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甜》 楔子 大隆善护国寺。 一个容貌美丽却沧桑疲惫的少妇,牵着年约十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跟在一个老和尚身后缓缓走进了山门。 天色已经转暗了,玉屑似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洒着。 「斋堂里有些饭菜,老纳再去吩咐膳房多做两样菜来,女施主先带着小姑娘随便吃些便斋吧。」 来到斋堂前,老和尚双手合十,侧过身对少妇说道。 「多谢老师父。」少妇乏力地点点头。 老和尚转身走开,少妇便牵着小女孩走进斋堂。 斋堂里传出低低的说话声。 「……不是都说具有神力,能驱邪避魔、消灾解厄的吗?结果皓儿也没能逃得过死劫呀!」一个男人说着。 「那可是龙神的宝物,凡人看一看、摸一摸便能治百病、消灾厄,许是咱们皓儿福泽还不够,今世该有此劫,那宝珠,终究也不是咱们能拥有之物……」 少妇带着小女孩走进斋堂后,一男一女的谈话声立时止住。少妇看见饭桌旁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穿着补了不少补丁的粗棉袍,见少妇进来,都抬起头来客气地朝她点头打招呼。 「打扰了。」少妇微怯地一笑,带着小女孩在饭桌前坐下。 斋堂内简单而干净,饭桌上摆着几碟素菜和酱瓜,有一锅饭和一笼馒头,少妇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小女孩。 「快吃吧。」 小女孩接过馒头,大口大口地咬着,一双浑圆细致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对中年男女,长睫毛搧了搧,像含着笑意,她的肤色白里透红、细腻如玉,樱桃色的小嘴微微上翘,不笑也像在笑,看了教人觉得十分甜美可人。 「好标致的小姑娘,水葱似的,小娘子好福气呀!」那中年妇人把一盘素烧白菜豆腐朝少妇推过去,笑着说道。 「好福气是不敢想的,只求老天爷能给我们母女俩一道三寸宽的活路,也就谢天谢地了。」 少妇苦笑了笑,爱怜地轻轻摸着小女孩的头发,眼中的愁苦浓得化不开。 小女孩笑着看了母亲一眼,那双无忧无虑、似是不解人间愁滋味的大眼,正和少妇成了对比。 「天无绝人之路,小娘子还年轻,日子没有过不去的,别净往坏处去想。」那中年妇人安慰着。 「但愿如此。」少妇低着头,秀气地撕着馒头送进口中。 小女孩拿起筷子挟了块豆腐放在少妇碗里,笑着指了指她的口。 「好,我吃,妳自己也要多吃一些。」少妇摸摸小女孩柔嫩的脸蛋,满眼怜惜。 「怎么,小姑娘是不能说话吗?」中年妇人看出了异样。 「她……」少妇欲言又止。 「妳这婆娘怎么老爱探人隐私!」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低声叱骂,忍不住教训妻子。 「小娘子对不住,我话说得直了些,可我没半点恶意。我只是瞧这小姑娘伶俐水灵却不能说话,心中觉得怪可惜的。」中年妇人急忙解释。 「没关系,春香她并不是天生不能言语,是因为……」少妇顿了顿,声音放轻了说道。「是因为她亲眼见到她爹被斩首示众,受了太大刺激,突然间就说不出话来了。奇怪的是,好像连她爹死的事也忽然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中年夫妇同情地看着小女孩。「亲眼看着自己的爹受刑,大人都承受不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又怎么承受得住。」 少妇神色凄楚地咬着唇。 「我丈夫是遭人陷害的,他入狱三个月,我想尽了办法就是见不着他一面,倾家荡产了也换不回他一命。在他行刑之时,心想夫妻二人就要天人永隔了,便想带着春香去见她父亲最后一面,怎知道会变成这样……」说到此,少妇早已经忍不住泪水双流了。 小女孩春香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拉起衣袖替少妇拭泪。 中年夫妇互相交换一道目光。 「冤狱,又是冤狱。」中年男子轻轻长叹一声。「我们夫妻俩也是为了躲避冤案而逃到京城来的,咱小老百姓哪里斗得过贪官恶吏,唉……」 「听两位的口音,是南方人吧?」少妇极力抑制自己的伤感,轻轻问道。 「我们夫妻是从镇江来的,我姓胡,单名一个笙字,在镇江开了一间油行。半年前,唯一的儿子死在恶吏手中,我们夫妻便关了油行,连夜逃出镇江,投靠嫁到京城的女儿,没想到女儿一家搬离了原址,我们只好暂时借宿在护国寺中,找机会再慢慢打探女儿的消息。」 「这样听来,我与胡大哥、胡大嫂倒是同病相怜了。」少妇苦笑,慢慢地说道:「我夫姓秋,是京里小有名气的刻书匠,他刻的字典雅清晰,又快又好,很多人都喜欢把诗作交给他刻印,十几年来,我夫刻印刊行的书不下数百册。忽然有一日,官府来了人把他给绑走,说是有人告发他刻印的一册诗集,里头有不敬皇上的语句,我夫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送了命。」 胡姓夫妇万般感慨地叹口气。「天降横祸,就算有理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年头世道呀!」 「这场横祸,不只我夫死得冤枉,受到牵连而冤死的人就有十多人──」少妇听见脚步声走近,便顿住不再往下说。 老和尚带着一个小沙弥走进来,小沙弥手中端着两盘热炒的青菜。 「寺里饭菜清淡,施主请将就着用。」老和尚双手合什。 少妇与胡姓夫妇低头答礼。 小春香歪着头朝小沙弥笑了笑。 小沙弥没有笑,表情凝重而老成。 「秋夫人接下来有何打算?」老和尚在饭桌另一侧坐下,轻声问道。 「房产已变卖尽,身上也无分文,只好与人为奴了。」少妇无奈地说。家中男人犯了案、受了刑,一般人躲她都来不及,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活路了。 老和尚点点头。 「过两日,愉郡王府老福晋欲到寺中拈香礼佛,老衲找机会替秋夫人问一问愉郡王府收不收仆妇,秋夫人觉得这样安排可好?」 「多谢老师父,有劳老师父费心了。」少妇望一眼小女孩。「关于小女春香无法开口说话的事,也得烦请老师父先跟愉郡王府说明白。我怕春香传不了话、说不了事,愉郡王府不收她,可我是去到哪儿都得带着春香的。」 「老衲会尽量安排。小姑娘虽然不能言语,但老福晋心善,又喜欢干净体面的仆婢,秋夫人和小姑娘要进愉郡王府应当不会太难,只管放心吧。」 春香听了老和尚的话后,转过脸看着少妇,笑着轻轻拍了下心口,意思是要母亲放心。 「可惜这儿不是江南,否则,让小姑娘摸一摸宝珠,说不定病就好了,兴许也能说话了。」胡夫人感叹地说道。 「妳也不知道宝珠现在何处,何必平白给人家一个希望!」胡笙轻叱。 「是什么样的宝珠?」少妇忍不住问。 只要是能让春香开口说话的法子,她都想知道。 「宝珠的传说在江南传好多年了,听说是龙神配戴在颈上的宝珠,不小心遗落到了人间,那宝珠可解诅咒灾殃、治百病,相传谁要是拥有了宝珠,就有如披上龙神盔铠,能护身、生威德、得人心、获爱慕,还能得到权势与财富。」胡夫人瞥了丈夫一眼,仍是把自己听来的说了一遍。 小春香听得呆了,一双大眼怔怔地出神。 「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吗?」少妇讶然问道。 「有,就在江南!」胡夫人言之凿凿。「我儿子曾在一名少年手中见过,他说见到的宝珠有一对,看起来硕大浑圆却轻似羽毛,且晶莹剔透、光采耀人,那宝珠上还隐隐浮现龙麟,一见就知道绝非凡间之物。」 少妇忽然想起进斋堂时听见他们夫妻两人所说的话,如果他们的儿子的确见过宝珠,却仍然逃不过死劫,那么宝珠的神异也不过只是一则传说罢了。 「胡夫人所说的宝珠,十几年前京城也曾经传说过一阵子,一样是能发出光采,珠面上龙麟隐现的龙珠。」老和尚微笑地接口。 「龙珠?」众人微讶地看着老和尚。 「十几年前,京城中盛传九公主府中有四颗龙珠被窃。」老和尚徐徐地说道。「当年皇上下旨派显亲王严密搜查,但是十多年来始终查不到龙珠的踪迹。胡夫人所说的宝珠,听起来倒是像极当年九公主府中被窃的龙珠。」 「会不会龙珠已被带往江南,落入了少年手里?」胡笙仔细推敲。「以少年的年纪,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娃娃,龙珠不可能是他盗走的,说不定盗走龙珠的人是他爹,后来才传到了他手中?」 「有这个可能。」胡夫人连连点头。 老和尚低眉垂目,沈吟着。 「不过老衲没听说收藏龙珠能解诅咒灾殃,还能治百病的传闻,而且被盗走的龙珠有四颗,与胡夫人所说的一对宝珠也有出入,或许两者之间并无关联也未可知。」 小春香半懂不懂、满脸困惑地听着大人们说话,大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不经心朝窗外一瞥,才知道天早已经黑透了,有一轮淡淡的明月正好悬在宝塔顶尖上。 她盯着矗立在黑夜中的宝塔顶端,不知何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春香,妳在看什么?」少妇注意到了女儿的异样。 春香伸手指向宝塔顶端,把她的感觉用唇语无声地说出来── 光。 「光?」少妇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宝塔。 老和尚忽地微笑起来,眼中有几分感动。 「那是供奉舍利的宝塔,小姑娘天真无邪大智慧,竟能看见宝塔中舍利子绽放的霞光。」 「舍利子的霞光?」少妇十分讶异,回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宝塔,却是什么光影也没见到。 胡姓夫妇同样大感惊奇,也转头望向宝塔,但只见宝塔被黑幕笼罩,并没有看见一丝光亮。 「宝塔第三层有了裂缝,两年内本寺就要移走舍利子,拆掉宝塔重建了。」老和尚笑着在春香柔软的发辫上轻轻抚摸一下。「小姑娘能在此时见到舍利子绽放的光芒,是她的慧根与造化呀!」 少妇不解地看着春香,疑惑着春香是否真的看见了舍利子发出来的光芒?也许春香说的只是月光,却教老和尚误会了。 小春香确实没有看见舍利子的霞光,她只是全凭感觉,感觉到宝塔内似乎隐藏着一股很大的力量。 她似懂非懂地听着老和尚对自己的称赞,径自扬唇浅笑着,花瓣似的小嘴宛如一朵微风中飘飞的红梅…… 第一章 满天红梅。 小春香仰着头,笑着摊开手掌承接鲜红的花瓣。 一朵朵的红花落入她雪白的掌心,她低头,看着双手,手上的花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滴滴的血,浸染了她的双手,她那双惊恐的眼睛瞪得极大,黑瞳几乎占满了眼眶。 双手都是血,鲜红鲜红的血! 春香吓得尖声大叫,身子筛糠似的颤抖,衣衫冰凉湿透。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朵啼血的杜鹃,身上流出的汗不是汗,而是殷红浓稠的鲜血! 「春香,醒醒儿!春香……」 听见母亲的呼唤,春香猛然从床上坐起身,用力搂住母亲的颈子,浑身哆嗦颤栗着。 「又作恶梦了吗?」秋夫人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抚着。 春香大口大口地喘气。自从亲眼目睹父亲受刑之后,过度的惊恐让她自主地封闭了这个令她伤痛的记忆,她的潜意识里拒绝去接受父亲曾经遭受过斩刑的事实,但是她从此几乎在每一晚都会作同样的恶梦,梦里鲜血飞喷,全是触目惊心的红…… 为了不让母亲担忧难过,她总是立刻从恶梦的惊恐中恢复过来,擦掉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然后冲着母亲笑笑。 天亮了?她做了一个很简单的,但母亲一看就明白的手势。 「是啊,天快亮了。」秋夫人温柔地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春香摇摇头,做了一个推磨的动作。 秋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准备去磨豆浆了。 打从进了愉郡王府下人房以后,下人房里外十几个仆婢的早点就是由春香来张罗了。 一年以前,在护国寺老和尚的帮忙下,她带着春香进了愉郡王府下等房当上了浣衣奴,虽然母女两人待在下等房,做着仆婢差使中最为低贱的工作,但是至少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每天也有热腾腾的三餐饭菜可填饱肚子。 只是,她自己辛苦受累倒还不要紧,苦的是春香也得起早贪黑,烧十几个人要喝的水、做十几个人要吃的早点,有时还得刷洗人人都不愿刷洗的污秽便盆。 看着春香吃苦,竟比她自己受累更加的难受。 做了一年多的活,春香其实早已习惯了,毕竟她才十六岁,即使做得再累、再辛苦,睡一觉起来就又精神百倍了。她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温和性子,从来不动怒也不抱怨。 由于她成日里安安静静的只会笑,总是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干活,那副傻里傻气、一脸知足的模样,倒是让下等房里的每个人都打从心底喜欢她,不会刻意为难她。 对春香来说,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不要分开,就是她最开心的事,不管再累再苦她都无所谓。 她起身穿好衣裳,迅速梳洗干净,然后走出房间来到厨房,把昨晚浸泡好的黄豆倒进小石磨里磨出豆汁来,接着用纱布滤掉豆渣,熬煮出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豆浆。 豆浆煮好以后,她接着熬米粥、蒸饽饽,然后掀开酱菜缸,取出腌咸萝卜和豆腐乳装上盘,随后又切了几颗咸鸭蛋,心血来潮又多做了几碗烧豆腐脑。这时候,下等房里的仆婢们一个个都起身了。 「春香做的豆浆真是香,俺每天不用人叫起床,光闻这豆浆的香味就赖不了床了。」五短身材的厨役赵乐哈哈笑着走进厨房来。 「有豆腐脑可吃?哎呀呀,春香做的豆腐脑可道地了!」 赵乐的妻子随后进来,一看见热腾腾的烧豆腐脑,笑着伸手先抢一碗过去。 「有豆腐脑吃!我也要!」赵乐的两个儿子蹦跳地冲过来。 「一人只能吃一碗,知道吗?崔叔和秋大娘都还没吃吶!」赵乐把话先说在前头,就怕两个儿子贪味美就一股脑儿地狂吃。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起的鸟儿没得吃!」两个小子吃吃地笑说。 「不可以没规矩!」赵妈用力敲两个儿子的头。 春香特别喜欢看赵家人和乐说笑的温馨模样。 赵乐一家人都在下等房干活,赵妈是浣衣妇,两个儿子赵大和赵双分别是十一岁和十岁,都是王府里的扫院幼丁。 赵乐自小就进了王府下等房,一直在膳房里当个杂役,平日做的就是把王府日日采买进来的菜蔬干料先行择、选、拣、挑、洗、刷等工作,长大了就在下等房里娶妻生子,多年来他也算是下等房里的领头了,他为人厚道,从不欺侮下等房里的仆婢,对秋夫人和春香母女也十分照顾。 春香知道赵乐一家人都爱吃烧豆腐脑,所以总会特意做烧豆腐脑给他们吃,算是对他们一家人的感谢。 「春香,快入秋了,王总管今天下午会在后院库房里给丫头们量身发放冬衣,妳也去领几套穿,可别忘记了。」赵妈提醒着。 春香深深点头算是道谢,她动作俐落地在饭桌上布好菜,把煮好的豆浆、熬好的一大钵米粥和一大笼饽饽摆上桌,连同碗筷也一一摆好。 崔旺打着呵欠走进厨房,在他身后陆续跟着走进来的有秋夫人,菊梦和湘兰两个浣衣奴,还有高五、田九两个扫院丁,最后进来的是杂役周保,周保在府里做的都是些收秽桶、清沟渠的事,比浣衣奴的地位还要卑贱。 不过在这个下等房里,每个人的地位并没有什么高低不同,所有的人都是因罪而被处死的罪人家眷,无路可走后才选择当个人下人。 在这个窄小阴暗的下等房里,他们还能与人平起平坐的吃早点,一旦出了下等房,他们永远只能低着头听命吩咐,没日没夜地受人支使,不只是要看主子的脸色,就连上等房仆婢们也能给他们白眼。 「快要入秋了,昨日收来了几大篮子的夏衣等着洗净,今儿个腰非得洗断了不可!」湘兰边吃米粥边唉声叹气。 「是呀!」菊梦也苦了脸。「最怕季节交替的时节了,有堆积如山的衣裳要洗熨,总要忙上十天半个月才算完。」 「夏衣质地轻软,应该比洗冬衣好多了吧?」秋夫人笑说。她和春香进府时正好也遇上交春,那成堆的厚重冬衣,洗得她们的双手差点没去掉一层皮。 「话是没错,但每个人的冬衣少,夏天衣裳换得勤,是冬衣的好几倍。王府里百余口人加起来,冬衣差不多四、五百件,可夏衣少说就有八、九百件,累可是一样的累呀!」赵妈叹口气说。 秋夫人和春香瞠目结舌地彼此对望。有八、九百件夏衣,平均一个人得洗熨一、两百件,光这么想就令人头皮发麻、双手发颤了。 「你们吃,我先干活去了。」崔旺一进厨房,连坐也没坐下,端起热豆浆一口气喝光,然后抓了几个饽饽,边走边吃地往外走。 「你就吃这么点东西呀?」赵乐对着崔旺喊道。 「不能吃多,今天进了五头猪和三只羊要杀,等我干完了活再回头吃,春香给我留一笼饽饽放锅里温着。」崔旺摆摆手一路走出去。 崔旺是司俎人,王府里买进来的牲畜都是由他宰杀,也许因为时常拿刀见血,个性有些古里古怪,平时并不怎么爱搭理人。 「膳房进了五头猪和三只羊?这几日不会又要开宴席了吧?」赵妈转头问丈夫。 王府里平日猪羊用量每天各两只,突然增加数量,必然是为了宴客了。 「太好了,府里宴客,咱们就有好菜可吃了!」赵大和赵双一听府里要宴客,兴奋地拍手大叫。 「看赵叔能不能再摸两颗干贝回来给咱们炖汤喝。」菊梦和湘兰两个姑娘也开心地笑说。 上一回赵乐从膳房偷偷摸了两颗干贝回来,顺便带了一副鸡骨头,让赵妈炖了一大锅清鸡汤给大伙儿喝,那两颗干贝最后搓成了细丝,每人分得了一小口,鲜甜的滋味至今仍令她们难忘。 「那干贝是俺冒着生命危险摸来的,你们尝过一次鲜就行了,可别成天作梦想着那滋味。你们想想,俺还有一家子的人要养活呢,俺是绝不再冒那个险了!」赵乐端起碗来啜着粥,一脸铁石心肠的表情。 但谁都知道,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摸些「好货」回来给他们加菜进补。 「赵叔每回都说不再冒险了,可每回王府宴客,你还是会摸些海味回来。」菊梦呵呵地笑说。 「依我看,最难得手的应该是鲍鱼和鱼翅,这两味珍馐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吃得到了。」湘兰盯着碗里的腌萝卜,长长叹了口气。 「鲍鱼和鱼翅?!」赵妈惊怪地喊道。「你们胃口愈养愈大了,居然敢奢想鲍鱼和鱼翅?要是赵乐真摸来了鲍鱼和鱼翅,我们一家子就等着没命吧!」 「鲍鱼和鱼翅俺可是不敢想,反正王府一宴客,还怕没有好吃的吗?」田九耸耸肩说。 「那些剩菜对咱们来说就是人间美味了。」高五开始对王府宴客之日充满了期待。 春香愣愣地听着他们说话。自从父亲犯了罪入狱之后,她和母亲就再也没有吃过丰盛的一餐了,每天吃的都是些腌酱菜,连牛羊肉都没什么机会吃得上,更别提珍贵的海味了。 进王府之后,偶尔王府宴客,赵乐和崔旺总会顺手摸些剩菜回来给他们吃,虽然是冷冷的剩菜,但对她们来说已是人间美味了。 想起上一回吃过一片滋味极好的牛肉,她就馋得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好了好了,大伙儿快吃吧,吃好了统统干活去,别净想那些个了。」赵乐放下手中吃空了的碗,对众人连声催促。 秋夫人轻轻拍了拍春香的手,要她多吃一点。 「春香,吃过中饭以后,记得要去找王总管领冬衣,可千万别忘了,要是忘记了,妳这个冬天可就没棉袄好穿了。」赵妈再次提醒。 春香用力点头,把这件事牢牢记住。 ***bbs.***bbs.***bbs.*** 进愉郡王府虽然已经一年多了,可是春香踏出下等房的次数前后加起来并没有超过五次。 后院的库房离下等房并不是太远,中间只隔了一个小池塘和两口井,两个月前春香曾经跟赵妈去过一次,因此赵妈很放心让她自己一个人前往库房。 春香也以为自己记得路径,但是没想到她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 一走出下等房后,她绕过小池塘,见池塘里碧波清水,有数十尾金鱼在池子里悠游,她看金鱼看得分了神,不知不觉就走岔了路。 踩着石子甬路往前走,愈走春香愈觉得困惑,眼前看来看去都是树木山石、亭台楼阁,沿着甬路两旁还栽植着花丛,香气袭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上回她走过的那条路。 这是哪儿?库房怎么不见了? 她左顾右盼,不安地走着,当眼前出现一个月洞门时,她忆起了上一回去库房时并没有经过这个月洞门,这才终于确定自己走错了路,急忙掉头想循原路回去。 正要经过蔷薇花架时,忽然听见女子的说话声由远而近,她不由自主地站住细听。 「您同意慧娘嫁出府去,可老太太给您挑的小丫头您没一个满意的,日后到底谁要贴身侍候您梳洗盥沐呢?」 「要不,我向老太太要了妳过来?」 春香轻抽了一口气。 是个男人! 她知道站在这儿偷听人说话是不对的,但蔷薇花架就在石子甬路旁,她只要走过去,就会被说话的男女看见,她不知道那一男一女是府里的什么人?只是觉得很不安,害怕撞见不该她看见的事。 「七爷想要我,可老太太偏不放我走。」女子的声音透着股哀怨。「倘若七爷真想要我,就得在老太太面前多用点儿心思了。怕只怕,七爷对我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是老太太离不了妳,我就是用再多心也没用。」 春香听着那男人悦耳至极的声音,虽然对男女之间的暧昧调情还处于似懂非懂的年纪,但是男人说话的嗓音轻轻柔柔、慵慵懒懒、悠悠淡淡的,就像一片洁白的羽毛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撩搔过去,挑起了她微微的颤栗。 「老太太不是离不了我,而是七爷不要我的服侍吧?」 男人低声轻笑着。 「盈月,老太太怕妳勾引我,也怕我会把持不住妳的诱惑。」 「老太太是这样看我的?天地良心吶!我盈月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人,我是真心地要服侍七爷──」 「嘘,别急、别嚷……」 花架下忽然间没了声响,春香奇怪地从蔷薇花繁茂的枝叶中望过去,赫然看见方才说话的一男一女,此时正环颈相拥、唇舌交缠着。 她惊讶地掩住口,瞠目结舌。这是她头一回亲眼目睹男女之间激情拥吻的场面,吓得她连忙低下头,慌张失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听那女子喊那男人「七爷」,在这座王府里,能被喊上一声「爷」的可没有几个人,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她,因而触怒了主子爷,说不定和母亲两个人又会被轰出王府去了。 她愈想愈焦急,愈想愈不安。是要找个地方先藏身起来,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呢? 算算时间,她这会儿早该在库房前等着领冬衣棉袄了,怎么会想到走岔了路,竟来到了这里撞见这样的场面,还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 她怕万一来不及赶上,王总管一锁上库房门之后,她今年冬天可就没有衣裳可以过冬了! 对春香来说,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事情,无论如何都得尽快赶到库房去! 她深深吸气,低下头目不斜视、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只盼那对男女不要发现她,让她悄悄地离开,她不想莫名其妙惹出祸来。 没事的,步子轻点儿,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得赶紧找到路才行。到底库房在哪里?在哪里呀…… 她低着头,脚步飞快地往前走。 「等一等!」悦耳的男声突然在她身后唤住她。 春香骇然一震,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被发现了! 「七爷喊妳,还不转过身子来回话!」女子冷声斥喝。 春香慌忙转过身,头低低的,不敢抬起来,下颚几乎就要贴到胸口去。 「妳不会说话吗?哑巴啦?见到七爷也没请安,是谁教妳的规矩?」名唤盈月的女子瞪着她高声怒骂。 春香惊惶地跪下,她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在石子地上重重磕头。 男人见她一声不吭,只是拚命磕头,心中有些犯疑。 「妳是哪一房的丫头?叫什么名字?」他放柔了声音问。 「看那身脏的,肯定是下等房里的丫头!」盈月没好气地轻哼,见春香仍低着头闷不吭声,忍不住火气上扬。「妳老不说话是怎么回事?等着七爷猜妳的名字吗?不要只会磕头行不行?妳是吓傻啦?七爷问妳话妳不会答吗?」她连声责问,愈骂愈火大。 春香慌张得直摇头,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用力摇手,着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什么?」男人眉尾一挑,十分惊异地看着她。「妳真不会说话?」 春香连忙点头,总算有人看出了她的无奈和无助。她朝那位「七爷」投去感激的一瞥,绽开微笑代替她回答。 他……就是「七爷」? 就在看到男人容貌的瞬间,她怔了一怔。 原以为这位「七爷」应该是像赵叔、崔叔那样三十多岁的年纪,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轻,看上去似乎还不到二十岁。他的身形纤瘦俊挺,面貌宛如花一般的细致俊美,那一份优雅至极的神态,还有笑容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一股风流气质,都让她呆呆地看傻了眼。 「王府里的仆婢们随时要替主子传话,怎么可能收一个哑巴进来?」盈月的视线在春香的脸上狠扫了几眼,忽然间想了起来,府里确实曾经收进来一个不会说话的丫头。「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妳呀!」 春香微讶地看了盈月一眼。她知道她?她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盈月,不知道盈月为何会知道她? 见盈月穿着水红绫子袄,青缎背心,下身穿着白绫细褶裙,一身精致的打扮,漂亮的脸蛋也施上了胭脂薄粉,看起来并不像仆婢,不知道是格格还是哪一房的侍妾? 「妳知道她是谁?」 男人双眸微瞇,长睫下的目光悄然凝视着春香,十分感兴趣地问盈月。 「她好像叫春香吧?是老太太收留的人。」 盈月想起一年多以前曾陪着老福晋到护国寺上香,在护国寺老和尚的请求下,将栖身在护国寺中的一对母女带回王府里,当时就听说了那个叫春香的小姑娘不会说话,所以只能将她们母女俩安置在下等房里做些杂役。 「妳是春香吗?」男人望着春香,挑眉询问。 春香立即点了点头。在娇艳明亮的盈月面前,她有些自惭形秽,一直不敢把头抬起来。 「妳是天生的聋哑吗?」见她有回应,他又问。 春香咬着唇,缓缓摇头。 「七爷,听护国寺的老和尚说,她是因为亲眼看见她爹受斩首刑,一时惊吓过度才哑了的。」盈月斜睨着春香,看她的眼神丝毫没有好感。 盈月一说起春香的父亲,春香的神色明显有些迷乱不安。 「喔?」七爷打量春香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好奇。 她才多大?又瘦又小,看起来还没有十五岁吧?在她亲眼目睹父亲被斩首示众的年纪,想必还更小吧?当看见父亲的头颅离开身体,鲜血喷溅,头颅被刽子手高高提起来的那一刻,她所承受的是一种怎么样的椎心之痛呢? 盈月见七爷用那种温柔的目光凝视着春香,便有一把无名火烧了起来。 「春香,我问妳,妳一个下等房的丫头,怎么会到这儿来?在这儿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刚才可曾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没有?」盈月冷声质问。 春香连忙摇头否认,即使看见了,她也不敢承认。 「就算看见了,她这模样也很难到处嚷嚷吧?」男人笑着弯下身,伸出手将春香牵起来。 春香一下子受宠若惊,呆呆看着那双牵起自己的手。那双手既修长又白净,比起自己这双干裂粗糙的手,不知要好看几百倍。 「七爷,她只是下等房一个低贱的丫头,您可别自轻了身分。」盈月不悦地咬牙提醒。 「我永硕有什么身分?」他不以为然地斜瞟盈月一眼。「妳好像忘了,我额娘也是低贱的浣衣奴出身。一个低贱的浣衣奴侍妾所生出来的孩子,身分能高贵到哪儿去?」他流露出一抹遗憾的冷笑。 盈月看见他眼底闪耀的冷冽光芒,蓦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七爷,您知道……我不是那样的意思……」她急得一副快要哭了的沮丧表情,与方才面对春香时的高傲眼神截然不同。 春香很惊讶听见了这位七爷的出身,原来他的额娘也是下等房的浣衣奴,难怪他对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鄙视和嫌弃。 永硕? 她悄悄记下他的名字。 「老太太睡午觉也该醒了,妳先回去吧。」永硕淡淡地对盈月说。 「七爷……」盈月看出了他的不悦,委屈不安地拧着眉头。 她一心想对他撒娇讨好赔不是,偏偏春香站在一旁碍她的眼,忍不住转脸狠狠怒瞪她。 春香被盈月怒火四射的瞪视吓得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赫然间想起了自己还得赶往库房量身领取冬衣。 想到自己竟在这儿耗了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王总管早已经量完每个府里的丫鬟婢女,锁上库房门了,她不禁焦急地想立即离开。 再不赶去库房领冬衣,她今年的冬衣可就没有着落了! 可是她无法像常人一样开口解释说明,情急之下,只好砰咚地跪下来,朝永硕用力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开,匆匆忙忙地往库房的方向奔去。 永硕微讶地看着春香快步远去的背影,很好奇她到底在着急什么。 「今天下午,王总管要在库房里给王府里的小丫头们量身领冬衣,我看她八成是要赶去库房的。不过这会儿才去也赶不上了,少不得还得挨王总管一顿骂呢!」盈月凉凉地冷笑。 「是吗?」这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已经引起了永硕的兴趣。「我去看看。」 「七爷,您别管她的事!」盈月气得跺脚。 「不要跟一个小丫头吃醋。」永硕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快回去吧,老太太醒了没见到妳,妳可不好交代。」 话说完,他便转身大步离开,留下气恼不已的盈月不甘心地咬着唇站在原地。 永硕快走了几步,就看见春香走在前头。他远远跟在她身后观察她,见她左右张望、一路摸索、满脸慌张的傻气模样,就觉得非常有趣。 石子甬路走到底了,春香往右边一看,看到了池塘和库房,立刻放心地笑起来,往库房疾步奔过去。 王总管正在上库房的锁,听见脚步声,转头望了一眼,看见春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脸色一沈,继续上好锁。 春香见王总管没理会她,急得上前轻扯他的袖管。 「干什么!」王总管嫌恶地像拍掉一只臭虫那样拍掉她的手。「这会儿才来,要我单独侍候妳一个吗?妳架子可真大呢!」 春香连忙摇头,比着手势想向王总管解释原因。 「别跟我比手画脚的,我还有事要忙,可没闲功夫侍候妳!」王总管连看她一眼都没有,拎着库房的钥匙往外走。 春香无奈地跟着王总管,眸光哀恳地望着他的背影,急得红了眼眶。 她想道歉、想解释自己迷了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气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竟连最简单的「开口说话」都办不到,让她面对眼前这件小小的事情时也显得如此的无能为力。 「春香,妳怎么还在这儿啊?」赵妈这时从池塘那边绕过来,一看见她就奇怪地喊道。 春香看到救兵,欣喜地朝赵妈跑过去,急忙比手画脚解释原因。 赵妈毕竟跟她相处了一年多,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王总管!」赵妈跑到正要离开的王总管面前将他拦下来,好声好气地对他说:「春香是因为迷了路才来迟的,您要不给她量身领冬衣,叫她今年冬天可怎么过呀!」 「怎么过?她去年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让她穿去年的旧袄得了!」王总管白了赵妈一眼,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 赵妈强压下火气,勉强装出笑脸。 「王总管,春香去年的旧袄今年再穿就嫌太小了,她这年纪正是长得快的时候。王总管,您就通融一下,看在我的薄面上,原谅她这一回吧?」 「哼,看妳的薄面?」王总管皱眉冷笑。「妳当妳的面子有多大呀?」 赵妈的面子不够大,但她的火气已经大到快压不住了! 「她的面子不够大,那我的呢?」一个低沈而富磁性的嗓音轻蔑地笑说。 「七爷?!」转头看见来人,王总管吃了一惊,连忙打了个千。「奴才给七爷请安。七爷怎么会到这儿来?」 春香和赵妈也慌忙蹲身行礼,错愕地看着永硕。 赵妈只见过这个少年主子爷几回,每见他一回,就觉得他又长得更高了些,这一回见了他,不但长得高硕挺拔,还多了几分男人的味道了。 春香没有想到永硕会跟着她来到这里,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呆愣愣地盯着他看,见他目光扫向自己,不禁红了脸,连忙垂下视线。 「不知道王总管肯不肯看在我的薄面上,开库房给春香领冬衣呢?」永硕淡笑问道。 「这……」王总管两眼悠悠地转动。 这位七爷是王府里最小的爷,因为生母是下等房浣衣院的浣衣奴,连带影响了他在王府里的命运。在他上面有六个兄长的压迫,让他在府里几乎没有什么身分地位可言,奴仆们虽然口里喊他「七爷」,但恭敬程度永远比不上对上头的六位爷。 「怎么,王总管连我的帐都不买吗?」永硕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浅笑。 「若是七爷的吩咐,奴才自然不好说什么,不过,王爷将王府里百名奴仆交给奴才来管,总是凡事要讲规矩才管得住人。更何况,下等房的事,实在不该七爷纡尊绛贵来插手的。」 王总管是在永硕还未出生时就进了王府,他也只有在这个七阿哥面前敢倚老卖老。 永硕强忍着愠怒,脸上依然笑容可掬。 「春香会来迟,是因为刚才被我绊住了,若是请王总管开库房这般为难,那我只好去找各房的大丫头要些旧棉袄来给春香了,说不定要来的会比你发放给她的要多上许多,而且质料也会好上很多。」他优美而低柔地软语威胁。 王总管脸色微僵,谁都知道这位容貌俊俏的七爷在女人面前很吃得开,上自老福晋,下至那些上等房的丫头们,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他的。尤其是那些各房的大小丫头们,一个个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只要是他想要的,她们能给一定会给,就怕他不要。 想拿到丫头们的旧棉袄对永硕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如果到最后真的弄到了下等房的低贱奴婢穿上上等房大丫头的旧棉袄,那他这个王总管的脸要往哪儿搁?岂不是打乱了规矩? 「七爷都这么说了,奴才还能不听七爷的吩咐吗?」 王总管露出一丝并非情愿的笑容,心里嘀咕抱怨着,这小爷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吃遍了上等房的大小丫头,现在连下等房的小丫头也不放过。 「那就有劳王总管了。」永硕的微笑更加和煦。 「七爷快别这么说,奴才承受不起呀!」看着永硕的笑容,王总管头皮一阵发麻。「春香,跟我进库房!」他转过脸,对春香喝道。 春香感激地望了永硕一眼,低下头跟着王总管进了库房。 王总管拿着布尺随便给她量了身,然后从大木柜里取出底衣、衬衣、外袍、背心、棉袄、鞋袜各三套,往她双手堆上去。 「走,快着点!」他没好气地伸手往她背上一推。 春香抱着一大迭衣物走出库房,一抬眼,只看见赵妈朝她走过来,已不见永硕的身影了。 她怔忡地呆站着。还没跟他道谢呢……可惜她现在还没能发得出声音来,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真正开口对他说一声「谢谢」? 一阵凉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严冷的寒冬,就要来了。 第二章 永硕坐在老福晋的正屋里,让盈月给他梳头结辫。 「小七,给你丫头你不要,却老是成天到我屋里来给盈月梳头打辫子,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发鬓如银的老福晋嘴上抱怨着,心底却对这个最小的孙儿疼爱得不得了。 「老祖宗,孙儿天天来陪您,您还不高兴吗?」 永硕坐在高凳上舒服得闭着眼,让坐在矮凳上的盈月替他刷着发梢。 「你还当我不明白你的心思呀?你哪里是为了我这个老太婆来,分明是冲着盈月来的!」老福晋假意哼了一声。 盈月自负地微微一笑,在永硕的发梢系上白玉坠角。 「老祖宗可别冤枉我。」永硕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是因为盈月的手轻巧,梳得比较舒服,所以才来找盈月的。老祖宗要是不开心,我以后不来找盈月,去找别的丫头替我梳头总行了吧?」 盈月一听,笑容立刻消失,蹙眉瞪了他一眼。 「你这臭小子,是在威胁我老太婆,以后都不来看我了是吗?」老福晋把永硕的手拉过来打了一下。 永硕笑着把双手轻轻搭在老福晋肩上。 「老祖宗,这府里就只有老祖宗最疼我,我怎么可能以后都不来看您呢?我的意思是以后不来找盈月梳头而已,免得您老人家多心嘛!」 孙儿一撒娇,老太太就开心了。 「你不找她梳头,难道要每天披头散发吗?那该像什么话呀!」老福晋笑着拍拍他俊秀的脸颊。 「七爷这么爱洁净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披头散发?」盈月笑着插口。「他只管往院子里一坐,就有一大堆丫头抢着要来服侍他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永硕耸肩轻笑。 「好什么?」老福晋皱眉低哼。「我早听说了,你成天跟大福晋、侧福晋还有你兄嫂房里的丫头们胡闹,还让那些小丫头们为了你争风吃醋,你大哥、三哥都来我这儿告过你的状。你也真是太不象话了,我看呀,还是得选一个丫头给你,省得你玩过火了。」 「老祖宗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在替我选媳妇儿似的,想找个人来管管我。」永硕伤脑筋地揉揉额角。 「你是该管管了!从前慧娘还管得了你,可自从慧娘嫁出府以后,你就无法无天了。」老福晋叹口气。「老祖宗知道你让慧娘侍候惯了,换了个人不习惯,可慧娘服侍了你十年,都已经是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眼瞅着就快要嫁不出去,咱们不能太自私,不放她出嫁呀!」 「老祖宗,我没不让她嫁,我这不是放她出府嫁人了吗?」永硕苦笑。 慧娘从十六岁开始,服侍他整整十年。她大他七岁,两人之间有极深厚的姊弟之情,他始终舍不得她离开,最后是在老福晋和愉郡王爷的坚持下,他才肯点头放她出嫁。 「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怪脾气,就算贴身丫头嫁出府去,再挑一个进来侍候也就是了,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呢?」 「那是因为慧娘有旁人没有的优点。」除了忠心耿耿、温柔体贴以外,最重要的是,她还能严守秘密。 「你怎么知道别的丫头就没有你中意的优点?」老福晋困惑地挑眉。 「老祖宗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无奈地一笑。 「你想要的是什么?」老太太发觉这个宝贝孙儿已经钻牛角尖到一个严重的程度了。「你告诉老祖宗,到底慧娘有什么旁人没有的优点?老祖宗就不信找不到第二个慧娘给你!」 永硕抚额笑叹。 「这世上很难有第二个慧娘,除非她是个哑巴──」永硕顿住,忽然想起了那个无法说话的春香。 永硕神情一变,盈月立刻敏感地察觉出来,她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春香。 对春香,她开始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敌意。 「要一个哑巴丫头侍候?简直是愈说愈荒唐了!连传话都不能的丫头,要来做什么?」老福晋只当他在说笑。 「她只要有手有脚、会做事就行了,不会传话也总会递纸条吧?」永硕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你呀,别净想些奇奇怪怪的事了。」老福晋笑着摇头,拿他没辙。「明儿个一早,我把上等房里不满十六岁的小丫头齐唤了来给你挑选,你非给我挑一个不可,听见了吗?」她伸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永硕心一动,低头靠近老福晋的侧脸,在她耳旁低柔地说道:「老祖宗,既然我非选不可,那就把全府里不满十六岁的丫头统统叫来让我选,包括下等房的小丫头也要。」 他的嗓音再轻柔,还是被耳尖的盈月听见了。 「七爷,下等房的丫头只会洗衣、刷马桶,您怎么能让这样的……丫头侍候您?」盈月原想说的是「脏丫头」,但怕触怒永硕,硬是吞下了「脏」字。 「我可不管什么上等房、下等房的,只要小姑娘长得漂亮,在我眼里都是一朵花,没什么上下之分。」永硕流露出一脸风流个傥的浅笑。 「小七,你该不是连下等房里的小丫头也沾惹上了吧?」老福晋满脸狐疑地盯着他。 「老祖宗冤枉,我可没『又』沾惹上谁。只是凡事都得公平嘛,下等房的小丫头没道理不能来选呀!」永硕亲热地搂着老太太笑道。 老福晋知道永硕的亲生母亲出身下等房浣衣院,母亲低贱的出身一直是永硕的心病,他会对下等房里的奴仆另眼相待也不是没道理,不过老福晋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破绽。 「先前提到哑巴丫头,现在又扯上了下等房,难不成下等房里有个哑巴丫头吗?」老福晋人虽老了,脑袋可还是精明灵光的。 「老太太忘了吧,下等房里确实有个不会说话的丫头,名叫春香的。她和她的娘秋夫人两个人,都是老太太点头答应收进府里的,老太太敢情都忘了?」盈月几乎是咬着牙提醒。 老福晋皱眉思忖。「盈月,经妳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是护国寺的那对母女吗?」 「是呀,就是那对母女。」盈月没好气地回。 老福晋点点头,当初看在护国寺老和尚的面子上,收留了这对母女,王府里仆役众多,后来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小七,你别看人家小丫头不会说话,就想捉弄她。」老福晋正色警告。 「老祖宗,我会是那样的人吗?」永硕无辜喊冤。 「那你要个不会说话的丫头干什么?」老福晋耸高了白眉。 永硕低笑。「老祖宗别急,您不是要我选吗?有那么多的丫头,我还不一定要她呢!」 老福晋意味深长地瞅着永硕,永硕虽然一脸漫不经心、神态怡然的样子,但是她看得出来在永硕眼底那一抹少有的认真。 什么「不一定要她」,老福晋看,永硕是打定主意非要她不可,公开挑选不过是他借用的幌子罢了。 老福晋倒是想看看,能让她的宝贝孙儿留心并且非要不可的丫头,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春香,妳运气真好,要不是七爷,王总管才不会管妳死活呢!」菊梦和春香两个人赤着双足在木盆子里踩着换洗的床帐,菊梦想起先前赵妈转述春香领到冬衣的经过,不禁感叹地说道。 「就是啊!」湘兰一边提着水往木盆子里倒,一边说:「王总管那个人最会鸡毛蒜皮算小帐了,成天只会苛扣咱们底下人,那些苛扣下来的油水全进了他口袋里,他不知道从王府里捞了多少油水走呢!」 春香没有仔细听菊梦和湘兰对王总管的批评,她恍神地想着永硕。 自从那日永硕替她解围之后,他温柔的嗓音和笑容就已经潜入她脑海里了,让她无时无刻都会想起他。 「那位七爷是谁呀?」一旁搓洗衣裳的秋夫人好奇地问。 听娘问起永硕,春香集中了思绪,专注地听着。 「是王爷第七个儿子,叫永硕。」菊梦说。「先前听赵妈说,七爷的额娘也是下等房浣衣院出身的,不过因为身分低贱,就算生了阿哥,地位也始终只是个侍妾,扶不上侧福晋的位置。」 [不错,那日曾经在盈月的口中听过。] 春香在心里想道。 「难怪七爷肯帮春香,原来他的娘也是浣衣院出身。」秋夫人轻轻叹息。 菊梦和湘兰对望一眼,然后古怪地笑起来。 「秋大妈,七爷是个风流胚子,见了漂亮的姑娘总爱占点便宜,每回王府宴客,前来赴宴的格格们多半都是冲着七爷来的,京城里谁不知道愉郡王府有个俊美又好色的七爷?依我看,七爷出手帮春香应该和他的娘是什么出身没有多大关系,他就是那种爱招惹漂亮姑娘的爷儿!」菊梦笑说。 「他会占便宜?」秋夫人吓了一跳。「春香,七爷可曾占了妳便宜?」 春香急忙摇头。不过,占便宜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很明白。 「秋大妈担心什么,就算春香被七爷占了便宜也不是坏事,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被七爷占便宜呢!」湘兰闭上眼,梦呓似地说。 「湘兰,我看妳也很想吧!」菊梦噗哧一笑。 「妳看我这张麻子脸,七爷会有兴趣吗?」湘兰垮下脸,悲哀地一叹。 「别对自己没信心,上等房的丫头们也并非都是美女呀,可是七爷还不是个个都勾搭?难怪那些丫头们都说七爷是只狂蜂浪蝶,只要是朵花都不会放过。妳也是朵花呀,说不定有一天七爷就飞过来了。」菊梦笑着安慰。 春香傻傻愣愣地听着她们嚼舌根,什么风流胚子、狂蜂浪蝶的,她完全听不懂其中隐藏的含意。 「七爷是那样的人吗?这样的男人可不好。」秋夫人嫌恶地皱了皱眉。 春香讶然望向秋夫人。 [为什么不好?] 她急急打了个手势问。 「每个女人都好,就没有女人对他特别重要,这样的男人没有真心,所以娘说他不好。」秋夫人对春香解释。 春香一脸茫然不解,对她来说,她觉得永硕很好,是个大好人,但是娘居然说他不好,为什么? 「春香!」赵妈快步跑进浣衣院,一边大喊着。「快!赶紧把自己梳洗干净了,老福晋传妳过去吶!」 正和菊梦两人弯腰从木盆子里拎起床帐的春香,听见赵妈的叫唤,惊愕地直起身子来,整个人呆得像个木头人。 「哎呀,发什么傻?看看妳,水都流了一身了!」赵妈匆忙地跑过去,把春香手中的床帐拉下来丢进木盆子里。 「赵家妹子,老福晋为什么要传春香呢?是不是她闯什么祸了?」秋夫人扔下手中搓洗的衣裳奔过来,颤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呀,一早老福晋房里的小丫头就来传话了。姊姊甭太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依我看,春香不至于闯什么大祸,而且老福晋传唤未必不是好事。」赵妈安慰着。 「是呀,秋大妈,妳们不是老福晋收留的吗?说不定老福晋只是想看看春香而已,妳别太担心了。」菊梦安慰道。 「可是……春香没法说话,老福晋要问她话可怎么办?她也答不上来呀!」秋夫人其实最担心的是这个。 「不要紧,我领春香过去,老福晋要问话我也能帮春香回,妳放心吧!」赵妈轻拍了拍秋夫人的肩。 「那……春香就麻烦妹子照应了。」秋夫人一脸惶惑不安。 「我知道,有我应付着,妳别太担心了。」 「春香,妳赶紧换下这身脏衣服,把最干净的、最新的衣服穿上。」赵妈拉起春香的手就往屋里去,一路对春香说道:「要记得把脸和手也洗干净了,一会儿我过来替妳梳辫子。」吩咐完,赵妈也赶忙转身换衣服去。 春香呆呆懵懵地换好衣服,洗干净手脸。也许是因为当初是老福晋收留了她和母亲,所以对于老福晋传唤她的事,她并没有特别的感到担心或害怕。 赵妈替她梳了一条乌油水滑的大辫子,在辫梢结上了红绒绳,左看右看,觉得满意了,就领着她走出下等房,穿廊子过小桥,走进迷宫似的宅院中。 走了大半天,赵妈带着春香走进一个很大的院落,刚一踏进院子,春香就看见有一大排的小丫头整齐地站在院子里,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甚至都还搽上了胭脂,漂亮得就像一株株迎风招展的花。 「奴才和春香给老太太请安。」赵妈牵着春香的手,从众丫头的面前走过去,来到坐在廊下的老福晋面前蹲身行礼。 小丫头们一脸呆愕地看着从她们面前走过去的春香,眉尖微微蹙起,像看见了什么骯脏的东西玷污了她们的眼睛。 「起来吧。」老福晋看着春香,细细打量。 她看小春香虽没有绝色容貌,但唇角始终噙着一朵微笑,看起来十分乖巧甜美,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丫头,气质也和慧娘相似,这会儿,她算是明白了永硕会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春香无法说话,见人就只能微笑以对,只有笑容可以替她说话,除了笑,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人的善意。 她抬眼偷望着满头白发的老福晋,见老福晋慈眉善目,十分和蔼可亲的模样,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就慢慢消失了。不过,当她看见侍立在老福晋身旁的盈月时,不禁讶异地睁圆了眼,她不知道那日与永硕在蔷薇架下调情的女子竟然是老福晋的贴身侍女。 「这丫头叫春香吗?」老福晋问。 「回老太太的话,她叫春香,今年刚满十六。」赵妈恭敬地答道。 「好,妳把春香带过去跟丫头们站在一处。」老福晋淡淡吩咐。 「老太太,春香她不能说话──」 「我知道。」老福晋挥手打断赵妈的话。「需要她回话时,再由妳代她答吧,妳先带她站过去。」 「是。」赵妈带着春香和丫头们站在一起。 听赵妈说春香不能说话,众丫头们低声窃窃私语着。 春香被那些好奇和惊异的目光打量得浑身不自在。 和那些细心打扮过的众丫头们一比,老福晋发现春香明显黯然失色了许多,虽然她不是最年幼的,但个子却又瘦又小,是众丫头当中最娇小的一个,看起来像连十五岁都不到,也许这么一比下来,说不定永硕就会改变心意了也不一定。 「去把七爷叫过来。」老福晋转头吩咐盈月。 「是。」盈月领命离去。 「传妳们过来的用意呢,是准备给七爷选一个贴身丫头侍候他。」老福晋看着众丫头们,语调清晰地说道。 春香听到这里,才知道是要给永硕挑贴身丫头,她和赵妈对望一眼,两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这种本该是上等房的事,怎么会有下等房的分? 「咱们王府里的规矩妳们都是知道的。」老福晋接着说。「要如何侍候主子爷,妳们也是学过的,总之,七爷选上了谁,谁就得尽心服侍,在爷的跟前不许做轻狂样儿,不许说轻薄的话,不许把爷勾引坏了,更不许有非分的念头。夜里侍寝,得在外间屋里上夜,不许进七爷房里,要是让我听见了什么风声,立刻打发出府去,妳们可都给我听清了?」 「奴才全听清了。」小丫头们齐声应答。 春香并不觉得自己会被永硕选上,不过她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可以让她再见到永硕。 那日他帮了她大忙,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可以好好向他道谢,刚好可以藉今天这个机会向他表达她对他的感谢之意。 「好热闹,远远的就闻到一阵香气了。」永硕慢条斯理地走进院子里,和煦的笑容、魅惑的俊眼,迷得众丫头们神思荡漾。 「就是你的嘴甜,什么时候都能把人哄得甜滋滋的。」老福晋笑骂。 「老祖宗,难不成您喜欢看我摆臭脸,动不动就开口骂人吗?」永硕故意拉下脸来。 「又贫嘴了!」老福晋轻呿。「快去看看要哪一个丫头,选好了跟我说。」 「知道了。」 永硕背转过身去,好整以暇地交抱双臂,视线朝每一个丫头欣喜期待的脸上掠过。 由于背对着老福晋,永硕举止大胆地跟几个私下相熟的小丫头们挑眉眨眼,惹来一阵阵抽气轻笑声,他忙把食指轻贴在唇上,示意她们安静。 站得离永硕稍远的小丫头不时偷偷瞥望他,有的小丫头则趁老福晋没看见,轻声娇喊着「七爷」来引他注意,永硕听见了,斜眼一瞟,嘴角微露令人倾醉的笑容,登时又把众丫头们迷得神魂颠倒,脸色臊红。 春香表情呆怔地看着用眉目传情的永硕,尤其是他风流浪荡的眼神,与她这几日脑海中所思念的形象有极大差距,她不禁想起菊梦和湘兰说的关于他的传言── 风流胚子、狂蜂浪蝶。 [难道传言都是真的?] 永硕的视线从众丫头一一看过去,他真正的兴趣都不在这些人身上,直到看见站在最后的春香时,他的眼睛才倏地一亮。 春香虽然面带微笑,眼中却有着深深的迷惘和困惑,他很好奇,她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微笑着慢慢走到她面前站定。 春香愣住,盯着眼前的胸膛眨了眨眼,好半晌动也不动。 「妳要让我一直看着妳的头顶吗?」永硕忍不住轻笑。 春香倏地抬起头仰望他,蓦然看见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整个人都呆住了。 永硕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手指轻抚着她白皙柔嫩的脸蛋。 这下子呆住的人不只有春香一个,排在她前面的众丫头们也统统呆住了,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可思议。 「皮肤还不错。」他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柔柔抚摸,然后一路滑向她的两耳,最后停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揉弄着。 春香像是被他的双手给催眠了,脑袋一片空白,整个脸蛋发热发烫,红得就像搽了玫瑰色的胭脂。 他继续捧高她的脸,让她的眼睛可以直视他。 看着他的双眼,春香觉得自己就快要溺死在他深邃的黑眸里,浑身柔软无力,像是要融化了一般,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把嘴张开。」他低声命令。 [什么?] 她眨了眨眼,神情恍惚地疑惑着。 「春香,快把嘴张开呀!」赵妈的声音插了进来。 听见赵妈的声音,春香有些回过神来,虽然不明白永硕要她张嘴做什么,但还是被动地微微张开了嘴。 「再张大点。」他微笑,柔声说。 春香听命,把嘴更张大些,忍不住羞红了脸。 「很好,牙齿长得不错。」永硕满意地笑了笑。 [原来是看她的牙齿。] 春香双颊一片通红,庆幸自己平时就不爱吃甜食,也很照顾自己的牙齿。 「小七,你到底是看好了没有?」 老福晋见永硕背对着自己,跟春香蘑菇了半天,不耐烦地喊着。 「快好了。」永硕转到春香身后,轻轻提起她的发辫托在掌心细细抚摸。「嗯,触感乌油水滑,发质很不错。」 「一个你就看这么久,等十个看完了得花上多少时间?」老福晋皱着眉头抱怨。 「老祖宗,不用再看了,我决定就选这个!」永硕的大手压在春香的头顶,轻轻拍了拍。 春香猝然转头看他,惊讶得目瞪口呆。 站在一旁原不把春香放在眼里的众丫头们,在得知永硕的决定后,瞬间发出万分委屈的低呼声,纷纷争先恐后地发出不平。 「七爷,她不能说话,怎么侍候您?」 「她可没学过侍候主子的规矩,这不成呀!」 「她一个下等丫头忽然成了上等房侍候主子的大丫头,这教人如何心服?」 永硕气定神闲地听着众丫头们不服气的抱怨,唇角始终含笑。 「选了她,才是最公平的,妳们难道没看出来吗?」他忽然发出悦耳的低笑声,轻巧地将众人的怨气转化成愕然的怔忡。 「论容貌,她没有妳们标致。」永硕悠哉地淡笑道。「她不能说话,自然也比不上妳们都有的一张能说善道的巧嘴。妳们在上等房里学多了规矩,心明眼亮,这点她自然又更比不上妳们了。妳们都是一般的好,我要是从中选了一个,只怕其他人也不会服气,那倒不如选一个什么都不如妳们的丫头放在我身边,妳们岂不是更能放心吗?」 永硕俊美迷人的笑容再加上悦耳动人的嗓音,让众丫头们恍然失神,听不出他话中是褒是贬,不满的抱怨轻轻松松被他压抑下来。 在她们的心里都有一样的想法──如果把一个看起来条件实在不怎么样的小丫头放在永硕身边,两人既不能谈天说地,她也不能对永硕说什么讨好撒娇的话,永硕再怎么风流,也不见得会对这样不起眼的丫头有兴趣,这么一来,对她们的威胁自然减轻很多了。 「我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替我梳头,可以服侍我梳洗盥沐的贴身丫头,日后想选侍妾时的标准可就不是这样了。」 永硕柔声低语,磁性的嗓音字字都像带着魔力,让本来失望的众丫头们又重新燃起希望。 老福晋摇头低哼了一声。这小子才真是能说善道,几句话就收服了这些丫头片子!果然,他是打定主意,铁了心要那个不会说话的春香了。 春香那丫头,她其实并不讨厌,也许因为年纪小,所以看起来没有什么心眼,倘若好好调教起来,绝不会输给上等房这些丫头们。 或许永硕要个不会说话的丫头,也有他坚持的道理。 「既然你决定选她,那就是她了,我也没别的可说。」老福晋若有所思地瞪着永硕。 「多谢老祖宗。」永硕淡淡一笑。 「春香,日后好好服侍七爷,服侍得好了,每月会有赏银给妳。」老福晋转而慈祥地笑望春香。 春香恍恍然地跪下来,深深磕了一个头。 「赵乐家的,回去告诉她娘一声,把春香重要的东西收拾好了直接送到七爷屋里去,衣物鞋袜就不必拿了,上等房的丫头有穿戴的规矩,我会叫王总管送几套新的给春香。」老福晋随口交代几句。 「是。」赵妈怔怔地回道,神情犹似在梦中。 「老祖宗,既然春香已经是我屋里的人了,我想先改掉春香这个名字。」 [改名字?] 春香微愕地仰头回望永硕一眼。 「春香这个名字是俗气了些,要改就改吧。你想改什么名字?」老福晋并不反对。 永硕优闲地瞅着呆怔的春香,微微一笑。 「她这么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倒让我想到了『夜露』这个名字,往后就叫她夜露吧。」 [夜露?] 春香恍惚地望着悠然浅笑的永硕。 [从今以后,她的名字就叫夜露了?] 「你高兴便行,夜露就夜露吧!」老福晋回头吩咐盈月。「盈月,夜露原待在浣衣院里,从来没有学过侍候主子爷的规矩,妳先带她个三日,好好的调教调教她。」 「是,奴才知道了。」盈月微微弯起漂亮的红唇,回望春香的瞬间,眼神转为冰寒冷冽。 从此刻改了名字的夜露,在盈月隐隐含着冷光的美眸中,似乎看见了自己难以预测的未来…… 第三章 若要说待在浣衣院洗衣很苦,夜露发觉跟在盈月身边学规矩,比待在浣衣院里洗衣还要苦十倍。 为了学会如何侍候主子,她得先学会如何侍候盈月。 从端洗脸水、梳头、沐浴、铺床、迭被开始,到学刺绣、针线,以及行走坐卧的规矩,她只要稍一做错,就会挨盈月的板子。 「打妳是为了妳好。」盈月傲然冷瞪着她。「咱们府里的规矩,一向是先打后说话。」 话虽如此,可是夜露觉得自己动辄得咎,就算没做错事,还是会莫名其妙挨她的板子。 头一天,盈月足足打了她二十多下,打得她手心全肿了起来。 当天夜里,盈月见她手心已经又红又肿了,却还是故意吩咐她打热水服侍她洗脚,当她把双手泡进热水中时,那种刺痛有如万针穿刺般,让她忍不住掉下眼泪。 「哭什么!打疼了妳吗?」 盈月雪白的双脚在热水中用力一踩,盆里的热水立即喷溅在夜露的脸上。 夜露连忙摇头,勉强挤出微笑。 「妳怕疼?那好,我明日就不打妳,自有别的法子可以罚妳。」盈月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只怕明日以后,妳反而会哭着求我打妳了!」 夜露被她的话吓得心颤胆寒。 第二日,夜露因手指麻疼,颤抖得无法拿稳针线,半天绣不出一朵花时,又惹得盈月大怒。这回她确实没拿板子打她,但是却命她跪在用刀凿出一道道锋棱的木板上。 夜露觉得自己就像跪在锋利的刀刃上,痛苦难耐,不到一个时辰,她的膝盖就已经被尖锐的锋棱划破皮肤,缓缓渗出血丝来了。 盈月说的没错,她宁可挨板子,也不要在刀刃似的木板上罚跪,这种疼痛就像在地狱中受煎熬一般。 「要当大丫头?妳以为当大丫头很简单吗?」看着脸色苍白、频冒冷汗的夜露,盈月美丽的脸孔变得异常狰狞。 [不,我不是自己想要当大丫头的,是永硕选了我的!] 夜露在心里痛苦地呼喊着。 「王府里上等房里服侍主子爷的大丫头们,全是出身旗人家的姑娘,而妳呢,一个汉人,还是被砍了头的罪犯之女,凭妳也想当大丫头?妳只配待在下等房里!」盈月爆出隐忍许久的怒气。 她在王府里熬了几年才熬成老福晋的大丫头,可是夜露却因为永硕的垂青而在一夕间就从下等贱婢升成了大丫头,这教她如何能服气? 在众丫头当中,她是最为貌美的一个,她也曾想凭借自身的美貌觊觎着永硕的荣宠,指望能攀上一个侧福晋的位置,没想到再怎么以美色引诱永硕都没用,她连个贴身丫头都捞不到,更不用提什么侧福晋了! [我也不想来这里呀!] 夜露忍着膝盖上切肤般的刺痛,在心里委屈地大喊着。 [我想回去下等房,我宁可待在那儿洗衣裳,那儿的人亲切和善多了,我好想念他们,好想念娘呀!娘──救救我!] 她没办法回嘴,又不敢掉泪,只能拚命忍受着痛苦,咬牙听着盈月尖酸刻薄的责骂…… 到了第三日,盈月不打她也不罚她跪了,只拿了两块瓦片放在她的双肩上,要她在院子里绕圈子走十圈,绝不许瓦片掉下来摔碎,只要摔碎一片瓦,就得多走十圈,直到瓦片不掉下来为止。 夜露因前一日膝盖跪伤了,走起路来痛楚不堪,一开始走不到半圈就摔碎了两片瓦,从原来绕十个圈子增加到了绕三十圈。 接下来,她把步子放得很缓慢,一步一步的,好不容易走到第五圈时,右肩的瓦片又不小心掉下来,这下子又要多走十圈。 就这样,她整整一天都在院子里绕圈子,走得双膝发颤淌血,浑身冷汗湿透。 她咬着牙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一直到夕阳下山了,她才好不容易走完了盈月罚她走的圈数。 一共是七十圈。 「把身子洗干净了,换上新衣服。」盈月抱着一迭衣物往她身上一扔。「老福晋屋里来了亲戚,我没法带妳过去七爷那儿,妳自己过去吧!」 夜露点点头,慢慢地弯下身子捡拾掉落一地的衣物。 「我可警告妳,胆敢勾引七爷让我知道了,看我不整死妳!」盈月伸指恶狠狠地在她头上用力戳几下,低哼一声,转身离去。 夜露把新衣裳捧在臂弯中,有月白缎子袄、青缎背心、石榴红绸裤、白绫素裙,甚至还有绣花的小毛皮袄,触手皆是她不曾穿过的上好质地衣料。 这便是上等房大丫头的气派吗? 盈月貌美如花,妆饰衣裙、举止行动都很得体气派,却为什么心如蛇蝎?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得罪盈月什么了? 好想回到下等房去,她好想娘,好想好想。夜露的眼泪不自禁地滚下来,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又累又痛的双腿,一步步慢慢走出院子。 眼前是曲折游廊,游廊前方栽植着大株梨花和阔叶芭蕉,当中两条石子甬路,各通往两处院落。 永硕的屋子在哪儿?她泪眼怔忡地站在游廊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一个提着灯的小丫头此时正好迎面走来。 「妳不是春香吗?」那小丫头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噢,不对,我忘了,七爷改了妳的名儿,妳现在叫夜露了。」 夜露见这小丫头认得自己,连忙笑着点头。她仔细瞧着眼前的小丫头,发现那日永硕在挑选贴身侍女时,这小丫头也在众丫头当中,难怪会认得她了。 「妳站在这儿做什么?」小丫头奇怪地打量她。 夜露用手势比了一个「七」,然后又摇了摇手,想告诉她自己并不知道七爷的住处,期盼这小丫头能看得懂她的意思。 「我看妳被盈月姊姊整惨了吧?」小丫头瞥见了她双膝上染着血迹的布裙,冷哼一声。 夜露垂下头,僵硬地微笑。 「刚进这座宅院都很容易迷路的,妳最好快点记清楚方向。妳往那条路走,走到底的那座院落就是七爷的住处了。」小丫头态度不冷不热,指着其中一条石子甬路对她说。 虽然小丫头对她的态度并不是多友善,也没有多热情,但已经让夜露感激得不得了了。她笑容可掬地拚命弯腰点头,算是她的答谢。 「连话都不会说,真不知道妳要怎么侍候主子?」小丫头淡淡抛下一句,漠然地继续走开。 夜露尴尬地呆站着,这也是她很想问永硕的问题。有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可以选,为什么非要她不可? 她慢慢走上小丫头指引她的路,茫然地来到一处并不算大的院落。 屋里头幽幽暗暗的,唯一的光亮来自正屋廊下点着的两盏水晶玻璃风灯。 是这里吧?为何如此冷清,一个人也没有?她不安地走进院子里。 「夜露是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她吓一跳,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仆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七爷跟老奴说过了,今后妳会进屋来服侍他。」 老仆说话的声调没有什么情绪,也几乎没有抑扬顿挫,夜露紧张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妳跟我来。」老仆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过身径自往东侧厢房走去。 夜露抱着一迭衣物听话地跟上去。 「七爷说了,妳不会说话。妳不会说话正好,我耳根可以清静些。」老仆边走边说。 夜露不禁苦笑,这可是她头一回听见有人说喜欢她不会说话的。 来到东厢房,老仆轻轻推开房门,对夜露说道:「这是妳以后住的地方,里头的床帐被褥都是七爷吩咐置换的。」 七爷吩咐的?夜露感到了一丝暖意。 「这里除了七爷以外,就只有妳和我,没有旁人了。」老仆继续说道。「七爷的寝屋就在妳这屋的后边,西厢房前面是膳房和茶房,妳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再来找我,我就住西厢后院。」 夜露微笑地点头道谢,视线不由自主地朝老仆说的永硕寝屋望过去,心中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先去向永硕请安问好? 「七爷出去见朋友了,此刻不在屋里。」老仆彷佛看出了她的想法,淡淡地说道。「通常七爷都要亥时以后才会回来,妳累了可以先休息,等七爷回来了,有妳忙的。」 夜露愣愣地望着他转身离开。 「对了,七爷生性好洁,妳最好在七爷回来之前先把自己打理干净了。」老仆走到了院中,忽又回过头来说道。 夜露连忙点头,然后看着老仆走远,消失在西厢房。 她转身进屋,点亮了屋内的烛台,目光在屋内缓缓扫视。屋内有简单的几案桌椅摆设,让她惊讶的是屋内挂的藕合色帐幔和锦被缎褥都是簇新的。 [里头的床帐被褥都是七爷吩咐置换的。] 她想起老仆方才说的话。 [这些都是专为她而置换的吗?] 她愕讶地轻抚着柔滑簇新、轻盈如雾的被褥。尽管幼年时家境还不算差,但是她也不曾盖过这样质地上等的缎被,她多希望娘也可以在这张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一想起娘,她又忍不住一阵心酸,眼眶泛红。虽然母女俩同在一座王府里,可是隔着重重院落,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不能再想了,再想又要难受了。现在想那些都没有用,得赶紧把自己梳洗干净才行。] 她飞快拭去泪水,硬打起疲惫的精神,捧起空脸盆开门走到茶房去。 茶房内有一个砖砌的大炉灶,她看见炉上烧着一大锅热水,炉口内有几只烧红的木炭在给锅里的水续热,墙边有一大排的小炭炉,每个炉上都有一只砂锅,锅内炖着各种汤药,整个茶房里全是药香。 这么多药,是老仆自己要吃的吗? 夜露没有想太多,掀起大炉灶上的锅盖,舀满了一盆子热水,捧着回屋。 换下一身又旧又脏的衣服后,夜露仔仔细细地把身子擦拭干净,随意穿上红绫抹胸、月白色的绸裤,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用干净的布沾水清洗着膝盖伤口上已经干掉的血迹。 突然,一股力量推开了房门,门扉发出「砰」地一声大响,夜露骇异地跳起来,惊慌地抓起小袄遮掩上身,在看清楚来人时愕然愣住。 是永硕! 「妳来了。」永硕斜倚着门扉,眼神慵懒地看着她。 夜露深深地点头,红着脸急忙穿好小袄,双手飞快地扣好衣襟。 就在她忙着穿上身的小袄,忘了扯下拉高至膝上的绸裤时,永硕已经清清楚楚看见了她膝盖上紫黑色的瘀血和细长的伤口。 「盈月对妳出手可真狠。」永硕慢慢踱到床沿坐下来,蹙眉凝视着她。 夜露微愕,这才察觉到他正注视着她的膝盖,连忙把绸裤从膝上拉下来。 「妳过来。」他微瞇双眸,朝她勾了勾手指。 夜露顺从地走过去,一靠近他,她就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他喝酒了?难怪神情看起来不太一样,眼神也比平时看起来更慵懒挑逗,就连他的嗓音也变得异常沙哑呢哝。 永硕专注地望着她,她紧张得垂下眼眸,怯怯地不敢回望。 忽然,他伸手抓住她的双手,摊开来仔细看着她的掌心。 夜露吓了一大跳,怕惹他生气,又不敢随便把手抽回来,只好一动也不动,由着他检视审查,不过她心中有些困惑,为什么永硕的手如此冰凉? 「盈月少说也打了妳二十下吧?还好没把妳的手打烂了。」 从夜露仍然有些瘀肿的掌心看起来,他就可以猜出她受过怎么样的处罚。 [只是看着她的手,就知道她被盈月打了多少下?永硕也太厉害了吧?] 夜露在心里惊叹着。 「妳有没有怨我?」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 夜露呆了呆。在被盈月痛打时,她确实曾在心底怨过他,但是,当她走进这座院落,走进这间特意为她布置的房间,还有,望着他那双怜惜她的眼睛时,她便不再有怨了。 她甜甜一笑,摇了摇头。 永硕喜欢她的笑。她的笑容很简单,只是单纯地表达着她的意思──「是」、「对」、「谢谢」,没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图和算计。她的笑容让他感到舒服,像暖暖的冬阳照在他寒冷的心上。 「在这座王府里,有很多人面善心恶。那些外表看起来愈漂亮、愈道貌岸然的人,其实愈是有着一肚子坏水。」他轻轻抚着她的掌心,无奈又无力地笑说。 夜露怔然不解,为什么他眼中会有那么复杂的情绪?一肚子坏水?指的是盈月吗?可是他不是跟盈月亲热地搂抱拥吻吗? 「到我房里去。」永硕忽然站起身,牵着她的手走出去。 夜露呆呆地被他拖着走,总觉得今夜的永硕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会是因为他喝了酒的缘故吗? 一走进永硕的寝屋,夜露立刻感觉到屋里头暖融融的,而且有种特别香甜的气味,让人觉得舒适温馨。 走过外间属于仆婢们当值的小屋,再往内走才是永硕睡觉的地方。 「坐着。」永硕把她带到暖炕上坐下。 夜露浑身僵直地坐在铺着厚厚毡毯的炕上,看着永硕从橱柜里取出一只青花瓷小瓶,然后走过来抓起她的手,从瓶子里倒出金黄色的凝露,在她的双掌上轻轻推揉。 「我小时受了杖打之后,都是用这个药消肿散瘀的。」他凝视着她因推揉而痛皱的小脸。 [他也受过杖打?] 夜露十分吃惊。 永硕蹲下身,拉高她的绸裤,想替她的膝盖上药,夜露又羞又急地推开他的手,拚命摇头。 「妳是害臊吗?」永硕轻笑。「看了妳的腿有什么要紧的?妳日后还得天天服侍我更衣沐浴,要这样害臊哪里害臊得完?妳最好趁早习惯。」 夜露红着脸摇摇头,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左手掌心比了一个「跪下」的手势,然后朝他摇了摇双手,接着又指了指自己。 「妳的意思是说,我是主子,妳是奴才,所以不能替妳上药,妳想要自己来吗?」永硕猜着她手势的意思。 夜露连忙点头,尴尬地笑笑。 永硕大笑了几声。 「夜露,妳太不了解我了,我是从来不把奴才当奴才的人,奴才们可也没有几个是真心把我当主子看的。我想帮妳上药就帮妳上药,用不着那么多废话。」 他不理会她的推拒,直接将她的裤管拉到膝上。 夜露胀红了脸,惊羞得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不许动,刚开始会有点疼,忍耐一下。」 他轻轻扳开她紧拢的双膝,在她受伤瘀血的肌肤上涂抹药膏凝露,当视线微微低下,就看见她雪白无瑕、弧度优美的小腿。 永硕没想到外表看起来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夜露,竟会有一双如此洁白细腻的腿。 目光调回她的脸上,只见她双颊晕红,两眼紧闭,眉心轻蹙,一脸活受罪的表情,可是这样的表情却让他觉得愈看愈可爱,他不由自主地倾身,缓缓贴近她的脸庞。 夜露感觉到一股男性的气息轻拂在她的颊畔,她疑惑地睁开眼,尚未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双唇就被柔软温热的触感吞噬。 她惊抽一口气,这是…… 他在……吻她吗?她惊讶地微微张开嘴,炽热的舌尖立刻攻入她湿滑的唇内,深沈地吮噬着。 夜露太过惊讶,鼻端嗅到他唇齿淡淡的酒味,她脑袋一片空白,心剧烈狂跳,青涩无知得完全不会反应。 半晌,她下意识地抗拒起侵犯她的唇舌,慌张失措地用力闭上嘴。 永硕痛呼一声,退开来掩住口,皱眉瞪着她。 「妳咬我?」他尝到了嘴里淡淡的血腥味,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女人咬破舌头。 看见永硕唇角的血迹,夜露吓白了脸,她不知道自己会不自觉地咬破永硕的舌硕,惊慌得就要跪下来赔罪。 「妳膝盖才上了药,别跪了。」 永硕推她坐好,忍不住自嘲地一笑,没想到偷香却被反螫一口。 夜露怕得要命,不知道永硕生气起来会怎么样责骂她。 她实在不懂,永硕为什么突然要吻她?他难道真像传言说的,只要是女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就算是她也逃不过他的魔掌吗? 「刚刚不是有意吓住妳。」他轻轻拉下她膝上的裤管,淡笑说道。「不过下次不准再咬人。」 [还有下次?] 夜露的脸蛋骤然胀红。亲吻不是最亲密的人才会有的行为吗?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感觉就像牵手那么平常似的? 「回房去睡吧。」永硕打了个浅浅的呵欠。 夜露恍恍然地点头,被动地走出房门。燥热的脸颊被门外的冷风一吹,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 不对,她还没有服侍他上床,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何况她还得在外间小屋内上夜,随时听他差遣的。 她立刻转身又走回屋去,没想到永硕已经自己在解袍服,准备更换了。 低着头,她快步来到他身前,从他手中接下解衣扣的动作。 「今天不用妳服侍,妳回屋去睡吧。」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夜露红着脸摇摇头,坚持要服侍他。 永硕淡淡一笑,站着任由她替他宽衣。 当最后一件底衣卸下来时,夜露震愕地瞠大双眼,骇然瞪视着他赤裸胸膛上浅浅的一道道疤痕。 「很惊讶吗?」永硕刻意低下头,挑眉凝视着她的表情。 [为什么会有这些伤痕?是什么造成的?是谁造成的?] 夜露心中有巨大的疑惑,但是无法问出口来。 「这就是我选妳的原因,妳不会喋喋不休地追问为什么来惹我心烦。」 他更专注地贴近她的脸庞,声音低沈沙哑,轻柔得令她心悸。 站在这间温暖的屋子里,以及面对着永硕赤裸裸的胸膛,夜露觉得心跳急遽,呼吸困难,愈来愈感到燥热不安。 就算永硕小时候太顽皮被鞭打,也不至于会打出这么多的伤痕。 她渴望知道这些伤疤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到底是谁那么狠心? 「这是我的秘密,妳在我身上看见了什么,都不可以说出去。」他凑近她耳畔,魅惑地低语。 夜露错愕地看着他的双手缓缓抽出腰带,绸裤软软地垂下地面。 这是夜露初次看见浑身赤裸,一丝不挂的男子胴体,她慌得心都快迸出胸口了,目光直直盯着他的胸膛,一点儿也不敢往下移。 「怕什么?」永硕垂眸轻笑。「日后妳天天要看、天天要侍候的,有什么好不敢看?」 夜露红着脸,眼神为难地闪烁着,就在视线不经意往下一瞥时,她猛然僵住,被他下腹部上一道狰狞的、深深陷入腹部的刀疤慑得瞠目结舌,忘了呼吸。 那是刀疤! 是曾被深深刺进肚腹之后形成的可怕疤痕! 为什么在他身上会有这样可怕的伤? 她哑然僵立,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 「记住,不许让人知道了。」他望着她的眼神不再促狭散漫,转而冷峻得令她心惊。 夜露瞠着双眼呆视着他,思绪糊乱成一团,那道狰狞的刀疤勾起了她记忆中最可怕的惊恐。 她无法呼吸,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浑身虚软地倒坐在地,背脊泛起了一阵阵冷汗与颤栗。 永硕凝眸审视着她,误以为是自己身上的疤痕让夜露如此惊恐,面容逐渐冰冷了下来。 夜露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地面,被她封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伺机窜出,她努力抗拒着,压抑着。 彷佛有鲜红色的花瓣无声无息地飘落,洒了她一脸一身。 她不敢抬头,因为她知道那不是花瓣,而是血,灼热的鲜血! 第四章 夜露头重脚轻地来到茶房,等着炉上的热水烧滚。 她一夜没有睡好,永硕那布满了大小伤痕的身躯,还有他下腹那道残酷狰狞的刀疤,满满地占据了她的思绪。 她不停地猜想着,永硕从前究竟有过怎么样的遭遇和经历?为何会好像曾经遭受过可怕的严刑毒打? 他不是王府的阿哥吗?那些毒打他的人又是谁?谁有权利可以鞭打一个王爷的儿子? 最令她不解的是,永硕要她保守秘密。 难道……王府里并没有人知道他身上有这些伤疤?否则,为何要她保守秘密? 她站在炉灶前呆呆地出神想心事,没听见老仆走近的声音。 「水滚了。」 老仆彷佛幽灵般的提醒声,让夜露倏地回过神来。她转过身笑着对老仆躬身点头,然后掀开锅盖把热水舀进桶子里。 「七爷身子不好,一向不在晚上沐浴,都选在起床时才沐浴。七爷的屋子特别暖,所以澡盆就搁在七爷房里,一般需要三桶热水加一桶冷水才够。」 老仆在灶炉前坐下来,一边慢条斯理地续柴火,一边对她说。 夜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从老仆口中听见永硕身子不好,她不禁瞥望着墙边那一大排熬着汤药的砂锅。那些汤药不会是要给永硕喝的吧?他的身子不好,是因为那些伤造成的吗? 「以往侍候七爷沐浴都是慧娘的事,慧娘嫁出府后,老奴服侍了几回。从现在开始,就全交给妳了。」老仆低声说,像在自言自语一般。 夜露想得出神,心里思索着,既然老仆侍候了永硕这么多年,那么他一定知道永硕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了,好不好问他呢? 「妳看过七爷的身子了?」 夜露被老仆的问话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他。为什么他都能知道她此刻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知道。当有一天七爷想对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老仆极其淡漠地说道。 夜露深深望着老仆布满皱纹的脸孔,心中有着淡淡的感动。永硕会把老仆留在身边,一定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忠诚足以令他信任吧! 她提起热水桶慢慢走出茶房,往永硕的房间走去。 一进屋,暖融融的香气立即扑面而来。 她想起老仆说的,七爷的屋子特别暖。一定是因为永硕身子不好,所以老仆才特意在暖炕内加了许多炭火,让屋子里始终保持着温暖。 夜露放轻脚步,慢慢把热水小心地倒进澡盆里,一面偷眼望着仍在熟睡中的永硕。 怎么会有男人的睫毛那么长的?她无法控制地看呆住。 浓密微翘的长睫毛像羽扇般覆盖着,搭配上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唇形,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个俊美得令人赞叹的美男子。 永硕翻了个身,仍然闭着眼。 夜露慌忙调回视线,提着空桶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再提一桶热水回来时,永硕已经起身下床了。 「给我。」他把她手中的热水桶接过来,将热水倒进澡盆里,然后径自提着桶子走向茶房提水。 夜露急着想告诉他这是她的差事,怎么能让他来做?但是永硕的步伐又快又大,她喊不出声,也抢不过他,只能追在他身后干著急。 「夜露,没关系,以前慧娘在的时候,七爷也都是这样的,妳用不着放在心上。」老仆淡淡地说。 话虽如此,但夜露仍是觉得不自在,而且她发现今早的永硕和昨晚的永硕有些不太一样。昨晚的永硕温柔又体贴,可是今早的永硕却表情冷淡,连正眼也没有看她一眼。 永硕把澡盆装满了热水以后,自行解开衣扣。 夜露见状,忙趋前想替他宽衣,永硕却轻轻拨开她的手,仍旧自己脱衣。 这是怎么回事?她做错了什么吗?夜露怔怔呆站着,百思不解。 永硕裸身坐进澡盆中,让全身都泡进热水里,然后抬起双臂趴靠在澡盆边,舒服地闭上眼。 夜露在澡盆旁边跪下,拿起毛巾轻轻替他擦背,她发现,连他的背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那些伤疤几乎无所不在。 她用目光仔细地搜寻他的身体,手指轻轻触在每一条微微凸起的疤痕上。她眼眶微湿,在心底默数着那些疤痕。 七、九、十、十三、十五…… 这回永硕没有推开她的手,不过也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只是默然接受她手指的抚慰。 一直到夜露替他擦干身上的水珠,将一件件衣服替他穿戴妥当,服侍他梳洗盥沐完毕,他都始终不发一语。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七爷?] 夜露抬眸凝望着他平淡的面容,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永硕疏离地转身走出去,没有回答她一字一句。 老仆捧着一个做工考究的药碗站在膳房前,平稳地敬呈给永硕。 「七爷,请喝了这碗药。」 永硕接过来,一口气喝光。 「七爷,用早膳吗?」老仆接过空药碗,恭谨地问。 「我去老太太屋里吃。」永硕淡淡地抛下一句,大步走出院落。 老仆转过头来看一眼夜露,然后默默地走进膳房。 夜露呆站了半晌。 要如何才能问清楚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bbs.***bbs.***bbs.*** 午后,天阴了。 夜露坐在自己房里缝制着一件铺了薄棉絮的月白缎里衣,打算让永硕在寒冬时贴身穿着可以保暖。 门大开着,她坐在房里,可以看见老仆穿梭忙碌的身影。偶尔有小厮送来东西,有柴、炭、药包、梅花香饼,每回听见脚步声从外头走来,她就希望是永硕回来了。 一阵风吹过来,将她的裙角吹荡了起来,入冬后的冷风令她打了个寒颤。她抬眼看看天色,厚重的乌云压得低低的,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了。 老仆忽然匆匆地朝她走来,手中拿着两把油伞。 「夜露,怕是要下雨了,快去给七爷送伞!」 夜露放下手中的针线,急忙接过伞。 [七爷在哪儿呢?] 她正思索着,老仆便叹了口气说:「七爷今天没出去,不知道在府里哪个屋里头,妳去找呀!」 夜露连忙点点头,怀里忽然被老仆塞进了一只白铜制的手炉。 「下了雨会更冷,顺便给七爷带上斗篷和手炉。斗篷就在七爷屋里的隔间大柜里,快去取来。」吩咐完后,转身又回茶房里去了。 夜露飞快地拿出斗篷,快步地奔出去。 冷飕飕的风吹拂着,带着沁骨的凉意,夜露被风吹得一阵阵发噤。 见两个老嬷嬷迎面走来,她忙比着手势问「七爷」。 「找七爷?去三少奶奶那屋找找吧。」又高又瘦的老嬷嬷回她。 三少奶奶那屋?又是在哪儿?她还想再问,但两个老嬷嬷没耐性看她比手画脚,径自走了开去。 「三少奶奶的妹妹又来了?来了一个又一个,是预备给七爷说亲的吧?」 夜露隐约听见另一个圆胖的老嬷嬷说着。 「那是,三少奶奶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呢!」高瘦的老嬷嬷呵呵笑着。 说亲?夜露的脑子忽然一片空茫。永硕迟早要成亲娶妻的,值得她大惊小怪吗?她往后也得侍候七少奶奶呢!这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为什么她的心口会一阵阵酸涩难受? 就在她出神间,天际响起一声闷雷,细雨接着哗哗地落下来。 她急忙撑起一把油伞遮雨,忽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的叫唤── 「七爷!茹雅格格!七爷──」 怎么,有人也在找永硕? 夜露循声走过去,希望跟着那些人一起找到永硕。 经过一处白石堆迭的假山时,她忽然听见石洞内传出永硕的声音── 「有人寻来了,妳留在这儿避雨,我去唤人。」 夜露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只一心想接他出来,便立刻踩上假山小径,来到洞口。 「不!别出去,咱们就在这儿躲雨,等雨停了再走。」 这个娇细的嗓音让夜露的步子愕然停顿住。 「茹雅格格,妳不担心和我独处?别忘了,我可是风评极差的色王爷呢!」 永硕的低吟如醇酒般惑人,听得夜露陶醉失神,想必石洞里的那个茹雅格格也是意乱情迷的吧? 「哪个男人不好色?只不过大部分的男人是偷偷摸摸地偷香,而你这人倒是偷得正大光明,相比起来,你比较不教人害怕。」 夜露从茹雅格格的轻笑声中感觉到了她对永硕的好感。 「喔?为什么我比较不令妳害怕?」 「传言你好色又爱玩,可是你却没闹出丑事来。」 「妳是说,我没把人家姑娘的肚子弄大吗?」永硕扬起暧昧的笑声。 夜露脸红心跳,听见茹雅格格的轻笑声变得更加柔媚了。 「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传说你很风流,可是身边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别说侍妾了,听说原来连贴身侍女你都不要呢!你要是真这么风流,身边不可能连一个女人都没有。」 听着茹雅格格的疑惑,已经知道永硕秘密的夜露在心中深深一叹。 永硕的秘密,正是他为何没有侍妾的原因。 「我只是不想有人管着我罢了。」永硕轻淡地笑说。 「你不想女人管你,却喜欢到处撩拨调戏女人,吃尽女人的豆腐。上回我二姊过府来看大姊,你的待客之道却是调戏她,不但对她又亲又抱,浑身上下还都摸了个遍。她豆腐被你吃尽了,还以为你对她有意思,成天在家里等你来提亲呢,没想到你毫无声响,这不是把女人当玩物吗?」茹雅格格娇嗔不平。 「茹雅格格这么说,那我可算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了。」永硕发出沉沉的轻笑。「为了维护茹雅格格的名声,茹雅格格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免得被我吃尽豆腐就糟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她娇声抱怨。「我就比不上我二姊美吗?」 「茹雅格格为何这么问?」 「你看我很丑怪吗?我让你看了倒胃口吗?」她仍在咄咄逼问。 「不,茹雅格格很美,比起妳二姊齐雅格格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真心赞美。 「既然是这样,你对我二姊又亲又抱,为何见了我就退避三舍?」 站在石洞外的夜露听得傻眼,茹雅格格的质问分明充满了醋意。 「那……茹雅格格希望我怎么做?」永硕格格发笑,浓腻的嗓音充满了挑逗。「是这样吗?还是这样……」 「七爷果然好坏……」 茹雅格格的轻笑声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微弱低促的喘息声。 夜露撑着伞呆站在茫茫细雨中,浑身僵直得宛如石像。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听、不要思考,也不要去猜测永硕和茹雅格格此时正在做些什么。她不断告诉自己,她只是个服侍主子的丫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对主子的行为有感觉,她必须收起自己的情绪,做好一个婢女应该尽的本分。 虽然她如此警惕自己、告诫自己,但是胸口却沈闷得难受,就像有双看不见的手正使劲挤压着她的心。 「喂,妳看见七爷和茹雅格格吗?」 夜露听见假山下的雨地里有两个小丫头在叫唤着她,她低眸望着她们,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问妳怎么不说话呀?」当中一个小丫头不高兴地喊。 「我知道她,她好像是被七爷选了当贴身丫头的,叫夜露呢,确实是不会说话的!」另一个小丫头没好气地说。 「不会说话总该也会点头摇头吧?像个傻子似地站在那儿──」 剎那间,两个正在傲然笑骂的小丫头突然变了脸色,朝着夜露的方向战战兢兢地蹲身行礼。 「七爷……」 夜露倏地转过身来,果然看见永硕不知何时已走出了洞口,脸色淡漠地注视着她。 她僵硬地扯唇一笑,手忙脚乱地把斗篷披在他身上,再把温暖的手炉放在他怀中,然后替他撑好了油伞递给他。 「站在这儿很久了吗?」永硕盯着她的脸。 夜露急忙摇摇头。 永硕低头瞥一眼她已经被雨打得湿透的裙襬,轻轻叹了口气。 「茹雅格格在石洞里避雨,妳们带伞过来把她接回三少奶奶房里去。」 他吩咐着站在假山下的那两个小丫头,然后撑着伞慢慢步下山石上的小径。 「七爷,你不陪我用膳吗?」 假山石洞处传来的轻唤,让永硕和夜露同时回过头来。 夜露看见了茹雅格格艳丽的容颜。她原以为盈月已经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了,没想到茹雅格格更加艳若桃李,特别是那双如丝媚眼,幽怨娇嗔地瞅着永硕,连她都觉得茹雅格格美艳不可方物,更何况是身为男人的永硕。 「茹雅格格,今日有事无法相陪了。」永硕欠了欠身,有礼地浅笑。 「那你何时会有空?」茹雅格格撒娇地斜睨他。 夜露注意到茹雅格格的领口开敞着,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锁骨,这想必是永硕的杰作吧?她忍不住偷瞄永硕一眼。 「改日吧,失陪了。」永硕优雅地颔首,转身离开。 夜露看见茹雅格格脸上失落的表情,她快步跟上永硕,与他隔着三步之遥,走在他身后。 她看不见永硕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背影可以感觉到他似乎情绪不太好。 可是,刚刚他和茹雅格格在石洞里时还是好好的呀! 会是因为看见她,所以才不好的吗?好像是这样,他一看见她,神情就不对了…… 她愈想愈沮丧,无助又无奈。在昨天以前,她见到的永硕是那么的温柔、有礼、谈笑风生,可是就在昨晚,当她看过了他身上的秘密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彻底改变了。 他后悔让她知道了吗?还是后悔选了她? 永硕突然停步,夜露躲不及,一头撞上他的背,她惊慌得正要赔罪,忽然听见永硕恭敬地低喊了声「三哥」。 她微讶地望过去,看见前面走来一个年约三十,样貌看起来十分精神干练的男子,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冷意。 那男子便是愉郡王爷的第三子,永芝。 永芝一上来,二话不说,就狠狠甩了永硕一耳光。 夜露顿时惊呆住,错愕地看着被打偏了脸的永硕。 「离你三嫂家的妹妹们远一点!别再让我看见你跟她们眉来眼去!」永芝破口大骂。 永硕冷笑一声。「三哥,是她们要跟我眉来眼去的,你何不去对她们说?你也可以打她们耳光,叫她们不许跟我眉来眼去。」 「你敢跟我耍嘴皮子?贱东西,看来你是还没受够教训了!」永芝痛骂。「你三嫂的家世凭你也配高攀?别以为有老祖宗给你撑腰,你就娶得了内大臣之女!你最好给我听清楚,别打齐雅和茹雅的主意,再让我听见你勾引她们,看我不剥了你的皮!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儿!」 贱东西?夜露惊傻得不断眨着大眼。永硕的三哥居然骂他贱东西? 在永芝愤然离开时,她清楚看见了他眼中对永硕的鄙视和不屑。他们不是兄弟吗?怎么会这样? 永硕继续往前走,面容淡得没有一丝情绪,好像刚才那个耳光没发生过。 可是对夜露来说就不同了,她无法那么快就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回到院落,老仆立即迎上来,接下永硕的油伞。 「晚膳送到房里来,没什么事别来吵我。」 永硕一边对着老仆说,一边卸下斗篷丢给夜露,默然回房。 「是。」老仆顺从地听命,没有对主子脸上微肿的掌印提出疑惑。 夜露抱着有他身体余温的斗篷,怔怔望着他疏冷的背影出神。 她隐约感觉到,永硕在府里的地位似乎非常低微。尽管都是王爷的儿子,但是从永芝对他冷酷鄙视的态度看来,像根本不把他当成自家亲兄弟。 原以为王府阿哥一定都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被众多奴仆侍候包围,享受着荣华富贵,但是从永硕身上的遭遇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她无法体会,在他成长的岁月中,曾经度过怎么样的一段痛苦煎熬?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下过雨后的夜里特别寒冷,夜露捧着老仆熬好的汤药来到永硕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她狐疑地推门进去,看见永硕和衣倒卧在床上,鞋也没脱,被子也没盖。她忙将药碗放下,来到床边想摇醒他,无意间触到他的手,不禁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的手竟冷得像冰似的。 糟了,可别冻病了! 她急忙拉过被子替永硕盖上,一面脱了他的鞋袜,把他的双脚慢慢扶上床,当她温热的双手碰到他冷如冰雪般的脚时,不敢相信地睁大了双眼。 怎么会?永硕的手脚怎么会这样冰冷?不会是病了吧? 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烧,再看他的脸色,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七爷身子不好。] 她忽然想起老仆说的话。 难道永硕是因为身体太虚寒,所以才会导致手脚冰冷? 可这张炕床烧得暖暖的,为什么他的手脚依然还是如此冰冷呢? 他的身子真的这么虚弱吗? 难怪才一入冬,老仆始终就没断过这间屋子里炕床和暖炉的炭火,想必也是为了永硕过于虚寒的身子着想。 记得进王府以前,寒冬里,她和娘睡在没有被褥的木板床上,手脚冻得像冰柱,牙关冷得发颤,娘总是把她冰块般的双脚放在怀里窝暖,在她耳边轻哄着她说:「只要脚暖和,身子就会暖和了,身子暖和了,就能睡得着了。」 她有娘可以抱着她、暖着她,可是永硕呢?永硕的娘呢?他是不是在每个冬天的夜里,都是孤单一个人? 夜露的心微微地发疼。她把他的双脚轻轻贴放在她温热的胸口环抱着,一心想使他冰雪般的双脚温暖起来。 只要脚暖和,身子就会暖和了…… 永硕忽然醒来,感觉到脚心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他疑惑地支起上身看一眼,竟发现夜露将他的双脚抱在怀里打盹。 他讶异地盯着她左右摇晃的小脑袋,好半晌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顿悟后的感动与悸动同时震荡了他的心。 这辈子没有人为他这么做过。 他深深凝视着她,他以为自己不可能找得到这样单纯的温柔。 原来,这世上还是会有简单而平凡的温柔与感动。 他轻轻把脚从她怀中抽出来,夜露倏然惊醒,眼神迷茫地看着他,似乎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这样睡觉会着凉。」他低柔地对她说。 夜露眨了眨眼,很快清醒了,清醒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那碗汤药。 她急着下床拿汤药,却被永硕一把扯住手臂。 「药已经凉了。」 [我再去热。] 她比了一个搧火的手势。 「不用了,今晚不喝了。」他的手扣住她的细腕,一双明眸专注地凝瞅着她。 夜露被他注视得不自在,傻笑了笑,比了个睡觉的手势,然后伸手替他宽衣。 服侍他躺下后,她转身欲下床,又被永硕拉了回来。 「躺下来。」 夜露呆怔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叫妳躺下来。」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 夜露暗暗抽息,乖乖听话地躺了下来。 「把外衣脱了再躺下。」他靠在枕头上,一手支额。 夜露心一跳,不知道永硕到底想做什么? 把外衣脱下来躺在他身边,这要是传了出去,非但老福晋饶不了她,就连盈月也会把她给整死的! 「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发现妳比暖炉还好用,让妳睡在我身边,不过是要妳代替暖炉罢了。」永硕瞅着她淡笑。 代替暖炉?夜露轻蹙了蹙眉,犹疑不安地脱下缎袄、背心和绫裙,只留下一件贴身小袄和月白绸裤,浑身紧绷地背对着永硕躺下来。 永硕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 夜露倒抽一口气,紧张得缩起肩膀不敢动弹。 「不需要真的把自己变成硬邦邦的暖炉好吗?」 他的低笑声轻轻吹拂在她耳畔,双臂慵懒地环抱着她。 夜露凝住了呼吸,全身所有的知觉都在紧贴着自己背部的那具身躯上。 「抱着妳果然比暖炉舒服。」 永硕的这声呢喃几乎让她的心停止跳动。 「暖炉初入手时太热,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又太冷,随时要添炭火,很麻烦,不像妳的体温那么的刚好,抱起来的感觉又那么的柔软,与我的身躯也那么的贴合。」他闭眸低喃。 听着永硕催眠一般的嗓音,闻着他身上独特的男子气息,感觉着他胸膛传来的体温,她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躯,喜欢上了如此暖和的紧密拥抱。 「我要妳以后每天都来暖我的床。」永硕在她耳旁低语。 夜露闭上眼,顺从地点点头。 他温暖的怀抱让她有一种安全感,好像在他阳刚的气息里,她可以很安心的,不用再感到惊恐害怕。 只要他需要,她愿意一直当他的暖炉。 第五章 腊月初八。 这天是愉郡王府老王爷的忌日,尽管天空飘着雪花,王府中上从老福晋、愉郡王爷、大福晋、侧福晋,下到七房阿哥、少奶奶,全部来到了护国寺拜佛,也给老王爷做忌日佛事。 数十辆车轿浩浩荡荡前往护国寺,永硕也带着夜露前往,同乘一车。 夜露服侍永硕已有两个月,平时永硕外出,她便待在屋里给永硕做些荷包、打梅花络子、缝袜绣帕,甚少离开,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见到王府里面所有的人。 这天永硕带她出来,她开心得无以复加,掀开轿帘看外头的街景,沿途见到什么都觉得有趣。 当车轿经过一条大街,夜露看见了一间贴着封条的破旧房屋,她扯了扯永硕的手要他看,神情有着说不出的惊喜。 永硕看一眼封条,又看到夜露脸上孩子气的笑容,不必细想也明白了。 「那是妳家吧?」 夜露点点头,依恋地看着她的家慢慢远去。 「以后妳的家就是王府了。」他轻拍她的脸蛋。 夜露微笑地点头,仍旧把脸探出窗口留恋不舍地望着。 「冷风都灌进来了,把帘子拉上。妳要冻病了,谁来当我的暖炉?」永硕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想她因为过于思念而想起她不愿想起的可怕回忆。 夜露果然把注意力转回他的身上,见他身上披着的狐皮大氅滑下了肩膀,忙倾过身替他拉好。 「靠过来。」他搂住她的肩,将她拉进怀里。 夜露自然地张开双臂环抱他。 她早已习惯永硕的搂抱了,她也一直让自己当一个称职的暖炉,对于男女之情,她似懂非懂,娘也不曾教导过她男女间的肌肤之亲,虽然看过永硕的裸身,知道男与女之间的不同,但除此之外她便一无所知了。 永硕自然不像夜露那样什么都不懂,他知道包裹在层层衣物下的女子身躯是多么柔软诱人,也很清楚男女间的云雨缠绵有多么激情和欢愉。他虽然整天逐花弄草、流连花丛,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但是不论他如何激狂挑逗女人,总会在最后一刻收手,不曾真正失控占有过任何一个姑娘。 并非是他没有欲望,而是他不愿让人看见他的身体,发现他的秘密。 但是对夜露就不同了,夜露完全知悉他的秘密,在她面前他无须掩饰。 夜夜抱着她入睡,他若是早对她出手了,她绝不会在上了他的床雨个月之后还依然不解人事。他不碰她,只是不想太快破坏这一份单纯的美好,他希望看到她的笑容永远是那么甜美。 当她单纯想暖着他的身子时,早已经暖了他的心,他要这一份温柔的感动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车轿停了下来,轿门一打开,冷风夹着雪花立即卷进暖和的车厢内。 夜露急忙替他穿整好狐毛大氅,永硕怕她吹了风受寒,便拉起斗篷将她裹在怀里,两人一起步下车轿。 搀着老福晋走下轿的盈月,转眼看见了这一幕,脸色倏地一沈,又看见夜露双手环在永硕腰上,更是令她妒火中烧。 护国寺僧众在山门前站列两旁,恭敬地将老福晋、王爷等众人迎进寺中。 夜露在众僧侣中寻找老和尚的身影,却遍寻不着。 不知老和尚为何没有出来迎接老福晋呢? 王府家眷鱼贯进入佛寺大殿,夜露借着这一回的佛事,看到了王爷和福晋们,也看到了六房的阿哥和少奶奶们。 不过,她发现在这种家眷都在的大场合里,永硕很明显不被重视,甚至在给老王爷拈香叩拜时,永硕的六个哥哥还不许他叩拜老王爷,硬是把他赶离了大殿。 [为什么不许你祭拜老王爷?] 夜露跟着永硕走到殿侧,惊讶不解地比着手势问。 「老王爷没有承认过我的母亲,自然也就不会承认我了,所以老王爷死后的每一年忌日,阿玛、兄长他们都不许我拿香祭拜他。」 永硕慢条斯理地走到天王殿前,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待。 夜露心情十分低落,就因为永硕的母亲是出身下等房的奴婢,他们就要这样排斥他? 大殿内传来僧众的喃喃诵经声。 「这场佛事做完也得要一、两个时辰,站在这里好冷,找个地方坐下喝茶吧。」永硕拉紧大氅,往大殿后面走去。 夜露随着他来到殿后小院,依稀还记得这个地方,她下意识往北边望去,果然看见那座记忆中的宝塔,不过她发现宝塔已经被拆毁一半了。 她忽然想起老和尚曾经对她说过,宝塔出现了裂痕,所以要在两年内拆掉宝塔重建。 如今宝塔拆毁了一半,老和尚也不知所踪,在细雪纷飞的冬日里,令她感到有些怅惘。 「这宝塔看样子拆毁有些时日了,怎么不一口气拆完,倒留了两层残塔,不知有何用意?」永硕奇怪地说道。 夜露也不明白,记得老和尚明明说要拆毁重建的,现在留下了两层残塔在,这要如何重建? 「妳去年住在寺里时,宝塔仍是完好的吗?」永硕慢慢走向后院。 夜露点了点头,转进后院,看见了一排矮房子,她轻扯永硕的衣袖,指了指那排矮房子给他看。 「妳和妳娘未进王府以前就是暂住在这儿的吗?」永硕挑眉打量着那一排毫不起眼的矮房子。 夜露笑着点头。 就在此时,那排矮房子最里边的一间房门忽然开启了,走出来一个老僧人。 [是老和尚!] 夜露欣喜地奔过去。 「我听见这位施主说的话,便猜是妳来了。」老和尚笑着轻抚她的头。「一年多不见,妳长大了不少。」 夜露开心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出去?] 她朝老和尚比了个手势问道。 「这位是?」老和尚没有回答夜露的问题,反而双目炯炯地看着永硕。 夜露飞快比了个自己跪下的手势,再比了一个「七」。 「原来是七爷。」老和尚双手合什行礼。 「老师父不用多礼,叫我永硕便行了。」永硕合掌还礼。 「屋外头太冷了,两位请进屋来说话。」老和尚展手请他们入内。 屋内的陈设异常简单朴实,老和尚把临窗大炕让给他们坐,然后从炭炉上提起茶水各斟了一杯给他们。 「妳不能说话的毛病一直都没有好吗?」老和尚关心地望着夜露。 夜露摇摇头。 「老师父,她还能说话吗?」永硕讶异地问,他竟从没有想过夜露还能再开口说话这个问题。 「老衲也无法肯定。」老和尚缓缓摇头。「这是一种心病,而心病无药可医,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开口。」 「当真无药可医吗?」永硕静静凝睇着她。 夜露耸耸肩,苦笑了笑。她也很想开口说话,曾经也很努力试过发出声音,但是喉咙口就像有东西梗塞住,即使她努力发出声音了,也只是嘶哑的、无法成句的单音。 「春香。」老和尚唤着她的旧名。「妳还记得曾经看过宝塔内发出来的异光吗?」 夜露点点头。其实她并非「看见」,而是出于一种「感觉」。她「感觉」自己看见了「光」。 老和尚缓缓站起身,走进屋内隔间,再出来时,手中捧着两只匣子,小心翼翼放在炕桌上。 夜露不解地用眼神询问他。 「这是从宝塔中取出来的东西。」老和尚先把一只方形檀木匣打开。 永硕和夜露探头一看,看见匣内有百余颗大小不一、颜色鲜艳的圆珠。 「这便是宝塔内供奉的舍利子了。」老和尚合掌说道。 「这就是舍利子?」永硕有些惊讶,这些大如珍珠、小如米粒,颜色多彩的圆珠,就是传说中的舍利子? 夜露不了解舍利子有何神奇的传说,只是好奇地观看着。 「春香,老衲原以为妳看见的『光』指的是舍利子发出来的『光』,没想到并不是。妳所看见的『光』,其实是来自这个锦缎匣。」老和尚轻轻将另一只锦缎匣打开。 突然,一道光芒从开启的匣缝中溢出,当匣盖完全打开时,灿烂夺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斗室。 「这是什么东西?」永硕惊奇地看着匣中放出奇异光亮的物体。 夜露也呆呆地看傻了眼。 「依老衲看,这应该是龙珠。」老和尚其实也不敢太肯定。 「龙珠?」永硕微愕,双目盯着如掌心般浑圆,透出五彩光华的一对宝珠,看得出神。 原来这就是「龙珠」?!夜露震慑地呆望着莹莹发亮的龙珠。 她依稀还记得,去年在寺中曾经从胡姓夫妇口里听说过有关于龙珠的来历,不过那时候胡姓夫妇明明说龙珠在江南一个少年的手里,怎么会到了老和尚手中呢? 「老衲是在动工拆卸宝塔塔顶之时,突然发现了这个锦锻匣。看到匣子里的龙珠时,老衲非常惊讶,几乎不敢相信。」 老和尚解开了夜露的疑惑,但是在她心中又有了新的疑惑──龙珠怎会在宝塔塔顶? 「龙珠在宝塔塔顶,老师父为何会不知道?」 永硕正好替她提出了疑问。 「老衲在护国寺修行了三十年,确实不知道宝塔塔顶藏有龙珠这件宝物,也从来不曾听寺中僧人提起过,究竟是何人所藏也无人知晓。」 「这龙珠究竟是什么宝物?我能拿起来看看吗?」永硕十分好奇。 「七爷请看。」老和尚展手说道。 永硕把其中一颗龙珠轻轻托在手心仔细观赏,圆润的龙珠从里到外漾呈着一种神异的华彩,散发着耀眼却柔和的光芒。 夜露也凑到了他身边与他一同细看。 「触手如此坚硬,却轻得好像没有重量。」永硕惊奇地说。 见龙珠表面有细密如红丝绒般的龙麟旋转绕缠,看起来就像龙身的某一段被截到了龙珠上,夜露忍不住伸指轻触了触,发现龙麟并非浮雕上去的,而是从龙珠内透出来,像是天然生成的一般。 「看起来实在不像人间凡品,简直是天地造化的神工。」永硕不可思议地赞叹着。 「十多年前,龙珠的传说就在京城流传过一阵子,后来沈寂了,也渐渐被人们淡忘,最近才又听说了关于龙珠的新传说。」老和尚说道。 「是什么样的新传说?」永硕挑了挑眉。 「这是从江南传来的,传说龙珠是天界龙神配戴在颈上的宝珠,不小心遗落到了人间,还传说谁要是拥有了龙珠,就会有如披上了龙神盔铠,可以挡掉一切灾厄、破除诅咒,也可治百病,甚至还能得到权势与财富。」老和尚把从胡姓夫妇口中听来的龙珠传说复诵了一遍。 「这也传得太神了,还能治百病?」永硕半开玩笑地把龙珠转递给夜露。「夜露,妳抱着龙珠睡两天,看妳能不能突然开口说话?」 夜露双手捧着龙珠,不由得发了一会儿怔。虽然永硕是开玩笑的,但她心底倒是希望龙珠的传说是真的。 老和尚看着夜露喟然一叹。 「春香若能这么碰一碰龙珠就能开口说话,老衲倒希望传言是真的。」 「龙珠若当真如传言所说,只怕天下人想尽办法也要将龙珠抢到手吧?」永硕轻扬嘴角,并不相信。 「传说只是传说,信不信端看个人。」老和尚浅浅一笑。「也正因为龙珠的传说太神异,所以老衲得到龙珠之后寸步不敢稍离,也叮嘱寺内僧众不许声张,就怕诱人来夺。」 永硕能暸解老和尚的担忧,这龙珠奇异非常,再加上传说的渲染,确实会引来觊觎争夺之心。 「不知老师父打算如何处置这一对龙珠?」他看着夜露小心翼翼将龙珠放回匣子里。 「老衲比较相信的是十多年前的传说。」老和尚淡然说道。 「十多年前的传说又是如何说的?」永硕忍不住一笑。这对龙珠还真不是等闲之物,连传说都分不同版本。 「四颗龙珠现世,与大清龙脉息息相关,一旦遭毁,有可能毁掉大清皇室子孙的气运。」老和尚低声说。 永硕震愕地瞪大双眼。面对这个传说,他就无法像对先前那个传说那样等闲视之了。倘若这个传说最为真实,他同样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虽然只能算是皇室旁支,但关系也非同小可。 「老师父说有四颗龙珠?那么另外两颗呢?」他认真地坐直了身子。 「这四颗龙珠早已经消失在世上十多年了,十多年来均不曾现世,也不曾听人提起过,没想到此刻会在护国寺宝顶上出现了两颗。据老衲听闻,另外两颗是出现在江南。」 夜露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什么大清龙脉?什么皇室子孙气运?她听得懂,却无法理解。 「倘若关系到大清存亡,关系到皇室子孙,这四颗龙珠非要全部找回来不可,最好是送入皇宫,敬呈给皇上妥善收藏。」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这四颗龙珠对永硕来说已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老衲正有此意。」老和尚微笑颔首。「但是不知该交由谁带入宫中最好?这也正是老衲这阵子最感头疼的事。不知七爷可有机会入宫面圣?」 「我甚少入宫,即使入宫也难有机会单独面见皇上,我并不是适合的人选。」永硕缓缓摇头,认真思索着有谁能够担此重任? 「那么愉郡王爷呢?」老和尚探询。 「这恐怕得要老师父亲自问我阿玛了。」永硕苦笑。 阿玛待他的态度一向冰冷淡漠,看也不屑多看他一眼,平时父子俩几乎从不交谈,所以不可能由他去提起龙珠的事。 「七爷,实不相瞒,这龙珠极容易勾起人们的贪欲和邪念,老衲是看七爷见了龙珠之后并没有心生贪念,才放心将龙珠的由来和多年以前的传说告诉你。关于龙珠的两个传说,七爷选择相信后者,不相信前者可治百病的传说,这说明七爷人品正直没有贪欲。但是对于愉郡王爷和七爷几位兄长们的人品,老衲却是没有把握,不敢将龙珠轻易交托出去。」 「老师父果然眼明心亮。」永硕支颐笑叹。「能够放心交托龙珠的人选,必须再琢磨琢磨。目前看来,我的阿玛和兄长们都不能托付,我看龙珠暂时还是由老师父保管最为安全妥当。」 「看来只能如此了。」老和尚无奈地一笑。「在龙珠尚未送进宫以前,还请七爷保密,别向外人提起。」 「老师父请放心,这龙珠关系着皇室子孙的气运,与我或多或少也有些影响,除非是可以信任的人选,否则我绝对不会提起一个字。」永硕以有力的眼神向他保证。 「就盼另外两颗龙珠也能安然回来,一并送入皇宫去,这才能平息可能引发的争夺之心。」老和尚忧心忡忡地叹道。 永硕和夜露对望一眼,他们此时仍不知道,老和尚的担忧就在不久的将来真的成真了…… ***bbs.***bbs.***bbs.*** 老王爷忌日这天,正好也是佛寺作浴沸会的日子。 永硕和夜露从老和尚房里离开来到大殿旁时,诵经已经结束了,僧众们正端出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分给众人品尝享用。 夜露捧来了热腾腾的腊八粥,回头找永硕时,发现永硕正和一个美貌贵妇站在廊柱后低声交谈。 她认不出是哪一房的少奶奶,犹豫着该不该靠过去? 「永硕,好久不见你了,为什么最近你都不去我那儿看我了?」 「五嫂,五哥最近天天都在府里,我不好过去看妳。」 五嫂?是五少奶奶。夜露端着烫手的腊八粥,怯怯地走近永硕。 「没看见我跟七爷说话吗?没规没矩的,滚开去!」五少奶奶厉声怒斥。 夜露倒抽口气,恐慌地低下头转身欲走。 「妳留下。」永硕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还把她手中的腊八粥接过去。 「永硕,我在和你说话。」五少奶奶蹙眉看他,冷硬地低语。 「五嫂,她是我的贴身丫头,不要紧的。五嫂要不要吃点腊八粥?我喂妳。」永硕带着浅笑,舀起一匙粥送到她嘴边。 「我不吃。」五少奶奶别开脸,抢过他手里的碗,转手又放回夜露手中。 夜露捧着碗,低头站在永硕的身侧,紧张地憋着气。 「我问你,是谁告诉你,你五哥天天都在府里的?」五少奶奶绷着脸问。 永硕轻揉额角笑了笑。 「上个月大嫂做生日,五嫂人没来,只送了礼,嫂嫂们就说因为五嫂有了身孕,不便前来,且说了五哥天天都在妳身边陪伴。」 「天天都在我身边?」五少奶奶苦笑。「自从我有了身孕,你五哥就成天往外跑,再不然就是跟侍妾胡混,待在屋里的时间根本少之又少。怀孕以后,我整日反胃呕吐,难受得下不了床,你倒也狠心,连来看我一回都没有。」 「叔嫂之间还是要避嫌比较好。」永硕的低语充满温柔。 「在我有孕以前,怎没听你说要避嫌?反倒在我有孕以后才要避嫌,不觉太晚了吗?」五少奶奶微愠地嗔视他。 「五嫂,妳这话会让人误会的,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说不定还以为我跟妳不干不净,万一传到五哥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永硕低头倾近,在五少奶奶耳际轻柔地耳语。 「你五哥说不定早就怀疑了。我倒真希望这是你的孩子呢,可惜呀,你胆子还不够大。」 在廊柱的遮掩下,五少奶奶大胆地轻抚永硕的脸,指尖甚至在他唇上有意无意地轻画着。 夜露傻愣愣地呆望着他们,她虽然早知道永硕处处风流,也曾偷听过他和盈月、茹雅格格调情,但是两人若有似无的肢体碰触,暧昧的眼神交流,仍是让她尴尬得脸红耳热。 「五嫂,我比谁都遗憾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他沙哑低吟,致命的温柔中隐含一股冷意。 夜露被永硕这句话吓直了双眼。五少奶奶是他的嫂嫂呀,他怎么也能勾引调戏?这不是太败德了吗?她下意识地惊望左右,害怕他这话被人听了去。 「你是不是对你的嫂嫂们都说过这样的话?」五少奶奶斜睨着他媚笑。 「不,四嫂太正经了,这话要是对她说出口,她不吓疯才怪。」 「你连四嫂也没放过?永硕,你在府里没玩出孽种来吧?」五少奶奶瞅着他,半开玩笑地指责。 「孽种?」他格格低笑。「五嫂要是发现有哪个孽种长得像我,不要忘记提醒我一声。」 夜露惊愕得脑中空白一片,思绪完全冻结。永硕的嫂嫂们竟然有可能怀上他的孩子?他怎么能这么做?这不是乱伦吗? 端在她手中盛满腊八粥的碗因失神而滑落,摔碎在地。 永硕转头,看见她惶惑迷乱的眼神后怔住。 碎裂声引来了僧众和仆役,五少奶奶不悦地瞪了夜露一眼,轻捏了下永硕的手臂后急忙转身走开。 永硕敛起浪荡的笑容走向夜露,想跟她解释刚才自己对五少奶奶说的只是玩笑话,但夜露在他靠近时却转身避开他伸过去的手,令他当场错愕了一瞬。 「夜露?」 她无神地凝视地面,对他的低唤恍若未闻。 「妳在生我的气吗?」他挑眉笑问,轻轻牵起她的手。 夜露表情僵硬地把手抽回来,转过身子背对他。 永硕蹙眉苦笑,看来刚才的一番对话带给她的刺激不小,竟然让温驯的她也懂得发出无言的抗议了。 「车轿已备妥了,请七爷上轿回府。」驾车的仆役恭敬地弯腰说道。 「知道了。」永硕走向夜露,用力握住她的手,往车轿方向拖过去。 拉开轿门,他把夜露推进去。 夜露紧贴在角落坐着,把脸转向窗外不看他。 永硕关上车门,扯开斗篷随手一丢。 「坐过来。」他懒懒地命令。 夜露动也不动,视线的焦点始终盯在窗外那株挂满了霜雪的梅树上。 「刚才跟五少奶奶说的话全是开玩笑的,妳可以别这样阴阳怪气了吗?」永硕无奈笑叹。 夜露仍然不动。就算是开玩笑,可是一般关系正常的叔嫂能开这种玩笑吗?她愈来愈不喜欢听见他对女人说那些暧昧调情的话,就算是开玩笑,她也没办法毫不在意。 「我跟妳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他故意沈下语调,想试试她敢与他对抗到何种程度? 夜露淡瞥他一眼,倏地又把目光转回去。 了不起,敢给他白眼。永硕暗笑。 「看着我。」他伸出手箝住她的下颚,强迫她面对他。「我没跟五少奶奶怎么样!妳到底在生什么气?」真是莫名其妙,他为何得要跟一个服侍他的丫头解释这些事? 夜露飞快用手势比了比隆起的肚子,然后又愠怒地指了指他。 「我的孩子?」永硕愕住,神色渐渐变得凝重阴寒。 夜露重重点头。 永硕的嘴角微微勾起一边,像是无奈、悲哀,又像是恼恨。 「告诉妳吧,我不会有孩子。」他冷冷地注视着她。 夜露眨了眨眼,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好吧,换个说法妳或许更能明白。」他盯着她怯懦质疑的双眸。「我生不出孩子,妳听得懂吗?」 生不出孩子?她的双眸渐渐瞠大。 「我无法传宗接代,无法生出孩子。」他咬着牙低语,幼年的阴影猛然袭上他的心头,残酷而狰狞的笑声赫然冲入他脑海中。「任何女人都无法为我生孩子,我说得这样清楚,妳懂了吗?」 夜露惊呆地凝视着他,四周的声音彷佛突然间消失了,周遭一片死寂,她无意识地看着他,无法思考。 第六章 「下学了──」 夜里,炕桌上燃着烛火,永硕斜倚在炕床的大迎枕上看书,就在昏昏欲睡时,隐约听见了从很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声音。 那是非常熟悉的声音,是幼年时教他们满文的师傅的声音。 睡梦之间,时光像洪水一般席卷而过,他彷佛回到了十多年以前,看见了幼年时读书的书房…… 王府,阿哥书房。 七个王府小阿哥背了一上午的经书,又写了三大篇满汉文,早已经憋闷得发慌了,因此师傅一声「下学了」,小阿哥们使像脱缰的野马,一口气冲出书房,全部奔往书房后的骑射苑。 对这些年纪在六到十岁间的小男孩们来说,读书写字的乐趣远远比不上骑马射箭来得刺激好玩。 不过年纪最小的永硕仍留在座位上,没有离开书房。他不喜欢到骑射苑去,也不喜欢跟他的哥哥们一起玩,那种不喜欢的情绪,甚至已经达到了一种恐惧的程度。 「永硕!你还不快滚过来,是想让咱们拿你当靶心射吗?」二阿哥永厚忽然又冲回书房叫骂道。 这就是永硕害怕跟哥哥们一起玩的原因了。 他的六个哥哥们从来没把他当成亲弟弟,因为他们的额娘都对他们说,永硕是下等贱婢在下等房生下来的孩子,脏得很,不许理他,也不许跟他玩。 要是哥哥们都不理他、也不跟他玩,那倒还好。偏偏哥哥们就爱整他,还联合起来一起欺负他,让他一见到他们就心惊胆颤。 永硕畏惧地踏进骑射苑,三哥永芝的马鞭立刻朝他身上抽来一鞭。 「干什么慢吞吞的!」永芝骂道。「你可是永哲的马,你不来永哲可没有马骑了!」 永硕抱着被马鞭抽痛的右臂蹲下来,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痛叫出声。 「小心点儿,别打到他的脸,万一老祖宗发现了,咱们不好回话!」大阿哥永英出声提醒。 「喂,我的马,还不快过来侍候六爷!」永哲拿起马鞭又抽向永硕,逼得永硕只能跪下来,将他驮在背上。 王府里的每个阿哥在满八岁之后,王爷都会买一匹小马送给他们骑,所有的小阿哥当中,只有永哲和永硕还没有满入岁,所以最上头的五个哥哥每人都有一匹小马,唯独他们两个人没有。 其他五个阿哥分别骑上自己的小马,在永硕身旁绕圈,不时用马鞭抽他。 「快跑啊!快呀!」四阿哥永群嫌他跑不快,马鞭随即又招呼过来。 就这样,永硕每隔一阵子就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全身上下就只有他的脸完好无伤…… 夜里,他被生不如死的灼热痛楚折磨得大哭,他的娘总会垂着泪抱住他,痛哭着要他忍耐,并且告诉他── 「哥哥们虽然不懂事,但是长大了就会好了,长大了就会明白事理,懂得要爱惜你了。咱们忍着点儿,千万不要去老祖宗那儿告你哥哥们的状,一旦让你哥哥们恨上了你,你将来的日子会更难过,他们暗地里总有法子整死你的,你明白娘的话吗?」 于是,他的童年就在母亲懦弱的隐瞒下,过着惊惧不安的日子。 当永哲有了小马后,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当马了,也不用再被鞭打了,没想到他高兴得太早。 就算他不用当马了,他的哥哥们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人看,只要稍有不顺心就拿他出气,把他当沙包一样拳打脚踢。 这天傍晚,相同的戏码照例在他身上上演,只因为师傅称赞他写的字是所有阿哥当中最漂亮的,就惹来他的那些哥哥们一顿打。 「最漂亮的字?哼!凭你也配!踩烂你的手,看你以后还能不能写字!」五阿哥永珂狠狠蹂踩他的右手掌。 十指连心的剧痛让永硕难以忍受,禁不住哭着求饶。 「哭什么哭?娘娘腔,恶心死了!」大阿哥永英冷冷嘲笑。 「你是女的吗?是女的才这样哭,羞不羞啊?」永珂更用力蹂躏他脚下的那只手。 「小七长得像个女娃儿,说不定他真是女的,咱们拉开他的裤头瞧瞧!」永群邪恶地笑说。 「好啊──」 六个男孩一拥而上,全都去拉扯永硕的裤子。 永硕惊慌地抓紧裤头,情急之下一脚踢出去,踢中了永珂的胸口,将他踢得仰倒在地。 「你该死了,你竟敢踢永珂!」 永英和永厚分别压住永硕的臂膀,永芝和永群则全力压住他的双腿。 「你想踢死我啊?!」永珂揉着胸口,痛声大骂。 「永哲,去脱他裤子!」永英大喊着。 永硕看永哲双手逼近他的裤头,惊慌得猛烈挣动身子。 「不要这样──」他愤怒地大喊,两腿用力踢蹬着。 「我额娘说,妳娘是只骚狐狸,咱们来看看骚狐狸生的儿子,是不是也是一只骚狐狸?」永珂把永哲推开,直接凑近永硕,双手抓住他的裤头猛力一扯。 永硕的惊惶转化成了暴怒,他发狠劲奋力挣脱四个哥哥的压制,嘶吼着扑向永珂,永珂伸臂抵挡,两人滚在地上一阵扭打。 其他人见状,立即冲过去帮永珂,顿时七个人陷入一片混战。 就在永珂的鼻梁被永硕揍了一拳,喷出鼻血时,永珂失控地抽出王爷送给他的腰刀,在混乱中刺进永硕的下腹。 霎时间,永硕的下腹血如泉涌,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所有人都被这个意外吓傻了,惊慌得跳开几大步,远远地看着永硕,不敢靠近他。 「怎么办?小七会不会死?」永珂握着染血的腰刀,惊骇得浑身发抖。 「咱们快走,千万别让人看见了!这件事一定要瞒着,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大家都会完蛋!」永英怕永硕活不成,急忙拉着弟弟们落荒而逃,把倒在血泊中的永硕一个人丢在原地。 看着自己的鲜血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红得刺眼的花,永硕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绝望过。 他就要死了吗? 原来这就是死的感觉── 寒冷、悲凉。 一阵彻骨的寒意袭上永硕的背脊,他蓦然从梦中惊醒过来,额上布了一层冷汗。是因为今天对夜露说了那些话,所以才又勾起他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吗? 那些令他难堪、痛苦、绝望的回忆,早已经被他深深埋在心底阴暗的角落里了,他从来不愿去想起。 但是刚才的梦境历历在目,彷佛当年的痛苦又在他身上重新经历了一遍。 当年若不是老仆发现了他,把他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还暗地里请大夫诊治他,他早就活不成了。 但是,他的命虽然救了回来,大夫却凝重地告诉他,他的伤很有可能让他无法传宗接代。 当娘一知道儿子被刺伤,甚至有可能断根绝种,而自己却无法替他讨回公道时,便悲痛得一病不起,不到一年就悒郁成疾而死了。 他没死,好好地活了下来。 兄长们并不知道他们把他害得有可能断根绝种,见他伤好了,对他的态度依旧回复冷漠,依旧不把他当回事,而且在他们的刻意隐瞒下,他受伤的事实被王府巨大的黑幕掩盖住,没有人知道真相。 兄长们的母亲都是出身名门望族,身分地位岂是他那个下等房奴婢出身的母亲可以相比的?阿玛从来没有重视过他,王府里虽然有老福晋怜爱他,但老福晋同样也疼爱他的兄长们,所以他在王府里几乎是孤立无援的。 他不会傻到要去为自己讨什么公道,因为以他的处境,绝没有公道可言。 他只能把被兄长们毒打、甚至刺成重伤的恶梦,深深埋进心底,绝口不提。因为就算他的母亲出身低贱,但他至少也还是王爷的血脉,他仍然可以得到王府的照顾,可以在富贵的日子中长大,这是他最现实而且最实际的需要,所以他不会和兄长们撕破脸。 不过,当他有一天知道,他的这张脸竟能够当成武器时,他便毫不考虑地拿来报复他们了。 他让他们身边的女人都为他着迷。 就在他想得出神时,隐约闻到一阵药香。 转过头,他看见夜露端着药碗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他的视线调回至手中的书本,不打算理会。 夜露咬着唇,慢慢走到炕床前跪了下来,双手将药碗高捧到他面前。 永硕默默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自从幼年时被兄长们毒打之后,老仆就开始熬这味汤药养他的身子。不知道老仆是从哪里得到的药方,总之,老仆日日熬给他喝,他也从来没辜负过他的心意,就这么服用了十多年。 夜露收下他喝空的药碗,然后再度回到炕床前,静静地、怯怯地望着他,等他吩咐她上床。 永硕知道她在等待的是什么,但他漠然地翻阅书本,刻意不睬她。 夜露知道自己不小心逼出了他不想说的隐私,他会生她的气是必然的,所以她乖乖地杵在床前,不敢打扰他淡漠的情绪,只盼望他能像往常一样唤她上床,不要再生她的气了。 「回妳的房间去睡吧。」 听见永硕淡然的话语,她怔忡地看着他把书本放下,倒身闭眸准备入睡。 他叫她回房?她冰凉的双手紧握成拳,茫然凝睇着他的侧脸。 当她缓缓转身回房时,泪珠滴滴滚落,湿了衣襟…… 躺上两个多月不曾躺过的床,夜露把被子蒙头盖上,蜷在被子里哭泣。 她不该惹他生气,不该把他的隐私逼问出来的。 这阵子天天与他相拥入睡,她已经习惯了有他的体温,也深深依赖给了她安全感的臂弯,突然间失去了这些,她觉得好孤单害怕。 有这样的感觉是不对的,她很清楚自己不该在感情上如此依赖他,她只是服侍他的丫头,不可能永远都能睡在他的床上,将来他会结婚娶妻,会有另一个女人来暖他的身子,到那时,他便再也不会需要她了。 对永硕来说,她只是一个暖炉的替代品,一个不会将他的隐私到处嚷嚷的哑丫鬟罢了。 [永硕……] 她在心里唤他的名字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他却永远都不会听见。 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这么痛? 她压抑地啜泣着,眼泪濡湿枕巾,胸口闷痛得几欲爆裂。 哭泣的声音掩盖了推门而入的脚步声,一双手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将错愕的泪颜紧紧拥入怀里。 「别哭了。」满含怜惜的叹息声,轻轻拍抚低哄着。 夜露将脸庞贴在永硕炽热的胸膛上,那是她熟悉的气息,抚慰、填满了她心中绝望的空虚,她蓦然张开双臂环抱他,纤细的双臂用尽了全力抱紧他,那是一种害怕再失去的搂抱,像要把自己融入他的身体里。 永硕幽幽一叹。当她伤心失落地离开他的房间时,他就懊悔将她赶走了。他并不是有意冷淡她,只是不想面对他的隐私被她知道后的难堪和尴尬,没想到竟会将她逼到情绪崩溃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用什么方法可以让女人迷上他,这是几年来为了报复兄长而磨练出来的手段。只要他想出手,女人们一个个都肯为他宽衣解带,就连王府里最贞烈的四嫂都难敌他刻意施展的魅力。当兄长们身边的女人个个被他征服时,他就能得到报复兄长的快感。 几年的战果让他对女人的心思和反应了若指掌,女人的一个眼神传达的是什么心情和意念,他都能犀利地透测到。 但是,他用来征服女人的手段却不曾用来对付过夜露。 他希望和夜露之间的关系永远保有纯稚的那一面,在他的世界中建立起一个没有复杂意图、没有虚伪感情的主仆关系,就像从前的他和慧娘那样,两人之间只有信任和忠实。 可是,就在夜露将他冰冷的双脚放进她温暖的胸怀中窝暖时、在他将她拉上自己的床,夜夜暖着他的身心时,这个单纯的关系就已经慢慢在改变了。 他的心灵渐渐撤防,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除了信任、忠实以外,和她之间的感觉还多了一分依赖和眷恋。就算他只是静静地拥抱她,什么都不做,他也相信这一颗心不会背弃他。 然而现在,这颗心除了不会背弃他,甚至还已经深深爱上他了。 虽然她也许还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惊惶无助,不明白自己的眼泪为了什么而流?但是他比她自己更清楚让她崩溃的真正原因。 这个小丫头爱他,已经爱到无法失去他了。 知道她爱上他,感觉完全不同于征服兄长身边那些女人们的快感,只有对她的怜惜溢满了他的心。 「傻丫头,别哭了。」他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抱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将她放上床,捧着她失神哽咽的脸庞细细吮吻。 自从上一回忘情地吻了她一次之后,他不曾再吻过她,但这一回不是忘情,而是真真实实地对她产生渴望,迫切想宣泄心中压抑的感情。 夜露被唇上的细密亲吻唤醒了神智,心痛的感觉都在他的深吻中得到了抚慰。 「不许再咬我。」他贴在她唇上的低语炽热浓烈,轻轻囓咬着她的唇瓣,火热的舌尖勾勒着她红唇的轮廓。 夜露眨动着水雾氤氲的眼眸,长翘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轻盈拍动。她柔顺地微微启唇,放纵他的唇舌深入探索,任由他将舌探进她口中,温柔地挑勾她软滑的舌尖,强吮着她唇中的甜蜜,挑逗她青涩的反应。 原来被永硕亲吻是这样的感觉。 夜露现在终于知道为何盈月和茹雅格格被永硕亲吻时,会发出那种娇喘低吟的声音了。因为此刻的自己,也难以克制地发出和她们相似的声音来。 听见一声嘤咛从他的热吻中逸出,永硕惊讶地抬高她的下颚,让他的吻更加深入她的唇齿间撩拨。 「继续出声,夜露,让我听妳的声音。」他一边狂炽地吻她,试图引诱她出声,一边动手解开她的襟扣,层层卸下她的衣物。 夜露思绪迷离,在他的舔吮间急促轻喘着,被动地让他脱光自己的衣衫。 看着夜露在自己身下渐渐裸裎,永硕忘我地凝睇着她浑圆饱满的酥胸。平时总是被层层厚重衣袄包裹的身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曲线姣好,雪白的肌肤如象牙般细致柔滑,透着温润的光泽。 在永硕专注而火热的凝视下,夜露一脸迷乱红晕,这是她初次在他面前一丝不挂,少女的娇羞让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横过双臂遮掩胸脯。 「妳娘告诉过妳这些事吗?」他轻轻拉开她的双臂,手指忍不住爱抚着她雪白的胴体和柔美的曲线,享受着她稚嫩细致的肤触。 夜露茫然地摇头。她什么都不懂,不懂他的亲吻为什么会让她头昏眼花,不懂他的双手所碰触到的每一寸肌肤为什么都像被火灼烧般疼痛,也不懂下腹一直燃起的无名火是什么? 「那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他敞开衣衫,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抚去。 她错愕地低眸一看,顿时惊讶得瞠大双眼。 永硕的身体她早已经是熟悉的了,但是平时温驯的男性象征,此时却完全不是她平日看见的模样。 她骇然地从炽热的亢奋上抽回手,不可思议地呆视着他。 「看来妳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他闭眸苦笑。面对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处女,他不想吓坏她,只好慢慢引导她,让她了解什么是鱼水之欢。「夜露,把身子放松,让我来教妳。」 她无助地挺起了身子。她未经人事,青涩又敏感,很快就濒临崩溃边缘,在意识爆炸粉碎之际,她嘶哑地大喊出声── 「……硕……」 「试着再喊一次,夜露!」 他抱紧浑身颤栗,蜷成一团的小身子催促着,但她已经意识迷离,虚软得无法再发出声音来。 「妳知道我多想听妳喊我的名字吗?」他把她紧拥在怀里,轻轻叹息。 夜露蜷缩在他怀里,体内仍余波荡漾。 虽然,她仍然不是很清楚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夜露是在睡梦中被一巴掌打醒的,她惊愕地翻身坐起,抚着灼痛的脸颊,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双尖爪扯住头发拉下床来。 「是谁准妳上七爷的床?妳到底跟七爷干了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愤恨地朝她狂啸。 夜露抬着双臂阻挡对方的撕扯攻击,混乱中看见打她的人竟是满脸怒火的盈月。 「妳竟敢这副狐媚模样躺在七爷床上!我跟妳说的话妳全没放在心上是吗?」盈月怒发如狂地咆哮。 夜露骇然地低头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仅仅披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贴身肚兜和底裤都没有穿在身上。 她仓皇地看一眼炕床,永硕并不在床上,眼下她这副模样,根本没人救得了她。 「妳好──」盈月气愤得颤抖,一把揪住她的前襟往外拖。「走,跟我去见老太太!看老太太如何惩治妳!」 夜露惊恐得极力挣扎,但是她无论个子还是力气都比盈月小很多,盈月三两下就把她从屋子里拖拉出来。 在茶房里熬药的老仆听见一阵吵嚷声响,急忙奔出来,看见盈月双目怒睁,把夜露拖到了院内,身上只穿着薄薄单衣的夜露半个身子扑跌在雪地上,冻得她脸色发白。 「盈月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老仆客气地挡住这个老福晋跟前最受宠的大丫头。 「你在七爷的屋里,难道都不知道这贱丫头是怎么狐媚七爷的吗?」盈月厌恶地盯着老仆。 「夜露是七爷的贴身丫头,我看她十分尽心服侍七爷,并没有狐媚的样子,盈月姑娘可别冤枉了人。」老仆平静地答道。 「我冤枉人?」盈月用力扯着夜露的衣衫,因为衣衫太单薄,几乎让夜露身躯的线条暴露无遗。「你有没有长眼睛?你看见没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冤枉了她?」 夜露睁着茫然惊惶的眼睛看着老仆,老仆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盈月。 「盈月姑娘要带人走,也请等七爷回来。妳就这样把夜露带走了,我不好向七爷交代。」 偏偏今日慎靖郡王府二贝勒请永硕过府阅览一幅法帖,正巧不在,盈月若是非要带夜露走,他是如何也挡不住的。 盈月瞪着老仆冷哼一声。 「七爷若想要人,你让七爷到老福晋跟前要人去!」撂下话,她箝住夜露的臂膀,用力拖着往外走。 老仆知道盈月已被妒火烧毁了理智,他如何阻挡也是没用,忙乱地从后门急奔出府,前往慎靖郡王府找永硕回来。 夜露衣衫不整地被盈月半拖半扯着走,沿路发现她们的大小丫头们,都一副有好戏瞧了的表情,纷纷回去通报自己的主子去。 夜露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她在心里拚命狂喊着永硕的名字,现在除了永硕以外,她不知道还有谁能救得了她? 「春香!」 忽然,她听见母亲的呼喊声,抬头望去,看见母亲提着一个竹篮子迎面走来。 乍见母亲的那一剎那,她的眼泪倏然决堤。 「这是怎么回事?妳这是干什么?放开我女儿!」秋夫人看见盈月如此凶狠地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股保护爱女的情绪油然而生。 「干什么?因为妳生了一个下贱的女儿!」盈月扬着幽幽的嘴角骂道。「让她去服侍七爷,她却用这副模样勾引七爷!老福晋早有吩咐的,丫头夜里侍寝,得在外间屋里上夜,更不许进七爷房里,要让老福晋知道了不规矩,立刻打发出府去,可这贱丫头却这副模样躺在七爷床上!妳倒是问问妳女儿,她是怎么用身子去侍候七爷的?」 秋夫人惊瞪着夜露,见她早已冻得嘴唇发青,心便揪得疼痛,先不管质问事实真相,立刻把身上的大袄脱下来预备披在她身上。 「不准给她披衣服!她是什么模样从七爷床上被我抓起来的,我就要她这个模样去见老福晋!」盈月用力挥开秋夫人手上的大袄。 夜露冷得浑身发抖,双腿麻痹得几乎站不住。 「妳给我起来,别装死!」 盈月架起她的双腋,粗暴得像对待一个布偶。 「别这样对她!妳想让她死吗?」秋夫人扑过去想拉开盈月。 「滚开!妳有话就到老福晋跟前去说!」 盈月甩开秋夫人的手,再去拖行夜露。 秋夫人眼见自己的女儿衣衫单薄,被人在雪地上一路拖行着,一颗心早疼得四分五裂了,对盈月的怒意让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浑身的血液被点得火烧火燎。 她颤抖地提起小竹篮,失控地朝盈月背上砸过去── 「放开她!」 原本是她要做给夜露吃的十七岁整寿面,就这样砸翻在盈月的背上。 盈月痛得蹲跪在地,回眸恶狠狠地瞪着她。 秋夫人的心彻底一凉。 这下子,她和夜露逃不了被轰出府的命运了。 第七章 老福晋的屋里温暖如春,但老福晋的脸色却笼罩着冰霜。 「老太太,这对母女实在是太放肆了!小的勾引主子爷,当娘的还欺负起侍候老太太的小丫头,求老太太给盈月作主!」 盈月带着一身汤汁,狼狈地跪在老福晋脚边,泣声控诉。 老福晋寒着脸,盯着跪在面前的秋夫人和夜露,尤其是看到仅着轻软单薄中衣,几乎掩不住姣好胴体的夜露时,脸色更是阴沈难看。 夜露浑身簌簌发抖,因为冷,也因为恐惧。 「妳已经是七爷的人了吗?」老福晋冷冷地瞪着她。 在夜露的认知里,她是永硕的贴身丫头,自然就是永硕的人了,更何况昨夜还与永硕有过肌肤之亲,理当就算是七爷的人。 但是对老福晋的问话,她不敢胡乱点头,毕竟她无法开口说话,随便一个点头、摇头,都可能造成难以解释的误会。 「是不是七爷的人,妳回答不出来吗?」老福晋的一股怒气正待发作。 夜露惶恐地摇头。 「不是?」老福晋皱起眉头。 夜露又连忙点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老福晋厉声怒喝。 夜露咬着唇,半晌,缓缓地点头。 「把老嬷嬷叫来!」老福晋脸一沈,转脸吩咐盈月。 「是。」盈月起身走出去,随后领了一个老嬷嬷进来。 老福晋冷冷睨了夜露一眼。 「把这丫头带进去仔细检查,看她还是不是完璧之身?」 夜露讶愕地被老嬷嬷拉进内室去。 在被老嬷嬷用极尽羞辱的方式检查之后,夜露噙着泪,被推了出来跪下。 「回老太太,这丫头仍是完璧。」老嬷嬷回禀。 「什么?」老福晋愕然看了盈月一眼。 「老太太,奴才今早去请七爷过来时,夜露确实是衣衫不整地躺在七爷的床上睡觉的!千真万确,奴才没有撒谎!」盈月辩解着。 她以为看夜露的模样,肯定已经跟永硕有了什么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妳不是说妳已经是七爷的人了吗?」老福晋神色转厉,怒瞪着夜露。 夜露茫然不知所措,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焦急,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解释。 「不是七爷的人,却要骗我说是,妳是以为骗过了我,就能名正言顺当上永硕的侍妾,是不是这样?」 老福晋再也忍不住地站起身,拍桌大骂。 夜露心急得狂乱摇头,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当初我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妳不许在爷的跟前作轻狂样儿,也不许把爷勾引坏了,更不许有非分的念头,侍寝得在外间屋里上夜,不许进七爷的房里,要是让我听见了什么风声,立刻打发出府去,这些话我说过没有?」 夜露缩着双肩点头,绞紧猛在发抖的双手,脸上白得没有血色。 「妳倒是好样儿的,把我的告诫全然不当一回事,我不准妳做的事妳全做了,还来我跟前撒谎,心怀妄想,简直是刁奴!今日不好好教训,他日还不定蹬头上脸了!」老福晋愈骂怒气愈往上涌。「盈月,去把家法大棍拿来,王府里不许出这样一个坏了规矩的刁奴!」 一听传家法大棍,盈月喜形于色,转身领命而去。 这边的秋夫人和夜露则已吓得魂飞魄散了。 「春香,这到底有什么误会没有?妳有什么话要解释的,快告诉娘呀,让娘赶紧替妳跟老太太解释!」 秋夫人既惊悸又心疼地摇扯着夜露的手。 夜露惶恐地望着母亲,此时她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更何况她还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颤抖地不停磕头,求老福晋原谅。 王府里杖打家仆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由老福晋亲自下令,杖打少爷房里的贴身丫头还是头一遭,消息很快传遍了各房各院。 此时正好人在王府里的女眷们,个个都想来争睹这场难得一见的好戏,众人纷纷来到老福晋房里问安时,已看见夜露被绑在长凳上,等着受杖了。 「都来了也好,就让大家看看这就是不守王府规矩的下场!妳们这些丫头都给我看清了!」老福晋冷眼扫过众人的脸。 扶着自家主子前来的大小丫头们看着被绑在长凳上的夜露,一个个的脸上都是畏怯不安的神色。 「额娘,您别让这个贱丫头给气坏了身子呀!」 郡王福晋坐到了老福晋身旁,柔声劝慰着。 「是呀,额娘别太动气,为了这样一个丫头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侧福晋也在一旁劝道。 「永硕那孩子也真是的,连一个下等房的贱婢也让她上了床,未免也太不挑拣了。我看他真是天生的贱骨头,不过有那样的母亲也不能怪他了。」郡王福晋以手绢掩口,冷瞟了夜露一眼。 「看不出来这个小丫头片子身段如此妖娆,怎么咱们王府下等房尽出些骚货来迷惑主子呢?」 侧福晋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她间接骂了永硕的亲生母亲,让郡王福晋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都死了那么久的人了,不必再提她。」 老福晋虽然心疼永硕,但二十年前对于儿子宠幸起下等房浣衣奴一事,也曾大为震怒过。 站在另一侧的各房少奶奶们,都是为永硕动过心、动了情的,里头的二少奶奶和五少奶奶甚至还是爱着永硕的,看见夜露单薄的衣衫下竟然未着寸缕,用这副模样睡在永硕的床上,醋坛子早就一个个打翻了。 「也不秤秤自己的斤两,凭这个模样也敢爬上七爷的床!」 挺着四个月身孕,身材已有些变形的五少奶奶忍不住醋劲大发。 「依我看,妳是巴不得希望躺在七弟床上的人是妳自己吧?」 二少奶奶淡淡地冷哼,斜睨她一眼。 「二嫂这话是怎么说的?妳可别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五少奶奶咬牙切齿地怒瞪她。「妳成天鼓励二哥纳妾,表面上看起来是大度的贤妻,事实上夜夜独守空闺,等的人不知是谁呢!」 「妳少胡说!」二少奶奶愤愤地回嘴。 两个人虽然刻意压低声音斗嘴,但仍是被老福晋听见了。她正为了夜露的事发怒,她们两人的话落在她耳中,无疑是火上浇油。 「妳们都是永硕的嫂嫂,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简直是太不象话了!」老福晋气得浑身发抖。「我看妳们是嫌我活太长了,要把我活活气死才罢休!」 「老祖宗息怒,孙媳妇儿是说着玩的。」二少奶奶和五少奶奶慌忙跪了下来。 「这事能说着玩吗?」老福晋怒喝。「咱们王府里绝不准传出这种不干不净的事,现在再不杀鸡儆猴,以后难保不会出什么丑事!盈月,把夜露给我往死里打!不管妳们是主子还是奴才,全都给我看清楚了,往后再有任何风声传进我耳里,就是这样的下场!」 趴在长凳上的夜露惊恐地颤抖着,一棍突然狠重地朝她臀部落下,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躯一阵抽搐颤栗。 盈月手持大棍,毫不留情地朝她身上打着,夜露喊不出声,只觉烈火般的痛楚在她身上蔓延焚烧。 「老太太,求求您饶了她一命吧!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呀!老太太──」秋夫人跪在老福晋脚前哭嚎哀求着。 夜露发出模糊痛苦的呻吟声,眼前红雾升腾,在她就快痛昏之际,她微微转过头瞥见杖打她的大棍,这迷糊恍惚中的一瞥,那大棍竟幻化成了砍掉父亲头颅的那把冰冷屠刀! 她悚惧地瞠大眼,骇然停止呼吸,宛如看着屠刀闪动着冷光,朝她颈间劈砍下来! 鼻端彷佛窜进了弥天漫地的血腥气息,耳际似乎听见了肌肤的绽裂声,浓稠的鲜血朝空喷溅成一道红弧,一颗脑袋飞滚出去。 是爹的头! 「啊──永硕救我──」她以为在心里的恐惧吶喊,却真的冲出了口,她惊吓得疯狂哭喊着。 从夜露口中突然发出的尖声嘶喊,震愕住了屋内的每一个人。 盈月高举着大棍,呆愕得睁眨着双眼,忘了施刑。 「春香,妳好了?!妳又能说话了!」 秋夫人听见女儿又发出声音来,惊喜得痛哭出声。 「我……」夜露找回了声音,但是身下火炙般的痛楚已经攫走了她的意识。 眼前的人影、景物全疯狂地转动着,在夜露昏厥前的一剎那,她彷佛看见永硕朝她奔过来,急切而焦虑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夜露──」永硕在屋外时,就已经听见她嘶喊「永硕救我」的声音了。 他狂奔进屋,惊愕地看着她身上的单薄中衣染着丝丝血渍,急扑向她,忙乱地解开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盘问你这件事!」老福晋铁青着脸瞪向永硕。 永硕从老仆那里听说盈月把夜露带走,现在又看见夜露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被绑在这里受杖打,屋里围满了抱着看戏心态的众女眷和丫鬟,心里约莫已猜出八、九分了。 他不知道夜露受辱的整个经过,但是从围在身旁的每个人眼中看见的幸灾乐祸和冷酷无情,他就像在夜露身上看到了童年时遭到兄长毒打的自己,那种屈辱的心情和身体的创痛他比谁都能体会,对夜露必须遭受这样的对待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老祖宗有话要问,等孙儿把夜露带回屋去疗伤之后再回来受责领罚。」他担忧夜露的伤势,急忙抱起她就要离开。 「你站住!」老福晋疾声厉色地喊。「从今天开始,夜露不再是你屋里的人了,不许你把她带走!」 「老祖宗,夜露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何要杖打她?」永硕的愤怒已在爆发边缘。 「小七,我让你收她当你的贴身奴婢,可不是要她上你的床,这是我一开始就再三告诫过的!」老福晋怒冲冲地骂道。 「是我要她上床的,因为天冷,所以我让她上床暖被。」永硕看着瘫软昏厥在他怀中的苍白脸蛋,无法克制那份心痛和怜惜。「老祖宗,府里将贴身丫头收房是不成文的规矩,我若要夜露当我的妾室也无不可。三哥、六哥的侍妾不也是贴身丫头收房的?为何她们可以,而夜露就不行?老祖宗为何要因这个缘故责打她?」 见自己疼爱的孙儿顶嘴,老福晋气得一阵头昏眼花。 「永硕,你三哥、六哥的丫头可都是八旗的满人姑娘,收房本就不打紧!可要是收了因诋毁君父而遭斩首的罪犯之女为妾,不定什么时候咱们都会被她连累呢!」郡王福晋忍不住不悦地插口。 其他的女眷们则在一旁悠哉地看好戏。 「小七,你要知道,夜露的爹是朝廷的罪人,她又是下等房的贱奴,当初你执意要她,我拦不了你,就只好从了你。让她贴身服侍你不打紧,但是要纳为妾室,我是绝对不答应的。」老福晋压下了脾气说道。 「那当初老祖宗为何同意阿玛收我娘为妾?」 「那是因为你娘已经怀了你,我为了不让王爷的血脉流落在外,不得已只好让你阿玛纳你娘为妾。」 「因为有了我,所以不得已?难怪在府里,人人看我都觉得我多余,我的存在根本就是玷污了王府的尊贵血脉。」永硕嘲讽冷笑。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心里的话。 「没人这么看你,老祖宗不是宠你、疼你吗?」老福晋叹一口气。 「这个府里每个人是怎么看我的,我自己心里有数。」永硕脸色冷淡漠然。「别的事我不贪求,但是我要怎么对待我的丫头,希望老祖宗不要干涉,让我自己来作主。」 「这可由不得你。」老福晋深深瞅着他。「你阿玛前几日才与慎靖郡王爷谈定了你的婚事,你想慎靖郡王府的格格能接受得了你有这样的侍妾吗?把人家慎靖郡王府的格格许配给你,在你的婚事上,你阿玛可没有委屈了你。」 永硕大为震愕。他今早才去过慎靖郡王府,为何没听闻此事? 「老祖宗,我今早才和慎靖郡王府二贝勒见过面,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阿玛谈的真是我的婚事吗?」 「是你的婚事没错,这桩亲事是长辈们私下谈定的,两府的晚辈尚无人知道。你们的大婚之日就订在下月十五,过几日就要广发喜帖了。」 永硕把慎靖郡王府的几位格格在脑中飞快掠过一遍,蓦然发出一声冷笑。 「老祖宗,阿玛要我娶慎靖郡王府的哪一位格格?该不是要我娶那个痴肥愚蠢的容音格格吧?」 从老福晋略显尴尬的表情看来,永硕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我就说嘛,是好的也不会留给我。」他的笑眼多了几分犀利。 「不许说这种话!」老福晋变了脸色。「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老祖宗说一句,你顶两句!我打了你的丫头,你就想跟我过不去吗?」 「孙儿不敢。」他淡淡垂眸。 「你已经敢了!」老福晋怒骂。 「真不知道那个贱丫头是怎么勾引教唆你的,让你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老祖宗都敢顶嘴啦?」郡王福晋又在一旁搧风点火。 「是呀,我也觉得永硕变了个人,跟以前那个永硕都不一样了!」大少奶奶也加入附和。 「是呀,永硕整个人都变了!」 「以前嫂嫂长、嫂嫂短的,现在十天半个月也难见到他一面呢!」 「屋里藏了只狐狸精,还能记得嫂嫂是谁呀?」 其他几房的少奶奶冷笑着,一边加油添醋。 她们都知道大少奶奶所说的「以前那个永硕」,指的是风流浪荡的那一个。少了永硕的笑闹调情,她们的日子可就少了许多乐趣了。 永硕冷眼望着那些曾为自己神魂颠倒的嫂嫂们,他现在终于尝到从前在她们身上造孽的报应。 「这丫头可真的留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如此狐媚!」郡王福晋又更添一把火。「所幸永硕没像王爷那样,随便在人家肚子里落了种。额娘,既然这丫头还是完壁之身,得赶紧把她轰出府去,免得留在府里生事呀!」 永硕一听,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正有此意。」老福晋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来人,把她们母女俩轰出府去,不许让我在府里再看见她们!」 几名仆役跑进来揪着秋夫人往外拖,另几名仆役则站在永硕身前,伸手欲抢走他抱在怀中的夜露。 「滚开!」永硕狂怒地暴喝。 仆役吓得后退一步,就连屋里所有的女眷们也被他震怒的神情吓住了。 「小七,老祖宗的话你敢不从?」 老福晋的脸拉了下来,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从,我从。」永硕深深吸一口气,一股沉重的疲累感从心底深处完全爆发出来。「我跟她们一起走。」他转身,抱着夜露决绝地走出去。 「七爷……」秋夫人无法置信地看着永硕。 「小七,你给我回来!」 老福晋气得面如金纸、浑身发颤,一口气急喘着,差点顺不过来。 「老祖宗、老祖宗!您先喝口茶呀!」 屋里众女眷们忙乱地给老福晋拍背递水,争相劝慰她放宽心。 永硕径自拉过貂皮斗篷,将夜露紧紧包裹住,不理会身后的混乱,抱着夜露笔直地走出王府大门。 ***bbs.***bbs.***bbs.*** 「七爷,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悦来客栈」上房内,秋夫人柔声询问坐在床畔凝视着夜露的永硕。 「我不饿,夫人吃吧,不用管我。」永硕轻抚着夜露苍白的脸庞。 夜露趴卧着,昏迷中似乎仍感到受杖后的疼痛,眉尖微微轻蹙,额上薄汗细细。 房门传来两下轻叩,秋夫人忙开了门,走进来的正是老仆。 「七爷,奴才送药过来了。」老仆把一只药瓶放进永硕手中,又从腰袋里取出一堆大小碎银。「七爷屋里的银子就剩这么多了。」 「不是还有几张银票?」永硕挑眉问。 「是,但奴才想暂时用不上这么多钱,也就没有带出来了。」 「嗯。」永硕点点头。「你拿那些银票去街上租间干净的房子,打理妥当以后,就让她们搬过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老仆恭谨地退了出去。 「七爷,让我替……夜露上药吧。」秋夫人轻轻说道。 虽然她还是习惯唤女儿的旧名,但是想到夜露这个名儿是永硕取的,她也就跟着喊了。 「没关系,我来就行了。」 永硕笑了笑,一手拉下床帐遮掩,然后轻轻掀开夜露身上的衣衫,将清凉的药液倒在她青紫瘀肿的腿上,缓缓推开。 「夜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值得七爷如此待她……」 看着永硕为女儿做的一切,秋夫人感动得眼眶潮红。 「夫人别这么说,夜露值得。」 永硕柔柔低语,将上好药的身子轻轻拉起被子覆上。 夜露微微睁开眼,目光迷蒙空茫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永硕。 「妳醒了?」永硕俯身趴在她的床头,微笑看着她。 「永……硕……」她抬起虚弱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脸。 「妳的声音很好听。」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所以她的嗓音听起来干涩沙哑,可尽管如此,永硕已经欣喜万分了。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她转了转眼珠,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客栈,妳先待在这里养伤。」他轻轻梳理她的长发。 「客栈?」她的眼瞳一片迷茫。 「夜露,我们被老福晋赶出府了,以后再也回不去了……」想到母女两人茫然的未来,秋夫人不禁哽咽出声。 「娘……」她朝泪流满面的秋夫人伸长了手。「我不知道……会这样……」 「这也许就是咱们母女俩的命,竟会走到连奴才都当不成的地步。」秋夫人摇了摇头,频频拭泪。 「对不起……我还是被赶出来了……」夜露抱歉地看着永硕,想到就要和他分离,她的心口彷佛像被钝刀切割般的疼。「我以后……不能再服侍你了……」 秋夫人想的是母女两人的未来,夜露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却是永硕。 「傻瓜,别想这些,先好好养伤再说。」永硕的神情倒是一派轻松。 「七爷,您待夜露好,这份恩情咱们母女俩永铭于心,只是长久以往,咱们也不能都靠您接济,未来的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秋夫人想到茫然的未来就泣不成声。 「夫人别烦恼,以后就让我养妳们,妳们的生活不会有问题的。」永硕笑着轻拍夜露的脸。 「养我们?」秋夫人微讶。 虽然对一个王府的少爷来说,养她们一对母女不算什么负担和麻烦事,但是他能养她们一辈子吗? 难道……他是想金屋藏娇,把夜露单独养在王府外? 「我怕老福晋知道了……会责骂你。」夜露忧心地望着他。 「是呀,而且七爷您不是已经和慎靖郡王府里的格格订亲了吗?您要想养咱们母女两个,那未来的七福晋会答应吗?」秋夫人小心试探他的心意。 夜露这是初次听到他就要娶妻的消息,神情呆滞地看着永硕。 「我没说我要娶容音格格。」永硕浅笑道。 「可是……这是老福晋和王爷的意思,您就算不想也是推拒不了的。」秋夫人无奈地轻叹。 他已经订亲了?他就要迎娶福晋了?是慎靖郡王府的格格?夜露咬着唇,惶惶惑惑地瞅着他。 「我已经离开王府了,以后不会再回去,从此以后,愉郡王府与我不再有任何瓜葛。」永硕单方面地想脱离关系。 「为什么?」夜露愕讶不已。 「我只是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忍受了。王府里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没有什么差别。」他冷冷自嘲。 夜露不安地注视着永硕。他要离开王府,从此不再回去,这样好吗? 何况,老福晋和王爷已经给他订下亲事了…… 「七爷这么做是为了……夜露吗?」秋夫人忐忑不安地问。 倘若永硕真心爱着夜露,那么她们母女两人的未来就有依靠了。 「也可以算是为了夜露吧。」他眼中满是喜悦地凝视着她。「一旦和愉郡王府脱离关系,从此以后就没有人可以干涉我了。我和夜露可以成亲,没有人能阻挡得了我。」 成亲! 秋夫人眸心一喜。 夜露心慌意乱,迷惘不安地看着永硕。 震愕来得太突然,她分不清心中复杂的情绪,就好像自己从来不曾想过会拥有的东西,突然间竟变成了她的。 然而,在庞大的喜悦背后,隐藏的却是淡淡的恐惧和畏怯。 她真的能拥有吗? 她……配吗? 第八章 深夜时分,客栈上房内一灯如豆,床帐低垂。 「我娘……不知道会怎么想?应该是我娘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你偏要坚持。」 趴卧在大枕上的夜露羞涩地望着靠躺在她身旁的永硕。 「以前妳夜夜睡在我身旁时,怎么没有担心妳娘会怎么想?」 永硕浅笑,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他发现她微带鼻音的嗓音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听许多。 「那不一样,现在我娘就睡在隔壁,感觉特别不一样。」话说得比较多以后,她的发声已经流畅许多。「而且我已经被轰出府了,不再是侍候你的丫头,你也不再是我的主子,要是还这么同睡一床,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她放轻了娇柔的嗓音,藉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我都说要跟妳成亲了,当然名正言顺。」他轻轻环住她的肩背,神情慵懒而满足。 「你要与我成亲,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每个人不都是要听父母之命吗?」 夜露并没有被他的话冲昏头,在下等房里待了一年多的时间,让她深刻体会到所谓的身分和地位是何等悬殊。 能够当上永硕的贴身侍女,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天大的殊荣了,遑论成为他的妻子?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奢望。 「所以我才不愿意继续留在王府里,不想再受人摆布,更不想娶那个痴肥愚蠢的容音格格。」 想起他曾在慎靖郡王府里见过容音格格一次面,如果她只是外型丰满肥胖也就算了,偏偏吟起耳熟能详的名家诗词也能错误百出,听她的妹妹月音格格读苏东坡的词,还嫌人家苏东坡写的诗词太拗口、太难背,完全就是一个愚蠢的胖格格。 要他娶这样的妻子过门,他的人生立时毁去一半了。 「可是,王爷毕竟还是你的阿玛,老福晋毕竟还是你的奶奶,你若为了我离开王府,恐怕是无法得到原谅的。」她不想他成为一个不孝子,不想他成为众矢之的。 永硕沈寂了好一会儿。 「我若不离开王府,就会永远离开妳,妳难道愿意这样?」 他无奈地淡笑,手指有意无意抚弄她的发鬓。 「不愿意。」夜露难受得将手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让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手心厮磨。「我不想离开你,我想一直服侍你,一直当你的丫头。要是不能留在你身边服侍你,你能不能把我安置在一个地方,想我时就来看看我?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妳好没出息。」他笑叹,轻柔地挪动她的上身,让她靠伏在自己的臂弯,舒舒服服地安憩在他的肩窝。「其实妳不明白,我心中对王府有着深深的恨意,若不是仍需要在阿玛的羽翼下长大,我也许在很小的时候就逃离王府,浪迹天涯去了。」 「是因为你身上的伤吗?」她的手指爱怜地轻抚他的胸膛。「你的伤是谁打的?是谁刺伤的?」 「身上的鞭痕都是兄长们的杰作,下腹的那道刀伤是五哥刺的。」 永硕的神色沈了下来,彷佛陷入痛苦的记忆里。每回一想起当年所受的苦楚,他下腹的伤疤总是会莫名的收缩刺痛。 「五爷刺的?!」 她讶异地微仰起头看他,怎么也想不到伤害永硕的竟然是他自己的兄长。 「他虽是一时失手,可是却造成我一生无法传宗接代的遗憾,所以我心中对他特别恨。」永硕的语气寒冷,几乎冻人骨血。 夜露撑起上身俯望着他,双手轻抚他寒冰似的面容。 「生不出孩子没有关系,我们也可以领养孩子,把他当成亲生的来抚养长大。」她细柔地轻语,甜笑着抚慰他。 永硕的心灵一阵悸动,他轻轻压下她的脑袋,微微抬起头舔吻她的唇。 夜露低眸垂望着他俊美醉人的脸孔,她在上,他在下的姿势,让她有种主动侵犯他的错觉。 她大胆地主动吻他,尝试着深入他口中纠缠他的舌尖。 「妳学得很快。」他贴在她唇上轻笑。「不过先停下来,妳今天的状况不适合继续下去,还是别勾动我的欲火,免得我难受。」 夜露红着脸退开来,娇羞地伏在他的颈窝。 「我能不能问……」她埋在他颈肩嗫嚅着。 「问什么?」 「你第一次的吻,吻的是谁?」她轻声问。 「为什么要问?」永硕低声笑着。 「因为……你好像……很随便就可以吻一个女人。」 以前当他是风流主子,不是太介意,但是现在她很不喜欢他再吻其他的人。 「不错,因为这是我的武器之一。」他坦诚地望着她。「我第一个吻的人就是五嫂,当我知道征服她得手之后,对五哥就有种很强烈的报复快感。」 是因为报复,他才吻她们的?夜露怔然。 「你以后还会想报复他们吗?」她希望他不要再这么做了。 「妳吃醋?」永硕勾唇邪笑。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报复他们。」她的脸红到了耳根。 永硕笑拥着她。别的女人吃醋会让他觉得可怕,但是夜露吃醋却让他觉得可爱至极。 「我会选用其他的方式报复,因为我现在想吻的女人只有妳一个了。」 夜露忍不住羞怯而甜蜜地笑起来。 蓦地,她抬起上身凝视他。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龙珠。」她的视线空茫地飘向远方。 「为什么忽然提起龙珠?」永硕莫名地看着她。 「我能说话,会不会是因为龙珠的缘故?那天在护国寺,你不是故意让我抱一抱龙珠,说也许我的病就能好了,结果不到三天,我真的就能说话了。」 夜露并没有想到,之所以令她失语是因为见到父亲受刑之后的重大打击,而在自己受杖打的同时,又遭受了同样的刺激,才会忽然恢复了她的语言能力,反而一直执着于那颗龙珠的传奇。 「夜露,我那天说的是玩笑话,妳忽然能说话只是巧合,或许是妳的心病已经痊愈,并不一定和龙珠有关系。」永硕对于龙珠的传说持怀疑态度。 「可是……」夜露更在乎的是老和尚说的另一个传说。「老师父说龙珠与大清龙脉息息相关,甚至关系着大清皇室子孙的气运。倘若你能拥有龙珠,是不是能改变你在王府的地位?只要传说有五分真实,说不定对你的子嗣也有帮助,你觉得呢?」 她一心希望他不要对亲人有恨,不要再想报复亲人,更希望龙珠的神异传说能够治愈他绝种断根的病。 「夜露,别异想天开了,那龙珠只有皇上能拥有,我是什么人?岂可拥有那件绝世的宝物?而且千万不要太相信传说,传说通常多是无稽之谈,不可尽信。」 永硕虽觉得她过分天真无知,但是她那份为他好的心意却真切地感动了他。 「江南的少年既然能拥有龙珠,为什么你不能呢?」夜露眨着不解的双眸。 永硕怔了怔,被她问住。 「龙珠如今在老师父手中收藏着,老师父只希望龙珠回到皇室、回到皇上手里,并不会希望它又流落在外。」 「要不,我们求老师父让我们收藏龙珠一段时间,只要三个月、半年或是一年,等时间到了我们再还给他?」夜露突发奇想。 「妳呀,真是天真又可爱。」永硕大笑着。「老师父是不会答应妳的,妳别胡思乱想了。而且,我并不想回王府去,我在王府的地位会如何,对我已经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夜露并非胡思乱想,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向老和尚借一借龙珠。 既然龙珠的传说如此神异,那么,如果可以让永硕拥有龙珠一段时日,是不是就能翻转他在王府里的地位? 是不是……能有机会让他传下子嗣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几日后,夜露终于可以下床。 老仆在王府后不远处找到了一间清幽的小屋,将永硕和秋夫人、夜露一同接了过去。 这段时间内,永硕和夜露过着幸福而甜蜜的日子。 在冬日里,他们可以窝在暖炕上闲聊大半日;当她做针线时,他就看书;当她忙着烧柴煮饭时,他会在旁边愈帮愈忙,惹得笑声不断。 他完全没了少爷架子,两人在温馨的小屋内暂时忘记了人间是非。 在一个风雪夜里,他们在深垂的帐幔内卸尽衣物,赤裸的肌肤厮磨纠缠。 她吻遍了他身上每一处伤疤,最后停留在他下腹那道狰狞的疤痕上,流连舔吮。 他狂野地喘息,在她毫无保留的吮吻中化为奔腾的烈火。 屋外雪花翻飞,床帐内燃烧着铺天盖地的炽焰,帐幔内隐约透出合二为一的人影激切缠绵着。 他和她,脱掉茧壳,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间,羽化成蝶…… ***bbs.***bbs.***bbs.*** 这日午后,永硕正在临帖,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永硕,你竟然躲到这里来了?」 永硕愕然地抬起头,看见慎靖郡王府的二贝勒呵呵笑着走进来。 随后跟进来的老仆神色歉然地看着永硕。 「七爷,是二贝勒偷偷跟着老奴来的,不是老奴去通风报信。」 「我不这样偷偷地跟,怎么知道你躲婚躲到哪儿去了?」 二贝勒在临窗炕上一屁股坐下,东张西望着。 永硕和慎靖郡王府的二贝勒是在一间古玩店争买一幅书帖时认识的,两人都对书画很有研究,由于兴趣相投,常常一起鉴赏书画,或是临摹字帖,彼此交情甚深。 夜露从内室里走出来,不期然看见陌生人,微讶地蹲身请安。 「永硕,这就是你藏的娇呀?」二贝勒挑起诧异的双眉,一脸有趣的表情。「果然是比我家那个蠢笨格格强过百倍,难怪你要躲到这儿来了。」 「夜露,他是慎靖郡王府的二贝勒。」永硕替他们介绍。 听说他是慎靖郡王府的二贝勒,夜露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请用茶。」 夜露低头斟了杯热茶送到二贝勒面前,然后静静地坐在角落的雕花凳上听他们说话。 「你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单纯来看我,还是来逼婚的?」 永硕慢条斯理地把笔收下,微瞇着眼看他。 「我来看看老朋友也不成吗?干什么剑拔弩张的?我才不想替我那个蠢妹妹逼婚,我还想做人呢!」二贝勒悠闲地端起茶轻啜一口。 「那就好,你最好赶快替容音格格找乘龙快婿,总之别指望我了。」永硕轻松地伸个大懒腰。 「当初我阿玛跟你阿玛订这门亲时,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要早知道我就请阿玛先回绝掉了,也不至于弄到两方都准备要纳采下聘的地步。」二贝勒拈起桌上一块糕饼吃。 「那现在呢?我这个新郎跑得无影无踪,你阿玛打算怎么处置?」 永硕坐到炕桌另一侧来,懒懒地问。 「就我所知,我阿玛倒是不急,急的是你阿玛。不过因为前些日子你家老福晋病倒了,所以才放你逍遥这么多日子,要不然早把你抓回去等着成亲了。但依我看,你的好日子应该过不了太久了。」二贝勒闲闲地弹掉落在桌上的饼屑。 「老祖宗病倒了?」永硕惊讶地回眸看了老仆一眼。「老祖宗病了的事,你怎么都没有跟我提起?」 老仆躬了躬身,不紧不慢地说着。 「七爷,老福晋是被七爷气病的,不过是一时急火攻心,肝火过盛,养些日子就会好起来。奴才想,七爷已决意不回王府了,就算知道老福晋病了,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回去探望,索性就想等大婚日子捱过去以后再禀告七爷,到时候七爷再决定要不要回王府去。」 「还是老奴才心细,帮着主子爷躲大婚呢!」二贝勒笑着点头赞赏。 永硕凝眉垂眼,默默沈思着。 「我说你呀,对自己的家人有百般怨恨和不谅解,但是一听到老福晋病了,还不是一脸担忧。」二贝勒轻叹道。 「老福晋很疼我,与其他家人不一样,她的病是被我气出来的,我心里难免感到不安。」他有些烦躁地揉揉鼻梁。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回王府去?」二贝勒挑明了问。「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王府少爷,不可能有办法在这里久住的,而且你白白放弃衣食无虞的生活,跑到这儿来,每天要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嫌委屈了吗?」 坐在角落静静听他们说话的夜露,一颗心微凉,也不得不承认二贝勒说的话并没有错。 永硕苦笑。「除非我阿玛退了我跟你妹妹的亲事,王府也肯收留夜露之后,我才会回去。」 「平时看你挺聪明,怎么真遇到事情反而变笨了呢?」二贝勒啧啧骂道。 「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你兄长们最近都在忙什么?」他倾头笑问。 「忙什么?」 永硕不知道那些不学无术的兄长们还能忙些什么事?不外乎就是听戏、上赌坊、和艳妓胡混罢了。 「就是袭愉郡王爵位的事啊!怎么,你都不知道吗?」二贝勒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算知道也与我无关,愉郡王爵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头上来的。」永硕瘫靠在椅背上,无奈地笑笑。 「你就这么点出息啊!」二贝勒皱眉摇头。 「阁下言下之意,莫非是要我去争这个爵位?」 永硕被刺激到了,瞇着眼斜睨他。 「你的兄长们个个都是脓包,你不会愿意愉郡王的爵位由他们其中一人继承吧?好歹你也要去争一争啊!」二贝勒轻捶他的手臂。 永硕尴尬地苦笑。他没办法有子嗣,光是这点就争不来愉郡王的爵位了。 「二贝勒,我必须跟你坦承一件事。」他凝下神色低声说。 「什么事?看起来好像很重要?」二贝勒狐疑地看着他。 「是很重要。虽然我并不喜欢容音格格,但其实这才是我必须退婚的最重要原因。」 他决定对好友坦白,当然,二贝勒值得他信任。 「是什么?」二贝勒万分好奇。 「我……无法传宗接代。」他轻淡地说道。 「什么?!」二贝勒惊呼。 「童年时,我五哥拿刀刺伤了我,导致我受伤过重,恐怕无法生出孩子来,为了不耽误你妹妹的终身幸福,所以我必须要退婚。」他平静地叙述。 二贝勒无法置信地盯着他,像在观察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告诉二贝勒吧。」永硕转头对老仆吩咐。 「是。」老仆缓缓地说道。「二贝勒,七爷说的是实话,那一刀伤在七爷的下腹,十分严重,差点要了七爷的命。」 「这件事王府里没有人知道吗?」二贝勒惊愕地呆望着他们。 「没有。」永硕淡淡地扬起嘴角。「王府里知道的人全都在这儿了。」 「她也知道?」二贝勒讶异地看了一眼静坐在角落的夜露。 「当然。」永硕彷佛他问的是废话,调眸转望夜露,两人相视一笑。 二贝勒呆愣了许久,才慢慢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你的兄长欺负你到这种程度,你难道都不曾反抗过吗?」他气得想为永硕抱不平。 「六个对一个,我又是年纪最小的,你说我怎么反抗?」永硕耸肩笑笑。 「你该把愉郡王的爵位夺到手才对!否则,一旦你的兄长袭了爵,你还是得看人脸色过一辈子!」二贝勒气愤地说道。 「这我也知道,可是我阿玛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而且我无法传下子嗣,把愉郡王的爵位夺到手也没有太大意义。」 他一向对这种争夺权势的戏码不感兴趣,不过当他在王府里连夜露这个贴身丫头都守不住,逼得他必须出走王府时,原本的想法就开始有些改变了。 「永硕,只要你不说,没有人知道你生不出孩子,不是吗?要有权势,才有地位,有了地位才有说话的余地!」二贝勒再给他加把劲。 永硕浅笑,垂眸勾着唇角,似乎沈醉在某种思绪里。 「你放心。」二贝勒笑说。「退婚的事由我负责,你刚刚对我说的话,我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永硕,很多事不能步步退让,让到最后就是一无所有了,该争取的就要争取。」 二贝勒说的没错,要有权势,才有地位,有了地位才有说话的余地。 权势、地位,正是他都没有的。 「是,你说的不错。」永硕微微一笑,下定了某种决心。「该争取就该争取,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要来撂倒我的兄长们,先夺到爵位再说。」 「好!」二贝勒大笑着附和。「你预备怎么做?」 「我知道几位兄长在王府外都有些营生,先抓他们几根小辫子再说。」 「你出面不妥,让我派人去查。」二贝勒兴致勃勃。 「有劳了。」永硕欣然浅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永硕回到王府后,立即掀起小小的波澜。 愉郡王爷素日忙于朝事,一向极少关心儿子们,在儿子六岁起,他就给他们选满文、汉文、骑射师傅,白日里把他们交给师傅们管,下学后则交给他们自己的额娘去管。除了小七永硕以外,其他儿子的母亲可都是显赫家世出身的千金格格,把自己的儿子们溺爱得不成样子,不但个个骄纵狂妄、脾气嚣张,还暗地里整最小的弟弟永硕,鞭打、欺侮样样都来。 但是,王爷忙着与王公大臣、各级官吏应酬,在王府里的时间不多,与儿子们的感情反倒不亲,跟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些儿子私底下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当永硕带着被老福晋撵走的贴身丫鬟离开王府时,王爷才忽然注意起这个最小的儿子。 当年,他无意间见到永硕的母亲后惊为天人,可碍于她是下等房贱奴的身分,只敢偷偷宠幸她,直到她怀上了永硕之后,才得到老福晋同意,扶为妾室。 然而,在她病死之后,他就不太愿意看见永硕,因为他实在长得太像他的母亲了。 得知永硕在离开半个多月以后终于回府,王爷把他传唤到书房来,打算告诉永硕自己为他订下的亲事,并且想跟他好好聊一聊。 「你去见过老祖宗了吗?」 王爷看着永硕那张益发酷似他母亲的俊脸,以及已经比自己高过半个头的颀长身材,心中有些讶异,疑惑自己真有这么久没仔细看过他了吗? 「回阿玛的话,我去请过安了。」永硕低着头回话。 「那个叫夜露的丫头呢?」王爷淡然问道。 「被我安置在王府后门不远的小屋里。」他实话实说。 王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以前对这个小儿子的印象,是成日混在女人堆里的没出息儿子,尤其不喜欢看他对老祖宗撒娇的样子,唯一值得他欣赏夸赞的地方,只有能写得一手好字,还能把赵孟俯的字帖临摹得唯妙唯肖,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好印象了。 但是,这回他竟敢为了一个小丫头而顶撞老福晋,还自己把小丫头养在了王府外头,这样的行径倒让他不禁想起了从前和他母亲的过往。 当年,为了留下永硕他母亲,自己与老福晋也是有过一番抗争的。 「你要是真心喜欢她,等老祖宗气消了以后,我跟老祖宗提一提,让她再回来服侍你。」他轻叹道。 永硕怔住,他从没有在父亲脸上看过这种慈爱的表情。 「老祖宗年纪大了,能顺着她就顺着,再怎么委屈也不许惹她老人家生气。」王爷一边堆迭案上的书籍,一边说着。 「知道了。」 「我给你订下与慎靖郡王府容音格格的婚事,你知道吗?」 「知道。」 他也知道,二贝勒在容音格格面前如何「美化」他。 「本来婚期就快到了,我想先让你娶进容音格格以后再来安顿夜露,不过现在倒不用麻烦了。」王爷叹口气。 永硕知道王爷所说的「不用麻烦」的意思,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笑。 「听说容音格格去求慎靖郡王爷退掉这门婚事,不知是何缘故?本来我以为可以替你订下门当户对的亲事,没想到临到婚期对方却反悔了。」 以永硕的外貌、仪表和家世背景,都绝对不会委屈了容音格格,王爷实在百思不解对方忽然退婚的理由。 永硕在心中窃笑着。 二贝勒对他说,他这个妹妹过于痴笨,嫁为人妻绝对不比养在家里幸福,而且她很好骗,只要告诉她,未来的丈夫每天都会逼她背诗词,还要她每天写一百字,并且不许她吃甜食,如果没有瘦成竹竿,每一餐都还要缩减分量,不许她吃饱。这么一来,最怕读书写字,最爱糕点甜食的容音格格,肯定会吓得落荒而逃。 所以,他能够顺利退婚,二贝勒实在功不可没。 「阿玛,儿子在王府外住了一阵子,听闻了一些与咱们王府有关的不利传闻,儿子觉得还是告诉阿玛,仔细彻查一下比较好。」 这是他回府后要做的第二件事──扳倒他的哥哥们。 「什么不利传闻?」王爷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大哥、三哥挪用了茶庄的银子,在东堂子胡同开了赌坊。四哥和五哥经营的钱庄公款帐目也不清,阿玛应该要详查仔细,否则王府的财库不知道何时会被哥哥们掏空。」 王爷的脸色骤然大变,立时发了怒。 「还有二哥,在风筝胡同养了一对娈童狎玩;六哥则养了一班优伶,成日流连风月,在外头败坏阿玛的名声。」 王爷又惊又气,大为震怒。 「去把阿哥们通通都给我叫来!」他拍桌怒吼,使劲地吼叫。 仆役们被王爷大怒的神色吓得连忙飞奔而去。 永硕看阿玛气得面色铁青、神情可怕,眼睛像两团烧得通红的炭火,心中不禁一阵冷笑。 「阿玛盘问兄长时,我最好还是不要在场,免得兄长们气我捅了他们,回头又再拿马鞭抽我,我可受不了了。」永硕淡漠地笑了笑。 「拿马鞭抽你?」王爷震惊地注视着他。 「阿玛不知道,我从小就被兄长们打着玩的,有兄长额娘们的默许,他们总是拿我出气,我也早习惯了。」永硕蹙眉无奈地低叹。 「竟有这回事?!」王爷不敢相信地睁大眼。 「阿玛不信?我可没有诬赖哥哥们。」 永硕扯开层层衣袍,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和背部,慑得王爷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这是从小就打出来的?」王爷的嗓音发颤。 「是。」永硕缓缓拉起衣袍系好。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王爷气得血气上涌,头晕目眩。 「阿玛,我多小啊,哥哥们既打我、又恐吓我,不准我说出去,我很害怕被赶出王府,只好什么都不说。而且我娘跟我说要忍耐,绝不能把真相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王府里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话。我们是什么身分?在这个府里,谁的地位最高,谁的话才会被相信。」永硕冷冷地说。 王爷心口一阵大痛,脑袋猛然一阵昏眩,整个人踉跄了一步。 「我没有期待阿玛会站在我这边,只是这回离开王府以后,我看清了很多事。忍耐是没有用的,我愈是忍耐,兄长们就愈是嚣张。阿玛只管去查茶庄和钱庄的帐,就知道兄长们是如何五鬼搬运了。」永硕淡淡叹息。 这时,永英、永厚、永芝等一群阿哥们惶然不解地来到书房,抬眼一看到永硕,眉眼神态立刻转变,变得轻蔑不屑。 王爷把这些都看进眼底,既心痛又心寒。 「阿玛,儿子去看看老祖宗,先告退。」 永硕脸上挂着轻浅的微笑,优雅地转身离开书房。 就在他走出书房时,身后立刻传来父亲暴怒的狂骂声和惊人的拍桌巨响。 他笑得更加怡然畅快,脚步轻盈地走进芬芳馥郁的花丛中。 尾声 一辆马车缓缓在一间茶庄门口停下。 仆役立刻上前开门,迎下刻意修饰打扮过的秋夫人和夜露。 「妳们到了。」永硕走出茶庄,笑着将她们接进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秋夫人闻着淡淡的茶叶香,欣喜地问道。 「『龙香茶庄』,王府的经济来源之一。」 永硕牵着夜露的手,穿过一进一进的厅堂,来到后院的正屋。 一路上,夜露不断眨着大眼,不知道永硕要她们来这里做什么? 「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了。」永硕悠悠浅笑。 「要搬来这里吗?」秋夫人和夜露吃惊地看着他。 「对。」永硕傲然地笑望着她们。「王爷已经把茶庄交给我打理了。」 「真的?!」夜露开心地抱住他。 「只要我把茶庄经营好了,应该过不了多久,王爷也会把钱庄交给我。」永硕笑着说,脸上有着一吐怨气后的快意。 「王爷开始注意你了?那真是好极了!」 夜露紧紧搂住他的腰,脸上漾着止不住的甜美笑容。 「是啊,以后兄长们要用钱,都得经过我的手才能支付,届时妳就可以看见我哥哥们脸上那种怨愤的表情了。」永硕得意地大笑。 「这样不好,他们恨上你,以后又会想方设法地整你了。」 「我当然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永硕冷傲地笑了笑。「王爷要把愉郡王的爵位传给谁,那还不知道呢。无论如何,我都要把爵位弄到手。」他现在掌握了一些权力,就想要掌握更多的权力。 「我看看屋子去。老天爷,我开心得心都慌了,人都要晕了!」 秋夫人走进大屋四处张望,东摸摸、西碰碰,开心得不得了,总算有了踏实的感觉。 「以后妳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永硕轻抚夜露的秀发。 「不要,我不要当女主人,我还是喜欢当你的丫头。」她把脸蛋贴在他胸前,心满意足地说。 「傻瓜,妳不想当我的福晋吗?」他大笑。 「不要不要,我不配的,千万不要这么做,我只要当你的丫头就行了。」 「王爷不会允许我打一辈子光棍。」他怜惜地搂紧她。 「王爷也不会许你娶我呀!」她只要这样就好,太多了她要不起。 「那好吧,看是妳当丫头的时间长,还是我当光棍的时间长。」 他轻笑着环住她的肩,紧紧拥住她。 夜露笑得甜蜜又幸福,其实只要永硕爱她,当他的丫头还是妻子,又有什么差别? ***bbs.***bbs.***bbs.*** 当永硕有了夺爵的欲望后,他就开始打起龙珠的主意了。 夜露曾经对他说过的天真话语,深深影响、诱惑着他。 龙珠,代表着大清皇室子孙的气运。 他想要得到龙珠。他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天傍晚,夕阳如血,染红了整片天空。 他带着夜露驱车前往护国寺,决心想向老和尚把龙珠讨到手,即使诱骗他也在所不惜。 夜露原本就有向老和尚借用龙珠的想法,因此当永硕提起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并且陪同他前往护国寺。 「师父最近都没有出房门一步,昨日还有一位贵公子前来探望过师父呢。」 小和尚一路领着永硕和夜露来到寺院后的矮房。 「贵公子?」永硕狐疑地问。「是什么样的人?小师父知道吗?」 「看起来像是身分极显贵的王爷,三十来岁的年纪,和师父在屋里谈了很久。」小和尚如实回答。 「三十来岁的王爷?」永硕疑惑地瞇起了双眸。 老和尚曾经说过,只要有机会找到能进宫面圣的人,就会把龙珠托付出去…… 该不会被捷足先登了吧?! 他倏然牵起夜露的手,不安地加快脚步。 夜露感觉到了他的不安,情绪也有些紧绷起来。 「师父,有客求见。」小和尚在门上轻叩两下。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老师父、老师父!」永硕急切地敲起门。 屋内依然寂静无声。 他们三人讶异地对望着。 「今天都没见到师父,师父应该是在屋里的呀!」小和尚困惑地说。 永硕直觉不对劲,立刻用力撞开房门,赫然间,他们看见老和尚脸色灰白地躺在炕床上,胸口刺进一把短刀,血沿着炕床一路流下,已经干涸了。 「师父──」小和尚惊慌地嘶喊一声,随后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大声喊叫着。「师父死了!快来人呀──」 夜露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看见的,她惊讶得摀住口,转身扑进永硕怀里,浑身颤抖地哭出声来。 永硕脑中急速乱转。到底是谁杀了老和尚? 电光石火之际,永硕想起了龙珠! 他倏地急奔进内室,翻箱倒柜地找,但就是找不到收藏两颗龙珠的锦缎匣! 「龙珠不见了吗?」夜露惶惑地问。 「看来,是抢走龙珠的人杀了老师父。」 他抬起冷冽的双眸,静静凝视着身体已然僵冷的老和尚。 永硕森然的语气吓白了夜露的脸。 「是谁抢走了龙珠?」她颤声问。「会不会是昨天前来拜访老师父的那个贵公子?」 「不知道。」 永硕深深锁住双眉,眸心闪出细密的怒火。 到底是谁早他一步抢走了龙珠? 那人拿走了龙珠,是想要做什么? 到底,是谁拿走了龙珠? 【全书完】 编注: (一)关于龙珠初现于世的传奇故事,请见花蝶1077《朝天子》。 (二)关于衍格贝勒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095【龙珠宝鉴 金之卷】《斗二爷》。 (三)关于贝蒙&敏柔公主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106【龙珠宝鉴 银之卷】《耍娇娇》。 (四)并请期待元月份推出之【龙珠宝鉴 火之卷】《妖儿魅》。 (五)齐晏「大清风起云涌 齐晏龙珠传世」赠奖活动已热闹开跑喽!详情请见【龙珠宝鉴】系列各书之书前活动公告or狗屋网站之「好康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