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不敢爱》 楔子 微亮的街灯,将远处一男一女的身影拖得长长的,男子表情有些不悦,双手闲插在口袋,女子身穿质朴的洋装,优雅地立着,小巧的皮包扣在腕间,等待男子开口。 「一定要那么早回去?明天是星期日。」 「可是我明天还要去早餐店打工,你知道的。」席宝琳微敛着眉,声音是轻柔,眼神却已黯下。 「还是我们到你家,再聊聊天,我不想今晚的约会就这样结束。」 「我爸爸可能已经睡了,我担心会吵到他,对不起……」她为难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只会说对不起」男子感到不耐烦,突然放大音量。 「小声点,会吵醒我爸的。」她压低音量,拉着男子的手臂。 男子反手一握,将她扯进怀里,低头就要吻下。 她连忙将脸侧过一边,一手挡住男子的唇。 男子求欢不成,满腔欲火已经转为怒火,现在连一个吻也得不到,更是火上添油,气得一把推开她。 「我们交往快三个月了,你说要结婚后才能上床,连要个晚安吻都这么难,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钻石镶的,高贵得碰不得?」 「不是……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呿,这种事要什么准备?像你这种保守的性格,再有耐心的男人也没办法跟你交往下去。」男子急色攻心,先前表现得敦厚有礼的风度已然消失。 「我要进去了,晚安。」席宝琳头一低,就要转身离去。 「慢着,今天我要跟你说清楚。」男子拉住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跟我交往?如果不是,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和金钱,我对你已经够包容了。」 他是很喜欢席宝琳,活了三十二年,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简直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当初,她答应试着和他交往时,他乐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只是……渐渐地,他发现她不是仙女,而是个灰姑娘。 家里穷就算了,还有一个坐轮椅的父亲,一天到晚工作也还不完之前为她父亲治病欠下的一屁股债。 她是灰姑娘,他可不是王子,钱也是要很辛苦才赚来的,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背上负债。 只是交往的这几个月,他也是尽心尽力地付出,买了昂贵的礼物送她,还送了不少补品给她父亲,既然是男女朋友,亲嘴、上床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结果,他什么甜头也没尝到,白白花了那些钱。 「那你是真心想娶我吗?」她抬起头,直视他,眼神不再是先前那个温婉胆怯的模样。 「我、我当然是想娶你,」男子被她冷冽的眼神震了下。「不过……你这样碰不得,我怎么知道我们到底合不合得来……」 「不跟你上床就不是真心,就不知道合不合得来?」她又反问。 「也不是这么说……」他被她突来的强势给吓到了。 「你是不是想这几个月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不尝点甜头很亏本?」 「这……」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算了,我们分手吧!如果舍不得花在我和我爸爸身上的钱,把清单列出来,价格随你开,我把钱汇给你。」 「宝琳……」他开始感觉哪里不对劲,想弄清楚。她有能力还他吗?她不是每个月的薪水只留下几千元生活,其余都得拿去还地下钱庄? 「就这样,从现在起,我不想再看到你。」说完,席宝琳转身走向这排老房子的第一间,开启褐色木门,进去后,随手锁上。 穿过宽短的前庭,打开纱门,客厅里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立刻前来迎接她。 「小姐,您回来啦!」 「隆叔,轮椅可以收起来了,」席宝琳凄然一笑。「我跟他,刚刚分手了。」 「是……那要不要我让厨房准备宵夜?」名唤隆叔,年约六十岁的老人,立刻从轮椅上站起来。 「不用,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席宝琳缓缓地走向老房子的后门。 后门打开,紧邻着另一个有着大片草坪的院子,草坪的尽头矗立着一栋双层复古欧式别墅,别墅两旁花团锦簇,后方浓荫蔽天。 院边高高竖着石墙,许多在这条街上住了十几二十年的人,始终不知道这堵高墙内,这栋美丽的洋房里,究竟住着哪位达官贵人。 而刚才因禁不起考验,考虑面包、放弃爱情的男人,这一生,更是无缘走进这扇大门,一探究竟…… 第一章 初冬,清晨微寒,接近正午,阳光便暖了起来,在夏季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太阳,到了冬天,却是那样珍贵。 巷道里,一间清幽小店传出阵阵咖啡香气。 高大榕树遮挡了午后西晒的斜阳,店里播放着轻音乐,座位不多,木质地板质朴温润,吸纳空气中的细小杂音,拣个靠窗的位置,置身于绿意之中,在忙碌的台北街头,偷得浮生半日闲。 苗子齐在店门外停好车,长腿几步便到了门前,确定那个不起眼的小招牌是写着「余暇」后,直接推开玻璃门,进到店里。 等在靠近吧台位置,一位身材极为纤细高挑的美丽女子见到他来,欣喜之情跃于脸上,立即起身朝他招手。 「我在这儿……」 苗子齐摘下黑色墨镜,将额前落下的发往后拨,墨绿色的中长大衣因跨大步伐而迎风飞扬,白色衬衫洁净笔挺,敞开的衣领、紧绷的布料,毫不吝惜地展示他傲人的线条,深色牛仔裤将那修长的腿裹得性感豪迈。 他走向女子,将车钥匙搁在桌面,坐下。 「有事怎么不在公司说,还特地约在外面见面?绕了半天找不到你说的这间店。」点了杯咖啡,他靠向椅背,交迭着一双长腿。 苗子齐是「伊豆传播公司」的红牌经纪人,眼前这位面容姣美的女子便是他旗下的模特儿之一,艾咪。 「就是在公司不方便说才约你出来的啊……」艾咪嘟起晶亮的丰唇,撒娇。 尽管合作过无数男模,无一人能像苗子齐这般让人揪心,或许真如人所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的坏,坏在完全不掩饰,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心落在哪个女人身上。 「说吧,什么事?」 「你很久没打电话给我了。」 「刚刚不是才打给你?」苗子齐把玩着手中的墨镜,心不在焉。 「打来问路的哪算啊!」艾咪彷佛心中满是委屈却又不敢说出口。 「想我啦?」苗子杰当然猜出了她心思,身体往前倾,握住她搁在桌上的小手。 「知道还问。」她低下头,害羞地承认。 「嘻……」 这时,不知从何处发出的一声轻笑,打断了两人正要甜言蜜语一番的气氛。 苗子杰往右边一看,窗台边坐着一个女人,刚才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身材比例不错,只不过低头看书,脸蛋被长发给遮住了,看不清楚长相。 「子齐……」艾咪唤回他的注意力。「圣诞节你到底要跟谁一起过?筱雯说你约她了。」 「跟大家一起过。你忘啦,那天晚上我们在sogo还有个秀?」他跳过敏感处,给个笼统的答案,迷人的眼眸一眯,勾人魂魄。 「可是那场秀结束才九点……」她已经说得很明了,再更露骨地争宠的话,可能会惹苗子齐生气。 「想去哪里?」他没有不耐烦,只是淡淡地问。 「哪里都好,只要你肯陪我。」听见他的问话,女子终于一扫阴霾,甜甜地笑了。 「看状况吧!你知道我朋友多,有时得去帮朋友热热场子,抽得出时间,我当然陪你。」 「噗……」继刚才那声轻笑,坐在窗边的那个女人又噗哧了一声。 苗子齐被她勾起了兴趣,直直盯着她垂落在肩上的柔软发丝,想等她将发丝勾往耳际。 「子齐、子齐……」女子摇晃着他的手臂,但他仍目不转睛。 他知道,引发她笑的原因不会是她手中那本看起来已有点历史的书,而是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但,为什么笑? 「子齐……」女子微站起身,双手搭着他刚毅的脸侧,将它扳回来。「大美女就坐在你面前,你看哪里啊?」 「外面阳光很灿烂。」他笑着回说。 「哈哈……」这下,那笑声更明显了,清亮干净,犹如温润的珍珠轻轻在瓷盘中跳跃。 他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凝神在那笑声上。 「我讨厌阳光……」女子皱皱鼻子。「我问你喔,你是不是对筱雯感兴趣了?」 「为什么这么问?」他挑了挑眉,感觉眼前的这位美人正要跳入她自己挖好的坟墓。 「因为她年轻,才刚进公司,最近你照顾她也照顾得太偏心了……」女子愈想愈不是滋味,干脆挑明了说。「你就是喜新厌旧,根本不想定下来。」 「嗯……可能是喔……」他也不反驳,顺着她的话应了。 「每天在公司碰面,看到你跟别人有说有笑,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那是我的工作。」他耸耸肩,不认为需要道歉。 「之前你对我好,也是因为工作吗?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不喜欢把爱啊情啊挂在嘴边,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问?」他神色一凛,有不容置喙的威严。 「因为我心里很不安……」女子红了眼眶,知道他生气了。 「傻瓜……」他捏捏她的手,安抚她,逗她笑。「就算我嘴上不说,难道我的行动证明还不够?」 「讨厌啦……」那明显的性暗示,让她又羞又喜。 苗子齐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眼角却也没漏掉坐在窗边的那一位,忽然察觉她站了起来,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她,背着光,一头微鬈的长发彷佛镀着金,在斜阳中闪闪发亮,身材秾纤合度,比例完美,扣掉高跟鞋的高度,身高大概将近一百六十七公分,虽然上不了t台,不过,若长得不错,还是有发展的机会。 至少,她已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基本条件。 窗边的女子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可能是要结帐,苗子齐仰起头,凝神地等着,想看清她的轮廓。 最后,她竟然停伫在他们桌边。 当她的容貌清清楚楚地映入苗子齐眼中,见过美女无数的他居然看得出神了。 清透盈亮的眼眸盛着星子,水嫩的唇瓣藏着聪颖,细致脸庞晶莹无瑕。 他怀疑这张脸是人工能够雕琢出来的,就算能,那股淡雅从容的气质又是如何添加上去的呢? 她一出现,艾咪原本精雕细琢的美便落得过于俗气,与她浑然天成的优雅一比,艾咪那经过训练的仪态便显得做作不自然。 「你……」仅一眼,他着迷了。 艾咪说得没错,他就是喜新厌旧,定不下来。 世间美人无数,欣赏美、喜爱美是人的天性,如何定?如何能违背心意,闭眼不看? 只是,这美人不看他,他如此醒目,一百八十二公分高的一个男人坐在这里,更别说风度翩翩,外表俊伟,居然得不到她一秒的分神注意? 坐在不大且宁静的店里,席宝琳无法不听见这一对男女的对话,无法不感受到这女子的隐忍与委屈和这男子得寸进尺的恶意玩弄。 她走近他们,心疼眼前这名美丽女子的不安,就算这世界好男人都绝种了,女人难道非得从一篮烂苹果中挑一颗外表看起来比较不那么烂的吗? 「同是女人,给你一点忠告──」席宝琳对着艾咪说。「当男人说爱你的时候,他不一定真的爱你,但是,若一个男人连爱你都不肯说出来,那他就一定真的不爱你。」 听完,苗子齐低头笑了,真是一针见血。 艾咪恼怒她的多管闲事,但是这个奇怪的女人却也一言击中她存在许久的痛苦,只是……她不想承认。 席宝琳无法容忍这个男人玩弄女人于股掌间,还一副给了多大恩赐的态度,所以略微表达一下自己的建议,至于这个女人愿不愿意听,她无权勉强。 在看见艾咪表情中的听不进劝,她淡然转身,朝吧台的小伟微微一笑,便翩然离去。 「真是莫名其妙!长得还不错,可惜有病。」艾咪在席宝琳离开后酸溜溜地说。 但见苗子齐还背过身去,目送那个神经病女人离开,突然觉得气短,硬是将他的脸转回来,要他表态。 「子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其实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苗子齐只是勾起唇角,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你说啊……到底是不是?」她拚命摇他的手臂。 他被晃得没办法,只能笑着回说:「如果你再聪明点,就会知道答案了。」 同样的午后,席宝琳依旧坐在「余暇」里惯常坐的位子。 她轻轻地合上手中的书,珍.奥斯汀女士着作的《傲慢与偏见》,将之搁在桌面上。 缓缓闭上眼,感受胸口盘旋着一股难抒的温热……这是她十几岁时最爱的一本书。 那时的她,如百合一般纯白,眼中看出去的世界是浪漫的、瑰丽的,想象自己是住在乡间的一位平凡女孩,某一天,阴错阳差地进到灯火辉煌的宫殿,邂逅了冥冥之中早已定下姻缘,属于她的达西。 他,有点骄傲,难以亲近,所有人都不懂他严肃的表情下那颗正直、柔软的心,只有她,看见了他眼中的一派清澄,毫不畏惧地挑战他的权威,因为她明白,他是不会认真对一位善良且天真的小姑娘动怒的。 然而,她既不住在乡间,也不是一位平凡的女孩,小姑娘长大了,已不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珍.奥斯汀笔下所创造出来的达西,她,也不再是那位如百合般纯白的天真女孩。 席宝琳的父亲席仲霆生前是个珠宝商人,行事低调,纵有数亿家产,对外经营的店面却只有一间小小的「宝阁珠宝行」,贩售纯手工打造的天然宝石饰品。 席宝琳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妻子过世后,呵护得无微不至,但是,当他得知自己罹患大肠癌,生命只剩一年时间,开始担心这庞大的家产对席宝琳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她未来的丈夫可会一辈子疼爱她? 接触太多位高权重人士,他深知金钱、权力腐蚀人心的力量有多可怕,男人深沈的城府岂是单纯的女儿能够招架? 仅剩的最后一年生命,他拒绝化疗,抱病带着女儿走访几个重要的宝石交易中心、拜访往来多年的宝石商,也不得不让席宝琳认清这个世界不是纯白色的,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必须学会权谋,只是,他却来不及为她找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对象。 临终前,他一再叮咛席宝琳,真爱难寻,永恒不变的爱更是世间少有,千万、千万要谨慎。 七年了,席宝琳从十九岁的少女成为二十六岁的轻熟女,这一路,她虽孤单却坚韧,一次一次地验证了父亲的告诫是如何用心良苦。 父亲离开后,一部分的她也跟着埋入土中;如果真爱难寻,她宁可一个人,待在她的城堡,与父亲留下来的宝石作伴,拥着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的书,过一辈子。 闭着眼,席宝琳感觉店内的空气有了不一样的浮动,知道有客人进门。 「哈啰!」 还未睁开眼,席宝琳便听见一声招呼,声音位置就在她前方。 她缓缓扬起浓密的长睫,望向大大方方在她对面坐下的男人。 她不记得有约任何人在这里见面。 「不记得我了?昨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你在那里,」苗子齐指向吧台旁的桌子。「传授一个妙招,教女人如何辨视男人的真心。」 「喔。」原来是那个无赖。 发现美女一脸茫然,苗子齐受伤地想──果然,昨天她完全没将他看进眼里。 在那惊鸿一瞥后,他整晚对她念念不忘,不只因为她出众的容貌,还有那超群脱俗,与众不同的气质。今天下午,特地请人帮忙,特地排出时间过来,希望还有机会见上她一面。 「你常来这间店?」他很自然地闲话家常,好似两人已经熟了般。 「嗯。」她回答简短,还在琢磨他的意图。 「这里的消费不便宜……」 「先生……」吧台工作人员走过来,想请苗子齐移位,不让他打扰席宝琳。 席宝琳不只是这间店的老板娘,更是他心目中不容亵渎的女神,她习惯下午来到这里,坐在这个位置静静地看书,许多熟客,尤其是男客人便是冲着她一再光临,不过,他都让服务生安排在离她较远的位置。 这个男人,竟敢一进门便大剌剌地跟她同坐一桌?! 席宝琳仰起脸,给陈伟军一个淡淡的微笑,轻摇了下头,表示让他坐这里没关系。 陈伟军硬生生把原本要赶人的话吞进肚子里,只是摆不出好脸色。「请问你想点些什么?」 「热咖啡,谢谢。」苗子齐回说,看也不看陈伟军。 「请稍等。」陈伟军没好气地挤出话来,走回吧台。 服务生一走,苗子齐便接着先前的话题,说:「一杯招牌咖啡居然要价三百八十元,小小一块蛋糕也要一、两百元。」 「这样算是贵的吗?」席宝琳有些意外,更奇怪他怎么就没头没尾地和她谈起店内消费。 「对一个普通打工族而言,这一杯咖啡和一块蛋糕恐怕就快要去掉他们一天的薪水了。」 「嗯……」她虚心接受建议。 「不过,咖啡豆挑得不错,烘焙恰到好处,吧台师傅技术一流,那蛋糕……连我这不爱吃甜的大男人也觉得值得。」 「那为什么还觉得贵?」她更不懂了。 当初,为了留住店外那棵老榕树,以高于市价两倍的价钱从建设公司手中买下这块地,然后,请设计师避开盘根错结的树根,设计这间店。 挑选顶级产地生产,经过咖啡鉴定师评鉴的咖啡豆;吧台师傅小伟虽然才二十四岁,但父亲是阿里山的咖啡树农,家中也经营一间庭园咖啡,三兄弟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咖啡达人,自然习得一身好手艺,店里的蛋糕更是由金牌烘焙师傅提供的限量商品。 少少的桌位为的是在台北市区闹中取静,开这间店她不为赚钱,甚至经常入不敷出,所以,听见苗子齐的评论,感到意外。 「你先答应让我告诉你我的名字,然后我再回答你刚刚的问题。」他噙着笑,凝视她美丽的眼眸。 「请说。」绕那么一大圈,为的不是想套出她的名字,而是想告诉她,他的名字?这个人还真怪。 他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大小的柳叶纸,平摆在桌面,接着拿出钢笔,一笔一划写出他的名字。 席宝琳自然而然地注视他的动作,看清了他的名字──苗子齐。 他的字笔劲强韧,大气磅礴,十分漂亮,柳叶纸上吸入了钢笔的笔墨,晕成如大师写出的毛笔字,再次令她意外。 末了,他在名字下方写下行动电话号码,套入笔盖,将名片推向她。 尽管收过不少质感绝佳,设计优雅的名片,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别出心裁。 教人舍不得将这一手漂亮的亲笔字扔进垃圾桶里,同时,也不得不对他这个人、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以他这样出色的外表、时尚合宜的穿着打扮,加上如此刻意经营自己,也难怪昨天那位美丽女子深陷泥淖,无力自拔。 她笑了笑,将名片夹进书页里。「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了?苗子齐先生。」 一般人在收下苗子齐的名片后,通常会大大赞赏他的字,然后回敬自己的名片,至少也报上名来,她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就这样默默收下。 他不心急,更喜欢她和常人不同的反应,喝口咖啡,好整以暇地靠向椅背,提了另一个问题:「你是这间店的老板,对吧?」 「为什么会这么问?」如果他以为她是老板,又怎么可能当面批评她的店消费太高? 「我注意到你昨天离开时,没有结帐,所以,你若不是这里的老板便是这里的常客。」 「嗯。」观察力不错。 「我认为老板的成分高些,因为这间店,有你的味道。」说完他停下来。 她不接话,安静等待。 面对沈默,苗子齐再度失算,看来,她对他还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竟然不想知道自己给人的感觉是什么。 他只好自己接下去说:「优雅、低调、与世无争但自有主见,这是你的味道。店里看似无特殊之处,其实装潢、摆设都很讲究,贩售的商品也十分注重品质。」 她翳下眼眸,讶于不算相识的他竟能如此精准地剖析她的性格。 她不禁要对他好奇了,好奇他为何而来,好奇他是做什么的,同时也生出一股厌恶,厌恶这样自信、精明、城府深沈的男人。 「你一定会奇怪为什么我猜想你是老板,却又批评这里的东西太贵?」 她看着他,升起防备,却转换一种姿态面对,彷佛终于为他折服。 「是很好奇。」她微笑道。「我心里想的,似乎逃不过你的眼,你是如何办到的?」 「因为我对你有心,用心就能看清很多事情。」他勾起唇角,有种皇天不负苦心人的欣慰。 扯了一大堆有的没有的,还是得让她知道,他来这的目的是为了她。 「说得这么玄,我反而不信了。」她低下头,翻开书页,表示没有兴趣再继续聊下去。 「我还没说完呐。」他连忙将她的书合上,才刚有点眉目,火一下子说熄就熄,都还没问到她的名字,怎能前功尽弃? 「女人的心眼最小,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位美女看似柔弱,其实很有个性啊!不激她一下,真的要没下文了。 「你很了解女人?」她都还没责怪他的鲁莽,他倒是先挖苦她心眼小。 「我专靠女人吃饭的。」他随口说出,毫不汗颜。 「吃这种饭也不容易吧?」她说。 照理,这种吃软饭的事,就算真的是,男人也不可能承认,能像他如此引以自傲,堪称异类,不过,与她无关,不予置评。 「你这句话,真是深得我心。」见她如此沈着以对,他简直佩服到家。「我是模特儿经纪,旗下二十几位名模,美女又多娇气,光是安抚她们的情绪,这口饭,经常气得吞不下。」 她点点头,这就是他所谓的「靠女人吃饭」?根本是刻意贬低自己,企图博取女人安慰。 「所以……」她顿了下,没打算让他得逞,话锋一转。「你还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 「呵……你这么一提,我就更肯定你是这间店的老板。」 「我确实是。」他聪明,她就不绕圈子。 「江湖一点诀,说破就没价值,」他用老江湖的台语台词说道。「我只是想接近你,当然一开场就得挑你感兴趣的话题,称赞的话你一定听多了,我就来个反向思考,其实这里的消费,绝对物超所值。」 「嗯……果然,够资格靠女人吃饭,这么用心良苦。」她微笑,心里却更加嫌恶他的流里流气,拐弯抹角。 「我全都乖乖招供了,不知道这份心意能不能跟你换个小东西?」他迷人的眼眸一眯,望进她眼底。 「我叫席宝琳。」她摊开《傲慢与偏见》扉页上的藏书章,指给他看。 「谢谢。」他喜欢她的聪慧,站起身来。「有机会再见喽!」他就此打住,没再穷追猛攻,这么耐人寻味的女人,值得他花更多心思。 席宝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告别,没头没尾,一头雾水。 不过,随后她淡淡地笑了。 可以肯定的是──他会再来。 而她,会等着接招的。 第二章 苗子齐每天下午总会出现在「余暇」,只不过,他不是真有余暇,而是想尽办法,在工作之间挤出些空档,飞车绕过来,喝杯咖啡,见席宝琳一面。 知道他总会来,追求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她没闪躲,但也没任何期待,这是她原本的生活轨迹,没必要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他不讨人厌,也不缠人,只是刚好不是她欣赏的那种正派性格的男人。 一杯咖啡的时间,顶多待个半小时,闲聊些最近手上接的活动,站在经营者的立场,她没有理由赶他走,更何况他没明确表示过什么,他太狡猾,也太迂回。 这种自信满满的男人,禁不起自尊被伤害,万一面子挂不住,很可能为了保全自己而去伤害别人,她不想被回敬一个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讪笑。 反而,她也有时间跟他耗。 今天,「宝阁」来了一位新员工,下午,席宝琳便一直留在珠宝店里。 「宝阁」外观保留老街建筑的精致花纹浮雕,门口上方悬挂的招牌是书法家友人致赠的题匾,店内淡浮着沈稳檀香香气,与时下装潢高尚,宽阔明亮的珠宝店相比,进到「宝阁」,犹如走入时光隧道,回到光复初期的景况。 尽管是如此不起眼,彷佛就要被市场淘汰的小店,却是许多巨富高官夫人的最爱,她们知道,席仲霆自经营多年的特殊管道购得许多市面上难得一见,出自宝石原产地,质地上好的珍贵宝石。 这些贵重宝石并未陈列于柜上,需透过层层关系才能一睹珍宝,而出自「宝阁」老师傅亲自设计、打造的饰品,韵味古典优雅,独一无二,做为传家之宝,大有人在。 她一个弱质女流,被呵护备至的小公主,十九岁起,在众人的协助下,也硬咬着牙撑起爷爷、父亲一手创造的珠宝生意。 今天加入「宝阁」的新员工,是跟着父亲打拚几十年的王师傅的儿子,在义大利珠宝设计学校完成课程后,又进入当地的珠宝公司学习三年多,所有留学费席仲霆生前便交代,全由席家支付。 王师傅担心自己年岁渐高,便要儿子早点回来传承「宝阁」的设计理念,那些日新月异的新潮技术在老师傅眼中,全是禁不起岁月考验,上不了台面的的花招。 父子俩第一天一起工作便起口角,席宝琳只好待在珠宝店后方的工作坊坐镇,免得气坏了王师傅也气走了未来店里的支柱。 眼见两人又要为一只戒指的花萼设计争论起来,她连忙出声:「晚上大家一起吃饭,为俊成哥洗尘。」 「小姐……您对那个臭小子已经够好了,他应该到老爷坟前跪下来磕头并且跟您磕头谢恩才对,哪还能让您破费?不成、不成!」王师傅小时候是在私垫念四书五经的,一开口就像古时候的朝廷老臣,就要教训人。 「王叔……」席宝琳甜甜地唤了他一声,撒娇说:「那您老破费成不成?您请客,让大家陪我吃顿饭,人多上馆子才热闹,饭菜才香。」 「这……」王师傅没想到被反将一军,请客对他而言当然是小事一桩,能陪小姐吃饭更是他义不容辞的事,只是,这不就成了他这老头子帮那小兔崽子洗尘了? 王师傅愣住的片刻,席宝琳立刻朝王俊成眨眨眼,要他把握机会。 「儿子先谢过父亲大人,谢过宝琳妹妹,日后我绝对会尽心尽力为『宝阁』卖命,以感谢老爷的再造之恩。」王俊成接到暗示,没办法,立刻弯软了腰,学他父亲咬文嚼字。 「我也谢谢王叔,马上就去订饭店包厢,您要付钱的,可不能缺席喔!」席宝琳顽皮地说。 「你这丫头,怎么愈大愈调皮?」王师傅嘴里念着,也不是真心责怪她,眼底尽是笑意。 听到这,所有人都被这一老二小给逗笑了。 「您喝口茶,休息一下,让俊成哥多磨练磨练,别对他太好,老是帮他出主意。」说着,她转身便端上一杯花茶,扶王师傅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 「好、好……让他多做,做多了自然就懂了。」 她说起话来轻轻柔柔,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事实上也没人见过她生气,只不过,大家都疼她,舍不得她皱一下眉头,舍不得她担心,喝杯她亲手冲煮的花茶,看看她那天使般柔和的笑容,天大的气也都散了。 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孩,任谁都忍不住想宠坏她,年纪大的,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年纪轻的,便只能将那份爱慕之情偷偷摆在心里,尽心尽力为她做事,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席宝琳化解了这一触即发的紧张场面,既欣喜也感伤。 父亲健在,这样因关心而斥责孩子,在她眼中,是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 苗子齐排除万难赶到「余暇」时,已接近下午五点。 打开门,自然而然地看向席宝琳惯坐的那个窗边位子,位子上坐的是两位穿西装打领带的商务人士。 她不在。 来迟了,扑了个空,他很是懊恼。 这一个多星期,他每天报到,追求席宝琳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不过,她仍旧是个谜,既没拒绝他共坐一桌,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让人很难从她的表情反应中猜出她的心思。 她是柔和的,感觉不到刺,心门前却有面比刺更难攀越的高墙,这让追求女子一向无往不利的苗子齐首次感到棘手,也加深了他一定要成功破除她心防的信念。 若要问他,既然身边有那么多自愿为他轻解罗衫的美丽女子,为何他还要苦毒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一天接好几张超速红单,只为见她一面、看她一眼?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打从几千年前,男人的劣根性基因便已成形,他无从解释这种与生俱来,见猎心喜的跃跃欲试,就如女人无法理解明明已经吃撑了,当装饰美丽的甜点端上来时,不品尝那么一口,就是感觉遗憾。 他走向吧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还是热咖啡?」陈伟军看见他那失望的模样,幸灾乐祸地问了句。 「嗯。」苗子齐不以为意。 他知道这吧台小子也喜欢席宝琳,只不过没胆子表白,自然不构成威胁性,他苗子齐也从来不怕竞争。天下的女人不是每个都敢爱上自己这样风流成性的男人,青菜萝卜各挑所爱,很公平。 「宝琳走了?」陈伟军煮咖啡时,苗子齐随意地问了声。 「今天没来。」 「她还有别间店吗?」问完后,苗子齐才察觉这一个多星期来,他对她的了解等于零。 「不知道,我只负责这里。」陈伟军确实不知道,席宝琳对他而言,也是谜样的女人,来这里上作,也只见过三次她和朋友一起来。 「这间店开多久了?」苗子齐又问。 「两年多。」 「嗯……」他没再问更私人的问题,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你咖啡煮得很棒。」 「呃……谢谢……」陈伟军没想到他会突然夸奖他,感觉很别扭。 「这里的咖啡豆也都是你自己炒的?」 「是啊。」 苗子齐把握机会向陈伟军请教了些咖啡相关的知识,不着痕迹地捧高了陈伟军,也削减了他一直以来的敌意。 不到半个小时,陈伟军竟就对苗子齐改观了,其实他不像外表看来那么虚有其表,肚子里还是很有些东西的。 「我差不多该走了,谢谢你教我这么多。」苗子齐看看表,将钞票夹在帐单中,递给陈伟军。 「你好像来的时间都很短,做什么的?」陈伟军帮他结帐,忍不住好奇问道。 「模特儿经纪人,改天介绍个漂亮女朋友给你。」苗子齐微笑道,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张印刷名片给陈伟军。 「真的?」他盯着名片,不敢相信。 「当然,你长这么帅,介绍给女孩子我也有面子。」 「呵呵……」单纯的陈伟军一下子便被这只狡猾的狐狸给收买了,主动承诺:「如果有遇到席姊,我会告诉她你今天来过了。」 「谢喽!不过我来这里,主要是现在一天没喝你煮的咖啡就觉得没精神,不全是因为宝琳。」 「是喔……谢谢……」这下,陈伟军开始后悔先前对苗子齐的敌意。 「我明天会再来。」苗子齐扬扬手中的钥匙,帅气地转身离去。 陈伟军望着他潇洒的身影,突然觉得,如果是他,倒勉强能配得上心目中如女神般美丽的席姊…… 苗子齐到「余暇」的企图,一如他对陈伟军所说,不只为了席宝琳,也为了那杯酸度适中,略苦但后味转醇的现煮咖啡。 每天,拿捏着工作空档长度、计算抵达「余暇」所需的车程,拟好见面时要说的话,猜测哪个话题她会感兴趣,什么时候她会冷淡地将目光调回书本上…… 经纪工作他早已驾轻就熟,这场意外的遇见,重新燃起了他的热情。 一开始,他是想询问她做模特儿的意愿,但,聊过天后,便自动打消这个念头,她不是个可以捏圆捏扁去配合商业活动的女人,她太淡泊。 然而,他对她的兴趣却丝毫不减,益加浓厚,无关工作,纯粹是男女之间的吸引力。 他的追求方式从不急躁,难度愈高的对象愈是需要时间经营,他打算一点一点,慢慢地揉入席宝琳的生活,让她习惯他的存在,有如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单椅、一条柔软保暖的毡毯,能够轻松心情,放下姿势。 计划是这样,但,才一天不见,他却先乱了自己的节奏。 除了知道她是「余暇」的老板之外,他对她还真是一无所知,这个女人也很奇特,既不在意他这样天天报到,也不主动询问任何他的事,仔细一想,倒像一位经验丰富的保母,任小孩子闹翻天,要是太不象话,她随时能拿出教他们安静的法宝。 她,沈着得太不寻常。 苗子齐和朋友狂欢到凌晨,回家躺到床上,本该混沌的脑袋却异常清醒地分析着这整个过程,愈想便愈激动,愈激动便愈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冲到店里,改变策略,积极进攻。 翻来覆去直到早上九点,十点半赶到摄影棚,拍时尚杂志过年特辑,安抚这些斤斤计较谁站前排谁站后排的模特儿,接下来的行程全委由助理处理,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余暇」。 还未走到店门外,情绪早已因期待而隐隐兴奋着,再往前踏一步…… 看见了,坐在老位子上的席宝琳。 「哈啰!好久不见。」他进到店里,坐到她对面,欣喜全不加以掩饰,他可是认认真真地想她想了一整晚。 席宝琳只看了他一眼,又漠然低下头去。 下午,才进店门,小伟便难得主动找她说话,告诉她昨天那个男的也来了,见不到她,很失望的表情。 令她意外的不是苗子齐的失望,而是小伟叙述时那明显想加深她对苗子齐好感的口吻。先前他不止一次想将苗子齐赶出店去,才一天时间,小伟对苗子齐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如何能办到的? 原本,她以为他只是有些滑头,或许因工作环境特殊,对于人性比一般人看得透些,但能卖弄也不过那点小聪明,可是,他居然能让耿直且提防他的小伟改变观感,这令她百思不解。 「喜欢画画?」苗子齐见她拿着素描笔在一本如明信片大小的图画本上描绘窗外老榕树的树干和自上里隆起的粗壮树根,寻到了话题。 「嗯。」她拥有gia宝石鉴定师证照,也学过珠宝设计,绘画是从小就喜爱的,比起设计珠宝,她更爱的是山间小径的风情。 「怎么办?我开始担心自己的俗气配不上你的高雅。」 她合起素描本,抬起眼眸,却见不到他脸上有任何一丝「自惭形秽」的神情。 见他今天如此开门见山,想必觉得陪她耗了大半个月,够久了,该露出马脚了。 「圣诞节那天晚上,九点过后你有其他安排吗?」她的静制约着他的动,他没有表现从容的空间,为了填补沈默的空档,他得不断地接话,接得如此粗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啊! 「呵……」她银铃一笑。「没有。」 「咦?」突如其来,误打误撞,居然逮到了一个约会的好日子。 「不过,我记得那天晚上,你好像会忙得分身乏术吧!」不待他说出来意,她便以其之矛、攻其之盾。 「哈……是啊,那天可能要赶几个场子……」他笑得有点干,上个星期才在她的店里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了艾咪的约会,现在,这难得的机会,被他自己搞砸了。 「那就没办法了……」她微微一笑,心中却对他的自命不凡嗤之以鼻。 苗子齐扼腕,不过,至少表示她并不打算拒绝他的邀约。 「那你要不要上街挑些礼物送家人、朋友?我今天有空,可以当你的免费搬运工。」 她都当场拆穿了他的风流,他居然还不打算放弃?那脸皮真是厚得万箭不穿。 不过,她认真地考虑了下。 每年圣诞节她确实是会亲自挑选礼物送员工,通常是她的管家隆叔陪她去,带两个帮手,司机小吴在车上候着,随时将大小包礼物摆进车上。 既然有人自告奋勇…… 「好啊。」她答应,暗自希望他的臂力够强。 「想去哪间店,我开车送你去。」他喜出望外,实在不像个老练的花花公子啊! 陪女人逛街是他的强项,也是他的职业必须,绝对不会出现一般男人的不耐烦,这点,可以充分展现他的风度。 「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是我的荣幸。现在去?」没想到她如此信任他,一口答应坐他的车,今天的进展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之前,他想太多了,其实他早该猜到,像她这样气质高雅的女人,很多男人只敢远观却没有勇气亲近,也许她寂寞很久了,也许,她喜欢直接一点的。 席宝琳站起身来,之所以敢搭苗子齐的车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知道她的司机兼保镖小吴会紧跟着他的车。 她心想,过了今天,或许他会深刻体验到一件事,男人,不能光看外表,女人也是。 席宝琳没有刻意刁难苗子齐,只是按她先前已列好的清单,到百货公司挑选礼物。 一套wedgwood骨瓷茶具组给从小照顾她的奶妈邀请三五好友到家里下午茶、一床准备送给「宝阁」柜台小姐的进口床罩组,另外,她还挑选一支送给管家隆叔的石楠木火焰烟斗,和几种不同味道的烟草,为此,她可是下了好多苦心才研究出心得。 采购才刚开始,席宝琳余光瞥见苗子齐已经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一开始手插口袋,风流倜傥的模样已不再,就连额前落下的发丝也无力拨回,只见他不时甩动颈部,差点没抽筋。 她忍住笑意,佯装好心地提醒他:「你要不要把东西先放进车里再回来?」 「也好,免得把易碎物打破。」苗子齐如释重负,连忙点头。 「那我到前面原木家具馆逛逛,你回来时到那里找我。」 「好,你慢慢逛,东西等我回来再买,别提重。」临去前,他还是颇有风度地叮咛她。 转过身,却忍不住为席宝琳出手的阔绰咋舌。 走在时尚尖端的他,当然抓得出手上这些礼物的价位,虽然称不上价值连城,但对于一般上班族或者小本经营的店老板,要下手恐怕得考虑再三,她却连价格也不问便让专柜小姐包装起来,速度极快。 他只见过旗下模特儿刷精品服饰、珠宝及名牌包包时毫不手软,因为那是能够穿戴出门,炫耀自己消费能力及品味的包装素材,至于外人看不见的家中物品,经常用的还是厂商赠品印有logo的马克杯。 席宝琳与众不同的气质也曾让他猜想过是出自名门望族,但若真是出自名门,又怎会让自己女儿经营咖啡馆,抛头露面? 总之,他欣赏她的生活品味,也佩服她为家人挑选礼物的用心,刚才经过适合她的服饰专柜,居然停也不停地直接走过。 她身上的谜愈积愈多,当然也吸引得他愈来愈无法自拔。 席宝琳走进家具馆,轻嗅空气中飘着的淡淡檀香,来到这里,是为帮喜欢泡茶的王师傅挑一座茶盘。 圣诞节原是基督教徒纪念耶稣诞生的重要节日,传到东方来却成了商家必争的消费旺季,以及女人眼中必须和情人共度的重要日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的圣诞节,父亲会邀请「宝阁」的员工到家里吃饭,他自己亲自掌厨,谢谢母亲、女儿、员工一路相挺,这个惯例一直延续至今。 现在,她没有亲人,「宝阁」的员工和家里的帮佣就是她的家人,她总是亲自挑选礼物,无关价格高低,重要的是是否切合收礼的人的喜好与需要,希望这份心意能传达到对方心里。 「看茶盘?」 耳边突然响起问话,她转过脸,嘴唇差点擦过苗子齐的脸颊。 她连忙倒退一步,不免恼火地想──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男人。 「你家里有哪些人呐?」苗子齐见她挑的礼物又是烟斗又是骨瓷茶具又是茶盘,该不会家里都是老人吧? 「很多。」她随口应了声,决定选购一块桧木闪光花纹茶盘。 当店员询问要不要帮她提到车子里时,她客气地婉拒。「没关系,我带了搬运工人来。」 这是她小小的坏心眼,惩罚他刚才轻佻的举动,惩罚他糟蹋女人的感情,明明已经有女朋友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招惹她。 店员稍微愣了一下,看看潇洒俊伟的苗子齐,这个人来做搬运工人,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我来提。」苗子齐笑吟吟地从店员手中接过沈甸甸的纸盒,一点也不在意席宝琳将他视为搬运工人。 她生气了,因为他刚才靠她好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花香,不过,有脾气总好过面无表情。 她看似没拒绝他,其实,他跟她之间的距离,从刚认识到现在,连一公分也没拉近过。 席宝琳见他卷起的袖子,露出隆起的手臂肌肉,脸上却面不改色,依旧挂着那虚假得不得了的笑容,不知怎的,升起一股无名火。 不信整不到他! 她算是和他杠上了。以她今天刷卡的额度,没点家底的男人恐怕早已暗自掂掂斤两,看看有没有命能赚够钱,养活她这个拜金女;就算家底够厚实,一个养尊处优、自命不凡的男人,被当成搬运工招来遣去,现在怎么还可能笑得出来? 她搞不懂这个男人,不过,对于他为了女色能够卑躬屈膝、忍气吞声到这种程度,算是开了眼界。 一向个性温和,彷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席宝琳,突然觉得自己肩负着重大使命──为替过去所有因他伤心落泪的女人出口气,非要让这个男人吃点苦头不可。 第三章 圣诞节前后是精品消费旺季,一直到年终、农历过年是苗子齐最忙碌的时候。 只要手机开着就有接不完的电话,除了厂商洽谈演出事宜,还得安抚工作量遽增,没有时间好好休息,因而脾气暴躁的模特儿。 自从上次陪同席宝琳挑选圣诞节礼物后,苗子齐连着三天实在挤不出时间到「余暇」。 原本一向喜欢在店里看书、画画的席宝琳,突然之间有些不习惯,原本平静无纹的心湖也莫名其妙地起了些微骚动。 他是不是真的把她想成挥霍无度的拜金女? 还是发现她故意整他,让他来来回回搭电梯搭了好几趟,每次都以为把礼物放回车上,可以轻松潇洒地陪她逛街,结果却发现她的礼物买不完? 耗了他一个下午和晚上,东奔西跑,最后,他的车后座、后车厢,全塞满了一盒一盒的箱子,原本应该分一个星期买完的礼物,一天之内采购完毕。 送到专门包装礼物的店里后,她也实在累坏了,随手招来计程车,只说了声「谢谢」,便将苗子齐给独自留在台北街头了。 席宝琳暗自吐吐舌头,承认,是有点过分…… 小时候有父亲母亲疼爱,家里、店里的叔叔阿姨也都宠她宠得不得了,她那娇蛮的个性是到母亲过世后才慢慢收敛,然后,父亲也走了,为了经营他留下来的事业,她不得不一夜之间成熟。 支着下巴,望向店外那棵老榕树,整把整把的榕树须随着风荡过来又荡过去,像个正在呵呵笑的老爷爷。 眼角瞥见有人推开门进来,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维持姿势不动,万一进门的是苗子齐,她不想反应太快,让他以为她在等他。 憋了近一分钟之久,听见服务生在背后询问点餐的声音,她才垮下肩膀,不是他。 气死了,他想玩欲擒故纵,小王子驯养狐狸的把戏是不是? 故意每天都来,然后突然消失,好让她了解他不在的时候是多么寂寞无聊? 神经病,他会不会想太多了,以为来个那么几天,她的生活就会因此而为他掀起轩然大波? 她莫名地生起苗子齐的气,更气自己没事一直在店里赖到太阳快下山,简直浪费时间。 「咻」地,她抓起皮包,跟小伟打声招呼,像要掩饰自己失常的举止,匆匆离去。 用力拉开玻璃门,埋着头冲出去,速度太猛,一不注意竟和迎面而来的客人撞在一块。 叩! 她的鼻梁不知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眼冒金星,疼得眼泪飙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吗?」被席宝琳撞到的客人没开骂,还回过头来关心她的状况。 她摆摆手,表示没事,只不过鼻梁上的阵阵抽痛令她睁不开眼、说不出话。 「席姊,你没事吧?!」陈伟军赶过来。 她一只手往旁边摸索,企图找到陈伟军,又往空气中胡乱指一通,意思是要他扶她到后面办公室,别给客人添麻烦。 突然,她就被腾空抱起,又是一阵晕眩。 待疼痛稍稍减轻,她睁开眼睛,只看见一个衣领半敞、肌肉紧实的宽阔胸膛。 小伟虽也长得高,但单薄了些、娃娃脸,没这么壮,经这一分析,她立即联想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怀里,一阵挣扎,就要下来。 「别动,你流鼻血了。」 这声音? 苗子齐将席宝琳轻放在员工休息室的布沙发上,让她身体微向前倾坐着、低头,接着捏住她鼻头软骨。 这一动作又惹来她一声呜咽。痛…… 「小伟,你拿两条干净的擦手巾来,一条弄湿,一条包些冰块。」 「喔、好!」慌张的小伟得到指示,马上冲回吧台。 鼻腔里的血腥味令席宝琳感到恶心,干呕了声。 「忍耐一下,再几分钟就好了。」 这时,席宝琳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撞上的客人就是苗子齐,这就叫「冤家路窄」吗? 虽然明知是自己冲太快,可是,想到害她现在如此狼狈的元凶一定是他那好看却硬死人不偿命的下巴,忍不住前债自动生利息,更气他了。 心里气着,想挥开他的手,她自己会捏住鼻子,才不要他假好心、献殷勤,只不过,她才抬起手想推开他,鼻骨便传来一阵阵刺痛。 还是算了…… 苗子齐单脚跪下来观察她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见她鼻子被捏着,眼睛拉得细细长长的,不知道在气些什么,拚命送白眼给他,那张原本纯净柔和的脸,顷刻之间变得像只可爱的白狐狸,忍不住,就笑出声了。 这一笑,让席宝琳更觉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 「齐哥,冰毛巾来了。」小伟很快冲回来。 「谢了,我来照顾她,你到前面招呼客人吧!」苗子齐说。 「好,麻烦你了。」小伟见苗子齐如此沈稳迅速地处理这个意外,开始有点佩服他了。 席宝琳心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兽性大发扑向她。 在她眼中,苗子齐就是这种无耻之徒。 想叫住小伟,可是,她的脸才稍稍偏了下,话到嘴边又痛得只剩一声「呜」…… 「别动,我看看……」他松开指尖的力道,观察她的鼻腔里是不是还流血。 下巴被捏住,动弹不得,任一个无耻之徒盯着自己的鼻孔看,这么丢脸的事,让她心想干脆让血流干算了。 「血止住了。」他松了一口气,应该没事了。 他由半跪的姿势起身,坐到她身边,将包着冰块的小方巾递给她。「刚才撞到的地方冰敷一下。」 她接过方巾,扭过身,背对他。知道现在不冰敷,晚点就会肿起来,她只能闷声照着做。 他又将她的身体扳回来。 「做什么啦?!」力气不敌人家,像只小鸡被拎来拎去,她没好气地将无名火发在他身上。 「帮你把鼻血擦干净。」他温柔地说。 她撞上他,没道歉;他帮她止血,没道谢,平日的气质不见了,莫名其妙地生气,活脱脱像个野蛮公主,不过,安抚女人的情绪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他倒高兴她对他发脾气,至少表示,对她而言,他不是个陌生人。 「我自己擦。」她想抢他手上的湿巾。 「你看不到血在哪里,听话。」他哄着,一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擦拭,根本不容她拒绝。 两人面对面的距离不到十公分。 他的鼻息,他身体的温度不断干扰她的思绪,她假装不在意,瞪大眼睛,将视线调向他耳朵后方的米白墙上。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很慢,彷佛呵护着一颗珍贵的宝石,让她无法不集中精神抗拒他的温柔,一秒都觉得难挨。 擦完鼻腔外缘的血,他换了块干净的方巾,接着擦唇瓣。 她的鼻翼薄薄的,铺着细细白白的茸毛,吸气时细微地动了动,吐出的气息,如花香般芬芳。 她的皮肤好光滑、好嫩,像掐得出水来,她的唇好柔软,像诱人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俯身品尝…… 他为自己要来了一个又甜又苦的差事,动心忍性,人间酷刑。 席宝琳一直屏着呼吸,一口气吐尽了才吸另一口气,怎么他还没擦完呐?又不是血流成河。 忍不住,她偷偷瞄他一眼,冷不防地和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那黝暗的黑眸直直凝视着她,像会勾人似的,压迫感好大,彷佛就要吻上她,倏地,她用力缩回下巴,推开他。 「我待会儿到化妆室整理。」哎呀!忍不住捏自己大腿一把。刚才她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到化妆室对着镜子擦,白白让他瞧了老半天,不知道有没有想着什么下流的事。 「都擦干净了。」他怅然若失,也为不必再忍耐松了一口气,将沾上血渍的方巾折成一小块,扔进垃圾桶里,又帮她将手上有着冰块的方巾扭干。「继续敷着。」 她按按鼻梁,不那么痛了,便想快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小房间里。 「不痛了,我……」 「再敷五分钟,乖。」他好言哄着,将方巾摆到她鼻梁上。 他那突来的一声「乖」,让她恍神了。 小时候,父亲每次出国收购宝石,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她总是趁父亲在玄关穿鞋时,跳上他的背,勾着他的脖子,撒娇、耍赖,不让他走,母亲拉也拉不动她。 父亲会眯起那很多笑纹的眼眸,转过身来摸摸她的头,说:「爸爸是去买礼物给琳琳,乖,听妈妈的话。」 恍神间,忆起了好久以前的事,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听话地将小方巾接过来了。 「回去后如果还红肿就继续冰敷,每次十到十五分钟,间隔个两小时再敷,明天晚上改用热敷,可以散瘀血。」模特儿走秀经常扭伤脚,这是他的心得。 「知道了……」她很想回他一句「你很啰嗦」或是「鸡婆」什么的,可是,不知怎的,没说出口。 她也该任性够了,祸是自己闯的,不但没说句道歉的话,他好心帮她治伤,她也说不出谢谢……心里那份别扭,别扭得很奇怪。 认真算,他根本也没得罪她,怎么就对他任性起来了? 「我到前头找小伟聊聊天,如果头还晕着,躺下来休息一下。」他抚抚她柔软的发丝,起身离去。 席宝琳摀着自己鼻头,不感觉到冰凉,只觉得鼻腔里酸酸的…… 随着圣诞节愈来愈接近,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绿叶、红花,金光闪闪的应景摆设,礼物店里多的是为情人挑选礼物的年轻男女,身边有人陪伴过节,不必一个人在家吃泡面看无聊综艺节目,即使荷包失血,也是一种幸福。 席宝琳提着皮包,前脚已经跨出「宝阁」,犹豫了下,从皮包里拿起袖珍面纸盒,抽出一张,擦擦没有一滴汗水的额角,然后转个身,又走进店里。 「小姐,不是要出门?」柜台小姐纳闷地问。 「嗯……太阳太大,晚点再去。」她尴尬地笑笑。 「喔。」柜台小姐看看手表,又探身看向外头的天空,晚霞都出来了,太阳太大? 席宝琳走上二楼的办公室,叹口气,将外套挂回衣架,把皮包搁茶几上,整个人很没元气地往沙发坐下。 一个星期没到「余暇」了。 她的生活,说单纯也很单纯。 早上起床梳洗后,练一个小时瑜伽,练完泡个澡,用餐,然后到花市挑选家里和店里摆设的鲜花。 插完花后让小吴载到「宝阁」,处理公事、回电话给重要客户,约定看裸钻的时间。空闲时看看苏富比、佳士得、中国嘉德和其他拍卖公司的拍卖品目录。 中午回家吃饭,午睡片刻,再回到「宝阁」,三点过后,要不就去艺廊、古董店逛逛,要不便带本书到「余暇」,远离尘嚣,做回她自己。 夜晚,她很少出席热闹宴会,除非是特别熟识的朋友,或是父亲生前好友等长辈邀约,不然,晚餐过后,她宁可在画室里画画、在书房里看书或是进到音响房里,静静聆听古典音乐。 她是个身处于金字塔尖端,却渴望远离金钱权力的人,公事上无可避免要接触,但私底下,她对物质享受看得很淡。 只是现在……因为某个人,她连到「余暇」的悠闲雅致都没了,犹豫再三,像鬼打墙似的,下楼、上楼,就是走不出「宝阁」大门。 店是她开的,为什么她却要受制于人? 不过是一个厚颜无耻,对爱情不忠,只会嬉皮笑脸,耍嘴皮子的男人,为什么她得避开他? 真觉得见了他不舒服,冷下脸没风度地赶他就是,何须一个人在店里反反复覆、拿捏不定主意? 她不断为自己心战喊话,没道理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因为一个什么关系也没有的男人而改变。 最后,席宝琳被自己说服了,尽管有个很细微的声音在脑中提醒她,她所受的教养,恐怕敌不过厚脸皮的人,但是,想到这些天莫名其妙地怕起他来,就觉窝囊。 决定,还是出门去。 三十几分钟后,她抵达「余暇」。 店外没看见苗子齐的车,她松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吓自己有够无聊的。 轻推开玻璃门,陈伟军一看见她来,惊讶地走出吧台迎上来。 「席姊,我以为你今天又不来了,所以……那个位子……」陈伟军连忙道歉。 她一看,位子都坐满了。 「没关系,我坐吧台,想说好几天没来,最近比较忙。」她心虚地为自己找了个台阶。 陈伟军并不知道她还拥有一间珠宝店。 「好,那你先坐,我帮你煮咖啡。」 难得,他可以靠她如此近,这令他又欣喜又害羞。 他是爱慕她的,但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所以,便仅止于单纯的爱慕,没有多想其他。 席宝琳喜欢产自牙买加的蓝山咖啡,如此顶级的咖啡豆,加上私人情感,每次为她煮咖啡,小伟总是特别专注。 席宝琳便这样支着下巴,注视小伟轻握搅拌棒,流畅优雅的拨弄壶里的咖啡粉,时而移偏火源,避免咖啡沸腾。 最后,他以湿布包裹住咖啡壶下杯边缘,咖啡液便迅速地往下流。 倒入事先温好的白色瓷杯,慎重地送至席宝琳面前。 咖啡独特的幸福香味,缓缓袭来,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啜一口依旧细致的香醇口感,心满意足。好怀念啊! 「小伟,你煮的咖啡,完美。煮咖啡的样子,也很性感喔!」 席宝琳的赞美比什么都教人心花怒放,小伟在吧台里不好意思地搔搔后颈,像是怎么站都不自然。 「咦?我这样算不算性骚扰员工?」她又开玩笑说。 「不算、不算。上次我公休,齐哥带我去参观他们的服装秀,在后台被那些女生戏弄,那才叫性骚扰。」能跟席姊这样轻松闲聊,怎样被骚扰都没关系。 无预警听见苗子齐的消息,她心里突地「喀登」一声。 「他怎么会带你去后台?」他们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就……就齐哥说要介绍女朋友给我……」小伟一说,细皮嫩肉的脸颊又红了。 「结果咧?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见他羞涩的模样,席宝琳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心境已老了。 「嗯……是有一个助理……还满可爱的,不是模特儿喔!那些模特儿太可怕了。」说到这儿,小伟假装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说?」席宝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想追问下去。 「就台上、台下一个样,坏心眼,故意捉弄我,对齐哥就好得不得了,像蜜蜂见到花蜜一样,死黏着。」 「呵……这好像是用来形容男人见到美女的失控模样。」 「那就……像苍蝇见到大便。」小伟顿了下。「不对,那齐哥不就变成大便了?」 「噗……」她掩嘴一笑,心想,形容得真精准。 「席姊,你可别跟齐哥讲,我会被他宰了……」小伟连忙前倾,叮咛席宝琳。 「小伟,热咖啡。」这个无预警的声音响起,让席宝琳和小伟都缩起了肩膀,吓一大跳。 说人人到,说鬼鬼就飘来了。 苗子齐一进门便瞧见小伟跟席宝琳有说有笑,抓着小伟的话尾,一坐到席宝琳旁边的位置,便顺势逼问她。「不准跟我讲什么?」 或许是笑意未歇,或许是因为上次冲撞事件被他抱进休息室,有了身体上的接触,那份戒心与疏离莫名地减少许多,她并没有闪躲。 这是她来这之前未能预想到的结果。 「说你像……」她想逗小伟却忍不住笑。 「席姊……」小伟想阻止又不敢大叫,怕惊扰客人,只见他一手在空中猛挥,急得不得了。 「说我像什么?」没见过她笑得如此灿烂,苗子齐根本不在意自己像什么,猪头也好、狗熊也好,只要这笑容能在她脸上多停留一会儿。 怎么感觉上次见到她之后,已经过去一个世纪了。 他从未如此眷恋一名女子。 「你猜,一种软软黏黏的东西。」她抿起嘴忍住笑,想看他会猜出什么东西。 「口香糖?」苗子齐猜。 「不对,在乡野间经常见到的……」 「完了……」小伟感觉自己才刚刚萌芽的初恋,可能会被自己一时见鬼的比喻给毁了。他没怪席宝琳陷害他,只怪自己什么不好形容,居然把他的月下老人给形容成大便。 「牛大便?」苗子齐皱起眉,脸色暗沈,这表情惹得席宝琳笑到低头掩面。 「齐哥……」小伟想解释,但脑筋不够灵活,一时不知如何开脱。 「你哟……」苗子齐戳戳席宝琳的后脑。「牛大便也能让你笑成这样,像个小朋友一样。」 他抬起头给小伟一个没关系的表情,他算功臣,能将她逗笑,让自己当一回牛大便也无妨。 「其实小伟说的是花蜜。」席宝琳笑意停歇,便立刻为小伟澄清。「说你像花蜜一样,人见人爱。」 「席姊……你真好……」小伟感动莫名。 「那你怎么就不爱?」苗子齐凑近她问,手臂若有似无地碰触到她的手肘。 小伟见势,将热咖啡端给苗子齐后,便闪到吧台另一角去,免得打扰他们。 当他了解恋爱是如何的甜蜜后,自然希望席姊也能得到幸福。 席宝琳虽然知道苗子齐脸皮不薄,但也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唐突,瞬间不知如何回答。 「这几天,我一天来两次,都没遇见你。你在躲我?」这段时间要挤出空档是多么地百般艰难,见不到她,失落感也跟着加倍。 「为什么要躲你?」她反问,一副不解的坦然模样。 「我也想知道……」他压低音量,更靠近她些。「可能是讨厌我,也可能是突然发现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她微微一笑,既不脸红也没露出愠色,彷佛他说的话对她而言,是个笑话。 「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在她尚未否认前,他先打预防针。 苗子齐成天跟女人打交道,要说十分了解女人心态也不奇怪,知道如何让女人笑、让女人揪心、让女人死心。 虽然席宝琳沈静得令人有些摸不透,但相处次数多了,总也能慢慢观察到她的个性虽不强硬但防备心很重。 她似乎不大容易相信人。 席宝琳啜饮一口咖啡,表面平静,心里却翻腾着。 苗子齐说的话虽然让人直觉想反驳,却也一语道破她这些天来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然而,对他那一点点才刚察觉、尚未成形的好感被他的自信满满一激,顿时化为泡沫。 她不会承认,这份好感也绝不会变成喜欢。 如果,他真的这么有把握她一定抗拒不了他的追求,那她何妨就顺他的意,让他继续作这个春秋大梦? 梦,究竟是空的,愈美的梦一旦醒来那惆怅也愈沉重。 他不过就是需要藉由猎物的多寡来肯定自己的无聊男子。 就看看到最后,谁才是猎物。 第四章 席姊接受齐哥的追求了? 小伟一边清洗杯子,一边偷偷注视坐在窗边那对低声轻言的俊男美女。 那画面,衬着窗外的夕阳余晖和榕树油亮的绿叶,梦幻得像一幅画,让人陶醉其中,难以移开视线。 席姊笑起来真是美,齐哥那一举手、一投足,自然流露而出的从容自若,是他在镜子前怎么练习也练习不来的潇洒。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多么适合情人共度的日子啊!小伟自己得上班,没办法约会,却忍不住为苗子齐成功追到席宝琳开心。 然而,席宝琳内心真正的想法,却是连与她近在咫尺的苗子齐都无法捉摸的。 「我的名片你还留着吗?」苗子齐问席宝琳。 她想了下。「好像还夹在哪一本书里。」 「傲慢与偏见。」他提醒她。 「嗯……那就还在。」她不甚在意地应了声。 「明天晚上,有空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她对他的态度虽然还是淡淡的,不过,细微的心境变化,他还是感受得到,所以,即使上次被拒绝,他仍旧不放弃地再试一次。 「要是一直没空呢?」她手里捧着艺术杂志,眼角微抬睇他一眼。 「我等到十点半,如果没接到你的电话,就陪别的女人过节去。」他微笑,将最后一口咖啡饮尽。「我得走了,等你电话。」说完,朝她眨眨眼,起身离开。 席宝琳望着他离去的宽阔背影,暗自咬了咬唇。 有人这么明摆着想脚踏两条、不,也许更多条船的吗? 她的追求者不少,谈过的恋爱次数也不算贫乏,那些男人或许有点世俗、无趣、没肩膀,终无一通过试验,但总没让她受过这种屈辱,好像他有多抢手,要她自己衡量着,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 虽然自己也暗藏着鹿死谁手还不知道的坏心眼,但是,只不过稍稍表现出对他略有好感,他便开始漫不经心起来。 那种不信你不打电话来的调调,令她为之气结。 若说原本她只是一时气不过他那满满的自信,这时也被激出斗志,不让他死心场地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岂不是白咽了这口闷气? 她不知不觉地认真起来了,不知不觉地随着苗子齐起舞了,他对她,不再是一个无谓的无聊男子,而是要打起精神,仔细斟酌计谋的竞争对手。 苗子齐离开「余暇」,将车钥匙抛向空中,接住,吹了声口哨。 帅气地坐进他的宾士跑车,心想,这会儿,席宝琳一定气得忍不住开始咒骂他了。 不是他故意要激她,这其实是他追求女人用心良苦的地方。 席宝琳不仅有美貌、气质脱俗,而且,性格独特。凡是天生不经人工雕琢的美人,自然是从小听惯了众人的称赞与吹捧,再多的奉承与殷勤,到了她们眼中,也不过是家常便饭,无法打动她们的心。 美女有美女的骄气,自尊心强、好胜心强,不愿被拿来比较,一旦感觉自己略屈于劣势,那股想要扳回一城的斗志便燃烧了起来;他公司里美女如云,无须更多证明。 现在的她对他只稍微有点好感,事实上还处于观望阶段,这把火放下去,用意便是要加速她的热情,只要她不再若即若离,他就有把握加深她的好感。 接下来,他要计划计划,如何给她一个难忘的圣诞夜晚…… 圣诞节当天── 「余暇」晚上继续营业,推出情人咖啡甜点套餐,座位从午餐过后的时段已被订满,与情人相关的节日,总是特别忙碌。 先前,席宝琳便送店里的每位员工两张饭店圣诞大餐餐券,让他们提前安排休假,邀请情人家人共进晚餐,下午,她会将圣诞礼物送到店里。 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员工十分大方,老早便期待着今年的礼物会是什么,贴心的她总细心挑选符合他们需要的礼物,也因此,即使假日不能休息,也忙碌得心甘情愿。 晚上七点半,「宝阁」提前打烊,席宝琳派车将这些几乎都在店里工作十年以上的员工载到家里。 她特别情商过去与父亲交情颇深的退休饭店主厨到家里,办了一席丰盛的西式圣诞大餐。 设在庭院里长长的餐桌,覆盖白色桌布,上面再铺上红色缇花桌巾,摆上芬芳的鲜花,点上长蜡烛,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料理盛放于描金边瓷盘上,桌边立着一位位穿戴绅士的服务生,衬着后方这栋高雅的白色两层洋楼,一时间彷佛置身异国。 「宝阁」每位员工和在席家工作多年的帮佣都兴奋极了,这比在五星级餐厅里用餐还要细致亲切,没有时间、空间限制,身旁都是一起工作多年,甚至比家人还要亲密的伙伴,轻碰水晶高脚杯,品尝杯中红酒,很快,话题便热络了起来。 跟在席仲霆身边最久的王师傅,见到这和乐的气氛,顺着微醺的酒意,便又讲述起众人早已听过八百遍,但仍遗憾未能亲眼见证的「席家历史」。 席宝琳的爷爷逃难到台湾前,在上海法租界住的是花园洋房,经营进口欧式家具,虽称不上富甲一方,但也名列上海商界名流。 历经逃难时期的颠沛流离,最后仅带出最小的儿子席仲霆和贴身的两个仆人,妻子与大儿子、大女儿在战乱中断了音讯,所有珍藏的名贵古董、字画因携带不易,不得不廉价变卖。最后,做为东山再起的本钱,竟是妻子平日喜好的珠宝首饰以及藏私的几条金条。 这也是为什么席家坚持只做黄金和天然宝石买卖。 席宝琳轻执酒杯,啜饮一小口,听着王师傅传神地转述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席家旧事,世代更替,战火远离,只留下这栋仿爷爷在上海故居而建的缩小版洋楼做为见证。 一群人聊开了,也纷纷回忆起当年和席仲霆在一知半解中开始摸索贵宝石这块领域的辛酸史和趣闻;民国六十年初,出国是何等风光的事,带回的舶来品又是如何地让身边的人羡慕。 席宝琳虽微笑聆听,内心却充斥着思念父亲、母亲的哀伤。 父亲遗留给她最珍贵的资产不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而是他敦厚的个性照顾员工如家人,如今他们也待她如自己女儿般宠爱。 时间渐晚,桌上的可口菜肴也渐渐见底,席宝琳心中仍挂着一件愈刻意想忘记就愈忘不掉的事情──和苗子齐的约会。 她不去看时间,也还没决定要不要打那通电话,就算她打了,目的也只是为了引他上钩,并非认真想要和他共度圣诞节什么的。 客人一一离去,最后,王俊成也扶着已经喝醉了的父亲向席宝琳告辞。 外烩的服务生开始清理餐盘,隆叔在一旁看着,席宝琳谢过主厨并包上大红包后便回到屋内。 不经意地瞄一眼客厅大钟,已经过了十点。 她走入更衣间,看看衣橱里一件件剪裁优雅的手工订制服,父亲年近四十才结婚,膝下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极其宠爱,说是不让她出门和别人撞衫,自小的衣饰,全都由设计师为她量身订做。 听母亲说,她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偷翻国外童装杂志,亲自为她设计,见她穿上有如公主般可爱美丽的衣裳,是他最骄傲的事。 这房子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也因为太美好,使得她独自待在这个对她而言太过宽阔的房子时,便更容易感到寂寞。 走出更衣间,晃进书房,想看看书。 浏览一排排书名,视线跳过那本夹有苗子齐的手写名片的《傲慢与偏见》,继续往下找。 不知是欢笑过后心情特别浮躁,抑或是她内心正有两股力量交锋,她静不下来,明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恶的苗子齐给她的最后时间限定──十点半就要到了,她还在撑,偏不按他的规则走,她高兴什么时候找他就什么时候找。 他若耐不住寂寞,忙着招蜂引蝶去了,该为错失机会感到惋惜的是他,不是她。 立在桌架旁随意翻了几本散文小品,每篇的字数不超过一页,遣词优美,但她的视线只是掠过,没真正看入眼底。 感觉小腿微酸了,她才将书摆放回去,抽出《傲慢与偏见》。 手指轻轻一扳,页缘快速往前翻过,最后停在夹着名片的那页。 她抽出名片,回到房间拿出行动电话,萤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二分。 她照着上头的数字按下按键。 电话才响第二声便被接起,席宝琳唇角不自觉上扬。 他一直在等她? 「喂──」 当苗子齐的声音出现时,同时夹带着震耳的音乐和身后一堆女人的说话声── 「谁打来的?」 「晚上你要陪我们,不准落跑。」 甚至似乎有人抢走他的手机,朝电话里喊着:「他没空!」 「喂,拿来啦!别闹了……」这是苗子齐的声音。「喂……等我一下……我到外面听。」 席宝琳静默着,原先的那点得意立刻被这场混乱搅得落败下来,先前高兴得太早。 现在,她骑虎难下,万一他告诉她「很抱歉,你的电话来晚了,我没空陪你」,那她岂不是大大丢了面子? 还是趁着未说话,他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时赶紧挂断,日后见面就假装她根本没打过电话给他…… 「喂、喂……宝琳吗?」 「啊?」惨了,她不小心发出声音了。 「呵……我猜这陌生的号码是你打来的,真猜对了。」他轻笑着,听在席宝琳的耳里,意思就是──料定了你一定会打电话来。 她手心冒汗,怎么接话都觉得屈于劣势。 「刚才那些人是我公司模特儿,活动结束后吵着要我带她们到lounge bar狂欢,想说等你的时间,就顺便陪陪她们。」 她还是没说话,他身后的热闹喧嚷对照着她枯站在书房挨过时间,让她很不甘心,也觉得矮了一大截。 但是,若现在匆匆将电话挂断,不就显示她的气短和小心眼。 「你在哪里?给我地址,我马上去接你。」 他不提时间已超过原先的约定,直接说要来接她,稍稍安慰了她的不甘,至少,她摆在其他人前面,不管多晚,他都准备等她的。 席宝琳念了地址给他。 「等我哟!很近,二十分钟到。」 「嗯。」 她结束通话,走进更衣室,换了一件白色合身水袖洋装,披上翻领滚兔毛水蓝长披风,走下一楼。 「小姐,你要出门?」隆叔还没离开。他总是等她就寝后,才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检查过水电、门户,才回家休息。 隆叔的家就位在紧邻这栋洋房外墙边,那一排五间相邻的两层透天房子。这是父亲盖给家里司机、园丁、奶妈和厨房大婶住的地方,省去他们来回奔波,平时彼此也有照应。 从年轻到壮年,几个人离去后又补了几个人进来,留下来的人便在这里落地成家,一直到现在。 「嗯,和朋友出去。」席宝琳说。「隆叔先回去休息吧!」 「我去叫小吴开车出来。」 「不用了,朋友会来接我。」 「要不要让小吴跟着?」隆叔猜想可能是男的,为确保席宝琳的安全,让司机跟在后头。 她想了想,回说:「应该不会太晚,别担心。」 她只是答应和苗子齐见个面,不是答应他约会,现个身,看看他想做什么,随时可以找个理由甩掉他,比如──没想到那么无趣,不如早点回去睡觉之类的。 这只是一个开端,好戏总没那么早开锣的。 「小姐……那我要不要准备些什么……」隆叔虽然年过六十,脑筋还很灵活,以为席宝琳交了新男朋友,他得帮她测试测试这个男人。 「噗……」席宝琳听懂他的意思,笑了。「这个男人,我完全不考虑,走吧!我跟你一起回家。」 席宝琳只在坐小吴的车时才开中庭大门,否则都是穿过隆叔家后门,经由前方褐色木门进出,这是父亲临终前的叮咛,在不够了解一个人之前,凡事低调行事。 因为生意关系,经常要与政商名流打交道,低调能避免许多麻烦。 「如果回来要小吴去接你,打个电话,别像上次那样一个人搭计程车了,现在治安不比以前喽……」 「知道,我会小心的。」席宝琳皱皱秀气的鼻子,将这份关心放在心底。 席宝琳拉开门上的门闩,苗子齐的车子已经停在路旁。 他手肘往内弯枕着车窗,下巴就靠在上头,面带笑容地看着席宝琳迎面走来。 在她尚未出门前,他一直打量着这排五间相邻的房子。 房子倒不是有什么不好,从外观猜这屋龄可能有二十年了,在一排都使用浅色二丁挂瓷砖外墙的建筑中,这五间却是砌红陶砖,反倒有些古朴的韵味在,也特别显眼。 但是,想起那次她为家人买圣诞礼物的大手笔,背景不该是住在这样的平凡房子里。 待她走近,他斜身拉开另一边车门门把,坐回时右手留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等她上车。 席宝琳坐进车内,系上安全带,知道他的脸就近在咫尺,她偏不看他。 她得稍微矜持些,太快表现出投怀送抱的意愿,一旦他感觉没什么挑战性,那这些戏也就白演了。 「穿这样好像圣诞节的小天使,水水嫩嫩的。」他称赞道。 她的衣服样式都很特别,看不出来是哪一个牌子,素色居多,和她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很搭,一种带着含蓄却也无法忽视的娇贵。 「谢谢,你和平常一样,还是风度翩翩。」她微微颔首,回道。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有点感觉,我很喜欢。」苗子齐踩下油门,前往今晚的目的地。 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还有些不知接下来会如何进展的期待与紧绷。 他专心开着车,她低头拈着披风上的雪白兔毛,不急着说话,在面对未明的状况时,她通常选择沈默,静观其变。 低着头,看似羞怯,全是假象。 车子经过热闹壅塞的市区,而后渐渐远离,上了北二高。 待车速稳定下来后,他才开口说话。 「我觉得你好多谜,人像谜,言行举止也充满了谜样的矛盾,住的地方、还有开的那间店,没有一样我猜得透。」也因此,她对他有种飞蛾扑火的致命吸引力。 「住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吗?」听到他提起她住的地方,席宝琳有些讶异。 「暂时还想不到,但是就觉得你不像在那里长大的。」 「呵……不然,你以为我是有钱人家的千金?」 「至少你有能力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店,应该不错吧!」 「一间店背后的出资者不一定只有一个。」他猜想她家很有钱,所以,他才花这么多时间追求她? 「也对。」他没再追问这个话题。虽然她答应邀约,但是,从对话中不愿正面回应,看得出来她还是对他有所防备。 不过,这表示她不笨,他的确不是个该让人放心的好男人。 「晚上跟家人一起吃圣诞大餐?」他转了个话题。 「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你和家人不住在一起?」 「喔……对。」 「所以,你是回父母家吃饭?」 「我是住在那里,不是回那里。」她立刻更正说。 席宝琳愈来愈觉得苗子齐不像他外表看来那样漫不经心,他很聪明也很细心,观察力更强,在看似没有特别意思的对话中,却一直在套她话。他很想快点确定她家到底富不富有吗? 「放轻松,我们是出来过圣诞节的,只是路上闲聊,又不是在盘问你的身家背景。」他笑着转头看她一眼。 「我很轻松啊。」说着,她松下肩来,碰到了椅背,才发现从一开始,她一直挺直着背,九十度悬空坐着。 「我虽然常笑说自己是靠女人吃饭,但我可不是小白脸,也没要娶你,你家富不富有跟我没关系,我想法很单纯,喜欢你这个人,就希望多了解你一点。」 就算他想娶,她也不会嫁给他!只是,听到他人还没追到就连忙撇清自己不是会负责任的男人,不禁让她气得牙根发痒。 「你这么多情,那不就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解别人?」压下对他的诸多不满,她笑着问道。 「咦……这问题好像有点吃醋的味道在喔?」 「你享受女人为你争风吃醋?」她没有否认,就是要他这么认为。 「不喜欢,」他肯定地摇头。「女人吃醋就不美了。」 「真正爱一个人怎么会不想占有,怎么能不吃醋?!」 「所以不要太爱我。」这句话他转过头对她说,好似已经肯定她逃不过他的魅力,惹得席宝琳忍不住肝火上升,演不下去了。 他根本是猛往自己脸上贴金,愈来愈肆无忌惮了。 「爱不要太多……」他看向前方,继续说:「男女之间要留点空间,有时是情人、有时做朋友、有时像家人,不必担心在对方面前是不是不够完美,甚至偶尔也要做做竞争对手,不要一陷入爱情,便忘了自我成长,只想停留在甜蜜的现状中,单单靠性吸引力,维持不了太久。」 原本席宝琳气得想叫他停车,告诉他真相──她最厌恶他这样自大肤浅的男人,叫他再也别出现在她眼前,伤了她的视力,然后,转身离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慢慢设陷阱来教训他。 但是……听完他说不要太爱他的理由,她的气却莫名地消了…… 为什么一个这么讨人厌的男人竟拥有了一张好看的脸、一颗聪明的脑袋、一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和令人折服、能言善道的嘴? 他说得没错,这样的情人,是她想要却寻觅不到的绝迹人种。 「是不是很佩服我能说出这么一番人生大道理?」见她沈默不语,他扬起唇角,满是笑意地问。 她白他一眼,就是维持不了三秒钟的好男人形象,还是那么讨人厌。 不过,跟他相处的时候,可一点也不无聊,讨厌他又不由自主地佩服他,整个情绪起伏跌宕,忙得不得了。 短暂的安静,席宝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前方的路怎么愈开愈窄,四周愈来愈暗,而且,像是往山上的路。 「我们要去哪里?」她略显慌张地问。 「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天。」 「聊天需要跑这么远?随便找间店不就能聊了?」她开始后悔没让小吴开车跟在后头了。 「气氛、感觉都不一样,人多的地方,情绪不安定,没办法畅所欲言。」 畅所欲言? 时间这么晚,她以为他会带她去浪漫高雅的饭店酒吧,或者山上看夜景,还是什么节庆气氛浓厚的pub,再不然就是去唱唱歌、跳舞之类的。 在她的感觉里,他追女孩子大概就是走这类的场所,万万没想到是来到这穷乡僻壤。 「放心,就只是纯聊天,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他瞧出了她的心事,笑了笑,从遮阳板里抽出行照递给她。「害怕的话,打通电话给家人朋友,告诉他们你现在坐什么人的车、车牌号码,万一明天早上还没回家,赶快报警处理。」 她捏着他的行照,暗骂他狐狸,都这么说了,有人会真的当他的面打这通电话吗? 不过,她还是从皮包里拿出行动电话。 这动作让苗子齐愣了一下,也觉好笑,他给她的印象就真的这么下流? 「喂……是我,」她真的打电话回家,是隆叔接的。「我会晚点回去,你先去休息吧,别等门。没事,嗯……拜拜。」 收起手机,席宝琳将行照还给他,黑暗中抿嘴偷笑,换她也捉弄捉弄他。 「你哟,一定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文静。」他笑说。 「呵……我从没说过自己文静。」她也笑了,不知怎的,来到这呼天喊地也没人能即时出现救她的偏僻山区,反而有种豁出去的开朗。 这个时候,她只能相信他。 过了两个弯道,车速渐缓。 「到了。」他说。 第五章 车子停在一间老旧的闽式房子前。 红瓦屋顶、白色水泥墙,大门只是两侧院墙加两个抿石子圆柱形成的缺空,没有门,往内望去,有个磨石子地中庭,中庭再进去才见到两扇木门,门上绘着已斑驳的门神。 「这里是?」席宝琳下车,好奇地东张西望。 「进来吧。」苗子齐打开后车厢,抱了个白色收纳塑胶箱出来,径自往屋里头走。 「咿──」地一声,木门被推开。 「没锁?」席宝琳跟着他,惊讶问道。 「因为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他哈哈一笑,将收纳箱搁在客厅里的木椅上,打开自屋顶悬吊而下的日光灯。 「你……住这里?」她跨过大门门槛,见他如此熟悉,猜测。 「嗯,心烦的时候就回来住个一、两晚。现在几点了?」 她看看表。「快十一点四十分了。」 「嗯。」 他走往后方厨房,她只得跟着他,见他打开收纳箱,拿出啤酒和一包包用报纸包着的不知什么东西。 「碗盘在那边的橱柜里,拿两个碗、三个盘子出来。」他指挥着。 「喔。」她还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很听话。 「冰块在冰箱里,酒就倒在碗里。」他又说。 「啊?」 「没用过碗公喝酒啊?」他笑。 「是没有……」她偏着头,不过,愈来愈觉得新奇古怪。 依照他的指示,她把碗盘洗净后,将冰块放进厚实古朴的小碗公里再倒入啤酒。「好了。」 「一碗给你,一碗给我。」他在瓦斯炉上架起炒锅,弯身点火。 「喏。」她递了一碗给他,再捧起自己的。 「干杯,圣诞快乐。」他用粗碗口轻碰她的,然后,豪迈地一口饮尽碗中的啤酒,用袖口抹去嘴边的白色泡沫。 她看得目瞪口呆,真的就这样喝?! 他也没催她喝,在热锅中倒入些许油,接着打开报纸,开始准备今晚的下酒菜。 她呆站在一边,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碗。 见他专心炒菜,她偷偷地小口啜着那泡沫丰富的淡黄透明酒液,只是碗口大,酒液很容易溢出嘴角,泡沫一下子就覆在唇瓣上,喝一小口便要用食指仔细擦干唇边。 冰冰凉凉的,很解渴,在这寒凉的冬日里,特别刺激感官。 喝了几口,很麻烦,末了,她索性也学他,手一抬,头往后仰,咕噜咕噜地大口将酒灌进喉里。 「咳、咳……」一不小心便呛到了,酒喷了一地。 「哈哈──」她那些小动作,他全从眼角瞄见了,就知道这女人,没那么胆小。 只是,太谨慎了。 「喂──」她拚命拍胸口,瞪他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不安慰她就算了,居然笑得那么乐。 「这样喝很过瘾吧!多练习几次就会了。」 「……」她不应他,不过,是真的很有趣。 她总是优雅的,无论坐、无论行,无论说话语气还是笑声,这是从小的教养,也是习惯,身边的人待她都是温和轻言,没人像他,如此鲁莽,更不可能这样使唤她。 见他轻松地握起锅把,开大火,快速将锅里的食材翻炒几下,香味立即四溢。 「盘子。」他右手一伸,她连忙将碗搁下,把盘子递给他。 「先擦干。」他又龟毛道。 「喔。」慌忙抽几张厨房纸巾,快速擦干。 苗子齐将炒得干香酥脆的辣炒丁香盛盘,又命令她。「端到大厅的折迭桌,小心烫。」 「是……」她双手捧着盘缘,心想,这家伙指挥起人倒很顺口。 走回大厅的途中,她突然笑了出来。 莫名其妙地被载来这个奇怪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厨房助手,还第一次用碗公喝啤酒……她真是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给打败了,不管怎么设计,就是整不到他。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想这些事了,开始感觉这会是一个十分愉快,十分特别的圣诞节。 他没带她到人山人海的拥挤舞厅,没带她到浪漫精致的酒店,更不是开着名贵跑车带她兜风、看夜景,他,让人无法预料,也让人无法持续坚持着讨厌他的感觉。 「宝琳──第二道菜,来端。」他在后头喊着。 「来喽──」她停下思绪,赶紧钻回厨房。 「一样,小心烫。」 「嗯……」这次,她端得心甘情愿,其实,她明白,这才是他的别出心裁,才是他的用心。 在商人的包装下,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浪漫是买不到的,她却喜欢这样温暖的、家庭的庆祝方式。 最后,苗子齐快炒了一个九层塔炒蛤蜊,加上前面的辣炒丁香和菜脯蛋,再家常不过,都是小时候父亲和左右邻居叔叔伯伯饭后在院里乘凉,闲聊浅酌的下酒菜。 两人合力将折迭桌抬到前院,他再搬出两张塑胶椅。 「大功告成!」他看看手表。「可惜,过十二点了。」 「有什么关系,开心就好,没人规定过十二点就不能庆祝圣诞节。」她主动帮忙倒酒,坐到椅上,高高举碗,准备再干一次。 自从父亲过世,家里剩她一个人后,节日对她而言已无任何意义,今晚,却令她感动。 他微微一笑,看见她笑容满面,一切便觉值得了。 「你说得对,开心就好。」他碰碰她的碗,大叫:「圣诞快乐、新年快乐、生日快乐──」 「噗……关生日快乐什么事……」她噗哧一笑,爽快饮完酒,抹抹唇瓣,快意地仰头一望。 满天星斗,好安静、好美。 「小时候我就住这里……国中的时候我父母担心继续住在山上,以后我跟我大哥会娶不到老婆,就卖了果园,全家搬到板桥,跟我大伯他们一起经营水果卖场。」 「骗人,怎么可能是担心你们娶不到老婆……」明知他胡扯,她还是笑弯了腰。 「啧……你偶尔让我骗骗会怎样,每次都拆穿我。」他挤起眉头,怪她太聪明。 「哈!那你也编个高明一点的谎言,我没办法降低自己的智商。」她爽朗大笑,跟他抬杠起来了。 这时,苗子齐才稍稍感觉和她的距离拉近了些,这种成就感与满足感,无法言喻。 「那后来,这里就一直空着?」她问。 「这是我爷爷盖的房子,是我们家的根,不能卖的,我们搬家后就托前面那间杂货店的大婶有时间帮我们打扫一下,每个月给她几千块津贴。」 「这样也不错,当作度假小屋。」 「你如果想暂时离开拥挤的台北,就自己开车来,这里的门不锁的。」 「嗯……谢谢。」虽然机会不大,但她还是谢谢他的心意。 他又喝了碗酒,聊起小时候在这里的生活,她听得津津有味,所有的困顿和不方便,从他口中描述出来,全都变得生动有趣。 「你呢?家里还有兄弟姊妹吗?」不经意地,他将话题转到她身上。 「喔……算有……吧。」提到家里的事,她特别敏感,仅模糊带过。 「不喜欢让人知道你家里的事?」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个人了解你,在他面前可以自在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只是淡淡一笑,但是,他的话却在她心中逐渐发酵。 「知道我在追你吧?」他突然开门见山地问。 「你是吗?」她不答反问。 他笑了笑,这是她习惯的回答方式,将球做回给对方,以静制动。 「我是,不过,我也不一定要追到你。」他给了一个很奇怪的答案。 「怎么说?」 「追求美丽的女子是男人的本能,其实,做朋友也可以,反正,追到了,有一天还是要分手,不如做朋友来得长久。」 「矛盾。哪有还没交往就想到分手,那为什么还要追?」根本是一开始就打算始乱终弃。 「因为女人一旦认真爱上一个人,很可怕……」他露出阴森森的表情,戏剧效果十足。「我觉得维持在一开始的暧昧阶段就好,比较有吸引力。」 她思索着他的话。 「你们女人也一样,别轻易答应男人的追求,只要没正式交往就没责任,见到好男人就约会去,男人啊,只会在追求的时候献殷勤,一旦交往了,就开始变得很乏味,老是吃饭看电影,无聊死了。」 「呵……你是在教我怎么应付你吗?」她笑了,这人的怪理论还真不少。 「没错,千万别认真爱上我,想等我定下来,那是五年、十年后的事,不值得用大把的青春换取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呿……你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啐他一声,心底却有了股异样的波动。 他坏得彻底,也坏得坦白,不知怎的,反倒解除了她先前对他的防备,令她莫名其妙地信服他。 或许是相信他说的──朋友比情人更久长,或许是相信自己也不会真的喜欢他,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去了猜疑,不必担心未来会牵扯不清,心境竟轻松明亮了起来。 撇开是不是好情人这部分,他确实是个有趣的人,做朋友,肯定是不错…… 夜渐渐深了,三盘下酒菜在边浅酌边闲聊间已盘底朝天,啤酒也一罐一罐地被捏扁了。 席宝琳好久好久没说这么多话,好久好久没这么心情愉快了。 「喂,女人,你酒量很可怕啊……」拉开最后一罐啤酒,分别倒入两个碗公内,苗子齐惊讶地发现,十几瓶啤酒,两人几乎平均分摊,她居然一点醉态也没有。 「很可惜吗?没被你灌醉。」她笑笑说。这酒量,她可是从小就跟老爸对饮训练出来的。 「灌醉?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我可是不用的啊!」他立刻澄清。「不过,跟你喝酒很痛快,约定了,以后咱们就是酒伴,有空就约出来喝个几杯,乱哈啦,聊些八卦。」 「好啊!那也别再说什么追不追我,我们就做朋友,做酒伴。」以往,在外面她是不碰酒的,但是,「酒伴」这说法很亲切,像结识一、二十年的多年好友,没事就拎着酒瓶、带着几两花生,串门子去,这种感觉,多好。 她的朋友,其实不多。 苗子齐望着她唇角淡淡的笑容和不易察觉的落寞,有些失神。这时的他真的也忘了最初积极设计这一切的目的,甚至不在乎能不能追到她,而是,希望真正走进她的心里,了解她,让她快乐…… 「喂……干么盯着我?」微醺下,两人谈开了,不必再尔虞我诈,用尽心机,这令她有一种解放后的轻松,她并不喜欢时时必须谨慎提防着别人的感觉。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现在,我可能没办法开车送你回去了,如果不怕的话,在这里眯一下,明天早上再下山?」 她想了下,知道酒后开山路危险,他白天也累了一天,干脆信他信到底了。「那喝完这碗就睡觉吧!」 「还有,我们家就一间房间,大通铺,不过有两床棉被,没关系吧?」 「有关系也来不及了,我又不知道怎么回去。」她耸耸肩,什么都不去考虑了,这样的经验,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好,最后再干一碗,谢谢你陪我度过一个美丽的夜晚。」 「我也是,谢谢。」她微笑饮酒。 多么不可思议的夜晚,她和他,竟就从紧张对立的关系,变成可以把酒言欢,同床共眠的「酒伴」? 喝完最后一口酒,两人合力将垃圾清干净,桌椅抬进屋里,洗净碗盘,闩上大门,走进屋里唯一的房间。 苗子齐从木制衣柜里抱出棉被和枕头,往通铺一扔。 「这棉被平常都有洗过、晒过,很干净的。」 「我又没说什么,啰嗦。」她顶他一句。 她是过惯优渥的生活,硬邦邦的木板床可能睡得不好,可是这样的体验,她很珍惜。 「厚……」他往她脖子一揽。「我是体贴,你居然嫌我啰嗦,愈来愈不像名门淑女了喔!」 「我讨厌做什么名门淑女……」她闪躲地缩起脖子,说了心里话。 他听见了,不过,没刻意问她为什么,只哄着:「那快点上床睡觉,小心明天黑眼圈。」 「知道了啦!老头子。」她脱下披风,爬上木板通铺,钻进厚重扎实的红花大棉被里,心里暖烘烘的,好久,没这样被赶上床睡觉了。 跟着,苗子齐也解开衬衫钮扣,只剩一件白色紧身内衣,边喊冷边缩进另一床棉被。 两人面对面,望着,又新奇又压抑,这对她、对他,都是很不一样的感受。 他从没试过和一侗女人躺在床上,盖棉被纯聊天,但是,他不想惊吓她,不想破坏此时和谐的感觉。 从朋友开始,也是一种追求的模式。 「要不要关灯?」他问。 「嗯。」 他裹着棉被,爬起来拉下日光灯的炼条,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 待眼睛适应了黑,银白皎洁的月光从床边的小窗子透了进来,映入两人眼底,一闪一闪的。 「噗哧……」她偷笑。 「笑什么?」他问。 「好奇怪……」她竟和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一个连自己也承认花心的男人,而她,居然一点也不担心。 「是很奇怪……」他也很佩服自己为了追求她,居然能从风流的性格直接升华到坐怀不乱的境界。 她将棉被拉到下巴,沈甸甸的,很暖,也很有安全感。 「快睡。」他从棉被里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 「嗯,晚安。」她听话地闭上眼,嘴角还挂着笑。 虽然贪看她那晶莹无瑕的美丽脸庞,他也命令自己快点睡,以免一时兽性大起,所有苦心毁于一旦。 宁静的半山腰,没有灯红酒绿,没有拥挤的人潮,只有两颗赤诚纯净的心,毫无欲念地彼此信赖,彼此取暖,不可思议得像一则童话…… 忙了一天的活动,也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话,苗子齐很快便昏昏欲睡。 朦胧中,感觉席宝琳翻了几次身,似乎睡得不安稳。 他勉强自己睁开眼,发现她眼睛张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发呆。 「床太硬,睡不习惯?」他沙哑问道。 她偏过头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不过,已经很累了,等一下就会睡着了。」 「那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你闭上眼睛听,放轻松,听着听着就会睡着了。」 「嗯。」她转身面向他,像小时候睡前,期待父亲描述他到国外游历遇到的新奇故事。 「从前从前……有一个王子……」他忍着睡意,用低沈性感的声音,开始说故事。 「王子到处旅行,一心想娶位真正的公主为妻,旅途上他拜访很多国家,也见过了很多自称是公主的人,但是,王子总觉得这些公主都不是他要寻找的对象……」 虽然席宝琳小时候就看过这个「豌豆公主」的童话故事,但是她还是闭上眼,倾听他温柔迷人的嗓音,从他口中再听见这个故事,感觉很不一样。 她脑海中有了画面,这个王子便是他。 「某天,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有一位全身淋得湿透的美丽女孩急急地敲打王子的城堡大门,她自称是一位公主……」 很快,像被催眠般,她放松了下来,开始涌上睡意,但仍旧努力想听他说故事。 「……王子的母后为了测试这个女孩是不是真正的公主,便在给这女孩睡觉的床上放了一颗豌豆,豌豆上迭了二十层床垫和二十条鹅毛被。隔天一早,皇后问女孩睡得好不好,女孩回答说,她一晚都无法入睡……」 敌不住睡意,席宝琳耳边只剩他如鹅毛般轻飘飘、断断续续的声音,不久,跌入甜甜的梦乡里…… 「……王子终于找到了一位真正的公主,从此王子与真正的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苗子齐一直将故事说完才发现她早已睡着了。 为她掖掖棉被,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不到一分钟,他也跟着进入梦里。 席宝琳是被后院里吱吱啾啾的麻雀叫声给唤醒的。 睁开眼,发现苗子齐不但起床了也早已将棉被折好,整个人慵懒地侧靠在棉被上,看着她睡觉。 天一亮,少了黑夜的遮蔽,他那张因精神饱满而益发俊逸的脸庞,不觉令她突然一阵心悸,下意识地将棉被「咻」地拉起来往脸上一盖,闷闷地在里头说:「早安。」 「呵……早安。」他把她的棉被扯下。「快去尿尿,洗把脸,我们得飚车下山了。」 「尿?!你说话怎么这么粗鲁……」她脸一红,掀起棉被,骨碌溜下床去。 一晚上没起床上厕所,他倒是清楚她很急。 是说……既然赶时间,怎么不叫醒她? 叩!叩! 他在厕所外面敲门,害得她憋着一口气,不敢方便。 「洗手台旁边那条毛巾是干净的。」他喊道。 「知道了!你走远一点啦!」她胀红了脸,尖细地叫着。 「哈哈……昨晚不是说不当淑女了,现在倒害羞起来了。」 听见他的笑声愈走愈远,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喔,有时体贴得像绅士名流,有时又无礼得像市井流氓。 洗脸时,她不禁回想和他之间奇妙的相处气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连原本讨厌他的小伟,一天不见,便被他收买了。 他有种让人不知不觉便放松心情,感到亲切的特质,什么人到他眼中,就是朋友,他不做作,不矫饰,想无赖就无赖,体贴的时候,便体贴到人家的心坎里。 用毛巾擦干脸,揉揉夜里喝了太多啤酒,略微浮肿的眼皮,没想到她竟在陌生的环境里睡得这样香甜。 离开浴室回到卧房,棉被枕头都已收拾好。 「你的行动电话响了好几次,可能是家里打来的,快去回个电话,我怕他们真的报警找人了。」他爬上通铺将门窗关上,提醒她。 「好,谢谢……」惨了,隆叔该不会整夜都等着她回去,重点是,她居然睡得像猪,连电话响也没听见,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走到前庭,才拨电话回家报平安,果然,隆叔急疯了。 挂断电话,回头,苗子齐已经拉上门准备离开。 「走喽!」他将她的皮包递给她,看样子真的很急。 她也不磨蹭,跟在他后头上车。 车子往前开了约一百公尺,停在杂货店前。 「你等我一下。」 苗子齐去谢谢邻居大婶帮他照顾房子,一并将清洁的费用交给对方。 那大婶送他出来,一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坐在车里的席宝琳瞧,一副就是这小兔崽子终于带女朋友来了的乐和样。 席宝琳只好低着头,这时候,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六章 自从席宝琳拨了一通电话给苗子齐,忘了隐藏自己的电话号码,加上那一夜相处的愉快气氛,约好只做朋友,苗子齐便这样不着痕迹地走入她的生活。 每天,最少最少也有睡前的一通电话。而这个睡前,指的是苗子齐狂欢了一夜,洗完澡后的睡前,而不是席宝琳一直规律的十一点半就寝时间。 他来电话的第一句话,总是──「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她早已躺在床上,睡了好一会儿。 「在干么?」他接着问。 「你说咧?」 「呵呵……我最喜欢听你半睡半醒的声音,好性感。」他通常是微醺的,带点兴奋睡不着的口吻,半真半假地说着。 「所以……你就不要命地每天打电话扰我好梦?」她侧躺着,一手拨弄着柔软的发丝,一手略扶着轻薄的行动电话。 她不是真的怪他,甚至是有点期待的,期待和他轻松无虑地谈天说地。 除了父亲留下来的庞大家产,除了「宝阁」,什么事她都可以告诉他了,包括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她那些过去只存在自己脑子里的幻想与梦想。 「听完我的声音再睡回笼觉,保证你的梦更甜。」他擦拭着尚未干透的头发,心荡神驰地听着她清脆的笑声。 「万一被恶梦吓醒的话怎么办?」她问。 「那你就打电话吵我,叫我起床尿尿,等我尿回来,再哄你睡觉,我有好多床边故事可以说给你听。」 「你怎么老是把尿尿挂在嘴边的,脏死了。」她没好气地念他。 「那叫我起床嘘嘘可以了吧?」 「还不是一样。」她又被他逗笑了。 「你一定是真正的公主。」 「什么意思?」她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注解吓了一跳,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 「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豌豆公主』的故事吗?」 「记得。」 「你想,一颗豌豆上面铺了二十层床垫跟二十件鹅毛毯,那个公主还嫌整晚睡不好,这个公主也太难伺候了,根本是找碴。」 「嗯……」她应了声,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拐着弯骂人呐!「你是在嫌我难伺候?」 「哈、哈……不错,脑筋终于转过来了,看来我还是比你聪明许多。」这点无聊的胜利也值得他拿出来炫耀。 「那你一定是那个一心想寻找真正的公主的王子。」她回他一句。 「咦……为什么?我才不会没事去找个千金大小姐回来,自己降级当男佣。」 「因为天生犯贱。哈哈!」这次换她得意地笑开怀。 「算你狠!」他咬牙回说。 两人就经常这样一通电话,没营养、没气质还兼没卫生地对话一、两个钟头,乐此不疲。 「喂,明天晚上我们一起跨年。」他说。 「你们不是有活动吗?」 「是啊,不过压轴是大明星,大概十一点半我这边的活动就全部结束了,我们一起看烟火。」 「可是……你来载我,再回去,烟火都放完了。」她很心动,近几年愈来愈扩大举办的跨年烟火只听身旁的人形容多美多美,她却从没参加过。 「我请朋友提前过去载你,不过要走上好一段路,四周道路会进行管制。」 「那……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到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你。」 「好,一言为定,我等你,」他声音突然转为低沈。「forever……」 「神经……我要睡了,晚安。」她的心因为他那句戏谑的forever,大力地揪了一下,慌忙地挂断电话。 说好做朋友、做酒伴,做互相吐槽的损友,没事他就爱来两句把肉麻当有趣的恶心话,果真是训练有素,拈来全不费功夫的。 席宝琳将手机放回床头柜,拢拢羽绒被,缩进温暖的被窝里,甜甜一笑,继续睡觉。 翌日,寒流来袭,清晨约只有十一、二度的低温,到了中午,太阳仍旧隐身于灰暗的云层后头,路上行人莫不拉高衣领以抵迎面而来的冷风。 席宝琳坐在「宝阁」二楼办公室,不停地起身望向窗外天空,就担心突然下起雨来,看不到今晚的烟火。 为了晚上的庆祝活动,她早上练完瑜伽,洗过澡后便到更衣室挑了两个钟头的衣服,一会儿是粉嫩的小礼服,一下子换穿俐落的套装,又觉得混搭看起来随兴点,忙了半天,最后决定高领毛衣加毛料a字裙、长靴,再披件喀什米尔羊毛披肩……因为,好冷。 期待的心情下,时间感觉过得特别龟速,加上天气阴晴不明,整颗心就这样悬着,空着,不知道是为了那听说好美好美的烟火,还是为了自圣诞节过后,只通电话,尚未见到面的苗子齐…… 「小姐……」 「啊?」背后突来的一声叫唤,吓了席宝琳一跳,她转过身,发现是王师傅的儿子。 王俊成已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美丽的侧影许久了,她倚在窗边凝视天空的神情宛如一尊女神,那样纯净无瑕,他屏着呼吸,迟迟不敢惊动她。 如果可以,他愿意化做她庭院里的一棵树,恒久地、默默地关爱着她。 他配不上她。这是父亲从小便对他的谆谆告诫,他知道,也努力学习珠宝设计,只为成为一个能够光明正大站在她身后的员工,只是,每日每日地看着她,心中的那份爱慕无法抑制地愈来愈膨胀…… 「俊成哥,什么事?」她微微一笑,走近他。 「喔……楼下有一位老先生说要找老板。」王俊成温柔地注视她。 「知道他有什么事吗?」 「他说想挑一颗好一点的宝石,送给他妻子做结婚五十周年纪念。」 「柜里没有他喜欢的设计吗?」 「嗯……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说是知道我们有更好更大的宝石,一定要见你。」 「嗯……」她沈吟片刻,丈夫还记得结婚五十周年纪念,还有这份心买礼物送妻子……多难得啊!「那就麻烦俊成哥带他上来。」 「好。」 王俊成离开后,她坐回典雅的胡桃木书桌前,等待客人上楼。 不久,王俊成带着一位已发丝斑白、行动迟缓的老先生上楼来,她立刻起身前去扶他坐上沙发。 王俊成以眼神询问她,需不需要他留下来。 她轻轻摇头,随后冲了杯花茶,端至茶几。 老先生身上穿着质料廉价的过宽西装,瘦骨嶙峋,不像是能出高价购买顶级宝石的客人,但席宝琳并没有因此怠慢他,她喜欢他那双慈善的眼睛。 「我要买五十万的钻戒……」老先生一出口便开门见山,将搂在怀里的牛皮纸信封袋打开,拿出五迭纸束好的千元钞票。 「伯伯,你先把钱收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钻石,白钻还是彩钻或者红宝石、蓝宝石?」 「我、我不知道……什么比较好?」 席宝琳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位老先生想买宝石的背后,应该有什么特殊原因。 她耐心地引导他,希望能为他挑选一颗最合适的钻石。 原来……老先生和妻子结婚时是个穷小子,既没有隆重的迎娶仪式,喜宴也只是在一间小饭馆里叫几样菜,邀请双方父母和几位朋友做见证,但是,女方父亲气得不愿参加,婚宴也就在沉重的气氛下草草结束。 当时,他们的结婚戒指是一对几百元的银戒。 妻子无怨无悔的跟着他吃苦,老先生一直希望有天能为妻子戴上一只真正的钻戒,这件事,他悄悄地放在心底。 然后,结婚后,儿女相继出生,为养儿育女、为生活奔波,只足以顾得三餐温饱,顾得儿女教育,妻子身上仅有的首饰仍旧只有最初的那只银戒。 现在,他妻子躺在医院病床上,已不久人世,一月十日就是他们结婚满五十年的纪念日,老先生卖掉住了二十几年的房子,就是要完成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席宝琳听得热泪盈眶,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她握着老先生黝黑单薄的手,拚命点头,要他放心。 「我听以前公司的老板娘说你们这里有又大又漂亮的钻石,我想买一只戒指,就算她……她走了……也能一直陪在她身边……」老先生说出他的心愿。 她拭去脸颊的泪水,吸吸鼻子,哽咽地说:「伯伯……如果你相信我,我会帮你准备一只世界上最美丽的戒指,让你送给妻子。」 「真的?」老先生笑了,慈爱的眼睛散发着光芒。 「真的。」她给他一个灿烂肯定的笑脸。「你知道妻子的指围吗?」 「我有带她的结婚戒指来,但是……她现在瘦了好多,戒指都松了……」 「没关系……那能不能让我到医院探望她,等她睡着的时候,量量她的指围,不让她发现,这个心愿,我一定会帮你完成。」 「好……就这么办……」 「那我们现在就到医院去。」席宝琳明白老先生的心急,便一刻不待地陪他前去医院。 席宝琳到医院后,为了不让老婆婆起疑心,老先生在病房里陪妻子聊天,她则一直在病房外等着,等老婆婆睡着。 听着病房里老夫妻家常的对话,妻子问丈夫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丈夫问妻子有没有哪里疼痛,要不要吃点水果……想到老婆婆就要离开老先生,忍不住又数度红了眼眶。 这就是父亲希望她能寻到的幸福,无论贵贱、无论美丑,直到生命终点仍不弃不离地陪伴在身旁的伴侣。 一直到傍晚,老婆婆吃过清淡的晚餐,服了药才沉沉睡去。席宝琳轻声地步入病房,牵起老婆婆插着针管,因病而松弛无肉的手,轻柔地测量她的指围,老先生就坐在床边,凝视妻子的睡容。 量完后,她走到老先生身旁,俯身在他耳边说:「我先回去跟师傅讨论怎么设计,做好了,我会尽快送过来给你。」 「那我钱先给你……」老先生弯身想从抽屉里拿出牛皮纸袋。 「不急……你满意了再付款。」 「五十万不知道够不够?」老先生对钻石的价格一点概念也没有。 「够、够,不用那么多……」其实席宝琳根本没打算收他这笔钱。「我先回去了。」 「谢谢、谢谢……」老先生感激地直道谢。 席宝琳离开医院后直接回家,打开保险柜,一一检视合适的宝石,因为指围太小,并不适合镶太大的宝石,她想,老婆婆如果看见老先生送她那么大的钻石,肯定要生气,气他乱花钱,搞不好还要好几天不跟他说话。 她是女人,了解女人要的其实只是那份心,无关礼物的贵重与否。 挑好了白钻又赶回「宝阁」,和王师傅研究底座的设计,也告诉王师傅这段感人的故事。 这一忙,不仅连晚餐都没吃,还差点忘了她和苗子齐的约定。 「小姐,我看就先这样,晚上我让俊成赶赶,用电脑做成3d图,再让那位先生看看满不满意。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也好……」席宝琳将桌上手绘的设计图整理好交给王师傅,脑中闪过他那句「不早了」,猛一看墙上的挂钟。「啊──都快十点了。」 她终于记起来那件重要的事,连忙走出店门叫计程车,赶回家换衣服,再请小吴送她到市民广场。 一个钟头后,小吴的车塞在车阵中,动弹不得。 席宝琳看得到前方101大楼,但就是无法再靠近它半公尺。 「小吴,你看这情形,会塞多久?」她根本没想到参加跨年晚会的人潮高达数十万人。 「一、两个小时跑不掉吧!」小吴回说。 她的心凉了一大截。「那我走过去好了,等会儿你先回去,告诉隆叔晚上不用等我的门。」 「小姐……不好吧……这里离市府广场还有好长一段路,你一个人……」 「没关系,我可以的。」一旦决定后,她立刻下车,朝着前方快步迈去。 小吴只能坐在车上干着急,又不能将车子丢下,保护小姐过去。 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席宝琳专注地拚命往前走,穿过人行道上无数偕伴同行的人群,听不见耳边吵杂的喇叭声和交谈笑声,就连在这么可怕的人潮中如何能找到苗子齐也来不及细想。 而苗子齐那边,因为接连几个购物商城的活动,现场状况不断,他忙得焦头烂额,待能喘口气时,才注意到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半,却还没接到席宝琳的电话。 他连忙摸摸口袋──咦?他的行动电话咧? 「子齐,收工后带我们到哪里happy?」几个模特儿才走下舞台立刻黏着他不放。 「你们谁的手机借我一下。」 「不借。」她们齐声回道。 「啧……」他没时间跟她们拉扯,找了一位工作人员,借来手机。 只是……惨了,他不知道席宝琳的电话号码。 有了行动电话这种便利的工具,打开通讯录便能找到人名,所以,他根本没将电话号码记起来。 凭着第一次看见那号码的印象,试拨了几通都没猜对,这下,他真的心急了,望眼过去尽是人潮,不知道她在哪里,害不害怕? 「哈啰!拜托了,晚上这电话借我,明天送过去给你。」他向工作人员鞠躬拜托,接着走出商城,挤入人群,边走边拨电话,只能瞎猜。 一连拨错了十几通电话,眼见手机电源只剩一格,那心情简直就要抓狂。 终于,最后一通响了很久,他停下脚步,屏息等待。 「求求你……宝琳,快接电话……」他在心中呐喊着。 「喂……」一个虚弱细微的女声从遥远的那一端传来。 「宝琳……是你吗?喂!喂!」 「嗯……」席宝琳快哭了。 她被卡在人群中,进退不得,而苗子齐的电话是关机的,她的脚好痛,肚子好饿,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他心疼得不得了。 「对不起,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我不知道……」抬起头看得见101大楼,但是四周围都是人,她不知道如何告诉他所在位置。 「别急,你先告诉我你从哪个方向过来,面对101大楼,左边有什么建筑物,右边又有什么?」 她转了一圈,仰头张望。「我从基隆路过来,不过我又钻进巷子里了,刚刚穿过一个公园,离101很近,可是我没办法再前进……」 「没关系,你问一下旁边的人那是什么公园,我等你。」 「好……」她马上问,问完后立刻告诉苗子齐。「眷村文化公园。」 「我知道了,你想办法站在公园边侧等我,我待会儿再打电话给你。」 「嗯……」 苗子齐结束电话,挤过最密集的人群,拚命道歉,这真是一个十分艰难的任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席宝琳在等,苗子齐还在努力。 他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多久,只一心往前冲出人墙,好不容易挨到了公园边,他急忙拨电话给她。 「我到附近了,你穿什么颜色衣服?」时间接近倒数,人潮纷纷鼓噪起来。 「黑色毛衣,白色披肩……我站在庄敬路跟……」 「开始倒数──十、九……」 响彻云霄的倒数声淹没了她的声音,苗子齐听不见,手机紧紧压在耳边,只能凭直觉奋力向前挤去。 席宝琳也紧握着手机,踮起脚尖心急张望。 「六、五……」 [来不及了……]她红了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执着要在倒数结束之前见到他。 「三、二……」 就在倒数结束最后一秒前,她的背被纳入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仰起脸,是苗子齐…… [他赶到了!] 「新年快乐──」身后众人齐声高喊新年快乐,璀璨绚丽的烟火随之跃上黑幕,为天际洒上晶晶亮亮的金粉。 她望着他,眼眶的泪激动地滑落,下一秒,她的唇便被封住了。 在这样群情激昂的气氛下,就算身边站着的是不认识的人也都忍不住想给对方一个微笑、一个拥抱,更何况是历经汗水,排除万难才拥入怀里,这个让人无法不疼爱的女人。 苗子齐无法压抑这份冲动,顾不了两人之间的友情协定,他只想吻她,深深地吻她,让她知道能在人群之中找到她,他有多感动。 席宝琳心中的悸动不亚于他,她仰起脸回应他热切的吻,贴紧他厚实的胸膛,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终于踏实了下来。 她不去想也无心思想应不应该、可不可以,她喜欢他炽热的吻,喜欢他强有力的臂膀,喜欢他这样紧紧地抱着她的感觉,在寒风中为她带来安全感。 数十万的人群中,有多少人以这美丽的烟火星空做见证,见证彼此许诺要携手一辈子的爱情,有多少人由暧昧的关系正式成为情侣。 这些是非对错……以后再说吧…… 尽管万般不舍,他还是离开了她的唇,忍不住又轻啄了一下,然后指向天际。 「你看。」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她惊叹。如果不是站在这片天空底下,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再怎么听人形容也无法深刻感受这份惊心动魄的美。 她靠着他胸膛,静静地记住这个刻,她和他,相遇之后的第一个跨年烟火。 耀眼的烟火秀映亮了她清澈的黑眸,她看着天空,他看着她。 她微眯起眼抵挡黑暗片刻乍现的光芒,恍惚间,想起张爱玲写的《倾城之恋》,里头一段描述白流苏的内心剖白── 「在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在这一瞬间,她彷佛懂了白流苏的心情。 在这一瞬间,她相信自己是爱苗子齐的…… 第七章 倒数结束,信义商圈的各处烟火也已燃尽,再怎么依依不舍,再怎么频频回首,新的一年已经来临,旧日历的最后一页,终要撕去。 席宝琳离开苗子齐温暖的胸膛,满足又怅然若失地叹息道:「该回去了。」 「还没呢。」他将她拉回臂弯里,护着她挨到最近的一棵树下。 这时,原本拚命往前挤的人群开始撤退,席宝琳再次震惊于这可怕的人潮,真有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挤得人几乎就要被架着悬空往前移。 苗子齐让她靠着树干,双臂环着她。「这时候让人潮涌着走,很容易发生意外。」 「嗯……」她想也是。 「开心吗?」他低着身子,眼睛一亮一亮地盯着她瞧。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吻。 「嗯,很美……」她不自在地避开他的注视,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回应他的吻,但,也不愿就此承认什么。 「想嘘嘘吗?」他笑问。 「喂……」她气得搥他一记。这个人怎么就只知道关心她要不要上厕所? 他仰头大笑。「因为要等前面那一大票人走得差不多,大概要一个钟头,我这是体贴,知道女孩子总是不好意思说,好心被雷亲。」 「不用,谢谢。」她轻哼一声,很不领情。 「你看……旁边这些人像不像逃难?全都是憋了几个小时,急着上厕所去的。」 「哎唷……」她笑得肚子疼,忍不住又搥他几下。 反正他肌肉结实,皮又厚,不怕痛的。 「你有没有看过『倾城之恋』这部电影?很久了,周润发和缪骞人演的。」等待人潮褪去的时间,苗子齐问。 「没有,但是,看过这篇小说。」她感到讶异,因她先前也同样想到「倾城之恋」。 可怕的默契。 「电影里,香港的陷落,成全了他们的爱情,将范柳原留在白流苏身边,因为乱世,一瞬间,他们明白了需要彼此的温暖,即使是出于自私,也愿意边为对方付出一点真心。」 「嗯……」刚刚,她也正是回想到这一段。 「那么……这些急着想离开的人潮将你留在我身边,你是不是也愿意在这个时候,承认对我有一点点心动?」 她怔怔地看着他,咬着唇,思绪却是混乱的,只感觉心跳愈来愈快、愈来愈快…… 当他将她的安静当作默许,当他压低身体,性感的唇缓缓地向她靠近,当两人唇瓣即将贴上的刹那── 她偏过头去,那个吻,落在她的颊上…… 一切便在此静止了下来,他的手仍撑着树干,脸就靠在她的颈边,一颗心沈入无边黑洞,而她紧捏着手,无端地涌上悲伤。 她终究还是胆怯了。 意乱情迷的气氛,激情、爱情分辨不清的片刻已过,他们终究要回到真实的生活,他仍旧是玩世不恭、不想安定的潇洒男子,而她却无法让自己走向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傍晚,在医院病房里,那位老先生静静凝视妻子的身影给她太深的感动,她愿意相信这个世间仍存在至死不渝的真情,只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这个角色,并不适合苗子齐。 她必须对自己的感情视而不见,必须先将他设定为不可能的对象,如此,她才能不在乎他的风流,才能不去试探他,最后才不会因失望而不得不选择分开。 就如他所说──女人一旦认真爱上一个男人,很可怕…… 她,就是那种很可怕的女人,爱上他,便是两人痛苦的开始。 苗子齐维持不动的姿势,凄凄地勾起唇角,懂了。 倒数计时的那个吻只是一时激情,不代表什么,这种事和在庆功宴上,几杯黄汤下肚,抓到人就狂亲的状况是一样的。 她没有心动,也不想动心,狂欢过后,她可以立刻冷静下来,退回两人原本的关系。 朋友是不适合亲吻的。 她是如此地特别,如此地捉摸不定,是他自信得过了头,一头栽了进去,陷得太深而不自知。 「男女之间不是非得谈情说爱不可。」这是他松懈女人防备或是有了新欢用来开导旧爱的说词,自然不能自打嘴巴。 只是……他没尝过动心忍性。只做朋友不谈情说爱的边界,原来布满了荆棘,一不小心,越界的渴望便会伤了自己。 对她,已经不是见猎心喜如此单纯的动机,追不追求也已经不是他有把握的事了,这次的主控权在她手上,不想失去她,就得遵守她的游戏规则。 他起身,转个身靠到她身旁的位置,像好哥儿们般揽着她的肩,调整好心态,打起精神,准备又来一套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你知道两个人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先决条件是什么吗?」 「不知道。」见他没有因她的拒绝而生气,她才松下紧绷的情绪。还以为这下,可能就一拍两散了,搞不好他会扔下她,自己回去。 「先决条件就是一定是很欣赏对方、喜欢对方,你觉得这样说对不对?」 「嗯。」 「若是这朋友不巧是一男一女,这个喜欢的界线就很难拿捏。」 「嗯……」 「所以,难免有时不小心越过了界,可能太开心了,忍不住想抱一抱对方,或者激动得不得了,不亲个一、两下无法表达那种情绪……这种感觉,你懂吗?」 「呵……」她笑出来了,原来,他是想化解刚才的尴尬。 「笑什么?」他轻敲她的头。「我很认真在告诉你一些人生智慧,专心听。」 「喔……好……」她咬着唇,避免又忍不住笑出声。 「男人见到美女没有不心动的,不过,我不只喜欢你,也很珍惜你,就如你希望的,我们只做朋友,要谈恋爱,我找别人去。万一我有什么越界的行为,你可以骂我,但是不要偷偷给我搞失踪,知不知道?」 「嗯……」她点头,说不上来安心还是失落,但是,至少他还在,没有因为做不成情人,连朋友的关系也因此决裂。 他的珍惜,令她动容。 「好啦!」他弹离树干。「人群比较散了,我们慢慢往回走,我的车在停车场,送你回去。」 他朝她伸出大掌,她微微一笑,将手交给他。 如果,做朋友真能比情人更长久,她希望握着她的这只手,永远都不要放开。 做苗子齐的朋友确实比做他的情人要幸福太多,至少,对席宝琳而言。 他的幽默风趣逗得她笑声连连,他的毒舌无赖激出她性格中潜藏许久,巾帼不让须眉的霸气,他的体贴入微让她放下防备,做个享受备受呵护的小女人,就算偶有出现不规矩的邪恶念头,也总是点到为止,不让她为难。 他可以在她睡到正香甜的时候打电话闹她,她也可以任性地要求他挤出时间陪她上街买东西;他可以冲到「余暇」拉她去暂充女朋友,好收拾自己乱招桃花的后果;她也可以勾着他的手臂,拒绝无聊男子的示爱。 因为,他们是朋友。 朋友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朋友不必为被回绝没空而挂怀,朋友可以漫天胡诌、互相吐槽,这样的关系,温暖且安心,就算旁人看来十分暧昧不清,但是,男女之间的友情,本来就存在这种很难界定的喜欢──这是苗子齐说的。 席宝琳身边的人都明显察觉到她的转变,脸色红润,神清气爽,笑容满面,自她父亲过世后,一直蒙在她身上那层挥不去的忧伤已经淡去了。 每次踏入「余暇」之前,她都会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想起第一次,听见他坐在邻桌一副不可一世,想跟他约会还得先挂号的跩样,气得她忍不住走过去唤醒那个笨女人,看清楚眼前男人根本不想负责任。 没想到现在,她却莫名其妙地被他那些似是而非的人生哲学给说服了,甚至还佩服起他的我行我素,要就来,不要就走,别跟我讨价还价的鸟个性。 人是不是就是这么偏心?讨厌的,连人家喝个水都要嫌姿势太丑,一旦喜欢了,就怎么看怎么顺眼,所有的原则、坚持都变得可以商量了。 午后,席宝琳依旧经常来到「余暇」,看看书,随手涂鸦,苗子齐也还是会来,不过他来的招式可就多了,多到她觉得他不去演戏,算浪费人才了。 才刚想起他,席宝琳眼角便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进来。 那个身影自她座位身边走过,她正奇怪应该是苗子齐没错,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才抬起头,那个身影又倒退几步。 「欸……这位小姐……」苗子齐抚抚刚毅的下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觉得很面熟。」 她忍住笑,面无表情地回说:「抱歉,你认错人了。」 「应该不会错……」他说着说着就坐了下来。「你是不是有演天下第一味?就是那个女主角啊……叫什么来着……」 「噗……」她及时摀住口里的水,吞下去后,瞪他一眼。「什么天下第一味,没看过。」 「还是……你是我高中老师?」 「这位欧里桑,如果真的是,那你未免也留级留太多年了?」 「因为老师太美,舍不得毕业。你不知道教室里的那些桌椅,都是靠我留级的学费买的。」 「呵呵……」她笑到捧腹,边擦眼角闪出的泪水,摆摆手。「我投降,别再讲了,你很爱演咧……」 「我每天这样挖空心思只为博君一笑,你居然说我很爱演?这次你真的伤到我幼小的心灵了。」他转过身侧坐,食指在椅背上画圈圈,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样。 「好啦!好啦!我想说你人这么高大,心眼不可能那么狭小,我道歉,别生气了,喔!」她拉拉他的袖子。 他向小伟叫了杯咖啡,然后喝了一口水。「别以为我没听到你话中带刺,坏人。」 她吐吐舌头,顽皮的眼眸灵动地转着。 「说正事,」他坐正回来。「除夕要不要到我家围炉?」 「欸?这样很奇怪吧!」 「怎么会?上次带你回我小时候的老家,杂货店的大婶早就把消息通报给我妈知道了,她一直叫我带女朋友回家,我忙了好一阵子,一直没回去,就除夕吧!」他知道她双亲都已不在,现在和叔叔一家人一起生活,老早就想着除夕邀她到家里吃饭。 「你妈是叫你带女朋友回家,关我什么事?」她敏感地提醒两人关系。 「厚,他们老人家的观念,只要出现在我身边十公尺以内的女人,通通叫做我的女朋友,一个代名词而已啦!」 「那你怎么不带你真正的女朋友去?」 「啧……那么多叫我带哪一个啊?要不要去?一句话。」他半威胁地说,一副她不答应就掐死她的狠样。 他哪里来的真正的女朋友?没拒绝那些自动贴上来的女人,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实践自己说过的,要谈恋爱他找别人去,跟她,会谨守朋友的界线。 想到自己为了她不知「独守空闺」多久了,这小妮子居然敢跟他讨价还价,是不知道禁欲的男人很容易火气太大吗? 「好啦……」她小声地答应。 往年,她都是利用农历过年这段时间出国洽谈商务,想避开见到别人能够阖家团聚的感伤,这次,他都这么说了,就……就去吧。 「ok,那没事了。」他跷起二郎腿,喝他的咖啡。 「今天这么悠闲,不赶着回去工作了?」 「下午没事,不如,我陪你去买红色内衣好了。」 「红色……」她紧急煞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连忙压低音量。「你神经病,我买内衣为什么要你陪?」 「我猜,你一定没有红色内衣,搞不好衣橱里全是白色的,对不对?」他往前倾,邪恶地问。 「不告诉你。」她一偏头,暗自盗汗,这个人连什么女人会买什么颜色的内衣也研究过? 「我们家除夕一定会玩牌,赌很大的,我告诉你,穿红色内衣真的有效,是自己人才告诉你,而且大过年的,愈红愈吉利。」 「真的假的?」她是听说过,但是,从没想过真的去买件来穿。 「真的啦!走啦!我现在陪你去,这种事我就内行了,我看过的绝对比你穿过的还多,你32b对不对?」他随意瞄了她胸前一眼。 席宝琳立刻弯下腰来,再怎么麻吉的朋友,什么都可以分享,可总还是男女有别吧?! 他也不给她考虑的时间,一口饮尽咖啡,拉了她,付完钱就走。 席宝琳当然觉得很尴尬,可是,这个世界上,能堂而皇之地跟她讨论起内衣这么私密的事,大概也就他苗子齐一人了。 她跟他,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种关系的? 百货公司内衣专柜。 席宝琳一直红着脸站在角落,眼睛不知该往哪里飘。 苗子齐反倒大方,不仅跟专柜阿姨聊开来了,还挑了两件bra在手上比较,彷佛正在想象哪一件她穿起来比较好看。 「决定了,宝琳,你来试试这件。」他转身唤她,她直想拔腿就跑。 「你缩在那里干么?」他笑着朝她招招手。 她逃不了,只好龟速移向他。 「小姐,你男朋友真的很有眼光。你看这件内衣,性感中带着清纯,是我们刚推出的新品,深v、无痕设计,穿再紧身、低胸的衣服都不用担心外露,而且这个绑绳肩带就算跑出来也不会尴尬,还可以调整成背后交叉的样式……」 两位专柜阿姨十分赞赏苗子齐的眼光,见她如此害羞,拚命游说她试穿。「像你男朋友这么体贴的男人,很少喽!你真幸福。」 席宝琳瞄了苗子齐一眼,有人吹捧他,他可得意的。 「你看,人家都说我这种男人快绝种了,你还不答应我的追求?」他乘机陷害她。 「什么?你们还没交往喔?」两位专柜阿姨齐声惊呼。「哎唷,小姐,真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就答应他吧!」 这就是所谓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们交不交往,关内衣专柜阿姨什么事? 席宝琳当然不甘示弱,不能让他得意太久,脸色一黯,拿走他手上的内衣,丢下一句── 「可是他有老婆了。」 说完,便钻进更衣间里,耳朵贴在门板上,等着听好戏。 专柜阿姨果然被席宝琳扔下的炸弹炸晕了,猛地倒抽一口气,接着是一片寂静,不过,安静不到一分钟,便听见那两个人压低音量,纷纷对着苗子齐进行道德劝说。 「男人啊,一旦结了婚,就是一种责任,虽然那位小姐真是长得很漂亮,但是做人不能不念旧情,你没看电视上演的……」 席宝琳在更衣间里噗哧一笑,听到这里,够本了。 她脱下外衣,换上苗子齐为她挑选的内衣,这感觉很奇怪,很别扭,刚刚他才盯着这件内衣瞧……现在穿在自己身上,害得她老是有一种在他面前褪去衣物的不自在。 不过,是很美……穿在长期练瑜伽,身段姣好的席宝琳身上,优雅,却不失性感。 她不好意思盯着镜子太久,彷佛这双眼睛变成了他的,正在盯着自己赤裸的身子,那突来的羞怯让她很快换穿上原来的衣服,整理妥当后,便急忙离开更衣间。 「可以吗?」见她一出来,苗子齐如获大赦,一经她点头,他马上要专柜小姐帮她包起来。 「快走……」他付了钱,连找零都省了,拿着购物袋拉着她跑。再听这两位欧巴桑念下去,他可能真的要吃斋念佛,出家去了。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她明知故问。 「你哟!」他轻捏她的鼻头,万般宠溺。「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尽得我真传,被你整死了。」 「人家也想学好的,可是找不到嘛!」她还很无辜咧。 「我有这么差劲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优点?」 「改天我记得带放大镜找看看。」她就是不肯夸他一句。 「你……」他边摇头边倒退。「宝琳……你变了……」 「怎么变了?」她挑起眉角,等着看他接下来要损她什么。 「我记得你以前是走气质美女路线的……」他退避三舍,一副可惜了的表情。 「还不是近墨者黑,不然,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好了。」她说着说着就径自大步往前走,将他抛得远远的。 他当然很快追上,搂上她的肩。「闹你的啦,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一样喜欢你,不只,是愈来愈喜欢你。」 「变老变丑也一样喜欢?」她瞅着他的眼看。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没听说过?」 「鬼扯。」她往他腰间掐了一把,就是那张嘴,讲得天花乱坠,害她也跟着学坏了。 不过,有他陪伴的日子,真的很快乐。 或许,她跟白流苏一样自私,故作轻松,好像很放得开,因为只是朋友,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女人,其实,她一点一滴的转变,何尝不是抓着他不想定下来的心态,知道他就喜欢她的多变、多面,说穿了,还是希望自己永远占据着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希望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她的骄傲、她的这点心机,全是因为懦弱。 她不敢爱他,因为爱了就不再从容,不再可人。 一朵长在花园里的花,一旦被摘下了,属于了某个人,那娇艳也仅能换来几分钟的凝视。得不到爱情养分的花朵,尽管花瓶里的水再多,美丽的花瓣终究会一片片枯萎、凋零,最后被扔进垃圾桶,再换上另一朵鲜艳花朵。 她了解他,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多情,见他换过一个又一个女朋友,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女人爱他,他来者不拒,但他又不想安定,受不了专属某个人的束缚,最后总是草草结束,逃之夭夭。 或许,他们都在寻找,她寻找的是一个她爱,也爱她的专情男子;而他寻找的是一个他爱,可以包容他的玩性,却不要那么爱他的女人。 「想什么,表情这么凝重?」他揉揉她的发,关心地问。 她摇头。「想着还要不要买些什么。」 「我陪你继续逛啊,七点前都有空。」他缩缩手臂,将她更揽近身旁。 这是他和她之间亲密的极界线,尽管他无时不渴望牵牵她的手、抱抱她、亲亲她,但是,他得时时提醒自己,要能合理地包装在「朋友」的关系里,他没有把握在越过这条界线后,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有什么转变。 挤出时间见面难,分离更难。 相处时的甜蜜气氛使得他经常无法面对道别后内心猛烈袭来的巨大空虚,就连过去一向热衷的时尚party,面对一个一个精心装扮、身材妖娆的女人,也变得兴趣缺缺了。 他不知道这份压抑还能撑多久,因为欲望已经渐渐地将他逼至一触即发的危险边缘…… 第八章 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每年,「宝阁」的员工、家里的佣人总是极力邀请席宝琳到家里吃团圆饭,她感谢大家怕她孤单、为她设想的这份心意,但是,她不愿员工在自己家里仍将她奉为上宾,小心呵护她的心情。 因为家人在一起,是无拘无束,最放松的时刻。 今年,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苗子齐家里,到最后一分钟,她还挣扎着,会不会破坏了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气氛,不过,苗子齐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没给她机会反悔。 席宝琳跟在苗子齐后头,走进他父母和大哥、大嫂同住的两层楼透天房子,感觉心脏就要蹦出口来,买卖动辄数百万的宝石也没这么紧张过,她开始怀疑自己有潜藏的气喘病因。 推开客厅玻璃门内的纱门,苗子齐从身后将席宝琳抓出来,大声向家人宣布── 「喏,我带回来了,叫她宝琳,以后别再打电话烦我了。」 他介绍女朋友的出场方式让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家人,瞬间目瞪口呆,席宝琳则恨不得把他拉出门外,痛扁一顿。 原来,她真的是被抓来当挡箭牌的。 苗子齐的母亲回过神后紧张地起身。「可以准备吃饭了。」 「等等──」苗子齐喊住母亲。「先说喔,她不是来作客的,有什么事尽量使唤没关系,自己人啦!」 说完,回过头对席宝琳说:「还不去帮忙端碗、拿筷子。」 「遵命!」她偷偷扔给他一个白眼,哪有带朋友回家却要家人尽量使唤的。 不过,她那揪紧的心情也顿时放松了下来。或许她该说,知她者,莫过于苗子齐。 圆桌上摆满丰富的年菜和冒着热气的火锅,一般家庭寻常的年夜饭,摆好碗筷,家人便一起围上桌。 苗子齐的大哥生了两个男孩,刚上小一、小二,正是好动、好问的年纪,吃没几口便开始坐不住,一个打听宝琳姊姊是不是叔叔的女朋友,一个悄悄跟苗子齐的大嫂说姊姊好漂亮,没多久两人就为一杯汽水吵起来了。 有这两个小孩子在,简直热闹得没一刻安静,席宝琳好羡慕这样吵吵闹闹的感情。她是独生女,想吵,也没对象吵。 「手伸长一点,自己挟菜嘿。」苗子齐今晚反常的不体贴,就是希望她不要拘束。 家人聚在一起,聊着聊着便聊到彼此发生过的糗事,因为有席宝琳在,大家默契十足,火力全开对准了苗子齐,把他小时候那些猪头事迹全挖了出来。 「我们家子齐啊,上幼稚园,第一天就给我带了个小女娃回来,说是他们两个要结婚了,要让小女娃以后都住我们家,你看看他脑袋,都不知道装什么。」苗子齐的母亲又笑又摇头。 「你满早熟的嘛!」席宝琳也跟着取笑他。 「厚……拜托,这件事你们都讲过几百遍了……」苗子齐喝了杯酒,很无奈。 「最糟糕的是,也不知道这女娃住哪里,问她她也讲不清楚。」苗爸爸接着说。「我们赶紧带他们回幼稚园问老师,结果,人家妈妈已经急得要去报失踪儿童了。」 「这家伙一见到女人就头昏。」比起苗子齐沈稳许多的大哥冷不防地下句结论。 「喂、喂……我带女朋友回来是让你们搞破坏的喔?好歹帮我留点面子给人探听啊!」 「没关系,我喜欢听。」她在桌面下往他脚背上一踩,什么时候她成了他女朋友了?这谎还愈编愈顺口。 苗子齐吃疼,又不敢张扬,只能闷闷地挟菜吃。 「他早就需要人管管了,宝琳,不用对他太好,随你打骂,伯母挺你。」苗妈妈见儿子难得愿意带女朋友回家,高兴地把儿子给卖了。 「谢谢伯母。」她掩嘴一笑,仰起脸向苗子齐说:「听见了喔?」 「听见了……」他大口嚼肉,表情却像嚼蜡。 这顿饭吃得此席宝琳预想的还要愉快轻松一百倍,先前的担忧实在是想太多了。 晚饭结束,女人们收拾桌面后挤到厨房里边洗碗边闲聊,男人们纷纷将饭后余兴节目的道具搬出来。 苗子齐准备好扑克牌和纸笔,喊着:「大嫂、宝琳,快点来坐好,开赌喽!」 接着又喊:「老妈,老爸跟那两个小鬼头在等你玩大富翁哦──」 席宝琳擦干手后,见他兴致高昂,像个孩子似的,也感染了他的兴奋,只是还不知道,他先前说的「赌很大」是赌多大。 「宝琳,我先跟你说明一下游戏规则,我们这个游戏叫做『有求必应』。」 「嗯?」她听不懂。 「玩法就是排七啦,你先在纸上写一件希望别人帮你做的事,最后,最输的那个人必须完成最赢的那个人的要求。」苗子齐解释。 「呵……」好有趣,不过,她要写什么?好像没有需要别人帮她做的事。 「他小时候都写『帮我写完寒假作业』。」苗大哥推推眼镜,叹口气。「我不知道帮他写了几年的寒假作业。」 「哈……」席宝琳笑出声来。「你怎么这么贼……」 「不这样我大哥能拿两个博士?不信你问他,他这辈子最感激的人一定是我。」苗子齐好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屁股红。 「是……要谢谢你那一手好字,半夜帮我抄情书,才能拐来这么一个好老婆。」 「蛤?」苗大嫂终于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你的字怎么愈变愈丑,原来是子齐代写的?」 「不是、不是,字是他写的,但内容是我想的……」苗大哥赶紧解释。 席宝琳被这对夫妻给逗笑了。 「哈哈!你看是不是?」苗子齐得意说:「全家人从小就想赢我,不知我暗地里花多少精神钻研,真是傻瓜。」 他这大话一出,就算原本跟他无冤无仇的人也想整他了。 苗大哥、苗大嫂、席宝琳都很快地写下恶整苗子齐的招式,三人互瞄一眼,心想,众志成城,不信扳不倒他。 有了这个重要目标,平凡的接龙游戏也变得紧张刺激了。 苗大哥洗牌时,苗子齐悄悄靠向席宝琳,小声问道:「有没有穿我买给你的红内衣啊?」 她脸一红,怕他再说出什么羞人的话,急得往他大腿捏下,不料正中他下怀,他便在没人看得见的桌面下,紧紧握着她的小手不放。 不是第一次被他握住手,但是,这种台面下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动作,教人的感觉变得格外敏感,席宝琳被他挑逗得满脸羞红。 「要不要我偷偷告诉你我写了什么……」他又在她耳边吹气。「是写给你的喔……」 明明没什么好怕的,经他用如此暧昧的语气,听得她整个人都快酥软了。 这家伙真是个危险人物,如果有心想要迷惑女人,恐怕她也得费好大的劲才能抵挡。 苗大哥将牌发好了,苗子齐也不得不放开手,但那不安分的脚背却勾着席宝琳纤细的小腿,害得她大脑完全无法运转,频频出错牌。 瞪他,他便回一个飞吻给她。 无赖!胜之不武! 她在心中狂喊着,但是,喊这种冤,谁说得出口啊?! 眼见自己的积分与苗子齐愈差愈多,不知该佩服他的赌技高超还是损他不学无术。 另一边长青幼童组的大富翁也是厮杀得哀声连连,只听见苗妈妈向两个小孙子讨价还价,问过路费可不可以算便宜点,她是老顾客溜,小孙子坚持不二价,不过等等再包红包给奶奶。 这可爱又爆笑的对话,让席宝琳不时得压着刚吃饱饭的肚子,笑到发疼。 不禁要眷恋起这样和乐的气氛,不禁要想象如果和苗子齐共组家庭,是不是也像这样大小一起耍宝,笑声连连? 望向他好看的五官,霎时,心柔柔地荡漾了起来。 他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可爱得让人一抱起就舍不得放下?会不会从念幼稚园开始就有人偷偷放情书在他的书包里? 就当席宝琳心神驰骋于无边无际的想象时,苗子齐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看来电显示,下意识地瞄了席宝琳一眼,随后接起电话。 「喂……嗯,在家。」 「打牌,没空。」 「好……再找时间打给你。拜!」 对话虽然很简短,但是,他瞄她的那一眼,她便已明白,是女人打来的。 不只她知道,苗子齐的大哥、大嫂也猜到了。 他有多风流,自己家人怎么会不晓得,但是,当着席宝琳的面,他们也不能挑明了讲,只是略带责怪地看看他。 席宝琳的想象幻灭了,她开始讥笑起自己的白日梦。 面对苗大哥、苗大嫂护着她的神情,若不是还有那面「朋友」的盾牌,这时,她将难堪得无地自容。 做他的女朋友就无可避免得面对他的花心与冷漠。 也许有一天,她打电话给他,他也会开始以没空来敷衍,实际上,他的没空,只是因为他对这个女人不再感兴趣了。 此时,她真的很庆幸,他们只是朋友…… 余兴节目结束,一家人到门口燃放美丽的烟火,十二点一过,远处便开始传来零星的鞭炮声。 「新年快乐,恭喜你又老一岁了。」苗子齐搂着席宝琳的肩膀,笑着调侃她。 「新年快乐,恭喜你往中年男子更迈进一步了。」她也回他一句,只是眼神里少了份聪慧狡黠,黯黯地。 「在担心我的有求必应写什么?」他或许知道她心情低落的原因,只是,没有十足把握。 「有什么好担心,耍赖我也早跟你学会了。」她轻哼一声。 「好了、好了,你们该上床睡觉了,」苗母在一旁哄着仍精力旺盛的孙子,回头跟苗子齐说:「你们也早点休息,我跟你老爸年纪大了,熬不了夜。」 「知道了,洗完澡就睡觉。」苗子齐回说。 「咦?」席宝琳听出异样。「你不先载我回家?」 「来我们家作客,当然就在这里过夜啊!」说完他便走进屋里,上楼去了。 她赶紧追过去,一直到他房间才跟上。「可是我没带衣服……」 重要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 「我跟我大嫂拿套衣服,你先进去洗,待会儿我从门缝递给你。」 「可是……」她没可是完,他人已经又走掉了。 当苗子齐捧着棉质衣裤进来,见她还坐在床沿,问她:「要我帮你洗啊?」 「这里只有一张床,我睡哪里?」她埋怨地瞪他,每次都用唬咔的就想唬过她。 「猪头,当然睡床上,我怎么可能让你睡地板。」 「喔……」那就好。 席宝琳进浴室洗澡,还是觉得不妥,但是,她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反对,他一定不会答应让她回家。 洗完后换苗子齐洗,她便一直坐在床边,没来由地愈来愈紧张。 她相信他不会踰矩,第一次跟他回山上老家,那时两人都还不熟,她都不怕他了,怎么现在反倒紧张起来? 为安抚紧张,她试着集中精神,观察起这个房间。 小小的,大约五、六坪,简单的床、书柜、书桌和衣橱。 大学之后他就开始在外面租房子、打工,所以,这房里的物品大多是他青少年时期留下来的吧! 她注意到,他居然有两张书法比赛冠军的奖状?! 这跟他整个人的气质很不搭……哈哈。 笑着笑着,突然想到刚才玩输牌,他交给她的纸条,特别叮咛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看。 起身从皮包里,找出那张纸条,不知道他写了什么整人的事,用那么暧昧的口吻……不会是什么下流的要求吧? 还没看她就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红了脸。 先大大地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纸条,没想到纸条上写着── 只要你快乐。 她怔怔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上面写的每一个字,红了眼眶。 「什么嘛……」赶紧抹去眼角的泪水。太狡猾了,故意让人提心吊胆,结果却是这种收买人心却不用本钱的肉麻话。 她又哭又笑,将纸条收进皮包里,更气自己没出息,任他将她的一颗心一会儿抛高,一会儿摔疼。 不过,这字真是好看。 一直以来,她的富有、她的美丽、她的聪明,这种种令人称羡的条件却也是她寂寞的来源,认真说来,他是第一个真正走入她心房里的朋友。 但是,这份关系也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愈多而愈来愈难控制,今天,她吃醋了,为那一通不知名的女人的来电,明天,她是不是就再也无法忍受从他口中吐出任何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么冷不躲进被窝,站在这里做什么?」苗子齐刚洗完澡,热呼呼的手臂往她肩上一揽,弯身看她。 「还不想睡……」她垂下眼,莫名地紧张起来。 「啊勒……眼睛怎么红红的?」他发现。「你看过纸条了?」 「还没。」 「被我感动了?」 「那种骗三岁小女生的话我怎么可能感动?」她反驳。 「那就是看过了?」 「……」她鼓起腮帮子,怎么就那么容易被他抓包。 为逃避此时亲密接触带来的悸动,她转身溜上床去,假装要睡了。 「躺进去一点,我看起来有这么苗条吗?」他坐在床沿,推推她,双腿跟着缩进被窝。 「欸?!你也要睡床上?」 「不然咧?」他很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行,那我睡地板。」她掀开棉被一角,起身就要从他腿边绕过,下床。 「紧张什么?」他大臂一揽,她便毫无招架之力地滚回他的怀里,他顺势用脚锁住她的双腿,让她动弹不得。 这姿势太亲密、太暧昧,太引人想入非非…… 他唇角微微一勾,盯着她闪烁的眼眸。「在想什么?想得耳朵都红了?」 「哪有?」她摀住耳朵,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又将脸往她挪近了些,阵阵的热气包围了她。 她将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以防他更贴近。 「担心我一时意乱情迷,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他问,用那张性感邪恶的唇,轻轻吐着气。 「你想做什么……」她问话问得很虚软,像是早已明白他的意图。 「我对你的企图一直很明显不是吗?」 拥着她柔软的身体,闻着她用一样沐浴乳却散发出不同味道的香气,他是正常男人,是个很早便懂得男欢女爱的男人,明知道这状况很难控制,但是,他想冒个险。 「我们只是朋友……你这样……已经越界了……」她缩着脖子,感觉整个人益发躁热了起来。 「你不能说我没有努力维持朋友的界线,但是,我想知道……你真的希望一直停留在那样的关系?」他发誓,一开始真的没有任何预谋,只是……生理的变化快得他踩不住煞车,而且,他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想。 她嚅了嚅唇,心绪太乱,也没有心理准备要面对这样敏感的问题,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他搂紧了她的腰,试探地将手掌钻进她的上衣里,触碰到了她光滑柔嫩的腰部肌肤。 「子齐……」她猛地倒抽一口气,紧握的小手抵抗地压上他的胸膛。 「嗯……」他的手往上移,就停在她胸衣的扣钩下。 他想知道,她对他是否真的没欲望,真的没冲动,真的只想做朋友? 她急喘着,唇瓣发干,心脏速度快得无法负荷,那拳头是那样地无力,那样地欲迎还拒,下不了决心。 啪! 他手指一挑,紧贴着她胸脯的那层薄薄布料,松脱了。 「不、子齐……」她缩起背脊,困难地发出声音,脑中乱哄哄的,身体也热烘烘的。 「再坚定一点拒绝我……」他凝视着她迷蒙的眼,按捺着绷到极限的欲望,他要听见她心底真实的声音。 她不敢看他,怕自己不够坚定,她该拒绝他、该推开他,但为什么所有的力气都不见了,为什么她竟开始渴望更深的拥抱? 他修长的指自她背后缓缓移往她柔软的胸侧,直到整个掌心包覆上。 一股电流瞬间流过她的心口,她不自觉嘤咛一声,无法承受更多的挑逗。 不自觉地抬起眼,不自觉地迎向他的注视,在那迷惑人心的眼眸中,拳头松开了……终于放弃了抗拒。 他没有迟疑,低下头含住了她娇艳欲滴的唇瓣。 「嗯……」她仰着颈,品味陌生却又令人难耐的悸动。 他熟练地褪去彼此的衣衫,指尖探入她乌黑柔细的发间,贪婪地品尝她的甜美,那样带着侵略性的亲吻,一次比一次更深,一次比一次激起更多的涟漪。 他想取悦她,想往更深处探索,想完完全全的走进她,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再也无法催眠自己的感情,再也无法隐瞒,他为她着迷,为她疯狂,压抑到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极限。 耳鬓厮磨,肌肤之亲,对深受彼此吸引的男女是何等的诱惑。 他支起身体,旋身覆在她上方,轻轻曲起她的膝盖,她微颤着,因紧张而绷紧,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尚未来得及开口,他已经挺身探入。 疼痛发生的一瞬间,她和他同时都不自觉低呼一声。 蓦地,他停下动作,睁大眼看着她。 她皱起眉头,忍耐那股不舒服感。 久久,他不发一语,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停下来。 苗子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种种情绪在他胸口翻腾着…… 他知道她谈过几次恋爱,所以没考虑到这可能是她的第一次,然而……他惊喜、他激动、震撼得几乎落泪。 不是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而是她愿意将这样重视、不曾交给别人的身体给了他,她当然是爱他的,之前他是少了哪根筋,怎么会没看出来?! 天啊──她爱他……为此,他狂喜得想要仰天长啸。 「你到底要怎样啦……」她抡起拳头,尴尬地搥了他肩头一记。 「喔……」陷入喜悦而忘了原始欲望的他抱歉地回过神来,先是捧起她的脸一阵乱亲,等亲够了又搂起她的肩,紧紧、紧紧地抱着,最后,才万般珍惜地、温柔地带着她领略男女之间最神奇美妙的体验。 今晚,将是她,也是他最难忘的一夜…… 第九章 早上九点。 苗妈妈、苗爸爸搭车回山上的老家向旧时街坊串门子拜年,苗大哥则载着妻儿到游乐园人挤人。 席宝琳一夜未眠,轻轻地移开搂在腰间的那只手,悄悄地溜下床穿上衣服,进浴室梳洗。 浴室的流水声唤醒了苗子齐,他睡眼惺忪地走到浴室,从背后抱住她,低身在她脸颊边亲了一口。「早安。」 「嗯……」她赶紧接水泼泼脸,挣脱他的怀抱,擦干水珠后便说:「我先下楼去。」 「喔……」他点点头,挤条牙膏在牙刷上,刷完牙,洗把脸也走出房间。 苗大嫂为两人准备了西式早餐,苗子齐坐到餐桌旁,随手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眼睛一直停在席宝琳脸上。 她很专注地吃早餐,低着头,像在数一共嚼了几下才吞下肚子,半晌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想不想去逛逛街?今天有好几个地方有表演。」他问。 「我……我有点头痛,想回家休息……」她吞吞吐吐地说。 「昨天没睡好?」 「嗯……有点不习惯。」 昨晚,翻云覆雨之后,她几乎是虚脱地瘫在床上,无法起身,苗子齐到浴室拧条温热的毛巾,为她清理欢爱后的痕迹,仔细的程度,害得她羞得全身又泛红潮。 随后,他躺到床上,大手一揽,便将她紧紧地环入怀里。 枕着他硬邦邦的肩窝,贴着他赤裸紧实的身体,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她烦恼得睡不着觉。 他倒好,亲亲她的唇,随口说了声「爱你」,就实实在在地睡着了。 她被他手臂困着,不敢随意翻身,看着他那满足到还带着笑容睡去的脸,简直想抡起拳头揍扁他。 什么「爱你」?! 一句话,两个字,就这么轻易地吐出,然后没下文了,害得她整晚都在揣测这两个字究竟是他欢爱之后习惯用来安抚女人的话,还是发自内心,独独只对她说的话? 今晚发生的事是他的预谋,还是自然而然因气氛所致?经过这一晚,以后,两人的关系会如何转变?这样算不算被他得逞了?明天起,他是不是就会转移目标,不再对她有兴趣了? 这一箩筐的问题让她想得头疼,加上他醒来后那副轻松自若的样子,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显得她像个笨蛋,完全陷在无意义的问题里。 「那吃完早餐再上楼躺一下。」 「不了,我想回家。」 「怎么了?」他感觉她心情不太好。 「没事……昨天没跟家人说在外面过夜,我怕他们担心。」 「了解……那睡饱打电话给我,我再去接你。」 「嗯……」她三两口将早餐吃完,就想快点离开。因为,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面对两人之间心知肚明的变化,她还需要时间再想想。 苗子齐喝完茶,上楼换了套衣服,便开车送席宝琳回家。 这一路上,她很沈默,不管他问什么,都回答得心不在焉,他被弄糊涂了,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 当女人明明脸上就表现得有什么事憋在心里,可是怎么问就是死不肯说,这种状况最教男人没辙、抓狂。 车子驶进席宝琳家的巷子,车子都还没停妥她便急忙要开门下车。 他将她揪回来,手臂锁着她的肩,低头便要吻她。 她头一低,明显拒绝他。 这下,他便十分肯定她心里有事了。 女人生男人的闷气,通常会反应在亲密的动作上,不让你牵手、不让你抱、不让你亲嘴,更别提床笫之间的事,一整晚拿着冷背对着你,让你干瞪眼。 「不说清楚你到底怎么了,我不让你下车。」 「都跟你说没有怎么了,你到底要问几次?」她偏着头不看他。 「你看起来就不是没怎么了的样子。」 「这么了解我,那你说啊!说我怎么了?」本来没气也被他缠到生起气来了。 他若真懂她心里的挣扎,就不会在发生关系之后,一副只不过是吃了顿家常便饭,不值一提的样子了。 「你后悔了?昨晚的事……」他唯一能想到她一夜之间态度转变的关联也只有那件事。 她抿着唇,不回答。 不是后悔,只是发生得太突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沈默令他不安,当她是默认,胸口顿时涌起一股苦涩。 「我还以为……以为你已经爱上我了……」他松开箍住她的力道,落寞地说。 原来,他高兴得太早了,也太自以为是了。 「你在意我爱你不爱吗?你不是说过,不希望女人太爱你,因为女人一旦认真起来很可怕?」他以为她爱他,所以抗拒不了他,所以大可不必顾虑她的心情?! 「可是我希望你爱我。」 「呵……」她气结。「你还真自私,看上哪个女人就拚命追,追到了,上床了,没新鲜感就找个理由疏远,说什么做朋友比做情人长久,现在,你又希望我爱你?什么事都如你的意,天底下的便宜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为什么我得照着你的希望爱你,为什么你不先说你爱不爱我?」她一径地数落,不安与无助使得她一直藏在舌尖下的话一旦说了便停不下来。 「我爱你啊……」记得昨晚,他就对她说过。 霎时,她被这三个字堵得说不出话。 「我说,我爱你。」他再重复一次。 这句他从不轻易说出口的承诺,对她说了三次。 「那又怎样?」她低语。「你的爱能维持多久?三天?还是一个月?」 「又来了……」他摇头叹气。「为什么你们女人就是喜欢听那一套什么至死不渝、海枯石烂的鬼话?」 她一听,原本的感动与相信刹那间消失了。 这表示,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或许他常说,然后每个女人都向他要更多更久的承诺,他才会立刻显现这种不耐烦。 「是,我就是那种庸俗的女人,相信那种鬼话,如果你不能承诺一辈子就不要把爱挂在嘴边,糟蹋这个美丽的字。」 「如果我现在开车离开,半途被大卡车撞个魂飞魄散,那我就是爱你一辈子了?不然,在没合上眼,进棺材之前,谁能保证一辈子的事?说得出口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爱情骗子。」他不是不想承诺,只是压根儿觉得这种话很瞎。 听到他大过年的如此诅咒自己,她一阵心惊,但嘴上仍不饶的说:「至少人家愿意承诺,愿意试着去做,你呢?你连说都不敢,凭什么批评别人,你根本从来就不懂什么叫『爱』!」 「那个他是谁?」他快被她的咄咄逼人给逼疯了,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以为有别的男人追求她。她一比较,人家肯甜言蜜语,肯拿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哄她,就显得他缺乏真心。 「他是谁你不用管。」女人在爱情中的好胜心驱使,她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说,就是不愿他以为两人发生了关系,她就一定是爱上他,非他不可了。 「好……那我说我会爱你一辈子,你就信了吗?」他真的觉得这种承诺好蠢,但是,如果她希望他说,他会说。 「不信!」哪有人用这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的,好像她求他来的。 简单两个字,铿锵有力,泼了他一身冷水。 「你这不是在找碴,硬要判我死刑吗?不说你不满意,说了你又不信,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抓狂了,以为她已经决定跟另一个男人交往,自己在这紧要关头却反而见鬼地煞不住车、软不下姿态,又急又气。 「你根本不懂,不懂我要什么!」她受伤了,被他那不耐烦的口吻给伤到了,这是他一贯的伎俩,稍有自尊心的女人都该知难而退,不要逼问他爱不爱的事。 「你不觉得你的话太矛盾?我要怎么懂?」他努力放轻音量。 「那就算了,反正你不懂,有人懂,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她也拉不下脸,种种委屈的感觉让她硬是把话说到绝处。 她拉开门把就要下车,他倾身拉住她。 「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就是字面的意思。」她这是任性,是撒娇,只要过了一、两天,他再厚着脸皮来黏她,她哪有不见他的可能,但是,当下,就是不肯吞下这口闷气。 「嘿……一点小事需要闹这么大吗?」女人这种小事化大、动不动就把分手挂在嘴边的恶习,以往他会耸耸肩,悉听尊便,但,当对象是席宝琳时,他却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席宝琳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他不懂,他还是不懂!]对他而言的这种小事,却是女人视为关系一辈子的大事! 他的反应让她感觉自己是个笨蛋,人家只是想玩玩恋爱游戏,她却认真地想到了一辈子,她蠢,为什么一不注意就让心事曝了光。 「等等,你昨天……你真的……不爱我?」他以为两人才要开始,没想到路一下子就走到了尽头。 「像我这样庸俗的女人怎么可能爱上你这种只想玩弄爱情,不想负责、没有一点安全感的花花公子,你想太多了吧?」现在,就是掐死她,她也不会承认了。 「那你昨晚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我?」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大胆假设她是爱他的。 「以为我是第一次就感动了?」她学他平常那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讥讽。「别傻了,那种事有什么好在乎的,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尝尝一颗真心被人糟蹋的感觉,替那些爱你然而你却不屑一顾的女人出口气。」 她是狠了心要气死他,竟把一开始打算,但最后不但没成功还真的爱上他的计划给掀开来。 她到底在说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她一面后悔愈说愈冲,却又不甘心自己被他看透,不甘心明知他对爱情的态度,她还是爱上了他。 「你……就为这个?」他不可思议地看她。「值得做到这种地步吗?」 「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再见!」她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下车离去。 车门「砰」地被用力甩上,苗子齐的脑中也轰然一片空白。 半晌,沮丧地垂下手。 她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是气话还是目的达到了,不需要再应付他,最真实的声音?! 他一向认为自己十分了解女人的,可是,和席宝琳相处这么久的时间,他怎么就是猜不透她的心? 这个过年,是苗子齐与席宝琳最难捱的一个年。 苗子齐手边的活动还是没停过,但脑子里转的都是席宝琳遽然转变的原因,两次排错模特儿的活动通告,引来更多女人会错意、争风吃醋的麻烦,而席宝琳则猜想他会打电话给她,故意关机几天,生闷气又烦躁得什么事都静不下心做。 「余暇」和「宝阁」虽然属服务业,但席宝琳仍依父亲留下来的规矩,让大家好好过个年,也跟其他公司行号一样,放年假。 大年初四过去,各行各业渐渐恢复平日的作息,上班的上班、开工的开工,但不管走到哪里,街上的气氛仍是一片喜气洋洋。 年假结束,席宝琳首次将手机开机,等了老半天,并没有预期的一连涌进苗子齐发出的数十通简讯,她望着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萤幕,愣了好久。 她是不是高估了自己在苗子齐心中的分量? 一连几天,席宝琳都待在「宝阁」,除了忙,也是刻意不到苗子齐找得到她的「余暇」,想等他先打电话来,看他要怎么为自己的缺乏诚意道歉,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他。 不过,她仍旧不会承认自己的感情,毕竟,他的爱情观对她而言,太多风险,需要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慢慢观察,在不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前,她当然也不会轻易坦白。 只是……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星期,等到她开始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难道,他也在生她的气?气她胡乱发脾气?气她任性不讲理? 然后,他就觉得她不那么可爱了,顺水推舟,转移目标去? 他口中所说的爱,才几日就过期了? 席宝琳带着满腹的疑问和气生完了之后开始感到不安的心情,来到「余暇」。 除了开工时来发开工红包,这几日没出现,小伟见到她便热情招呼,不待她问,就自动提起苗子齐带着旗下几位模特儿和台湾设计师到巴黎参加服装展的事。 因为,他的助理小女朋友也一起去了。 「席姊一定也知道,不然不会这么巧,他们昨晚才回国,今天你就出现了,是不是和齐哥约在这里见面?」小伟早就认定他们在交往,丝毫不察席宝琳尴尬的神情,擅自揣测。 她走往自己的老位子,气愤地扭着手指,这件事,完全没听苗子齐提过。 不过,又好像有提过……只是时间没那么确定…… 如果,除夕那一晚是他的精心安排,那么这次没确切告诉她出国时间的事……是不是也有关联? 她不想如此猜测,但是却又悲观地无法否认这个可能…… 坐在位子上,心绪浮动,事情被她愈想愈复杂、愈想愈糟。 每次,前方那扇玻璃门被推开,席宝琳便不自觉地抬头望去。 门,开开阖阖,人,来来去去,她的心情从怀疑到气愤到失落……最后,沈入浓黑的咖啡里,苦中带酸。 她还是输了吗? 尽管那么小心,尽管从不承认,她还是爱上他,而他,依旧是那个不肯为谁停下脚步的潇洒男子。 现在,不管她气不气他、原不原谅他,也许他根本不在意了。 一定要他证实自己真心的那股坚持,突然间变得幼稚又可笑。 蓦地,眼角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期待地抬起眼,令她错愕的,来的人竟是……王俊成? 王俊成笔直地走向席宝琳,最后停在她的座位旁。 「俊成哥……坐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对不起,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硬是拜托小吴,他被我求得没辙了,才说你下午习惯来这里喝咖啡。」王俊成满脸惭愧地说。 「没关系的……打电话给我,我就告诉你了呀!」她微笑说。「是说,刚才我在店里,你怎么没说?」 「因为……这件事想先瞒着我爸……」 「了解。」她点头,然后,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伟此时又站在护花使者的角色走过来了,席姊是齐哥的女朋友,闲杂人等一律──赶。 席宝琳知道小伟的性子直,连忙请他煮杯咖啡,并介绍给他,王俊成是她像家人一样亲的好朋友。 「看你,走到哪里都有护卫队。」王俊成只将小伟当成暗恋席宝琳的人,她有多受欢迎,他一向都清楚的,也因为如此,他才会一直将这份感情藏在心底,期待自己有天能在宝阁独当一面,到那时候才有资格将心意告诉她。 「俊成哥,你说很重要的事是?」 「我设计了一只戒指,在拿给我爸评分之前,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嗯……」她了解王俊成一直希望得到王师傅的肯定,无奈王师傅是很传统的父亲,对孩子表达关心的方式通常是责备,就怕说多了赞赏的话,孩子反而会骄傲自满,咸不了大器。 王俊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盒,轻启盒口,一只样式典雅的圆戒静静闪烁着光辉,她向前倾去,发出赞叹。 「好美……好细致。」她取下戒指,仔细端详──戒面镶嵌五十颗小碎钻,戒边两侧细雕着古典花纹,金工精巧,让人爱不释手。 「你要不要试戴看看?」见她喜欢,王俊成不觉有些激动。 「好啊!」她二话不说便将戒指套上无名指,转身向后,让阳光能映上钻石折射出绚丽火光。 反复从各个角度欣赏,席宝琳望着手上这只秀丽高雅的戒指,微笑地说:「没问题的,王师傅一定会喜欢这个设计,看来『宝阁』以后就要由你接棒喽!」 专注于戒指设计的席宝琳,完全没注意到店门外伫立着一个脸色铁青的男子,那个人,便是苗子齐。 见席宝琳满脸笑意地展示手上的戒指,证实了她之前所说的一切,全是出自真心,她想挫挫他的自信,想看看他知道自己被玩弄之后的表情,他对她的呵护与珍惜,对她来说,是应得的战利品。 苗子齐明白了……明白得很彻底。 他打消了进门的念头,忍着胸口即将爆发的愤怒,转身离去。 「先说,」席宝琳取下戒指,将它放回绒盒。「这戒指就摆在柜上喽,做为我们这一季主打的商品。你命名了吗?」 「还没……」王俊成摇头。 「那就命名为princess?我觉得它就像女人梦想中,公主应该配戴的美丽戒指。你觉得呢?」 「好、当然好……」王俊成简直心花怒放。这戒指便是他为自己心目中无可取代的公主所设计的,席宝琳为它命的名,正切合他的心意。 「喝喝看这里的咖啡,我觉得很不错。」她对自己店里贩售的商品,无论是「宝阁」还是「余暇」,都认为是能带给人幸福的能量,而不仅仅只是一杯咖啡,或是一个饰品。 王俊成啜饮一口,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嗯……」他正在鼓起勇气。 当他再度抬起头的一瞬间,她从他的眼神中抓到了某种讯息,她心头一紧,直觉不能让他开口,这一开口,又会发生她无法收拾的变化。 「宝……」 「俊成哥──」席宝琳抢先开口,阻止了王俊成要说的话。 「嗯?你先说。」 「我一直想着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她边说边想,想着要讲什么…… 「什么事?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还要考虑这么久?」 「呵……也对,」她脑子拚命转、拚命转,最后脱口而出的,竟是:「我交男朋友了……」说完,她咬着唇,敛眼不敢看他的表情。 「是、是……喔……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瞒着我?」王俊成勉强地笑了笑,却难过得说不出祝福。 终究,还是来不及…… 「因为才交往几个月,还不是很稳定,想跟你分享却又怕被甩了,那就糗大了……」她似真似假地以和苗子齐之间的感情做蓝本,挡住王俊成即将说出的告白。 「怎么可能被甩?!不会的,你这么美、这么善解人意,每个男人都想把你捧在手心上,别胡思乱想。」王俊成毕竟深爱她多年,即使得不到她的青睐也不愿她如此贬低自己。 「我真的有那么好吗?」至少,在某人眼中,或许还不够。 「当然!」他加强肯定语气。「从小,身边的人哪个不疼你?大家都把你当公主般宠爱,更别说学校里一大堆跟在你后头想亲近又不敢亲近你的臭男生,就是因为你值得我们这样疼你、照顾你。」 「谢谢……谢谢俊成哥一直对我这么好……」她感动又感伤地说着,然而,说不出口的是心底一千次、一万次的对不起。 她竟丝毫未察他隐藏在心中多年的情感,那么纯粹、那么浓烈…… 「哎──说什么谢不谢的,我都不好意思起来了……」他抓抓头发,心想,算了,做哥哥就哥哥吧,起码她有事的时候,他还能义正词严地跳出来帮她出口气。这样……也够了吧…… 「俊成哥也该交个女朋友照顾你。」她由衷希望他能幸福。 「那也得先过我老爸那一关,男人事业无成不能讨老婆。」他笑答。「我得赶紧回店里了,希望有你戴过的这只戒指能带给我好运,这次不挨我老爸的骂了。」 「嗯,没问题的,这次我一定挺你。」 「谢啦!」他坚强地给她一个笑容,起身,忍着回头的欲望,踩着平稳的步伐,离开她。 席宝琳低下头,不忍看他离去的背影。 一直以来,她盼着寻得真爱,一份单纯、不掺入任何现实考量的纯爱,但是,她却忽略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个人、这份爱,她能不能给予相同的回应…… 爱一个人苦、不想辜负却也无法接受不爱的人也苦,为什么没有一个简单的公式,能将这些过多、不及的爱加加减减,分送到每个渴望得到爱情、得到幸福的人手中? 她将视线调回窗外,想起争吵后尚未联络过的苗子齐,一颗心,更沉重了。 第十章 日历一张一张被撕去,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新年的节庆气氛就算正式落幕了。然后,便又是日升日落,挨着一日复一日。 席宝琳依旧坐在「余暇」里,手上摊着书,就如她过去两年多来寻常的生活方式。 那个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叫苗子齐的男子,变成了一个梦,梦醒之后,无论梦中的画面曾经如何的真实,终究是空的。 近来,她看书的速度变得愈来愈慢,每看几行,书中的文字总会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苗子齐,中止她的阅读。 一个月了,他已经消失一个月了。 如此彻底地断了音讯,再怎么乐观的人也该死心,何况凡事谨慎、聪明的席宝琳。 她已不再去揣测他对她有没有过真心,不必伤脑筋要如何面对两人未来的相处,不必再梗着那股委屈,猜想他究竟是不是一开始就抱着玩弄她的心态。 因为,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生气、怨恨,只是加深他在心中的重量罢了,至少,她庆幸自己在分别的前一刻,没有承认爱他,还能自圆其说地安慰自己,留住了一些尊严,尽管心底比谁都清楚,她彻底地输了。 原来,尽管不谈情说爱,只做朋友,分离之后还是一样痛的。 被伤害、被背叛的感觉,并不会因为关系的不同而减轻。 或许,是她太寂寞了,所以,才会让狡猾的他一步一步地走入她空荡荡的心房,当她已渐渐习惯他的存在,喜欢有他陪伴的生活,一下子人消失了,是措手不及,是不可置信,所以才产生痛的错觉。 她只是需要再重新习惯以往的生活,慢慢地清空他存在过的痕迹,记忆力有限,终有一天,关于他的种种片段都会淡去的。 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长期睡眠品质不佳而酸涩的眼,长长睫毛下覆着的是缓缓涌上的湿润。 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欺骗不了自己。 她好想他…… 眼前的黑暗让她不知该往何处走,不知该如何拉起这颗沉重的心。 她静静地闭着眼,静待心中那股悲伤隐去。 今天,他不会出现了,以后、未来的每一天,他也都不会再来了…… 她该离开了,这样每天每天,花整个下午的时间,等待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的日子,也该结束了。 她悲凄地笑了笑,笑自己真傻,一睁开眼,却被前方冷不防出现的人吓住了。 苗子齐竟就不声不响地坐在她眼前?! 她微启着口,震惊地发不出声。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苗子齐扯扯嘴角,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教人又爱又恨的自信表情。 其实,他在ㄍ1ㄥ。 为撑住男人那点无聊的死要面子,他不能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能让她知道,她将他伤得多深。 明知道她就要嫁人,他却该死地开始为她守节。 说守节并不夸张,只不过不是他自愿的就是了。 当看见她戴上那个男人送的戒指,笑得如此灿烂,对照大年初一她说过的那些话,他终于了解那不是气话,自始至终,她只是陪他玩个游戏,一场由她精心设计的爱情游戏,他却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动了真情。 为了让他明白感情被玩弄的痛苦,她居然笨到用自己的身体勾引他? 不,说勾引也不对,基本上是他色欲熏心,一头栽进她的美丽和那捉摸不定的神秘气质,除夕那晚,他很冲动,根本克制不了,她根本没有机会拒绝,才会发生…… 她一定很后悔。 早知道她就要结婚,早知道她还是处女,他就不该坏了她这份完美。 爱她,就要祝福她,放手让她回到真正爱的那个男人身边。 [狗屎!] 这是他这一个月来日夜煎熬,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这点痛、为了让自己重振雄风,才勉强用来催眠自己的说词。 那天离开「余暇」,他简直是疯了,一路以近百的时速在街上狂飙,最后,撞毁了一处建筑工地的大型广告看板,坐在差不多快烂了的跑车里,被拖吊车拖到修车厂,沿途还有劳警察杯杯「护送」。 不知道是不是打击太大,走出警局,那个晚上不仅破天荒地喝了个烂醉,为了逃避那太伤人的画面,带了个夜店刚认识的女人回家后,居然……「不行」! 「不行」?! 他苗子齐从来就只听过女人喊「不行了」,没遇过自己不行了的状况,这一连串的挫败完全摧毁了他以往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形象,也让他性情大变。 这个叫「席宝琳」的女人是他命中的克星,害得他现在除非喝醉,什么女人都看不入眼;甄试模特儿的会上,一个个妙龄女子搔首弄姿,频送秋波,他怎么看都觉得是庸脂俗粉。 失去了办什么狂欢趴踢的兴致,每天晚上写毛笔字修身养性写到三更半夜,感觉整个人就要废了,老了。 她这个为全天下女人严惩恶人的招数太猛也太绝了……要他绝子绝孙的绝。 而他现在居然还得维持风度,面带笑容,就怕被她瞧见想她想得眼球泛血丝,没出息的颓废样。 席宝琳望着苗子齐,原以为渐渐平复的心情一下子便掀起惊涛骇浪,他还是拥有轻易地左右她情绪的魅力。 全身因心跳速度过快而发颤,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现,是为了给她羞辱,看看她是不是找得到愿意为她承诺一辈子的男人?看看她是不是还能坚持只要天长地久,不要一时拥有? 「有什么事吗?」她在桌面下掐着自己的掌心,硬冷问道。 「呵……」他笑了笑,心在滴血。「才一个月不见就变得这么冷淡,以前真是委屈你了。」 那些笑容、那些脸红、那些感动的眼泪……全都是为了等他上钩辛苦伪装出来的,不知他是眼盲还是心盲,竟到现在还不愿相信。 他以为,至少,她曾真的动了心,也许不多,但,总有那么一点点,不然,他不会看不出来她的勉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从皮包里拿出行动电话,拨给小吴。 电话接通后,她略撇过脸,轻声地说:「喂,你来接我好吗?」 她是故意说得很温柔,故意误导他,虽然他可能早已不在意,但是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结束通话后,她重新摊开书。没出息的她,因为见到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他,现在双脚颤得走不出这个位置。 「不想理我?真的这么无情?」苗子齐听见她这么轻声细语地对另一个男人说话,嫉妒得眼睛差点冒出火来。 不过,他得维持风度,如果……如果今天的最后一步棋还是失败了,他再缠着她,就真的不是男人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她气得想哭,气他闲闲没事又来招惹她。 他凝视她的眼,愈看就愈沈溺其中,愈看就愈不甘心这样眼睁睁地看她戴上另一个男人送的戒指,走向红毯的另一端。 席宝琳受不了他的注视,敛下眼眸,拒绝再被迷惑。他的深情、他的甜言蜜语全都是用来哄骗女人的毒药。 苗子齐见她连看都懒得看他,真是大伤,搞不好再待个三分钟,她就请服务生拿扫帚将他扫出门,接着还朝门口撒盐,恶灵退散。 他吸足了饱饱的一口气,微侧身向她,低声紧张地问道:「那个……来过了没?」 她掀起长睫,纳闷说:「什么来了没?」 「就是你每个月月底来的那个……」 「呃……」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后,她脸色一沈,恼怒地说:「要你管!」 为什么他连她「那个」什么时候来都一清二楚? 他微微一笑,以前,每次她精神不好,开始变得不讲理时,他总会开玩笑说「你是那个来喔」,她也总是又羞又怒地回他「要你管」,不过现在,她心中应该只有怒,没有羞了吧! 「这件事,我一定要管。」他打起精神,硬是像个无耻之徒,继续追问。 「为什么?」他也管得太宽了。 「那个晚上……」他更压低音量。「我忘了戴套套。」 「你……」她羞死了,干么特地跑来提醒她那晚的事,还说什么套套的事。 「万一你有了我们爱的结晶,我不能不管……」意思是,如果她怀孕了,就只准嫁给他,不能嫁给别人。 她瞪着他,为他那只担心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流落街头,完全不顾她感受的自私行为,恨不得拿起咖啡杯,砸向他的脑门。 说什么爱她,根本就是个世纪大骗子! 「有吗?怀孕了吗?」他心急问道。 「没、有!」她咬着牙,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喔……」他心一凉,靠向椅背,最后一个能留住她的希望破灭了。他是不是真的得死心了,再缠下去,也只会令她更厌恶他罢了。 「这样你放心了?可以滚离我的视线了吗?看到你,我就算没怀孕也想吐。」她快哭出来了,为什么要爱上这种没心没肝的男人,为什么就算他这样对她,她还是会因为他的无情而伤心? 「是该走了……」他低语,却一动不动。 这一走……就是真的要各走各的路,再也没有牵扯吗? 他看着她,几次想要开口祝福她婚姻幸福,但是话临舌尖就是不想说。 他见鬼了才能大方祝福她。他想做的事是去揪出那个欺骗她,给她看不到摸不着的一辈子鬼承诺的男人,要他拿出证据、发毒誓、写下切结书,不然就诅咒他一辈子「不举」。 「呵……」想着那些无聊的发狠有什么用?重点是她不爱他啊……就算把那个男人揍成猪头,让他没脸办喜事,她还是不爱他啊…… 「还不走?」她强忍着因他而撕裂的疼痛,强忍着即将涌上的泪水,赶他走。 「别急,就要走了。」他一双腿沈得像绑着铅球一样,想动却动不了啊!他只是想再多看她几眼,就几眼…… 蓦地,他发现她眼眶泛红,接着,豆大的泪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 「宝琳……」他的心因震惊而发疼。 [该死!那个臭男人到底让她受了什么委屈?!] 泪眼中,席宝琳瞥见窗外小吴的车已经到了,她不行了,无法再假装无伤,假装没事,拎起包包,步伐踉跄地冲出店外,她不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软弱。 「宝琳──」苗子齐起身追过去。他不能当作没看到她的眼泪,如果那个男人敢让她受一点委屈,说什么他也不会把她交给他。 席宝琳直接冲进小吴为她打开的车门,才刚坐进去,车门还没关上,就听见苗子齐冲着她大叫── 「你给我站住!」 她回过头,却见到苗子齐直直走向小吴,不由分说地握紧拳头,怒不可遏地大吼:「你敢让她掉一滴眼泪,我就替她还你一拳──」 说时迟,那时快,席宝琳来不及出声阻止,苗子齐手臂已挥出,但被小吴闪过,接着小吴重重的一拳,直接落在苗子齐刚毅的下颚,苗子齐闷声倒退几步,顿时,血腥味自唇边漫出。 「小吴──不要──」眼见苗子齐不要命地又走向小吴,她急忙钻出车子,挡在两人中间。 虽然苗子齐经常健身,人高马大,但小吴可是自由搏击的好手,苗子齐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莫名其妙到跟一个不认识的人打架? 席宝琳站在中间,两个男人都顾忌着伤到她,只能怒视着对方。 「小吴……你先回去好了,我再打电话给你。」席宝琳无奈地说。 小吴僵着不动,担心这个男人会伤害小姐。 「我不会有事的,真的,你先回去。」 小吴脸色和缓下来,看了苗子齐一眼,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开车离开。 车子驶远了,席宝琳想问清楚苗子齐发什么疯,但他唇角含着的血却看得她怵目惊心。 「这个男人拳头好重,我看……你还是不要跟他,万一哪天他欺负你,我又打不赢他,没办法帮你报仇。」苗子齐用手背抹去血,凄凄一笑,连最后想留给她「英雄救美」的美好记忆也破灭了。 她瞪着他,眼泪再次浮上眼眶。气他,又心疼他受伤,更恨他既然打算消失,为什么还要再出现,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来撩拨她的心? 「嘿……挨打的是我,我可没伤到他半根汗毛。」她瞪他、伤心,是怪他想打她的男人? 「你到底还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终于……她溃决了、哭了,失声控诉他的残忍。 「我折磨你?是你折磨我吧?」他瞠目结舌,原来,害她落泪的凶手是自己?! 「我怎么折磨你了,是谁一声不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泪眼汪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在装傻,心里在嘲笑她。 「我不一声不吭,难道要跑到店里来大吵大闹?你都要结婚了,我能怎么办?死缠活缠你就会回到我身边吗?」虽然皮厚,但他的心可也是肉做的,也是会痛的。她都说了要给他教训,他得到的教训还不够?还要他涎着脸来讨羞辱? 「你神经病,谁要结婚了……」他根本满口胡言,根本还在演戏,演一出做贼喊抓贼的烂戏。 苗子齐一听,呆住了,接着眼前曙光乍现── 她没有要结婚?难道是他搞错了? 「你不是打算嫁给刚刚那个男人,连戒指都收下了?」 「你想走就走,爱追谁就追谁去,管我要嫁给谁──」她不想弄清楚他在胡扯什么,只记得他一声不响地消失,只记得这些日子有多难捱,他却说得好像她背叛他。 他连忙走近她,搂着她的肩,低头哄她。「宝琳,乖,你先别哭,你哭得我的心好疼……」这么重要的事得先搞清楚,但是,搞清楚前,得先让她停下眼泪。 「少在那里虚情假意,演戏演给谁看……」她甩着肩,想甩开他的手。「满嘴的甜言蜜语,满嘴的人生哲学,要你说一句『我爱你』就那么难……」 回想起分手那天,他那不耐烦的表情,委屈又一股脑儿地涌上。 她边说边哭,眼泪像旋不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歇斯底里地让所有不满倾泄而出。 「我说啦!我说过我爱你……」他连忙解释。 「承诺一辈子很难吗?就算哄哄我会死喔,这样就叫折磨你?」她继续抱怨,把那天气到不想说的话,全都翻了出来。 看看到底是她折磨他,还是他折磨她。 「这、这句话我也说了啊!可是你不信,你不信我能怎么办?」冤枉啊!大人,现在是在算民国哪一年的帐?要他背黑锅,也不能这样乱砸吧! 「说得那么勉强、那么心不甘情不愿,谁会相信?反正是我笨,像你这样的烂人早该抓去关了,我却还──」 「还怎样?」他悬着一颗心,紧张地等着她的下文。 她说不出口,抡起秀拳就往他肩窝搥,搥他的可恶,搥他硬要将她逼至绝路。 「别打了,你手会痛的。」他包住她的拳头,将她搂进怀里。「如果你不哭,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心话。」 「你根本没有心……」 「好、好,我没心没肝,全都被狗啃了……」他想笑,这女人撒野起来也够呛的,就是不给他机会解释。不过,现在情势出现大逆转,只要她不嫁人,他有的是机会解释。 「狗才不想啃……」 「对,狗只闻了闻,就吐了一口口水,不屑地跑掉了……」他轻拍她的肩,轻声哄她,能再这样抱着她,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边哄,边乘机偷闻她的发香,偷亲她的额头、脸颊,已经放弃要她别哭的念头了,就让她发泄吧!平常,她也绷得太紧了。 「只想着我有没有怀你的孩子,就不管我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你这个人真是坏到极点了……」 「是啊……没见过像我这么坏的男人,应该抓去浸猪笼,要不就绣个红a在胸前昭告天下,标示这是个坏男人。」 她从来不曾哭得如此惨不忍睹,没多久便感觉累了,再加上听到他那些有口无心的赔罪,简直哭笑不得,渐渐地也就停下来了。 将眼泪鼻涕全往他大衣上擦,像个耍赖任性的小鬼,渴望他的安慰,却又不愿丢脸地明白表示。 「放开我……我要走了……」她脸埋在他肩窝,嘟囔着说。 「你说完了,该换我说了……」他哪里肯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愈搂愈紧。 「不听、不听……我要走了……」她压低的音量又紧又急,身体亲密的紧贴着,那份不由自主的悸动,害得她红霞布满脸颊、耳根。 「先告诉我,你真的没有要嫁人?全是我误会了?」他等这个答案等得快急死了啊! 「要你管……」虽然不知道这误会是从哪里无中生有的,但,她终于明白他消失的原因,可是,她的气还没完全消呢!偏不告诉他。 「这件事关系着我下半身……呃……对,是下半生的幸福,我非管不可。」 「要嫁人怎样,不嫁人又怎样?」她嘴上硬撑着,身体却很舒适地倚在他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没良心的胸膛。 「不嫁人的话,我就赚到喽……」从她的口气听来,他确定了,踏实了,一安心便又耍起嘴皮子。 「那我待会儿就随便找个人嫁了,免得便宜了你。」她仰起下巴,故意找他的碴。其实,甜蜜正一丝一丝地从心头渗出……这个笨蛋,什么事都没弄清楚就乱找人算帐,没被小吴揍到送急诊,算他命大了。 他俯视着她,缓缓勾起唇角。 这时候,是该封住她那张不饶人的嘴了…… 尾声 席宝琳的那场声泪俱下的控诉,惊天动地,已经将她的情感表露无遗,深懂女人心的苗子齐再怎么猪头也不可能感受不到。 尽管她仍不承认,只说不甘心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她是被气哭的。 好、好、好……现在她说什么,他都好。 不逼她承认是他女朋友,不逼她说出「我爱你」,他知道她谨慎,知道她在爱情里没胆,缺乏冒险精神,知道她那些气话全是因为他的甜言蜜语太缺乏诚意;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让她安心。 于是,每次见面,他就在她耳边轻喃──「我爱你,爱你一万年。」 说到她耳朵发痒、说到她起鸡皮疙瘩、说到她开始觉得他在整她。 「宝琳,我爱你,好爱你,爱到无法自拔……」送她回家的途中,他边开着车,牵起她的小手往唇边一送,又是那些换汤不换药的台词。 「厚──不要再说了……恶心死了!」她抽回手,故意在裙上猛擦。「一个大男人整天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很没出息咧!」 「没办法……就算没出息,我也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爱你……」他深情地望她一眼。 「啊──啊──」她发出干扰,不想再听,光这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已经说了快二十次。见红灯就说,车速低于六十也说,她快被他烦死了。 「你不爱我就算了,难道也不准我爱你?」他很委屈,却只敢小小抱怨。 「你说──」她板起脸孔,手插腰。「你是不是故意在整我?」 「我这么爱你……怎么可能整你……」 「苗子齐──」她大呼他全名。 「好啦!好啦!不说了、不说了……」他闷着头笑。「你啊,是天生的公主,超难侍候。」 「还说不是在整我……」见到他笑,她往他大腿上一掐。「你真是坏透了。」 「再坏还不是栽在你手上。」他摇头,整个心就差没掏出来让她验收了,还嫌他坏。 「喂……」她用来掐他的手指还停在他大腿上,这时倒柔顺地画起圈圈来。 「干么……你突然变得这么温柔……我很怕耶……」他就是嘴巴坏,又甜又坏。 「你以前说啊……」 「又是我以前说……拜托,不管我以前说什么,都是屁话,别记那么牢……」他最怕她翻旧帐,把他以前那些用来摆平女人的人生哲理拿来攻击他现在的一片真心。 「这件事很重要。」她戳戳他的腿,要他认真听。 「好、好,你说。」 「你说你最受不了千金大小姐,绝对不会找什么真正的公主来折腾自己……那是什么意思?是指有钱人家的女儿吗?」 「嗯。」 「那有钱是指多有钱啊?」 「怎么?担心我被金钱蒙蔽双眼,让人招去做驸马爷,然后嫌弃你这个糟糠之妻?」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谁是你的糟糠之妻……」他这个人怎么就是没办法好好说句正经话。 「我是认定你啦!你要不要承认都没关系。」 「哪有这样随便认定的……」她娇嗔地啐了一口,明明爱听得不得了还装不屑,只是心里还挂着一件事,开心中不免还带着一丝担忧。 「你到底怎么了?」他摸摸她的额头,又揉揉她的发。 「不说了……」她嘟起嘴,不理会他,谁教他一点都不关心她着急的事。 「好、好,我说。」他逗她是希望她开心,但逗到嘟起嘴为止。「千金大小姐只是一种代名词,不是指多有钱,是说那种没什么人生经历,井大的世界就以为自己会飞天遁地,把钱当作万能的天神,没有抗压性,说骂不得,反正……就是你看了也会很想赏她一巴掌的那种嘴脸。」 「那我算是吗?」 「呵……你是大富婆啊?」这女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一直追这个问题。 「如果是呢?」 「这岂不是更好,我就人财两得了。」说完,他哈哈大笑。 「那如果我家很穷呢?还背了几百万的负债……」 「负债?那不拚命去卖咖啡,想办法还债,还有时间谈情说爱?」他故意闹她,根本没认真思考她话里的意思。 「你正经一点啦!」她很心急,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坦白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事。 没有人喜欢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没有人愿意试探自己深爱的人,只要他能再给她多一点点信心,哪怕只是一句情人间不必负责任的甜言蜜语,她都愿意对他坦诚。 「我又不一定能娶你……你有钱没钱,对我没有意义。」他漫不经心地回说。 席宝琳听他如此回答,一颗心瞬间沈入海底,是啊……这段感情都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她何必在意,何必对他完全坦白,她的挣扎不是太可笑了吗? 苗子齐见她脸色变了,还是不肯正面回答,只笑着说:「不过,如果你现在愿意嫁给我,我就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不嫁!嫁给谁都好,就是不嫁你。」她嘴硬着,又委屈又生气,偏偏那委屈就是因为明白这么多年来,真正让自己心动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她气得将脸撇向窗外,等他哄她。 只是……迟迟听不到他的声音。 悄悄地坐正,瞄他一眼,只见他的表情比她还凝重。 「你怎么了?」他难得正经,一正经她还很不习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回答你这个问题。」 「为什么?」该生气的是她吧! 「因为这件事我不要你用耳朵听我说,而是希望你用心去感觉,直到相信无论你健康与否、富有与否,我都会不弃不离,到那时,你再决定要不要嫁给我。记得,在嫁给我之前,先确定我养得起你,没有负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席宝琳低下头看自己扭成一团的手指,既是感动又是后悔。 后悔自己问了这么蠢的问题。 她一直将父亲的叮咛记在心里,男人的品德重于一切,要找到一个能一辈子爱她的男人,但是,苗子齐从一开始就没一样及格,她仍旧无法控制地爱上他。 不管他养不养得起她,不管他有没有负债,她都不会因为这些现实的考量而离开他。 想起了除夕那晚,那张纸条上写的── 只要你快乐。 为什么她却没有体会到他那老是不正经的背后,其实就是实践他对她的承诺? 她好呆,好钻牛角尖,世界上有什么比「希望对方快乐」还要珍贵的心意? 「想买戒指?」他见她扭着手指,欲言又止的,故意开个玩笑,转移这个话题,让她放松心情。 「呵……不是啦!」她将双手藏到背后,笑着摇头。 「别帮我省钱嘿,喜欢,老公通通买给你。」 「好啊,」她扬起笑脸。「那我现在带你去一间珠宝店。」 「没问题,往哪边走?」他缓下车速,等待指示。 「往前走,就快到了。」 一直困扰着她的那个问题,居然因为他的几句话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她觉得整个人好轻松。 爱情,一旦加入了现实考量就不再只是纯净的爱情,就让她抛开那些束缚自己动情的考量,回到最单纯的模样,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苗子齐。 不过,关于「她爱不爱他」这件事,她可不会这么简单让他知道。 就让他继续猜,让他摸不清她的心意,既然他说过了不要女人太爱他。 男人啊!千万别对女人太老实、交代太清楚,因为在爱情里,女人的小心眼,可是会把男人说过的话全都记得牢牢地,列为呈堂证供,呵! 他们即将抵达位在前方不到五百公尺的「宝阁」,而席家庭园前的那扇大门,也将为他开启……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