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你身边》 楔子 晚上十点半,“喜客来生鲜超市”的招牌仍亮着,但电动铁卷门已经缓缓降下,当最后的一点光源隐去,留连在店门前等不到食物的流浪狗也离开了。 陆子农站在超市员工进出的侧门不远处,等待女友下班。 前方一位跨坐在机车上的年轻男孩,也跟他差不多时间抵达,猜想那男孩心仪的人也在这里工作。 陆子农摸摸口袋,确定东西还在,竖起衣领抵挡刮过来的寒风。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从侧门出来,陆子农知道要再等一会儿,女友是收银员,超市打烊后,还得结帐。 坐在机车上的男孩已经耐不住寒冷,跳下车伸展筋骨,暖和一下身体,频频探向那扇铁门。 不久,铁门再度被打开,陆子农注意到男孩脸上绽出的笑容,看来,男孩先等到了。 只是,当铁门后方的女孩闪了出来,看清是谁后,陆子农虽然一阵错愕,但来不及思索便脱口喊出对方的名字—— “雪容……” 纪雪容听见有人唤她,转过身,发现是陆子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等我一下。”她对身旁的年轻男孩说。 她走向陆子农,在他面前站定,坦然地望着他的眼,却不发一语。 陆子农知道她在等他的解释,解释为什么一连两个星期都没办法见面。 月初,主管塞给他一位离职工程师写了一半的案子,为了搞懂那递辞呈后便无心工作的同事所留下杂乱无章的程式,他在公司、客户两头疲于奔命了解细节,最后决定重写。 结案的时间紧迫,客户端的资讯人员也很状况外,他几乎每晚写到三更半夜,有时甚至没回家就直接在公司趴着休息,反复修改、测试,直到客户满意点头,下午才正式结案。 他牢记着今天是她的生日,即使已经想好要送她什么,却一直没时间出门买,下班后,买好礼物才敢回家眯了一下下,然后到这接她下班。 这些工作上的难处,他不会让她知道,他希望她快乐无忧,不要为他担心,不要坏了她生日的好心情。 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纪雪容心中涌上一阵悲伤。 够了……她不想再在爱情里委曲求全,不想再勉强自己接受这段愈来愈不快乐的感情,隐忍、无尽的等待,却始终得不到热切的回应。 她该认清,他的心,不在她这。 “生日快乐。”陆子农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拿出送她的礼物,递到她手边。 纪雪容没有接过去,脸上浮现凄楚的笑,迅速泛出的泪水在黑暗中闪着光芒。 她吸了一口气,将已经憋在心底好久的话,挤到舌尖。 “如果,你不能让我快乐,没有把握带给我幸福,当初就不应该追求我……”她冷冷地说。 陆子农冰凉的手停在空中,消化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分手吧!”她,终于、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来了。 他看着她,紧紧地看着她,挽留的声音锁在喉间,竟找不到一个能够留下她的理由。 他不知道,原来她一直不快乐。 “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陆子农怔怔地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望着她坐上那男孩的车,手扶上了男孩的腰。 车尾的红灯刺痛了他的眼,他却不肯眨一下,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处,视线紧随着那再也看不见红光的远方。 此后,她失去了音讯。 他,和她,变成了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第一章 星期五傍晚,随着两天假期的展开,路上车潮提前涌现。 靠近台北捷运南京东路站一栋商业大楼,十二楼的办公室里仍一片混乱—— “经理!怎么办啦!我还是没办法结帐……” “经理,仓库那边说电脑问题不解决,没办法赶在货运到之前出货——” “经理……我男朋友今天生日,我可以下班了……吗?” 纪雪容坐在办公室里,闭着眼,环抱着胸,试图理出这一连串呼天抢地的求救声里,有哪些是她可以立刻处理的。 这里简直就是灾难现场,为什么?为什么向来使用平顺的电脑会突然同时出现状况,不仅办公室,连仓库也这样,偏偏又在月底结帐,春节和白色情人节即将到来的重要出货时段。 她恨电脑,从以前就莫名地排斥,这种为人类带来便利,但也能瞬间让一切陷入可怕地狱的科技产物,愈是依赖它,脑袋就愈来愈迟钝。 耳边的哀嚎声持续不断,倏地,她睁开眼,站起来,走出办公室。 “安静——”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扯开喉咙。“听我说——” 四周安静了下来,就连电话响也没人敢接,全都被一向冷静的经理这突来的惊人气势给吓呆了。 “通知仓库,叫货运慢点到,十箱以上的大批订单,开手写出货单,今晚一定要出货。” “业务部立刻打电话联络客户,通知他们到货时间改星期二,已经严重缺货的店家,业务同仁开车到仓库取货,最慢明天亲自送达。” “其他人,能留的就留下来帮业务同仁,有急事的,就先回去吧!”她下达最后一道指令,迅速转身进办公室。 拿起电话,拨到电脑公司,再次说明目前发生的紧急状况。 “……纪经理,下午我已经派人到过你们公司,新旧电脑都测试过了,没中毒,硬碟也没故障,应该是软体的问题,我听会计部说上个月才更新一个什么程式,你请他们派工程师来看看。”硬体公司如此回答她。 “我已经问过了,他们说那个程式只是修正一个统计报表的表头,跟出货、结帐没关系,而且系统也没有回报错误讯息,可能是硬体动到什么设定,不然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他们软体公司都是这样的,把问题推给硬体,有时候一个小修改都可能不小心改到其他东西,至少我们派人去查过没问题了,他们呢?”电脑公司的业务说得很气愤。 “好……我打过去问他们……”她在心里叹口气,也只能再试试。 她不懂电脑,公司为节省人事成本,也没请mis,一切都委由外包公司负责,过去三年也真的相安无事,谁知道一来就是这种动弹不得的状况。 她打给软体公司的业务,手机关了。 拨公司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看看手表,才刚过六点,不会人都跑光了吧 “做电脑的不是都经常加班到昏天暗地?”瞪着手上的名片,她自言自语,不放弃地继续让它响。这先入为主的印象也不知从何而来。 “喂……” 终于……终于有人听见她内心的呼喊,接起电话了! “麻烦你,我找洪明哲。”纪雪容指名找负责的业务。 “他下班了,请问你哪里?”对方的声音听来有些疲倦,不过,低沉富磁性的嗓音,似乎有种安抚人心的神奇作用,纪雪容的急躁因而舒缓了些。 “我这里是‘耀光企业’,想请你们派工程师来一趟,下午我已经打过电话,我们现在没办法结帐,也没办法出货,真的很严重,拜托……这一、两天不修好的话,影响真的很大,请你务必帮我想想办法,拜托了……” “……” “喂、喂……你还在听吗?”对方沉默了许久都不出声,她以为他不想处理,落跑了。 “我在……” “你们工程师是不是都下班了?”该不会接电话的是管理员还是清洁工之类的,那她讲了一大堆,求了老半天,岂不是白搭? “嗯。” “完了……我惨了……”纪雪容沮丧地往办公椅一靠,手搭着额,万念俱灰。 如果到了下星期再这样你推我、我推你,没人能解决问题的话,这一团乱不知如何收舍,情人节过后的巧克力市场,恐怕要重新洗牌了。 那她这几年的努力……噢…… “真的很急?” “不然你以为我现在在跟你情话绵绵吗?”对方温吞地问了一个白痴问题,她没好气地回说。 “呵……” “你居然还有心情笑……我都快哭了。” 她愁眉不展,突然怪起自己干么那么排斥电脑这东西,之前几个科技新贵追求她,在知道他们的职业后,她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 好了吧?现在,身边认识的人差不多都属电脑白痴一挂,她到哪里找帮手? “别哭……我过去好了。” “你是工程师”她眼睛一亮,立刻坐直身体,期待地问。 “算是……” “不管是不是,死马都当活马医吧!麻烦你现在过来一趟,我在公司等你。” “好。” 挂断电话,纪雪容稍稍安心了点,虽然还不知道结果如何,至少不是毫无进展。不过—— 别哭……我过去好了。 脑中闪过接电话的那位先生说的一句话,一种好微妙的电流就这样触动了心房。 一个多小时过去,业务和几位留下来的员工联络完客户纷纷离开了,七十几坪的办公室里只剩纪雪容一人。 周末,她尽量不让员工加班,希望他们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好好维系家人、朋友、情人的感情,但她自己,却经常为繁重的公事而一再对男友说抱歉。 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不时晃到门口看向电梯,从一片混乱突然转成安静的空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一个人的时候,隐隐地,就觉得胸口有个怎么也填不满的大洞,连呼吸都听得见回音。 大学毕业后,进到一间代理进口食品的贸易公司工作,因为认真负责,任劳任怨,很受老板赏识,便将成立公司自有巧克力品牌的任务交给她,诞生了“耀光企业”。 三年来的磨练,亲自到可可豆产区,了解如何评选可可豆的品质,到生产的工厂实习,然后从包装设计、市场定位、企划、行销……一路走来,收获很多,吃的苦也不少。 现在,总算在学生及上班族女性族群中闯出了点成绩,渐渐打响知名度。 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落寞,大概是一时从忙碌中抽出身来,不习惯的错觉吧! 叮! 电梯抵达声响,她拉回思绪,知道软体公司的工程师到了,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口迎接。 工程师提着一只黑色电脑包,自电梯口缓缓走来,直直走到她面前后,停下。 望着眼前的工程师,纪雪容原先的焦急迅速冷却,整个人僵住。 一双原本明亮的大眼撑得更大了,淡粉色的唇瓣紧闭,一口气就憋在胸口忘了吐出,更忘了公司电脑的问题有多紧急,只感觉整个世界突然之间,风云变色—— “我来了。”陆子农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温柔地望着自分手后,六年来未曾见过面的纪雪容。 一年多前,业务谈成一个购买进出货套装软体的案子,带回一份签好的合约,他在合约上看见“纪雪容”这个名字。 他惊讶、激动、情绪久久难平,甚至冲动地想来看看她,想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这个冲动经过几天的反复考量,最后被理智给消磨掉了。 也许,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感情,也许她早已结婚生子,他何必去打扰她的生活;就算过得不如意,她会在乎、会需要他的关心吗? 无法忘情的,是他。 当年,她转身离去,是如此的决裂;辞掉工作、搬家,决心不让他再有机会找到她。 这么多年,即使后来和好友合伙成立的软体公司,规模已经茁壮稳定,他还一直住在以前的那栋旧公寓,电话号码没换过,只是,她没有再打来过,彻彻底底地自他的生活中消失。 她不希望再看见他。 所以,他忍住冲动,将这份情感封箱存在心底。 若不是这次无预警地接到她的电话,若不是听见她声音中的焦急与沮丧,若不是底下工程师都已下班,他不会再来打扰她的生活——尽管他是如此渴望见到她。 纪雪容忘了呼吸,心跳随着她愈来愈肯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陆子农而加快。 他的头发留长了,刚交往的时候他才退伍不久,一头刺刺的短发,她总笑说那是“猪鬃”,可以拿来刷浴室地板。 眼镜从黑色胶框换为银色细框,但那双温柔沉稳的眼,没变,那唇角淡淡的笑,没变,还是一样瘦,有着让女人嫉妒的吃不胖体质,声音……还是那样富磁性。 她万万没想到他就在配合一年多的软体公司里上班,这么多年了,即使经常在外面巡视市场,她也不曾在街上碰过他,她以为两人的缘分早在六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无法形容现下的震惊,这个一直埋在心底不愿去面对的身影,此时就站在面前,刨出那段她不想结束却任性结束的感情,挖出她执意不回头望的过去…… “我先检查一下电脑。”陆子农无法这样继续两两相望,怕隐藏不了这些年的思念,他转个方向进到办公室里。“主机放在哪里?” “喔!我带你去。”她回过神智,想起那个一定要解决的重大问题,连忙跟着进去。 陆子农进到主机室,开启萤幕,拉了椅子便坐下来,键入管理系统的密码。 “最近有更换过电脑零件还是安装什么新的软体吗?不管什么都告诉我。”他看着她在萤幕里的倒影。 “嗯……月初的时候硬体公司说主机的容量不够,要加一颗什么碟,然后还有网路的一台机器,更早之前汰换过几台比较旧的电脑……”她努力想,却频频因他而分神—— 看见她,他一点都不惊讶? 还是他根本没认出她来? “还有吗?”他的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盯着萤幕上跑出来的英文字,边问她。 “有……更新过你们公司一支程式……” “那支程式只修改你们会计部要求修改的报表表头,我看过,没有影响。还有呢?” “还有……”她偷偷瞪着他的后脑,看来,他是真的不记得她了,不然,不会用这么公式化的口吻。 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有什么?”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回到萤幕。 “防毒软体,就只有这样了。”她微翘起唇,不甘心自己整个胃纠结得都快吐出来了,而他居然没认出她! “嗯……”他应了一声,而后便全神贯注在电脑上,似乎完全忘了背后还站着一个人。 纪雪容无事可做,只能看着他,等着他,就像六年前交往的时候,即使下班兴冲冲地带宵夜到他住的公寓,他也是经常只吃了两口,便又回到电脑桌前,忘了女朋友就在身边。 一股酸涩冲往鼻头,她咬了咬唇,没想到事过境迁这么多年,她依旧清楚地记着当时的感觉。 她太爱他,爱他的沉稳,爱他那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神,爱他认真工作的神情,爱他完成案子时的神采飞扬;他的话不多,总是安静地听她描述超市里复杂的勾心斗角,不管她有什么任性的要求,就算无奈,他还是会笑笑点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这些,她也都记得,只是,最初爱他的理由也成了最后离开他的原因。 觉得自己跟一台没有生命的电脑争风吃醋像个傻瓜,觉得在一下子好爱好爱他,一下子又好恨好恨他的反复心情中,像个神经病,她对他的爱全写在脸上,然而,她却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或是是太年轻吧……那个时候,她的生活重心是他,学业、兼差的工作都远远排在他之后,所以,斤斤计较着他给她的爱有多少,最后,将自己逼进牛角尖,走进死胡同里,认为只有分手才能得到解脱。 最后一次见面,他的沉默加深了她的埋怨,冲动地决定了,自以为可以走得很潇洒,跳上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来等她下班的同学的机车,忍住不回头看他,却早已泪流满面。 隔天,她就后悔了,只是自尊心不容许她后悔,她辞掉工作,搬家,用尽所有能够逼自己忘掉关于他的一切的笨方法,才能不再频频回头,期待他会出现挽留她。 如今,她居然还会为自己已从他记忆中消失而红了眼眶。 她到底在在乎什么…… 泪水,不自觉地滑落脸庞,为掩饰心情,她匆匆离开主机房,躲到化妆室里,努力平复情绪。 纪雪容走远后,陆子农闭上眼,感觉胸口塞了一块好沈的铅块,压迫得他无法顺利呼吸,她,还是无法原谅他吗? 纪雪容再怎么没种也不能躲在化妆室一辈子。 调整好情绪、做足心理建设后,泡了杯热茶,回到办公室,悄悄地摆在陆子农左手桌面上。 他察觉到了,低声地说:“谢谢。” 不过一声“谢谢”,却害得她又差点情绪失控,一颗心揪得疼痛起来。 她是怎么了?当初提分手的是她,离开的是她,为什么他的客气会让自己这么难受?难道她期待他该对她念念不忘、对她深情款款吗? 她好贪心,又好自私……自己不想在爱情中受尽折磨,却希望他仍眷恋那段过去的感情,这是什么心态 “ya!”陆子农突然握起拳头高呼一声。 她被他这没变的小动作给逗笑了,也只有搞定难题,他才会出现这么孩子气的动作。 “查到了!”他告诉她。 “真的吗?是硬体还是软体的问题?”受他语气中振奋的情绪影响,她激动地凑到电脑萤幕前,问着说了她也不懂的事。 “问题出在路由器的设定,目前的设定会导致大量资料传输时整个网路冲突,动弹不得,可能是更换路由器时没设定好。” “所以说会计做结帐动作,电脑就动不了?”她实在听不懂,乱猜。 “没错,如果只有一、两台在操作并不会很明显,但是只要你们全线作业就会出现状况。” “那是硬体公司的问题喽?”她回想今天两次出问题,好像都在会计结帐时发生,硬体公司过来,把所有设备重新开机就好了。 “嗯。” “现在设定好了?”她看他。 “设定好了。”他转头回答她。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头几乎要靠在一起,他一转身,两双眼睛就这么近距离地突然对上…… “那就好……谢谢。”纪雪容心脏好大力地“扑通”一下,赶紧站直身体,错开他的视线。 “不客气。”陆子农也尴尬地转回去看萤幕。“不过,还有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一听还有问题,她急了。“硬体的问题吗?现在可以解决吗?遇到电脑的事我就没辙,你一定要帮我啊!求求你了……”她双手合掌,低头拜托。 “呵……我记得你以前个性没这么急的。”他笑了,问题都还没说完呐。 “你……记得我?”她抬起头,吃惊地问。 “蛤?”他被她的问题问倒了。“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 纪雪容捂着胸口,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又是喜悦,又是懊恼。 “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镇定啊?我们都几年没见了,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害她躲到厕所里哭,哭个什么劲啊! “你吓了一大跳?”他笑着反问,没提来这之前,种种令他伫足不前的沉重心情。 “呃……”她努努嘴,不想承认刚才简直就像天翻地覆的五味杂陈。“只是有点突然……吓一小小跳。” “喔……一小小跳?”他点头,闷头笑着。 她那欲盖弥彰的可爱表情还是一样,遇到令她紧张的事,虽然外面看起来还很冷静,其实,脑袋早已一片空白,若这时逼问她什么,就会出现类似“一小小跳”这种让人喷饭的对话。 “笑什么?”她尴尬地戳戳他笑到抖动的肩膀,脸蛋却红了。 原来,他还记得她…… “笑你还是那么可爱。”他回说。 “都二十六岁了,还可爱就惨了……”她嘟起嘴,抑制着就要上扬的唇角,说自己老了,分明想讨句“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的称赞。 “对喔,都二十六岁了,那刚刚那句收回来。” “喂,什么意思,我变老,难道你还年轻呐?”她的气话,怎么听怎么像撒娇,换做平常,听见自己用这样的口吻说话,恐怕鸡皮疙瘩早已掉了一地,还冻死了一堆员工。 或许,潜意识里,希望站在他面前的是当年那个他曾爱过的她,而不是历经这些年的历练,蜕变得成熟且理智的她。 “我会一直比你先老,永远大你四岁。”他温柔地说。 “这样说还差不多……”她收敛起那股娇蛮,转为沉静。 以前,她老爱问他,会不会一辈子疼她,而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我永远大你四岁,所以,理所当然要疼你一辈子。” 其实,一辈子很长,而他们的恋情只维持了半年的时间。 陆子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见她表情变了,乌云也随着飘至心间。 “我刚才说的那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她顺着他的话题,转移不断陷入过往的感伤。 “你们有一个购物网站。” “对啊!你怎么知道?”她脱口问,问完又觉得自己很笨,只要是跟电脑有关的事,他没有不懂的。 如果这份钻研电脑的心,能稍稍挪一小块用来了解她当时的心情,也许…… “客户下的订购单收进信箱里,你们再用人工key出货单?” “嗯……”他真的好厉害,连他们的作业流程都知道。 “想不想让订单自动转成出货单?现在店家使用电脑的比例很高,也可以直接上网下单订货,这样能节省一部分人力。” “咦?可以这么方便吗?”她没想过,也想不到,更没有人告诉她可以这么做。 “可以的。”他微笑。“我先了解一下你们的工作流程,整个考量后再帮你们量身订做,修改这套软体。” “嗯?”这表示……他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不过,我白天的工作已经排满了,得利用下班空暇时间,修改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但是不会影响你们现在的作业。” 他没疯,虽然手边还有一个大案子在赶进度,他已经严重缺乏休息,但是,既然来了,忍不住想再为她多做一点什么。 “好、好啊……时间没关系的,谢谢你……”她感觉胸口暖暖的,却无法说出更贴切心中感动的话来。 空气,沉静了下来,窄小的主机室里,两人独处,压抑着一种不能碰触的敏感禁忌,试图制造轻松气氛,然而,他们真正想知道的是—— 这些年,你╱你过得好不好? 身边有没有人照顾你╱你? 怨我吗?想过我吗? 只是,他们都没有勇气。 这时,纪雪容摆在办公室的手机响起,划破了这份紧 窒却又舍不得中断的宁静。 她朝他点个头,快速步回位在主机室旁的办公室。 电脑暂时没问题了,陆子农也随之走出,等在办公室门外。 “啊——我忘了!对不起、对不起,公司的电脑临时出状况,我一急就忘了跟你约吃饭的事,对不起……” 电话是纪雪容的男友打来的。 “……欸?你在我们公司楼下……可是……”她转头看向站在外头的陆子农,一时莫名地感到心慌。 门外的陆子农听见她的回话,猜想是她男朋友或丈夫打来的,虽然心情陡然滑向谷底,但也安心许多,至少,有人照顾她。 他朝她比个ok的手势,然后大拇指朝外比,挥挥手,表示没事了,他先回去。 她夹着电话,边回话边从桌上抽出一张名片,匆匆奔出去递给他。 无声地,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纪雪容紧紧地望着他的背影,电话中男朋友说的话,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第二章 “树典科技”自五年前成立,客户锁定小型公司,因规模不大,人才流动串高,更需要结合科技改造流程,节省成本。 陆子农与合伙人蒋拓,从全省难以计数的零售业套装软体开始着手,进而拓展到小型企业,无声无息地,在商界金字塔的底端扎下了稳健的根基,接着,客户稳定成长,软体需求增加,回笼的案子已令他们应接不暇。 陆子农将基层的案子交由底下工程师处理,只负责规模较大的案子,其余时间都用来研究新的技术以及开发新的模组。 公司接了一间准备申请iso的制造公司,整个流程重新规划、系统也配合需求重新扩充修改,为了这个案子,陆子农这阵子经常睡在公司的休息室里。 “喂……起床喽!”蒋拓推推太冷天睡在沙发椅上,只盖一条薄毯的陆子农。 “嗯……醒了。”陆子农揉揉干涩的眼,从沙发扶手摸来眼镜戴上。 “昨天晚上七点多你跑去哪?我买了晚餐回来,你竟然不在公司,太异常,手机也没带,我差点要报警了。” “喔……有个客户发生紧急状况,我过去处理。”他扒扒后脑翘起的头发,想起昨晚见到的纪雪容,微微地勾起唇角。 她几乎没什么改变,皮肤就如她的名字一样,雪白清透,长发随意地绾至脑后,松松地垂落几缯发丝,不同的是,褪下了学生时代的衬衫、牛仔裤,换上了剪裁俐落的时尚衣着,多了几分女人的娇媚。 “什么重要客户,要你亲自去?打个电话让工程师去不就好了?”蒋拓还是觉得怪。 “呃……就一个客户……”陆子农交代不清,起身就往浴室走,冲醒还嗜睡的脸。 “有鬼……”蒋拓倚在门边。“真的是客户?该不是被那个女人拐骗出去,被吃了,不好意思告诉我?” 陆子农脸皮薄,不会说谎,不像蒋拓有张明明没什么也能说得天花乱坠的嘴,公司能如此迅速成长,靠的就是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不过,也多亏了陆子农的实力雄厚,不管蒋拓在外面拍胸脯答应什么特殊功能,陆子农就是能够帮他写出来。 “耳根红了……被我猜对了?”从高中一路深交至今,陆子农有事,怎么可能瞒过蒋拓一双聪锐的眼。 “胡扯什么……是‘耀光企业’啦!”陆子农将指尖含着的水洒向蒋拓,这个人,老是等着看他被哪个女人吃了的好戏。 “耀光?”蒋拓想了想,突然大叫:“天啊!你去见雪容了?!” “嗯,见到了。”他微微一笑,有种让师奶抓狂的腼觍。 “见到了?就只是见到?没有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开启你尘封已久的男性雄风?”蒋拓听到这消息,比陆子农还夸张十倍的惊讶。 自从知道纪雪容在耀光企业后,他不只一次怂恿陆子农去找她,但是,他总是苦笑摇头,不知道在龟毛什么。 “她有男朋友了。”陆子农洗完脸,打开休息室门,走过假日没人上班的空荡办公区,进到自己办公室,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有男朋友又怎样?”蒋拓跟过去,顺便将手上的早餐递给他。 陆子农与纪雪容分手后就没交过女朋友,蒋拓只好自认倒楣,照料他的生活,免得他年纪轻轻,三十岁就过劳死。 “以前,她是你的女朋友,现在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以后,还是可以做回你的女朋友,”蒋拓接着说:“美丽的女人永远都有男朋友的,差别是不同男人而已嘛。” 陆子农啃着烧饼夹葱蛋,摇摇头。 “干么摇头?” “她拒绝过我了,六年前……” “厚——我会被你这颗猪脑袋气死,别再跟我说什么她跟你在一起不快乐、不幸福的事,女人嘴巴讲出来的,跟心里真正想的,距离差不多有万里长城那么长,你死心眼地记着这么多年,搞不好她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不说了……我要工作,”陆子农逃避话题,打开电脑。“你那边的进度也要加快,接下来的过年假期我都没空。” “为什么没空,你这个工作狂跟假期有什么关系?”蒋拓纳闷地问,随后,猜到什么,暧昧地推推他的肩膀。“喔……有约会就早说,害我刚才浪费那么多口水。” “不是约会,是帮‘耀光’修改一些程式。”陆子农瞟了蒋拓一眼,懒得跟他哈啦。 “敞什么都好,有做就好。”蒋拓吹了声口哨,满意地回他隔壁办公室。 蒋拓身兼数职,既是超级业务员,写程式的功力也不弱,就连公司大小事也几乎都是他在掌控,他精力充沛,喜欢忙,愈忙愈有成就感。 当然,陆子农的幸福与否,他也多事地往自己身上揽,别人吃包子,他喊烫。 星期六,陆子农一整天都窝在办公室里,直到确定能将工作进度赶上,打电话约纪雪容明天上午到“耀光”谈修改程式的事。 “上午啊……”她犹豫了下。 “如果你有事的话,改星期一晚上好了。”陆子农暗骂自己迟钝,星期天,她当然要跟男朋友约会。 “不是,是我得去五股的仓库一趟,还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喔,好啊,我也正想了解你们仓库的作业流程。”他立刻答应。 “那……约在哪里?” “就在你公司楼下好了。”他很愿意去接她,只是,恐怕她不会想让他知道她的住所。 “好……”她有点失望,他只是纯粹公事公办,而她,却暗自期待两人的重逢能将过去那段痛苦的结局重写,至少……还可以是朋友。 她的心还有些乱,他的出现让她涌出太多感触,过去的点点滴滴,经过时间的淘洗,剩下的,哪怕只是手牵手逛面包店的画面,仿佛都还能闻见那暖暖烘焙的气味,所有的一切,部是带着朦胧的幸福画面。 不是想回到过去,她也记得自己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她只是怀念,怀念那掺着青春的甜美与苦恼,一种当下不懂珍惜,现在再也无法重来的怅然。 那时,她是那么的快乐、爱笑,一点点小事也能不断地重复引发笑意,沉浸在恋情初初萌芽的美妙氛围里,眼中看出去的世界,闪亮亮的,是无缘无故就会嘴角上扬的青春。 只不过,她轻率地跨过那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逼自己成熟了。 “还记得蒋拓吗?”他想再听听她说说话却找不到话题,便把蒋拓给搬了出来。 太在乎对方,斟酌着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该说,很容易一下子便陷入静默。 “记得啊!一开始,我还是先认识他才认识你。”提起蒋拓,纪雪容笑出声来,心情也轻松许多。 陆子农和蒋拓退伍后合租一间公寓,位置就在纪雪容打工的超市附近,蒋拓经常到店里买泡面、零食之类的,她注意到他每样东西都习惯买两个,忍不住好奇地问他为什么。 “你以为这么多东西,都是我一个人吃?”蒋拓反问她。 她耸耸肩。 “其实……我住的地方有一只大食怪。”蒋拓惊惶的表情和刻意压低音量制造紧张气氛,害得纪雪容信以为真了。 “虽然他的外型长得像年轻人,平常也很安静,但是,我如果一天没喂饱他,他就会抓狂,抓狂之后就会变成异形,还会发出可怕的吼叫声,我被他控制住,逃不了,只好乖乖做他的奴隶。” 蒋拓愈讲愈夸张,她愈听愈入迷,但是,她是收银员,不能让后面的客人等太久,只能等着蒋拓下次来,她再接着询问这个大食怪的近况。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大食怪是蒋拓从高中一直到退伍的好友,是个人,名叫陆子农。 虽然没见过本人,但因为蒋拓老是将陆子农形容得神秘又怪异,于是他们哈啦时就帮陆子农取了一大堆绰号——大食怪、泡面男、穴居动物、阴暗死神…… 尽管绰号一个比一个夸张,但纪雪容还是对陆子农,这个有着好听名字的男人愈来愈好奇。 当她第一次见到他,她才知道,被蒋拓骗了。 陆子农长得一点都不怪,还很斯文有礼,当她和蒋拓将他们胡扯的绰号告诉他时,他的脸微微一红,有点不好意思,乌黑的眼瞳亮亮的,直望着她。 她是先爱上陆子农的眼睛,然后爱上他的笑容。 因为太常和蒋拓聊到他,不知不觉地便感觉已经好熟悉,可以漫天漫地的将他拉进他们的话题里。而后,陆子农便经常和蒋拓一起到超商,笑着听她和好友一搭一唱,开他玩笑。 认识后的两个月,有天晚上,她下班了,意外见到陆子农就站在侧门的不远处。她牵着脚踏车走向他,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等她,一颗心跳得好快,脑子里乱烘烘的,既期待,又担心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 “怎么来了?”她睁着大眼睛,努力做出平常聊天的表情。他先淡淡一笑,接着看看四周,说:“超市打烊后,这附近很暗……” “嗯。”她点头,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你一个人回家……有点危险……” “嗯。”她更用力点头,真希望此时走过几个看来猥亵的男人,加强这一带的不安全。 “不然……我陪你回家好了。”他终于说出目的,说完,很僵硬地接过她脚踏车的手把,开始往前走。 “要往这边……”她小声地提醒他方向错了,唇角却已经无法控制地扬高了。虽是他主动,但是,她也算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他的追求。那是她,二十岁,姗姗来迟的初恋。 “我跟蒋拓还是在同一间公司,他很想念你。”陆子农说。 “我也经常想起他。”她笑了笑。“他现在说话还是一样夸张吗?” “不但夸张,而且愈来愈啰嗦……” “噗……以前他常说,要不是有他照顾你,像你这种懒得出门的穴居动物,大概活不过二十五岁。” “这倒是……呵!”陆子农承认,写程式也需要灵感,有时一来劲经常三餐都忘了吃。 他们聊着过去,笑谈那一段逝去的时光,绕着蒋拓,就是不敢触及两人之间的感情,但,也都觉得还能够这样轻松地聊天,该满足了…… 隔天,纪雪容比约定时间早到半个小时,先到楼上办公室整理点资料,然后搭电梯下楼。 走出大门,陆子农已经到了,侧倚在骑楼前的方柱旁,望着远方。 这背影,在她脑海中和过去他坐在电脑桌前的身影渐渐重叠…… 她不能再从后面跳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偷亲他的脸颊,色诱他离开那个讨厌的电脑,不能故意躺在床上无病呻吟,让他担心,等他起身摸摸她的额头,她再乘机缠住他,缠绵一番。 原来……时空转变,记忆里的心情也会跟着改变,那些当时的别扭情绪,现在想起,竟是一种甜蜜。 她俏声地走到他身后,手指轻轻往他肩上一点,然后迅速蹲下身。陆子农转身看不到人,低头,发现这顽皮的女人蹲着朝他挥手,笑容好灿烂。 是他始终忘不了的笑容。他自然地伸出大掌揉揉她的发,笑着拉她起来。 “我还以为有美女向我搭讪。” “诶——意思我不够美就是喽?!”她鼓起脸颊,插着腰质问。 “不是不够美,是已经无法用书语形容。”因为她的笑容,他的心暖了起来。一直以来,她就是他的阳光。像清晨第一道映入屋内的朝阳,驱走黑夜,带来希望。 他是个习惯沉默的人,喜欢简单稳定的生活方式,或许是国小到国中阶段太常搬家、太常转学,无法融入同学间已经建立好的小圈圈,所以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擅于经营人际关系。 一直到接触电脑这种日新月异,多变的科技产物,才为他闭塞的生命找到一个出口。 经由程式的编撰,不但可以处理繁杂的数据,便利资料归纳,更可以设计出种种不同功能的套件,对他而言,电脑就像是令小男孩为之疯狂的变形金刚,任意拆解、编列,透过不同语法,最后组合出一支漂亮工整的程式,十分有成就感。 高中、大学甚至当兵时期负责维护整个营里的电脑,他的生活便与电脑有了不能切割的关系。 然而,她的出现,为他打开通往另一个旖旎世界的大门。 她是那样的美丽、活跃、热情,即使有时任性又娇蛮,却也教人舍不得不宠爱她。因为有她,他开始学着照顾人,学着去了解别人也让别人走进他的生命。他享受包容她、疼爱她、扛上这份责任的充实感,只要她在身边,便感觉多了无限的能量,足以应付任何难题。 只是……他做得不够好,不够细心,不知道她的痛苦,看不出她的不快乐,等到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看着她依旧神采奕奕的面容,只希望她身边的男人,比自己强一百倍。 “开你的车还是我的车?”纪雪容问道。 “我坐你的车好了,昨天比较晚睡。”事实上,他到清晨五点才睡,九点起来赶赴约会,担心精神状况不好,开车载她危险。 “嗯,我的车子停在地下室。”她带他走进大楼,略带责怪地说:“又熬夜写程式了?” “呵呵……”他以笑混过。 “以为笑几声就能混过去了?”她没好气地瞟他一眼。“晚上少睡五个钟头,白天睡十个钟头都补不回来,自己身体要多注意点。” “知道……”他像个孩子,听她的叨念,这样的责备口吻,是温暖的。 纪雪容拿他这样老实的个性没办法,从以前就是这样。他没变,什么都没变,沉稳得让人安心。仿佛不管走了多远,离开多久,只要一回头,便能看见他在后头守候的身影。 这些年,他等待过她吗?他的身边,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懂得他的好、珍惜他的好的女人在照顾他?自从再见到他之后,只要一空闲下来,她的脑子里,就会自动地浮现他的身影,即使不再是男女朋友,她还是关心他的。 车子开往五股工业区,沿途,闲话家常,两人都尽量表现成熟,似乎过去的事早已不放在心上,可以坦然面对。 一个话题结束,中间安静了几分钟,纪雪容在红绿灯前停下,转头,发现陆子农已经睡着了。 她心疼地将车速减缓保持平稳,希望让他好睡些。 他一定是为了帮她的忙,自己熬夜赶公司的案子吧!但是,他不会让她知道。 很多事他总是放在心里,一个人考量着、计划着。她想更了解他,无论多么细微的芝麻小事,她都喜欢听,比如公司主管怎么样,同事间相处怎么样。她听多了蒋拓的抱怨,然而陆子农却只字不提。 他不要她为他抱不平,不要她为他操心……这些,也都是分手之后,才一点一点地体会出来。 那天,他记错她的生日,她拒绝他的礼物,后来回超市领薪水时才知道,他是从她的同事那里问来的,还被拗了两客牛排,结果同事说错日期,拼命地向她道歉,不知道有没有害他们吵架…… 当时,她执意分手,完全不去想象,他花了多少时间避着她去打听她的生日,又花了多少心思决定送她什么礼物。 在历经磨练的这些年,明白工作上太多突发状况,太多无法推卸的责任,才渐渐地知道年轻时的自己是怎样的不懂事又任性。 车子停在仓库前的停车场,陆子农还没醒来。 她侧过身,微倾,静静地看着他,注视着那浓密的眉,深邃的眼窝,直挺的鼻梁,薄而柔软的唇,凸出的喉结……交往时,她喜欢趁他专注于工作时,坐在一旁偷偷欣赏他好看的侧脸,他知道她在看他,故意任她打量,然后,冷不防地转头“喝”一声,吓得她哇哇叫,追着他打。 她不断地回想起过去,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这时,皮包里的手机响了。 “喂……”怕吵醒他,她很快接起电话,压低音量说话。 “你真的丢下我,去上班了?”纪容的男友在电话里不可思议地问。 “昨天我告诉你了。” “我还以为你是气我一直打电话吵你,故意说的。” “情人节快到了,公司比较忙,电脑又出了点问题。”她淡淡地回答男友这阵子情绪上的不满。 工作上,她无可避免必须跟很多人接触,下班后,只想好好休息,但是男友热衷交际,喜欢热闹,几乎每天都有活动。 她尽量配合,但是,他却不能体谅她工作上的困难。 “从交往后你哪天不忙?你就不担心不在我身边,让别的女人趁虚而入?” 纪雪容的男友是百货业的小开,一年前,“耀光企业”打算进驻百货公司,成立专柜,两人因而认识。接触时间一长,郎才女貌,自然而然地走近,自然而然地开始交往。 “意志这么薄弱?那么容易让人趁虚而入?”她轻笑,听不出来在乎还是不在乎。 “唉……”男友叹了口气。“为什么你就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跟我撒撒娇,偶尔任性一下,缠着我帮你买东买西?” 好歹他也谈过不下十次恋爱,没见过像她这样特别,教人又爱又恨的女人。 像风,轻飘飘地;像雾,虚无缥缈,在她的心里,工作永远是摆第一顺位,但是,她的美丽,她的难以掌控,又偏偏制得住他这种猎人性格的男人。 “这么容易照顾,还嫌?” “我倒希望你不要那么能干,想哭就到我怀里哭,受了气,辞掉工作,让我养你。”这些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你觉得我是会这样想的女人?” “就是不是我才沮丧啊……那中午可以赏光吃顿饭吧?” “晚上好了,中午我怕来不及。”想着前两次都临时失约,也有些内疚。 “多谢太后恩典。”男友故意刺激她。 “呵……我再打电话给你。”结束通话,她转头看看陆子农,幸好没吵醒他。回想着男友刚才说的话,提醒了她一直没注意过的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不再任性,不再撒娇,变得如此冷静理智了? 陆子农在电话响的那刹便醒了,他只是继续假寐,不想打扰她和男友讲电话。 听着,压抑着,痛苦着…… 等她结束通话一段时间后,他才假装刚醒来,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 “那罚你中午请我吃饭,没尽到乘客义务,陪驾驶聊天,居然还睡到打呼。” “我打呼?”他不知道自己睡觉会打呼。 “你自己没感觉喔?!大声到连玻璃都在震动。”她诓他。 “你喔……说谎也不打草稿,鼻子都变长了。”他伸手捏她淘气的鼻尖。 以为还能见面,还能这样自然相处已是上天给他的恩惠,然而,想到这辈子,那笑容不再专属于他,带着孩子气的撒娇是对着另一个男人,那感觉,仿佛硬生生刨下他一大块肉,鲜血淋漓的痛楚,不堪负荷。 “不管,反正你要请吃饭。”她耍赖,也想着,为什么在陆子农面前,她却能自然而然地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 因为,相信他永远大她四岁,永远会包容她、照顾她吗? 第三章 陆子农的出现,解除了纪雪容燃眉之急的危机,农历过年前最大一宗出货顺利地完成了,所有人也松了一口气,开开心心地看着存折里优渥的年终奖金,准备好好犒赏自己这一年来的辛劳。 除夕回桃园父母家吃完团圆饭后,纪雪容便陪同男友参加朋友在各处举办的庆祝轰趴,接近清晨才回家。大年初一,又接连拜访重要的配合厂商及客户,送上新年贺礼,期许未来的一年仍合作愉快。 晚上回到住处,她累坏了,腿酸得倒挂在床边墙上,过年的假期,感觉上比平日还要疲惫十倍以上。 只是,身体倦了,思绪却仍清晰着,只要稍一闲下来,有个身影,就会自动窜出,递补空档。 她伸长手从床沿拉来皮包,拿出手机。 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以拜年的名义,打电话给陆子农,谢谢他帮她这么大的忙。 电话响了好几声,她的勇气随着“嘟”一声,就减少一分。 她告诉自己,就像遇到了一位许久不见的好友,那份失而复得的感情,会让人特别珍惜,只是如此,她并非不安分,也没有其他想法。 “新年快乐。”陆子农接起电话了。 “厚……抢我的台词!”听见他的声音,不知怎的,就是感觉熟悉、感觉安稳,疲累也一扫而空。 “好、好,那我换一句,恭喜发财。”他笑了。寂静的夜晚,听见她的声音,一瞬间,温暖了起来。 “红包拿来。嘻。”她顽皮地接话。 “包好了,等着你来拿。” “真的?我已经好久没领过红包了,你惨了,荷包准备大失血,我明天一早就冲过去拿。”她心情愉快地伸展双腿,像躺在海洋中,轻飘飘的。 “来呀,我住哪里,你知道的。”他尽量维持一种哥哥疼爱妹妹的口吻,一种无害,不会令她退缩的轻松态度。 这是他所能想到,还能继续关心她的方式。 “你还住在那里?”她没想到。 那时,蒋拓一天到晚抱怨,每天累得像条狗,下班还要爬五层楼的楼梯,等领了年终,一定要立刻搬家。 “习惯这边的环境了,跟邻居处得不错,附近店家吃的、用的,交通都很方便,就一直住下来了。” “嗯……那里的生活机能是满不错的。”刹那间,纪雪容不禁要猜想,他还在等她吗? “我还是经常到你以前打工的那间超市买东西,现在增设了一个面包坊,营业时间延长到晚上十二点,更方便。” “那你们就不必老是吃泡面,呵。”她挤出笑声来,干干涩涩的。 她知道他念旧,喜欢稳定的生活,也许,他真的只是习惯那里的环境,而她,在刚刚那一瞬间,那个念头,未免太自以为是,也太自私了。 这些年,她前后交过三个男朋友,执意不再想起过去和他的那段感情。 刻意遗忘,将那段记忆封存,爱情里快不快乐,幸不幸福,已经不是她最在意的感觉了,这样冷漠无情的她,凭什么认为他会等待她? “那是以前刚退伍,薪水都投资在硬体设备上,我跟蒋拓,最值钱的就是那两部电脑,现在没那么苦了。” “但,我相信你还是一样懒,就不信你不吃泡面了。”她挖苦他。 “对啦……哈哈!”他有种被了解的感动。 “还笑咧。”她摇头,看来,想领他的那包红包,得先买些补品帮他补补。 一个随口提及的玩笑,成了她心头的一个冲动。她想回去看看,看看那段被她遗忘的青春。 翌日,纪雪容难得能睡到自然醒,她没调闹钟,就怕一起床便按捺不住去找陆子农。 细细地梳洗,整理一下过年前没时间大扫除的房子。 中午,泡个澡,吹干头发,将长发绾至脑后随意夹起,换上质料舒服的白色衬衫,套上服贴着修长双腿的牛仔裤,蹬双软底休闲鞋,裹上一件大披风,在镜子前端详自己许久。 这样装扮,年轻了不少。 脂粉未施的清秀脸庞,似乎还残存着点大学生的气息。 今天,是她的怀旧之旅,为了补上她生命中缺了许久的一段记忆。 开车出门,沿着当初她离开的路线,经过校园门口,经过曾住过的那间宿舍,路途上,过去的片段一一浮掠眼前,有一种淡淡的幸福伴着淡淡的忧愁。 车子来到大学时期打工的超市,她停下车,走进自动开启的玻璃门,闻到一阵烘焙面包的香气。 提着黄色的篮子,从入口进去。 里头的员工她当然都已经不认识,商品摆设的区块也变了好多,她一排一排地慢慢逛,挑选了些水果、牛奶、起司和点心类的零食。 想起以前,她站在收银柜台,每当陆子农走进店里,一颗心总是因为他的出现而急遽加快,准备等一下要跟他说的话。 他话不多,如果她不主动开启话题,他可能就静静地等她结完帐,付了钱,微笑说声“再见”,便离开了。 那时,还未开始恋爱,她是多么珍惜每次短短几分钟的相处,帮他结帐的时候,故意放慢速度,偷偷记得他喜欢吃的东西,一点一点地认识他、了解他。 哪怕只能说上几句话也会开心一整晚;揣测着为什么另外一个收银台排队的人比较少,他却总是等在她这一排;得到他一句赞美,她会反复地在脑海中重播,将他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记得牢牢的—— 买完东西,她步行到离超市只隔两条巷子的旧公寓,爬上一阶一阶的楼梯。以前,她总是蹦蹦跳跳,两阶并一阶跳,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也曾生他的闷气,一边哭泣,万般委屈地走下这个楼梯。 那时的她,真的好爱好爱他,爱到整个世界失去平衡。 五楼到了。 按下门铃,门内传出那个熟悉的破锣嗓仿鸟叫铃声,她不禁笑了。 陆子农前来开门,便接到她那来不及收拾的笑容,如过去那些日子,阳光,随着她的到来,映亮一室。 “来讨红包了。”她俏皮地说。 “一直等着你来。”他打开门,看似随口说的,却是他这些年来的心情。 不知有多少夜晚,他作梦,梦里他打开门,见到她站在门外,假装可怜兮兮地说“我无家可归,你要不要收留我……” “哪有人这么想发红包的啊!”她拎着满满一袋食物的超市提袋走进去。 陆子农将她手上的重物放到茶几上,还真的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可爱的粉红色红包袋。 “喏,那么辛苦爬上来,不发红包怎么行。” “贪财喽!”她笑得眯起眼,将红包收进皮包里。 “瞧你开心的。”忍不住,他伸出手,揉揉她的发丝。 她甜美的笑声,她的顽皮,是他静默的世界里唯一的音符。 “蒋拓呢?不在吗?”她看看房子里头的摆设,多了几样精致家具,不像当初那么克难,房子也重新粉刷过。公寓外墙是老旧的,但屋里焕然一新。 “老早就搬到有电梯的大楼了,不过,还是经常来过夜,说这里有他年少轻狂的味道,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了解。”她淡淡一笑。 因为陆子农还在这里,守住了他们魂牵梦萦的记忆,让人渴望回到这里,回到有他在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有种沉稳的魅力,像一座坚实的堡垒,像家一样的归属感,你会知道,无论多晚,有个人会亮着一盏灯,等你。 “你了解?” “不过,不告诉你。”她一旋身,提着塑胶袋到厨房,整理归位,他摆放东西的习惯没变,她居然也都记得。 他不抢她的工作,在后方斜靠着墙,等她忙完。 她跟蒋拓一样,平常老嫌他懒散,可生活上的琐事又总是帮他打理得好好的,让他专心在自己有兴趣的领域上。 “你刚在忙什么?”她迳自拿了两个马克杯和茶包,回头问他。 “请个朋友帮你们公司重新设计了一个网站,刚和她msn。待会儿你来看看样版。” “真的?”她冲好茶,迫不及待想看。 她随他走进一个房间里。原本空着,蒋拓曾笑问她要不要搬来分摊房租的房间已经成了他的书房,电脑也从卧室搬过来了。 他走到电脑桌旁,弯身点启网页。 一间粉红色的立体店面跃上萤幕,打扮时尚的美丽店员站在展示柜后方,更增添商品的现代感。 展示柜上摆着各种口味的巧克力,后方陈列架上则是包装好的礼物盒。 “还没完全好,不过就是一个虚拟商店的概念。”他移动滑鼠,让她感受互动式网页的神奇。 移到展示柜上,可以看到每种巧克力的口味介绍,点选“购买”会转跳到礼盒清单,供客户选择数量。 “在这边输入客户的基本资料以及付款方式,整个流程结束,资料送出就会自动送到系统转成出货单……”他说明程式修改后的作业方式。 他示范按下“完成”,画面居然出现包装好,附上提袋的动画。 纪雪容看得目下转睛。 “真的就像一间店耶……好美、好梦幻喔!”3d模拟商店的网页令她赞叹不已。 “耀光企业”目前的网站主要是介绍商品和整个生产过程如何严格把关,因为商品是巧克力,当初设计公司便以沉稳的咖啡色来强调质感,只是,和粉嫩的包装设计以及客户似乎有点搭不上来,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没想到,这个全新的设计一下子就打动了她的心,令她为之震撼。 “我这朋友是做室内设计的,闲暇时喜欢设计各种网页立体商店,我到你们百货公司的专柜买了几盒巧克力送她,她一高兴,连着几个晚上,就弄出这个网页,你们的巧克力魅力还真大。” “那个朋友……是女的?”她狐疑地问他。 “你怎么知道?” “木头……”她嘀咕了声。魅力大的不是巧克力,是他! “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什么。”她不告诉他,因为冒出了点私心,冒出了点醋意,原来,早有人发现了他的好。“那我们公司要不要跟她签个约,看费用怎么算?” “不用了,纯友情赞助。” “喔……”能帮公司节省支出,她当然高兴,只是,她又不想陆子农为了她而欠人人情……尤其还是个女的。 “为什么嘴巴翘起来?”他捏扁她翘起来的红唇。“变鸭嘴兽。” “唔……”她槌他,这样很丑。 他任她槌,就是不松手,气得她连脸颊也鼓了起来。 “变河豚,哈!” “唔、唔……唔!”她舍不得用力打他,他当然不怕,最后,只好使出杀手锏,搔他痒。 这招,依然有效,很快,他缩起肩,受下了痒,放手了。 “陆子农!你这个无聊加幼稚加变态的穴居动物。”嘴巴一自由,她就不饶他,边追边念边搔他痒。 他实在受不了女人最擅长的这种攻击,索性将她双手箍住,喊—— “休战!” 等他们又笑又喘地停下打闹时,发现身体贴得太近,电光石火的悸动,揪紧了两个人的心。 过去那些缠绵的画面扫过眼前,她胸口一窒,向后弹开一步,终止这场太过危险的游戏。 “大、大过年的……”她转身掩饰红潮,调整心跳。“别窝在家里,我们出去逛逛。” “呃……也好……”他顺着话接下去。 “那你换件衣服,我到客厅等你。”她逃也似地离开书房。 望着她急于逃脱的背影,他懊恼自己玩得忘形了。她,怕他? 两人离开公寓,依旧是纪雪容开车。 陆子农的活动范围很单纯,住家方圆两公里内的商店、重庆南路书店街、大安森林公园、世贸展览场、几位朋友住处,其他,就得靠电子地图才知道怎么走。 纪雪容也没特别想去哪里,他坐在旁边,光是这样,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一种不需再多言语的契合。 “啊……我得再去买几盒巧克力。”陆子农突然想起一件事。 “为什么?”她问。因为他说的是复数,难道他经常送巧克女给女生,而且,不知道这个动作的意义? “过年前我不是送巧克力给我那位做室内设计的朋友,请她帮我设计个网页?” “嗯。” “我提着纸袋到公司的时候,被几个眼尖的女同事看见了,起哄要我也买给她们,我答应了。” “喔……那开工后,我从公司拿给你。”她愈来愈不是滋味了。这个呆头鹅真是怎么被烤了、吞了都不知道,人家起哄就答应。 “不行……”他摇头,随后笑着说:“帮你冲点业绩,虽然量不是很多。大户要靠蒋拓。” “呵……他还是到处招蜂引蝶,没有女人制得了他?” “他说,为了开拓公司的客源,他得保持身价,一辈子单身。” “这家伙还是那么臭屁。”她哼了一声,却也觉得好笑。 以前蒋拓就曾问过她,为什么她先认识他,最后她却喜欢上陆子这个呆头宅男? 爱情这东西真的很微妙,她第一眼见到陆子农时,整个人是呆掉的,不是他帅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而是一种像被闪电吓到、心脏怦怦直跳,随后,一股幸福愉悦如晨雾一般,弥漫在只剩两人的世界,她的眼中,便只容得下他了。 毫无理由,一见钟情。 “他牺牲色相,牺牲很大。”陆子农轻笑。“过年前,一个客户打电话给他,邀他到家里吃饭,还开了一瓶上好红酒。” “这是好康的事啊!”她不解。“吃完饭,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那个客户一直往他身上蹭。”他接着说。“长得不够美?”她还是不懂蒋拓有什么损失。“那个客户是男的。” “……”纪雪容愣了三秒,终于明白蒋拓的牺牲,爆出大笑。“哈哈——好样的,男女通吃。” “他半夜冲到我家向我哭诉,说要调薪,呵。” “你怎么回答他?” “包了个红包给他。安慰他说,可怜的孩子,第一次吧……” “你更坏。”她笑到肚子痛。 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蒋拓无辜,谁让他欠那么多情债,该有人帮他消消业障。 只要和纪雪容在一起,陆子农的话总是比平常多了些,他说话总是很简短,但不知为什么,随便一句话就能引发她捧腹大笑。 或许,也为要压抑心中那份愈来愈膨胀的爱恋,两人拼命闪躲,用笑声强调自己的清明,撇清任何暧昧的成分。 纪雪容找了一间有他们专柜的百货公司。 过年期间,百货公司生意兴隆,许多人辛勤工作一年,领了年终,说什么也要稍稍满足一下挥霍的快感。 地下一楼,陆子农被挤在一堆女人中,排队买巧克力,纪雪容则颇有成就感地欣赏自家专柜前热闹的景况。 广告slogan——“一个人也能享受恋爱滋味”的“eros”巧克力,特别受到学生及年轻女性的青睐。 粉红色带着闪闪亮点的硬盒包装,当初设计时便考虑到巧克力食用完,包装盒的附加价值,于是,出现了能当口红盒附小镜子的小包装,做成收纳盒,底部有凹槽能相叠的方形包装以及首饰、文具收纳的长形包装,美丽梦幻的设计,摆在办公室里,成了最佳的免费宣传,这是纪雪容的得意之作。 当陆子农突破人墙,提着一包包纸袋回到她身边时,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拨开他落在额前的发。 “我感觉像不小心卷入超市抢购限时折扣商品的欧巴桑中,太可怕了。”他将镜框往上托,心有余悸。 “呵……现在我才知道要男朋友送巧克力有多为难。” “这个送你。”他从几个相同大小纸袋里抽出唯一一个小包装的巧克力,递给她。 “神经!要吃巧克力,我公司就有了。”她收下,怪他乱花钱。 “意义不一样嘛。”以前,他没送过她花,没送过她巧克力,就连生日礼物也来不及送出…… “那就谢喽!”她表现自然,却忍不住鼻酸,此时,他的体贴,成了她痛苦的来源。她吸口气,撑大眼睛说:“好渴,我们去吃冰淇淋。” “大冷天吃冰淇淋?” “就是要大冷天吃才过瘾。”她勾着他的手臂,将脸藏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要自己别胡思乱想。 两人步行定到附近一间知名的冰淇淋店。纪雪容经常开车自这里经过,也听同事形容过冰淇淋有多美味,却一直提不起兴致。然而,在这个寒冬、的日子里,她需要冷却一下太炽热的情感。 进到店里,她像个贪吃却不贪心的孩子,犹豫着该选什么口味。 “看起来都好好吃喔……”她指腹轻点着下巴。“我喜欢兰姆葡萄,草莓看起来很好吃,还有这个好像也不错……” 她望向陆子农,一副无辜表情,好似贪吃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每种冰淇淋看起来都太诱人。 他笑了笑,决定一次满足她所有希望,虽然他知道最后的结果…… 等待冰品的时间,她打量店里店外经过的情侣,不知道在别人眼中,她跟陆子农,是不是也像一对情人? 一盘盘妆点得令人垂涎的冰品送上桌了。 纪雪容期待地挖一小口,含入口中,满足地像只打盹的猫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好吃喔……” 这盘沾一口,另一盘试一下,这小妮子只想尝鲜,那点“肚量”,不一会儿便又出现那足以让战士变节的哀求表情,看着他。 “知道……”他无奈地接收她好奇完剩下的大部分冰淇淋。 “那我再帮你吃一点点。”为表示自己的努力,她也没停下。 “对,帮我吃……”他哭笑不得。 “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耍赖的。” “这招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她吐吐舌头,低声回话。他并不知道,她只对他耍赖,只喜欢欺负他,只想要他对她的包容…… 吃完冰,走出门口,迎面的冰冷令她打了一个哆嗦,她不自觉贴近他身旁取暖。 “过瘾了?”他拉开大衣将她包进臂弯里,霎时,那像被虫蚁啮咬心窝的麻痛感又出现了。 他根本没办法靠近她,却不去渴望她。 “嗯。”她用力点头,内疚却悄悄地升起。 可以这样吗? 假装两人的关系只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对他耍赖,要他呵护,却绝口不谈过去两人交往过的事实。 假装他不提,她不说,只要踩得住煞车,没有发生更亲密的行为,她就不算背叛男友,就不算欺骗陆子农…… 她,是不是太自私、太贪心了? 第四章 结束春节假期,紧接着就是处理各地补货的订单,生活又恢复了平常的步调,所有放松了的关节又得迅速旋紧,加快节奏。 陆子农除了处理公司的案子,晚上继续赶写答应纪雪容的程式,这样的日子他过得很习惯,不觉得辛苦,而且,能为她做点什么,他真的很开心。 每天,藉由程式中的一些小问题,打电话给她,闲谈几句,听她万丈雄心地描绘公司愿景,接下来还要开发什么新的口味,举办产品发表会,抢攻哪一块市场…… 没有他在一旁照顾的纪雪容已经悄悄地长大了,而这些年她的转变,她的成长,他却无缘参与。 “叩!”已经下班的蒋拓,晚上十一点又进公司,敲了下陆子农办公室的玻璃门。 “刚搬新家,睡不习惯?”陆子农抬头望他一眼,笑了下,又低下头继续写程式。 “知道我过年才搬新家,都不送贺礼来的啊?” “你不是嫌我挑的礼物没品味?不然我预备打块‘宅心仁厚’的区额让你挂在大门口。” “你真敢送来,我就挂上去。”蒋拓大笑,拉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晃晃手上的热咖啡。 他接过来,谄媚地说:“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该怎么活。” “少来,这种嗯心的话留着跟你女朋友说。” “你现在借我多练习几次,以后会说得顺口点。”陆子农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反应慢。 “进展如何?”蒋拓看了看陆子农的萤幕,知道他还在修改“耀光企业”的程式。 “大概再两、三天吧!” “谁管你程式进展,我是问你跟雪容。”蒋拓受不了地往椅子一靠,环着胸,一副打算兴师问罪的姿势。 “能有什么进展,都说了她有男朋友的。” “她亲口跟你说的?” “没有,不过我知道。”他敷衍地回答,不想触碰这个话题。会痛。 “既然她没提,你自作个聪明什么?” “反正我就是知道。”陆子农打开热呼呼的咖啡杯盖,啜了口。 “好,既然你说她有男朋友,你程式改得这么拼又是为什么?” “早点改好,早点测试,早点结案,不然咧?”陆子农不解地问。 “你猪头啊,当然是拖他个三个月、半年的,好好利用这机会培养感情,把她抢回来啊!”蒋拓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除了程式蚕言外,装的都是豆腐。 陆子农沉默了,这样的事他办不到,她要的幸福他给不了,怎么可能去破坏她现在的幸福? “等你程式交了,是不是就找不到理由跟她联络,然后,只要她快乐,你就一辈子做你的鸵鸟?”蒋拓继续损他。 “阿拓……”陆子农痛苦地闭上眼。他就是不愿去想,为什么蒋拓却偏要将他撕扯得鲜血淋漓? “我是你朋友,了解你,当然我的心也偏你啊!”蒋拓气急地说完,又软下声调。“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你什么,好不容易看你这阵子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当然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这样。” “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很好,有你这个朋友这辈子我就满足了。”陆子农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我可没办法什么都满足你……” 蒋拓白他一眼,故意讲双关语。“放心,我不会对你下手的。”两人相视大笑,笑完蒋拓又摇头。 “说真的,先搞清楚,如果她真的幸福,那我当然也不会硬要你去把她追回来,但是,重点是,不要用你那颗悲观的脑袋去猜测任何事,用问的。” “……”陆子农扒了扒头发,没有答应蒋拓。他从不承诺做不到的事,而这件事,他开不了口。 雪容是那样的冰雪聪明,他一问,她便知道他的心情,也许,又将再一次从他眼前消失。 “早点休息吧,公司还靠你这棵摇钱树撑着,别给我太早过劳死。”蒋拓见他没救了,多说无益。往他肩上一槌,站起身,离开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寂静。 陆子农望着萤幕,想着—— 雪容,现在幸福吗? 白色情人节过去,陆子农的程式也已完成。 他利用上班时间到“耀光企业”更新程式,也将新设计的网页挂上去,到仓库教导基层作业员如何操作新功能,又回到公司教导其他部门员工,最后附上两份图文并茂的操作手则。 他的温文儒雅、他的耐性以及如微风般和煦的笑容、低沉的嗓音,瞬间掳获了年轻女孩的心,和他接触过的人,莫不窃窃私语,以为是软体公司新来的业务,作风较大胆的,已经主动向他请教私人的电脑问题,接着围上更多鼓起勇气的人。 陆子农耐心地一一回答女孩们的问题,待一切事情处理完后,都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一整天,纪雪容只能站在人群之外,眺望着他。 她为他骄傲,也与有荣焉,只是……突然之间,感觉离他好远,一股失落油然而生。 “好了,我可以下班了。”陆子农笑着走向纪雪容的办公室。 “谢谢你还特地花一天的时间教我们。”她微笑,心情却十分沉重,莫名地慌乱。 “要跟我这么客气?” “不习惯?” “以为认错人了。” “呵……没想到我在你眼中的形象这么恶劣。” “现在才想扭转形象,已经来不及了。”他摊开手,表示遗憾。 两人刻意说着不着边际的玩笑话,笑得很牵强,但很努力。 就如同蒋拓说的,案子结束后,他便找不到理由打电话给她,而她更没有立场贪恋他的温柔。 舍不得结束,也不得不结束。 突兀的手机铃声戳破了那鼓胀的勉强,两人同时移开胶着在对方脸上的视线,不行了…… “喂……”纪雪容接起电话。她的男友问她晚上能不能陪他出席酒会。 “晚上喔,呃……”她瞄了陆子农一眼,原本打算请他吃饭,答谢他的帮忙。 陆子农往门口移了一步,留在这里听她跟男友的对话,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我等一下再回电话给你。”纪雪容以为他就要离开,匆匆结束和男友的电话。但一对上他的眼,她却又沉默。内疚、惶然、不舍……各种情绪拉扯着她的理智。 “男朋友打来的?”陆子农脱口问。 “嗯……”她快哭了,一颗心紧紧地被掐住,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想她该怎么办…… “出来一天,我该回公司了。”陆子农得到了蒋拓要他弄清楚的答案,一个早就明白的答案。 他撑着平静的表情,走向门口。该离开了,忍住不见她才是不打扰她生活唯一的途径。再怎么不愿意,已成事实,对她的感情,六年前就该放下了。 “我送你……”纪雪容一个箭步,跟在他身后。 走出公司,等待电梯。 他望着电梯门上方跳动的数字,她望着他的背影。 叮! 清脆响亮的电梯抵达声回荡在大理石的走道间,仿佛敲响丧钟,宣告离别的时刻到了。 “就送到这里吧!”他没有回头,走入电梯。 转过头,按下一楼按钮,关门。在电梯门缓缓关上的片刻,他看着她,扬起笑容。“保重!” 喀! 门阖上了,纪雪容的眼泪随之夺眶而出。她无力地撑着墙面,睑一低,整串整串的泪珠洒向地面,止不住。踉跄地移往安全门,躲进鲜少有人出入的楼梯间,掩面痛哭,像个孩子。 这是上天的捉弄,在她以为早已忘了他的时候让两人再度重逢。 这是考验,考验她是一个对爱情忠贞还是见异思迁的女人。 这是惩罚,惩罚她当年的不知珍惜,惩罚她的任性,让她在多年以后才明白,原来,一直一直,最爱的,还是他。 她久久无法平复悲恸,耳边隐约听见员工下班搭乘电梯时的闲聊。 她噤住哭泣的声音,屏着气息,等待所有人离开。 现在的她,不能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就这样,她在楼梯间坐了好久,直到四周都暗了下来,仍失神地呆望着前方。 此时,搁在身旁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已忘记要回男友电话的这件事。 “雪容,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电话?!能不能去就一句话,我又不是非要你陪不可,别老是把我当空气一样,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她的男友一开口便气急败坏地质问。 “对不起……”才开启干涸的喉咙,泪水又涌了上来。 “你在哭?”男友吓了一跳。 “对不起……”她将脸埋在膝盖上,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道歉。这句话是向男友还是向陆子农说的,她已分不清。 “不能去也没关系,何必哭,我也不是真的怪你……” “我们分手吧……”悲伤中,她提出分手.她再不能用这样的心情和男友交往,这是欺骗,欺骗他也欺骗自己。 “怎么突然……”男友先是错愕,而后像想到什么,急问:“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昨晚跟我一起吃饭的那个女的,只是我公司的同事,因为你没空,我就随口答应她吃饭的事,是她约我,不是我约她……” 男友以为纪雪容发现他还和其他女人有暧昧,连忙撇清关系。 她默默地摇头,无力开口。 “雪容,不管你听到什么,就算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我只爱你一个,其他都只是交际应酬而已……” 听到男友这么说,她更觉罪恶感,这些年,她付出过真心吗?还是只是顺其自然地发展,可有可无地有个人陪伴,直到男友受不了冷落,自己离开。 她是个再冷血不过的女人,即使分手也不感觉难过,仿佛所有的温度与痛觉,都在那一年冬天,冻结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她告诉男友。“我不值得你真心,不值得……” “雪容,你在公司吗?我现在过去……”电话中听见男友急忙出门、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 她默默地挂掉电话,回到已无一人的办公室,等待男友的到来。 她说过太多对不起,现在回想才察觉都是有口无心,这次,她该认真地面对自己的感情,真心的给一个答案。 结束一段感情,也结束这些年来总有人陪伴的生活。 清晨,纪雪容躺在双人床上,呆望着天花反。一颗心,空荡荡的。 不必再去抗拒埋在身体深处的那抹影子,不必再向自己证明没有他,她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后,才明白胸口梗着的那一口气其实是对自己的倔强;当年离开陆子农的时候,所有的爱转成怨,转成一股不肯示弱的好强,发誓从此再不要为爱患得患失。 现在,她也踏入社会,能体会工作上诸多为难,了解职场中现实的竞争,那些怨啊、气啊,早已化为烟,消失了,徒剩回不了过去的遗憾。 多久了,从陆子农最后一次到她公司,过去多久了? 她伸手拿起搁在床头的电子闹钟,算算日子,快一个月了。 她没打电话给他,他也没打来,一切回到相遇前的模式,他知道她在哪里,但是,他却能在知道之后,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都不来见她。 若不是公司电脑的突发状况,若不是她打去的那通电话刚好是他接的,他打算就这样一辈子不见她吗? 仿佛历史重演一般,初见的喜悦渐渐地让这些猜疑给蒙上了雾,她又开始没那么自信,不确定他是否还想念她,不确定他的温柔是因为旧情难忘,还是只是像兄长那样的心情疼她? 她翻个身将脸埋进冰凉的棉被表层,冷却热烘烘的脑袋。 如果,她跟男友分手了就立刻回去找他,那他会不会以为她是个用情不专的女人?就像当初一个任性便轻易地提出分手,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如果,她付出耐心等待他,那他们会不会就从此错过身,再也接续下了前缘? 纪雪容在床上滚来滚去,从闹钟刚响滚到快迟到。撑着沉重的脑袋走进公司,原本还以为自己是个热衷于工作的女强人,结果,一碰上爱情,整个人就缩成没用的软女人。 “唉……”接完一通电话,处理完一件公事,陆子农的事便又自动钻进脑子,赶也赶不走,这样等待的日子,对于急性子的她实在是种折磨。 这么多年,这点,还真的是本性难移——她,从来都不擅等待…… 一样地,藉由公事逃避恼人的问题,一通接着一通,电话拜访客户,了解新品的市场反应,讲到口干舌燥,讲到声音快沙哑,讲到同事都下班离开了,她才顿时像被抽掉空气的气球,瘫在椅背上。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她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简直是种自虐。 再继续这样烦躁下去,迟早被她烦死的不是员工就是客户。 一份报告每隔十分钟问一次,一件事拉着员工东扯西扯,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是员工的说明进了她的耳朵却进不了她的脑袋。 是谁说情场失意,沙场胜利的?她根本就是公私不分,全都一败涂地。 “不行——”她焦虑地敲打着桌面,想着明后两天的假期可能又全用来窝在家里胡思乱想,决定去见陆子农一面! 一个小时后,按着业务名片上的地址,纪雪容来到“树典科技”。 站在大门口,被冷风吹了快半个小时,右边脸都快冻僵,她却还没生出足够勇气,走进眼前这栋大楼。 先前的那一股作气也只维持不到十分钟,现在,需要重新累积能量,累积冲动。 大楼进进出出的人,每个人都回过头来看她,不明白这么美丽的女人,为什么站在外面吹风? 大楼管理员终于看下下去,走出来问她:“小姐,你是不是找人?先进来,不知道几楼的话,我帮你问问。” 纪雪容这才发现自己站的位置实在太突兀,就挡在大门正中间。 她睑一红,忙说:“我记起来了,我到‘树典科技”,十楼对吧?” “对、对,他们老板都很晚才走,这个时间公司一定有人在。”管理员好心告诉她。 “好,谢谢。”她揉揉发僵的脸颊,硬着头皮,上楼了。 随着电梯灯号一层一层往上跳,她的心脏也像被提到半空中,快跳出来了。 电梯抵达十楼,“叮咚”一声,差点把她吓晕。 小心地踩着步伐,像做贼一样,只不过,才步出电梯,“树典科技”的大门就在左手边一公尺处,来不及再犹豫一下,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 “咦?雪容——”正和陆子农交谈的蒋拓先发现她,热情地张开双臂走向前去,将她搂进门。 “好久不见……”真好,蒋拓也在,纪雪容顿时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会有因和陆子农独处而缺氧昏倒的可能。 “现在才想到来找我?”蒋拓明知道她不是来找自己的,硬要凑上一脚,显示一下行情。 “嗯……前阵子工作比较忙。”纪雪容走进门后,发现除了蒋拓和陆子外,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大美女。 说是大美女,因为她不只美,身材也高跳修长,站在超过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陆子农身边,居然不相上下。 “你来啦!”陆子农见到她微微一笑,一点也感觉不到惊讶,好似他们约好了,好似他早知道她会来。 陆子农内心绝对没有表面上看来那样平静。 感情如果能说放下就放下,这些年,他不会装作不知道那些女孩明示暗示的喜欢,也不必用这么愚笨的方法,彻底断了见她的念头,折磨自己。 只是,他不想让蒋拓看出自己的放不下,以免他在玩笑之间,说出让雪容尴尬为难的事。 “对啊,你们不来看我,我只好自己来看你们喽!”她用笑掩饰对陆子农反应冷淡的失望,眼角却偷偷打量那个一头乌黑长发的大美女,她站得离陆子农好近。 “帮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倪巧伶,就是帮你们公司设计网页的那个朋友,我们这间办公室的室内设计跟网页也都是她包办的。巧伶,这位是纪雪容,我跟阿拓好多年的朋友。”陆子农介绍着。 “谢谢,谢谢你帮我们设计网页,我们公司的人都好喜欢。”原来,她就是喜欢陆子农的那个女人。 “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之前你公司那个网页太呆板了,一点创意也没有,不过,我可不是专门设计网页的,不用帮我介绍客户,哈哈。”倪巧伶个性直爽,大方地收下纪雪容的赞美。 “呃……不知道你在这,没带谢礼过来。”纪雪容傻眼,没见过这种性格的女人。 “诶……谢什么礼,待会儿请吃饭好了。”倪巧伶大刺刺地要纪雪容请吃饭。 “没问题,等一下我请大家吃饭。”她当然应允。 “你这女人……”蒋拓看了倪巧伶一眼,啧了一声。 “我这女人怎样?”倪巧伶仰起下巴,不满地问。 “雪容是子农以前的女朋友,好不容易见面,你也收敛一点,别吓到人家了。” “阿拓……”陆子低唤了蒋拓一声,警告他别再提这件事。 “以前的女朋友?”倪巧伶顿了一下,然后开玩笑说:“那就是分手喽?把这么好的男人拱手让给我,那你可损失大了。” “哪有什么好的……”陆子农苦笑,不着痕迹地看纪雪容一眼。 如果真的好,他不会失去她。 “至少在我眼中比某人强太多了。”倪巧伶似乎觉得蒋拓很碍眼,没事待在这里当什么电灯泡。 “你们在交往?”听倪巧伶这么说,纪雪容脑中轰隆一声巨响,发现自己来错了,即使没人知道她此时的心情,但是,她却感到无地自容。 她想得太简单,这么多年过去,就算陆子农遗像过去那样疼她,但感情的成分已经不同了吧! “还没,不过我再加把劲,搞不好就变真的了,对不对?”倪巧伶笑着对陆子农说,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四年前你也这么说,没见过你使什么劲。”陆子农习惯倪巧伶这种随手拈来的玩笑话,没有当真。 不知情的纪雪容却被这一大盆冷水浇得湿淋淋,原来,陆子农对她也有感觉,只是还没开始…… 她悄悄地望向倪巧伶。倪巧伶身上有种迷人的自信与成熟,像是天塌下来她仍旧能一笑置之。 一时,她感到晕眩,为什么连她也觉得陆子农跟倪巧伶站在一起时,看起来好耀眼,就像天生一对…… “那是因为有个人一直挡在中间,”倪巧伶又给蒋拓一个白眼。“不过,接下来,我会开始努力了。” “成功是需要努力,但努力未必能成功。”蒋拓毫不留情地回她一句。 “多谢你的激励,我这个人,就爱那种成功机率超低的挑战。”倪巧伶堆起甜美的笑容,打算气死蒋拓。 站在两人中间的陆子农只是笑,但也有点纳闷,当初公司搬到这间办公室,装潢的时候,蒋拓几乎都在外面接案子,和倪巧伶也才见过几次面,何况都是几年前的事?为什么今天两人都吃错一样,突然杠上了? 纪雪容好想走,但已答应了一起吃饭,她得打起精神,尽管她一点也不想看见陆子农对另一个女人温柔。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第五章 纪雪容先前不确定陆子农对她是不是仍有感觉,还想保留些许尊严,不愿贸然托出自己的感情,但在认识倪巧伶之后,她整个思绪大乱,卡在半空中,不知该积极争取还是默默离开。 倪巧伶说要纪雪容请吃饭,四个人便一起到川菜馆吃晚饭,因为倪巧伶喜欢吃辣。 说实在的,纪雪容有点讨厌倪巧伶。 不知道是因为倪巧伶的出现,破坏了原本她跟陆子农和蒋拓之间那种温馨轻松的互动,还是因为倪巧伶身上散发的自信光芒,相较之下,纪雪容此时的忐忑不安与低落便显得黯然失色。 饭桌上,倪巧伶老是黏着陆子农,哇啦哇啦地都是她的声音,蒋拓则在一旁拼命吐她的糟,很热闹,毫无冷场,只是,也完全没有纪雪容插话的空档,唯一能做的,就是闷闷地在一旁陪着微笑。 “怎么都不见你挟菜?”陆子农注意到纪雪容的沉默,舀一匙腰果虾仁到她碗里。 “喂……偏心,我怎么没有?”倪巧伶一发现便问陆子农。 “你的我帮你挟啦!”蒋拓没好气地端起盘子,拨了些到她盘里。这个女人,没事凑什么热闹,搞得像真的一样。 “我才不要吃你帮我弄的。”倪巧伶轻哼一声,又将腰果虾仁一颗一颗地挟回蒋拓碗里,完全不给他面子。 陆子农只好亲自再为她服务一次,倪巧伶这才开心地笑了。 纪雪容忍着满心的不舒服,食不知味地挑着白米饭,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中,她也根本想象不到。 以前,她也是这样无赖地黏着陆子农,知道他疼她,故意闹他,要他将爱表现出来,此时,倪巧伶拿走了她的特权,也对陆子农撒娇,看在她眼中,只觉——怎么有女人这么讨人厌! 她忍不住瞄向陆子农,想分辨他对自己与对倪巧伶的好,是不是有程度上的差别。 倪巧伶对子农的爱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道他…… “不好意思,我这人个性一向很直,有什么话藏下住,娇滴滴的女人通常不大喜欢我。”倪巧伶见纪雪容一个晚上说没几个字,先赔罪,免得惹人嫌。 “我没有娇滴滴……”纪雪容听了很不舒服,倪巧伶的意思好像是她坏了气氛,太娇气,要人哄。 “那就好,来,干杯。”倪巧伶拿起酒杯,轻碰纪雪容的,然后,爽快地一口饮尽冰凉的啤酒,过瘾地“赫”了一声。 “你这个男人婆,有女人像你这么喝酒的吗?雪容,别理她,喝一小口就好。”蒋拓出声阻止纪雪容受倪巧伶挑衅。 “不喝酒的话就别喝,都自己人,不用不好意思。”陆子农也关心地问。 “我可以的。”纪雪容一口喝完啤酒,毫不示弱。 “不错、不错,我喜欢。”倪巧伶欣赏地隔空拍拍她的肩膀,回头反酸两个男人。“别以为女人都需要你们保护,多余。” “来啊,那我们再干杯啊!”蒋拓自己反倒沉不住气,帮倪巧伶斟完酒,就急着找她干杯。 “谁怕谁?” 陆子农没辙,这两个人的个性他是都清楚的,好胜、死要面子,倪巧伶最恨大男人,而蒋拓很坚持女人就是要有个女人样,也难怪即使不熟,一碰面就水火不容。 “嘿……”纪雪容趁着蒋拓和倪巧伶拼酒时,微微地碰陆子农的手臂。 “怎么了?”陆子农侧过身轻声地问。 “干杯……”她举起杯子,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那么多忙……” “呵,干杯。”两人轻轻地互碰杯子,在一片吵杂人声中,悄悄地分享片刻的甜蜜。 “喔——我看到喽!”倪巧伶转过头来,一手搭上陆子农的肩,“你还没找我干杯。” “好,干杯……”陆子农酒量不比蒋拓,不过,多年的好友聚在一起,心情愉快,便不觉勉强。 看到倪巧伶和陆子农亲密的肢体碰触,纪雪容简直打翻了六年来没开封过的陈年醋桶,酸味弥漫,不觉地嘟起嘴。 这细微的动作被眼尖的倪巧伶抓到,笑问:“雪容还喜欢子农?” “呃……”这么白话的问题令纪雪容一下胀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想在这种状况下轻率地将心情告诉他,况且,还有别人在。 “别乱猜,雪容有男朋友的。”陆子农帮她回答。 “唔……”这下,她更是有口难言了。 要说已经跟男朋友分手,感觉好像很无耻地立刻回头找他,要回答是,岂不是将他推得更远,让那个女人得逞了。 “那我不就没有竞争对手了?”倪巧伶扫了纪雪容一眼,感觉她的表情有异,不过并没有点破。人家的爱情八卦,她一点也没兴趣深究。 “谁说没有?!”蒋拓插话。“其实我爱子农很多年了。” 蒋拓这话一出,解除尴尬,所有人都笑了,纷纷将话锋转向他,质疑他对爱情的忠诚度。 纪雪容脸上带着笑,心情却沉重无比。 为什么她没有勇气说出来?为什么从陆子农脸上找不到特别的情感?那句“她有男朋友的”说得如此轻松坦然,毫不介意。这是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当她,只是朋友。 酒足饭饱,倪巧伶喝了不少,整个人几乎挂在陆子农身上,吵着要陆子农送她回家。 蒋拓一把将她抓过来,要陆子农和纪雪容先上计程车。“子农,你送雪容回去,这个疯女人我来搞定。” 虽然陆子农一再向蒋拓强调,他会对纪雪容死心,但蒋拓仍一心盼望他们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自然不能让倪巧伶从中搅局。 “那就麻烦你了。”陆子农打开计程车车门,让纪雪容上车。 纪雪容前倾向司机报了地址,然后缓缓靠回椅背。 并肩坐着,狭暗的空间里,肌肤上的每个毛细孔都敏感地接收到对方微烫的温度,明明有满腹的话想说,明明胸口里冲击着情感的洪流,但他们只安静地任由紧 窒的气息束缚自己,悲凉地享受这份静谧静带来的晕眩。 或许,他们都不想再戴上那张看似轻松坦然却与真实感受不符的面具。 因为倪巧伶的存在,纪雪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随兴向陆子农撒娇耍赖,她的心情变得复杂多虑,如果,他已心有所属,她如何能不知羞耻地继续索求他的温柔。 陆子农一向沉稳,在确定纪雪容已有男友之后,他限制自己只能退回原来的位置。他害怕主动付出的关心,不知不觉中会逾了矩,收势不住,造成她的压力与困扰,如果过去,他未能给她幸福,此时,更该成全她的幸福。 两人各自怀着不能说的情感,宁愿淹没自己也不愿令对方左右为难。 在爱情的这条路上,他们不断地回避、错身、退让,以至于一再地错过。 计程车在纪雪容居住的公寓大楼前停下,陆子农下车为她开车门,先前还不感觉怎样的酒精,在车里暖和的温度下发酵,他踉跄了下,即时扶住车门。 “你喝醉了?”纪雪容担心地问。 “还好。”他扶正眼镜,想让自己清醒点,但汽车排气管喷出的烟却让他一阵恶、心。 “这样叫还好?到我家休息一下,睡一觉也没关系,明天再回去好了。”计程车开得又快又猛,他一定是忍着不舒服不说。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还怕你对我怎样吗?”纪雪容生气地责备他,从皮包里拿出钞票,付完车资,便搀着他走进公寓大门。 “我没那么醉……”看着计程车离去,他考虑很多,没让她扶。 她那柔软芬芳的身体紧贴着他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就算他外表看起来再怎么斯文,总还是男人啊!她怎么就这么没有危机意识,这么放心他?他还真怕一时控制不住,对她怎么样。 “大男人,扭捏什么?”纪雪容那想照顾他的母性一升起,可容不得他客气,一路环抱着他进电梯、进屋内。 亮起灯,让他在沙发上稍坐,进厨房倒杯温开水,让他暖暖胃。 暍完水,他将空杯递给她,在接过杯子的瞬间,两人的手指交叠了。 他看向她,醉眼中,只看见灯光下照映出的她,好美、好亮,粉嫩的唇瓣绽放着温柔的弧度,他忍耐得心房揪痛起来—— “好像真的醉了,我躺一下。”他闭起眼,往沙发一侧躺下,禁制自己再看她,禁制任何不该有的想象。 纪雪容住的是两房一厅的公寓,没有多余的房间让他好好休息,只能委屈他在沙发上睡觉。 她从房里拿出轻蓬的羽绒被,覆盖在他身上,帮他将眼镜摘下,搁在茶几上,半跪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的脸。 “你也去休息吧……”他说,一只手臂横架在眼窝上,浑身躁热了起来。 “嗯,需要什么再叫我。”被他发现自己还没离开,她耳根红了,连忙起身,帮他将灯调成微弱的亮度。 客厅陷入昏暗,陆子农调整鼻息,稳定心神,微醺中,脑袋却仍十分清醒。 耳边传来纪雪容在浴室里冲澡的水声,空气中飘浮着属于她的香气,他像个痴心到变态的男子,贪恋地抓取这个空间里,陌生却又熟悉的点点滴滴的她,拼凑着这些年来,她的生活。 这些他无缘参与也无法想象的画面,此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然而,他仍旧只是个过客,接触得愈多,只是徒增离开时的难度。 水声停歇,四周恢复宁静。 夜,渐渐浓了,陆子农了无睡意,睁着眼让自己只是空白。 平常的他不大去想纪雪容,只将她搁在心头,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但是,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刻意地伤春悲秋。日子得过,工作得做,沉沦于过去于事无补,对身旁的人也是一种精神折磨。 他看来总是那样平静,那样从容不迫,其实,这只是一种技巧,在经过那么多年的反复练习,学会了与思念共处但不影响生活的技巧。 不过,再次与她相遇,受到的冲击,比想象中还大,就如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波涛巨浪,瞬间,让人措手不及地毁灭了一切。 他愈来愈没有勇气测试自己的理智。 喀啦…… 轻轻地,寂静中发出开启门把的声响。 陆子农迅速地闭上眼,假寐。 纪雪容踩着软底的室内拖鞋,悄悄地走到客厅,来到陆子农身旁。 她,也睡不着。 只是想待在有他的地方,哪怕这短短几个小时时间,根本补不回两人之问太多的空白,她还是万般珍惜。 她不知道,明日之后,她会不会就失去了再去找他的勇气,他们两人会不会就此擦身而过,再也毫不相干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为什么就是无法开口告诉他,她想回到他身边.告诉他,最爱的是他,分手多年,只是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感情,她后悔当年的轻率,后悔当年的不懂事。 也许,他会张开双臂温柔地接纳她,但是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他想要的,他不会告诉她,她也将永远不会知道。 爱情,最难过的一关就是悲观的不安。 因为自己曾在自我欺骗的状况下接受别的男人的感情,她无法下假想,即使他接受她,心里却仍无声地摆着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的自私将剥夺他追求真爱的机会。 所以,她开不了口。 可是,她又放不了手…… “呜……”她不小心哽咽出声,连忙捣住自己的口鼻,屏住呼吸,观察他有没有醒来。 幸好,他睡得沉,没有被她吵醒。她安心地将脸枕在他旁边,轻声地对他说出一直没有机会说的三个字。 “对不起……” 陆子农闭着眼,听到她那一声“对不起”,连最后一点期待的空间也没了。她知道了他忘不了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却又无法明白告诉他,不要再等她黑暗中,他假藉熟睡中翻个身,伸出手掌覆住隐隐发热的眼眶。 他懂,他不会让她为难的…… 寒冬过去,新闻中开始报导阳明山上繁花盛开的景况,假日,成串的车辆像积木般,一辆接连着一辆。 这是有人作伴,还有玩兴的炫耀,即使卡在车阵中动弹不得,也比呆坐在家里看夜间新闻,望着电视萤幕中的塞车报导来得幸福一些。 纪雪容无聊地看着不断重播的新闻,避免再想起陆子农。 倪巧伶的追求成功了没?他们两个人开始交往了吗? 她没敢去问。 用一种接近心死的灰败心情被动地等待,龟息地度过没有工作、没有应酬,无所事事的下班时间。不去探问他的近况,仿佛这样可以少耗点心力,可以不再受情绪起伏的折磨,她怕痛,从小就是这样。 一根细细的针头都可能令她嚎啕大哭,更何况爱情里的水深火热。 她只是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一旦知道陆子农答应和倪巧伶交往,对他的这份感情,会永远埋在心里,由衷祝福他们,在这之前,她选择被动地等待。 然而,她并不知道陆子农在那一个夜里,彻底地放弃了,放弃任何一点想要接近她的念头。 她的等待,遥遥无期。 蒋拓眼见两人重逢的火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熄了,除了惋惜,却无能为力,要再多说几句什么,他跟陆子农多年的友谊恐怕也要一拍两瞪眼了。 这东西,有什么道理?就算古今中外多的是爱情范本,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就是找不到一套明确的指引手册。 纪雪容为自己倒了杯红酒,待会儿上床会好睡点。 手上翻着女性杂志,电视开着,只是不停地换频道,好像很忙,却什么都没听进去、看进去。 转换频道的空档,她隐约听见一种奇怪,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将电视转为静音,侧耳倾听,赫然发现那声响来自大门。 莫名地,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恐惧窜了出来。她捧着心,悄声走近大门,从猫眼向外看去。 只见门外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低头想撬开她的门锁,她的心脏一下子急速跳上来梗在口中…… 发颤地倒退几步,慌张中抓起手机,冲进房间,将房门、浴室都反锁,打电话给陆子农。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起。 “子农……子农,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她抖着吓到失去起伏的声音,整个人抵在浴室门上,双腿开始发软。 “发生什么事?”陆子农听出她声音的异样,急忙拿起外套就要往外冲。 “谁啊?去哪里?”纪雪容从陆子农手机里,听见倪巧伶的声音,心,瞬间冻结。 “子容,告诉我,发生什么事?”陆子农没有回答倪巧伶的问题,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下电梯按钮,脑中闪过各种不好的画面。 “没有……没什么事……你不用过来了……”她咬着唇,忍着恐惧,忍着失去依靠的悲伤,决定自己解决。 她明白了,不能再麻烦陆子农了…… “你别动,我马上过去!”他走进电梯,通讯,也因此断了。 纪雪容吞了吞所剩无几的口水,看看四下有什么能够保护自己的器具。不能让那个歹徒进屋里……万一他不只贪财还…… 她害怕地贴着门板倾听外面的动静,因为隔着一个房间和客厅,完全听不到。 虽然害怕,但是,弄清楚状况也是避免恐惧的方法,也许,对方不知道屋里有人,出声吓吓他,可能就逃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浴室的门,接着再蹑手蹑脚走到房门边,再听。 叩叩叩…… 天啊!那人居然胆大到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再过几分钟,他可能真的会冲进门来! 时间紧迫,她一鼓作气,打开房门,跑向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和一个长柄锅子,紧紧地护在胸前。 一步、一步,缺氧地移向门口。 想到那个可怕的男人和自己只有一门之隔,而且,愈来愈肆无己心惮地卷动门把,她怕得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锵锵锵! 她用菜刀敲响锅子底部,试图吓阻歹徒。 “开门!”那歹徒听见有人在屋里,居然要她开门。 “你是谁?想干么?!再不走我报警了喔!”她面对着铁门,摆好架势,等着万一那歹徒真的撬开门,她就跟他同归于尽。 “他x的,我是谁?!不开门等等让我进去我就xx你!” 听见那对方粗鄙的用语,纪雪容原本白皙的肤色已经转为苍白,但她还是勉强挤出吓阻的大嗓门。 “你敢进来,我就一刀砍死你——” “臭娘们,皮痒啊?是不是太久没@#。%……” 那男人满口不堪入耳的秽言,纪雪容在心中惊声尖叫,却不能表现出害怕。 心跳快到无法负荷,她开始耳鸣,有一瞬间,完全听不到声音。 四周寂静地教人毛骨悚然,她缓缓往前移动一步,想要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砰!砰!砰! 当她正准备探看门外状况时,那男人突然疯狂地撞门,那声巨响,仿佛利刃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胸腔,每一次冲撞就让纪雪容吓得魂飞魄散。 她得搬家……搬到二十四小时有经委看管的大楼。如果,还能活到明天的话。 “你在干什么!”蓦地,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x!你算老几,我干什么需要向你报告吗?”那男人凶狠地骂回去。 砰!砰! “唔……”接着,一连串像是打架的撞击声,激烈地此起彼落。 纪雪容全身硬撑着的肌肉顿时垮了,腿软地滑向地面,菜刀、锅子也随之落地。 子农来了…… 第六章 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因为那个可怕的男人,被带到警局时完全呈现混沌状态,大骂三字经,问候警察的祖宗十八代,什么事也问不出来,只从现场带回一把掉落在地的短刀。 原本以为他喝醉了,后来警方从他手腕内侧发现许多针孔,才猜测可能是注射毒品。 警察让陆子农和纪雪容先回去,留下资料,如果还需要其他协助,会再打电话给他们。 纪雪容一直脸色发白地偎在陆子农怀里。 直到现在,她一滴眼泪也没掉,整个人是吓呆的,就连警察问话,她也几度无法开口,只要想起当时的恐惧,就忍不住掩耳尖叫。 陆子农不能让她今晚再回到那个令她害怕的房子,没问过她的意见,便将她带回自己家里。 其实,害怕的是他,在警局里看见她几乎崩溃的神情,他恨自己不能保护她,不能让她免于恐惧,如果他迟了几分钟,他是不是真的会失去她…… 一想到这,他害怕得不敢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紧紧地搂着她,不时要确定她还在,还在自己身边。 路上,她始终紧咬着下唇。 “雪容……”陆子农开着车,分神揉揉她扭在一起的手指。“没事了,现在要回我家,晚上就住我那里。” 她仿佛未听见般,茫然地看着前方。 这呆滞的状态,一直到陆子农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到位在五楼的公寓,一直到他再也忍不住地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心疼地安慰她惊吓过度的心灵,纪雪容才好像找回了魂魄,“哇”地一声,开始大哭。 “没事了,雪容,没事了……”他揉着她的发,将脸贴在她的额上,哄孩子般地轻轻摇晃着身体。 “子农……子农……”她无法形容那种恐惧,以为自己就要被杀死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来不及告诉他。 “我在这,雪容不怕……” “呜……呜……”她还是哭,只有眼泪才能表达出绝望的悲伤。 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她知道自己安然地待在陆子农的怀里,但是,刚刚,刚刚……“呜哇……我好怕……” “我知道,对不起,我太晚到了……”陆子农的手指是发麻的,之前揍那个壮汉揍得太狠,肩胛也挨了他一拳,火辣辣的。幸好那个男的因为神智不清,拿不稳刀刃,否则,战绩不只如此。 “下次……”她吸了吸鼻涕。 “下次你要快点来……” “不会了,我不会再离开你身边……”他允诺,一直想允诺她。 也许,明日醒来,她将不会记得他说的这些话,他只是忍不住想告诉她,埋在心里的话。 此时,纪雪容已经忘了打那通电话时,倪巧伶就在他身边,她只记得,她好爱陆子农,只有待在他身边她才能感到安心,她不想失去他。 纪雪容是紧抓着陆子农的衬衫睡着的。睡着时,眼泪还垂在眼角,睡得很不安稳,不时发出梦呓。 陆子农整夜,直至清晨,没有合眼,一直轻拍着她的背,让她知道,他就在身早上,陆子农手肿得无法伸直,而且,他也放心不下纪雪容。他悄悄地起身走到客厅,拨了通电话给蒋拓,说明昨晚的事,想休息一天。 “天啊……还带着刀子?”蒋拓也被吓到了。“幸好你及时赶到了,雪容没事吧?” “嗯,受了很大的惊吓,现在还在睡觉。” “人没事就好,你今天就陪她吧!手记得搽点跌打药膏之类的,”蒋拓叮咛,随后又想到什么,“不对啊!子农,雪容的男朋友呢?” “不知道,没见到他。” “她遇到危险没打给她男朋友却打给你……不觉得怪怪的?” “可能出国,或是一时没办法赶过去吧……”陆子农只能如此猜测。 不愿想起那个人的存在,此时,他强烈地想保护她,不管该不该、能不能,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钢一般的意志,在纪雪容发生危险时,自然而然地跳出来,谁都不准将她自他身边带开。 “喔……也是有可能……”蒋拓被他的猜测说服了。“要不要帮你们带早餐过去?” “不用了,让她好好睡,睡醒我再带她出去吃东西。” “ok。”蒋拓应了声,挂掉电话。陆子农回到房间,发现纪雪容已经张开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子农……”她一见着他,眼中有着说不出口的期盼。 他不假思索,立刻坐上床去,将她拥入怀里,轻声问:“还害怕?” “唔……”她的脸靠在他肩上,摇摇头,只是突然,很需要他的温暖。他静静地抱着她,顺摸着她的发,疼惜地,不舍地。 “我得上班……”纪雪容说。“要开会。” “我送你回去换衣服,再送你去上班。” “嗯……”她点头,迟疑了下,又说:“我想搬家……要有警卫那种……” “好,我帮你多找几间房子,然后帮你搬家。” “嗯……”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肩窝,双手环上他的腰。她是坏女人。 说要祝福他跟倪巧伶,但是,见着了他,她又舍不得,放不下,知道他温柔,知道他不会扔下她不管,所以,自私地用软弱霸占他,不去考虑他要如何向倪巧伶交代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你搬家之前,要住哪里?需要帮你搬东西过去吗?”这种事有她男朋友会为她设想,但是,他要知道她住哪里?安不安全。 “……”纪雪容沉默,她可以说吗?他会答应吗?倪巧伶能同意吗? 等了许久都没得到答案,陆子农低头问:“我还有一个空房间,要不要暂时住这里?” 纪雪容迅速地抬起脸,眼眶闪着泪光,感激地点头。 蒋拓刚才的那个问题,此时也同样令陆子农感到不解,但他没多问,只想让她安心,只要她愿意,他会是她永远不变的避风港。 那晚想要侵入纪雪容家的男人,后来查出是个毒虫,带着扁钻想跟前妻要钱买毒品,结果找错楼层,已经被送进勒戒所。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纪雪容经过这次的惊吓,深深体会到自己再怎么独立坚强,仍旧无法处理这种突发的危险,还是决定搬家。 她暂时搬进陆子农的住处,等着假日再去看房子,陆子农体贴地不让她落单,每天送她上下班。 “你说雪容现在住你那里?”蒋拓见陆子农又要准时下班,带工作回家做,忍不住好奇问,得到的答案,不可思议。 “嗯,我帮她找了几间门禁比较严,楼层户数比较少的房子,这个星期六带她去看看。” “她男朋友咧?她住你那里,她男朋友都没意见?还是这么多天过去,他都一直没出现?”蒋拓一连发出数个问号,这实在太奇怪了。 “这个我不方便问……”陆子农没去想这个问题,他只是做他能为她做的,而且,很愿意做。 “搞不好分手了。”蒋拓直指最可能的答案。 “咦?”陆子农完全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在他的想法里,雪容的男友一定是将她捧在手心上,不可能答应分手。 “拜托,你不要脑子里就只装着程式,这不是摆明了吗?”蒋拓受不了地皱起眉头。 “不是分手的话,现在她应该跟她男朋友住,就算有天大的难处,是你女朋友的话,可能让她住在另外一个男人家吗?” “只要跟雪容有关,不管有什么天大的熏处,我都会想办法克服。”陆子农回答。 “不是真的指你,是说雪容她男朋友如果爱她,是不是会出面处理?”蒋拓心想,下辈子他该生做女人,然后勾引陆子农,先上车后补票,死巴着他。 这个男人也太死心塌地了吧! “这样说是没错……”他只是在她男友尚未出现之前,代替他照顾她。 “这就对了!”蒋拓一弹指。“所以,我敢断定,他们分手了。” “真的吗?”陆子农没有因而感到开心,想的全是怎么会分手?吵架?那个男的对她不好?雪容有没有受到伤害,难不难过? “这个答案就得靠你自己去问了。”蒋拓扬扬眉,他就算准了嘛!这两个人早晚要走回一起的。 “那……那我现在去接她。”陆子农有些自责,只想着照顾她的生活,却没看出她的心情。 六年前,她会离开他,就是因为他的粗心,没想到现在,他还是犯了同样的错。 陆子农离开办公室后,直奔纪雪容公司。 坐在车里等她下楼,情绪复杂。 这个问题要如何启口,会不会造成她的二度伤害,也许她一直没说就是不愿再想起这件事,他该问吗? 陆子农想得太入神,没注意到纪雪容走近,在车头前朝他挥手。 望着眉头深锁的陆子农,感觉他有心事,纪雪容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是不是她的事,让他困扰了? 她迳自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喔……你下班了。”陆子农见到她,立刻换上笑脸。“晚上想吃什么?” “你有事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而且,你也不必每天来接我……我搬家后还是得自己上下班。”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 “嗯……”见他又想把事情吞进肚子,隐瞒她,她更觉内疚。 她可以猜想到是什么事,没有一个女人肚量能大到容许别的女人住在自己男朋友家,更何况还是交往过的前女友。 这几天,子农一直陪着她,倪巧伶会怎么想?他们吵架了吗? 撬门事件过去了,她的恐惧也淡去下少,是不是该离开了,真的要眼睁睁地见子农为难吗? “吃咖哩饭好吗?”陆子农问。 “好……”她低下头,愧疚渐渐蔓延开来。 车里,两人怀着心事,注意到对方的闷闷不乐,却斟酌着说词,不知该不该问,于是,沉默成了唯一的默契,一顿饭也吃得小心翼翼,食不知味。 回家后,陆子农待在书房,纪雪容坐在客厅发呆,各据一方。 什么事都没发生,两人却都被自己的多心压得喘不过气。 最后,陆子农来到客厅,在纪雪容身旁坐下。 她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可能会令她伤心欲绝的答案。 “雪容……” “嗯……”他才唤了她一声,她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你知道我到现在还是很关心你。”他说完,觉得不妥,又补一句。“就像哥哥那样。” “嗯……”也就是说,他对她的疼爱,不是爱情…… “有些事……我……”尽管已经在书房练习过,他还是吞吞吐吐。 “什么事你说没关系。”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之前,你说有男朋友……” “嗯。”他要她去住她男朋友家…… “他是哪里人?”陆子农还是无法一下切入问题核心。 “也住台北……” “喔……”他压压眼窝。 “那你们……还好吗?” “……”她咬着唇,以为能忍住,但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滚了出来。 他说不出要她搬走的话,但是,她怎么会不懂?终究,他是选择了倪巧伶。 “雪容……”陆子一见到她落泪,整个人大慌,早知道就不问了。 “我不是……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要抱歉,是我对不起你,我太自私了,明知道你有女朋友,还让你为难……”她边说边哭。 “是我对不起你,明知道你会难过,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边说边安慰她。 “不,是我不好,你本来就要先考虑巧伶的心情,我太坏了……” “是我不好,没注意到你的心情,我就是这样木头,也难怪你跟男朋友分手的事不肯告诉我……” 两人拼命向对方道歉,拼命要对方别自责,声音重叠,又急又语意不清。 过了一会儿,纪雪容止住眼泪,陆子农也停下安慰。 “等等……”陆子农分析脑中刚刚收到的讯息。 “什么?”纪雪容也试图理解他道歉的原因。 “我没有女朋友啊!”他说。“ 而且,为什么提到巧伶?” “我不是因为跟男朋友分手才哭的。”她说。 “那你为什么哭?”他问。 “那你干么道歉?”她也问。 他们都将刚刚得到的最新资料输入脑袋,重新整理过后,相视一眼,同时出现一种奇怪表情,要笑不笑的,但也找不到继续难过的理由。 “蒋拓告诉我你可能跟男朋友分手了,我担心你心情不好,一个人胡田心乱想,所以想安慰你……” “那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又没打电话给我……”她嘟起嘴,难道要她大张旗鼓地通知她恢复单身的事,那样的心态也太可疑了。 “我怕你觉得困扰,以为我忘不了过去,影响你跟男朋友的交往。” “喔……那就是说过去的事你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听到他说没有女朋友,她那绝望的心又恢复跳动了。 而且,喜欢抓他语病,向他撒娇的蛮横性格也找回来了。 “当然不是这样,可是……哎,我要怎么说……”他本来就不擅言辞,被她一阵抢白,不知从伺解释。 “那就说你跟倪巧伶的进展啊……她不是喜欢你,说要加把劲追求你?”瞧,多像妻子拷问丈夫的忠诚。 当初是她提分手,这部分她假装失忆,谁让他态度暧昧,语焉不详,害她白白伤心死那么多细胞。 “她跟蒋拓一样,就喜欢拿我穷开心,欺负我反应慢。” “那为什么星期天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她在这里?”人家已经进攻到家里来了,他还笨笨地什么都不懂。 “她在这里?”陆子农努力回想星期天,也就是纪雪容遇到危险那晚的事。“不对啊,那天,我跟蒋拓在公司讨论一个案子。” “那为什么倪巧伶也在你们公司?”不管在哪里,她就是在他身边。 “我们隔壁新搬来一间服装公司,室内设计是巧伶负责的,她只是休息时过来喝杯茶。” “是这样啊……”原来弄错了。 “你以为我喜欢巧伶?”他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是她这么在乎巧伶的事,害得他心跳,愈跳愈快,有种等待开奖前无法克制的亢奋。 “才不管你喜欢谁。”她哼一声,撇开脸。 她当然不能马上承认,他只是表示没跟倪巧伶交往,又没说现在对她还有什么感觉,万一她表错情,那就糗大了,当然是要他先有所表示啊! 一日危机解除,安心了,理智也回来了,那种想要不顾一切争取幸福的冲动就变成上个世纪那么遥远的事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哭?”他问得小心翼翼,感觉幸运之神似乎就在附近,但也怕结果是邻居中大奖。 “我哪有哭?”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擦去眼泪鼻涕。 “雪容……”他扳过她的肩,注视着她的眼。 “什么事?”她害差地低着头,猜测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陆子农粗喘着气,纪雪容感觉到了他胸膛的起伏就和自己的心跳一样快。他终于明白她的心意了吗? “你、你等我一下,我突然想到今天卡住的那个程式的写法,我去纪录一下,马上回来。” 说完,他立刻奔进书房里。 纪雪容完全愣住。 她到底爱上一个脑袋都装着什么的男人呐?! 陆子农坐在书房里,双手僵硬地搁在键盘上。 刚刚,他的确是灵光一现,想到程式的另一种写法,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亢奋到差点脱口而出要纪雪容回到他身边。 她是跟男朋友分手,是暂住他家,但是,如果他在这样的状况下要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是不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又为她添上一道难题,她会不会以为他趁人之危,要她报答他的照顾? 不是这样的…… 反复思量,愈想愈觉得自己太心急。 他还记得分手那一夜,她对他说过的话,脸上失望的表情。这么多年过去,他根本没变,还是那么不懂女人心,凭什么以为这次,她会愿意回到他身边? 雪容条件这么好,追求她的人不知有多少。 陆子农被自己这么一打击,差点泄了气。 可是……想到他不必再顾忌她的男友,可以光明正大地待在她身边照顾她,这份失而复得的礼物,就足以放鞭炮庆祝一番了。 “嗯……”他很庆幸自己刚才及时踩了煞车,没有让这个从头开始的机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见光死。 他不是放弃,而是他决定先改变自己,改变她心中那个无法给她幸福的陆子农的形象,做一个细心体贴的男人,像便利商店那样,二十四小时营业,随传随到,让她成为幸福小女人,那么,他才有资格开口。 也许,他应该认真地跟蒋拓请教一下如何哄女孩开心。 蒋拓常说,女人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完全是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以他这颗猪脑袋,不小心点,很容易就误会雪容的意思,很容易就惹她生气,而自己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他想好多以后的事,也因为太兴奋,即使用力想,那些思绪也是跑来跑去,抓不到一个方向,他只是感觉到,这次幸运女神,真的是专为他而来的。 纪雪容坐在客厅里,瞪着墙上“滴答、滴答”响的时钟。 陆子农说要她等一下,她已经维持这个害羞的姿势快二十分钟了,脖子酸了、腰也酸了,两腿斜放四十五度紧夹着,也开始隐隐发麻,他该不会又写程式写到忘了她的存在?“呼……”她松口气,决定不等了,整个人呈大字形摊在沙发上。这个呆头鹅,还是一样呆。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掩嘴而笑。只不过,现在的她不会再为这样的事生闷气了。 也许,这是老天给她的小小磨练,真的爱上像这样的呆头鹅,千万别奢望他会像个花心萝卜那样精准地拿捏女人心。好处是,他不容易被外面的坏女人拐走,放牛吃草也很放心。 她转身趴往沙发扶手,望向书房的方向。看来,她得先想办法将自己的神经变得粗一点。然后,待在他身边,让他再爱上她一次。 第七章 纪雪容搬家,奇怪的是,陆子农也跟着搬家了,而且,就住同一栋,两人成为对门邻居。 “为什么你也搬来这里?”纪雪容搬进新家隔天,注意到对面那户也有人搬进来,发现是陆子农后,不禁哑然失笑。 “帮你找房子的时候,觉得这里环境不错,有电梯。”他笨拙地编个理由,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不知道她欢不欢迎他这个邻居,会不会以为他企图不良? 他考虑很久,为避免上次事件再发生,他还是想就近照顾她、保护她。当然,也是为自己制造点机会,这是他绝对不能打草惊蛇的企图。 “喔,这样啊,为电梯搬家……”纪雪容抿嘴一笑。 “昨晚睡得好吗?”他赶紧转移话题,免得她再多问几句,就露馅了。 “思,还不错。”有他做邻居,她简直就是心花怒放。 记起他第一次到她打工的超市,她很想跟他说说话,便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想到要跟蒋拓一起来买东西?” 陆子农也是这样腼觍,淡淡的笑,回答说:“住附近这么久,还不知道这里卖些什么东西。” 那时,她想过,他或许是为了看她才来的。 那时的年轻和对爱情的憧憬,加上喜欢他不同于同年纪男孩的沉稳内敛,好感由此而生,一次一次碰面,加深了那猜测,好甜,好紧张,也好期待。 此时,仿佛又回到当时的景况,猜测他是为她搬到这里,但是,他没有明说,她也不再急着要一个答案,就让爱情从最单纯、最无负担的那一刻开始。 再一次,为他心动。 “晚上,要不要一起庆祝搬新家?”她提议,顿时感觉未来的每一天,都将如此充满动力。 “好啊,这附近也有间生鲜超市,下班后一起去买些火锅料,就在家吃。” “哦……一来就去找超市,那超市的收银小姐,漂不漂亮?”她闪着灵动的眼眸,促狭地瞅着他。 “呃?没注意看,结完帐就、就走了。”他结巴了,遇到要评论女孩子的问题,他总是不知如何回答。 “嘻……”看见想看的表情,她得逞地笑开了。 总是这样,每次她故意挑起布满陷阱的话题,像个好战份子,节节逼近,他便连连闪躲,生怕答错了会引起更大战火,误伤她,只好无辜地任她欺负。 女人,总是喜欢暗暗地从这些“无中生有”里,寻找爱情的证明。 “在你家还是还我家吃?”她笑问。 “都好。” “你有煮火锅的锅子跟电磁炉?”她知道他没有。 “等等我就去买。”他几乎不开伙,厨房用具、调味料什么的,很阳春。 “我有啦!来我家吃吧。”她笑到不行。怎么有人这么老实,害得她不闹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那……吃完我来洗碗。” “还要帮我洗菜。” “没问题。” “还有……我电脑还不能上网,帮我弄。”她开始得寸进尺。 “当然好。” “有蟑螂也要帮我打。”愈说愈顺口。 “交给我。” 两人傻傻地对话,傻傻地笑,好似只要能这样对看着,就算要站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累。 明明就住对面,以后多的是聊天的机会,可是,他们却都舍不得中断对话,犹如一见钟情的第一眼,深怕擦身而过,再回头,便再找不到那个让人悸动的身影了。 “快要迟到了……”她看看手表,不得不说了。 “我送你去上班。”他希望,每天都这样接送地上班、下班,陪她一起吃早餐、晚餐。 “可是我白天要用到车,我自己去好了。” “那我陪你坐电梯下去。”他掏出大门钥匙,将那一堆凌乱还未整理的箱子关在门后,没有什么事比和纪雪容的相处时间,更重要的了。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空间这么小,靠得这么近,他们反而害羞起来,就像初尝爱情,还手足无措的学生,捧着一颗平静不下来的心,手心发热,耳根发烫,脸上那就要满溢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送到这里就好。”纪雪容走出电梯,担心再这么黏腻下去,胸口会被幸福撑爆。 “路上小心。” “那我去上班了,bye!”她挥挥手,亮丽的身影,洒下一室阳光。 “晚上见……”休息一天打算整理家务的陆子农,就这样呆呆地站在电梯口,微笑发愣。 这一切,都还像梦,不敢相信,他和她这条线,又牵起来了。 一整天,纪雪容微笑接电话、微笑听取会议报告、微笑着跟客户谈公事,一切再平常不过的工作内容,在今天,却都变得那样不同,她必须很收敛才能不突然扬起与平日形象不符的灿烂笑脸。 恋着一个人连带着整个世界因而改变,这样的心情,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女强人一但染上了爱情病毒,也会变成小女人。 下班时间到,纪雪容依旧等待所有员工离开她才走。迫下及待地想奔回陆子农身边,这种因期待而产生焦虑,焦虑中又带着甜蜜,不也是恋爱症候之一?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拥有超乎自己想象的耐力。 关掉办公室最后一盏灯,锁上大门,轻盈地旋个身,定向电梯。 电梯抵达地下二楼,她从皮包里拿出车钥匙,远远地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她的车子旁边,背向着她。 因为上方的灯光不是很明亮,她缓缓走进,想看清对方的身份,也因前阵子那个事件,一颗心惶恐不安。 待她距离近了些,认出是谁,才松了一口气。 “子农,你怎么在这?吓了我一跳。”她走到车子旁,腿软地环住他的手臂。 陆子农转过身,见她脸色发白,抱歉地说:“想来接你下班,怕在外面等,错过你。” “打个电话给我,我可以早点下来。”想着他一定等好久了。 “没关系,我今天有空,东西整理好,没什么事就搭车来了。” “这么等不及想见到我?”她那双慧黠的眼眸俏皮地瞅着他。 他微微一笑,点点她的鼻子。“我来开车。” “小气鬼。”她扮个鬼脸,将车钥匙给他,绕过车头,坐进副驾驶座。 他就是这样一个不会甜言蜜语的男人,年轻时的她总是因此而不安,有时钻牛角尖起来,便觉得是自己倒追他、黏着他,而他,因为不懂拒绝,即使觉得烦了,也不好意思说。 这心头的不安慢慢演变成任性与试探,抱怨他为了工作而忽略她,要她在电脑和自己中间选择一个,最后,等不到他的解释,她便转身离去了。 她悄悄望他一眼,为什么历经这些事,他待她却一如往昔? 他专心地开车,速度平稳舒适,一如他的性格,而她却得在经过社会历练之后,才了解,这样一个能够包容她,让她安心休憩的胸膛,多么难得。 陆子农察觉到纪雪容正在看他。 他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两人的情感将如何发展。无论她是否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她最后是否还会离开他,至少,他现在能在她身旁,至少,不让自己后悔。 “最近工作还是那么忙吗?”纪雪容问。 “不忙,可以正常上下班。”他连忙说明,意思是,以后每个晚上,他都可以陪她。需要赶工的工作,熬几个夜晚,没问题的。 “我晚上经常要应酬……现在,才知道原来工作上有那么多无法预先安排的状况……”她是想告诉他,以前她太不懂事了。 “应酬?如果待到很晚的话,让我去接你,尤其喝酒,不要自己开车。”他叮咛。 “嗯。”她心头一暖,幸福得有点发疼,为什么以前,她就不懂这样体贴他? “到了。”车子停在国内一间大型连锁生鲜超市的停车场,离他们住的公寓只要五分钟车程。 “这附近有什么店,你是不是都探过了?”她下车,笑着问他。 “前面有一所高中,附近吃的不少,邮局、书店、dvd出租店,这间超市,还有一个传统市场。”为了帮她寻找新的住处,他花了不少时间。 “子农,我们去买两辆脚踏车好不好?以后我们就骑脚踏车出来,顺便运动一下。”他们工作都忙,几乎没什么时间运动,以前他还能爬爬楼梯,现在搬到电梯公寓来,为了他的健康着想,她得用点心思。 “星期六就去买。”他当然同意。 她个性开朗,充满活力,丰富了他规律平凡的生活,只要跟她一起,无论做什么事,感觉都特别不同。她是他的精灵,指尖轻轻一挥,世界就变得更美好。 然而,陆子农却不明白纪雪容并非一向如此,所有的动力全起源于有他。 “走吧,买我们的丰盛火锅料。”她开心地搂住他的手臂,往超市走去。 陆子农推着篮车,跟在纪雪容后面,看她弯身仔细地挑选蔬菜,检查肉品的新鲜度,她将发丝塞至耳后,冷藏柜的灯光映在她白皙的肤色上,更显清透。 “今天我们煮香菇主题火锅好不好?”她回头问他,手上拿了几种不同的菇类。 “好。”他微笑着,火锅也有主题? “要不要暍点小酒?”她拿起酒精含量较低的ice,朝他眨眨眼。 “好。”他又笑了。 “家里卫生纸够吗?” “买些预留也可以。” “洗碗精、菜瓜布之类的?”她问,随即又摇头,“我看一年用不到十次,对面邻居装点给你好了。” “都好。” “要不要帮你准备泡面?”她拿起两碗不同口味的泡面,带点威胁的口吻,问他。 “不吃泡面了。”这次,他选择一个聪明的答案。 “这还差不多。”她得意地将泡面摆回原处。 “以后我若能早点回家煮饭,你也过来一起吃。” 她像个新婚的妻子,喜悦地采购新房所需的一切,为自己,也为心爱的男人,设想周到。 纪雪容见该买的差不多了,走到他身旁帮忙推不知不觉中已被塞满的篮车。 他松开一只手,将她纳入两臂之间,这是以前两人逛大卖场的习惯,下意识地,没有多想,便这么做了。 她睑颊泛起浅浅红晕,先前那像小鸟般吱吱喳喳的小嘴安静了下来,柔顺地半依偎在他温暖的胸膛。 “还需要买什么?”他前倾问道,闻到了她的发香,才发觉这个姿势的暧昧与唐突。 “没了。”她侧过睑,很近很近地望进他的眼、心脏扑扑地眺。 “反正很近,需要什么我再陪你来买……”他轻声地说,一颗心,如云朵般柔软。幸福就近在眼前,突然之间,他不想松手了。 “哈哈——杏鲍菇不用削皮啦!要削的是红萝卜。” “等等……珊瑚菇不用一朵一朵摘下来,整个冲洗一下就好了……” 厨房里,纪雪容边切菜边分神注意陆子农笨拙的动作,他很认真想帮忙,只是愈帮愈忙,笑得她连拿刀的力气都没了。 不过,她没将他赶出厨房,这是乐趣,心情愉快,能让烹饪出来的食物更美味。只不过,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功能是取悦她,他可能会掐死她。 噗……纪雪容在脑中想象他抓狂的画面,也只能想象,事实上,她没见过他发脾气。 他是个体贴的男人,但就是体贴别人,对自己的事却一点也不在意,穿着随兴,吃也随便,专注于一件事情上,可以于世界隔绝几个星期,不食人间烟火。 聊到他钻研过的领域,他可以滔滔不绝讲上一天一夜,比专家还专家,比学者研究得还透彻,但生活上,对别人来说是常识的事,他几近白痴。 “尝尝看高汤味道怎么样?”纪雪容将火锅料摆在纯白的大瓷盘上,加点装饰,丰盛又美观。 陆子农拿支汤匙,试了一口,点头说:“好喝。” “怎么个好喝?”她故意问。 “就……”他努力想形容词。“就是好喝。” “敷衍。”她努努嘴,像是很不满意,端了盘子就走往餐桌。 陆子农跟着将汤底端过去,绞尽脑汁想博佳人一笑。 “这汤……有很多种蔬菜熬出来的甜味,有如什么……还有……骨头,然后,有什么……”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后悔没把“食神”这部电影里的对白全背起来。 她噗哧一声,笑得弯下了腰。“说好喝就行了,还蔬菜骨头咧?” “嘿……”他终于发现这小妮子的诡计,明知道他紧张她,偏偏不让他轻松过关,一把将她勾进臂弯里。“你这小鬼,去哪里学得这么刁钻,这么皮?”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国文造诣有没有进步。”他的拷问一点也不可怕,所以,她继续笑。 “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跟以前一样呆吧?”只能捏捏她的鼻子以示薄惩,他还是拿她没辙。 “这个不用试,我知道是。”她笑个不停,腰都软了,搭着他的肩,稍微喘口气。 “我回家了……”他佯装生气,作势要走。 “菜都可以上桌了哟?热腾腾的养生香菇火锅。”她眯着眼笑,知道他不是真的要离开。 他叹口气,走回来。“谁教我答应要洗碗……”说着,便将高汤端上桌。 “是嘛……不吃哪有碗可以洗。”她皱皱鼻子,转身准备碗筷,嘴里哼着歌。 他看着她背影,这样的感觉,这样满满喜悦的心情,多久没有了? 热汤在电磁炉上滚着,摆入食材,很快地,菇类清甜的香味四溢。 坐在相邻的位置,为彼此盛汤、挟菜,偶尔相视一笑,是情人间欲语还休的甜蜜。 他有她,她有他,顷刻间,小小的餐桌上,便有了家的温暖。 饭后,两人挤在流理台,一人洗碗,一人擦干,两人都喝了些酒,心情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暖暖地,蓬蓬松松地,笑意溢满眼角。 闲聊的话题渐渐转至没见面的这些年,各自在工作上的经历。或许是想补回这段太长的空白,他们的眼神流露出炽热,回应得好急切,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惆怅着自己为何无法参与其中。 “后来,你和蒋拓就离开原先的公司,成立‘树典科技’?”纪雪容问。 “嗯……为了我,蒋拓和老板大吵一架,觉得公司就只想压榨我。”陆子农淡淡地说。 “那你自己怎么想?”纪雪容听得也生起气来。 “都过去了,也忘了当时的感觉,不过,累积不少经验是真的。” “你就是这样,脾气太好,总是不懂为自己争取,不够积极。”她很心疼。“要是我知道,我也会劝你出来自组公司,你和蒋拓有这个能力的。” 他笑了笑。 “还笑,没神经。”她白他一眼,也不知怎么说他了。 如果,那时他能够积极地挽留她,她就离不开他了,他们也就不必空白这些年。只是,她爱的不也是这样只为别人想,却不为自己解释的他吗? “是祸是福,有时候是需要经过好多年才能明白的。”他淡淡地说。 “嗯……”最爱,也是需要经过好多年,才懂得原来曾经就握在手中。 “别闷闷不乐的,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很好。”他揉揉她的发,反过来安慰她。 她身体因酒意轻飘飘的,一时忘了支撑,就这样被他的动作给晃得靠上了他的胸膛。 瞬间,两人都为这突来的亲密怔住,胸口翻腾的是刻意压抑的激情,彼此却都因对方避而不谈过去那段感情而犹豫着,害怕一个错误判断而让好不容易恢复的融恰的气氛毁于一dan。 陆子农闭上眼,掌心微微颤了下,终究动心忍性,鞋吐了口气,温柔问道:“醉了?” “好像有点……”她不得不离开他的胸膛,失落中硬挤出笑容。 “那我先帮你设定网路,你好早点休息。” “也好……” 她带他到书房,黯淡着眸,早前还偏向乐观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如果当初不是她决定分手,也许此时她还能有些勇气向他表白,如今,她如何能凭着他的体贴,凭着他不变的温柔,便认定了他还爱她。 知道他不会拒绝她,就赖定了他? 说好,给彼此时间,说好重温一次初恋的甜蜜,怎会这么禁不住考验,像个深怕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不时惦着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还下到一天,她就等不及了。 “噗……”想着自己刚才那心情,真能用“猴急”来形容,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也只有陆子农这样的男人,会让女人性情大变,绵羊变恶狼,恨不得立刻扑倒他。 “在笑什么?”陆子农手敲着电脑键盘,纳闷地回头看她。 “没什么。”她抿着唇摇头,不知道这男人背后,有多少等着对他下手的女人,而他,肯定浑然不知。 “鬼灵精怪的。”他没追问,回过身继续设定。 “我想买个大一点的书柜,你看这个用好久的书柜,书叠成这样,都快塌了。”她面向他,半靠着桌面,不经意地说。 “明天我陪你去逛系统家具公司,那种书柜不够用的话可以随时扩充。” “那我下班去按你家电铃。”她笑逐颜开。 “我待会儿拿把备份钥匙给你,你就直接进来。” “那会不会不小心看到你在家里裸奔?”她促狭说。 “你唷……”他笑出声,配合她的玩笑。“我会尽快把这习惯改掉的。” “不改也没关系,我不介意长针眼。哈哈!”她大笑,阴霾一下子便扫尽了。 日子,还是过得开心点好,两人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第八章 纪雪容拿下陆子农家里的备份钥匙,一下班不急着进自己家门,反倒习惯先跑他家,看他回来了没。 而他,总是在她转动外面那道大门门锁时便迎了来,帮她开两人站在门口,随意,也刻意地总要聊上几句。 “今天有带工作回来吗?”纪雪容惦着以前的任性,担心打扰他,总会先问。 “没有,都在公司完成了。”陆子农记着以前为工作而忽略了她的寂寞,总是这样回答。 “真的?如果有事就说有事喔!”她认为他即使忙也会隐瞒。 “真的没事。”他笑,让她放心。 “那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煮,待会儿你过来吃饭。”她没有追根究柢,只是选择将他体贴她的善意隐瞒摆进心里。 “我跟你一起去。”他拿了钥匙便走出大门。 下班时间早点,两人就到超市逛逛,若她要加班或是应酬便打通电话让他记得吃饭。 相处的感觉犹如一对恩爱夫妻,熟悉彼此的喜好,了解彼此的心意,他们曾经相爱,曾经错过,如今,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只想保护对方的心,不再受伤。 用过餐,偶尔他提议到附近小公园散步,有时她想去逛街看看市场状况,假日,开车载两辆脚踏车到较远的河滨公园吹吹风,看场电影,享受一顿美食,不管到哪里,两人必定形影不离。 他们都喜欢忙碌的工作之余有对方陪伴的闲适生活,不必武装,不必刻意讨好,即使只是坐在客厅,肩并着肩,看看书,看看电视,心灵的满足,胜于一切。 虽然两人不住在一起,却老是黏在一起,蒋拓很高兴他们进展顺利,打趣地说,早知道租一间就好,浪费钱。 他们一阵尴尬,事实上,进展根本没有蒋拓想象中那么“快”。 甜蜜,丝丝地盘缠在彼此心间,经蒋拓点明,没人出声否认,一切,似乎都朝着所有人希望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成形中。 “子农,你看……”一日,纪雪容翻看旅游杂志,中间的跨页广告,吸引了她的目光。 “嗯?”他靠过去,闻到她淡淡的发香,一阵心神荡漾。 他没看她手中的杂志,看着她。 “我一直想买这种户外休闲椅,摆在外面阳台,再种些植物,弄个小型的阳台花园。”纪雪容想象着那画面。 “嗯……不错……”他根本心不在焉。 一个男人,心爱的女人就在身旁,能动心忍性这么久,已经超越人类极限了。 更别说此时她就倚着他,香香软软的身体将全部重量都靠向他,不知不觉地,他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往她的唇。 她应该不会拒绝他吧! 会吗? “那我们放假的时候去买。”她突然仰起脸给他灿烂一笑。 顿时,他像个还没犯罪就被识破意图的现行犯,一脸尴尬错愕。 “怎么了?”她疑惑地盯着他呆掉的表情。 “现在、现在去买。”他立刻看向她指的广告,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现在?”她眼睛一亮。 “不现在去,你又要挂在心上好几天,然后事情一忙,就又懒了。”他心里感叹着,时机一过兮,不复返。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她撒娇地环住他手臂,柔软的胸脯抵着他的臂膀。“我就是什么都想做,可是一下班就没有足够的动力了。” “那我就做你的动力,拖着你动。”要命喔……陆子农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头满脑子邪恶思想的恶狼。 再这样下去,他不是拖她去买东西,而是拖她进房间。 “好,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她从沙发站起,回房间套件衬衫和牛仔裤,很快就准备好了。 陆子农一向也是这样的穿着style,两人站在一起,竟就像热恋中的情侣,穿起情人装了。 这时,他也已经在内心向单纯不知他心思的纪雪容告解完毕。 开着陆子农的休旅车,到一间卖各式diy工具、组装家具的大卖场,纪雪容像个孩子,试过每一张休闲椅,见到吊床又动起了另一个念头。 “我们退休以后,到乡下买间透天房子,在前面种两棵大树,树中间就放这种吊床,好不好?”她兴高采烈地想象未来的画面。 “好。”他笑着,也想着未来。牵着她的手,走过一片金黄稻田的乡间小路,或是他骑着脚踏车,她坐后面,环着他的腰,指向前方落日……他渐渐相信,这样美好的一天,会实现的。 “雪容?” 当他们讨论着要买哪一组休闲桌椅时,听见背后有人叫“雪容”。 两人同时回过头,几个打扮新潮的年轻男女,手上提着烤肉用具,其中一人冲着纪雪容挥挥手。 “阿……邦?真巧……”纪雪容打了声招呼,心中闪过不妙的预感。 “厉害吧!看你的背影就认出来了。”名叫阿邦的男子扬起帅气的眉。 “那是我保养得好。”她勉强地笑了笑。 阿邦向和他一起的朋友介绍纪雪容。“我以前的女朋友,怎么样,漂亮吧?我们在她的大学毕业典礼相遇的。” 这时,三条黑线已自纪雪容额头划下。阿邦臂弯上勾着的女孩一脸不悦地盯着纪雪容。 “我们临时起意要到滨海公路烤肉,放烟火,要不要一起去?”阿邦问纪雪容。 “呃……你们去就好了。”她朝阿邦皱眉,没看见她旁边站着一个人吗? “你男朋友?”阿邦当然看见了,瞟了陆子农一眼,打量意味十分浓厚。 纪雪容尴尬地要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不错,没找个太差的,要不然我当年被你甩了,就太不值得了。”阿邦说完,对自己能将感情看得如此豁达,实在太帅了,自我感觉良好地笑了几声。 纪雪容头晕,这个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大脑,口无遮拦的。 阿邦是纪雪容大学同学的哥哥,毕业典礼时,对她一见倾心便展开追求。那时,纪雪容对他那毫无心眼,有什么说什么的个性觉得很有趣。 或许是与陆子农交往时的猜心太伤神,她不想再谈那样耗尽心力的恋爱,想尽早忘记陆子农,便默许了阿邦的追求。 然而,阿邦是个不想长大的男人,没责任心,也不去规划未来,完全是及时行乐型的。 当纪雪容进入职场,两人的对话愈来愈空洞乏味,很快便觉得疲累,他不了解她,她也没让他走进她的心,最后,协议分手。 纪雪容悄悄地瞄了陆子农一眼,但从他表情中看不出情绪,他只是挂着淡而有礼的微笑,没打算介入他们的叙旧。 “好啦!那我们走了,有空联络,我电话没改。”阿邦见纪雪容没有意愿,便吆喝着朋友,离开了。 待他们一群人走远,陆子农问纪雪容:“决定买哪一组?” “这组好了。”她指向一组墨绿色帆布的折叠椅,搭配一个方形小茶几。 此时,她已经没了先前的兴味盎然,只担心着,陆子农有没有不开心,他心里想着些什么? 休闲椅和茶几摆进阳台,亮起橘黄色的阳台灯,再将屋子里的长春藤移到茶几上,自成一格的小天地,轻松惬意。 “感觉很不错。”陆子农微笑道。 “嗯……”纪雪容望着盆栽,也点头。脑子里却在斟酌着,要不要主动告诉他关于阿邦的事。 “我就很缺乏生活情趣。”他突然说。 “怎么会?你的兴趣很广泛啊,只是属于静态的比较多而已,像音乐、电影,你就比我懂得多。”她连忙说,心头蒙上沮丧。是不是因为阿邦的关系,他心情不好了? “谢谢你的安慰。”他笑。 “子农……”她想谈,不要任何可能损及他们情感的问题稹在他心头。 “我们是不是来试坐一下,享受一杯晚上的‘下午茶’?”他提议。 “好啊!您请坐,我马上送茶过来。”纪雪容想藉这个聊天的机会探探他的想法,进厨房冲了一壶花草茶。 陆子农坐在休闲椅上,望向没有星星的黑幕,一直噙在嘴角的笑容,隐去了。 他在意。 在意的不是纪雪容曾爱上别的男人,而是在意她喜欢过的是怎样的男人。 他的生活方式简单,不喜欢太喧哗、吵杂的环境,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与刚才遇见那个充满活力,直爽开朗的男人,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那个名叫阿邦的男子,是她离开他之后,交往的对象。 此时,他不再乐观地以为两人渐入佳境,仿佛回到过去,享受在一起的甜蜜时光,也不再认为纪雪容喜欢有他陪伴,满意这样的生活方式。 这一瞬间,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当初,雪容为什么离开他。 他太闷、太无趣,安于稳定的生活,只要有她,他就有了一切,但是,她呢? 以为只要能挪出时间来陪伴她,就不会重蹈覆辙,事实上,他连她喜欢什么都不了解,事实上,是她在陪着他呀! 苦涩泛上舌尖,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以爱为名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假装看不见她笑容底下,逐渐失去光采的心灵? “茶来喽——”纪雪容端着茶盘,轻巧地来到阳台。 模仿餐厅里的服务生,有模有样地将茶和杯子摆到桌上,附上一盘小饼干,未了,还弯腰说声:“请慢用。” 陆子农抬起深邃的眼眸望向她,益发觉得这样活跃亮丽的她,不该跟着他过这种平凡生活。 “怎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服务生?”她轻笑着,坐下来,为他的杯子倒入茶水。 “雪容……” “嗯?”美丽的眼望向他,一派清澈如水。 “现在的你,快乐吗?” “快乐啊!”她笑着说。“能像这样悠哉悠哉地暍杯茶,和你聊聊天,我就觉得很满足。” “那就好……”他啜了口茶,感觉她笑得牵强。 心中装有心事的人,无论眼中看见什么,依旧只相信自己相信的。 也许现在她还能说服自己接受,但是,日子久了,会不会变得愈来愈不快乐,愈来愈痛苦?最后,又…… “你呢?我这样一天到晚缠着你,会不会很烦?”她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回避,不安于是浮现。 他摇头。“我喜欢有你缠着。” “我……跟阿邦交往不到四个月。”她还是决定提起他。对阿邦,她已无太多记忆,她想了解的是陆子农的感觉。 “嗯。” “那个时候,刚毕业,还没工作,他很爱玩,经常一群人租几辆车子,全省跑透透,其实比较像玩伴。” “嗯。” “分手后就没联络过了,刚刚看到,还差点记不起他的名字。”她笑了笑,想盖过此时沉重的气氛。 “趁年轻时,到处走走,这样很好。”他附和着,更加肯定心中的疑虑。 为什么她翻着旅游书却不开口要他陪她出国去玩,她认为他没有时间,或者认为他没兴趣,所以压抑自己的喜好? 他愿意陪她到天涯海角,愿意陪她做任何事,只是,善良的她为他考虑太多,为配合他的喜好,在开口前就先自我否决了? 两人一阵沉默。 “子农……” “怎么了?” “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说?”哀愁染上她的眉间,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问。 “这茶不错,甘甘凉凉的,很提神。” “我在百货公司买的,就在我们专柜隔壁,改天帮你买一包。”见他转移话题,她虽失落却也只能作罢了。 他的心情总是藏得很深,而她,从来不是他愿意倾吐的对象…… 纪雪容开始感觉和陆子农之间有了些变化,只是这不同,说不上来中间到底卡着什么。 她一样回家前先进他家的门,他们也和往常一样一起吃饭,有说有笑,无论她怎么闹他、缠他,他也一概好脾气地包容,那无奈又宠爱的表情,依旧。 她像个侦探,拼命想从他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想找出他有心事的证据,但是,就是——没有! “子农,子农——”纪雪容一下班,冲进陆子农家里,兴奋地到处唤他。 他从书房走出来,接住她飞扑而来的身子,轻敲她的脑袋,责备说:“穿高跟鞋还这么用冲的。” “今天听一个客户说桃园有位老先生,退休后因为兴趣,经营一个好美的花园,还养了很多奇珍异兽,现在有开放参观,我们明天去看看好不好?” “是喔……”陆子农异常的没有一口答应。 “你有事?”她疑惑问道。“是没有……不过,你要不要跟朋友玄逛逛街,喝杯咖啡聊聊天什么的?” “为什么这么问?”她不懂。 “没什么,只是想说我们老是往郊外跑,你偶尔也会想热闹一下吧?” “那你可以陪我去逛街,陪我去喝咖啡。”她嘟起嘴,才仿佛感觉这阵子都是她一迳地想去哪里,他虽然从未拒绝,但似乎不再主动约她。 “我们每天都可以见面,随时可以聊天,朋友的感情也要维系。” “可是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比较开心啊!”她说。 “这样生活圈会愈来愈小,久了,会觉得生活太单调……”他猜想她又在勉强自己、催眠自己。 “觉得我整天黏着你,很烦?”她开始有点生气。 “不是……”他要如何解释? “那你说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找朋友?你不能陪我吗?” “也不是一定要你怎样,重点要你觉得开心。” “你没有说真话。”她直视他,觉得他只是找个借口搪塞,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这是我的真心话。” “好!那我以后都不找你了,去找朋友。”她负气地转身就要离开。 “雪容,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拉住她。 “那是什么意思?”她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每天都跟我在一起,不觉得无聊吗?” 她瞪着他,不想接话,一股委屈在心里愈滚愈大。 “雪容……”她一不说话,他就慌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 “你觉得我无聊,我就无聊,你怎么看我,我就是什么!”她气他不肯说心里话,气他只会自以为是地为她着想,她就喜欢跟他在一起,喜欢这样单纯的生活,为什么要将她往外推。 除非是他不耐烦了,不想跟她在一起。 “当然,如果你不这么觉得……”他感觉愈说愈糟,索性停下解释。 这是他的私心,想着,只要两人不天天腻在一起,给她多一点自由空间,她的生活更丰富精采些,也许,她会不那么快觉得厌烦。 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他希望她快乐,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会,我觉得好无聊,觉得你是天底下最无聊的男人!明天我会去找朋友,后天也会,以后的每一天都没空理你了!”她气得甩开他的手,跑回自己家里。 叮咚!叮咚! “雪容——”陆子农追过来,拼命在门外按电铃。 她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就是不开门,不理他。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状况,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却总为在乎对方的感受隐而不发,最后,小小问题酝酿成灾。 门铃停住了。 她听见对面铁门关上的声音,一切恢复寂静。 她连电灯都没开。 也许,委屈的是他,他开始感觉每天腻在一起缺乏养分,所以,他希望留点空间给自己,所以,希望她培养自己的兴趣,建立自己的生活圈。 原来,她一直在为难他。 纪雪容的负面情绪因为看不见陆子农的心而开始泛滥。 她不想曲解他的意思,但是,她无法克制自己为他加上罪名,因为,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她根本无从了解起。 搬到这里快两个月了,他对她还是彬彬有礼,像个寻常朋友一样,她主动去抱他、赖他,他被动地反应。 连亲吻也不曾有过。或许,他根本不以为两人在交往,他待她,始终是朋友.想到这,她又陷入深黑无底的彷徨中。如果真是这样,他是怎样看待她的?和男明友分手后就迫不及待地找他垫档,说分手的是她,回头找他的也是她,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地以女朋友自居,霸占他所有时间? 短短几分钟里,纪雪容的脑中闪过千百种的可能,愈想愈往牛角尖里钻去。 在公司里,她可以冷静地处理各种人事纷争,碰上爱情,她依旧是六年前那个无法说服自己,无法让自己冷静的任性女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如此吗? 她在泪光中凄凄地扯开嘴角,简单一句“你到底爱我不爱?”就能解开的僵局,两道门之间却存在那么多与自己性格不符的障碍,跨不过去。 她怕,怕他回答时有那么一刻迟疑、犹豫。怕自己梦想关于两人未来的一切,只是一厢情愿。但是,她拼命拉住自己不要再往黑暗处钻,因为,她爱他,不想离开他。这次,她不能再做出六年前那样冲动的决定…… 纪雪容一夜无眠,一早,她便出门回桃园父母家。 因为、心里有事,中午,难得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却毫无胃口;下午,勉强打起精神陪两老打打小麻将,晚上吃过饭就回台北了。 一个人在百货公司里闲逛,走累了,随便找间连锁咖啡馆,坐下来喝杯咖啡。 落地窗外,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神色呆滞,步伐匆忙地往前走,即使生活不那么如意,都有别人无法分担的压力,这些人还是认命地往前走,继续为生活忙碌。 她呢?工作顺利、家庭和乐、经济没压力,有个好到无可挑剔的邻居,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往左还是往右。 爱情究竟是占了女人百分之八十的心思,拥有爱情,就拥有百分之百的动力,然而,少了那百分之八十,剩余的二十竟只够维持日复一日,不知所谓的运转。 陆子农是她的罩门,是她无论经过多少历练仍然无法破解的死穴,他的沉默更显出她的咄咄逼人,任性无理,终究还是无法成熟面对。 十点过了,店面的灯一盏盏熄了,原本明亮热闹的街道也一下子黯淡下来,灰暗中只会使心境更加萧瑟,空坐在这里发呆,除了消耗时间,一点振作的念头都没 叹口气,还是得回家。 离开咖啡店,纪雪容驱车回到公寓。 乘坐电梯,数字住上跳心情反而往下沉。 从皮包拿出钥匙,才刚插入锁孔,对面的门便打开了。 陆子农低低地唤了她一声:“雪容……” 那叫唤酸了她的眼,明明一整天想的都是他,当人就在身后,她却反而倔强地不愿回头,门一开,迅速闪入屋内,现在,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而且,也不想再假装两人之间没有问题,嘻嘻哈哈地便让这件事过去。 隔日,星期天,纪雪容依旧选择早出晚归,游魂似地到处乱晃。 也许,梗着这口气,是要逼陆子农做个决定,她再受不了这样暧昧不清的关系了。 第九章 古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形容的便是纪雪容此刻的心境。 过了一个惨淡的假日,星期一下午,纪雪容在拜访客户途中接到会计通知,一个往来许久的客户跳票了。 这个客户在全省有十二家连锁店,贩售精美瓷偶以及各式巧克力,业绩一直不错,当纪雪容赶到他们总公司时,玻璃门内乌漆抹黑,空无一人,几问同样被跳票的厂商聚集在一起,气得跳脚。 业务与平日交情较好的门市小姐取得联系,才知道她们也是临时接到老板电话,通知隔天不必上班。 此时,各厂商主管陆续接到业务拨来的电话,所有门市铁门都已拉下,店里头的货也早被搬空。 数十万的未收款对于大企业而言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小公司来说不但影响获利而且还严重打击士气,业务也十分自责,没有察觉客户的异样。 这样恶意的倒闭,令纪雪容十分气愤,她不能让员工的辛苦付出被这样恶劣的人的给吞噬,除了采取法律途径外,几问厂商的王管讨论着,是不是轮流守在老板娘位于东区的住处,也许她还来不及搬家里的家具,或是还得处理房子的问题,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逍遥快活。 责任感使纪雪容勇气倍增,她首先答应当晚值守,忘了自己只是个柔弱的女人,真要跟人拼了,不过是花拳绣腿。 陆子农下班后将工作带回家里做,一直到接近晚上十二点,才想起好像没听见对面铁门开启的声音,不知道纪雪容到底回来了没。 他打开大门,又犹豫着这时按门铃会不会将已经就寝的她吵醒。 踅回屋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她还生他的气。 其实,他真没料到她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他只是希望她快乐,不需配合他的生活方式,并不是非黑即白,要断得这么一干二净。 他喜欢跟她一起做任何事,却不想绑住她,但是,他口拙,让她误会了,又苦无机会解释。 只能等她气消了,再好好谈谈。 他回到书房,坐下来,不知怎的,按她家门铃。一颗心悬着,就是觉得不对劲,决定还是去 门铃响完许久,门内却没有丝毫动静,这下,陆子农真的觉得不对了,连忙打行动电话给她。 “雪容,你在哪里?”电话一接通他便急急问道。 “还在外面……”她边回话,眼睛盯着远远行驶而来的一辆货车。 “跟朋友在一起吗?”他不是想控制她,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不是,我在等一个坏人……”那货车速度减缓下来,她的一颗心也提了上来“子农,我晚点再打给你。” “不要挂——”陆子农一听还得了,急了,“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那辆货车经过她车旁,又开走了,她沮丧地说:“厚……猜错了。” “纪雪容!”他又急又担心,她偏偏不好好回答他,一气急,声音大了起来。“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家?!” “就跟你说我在等人!”她心情也不好,空等了几个小时,坐得腰酸背痛,晚餐也只吃了一个三明治,已经够可怜了,他还吼她。 况且,他们还在冷战中呢! “等什么人,在哪里等?”他难得用如此强硬的口气。 她感到委屈。“你自己还不是有什么心事都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几点回家就得跟你报备?!” “现在不要跟我吵这个,告诉我,你在哪里?”他一直惦着她说的“坏人”,脑子里想的全是她跟人起争执、甚至打起来、受伤的画面,她却在这么紧急的时候,计较他有没有把心事告诉她。 “我是在跟你沟通,不是在吵架。”她也想分担他的烦恼,为什么男人要这么ㄍˉㄥ?觉得她不可靠吗?还是在他眼中,她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小 “我担心你一个女人在外面,万一发生什么危险怎么办?别任性,告诉我地点,我去接你。” “我任性?”纪雪容听了更生气,仿佛质疑她没脑子似的。“陆子农,告诉你,过去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样活得好好的,公司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别看扁人了!” 从草创这间公司开始,上面没有人顶着,凡事都要自己思考、自己做决定,再难的事都要想办法克服,她得长大,得学会独立,现在的她最大的责任就是员工的生计,个性也早已从为小事举棋不定蜕变得坚强果决。 只是,这一面,她从未让陆子农看见。 在他面前,她单纯地做自己,不必带着工作时的战斗装备,像个小女人似的以他为重心,凡事考虑他的感受,没想到,他竟只记得她的任性。 这间连锁店的负责人是女人,纪雪容考虑过自己的能耐,也向附近警局认识的警员打过招呼,绝对不是冲动行事。 “雪容,你相信你的能力,但你终究是女人,现在——”陆子农可以跟她好好谈,只是,非得在这样的时间谈吗? “女人就没脑子吗?!你根本不相信我有处理事情的能力,只是嘴上敷衍。” “不是这个意思……” “那又是什么意思?反正,我总是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很累,没办法老是这样猜测你的想法,如果你认为我不成熟,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算了,都别说了。”她性急起来,一股脑地宣泄自己的不满。 “我没有想什么——” “不说了!”见他还是这样,她按键一按,将电话关机了。 气呼呼地瞪着窗外,瞪着那依旧深锁的大门。眼泪因为受委屈、受误解,扑簌簌地涌出。 她知道时机不对,也知道他是真的担心她,但是,埋在心里深处的真实感觉,若不是冲动地脱口而出,也许,她便不会再提起了。 夜,深了。她抹去眼泪,扛着她的责任,继续熬夜等待。 上午七点,纪雪容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公寓,等了一夜,毫无所获。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顺利,她只知道尽力去做,也许需要等十天半个月的,至少不要光会哀声叹气,什么事都不做就向小人投降。 她拿着钥匙,走出电梯,下意识地瞄向陆子农的住处大门,发现里头的门开着,她稍稍靠近,眼睛还未瞥见什么,才听到“喀啦”一声,门打开了,接着,她便被紧紧地拥入温暖的怀里。 “你终于回来了……”陆子农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 “你、一直在等我?” “你没事吧?”他松开怀抱,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她摇头,见他一双眼泛着血丝,倏地又红了眼眶。 “笨蛋……干么等我?”她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口气那么不好,根本就是迁怒于他,为什么他下生气,为什么还要等她? “睡不着。”他轻描淡写,揉揉她的发。我今天都会在家。” “你失去睡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嗯……”她是真的很累,累到不想洗澡,想倒头就睡。 “回去吧。”他淡淡一笑,将她送到对面,看她进屋,待门阖上才回到自己屋陧。 等待她的这个晚上,他想了好多事。 重逢之后,因为珍惜得之不易的相聚,两人都避而不谈过去那次失败,只想着把日子过得快乐,只想着让对方开心,希望能从六年前相恋的时刻接续下去,跳过空白的这些年。 但是,不去面对曾经存在的问题,不知道如何才能令她幸福,终究还是会历史重演。 也许,她很努力,努力接受他的木讷,接受他的沉闷,勉强打起精神表现出快乐,却在疲累,无力顾及他心情的时刻,爆发了。 他能够只贪恋着她带来的阳光、带来的笑声,却不看她转过身去的落寞吗?她真的愿意再回到他身边吗?心中有没有些许犹豫? 上天恩赐他一个美好的女人,然而,这朵娇艳的花是否会因他的自私而渐渐枯萎? 他失去了信心。 一夜未合眼,但他依旧了无睡意,只要想到纪雪容可能委屈自己接受他,他便难受得无法呼吸。 叮咚! 门铃响起,他起身开门,是纪雪容。 “我可不可以来你家睡觉?”她刚洗完澡,心里挂念着陆子农会不会因她昨天一时冲口而出的话难受着,只好找了个借口来看看他。 他这样彻夜等着她,她能不心软吗?还能再逼他说什么吗? 当心爱的男人受苦,女人的心更痛,这时候,她只希望他开心,什么又都不愿计较了。 “当然可以。”他笑了笑,将她带进房间,等她躺上去后,帮她盖好被子。 “你不睡吗?”她张着满怀歉意的眼眸,问他。 “还有一些工作,赶完了再休息。你睡。” “我下午要进公司,中午叫醒我好吗?”她看着他,观察着他。 他的眼中只有疼惜,只有包容……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 她总以为自己长大了,成熟了,但在他面前,却又老是太冲动、太任性。 “你安心睡,我会叫醒你的。” “昨天,对不起……” “快睡,别想太多,起来再说。”他微笑,一如往常。 或是他没种,怕她一下子说出太多心里话,说出对他的不满,而这些不满,是他无力改变的事实,是他无法改变的性格,他需要时间做好准备。 “嗯……”她闭上眼,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对他说那么残忍的话了。 不要故意曲解他对她的关心,不要将心中的不安化成一道道锋利的话语,刺伤他的心。 他不喊痛,不代表不感觉到痛…… 陆子农一直待着,直到她睡着了才起身走出房间。 回到书房,身体疲累,但是公司的案子也不能延迟,他敲打着键盘,试着专注于工作上,然而,只要一停顿下来,便充满一种即将失去她的寂寞。 这感觉仿佛有人掐着他的喉头,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声音求救。陷入无尽回圈的挣扎中,自私一点、为她着想、争取自己要的、放她自由……他头痛欲裂,起身到厨房倒杯水喝,再拐进房里看看纪雪容是否睡得安稳。 她沉沉地熟睡着,他放心了,却也走不开了。他在床边坐下来,轻轻抚着她的睑颊。坐下,握着她纤细的手,想着,还能再握多久?见她眉头深锁,俯身轻轻地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他给她的爱,是不是太沉重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像要将她的容貌刻在脑子里似的,舍不得移开片刻。 记起小时候,每当转学到一个新学校,知道再过半个学期、一个学期,可能又要跟大家道别,所以,他从不积极地认识新同学,因为,情感放得愈重,离别就愈痛。 出生不久便意外过世的父母、辗转寄宿的亲戚、短暂缘分的同学,这些生命中来来去去的脸孔,对他而言都是模糊的。他习惯安静无声地、被动地等待,等待别人决定他年幼无力抗拒的命运,他以为,只要不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他以为,自己是没有权力争取什么的。 唯一一次心动,唯一一次有了强烈的渴望,却还是被自己搞砸了。 阳光在厚重窗帘的阻隔下,时间仿佛静止了,这一刹那,他真的很想、很想与她天长地久,只是,他能给的,不是她要的…… 瞥一眼床头闹钟,时间已快接近中午。 他悄声地走出房门,打开大门,到大楼附近买清粥和几样小菜,她睡眠不足会比较没胃口,应该吃得清淡些。 陆子农回到家中先将食物盛盘,才进到房里。 “雪容……该起床喽。”他轻声唤她。 “嗯……”她翻个身,眉头皱得更紧了。 “雪容……”他知道她还困,舍不得叫醒她,却怕耽误她的工作,只好狠心地再唤一次。 “中午了喔?”她睁开干涩到不行的眼,眯成一缝,问他。 “嗯,帮你买了粥,吃完再去公司。” “喔……”她勉强撑起腰酸背痛的身体,前倾,扑地,又赖在他怀里。“再眯五分钟。” 他微笑抚着她柔细的发丝,好吧…… 五分钟后,他又叫她。 她还是困,爬上他的背。“背我回家刷牙洗睑……我再眯两分钟。” 他让她环好自己的肩,起身,拿起她搁在床头的钥匙,将她背回家。 “到喽……洗个睑,会清醒一点。” “唉……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她叹口气,半梦半醒,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赶紧用冷水泼醒自己。 他等在浴室外,忍不住笑了。 这成语,不是这样用的吧?她的可爱、她的美好,使他喜爱并痛苦,他如何能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渐渐凋零待她盥洗完,换好衣服,他打趣问:“要不要再背你过去?可以再眯两分钟。” “好啊!”她也不客气,立刻跳上他的背。 她想撒娇,想跟他和好,不要呕气了,不要吵架了。冷战时期,每一分一秒都过得好痛苦。 他认命地再将她背回家里去,每走一步,都涌上甜蜜的痛苦,如果可以,他希望就这样照顾她一辈子。 她将脸紧紧贴着他的,想哭。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怪她,可是她却自责不已,这一路,都是她负他,其实,他根本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亏待她,为什么她还是觉得不够? 她或许是得了贪爱症,再多的爱也填不满她的心,再多的退让还是无法抚平她不安的感觉,有时,她真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独独对陆子农,如此贪心? “待会儿我送你去上班。”他想路上还能让她再睡一会儿。 “嗯……”她吃着温润好吞咽的粥,暖了微疼的胃。 “那我们和好了?” 他只是笑,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生她的气的。 “不跟我和好?”她又翘嘴,埋怨地等他说话。 “你不生我的气了?” “还是有点……但是,我想,是我的问题吧……”她已经分不清了,是他说得太少,还是她要得太多。 他沉默。 最后,做了一个沉重的决定。“等你下班后,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她心一紧。 “下班再说。”他起身回房换衣服,准备送她上班。 纪雪容望着他无言的背影,突然害怕起来,他要说什么? 陆子农载纪雪容上班后,也回到“树典科技”。 他责任感很重,若不是发生紧急、需要立即处理的事件,通常他不会无端休息,即使在家工作跟在公司工作没有差别,但,身为老板,必须以身作则。 他总是这样,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所以,虽然负责管理的是蒋拓,但陆子农简单一句话,分量远远超过蒋拓训话训半天。 他进公司时,业务都已出门,工程师也都在自己的办公区里埋头写案子,只有助理发现他,问他要喝茶还是咖啡。 “黑咖啡好了。谢谢。”尽管疲累,他却不失礼貌与风度。 拿出随身带着的笔记型电脑,接续早上未完成的进度。 他的心情是跌到谷底,放弃求救的平静,就如六年前纪雪容提出分手后,进入一种不再起波澜的状态。 正常的作息,正常进食,维持身体机能运转,只是,封闭了感览。 他为自己建立一道防护墙,一道不会因任伺外力打击而倾倒的防护糟。 工作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愈来愈接近纪雪容下班的时间,也接近他们即将深入对谈,但结果已定的时间。 陆子农的手机响了,是纪雪容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准备收拾桌面,接她下班。 “子农——”纪雪容在电话的另一端,声音很高亢,感觉很兴奋,像在外面。 “跟你说喔!我现在很开心,公司昨天遇到的问题,今天解决一部分了,我要跟同事去吃饭庆祝,可能会暍点酒,晚点我自己回去,你先休息。” 那个卷款而逃的老板娘,居然好死不死地在旅行社询问行程时被另一间厂商的主管遇到,一个大汉像抓只小鸡一般地将她架回公司,而后问出所有门市的货都暂时寄放在一个临时租来的仓库中,现在各厂商已经将货都搬回去了,剩下的,就是走法律途径,进行假扣押来处理跳票的未付款。 “好。”他应了声,没再多问什么,这是他决定还要给她的自由与快乐。 “就这样喔?一个字?”他简短而平静的回答引起她的抗议。 “玩得开心点。”他笑了笑。 “遵命!你记得吃饭喔!”听见他笑声中带着勉强,一直挂记着不知他要跟她说什么,此时,似乎更偏向不乐观。 挂断电话,陆子农重新回到工作,工作能阻断他的悲伤,让他暂时忘了现实的一切。 “哟……下班时间过了,怎么你还在?”蒋拓从外面进来,看到这阵子总是准时下班的陆子农,很是意外。 “回来啦!”陆子农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 “跟雪容吵架,无家可归了吧?”蒋拓乱开玩笑。 陆子农闷不作声。 “不会被我的乌鸦嘴给说中了?”蒋拓拉了张椅子坐下,紧张地问。 “没有吵架。”陆子农简单地回答。 “但是肯定有发生什么事。”蒋拓接话。 陆子农凄凄地扯开一个微笑,还是没多说什么。 “我了解……”蒋拓突然叹了口气。“有时真的搞不懂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下换陆子农傻眼了。“连你也不懂女人在想什么?” “以前我是没这个障碍,不过最近走狗屎运,烦!” 陆子农一向来不及记得蒋拓“现任女友”的名字,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别提能给他什么建议,对于女人,蒋拓懂的绝对比陆子农多。 “像我们这么优秀的男人,还有女人不知珍惜的话,那干脆也不用哄了,我们就王老五到底,老了,找问养老院,还是住隔壁,有你在,我就不怕寂寞了。”蒋拓不知怎的有感而发,发表老光棍感言。 “你的忠诚度很难让人相信。”陆子农吐槽。 “啧……怎么这样说?”蒋拓不服气的瞪大眼。“虽然平常不大看得出来,不过,我是属于患难见真情的。” “好啦,最多我房子里留间客房,万一你太花心,以后被老婆赶出门,就借你住几天。”陆子农当然是开玩笑,但是,他也确实会这么做。 “算你了解我,搞不好一年有三百天都住你家。”蒋拓自嘲地笑笑。 “随时欢迎。” “有你真好。”蒋拓先谢过。对他而言,陆子农是这个世界上,无可取代,该列入保护的珍贵朋友。 第十章 纪雪容很晚才回家,喝到很醉。 请同事吃完饭,到居酒屋喝点小酒,几个年轻人兴致一来,起哄到夜店跳舞。纪雪容平常是不爱到那么吵杂的店,但是,今天,她只想晚点回家,逃避遇见陆子农的可能。 她总是觉得他隐瞒很多心事,希望他说出来,但是,当他真想跟她说什么的时候,她却害怕得不敢面对了。 暍了酒,胆子大了点,可以抛开面子问题,不想听的就耍赖、装醉、装死。 她现在很茫,很想念陆子农,无论身边有多少人陪伴,有多热闹,若是他不在她身边,她就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她爱惨他了,但是,他的正派、君子,温吞的性格却也教她抓狂,要,一句话,不要也是一句话,趁着现在酒气正浓,勇气正旺,她想问清楚,他到底要不要她? 如果他说不要,她就哭给他看,如果他敢说出什么为了她好,她应该选择更好的男人之类的屁话,她就色诱他,要他负责。 这是纪雪容让同事送回家时,途中脑子里装的东西。 呵、呵……纪雪容觉得自己好坏,明知道他只会荼毒自己,不肯说出一句伤她心的话,还故意用这种方式让他拒绝不了。 不然呢?继续这样暧昧不明,搞不懂他到底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女孩子,搞不懂他对她的好是基于友情还是升华成亲情什么的,她缠他,他就让她缠,却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 她性子比他急,早晚会急出心脏病来。 跟同事道别,踩着不稳的脚步,纪雪容走入公寓,坐上电梯,然后,笔直地冲到陆子农家,狂按门铃。 借酒装疯,就是这么一回事。 陆子农很快来开门,还没换上睡衣,像是在等她。 “哈啰!我回来了。”她冲着他嫣然一笑,挥挥手。他扶她坐到客厅沙发上,倒杯水给她。 “我准备好了,你要谈什么?”她并拢双腿,努力想坐正身子,却还是歪斜一边。 “你喝醉了,还是……明天再说吧!”他坐到她身边,让她靠着。 “没关系,我还不想睡,说吧!”她一副英气凛凛,打算正面厮杀。 陆子农沉沉地吐了口气,眼睛盯着茶几上的那杯水,缓缓地说:“找个能让你快乐、幸福的男人吧……” 一句话,他说完了。然而这简短的一句话却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了。 “什么意思?”她努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原来,她还醉得不够彻底。 “跟我在一起,太沉闷,你还年轻,生活应该更多采多姿、更丰富一些……”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滚烫的泪水滑了下来。 “嗯。”他没有看她,怕泄漏眼底的痛苦。 “所以,你根本不爱我?”她揪着他的衣袖。 他想回答爱,但是,光是爱,怎么够? “所以,你不要我了……”她开始吸鼻子,抹去不断落下的泪水。 “我们还是朋友……” “我要你说,你是不是一点点都不爱我?就算我哭得死去活来,你还是不爱我?”她开始无理取闹。 “雪容……” “你说啊,只要你说不爱我,我就——”她霎然停住,没有说完,留点后路给自己。 “你还记得六年前,分手的那个夜晚,你跟我说过的话吗?”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 她努力思索,那时,她怒急攻心,满脑子想分手,想解除痛苦,不记得说了什么。 “你说,如果我不能给你幸福,不能让你快乐,就不该追求你……” 她压瘪着嘴,很明显,她胡乱栽赃,跟他在一起,当然幸福,当然快乐,只是……那时有很多事不懂。 他却一直记着年少不懂事的她说过的话? “现在的我,还是没把握……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沉痛地说,不甘心放手,但是更不愿困住她。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爱你,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够了……”她好难过,原来,当年一句无心的指控,伤了他这么多年。 一直让他停滞不前的原因,就是那句话吗? 他轻轻地摇头。“不够……你会后悔的……”而他,承受不了再一次分离,承受不了她再一次消失。 懦弱的他,选择做朋友,至少,他还见得着她,保护得了她。 “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我会后悔?”她哭喊地摇晃他的手臂。“我后悔的是六年前跟你分手,后悔自己任性,你根本不懂,根本猜错了。什么去找更好的男人,你以为这样做就是对我好,完全不好!”她眼泪连着鼻涕,醉酒又口齿不清,只管哭诉,不管他听得清不清楚。 他很错愕,原本的决定开始动摇…… “你不爱我、不要我,就想把我塞给别人,不管我想不想,不管我快不快乐,反正塞给别人就跟你没关系了,你……”她辞穷了。“你是始乱终弃!” “我……”他有苦难言,他就是希望她快乐……怎么会不要她呢? “你怎样?”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伤心、痛苦、不甘心,却还是一副吃定他的蛮不讲理。“你搬到我对面,不就是在追我?追到了就始乱终弃,你是负心汉。” 她哭得头好胀,根本已经不讲道理,硬要说他始乱终弃。 “可是……”好吧!她的指控他全接受了,但重点是——“跟我在一起,你真的觉得开心吗?真的会幸福吗?” “我又不是笨蛋,不开心我干么赖着你,我像是自虐狂吗?”她捧着头,这么用力说话,感觉整颗头像要爆炸。 “你先别生气……是我弄错了,是我胡思乱想,你身体不舒服,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他担心她的脸色苍白。 “不好——”既然说了,当然要一次说清楚。憋着,好难受。 “好……那你说……”他无可奈何,苦笑着,她的蛮横他是知道的,可是,就爱她,能怎么办? “你老实说,到底爱不爱我?敢说谎的话,我明天就生大病。”不要到一个答案她不死心。 “爱……”她拿自己健康威胁他,他哪里敢再隐瞒。 “从我们分手后一直都还爱我?”她听见了,开心了,想知道更多。 “一直都爱。” “没有交过别的女朋友?” “没有。”他笑了,怀疑她到底几分醉?她摇晃着晕眩的脑袋,笑得花枝乱颤,心情大好。 “你要不要先回家睡觉?”他担心地问。 她眯起眼看他,微笑的脸慢慢垮下,瞧得他心惊胆跳,洗三温暖似地满头大汗。 “你不是男人!”莫名其妙地,她迸一句。 “我?”好,他不是男人。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只要她开心。 真的是他想多了?还是她不想伤害他,硬说跟他在一起是快乐的? “你爱我却不敢说、不敢吻我、不敢抱我,所以你不是男人!”吼完,她好累,腰一酥,就缩进他怀里了。“害人家等得那么辛苦……” “对不起……” “就这样?”她自他怀里仰起头,红唇翘得老高。 “不然?” 他真是不懂女人心,道歉了还不行?她真是受不了他,再等下去,她都要结蜘蛛网了—— 纪雪容双手往他颈子一勾,将他拉低,挺直腰杆,红唇便凑上去。她决定要霸王硬上弓了! 温热的身躯交缠着,指尖滑过的是如丝绸般的触感,令人眷恋。 陆子农侧着身,游戏般地抚着纪雪容纤细的手,滑上滑下,扬起浅浅的笑。 “咭……”纪雪容睡梦中痒得缩起身体,却如有意识般靠向温暖的胸膛。 被子自她雪白的肩落下,被缘底下若隐若现的饱满弧线,他必须闭上眼才能不再被诱惑。掌心移向她沉睡的脸庞,指腹轻轻划过细细的肌肤,又惹来她一阵银铃笑声。 “嘻……好痒……”她手臂一揽,环住他的腰,就是不肯醒来。 “雪容……”今天非假日,他得叫醒她,虽然,他很想就这样霸占她一整天。 “唔。”她睡得舒服,赖着不想睁开眼。 “雪容,起床喽……”他捏捏她软绵绵的睑蛋。 她抓来他的手,贴在自己胸脯上,继续沉睡。 他倒抽一口气,虽然掌心中间还隔着一层被子,但没有男人抵挡得了这瞬间的血脉贲张,这只小恶魔,即使在睡梦中,还是没有停止折磨他。 但是,他愿意这样受折磨,只要她不离开他。 “再不起床,我要恶虎扑羊了喔!”他低身轻啮她的唇,先礼后兵地警告她。 她这才幽幽转醒,轻叹一口气。 “咬痛你了?”他连忙轻揉她的唇,担心地看着她。 “光说不练。”她一副哀怨表情,瞟他一眼。“蛤?”他瞠目结舌,不明白她的意思。 “人家等很久了,帮你制造那么多次机会……”她抱怨说。 这下,他眼睛瞪得更大了,难道昨晚还不够? 她见他那表情,仿佛遇上色女,吓呆了,忍不住噗哧一笑,迅速背过去,将棉被全裹在身上,再回头偷瞄他一眼。 “什么啊……你已经穿上衣服了。”她惋惜道。 “很抱歉,没有养眼的镜头。”他不禁被她的顽皮给逗得哈哈大笑。 “哼。”她不满地轻哼一声,又滚回他身边。 “头痛不痛?”他揉着她的太阳穴。“昨晚喝那么醉,又没什么睡。” “还好,只是有点胀胀的。”她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满足地吁了一口气。“好幸福喔……” 听见她因幸福而叹息,他的胸口也被感动给撑得满满的,先前的退缩于犹豫全因她这句话而消失了。 能拥着她,他才是最幸福的男人。 “现在几点了?”她问,嘟着嘴问。 这次他学聪明了,先给她一个吻,才告诉她时间。“八点。” “那得准备上班了……”她嘴里说着,头却更往他怀里钻,舍不得结束这个美好的早晨。 他也不催她,一下一下地梳着柔软的发丝。 “对了,”她突然又抬起头。“晚上回来,我有帐要跟你算。” “咦?”她这句让他心头一紧,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可以现在算吗?” “不行。”她也学他,话不一次说清楚,害她昨晚喝那么多酒,还做出“酒后乱性”这种丢死人的糗事。 “好吧……”忧愁一下子爬上他的眉间。 她看了又心疼,心软地透露一些这笔帐的内容。“不是会吵架的事,以后,我们都不要吵架了。” “嗯。”他稍稍宽了心。 “但是心里想什么都要老实告诉我,不准一个人胡思乱想。” “好。” “也不准再说要我去找别人的混蛋话。” “对不起……” “知道错就好。我回家换衣服了,晚上见。”她骨碌起身,用壮士断腕的气魄离开他温暖的怀抱。 纪雪容离开后,陆子农也跟着从床上坐起。 拉开床边的窗帘,外头阳光普照,好个艳阳天。 他对着天空傻笑,所有的烦恼,所有的挣扎,应该都过去了,落幕了。差点,他就亲手将自己的爱情白白葬送。 太爱她,让他一时迷失了自己,失去平时的沉稳,满脑子都是悲观的思想,想着长痛不如翘痛,用别离逃避离别,却没勇气开口问她:“跟我在一起,你幸福吗?” 反观,雪容比他果断多,也坚强多了,是她的爱给了他信心,是她让他相信,自己真能够给她车福。 因为,她是他的阳光啊! 叮咚!叮咚! 急促的门铃声响起,陆子农连忙奔去开门。 “厚……你还在作白日梦,以为今天是假日啊!”纪雪容见他还没换衣服,先是一阵唠叨。“喏,早餐,随便做的,吃完再去上班。” “嗯。”他接过烤得暖暖酥酥的吐司。 “走喽,bye!”旋风似的,她又冲到电梯口,拦下即将关上的门,走进去,朝他挥挥手。 他也笑着挥手。 该修正一件事,不只是阳光,她是时晴时雨时而狂风乌云兼打雷,所有气象状态都让她一人包了。 所以,有了她,生活绝对会更忙碌更充实。 他又开始傻笑。 他的雪容,他的至爱…… 情场得意,纪雪容仿佛加足马力的跑车,“轰轰轰轰”充满冲劲。 整个公司的人因昨晚的狂欢,今天个个精神不济,有气无力,只见纪雪容抱着电话,一通接一通拜访客户,谈话之间笑声不断,仿佛想宣告全世界,有了爱情,她不必喝鸡精,就能精神好、心情好、气色好。 意外地,还接到一笔大订单。 一对新人即将结婚,正在伤脑筋婚宴结束后让来宾带回去的谢礼,要挑选什么,刚和纪雪容通过电话的老板,立刻就向他们推荐“eros”。 新娘见那粉红色晶晶亮亮的包装盒也很喜爱,试吃了口感后更是满意得不得了,一口气便下了一千盒的订单,老板笑得合不拢嘴,马上又打电话给纪雪容。两人因为这笔订单,哈啦了快一小时,似乎觉得今天的业绩够了,可以提早打烊收工了。 “婚宴谢礼啊……”纪雪容聊天聊得口干舌燥,到茶水间倒杯水喝,突然灵光一现,以前怎么没想到经营这个市场呢?! 她匆匆召集几位主要干部,商讨这件事,决定开始打平面广告,为新人市场特别设计一款别致谢礼。 听到这笔订单,听到新的企划案,所有人眼睛都亮了,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太帅了! 纪雪容见大家卯足了劲,很有志气地要让今年的业绩成长一倍,不禁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 无论生活、无论工作,有人能分享喜悦、分担重量,一起打拼,逐步实现梦想的感觉真的太美好了。 下班时间一到,大家纷纷喊着要回去补眠,明天开始冲刺,很快,办公室便剩下纪雪容一人。 这时,她不再感觉寂寞,反而能够细细地体会那不为什么便自动涌现的满足感。整理桌面时,陆子农打电话给她。 “查勤啊?怕女朋友又跟人喝酒去了?”她打趣地问。 自称女朋友,一点也不害臊。 “一天没见到你,想你了。”难得的,陆子农竟也甜言蜜语起来。 “呵,开窍了,知道灌女孩子迷汤了?”她喜孜孜的,却还不忘挖苦他一番。 他笑。“我在你们公司楼下。” “咦?我今天有开车啊!你等等,我马上下去。” 她很纳闷,但是也没多问,见了面就知道。 当纪雪容步出办公大楼,见到陆子农依旧倚在骑楼下的方柱旁,顶上的白色日光灯照着他的磊磊落落,一派温文儒雅,她笑开了,像只麻雀,跳呀跳地扑进他怀里。 以后,她再也不必猜疑他的心属不属于她。 蓦然回首,方知,那人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她回头。 “这么好,来接我下班?”她仰高着脸,贪恋地望向他清澈的眸。 “来看看这条路暗不暗,安不安全。”他微笑说。 “哈……”她大笑。“不暗,但是来往的行人很可怕,刺龙刺凤的。” “那我送你回家好了。” 那年,她就是等着这一句话,迫不及待地投向他的怀抱。 “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找你算帐。”她勾着他的手臂,走往地下停车场。 “我想,至少可以少算点利息。” “这我要考虑考虑。”她抬高下巴,很难商量的。 “今天在外面吃,请你吃大餐。”他说。 “厚……一下子献这么多殷勤,把我惯坏了我可不管。”她像个博浪鼓,一会儿贴近他,一会儿又佯装刁蛮,将头甩到一边。 “就是想把你惯坏。” “有什么企图?”她眯起眼,打量他。“是不是想让别的男人不敢来招惹这个野蛮女友,让我只能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如果有用的话,我会加倍努力。”他应着她的每句拷问,边答边笑。 “完蛋了,陆子农,你变坏了,你有心机,城府很深。”她最喜欢和他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淡,不管她出什么招,他都好脾气地照单全收,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听说坏男人身价比较高?”他偶尔也使点坏。 “你已经有我了,想干么?”她能开他玩笑,他却不能挑战她醋桶的极限。 “没有……”他立刻否认。 “我告诉你喔!你已经对我下手了,不能始乱终弃。” “我记得好像是有人酒后乱性……”他像失忆般侧着脸想。 “不管,搞不好我现在肚子里已经有你的baby了,你忍心抛弃我们母子俩,让我们流浪街头?”她愈说愈夸张。 “我会负责的。”他笑到不行,这女人鬼扯起来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 “是对小孩负责还是对我负责?” “两个都负责。”这是智力大考验,稍有闪失就会没完没了。 “那你想怎么负责?”她找碴找上瘾了。她喜欢闹他,这是她的乐趣,训练口才似的,玩鸡蛋里挑骨头的游戏。 陆子农虽然也爱她那吱吱喳喳个不停的小嘴,喜欢有她在而变得热闹的气氛。 但是—— “雪容……”陆子农在她的车前停下。 “怎么了?”她将钥匙交给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严肃起来。 “我可以晚点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吗?” “为什么?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你不要一直逼问我……” “你说句我爱听的,我就不闹你了!” “我爱你”这这个答案这么好用,他怎么就学不会举一反三。 “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这场地,不适合吧! “不管,就要你现在说。” “好吧……本来,我是想等吃过饭再说的。” 他笨拙地单脚朝地面跪下。 等等……他想做什么?她愣住了,嘴巴忘了合上。 他从口袋里拿出求婚戒指,高高举起。“我爱你,雪容。嫁给我。” 她双手捣住脸颊,半晌才发出不可思议的低吼。 “陆子农——没有人在停车场求婚的啦!你真是天底下最不浪漫的男人。” “款?”明明是她要他说的。 她抱怨完没忘记将戒指收下,又好笑又好气地拉他起来,说:“下次再补过。” 心想着,这个笨男人,她一定得好好看住,要不然,哪天被“恶羊扑虎”吃干抹净都不一定。 “现在是?”他望着她将戒指套入无名指,不知道算不算是答应了? “看在你追我追得那么辛苦的分上……”她抿着唇笑。“我就收下了。” 他松一口气。“那吃饭去?” “嗯……”看着闪闪发亮的戒指,忍着快内伤的笑意,补充一句。“记得喔,是你追我的。” “记得。”他老实回答。 她得意地咧开嘴笑。然后,她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是如何地迫不及待答应他的求婚,就像六年前。 好男人,绝对不要轻易放过。这是她曾经失去之后,才体会出来的人生智慧。 【全书完】 书后小记: *蒋拓跟倪巧伶的爱情故事,请期待前女友之二《跟你撇不清》一书。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