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你吻我一百次》 楔子 门铃响起。 公寓内的女子开了门,好看的眉毛立刻拧在一起。 「你来做什么?」她瞪着来人,只觉得他手中那束俗丽的红玫瑰香得刺鼻。 「欢,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真的爱你。」 爱她?方言欢几乎嗤之以鼻。 「你那怀孕的未婚妻呢?她知道你来找我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分了,你干么还纠缠着我?」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那不要脸的女人是自己黏上来的,如果不是她逢人就说她怀了我的孩子,我绝对不会跟她订婚,你要相信我!我是不得已的呀!」 不得已?呿,真方便的借口!她管他去死! 但是她同情那个未婚妻,若是知道自己被她的男人在背地里说得如此不堪,不知道她会有何感想? 「张建成,就算你没未婚妻,我也是要跟你分手,你要我说几次你才懂?」女子压抑着怒气。这人先是到她工作的地方骚扰她不说,现在居然找上她家! 「欢,我爱你,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张建成的话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欢欢,谁来了?」一名俊秀的青年从方言欢身后出现。 「不相关的路人。」 「他是谁?」张建成变了脸色。「才多久你就找了野男人,他怎么会在你家?你说!你是不是和这人同居?!」 「关你屁事!」方言欢濒临崩溃边缘,懒得顾及形象。「我是和他住一起又怎样!你管得着吗?先生,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还有个怀孕的未婚妻,拜托你不要再纠缠我好不好?我跟你早就已经没关系了!」 「难怪那晚你怎么样都不肯给我,原来早就勾搭上别人了!」张建成冷笑。 他居然有胆给她提起那晚! 方言欢额上的青筋跳动,平时足以电死几大卡车男人的美丽杏眸,此时已燃起熊熊烈火。 「我就说嘛,像你这种女人一看就知道浪到骨子里,说什么没准备好,骗肖,直说你喜欢被这种漂亮小白脸上就好,还学处女装矜持!」 「先生,对女孩子说这种话你不觉得有失风度吗?」 「没关系。」方言欢对身后青年抬起一手。「我自己能处理。」 「欢欢,别──」 但英俊青年的制止仍是太迟,方言欢已经一拳招呼过去,走廊上响起一声惨叫,那束红色玫瑰花也散落一地。 方言欢想了想,又朝张建成的屁股补上一脚,才重重甩上门。 不知死活的家伙…… 方言欢伸手撩了撩浓密的秀发,把门外的叫骂当狗吠。 「下次我如果再交男朋友,记得直接拿菜刀砍死我。」她对共享一层公寓的好友说。 历史总是一再重演,这个张建成是她交过的第四任男友,一样是猪头。 她不得不学乖。 这一年,方言欢二十五岁,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要谈什么狗屁恋爱。 第一章 「别哭了。」 「对不起,方姊……」 「别道歉,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方言欢暗暗叹气,随身带着的面纸已经用完,她只好拿桌上未用过的餐巾纸给对面的女孩擦眼泪。 哭泣的女孩叫小茹,是方言欢工作的画廊里的工读生,平时伶俐又认真,但今日却一整天心不在焉、恍恍惚惚,不仅出了一堆错,还差点把一尊由他们画廊代售的雕塑给撞倒,幸好言欢眼明手快,总算是有惊无险。 经理这两天不在,画廊里大大小小事务由身为助理的方言欢负责,那件标价近十万的雕塑要是砸了,她和小茹八成也可以包袱款款回家吃自己。 为了避免类似的惊险情况再次发生,方言欢在下班后便将小茹约到一家咖啡店,打算找出这女孩究竟为何如此反常。 怎知她开口一问,小茹就哭了起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方言欢花了快半小时才拼凑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小茹前天晚上参加大学同学的生日派对,在派对上认识了一个同学的朋友,那个朋友长得又帅嘴巴又甜,当晚就把小茹哄上了床,事后那人却表示自己已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女朋友,跟小茹不过是逢场作戏。 「方姊,我以为他会对我负责任,谁知道他……呜……」 负责任?方言欢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这年头别说是男人,连不少女人都玩过一夜情,会负责任的人恐怕得到史前博物馆才找得到。 她思索片刻,决定确认几件事。「小茹,他有没有强迫你就范?」 小茹愣了下,摇摇头。 「他有没有在你的饮料里下药,趁你神智不清醒的时候乱来?」 小茹又摇头。 「所以你完全是自愿的?」这次小茹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脸上的神情已经给了方言欢答案。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在办事的时候有没有采取安全措施?」 「他……有用套子……」小茹低垂着头,嗫嚅着。 啊咧?那她到底在哭什么? 方言欢才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那种事,爱情这种东西的分量,向来被过分高估、过度夸大了。 「小茹,我这么说或许你会觉得不中听,可是你是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了,自己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既然你允许这件事发生,就不能完全怪别人,也别一味把自己当受害者。」一个巴掌拍不响。 「可是……」小茹又抽抽噎噎了起来。「那是人家的初体验……他、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处女情结?方言欢忽然觉得头有些疼,这个小茹到底是哪个星球来的? 「就算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又怎样?那又不表示他非得是你这辈子唯一一个。那个男人摆明了只是跟你玩玩,不管你怎么伤心难过,你以为他会在乎?」 方言欢苦口婆心又劝:「那种爱劈腿的花心男反正要了也没用,所以你不需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倒不如把那个晚上当作是纯肉体上的行为,不过是性而已,如果当时的感觉还不错就当赚到,感觉不好的话就当被狗咬到,下次挑男人的时候谨慎一些,没必要为一个晚上的经历折磨自己。」 小茹总算止住了泪,一双红红的眼睛望着她。「方姊,你的想法好前卫……」 有吗?在这个时代应该很少有女孩子因为初夜给了某人,就决定此生非君不嫁吧。 「我只是认为每个女人都是自己身体的主人,不管你想要从一而终还是货比三家,选择权都在你,但是现在既然你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什么好货色,难道你还想为他守身一辈子?」 小茹想了想,不负期望地摇了摇头,方言欢暗自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果汁补回消耗掉的大量口水。辛苦啊,这年头画廊助理还得兼心理谘询呢! 小茹沈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不像稍早那样可怜兮兮又退缩,似乎一番谈话让她对外型成熟、美艳的方言欢起了亲近之心。 「方姊,你的第一次是什么感觉?」 方言欢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 这是管闲事的报应吗?方言欢忽地很后悔,只想把刚刚所有的高谈阔论全部收回来。 「那个喔……」她清了清嗓子,表面镇定,实际上心虚得要命。「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想不太起来了。」 「你当时有没有很紧张?」 「呃……还、还好吧……啊,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这家咖啡店共两层楼,但二楼室内正在装修,所以除了男女洗手间之外,并未放置桌椅,倒是落地窗外的长形露台上,摆了三、四张带着遮阳伞的露天座位,不过大多数顾客仍集中在一楼。 方言欢经过敞开的落地窗时,瞥见露台上坐了一对男女,但她忙着躲进厕所唾弃自己,也没多留意那两人。 可耻啊,居然用尿遁这种贱招。 但是她不逃又能怎样?总不能坐在那里跟小茹讨论根本不存在的「初体验」? 女用洗手间很干净,充斥着干燥花的浓郁香味,方言欢既然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只好杵在洗手台前洗洗手,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仪容。 镜中的女人有着高挑而秾纤合度的身材,一头带着浪漫波浪的头发几乎及腰,肤质极好的鹅蛋脸上长着一双微微上扬的杏眼,大小适中的鼻子有着令人欣羡的高耸鼻梁,至于那张嘴,虽比传统的樱桃小口宽了一些,但是嘴唇饱满丰厚、不点而朱,惹人无限遐思。 长着这副据说性感又妩媚的皮囊,也难怪人人以为她阅男无数、战绩辉煌,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没错,她方言欢今年二十八岁,交过四个男朋友,但至今性经验值仍然挂零。 至于原因,想起来太心酸,不提也罢。 磨蹭了几分钟,方言欢决定下楼,暗自祈祷小茹已经忘了她们原先的话题。 再次经过落地窗时,一道略高的女声不期然地响起。 「既然你没有要复合的意思,为什么还要约我出来?」 方言欢本能地往外看去,说话的女人很有一股古典美,精致的脸上满是幽怨,语调却是恼怒的。 偷听是很不礼貌的,方言欢告诫自己,收回视线,但是刚跨出的步伐又因男人的声音缩了回来。 「如果让你误解了,我道歉,但是我约你在这里见面,只是想当面告诉你,请你别再打电话到我公司,这样让我很困扰。」男人的嗓音醇厚、平和,但是每个字都冰冷到极点,不留一点余地。 方言欢不由得又看向露台,但因角度的关系,只能看见一道有着挺直鼻梁的瘦削侧影,以及那一身象征菁英阶级的手工西装。 不知道这男人的正面是什么模样,她忍不住想道。 「东禹,」古典美人又放软了姿态,声音柔情万千。「我知道当时是我提出分手的,可是我现在后悔了。分开之后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不需要什么名分,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只想要待在你身边,我发誓,不管你现在的女伴待你如何,我一定会对你更好……」 没有用的,这个男人不吃这套。 这个想法蹦出,方言欢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她连男人长怎样都看不清楚,哪来这种古怪的论断? 只见男人在听过一大串深情告白之后,微抬手腕看了看表。「对不起,你说完了吗?我很忙。」 简洁有力,够绝情。 方言欢怜悯女子的同时,不得不佩服男子的冷硬。 要是她以前甩男友的时候也有这种无情的魄力,也不会每次在分手之后都要为对方的纠缠头痛不已。 「你……你好过分!」自己的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竟得到这样冷漠的回应,古典美人的脸色在瞬间变为愤恨,毫不迟疑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往前一泼。 吓,居然是传说中的泼水画面!方言欢猛地倒抽一口气,但及时摀住自己的嘴。 教她更诧异的是,男人竟一动也不动,毫不闪躲地任冰水落在他脸上,然后才拿起桌上的餐巾,缓缓擦拭自己。 是她眼花了吗?方言欢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他的唇角微乎其微地轻扯了下,彷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 「祁东禹,算你狠!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古典美人抓起包包,气愤地站了起来。 「谢谢,保重。」 唉呀!方言欢龇牙,替那女子暗暗喊痛,那样淡漠的语气可比什么都不说来得更有杀伤力。 果然,古典美人的眼眶在瞬间红了,高跟鞋用力一跺,恨恨地走开。 啊,糟!窗后的方言欢躲闪不及,当场跟女子打了照面。 「这、这窗帘的质料不错……」方言欢摸着一旁悬挂着的布料,不自然地干笑。 幸好古典美人只是迁怒似地瞪她一眼就离开,方言欢松了口气。果然偷听这种坏事不能做…… 她下意识地又往窗外看,呼吸却蓦地一窒。 仍坐在露天座位上的男人,不知在何时,已经转过头对着她。 他与她的距离,大约只有两公尺。 那是一张不太容易形容的脸庞,说不上超级英俊,可是又难以否认其魅力。 他的皮肤是淡淡的麦芽色,双颊略偏瘦削,使他的轮廓显得比一般人深刻、立体。原本这样棱角分明的线条会让人显得粗犷,但是偏偏他的五官组合起来,又给人一种儒雅、斯文的错觉…… 会选择「错觉」这两个字,是因为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正闪烁着一种犹如掠食者的锐利光芒──真正斯文的男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眸色。 而他正在打量的,正是她。 方言欢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在他的注视下,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彷佛连心底最深处的、最阴暗的秘密都被他瞧得一清二楚。 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慌,想逃脱,却又矛盾地被那磁石似的黑眸深深吸引,无端兴奋又心悸。 男人的目光,她经历得多了,但是为此而心慌意乱,却是头一遭。 忽地,光芒隐去,他的眼眸已成平静无波的深井。 「小姐,有事?」 沈稳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方言欢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失态地盯着人家猛瞧,经他这么一问,即便她平时不是个容易脸红的人,此时也不免赧颜。 「我、我只是路过……抱歉,不打扰了。」扔下话,方言欢有些仓皇地走开。 回到一楼时,方言欢已恢复镇定。 是她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不过短短几秒的视线交会,哪来那么多古古怪怪的感受?肯定是幻觉。 方言欢一面告诉自己,一面走向等着她的小茹。 但她一坐定,就看见那个男人在她之后也跟着下楼结帐,然后毫不眷恋地迈出咖啡店的大门。 「小茹啊……千万要记住,你可以为中东战火下的孤儿寡母哭,可以为非洲的百万饥民哭,甚至可以为街上的流浪猫狗哭,就是不要为了男人掉眼泪,不值得。」 「方姊,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小茹一头雾水。 「啊?」方言欢回神,把视线从门口拉回。「没事没事。」她哈哈一笑,当下就决定将刚刚的事──包括那个男人,抛在脑后。 为这种纯属偶然的小插曲伤神,不是她的作风。 那是方言欢第一次遇见祁东禹,他在她的心上,只停驻了短短几分钟。 在这家新开张不久的回转寿司店里,坐着三位相当引人注目的顾客。 女性目光的焦点,是第一位容貌俊秀、比偶像明星吴尊还帅上几分的年轻男子,男性顾客所注意的,是第二位杏眸丰唇、妖娇美艳不输林志玲的美女,至于投向第三位的视线,则完全是另一种性质── 大家都想不通,那样一个头发用原子笔胡乱盘起、衣服绉巴巴的眼镜女,怎么会跟另外两位时髦出众的俊男美女坐在一起? 然而三位当事人似乎早习惯周遭的目光,旁若无人地吃饭、聊天。 「七年级女生的复原能力果然快得惊人,我们店里的小茹现在正跟一个新进画家打得火热,距离她为初夜哭得死去活来才两个星期咧……」方言欢在小盘中又添了一些哇沙米。坐她左手边的男子是她的室友兼好友周均岚,坐她右侧的则是高中时候就认识的死党吕飞絮。 「应该算你开导得成功吧,羡慕的话,何不自己也交个男朋友?」周均岚天性温柔,连取笑朋友时也不会让人感到丝毫恶意。 「不必了,恋爱这种东西还是留给其他有缘人吧。」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谈恋爱麻烦得要命,不但得不时配合、讨好另一人,又得忍受对方的占有欲加嫉妒心,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自在逍遥得多。 「那么多餐厅给你选,干么找家食物会跑来跑去的店?」吕飞絮牛头不对马嘴地插话,眼看输送带上自己相准的那盘鳗鱼握寿司被别人率先取走了,厚重眼镜上方的细眉拧了拧。 「花钱请你吃饭还挑!」方言欢没好气。「小吕啊,不是我爱说,你成天把自己关在那栋老房子里,跟世界完全脱节,都快变成人家说的宅女了!」以写作维生的吕飞絮,最高纪录曾两个月未踏出父母留给她的房子一步,要不是方言欢每隔一阵子威胁利诱逼她出门,恐怕她死在屋里都没人发现。 「宅又怎样?又不犯法。」 没心没肺的女人!方言欢翻了翻眼,懒得再劝,小吕是怪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唉,连刚从学校毕业、思想保守的小茹都已经有了第二个男人了……」思及此,方言欢不由得一阵沮丧。她要何年何月才能摆脱处女之身? 「你太挑剔了。」周均岚说。 「她那应该算是一种病态的性洁癖。」 「你才有病咧!」方言欢横了一眼嘴里塞满鲜虾手卷的吕飞絮。 她的男友一号有口臭,接吻过一次之后就出局,男友二号汗腺太发达,浑身的异味自然不在考虑之列,三号的体毛浓密度直逼狒狒,光是看见他赤裸的上半身就让她冷了下来。至于后来被她发现已经订婚的第四号,其实是最接近本垒的一个,但是一见到他那不是特别美观的生殖器官,她的「性致」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也幸好什么都没发生,她可不想糊里糊涂当了人家的第三者。 交过的男友没一个让她献身成功,能怪她吗? 「我又没要谈情说爱,只是想找个人尝尝禁果的滋味而已,有那么难吗?」尽管早已不再憧憬爱情,她对情欲世界仍是非常好奇。 「要满足你的性饥渴只有两个办法。」总算等到自己喜欢的鳗鱼握寿司,吕飞絮不客气地边大快朵颐边说话。「一是用a片和情趣用品自行解决,另外一个就是雇个职业的来帮你。」 第一个办法不必考虑,她还没沦落到买工具替代真人……不过居然建议她去买?!方言欢瞪着身旁的女人,尽管相识多年,她有时仍会怀疑小吕是外星人派来颠覆地球的间谍。 她决定完全忽视怪咖小吕的话。 「其实我的条件很低的,只要那个男人不会在事后勾勾缠,长相顺眼,没有疾病,看起来干净、清爽──」方言欢忽地顿住,眼珠子一转,绽开一个非常可疑的笑。「阿岚,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周均岚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俊脸大变。「免谈,欢欢,别开玩笑了!」他是同性恋,对女人根本生不出欲望好不好? 「问问而已咩……」 「阿岚,记得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房门锁好。」 方言欢瞪了身旁的小吕一眼,又叹道:「我都快三十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到老死都不知道性爱是什么,而且听说老处女容易心理失调,会变得个性古怪、愤世嫉俗、孤僻不爱跟人交际……」方言欢停下话,与周均岚对视一秒,然后四只眼睛齐齐看向仍在埋头猛吃的某人。难怪那些形容词愈听愈熟悉…… 吕飞絮像是完全没感觉,径自扫光另一盘寿司,又灌下一大口绿茶,才缓缓抛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我不是处女。」 啥咪?!方言欢大受打击,居然连足不出户的小吕都已经「升级」了! 「什么时候的事?对象是谁?你怎么从来都没提过?」但是不管她怎么问,吕飞絮的嘴都闭得比蚌壳还紧,抵死不再透露一字。 三人又闹了好一会儿,周均岚因另外有约先走一步,不久后,方言欢和吕飞絮也结帐离开。 方言欢和吕飞絮来到附近一家付费的地下停车场取车。车是周均岚的,但为了让方言欢送住得较远的吕飞絮回家,他大方出借,自己则搭朋友的便车。 「小吕,你真不够意思呀,我什么事都跟你讲,你居然连那么重大的事都不肯跟我说,身为你的死党,难道知道一下你的初夜献给谁也过分吗?太伤我的心了,我还以为我们是好姊妹……」电梯里,方言欢哀伤地指控,显然仍不死心。 「不要装可怜,你就算哭死我也不会说。」到了她们停车的楼层,吕飞絮率先走出电梯,方言欢跟在后头碎碎念。 「你这女人真的很没血没泪耶,亏我还──」 「嘘……你听!」吕飞絮忽然小声道。 「听什么?」方言欢也不自觉地压低音量。 「好像有人在吵架,去看一下。」 这是停车场的最底层,车位并未被占满,也较其他楼层安静许多,方言欢凝神一听,的确是听见了隐隐的争执声。 「拜托,人家吵架有什么好看的?当心碰到黑道火并。」败给她了,方言欢翻眼。写小说的小吕平时性子冷淡得要命,偏偏爱极了戏剧化的场面。 「走啦,看一下就好。」 吕飞絮不由分说地拉着方言欢,躲躲藏藏、做贼似地往声音来源移动,直到吵架的那对男女在她们的视听范围之内。两人就躲在一辆休旅车旁偷看。 严格说起来,是那个头发挑染成红棕色的美女在吵,因侧着身子而看不见长相的修长男人在听。 「……去跳个舞、喝个酒而已,你干么当面回绝我朋友?这样让我很下不了台耶,你知不知道?!」 「有话上车再说。」透着冷漠的声音让方言欢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偏不要!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们究竟是哪种关系?情人还是炮友?」 「我以为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男人的冷静只是更刺激女子的怒气。 「好聚好散、互不约束对不对?」女子的声音变得更尖锐。「去你的游戏规则!在一起好几个月,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觉?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主动一点,对我好一点?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既然你那么痛苦,最好别继续勉强自己。」 女子气极,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 「算我瞎了眼才看上你这个冷血动物,告诉你,我们吹了!」 女子转身就走,而那男人却留在原地,丝毫没显露出任何想挽留的意思,只是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出口的地方。 方言欢瞪大了眼,不是因为那女子的举动,而是因为她看见了那男人的脸。 她认得他。 是上次那个被泼水的男人。 「欢欢,你出去干么?」隐身在一旁的吕飞絮情急低喊:「会被人家看到!」 但是迟了,男人已经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很平静,彷佛刚刚那一耳光只是一场梦。 方言欢略带迷惘地杵在那里,也不明白自己原本躲得好好的,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走出来,还跟他面对面。 男人的眉毛略略一挑,眼中似是闪过了什么。 「让我猜,你……只是路过?」 他认出了她。 不知怎地,这个领悟竟带给她一丝欣喜。 然而偷窥的罪恶感仍占了上风,她连忙解释:「我、我的车正好停在这里。」 他没再说话,目光却也未移动半分。 他又用那种眼神看她了。方言欢的心跳加快,体内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骚动。 现在她知道,上回那种奇特的感受,并非幻觉。 「欢欢,走了。」吕飞絮不知何时已现身,用她的声音打破了魔咒。 「喔,好。」方言欢仍看着面前的男人,只见他敛起眸,微乎其微地点个头,然后上车,行驶而去。 几分钟后,方言欢也驾着室友的金龟车,送吕飞絮回家。 路上,她很快把上回在咖啡店发生的插曲说了下,但省略了那人给她的异样感受。那种太抽象的东西很难传达,而且连她自己都厘不清,要怎么说出口? 听完她的话,吕飞絮忽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个男人不行。」 方言欢心头一惊。小吕的观察力有时候敏锐得令人害怕。 「为什么不行?」她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我看他挺顺眼的,而且他看起来也挺干净清爽的,不像是脱了衣服会令人反胃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完全不必担心他会在事后纠缠不清。你也听到了,他的规则是好聚好散、互不约束,正合我意。」 「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像狮子看着小绵羊,他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方言欢哈哈笑。「我哪里像小绵羊?拜托,我又不是国中刚毕业的小女生,好歹也交过四个男朋友,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知道怎么应付男人。」 「那个男人跟你以前交过的那些完全不同,他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城府太深。」 「那倒是真的。」方言欢也同意,同时让金龟车弯进一条小巷道。「不管怎么样,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以后也不太可能再遇到他,你想太多了啦!」 吕飞絮看着方言欢,沈默了好一会儿。「最好是这样,因为你跟他根本不是同一个级数,像那样的男人,你惹不起。」 方言欢耸耸肩,不再争辩,反正她认为再遇到那个人的机会太渺小。 那是方言欢第二次遇到祁东禹,她没对好友透露的是,他已在她心版上留下一抹淡淡的影子。 第二章 这一天,「冠邦集团」发布了一项高层的人事命令。 台北总公司的大楼里,照例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而今天,人事异动造成的反应却是比以往激烈许多。 原因无他,只因这一回,是集团董事长首次钦点一位家族以外的员工担任自己的特别助理,而大家都知道,现任董事长当年在接掌事业之前,也当了几年特助。 所以各方的揣测是,董事长打算培养未来的接班人。 「祁副总──啊!该改口叫祁特助了,恭喜啊,看来董事长对你的赏识不一般啊!」 「谢谢,承蒙董事长看得起。」 「祁特助,这是董事长第一次打破传统,表示他对你的能力与才干相当看重,以后得请你多多关照了。」 「曾经理哪儿的话,大家都是同事,谁不是尽一切努力为公司卖命?我不过是运气好一点,才有这个机会接触其他部门的运作,以后要是遇到许多不懂的地方,还得请曾经理不吝赐教。」 送走了几位来道贺的部门主管,祁东禹正打算关上办公室的门,一名青年却抢在那之前挤进了门内。 「恭喜呀,学长。身为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又是第一个非皇亲国戚的董事长特助,有没有什么感言要发表?」来人模样俊朗,笑起来很阳光。 「余副理,你好像很闲喔?」祁东禹坐到办公桌后,脸上微笑不再,却比稍早更显得真实。余尚彦是小他一届的大学学弟,目前担任业务部副理,可以说是全公司唯一一个能让他称做朋友的人。 「我是来恭贺你升迁,现在你等于是老板的核心幕僚,说不定下任总经理就换你当了,怎么样?心里有没有很爽?」 「我很感激董事长提拔,以后将更尽心尽力,用实际表现来回报他的知遇之恩。」 「那些外交辞令就省省吧,对我还装什么装?」余尚彦撇嘴。 祁东禹唇角微勾。余尚彦没外表看起来那么粗枝大叶,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他不会满足于原先那个企划副总的职位,甚至连现在这个特助的位置也不过是跳板。 他的野心,比那还大了些。 「我就知道你暗爽在心里,不过有人就没你这样的好心情了。」余尚彦笑得很幸灾乐祸。「我看到郑副总脸都黑了,他八成以为你是为了报当年的仇,才故意『抢』他的位置。那个白痴肯定不明白要是他自己能力够,他大伯怎会挑上你这个『外人』?」谁都知道「冠邦」是传统的家族企业。 「他太高估自己的分量,太低估我的智商。」祁东禹没费力隐藏自己的轻蔑。 身为董事长侄子的郑志光大学时和他同校,当年看上了他正在交往的校花女友,校花敌不过金钱与鲜花的攻势,最后放弃了身无分文的他,选了生于豪门的郑公子。 祁东禹早已忘记那位校花是什么模样,也只有郑志光那种蠢蛋才会以为他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会进「冠邦」做事纯粹是因为他看中这个集团的实力,与私人恩怨无关。 十年,从没没无闻、一无所有的基层业务员到今日的地位,他花了整整十年的心血,这岂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一毕业就有家族替他安排职位的世家公子能理解的? 那件旧事顶多只是让他更加确信,一个男人的价值,不在他的学识或内涵,而是在于他的权势与地位。 「学长。」余尚彦这时笑嘻嘻地凑到办公桌前。「晚上出去庆祝一下吧,我会带最近把到的一个正妹,你也带你女朋友来,我们去好好地玩一玩。」 这才是他来吵他的主要目的吧。祁东禹瞥了一眼兴致勃勃的爱玩学弟。 「我被她甩了。」 「怎么会?!」余尚彦讶异得不得了。「上次在那家法国餐厅遇到你们的时候,我就看出她对你迷恋到极点,她怎么可能把你甩掉?」 「事实就是如此,现在是上班时间,回去做事。」不等余尚彦再发问,祁东禹干脆把他直接推出门外,关上门。 余尚彦爱听八卦,但是祁东禹却不打算多说,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好解释的。 女人对他来说,向来属于生活上的调剂,即使他并非纵欲的人,有时也会渴望拥抱一具柔软、芳香的身躯,让自己稍稍放松一下,但是前提是对方必须玩得起、懂得游戏规则。 遗憾的是,他最近的两任女伴,并非如此。 除了肢体的亲密之外,她们还贪图所谓的爱情,可惜那正好是他无法给予的。 爱情是什么?不过是一些做作的风花雪月和虚假的甜言蜜语,他没有那个时间跟精力,也不愿意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费事。 下次再跟任何异性有所牵扯,他该更加谨慎选择,免得自找麻烦。 但是刚这么想,祁东禹脑中就浮现那个只短暂见过两次、却令他印象深刻的美丽女子。 她的身段修长、姣好,一头浓密的秀发泛着光泽,让人忍不住猜测那些柔软的发丝滑过指间会是何种感觉,然而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猫儿似的眼睛。 那样的眼形乍看之下既妩媚又勾人,然而明亮的眸中却闪烁着一种极不相衬的直率,几乎带了些微男孩子气,连他自己也意外的是,他竟觉得这样的矛盾组合异常性感,光是瞧着她,便足以令他下腹紧缩。 美女他见过不少,但这是头一回,欲望来得如此突然、强猛。 祁东禹忍不住想,如果那样一个女人,能懂得成人之间的游戏规则,应该会是不错的对象吧…… 但他随即自嘲地勾唇,甩开脑中的念头。 不过是个偶然邂逅的陌生人,如果他把心思花在幻想上,就太蠢了。 「那是什么?」 方言欢一回到家,就看见茶几上那个包装精美的大纸盒。 「给你的,刚刚才送到。」周均岚耸耸肩,也不知道盒中装了什么。「没听到滴滴滴的声音,应该不是炸弹。」语毕,他径自轻笑起来。 「那就好。」方言欢不忍心告诉温柔的室友,有时候他的幽默感真的很冷。 她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件一看就知价格不菲的小礼服,黑色缎面,圆领、无袖,圆裙长至膝下,复古的设计既典雅又高贵,看起来像是某个公主穿的。 换言之,完全不适合她。 方言欢不必想就知道礼服来自何处。 手机铃声响起,她翻了翻眼,接听。「喂,妈。」 「收到衣服了没有?」 「收到了。」方言欢一手拿着礼服往自己身上比,做了一堆古古怪怪的鬼脸,惹得周均岚偷笑不已。 「晚上有个慈善义卖,八点半开始,你渊叔也同意让你一起来,就穿那件礼服,我在皇家饭店的会场入口等你。」那个「渊叔」是方言欢的继父,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名义上的。 「妈──」方言欢扔下礼服,几乎哀叫。「你明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不要逼我好不好?我才刚下班,很累耶。」 「谁让你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偏偏要当什么画廊助理!你不来就别再叫我妈。」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言欢,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妈是为你好,你过阵子都要三十了,不趁现在找个对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今晚就是你的机会,到时会有不少人品、家世都不错的男孩子……」 又要开始了。方言欢掏了掏耳朵,打量起手指,嗯,指甲该修一修了。 这种训话她听过太多次,接下来母亲就会拿她跟那个异父异母的继妹比较。 「……你看看人家昕雅,气质多好,人又文静端庄,一举一动都带着种淑女的教养,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你的模样不比她差,就是性子野,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女儿……」 啊,内急了,方言欢带着手机走进浴室,上完厕所又回到客厅。 「言欢!你有没有在听啊?」 「有。」方言欢一屁股坐在周均岚身旁,开始翻看时尚杂志。 嗯?阿岚这个牛仔裤广告拍得很赞。她对当模特儿的室友竖起大拇指,周均岚很是啼笑皆非。 「……怎么说你叔叔也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人物,要是让人知道他的继女在外面随随便便,你让他脸往哪儿摆?你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孩子,跟个男人住在一起像什么话?对方还是个不正常的男──」 「妈!」踩到她的底限了,方言欢啪地合上杂志,声音骤冷。「他是我朋友,你不要每次讲到人家就好像他有病似的。」 「你这是什么口气?好歹我是你妈!」电话那端的声音飙高,但方言欢不想跟母亲争吵,反正完全讲不通。 「妈,我再不打扮就来不及了,除非你不想要我参加那个慈善晚宴。」 「记得穿上那件礼服,表现淑女一点,别丢我跟你叔叔的脸。」 「知道了。」方言欢收了线,投给周均岚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她知道他猜出了对话内容。 周均岚温和地笑笑,并未介意。「你真的要去那个慈善晚宴?」 「这次不去,下次我妈又会找其他的社交场合逼我去。」方言欢拎起那件礼服,脸上掩不住嫌恶。 「呃……伯母的品味跟你不太一样。」周均岚忍着笑。 「她以为每个淑女都应该穿得像奥黛莉.赫本。」方言欢翻眼。 有些母女感情甚笃、亲密如姊妹,有些母女则生来八字不合、怎么样都不对盘,很不幸地,她与她母亲正属于后者。 她的父亲早逝,她的母亲则在她高一那年改嫁一个富商,由一名小小的特别看护,摇身成为豪门的当家女主人,婚礼举办时,原本受她照料的元配夫人病逝还不到一年。 母亲是否在富商丧偶前就当了第三者,方言欢不想知道,但她高中一毕业,就搬出了那个令她感觉格格不入的新「家」,开始了独立的生活。 她的母亲对上流社会有种特殊执着,但方言欢则宁愿过她逍遥自在的平民生活,只是这么多年来,她母亲仍未放弃将她打造成一名世家千金的念头。 「我去换衣服,免得迟到又要被念。」她把礼服放回盒子里,带着盒子进入自己的卧室。 当她再度出现时,周均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欢欢身上哪有那件高贵礼服的影子? 她穿着一件希腊风味的火红色洋装,两只乳白色的手臂裸露在外,紧贴着曲线落到脚踝的长裙使她看起来更加高挑,像个女神似的。 不过……那几乎开到肚脐上的深v形领口,看起来就没那么神圣了。 除非世界上有隐形的内衣,否则他发誓欢欢身上没有这种东西存在。 「这件怎么样?百货公司周年庆的时候败的,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周均岚清了清嗓子。「不过伯母恐怕不会欣赏这种造型。」他说得含蓄了,欢欢的母亲看见这么火辣的装扮,可能会中风。 方言欢坏笑。「那就决定穿这件了。」 方言欢听着手机,不敢置信地瞪眼。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才来到这家饭店,现在居然被放鸽子了? 「言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渊叔突然觉得有点累,昕雅又头疼,我总不好丢下他们一个人赴宴,这样说不过去。」 那放她一个人像呆子一样站在人家会场白等就说得过去? 方言欢得咬住牙才没对母亲发飙。 「你渊叔派了他一名下属代表公司,人应该早到了,既然你现在已经在饭店,倒不如去找他,我听你渊叔说这人也很杰──」 「妈。」方言欢不耐地打断母亲的话。「你们不能来就算了,我无所谓,我手机没电了。」在她母亲开口之前,她收了线,顺便切掉电源。 她是脑残才会去搜寻某个向她继父鞠躬哈腰的狗腿上班族! 回家算了。 方言欢正要走开,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 登时,她顿住脚步,改变了主意。 据她所知,这样的场合一定有不少美食和供应不断的美酒,既然她都已经盛装来到这里,不趁此机会享受享受,实在太对不起自己。 反正她不认识任何与会人士,也不可能有人认得她,不如填饱肚子再离开。 但是她没有邀请函。 宴会早已开始,方言欢站在电梯口,蹙眉看着几名姗姗来迟的宾客进入会场,忽地灵机一动。 她挺直了背脊,摆出最目中无人的表情,跟在其他人后头。 「对不起,小姐,能不能请您出示邀请函?」入口的一名男性工作人员问。 「邀请函?我不过出去透透气,现在又要出示邀请函?我都记得你的脸,难道你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她一脸凛然,伸手往大厅随便一指。「我先生正在里面捐款做善事,邀请函在他身上,你可以让你们经理去找他要!」 看起来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工作人员哪敢这么做?唯恐得罪贵客,他赶紧赔不是。「抱歉,夫人,您快请进,是我记性不好,请您原谅。」 「这次就算了,记得做人处事要知道变通。」歹势了,小弟,姊姊不过是想混顿饭吃,别见怪。 方言欢在心中道歉,昂然走进会场。 如方言欢所预期,宴会中宾客众多,几百颗人头四处钻动,没人留意刚进门的她,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台上那位捐出二手衣物供拍卖的当红女星,不过当方言欢脱下外套时,仍是有好几道惊艳的目光瞟了过来。 方言欢对这样的视线早习以为常,也不怎么在乎,只专注地搜寻餐点的所在。被人看几眼不会少块肉,要是她再不进食,那才真的损害健康。 所幸,她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摆满了食物和饮料供宾客取用的长桌,方言欢也毫不手软地挑选着中意的餐点,但这时,一名穿着燕尾服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凑到她身旁。 「小姐,我觉得你有些面善,你是演员吗?喔,不,看你这么好的气质,应该是哪个财团的千金吧?」 原来她的气质长在胸部。方言欢居高临下地看着盯着她领口的男人,甜甜一笑。 「先生,您真会说话,我只是『大爱』慈善基金会的志工,虽然我们基金会不是今晚的主办单位,但还是希望能遇上像您这样为善不落人后的成功企业家,对全台湾的重症病童伸出援手……」 「我刚刚已经捐了二十万!」男人脸色微变,立刻找借口走开。 方言欢偷笑,愉快地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享用了两盘美食。 前方舞台上的义卖仍在进行,方言欢满足了口腹之欲,拿着第四杯金黄色的香槟,也不急着离去,反而好奇地四处观看。 她以前没来过这家饭店,但是在网路上看过相关报导,据说这里不仅是赏夜景的好地点,还有一个全台北最大、最漂亮的室外温控游泳池。 方言欢心念一动,眼睛溜向旁边那两扇关上的落地窗。晚宴会场在三楼,从这里的阳台,或许能看见游泳池,反正所有宾客包括服务人员都聚集在前方,正对着某企业大亨刚刚捐赠的五百万支票欢呼鼓掌,大厅的那个角落,冷清得很。 她轻移步伐,来到窗边,正要伸手推开玻璃门时,却发现阳台早已有人占据。 看清那人之后,游泳池霎时被抛在脑后。 居然会是他! 方言欢不可思议地瞪着窗外的挺拔侧影,连呼吸都忘了。 他仍是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酒杯,像是对着夜色独酌,然而即使他看来轻松写意,却仍是掩不住那一身蓄势待发的能量。 方言欢的手顿在空中,心中开始天人交战。 一部分的她,感到某种奇特的欣喜,只想立刻走到他面前,让他正眼看着她,跟他说几句话,哪怕是「今天天气很好」或「月亮很圆」都行…… 可是另一部分的她,却在高声呐喊着:快走,快转身走开,别忘了小吕的告诫,这男人你惹不起── 这时,他彷佛意识到她的存在,转过了头。 那张俊挺的脸上,似是闪过一瞬的诧异,然后那双漆黑的眼眸穿过玻璃,定定地投向她。 她没动,他也不动。 方言欢有种诡异的感觉,彷佛自己的挣扎已被看穿,而他,现在正等着她选择。她若逃跑,他不会追;若是留下,那么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他斜倚着石雕的粗栏杆,像是一头优雅的兽,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危险,千万不要往前走,赶快回头── 现在,她全身的细胞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可是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已鬼使神差地推开玻璃门,双腿像是有自己意识似地迈出阳台。 即使隐隐感觉自己跨出的这一步,将改变很多事,她仍是作出了选择。 然后她轻轻地拉上玻璃门,把宴会的喧闹关在身后,也把自己关进了未知。 阳台上,方言欢与祁东禹第三次有了交集。 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却是一种暧昧的沈默。 「好巧,又见面了。」方言欢强作镇定地露出微笑,率先开口。没办法,不说话她会更紧张。 但是他没立刻搭腔,一双墨色的眸子扫视过她,最后才缓缓道:「你今晚,很漂亮。」 一阵突如其来的轻颤窜过全身,方言欢灌下一大口冰凉的香槟,藉以冷却从体内深处涌上的热意。 她听过无数次男人的赞美,其中将她比做天仙下凡、西施再世的都有,却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只用平凡简单的几个字,就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 事实上,他就算不开口,也能教她两腿发软。 「谢谢。」她吞咽了下才道。面对着那样的眼神,她能发出声音已是奇迹。 彷佛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他敛眸,注视着手中的酒杯。「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嗄?方言欢愣了愣,几秒后才会意他指的是慈善晚宴上出售的物品。 方言欢摇摇头。她哪来的钱买那些打着义卖名义、用天价卖出的东西?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 忽然间,她有股冲动,想让他知道真实的自己。 「坦白说,我只是领小薪水的画廊助理,今晚是偷混进来的。」 「哦?」他又转向她,剑眉好奇地一挑。「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是酒精开始起了作用,她稍稍放松了些,说话也流畅多了。 「最主要是因为这里有好吃的。」她顿了顿,恢复一点平时的幽默感。「再来就是奉母亲大人之命,到这里钓个富家公子当老公。」 黑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有收获吗?」 「目前没有。」方言欢摇摇头,眯起眼打量他。「你是富家公子吗?」 「不,我只是公司派来出公差的,不符合令堂的条件。」 「你不必回答得这么快吧,太伤女人的自尊。」 他微微一怔,倒是笑了。 低低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像是有什么敲击着方言欢的心坎,她着迷地瞧着那张愈看愈好看的脸,心情跟着荡漾,忍不住也弯起唇瓣。 「事实是,我对结婚完全没兴趣。」她坦白道。「恋爱麻烦,婚姻更是一种摆脱不掉的枷锁,人生苦短,何必把自己和另一人绑在一起,自我折磨?」 他举杯。「聪明的女人。」 方言欢眨了眨眼,瞅着他。「你呢?也是个聪明的男人?所以对过去的女朋友毫不留情,没有一丝眷恋?」 「我只是认为有些东西并不值得费事。」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使她再度心跳加快。「也许你已经发现,我偏好懂得游戏规则的女性,这样一切简单明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是愉快的,分手时也不至于让任何人难堪。」 听起来好无情,但是这岂不正合她的心意? 方言欢咬了咬唇,一个念头在心中成形。 不,或者该说,她早就有过这种念头,只是到此刻,才真正变得具体。 她知道自己太疯狂,但是一分一秒过去,那个想法只是益发强烈。 最佳的人选就在眼前,若不把握住这个机会,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情欲是何种滋味…… 说不定等她进棺材之后,墓碑上还会刻着「二十一世纪最后处女长眠于此」的字眼……太悲惨了!她不要…… 就这么决定了。 方言欢灌下一大口香槟壮胆,趁着勇气尚未消退,直视着他。 「你,想不想带我回家?」她指的是他家,她相信他明白。 他仍只是凝视着她,眸色却变得更加幽暗、神秘。 「不想。」 方言欢双颊陡地着火,巴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老天,这下脸丢大了。从他看她的目光,她还以为……她还以为……喔,让她死了吧! 「我、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你不必当真……」生平第一次主动勾引男人,竟落得如此尴尬,她窘得都结巴了。 「是吗?那可惜了。」他的声音低缓,像夜风拂过,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浮了起来。「我正在猜想这间饭店有没有空房。」 第三章 她真的跟一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开了房间? 方言欢杵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不喜欢这个房间?」他问。 「不、不是……」方言欢困难地咽了咽口水,房间很高级、很豪华,但是那张床……也大得吓人。 看着他脱掉西装,随手往沙发上一抛,接着又扯松了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方言欢不由得又闪神。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是那么潇洒、迷人? 他的双肩宽阔、腰身狭窄,即使是最简单的白衬衫,在他身上也显得挺拔、出色,事实证明,这人根本不需要高级西装修饰身形,就是不知衬衫底下是什么样的── 遐想赫然中断,方言欢瞪大眼睛,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她本能地往后退,背后却已是硬邦邦的门板。 她早知道他是个高个头的男人,但此时,他的身高却让她觉得迫人,周遭的空气彷佛一下子被剥夺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放心,我不会突然扑向你。」他在她面前站定,眼中闪着戏谑,似乎觉得她的表情有趣。 但是那抹笑意很快消失,他的眸色变了。 一阵颤栗窜上背脊,方言欢的心脏彷佛要蹦出胸口。 他的眼神是那样野蛮又具侵略性,与他温文、俊雅的容貌极不相衬,尽管她从一开始就对他隐藏起来的本质多少有所察觉,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亲身体验,仍是让她惊慌不已。 忽地,她害怕了。 此时此刻,整件事显得疯狂又愚蠢。 「如果你现在想离开,还来得及。」像是看穿了她的退缩,他说。 快跑,这是最后的机会,现在不跑就来不及了── 理智在她脑中狂喊,可是她的两脚却钉在地上似的,寸步难动。 也许,她并不想逃跑。 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下,她感到惧意,却也感到更大的刺激。 她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是一夜的放纵,她是个成熟女人,不会玩不起。 拿定主意,方言欢沙哑地开口。「五星级的房间,不用就太可惜了。」 薄唇勾起,他没再说什么,一手落在她头顶不远的地方,按住了门板,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 他另一手撩起一绺柔软的长发,把玩片刻,然后手指滑入她后脑的发间,方言欢不由得屏住呼吸。他俯向她,混着淡淡古龙水味的男性气息侵入嗅觉,方言欢顿时一阵晕眩。他要吻她了吗? 眼见他愈来愈靠近,她本能地垂下眼睫,不自觉地轻启双唇。 可是她猜错了。 他的唇,落在她的颈项间,一串轻吻在那片肌肤留下火热的痕迹,她情不自禁地侧着头,在他轻咬住她的耳垂时,微微颤抖着。 「现在,迟了。」他在她耳畔低道。 什么迟了?她试着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温热的大掌从她脑后来到前方,掌心拂过雪白的颈侧,覆上她的喉咙,彷佛稍一使力便可让她香消玉殒、魂归西天。方言欢气息紊乱,抬眸望着他,神情迷惘又无助。 「你穿这样,是在引诱圣人犯罪,而我,绝不是圣人。」 她想否认,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又让她分了神。修长的手指沿着她的领口慢慢往下移,在她饱满的胸脯间停住,然后在若隐若现的山谷外围来回轻画,她心跳如擂鼓,甚至不知自己是希望他收手,还是更进一步。 「红色……很适合你。」 方言欢无法出声,她的乳尖已不知羞地挺立起来,顶着柔软的布料,而下方,女人最隐密的部位开始湿润。 原本按在门上的手探到她背后的拉炼,他再次俯向她。「让我看看你,嗯?」低哑的嗓音拂过耳际,她已完全失去抗拒的能力。 胸前一阵凉,转眼间,她的洋装已被褪到腰际,方言欢低抽一口气,双颊烫得快起火,本能地想遮掩住自己,但是他比她更快一步,坚定的手在她背上稍一使劲,将她压向自己。 「别……」她张嘴想阻止,怎奈出口的却更像呻吟。 恍惚之中,她感觉他的手落到她的脚踝,撩起长长的裙摆,沿着她光裸的腿往上摸索,直到抵达她的大腿根部。 他想做什么? 他只是低低一笑,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凑到她耳边。「夜还很长。」 方言欢身躯轻颤着,任他把她放置在床上。 她用手支撑着自己,目光痴迷地望着眼前正在宽衣解带的男人。 她发现她错得离谱,穿着衬衫、西服的他看起来有点偏瘦,然而除去衣物的他,却像尊完美的雕像,骨架匀称而优美,肌肉结实且有力,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多余的赘肉。 他朝她走来,优雅得像头豹子,也同样危险。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她,燃烧着两簇火焰,那样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令她有些不安、害怕,可是她无法动弹。 方言欢忽然能体会,为什么电影中的那些纯洁少女,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献给吸血鬼伯爵。 有些诱惑,无人能抗拒。 床垫一陷,他已在她身侧,炽热的嘴吮吻着她的肌肤。方言欢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倒,只觉浑身虚软,被他吻过、碰过的地方无一处不燃烧。 她需要他填满她。 「等等。」他的声音紧绷,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教她讶异的是,他竟下了床。方言欢两眼迷茫,一下子失去身上的重量,让她困惑又失落,然后她看见他从皮夹里,找出一个扁平的四方形铝箔包。 她眨了眨眼,混乱的脑袋忽然被一个事实击中── 她居然完完全全忘了要保护自己。 怔忡之间,他已做好安全措施,她再度被结实、热烫的身躯包围住。 「不管你有没有避孕,我喜欢谨慎一点。」他的神情冷静,但那双黑眸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比之前更热烈。 霎时,她的理智又蒸发了。 「谨慎是好事……」她紧揪住他的肩头。 「很高兴你也同意。」他微微牵唇,然后把分身向柔软而潮湿的秘境推进。 突然的入侵令方言欢痛呼出声,娇躯顿时僵硬。 他停下动作,眼中有着难以置信。「你该不会……没经验?」 「呃……今晚之后就有了……」方言欢扯开一抹笑,试图化去他声音中的严厉。 但是他缓慢、小心地退出,坐到了床沿,眼中的火焰暗了。 方言欢有些慌、有些急,立刻撑起上身,也坐了起来。 尽管会痛,她仍是不希望他半途而废。 她爱极了他的碰触,以后也许再也遇不上让她这么有感觉的男人。 说起来这也是她的疏忽,她早该想到像他这样的男人不会愿意招惹未经人事的女子。 「凡事总有个开始嘛,」她把语调放得很轻快。「我又不会要你负责,对谈情说爱也没兴趣,只是想试试一夜情而已……还是你认为我这个新手太笨拙,你完全没兴趣了?」 他半晌没搭腔,只是抿紧嘴唇,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 「抱歉,我该事先问清楚。」他最后说,语气是真诚的,却也疏离。 方言欢一阵黯然,不知怎地,他的态度让她有些受伤。 但是她强打起精神,哈哈一笑。「别那么严肃好吗?你那样会让我觉得我侵犯了你。」 他没有笑。 方言欢用被单裹住自己准备下床,为了不显得尴尬,她又说:「其实你不必把这事看得太严重,我只是想体验一下性爱,对象若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虽然那个「别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现。 怎知她脚还没碰到地板,人又忽然被压倒在床垫上。 方言欢瞪大了眼,一头雾水地看着上方的男人。他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但是她却觉得不对劲,好像他在生气似的……她说了什么惹到他的话吗?她是在替他解套,他有什么气好生的?不可能吧…… 「既然是任何人都可以,那么不如把这荣幸给我。」平静的声音透着一丝冷。 「可是你明明──」 「我改变主意了。」不等她开口,他一把扯掉她身上的被单,放肆地在她身上吸吮、舔舐,像是想惩罚她似的,他比稍早多了几分强悍与霸道,但那只是使她觉得更加刺激。 这一回,他没有花太多时间在前戏上,而她也不需要。身体彷佛有自己的记忆,他稍一碰触,她便恢复了先前的亢奋,丢了理智。 他分开她的大腿。这次,方言欢仍是感到不舒服,但是她看见他额上压抑的汗水,看见他唇上克制的线条,忽然间,她不那么痛了。 他是想尽量减低她的难受吧…… 「还痛吗?」他粗嗄地问,火热的唇轻触着她敏感的耳垂。 她混乱地摇头,深处的渴望大过身体上的些微不适。 他慢慢加快速度,她的指甲戳进他的背。原来的胀痛感已被一股直透人心的快感取代。 方言欢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自己却浑然不知,在她迷失的神智中,飘荡着一种奇异的错觉,彷佛他侵入的不只是她的身躯,还有她的灵魂。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承受不住时,巨浪似的快感铺天盖地而来,狂猛得几乎使她晕厥。 他气息粗重地伏在她的颈项间,皮肤汗水密布,胸部剧烈起伏,但哺入她耳中的话却字字清晰,不容拒绝。 「记住,我叫祁东禹,是我要了你的第一次。」 方言欢悠悠醒来,腰际和腿间都因前一夜的欢爱而有点酸痛。 她下意识地转头,身侧空无一人,只剩用过的枕头和略显凌乱的床单。 他走了啊…… 这样也好,一夜情不就是这样吗?两个陌生人在一晚的纵情欲望之后,再度变回陌生人,甚至不需要知道彼此的名字,这就是规则。若是他留下来,她反而会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一想,方言欢不由得如释重负,决定忽视心中那份莫名其妙的惆怅。 「早。」 突然飘来的声音使她吓了一跳,她倏地弹起身,看见一抹修长身形伫立在不远之外。 「我以为你……」走了。 她瞪着那个已然西装笔挺的男子,没来由地一阵欣喜。原来他还在。 「我正要去上班,只不过……」 方言欢瞥了眼床头的液晶时钟,对厚……今天是工作天,她上班的画廊中午才开始营业,不过一般上班族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是你的吧?」 什么?她不解地又望向他,看清楚他手中拎着的东西后,惊叫了一声。 那是她昨夜被他脱了扔在一边的小裤裤。 「还给我!」她跳下床,及时想起自己一丝不挂,扯了被单胡乱围在身上,连跑带跳地冲到他面前,一把夺下内裤,他倒也没阻拦。 他似笑非笑。「上面的图案……很特别。」 她的双颊陡地红了。那是街上卖的三件一百元的棉质内裤,屁股上印的是卡通猴子的大头,她当时觉得可爱就买了下来,昨晚正好穿在洋装底下,哪里想到居然会被人看见,对象还是他! 「我又没准备跟人上床……」她咕哝。要是早知道昨夜的事会发生,她一定穿上最性感的蕾丝丁字裤。 他眼中笑意加深,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方言欢只觉得更糗。 「我昨晚伤到你了吗?」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没有……」她摇头。 「那就好。」 然后沈默降临,在他莫测高深的注视下,她忽地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全身只裹了一条被单。 「我、我去穿衣服。」 「那我先走一步……」他顿了顿。「再见。」 就这样吗?她张口欲言,旋即想到他们不过是一夜情人,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她又能说什么? 「再见……」她最后道。 他微微点个头,大步走到门口,忽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来。 她的心提了起来。 只见他撕下一张饭店的便条纸,提笔写下什么。 「如果你想,可以打电话给我。」他把纸张递给她。 方言欢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纸条,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但眼见他就要离去,她冲动地脱口道:「我叫方言欢,把酒言欢的言欢!」 他转过头,若有似无地牵了牵唇。「方言欢,我记住了。」 第四章 祁东禹…… 原来他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方言欢看了看便条纸上飞扬、有力的字体,又看向那一串手机号码,仍是满肚子不解。 他希望她打电话给他吗?可是为什么他给了自己的号码,却不问她的? 还有,这张随手写下的纸条怎么看怎么没诚意,像他那样的白领人士不都给名片的吗,为什么她拿到的却是一张饭店免费提供的便条纸? 「阿岚,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方言欢纳闷了整整两天,终于忍不住向同是男人的室友讨教。 「什么什么意思?」正在阅读的周均岚抬起头,俊脸带着困惑。 「这个啊。」方言欢一屁股挤到周均岚旁边,扬了扬手中的纸张。「你说他为什么不给我名片?」 周均岚失笑。「你平常不是烦死男人塞名片给你?现在人家没给,心里又不高兴啦?」 「才没有!只是觉得奇怪……」她否认,但立即又坦承道:「好吧,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平衡……」 「说不定他只是忘了带名片出门。」 「不可能。」方言欢不假思索,全凭直觉。「像他那样谨慎的人不可能会忘了带名片出门,他皮夹里连保险套都有,我不觉得他是为了随时把妹方便,而是完全为了以防万一。」 周均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放下书本,沈吟片刻。「也许……他不希望你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吧,免得你到他公司纠缠他。」 「我像那么吃饱没事做的人吗?」方言欢不悦地撇撇嘴,但心里也同意好友的猜测,阿岚的心思果然比她细腻多了。而且想到她第一次见到祁东禹时所听见的事,他会这样做也情有可原。 「那阿岚你说,他怎么只给了他的电话,没跟我要我的?一般男人不是都会主动跟女人要电话?」 「那很重要吗?」 方言欢呆了下,随即笑道:「唉哟,我只是觉得奇怪嘛……」 每次欢欢想掩饰什么时都会这样笑。周均岚睇着她,善良地没指出这一点。 「我猜……他这样做是要把选择权给你,由你来决定要不要再见他。」 方言欢领悟地点头。「听起来倒是很尊重女孩子……」 周均岚却摇摇头。「这样一来,要是你主动打电话给他,那么以后你们之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你自找的,他可以告诉自己责任在你不在他。我有个同事就是用这种方式甩掉好几个情人。」 是这样吗?方言欢忽然觉得背脊微微发凉。 「欢欢,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呃?」方言欢被突来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 「你在试着分析、解释这个男人所做的每一件事。」周均岚认真地看着她。「你不是说只是一夜情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他心里在想什么?」 方言欢被问倒,哑口无言。对啊……她干么非得找出答案不可?事情都已经结束,为此伤脑筋一点都不像她。 「欢欢,我没见过这个人,不过从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我感觉这人有城府,而且对自己很有把握,你玩不过他。」周均岚神情关切。好友如何认识这位祁先生,他大抵知道经过。 方言欢怔了怔,随即笑了出来。「阿岚,你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不过是性而已,没那么严重,而且我又没有要打电话给他。你确定你不是小吕失散多年的兄弟?你跟她说的话好像。」 「小吕的直觉向来很准,你该听她的忠告。」 她知道朋友们都是出自关怀,所以她的语调也跟着柔软。「放心啦,我说不打电话就不打。」她顿了下,直接把手中纸条揉成一团,投进字纸篓。「看,我把他的电话丢了,这样行了吧?」 「欢欢,我希望你能好好谈场恋爱,但是我不希望你爱错对象。」 「我早说了我不想谈恋爱,不过如果能遇到像你这么善良的男人,我一定马上嫁给他。」方言欢嘻嘻笑,恶作剧地在周均岚脸上亲了一下。 「欢欢!」不习惯与异性有这类亲密接触的周均岚抹了抹脸,哭笑不得。 「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睡觉啦!」 见好友得意洋洋地离开,周均岚有些莫可奈何,但也稍稍放下心。他收拾了一下,也在不久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翌日早上,轮到周均岚倒垃圾。 当他清理客厅里的字纸篓时,却发现那个纸团已不翼而飞。 周均岚不由得面露忧色。他了解自己的朋友。 欢欢向来大而化之、爽朗洒脱,但她同时也是个重感情又易受伤害的人。 他担心的是,遇上那个姓祁的男人,或许欢欢在她自己都没留意的情况下,就已陷入太深。 午餐时间。 祁东禹手上提着他请秘书订的便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公司地下一楼有员工餐厅,不过他并不喜欢那里的吵杂,宁愿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用餐,这样他还可以边吃饭边看一些档案。 可惜最近几天总有个不识相的家伙,专挑这个时间上门打扰。 门被意思意思地敲了两下,然后如他所预料,那个不识相的家伙已经推门而入,手上捧着某位新任女友的爱心便当。 余尚彦把别人办公室当自己家似的,自动自发地拉了椅子坐下,打开饭盒。 「啊,今天是寿司,赞!学长,你要不要来一点?」 「不用,我订了午餐。」 「真的不要?linda手艺超好,我这次捡到宝了,没想到她不只人正身材好,连做菜也一级棒,唉,这么贤慧的女人,害我都有点想为她放弃整座森林咧……」 类似的话在过去几天已经出现太多次,祁东禹充耳不闻,在办公桌后坐下,径自打开便当用餐。 终于炫耀够了,余尚彦又开始八卦起来。「学长,董事长会否决那个收购『奇城电子』的提案,是因为你吧?」 「那是董事长在经过评估之后,和董事会开会决定的。」祁东禹淡淡道。 「少来,本来听说董事长很赞成这个收购案,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事,一定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不必用那种看『奸臣』的眼神看我。」祁东禹冷冷瞥他一眼。「董事长问我意见,我只不过把其中的利害关系仔细分析给他听而已。」 「不容易啊,才上任两个月,董事长就这么信任你的判断,不过你这样恐怕得罪了不少总经理那派的人,毕竟这是他们那边的提案……」 他当然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懒得再听学弟聒噪,祁东禹拿出手机检查。 没有留言,也没简讯。 看来她真的只要一夜欢爱,而他过度自信了…… 「学长,交新女朋友啦?」余尚彦一脸贼笑,不知何时已凑到他身边。「我看你这几天每次吃饭吃到一半就开私人手机看老半天,是在等电话吧?」 祁东禹的眉头微微一蹙。是吗?他倒没发现自己看手机看得那么勤…… 「小姐长得怎么样?正不正?身材好不好?」 「我没有女朋友,只是习惯性地看一下留言。」被追问得有些烦躁,祁东禹大掌一伸,直接推开那张惹人嫌的脸。 「以前就没看你在上班时间开过那支私人手机……」余尚彦嘀嘀咕咕,拿着筷子又回原来的座位,解决剩下的爱心便当。 祁东禹也不理他,切掉手机。 他承认,没接到方言欢的电话,心底的确是有份浅淡的遗憾,毕竟她很有魅力,而且比他所遇过的任何女人都能挑动他的情欲。 不过也仅此而已。 很快地,她便会从他的记忆里淡化,就像其他人。 即使她的确是个矛盾得有趣的女子。 想到那天早上她醒来之后,看到他拿着她的内裤时的反应,他不由得莞尔。谁会想到那样一个看似成熟世故的女人会有那样孩子气的品味? 更教他意外的是,观念开放、大胆得连内衣都不穿的她,竟然会因为一条卡通内裤脸红? 祁东禹薄唇弯起,继续吃着饭盒里剩余的饭菜。 被冷落在一旁的余尚彦却瞪大了眼睛,惊骇得连挟着的寿司滚到地上都没发觉。 学长居然在微笑! 不是他见惯的充满算计或虚伪作假的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真诚愉悦的浅笑。 认识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学长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 那个外面买来的便当真有那么好吃?! 悦耳的轻音乐飘扬到书店的各个角落,在一个摆放新书的展示台前,站着一名相当引人注目的艳丽女子。 猫眼似的明眸在台上搜寻片刻,刚下班不久的方言欢神情一亮,找到了她想要的书。 纤手毫不迟疑地伸出,一口气拿了三本。 不经意地看了眼站在她身旁的高中男生,正要离去的脚步却顿了下来,因为男生手中正捧着同样一本书翻看。 「同学。」她巧笑嫣然。「这个作者的书很好看吧?」 脸上还冒着青春痘的眼镜男吓了一大跳,像是完全没想到这样正点到爆的熟女会跟自己说话。「我、我……第一次看这个人写的……」可怜的男生结巴了起来。 「这样子喔,那你一定不能错过她之前的作品,不骗你,保证本本精彩,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全部买回家慢慢品味。」方言欢笑得更灿烂,男生像呆子一样点点头。 「好东西要跟朋友分享,别忘了多跟你朋友推荐喔。」 男生满脸通红,仍是点头。「好……」 方言欢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免费再奉送一个笑容,款款走向书店另一边的杂志区。 抱着三本小说,她看准了一本女性时尚杂志,正要伸出手。 「那样残害一个小男生,你不觉得罪过吗?」 低低的嗓音蓦地从她耳畔刷过,方言欢怀中的书差点飞了出去。 心不争气地狂跳,她抱好书本,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 这一个半月来,只要一入夜,便在脑海中纠缠得她难以入眠的男人,正无比真实地站在她面前。 他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短袖马球衫,衣服的下摆轻松地悬在蓝色牛仔裤外,看起来既清爽又有种斯文的帅气。 瞧着那裸露在外的淡褐色手臂,方言欢不由得想起他被衣衫遮掩住的部分,是多么完美诱人,顿时,她有些口干舌燥。 她困难地吞咽了下。「你……没穿西装。」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听起来有多蠢。为什么她不能更从容,说句更酷一点的话? 「我今天休假。」祁东禹眼中闪现趣意,似是看出了她的懊恼。 潇洒一点,女人,表现得落落大方一点,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 那晚早已成为过去式,她只需要跟他寒暄几句,然后挥手道别。 方言欢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藏起心中的情绪激荡,然后微笑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祝你休假愉快,我去结帐了。」她对自己的表现骄傲极了。看吧,她仍是可以用平常心面对他的。 方言欢转身走到柜台,却发现祁东禹像没听懂似的,跟在她身旁。 她若无其事地把钱付给店员,拎起装书的纸袋,努力忽视那道几乎让她皮肤刺痛的灼热视线。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快点走开?方言欢走向书店大门,心中纳闷。 她好不容易才将他给她的那张纸条抛在脑后,为什么他又要来招惹她? 「看来你是这个作家的忠实书迷,同一部作品买好几本,甚至不遗余力地向其他人推销。」他的声音又响起,夹杂着一丝笑意。 方言欢有些窘,这才意识到自己跟那高中生说的话都被听见了,但是她仍要自己大方以对。 「这本小说的作者是我的手帕交,我当然应该支持她,把她的作品介绍给别人也没什么不对。」她没看他,因为她知道他的眼神绝对会削弱她不堪一击的抵抗力。 「当你的朋友很幸运,她知道你这么替她着想吗?」 想到小吕,方言欢不由得轻笑,心情跟着稍稍放松。「她喔,她成天只知道蹲在家里,要拐她出门还得靠美食……对了,你应该见过她,就是上次在停车场跟我一起的女孩子。」 「没印象,当时我只注意到你。」 方言欢倏地抬头,直直对上了一双让她膝盖发软的黑眸,霎时,体内警铃大作,她立刻又别开眼。好险……差点魂又要被他勾走了。 她压下心中悸动,努力维持平静的伪装。「我该走了,要赶搭捷运。」 「带伞了吗?」 呃?她一愣,直到此时才发现外头下着倾盆大雨,不少行人正急忙跑进他们所在的骑楼避雨。 方言欢差点口出脏话。狗屎!天公不作美,她又没带伞,这下要她怎么离开? 她并不急着回家,却急着逃离身旁的男人,若是在他身边多待一秒,恐怕她仅剩的一点防御能力都要溃散。 方言欢焦急地望着外头,仍是拒绝与身边的男人有任何眼神接触。 她的局促尽数落在祁东禹眼中,他凝睇着她,黑眸若有所思。 他代表公司董事长到日本谈公事谈了一星期,昨夜才归国,上司因此特别放他一天假。他原本待在家里阅读一些文件,因两眼疲劳才决定出门透透气,怎知刚离开公寓不久,便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进一家书店。 他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没有多想,就尾随在她身后。 他从来不信命运,但是对又一次的邂逅,他发现,自己是欣喜的。 隔了一个半月再见面,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未淡忘她,只是将她放进了记忆深处,直到她本人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沈睡的记忆才再度鲜活过来。 他仍是想要她,这次甚至比过去还强烈。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猎艳高手,但是他有判断力,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与她之间的吸引力并非单方面的,她想要他,一如他想要她。 但是她在躲闪、在抗拒,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为什么? 「你在怕我吗?」他俯身到她的耳边,满意地看见她轻轻一颤。 方言欢的冷静在瞬间破灭,慌忙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你在说什么啊?」她笑,声音却略显神经质。「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就好。」他嘴角轻扬,想了想,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说:「捷运站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但是我的公寓就在对面的巷子里,这阵雨恐怕还会下好一阵子,你……要不要到我那里喝点东西?」 什么?方言欢这回明显地一震。她不是白痴,不会不知道他的邀请意味着什么…… 拒绝他,马上! 然而她的嘴巴几度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样?」他伸出手。「我们可以跑过去,一下子就到了。」 方言欢望着那修长的手指,想起那晚他是如何用这双手插入她的发丝,又如何用同样的一双手,带给她无可比拟的欢愉…… 她接着想起他紧实、发烫的身体是如何亲密地与她交缠在一起,将她带往以前从未到过的世界……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坚持很可笑,她为什么要费力抵抗呢? 过去一个多月来,她梦见过多少次那晚的绝妙感受,梦见过多少次那个大胆而富侵略性的眼神,如果她够诚实的话,就必须承认自己一直在暗自期待再次遇见他,现在真的见到了,为何不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身体是她的,她是大人,可以自行决定要怎么做,而她渴望他的再次碰触。 只是性而已,畅快淋漓的性,他和她一样,不要情爱,要的只是肉体上的餍足,既然两人有共识,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方言欢咬了咬唇,心意已定,伸出手,让他握住她。 「跟我来。」出乎她意料地,他用那种十指交缠的握法,紧紧扣住她。 然后他带她奔入雨中,往对街跑去。 「茶,还是咖啡?」到了祁东禹的公寓之后,他问。 「都不要。」方言欢直视着他,在下定决心放弃抵抗之后,她觉得体内像是有什么被解放出来,不再有所顾忌。 「我来,不是为了喝东西。」她相信他比她更清楚。 闻言,他的眼中掠过一抹光,又一次朝她伸出手。 「过来。」他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她温顺地走向他,他一个使力,把她拉到身前,将她压向自己。 他不是个道貌岸然的人,他用最直截了当、最原始的方式传达了他的欲望。 第五章 三次,他总共要了她三次,两次在床上,一次在浴室。 上一次这么不知节制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不记得了。 祁东禹靠着枕头,兀自沈思。 这也是他首次带女人回公寓,而非饭店或偶尔在对方的住处,不过这主要是情势所造成的决定──他不想给方言欢太多时间犹豫、考虑,所以选了最近的地点。 是啊,他是经过算计的,上回之后她未来电,已经教他有些意外又有些遗憾,今天再巧遇,他便决定不让她逃脱。 墨黑的眼眸落向怀中的女子,她正慵懒得像只猫似地眼睫半闭,蜷伏在他胸前,白玉般的手臂横过他腰间,娇艳的脸上有着淡淡倦意,也有着一股别具风情的满足。 她的浓密头发散落在雪白的肩上以及他的腹部,诱人的画面足以撩起男人最深沈的渴望,若非他在几分钟前才要过她,恐怕现在欲望又要蠢蠢欲动。 这样的长发,真适合她…… 他挑起一绺柔滑如丝的秀发,但才这么做,手便僵在空中。 他是怎么了?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他松了手指,任由那绺青丝滑落原处。 通常在性爱过后,他不是转身闭目休息,就是起身离开,从来不会这样懒洋洋地躺着什么事也不做,耽溺于这样毫无意义的温存…… 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 他想要她,也达到了目的,这样便足够。 即使她彷佛是为他打造似的,那样地柔软、那样地契合他的怀抱,却仍不足以构成他沈迷的理由。 深邃的眼中浮现警觉,他挪动了一下身躯,正想伸手拉开她的臂抽身,却听见那比一般女子还略低几个key的嗓音响起。 「幸好我有练瑜伽,不然今天一定连骨头都散了。要是我筋骨差一点,被你这样摆弄,说不定现在已经进医院了。」 他一怔,想笑的冲动像沸腾的水泡,一个个从胸腔底处冒出,然后他不客气地笑出声。 这实在不是他预期中,欢爱过后的女性会说的话。 在他过去的经验中,女人总爱在事后想办法向他撒娇、要求他说些毫无意义的枕边爱语,没一个像她这样抱怨得直率又有点搞笑。 忽然间,他觉得多留在床上片刻也无妨。 她似乎总能令他惊奇,令他莫名放松……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方言欢抬头,横眉以对。「你试试在浴缸边缘用两手撑起身体看看,我就不相信你能维持多久。」 他斜睇着她。「从你的叫声听来,我还以为你很享受。」 方言欢气短,粉颊染上赧色。「那不是重点……」 他又笑,低低的笑声震荡着她的胸腔,方言欢痴迷地望着那张不再无情、锐利的脸庞。她发现他笑的时候,眼角会露出浅浅的细纹,面颊上也会出现若隐若现的凹痕。 真奇怪,她以为他是那种很少笑,就算有笑容也是假装出来的人。 可是他此时的神情,却又不像有一丝伪装。 纤手不由自主地探向那弯起的迷人薄唇,她忽地生出一股想吻他的冲动。没有多想,她慢慢凑上前…… 哪知祁东禹正好转过头看时钟。「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她的朱唇颇尴尬地凝在半空中,只好趁他还没发现,赶快当作什么事都没有。 只不过……她疑惑地拧着眉,怎么会那么刚好? 方言欢不经意地瞥了眼时钟,看见时间,脸色一变。 「啊!」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这么晚了?!死了死了,我跟我室友说好要一起去他朋友的轰趴,这下一定会迟到了!」 「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可以吗?多谢多谢,太感激了!」方言欢一路移向客厅,边穿衣服边找裙子。「唉,色令智昏,我平时最瞧不起见色忘友的人,没想到居然为了男色……」 男色?不慌不忙套上牛仔裤的祁东禹眉头有趣地一挑。他该把那当作赞美吗? 他走到门口,看着那正急忙扣着衬衫扣子、嘴里又不停碎碎念的姣好背影,忽又感到几分庆幸──庆幸自己今日又遇见她。 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既能激起他的性欲,又让他感到轻松、自在。 这时,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成形。 「方言欢,」他缓缓开口。「我觉得你是个很令人愉快的伴,你愿不愿意跟我维持一段不谈感情、没有束缚的关系,直到我们有一方腻了为止?」 她蓦地转过身,猫儿般的杏眸讶异地睁大了。 「欢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阿岚的俊脸露出明显的忧虑。 「方言欢,你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白痴。」小吕则一点也不客气。 「欢欢,那样的男人危险,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在玩火,当心被烧死。」 没来由地又想起两个好友的反应,方言欢皱了皱鼻子,觉得好笑。 阿岚和小吕实在太大惊小怪,也对她太没信心了。 她又不是刚出校园的小女生,她是个快二十九岁、独立自主的成熟女人了,这样的游戏,她自信还玩得来。 现在的社会多的是不要恋爱负担、只想享受性关系的男女,为什么她就不行?何况她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让她的身体极有感觉,并与她有共识的男人,不趁还年轻的时候好好体验一番,太对不起自己。 锅里的水饺又滚了,她拿起准备好的水倒入锅中,那是她从自家带来的水饺,昨天夜里准备的,好取代这些天的外食。 她现在在祁东禹的公寓厨房中,距她接受他的提议已有两星期。 两星期以来,她和他相处愉快,什么问题也没有,所以说阿岚和小吕真的是太杞人忧天了。 他们的交往模式是这样的:只要想见面就打电话联络,也许一起先吃个饭,也许直接来到他的公寓做爱,然后像普通朋友一样叫外卖、聊天,直到他开电脑开始办公,她就自行离开。 他们并非每天见面,有时他要加班、有应酬,所以无法抽身。然而尽管他已有了她的电话,每次先联络的都是她,有一晚因跟朋友聚餐,所以她没打电话,他也没来电询问。 这样并没什么不好,方言欢告诉自己。不管他的心态是怎么样,她不介意当生动的一方,他们的协议本来就是以自由为基础,绝不给彼此压力。 她想,她会几乎天天在下班后就拿起电话,是因为太垂涎他的身体吧。 遇到他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好色。 「好像饿了多少年一样……」方言欢对自己很无力,摇摇头,捞出锅里已经熟了的水饺。 今天事情的次序不太一样,她来到他家时,他只替她开了门便回书房忙碌,所以她擅自决定用他的厨房,先替两人弄点晚餐。 把现成的另外几样小菜摆好后,她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半掩着,看着那敲着键盘的背影,方言欢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那样一个情绪不外显的男人被吓到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朝他移动,不幸还没靠近,他便转过头来,目光炯炯。 「怎么不出声?」 她暗自一叹。这人的反应怎么那么灵敏? 「只是想吓吓你。」方言欢吐舌笑笑。「在忙什么那么认真?」 她按住他的椅背,没经考虑就将脸凑向他的笔记型电脑,怎知他立刻合上萤幕,接着把一旁摊开的档案夹也都合起,动作又快又准确。 方言欢愣了愣,讷讷开口。「我不是真的想看……」 「抱歉,只是习惯性的反应。」他平静地说。 「喔。」她点点头。 事实是,她连他在哪里工作或做些什么都不知道,而每次看到他接电话,她也都礼貌地避开,因为她的感觉是,他极重个人隐私。 但即使早看出他不是个轻易与人交心的人,见他对她如此防备,仍是教她心中没来由一阵窒闷。 片刻,他又说:「是公司里带回来的档案,只有高阶层的主管能看,所以我比较小心一点。」 他是在向她解释吗?其实他不必这么做…… 方言欢眨了眨眼,心情又轻快了起来。 她想了想,做出一副阴险小人的嘴脸。「没想到我这么谨慎,还是被你发现了,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我就是你们对头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奉命从你这里偷取机密,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 他转过椅子,有趣地看着她。「不择手段,嗯?」 「没错。」她嘿嘿嘿地配上几声奸笑。 「包括色诱?」 方言欢微怔,随即脑子一转,绽出一个娇媚的笑,风情万种地跨坐在他腿上。 他一动也不动,像是等着看她能变出什么花样。 「不,最主要就是色诱。」她伸出一指轻画着他的领口,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胸膛,然后── 啪! 她用力撕开他的上衣,扣子迸落,坚实的男性胸膛展露在她面前。 他挑眉。「你刚毁了我的新衬衫。」 新的?方言欢暗自一惊,但是察觉到他眼底的笑意,胆子马上又大了起来。 「我对衬衫底下的东西更有兴趣。」葱白的纤指放在他胸前,缓慢地、挑逗地……然后她很满意地看着他身体紧绷、眼神变暗。 过去两星期来,他总是床笫间的主控者,现在知道自己的抚触也能对他施咒令她异常兴奋,她决心化身魔女进行反攻。 「再努力一点,说不定我会把所有机密文件送给你。」他出言调侃,但声音已变得更低沈。 她不服气,两手揪起敞开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但是他彷佛看穿了她的意图,一手轻轻地按在她唇上。 又来了……他似乎不喜欢人家吻他的嘴。 他们欢爱过许多次,却从未接吻过,为什么会这样呢?方言欢忍不住纳闷。 但是她的疑惑马上被驱散,只因他的手掌正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颊,接着拇指分开她的唇瓣,探入她口中,这个举动使她全身发热。 她盯着他,试探性地伸舌舔了下他的指,然后用唇吮吻。 「有进步。」 墨黑的眼中出现了熟悉的火焰,粗哑、性感的嗓音在她身上引起一波波的颤栗。在他的手指离开后,她倾身环住他,仿效他对她做过的那样,舔弄、啃咬着他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吹向他的耳朵,轻吐出她所想到最放荡的话── 「要怎么样才能成功诱惑你?你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感到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他让两人双双站了起来,拉住她的手。 「跟我来,我教你。」 云雨之后,方言欢才发现自己完全忘了晚餐,这时,食物早已凉了。 于是她把水饺稍稍煎过,再端回桌上,同时,祁东禹也来到餐桌旁坐下。 「怎么会有饺子?」他显得有些讶异。 「我从家里带来的,你这里没什么食材,老是吃外面的东西也不好,所以我就拿这些过来当晚餐。你没看到我提来的袋子吗?」方言欢解释。 她好几天前就发现这个模样精明的男人似乎不怎么关心自己的饮食,现代化的厨房里囤积的净是冷冻食品和罐头。 「我没注意到。」他接过她递来的碗筷,开始用餐。 「好吃吗?」方言欢迫不及待地问。「皮有没有很q?肉馅有没有很香?」 「很不错。」 他喜欢!方言欢开心地漾开笑。「我做的,那个馅是我的独家秘方,面皮也是我自己擀的。」 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跟你说,别看我好像不会做家事的样子,其实我还满爱做菜的,因为我喜欢美食,可是又没钱天天上高级餐厅,所以就自己学着做。」讲到自己的兴趣,她眉飞色舞。 「平常有空我就研究食谱,做出来的东西大家都说赞,我朋友们都说以后谁讨了我当老婆谁走运,不是我吹牛,不管是中式还是西式都难不倒我……」 她玩笑地臭屁老半天,这才发现对面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停下筷子,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怎么了?」 「没事。」他垂眸,继续进食。 没事才怪。方言欢回想着自己说了什么,然后怔了一怔。 她想她知道原因了…… 「我吓到你了对不对?」她哈哈一笑。「你以为我在暗示你娶我吗?抱歉了,我可没想要嫁人。」 他静默了片刻,没回应她的话,只说:「你以后不用特地做好料理带过来,外面餐馆很多,你不需要额外花那种时间和精力。」 淡漠的声音像是一桶冷水浇在身上,方言欢的心不由得一凉。她认得这种语气,每当他想拉开距离的时候,就会用这种方式说话。 他是想提醒她,他们只是床伴而非爱侣吧…… 也对,像他们这种纯肉体的关系,为对方下厨是有点怪,她似乎越界了…… 甩开胸口那阵没道理的刺痛,方言欢再度打起精神。 「先生,看来你好像误会了。」她做出讶异的表情,语调却是戏谑的。「水饺不是特地为你包的,因为我朋友想吃,所以我做了一大堆,今天既然正好要过来,我就顺便带了些。」这也不完全算谎话,她的确送了几包给小吕。 「那么多谢了,你手艺不错。」 他既道谢又称赞,可是她听不出一丝诚意。 这样还不够吗?他就那么不愿意让她接近? 唉,她在想什么啊?她又没有想要他身体以外的东西,方言欢撇开脑中的胡思乱想。 [不谈感情、没有束缚,直到我们有一方腻了为止……] 那是他说过的话。她对他还没腻,可不想这么快就惹人嫌。 她扯出一抹笑,刻意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 他这时才扬眸,眼底掠过讶然。「你还没吃饭。」 「我跟室友约了要去唱歌,现在不走会来不及,我到ktv再吃好了。」真要命,她好像对撒谎愈来愈拿手了。 「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掰。」只想尽快逃离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方言欢拿起手提包便离开了。 祁东禹望着已空的门口,薄唇抿得紧紧的。 又是朋友又是室友,她的生活似乎过得比他还忙碌。 若是没有他的存在,她的日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 他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祁东禹拧起眉。 这种感觉跟当初听到她不介意把初夜给别人的时候很相似,完全地不理性。 真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他几时又在乎过这些与自身利益无关的琐事? 她对他的意义跟过去那些女人并没有差别,可以共度一些愉快的时光,却不该让她们太接近。 他的生活中不需要黏腻的女性柔情,更不需要有人为他扮演贤妻,情感上的牵绊只会对他的人生规划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祁东禹敛起心神,打算吃完饭后继续工作,但目光落在那盘漂亮的水饺时,眉头不自觉地聚拢。 原来,他不是她的「特地」,只是「顺便」…… 筷子一举,重重地往一颗胖胖鼓鼓的饺子戳下去。 第六章 周均岚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女人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把玩手机,长腿架在茶几上,脚边放了一瓶指甲油,却像是完全没被开启过。 「今天不去祁先生那里啊?」他对那位男士仍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已习惯称他作「祁先生」。 「不去,小红来报到了。」 「这样喔。」跟欢欢同住多年,周均岚对这些女性用语已经相当熟悉。 他看着好友落寞的神情,张口想说些什么,旋即又打消了念头。欢欢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友谊仍是有底线的,无论他多么不赞同欢欢和那位祁先生只要性不要爱的关系,他必须尊重她的决定。 有些事,即使是最亲近的朋友,也不该干涉太多。 「烤箱里有千层面,你要是饿了就热来吃。」方言欢忽道。 「我跟几个同事在外面吃过了。」周均岚挂起外套,在欢欢身旁坐下,无言地开了电视看新闻。 「喔。」方言欢百无聊赖地结束手机上的游戏,把电话扔到一旁。 他不会打电话来的,她知道。 她也不会打电话过去。 他们会在一起纯粹是为了性爱,现在遇上她不方便的日子,他们就没了见面的理由。 原本她计划好下班之后要护肤、涂指甲油、打电话看宅在家里的小吕是否还活着,然后观赏自己一直想看的dvd……可是除了接听一通母亲叨念的电话之外,她一件事都没做,完全提不起一点劲。 她想见他,却没有借口。 说也奇怪,她跟他在一起,图的是肉体上的欢快,可是她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却不是连续几天都无法享受的那种肢体交缠的快感。 当然,她的性生活美满是无庸置疑的,然而占据她脑海的,却是他们在欢爱之后,两人相拥的时光。 那种时刻通常很短暂,完事后他总在床上待不到十分钟,有时候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有时候只是沈默地玩着她的头发,然后便离开床铺。 然而那短短的几分钟,却给她一种比身体结合更深刻的感觉。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平静,就如老朋友那般温馨,但又比朋友更贴近。 习惯果然像一种迅速蔓延的病,他们交往未满一个月,她甚至从未在他那里过夜,却已对这样一个小细节念念不忘。 不要再想了! 方言欢强迫自己抛开这些恼人的思绪,怎知另一件纠缠着她的事却浮现脑际。 她抬起手,张口对着掌心呵出一大口气,然后用鼻子闻了闻。 好像不会啊……秀眉皱了起来。 「欢欢,你在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引起了周均岚的注意。 「阿岚,你闻闻看,我有没有口臭?」她忽地凑上前,把周均岚吓得往后仰。 他哭笑不得。「没有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言欢恢复原来的坐姿,神情懊恼。「我到现在都没跟祁东禹接过吻,他好像不想吻我。」 「你们没接过吻?」周均岚也有些讶异。 「没有,我有好几次想吻他,结果都被他避开了。」 「会不会其实有口臭的是他?」周均岚偶发性的冷幽默又发作,方言欢听了却瞪眼。 「才没有!」他吻过她的脸颊、鼻尖、下巴等地方,他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可是我想不通,我们几乎什么都做过了,为什么就是没接吻?」 周均岚认真地思考好半晌,然后斟酌着用词道:「我听说过有些人认为接吻比做爱更亲密,做爱可以不含感情成分,接吻却要……」 方言欢发起怔来。 是这样吗?因为他对她没感情,所以不想吻她? 「欢欢,只是少数人这样想,说不定祁先生有别的理由,你先别难过。」 难过?方言欢回过神,笑了出来。「我哪有什么好难过的?我跟他本来就说好不谈感情啊!」 感情的事有那么简单吗?周均岚忧虑地看着好友。 欢欢一定不知道,她刚才的表情,忧郁得教人心疼。 四天了。 他已经四天没接到她的电话。 平时她总会在下班后打电话到他家里,如果他在家就会来找他,若没人接听,她就知道他加班,但最近几天却完全没有她的消息。 她是已经厌倦了吗?还是在玩欲擒故纵的伎俩? 不,如果是前者,她一定会直接跟他说,不会避而不见;若是后者……不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否该打电话给她?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令祁东禹有些吃惊。他向来不主动打电话给女伴的,没理由为她破例。 说不定她跟她那些朋友出去玩了。 很有可能…… 不过去哪里玩可以玩那么久,南极吗? 「……东禹,你不赞成我让资讯部的江经理接管海外事业部?」 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祁东禹陡地回神,登时背上冒起冷汗。 该死!他居然在跟董事长讨论要务时走神! 祁东禹忙集中精神,冷静道:「不,董事长,我认为以江经理的资历来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吗?」郑信渊微笑,两眼却不减精明。「我看你皱着眉头,还以为你另外有想法,毕竟江经理在你当企划副总的时候经常反对你的提案。」 「各部门有自己的考量,开会的时候难免意见不合,但我想江经理的确有能力接下海外事业部。」 郑信渊满意地点头,正要说些什么,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按下内线。「什么事?」 「董事长,郑小姐来了。」秘书小姐道。 「喔?」郑信渊有些讶异,但还是说:「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走进办公室。 她先是看了祁东禹一眼,才转向办公桌后的中年人。 「昕雅,怎么会突然过来?你不是不喜欢来公司的吗?」郑信渊对宝贝女儿笑得和蔼可亲。多年前他就得知他的生育能力低,能得一女已是上天眷顾,所以对这个女儿格外疼宠。 「爸,人家只是怕你工作太累,所以过来看看你。」模样秀丽、纤柔的郑昕雅含笑。 「董事长,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祁东禹出声,不想打扰这对父女。 郑信渊未应声,郑昕雅却抢先道:「你是祁特助吧?我记得你上星期送过档案来我们家。」 「是的,郑小姐。」祁东禹微微颔首,又问上司:「董事长,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事了,你先走吧。」 祁东禹离开办公室,郑昕雅的目光却追随着那挺拔的背影。 原来如此……郑信渊精明的眼睛没错过女儿的一举一动。 门关上后,他说:「不错的年轻人。」 郑昕雅回过头,扭捏地咬了咬唇。 「唉,我还以为你是特地来看我,没想到你想看的另有其人……」郑信渊装模作样地叹气。「当然,我这老头子是没年轻帅哥好看。」 「爸!」郑昕雅脸红,不依地跺脚。「你怎么这样取笑人家!」 自从上星期在家里看见父亲的新特助,她就对他一见钟情。 他的气质特殊又神秘,人又高又俊挺,只要一眼就能让人难以忘怀,她今日来父亲公司,为的也就是能再遇见他。 郑信渊呵呵笑了一阵,然后正色问:「昕雅,你真的喜欢他?」 虽然很难为情,郑昕雅仍是点点头。 郑信渊想了想。「你喜欢的话,爸爸就帮你得到他。」 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公司吧,真不知道她来这里干么…… 方言欢在一栋高级大厦的入口前徘徊,只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她刚下班,本来要直接回家的,可是想到祁东禹的公寓就在步行范围内,两脚就自动自发地走到这里来了。 她的月事总是持续整整一星期,今天是第六天,那表示她已经六天没跟祁东禹联络了,而他,如她所料,也没来电。 说不定他早就把她忘了。 「小姐,你找十二楼的祁先生吗?」大厦的警卫走出来问。 「嗄?没有没有。」方言欢赶紧道。 「喔。」警卫奇怪地看她一眼,摸摸鼻子又走回警卫室。 至少警卫还认得她,方言欢自嘲。 她又站了片刻,决定离开。还是走吧,她根本不该来这里。 她索然地前后晃着手提包,正要转身,包包却打到了人。 「啊,对不起!」她忙道歉,抬头一看,呆住。 一身便装的祁东禹就站在她面前,手上提着某便利商店的袋子。 「你不用上班吗?」她脱口问。 「今天是星期日。」 对喔……她都忘了,画廊是星期一休馆,她周末得上班,一般上班族却不用。 没等她说话,他绕过她往大楼入口走,见他面无表情,方言欢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现在是怎样?她该留下还是该离开? 「你要上来吗?」 那种冷冷的声音可不像是问句,倒像一个命令。 方言欢想了想,还是没用地跟上前。 然而从电梯一路到他公寓,他却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那种感觉愈来愈明显,有人心情欠佳。他不高兴她没先通知就跑来吗? 「抱歉,我该事先打个电话。」进门之后,方言欢决定打破沈默。 「方小姐这么忙,不敢期盼你拨空打电话。」 咦?有怨气── 方言欢狐疑地看他,只见那张脸虽表面平静,却暗藏漩涡。他该不会是因为她这些天没联络而生气吧? 难道他在等她电话?一阵奇异的窃喜涌上心头,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 他就不会主动打给她? 「你也没打电话给我。」他不爽个啥? 他没答腔,不过她听到他从鼻子哼了一声。 这一哼,把她哼得火了。冷言冷语就算了,还敢哼她?! 「祁先生,」她的声音大了起来,用同样疏远的称谓回敬。「我没打电话给你是因为这几天不方便,你不必冷嘲热讽的,如果不欢迎我,我可以离开。」 「不方便?忙着和你那些朋友、室友出门玩乐?」话一出口,祁东禹马上皱眉。怪哉,这么酸溜溜的话是他说的吗? 「玩乐?」方言欢一呆,开始暴走。「不方便就是不方便,女人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不方便,你懂不懂?!我这几天又不能跟你做那件事,叫我打电话找你做什么?!」 经她一吼,祁东禹顿时想通,原本郁郁的胸口没来由地轻松起来,但是下一秒,恼怒又生,嗓音骤冷。 「你打电话给我,完全是为了跟我上床?」听了刺耳,超刺耳。 方言欢抓狂。「明明只想上床的就是你!」 「我不是色情狂,不是每次一见面就只想把你压倒,你要是不想做或是不方便,还是可以来找我,我又不介意。」话就这么顺畅地出口,祁东禹也暗自讶异,可是他发现,他是真的不介意她来访,即使不上床。 她是个有趣的人,目前为止也没干扰到他的作息,饶是他早已习惯独自生活,偶尔也有个人可以解解闷……对,这就是原因。 他告诉自己。 这厢的方言欢浑然不知祁东禹的内心对话,她怔愣地杵着,原先的怒气突然完全没了踪影。 原来就算不嘿咻,她也可以来见他…… 多日来的沮丧一扫而空,她笑开了。「早说嘛……」 祁东禹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嘴角却也若有似无地扯了一下。 「吃过了没?」他问。「我刚刚买了点东西。」 又吃外面那些不营养的东西? 方言欢心里不满,但忍住自己的意见。她可不想上次的水饺事件重演。 更何况,她现在心情好得很,不想破坏掉这种情绪。 所以她只说她还没吃,然后跟他分享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跟饭团。 他们在一种恬适的气氛中用餐,交谈时有时无,话题围绕在各地美食上,没有任何尴尬或不自在。 然而吃完饭后,方言欢又踌躇了。 平常这个时候,她会告辞回家,可是阿岚出外景去了,家里只剩她一个……好吧,其实她是不想离开祁东禹的公寓。这么多天没见他,她想多留一会儿,哪怕两人不交谈都无所谓。 「我要去书房准备一份档案。」 一听到他这句话,方言欢的心便往下沈。 那是暗示她该离开了吧……也罢,她不是不识相的人。 怎知她正要开口告辞,他又接着道:「如果你喜欢,可以先看看电视或dvd,我有几部电影还不错,我过一会儿就忙完了。」 耶! 压抑住内心喜悦,方言欢点点头。「那我看dvd好了。」 她直接走到电视机前,检视旁边架子上的碟片,大部分看起来都比较严肃、沉重,然后她眼睛一亮。 「周星驰!这部我一直想看都没看,听说很好笑,原来你跟我口味差不多。」 祁东禹脸上出现一种古怪的表情。「那是我学弟买多了硬塞给我的,我一直想扔掉。」 「不要啦,多可惜,不然送我好了!」 「你喜欢就拿去吧。」 「谢谢!」 方言欢开心地把dvd放进放影机,祁东禹也没再多说,走进书房。 毫不含蓄的笑声从门外传来,电脑萤幕前的男子顿下敲键盘的手指。 有那么好笑吗? 祁东禹的心思飘到发出笑声的女人身上。 他还以为在画廊工作的人欣赏的都是艺术名片,没想到她爱的却是无厘头搞笑片。不只是电影,她连内衣的品味也怪,从认识她到现在,他看过的卡通动物恐怕足以开一家动物园。 他摇摇头,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 但分神也只有几秒,专注的目光回到萤幕上,继续敲键盘。 大约半小时后,他完成了工作。把档案存好、备份,他关掉电脑,站起身,打算离开书房。 当他来到门口时,却没再前进,反而倚着门框,藉此机会打量着客厅里的女子。 她今天穿的是宽松的深色长裤,身上是一件印度风的刺绣上衣,看起来很有一种异国风韵。只不过,此时那头柔顺的波浪长发不知何时已随意盘了起来,而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正笑得东倒西歪、形象全无。 真是个奇特的女人,生着那样一副全然女性化的外表,却又像男孩子那样不拘小节、毫不做作。 像是意识到他的注视,她转过头来。 「你忙完了?」 他点头,然后看着那双微微往上吊的眼眸亮了起来,像天上最闪耀的一颗星,那张不点而朱的嘴,正向两边弯起,露出皎白迷人的贝齿。她笑得像朵盛放的花。 不同于因电影引起的大笑,她这朵灿烂耀目的笑,是为他而绽放。 像是被什么撞了下胸口,一股陌生的激荡在他心头漫开。 他微微一震,猝不及防。 第七章 「过来坐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方言欢朝祁东禹招招手。 他深吸一口气,摒除那种古怪的感觉,走向她。 「唉呀,你错过了,刚刚有一段超好笑。」 「我听到你的笑声了。」他在她身旁坐下。 「真的?有没有吵到你?我看电视的时候常常笑得忘我……」说着,连她自己都不太好意思。 「没有,你没吵到我。」祁东禹弯身从茶几下拿出一本书。「你继续看,不用顾虑我。」 但方言欢降低电视音量,在他身边跪坐起来,好奇地看了一眼书皮,然后眼珠子往上翻。那是一本关于企业管理的书。 「你从来都不放松自己吗?」印象中,他似乎总是在工作。 「我现在就是在放松。」 「看这种书可不叫放松。」她用一种「你没救了」的眼神看他。「这么拚命干么?你想当大老板啊?」 「如果有机会的话。」 见他完全没否认的意思,方言欢反倒怔了下。 她不过是一句戏语,但她可以从那眼中的光芒看出,他是百分之百认真的。 差点忘了,这是个锋芒内敛的男人,在那俊雅斯文的表象下,是头猛兽。 而且野心十足。 询问的目光投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瞪着他看。 她忙笑,随口道:「你该问问你老板有没有未婚的女儿,当上驸马爷就简单多了,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他看了她片刻,语气平淡。「我没那么想过。」 开玩笑的咩…… 她吐吐舌,又问:「你的职位很高吗?离大老板的距离远不远?」 「可远可近,全看上面的心意而定,虽然很多人认为我是有机会的,不过事情很难说,何况在这种家族企业里,我一个外人,背后除了董事长之外没人支持,不少人等着看我出错,所以我不得不谨慎一点。」 「真辛苦……现在我觉得自己的工作其实还是不错的,虽然我们经理有点机车,薪水又几百年没调过,不过环境还是单纯多了。」 他扬起唇。「大企业里的人际关系本来就复杂,我在这家公司待了十年,也是花了很多时间和心血才学──」忽地,笑容敛起,剑眉微乎其微地拧了拧,他改口道:「我不拿这种无聊事烦你,你继续看电影吧。」然后他翻开书本。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方言欢不由得黯然。 这是他第一次说到关于自己的事,她正听得起兴,他却像后悔自己这么做似地扯开话题,不愿多说,不知怎的,她心中涌现一股说不清的失落。 别忘了约定啊,方言欢提醒自己。 当初接受他的提议时,他们两人就说好了,除了不劈腿之外,也不过问彼此的私事,因此他这样的态度是很正常的。 方言欢毅然扫去胸中的奇怪闷痛。 见他开始阅读,她也识相地闭上嘴,只不过眼睛一时还舍不得离开身边的男人。 他跷着脚,书就摆在腿上,一臂放在沙发的扶手上,另一手按着书本,神情专注而迷人。 与他这样并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就像每次做爱之后两人相拥的短暂时刻,那样令人平静、满足。 她暗自微笑,回头继续看电影,但保持着低音量,也不让自己笑太大声。 就在电影快结束时,她听见小小的一声「啪」。 她转头,发现他的书滑落到沙发上,但最教她诧异的是,他的头已微微侧向一边,睡着了。 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她的眼光不自觉地转柔。 这人八成连休假在家也工作了一整天。 「工作狂,累死活该!」她无声地骂,却因为怕惊动他,轻轻地伸手将书本拿开。 她偏着头,端详着那张无一处不熟悉的瘦削脸庞,视线从眉毛、眼睫落到鼻梁,最后来到那两片不是特别厚、但形状优美的唇瓣…… 这时,体内的小恶魔冒出来了。如果她现在偷吻他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太可耻了!正义的小天使从内心角落爬出来阻止,这样趁人不备不是君子作风。 可她又不是君子……小恶魔这么说,她也十分同意,所以最后还是把小天使踢到一边纳凉。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方言欢壮起贼胆,一手按在椅背上,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她的心脏怦怦猛跳,好紧张,但是诱惑太大,她抗拒不了。 目标已离她不过数公分,她屏住呼吸,垂下眼睫,唇轻轻地印了上去。 他的唇暖暖的,比她想象中还柔软,热呼呼的鼻息扑在她脸上,令她心悸又迷醉,她好想更深入品尝他的味道,但她的理智还在,不敢冒险,只好在停留几秒之后,依依不舍地撤离。 怎料才分开不到一臂的距离,那双狭长的眼眸蓦然睁开。 吓!方言欢往后一弹,骇得魂都飞了。 「那、那个……我……」她杏眼圆睁,结巴得说不出话。 他注视着她,接着眼中流露些许困惑。「我什么时候睡着的?你怎么了?」他看向她,神情中并没有知道自己被「侵犯」的恼怒。 他没发现?方言欢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没事,没事,我该回去了。」她干笑,作贼心虚,本能地想开溜。 但是她正要离开沙发时,手被拉住了。 他发现了?她惊疑不定地回头,却见他在思考什么似地沈默着。 半晌后,他说:「很晚了,你……要不要留下来过夜?」 方言欢愕然,怎么样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他是想跟她嘿咻吗? 「可是我今天还不能跟你那个……」虽然听过有人在经期间仍会做那档子事,但她仍是宁可两人亲密时,自己的身体干干净净。 一抹像是恼怒的情绪掠过他的眼。「我说过不会强迫你,如果你担心的话,那么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那怎么可以?! 她急了,脱口就说:「我今天不回去了!」 她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多没节操、没原则、不矜持,简直丢尽女人的脸,可是……这是他首次开口留她过夜,不知为什么,让她比中了乐透还高兴。 方言欢穿着祁东禹给她的过大t恤,紧揪着被单,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有种手脚不知该摆哪里的别扭。 真是笑死人,他们都裸裎相见那么多次了,现在不过是躺在同一张床上而已,而且还穿着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 呃……好吧,只有她穿着衣服,他赤裸着胸膛,下面只有一条内裤。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觉得有点不习惯。 虽然在饭店那晚,她曾跟他同床共枕到天亮,但那时她在初夜之后异常疲累,糊里糊涂就睡去了,但是今晚不同,这是第一次,他们一起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很单纯、很纯洁地睡觉。 「我第一次跟一块木头一起睡觉。」他的声音传来。 木头?方言欢不解地转过头,下一秒已经被拉入一具结实的怀抱。 对着那光滑、热烫的肌肤,她感觉自己的脸彷佛也被熏热了。 「放松点,我不会吃了你。」他在她头顶上说,声音里似乎夹带着笑意。「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该害羞的时候胆大妄为,不该害羞的时候偏偏又动不动脸红。」 「这话什么意思?」她不太能理解,但刚抬起的头又被他轻轻压回他的颈肩窝。 「睡觉,我累了,明天还要上班。」 方言欢心一软,没再出声,只是尽量安静地蜷伏着。 他的手臂压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渐渐地,她感到安心、放松…… 是了,过去几天来,她最想念的就是这种时刻,彷佛……彷佛他们已经在一起一辈子…… 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地,她进入睡乡。 听着怀中传来的规律呼吸,祁东禹却是清醒的。 她吻了他。 唇上彷佛还残留着那种嫩软触感……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亲吻,只记得很久以前,他确实吻过几个女人,但除了不甚美好的口红味之外毫无感觉,甚至可以说有些微厌恶,后来便不再这么做。 久而久之,不接吻就成了一种习惯。 对他来说,这只是单纯的个人喜好问题,就像交欢时有人可能迷恋后庭,有人可能极度厌恶胸部被触摸,而他,向来不爱亲吻。 就这么简单。 然而今晚她偷吻他时,他发现自己不排斥,反而差点回应她。是他的喜好改变了吗?还是她那丰润的双唇特别甜蜜诱人? 怀中的身躯动了动,将他从沈思拉回现实。 他自嘲一笑。真是疯了,他竟为这样无聊的小事浪费宝贵的睡眠? 将被单拉好,他搂着柔软香馥的娇躯,闭上眼睛。 这一晚,他整夜无梦,睡得比平时都安稳。 低柔、撩人的法国香颂飘荡在这家名为「le isir」的顶级餐厅里,在座的饕客个个穿着入时、轻声细语,与格调高雅的环境相得益彰。 「今天真谢谢你,让你在忙了一天之后陪我去听音乐会,现在又硬要你陪我吃晚餐,我很过意不去。本来我以为我爸爸今天能来的,没想到他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请别放在心上,能充当郑小姐的护花使者,是我的荣幸。」祁东禹对着对面的女子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波尔多红酒浅啜了一口。 他是个特别助理,职责就是替上司处理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务,无论是何种性质,只要是董事长吩咐,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据他所知,有些公司的特助甚至得私下替老板摆平见不得光的桃色纠纷。说起来他是幸运的,「冠邦」集团的首脑在多年前娶了继室之后,便没听说有任何花边绯闻。 何况,他的差事是代替董事长接送并陪伴他如花似玉、无论谈吐或举止都优雅得无懈可击的千金,任何正常男人都不该有抱怨。 应付一位年轻小姐,总比跟一些老奸巨猾的商贾应酬来得轻松。 「郑小姐,菜色不合口味吗?」他看到她已放下刀叉,盘中佳肴基本上只消失了几口。 「不,菜的味道很好,只是我的食量向来不大。」郑昕雅细声道,秀美的脸庞泛着淡淡粉红。 祁东禹微微点个头,礼貌地不再多问。 他认识的另一个女人就从来不浪费食物,也似乎对发胖毫无畏惧,食量几乎跟他差不多。 「你……可以别喊我郑小姐吗?直接叫我昕雅就好了,我的家人、朋友都那样叫我。」 但他并非她的家人,也非朋友。 他扬眸,若有所悟地看着对面不胜娇羞的女子,嘴角扯出一个难以察觉的淡漠弧度,没有搭腔。 砰! 一阵声响打破餐厅内的唯美气氛,包括他们两人在内的所有顾客,都同时转向巨响来源。 一个身材颀长、身着厨师制服的英俊男子撞开通往厨房的门,手上拿着一根像是擀面棍的东西,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哪一桌?!快说!」他对身旁一个服务生吼。 餐厅女经理立即飞身上前,娇小的身躯大无畏地挡在男人面前。 「秦诺!你给我回厨房去,你吓到客人了啦!」即使她压低了声音,众人仍是听得一清二楚。「你不是保证会控制脾气?原来都是骗我的!」 变魔术似的,男人居然从狂暴猛虎变成温驯小花猫。 「明玥,你别生气嘛,我回去就是了,晚上可别罚我睡客厅喔……」抛给女经理哀怨的一眼,看似主厨的男人乖乖地消失在门后。 「真是很抱歉,惊扰到大家了,请各位继续用餐,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女经理脸颊尴尬地酡红,但语气仍不失镇定。 在座的顾客有几人在窃窃私语,但大部分只是有风度地微笑,似乎并非首次遇上这样的状况。 骚动很快平息,祁东禹不觉莞尔。 「这家餐厅的人真有趣。」郑昕雅也轻笑。 「同感。」祁东禹点头。 她笑不露齿,他注意到,而且笑声得体、含蓄,还会用手轻掩着唇,完全是一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模样。 那张笑得毫无节制、大剌剌地露出白牙的娇俏脸庞浮现脑海,他不由得暗自好笑。同样是女性,差别怎么会那么大? 「祁大哥……你不介意我叫你祁大哥吧?」 她是老板的女儿,他能介意吗? 「承蒙郑小姐不嫌弃。」他仍选用原本的称谓,但郑昕雅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教养使然,并未对此穷追猛打。 「祁大哥,你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 他不打算与她分享自己的私事,只道:「看看书,偶尔听听音乐、看看电影。」 郑昕雅又问了他喜欢何种音乐跟电影,尽管愈来愈觉无趣,他仍是保持风度一一作答。 然而郑昕雅似乎不管他说什么,都听得津津有味,好一会儿才停止发问。 她把膝上的餐巾秀气地折好放回桌上。「抱歉,失陪一下,我去洗个手。」 果然是淑女,就连想上洗手间的用词都斯文极了。 婷婷袅袅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祁东禹看了看手表,薄唇不自觉地抿起。 言欢多半已经知道他不在家吧…… 他应该把备份钥匙给她,免得她每次都得等他在时才能进入公寓,也许他该打个电话告诉她,今晚会比较晚回公寓…… 祁东禹把手探进口袋,正要取出手机时,动作却陡地一顿。 老天,他在做什么? 他从来不曾向任何女人报备行踪的,更别说是让她自由进出自己的公寓。 祁东禹悚然心惊,背上冷汗直流,手,放开了行动电话。 现在仔细一想,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因她打破太多惯例,让她进入他的住处、不只一次留她过夜、就算不交欢也抱着她软语温存…… 这不是他,他绝不会让一个调剂身心的女伴这样渗入自己的生活。 祁东禹镇定下来,用平时惯有的冷静思索着…… 他是不是该让事情稍微冷却下来? 第八章 不在家……又有应酬吗? 方言欢放下电话,望向时钟,已经十点了。 最近他似乎特别忙,就算偶尔一次人在家,也没开口邀她过去,只说他有工作得赶完,她的脸皮当然也没厚到上门打扰他。 过去几星期,她在他家留宿过好几次,但这几天,他们根本连见面机会都难得,别说是与他相拥到天明了。 是她多心吗?还是他有意疏远她? 那种讨厌的闷痛感又出现了,方言欢立刻甩开恼人的思绪。这样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根本不像她。 他与她都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既然他忙,无法见面,就等到他不忙时再相聚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这么说,方言欢又觉得意兴阑珊,懒懒地提不起劲来。阿岚跟朋友出门去了,小吕又正闭关赶稿,这个独自在家的晚上,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好无聊~~」她大喊一声之后,却想到了一件可做的事。 来做瑜伽好了,既可锻炼筋骨、修身养性,又可摒除杂念。 主意一定,她起身就要取来瑜伽垫,怎料电话在这时响了。 是他!方言欢扑回沙发,抄起电话立刻接听。 「喂!」 「言欢,女孩子接电话的时候不要那么粗鲁大声。」话筒传来的声音使她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当然不是他,她脑子秀逗了吗?他从来不打电话给她的…… 「妈,有什么事?」不是她故意无礼,只是每次母亲来电都没好事。 那端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 「你后天晚上有没有事?」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定又是想逼她参加某种宴会。 「我已经跟朋友约了要见面。」方言欢不得不编出一个谎话。 「推掉,我要你回家一趟。」 她的家并不在那栋豪华宅邸。方言欢想这么说,但终究还是忍住。 「我跟我朋友已经事先讲好,这样说不过去。」 「不行,你非来不可,这是家庭聚餐,我跟你渊叔已经说好要你一起来。」 一定是母亲要求的吧……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就是不死心,总想着把她拉进那个根本不属于她的圈子。 「你渊叔打算叫他的特别助理一起来参加餐叙,对方听说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昕雅很中意他,听你渊叔的口气,我想他也是赞成的。」 「那关我什么事啦?」方言欢哀叫。 另一边的声音愠怒一沈。「人家昕雅小你三岁,现在已经找到对象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昕雅条件好、家世好,有她父亲宠着,她爱嫁谁都可以,可是你不同,要想找一个世家子弟,得有郑家当你的娘家。这次聚餐不只是见见你以后可能的妹婿,也是你成为家中一份子的好时机。」 她那继父和继妹根本就没把她当自家人。 方言欢听得快抓狂,咬牙道:「妈,我、不、想、结、婚!」也对成为郑家一份子毫无兴趣。 「你说这什么话?!」那边声音变高了。「看来我纵容你太久了!我不管,反正你要给我出席,不然我明天就叫人把你接过来,直到后天晚餐结束为止!」 为──什──么?方言欢绝望地往上瞪眼,无语问苍天。 「记得打扮端庄一点,表现淑女一点,别让人家笑我没把女儿教好……」 听着母亲重复过千百遍的叨念,方言欢不得不认命。 不过是顿晚餐而已,熬过一、两个钟头就天下太平,这样母亲会暂时放过她,然后她又可以得到一阵子宁静。 她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祁东禹放下手中的档案,转向窗外,望着深夜的城市出神。 这几天,为了疏远方言欢,他选择留在公司里加班。 只是,胸口总有股莫名的焦躁,无论如何也难以专注。 她现在在做什么? 然而脑中一浮现这个问题,他就立刻将之扼杀。 看来他真是太习惯她的存在了…… 果然,让一个女人对自己有这样的影响力,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捏了捏鼻梁顶端,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并将视线调回桌上的档案。 一阵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 这么晚了,除了巡视大楼的保全人员,难道还有谁在公司加班吗? 「进来。」 看见来客时,他一怔。「郑小姐……」 「祁大哥,没打扰到你吧?」郑昕雅翩然入内,脸上带着温婉的微笑。「听爸爸说你最近经常加班到深夜,我给你带宵夜来了。」 董事长不见得知道他加班,不过只要打电话到警卫室,就可以轻易得知他在自己的办公室,所以祁东禹也不奇怪她会找到这里来。 郑昕雅在一旁的桌上放下古色古香的漆木食盒,把分装成数层的菜一一摆放好。「这是我特地让家里厨子做的,来,趁热吃。」 剑眉微微一蹙,他说:「郑小姐,你不需要这么费心,我刚刚已经从外面买了吃的。」 郑昕雅的目光落在他办公桌上的一个塑胶袋,她走过去一瞧,看见袋子里的东西。 她轻轻皱眉。「怎么就只有面包而已?」 「我对吃并不是特别讲究。」 「祁大哥,你……你非得那么见外吗?」郑昕雅娇嗔。「我都已经把饭菜提来了,难道你要我把东西提回去?你快过来吃吧,吃完我就离开,不打扰你工作。」 祁东禹看着她,心中衡量片刻,终究还是走到食盒面前。 过去一星期中,他已接送郑昕雅出入不同社交场合三次,他再怎么愚蠢,也不会不知道她对他有意。 而董事长似乎也默许了这种情形,否则不会允许他和郑昕雅同时出现在公开场合,甚至还邀他后天到郑家宅邸用饭。 问题是,他该怎么做? 看着桌上那几道出自专业厨师之手的精致小菜,不知怎的,他脑中想到的却是白白胖胖的手工水饺…… 他该……怎么做? 「这次这么乖啊?」周均岚从书本中抬头,戏谑地打量好友的套装。 「对啊,我已经认清事实,太常跟我妈唱反调,最后倒楣的肯定是我自己。」方言欢耸耸肩,顺了顺几乎及膝的窄裙。 她今天穿的是chanel式的套装,买不起真的chanel,只好拿其他牌子类似的款式充数。 说起来,这套衣服还是她好几年前为了工作面试买的,虽然不算盛装,但起码看起来端庄、稳重,至少不至于把母亲气出心脏病。 「你看起来就像在银行工作的女职员。」周均岚评论道。 「别说了。」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今天要当我妈心目中的淑女兼乖宝宝,所以不能按自己喜好穿。反正会去吃饭的又不是我的男人,穿太漂亮说不定会让我那个继妹恨我抢她风头。」 周均岚轻笑。「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用,我搭公车就行了。」 方言欢穿好鞋,潇洒地挥挥手,便离开了公寓。 换了两班公车又走了一小段路,方言欢来到郑家在阳明山上的住宅,甚至依她母亲吩咐提早到了。 瞧,像她这么乖巧又听话的女儿要去哪里找?方言欢对自己开玩笑,被一名面生的佣人迎入屋内。 这栋房子她并不陌生,她住过两年多,搬走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会来探望母亲,当然,尽量避开她的继父和继妹。 倒不是郑家父女会虐待她或什么的,住在这大房子里的那段期间,说起来也是不愁吃穿、锦衣玉食。 然而对她这个特大号拖油瓶,郑信渊是冷淡而疏远的,而郑昕雅也总一副矜贵而高高在上的样子。前者是因为她不是他生的,后者则是因为她的母亲取代了元配夫人的位置。 这些她都能理解,却不表示她必须忍受,所以不顾母亲反对,她离开了。 「言欢,你来了。」 一名打扮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迎来,正是方言欢的母亲叶玉秋。 「嗨,妈。」 叶玉秋挑剔的眼光在女儿身上扫了一遍。「怎么穿得这么老气?」 「这是我找到最端庄的一套衣服。」在母亲开口之前,她赶紧补充。「今天的主角是昕雅,她也不会希望我穿得太华丽吧。」 方言欢从很久以前就发现,母亲对郑昕雅总是战战兢兢且百般讨好,像是对郑家大小姐有所愧疚,又像是怕她不喜欢她。 果然,叶玉秋不再对她的服装多作评论。「你渊叔和昕雅都在客厅里,记得态度要好一点。」 怎么好像所有的错都出在她身上? 方言欢嘀咕着,跟着母亲进入客厅。 「渊叔。」她礼貌地问候坐在单人皮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言欢,好久不见了。」郑信渊开口,声音威严,却没什么温度。 「言欢姊,一阵子没见,你愈来愈漂亮了。」 方言欢回以笑容。郑信渊的冷淡是她预料中的,但是郑昕雅比她想象的和善不少,是因为恋爱的关系吗?真不知道采得这朵温室小花的男人是何方神圣。 「你才是呢,昕雅,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会更美,看来是真的。」她在另一边的沙发坐下,毫不吝啬地赞美,反正捧人又不用钱。 「言欢姊,你怎么可以笑话人家?」郑昕雅不依,脸上却是高兴得很。 「我听玉秋说你还在画廊当助理。」郑信渊又开口。「她很担心你,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在公司替你安排一个职位,公司里有不少年轻有为的人才,你也多点机会认识认识。」 「就是啊,言欢,你看你渊叔对你多好!」叶玉秋笑着附和。「你老是待在那家小画廊也不是办法,不如听你渊叔的话到『冠邦』上班,到时候他一定会帮你物色一名杰出的对象!」 她的工作有什么不好?她不想结婚又有什么不对? 方言欢只觉一阵恼怒,故意忽视母亲对她使的眼色。 「谢谢渊叔关心。」她挤出微笑。「我目前还不想换工作,也没打算嫁人。」 此语一出,她接收到郑信渊一个「不识抬举」的眼神,又看见母亲恼怒又不方便发作的表情,至于郑昕雅,她根本没在听,只是频频望向门口,期待心上人出现。 客厅内顿时一阵尴尬的寂静,谁也没再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方言欢只想立刻走人。 那该死的什么特助怎么还不出现?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终于忍受不了,方言欢使出尿遁的老方法。 她起身离开客厅,没往洗手间的方向,却往厨房走去。 这栋豪华的大房子里,她唯一喜欢的地方就是厨房,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她便经常往厨房跑,因此跟厨子混得很熟。 说起来,郑家厨子还是她的厨艺启蒙师父。 「哈啰,陈叔。」她走进厨房,面带笑容。 「丫头!」正在忙碌的中年厨子看见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来啦!真是,这么久没看到,你倒是愈来愈标致了!」 「陈叔,你愈来愈像弥勒佛了!」方言欢玩笑地拍拍陈叔的圆肚子,开始探头探脑。「今天煮什么好料给我们吃?」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都是我的拿手──别偷吃!」陈叔作势要打她的手,但方言欢仍是偷到了一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不能怪我,陈叔做的菜太香了啦!」 两人正有说有笑,一名佣人进来通知:「客人到了,大家都已经移到饭厅,先生说过一会儿就可以开始上菜。」 人来了?「陈叔,未来驸马爷到了,我要出去接客啦!」 「你这丫头!乱七八糟地说什么?真是口没遮拦!」 在陈叔的笑骂中,方言欢离开厨房,走上通往饭厅的走道。 她慢吞吞地拖着脚步,想到郑家父女就提不起劲,至于那个准驸马爷就更不用说,根本与她毫无关联。 快到饭厅入口时,一阵谈话声传来── 「爸,你别拉着祁大哥谈公事,现在不是他的上班时间。」 姓齐吗?方言欢猜测。 「好好好,就听你的,我们不谈公事就是了,大伙儿先坐下吧,东禹,你坐到这边来。」 「好的,董事长。」 方言欢骤然止步,脸色在瞬间刷白,再也听不见另一个字。 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不是「齐」,而是「祁」…… 是他,祁东禹,他就是郑信渊的得力助手,郑昕雅看上的准夫婿…… 也就是跟她在一起好几个月的男人。 方言欢靠着墙,全身力气像是突然被抽空。 老天的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她怎么会那么蠢? 早该发现的……早该发现的……从那个慈善义卖的晚宴上,她就该质疑他为何也在那里,可是她没有,她完全被迷得昏了头,一心只想将自己给他…… 她想尖叫、想大笑,可是喉咙像是被扼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么扯的巧合,恐怕连写小说的小吕都编不出来…… 「言欢,你怎么躲在这里?大家都在等你。」叶玉秋出现在走道上,满脸斥责,但是走近之后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要是真把原因说出来,不知道母亲会有什么反应? 看着硬逼自己来吃饭的母亲,方言欢心中竟浮现一种近乎恶意的想法。 但她终究只说:「没什么,只是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有点贫血。」 叶玉秋不疑有他。「那快来吧,我们马上就开饭了。」 「好。」方言欢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 坚强一点,她告诉自己。不过是一顿饭,她应付得来,没有问题的。 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撑起最自信的笑容,走进饭厅。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饭厅内正在倾听郑昕雅说话的男人身子明显一震,转过身来。 那对漆黑的眼睛飞速闪过好几种令人费解的情绪,最后,再度归于深沈无波,如莫测的深井。 第一次遇到他时,她看见的就是这样难以捉摸的眼眸。 他会怎么做? 「这位是方言欢,内人的孩子,我的继女儿。」郑信渊的声音响起。 郑昕雅跟着解释:「言欢姊是跟她爸爸姓,她没跟我们住在一起,很多人都不知道她跟我们的关系,祁大哥一定很惊讶我还有个姊姊吧?」 「是有点讶异。」他朝她走来,伸出手。「敝姓祁,方小姐,幸会。」 是了,这种情况下,当然得装做不认识,总不能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吧。 一股涩意涌上喉头,方言欢也回应以礼。 「很高兴见到你,祁先生。」 两人的手相握,礼貌而冰冷。 这是方言欢这辈子吃得最煎熬的一顿饭。 长长的餐桌上,郑信渊坐主位,她母亲和郑昕雅分别坐他两旁,祁东禹坐在郑昕雅旁边,也就是她的正对面。 但方言欢只是文静地垂首吃饭,没看他,也没看其他任何人。 桌上全是陈叔做出来的美馔佳肴,但此时尝起来,是苦的。 是因为昕雅的关系吗,所以他最近开始疏远她? 呵,她还以为是自己多心,太爱胡思乱想。 这也难怪,昕雅娇柔、漂亮,气质又好,任何男人都会动心,何况她又是堂堂「冠邦」集团董事长的掌上明珠,只要娶了她当上驸马爷,就等于得到了郑家的大半权势。 她知道他有多么想爬到这个企业金字塔的顶峰。 谁会想到,她不久前的一句戏言,竟然会有成真的一天,她该得意自己未卜先知吗? 可是为什么,胸口那么难受…… 她讶异自己还能保持唇角上扬,真该有人颁座奥斯卡金像奖给她,以慰劳她已经僵硬的脸部肌肉。 方言欢逼自己继续进食,任由谈话声有一句没一句地掠过耳际。 「祁大哥,多吃点,别客气,我前天晚上带给你的宵夜就是同一个厨子做的,他的手艺很不错。」 原来当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却找不到他时,他正和昕雅享用着宵夜。 「祁特助,我们昕雅啊,对你真是用了心的,我嫁到郑家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她进厨房跟厨子讨论菜色。」 母亲把好继母的角色扮演得真赞…… 「秋姨,你别把这事说出来嘛……」 「东禹,我这女儿连对我都没那么好,说起来我都有点嫉妒了。」郑信渊哈哈笑。 「爸!」 「承蒙郑小姐错爱,实在愧不敢当。」 方言欢的筷子顿了顿,随即嘲笑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让那低沈的嗓音激起胸口的悸动,也不看看场合? 「祁特助,听外子说,你目前仍单身?」 「是的,夫人。」 即使不看母亲,她也能猜出她脸上正展露出当家女主人的尊贵微笑。 「我知道外子平时总是专注在公事上,对一些细琐的问题难免疏忽,昕雅呢,脸皮又薄,有些事问不出口,我这个当后妈的向来把她当亲生女儿看,难免关心过度,要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还请祁特助多包涵。」 「夫人请说。」 「我看祁特助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知道有没有认真交往的女性朋友?」 方言欢的心提了起来,只觉得他的沈默似乎有一世纪那么长。 「没有。」 简短的两个字,无情地把她打入冰窖。 她浑身的血液凉透。 没有。 他说「没有」…… 可是那难道不是事实?他们本来就算不上认真交往,充其量,不过是还算谈得来的床伴,不谈感情的床伴…… 她究竟还期望些什么? 方言欢轻轻地放下碗筷,木然地坐着,其他人还说了什么,她再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永恒的酷刑,终于结束。 不等仆人收完餐具,方言欢便用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微笑,向东道主道谢,然后离开。 幸好没人留她,真是幸好…… 她走出郑宅大门时,如此想着。 然而方言欢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不到十分钟,另一名受邀的客人,也借口告辞。 第九章 该死! 她怎么会是郑夫人的女儿?! 一股强烈的懊恼无处发泄,祁东禹的掌心在方向盘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董事长为什么邀他用餐,他心里早已有了底,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也会在场。 不是没注意到她那发白的脸色,也不是没发现那微微颤抖的唇瓣,但是面对着摆明想招婿的郑家人,她指望他怎么做? 难道他该告诉董事长:对了,其实我认识你的继女,而且已经跟她睡了好几个月? 见鬼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又该拿那个自作多情的老板千金怎么办! 祁东禹心乱如麻地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哪知在一个转弯之后,却见到路边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慢悠悠地走着。 她在做什么?天早就黑了,她不知道一个女人这时候独自在半山腰晃荡有多危险吗? 不假思索地,他把车靠到路边,在她身旁停住,按下车窗。 「上车。」 她转过头,神色竟有些恍惚,彷佛一时之间没认出他。 「上车。」他冷硬重复,也不知道胸中又恼又疼的郁气是打哪儿来的。「别让我下车把你塞进来。」 就在他准备亲自动手时,她拉开车门,听话地坐进车内。 祁东禹发动车子,没再开口,等着她对他发脾气。但这次,他料错了。 「你觉不觉得,世界上的巧合,有时候多到吓人?」她开口,语调平静,甚至透着几分趣意,彷佛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很好玩。 他阴鸷地瞥了她一眼,一点也不喜欢她这个模样。 她这样子,令他感到陌生,也有些心惊。 「我跟郑小姐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不知怎地,这句话就冒了出来。 「你不必向我解释。」她浅浅勾唇。「我们当初说好的,只要不劈腿,绝不会干涉彼此的私事。」 她还笑得出来?难道她一点都不在意? 他不相信! 「方言欢,你为什么不能诚实一点?为什么不坦承你其实很在意?」他压抑着声音,只觉胸口怒气翻涌。女人不都有一种奇怪的占有欲吗? 见她明显地僵了僵,脸上笑容消失,他才觉得恼怒消退了一点点。 但只有一点点。 「我在不在意又有什么差别?你能说你没想过娶了昕雅的好处?」她的语气仍是轻缓,仍是不含一丝火气。 却问得他一窒。 因为他无法反驳她的话。 即使他以前从未想过要接近董事长千金,但是自从郑昕雅对他频频表示情意之后,他看到了一个机会。 与郑昕雅结婚,绝对可以巩固他在「冠邦」集团的地位。 良久,他缓缓道:「你说对了,我想过,最近一阵子每天都在想,在想娶了郑昕雅对我将多有利。」 注意到她膝上的双手揪紧,指节泛白,他胸中升起一股残忍的快意。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令他恼火,没理由在他心里纷乱无比的时候,她还能这样平静。 何况他说的是事实,他这几天的确多次想过娶郑昕雅的好处,以他的为人和对「冠邦」的野心,这种情况原本无须考虑。 再说郑昕雅不只身价高,还是个温柔婉约的美女,任何脑袋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但是,他就是该死地犹豫了。 更该死的是,刻意疏远方言欢的这几天,她却更常盘踞他脑海,甩都甩不掉。 这样优柔寡断不是他的天性,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愤怒与彷徨在体内疯狂乱窜,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恨极了这种失控的感觉,恨她对他造成这样的影响。 身旁的人没再出声,他也紧闭着唇沈默地开车。 直到车子来到市区,他在一处红灯前停下,略低的女性嗓音才再度扬起。 「载我去你家,好吗?」 他倏地转过头,委实难以明白她何以突然提出这要求。他以为,她这时应该恨极了他…… 可是他看见的只是一张毫无异样的娇艳脸庞,眼神与平时一样清明、直爽。 相识以来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看不透她。这让他有种奇特的不安。 她却误解了他的沈默。「不行吗?你有工作要忙?还是我今天的打扮太倒人胃口?」她轻笑。「我室友说我看起来像银行职员,连我妈也觉得我穿得老气。」 无名火再起,他何时嫌过她的装扮?也只有女人才会那么在意穿着。 「不行也没关系,麻烦你送我回我住的地方。」 「去我家。」他简短抛下话,朝自己的住处驶去。 进入公寓,祁东禹刚开了灯、关上门,方言欢就拉住他的手,逼他转过身,面对她。 不等他开口,她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将红唇印在他嘴上。 她感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仅是一心吮吻着他的唇。 说她放荡也好,不知耻也罢,这是她最后一次放纵自己,过了今日,一切都将结束。 尽管她跟那个继妹并不亲近,她仍是无法允许自己介入别人的感情。 可是这时,她发现自己已被推开,他牢牢地盯着她,眸色复杂。方言欢心中一阵刺痛。 他仍是不愿吻她吗? 她牵动嘴角,想笑自己傻,但下一秒,双唇已被重重压住,强悍的舌撬开她的嘴,不容抗拒地长驱直入。他狠狠地吸吮,像是要将她的灵魂吸干。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接吻,可是这个吻,引来的是椎心的痛。 迟了,迟了,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她抛开一切伪装,发了狂似地回吻他。 压抑了好久的怨、怒、痛楚,彷佛在这一刻有了出口。她好气好气,气自己咎由自取,也气他冷酷无心…… 从他毫不温柔的吻,以及抓住她头发的力道,她知道他也在发怒。 很好。 尽管不明白他发怒的原因,但此时此刻,她不但不怕,反而欢迎他的怒气。 他的一手按着她的背脊,用力地往自己的身体压,像是想将她压碎。她的胸部紧贴着他的胸膛,下腹感受到他的男性象征,一股强烈的欲望伴随着愤怒而来。 她使劲推开他,扯开他的衣服,伸手抚摸他的身体。 「跟我做爱。」她直视他,眼神挑衅而魅惑。 他没说话,再度夺走她的呼吸,她的唇舌与他争战,两手捶打着他,而他毫不留情地撕扯她的衣服。 「方言欢,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我。」他恨恨道。 她知道……她知道……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他恢复体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走进卧房。 许久之后,他们赤身裸体地相拥着,凌乱的床铺是另一次缠绵的结果。 方言欢看着身侧闭目假寐的男人,胸口紧缩,胃部纠结。 是时候了……她不能再迟疑,不能再贪恋他的怀抱。 如果现在不开口,她可能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怎么这样看我?」他睁开眼。 她没说话,仍是没勇气开口。 他的眉毛微拧。「怎么了?是不是我弄伤你了?」 她摇摇头,决定还是先起身穿衣服,这样光着身子被他抱着,要她把话说出口,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想先穿衣服。」她将环在腰间的手臂移开,脚伸下床,没敢看他。 「你要回去了?」 「嗯,等一下就走。」没等他再说话,她走进客厅。 她很快找到所有的衣物,庆幸上衣虽然有点发绉,但还算完好,只掉了一颗扣子,扣上外套就可以轻易遮掩住。 当她整装完毕再回到卧室时,祁东禹已经套上裤子坐在床沿,用那双犀利的黑眸注视着她。 他总是那么敏锐…… 方言欢暗自叹息,努力压下胸口那份浓重的哀伤。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道:「我们……分手吧。」 回应她的是一阵长长的沈默,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但是她看见他的薄唇绷紧了,眼瞳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几乎灼痛她的肌肤。 最后,他吐出两字。「原因?」 她把心里准备好的说词搬出来。「我们当初约定好聚好散,只要有一方腻了就结束……」她试图稳住声音,勉强扯出微笑。「我发现我对你不再有兴趣了,希望这样不会伤到你的自尊心。」 现在他的脸,已覆上一层寒霜。「不要给我露出那种难看的笑,我要听的是实话。」 实话吗?为什么他要逼她呢?他对其他女人不是很干脆俐落的吗? 「方言欢,实话。」 看来不说清楚,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我不做第三者,既然你打算娶昕雅,我当然应该消失。」她忍着心痛,他不知道这对她有多困难吗? 「我没说我要娶她。」 但是他正在考虑这个可能性,她与他都很明白这点。 她凄然一笑。「就算你不打算跟她结婚,结果也是一样,我还是要跟你分──」话没说完,他已经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揪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 他固执的追问让她挫败得想哭。为什么他坚持要知道原因? 「把原因说清楚。」他沈声再问,手抓得死紧,灼灼的目光看得她无处遁逃。 她又急又恼,不顾一切地吼:「你难道不明白吗?我爱上了你!我越过了那条界线,不可能再跟你保持这段不谈感情、不要承诺的关系!就跟你过去那些女人一样,我贪图更多!这样你满意了吗?!」她已经自欺欺人够久,直到今日才不得不看清事实。 蓦地,她腕上的掌握松了,她看见他退后了一步,那张总是隐藏一切的脸,头一次失去平静,写满了她读也读不懂的情绪。 她心如刀割。看吧,他现在一定被吓到了,巴不得尽快摆脱她…… 但是她有她的自尊,即使所剩无几,起码足以让她抬头挺胸离开这里。 她再次深呼吸,用自己所能找到最稳定的声音说:「很高兴与你相识一场,再见。」 方言欢回到家时,周均岚刚看完一支dvd。 「晚餐怎么样?吃到这个时候,应该还算愉快吧?」周均岚关掉电视,把遥控器放在一旁。 见到比家人还亲的好友,方言欢过去几小时中紧绷的情绪顿时放松不少,她来到周均岚身旁坐下。 「那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晚餐。」她耸耸肩,咧嘴笑。「你一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不,应该说我见到了谁。」 「谁啊?」 「祁东禹。搞了半天,原来他就是郑家中意的乘龙快婿,说起来真的很好笑,我跟他在一起那么久,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他在『冠邦』做事,而且是我继父的特助,很扯对不对?」 「欢欢……」 「还有啊,我妈为了表示她对郑昕雅的关心,问祁东禹有没有女朋友,结果他说没有。其实他也没做错,我跟他的事总不好给郑家知道,所以我们还假装不认识──」 「欢欢,别这样。」周均岚眼中满是心疼,抽了张面纸抹去她颊上的泪。 「最好笑的还在后头,我打算跟他上最后一次床,然后潇洒地跟他分手,结果我根本就潇洒不起来……到最后居然还孬到跟、跟他说……」 「别再说了好不好?」周均岚柔声劝,把她揽入怀中。「别说了。」 「我一直一直忍着都没哭……可是好难受……阿岚,我忍得好痛苦……」在好友怀抱中,方言欢终于泣不成声。 没见过好友这个模样,周均岚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像哄小孩似地轻拍着她的背。 门铃却在这时响起。 「我去看谁来了。」周均岚起身。 会是他吗?方言欢急忙抹去泪水,但旋即又发现自己有多白痴。 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种留恋任何女子的人,她亲眼看过他对过去女友有多绝情,她不会是例外。 她抬头,看见阿岚身边的访客时吓了一跳。 那人一身绉巴巴的宽大衣服,披头散发,面有菜色,厚厚镜片后还有两只黑眼圈,不是小吕是谁。 「你怎么看起来像鬼一样?」方言欢一时忘了伤心,脱口说道。 「我刚完稿出关。」吕飞絮推了推眼镜,冷冷扫视她。「你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也是。」方言欢惨澹一笑,明白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小吕,还真给你说中了,我玩火,现在烧到自己了,我觉得你真的可以去摆摊子算命,铁口直断哩,说不定比写小说还赚。」 「真难笑。」吕飞絮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不要摆出那种表情,想哭就别压抑自己,又没别人看到。」 听出好友不客气的语调中所隐含的关切,方言欢鼻头又酸了。 「说起来真丢脸,我前阵子才跟店里的小茹长篇大论一堆,跟她说什么不该为男人掉眼泪啊,还有什么女人对身体有自主权啊等等等,结果我自己才是最拿得起放不下的……」 她多么想象以前那样洒脱地把一个男人抛在脑后,可是一旦爱上了,想洒脱都洒脱不起来。 事实只证明,即使她对自己的身体有自主权,却对一颗心束手无策。心,才是真正的罩门,无法掌控的心,能让人身置地狱。 明明知道他是个无情的男人,却还是不怕死地接近他,甚至不惜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她玩得起,现在输得一败涂地,错不在他,只在她。 「说不定这是报应,谁叫我把别人的感情事看得那么轻松。」 吕飞絮和周均岚对看一眼,眼见好友的泪水再次潸潸落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再说,这种事,安慰有用吗?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朋友伤心时陪伴她。 「欢欢,把眼泪擦一擦。」 「谢谢……」她接过周均岚递来的面纸,擤了擤鼻涕。「我哭这一次就好,就这一次,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说完这话,方言欢拿着一张又一张的面纸,在朋友相伴下,痛痛快快地哭到眼泪流尽。 「冠邦」集团的总公司大楼里,刚结束一场例行的主管会报。 各部门的主管陆续离开会议室,祁东禹却单独被郑信渊留下。 「东禹,你跟方言欢是怎么回事?」 祁东禹被上司单刀直入的问题杀得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没能掩饰自己的愕然。 「你不必太惊讶,我不是瞎子,那天在餐桌上我就注意到了,从头到尾她都没看你一眼,你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那可不像平时八面玲珑的你。」 原来他们都假装过头了。祁东禹心下了然,很快恢复镇定。 「不瞒董事长,我和方小姐的确认识,只不过我并不知道她是您的继女,她也是那天才知道我是『冠邦』员工,所以彼此都有点讶异。」他避重就轻道。 郑信渊精明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也不追问,却说:「东禹,我向来喜欢你的干劲和企图心,但你知道我其实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祁东禹只是静静地等候他接下来的话。 「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是,你总是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的。」郑信渊顿了顿又道:「我可以不管你跟她之间有什么,但是我希望这种关系已经成为过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脑海浮现昨晚傲然离去的身影,祁东禹胸口蓦地一阵抽痛。 「我明白。」他压下心中不适,神情恭敬。 「明白就好,我向来认为你是个人才,相信你和其他人也大概猜出我挑你当特助的原因……」郑信渊的声音降了温度。「但是你别忘了,世界上的人才并不只有你一个,没了你,我仍然可以找到接班人。」 祁东禹垂眸不语。他很清楚这点。 「当然,你我都不希望那种情形发生。」郑信渊放缓了语气,眼神仍是老谋深算。「不过我想你很清楚,一个外姓人接掌公司,将来一定会引起董事会里不少反对意见,若是我的女婿,身分就不同了,我这当岳丈的自然得尽全力扫除那些阻力。」 祁东禹心中震荡,尽管早知道董事长的心意,却没料到他竟如此直接地提出交换条件。 「东禹,记住一件事,我只有『一个』女儿,她姓郑。」 「董事长,我明白了。」 郑信渊审视着他,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我也不逼你马上决定,你好好考虑。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祁东禹静默。 是啊,他向来是个自私的人,总是知道什么选择对自己最好。 第十章 星期日下午七点,「新卫」画廊结束一天的营业。 方言欢告别了仍在办公室处理事务的经理,和工读生小茹一起走出大门。 「阿岚!」看见好友,她漾开笑,快步走去挽住他手臂。「等很久了吗?」 「没,我刚到。」周均岚微笑,然后向她身旁的女孩点头示意。「你好,你一定是欢欢的同事吧?」 初次见到周均岚的小茹傻愣愣地点头,脸却红了。 方言欢故意咳了咳,指向旁边刚停下的摩托车。「小茹,你男朋友来了,要是他发现你瞪着别的男人看,一定会气死。」 「方姊!」小茹糗爆,赶紧向两人道别,走向自己的男友。 方言欢失笑,在周均岚的俊脸上恶作剧地轻捏一把。「阿岚你真是作孽喔~~人家小茹看你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别老是乘机吃我豆腐!」周均岚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方言欢格格笑,问:「你想看哪部电影?」 「我无所谓,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吃个饭好不好?」 「好啊!」 见她爽快点头,周均岚稍微放下了心。 虽然自那晚痛哭过之后,欢欢便再也没提起过那位祁先生,表面上也已经恢复过去的爽朗。但是天天一起生活,他仍是看出这一个多星期来,她身上的变化。 有几个夜里,他发现她独自坐在客厅里发呆,神情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除此之外,他也注意到她最近吃得少,像是对食物完全失去兴趣,原本秾纤合度的身材消瘦了不少。 问她,她只笑说自己在减肥,但他知道那不是事实。 所以今天他特别约她出门吃东西、看电影,只希望她能振作精神、恢复元气。 「你想吃什么?」他问方言欢。 她想了想。「我们去吃麻辣锅!」 「好。」 方言欢和周均岚两人相偕离去,完全没发现对街有双燃着怒火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的背影。 祁东禹脸色铁青地回到公寓,胸中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烧。 嫉妒有如一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长到三十三岁,他第一次有股想杀人的冲动。 可是他不知道是该杀了她,还是那个跟她卿卿我我的男人,抑或是变得如此暴烈的自己。 那晚她扔下的那颗「我爱上了你」的炸弹,几乎把他炸晕,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像是惊慌、惶恐、焦躁,可是又夹杂着一股从未经历过的喜悦。 一个多星期以来,那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一直持续着,他无法厘清自己的反应,却又时时刻刻被当时那抹激动又脆弱的身影纠缠着。 从她一转身离开,他便想将她逮回来,但是理智阻止了他。 他找她回来做什么呢?告诉她他也爱她? 他没爱过人,不知道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然而事实证明,所谓的爱情就跟他原先认定的相去不远──虚假的、骗人的无用东西。 而且廉价而善变。 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大学生时,有个女人说爱他,但是一遇上富家小开就琵琶别抱,她口中的爱不到几天就被鲜花、名车收买。后来陆续也有几个女人说爱他,但她们的爱却成了对他需索无度、对他处处干涉的最佳理由。 一发现他拒绝妥协,那些女人便立刻翻脸,另寻新欢。 方言欢与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才几天而已,那晚声称爱他的她已经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这样的爱,要来何用? 说起来他是够蠢了,本来只是出门买点吃的,后来却像被什么附了身似的,竟然走到她跟他提过的那家画廊,像个白痴一样仅想看她一眼。 结果他看见什么?是她和她的新欢亲亲热热的景象。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可以让他认清事实,不再对一个女人牵牵念念。 祁东禹阴沈地想着,直到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思绪。 他看了下来电显示,抿了抿唇,接听。 「董事长有什么吩咐?」 郑信渊也不浪费时间,切入正题。「东禹,那天我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祁东禹垂眸,静默片刻。 在公司十年所付出的心血,眼见就要有所收获,如果再犹豫,那他真是傻子了…… 「董事长,能娶令千金为妻,是我的荣幸。」 「欢欢?!」 「怎么样?好看吗?」方言欢摸了摸新发型,转过身让室友欣赏。 「你疯了!你的头发怎么了?」周均岚惊骇万分地瞪着她那比他还短的头发。「快告诉我那是假发。」 「阿岚,你冷静点好不好?」方言欢失笑。「我不过换个新发型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怎样,到底好不好看嘛?」 周均岚总算恢复神色,仔细打量她。欢欢的头发带着天生的波浪,削短之后鬈度更明显,而且看起来更黑更亮,也使她看起来更有精神一些。 但要是她能摆脱那些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眼下阴影,并增胖一点就更好了。 欢欢这么做,是希望能转换心情吧。 「好看,很适合你。」周均岚真诚地赞美。 方言欢绽开笑,目光落到他手中的信件。「你去看过信箱了喔?有我的信吗?」 「没、没有……」周均岚下意识地把手缩到背后。的确是有一封给欢欢的邮件,从郑家寄来的,看起来像某种邀请卡片,但是那粉色的信封和上面印的浪漫花朵,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本能地认为欢欢不会想看。 「阿岚,你藏什么藏啦?难道又有人写情书给你?」 「不是──啊!」周均岚来不及反应,手上的信件已被她夺走。 方言欢嘻笑。「我看看……帐单……广告信……咦?给我的?」她不解地瞥了他一眼,动手拆开信封。「邀请卡?」 翻开卡片之后,她身子一震,松了手。 「怎么了?!」周均岚被她突然失去血色的脸吓了一跳,捡起卡片一看,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郑家小姐和祁先生的订婚宴,难怪…… 方言欢在怔忡之间,手机响起,经周均岚提醒之后,她才回过神,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接听。 「妈。」 「言欢,礼拜六晚──」 「我会准时到。」 叶玉秋一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收到邀请函了。」 叶玉秋了然。「我忘了已经叫人寄给你。」这次女儿太合作了,所以叶玉秋没唠叨几句就挂掉电话。 方言欢收了线,一转头就对上好友忧心忡忡的俊脸。 「欢欢,你真的要去?」 「当然,就算我不去,我妈也会绑着我去。」 「可是……」 「安啦,阿岚。」她哈哈一笑。「我跟那个祁某某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就算他跪着来求我,我也只会一脚踹飞他的屁股!」 周均岚怀疑地眯起眼睛。那种笑容,他实在太热悉了。 郑家的订婚宴在一家五星级饭店举行,郑昕雅偏好欧美的宴会风格,所以晚宴采自助餐形式,设有现场演奏的弦乐四重奏,宽广的大厅除了让宾客行动更自由之外,还可充当舞池。 方言欢与周均岚一同出席,只因周均岚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好友,坚持同行。 由于两人的外型皆极为出色,他们进入会场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欢欢,你确定你要待在这里?你的脸色不太好。」周均岚对好友皱眉,他离她近,所以能看出化妆品之下隐藏的憔悴。 「放心,我没事。」方言欢给他一个安抚的笑,不着痕迹地扫视会场一周。 还没到吗……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垂眸,自我鄙视。 离她上次见他已经过了一个月,他都快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她还想做什么? 这时门口响起欢迎的掌声,她抬头一看,是主角们到了。 郑信渊挽着她母亲率先进门,然后是穿得像公主似的郑昕雅,以及她身边那位身材颀长的俊逸男子。 见到他,她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他今天穿着正式的黑色礼服,外套内是雪白的衬衫和黑色领结,整个人看起来既挺拔又具贵族气息。 他微笑着与附近宾客寒暄、握手,然后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眼光扫了过来,与她交会。 方言欢心跳乍停。 对着那双幽深的黑眸,她像是中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那对莫测难解的眼瞳仍是那么容易引人沦陷。他都要订婚了,为什么还要用那样的眼神困住她? 但下一刻,他的眼睛骤冷,转向郑昕雅。 她的心跟着下沈。 「那就是祁先生吗?」周均岚在她耳边低声问。 「嗯。」她茫然点头,仍为那冷硬的眼神感到受伤。 「的确是个出众的男人。」周均岚客观评论道。 悠扬的音乐响起,众宾客用餐的用餐,谈话的谈话,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方言欢与郑家的关系,加上她已有护花使者,所以并没有什么人与她攀谈。 更令方言欢松一大口气的是,她母亲也忙着与宾客周旋,没空来管她。 她的视线仍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修长的身影,看着他与他的未婚妻四处游走,接受众人道贺。 他一直没再看她,但是她有种奇异的感觉,彷佛他一直都在注意着她。 是她想太多了吧…… 「欢欢,别再看他了。」周均岚担忧的声音传来。「你看起来真的有点苍白,我去帮你拿点吃的好不好?」 经他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有点头晕,可能是因为人太多的关系吧。 「好。」她胡乱点个头。 「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留下叮嘱,周均岚穿越人群,走向自助餐饮吧。 然而方言欢却连他何时离去都没留意,她只知道祁东禹和郑昕雅已经来到她附近,接受更多客人道贺。 「恭喜啊,祁特助。」 「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啊……」 「祝你们百年好合……」 此起彼落的声音响起,方言欢的身体摇晃了下,心中的苦涩强烈得让她几乎无法站稳。 他们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他的手环着郑昕雅的腰,两人皆面带笑容,手中各拿一杯香槟,接受客人敬酒。 这时,她看见郑昕雅手上那枚订婚钻戒。 是他特地为了向她求婚而挑选的吗?他有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单膝下跪?还是他在哪家高级餐厅里安排了意外的惊喜? 她盯着那只戒指,不断地想象,不停地猜测,而每一幕,都令她难以呼吸,胸口闷痛。 那枚钻戒很典雅、很漂亮,闪闪发着光芒,好刺眼,好刺眼…… 忽地,她眼前一黑,双脚一软,往下坠落。 「言欢!」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一个熟悉的、焦急的嗓音。 有人抱住了她。 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方言欢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打着点滴。 她微微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好友关切的脸庞,以及母亲担忧的容颜。 「欢欢,你醒了!」周均岚立刻上前。 「我……怎么了?」她沙哑地问。 「言欢,你这孩子怎么搞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叶玉秋马上开口斥责。「减肥也要有个限度,看看你,居然因为营养不良、血糖过低晕倒!把我吓都吓死了!」 「对不起……」长久以来第一次,她心甘情愿接受母亲的责骂,因为她感受到了母亲的关心。 下意识地,她环视过整间病房,病房里除了阿岚和母亲,没有别人。 真蠢,她期望什么呢? 今天是他的订婚宴,怎么可能为她这个不相干的人离席? 「欢欢……」 她看向欲言又止的周均岚,面露询问。 他迟疑了下,最后道:「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一阵感动窜流过全身,方言欢对着真心关爱她的挚友和母亲,忽地感到歉疚又后悔。 看看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为了一个男人这样折磨自己,害朋友、母亲为她担心受怕,她怎么对得起他们?为了关心她的人,她该更爱惜自己才对。 「阿岚,对不起。」她也向好友道歉。「从今天开始,我一定努力把肥肉养回来。」 周均岚被她的用词逗笑了,这时叶玉秋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没事就好,好好休养,妈得先回到晚宴上,离开太久对客人不好交代。」 方言欢神色一黯,点点头。「嗯。」 叶玉秋离开后不久,周均岚想到另一件事。「医生说你休息几个钟头就可以出院,我回饭店把车开过来,你先睡一下。」他的金龟车还停在饭店的地下停车场。 「好。」方言欢乖巧地点头,闭上眼睛养神。 周均岚没有马上离开,反而伫立在床侧,俊脸若有所思。 他看到了欢欢搜索过病房之后眼中显露的失望,不必想就知道她在找谁。 只是他不确定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在她倒下之前,接住她的就是那位祁先生。 还有,祁先生在这间病房里,一直待到医生向他保证欢欢没事,才因一通电话离开。 欢欢晕倒的那一幕还清晰地留在脑海里,那时他正端着食物走向她,见她倒下,他立刻冲上前,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祁先生。 那男人一脸惊慌,抛下未婚妻不顾,也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甚至连他想碰欢欢都被吼了回来。 「别碰她!叫救护车!」那是祁先生当时对他说的话。 他发现自己很难相信,那男人对欢欢无情。 周均岚浅叹口气,安静地走出病房。 同一时间,紧绷的气氛弥漫在饭店的豪华套房里。 套房的客厅中,两个男人对峙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则坐在沙发上低低啜泣。 祁东禹像个早已知道判决的囚犯,沈静地等候中年男人审判。 面对着眼前的父女,心中并非全无波澜,毕竟他们是助他达成目标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踏板,现在这块踏板让他亲手抛开,说完全不惋惜,是骗人的。 取消这个婚约,是他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做下的决定,而他并不后悔。 或许,在他一踏入宴会见到方言欢时,这个念头就已悄悄萌生。 尽管在场人士众多,他就是能准确察觉到她的存在。 她剪掉了一头如云秀发,身材清减不少,那双眼睛因此在娇艳的脸上显得更大,乍看之下像个绝美少年,却又女性得格外惹人疼惜。 他知道她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但是他忍着不回视。 但纵使如此,她的视线仍是扰乱他、动摇他。 那时他手环着郑昕雅的腰,脸上挂着虚伪假笑,眼见自己已一脚跨入郑氏家族的门槛,却因她的存在,胸口无端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对自己,以及所有他必须假意周旋的人。 他向来擅长伪装自己,也这么做了多年,他有自信给郑昕雅一段她无可抱怨的婚姻关系,也能做个令郑家满意的女婿,但今晚,他忽然感到一股深沈的厌倦。 身旁站着一位巧笑倩兮、举止无懈可击的淑女,可是他心里想的却是一个言谈直率、笑得毫无形象的女子。 他拚命想忽视她对他的影响,不断提醒自己,为了他的前途,他必须让订婚宴进行下去。 然而当那名女子毫无意识地倒在他怀中时,其他的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 即使是他的抱负,即使是他奋斗了十年的事业。 那瞬间,他发现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安好,只要她待在他身边。 就算她已有男友又如何? 他本来就是个自私的男人,抢夺一样想要的东西,他不会迟疑。 「祁东禹,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轻易毁了你?」 震怒的声音响起,他看着终于爆发的郑信渊,并不惊讶,毕竟他取消婚约的要求,让这个企业龙头颜面尽失。 郑信渊再咆哮。「只要我施点手腕,以后绝对不会有哪家大企业敢用你,你想过没有?!」 想过,早已想过。「我很清楚,董事长。」 「不要叫我董事长!从今以后『冠邦』没你这个人!」郑信渊脸色铁青。「有胆子悔婚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我知道。」 「你倒是很有心理准备──」郑信渊怒极,拎笑。「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成大事业的人才,没想到只是一个会为了女人放弃前途的蠢才!」 「爸!你别再骂他了!」郑昕雅站了起来,两眼已经通红。 也许是太疼爱女儿,郑信渊只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对这个倾心于自己的女子,他是真的很过意不去。 「郑小姐,对不起,是我不对。」他真心诚意地道歉。 「祁大哥,我真的不行吗?」郑昕雅的脸上,仍存着一丝期盼。 「真的很抱歉。」他仍是只能这么说。 「我哪里比不上言欢姊,为什么你能爱她却不能爱我?」 她的话带着几分小姐脾气的任性和幼稚,却教他一怔。 这就是爱吗? 为言欢心痛,为言欢甘愿抛弃其他…… 如果这就是爱,那么他想……他爱她。 胸口顿时豁然开朗,这段时日以来的纷乱在此时消逝无踪,他几乎想给郑昕雅一个感激的拥抱。 但是他赶时间。 「谢谢你的抬爱,郑小姐,但是很抱歉,我只要她。」他不想花时间多说,只道:「郑董事长、郑小姐,告辞,我得赶去医院。」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祁东禹前脚一走,叶玉秋就急急忙忙地来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楼下的订婚宴怎么取消了?」她不过在医院待了一个钟头,哪想到一回饭店,所有的事情都走样了! 「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女儿!」郑信渊气不打一处来,火大得不想解释。 「昕稚,到底是怎么了?」 郑昕雅泪眼汪汪地把祁东禹悔婚的事说了一遍,叶玉秋嘴里哄着、安慰着继女,心里却又是另一种想法。 总算可以把女儿嫁出去了,老天保佑。 虽然那个祁东禹既非世家子弟又失业了,不过像他那种能干的男人绝对可以另起炉灶,永远不怕没饭吃。 而且他爱言欢……他爱她那个野得要命又不听话的女儿。 难怪送言欢去医院途中,他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 尾声 祁东禹来到地下停车场取车时,旁边一辆金龟车的主人也正要拉开车门。 两个男人对上视线,皆是一愣。 然后是敌意──来自祁东禹。 对着那双深沈而隐含着敌意的眼睛,周均岚有点发毛。这种感觉似乎有点熟悉,在晚宴会场的时候,他就不时感受到同样的目光。 他几时得罪过他吗? 周均岚顿了顿,进而恍然大悟。这位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怎么样了?」率先开口的是祁东禹。 「没事,纯粹在休息。你的订婚宴结束了?」 「取消了。」 周均岚一愣,但听他那一点也不遗憾的语气,顿时轻松不少,愈来愈肯定事情有转机。「我正要去接欢欢,你也是要去医院吗?」 「嗯。」声音冷飕飕。 「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去?」 祁东禹打量周均岚,似是难以理解他的友好。「我开自己的车。」 真难以亲近……周均岚暗想。 但是他决定厚起脸皮。「那你不介意我搭你的车吧?」这可是跟祁先生聊聊的大好时机。 祁东禹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拒绝,周均岚便自行上了车。 车子出了停车场,驶向医院。 周均岚说:「等一下要麻烦你载我和欢欢回家,她是病号,坐你这辆bmw也比我的金龟车舒服。」至于他的车,只好晚点再回饭店取。 「你说载你们回家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住在一起?」 周均岚后悔上车了。祁先生的语气好可怕。 他硬着头皮。「欢欢没跟你说过吗?我们是室友,合租一间公寓。」 祁东禹露出明显的讶异。「室友?你就是她常常挂在嘴上的室友?」但他的声音再次结冰。「这年头流行孤男寡女同睡一间公寓吗?」 吃醋!好现象。 「祁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跟欢欢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 祁东禹哼了一声,显然不相信。 「该怎么说呢……」周均岚试着解释。「欢欢根本没有把我当男人,而是姊妹。」 祁东禹嗤之以鼻。「女人跟男人能当什么姊妹淘,除非其中一个是同性恋。」 「你说对了。」 祁东禹愕然。 但周均岚没理会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祁先生,欢欢今天会晕倒,全是因为你,自从跟你分手后,她饮食不正常、睡眠不充足,加上情绪低落,才把自己搞成这样。」 一股罪恶感伴着心疼而来,祁东禹悔恨极了。 「是我的错。」 「她爱你,我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回报她的感情。」 「我爱她。」答案来得毫不犹豫。 周均岚认真地审视他片刻,然后满意地笑了。 像他这样的男人,不会轻易把爱说出口,若是说了,就是承诺。 方言欢一直无法睡着,干脆在病床上坐了起来。 现在说不定订婚宴已经结束了,他们已经正式成为未婚夫妻…… 停停停!不要再想! 轻轻的两下敲门声解救了她。一定是阿岚回来了。 「阿──」她的声音消失,呆呆地看着进门的男人。 他怎么来了?他现在不是该在饭店吗? 方言欢满肚子疑问又问不出,祁东禹也没出声,只是与她对视着。 两人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欢欢。」周均岚从门后探出,看了看两人,趁此时机道:「你晕倒的时候是祁先生接住你的,也是他一路陪你到医院,所以说起来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想他不会介意你以身相许。」语毕,周均岚呵呵笑着离开,并替他们关上门。 「那、那个……阿岚有时候说的笑话很难笑……你不要介意……」方言欢有点紧张,但是知道他照顾过自己,让她全身都暖了起来。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许。」 她一怔,笑了出来,只是声音带着涩意。 「祁先生,」她学阿岚叫他。「昕雅一个许给你就够了,两个未免太贪心。」 「我悔婚了,现在没有郑昕雅。」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却错愕地瞪大眼睛、张着嘴。 他不疾不徐又补充。「另外,我也失业了,从此和你继父的公司再无瓜葛。」 方言欢简直傻了。「怎、怎么会?为……什么?」他不是一心想爬上最顶端?怎么现在连饭碗都丢了? 他意味深长地瞅着她。「我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心不争气地漏跳好几拍,她忍不住问:「什么?」 他没立刻答话,却来到她床畔坐下,拉起她的手,她本能地想抽回,他却不许。 「你瘦了。」他端详她的手片刻,然后抬眸看着她。 那眼中的柔情足以将人溺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病得眼花,她以前从没看过他这样明显地流露出情感。 她强迫自己别开眼。真唾弃自己,每次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软趴趴地弃械投降。 但他伸手将她的脸轻轻扳正,直视着她。 「言欢,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轻问。 不愿意!才不要!没良心的猪头!去死啦! 她想这么说,可是嘴巴都还没张,眼泪就滚了下来。 他似乎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你怎么哭了?」他的声音里有着焦急。「是不是又有哪里不舒服?」 「不是……」她哽咽。「我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我还跟阿岚夸口说,要是你回来找我,我一定要踹飞你的屁股!可是……可是你随便说几句话,我就心软了……」因为爱他,她根本对他说不出一个「不」。 是不是所有陷入情网的女人都这么软弱没骨气? 听她这么一说,祁东禹又好笑又感动,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我不是很清楚该怎么爱人,但是我想我爱你,因为我发现自己不能没有你。」 那神奇的三个字又让她多哭了好一会儿,他轻抚着她的头,直到哭声渐歇。 「为什么把那么漂亮的头发剪了?」他问。 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好半晌没答话,最后才闷闷道:「……报仇。」 他呆住。「可以解释清楚一点吗?」 她又迟疑片刻。「我知道你喜欢我的头发,所以故意剪掉,我是想……要是不小心又遇到你的话,就算你不在乎我,说不定……说不定会心疼那些头发……」这才是实情,而非为了改变心情。 祁东禹蓦地一震。难道在她眼中,他真的那么冷漠? 心头又酸又软又愧疚,他柔声道:「傻瓜,我心疼剪掉的头发做什么?我是心疼你啊。」 方言欢抬头望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因喜悦而发亮,然后她绽开一朵夺目的笑花。 「吻我。」她说。 他勾了勾唇角,深深吻住她,直到她面颊嫣红、喘不过气来。 不过她想到,这是个教育他的最好机会。 「你说你不清楚该怎么爱人对不对?」她努力摆出最正经的表情。「我来教你。学着爱人的第一步,就是接吻。从现在开始,你要照三餐吻我,做爱的时候也要接吻,不然感觉不完整。」 好吧,她有唬烂的嫌疑,但是她好喜欢他吻她,那让她有被爱的感觉。 「遵命。」他再度覆上她的唇,品尝她的甜蜜。 对她所说的,他毫无异议,他也喜欢吻她……只有她。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