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冲喜》 第一章 高大的竹楼中,一群上了年纪的老者面带愁容地围坐在一起。这已经是他们第三天坐在这里商讨问题了,但是至今为止依然没有任何的解决之道。 「再这样下去,我们太平村就将面临灭顶之灾,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让那家人搬到半山腰上去住?」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苏长老是村子中年纪最大,最有权威的人,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刚才开口的那位许长老,「你该知道,这家人曾经对全村有恩。如果任由他们搬上山,自生自灭,我们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他们的恩情我们当然不能忘,但是也不能让我们以全村人的性命做交换啊!」许长老急道:「你们或许无所谓,但是我家与他家相隔最近,万一……」 「你怕引祸上身是吗?别忘了,当初你家失火,被烧得七零八落,是谁第一个站出来,出钱帮你家重新盖起了大房子?」 苏长老的提醒让许长老很是尴尬。而楼内的其他人也都哑然无语。 「事到如今,也许我们还可以用最后一个办法。」苏长老缓缓地看向众人,「你们该知道哪个办法的。」 众人抬起头,眼睛发亮,「您是说……冲喜?」 许长老无奈地摇摇头,「不可能的,以他家现在的情况,谁敢和他家人结亲?」 「我们可以找一个外乡人。」苏长老道:「外乡人的阳气会比较重,说不定能冲走村子内的晦气。」 「那,这个外乡人要到哪里去找?」众人忧心忡忡,他们所在的太平村距离县城有不短的距离,不轻易会有外人到来。 「等三天,三天之内如果没有外乡人从这里经过,我们就从本村人选一个壮劳力入赘过去。到时候谁家也不能推辞!因为这是关系我们太平村生死存亡的大事!」 苏长老的声音嗡嗡作响震动在每个人的心头。人人都盼着,尽快有外乡人从此经过,因为谁家也不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更何况还要入赘?这无异于奇耻大辱。 但苏长老说话一言九鼎,谁也不能反驳,大家只有默默地等待了。 ***bbs.***bbs.***bbs.*** 拓跋雷如果知道今天会下大雨,就绝不会选在今天出门赶路。可是一大早的阳光灿烂,让他根本没有想到在午时将至的时候老天爷会突然变了脸。 瓢泼大雨将他浇在了半路上,而这里距离他将要去的房州还有一段路程。眼看心爱的马儿在泥泞的路上也开始行走艰难,拓跋雷拍了拍它的头,叹道:「天狼,辛苦你了,等到了房州,我会好好地让你饱餐一顿天雀国最上等的草料。」 天狼从鼻孔中喷出几团热气,像是在兴奋地提前答谢。 极目远眺,在这片山坳的深处彷佛有炊烟袅袅升起。拓跋雷瞇起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再定睛细看,果然是炊烟。 他大喜,长鞭一指,「天狼你看!我们有歇脚的地方了!快,走!那边一定有你喜欢的新鲜的燕麦草,也有烤全羊,还有烈酒,对不对?那你还在等什么?」 天狼大概是听懂了他的话,长嘶一声,撒开了四蹄狂奔而去。 这个村子好像很古怪…… 拓跋雷骑着天狼走进村口时,记得村口的牌子上用天雀文写着:太平村。 这村子应该很小,所以在地图上不曾见过标注。然而太平村里不太平吗?为何家家都门窗紧闭?除了做饭而升起的炊烟,还可以昭示这里有人之外,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死村。 雨势小了许多,他犹豫着是该敲开哪户人家的门窗,还是寻觅一家客栈或者旅店好落脚,突然之间,眼前蹿出几个人来,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钢叉,对着他哇呀呀地叫了一大串话。 拓跋雷的天雀话不是很灵光,仅能听懂一些,但是这些人的语速这么快,又带着特有的口音,让他这个外乡人根本一头雾水。 他皱着眉,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而那几个拦路的年轻人却显得异常激动,对他做了连番的手势,似是要请他下来,或是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去。 应该不是劫道的吧?拓跋雷的右手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刀把,又扫视了一眼面前的这些村民。 要说坏人,他知道自己长得更像个坏人,比之天雀国一般男子要高上一大截的身材,以及因为东辽的风沙而粗糙的皮肤,和这双常被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拓跋弘形容为「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即使是在东辽境内也少有人敢与他亲近。 进入天雀国境内,他更是发现所有天雀人看他的眼光和看怪物差不多,从没有人敢主动和他搭讪说话。怎么这几个村民就如此大胆? 难道,是因为他们看出自己是个外乡人,又是冒雨来到村子中避雨,所以才会如此激动热情地招待他? 心头一暖,拓跋雷僵硬的面部线条缓缓舒展开来,古铜色的脸庞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多谢。」他用生疏的天雀话表示感激。 那几个村民却更加地激动,有人帮他牵着马,有人跑到前面去引路,最前面的人还在「乌里哇啦」地叫唤着,像是要把全村的人都叫出来。 拓跋雷诧异地看着四周那一扇扇忽然打开的门窗,看到从里面探出来一张张惊喜万分的面庞。不过当他们看到他的脸时又都好像吓了一跳,缩了回去。 对嘛,这种表情他才熟悉,不过这村子里的人真是奇怪,神神秘秘,又古古怪怪,难道是因为这里八百年没有来过一个外人吗? 拓跋雷的马被牵扯着来到一处院子前面。 这里是客栈?还是住家?拓跋雷困惑地看看身边那个牵马的年轻人。但那人此时就好像前方有妖怪似的,退避三舍,跑到远远的地方站着,还示意他自己走进院子里去。 院子中难道有野兽? 拓跋雷并不怕什么野兽或是妖怪。他四岁时就跟随父皇学习骑射,十岁时因为亲手射杀了狼群中的狼王而名动东辽草原,十六岁上阵作战更是杀敌无数。 这一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惧怕。只是他很不喜欢现在这种被人引领着走到陌生地方,四处好像有危机,又不知道危机到底是什么的感觉。 他霍然推开了院子前的竹篱门,走了进去。 这片院落与村子中其他的房子不大一样,它由一排青翠欲滴的竹子合围而成,几间看似闲散着分布的茅屋却又显得与众不同。 这茅屋本是用最普通的木料和稻草搭建而成,但房屋的造型却与村子里其他住户不同,而且连窗框上的纱帐都是用淡绿色、他叫不出名字的材质做成。 显然,这一家与其他村民家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为何,这些村民对这里是如此畏惧? 他的推门声惊动了屋里的人。 「谁?」这淡淡的一声响,让本就站得比较远的那些村民立刻呼啦一下作鸟兽散。 拓跋雷浓眉蹙紧。难道说话的人有三头六臂不成?他没有回答,牵着马更深入地走进院落中。 「不要进来。」那声音再度响起,虽是阻止,却没有半点力道,似是疲倦不堪。「离开这里吧,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离开」、「不想死」这两个词汇让拓跋雷似懂非懂,说话的人应该是在警告他,但这样的警告简直是在故意勾起他的好奇心嘛。 他完全没有理睬屋内人的警告,甩开马缰,握紧腰刀,推开了传来声音的那扇房门。 屋内很暗,有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里外两间屋子中,有一抹纤细瘦小的身影正坐在其中一张床榻前,低垂着头,像是在忙碌地做着什么。那人的衣服是白色的,在暗黑的房间中更像是一道小小的幽魂。 当拓跋雷推开门时,坐着的人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 说话的人应该就是她了。拓跋雷想。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女,看身形还没有发育完全,是典型的天雀国女孩子,有着巴掌大小的面庞,极其苍白的脸色,淡淡的双眉。但她的眼睛却不像其他的天雀女孩子那样,在与他对视时充满了柔弱和恐惧。 在她的眼中──只有无奈。 「你是路过的吗?被村长他们拉进来的吧?」少女怅然地说:「村长是老糊涂了,才会想到这么荒谬的一招。但是我不能拖累你,你还是赶快走吧。」 「我不懂,妳说什么?」拓跋雷慢慢地靠近,看到床上侧卧着的那个人,问:「他病了?」 少女凝视着他的脸,轻缓地说:「是天花。」 「天花?」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 少女将床上人的身体搬过来一点,那是一个比她的年龄看上去还要小几岁的男孩子,满脸都是红色的小疙瘩。 拓跋雷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此刻的心里也突然打了一个机伶!是的,天花!这种病在天雀国叫做「天花」,在他们东辽则叫「鬼痘」,一旦沾染上,就有可能丧命,而且这病的传播力极强,经常是一个人感染上鬼痘,全家人最后都有可能会被传染。 拓跋雷终于明白为什么外面的人都用那种恐惧惊怕的眼神看着这丬房子了,但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带到这里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屋子外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有人正用什么东西敲打着门板和窗户。 「糟了!他们要封了这间屋子!」少女一把拉起拓跋雷的手,她的小手柔软而冰凉,直触到拓跋雷的心里。「快走!要不然你就出不去了!」 她将他拖到门口,大声喊着,「不要封门!我不会出去的!但是这个人是无辜的,你们让他走!」 「宋姑娘!抱歉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全村人的性命!妳就算是做做好事,帮帮大伙吧!」外面的人一边封门,一边回应。 拓跋雷听不大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双方的意图他是明白的。外面的人要把他和这些病人困在一起,而里面的这个女孩子是要救他。 他松开少女的手,说了声,「让开!」 少女一怔,以为他是怕感染上天花病毒,忙站远了些。没想到,只见他双臂一振,如雷霆般大喝一声,双掌齐出── 轰然一声,那两扇本来已经被从外面用木条封上的大门,竟然硬生生地被他用掌力撞开!而外面还在敲打木条的两个人甚至被撞飞出四五丈远。 瞬间,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呆住了。 拓跋雷的黑眸深湛,锐利地盯着门外那被吓呆的两位年轻人,一字一顿,「她,不该死,你们不对。」 「我们不是想让她死。」年轻的村民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功夫,而拓跋雷的那双眼睛看得他们从心底到外都已经凉透。老天,他们招惹上了怎样的一个妖怪啊? 苏长老得到消息赶到,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禁惊呆,但是他毕竟年长,还是得拿出村子长老的威仪,走上前对拓跋雷说:「这位英雄,冒犯您了,不知道您是哪里人?」 拓跋雷看向他,吐出两个字,「东辽。」 「东辽是出英雄的好地方。」苏长老客气地赞赏,心头却开始紧张。不由得回头瞪了那几个村民一眼,责怪他们怎么会把东辽的人引来?天雀国的人有几个不怕东辽人的?虽然两国相距很近,但是东辽人在他们心目中就如虎狼一样可怕。 拓跋雷依旧盯着苏长老,「你们,要杀她一家?」 「不,不是的,英雄误会了。」苏长老忙摆手解释,「不是要杀她,是要救她。」 「这样救?」拓跋雷用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两扇破门板,以及被封了一半的窗子。 苏长老叹道:「英雄有所不知,这家人生了天花,按照我们村子里的规矩,应该全家都迁到山顶上去,任他们自生自灭。但这一家人十余年前搬到我们村子里来,那时候村子中闹瘟疫,是这家的老先生出钱治好了全村人的病,是我们的大恩人,所以我们绝不能如此对他一家。」 「所以,要封门窗?」拓跋雷冷笑两声,这笑声简直让人发毛。 「你不要错怪了苏长老。」身后那位白衣少女慢慢走出,站到他身边,她的身材比起他简直太过娇小了,必须要仰起头才能够对到他的眼神,但是她的气韵中自有一股清华的贵气,即使是两人身材如此悬殊,依然不会让人觉得她的气势输人,彷佛她与拓跋雷是平等的。 「不要说这个村子,就是在天雀和东辽两国,这样的病症也足以让所有人胆寒。他们没有把我们一家送到山上去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如今他们只是想用土办法来救我们全家的性命,虽然我一直不同意。」 「办法?」拓跋雷困惑地看着她。 「你知道冲喜吗?」她苦笑道。 「冲喜?」他不解地摇头,在东辽没有这样一个字眼。 「就是在非常时刻将两个也许本不相干的男女用婚姻绑在一起,希望借着这场婚事的喜气冲走霉运。」 「什么?」他睁大眼睛,「这样有用?」 「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这样有用。」少女说:「生死有命,如果一场婚礼可以赶走死亡的话,那人世间就永远只有生没有死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拓跋雷看了看苏长老及在小院外面远远围观的那些村民,「他们,在给妳找丈夫?」 「是的。」少女的脸上并没有尴尬和羞涩的表情。 「但是他们自己不肯?」拓跋雷生硬的字眼让苏长老显得很不自在。 少女依旧淡淡微笑,「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地面对生死。」 「妳可以?」拓跋雷凝视着她,「妳几岁了?」 「十六。」她简单地回答,「我不可以,但他们是我的亲人。」 他的心头一震,「如果我不来,你们怎么办?」 「我会陪着他们,等待奇迹,或者……死亡。」 她淡淡的笑容如东辽南山上的清泉一样纯净,但是她的眼神又比东辽太白山上的冰雪还要坚定。 等待死亡? 这四个字让拓跋雷听得很别扭。从他有记忆以来,做人就是要乐观积极,勇往直前,就是上阵杀敌也绝不会做束手就擒的懦夫。 等死?这不是他做人的习惯,他也很不喜欢别人这样做。 忽然之间,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他冲口而出,「我留下来,帮妳。」 少女一怔,以为听错了,或是他说错了。她连忙摆了摆手,「你大概不知道这种病的厉害,我的父母已经病入膏肓,可能熬不过去这一关,我弟弟……」 「我病过。」拓跋雷捏住她的腕骨,沉声说:「病过的人,不会再得,不会死。」 少女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个外乡人会愿意留下来帮她?在这村子中有许多人是他们一家十几年的邻居,或是曾经受惠于他们家的人,在此刻都是尽可能的远离、逃避他们。但是他与她素未谋面,并无交情,甚至他还是一个传说中可能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辽人。 拓跋雷咧开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呵呵一笑,「妳叫什么?」 「宋初颜。」她轻声道出闺名。 他点点头,「我不会让妳死的。」 她全身轻颤,这一瞬间,他好像是一尊如山般让人望而生敬的天神,就这样平空而落,又真切无比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在她几乎绝望之时,带来了一丝光明。 「你叫什么?」她问。 他用一根树枝在地面的沙土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是东辽文,怕她看不懂,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给她听,「拓跋雷。」 「拓、跋、雷?」她学着他的发音,用心地记下这个名字,她要将这个人,以及和他有关的一切,永远的刻在心里。 「拓跋雷,谢谢你。」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握住他铁一般的手腕,垂下眼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拓跋雷不由分说的拆掉了门窗上所有的挡板,还升起了窗户里外两层的竹帘及纱窗。 苏长老担心地说:「这会让天花飘到外面来吧?」 「要通风。」拓跋雷因为天雀话说得比较差,所以总是以几个字来回答别人的问题。 苏长老派来两个人帮忙,但是那两个人根本不敢靠近房子。 拓跋雷冷冷地看了那两人一眼,「拿干净的布。」 除了干净的布,还有清水,以及衣服。 正如宋初颜所说,她的父母全身都是疱疹,而且开始溃烂,的确病得很重,相比之下,她的弟弟病情要轻一些,只是还在发高烧。 「是小文先病的,起先我们都以为是发烧,没想到后来他开始出疹子,娘不让我们靠近,由她亲自护理,但是几天之后她也病了,再接下来,父亲也……」宋初颜在此刻才露出哀戚之色。 「妳离开。」拓跋雷正色对她说:「妳没病,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行。」她摇头,「我不可能丢下他们自己逃命,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最后的?」拓跋雷看她一眼,同时用干净的布沾满清水帮宋初颜的父亲擦身。 「我们一家是逃难到这里的。」宋初颜低声说:「其实,我们是朝廷钦犯。」 拓跋雷又看她一眼。 「现在,你知道自己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吧?」她苦笑道:「你应该走,不应该蹚这淌浑水。」 拓跋雷还是那样不在乎地耸耸肩,「我是东辽人,妳是天雀人。」换句话说,他们全家在天雀国的事情与他无关。 那个晚上,宋初颜为母亲净身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病逝了。拓跋雷果断地说:「不能将她留在这里。」 染病而亡的尸体如果留在房中可能会使疾病进一步的蔓延,他于是在小院内挖了一个坑,将宋初颜的母亲埋在其中,还砍了一根竹子,用手将竹子劈成两半,拿给宋初颜一块,示意让她写碑文。 宋初颜的手是抖的,但她没有掉泪,她一笔一画地细心地描摹着母亲的碑文:宋夏氏。 拓跋雷看着她亲手将竹碑插在坟头上,她瘦弱的肩膀跪在坟前,凝重而凄凉,让拓跋雷的心彷佛被什么人的手无形地牵扯住。 深夜,他让她去休息,但她坚持要守在弟弟身边,不肯离开,他便去照顾她的父亲。 这几天赶路的疲倦,以及照顾病人时精神的高度紧张让拓跋雷的身体也实在有点吃不消了。他强打着精神要自己不能睡着,帮宋父时时更换着敷在额头上的湿毛巾。 「喂,你,快来!」很晚的时候,突然听到宋初颜惊喜的呼声。 他急忙赶过去,只见宋初颜抱着弟弟的身体,狂喜地对他说:「小文的热度退了,他不烧了,他是不是快好了?」 他松口气,点点头,「是,他快好了。」 宋初颜忍耐已久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几乎是一跃而起,伏在他宽厚的臂膀中低低抽泣。 拓跋雷先是手足无措,但是胸口潮湿的泪水却像是灌溉出奇异的花朵,让他情不自禁地抱住这副小小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能够平静下来。 宋初颜渐渐平复了情绪,却发现原来拓跋雷是赤着上身,瞬间脸色变得比鲜花还要红。她急忙转过脸去,逃离开他的怀抱。 身前一空,拓跋雷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失望。 「谢谢你。」这是她第二次道谢。 ***bbs.***bbs.***bbs.*** 不过宋初颜的父亲并没有她的弟弟这样幸运,在拓跋雷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她的父亲也病逝了。 毕竟是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宋初颜已经有所准备,她请求拓跋雷将她的父母安葬在一起,在她给父亲写碑文的时候,拓跋雷才知道她父亲的名字──宋允礼。 「这些天多谢你了。」她第三次向他道谢,「小文已经开始慢慢地好转,再过不久他就能完全恢复了。」 「失去父母,痛心吗?」他望着她那双依旧坚定的眼眸,不知道是不是她昨晚已经偷偷哭过了一夜,所以眼波才会像现在这样满是雾蒙蒙的水气。 「你失去过亲人吗?」宋初颜幽幽地看着头上的星空,「如果你曾经失去过,你会明白我此刻的感觉。」 拓跋雷沉默着,他一生杀人无数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对,但是看到失去父母的她是如此的悲痛惆怅,他心中忽然有了罪恶感,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敌人,也是有亲人的,他们是不是也会像宋初颜这样,哀伤地送别自己的亲人? 以前,他的弟弟曾对他说:「哥,在这个世上并不仅有打仗、杀敌这些事是你可以做的。」 「那还能做什么?」当时他不解地笑,「我们东辽的男人谁不想成为东辽的第一英雄?只有你,会选择逃避,跑到天雀国去当什么侠客,真是奇怪。」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生命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应该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东辽的雄鹰之目除了看到它辽阔壮美的山河之外,还应该看到更多感动你心的东西。」 拓跋弘的母亲是天雀人,所以他说话就总是像天雀人那样咬文嚼字,复杂难懂。 本来拓跋雷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是此时看到宋初颜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却想起了弟弟当年的那段话。 「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宋初颜担心的看着他,小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好像……在发烧?」她吃惊地急忙扶住他的胳膊。 「是吗?」他不确定地也拍了自己的脸一下,是有点热。「是累的。」他给自己下了个结论。 但她的眸子却清亮地逼视着他,那眸子中说不出是震动还是感动,「你以前……并没有得过天花,对不对?」 她居然看穿了他的谎言。他憨憨地笑笑,「我的身子比牛壮。」 「你真的是太冒险了!」她焦急地责备,更紧地拉住他的手,「快,我扶你去休息。」 「没事。」他说:「只是发烧。」 「发烧就意味着你有可能感染上了天花,难道你不懂吗?」她急了,「你可能会死的!」 「我,不会死的。」他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我死了,妳怎么办?」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他刚说了一句很严重的话。 「拓跋雷,你知道你这句话的意义吗?」 他挑挑眉毛,笑着摇头。 她垂下漆黑的眼,低低地念出一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妳说什么?」拓跋雷的天雀话本来就不够灵光,她突然念古文,听在他耳朵里就犹如天语,完全不解。 「没什么。」她淡淡一笑,没有解释给他听。 又是整整一夜,她强行让他躺在床上,精心护理,她纤细的白色身影一直在他的眼前出现。他是累了,虽然强撑着,但还是睡着了,额头上始终有一片清凉,身畔,始终徘徊着属于她的,淡淡的清香。 原来,宁静的日子是这个样子的。 很好。 第二章 「咻──」长长的破空之音响起,天上规律排队飞翔的鸟群骤然大乱,牠们惊恐尖叫着四散逃跑,其中一只还是没能躲过被长箭穿喉的命运,陡然跌落下来,笔直地坠落在茫茫草原之上。 一群马儿兴奋地在草原上踩踏跳跃,人的笑声与马的嘶鸣响成了一片。 「太子好箭法!不愧是我东辽的第一英雄!」众人竖着大拇指,对坐在高大马上的东辽太子拓跋雷齐声赞誉。 拓跋雷扯着嘴角嘿嘿一笑,「今天的太阳太毒了,晃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本来想一箭双雕的,真可惜。」 「这种事不必强求,谁不知道太子的神威呢?」旁人继续夸耀着,「当年太子十岁时就曾经杀掉凶狠的狼王,如今这小小的几只鸟儿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有位随护臣子笑道:「太子啊,昨天陛下是不是又在问您了?」 拓跋雷将弓箭背在身后,漫不经心地说:「你指什么?」 「太子殿下的婚事啊。飞得再高的雄鹰都不应是单只独飞,在您心中那个可以与您比翼的小鸟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住进您的宫殿啊?」 拓跋雷哼哼一笑,「急什么?谁说苍鹰不可以独飞?现在的日子我觉得挺好。」 「听说荷花只有并蒂才会更显它的娇艳,鸳鸯只有交颈才会缠绵。苍鹰虽然冷傲,但是身边也不能少了温柔的云雀啊。」 「志向高远的苍鹰怎么能和小小的云雀同飞?」拓跋雷斜眼看着身边说话的这一位臣子,「阿萨,是不是父皇派您来说服我的?他硬是要把齐格格部落的那位公主塞给我,我不是已经拒绝了吗?他还没有死心?」 阿萨是东辽的老臣,向来以睿智和稳重著称,此时他笑着轻捻胡须说:「陛下说您不喜欢齐格格的公主,因为她太过刁蛮,但是您也不喜欢苏克部落的公主,说她太过柔弱。既然我们的二太子娶了一位天雀国的公主,您是不是也想找一位天雀的女人做老婆?」 拓跋雷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四野,「天雀国的女人?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一个个像娇弱的小白兔,见到我只会哭哭啼啼,我可不不喜欢给小白兔擦鼻涕。」 「也不见得所有女人都是小白兔。二太子的妻子不是就挺好的?」 「那是一只小狸猫,只有弘才能制得住。我可没有弘的那份耐心去哄她。」拓跋雷一拉马缰,「走吧,今天就打猎到这里了,明天我要去图图察部落。」 草原上,马蹄之声四起,众位勇士吆喝着,欢呼着,奔向归途。 天边,已见夕阳淡淡的红晕从天边升起,红光映进拓跋雷的眼中,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一片淡淡的影像,那影像中彷佛有双明澈的眸子就在天边的角落悄然凝视着他。 「太子,怎么了?」骑在他身侧的护卫阿克力发现他的脸色不对。 「没什么。」他甩甩头,笑道:「不要光看着我,小心又掉下马背去。」 阿克力不由得红了脸。「上回是我的马儿没看清路才把我摔下去的,又不是我自己要掉下去。」 另一位侍卫在后取笑,「什么没看清路,分明是你的心中在想姑娘,所以没有握好缰绳。」 「阿克力也有心上人了吗?」拓跋雷随口问道。 「不是什么心上人。」阿克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刚才那位多话的侍卫笑道:「是刚刚从国外来的一位姑娘,现在东辽的草原上很多人都知道她的。」 「国外来的姑娘?」拓跋雷本能地有了一丝警惕,「是什么样的姑娘,会让东辽的这么多人都知道她?」 「她弹琴弹得非常好听,连天上的云彩都会静止不动。她的歌喉就像是丝绸般光滑,她的腰肢就像是春天的柳枝。总之,她和我们东辽国的女子完全不一样哦,许多人都被她迷住了。」 「这样一个女人,来东辽做什么?」 「不知道,听说是来寻亲。」阿克力遗憾地说:「但是许多东辽的贵族都迷上了她,听说好几个部落的小王子都想娶她。」 「她现在人在哪里?」拓跋雷对这个女人的兴趣渐渐让旁边的阿萨留了心。 「太子殿下也想见她?」 拓跋雷的神情很严峻,「这样的女人你们难道不觉得她的出现可能会对东辽带来危险吗?我们东辽好不容易平息的部落之争也许会因为她而再度开战。」 「没有这么严重吧?」阿萨看着阿克力,「你知道那女人在哪里吗?」 「听说她最近一直是住在齐格格公主那里。因为她治好了公主母妃的病,所以郡主对她非常感激。也因为公主的照顾,使得那些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东辽贵族都不敢擅动。」 「齐格格公主?」拓跋雷轩起浓眉,这是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一个人。 「或者,由老臣去看看?」阿萨看出了他的心意。 「一个女人而已,也不至于兴风作浪。」拓跋雷笑笑,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万事小心,太子是没错的,否则皇上也不会如此器重您。」阿萨拍马屁向来是老手了,当然不会有其他人那么明显,但拓跋雷听后依然只是笑笑而已。 「反正明天要去图图察,会路过齐格格那里,那就顺路去一趟吧。」拓跋雷挥起鞭子,「阿克力和我一起去。」 「是!殿下!」阿克力欣喜若狂,策马狂追拓跋雷的背影。 阿萨轻轻摇摇头,「天上的雄鹰总是只愿意在天空盘旋,又有谁能束缚得住他宽厚的翅膀和飞扬的心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拓跋雷的身影刚刚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就有哨兵将他的消息报告给了齐格格郡主。而齐格格的公主更是喜出望外,急切地在屋中转着圈,六神无主。 「天啊,我该怎么办?太子殿下来了!我该怎么办?」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白衣女子,她的容颜虽然不是绝艳,却秀丽清逸,让人在第一眼的时候,就无法不久久地停留在她那一双如泓潭般清澈明媚的双眸中。 「怎么了?太子殿下是来给公主找麻烦的吗?」白衣女子的东辽话说得很流利,虽然还带着一些异国的口音,却因此更显出一种异国风情。 「不是不是,妳不知道……」齐格格的公主叫希亚,此刻她脸红得犹如草原上的鲜花一般艳丽。 看到她这样羞答答的样子,白衣女子立刻了然,「太子殿下是妳的心上人?」 希亚虽然红着脸,还是点了点头,「父亲说已经和皇上提了亲事,但是皇上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那么,此刻太子殿下到来,是不是就说明他已经知道此事,而且也默许了?」白衣女子顺着希亚的想法往下说。 希亚一摸自己的脸颊,惊呼道:「天啊,我的脸这么烫,一定很难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他?」 「我看看?」白衣女子笑着拉开她的手,「很漂亮啊,就像是刚刚涂抹了一层胭脂,任何男人看到妳都会爱上妳的。」 「真的吗?」希亚惊喜又不安,还不忘打趣了下自己的这位朋友,「可是最近来到我齐格格部落的男人,似乎眼中都只有妳啊。」 「希亚公主,不要开我的玩笑了。」白衣女子说:「赶快换件漂亮的衣服去见妳的心上人吧。」 「好,妳等着我,我就回来。不过,别怪我不肯把妳引见给他,我实在是怕太子殿下见到妳也会被妳迷住哦!」希亚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长长的走廊中。 白衣女子坐了下来,轻叹道:「善良的希亚啊,妳要是知道我已心有所属,就不会有这些顾虑了。」 ***bbs.***bbs.***bbs.*** 拓跋雷走进齐格格郡主的宫殿时,郡主已经笑着迎上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了。」 齐格格郡主谄媚的笑容让拓跋雷觉得心中好笑,对方一定误会他是来同意亲事的吧。 他摆摆手,「郡主不必客气,我只是路过这里,随便看看,没有多余的事情,其实本不想打扰的。」 「太子殿下太客气了,微臣和太子殿下就犹如一家人,怎么能算得上是打扰?」齐格格郡主当然听出了他的话里的弦外之音,不免有些失望。 「太子殿下──」这长长的娇呼声让拓跋雷有想躲到一旁去的冲动,他知道自己最怕见的人来了。 希亚提着粉紫色的长裙,一路跑着来到他面前,还有些气喘吁吁,「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希亚等您好久了。」 「等我做什么?」拓跋雷悄悄闪开身,让她企图拉住他手臂的动作落空,「希亚,妳最近没有好好地练习骑射吧?」 希亚顿足扭腰,「太子殿下一见面就笑话我。其实我有认真练习骑射啊,但是最近我找到一个特别好的老师,她可以教我好多以前我都没有学过的知识哦,所以……」 拓跋雷暗中留意,表面上故做嘲讽的挑起浓眉,「有这么厉害的老师?我倒也想见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制得住如风一般不愿意受人掌控的希亚公主。」 「想见她?可没有那么容易哦。」希亚嘟起小嘴,「我可是从多少人手里才把她抢下来的,要是让你见到她,难保你不会把她抢走。」 「哈哈,希亚,妳以为我是喜欢随便抢女人的盗匪吗?」 拓跋雷顺口的一句话让希亚听出了破绽,「你怎么知道我的老师是女人?」 「这个……」他哑口无言。 希亚的眼圈登时红了,「好啊,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来看我?原来是听说了我的这位老师,也跑来看她。赫赫有名的东辽第一英雄,居然会栽倒在美色之中,太子殿下太让我失望了!」 希亚抹着红眼圈跑掉,齐格格郡主急忙道歉,「太子殿下恕罪,这孩子是被骄纵惯了,说话没有轻重。」 「没什么,她的脾气我当然了解。不过,她的那个神秘老师到底是什么人?」拓跋雷走向议事厅。 「说起来那女孩的来历是有点奇特。」齐格格郡主笑道:「彷佛天赐给我们齐格格家的。」 「哦?怎么说?」 「那天我妻子到郊外旅游,无意中遇到这个姑娘,当时她衣衫褴褛,疲惫不堪,我妻子将她带了回来,让她休养,她深表感激。但是问起她的来历,只说她是来寻亲的,然后就什么都不说了。 「后来我妻子染上疟疾,东辽的名医我找遍了,都不能治好,这位姑娘开了个草药方,几副汤药服下之后,我妻子奇迹般的好了。从此我们将这位姑娘奉为上宾。」 「哦?是很神奇。」拓跋雷沉思着,「这么看来,她倒是我东辽的一道福光。」 「是啊,后来她的名声传开,有不少贵族来找她看病。而她不仅给贵族看病,普通百姓如果来求她,她也会帮忙。」 「还是神女一样的心肠?」拓跋雷微笑道:「看来我可以放心了。」 「放心?怎么?您对她……」齐格格郡主这才明白拓跋雷的真正来意。 「突然冒出一个让东辽男子为之癫狂的女人,我总要来看看,以免出乱子。」拓跋雷问:「这姑娘真的美若天仙?」 「要说她的容貌,不是我自夸,比不了我们家希亚,但是……」齐格格郡主斟酌着字眼,「一见到这姑娘就会让人心生好感,忍不住想和她多亲近。」 「哦?说得我倒是很感兴趣。」拓跋雷又忍不住扬声。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了一缕幽幽的琴声,他抬起头,「是谁在弹琴?」 齐格格郡主笑道:「还能有谁?我们这里除了那位贵宾,还能有谁会弹天雀的琴?」 「这琴……是天雀国的?」拓跋雷蹙起眉,「好像在哪里听过。」 琴声刚起不久,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琴音。希亚公主哭哭啼啼地跑上来,一把抱住琴旁的人,「宋姊姊,怎么办?原来他的心里并没有我。」 「出什么事了?」白衣女子只好放下琴,转身帮她擦了擦眼泪。 「他来,其实是为了妳。他根本没有提亲事,一个字都没有提!」 「为了我?」白衣女子好笑地说:「那怎么可能?我又不认得他。」 「但是妳的芳名早已远播整片东辽草原了,太子殿下也一定是听说了妳,所以特意来看妳。」希亚紧张地握住白衣女子的手,「宋姊姊,妳、妳不会和我抢他的,对不对?」 「当然不会。」 「即使他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呢?」白衣女子拨了一下琴弦,「太子也不可能为所欲为,也不见得要万民敬仰。」 「他可不一样哦。」希亚本来还在生拓跋雷的气,但是此时又忍不住为他维护起来,「我们的太子殿下从十岁起就是东辽土地上的传奇了。他十岁那年,有一次自己去草原上玩,结果不小心碰到了狼群,当时小小年纪的他凭着自己的神射一下子射中了狼王的头,吓退了狼群,轰动了东辽。」 「哦?果然是很厉害。」 「是啊是啊,后来他十六岁,陛下带他上阵,他主动要求做先锋,与敌人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对阵,二十个回合之内就将对方挑落马下,以气势震住了敌军,从而赢得了那一仗,威慑四方,赢得『东辽第一英雄』的美誉!」 白衣女子斜睨着她,「看来妳是真的很喜欢他。」 「当然。」东辽的女孩子从不讳言自己的感情,但希亚又不禁伤感,「可惜从小到大,他都只是把我当做一个讨厌的小妹妹,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 「也许时机未到吧。」白衣女子怅然道:「或早或晚,妳都会遇到自己的情缘,只是……谁也不知道它的到来到底是福是祸。」 「嗯?妳说什么?我听不大懂。」希亚困惑地说,随即又笑着甩甩头,轻声说:「来,妳过来,我让妳偷偷看看他,可千万别让他看到妳哦。」 希亚拉着白衣女子的手,跑到窗栏旁边。从这里可以一览无余地俯视楼下的长廊以及整座前院。 「妳看,」希亚压低声音,「那就是太子。」 白衣女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去,触目所及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只是这个背影就让她的心头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 怎么?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心跳得这样厉害?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那个高大的背影穿着一身华丽的锦服,腰上悬着一柄同样华丽的短刀。这背影如山一般让人心头安定,就好像……三年前,某个人初次站在她面前时带给她的那种感觉。 她的心跳更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跳下楼去,奔到他的对面,看清楚他的脸。就如同感应到了她的心跳声,太子在和齐格格郡主说话的时候正好微微侧了侧身。她的心头一提,又一松── 看不清他的面容,因为他的脸上蓄满了厚重浓密的胡须,遮蔽了他的大半张脸,而他头上那顶东辽特有的冠帽又遮住了他的前额。 换句话说,她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三年了,三年的记忆并不会像利刃刻在石头上的图画那样清晰,她能深深镌刻在心底的是他带给她的温暖,而他的容貌却在以惊人的速度从她的脑海中淡淡地褪去。 多可怕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生死都已说定,她却抓不住他的容颜。誓言的意义又在哪里? 「咦?希亚,妳又在栏杆边趴着,多危险!」齐格格郡主爱女心切,忍不住出声呼唤。 希亚又气又急,拚命想做手势让父亲不要再转移太子的注意力。但是晚了,拓跋雷已经顺着声音将身子转向这边,直直的,看到楼上的人。 那个白衣女子就是这位突然出现在东辽的贵宾喽?拓跋雷饶有兴味地向上张望着,但是那位贵宾的脸色却好像大变,一瞬间,她本就雪白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苍白得晶莹透亮,她的身子一晃,似乎要跌下楼去。 「宋姊姊!」希亚一把抱住她,慌得将她拉了回去。 齐格格郡主不好意思地说:「天雀国的女人到底是软弱,没见过太子的威仪,所以有点羞涩。」 「那不是羞涩。」拓跋雷陷入沉思,「她姓宋?」 「是的。」 「叫什么?」 「这个……没有问过,她好像也不大愿意提起。」 「宋……宋……」拓跋雷反复念着这个姓氏,好耳熟的一个字。 「在天雀国,宋是四大国姓之一吧,很常见的。」齐格格郡主不以为然地说。 拓跋雷又将困惑的目光投向楼上,栏杆旁两个女孩儿的身影都已不见。但是,刚才那双乍然出现的明澈眼波却好像投入他心底的两粒石子,将他的心绪陡然搅乱成无数个漩涡。 这个姓宋的天雀少女……他一定要见一见!似有什么东西在很久之前从他的身体里遗失过,而此刻,这件东西又在重回他的眼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抓住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即使他蓄了那么浓密的胡须,即使他的五官看不清楚,但是他那一双炯炯有神,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依旧让她怦然心悸。 是他!一定是他!颓废地倒在栏杆下面,希亚抱住了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宋姊姊,是身体不舒服吗?」希亚还自顾自地解释,「是不是被太子吓到了?许多女人都害怕他,我应该先告诉妳一声,免得……」 「不是……」她握住希亚的手,握得非常紧,握得希亚的手都在发疼,「你们太子殿下,叫什么?」 「雷。」希亚警觉地收起了笑容,「拓跋雷。」 她的手软软地松开,轻舒一口气。没有错了,真的是他。 「宋姊姊,妳说过妳不会和我抢太子的。」 抢?这个字眼多可笑。 她想挑动嘴角,给予自己,或者命运一个嘲讽的微笑,但是这笑容太过古怪牵强,让希亚更加心惊胆战。 「宋姊姊,妳答应我!」 「抱歉,希亚。」她听到自己夹杂着喜悦和痛苦的声音,「我,是为他而来。」 ***bbs.***bbs.***bbs.*** 拓跋雷本来到这里除了要见一见那个传说中的天雀女子之外,还有件要事要和齐格格郡主商讨,就是关于铁器冶炼的问题。 因为东辽中铁器冶炼一般都是由图图察负责,但是如今图图察那边似乎有异动,冶炼的速度不仅慢了,质量也大不如前。所以他暗中来找齐格格郡主,商议是否将冶炼技术转到齐格格部落来。 齐格格郡主当然是乐得连连点头答应,因为这是一件极肥的美差,自然能从中得到许多的好处。 只是今天的拓跋雷却与以往有些不同,他经常在与齐格格郡主谈话之时显得心不在焉。 齐格格郡主还以为是自己表现得过于张扬,惹得太子不快,又忙着解释说:「这件事其实也不着急,万一图图察那边知道后不高兴,只怕影响部落间的和睦。」 「这个你不必担心,图图察那边由我去说。」拓跋雷摆摆手,沉吟片刻,问道:「那个天雀的女子,以前来过东辽吗?」 「似乎这是她第一次来东辽。怎么?太子觉得她面熟?」 「嗯……像是。」他迟疑地说,「但是如果见过,我不应该不记得。」 「是啊,太子向来是过目不忘,也许只是见过长相类似的人?呵呵,宫里宫外,太子每天要见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也许。」拓跋雷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他急于想将那块巨石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 和齐格格郡主商讨完事情的时候已是中午了,郡主留他吃饭他执意不肯,因为还要在午时过后赶到图图察那边。 走出议事厅,意外地看到小院中站着一道白衣身影。 这影子本来淡如白云,却让他的胸口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勒了一下。 「妳……」他蹙着眉,诧异地看着对面的那个人。她为什么会面对自己流下眼泪?这么多年里,见到他畏惧逃跑的人他见过,见到他惊声尖叫的人他见过,见到他一脸嫌恶的人他也见过,但是,却没有见过如她这样,望着他,不语先垂泪的奇怪人儿。 终于,她的声音在一片露水的湿意中淡淡散开,「你还活着……太好了。」 什么?他蓦然怔住,锐利的眼眸因为她的这片湿意也变得柔和。虽然不懂她这句话的含意,而且也实在是不吉利的一句话,但是他竟然有了某种莫名的感动。 他,还活着?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第三章 「妳,姓宋?」迟疑了许久,拓跋雷问道:「我,以前认识妳?」 她像是被重重的打击到,眼眸中的水雾散开,化为惊诧,「你,不认得我?」 「我该认识妳吗?」他困惑地摸了摸额头鬓角,太阳穴那里有点突突地跳着疼。 她的震惊维持了很久,唇边无奈的惆怅渐渐散去,垂下眼睑,她像是释然,又像是叹息,像是告慰自己,又像是在对他解释,「算了,这是天意,忘了我也无妨。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便没有白来东辽。」 「妳来东辽是为了我?」拓跋雷越听越不解。他与她本是八竿子都不可能有关系的人,怎么会扯在一起?「妳叫什么?」 她从地上捡起一截短小的花枝,在旁边的沙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宋初颜。 「这名字,你记得吗?」她的眼依旧低垂,似乎已不再想看他的眼睛。 「天雀人,我不大熟。」换句话说,他不记得。 她笑了。这笑容苦涩得勉强,像是强迫自己默认某个既定的事实。 「那么,太子殿下,」她终于抬起头,迎视着他的脸,「民女冒犯了。愿太子殿下千秋千岁。」 微微屈膝,她转身走回楼梯口,准备上楼去。拓跋雷出声叫住她,「宋初颜,妳站住。」 顺口就叫出了她的全名,她的肩膀一抖,侧过脸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嗯……」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她是想说什么,嗫嚅了好一会儿,有点尴尬地说:「妳的东辽话说得不错。」 「谢殿下谬赞。」她屈膝一礼,「这本是为了一个人而学的。如今看来,是没有用了。」 她古里古怪的回答,以及迅速遁去的身影都让拓跋雷困惑不解。此时,一直在外面把守的阿克力在花园的拱月门口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着。 「阿克力。」他板起面孔,「有事就进来说,不要像做贼一样。」 阿克力这才走进来,向着宋初颜消失的背影迅速瞥了一眼,忙收回视线,说道:「二太子回来了,说是带来了边关的紧急消息,要与殿下商议。」 弘回来了?他不是刚刚带着新婚娇妻去享受放纵的自由生活了吗?拓跋雷急急地向外走,又拍了阿克力的后脑勺一下,「别看了,那女人就这么让你着迷?」 阿克力居然在脸红,「不是,只是……觉得她和咱们东辽的女人不大一样。」 「都是女人,能有什么不一样?依我看还是东辽的女人豪爽,说话干脆直接,这样最好。」他随口念叨,「只要不是像希亚那么黏人就好。」 阿克力噗哧一笑,「对太子殿下这么迷恋的女人也不多啊。」 「臭小子,越来越放肆了。」拓跋雷一记铁拳揍过去,差点将阿克力的锁骨打折。 「走吧,看看弘带来了什么坏消息。」他大步而去,却觉得身后好像有双幽沉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这种古怪的感觉在这两年总是隐隐出现,这一次随着这个叫宋初颜的天雀女人出现而更加分明。 也许,他们真的认识?但他向来不是个记忆很坏的人,不应该忘记才对。 该去找谁才能得到答案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刚刚回到皇宫,走进内殿没多远,就听到弟弟那清朗的笑声,伴随而响的还有他的新婚妻子在不依不饶的抱怨着什么。 「弘,舍得丢下外面的逍遥日子回来了?」拓跋雷大笑着迎上去,「该不是在外面闯了什么乱子,所以跑回来了吧?」他想一拳揍过去,但是弟弟轻飘飘的身形总像是一阵风,让他的虎虎铁拳擦不到半点痕迹。 拓跋弘,这是二弟的本名,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更像是天雀国人的名字──欧阳雨轩。 他的母亲是东辽皇帝如今唯一的妻子,但他偏偏不要做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太子,非要跑到邻国天雀,成为一个人们口中传说的俊侠,只因为──欧阳雨轩有着一张实在让女人们都羡慕不已的俊美面庞。当然,这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在拓跋雷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弟弟唇边老是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虽然这笑容里未必有真正的笑意,但也让人安心。 只是今天的他和以往似乎有所不同,他的笑容里何时竟然染上一片黯淡的阴云? 「大哥,小弟的肩膀可不是你练功的石墙。」欧阳雨轩笑着一揽他的肩膀,「来,有话和你私下说。」 拓跋雷瞥了一眼正在和父皇以及皇妃聊天的那位天雀国公主,也就是欧阳雨轩的新婚妻子──赵蝶衣。这丫头向来脾气很差,喳喳呼呼的,但是今天看起来也有点不对劲? 欧阳雨轩引领者兄长走到附近的一间偏殿中,遣散了殿内的其他宫女。 「事情很严重?」拓跋雷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其事。 「不仅严重,而且紧急。」欧阳雨轩收敛起最后一丝笑意,「最近天雀国疫病流行,已经渐渐蔓延到我国边境。我和蝶衣路过交州时发现那里有一村子的人几乎都感染上了天花。」 天花?! 这个字眼重重地敲在拓跋雷的心上。 「这么严重?」他也不禁皱紧了眉,「父皇知道吗?」 「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已经吩咐了地方官,让他们将此事暂时封口,绝不能透露消息给京中的人。你也知道,这里有一群老顽固,坚持认为天花……也就是鬼痘,是恶鬼散播的诅咒,很有可能他们会让父皇下旨将那一村的人全部灭族,或是断绝水粮,任他们死去。」 拓跋雷点点头,「我去看看。」 「你去同样会很危险。」欧阳雨轩见他立刻就要动身的样子,急忙拉住他,「我告诉你这个消息不是让你拿自己的性命去搏,而是让你想想看,京都中有什么厉害的大夫,治疗鬼痘可有拿手的办法?」 「就算是神医,在鬼痘面前也是束手无策的。」拓跋雷对弟弟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是得过鬼痘的,不怕。」 「是啊,我差点忘记了。」欧阳雨轩恍然想起来,容颜缓和了一些,「三年前有一次你在天雀国感染天花,被抬着回来的时候,我们差点以为你必死无疑了。」 「那场病害我烧了半个月,差点烧糊涂了,到现在我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被传染上这该死的病的。」拓跋雷拍拍额头,「不过太医们说过,我出过这次鬼痘之后,以后再遇到便不用怕了,所以还是我去最合适。至于大夫……」 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忽然闪过那道白色的身影,「对了,最近在东辽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天雀国女人,你知道吗?」 「我刚刚远道赶回来,哪里还顾得上听什么关于女人的传闻?」欧阳雨轩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转移话题,尤其拓跋雷平时对女人向来是不屑于多看一眼的。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天雀国的女人,现在住在齐格格那边,据说她曾经治好齐格格郡主妻子的病。」 欧阳雨轩了然了,「大哥的意思是,让那个女人去帮着治病?可是这毕竟是传染病。」 「嗯,我去问问看。」拓跋雷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但是今日他没有说完就走,而是站在那里迟疑了一阵,问道:「弘,你听说过『宋初颜』这个名字吗?」 「没有。」欧阳雨轩很干脆的回答,又反问道:「是那女人的名字?」 「嗯。」如果这女人是天雀国有来头的人,弟弟不可能没有听过她的名字。如果她与自己有过牵扯,他也不可能没有告诉弟弟。他们兄弟之间向来是无话不谈的。 「怎么?那女人有什么特别的可疑之处?」欧阳雨轩难得见他如此迟疑。 「没事,我会查明白的。」 ***bbs.***bbs.***bbs.*** 但是,要查明白宋初颜的来历并不容易。当拓跋雷再度返回齐格格部落时却被告知──宋初颜已经走了。 「走?她为什么会突然走?」 齐格格郡主也是深感奇怪,「太子殿下走后不久她就来辞行了,说是要找的人已经找到,要办的事也已经办完,执意要离开,无论我怎么挽留都留不住,甚至连午饭都不吃。我因她帮过我大忙,便送了她一辆马车。现在,她该走出京城了吧。」 「知道她去哪里了?」 「不清楚,只听护送她出城门的人回禀说,她去了西城门。」 西城门?西边正是前往交州的方向。拓跋雷不再啰唆,出了齐格格郡主的府邸,一路策马狂奔向西城门。 「太子殿下?」西城门的护军远远见到他来,急忙跪下行礼。 「有没有见到齐格格郡主府中的马车从这里过去?」 「两个时辰前刚刚出去,马车上是位姑娘。」 错不了,那就是宋初颜乘坐的马车了。拓跋雷刚要去追,护军又忙说:「不过刚才图图察的小王爷也刚从这里出去,问起那个姑娘。」 图图察的小王爷?拓跋雷蹙起眉,图图察的小王爷向来飞扬跋扈,以好色任性著称。他心头一沉,有了不祥的预感。 顺着护军所指的方向,他策马急追,心中焦虑,只怕宋初颜遇到任何的危险。这女人与他只不过是初识而已,怎么会让他如此惴惴不安?难道她与他之间,的确曾有过被他遗忘的故事? 一路追出来数十里地,终于,在策马奔上一个小山顶时,俯瞰山下,他发现了要找的人── 宋初颜的马车被图图察小王爷拦下时她曾有一瞬间的惊诧。但是当车帘掀起,看到图图察小王爷的脸,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在齐格格郡王府中她曾经见过这位小王爷,当时是为恭贺郡王妃大病初愈,各家贵族王亲都派来了代表。这位小王爷代表图图察郡王府前来出席,但是他那一天的注意力都不在主人身上,而一直在她的脸上徘徊。 因为不喜欢被人这样注视,宋初颜早早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来小王爷几次借故来到府中想和她攀谈,都被她拒绝。到最后连希亚都开始觉得他烦,一听说他来就拒绝见面。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相遇,只是这相遇实在不是她喜欢的。 「小王爷的来意我知道。」走出马车,她恭恭敬敬、谦和有礼地先开了口,「但是我要回天雀国去了,不能在东辽久留,只能婉谢您的好意。」 小王爷莫吉挑着眉,从马背上俯首笑道:「姑娘不必客气,小王对妳的仰慕想来妳早就心底明晓。小王家境如何妳也必然能想到,小王特意来追姑娘,不仅是仰慕姑娘的人品才学,更是要表达小王的一片诚意,来向姑娘求亲。」 「求亲?」宋初颜笑笑,「我不过天雀国的一个草民,实在高攀不上东辽贵戚,小王爷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心领哪行,我要妳身领。」莫吉一招手,示意手下人将宋初颜的马车团团围住,而护送她的齐格格郡王府家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初颜面不改色,负手而立,心中斟酌着该如何躲过这次难关。倏然间却听到莫吉一声惨叫,再回眸,只见他本来在空中摇摆了一下的手腕上竟然扎着一支长箭! 「谁?谁这么大胆,敢伤小王爷?」小王爷的爪牙们惊呼着拔出刀剑四下环顾。 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骑黑马如闪电般卷起沙尘,转瞬杀至他们眼前,马上之人高大威猛,如铁塔一般,看到这个人,所有图图察王府中人都吓得肝胆俱裂,莫吉本来还在如杀猪一样的嚎哭,破口大骂,但是对视上他的黑眸时,哭声骤然停止,就好像嘴巴里被人塞了一记铁拳。 「滚回你的王府去,让你爹好好管教,没我的旨令,一个月之内不许出王府大门半步!」拓跋雷冷冷喝令,「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他的声音并不响,但是听在图图察王府人耳朵里简直是震耳欲聋,闻声丧胆。 莫吉甚至顾不上拔掉自己手腕上的长箭,就连忙掉转马头往反方向狂奔。他的手下们则以更快的速度飞快逃命。 「太子殿下的威风果然无人能敌。」宋初颜静静地望着他,嘴角是一抹苦涩的笑意。 从没祈求过能有救她的英雄出现,但这英雄还是来了,而且是她最最想见又最最怕见的人。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拓跋雷跳下马,劈头就是这一句,说完发现自己的口气有点不善,竟然像是在埋怨?他咳嗽一声以缓和自己的古怪腔调,「我有事找妳。」 「什么事?」 她清澈的眸子彷佛可以将所有面前的人和事都倒映出来,让拓跋雷常有瞬间的恍惚,似乎在她这样的眼波下会怦然心动。 「东辽与天雀的边境发生了疫病,不知道妳可不可以去帮忙?」 「疫病?什么病?」 「鬼痘,也就是你们天雀人说的──天花。」 「天花……」宋初颜喃喃念着,眼中的怅然之色更深,「为什么又是它?」 「怎么?妳的确遇到过这种病?」听出她的话音,知道她必然有经验,他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却深深地看着他,「难道你没有遇过吗?天花有多厉害,你应该是知道的,因为你……差点因它送了性命。」 拓跋雷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直视进她的瞳仁中,「妳是谁?妳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她避开他的眼睛,「太子殿下的事迹在这东辽土地上岂是秘密?我要知道并不难。」 「但我不以为这些事是妳听来的。」 「那您认为又当如何呢?」宋初颜咬紧下唇,「我并没有要勾引太子殿下的意思,也没有刻意打听殿下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皱紧眉,「也别用『勾引』这个字眼,玷污了妳自己。」 她的睫毛一颤,「殿下认为我能治好那些生病的人?」 「我听说妳曾经治好过齐格格郡王妃,可见妳通晓一些医理,妳或许不知道,天花在我国犹如死神降临,一旦这个消息传开,那一村的人可能都会送命。」 「和天雀国的情形何其一致。」她轻轻叹息。「只不过天雀国的百姓却还能想出冲喜的方法来保全人的性命。」 「冲喜?」这一句话她是用天雀语说,所以他认真想了很久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突然间,胸口又有那种被人重重捶击的感觉!记忆深处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段对话── 「你知道冲喜吗?」 「冲喜?」 「就是在非常时刻将两个也许本不相干的男女用婚姻绑在一起,希望借着这场婚事的喜气冲走霉运。」 「这样有用?」 「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这样有用。生死有命,如果一场婚礼可以赶走死亡的话,那人世间就永远只有生没有死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他神情的变化她留意到了。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问他,却没有问出口。 「走吧,」她说:「带我去那个村子,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她这样痛快的答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妳肯去?不怕危险?」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便不会再惧怕死亡了。」她提起裙角走上马车,「希望在天黑之前赶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拓跋雷看了一眼站在马车旁边一直吓得目瞪口呆的车夫,「你,回去告诉齐格格郡主,让他派人转告二太子,就说我这里按计划行事,需要他的帮忙。」 这句话大概是因为绕了好几个弯,让车夫有些愣神,木木地重复他的话却怎么都重复不对。 车内的宋初颜伸出一只手,手中有张纸,已经写上了字。 「将这张纸带给二太子,但是除了他之外,不要让别人看到。」 拓跋雷先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的都是药材以及所需的人员。她的心思如此细密又出乎他的意料,不由得大喜过望。 「看来有妳在我身边,事情就好办多了。」他将纸丢给车夫,「照宋姑娘说的做。」 「可是这马车……」车夫示意若他离开就无人可以驾车。 「我来赶。」拓跋雷将自己的缰绳拴在车辕上,「天狼,走吧,去交州。」 天狼似是听懂了他的话,轻嘶一声,放蹄前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路上,宋初颜没有再开口说话,拓跋雷本来也不是多言的人,但是这样沉默着前行却又让他觉得很憋屈。 「妳家中还有别的亲人吗?要不要我给他们带句话?」他终于还是先打破沉默。 「只剩下一个弟弟了,小文。但他年纪还小,出来时我把他托付给了邻居照顾。」 「哦,父母都不在了?」这一句话只是他在代她感慨,虽是问句,却没有让她回答的必要。 沉默片刻,她还是回答了一句看似无用的话,「是啊,都不在了。你觉得惊讶?」 这该让他怎么答?说惊讶?本来他们就不认识,无亲无故的,他没道理该知道她家的一切。说不惊讶,就好像乐得人家父母早死。 「难为妳了。」他也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于是两个人又继续沉默。看来他与她之间实在是很没话说,以他的性格,虽然不爱多说话,也不像欧阳雨轩那样讨人喜欢,但还不至于被人如此冷落吧? 拓跋雷一手驾着马车,一手从天狼的马背上扯下他随身的一个背囊,那里面有酒壶。喝酒,可以占住自己的嘴,也可以让他心情愉悦。 酒香四溢,一会儿便飘散开来,这一回宋初颜主动开了口,「殿下在喝酒吗?」 「嗯。」他只恨自己带出来的太少,实在舍不得多喝。这酒是他最爱的一种,却不是宫中酿造,而是出自京都街边一家小酒铺,每隔几天就会让人买来一壶,这酒又不比别的酒,必须新酿新喝才有味道,所以身边总是只能带上一小壶。 「这酒里有药味。」她在车内又道。 听人和他谈酒,拓跋雷不由得来了兴致,将车帘掀开打在车篷之上,笑道:「是啊,老板说这酒里泡了人蔘当归,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材,所以味道才这么特别。」 「这种酒里虽然有药,但还是少喝为妙。」她幽幽地说:「酒多必伤身,殿下现在仗着年富力强,便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酒毕竟是酒,不是水,不能拿来当水一样的喝。」 他并不介意,只是笑道:「妳这话倒和弘的母亲说法差不多。」 「弘?」她想了想,「是幼时和你比赛骑马爬树,总是赢不了你的那位弟弟吗?」 他的笑容一凝,「妳怎么会知道我儿时的事情?」这些事都是他小时候和欧阳雨轩的私事,不比他当初亲手杀狼王那样会传播四野。 她一笑,绕过他的问题,「弘的母亲是天雀人吧?天雀的女子是喜欢劝丈夫少喝酒的,不像你们东辽的女子,把能喝酒当做天生豪放的脾气。」 话出口,顿觉不对,她怎么会扯到丈夫妻子上去了?一瞬间,脸颊有些发烫,但是对面这个大心眼儿的男人全然没有察觉到她话里有什么问题,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地和她讲起了「喝酒经」。 「我们东辽的女孩子爱喝酒是真的,但喝酒肯定不会伤身体,否则为什么你们天雀的女人一个个都弱得好像没长出翅膀的鸽子,必须要圈养在笼子里,而东辽的女孩子却像是强壮的小鹿,可以随意地驰骋在草原上。」 「你很自负。」她笑了,「这样的比喻有点诋毁的味道。天雀的女孩子难道就都那么娇弱吗?」 他回头瞥了她一眼,「或许……妳不是。」 她的眼波闪烁,「怎见得我不是?」 「普通的天雀女子不会这么只身一人跑到东辽来的,她们没有这份胆量。」 「那是您还不了解天雀的女孩子。」她淡淡笑着,笑容恬静安详,「为了寻找一个心中的答案,我们天雀的女子也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的话,平淡中却蕴含着让人为之震撼的力量。拓跋雷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能小觑她了。 此时夜幕低垂,前面点点灯火开始闪烁。 他一扬鞭,「交州到了!」又回头说了一句,「若妳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这本是我们东辽国的灾难,妳不必非要牵扯进来。」 「殿下找到我,救我于危难之中,就是我的恩人了,我既然答应了殿下,自然一诺千金,更何况……」她的眼波中彷佛映进了远处的灯火,明亮跳耀着,「殿下不会让我死的,对吗?」 他的心尖处猛地被一股力量抓了一把。 「是的。」这一句承诺,不自觉地从唇齿中流出,像是魔法一般,让她的脸上焕发出完全不一样的神韵。 这时候,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东辽国上至图图察小王爷那样的皇亲贵戚,下至阿克力那样的普通侍卫都会为她动心── 这样的一个女人,宁静如水,却坚韧如山,在她的眼中永远荡漾着温婉智慧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尊敬她,又想保护她。 「我会保护妳,绝不让妳受到一点伤害。」如同被蛊惑了似的,他坚决的又追加了更重的承诺。 贵为东辽太子殿下的他,一诺何止千金? 宋初颜在胸前紧紧交握住自己的双手,像是要将他的承诺都攥握进心中。 第四章 交州的塔哈里村本是州中很不引人瞩目的一个小村子,但是因为人人谈之色变的鬼痘在村中突然出现及蔓延,使得此村成为现在交州最让人恐惧害怕的地方。 由于欧阳雨轩及时发现了情况,并告诫当地官员严格控制消息不得外传,使得这种恐惧气氛暂时还只是在交州极少一部分人中散播,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如履薄冰了。 交州的州台是这里最大的官,这几夜他都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饭吃不下,坐也坐不住,只盼着京中能尽快有消息传来。这里距离京都并不算远,算算时间,二太子应该已经到了皇宫,但是为什么直到天黑都还没有派人来呢? 他正在坐立不安之时,门口的士兵气喘吁吁又兴奋不已地跑进来禀报,「大人,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殿下亲自来了?」州台精神大振,立刻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似的,忙道:「混蛋,还不赶快让太子殿下进来!」 「可是太子殿下刚才只是在门口待了一下就走了,说是要去村里看看,让州台大人也过去。」 「去村子里?」州台浑身一阵哆嗦,但是太子都去了,他岂能不去? 叫人牵了马,赶快赶至塔哈里村。村子的外围已经被士兵三层包围,层层把守严密。 「殿下去哪里了?」他问最外层的一个士兵。 「殿下身边有位白衣姑娘,问哪家现在病情最严重,小的告诉她说是苏哈家病得最重,一家七八口几乎都染上了天花。于是殿下就和那位姑娘去苏哈家了。」 「你这个笨蛋!」州台气得大叫,「怎么能让殿下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殿下有个好歹,你我就是赔上性命都不足以赎罪!」 赶至苏哈家的时候天色更黑了,暗夜里连一颗星子都看不到。因为这个病,整个村子中本就弥漫着死亡的味道,而黯沉的天色让这里的空气更加令人窒息。 州台一眼就看到苏哈家门口那辆豪华马车和太子殿下的爱骑天狼,他整了整衣冠,在门外躬身道:「微臣马萨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亲临,微臣有失远迎,请殿下……」 「进来。」里面传来拓跋雷那低沉得撼人心魄的声音。 州台迟疑着不敢抬腿,「殿下,这里是疫区,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请殿下到微臣的府中再详谈……」 「怕死就滚回去!」 拓跋雷的喝声像是焦雷一样打在州台的耳畔,他怎么敢回去?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去,惊讶地看到太子站在一位病人的床旁边,而士兵口中所说的那位白衣姑娘正在为那个病人诊脉。 太子殿下的眼睛并没有看他,而是笔直地看着床上的病人……不,应该是在看那位姑娘。 「怎么样?」拓跋雷问。 宋初颜摇摇头,「病入膏肓,是没得治了。」 「娘!娘!」一个孩子从里间滚爬出来,哭喊着扑向床上的病人,路过州台身边时,吓得州台急忙躲避,唯恐鬼痘传到自己身上。 而宋初颜却及时伸出双臂,将那孩子一把抱紧在怀中,抱得紧紧的,「孩子,不要哭,坚强点,你还有弟弟妹妹在等你照顾!」 不仅州台当场看呆,连拓跋雷都为她的举动惊住。拓跋雷伸手要来拉她,被她用眼神制止。 「总有一天痛苦会过去的,你看,太子殿下不是都亲自来看你们一家了吗?神灵会保佑你们的。」她柔和的声音如月光一般幽幽的洒落下来,让本来凝滞的恐怖气息渐渐消散,被一层温暖轻轻覆盖。 那孩子哭一会儿,说一会儿,究竟在说什么连拓跋雷都听不清,但宋初颜一直保持温暖的笑容,将孩子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的,直到好半天之后,他居然在她的怀抱中沉沉地睡着了。 州台松了口气,又不禁对这个奇特的白衣女子万分敬服。他不知道宋初颜的来历,但见她既然是和太子一起来的,必定来头不小。 他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太子说:「把孩子给我。」 「他睡熟了,还是不要吵醒他吧。」宋初颜保持这个姿势实在太久,身子有点发酸,但是她又不敢松手,怕惊醒了怀中的男孩。 冷不防,拓跋雷将孩子一把抱走,大步走到外间去,放到了那里的床榻上再回来。 「这孩子也该有十岁了。」他闷闷的说出这么一句。 「是啊,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母亲的话……」她以为他在感慨这个,不想他打断了她,说出一句让她吃惊的话。 「以后不要随便和他太亲近,一是为了妳的身体着想,二是因为你们天雀国不是将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看得很重吗?」 她笑了,「他才有多大?这算得了什么。」 「这是命令。」他硬邦邦的丢下一句。刚才看到她抱住那个男孩,起初是震惊和感动,但是稍后就觉得很不爽。 她的瞳眸一动,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容在唇边绽放开来,「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也给殿下提一点请求?」 「妳说。」这女人能对他要求什么? 「如果殿下要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照顾病患,请殿下……先将胡子剔净。」 他睁大眼睛,「为什么?」这胡子他留了好几年,自以为这样才算是真正的东辽男人,身边多少臣子也总在赞扬他的胡子漂亮。这女人凭什么让他剃胡子? 「因为这胡子会影响殿下照顾病患,而且治疗中需要绝对的干净,胡子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 啊?州台吓掉了下巴,而拓跋雷的眼睛也圆得好像锅盖一样。 宋初颜说完这番话,站起身,径自走出门。 该为自己笑一笑的,因为她说出了心里话,在这位人人都敬畏的太子面前,她居然伸手捋了虎须,提出绝对非分的要求。 但是……她的确不喜欢他的那把铁髯胡子,或许他觉得好看,但是在她眼中就是乱蓬蓬的杂草,挡住了他坚毅的嘴角和宽宽的下颔,连他耸峙如山岳的鼻子都模糊不清。 记忆中的他本已模糊了,他还要让这份模糊再彻底来个大转变。就算注定要被遗忘,也要在遗忘干净之前再看清楚他一次! 这样,日后她才可以安心地离开啊…… ***bbs.***bbs.***bbs.*** 欧阳雨轩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暗中筹措所需物资,并借口要带妻子回天雀国省亲,匆匆离开京都,运送物品来到了交州。 州台一见到欧阳雨轩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急急地说:「二殿下,快去劝劝大太子吧,他坚持要留在疫区,那里可是非常危险的!」 欧阳雨轩笑笑,「没关系,太子不会有事的。现在情况如何?」 「那位白衣姑娘,哦,宋姑娘,给大家开了药方,也已经命人将药煎了端过去让病人服下,但是一时三刻还不见好。」 「这种病当然不可能立刻痊愈。」欧阳雨轩问:「宋姑娘是叫宋初颜?」 「微臣不清楚,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她来的。太子殿下很信任她,这位姑娘好像对医理也懂得很多,而且……」州台翕动了几下唇,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而且怎样?」欧阳雨轩追问。 「微臣不便多说,二殿下见到大太子和那位姑娘就知道了。若是不怪微臣冒犯的话,请二殿下提醒一下大太子,那姑娘……毕竟是天雀人。」 「天雀人怎么了?」赵蝶衣突然开口,面露不悦之色。 因为不喜欢欧阳雨轩和东辽人说话时总是用东辽语让她听不懂,所以成亲之后,赵蝶衣列下的第一条规矩,就是要求欧阳雨轩在和东辽人当着她的面说话时尽量说天雀话。 刚才她在旁边听了半天,正对那个宋初颜感兴趣,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忍受和大太子在一起?当初她第一次见到拓跋雷的时候,对这个人心生极度恐惧和厌恶,即使和欧阳雨轩成了亲,依然对他这个大哥避而远之。而听起来宋初颜和拓跋雷的交情显然不浅。 但是州台的最后一句话惹恼了她。她早就听说因为欧阳雨轩的母亲是天雀人,所以他幼时在东辽的皇亲贵戚中遭受过不少冷言冷语,使得他被迫选择离开宫廷,远赴异国另辟天地,这让她着实为他打抱不平。 听州台的口气,依旧是对天雀人充满不敬,所以赵蝶衣忍不住冷笑道:「我们天雀人身体中流淌的血液难道就是低贱的?当年你们东辽人来此地建国时,还不是我们天雀人给你们提供了无偿的帮助?在有东辽国的前两百年就已经有天雀国了,你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天雀人?」 州台吓了一大跳,暗悔自己怎么竟然忘记二殿下的妻子就是天雀国的公主?只好一边赔罪,一边将求助的眼光投向欧阳雨轩。 欧阳雨轩笑着一揽妻子的肩膀,「一句话而已,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要不是妳说妳小时候已经出过天花,我才不敢带妳到这里来,现在妳要怎么做?站在这里继续生气,还是去帮我大哥和宋姑娘?」 赵蝶衣哼了一声,「走吧。」好歹她是天雀国的公主,该有的风度和气量在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的,而且,也应该给她的丈夫在外人面前留些面子才对。 虽然州台的话里已经吞吞吐吐地透露了一点意思,但是直到见到拓跋雷本人,欧阳雨轩才明白州台为什么会特意越权嘱咐他关于拓跋雷的事情。 再见到拓跋雷,欧阳雨轩差点认不出这位大哥了── 那一把在他的脸上留了好几年的,让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大胡子去哪里了?他的脸上如今光滑得简直可以摊鸡蛋了。 「喂,那是你大哥吗?」赵蝶衣更加震惊地拉着丈夫的衣角。 「我想……是他。」欧阳雨轩想笑,但是在一片愁云惨雾的氛围中实在不适宜大笑出来。 「你大哥没了胡子终于像个人了。」赵蝶衣口没遮拦地说。 欧阳雨轩急忙用手掩住她的口,生怕她的话被兄长听到。但是显然,拓跋雷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到来,他的心神,都被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吸引住了── 宋初颜一身的白衣已经有了些脏污,但是这无损她清丽。她或许是累了,斜斜地躺在一家农户门口小院一张长藤椅上闭眼假寐。 这藤椅作工考究,不是普通农户家所有,应该是特地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她像是睡熟了,拓跋雷正将一条薄薄的毛毯盖在她身上。 宋初颜动了动,睁开眼,望着他的眼睛,「病人……」 「他们很好,妳放心。」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安抚。 赵蝶衣更加惊讶,拽着丈夫的袖子问:「你大哥原来也会低着声音说话?我一直以为他的嗓子调门只有一个,只升不降的。」 这两人的嘀嘀咕咕终于惊动了半睡半醒的宋初颜,她看到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一对俊男美女,怔了怔,从藤椅上站起身。 拓跋雷回头看向他们,展开笑容,「二弟,来得好快。」 「不及大哥动作快。」欧阳雨轩一语双关。 拓跋雷没有他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根本没想到这话里还有另外一层含意,用手一指宋初颜,「宋姑娘,我和你提过的。」 欧阳雨轩凝视着面前这位纤细的白衣少女,他看人向来凭第一感觉,这一次,直觉告诉他,这位姑娘虽然不是坏人,但是与他的大哥之间必定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宋姑娘是天雀人?」他询问着,「必定家学渊源吧?可以在我国这个危难时刻临危受命,为大家治病,我代全国百姓向姑娘致谢。」 「不敢当。」宋初颜看着欧阳雨轩时也面露惊讶之色,她怎么也想不到拓跋雷这样魁梧如山,棱角分明的人会有如欧阳雨轩这样俊逸灵动,尔雅优美得犹如仙人一般的亲兄弟。 「二太子的母亲必然是绝世佳丽了。」她由衷地想象,赞叹。 欧阳雨轩挑挑眉毛,一笑道:「多谢姑娘的夸赞,在下代母妃先谢过了。不过天雀女子的风范的确不是东辽女子所能比的。」他含笑低头看了一眼在臂弯中的赵蝶衣,「在下所见的天雀女子,个个都是让人为之赞叹的一幅美景。」 赵蝶衣知道他是在为了刚才州台说的话而安抚自己,明知是安抚,却还是很受用,笑了笑,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便宜你了,我不会追究那家伙的胡言乱语。」 「多谢老婆大人宽宏大量。」 看着他们两人的打情骂俏,宋初颜有瞬间的神智游离。 「喂,妳喜欢那只大熊吗?」冷不防有只小手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 宋初颜并不认得赵蝶衣,只觉得这女孩子长得很美,眉宇间有股野气,却又好像出身高贵,实在是谜一样的感觉。 「我叫赵蝶衣。」她大剌剌地自我介绍。 宋初颜心中一动,这才想起来前不久在天雀国早已传遍的消息──野公主赵蝶衣与东辽太子联姻。 当时她甚至没有搞清楚东辽有几个太子,现在恍然想起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一对就是如今在天雀被传扬成传奇故事的那一对情人。 「公主殿下。」她屈膝要按礼节行礼,毕竟她是天雀人,也算是赵蝶衣的子民。 赵蝶衣急忙将她拉住,「别别,可不要这么客气,出了宫,我们之间不是臣子相称,更何况,还有雨轩的大哥在这里……」 赵蝶衣瞥了一眼拓跋雷,「我可更不敢受妳这份礼了。」 「为何?」宋初颜不解地抬起脸,看到她一脸的诡异暧昧,再回头去看拓跋雷,他正在和欧阳雨轩认真地商谈着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那只大熊,是人见了都要逃跑,为何妳不怕?」赵蝶衣又问了一遍。 宋初颜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是在说拓跋雷,忍俊不禁,「妳这样说他?」 「当面自然不敢。」赵蝶衣哼哼两声,「妳真的不怕他?」 「我为何要怕?」她笑着反问,「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来救我的,我对他感激涕零还来不及,怎么会怕他?」 「但是他长成那个样子……嗯,剃了胡子还好点,长上胡子的时候我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妳见过他吃饭的样子吗?简直像还没开化的野人……」赵蝶衣突然顿住,想起别人也叫她「野公主」,似乎提到「野」字的时候有点气短。 宋初颜怎么也想不到公主会是她这个样子,微笑着看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反正,我劝妳啊离他远一点才好,妳这样品貌双全的女孩子,应该嫁个温文俊雅,才华横溢的丈夫才对。」 「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公主您这样幸福的。」宋初颜悠然开口,虽然是赞颂,但是眼中却有淡淡的愁苦之色,「公主殿下如果知道我的出身,就会明白对于我来说,人世间的所有事情都是不能奢望的。」 「妳的出身?很差吗?」赵蝶衣不解地打量着她。看她的风度气质和学识,绝不可能是普通人家。 「不是公主想象的那种『差』。」她咬着唇,不知该怎样解释,「以我的身世,现在是无权和公主说话的。」 「为什么?」赵蝶衣被勾起更大的兴趣。 「请公主不要强我所难。」她后退一步,「抱歉,我要进屋去看看病者。」 「我陪妳去。」然而赵蝶衣冷不防被一只长长的手臂横挡住去路。 「这里面妳还是不要进去了,让雨轩陪妳坐在外面。」拓跋雷站在她面前就像一堵山一样,将她所有的视线都挡得满满的。 赵蝶衣听不懂他说的东辽话,但能猜到他的意思,她努力抬头向上仰望,睨着眼神,坏坏地一笑,「好,就让你们单独在一起。」 她说的自然是天雀语,以为拓跋雷听不懂,不料他眉间一耸,神色微变。 怎么?原来他能听懂天雀语? 欧阳雨轩在她身后悄声道:「以后小心哦,不要在背后说我大哥的坏话,他能听懂不少,只是懒得讲而已。」 赵蝶衣吐吐舌头,但愿她说他是狗熊的事情没有被拓跋雷听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拓跋雷反身进了屋,宋初颜正在给一个病患换头上的帕子。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说:「二殿下带来不少的人手,但他们中不见得所有人都出过天花,所以要注意让人分成两班,已经出过天花的,近身照顾病患,没有出过的,在远处帮着做饭,但是不要洗衣服,所有的衣服都要用热水煮过才能更换。 「还有……二殿下带来的药材必须赶快分发给周围那些士兵,太医们应该知道开什么药方。虽然不见得吃药就能保证不会得天花,但是总要尽力抵御……」 她轻巧的声音在屋中静静地流淌,拓跋雷站在旁边听,始终一语不发。 忍不住,她回头看他,「我说的对吗?」 他蹙着眉,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哪里,何时,也曾经有过眼前这样的景象,她照顾着什么人,而他就站在旁边帮忙,是他记错了,神智错乱? 「我要是哪里说的不对,殿下尽可以指正。」她以为他皱眉是因为她刚才的那番话。 他摇摇头,「妳说的都对,不过……妳以前也经常照顾病患吗?」 「当年弟弟生病时是我照顾。」她又垂下眼睑了。每逢她垂下眼睑,就似乎是要将什么心事用眼睑一并遮掩去,不让人发现。 拓跋雷已经察觉了她的这个小动作,但越是如此,他越想一探究竟。 「你们住在天雀国的哪里?」 「在……上元县的太平村。」 太平村?这三个字她念起来很轻,但是敲在他心里却如一块巨石般沉,猛地一惊,这名字好熟悉! 「妳……三年前就住在太平村?」 「是的。」她抱起病患的衣服想要离开,他伸臂挡住了她,「三年前,我去过太平村。」 她的肩膀轻抖,缓缓仰起头,凝视着他的眼,似是质疑,又似是苦笑地说:「哦?是吗?那么真遗憾,我没能和殿下在那个时候认识。」 她的遗憾并没能让拓跋雷有任何的释然,相反的,他更坚定地相信,一定有什么事情被她刻意隐瞒着不让自己知道。 「别走。」他再度拦住她,「告诉我,那个时候我们真的不认识吗?说实话。」 「殿下以为我在说假话吗?」她抿着唇角,「殿下应该不是个健忘的人,如果殿下那时候认识我,为何这一次见到我又会不认识我?」 她居然以这样的方式来反驳他,让他哑口无言。 是啊,他还没有老到七老八十会忘记曾经见过的人,但是他更清楚地记得在他们初相见时,她含着泪意说的第一句话,「你还活着……太好了。」 三年前,他是被人从天雀抬回东辽的,因为他在那里染上了可怕的天花,几乎客死他乡,但是没人告诉他染上天花的地点,和究竟曾经遇到过什么人、什么事,他只依稀记得他最后抵达的那个地方叫太平村。 太平村中有她。 而他曾经去过太平村。 他几乎病死在天雀。 病愈后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她见到他时的惊喜和哀婉…… 如果这一切只用一个理由串在一起,是不是最好解释?那理由就是── 「太平村中,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脱口而出。 宋初颜像是被惊吓到,睫羽闪动着,下唇被牙齿紧紧地咬住。良久,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一下子捏住了她的下颔,不敢太使劲,怕捏碎了她的骨头,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蹙起了眉心。 「妳在说谎。」他向来不喜欢和人兜圈子说话,更不喜欢被人欺骗隐瞒。 「殿下以为我在隐瞒什么?」她还是反问。 「我不喜欢妳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他说:「妳是在躲避我的问题。现在不是妳问我,而是我问妳,妳尽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无论妳说什么我都不会惊讶。我们不止是曾经见过面,而且还很熟?熟到我对妳曾经做过什么非分之举?」 「殿下!」她像是被激怒了似的,猛地张大眼睛盯着他,「您何必这样来『玷污』您自己?」 这句话,曾经是他对她说的,如今她原话奉还。 「殿下对我不曾做过任何的非分之举,殿下您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人品吗?」 「这么说来,我们的确认识,而且交情匪浅?」他是不喜欢动花花肠子,但是不代表他是个傻子。终于套出了部分实话之后,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神情在变──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挣扎。 她无奈妥协,「好吧,就如殿下所想,我们曾经见过,我曾经有幸做殿下的朋友,也仅是如此而已。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拓跋雷的逼问依旧犀利,「如果仅是如此,那妳为什么在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不痛快说个明白?妳在躲避什么?」 「我……」她微微启唇,唇色已经苍白,映衬着她的眼波更加幽邃。下一瞬间,她根本没有想到──他竟然将纤细的她一下子抱进怀中,坚毅地覆盖上她无色的唇瓣,如火山一样在瞬间将她吞噬。 仓卒的迷离之后,她竭力想将他推开,但奈何她过于瘦弱的臂膀在他铁一般的怀抱中根本使不出半点力气,这绝非她所期待,也非她所想象。为何会这样? 「妳,必定是我的女人!」他忽然张开那双鹰一般的眸子,深邃地望着她。 她怔住。天,原来认识他三年,思念他三年,被他遗忘了三年,却不知一切重新开始会是从这样一个霸道的宣誓。 她该高兴吗?她的指尖抚摸过他已经平整的下巴,那里依稀还有硬得扎手的感觉,这扎手的麻麻痛感提醒着她不要忘记此刻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殿下不怕吗?」她凄然一笑,在他的怀抱中落下了一滴泪。 「怕什么?」拓跋雷扬起眉,「但妳必须要告诉我这个我不知道的故事的来龙去脉,而不是静静的一个人承担,妳明白吗?我不喜欢看见妳的背上扛这么多本不该妳扛的东西。宋初颜,初颜,妳扛不动的。」 第五章 「我与你之间真的不曾有过你所认为的那种事情。」宋初颜坐在院口的藤椅中,双手交握,「我们过去的故事平淡得有些乏味,也许会让你失望。」 「说下去。」拓跋雷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她的,「我的感觉如何由我自己判定。」 「那一年,小文七岁,突然出了天花,很快,这天花传染给了父母,我们全家都病倒,只有我一人幸免于难。村子里的人害怕天花会传染给全村的人,所以商讨要如何处置我们一家。 「当时村子中的人决定用天雀国古老的传言,也就是冲喜,想办法来冲掉这次由我家带来的祸端,就这个时候,你恰巧路过了太平村。」 拓跋雷揪起眉心。 「村子中没有哪个男子敢娶我,于是他们将主意打到路人身上。你不懂天雀话,误会了他们的意图,来到我家,被关了起来,他们用木板封住了门窗。」 说到这里,她悠然笑道:「或许你不记得了,当时你做了什么?」 他哼道:「肯定是一拳把门砸开。」 宋初颜有点吃惊,「你记起来了?」 「没有。但是如果这事情现在发生,我一样会这么做。」几年过去,他的记忆是褪去,但他的脾气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是的,你当时的确把门砸开了,所以吓得村民和长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你却表示要留下来,留下来陪我共度难关。」 拓跋雷古铜色的脸上在此时才绽放了一点笑意,点点头,「我的表现不错,有英雄君子之风。」 「哪有人这样夸耀自己的?」她想取笑他一下,但是也不由得点头,「不过你的确当之无愧,是正人君子,是英雄气概。那些日子里,若不是有你,也许我撑不下来。父母因病重而去世,小文终于脱离了危险,但是没想到你却病倒了。之前你告诉我说你出过天花,不怕这个病,但是直到你病倒,我才知道,原来你骗了我。」 她紧紧的反抓住他的手,这个问题在三年前没有问,时至今日,她依然难掩当时的激动,「为何你要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的好,甚至不惜交付性命?」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因为我是东辽人。」 「东辽人便是这样的吗?」她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在东辽人眼中,走到你身边的人都是你的朋友,和你共处患难的人都是你的手足。如果有人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会倾力相助,哪怕牺牲自己的一切。」 「原来你把我当做了你的手足。」她眨眨眼。 他又用大手托起她柔嫩的下颔,「但是妳肯定是不同的。」 她的眼波荡漾着,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当时我肯留下来帮妳,一定不仅仅是因为妳需要帮助。我不知道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是现在的妳需要这样的帮助,我也同样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 「为什么?」 「妳这样的女人,虽然不是一笑倾城的绝色佳丽,却自有一番能打动人心的魅力,尤其是妳的这双眼睛……」他梭巡着她乌黑幽邃的黑瞳,「望着妳的眼睛,没有人可以忍心拒绝妳,没有人可以抛弃妳。」 这句话,虽然晚听了三年,却依然撼动她的心。 「那我后来是怎么回到东辽的?」他继续追问。 但是说到这里,她的神情突然变了,变得踌躇,犹豫不决,「后来,有一些东辽人找到了村子里,带走了你,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 「仅是这么简单?是谁来带走我的?他们和妳说了什么?」拓跋雷明显察觉到这里有更深的故事。 「就是这么简单。」她说:「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只知道你是东辽人,只知道你的名字。这次我来东辽找你,却不知该从何找起。」 「跟别人说出我的名字,他们就会告诉妳我是谁了啊。」他不明白像她这样聪明的女人为什么会笨到不会走捷径找他,而要兜那么大的一个圈子,若不是他听到消息,好奇地跑到齐格格郡主那里,她还准备找他找多久? 「我……」宋初颜又露出那个迟疑的表情,「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找你。」 「为什么?」 「也许你在东辽是贵族,有妻室,我的出现会给你带来困扰。我只是想碰碰运气,希望在东辽的土地上有一天与你相遇,或者听到别人无意中提到你的名字。但是,我没想到你是太子,大家因为敬畏你从来没有提到你的名字。希亚总是兴奋地对我讲『太子殿下』的事情,我万万没料到,太子殿下就是拓跋雷。」 拓跋雷又皱起眉。故事就是这样简单吗?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有许多地方是说不通的,她到底还隐瞒了多少实情没有讲?又为什么要隐瞒? 「这边的事情办完之后和我回东辽的都城去。」他肯定地为她做着安排。 「哦,不。」她惊惶失措地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我要回到天雀去。」 「为什么?」他不解,「妳来找我,找到我了,我自然不能放妳回去。」 「天雀国还有未竟的事情等着我去办。小文……还留在那里。」 「妳是说妳弟弟?这容易,我去派人接他。」 「你不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你接不到他的。」她又开始闪闪烁烁,吞吞吐吐。 「宋初颜!妳痛快些!」拓跋雷大吼一声,「是游鱼卡住了妳的脖子吗?妳都已经来到我身边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他的吼声震耳,让她不由得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只用一声大吼就震住了太平村的人,救她于危难之中。那时候他的吼声是令她最安心的音律。 她咬咬牙,终于出口,「我曾经和你说过我的出身,你必定不记得了。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了你,我们全家……都是朝廷的钦犯。」 当年他没有表露过任何的吃惊,如今依旧,也就是挑挑眉,「那又如何?妳现在站在东辽的土地上。」 「但是小文在天雀。他,现在落在天雀一位大人物的手里。我这次来东辽,是因为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帮助我的人就是你。我原本希望你是东辽的一位侠士,可以把小文救出来。」 这便是她来东辽找他原因,如果不是为了弟弟,她不至于在和他分别三年之后突然来找他,即使她已经被相思啃噬掉整颗孤独的心。 「我虽然不是侠士,但也一样可以救他。」拓跋雷并不认为这是件多难办的事情,「天雀现在有求于东辽,所以才会赶着把公主嫁给东辽联姻。」 「如果捉走小文的人是天雀的皇帝,如今我会庆幸你能够帮助他。但是,捉走小文的恰恰是天雀皇帝的对头,福雅王爷,传闻他策划政变已经很久了,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帮助天雀皇帝的姻亲的。」 果然事情有点棘手,想不到里面还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拓跋雷只是蹙蹙眉之后就对她安慰地笑道:「不必担心,我们还有弘,天雀的事情有他在就可以解决一半了。不过我还是不理解,他捉走妳弟弟干什么?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因为小文和我身上,纹了一张天雀国国库宝藏的地图。捉住我们,就等于捉住了天雀国财富的命脉。」 她以幽缓的语调说出了这个足以震惊天下的大秘密,即使是拓跋雷也不由得要为之动容了。 「这便是你们成为钦犯的原因?」他顿时了然。 她点点头。 「原来妳身上背负的担子比我想的还要重。」拓跋雷轻轻伸手,拉过她的肩膀,将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好在如今有我了,我会保护妳。」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幽幽地又念出那句诗。 他的心头霍然闪过一道裂光,虽然依旧模糊,但是他记得了,记得她过去也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句话的意义他虽然不甚了解,却能够感受到文字之中那层令人震撼的承诺之重。 ***bbs.***bbs.***bbs.*** 「天雀国的福雅王爷吗?这个人可不好对付。」欧阳雨轩在听了宋初颜的讲述之后,向来笑意盈盈的他都不由得露出为难的表情,「他是当今皇帝的幼弟,也算是蝶衣的叔叔。但他自幼就被送到边陲设府,和朝廷的关系很暧昧。 「据说朝廷每年给他划拨的钱远远不及他自己在别的地方赚到的一个零头,所以他从不仰仗皇帝。而他手底下还有一批死忠的武士,甚至一支极其厉害的军队。换句话说,这个人根本不受朝廷管辖,又深不可测。」 赵蝶衣也蹙眉道:「福雅王叔,我记得小时候我刚回宫那一年见过他。那年是太后大寿,所有的儿子都要回来为她祝寿,福雅王爷总是远远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家,却看得我们每个人都毛骨悚然,觉得他身上有股阴冷的味道。」 「他真的想造反吗?」拓跋雷问。 欧阳雨轩谨慎地说:「至今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有这个行动,但是人人都认定他有这个野心。」 「他就没有任何的弱点可以利用吗?」 「眼下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弱点。他富可敌国,衣食无忧,手中有雄兵无数,据说他人长得很俊,所以又深得女人们的欢心。」 赵蝶衣嘻嘻一笑,「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作证。我还记得当年福雅王叔回来祝寿的时候,许多贵族女孩儿都很想和他攀谈交往,甚至连父皇的妃子都对他频频顾盼。雨轩,他和你可有一拚哦。」 「没有弱点?」拓跋雷沉思着。没有弱点的敌人就没办法尽快有效地解决,一击制胜。「我不信这世上有人完全没有弱点。既然他捉住了小文,就是算准了初颜的弱点是她弟弟,等着她去自投罗网,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伎俩,逼迫他放人。」 欧阳雨轩立刻领悟了,「大哥,你的意思是,找到他最在意的人,然后捉住,逼他交换?可万一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呢?」 「除非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拓跋雷坚定地说:「我不信这世上真的会有冷血无情的人,管他是皇帝还是王爷,都不会例外。」 一直坐在旁边的宋初颜此时轻声开口,「或许我知道这么一个人,她可能是福雅王爷的命脉所在。」 「哦?」拓跋雷兴奋起来,「是谁?」 「福雅王爷的义女──漠尘郡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交州的疫情在慢慢地缓解。一方面是宋初颜指导了他们正确的隔离病患与健康人,以及指示如何照顾、治疗病患。 欧阳雨轩带来的太医们也竭尽所学,开了不少的方子,有的给病人服用,有的是给健康人喝下。 「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走了,这里留给州台就行了。」 忙了一夜的拓跋雷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这么多天来他的表情第一次这么轻松愉悦。 宋初颜用一方手帕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不意却被他抓住了手。 「我知道妳在担心妳弟弟,」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视着她,「但是妳现在急也没有用,更何况如果福雅王爷是想利用妳弟弟找到妳,他就必定不会对妳弟弟不利,那叫自损棋子,他是聪明人,不会这么做的。」 「我明白。」她轻轻点头,「但是,我还是不和你回去了。」 「为什么?」拓跋雷发现每次和她提到这个问题时,她都会抗拒。 「因为……希亚如果见到我会非常恨我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朋友,希亚贵为公主,但是对我一直很照顾,算是朋友,我不能伤她的心。」 拓跋雷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希亚的未婚夫,妳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妳想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不能理解女孩子的心,对于希亚来说,这是背叛……」她叹了口气。 「好了,有我在,希亚不能把妳怎么样。」 「我不是怕希亚打我或者骂我。」宋初颜发现自己不能解释清楚女孩子家敏感的心事。 正巧州台带来了京城内的一位官员,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原来这里的事情毕竟是纸包不住火,已经流传到京城之中,所以东辽王派密使前来调查。 反正事情都接近尾声,拓跋雷便和那位密使到一边去谈了。 宋初颜就要离开,发现州台正盯着她,那目光中明显有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大人有话要对民女说吗?」她主动开口。 州台叹口气,居然先对她行了一礼,「此次交州大难,多亏宋姑娘施以援手。」 「大人不必这么客气。救人一命是为自己积功德,没有人会袖手旁观的。」她急忙还礼。 「但下官还有第二件事要说,希望姑娘不要怪我多言冒犯。」 宋初颜心头一沉,几乎能猜出他要说什么了。 「姑娘是天雀人,我们东辽自建朝以来就不提倡两国有来往婚事。虽然陛下娶了天雀女子成为皇妃,我们的二殿下也娶了天雀的公主为妻,但是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并没有有太大的改变。我这么说,姑娘是否明白?」 她的手脚冰冷,记忆里同时闪过一个老者的声音── 「我们家少爷将来肯定是要娶东辽女子的,因为在我们东辽人眼里,天雀国的女人连给我们少爷提鞋都不配,所以姑娘妳还是不要妄想了。」 「我……明白。」她的声音从齿间析出,牙齿在颤抖,声音也不能连成串。 「这样说话对姑娘的确不敬,但下官也是为了姑娘好,因为姑娘是不可能被东辽贵族们接受,即使我们的殿下是太子,是未来的东辽王。现在陛下和二太子娶了天雀的女子,东辽贵族之中的不满之声已经越来越强,东辽人都希望自己的血统能够保持纯正,不希望被异国人淡化了东辽人身体里的血性,尤其是柔弱的天雀人,除了你们对自己的过分骄傲之外,实际上在东辽人眼中……一无是处。」 这残忍的字句如一把弯月短刀,滑进了宋初颜的心里,又勾出她所有的喜悦和期盼,勾走了她所有的幸福。 不能吗?真的不能和他在一起吗?即使三年之后他坚定地对她说出,「妳是我的女人。」但在东辽人眼中的她依旧低贱卑微得不足以和他比肩而立。 三年前,同样残忍的话划透了她的身心,使得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思念,而不敢有任何的奢望能够再与他重逢,更不敢奢望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未完的故事。若不是小文出了事情,她不得已唯一想到可以求助的人就是他的话,她绝对不会来找他的。 她能怎么做?拓跋雷让她留下来,其他的臣子让她走。 是走?是留? 拓跋雷回来时发现她的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有一点。」她掩饰地说。 州台已经悄悄离开,而她自然不能将实情和盘托出。她知道以他的脾气如果知道他的臣子用这样的话要她离开,必定会勃然大怒。 而她一介草民之身,有什么资格让他为了自己和臣子翻脸,与东辽贵族们为敌? 是进?是退? 竟然无路可选。 ***bbs.***bbs.***bbs.*** 「雷,你的年纪是多大?」深夜,借着月光,宋初颜试图从他过于成熟的面容上看出他的年纪,但这似乎很难。 他笑着,「怎么?怕我太老配不上妳?我已经三十了。够老吗?」 「你比我大整整十二岁。」她真没想到两个人的年纪会差这么多,但这并不是她要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你成亲了吗?在天雀,男子十八岁就该成亲了,即使没有,也会定亲。」 「不要拿天雀的习俗和我们东辽比。东辽的男人像风,不喜欢被人抓住,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并不重要。」 「但你是太子。」她提醒他,「你有必须要完成的责任和使命。我不信你的家人没有为这件事来烦扰过你。」 拓跋雷想了想,「当然会有,不过这并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么,在你心中什么事情才算是重要?」 「建立一个强大的东辽,让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小觑我们。」 「如今你们已经做到了。」她的心头微痛,想到州台的话,想到更久远以前那位来接他回去的神秘老者的话。「你们已经比天雀强大许多。」 「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勾勒着强国之梦,「我不希望东辽臣民沉浸在现在的满足之中,这样会让他们目光短浅,故步自封的。」 「这么说,你还没有成亲?」她试探出这个答案,心头松了一口气。 他笑看着她,「我们东辽男子一般只娶一个妻子,若是娶了她,就要像爱惜自己的眼睛和手臂一样爱惜她,绝不能对别的女人多看一眼。」这便是告诉她,若他已经成亲,便不会认定她是他的女人了。 宋初颜长叹一声,俯下身,将头枕在他的双膝上,「可是你的父亲为什么会娶两个女子为妻?因为他是王吗?」 「那是因为我娘去世得很早。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娘就已经去世了,父皇在游历天雀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雨轩的母亲,将她带回国。」 「但是……我听说你们东辽人是很反对和天雀联姻的。」 「是啊,因为那个什么见鬼的血统纯正之说,所以逼得父皇当年差点退位才娶到雨轩的母亲。」 拓跋雷忽然一低头,大手覆盖在她的秀发上,「妳是不是担心这个?所以才不肯和我回东辽?」 她的身子一颤。他已经察觉到了? 「其实妳不必担心这些,因为这与妳无关。」他的手宽厚而温暖,「我一直在拟定向父皇申请,废除这种荒谬的联姻观念,推行四海一家,鼓励天雀和东辽人多多结成骨肉之亲,这样才有助于东辽真正的强大和繁荣。」 「但这条路只怕还很远,很难走。」她虽然不懂得政治,却能想象到其中的艰难。 他呵呵地笑道:「世上没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我相信人定胜天。」 拓跋雷向来豁达乐观,从不将什么心烦的事情放在心头,眼睛只向前看,而不会彷徨的回顾四周。 与他相比,宋初颜觉得她是太将自己的心捆缚在原地了。或者,只是抓住他的手,跟随在他身后,一切便不会有她想象的那么难? 情不自禁的,她更用力地抓紧他的手臂,那铁一样强壮的手腕,彷佛就是天塌下来也可以帮她牢牢地支撑。三年之前是这样,三年之后同样如此。 第六章 最终,宋初颜同意跟随拓跋雷回到京都。小文的事情拓跋雷毕竟不能自作主张,而交州的事情他也必须向东辽王作个交代。 她被暂时安置在太子府,这里不同于她所想象的豪门大院、王府贵宅,里里外外的房子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一大片一大片的空地上都只有些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石锁、射箭用的靶子,甚至,还有一个极为宽大的跑马场。 这就是他的家啊。她深深地吸气,彷佛四周都充溢着他阳刚的味道。 「大哥的府中没有女眷。」欧阳雨轩陪她来的,因为拓跋雷直接就入宫面圣去。他主动为她介绍,「这里连个丫鬟都没有,可能妳的饮食起居会不大方便。」 她回眸笑道:「像我这样的人会需要丫鬟服侍吗?这样最好。」 「总还是应该有几个人来帮帮妳的。」欧阳雨轩想了想,「回头我去母妃那里调过来几个人吧。」 「不必了,二殿下。」宋初颜低声道:「我只怕我在这里住不了太长时候。」 「为什么?」他的眼睛总像能看穿人心一般,「妳是担心朝中的臣子会有非议?」 「这是必然的,对吗?」她说:「我虽然是来求他帮忙,但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若我知道了,我不会来,因为我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大哥不会认为妳是他的负累,妳想太多了。」欧阳雨轩宽慰她时的口气与拓跋雷如出一辙,虽然他身上流着一半天雀人的血脉,但是他的性格却像极了东辽人。 「世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对于大哥来说更是如此。妳看我父皇和我,不是都娶了天雀的女人为妻吗?还不是天下太平。」 欧阳雨轩的笑容中有致命的魅惑力,让人轻易就能信服他的话。 宋初颜不由得慢慢舒展了轻颦许久的眉心,「或许……殿下说的是。」 「快成一家人了,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大哥爱叫我『弘』,那是我的东辽名字,我自己还是习惯用天雀的名字,所以妳叫我『雨轩』就行了。」 欧阳雨轩的热情暂时纾解了她心头的阴云,但是这片阴云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堆积而出,那种隐隐的不祥也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 这不是她的敏感多虑,而是因为她现在已不是身处在那个封闭戒严的小小村寨。这里是东辽的政治经济核心地带,有着无数东辽的皇亲贵戚、赤胆忠臣。她进入太子府的消息想来也会飞快地传扬开,一直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吧。 她找到了拓跋雷的寝室,这里的确是男人的居所,四周显得有些乱,换下来的衣服垮垮地被丢在椅背上。太子府中的人手比她想的要少得多,看来拓跋雷对于自己的衣食起居要求不严,否则不至于这些换下来的衣服放在这里这么多天都没有拿去洗。 随便一瞥,她发现最上面的那件衬衫竟然破了一个洞,便找到府内一个小兵,请他帮忙找来了针线,搬了把凳子坐在卧室门口,低下头细细地缝补着衣服上的破洞。 可能她是有点瞎操心了,毕竟他是太子,这衣服也许是该丢掉的,而不是要缝补后再穿,但是她忍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事情的冲动心情,因为她欠他许多吧?而她所能做的,却远远不如他所给予她的。 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整理一些琐碎家务,如此而已。 或许,许多年后,她还可以为他诞育下子嗣?看着小小的孩子跟随在他高大的身影下,骑马射箭…… 她的脸有些烧,为自己这些害羞的想法而乱红,不由得手指一抖,针尖扎在了指上,一滴血珠很快涌了出来,慌乱中她来不及擦拭,那血珠就滴溅在雪白的衬衣上。 不祥之感陡然变大──她的眼睛掠过眼前的衣服,落到地面上,在眼前有一条长长的人形影子,不知何时就这样默默地出现在她的脚边。 「妳不该出现在这里。」那老人的声音与三年前相比似乎更加苍老了一点,但是却带着更深的责备和迫力,「我以为妳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再有更多的奢望了。」 她仰起头,阳光刺进眼睛里,眼睛有些睁不开,但是她努力地让自己与对方平等地直视,「我不是来诱惑他的,我只是来请求他的一个帮助。」 「但事实上妳的确诱惑了他,否则他不会带妳回来。」那老人的面孔从光影中透出来,那是阿萨,东辽最忠实的老臣。此刻他浓重的白眉低垂着,带着深深的遗憾的表情。 「妳会给殿下招惹很大的麻烦,很大。」他摇着头。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现在就悄悄地离开,是吗?」宋初颜从椅子上站起来,迎视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从哪里涌动出一股强烈的勇气,让她开口说出了她以前并不敢说出的话。 「我来这里找他,并不是要带给他灾难的。而你们刻意隐瞒的那段属于我们的记忆,我也无意定要帮他找回。两个人,是否命中注定,不在于旁人的议论口舌。若三年前我们本无缘,也许这一生不会再见,就是见了,他对我也毫无反应。但是三年之后,我们重逢,我与他依然能彼此动心,大人您不以为这是缘分吗?」 「好张伶牙俐齿,在殿下面前妳也是这么咄咄逼人吗?」大概是没想到看似懦弱的她居然会反击,阿萨显得措手不及又十分恼怒,「妳大概是不知道,在东辽如太子殿下这样的尊贵身分若想成亲,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若是他惹恼了贵族的长老们,不仅他的太子之位可能不保,搞不好……」 「您就没想过惹恼了我会怎样吗?」洪钟般响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挟着怒气在院中呼啸而来。 拓跋雷站在院门口,直视着两人,「阿萨,我敬你是长者,有心事从不瞒你,可没有想过你会在我的背后做这种事。」 「殿下。」阿萨并不脸红,「我这是为你好。」 「没有人可以代我作任何的决定,就是父皇都不能,别说是你这个外人了。」拓跋雷大步走进来,每一步踩在青石板的地砖上都铿锵作响。 他的脸色如铁,气势凌人,宋初颜从认识他起只见他这样发过两次脾气,上一次是面对图图察的小王爷,当时他脸色一沉,小王爷就落荒而逃了。 「我已经将宋姑娘的事情上报给父皇知道,至于你所说的那些贵族元老,都老得剩下一把骨头了,凭什么来干涉我的事情?」 他双臂一展,「初颜,站到我身边来。」 宋初颜走过去,他像是嫌她的步子小,迈上一步将她扯进怀里,昂首看着阿萨,「你看清楚了,这个女人,我认定了,谁也改变不了。我知道,当年是你把我从天雀接回来的,你救了我的命,但是当我病好后问起你我病前的事情,你却刻意隐瞒了我认识初颜的事情,功过相抵,我也不欠你什么。」 「殿下!你不要一时糊涂!」阿萨从没见拓跋雷如此顶撞自己,顿时觉得脸上很挂不住。 「阿萨,你可以走了。除了我这里,应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做。」拓跋雷很明白地在下逐客令。 「殿下,请你三思。」阿萨弯下腰,他雪白的胡须在风中颤抖着。 宋初颜望着他的背影,刚刚聚集起来的力量却让她发抖。 「抱歉,没想到会有人来伤妳。」拓跋雷拍拍她的后背。 「没事,我早已料到了。」她仰着头,像仰望一座山峰,「这些话早有人对我说过,即使在他没有来之前,我也已经反复地考虑过了。」 「谁还说过?」他面露怒色。 「是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在告诉我一个事实,而我却没有想好如何去应对它。」 她柔声说:「殿下,三年前,您路过我的家门,偶然间卷入了那场差点置您于死地的祸端中。当时这位叫阿萨的老伯带走您时就警告过我,而我也的确曾经反复想过,或许我真的是您的灾星。」 「胡说。」他轩眉,不同意她的说法。 她将小手盖在他的唇上,让他听她说完。 「当年令我退缩的原因不仅于此,还因为父母的突然亡故、幼弟的抚养,让我六神无主,我不知道自己要怎样继续生活下去,而且,殿下毕竟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殿下当时说过一句话最撼动我心──『我若是死了,妳怎么办?』 「当时我便为这句话动情,暗暗许了自己的今生给殿下。但是事后我反复地想,那句话并不是因为殿下心里有我,而是因为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仗义直爽、豪放不羁的人,所以才说了那句话,如果我不是我,殿下还是殿下,这句话您同样会对其他人说的。」 「别老是殿下殿下的叫我,听着别扭。」拓跋雷更深地轩起眉。 宋初颜笑了,「我这样称呼您,是想提醒我自己,也是想提醒殿下,我们之间有着一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鸿沟,那就是出身。我是有许多顾虑,因为我不能想象殿下为何会喜欢我这样的女人,殿下对我的新鲜感又能保持多久?」 他的眉心几乎被挖掘出一道沟来,近乎恶狠狠地说:「那老头子成功地让妳心里有了自卑感了?妳以为我是图新鲜,所以才让妳做我的女人?宋初颜,妳记住!三年前如果我说过那样的话,绝不是因为天性什么仗义直爽,或者豪放不羁。一个男人,如果能把生命交付到妳手上,就表示他已经将妳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妳懂吗?」 清澈的眼波中全是涟漪点点,她从没奢望他能当面对她表露什么,他们之间的情意来得自然,似是注定相遇之后一定能感受到对方的与众不同。所以,这种感情不需要山盟海誓来证明。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只这八个字就足矣。 然而,今天,他说出的话更胜过这八个字,胜过无数的海誓山盟。 「一个男人,如果能把生命交付到妳手上,就表示他已经将妳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原来,竟是她愚钝了,没有悟到这一点。 「雷,你父皇怎么说的?」她隐去了那拉开两个人距离的称谓,只叫了他的名字。 因为她的这一句「雷」,拓跋雷脸上的纠结都在瞬间被抚平了,又回复到那爽朗的模样,「他这个当年力排众议娶天雀女子的人能怎么说?不过是先责备我不该隐瞒交州的事情,然后其他的事情只说随我的心意就好,不必理会那些迂腐的贵族。」 听到东辽王居然是这样的态度,宋初颜不觉长长松了口气。 「明日我们就可以出发去救妳弟弟了。」 「这么快吗?」她吃了一惊,本以为他必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办事,如果先写信去给那个福雅王爷,一来一回必然又要耽搁很多时间,万一他不肯,又同时知道妳在我这里,反而使我们处于被动。雨轩对天雀很多地方都很熟悉,那里也有他许多朋友,我们轻车从简,攻其不备,定能将妳弟弟接回来!」 他的豪气干云,敏锐果断更在她的想象之上。困扰了她这么多日子的难题在他的眼中竟然可以如此简单,彷佛挥洒之间就能消弭于无形似的。 但她依然还有困扰,必须先提醒他,「福雅王爷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天雀皇帝将他视为心头大患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动他,可见他必有过人之处。」 「放心,我自有分寸。」拓跋雷紧紧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声音一如他的手劲一样坚定。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自东辽的都城到福雅王爷的幽州王府足有十天的路程。欧阳雨轩先行和赵蝶衣走了,为的是不想引人瞩目。 去往幽州的路上,宋初颜依然是坐在马车里,拓跋雷单独骑马,守护在车外。 这一次,拓跋雷随身带上了六名最精锐的部下,这也是东辽王的意思,希望他能安全。 即使如此,宋初颜还是有点吃惊东辽王会放手让拓跋雷亲身去那种危险的地方,毕竟拓跋雷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当她把她的疑惑说给拓跋雷听时,他哈哈大笑道:「我们东辽有句俗语,『永远睡在鸟巢里的雄鹰是不会飞的,永远躲在洞子里的狐狸是不会抓兔子的。』真正的英雄靠的是战功卓著,而不是摆在泥塑台上给人看的。」 宋初颜不由得渐渐喜欢上东辽这个民族了。 这个民族的人们开朗乐观,勇敢直率,虽然阿萨的话很伤人,但是他毕竟是个直爽的人,是当面告诉她那些想法,而不是背后搞阴谋诡计,若是换在天雀,也许她早就被人暗杀了。 离开都城之前,她本来还想见希亚一面,却被拓跋雷阻止了。 「齐格格部落和图图察之间最近一直为了冶铁的事情互相较劲儿,我为了妳骂走了图图察的小王爷,图图察部落必定对我更加不满,所以必须拉拢好齐格格部落。」 宋初颜明白了,「你是怕如果我当面见到希亚,被她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会迁怒于你,反而促使两族联手对你不利。」 他点点头。 于是宋初颜没有去向希亚二度辞行,但她心中一直对那位可爱的姑娘感觉有所亏欠,只能暗暗在心中发誓,若有缘重逢,但愿还能和希亚和好如初。 孰料来到城门口时,车队突然停住,她听到外面那个叫阿克力的青年正在低声对拓跋雷说:「糟了,殿下,是齐格格的公主希亚。」 「希亚?」宋初颜拨开车帘,果然看到了希亚。 希亚全身戎装,英姿飒爽地跨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昂首挺胸地直视着她,长剑一指,「宋,妳过来,我有话和妳说。」 「希亚,别闹。」拓跋雷皱眉道。以往他只要眉毛动一动,旁人都要吓得晕三晕。但是今天希亚像是下定了决心,根本不看他,只是盯着宋初颜说:「我今天只和妳说话,有本事不要躲在太子殿下的身后。」 宋初颜走下马车,拓跋雷在马背上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不用理睬那个疯丫头,我的人会赶她走的。」 「既然避不开,就见一见吧。她的心结只有我能解开。你也要相信我,不会为了女孩子家的私人恩怨而连累你的政务大事。」 她清澈坚定的眼波让他收回手,但是他的目光依然一眨不眨地目送她走向希亚,他的全身紧绷,只要希亚的长剑一动,立时就要飞身相救。 同时,阿克力也悄悄去吩咐了四周的城门守军,让他们逼近希亚的身后,以防万一。 就在这样重重包围保护之下,宋初颜站到了希亚的马前。 希亚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她依然是一龚白衣,简简单单,手无寸铁,静静地与希亚对视。 「他很宝贝妳。」希亚瘖痖地说:「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这样认真地保护过谁。」 宋初颜一笑,「那是因为东辽的人都非常坚强独立,大家勇敢地为自己而生,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但是妳却用妳柔弱的外表蛊惑了他。」希亚的剑尖在颤抖。 蛊惑?又是这个字眼,这已经是宋初颜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用它来评价自己了。 她平静地说:「不,是我找到了他。」 希亚的神情震动,不明白她的意思。 「雷是我要找的人,是我穷极三年时间去思念的人。或许我没有妳爱他爱得那么长久,但是我对他的爱如妳一样的深。希亚,妳应该明白我的心情,若妳这么深刻强烈地去喜欢一个人,妳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寻他?」 希亚瞪着她,默默无言。 「三年前,我们错过了,但是三年之后我不想再与他错过。如果雷的心中没有我,我自然不会苦苦纠缠,因为强留一具躯壳在自己身边毫无意义,更何况妳当然也明白以雷那样的脾气秉性,他若不想留,谁又留得住他?」 希亚遥遥地看了一眼坐在马上,如铁山一般的拓跋雷,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为什么会剃了胡子?」 宋初颜再一笑,「是我让他剃的,我更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希亚诧异地瞪着她,那种表情就好像她在说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一直很宝贝他的胡子,以他的胡子为豪,有一次我趁他不备要揪他的一根胡子下来,结果差点被他扭断了腕骨。」希亚念念叨叨,似乎并不全是要说给宋初颜听,纯粹是为了证明自己心中的惊诧是否是真实的。 宋初颜淡淡的声音从旁插入,「我们每个人的这一生,如匆匆旅途,谁也不知道和自己并肩而行的人到底是谁。我不能说希亚妳的坚持是一种错误,只是……各人自会有各人的缘分吧?我没有要抢夺妳的幸福的意思,若这幸福是妳的,我再怎么抢也抢不走,对吗?」 她没有半点胜利者的骄傲之气,反而用羡慕的眼神望着希亚,「希亚,看看妳自己,是多么英姿飒爽的一个女孩子,会有无数的东辽英雄为妳倾倒的。」 「可是,我只喜欢他一个。」希亚的眼角沁出泪水。 「我和妳是一样的。」宋初颜说:「要不然,我们让他来作一个选择吧,看他究竟选择和谁在一起,我记得你们东辽的丈夫是只能娶一个妻子的,所以他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希亚咬着唇,手中的剑垂落下去,「妳明明知道他肯定会选妳,而我,早就没有了和妳争夺的机会。」她收剑入鞘,大声说:「宋,妳赢了,我不再和妳争太子殿下,记住,是我希亚让给妳的,可不是我比不上妳!」 她一拨马头,从拓跋雷身边擦身而过,硬是狠下心肠没有再看他一眼。 反而是拓跋雷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皱眉道:「这丫头真是口出狂言。」 「她这样说是希望自己的心里好过一些。」宋初颜完全能够感受希亚的那份女儿心思,坦然说:「而她也的确比我强。」 拓跋雷很不满她这样贬低自己,「妳身上有比希亚更珍贵的东西,一点也不比她差,我不喜欢妳这样说自己,以后绝对不许。」 她悠然一笑,「我喜欢你这样霸道地维护我,殿下。」 她又叫他殿下了,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满是温柔的亲昵,一点也不会让他觉得刺耳。 「上来!」他大手一伸,将她抓上马背,「刚才做得不错,奖励妳可与我同乘一骑。」 旁边的阿克力露出惊讶的表情。因为在东辽国,男女同乘一骑马是很不容易的,那被视为丈夫对妻子最大的尊重和爱护。 宋初颜并不知道这个惯例,她只是越来越喜欢依靠在拓跋雷宽厚温暖的胸膛中,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感受那份真实的坚定幸福。 有他在,一切都可以安心。 对不起,希亚,祝福妳能早日找到属于妳自己的幸福。 第七章 幽州之主福雅王爷,今年三十二岁,是天雀国当今皇帝的幼弟,但是他已经有十年没有回天雀的都城面圣了。 在幽州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人人都只奉福雅王爷为主,而不知天雀皇帝是谁。 当拓跋雷和宋初颜到来之时,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福雅王爷对这里的影响之大。 街边许多商家店铺的门口上都会挂着一面小小的牌子,那牌子乍看并不出奇,但却是用镏金刻成,上面写着店铺的名称,下面是一个圆形盘龙的标记。 「店家,这牌子是做什么用的?」宋初颜怕拓跋雷的异国口音被人发现,所以总是由她出面问话。 店老板笑呵呵地说:「有了这牌子咱们才好开店做生意啊。这是福雅王爷颁发的特许牌子,说明本小店有福雅王府庇佑,如果有人想捣乱找碴,那就要先看看惹不惹得起福雅王爷喽。」 「那,没有这块牌子会怎样?」 店老板用手一指远处一个关了门的商户,「喏,就是那个样子,只能关门大吉。」 「难道没有牌子的就会有人去欺负那些商家?」宋初颜疑问。 「倒也不是,只是有了这牌子,来往的客人就会更信得过小店,相比之下,那些店铺就冷清下来了,没了客人,自然就要倒闭。」 「那,要花多少钱才能有这样一块牌子?」 「钱嘛当然不少,具体数目咱们不好说,因为各家店铺情况不同,交的不一样。但是交的钱数绝对比赚到的少,所以这块牌子值得花钱。更要紧的是,福雅王爷那里可不是只认钱哦,还要看你店家的信誉口碑,若是信誉口碑太差,或是开店时间太短,这牌子也是拿不到的。」 「福雅王爷从你们身上赚了不少钱吧?」拓跋雷终究忍不住开了口。 店老板看向他,「这位客倌定是外来人,您是不了解我们王爷的为人,我们王爷虽然很会赚钱,但也很会花钱。你看这街上的路,都是上等的青石板铺成,干净平坦,宽敞豁亮,这可是王爷出资修建的,大概这就叫……」他歪着脑袋想词儿。 宋初颜接话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对对,就是这句话。」店老板呵呵笑着,亲自端上来一盘红烧蹄膀。 宋初颜奇怪道:「我们没有点这道菜啊。」 店老板再笑道:「这是我们幽州的规矩,迎接外地客人一定要请吃红烧蹄膀,算是为客人的一路奔波辛苦洗尘。王爷说,来我幽州的客人都是贵宾,绝对不能怠慢。几位还想用点什么随时吩咐,第一次到店里吃饭的外地客人,按王爷定下的规矩都可以给各位打八折。」 等那店老板走后,拓跋雷不由得低声道:「看来这个福雅王爷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很难对付。」 宋初颜认真地问:「因为他可以治人心,对吗?」 「嗯。据我所知,天雀国这些年国力空虚,各地百姓都温暖不保,但是妳看幽州的人,个个红光满面,气宇轩昂,完全是衣食无缺的样子。最可怕的是,这个福雅施恩于百姓,百姓都诚心赞颂他,若是现在有人要与他为敌,只怕全幽州的人都会不答应。」 她暗暗蹙眉,「这么说来,要对付他真的是很难?」 「如果他是我的朋友,我会真心敬服,并学习他的治民之道。但是他现在是敌人,拥有一个这样可怕的敌人,无异于先给自己挖了一条死路。」 发现自己的话像是吓到了宋初颜,怕她泄气,他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妳上次说他的那个义女叫什么?」 「漠尘。三年前福雅王爷上疏皇帝,为她奏请了一个郡主的封号,现在就住在福雅王爷府中。」 拓跋雷对阿克力说:「想办法今晚务必要探听出她住在哪里。」 「是。」阿克力会意之后悄悄从饭桌旁退开,带了两个人出了店门。 「几位今天晚上要住店吗?」店老板转回身又问道。 「住。」拓跋雷咧咧嘴,露出那雪白的牙齿,和蔼可亲地笑着。 此时欧阳雨轩也和赵蝶衣一起走入店中,宋初颜看了他们一眼,见拓跋雷没有出声招呼的意思,而欧阳雨轩也故意没看到他们坐到了屋角去。 店老板似乎和欧阳雨轩很熟,立刻热络地去招呼,「欧阳公子,好久没来幽州了,这位姑娘是?」 「是我妻子。」欧阳雨轩优雅地笑道:「把你们店里最招牌的菜上来七八道,但是千万不要端红烧蹄膀,我这位新婚的娇妻最不喜欢的就是啃猪蹄了。」 赵蝶衣白他一眼,「好像你多喜欢啃似的。你要是喜欢吃,端上来,我看着你啃。我倒要看看那么多姑娘心中的情郎欧阳公子啃起猪蹄来还怎么优雅?」 两人在那边斗嘴,惹得店老板哈哈大笑,宋初颜也悄悄低下头,唇边绽放出一抹笑意。 拓跋雷悄悄在桌下塞给她一张纸条,那竟是欧阳雨轩写的,原来在进门时他已经暗自和拓跋雷传递过消息了。 字条上写:小文暂时平安,安心。 这字条彷佛给了宋初颜无尽的力量,她紧紧捏住纸条,焦虑与惊喜混杂在一起,百感交集。 「先不要急。」拓跋雷沉声叮咛,「不要急着和二弟他们说话。时机成熟时,我会亲自去救他的。」 店老板又在和他们搭话了,「客倌一共需要几间房?」 「四间上房。」宋初颜说:「要两人一间的。」 拓跋雷等店主走后好奇地问道:「四间够住吗?」 「你和我住在一起。」宋初颜说完这句话脸颊酡红,「否则店老板会奇怪为什么你们七个男人保护着我一个女人,若说我们是夫妻,就不会惹人疑心了。」 「我原本以为妳会顾虑什么名节之类的,不肯这样做,其实我也是这么决定的。」拓跋雷哈哈笑着。 他的笑声惹得周围人都向他这边看过来,宋初颜不得不在桌子下面用力地按了按他的手掌,才使得他慢慢止住了笑声。 两人又暗自对视一眼,彼此的笑脸都在对方的眼眸中倒映,一切温暖尽在心底。 听到赵蝶衣和欧阳雨轩打打闹闹地也上了楼之后,宋初颜悄悄打开了房门一条缝,欧阳雨轩正和赵蝶衣并肩走过他们的门口,同时欧阳雨轩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关上门,拓跋雷在她身后笑说:「二弟办事妳可以放心,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无数,追踪找人这些本事我远不如他。」 「但是这里是幽州。」她担心地说:「我曾听人说幽州到处都是福雅王爷的眼线和死士,二殿下虽然能干,毕竟只是一人。」 「初颜,坐过来,不要那么紧张。」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他就坐在靠窗边上的一把太师椅中,两张椅子相对而立,中间有一张小团桌。很不协调的是,他的酒壶就放在团桌上,因为一时间手边没有酒杯,他就用茶杯倒酒。 像他平时大口大口喝酒的样子,再对照眼前这小巧的茶杯,即使心绪烦乱焦躁,宋初颜还是忍不住笑了,走过去问:「又馋酒了?我让店家拿只大杯子来好了。」 「这杯酒是给妳的。」他将酒杯送到她面前,「喝了这杯酒,妳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 她一怔,「给我喝?可是……」外面天色还亮,现在睡觉实在有点早。 「连坐了十天的车,妳已经累了。」他的大手横过小小的桌子,抚摸到她的眉角,「妳必须先休息,然后才能谋划如何救妳的弟弟。」 他黑湛湛的眸子凝视着她,她悠然一笑,「雷,你好像注定是我的保护神,总在我遇到最大危机的关头来救我。」 执起杯子,她一饮而尽,反倒吓坏了拓跋雷,急忙将杯子抢下来。 「喂,酒不是这么喝的。妳平日不喝酒,这么喝会呛死妳的喉咙。」 果然,她不停地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着,「我以为这样会醉得快一点。」 「妳要是立刻醉倒,我可就要担心了。」他一把抱起她,将她放到床榻上,为她盖上了厚厚的棉被。 「好热。」她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握住他的。果然,那手滚烫。 「雷,陪我聊聊天吧。」她轻声呢喃。 他坐下来,反握住她的手。 「雷,你小时候都是怎么过的?」她问。 他想了想,「跟东辽的其他男孩子没什么区别,也会爬树掏鸟蛋,或者下河摸鱼,大一些就骑马射箭,后来上阵杀敌。」 「听起来很有趣啊。」她感叹道:「但是我小时候的记忆就是一直在逃亡。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给我和小文的背上纹上这样可怕的地图,为什么要让我们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使得我们一家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到处东躲西藏,一直躲到太平村才算是过上了暂时安稳的日子。」 「你父亲从哪里搞到这张地图的?」 「父亲没有和我说过,他只是在我十岁的时候先给我纹上这半张地图。我当时不懂事,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用针扎我,我拚命地哭喊,抓住父亲拚命地哀求他,求他不要再扎我,因为背上好痛,一直像火烧一样,让我恨不得立刻死去。 「娘坐在对面抱着我的头哭,但是她也没有请求父亲停手。纹身完成的那天我疼得昏死,两天之后才醒来。」 拓跋雷动容地望着她,似乎不敢想象她到底曾经承受过多少痛苦。而她紧闭着双眼,似乎沉浸在回忆里不敢醒来。 「小文被纹身的那天同样是一场惊心动魄,他哭着求我带他离开,我只能哭着抱住他的头,对他说:『乖,再忍耐一下,一会儿就不疼了。』」 一滴泪珠滑落到拓跋雷的手背上,是她的泪。 「我做为姊姊,亏欠小文的实在很多,所以我绝不能再让他受到更多的伤害了。雷,请你救他。」她无助的乞求揪痛了他的心。 「我答应过妳会救他就绝对不会反悔的。」他再次保证。 然而她却忽然坐起身,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衣服钮扣。 「妳要做什么?」他吃惊地问。 她转过身,以背面对他,双手一抖,内外几层衣服一起被抖落,她的整面背脊就这样和他裸裎相对。 那本应雪白光滑如玉的肌肤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一幅山水画。 他的眸光彷佛被什么东西震碎了一般,手掌不由自主地贴服在她的后背上,像是怕她冷,又像是怕她会疼。直到贴上去了,他并不光滑的掌面反而让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他立刻拉起被子从后面将她紧紧环抱住,「初颜,不会再有这样的痛苦了,我保证。」他的嘴唇贴着她颈后柔弱的肩骨,在那里,是整幅纹身中最高的起始点,那里被镌刻了一小小的「入」字,似乎预示着这里就是藏宝图的入口处。 「为什么会这样呢?」宋初颜低喃着,「我和小文从没想要过这份宝藏,但是我们却被迫为它失去了自由活着的权利。雷,你想要这份宝藏吗?如果你想要的话,就把我拿去吧,我是你的。」 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含糊不清,语句混乱,显然酒力起了作用。 「傻女孩。」他重新放平她,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吻。「如果没有了这份地图,妳就不是我的吗?不要随便对男人说这种话,此时此地不宜。」 这句话她或许是没有听到,因为她没有回应,只是均匀沉绵地呼吸着,两颊如桃花般艳丽似火。 ***bbs.***bbs.***bbs.*** 「事情远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深夜,欧阳雨轩悄悄进入拓跋雷的房中,宋初颜还在里间沉睡。 「让她睡着也好,这样她不必太担心。」欧阳雨轩正色道:「我在这里已经转了三天,所听到的关于福雅王爷的话都是他这个人到底有多厉害,所有人都在对他歌功颂德。」 「我看到了。」拓跋雷说:「所以我想尽快解决这件事,带初颜回东辽去。显然这里非常危险,不宜久留。」 「但是如果你到了福雅王府附近你就会知道了,他的王府简直像一座小城,大得出奇,我只怕今天阿克力去探消息是探不到什么的。我昨天晚上已经试图潜入王府,发现它的守备竟然比皇宫还要森严。」 「这更加说明他们的确有鬼。」拓跋雷握住拳头,「我越来越觉得这个福雅是个危险人物。」 「但是我不以为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个好办法。」欧阳雨轩深思道:「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而且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个叫漠尘的女孩子对他的影响力有多大,如果她对他来说其实无足轻重,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样爱如掌上珍珠,那么我们捉住她毫无意义。如果她对福雅的重要性超过了我们的想象,那惹恼了他后果会更严重。」 拓跋雷霍然转身,盯着他,「你的意思是什么?是不是让我放弃?如果你知道初颜为了那一幅藏宝图到底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血,你便不会说得这么轻松。如果此时是你的赵公主被关在王府里,我不信你能有现在这样镇定。」 欧阳雨轩忙道:「大哥,你不要太激动,我自然知道你心急如焚,因为你不想让心爱的人有任何的受伤和牵挂,相信我,这种心情我能体会。但是,请恕我说话无情,你毕竟不同于我,你是我东辽的王位继承人,身负重大使命,如果让福雅王爷知道你这样的角色轻身来到他的地盘上,很难保他不会将你扣留,使你成为他实现野心的一步关键棋子。」 「你把大哥想得也太无能了吧?」拓跋雷哼哼道:「我是那种轻易就被人捉住的人吗?」 「但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福雅的弱点,而你的弱点……很明显就能被发现。」 拓跋雷眉峰耸动,「你是说初颜?但是……」 「你看她的眼神太过赤裸裸了。」欧阳雨轩很想换个文雅的词,又觉得文雅的词对拓跋雷来说反而显得假惺惺。「我知道你在乎她、疼惜她,但是不是在这里表现出来,刚才连那个店家都在你们背后笑说,看你的样子一定是新婚不久,所以对妻子如此珍视,爱护备至。」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一点头,「但我总不能在人前对她冷面冷语吧?」 「如果福雅王爷的目标是她,那她一出现在幽州就有可能已经被人暗中监视。如果你是福雅,你会怎样做?」 拓跋雷说:「我会坐下来好好谈,宁可多交一个朋友,也要少树一个敌人。」 欧阳雨轩失笑道:「那是大哥你的君子风度,但是福雅不是这样的人。据说这几年朝廷内有几位重要大员被人暗中杀害,多少都与他有关,如果他想对宋姑娘不利,那么……」 他话未说完,拓跋雷忽如猛虎跃林一般急匆匆冲进里间。 欧阳雨轩摇头苦笑,「也不必这么急吧!」 被欧阳雨轩刚才一番话说得心里有点毛毛的拓跋雷进入里间之后第一眼就是先向床上看──还好,一颗吊起来的心松弛了下去。 「弘就是会吓唬人。」他走到床边,宋初颜还好好地睡在那里,依旧呼吸均匀,面颊潮红。 「看来妳的酒量真的是很差。」他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还好,她体温正常。「可是如果妳的酒量一直这么差的话,新婚之夜可就要受苦了。」 她的唇翕动了一下,像是呢哝了句什么话。他俯下身倾听,听到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雷,不要丢下我……」 她的声音那么轻,却立刻紧紧抓住他的心,让他心疼。 「可怜的丫头,这辈子除了逃亡就是失去亲人,妳大概从来没有感到过安全吧?」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但是现在有我在,一切都会不同了。」 她像是感应到了,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在空中抓着什么,他急忙握住她的手,她有了依靠立刻满足,紧紧握着他的手,继续安心地睡去。 虽然这样的姿势有点别扭,但是拓跋雷却很乐在其中。平生他杀过人、救过人,被多少人赞颂着,成为东辽的传奇人物,然而这样被一个女人如此全心地依赖着、仰望着,自己又这么全心地想去保护一个人、拥有一个人,这是前所未有的。 感谢上天,将她带给了自己。 「初颜……绝不会让妳再受任何的伤害了,无论身心。我发誓!」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阿克力是天明之前才回来的,一看到他挫败的神情,拓跋雷就知道他没有完成任务。 「对不起,殿下,我们转了一夜,但是王府的守备太过森严,我们不敢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没有探听到漠尘郡主的所在。」 「没关系。」拓跋雷对手下向来如对手足一般,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其实派你去也有点危险,是我太轻率了。你做的对,宁可不要惊动对方,也不能为了消息强行打探,以致暴露了自己。」 拓跋雷的安慰让阿克力紧绷的面部稍微松缓了一些,他忙又说道:「但是天明前我听到王府门口的家丁说,福雅王爷今天会和漠尘郡主出游。」 拓跋雷又兴奋起来,「知道他们去哪里吗?」 「还不清楚,但是我出来前特地留意,发现王府的东门那里有许多车马在等候,他们应该是从那里走。」 宋初颜问:「我们要跟去吗?」 「妳留在这里。」拓跋雷交代,「我们不是去跟踪他,因为他带着大批人马出游的话,府内防守必定会空虚一些,这时候趁虚潜入府内应该容易得手。妳去会不方便行动,我会让弘留下来照顾妳。」 「那,你要小心。」宋初颜望着他的面容,轻声嘱咐,「不要硬拚。」 「知道。」他握了握她的手,换了身简单的服装,尽量做到不惹人瞩目。 下楼时,店老板迎出来问:「客倌要出门吗?」 「是啊,他想四处看看这里的民风。」宋初颜跟下楼,帮忙回答。 「夫人不跟着?」店老板开着玩笑,「我们幽州的姑娘可漂亮着呢,夫人放心?」 拓跋雷和宋初颜相视一笑,虽然没有回答,但是答案尽显表情之上。 赵蝶衣与欧阳雨轩就坐在大堂中,见拓跋雷走了,赵蝶衣故意出声道:「这位姊姊,一起过来坐啊。」 宋初颜装做与他们并不相识的样子,微笑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坐到赵蝶衣和欧阳雨轩身边,他们一起故做寒暄,问着彼此的来历,当然都是顺口胡编。 欧阳雨轩见宋初颜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轻笑道:「不必这么担心,要让别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是要绑架妳的。」 她低下头,不让旁人看清自己的表情,「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什么?」 「福雅王爷是怎么找到我和小文的?按说这些年父亲逃避朝廷的追捕行踪不定,福雅王爷又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我们姊弟身上的秘密,以及我们的藏身所在?」 欧阳雨轩的手指敲着桌面,「难道妳父亲叛逃的事情在当时朝廷没有发出过邸报,通知各地的大小官吏吗?若曾有邸报告知,那福雅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 「父亲说,因为我们身系的秘密太过重大,朝廷尽力遮掩此事,所以他才能一路逃跑,安身在太平村,否则难免有心怀叵测的野心家或小人,妄图从我们身上得到宝藏。」 「也许,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对福雅这样的人来说,任何能够帮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消息,他都不会放过探听的机会。」 店外忽然一阵喧闹,有人大喊,「马惊了!要出事!快来人啊!」 赵蝶衣急忙推了欧阳雨轩一把,「你去看看!」 其实还不等她说完,欧阳雨轩已经掠出客栈。 外面正有一匹惊马拖着一个车厢,在大街上飞快疾驰。 欧阳雨轩几下起落已经跳到了车厢之上,飞舞的缰绳正好飞到他的手边,他顺手一拉,大声喝斥两句旁人听不懂的语言,那马儿好像特别听话,乖乖地放慢了脚步。 他再跳下车厢,双臂一展,将马车生生停住。 小街的那一头,车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不停地道谢,「多谢公子您了!这马平时很听话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突然发了狂,我怎么叫牠都不肯听。」 欧阳雨轩问道:「刚才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我赶车赶到半路上,觉得口渴了,就下来去旁边的店里要碗水喝,谁知道一转身的工夫,这马儿就突然发了疯。」 欧阳雨轩细细地查看,发现在马脖子的地方扎着一根极为细小的银针,他将银针拔下来,显然这就是害马儿受惊狂奔的原因。 突然闻,他心头一个机伶,暗叫不好,顿足就往回奔。 此时他已经被马儿牵扯着来到了客栈拐角另一头的街区,等到他再跑回客栈的大堂时,只见赵蝶衣满脸惊讶地呆呆坐在原地,而原本坐在她旁边的宋初颜却不见了。 「蝶衣!」他伸手一拍才发现妻子竟然被人点住了穴道,连忙推拿几下将她穴道解开,「蝶衣,宋姑娘人呢?」 赵蝶衣还有点怔怔的,茫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恍然醒悟,用手指着门外,「外面刚才来了两个人,一下子就点住了我,带走了她,我怎么喊都喊不出来。」 糟糕,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欧阳雨轩简直悔青了肠子。枉他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怎么连敌人这么点小伎俩都没有注意到? 再追出去,外面的街上熙熙攘攘,哪里还有宋初颜的影子? 第八章 欧阳雨轩跑出店铺去拦截惊马的那一瞬间过后,宋初颜就有种不妙的预感。大概是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她一直在提心吊胆的缘故,所以周遭发生的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在她看来都很危险。 果然,这预感成为现实。在店外瞬时潜入的两个人,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容貌的同时已经制住了她和赵蝶衣。再一转瞬,她已经被关进了一只小小的木桶之中。 这木桶不知道是放在什么地方的,车速并不快,周遭的木桶发出咚咚当当的声音,她心底涌现出一股绝望的感觉,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而显然自己被关押的地方是外人无法一眼辨认出来的。 所以,欧阳雨轩没有立刻追上来,而马车依旧不疾不徐地行驶着。 也许过了一个时辰,或是两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在她的头顶上有人打开了木桶盖,光明重新照入桶内,而她又被人拉了出来。 这里是艳阳高照的一片草坪,周边还有溪水潺潺,奇花异草,完全是世外桃源的景象。 她不得不努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才让自己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就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草坪上展铺着一方大大的华丽地毯,而一男一女就侧卧其上。 那男子年轻俊美,右手握着一只流光四溢的杯子,嘴角虽然挂着笑,却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而那女子的面容更是冷如冰霜,艳如桃李,将头枕靠在男子屈起的大腿上。 多么惬意的一对,优雅慵懒,美丽冷艳,却让宋初颜的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不用问,她已经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了──福雅王爷和漠尘郡主。 「欢迎,我们远道而来的贵客。」福雅举了举杯子,对她微笑。 宋初颜打了个寒噤,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我们的拓跋雷太子殿下,大概此时依旧在我的府中忙着上下寻找妳的弟弟吧?」福雅冷冰冰的笑容中透出一丝讥笑与嘲讽。 宋初颜一惊,「你、你知道……」 「知道他是太子,还是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福雅得意地向后仰头,哈哈一笑,「宋姑娘,妳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该小看我才对。从你们踏入幽州土地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们来了。 「妳以为以拓跋雷殿下为首的那一群容貌特殊的东辽人不会引起我手下密探们的注意吗?更何况他们一路几乎一言不发,显然是在故意隐瞒自己的口音,再加上他和欧阳雨轩的深夜密谈,足以证实他是为妳出头而来的。」 他瞇起眼,「宋姑娘,我不知道妳除了身上那一片隐藏着价值连城宝物的地图之外,还有如此本事,可以将东辽国的太子诱惑到手,看来我要对妳重新评估了。」 漠尘郡主像是靠得不太舒服,坐起了身,冷冷地看了宋初颜一眼之后给自己手中的杯子倒了杯酒,起身走到她面前,将杯子平端到她唇边。 「喝了它,妳的脸色很难看。」她的声音像冰的颜色,一如她的眸光。 宋初颜望着她,被她的眼波蛊惑。奇怪,明明是冰的色彩,没有温度,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眼光吸引? 「郡主。」她抬起手,接过杯子,「小文……在这里是吗?」 漠尘的嘴角有着和福雅一样的讥讽之味,那彷佛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也彷佛是被「驯养」很久后的痕迹。 「不错。」她坦白回答宋初颜,「他在这里,妳要见他吗?」 宋初颜平静地问:「如果你们认为可以的话,是的,我要见他,我要确定他平安无事。」 「无论他是否平安无事,要知道妳都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漠尘侧着头,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蹭了一下,诡异地笑了笑,「妳的皮肤很好。」 她的手指和笑容一样冷,让宋初颜不得不浑身颤栗。 「在这么美丽的皮肤上,妳父亲怎么能狠得下心刺图呢?」 宋初颜咬着下唇,福雅看到她的表情笑着说:「宋姑娘不必怕,我们没有妳父亲的心狠手辣,虽然我很想一睹那幅藏宝图的全貌,但是我不会因此剥了妳的皮。」 他又对漠尘说:「漠尘,做做好事,让他们姊弟团圆一下吧。我很期待看到姊弟两人抱头痛哭的感人戏码呢。」 小文被人推出来时,他浑身的衣服干净得出奇,没有半丝的蓬头垢面,除了他眼中充满的怒火,他几乎就像是一个来自富家的公子打扮。 看到姊姊,他先是大惊,继而就要高喊着奔过来。 福雅给了手下人一个示意,让他们松开了对小文的桎梏。 但是宋初颜却没有立刻扑到弟弟面前,她面色宁静而庄重地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小文暴怒的情绪彷佛被立刻平息了似的,原本还要冲跑的身形也停了下来。 宋初颜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抚着他的肩膀,打量着他,问道:「有没有受伤?」 小文摇摇头。 「他们没有虐待你,是吗?」她又问。 他很不情愿地点点头。 宋初颜轻舒一口气,转身对福雅深深一礼。 福雅有点吃惊,「妳在谢我吗?」 「是的。」她依旧平和地回答。这份平和让福雅不由得不佩服。 「但是妳可知道我为什么不鞭打他?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她苦笑了一下,「鞭打小文会让他身上的纹身受到损毁,让他吃饱穿暖是为了让他的身体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以便您可以在捉到我时看到最完整的藏宝图。」 「即使如此,妳依旧要感谢我?」福雅不解地反问。 「是的。」她再次重复这两个字。 「为什么?」 「因为,您保全了小文做人的尊严。」她庄重地回答,使得她即使身为阶下囚依然有着无可抹去的高贵和傲骨。 福雅盯着她的眼睛,哧地一笑,「漠尘,这女人很有趣,是不是?」 漠尘同样盯着宋初颜,许久之后,她回身问福雅,「是不是该回去了?」 他挑挑眉毛,「这么好的阳光,不在这里多留会儿吗?」 「太热了。」漠尘走向远处的马队,像是准备去骑马。 福雅也不得不起身,对着她的背影笑道:「何必这么急呢?也许现在回去正好碰上我们英明神武的拓跋雷王子。」 就在他起身之时,宋初颜惊诧地发现他的左袖袖管竟然空荡荡的,在风中来回飘摆…… 她不敢相信地又多看了几眼。果然,那袖管的的确确是空的,原来福雅王爷是断臂的。何时?为何?忍不住她心头对福雅多了一分难言的同情。 但福雅回身看她的目光却又让她的心深深沉下。 「宋姑娘,请上马车吧。」他惬意地甩着那只空摆的袖管,彷佛断臂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问道:「您既然已经捉到了我,是否可以保证让拓跋雷殿下全身而退?」 福雅幽幽笑道:「我记得漠尘刚才告诉妳了,妳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而且是否让他全身而退似乎并不完全取决于我。我想妳应该也明白,拓跋雷又怎么可能坐视妳落入我的手中而放心回东辽呢?他必然要全力救妳,到那时,我当然要拚命自保了。」 他一招手,一辆马车已经停到了他们的面前,福雅亲自掀开车帘,只见里面并没有任何捆绑人的绳索,只有一张条案和笔墨纸砚。 「麻烦宋姑娘亲笔写封信给拓跋雷太子。」福雅微笑着,「若太子殿下能知难而退,我当然可以省下许多麻烦,而且,我想宋姑娘也会希望给太子殿下报份平安。」 宋初颜思忖片刻,走上了马车。 ***bbs.***bbs.***bbs.*** 拓跋雷今生头一次发现世上原来还有许多他未知的可怕对手。 「是我太轻敌了。」面对弟弟欧阳雨轩深深的歉意,他望着远方那片阴云,脸色并不比那片云彩好到哪里去。 赵蝶衣说:「我现在就写信回宫去,让父皇派一支军队过来,或者下一道圣旨,逼福雅王叔放人!」 拓跋雷摇摇头,「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福雅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听妳父皇的命令的。」 「大哥想怎样救人?」欧阳雨轩心中的歉意无法用语言形容,出事到现在一直都沉浸在自责当中,「或许我可以求助江湖上的朋友们……」 「不,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拓跋雷沉吟着。 阿克力已经按捺不住地跳起来,「这是福雅对我们的挑衅,太子殿下,我这就回国集结军队,或者请陛下发兵!」 「阿克力,你以为这是小孩子打架吗?」拓跋雷一声低喝镇压住他焦躁的情绪。 就在此时,店老板敲门说道:「有位拓跋公子在这里是吗?」 拓跋雷使了个眼色,阿克力一跃而出,手中的短刀抵在了店老板的脖子上。 店老板吓得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是来送信的!」 拓跋雷挥挥手,「让他进来。」 阿克力的刀撤了下去,店老板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双手捧着一封信进来,他环视了一下屋内,径直走到拓跋雷的面前,「你就是拓跋公子是吧?这是我们福雅王爷给您的信。」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震。 拓跋雷的目光停在信上,也停在店老板的脸上,「店家,你也是福雅王爷的人吧?」 屋内人都立刻盯住店老板。 阿克力有点诧异,欧阳雨轩却立刻明白了拓跋雷的意思。 因为兄长的天雀语不是很好,欧阳雨轩逼上一步,问道:「是你把我们的行踪泄露给福雅王爷的?」 那店老板的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恐惧,反而很坦然地笑了笑,「是啊,小店是在王爷的扶植下才有今天,所以为王爷做点小事,当对明亮的眼睛,帮王爷看清周围想害他的人是我们小民应该做的。」 阿克力气得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骂道:「你混蛋!」 拓跋雷伸臂一按,让阿克力被迫放开了手,拓跋雷看着那店老板,不怒,反而点点头,「你很忠诚,我们东辽人最敬佩忠诚的人。」 这下换店老板惊诧了。 拓跋雷从他手上接过信,那里面是两张纸,一张是宋初颜的亲笔信,信上只有一行字── [我平安,勿念勿来。] 相比之下,福雅王爷的信却多了几个字。 [闻君远至,净手撒花以待,备得百年好酒,望与君共饮。] 欧阳雨轩看完蹙眉道:「这个福雅好大的胃口,不仅轻易吃下宋初颜姊弟,连我们东辽太子的主意都要打。」 拓跋雷将那两封信慢慢迭起,「不,他的信来得正是时候。即使他不来信,我也一样要去见他。」 「大哥!」欧阳雨轩失声道:「你可知那福雅王府是龙潭虎穴一样,你进去了就未必出得来!」 「阿克力说的对,他是在挑衅,给我下战书。我是东辽的男儿,就不能畏敌不前。而且,初颜在他的手里,我曾经立下誓言,绝不让她再受到半点伤害,如今誓言尚新,我已经累她被捉,身为一个响当当的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这一番话出口,足以震动四方。欧阳雨轩知道他再也阻拦不住大哥的决心。 其实,一个肯为心爱女人而死的男人同样值得敬佩。欧阳雨轩明白他的心情,这段为爱痴狂的心路他已是过来人了。 「大哥,千万小心,珍重自己。」事到如今他只有给予祝福。 拓跋雷手握腰间的刀柄,直视店老板,「走吧,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子。」 这炯炯有神的目光锐利而刺眼,让店老板不由得倒退几步,好像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刚刚扑面而来似的。 店老板只是向王府报告可疑人士的讯息,却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分到底是什么。但仅仅是这一个对视就让他相信──站在眼前的这个像山一样无法撼动的男人,必然是不逊于他全心效忠的福雅王爷那般的人物。 拓跋雷出现在福雅王府内的议事大厅时,大厅内不止有福雅、漠尘,还有许多貌似文官武将的人物齐刷刷地坐在那里。 他刚刚在门口出现,那些文臣武将立刻全体起身,面对着他,注目凝视。 阿克力心头紧张,手指摸紧了腰刀,随时等着保护太子。 欧阳雨轩随行而来,他虽然见多识广,但是也没有料到一开始会是这种阵仗,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佳客远至,实在是我幽州之幸啊。」坐在最上方的福雅悠然起身,笑望着拓跋雷,一步步走下台阶。 如宋初颜一样,拓跋雷也诧异于福雅的断臂,这是他们最初得到的情报中所没有提及的。他伫立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没有事先投书给王爷,是我失礼。」 「说哪里的话。」福雅笑咪咪地走到他的面前,故做惊呼道:「都说太子殿下是东辽第一英雄,诸位看啊,我幽州可真没有这样气概英武的豪杰呢。」 旁边那些文臣武将都弯下身,齐声道:「见过东辽太子拓跋雷殿下!」 这样的豪华礼遇再次让拓跋雷等人吃惊,同时也让他们更加摸不透福雅的底。他这样一番大张旗鼓,到底是想做什么? 「宋初颜在哪里?」拓跋雷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福雅笑道:「英雄一怒为红颜,殿下是个多情人,本王很佩服。宋姑娘一切安好,你可以放心。」他的目光游走过拓跋雷,梭巡到欧阳雨轩和赵蝶衣面前。 「蝶衣,妳长大了,都成亲了,怎么不给王叔带一杯喜酒来?」 赵蝶衣似是有点惧怕福雅,靠紧欧阳雨轩的身子,此时才开口,「福雅王叔,好久不见。您、您的胳膊怎么……」 「怎么会断了,是吗?」福雅笑着甩了几下袖子,「妳看王叔胳膊断了是不是更加潇洒飘逸了?」他一阵放肆的狂笑在大殿内回荡,拓跋雷注意到他身后的漠尘神情有些古怪。 「王爷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不想被福雅牵着鼻子走。 「哦,看我,因为见到蝶衣一时忘形,忘了太子殿下的大事。」福雅摇摇手,「请宋姑娘姊弟。」 宋初颜和小文被一起带了进来。 拓跋雷见到宋初颜就立刻大步走了过去,欧阳雨轩想出声制止却来不及,然而他惊讶地发现,福雅只是看好戏似的瞧着拓跋雷走向宋初颜,同样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直到拓跋雷将宋初颜一把拽进怀里,鹰眸灼灼地盯着她,「真的没事?」 「没事。」她浅笑着抬头看他,虽然嘴角挂着笑容,但眼神中是关切的责备,低声说:「你怎么能来?这里太危险了。」 他一转身,对福雅说:「初颜是我的人,你若要动她就要先过我这一关。」 「让本王和东辽的十万铁骑过不去吗?本王还不至于那么傻。」福雅反身坐回椅子中,漠尘在旁边给他披了一件外衣。 福雅对她笑了笑,又道:「本王请太子殿下来,只是要告诉您一个事实。宋初颜和她这位可爱的幼弟身上的秘密与本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无论殿下是否允许,他们身上的地图都会为本王所有。」 「你胡说!」小文忍不住大声道:「我知道你是朝廷的叛臣!这地图是属于皇帝的!」 两旁站立的甲士们呛啷之声此起彼伏,全都对他怒目而视,似等待福雅王爷一声喝令就要将他剁成肉酱。 拓跋雷也知道这句话是不能说的禁忌,但是小文既然已经说出口,他必然要全力保护小文,于是伸臂一拉,将他也拽到自己怀中。 福雅还是云淡风轻地笑着,摆摆手,「不必惊慌,童言无忌嘛,本王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但是本王知道你们心头疑窦丛生,这件事本王可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他回头对漠尘道:「男女有别,请漠尘来帮个忙吧。」 漠尘那冰冷如雪的面容动也不动,笔直地站起身,走向了大厅之后。 在大厅后面是一间里外双进的密室,密室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长长的地图。 福雅用手一指,「这地图你们可曾见过?」 拓跋雷凝目看去,觉得这地图有点眼熟。 福雅诡谲地看着他笑,「以殿下和宋姑娘这样亲密的言行来看,本王猜测殿下应该见到过这幅地图。如果殿下一时间想不起来,就请只看这地图的左半边。」 经他提醒,拓跋雷再瞇起眼睛去看地图的左半边,赫然间他看明白了!这就是纹在宋初颜后背上的那半边地图。只是……彷佛在细节有所不同。 福雅看他的表情立刻了然,「殿下果然是见过这半张地图,但是又觉得不完全相同,对不对?其实这本是两份地图,将两份地图中完全一致的地方拚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藏宝图。这一份为我家祖传,另一份在皇宫禁院收藏。你们难道不曾奇怪为什么宋氏姊弟的父亲当初会带着这份藏宝图逃出皇宫吗?其实他是为了带这份地图给我,只不过中间出了变故,他才隐身起来。」 「我不信!」宋初颜颤抖着嘴唇,「我爹不是叛臣!」 「听命于我的就一定是叛臣,听命于皇帝的就是忠臣?」福雅又露出那鄙夷的嘲讽之色,「真是可笑,为什么世人都这么迂腐?」 他甩甩头,「不管怎样,我只想告诉你们,我要的就是这份地图。如果你们乖乖地让漠尘从宋初颜的后背上把地图拓印下来,我可以放你们离开。」 「不!」宋初颜坚决地说:「我家世代为臣,虽然我父去世,但是我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词就将地图交出。」 福雅冷笑道:「宋姑娘,不要太倔强,傲气傲骨是应该有的,但是也要分时间地点。若我想用强得到地图,早就在拓跋雷殿下到达时动手了,我之所以等到现在就说明我还有谦谦君子风度。妳不是感谢过我为妳弟弟保留了一份尊严吗?如今这份尊严我同样留给妳自己,但是,妳要识时务。」 「只要地图,不要人?」拓跋雷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的。」福雅肯定地说。 拓跋雷低头对宋初颜道:「初颜,把地图给他,我带妳回东辽,从此再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俩。」 「我不能……」宋初颜依旧坚决地摇头,「如果我错了,父亲在九泉之下不会原谅我的。」 「宋姑娘的疑虑我有办法打消。」福雅又开口道:「只要请漠尘帮忙查验宋姑娘背部地图,就在这西南角的一片山峦深处,相信会纹着一个小小的『福』字。而宋姑娘幼弟后背上那右半边地图的东北角有着另一个小小的『雅』字。如果是妳来纹这份地图,妳会把对头的名字特意纹在地图上吗?」 宋初颜怔在那里。她虽然没有见过自己背上的字,但是自小经常帮弟弟洗澡的她却清楚地记得小文背后的确有一个「雅」字。那时候她不懂这个字的意义,现在经福雅提起她才恍然明白。 难道……这地图真的,真的是属于福雅王爷的吗? 欧阳雨轩对赵蝶衣说:「蝶衣,妳陪着宋姑娘和漠尘郡主查证一下是否确有其事。」 拓跋雷明白弟弟的意思,如果光让漠尘郡主去查证只恐她暗中做手脚。他轻声对宋初颜道:「先查出确有其字,我们再研究对策。」 宋初颜点点头,走进里面的套间,过了片刻,三个女孩子一起走出来,漠尘的表情没有半点改变,宋初颜低垂着眼眉,赵蝶衣却是一脸愁容地看着欧阳雨轩,叹了口气,点点头。 这下众人都明白,福雅惬意地问:「如何?宋姑娘,我的礼数已经尽到,道理也都讲明,证据都摆在眼前,姑娘不会再和我为难了吧?」 宋初颜紧紧抓住拓跋雷的手腕,拓跋雷感觉得到她的心跳快得完全没有规律。 「初颜,放下妳身上这个沉重的包袱吧。」他用东辽语在她耳畔低声道:「丢掉那些该死的责任,妳还年轻,不是朝廷命官,没必要为皇帝守忠臣气节,更何况,既然已经证实了福雅王爷的话,妳更应该完璧归赵,然后我带妳和小文回东辽去,妳会有一番全新的生活,像二弟和蝶衣公主这样自由自在的,在我的臂膀之下,和我相守到老。」 他的话是如此的感人肺腑,撼动心魄,宋初颜不能不为之动容,她痴痴地望着他的眼,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感觉自己可以全身心地依赖着他,求助于他,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都奉献给他。 「好,我听你的。」她缓缓点头,对福雅说:「你要保证让我们平安离开幽州,再不打扰我们的生活。」 「当然。」福雅挑着眉毛,含笑点头。 「那么,就如你所愿吧。」她郑重的将自己的人生亲手扭转。 第九章 又是这样一条漫长的路,只不过,转瞬之间已是归途。 宋初颜一路上握紧弟弟的手,坐在马车之中,一言不发。经历了一场大变故的小文将头靠在姊姊的手臂上,也保持沉默地坐着。 坐在他们对面的赵蝶衣忍了许久,却无法承受这样沉闷的气氛,不得已开了口,「你们不开心吗?其实不开心的应该是我。眼看着一大份财宝都要被福雅王叔夺去,父皇那里不知道会有多大的损失。那样一笔巨财啊,即使是当年我在皇宫中挥霍的时候,也没有想过那样的巨财可以带给自己怎样挥金如土的生活。而福雅王叔得到它之后到底会做些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那才是应该担心的。」 宋初颜清清嗓音,「公主或许可以放心,在漠尘郡主从我后背拓下那份地图之后,她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赵蝶衣被勾起兴趣。 她说:「福雅王爷不会用这笔财富去做丧尽天良的坏事。」 赵蝶衣撇撇嘴,「那要看在他们心中什么才是丧尽天良的坏事啊!」 宋初颜苦涩地笑笑,「这世上很多事情的确是说不清,原本我们执着以为是对的东西,其实是错的。原本我以为这幅地图属于皇上,却不料最终它的主人会是福雅王爷。」 「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赵蝶衣徘徊于困惑当中,「为什么这幅藏宝图会是给福雅王叔的?为什么妳父亲没有亲手将地图献给他?」 「这些谜底已经不重要了。」宋初颜摩挲着弟弟的肩膀,「现在我只想带小文回去,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 小文抬起头,「姊,我们要去哪里?」 「东辽。」她轻声说。 「可是,他们说东辽都是坏人。」小文很认真地说。 她笑道:「那拓跋雷大哥也是坏人吗?」 小文歪着头想了一阵,摇摇头,「不,拓跋雷大哥是很厉害的英雄!他把我们从坏人手里救出来。」 「但拓跋雷大哥就是东辽人啊。所以你看,不见得天雀人都是好人,东辽人就都是坏人,对不对?」 宋初颜的一番话说得小文频频点头。 「姊,妳是要嫁给拓跋雷大哥吗?」小文忽然提出的问题让宋初颜很不好回答。 「小文,你……你怎么会这么问?」 赵蝶衣笑道:「这小鬼头的眼睛好锐利。就算是你姊姊要嫁人,干你什么事?」 小文不服气地说:「我姊姊要嫁人的话,我是她弟弟,当然要为她挑选夫婿。」 「就凭你?哈哈哈……」赵蝶衣一阵大笑。 宋初颜拉着弟弟的手,问道:「如果姊姊真要嫁给拓跋雷大哥,你会反对吗?」 「不会。」小文笑着说:「我喜欢拓跋雷大哥,他好威风的!马骑得特别好!将来我也要像他一样!」 宋初颜欣慰地松口气,抱着弟弟的小脑袋,一手悄悄拉开车帘,只见拓跋雷的身影就在车头前不远处,无论何时看到他的背影都坚毅如山。 何其有幸,她能得到他的垂青和怜爱? 何其有幸,她可以与他共度一生? 「再走三十里地就会到东辽边境了!」远处阿克力雀跃地喊着。 「你去知会当地的官员,让他们不要迎接,但是要给我们准备好房间,我们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拓跋雷洪亮的声音响起。 小文兴奋地将小脸凑到窗户边,「我们离开幽州了吗?」 「早就离开了,放心吧,不会有福雅王爷那样的人再来追捕你们了。」赵蝶衣也越来越喜欢小文了,总是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脑袋。 小文不满地晃着头,「不要,妳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 赵蝶衣笑着,小文抱怨着,阿克力在远处回应着拓跋雷的命令。 这一切是这么甜蜜而祥和,终于可以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了? 宋初颜让自己的脸沐浴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之中,身心俱热。多少年她没有这样被感动过了,这就是她渴盼已久的生活啊,老天终于眷顾了她。 让时光再走得慢一点吧,她真怕这只是一场幻梦啊── 虽然拓跋雷说了不要让地方官员大张旗鼓地迎接,但是这小城镇的守备大人听说太子驾到当然还是急急地赶出来迎接。 「太子殿下您怎么会从天雀国来?朝廷没有发邸报告知,小臣……」 拓跋雷抬手止住他的话,「我是为私事去天雀,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太子殿下一路辛苦了,看您的脸色好像不大好?小臣已经准备好房间和酒菜,请太子殿下这就去休息。」 宋初颜走到拓跋雷面前,「雷,你的脸色的确不好。」她注视着他,「是不是一路上日头太毒了?你应该到车里来的。」 「我哪有那么娇弱?」拓跋雷笑道:「自小我就在草原上骑马,再毒辣的太阳也不怕。可能是从福雅王府那里带回来的那瓶酒实在古怪。东辽的酒是极烈的,但是天雀的这种酒却是后缓劲,让人慢慢的醉,我的身体还真有点不适应。」 「那就不要喝了。」宋初颜担心地说:「能让你醉倒的酒只怕不是什么好酒。」 「二弟仔细查验过,那酒里没有毒,没事。」拓跋雷转头对阿克力叫道:「阿克力,带马去马厩,好好的……」 他话没有说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竟然站立不稳,直直的就要栽倒。 宋初颜急忙将他扶住,但是他的身子那么沉,差点让她也一并摔倒,幸亏欧阳雨轩动作迅捷,将他们两人一起扶起。 「大哥!」 「雷!」 两人一起惊呼。 拓跋雷还想笑,但是笑容似乎在嘴边留不住,「没事没事,就是有点晕。」 欧阳雨轩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略一号脉,神情大变,「宋姑娘,妳会针灸之术吗?」 宋初颜被他如此严峻的神情惊住,答道:「略懂一些。」 欧阳雨轩手指如飞在拓跋雷的身上连点了几处大穴,而拓跋雷立刻瘫软倒地。 「怎么了?」拓跋雷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在你的体内有股奇怪的力量四处游走,我不能判定它是什么,但显然你的晕倒和它有关。你不能运气,也不要再走路了,立刻上马车,找个地方让你休息,然后我们慢慢诊视。」 宋初颜咬牙道:「是福雅王爷的酒有问题?」 「不能肯定,但只怕难脱干系。」欧阳雨轩托起兄长的身体,将他放到马车上,「蝶衣、小文,你们不要吵闹,到马上来。」 赵蝶衣看了眼宋初颜,立刻明白了欧阳雨轩的意思,上了丈夫的马,小文不明白情况,不想离开姊姊,被欧阳雨轩一把丢上了阿克力的马背。 「走!」欧阳雨轩一声喝令,整条车队急速向城内行驶。 宋初颜紧紧抓住拓跋雷的手,良久都只觉得喉间梗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绷着妳的脸,我没事。」拓跋雷岂看不出她的紧张?笑着安慰她,「肯定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是二弟太过紧张了。」 「我怎么会这样大意?」她低喃道:「我们都太以君子之心对人了。福雅王爷既然是那种可以掳走小文、绑走我的人,就不会平平安安地让我们离开。虽然地图有两张,但是有了我和小文就等于拥有了其中一张,如果他把你想成也觊觎这份藏宝图的对手,定然不会让你顺利地带走我们,得到这张完整地图的。」 「妳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拓跋雷平静地望着她,「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们和他力拚,必然要吃大亏。只要离开他的管辖范围,回到东辽,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花招,我们都可以争取时间化解。」 「你想过?那你为何没有想过这酒里会有毒?」宋初颜激动地表示。 拓跋雷还是在呵呵地笑着,「妳知道我的脾气,见了酒就走不动路。更何况第一次喝这种酒时,我眼看着他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分给我们两杯,他喝了没事,而我喝应该也没事。二弟也仔细查验过,酒中无毒。」 「是我的错,若你不是急着要带我离开,不会降低戒备之心。」 他的手掌托起她的脸颊,凝视着她的眼,很认真地说:「不必为此背上罪恶感。虽然我是为妳去见福雅,但是见到他之后我的行为都是由我自己负责,与妳无关。我之所以选中妳做我的女人,是因为在困难面前妳从不畏缩,所以现在妳也不需要给我做无谓的道歉,明白吗?」 「明白。」宋初颜吸了口气,将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二殿下说的对,你的脉息很奇怪,并不像一般的中毒。」 「也许福雅并不是想要我的命,否则他会用那种可以尽快置我于死地的毒药,而不必等我回到东辽的国土上才让毒性发作。」 「他如果不是要你的命为何会这样陷害你?」沉吟着,「也许,他只是想牵制住你,想办法控制你,让你不得不对他低头,当他得到天雀国后,即使你身为东辽之主也无法与他抗衡?」 拓跋雷笑着捏捏她的下巴,「初颜,妳越来越成熟了,这些事情以前妳是不会这么快就想明白的。」 「以前是不需要我去想,也不愿意去面对思考,但是现在,为了你,我必须想明白。」她因为明白了这其中的根由而更加忧虑,「雷,你是不是早已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福雅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他对我很有戒心。其实我很欣赏有野心的人,没有野心就不会成大事。曾经我也想过要不要在将来一统天雀和东辽,但是因为弘娶了天雀的公主为妻,这种联姻的关系迫使我不得不放弃吞并天雀的念头。」 「无论他们是否成亲,若两国开战,伤及的无辜生命何止千千万万?」她正色道:「雷,我但愿你能永远地放弃这个念头。」 「有妳在,我还能怎样?」他像一个丈夫为了宠溺妻子不惜牺牲自己所有财富,「但是福雅不会相信我的,所以他最终还是要对我下手。」 他望着她,也像望着远方,「对不起,初颜,本想让妳开始全新的生活,但是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快。」 「只是一个短暂的波折而已。」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我不相信你会一直被福雅控制,等到了目的地,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看来这一次我是要依靠妳了。」拓跋雷含笑阖上眼,握紧她的手,那只手依旧坚强有力,彷佛一切从未改变。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欧阳雨轩和宋初颜联手为拓跋雷做了全面的检查,赵蝶衣和阿克力等人都帮不上忙,只能在外间干著急。 终于当他们两人一同走出时,赵蝶衣奔到欧阳雨轩面前,低声问:「怎样?」 「是蛊毒。」欧阳雨轩吐出的三个字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怎么会?」赵蝶衣惊诧地问:「蛊毒不是要用虫子什么的,而且他怎么能当着我们的面给大哥下蛊?」 「蛊毒有很多种,不仅仅是妳所听说的那么简单。」欧阳雨轩现在无心给她解释,回身问宋初颜,「妳有解决之法吗?」 「还不知道这种蛊毒是由什么做成,暂时不敢施针或用药。」宋初颜的面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珠,「二殿下,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妳说!」 「若你能返回幽州,探听到这蛊毒是由什么做成,或者……」 赵蝶衣惊叫道:「万一雨轩也被他们下了蛊该怎么办?不行不行!」 「福雅未必知道我的真实身分,否则他这一次不应该放过我。」欧阳雨轩沉思着宋初颜想法的可行性,「但是要找到蛊毒的成分是比较难,因为不知道他将原始蛊存放在哪里。」 「漠尘郡主应该知道。」宋初颜说:「而且,我心中总有个感觉,她和福雅王爷其实并非一条心。」 「我可以去冒这个险,但是,宋姑娘,有件事我也必须提醒妳。」欧阳雨轩很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大哥为妳到天雀救人的事情已经在东辽朝中引起非议,如果他因此被人下蛊毒的事情传出,会有更多不和于妳的事情发生。」 她镇定地反问:「你是说,我会被当做妖女?」 「不无此可能。」他严肃的神情说明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所以妳绝不能走漏消息,也不能求助朝中太医,以防他们当中有人口风不紧,走漏了消息。」 阿克力焦急地问:「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禀报陛下?」 欧阳雨轩沉吟片刻,「可以,但必须密奏,在场不能再有别人。」 「此地是哪个部落的管辖范围?」宋初颜问。 阿克力立刻回答,「是图图察的地盘。」 「图图察?」她蹙眉道:「可不可以换个地方?」 「妳顾虑什么?」欧阳雨轩问道。 她叹息道:「我和图图察的小王爷曾经交恶,太子当时为了救我射伤过小王爷,我怕……」 「明白了。」欧阳雨轩点头,「但是大哥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宜再移动了,我们只能尽力将他的消息封锁,避免让图图察的人知道。这件事我去办,妳不必操心,妳现在要全力想办法镇住大哥体内的蛊毒,一直坚持到等我回来。」 「多谢二殿下。」她深深地弯下腰,再没有多余的话,走回到里间。 拓跋雷就躺在床榻上,双目依旧炯炯有神地凝视着从门口走近的她。 「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他眨眨眼,「我只是记得曾听说蛊毒发作时会非常的痛苦,但我却好像掉进了一张温软的水床,只是使不出力气,而没有痛感,你们确定这是蛊毒?」 「也许这就是福雅王爷的厉害之处,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隐藏了蛊毒的药性,才让我们把你的毒情耽误至今。虽然之前没有发作,但是不保证以后不会疼。」她坐到床边,「我会尽我所能,倾我所学,一定要保护住你的性命。」 「我知道妳会,也相信妳能。」此时拓跋雷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听说这蛊毒本是苗疆的女子为了保住自己的爱人所用的毒药,没想到福雅会用在我身上,难道我是他心中的情郎不成?」 宋初颜哪里能笑得出来,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笑容,手指在他坚毅的鼻梁处划过,「雷,我是不是你的灾星?」 他的笑容一收,「怎么这样说?」 「自从遇到我,你就总是有难。三年前你为了陪我救治我的家人染上天花,差点病死,这一次你又是为了救我和小文而让福雅下了毒,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妳,我的生活哪里会有现在这么多的快乐?」 拓跋雷将她拉倒在胸口,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初颜,妳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些,妳说过会想办法救我的,我现在只是等待妳救治的病人,必须全心地信任妳,妳怎么反倒对自己有这么多的质疑?」 「是啊。」她勉力一笑,虽然他看不见她的笑容,但是她希望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笑意,「那么,从今天起,无论我为了治疗要你做什么,你都要配合啊。」 「是的,宋大夫。」他勾过她的脸,在她的脸颊贴上一吻。 她故意躲避,「你的胡子好硬,又该刮一刮了。」 「妳怎么就不喜欢我的胡子,它和妳有仇不成?」他不服气地替自己的胡子辩驳。 「我……喜欢一直记得最初见到你的样子。」宋初颜仰望着天花板,让记忆沉入时间的河底,「雷,那时候你为什么会到天雀那样一个小村庄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困惑,却始终没有问起。 「那是因为二弟在天雀国突然遇险,失去联系数月,我担心他有危险,所以到天雀来找他。」 「你们真的是兄弟情深。结果呢?二殿下为什么会失踪?」 他呵呵笑道:「是我虚惊一场,原来因为当时有些女子追缠他太紧,他迫不得已藏身起来,又不便和外界联系,所以才让我误会了。」 「二殿下的确丰采惊人。」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从没见过如欧阳雨轩那般俊美,举手投足都撩人心魄的男子。 「那妳为何对他不动情?」拓跋雷问,这并非出自怀疑或嫉妒,只是好奇的探询。 她幽幽道:「如果一个人的心里已经装下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世上纵使再有千万人强过心中人,也盖不掉他的影子。」 「天雀人说话真的很绕弯子,但是……我喜欢。」他忽然反身将她压在身上。 她惊呼道:「你的身体……」 「只是想亲妳一下,现在的我也没有力气做别的。」以他向来耿直的脾气难得能说出这样的调笑之语,还真的是很让宋初颜吃惊。 下一刻,她的吃惊被他的封吻吞没。 ***bbs.***bbs.***bbs.*** 欧阳雨轩已经走了两天,宋初颜守护着拓跋雷已是第三天。 这三日对于他们任何人来说都是度日如年。 留在东辽的赵蝶衣坐立不安,担心欧阳雨轩会出什么意外,小文急得团团转,却无奈帮不上任何的忙。 最难以度日的是宋初颜,因为拓跋雷的毒性已经慢慢显现。 这两天晚上,每到子时前后,拓跋雷全身就会有针扎一样的疼痛,即使他刚强如铁,不想让宋初颜看出他的痛苦,依然无法承受因疼痛带来的全身肌肉纠结,以至于面部痛苦的扭曲,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面颊上滚落。 宋初颜想尽办法用针灸之术为他解疼,但似乎全无作用。 蛊毒,做为最诡异神秘的一种施毒之术,千百年来是多少大夫最头疼害怕的病症。所以,看着心爱之人为病痛纠缠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之时,宋初颜心痛如绞,几乎绝望。 但拓跋雷只要病痛稍微减轻,就立刻又嘻笑如常,除了依然浑身无力,不能下地,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没什么大碍,甚至这天一大早还开起了宋初颜的玩笑。 「等妳回辽都之后,不要和二弟的母亲走得太近。」 「为什么?」宋初颜问:「难道你不喜欢她?」 「不是,因为我娘去世得早,她一直待我很好。但是天雀女人的脾气就是管得太多,每次见到她,我都要被她数落一番,我可不想让妳也变成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 她强颜笑道:「人家是关心你才会管你,如果不喜欢你,谁会愿意多管闲事?」 「看,妳现在的口气就和她很像了,若是再让妳们常在一起,只怕妳真的要变成她那个样子。不好不好,我看等我们成亲之后,妳就和我去东辽的渝夏好了。父皇这些年一直想派我去开发那里的荒地,让我历练农业方面的事情,我却没有多少耐心,不过现在有妳,一切就不同了。」 「好啊,农业为一国之本,我虽然不懂但愿意为你多学。」她的十指在他身上轻轻的按摩,因为晚上他总是疼到全身抽筋,她便以按摩之法试图帮他的肌肉松弛,缓解痛楚。 没想到他一个堂堂大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别人碰他的身体,每次她的手指一到他的腋下附近,他就立刻要喷笑出来,拚命躲避,说是痒得厉害。 「你抱着人家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说痒?」宋初颜要做个严厉的大夫,才不管他的抗议,坚持一定要按摩,尤其是他的背部肌肉,有些地方已经纠结成一团小球,明显肌肉僵硬,必须按摩揉开。 「饶了我吧初颜,我打小最怕呵痒,二弟从前骑马射箭比不过我的时候就总是用呵痒来让我投降。现在他不干了,怎么又换做妳来做?」 「这是为你的身体好。」她本来敌不过他的力气,但是仗着现在他弱她强,硬生生地将他按回床上去,依旧捏揉拍打着他那些敏感的搔痒处。 这是短暂的欢乐,可以让他们暂时忘掉周遭的烦恼,但是这样的欢乐也毕竟短暂,就在宋初颜刚刚结束了按摩疗程的时候,此地的守备战战兢兢的来禀报,「太子殿下,小王爷求见。」 「哪个小王爷?」拓跋雷和宋初颜对视一眼,心中都有预感来人是谁。 「是我们图图察的莫吉小王爷,他听说殿下来到此处,特来拜见。」 拓跋雷感觉到宋初颜使劲地捏了他一下,这是对他的提醒。他们都明白,莫吉必然是得到了消息才特意来一探虚实,否则以上次拓跋雷将他喝斥走时两人的对峙场面,他绝不敢来见拓跋雷一面。 「叫他走。」宋初颜在他耳畔低语。 拓跋雷摇摇头,「既然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又敢来见我,必然是有恃无恐。图图察一直是最不安分的一个部落,始终在琢磨着怎么能推翻我拓跋家族,登顶王位,所以他是绝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的。不,我不能躲。」 她还想再劝,拓跋雷却扬声道:「让他进来。」 拦阻已经来不及了,宋初颜只好站在他的身后,静静的守护着他。 果然,莫吉趾高气扬地走进来,一见两个人的样子就笑成了一朵花似的,还未开口揶揄,拓跋雷却抢先低声喝斥── 「我记得上次我说过,一个月之内不许你出府。」 莫吉笑嘻嘻道:「殿下的旨令小王怎敢不从?不过殿下也是贵人多忘事,从上次见到殿下至今,刚刚好一个月。」 拓跋雷这才想起,之前他和宋初颜忙着救治天花患者,而后又往来于东辽和幽州之间,的确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他不禁冷笑道:「原来你是算计好了时间才来见我。」 「这也是小王对殿下表达敬意。」莫吉微微弯下身,似在谦卑的鞠躬,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神情动作中没有半点谦卑的味道。 「你今日来,不仅仅是为了表达你的敬意吧?」拓跋雷的头枕靠在床榻的软垫上,虽然是斜视着,依然不减君临天下的气势。 莫吉似乎也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低着头说:「听说太子殿下生病了,小王特意来探望,而且此地简陋实在不适宜殿下静养,小王想请殿下移驾到小王的府中,小王府内有不少名医等候,胜过低贱的草民郎中,定然可以让殿下早日痊愈。」 他口中说到「低贱的草民郎中」时,眼皮略向宋初颜的地方翻了翻。 「不必了。」拓跋雷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他现在还有以往的气力,一定会把这个讨厌的小王爷丢到窗外去,「我在这里很好,不必你来费心。」 莫吉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人,「不知道太子殿下生的是什么病?」 「这件事不必你操心。」拓跋雷的逐客之意已经很明显。 莫吉又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笑道:「那小王就先告辞了,殿下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叫人传话给我。」 他突然而至,又突然消失,宋初颜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应该不会。」拓跋雷皱眉道:「不过他既然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我病了,就肯定是有人在和他互通消息。」 「是这里的守备大人?」 「十有八九是了。」 宋初颜的心头忐忑不安地乱跳不停,她不放心地向外面走,「我去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初颜,回来。」拓跋雷在身后叫她,这一次却没有叫住她。 她匆匆走出卧室,外面的赵蝶衣和小文见状急问:「怎么了?是不是……」 「他没事。」她摆摆手,继续急急地向外走。 就在大门口,只见莫吉正在和守备大人低声说着什么,莫吉的脸上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继而又转为诡谲的笑意。 当眼角余光发现宋初颜走近,他幽冷的目光射向她,「这就是妳当初不肯跟我走的下场。蛊毒,是吧?哼哼,看来妳这个妖邪的女人给我们伟大的太子殿下带来的祸事可真的不小呢。妳就等着吧。」 宋初颜的胸口霎时冰冷,身子僵直地伫立在那里。 这并不是因为恐惧秘密被揭破之后她自身难保,而是如果整个东辽在顷刻间知道了拓跋雷的病情之后,带给他的灾难将是她不敢预估的。 不!她绝不是伤害拓跋雷的罪人!就算拚掉自己的性命她也一定要保住他!就像每次当她遇到危险,他坚定有力地站在她身侧时一样! 第十章 「雷,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宋初颜将拓跋雷的双脚放进热水盆中,上升的热气自他的脚底心窜入全身,这也是缓解他这几天来因为蛊毒而引起的骨骼关节中残留酸痛的方法。 拓跋雷不习惯被人这样伺候,一开始很不自在,并不同意她为自己洗脚,但是最终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去做。 听她提起当年的事,他努力回忆着,「当初我们是在太平村认识的,对吧?」 「嗯,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和你牵扯一生。」她一边帮他揉着脚心的穴位,一边轻轻的讲述,「那时候村子里的村民想让你娶了我,以为冲喜可以解决天花疫病的流行。」 「嗯,那是愚蠢的想法。」 静默了许久,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响动,拓跋雷感觉到这份安静有点不寻常,「在想什么?」 「雷……」她嗫嚅着,鼓足勇气终于说出口,「你娶我吧。」 「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笑道:「当然会娶妳,这还用说。」 「我是说,你现在就娶我吧。」她抬起头,清澈的眸子中有着不顾一切的热情,「就在这里。」 他愣住了。 「我知道你会说我的想法很愚蠢,但是……就当我是病急乱投医吧。我宁愿相信世上有喜事可以冲掉的灾祸。」 「初颜,病急乱投医不是这样解释,而且好歹人家是投医。」拓跋雷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我会娶妳,但不是这个非常时候。」 「但是如果我现在不嫁给你,我怕日后没有机会了。」她咬着唇,「这种话说来很不吉利,我知道我不应该用这样软弱的话来动摇你。小王爷已经知道你中了蛊毒,很快东辽都城中会有更多的臣子知道,我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成为人人唾骂、带给你灾祸的妖女,我只希望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傻丫头!妳要为我做的事情何止一件两件?日后妳成为我的妻子,要陪我巡视各地,还要给我生一堆儿子女儿,教他们读书写字,这么多的事情妳是赖不掉也推不掉的。」 她一低头,泪水滚落于地上的水盆里,「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不会赖,也不会推,但是……」 「不要那么多的『但是』了。」拓跋雷急急的打断她,「现在事情还没到妳想的那么严重。」 捧着水盆走出房间,赵蝶衣揉着已经困顿的眼睛跑过来问:「还好吧?」 「还好,妳去睡吧。」宋初颜对她微笑道:「多谢妳这些天照顾小文。对不起,蝶衣公主,让二殿下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不必和我说客气话,雨轩走的时候已经和我讲明白了。」赵蝶衣也安慰她地笑了笑,真的是累了,该去睡了。「那个小王爷要是敢来找妳的麻烦,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她挥挥拳头。 宋初颜笑笑,表示谢了她的好意,将水盆放到屋外,同时也送赵蝶衣回去休息。 此时这里外两个套间都没有闲杂人等,只有她和拓跋雷了。 在外间的桌子上有一盏小烛灯,焰火已经不旺了,一灯如豆在昏黄的月光前奄奄一息。 走到烛灯前,宋初颜从腰带内侧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这是今天她抽空去镇上买的,现在她的手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小撮香料,刚刚挨近火焰就立刻香气四溢。 不冒险是不能救拓跋雷的。她对自己说。 虽然医书上的文字大都经过反复的实验证明其有效,但因为蛊毒这种东西太过神秘复杂,更由于不知道拓跋雷所中的蛊毒配方,外人无法得知其有效的解毒方法。 眼看他被痛苦纠缠,死亡相逼,眼看外面的人即将冲破他们这封闭的一隅,她再没有出路可寻,为今之计只有采用古书上的记载,以她的性命来换取拓跋雷的平安…… 持着这盏灯,走回到里间,灯火散发出的香气让拓跋雷的精神显得亢奋,他惊诧地问:「哪里来的香气?」 「是我在灯里添了一些香料。」她若无其事地将灯枱放到床头,「这样可以帮你安神定气。」 「可是这香的味道有点怪。」他又深深吸了两口,「真的很怪,它好像可以去毒,妳看,我的手脚比以前运转自如多了。」 拓跋雷面露欣喜之色,动了动手脚给她看。 宋初颜静静的站在烛光前,微笑着看他的欣喜若狂。 这香料的确特别,却没有去毒的功效。它只是能迷失人的一部分神智,给人兴奋的感觉,若是在宫内,这种药是被严格限用的,因为这其实是春药的一种。 今夜,她用了这种药,只为了救他。 拓跋雷的眼神已经从坚毅变得有些涣散,他晃了晃头,「奇怪,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可以飞似的,该不是蛊毒又要发作了吧?但是这一回却不疼。」 「距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应该不是蛊毒发作。」她走到他面前,将他的手掌举起,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雷,你的手很烫。」 「是啊,可是妳的脸却是冰凉的,到底怎么回事?东辽的天气提前变冷了吗?」他用大手捂住她的手,一股热气从丹田向胸口处涌动,挡也挡不住。 下一刻,他好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将她抱在怀中,吻住了她冰冷的朱唇,拚命给予她温暖和热度。 她的身材纤弱,腰肢尤其瘦削的不盈一握,而她的肌肤同她的唇一样冰凉,直到他的手指触摸到她背脊上隐隐的纹路时,所有涣散的神智突然惊醒聚集! 「初颜,妳放的是什么香?」他扳过她的脸,严峻地问道。 她幽幽一笑,没有回答,将自己的身体更紧地贴靠在他的胸膛上,「雷,把我变做你的女人吧,这是我第二次求你,一个女人在这一生中是不可能有勇气说出三遍同样的话。别让我再难堪了。」 这句话犹如具备了煽动性的魔力,将他残存的坚定意志顷刻间粉碎成乌有。她在他怀中的瑟瑟发抖,引诱了他身为男人的全部感官,迫切地想将她据为己有,融化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当他的灵魂和身体同时穿透她时,子夜时分的黑幕也悄悄将至…… 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在床单枕畔,拓跋雷太熟悉这个场景,这是蛊毒又发作的征兆,但让他震惊的是,这份痛苦的挣扎并非来自于他自己,而是──宋初颜。 她几乎是全身抽搐着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十指紧紧的相扣,像是不敢因为四处乱抓而抓破他的身体。她的肌肤和脸色刚刚还白中透红,热雾迷离在她的眼底,这一瞬间,所有的红晕都刷成了惨白,所有眸中的热雾都变成了源源不绝的泪水,淹没了她小小的面庞。 「初颜?!」他惊呼着将她抱起,不管彼此衣衫不整,只想立刻查明她痛苦的原因,「怎么回事?」 宋初颜努力地睁开眼睛,望着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还疼吗?」 「我没事,妳……」他蓦地怔在那里,不需说明,一切都已明了,「妳把我的蛊毒转到了妳自己身上?」 她微微笑着,在如此巨大的疼痛折磨下,她竟还能绽放出一抹脆弱的微笑!「这是唯一救你的方法。」 「愚蠢!愚蠢!愚蠢!」拓跋雷连续骂了三遍,再多的语言和文字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愤怒之情,「二弟不是就快回来了吗?他一定会带来解毒方法的!妳不应该做这种牺牲!」 「我怕,怕等不到他回来。」她抓住他的手腕,努力地说:「帮我,照顾小文。」语音方落,她整个人已经疼得晕厥过去。 「初颜!醒过来!不许妳死!听到没有?」以往他的狂吼几乎可以震动方圆几百里的土地,但是这一次却无法将她震醒……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次日,当大批的人马浩浩荡荡开赴到这座小跨院的门口时,门内的冷清让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很是不安。 一部宽大豪华的马车中,东辽王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沉声道:「为什么没有人出来迎接?」 侍卫官答道:「王来的消息一路封锁,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在院内可能也不清楚,微臣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他若是真的病了,绝不可能还走得动路。」东辽王焦虑得已经不能多等片刻,急急地往里就走。 小院内,阿克力等拓跋雷的贴身侍卫散落地站在院中,全都表情木木的看着远方。 「阿克力!」 东辽王的一声厉喝唤回了这些属下的神智,阿克力惊得率众跪倒,「王,您怎么亲自来了?」 「让你照顾好太子殿下,你是怎么照顾的?」东辽王劈头就是严厉的责备,「如果太子出事,你知道你会怎样吗?」 「知道。」阿克力重重的一叩首,「小臣愿意领死!」 东辽王再没有多看他一眼,继续往里走。房中赵蝶衣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孩子坐在一起,两人的表情同外面的阿克力等人一样呆滞,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东辽王的出现。 东辽王的心沉到谷底,难道雷已经……他几乎是奔跑着闯进里间,而里间的情景再次让他吃了一惊── 只见拓跋雷斜靠着床榻坐着,怀中抱着一个女子,眼睛笔直地望着门口的他。 「父皇,请恕儿臣现在不能给您见礼。」拓跋雷的声音如以前一样低沉有力,只是刻意收敛了洪亮,像是怕惊到他怀中的人儿。 「雷,你还好吗?」东辽王爱子心切,虽然儿子现在的气色看起来非常正常,但是他的神情又实在古怪,好像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表情…… 「儿臣不好。」 拓跋雷的回答让东辽王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儿上,「你是不是中了蛊毒?」急切地说:「不用怕,父皇带来了都城内最好的大夫,一定能给你……」 「现在中毒的不是儿臣,而是她。」拓跋雷这般温柔深沉的目光是做为父亲的东辽王从未见到过的,「她为了救儿臣的性命,将蛊毒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儿臣现在很不好。」 拓跋雷的目光从宋初颜的身上抬起,停在父亲的脸上,「父皇,当初我母后去世时,你也有我现在这样欲死般的心痛吗?」 东辽王的心头一紧,立刻明白为什么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的表情都面如死灰,为什么心爱的儿子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 「是的,我也痛过。」他放下帝王的架子,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安慰儿子,「这位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吗?如果她还清醒着,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痛苦。雷,把她交给太医,他们会治好她的。」 他摇摇头,「她不仅仅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父皇,儿臣请求您立即下旨,昭告全国儿臣成亲的消息。」 「什么?你疯了?」虽然东辽王很想安慰儿子,依然为他的这个决定而震惊。「在这个时候你……」 「就是因为是在这个时候,儿臣才要请父皇宣布这个消息。」拓跋雷抚摸着宋初颜温热的面颊,「他们天雀人有个奇怪的习俗,说是在人病重之时如果能够成亲,会借助喜事冲散厄运。虽然我觉得这是愚不可及的一个想法,但是初颜以牺牲自己的方法救了我,这本身就是一次冲喜。 「如今我只能为她做这一件事,就是达成她的心愿,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妻子,而且,以一场真真正正的盛大婚宴,一次冲破东辽九霄云外的喜气挽留住她的生命。父皇如果爱儿臣,就请答应儿臣的这个要求。」 他专注地凝望着自己的父亲,这样诚恳真挚的目光,这样被爱与痛苦纠缠的目光,是任何一个父亲都无法拒绝的。 「好,我答应你。」 ***bbs.***bbs.***bbs.*** 东辽太子殿下突然大婚的消息震动全国上下,因为拓跋雷早已到了适婚的年龄,但是他迟迟不娶,使得东辽诸多贵族中有越来越多的人暗中觊觎这个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皇后的位置。 大家明争暗斗了许多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花落在一个神秘的天雀女子身上。 外人不知道拓跋雷娶的是怎样的一个天雀女子,但是贵族中已在酝酿一场愤怒的情绪。从现在的东辽王到二太子拓跋弘接连娶了天雀女子为妻,这严重违背了东辽贵族中讲究的尊贵血统传承的观念。 拓跋雷为了让宋初颜安心养病,直接将她接回了太子府。无论外面有多少纷纷扰扰,也无论有多少朝中重臣或名门望族要求见他,他一概闭门谢客,拒不见人。 此时此刻,他只想日日夜夜地守在宋初颜身边,等待着欧阳雨轩回来,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殿下,阿萨大人长跪于门外,说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阿克力走近卧室,悄声禀报。 「不见。」拓跋雷只简单地回应这两个字。 「但阿萨大人说,如果殿下一直不肯见他,他就一直跪在外面不走。」 「那就让他一直跪着好了!」他低喝一声,「只要他别进来烦我!」 「可是……」阿克力想再说点什么,但是看到太子殿下这几日明显消瘦憔悴的面庞,再不忍心说任何事情来烦扰他了。 阿克力走到大门外,阿萨大人果然还跪在那里,一见到他出来,阿萨立刻急急地问道:「怎样?殿下他……」 「大人还是请回吧,殿下现在不想见人。」 阿萨怒道:「我是两代老臣了,难道殿下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吗?」 正说到这里,又有一些人骑着马来到门前,对阿克力道:「我们要见太子。」 阿克力举目一看。真是糟糕,这群人里有齐格格郡的郡主,有图图察的小王爷,还有许多朝中大臣、王公贵族,一个个都板着面孔,明显是来挑衅。 「各位,殿下这几日身体欠佳,不能见客。」阿克力阻挡并劝道。 「你不配和我们说话。」莫吉冷笑着迈步走上台阶,准备硬闯。 阿克力挡在他面前不让通过,「小王爷,虽然我只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小护卫,但我是奉太子之命守护在这里,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擅闯太子府!」 呛啷一声,阿克力已经抽出腰刀,而太子府的其他侍卫也随之将腰刀抽出。 莫吉一瞪眼,「怎么?太子府的奴才敢对贵族动刀动枪吗?」他带来的人马岂能示弱?自然也举刀相迎。 齐格格郡主和拓跋雷私交还算不错,见到此情形立刻劝阻。「在太子府门前你们怎么能如此放肆地舞刀弄枪?还不快收起来!」 莫吉有点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女儿想做太子妃想了这么久,却被家中一个偶然出现的天雀女人抢了这个位置,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想替女儿出这口恶气吗?那女人借助你家才接近了太子,迷惑太子,平步青云当上太子妃,你身为一郡之主,也难辞其咎。」 「你这是什么话?」齐格格郡主的脸立刻垮下来,「小王爷,我来这里是为了给你们各位面子,也是请太子看在我东辽的面子上不要做让大家失望的事情,可不是给你来助威的。」 顷刻间,门口的形势又骤起变化,从双方对峙变成一场混战。 突然,自人群之外,一道琅琅如风的声音飘然而起── 「在太子府门前撒野,你们太过放肆了吧!」 紧接着,好似闪电横裂长空,一条蓝色的人影倏然间落至众人眼前。 阿克力惊喜地跳着脚叫道:「二殿下!您可回来了!」 莫吉脸色一变,嘀咕道:「又来了半个天雀人。」 欧阳雨轩目光横扫,直射向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欧阳雨轩向来以温文尔雅示人,又很少在东辽行走,虽然挂名二太子却向来不主事。东辽的贵族们只在重大场合中见过他,与他交往不多,人人都以为他是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儿脾气,又是半个懦弱的天雀人,定然很好欺负,没想到他一翻脸,立刻如阴云压城,逼得莫吉喘不过气来。 「既然太子殿下说这里不许外人擅闯,你们就谁也不能进来,否则别怪我第一个翻脸!」 欧阳雨轩无视众人,走进太子府,由阿克力引领着直奔后院。 阿克力一路跑,一路叫道:「殿下!二殿下回来了!」 几乎是在瞬间,拓跋雷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看到弟弟时他的表情有惊喜有渴盼,还有一丝欧阳雨轩以前从未在他眼中见到过的恐惧。 他恐惧?是,他害怕欧阳雨轩带回来的是他无法承受的坏消息。 欧阳雨轩看到兄长的变化也大吃一惊。当初他走的时候拓跋雷只是生病,但精神很好,现在的拓跋雷身体似乎恢复如常,然而神情却变得消沉绝望。 「大哥,又出什么事了吗?」他奔过来扶住拓跋雷的肩膀。 「你还没见到你妻子?」 「没有,我匆匆赶回,还没有去见蝶衣。」欧阳雨轩上下打量着他的同时,手指也捏到他的腕间,稍稍号脉了一会儿,惊喜道:「大哥,你体内的毒素尽除了?」但这笑容刚刚浮现又立刻凝固,「是谁帮你引毒?」 拓跋雷盯着他,「你知道引毒?快说!这有没有解?」 「是……宋姑娘?」欧阳雨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神色阴晴不定,「她将你的毒引到她自己身上了?」 「你一定知道解救之法了,对不对?」拓跋雷急得直晃他的肩膀。 「是的。」欧阳雨轩说出的这两个字让拓跋雷和阿克力都长松一口气,「但是……」他的转折又让人提心吊胆,「解毒之法必须是在她擅自给你引毒之前才能有效。」 拓跋雷面如白纸,「你的意思是……」 「她要想为你引毒,就只有一个办法,与你交合。这种引毒方法与初时用毒酒让你中毒并不一样。交合之后,蛊毒直接进入她的血脉,游走于她全身经络,换句话说,只怕毒入心肺,她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不──」拓跋雷虎目眦裂,反身冲回房内。 床榻上,宋初颜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经离去。 「初颜!妳若死了!我做鬼也不会原谅妳!」从不信命的他在悲愤绝望之余说出他从不可能说的话,「妳既然命中注定与我相识,几次三番和我共度生死之关,又不惜拚掉性命来救我,为什么最后却要丢下我一个人独行?初颜!我不原谅妳!绝不!」 阿克力在屋外,眼泪已经滚滚而落,喃喃道:「难道真的要让殿下痛苦一生吗?」 然就在此时,刚才还垂头丧气的欧阳雨轩在唇边悄悄隐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阿克力,麻烦你去我的府中告诉蝶衣,就说我回来了,现在在大哥这里,很快就会回家。」 「这个时候我怎么能丢下殿下……」他不忍心离开。 「有我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欧阳雨轩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这笑容来得太不合时宜,却让熟悉他各种神情的阿克力眼前一亮,「二殿下,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太子殿下?」 「嘘──」欧阳雨轩将食指竖在唇前,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阿克力虽然心头有无数疑窦,却因为他这表情而信心大增,立刻走出去。 「其实,舍得放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欧阳雨轩靠着门框幽幽地说:「我们这一生要放弃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请大哥节哀顺变。」 「你说得倒轻松!」拓跋雷暴怒地大喊,「滚!滚出去!我谁也不要看到!」 他却依旧站在那里,「宋姑娘为了你,舍得丢下父亲赋予她的重任,舍得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宝,也舍得为你牺牲自己的性命。你为了她,又舍得丢下什么?」 说完这番话,欧阳雨轩才施然后退,轻轻关上了房门。 拓跋雷所有的愤怒与绝望无处发泄,他重重地将旁边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随着那瓷片碎落的声音响起,突然间欧阳雨轩临走前的话在他心头跳跃而出。 二弟从来不是和他在正事上会乱开玩笑的人,他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必然事出有因。一瞬间他又跃起身冲到门口,只见欧阳雨轩还坐在外间没有离开。 「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拓跋雷狠狠地捏紧他的肩膀。 欧阳雨轩呼痛道:「大哥,我的肩膀都快被你捏断了。」 他这副轻松调侃的口吻让拓跋雷心中已经濒临熄灭的希望之光,重新旺盛地燃烧起来。 「你这个小子!绝不会白跑一趟幽州!快说!不然我拆掉你全身的骨头!」 欧阳雨轩笑道:「大哥冲冠一怒为红颜让人感动,小弟当然也不敢拿大哥调笑。此次去幽州我的确没有白跑,终于见到了那个漠尘郡主。正如宋姑娘所料,这个漠尘郡主和福雅王爷的行事风格有所不同,她好像料准了我们会来找她,先问了你的中毒情形,然后说世上只有一人能够救你,就是宋姑娘。」 「为什么?」拓跋雷紧张地盯着他。 「其实她的话也不尽然对,不仅仅是只有宋姑娘能救你,反之,你也能救宋姑娘。」 「到底是怎么回事?」拓跋雷越听越糊涂。 「你当然不会忘记宋姑娘背后的那幅纹身吧?漠尘郡主说,在那纹身之中,宋姑娘的父亲暗中放入一种药剂,让颜色持久恒新,而它也是除蛊毒的解毒剂。」 「为什么?」拓跋雷不解道:「他怎么知道初颜将来会中蛊毒?」 「蛊毒在天雀并不流行,擅用的只有福雅王爷一支。他若要进行暗杀大都会用到蛊毒,据说是宋姑娘的父亲有事情被福雅王爷的先祖要胁,被迫只好将地图秘密偷出,叛逃朝廷,但是他们又怕去见了福雅王爷先祖之后被杀,所以找了个地方隐居起来。」 「原来如此。」拓跋雷心头许多难解的谜题一一解开,「所以?」 「所以漠尘郡主说,如果宋姑娘和你成亲,透过交合可以为你解毒,但毒性自然也会转移到她的身上,这对她来说是九死一生。不过也并非没有得解,此时解毒的关键却又在你的手里。」 「是什么?」拓跋雷急迫地又加重了手腕的力道。 欧阳雨轩忍着疼,指了指他的身体,「你的血液中已经有了去除蛊毒的解药,如果以你的血来救她……」 他的话没有说完,拓跋雷已经反身冲回里间。 难怪初颜这些日子以来只像是熟睡了一般,并没有出现如他之前那样痛苦的挣扎。原来是因为她身体内本身含有的解毒药剂发挥了效用,只是这力量很小,所以只能暂时控制毒性,而不能尽解。 「该说妳是傻还是聪明呢?」拓跋雷苦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这苦笑中有酸涩,也有释然,「若非妳冒险用什么冲喜之法救我,我也不会好起来,妳也不会中毒昏倒。这是妳的傻。但是也因为妳,二弟才来得及赶到幽州知道了更多的详情,让我可以救妳。 「也许,妳从未傻过,傻的人是我,一直在否定妳的想法。但是,好歹我也做了件聪明事,就是喜欢上妳这个为了我肯不要性命的丫头。」 他摘下挂在墙上的一把宝刀,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手臂,一滴一滴鲜红色的血液滴落到她苍白无色的唇上,彷佛将她的脸色也一并映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太子府的大门口,乱烘烘的人群依旧聚集不散。 阿萨固执地跪在那里,莫吉一副等好戏的样子靠着墙角磨牙,齐格格郡主已在盘算着是离开还是留下。 忽然间,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重重地推开,拓跋雷出现在门口,凝重的表情、冷硬的唇角让人看不透他此时的心情。 「殿下!」阿萨见到他现身万分激动。 莫吉急忙向旁边跳开,他原本以为拓跋雷中了蛊毒活不了多久,所以才如此的耀武扬威,但此时见拓跋雷精神矍铄,身板挺直,明显没有被病痛折磨,不由得立刻生出怯懦之心。 拓跋雷的鹰眸向四周梭巡一扫,「你们聚集在这里要做什么?要杀我吗?」 「我等不敢。」众人纷纷低下高傲的头。 其实东辽之内,在拓跋雷面前极少有人敢掠其锋芒。这一次众人因为拓跋雷娶了来历不明的天雀女子而群情激奋,再加上莫吉的挑拨,纷纷成帮结伙地来太子府门口要质问明白。 然而真见到拓跋雷,连莫吉都往后退,更别提有人敢开口再说什么,除了阿萨── 「殿下,请你收回成命,取消和天雀那个女人的婚约!为了我们东辽高贵的血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拓跋雷凝视着他的眼睛,「阿萨,你就像我的伯父一样,我一直很尊敬你。但是对于我的婚事你屡次三番地阻挠,未免太倚老卖老了。东辽也好,天雀也好,谈不上什么高贵或卑贱,大家都是平等的。」 顿了顿,又道:「我们东辽人向来尊崇一夫一妻,爱护伴侣就如同爱护自己的手足,遵从自己心的向往,而不是听从别人的安排。我选了初颜,今生今世绝不会更改,不管是你,或是父皇,都不能改变我的意愿。你若是想跪在这里以死相逼,抱歉,我只能说『随你自便』!」 阿萨老泪纵横,「殿下!您的执迷不悟会害了您的!」 拓跋雷哼了一声,「执迷不悟的人是谁?是我,还是你?阿萨,你看清楚吧,我的父皇因为娶了天雀的女人为妻,更懂得仁爱治国。我的弟弟弘因为娶了天雀的公主,两国的商业贸易以及政治经济来往得更加频繁。我们娶天雀人,是为了强大东辽。 「反之,如果我们一味地像你这样将目光局限在狭窄的东辽贵族群中,东辽永远都只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游牧部落,而不可能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殿下……」齐格格郡主不由得更垂下头,「是我错了,我不该来,请殿下恕罪。」 拓跋雷将目光投向他,也投向周围所有人,「你们来到这里,想让我给你们一个解释,我已经给了。但是想让我放弃初颜,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你们也不要妄想我会说放弃自己的太子之位以保全我们的情意,初颜我是要的,东辽我也会守住!这是我们拓跋家世世代代对东辽的承诺。我要让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也要让你们在今后心服口服地承认我与初颜联手创造的更强盛的东辽!」 他慢慢地轻舒一口气,「我言尽于此。有想和我拓跋雷为敌的,就留下。如果不想,就请回吧,今日是我成亲的大喜日子,我不想让我的新房前见血。」 他屹立在门前,如推不开、碰不动的一尊山岳,那坚定如盘石的目光,以及凛然不可犯的气势,震慑住所有的人。 齐格格郡主走过来,轻轻扶起阿萨,低声说:「阿萨大人,用我的马车送您回去吧。」 莫吉也趁机悄然溜走。 其余的人,四目相投,面面相觑,再没有人敢多言一个字,他们气势汹汹的前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太子府终于重回宁静。 拓跋雷回过身,只见远处内院的大门口,宋初颜正孱弱地倚靠着门框,虽然脚步虚浮,但她的唇边却挂着一抹夺人神智的笑意。 他奔跑过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这几乎失而复得的幸福,让他再也不肯轻易松开。 尾声 东辽建元三十一年,太子拓跋雷娶天雀女宋氏为妻,大赦全国。 东辽康成元年,太子拓跋雷登基为东辽帝,宋氏为后,成为东辽第一位异族皇后,此后帝后携手,开创「康成盛世」。 那一生一世的承诺终于成真。宋初颜曾经最爱提及的一句话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论生死离别,我与你都早已约定,绝不更改! 其实在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世人都能朗朗背诵,且每每提及都心旌荡漾的誓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做到了。 【全书完】 *欲知天雀国第一美男子欧阳雨轩如何招惹上恶名昭彰的赵蝶衣,请看花园系列898昏婚欲醉之一《野公主》 湛笔夜话之二十四 湛露 某日,湛露约了友人小璐和巫呼一起去看一部韩国电影《丑女大翻身》。明明是部爆笑的喜剧,电影院里大家笑得前仰后俯,但是越到后面,剧情却急转直下,大赚眼泪的情节层出不断,借着黑暗和镜片的掩饰,湛露不停地偷擦眼泪,最后甚至不得不掏出面纸和眼药水,一边拭泪一边清洗眼睛。 用眼角余光瞥到坐在湛露右侧的小璐也在不停地擦眼睛,于是递给她一张面纸,她立刻带着鼻音回答,「谢谢。」 走出电影院时,湛露和小璐的眼睛还是红红湿湿的。巫呼不解地问:「为什么妳们会哭呢?我没觉得有什么好哭的啊!」 湛露和小璐手握着手互相问:「妳能明白吗?是的,我明白汉娜的心情,所以我们哭了。」 虽然还不至于胖到汉娜那个地步,但是湛露是曾经狠狠胖过的,这一点在我以前的文章中和新月风里提到过。那时候我胖得几乎找不到合适我穿的女装,买裤子都要到男装专柜去,买中大号尺码的,逛服装店只能是陪朋友去,还要远远地站着,这样才不至于被店员鄙夷。 所以,当电影里的汉娜瘦身整容成功后,兴奋得两条腿穿在裤子的一条腿里,在屋子中蹦来蹦去的情节我完全能感同身受。 当她瘦身整容成功,第一次跑到街上,买了条漂亮的裙子,自信又滑稽地在路上摆pose时,我也能够理解。 当她的变身真相被揭穿、手指不慎割伤时,面对心爱之人的态度转变,她哭泣着说:「我不疼,我连骨头都削了、皮肉都割开了,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一点都不疼。」 我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么惨烈的整容经历,也没有尝过那么痛苦的单相思,但是我能明白,非常地明白她的心被狠狠伤过的痛啊。 甚至是相亲……当对面那个人用苛刻的眼光将妳从上到下打量着,妳明白他正在给妳打不及格分数时,那种自卑与愤慨相混合的心情…… 巫呼一定没有经历过。湛露都经历过,所以湛露很容易将自己也代入到江汉娜的角色上去。 片子的结尾,汉娜在巨大的演唱会现场公开自己的整容经历,全场观众挥舞着萤光棒高喊,「没关系。」 巫呼鄙夷地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在韩国那种地方。」 但是,这是一个需要鼓励梦想的时代,不是吗?即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对于这样一个童话般的故事来说,这种充满希望的结局依然是最让人欣慰的。 所以,湛露还在写小说,因为我知道有许多人和我一样,需要这美丽的幻梦。 谢谢大家。 p.s.:如果本书中的福雅王爷和漠尘郡主让你感兴趣的话,记得到blog来留言,因为稍后他们的故事就会奉上。 湛露blog地址:http://.crescent.tw/plog/index.php?blogid=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