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迷途》 第一章 人生如同一条不知何时才走得完的隧道,当尽头的光倾泄下来时,便是生命的终点。 那个时候他看到了光,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 三月的迦南(今巴勒斯坦)迎来了从地中海方向吹拂而来的湿冷季风。一路沿尼罗河行进的商队在穿越了埃及边境,并横越西奈沙漠后,便抵达了这片“流奶与蜜之地”。 “好慢啊,老爹,还没到吗?”蜷缩在马车的帐篷里,一个有着卷发的少年露出被冻得通红的脸蛋,冲着前方挥舞马鞭的男子这般抱怨道。被叫成“老爹”,其实不过才三十出头的男子,有点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头也不回地说:“还有半天就可以到耶路撒冷了,要么换你来赶车,但以理?” 名唤但以理的少年龇了龇牙,露出两枚可爱的犬齿,冲着男子做了个鬼脸,调皮地说;“才不要咧,外面好冷……” “哼。”摆出一副“原来你也知道冷啊”的不屑表情,男子缩了缩肩膀,忽然感到裸在寒风下的手背一阵温暖,诧异地侧头——便看到方才的少年已经做到了车辕前、同自己并排的位置,柔软的掌心就覆在自己的拳头上。 “还冷麽?亚伯拉罕。”少年甜甜的笑容就挂在嘴角,那宛如天使般纯真的表情让男子一时看得愣住了,回魂的时候非常不好意思地抽回自己的手,把头低了下来。 虽说是没落贵族的子嗣,可好歹也算大卫王的血裔,总和自己这个家臣没大没小地亲近——难怪但以理会被他的兄长们刻意疏远…… “咯!!” 失神的间歇里,忽然车体激烈地晃动了一记,旋即蓬帐便向前歪了—— “糟糕——”亚伯拉罕跳下了马车,查看了车辙,不禁叹道:有一边的轮子陷进了石罅中,这下可麻烦了,如果很深的话要好多人才推得出…就算推出来,磨损的轮子恐怕要重新换过——这般去到耶路撒冷的行程被拉长,恐怕在天黑之前又进不了城了。 正想叫几个商队的夥伴过来帮忙,帐篷里突然传来呻吟声,但以理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脑壳嚷道:“啊呀,差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亚伯拉罕表情难看地回过身,知道少年指的是什麽,眼看著他吐了吐舌尖,一甩大围巾衣宽宽的襟摆便飞快地钻进了蓬子里。 我……还没死麽?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蓝蓝穹顶,就像加沙的天空那样干净。 房廷张了张嘴,却感到喉咙就像火烧一般的疼痛,握了握手掌亦是无尽的绵软。 能看得到、能感受得到疼痛与无力……原来自己还活著麽? 昏迷之前的种种经历,正在点点滴滴地回归到意识中来——房廷回忆道: 在那次恐怖的以军“定点清除”之後,自己被激愤的巴勒斯坦人围攻,然後在遁入眩晕之前……就像是被推进深不见底的黑洞中,仿佛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 最近房廷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麽要来这里。 若说当自己第一次飞抵耶路撒冷时,所看到的是那被万千信徒描绘为占据天下“十分之九”的美景(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便在耶路撒冷),那么待他辗转到加沙时,当初在国内还满怀憧憬的心思,几乎在踏上这片土地的同一刻,消弭殆尽。 “欢迎来到人间地狱。” 这是在加沙已经工作两年的女记者卓昱,到机场接自己时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这个年届不惑的女性,面上流露出了一种既无奈又戏谑的神情,房廷以为她这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可是,不到傍晚他便明白,那句话并非一句玩笑,因为自己已然感同身受—— 城市里各处的墙壁被涂鸦了各种煽动的话语,街道很混乱,汽、机车与人力车,甚至还有驴车拥堵在一起,即便有红绿灯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到处都看得到手持枪械的军人,当然,其中还包括一些携有武器的平民;每每从身边擦肩而过,房廷便止不住心头一阵发怵,很奇怪卓昱怎么能完全满不在乎直接在人群中穿行。 他问她,那好脾气的女人便道:“时间待得够久,人都变得麻木了,只要他们不朝你射击,谁还会在意这些?” 即使她这么说了,自己仍不能假装对眼前看到的一切熟视无睹——密布弹坑的房屋,以军轰炸过后的残砖碎瓦,裸露的钢筋笔直向天,满地的碎玻璃和坦克辗过的履带印记……何其惨淡的景象,却随处可见。 虽然在国内也曾看到电视里播过类似的场景,但是身临其境的感受就是截然不同:这种情况下,可不是能用一边吃饭一边用筷子指着电视机,笑谈巴以局势的态度去面对。 房廷不禁在想,就算自己不是巴勒斯坦人,可是走在街上或是躺在床上的时候,也保不准随时都有可能从天而降的炮弹,会在下一刻存去自己的生命。 而后,到达旅馆的房廷在加沙的第一个夜里,于枕际,聆听了一夜的防空警报和炮弹轰鸣。最厉害的一次似乎就在附近,那震苗的激烈程度不亚于一次强力地震。 熬到了凌晨时分,轰炸终于停止了。 房廷起身发现停电了,玻璃窗上也有裂痕,走到街上便听说,距离旅馆不到五百码的一家电厂被炸毁了。 这个时候,作为接替前任战地记者驻加沙,继续留任采访的cfn通讯社成员房廷,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隆隆炮火下的加沙,真的就像一个无尽的梦魇。 清醒之后,仍兀自出神地瞪着天空发呆,忽然头顶上冒出一张少年的面孔,房廷神经过敏地瑟缩了一下,少年却冲着他友善地露出了笑颜。 “你醒了么?”但以理这般问道。 一天前,他们在濒临地中海的戈壁救下了一个全身覆土、奄奄一息的男子,替他洗净了面庞,却发现并不是犹太人或者埃及人。 虽说也是黑发黑眼,可那张宛如少年殿略带稚气而憔悴的面孔,拥有一副柔和的轮廓,也不似迦勒底人的粗蛮或米底人的英挺,可以说,那真是难得一见的奇特长相,至少在沿地中海到新月沃地,还没有见识过类似的人哩。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迦南?”实在难掩心中好奇,所以但以理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见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年嘴唇翕张个不停,房廷则是一脸茫然地瞪着他,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怎么回事,我不是在加沙么?为何听不懂这个少年在说什么呢,这既不是英语也不是阿拉伯语,更非任何一种在自己认知范围内的语言…… “亚伯拉罕!”这时候少年突然叫了一声,应该是某人的名字。 房廷侧头,看见一个戴着缠帽、肤色微黑的男人掀开帘幕一角爬了进来,看相貌的确与一般的阿拉伯人无异,可当他们交谈肘,房廷仍是听不懂所说的内容。 但接下来,房廷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单词——耶路撒冷。 虽然音调怪怪的,不过他还是辨识出了,确实是那座圣城之名。 等等……亚伯拉罕,这个名字应该是犹太人的名字吧?房廷记起《旧约》中,“亚伯拉罕”被称作以色列的“众人之父”;若是阿拉伯人,则喜欢把这个名字称作“易卜拉欣”。 这么说,他们是犹太人?这样推断也不奇怪,毕竟加沙有诸多犹太人定居点,只是他们使用的语言……为何自己是如此陌生? 好奇怪……啊,难不成,他们所说的是那被称为“已经死亡的语言”——希伯莱语? 早先房廷在去到耶路撒冷观光的时候,就曾听说当地有种说法:如果三千年前的大卫王、所罗门王今天漫步耶路撒冷大街,也能听懂他们子民的交谈,指的便是历经千年仍无太大变化的希伯莱语。 上世纪犹太复国运动过后,希伯莱语渐渐在流传中慢慢复苏,因此,若是在此处遇到一、两个使用古老语言的犹太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过,若他们听不懂英语或者阿拉伯语的话,自己恐怕就无法和他们顾利交流了,很伤脑筋呢…… “嗯……”艰难地支起身子,房廷一开口便觉得喉咙撕痛得越加厉害了,但是他还是咽了咽口液,试着用并不流利的阿拉伯语同他们沟通。 “……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我是从中国来的记者,请问……能不能借用一下行动电话?我想和我的同事取得联系,拜托了。” 刚醒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受伤的额头已被简单地包扎过,衣服也换成亚麻制的袍子,这么对自己施以援手,应该是友好的人士。只是自己身边也没带能表明自己身份的证件,就连被视作记者生命的相机,也于混乱中不知被什么人夺走了。 听到房延说话,但以理和亚伯拉罕神情古怪地对视了一眼。少年耸了耸肩,移身过来在他面前边说边比划着手脚,可惜一番努力下来,两方仍旧无法沟通。 “这家伙连我们说什么都听不懂呢!我看他也许是个海客或是哪里逃跑的奴隶,带着他回耶路撒冷也许会意上麻烦的。还是赶他走吧,但以理?”亚伯拉罕蹙着眉这么说。 少年却嘟了嘟嘴,“耶和华教导我们要有仁慧之心,难道老爹你要见死不救么?” 这时候居然还拿上帝来压自己?亚伯拉罕叹了一口气,道:“到时候后悔,可别怪我当初没有提醒你。”说罢,径自卷起帘幕出去。 但以理扭过头看到房廷一脸的茫然,笑道:“亚伯拉罕虽然这么说,其实却是个很好的人呢,你不要在意啊!” 虽然这么努力地解释,房廷还是听不懂,不过虽然有着语言的鸿沟,他仍能感受到少年的诚挚与热情。 这边两人分别以中文和希伯莱语有一搭没一搭、鸡同鸭讲地说着不着边际的对白,而车身于此时再次晃动起来。 “呀,他们是在推车呢!我们也下去吧。” 说着但以理便主动来抓房廷的手,示意他跟随自己下车。刚刚从昏迷状态中转醒,一时头脑还有点眩晕,尽管步履不稳,房廷还是跌跌撞撞跟了下来。 好刺眼呢…… 眯起了眸子,四下望去,一片无垠的荒芜土地,稍稍眺望南方便能看到地中海蜿蜒的海岸线。很古怪,这里都不见人烟,以往房廷在加沙城内就能看到的景致,此时却全部消失无踪——就算是出了城,地貌也不该有如此大的改变啊! 没有辎重车,没有坦克,没有铁丝网,也没有驻扎的军队……房廷放眼甚至都找不到一辆现代化的运输工具。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被三月冷风吹得“呼呼”作响的陈旧篷马车所联成的队伍,还有那几十只懒洋洋,或卧或站的单峰骆驼。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有一种恍恍惚惚、仿佛梦境般的不真实的感觉,蓦地袭上房廷的神经。 几个戴缠帽、大围巾衣的异族男子们正朝自己这边聚拢,众人合力推着轮子陷进弋壁石缝的马车,却还是推不动,间或听到急降而大声的叫嚷,应该是在咒骂。 听不懂的语言、消失的城市,宛若置身电影里的古代场景……房廷感觉越来越奇怪了,自己昏迷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一醒来,仿佛都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糟糕了——如果车队没在日落之前赶到耶路撒冷的话,就进不了城了呢。”但以理搓着手,冲着掌心呼了口热气,看到房廷似乎还是没有听明白,便尴尬地笑了笑,露出一对犬齿,“我去帮忙了哦,你可不要到处乱跑,如果再迷路的话,可能真的会没命的。” 刚跑去众人聚集的地方,但又不放心房廷,折返之后以一副热络的姿态将他拉至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但以理才再次加入推车的队伍。“嗯……是轮子卡住了么?”房廷看到众人努力非常,却仍旧无法顺利将车子推出的辛苦模样,暂时将自己的疑惑收起,用阿语问道。 可是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语言,亚伯拉罕在看他的时候再度露出嫌恶的表情,却没有说什么。 即使语言不通,可房廷还是能感受到亚伯拉罕的不善……真无奈。不过自己也不能计较什么,犹太人的民族意识是非常强烈的,作为一个外国人,处在他们中间难免被排斥。 可是照他们这个法子推车,真是浪费力气呢。房廷看着眼前一帮徒有蛮力的男人,有点奇怪他们怎会如此笨拙? 朝周遭环视一周,发现其他临近的车上有管状的铁器,房廷便过去抄了一把带柄的锹。 “你要做什么,”发觉他有些异动的亚伯拉罕挺起了身子,冲着房廷叫道。 房廷看到他气势汹汹的模样,知道他误会了,便打着手势做出轮子和橇起的动作。 “他一定是想来帮忙啦,亚伯拉罕。”但以理轻轻扯了扯男子的衣服,鼓着腮帮替房廷辩护。 “谁知道呢?可你也不能总对人这般轻信,会被欺骗的!”没好气地用力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卷发,虽然是责备的语气,男子的面上却刻满宠溺。 “啊——抬起来了!” 骤然而起的欢呼声从背后冒出,惹得亚伯拉罕和但以理急急回过头,只见轮子此时已经浮了出来。 方才房廷顾着轮子的辗痕在地上铲出一些砂土,然后把锹的头端插入槽中,就着枕在长柄下的石块,凭一己之力将陷入缝中的后轮抬了起来。 “哇,他是怎么办到的?” “好厉害!”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让房廷有点摸不着头脑。 “大力士!”但以理见状也惊奇地跳起来,奔过来一把抱住房廷的胳膊,“看不出来,你人这么瘦,力气却好大呢!” 少年这般赞扬,房廷自然是听不懂的,但从他的态度可以猜出是夸奖的话。不过是运用了“给我一个支点,便能撑起地球”的杠杆原理,这种方法任谁都能办到,有必要那么大惊小怪么, “咳。”见到但以理对房廷的态度如此亲密,不禁有些吃味的亚伯拉罕假咳了一记, “既然轮子都推出来了,就别唐磨蹭蹭的,快点上路吧!” “呼——老爹真的好冷淡哦,都不谢谢人家!”但以理颇有点替房廷鸣不平地叫了一声,看向身侧的房廷。 房廷抱还一个虚弱的微笑,就在这个时候——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来。 想来自己似乎都没有进过食呢?房廷自己都无法估计从遭袭昏迷,直到方才恢复神志,到底经过了多长的时间。 “嘻嘻,是肚子饿了吧?”但以理扯了扯房廷的袍子,道,“上车去吃吧,等到了耶路撒冷,一切都会变好的。” *** 奇怪,很奇怪。 一路上房廷也不客气,接受了少年的热情款待填饱了肚子。椰枣、无花果、甜粟米和葡萄酒等等,都是地中海地区的特产,虽然在工作时就尝过许多次,可是还没有哪次吃得如今次的香甜。 满足食欲的同时,出于职业习惯,一向敏锐的记者感官也在受到周遭异样气氛的影响,被触动了。 怎么说呢,绿宝石、红宝石、布、绣品、细麻布、珊瑚……这个是他在上车之前并非诚心窥见的,还有麦子、饼、蜜、橄榄油、乳香以及用来招待自己的食物……携带这样的物品出行,这群犹太人应该是商人吧?常说犹太人行商坐贾非常有一套,这样看来似乎也符合。 不过,为何自己都不见有任何现代化通讯工具,或者任何一件具有时代性的东西? 房廷四下查看,都没有发现有人戴最普通的手表,而且大家都穿着长袍和大围巾衣,都没有牛仔裤或滑雪衫之类的装束——三月的地中海沿岸寒冷又潮湿,身着那样的衣物行动一定不甚方便吧,可为什么还要对那么繁冗的传统服饰如此执著?房廷想不明白。 再来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了。房廷抬眼仔细地打量他。 他叫“但以理”吧?名字非常罕有呢。房廷记得古犹太曾有一个同名的先知,《旧约》里就有以其名字命名的详细章节。 看他的模样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明明是个孩子,旁人却对他毕恭毕敬;而那个名唤“亚伯拉罕”的成年男子与之貌似亲密,可应该不是他的父亲。唉,真是伤脑筋呢!完全搞不清状况再加上语言不通,就算想同他们沟通都是非常困难的。 耳边陌生的音调随着马车的颠簸起起伏伏,房廷暗叹了一口气。又遇到麻烦了呢,不过万幸的是自己还活着,那么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先和车队一道行动吧,待路过驿站或者边防区,或许能和卓昱还有同事们取得联系。 第二章 在遭遇那一系列怪事之前,房廷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所处的时空是二十一世纪。 原本在车厢里一路摇摇晃晃地前行,名唤但以理的少年一刻都不得闲地滔滔不绝, 真是个活泼的孩子,而亚伯拉罕似乎对自己厌恶的态度收敛了一些,可能是因为之前帮忙把车子推出来了,他就再没有给自己脸色看过。 虽然与他们的交流仍成问题,不过为了能够知道自己身处的具体位置、以及商队将要前往的目的地,房廷还是使出浑身解数,又是用手势又是用石笔刻画,搞了半天,突然想起他们之前有提到过“耶路撒冷”,所以便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说了这个单词,同时又用手指了指马车行进的方向。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似乎看懂了自己的意思,头猛点个不停,还挺起身子指天画地了一番。那模样让房廷猜想:应该是在形容耶路撒冷的壮美。 在去到加沙之前,他曾在耶城停留了一个礼拜,无论是古老的旧城还是后来兴起的新城,到处都透着浓浓的神秘味道,与那历经千年深厚的文化积淀。虽然时值今日,耶路撒冷仍是巴以争夺的焦点,可相对于硝烟密布的加沙,它还是“和平”的。 方才还听但以理兴高采烈地说着,大体上是听懂了,商队看样子应该是快要到耶路撤拎了。 自己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越地千里——好像做梦精彩一般。 只是此时虽然已知前途为何,但是房廷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最开始感受到异样的震动,房廷和诸人都以为那是马车于崎岖的路面上疾驰所致,可是直到听见赶车人的预警,车里的人才意识到,危险正在朝自己逼近! “怎么回事?” “是迦勒底人啊!” “主啊!难道是尼布甲尼撤的军队吗?” 即使是尚处在懵懂状态中的房廷,在眼前出现这种热悉的混乱场面时,也本能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人声骚动,即便不懂其中的含意,仍能感知到那仿佛每每在加沙街头听到防空警报时,所见识到的濒死前流露的惶恐。 马车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断了来路,硬生生地停下,惹得车内的人惯性地东倒西歪,然后还未待人们站定,便听到数量众多且诡异的马蹄音。 紧接着,隔绝内外的帆布帐篷被掀开,来人带着刺目的日光冲进了马车内,极其粗暴地将车内乘载的人们逐个地赶下车——比之前礼遇自己的犹太人相比,这些不速之客显然是充满敌意与攻击性的。 一开始还以为是碰上自卫队或者是巴方的士兵,可是很快房廷看清了来人的装束,便觉自己完全估错了。 那就像亲眼看到身着钢制盔甲、头覆黑色额冠的武士们,从两河流域古老壁画上骑着骏马跃然而下,几十……不,应该有几百个身着古老战甲的骑兵,以网兜状围住了小小的商队,房廷感觉就算现在有十辆坦克朝他直直地开来,也及不上这场景带给他的视觉冲击来得强烈! 天啊……房廷目瞪口呆,霎时脑中一片混沌。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里是中东,是战场!好莱坞不可能选在这里拍电影,可……谁能向他解释一下这眼前的一切——这仿佛海市蜃楼,或者是穿越时空才能看得到的人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亲历其中,能看到他们活生生地走动,寒冷的户外,人和马的吐息接触到空气便形成一团团白雾,粒粒砂土如此细腻,这等逼真,应该不是梦境! 心中充满了疑窦,又不知向什么人询问,房廷此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无人反抗,每个人都是诚惶诚恐地依命行事。房廷也顺从地跟着下了车,一边竖起耳朵聆听,希望能找到可以解释眼前一切异景的答案,但让他失望的是,对方操着的语言,亦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把他们统统带回去!”一片混乱之下,从那些阻截者中传来一道命令,清亮而有力。房廷随着诸人的目光循声望去,但见骑兵中,有个面目俊秀的青年,一袭简单的白色大围巾衣,虽未着重甲,可那凌厉的气质一看便知是众骑的头目。 “这下完了……是‘刽子手’尼甲沙利薛!”“天啊!那个杀人狂!”“主啊,请护佑您的子民吧……” 身边的骚动,即使有着语言的障碍,可房廷仍感受到商人们明显的恐惧与惊惶,可以想见这个青年在他们心目中并非善类。 遥遥地看到他目色冷冽,嘴角挂着一副意欲不明的笑容。 确实,他的微笑,让人不寒而粟呢。 *** 耶路撒冷城外。 “将军,都已经过了十八个月,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正式攻城?” “犹太佬们根本就毫无反击之力!乘胜追击吧!” “再不行动,会被其他三位将军占了军功的啊,将军!” 正午时分,头发披散的拉撒尼就坐在迦勒底驻军营帐的中门,悠哉悠哉地往嘴里丢着葡萄干果,围聚而来的副将们却各个都沉不住气地向他谏言。 看着那一张张或激昂或兴奋的面孔,拉撒尼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他始终保持沉默,眼见部下们围在身边替自己干着急,实在是非常有趣的余兴节目呢。 拉撒尼会这么无所事事,实在是因为军旅生涯真的太无聊了! 回到王都巴比伦城最长也待不过半年,又要回来继续东争西讨;六百多个日夜,在西奈到新月沃地那狭窄的天然通道来来回回上千次,守株待兔般狙击那些顽固的犹太人,这期间连个用来舒解欲望的女人都无暇去找! 早知道,与其做个将军,自己还不如留在国内当一名农夫来得自在! 拉撒尼清楚地回忆起,十二岁那年扛起沉重的双手剑的情形。之后几乎每一天他都在马背上度过,最初是个佣兵,然后凭借自己出众的武艺与胆色成为十夫长、百夫长……再来就是千夫长、千骑都尉,直到现在成了新巴比伦帝国四将军之一。 和另外三位原本就有显赫身世的幕僚不同,自己此时的地位,可都是由那二十年赫赫的战功积累而来的 当然,若不是那人的独具慧眼,恐怕再过二十年,出生贫贱的自己此时亦不过是个替人卖命的小卒子,也没有此时的显赫身份了。 这般自嘲地想着着,拉撒尼弯起了唇角。 “咳嗯。” 神游天外的时刻,周围聒噪的声音却骤然停了下来,回过神,但见一个高大、体型却显臃肿的男子朝自己这边疾步走来,外八的难看步伐,加上那颗自从认识他以来就没长出过任何毛发的光头,拉撒尼不用细想就知道来人是谁。 以极其熟稔的姿态,光头大剌剌地坐于拉撒尼的身侧,漆黑的战甲和绘金的袖饰,象征着他的地位身份与他的同僚相当。 “真是悠闲啊,拉撒尼!我们四人之中恐怕就属你最惬意了吧。” 被他这般调侃,不羁的男人丝毫不以为意,撩拨了一下自己长而卷曲的黑发,只是轻声“哼”了一记。 光头名叫三甲尼波,是军队中和拉撒尼最为亲睦的将领,他天生神力,可惜一向没什么脑子,还有着一副非常执拗的倔脾气,发起横来除了王上,谁的帐都不买,所以私底下士兵都戏称他为“有勇无谋的死胖子”。 “撒西金都去陛下那里请战了呢,你不去么?”三甲尼波问道,抓起几上盛着无花果的盘子,一古脑儿全倒进了喉咙里。 那么能吃!真担心哪天他会重得压断马的脊梁骨呢!拉撒尼有点看不过去地撤撇嘴,道:“你干嘛不去?” “我也想啊,可你也知道嘛,上个月我去问陛下的时庆,他只对我说了‘笨蛋’二字,结果被那两个家伙笑到现在呢!” 原来他还对撒西金和尼甲沙利薛所开的玩笑耿耿于怀,不过这两个人也真是的,明明是自己先撺掇胖子请命,事后又在一旁看笑话——恶劣的个性。不过这样看起来,迦勒底军中还没有人能够瞧出王的心思——最初以讨伐叛徒的名义进攻耶路撒冷,后又围而不攻,企图让犹从从内部开始自行瓦解。王的目的就是这样,征服一个民族,先从征服他们的心开始。虽然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可是,这比过去的亚述王萨尔贡二世直接攻掠城池来得聪明呢! 真不愧是被誉为“马度克战神”的男人!暗自赞叹着,拉撒尼的脸上又挂起笑容。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能生在巴比伦,能被这样的男人选作心腹战将,为了他,不要说让自己在迦南荒芜的关卡要冲天天忍更无事可做的寂寞,就算要赴汤蹈火自己也心甘情愿。“说起来,怎么这一天都没看到沙利薛,”拉撒尼心不在焉地问道,拢了拢自己乱蓬蓬的乌发,起身将之束成马尾。 “那个嗜血如命的家伙……谁知道?”三甲尼波“哼”了一声,“兴许又找到哪个可供他娱乐的‘宠物’,在施加调教呢。” 蹙了蹙眉,虽然对于像拥有“刽子手”之称的尼甲沙利薛这样的同僚,三甲尼波如此的评价无可厚非,不过拉撒尼还是挺介意。 人说单凭沙利薛俊秀如女子的外貌,都想像不出他拥有冷酷的亚述人血裔。 不光血统如此,他本人亦是好战又热爱鲜血的狂徒,好几次都因为他那些恶癖作祟差点触犯了王的旨意。而且即使是闲暇时刻,也喜欢惹事生非的个性,经常让其他三位将军头疼不已。 “沙利薛是剑,无鞘的剑。” 在提起沙利薛于战场上的骁勇时,王曾这般激赏过他,于是他便骄矜起来,越发肆无忌惮地暴戳,反而激起那些犹太人的反抗。但这样的愚行又和三甲尼波有多大的差别? “我去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虽然这么做有点多管闲事,不过若是沙利薛真有僭越王命的行为,自己一定是要阻止的。 他正这么想,就听到中门之外传来古怪的骚动。 “怎么了?” 拉撒尼招来一个近侍问,来人答道:“好像是沙利薛将军又捉到了几个贱民,还有许多好东西呢!大家都看热闹去了。” “贱民”是迦勒底士兵对于犹太人的蔑称。 沙利薛那家伙,真是一刻不停地给人找麻烦!拉撒尼听到这消息,连盔甲都来不及穿戴整齐,便直接冲出自己的营帐。胖子三甲尼波也腆着一个圆溜溜的肚子,跟过去凑热闹。 圆形的校场中央,身形挺拔的青年身覆轻装,手握鞭子两端迎风而立,若不是一脸的戾气破坏了那原本姣好的容颜,他应该称得上巴比伦王国中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惜对鲜血的执念,使得他周身笼罩着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的危险气息。 “啧啧,沙利薛大人又要鞭笞那些犹太人了呢。” “听说这次捕到的并不是士兵,而是来往于埃及和绯尼基的犹太商人……” “这么说,之后又会有很多宝物犒赏给我们了吗?” “……” 人声嘈杂,围观的士兵们在各自的小集团间窃窃私语着,因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大多数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等着看好戏。 “带上来。”沙利薛笑意盈盈地说,双手向两侧一拉,鞭子便被扯得“梆梆”作响。 他望着士兵们将那几个被捆缚住的异族男人推进校场中心,不禁兴奋地伸出舌,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 很久都没这么做了呢!那种血味在空气中弥漫、消散的感觉,每次品尝起来都是那么妙不可言。虽说在战场上能够像是切菜砍瓜一般削下那些逆徒的脑袋,可是相较起来,自己更喜欢欣赏那些活生生的人在生死门间挣扎的表情,扭曲的、恐惧的、愤怒的…… 狠狠地一鞭子抽下去,打得皮开肉绽,血液四溅——受刑人越是痛苦,自己就越开心! 轻抚鞭身,沙利薛走近先前自己在城郊捕获的猎物们,以一副看待草芥的姿态从上往下俯视。 这回都是成熟的男性呢,是要把他们剥光了,然后在裸露的肉体上施虐?抑或是由马匹拖着,直到他们筋疲力竭再进行宰割? 犹豫的空档里,眼睛一瞥,沙利薛突然发现一具身形娇小的躯体,被一个犹太男子护在身后。是女人么? “滚开!”拉拨开那碍事的男子,沙利薛将蜷缩在他之后的身体拖了出来。 一张有如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的面孔立刻呈现眼前,那对如小鹿般的眼里储满了惧色——是个少年! 不是女人。沙利薛有点失望,他非常喜欢女性在遭受鞭笞时的惨呼与痛哭,那种撕心裂肺的尖锐喊叫,听起来相当过瘾。 不过,如果是男孩的话也不错,这个少年看上去应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正值柔韧生长的年龄,鞭打这样易感的身躯,说不定能更让自己享受到呢! 就从他开始吧。 嘴角再次擒起一抹笑容,正欲抬起手臂挥落下去,一声暴喝冲着自己炸响:“住手!” 有点意外地垂下视线,看到的是先前那个为少年作掩护的男子,此时正怒目地瞪向自己。 很罕有呢!能在自己的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勇气可嘉,只可惜,一头任人宰割的牲畜,根本就没有资格做这样的衷情! 这般想到,沙利薛便毫不留情地狠狠抽了下去。 闷哼,紧接着伴随着俘虏们的吸气声,男人的上身委顿,被自己抓着的少年如同哭喊地大声唤着“亚伯拉罕”——应该是那男人的名字。 啧啧,好可怜呢,被打到的左脸整个浮肿起来了,眼睛也被抽到,也许真会瞎掉也说不定。 围观的士兵们起哄般嚷起来,他得意地再次举起鞭子。 “沙利薛。”耳畔响起一道温厚的声音,随即一只手掌便覆上了自己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靠近,惹得沙利薛兀自心惊。 “拉撒尼?”回身一看,居然是那一向就喜同自己作对的同僚,沙利薛骤然变了腔色,“干什么阻止我?” “不要滥杀无辜……你忘了陛下的命令么?” “哼,伪君子。”一把搡开拉撒尼,沙利薛道:“你在怜悯这些贱民么,如果只是闲着没事做的话,就不要碍着我!” 蹙着眉,望着那倨傲任性的美男子,拉撒尼拦住他,试图劝阻,却不知这般只能越发煽动他体内的暴虐因子。 “真烦人!”急躁地甩掉拉撒尼的钳制,沙利薛将先前抓到的少年往身前一掼,喝道:“你不许我打,我偏要打!” 言罢,呼啸的鞭子便直直地冲着少年的头顶劈下! 可能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救过自己一命的少年就这样惨遭蹂躏吧,房廷不知道自己那时是哪来的勇气,在眼看但以理就要遭受鞭刑的那刻,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般扑了上去,背脊上狠狠地挨了一记——先是一股热辣,随即便麻飕飕地疼痛起来! 虽然在被挟持过来的途中,曾无数次地想麻痹自己的感官,可是眼前发生那些真真切切的一幕幕,并非是意识幻想能类比出来的情境! 这根本就不是梦境! 自己已经置身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事……不,不光如此!自己同时还身处险境、生死堪忧,这比每每躲在防空洞中,等待以军空袭结束更让人心情郁结。 “呵,没想到呢,居然一次让我碰上两个这么有骨气的‘贱民’!” 痛!当头发被发话的沙利薛一把抓过,房廷以极其痛苦的姿势仰着头,看着上方倒置的残酷脸庞。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相貌的人。 沙利薛看清了房廷的面容,不由得一怔。 乍一瞧,同犹太人一般的黑发黑眼,无甚稀奇,可近看那发现那清瘦的麦色脸皮却不同寻常呢,自地中海到美索一带都不得见的奇特长相,称不上赏心悦目,可是柔和的轮廓偏偏是恰到好处。 应该是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性吧,却有张略带稚气的面孔;还有从他裸露出的肩颈可以想见,在未经太阳洗礼之前,他是个皮肤白皙的人。 而且,他还在瞪自己呢! 沙利薛的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古怪的情绪,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房廷的面颊。 “沙利薛……” 身旁传来低沉的男音,就像是猛地锥向后背的荆棘,让沙利薛蓦地清醒过来! 一侧头就望见拉撒尼惊奇的脸,那表情仿佛在一瞬间将自己看透了——沙利薛立刻觉得面孔犹如火烧一般滚烫! “该死的!”咒骂了一声,他粗暴地扇了房廷一记耳光。 由于重心不稳,房廷非常狼狈地同但以理跌作一团。 那一瞬,居然就像是被迷惑了一般心旌摇曳,沙利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会为了那么一张莫名其妙的男人脸庞而怔神!而且还是当着那个拉撒尼的面! 真是不可原谅! 不可抑止地恼羞成怒起来,沙利薛正欲再次挥落鞭子,右手却被一只手掌捞住了。 “你怎么……” 你怎么还要拦我——原本是想冲着那个可恶的伪君子这么喊的,可是话还未说一半,就被自己硬生生地吞进了喉咙。 耳畔同时响起好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沙利薛也怔了一下,旋即收敛起自己所有的乖张与暴躁,就像是被驯化良好的野兽被饲主抚摸时的柔顺模样,他非常恭敏地冲着握住自己右手的男子,弯下了单侧的膝盖。 “扑通、扑通!” 自己跪下的同时,拉撒尼还有跟着过来看热闹的三甲尼波也跟着跪倒了。 “陛下……”沙利薛轻声呼唤,道出来人的崇高地位。 这般惹来上位的男子一声轻笑,“游戏也该结束了,我的‘火神’——你想燃尽一切么?” 对但以理施暴的青年,他此时的表情如此虔诚,就像在面对一个神祗。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吧?努力抬起头,小心地打量,却听到胸前的但以理颤抖的声音:“尼……尼布……” 什么? 房廷靠近了一些,听着他断续地吐出了一个单词—— “……尼布甲尼撒!” 第三章 乍一听闻,房廷就像是感到有块沉甸甸的石头兀地压在心尖,都快要透不过气来! 这个……就算自己听不懂希伯莱语,可仍然辨识得出这个单词,它是个稍有一些历史常识的人都相当熟悉的名字,为以色列人所憎恶,传说是上帝派来惩罚犹太人的工具、尼波神的太子、不信神的男人—— 尼布甲尼撒。 呵,该不会是穿越时空了吧!自己这回居然是遭遇了两个多年前的巴比伦王,真像是个笑话! 这个念头自眼前一晃而过,便被房廷以荒诞不经的理由自动从脑中剔除。 史书上所载,尼布甲尼撒二世是攻陷耶路撒冷的巴比伦国王,那个造就著名“巴比伦之囚”的始作俑者,亦是千百年来犹大人挥之不去的梦魇。萨达姆过去也自称过自己为“尼布甲尼撒”呢!但以理一定是畏惧这个男人,所以才用犹太人都憎恶的名字来称呼他…… 为自己的臆想所占据,房廷拼住呼吸,准备再次将视线探向那个被诸人尊祟的神秘男子,却意外撞上一对同时也在审视自己的……琥珀色瞳仁。 男人眨也不眨地望着房廷,笃定的态度让他不禁心头一怵。 真是古怪的感受呢,以往在应对那些突发事件时的从容不迫,仿佛在此刻统统都化作了烟尘。 房廷不由自主地,感觉自己为眼前之人的气质震慑,这还真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房廷目不转睛地瞪视对着男人,皮肤黝黑,发色却很淡,浅浅的金黄携着一点栗褐,他的五官深凿,一脸英气,初次见面便能让人印象深刻。即使是房廷也不得不赞叹,这个“尼布甲尼撒”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性呢。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对眼睛──琥珀色的眼,如此清澈却又让人看不到最深处…… 他到底是什么人? 正疑惑的时候,男人迈动步子朝自己靠近。他就停在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离得那么近,让房廷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具高大的身躯施于自己的强烈压迫感…… 胆敢这般肆无忌惮直视自己的人,他是第一次看到。尼布甲尼撒饶有兴趣地看着眼下那个被束缚的男人,虽然跌卧于地,他还是固执地昂首注视着自己呢! 真新鲜。 虽然也是初次见到这样长相,可比起沙利薛的惊异,自己更喜欢他那个倔强的眼神。 在被那脾气火爆的臣下鞭打遇之后,仍能露出这种表情的家伙,实在是为数不多,更何况是这么个看上去非常孱弱的男人? 尼布甲尼撒蹲下了身子,抚上了房廷才被猛力煽过,还径自渗着血液的唇角。房廷本能地瑟缩,躲开碰触自己的大掌,并用忌惮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眼神不错。” 戏谑地夸赞了一句,他却没什么反应──感觉到被刻意忽视了,尼布甲尼撒忽感心尖冒出一丝不悦。 自继位为巴比伦的新王以来,就连小亚细亚诸国的王都向自己俯首称臣,十几年来,他还从未遇到过忤逆自己意志的人,而这么个小小的俘虏,有什么资格漠视一个称霸整个新月沃地的王者? “混帐──陛下在同你说话哪!你那是什么态度!” 发觉到房廷的无礼,沙利薛吼道,作势要冲上前来痛揍他一顿的激动模样,却被男人遏止了。 可能是被唬到了,眼见他渐渐地又把头低了下去,这个动作不觉让尼布甲尼撒心念一动。 “……把头抬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惹恼自己,这么对他说时,仍是恍若未闻的模样,尼布甲尼撒等不及地伸手攥过他的下巴,用力抬向自己。 受过伤的额头,渗血的唇角,一张狼狈的面孔,唯独眼睛是炯炯有神的,那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具有神奇魔力吸引着他,以至于一时间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 “名字……”半刻之后,男人沉吟出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般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身旁的几位将军一听到这话,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的耳朵是出了问题了么?那被誉为神祉的王居然在询问一个贱名的姓名?真是闻所未闻! 在场的沙利薛尤其激动,都咬牙切齿起来。他下定决心,只要王稍稍给个眼色,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将那个无礼的贱民碎尸万段! 房廷蹙着眉,努力忍受着颊骨被眼前之人粗鲁捏弄的痛楚。茫然间看到那男人的嘴巴翕张,听不懂的词句紧接着从他的唇舌间蹦跳出来。 很奇怪,明明是陌生的语言,自己却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是在问自己的姓名吧?但即使告诉他又怎么样?这个男人会放过自己,以及这些被虏来的犹太人吗? 见房廷迟迟不回答,尼布甲尼撒原本舒朗的眉目渐渐纠结到了一起──还没有什么人会让自己等得那么久! 不耐烦地继续收紧掌间的力道,立即就听到骨胳摩擦间的“咯吱”作响…… 房廷痛得从喉间溢出呻吟,可尼布甲尼撒仍没有要收势的模样。 “放……放开他……” 依稀听到细小的抗议声,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注意不到。 尼布甲尼撒侧目,立刻看到一张糊满眼泪的稚气面孔。 呵,连这个小家伙都要同自己作对么?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却还敢违抗自己,看来西底家(此时的犹太王)的子民们各个都很有骨气呢! 他笑了!先前的一点怒气也因这个小插曲,尽数散去。回过头,眼见双颊被自己捏得红肿的房廷,一对黑眼执著不改地瞪向自己。 “……你……不会说话么?”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有趣的人,居然是哑巴? 误会了房廷的缄默,尼布甲尼撒有点失望地松开了对他的钳制。敛回了心思,他站起身来对着诸人道:“放了他们吧。” 语罢,他便一甩战袍,头也不回地转身步出校场。 哄声四起── “陛下?”沙利薛难以置信地瞠圆了眼睛,他的王在说什么?居然要放过这些俘虏?他们可是犹太人啊! “有空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还不如好好磨利你的刀刃吧……不然到了战场上才发现它生锈了,可就不妙了呢。”难得见识到这傲慢的美男子也有如此尴尬的时刻,拉撒尼不失时机地送上一句调侃,惹得沙利薛脸色更加难看。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吧!你这个成天无所事事的家伙!”沙利薛龇牙咧嘴地说着。 而拉撒尼却只是轻佻地耸耸肩膀,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 眼见两人间的暗潮汹涌,生怕惹火上身的三甲尼波只想赶紧逃离现场。 *** 得救了呢。 房廷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因为那突然出现的男子的一句话,自己一行人便被解开了束缚,虽然对自己施以蛮刑的青年仍是一副粗暴的态度,却没有继续为难的模样,那些围观的士兵们亦是如此…… 难道说,那个“尼布甲尼撒”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么? 无暇去想太多,重要的是一切安然,这才是最让人庆幸的。 重新回到马车上,少年但以理显得很镇定,一言不发,然后当马车再次驶上路途的时候,亚伯拉罕抚着他的额头,似乎在问询他有无大碍,但以理望着他面上那道未消的鞭痕,大声哭泣起来。 如此委屈的哭声,听得房廷心中乱糟糟一片。 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在抵达耶路撒冷之前,于晃荡的马车上,又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慢慢进驻房廷的脑中。 随着时光的流逝,感知到周遭的异象也在慢慢剥离、呈现,可是自己却越发无所适从起来。 *** 半月后。 耶路撒冷的冬季渐入尾声,天气转暖,房廷的心却日益冰凉起来。 “哥哥,哥哥──看哪!” 顽皮的稚童仿佛不识烦恼为何物,于自己的面前,高高举起手中被视作新奇宝贝的石头,房廷朝着他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拾起那“宝物”,发现它不过是颗普通的埃及蜣螂石,上面刻有应该是祝福字样的象形铭文。 孩子名叫苏锡,是亚伯拉罕最小的儿子。 十几天前商队一行到达城内之后,房廷便在亚伯拉罕的住处暂居,期间好不容易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但仍是不够,同当地人交流还存在诸多不便。 不过让房廷欣慰的是,他发现希伯莱语和它同属米闪特语的阿拉伯语一样,语法构成都是近似的,所以若是说话人的语速够慢,自己又能听得懂一些关键词的话,他仍是能猜出大概的意思。 “还有……还有哦!”男孩跳跃着,试图吸引房廷的注意,献宝般再次摊开自己的掌心,露出一粒晶莹的石头。 “小虫小虫!”房廷刚把头探过去一点,男孩便生怕他看不清似的,大声嚷嚷起来。 房廷捏起那个矿粒对着阳光看去,半透明的内部,小小的昆虫栩栩如生,一如它被松脂包裹前的模样。 琥珀……这是琥珀石…… 看着它,房廷忽然觉得,此时的自己正像这只遭琥珀禁锢的不知名小虫,被这个世界、这个时空困住了…… 意识到这点,是在初次抵达耶路撒冷的那个傍晚。 暮色沉沉,被半途中的劫持折腾得身心俱疲,房廷在颠簸的马车上昏昏欲睡,似乎听到被允准通过关卡的声音,也懒得伸出脖子去看。 唉,都紧张了整整一天,也该松口气了!心中想,总算到达安全地带了,可以找当地的领事馆求助,再打电话给卓昱确定加沙继续工作的事宜…… 此时想好好伸个懒腰,却听到马车外传来众多的脚步声,房廷疑惑地想撩开帘幕查看,却被亚伯拉罕拍开了手掌。 这犹太男人冲着自己摇着头,示意不要这么做。有点奇怪…… 然后他听到声声悲戚的哭喊与叹息幽幽不断传来,心中“咯噔”一下,疑即,幕布被扯开,从外面伸进来好几条胳膊,抓住了最靠近边缘的房廷! 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遭遇恐怖分子的袭击,房廷正欲掀掉手臂,却看清了那些抓住自己的人们…… 年轻的,年迈的,衣衫褴褛的,面黄肌瘦的……多是妇女和老人,他们一个个神情迫切又渴望地望向自己,絮絮而快速地、争先恐后向自己询问着什么。 被这幕混乱的场景唬到了,他不知所措地环视四周,却陡然发现自己身处的城市是如此陌生── 没有路灯、没有车辆、满目的废墟、伤痕累累的故迹……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腐败的气味,放眼望去除了包围车队的人群,尽似死一般的沉寂。 这……就是耶路撒冷么? 这就是那座记忆中集合世上十分之九美丽的“耶路撒冷”么?为何时隔数月再次造访此地,竟是这般惨淡? 自己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觉醒来,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房廷的脑中一片空白,任人拉扯着,毫不反抗;若不是亚伯拉罕和但以理及时将他拖住,几乎就要被拽出车外。 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惊魂甫定,月光流连窗外,看着那些随车奔跑的人,各个用企盼而又失焦的眼神望着自己…… 无疑,这里确实是耶路撒冷,但绝非他所熟知的那个耶路撒冷! 房廷突然意识到,之前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在他眼前的,是个不属于他的城市,不属于他的时空,就像是科幻电影里演的那样,自己陷进了某个历史的漩涡之中,徘徊于一个莫名的年代! 真希望这是一个梦境。 可惜……这并非梦境…… 房廷遥遥记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纪停留的那最后一个清晨。 黑色的清晨。 房廷被异动惊醒,发觉玻璃在颤抖,他起身观望,打开窗便听到街上人声嘈杂。 两分钟不到,接到总部的电话:以色列“定点清除”开始,哈马斯精神领袖亚辛不幸遇刺身亡。 虽然此类事件在加沙早已司空见惯,可是联想到亚辛是昨天才握过手的慈祥老者,房廷心中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迷惘。 数分钟后,和卓昱一道搭上吉普车前往亚辛遇害的府邸,途中一开始两人都很沉默。 “每星期都发生这样的事情,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自己这般忿忿道。 卓昱却用淡漠的语调响应:“我们迟早都会离开加沙,但是这里的人们却不能……这里是他们的家园,他们又该同谁抱怨?” 语塞,当时房廷尴尬地望向女人,发现她的眼眶已然湿润。 *** 十多天过去了,房廷已经开始慢慢接受身处异时空的事实。 现在他也知道,那天进城时追逐自己的人们,是被送去战场的犹太士兵的家属们;迦南战事频繁,耶路撒冷的外国记者,随时都可以选择离开那危机四伏的战场,可是住在那里的人们却无法选择…… 如今,幼稚的想法遭到报应了──深陷异时空,语言不通,亦没有完全摸清是处于哪个时代,房廷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此处的,也不知道如何回到二十一世纪…… 可是就这么等着被历史的洪流淹没,着实不甘心呀! 指尖的琥珀闪闪发光,显现晶莹绚丽的色泽,带回房廷飘忽的神思。 于此时,不合时宜地忆起那时凝望着自己的琥珀色眼睛,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但以理曾说,他是“尼布甲尼撒”。房廷怀疑,他会不会就是自己先前所想,那个于史书上所读到过的著名巴比伦王? “苏锡!” 有个甜美的声音呼唤男孩子,房廷回头,看到的是一身素服,留着两根粗辫子的女孩。经常看到她和苏锡玩在一起,似乎是邻家的孩子。 听到女孩的召唤,男孩收起石头奔向她。 房廷也起身,试图靠近,女孩却怯怯地躲到了苏锡身后,她很害羞呢;也可能因为忌惮自己是个外国人,反应才会这般生涩。 苏锡嘻笑着抓过女孩的手,把她推前,对着房廷道:“撒拉很会唱歌呢,哥哥要不要听?” 一听此话,女孩越发窘迫,她一扭身甩着辫子跑开了,苏锡跟着追了上去。 伴着“嗒嗒”的脚步声,小小的身影就这样渐渐从房廷的视线中淡出。 孩子们看上去都很瘦呢……房廷发现,不光如此,他在耶路撒冷城内见过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憔悴不堪的,据说城池被围已久,城内粮食匮乏,大家都没有东西吃才会这个样子。联想到自己住在亚伯拉罕家还要分他一份口粮,真是过意不去。 昂起头,房廷望向锡安山的方向,日中,山巅的圣殿,在雾霭中闪烁着淡金的光辉。多日来的听闻与亲身察看,貌似自己在历史图鉴上看到的那座有名的建筑…… 房廷猜测,这就是传说中耶路撒冷的第一圣殿──“所罗门圣殿”。 史书上所载:两千五百多年前,它被攻入城内的尼布甲尼撒二世捣毁,至此古犹太王国覆灭…… 也就是说,如果这般推测没有错的话,自己身处的时代距离二十一世纪至少有两千五百年,同时亦是个相当混乱的倥偬年代。 不过,即使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古往今来,数千年……随着时代更替,西亚的霸主们走马灯似地换过,征服、掠夺、再征服、再掠夺……周而复始,而这片土地却没有享受过一刻真正的和平。 房廷叹了一口气,虽然也不想就这样被历史的洪流埋没,可是凭一己之力,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若是回不了二十一世党,回不到加沙,那么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说不定会如同史书上所载,被强权的侵略者斩杀,尸体随着湮灭的城市,一同化作荒芜土地上的一撮沙砾而已? 被这般消极的想法所累,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心情也变得更加郁结了。 *** 北拂的海风改变了方向,是夜星色稀疏,一行人从耶路撒冷城内溜出,潜行在暮色中,企图掩盖自己的身形。 “伯米勒……”途中一个声音颤颤地唤道:“你把耶利米放出来了么?” “陛下……先知大人一切安然。”伯米勒回着。 “是么,那太好了……”苍老的手覆上自己的胸口,宽慰道:“愿主护佑他。” 虽然这么做早已失去了实际的意义,但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些,西底家还是决心在逃离之前释放他:那位时常谏言的先知:耶利米。 他之前就曾预言,如若犹太反抗迦勒底人,耶路撒冷必遭破灭,可是当时自己被佞臣蒙蔽了双眼,看不清大势所趋,以致没有在一开始就采纳耶利米的意见向尼布甲尼撒妥协,才会招致如今的祸端。 不过,即使是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自己在位十年之间,受到巴比伦的挟制,一直就是个碌碌无为的王,也知道背叛巴比伦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十年前那被虏去巴比伦的侄儿约雅斤便是前车之鉴…… 可是,西底家始终对摆脱巴比伦的统治抱有幻想,这便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利用,改投埃及的羽翼寻求庇护,妄图得到更好的待遇,谁知却落得个弃城逃跑的下场──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啊! 迦勒底人围城已有十八个月,城内饥荒、瘟疫肆虐,如果投降,巴比伦王定不会饶过自己,西底家没得选择……这般经过反复思量,他还是决心携着亲族们趁夜出逃。 事先已经让人打探过了,巴比伦王的将军尼甲沙利薛、三甲尼波、撒西金、拉撤尼都在卫城前驻守。他们在那里扎营帐,是不会发现自己已从两城中间的门出去的,迦勒底的军队今晚很安静,逃脱的计划或许能成功。 自己可以先在亚拉色蛰伏一阵,等待风波过去,再找机会越过西奈,直奔埃及…… 他有足够的金银在底比斯安度下半生,若是法老支持,将来也许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般盘算着,西底家突然感到一股释然:已经到达耶利哥了,这里即使是冬季的夜晚也是那么闷热…… 穿过此地,亚拉色就在眼前,很快自己就会安全了! “真是个笨蛋!” 同样隐于夜色之中,在耶利哥茂盛的密林中静静等候着猎物上钩的男子,看到那自作聪明的犹太王携家带眷,还拖了好几箱财物跟在后面时,不禁大摇其头。 这副德行也叫“逃跑”么?简直就像招摇过市,想让人不注意都难呢。 王料得不错,今夜这个懦夫便会弃城逃跑……命自己一干人在此处伏击,才等了那么一会儿就候到了,真是太轻松了。 “我去抓他!”趁着这个空档,好大喜功的沙利薛“霍”地一下起身,率先冲出去准备拦截西底家、撒西金也迫不及待地追出去。 知道他们两个喜欢争功,拉撒尼拧了拧眉,翻身上马,招了亲信跟随在其后。 第四章 耶路撒冷。 四月初,午夜时分。 方才得知弃城逃跑的西底家已经被捕获,这般便无后顾之忧了。历经十八个月的围城,收场竟是如此出乎意料地容易──一夜之间,整个犹太王国就这样被自己抹煞。 不过,现在还不到得意的时候…… 一切还没有结束! 尼布甲尼撒抬起马鞭,指着面前高耸的城墙喝道:“攻进去!” 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如同潮水般涌进被轰开的外城大门。一开始,城外的迦勒底人便架起了投石机与攻城锤,熊熊燃着烈焰飞弹呼啸着落入城池之内,即便隔着厚厚的城墙,仍能隐约听到城内犹太人的恸哭与惨叫。 眼见着浓烟滚滚,耶路撒冷在炙炎中舞动──高居马鞍上,运筹帷幄的男子于嘴角扯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城内。 “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于混乱拥挤的人群中,逆流而行的少年呼唤着家臣的姓名,几近声嘶力竭。忽然肩头上一阵温暖,猛回过头,发现那左脸留着疤痕的男子,正以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望向自己。 “你去哪里了?老爹!我担心得要死!”见状,但以理又气又急地喊道,嗓音却被埋没在嘈杂的人声哭喊之中。 “我在找苏锡……他和大家走散了。” “苏锡?”但以理快速转动眼珠,“他……会不会和‘房廷’在一起?” “那个外国人?”亚伯拉罕惊道。 此刻,涌动的人潮几乎将好不容易聚首的两人再度挤开。 城市的另一端,四散的火光使得陷入恐慌的人群纷纷向城外奔走,却不料冲进来的迦勒底士兵们堵在各个城门口,把逃亡的人们驱赶进瓮城中。 “你们的王──西底家弃城逃跑,已经被吾王擒获,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吧!做巴比伦的臣虏,吾王便会宽恕你们的罪孽!” 尼布甲尼撒的传令官在城喋处高喊,却让人群越加骚动。衣不蔽体的妇女、被石弹砸伤的老人、径自哭泣无人照看的弃儿混杂在一起,伴着焦臭与腐糜的气味,整座城池人心惶惶…… 昨晚,也就是在迦勒底人攻城之前,房廷同亚伯拉罕家的几个孩子挤在一间陋室里休息,然后到了半夜,一向非常警觉的他发现耶路撒冷的大街上有异动,随即诡异的震动惊醒了熟睡的孩子们。 这时亚伯拉罕冲进房里对着他们大叫,似乎是城内出了什么事情!那情境就像是以军空袭前的那般让人手足无措!孩子们从铺上跳起来,随着他们的父亲跑出屋子,房廷跟了出去。 就当他见识到破开一个大洞的城墙、被焚毁的房屋,以及被烈焰追逐四处逃散的犹太人时,一种时空错乱的感受再次袭上他的神经! 耶路撒冷破城的场景活生生地摆在自己面前,简直同二十一世纪时不时遭受空袭的加沙如出一辙! 即便是亘越千年,这方土地上人们的痛苦却从未改变…… 房廷跟随着人潮,一直听到“迦勒底”、“巴比伦人”、“尼布甲尼撒”这样的词语频频出现,虽然听不周全,可是自己的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难道今夜这就是《旧约》上所书,尼布甲尼撒率迦勒底人攻占耶路撒冷的时刻? 虽然心中仍希望自己是多虑了,但是眼前的猩红火焰却跳跃着告诉房廷,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就是那场著名的杀戮──几乎焚毁了一切犹太文明的血腥杀戮! 念及此,房廷的心中一片阴寒,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从加沙的噩梦中,坠进了另一个噩梦…… 由投石机触发,发射进城内的石弹造成房屋倒塌,人员伤亡不下于一枚空弹造成的伤害。 抹上松油和硫磺的“炮弹”呼啸着在人们的头顶上掠过,落地之处弹坑深陷,火势汹涌,让人怵目惊心!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亲历古代战场,一睹冷兵器时代“石弹”的威力!可是此时此刻,来自文明世界的房廷却没有一点兴奋的感觉。 若是过去,看到密密匝匝的弹痕、焦痕四布的街道,一定会反射性地按快门,然后一心想着“如何抢新闻”!可若是自己的性命堪忧,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生命的威胁令朝城门行进的人越来越多,房廷奋力挤动身子,也难在涌堵的人群中移动分毫。他这个时候才想起要跟着亚伯拉罕…… “爸爸……爸爸!” 忽然一道熟悉的童音蹦进耳朵,低头一看──是苏锡!他也和亚伯拉罕走散了么? 为防稚童被众人挤伤,房廷想也不想地伸出手臂揽住他,谁知男孩却扭动身子在自己怀中拼命挣扎起来要 “苏锡?是我!”想让男孩确认,房廷扳过他的小脑袋。 可是男孩却挣动得更厉害,伸长了胳膊指向对面。“爸爸……爸爸在那边!”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望,满目尽是窜动着的人头,男男女女纷纷杂杂,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并没有看到亚伯拉罕的样子,就算看到了,现在也过不去。房廷对着男孩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苏锡……苏锡!不要跑……” 危险啊!执拗的男孩最终还是挣脱自己的怀抱,冲着另一半人群奔去,房廷喊出阻止的话,却一时情急忘记了如何用希伯莱语说。 此时,为了要迎巴比伦王进城,原本就挤作一堆的人群被强制分开,留出一条可供战车通行的大道,就在城门开启,征服者的坐骑踏上耶路撒冷的土地之际── 一声童稚的哀鸣划破晨曦! “苏锡!” 面前发生的一切让房廷不可置信地大喝,可惜时间并不会因此逆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幕惨剧发生…… 被疾驰而来的战车猛然撞上,幼小的身躯腾空而起,之后就像块零落的碎片坠向地面…… 血液,就像一股渗流的小河,沁红了地面…… 火光之下泛出白花花的诡异色泽,苏锡摊开的肢体就像小动物的尸身般,横陈于面前…… 眼看着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男孩,短暂的生命转瞬即逝,房廷觉得胸口一窒,几乎忘了怎样呼吸! 然而冲进城内的迦勒底人却对之视若不见,无人将这么一个稚嫩的生命放在眼中,他们只是径自驱赶着战车,生生从孩子的身体上辗过;有嫌他横于路前碍事的士兵,甚至想用兵器将之拨到路边。 一下,两下……眼见着滚落的男孩变得越发血肉模糊,一股超越悲哀的愤怒从房廷的胸腔油然生出! 无所顾忌地冲出人群,一把抱过那已经消逝的小生命,房廷忿忿地瞪向视人命为草芥的迦勒底士兵们。 他的蓦然冲出,惊动了马匹,掌控马车的卒子好不容易勒止了马匹,同时位于战车上的男子也沉不住气地大喝:“什么人!挡在吾王面前是想送死么!”扬起马鞭刚要抽下去,忽然眼前一亮。 “又是你?” 听闻这蛮横的话音,觉得耳熟,房廷昂起头,率先是看到一脸戾气的沙利薛,然后是站于他身后,拥有琥珀双眼的男人…… 浅栗携着一点金黄,淡淡的发色一如初次见他;那深凿的五官,一脸的英气,如此耀眼得教人想忘记都难做到! 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二世? 房廷从未想过,自己与传奇男子的再次相逢,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又见面了呢。 尼布甲尼撒弯起唇角,饶有兴趣地审视车轮前,怀抱幼童尸体的奇异男子。是上个月他亲手放过的俘虏吧,那张面孔至今还令他记忆犹新,虽然并不十分俊美,可是那眼神却是难得一见的倔强。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他挡在马车前同自己理论着,是在说犹太男孩被战车辗死的事么?一字一字,煞有其事的模样……原来不是哑巴吗? 不知为什么,意识到这点的尼布甲尼撒,胸中突然燃起一丝期待的情绪。 “放肆!”脾气火爆的沙利薛板起面孔怒首,正欲扬起鞭子对房廷实施鞭苔,尼布甲尼撒又一次出言阻止。 “算了吧,沙利薛,这个样子不是很有趣么?”以一副对待新鲜玩物的语气说着,尼布甲尼撒抬了抬手臂,“把他带来这边吧。” 什么?王居然……要让一个“贱民”登上御座的战车?他到底在想什么? 心中惊愕,不明为何自己的主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一个臣虏如此宽容?可是疑惑规疑惑,沙利薛无意忤逆君王的旨意,跳了下车,一脚踢开苏锡的尸体,也不管房廷如何挣动反抗,按过他的头将其押至车上。 踉跄间,房廷几欲摔倒。忽然掌上一热,他疑惑地抬头,看到的却是那一脸玩味的男子,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意喻不明的讯息,就这么握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含笑。 见之,房廷不由得心头一怵:他想干什么? “给你这个殊荣,同我一道……见证耶路撒冷是如何覆灭的吧。”尼布甲尼撒这么说着,单手触及房廷的面颊。 掌上沾染的血渍便被这般……凉殷殷地涂在他被火光染金的肌肤之上…… 听得半生的语言,配合这暧昧的动作,心脏仿佛都为之撼动。 此时房廷还不知道,于这肃杀的夜里,自己将亲眼目睹一出即将被加载史册的悲剧,如何静静谢幕…… *** 在房廷决心成为一名战地记者时,他便明白,那些被记载在报纸书页上的文字,只是冰冷的,若是亲历其中,便知那些感触绝非文字能够讲述清楚的。 在加沙报导新闻的日子,每每在案前写到“此次空袭,几人丧生、几人受伤”云云的话,房廷的心情便会格外沉重。和平国家的人恐候不能体会,身处在生命时刻都会遭受威胁地方的人们,那种不知下一刻命运为何的痛苦。 而此时此刻,这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在房廷的心中越发茁壮了。 一进入耶路撒冷城,尼布甲尼撒便令手下的人在城中尽悉放火,成千的民宅和王宫就这样毁于一旦。他还派尼甲沙利薛领人上了锡安山,焚烧犹太人的圣殿! 眼见着晨曦中,那座举世闻名的所罗门圣殿,在一阵烈焰狂舞之后仅剩下一摊灰烬时,房廷的耳畔只能听到悲戚的恸哭与嘶哑的哀鸣 就这么简简单单,将万千信徒心中的圣殿焚毁!眼前这个琥珀眼的狂王,不但无情地攻城掠地,更践踏了诸人的信仰! 这就是所谓的“征服者”么?以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静观一切发展,抬抬胳膊便能呼风唤雨、指点江山,却永远都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 想到这里,房廷下意识地攥拳头,不料才刚弹动了一下指尖,手掌就被对方狠狠地一握。 对方眯了眯眼,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赛姆语,房廷惊疑地瞪向他,他却冲着房廷笑了…… 相当好看的笑容,勾魂摄魄……简直让人忘乎所以。 一秒钟的怔怔然,回过神,心府却迎来无尽飒飒阴寒。 难以想象,拥有这么好看笑容的男子,同时也是一个残酷的君王! 有趣的家伙!真像头受伤的小兽呢!明明心中怕得要命,却还是要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恐吓状。 尼布甲尼撒捞过房廷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只因为喜欢看他一边瞪眼一边战栗的模样。 呵,多逗弄一下,不知他还会什么反应?眼看天要亮了呢,都烧得差不多了,那接下来就来点余兴节目吧。 这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尼布甲尼撒再次噙起一抹笑容。 残酷的笑容。 “把西底家带上来!” 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将那叛王推前,苍老而颓然的模样较之自己十年前见的他,变化很大,几乎都快认不出了。 此时的西底家正一脸惊恐地伏在地上,衣冠不整,满身尘土,还瑟瑟地抖个不停。 呵,现在才知道害怕么?已经太晚了啊。 尼布甲尼撒不屑地轻哼。这个貌似忠厚的老人,十年前就以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骗过了自己,以为他比约雅敬父子识时务,谁知仍是个不知好歹,妄图巴结埃及人的蠢汉! “西底家,你知罪么?”身边的侍卫官撒西金这般问道。 那委顿于地的老人一听到这话,立刻冲着上位的男子磕头如捣蒜。“吾王……请宽恕、宽恕我……”结结巴巴的声音,显示出内心的恐惧。 相当可怜的模样…… 他……就是“西底家”么? 房廷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身狼狈的犹太王,就是那位著名的末世君王? 史书上载,他的兄长约雅敬臣服于巴比伦,暗中又向埃及献媚,这般行为惹怒了尼布甲尼撒,便趋动王军占领耶路撒冷,虏走了才刚继位的少年王约雅斤(此时约雅敬已死),他赐名当时还叫“玛雅探”的西底家,并封他做犹太的新王。 十年后,西底家倒戈埃及,尼布甲尼撒以讨伐叛徒之名,再度出兵犹太,历时十八个月,攻陷了耶路撒冷……然后,西底家的命运是…… 忽然忆起《旧约》上的一段文字,房廷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说……男人真要像书中所言,要对他…… 天!真是如此的话,莫不是就要在自己面前实施那酷刑吧? “当初,我赐名你为‘西底家’,便是要警告你:如若背叛巴比伦,必遭审判。可你背负着‘正义’之名,却似乎没有一点自觉呢……” 尼布甲尼撒以一副轻松的口吻这般述说着,仿佛所言之事无关痛痒,可琥珀色的眸子流转,扫过老人的面上……却是毫无温度的。 “我要惩罚你。”他淡淡地说。 房廷听懂了这句话,不禁瑟缩了一下。尼布甲尼撒并没有侧目看他,手掌却使劲地箍着他的手腕。 好大的力气!就算挣扎也一定无法挣脱吧!房廷心道。论体格与力量,自己并不算弱质的男人,可是相比眼前这个长年横刀立马的武夫,那么一点力道恐怕根本就微不足道吧。 “来人──” 传令官领命,将几个男子押至西底家的身边。瞧他们衣着华贵、一脸惶恐,模样肖似西底家,看样子应该是他的亲族。 尼布甲尼撒抬了抬他那空出的手,做出一个横切的手势,几个迦勒底卫士便绕至男子们的身后,以弓弦绕于他们的脖子。 “行刑!” 话音刚落,弦就被拉紧了── 男子们连哼都不及哼一声,脖颈便被勒成好几节,不过一眨眼工夫,卫士们松开弓弦,他们一个个如同木偶般“扑通扑通”倒了下来……死了。 没有人敢吭一声,就连西底家也只是睁大了双眼,嘴唇抖瑟个不停,似乎是在强忍哭喊出声的冲动。 见到这幕,房廷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一握! 他们……是西底家的儿子吧!史书上记载尼布甲尼撒为了惩罚西底家的不忠,曾往他的面前诛杀他的子嗣……虽然这是既定的历史,可是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进行杀戮,房廷无法接受! “沙利薛。” 尸体被拖下去后,上位的男子唤来他最亲近的心腹,那外号“刽子手”的俊美男人。 刚从锡安山下来,战袍上沾满了僧侣和先知们的血渍,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只是见到房廷仍被主人牵在掌间,他敛起了表情,用森然的目光扫过他俩相系的地方。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房廷直觉地感到,这个俊美的战将似乎对自己充满敌意。 不过对于巴比伦王,沙利薛的态度仍是无比恭敬地,他躬身来到尼布甲尼撒的膝前。 尼布甲尼撒轻巧地摇起指尖,对着西底家的方向点了点,说了几个房廷听不懂的字眼,旋即,那委顿于地的老者就像遭到鞭策的兔子般惊跳起来,不住哀嚎、告饶起来。 尼布甲尼撒……要他什么? 不祥的预感再次萌发,房廷忽感胃里一阵翻腾。 难道说……他真的要…… 沙利薛俯首领命,然后转过身抽出自己腰间的利刃,一步步朝西底家逼进! “不、不要!”老人挣扎着,却被侍从们死死按住。 锐利的刀锋于空中划过一条闪亮的弧线,几乎看不清沙利薛的动作,匕首的尖端便插进了西底家的右眼,伴着一声拉长的凄厉嘶鸣,沙利薛转动了一下手腕,然后麻利地一拔! 血淋淋的眼球便从眼窝中被生生拽了出来!绵长的血丝,淋漓的液体……怵目惊心! 接着,又是一声听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痛苦呻吟。房廷不忍地别开了面孔,却被尼布甲尼撒用力地扳过脸颊! “好好看着!”命令式地说着,尼布甲尼撒迫使房廷正视眼前。 大张着嘴的西底家,喉间只能迸出破碎的音节,变成一对血窟窿的眼窝里径自流着鲜血,仿佛正对着初升之日,发出最后的哀嚎。 “呜……”见到这一幕,房廷终于忍不住捂住了嘴,干呕了起来。 *** 兵荒马乱的时刻,亦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在亲身见识过剜人眼目的暴行之后,房廷几乎把腹中的酸水统统呕了出来,联想起半月前的凌晨时分,自己同卓昱前往亚辛遇害的府邸,看到那幕肝脑涂地的血腥场面…… 时空交错、情境相近的混乱感齐齐涌上心头,这是过去几年间,作为有过处理突发事件经验的自己,从未体验过的! “在想什么!”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慵懒的男音,如此靠近,仿佛连吹拂在耳廓边缘的执气都一下子钻进了耳道……蓦地惊醒,房廷昂起头,发现此时高过头顶的男子正以俯视之姿凝视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人的模样──非常吓人! 什么时候……他们都靠得这么近了!房廷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尼布甲尼撒长臂一探,稳住他的身子。 两人的身躯几乎就要紧贴在一道……暧昧的姿态。 心绪乱成一团,房廷慌忙地推开了男子。 尼布甲尼撒,这个出现在史书经典中的巴比伦王在同自己说话呢!算是种青睐?还是一时兴起的游戏?他没有初次相遇时终结自己的性命,而是几次三番绕过了自己,真不知该忧该喜…… 方才,尼布甲尼撒携着房廷从耶路撒冷的废墟,辗转至城外迦勒底军集结的营帐中。 尼布甲尼撒……对于自己的执著似乎超过了一般的限度,用奇特的眼光审视,如同审视一件新鲜的玩物。房廷的心底不住地鸣警,可是他同时也清楚,那若是男子真正的意志,凭他如何躲藏,都是逃不了的。 “为什么不说话?”视线注视下,那张略带稚气的面庞,一刻间转换过千百种神情──如此生动,是多年来长于宫廷的自己鲜有见过的。尼布甲尼撒一时间,突然萌生一股想要仔细探索他的念头。 回到中营之前,曾与狂欢的诸将一同豪饮,几大杯麦酒下肚,不觉有点醺醺然。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没有醉,只是有一点兴奋。 围攻耶路撒冷耗费了一年半的时间,他亦有一年半没有好好地享受过被嫔妃萦绕的温存。久居迦南,开始怀念起巴比伦城的风物,今次总算夺得了胜利,便要班师回朝,此时能找到一个让自己心情闲适的玩物,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事! 这个时候……他便适时地出现了。 连问了几个诸如姓名为何的问题,房廷都没有回答。尼布甲尼撒并不知道他仅会说几句极简单的希伯莱语,便误以为那是骄矜的表现,却并没有生出不悦或是欲加责难的心情,只是觉得,胆敢忤逆整个小亚细亚的霸主,这样的人还真是稀罕呢。 巴比伦皆祟尚武德,可身为帝王的自己却从来没有试过男人的滋味…… 尼布甲尼撒此时有点迷茫,不知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不过,他还是忠实自己的感官,心随意动……抬起手臂捉起房廷的双耳…… 触及的面部肌肤是意料之外的细致柔软。 细细打量。近处看他,其实还长得不赖。 眼下的男子有张少年般秀气的面庞,先前都不曾认真瞧过,柔和的轮廓不似迦勒底或米底男子的粗犷,无意间窥伺到的颈侧肌肤,尽数白皙。 想象他在受到日光洗礼之前的模样,不觉心念一动。 真是奇怪呢!自己对于像沙利薛那样出色得多的美男子尚无杂念,为何偏偏对眼下这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俘虏,却生出这么多非非旖思? 怔楞持续了十几秒,房廷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缓贴近,他的嘴唇就这样触到了自己的耳廓…… 羽毛撩拨般的轻柔,却像一道电流,急速通过皮肤直击心脏,然后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便“霍”地一下袭上神经。 他……在干什么! 房廷瞠圆了眼,本能地欲挣脱;却没发现自己的肩膀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圈进了男人的胸怀……如同桎梏般紧紧箍着自己的肩背,好大力呢! 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么亲昵的行为? 房廷惶惶然的,不知道他这般动作的目的,却直觉地感到畏惧! 尼布甲尼撒没有让房廷留有胡思乱想的空闲,紧接着压上来的唇舌霸占了他全部的思想…… 吻。 这是一个吻……没错吧? 先是下唇遭舔舐,那湿润的感觉让原本就纷杂的心绪越发紊乱,房廷惊慌地扭头躲避,尼布甲尼撒却不屈不饶地追逐过来,企图加深这个亲吻。 天哪! 当后腰被紧紧勒住,脖颈被强硬地向上拉伸时,那条湿溜溜的舌头,便携着酒味毫无阻碍地滑进口腔中来,房廷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难以想象──拥着自己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眼见着无辜的男孩被战车辗死,眼见着一个老人被剜去眼目,眼见着一座城市于面前灰飞湮灭……刚刚浴血而归的他,却无动于衷地,又同一个男子肌肤相亲……真是匪夷所思! 一时头脑发热,席卷心头的愤懑盖过初时的惊惶,房廷用尽力气,试图推开他!可是尼布甲尼撒却不放松手上的钳制,于是房廷便义无反顾地、冲他猛力挥出一拳! 方才陷入意乱情迷的当口,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根本就是猝不及防,即便是身手迅捷的尼布甲尼撒,还是在闪避的时候被拳头擦到了脸! 燃起的情欲立刻被浇熄,尼布甲尼撒松开了房廷,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前一刻被擦到的面颊……未曾正面击中,也没伤及要害,可是一个已经沦为奴隶的男子居然敢对自己大打出手?这本身已然超越自己对他的宽容限度了…… 就算是博得自己宠爱的妃子,也没有哪个似他这般放肆的! 游戏到此为止了──尼布甲尼撒板起了面孔。 正要出声召唤沙利薛,让他过来处置这无礼的男子,不过在见到他一脸惊恐模样后,还是改变了主意。 “拉撒散尼──” 叫来狂王四将之中最稳重的男人,尼布甲尼撒深谙他的个性,知道这平民出身的心腹不像沙利薛那般手段毒辣,将这忤逆自己的贱民交于他,应该不至于致命。 拉散散尼一听到呼唤便急急进入王的营帐,当看到气息紊乱、衣衫不整的房廷,心中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这种时候,居然没有叫沙利薛,而是唤来了自己……他的王也会有“仁慈”的时候,真是难得呢。 第五章 一个多月后。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清冽的河流中,漂过一丝丝殷红的血。此时,无尽的哀鸣又开始了,迦勒底的士兵们举起马鞭,抽打着任何一个他们看不顺看的奴隶。 房廷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犹太人中间,挨近幼发拉底河边,径自抚摩着身上遍布的伤痕。遥望耶路撒冷的方向,入目的远方尽是大片的芦苇与椰枣林,明明是浩茫的原野牧地,没有东西遮盖视野,却再也看不到昔时耶路撒冷的任何痕迹了。 “上帝给了世界十分美丽:九分给了耶路撒冷,剩下的一分给了世界上的其它地方;上帝给了世界十分哀愁:九分给了耶路撒冷,剩下的一分给了世界上的其它人。” 簧火点燃,忆起二十一世纪时,自己曾读过的这段诗句,让灰蒙蒙的心情此刻越显阴郁了。 接着,跳跃的火星又勾起房廷对于那日破城的旧事。 名叫“拉撒尼”的将领被尼布甲尼撒唤进内时,曾问过请示的话,琥珀眼的男人答他:“带他回巴比伦吧。” 最初,房廷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念意,不过很快便感同身受了…… 攻破城池的次日,尼布甲尼撒便下令让犹太人拆毁耶路撒冷的城墙。所有的犹太贵胄、能工巧匠,以及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女都要跟随迦勒底军去到巴比伦,只剩下那一些毫无所有的穷人与欲死的老者,留在犹太继续耕种他们的葡萄园和田地。 这便是史上闻名的“巴比伦之囚”!今次,自己竟阴错阳差,成为了这千千万万“囚虏”中的一分子。 像个笑话呢,可是房廷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遥遥记起,自己在加沙做战地记者的时候,总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报导巴以战况。然,看多了生生死死,却没有想象中变得麻木不仁。 他还曾担心,自己的主观意识会影响工作,但是前辈卓昱却告诉他:“如果你不把灵魂放进袍子里,是永远不会了解中东人的。” 真是这样的么? 房廷当时满腹狐疑。 自己亲历同样的痛苦,才能明白他人的痛苦。现在总算明白了…… 这个时候才悟出这道理,是不是晚了点? 房廷苦笑了一记,不慎牵动了颈背的伤处,那是迦勒底人施予的鞭刑。 为了驱赶成千上万的俘虏即早赶至王都巴比伦,他们驱策众人就像对待牲畜一般!不少人就因为积劳与伤口化脓而死于途中……眼看着用快马疾驰也得花十天的路程,这么多步行者却仅仅用了一个月,便能望得见新月沃地! 恐怕再过几天,就会到巴比伦了吧。那里,还不知有多少的噩梦,等着他们去承受…… “哥哥。” 一个好听的童音唤道,召回了房廷的神思。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瘦小的女孩牵扯着自己的衣角,一对小鹿般的大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房廷认得,她是同苏锡要好的女童,名叫撒拉。 “哥哥……知道苏锡去哪里了么?撒拉找了他很久呢。” 听到这天真烂漫的声音,就仿佛有一根冰锥,狠狠地往自己的胸前一扎!要知道,自己曾亲眼目睹那个稚嫩的小生命,于耶路撒冷破城的夜晚,被战车…… 语窒,房廷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摇摇头,轻轻抚上女童圆圆的小脑袋。 原本充满期待的小脸立刻就垮下来了。 唉……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忍受苦难。这就是战争带来的一切么? “哥哥……苏锡他是不是还留在家里呢?撒拉也想回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耶路撒冷呢?”女孩嘟嚷着小嘴,泫然欲泣地继续问道。敢情她还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是再也回不了家的了。 念及此,房廷又是一阵心酸。但为了宽慰女孩,他决心撒一个小谎。 “很快……就回家。” 又经过一个多月的耳濡目染,自己的希伯莱语说得还是那么蹩脚,不过看样子,女孩应该听懂了,她憔悴的面孔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呵!回耶路撒冷么?下辈子吧!” 语未落地,一声冰凉的男音便阴飕飕地打断了他。 和女孩一齐回头,发现是两、三个形貌猥琐的迦勒底士兵。房廷脸色陡变,本能地拽过女孩,刚想将她护至身后,其中一个迦勒底人率先捞过了她纤细的手臂! “小鬼──给我们唱首歌吧,就唱你们犹太人的歌!” 他们这般要求着,以一副戏弄的口吻。 “不……不要!”女孩挣扎着,可她人小力薄,争执不过几个壮年男子。 房廷终于看不过去,“放开……她!” 他吃力地喊道,却招来了诸士兵的嘲笑:“就你这个德行,也要打抱不平么?” “猪猡!你不过是个贱民啊!” “去死吧──” 虽然他们说什么房廷听不懂,可猜也猜得到尽是些恶毒的咒骂!蹙紧眉头猛地站起身,脚下却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低头一看,原来是禁锢自己行动的铜制脚镣,都箍在脚踝上近一个月了,周遭的皮肤磨烂又长合,房廷几乎将它忘记。 当初尼布甲尼撒下令迁往巴比伦的所有男性囚徒,都要戴上这个行走,自己……亦不例外。 “瞧这个傻东西!” 看好戏的卒子们大笑,纷纷上前。有人率先将房廷推倒,接着另外几人便围上来拳脚相加,多人围攻让房廷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在地上把身体蜷成一团! “不……不要打了!”撒拉哭叫道:“不要打他……求求你们!我给你们唱歌……求你们快点住手啊!” 听到女孩的呼喊,过了一会儿迦勒底人停止了踢打。 “唱啊!”一人冲着她恶狠狠地命令道。 撒拉抖瑟了一下,颤巍巍地张开了口,磕磕巴巴地唱道── 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 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我们把琴挂在那里的柳树上, 因为在那里,虏掠我们的要我们唱歌; 抢夺我们的要我们作乐, 说:“给我们唱一首锡安歌吧!” 我们怎能在外邦唱耶和华的歌呢? 耶路撒冷呀, 要是我忘了你, 愿我的手枯萎, 再也不能弹琴! 要是我不记得你,不以耶路撒冷为我最大喜乐, 愿我的舌头僵硬, 再也不能唱歌! 伴着哽咽,音调悠悠响起。 最开始只有撒拉一人在唱,但是不久,这饱念思乡之情的歌声影响到了周遭的犹太人,他们纷纷拖着镣铐聚拢过来,遂变成一人轻哼,众人在和…… 撒拉越唱越响亮,就连巡查的迦勒底士兵亦停驻了脚步,聆听这天籁般的歌喉。 房廷亦被女童的歌声震摄住了,很难想象一个小姑娘的歌声,居然能感染那么多人!当他回过神时,发现每个人的脸上,皆是泪水涟涟。 看到诸人的表情,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这首歌,正是自己曾于二十一世纪一个犹太会堂里听到过的! 千年离散、百般受辱──它倾诉的,是遭尽屠杀掠夺的古老民族,一段不堪回首的辛酸往事…… 渐渐地,湿气漫上了眼帘,房廷鼻中酸涩,努力吸气……这种时候,连自己都不禁想哭了…… 虽然不是犹太人,可是房廷亦是有家归不得,遥远的二十一世纪,遥远的家国……如果能告诉他回到那里的方法,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惜,这终究只是妄想,如今就连自由都被剥夺、下一刻性命堪忧的自己,哪有什么资格再去谈“回家”呢? 不知何时,伴着女孩悠扬的歌声,又有犹太乐师奏起了箜篌,使气氛更加哀伤。自己快被哭声与叹息埋没了,那种窒息的感觉自耶路撒冷破城后,房廷几乎日日品尝…… “谁在唱歌?” 忽然,一记不协的声音划破了上空。 “给我闭嘴!” 这熟悉的邪佞声音,拉回了诸人的神思。 歌声与乐声,同时戛然而止。 房廷努力地从地上攀爬起身,发现一身战甲,满脸怒气的沙利薛正怒视着众人! 多日处在犹太人的集团中,房廷知道这个外表俊美的迦勒底战将,拥有与相貌全然不符的暴戾性情,他以斩杀为乐,热衷酷刑,是个残忍的男子!由于双手沾满鲜血,所以被称为“刽子手”…… 而且,貌似他非常受巴比伦王的重用,当初燃烧锡安的圣殿,剜去西底家的眼目,都是由他施行的。 如今,他于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又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房廷的目光一闪,忽然望见了站于沙利薛身后,身负黑色大围巾衣,一身轻薄装束的男子……醒目的琥珀眼! 是……尼布甲尼撒? 房廷胸口一窒,本能地想将自己的面目藏起来──可是太晚了!男人似乎已经察觉,眼色毫不避讳地直扫房廷的面庞! 然后…… 他又笑了。 尼布甲尼撒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对一个小小的臣虏整日念念不忘。也许当时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舍,但是攻破耶路撒冷之后,接踵而来的事务却让他无暇顾及到那人的生死。 所以即便房廷如何倔强,如何与众不同,在经历了那一日的不悦,尼布甲尼撒就完全将他抛诸脑后了…… 在耶路撒冷休顿的几日间,尼布甲尼撒首先下旨善待耶利米:据说这位先知以耶和华神命,在过去的十年间一直劝导西底家对巴比伦忠诚。 自己虽然只尊祟战神马度克,不过为了笼络人心,尼布甲尼撒还是特赦了此人,允他不必随大批犹太人前往巴比伦。之后,又封了基大利作省长,让他统领剩下的子民并给迦勒底人进贡。 迫不及待意欲巴结的基大利,在迦勒底军准备彻退之前,奉上了四位据说是犹太宗室贵胄中通达、俊美、聪明的四位少年,随自己入朝侍奉。 名为“侍奉”,其实不过是“人质”──为了防止犹太皇室反抗,这样的程序是必要的。尼布甲尼撒相当满意基大利有这般的觉悟,在自己都没有来得及想到之前,就率先做出了反应。 接着,就在袄抵新月沃地,眼看就要到达幼发拉底河上游的乌尔城时,忽然心血来潮的尼布甲尼撒,接见了那四位犹太少年。 那四位少年贵胄被送入自己营帐之后,禁卫队长拉撒尼报告他们的姓名与旧地的爵位:哈拿尼雅、米沙利、亚撒利雅…… 都是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呢。 尼布甲尼撒用犀利的眼光打量他的年轻降臣们。 几乎就是少不更事的孩子,见到自己还会不住地发抖,同十年前带回城的约雅斤一个德行,难道说,犹太的宗亲尽是这样无用的血脉? 视线流转到最后一个少年身上。他低着头,没有看自己。 尼布甲尼撒上前,抬起了他的下巴,意外地,竟是张熟悉的面庞。 “你叫、但以理?”发现少年居然大胆地冲着自己怒目而视,尼布甲尼撒眉头微蹙,不合时宜地想起先前那个不知名的臣掳。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眼前这个“但以理”曾和“他”一道被自己释放过…… “是!”少年倔强地答道。虽然假装无所畏惧,但是声音还是透露了他胆怯的讯息。 “‘神之审判’么?有趣的名字。” 只可惜我不信你们的耶和华,所以她的“审判”对我毫无意义。尼布甲尼撒心道,挂起了唇角的微笑。 摒退了众少年,一个古怪的念头悄悄地进驻他的脑中。 被但以理唤起了那人的记忆……不知名的忤逆者,现在如何了呢?从耶路撒冷到幼发拉底河岸,漫漫长途,那看似羸弱的身体能挨得住么? 说不定,早已死在路中了吧…… 念及此,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悔意,突然想去确认一下那人还有无性命。 “沙利薛!”尼布甲尼撒从休憩的软榻上跃将起身,唤来了心腹。 果然,他还是很顽强的。 以一犹太女童的歌声为契机,于千万人中发现他,尽管房廷和其它奴隶一般蓬头垢面,浑身血污,可是尼布甲尼撒还是在第一时间,将他认了出来。 躲闪着自己的目光,又企图遮挡狼狈的身形,那副如遭洪水猛兽来袭的姿态,是在畏惧自己么?原本还以为,他和其它人不一样……不知为何,尼布甲尼撒觉得有点失望。 他拧紧了眉头,正欲离开,却不料自己的这个神情让身侧的沙利薛误会了。 “混帐!谁允许你们唱这样的歌!” 火爆脾气的臣下,误以为自己的不悦是由于女童的歌声。尼布甲尼撒还未来得及阻止,沙利薛便冲进人群,一巴掌将那女童打翻在地。 清脆的巴掌声,让四下立时寂静。 受到攻击的撒拉毫无反应地跌坐在地,抬起头时,嘴角悬着血丝。 “……不是你们……叫我唱的么?” 昂起了小小的头颅,撒拉忽然变得倔强起来,顶了沙利薛一句,立时让那俊美的男子变了脸色! “贱丫头!你再给我说一次听听!” “不是……我的错……”撒拉小声地抗拒,但还是被沙利薛听清了。 “小鬼……”沙利薛睁圆了眼睛,姣好的面容因这句话变得扭曲。“我要割了你的舌头!” 他要对撒拉做什么?房廷看着沙利薛拔出了佩剑,把剑尖抵在了撒拉的齿间,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一转剑尖,往上一挑! 顿时,撒拉发出凄厉的惨叫! 天啊!这到底是…… 眼见着颓然倒下的撒拉,一侧的脸颊沿着嘴角已被利刃划开,殷红血液从伤处滴落! 尼甲沙利薛──割裂了撒拉的嘴! 嫌不够痛快似地,残酷的美男子还想继续他的虐行…… “够了。”一旁观看的尼布甲尼撒出言喝止。 “哼!”不甘心地轻哼一声,沙利薛这才收起了剑。 “撒拉?”惊魂未定,房廷赶紧抱过女孩想查看她的伤处,但见她眼泪汪汪,一侧的面颊血肉翻卷,狰狞地向房廷昭示沙利薛的暴行。从那里,甚至隐隐地露出了被血染成红色的小小齿列! 这般严重的伤势,即使回到现代进行容貌矫正,恐怕也恢复不了!况且是在医疗水准落后的古代,若是感染了伤口,连性命都可能断送! 真是……太过分了! 房廷恨恨地瞪向沙利薛,襟前却一紧。低下头,发现撒拉正扯着那里,割裂的小嘴一翕一张地嚅动:“哥哥……好痛……痛……” 眼泪混着血液,惨淡地顺着面颊滑下。 “撒拉不想……留在这里……撒拉想……回家……回家……” 膝盖上的女孩委屈地诉说着这嫩嫩的童稚言语,一时间,房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在见识了撒拉的血泪之后,房廷忽然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其它什么东西能比这更让人动容的了。 悲哀、愤懑──一个多月积攒下来的苦楚感受,忽然统统化作了一种仇恨,让他鼓起勇气冲着残忍的施虐者大吼出声! 忘记了身处古代、忘记了语言的鸿沟,头脑发胀的房廷只知道,如果自己不将那满溢的怒气冲着沙利薛释放出来,就枉为一个有良知的人! 所以,即便在沙利薛对着自己拔出刀剑,准备挥刀相向之际,他迈开了戴着镣铐的脚步,奋力用身体去冲撞眼前的凶徒! 接下来的结局可想而知。 房廷一人,身单力薄,又岂是一个武夫的对手?当下便被制服! 当面前再次掠过那张有着琥珀眼的男人时,他后脑一沉,整个人便陷入一片混沌…… 迎接他的,是一个黑色的梦境。 第六章 三日后。 巴比伦乌尔城。 五月的晚间,行宫外的池塘中蛙声阵阵,空气中弥漫着椰枣果实香甜的气息。宫室内,亦是熏香冉冉,催人好眠。 “呜……” 转醒的时分,耳畔伴着“嗡嗡”的鸣音。房廷呜咽着,于床榻辗转了一记,身下便传来了久违的适宜与柔软,他蓦然睁开眼。 这是…… 我……在什么地方? 最后的回忆停滞在被沙利薛击昏的黄昏,连带的所有悲愤与惊惶也被埋没在幼发拉底河边。 房廷怔怔地起身,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处一张宽大的乌木榻之上,此时血迹斑斑的囚服被上好的亚麻织物替代,身子似乎被清洗过了,厚重的土味和汗味全都消失不见:他被软衾温被包裹着,一时间舒服得好象置身天堂一般! 到底怎么回事? 疑惑的同时,房廷赤脚下地,透着阴凉的大理石触感告诉他:此情此景并非梦境! 难道说……先前那些恐怖的经历才是真正的噩梦? 这般臆测着,房廷走向窗边,可就当他望见翻飞的织花帷幕外的景致时,半刻前的雀跃心情立即荡然无存了。 笔直的大运河直贯城市东西,灯火摇丈,映照在河上;自己所在的宫殿应处地势高处,四处望下尽布低矮的砖型房舍,遥遥望去,是满目茂密的椰枣林。而月色光辉正倾泄在被椰枣林包围的座座乌尔塔式的建筑物上,泛出白色的光辉。 我……这是到了“巴比伦”么? 房廷喃喃自语。为晚风吹拂的乱发迷离了眼目,向着露台倾出半截身子,忽然腰上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便径自腾空! 一个温暖的怀抱。 当他从楞怔中恢复过来,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拦腰抱起,贴于胸怀。 淡淡的熏香,男性的体味…… 听着耳边搏动的有力心跳,仿佛有着使人麻痹的功能…… 是谁?虽然心怀疑问,房廷却无力去确认,直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低沉的男音── “你是想从这里跳下去么?” 心惊!这熟悉的音调,分明就是那狂王尼布甲尼撒的! 蓦地清醒,房廷猛力地推开拥着自己的怀抱,一脸警惕地瞪向那琥珀眼的男人! “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呢。”他含笑道,望着房廷那副如临大敌的忌惮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将他从众奴之间捡回来,并不是一个错误。 居然敢在自己面前为了一个犹太女童,和沙利薛发生冲突,真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愚者无畏? 他,果然有趣! 如果说当初是因为一时新奇而选择亲近他,那么第二次,便是真的想此人留在身边。所以,就算是被众臣属们劝告说他的来历不明,他还是执意将之带进了乌尔城。 “你在怕我吗?”尼布甲尼撒戏谑地询问着,刚朝前逼进了半步,眼前有如惊弓之鸟的异族男子就反应过度地跟着抖瑟。 相当好玩的反应。 “你、要对我……做……什么?” 操着蹩脚的赛姆语,房廷对着那虎视眈眈的男子这般道;除了这些简单的语句,自己一时还无法组织其它的辞汇。 不过,就是这般笨拙的语言,使得尼布甲尼撒弯起了唇角。 “我中意你,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尼布甲尼撒霸道地宣告着:“做我的奴仆,随我入朝,去到巴比伦。” 语毕,眼见房廷流转的目光,飘忽不定,面上转过千百种神色。 迟迟没有听到感恩戴德的话,终于让尼布甲尼撒等得不耐。 是听不懂我的话么?难道说不想摆脱奴仆的身份?这对于其它人,是那么求之不得的机会,为何他却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模样? 虽说仅识得话中的只字词组,但房廷大体上算是听明白了尼布甲尼撒的意思。 带我回巴比伦?留在他身边? 这话……难道是说……让我做他的……“男宠”么? 忽然悟出了这点,房廷被惊得倒退连连! 联想起古代巴比伦似乎是祟尚武、男风盛行的习俗,可是,这种事、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尽管匪夷所思,但房廷还是第一时间端正了脸色,认真拒绝:“抱歉,这样……不……行……请让我……回去……回到……人群中……去。” 与其做君王的玩物,还不如回到犹太人中间!房廷斟酌了一下,拣了最容易的单词表明自己的态度。 “嗯?”眉毛一挑,尼布甲尼撒温和的眼色骤然变得深沉。 “你这样的人,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么?”他讪笑道,一边说着,一边步伐加大,将房廷逼进了露台的角落。 “你不过是个奴隶啊。” 黑夜里,琥珀色的瞳仁发出妖异的光泽。这么说时,尼布甲尼撒的唇角挂着轻闲的笑容。 渐渐逼近的面庞,灼热的吐息就喷在房廷的颊侧,让他再次无所适从起来。 “吻我。”尼布甲尼撒忽然捏住了房廷的下巴,这般命令道。 就算原本听不懂这个词的含意,但在这么诡异的场景下,即使傻瓜也明白:这是要对自己做什么! 于是,房廷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却被大力地攥过了肩膀。 尼布甲尼撒采取了主动,薄薄的嘴唇贴上了房廷的耳廓──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唇齿轻启含住了那片柔软……似乎,他对于这个部位格外热衷呢。 从耳垂边缘蔓延至全身的酥麻感受,让房廷不知所措,然后那记轻吻便趁机顺着耳朵滑向了嘴唇。 如遭雷击般,房廷惊跳起来,终于反应过来需要抗拒时,却被狠狠地扼住了手腕。 “呜呜……” 尼布甲尼撒粗鲁地流连在房廷的唇上,让他的脑子登时乱糟糟一片!浅尝辄止之后,又在他的颊上狠啄了两记,便将唇舌改而探向了颈项…… 怎么可以这样!由被身为同性侵犯的惊恐刺激着神经,房廷双目睁圆,于口中迸出的尽是哑然的单音,而他拼命地扭动身体,也摆脱不了尼布甲尼撒的铁臂桎梏! 身体再次轻浮──被抱起来了!──正向燃着熏香的宫室移动! 难道说,他真的想和我这么个男人……肌肤相亲么? 不行──即便身在遥远的时空,这种行为仍是莫大的羞辱!所以,就算是“尼布甲尼撒”,也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这般下定了决心,房廷便垂首,张口对着尼布甲尼撒的肩膀猛地咬了下去! “呃──” 低吟一声,琥珀眼的男人吃痛地扯开房廷,将他撂倒在榻上,一侧头查看自己被咬的部位,已然烙上了两排犯着浅红的牙印。他不由得怒从心起,一甩手便扇了房廷一耳光! 早就被摔得头昏眼花,又猝然加上这不知轻重的一巴掌,房廷忽觉耳边轰鸣,鼻头一湿,然后就觉得有什么热呼呼的液体从那里滴落下来。 一抹手,尽数的猩红惹眼,瞧得人心惊。 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房廷又觉身上一沉,抬起头,就瞧见一脸愠怒的尼布甲尼撒已经压在自己身上── 晕眩。 促狭的哼声、紊乱的呼吸、起伏的胸膛……就这般肉体纠葛、撕缠了半刻,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尼布甲尼撒还是占了上风。 沉重的男体置于房廷的上方,尼布甲尼撒毫不留情地扯开了他衣服的前襟。一阵衣帛破裂的声音过后,便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略带粗糙的手掌,就这么顺着颈项滑进裸露的胸膛,邪恶地摘弄起那两枚突兀的细小胸尖。 天!激流沿着被触及的敏感之地,直刺神经中枢,白光闪现……房廷不由自主地浮起腰杆! 从来没有被如此对待过,所以根本就无从体验,只是在初尝之后,直觉地感到这种……这种骇人的酥麻感,真是太可耻了! 此刻也顾不上酸痛渗血的鼻子,房廷急忙攀上尼布甲尼撒戏弄的胳膊,希望他能就此罢手,却被轻松地抹开挣扎的手臂! “住……住手!”感觉到冰凉的触感延伸至腹部及腰侧,渐渐逼近禁区,房廷越加惊慌,开始胡乱地用中文叫喊,却忘记了施暴的人是根本听不懂这些的…… 原本,只是想吓唬他一下的。 将之压在自己身下,观看他百般挣扎的模样,觉得很过瘾呢。 就像一头被衔在掠食者口中,仍活蹦乱跳的猎物──生动的表情,鲜活的姿态,撩动人心。 糟糕……不知不觉,变得口干舌燥起来。 忽然感到自己也许太过投入了一点,尼布甲尼撒眯起了琥珀眼,审视身下那头抵死抗拒的猎物。 散乱的黑发,迷离的黑眼,裸露的紧实上体…… 自己微热起来的下半身,意料之外地蠢蠢欲动。 居然兴奋起来──就对着这具平板的男性身躯……怎么过去都未曾发现,自己对同性肉体的热衷? 哼,管他去呢! 是否要继续探索的犹豫维持不消几秒,便被身下男性那惑人的辗转之姿彻底打散。 就容他享受一回另类的征服滋味吧! 这般念道,尼布甲尼撒重新又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被死死压制住的上肢,禁锢在头顶上方,悬殊的力量宣告了这场近身肉搏的最终胜者,是那强势的一方。 房廷气喘吁吁地仰望着头顶,与自己气息交换的男子,激烈搏动的心脏仿佛要在此刻跃出胸腑! 暧昧的眼色忽闪个不停,只见那征服者,目光定定地望向自己。 “我要……主宰你。” 一代狂王傲慢的话音,就如同他本人那般不可一世! 仿佛自己于他眼中,已然化作一条置身砧板的鱼,任其宰割……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房廷正大张着四肢,膝下被生生挤进,同样衣冠散乱的男子露出覆在宽大围巾衣下,有着如锻造过的强健身躯…… 突如其来的恐怖感受,再度猛烈袭来!房廷心头大撼,一时间,几乎忘了抗拒! “哗──” 被撕开了……遮蔽羞处的单薄织物……邪恶的指尖伴着阴凉的空气,顺着裂开的口子悄悄潜进,一把圈住了…… “噫……” 就像兔子惊跳般弹动起来,房廷的喉间迸出近乎绝望的破碎音调,紧绷的腹部颤动个不停! 不、不! 抖瑟的嘴唇连个周全的单词都无法说出,因为对方的异动,立时遍布全身的惊骇感受已然剥夺了他全部思想! “这里……没有割掉么?”攥着那柔软如生物的奇妙器官,尼布甲尼撒喃喃自语道。 掌中仿佛有着自我意识的玩意儿,头端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肤,那应该是出生第八天就该去除的部分,至今还留在上面……因为不是犹太人吧? 这般想到,也觉得理所当然,相貌这么与众不同,所操持的语言亦是不流畅的,也不可能是闪族之外的埃及人或波斯人,难道是小亚细亚之外迁徙来此的流民么? 此刻,尼布甲尼撒也无暇顾及这些有的没的。 欲望叫嚣着急需舒解,手掌粗鲁地于房廷的腿间流连了一阵,便扳过他的髋骨,将之轻松翻覆,一把揭除附着在背脊上破裂的布帛。 原本就想这般……占有他的…… 只是,跃进眼帘的狰狞鞭痕,让尼布甲尼撒忽然楞怔住了。 身下的赤裸胴体,白晰的背上道道纵横的血色凝结……遥遥记起,这是自己当日于耶路撒冷下过的命令;对上位者大不敬之人,按《汉摩拉比法典》予以鞭笞六十。 果然是受过那刑罚了么?这副看似单薄的身体…… 心中念念,尼布甲尼撒探出手掌触及那些突兀隆肿的皮肤,痉挛般立时弹动! 时隔一月,这里还是会痛么? 不知为何,一逞欲念的想法渐熄,取而代之的却是从胸臆间盈出的一丝怜惜感受。 说是要施行“主宰”之刑的尼布甲尼撒,反而为这莫名的情绪支配,混混沌沌地,就这般……轻轻俯首…… 舌触。 舔舐那些交织的疤痕…… 悖德的抚摸、狎昵的亲吻……时不时轰击房廷脑袋的刺激,伴着他未止的鼻血,渗流溢出。 痛与耻辱的空档里,房廷不禁忆起自己好似荒唐的经历。 阴错阳差地空越时空,卷入历史的洪流,和犹太人一同见证了耶路撒冷的覆灭。然后作为“巴比伦之囚”的一分子,莫名其妙地被那青史留名的狂王挑中…… 此刻,就这么赤身裸体,被他按压在身下,予取予求! 越是挣扎,越是觉得无助,即便是大声呼救亦无人理睬,房廷汗殷殷,精疲力竭地俯趴在榻上,为凌乱的床单包裹着,有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被慢慢抽离…… 蓦地,背脊上湿润的麻痹唤回了羞耻心──那越发猥琐的狎弄,让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燃尽! 要崩溃了── 痛苦地吼出破碎的音调,挣动中,不知何时迸流出的咸湿液体和着血液印于枕际……惨淡的模样。 “你就……那么痛苦么?”见识了他不甘的眼泪,尼布甲尼撒忽然冷静下来,停下动作若有所思地询问。 蜷缩着的房廷听到他的声音,却不明他的意义。确认般扭转过头,仰视那高高在上的征服者,望见他那变得深邃的琥珀眼,此刻正阴暗不定地变幻着光泽。 “!”见到房廷的这般姿态,尼布甲尼撒的下体掠过一丝致命的甜蜜── 虚弱的姿态,黑曜石般的眸子水漾闪动……这般眼神……可恶!几乎都让自己忘乎所以了! 四目相触,两人各怀心思,就在这时候…… “陛下。”一道笨拙的声音凌空炸响,惊醒了他们! 激情时刻居然被打搅! 尼布甲尼撒恼怒地瞪向宫室入口,但见一个高大臃肿的男子堵在那里,醒目的光头突兀地闪亮着。 “陛下,月祭开始了。”三甲尼波楞楞地立在宫门外,对着宫室内的主人轻道。 “笨蛋!”咬着牙,恨恨地咒骂了一句,尼布甲尼撒翻身下床,面色难看地冲着自己那憨笨的臣下,怒指外边的方向──意思是叫他赶快回避。 可是不解风情的三甲尼波,仍旧叨叨地嘟着嘴道:“那个,南努神庙的祭司们还在等着您呢……” 呜,真是……尼布甲尼撒无奈地扶起额头,冲他摆摆手。 “一会儿就过去……” 说罢,三甲尼波才领命退离。 燃起的欲念之火,顷刻之间被浇熄。尼布甲尼撒整了整衣衫,回望榻上的房廷,但见他披覆软毡,以一副防御之态呈现。 干涸的一条血印,挂在鼻下,配上青白的少年般的面孔……明明是狼狈得不得了的状态,此时看起来却别样动人。 *** 月至中天,尼布甲尼撒离开了行宫,登上南努神庙。 祭奠月神的日子里,四下朝臣来贺,恭敬膜拜,上位的他却在这万众欢欣的时刻,心不在焉起来。 房廷……房廷。那个是他的名字吧…… 临行前问了第三遍,他才讷讷地回自己……真是个倔强的家伙。 惦念起方才于榻上时,那辗转的惑人姿态,觉得这每年必经的仪式,忽然繁冗得让人不耐! 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继续那未尽的缠绵……不知道这算不算心血来潮呢?从自己更事以来,还没有哪次有今遭那么急色的。 神思缥缈,越发恍惚起来,直到身边的拉撒尼轻扯自己的袖袍。 “陛下……陛下,该上祭了……” 回魂,发现近侍们正个个眼巴巴地望向自己,尼布甲尼撒尴尬地微咳,正色。这才想起来伸出手臂,由南努大祭司扶着走上了正殿的台阶。 “王这是怎么了?”私下,拉撒尼轻声地嘀咕。 沙利薛假装没听到,把头偏向一边;三甲尼波还对自己被骂“笨蛋”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肯吱声。 知道他们两个各怀心事,拉撒尼有点泄气,却发现刚才还在一道的四将少了一个,便问:“撒西金呢?” “刚才被从王都来的传令官叫过去了。” “王都?是出了什么事么?” “谁知道。”三甲尼波耸肩。 正疑惑的当口,拉撒尼看到同僚已然回归。但他发觉撒西金的神情有异,便追问: “怎么了?” 那一向喜怒不溢于言表的迦勒底战将,露出了郁郁神情。“刚才得到消息说,赛美拉丝殿下她……”话到此处,便轻轻摇了摇头。 赛美拉丝是巴比伦王的王妃,米底国的公主。大婚十数年,虽未替王诞下子嗣,但因其地位祟高,加之性情温淑,一直被王礼待。 众人皆知,这位王妃一向体弱多病,再加上丈夫在外连年征战,一直无暇照顾,所以…… “终于……不行了么?” 念及此,拉撒尼问了一句多余的话,撒西金点点头。 “月神祭祀还没有结束呢……而且从乌尔到王都,坐船的话少说要两天……还来得及吗?” 三甲尼波拧着眉,道:“那现在该怎么办?要告诉陛下么?” 这么说的时候,其它三人几乎是商量好似地同时瞪向他。 “干、干什么!”被同僚们的恐怖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三甲尼波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不会是又想叫我去吧!”呻吟一声,胖胖的脸抽搐了一下。 “去吧,三甲尼波……反正再做一次煞风景的笨蛋,王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 午夜时分。 自尼布甲尼撒离开约莫三个小时,房廷感到睡意渐袭。 “我可以赐给你荣华富贵,同时也可以置你于死地。” 临别时,那狂王说的话,此时依旧历历在耳,忆起来,却是如此不真实。 如果是想要威慑,那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为何要对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奴隶”那么执著? 真不明白…… 伏在露台时间久了,晚风吹得人浑身发凉,房廷却倚在石栏边缘,昏昏欲睡。 忽然听到有“啼嗒”的脚步声传来,他蓦地惊醒,有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却发现来人并非是尼布甲尼撒。 “跟我走吧,美男子。”拉撒尼扬扬眉毛,对着房廷戏谑道。早就知道王特意将这个外族人带回国内是对他感兴趣,之前他们的暧昧纠缠也尽数收在眼里。 嗯,王对男子嗜好,拉撒尼不置可否,只是觉得单论相貌,眼前的外族人还不如沙利薛……是长于他技么?也不知道王到底对他哪里感兴趣呢。 三甲尼波通报了赛美拉丝王妃病危的消息后,王立刻下令要连夜搭船,顺大运河回西北的王都,临行之前还特别吩咐自己不要忘记带上此人。 此举让拉撒尼多少有点哭笑不得,敢情在王的心目中,一个用来温床的男奴和帝国王妃的价值是等同的?若是教赛美拉丝殿下知晓,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不过,也确实是如此。为了加强两大帝国盟友关系,米底和迦勒底自亚述巴尼拔时代便保持着联姻,几十年如此;自己也知道,王与作为米底公主的王妃,十几年来相敬如宾,说到底也是可怜的政治婚姻…… 夫妻的感情淡薄,加之王妃身体不佳,未曾生养,王的心思便更不会放在她的身上了。 好在今次得知她的病况,冷漠的王终于也紧张了一回,虽说这很大程度上,是做给米底人看的。 心中胡糟糟地想着,拉撒尼向房廷伸出手,可等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迎来响应。 怎么? 拉撒尼疑惑地打量一下眼前裹着毡毯、面颊微肿、一脸狼狈的男子,这家伙看起来应该也有二十多了吧,早已不是青涩的少年,却有张稚气未脱的面孔——此刻正忌惮地瞪着自己呢!啧啧,方才王对他动粗了吧,难怪有这样的表情。 说起来,他也怪倒霉的,在耶路撒冷被鞭笞之后,随众长途跋涉直达幼发拉底河岸,接着又被王挑中,遭粗暴地对待……看来身在王家,不幸的方式并不只一种。 他拉撒尼只遵从王命,那至高无上的“马度克战神”的旨意。 这般念道,拉撒尼微笑着,攥过了房廷的手。 没有料想之中的反抗,那异族的男子仅仅是翕了翕嘴唇,然后操着生涩的语言,问自己:“撒拉……撒拉她……还好么?” “什么?” “那个……和我……在……一起的……孩子……” 蹙了蹙眉,拉撒尼想起先前部下们提到过,这个男子被带进乌尔城之前,曾和沙利薛发生冲突,引起不小的风波。 据说是因为沙利薛划开了一个犹太小孩的嘴唇──嗯,这种变态行径确实令人发指,若是换了自己也会发怒──只不过作为奴隶的他,并没有立场来反抗征服者。 “可能死了吧。”拉撒尼看着房廷,轻描淡写地说,发觉他在听到这话时,面孔变得刷白,便好奇地问道:“是你的亲人么?” 房廷头垂了下来,轻摇。 “那都自身难保了,你还顾得着其它人吗?” 掌中的手在颤抖,哀恸的模样…… 拉撒尼不说话了。 一瞬间,拉撒尼突然有点明白,王会青睐此人的原因了。 果然是个有趣的家伙呢! *** 这是要去巴比伦么? 披星戴月,被趋赶至被俘的犹太贵胄中间,房廷随众登上了船头为人首牛身有翼兽的桅船上。 听到诸人的窃窃私语,间或有迦勒底卒子们的呼喝声,念及送自己至此的巴比伦战将,临了说过的那句“都自身难保了,还顾得着其它人吗”,心情更是郁结。 虽然身处既定的历史潮流之中,可是自己的未来却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 就在房廷径自哀怜的当口,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房廷……是房廷么?” 他心中一凛,急急回首,于攒动的人群中望见一张少年的脸庞:但以理?他也被掳来巴比伦了? “果然是房廷!”少年挤了过来,一把捞住房廷胳膊惊喜道:“我还以为再也不见到你了呢!” “……为什么……会……在……这里?”感觉颇为意外,房廷用不熟练的语言问道。 但以理苦笑一记,“和你一样,是被掳来的呢……”略去了不少细节,他避重就轻地说:“说起来,你的希伯莱语已经讲得很不错了呢,真是太好了。” 故人重逢,却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刻,即使勉为其难想寻找话题,可是在他国的土地上,以臣掳的身份又怎可愉悦畅谈? 看着少年由雀跃的模样转眼变得沮丧,房廷的心头一阵酸楚,然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忽而闪现的一个怪念头:但以理……太少年……巴比伦…… 还记得史上著名的贤者“但以理”,便是在这个时期被掳来巴比伦的……史书经典上记载,他那时应该也是十几岁的少年。 不知眼前的但以理,是否就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但以理”呢? 怀着疑窦,房廷蹙起眉端详矮过自己一个头的男孩:名字相同、年纪相仿……这,只是巧合吧? “对了,我来介绍几个新朋友给你认识!”为了打破冷场,少年故意拉出笑脸,招来了身后的几个身形相仿、年龄相近的男孩。 “哈拿尼雅、米沙利、亚撒利雅,这位是房廷,迦南的旅人。” 三位犹太少年同房廷行礼过后,又羞涩地挤在一道,不似但以理这般落落大方,看起来是在怕生。 一怔,房廷联想起《旧约》上提过的“但以理之三友”,就是叫这些名字!难道说眼前这四个少年,就是“圣经”上所书,日后成为赫赫有名的“贤者”的人物么? 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自己都已经历了太多光怪陆离,这个事实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 房廷冷静下来,可激荡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知道得越多,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绝望。被历史的洪流淹没,身处真实而既定的时代中,却不再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这是他在去到加沙之前,做梦精彩都未曾想过的。 月色如练,晚风如歌,挽起多少故事,尽数消弥在夜色之中。 船只静静地驶离乌尔码头,沿着大运河平稳西行,不用多久,就能看到屹立在新月沃地的“神之门”──巴比伦城了…… 第七章 数日后。 “王妃薨了!” “真的假的?你可不要胡说!”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赛美拉丝殿下是今天一早咽的气!” “呀……真可怜,王刚从迦南凯旋而归,她就……” “嘘!有人来了……” 才从宫中出来,就听到内廷中女侍们的窃窃私语……多嘴的女人,和那些大臣们一般喜欢大惊小怪。 尼布甲尼撒寻思,不悦地轻哼,疾步踱出宫门的时候,四下纷纷噤声。 十几年来自己虽对那米底王妃无甚感情,不过作为米底同巴比伦的重要亲媒,尼布甲尼撒对她还是颇为重视,从乌尔连夜赶回巴比伦探望。只可惜回来还不过半个月,赛美拉丝便香消玉殒。 以一个丈夫而言,自己并无丧妻之痛的切实感受,但若是以一个君王而言,便不得不在地位祟高的妃子过身之后,扮演一个悲伤的角色。 于是,尼布甲尼撒一早就派传令官去到赛美拉丝的故乡,北方的米底王国,通告其病逝的噩耗,然后又招来群臣商议王妃的殡葬事宜。 “将来要以依修塔尔女神的名义祭奠赛美拉丝殿下,她既是陛下的王妃、也是马度克神的神妃。” “赛美拉丝殿下是米底的长公主,身份高贵,又嫁于王十数年,情谊深重,请王一定要厚葬她!” “不要教米底人看我们的笑话……” 巴比伦失去女主人的早晨,大臣间的唾液飞扬,搅得上位的男子心烦意乱,可群臣们商议了半天,仍是没有确定如何善后。 就在尼布甲尼撒不耐地想要终于君臣间的会晤时,忽然有人冒出了一句:“陛下,该如何处置那俘获的一万犹太人呢?” 原本滞留在王都和乌尔城的犹太俘虏们,是要按照惯例被分散发配至巴比伦的各个属国,只是因为赛美拉丝的病情,导致尼布甲尼撒这半个月都无暇顾及其它,便耽搁了下来,如今被提到,才突然想起。 “留下其中的工匠修茸巴别塔,其它的……”尼布甲尼撒顿了一顿,灵感乍现,唇角忽然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就用来祭奠我妻赛美拉丝──陪她一起殉葬吧。” 道出这么一条残酷的血令,却是以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轻闲姿态,就算是侍奉尼布甲尼撒多年的迦勒底群臣,也不禁脸色大变。 “可、可是……”还有人想提出异议,只是遭尼布甲尼撒一睨,反对的话便被径自咽入喉中。 爽快多了。 尼布甲尼撒起身,丢下面面相觑的众人,迈出议事殿的宫门。 *** 下雨了。 五月的末旬,巴比伦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雨珠垂于殿门的雕饰上,一滴一滴地挂落,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耶路撒冷,巴比伦,两地相距千里,景致迥然不同。 房廷凭栏而立,遥望细雨蒙泷遮盖的景色。即使隔了那么远还是看得到呢,隐没于重重椰枣林那道蓝色的城关,伊斯塔尔,那座为整个巴比伦所骄傲,亦是自己初次莅临此地,第一次倍受震撼的建筑物。 记忆中鹅卵石铺城的石路,从巴比伦港口一直蜿蜒至伊斯塔尔大门,关门墙上镶嵌着彩色的羊、鹿、龙的浮雕──门前两侧对立着的单翼人面牛身的巨大彩色雕像,狰狞的形象震摄人心! 过去仅仅在历史绘本上才能窥见的胜景,今次居然为自己这个千年之后的现代人亲眼目睹……不过,房廷却完全兴奋不起来。 繁华的古都──“神之门”,它的美丽并非为了自己这样的人而存在的。以一个虏囚的身份瞻视此地,只会此人陷入越深的惶惑。 自己,果然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啊…… “房廷……房廷?你在发呆么?” 听闻但以理的呼唤,方才回魂,房廷怔怔地回过头,看到了一对储满担忧的大眼。 “没有……”不忍教他替自己担心,房廷连忙否认。 “下课了呢,一道回去吧。”但以理搭上房廷的肩膀,惨淡一笑,全不似一个少年该有的表情。 回去…… 这两个字,让心尖一颤,房廷知道他背井离乡的苦楚,其实自己也同他一样,到达巴比伦之后,和进入宫廷的犹太贵胄们被迫学习迦勒底的语言,有的人甚至还被改掉了姓名…… 这是耶路撒冷破城之后,又一场由心灵进驻的侵略。果然是那个狂王的手段! 房廷恨恨地咬牙,却又无可奈何,自己是那么渺小…… “先走吧,但以理……我还想……看一下……书。” “是么?”少年撇撇嘴道:“听说巴比伦的王妃今早去世了,宫里都乱成一团,最近不会有人逼着我们认字了呢。” 房廷还是摇头,但以理只得没趣地径自离开。 横横竖竖,楔形文字。 抚上泥板深凿的刻痕,千年之后无法解读的遗迹,如今在自己掌下呼吸着……这就是自己身处异时代的证明么? 直到看得眼睛酸涩,伏于案上,合起了眸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觉,让人很安心。 ……什么东西。 糊里胡涂地,房廷转了一下伏趴的姿势,把脸转向一侧,就这样,那个柔软的东西便贴到了他的嘴唇。 霎时惊醒! 脑子有一秒钟的空白。 然后便看清了……那是一张他绝对不想再见到的面孔! *** 款款而行,尼布甲尼撒路过中门的时候,还遇到宫廷师官和入朝学习的犹太子弟们,他们瞧见自己时,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行礼,霎时中庭拜倒一片。 尼布甲尼撒面无表情地扫视诸人,视线试图捕捉什么,不过教他失望的是,并没有找到那印象中的人影。 时隔半月,那夜的氤氲情事尚留在脑海中,当时被祭祀打断了,有点遗憾;之后赛美拉丝的病重,又让自己分身无暇,这般才将他搁置一边。 记得临走前,自己有交代拉撒尼把他带来王都。 一定就在附近吧……房廷? 这般念道,忽而脚步都变得轻盈。 随行的沙加薛望见自己的王上忽然面露喜色,颇为奇怪。整个早晨都为赛美拉丝王妃的病逝而闷闷不乐,怎么一转眼,心情就好了? 疑惑不过半刻的时间,立即霍然开朗!因为于尼布甲尼撒的身后,沙加薛也见到了“那个人”。 下雨的天气,帷幕大开亦是昏暗的,淡淡的泥灰气息……此地应该是典藏泥板的书室。 他就这样伏在临窗的矮几上,合着眸子。 明明是个臣掳,却在王面前以一副安详的模样打瞌睡,教人看了就火大!沙加薛蹙着眉,却望到近旁的王,面上挂着闲适的笑,宛如溺爱的神情…… “噌”地一下,脸变红了!难以、难以相信!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冷酷的王,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沙加薛咬着下唇,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摇醒房廷,却被身边的尼布甲尼撒捞住了手。 “陛下?”他惊疑地刚从口中迸出两个字,又被尼布甲尼撒捂住了口。 “嘘。”尼布甲尼撒轻声言道,琥珀色的眼里流转着兴昧的色泽,就这样附在沙加薛的耳朵边吩咐道:“退下吧,沙加薛。” 沙加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真是……不可原谅! 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沙加薛领命,悻悻退离。 一间斗室,仅剩他们两人。 进入梦乡的房廷,在睡眠中打着薄鼾。 尼布甲尼撒低身查看,但见他教上次所见,肤色渐白又显清瘦了些……即使是在睡梦中,那眉头亦是紧锁的,是在烦恼什么吗? 戏弄般抚上房廷的面颊,柔软的触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呢;那因异动而微颤的眼睫扑闪扑闪着,煞是有趣,于是手指便越加肆无忌惮地探索起来。 毫无防备露出的光光的额头,柔和的面部轮廓,比起自己细幼得多的鼻尖……最后的目的地落到了最钟爱的耳朵…… 尼布甲尼撒非常喜欢抚摸这个柔软易感的部位,而且稍一碰触,梦中的他便发出恼人的“哼哼”声,教人顿时火起──鼠蹊传来甜蜜的冲动,诚实的感受。 三十好几的人了,早已不是毛头小子,尼布甲尼撒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何在妻子的殁日,竟对着一个姿色平庸的男奴把持不住? 真是荒唐!但是经过短暂的权衡,尼布甲尼撒决定还是忠实于欲望。 他俯身,轻吻了房廷的耳,房廷的唇,小心翼翼。 房廷乍醒,四目相交。 惶恐对着情欲──惊跳。 房廷本能地就要逃离,腰背却被狠狠一揽,径直摔进尼布甲尼撒的怀中! “醒了么?” 低沉的声线,从薄唇溢出弹到自己的耳中,激出一道教人惊骇的酥麻。房廷挣动一下,圈着腰身的健臂就箍得更紧了。 无视他的惊慌,尼布甲尼撒笑着将他拥紧。 宽阔的胸怀,悬殊的身形,自己根本无法比拟的蛮力,再加何挣扎也是徒劳的。就这样,房廷自觉像个女人一般,强迫地被抱到尼布甲尼撒的膝盖上…… 恶意的手掌顺着襟口大开的部分滑进了衣内,胸前凉飕飕的肌肤触感,让房廷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住、住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被这般侵犯!但以理不是说他刚刚丧妻么?为什么……明明是不合时宜的时间与地点,这男人又来寻自己开心? “陛下……请,别……这样……”情急,房廷坑坑巴巴地说着拗口的语言,试图阻止尼布甲尼撒的妄行,却意外换他一记轻笑。 “陛下?都已经会说这么难的单词了么?你学得很快呢,房廷……” 先前已经确认他并非游牧的闪族,而是小亚细亚之外的异邦海客,也难怪识不得这边的语言,不过在师官十几日的教导下,已经会说不少话的样子。这样看来,不久的将来,也不用那么刻意把语速拖得如此缓慢。 调侃道,尼布甲尼撒弓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埋进房廷的颈间,亲吻啃啮── 又遭到大力抗拒,呵!这样才有意思嘛,不然像那些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嫔妃一般,死鱼似地躺在床上,又怎能取悦得了自己? 一把推掉置于几上的泥版文书,任它们“啪啪”坠于地面摔成碎片,再把新鲜的玩物按倒在上面……瞧他就如同濒死的小兽般,露出惊恐的神色,喉咙里迸出破碎的音调被自己尽数吞噬…… 唇舌相交,霸道地亲吻。 呼吸被掠夺,几近窒息! 房廷的推拒被忽略,双腕被紧紧地扼于头顶,混乱中,上身的服饰被粗鲁地扯离身体。 “呜……” 肌肤紧贴的温暖没有带给安心的感觉,却携来了无穷的恐惧。房廷睁大眼,覆在上方的尼布甲尼撒的金发滑向了自己的颊边,而那对琥珀眼也正含笑地望向他…… 好恐怖──男人强取豪夺的方式! 这时候,一侧的膝盖被抬起送进了上位者的臂弯,他灼热的呼吸就吐在自己的脸上…… 天啊!这种淫行!怎么可以…… 无论如何房廷都无法合紧膝盖、胡乱动作更是让尼布甲尼撒趁机挤将进来。他自己都要筋疲力竭了,尼布甲尼撒却还是一副好精神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明白,也无暇思考,随着尼布甲尼撒一点一点地入侵,力量丧失,房廷几乎就要放弃挣扎…… “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该死的贱民,乖乖伏法吧!” 卒子们大声的呼喝伴着纷杂的脚步声,惊动了交缠的二人,房廷侧头怔怔地望向发生响动的源头之地,面颊遂遭男人轻拍。 “你不专心……”尼布甲尼撒不悦地低语,撑起上半身。不想理会宫室外的骚乱,正欲继续方才的行为,但发觉身下之人却对那异动甚是敏感。 “发生了……什么事?”房廷问道。 同自己欢好的时刻,居然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煞风景。 尼布甲尼撒拧起了眉,忽而闪过一抹捉弄的念头…… 如果那么说的话,他一定会很紧张吧?真想看看会生出怎样有趣的反应呢! 拈起了一抹笑意,尼布甲尼撒轻道:“什么事?哼……我不过是下了一道命令,让那些到达王都的犹太人们殉葬,告慰赛美拉丝在天亡灵。” 什么? 他说了“殉葬”这个词……那不是用活人来祭奠死者的意思么? 听懂了尼布甲尼撒的话,房廷的脸立刻刷白!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他会做这样的事?即便是熟读史书,也没看到这狂王在“巴比伦之囚”之后有大肆屠杀犹太人的史实……是自己记错了么? 不、不对!还记得《圣经》上有尼布甲尼撒曾善待犹太废王约雅斤的记载……几十年之后居鲁士大帝攻陷巴比伦城,还曾放被掳的犹太人回耶路撒冷……那都是著名的历史事件,而并非自己的臆想。 犹太人不该被歼杀!这不光是既定的历史,出于道德考量,也不该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念及那日在幼发拉底河边,躺在自己膝上径自垂泪的撒拉,她那可怜的模样,至今铭心刻骨! 想到此处,房廷正色,将自己撑坐起来。 “请……不要……这样做。”他一字一顿,笨拙地说着。 又看到他另一副表情呢,这样认真又胆怯的模样,到底算是谏言还是求饶?尼布甲尼撒端起了房廷的下巴,细细打量,然后开口道:“为什么不?是在怜悯他们么?你又不是犹太人!” 这样的话说得就像理所当然一样轻松,房廷不禁愕然。 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身处这个时代,高高在上的尼布甲尼撒,绝不会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揣度臣掳的想法。 他是王,这就决定了他的世界构筑在万民之上;这么一个在古代会被当作神祉一般膜拜的人物,又哪会顾忌一介凡人的生死? 再加上自己又同他隔着一条语言的鸿沟,房廷越加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该置身事外呢,还是劝阻他中止那暴行…… “不过……如果那是你的愿望,我可以考虑收回成命。” 正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时,尼布甲尼撒蓦地来了这么一句,房廷咀嚼了一下那话,明白其中的含意,不禁瞠圆了眼睛。 “用得着那么惊讶?” 宠溺般抚摸那被自己弄乱的乌丝,尼布甲尼撒将它们拢在自己掌间玩弄着。 “不过那是要代价的啊……你做得到么,房廷?” 诱哄般的语调,让房廷不知所措起来。刚才肢体交缠的时刻是那么强势,此刻却又换了一副嘴脸,这是在捉弄自己么? 也管不了那是不是君王的游戏,房廷选择赌一赌──为那些曾朝夕共处过的一万犹太人们。 他点了点头,对方竟满意地笑了,琥珀眼闪烁着,弯起的唇角勾起一份得意。 “跪下,吻我的脚──发誓做我的奴仆,永世效忠,不得背叛。” 话音落地,铮铮有声。 房廷却一时怔住了,在二十一世纪,就算对父母都不曾施行过的跪拜礼,现在要自己照做? 但若这样做能叫眼前残酷的男人放弃格杀众人,自己倒是并不在意。只是那句话,房廷直觉地感到,它不光是一个小小的誓言。 这是一个契约,一个日后会将自己牢牢束缚在这个时代的咒语…… 依言跪下,俯身的同时,房廷的脑中闪现这么一个念头,稍纵即逝。 然后,就在房廷礼毕,结结巴巴说完那誓言的时候,尼布甲尼撒抬起了手掌,以君临之姿按于房廷的额上── “我以马克度之名,赐名于你,从今,你便叫做‘伯提沙撒’──神之护佑。” “永世效忠于我尼布甲尼撒,为我臣仆,不得背叛,不得忤逆──不然,必遭杀戮。” 第八章 六月,夏至日。 幼发拉底河沿岸,天气变得热毒。 不过,即便是在这严酷的季节里,横亘巴比伦东西的运河仍旧载来各国的商贵,于城内流连。阿塞拜疆的钢、米底的锡、套鲁斯的银、埃及的黄金……万国之宝,汇聚神之门。 波斯人、米底人、吕底亚人、绯尼基人……小亚诸国在耶路撒冷战事停歇的第一个月终结之日,纷纷来朝巴比伦。 真是繁华的城市,被神眷顾的王都。 正当旅人和吟游诗人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叹眼前胜景的同时,一群被遗忘的人们却在巴比伦的城脚苟延残喘着。 “尼布甲尼撒让我们拆毁自己的城墙,现在却又叫我们来修筑他的城池……简直是欺人太甚!” “嘘!你不要命了么?被迦勒底人听到可是要处死的啊!” “唉……死了就不必受苦了,如果那天真让我们替巴比伦的王妃殉葬,也比现在的日子好过……” 被掳来的巴比伦的犹太囚徒们,此时正在修筑城北的城门鲁迦尔吉拉。逼进日中,人人都累得大汗淋漓,但是没有守卫的命令谁都不能停下手脚,所以只得往城墙上抹泥灰的空挡里,轻轻地抱怨几声,接着残破话音也全都埋没在卒子们的呼喝中了。 亚伯拉罕径自动作着,没有吱声,不过在听闻同胞们的私语之后,止不住地浑身一僵。 念及一月前被驱赶着进入刑场的情境,现在想起来都害怕不已。也不知道后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巴比伦王赦免了众奴,之后也没有按照惯例发配他们去边疆属国。 不过,苦难的日子并没有因之终结,从刀斧下生还的犹太人依旧得受征服者的奴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如此。 几天前,在大家修葺南部的巴别塔时,他还看到监工将一个犹太女奴活活鞭笞致死的场景;没有人敢替她出头,因为谁都知道,反抗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 谁都不想死,但是活着就必须承受痛苦。 最小的儿子苏锡在破城的那天失踪,估计是活不了的;另外的子嗣也在迦南至巴比伦几千里的路途中,染上瘟疫纷纷死去;然后,就连最挂心的少主人也被藩王基大利献给了巴比伦人作人质,至今生死未卜。 亲人都不在了,唯有自己苟活着,这样的人生,不知该称之为幸还是不幸呢? 亚伯拉罕抚着自己面上的伤疤,轻叹,转过头,由此地遥望故国的方向。可是除了一片荒芜水泽,芦苇飘摇……什么,都看不到了。 *** “殿下,您不从伊斯塔尔正门进城,反而选从旁门入内,就不怕辱没了您米底王子的身份吗?” 一队从北国前来巴比伦的使节团,在接到作为尼布甲尼撒王妃的公主薨逝的消息后,短短十几日便结集了队伍跋涉数千里,直抵目的地。到达城门口时,使节首领却下令,改道从北侧的偏门鲁迦尔吉拉进入。 “好啰嗦啊,希曼!我们是来奔丧的,又不是来游城的,有必要那么招摇么?殿下一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对吧?”马车之上,女将米丽安对着护卫斥道。 不过,作为主事者的少年主子,只是无动于衷地衔起唇角的一抹笑意,轻描淡写道: “我没有那个意思……米丽安,只是从这里走,可以看到一些其它人看不到的景致呢。” 听闻,米丽安一脸愕然,回望方才被自己教训的希曼,只见他耸了耸肩膀,摆了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米丽安沉默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主人的面孔,却发现之前在国内仍布满面孔的阴霾,在踏上异国土地的此刻,居然尽数散去了。 十九岁,仍称得上“孩子”的年龄,却在面上寻不见稚气的痕迹。王子有一张俊美姣好的容颜,只可惜混血的他,生就了一对鬼眼──蓝色的眸子,这使得阿斯提阿格斯王第一次见到他就下命令,永世不许他袭承王位。 好不公平呢!米丽安暗叹,只是王子似乎对这些不甚在意,而且就当其它同龄的王族后裔们承欢父皇、母妃的膝下,他就已经驰骋疆埸,奔赴他国;此次更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翻越了陡峭的札格罗斯山,才十几日便渡河赶到了新月沃地。 今次的“奔丧”委任,恐怕只是米底王对他的责难,但是他明知这点却义无反顾地接受,真是让人佩服! “米底王子居鲁士。” 守城的卒子检查了滚印管符,便大开城门,期间有人用好奇的眼光窥探着马车,遭到米丽安的白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米底王族么!切──这些迦勒底人,尽会大惊小怪!” “米丽安……”微蹙着眉头,希曼低斥:“这里是巴比伦,不是米底……说话小声一些。” “哼!王子都没有怪我呢,你啰嗦什么?” 米丽安不耐地竖起眉毛,欲与同僚拌嘴,却听到一直缄默着的少年王子低低地开口道:“米丽安,希曼说的对,在这里还是安分一点的好,毕竟我们只是客人。而且……” 他稍稍顿了一下,接道:“我也不是什么米底王族。米底是外公的米底,同我没有一点干系。” “王子……”听到居鲁士这般言语,米丽安慌道,正想说些什么,但见那对深邃的蓝眼已然把视线投注到自己的面上。 “我是阿契美尼德宗室,冈比西斯子之……是波斯人,而不是米底人。这点,请你记清楚了。” 说这话的时候,居鲁士认真的表情,不由得教人心头一撼。米丽安顿时哑口无言。 印象中的王子,一直是个和颜悦色的主人,至少成为他近侍的这几年,从没有挨过一句重话。不过就算这样,她也知道王子其实亦有格外在意的东西。 血统…… 母妃是米底王的亲女,父亲则是波斯行省的望族,照理说,那也算无可挑剔的出身,可是却因为祭司的一句“不祥之子”的占言,被阿斯提阿格斯王彻底否认了。 为王忽视,又被母系亲族的王室成员处处排挤,从波斯至米底的几年间,饱受冷眼……这些,自己都看在眼中,所以才会那么不屑那米底王孙的身份吧? 这样的王子,还真是可怜…… 郁郁地想着,女将一脸歉疚地望向对面的蓝眼青年。 “那就是巴别塔了,殿下──尼布甲尼撒王所建,整个小亚细亚最高的塔庙!耸入云端的部分便是马度克神庙……” 顺着希曼的指点,年轻的居鲁士放眼望去。 南端螺旋状的庞大塔庙,初具规模。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琉璃光华,于日光的映照之下更是璀灿绚丽。 此时居鲁士已舒朗了眉目,静静地聆听着希曼对于巴比伦城邸的述说……兴致昂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通天塔”啊…… 巴比伦的南部宫殿,几乎在同一时刻,有人发出了同居鲁士一样的感叹。 晌午时分,夏至的强烈日光打在神庙的顶心,一道炫目的金线被牵出,划断了南北。幼发拉底河上泛出金光粼粼,煞是壮丽。 为眼前所见的胜景再次震慑住心神,房廷楞怔地凝视着矗立面前的高塔,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除却感叹古代建造者的鬼斧神工,更是忧心忡忡…… 就像秦始皇建长城一样,建造这座举世闻名的高塔也是要劳民伤财的。 自己从文献中看到,构筑通天塔的石木并非就地取材,而是巴比伦从美索以外的地域运回国内的。 像普通木材可以在札格罗斯山脉的森林中找到,但建筑庙宇和宫殿的高大杉木、柏木和雪松,则必须取自地中海岸边的黎巴嫩山派和阿马奴斯山。路途遥远,每次都要靠河水涨潮的时候,用船将材料自水路运回国内。 新巴比伦王国初期,那波帕拉萨尔为了修筑城墙,动用大批的奴隶与战俘,而他的儿子尼布甲尼撒为了兴建巴别塔,更是大兴土木,这趟死在工期的奴隶们又不知多了多少人…… “触怒上帝的城市啊……” 不由得记起《旧约》上那开于“通天塔”的有名典故,房廷唏嘘不已。或许这事不关己,不过从万千“巴比伦之囚”侥幸地避开劳役之苦的自己,恐怕根本就没有资格说这些的吧。 “伯提沙撒……”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腰身便被紧紧地圈住了!猝不及防,耳朵被亲吻,房廷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抱紧自己的正是那狂王! “在看什么?”尼布甲尼撒笑盈盈地问道。 他方从午睡中转醒,一路从庭中行将过来,就发现这有趣的男子正兀自盯着巴别塔发呆,遂生出捉弄的心思,悄无声息地靠近。 突然被抱住,又遭亲昵地抚触,这样的经历早该习以为常,可房廷仍旧无法适从,就像那更名,都快被唤一个月了,还是那么地陌生……尤其是在自己知道那名字真正的含意。 伯提沙撒,神之护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原本该是先知但以理的更名。 是巧合还是…… 真不明白,尼布甲尼撒为何要给自己取那样的名字? 臂弯中的男子,变幻的神色,无论看多久都不觉得厌倦呢。 “刚才,我作了一个梦……” 尼布甲尼撒盯着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让房廷一时摸不着头绪,疑惑地凝眉。但见他眯了眯琥珀眼,喃喃了一声“算了”,便不再言语。 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和他说这些做什么?真是荒唐。 这么想的时候,尼布甲尼撒不觉莞尔。 尼布甲尼撒径自低头,轻啄房廷的耳……那最钟情的部位,瞧他像个受惊的动物般惊跳的模样,饶是有趣。然后于怀里抬起他的下巴,黑曜般的眼睛便会用不知是哀怨还是惶恐的视线,盯着自己…… 真可爱……明知道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业已成年的男子,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只要一对上那稚气没褪干净的面庞,尼布甲尼撒胸臆中就不禁蹦跳出这样一抹古怪的情愫。 一个多月了,从乌尔到王都,这期间日光烙于他体肤的痕迹也在渐渐淡去;诚如自己所想,那是罕有的白皙,抚摸的时候手感很好。 虽没有真正地占有过他,不过仍能想见,云雨时的滋味一定不会比女人差的吧。 今天是夏至,赛美拉丝出殡的日子。从没有想过替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守节,不过在这期间自己确实被各种琐事拖累得无暇寻难。 晚间,又是朝贡各国觐见的时分,米底的使者们应该也会出席。之后,终于能够迎来闲适的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将他从夏宫带到此地,总算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想到这里,愉悦地展露笑颜,尼布甲尼撒捉起房廷稍长的乌丝,按于唇际…… 真是教人期待呢。 深深的琥珀眼,完全捉摸不定……那将自己视作亵玩对象的眼神,抚遍全身,房廷立时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 “今晚……”尼布甲尼撒依附在耳边,说了一道教人羞耻的命令。接着便轻笑着退离。 眼睁睁地望着他消失在宫室尽头的背影,房廷捂着那仿佛被话语灼伤的方寸之地,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在话音响起的那刻。 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将于这约定的夜晚彻底改变…… *** 华灯初上。 从高耸的马度克神庙远眺,可以看到日出之海上点点的渔灯,泛出盈盈亮光,与璀灿群星辉映一片。 站在最高端,男人俯视着蝼蚂一般的朝贡人群往山岳台的石阶,步上高塔,向着自己的方向迈进。 大理石、琉璃水晶瓦、夜明珠……金璧辉煌的宫殿,美不胜收的景致。 这就是他一手营造的王都──巴比伦啊…… 无不得意地,盈盈笑意弯上唇角。不过就在这时,午后那荒诞不经的梦境又忽地钻进脑海,扰乱了神思…… 尼布甲尼撒不禁敛起了笑容。 这么多年了,哪怕是聒毛饮血的征战时节都未曾有过的噩梦,好似预示着不祥征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哼,自己居然也被那些术师们唬得晕头转向么?他,迦勒底之王、巴比伦之王──从来只尊祟马度克的神之子,什么时候也开始犯起胡涂来了呢? 那些犹太人所谓的神祉报应,统统都是不存在的,自己何必为这烦恼呢? 轻罗曼妙,歌舞升平,箜篌与芦苇管响奏的乐声弥漫在整个大堂。 没想到,作为盟国的巴比伦远比米底富饶得多,置身在灯火通明的马度克神殿中,希曼都看得有些目不暇接了,忽而进出的美貌侍女们,让他不禁食指大动。 目光迷离的空档里,只听身侧“哼嗤”了一声。扭头,瞧那总和自己唱反调的异性同僚,一脸鄙夷地斜视着自己。 “白痴,觊觎那些‘淑吉图’么?她们都献身给马度克的女祭司,你就别痴心妄想了。”米丽安沉声道。 作为前代米底皇家女官的她相当清楚,女祭司都是必须永保贞洁的处子,她们的身心都属于大神。 在巴比伦,不光有“淑吉图”的女性,还有“恩图”最高祭司、“纳第图”、“塞克雷图”、“卡迪什图”等等。她们的名目等级繁多,而且根据《汉摩拉比法典》,特别是侍奉巴比伦主神马度克的纳第图女祭司,和王官侍女的社会地位,要高于普通女祭司和淑吉图妇女。 白白的被米丽安打断了旖思,希曼不悦地蹙起眉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想入非非?真是多事!” “欲求不满得口水都要滴下来啦,还假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有你这样的同伴,真是丢人。” “你……哼!总好过被神宫驱逐的堕落女人米丽安,你的那些故事在我们那里可是相当有名啊……”希曼意味深长地叹道,旨在激怒对方。 “该死的男人!你说什么!”被一下揭开了旧伤疤,米丽安差点跳起来。 希曼也按住剑柄,低声说:“怎么?好久都没有和你比试了,要在这里一分高下么?” “呵。” 剑拔弩张的间歇,忽而后方传来一声低笑,回首,发现居鲁士一脸兴味地打量着他们。 “你们的感情很好呢。” “才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又为这不约而同的默契所恼,闹别扭似地互瞪对方。 “……殿下?”最后还是细心一些的米丽安率先发现居鲁士面色有异,及时打住转向他。 希曼也跟着回头,看到主人遥望上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出什么事了么,王子?” “不。”少年老成的居鲁士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我只是在想,外公他……可能要失望了呢。” “什么?”阿斯提阿格斯王会失望?是……发生了什么是么? “你们看不出来么?尼布甲尼撒王,一直在敷衍我们。” 居鲁士这般言道:“他对待米底使节的态度不冷不热,在我们面前,对于赛美拉丝公主的故去更是只字不提……巴比伦已经强大到毋需倚赖盟国的支持,所以两国之间的牵系,已经开始动摇了啊。” 这么说,米丽安仍是不解,欲加追问,却被他抬起的一条胳膊阻断了问话。 正疑惑的当口,大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哀嚎,只见一个星象家打扮的术师跪在殿前,向王座之上的男子告饶。不过男子根本没有理睬他,漠不关心地挥挥手,教侍从们将之拖了出去。 怎么了?米丽安暗暗吃惊,她错过了刚才一幕,所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她用询问的目光移向隔壁吕底亚王公的观随,那人会意地说:“巴比伦王生气了啊,刚才的星象师触怒了他,所以要杀他……” “是因为什么事?” “王要他释梦,他解不出,所以就……” 原来是这样…… 米丽安从下方遥望那个高高在上,现在以一副慵懒的姿态靠在王座之上,淡金色的头发随性披散于肩颈,罕有的英挺面目,比想象中年轻许多──正是这个男子征服了从日出之海至迦南,近乎大半个小亚细亚,其功名显赫,难怪拥有暴戾的资本。 胡思乱想着,忽然从上位直射来一道视线,扫在自己面上。 他知道自己在看他么?米丽安一惊,急急垂首下来。 犀利的目光,好恐怖的王呢!心中惴惴,米丽安涨红了面孔。 盛宴之前,看着自己的发妻下葬,就算是最后一眼,尼布甲尼撒仍没有太多不舍。可是入夜之后却不知为何忽然躁动起来,或许和午后那荒唐的梦境有关,又或许仅仅是单纯的不耐。 他倚在王座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各国朝贡的人群攒动,心烦。 然后就在这闷闷不乐的空档里,有个不识好歹的星象师突兀地跃进自己的眼帘,“陛下为何郁郁寡欢?王妃殿下已进入天国,您就毋须挂念她了吧……” 自以为是地安抚着,星象师那谄媚的模样让尼布甲尼撒更加不悦。 原本是懒得搭理他的,不过忽而转念一想,遂生出了作弄的心思。尼布甲尼撒弯上了唇角。 “祭司长,我作了一个梦……”他这么说道,故意顿了一顿,发现来人眼睛一亮,又接道:“却不知道这梦的意思……” “我愿为陛下分忧!”星象师激动地说着,眼睛巴巴地盯着尼布甲尼撒,像是找到了一个难得的表现机会。 “是么……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梦的意思了。”尼布甲尼撒忽然敛起了笑容,这般命令道。 星象师一下子楞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颤颤地求证:“陛下你……可否先把您的梦告诉我,再让我给您解释?” “梦?”好象听不懂他说的话似的,尼布甲尼撒持了持垂至面前的额发,轻闲地回道:“我忘记了。” “啊?” “我忘记了梦的内容,所以现在特别想知道它的含意。祭司长,就由你来告诉我吧,我会好好犒赏你的。” 听罢尼布甲尼撒无理的言语,星象师呆若木鸡地站在殿前,立时冷汗涔涔。 怎么回事?王……这是在开玩笑么?忘记了的梦,自己哪有可能知晓?这回就算是胡编乱造也是搪塞不过去的啊! “喂!没听见王的话么?解梦啊──别傻站在那里!”身旁侍立的沙加薛冲着下方的巫师喝斥道。侍奉尼布甲尼撒多年,他当然知道这是故意刁难,要惩处这些整日只会神叨叨的巫师。 这下有好戏看了呢!幸灾乐祸地念道,沙加薛露出邪佞的笑容。 “说什么神授的祭司,却连区区一个梦境都解释不出?倘若你真有本事受到神旨,就将它解读,传达给我吧。” 巴比伦王对无用的人一向不留情面。 终于失去了耐性,所以尼布甲尼撒挥了挥手,教人将那哭嚎着的术师拖了出去,处以极刑。 环视了一下周遭忽然安静下来的人群,瞧着众人用惊恐惶惑的表情注视着自己,心情一阵舒畅。 “你们之间无论是谁,若有人能替我解这个梦,我就立即帮他做宰相。但若解不出,就要把性命交还给马度克神!”尼布甲尼撒含笑着,对着巫师、星象师和博士们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把人命当作娱乐的游戏么?房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蹙紧了眉。 这种时候,真的叫感同身受。他果然如史籍上所言,是个残酷的君王!忘记了梦的内容,却要人们替他解梦么?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嘛! 心中混沌一片的时间里,又传来哭嚎与讨饶的声音,几个巫师接连被拖拽出去行刑,因为之前相同的理由。 嗤笑、低语、细声的诅咒……充斥在耳边的尽是关于那狂王的一切。 从周遭的只字词组中了解到这点,记起午后那个莫名的亲吻过后,他似乎是说过一句“作过梦”之类的话,当时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将之与眼前发生的联系在一道,房廷脑中忽然一片清明。 莫非……这是《旧约》中那有名的“但以理释梦”么? 相传但以理在巴比伦修行期间,曾受到神的启示,替尼布甲尼撒解读了一个被遗忘的梦境,因此受到重用。房廷虽然不相信怪力乱神,不过既然是被记载的既定历史,他想在被扭曲之前,那一定有它的本源。又或者,那仅仅是后人杜撰的故事? 房廷不敢确认,回过身寻找那圣典上记载、传说中的少年。看到他和那三个伙伴在犹太被俘贵胄的伫列中,便朝他们靠近。 房廷搭上了少年的肩膀,瞧他敏感地打一个激灵,然后用那清澈的大眼望向自己,眸中充满疑惑。房廷又把目光转向了与但以理同列的哈拿尼亚等人,亦是同样的表情。 四个孩子,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面上挂着稚气、诚惶诚恐──难道他们真是未来支持整个巴比伦王朝的栋梁之材么?这般模样很难让人将这名号与之想象在一起啊! “但以理……你……就没有想到些什么吗?” 房廷斟酌着怎么发问才不会显得唐突,可少年冲着自己快速地摇头,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心里“咯噔”一记,有点失望。确实,就算他将来能成为如何了不起的人物,现在不过是个孩子。或许不能太过勉强? 可是照史书上所载,这个时候就应该由但以理挺身而出,中止那狂王的暴行,替他解梦。 房廷心焦地想,虽然他不相信所谓神谕的这种说法,但一定要有什么人站出来,解释尼布甲尼撒的梦境。可是现在整个马度克神庙中,除了自己──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记者,曾经在书籍上得以窥见过那个传说中的梦,还有谁能够知道…… “!” 蓦地,意识到这一点,自己都被惊得浑身一震,这惹得少年担心得扯了扯他的衣袖。 “房廷……房廷?” 但以理这么唤道,他这才缓缓地低过头,一脸青白。 “怎么了?”发现他的异状,但以理关切地问道。 “不……没什么。”房廷这么说,轻轻抹开了他的手,拈上一个惨淡的微笑,接着道:“我好象知道……他为什么会给我取这个名字了……” “咦?”没有听明白房廷在说什么,但以理奇怪地瞪他,但见他业已扭过身,缓缓地径直地朝着王座迈进。 一步一步,沉甸甸,足上像载着千斤之重。 如果那是上天对于自己的考验,希望这次不会再是个玩笑了。 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个无能星象师被拖将出去,尼布甲尼撒兴味索然,正想寻个恰当的机会中止这游戏,忽然,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影,突兀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是他?房廷…… 意外地看着他步上前来,尼布甲尼撒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悦。 他过来干什么,为自己解梦?真是不自量力!到现在连赛姆语都说不周全的人,凭什么有这种自信! 还是说──这是故意寻死么? 尼布甲尼撒想到这点,不由自主地上身一阵僵硬,蹙着眉头刚要叫人将房廷拉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我……能替你释梦。” 台阶下,黑发黑眼的异族男子操持着自己不熟练的语言这般说道,立时引起哗声一片。 又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王近旁的沙加薛见到他,先是暗暗一惊,旋即弯起了嘴唇。 正好呢,早就看他不顺眼!这样的贱民根本没有资格独占王的青睐,趁现在尽快除去他吧!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 “白痴么?居然有人上前送死的?”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声,有的人在臆测他的身份,更多的人则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 “是么?那你说说看吧,伯提沙撒……” 虽然不想他因此丧命,不过自己既然已经下了那道死令,便无法收回了。尼布甲尼撒面色难看地盯着下方立着的男子,暗恨他的葬撞。 不过接下来,从房廷口中迸出的话,却教他大吃一惊。 “陛下,你梦见一个……高大的人像……”房廷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视着尼布甲尼撒,半生的语言说得极慢,却很清晰。 尼布甲尼撒心中一紧,又听他接着讲:“人像……极其光耀,站在您面前,形状甚是可怕……” “这像的头是精金的,胸膛和膀臂是银的……肚腹和腰是铜的,腿是铁的……脚是半铁半泥的。 然后……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打在这像半铁半泥的脚上……把脚砸碎,于是金、银、铜、铁、泥都一同砸得粉碎,被风吹散,无处可寻…… 打碎这像的石头,变成一座大山,遂……充满天下……” 怎么……怎么可能! 当尼布甲尼撒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霍然站起,周围的臣子将军们皆用惊异的眼光盯着他。 “陛下?”沙加薛神情古怪地靠近,问:“是不是这个贱民胡说八道触怒了您?我来替您惩处他吧!” 侍从们一听禁卫队长这么说,纷纷上前准备将房廷押下去,却被一道声音喝止:“住手。” 大殿上下一片肃静,人人都怔在那里,只听那巴比伦地位最祟高的男子悠悠开口道: “他说的一点都不错……那便是我的梦境。” 我……这是在干什么?房廷楞楞地立在马度克神殿的最中央,此时不可思议的情绪盈满了胸臆。 自己并非得到什么神的启示,仅仅是照本宣科,将过去印入脑海中书页上的故事,转述出来而已,原本的目的只是想阻止那一时兴起的无谓杀戮。庆幸的是,《旧约》上关于解梦的记载并非杜撰,心想这总算是逃过一劫了呢,可自己却完全估错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房廷眼看这那琥珀眼的男子,一脸严峻地朝自己逼近;神殿上下文武百官,还有各国的使节,此时通通用或惊异或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一阵心慌,正后悔不该一时冲动介入历史,取代了那应该是“但以理”的角色,可已然站于面前的狂王,却容不得自己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什么意思……” “啊?” “告诉我,那个梦的意思!”尼布甲尼撒一把攥过房廷的胳膊,这样命令道。 尼布甲尼撒,诸王之王,天上的神祉已将国度、权柄、能力、尊荣都赐给此人。凡世人所住之地的走兽,并天空的飞鸟,袍都交付其手,使之掌管这一切,他便是那金头…… 记忆中史籍的点滴渗进了脑中,房廷被要胁般箍住手脚的同时,嘴巴也不听话径自翕动,泄漏了那些不该由他点破的秘密。 银胸代表玛代波斯,铜肚代表希腊帝国与亚历山大,罗马帝国祟尚铁血,“十只脚趾”便是联盟帝国…… 巴比伦之后的改朝换代,列王更替──尽数由那梦境呈现,这即是一个预言,也是未来既定的历史轨迹…… 陈述的过程冗长而又艰难,但是从头到尾,尼布甲尼撒都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房廷。 知道自己应该尊重历史,房廷隐去了古人不该了解的部分……结结巴巴总算终结了解释。语毕,他惶惶地抬头,意外地看到那狂王一副难掩喜色的面孔。 “你……真是个奇妙的人呢。”尼布甲尼撒这么说道,攥握的手掌几乎把房廷都捏痛了,仍是力道不改,然后就这么突兀地,于大庭广众之下将其拥进怀中。 立时激起哄声一片! “那是什么人啊?” “先知么?没听过的名字啊!” “居然能解释被遗忘的梦境么?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吧……” 他叫“伯提沙撒”?发现有趣的人物了呢。 见到这一幕的居鲁士,于心底默念了这么一句,饶有兴趣地询问部下,却没有人知晓那人的身份来历。 “如果是巴比伦的术师或是先知,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希曼这么说。 语毕,只见自己年轻的主人浅笑一记,还没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高兴起来,便听到一句:“看来这次来巴比伦,真是不枉此行哪。” 蓝眼睛闪烁着,抚着下巴,居鲁士这般言道。 第九章 盛宴之后,于王君的寝宫之中,袅袅的熏香弥漫了整个宫室。 四壁燃着火把,淡紫的帷幕随风轻舞。 暧昧的境地。 被半强迫地拖拽至此地,就这样禁锢在男人的双臂间。房廷此时才想起,午后尼布甲尼撒曾于自己耳畔说过“今夜便要占有你”这样的话…… 心中惴惴,抗拒的动作却被尽数化解,然后迎接他的,是那个模式般的动作──尼布甲尼撒吻了自己的耳朵,轻轻柔柔。 酥麻的感受通过被接触的部分如同激流,窜向四肢百骸……痉挛,越发大力地挣扎,却被视若无物! 越发慌乱的部分,“你到底是什么人?”尼布甲尼撒突然这么说,没来得及反应,他又接着问:“为什么……你未曾睡于我的枕际,却得以窥伺我的梦境?” 端过房廷的下巴,尼布甲尼撒以凌厉的目光审视。那慑人的琥珀眼像是能洞悉一切般,深深望进眼底…… “只是……巧合……”房廷讷讷地回道,回避着他的视线。 就连本人都忘记了的梦境,自己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居然歪打正着……很侥幸呢…… 可房廷的回答并没有令尼布甲尼撒满意,这回连颊骨都被粗蛮地捉起。 “你撒谎。”直接驳斥,不留一点余地。 “如果是巧合,为什么会那么清楚?连我快要忘记的细节,都分毫不差呢!” 咦?快要忘记? 这么说……尼布甲尼撒他…… “我根本就没有忘记自己作过的梦。”这么说着,尼布甲尼撒一脸笃定。 一切仅仅是他试探的游戏么?难道那些丧命的星象师和术师,只是供他消遣的玩具么? 意识到这点,房廷心头一怵。方才在殿前,自己亦是徘徊在生死之间!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 要不是自己来自千年之后,要不是自己知道那经典的梦析,更多无辜的人会为了那么荒唐的理由而丧命吧……为什么要做那么残酷的事? 房廷越发不明白这狂王的心思了。 “罢了。”松开了钳制,尼布甲尼撒比想象中还早放弃对他的“逼供”。 “我不计较你的过去,也不管你从何而来……你现在属于我,这才是最重要的!”尼布甲尼撒霸道地宣告着。 房廷的腰身再度被揽起,身子腾空,才胡乱地挣动了两记,身子就立即被扑倒了。 沉重的男体压在上方,一如先前几次的亲狎,没有过多的言语,尼布甲尼撒直接扯掉了房廷多余的衣物,强硬地弓身挤进了他的以膝盖。 房廷挣扎推拒他越发紧迫的胸膛,却根本无甚效用。混浊的呼吸就这样落在颈侧,湿热的情欲赤裸裸地呈现…… 合不上的膝盖,紊乱的呼吸,滴落的汗液……哀哀告饶却只能越加煽动尼布甲尼撒的征服欲望…… 无论如何反抗,都摆脱不了他所加诸的侵犯么? “噫!”这般念道,突然心脏仿佛被狠狠一怵,双膝被使劲折向胸前,弯成匪夷所思的姿态……身下,那羞耻的秘所尽数呈现! 听到一记低笑声,冰凉的指尖便潜入自己的肚脐,抠弄细小的凹陷……顺着滑向裆部,一下子……便将那柔软的东西裹住了! 房廷被这记动作吓得脸色刷白,精瘦的腰杆抖瑟个不停……毫不遮掩地于眼前,那处却被尼布甲尼撒径自套弄抚玩,猥琐至极! “不……不要!” 左侧一枚胸尖又被蓦地摛住,此时从喉头溢出的抗拒音,都嫌有气无力。 弹动绷紧的腰腹处处紧实,尼布甲尼撒的指尖粗鲁地流连其上。一个激灵,房廷违心地释放了…… 于他的掌心。 维持了一秒钟的释然感受,绯红伴着尼布甲尼撒陡然响起的促狭笑声,爬上了双颊。 赤裸的肉体,白色的汗液……淫秽的一幕。 房廷惊惶失措地还想在这种时候遮掩羞耻,手却立即被拍开了。此时他才发现尼布甲尼撒也和自己一样衣衫尽褪,平时隐于大围巾衣下强健的体魄,毫不吝啬地裸裎…… 强势的男人,此时就连那骄傲的地方亦是趾高气扬的──煞是惊人! 这是……认真的么?是真的要对我……做那种事么? 被他诚实而激动的男性部分吓到了,房廷惊得连连缩身,可是大腿被牢牢扳着动弹不得! “房廷……” “哎?” 那充当征服者的一方,此时唤了自己的真名,而非“伯提沙撒”……有一秒钟的楞怔,忽然撕裂般的激痛,席卷上了神经! “呜啊──” 惨呼一声,房廷惊骇地感受到,原本不应包容他物的细小洼穴中,纳进了对方的雄性…… 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就这么刺进来了。如此巨大,如此不可一世……几乎同一时间挤掉了他所有的思想! 原来男人的身体,也可以让自己享受到么? 还真是……妙不可言。 初次置身于房廷的体内,由衷地叹道……尼布甲尼撒薄汗彻发,缓缓地动作着,于上方观看那具被自己楔入的男体……视线迷离。 就像濒死的鱼一般大张着口,紧贴着的肉体传递过来的痉挛抖瑟。 看到了,因为自己的粗暴教他受伤了呢,殷红的血液映衬着白色的肌肤……顺着洞开的部位,渗流。 啧啧,好可怜……但,越是这般,只会让自己越发欲罢不能…… 舌尖舐了一下干燥的唇,尼布甲尼撒俯身想要亲吻那怜人的的猎物,却遭他顽固地推挡。 掰开那遮挡面目的十指,但见房廷咬牙切齿,双目紧闭泪渍顺着颊侧沁进软毡……心念一动,便拿唇舌去接那溢出眼角的咸液。 苦涩的滋味…… 猛然一记哽咽音调炸响耳边,撩动人心,就这么一下子把持不住地,丢了开去……难耐地低吟,于他的体内释放。 第一次……居然会以如此狼狈的方式结束──是男人始料未及的。 微喘,有些懊恼地垂首巡视身下那教自己失控的始作俑者,却意外迎见一对湿湿润润的黑色瞳仁。 乌丝凌乱,倔强的眼神。 就算是瞪视的模样,于自己眼中亦是一副惑人姿态。 情欲毋须酝酿便再次勃发,急切地再度扑向他── 疾风骤雨般疯狂地掠夺起来…… 因为那狂王的粗暴对待,房廷于激痛中昏迷,坠入了黑色的梦乡。 他在一片混沌中沉沉浮浮,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复苏之际,遂被下身的蛰疼惊得蓦地打开双眸。 “呜……” 好痛……尴尬的部位传来阵阵违和的激痛,使得浑身一颤,之前那场荒唐性事立刻重现脑海! 尼布甲尼撒…… 一想到那不可一世的男子在床笫间,与自己的悖德纠缠,双颊立刻被染成了绯红! 在二十一世纪,就连女性经验都未曾有过的自己,第一次居然是…… 真是难以想象!陷入了难以逆转的时空漩涡之中,一切都被尽数剥夺……难道,连仅剩的一点自尊,都不要留给自己么? 这么想着,房廷颤抖得更加厉害,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腰际! 完全没有防备! 浑身一僵,房廷还没有来得回身,赤裸的背脊便贴上了某个温暖的胸膛。 “醒了么?”下巴抵在自己的头顶,尼布甲尼撒慵懒地问道,不安分的手掌顺着腰线正向上爬着…… 他……怎么还没有离开? 房廷被这突如其来的猥琐动作吓到,不禁又忆起昨夜不堪的种种…… 惊跳着挣开男子,慌忙间却跌落床下,牵动了暧味的伤处,疼得龇牙咧嘴,狼狈非常…… 榻上的尼布甲尼撒见状,哼笑起来,单眺望着昨夜与自己狂欢的人,琥珀眼闪烁着不明的情绪,看得房廷立时起了一身鸡皮! 尼布甲尼撒探出手捞住了房廷的胳膊,也容不得他拒绝,径自将他重又锁进了自己的怀抱。 “你是我的人……”衔着柔软耳廓的尼布甲尼撒这般说,热热的吐息钻进耳道,激起怀中人的一阵颤栗。 “都这么久了……还在怕我么?” 搂得更紧了,房廷稍一动作,肩颈便遭侵袭──细密的亲吻落在上面,似是他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被吓得不敢动弹,房廷心惊胆战地伏于尼布甲尼撒的胸前,忽而发现相拥的二人皆是未着寸缕的,一股红潮不可自抑地漫上了脸面! 太……太可耻了!自己几欲羞耻而死,那狂王怎么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也许是走火入魔了。 尼布甲尼撒这么想,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一夜近乎疯狂的索求之后,以为总算餍足,可一看到房廷醒来时生动的表情,旋即又被撩动了心弦。 鼠蹊……再度传来甜蜜的骚动,该死!自己何时欲求不满得就像个少年人? 并没有反省多久,房廷再次被自己压倒了──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很是耐人寻味呢。 就这么,近乎纵欲地俯将上去,待到清醒时分,那黑曜石瞳仁的男人汗湿殷殷地伏于榻上,看来今次是被自己折腾得下不了床了…… 一副疲惫倦怠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 捉着房廷半长的头发于掌间嗅闻着,一边享受快感终结后的余韵。不知为何,有种愉悦的感觉盈满了胸臆。 好稀罕。 至少,自己还从没对哪个后妃产生过类似的情绪。 伯提沙撒……不,是房廷。或许,日后能成为一个对于自己特别的存在……也说不定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尼布甲尼撒不以为意地轻笑,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忽而念及昨夜于马度克神殿上,房廷的释梦以及自己于众人的承诺,尼布甲尼撒弯了弯嘴唇。 “我把全省的治理权交予你……如何?” 他这么说,也不管房廷在听罢这番话后露出怎样一副惊骇表情,还是继续道:“即日起,你便入朝,做巴比伦的宰相吧。” 于众人之间挺身而出,替那狂王释梦的时候,房廷从没有臆想过要取代“但以理”的位置,可偏偏上天就像要同自己玩笑般,硬是将他生生推向了一个既定的历史舞台。 伯提沙撒,也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房廷,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能在一夜之间名动巴比伦。 是巧合?还是在无心中篡改了历史? 房廷心中惴惴,却不知用什么来弥补。 发誓对狂王效忠,是一个契约──一个日后会将自己牢牢束缚在这个时代的咒语! 突然想起尼布甲尼撒在为自己更名时,闪过心尖的念头,心头更是阴寒一片。 叫他怎么相信──自己这个无意间涉入历史潮流的“现代人”,才是经典上记载的“伯提沙撒”呢? *** “这就是新宰相么?怎么是个外国人啊?” “听说是陛下从耶路撒冷带回来的男奴……” “男奴?难道我巴比伦无人了么?真是太不象话了!” “嘘……小声点!好歹也是王钦点的宰相,别教他听到了……” 心烦意乱的当日,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关于自己的窃窃私语声时不时地钻进耳朵,房廷越发感到如坐针毡了。 记得在乍一听闻尼布甲尼撒要封自己做宰相的时候,吓了一跳,惊恐地百搬推拒,但他却恶作剧似地,亲自替自己更换上巴比伦朝臣的服饰…… 房廷低头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白色袖口绣着金线,细小的红玉宝石则一直延伸至肘部,襟口和大围巾的下摆亦缀有玲珑的吊坠;华丽的衣衫,质地轻软,是上好的亚麻织物,一般唯有迦勒底权贵才有资格穿戴,此时却贴附于自己的身上。 非常舒适,却很不自在。是因为知道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什么“宰相”吧! 照本宣科解了一个梦,只因为那男人的一时兴起,就把自己推向万人之前做个有名无实的“摆设”。 难道说,这又是一个游戏么? 越想越不甘心,却偏偏无可奈何,自己太渺小了啊……这感受如同初次来到巴比伦时的心境一般。 房廷自暴自弃地寻思着,但咫尺之间却有人抱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想法。 议事殿里,因为多了一个新任的主事者,惹得迦勒底诸臣们非议不断。四将之一的拉撒尼却好似置身事外般支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听着同僚们絮絮叨叨的话音。 另有心思。 玩弄着自己过长的黑色卷发,视线飘移……是在审视那两个月前还是由他亲自“押解”至王都的男子。 想不到,不过几十天的功夫,他便能由男奴的身份一跃成为王座之下的第一人,听来真是匪夷所思呢。 不过自己那夜在马度克神殿,也亲眼见识了他释梦的能力,之后沙加薛那一脸难看的表情,有趣得令自己当场忍俊不禁。 是巧合?还是神示?他又何以窥得王的梦境?拉撒尼不得而知。不过那梦释,也由不得平庸的术师随意编撰,所以至少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外邦人,绝非泛泛之辈! 更何况,他是目前整个巴比伦,最受王所青睐的人吧…… 想到这里,拉撒尼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近日探子来报,我国去到叙利亚与地中海的商队屡遭游勇的阻截,去到大马士革之途困难重重……” “好象是亚述人的残部,要不要派去军队予以镇压?” “那岂不是要和吕底亚发生冲突?何况战事刚歇,王军还未修整好咧!” 蓦地从沉思中转醒,房廷发现迦勒底的长老与将军都已列席,书记正用小木楔在新晒的泥版上锲着记录。 今次商讨的内容似乎是些琐碎的政务,众人结成各自的小集团议论纷纷着,似乎并没有人将自己这个新任“宰相”放在眼里。 理所当然地被忽视了,不过这倒让房廷觉得轻松。 正要吁一口气,就在此时,一个看似等级甚高的年轻士官唤了自己:“伯提沙撒大人,对于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呢?” “唉?”有点意外,居然有人会问自己意见,房廷急忙起身,却差点被裙摆绊倒。 这个不合宜的动作引来下方的一阵小骚动。 “哦……您是没有听清楚我们说的么?”士官拿腔拿调地说着,又将方才商队被劫的事件快速重复了一遍。 尴尬地蹙起眉,表情有些窘迫,房廷沉着嗓子轻道:“抱歉……能不能说得……慢一些?” 他的赛姆语刚学会不久,说得还不是很流利,而且只要谈话对象加快语速,便听得相当困难了。 “咦?您是嫌我说得太快了,还是根本就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呢?” 他说得相当大声,旨在羞辱房廷──而且目的也达到了。 众人再次将话头指向这个来历不明的“新宰相”,而作为话题中心的人物,房廷的面色青白一片,相当地狼狈。 他终于了解到,并没有人想真心询问自己意见,这只是那些瞧他不顺眼的大臣,戏弄自己的小花招罢了。 来人接下来又故意,抓起书记员新锲的泥版文书给房廷看,那比藏书室里的泥版鑴刻得潦草得多,一瞧就觉得眼前糊花花一片。如此深奥的楔形文字,就算房廷学习速度如何迅猛,亦是读不懂的。 “伯提沙撒大人,这么说可能是得罪了──您连我国的文字都看不懂的话,又怎么来领导诸臣呢?” 刻薄的语调,偏偏句句在理,反驳不得。 我来自遥远的时空,根本就不应属于这里:一切都是你们搞错了! 此时特别有冲动这么大喊,可是就怕自己真的这般做了,也无人理解。 语言不畅,加上对方存心刁难,房廷真觉得这回自己是有口难辩了…… “这些人啊本事没什么,搬弄是非倒是很有一套。” 环着胸,拉撒尼都有些看不过去地言道,惹来身侧的沙加薛一阵轻笑。 “这不正好么?看来新‘宰相’人缘不佳──即便今遭蒙受王的青睐,也无人会认同他的。” 而且过不了多久,待王对这贱民厌弃了,便是他的死期!心里加了这么恶毒的一句,沙加薛美貌的面孔上掠过一丝狠戾。 “哦……我倒不这么认为。”知道自己的同僚在幸灾乐祸,貌似懒散的拉撒尼却故意刺破他。 “你是在妒忌么,沙加薛?” 话一出口立刻遭到一个瞪视! “伪君子!信不信我割烂你的嘴?” “哦?就像割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么?你也只会恃强凌弱吧。” “你──” 沙加薛气得杏目浑圆,正欲拔剑的空档里,忽然望见宫门前出现一抹颀长的身影。 是巴比伦之王,尼波神之子……莅临议事殿了! 携着随从浩浩荡荡地步入宫室,众人躬身来迎。尼布甲尼撒的目光迅速扫过人群,而后定格在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孔上。 不觉莞尔。 径直地走向他,人群立时如分开的潮水般被划作两道。 靠近,瞧着那忽红忽白的面孔,是被大臣们“欺负”了么?真是有趣呢!尼布甲尼撒不觉轻薄地搭上房廷的肩颈,惹来一记震动。 房廷……还在忌惮着自己…… 前夜还在自己怀中辗转承欢,今次却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尼布甲尼撒略感不悦。 “陛下……” 立定之后,有朝臣上前汇报这一月的政务,提到本国商队于叙利亚边境屡次遭袭的时候,下面竟传来几声刺耳的嗤笑声,察觉掌下的肩膀微微一颤,尼布甲尼撒侧着脸打量了一下房廷,又审视了一下交头接耳的众人,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把地图拿过来。”尼布甲尼撒命道,埃及的莎草纸所绘制的地图立即被亲随摊在几上。 黄蘖液汁(用来保存书页的药水)沁染过的纸卷,散发出淡淡的馨香苦味。这还是房廷第一次看到古人所绘的图纸,不觉好奇地移近视线。 尼布甲尼撒在图卷上指点着,召来近臣询问,言语间,房廷听明白了七、八成。 从巴比伦至叙利亚、地中海沿岸的商路,是沿幼发拉底河上溯到达马端的上游,然后向西进入大漠的。到达叙利亚的绿洲台德木尔之后,再向西行出沙原到达候姆斯。 那里是通向绯尼基、大马士革、以色列和绯利斯汀(今巴基斯坦)的天关锡道,路程虽短,但是行途困难,因为这条路线穿越荒漠,而且易受到荒漠绿洲之间的游牧民族的抢掠。因此,后来商队改道从另一条较长的路线行走。 关于这些,房廷曾于史籍上读到过。莫不是……就是在尼布甲尼撒的时代被更改的?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房廷望了望那沉吟着的上位者,立即被发觉了! 四目相触,凌厉的眼色——房廷难堪地移开目光,肩膀上却忽然一沉。 “是想到了什么么,伯提沙撒?” 陡然于耳畔响起的男音,十分轻柔,心脏都为之漏跳了一拍! “没……没有。”房廷连忙否认,可攥着自己的手掌蓦地收紧,勒得好疼! “真的?” 轻扬的语调,微眯的琥珀眼,尼布甲尼撒是一脸的置疑。 “你是我的人,若是想隐瞒什么,知道结果是如何么?” 还想继续佯装一无所知,可这紧接着钻入耳朵的恫吓,却吓得房廷无法忽视。 “那个……”硬着头皮,抚上了触感柔软的卷轴,房廷抖瑟的指尖于其上描画出一道绵长的曲线。 由西帕尔沿底格里斯河北上,到达尼尼微后转……在哈兰城休整后,渡过幼发拉底河,前方便能抵达北叙利亚重镇哈拉波(今阿列颇)。 哈拉波和候姆斯一样,是南来北往之关卡要冲,也是通向小亚西部的跳板;若从美索出发,上溯由哈兰向北穿过陶鲁斯山脉的各个关口,向东、南、北三处的信道便不会为高山峻岭所阻…… 房廷依靠自己所知的历史、地理知识画出这么一条路线,也不管身后时而传来不置可否的嘘声,一边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身侧的尼布甲尼撒没有吱声,凝神倾听房廷的叙述。语毕,他盯着地图,仅仅停滞了半刻,便会然一笑。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懂得多呢。” 出人意料的话,听得诸人皆是一怔。 亳无预警地,尼布甲尼撒紧接着下令:“吩咐下去,今后从沙原行进的商队,全都改道哈拉波。” 地下立时传来哗声一片—— “陛下在想什么啊!” “怎么不好好研究一下,便听这种一面之辞了呢?” “那种来历不明的外邦人的话,真的可以信赖么?他连赛姆语都说不流利呢!” 听到反对的声音,犹自面不改色,尼布甲尼撒衔起一抹微笑,对着房廷道:“看来大家都不服呢,伯提沙撒……你来告诉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无法忤逆尼布甲尼撒的旨意,房廷稍稍斟酌了一下言语,断断续续地说了自己的理由。 商队采用原先的路径,虽然路程短,可是要穿越沙漠,半路上强盗横行;另一条虽然较远,却能保证水和给养供应,较之前者更为安全…… “这个可是最浅显的道理。”尼布甲尼撒捉过他的话尾,这般说道:“而且不光是如此,特意上溯至尼尼微,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吧。” “是……”嚅嗫了一声,房廷应道。 众人皆知,尼尼微是现今已然覆灭的亚述帝国都城的旧址,当初末代王亚述巴尼拔自焚于城内的无双殿,大火烧了三天,整个帝都付之一炬。今次再难于其上寻得当年“血腥狮穴”的无限荣光了。 不过就因为这个原因,迦勒底人建巴比伦新城之始,便放弃了底格里斯河沿岸亚述统治时期遗留的旧城,于两河下游建了现在的城池。 房廷曾在典籍上看到过,新巴比伦王朝之所以在短短百年间,便走向衰落的原因之一就是:忽视了亚述覆灭后残余城市的再发展,孤立建城,断绝同小亚细亚诸国的交流,导致后来的波斯人趁虚而入。 “如果能以商业……带动尼尼微旧城的发展,底格里斯河西、东的门户……将再度为巴比伦打开……” 悠悠地讲述,房廷心虚地垂下眼睫。照理这些都不应透露给现世的人知晓,所以便轻描淡写地说,不料语毕的时候却迎来一道像是激赏的掌声。 惊讶地循声望去,但见席间有一位武官在为自己鼓掌——那温厚的面目,是自己认识的四将之一——拉撒尼。 呵,看来明白我心意的人并不多呢!尼布甲尼撒微微一笑,瞥了瞥拉撒尼的位置。 还记得当先王在位的时候,自己也曾建议要把帝国的重心向北扩张,只可惜一直没被采纳,之后继位十载,又长年征战于外,无暇顾及。今次忽然由房廷提及自己那未完的心愿,正好是施行的良机。 当初,仅仅是视他作玩物而将之带回王都的,没想到那时的决定竟是如此地聪明!心念道,尼布甲尼撒遂单手抚上房廷的面颊。 “伯提沙撒,你虽然没有迦勒底的血统,却是个有智能的人呢……” 被尼布甲尼撒突兀的话语和动作吓得惊退一步,房廷惊惺地抬头,望见那深邃的琥珀眼中忽而闪过一道莫名的情愫。 心头一撼! 总觉得说了不该说的话——难道,自己真的就要这般陷进历史的泥沼,不可挽回了么? 房廷忧心忡忡,思虑深沉,以致都没有发现,议事殿中正因为尼布甲尼撒的那句评价,使众人对他的态度渐渐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殿堂之上,暗涛汹涌,人人各怀心思。 钦佩的、羡慕的、好奇的,甚至还有妒忌的目光,统统在这一刻凝聚于这个不应属于该时代的男子身上。 第十章 冗长的朝会结束之后,已经过了炎热的正午。 这期间,将政务告一段落,尼布甲尼撒招来了王家的歌舞妓,并携着房廷一同在冬宫的寝室观看。 一方面是对那些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舞女实在没有兴趣,另一方面又慑于狂王的威严,房廷只得拘谨地挨着他的身旁坐着,然后低头盯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十指发愣。 与此同时,对歌舞同样心不在焉的狂王,正饶有兴趣地观看着房廷局促的侧脸。 想象不出,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普通的男奴,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智者,若是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成为巴比伦的栋梁之才。 这般想到,尼布甲尼撒会心一笑,眼看着身旁人的面孔上变换交替的神色,生动的模样教他禁不住又生出逗弄的心思。 心随意动,他伸出指尖在房廷的喉结处轻轻一点。 这番挑逗的动作,吓得房廷惊惶失措,差点就要跌到地上,狂王见状哈哈大笑,摒去了舞女及左右的宫侍,把房廷拨进自己的臂弯,问道:“你会喝酒么?” “啊?”房廷有些不明就里,就是在这懵懂的空档,尼布甲尼撒腾出一只手,将蜂蜜和麦酒混合的液体斟满了一个酒樽,递到房廷的面前。 “喝了它。”他这般命令道。 房廷愣了一愣,垂下视线望了望那盛满金色液体的樽子,那甜腻馥郁的酒香教他迟疑。 因为工作的关系,房廷过去一直是滴酒不沾的,因为他自知酒品不好,喝酒会误事。不过现在这可是狂王的命令,他可以不服从吗? 根本由不得房廷忤逆自己的旨意,尼布甲尼撒见其没有立刻饮用,便不耐地夺过樽子,强硬地送到房廷的唇边,捏着他的双颊,逼迫他张开嘴唇喝了一点。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呛住了,房廷咳得满脸通红,可尼布甲尼撒却对这辛苦的模样视若无睹,只管径自撬开他的嘴,把剩下的甜酒直往他的喉咙里灌! 房廷痛苦地挣扎,可是双手被制,动弹不得。好不容易等尼布甲尼撒放开他,还来不及把之前含在口里的液体吞下,又一杯酒送到了他的跟前! 他……又要玩什么花样折磨我? 房廷捂着嘴使劲咳嗽着,眼泪都咳了出来,但找到新乐趣的尼布甲尼撒,又岂会在这个时候放过他? 尼布甲尼撒强硬地让不会喝酒的怀中人继续大口地喝酒,一边对渐渐有点神智不清的他上下其手。 最开始房廷还会反抗,但后来,就算衣襟大敞,尼布甲尼撒伸手进去胡乱抚摸他的胸乳,他也顶多“哼哼”两声,如同一滩烂泥,软在施虐者的怀里,不停地打着酒嗝。 好可爱…… 看着房廷渐渐酪红的脸蛋,雾蒙蒙的湿润眼睛,尼布甲尼撒情不自禁俯首在他的脸上轻啄,这般惹来如同抗议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唇间溢出。 “不……不要……”房廷口齿不清地用中文嘟嚷着,不知不觉便被压倒在了软毡铺设的地面上,恍惚中他挣扎地想坐起来,可是浑身无力,只得任由尼布甲尼撒继续胡作非为。 裙裾被整个地掀了起来,尼布甲尼撒伸手进入腿间套弄那柔嫩的部位,激得房廷兔子般惊跳了一记,遂在尼布甲尼撒怀里哆嗦个不停。 他的动作很粗暴,房廷一边战栗,喉中不自觉地发出嘶哑又惊惶的细细哀鸣,可惜在这种时候发出这种声音,无疑是火上浇油。 急不可待地扒开覆在房廷身上质地精良的细麻织物,原本就半隐半露的白皙肩颈此时完全暴露出来,尼布甲尼撒把持不住地在那里嗅闻、舔吻,淡淡的熏香和体息此时嗅来是那么好闻,而酒醉之后,房廷那副娇憨模样,更是楚楚可怜。 尼布甲尼撒欺身上去,舌头探入房廷的口腔,勾引着他与自己的共舞。 房廷的动作羞涩又笨拙,没一会儿便被吻得气喘吁吁。 趁着这间隙,尼布甲尼撒的手指开始放肆地钻进他的膝盖,碰触秘境。房廷无意识地夹紧了膝盖,呻吟着…… 看到这幕煽情的景致,尼布甲尼撒再度心猿意马。 *** 从宿醉中醒来,已经是次日的早晨了。 刺目的光线射进宫室,房廷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又立刻眯起。伏在乌木榻上,他感觉腰部以下就像不属于自己的……麻痹、蛰疼,浑身就像散了架一般,而且比前一晚痛得更加严重! 那个男人居然大白天的就……无耻地宣淫!还对自己……对自己…… 一想起酒醉后的痴态,房廷羞耻地涨红了脸,把头埋进被裳。忽然,颈后的头发被什么人撩了起来,一吓——房廷急急回首,看到尼布甲尼撒正全身赤裸地坐在榻前,亲吻着自己半长的乌发。 房廷忌惮地缩了缩肩膀,陡然惊觉自己同样是光着身子的,于是连忙裹紧被子想躲到尼布甲尼撒碰不着的角落,哪知对方却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将自己一把搂住! 接下来的吻,霸道又没有节制,雨点般漫过他的额、颧、颊、颌、颈——房廷推拒着,怎奈之前的性事耗去了他太多体力,很快便精疲力竭。 而经过昨夜,尼布甲尼撒新长出来的粗硬唇髭,此时扎扎地擦到房廷柔嫩的肌肤上,蹭得他非常不舒服。 看到房廷左躲右闪总想逃避自己的亲吻,尼布甲尼撒的胸中浮出些微的不悦,不过他很快便发觉,房廷似乎对自己的胡子颇为在意,便停下动作,问:“不喜欢吗?” 被吻得昏头转向,房廷还没反应过来,尼布甲尼撒又道:“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胡子剃掉。” 听他这么讲,房廷才回过神,战战兢兢地仰视上方。 刚刚醒来,尼布甲尼撒尚未整理仪容,谈金色的长发随性地披散在肩上,而新生的浅色唇髭,并无损于他的俊美…… 偷偷睨了一眼,察觉对方那琥珀色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房廷的脸孔一热,羞惭惭地垂下了眼睫,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回,尼布甲尼撒也没有继续为难他,而是起身招来了几个淑吉图,为自己宽衣梳洗。 “把胡子刮了。” 待洗漱完毕,尼布甲尼撒这般命令的时候,房廷看到女侍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心中正觉有点蹊跷,只见眼前的淑吉图们拜倒一片。 “陛下,我等不敢……” 尼布甲尼撒“哼”了一声,驱走了她们,自己取了磨利的小铁片和香油递予房廷。 “伯提沙撒,你来。” 他不容拒绝地发号施令,然后大剌剌地倚在露台前的乌木椅子上,抬了抬下巴,示意房廷过去服侍。 越想越不对劲,但房廷还是乖乖地走上前。 接连两天索需无度的欢爱造成了他身体的负担,所以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地。好不容易挨到尼布甲尼撒的身边,又毫无预警的被猛地一拉,房廷不由得惊呼,直直跌进了尼布甲尼撒宽阔的怀中。 尼布甲尼撒把房廷抱到膝盖上,环着他的腰,就要他以这么亲呢的姿势替自己剃须。 房廷怔了一怔,踌躇了半刻才抬起胳膊,可他的手在发抖,看着尼布甲尼撒的脸庞,磨蹭了半天,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终于尼布甲尼撒等得不耐,催促般轻捏他的臀,这才鼓足勇气,把铁片贴上了对方的面孔。 唇髭本来应该很简单就可以剃净,可是房廷第一次替别人刮,对象又是那不可一世的狂王,教他如何不紧张,虽然小心翼翼地操持着手中利刃,可房廷还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会割伤了对方…… 越是抱着这种想法,越是容易出纰漏。 果然,刮颔须的时候,刀锋在狂王的颔上拉出一条短小的红痕,细细的血珠立刻冒出来,瞧得房廷心惊胆战! 尼布甲尼撒微微地拧了拧眉,这个表情吓得房廷差点连铁片都拿不住! 可是尼布甲尼撒并未出声责怪,或者惩罚房廷的鲁莽,而是抬起一只手,用食指在他的两瓣嘴唇上拨弄了一记,旋即又在自己的伤口上点了点。 房廷呆了一下,会意——脸“噌”地一下红透了! 他向四周望了望,这里虽是禁宫深处,也难保不会有窥探的仆从;但视线所及并无他人,于是房廷怯怯地弯下腰,把嘴唇凑近伤处,闭上眼轻舔那里…… 被房廷舔舐的滋味,教尼布甲尼撒受用十分。没两下,他便被撩拨得心痒难耐,不规矩的双臂缓缓箍紧房廷的肩膀,然后—— 又一出颠倒黑夜白天的戏码,在此上演。 *** 巴比伦有留须的传统,但凡成年男子都有蓄美髯的嗜好。 之后房廷才明白淑吉图不敢替狂王剃须的原因,他想起自己曾经在一本风俗书上看到过,对一个普通的巴比伦人而言,胡子便是尊严的标志;对王者来说,更是如此。 巴比伦人留着他们引以为豪的胡子,花大量的时间打理它们;有甚者还喜欢把颔下的长须编成一条条辫子,再抹上香油,锃亮可鉴。 相传,只有发愿或赌咒的时候,王的胡子才能由祭司剃去。就连依修塔尔门前的瑞兽都有胡子,一个“王”,又怎么可以没有胡子呢? 不过这些对于尼布甲尼撒,似乎都是无足轻重的;他可以为了发愿攻打迦南而剃须,他可以为了释梦成功而剃须……他同样可以为了无关紧要的一句话,而把自己“宝贵的胡须”剃得干干净净! 房廷不明白,为什么仅凭自己的只字片语,尼布甲尼撒就能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只是心血来潮?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旁支末节? 夜半醒来,望着酣然入睡的枕边人,房廷心潮难平。虽然,他能历数这一代狂王一生传奇的事迹,却找不出一点办法去洞察他的心思。 夜色沉沉,明月悬至中天。 宫室内窗椟大开,雪花石膏镶嵌的玄武石地面,铺满了银色的华彩。 寂寞的颜色,寂寞的景致。 月光笼罩下,房廷目不转睛盯着那掌握自己生死、与自己同卧起的男人,回忆着这数月来从耶路撒冷到巴比伦城的种种,他的心中布满了阴翳。 叹一口气,房廷试图踱到露台前。但就在坐起身的那刻,他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竟被尼布甲尼撒攥在掌心! 怎么?就连沉睡的时候他都不肯放过自己么? 房廷苦笑着,想起了自己获得更名“伯提沙撒”时,曾经立下的那句—— “永世效忠,为其臣仆,不得背叛,不得忤逆……” 宛如魔咒般的誓言,是不是果真如自己预感的那样,他与尼布甲尼撒的未来,将有绵绵不断的牵系呢? 房廷不得而知。 可此时此刻,被沉睡的男人占有式地紧握着,一瞬间,他内心感受到的并非以往的惶恐与无奈,而是截然不同的一种—— 温暖与安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