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跳》 关于天才 凌某人 先说,这篇序是有点沉重的序——完全跟书的内容相反。 这本书是一本很快乐的书。 因为我希望在让我起心动念想写这本书的沉重气氛下,它会是一个快乐的故事。 天才。 跳级的天才。 天才这个概念被很多戏剧所运用,我相信言情小说里,写天才,尤其是那种一跳四五级、七八级的天才主角很多。 凌某人看看自己写过的故事,几乎不太写主角是天才。 其实,就像我对“黑道题材”有心结一样(关于此点,请见《大王不敌太后》的后记),我对“天才主角”也一直有著想不开的点。 先说,在这里提到的天才,不是那种“比普通人更聪明一点”的程度而已,不是那种“人家读小学二年级他读小学五年级”那样的程度,虽然在现实生活里,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天分了。 我所说的天才,是真的就是天才,十岁读高中,十二岁读大学,十五岁读博士那种一路跳级跳到天上去的天才。 当然,可能读友们要摔书了——厚!小说里这种天才主角好多,五岁上大学的都有,我们看腻了啦!下一本! 等一下啦,呜!(赶快哭著把读友们抓回来) 凌某人自己比较有印象的,关于“天才”的故事,是一个非常早期的美国喜剧影集,很抱歉它早到让我甚至忘了它的中文译名是什么。 那个影集是以一个高中的班级为主,里面有个十岁的天才女高中生。其实我已经不是很记得那个影集的内容是在演些什么了,只记得它是个典型的美国笑闹剧而已。 亲爱的读友们,你们是知道凌某人的。我总是喜欢去注意一些跟主题无关的、旁枝末节的问题。 我一直在想:一个小女孩,有著超龄的智商却是十岁的心龄,她跟一群十五、六岁的青春期同学一起成长,会快乐吗? 那群十五、六岁的同学,又是如何去看待一个才十岁就已经跟他们念同一本课本的小女生? 她要如何从大她那么多岁、连看电影逛街都不会想约她一起的同学那里,得到归属感? 后来,有一个人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是个马来西亚的华侨。 他在十三岁那年进麻省理工学院就读。 他在十五岁那年攻读康乃尔大学的博士。 他是个天才。 对,就是我们在不管是言情小说或任何小说里,很常看见的那种“从小就跳级、一路过关斩将、十几岁就世界知名”的天才。 只是,在小说里,接下来的剧情通常是伴随著因为极度的天才所以赚了很多的钱,是男人的话就有个美女主角配给他,是女人的话就有个知名企业老板的男主角,然后结婚生子,从此过著睥睨群雄、幸福快乐的美丽人生。 那现实世界里呢? 这位绝世天才一直有情绪上的问题,因为他从小承受著周遭过大的期望值,以及超过他的心理年龄所能承受的社会压力。他开始变得内向、孤僻、沉默寡言。 其实,仔细想想这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十岁小孩可以读十八岁的书,只表示他智力上比较聪明而已,不表示他的心理年龄也到了十八岁。 本质上,他真的就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孩而已。 在他生命中的每个过程,他都跳跃了同年龄层的社交圈。十八岁的大学生不会想约一个十岁的“同学”去逛街,二十五岁的博士生不会想约一个十五岁的“同学”去聊天。 我一直在想著,这样的成长过程要忍受多么强大的孤寂! 我们的这位天才,二十几岁开始出入医院。 三十一岁那年走到终点。 没有鲜花,掌声,美丽的配偶,成功的事业和飞扬的神采,只有冰冷的泥土,和一方小小的墓碑,但他终于得到了平静。 这是天才的结局。 因此我开始想写一个天才的故事,一个“快乐的”,天才的故事。 我写了女主角陆丝。 这个世界让她大鸣大放,最后她却在一座不毛的山村里找到快乐,这些人都不是能成就她的人,但是他们是她的朋友。 只有在脱下“天才”的光环时,心灵才能找到平静。我是真的这样认为。 所以我写了这个故事。 ……很沉重对不对? 所以当然故事一定要写得很快乐才行啦! 某方面来说,本书也是个美化过后的故事。因为我盼望在现实生活里,所有不快乐的天才,最后也都能像女主角一样,找到自己心灵的归属。 最后,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凌某人不敢说这会是我最后一本天才,但是起码在未来很长的时间,我都不会想再写天才的故事。 读友们,请翻开书页吧。 ◎写信给凌淑芬:台湾台北市南京东路五段234号11楼之3凌淑芬收 ◎写email给凌淑芬:shufenlin@mail2000.tw ps.各位读友,这个email是一直有效的,所以请勿再寄“我只是想问问看这是不是你的email,请回信”之类的内容。坦白讲,这样的信凌某人不太知道如何回。因为我觉得回个“已收到”或“已阅”是件很无礼的事,但在没有内容的情况下,又不可能回个长篇大论。 另外,凌某人不见得有办法每封信都回,但是我保证,只要是读友们寄来的信,无论是实体信或email,我一定每封都很仔细的看过了。 谢谢大家。 第一章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陆丝跨出车外,踢一踢爆掉的右前胎。 七月盛夏把紫外线威力发挥到极致,满身大汗的她绕了车子一圈,刚才的爆胎害她冲出路面,右边的车头也撞凹了。 手机很顺应天理的收不到讯号。反正她已经倒楣透顶兼破表,手机没有讯号只是开胃菜而已。 可恶!累积了许久的挫折感终于到达顶峰,她对著整片壮丽的山景放声大叫。 “啊——” 回音从四方震荡回来,啊啊啊啊——整座山也陪她一起愤慨。 叫完力气也用完了,她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 她记不起来上一次和来车交会而过是什么时候。这里不像是大马路,比较像私人的产业道路,幸好现在是大中午的,应该不会有人出来打劫。 “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陆丝,想想看早上表舅是怎么告诉你的。” 你往门前的那条路开下去,你会先往上走一小段,然后才通向下,一下了山很快就会回到南投市区了。 上路的第一个小时,车子果然往上爬,陆丝很正常的认为自己开在正确的道路上。 第二个小时,车子还在往上爬,她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亲戚,他们口中的“一小段”是指多长。 到了第三个小时,眼看路势没有一点“往下走”的趋势,陆丝开始有危机意识。当时路边还有一台小货车在兜售水果,所以她就停下来问了一下路。 “你要回市区?那你走这条就走错了,这条是上山的。”水果司机好心地跟她说:“你听我说,你现在往前面直直开,就会看到一个岔路,然后再直直开,就会看到另一个三岔路;你不要走右边那条,右边那条是去阿里不达村的,也不要走左边那条,左边那条是去不达阿里乡的,你就走中间那条。然后你再一直开一直开,会再看到一个岔路。你就不要转,因为那条是去天不吐乡的,你就一直走,再走下去你就会看到一个转弯,那个转弯你就要转,因为你不转就会掉到山底下,然后转了弯之后再一直开下去,就会有一个岔路,那个岔路你也要转,然后你就会经过……” 那个人一口气讲了十分钟! 听得头昏眼花的她,抱了一大袋四百多块的柳丁芭乐和西瓜,乖乖回车上继续开,一直开,开开开—— 然后她就来到这里。 “……” 好吧!现在沮丧也无济于事。放眼望去,都是弯弯曲曲的产业道路。路的左边是一整片陡峭的山壁,路的右侧,是一整片更险恶的断崖。她都已经开了三个多小时了,再开下去都要玉山登顶了——这是说如果她知道玉山在哪里的话。 陆丝用力吹开飘落的发丝,拿起随身包包决定先往回走。 “半个小时前经过的那个岔路好像有个路标,说不定附近有什么山产店,回去看看吧!” 每当事情不如意时,她便会开始喃喃自语。心理学说,这是因为自已发出的声音可以带来熟悉和信任感,心理上便会觉得不那么孤单。 孤单。像是她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似的! 从小到大,她最熟悉的感觉,就是孤单。 “陆丝,哪个天才会在七月天的正午,穿著三吋高跟鞋在南投山区健行?” 答案是:一个没事把自己搞到快崩溃的天才! 她,从小就是人家口中的“天才”! 她指的不是那种比其他同学成绩好一点的小聪明,而是货真价实的天才。 当同龄的小朋友还在玩家家酒时,十二岁的她已经跳级读完九年国民义务教育,十三岁半已经读完高中。她医学院毕业那年才刚满二十岁而已——这还是因为指导教授不让她跳级。 从小到大,她过关斩将,念书如吃饭一样容易,十五岁那年甚至有媒体采访她。 一个学生所能得到的瞩目,她都提早得到了。 可是父母亲却看出了她的不快乐。 因为陆丝从小到大没有过朋友。 其实,想想这也是很正常的,当你是个精力旺盛的十六岁高中生,你会对班上那个十三岁的小鬼头感兴趣吗?比起其他正值发育期的如花少女,月经才刚来的她干扁得就像一根木柴。 后来上了医学院,她的存在对其他同学就像一记耳光。他们每个人那么努力才能挤进这道窄门,而她呢?才几岁而已就轻轻松松踏进来了。她的存在简直是为了提醒其他同学他们有多平凡! 于是,同学们从来不吝惜让她知道,她只是个格格不入的怪胎。而如果别人对她不好,自尊心超强的她就越努力在功课上把他们打败。 这显然不是一个改善同侪关系的方式,到了医学院的后几年,陆丝变得越来越闭塞。平时除了念书之外,几乎足不出户,任何同龄女孩应有的社交生活她统统没有,家里也从来不会有同学打电话来找她出去看电影。 当她开始跟想像出来的朋友说话时,她的父母终于发现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失去他们的天才女儿。 既然在台湾不快乐,那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好了。 于是医学院一毕业,父母就帮她申请到南加大的医学院继续攻读,他们也陪她一起来美国。 果然,全新的环境里虽然也没有朋友,起码不会再有人用那种看“天才儿童”的异样眼光,继续看她。 陆丝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她是南加大的医学博士,加州地区医院的外科医生,并且参与好几项受人瞩目的医学研究。她的精神状况好转一些,也渐渐学会武装自己,不要太轻易受伤。 但是,天才就是天才,她优异的课业表现迅速引起恩师努特博士的注意。她一毕业,努特教授便将她安插在自己担任副院长的加州地区医院,担任临床医生,同时加入他的医学研究小组。 此后陆丝一路平步青云,不是在门诊就是在实验室里,每天设法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想到她的生活有多么孤独。 这些年来,她不断催眠自己:她的事业成功,她广受敬重,她是独一无二的,她很快乐!她一定要快乐!她不能不快乐! 直到上个月,她在巡房的途中昏倒,她终于明白,岂只不快乐而已,她根本是堪堪与过劳死擦身而过。 “亲爱的,你才二十六岁而已,人生还这么漫长。”努特教授忧心地拍拍她的手。“给你自己放个假吧!没有什么工作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陆丝当然不愿意。她怎么能休息?她的研究怎么办?她的病人怎么办?所有依靠她的人怎么办?她的人生就是活在这些成就和荣耀里。少了这些人对她的依赖,她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教授强迫她先休息三天。 三天后,陆丝自己回医院提出留职停薪的请求。 让她回心转意的,是张世明的死讯。 张世明是个马来西亚华侨,和她一样,也是个不世出的绝顶天才。他十三岁那年就考上麻省理工学院,成为mit有史来最年轻的学生,十五岁那年进入康乃尔大学攻读博上学位。 但是,随著年纪越大,巨大的工作压力、同侪排挤效应、以及“天才”这个名号所带来的异样眼光,终于渐渐摧毁了他。 他的性格越来越退缩孤僻,最后终于承受不了压力,情绪崩溃,被父亲接回马来西亚。 三十一岁那年,这位名噪一时的天才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陆丝看著这些报导,仿彿看到自己的人生写照。 对环境不适应。过高的自尊心。极度压力。精神缺乏寄托。没有朋友。和家人疏离。缺乏安全感。孤僻冷漠……这都是在说她啊! 她最近一次打电话给父母是什么时候? 她最近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是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约她出去吃饭的朋友是谁? 这真的是她要的生活吗? 她吓到了。她真的吓到了。她害怕五年后人们在报纸上看到的是另一个天才的殡落,只是名字换成了“陆丝”! 她不要这样结束她的一生! “我先给你一个月的长假,你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延长你的假期。”一直视她如女儿的老教授拍拍她的肩膀,放手让她去飞。 突然之间,陆丝很想回到那个孕育她的海岛——台湾。 一切的起始都在这里,她在这里是如此的不快乐,她突然感觉,只有回来面对这段痛苦的成长过程,她才能浴火重生。 事实证明,寻根之旅显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的,看看她现在落得什么处境! 陆丝停下来,靠著路边的石墩拚命喘气。 “陆丝,你在唬谁?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没有水,在日正当中的时候走上几十公里?” 她引以为傲的嫩肌已经变成火红色,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和宽管长裤凄惨无比地黏在她的身上,让她完全飘逸美丽不起来。 “水,我要水……”流在山沟里的水看起来突然可口无比。 普噜噜噜——一辆蓝色小货卡优哉游哉地晃过来。陆丝大喜,跳起来对它用力挥手。“哈啰!哈啰!” 车子慢慢晃到她旁边停下来,车窗摇下,一个六十多岁的黝黑驾驶冲著她呵呵地笑。 “小姐,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谢天谢地,我的车子在前面抛锚了……”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路边那台白白的玩具车是你的?那种车开我们这种山路不适合啦!”这位阿伯看起来好和善。 “我现在知道了。”她沮丧地垂下头。“请问你可不可以载我到有人烟的地方,我想借个电话,找人来拖我的车。” “好啊,没问题,上来吧。”阿伯爽快地答应。 一爬上车,从冷气孔吹出来的凉风几乎让她落泪,陆丝发誓,她再也不敢把生命中的小事视为理所当然了。 “你叫我勇伯就行了!我跟你讲,这条路不是大路,你开到这里来是一定开错的。” “我看不出来‘大路’和‘小路’的差别……”她觉得她开来开去,路明明都是那一条。 勇伯笑了起来。“这条路是通往后面那个盖了一半的度假村。前几年经济不好,建商盖到一半就卷款潜逃了,所以这条路的后半段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过来,幸好你遇到我,不然你就要走好长一段路,到前面那个地方才比较会有人经过。” “真是太感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陆丝感激涕零。 “来,这罐水给你喝。我待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所以就在前面那个路口放你下车。”勇伯说。“你弯进去走个五、六分钟就会到‘橘庄’了,其实更过去一点还有一个‘清泉村’,比橘庄更热闹,不过你若只是要借个电话,橘庄就够大了,而且他们那里还有一个会修车的师父。” “那就太好了!谢谢,谢谢你!” 果然人间处处有温情。她有个感觉,接下来的一切一定都会变好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切都会变好吗? 站在橘庄的街口,陆丝开始感到怀疑。 橘庄长得就像一个普通的山区小镇,房子的建筑也很随兴。主街的两旁大多是两层楼的矮房子,灰灰旧旧的,倒是旁边七弄八岔的巷子,有一些看起来像民宿的房子,稍微有趣一点。 但是整体来说,这里实在就是一处贫瘠不毛的山村野地而已。 几个在路边踢球的小朋友先发现她,齐齐停了下来,眼珠黑溜溜地冲著她瞧。 “嗨……”陆丝呐呐地抬手打招呼。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小孩子们你推我挤,叽哩咕噜笑闹了一阵,一个孩子王模样的男生被推举出来,负责向她问话。 “你要找谁?” “你们村子里的修车厂在哪里?”她小心翼翼地问。 “要找于老大的!要找于老大的!”一群小孩骚动起来。 “我去跟他讲有人要找他!” “她是漂亮小姐啦!我们带她去,于老大看到心情一定会很好!” “对啊!然后他就不会赶我们回去写功课了,快快快!” 一群小孩兴奋地讨论完,簇拥著她往路边一条小巷子里钻进去。 陆丝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拿这些小皮蛋怎么办,只好被他们推著走。 突然,有人拉拉她的衣服后摆。 “你的衣服好漂亮。”一个小女孩眨著又深又圆的黑眼睛,轻轻抚著她的真丝衣物。 “谢谢……” “你也很漂亮。”小女孩讲完,害羞地跑走。 其实她知道这真的不是自己最美的时候,但是小女孩的真诚,让她也不禁露出微笑。 在这个粗犷的山城,她看起来真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吧。 高姚纤细的她就像一株开错了地方的百合花,天然鬈的长发随著风,在后身轻轻地舞动。因为生命中少数能由她完全掌控的,就是她的外表,所以她很精于此道,虽然妆大部分糊了,衣服也不再那么光鲜,但是她本身的条件就不错,眸亮如水,眉秀如山,鼻挺如玉,肌肤娇嫩如花,看起来活脱脱一尊芭比娃娃。 她微微一笑,终于在小朋友们的笑闹声中放松了一些。 “那位于老大很会修车吗?” 小朋友们看她一笑,脸都红了,几个小男生指指彼此又唏哩哗啦互相取笑起来。 “于老大很厉害喔,他什么东西都会修。” 小男生们一定都很喜欢钳子、螺丝起子那些工具,难怪这位修车师父如此得到孩子们的爱戴。 最后,孩子们领她来到一间修车厂前。陆丝一看便赞叹出来。 修车厂本身很寻常,就是一间黑黑的屋子,门前一大块空地,旁边堆著许多废弃的轮胎和旧零件,但是它的环境实在太美了。 它的后面依傍著整座山,旁边就是一整片森林,一条小路往森林里蜿蜒而去,消失在林荫深处。几只飞鸟偶尔振翅,从树梢飞起,四周的野花丛里有著夏虫热闹地喧鸣。 她舒畅地深呼吸一下,满腹的哀怨都消失无踪。 “哈啰!请问有人在吗?”她对著敞开的修车厂叫唤。 叫了半天,没有人出来应声,陆丝回头问那群小孩兵团:“你们知不道……嗯?” 不知为什么,那群小孩咚咚咚退后三大步,隔著一段距离亮晶晶地望著她。 ……为什么她有一种被阴了的感觉。他们不是很爱戴那个于老大吗? 猛然一声熊喝! “你们想干什么?” 哗!小孩兵团一声呼喊,砰砰咚咚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太惊人了……”陆丝赞叹不已。不愧是山野里训练出来的反应速度啊! 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两个跑得最慢的小鬼脚下一空,已经被人一手一个捞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小孩尖叫。 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兴奋大过于惧怕。 “你们这群小鬼不回家写暑假作业,还敢跑来我这里捣乱?”那个庞然大物竟然是个人类。 陆丝吓得退后一步。目测他起码有一百九十公分,胸膛厚实,手上的肌肉又粗又大,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完全没有降低他的威胁性。陆丝只看得见他的后脑,过长的黑发杂乱地垂在衣领上。 “不是啦!有人要来找你啦,我们好心带她来的!”小鬼急急表明自己的清白。 “是山下来的漂亮小姐喔!” “哦?”嗓音在那个宽阔的胸膛里低沉共鸣。 他手一松,两个小鬼终于从熊掌下得生,忙不迭追在同伴的后尘一起跑了。 名闻遐迩的于老大终于转身,面对他的不速之客—— 其实,长得没那么可怕嘛! 他比陆丝想像中年轻,完全不是什么修车老阿伯。他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刚才的出场方式让他看起来很吓人,转成正面之后,他的相貌反而让身材的压迫感小了一点。 他看起来是个很常笑的男人,眼角留下淡淡的笑纹。不过当像他现在眯起狭长的眼睛看人时,看起来就有点可怕,很严厉又威迫的感觉。 幸好上天给了他得天独厚的一张嘴,下唇较为丰润,唇角微扬,神奇地软化了太过锐利的五官。 总的说来,这是一张不算典型的帅、但是非常有味道的男性脸孔。 “你有什么事?”于老大低沉地开口。 “我的车子爆胎了,停在外面那条产业道路上。”陆丝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原来那辆玩具车是你的?”于老大的黑眸闪了一闪。 刚刚勇伯也叫她的车子是玩具车,陆丝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那是我亲戚借我的!” 于老大揉揉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顿。 后山有一条捷径连接清泉村和橘庄,脚程只要十几分钟,他刚走回来的时候,从山上看到她那台敞篷车了。说真的,会在正午时分还开著敞篷的人,如果不是缺少常识,就是太喜欢招摇。不晓得她是哪一种? “我先帮你把车子拖回来检查看看。” “你们这里有适当的设备吧?”陆丝小心问。“那辆敞篷车是我向我堂哥借的,贵得不得了,我得尽量把它回复原状才行。” “即使没有,你还有其他选择吗?”他好笑反问。 嗯,她总觉得有点风险。 ”……不然麻烦你先帮我车胎换好,我开回台北,再送进原厂维修。” 他眼中的兴味变浓,陆丝开始觉得自己像一只肥羊,而握著刀的屠夫正在盘算要怎么宰割她,比较划算。 “先拖回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他终于放下搓下巴的手,眼中的光彩还是怪怪的。 陆丝只好陪他跳上一台老爷拖车,颠颠簸簸地开向目的地。 由于成长过程特殊,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更不擅长经营人际关系。她最常见到的陌生人就是她的病患。她和他们中间卡著医病关系,所以她才能自在地与那些人相处。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本身的需要,而被迫向陌生人求助。想到自己和一个不知是正是邪的男人,关在一个小小的车厢里,呼吸著同样的空气,就让她不适地想逃走。 幸好他的味道并不难闻,是一种混合著阳光、山林与汗水的味道,闻起来很……ok啦! “你是做什么的?”于老大突然问。 要不要跟他讲她只是个餐厅女侍就好? “……我是个外科医生。”陆丝还是说了实话。 “医生?”他又流露那种怪怪的神情,好像……很满意? 陆丝的背心又浮起刚刚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于载阳。”于老大突然说。 “嗯?” “我。”他快速瞄她一眼,眼底浮上一层笑意。“我的名字叫于载阳。” 陆丝有点意外,于载阳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她一直以为在这种淳朴的地方,村民若不是叫志明志坚,就是金土阿火。他的名字倒是挺威武的,很符合他本人的形象。 “我叫陆丝。” 接下来他们没怎么交谈。 开到目的地,于载阳轻轻松松地把敞篷车吊在拖车后方,两人又摇摇晃晃开回橘庄。 回到修车厂,他把跑车卸下来,打开引擎盖东巡西看,最后钻到车子底下去拉拉扯扯一阵子。 最后,大师终于从车子底下钻出来,从口袋里抽出一条破布,擦擦满手的黑油。 “除了爆胎和车头的部分,机油该换了,煞车皮也磨得差不多。能修的我先帮你整理一下,最好一回平地赶快进厂维修。” 陆丝松了一大口气。 “太好了,那车子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他回屋子里,从一团乱的桌上拿起一个记事本开始写东西。以一个身材如此高大的男人而言,他的动作真的非常优雅,一点都不笨拙。陆丝不禁多瞄了一眼他翘挺结实的窄臀。 他突然转过身,将她偷瞄他屁股的模样逮个正著。陆丝双颊火辣辣的烧红,赶快假装若无其事地四处瞟来瞟去。 “今天晚上可以修好,不过你路况不熟,冒著黑下山太危险了,还是明天早上来拿车吧。”他没有多说什么,可是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那……请问镇上有没有旅馆?”陆丝窘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清了清喉咙,尽力摆出道貌岸然貌。 白牙闪了一下,“你可以问问村长,他们家是开民宿的。” 话还未说完,几个有点年纪的老伯伯突然冲进来,叽哩咕噜全部抢著同时说话。 “小于、小于,你评评理!这件事实在太过分了!” “大汉他们这样不够意思!” “我们也是想到他们的梁医生做人很好,平时常常帮附近的小朋友看病,所以对他们很客气,他们简直得寸进尺!”村长忿忿不平地抱怨。 陆丝在旁边听了一阵子,约莫听出一点门道。好像隔壁村子里有个叫“大汉”的人物,跟村长为了某种权利划分的事闹得不可开交,而其他三位则是橘庄的耆宿,大伙说到气愤之处,一起跑来找这年轻的修车师父帮腔。 “等一下,这个漂亮小姐是谁?”终于有人注意到她。 “我只是过路人,来修车的而已。”陆丝连忙摇手。 “这辆白白的玩具车是你的?” 又是“玩具车”!这些人对进口的敞篷跑车到底有什么意见? 村长立刻换上热心的笑容。“小姐,能来到这里也是有缘,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我……就是要修车而已。”她对于太主动的陌生人向来有些害怕。 “你是打哪儿来的?做什么工作的?” “我从美国回台湾探亲,我是个医生……” “医生?” “医生?” “医生!”几个村民突然眼睛一亮。 她说错了什么吗?陆丝惴惴不安,不禁瞟向年纪比较相近的于载阳。他也不插手,只是兴致盎然地站在旁边观看。 几个老伯突然围成一圈,热切地交头接耳起来。 “其实我们也可以……” “可是已经有梁医生……” “她下个星期要回台北生孩子……” “听说坐完月子才要回来……” “算一算也要好几个月……”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一连串激烈的讨论蔓延开来,时不时谈到一半,有人阴恻恻地抬起头来,瞄她一眼,再回去继续加入对谈。 陆丝的背心越来越毛。 “于先生,我还是先到镇上找间民宿住一晚,明天再来拿车好了,再见。”她急急转头离开。 “什么?你要找地方住?”村长突然从讨论群中脱离,热情十足地拉住她。“那太好了太好了!我家有一间房子是专门租给游客的,你跟我来就好。” “呃,没有关系,不然我在车子里窝一夜……” “哎呀,车子不会那么快修好的啦!”村长看也不看地踢轮胎一脚。“这种进口车随便叫个料都要等一、两星期吧!放心,我们橘庄环境好,空气佳,老百姓善良,风景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于先生刚刚说了,车子明天就可以好了!” 所有人紧急煞车,阴阴地盯著于老大。 “小于,你自己跟她说,车子还要修多久?”一个镇民代表拍拍他肩膀,笑得像鲨鱼。 “嗯,经你们这么一提……”他摸摸下巴,慢条斯理地道,“车子的火星塞好像也有点问题。” 陆丝倒抽一口冷气。 “你胡说!刚才明明没讲到火星塞!” “我现在不就说了吗?”他的坏笑让人有一拳打掉的冲动。 “那你再讲讲看,她的车子连维修带叫料,大概要多久可以好?” 陆丝用力瞪著他。不要闹了!不要—— 于老大白牙一闪,慢慢伸出食指和中指。 “两个星期。” 第二章 陆丝百思不解地坐在“办公室”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明明只是回台湾探个亲而已! 她环顾四周环境,这间诊所很迷你,但麻雀虽然小,五脏俱全。 进门先是一个小小的候诊区和挂号区,通过一个小走道,进来看病的诊疗区。稀奇的是,所有药品都在有效期限以内,器械也维护得相当新,连消毒时间表都定期登录在纪录本上,有人很认真的在维护这间诊昕。 是什么样的地方,会连个医生都没有就先把诊所给盖起来?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昨天把她带到民宿的途中,村长摇头晃脑讲起古来。 事情要起源于隔壁的清泉村。原本清泉村和橘庄一样,也是个山区的贫瘠小村,后来有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嫁给台北的一户大富人家,那位英勇的夫婿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大手笔翻修,改善了清泉村民的生活,所以他们就有经费请到一位姓梁的医生上山驻守。 这下子橘庄的人就有些不满了。 “律师他们也有,医生他们也有,有钱的女婿他们也有!所有的好事都是他们占去了。”村长的语调充分表露了两村之间的瑜亮情结。 看了看帮忙提行李的于老大,村长讨好地加上一句:“还好会修车的人才在我们这里。” 于老大只是挑了下嘴,“安可仰自己玩车也很厉害!” “那不一样,他是业余的,你是只要机械电器到了你手上,都乖得像你生的,等级不同。”村长慨然说。 故事继续。后来橘庄有个村民中了上亿的乐透彩,在移民之前,也来个大手笔回馈乡里,捐了一间诊所给橘庄,也就是她现在待的这间了。 问题来了:有了庙,却找不到和尚!因为根本没有多少医生愿意跑到这种深山野岭来开业。 最后找来找去,清泉村那位姓梁的医生依然是唯一的选择。 两边的村代表当然就这样抢起人来了。 就在他们吵得准备各自派人出来打草谷之前,梁医生自己提出一个折衷的建议——以后每个星期一到三她在清泉村看诊,四、五来橘村上班,周末放假,只出急诊。 反正两村之间开个车不过十分钟而已,走后山的捷径也很快,于是大家都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直到梁医生怀孕为止…… “梁医生这么年轻?”陆丝微讶。她还以为会来山区驻诊的大多是退休的老医生,没想到对方是一位适育龄的女人。 “梁医生才三十出头。”村长回答。 粱医生一怀了孕,清泉村便以“怎么可以叫孕妇天天在山里走来走去”为由,又将她留了下来,于是橘庄人也只能再度过著去隔壁村看病的日子。 最近梁医生的产期近了,她想回台北的家待产,这下子两个村庄眼看就要没医生了,偏偏就有个叫陆丝的瘟生自己送上门来。 “不行!我怎么会坐在这里呢?这真是太荒谬了。”她从柜台后愤然站起,准备冲出去找村长理论。 叮铃铃,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起来,最大的帮凶出现了! “你来得正好,我有些话一定要跟你说!”陆丝凶巴巴地盘起粉臂。 于载阳全身汗淋淋的,白色t恤的胸口和背心都被热汗浸出一大片倒v字形。他启唇一笑,白亮的牙衬著古铜的肤色,不管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充满阳刚味。 “于先生,我……我有话跟你说。”她重复一次,语气莫名其妙地虚弱很多。 “请。”于载阳挑了下眉。 该死!他挑眉的样子也很好看。陆丝不会被帅哥或什么绝世天才吸引,但是却无法抗拒这种很阳刚的男人味——噢,她想起来她要说什么了。 “我不能待在橘庄!” “是吗?” “你不要陪著村长胡闹了,赶快把我的车子修好。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怎么可能就这样留在山上不走?”她盘手瞪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凶。 于载阳从没看过有哪只白兔想伪装成狼还成功的。 不,她不是白兔,她是鹭鸶。 鹭鸶是一种临水而居的水鸟,身高腿长,一身洁白,细瘦优雅,而高挑优雅又爱穿白衣的她,不正是如此吗? 第一次相见时,她的眼光从孩子的身上转移到他身上,带著点惊惶。所以他们去拖她的车时,他没有试图做太多攀谈。 一般人面对与陌生人之间的沉默,都会觉得尴尬,陆丝却宁可如此。于是他明白,这是一个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女人! 直到听她说她是一个医生,他又意外了一下,因为医生是个必须和很多人打交道的行业。 她的一切都是矛盾,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外貌上却喜欢打扮。像现在,她仅施淡妆,长发一半盘上去,一半垂下来,柔软地卷在脸颊旁。 通常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在外貌上也会尽量地低调,不引起别人注意,她却是相反。 于是,这只矛盾的鹭鸶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承认他很坏!当村长又用那招死缠烂打,打听到她正在“无限期”休假时,他就决定配合。 让这只鹭鸶多停留一阵子,似乎不是个太坏的主意。 “我和原厂联络过,这个车型的轮胎他们要另外叫货,货到之后再寄到橘庄来,差不多两个星期。”于载阳微笑解释。 “我不必非装原厂轮胎不可,其他厂牌的轮胎不能暂时撑一下吗?我只是要够我开回台北而已!” “然后让你的车轮在高速公路上自己跑掉?这个责任我承担不起。” “好吧,那村子里总有人有车吧?我愿意付钱给载我到南投坐火车的人!”她用力瞪著这个“有车的人”。 “这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你哪来的钱?”于载阳挑了下英武的眉。 “噢!”陆丝挫败地呻吟一声,走到旁边用前额敲墙壁。 这就是不幸的根源!那天她翻了一下自己的皮包,发现她的现金只剩四百多块,信用卡倒是有好几张。 问题是,橘庄的阳春提款机没有信用卡预借现金功能,当然就更不必指望有哪几家店可以刷卡。 “那我请亲友汇钱过来总可以吧?”她抬起头,再接再厉。 “外国人不可以随便在台湾开户。” “我是台湾公民!” “身分证带来了吗?” “唔……”她也入了美国籍,这次是拿美国护照入关的。“那我打电话找人来接我总行了吧?” “好!” “咦?”陆丝不禁侧目。之前她提议要打电话找人来接她,村长还百般“善意的”阻挠,说打长途电话要先付钱,反正一切都是压在她没钱的这一点上。 她是诚实的人,诊所里虽然有电话,人家不让她打,她也就没有偷打。 “请。”于载阳朝柜台的话筒比了一下。 陆丝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么大方? “……没有拨号音。”难怪。 “可能平常没什么人在用,没有缴电话费。我帮你通知村长一声,他们把欠缴的电话费结清之后,过几天应该就能复话了。”于载阳白牙一闪。 又是推回去给村长!陆丝磨牙。 “你们不觉得,把一个医生丢在一间甚至没有电话的诊所实在、太、过、分、了?如果有人要挂号急诊怎么办?” “这是为什么我们有手机的原因。”于载阳悠然晃晃手上的长方形物体。 “……”她自己的手机没电,也没带充电器。 “这样吧,你多开工几天,我就说服村长先让你预支一下薪水,再把手机租给你。”他火上加油。 “薪水?你是说,我在这里看诊赚到的诊疗费还不是我自己的?” “当然不是。诊所是村公所的产业,你只是临时雇佣而已。” “你、你……于先生,你们这是绑架!” “怎么会?你可以任意行动,没有人关著你。” 真是……真是……他妈的!这跟关著她有什么差别? “那请问车子修好之后,你又不收信用卡,你打算让我怎么付费?预支更多薪水?”她咬牙道。 浓眉跳了一下,一个很男性的眼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次。 “你休想!”陆丝面红耳赤。 “我只是在想,我可以去清泉村的纪念品店借刷一下他们的信用卡机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他的笑容像鲨鱼。 “于先生……”陆丝深呼吸一下。 “小于。” “什么?” “你可以像村长他们一样叫我小于,或阿阳,或学陈家最小的女儿叫我‘太阳’。”于载阳愉快地道。 “噢——”她怒吼一声,飙回诊疗区去。 “小于,你已经到了,怎么还站在这里,没有赶快给医生看看?”村长推了门进来。 “你受伤了?”陆丝立刻停下脚步。 她的语气让于载阳笑了起来。“我不是铁打的,我当然也会受伤。” 罪恶感迅速浮上她的双眸。她只顾著和他抬杠,都忘了一般人进诊所当然不会是来找医生聊天的。 “你伤在哪里?是怎么受伤的?进来让我看看!” 于载阳慢吞吞地走进诊疗区,陆丝把灯打开,换上白袍,听诊器等器械都取出来,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那里磨蹭。 陆丝脑中灵光一闪,“你不会是怕看医生吧?” 黑眼迅速对回她脸庞。“当然不是!” “好吧,快过来。”她指了指病患坐的那张椅子。 他的黑眸眯了一眯,终于慢吞吞拖著步子走到她面前。 如果他想以自己高大的体型对她带来任何压迫感,他显然失败了。从穿上白袍的那一刻,陆丝宛如切入专业模式,坚决,稳定,冷静,完全没有两分钟前气到失去控制的样子。 “你伤在哪里?”她把他按进椅子里,坚定地问。 “我们刚刚去检查后山那个水塔的抽水马达,结果有一片扇叶断掉了,突然从小于的屁股上削过去,我赶快叫他来看医生。”村长跟进来报告。 “谢谢!”她一脸公事公办地咐咐伤患:“长裤脱下来,我看看。” “……”于载阳防卫性地拉紧裤头。 “村长,麻烦你离开一下。”陆丝叹了口气,帮他清场。 “好好好,我走,你们两个慢慢脱,慢慢脱!”村长笑呵呵地钻出门。 “我介意的人不是他!”于载阳横她一眼。 她不耐烦地道:“得了,我就不信你没在女人面前脱过裤子!我是医生,快脱下来!” 终于,他慢吞吞地解开裤头,露出一双精壮结实的腿,她的眼神丝毫不曾动摇。 “我看看。”陆丝检查了一下右臀下缘的那一条血痕。“你运气很好,伤势不太严重,只有切入点比较深一点,我帮你缝两针。” “一定要缝吗?”他伤口附近的肌肉突然绷紧。 “不缝也可以,不过好得比较慢,而且容易留下疤痕,还是缝好了。”她回头准备麻醉药的针剂。 “男人不怕留疤,我不要缝!” 她瞄他一眼。若说英勇的于载阳先生不怕看医生,她绝对不相信! “好吧,那先贴医疗胶带固定。这阵子你动作最好放轻一点,不要拉扯到伤口,明天记得回来换药!”她拿起针筒,改抽破伤风的针剂,食指弹了弹针筒,把空气弹到顶端挤出去。“好了,转过去。” “不是说不用缝了吗?”他一个大步跳得好远! 陆丝差点笑出来。 “这是破伤风针!那个扇叶不知道有多脏,不打破伤风针怎么可以?过来。”她努力板起脸,装出公事公办的表情。 “……”他挣扎的样子实在是精采万分。“你不是故意想报复我吧?” “我像这种人吗?”她夸张地说。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故意做大动作吓他,不过破伤风针是真的该打的。“于载阳,想想那些小鬼头,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崇拜的偶像怕打针,以后他们生病就更有理由不来看医生了,你难道不该以身作则吗?” “哼。”于载阳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来。 “我发誓不会太痛的。待会儿你还要去哪里?”她一如平时替害怕的小孩打针,利用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修车。” 针头快而准地扎下去。“修谁的车?” “王伯伯家的,他的卡车一直冒黑烟,可能是化油器有问题。” 针剂慢慢推进去。“很难修吗?” “也不会,化油器拔下来清一清就好了。” 酒精棉往针口一按,结束。“好了,自己按住!”她回头去收拾器具。 这么快就打完了?他只感觉被叮一下而已,这女人看来真的有点门道。 “不会痛吧?”她回头瞄他一眼。 “……还好啦。”于载阳按著自己的手臂,不太情愿地说。 陆丝轻声低笑。 大小孩咕哝一声。“我回去拿健保卡。” “嗯。”她把针筒丢到医疗废弃物专用的垃圾桶里,用沾了酒精的棉布四周擦拭一下。 没想到他竟然是她的第一个病人,她实在是太以德报怨了。陆丝圣洁地想。 “换个场合,我们再来讨论我为女人脱裤子的事,希望到时候我的表现会比现在让你满意。” 他就是一定要讲赢就是了!陆丝火大。 噗!一团酒精棉砸在走道墙上。 那个宵小之辈,像偷吃了糖似的,愉快地离去。 第三章 不知道是村长还是那个于载阳良心发现,知道一间诊所没电话不行,隔了两天电话就复话了。 陆丝本来以为,在这种偏远的地方,诊所的生意一定门可罗雀,谁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每天工作十七个小时,一回到民宿只能匆匆淋个浴,就累到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开的,突然之间附近各个大小村落的病人全挤到她的诊间来。 山野居民特别淳朴,过了几日之后,之前看好了病的人开始送来各种山产食物,让陆丝充分见识到村民们的淳朴热情,还有—— 古怪! “耳朵不对劲。”她的新任病号,今年七十几岁的荣叔,眼睛不看她,讲话像含颗卤蛋一样的含糊。 荣叔的儿女都已成年了,到其他大城市去工作,山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据说,荣叔年轻的时候曾经为政府干过情报工作,个性谨慎多疑。这个特点,随著年纪越大越明显。 光是“耳朵不对劲”这五个字,他滚在嘴巴里叽哩咕噜了好一阵,眯著眼打量这陌生女医师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口。 “荣叔,你先坐,我帮你检查看看。”陆丝拍拍椅子安抚道。 老人狐疑地盯著那张诊疗椅好久,再看看笑容清新无害的美女医师。 “嗯。”他痛定思痛,一点头坐上去。 “你的耳朵怎么个不对劲法?”她拿出耳镜想凑近老人耳畔。 荣叔肩膀往后面一缩,极度怀疑地盯著她手上的器材。 “这个是检查耳朵的,不会痛,我只是要看看你的耳朵里面是不是发炎。”她耐心解释道。 荣叔眯了眯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她靠近。 她用耳镜检查了一下,确定耳道没有发炎,但是耳垢积得太厚了,多少影响听力。 “荣叔,你的耳朵会痒或会痛吗?”再问一次。 “……有人在里面。”咕噜了好久,老人才不太愿意地吐露。 “有人在你的耳朵里面?”她拢起眉心。 “讲话。”荣叔眯紧双眼。 “你是说,有人在耳朵旁边跟你讲话?”幻听? “很小声。嗡嗡嗡,闷闷的。听不清楚。”老人含含糊糊地说。 她努力听,终于听懂了一点,“有个很小的声音,在你耳朵里面嗡嗡嗡一直叫,叫得你耳朵很痒,平常听其他声音都闷闷的,是这样吗?” 老人左右看两下,又对她勾勾手指,陆丝弯身靠近他,荣叔小声讲:“可能是调查局。”然后身体挺起来,用一种超然的神情肯定地点点头。 陆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回头看看手边的病历表。 荣叔发现她对自己刚才揭露的国家机密表现如此“沉稳”,显然也是个世外高人,不由得证赏起来。 “两边耳朵都会痒,还是只有一边?” “两边都被装了。”窃听器。 好吧!高人拿起耳垢的吸取器,示意他偏过头去。“我可能有对付它的办法。” 荣叔花五分钟盯著那个吸取器,心头挣扎良久,终于悲壮地点个头,把左耳凑过去任她宰割。 “这个不会痛的。”她多此一举地安抚道,把耳道内过多的耳垢吸出来之后,再问老人:“这样左耳有没有好一点?” 荣叔先偏头听了一下,突然大惊失色地瞪著她手上的吸取器。 “好厉害!这是什么玩意儿?”竟然连人体窃听器都可以瓦解! 不过就是耳垢堆积造成的短暂现象而已,清一清自然就没事了;但荣叔显然不会满足于这么普通的说法,她只好什么都不说,做给他看就是了。 “来,我再帮你清另一只耳朵。” 现在老人对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用她多说,自动就把右耳也偏过去。 陆丝正要动手,突地,滋地一声机器自动停了。 “咦?”她在手掌心敲一敲,回头按几下开关,机器就是不动!“怎么回事?坏了吗?” “不行不行,这玩意儿太重要了,太重要太重要了,我们一定要把它修好才行!”荣叔激动地说。 “没有关系,我先用镊子帮你清……”她话都还没讲完,老人家咻地一声已不见人影。 “……”好吧,起码可以肯定,他的体能状况非常健康。 她痛苦地看看天花板。上帝,被困在深山里我也认了,祢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正常的病人? 算了,机器有问题,得请人来修才行。她开始翻箱倒柜,找出医疗器材的说明书,然后依照上面的维修专线打过去。 “小姐,你们那边在南投山区,距离有点远,我们派人过去可能也要下个星期喔!”维修人员在另一头告诉她。 下个星期她还会在吗? “你们这两天能不能请人先来——” 轰地一声!外头诊所的玻璃门突然被撞开,陆丝吓了一大跳,弹起来往外冲。 “发生了什么事?” “快快快!快点儿来,这事儿太严重了,国家的未来都在你身上!”荣叔气急败坏拖来了救星。 “你、你们……”她傻掉。 于载阳抽回手,从后口袋里抽出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机油。 原本不算窄的诊间,被魁梧的他一站进来,顿时有被填满的错觉。他的黑眸与她触上,笑意渐渐在其中凝聚。 陆丝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先把视线移开。 “咳,于先生,你有事吗?” “我是来修那台可以瓦解调查局专门设计的人体窃听器的奇怪机器。”亏他这拗口的怪名词也记得住。 “我刚才已经联络维修公司,他们下个星期会派人来。” “我先看看好了。”他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她脸颊却莫名其妙一直发热,奇怪,她是怎么了?陆丝不解地拍拍脸。 于载阳把布往口袋一塞,再抽出一根螺丝起子,慢慢走过来。 这种专门的医疗器材,不好自己乱拆乱修吧?陆丝连忙跳出来,死命挡在机器前面。 “你要拆吗?真的要拆吗?不好吧!这种机器很贵的,拆坏了将来没有保固就糟糕了!” “我看看而已。”于载阳把她整个人举起,平平往旁边一摆,然后拿著螺丝起子东一下西一下,不久就把一堆面板给卸下来了。 陆丝急得团团乱转。“嗳,那个东西看起来很复杂……这种精密仪器我们还是不要自己乱动得好……那个东西是应该拔下来的吗?不是吧!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通常十分钟于载阳就可以搞定了,但是她的反应实在太有趣,他只好尽可能地拖拉。 其实她大可不必管东西修不修得好,修不好顶多就不要用了,这也不是她的责任,但是她那副老母鸡保护小鸡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逗逗她。 嗳!其实这个区域可以不必碰的,不过把螺丝转一转好了。 “喝……啊……这……”凄惨的音效在旁边配乐。 她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们骗了下来,但面对自己的职责时,却异常地专注,真令人感动得要命。于载阳叹口气,实在拖不下去了,只好很不甘愿地把最后一颗螺丝锁回去,起身往开关一按。 “动了!”陆丝捂著双颊,感动得差点流泪。“你是英雄!” 她扑过去用力抱他一下。 一个热呼呼的熊抱客气地搂回来。 本来他是打算再看她红一红脸颊的,她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可是从机器恢复运转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病人身上,再度切换进专业模式。 心不在焉地拍拍他,“这样就没问题了,多谢你,你可以走了。”她指了指诊疗椅对荣叔示意。“荣叔,我再帮你把另一边的耳朵也清一清。” “……”竟然用完就把他随手一丢?于载阳啼笑皆非。难道他的男性魅力真的退步了? “咦?你还在啊?”陆丝见他还没走,对他挥挥手。 “……是,我这就走。”于载阳苦笑。 这女人,说她神经纤细嘛,有时真的满敏感的;说她神经粗嘛,像这种时候就会让人哭笑不得。 起码刚才让她差不多意乱情迷了五分钟,也寥以堪慰了。他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想。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电话。 一具电话。 一具线路畅通的电话。 一具可以打国际长途线路又畅通的电……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古龙小说。 其实算算时间,她应该打个电话回美国了。可是她还没有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何时要回去,在山里住了几天下来,她越来越觉得,在这里度个短暂的假期好像也没有她一开始想像得那么糟糕。 好吧,改天再打。 她挂上午休的牌子,离开诊所,走到对街去觅食。 “陆医生,出来吃午饭?来来来,我给你下一碗面。”王家面馆的老板热情地招呼她。 “陆小姐,来吃饭啊!”村长也坐在店里,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村长,我有事正好要找你。”她点好了面,坐到村长的那一桌去。“我们村子里有没有无线上网,或可以上网的地方?诊所的电脑没有宽频,如果我要查医学资料只能靠拨接,实在很不方便,也会占用到电话线路。” “这个我不晓得,你要去问小于,跟电器有关的东西都是他在管的。” 可是,修车跟电脑网路有很大的差别吧? “好吧,我待会儿问问他。”她无奈道。 “这两天清泉村有案子找他做,小于好像都弄到很晚才回来。你如果很急的话,可以过去找他,走后山的小路十分钟就到了。”王老板帮她送面上来的时候说。 “好,谢谢。” 难得今天稍微清闲一点,吃完午饭,她带了一瓶矿泉水,信步往后山的小径踅去。 算算在橘庄已经半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现在她在村里任何店里吃东西或买东西部不用钱,即使她硬要付帐,老板也不肯收。更别提一天到晚送进诊所里的鸡鸭鱼肉青菜水果,送到她都得请旁边村公所的人来帮忙分回去。 这之中,重要的不是东西的价值,而是村民那毫不掩饰的热情。 对她来说,行医救人只是她职责的一部分,但对村民来说,她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医生却犹如一阵及时雨,救他们于资源贫乏之中。 她从来不擅长和陌生人有超过公事以外的牵扯,可是,和这群村民讲话聊天,却变成那样自然而然的事。她不必对他们有任何防备,因为他们也不会想要害她。 在他们眼中,她只要当自己就够好了,不必佯装坚强,或特别洒脱。 她突然明白,那个素未谋面的“梁医生”为什么肯留在山上,而于载阳又为什么愿意住在橘庄。凭他们的能力,到了任何地方都可以得到更好的发展,但是那些地方不会有这群可爱的村民在。 其实就算这样留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唉,不可以这么想!洛杉矶还有那么多事情等我回去,怎么可以自己消磨掉志气?” “所以你打过电话回去了?” “还没,不过我正在想……喝!”她吓得跳起来。这个声音是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从何时钻了个人出来,一路默默跟在她后头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也太奇怪了吧?哪有人走在枯枝树叶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可不是体型娇小的小松鼠,而是一只大熊耶! “你要去哪里?”于载阳踱到她身边跟她一起走。 “去找你。”她瞪了瞪眼。“诊所里没有网路很不方便,如果无法接宽频的话,你可不可以请他们帮我多加一条电话线,让我拨接上网?” 于载阳捏捏她的后颈,动作是如此自然。 “我这两天在帮清泉村更换老旧的电路,等我忙完了再处理你的事。平时你如果要上网,去我那里吧!车厂的门通常不会锁,你自己推门进去就好。” 看样子村长真的没说错,只要跟电、跟机械有关的东西,都是他在搞的。 “你为何什么都会修?”她忍不住问。 “兴趣。” 夏虫唧唧,松风沁心,走在林木间,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陆丝乘机好好观察了他一下。 虽然他块头很大,个性其实很开朗,一点都不像外表那么吓人。而且,她早就发现他的手掌并不粗糙,并不像一般做惯劳动工作的人那样满手硬茧、骨节粗大。 事实上,如果把指甲缝的油污洗干净,他的手甚至称得上修长优雅,有如长期弹乐器的人才会有的双手。 另外就是他的神态。 身为一个专业医生,多数人跟她对谈时总会受到这份权威的影响,她也很习惯把自己对陌生人的不适应,隐藏在名之为“专业”的面具后,以权威的姿态武装自己,甚至必要的时候产生胁迫效果。 可是于载阳在她面前永远沉定自若,从容不迫,完全不会被专业人士的名头所威胁。 他就像一只变色龙,面对不同的人,永远切换不同的面貌——在孩子面前是恩威并施的孩子王,在村民面前是信赖可靠的技工,在她面前则是个……男人! “喂。”她突然叫。 “嗯?” 陆丝迟疑了一下。 “你……是不是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想跟我发生关系?” 于载阳呛了一下。她还问得真直接! “咳,大致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噢!” 他已经准备好挨个大白眼,或被骂一声色狼之类的,事实证明,她的反应永远和正常女人不一样。她看了他一眼,竟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于载阳不由得跟著笑出来。“我可以假定,这表示你不反对吗?” “不反对啊。”停了一下,她快乐地补充:“当然不是说我会立刻答应你,不过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对!”她愉悦地点著头,步履越来越轻快。 “我可不可以请问,怎么个好法?” 她的外表是个成熟的女人,在工作上也是可圈可点,可是往往不经意之间,她会流露出只有小女孩身上才看得见的纯真,仿彿心灵的某个部分还未全然的长大。 “这样我就不会搞错了。” “你以前搞错过?”话题越来越谜了。 她停下来,偏头想了想。一身平凡衬衫牛仔裤的她,在林间却娇美得像个精灵。 “这个情况很难讲,当时我觉得我没有搞错,但是对方说我搞错了,所以我想我大概是搞错了。”她对他点点头。“我对这种事很没有慧根。” 于载阳正式宣布他被难倒。 “麻烦你从头讲一次。” “就是我有一个学弟当时追我,我不常有人追,所以就同意了。” “你不常有人追?你的同事眼睛都瞎了吗?” “哎呀,你别插嘴!总之我接受他的追求,并且把他拉进我的一个研究计画,后来我们的学术报告发表之后,我很兴奋,晚上就带了一瓶香槟去找他庆祝,没想到一进去才发现,他早就有一个同居女友了。” “他劈腿?”于载阳停了下来。 “我当时也是这样以为!”陆丝对他点点头。“于是我很生气地把他大骂一顿。可是我学弟却说了。他不晓得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因为他本来就把我当成一个同事兼好朋友而已,是不是我误会了什么?我当时糗得要命,差点想立刻从二十楼跳下去!原来人家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女朋友,一切都是我自己搞错了,从此以后我就特别小心,觉得这种事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 讲完,她对他坚毅地点点头。 于载阳定定看她良久。 半晌,他终于开口:“你们做的是什么研究?” “跟爱滋病有关的一些医疗补强计画。” “那个学弟一开始不是这个计画的一员?” “当然不是!这个研究只网罗医学界精英,他的资历还太浅了。” “有一天他突然对你很殷勤?” “嗯哼,还送我花,请我去看电影,还有一些……嗯咳,总之,就是杂七杂八那些事。” “所以你就把他拉进这个研究计画?”他没有追问那个“嗯咳”里面还有哪些事。 “对。” “然后计画发表了,他的名字也在论文上面吗?” “当然,跟我并列。” “发表完之后他就有同居女友了?” “其实他一直都有,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真糗。”这件事再度印证,她完全不懂得人际关系之间的拿捏。 于载阳又定定看她好久,半晌,他叹了口气,突然用力把她拉进怀里。 陆丝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撑在他的臂上。他的身体像一座大型发电机,源源的体热迎面而来,烘得她有些晕眩。 于载阳又叹了一声,收拢手将她圈紧。 陆丝第一次被一个异性这样不带情欲的拥抱。奇怪,只是两副躯体之间的距离变短而已,为什么就可以带来这么强大的安慰感。 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仿佛一个人飘泊流浪了好久,突然之间找到一个靠岸。她的手不自觉地攀在他的背上,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于载阳吻了吻她的发丝,在她耳圈轻语—— “姑娘,以一个聪明人而言,你实在笨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第四章 太过分了,竟然说她笨? 她的智商可是占全世界人口排名的前百分之二耶! 一个笨蛋能跳级就读医学院吗?一个笨蛋会二十出头就当上主治医生吗?一个笨蛋能在那么多国际知名的医学期刊上发表论文吗? 她真该立刻就打那通她早该打的电话,趁晚上没有人发现之时一路飞回美国给他瞧瞧!真不知道她干嘛还待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 “医生,我的小孩有什么问题吗?”来做产检的孕妇发现她的脸色不好看,登时忧心忡忡。 “你别担心,胎儿的状况非常好。”陆丝敛了敛心神,歉然笑笑,继续移动超音波扫描器,指著萤幕道:“这是小宝宝的手,这是小脚丫,这个是他的小鸡鸡,好可爱。” 他的小鸡鸡好可爱?她在讲什么?陆丝垂下头用力吐了口气。 那位孕妇不禁格格地笑出来。“没关系,我也觉得他的小鸡鸡很可爱,只是他爸爸觉得不满意而已。” “为什么?”陆丝好奇道。 “他爸爸觉得那根是多出来的。” 看来是个重女轻男的爸爸呢!陆丝好笑地看了一下病历表。 “你打算在山上生小孩吗,安太太?” “预产期还有三个星期,我是打算回娘家生;不过我听说山上来了一位年轻的新医生,就想找个时间来做做产检。”安太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清秀的长相并不算美丽,却有一种安详的气质,让人一看便感到舒心。 “你是哪一户人家的媳妇?”她好奇问。 “我是隔壁清泉村过来的。”安太太轻笑道。 “其实你要回娘家生也好,因为三个星期后我也不确定我还会在这里。”陆丝叹口气道。 “你不打算长待吗?” 陆丝张口欲答,外面候诊区突然扬起一阵激烈的骚动。 “发生了什么事?” 陆丝连忙放下病历表赶出去,那个孕妇也匆匆跟在她身后。 哇——一只狰狞的大公鸡迎面飞扑而来,陆丝尖叫低头想躲,可是突然想到,不行!她后面还有一个孕妇! “呜……”她鸣咽地挺在那里,双手乱挥乱拍,悲壮地想把那只跟她一样惊慌的公鸡赶走。 公鸡飞走了,“哇!”另一个热热的黑影又扑到她脸上来,她反掌摸到一手热热的毛,死命乱甩再把不明动物甩开。 整个候诊区乱成一团,一只三色大花猫追著一只公鸡,竟然一前一后的追了进来! 两只动物全追出了性子。公鸡上下四方飞窜,努力想摆脱追兵,不忘间接穿插几下爪耙,想把那只不知死活的花猫抓得脸更花!花猫跟著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扑跳,百忙中顺便对想抓住它的人类龇牙咧嘴一番。 “那只鸡往你脚底下跑了,快抓快抓!” “怎么抓啊?” “抓它翅膀啦!你这个憨头!” “呜!那只死猫在哈我,好可怕。” 满屋子“咯咯咕咕”、“凹——嗤——沙——”的乱吼,所有求诊的人全加入镇暴行动,努力想将造反的鸡与猫一举成擒。 陆丝真的很怕!但是她偷瞄后面的孕妇一眼,对方虽然比她镇定一点,可是一脸警觉地黏在她后面,跟母鸡后面的小鸡一样,随时东躲西闪,害她一时委决不下要不要做个无情无义的人,自己先躲为上! “咕咕咕——”公鸡突然往她们的方向扑过来。 不行!陆丝突然生出无比勇气,一夫当关地往走廊口一站,悲壮大喊:“不可以让它跑到后面去!后面都是医疗器材,修起来很贵!” 孕妇钦佩地偷瞄她一眼,在这团乱局之中,她竟然还记得要保护医疗器材。 众人一听,七手八脚都来抓鸡,结果一群人撞成一团,鸡和猫继续满屋子乱转。风铃叮铃响,门再度打开,可是鸡跟猫忙翻了天,都无暇跑出去。 “鸟咪!”陡然一声断喝。 “咕?”“喵?”一鸡一猫同时顿了一下。 一个硕大的块头往门口一站,刚才还嘶沙震天、威武不凡的三花猫,突然全身缩成一团,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眨著眼睛,可怜兮兮地看著他。公鸡一看救星来了,咯咯咯叫著往墙角躲。 “你这只臭鸟咪!又给我跑出来捣乱!”于载阳揪住猫的后颈,拎到半空中臭骂一顿。 “那是你的猫?”陆丝还是和孕妇抱成一团。 鸟咪不是台语“猫咪”的意思吗?这男人取名字好没创意。 “严格说来,不算是。”于载阳对上众人的眼,突然警觉到自己有可能引发公愤。 “我最讨厌养了宠物又不好好管教它们的主人了!”她灵亮的水眸眯紧,仿彿另一只发怒的猫咪。 于载阳看向旁边的村人寻求支援,突然大家看手指的看手指,摸小孩的摸小孩,没有人敢出来吭一声。 好呀你们! “鸟咪是游客弃养在山上的猫,我只是正好在林子里看到它,带回来认识认识而已。”他把鸟咪夹在臂弯,觉得有义务申辩一下。“鸟咪是自由之身,请你尊重它的猫格。” “喵。”鸟咪同意。虽然它大部分时间是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 “哼!那这只鸡又是谁的?” 一个矮了一颗头的老人默默从于载阳身后挤进来,默默举了举手,又默默地把公鸡抓起来。 “荣叔?”陆丝一愕。 “我只是去便利商店买个东西,让鸡在门口先等我一下,鸟咪就把它追进来了。”老人严肃地回答。 “……好吧,这也不能怪你。” 喂!差别待遇太大了吧?于载阳想抗议。 “好了好了,不是要看病的人统统出去!”陆丝不耐烦地清场。 “给你。”冷不防荣叔把那只大公鸡往她怀里一推。 “荣叔,有话好说,你想干嘛?”陆丝飞快往旁边一跳,直接就躲到大个儿的身后。 荣叔对她举了举公鸡。“给你。上次的谢礼。” “我要一只鸡干什么?”她揪著于载阳的牛仔裤后腰,只敢探出一颗头。 荣叔看看手上的鸡,公鸡也和他对看。 “它很好吃。”老人终于说。 公鸡悲哀地看著她。 “谢……谢谢你,荣叔,替人看病是我应该仿的事,您不必特别谢我。而且我不吃活鸡,我只吃死……不,是煮好的鸡!您还是拿回去吧。”陆丝脸色如土。 “这个简单。”只见荣叔手往鸡的脖子一扣,就想…… “住手——”大惊失色的陆丝扑上前把公鸡抢过来。“荣叔,你……你……你想做什么?” “你不收活鸡,那我就把它脖子先折了。” “好好好,我收我收,活鸡就活鸡!”陆丝快崩溃了。 现在该怎么办?她看著莫名其妙就抓在自己手上的大公鸡,大公鸡也感动地看著她。幸好没被猫追的时候它还满温顺的,她直觉反应要把烫手山芋扔给旁边的大男人。 “嘶!”“咯咯咯!”男人怀中的猫眼与鸡眼一对上,又要干了起来。 她只好两手把鸡举得远远的,欲哭无泪。 “这个箱子给你装鸡。”一个善心人士到隔壁便利商店要了个纸箱过来。 陆丝如释重负地将公鸡放进去,“好了好了,所有不想看病的人统统离开。”她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把鸡送到市场的鸡肉陈那里。”于载阳好心提醒,白牙碍眼地闪了又闪。 “不用了,谢谢!”也不想想是谁的猫先引起的? 于载阳好脾气地接受她的白眼。 “梁医生,好久不见了。”他对她身后的孕妇打了声招呼。 “梁医生?”陆丝慢慢地转头看著她。 “不好意思,刚刚一阵混乱,来不及自我介绍,我叫梁千絮,是清泉村的医生。”梁千絮的表情显示她过了一个刺激愉快的下午。 “你就是那个梁医生?”她慢吞吞问。 “是啊,不过先生姓安,你叫我安太太也没错。”梁千絮伸手和她交握。“看来你在这山里适应得很好,学姊。” “学姊?”一群人同时睁大眼,包括陆丝自己。 “怎么,你不知道吗?”梁千絮微微一笑。“我还小了你几届呢!我们好像只在校园内擦身而过,后来你一毕业就到美国去,所以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认识。” “粱姊,你的年纪比她大,怎么会是她的学妹?”于载阳感兴趣地问。 梁千絮一挑眉,“学姊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学生,她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 “我学生时代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啊?你会不会问太多了?”陆丝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们谈天。 这是陆丝第一次以如此直白无礼的口气和他说话。看来,她很不喜欢人家提她过去的事!他不禁好奇是为了什么。 “嗳,不聊了,我得先回去了。”梁千絮笑笑地转移话题,“陆医师,我下个星期才会走,明天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学校,替小一的学生做预防接种吧!” “你们会害我变成密医,到时候我被抓去关怎么办?”陆丝心里不知怎地堵住,不爽起来。 “你不是个医生吗?”于载阳扬了下眉。 “我是‘美国的’医生!”她强调。 “你没有台湾的医生执照?” “……有是有,可是在台湾当医生不是只有执照就可以的,还得有主治医生或专科医生的资格,完成一定的诊疗经历,不信你们问梁医生。” 梁千絮两手当胸一抱,看著天花板好像在等待什么天启。 于载阳决定站出来提供答案。 “顶多我明天把外面的招牌改成‘橘庄医院’,主治医生挂梁医生的名字,你——就挂‘住院医生’吧!这样就不算独立开业了。”他的笑容实在看起来出奇的讨厌,又出奇的,帅。 “对嘛,虽然地方小一点,设备简单一点,我们也是可以开医院的。”一堆村民已经嚷了起来。 “对对对!梁医生对我们最好了,请她挂名她是一定会同意的。” 问题再度获得解决,一群满意的人这次真的鸟兽散,包含那位不负责任满心等著去生小孩把问题统统丢给她的梁医生! 陆丝好无力。堂堂美国医学界的奇葩却被丢到台湾山区当住院医生,而且“指导教授”还是她的学妹,他们还真敢开讲,她都不敢听了呢! 冷不防,一个粗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咕哝。 “如果以后有人找麻烦,我认识几个人可以处理,不过要低调一点……” “荣叔,这件事我来就好,你不用操心了。”于载阳拍拍他肩膀。 “嗯。”荣叔咕哝:“反正需要的时候叫我一声,我知道哪里可以埋。” “……”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嘴巴张开,啊——”陆丝把口服疫苗喂进最后一个学生嘴里。 预防接种通常在三到五月问就要完成了,可是今年全球小儿麻痹疫苗大缺货,直到进入暑假了,山区的卫生所才终于等到货,于是他们通知了家里有小一新生的家长们,今天务必把孩子带回学校来接种口服疫苗。 中午前,两个医生就把所有的接种工作完成了,梁千絮让村公所的人帮忙收拾现场,一边问她。 “我还有些事要和校长说一下,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好啊!我去校园里面逛一逛等你。”陆丝爽快同意。 这间山区小学有著得天独厚的天然美景,学校依山而建,小巧玲珑,全校六个年级加起来不过两百多人,那广大的操场可以让每个孩子尽情翻腾跳跃。 她在校舍间漫步一阵,突然发现几个大孩子跑进跑出的。现在是暑假,辅导课也结束了,照理说学校应该没有什么学生才是。一时好奇,她走过去瞧一瞧。 “陈顺兴,那些纸箱帮忙压扁,先堆在墙角,等一下请资源回收的阿婆来收。”一近前就听到那熟悉的低沉嗓音。 “好!”几个小男孩振奋的回应,然后就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压纸箱声音。 陆丝走近了,躲在窗户的一角偷看。 里头是一间新设的电脑教室,三大排长条桌上摆了约二十部的新电脑。三个高年级的男生帮忙拆箱,每个人都对新电脑兴奋得不得了。 “于老大,这台要不要拆?”陈顺兴指著摆在墙角的一台机器。 “那一台不用拆,那台我要放到总务处当学校网页的主机。”他忙著替已经拆好的电脑接线。 一群小孩又吵著要帮忙,于载阳便让他们搬一些键盘滑鼠的小东西,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任务。 他真的很懂得怎么跟小孩相处。一般人人在忙的时候,对这些叽叽呱呱的小鬼头一定会不耐烦,可是他随口丢了几个指令,就让他们忙得不亦乐乎。 陆丝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跟任何人相处都如鱼得水。 “那现在呢?”硬体设备全搬到桌上去,一群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孩子王。 “现在,你们每个人挑一台机器,然后像我这样做。”于载阳教他们如何把键盘和滑鼠插到主机上。 一群小孩插好之后,挺胸突肚,俨然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出师了。 于载阳对他们充满耐心。他不怕让他们碰价值好几万的昂贵设备,如果有哪个小孩不会插接头,他会指点几句再让对方试试看,自己则优哉游哉地继续去做他的工作,还能分出注意力听这些小鬼头抱怨班上谁爱打小报告,哪个男生爱哪个女生。 如果当年她也有个这么有耐心的大朋友,是不是童年就不会那样寂寞? “厚,有人偷看!”陈颐兴陡然指著窗外的她大叫。“不要动!” “投降。”陆丝连忙举高双手。 “你是谁?”一群小朋友全挤到窗户前。 “咳,我是陆医生。”偷窥被抓到了,好糗。 “不是喔,我们的医生是梁医生,她大肚子了,你没有大肚子。”一个男生告诉她。 所有的人眼睛集中在她玲珑的腰线上,包括那个特大号的家伙。 陆丝对他警告地眯起眼。 “好了好了,你们全回去吃饭。”于载阳立刻救驾。 “厚,你们想约会,男生爱女生!”一群小鬼头开始起哄。 “你们再闹,以后陆医生帮你们打针就打得特别痛!”他恐吓道。 “我才不会,你不要中伤我的名誉。” 陆丝马上吐他槽,一群小朋友顿时叽叽咯咯笑了起来。 于载阳好气又好笑,还是把小鬼头赶回家吃饭去了。教室里终于回复安静,陆丝从另一侧绕进来。 “吃过午餐了吗?”他问。 “还没,梁医生刚刚约我一起吃饭,不过她现在还在跟校长谈事情。” 于载阳点点头,突然探头叫住那几个正要跑掉的小鬼:“陈顺兴,梁医生在校长室,你去跟她讲陆丝要跟我一起吃饭,请她自己先回去吧!” “好。”小鬼头一溜烟跑去传令。 “我又没有答应你。”她抱怨道。 “现在不答应也来不及了。”他笑道:“等我一下,我把电脑format完,就去吃饭。” “电脑也归你管?” “你还没听说吗?所有用电的东西都归我管。”他一一替每台电脑开机。 “……没想到在山上当个技师也得这么多才多艺。”陆丝拿起一本说明书,往桌沿一坐,随手翻了一翻。 其实,不需要是个世界级的天才也知道,于载阳绝对不是普通的修车师父而已。他打电脑的速度太熟练,甚至不必看键盘,可见以前一定是惯于使用电脑的人。 他身上仿彿充满了谜团,明明是个很明朗的男人,却又让人猜不准,看不透。 “于老大……”一个细细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来。 两个大人回头。一个一年级左右的小女生提著袋子站在门口,一发现两个大人都在看她,一张小脸蛋害羞地红了起来,可爱得不得了。 “琪琪,你怎么来了?”于载阳问。陆丝一点都不意外他认得出每个小孩。 “妈妈听说你在学校弄电脑,就叫我带便当过来。”琪琪细细叫她一声:“陆医生好。” “你好。”陆丝猜想她应该是接种疫苗的小朋友之一。 “等我一下哦!”琪琪先把袋子提进来,放到于载阳身边的桌上,然后扑通扑通跑出去,不一会儿又拿了两个便当回来。“总务处的老师也有订于老大的份,给陆医生吃正好。” 她笑了出来。“谢谢你,你好贴心!” “琪琪过来坐,一起吃。”于载阳替小女生拉开一张空椅,然后看向陆丝。 陆丝明白他的意思。“没关系,在这里吃便当就很好了,外面热得要命,我也懒得出去走。” 于焉,外出吃饭约会,变成电脑教室半日游。 于载阳边吃饭,边流连在各台电脑之间,将它们一一分割硬碟和格式化。琪琪像只羞涩又忙碌的小跟屁虫,捧著她自己的小碗跟在他后头四处跑。 “于老大……”于载阳正在忙另一台电脑时,琪琪突然停在其中一台前,细细地叫。 “怎么了?”他挑一下眉,手上敲键敲得飞快。 “你这边打错了。”琪琪指著萤幕说。 于载阳一听,移动电脑椅到那台电脑前。唔,打太快,“format”打成“formatt”,他立刻清除重打。 “琪琪好聪明,你怎么发现的?” “我看你每一台上面的字,只有这台的字不一样。”女孩害羞地说。 于载阳处理好这台电脑,又要回去原先那台,琪琪突然小声问:“我可不可以弄弄看?” 陆丝一怔。“琪琪会打英文字吗?” “不会,不过我照著于老大的打就好了。” 于载阳一听,颇感兴趣,“好啊,让你试试看。” 出乎两个大人的意料,琪琪竟然从分割硬碟,到格式化,一步一步做得有模有样。 “琪琪,你以前用过电脑吗?”他大感惊异地问。 “没有,这是第一次。”琪琪微笑。“我就是照你打的‘图’打的。” 所以她不是认英文字母,而是把它们视为图案,然后再把所有组合记下来,一一重现。 两个大人互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讶异。陆丝秀眉微蹙,眼中出现一些更深沉的东西,让他不解。 一时好奇,于载阳拿其中一台电脑教琪琪一些基本的语法和操作,然后自己回头去忙,过了半个小时,他回头去看,发现琪琪依照他的吩咐,已经用basic完成一个很阳春的贪食蛇小游戏。 “琪琪,你以前真的没有用过电脑吗?”他大为震动。 小女孩咬著唇摇摇头。 于载阳惊叹地看了一会儿萤幕上跑来跑去的贪食蛇。 “琪琪,你一定是个天才——” 陆丝突然放下还没吃完的便当盒,跳下地。 “你吃饱了?”于载阳一怔。 “嗯。”她冷冷地道:“我吃饱了,你慢慢忙,我先回去了。” “我再一个小时就好,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 她突然冷淡起来的表情让他莫名其妙。 “不用了。琪琪,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小女孩看看她,再看看于载阳。 于载阳投向她的黑眸似乎在探询著些什么。陆丝不想多谈,先把目光移开,向小女孩伸出手。 琪琪感觉气氛有些改变,怯怯地伸手握住医生的手。 “于老大,那我们先回去了。” “好。” 最后,于载阳只是微微一笑,向大小两个女人挥挥手。 但是陆丝可以感觉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背后,没有转开。 第五章 月高风凉,偶有几声莺啼在远处响起,不久便静了下来。 陆丝推开窗户,一阵树叶清香迎面而来,她舒爽地深呼吸一下,手肘靠在窗台享受山夜的清寂自凉。 “咕咕,该睡觉了,你待会儿要是又被鸟咪追,我可不去救你。”她扬声唤。 “咕咕咕!”大公鸡从树底下晃过来,继续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现在已经晚上十二点了,你明天早上会爬不起来公鸡叫!”她恐吓道。 嗤!一声小小的笑声噗响起来。陆丝心一动,往黑暗的树林里看过去。 一道高伟慵懒的身影缓缓从树林里走出来。 “晚上好。” “你的杀手猫没有跟来吧?”她的房间地基垫高,可以和他平视。咕咕也警觉地瞪著他身后,提防有一只大花猫半路杀出来。 于载阳挑了下眉。“鸟咪不知道跑去哪里抓老鼠了,如果不想让它半夜加餐饭的话,你最好还是把鸡叫进去。” “咕咕,快进来!”陆丝忙喝。 公鸡完全感受到主人的急迫性,啪喇啪喇地拍著翅钻入大门里,直奔她的卧室。于载阳看著公鸡钻进她床边一个草莓形的宠物屋,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总要给咕咕张罗个地方睡啊!”陆丝面红耳赤地辩解。 “咕咕?你连名字都取好了?”他乐不可支地道。 如果不是他取笑人的样子太令人生气了,陆丝也会承认把一只鸡养在草莓屋里确实有点奇怪啦! 她刚洗完澡,鬈丽的长发带著湿气散落在肩上,一件白色短t恤让她的藕臂更纤细娇美,月华映入她的眸底,再盈盈焕发而出。 她的心情看起来似乎还可以,起码不像白天离开时那样冰冷难近。 夜凰拂来,粉臂浮起一阵小小的疙瘩。于载阳移动角度为她挡去夜风,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他替她拂开一缕吹到颊上的发丝,然后长指便流连不去。指节移到她的唇附近,她突然一口咬住,眼睛挑衅地盯著他,却隐隐沁出笑意。 他任她咬著,其他四根手指顺势扶住她光洁的下颚,俯首,轻轻印上她的唇。 明眸惊讶地微睁,他的拇指移开,吻趁势加深。 他的吻带著一点山风的凉意,他的舌轻舔过她的唇,钻进她的齿间,勾诱著她的舌纠缠。 以前陆丝一直不喜欢“吻”,性起码还有娱乐与生殖的功能,吻除了互吃彼此的dna之外,实在没有意义。 但她喜欢这个吻。 相较于他逼人的体格,他的吻一点都不强迫,而是充满了勾诱、试探,与探险的意味,有如裹了丝缎的枪。这想法让她窜过一阵兴奋的渴望。 最后留恋地舔了下她的唇,他稍稍退开一步,两人的眼都因为这个缠蜜的吻而显得蒙眬。 “我还以为我已经被你归进黑名单了。” “为什么?”想了一想,她自己接口:“你对我确实做了不少坏事,毕竟绑架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违法的。” “如果我得为了扣留你的车而坐牢,我得说这十分值得。” 其实,他们都知道,如果她真的要离开,没有任何人会阻拦她,即使她当初不知道,现在也十分清楚了。 “那你做了什么?”她浅笑。 “但愿我知道。白天你拉著琪琪逃出电脑教室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已突然得了什么传染病。” 她眼中的笑意敛去几分。 “嗯,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工作而已。” “我并不介意被打扰。”于载阳深深地看著她。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座如山的庞然剪影。他的眼神充满探究,莫名地令她烦躁起来。 “天色不早了,我明天要早起,你也快回去吧。”她撑起身子,准备关窗。 又触到她的地雷了,这次于载阳没有放过她。 “你不喜欢聪明的小孩?” “怎么会?我自己就是个聪明的小孩。” “我相信。否则你也不会年纪比梁姊小,却是她的学姊。”黑眸里研究的意味越来越浓。“或许,你不喜欢的是‘太聪明’的小孩?” 陆丝的眼神完全冷了下来。 “小孩就是小孩,不管聪明不聪明的,一律都是小孩。小孩子对聪明与否没有什么感觉,大人才有,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取悦大人而已,所以不要将你的想法和价值观强加在他们身上。” 窗户掩上之前,她冷冷地加了一句—— “还有我身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火红色的跑车张狂地停在修车厂前,在满山遍野的碧绿之中,犹如一道涂歪的浓彩。 “这台车的避震器再调整一下,大致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于载阳从车子底下钻出来,抓过一块布擦拭手上的油污。 车子的主人坐在旁边的废弃轮胎上,叼著一根烟快乐似神仙。 “憋很久了?”于载阳指了指他唇上的香烟。 安可仰启唇一笑,掏出香烟示意他拿一根。他老实不客气地伸手,一碰到就知道不对了。 原来是香烟形状的薄荷凉糖!他给了安可仰一个卫生眼,两个男人一顿,同时低笑起来。 于载阳咬著那根薄荷糖,往好友旁边的废轮胎一坐。安可仰仍然是一色注册商标的烂衬衫、短裤、勃肯拖鞋,于载阳一条破牛仔裤和沾满机油的t恤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个男人明明都不修边幅,坐在一起却像拍性感的啤酒广告,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想把这部车的轮胎和汽缸换一换。”安可仰接过他从冰桶捞出来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还改?再改下去你都可以拿去当赛车了,普通山路跑跑而已,需要那么极端吗?”于载阳也灌一口啤酒。 “我是要改慢,不是要改快!”安可仰白他一眼。 这有趣。“难得你这风行浪子也会有想要把车速改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我改快改慢你都有话说!”又是一个大白眼。“前几天千絮说要去超市逛逛,开我的车去,结果引擎一发动,整辆车直接往前射,吓得我半死,她自己倒是乐得很。”安可仰现在想起来犹有余悸。“算了,我还是把马力改小一点,省得哪天出门还得担心这趟回家变鳏夫了。” 于载阳低沉笑了起来。难得这只极限运动界的豹子终于回归家庭,真正变成一只家常豹了。 “你要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安可仰想了一想,耸了下宽肩。“你来吧。过两天我要带千絮回台北待产,车子留在你这里,等她坐完月子,我再回来牵车。” “ok。” 安可仰斜睨著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怎样?” “什么怎样?”于载阳瞥他一眼。 “你最近过得怎样?” “不错。”他安然回答。 “不错而已?”安可仰还待说什么,眼光一瞄,突然轻叫:“喔哦!” “怎么了?”于载阳顺著他的眼光看去。 “麻烦上门了,你好自为之。”安可仰把最后一口啤酒灌掉,拍拍他的肩膀,决定先闪人。 和那道充满怒意的身影交错而过时,他礼貌地打声招呼,结果人家根本没工夫理安大公子,匆匆应了一声,继续往修车场里杀去。 喔哦,看来沸点很高喔!我的朋友,你自己保重了。 “于载阳!”陆丝双腿岔开,愤怒地往他面前站定。 他慢吞吞把啤酒喝完,铝罐捏扁往旁边一扔。 “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叫琪琪的妈妈带她来找我做智力测验?” “我并没有叫她妈妈带……” “不要骗人了!琪琪的妈妈已经全告诉我了。”陆丝真的非常非常生气,气到全身甚至在发抖。 他从来没有见她如此激动,先安抚地举起手。 “你要不要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早上陆丝照常到诊所上工。十点左右,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牵著琪琪的手走进她的诊所。 “医生,你好,我是琪琪的妈妈。琪琪说她前几天去学校送饭的时候有遇到你?”王太太笑起来的样子与女儿很像。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她弯下身笑望著小女孩。“琪琪,你感冒了吗?最近感冒的小朋友很多哦。” 小女生咬著自己的拇指,害羞地摇摇头。 “是这样的,那天回去之后,琪琪跟我说于先生让她玩电脑,还夸她很聪明。我本来担心她在那里碍手碍脚,是不是给人家添麻烦,所以昨天还特地去给于先生道歉,没想到于先生一直夸她。”王太太不好意思地道。“他一直说琪琪很聪明,iq一定很高。我是不了解这个东西啦,可是我自己想一想,平时要是教她什么事情,真的讲一次就会了,她哥哥还没有她记性那么好。 “后来我就问于先生那个‘iq’是怎么样,他就说这个是决定一个人有多聪明的,好像还有方法可以量;我就问他说,那要怎么量?他说他也不清楚,不过医生可能会知道。”王太太对她憨厚地笑,“那医生,请问你知道怎么样帮琪琪量智商吗?” 陆丝缓缓站直身,觉得双手从指尖开始一路冷上来。 “王太太,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想替琪琪测智商?” “如果琪琪真的是天才,那就不得了了,那是我们橘庄的荣耀耶!”妇人晒黑的脸庞骤然发亮。“而且她如果真的那么聪明,我和她爸爸不管多辛苦都一定要好好栽培她,说不定还可以像新闻上面讲的那种很聪明的学生一直跳级,然后还可以去考医学院,将来跟你一样当医生啊!” 栽培!跳级!医学院!医生! 陆丝觉得自己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她的眼光和琪琪对上,恍惚中,看见的仿彿不是这个七岁的小女孩,而是当年的自己。 什么都不懂,突然就被推进一个“天才”的世界里,然后一直走到现在这个孤独怪癖的自己…… “王太太,要当医生也不是非是个天才不可,你只要让她按部就班的读书即可,如果她有那个兴趣,她自然会往那个发方发展。”陆丝深呼吸一下。 “可是人家不是都说不可以输在起跑点上吗?”王太太道。“如果琪琪真的比一般的小孩子聪明,那我就想把她送到高雄她舅舅那里去,不要在山上埋没了。” 陆丝心头一阵烦恶,只想抓住什么东西大叫一场。 最后,她只是勉强自己笑一笑,“我可以向山下的儿童医院索取智力测验的量表,不过恐怕没那么快,等我准备好了,再打电话给你好了。” 于是王太太高高兴兴地留下联络电话,带女儿离去。 然后等她回过神来,自然杀过来找他这个“始作俑者”! “所以你认为我该负责的地方是……?”他完全不懂她在气什么。 “你为什么要鼓励她们?”陆丝握紧双拳,大声地说:“王太太根本从来没有想过iq智商跳级这些事情!她顶多只是觉得自己的女儿比其他小孩聪明一点,也很满意这样的情况,这就够了!你为什么要给她‘自己的女儿是才天’的想法,然后让她开始幻想琪琪即将出人头地,可以一路跳级,跳向一个光明的未来?” 于载阳慢慢地站起身,低头迎上她狂怒的晶眸。 “有一个出人头地的女儿不好吗?” “当然不好!她已经在计画著要把琪琪送到大城市去,参加什么资优班,跳级考大学,十六,七岁就变成一个医学院毕业生,二十岁不到就去美国念研究所,年纪轻轻就当上……”她猛然咬住嘴巴内侧,顿了一顿,恨恨地看著他,“总之,那不是一个小孩子应该面对的未来。” “那她应该面对什么未来?”他慢条斯理地问。 “小孩子应该跟自己的父母和同龄的小孩一起成长。他们应该享有纯真,而不是小小年纪就去面对一堆超过他们的年纪应该面对的考验,去适应一个自己完全无法融入的同侪团体!”她的眸中出现激动的水光。“你不晓得那有多困难!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不应该面对这些,只因为大人希望她‘出人头地’!这一点都不公平!” 于载阳轻轻环住她,温柔说:“所以你觉得琪琪的母亲只是在利用她?” “我不晓得,或许是,或许不是。”她盯著废轮胎,必须深呼吸好几下才能再看回他脸上。“我只知道这样的小孩是不会快乐的!即使他们表面上装得很快乐,那也只是从小到大的优越感让他们不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你难道不明白吗?张世明已经死了……” “谁是张世明?”他插口。 陆丝恍然未闻。“他才三十一岁就死了,再怎么样的荣耀也不过就三十一年,然后呢?谁知道接下来什么时候会轮到我……轮到琪琪,或者像琪琪这一类的天才?” “我不会让你发生这种事的。”他一下一下地抚著她的背心。 “我不是在说我!我在说琪琪!天下永远没有得到善终的‘极端’,不管是极端的蠢才或极端的天才……到底要怎么样你们这些人才会懂?”她灰心地推开他,走到旁边的轮胎上瘫坐下来。 于载阳在她身前蹲跪下来,将她柔软的手执在掌中。 “你知道吗?当我听著琪琪的事,我脑中想到的不是大人打算如何利用她翻身脱贫。我只看到一个母亲发现上天给了她一个礼物,她是如此的怕自己辜负了这个礼物,所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她得到自己所没得到的待遇。 “身为一个父母,她宁可在孩子长大之后,可以无愧于心地跟小孩说:‘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量栽培你。’无论小孩最后成就与否,而不是跟小孩讲:‘我当初把送你去上学的钱拿去买菜了,你现在只能在路边摊卖盗版光碟,我对不起你。’” 她垂下头,露出一截纤细柔白的后颈,于载阳扶著她后颈轻轻往自己的肩头按。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到底是亲情,还是责任,到了最后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一个小孩是不该那样长大的。我不愿看见琪琪踏上我的后尘。”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轻吻他的发丝。 “你不了解那种生活。所有的同学都讨厌你,因为你总是包办每一项奖项。没有人想要约你一起出去逛街,因为你比他们小五岁……最后你发现,你的同学统统不欢迎你,你只能从书本里寻求安慰;于是别人越讨厌你,你就想考得越好,让他们刮目相看,却没想到他们只是更讨厌你而已……你一辈子都交不到同年龄的朋友,等有一天你终于长大时,你已经不知道要如何交朋友了。”她终于全身软软地瘫在他怀里。 可以吗?可以就这样靠一下吗?只是一下而已…… 于载阳轻抚她的发丝,耳下的心跳声如此稳定,强壮地承接她的每一丝心灵重担。 “那些人太笨了,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天才同学长大之后会变成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们一定巴不得自己当时天天在你家门口站岗。”他轻吻她的发,温柔地逗弄她。 陆丝短促地笑了一下,又静静地枕在他肩上。 “我不会让琪琪变成另一个‘天才’。”她咬牙道。 “琪琪和你是不同的,因为有你在,你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不会让它发生。当年没有人知道该如何保护你,但现在我们可以一起保护琪琪。”他催眠人的嗓音低低继续著。 “……我又不见得还会在。”她闷闷地道。 “好吧,那我在。”于载阳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有我在。” 无论如何,有我在。 这样短短七个字,竟然可以带来如此强烈的安心感,一阵热意冲上她的眼眶,远在她自己了解之前,她已流起泪来。 原来,这么多年的踽踽独行,强装的骄傲和坚强,她只是在等这样的一句话而已——别担心,有我在。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紧得几乎让她不能呼吸。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猫咪,鸣呜咽咽地低鸣。 于载阳心疼地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唉,真是个倔强的姑娘,在这种时候都不肯哭出声。不过,一开始吸引他目光,不就是她同时交织著强悍与脆弱的性情吗? 她在他怀里尽情地哭,哭掉沉积了许多年的忧伤。而他轻轻抚著她,吻著她,不断在她耳边呢喃—— “别伤心,有我在。” 有我在,所以你不会再孤独。 第六章 “陆医师,你也来逛夜市?” “陆医生,来来来,这个腌梅子我老婆自己做的,很好粗,你粗粗看!” 山里的联合夜市是由附近几个村一起摆的,陆丝来到山上一个多月了,每天几乎都在诊所里面忙,竟抽不出时间好好地逛过。今天总算抽了个空出来走一走,村民热情无比,每个人都想把自家的食物往她怀里塞。 陆丝才走五十公尺,手上已经拿了一串棉花糖,一串烤鸡心,一串烤山猪肉,一包腌野梅,一袋削好的芭乐和一串糖葫芦。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谢谢你,你放在摊子上卖就好!”眼看礼物源源不绝,她只好拚命推辞。 咕咕神气昂扬地跟在她脚边,一人一鸡引来许多带笑的眼。 陆丝不承认自己有特别寻找的对象,她真的只是偷闲出来逛逛而已。虽然村长今天去探她的班时,顺口说于载阳今晚也会来夜市,帮忙拉几条电线,但是她并没有特别记住……当然,她现在会想起来,完全是巧合而已。 那天她为了琪琪的事,莫名其妙地杀去对他兴师问罪,竟然还对他乱七八槽地说了一堆话,哭倒在他怀里,她自己想到就觉得丢脸得要命! 最后她连声谢都来不及说,便匆匆跑掉,接下来一个星期更是远远在街上看见他就赶紧钻小路离开。 后来,她还是替琪琪做了智力测验。 结果让人松了一口气。 琪琪的智商确实比同龄的小孩高一些,但没有高到像陆丝那样离谱的地步。她的图形理解力和逻辑能力都是比同龄小孩稍好而已,比较惊人的是在记忆力方面。琪琪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死记下一串复杂的步骤。她不见得理解这些步骤的内容,却能精准地照表操演。 后来琪琪自己说了,原来那天她可以完成贪食蛇的程式,并不是因为被于载阳教会了,而是几天前于载阳就把一份印出来的贪食蛇程式,放在教务处,要给教务主任读高中的儿子参考的,琪琪无意间看见了,就这样把一千多行的“奇怪图形”硬是记了下来。 那天于载阳教她写的语法,她只是觉得跟大脑记住的东西一样,所以对著键盘一键一键敲出来而已。 即使是如此,这样的记忆力也是够惊人的了。 “琪琪是比较聪明,但是还不到天才的地步,她只是记忆力比别人好而已。”她把这个结果告诉王太太。 原本以为王太太一定会觉得很失望,没想到对方一样很开心。 “真的?”她抱著女儿,一副骄傲得不得了的样子。“那我以后出去买东西,都不必带单子,让琪琪帮我记住就好了。” 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只有她一想到去找于载阳“算帐”的事,还是臭得不得了。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她对人际关系还是这么笨拙?他真是说对了,她是全世界最聪明的笨蛋! 才想著,一尾比别人都高一颗头的身影,闪入她眼底。 于载阳正坐在街尾的一个小摊位旁,跟几个男人坐在一起,边聊边嗑瓜子,看起来挺愉快。话说回来,陆丝还没看过哪个人不喜欢他的,连戒心极强的自己都…… 于载阳远远看到她的身影,回头跟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陆丝走得更近,他一眼瞄到旁边的跟屁鸡,火速转过去肩膀激烈地耸起来。 “……”陆丝低头和咕咕交换一个视线。 好不容易肩膀耸完了,他转回来,眼睛却泛著可疑的水光。 “陆医生,晚上好,出来遛鸡啊?” 陆丝一手牵著狗绳,另一端自然绑在咕咕的脖子上,一人一鸡互视一眼。 “我想逛夜市,咕咕也要跟著来,我怕人家踩到它,才用狗绳牵著它的。”她用力强调。 咕咕咕!公鸡拍拍翅膀同意。 他的手抹了一把脸,再用力深呼吸一下。 “我了解。我完全了解。” “你的猫不在附近吧?”她先问一下老话。 “鸟咪自己逛街去了,它可能不像咕咕那么乐意被人拿狗绳牵著。”他的身体又在抖了。 这个男人真的很爱笑耶!这有什么好笑的?大惊小怪!陆丝真不知自己干嘛整个晚上四处找他。 “我要再去逛夜市了,不打扰各位,再见。”她气闷地转头。 一只大掌立刻将她拉回来。 于载阳笑著向在座的村民介绍。“各位,这是陆丝,上个月刚来橘庄的医生。陆丝,这是大汉,清泉村的管区警察,坐他旁边的是清姨,他女朋友,还有清泉村的村长,跟陈老板。” “大家好。”陆丝礼貌地一一打招呼。 “难得喔!现在愿意往山村野岭跑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大汉对她竖起大拇指。 “其实……”我是被霸王硬上弓的。 “现在流行回馈乡里,我们年轻人也是很懂得反哺的。”腰上突然一紧,于载阳神色自若地接口 嘿,你也会怕?现在知道绑架人不对了吧?陆丝顿时坏笑。 大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严肃。 “阿阳,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好像陆医师当初并不是自愿留下来的?大家都是好邻居,能少一事自然少一事,不过我终究是个警察,如果其中涉及任何不法,你会让我的立场变得很为难。” 陆丝的心跳霎时一停,素来谈笑自如的于载阳也呆了一呆。 “当然是陆医生自己留下来的,我们能做什么手脚呢?大汉,你想太多了。”他不自然地笑道。 大汉的神色更加严肃。 “陆小姐,如果你当初真的有受到委屈,你可以告诉我。就算过程构不上违法,只要你有委屈而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量说没关系。” 陆丝迟疑地瞄了瞄于载阳一眼。 虽然刚才还想著要在大汉面前吓吓他,可是有些玩笑是不能乱开的。 一想到自由惯了的他真的被大汉送进拘留所,她的心紧了一紧,连忙摇摇手。 “大汉先生,当初真的是我自己愿意留下来的,橘庄的大家都很好,不但帮我修车,还借我地方住,我一点都不勉强!”最后一句话还用力强调。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许久许久。 很久很久。 真的很久,久到陆丝开始发汗,以为自己是不是露出什么马脚—— “妈的!”大汉突然击一下大腿。 于载阳大笑。“我就说吧!她一定不会出卖我的,各位乖乖付钱。” “什么嘛。”、“真是的。”一群老人家嘀嘀咕咕的抽出五百块,扔进他手里。 陆丝看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你们……你们这是……?” “小妞,你做人要老实一点,不愿意就不愿意,直说会怎样?”痛失五百块的大汉抱怨道。 她不敢置信地瞪向罪魁祸首。 “你拿我跟别人打赌?” “当然。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我们总得自己找点娱乐。”罪魁祸首答得理直气壮兼毫不害臊。 “我是你们的娱乐?”她提高声音。 “当然,欢迎你也拿我和其他人打赌。”还是理直气壮兼毫不害臊的口吻。 “谢谢你!你真是让我的人生瞬间闪亮了起来。” “应该的,应该的。”理直气壮兼毫不害臊的男人开始分赃,“来,五百块让你吃红。” 陆丝的美眸眯了一眯,突然摊出手。 “拿来!”一张五百飘入她手中,她的眼眯得更紧。“全部拿来!” “为什么?那是我赢的。”他防卫性地把钱—藏。 “叫你拿来听到没有?” 他摸摸鼻子,哀声叹气地把所得赃款全部上缴。 “一千五,收获真不错。”她冷笑两声,蓄意在他们眼前一张一张折好,再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哈哈哈,这小姑娘下错,这样也算帮我们报仇了。”大汉哈哈笑的拍她肩膀。“好了好了,你们自己去逛吧,少来我们老人家面前搞甜蜜,肉麻死人了。” 于载阳牵著她的手,咕哝抱怨著走开。 “先说好,我今天皮夹里只有两百块,既然赌资被你拿去了,今天晚上只好你请客。” “你还真敢说!”她瞪了瞪眼睛。 “医生的收入比技工多。”于载阳给她一个森然的正义表情。 再也忍不住,她咯地笑了出来。 这群活宝!害她都忘了要尴尬了。 他停在一个烤香肠的摊位前,陆丝突然唤他一声。 “喂。” “做什么?”他接过两支烤好的香肠,一支递给她。 “……没事。” “我们去李家的摊子看看,刚才有人说他们的电烤盘有点问题。”于载阳轻松地挽著她继续走。 他们两人拥揽的身影和夜市里每对牵手的男女一模一样,陆丝有些别扭,可是推开他的手显得太过刻意了。而村民们看见,也只是微笑,好像他们两个这样走在一起是自然万分的事。 她看著身边咬著烤香肠的优闲男人,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感觉流过。然后,最后一丝别扭从她心里蒸发。 等他替李家修好罢工的电烤盘,于载阳牵著她离开夜市,继续往马路上走。 陆丝看著满天星子,匆尔认出了他们的所在位置。 “我的车子就是在前面那个地方抛锚的,对不对?” “对。” 她快步跑过去,咕咕忠心地跟在她脚后。就著幽微的月光,一根石桩果然突出在路旁,上头还画著白色的烤漆。 “痕迹还在耶。”明明是一个月多前的事,她却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了。“那边那块黑漆漆的工地是一个废弃的度假村,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于载阳往旁边的石墩一坐,长腿伸展。“当初建商卷款潜逃,还连累了几个地主,其中一个听说心脏病发作,就这样走了,从此那片工地就开始传闻……” “停停停!你不要讲,我最怕听这种故事了!”陆丝掩著耳朵大喊。 于载阳低沉地大笑。 夜风抚过他的皮肤,像暗色里一座安定的雕像,陆丝抚著石墩半晌。 “于载阳,我的个性很不讨人喜欢,对不对?”她小声问道。 于载阳对她伸出一只手,等她递了过来,将她拉到腿上,轻抚她的脸颊。 “我觉得你很可爱,我喜欢。” 她脸又红了起来。“我知道我离可爱还很远啦,你不用安慰我。” 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稚气,在他眼里真的可爱到不行,他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恋童癖”了。 “你现在这样就很可爱。” “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你?他们不是因为你会修车,会帮学校安装电脑,或会修理东西而喜欢你,他们是自然而然地喜欢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喜欢只是一种感觉,何必一定要做什么?大家也很喜欢你啊。”他撩起一缕发丝把玩。 陆丝摇摇头。“他们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医生,能帮大家看病,这和你天生就讨人喜欢不同。” 她那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在他身上却像与生俱来的天赋。 “姑娘,你太钻牛角尖了,人心不必分析得那么透彻,只要接受它的善意就好。” 所以,是她一直以来太“过度分析”每一件事了?陆丝浅浅吐了口气。 清凉的风拂来,离了人烟的黑暗公路上只有她和他,她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坐上一辈子。 “于载阳?” “嗯?” “我讨厌你常常让我觉得自己很笨。” “抱歉。”一声低低的笑淡进暮色。 半晌。 “于载阳?” “嗯?” “……我很高兴那天我的车子抛锚了。” “我也是。”他轻啄她的唇。“亲爱的陆医师,我也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轰隆隆隆—— 一震巨大的声响突然划开宁静的小镇! 正在替一个小宝宝检查耳道的陆丝陡然坐直身体,诊所里的病人们也骚乱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马上就有人跑到街上看看情况。 陆丝匆匆交代一声:“我马上回来。”也跟著跑出去。 街上已经陆续有人聚集,每个人都一头雾水。四下望去一切正常,只除了空气中多了一点尘埃的味道。 “塌了塌了!后山塌了!”几个小鬼头突然从巷子里钻出来大叫。 陆丝一惊,连忙抓住一个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小孩。 “哪里的后山塌了?” “就是于老大家后面那里啊!山都滑下来,淹到修车厂里面去了。”小孩子快速冲开,不断呼叫:“塌了塌了,后山塌了!” 陆丝的眼前一片晕眩。 于载阳的修车厂……不行!她不能昏!大家需要她。她先跟著一群村民冲向修车厂的方向,顿了一顿,转头折回自己的诊所。 “后山出事了,我得赶过去看看,如果不是急病的人,请明天再来!”她七手八脚抓了听诊器和一个简易的医疗箱。急急冲出门。 一道纤巧的人影突然冲进诊所,差点和她撞个正著,两个人同时伸手扶住对方。 “请问医生在吗?” 陆丝还未见过这个女人,她约莫二十出头,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眉目极为清秀,一冲进来劈头就叫。 “我就是。” “后面的山坍方了,有些土石淹到外围的民家,村长叫我来找医生过去!”年轻女人迅速跟在她身后一起出去。 此时陆丝心里只关心一个人。“修车厂的情况还好吗?于载阳在不在里面?” “我不知道,修车厂只淹到一部分而已,可是我们不晓得他人是不是在附近。”年轻女人漂亮的眼眸露出担忧。 两人顺著小路跑下去,修车厂入目的时候,陆丝先松了口气。土石是从更斜的角度坍下去,所以修车厂只有外围堆废轮胎的一小部分被淹掉,大部分建筑都安然无恙。 伹于载阳一天到晚四处走,即使修车厂没事,也不代表他没事。 “村长,我来了!”她又紧张起来。 “啊!陆医生,你来得正好!”村长如释重负地迎过来。 “于载阳呢?你有没有看到他?”她迅速打开医疗箱,替空地上的伤者消毒和包扎伤口,心里仍然挂念著那高大的人影。 有三间民宿小屋完全被坍方覆盖,幸好客人在今天早上checkout了;不过有一些在山里健行的游客受到惊吓,被落石击伤,村长正指挥著村民将他们暂时扶到修车厂的空地上。 “不晓得咧!本来想说这么大的动静,他一定会回来帮忙,可是刚才都没有看到他。”村长也忧心忡忡。“我再过去看看好了,希望他不是……”被埋住了! 所有人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年轻女人喘了一声,立刻跟在村长后面跑过去。 陆丝忧急如焚,多盼望自己也能这样不顾一切地追去。可是不行,这里还有许多人需要她…… 她想都不敢想,如果于载阳真的出事怎么办!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养成了深夜踱到她窗前,约她一起去夜间散步的习惯。他们总是优闲地漫步在月光下,谈著天。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能跟一个同辈畅所欲言,他就像一尊威勇的山神,守护著这森林,也守护著她。 如果他被活埋……陆丝用力摇头,告诉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 “李伯伯,这位先生的伤口需要缝,请你们把他抬到诊所,我等会儿就过去。” 幸好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擦伤而已,游客大致无碍,只有三位村民需要缝几针。 一一处理好几位轻伤的伤者,再把需要进一步治疗的人送回诊所,陆丝全身又热又黏,抬头寻找村长的踪迹。 “找到了找到了,小于在这里!”村长和几个壮汉吆喝著抬了一大团灰土过来。 陆丝猛然停下来,紧紧盯著那群接近的人影。 “小于在这里!他为了救王家的小鬼,两个人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幸好没有被埋住!”村长打老远就吆喝。 陆丝差点哭出来。 他没事!他没事!太好了! 于载阳和怀中的小人儿全被厚厚的灰掩盖,几乎看不出原形。他不敢睁眼也不敢开口,以免沙土侵入。 人被抬到陆丝面前时,几位村民七手八脚拿毛巾将他们头脸的灰土擦干净,才渐渐露出本来面目。 当那双穿透人心的黑眸再度睁开,陆丝的手竟然在发抖。 “你好像不把自己搞得灰头上脸就不甘心。”她用力吞下喉间的硬块,强笑道。 于载阳牵动一下嘴角,把怀中的小朋友推出来。 “先看看她。”他的嗓音沙哑得不得了,一定是呛伤了。 “医生,他们没事吧?”那个年轻女人忧心忡忡。 陆丝突然对她感谢,任何人关心于载阳在她眼中就是好朋友。 小朋友的脸也被擦干净之后,陆丝才发现她就是琪琪。小女孩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脸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乖乖别哭,你有没有哪里痛?”陆丝迅速将她全身检查—次,确定没有外伤,“把她送回诊所,拍张x光片看一看,确定没有内伤或骨折。” 小女孩马上被换到另一手,快快送出去。 回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身上,陆丝一看见他几乎要流泪了。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狼狈、也更英俊过! “你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于载阳摇了摇头,声音还是沙哑得不行。“我顶多撞到山壁……应该不凝事……咳咳咳咳!” “嘴巴张开我看看。”她检查了一下他的喉咙。“应该是吸入太多粉尘,呛到了,喉咙有点发炎,我开一点药给你,回去记得多用盐水漱口。” “陆丝……” “嗯?” 旁边,突然有其他伤者在叫她,她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下。 “你先忙你的,晚点再说吧。”于载阳沙哑地道。 “待会儿见。”她强迫自己转身走向更需要她的人。 于载阳被扶走之后,那位年轻小姐留在她旁边当助手,帮忙包扎伤患。 “谢谢你。幸好你在,否则梁医师生小孩去了,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年轻女人说。 大部分的伤患终于包扎完成,陆丝停下来稍微歇口气。 “还没有问过你是哪一家的女儿?”这年轻干练的俏妞很得她的好感。 “我叫王雯玲,王家面馆是我爸开的,琪琪是我的小堂妹。平时我都在台南市工作,偶尔假日才会回来。”王雯玲笑起来很甜。 “我是陆丝,新来的医生。”陆丝和她握手。原来琪琪是她堂妹,难怪刚才她对于载阳那一大一小会如此关心。 “今天真的要感谢你救了阿阳。如果他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陆丝一怔。 王雯玲灿笑著握住她的手不放—— “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 第七章 未婚妻!未婚妻! 于载阳竟然有一个未婚妻! 后面的山崩停了,陆丝心里的山崩却正在轰塌。 难道又是她误会了吗?所有携手漫步,月下谈心,深情的拥吻都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再度把人家的友善视为爱情? 明明当年就告诉自己了,不要轻易把人家的行为私密化,她也一直紧守著这道界限,没想到只是一段山中奇遇,她所有的界限全部抛开,却再度变成一个可悲的丑角。 怎么会一再重蹈覆辙? 没有关系!她发著抖告诉自己。爱情像传染病一样,热一下就过去了,她也只要熬过这段热度就好。 山崩过后,政府派人来做现场勘察,一些媒体也上山采访,宁静的山区突然轰闹了起来。 勘验结果,原来这座山里有一些先民凿的山道,某些区段年久失修,再加上早期山民种植槟榔树,水土大量流失,其中一段终于坍了下来。 幸好这次无人伤亡,只是有些受伤的游客坚持要对相关单位提出诉讼,于是现在就进入责任归属的厘清过程。 安可仰夫妇又回到山区。梁医生仍然放心不下,怕人手不够,非得回来看看不可。安可仰本身有法律背景,菜归菜,到底也还是个有牌有照的律师。于是夫妻俩一上了山,几乎就各被抓去与两村的大人物们密切协商。 也幸好有梁千絮回来帮忙。 这段日子以来,陆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灵魂离体,那些如狼似虎的记者全由梁千絮出面应付。 她每天棱械化地去诊所上工,再机械化地下工。 有几次,于载阳在街上看见她,走过来想说什么。她总是全身僵硬,愣在路中间,幸好半途总是有人需要他,又将他叫走。 她知道那种男主角抓著女主角的手大喊“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女主角疯狂摇头大喊“我不听!我不听!”的剧码已经过时了,可是她实在困窘难堪到无法面对他,连强装微笑说:“哎呀,我了解,你别担心,我一点事也没有。祝你们白头偕老、水浴爱河。”的场面话都做不到。 于是她又施展出老方法——大老远看到他转头就跑。每个晚上差不多是他要散步过来的时间,她就躲到任何一户愿意收容她的村民家,陪他们看电视聊天吃消夜,直到待到不能再待了,才偷偷跑回来。 太愚昧了! 太丢脸了! 一再把人家友谊的手错解他意,她羞愧到不知再如何待下去。终于,她拨了那通很早就该联络的电话。 “陆丝,我的孩子,你终于出现了。”努特教授松了口气。“你已经和美国、台湾两方的亲友失联超过一个月,我们紧张到几乎打算报警了。” “对不起,我在南投的山区度假,正好他们临时需要一些医疗协助,我就留了下来。”她拚命按捺下想哭的感觉。 “总之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再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真是吓坏人。”教授担忧地道。“你现在好吗?有没有找到你想找寻的东西?” 她在找寻的…… “本来以为找到,但是又失去了。”她的鼻子越来越酸。 “哦,我的孩子,你还好吗?”教授疼惜地道。 陆丝听见这如亲人般的慰问,眼泪差点流下来。 “我没事。教授,我打算下个星期动身回加州。” “你原来的工作一直在等著你,我的实验室也永远为你开放。”教授向她承诺。 “谢谢你。” 她低声挂断电话。坐在椅子上,望著空空的诊疗台发呆。 梁千絮走了进来,换上白袍对她微笑。 “怎么了,最近看你死气沉沉的。” “梁姊……”陆丝低声道:“我刚才和我的老板联络过,下个星期我就该回去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梁千絮轻叹。 她不是不心虚的。梁千絮还没生完小孩,她就这样丢下一切跑掉!可是她也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她不能一辈子待在山上。尤其,现在让她留下来的理由已经消失了…… “我们两个人都不在的话,这间诊所该怎么办?” “我想打电话给一个老同学,请她上来支援一阵子。另外,最近的医院在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之内,虽然是远了点,暂时撑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反正以前这几个村子里也是没有医生的。”梁千絮道。 陆丝知道她说这些话是想让自己宽慰,不必对离去一事有太大的压力,但她听了只觉得更难过。原来,要取代她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外头传来风铃的响声。 “有人在吗?我送午餐来了!”王雯玲俏丽的身影在走廊那端倾探。 梁千絮看她突然把头埋进医学期刊里,虽然莫名其妙,只好主动出去取面付钱。 陆丝对她真是不好意思透顶,可是她实在不想见到王雯玲。 “梁姊。”一个低沉好听的嗓音跟著响起。 如果有什么事比“见到王雯玲”让她更不乐意,那一定是“见到于载阳和王雯玲一起出现”。外面的谈话声越来越清晰,表示有人要走进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心慌意乱,四处看有什么地方可以躲。 没关系,他说不定只是陪未婚妻到处送面而已,不见得会进来…… “梁姊,陆丝在吗?” “她在后面。” 完了!真的进来了!陆丝跳了起来,惊慌地四处乱跑。后门呀!任何诊所都应该有后门的,这里为什么没有? 没关系,他只是问问而已,也不一定会进来…… “那我进去找她。” “好。” 完蛋了!王雯玲你在做什么?你就这样让你的未婚夫四处找女人吗? 她心慌意乱地打开x光室、超音波诊疗室、档案室,努力想搜寻那道不存在的后门。 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从走道传过来。 完了完了!陆丝疯狂左顾右盼。只好这样了! 于载阳一迈入诊疗室,四处空无一人。他怔了怔,往敞开的x光室走去,身后突然一阵噼哩砰隆的声响,他回过身,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娇娜的人影闪了出去。 “找到了,我找到陈老伯需要的血压药了。我送过去给他。”然后就是一阵叮铃铃的风铃声逃逸而去。 “……” 于载阳盯著地上那一大片拆开的纸箱,眉心慢慢揪了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今晚的月光迷蒙到让人皱眉的地步。 明明是清清楚楚的一个银玉盘,云朵硬要将它弄得模糊难辨。 修长的男人穿梭于夜林里,完全不需要手电筒。月亮时而隐没在枝叶后,时而参杂在枝叶间,银芒丝丝缕缕地绕著那高大健壮的形影。 “唔凹。”鸟咪超前两步走在主人面前。一人一猫的动作同样流畅优雅,安静无声。 隐隐的水流声,在密林深处悠悠流唱。男人深吸一口混杂著山泉与林叶的气息,心臆间的闷塞霎时清朗。 “……啦啦……”若有似无的歌声参杂在水流声中。 男人低下头,和跑回自己脚边的大猫互换了一个视线。 久已不见的大鱼,自己倒是送上门了。 “乌咪!”他低沉地喝住想跑过去的猫咪。 三花猫怅怅然盯著前方,乐趣就在树林的那一端,可是主人打定主意不让它坏事。三花猫心不甘情不愿地跳进主人怀里。 “你就不能跟咕咕好好相处吗?”他抓抓花猫的耳朵。 “唔凹。”鸟咪喃喃抱怨。 一人一猫安静地移动到一小群树丛后。 缠著云脚的月光,柔和地洒落在人间,树林后原来是一小方水潭,一条娇美的人鱼在其中漫游,时而哼几句歌儿。她的公鸡忠实地蹲踞在一颗大石头上,静待主人尽兴上岸。 乌咪的双眼紧盯著那只浑然无觉的大公鸡,它的主人用同样的眼神,盯著水波间若隐若现的人鱼。 “嘘。”他搔搔猫咪的脖子,猫咪舒服地闭上眼,暂时陶醉在猫类动物都无法抗拒的摸摸之下。 这女人,实在是天下最别扭的动物。连这小小的村子,她都有法子让他找不到人一个多星期。 前一刻两个人还好好的,她倒是说翻脸就翻脸。于载阳一想到就满心不悦。 天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对女人特别有耐心的男人,对她,他实在是陪尽耐性了。 浑不知自己让人头痛不已的美人鱼,从水中哗啦钻出,游到公鸡蹲踞的大石头,点点它的鸟喙。 “咕咕,不知道鸡可不可以出海关,如果不行就麻烦了。”美人鱼喃喃自语。 咕咕睁开一只眼睛,咕哝两声。 她翻身再游开,薄薄的白色棉t如第二层皮肤黏在身上。今天出来散步时发现了这水潭,她只是一时意动,脱下长裙直接跳进水里。 她躺在水面上,望著婉约的月光。心里好像飘过千万种的思绪,却又空荡得像什么都不著力。 预计离开村里的时间只剩下四天了,梁千絮的朋友要下下星期才能上山。 “这个星期我先留著,等她来了之后我再回台北,时间刚刚好,不然太早回去,闲著也是闲著。”粱千絮笑道。 陆丝的罪恶感却怎地也挥不去。 奇怪,才短短一个半月而已,为什么她会这么快就把这些山民视为自己的责任? 她烦闷地一翻身,游到浅处,站起身来。 “喝!” 岸边的一堵黑影吓得她险些心跳停止。 她飞快蹲在水中,藏住大半身的娇娜,于载阳懒懒地坐在咕咕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著它的背,鸟咪已被他赶去别的地方玩了。 她娇艳的脸庞又青又白又红的闪了好几次,最后不出他意料,并不是像一般女人那样装得若无其事。这女人是连装都装不像的,幸好她自己也有自觉!她的脑袋重重垂下去,再抬起时,已经是一副“好吧,被你逮著了”的认命相。 “你你……你怎么还没睡?”她扬眸偷偷瞄他一眼。 “我出来晃晃有没有夜游的美人鱼可以捡,今晚收获不错。”牢头气定神闲。 “是、是吗?哈哈。” “大部分女人说要‘躲一个男人’,只是形式上的说法,她们不会真的在头上盖一个纸箱跑出去。”他闲聊似的说。 “嗯,是吗?哈哈。”陆丝真想死!她的一世英名,大概一百年都救不回来了。 她硬著头皮走向岸边,夜风一吹,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湿t恤近乎透明,可是好冷哦!她不想再回到水里去了,只好死命冲上岸,迅速拾起丝裙套上。可是丝裙一沾到水气,整个黏在她的玉腿上,每一吋的曲线等如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咳,天气很晚了,我得回家睡觉了。”她还是不敢看他。“咕咕,回家了!” “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鸡和杨过,还有什么鸟会‘咕咕’叫?”于载阳轻抚著公鸡的背。 “……什么鸟?” “鹭鸶。” 一、点、都、不、好、笑。 “你你你把鸡还我!” 他把公鸡往前一递,示意她自己过来抓。 陆丝呆立半晌。 五颜六色又从娟丽的脸庞闪过,她顿了顿,突然两手一掩哭了起来。 唉!实在是比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欺负女生更容易。于载阳摇头叹气。 “你哭什么?” “呜……呜……”她不是装装样子挤点哭音而已,是真的眼泪鼻水齐下,哭得凄凄无比。“呜呜——呜——”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算我对不起你好不好?”他把鸡一放,一个长跳过去,把泪人儿拥入怀里。 “本来就是你对不起我……呜……”她凄凄惨惨地哭诉著。“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呜……呜呜……我要去当尼姑,呜……” “你不用想了,没有尼姑庵肯收你的。”于载阳想笑。 顿了一顿。 “呜——”哭得更大声。“我要当尼姑都没有人要收我,呜——连女人也不是好东西,呜——我是个天才,我就算当尼姑也一定是天才尼姑的,呜——咕咕还是你最好了!呜呜呜呜呜——” 这真是全世界最无厘头的对话,他如果这时候笑出来,下场堪虞,只好死忍。 “你说说看,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明明有未婚妻了,却还对我做这种事,太过分了!呜……还好我自己想清楚了,不然就糗大了,呜……”她全身冷得发抖,在他怀里泪涟涟地控诉。于载阳没有外套,只好用双臂尽量将她圈紧一些。 “你自己想清楚什么?” “就是我又误会了……”哭声改为抽抽噎噎。“你平时和村长他们讲话也是勾肩搭背的,对我也是一样,所以一定是我又把那些举动搞错了,呜……好丢脸,我为什么老是犯这种错?明明人家没有意思,为什么我老是误会呢?” 什么叫“明明人家没有意思”? “因为你觉得很丢脸,所以不敢面对我?” “可是……因为……我心里……总之……所以……我想,等我自己也能接受你只是把我当成普通朋友之后,再碰面好了。”她抽噎地道。 于载阳用力抹一下脸,实在很有狂吼的冲动。 怎么会有女人智商如此高,对感情却如此低能呢?他决定了!他突然抱起她,大步往林子外走出去。 “啊!你要去哪里?”陆丝吓得攀紧他。 循著小路,他不到十分钟就走到外围的修车厂。脚不停,一路抱进去,她连他房间的摆设都还来不及看,已经被扔在床上。 于载阳抬手脱掉自己的t恤,踢掉牛仔长裤,一个半裸猛男马上压在她身上。 陆丝呆呆看著他阴猛的神情,连自己被剥光了都不知反抗。 “朋友……朋友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她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你最不会分辨这种区别的吗?”他冷冷地笑,陡然封住她的唇。 “你的未婚妻……”她在吻与吻之间挤出问题。 身上的男人肌肉一硬,慢慢撑高自己,阴狠地瞪著她。 “我没有未婚妻!” “可是那个王……” 她再无法说话了。他的唇松开她唇的间隔长度,不足以让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事实上,她的全身都要化了,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好美!每一块肌肉都形状完美,线条分明,她的手有自己的意识,不断抚过他的臂膀,胸膛,以及每一吋自己触得到的范围。 翻山倒海的力量攫住两副躯体,直到再也没有人能思考。 这样总行了吧? 如果过了今夜,她依然认为他对她“只是朋友”,“她又会错意”,其实,于载阳也不太介意当这种朋友…… 第八章 村长推开诊所的玻璃门进来。 “陆医师在里面,现在轮到于老大看病。”候诊区的一个小朋友好心地告诉他。 “小于也生病了?真是难得,我进去打声招呼奸了。” 他一踏进诊疗室,眼前一闪,好像看到陆医生飞快退了几步。 “小于,你生病了?” 挺立在中央的大个儿把某样东西塞进牛仔裤口袋里,神色如常。 “没事,我只是来向陆丝拿点东西而已。” “什么东西?”这种小地方是没有什么医病隐私的,只有邻人的关心。 “只是一些医疗用品啦!”陆丝的脸颊过度娇红,眸光水润润的,看起来就一副那个……咳……春情荡漾的样子。但是淳朴善良的村长只想到—— “啊陆医生你的脸好红,你不是也感冒了吧?” “没有,我没事!”陆丝飞快说。旁边传来一声低笑,她狼狈地瞪眼过去。 今天于载阳是拿来保险套的,在他家的那盒用完了——过去三个夜晚他们用满凶的——本来他是说他去便利商店或药房买就好,开玩笑!要是让他跟周妈妈那个广播电台买保险套,过不了两个小时全村就都知道了,陆丝死活挡著不让他去买。 “你明天来诊所拿!你如果敢去别的地方买,就自己找地方把它用掉吧!” 于载阳实在是觉得很好笑。这几天她都睡在他那里,村长夫人天天帮她整理房间,焉会不知那张床有没有人躺过? 算了,这女人脸皮超级薄又超爱面子,他还是不要太赌自己的运气。 “那个,没事你就出去吧。”她对于载阳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窘什么,村长又不会去翻他的口袋看里面的包装。 “咕咕咕。”散完步回来的公鸡拍拍翅膀,踱进诊疗室找主人。 基本上,邻里们已经很习惯这只大公鸡的存在。咕咕的卫生习惯非常好,平时就在诊所里找个角落窝著,如果想上厕所,它自己会摇头摆尾的走到外面草地去。 “陆医生,你这只鸡要是再不宰就太老了,不好吃!”村长好心提醒。 “咕咕咕——”咕咕悲愤地看著他。 “咕咕是宠物鸡,不是养来吃的!”陆丝郑重声明。 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养了鸡还不吃,两个男人交换一个“看,女人就是同心情过剩”的眼神。 “对了,陆医生,我是来问一下的,梁医生说你后天就要走了?” “是……”陆丝看了于载阳一眼,又转回村长脸上。 她没有向他提过要回台北的事,他也没问,不过她猜想他应该听说了。 至于他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除了那天晚上的简短否认之外,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当然!他可能觉得自己行得正立得稳,没什么好说的,可正常女人不会抓著一个男人就说自己是他未婚妻吧?陆丝想死了要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陆医生,你真的要走?我看你跟我们大家也都处得很好啊,不能再考虑一下吗?”村长惋惜地道。 陆丝再看了于载阳一眼。其实她自己也还没有决定未来要何去何从…… “无论如何,我车子还是得开回台北还给亲戚。” “你什么时候要回台北?”于载阳低沉地插口。 “后天。”她小声道。 “我有事要到桃园一趟,到时候让我搭一下便车吧。”他点点头。 “好。” 撇开别的不谈,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山里呢!好像约会喔。她的脸上出现傻傻的笑意。于载阳摇头失笑,仿彿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这实在不太难——大手亲匿地抓抓她的头顶。 “那也只能这样了。小于,我家里最近很容易跳电,不晓得是哪里有问题,你过来帮我看看!”村长道。 “好。”他又抓了抓她的头发,和村长一起离去。 “咕咕咕。”公鸡跟在他后头走出去。 事实证明,他的魅力不只对人类有用,对小动物也极有奇效,现在咕咕俨然将他视为半个主人。陆丝有点心酸地想,也好,如果将来她真的无法带咕咕一起回加州,起码它还有一个主人可以依靠。 “喂!小于!”一踏上大街,村长突然顶他一下,贼忒兮兮地笑。 “怎样?”于载阳懒懒瞄这老贼头一眼。 “我说,你收获如何?” “你会不会关心太多了?” “喂!这关系到我们村民的福祉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要有责任心一点。”村长唠叨道。 “责任心?我干嘛要对你们负责任?”他没良心地嘿笑出来。 “讲这样?就算不对我们负责,也要对人家女孩子负责任吧?”村长吹胡子瞪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床这几天晚上可是都没人躺过。” 于载阳陡然停住,极慢极慢地倾向村长。 “你们最好少管我们的闲事!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在搞什么?” “我们能搞什么鬼?”村长强辩道。 黑眸眯得更紧。“我的‘未婚妻’……” “啊,啊,哈哈,哈哈哈。咳。”村长清清喉咙。“啊你都大人大种了,也应该定下来了。而且小铃本来就是你的未婚妻。” “你还敢说?”他狺狺露出的白牙比大黑熊更恐怖。 村长满头冷汗,开始四处乱瞄。“那个,没有小玲这个未婚妻刺激,你们也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嘛!我们有功无过啊。” 有没有人可以出来救他?呜。 “喂。”救星出现了。 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荣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在身后拍拍于载阳的背。 于载阳立时转头看向他。 荣叔默默递出一个红色的护身符。 “这是?”他一愣。 “给你。安胎的。” “……要安胎的话,不是应让送给安可仰或梁医生吗?” 荣叔摇摇头。“给陆家那个小妞的。” “她还没有怀孕。”于载阳终于说。 “迟早而已。”荣叔不收回来。 就说全村八成都知道了,只有某个女人以为她还名声无虞。 “谢谢。”他也就不客气地塞进口袋里。 “敌人来了。”荣叔突然转身往村口走去。 “什么敌人?”村长一愣,赶快跟上去。 “他的。”荣叔睨年轻人一眼。 “我有什么敌人?”于载阳挑了下眉。 “情敌。”荣叔点点头。 情敌?村长和于载阳交换一个视线。 荣叔或许不符合传统对“正常人”的定义,但是每个村民都知道关于他的两件事。 第一,橘庄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家人,他有强烈护短的倾向。 第二,他不会说谎。 如果他说“有敌人来了”,那就是真的有敌人来了。 两个人才刚走到大街上,一辆黑亮的车子停在路旁。 “silklu。silklu。”一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下车,叫住经过的路人比手画脚地问路。 大家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外国人好奇得不得了,根本没有多少人在听他问话的内容。 “陆输、陆输。”金发洋鬼子的声音断续传来。 于载阳浓眉微皱,荣叔转身走开之前,丢下一句—— “有需要的话,我知道哪里可以埋,警察找不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罗勃!”陆丝惊愕万分。 她的学弟,那个当初让她“误会”的男人,此刻竟然站在她眼前! 金发碧眼的罗勃·温特斯,风度翩翩,仪表不凡。身为专业知识分子的那份优越感,让他有一份睥睨自得的神气,今年三十岁的他比陆丝大了四岁,却比她小三届。她受聘到加州地区医院的隔年他才进来的。 两年前,他们发生了那个“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而已,恐怕你是误会了,我亲爱的陆丝”事件之后,糗得要命的她理所当然也就避他避得紧。 不久他们合力发表的那篇爱滋医疗研究刊出了,有几个主要的研究计画延揽他们俩一起加入,陆丝当然不可能再跟他合作,就把那个机会让给了他,自己继续留在教授身边。 后来她听说,罗勃跳到那间实验室之后,研究进度让老板极度不满意,反倒是留在医院里的她,和教授共同发表的几篇论文受到不少瞩目。 罗勃死爱面子,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别说见她了,连打通电话都不乐意。那,他突然飞来台湾是怎么回事? “亲爱的小丝……噶!”金发外鬼被人从后颈拿住,差点勒死。“这位先生!我已经见到小丝了,谢谢你,我们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 奇怪,东方人不是都只到他肚脐眼的高度吗?为什么会冒出一个这么大丛的?竟然还比自己高了几吋,真是气人。 “山村的修车技师是不太有什么工作机会的,我的时间很多,不用客气。”于载阳懒洋洋回道。 这种乡巴佬居然也会讲英文。罗勃轻哼一声。 “小丝(silky),再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之前听说你失踪了一个多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忧。” 陆丝惊讶的眼神从于载阳脸上收回。她从没想过他会说英文,而且是极流利的、带著西岸腔的英文。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前几天我打电话问候努特博士,和他聊起了你的近况,他告诉我的。” 好像应该替两人介绍一下! “这位是罗勃·温特斯,我以前的同事;这位是于载阳,我新认识的朋友。” “你好。”罗勃纡尊降贵地伸出手,不过指尖和他的手指一触到就收回来,算是握过了。“小丝,你看起来瘦了好多,这些日子一定苦了你了。” 某人眯起的眼睛紧盯著罗勃伸过去牵她的那只手。 “没这回事,我在山上过得很好,都快乐不思蜀了呢!”陆丝挣脱他的手,免得他没能活著下山。 “小丝,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念在加州的亲人和朋友。”罗勃又想动手动脚。 陆丝低头假装整理桌上的病历表,避开他黏人的手。 “午休时间到了,我们边吃边谈吧。我请你吃面。” 某人的眼眯得更紧,显然不是很满意她的邀约。可是罗勃到底是从美国远渡重洋而来,说不定教授还托了他什么话,礼貌上她是应该请人家吃顿饭的。 “也好,不过我坚持付帐。”罗勃优雅地转身,皱著眉睨了于载阳一眼,绕开障碍物走出去。 “你也一起来。”陆丝对他小声说。 “小丝?”于载阳危险地低语。“他就是那个‘误会’?” “咳,那种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陆丝尴尬地摆摆手。 于载阳思索地打量她一会儿。趁著萝卜头先走出去,他突然在她唇上重重一吻。直待她双颊嫣红、娇喘吁吁,身上被充分地标示了主权之后,他才满意地放开她,转身出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三十年老字号的王家牛肉面店。 正统黄牛肉制作,大骨熬汤,精炖四小时,香传十里,吮指回味,号称南投山区极品第一家,老王家拍胸脯打包票。 罗勃看著面前那碗深褐色的汤面,脸色有点青。 除了牛肉面,桌上还有猪大肠、猪头皮、牛腱、牛尾、干丝和皮蛋豆腐。于载阳和陆丝早就把卫生筷掰开,尽情地吃了起来。 罗勃看著他们一口一口吃掉牛和猪的内脏,勉力把反胃的感觉压下去。 “吃啊,王家的牛肉面最好吃呢!”陆丝亲切地招呼。 “我的时差尚未调整过来,还没那么饿。”罗勃看了看斑驳的粉墙,脏脏旧旧的地板,以及他们两个此起彼落的筷子后,抽出手帕优雅地捂著唇。 于载阳突然夹起一筷子大肠。“亲爱的‘小丝’,这是身体的哪个部位?” “这是大肠。食物被胃和小肠消化吸收之后,就会往下推到大肠去,大肠再把其中的水分、电解质等有用的物质吸收之后,就会形成那个……咳……然后再往下送,就会从直肠排出体外。” 于载阳对卤大肠挑了下眉。 “我知道了,它就是制造大便的地方。”然后愉悦地把那口大肠吃下去。 “唔……”罗勃手帕捂得更紧,脸色更青。“小丝,我、我去外面等你。” 陆丝失笑地看他逃出去。 于载阳摇摇头,把他那碗动都没动过的牛肉面端到自己面前来,愉快地吃掉。 “你收敛一点!人家好歹远来是客。”陆丝好气又好笑。 没有想到于载阳也会有这么小心眼的时刻,好可爱—— “就因为远来是客,我们请他吃老王牛肉面,有什么不对?” “对对对,我们家的牛肉面,我如果自称是这附近第二名,没有人敢称第一啦!”正好王伯伯过来收空盘,一听霎时眉开眼笑。 “爸,我来。”王家一朵花,王雯玲从门外提了一袋水果进来。 王伯伯笑咪咪地将水果提进去,外场交给女儿收拾。 王雯玲对她微微一笑,焦点立时对回于载阳身上。 “这么大个人了,还吃得满嘴都是。”她亲匿地想擦掉他嘴角的食物渣。 “谢谢。”于载阳侧身一躲,抽出面纸自己擦掉。 “干嘛这样?”王雯玲娇嗔。 “男女授受不亲。”他面无表情地说。 他对每个人都很和蔼可亲,唯独对王雯玲始终摆著臭脸。而且陆丝发现这不是因为自己在场,他才做给她看。他对王雯玲真的特别凶,好像有仇似的。 “我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还怕人家看吗?”王雯玲瞄了陆丝一眼,对他大发娇嗔。 “抱歉,我可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于载阳没好气地望她一眼。“大白天的,不出去工作,还混在家里做什么?” “我们公司倒了,我正式变成无业游民了。”王雯玲恙恙叹了口气。 “哈哈哈!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于载阳痛快地道。 “喂!我看我太久没有教训你了,你好日子过多了你!”王雯玲眯起眼,阴森森地凉语。 他连忙防备地瞪著她,一手去拉陆丝。 “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该走了!” “吃完了。”陆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抽出纸巾擦了擦手站起来。 他们两个人之间绝对有鬼!虽然不是好的那种鬼,但想到有个秘密只有王雯玲和他共享,她就觉得别扭得不得了。 “我们走吧!”他头也不回地移动,“姓王的,你赶快找工作,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帮你找。” 陆丝的心一沉。他要帮王雯玲找工作?可见他真的很关心她…… “好感动哦,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关心我。” 于载阳恶狠狠地回头瞪她。“我只是想把你尽快赶出这个村子,其他人的心灵才不会被你污染!” “你说什么?”王雯玲气得蹦蹦跳。于载阳理都不理,揪著陆丝的手大步就走。 “喂。”陆丝在他身后小声叫。 “干什么?” 他看起来一脸凶相。被王雯玲一闹已经很不爽,再瞄到对街那个洋鬼子就更不爽。种种的不爽加起来,陆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问个明白的,咕咚一声又吞回肚子里。 “没……没事。” “小丝,你终于吃饱了。”差点被晒到中暑的罗勃如释重负走过来。 “还没付钱。”于载阳冷冷说。 “对喔,我差点忘了。”陆丝转头就要回去付帐。 “刚才好像有人说他要付帐的。”于载阳两手往胸前一盘,凉凉提醒。 罗勃恨恨瞪他一眼,“当然了,没问题。” 陆丝看他欺负罗勃,就觉得想笑—— 以前于载阳都是那个成熟健朗、负责开导她的人,知道他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和他好亲近好亲近,他们终于是同一国的人了! 付完钞的洋鬼子走出来,掏出手帕擦擦汗。 “罗勃,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陆丝实在不想再和他多扯下去,直接切入正题。 “小丝,那么久不见了,我们‘两个’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吗?”罗勃先睨他一眼,再风度翩翩的向陆丝放电。 “好吧,我们去树林里散散步。”她拍拍他的手臂。“阳,你先回去吧。” 罗勃松了口气,丢给他胜利的一眼,手臂一弯要让陆丝揽上来。她只是扯了下嘴角,转身走开。他很有风度的放下手臂,没有任何不耐。 于载阳便眼睁睁看著他的女友,和“前任误会”消失在巷子里。 “好可怜哦,被抛弃了。”身后,一个顾人怨的女人咬著一片芭乐,边吃边评论。“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哦!我勉为其难还是可以把你收回来当未婚夫的。” 于载阳冷冷瞟她一眼,连话都不想接。 “最近山刚塌过,到处都是土堆,多一个也不会引人注意。”一个苍老的嗓音又冒了出来。 妈的!他大踏步离开这些烦人的家伙。 第九章 “你要跟我说什么?” 林荫小径,曲折婉蜒。陆丝并没有特意想带罗勃走到哪里,可是等她停下脚步,发现两人就在通往银月水潭的路径上。 她不想带罗勃走到那里。那个波光粼粼的美丽清潭,有著属于她和于载阳独有的回忆,她不想要罗勃参与。所以,她转头往另一个岔路走去。 路一通出来,正好是前阵子坍方的地点,缺了一大块的山露出光秃秃的黄土坡,看起来贫瘠萧凉。 罗勃从踏进这座山城开始,看见的若非断垣一就是残壁,街道灰灰旧旧的,没有一丝繁华城市的味道。陆丝如此娇生惯养的女人,怎么可能习惯这种生活? “小丝,你还怪我吗?”他突然问。 “我为什么要怪你?”陆丝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为了茱莉的事……”罗勃执起她的手,深深看进她眼底。“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和茱莉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她把手抽回来。 “当然是为了你,亲爱的!” “你们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可真的是被搞胡涂了。她和罗勃快两年多没有说过话了吧! “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罗勃哀伤地看著她。“对不起,当时的我不够勇敢。明明心里有你,却碍于对茱莉的承诺,不敢轻易的离开那段已千疮百孔的关系。” 陆丝笑了起来。 “别这么说,当初不是就说了是我误会了,你只是把我当普通朋友?” “小丝,当初是因为我……”罗勃急著表白。 “没有关系,你不必说太多。”陆丝亲切地拍拍他肩膀。“如果不是当初的误会,我现在也不会遇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所以我很感谢你及时告诉我,让我们两个都没有陷得太深。” “小丝,你不是认真的吧?这个贫穷的山村?那个粗鲁不文的男人?你是陆丝!医学界少见的天才!你不会真的打算浪费生命在这座山里吧?” 她要何去何从,干嘛要他这颗愣萝卜来多事? “我的生命我自己会规画,不劳你费心。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不会只是来叙旧吧?” “其实,我是亲自来接你回去的。”罗勃牙关暗咬,硬逼自己换上一副笑容。他深知自己的笑容对女人具有多大的杀伤力。 “回去哪里?”她莫名其妙。 “当然是回加州!”罗勃这次不让她闪躲,坚定地牵住她的手。“努特教授说你不久就要回来了,我等不及想见你,所以亲自来接你。” 说真的,他们的对谈到现在为止,进行十分钟有了吧?除了莫名其妙之外,陆丝的第二个想法就是他神经不正常了。 “你特地飞了十几个小时,再开几个钟头的车,就为了来找我一起再开几个钟头的车,并且飞十几个小时回去?你的时间太多了吗?还是你手中的研究都结案了?”她记得他应该很忙的才对! 罗勃被戳中痛处,笑容开始不稳。奇怪,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哄了。一颗颗的汗渐渐在他额角凝聚。 “小丝,你真的对我生疏了,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是不同的。再者,对未来的同事,你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冷漠。” 未来的同事?“你要跳回加州地区医院了?” “当然不是,是你要加入我们实验室了。”罗勃夸张地挥著手。“别说努特教授没有先告诉你,我的老板已经提出你年薪的七倍向加州地区医院挖角了,我相信你一回去应该就会立刻处理这件事。” 陆丝恍然大悟地瞟他一眼。罗勃被她看得心头怦怦跳。 她绕著他开始踱步。每踱一圈,罗勃额角的汗就越大滴,到最后已经汗如泉下。 她终于站定,粲然朝他一笑。 “我明白了。所以你是为了保住你的饭碗,才特地来见我的?” 罗勃心一颤。 “我只是代表我们公司,提前向你释出善意而已。”他澄清道。 “我想你们老板大概不知道你这趟‘善意之旅’吧?”陆丝越笑越愉快。“罗勃,你这个笨蛋!你真的以为,先跑来搞清楚我是不是对你还记恨著,或打算抢走你的饭碗,你就能改变什么吗?或者你认为,即使将来我取代了你的职位,只要你再故技重施,让我对你神魂颠倒,你就能继续留在这个实验室里?” 罗勃被她这样一说,登时挂不下脸。 “我没有这个意思,凭我自己的能力就能待得好好的,我真的只是关心你未来……就是关心你而已。”及时把话止住。 “那很好,因为对你的研究成果不满意的人是你的老板,今天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与其把时间花在无聊的排除异己上,我建议你还是赶快回去,把你落后的工作进度补回来吧!这才是最实际的事。”她清脆地说。 罗勃恼羞成怒。 “陆丝,你别太自以为是!即使你真的接受我老板的邀约,能不能取代我还是一回事。我在这个实验室已经经营了好几年,所有组员都是我亲手挑选进来的,他们只忠于我!你如果硬要卡位进来,只会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更尴尬而已。”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千里迢迢跑来,只为了警告我这么明显的事?” 罗勃被她问住了。 这不是陆丝!这不是会主动面对冲突的路丝!她一向的习惯是冷起脸强装坚强,然后速速离开,从不擅长面对争端,为什么现在她竟然能流利地反击? 阳光透过树叶,正好落在她身上,将她照成金光灿亮的人影。 他倏然明白。陆丝变了,变勇敢,也变自信了。她不再是一个能让他用几句甜蜜的话就哄骗的闭塞女孩。 “我只是……我……”他困难地开口。“我只有这份工作了……你不懂……” “你当然不只有这份工作而已,你还有家人、朋友,和其他爱你的人。”陆丝蹙起眉。 罗勃颓然跌坐在一颗岩石上。 “从我们拆伙之后,一切就变了……无论我怎么做,实验就是无法出现我要的结果……茱莉也离开我,跟一个三流演员跑去好莱坞;我没有生活,没有朋友……”他抬起头,困难地对她说:“我只剩下这份工作,勉强可以让别人尊敬我,你明白吗?我只剩下这个了!我恳求你不要把它从我手上夺走。” 陆丝温和地看著他。 “罗勃,即使不再主持实验室,你也是个很棒的临床医生。一个医者,并不是名字常常出现在专业的国际期刊上才叫成功。有一群爱你、敬你、需要你的病患,与找出爱滋病的治疗方法是一样重要的,你明白吗?” 陆丝突然被自己的话震住。 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是啊!那她明白吗? 一个武士需要的是战场,而不是匾额。过去的她无论多成功,都不曾像在山上看这些小病小痛一样快乐,因为她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为什么对未来还彷徨不定,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她明明就已经站在正确的道路上了! “yes!”陆丝突然握拳大叫。 罗勃被她吓了一跳。 “yes!yes!yes!yes!”她迭声大叫,突然冲过去抱住他。 “太棒了,罗勃,你总是能让我看清自己!听著,我对你的工作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在乎!我不回加州了!我要留在这里!我要留在这片山里——”她跳起来对著整座山大声宣示,“我要留在这里——” 这里、这里、这里——整片山对她回应。 陆丝放声大笑,回身冲向来时路。 于载阳!她要亲自跟他说,她不走了!她要留下来!永远地留下来!她要成为这座山的一部分,也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她永远永远都不要和他分开! 罗勃呆呆坐在路边,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丝要留在这里?放弃在加州的一切,华宅,高薪,名声,跑车,留在这片不毛之地? “她疯了……”他喃喃道。 为什么,她疯了,却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不懂,真的不懂。 一样东西戳到他的背,他往后一看。 “喝!”火速弹开。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满头灰色乱发,正拿著一把尺量他的肩宽。 老人阴森森地瞟他一眼,然后拿比著他肩宽的那个线尺去量地上的一个土坑。 慢、慢著,他这是什么意思?罗勃吞了口口水,退后三大步。 “嗯!”老人满意地站起来,又走回他面前。 明明对方比自己矮一个头,又老又瘦,罗勃却被他诡异的行动镇得全身发凉,不敢动弹。 老人量完肩宽,换量他的身高,然后,再拿比好长度的尺回去量那个土坑的长度。 “嗯。”老人转过来,满意地森森微笑。 罗勃脚软地靠在一棵树上。他他他、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丝、丝丝……陆丝,陆丝,等等我!不要丢下我一个——” 吓破胆的洋鬼子连滚带爬,嘹著另一串尖叫而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下山了?”陆丝茫然地重复。 “嗯,小于临时有事,刚才一接到电话就开车回桃园了。” “桃园?他不是橘庄的人吗?” “不是,小于的家在桃园。”讲完村长就匆匆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丝觉得村长回答这个问题的表情怪怪的,离开的时候简直像用逃的。 她绕到空无—人的修车厂,那高大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于载阳的了解好少好少。之前每一次谈天,他总是引导陆丝谈她的事,却极少提到他自己的事。 原本她以为他就是住在山里,生活单纯,没有太多事情好聊,所以对她不同寻常的背景特别感兴趣。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也不是橘庄的人。 那他是谁呢?当初又为什么会跑到这山上来? 她的问题找不到人回答,两天就这样过去了。 终于,来到她预定离开的日子。 虽然她已经决定要留在橘庄,然而还是有许多事情必须处理。车子必须开回台北还给亲戚,加州那里的工作也得做个了结,房子得退租,瓦斯水电得停掉,这些事都必须她亲自去处理。 不过,在离开之前倒是有个很大的问题—— “喂!”陆丝冲进罗勃的房间里。 正在收拾行李的洋鬼子被她吓了一跳。 “你干嘛还不离开?”她不爽地质问。 “反正你这两天也要走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她的怒气让罗勃感到茫然,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好吧!之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你不能走了。”她手一盘,高傲地扬起下巴。 “为什么?” 开玩笑!于载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让村人跟他说“陆医生和那个外国人一起回美国”怎么办?他说不定以为她选择了罗勃,以后再也不回来了!王雯玲又还在村子里,谁知道他打击过大之下——陆丝自动假定他是一定会受到打击的——会不会投入她怀里寻求安慰。 “我有事回美国去,一个星期之后会回来,之后便不再离开了。你等我回来了再走。”不高兴时的陆丝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为什么?”罗勃越来越茫然。 “因为……因为山上没医生了,我已经告诉梁医生我要留下来,所以她请她朋友不用上来帮忙;既然你自己选择跑来搅局,当然要负责到等我回来才能走。” 洋萝卜涨红了脸。“开玩笑!我在加州还有很多工作……” “你当初跑来找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那些工作呢?”她阴狠地恫喝,“记住!你要是让我发现,我前脚走,你后脚跟著走,我就让你那些‘很多的工作’变成‘一个都没有’!” “……”萝卜无言。 “一个星期,听到了吗?” 撂完话,她又杀气腾腾地离去。 要离开的时候,热情的村民们都出来送她。 “村长,我先回去处理一点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而且再也不走了,你不要把我的房间租出去喔!” “好好好,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她把系著咕咕的狗绳交进村长夫人手里,依依嘱咐。 “村长夫人,我不在的期间,咕咕就麻烦你了。我的房里放了一包饲料,它自己也会去林子里找小虫子吃,很好养的。” “你放心吧!”村长夫人接过系绳。 “你们不可以把它吃掉喔!”她还是很紧张。“也不要以为公鸡都长一样,吃掉咕咕再换一只给我,我就认不出来。我一定认得出咕咕的!” “好啦好啦!一定不会把它吃掉的啦。”村长好笑道。 “咕——咕——咕——”大公鸡悲伤地长叫。 “咕咕乖,我马上回来了,不要给人添麻烦!”她拍拍爱鸡的鸡冠,满心的不舍。“对了,如果于载阳回来的话,请帮我跟他说,就说,说……” 要说什么呢? 她竟然不知道要留什么话给他。等我吗?如果他本来就会待在这里,不必她交代人也会在;如果他不再回来了,就算留了话又有什么用? “这样啦!反正你要回台北,也会经过桃园,这包东西麻烦你帮我送去小于家里,你有什么话自己跟他说好了。”村长拿出一个包裹,笑咪咪递进她手里。 “你知道他家的地址?”她大喜。 “知道啊!他以前就抄给我们了,以防他下山的时候我们有急事找他。来,你收好。”村长把地址和手机抄下来给她。 亏她还特别把罗勃留下来呢!算了,反正她也不想跟他一起开车回台北。再说,梁千絮这回确定回台北待产去了,丢下这群村民她也不放心。一想到自认潇洒的罗勃接下来必须跟这群村民鸡同鸭讲,比手画脚,她就忍不住想笑。 “那个外国人呢?”一个阴沉沉的苍老声音突然钻出来。 “他在我回来之前会先坐镇诊所,荣叔请手下留情。”陆丝爆汗。 “嗯。”老人家想了一想,用力点点头。“明白了,等你们回来再动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罗勃的生活也需要一点刺激,还有谁比荣叔更适合? 于是,在大家依依不舍地送别下,在山里住了两个月的娇客,终于离开了这片山区。 第十章 近爱情怯! 陆丝停在一处高级社区外,里面全是一间间独门独栋的别墅。 她把车篷升起来,看著沐浴在午阳下的高级社区,心慌感更甚。 一身机油上衣和破牛仔裤的于载阳,怎么看都和这种豪华别墅搭不起来。 她会不会太莽撞了?这是于载阳从来没有对她分享过的那一面。他若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不会连自己的来历都不肯对她提。 原本想接近他家时先打个电话,确定他有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心很慌,有一种快要偷窥到于载阳秘密的感觉。于是她没头没脑地往前开,等停下来时,已经在他的社区门外。 明明两人几天前还见过面,她却觉得变得很生疏。警卫已经狐疑地打量她很久,她依然提不起勇气下车。 “噢——”陆丝呻吟一声,头抵在方向盘上。 要不要干脆把东西交给警卫,请他们代交? 叩叩。有人敲敲她的窗户。 陆丝看到一个银质皮带扣环和一条黑色西装裤。警卫来赶人了。 “我马上就开走了!”她继续靠回方向盘上。 她也不能久留,机票就订在明天,如果于载阳真的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生活,她能在几个钟头之内消化完毕,毫无芥蒂地回到加州吗? 或许她该等她自己的事都处理完,再回来面对他们之间的一切。 叩叩。又敲了。 “我说我马上开走!”她头抵著方向盘大喊。 叩叩叩叩。 她火大的坐直身—— “怎么?舌头被咕咕吃了?”那个让她百般折磨的男人俯下身,在窗外挑著眉。 他!他他他!穿著西装,打著领带,头发梳得好整齐,一手搭著她的车顶,潇洒帅气站在车外看著她。 “……”陆丝说不出话来。 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于载阳……她哑然无语。 这张英俊焕发的脸,与印象中那张粗犷落拓的脸,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却又是那般不同。 于载阳笑叹口气,主动打开车门将她拉出来。 他身上甚至闻得到古龙水的味道! 以前他身上只闻得到阳光和汗水而已,当然也是很好闻的那种。 打击太大了。 于载阳将呆愣愣的人拥进怀里,用吻唤醒她。 薄薄的唇温柔暖热,他熟悉的味道立刻灌入她的唇间,心脏瞬间醒了过来,失速狂跳。 这是她想念的那个男人没有错!陆丝紧紧环住他的脖颈,突然热泪盈眶。 于载阳略略后退,轻吻她沾湿的眼睫,然后牵起她的手走向铁门。 “于先生,这么早就回来了。”警卫含笑向他们打招呼。 “是啊,你好。”于载阳随意地挥了个手,拉著她继续往里面走。 陆丝想到警卫刚才一定看到他们在大马路旁亲吻了,娇艳的脸庞更加红热。 他们一路走到最尾端的那一栋,于载阳按了门旁的电子密码锁,“嘀”地一声,红铜雕花门自动弹开。 陆丝踏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座挑高的天花板。 身后的门关上,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来,她陡然被打横抱起来,比方才狂野十倍的吻狠狠地封住她。 她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反应比他更热烈! 跌跌撞撞地上了二楼,他腾手推开一扇门,陆丝看都没看,整个人全黏在他身上。到达床边时,两个人也都如婴儿般赤裸。 她的动作纯粹出于对他的渴望,充满了生涩的性感,却比任何精熟于此道的女人更能引动男人的情欲。 他艰困万分地克制著自己的欲望,任她如闯进糖果屋的小女孩,尽情在他身上探险。 直到她碰到不该碰的地方,铁掌飞快地钳制住她。 “其他的,等下一次。”他沙哑地道。 然后反客为主,毫不温柔地占有了她。 陆丝仰躺在床上,目眩神驰地感受著他的每一吋,她倏然明了——她爱他! 她再也不可能爱任何人,像爱他一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食物消失的速度,与两人方才做爱的程度一样激烈。 陆丝终于完全体会了吻的乐趣。原来那是一种片刻都无法与对方分开的念头,当手和身体被其他动作占据时,即使用两片小小的唇也要设法与对方连接在一起。 她也明白了,其实“卫生”在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之间实在不算什么,对方嘴里的食物,绝对比拿在自己手上的好吃。 披萨酱汁在两人的笑闹中洒在床单上,但是没有人在意。 吃完了披萨,他们又回去做爱,周而复始,直到两个人都累得再也动弹不得为止。 最后,他设法把满身汗的两个人弄到浴室去;在那座豪华的按摩浴缸里,两个人拥吻厮磨,险险又擦枪走火,最后是他先叫停,义正辞严地说,事后他可没有力气把两个人弄出浴缸。所以,他们离开浴缸,把弄脏的床单直接拉掉,一起瘫倒在床上。 陆丝枕著他的臂,望著天花板,每个细胞都满足到不想动。 他的眼睛已然合上,长指仍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著她光洁的背。 “你的房子很漂亮。” “这不是我的房子。”他闭著眼泛出微笑。 “那是谁的?”她侧身看著他。 于载阳瞟了她一眼,又闭上眼。 “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你们老板这么大方,给员工住这种高级别墅的宿舍?” “嗯哼。”他连眼都懒得睁了,舒服快意得不得了。 一根玉指恶狠狠地戳进他腰眼。于载阳缩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 原来他怕痒!很好! “说啦!你是不是在哪个房间藏了几个老婆和小孩?还是阴谋发展核武的计画?”跨坐在他腰上的纤裸美女伸出两根指头,摆出攻击姿势。 于载阳愉悦欣赏了一下美景,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既没有秘密生活,也不是什么隐藏在民间、擅用好折凳的世外奇人,一切都再寻常不过了。”他两手枕在脑后,坚实的臂肌微贲。“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不过他们四年前也陆续过世了——”在她开口致意之前,他举起一根食指。“他们两个都是寿终正寝,在睡梦中走得很平静,所以我虽然难过却极欣慰。现茌的我孤家寡人、无妻无子,平凡得不得了。” “平凡的人可不会样样电器机械到了他手里都像自己养的一样。”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一根平凡的骨头。 “这个嘛,我从小对电子机械那方面的事就特别——”因为腰上坐著一个正牌的天才,所以他换一个词汇。“有天分!这是个人兴趣,后来上大学,我想找个跟这方面相关、但又不只是机械方面的学科,所以就主修了资讯工程系——” “所以你的正职是一个程式设计师?” 他在旁边的空位上捡到一根刚才没注意到的薯条,挑了下眉,捡起来愉快地开始啃。 “我算是一个‘还不错’的程式设计师。”于载阳谦虚地道。“我学生时代写的几个软体在网路上小有名气,后来一个毕业很久的学长回学校演讲,发掘了我,就千方百计把我弄进他的公司里去了。” “比如哪方面的软体?” “你知道一般证券公司让人家看盘下单、进行线上交易的那套系统吧?那是我写的,还有一些金融业相关的线上程式也是我做的,最早的原型在我学生时代就写好了。后来学长将我挖进他的公司,将所有程式完善化,增加更多功能,基本上我的薪水可没有白领。” “这间房子就是那位学长的?” 他点头。“我的工作其实不太需要上班,只要给我一台电脑和网路,在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能工作,不过还是得偶尔回公司开个会。这间房子是成渤他老婆娘家那边的集团盖的,当初他买得很便宜,就丢给我住,以免我有借口没地方落脚,不肯回来。” 所以,当他不在山上穿著脏t恤修东西的时候,他就是在山下乖乖的穿西装打领带开会。 陆丝微笑了起来。她发现她两个子载阳都爱。 “那你怎么会跑到橘庄那种深山野地?” 一直挂在他俊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陆丝迷惑地看著他越来越阴沉的眼,越来越阴沉,阴沉,阴沉…… 于载阳突然握拳,重重捶了身旁一下。 “干、干什么啊?”她结巴了。 他闭上跟,做个深吸呼,然后恨恨地张开眼睛。 终于,在他咬牙切齿、连说带恨的陈述中,陆丝小姐明了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话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有个工作得太累、决定开车环岛的热血青年,一不小心就拐进了那条通往“万劫下复之地”的山路—— “我根本没有撞到她!”于载阳低吼。“我车子经过她身边时,她正好被石头绊倒,我只是好心停下来载她一程而已。我们一进村子,每个人就都围过来了。” “王雯玲?”她试探问。 “不然还会有谁?”于载阳怒意难消。二开始他们只是好心要请我吃饭。有户人家正好冰箱坏掉,我多事地拿了把螺丝起子随手帮他们修好了!突然之间,每个人又围了过来!” “嗯……”陆丝慢慢坐直身,慢慢挑起柳眉,慢慢盘起手臂。 “接下来三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每个人的家里修东西,等我修好之后,他们已经不让我走了!”于载阳惨痛地陈述:“那个王雯玲突然跳出来,在众人面前说我撞伤了她,害她不良于行,我必须对她的终身负责!放屁,当天早上她还刚晨跑回来。然后所有老人,包括荣叔,就押著我一定要娶她,我当然不肯!” “我明白……”她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口气。 “然后村长就让我选,不娶她就留下来继续修东西,为了争取一点时间想清楚该怎么脱身,我只好同意了……然后就再也没能离开了。”他恨恨道:“还好这群土匪知道轻重缓急,我的公司如果真的有事,非得我下山,他们还是会放行,可是每隔几个小时就有人打电话,一下这家的电锅快起火了,一下那家的电视快烧了!好像我若没有赶快回山上修的话,哪天村子起火烧掉,全是我一个人的错!” 更别提三不五时,有个明明自己也不住在山上的女人打电话来,提醒她的“未婚夫”,早点回“家”。 “可不是吗?”她冷冷道。“这件事发生多久了?” “三年前的事!” “所以,你根本不是村民?” “当然不是!” “你也是被骗上去的?” “没错!” “你也是,跟,我,一,样,被骗上去的?”她咬牙切齿道。 “唔……”于载阳终于发现他把自己置于一个极端不利的处境。“当然情节还是略有不同……” “那你还跟他们一起骗我!你这个大骗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仙人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成语你都没听过吗?”陆丝气得拿起枕头疯狂打他。 低沉的笑声从轮番落下的枕头间响出来。陆丝捶了一顿终于累了,恨恨地吹开掉在额前的刘海,瘫进他的怀里。 “我真应该报警把你们统统抓去的,你们这群专搞仙人跳的土匪!” 想一想,不甘心,转头啃一下近在唇畔的胸肌。 “噢。”受害者拍一下她光裸的翘臀。 他皮肤散发的热度如此好闻,她满足地叹了口气,舔舔刚才自己咬的地方。 “你就站在那里,眼睛里明明有个吓得要命的小女生,却又装得如此坚强高傲。我非把你留下来不可,太可爱了!”他闭上眼,回复那懒洋洋的昏睡状态。 “你那时明明打算隔天就让我把车子开走。” “嗯……”拖长的鼻音显示这男人当初绝对想好了对策。 她枕在他胸前,嘴角浮起模糊的笑。 “好吧,我原谅你。” 两个人满足地叹了口气,枕在一起。 “对了,差点被活埋那天,你本来要跟我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要你离王家那个坏心眼的巫婆远一点。”他没好气地轻哼。 “哼!这趟村长还托我拿东西给你,我放在车上,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鬼。”她现在已经对这个“忠厚老实”的村长投下不信任票了。 于载阳笑叹一声。反正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一包臭袜子。把她骗来找他才是那群爱做媒的老人家的目的。 等不了多久,她又开口。 “喂。” “我累了,女人。睡觉。”娇臀又被拍了一下。 “我们两个都很聪明耶。”她忧心忡忡地坐起来。“如果我们的小孩也是个天才怎么办?” 她已经很直接的跳进他们一定会结婚、生小孩的认定里了,于载阳睁开眼,笑意十足地看著这个女人。 给他全世界的美女或财富,换一个陆丝,他也绝对不换。跟她在一起的生活永远乐趣无穷。 “我爱你,你这个笨女人。” “谁说我笨?我是天……你……你……”他说什么?他说爱她耶!陆丝呆了半晌,双颊突然爆红。 他,他,他爱她!她,她,她当然也爱他啊!对了,她从没告诉过他!这怎么可以? 她开口—— “可是天才小孩会很辛苦耶!”这件事情也很重要! 于载阳叹了口气,硬把她拉回怀里依照刚才的角度躺好,重新闭上眼睛。 “不管他们是天才蠢才,小孩该怎么长大就怎么长大,我们只让他当正常的小孩。” “好。”她甜甜地笑了,“对了,我也爱你。” “谢谢。”虽然听起来好顺便的感觉。 又是一阵安静,他的呼吸开始平稳沉重。 “喂?” “老天,女人,你知道做爱对男人是很花体力的吗?你刚才又把我用得那么彻底!”他坚决地闭著眼低吼。 陆丝羞红了脸,咬他一口。 “我只是要说,我得回加州一个星期把事情结束掉。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感谢勇伯好不好?” “谁?”一怔的于载阳睁开眼。 “勇伯啊!我没在橘庄见过他,所以我猜他应该是清泉村,或附近其他村子的人。”她双手交握地说。“我迷路的那天,若不是他在路边捡到我,把我送到橘庄的路口,我永远不会遇见你。所以他是我们的媒人呢!” “你在哪里遇到这个勇伯的?”他问。 “就是通往那个废弃的度假山庄的路上,我的车子刚抛锚不久,他就开车经过了。” “大白天的时候?” “对啊。” “嗯……”他盯著天花板,手无意识地抚在她的裸背上。 该不该告诉她,这附近没有人叫勇伯,但是那个度假村的地主就叫陈勇,是个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在好几年前就过世了,而且,有的村民偶尔还是会看见“他”…… 唔,或许第一个打算把她骗下来的人,不是村长他们,而是那位爱趴趴走的“勇伯”吧…… 低沉的笑声在于载阳的胸膛滚动。 陆丝抵了抵他,问他笑什么?他越笑越厉害,笑到最后连气都喘不过来。 她说他们是一群专搞仙人跳的土匪,这话真是说得再正确不过了,连死了的人都要来参一脚。 你们这群老家伙! “没、没事!”他擦擦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既然不睡了,来做点有趣的事吧。” “喂!”突然又害羞起来的陆丝拚命闪躲,不到几分钟就被吞吃入腹了。 他们的相遇,是巧合是天意是命运是人为,已经不重要了。 从踏进这山里的那一瞬,他就注定了跑不掉,她也是。 这样很好。 他喜欢这场仙人跳。 尾声 “我真不敢相信!”陆丝双手叉腰,生气地瞪著眼前的男人,又圆又大的肚子看起来更突出了。“罗勃,你又跑来做什么?” “橘庄是个公开的村落,当然人人都可以来,小丝。”金发洋鬼子走回屋子里,打开随身行李,把跟著他飘洋过海的昂贵衬衫一一拿出来,挂进衣橱里。 陆丝大踏步跨进来。 “橘庄又不是什么风景胜地,让你一年来个两、三次!连嫁出去的女儿都没有你来得勤。” “一个只有工作没有娱乐的医师是老得很快的。” 所有的衣服挂好,露出底下的听诊器。陆丝倒抽一口气,指著它瞪向罗勃。 “这是什么东西?” “亲爱的,你不会连听诊器都认不出来吧?”经过她身边时,罗勃拍拍她的脸颊,继续把自己的休闲鞋放进鞋柜里。 “你不是说你是来度假的吗?度假的人为什么还要带听诊器?”脚底板开始打拍子。 “就说是我的怪癖好了,我习惯用自己的听诊器,你永远不会知道度假的途中会发生什么事。”罗勃终于收好衣物,走到她身前又拍拍她的脸,“好了,小丝,村长答应今晚帮我接风洗尘,我得先去梳洗一下。晚上欢迎你和阳也一起来。” 然后她就被推出门了。 陆丝倒抽一口气。这里可是她的房间! ……好吧,是她婚前住的房间。 严格说来,也不算她的,是村长家的民宿,但是,那萝卜会不会也太当成自己家了? “我真是不敢相信!”她愤怒地走回家。 太离谱了!简直没有天理! 陆丝终于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她回美国去辞掉工作时,就不该把罗勃丢在橘庄。 他的伟大事业呢?他的实验室呢?他的野心呢? 什么“我终于了解你所说的,有一群需要你的病患,跟治愈爱滋病一样重要”,“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对加州毫不留恋”等等等等一堆废话。 罗勃居然也爱上这里了!看看她做了什么好事! 陆丝完全想像不出那只孔雀留在这片深山野岭的样子。总算罗勃自己也知道,所以后来乖乖被她赶走了。 只是此后,每年他一有稍长的假期,就在他们眼前冒出来。 “开玩笑,这种小地方需要三个医生吗?啊?”她完全想像不出来再和罗勃当同事的样子,偏偏这可恶的家伙,每次一来两、三个星期,然后拿著他自己的听诊器就反客为主。 好啦,其实医生多多益善,他的配合度又高,可是、可是……这些人是怎样?不把台湾法律当法律的吗? 她可是花了好一阵子,在两个半小时车程外的那间小医院耗,才考到专科医生证照,可以合法执业耶! “咕咕咕——”咕咕拍拍翅膀出来,很有义气地陪主人一起愤慨。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她吹掉微汗的刘海,对爱鸡皱眉。“我已经跟你说了,不要跟林子里的那些鸟鬼混,现在禽流感很危险。” “咯咯。”咕咕边听边看她。 “它们每一只都是花花女郎,对你绝对不是真心的。虽然现在飞过来找你玩,等时间一到它们拍拍翅膀又飞走了,这是它们的天性。相信我,你跟候鸟是不会有结果的!” “咕咕咕……”咕咕颓丧地目光飘远。 陆丝叹口气。“你也不要那么挑,我觉得村子里的母鸡长得都不错啊,圆润又可爱。下次我让荣叔带他新买的母鸡给你看看,你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咕咕不屑地咕哝两声,突然停下脚步。 “干嘛?你也到反抗期了?”陆丝心情不好地眯了眯眼。 一阵叽叽咯咯的笑声从林子里飘出来,咕咕偏了偏脑袋,不一会儿,她老公抱著两岁大的儿子走了出来。 于且武是在一个盛夏的午后出生,所以孩子的爹为他取了一个“跟太阳一样雄壮威武”的名字。孩子出生之后,不知是产后的焦虑,或是过去的阴影作祟,有一阵子陆丝觉得自己极度神经质。她密切注视小孩的每个举动、每一声咿啊,然后紧张地问镇上其他有经验的妈妈:“这是正常的吗?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会做这种事吗?” 镇上的妈妈们都以为她是在担心孩子的发育比别人慢,不断安慰她。她们哪知道,她是害怕生出一个“天才”啊! 儿子六个月大时,于载阳实在看不下去了,找了一天,把儿子硬丢给一对丈夫很不乐意、但是妻子大方欢迎的保母——安可仰夫妇,然后他把老婆硬拐到峇里岛度假。 在阳光沙滩和海风的吹拂之下,夫妻两人有了一番恳谈,她终于渐渐学著放松自己。 现在,她仍然看不出两岁大的儿子到底有没有继承到她的天赋,不过就像于载阳说的:总之我们会给他一个安定的、寻常的童年。 而且,不跳级。 “咕咕!咕咕咕!”于且武发现了自己最爱的玩伴,大公鸡咕咕,兴奋地对它伸长手尖叫。 “好了好了,不要乱蹭。”他爹只好把他放下地。 “咕咕,咕咕。”小鬼头摇摇摆摆,快乐地冲向大公鸡。 “咕咕。”咕咕悲惨地看著小主人冲过来,偏著头忍受脖子被他硬箍住的力道。 因为营养太好,它的体型比一般公鸡还要大,于且武一扑上去,两只竟然差不多高。 “怎么气呼呼的?”于载阳的黑眸藏满笑意。 本来满腹的不平委屈,在他的眼神中得到安慰。陆丝咕哝一声,扑进老公怀里,吸嗅他含著汗水与森林的好闻味道。 “那颗萝卜头又来了。” 脸颊下感到他的胸膛开始震动。 “这一点都不好笑!”陆丝推开老公,用力瞪他一眼。 “咳,我倒是觉得满好笑的。”他赶快整一整表情。 那萝卜实在有被虐狂,就他们所知,他陪陆丝回美国的那十几天,山上的居民并没有少整他,没想到他倒是被整出乐趣来,从此乐此不疲。 “他在台湾没有行医资格!” “呃……据村长的最新八卦,罗勃每次来都是接受了山脚那家医院的短期聘约,拥有医师资格的外国人是可以接受短期聘雇的。” “那就叫他滚到那间医院去啊!干嘛来跟我抢?”为了在台湾取得执业资格,已经有本国执照的她,先在那里待了一阵子当住院医生,后来又去考专科医生,才终于能回山上独立看诊。 想到当时那间小医院的院长,看见这一天到晚出现在国际医学杂志上的名字,居然要来自己的医院应征住院医生,眼珠子突到都快掉出来。 “咕——咕——咕——”一个固执的宝宝不断想坐到它背上,可怜公鸡大声向主人求援。 “咕咕好棒。”主人们敷衍完就回头说自己的。 呜,大公鸡欲哭无泪,只好跑著让小主人追。可是它还不能跑太快,不然小主人会跌倒,然后它就又要被禁足了。 这年头,连当只鸡都那么辛苦。 “我不管,这次我绝对不再把诊疗室让给他,他要就去清泉村跟千絮挤……噢。”陆丝走开了几步,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 “什么事?”于载阳一起停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丈夫。“我记得我们之前聊过,你不介意我的妇产科医生是男的,对不对?” “是不介意,可以安全生产就好,不过就我最近得到消息千絮仍然是个女人。”她都是在梁千絮那里产检。 “千絮有事回台北,好像明天才会回来?”她拍拍圆鼓鼓的肚子道。 “好像是安可仰的第一个女儿的妈这个周末回台湾度假,他们下山去见见她了。”这些人的关系真复杂。 “好。”陆丝慨然拍拍老公肩膀。“我改变主意了,有罗勃在这里其实也是不错的。”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于载阳挑了下眉。 她笑得越发灿烂。 “我是不喜欢他,但是有时候有医生比没医生好。”她再拍拍丈夫。“亲爱的,送我去诊所吧,顺便把罗勃也叫去。” “今天是星期天,你只接急诊而已。我们还是先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吧,晚一点村长要办接风宴请吃饭。”于载阳提醒她。 陆丝看一下手表。还有两个小时。 “我想村长今晚应该是办不了接风宴了。”起码两个小时之内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我快要生了……” 刷地一下,那个雄壮威武、意气昂扬的男人,脸色白得跟床单一样。 “你你……可是时间还没到,明明是下个星期……”声音都在抖了。 唉,都是第二次了,他还没习惯吗? “记得去叫罗勃,我会先把接生的东西准备好的。”陆丝拍拍老公肩膀,让他自己去慢慢回过神,转身走向林子口—— “还有,跟他说,他一辈子都别想当我女儿的教父。我们家信妈祖!” 【全书完】 ※安可仰和梁千絮的故事,请见珍爱2745《动心》。 ※他第一个女儿的妈,凌曼宇及佐罗的故事,请见珍爱2920《传说》。 ※清泉村的有钱女婿,郎云及叶以心的故事,请见珍爱2680《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