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儿魅》 序曲 “乾隆八年四月二十日生于姑苏城‘白衣庵’,名永琅,父为爱新觉罗·允禧,母颜氏,梅花簪为其母遗物。”小僧童九儿低低念着信纸上简短的一行字,心中十分困惑。 “永琅?这说的是谁?生于乾隆八年四月二十日?刚好比我大两个月?父名爱新觉罗·允禧,这名字也太怪了,有人名字这么长的吗?”他好奇心大起,对着这封信出神思索,信中好几个字不识得,还把永琅的“琅”字念成了“良”,又把允禧的“禧”字念成了“喜”。 九儿因给师父如虚长老送斋饭来,见长老不在屋内,两手不安分地在桌案上东摸摸、西碰碰,桌案上除了经书以外什么都没有,他随手拿起《金刚经》翻看,心想,一会儿长老进来见他在读经,必会称赞他。不料,才一翻开《金刚经》,就掉下一支打造得甚为精致的梅花簪,经书内还夹了这封信。 永良?寺里的童僧就只有他一人,信中所说的永良不知是谁?九儿一手把玩梅花簪,一手支颐寻思,没听见如虚长老走进僧房的脚步声。 “九儿,你怎么又不守规矩了?”如虚长老从他手中轻轻抽走梅花簪,用责备的眼神盯着他。 “师父,弟子是在读《金刚经》时无意间看见这封信和簪子的,不是不守规矩故意乱翻师父的东西!”九儿大声喊冤,他自幼为讨母亲欢心,要他虚情假意扯谎却是半点不难。 “把信给我。”如虚长老微微皱眉,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出家人不该有怀疑之心,不过九儿是盗匪之子,自幼在土匪窝里长大,跟着土匪首领的父亲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小小年纪,心中没有是非善恶,只有为所欲为,比起一般僧徒更难以管教。又因为九儿容貌生得清秀俊美,说话语气听来真挚诚恳,总能一再骗过他,因此次数多了,让他对九儿说的话不敢尽信,总是半信半疑。 “师父,这信中说的永良是谁?他跟我一样大,为什么我在寺里没有见过他?”九儿把信交给如虚长老,好奇地问道。 “是永琅,不是永良,这个孩子已经夭折了。要你学识字,你就是不肯认真学。”如虚长老望着他叹口气。“你应该多读一些经书,多行善事,明白什么是是与非,不要辜负你娘对你的一片心。” 九儿嗤笑。“我娘对我若有心,就不会把我丢在这儿不管了。” 如虚长老摇摇头。“你娘会把你送来寺里,是有她的苦衷,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不该埋怨她。” “埋怨她又怎么?”九儿冷然笑道。“我娘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让我剃光了头发当和尚,整天吃淡而无味的素菜,连口烧鸡都吃不到。我现在还小,无法自主,只能任人摆布,可等我长大了,五湖四海任我遨游,不必非要留在这儿当和尚不可。” 九儿的母亲是被父亲看中而强抢来的富家千金,容貌娇美、心地善良,也受过良好的教养,她痛恨自己成了土匪妻的处境,更担心儿子变成和父亲一样的恶匪,所以平日总是谆谆告诫九儿为人向善的道理。但是在恶势力庞大的土匪窝里,九儿母亲善良的力量过于薄弱,根本无法导正九儿已经偏离的善良人性,反而还因此造成了小九儿分裂的性格。为了讨母亲欢心,小九儿在母亲面前总会假装成一个乖巧善良的好孩子,但是一背转过身去,立刻就变成了小土匪,跟着父亲四处行抢,到处为恶。 后来官兵剿了土匪窝,杀掉了九儿的父亲,将九儿的母亲救出送回家,然而那些九儿该称呼为爷爷、姥姥、舅舅的亲人们,并无人肯接受九儿,九儿的母亲迫于无奈,只得将他送到“虎跑寺”,求住持收留教导。 九儿七岁来到寺中,住进寺后仍不改自小养成的恶习,所行所为皆不守规矩,也不听师父教诲,与师兄弟们也相处不睦,让寺内方丈僧众们头痛不已,最后还是他将九儿收在身边严厉教养了一年多,顽劣的九儿才总算乖巧一些,但偶尔还是会听见师兄弟对九儿的抱怨。 如虚长老看着九儿邪气刁顽的黑眸,禁不住轻轻一叹。 “九儿,你自幼跟随父亲作恶多端,戾气深入脏腑,嗔恚积满心中,佛门广大,只渡有缘人,你娘将你送到‘虎跑寺’来,这就是缘。”如虚长老沉声说道:“九儿,须以佛法才能化解你心中的嗔恚贪欲,能得佛法点化,这是你的福分,切莫错失这万古机缘。” “是,徒儿知道。师父要徒儿每日念经诵咒,徒儿都乖乖的听话呢!”九儿最怕如虚长老絮絮叨叨了,急忙双手合十,假意听从教诲,虽然心中对师父的话并不以为然。 “你不只是要念经诵咒,还要皈依佛性、皈奉正法、皈敬师友,这是‘三皈’;还有‘五戒’──戒杀生、戒偷盗、戒邪淫、戒贪酒、戒妄语,‘三皈五戒’都不可以稍忘。九儿,你要切记。” “是。”九儿表面恭顺,心中却对“三皈五戒”嗤之以鼻,暗中盘算着要如何溜出“虎跑寺”,永远不再回来。 他可不想当一辈子的和尚!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师弟,你要去哪里?” 九儿才刚走出寺门,就听见身后澄溪师兄的叫唤声。 九儿咬了咬牙。真烦,刚找到机会想溜下山玩玩,顺便大吃一顿,没想到立刻就被人逮个正着。 “师父要我下山买东西。”他回头微笑道。 “师父要你下山买东西?”澄溪和尚困惑地搔了搔头。“你是寺里最小的师弟,况且下山都是要师兄弟两人一起才能下山的,师父怎么会只派你一个人去呢?师父要你去买什么?你一个人行吗?” 九儿心里暗叹,寺里的和尚怎么一个个都是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 “师兄不用担心,我只是去帮师父买笔,很快就回来。”他绽露着一派天真的笑容。由于他长相清秀俊美、稚气未脱,笑起来的模样显得十分纯真可爱,不过骨子里却是十足的叛逆邪恶。 “师弟,你还小,一个人下山太危险了,还是我跟你去吧。”憨厚耿直的澄溪笑着走向他。 九儿觉得烦,自小跟着父亲打家劫舍,什么事没见过,只是下个山何须大惊小怪? “师兄,西湖边就有间卖文墨的铺子,近得很,我去去就回来了,你不必陪我。”他刚好偷了如虚长老房里的那根梅花簪,打算换西湖醋鱼、蟹黄豆腐、龙井虾仁一顿大餐祭一祭五脏庙,要是身边跟了个澄溪,岂不是碍手碍脚? “此时离晚课还早,我还是陪你去吧,免得你像上回那样,贪玩得忘了回寺的时辰。”澄溪毫无心机地笑说。 九儿在心里厌烦地低咒一声。 “多谢师兄。”他皮笑肉不笑,不情愿地与澄溪并肩走下山。 “虎跑寺”建于唐元和十四年,位在浙江杭州西湖南面的大慈山下,面对着玉皇山。 九儿边走边想着要如何摆脱澄溪,才好到市集大快朵颐一番,不一会儿,师兄弟两人走到了西湖边,沿着湖畔慢慢往文墨铺子走去。 “咦?”澄溪狐疑地盯着湖畔草丛,惊讶地低喊:“九儿,你看那儿,那是人腿吗?” “人腿?”九儿凑近一看,果然看见有个男人倒卧在湖畔草丛中。 “真的是人!”澄溪惊呼。 “不会已经死了吧?”九儿皱了皱眉,不怎么想靠近。 “快瞧瞧去!”澄溪紧张地踩上湖畔湿泥,小心地把男人扳过来,伸指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这人还没死!师弟,快过来,一起把他拉上去!” 这男人身形高硕,他和澄溪如何搬得动?九儿心下迟疑。更何况,若救这个男人,他原本想狠狠大吃一顿的如意算盘也铁定要泡汤了。 “师弟,你在想什么?快过来呀!”澄溪高声唤道。 九儿无奈地横了澄溪一眼,走过去扯住男人的右臂,与澄溪合力把男人从湖畔拖上岸。 “这男人又高又壮,咱们两人没法把他扛回寺里去的。九儿,你先守在这儿,我回寺里多唤些师兄弟来帮忙。”澄溪对他说完,便拔足朝寺里奔去。 九儿低眸瞥了男人一眼,见他脸色苍白、眉目清俊,衣上几道绽裂处仍泛着血丝。蓦地,男人颈上系着的一块白玉环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这男人身上似乎有些值钱的东西。 自幼养成的贼性,让九儿不假思索就伸手进他怀里掏摸,果然让他摸到了一个钱袋。他取下钱袋塞进自己怀里,继续朝他腰际摸索,忽然触到他腰间硬硬的,不知藏着什么物件? 他好奇地拉开男人的衣衫,看见男人腰部缠了一圈白布,那硬实的东西正藏在白布下方,他把白布扯开来,一只翠绿的玉匣赫然掉了出来!他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男人身上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好宝贝。他猜想,玉匣里肯定装满着不少金银珠宝,不过还没来得及将玉匣打开来一探究竟,就已经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朝这里疾奔过来了。 九儿匆匆把玉匣塞入怀里,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就是这儿!是那个男人!”澄溪带着三个师兄弟奔了过来。 众人一阵七手八脚,把男人合力抬起来,九儿侧身让到一旁,看着四个师兄弟把男人一路抬回寺里。 带着从男人身上摸来的钱袋和玉匣,还有从如虚长老那儿偷来的梅花簪,九儿若从此一走了之,不回寺里,一时三刻也饿不死。但,他房中还有爹娘打给他的长命锁,那是爹娘唯一留给他的东西,要离寺也得拿了长命锁以后再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虎跑寺”的长老和尚们正倾全力救治落水昏迷的男子,此时正是九儿溜走的大好时机,但是如虚长老却偏要他和澄溪两人守着炉火熬姜汤和热粥,让他苦无机会开溜。 “粥熬得差不多了,我先盛一碗送过去。”澄溪一边盛粥,一边对他说道。 “师兄,让我来送吧!”好不容易机会来了,九儿连忙丢下手中的蒲扇,跳起身说。 “好。”澄溪点点头,不疑有他。“粥很烫,用托盘端,你可要小心点儿。” “知道了。”他端着热粥走出厨房,此时暮鼓响起,寺中晚课之时已届,他心中一喜,等把粥送了过去,就可以趁此机会溜出山门了! 来到厢房,他看男人已经醒来了,正抱着头呆坐在床沿。 瞧那模样,肯定是已经发现身上的金银珠宝全不翼而飞了。九儿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男人会疑心到自己身上来,大大方方地端着托盘走进厢房。 “施主,你醒了。” 男人微愕地抬头看他一眼。 “小和尚有礼了。” “我叫九儿,施主喊我九儿吧。”他笑着把热粥放在桌上。 “九儿,不知这寺中是谁救了我?”男人面色沉凝地问道。 “是我呀!”他眨了眨眼,神态轻松自然。 “是你”男人吃惊地挑眉,似乎不敢相信竟是这个年约八岁的僧童救了他。 “是我在湖畔看见你,把你拖上岸的,不过我背不动你,后来喊了师兄弟过来,一起把你背上山的。”九儿笑得天真烂漫。 “九儿,我问你,你在发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淡绿色的玉匣?差不多这么大。”男人站起身,急切地比划着。 “没有,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九儿摇摇头,纯真地笑说。他知道自己无辜的笑容可以骗倒人,让人对他失去戒心和防备。 男人跌坐在椅子上,懊丧地抱着头。 看来玉匣中的金银珠宝不少,不然这男人也不至于如此魂不守舍了。九儿心想着。 “施主,喝碗粥吧。”也节哀顺变吧,他可不会把那盒金银珠宝还给他。 男人怔愣了半晌,蓦地站起身。 “九儿,多谢你救我一命,我得离开了。” “可是你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呀!”九儿假意挽留,心中倒希望他快点走,从此别与自己有什么牵扯。 “这点小伤我还可以撑得住,告辞了。”男人迫不及待地冲出禅房。 归鸟背驮着夕阳回巢,此时正是黄昏,禅寺里的和尚们全都聚在大殿里诵经做晚课,因此没有人发现男人已经离开。 九儿飞快地转回房,把怀里的玉匣取出来,预备将长命锁和梅花簪一并收入玉匣内,就在他打开玉匣的那一刹那,七色霞光霍然泄出,迷眩了他的眼。 这是什么? 九儿不可思议地看着玉匣中躺着的两颗浑圆硕大的宝珠。他自小跟着土匪父亲抢劫,把玩过太多的奇珍异宝,但是这样奇特的宝珠他却是从未见过。 那宝珠莹莹发亮着,透出绚烂却极柔和的光芒。 他不知道这宝珠究竟是什么来历,但从那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看来,这两颗宝珠绝对价值连城,说不定还是无价之宝呢! 没想到救了那男人,竟还让他得到这样的好宝贝。 九儿迅速把长命锁和梅花簪放进玉匣里合上,再把玉匣小心地塞进怀中。他得趁男人回头寻找玉匣前离开。 暮鼓声再度传来。 九儿在残阳中悄悄走出山门,飞也似地下山。 祥和的诵经声,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第一章 京城,慎靖郡王府后花园。 “听说皇上结束南巡,这两日就要回銮进京了。”月音格格开心地笑说,一边替姊姊容音格格斟上一杯热茶。 “阿玛总算要回来了!”容音白白胖胖的手拈起一块千层饼送进口中。“不知道阿玛有没有带些江南的糕点回来?徐嬷嬷不是说江南的芙蓉饼、梅花饼都好吃极了吗?” “阿玛陪着皇上从江南回京,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就算带了糕点回来也不会新鲜了。”月音端起茶轻啜一口。 “可惜徐嬷嬷只会说,不会做,老是说来诱我嘴馋。”容音接着朝香甜的月牙饼进攻。 “三姊呀,你怎么老是惦记着吃的?”月音微微蹙眉,担忧地看着姊姊臃肿肥胖的粗腰。“瞧瞧你,这阵子好像又胖了不少,这样可不行呀!万一胖到连路都走不动可怎么办?” “路都走不动?那就坐轿子呀!”容音憨傻地笑了笑,喝口热茶,把月牙饼满足地送进胃里。 “姊,你再胖下去,得多少人才抬得动你呀?”月音叹了口气。 她这位三姊自幼就比兄弟姊妹蠢笨了些,读书习字不行,针线刺绣也不行,倒是对吃东西很在行,京城里哪一家的糕点好吃,她都记得一清二楚。阿玛、额娘、兄弟姊妹们都怜她蠢笨,也就随她高兴,由着她吃,可她吃得愈多,食量愈大,人也就愈胖。 “咱们府里不是养了不少轿夫吗?怎么会抬不动我?你也真操心。”容音完全不懂妹妹在为她担什么心。 “姊,你不是很喜欢永硕吗?”月音只好挑明了说,否则容音永远不会有身为女人的自觉。 提到永硕,容音果然有了反应。 “是啊,我喜欢,他长得可真俊。”她害羞地笑起来。 永硕是愉郡王府的七阿哥,与慎靖郡王府的永璨贝勒是知己好友,时常在慎靖郡王府里走动。永硕俊美的容貌和风流的气质,使他走到哪儿都能惹得女子们芳心暗动,慎靖郡王府的四个姊妹自然也没例外,尤其是三格格容音,每回看见永硕,就好像看见一盘香甜可口的糕点般,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月音知道姊姊喜欢永硕,阿玛和额娘甚至有意向愉郡王爷提亲,为了帮姊姊一把,月音努力地想成就这桩婚事。 “姊,你要是喜欢永硕,那可不能再这样胖下去了,要不然,永硕可是不会喜欢你的唷!”甜美的嗓音轻扬,月音握住她的手,给她鼓励。 “那我该怎么办?”容音一脸茫然。 月音伸手捏捏容音堆积了不少肥肉的粗腰,蹙眉摇了摇头。 “姊,从今天开始你要少吃点甜食,先让自己瘦下来,你这样已经胖得过分了。” “啊?不能吃甜食?”容音瞪大了双眼。 “也不是不能吃,只是要你少吃点儿,你平时真的吃太多了。”月音瞧着桌上几乎被容音扫光的五盘京式小点,忍不住苦笑。“你不让自己瘦一点,到时候和永硕成亲,永硕怎么抱得动你呀!” 容音羞怯地捂着嘴笑,红着脸点点头。 “还有,你要认真背些诗词,给永硕好印象。”月音继续努力。她这个姊姊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或任何事情改变她对食物的热衷,现在难得出现了个肯为了他而改变的男人,她怎能不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毕竟姊姊将来也是要有归宿的,为了不让姊姊比别家姑娘逊色太多,她一定要好好改变她。 “背诗词?”容音一听见要她背诗词,吓得连忙摇着胖手。“不要不要,我不要背诗词!你明知道我背不了的,不要叫我背那些东西。” “你想不想嫁永硕?”她正色地盯住容音。 “想啊!”容音傻傻地点头。 “既然想,就要做些努力。咱们就先背一首简单的试试。”月音侧头沉思,食指在额角轻点着。 “有多简单?”开始烦恼焦虑的容音,忍不住又想吃东西了。 “苏轼的〈蝶恋花〉,很简单了。”月音弹开容音伸向糕饼盘的手,合上眼低低吟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怎么这么长啊?这样还叫简单?”容音叫苦连天。 “这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好记诵的,你一定得背起来才行。”月音面带微笑,但口气坚持。 “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容音嘟起嘴,哀怨地瞅着她。 看着姊姊憨懒的样子,月音心里实在着急得要命。 “姊,你要有点斗志,想当永硕的妻子不能没有半点努力,你什么都不会,怎么当人家的妻子呀?” 容音怔怔地看着月音,她从小就资质驽钝,幸而生在王府,凡事不需她亲自动手,向来没有愁苦烦恼,也不知道当人家的妻子到底要会些什么?看月音说得认真郑重,她心中却半点也感受不到要紧,只是一迳地傻笑。 “姊,你别只是笑呀!快跟着我背一次。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月音朗声吟道。 容音笨拙地跟着背诵,却怎么都背不好,整首诗反覆背诵了十几遍还是记不起来。 “月音,我看你跟我一起嫁给永硕好了,这样我就不必担心了,反正你什么都会。”她沮丧地叹口气。 月音噗哧一声笑出来。 “姊,你这样依赖我是不行的。在府里我可以帮着你,可是一旦嫁出府去,你就得靠你自己了。” “你跟我一起嫁给永硕不好吗?”容音没弄清月音真正的意思。 “也不是不好,但也得人家愿意才行呀!”月音咬着唇把玩手指。永硕风流俊俏,初见他时,她也曾为他动心过,但是永硕看着她的眼神和看着其他女子的眼神一样,并无特别,她便明白永硕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就慢慢对他心如止水了。不过,放眼京城尚未婚配的贵族子弟,永硕的确是条件最好的一个,倘若别无选择,和姊姊一起嫁给永硕也不是不可以。 “月音这么漂亮,又这么瘦,还这么聪明,永硕一定会愿意的!我去跟阿玛说!”容音开心地站起身。 “姊,你忘了阿玛还没回来呢!”月音好笑地扯住她。 “对了,我都忘了。”容音呵呵地笑。 “姊,我的事你先别对阿玛说,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月音淡笑道。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决定自己的将来。 “为什么?”容音不解地眨眨眼。“你也长大了呀!阿玛说我们姊妹长大了都要嫁人的。” “是呀,我知道。”月音托着腮,似有若无地叹口气。她并不像容音那样,已经有个决心想嫁的人,倘若随随便便嫁给对她没感觉的永硕,她也不是那样心甘情愿。 “不要不开心嘛,咱姊妹俩一起嫁给永硕很好呀!要不然这样吧,我让你当正室,我来当侧室,你说好不好?这样你会不会开心点儿?”容音咧嘴嘻笑,天真地想讨好她。 月音忍不住“噗”地一声大笑出来。 “姊,你以为正室、侧室是吃的东西呀?能这样让来让去吗?” “为什么不能?”容音眉头一皱,圆胖的脸看起来更像颗白嫩包子了。“你比我懂得多,又比我会算帐,当然比我更合适当正室夫人了。” 月音笑不可抑,她知道跟姊姊解释再多她也不一定弄得明白,索性不谈了。 “姊,咱们来荡秋千吧!来,你来玩,我推你。”她笑着把容音拉起来。 “好啊!”容音最爱玩荡秋千了,她挪动着圆圆胖胖的身子,一屁股在秋千架上坐下。 “坐好了,我要推了!”月音使劲力气,在容音背上用力推。 秋千慢慢荡高了,随着秋千愈荡愈高,容音的笑声也愈来愈大。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月音一边笑着,一边大声吟诵。 “什么墙呀墙的,真拗口!苏东坡真是个啰嗦的男人,幸亏他还会煮东坡肉,不然他老婆岂不是要闷死了!”容音笑着喊道。 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的苏东坡竟然被嫌啰嗦?月音抱着肚子笑弯了腰。有时候她真希望能像容音一样憨憨傻傻地过日子,什么都不要想。 ***bbs.***bbs.***bbs.*** “你说……你叫永琅?是我的儿子?” 慎靖郡王爷允禧目瞪口呆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男子,早已遗忘的尘封记忆瞬间翻江倒海般一涌而上。 今晨,他伴随着皇上銮驾来到苏州行宫,没想到这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忽然拦下皇上銮轿,开口便要求见允禧,并自称是允禧的儿子永琅。 乍然听见“永琅”这个名字,允禧心中无限震骇,瞪大双眼仔仔细细看着男子年轻清俊的面庞。 这个自称他儿子的“永琅”生得剑眉凤目、大眼薄唇,特别是那双异常妖美的黑眸,睫毛浓长,几乎把眼珠子掩没了,那不经意流露的一点妖邪气息,霎令他心中一颤,仿佛又见到了二十多年前在西湖畔迷得他神魂颠倒的女子──颜丽雪。 乾隆皇帝坐在上位,愉恪郡王允潖坐在下首,两人彼此互视一眼。 “二十一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乾隆疑惑地问允禧,双眸却是紧紧盯着“永琅”。 “这关系着皇室的血统,不容混淆,允禧,你可要仔细问清了。”允潖严肃地扫了允禧一眼。 “我知道。”允禧深深看着“永琅”。“告诉我,你娘叫什么名字?” 永琅淡笑着摇头。 “我不知道我娘的名字,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只知道她姓颜。” “不错,是姓颜。”听永琅说他的娘已经死了,允禧心中一阵恻然。“你娘是怎么死的?” “当时我年纪还小,不记得了,只知道三岁时有人把我送到‘虎跑寺’去,留下了一封书信和一支梅花簪。” “梅花簪?”允禧心一动,忘形地喊道:“快给我瞧瞧!” 永琅从怀中取出梅花簪来,双手呈上。 允禧接过去,反覆地细看,手指轻轻摩挲着簪子上镶着五色宝石的梅花瓣,神情有些痴怔,好半晌不说话。 “允禧?怎么了?”见他盯着梅花簪发呆,允潖忍不住出声唤道。 “皇上、十五哥,这支梅花簪确是我送给丽雪的没错。”允禧目光柔和地凝望着永琅。“当年下江南办差,在西湖畔结识名妓颜丽雪,那时年少轻狂,有过一阵荒唐的日子,回京时,并不知道丽雪已怀了我的孽种。” “你不知道?那‘永琅’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允潖不可思议地喊道。 “是呀,二十一叔不知道,‘永琅’的名字难道是颜丽雪擅自取的?还那么巧就给她排对了辈分?”乾隆讶异地皱起眉头。 “那是因为我曾经和丽雪开过玩笑,要是她怀了孩子,男孩就取名叫永琅。这个名字只有我和丽雪才知道,所以我一听到永琅的名字,才会如此吃惊。”允禧看着永琅的眼光几乎没有怀疑了。 “二十一叔,你不是说颜丽雪是名妓?你怎么知道在你走后,她不会有别的男人?”乾隆问得敏锐。 “是啊,允禧。”允潖接口道。“这关系着皇室血统,一点儿都马虎不得,你可得盘问清楚了。” 允禧点点头,转向永琅,和颜悦色地柔声问他:“永琅,你不是说还有一封书信吗?那封书信呢?” “事隔二十多年,那封书信早已不知去向了。”永琅淡淡地答道。 “除了梅花簪,难道就没有别的信物了吗?”允潖问。 永琅缓缓摇头,面色沉静。 “的确不会有别的信物了。”允禧叹了口气。“当年,我什么东西都没有留给丽雪,只把这支随身带着的梅花簪留给了她。” “你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梅花簪子干什么?”允潖皱眉道。 “十五哥,这梅花簪是我额娘的遗物,也是当年皇阿玛赏给我额娘的。”允禧没好气地说。 “是皇阿玛赏的?”允潖睁大眼睛,看了乾隆一眼。“大内造的簪子肯定绝无仅有,这孩子的身分……许是不假了。” “二十一叔,你再问问年纪相不相合吧?”乾隆端起茶,用碗盖拨了拨杯面上的茶沫。 “是,皇上。”允禧心中对永琅已无怀疑,但还是得要问个清楚明白,才能取信于皇上。“孩子,我来问你,你是何年何时出生的?” “我是生于乾隆八年……四月二十日。”他略微沉思了一会儿,便道。 允禧掐指推算,神情忽悲忽喜。 “是,没错、没错!皇上,我是在乾隆七年春天到江南的,随后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和丽雪在一起,隔年,她就生下了永琅。以时间推算,永琅确实是我的孩子没错。” 乾隆锐利的目光在永琅俊美的脸上缓缓掠过,仍是满肚子狐疑。 “你一直住在‘虎跑寺’里,又怎么会知道朕和慎靖郡王爷来到了江南?”他冷冷问道。 “回皇上,我三岁被送进‘虎跑寺’,八岁之后离开,从此流落江南,四处漂泊。那日来到苏州,在街上听人说起皇上南巡銮驾到了苏州,便跟着凑热闹,无意间,我听见这位王爷……”永琅朝允潖的方向展了展手。“叫唤道:‘允禧,你去禀告皇上,十几名苏州地方官等着给皇上请安。’,我当时心中万分惊喜,没想到能有机会见到生身父亲,所以下定决心前来相认。” 永琅这番话彻底说服了允 和允禧,但是乾隆却对神色过分平静淡定、眼神却透着一股邪气的永琅半信半疑。 “冒充王室血脉,可是诛九族的欺君大罪,朕再最后一次问你,你当真是慎靖郡王爷之子?” “是。”永琅的眼神和语气丝毫没有犹疑。 允禧到此刻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急切地走过去将永琅拉起来,激动怜惜地轻拍着他的脸颊和双肩。 “好孩子,你吃苦了。”他上下打量着永琅异常高大的身躯,眼中流露着欣喜又疼爱的目光。“并不是阿玛不要你,而是阿玛根本不知道你娘把你生了下来。你要明白,不是阿玛狠心,阿玛要是知道有你,绝不会把你扔在江南的!” “是,我明白。”看着真情流露、眼眶湿润的允禧,永琅也不禁动容。 “回京后,阿玛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你放心,阿玛绝不会再让你过吃苦的日子了!”允禧怜爱备至地握紧他的双臂。 永琅得到了他要的答案,在平静的面容底下隐藏的是一张魔魅深沉的邪恶笑容。 真正的永琅早已经夭亡了,他当然不是永琅,而是冒充永琅的九儿。 ***bbs.***bbs.***bbs.*** “什么?阿玛从江南带回了一个儿子?” 月音听完侍女百花的话,吃惊得被一口茶呛到,不断猛咳。 “是呀,四格格,王爷吩咐格格到正厅见一见……大阿哥。”百花边拍着她的背边说。 “大阿哥?”月音轻拍着胸口,疑惑地眨眼。 “是啊,王爷吩咐奴才们要这么喊。” 月音迫不及待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急忙起身往正厅快步走去。 行至华丽的厅堂门口,就听见厅内传出大哥永璨发怒的声音── “……冒出一个人来要我叫他大哥?我突然间变成了老二?阿玛,怎么能这样?我没法接受!” “永琅出生在你之前,他是四月生,你是九月生,论理他自然是你大哥了。初时你也许不惯,等过些时日慢慢也就会习惯了。” 月音在阿玛的说话声中慢慢踏进正厅,抬眼看见厅内坐着阿玛、额娘、永璨和雪音、容音两个姊姊,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见到陌生人,月音立刻下意识地回避目光。 “阿玛、额娘。”她蹲身行礼,瞥见坐在一旁的额娘、大哥和两个姊姊全都沉着脸,只有阿玛一个人脸上挂着笑容。 “月音来了。”允禧笑着朝爱女招手。“来,快过来见见你大哥永琅。” “大哥?”月音心中有好些疑团难解。自己叫了十八年的大哥是永璨,现在忽然要她叫一个陌生男人大哥,她一时难以叫出口,忍不住轻瞟一眼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的永璨。 “永琅,这是你最小的妹妹,她叫月音。”允禧笑着介绍他们认识。 月音转过目光,怔怔望向永琅。 永琅微微一笑,邪美凤目冷然凝视着她。 刹那间,月音一阵心惊,慌张地调移视线,不敢直视他魔魅妖异的眼。 “好了,大家都见过面了,咱们王府就这么些人。”允禧转过头对永琅说:“永琅,你已经见过弟弟妹妹了。你还有一个大妹妹叫花音,不过她已经出嫁了,需等她回娘家时你们才能见上面。” 永琅微笑点头。 “从今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允禧转身对着妻子儿女们说道:“在家里头要互相照应,永璨,你们几个要照顾大哥,不可暗地里欺负他。永琅,弟弟妹妹们若有不是的地方,你就多多担待,凡事不要与他们计较。” “王爷,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的孩子们就爱欺负别人的孩子?就爱与别人的孩子计较吗?”福晋暗哼,冷瞪允禧一眼。 福晋这一句“我的孩子”、“别人的孩子”,吓白了允禧的脸。 慎靖郡王福晋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妒妇,而允禧则是出了名的惧内王爷。由于允禧过于斯文软弱,让个性强悍又善妒的福晋简直踩在了脚下,而且因为大醋坛福晋的反对,允禧也成了京城唯一一个没有立侧福晋也没有侍妾的王爷,膝下一子四女全是嫡福晋所生。不过也因为家庭关系单纯,所以父子、母女、兄弟姊妹间的感情一向亲爱和睦,但是如今平和亲密的王府结构被突然冒出的庶子破坏了,个性强势的福晋如何愿意接受? “夫人,你别生气,我只是打个比方。永琅的娘都死了二十多年了,夫人何必吃这份醋。”允禧连忙陪笑解释。 “我吃醋有用吗?王爷还不是有办法弄个私生子出来?当真是防不胜防啊!”福晋冷笑道。 “我认识永琅他娘时还未娶你为妻呀,娶了你以后,我不是很安分吗?”允禧无奈地申冤。“况且,是我对不起永琅他们母子在先,让永琅这孩子一出生就吃苦到现在。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生的儿子嘛,如今好不容易一家相认了,咱们实在不该亏待他才是呀!” 听到这里,月音总算弄明白了突然冒出来的“大哥”的身世。 “他是你的儿子,可不是我的;他跟你是一家人,跟我可不是!你心疼他吃那么多苦,难道就该把永璨长子的地位让给他吗?”福晋冷硬地低语。 月音听额娘把话说得如此冷漠无情,不禁担心地偷偷瞥望永琅一眼,怕他被母亲的话给刺伤了,不过看他始终垂眸不语,面无表情,很难窥测出他此时心中真正的情绪。 “夫人,我不过是让孩子们喊永琅一声大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别想太多了。”允禧无奈地叹口气。 “永璨是我的儿子,我能不替他想多一点吗?我怎么知道将来会不会鸠占鹊巢──” “额娘!”听母亲愈讲愈过分,月音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永琅大哥才刚进咱们家门,额娘说这些话是不是太伤人了一点?” 永琅缓缓抬眸,深深瞅着仗义执言的月音。 “你说什么!永琅大哥?”福晋的脸色寒冷阴森得如地狱修罗。“你改口得可真快,叫得可真好听啊!我把你养这么大,遇到事情你竟然不帮额娘说话!” “额娘,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呀!永琅大哥若真是阿玛亲生的儿子,额娘也该想想阿玛对大哥那份愧疚的心情。”月音小心翼翼地娇声说道:“再说,永琅大哥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的苦,没有享受过阿玛一天的关爱,我们一样都是阿玛的子女,可是比起永琅大哥来,我们几个实在幸福太多了── ” “你这丫头懂个什么?趁早给我闭上嘴!”福晋愤然重喝。 雪音被福晋铁青的怒容吓住,急忙拍拍月音的手,示意她认错。 月音委屈地咬住唇,额娘从没有用这种语气重骂过她,她自认没有说错话,因此倔强地不肯认错。 “夫人,有什么话咱们私下里说,别吓坏孩子们了。”允禧连忙打圆场,一边给几个孩子使眼色。 “额娘别气了呀,这个新大哥看起来挺顺眼,长得也不会给咱们家丢人,咱们姊妹多一个大哥也没啥不好的,而且咱们家多养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嘛!”容音搞不清楚额娘到底在气啥,傻呼呼地说。 福晋气得咬牙切齿,但对原本就憨傻的容音却骂不出口。 “好了,就这样吧,谁都别再说了!”永璨看额娘已经快要气坏了,他若不出声解决,眼前的局面怕是要愈理愈乱了。“当老二就当老二吧,我也不计较了。以后妹妹们就管永琅叫大哥,管我叫二哥行了!”语毕,他仍心有不甘地冷扫永琅一眼,木着脸转身走出正厅。 雪音向来不爱说话,个性也孤僻,对于多一个大哥没有多欢喜,也没有多厌恶,她看永璨走了出去,也默默地耸耸肩,跟在他身后离开。 “他们都走了,月音,那咱们也走吧。”容音轻轻拉了拉月音的手。 月音慢慢起身,默默望了允禧和永琅一眼。 “月音,你能不能带你永琅大哥到王府里四处走走,陪他熟悉一下王府的环境?”允禧见子女中只有月音的心是向着自己的,很高兴自己没有白疼她。 “好呀!”月音避开额娘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笑着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沁风苑’阿玛已经命人收拾好了,以后‘沁风苑’就是永琅的住所,你领他过去吧。”允禧见月音对永琅没有排斥之意,便放心地把永琅交给她去照顾。 “是,阿玛。”月音礼貌地朝永琅一笑。“大哥,请吧。” 永琅缓缓站起身来,月音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愈仰愈高,瞠目盯着他站立之后的惊人体态。他简直比永璨都还要高出半个头,更遑论与她相比了。 她不禁看得呆住,心中忽然闪过疑惑── 永琅不论身高还是容貌,为何与阿玛没有一丁点儿相似之处? 永璨的身材和脸型都像阿玛,而她和花音、雪音、容音虽然比较像额娘,但是眼睛却都和阿玛一样,有双大大的杏眼。可是在永琅身上,她竟找不到一丝一毫父子间相像的地方。 怎么回事? 永琅看着她困惑怔呆的眼神,嘴角慵懒地微微勾起。 “月音妹妹,麻烦你带路。” 看着永琅略带邪气、微有得意的笑容,月音浑身一阵轻颤。 他的笑,为什么会令她感到不安和心慌? 他……真的是她的大哥吗? 第二章 “右边那一排厢房,是我和雪音、容音姊姊的房间。经过这道游廊,后面就是花园了。” 月音陪着永琅漫步在游廊中,一边指路。 “王府果然十分豪华气派。”永琅看着华丽的宅院,冷冷地说。 “大哥,我们郡王府规制较小,亲王府还要更大、更气派些。”月音没听出永琅语气中的讥讽,认真地向他介绍着。 永琅面无表情地冷睇她,本以为她是在对他炫耀,但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和纯真的浅笑,他知道是自己多疑了。 “我若是没有遇见……阿玛,这辈子永远也不可能踏进这种豪华宅第一步。”他淡淡说道。 月音仰望着他,想起阿玛说过他小时候就没有了母亲,也吃了不少苦,不由得生起怜惜之心。 “大哥小时候过得很苦吗?”她柔声问。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过得很苦。”他斜睨着她,冷笑。 “从小到大?一直?”月音愕住。她自小在富裕的环境中长大,完全无法体会永琅所说的“一直过得很苦”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苦法? “我没有爹娘,幼年住在寺庙里当了几年小和尚,后来受不了庙里的规矩太多,就逃了出来,然后当了几年乞丐。” “乞丐?”月音怔愕地眨了眨眼。 “是,我小时候就是乞丐。你见过乞丐吗?”他低眸冷视她。 “见过。”她呆呆地点头。“好几回去‘隆福寺’庙会都会见到一群一群的乞丐,庙会愈热闹,乞丐就会聚集得愈多。”每一次去庙会,她都会命百花带些银两救济那些浑身肮脏、无处容身的乞丐,万万没想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竟然也曾经当过乞丐。 “没错,人愈多的地方乞丐就会愈多。”因为人潮愈拥挤,要偷钱才容易。他在心中冷笑。 月音良久不语,她印象中的乞丐都是衣衫破烂、又脏又臭的,想像不出眼前神清气爽、玉树临风的永琅,在当乞丐时会是什么模样? “大哥,阿玛说他会好好补偿你,你现在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地住下来,以前过的苦日子不要再去回想了。”月音极其轻柔地安慰他。 永琅冷冷垂眸,瞥视她一眼,看见她眼中流露出对他的同情与怜惜,不禁心生厌恶起来。 明明是一个什么苦都没有吃过的王府格格,凭什么表现出那种感同身受的眼神?那双不识人间疾苦的澄澈明眸,让他愈看愈觉得反感讨厌。 “以前过的苦日子不要再去回想?你以为要忘记过往的一切有那么容易吗?”他倾身贴近她,挑眉的神情充满讥诮。 “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始过新的生活,不要老是去回想以前所受的苦。”月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不安地望着他凌厉逼人的眼神。 “你懂什么是‘苦’?”他嘲讽地冷笑。“你可知道,我小的时候为了填饱肚子,什么坏事都肯做,衣服穿烂了就去抢人家的衣服,饿慌了就去抢人家的钱。夜里睡破庙,严冬还常常冻到双脚流黄水,有时候为了抢食物,还会被围殴毒打,打得几天都站不起来。这样的日子要我忘记,谈何容易?” 月音震愕呆了,手心微微发汗。她现在才知道她对“日子过得很苦”的了解有多么无知肤浅。 “月音妹妹,你看到的应该只是穿得又脏又破、浑身发臭的乞丐,看不到乞丐背后所受的是什么苦吧?”他盯着她眼眸中无知的骇然,勾唇邪笑。 “我……我真的不知道。”月音呆望着他鄙夷的冷笑。 “比起我来,你真的幸福很多、很多,站到你面前,我才发现人和人之间的命运有多么的不同。凭什么你可以出生在如此富贵的人家,而我,却只能当一个四处为家的乞丐?”他眯起双眸,高高睥睨她。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月音羞愧地低头道歉,好像他所受的苦,她自己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 永琅古怪地瞪着她,没预料到她会向他道歉。 “你道什么歉?” “你是我的亲人,而我却从来不知道你的存在,在我吃着好东西、穿着好衣服时,自己的亲大哥却在外头为了一顿饭和一件衣服如此拚命。阿玛说的没有错,我们都亏欠了你很多、很多,我们都应该好好补偿你失去的一切。”月音轻轻握住他的手,温柔地对他说。 永琅蹙紧眉头,盯着她无比诚恳的神情,压下隐隐的悸动。 这辈子,他头一回被人当成亲人对待,头一回听见如此真挚动人的话语。她白皙的脸蛋宛如一朵洁白娟美的花,她清澈的双眸又像是纯洁无瑕的明珠,在她的面前,更衬出他的霸道、贪婪和虚假,与她的善良美好相比,他根本是个可怕的邪魔歪道。 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她干净无邪的眼神和笑容,莫名的厌恶。 “好,我就等着看你如何补偿我。”他蓦然甩开她的手,心头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怒潮。 “大哥……”月音茫然地看着他恼怒的眼神,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沁风苑’到底在哪里?我累了,想休息。”他语气中满是厌烦。 “好,我带你去,穿过后花园就到了。”月音不安地在前头领路,暗暗揣测着他为何突然发怒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额娘和兄姊们对他的态度不好,所以他也不相信她会待他好? 一定是这样!她对这个猜测深信不疑。 “大哥,你放心,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她回首,认真严肃地对他说。 月音的话重重地扎在永琅的心头上,他错愕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 她不会骗他,而他却与她正好相反。 他的出现,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沁风苑”布置得很简单舒适。 这是永琅撒了瞒天大谎之后的结果。 有了一个高贵的身分,有了一个豪华富贵的家,还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撑着头,侧躺在柔软的床上,怔怔盯着玉匣内的一对宝珠和长命锁,陷入无垠的沉思之中。 自从离开“虎跑寺”后,没过多久,他就花光了从西湖畔救了一命的男人身上偷来的钱,开始过着有一餐、没一顿的日子。后来走到了扬州,就在扬州留了下来,因为他的母亲就是扬州人,虽然他很怨恨母亲把他丢到了“虎跑寺”,但内心还是很想念她,渴望能再见到母亲一面。 留在扬州的几年当中,他都和乞丐混在一起偷拐抢骗,吃不饱也饿不死。不过就算他日子过得再怎么饥饿困苦,却始终没有动过变卖长命锁、梅花簪和玉匣内两颗珍奇宝物的念头。 这些宝贝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愈久,他依赖的感情就愈深。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身藏宝珠的秘密终于被老乞丐发现而曝了光,为了怕乞丐群起抢夺,他立刻逃离扬州,开始四处漂泊流浪。 一日,经过镇江一间酒楼客栈,闻到一阵阵肉香扑鼻,他站在门口看着酒楼内众酒客们欢快畅饮,吃着丰盛美味的佳肴,他愈看愈饿、愈看愈馋,最后实在饿到无法忍耐了,便不顾一切地闯进酒楼,决定不管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只要让他狠狠吃个痛快! 酒楼掌柜见他衣衫残破,硬要他拿出银子来才肯招呼他,他掏不出银子,于是心一横,便在酒楼掌柜面前亮出了那一对宝珠,还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编造了一个荒诞的传说——这宝珠乃是天上龙神配戴在颈上的宝珠,不小心遗落到了人间,凡人只要双手摸一摸宝珠,便可解诅咒灾殃、治百病。 由于宝珠本身能自行放光,尽管在白日里仍能清楚看见霞光艳艳,因此凡是见到如此神异宝珠的人,都几无例外地相信了他编造的谎言,更将这个“传说”快速地传出酒楼,传遍镇江。 见到他拥有如此稀奇的宝贝,酒楼掌柜动了贪念,硬是将他留下来,以好酒好菜款待。 在他刚刚饱餐完一顿后,有求而来的人便将酒楼挤得水泄不通了,纷纷前来乞求能摸一摸那一对宝珠。 他走脱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宝珠做起生意来,凡想摸一摸宝珠者,需付银一两,趁势赚上了大把银子。 当晚,酒楼掌柜苦求他住下,他在市井混日子那么多年了,岂会看不出人性的贪婪和邪念?酒楼掌柜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他一早就看出来了,于是趁着深夜里四下无人,他带着大把银两偷偷溜出酒楼,连夜离开镇江。 虽然靠着宝珠赚来的银两,让他过了一段不必饿肚子的轻松日子,但是他所编造的宝珠传说早已飞快地传遍了大街小巷,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他胡编的传说,为了怕引来强盗土匪夺取,他从来不敢在同一地久留。 直到来了苏州,巧遇上皇帝銮驾,看着浩浩荡荡的圣驾排场,还有几百名亲兵随扈护卫,所到之处皆悬灯结彩,偶尔皇上下令一声“赏”,亮晃晃的乾隆制钱便一把一把地撒向老百姓。 这些属于皇室的气派,吸引了他一路跟着銮驾走。在百姓的谈论声中,他无意间听见了爱新觉罗是皇室才有的姓氏,这个姓勾起了他的记忆,他想起童年时在“虎跑寺”见到的那封信,信中因为出现的名字太特殊,所以深深印在他脑中,没想到那个他认为奇怪的名字竟然是皇族所有,而那件唯一的信物,正好在他的身上。 当下,他便动了邪念,决定假冒早已夭折死亡的永琅。倘若成功了,他不但可以轻轻松松地远离江南进京,说不定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打定主意后,他想尽办法接近随扈,没想到上天助他一臂之力,竟让他意外见到了永琅的生父——允禧。 接着的父子相认戏码,他演得极为成功。当他终于顺利住进了王府,躺在这张华丽的离花木床上时,乾隆皇帝的那番话忽然跃进他脑中—— 冒充王室血脉,可是诛九族的欺君大罪。 他这一把是赌得太大了,但是他并没有后悔,反正他也没有九族可诛,就算将来东窗事发了,要命就是一条,没什么可怕的。然而,如果一切顺利,没有被揭穿身分,那么他的命运将彻底翻转了,怎么说他都相信自己赌得很值得。就算王府里那些假额娘、假弟妹们不接受他,他也丝毫无所谓,反正他要的从来不是感情,他真正在乎的是能不能拥有荣华富贵的生活,让他从此不用再颠沛流离。 “大阿哥,王爷请您到前厅用晚膳。” 门外响起小丫鬟如燕的轻唤声。 “你去回禀王爷,说我身体不适,可能是水土不服,没办法去了。”他慢慢将长命锁和宝珠收入玉匣内。 “是。” “等等。”他突然想起什么,出声唤道:“我不去吃饭,你仔细看看福晋有何反应,回来告诉我。” “是。” 听如燕的脚步声走远,他不禁在心中冷笑。 不和“家人”一道吃饭并不是他害怕看见福晋那张晚娘脸孔,而是有心想试探她对自己的忍耐限度。倘若她不在乎,表示她根本无惧于他的存在,也意味着或许愿意试着接纳他,那么他就会安安分分地住在府里,不玩花样,与这些假亲人们和平共处。不过,福晋要是震怒了,并且在王爷面前敷落他的不是,那就表示她非常在乎他,在乎到将来有可能想尽办法都会把他赶出王府去,那么,为了保住自己在王府里的地位,他势必得倾全力对付她,看看鹿死谁手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如燕捧着一篮食盒回来。 “大阿哥,这是四格格亲自给主子装的饭菜,主子要不要起来吃一点?” “四格格?”永琅微愕地坐起身。“你是说月音吗?” “是呀!四格格听说主子身体不适,很担心呢,吩咐奴才一定要请主子勉强吃一点东西再休息。”如燕边说边把食盒一一摆好在桌上。虽然如燕才十三岁,但已经被训练得手脚俐落了。 永琅看了眼桌上的菜肴,冷笑。这小姑娘倒是很认真地在“补偿”他呀! “对了,四格格还吩咐奴才把这个小人偶交给主子爷。”说着,如燕从怀里取出一个掌心大的布人偶,双手呈上。 永琅皱眉看着孩童模样的可爱人偶,肚子鼓得大大的,胸腹上还绣两个字。童年时,如虚长老教过他识字,但离开“虎跑寺”后,他就没有碰过书本、写过字了。不过,人偶上绣的“欢喜”两个字,他碰巧识得。 想像着月音用温柔的嗓音对他说着“欢喜”的模样,他的心底竟泛起了奇异的骚动。 “这小人偶是从哪儿来的?”他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捏住小人偶的肚腹。 “是四格格亲手缝的。”如燕笑答。“四格格手巧得很,能用丝线绣出一幅山水画,缝个小人偶对她来说简单着呢,用不着一个时辰就能缝一个出来。” 永琅低声哼笑。原来只是她随手缝出来的小玩意儿罢了。 他把小人偶往床角一丢,起身坐在桌前吃饭。 “我问你,福晋有什么反应没有?”他问道。 “有,主子没去用膳,福晋可生气了。不过王爷很着急,一直问主子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瞧瞧?奴才回了主子交代的话,说也许是水土不服,应该不太要紧。”小如燕如实说着。 “嗯,你回得很好。”他点点头。 如燕开心地笑笑。 “你说福晋生气了,她骂我什么了吗?”他问。 “福晋骂主子……”如燕犹豫着不敢说。 “没事,你尽管说,我不会责骂你。” “可是福晋要是知道奴才乱传话,会把奴才打死的。”如燕年纪虽小,但是在王府严格的教导下,知道奴才们不许向主子乱嚼舌根的规矩。 “王爷要你来伺候我,你难道不该向着我一点吗?福晋骂了我,我要知道她骂了些什么,以后才知道应该怎么做啊!” 如燕听着,觉得也有道理。更何况王爷十分心疼眼前的新主子,若把新主子爷照应好了,王爷说不定会大大赞赏她呢! “主子听了可别恼,福晋骂主子……给脸不要脸……”她只拣了一句说,其实福晋还骂了些更难听的话,可她不敢照实说出来。 永琅听了不怒反笑。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厨子精心烹调的菜肴。 “是。” 如燕一走,永琅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给脸不要脸?看来福晋确实非常憎恶他了。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臭虫那般的厌恶,谁会喜欢臭虫整天跟自己生活在一起? 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想办法把他赶出府去。 这场赌局都已经玩得这么大了,他怎么能输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有没有看见大阿哥?” 月音问着迎面而来的两个仆役。 “没有。”仆役摇摇头。 月音又往后花园寻找永琅去。 虽然大哥对她说话的态度十分冷淡,浑身又充满一股邪恶妖魅的气息,让她想亲近他却又感到畏怯,但是她才对他说过要好好补偿他失去的一切,怎么能因为害怕靠近他而毁坏自己对他的承诺? 今日正好容音过寿,府里大大小小都聚在前院看戏玩乐,独独没见到大哥永琅。阿玛派下人们去找,竟然到处都找不到,问守门的仆役,也没人看见永琅外出,他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看着全家人和乐融融地聚在一起,一片欢笑热闹,她觉得永琅也应该分享这一份和谐欢乐的气氛才对。 趁着一出戏唱完,众人忙着品茗聊天时,月音悄悄起身,从人群里溜出来,四处寻找永琅。 “大哥——” 月音一路找到了堆满杂物的后院,四下张望着。 忽然,一个人影从后院一棵榕树上跃下来,落在她身前。 “啊——是谁?”月音吓得惊叫出声。 “是我。” “大哥?!”月音吃惊地呆看着永琅。“你……你在树上干嘛?” “休息。”他淡然瞥她一眼。 “在树上休息?”她瞪大眼,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找我什么事?”他低下头揉着眉心。 “今天容音姊姊过生日,前院很热闹,你怎么没过去?” “我去,应该会坏了不少人的心情,还是不去也罢。”他双臂环胸,懒懒地抬眸盯着她。 “可是……你不在,阿玛他一直惦记着你,老是心不在焉的,你就去热闹热闹吧?一会儿上的是我点的戏——‘鸿鸾禧’。一起去看吧?”她那双晶莹大眼充满了热切之情。 “‘鸿鸾禧’?”永琅挑高了眉。“是那出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吗?” “是呀——”月音点点头,蓦然想到了什么,惊愕地捣住了口。老天爷呀,她怎么会点了一出乞丐戏? “月音妹妹是专程为我点的吗?”他倾身注视她,故作惊喜状。“若是月音妹妹专程为我点的,那我非去欣赏不可了。” “不、不!不是的!”月音吓得连忙澄清,慌张地扯住他的手。“不要看了,其实那个戏班子演得不太好看,咱们不要去看了!”她懊恼地蹙起秀眉,极力阻止,就怕永琅真的去了,岂不是正好给额娘机会对他指手划脚,把他给讥嘲死吗?唉,她怎么会蠢到点了这出戏呢? “你紧张什么?”永琅哼笑。“我不会傻到去听你额娘冷嘲热讽,我一个人在这里自在多了。” 月音悄悄松了口气。 “那……我陪你吧。”虽然戏是她无心点的,但是内心还是对永琅感到十分抱歉。 “你陪我?”他忽然漾开一抹醉人的浅笑,眼对眼地看着她。“你要怎么陪我?” 月音被他魅惑的笑容迷得恍神了一瞬。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心跳微乱。永琅是哥哥呀,她在想什么? “大哥,咱们去阿玛的书房好了。”她深吸口气,毅然抬头挺胸正视他。“阿玛的书房里有不少藏书,咱们可以在书房里待一个下午也不烦的。” 永琅光听见“书”这个字就烦了。他是从来都不读书的人,能读会写的字都是在“虎跑寺”时从经书里学来的。小时候如虚长老要他诵经,根本就像要剥他的皮那么痛苦,现在要他进书房念书,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见永琅一脸毫无兴趣的表情,月音笑了笑说:“其实阿玛的书房挺有趣的,除了书以外,还有阿玛四处搜集来的宝贝,府里只要有客人来,阿玛都会请客人前去观看赏玩呢!” “宝贝”这两个字果然引起了永琅的兴趣。 “好啊,那咱们就去阿玛的书房吧。”说不定王爷的书房里藏有什么前所未见的稀罕宝物。 月音抿着嘴笑,开心地领他到书房去。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两人走进午后幽雅静谧的书斋。 永琅环视屋内,果然看见两侧墙面上摆放着满满的书籍,另一侧墙上则挂了五幅字画,有着隔间作用的多宝槅架上摆满了古玩珍瓷。 “你说的‘宝贝’在哪里?”他走到多宝槅前问道,仔细瞧着架上一只天青色的葫芦瓷瓶。 “这些都不算是,真正的宝贝是墙上的五幅字画。”月音玉手朝墙上一指。“大哥,你瞧得出来最宝贝的是哪一幅吗?” “这些破字画也算宝贝?”永琅深吸口气,忍着不发作。 “破、破字画?!”月音差点被口水呛到。 “不是吗?就那么几个长得像毛毛虫的字,加上几颗柿子、一个宝瓶,还有钟馗和蝙蝠,算得上是什么宝贝?”永琅轻蔑地哼笑。他所拥有的宝珠才配称得上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 “嘘——”月音被他吓得魂飞魄散。“大哥,小声点儿,别让人听见了!你批评的可是当今皇上的御笔呀!” “这是当今皇上写的字?”永琅冷睨着正中间那幅画着柿子、宝瓶、蝙蝠和钟馗的字画。“上头那十几个字鬼画符的到底写了些什么?” 月音愣住,乾隆皇帝赐给阿玛的这幅“岁朝图”上所书写的“事事如意”、“岁岁平安”和“福在眼前”,字体都相当工整清楚,识得字的人没道理认不出来,那难道是……永琅不识字? “大哥,上头的字你认不得吗?”她愈想愈觉得有可能,永琅不是说他自小当了好几年的乞丐吗?那他肯定没有机会读书识字。 “是有几个字不认得。”永琅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启齿,这种太容易被拆穿的谎言,他就不会浪费力气去欺瞒。“不过看图上画的东西,大概也猜得出来那上头都写些什么字了。不外乎是事事如意、岁岁平安、福到眼前之类的开春吉祥话,对吧?” 月音突然双眼发亮。 “大哥,你想不想学识字、写字?” 永琅定定地、冷冷地审视她。 “你想教我写字?”这小姑娘太单纯,他完全能看透她的心思。 “是啊,这个我还能帮帮你,读书写字我还算在行,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难得有机会可以“补偿”他,月音的热切之情全写在脸上。 “我没兴趣。”永琅拒绝,冷漠的语气打散了她的热诚。 月音呆了呆。 “可是……会认字有许多好处,可以读很多有趣的书,闲暇时也可以写写字自娱……” “这不是最主要的理由吧?”永琅拉了张椅子坐下,抬起右腿打横架在左膝上。“一个王府阿哥不识字,会让你们觉得丢人,对吗?” “我不是这么想的!”月音紧张地解释。“不识字没什么丢人的,我从小教容音姊姊读书写字,可那‘岁朝图’三个字,她写了不下百遍还是会写错;要她读首诗,她也没办法都念全。可我从来没觉得容音姊姊是丢人的,我当然也不会这样看待大哥,我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帮你的忙。” 看着她那双晶莹大眼中充满了鼓励的眼神,一副舍己为人、不求回报的表情,永琅忍不住想起了如虚长老,不由得反感起来。 自幼跟随父亲烧杀抢掠,永琅从来就不相信神佛,因为神佛不会给他想要的东西,他相信唯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得到他想要的,而他从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因此十分厌烦如虚长老总是说他罪业深重,还用那种慈悲的、想要救赎他的口吻劝他离恶向善。 此时看到月音仁慈善良的眸光,他就不禁厌烦。 “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凭什么以为我就一定需要你的帮助?” 月音怔呆地咬着唇,从小到大,没有人用这种羞辱的方式对待过她,这让她感到微微的难堪。 “我识的字够多了,要我坐在这里学写字,根本就是要我的命,你还是留着力气去教你的容音姊姊好了。真是,到书房浪费这么多时间,什么宝贝也没看到!”他不屑地起身,不理会她受挫难堪的表情,打了个呵欠,迳自走出书房。 月音傻傻地呆坐在书房内。 她只是想帮忙而已,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对? ***bbs.***bbs.***bbs.*** 当晚,她又缝了一个小布偶,在布偶肚腹上绣了“书香”两个字,命百花送过去给永琅。 她想让他知道,习字读书是件好事,盼他可以慢慢接受。 但是,她不知道永琅一收到小人偶后,直接反应便是丢向床角,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第三章 因为大格格花音回娘家,永琅头一回和全家人一道坐在圆桌用午膳。 花音对永琅的出现虽然感到好奇,但她感觉得出额娘对他的敌意,特别是额娘净和他们几个孩子们大聊童年趣事,故意让永琅插不上话。 不过,虽然像个局外人,但永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专心自在地吃着饭,还大刺刺地挟菜吃,完全不顾旁人眼光。 花音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哥颇感兴趣,倒是没那么讨厌他。 “今天这鱼新鲜,你多吃一点。”允禧挟了一块鱼肉放进永琅碗里。 “多谢阿玛。”他朝允禧笑了笑,享用着父亲的关爱。 “王爷,我怎么就从来没看你喂过这些孩子们!”福晋冷哼一声。 “夫人,你怎么又来了。”允禧叹了口气。 花音和几个妹妹们对望一眼,默默地低头吃饭。 永琅对福晋的话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把那块鱼大口塞进嘴里。 “又不是饿死鬼投胎,吃相就不会文雅一点吗?”福晋只要逮住机会,就忍不住要酸永琅一句。 “跟不文雅的人在一起吃饭,我就用这样的吃相。”永琅面带微笑,但看向福晋的眼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没。 “你这是在指谁?有胆子就给我说清楚!”福晋的脾气爆开,气得摔下筷子骂道。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永琅从小没人教他规矩,你要他文雅些也得慢慢来嘛,不要一天到晚老发脾气。”允禧连忙打圆场。 “王爷,他骂我不文雅,你怎么能不当回事?难道就这样纵容他欺负我吗?”福晋气得站起身来。 “大哥,是谁不文雅你倒是说清楚,免得额娘以为你说的是她,气坏了她老人家。”永璨边说边舀汤。 “额娘别生气,我想大哥说的可能是我……”月音小心翼翼地出声。 每双眼睛全都错愕地转向她,好像她头上突然长了角。 “我刚刚喝汤的声音太大了,大哥可能觉得我不太文雅。”月音不好意思地笑笑。 永琅冷冷瞪她一眼,心里低咒着:谁要你多事的?假好心个什么劲儿! “好了好了,没什么事!都是一家人,别再斗嘴了。”允禧忙转开话题。“对了,今天我和愉郡王爷见过面,跟他提了一下容音和永硕的婚事,愉郡王爷已经点头同意了。” “真的吗?”月音开心地握住容音的手。“姊,太好了!恭喜你,你真的可以嫁给永硕了!” 容音虽然迟钝蠢笨,但也有少女的娇羞,她那张浑圆白嫩的脸蛋像染了一层红红的胭脂,害羞忸怩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永硕真的愿意娶容音?”永璨不可思议地皱眉。“这应该是阿玛跟愉郡王爷一厢情愿的安排吧?永硕不可能同意的。”他和永硕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以他对永硕的了解,永硕根本不可能听从这样的安排。 “儿女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决定的,你阿玛和愉郡王爷都同意了,这件婚事自然没问题。”福晋铁板般阴沉的脸色终于柔软了一点。 “可是容音这个样子,当得了人家的妻子吗?”永璨忍不住把话说白了。 “容音有什么不好?不过就是胖了点、钝了点,又没有其他缺陷。而且嫁过去愉郡王府是当七少奶奶的,大小事都有人服侍,有什么好担心?”福晋胳臂朝里弯得十分明显。 永琅看了一眼容音,对那个叫永硕的男人非常同情。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应该都不会想娶容音当老婆才对。 “额娘,您说这话有些不对,容音她一个大字都写不好,成天傻呼呼的,要是长得漂亮点还行,可容音偏又胖得不像话,就这样要想当愉郡王府的七少奶奶,实在是太勉强她了。”才刚嫁给内务府大臣当元配夫人的花音最有说话的资格了。 “但她总是要嫁人的不是?”福晋无奈地叹口气。 “话虽如此,也得等训练得差不多了再让她嫁人比较好,要不然嫁了过去惹人嫌,可怜的还是容音。”花音说。 “阿玛、额娘、大姊,你们都不用担心了,让月音陪我一起嫁给永硕就好啦!有她照顾我,你们总该放心了吧?”容音天真傻气地笑说。 “什么?”所有人的表情全都愕呆了。 “姊,你怎么说这个!”月音嗔视容音,红着脸对大家解释。“那只是我跟三姊开玩笑的话,你们千万别当真了。” “如果永硕愿意的话,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福晋完全不反对。 “我要是永硕,应该只会要月音,不要容音。”永璨苦笑。 “二哥,你怎么说这种话!”月音细声嗔嚷。 “我开玩笑的。”永璨蹙眉低笑。 “月音,你喜欢永硕吗?”允禧正经八百地问道。“如果你也喜欢永硕,那阿玛就跟愉郡王爷提一提,让你们姊妹俩一起嫁给他。” “我……阿玛怎么问这种问题……”月音羞得满脸通红。 永琅淡漠地瞅着月音,神情看似心不在焉,但体内却有股无形的暗潮在奔腾翻涌。 “永硕可是京城里最受欢迎的男人呢,月音不会不喜欢吧?说不定是害羞,不好意思说出口。”花音掩口笑说。 “不是这样的!”月音双颊晕红,慌忙指了指雪音。“你们问雪音好了,看她愿不愿意陪容音一起嫁给他?” “我才不要。姊妹共侍一夫,这种感觉好恶心,你们可别打我的主意。”雪音冷静地低头喝汤。 “看月音害羞的样子,可能是真的喜欢永硕呢!”福晋笑着轻拧月音的粉颊。“王爷,您还是找机会跟愉郡王爷提一提,看他的意思怎么样?” 月音百口莫辩,急得要跳脚。 “我不要!阿玛,您千万别说,您要是真的说了,我就不理阿玛了!”她不得已,只好撂下狠话。 “好好好,别急别急,阿玛不说就是了。”允禧最疼爱的女儿就是月音,连忙轻声哄着。 “喔,月音不跟你一起嫁了,容音,你就自求多福吧!”花音呵呵浅笑。 “月音,你真的要抛下我呀?”容音茫然地看着她。 “那个……今天好像有庙会!”月音急着转移话题。“大姊,你难得回来,咱们兄弟姊妹要不要一块儿去逛庙会玩玩?” “好啊,好久没跟你们一块儿出去玩了。”花音开心地拍手笑道。 话题成功地转开,月音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好,你们都去玩吧。永琅,你也跟弟弟妹妹们一起去,京城的庙会很热闹、很好玩的。”允禧看着永琅,用眼神鼓励他。 永璨、花音、雪音、容音和月音,一齐转过头来看着永琅。 “王爷真是多事,不要勉强人家做不喜欢的事情!”福晋没好气地说。 “好啊,我去。”永琅放下碗筷,对着众人微微一笑。 每个人的表情和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古怪,只有月音的笑容充满了欣喜和期待。 ***bbs.***bbs.***bbs.*** “隆福寺”的庙会果然热闹非凡,寺外的庙市上万头攒动、人潮汹涌。 “这里人多,你们要跟紧我,别走散了。”永璨一路提醒着妹妹们。 几名王府护卫将花音、雪音、容音和月音四个姊妹圈护住,把她们与人群隔开一小段距离。 永琅走在最外围,在拥挤的人海中闲步从容。他发现每走一小段路,月音就会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 他暗笑,这小姑娘当真是很尽责地在“照顾”他这个大哥。 “我要买风车!”容音看见各色迎风翻飞的风车,兴奋地大喊着。 “又不是小孩子了,买风车干什么?”永璨翻了翻白眼。 “我喜欢呀!我就是要嘛~~”容音拚命用她肥胖的短指,指着一支红黄相间的风车。 “好好好!买给你。”永璨拿容音没辙。 在永璨付钱时,月音转过头四下一望,竟没见到永琅。 怎么不见了?她踮起脚尖仰头寻找,看见高出人群半个头的永琅正停在对面的摊子前。 买好了风车,一行人又要往前走,月音担心永琅跟丢,急忙穿出护卫,挤入人群中。 “四格格,您去哪儿?!”护卫怕她出事,硬要把她拉回来。 “大哥在那儿,他不知道我们要走了,我去叫他。别担心,有大哥在,我不会有事的,一会儿过去找你们!”月音放开护卫的手,往永琅高大的背影挤过去。 她没想到人这么多,拚命推呀挤的,一个不小心,差点给人潮挤走,还好及时伸来一只手臂抓住她。 “大哥!”看见健臂的主人,月音笑开了。“你怎么没跟我们一起走?” “我在找东西。”他随便找理由。人潮突然挤过来,把月音挤进了他怀里,他下意识地伸臂护住她。 “你在找什么?”月音努力把脸蛋从他炽热的胸膛前移开来,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问。 “我在找这儿有没有卖江南的点心。”虽然是随便编的理由,不过离开江南太久,他确实开始思念起江南的特殊名点。 “那找到了吗?”她记忆中,庙会卖的都是北京的道地小吃。 “没有。”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是他不想再跟他们走在一起。 “那你刚刚在看什么东西?”她明明看见他站在一个摊子前,很好奇是什么东西引起他的兴趣? “是耍猴戏,你要看吗?” “好,我要看!”她眼睛一亮。 永琅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轻松穿过人群,站到耍猴戏的摊子前。 被永琅几乎半搂在怀里的月音,紧张得浑身不自在。除了阿玛和永璨以外,她还没有跟一个男人如此靠近过,虽然知道他是她的大哥,两人是亲兄妹,不需要如此大惊小怪,但是她仍无法克制自己心跳加快。 永琅搂住她的肩膀后,才发现她的个子如此娇小纤瘦,而且因为她个子太娇小,站在人群中立刻被掩没,没办法清楚看见猴子的表演,只能从人与人的肩膀缝隙中勉强看见一点点。 “两位让一让!”他霸道地推开站在月音前面的两个男人,把月音带到最前面。 “你这人怎么这样——”两个被推开的男人正要咒骂,转头一看见人高马大的永琅,立刻缩了缩肩,闭上嘴,微微让开一步。 “对不起,不好意思。”月音尴尬地红了脸,小声地对让位子给她的男人道歉。 “没事、没事!”两个男人被永琅阴冷凶狠的眼神吓得不敢吭气。 “大哥,你这么做不太好吧?这样太霸道耍狠了一点!”她嗔怪地回眸看他,但是娇柔的嗓音实在无法完全表达出她心中的愤怒。 “你到底要不要看?”永琅瞪她一眼,脸色蓦地阴冷下来。 “不要了,我们走吧。”她的心情受到影响,没有情绪看猴戏了。 月音不领情的反应让永琅更加恼怒。 “你在不满意什么?” “那是人家占到的位子,人家有权利站在那儿,你把人家的位子抢过来,这么做跟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月音发觉自己把话说得似乎太重了些,看见他眼中冷冽的怒火,吓得不禁住了嘴。 地痞流氓算什么?他还是山寨土匪头子的儿子呢,什么烧杀抢掠的坏事没做过?地痞流氓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算我多管闲事!”他掉头走开。 糟了,惹火他了!月音正要追上他的步伐,突然脚尖被绊了一下,踉呛地摔倒在人群中。 永琅听见月音的喊声,转头看见一个乞丐趁乱挤向她,肮脏的手指伸向她腰间,他立刻拨开人群,切身挡在月音身前,用力扭住乞丐的手,一个精巧的荷包立刻从脏兮兮的手里掉下来。 “哎呀——痛啊、痛啊——”乞丐疯了似地吼叫。 “是我的荷包!”月音把荷包捡起来,惶惑不解地看着永琅和乞丐。“这……怎么回事?” “他偷你的钱。”永琅一副“你怎会看不出来”的表情。 “冤枉啊!姑娘,我看你的荷包掉在地上,好心帮你捡起来的,我不是要偷你的钱!”乞丐嘶声嚷叫着。 “是吗?”月音歉然地看着乞丐。“不好意思,那是一场误会了。” “他的鬼话你也信?!”永琅不可思议地看着月音。这种勾当他以前都不知道干过多少回了! “没关系,荷包没掉就好了。”她笑笑着说。“大哥,你放他走吧,他也许真的只是想帮我捡荷包而已。” 永琅实在讨厌透了月音那种仁慈善良的表情,她居然选择相信那个乞丐,却不相信他! “你的意思是,我诬赖他吗?”他狠狠地怒视着她。 “我不是这意思。方才一阵混乱,很有可能是误会。”她放柔了声音说。 “要我放他走还不容易吗?”他甩开乞丐的手,高大的身影欺近她。“只是你听清楚了,我没有冤枉他,他想做什么逃不过我的眼睛。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你了,早就打算偷你的钱!” “这、这只是你的判断,他不是解释过了吗?我们有时候要试着相信别人的话,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坏的呀!”月音被他愤怒的眼神吓得发抖,但仍坚持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你宁可相信他,不相信我?”他冷冷笑了起来。“他现在干的事我以前都干过,你要我相信他?真是见鬼了!” 月音蓦然吸口气。想起他第一天进府时对她说过的话——为了填饱肚子,他什么坏事都肯做。 “大哥,你不能因为你曾经做过那些坏事,就把所有的乞丐都当成会偷会抢的人呀!你也曾经当过乞丐,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乞丐有多么无奈,对于乞丐应该多给一点善心,能够选择原谅他就原谅他吧。”她不希望他看人的眼光是丑陋的,更希望改变他不好的缺点。 “不要用这种普渡众生的表情看我,我最痛恨这种表情!你以为你是谁?什么正直、善良、仁慈,在我眼里不值几毛钱,你少自以为是!”他俯下头来狠瞪她,眼中寒气四射。 “你愿意相信谁?愿意被谁骗?愿意被谁抢?那都是你的事!你爱原谅谁就去原谅谁,爱相信谁就去相信谁,我绝不会再多管闲事!” 他倏地转身,神情冷煞地离开。 “大哥!”月音慌张地喊着,连忙追上去,但是永琅走得太快,高大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为什么要扭曲她的意思?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大哥不要是别人口中的坏蛋,如此而已呀! “嗳,挺俊的小姑娘!怎么,跟家人走丢啦?” 两个男子挤到月音身旁,眼神惊艳地上下打量她。 “是,我大哥在前面。大哥,等等我!”月音感觉到这两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眼光,害怕地一边喊,一边朝永琅的背影追过去。 “姑娘,别着急,咱们哥儿俩帮你一起找,来!”其中一个男人扯住她的手臂往外拖。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月音惊慌地挣扎着。 “我们帮你找大哥呀!大哥、大哥,你在哪儿啊?”另一个男人搂住她的腰,藉着混乱的人潮,蛮横地将她拖离市街。 “不要这样!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放手!”月音急得快哭了。 永琅回眸,看见月音被两个陌生男人拖往市街旁的巷弄,他咬了咬牙,心底残酷地冷笑着。 很好,看你能自命清高到几时?等你被狠狠地蹂躏、被无情地践踏以后,看你还能不能保有仁慈善良的心?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月音被两个男人拖到了僻静的暗巷,丢在一堆沙包上。 “放我走!我是慎靖郡王府的四格格,不可对我无礼!”她吓得脸色发白,无法克制声音的颤抖。 “什么?四格格?”一只粗糙的手伸向她的脸。“四格格很了不起吗?等会儿玩死你了,谁还知道你是什么四格格、八格格?” “不要——”月音惊恐地爬起来要逃,另一个男人立刻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倒在沙包上。 “满人姑娘没玩过,不知是什么滋味?” “……如果真的是王府格格,那咱们两个可是会被凌迟处死的!” “玩死了她,死无对证,谁会知道是咱们两个干的?” “说得也是!生得如此漂亮的小姑娘在街上这样招摇,分明就是想诱惑男人嘛,咱们哥儿俩只是成全她!” “还没见过如此极品,瞧那身细皮嫩肉……啧啧,所谓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两个男人扬着暧昧的笑闹声。 月音已轻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了,但不管怎么逃,就是逃不出这四只可怕狰狞的手。 “大哥——”她大声嘶喊呼救。 “你最好乖乖闭上嘴,别找打!”一个男人捣住她的口鼻,拉高她的双手用膝盖压在头顶上。 另一个男人狞笑着撕开她身上的层层衣袍。 “哗——果真是极品!”当男人扯下她最后一件贴身肚兜和身下的裙裤时,如玉般晶莹滑腻的雪白身子立刻暴露在两双淫邪的眼中。 月音拚死挣扎,双瞳迸出惶骇恐惧的泪水。 不要——救命啊—— 她紧闭上眼,在男人压制的手中闷声哭嚎、挣扎。 “哥哥我先享受了!”男人拉开裤头,淫笑着分开眼前洁白的双腿。 月音死命踢蹬着脚,惊惶羞惭得只想立刻死去。 这是恶梦,一定是恶梦!这不是真的,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突然,闷闷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地震动了她的耳膜,她感觉到有热热的、稠稠的液体滴在她的胸口上。 接着,捣住她口鼻的男人忽然骇叫一声,松开了他的手。 月音的双手解脱了,她惊惧惶惑地睁开眼,看见下身赤裸、方才正要强暴她的男人,此时已头破血流地倒在一旁。 月音呆住,脑中一片空白。 又一声沉闷的敲击声传来,她僵呆地转过脸,看见永琅正拿着一块石砖,击破了正要逃跑的男人的头。 她仿佛刚刚从恶梦中惊醒,又不敢相信真的醒了,疑惑着自己是不是其实还在梦中,根本没有真正醒来? 永琅丢开石砖,慢慢走到月音面前,一脚踢开死在她身旁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没有温度的目光在她裸裎的娇躯上缓缓游移,最后回到她那双空洞呆滞的双眸。 “你肯原谅他们吗?” 冷漠低沉的嗓音将月音从恶梦中唤醒,她浑身一颤,狠狠倒抽一口气,用尽力气撑起虚脱的身子。 在看见胸前鲜红色的血迹时,她蓦然哭喊出声,抓起身旁的衣衫拚命用力地擦拭干净,然后用颤抖的双手穿回层层衣物。 永琅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有出手帮忙,也没有出声安慰。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衫,月音抱紧自己,喘息地看一眼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两个男人。 从他们脑袋流出的血,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你……杀了他们?”她的声音抖得几乎破碎,双手紧紧揪住衣襟,身躯急遽颤栗。 “难道你想原谅他们?你是想教训我不应该杀人吗?还是你刚才就应该用身体渡化他们才对,而我其实不该坏了你的好事?”他残酷地冷笑,享受着她眼中氾滥的恐惧。 月音怔怔地望着他,虽然他说的话十分残忍过分,但是她却不讨厌,反而想扑进他怀里寻求安慰。 “不……”她缓缓摇头。“我绝不原谅他们!”她痛声泣喊。 月音的回答,让永琅的唇角满意地勾起一抹妖邪魔魅的笑。 “回家吧。”他朝她伸出乎。 月音抽泣着,慢慢扶着沙包站起来,但双膝虚软得无法站立,她踉跄了一步,双手攀住永琅的臂膀,浑身抖得就如风中的落叶。 看着她可怜狼狈的模样,永琅心中泛起了一丝怜惜之情,他弯身抱起她,大步走出暗巷。 这是她此刻最希望得到的拥抱和温暖。月音安安静静地瘫伏在他怀里,放松地合上双眼,神思一片恍惚迷惘,深深陷入浓烈的男人气息中。 一样都是男人,但是永琅的味道和气息却令她深深迷眩。虽然,他才刚刚杀了两个人,还对她说出残酷无情的话,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怕他,甚至听着他沉稳厚重的心跳声,还能感到安心和放心。 这是为什么?她抬眸凝望着他的脸,看见他眼中宝光流动,有种惊心的、妖异的美。 她慌忙低下眼眸,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永琅是大哥,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她不该有莫名的幻想,更不能对他产生悸动。 不能…… 回到王府,永璨、雪音和容音已经回来了,全都坐在前厅焦急地等着他们,见永琅抱着月音平安回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怎么全身脏兮兮的?发髻还都乱了?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永璨奇怪地追问。 永琅把月音放下来,等着看她怎么解释。 “我被人群挤得跌倒了,还遇到偷我荷包的乞丐,幸亏大哥保护了我。”月音淡淡地答道,对遭遇强暴和永琅打死两个男人的事只字不提。 “是吗?”永璨愕然看了永琅一眼。 永琅凝视着月音,眼神深幽得令人摸不透。 “还好,没事就好了。看你们一直没回来,真担心你们出什么事了。”雪音伸手整理月音凌乱的发髻。 “还好,有大哥在。”月音望着永琅,微微一笑。 “我累了,先回房。”永琅别开眼,转身迳自离去。 月音怔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思迷离,仿彿一瞬间失了魂。 ***bbs.***bbs.***bbs.*** 当晚,永琅又收到月音命百花送来的小人偶,这回的人偶肚腹上绣的是“平安”两个字。 他呆呆地看了半晌,想到她先前做给他的另外两个人偶,立刻转过身趴到床上,四下寻找,总算在角落里找到。 他把三个小人偶放在床上一一排好,第一次仔仔细细把三个人偶看清楚。 欢喜、书香、平安。 “欢喜”是一个绑着两只小辫的女娃娃;“书香”是绑着一支冲天炮的小男娃;而“平安”的模样看起来不像娃娃,眉眼神情倒像是……他。 永琅怔了一瞬,蹙眉叹口气,伸手一挥,又把三个小人偶挥到了床的角落里去了。 月音…… 他仰躺在床上,想起她洁白如玉、曲线妖娆的胴体,有股欲望的火苗自下腹隐隐窜烧。 原本可以在那两个男人将她拖到暗巷以前出手救她的,但是为了想让惹恼他的月音遭受惩罚,所以他任由那两个男人欺负她、剥光她的衣服,没想到,最后真正遭受到惩罚的人却成了他自己…… 第四章 “徐嬷嬷,在揉面团吗?” 月音走进厨房,看见徐嬷嬷在揉面团,笑吟吟地喊了声。 “唷,四格格,你怎么到厨房来了?这儿又脏又热,你快出去,要吃什么张口说一声就行了。”徐嬷嬷沾满面粉的手连忙挥着。 “没事,厨房都是吃的东西,有什么脏的。”月音在大灶旁坐下,拈起一块刚蒸好的糕吃。 “四格格是不是想着什么东西吃了?”徐嬷嬷笑着看她。“告诉嬷嬷,你想吃什么?只要嬷嬷会做的,一定做给你吃。” “嬷嬷,你是江南什么地方的人呀?”月音撑着下颚笑问。 “扬州人。四格格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扬州有些什么名菜吗?” 徐嬷嬷侧头想了想。 “我记得有清炒鳝糊,还有金银蹄。” “金银蹄?”月音轻轻一笑。“这名字真有趣,是什么菜色?” “就是用蹄膀配鲜肉火腿煨的。”徐嬷嬷边揉着面团边说。 “还有什么吗?” “砂锅狮子头。”徐嬷嬷说完,忽觉奇怪地看了月音一眼。“四格格今天想吃扬州菜呀?” 月音抿嘴一笑。 “嬷嬷,这三样菜难不难?” “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呢也不难。”徐嬷嬷看月音的表情更古怪了。 “我学得来吗?”她甜甜笑问。 “四格格,你学做菜干嘛呀?”徐嬷嬷被她吓了一跳。“嬷嬷平日得罪了你吗?你竟要这样整我?” 月音大笑几声,附在她耳旁轻轻说:“我不是要整你,只是想偷偷来跟嬷嬷学做扬州菜。” “这怎么行?让王爷、福晋看见你在厨房里做菜,那嬷嬷这条小命还保得住吗?”徐嬷嬷摇头拒绝。 “你放心,我不说出去,你也别说出去。总之,你非教我不可,真有事我给你靠着呢!”她拍胸脯保证。 “格格学做扬州菜做什么?”徐嬷嬷皱眉。 “大阿哥从小在江南长大,逛庙会那天,我听他说他想念江南菜,所以就想做几道给他吃。”她低头浅笑。 “大阿哥?”徐嬷嬷直接想到的是永璨。 “我说的是永琅。”月音提醒。 “喔,是他。”徐嬷嬷恍然大悟。 月音点点头。 “那也不用格格亲自做呀,嬷嬷我来做就行了。” “其实,逛庙会那天,大阿哥救了我,我不知道怎么谢他才好,所以就想自己亲自做这些菜来答谢他。”月音不好意思地笑笑。 “原来如此,格格还真是有心呐!”徐嬷嬷笑着轻拍她的手。“好,既然是格格的心意,现在趁王爷进宫去,福晋又正在午睡,嬷嬷赶紧来教你做这几道扬州菜。” “太好了!那咱们该从哪里开始?先切什么菜?”月音开心地拿起菜刀来,打量着如何下手。 徐嬷嬷被她拿刀的姿势吓飞了魂。 “等等!格格不必动刀,切菜这些事让嬷嬷来就行了!万一你切伤了手可怎么得了?你先等一会儿,我再教你怎么炖煮跟调味。” “好。” 月音乖乖坐下来,看着徐嬷嬷飞快地切菜、剁肉,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该要用到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来,格格请过来。”徐嬷嬷把砂锅准备好,又把大灶的火都生旺了。“我现在一步一步教,你就照我说的一步一步做。” 月音认真地点点头,按照徐嬷嬷说的步骤,手忙脚乱地用大火快炒鳝糊、小火慢煨火腿蹄膀,再用另一个灶慢火煮砂锅狮子头。 虽然有徐嬷嬷在一旁盯着,但月音还是好几次被火和烟给烫伤了手,吓得徐嬷嬷直喊阿弥陀佛。 好不容易把三道扬州名菜给做好了,月音不放心地自己先尝尝味道。 “这样的味道对吗?”虽然尝起来非常好吃,但她对自己没有信心,怕做得不够道地。 “是这个味道没错的,徐嬷嬷虽然很久没做了,但这几道菜是肯定没问题的,格格要相信我呀!” 听着徐嬷嬷再三保证,月音这才放心地捧着她亲自烹调的饭菜来到永琅的“沁风苑”。 “四格格!”正在打扫前院的如燕抬头看见月音亲自捧着食盒过来,惊讶地跑过去伸手要接过食盒。 “我来就行了。”月音不让她接手。“大阿哥在吗?” “在屋里。” 如燕刚说完,就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 月音转过头,看见永琅正站在房门口看着她,眸中像闪动着两簇炽热的光芒。 “大哥。”她定了定心神,捧着食盒走向他。 “你手上是什么东西?”永琅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你的晚膳。”她笑着走进屋内。 “为什么是你亲自送过来?”他奇怪地看着她。 “因为今天我想陪你吃饭。”她神秘地一笑,飞快地把食盒内的菜一一摆上桌,等着看他脸上惊喜的表情。 “这是……”永琅讶异地挑起眉,一眼就认出了那几道菜色。 “是我亲自做给你吃的喔!”月音的眼中充满了兴奋与期待。 “你亲自做的?”他的眉挑得更高了,疑惑地盯着她看。王府的格格需要会做菜吗?而且做的还是扬州菜? 扬州,这是一个触痛他的地方。 “快来吃吧!看我做得道不道地?”她把他拉过来坐下,然后递给他一双筷子,用眼神催促他。 永琅挟起一块蹄膀送入口中,只是尝了一口,就不由得为之一怔。 “真的是你做的?”他不敢相信,这味道,让他想起了他的娘。在娘还没有丢弃他以前,他常常吃娘做的蹄膀,正是这样的味道。 “是我做的,不过,我也是跟徐嬷嬷学来的,是她教我怎么调味。”她甜笑地坦白。“怎么样,口味道地吗?” 永琅的胸口一阵悸动,不自觉地点点头。 何止道地?简直像极了他母亲所做的味道! 但是这份感动他只能隐藏在心中,无法说出口,因为“永琅”的母亲是苏州人“九儿”的母亲才是扬州人。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扬州菜?”他状若无心地问。 “你爱吃吗?我不知道啊!”她摇摇头,开心地笑道:“逛庙会那天,我听你说想念家乡菜,我就想找徐嬷嬷学做你的家乡口味给你吃,碰巧徐嬷嬷是扬州人,所以做了扬州菜,没想到你爱吃扬州菜,真是巧极了!” “为什么想亲手做给我吃?”他狐疑地看她一眼。 “那天……你救了我,我想向你道谢……” 永琅挟鳝糊的动作顿了一下。 “大哥救妹妹是理所当然的事,用得着这样慎重地道谢吗?”他瞟她一眼,刻意忽略她“亲手做菜给他吃”的这份好意与感动。 “是呀,不过,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失身了,说不定还没了命,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她真心诚意地对他说。 又是那种澄净无瑕的眼神,他厌恶地别开脸不看她。她根本不知道,当她被那两个男人脱光衣服时,他可是静静地在后面看好戏。 “虽然有时候你说话刻薄了点,脾气也大了点,可是你的心肠并不坏。”她又接着说道。 “我杀了人,心肠还不算坏吗?”他微眯的冷眸刺得她浑身一颤。 “你、你是因为要救我,所以才杀人的,你杀的并不是无辜的人。”她吸口气,拒绝去想像那个血腥的画面。 “你是在帮我找借口吗?”他勾唇一笑,眼神温柔得令她心悸。 “这不是借口!你是好人,他们是坏人,你是为了救我才杀人的!”她扭绞着十指,激动地为他辩解。 看她清澈的双瞳出现了迷乱的神色,永琅心中有股怪异的抽痛感。 他最反感的不是她的善良和仁慈吗?不是最想破坏她身上的一切美好吗?当看到她璀璨如明珠般的眼眸蒙了尘,他不是最应该感到痛快得意吗?为什么会对她心生怜惜? 永琅厌恶自己心中居然会有想要疼惜她的想法和念头。 “大哥,因为我,害你杀了人,你心中一定很痛苦吧?”月音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和内疚。 “什么?”永琅怔住,蓦地大笑出声。原来她的迷乱和不安是为了这样的理由! “你笑什么?”她茫然不解。 永琅笑着站起身,抬起右脚重重踩在椅凳上,从靴子内侧拿出一把短刀来,搁在她面前。 “我可不是那种会因为杀了那两个畜生而觉得痛苦的人,谁敢招惹我,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他的笑眼掠过一道森然冷光。 月音的脸色在看到那柄短刀时倏地刷白,骇然惊望着他。 他竟然随身带着短刀! 永琅冷冷地注视着她惊惶失措的眼,像在嘲笑她的无知。 “其实,我就算不杀他们,也一样能救你的命。”他缓缓伸出手,握住她纤细的颈项。 月音震傻住,感觉到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在她颈际敏感的肌肤上游移,他的手很大,手指很修长,几乎可以罩住她的脸。 “是吗?那、那为什么……”她完全僵住,本能地想躲开他,但是浑身却动弹不得,所有的知觉都在感受着他手指的触碰。 “因为他们把你的身子看光了,所以我非杀了他们不可。”他凝睇着她慌乱的神情,邪恶的手指缓缓抚摩着她的颈。 “那……说到底,大哥还是为了我的清白着想的。”她惊慌地感觉到他的手指移到了她的嘴唇上,柔柔地轻抚着。 “清白?”他低声轻笑。“你要这么说也行。”事实上,正确的理由更接近于自己的私有物被偷窥的感觉。 自己的私有物…… 当这个想法一跃入脑中,他的面容霎时一紧,神情怔然失神,仿彿陷入某种不可解的迷障中。 “大哥……”月音怯怯地轻唤了声,微微侧开脸,想避开他搁放在她唇上的手指。 永琅眨了下眼,似乎刚从梦中醒来,眸光落在被他指尖揉弄得异常红润的下唇,情不自禁地缓缓倾头吻上她。 月音被突然落下的吻彻底吓呆了,当她真真实实感觉到唇上柔软湿热的触感时,一阵羞惭让她惊慌得急急往后倾身,直接从凳子上仰面摔跌在地。 “你……怎么能这样?”她骇然捣住失尽面色的脸。“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是我大哥呀!” 永琅脸色骤变,一股不可解的怒气猛烈袭来,踩在椅凳上的右脚愤然一踢,将椅凳重重踢翻。 月音吓得连连后退几步,看见永琅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她。她从未见过永琅脸上出现如此诡异的神情,散发着浓重的邪气和怒意,令她害怕得想逃。 他弯下腰想要拉起她,她却惊慌地挥开他的手。 “我们不可以这样!不可以——”她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狂乱地奔出“沁风苑”。 永琅深深吸气,怒气四射的双眸紧盯着她狂奔的背影,胸膛急遽起伏着。 “谁是你大哥!”他伸手推翻了桌子,摔烂满桌的菜肴,但是狂怒的气焰并没有因此而消散。 这辈子,他说过无数的谎言,但他生平第一次为了所说的谎话如此后悔。 他不知道自己将会为这个谎言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是,可怕的惩罚已经悄悄开始了。 ***bbs.***bbs.***bbs.*** 接连几日,永琅天天往外跑,孤魂野鬼般地在京城四处游荡,在茶肆、酒坊、赌场、妓院中穿梭流连,不到十天的功夫,就把允禧给他的一千两银子花得一干二净。 能大把大把花银子的感觉不是应该很爽快吗?不管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般殷勤款待,这不就是他渴望了一辈子的富贵生活吗?但为何真正得到了以后,却没有预期中的那种痛快与满足感? 虽然在挥撒银子时的那一瞬间感到非常畅快得意,但银子花光了以后,内心的感觉却极度空虚。 原以为,有了尊贵的身分和挥霍不完的金钱,他就可以得到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但是在他迷醉于男欢女爱的肉欲游戏时,脑中不断出现的却是月音的脸,还有月音推开他那一刹那的惊恐眼神,因此他得不到一点享乐的喜悦和快感。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有些东西,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这一切都是他作茧自缚,怨不了任何人。 月音已经是他的妹妹,只要身在这个谎言和骗局里,他就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她。 入夜时分,他拖着狂欢酒醉后疲惫的身躯回到王府。 “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两个时辰,差点就要睡着了。” 经过幽暗的前院,他听见前厅传来说话声,转眸望去,竟是永璨。 “你等我?”真意外,没想到生平第一次有人等门,而这人居然是永璨。 “天哪,酒气冲天,真是受不了!你才进京没多久就堕落成这副模样?永琅,我说你也太没定力了吧?”永璨从前厅走出来,皱紧眉头看着他。 “有事吗?”他一点也不想听人啰嗦。 “当然有事。我问你,你要这样堕落到几时?” “到我腻了为止。”他浪荡地一笑。 “好,那这样的生活你还要过多久才会腻?”永璨不悦地瞪着他。“我可不希望你毁了慎靖郡王府的名声,伤阿玛的心。” “毁了慎靖郡王府的名声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也把我看得太蠢了一点。”永琅冷冷一笑。 “到目前为止,你是还没有干出惊动阿玛和皇上的蠢事,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身为皇族宗室,最好要洁身自爱。” “说完了吗?”他冷睇永璨一眼。在做任何事以前,他都会先想清楚结果再决定要不要去做,他从来都不是冲动行事的人,因此当有人自以为是的想教训他时,最令他难以忍受。 “看在你上回救了月音的分上,我愿意试着相信你一次。” “好啊,多谢你。”永琅笑得万分轻蔑。“还有什么想说的一次说完,我累得很,没力气陪你闲聊。” “要不是看在阿玛和月音的分上,我才不想帮你!”永璨几乎被他的态度惹毛了。 “随便你。”永琅无所谓地耸肩,傲然地绕过他,准备离去。 “等等!”永璨抓住他的手,蹙眉斜瞪着他。“阿玛有意让你进皇宫任干清门一等侍卫,你意思如何?” 永琅微微一愕。这个差事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与皇帝太接近,岂不是让自己成为老虎眼前的猎物?一不小心,他也许就会被吞吃入腹,连根骨头都不留。 “我不去。”伴君如伴虎,他可不想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去?”永璨骤然怒喊。“虽然皇族宗室子弟可以不必务农、不必经商,只需领朝廷俸银就能过日子,但是有个差事做,日子才不会过得太懒散,而且你也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吧?” 永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王府阿哥的日子确实很无聊,我就是过得太无聊了才想到外头玩,如果有个差事做也好,否则闲得发慌,我都快病了。只不过,我希望这个差事可以离皇上愈远越好。” “可不是人人都能轻易亲近皇上的,你还真不知好歹!”永璨瞪着他。 “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我很爱惜我的这条命。”他诡魅地笑了笑。 “皇族宗室就算犯了罪,皇上也不会轻易判处死刑,你想被皇上杀头也不是容易的事。”永璨难得以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话。 “不管怎么样,我不进皇宫就对了。”麻烦就在于他这个皇族宗室是冒充的,有十个头都不见得够皇帝砍。 “要不这样吧,内务府武备院还有个管理四库的缺,你去不去?”永璨看他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都软化了许多。 “内务府武备院是做什么的?”永琅疑惑地问。 “武备院是负责制造和储备各种兵器、甲胄的地方,每当皇上行围、大阅时,都由武备院负责。” 永琅默默地看着永璨,他很惊讶永璨居然是真心地想帮他。 “这个差事已经离皇上很远了,你可别又有意见。”永璨一副不容他拒绝的表情。 既然是人家的好意,他没理由不接受。 “好,我去。”他干脆地点头。 “好极了!阿玛知道你的决定一定会很高兴的。”永璨用力拍他的肩。“那咱们就说定了,明日一早你就随我进宫去。” “进宫?”永琅愕然,挑起眉看他。 “放心,内务府武备院离大内远着呢,不是皇上会涉足的地方。有人在内务府待上一辈子,也没见过皇上。”永璨忍不住笑起来。 “那最好,我走了。”他向来独来独往,也没习惯与人谈天说笑,能和永璨聊到此已是他的极限。 永璨耸耸肩,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喂,你已经答应我了,可别到了明日就不认帐啊!” “不会。”永琅懒懒地应了声。 这是永琅住进王府以后,和永璨之间的对话头一回没有敌意、没有火气,也没有看对方不顺眼。 ***bbs.***bbs.***bbs.*** 自那日从“沁风苑”逃出来以后,月音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刚开始,因为受到太大的冲击,只要一想到永琅吻了她的事就忍不住大哭。 接下来,她开始责怪自己,是不是她无心做了什么事而让永琅误会了,所以才会害永琅对她情不自禁,不小心越过了那道兄妹的界线。 她一直不停地反省自己,痛骂自己太大意,尤其听百花说,永琅近来日日外出寻欢作乐,常常深夜以后才酒气薰天地回来,她猜想永琅的心中也一定是为了不小心吻了妹妹的事而万分痛苦,为此,她更是自责不已。 直到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她才慢慢察觉了自己的心情。 虽然永琅是同父异母的大哥,两人之间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可是永琅吻她,她除了害怕、惊吓以外,竟然没有半点讨厌或恶心的感觉,甚至常常不经意地回想着他吻她时嘴唇所感受到的温热触感。 明知道不应该去回想那个不该发生的吻,回想时内心有淡淡的欢喜和甜意更是太不知羞耻,可是永琅就像是给她施了魔咒般,让那个吻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旋缠绕,挥之不去。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她对自己的大哥已经有了莫名的情愫? 她弄不清楚,也不明白自己对永琅的感觉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她非常害怕,也觉得自己应该要阻止任何可能的发生。 这天一早,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来给王爷和福晋请安。 来到正屋外时,她看见了熟悉的背影站在院中,遥望着正屋大门。 永琅! 她的心猛地一跳,强作镇定地喘口气,犹疑着应该上前唤他,还是应该转身避开? “你疯了不成?!” 屋内传出福晋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月音吓一跳,侧耳倾听,不知额娘骂的是谁? “你替他弄什么差事?他成天在外头花天酒地不是更好?等他丢尽了皇族宗室的脸,皇上就会把他撵到关外流放去,咱们不就正好可以少个祸根吗?你倒好,吃饱了撑着,给他出什么主意?还把他弄进内务府武备院?你是希望他表现好了,让皇上给他封个贝勒爷,好踩在你的头上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儿子!永璨,你怎么就没替你自己想想呀!” 月音吓得掩口噤声。额娘骂的人是二哥,可是额娘口中想铲除的祸根正是现在站在院中把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永琅。 “额娘,永琅救过月音,他本质还是好的,咱们不该对他太冷酷。而且他丢尽了皇族宗室的脸,难道就不是丢阿玛和额娘的脸吗?” 听见永璨替永琅说话,月音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但是又担心额娘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来,因此她连忙快步走向永琅,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永琅转过头,淡淡地看她一眼。 “大哥,我有话对你说。”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旋过身便往外走。 永琅跟着她,一前一后,来到了后花园的假山旁。 “大哥,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都是好兄妹!”月音喘口气,把一直想对他说的话飞快地说出口。 永琅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的脸。从她浮肿又有黑晕的眼睛就可以看出她被那个吻折磨得有多惨了。 “那天发生的事,我相信你是无心的,所以,咱们就把它忘记吧,好不好?咱们还是好兄妹!”她试着让笑容看起来轻松愉快,再强调了一次“好兄妹”。 “你相信我是无心的吗?”他深深地看着她。 “我、我相信。”月音绞着衣袖,僵硬地笑了笑。 “不用替我掩饰,也不必替我找借口。”他冷眼睥睨她。“你听清楚,我不是无心,而是有意。” 月音倒抽一口气,脑中轰轰乱响。 “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当我对你已经情不自禁时,请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否则,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他露出一抹妖魅慑人的笑容。 月音被他邪魔般的眼神盯得浑身一颤,惊呆得无法言语。 “害怕吗?”他抬高她的下巴,用极其温柔的眸光凝视她。“月音妹妹,如果害怕,以后最好不要在我眼前出现,不然,我就当你是心甘情愿,届时若被我吻了、抱了,可别后悔。” 她慌乱地摇头。 “我、我们是兄妹呀!你不能这样……” 他冷冷地推开她,猝然转身离去。 月音骇然地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双腿抖得几乎站不住,她无力地蹲下身子,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不停地颤抖。 第五章 傍晚,永琅从内务府离开时,听见走在前方的礼部官员们悄声谈论着—— “显亲王府的大贝勒殁了,皇上总算肯下旨召回二贝勒主持丧礼了。” “皇上派衍格赴云南管理罪犯流民,开采铸制钱的铜矿,都已经十几年了,要不是大贝勒殁了,只怕皇上还不愿意召衍格回来呢!” “云南那块烟瘴之地夷人多、汉人少,一向难以治理,听说衍格将云南整治得井井有条,也难怪皇上舍不得放他回来。” “也该召衍格贝勒回来了,看看显亲王年岁那么大了,大贝勒又忽然病殁,一家子老小女眷,什么事也料理不来,再不把衍格贝勒召回京,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是呀,在衍格回京以前,礼部得先把白纸、白幔、白绢备好,尽快先送到显亲王府去。” 永琅不知死的是谁,回京的是谁,并没有把这些谈论放在心上。 回府后,看见全家大小都坐在正厅里,竟然也在议论着显亲王府的事。 看来显亲王府死了一个大贝勒相当了不得了。 永琅没兴趣听他们讨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向允禧、福晋请了安以后,便转身回房。 月音一见他回来,就开始坐立难安,见他一走,又开始心神不宁,一刻都坐不住。 永琅肯定给她施了什么魔咒,否则,她为什么整日里脑中全绕着他的影子,还有他对她发出的那些警告? 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当我对你已经情不自禁时,请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否则,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永琅说,他对她情不自禁。换言之,倘若她不是他的妹妹,他便会像喜欢一般的女子那样喜欢她咯? 这是她此生头一回有男人对她说情不自禁,虽然,他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哥,这样的话语逾越了礼教,但是在她感到慌张不安、惊惧害怕的同时,也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悦。 如果害怕,以后最好不要在我眼前出现,不然,我就当你是心甘情愿,届时若被我吻了、抱了,可别后悔。 他们两人是兄妹,在他未娶而她未嫁以前,都必须同住在一个府里,怎么可能见不上面?就算她出现在他眼前,他难道就真的敢吻她、抱她吗? 她不相信永琅真的敢这么做,也不相信他会视礼教、伦理于无物。永琅对她所说的那些话,肯定只是吓唬她的,也或许只是他用来提醒两人之间是兄妹身分的一种手段罢了。 虽然害怕他,但还是想靠近他。 她抵挡不了被他吸引的感觉。 两个人就算比一般兄妹的感觉再好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大哥,你要去哪儿?” 永琅看见月音坐在超手游廊上,像是不经意遇见他,但是从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和微红的鼻尖看来,她应该不是与他偶遇,而是专程在这里等他的。 他真没想到,自己对她发出的那番严词恐吓居然没有把她吓跑。 “随便走走。”他漠然看她一眼,没有停下脚步与她闲聊的意思。 “喔。那个……”月音急忙站起身,走在他身后。“大哥,明日阿玛要带咱们一起去显亲王府吊唁大贝勒,你……会去吗?” “阿玛如果说要去,那就去啊。”他头也不回。 “好。”她忍住笑,努力不表现出太开心的样子。怕他要离开,她一路没话找话说。“那个……你知道吗?大贝勒本来要袭显亲王爵的,现在他殁了,爵位应该会由二贝勒继承。”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他止步,回眸冷瞥。 “没、没有。”她难堪地拉扯着衣袖,赶紧找另一个话题。“对了,大哥知道三姊不和永硕成亲了吗?”容音也是他妹妹,总该与他有关系了吧? “预料中的事。”他继续往前走。 “啊,你怎么猜得到?”见永琅有了回应,她又开心得紧跟在他后面。“也不知道二哥是怎么劝容音姊放弃的,不过二哥说的也对,容音姊嫁给不爱她的男人一定会很痛苦,万一又被婆家嫌弃不是更悲惨?倒不如把她留在家里,反正二哥说了,他会养容音姊一辈子。” “你们兄妹两个可真像,都很懂得照顾人。”永琅忽地停步,让紧跟在他身后说得兴致高昂的月音差点就撞上他的背。 “我们都是一家人嘛,理当要互相照顾的。”她牵起唇角,开朗地笑道。 永琅转过身,眼神疏离地看着她。 “看来,你是已经忘记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了。”他环抱双臂,漠然地冷瞅着她。 月音愣了愣,急忙摇头,害怕他又提起那些威胁恐吓她的话,慌得转开话题,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对了,大哥,你到内务府还能适应吗?武备院里的人好不好相处?你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 “跟你没有关系。” 她深吸口气。“可是,妹妹关心哥哥是天经地义的事呀——” “不要试探我的耐性!”他弯身贴近她,鼻尖轻碰到她的鼻尖。 她猝然中止了呼息,骇然往后退步,以为他又要吻她。 “你明明很怕我,为什么还要一直跟着我?”他咬牙倾近她,眼对着眼地盯住她。“你在试探什么吗?还是想跟我玩欲迎还拒的游戏?或者你根本就在期待我吻你、抱你?” “不、不是!没有、没有!”看着他的嘴唇几乎要碰上她的,她吓得心差点要停止跳动了。 “那就离我远一点!”他烦躁地大喊,转身大步走开。 月音失神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红唇慢慢浮起一抹僵硬的浅笑。 没有关系的。她安慰自己。至少今天永琅并没有如他威胁地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他没有吻她、没有抱她,这对她已经很尊重了。 也许,他也努力在克制自己,努力适应兄妹的关系。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她的心竟感到些许的凄凉和失落。 难道真如永琅所说,她其实也在期待他吻她、抱她? 她无力地靠向墙壁,思绪混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bbs.***bbs.***bbs.*** 慎靖郡王爷允禧领着全家人素服来到显亲王府吊唁大贝勒。 在灵堂前拈完香后,一个秀气灵俊的少年阿哥走到慎靖郡王爷和福晋身旁,躬身轻语。 “王爷、福晋,请随我来。” “怎么不见二贝勒?”允禧好奇地看着眼前俊秀的少年问道。 “阿玛在偏厅招呼抄写《金刚经》的师父,一会儿便过来。” 这个秀雅斯文的少年立刻吸引住雪音、容音和月音几个姊妹的目光。 “你是二贝勒的儿子?”福晋兴味盎然地打量着少年。 “是,我叫永灵。”少年微笑说道。 “好俊的小子,你今年几岁了?”允禧笑问。 “刚满十四。”永灵礼貌一笑,将他们领到殿侧灵棚内。“请王爷、福晋还有阿哥、格格们用些茶点,我去请阿玛过来。”说完,有礼地退开。 “这孩子挺聪明伶俐的,二贝勒教导得好。”允禧端起热茶啜饮,笑着对儿女们说道。 “木不雕不成材,玉不琢不成器。再好的木头也要经过一番精雕细刻才能让人欣赏,人也是一样,没有严加管教过的,通常就是招人讨厌。”福晋意有所指地大发感叹。 永琅假装没听见,垂眸轻啜热茶。 “夫人,你就少说几句吧。”允禧压低声音对她说。 “那儿有点心!”容音看见长几上有几碟细巧宫点,开心地起身去取。 “容音,别拿太多,其他客人还要吃呢。”雪音淡淡地提醒。 “这个不错,味道好,你们也拿来吃呀!”容音两手各拿了一块糕点,边吃边推荐。 “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大哥,你要不要也来一块?”月音藉机转移额娘的焦点。 “好啊!”永琅很配合地笑着点头。 “月音怎么没问我要不要吃?有了新大哥,就把旧大哥丢一旁了!”永璨故意吃醋。 “哥,你在胡说什么!”明知道永璨是玩笑话,但月音还是不自禁地红了脸。 就在兄弟姊妹们低声笑闹时,一个身穿素服、腰系麻带的男人走了过来,即使一身缟素,也掩不住男人身上沉稳尊贵的气质。 “王爷、福晋,多年不见了。”男人朝允禧和福晋躬了躬身。 “是衍格啊!好多年不见了,你总算是回京了!”允禧叹息地上下打量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是呀。”衍格疲惫地笑笑,转过脸来,视线从永璨、永琅、雪音、容音、月音脸上慢慢扫过,在看见永琅时,不经意地多看了几眼。“王爷,我当年离京时,他们都还小吧?现在回来都不认得了。” “你走那年,月音才五岁,你还逗她玩过呢!”福晋微笑说道。 “是吗?月音现在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小时候挺爱追着我跑的。”衍格温柔地笑看月音。 “这表示我女儿从小就有看男人的眼光!”福晋呵呵笑道。 永琅漠然斜睨月音一眼。 “对不起呀,二贝勒,我那时还小,一点儿也不记得你了呢!”月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留意到永琅冷冷的眼神。 “五岁的孩子不记得是正常的。”衍格淡淡笑着,又与他们寒暄一阵。 渐渐地,前来吊唁的客人愈来愈多,灵棚几乎挤满了人,允禧见儿女们留在显亲王府也没事,便要他们先回府去。 与衍格道别以后,一行人走到后院停轿处,永璨命人拉来了三辆马车。 “我有事找永硕,要去愉郡王府一趟,你们自己回去吧。”永璨自己坐上了其中一辆,命轿夫转向右侧胡同。 “等一下!那我们要怎么坐呀?”月音错愕地对他喊道。 “四个人两辆马车,不会不够你们坐吧?”永璨朝他们挥挥手,马车渐渐驶离他们的视线。 来时,全家人是搭四辆马车来的,允禧和福晋一辆,雪音和月音一辆,永璨和永琅一辆,容音因为太胖,自己一人搭一辆马车。但是,现在永璨把一辆马车坐走了,他们四个人谁和谁坐同一辆马车,竟成了难题。 永琅抱着双臂默不作声,不耐烦地听着三个姊妹窃窃私语。 “我跟容音坐吧,你去跟大哥坐。”雪音擅自作了决定。 “好。”容音憨憨地点头。 “我跟大哥坐?这、这不好吧?”月音圆睁着双眼,光想到要和永琅单独坐在一辆马车上,她的背脊就不禁发寒。 “反正你跟大哥感情比较好,我跟他不熟。”雪音耸耸肩说。 “谁跟他感情好了?你不要乱说!”她敏感地叫道,无可自制地红了脸。 “你有毛病啊!紧张什么,被蝎子螫啦?”雪音瞪她一眼。 月音尴尬地低着头,不敢看向永琅,但是仍可以感觉到永琅盯着她的、冷冷嘲弄的目光。 “上马车吧。”容音扶着轿夫的手慢慢跨上马车,雪音随后跟上去,车门一带上,马车立刻缓缓驶离,留下永琅和月音站在原地。 “大阿哥、四格格,请上马车。”轿夫拉开车门等候。 月音低着头坐上马车,永琅一坐到她身旁,她立刻绷紧了身子,不安地缩在角落里。 “有必要离那么远吗?”他仰头靠在轿壁上,斜瞅着她冷笑。 “是你要我离你远一点的。”她闷声说。 “这时候你倒是把我说的话记得很清楚了。”他哼了声。 “我时时刻刻都没忘记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妹妹。”她把额头靠在门板上,小小声地说。 “既然你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那又何必那么怕我?” “光我自己提醒自己没有用啊,你也要做得到才行。”月音感觉到他犀利的注视,甚至可以感觉得到他灼热的目光自她的脸上、头发、颈肩缓缓一路下移,她躲不了那种像要被他看穿的恐惧。 “你真的做得到吗?”他冷冷地低笑。 “我、我可以呀!”她坐直下身子,仿彿沉思,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说着。“本来,阿玛已经在帮二哥谈一桩婚约了,不过现在好像暂时打住,看来阿玛是准备先办你的婚事。我想这样也好,将来你娶了妻,我以后嫁了人,咱们兄妹间的感情也就不会太奇怪了。” “你要嫁谁?”他脸色一沉。 “我现在怎么会知道将来的事。”她低声咕哝。 “那你听说我要娶谁了吗?”他以手支额,轻松悠哉地笑问。 “阿玛说了几个人选,但我都觉得不怎么样。”她的眼神消沉下来,耸了耸肩说。 “你在吃醋?”永琅流露一脸挑衅的笑容。 “胡说!我才没有!”她吓得猛然抬起沉思中的脑袋,满脸惊慌失措。 “明明就有!”他倾身靠近她,咄咄逼人。 “我怎么可能吃醋!”她悍然驳斥,死也不承认自己为了哥哥而吃醋,那实在太不知羞耻了。 “是事实又何必不承认?”他冷噱。 “我自己都有喜欢的男人了,才不可能为你吃醋呢!”她临时胡诌了一个理由为自己辩解。 “你喜欢谁?”他用极其淡漠的神色压下内心隐燃的妒火。 “那、那是我的事……”她支支吾吾。 “是永硕吗?” 不是全京城所有的女人都要喜欢永硕!她在心底气愤地大喊。 “不管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她猝然推开逼近眼前的俊脸。 和他同处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她的脑袋昏乱得快不能思考,整个人陷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热中,一直被压抑隐藏起来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浮荡,令人有种逃脱不了、不得不面对的感觉。 “我不准!”他倏地握住她的手臂,微眯的双眸中闪动着怒火。 “你凭什么不准?”她抬起脸,忿忿地瞪视他,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屁。“你只是我大哥,我喜欢谁哪里用得着你的批准?难道我要嫁谁也要你的同意吗?你说这话未免太奇怪了!” 永琅恼怒地钳起她的脸,力劲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颚。 “不要碰我!”她痛得掉出眼泪,挣扎推打着他坚实的臂膀。 “我不想把你让给别人!”他猛烈地吻上她的唇,吞噬她的惊喘,强吮她口中的柔润与甜蜜。 想到她的身心将来都有可能被另一个男人拥有,心中便涌起一股强烈的独占欲。她的仁慈善良和对他的温柔关爱,都必须只属于他一个人,谁都不能觊觎,更不能占有! 他吻得强悍炽热,深入蹂躏侵略着她的唇舌,不理会她惊吓错愕的反应,大手放肆地抚向她柔软的身躯,蛮横地扯开她的襟扣。 “大哥,不可以——”月音瞠着大眼,恐慌地扑打他的胸膛。“你是我大哥呀!你不能乱来!你不能害了我!”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是好人!”他把她压倒在椅上,灼热的双唇吻遍她柔细的颈际、锁骨,一路滑向雪白的胸脯,深深吸吮她处女的温软香气。“凡是我想要的东西,谁都阻止不了我得到,倘若我得不到了,也不吝惜毁了它!” 月音被他可怕的恐吓冲击得思绪空白,神智也早已被他的吻、他的吐息迷眩得支离破碎,本来紧握着、拚命推拒他的拳头,无意识地松开来,轻轻抱住埋在她胸前揉挲的头,柔柔地轻抚他的发。 永琅愕然呆住,抬起头怔看着她迷茫的瞳眸。 他说不吝惜毁了她,她竟然反而不抗拒了?为什么? 马车慢慢停下来了,轿夫正要打开车门,他倏地拉住门板,不让月音近乎半裸的身子被人看见。 “大阿哥?四格格?咱们到王府了。”轿夫轻敲了敲车门。 永琅沉重地低喘着,体内燃起的烈火一时还无法平复,他深瞅着酥胸半露、布满了嫣红吻印的月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吓傻了,对门外的叫唤好半晌都没反应,只是一迳地痴望着他。 “大阿哥?四格格?”仆役搞不清楚为什么打不开门。 “把衣服穿好。”他伸手轻拍月音燥热的脸蛋。 月音怔怔地眨了眨眼。 “门打不开呀?怎么回事?” 听见雪音的声音和急促的敲门声,月音倏地从昏眩中惊醒,羞惭地坐起身,整理凌乱的衣襟。 “大哥、月音,你们在干嘛?快开门啊!”容音猛拍着车门叫道。 月音被一声声的叫唤吓得快要窒息,双手恐慌地扣着衣扣,她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衣服上有这么多扣子。 永琅眼神深邃地盯着她,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他怀疑刚刚月音对他的搂抱是他的错觉,还是她也动了情? “你们在玩什么呀?快别闹了,开门呀!” 在雪音和容音的叫唤中,月音终于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 永琅慢慢松开手,在车门开启前的那一刹,月音低垂着颈项,咬着唇轻轻丢下一句话—— “如果这是我的命,我、我也认了。” 说完,她飞快地跳下马车,谁也不理地奔进了王府大门。 “月音!你跑什么啊?” 雪音和容音奇怪地追了过去。 永琅仍坐在马车内,错愕地思索着月音丢给他的那句话。 她认了?她认命?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bbs.***bbs.***bbs.*** 当允禧把永琅单独召到书房谈话时,永琅对允禧想谈什么事情心中已经有了底。果然如月音所说的,允禧准备给他谈一桩婚事。 “永琅,你一直都是单身一人对吗?你应该没有娶过妻、生过子吧?”允禧对这个儿子的过去实在太不了解了。 “没有,养活我自己就不容易了,我不想拖累别人。”他淡淡回答。 “你这么想没有错,不过,你身边从来没有人照顾你,阿玛每回想到就觉得很心疼。”允禧轻叹口气,看永琅的眼神简直到了一种溺爱的地步。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阿玛不用一直放在心上。”住进王府的这些日子以来,允禧给他的父爱远远超过他的想像,当允禧全心全意地接纳他这个儿子时,他愈不敢深思一旦谎言拆穿后的后果。 “好,我不放在心上。”允禧笑着点点头。“永琅,本来咱们府里是预备好了要操办永璨的婚礼,不过,因为你忽然回来了,所以暂时将永璨的婚事缓了下来。现在,你回府后的生活应该也适应得差不多了,在内务府武备院的差事也慢慢顺手了,我想,是不是也应该谈谈你的亲事了?” 永琅不知如何接口。他现在心里想的全是月音,如何听从阿玛的安排娶妻?但是现在的他已深陷泥沼中,进退不得。他不能爱月音这个假妹妹,又不忍违抗宠溺他的假阿玛。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允禧温和地笑问。 “没什么,不知道阿玛属意哪家的姑娘?”他随口问道。 “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谭拜的女儿,性情温婉娴静,神韵与月音倒是极为相似,这么说你应该就可以猜想得到她的模样了。” 永琅震愕地呆住。与月音神韵相似?阿玛为什么特意找一个像月音的人当他的妻子?难道他察觉什么了吗? 他不安地观察允禧的表情,但是允禧的神情看不出有任何影射试探的味道,应该只是他的多疑。 “你意下如何?”允禧见他默不作声,又问道。 “婚姻大事不是都由父母作主吗?”他生平头一回对一件事情感到棘手。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允禧欣喜地笑道。“那就好,阿玛明日就跟谭拜大人提亲!说不定你和永璨兄弟俩的婚事可以一起操办,如此不但省事,还可以一次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呢!” 永琅很想开口拒绝这门亲事,但喉咙像被梗塞住般,发不出声音来。 冒充永琅的谎言已经结出了罪恶的苦果,这是他一手栽植的,他也只能咬牙吞下,否则,一旦有个闪失,他将付出的是更可怕的代价…… 第六章 下雪了。 月音坐在前厅廊檐下,仰头看着如棉絮般纷飞的雪花。 “格格,天这么冷,你怎么坐在这儿?”百花总算找到她,吃惊地喊着。 “今早还没下雪呢,过午以后雪倒是愈下愈大了。”月音伸出手盛接雪花,看着雪花在她掌心慢慢融化。 “格格,当心把手冻僵。喏,我给你送手炉过来了,赶紧把手暖一暖。”百花把银手炉放在她手中。 “这么大的雪,大哥、二哥怎么回来?有没有派马车去接他们?”月音担忧地凝视着大门口。 “有啊,马车早去接了。”百花奇怪地看着她。“格格,我看你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吧,整天坐在这儿是会冻出病的,咱们先回房去好吗?” “我不冷,我再坐一会儿。”月音怀抱着手炉,仍然望着门口,一动也不动。 自那日从显亲王府里回来以后,尽管和永琅同住在一座府里,她却很难再见到他一面。他不再跟家人一道吃饭,有时入夜以后才回来,偶尔遇到他,他也总是匆匆走人,不跟她多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很明显地感觉到永琅在躲她,难道,他是因为那日在马车内对她做出狂乱的行为,感到后悔了? 还是,她对他说了那句“认命”的话吓住了他? 我不想把你让给别人! 她明明听见他这么说的。他这句霸道的话,惹得她心头又酸又甜,她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想念他炙热激狂的吻。 她想告诉他,她愿意偷偷地爱他,也愿意为他守身不嫁,永远以妹妹的身分与他同住在一起,瞒过天、瞒过地,不当他的妻子,也愿意默默与他相守。 但是,他一直不给她表白的机会,不肯听她说话,她只好每天缝一个小布偶给他,让小布偶去帮她说话。 笑着落泪的小女娃,在对他说“认命”。 怀抱荆棘的小女娃,在告诉他“思念”。 仰望苍穹的小女娃,在孤单地“等待”。 他每天回房,一定会看到她送过去的这些小人偶,但他从来没有给她回应。到了昨日,阿玛告诉她,永琅已经同意成亲的消息,她的心痛得几乎碎裂,缝布偶时被针尖刺伤的痛,都远远不及她心口被撕裂的痛楚。 他怎么能在她爱上他,爱到无法自拔的时候,立即狠心地避开她,决定成亲?他怎么能如此对待她? 无论如何,她都要等到他回来,当面问清楚。 听见马车由远驶近的声音,月音震动了一下,把手炉丢给百花,立刻站起身奔向大门。 马车停下,她看见永琅从马车上走下来,一时忘形,激动地走向他。 “你回来了。” 永琅淡淡应了声,没有多看她一眼,大步走进去。 “大哥,你有空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她慌忙追上他披着黑绒大氅的背影,只有用跑的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我累了,有话改日再说。”他一步也没有稍停。 “我只说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她急切地喊。 永琅默然不语,步履飞快地走进长廊。 “大哥,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话?”她喊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可以谈。”他的语气冷漠且疏离。 “怎么没有?!”她忍不住泣喊。“我要问你,你真的答应阿玛,要跟谭拜家的女儿成亲了吗?” “是啊。阿玛说,谭拜家的女儿性格沉静温柔,模样神韵都跟月音很像,我想这样也不错,所以就答应了。”他边走边说。 月音的心头狠狠刺痛了一下,她疾奔了几步,冲到他面前伸臂拦住他。 “你答应成亲了,那、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她仰着怒容,眼眶潮红地瞪着他。 永琅深吸口气,淡淡一笑。 “哥哥娶妻,妹妹也可以嫁人。你不是也有喜欢的男人了吗?你也可以去嫁他呀!” 永琅云淡风轻的语气宛如无形的尖刀,狠狠地刺进她心里,将她心中美好的小小梦想彻底粉碎掉。 她的泪水猝涌,强烈的挫败感差点击倒了她,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边哭边哽咽地追着他,直到跟进了“沁风苑”。 “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永琅止步,难以忍受似地对她吼。“不要再跟着我了!” 月音僵住脚步,眼泪无意识地滚落,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永琅,我讨厌你,你去成亲吧!”她痛声泣喊,掏出怀里缝制的小人偶,忿忿地掷向他的背。 永琅咬牙闭眸,缓缓转过身,已不见月音的人影,只留下雪地上淡淡的凌乱足迹。 瞥见跌落在雪地上的小人偶,他蹲下身捡起来,看见捣着双眼哭泣的小女娃,哭着对他说“心碎”。 他把小人偶紧紧握在掌心,一颗心急躁地狂跳。 永琅,我讨厌你,你去成亲吧! 这是月音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没有喊他大哥。 他缓缓站起身,发现如燕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再转过视线,看见月音的贴身侍女百花,满脸呆愕地站在“沁风苑”外的墙角边,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转身飞奔离去。 他眼神微寒,仿彿看见了一颗石头落进了平静的湖心中,就要慢慢荡开涟漪了。 烦躁地咬咬牙,他大步跨出“沁风苑”,奔出王府大门。 ***bbs.***bbs.***bbs.*** 头痛欲裂。 永琅翻了个身,痛苦地抓起枕头压住快要裂成两半的头。 床内侧隔着一道墙的另一边,一直听见有人嘤嘤说话的声音,这些声音钻进他的脑袋里,就像有千军万马在他耳畔嘶吼般,吵得他想杀人。 “沁风苑”是独门院落,周围并没有连着房间,他不可能会听得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呀! 他疑惑地睁开眼,四下环视,这才想起自己奔出王府后,来到了“悦来客栈”喝酒。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醉得不醒人事,又吐得很厉害,最后掌柜的开了间上房给他休息醒酒。 他捧着头起身下床,倒了杯茶一口喝光,然后又仰头倒进床里。 受不了脑袋隐隐抽痛,他伸指按压着额际,忍耐着天旋地转般的昏眩。 不知道月音此刻怎么样了? 想起月音,他伸手进怀里,摸出那个“心碎”的小人偶,怔怔凝视着。 万一他和月音之间的异状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否认到底,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在王府住下,并接受阿玛的安排成亲吗? 看月音痛苦心碎的模样,他怀疑当有一天自己也必须面对月音将要嫁人的情景时,又会是怎样的痛苦? 他明明就不是月音的亲哥哥,犯不着去遵守那些道德伦理,可是月音并不知道真相,不论是否和他在一起,她都一样痛苦莫名。 不如告诉月音真相,然后带着她逃走,逃到天涯海角去? 但是,不管逃到哪里,乾隆一旦追查出真相,下旨诛杀他,他又如何逃得过皇帝的斩杀令? 他轻抚着小人偶,放在唇边亲了亲她的脸,仿彿吻的是月音脸上的泪。 “所以我才不愿意继续留在王府里,不想再受人摆布,更不想娶那个痴肥愚蠢的容音格格。” 永琅隐隐约约听见住在隔壁房的男人提到了容音,微微一愕。 是谁?为什么会认识容音? 他好奇地靠向床内侧,将耳贴附在墙上,想偷听他们说些什么。 “可是,王爷毕竟还是你的阿玛,老福晋毕竟还是你的奶奶,你若为了我离开王府,恐怕是无法得到原谅的。” “我若不离开王府,就会永远离开你,你难道愿意这样?” “不愿意。我不想离开你,我想一直服侍你,一直当你的丫头。要是不能留在你身边服侍你,你能不能把我安置在一个地方,想我时就来看看我?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好没出息。” 永琅听着隔壁房那对男女情话绵绵,此时此刻压抑在心底的感情,无意间被他们挑起,竟让他强烈地思念起月音来。 听那男人的语气,应该是曾经与容音有过婚约的,而与容音有婚约的男人,就只有永硕而已,所以,隔壁房的男人一定是永硕无疑了。 原来永硕已经有情投意合的姑娘了,难怪不肯娶容音。 再偷听一阵后,他还意外听到永硕不能生育的隐私,容音取消与他的婚约,真不知道该说是福还是祸? 接下来,永硕和那女子的对话愈来愈私密,永琅对偷听别人亲热不感兴趣,正欲离开,但是那女子忽然间提起“龙珠”两个字,立刻勾回了他的注意力。 “为什么忽然提起龙珠?” 他听见永硕问道。 “我能说话,会不会是因为龙珠的缘故?那天在护国寺,你不是故意让我抱一抱龙珠,说也许我的病就能好了?结果不到三天,我真的就能说话了。” “夜露,我那天说的是玩笑话,你忽然能说话只是巧合,或许是你的心病已经痊愈,并不一定和龙珠有关系。” 永琅听到这里,更加疑惑了。为什么他们口中提到的“龙珠”,感觉竟与他自己拥有的“宝珠”如此相似? “可是……老师父说龙珠与大清龙脉息息相关,甚至关系着大清皇室子孙的气运。倘若你能拥有龙珠,是不是能改变你在王府的地位?只要传说有五分真实,说不定对你的子嗣也有帮助,你觉得呢?” “夜露,别异想天开了,那龙珠只有皇上能拥有,我是什么人?岂可拥有那件绝世的宝物?而且千万不要太相信传说,传说通常多是无稽之谈,不可尽信。” “江南的少年既然能拥有龙珠,为什么你不能呢?” 听到这里,永琅惊愕万分,酒醒了一大半。江南的少年?指的该不会是他吧? “龙珠如今在老师父手中收藏着,老师父只希望龙珠回到皇室、回到皇上手里,并不会希望它又流落在外。” “要不,我们求老师父让我们收藏龙珠一段时间,只要三个月、半年或是一年,等时间到了我们再还给他?” “你呀,真是天真又可爱。老师父是不会答应你的,你别胡思乱想了。而且,我并不想回王府去,我在王府的地位会如何,对我已经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永琅瞠着双眼,呆呆地躺在床上出神。震撼来得太大了,从一开始的困惑、怀疑到现在,他几乎相信他身边的“宝珠”就是永硕和那女子口中所说的“龙珠”了。 这是他头一回得知宝珠原来的真正名字叫“龙珠”。 本以为他的宝珠世上罕有,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的存在,而且还间接让他知道了“龙珠”的真正来历。 原来,“龙珠”与大清龙脉息息相关,甚至关系着大清皇室子孙的气运。 他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冒充永琅成功,轻松来到京城,不费多大力气就得到皇族宗室的身分,该不会是他身边那两颗“龙珠”冥冥中的指引吧?否则,以他一个土匪首领的儿子,竟然可以一夕间成为大清皇族宗室,说出来只怕无人敢信。 永琅实在太震愕了,没想到自己与“龙珠”的缘分会如此深,竟然会在他得到龙珠的十几年之后,又让他知道了另一对龙珠的下落。 如今那对龙珠就在护国寺中,由一位老师父收藏着,至于是哪一个老师父,永硕和那女子并没有说得很清楚。 已经沉寂许久的野心再度不安分起来,想要霸占龙珠的欲望渐渐摧毁了他的理智。 他决定到“护国寺”打探,倘若有机会,他也要把另两颗龙珠弄到手! ***bbs.***bbs.***bbs.*** 月音躲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天一夜以后,带着一双肿得像核桃般的红眼睛来到额娘房里。 “怎么回事?你的眼睛是怎么了?是哭的吗?”福晋吃惊地探头去看她。 月音神情憔悴地不说话,双眼空洞地深瞅地面。 “你倒是说话呀!”福晋着急地拉着她的手。“为了什么事伤心,还哭成这个样子?快跟额娘说是怎么回事啊!” “额娘,我想嫁人了。”月音淡淡地说。 “什么?!”福晋惊呼。 “快帮我找一门亲事,我要嫁人!”她的嗓音哽咽颤抖着,仿彿忍受着极大的委屈。 “我的四妞妞,你是怎么啦?怎么突然跟额娘说这种话?”福晋一脸担忧地拍着月音的手。“你好好地跟额娘说,为什么突然想嫁人了?” “没为什么,总有一天都是要嫁人的,晚嫁不如早嫁。总之,我只想赶快嫁出去,不想再住在这里了。” “你不想住在这里?”福晋瞠目结舌地看着两眼怔怔发直的月音,不敢相信这是她最温和恭良、最循规蹈矩的女儿所说出来的话。“百花,你说,昨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转过头,决定直接问月音的贴身侍女最快。 站在月音身后的百花紧抿着嘴,大气不敢吭一声。昨天四格格和大阿哥发生的事她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四格格和大阿哥之间一定有了些什么,但是这种有违伦常的事她不敢乱说话。 “哑巴了吗?我问你话!”福晋怒拍桌子。 “跟百花没关系,额娘不必问她。”月音无力地撑着头。 “我不问百花,你又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百花,你老实说清楚,再不回话我赏你十个嘴巴子!” 百花吓得跪了下来。 “回福晋的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格格跟大阿哥拌了嘴。” “大阿哥?”福晋冷哼一声。“我就说嘛,你从小到大从没有闹过脾气,现在突然变了个样子,果然是那个祸根欺负了你!” “额娘不用全怪他,也不全然是他的错。”月音疲惫地轻叹。“不管有没有他,我还是得嫁人的,不是吗?” “我说你也真没出息,跟他拌嘴你就想离开家!再怎么说,离开王府的人也不该是你,要走也是他走才对呀!”福晋气呼呼地嚷着。 “额娘,我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月音捧着头,烦得头都要痛了。 “都被人家骑到头上了,你还替他说话!”福晋骂道。“我已经忍耐他很久了!你阿玛宠他宠得不像话,他才来多久,吃穿用度就已经比永璨还要好,婚礼还要跟永璨一起办,简直分不清楚谁才是这个家里的嫡长子了,这口气我实在忍不下来!我看,干脆就拿你这件事跟你阿玛吵——” “吵什么?”月音愕然抬头。 “分家呀!”福晋冷哼一声。 “分什么家?”月音吃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当然是永琅和永璨分成两家了!咱们得先让永璨袭了你阿玛的爵位,免得将来夜长梦多!”这个算盘她已经打了很久了。 “阿玛不会答应的。”不管她现在对永琅的感觉如何,她都不希望自己的母亲用对付敌人的方式那样对付他。 “就因为你阿玛不会答应,所以才要跟他吵啊!”福晋瞪她一眼,像在骂她“你怎么这么笨”。 “算了,我不想吵这种事。”月音幽幽叹口气,起身想离开。 “等一下!”福晋叫住她。“我知道你的脾气,要你去揭人的短,你肯定做不到。你不想帮额娘的忙没关系,但你还没跟我说,你跟永琅是为了什么事情拌嘴?” 月音浑身一僵,百花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 “干什么?”月音和百花主仆俩的反应让福晋心生狐疑。“为了什么事情拌嘴有这么难启齿吗?”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叫大哥学读书写字,他不要,所以就吵了嘴。”月音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就为了这个?”福晋怀疑地看着她。 月音点点头。 “只为了写字的事,你就哭肿了眼睛?”福晋蹙眉追问。 月音倒抽一口气,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解释。 这时,容音从外头走了进来。 “额娘!”看见站在门口的月音,她欣喜地叫道:“咦?月音也在这儿呀!” “我要回去了,你陪额娘说说话吧!”月音想藉机躲开额娘犀利的问话。 “我来你就要走咯?别走嘛!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我不能听吗?”容音撒娇地张开肥胖的臂膀,用力抱住月音。 “我们在聊大阿哥呢。”福晋说。 “聊大哥什么事?”容音偏着头笑问。 “月音和大阿哥拌了嘴,你没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福晋轻哼了声。 话题还没绕开,月音紧张得额头冒汗。 “月音跟大哥怎么会拌嘴呀?”容音奇怪地摇摇头。“那天他们在马车里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 倏地,月音头皮一阵发麻。 “在马车里?”福晋沉下了脸,怀疑地眯起冷眼,开始察觉不对劲。“容音,跟额娘说,他们在玩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都到家门口了,他们还不肯开车门,我和雪音在马车外头一直叫他们,他们都不理,好久以后才把门打开,也不知道两个人在玩什么,还把月音的发髻弄得乱七八槽呢!”容音心无城府地笑说。 月音脑中轰轰乱响,膝盖不禁微微颤抖。 福晋踩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月音,脸色异常难看。 “容音说的没错吧?”她知道容音这个女儿傻归傻,但还不会撒谎。 “额娘别多心,我们没有什么……”她急着想解释,但嗓音中的颤抖却掩饰不了她的恐惧。 看着月音愕然失色的惊恐神情,福晋相信她和永琅之间的确发生了最令她害怕的事! “走,跟我见你阿玛去!” 福晋狂怒的咆哮和铁青的脸色吓怔了所有人。 月音无神地跟在福晋身后,僵硬地走出去。 容音和百花正要跟上,立刻又被福晋喝斥回去。 “任何人都不许跟过来!百花,你去‘沁风苑’传话,把大阿哥叫到王爷的书房去!” 容音和百花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 “百花,我说错话了吗?额娘为什么这么生气?”容音张口结舌,不安地咬着指甲。 “三格格,你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了,你这下可把四格格害惨了啦!”百花着急得团团乱转。 “真的吗?为什么?”容音的表情害怕得要命。 “唉,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得赶紧去找大阿哥了!”百花无奈地跺跺脚,转身跑向“沁风苑”。 月音跟在额娘身后往书房走去,好几次脚步慌乱得差点自己绊倒自己。她无法保持镇定,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很小心、很小心的应付,否则,永琅将有可能会被额娘赶出王府。 “你们怎么来了?”正在书房拟宴客名单的允禧,抬头看见福晋和月音走进来,笑了笑问。 福晋阴沉着脸,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睛紧紧盯着月音。 “你跪下!”她冷喝。 月音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允禧错愕地看着妻子。月音向来听话乖巧,从来没有做过令父母生气的事,怎么会忽然受到责罚? “王爷,怪你带回来的好儿子呀!”福晋冷嘲道。 “我带回来的好儿子?”允禧呆了呆。“你说永琅吗?他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你的好儿子把歪脑筋动到月音头上了!王爷,你知不知道他对月音心怀不轨?幸好我发现得早,要不然真不敢相信咱们王府里会发生什么丑事来!”福晋恼火地大骂。 “什么?!这怎么可能?”允禧完全不信。“月音,真有此事吗?” 月音低首垂眸,静静盯着面前的地砖。 “绝无此事。”她死也不能承认。 “月音,你休要替他掩饰!”福晋怒发如狂。“你们同乘一辆马车,他在马车里如何欺负你的,你老实说清楚,不许替他说话!” “大哥是欺负我没错。”她淡淡地低语,听见父母的抽气声,她继续说道:“但他只是喜欢捉弄我,爱跟我闹着玩而已。其实他根本就很讨厌我,从一开始,他就处处看我不顺眼,看到我他就觉得烦,根本不可能对我心怀不轨的。额娘虽然不喜欢大哥,但是也要相信你的女儿呀!”她假意说着反话,但却愈说愈动情,愈说愈伤心,忍不住哽咽,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你看看你。”允禧斜睨福晋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孩子们打打闹闹罢了,你怎么胡思乱想呢?你信不过永琅,也总该相信月音吧?月音从小读了多少圣贤书,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夫人,你实在想太多了。” “月音,你当真是学坏了,在阿玛和额娘面前也会撒谎了!你这番话骗得了你阿玛,可骗不了我!”福晋冷瞅着月音,眼色神情是完全的不信任。 月音努力维持面容的平静,但心口却在狂跳,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月音,起来、起来,别跪着了,说清楚就没事了。”允禧和福晋完全相反,对儿女是充分的信任。 月音缓缓站起来,眼角余光瞥见永琅伫立在书房门口,而侧身坐着的阿玛和额娘并没有看见他。 “你额娘最近呀,见风就是雨,成天老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事。”允禧牵起月音的手,笑着拍抚。 “王爷,那是你不肯看清楚永琅那小子的底细!”福晋不满地说道。 “额娘,你放心吧,我对大哥虽然特别照顾,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是大哥罢了。他如不是大哥,我岂会多看他一眼?”她神情空洞,带着浅笑说出存心刺伤永琅的话。 “你最好真是这么想!以后没事离他远一点,别惹来一身腥臭!”福晋嫌恶地轻哼。 “我知道了,额娘。”她乖巧温和地应允,一如以往的她。 再望向书房门口时,永琅已不在那里了。 她唇角仍挂着温柔的浅笑,眼底却隐隐泛起了泪光,破碎的,像黑夜里天上挂着的繁星…… 第七章 我对大哥虽然特别照顾,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是大哥罢了。他如不是大哥,我岂会多看他一眼? 永琅苦笑。虽然知道这些话并不是月音的真心话,但是打击的力道还是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胸膛,引起强烈的痛楚感。 很好,他让她心碎,她让他心痛,彼此互相伤害对方一次,两败俱伤,也算扯平了。从此以后,两人的关系咫尺天涯,永远当一对貌合神离的兄妹,也算是彻底斩断了这段不该萌生的情芽。 这样也好,他依然可以保住他的尊贵地位,保住自己的一条命。没有爱,他还是可以活得很好。 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他冷淡地看着忙碌的小贩、大快朵颐的食客、讨价还价的妇人,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竟令他备感寂寥,任何新鲜有趣的事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他所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够?为什么还是觉得不满足?他到底还想要什么,才能填补心中那块空洞?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念。 对了,龙珠! 自己早已拥有了一对龙珠,但还有另外一对目前收存在护国寺中,这是他渴望得到而尚未到手的东西。 他立刻加快脚步,往护国寺的方向疾步奔去。 护国寺原名崇国寺,始建于元朝末年,明成化年赐名为大隆善护国寺。 永琅走进护国寺,见烟云缭绕,香风氤氲,不禁让他忆起童年时住在“虎跑寺”的时光。 他缓步走进大殿,假装自己是拈香拜祷的香客,虔心地参拜,退出大殿后,又到各偏殿拈香,一边暗暗观察着寺里的和尚。 护国寺里的大小和尚人数颇多,能被称为“老和尚”的也有十多人,到底哪一个老和尚手中藏有龙珠呢? 自小偷惯了东西,永琅早已练就了一双贼眼,什么人身上有可偷的钱或物,什么情形下可以下手,他几乎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也很少失手过。但是,藏有龙珠的老和尚非同一般人,得到了龙珠并无占为己有之心,只希望龙珠回到皇室,回到皇上的手中,如此清心寡欲、万事不萦于心的老和尚,要从他的脸色观察出端倪来,实在是天大的难事。 为免打草惊蛇,永琅每隔一日就到护国寺拈香,不动声色地观察寺中情况,找机会与寺中的老和尚们闲谈,但是这样过了半个多月,仍然一无所护。 这日,永琅来到护国寺时,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早他几步走进了护国寺,那个人是显亲王府的二贝勒衍格。 这么巧,衍格贝勒也来这里? 他狐疑地跟在衍格身后进去,远远看见衍格低声询问一名扫地僧,不知道问了些什么,接着便转身走进大殿内。 衍格脸上微显焦虑的神情,看在有所图谋的永琅眼里,就是有股说不上来的古怪。 前来护国寺的香客络绎来往,每个人到此的目的都很单纯,就是烧香祈福、虔诚地求助于神明,但是衍格的目的似乎不在于此,当香客们跪地参拜时,他却只在大殿内默默张望、四处打量,以眼神搜索着正中供奉的佛像,以及佛像周围的每个角落。 他在找什么东西?永琅隐身在人群后观察着衍格的一举一动,愈来愈感到他的行径可疑。自己是为了龙珠而来,难道他也是? 他不免心生警戒,看衍格在大殿待了一会儿后,便朝后殿走去,他立刻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后殿香客不多,当衍格低声在询问一个奉茶僧人时,永琅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请问师父,后殿的宝塔是何时拆毁的?” “将近一年前拆的,因为宝塔有了裂缝,所以住持决定拆毁重建。”僧人合掌答道。 永琅听了有些意外,衍格问的竟然是宝塔? “既然要拆毁重建,为何留下两层残塔便停住了?”他听见衍格又问道。 “小僧就不清楚了,当时下令停工的人是上一任住持方丈,施主可以找上一任住持方丈问问,也许就能明白。” “可否劳烦师父带我见一见住持方丈?” “方丈已经许久不见外人了,小僧不知方丈愿不愿意见施主?”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见方丈一面,无论如何都要请师父帮帮忙。” “好吧,不知施主如何称呼?小僧替您通报一声。” “多谢师父。我是显亲王府二贝勒衍格。” “原来是贝勒爷,请稍候,小僧去去就来。” 永琅藏身在偏殿转角处,怀疑自己一直想找的“老和尚”,就是那位僧人口中的“住持方丈”,又听衍格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心中的疑惑更甚。 僧人很快回来了,朝衍格合掌行礼道:“师父愿见贝勒爷一面,请贝勒爷随小僧过来。” “多谢师父。”衍格跟着僧人绕过后殿。 永琅小心避开一名提水僧人,悄悄地尾随着他们,见那个僧人将衍格领到后院一排不起眼的矮房子后便转身离开,而衍格走进最内侧的一间屋子内,房门随后关上。 永琅蹑手蹑脚地绕到那排矮房子后,躲在窗下屏息偷听着。 “不知贝勒爷有何要事见老衲?”他听见一个苍老却平和的嗓音问道。 “十几年前,我离开京城远赴云南,当年离开时,寺中宝塔依然完好,但此时回来却已拆毁了大半,我想问问老师父,当初动工拆宝塔时,可否见到什么奇异之物?”衍格开门见山就问。 在他忙完了大哥的丧礼后,一日夜里,回到护国寺想查看当年他藏于宝塔塔顶内的龙珠是否无恙时,没想到竟看见宝塔已经拆毁了,他急于知道龙珠的下落,只好亲自前来探询。 “贝勒爷会如此问,一定是早知道宝塔内原来就藏有些什么东西吧?”老和尚笑说。 “在老师父面前,我也不必隐瞒什么了。其实那宝塔塔顶确实藏有一件宝物,而这件宝物正是我放进去的,如果不是急于知道那件宝物的下落,我是绝不可能对人说起此事,但是这件宝物非同小可,也关系重大,所以我想知道这件宝物如今在何处?”衍格焦急地问。 老和尚饶有深意地向他一笑。 “贝勒爷,你能说出宝物藏于宝塔塔顶,足见这件宝物确实与你有关了。既然如此,老衲也不相瞒,这件宝物正由我收藏着。” “果真?”衍格松了口气。“那太好了!可否请老师父取出来让我看一眼?” “自然可以,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贝勒爷能否说得出那件宝物的名字或是样貌来?” “可以,那宝物确实有个名字。”衍格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是一对龙珠,收在一只锦缎匣中。” 藏身在窗台下的永琅深深吸进一口冷气,心怦怦地跳。 龙珠果然在这老和尚手中!但他偏偏晚来了一步,倘若这对龙珠确实是衍格所有,老和尚很有可能会将这对龙珠还给衍格了。 “原来……”老和尚低沉地轻笑。“为了查出龙珠因何出现在宝塔塔顶,老衲翻遍了护国寺建寺史料也遍寻不着龙珠的来由,没想到原来是贝勒爷放上去的。” “当年,皇上下旨彻查遗失的龙珠下落,我因得到龙珠的手段不正当,怕惹祸罪及全家,因此不敢把龙珠留在身边,心想把龙珠藏在宝塔塔顶上一定安全无虞,等避开风头之后再把龙珠取回来。当时万没想到老师父竟然会拆了宝塔,真是始料未及啊!”衍格忍不住笑说。 老和尚微笑着点头。 “当年皇上搜查龙珠的事,老衲也有听闻,不过查了几年后便不了了之。后来贝勒爷离开京城时,为何不把龙珠一起带走?” “我确实曾经想把龙珠带走,不过老师父有所不知,原来我得到的龙珠是四颗,但是因为某些缘由,我把其中两颗给了另一个朋友,请他替我保管收藏,没想到他去了江南一趟之后,就把那两颗龙珠遗失了。” 窗外的永琅惊讶不已,原来被他偷走龙珠的男人是衍格贝勒的朋友。 “也因为这个缘故,让我决定还是把龙珠留在宝塔内比较安全。”衍格继续说道。“或许是娶妻生子之后,龙珠对我的重要性已不复存在,倘若带走龙珠而招祸,让妻儿身陷险境,那也是我不愿见的。” 老和尚双手合十,慈悲地一笑。 “贝勒爷这么说,老衲便放心了。待我将龙珠取来。” 衍格看着老和尚起身,从屋内隔间里取出那只十多年未见的锦缎匣,原本鲜艳的锦缎匣早已经褪色了。 他轻轻打开匣盖,看一眼匣内光彩耀目的龙珠,手指轻轻抚摸着,眼神温柔得就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龙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多谢老师父。”他把锦缎匣盖好,还到老和尚手中。 “贝勒爷,你不把龙珠带走吗?”老和尚微讶。 “我只是来确认龙珠的下落,并无意带走龙珠。”衍格摇头笑道。“其实龙珠能留在老师父手中,我更放心。或许等宝塔重新建好以后,还可以将龙珠藏入宝塔内。” “老衲以为,贝勒爷应该把龙珠献给皇上。” “这……”衍格犹豫地苦笑。“龙珠忽然出现,皇上必定会追查原因,我才刚回京不久,还无法揣摩皇上的心思和脾气,而且听说皇上此次南巡中动怒赐死一名老臣,还下令老臣子孙斩立决,妻、妾、媳与人为奴,只因老臣在应答中触怒皇上,结果就是如此下场。我现在并不想惹麻烦上身,除了朝廷局势变化太大以外,家中也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所以……” “老衲明白贝勒爷的顾虑,此事确实敏感,稍有不慎极有可能祸及子孙。”老和尚轻叹道。 “我看,龙珠还是暂由老师父收藏吧,至于要不要将龙珠献给皇上,这件事等我回去与妻子商量之后再说。” “也好。”老和尚点点头。 “打扰老师父这么久,我也该走了。”衍格起身道别。 “贝勒爷慢走,老衲就不送了。” 倚着墙坐在窗外的永琅听见衍格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他浑身紧绷,双眸瞪着满天晚霞,极目所望之处,像被血染了似的红。 此时,龙珠就在屋内,他只需翻进窗,就能将龙珠抢到手了,一个老和尚如何是他的对手? 他伸手碰了碰靴内的短刀,必要时,拿起短刀威胁老和尚,不怕他不交出龙珠来。 也许因为想得到龙珠之心过于急切,永琅没有经过更缜密的思考,他深吸口气,咬紧牙关,纵身跃进窗口。 老和尚正抱着锦缎匣欲进内室,忽然看见有人翻窗而入,正要呼救时,一柄短刀立即伸过来抵在他的喉咙口。 “不许出声!”永琅目光锐利地盯着老和尚。 “阿弥陀佛,麻烦果然来了。”老和尚紧紧抱住怀中的锦缎匣,容色平静地看着永琅。 “把龙珠给我!”他冷然进逼,伸手去抢锦缎匣。 “你为何要龙珠?”老和尚将匣子紧紧抱在胸前,眸光淡然地盯着永琅凌厉贪狠的眼。 “我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他的视线落在老和尚的胸前。 老和尚端详着他,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愤世嫉俗,那双深幽的眼瞳比天空的霾云还要阴沉,像藏着怒焰、狂风、暴雨、洪水,在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罪恶的蛊惑力,就像不甘心于自己的命运,要用尽一切可以摧毁的力量来扭转乾坤。 “龙珠对你没有用处。”老和尚平和地低语。 “那与你无关!别想拖延时间,把龙珠给我!”他一手持刀抵住老和尚,另一手用力去拉扯他的手,企图夺取锦缎匣。 “孩子,你想要的并不是龙珠。”老和尚双目灼灼,似乎看见了被他自己囚禁的灵魂。 “我若不要龙珠,何苦与你在此纠缠!”他最痛恨听和尚啰嗦,他们总是说一些莫测高深的话,让他听不懂也猜不透。 “即使你得到了龙珠,也不能满足。” “说够了没有!”他忍不住发怒。“告诉你,我就是那个拥有另外两颗龙珠的江南少年,现在又能得到这两颗龙珠,那就表示我与龙珠有极深的缘分,这四颗龙珠最终就该属于我!” “原来是你!”老和尚露出微微惊诧的表情。 “不错!把龙珠给我!”永琅加重握住刀柄的力量,让老和尚更直接感受到威胁。 老和尚明白了,这孩子确实与龙珠有不解之缘。没想到,这四颗龙珠最后会一齐落入他手里。倘若这双手是如此狂暴邪恶,拥有四颗龙珠将对他造成更大的祸害,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无边地狱中。 “我可以把龙珠给你。”老和尚两目祥和平淡。“但是我希望你要看清楚自己的心,你真正想要的其实并不是龙珠。” 永琅迷惑了一瞬。 老和尚微微松开双臂,将锦缎匣送往前,永琅伸手去接过来,却没料到老和尚忽然上前一步,自己把身体往前一送,永琅收刀不及,眼见刀刃深深没入老和尚前胸,鲜红的血花从伤口处微微喷出,在夕阳余晖中看来更为殷红。 永琅惊骇地低喊一声,他万万没想到老和尚竟然会这么做! “你把龙珠给我就行了,我没有非要你的命不可啊!”他嘶哑地狂喊,慌乱地扶着老和尚到炕床上躺下。 “阿弥陀佛。孩子,我只是要助你解脱。”老和尚微笑闭目。“每一个人都是为了受苦才来到人间,只要是人,都有逃避不了的苦难。你要顿悟,要相信你自己不是杀了我,而是你自己把你自己杀死了,你……能明白吗?” 永琅刹那间消失了所有的思想,身体像忽然间被硬生生扯开了一道裂缝,刺目的白光从他身体里射出,照亮他眼前所见的一切。 他跪在老和尚身旁,仿彿一瞬间被抽空了灵魂。 钟磬悠扬,天边残阳似血,寺院静静沐在余晖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格格,你晚膳吃太少了,这样下去会愈来愈瘦的。”百花忧心忡忡地看着桌上几乎原封不动的饭菜。 “拿走吧,我吃不下了。”月音无精打采地斜倚在炕床上。 “格格,你什么东西也不吃、什么事也不做,也不跟二格格、三格格玩,你这样子我真的很担心。”百花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我死不了的,没什么好担心。”月音把茶接过来轻啜一口。 “格格——” “快把饭菜收走吧,闻到那些味道我就觉得反胃。”她蹙眉催促。 “是。”百花把饭菜放在托盘上,转身端了出去。 月音刚把茶杯放下,就听见百花惊呼一声。 “大阿哥!您怎么来了?” 永琅?!月音整个人弹跳起来,还在疑惑时,就看见永琅一路走进来,在她面前停住,脸色木然苍白地凝视着她。 她深深吸气,如果不是百花曾喊一声大阿哥,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幻觉。 “你——”她才刚开口,蓦然间就被永琅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紧得几乎抽断她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她被永琅吓傻了,惊呆得哑然失声,忽然瞥见百花骇然失措的神情,她犹豫地从永琅怀里挣脱出来,示意百花把门关上。 百花在门口紧张得对着月音比手划脚,但月音不理会她的暗示,迳自走过去,在她面前把门关上。 转过身来,她看见永琅仍维持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她从来没有看过永琅这副模样,与先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他是怎么了?像是受到了什么严重的打击,甚至还完全不避嫌地走进她的房门,一进门还紧紧地抱住她,他到底是怎么了? “大哥……”她轻轻走向他,仰脸望着他反常的空洞眼神,不安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永琅看着她,好半晌才凝聚视线焦点。 “我……杀了人。” “什么?!”月音惊抽一口气。“你杀了谁?”虽然她也曾亲眼目睹他杀人,但是他当时杀了人后并没有现在这样剧烈的反应,他到底杀了什么人? “我杀了护国寺的老和尚。”他颓然在炕上坐下,把脸深深埋在大掌中。 月音一听,吓得魂飞魄散。他竟然杀了一个和尚?! “为什么?你为什么?天哪!老和尚?”她吓傻了,语无伦次,脑筋一片空白。“你怎么会杀了老和尚?这是会遭天谴的!” “我真的没有要杀他……”他的声音里充满痛苦和愧疚。“虽然是他自个儿迎向我的刀,不是我自己动的手,可是,他一样是因我而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空茫地盯着地面,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他自己迎向你的刀?”月音瞪大双眼,无法置信地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被你弄得迷迷糊糊的,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至少老和尚不是他动手杀的这件事,让她惊恐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点。 “全都是因为龙珠。”他缓缓抬起头。 “龙珠?”这是什么东西?她还是第一次听见。 “这就是龙珠。”永琅从怀中取出锦缎匣,缓缓在她面前开启。 那一对灵光璀璨、光华耀目的龙珠,慑得月音忘了呼息。 永琅把他得到一对龙珠的前因,与到护国寺找老和尚夺另一对龙珠的后果,慢慢地将来龙去脉对月音说清楚。 月音听得目瞪口呆,无比震惊。 “这是老和尚手中的一对龙珠,而我自己的那一对藏在我的房里。”永琅淡淡地说道。 “为了这对龙珠,竟然丢了老和尚一条命?这龙珠,会不会是祸害?”月音怔然傻眼。 “老和尚临死前,对我说他这么做是要助我解脱,还要我顿悟,说我不是杀了他,而是杀了我自己。”伤感和颓丧突然袭来,他沉重地长叹。 月音思索着老和尚对永琅说的话,慢慢明白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了解的永琅,老和尚只一眼便看透了。 她站在永琅身前,缓缓捧高他的脸,温柔地审视他,在他的双眼中,她只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怅惘,而原先的邪气、霸道、冷酷、愤懑,都已看不到了,他的喜怒无常、他的傲慢,也都不见了。 “你确实已经杀了自己。老和尚渡化了你,你明白吗?”她站在他双膝间,轻轻将他的头搂进怀里,用温柔的力量环抱他。 “渡化我?”他苦涩地笑起来,紧紧环住她的纤腰。要是以前让他听见这样的字眼,他必然会忍不住大怒,但是此刻,他的心情平和宁静,难道这就是老和尚为他所做的? “如此说来,龙珠也不算是祸害了。”她微微一笑,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这一刻是如此美好,她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这样抱着他。 靠在月音温暖馨香的怀抱中,他混乱激动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恍恍然陷入了沉思中。 “为什么修行之人会愿意牺牲他自己的命?为什么?我真是弄不懂他们……”就好像如虚长老对待他一样,不管他如何顽劣、难以管教,如虚长老也总是耐着性子教导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这就是菩萨的心肠呀!以前你总是嗤之以鼻,把人家对你的好都踩在脚下践踏,你知道这样有多伤人家的心吗?”她的心倏地纠结起来。 “我知道。”他抬起头,深深凝视着她。“我也让你心碎了。” 月音咬着唇,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交融在她的眼眶中。 “怎么办?我们应该怎么办?”泪雾迷蒙了她的眼,她梦呓似地低喃着。“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把你当大哥,我没办法……” 永琅伸手压下她的头,深深吻住她。 “我们这样……是不是也会遭天谴?”她在他缠绵而细腻、大胆又浓烈的吮吻中艰难地喘息着。 “不会。”他将她拉下来坐在他的膝上,炽热的吻缓缓地在她尖小的下巴和颈项间游移。 “怎么不会?我们是兄妹呀……”她浑身软绵绵地贴靠在他的怀里。 “我们不是。”他埋首在她的颈肩,气息浊重。 “什么?”月音从昏眩迷乱中慢慢回过神来,茫然不解地捧着他的脸。“我没听懂。” “我不是你大哥,你大哥早就死了。”永琅凝视着她,决心亲自揭开他编造的谎言。 月音赫然瞠大双眼,陷入不可解的谜团里。 这是怎么回事?永琅不是她的大哥? 怎么会?她一定是在作梦! 这一定是梦! 第八章 这一定是梦。 “我不相信……”月音失神地呆视着永琅。他一定是为了减少她的罪恶感,所以才会说谎骗她的,一定是这样! “我是冒充的。”永琅闭眸深叹。“我不是永琅,真正的永琅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夭折了。” “不!不要骗我!我不相信!”月音捣住双耳,拚命摇头。“你是我大哥!你就是永琅!就算我真的不幸爱上了你,我也不要你说这种谎话来哄骗我,来减轻我的罪恶!” 爱上了你。永琅微怔,深深凝睇着她。 一直以来,两人之间互相吸引、试探、暧昧、闪躲、争吵、冷战,所有感情上的焦虑、不安和烦躁,都在月音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中得到了抒解,面对豁然明朗的感情,他们再无从逃避。 “我是说真的。”他将她拥入怀里。“我不是你大哥,我也不是为了哄你或是想减轻你的罪恶才这么说的。” “好了,别说了!我不相信,你别再说了!”她固执地捣住耳朵,不肯面对可能是事实的真相。 “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你反而不信了?”他拉下她掩耳的双手,认真地对她说。“我不是你的大哥,这样难道不好吗?” 月音激动地凝视着他,眼瞳中的矛盾和绝望化成热泪滚滚而下。 “你不是我大哥当然很好,但是,你冒充皇族宗室,是要被杀头的呀!”她紧紧抱住他,恐惧地哭出声来。 他猛然拥紧她,用力得像要将她捏碎,让她融为自己的一部分。 “我求求你不要再说那些什么冒充的话了!你就是永琅,你就是慎靖郡王府的大阿哥!听见了没有?这才是真的!”她哽咽地迭声低喊。 “月音,如果你认我是大哥,我们永远没有在一起的机会。”他捧起她的泪颜,轻轻吻去她的泪水。 “不能在一起……也好过要我看着你死呀!”她低声啜泣,臂膀紧紧环住他的颈项。 “月音,我不该冒充永琅,不该出现在你面前,不该害了你。”在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为了说一个谎言而感到如此懊悔,如此痛恨自己。 “你后悔冒充永琅了吗?”她凄然望着他。 “为什么你不恨我冒充永琅?”为什么她看他的眸光依然还是那么温柔深情?“为什么你不问我冒充永琅的居心何在?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 月音浅浅苦笑。不管是什么因由,不管是什么居心,不管背后藏着多么邪恶的念头,她都依然深深被他吸引。他是她的魔,即使被他欺瞒、被他伤害,她都无法抗拒对他的爱意。 “能够让我遇见你,那些都不重要了。”她的心已完全属于他,只要能够把永琅牵引到她身边来,不管是何因由,她都怀着莫名的感激。 “月音,你让我自惭形秽,我根本不配出现在你面前……”他喑哑呢喃。 “我没有后悔,我也不要你后悔。”她轻吻他的下颚,慢慢吻上他的鬓角,最后落在他唇上。“不要后悔认识我,不要后悔,好吗?”为了他要成亲那件事跟他大吵后,这段见不到他的日子让她痛苦欲死,她不想再尝到那种思念的滋味,她不想失去他。 “难道,我们就一辈子当兄妹吗?”他眷恋着她缠绵蚀骨的唇舌。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可以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她与他唇舌相贴,低喘轻叹着。 “怎么可能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你难道不嫁人?”他微微退开,温柔地与她对望。 “我不嫁人,你养我一辈子。”她的手轻轻抚掠过他的脸,爱怜地触摸着他的鼻梁,让指尖感受着他灼热的阳刚气息。 “阿玛和你额娘怎么可能不让你嫁人?”他由着她的手指探索。 “要不,我把自己弄丑、弄笨,总之,抵死不嫁人。”她苦涩地笑。 “傻瓜,不要做这种傻事。”他握住她的手,轻贴在唇边。“我怕的是,就算我们想一辈子当兄妹,旁人也不会答应。” 月音的神思顿时凝住。 “是呀,额娘就已经对我怀疑了,万一被她察觉,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拆散我们的!怎么办?”她紧张不安地抱住他。该怎么办才好?她只想与他长相厮守,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们永远不要分开? 永琅动了一念——不如带着月音逃离慎靖郡王府!但是,他立刻推翻了这个念头。带着月音莫名其妙逃离王府,不只他和月音会背负耻辱难堪的骂名,还会连累整个慎靖郡王府所有人都必须承担出了一对乱伦兄妹的羞辱。 “格格,夜深了,大阿哥该回去了。”百花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 永琅松开环抱她的双臂,正欲起身,月音立刻抱住他的腰,把他搂得更紧。 “别走,留下来。”她充满依恋不舍的双眸深深凝瞅着他。 这样的眼眸几乎要融化他的意志,勾走他的魂魄。 “我若是留下来,只怕我们的关系会更早被发现,我们也会更早被拆散。”他咬牙转开脸,扳开她环在腰间的手,害怕在她眼中就此沉沦。 月音失落地垂下眼。 “我们都必须要忍耐,好吗?”他叹口气,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把锦缎匣放入怀中后,转身打开房门离去。 百花见永琅一走,立刻快步来到月音身前,前后上下打量着。 “格格,大阿哥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是大阿哥,你以为他会对我怎么样?”月音苦涩地一笑。 倘若他们要当一辈子的兄妹,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与她有肌肤之亲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护国寺老和尚之死惊动了朝廷,乾隆皇帝下令刑部查办此案,最后查到了显亲王府衍格贝勒的头上。 衍格为洗脱罪名,向乾隆奏请调查此案,乾隆自然不信衍格会是杀了老和尚的凶手,便放心将案子交给他去着手调查。 当衍格搜遍老和尚的外屋内室,都找不到龙珠的踪影时,便猜测到一定是盗贼强行抢夺龙珠时杀了老和尚。但是,在搬移老和尚的遗体时,却又意外看见老和尚右手旁以指蘸血书了四个小字——不必为难。“难”字的“隹”旁最后三划尚未写完,想必写到此时老和尚已然断气。 倘若是盗贼恶意刺伤,老和尚为何会写下“不必为难”四个字?老和尚明明知道龙珠的重要性,在一息尚存时,为何不留下盗贼特征或姓名等只字片语,却是要人“不必为难”取走龙珠的人? 莫非老和尚与夺走龙珠的人相识,并且有意放走他? 衍格无法向乾隆清楚奏明老和尚是因龙珠而死,除了他和老和尚知道龙珠的存在以外,并无人知晓此事,他只能以老和尚蘸血写下的遗言中推算判断,向乾隆回奏老和尚与刺伤他的人应该相识,并在临死之前表示愿意不予追究。 当衍格询问护国寺僧众是否要追查到底时,僧众均表示不必。 护国寺僧众都是修行之人,对修行之人来说,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修行佛法就是了脱生死,见到自己的本心本性就没有生、没有死,便是“明心见性,见性成佛”,因此对于老和尚之死并无任何仇恨之心,也都平和地接受了老和尚的遗言。 此案无疾而终,暂时查不出结果。 但是,在衍格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到底是谁夺走了龙珠?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自那日从护国寺回来以后,永琅仿佛变了个人。 每日,他在出门以前都会先去向允禧和福晋请安,他的改变最令福晋感到意外,因为永琅从来到王府以后,不曾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过。 不但如此,每日从内务府武备院回来后,他都会乖乖地跟全家人一起吃晚饭,不再摆出傲慢冷漠的表情,兄弟姊妹间的游戏和玩笑,他也会渐渐参与加入,不再与他们格格不入。 永琅的改变,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允禧了。他很欣慰,认为自己给儿子的关爱和补偿终于有了好的结果,却不知道令永琅真正改变的人其实是护国寺的老和尚和月音。 为了能与月音有更多时间单独相处,永琅藉着跟月音读书习字的理由,每天找机会和月音单独在书房里相处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里,他能够认真写完的字通常不足十个,大部分的时间总是和月音两个人黏在一起耳鬓厮磨,吻得无止无休。 为了怕书房的门忽然打开闯进人来,永琅从来不敢把月音衣服上的扣子解开过一颗,但是爱意浓烈、年轻气盛的两个人,难免有时候玩得过火,不小心点燃了熊熊欲焰,不过永琅总是极力克制住自己,所以尽管他已将月音的身躯抚摸了遍,但她依然还是处子之身。 “你什么时候才肯要我?”一场激烈的炽吻后,月音无力地伏在他的颈窝,昏眩吁喘着。 “我不能要你,万一让你怀上孩子,你该如何解释?”他无奈地俯在她燥热的颊畔低低叹息。 “你不敢碰我,所以……只有谭拜家的姑娘才能怀你的孩子了,是吗?将来,你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女,而我,永远只是你的妹妹。”月音轻柔的嗓音掩不住她心中深沉的不安。 永琅感觉得到,他的婚期愈近,月音的焦虑就愈明显,这几日,她不断在探测他的心意,挑逗他的忍耐极限。 “如果我不会怀孕,你会要我吗?”她微微侧转身子,分开双腿跨坐在他腰上。 “这种事情没办法确定。”过于亲匿的触碰让他下腹燃起汹涌亢奋的热潮,他急忙握住她的腰,把她从身上抓开。 “我知道有一种药吃了是可以不会怀孕的。”她又坐回他的膝上,脸颊在他胸前磨蹭着。 “不准吃药!万一把身体吃坏了怎么办?”他严肃地斥责。 “可是……一旦你娶了妻子,你便有可能不再要我了。”她的不安已经累积到几乎崩溃的地步,不惜想用身体抓住他的心。 永琅深深重叹,把她轻拥入怀。他明白月音的心情,她愈是爱他,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就愈深。 当初这门亲事是他亲口答应阿玛的,他想毁婚,却找不到可以说服阿玛的理由,婚事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一切都箭在弦上,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拒绝。当他深入这个家,慢慢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后,无形的枷锁也将他重重锁住了。 “月音,我永远不会不要你。这辈子,我没有把一个人放在心中如此重要的位置过。”他柔声对她说,只盼她能放心。“现下,我们的感情无路可走,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让我们一起想办法,一起撑下去……”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月音急忙从他身上跳离,绕到桌案另一侧,假意磨墨。 百花连门也没敲就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大喊—— “大阿哥、四格格,宫里传皇上口谕来了,王爷召大阿哥到大厅去!” 永琅倏地站起身,紧紧瞪视着百花。 “皇上口谕?关于什么事你知道吗?”月音战战兢兢地问。 “奴才不清楚,只知道皇上传来口谕,要王爷和大阿哥去一趟刑部。” “刑部?!”月音浑身血液几乎快要凝结了。难道是追查老和尚的死因来了? 永琅心中的惊疑与月音相同,他蹙紧双眉,深深注视着她。 他必须认的罪何止一、两桩?此时就算定了他所犯下的每一桩罪名,他都不会为自己做出任何辩解,凌迟也罢、杀头也罢,他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恐惧,真正令他担心害怕的,是月音的无法承受。 “别担心,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我走了。”他挤出一丝微笑安慰她,然后大步走出书房。 月音不是傻瓜,听到皇上下旨只召阿玛和永琅,她就知道一定有事,根本不可能放得下心。 她慌乱地奔出去,决定去找永璨打听消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允禧和永琅来到刑部大堂,几名刑部堂官有礼地接待着。 “王爷、阿哥,请坐。” “刘大人,皇上口谕,命我们父子到此所为何事?”允禧刚坐下,就已经沉不住气了。 “王爷,下官奉旨调查一件案子,提调一名僧人进京受审,皇上有意命王爷与大阿哥一同审理此案。” 听到“僧人”两个字,永琅的心口震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人!把僧人带上来!”刑部司官刘大人喝道。 永琅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当他看见被带上堂的“僧人”后,脸色骤然大变,震愕地站起身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如虚长老?! “永琅,怎么了?”允禧见永琅满脸惊诧的表情,不免感到奇怪。 “没什么。”永琅僵硬地坐下,背脊已是一片冷汗。虽然十多年未见,如虚长老已苍老了许多,但他万分肯定此僧人就是如虚长老!只是他自己的变化很大了,他不知道如虚长老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如虚长老请坐。”刘大人对僧人十分有礼。 “多谢大人。”如虚长老眸光平淡地扫过永琅一眼。 永琅心虚地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如虚长老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冒充永琅的事已经被皇上查出来了? “皇上驾到——” 身着便服的乾隆缓缓走进刑部大堂,身后尾随着愉恪郡王允潖。 允禧率众参拜,齐齐跪倒。 看见乾隆,永琅心头一寒,不禁又想起他那句冷冷的警告—— 冒充王室血脉,可定诛九族的欺君大罪。 “愉恪郡王、慎靖郡王,永琅、如虚长老四人留下,其余堂官全都退出去。”乾隆在正中公案正座坐下,面无表情地说道。 “遵旨。”刑部堂官依序退了出去。 “皇上,这件案子到底审的是什么人?竟能让皇上亲自审问?”允禧满腹狐疑地问道。 “不错,此人能让朕亲自审问,真是天给的面子。”乾隆的目光犀利地注视着永琅。 永琅紧握双拳,咬紧牙根,他知道乾隆在瞪着他,他也很清楚自己假冒皇族宗室的谎言就要被戳穿,要接受审判了。 “如虚长老,坐在这里的人,你可有认得的?”乾隆转向如虚长老,温和地问道。 如虚长老点点头。 其实他早已经认出九儿来了,虽然九儿已经长得那般高大健壮,模样也变得俊秀好看了,但还是可以从双眼和轮廓中认出他来。当他听见一旁的王爷唤他“永琅”时,惊愕地思索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皇上要下旨搜查“虎跑寺”,甚至还一一盘问了寺中众僧,调查的人正是“九儿”和“永琅”。原来,“九儿”竟然冒充了“永琅”,而这件事已经被皇上查得一清二楚了,甚至抓了他要来与九儿对质。九儿犯下此等弥天大罪,只怕要难逃一死了。 “长老认出来的人,他究竟是‘九儿’还是‘永琅’?”乾隆冷笑问道。 永琅在乾隆冷冽肃杀的瞪视下一寸寸僵化。 “回皇上,他是‘九儿’,也是‘永琅’。”如虚长老淡然回答。 永琅惊讶地瞠大双眼,仿彿有一道青天霹雳击向他的脑门。出家人不可妄语,此一戒,他不敢相信师父竟然为他破了! “师父——”他震骇地重重跪地,眼眶泛起热潮。 “长老,你敢欺君!”乾隆怒拍桌案。 “皇上,在贫僧眼中,他可以是九儿,也可以是永琅。”如虚长老仍是一派淡然的浅笑。看着眼前多年未见的九儿,发现他不只模样改变了,甚至眉目间的邪戾气息也几乎看不见了。他不知道九儿离寺后有过什么样的遭遇,但是看到此时的九儿眼神温柔平和,他内心甚喜,十分欣慰他的改变。 永琅的心情激动得难以平复,师父永远是师父,不论他做了什么错事,师父永远可以原谅他,看着他的眼神也没有因为他的邪恶或向善而改变,永远都像当年督促他读经书时的祥和神态。 “长老明知朕已经查得水落石出了,别以为你这么做就可以替他脱罪!”乾隆重重在案上拍了一掌,厉声说道。 “脱罪?皇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允禧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乾隆到底在说什么? “允禧,皇上查出永琅真实的身分叫九儿,是土匪首领之子,根本不是你的儿子永琅。”允潖叹了口气说。 “这怎么可能?!”允禧大惊失色。“永琅,这是真的吗?” 永琅浑身僵如石像,直挺挺地跪着。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允禧,“是真的”这三个字他完全说不出口。 允潖取出那张从如虚长老房里搜出来的信,朗声念道“‘乾隆八年四月二十日生于姑苏‘白衣庵’,名永琅,父为爱新觉罗·允禧,母颜氏,梅花簪为其母遗物。’这封信是从如虚长老房中搜到的,当时如虚长老并不知道前去搜查的官兵是为了调查永琅的事而去,是他亲口对官兵说,永琅早已经在三岁的时候就夭折身亡了。” 允禧像是遭人重重一击,脸色一片惨白。 “长老,当官兵询问梅花簪的下落时,也是长老亲口说梅花簪被盗走了。”允潖接着说道。“而且不但只有你说,连‘虎跑寺’的僧众也都亲口证实有个与永琅一般大的孩子,名叫九儿。长老,你还想替他圆谎吗?” 允禧大受打击,情绪紊乱,他看着永琅,眼底沉着悲哀,直到此刻,他仍不愿相信永琅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长老,莫非你要逼朕下令,将‘虎跑寺’全部僧众拘提到刑部来与九儿对质吗?”乾隆寒声冷笑。 如虚长老缓缓起身,双手合十朝乾隆跪下。 “皇上,‘九儿’就是‘永琅’。皇上就是再问贫僧一百次,贫僧还是只有这个答案。” “你!”乾隆气得额前的青筋蹦起,怒火冲天。“你好大胆!竟敢当着朕的面睁眼说瞎话!也难怪,有这样说谎的师父,就会教出这种假冒皇族宗室的徒弟!别以为朕杀不了僧人,你敢欺君罔上,朕就敢杀你的头!” 永琅再不能保持沉默了,一听到皇上要下令斩杀师父,他的心便痛苦而狂乱起来。 “皇上!我认罪!不用对质了,我认罪!”他嘶吼着,双手剧烈地颤栗。“梅花簪是我偷的,我故意假冒永琅混进慎靖郡王府,这些事都与如虚长老无关!皇上可以将我斩首示众,但是求皇上饶恕如虚长老!” 乾隆用极为轻蔑的目光盯着永琅。 “假冒皇族宗室是何等大罪,将你斩首示众恐怕还便宜了你!朕要你受五百刀凌迟之刑——” “皇上——”允禧高呼一声,打断了乾隆的话,起身一阵踉跄地跪倒在地。 “二十一叔?”乾隆怔住,愕然看着允禧。 “求皇上……饶了永琅一命!”允禧哑声乞求,老泪纵横。 “允禧,他不是永琅!”允潖忍不住低斥。 “我不管他以前是谁,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儿子永琅!” “阿玛……”永琅心一酸,望着允禧以袖拭泪,心中悲怆不已。他骗了允禧那么浓厚的父爱,也许只有来生才能偿还了。 “二十一叔,此事攸关皇族宗室血统,你不可感情用事!”乾隆正颜厉色地骂道。 “皇上要说我感情用事也罢,这孩子就算不是我亲生的儿子,但是这段日子以来,他真心地叫了我阿玛,我也真心地把他当儿子对待,如今要我看他被凌迟处死,我实在是办不到呀!”允禧的语气温和哀切。 永琅沉痛地闭紧双眸。他一生干尽了坏事,编造了无数谎言骗人,然而眼前这个被他骗惨了的假父亲,对他竟然完全没有怨、没有恨。 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得到这么多人对他真心付出的感情? 护国寺老和尚说的不错,他没有看清自己的心,他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龙珠,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他要的是爱。 “二十一叔,此人罪大恶极,你竟然求朕不要杀他?朕是可以被耍弄的皇帝吗?”乾隆眼里像结了冰一样阴寒。 “我只求皇上网开一面……”允禧伏地叩头。 “皇上,让贫僧替九儿承担这个罪吧!”如虚长老也合掌叩首。 乾隆的脸色气得发青。“你若无罪,却要逼朕杀了你这个得道高僧,将来史上还不知道要如何记上朕的这笔帐!你们休要求情,朕可以赦免他凌迟之刑,让他死得痛快些!” 如今的永琅眼前只有一条绝望的死路。他若死,师父必然也会罪责自己;他若死,允禧必会悲痛;他若死,月音……会痛疯吧? 在这条绝望的路上,他要找寻任何一丝能够让他活下来的希望。 “皇上。”永琅深深吸气,抬眼凝视着乾隆。“我若将一件宝物献给皇上,皇上能不能饶我不死?” “宝物?”乾隆怔愕住。“你要用一件宝物换你不死?” “是。这件宝物天地间绝无仅有,原本就应该是皇上才能拥有的。” “原来就该是朕拥有的?”乾隆冷笑。“既然是朕该拥有的,那就是属于朕的东西,你早就应该呈献给朕,还敢与朕谈条件?” “皇上,我已是必死之身,呈不呈献,都必死无疑。如果皇上不肯饶我一命,那么我宁愿一死,就让宝物继续流落民间了。”他已无生路,只祈求龙珠能够救他一命。 乾隆的笑容更加阴冷了。 “什么宝物,说来听听,朕要看看你说的宝物值不值得换你一命。” “一定值,用我十条命去换都值。”永琅神色冷然。 “好,如果值,朕就饶你一命。” “君无戏言?”永琅定定地看着乾隆。 乾隆不悦地瞪着他。 “朕既然说了,就不会反悔!” “好,这件宝物便是……龙珠。” 乾隆脸上的冷笑蓦然消失了,双眸渐渐瞠大,不可置信地盯着永琅。 “龙珠?!” “是,龙珠。”永琅看乾隆脸上无比震愕的神情,就确信龙珠足以救他一命了。 “龙珠在二十多年前消失在九公主府,如今为何会出现在你手中?”乾隆满脸震惊。二十多年以前,他说不定还没出生,因此从九公主府里将龙珠偷走的人不可能是他。 面对乾隆的质问,永琅先是一愕,随即冷静下来。方才皇上已查明他的出身,此时正好可以瞒过去。 “皇上,我父亲是土匪首领,到处打劫抢夺财宝,这龙珠便是我父亲抢来的宝物之一,在他死后,把龙珠留给了我。如今我父亲已死,龙珠是何时、何地、从何人手中抢来的,已无从查考。” 永琅这番说词毫无破绽,立时取信了乾隆。 “好,你即刻回去,把龙珠送到宫中来。” “皇上饶我不死?”永琅隐隐挑了挑眉。 乾隆的嘴角微露一丝笑纹,旋即正色对他说道—— “君无戏言!” 尾声 当四颗龙珠齐聚在乾清宫内,迸放七色光华,照得乾清宫金光焰焰,慑得百官群臣呼吸止息时,永琅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慎靖郡王府。 乾隆得到了龙珠之后,确实守了君无戏言的承诺,饶了他不死,但是却下令他离开慎靖郡王府,将他流放到东北七年,与谭拜家姑娘的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他从此不再是王府阿哥,回复了他平民的身分,但他并没有遗憾或是留恋,能够留下一条命来,他已经很感激上天的恩赐了。 他将身边最珍贵的宝贝收进行李里——父母给他的长命锁和月音缝给他的七个小人偶,而后拎起简单的行囊,走出“沁风苑”。 屋外是一片银妆世界,柳絮般的雪花纷纷飞舞空中。 在雪地上踩过深深浅浅的足印,他来到游廊,看见月音已经坐在游廊上等着他了。 “你好慢。”月音瞅着他,甜甜一笑。 “你……”看见她脚边有个小小的包袱,他微愕。 “为什么惊讶?”月音拿起包袱抱在胸前。“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流放东北吗?” “流放东北是很苦的,我以前过惯了苦日子,还可以撑得下去,但你是千金格格,你吃不了苦的。”他长长深瞅着她。 “我不管!你难道要我等你七年吗?七年后我都成了老姑婆了,我才不要!”她嘟着嘴,腻进了他怀里。“反正,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你当乞丐我就当乞丐婆,别想打发我!” “乞丐婆?”他忍不住轻笑起来,张开双臂抱紧她。 “是呀,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刀山火海我都不怕,又怕当什么乞丐婆?”她心满意足地倚偎在他怀里。 “我现在一无所有,还多了一个罪犯身分,你要当乞丐婆可得想清楚,否则一旦离开了家,就没机会后悔了。”他吻了吻她微凉的鼻尖。 “胡说!你才不是一无所有,你有我呀!”她握拳轻槌了他的胸膛一记,惩罚他不会说话。 永琅沉沉地笑起来。 是呀,没有身分、没有地位又有什么关系?他有她就好了。她是他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珍宝。 “你告诉阿玛跟额娘了吗?”他捧起她的脸轻问。 “……没有,我怕说了他们会不让我走。”她忽然紧张起来,急忙扯住他的手往大门方向走。“咱们得快点,免得被他们发现就糟了!” “不行,如果他们不答应,我是不会带你走的。”他不能再做出任何一件会让允禧伤心的事。 “你怎么这样!”她又急又恼地跺脚。 “永琅说得对!月音你变坏了,居然想偷偷跟男人私奔!” 永璨的笑声从游廊转角处传来,永琅和月音同时转头望过去,看见永璨身后还跟了允禧和福晋。 “阿玛、额娘。”月音心中叫苦连天,悄悄把包袱藏到身后。 “别藏了,都看见了!刚才你们说的话,我们也都听见了!”福晋没好气地白了月音一眼。 “好吧,你们都听见了,那我也不瞒着你们了。我要跟永琅去东北!”她抬高下巴,隆重地宣示着。 “永琅?”永璨挑眉。“嗯,改口得可真快啊!” “哥——”她立刻飞红了脸。 永琅垂眸淡笑。 “就你这样要去东北?你去了看还回不回得来!”福晋冷哼。 “是呀,东北冰天雪地的,你们可要穿暖一点。”允禧从怀里取出一袋重重的钱袋,放进永琅手中。“永琅,这袋金子你带在身上,去了东北买些皮袍和鹿皮靴穿,要照顾好月音,知道吗?” “阿玛!”永琅和月音都愣住了。 “你们两个要感激的人是我!要不是我昨晚花了大半夜说服阿玛和额娘,你们哪里私奔得成!”永璨笑说。要不是阿玛和永琅被召到刑部大堂那日,月音心急如焚地冲去找他,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话,他还不知道永琅和月音已经产生了情愫。 “别老是私奔私奔的,真难听!他们只是还没办婚礼!”福晋不开心地骂道。 “没错,你们的婚事等回来以后再办。”允禧慈爱地笑望着他们。“这样也好,你们在一起阿玛也很高兴,以后永琅还是可以叫我阿玛,是不是?” “阿玛!”月音忍不住哭出来,扑过去抱住允禧。 永琅低头微笑,感动得胸口发热。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能拥有如此多的爱。 “去吧,永璨已经打点过监押的官差了,你们一路上不会受太大的苦。”允禧轻轻拍抚月音的肩膀。 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到大门口,看见雪音和容音也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出来。 全家人将他们送到了篷车上,离情依依地道别。 “前路遥远,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允禧眼角带着泪叮嘱着。 “七年后,月音可得完完整整地回来,若有个什么闪失,我可饶不了你!”福晋用命令的语气对着永琅说道。 “是,额娘。”这是永琅第一次喊她额娘,他看见福晋脸上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驾篷车的监押官催促着前行,车轮朝着茫茫雪地里缓缓滚动。 月音红着眼,朝着家人们伸臂挥手,一直到看不见家门了为止。 天寒地冻,空中纷纷扬扬地飘下雪来。 “你的小名叫九儿吗?那我以后喊你九儿好了。” “好啊,你想怎么喊都行。” “以后我要给你生很多很多个孩子。” “好啊,你想生几个都行。” 篷车内一对小情人紧紧相拥着,丝毫不觉得冷,只听见他们绵绵情话,悄声低语着…… ***bbs.***bbs.***bbs.*** 二十五年后,乾隆驾崩。 由于乾隆生前极珍爱四颗稀世龙珠,因此在他死后,龙珠也随着陪葬,静静地躺在裕陵地宫内。 随着乾隆死去,大清的国运渐渐走向衰败,皇帝子嗣愈来愈少,到了同治帝开始,皇室绝嗣了,清朝即将覆亡,而新的朝代即将开始。 乾隆驾崩,龙珠陪葬,但乾隆生前万万没有想到,在一百五十年后,他的裕陵地宫会被盗,而龙珠会再度出土。 新的朝代开始,便有新的枭雄人物。 稀世龙珠辗转落入了枭雄手中。 当古老的土地上因改朝换代又上演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时,稀世龙珠也在战火中颠沛流离,随着枭雄来到了南方,与一部分历代实物一齐上了船,离开了那块古老的土地。 但是,运着龙珠的这艘船突然遇上了风暴,在一个漆黑没有星星的夜晚沉落到了海底。 有人说,龙珠是天上龙神配载在颈上的宝珠,不小心遗落到了人间,龙珠沉落到了海底,便是给龙神寻回去了。 也有人说,大清龙脉起始于长白山,终于此,而龙珠沉落的地方,正是大清龙脉结束之地。 传说只是传说。 你知道,哪一个龙珠的传说是真的? 【全集完】 编注: 1关于龙珠初现于世的传奇故事,请见花蝶1077《朝天子》。 2关于衍格贝勒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095【龙珠宝鉴金之卷】《斗二爷》。 2关于贝蒙&敏柔公主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106【龙珠宝鉴银之卷】《耍娇娇》。 4关于永硕&夜露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115【龙珠宝鉴水之卷】《奴儿甜》。 5齐晏“大清风起云涌齐晏龙珠传世”赠奖活动已热闹开跑喽!详情请见【龙珠宝鉴】系列各书之书前活动公告or狗屋网站之“好康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