声大哭。 几次冲杀后,齐军渐渐逼近城门,即便知道尔朱军已经将他们的后路阻断,他们也无人投降。对此,城楼上的尔朱天宝忧虑甚深。 葛荣此番兵足将勇,战斗力不可小觑。他虽有训练有素的军队,但人数不过万余,如要与齐军耗下去,只恐对自己不利,而他的军队是要图谋天下大业的,如果只杀葛荣,他不仅能得到葛荣手下那些勇猛的将领和久经战事的士兵,还能得到其所占领的大片城池土地,这将有助于扩大他的力量。 反覆思忖后,他下令停止对齐军的围杀。 当狼烟将他的命令传出后,不仅尔朱军吃惊,葛荣也吃惊。 但他仍下令齐军停止进攻,齐军挑战的鼓声随即渐渐平息。 尔朱天宝站在城楼盾牌后高喊。“葛荣,朝廷所求只是你一人之命,看看你的大军,如今还有多少在你手中?你乃一代英雄,难道愿意看著你的部属全部死在这里吗?只要你折断王旗出阵受死,令你的将领自缚双手,归附于我,我绝不再杀你的一兵一卒。” 城楼下,齐军阵中的葛荣黯然神伤。他已经从信使的报告中得知,他的侧翼四部尽数被早已埋伏好的尔朱军冲散,包括宇文泰在内的众多将领亦被擒。 他原以为尔朱天宝再狡诈,也只有一万多兵力,而他有百万之师,因而相信自己能够击败他,并将冬雪救回。可是他没有想到,尔朱天宝竟将他的军队分散埋伏在城外四周,以出其不意、各个击破的战术阻止了他的围城计画,令他折兵损将。 看看足下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和堆积的尸体,面对身前血染征衣的将士,他既对自己低估了对手,轻率出战,造成齐军惨重损失感到懊悔,也为无法夺回冬雪而痛苦。在这样的心情下,他有了英雄末路的悲哀! 他对马上的部将们说:“投效尔朱氏,为自己谋个出路吧!” “王上,我等愿于王旗共存亡!”独孤如愿率先表态,其他将领也纷纷表示同样的决心。 “不!”葛荣指著目之所及的死亡将士和依然活著、但也许转眼就会失去生命的朝夕相伴的同袍,眼含热泪道:“这样的死亡不值得!” “葛荣,朝廷所求只是你一人之命。”楼上再次响起尔朱天宝的声音。“你若真是个英雄,就独自出阵受死吧!” 独孤如愿大吼。“我等在,吾王生!” 随著他的怒吼,城楼上响起一片拉弓上箭声,齐军阵中的所有弓箭手也立刻以牙还牙,做出同样的动作。两军对垒,箭雨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住手!”葛荣大声一喝,对著城楼大声说:“尔朱天宝,你一生行恶太多,难以取信于人。今天如果你以大鲜卑神灵之名起誓,保证放过我的将士,我葛荣愿以项上人头助你荣登龙台!” 听到他语带讽刺,尔朱天宝并不介意,回应道:“可以,我以大鲜卑神之名发誓,保证不再杀你的一兵一卒,允诺愿者留,离者去。” 齐军阵中响起反对声,但葛荣大喝一声。“肃静!” 齐军肃然,听他颁布最后一道王令。“诸将自相缚上双手,不得违令!” 言毕,他策马走到行令官旁,亲自摘下那面跟随他征战三年的王旗,凝视片刻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折断。 “王上!”齐军将士全部下马跪于他身前,啜泣声如悲风般传遍四野。 夕阳余晖将天边那条银色丝带浸染得通红,洹河水跳动著红色的波浪,浸血的大地笼罩在晚霞中,面对一片耀眼刺目的红色,一股苍凉之情充溢于葛荣心中,他知道生命对他来说已经到了尽头,唯一的遗憾只能等待来生再补。 面对同甘共苦、并肩浴血奋战多年的部属和千仇难解的死敌,他慷慨一笑,豪迈地说:“千古疆场自有男儿闯荡,成者为王,败者也荣!我葛荣今日死于此地,不怨天地,不乞鬼神,只求苍天有情,还我来世情爱!” “大哥!生求同衾,死求同穴——”就在此时,忽然,城楼上传来女子激昂的呼唤,那声音随著清风四处扩散,在这夕阳荒原中更显得凄凉。 众人惊回首,只见一个白色身影拽著传令兵使用的绳索由城墙上跃下,身上的斗篷迎风展开,像一副巨大的翅膀似的护卫著她跌落城下。 “冬雪——”城外的葛荣心胆俱裂,单人独骑冲出齐阵,向城楼奔去。 城楼上的尔朱天宝几乎与葛荣同时出声。“冬雪,回来!” 然而,冬雪心中只有一个人,其他的事全不在心间。 “杀死他!”看著他们无视他的存在、不惧生命危险地跑向彼此,尔朱天宝全然失去了理智。 霎时,城楼上箭弩齐发。 葛荣挥剑力挡迎面而来的飞箭,可他胯下战马身中多箭后扑倒在地。 “大哥——”冬雪见他摔落马下,不由惊叫,无惧流矢地向他扑来。飞矢射中无钟甲护身的她,她踉舱地跌进他的怀里。 “冬雪……”葛荣展开双臂抱住她,渴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射向她的流矢。 “停!”看到冬雪雪白的裘衣被鲜血染红,尔朱天宝厉声大喝,飞箭即止。 葛荣的黑色征衣早已被鲜血浸透,但他毫不在意,他用尽全身的力量紧紧抱著她,仿彿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冬雪!”他依依不舍地呼唤著她,抹去她嘴角的鲜血,注视著她的双眼燃烧著一簇来自灵魂深处的爱之火。他们的目光胶著在一起,他的神情胜过千言万语,向她倾诉著他永远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爱恋与渴望。生命正在流逝,他重复著对天地神灵许下的祈愿,“天若有情,定还我们一世情爱!” “天若有情……”冬雪充满泪水的眼睛深情地凝视著他——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口中溢出更多的血。 “冬雪……我的爱……我们再也不分开!”他的目光凝固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逐渐涣散。 “你、我……不分开!”冬雪含泪呼应,更紧地依偎著他。 他们的血流在一起,泪融为一体,紧紧拥抱著彼此,倒在血染的土地上。 兵戈沉寂,战鼓无声,清风低吟,洹河呜咽,似血残阳消失在暮色里…… 谁说苍天无情?无奈天若有情天亦老! “大将军,他们死了!” 城楼上,高欢跪在呆若木鸡的尔朱天宝身前,双手呈上了葛荣从不离身的宝剑和冬雪自幼戴著的赐名玉牒。 死了?!尔朱天宝浑身一震。 他生命中最绚丽的花儿凋谢了! 他内心的一种欲望永远也无法满足了,他的心再也不能完整! 一把夺过那只洁白的玉牒,将它紧紧贴在胸前,他屹立在城楼上,望著城下他钟爱一生的女人寂然无声地躺在血泊中,心似刀绞,怆然泪下。 “冬雪——还我冬雪!” 他忽然往前一扑,仰头发出如狼嚎般的凄厉惨叫,那万念俱灰的嚎叫穿云破雾久久地回响在地平线上。 “大将军,不可!”见他全身大半探出城楼,高欢上前一把拉住他。 他虚弱地趴在城垛上喘息,然而转眼间,又昂起头来,拍壁大骂。“贱人!你辜负了我!” 面对几近疯狂的他,所有的人都不敢靠近。 “你辜负了我!辜负了我——” 他十指紧扣著城墙,吼声犹如濒临死亡的野兽般凶狠而绝望,就在士兵们担心他会发狂时,他忽然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身子一软,跪倒在地,捶地大叫。 “把他们扔进河里,不得入土,不准立碑,永远不许提起她!” 当晚,高欢带著两个刚受降的齐军将领——独孤如愿和宇文泰,将齐王葛荣和他的爱妃尔朱冬雪的尸体放入一艘木船中,带到洹河深处抛下。 从此,没有人再提起他们。 数日后,北魏史官终于在尔朱天宝的口述下,记录了这段历史—— “葛荣,北魏鲜卑族人氏,始为怀朔镇将,孝昌二年悖逆朝廷,犯上作乱,聚众起事,自号天子,建伪齐。杀朝廷命官,戮皇族子嗣,掳朝廷子民,篡王朝。于武泰元年五月,被平北大将车尔朱天宝斩于相州……” 历时三年的齐国,随著齐王在相州之战的死亡而走出了历史。 因灭齐有功,平北大将军尔朱天宝备受荣宠,不仅受封北魏天柱大将军,拥有北魏最强大的军事力量,还被加封为太原王,食邑二万户。 他功盖当朝,无人能及,手中权力更胜以往,个性也愈趋专横跋扈。仅仅三个月后,他发动了河阴之变,将当时掌握朝廷实权的胡太后和小皇帝扔入黄河淹死,另立傀儡皇帝,从此北魏政权实际落入了他的手中。 然而,他一呼百应,杀千毁万,终不能平满腹的遗憾;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终难消忧郁的情怀。在冬雪死后的第二年,一天清晨,他被侍卫发现衣著整齐、神态安详地死在自己的卧榻上,胸口插著锋利的刀。 对于他的死因,天下震惊,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是被惧怕他篡位的北魏孝庄帝亲手杀死的,可是小皇帝真有那样的能耐和胆量刺杀权倾一时的北魏大丞相吗?而身为大将军的他又怎会毫不挣扎反抗,平静地接受刺客的利刃入心? 没有人能回答。 于是,又有人说,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因为他的心早已随冬雪去了。 然而,无论说法怎样,历史上的一代枭雄就这样死了! 尾声 许多年后,在艾不盖河畔僻静的村落里,住著一对恩爱无比的夫妻和他们的儿女。这里没有战争,没有阴险狡诈的权力斗争。他们男耕女织,过著平静而快乐的生活。 而此刻,无论是尔朱氏,还是齐王朝早已淡出人们的记忆,成为历史的陈迹。 “大哥,当我们白发苍苍时,依然会像今天这么相爱吗?”深夜,当美妙醉人的激情平息后,美丽的妻子依偎在夫君怀里娇俏地问。 “会的,一世太短,苍天有情,定会让我们来生再相爱!” 他亲吻她面颊上淡淡的伤疤,柔柔地带给她永远不会改变的欣喜。 “大哥,因为我,你失去了王位和权势,你会怨我吗?” “我或许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王位,可是,冬雪,我得到了、而且是永远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她攀上他强壮的肩,期待地问。 他抱著她转身,让她平躺在自己身上,情意绵绵吻著她柔软红艳的嘴。“安宁的生活,平静的心情,可爱的孩子……” 他说一句亲一下,最后用炽热的吻封住了她因为期待而微启的小嘴。 如同以往一样,夫君火热的唇立刻将她带入了忘我的境界,过了许久,她才发现自己并没听到最想要的答案,她费力地移开嘴,气喘吁吁地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他故意装不懂地问她,深邃的黑眸中闪著促狭的笑意。 “你最想要的东西呀,难道没有了吗?”冬雪急切地问,见他没什么反应时,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而她的夫君却抱住她,用力亲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慢条斯理地说:“还有,当然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我得到了美丽的妻子,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 冬雪破涕为笑,立刻给了他无比快乐的回吻。“你真是这样想的?” “没错,是这样想的。” “你心里还有恨吗?”她抚摸著他的胸膛。 他握住她的手。“不,这里现在装满了爱,再也没有容纳恨的空间。” 他的眸中盈满了爱的光芒,承诺著甜美的永恒。 一阵熟悉的暖流搅动了冬雪的心田,她甜蜜的芳唇印在他长满胡须的唇上。 许久后,他轻轻地说:“其实,爱与恨真是难解的东西。当初,高欢背叛我,我恨不得杀死他,可最后却是他冒著生命危险救了我们;你哥哥深爱著你,却无情地对待你,把你当犯人一样看管;珈珞说爱我,可是当她的欲望得不到满足时,就转而害我,差点儿让我们失去生命。冬雪,你说的对,恨太多,人如何能活?感谢大鲜卑神,让我得到了你!” “不对!”冬雪噘起了嘴。“我是你绑架去的,不关大鲜卑神的事。” 葛荣却坚持道:“大鲜卑神心好,不会让人做坏事,可是它知道我是去绑架我美丽的妻子,它知道那是件好事,所以成全了我。” 他的说法迎合了冬雪的心,她快乐地接受了。“没错,大哥,你绑架了我,我永远都是你美丽的人质,你也永远是我最英俊的人质。你最好不要忘记这个!” 葛荣不需说出他眸子正默默传递的话,只是将一连串饱含深刻爱恋的吻,密密地印在他最爱的妻子脸上、唇上,告诉了她答案。 是的,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激情横溢的瞬间,冬雪毫不怀疑这一点。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天若有情】系列之一动人心弦的爱情故事,请看爱表现047、048——《魅眼王妃》(上)、(下)。 2、敬请期待笔甄爱表现最新力作! 后记 素馨花香◎华甄 “素馨花,英文名jasminum,为木樨科植物。苗长七、八尺,叶似梅叶,四时敷荣,其花五出,白色,不结子,花若开时,遍野皆香……西域人常采其花,压以为油,甚香滑。” 这是我从书本上学来的关于素馨花的知识,但最早认识她却是少女时代。 那时,我寄居在南方一个温暖无冬的山村,每当与小伙伴们到山里检松球、拾柴禾时,总忘不了偷空撒个野。 等玩够了,跑累了,野果子吃撑肚子了,我们一帮疯丫头就躺在绿油油的山坡上打滚,从坡顶滚到坡脚,看谁滚得最快,我们戏称那是“滚地瓜”。那是笑声与喊叫声混合在一起的游戏,当滚得满身泥土,沾了片片草屑,把快乐无忧的笑声留给山林后,我们便背著装满松球、柴禾的小背篓下山回家了。 有一天,我们又玩起了“滚地瓜”。 像以往一样,我闭著眼睛翻滚,不管惯性作用会把我送去哪里。 忽然,身子被挡住,我知道自己又落进灌木丛里,于是懒懒地不想睁开眼,反正也赢不了,就在这里等她们吧! 可是鼻息间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味,淡淡的、幽幽的,带著甜甜的味道。 睁开眼睛一看,呵,满眼一片素白,仿佛雪花飘落眼前。 伸出手拽过一枝,那娇嫩的花瓣擦过脸蛋,柔柔的、凉凉的、香香的,让人透心舒畅。 我摘下那五瓣花片凑在鼻尖,花香直窜脑门,我晕了,好喜欢那样的香味。 我忘记了小伙伴,忘记了“滚地瓜”,坐在那里将手边的花朵一一摘下编成花冠顶在头上,以为那样就能让花香直接灌入心头,灌入脚底。 很快地,小伙伴们都过来了。 “啊,是素馨花耶!”家里有花园的亚姊惊讶地跪在我身边,抢著摘下我身边的花。 “这种花小姑娘不能戴。”年纪最大的冬梅说,眼里闪动著诡异的光。 “为什么?”几张小嘴同时问,我们的兴趣都因为她闪亮的眼而被勾动起。于是我们几个半大丫头围在一丛被摘得七零八落的素馨花旁,探讨起它的禁忌之由。 “不知道,反正是我妈说的,小姑娘戴素馨花,会成狐狸精。” “真的吗?!” “怎么会?!” “因为素馨花太香,不信闻闻看……喔,真的好香!” “我也偷听到我大姊跟她的朋友说,等嫁人时要用素馨花洗澡……” “真的呢,难怪连亚姊家都不养素馨花。” “乱说,才不是我家不养呢!你去看,谁家花园里能养活这种花?”亚姊极具权威性地说:“素馨花很野,只喜欢在山里,风吹雨打都没事,可是到了花盆里、庭院中就会死掉。” “就是,所以我妈说,女娃不可以戴素馨花,不然会变坏。” 立刻,同伴们的眼睛全盯住我的脑袋,那里,素馨花冠正散发著浓郁芳香。 仿佛浑身长了刺似的,我摘下头顶的花冠扔在地上,壮士断腕般地说:“那以后我也不要碰它!” 随后,一群疯丫头仿佛逃避瘟疫似的逃离了那蓬香气悠然的美丽花丛。 从此,在我心目中,素馨花一直蒙著神秘的面纱。无论何时想起,当年伙伴们隐讳的语气,恐惧的眼神都让我莞尔。虽然随著年纪的增加和知识的积累,我知道那些阅于造就“狐狸精”、“坏女孩”的说法没有科学根据,但因为没再见过素馨花,因此也渐渐将它淡忘了,只是偶尔会想起当年被它吸引的芳香。 直到多年后,我遇到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初次见面彼此介绍时,她的名字将我心底深处的记忆撩起。 jasminum!她叫“素馨花”? 因为这个名字,我从她口中得知,她确实是以“素馨花”命名的,在许多西方人眼里,素馨花富有美丽、芳香和性感的意思。 如今,懵懂少女时对素馨花的惧怕心理早就清除了,心中唯一记得的就是它的芳香和洁白,还有它只恋青山不恋温室的品格。 好想再看看山坡下那蓬勃旺盛的素馨花,好想再重温娇美的素馨花花香萦怀的那美好瞬间! 当这个故事还在酝酿中时,纯洁素雅、香溢四野的素馨花就成为我心目中女主角冬雪的个性写照,于是“素馨佳人”成了最好的命题。如今,我将对素馨花的思念融入“冬雪”的人物形象中,希望您也能从她那朴实无华的天然美丽中,嗅到一缕缕芳香! 谢谢您的阅读,暂且匆匆收笔,我们下个故事中再见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