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栖凤(上)》 楔子 阴雨连日,厚重的云层下电光翻转流窜,是风雨欲来的景象。 一阵雷落下,惊动了大地,电光闪过的一瞬间,照亮了屋檐下年轻男人的脸。 本是一张傲气十足的年轻俊容,如今却是满脸的阴郁与担忧。 许久,才听见屋内传出细细地,女子的啜泣声,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抑制心中的痛苦。 身后的门开了,一名男子走了出来,带着几分黯然,脸上神情却十分冷静,他毫不迟疑地开口。“少爷,少夫人走了。” 他闭上眼睛,他没有时间痛苦,“孩子呢?” “没能活下。”男子垂下眼眸回答,他从不说属下无能这种话,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他救不了的,天下无人能救。 睁开眼睛,他没有时间,他狠下心开口:“把孩子给我。” 男子这才迟疑了一下,“是。”转身入内。 再出来时交给他一个用黄锦包好的婴孩,还微微温热的身躯,像是活着一般。 一个女子跟着男子由屋内走出,满脸的泪痕,长相与他几乎一模一样,“大哥,你要把孩子带到哪里去。” 他回头望着他妹妹,微笑中带着凄凉,“这个救不了,我要救另一个,岚儿马上就到,到了叫他来接我。” 然后转身离开,这一走便是不归路,他晓得,但他没有退路。 他抱着婴孩策马狂奔,雨丝不断打在他脸上,他却不觉寒冷。只觉怀中的孩子越来越冰冷,风雨中隐约可见的皇城,在黑暗中就像个巨大的牢笼。 他下马,单手抱着婴孩藏在他厚重的披风内,本来就细瘦的身子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藏了什么。 一路进了宫门到最深处,皇城内从来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直到那扇门前,二个士兵阻了他的路。 他冷着脸仰起头,“不认得我吗?” “侯爷,太子有令,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能晋见任何人。”其中一个士兵答。 他挑起眉头,“你觉得这‘任何人’包括我?” 士兵迟疑了一下,仍是开口,“请侯爷恕罪……” 话没说完他大声喝止了那名士兵,“大胆!先皇曾经说过,这皇城之内没有我温清玉过不去的地方,难道先皇才驾崩七天他的话就不算数了?” “属下不敢!”二名士兵低下了头。 冷哼了声,他没有再理会那二名士兵,直闯入房内。 房内三名太医与几名侍女一见到温清玉脸上显现出喜色。 “娘娘,侯爷来了。”随侍的妇人,向着床上的女子轻唤。 老太医连忙带着其它的人向他行礼。“参见侯爷。” 温清玉见到床上女子过份苍白的容颜,顾不得其它人只直冲到床前,“姑姑,玉儿来了。” 皇后勉强睁开眼,掀了掀唇还没发出声,眼泪先掉了下来,只伸手抓住温清玉的手,拉向她枕边躺着的新生婴儿。 望着红通通的婴孩轻微颤动着眼脸,温清玉眼眶一红,只转头望向其它人,“你们都下去。” 几个人互看了一眼,仍是全部退下。 皇后用着颤抖的嗓音,虚弱地开口,“……先皇……赐名开平……希望他……开启太平盛世……” 用着悲伤疲倦的眼神,她望着她方出世的孩儿,“……玉儿……你料中了……先皇果然立了昭书……若开平是男儿……就要立他为太子……我藏了起来……就缝在开平的衣裳里……还有我的血书……将来若有万一……可以证实开平的身份……” “玉儿……”然后她缓缓地把视线定在温清玉脸上,伸出形容枯槁的手,温清玉赶忙握住她。记忆里的皇后有着柔美慈爱的笑容,一双手曾是多么柔滑细致,先皇总爱牵着她的手游园。而现在,为了产下这个孩子,她几乎付出了生命。 “姑姑,玉儿在听。”温清玉握紧她的手。 “开平是先皇的遗子……是我皇朝血脉……你千万要留下他……我不求他能登上皇位……我只要他平安顺利的长大……你要答应姑姑……”皇后虚弱地说着,眼睛几乎要闭上。 “玉儿知道,玉儿保证开平表弟会平安顺利的长大,玉儿保证。”温清玉坚定的答应着。 皇后缓缓地露出微笑,嘴角渗出了血丝,“……幸好……姑姑……还有你……” “姑姑!”温清玉站了起来,想要叫人却停了下,在皇后闭上眼的一瞬间,把怀中的婴孩换了过来。 “太医!!太医!!”温清玉扬声叫唤着,太医们连忙冲了进来,为皇后灌药。 温清玉退了二步,正想离开时,听见了急忙的脚步声。 “太子晋见!” 温清玉心里一惊,忙拉好披风。而皇后听见心中一急吐了口鲜血出来,吓得太医们几乎去了半条命。 大步跨进房里的,正是丧期过后就要即位的太子。 俊挺的容貌伴着一双锐利的眼眸,冷酷的神情在见到房里的人时,顿时软化了下来。 温清玉移开了视线,他并没有预期会碰上太子。 太子只是直走向床边,太医忙让出了位子。 “母后。”太子柔声叫唤着。 皇后的眼泪直掉了下来,“玄儿……玄儿……我从你三岁起……不顾朝臣反对……亲手养育你至今……虽不是亲生但我对你如同亲生……你跟玉儿二个一直是我的心头肉……母后只求你一件事……你可愿意听……” 望着泪如雨下的皇后,太子伸手拭去她的泪,“母后请说。” “我只求你……留下你弟弟的命……我可立下遗诏……将来他不得与你争皇位……你愿意答应我吗……我只要他活着……玄儿……答应母后好吗……” 太子凝着眉心,并没有答应,只是默不作声。 “玄儿……母后求你……母后只求你这件事……求求你……”皇后嘶哑的哭着,几乎毫无气力的身体,为了她唯一的儿用尽全力的移动了身躯紧抓住太子哀求着。 太子脸上充满哀伤,却默不作声。 温清玉再也忍不下去地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了太子,扶住了皇后。”姑姑,妳有玉儿,妳的心愿玉儿会为妳做到。” 皇后静了下来,不晓得是用尽了力气,亦或是知道她的哀求没有用,她只是静静的流泪,越过温清玉的肩望着她的太子,她亲手从小养育到大的孩子。 然后流下的泪成血,温清玉颤抖着手抚过皇后的脸颊。 屋内变得一片寂静,最后发出声的,是皇后最后出口的一句话。 “要……做个仁君……开启……太平盛……世……” 望着她没有闭上的双眸,众人一齐跪下遍地哭声。 皇后驾崩。 太子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温清玉站在他眼前红着眼眶,他一向带笑的脸充满了怒意。 “为什么不答应她?!” 太子显得有些疲惫,“玉儿,你知道我不说谎。” 温清玉怒极,“那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他碍得着你什么。” 太子笑笑,“玉儿,别跟我说你不懂,等他大了,就有人会支持他,他是先皇与皇后唯一的孩子。” “你也知道他是皇后唯一的孩子!等他大了你的皇位已稳了,为什么你不肯留下他。”温清玉忍住心中翻腾的怒气。 “我不想冒险。”太子淡淡的开口,说着踱了二步走向那个婴儿,侧着头望了半晌。“他怎么不动。” 太医战战兢兢走过去探视,望了一眼怔了一下,却马上伸手探那婴孩的鼻息,愣了一下又检查了会儿,才望向太子,“秉太子,小王爷……过逝了……” 温清玉闭上了眼睛,眼泪终于滑下。太子走近凝望着婴孩。 “你满意了。”温清玉睁眼望了太子一眼,没有再开口,深吸了口气转头就走。 “我以为你了解我的。”太子望着他的背影,淡淡的开口。 温清玉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的脸上带着哀伤与忿怒,“我本来也这么以为。” 然后转身要离开,太子凝着眉心只伸手摸摸那婴孩。 “这孩子怎么生下不久,就这么冷。”太子冷冷淡淡地开口。 立在门边的温清玉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许久,太子轻叹了口气,“你要背叛我吗?” 温清玉冷笑了声,仍没有回头,“你懂什么叫背叛?” 太子望着温清玉的背影,冷静的开口,“你不能离开我。” “为什么不能?”温清玉笑的有些嘲讽。 “因为等我即位,你就是我的丞相。”太子只仰起头望着他,语气坚定。 温清玉这时才回头,清俊的脸上虽泪痕未干,但微笑中带着傲气,“那你将会有一个从不上朝的宰相。” 然后回身走出房门,没有迟疑地。 太子追出门外,脸上带着怒气与不甘,温清玉已走下阶梯,他大步走到阶梯上。“温清玉!” 记忆中那个人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叫过他,所以温清玉停住了脚步,仰头望着他,平静地开口,“你若是不想冒险的话,最好现在连我也杀了。” 太子双手紧握成拳,俯视着温清玉。风吹乱他们的发丝,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打湿了他们二个。 许久,太子几乎是咬着牙开口,“行!你真要与我作对,我给你个机会,先皇二十五岁即位,那孩子要是能活到二十五岁踏进皇城见我,我就给他一条活路。” 温清玉只是望着太子,微微一笑,弯下了腰,“臣,告退。” 然后转身下了阶梯,稳稳的走出了宫门后,轻盈的身子,在雨中飞快地冲了出去,迎面一辆华丽的马车急速冲过来,他不闪也不避的一侧身轻跃进了那辆马车里。 冰冷的身体直冲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岚儿……”温清玉喘着气,把头靠在那个人肩上。 “你好冷。”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拉过条毯子包住温清玉,伸手抹去他脸上的雨水。 温清玉觉得从来没有那么疲累过,他几乎是颤抖着把怀里一直藏着的婴孩给抱出来。 红通通的脸蛋不时轻颤动着,平稳的呼息和温热的身体都显示着,这是条生命。 温清玉笑着,泪流了下来,“他连哭都没有哭一声,真是个乖孩子。” 把婴孩紧抱在怀里,温清玉觉得一辈子的哀伤也许都用在这里了,一个夜晚,他失去了好多人。 少年没有开口,只是张开手臂抱着温清玉,感到他不住的颤抖着。于是少年轻声开口,“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不管你要与什么人对抗,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少年怀抱着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的人,开口说了这个誓言。 那一夜,一个婴孩的诞生,一个长达二十五年的约定。 在那一夜,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第一回 正是个细雨斜飞,烟雾弥漫的日子。 官道上,一行人伴着顶华丽的轿子,似是在赶着路,一行七人在雾中踩着稳健的步伐飞快行走着。随在轿旁的灰衣男子有着一张秀气的脸蛋,脚下的步子又轻又稳,走在满是泥泞的路上,居然只留下一个一个极浅的足印。 一瞬间,突来的一阵风刮得前头两个轿夫的脸上发烫,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耳边飞快地划了过去,而轿旁的灰衣男子只是双眉轻挑,右手同时扬起。谁也想不到那样细的手腕居然轻轻的就把支一寸粗的飞箭给接住,箭风带来的后劲把厚重的轿帘给掀动了,也泄了轿里的秘密。轿夫停了下来,伸手抚抚脸,那支飞箭的带来的劲风还让他们的耳边发热,而那个书卷气甚重的秀气男子却像拈起一朵花似的拈住了它。只见他薄唇扬起了个淡笑。 “好快的箭。”说着,反手将手上的箭往它来的地方轻弹出去,轻轻的一个动作,却让那支箭飞快的没入雾里,随着一声闷哼,雾里闪动着十多条人影,一个虎背熊腰的魁梧男子,领着十多个黑衣劲装人,脸色十分难看的由雾中缓步了出来。 那名男子的身上背着副金色巨弓,在雾里闪着柔亮的光芒,而他手上抓着方才灰衣男子反射回去的箭,鲜血从他紧抓着箭的虎口处流下,这也是他脸色如此难看的缘故。 像是不甘示弱似的,他抬起手一把就将手中寸粗的铁箭给折断,一边扬声开口,“不愧是相爷手上第一高手颜磊先生,在下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不过……” 他停了一下,望着眼前的轿子,“看来小侯爷不在轿中,我今天可是扑了个空。” 颜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眼前的男人,“既是如此,就请金弓先生走吧!我们赶着路呢。” 男子扬起了眉望着眼前的人,若不是他方才轻易的就接下自己七成功力的箭,反射回来还震伤了自己的手,还真不能相信这看似文弱的男子,竟是相爷手下左颜磊右云飞的颜磊。 “石稳如山,云轻似风”,是江湖上对相爷这对左右手的形容。这个人也许是真不好惹,虽是这么想着,但已收下了大把银子,重点子又不在这儿,就算难缠,也得试着带这颗秀气的人头回去了,于是金弓咧开了大嘴笑着。 “小侯爷既不在轿中,看来是和慕容先生走水路去,此刻想必也碰上我师兄,功劳就算给我师兄抢了,我还是得交差,只好委屈颜先生,把头借给我用一用。” 颜磊看来神情自若,身旁的人却个个变了脸色,还不待发作,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大喝—— “放肆!” 随着这声音,一团东西向着金弓疾飞了过去,金弓一皱眉,以为是暗器一扬手便接下,却不知什么东西喷洒到脸上,定神一看却是颗血淋淋的人头,急忙撤手之时,眼前又飞来一颗头颅,定着一双有神的眸子。金弓心里一惊退了一步,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忙反手抄起背后的弓,脚上一阵踉跄,手上却已勉强挡上十多剑。身后的手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闪就现出条人影,愣了一愣才知有人来袭,赶忙急冲上来围攻,却只听见一声冷哼,所有人均是一呆,因为人已消失。 金弓喘了口气,踏前了两步恨恨的看着立于颜磊身旁的男子。 不同于颜磊的文气,这个男子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他仰起头提剑站着时,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都清楚的告诉对方,最好别惹他。 金弓望了眼地上还在滴血的头颅,缓缓的抬起眼,带着恨意的开口,“慕容云飞,你杀了我师兄,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慕容云飞大笑了起来,“笑话,有种的话现在放马过来,还等你师父来才报仇,看来你师兄弟感情并不是很好嘛!” “你——!”金弓双眼圆睁握紧了手上的弓,颜磊却是轻皱了眉,略移了步子拦在慕容云飞身前,“金弓先生——” 停滞了会儿,见金弓缓了手,才继续开口,“您做的是卖命的买卖就总有死伤,今天是我师兄弟好运气,改明儿个您师尊亲临我兄弟俩也不避不闪,不仗相爷厚爱,就凭真功夫见底,只是今日雾大雨大,又已有死伤,不如就算了。” 听这一番话金弓神情似是缓了下来,慕容云飞却皱起了眉,正待发话,却被颜磊斜了一眼,只好闭上嘴。 金弓在心底盘算了一下,其实方才是自己见颜磊文弱模样有些看不起,但听师父说过,颜磊虽年纪较小却是观天门里首席弟子,比起二师弟的慕容云飞武功还要再上一层,而慕容以快剑和轻功一绝,他的武功有多高,刚刚也见识到了,眼前这两个人,看来他一个也惹不起,只是碍于在手下面前面子挂不住,现下看来颜磊似是愿保全他的面子,自己也该识相,先回去禀明师兄死在慕容云飞手上才是—— 仔细盘算过后,金弓清了清喉咙,“咳——今日左石右云都在,我金弓是难敌二位,师兄又不幸丧于慕容先生之手,我先回去禀明师尊,改日再向二位再讨教。” 一听“难敌二位”,慕容云飞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师兄已有意保全他的面子,居然还在嘴上讨便宜,这种货色何须他师兄弟二人联手,就算让他十招自己都可以随便打败他。 “金弓先生请——”但颜磊只是轻扬起手阻止他本要出口的脏话,向金弓轻轻的作了个揖。金弓深望了他一眼,知道这个文气的书生将是他往后最强的敌人,然后深深的一揖便转身就走,转眼间十多人又消失在雾中。 慕容云飞不满的望向颜磊,颜磊却只转身望向后方。看着在雾中缓缓跟上来的另一行人马,伴着一顶同样的轿子,颜磊脸上没了神情,只是漠然的望着。慕容赶忙把本来要说的话吞了回去,他那小师兄脸上没了神情的时候,就是他生气的时候,而这件事的确值得他生气, “侯爷呢?”颜磊淡淡的问着。 云飞有点气馁的望着他的师兄,“我明明看着他上轿的,一路上没声没息,我想是那家伙——” 颜磊一挑眉的开口,“注意你的用词。” 停了一下,慕容云飞很艰难的改了词,“我想是侯爷心里不开心,却不知什么时候,点了小七的穴替他坐在轿里,直到我砍了那杂碎才觉得奇怪,这么爱闹的人,怎在有人来袭还安静成这样,这才发现轿里的人是小七。” 轻叹了口气,果然被相爷料中了,侯爷是不会乖乖坐轿回京的, 只听温七嘟哝着:“侯爷真是的,把我点了穴放在轿里,要是一个闪失我可不是连逃命都不能了。” 慕容云飞瞪了他一眼,还没答话,颜磊就开了口,“侯爷是相信云飞的能力,所有的人都危险,只有轿子里是最安全的。” 温七伸了伸舌头没再说话。 “师兄……”慕容云飞见颜磊方才叹了口气,心底才松了下来,师兄会叹气表示事情没太严重,要是严重的话,师兄那张没表情的脸,可会持续到回京。 他脑子一边转着,一边轻唤着颜磊,“这……回京的路只有官道和水道,你走官道我走水路,侯爷哪会有第三条路回京呢?” 望了慕容云飞一眼,颜磊缓缓开口,“越过大石山后有条小山路,虽远些但也可回京,你速度快,去把侯爷给我请回来。” “是!”慕容云飞答着,飞快的身子窜入雾里,颜磊摇了摇头,扬起手吩咐起轿,更浩大的一行人缓缓走在官道上,他凝着眉心,担心的不是失了踪的小侯爷,而是在出京前得到的消息。眼前起码有二十六路高手和杀手正往京里来,看来都是冲着侯爷来的,待他回京后很可能掀起一场大风暴。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自侯爷七岁起就日夜有人来暗杀他长达十八年,又为什么相爷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放着小侯爷十二岁起就在江湖上流浪,又为什么过了十三年了才突然召他回京?一连串的疑问在颜磊心底。他十六岁起就跟着相爷,七年来一向是相爷最得力的左右手,相爷知人用人,对手下如子侄一般,却对独子不闻不问,任他自小流浪。但相爷从不提,深知相爷脾气的颜磊也不过问,若是需要相爷就会开口,不说,就算是问了也没用,所以颜磊只是把疑问放在心底,等回了京,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出现,只是得先应付一场恶斗。 想到此,又是一声轻叹。 *** 正是个细雨斜飞,烟雾弥漫的日子。 他仰躺在草地上,双手后枕在头上,地是湿的,沾湿了他的白衣,而天仍不断的落下绸丝般的细雨,落在他的脸上,也打湿了他的发。但他只是闭着眼,悠闲的聆听着,享受着雨声、虫声、和一切属于自然的声乐。 他就这样的享受着自然的洗礼之时,听到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听来像是一个深居闺中有教养的女子,只是有些奇怪,如果是位有教养的女子,怎会在雾雨中独自上这种荒山?他闭着眼漫不经心的思考着,听着雨声和虫声,他并不介意再加上一个有规律的脚步声,亦或是一个好听的嗓音。 脚步声停了一会,也许女子看见了他,略略迟疑了下,才又接着走了几步,停下之后,只听见一个清亮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开口,说是女子的声音又嫌低,是男子的又略高了点,但无可否认的那声音极好听。 “对不起,今日楼子里事多,我来晚了,我交待厨娘烧了些你爱吃的。这里看得见整个京城,我想你会喜欢,只是不能常来看你,以后只要有了空,我就会来。” 他仍闭着眼,想起刚刚上山那条小路,路边有个无人墓,也许是这姑娘的什么人吧……但他记得自己躺着的地方,从山下走上来是不容易被发现的,想着想着,突皱起了眉头,他不介意轻轻柔柔的女子步伐,但介意一大堆杂乱无章的混乱脚步声,这样的踏法连草儿都给叫人连根踏坏了,还在想着,就听见个比杀猪还难听的声音,声音又大得吓跑了四周鸣叫的虫儿。 “唐姑娘,我等奉我家老爷之命请唐姑娘到府做客!” 他忍着,因为他实在不想动,好不容易有个悠闲自在的时间,可不想被破坏,忍一下,忍一下就好了……等这个杀猪的走了。 他正忍着的时候,又听见那个轻柔的声音。这让他的火气消了一半。 “很抱歉,请转告贺老爷,我今日是来祭亲人,若是贺老爷想见我,请他老人家晚上到楼子里来,我一定连同各位大哥好好招待,今日就先请各位大哥回去吧。” 楼子?是城里哪座楼子呢?看她的谈吐,并不似风尘女子。 “唐姑娘,这可不行,您大小姐一回楼子里,我家老爷就是想见也见不到了,好不容易盼您给出了门,不然老爷大半年还见不着您一面呢,今天无论如何得请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一听这猪叫,他的火气又上来了,想想也奇怪,平日并不是什么好管闲事的人,怎的今日却老被这轻柔的嗓音勾着跑,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长得什么样? “诸位大哥是摆明为难我了?” 话是这么说,她的话里却没有一点被为难的意思,好一个镇定的女子。 “哈哈哈哈!唐姑娘言重了,我家老爷只是想请妳去做做客,其实妳要愿意的话,做我家老爷的宠妾更好,我家老爷财大势大,京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当朝丞相温相爷都是我家老爷好友——”那猪叫的,还没得意的形容完就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开了口, “是送了好~多钱的朋友吧~”他实在忍不住了,听见温清玉那老狐狸就一把火冲上来,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懒懒的开口,然后就听见一声暴喝。 “你是什么东西!要命的给大爷我磕三个响头,老子我留你一双腿子滚下山。” 还好刚有心理准备了,不然准被这猪叫声给震破耳膜,不过……这女子可就跟她的声音一样的那么诱人,略是瘦了点,但窈窕的身段落在雨里,就像是株还滴着水珠的细柳,两道不太像女子有的剑眉,让略嫌苍白的脸上添了点英气,不是极美的女子,但却是他见过最诱人的女子,尤其是她乌黑的发正湿淋淋的贴在颊上,落在肩上,他望着她,带着极欣赏的眼光,而那女子眨了眨眼,略抬起了头,像是不甘示弱的,也同样的用一种欣赏男人的眼光望着他。于是他笑了,自己淋了好几个时辰的雨,身上早湿透了,也因为一直躺在草地上,所以一身一脸全是泥巴,这实在不是什么相逢的好时刻,而他有兴趣的是,那女子很有勇气,而且绝对不是什么深闺里的小姑娘,她一上山来就知道草地里有人,这女子定学过武。 那声音像猪叫的大汉,此时非常的不高兴,自己正跟唐姑娘述说着他家老爷的显赫之时,这不知打哪来的野东西,突然从草地里冒出来,说了那种大不敬的话,还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直盯着唐姑娘看。 不好好教训他还当老子是病猫! 他边想着边抡起拳头大喝一声的冲了过去,然后就跌了个四脚朝天。他愣愣的坐在草地上,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扑空的,明明、明明就看见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的? 他仍是懒懒的开口,对着那诱人的姑娘。 “妳的朋友?”他似是连手也懒得抬的只挪了挪下巴。那女子摇摇头。 “能打吗?”这句话出口,除了那女子以外,连同还跌坐在草地上的大汉,所有人全都傻了眼。他们起码来了十个相当有底子的保镖,本来是为了要对付向来不离唐姑娘身边,武艺高强的楼大姐,哪知楼大姐没跟上山,却来了这个怪小子。 姓唐的女子居然很认真的考虑了半晌,然后淡淡的笑着,像朵沐水莲花。 “请公子手下留情。” 这话出口的同时,所有的彪形大汉全一起出了手。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尤其在美丽的女子面前,更尤其是被一个美丽的女子瞧不起时。他们不相信自己打不过这个满身泥巴的浑小子,而且他们还有十多人。 就在这十多人很难得有默契的这样想的同时,只见那满身泥巴的浑小子,懒懒的抬起他随便提着把剑的右手,所有人都看见了,也都在心里啐了一声,去!这么慢的动作也跟人跑江湖,但都这么想的同时,那只随便提着剑又慢的要命的右手,已经连剑带鞘的砸他们每个人的头上,没有一个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就没看他动过手,明明他的动作那么的缓慢,他甚至连剑都没拔出来过,在疑问的同时,他们都看到同伴被那个满身泥巴的人给踹下了山,为什么看的那么清楚,因为自己也是被踹下山的一个。 那唐姑娘睁大了她晶亮的双眸,就像是女子遇到了梦中情人一样的望着他——手上的剑,那把他随随便便提在手上毫不起眼的剑。他笑了起来,雨下了大些,冲掉了他身上的泥,只是一身白衣早成了灰色的,但那不妨碍他天生的英气,有些人天生就是闪亮的,他随便站在哪里,哪里就有了光明和希望,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差点让人以为雾散日出了,而此时他开心的笑着,像是有人对着一个父亲赞他的孩儿能干一般的。 “姑娘好眼光。” 而唐姑娘只是柔柔的笑着,“公子见笑了。” 一阵刀光闪过,那个刚摔在草地上的大汉,随手抄起了一把刀直劈了过来,不是对他,而是对着那唐姑娘,那大汉本就离唐姑娘近些,大汉想着:那家伙武功不弱,若是突袭也不一定有胜算,但以位置来看,若是砍向唐姑娘,他必伸手推开她,这时就算是杀不了他,也废他一条手臂,那大汉边想着就出了手。 他微愣了一下,不是为了那突袭的一刀,而是觉得那唐姑娘实在镇定得过份,刀光迎面而来,她眉头连皱一下都没有,虽是只愣了一下,倒也失了先机,反倒是自己皱了眉头,他可不想废条手臂。推开她再缩回手定是来不及,也不值为这白痴拔剑。思绪一转,他伸手拦腰将她搂进怀里,她似是怔了一下倒也没抗拒,他一边享受着这温软的身子带给他的感受,一边反手格开那大汉在第一刀劈空后,接招而来的第二刀,此时他突然觉得,和这杀猪的打久一点好象也没关系。 这样一想的时候,他一边退了一步接下他第三刀,一边揽着她的手滑了一下,这一滑,滑到了她的胸前。他一愣,差点捱了一刀,赶忙回身认真的回了一记,顺便加了一脚把那个杀猪的给踹下山,同时赶紧松手放开唐姑娘,“在下失礼了。”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这一滑可滑出了问题,但姑娘仍只是淡淡的笑着,很镇定的开口:“公子替我解了危,何来失礼呢?” 这倒让他不知该说什么,他想也没想到这‘女子’居然…… “哪来狂徒!——”一声娇叱,一道刀气由背面而来,他望着她的神情,没动,只见那唐姑娘淡淡的开口: “楼姐,不得无礼,这位公子是救了我的。” 刀气在将刺入他背心时滑开,他心底暗喝了声采,一名女子能有这样的内力运刀,实在不简单。只见一名红衣妇人,提着把钢刀,仍是一脸怀疑的站到唐姑娘身边,看来是有些年纪了,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风韵的少妇。唐姑娘向他轻欠了欠身, “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铭感于心,就此拜别。”说着,向身旁的楼姐示了意,就要下山,这个时候,他突然开了口,说了一句自己觉得很蠢的话。 “——路上危险,方便的话我送两位姑娘回家——”其实话还没说完他就后悔了,唐姑娘回身望着他,水灵灵的双眸带着笑意,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似的。而那楼姐更像是望着个登徒子似的瞪着他,一边紧握了刀柄。他在心底苦笑了起来,不是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唐姑娘只是盈盈的一笑。 “若公子真想帮我,请晚上驾临栖凤楼,小妹必设宴以待。”说完还是笑盈盈的转身下山,反而是她身边的楼姐睁大了双眼,这回轮到她不明白,她的小姐在做什么,直到快下了山,才忍不住开口,“小姐,那个人……”语未毕,她只是轻轻的打断她的话,“我自有打算。”楼姐望着唐姑娘,她仍是带着浅浅的笑。 楼姐虽疑惑着但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跟着她的小姐走下山。 他望着那个娇俏的背影离开,然后打了个哈欠,他突然觉得非常想睡。 伸手抹去脸上的泥巴和雨水,他有种似乎麻烦大了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一向很稳,很不受影响,而且他跟所有的男人一样喜欢女人,而他也有过很多女人。但他从不轻易动心,在他很多的女人里,也有过一、二次一闪而过的心动,但很快的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认真的,但那些女人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让他想睡,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睡。 这一想,突然又想到刚那一滑,他苦笑了起来,他喜欢女人,美丽的女人、多情的女人、温柔的女人……他动心了吗?不,他知道不是,但他承认那是种奇怪的感觉,他喜欢女人的,他抬起那只闯祸的手叹了口气,握紧了剑缓步走下了山。 第二回 “妈的!再给老子碰上那浑小子,老子一定砍了他那双手。” 小酒楼里,一个横眉竖目的大汉正怒气冲冲的嚷着,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大汉倒了杯酒对着他冷笑了下,“得了吧!我看你怎么给人踹下来的还不知道呢!” 先开口的那个大汉睁大了铜铃般的双眼瞪着他的同伙,“你不也是被踹下来的!” 方才冷笑的大汉这回有些悻悻然的回着:“我看那小子不简单。” 碰的一声,像是示威似的,大汉把腰间配着的剑解了下来用力的放在桌上,得意的嚷着:“有什么不简单的,你看他那手上那把破铁剑,那也敢带出来跑江湖,老子手上这把青龙宝剑,随随便便也把他那把剑连他一双手也给砍下来——” “那个带了把铁剑的人在哪里?” 话没说完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那大汉被打断了话非常不开心的猛一回身大吼着:“妈的!你没看见老子在说话——”这回是他自己硬生生的停住了话,“慕……慕……慕容大总管……”另外一个大汉也连忙站了起来,他们想也没想到站在他们身后开口发问的居然是相爷府的总管慕容云飞。 “小……小的一时不察,没注意到大总管您来了,真是……”话没说完,云飞不耐的打断他,“不必客套,你只要告诉我人在哪里就行了。” 那大汉呆了一呆,望向他的伙伴,另一个大汉疑惑而小心的开口询问:“大总管是问那个带着把铁剑的人在哪里?” 云飞点了点头,连开口都懒,两个大汉对望了一眼,不明白相爷府的总管大人要找那个浑身泥巴的浑小子做什么,但仍是很恭敬的回答着:“回大总管,那个人也许在栖凤楼。”慕容云飞略皱了眉头,只轻点了点头便离开,没去理会那大汉说什么我家老爷问候之类的话。 栖凤楼,他去栖凤楼做什么? 慕容云飞想着,一边飞快的移动身形往城西去。 *** 每个城里都会有一个最热闹的地方,在京里更是不用说,不管白天夜晚,京城里总是热闹滚滚的人潮来往着,但若是要细问京里什么地方最热闹的话,京里人就会异口同声的告诉你。 “城西栖凤唐家酒、城东茗坊严家茶” 京里最热闹的地方是东、西城门边,为什么呢?因为西城门边有个栖凤楼,东城门边有个严家茶坊。 栖凤楼是个酒楼。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栖凤楼有三绝,一是女儿红、二是女儿国、三是楼主唐晓白。 关于楼主唐晓白,在京里有很多的传说,但其实所有的传说翻个面就成了谣言,满天的谣言来自于唐晓白的年轻与美貌,当然年轻美貌的女子在京里有很多,可是有她那样风采、气质而且还姓唐的女子却没有。她在京里有很多的追求者,不乏达官贵人与富家公子,因为她姓唐,她是唐家的晓白姑娘。 说起唐家,要就要说到栖凤楼的女儿红,唐家不是什么显赫的门第,但在江湖上绝对占有一席之地,因为唐家的酒。 在江湖上要交朋友、讲义气、说豪情等哪样不要酒?大家在酒里交朋友,在酒里讲义气,在酒里说豪情。唐家的酒,无疑是最好的,而且唐家不只酿酒,还卖酒,传说中,如果得罪了唐家,你可能连米酒也买不到。 古老的唐家代代由女子继承,而唐家的晓白姑娘正是唐家第七十二代的家主,她年轻,美丽,拥有醉人的风采和最沉静的气质,而且未曾许人,所以,她有很多的追求者,虽然她鲜少露面,许多人甚至只听了传说就来追求她,但那不重要,因为她是唐家的晓白姑娘,只要娶了她,整个京里还有甚至高达十二个省份的酒家生意就全落入手中了,所以追她的人都很动,也都很有来头,就譬如今晚这二位。 “晚辈见过贺伯父。”身着华贵服饰的青年,看似彬彬有礼的对着眼前两鬓灰白身形臃肿的老爷子,作了个揖,贺老爷也状似亲昵的拍了拍那青年,“邵贤侄不必多礼,邵知府身体还安泰吧。” “托贺伯伯之福,家父身体一向安康。”青年仍是有礼的回答着,一双细目却转个不停的在四周望着,“贺伯伯今日是来喝酒吗?” 贺老爷笑着,也望着楼上的深廊,一边瞄着邵人俊身后低头站着的人,身着一袭黑衣还有一张没有神情的脸,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看来是个高手。贺老爷眯起了眼,邵人俊是京里邵知府的次子,一直以来就是追着晓白姑娘最勤快的人之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听晓白姑娘说,想见识见识知府手下高手的功夫,邵人俊就不断的召募各地高手入府,一边也努力的习武,就是想讨晓白姑娘的欢心。 哼!老子有的是钱,要什么样的高手没有。 贺老爷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脸上却还是维持着微笑的回答着,“不只是来喝酒,当然是来见唐姑娘的。” 邵人俊望着贺老爷,心里暗骂着。 老不死的,晓白的年纪都可以做你女儿了,还妄想娶她! 虽在心底骂着但脸上也还是得露出笑容。贺老爷是京里首富,三天两头都送不少礼来,他父亲可一再告诫要对“贺伯伯”有礼一点,要不冲这一点,他哪理会那个想跟他争晓白的老头,“真巧,贺伯伯也是来见唐姑娘的。” 邵俊人仍是有礼的微笑着,而贺老爷装出一副有点惊讶的表情,“喔!真巧的意思是贤侄也是来见她的吗?” 邵人俊开怀的笑着,一边挑高了双眉示威似的开口,“当然,唐姑娘可是跟我有约,不知贺伯伯您……” 贺老爷大笑了起来,毫不客气的回答,“我跟唐姑娘从来就不必约,我向来是来就见的。” 邵人俊冷笑了一声,“喔!那敢问贺伯伯这个月来见着唐姑娘几面了?” 贺老爷有点狼狈的干笑了几声,的确他已很久没见着唐晓白,脸上笑着,双眼却狠狠的望着邵人俊,“我最近生意忙,赶着京外跑,没空来见她,那贤侄又见着唐姑娘几面了?” 邵人俊很有自信的笑着,“不多,但这回是特地约了要唐姑娘回答的。” 贺老爷又眯起了双眼看着他,“喔?贤侄要唐姑娘回答什么呢?” 邵人俊抑起头望着眼前近六十的老人,很有自信的笑着,“当然是我们的婚事。”他答的自信,也是因为他真的很有自信。 他已两个月没见着唐晓白的面了,好不容易逮住了空,在楼大姐的监看之下,站在唐晓白的门前,好话说尽,最后狠狠的撂下了话,“你要不嫁给我,我毁了你栖凤楼!”然后又不忍的,温柔的说了:“你不过是个女子,要撑住这楼子太累、太难了,你需要男人帮你的,只要嫁给我,以我爹的能力你栖凤楼要保多久有多久。”许久,等到他急了,气了,从来就没有女人敢对他这样。他相貌好,家世好,京城里有多少富家小姐想嫁给他,他从来都不屑一顾,只钟情于她唐晓白。而她却对他从一而终的冷淡,他气极了,若不是楼大姐冷冷的望着他,手上还提着把亮晃晃的刀,他早冲进门了。最后就听得门内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声,柔的让人心碎,然后才听见她开口,‘若有心,请公子六月初十再来,晓白必给公子一个回答。’ 邵人俊心中狂喜,“若有心”他当然有心,若没有这份心的话,他早叫他爹拆了栖凤楼强娶她回来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爹一边希望他追求唐晓白,一边又有些顾忌似的。他不太明白什么江湖事,也不知道到底唐晓白在江湖上有什么地位,他只知道,他爹是知府,官虽不大但在朝中却很有势力,他爹一声令下,看她栖凤楼保不保得住。 他笑着,因为他很有自信。 却没想到贺老爷狂笑了起来,看着邵人俊,“真巧,我也是来听唐姑娘的回答的。” 贺老爷脸上笑着,心底也笑着,是嘲笑着。三个月前邵人俊在楼里大闹,好不容易闹得了唐晓白让他上了楼在房门前,让楼大姐监看着说完话。他在唐晓白门前大吵大闹,又威胁又利诱的,好说歹说的让唐晓白叫他三个月后再来。他小子还以为没人知道,闹得整个京城都等着看好戏,难怪今晚栖凤楼里特别热闹。自己可不同,他只叫人带了信给唐姑娘,说明如果嫁给了他有多少好处,回音是唐姑娘一手娟秀有力,刚柔并存的几个字。 “若老爷有心,请六月初十驾临栖凤楼” 他狂喜,但又不安,因为这回答同邵人俊的一般。他年纪大了,虽有万贯家财却比不上邵人俊的年轻,所以今早得知她出了门,怕她是去见邵人俊,忙唤人去强请了她来,却没料到全被打了回来。本以为是邵人俊请来的高手,但听手下描述那人的年岁相貌和邵人俊身后那人并不相符,而且唐晓白也立刻回楼了,才知她不是去见邵人俊,这下可安心的赶来栖凤楼。 他也很有自信,因为唐晓白只要嫁给了他,唐家的生意会比现在更大二倍以上,身为唐家的家主,该以唐家的兴荣为主才是。 所以他笑着,因为他也很有自信。 邵人俊这回止了笑容,他不知道这老头在搞什么鬼,他只知道今晚唐晓白不答应他,他就要拆了栖凤楼。 他一转身扬声向楼上唤着,“唐姑娘!我邵人俊来了,请移身一见。” 贺老爷也不甘示弱向身旁的家丁示意着,一旁的家丁忙扯着嗓子大喊着,“唐姑娘,我家老爷来了,快出来吧!” 楼子里所有的人都兴致勃勃的等着看好戏,今晚唐晓白会选上谁是整个京里二个月来的热门话题,甚至连赌局都出来了。不管如何,唐晓白今晚一定得要有所选择。她只有选了其中一个,才能让她的新夫婿帮她挡住另一方的报复。她若是都不选可能栖凤楼过不了今晚。虽然可能有第三种方式,京里的人都没忘记两年前的那件事,虽然只是个传说,但传的太轰轰烈烈了,所以大家都宁愿相信这个传说,而且传说过后,真的没有人在京里再看见任何一个六虎门的弟子了。 就在楼子里一阵喧闹着的时候,一阵很轻很柔的脚步声居然盖过了这片吵闹声,清清楚楚的传了下来。这么柔的步子,只有她走得出来。很一致的,楼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那个很轻很柔的脚步声。 只见她一袭轻纱罩在水蓝色的罗衫上,白皙的脸蛋上轻点了胭脂,看起来是特意的装扮过,只是那是为谁装扮的? 邵人俊痴痴的望着她,他已经想着她愿意嫁给他了,所以今晚是为他而装扮的。贺老爷也看得呆了,他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唐晓白,特意装扮过的唐晓白,那一定是为了要嫁入他贺家了。 唐晓白轻轻的走下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很有礼也很冷淡的对着邵人俊和贺老爷,邵人俊忍不住的,抢先开了口,“唐姑娘,今日该给我一个答案了吧!你一个回答,我邵家花轿明早就来接。” 贺老爷立时冷笑了一声,“邵贤侄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摆明了就是为难唐姑娘。” 话说着转头望向唐晓白,“唐姑娘,你放心,万事有我。” 这回邵人俊也冷笑了一声,只望向唐晓白,“你说!你到底要不要嫁给我。” 唐晓白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变过,但此时给人的感觉却那么冷,听说两年前的唐晓白不是这样的,经过那个传说后,唐姑娘就变了。 唐晓白此时只是带着她不变的笑容,柔着声调说的话却让场里都喧闹了起来。 她的话很合理,也很简单,更把邵人俊的问话推的一乾二净。 “我喜欢武功高的人,今晚楼子里谁最强,我就请他上楼喝一晚如何?” 楼子里喧闹了起来,从来没人能上过楼,所有人都知道楼上只有唐晓白的闺房,就算邵人俊再闹也只闹到她房门口,她这一说所有人心都动了,能进她房里和她喝一晚……为了她,就算跟贺、邵两家斗起来也无所谓了。但大多数人只是想想而已,邵知府是斗不得的,而贺老爷的脸色很难看。他知道邵人俊有的是高手,虽然他有的是钱,但不一定能买得通他现在身后站的人。听说为了报恩什么而来的人,江湖人里最难缠的就是买不通的人,而邵人俊身后那个人就是。 “唐姑娘……”贺老爷脸色很难看的望着她,“你这不是存心要我老人家难看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打吗?” 唐晓白只是望着他,脸上淡淡的笑容此时看起来像是嘲讽,“贺老爷有得是钱,有钱还怕请不到高手吗?” 贺老爷此时的脸色更难看,他就是有钱也请不动邵人俊身后那个人,因为他试过了。 而邵人俊狂喜,他相信唐晓白是喜欢他的。京里所有人都知道邵知府数十天前请来了在江湖上小有盛名的高手“一刀平天下”席冠英,替他在十天内逮下了六个武功高强的通缉犯。而邵人俊也拜了席冠英为师,习了些刀法。今晚也特地带他来就是为了预防万一,要挡住楼大姐用的。但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唐晓白原来是属意于自己的,他甚至开口安慰了贺老爷,“贺伯伯,天下何处无芳草,唐姑娘既属意于我,您又何必强求呢?” 贺老爷气的脸色发青,只大吼一声:“给我打!” 身后数十个家丁听令的一起冲向邵人俊,而他理也不理的看向他美丽的未来妻子,动手的当然是席冠英。他向前跨了一步,然后拔刀,刀似流星划过,只一刀出手,所有人都中了刀,却伤的不同,有人缺了耳朵,有人少了根指头的,席冠英只出一刀立时哀声遍地。贺老爷脸色更难看的望的却是唐晓白,“这人看来是最强的人了,你要请他上楼吗?” 唐晓白没回答,说话的是得意洋洋的邵人俊,“席先生是我爹的人,上楼的当然是我。” 贺老爷冷哼了一声,“唐姑娘说的是今晚最强的人,就算他是你爹的人,你还是打不过他。” 邵人俊笑容满面的望着席冠英,“我天资过人,这几十日跟席先生习刀,早在先生之上,先生您说是吧!” 席冠英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头。邵人俊更是得意的望着贺老爷,而他仍是冷笑了一声,“是吗?那就让我们大开眼界吧,不如你请楼大姐和你比试两招如何?” 邵人俊脸色也难看了起来,“贺老爷您打输了就认命,我敬您是长辈才让您一步,您想想晓白的年纪都可以做您女儿了,还有对她非分之想,不觉丢人吗?”说着望向唐晓白,用着极其温柔的眼光,“是吧!晓白。” 唐晓白只是有礼的笑着,她一直都没开口,只是望着门口不知在看着什么,还是等着什么,听见邵人俊唤她,仍是很冷淡而很客气的开口,“邵公子,我姓唐。”。 这是第二次了,邵人俊有些不开心。很久以前也有一次,在楼子里众多宾客前为表示他和唐晓白已很要好了,于是当众开口唤她的名字,她那时也是像这样的冷淡、客气的回答他,而他那时正在追求她,所以只好尴尬的改回口。但是现在,他觉得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怎还这样的不给他留面子?他忍了忍还是觉得算了,决定等成了亲再好好说她,现在忍一忍让她觉得自己有气度。 邵人俊觉得自己相当有风度的马上改了口,“失礼了,唐姑娘,现在我们可以上楼喝一杯了吗?” 唐晓白只是回答,“如果你是今晚楼子里最强的人。” 邵人俊觉得很得意,他也得意的仰起了头望着唐晓白。”那当然,你觉得不是吗?” 他没想到她会那样回答,更没想到的是她突然浮在脸上的那朵笑容。 “你当然不是。”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着,然后笑了,那是所有人都没看过的笑容,笑的风情万种,笑的极其诱人,而更令人发狂的是那样美,那样诱人的笑容居然是对着一个人的。而那个人面对着那个笑容,也像是属于他似的,也淡淡的笑着,对着唐晓白。 所有人的视线全随着她的笑容而望着那个人,所有的人也都看到了,一个浑身脏的要命,身上衣服像是好几月没洗的人。但又觉得奇怪的是,门口围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一眼望去就能望见他?说不出他那里引人注目,但就算他浑身脏的要命,就算他站在万人之间,相信还是能第一眼就能看到他,那种出众的气质,浑身散发着的光彩。 一个天生闪着光芒的人。 第三回 邵人俊几乎疯掉,用他那双细细的双眼狠狠的瞪着那个人。唐晓白是他的,那个笑容也是他的,他不容许任何人看,更何况是那个浑身泥巴的小子。 “席先生,把那小子的眼珠给我挖下来!”邵人俊咬着牙狠狠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口。 席冠英却没有反应,邵人俊不悦的望向席冠英,“席先生……”话没说完,邵人俊退了一步,因为他吓了一跳。 那是一种气势,一种如临大敌时的气势,邵人俊没见过那样的席冠英。从他见着席冠英到刚才为止,他都一直是低头沉默着,半闭着眼像是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听父亲说是来报恩的,所以请他做什么多半都不会拒绝。但是现在的席冠英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似乎连他的刀都亮了起来。两只炯炯有神的双眼望出去的神情像是猎鹰一般的,盯着他的猎物。 邵人俊吓了一跳,所以他退了一步。而席冠英像一座山似的不动,两眼直直的盯着那个人,像是一动那个人就会消失一样的所以他不动,但是他很缓慢地开了口,对着那个人然后看着他的剑,“我希望我看错了。” 那个人只是友善的笑着,“席先生好眼力。” 席冠英深吸了口气,虽仍是望着那个人,但却是对着邵人俊开口,“邵公子,你真要我挖下他的眼珠?” 邵人俊愣了一下,他极少听见席冠英说话,更何况是这么有力的声调说出来的话,但是他只愣了一下,马上想起现在的状况,于是他大声的,很狠的回答了。 “对!我要你挖下他的一双贼眼!”邵人俊把狠话说完,却发现席冠英又沉默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好象个呆子一样。他要面子,尤其是在唐晓白面前,他不能忍受的是他“未来的妻子”居然还和那个可恨的小子对笑着。然后更让他不能忍受的事发生了,唐晓白居然对着那个小子开口,像是对着情人一般的娇嗔了一句,“怎么来的这么晚。” 她说的很娇,很柔,像是嗔又像是喜,而被她望着的人苦笑了一下,居然还回答了她,“二十年没入京了,我找不着路。” 说着,还笑着,笑的很温柔,也像是对着个小情人似的回答着。邵人俊恨极了,他用着恶狠狠的眼光望着席冠英,“席先生,给我杀了他,你欠邵家的恩情就此一笔勾消!” 这回席冠英很认真的望着邵人俊,“你说真的?” 邵人俊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楼子里喧闹的更热闹了,邵知府的儿子公开请人杀人,这可是大事,但凭邵知府的权力,只怕也很快被压下来。所有的人都同情起那个人来,连贺老爷的手下都等的看好戏,他们没忘记今早那个小子曾把他们踹下山的事。 楼子里脸色没变的只有三个人,就是席冠英、唐晓白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席冠英脸色凝重了起来,又对着邵人俊问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所有的人议论纷纷了起来,“如果我输给了他,你刚说的还算数吗?” 邵人俊很不开心,除非席冠英没尽力,不然怎会有他打不过的人?他刚才一刀都能砍伤贺老爷十多个家丁了,怎么可能打不过这个浑小子,“只要先生尽力,输了也算数。” 席冠英苦笑了起来,“希望公子言而有信,不然我实在不想跟这个人动手。”说着,他拔刀,刀光闪过,像是一串流星雨飞过。 邵人俊忍不住的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惹不起……”他停了一下,望了邵人俊一眼又接着说:“就算是你爹也惹不起。” 然后他动手。周围的人早闪开让出一块空地以免自己遭殃。邵人俊愣了一下,然后才觉得生气,他不懂席冠英的话,有什么人是他爹惹不起的。 此时楼子里一片片刀光闪烁着。席冠英的刀很快,也很狠,那个人本来走向场中想说什么话似的,但席冠英已出刀,眨眼间十多刀已划向他,他仍带着一种有点无奈的笑容,扬起手上那把很不起眼的铁剑挡着,转眼间已被席冠英逼退回门边。场面看起来像是席冠英占上风,但实际上,那个人连剑都没拔出来。那人虽然是在苦笑着但神情却很轻松,反观席冠英额上已开始冒汗,他神经绷的很紧,因为他很紧张,他知道他此刻面对的人是他一生未遇的强敌。 仍是刀光飞舞,那个人已无路可退,席冠英的刀飞快的,连六刀劈向那个无路可闪的的人,但他居然还是全挡了下来,只是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了些。 刀,更快了。同一时间里,席冠英原本六刀的速度加快了三刀。九刀一齐砍下,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挡不下了,就在那个人以一种很不可能的情况之下,挡住席冠英的九刀之时,席冠英的右手动了,扬起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是哪里拔出第二把刀的,然后在他的左手的九刀尚未攻完之时,他右手的刀更快的劈出十二刀向着那个人来。所有的人屏息以待,那个人居然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笑的很稳,很沉,带着一种赞赏。 一道惊虹划过,七色的彩芒如电光般闪了出来,却又如流水般滑濄。那么美,那么柔的剑光,让所有的人都看的痴住了。而那道美的如流虹的剑光却是从那一点也不起眼的剑鞘中拔出来的。一闪而过后,所有的人都看清楚情势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挡下席冠英那左右共二十一刀,但所有人都看见他那把美的如梦的剑正指在席冠英的咽喉上。 “好个‘三刀平天下’,承让了。”他很有礼貌的说着,然后收了剑,刹时光芒全敛。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包括了脸色发青的邵人俊,而席冠英苦笑了起来,收了他的双刀,然后转身就走。开口留他的反而是那个人,“先生大才,若想平步青云何不跟我走?” 席冠英回身,看着那个人,许久,缓慢的摇摇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你有两条龙。” 虽然除了那个人以外,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他还是说完转身就走,那个人有些婉惜的望着他的背影,席冠英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又转身向他一抱拳,“知遇之恩席冠英当铭记于心。”然后离开。 那个人叹了口气,转身才发现整个楼子里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在心底苦笑了起来,他本想来望望就好,虽然他不知道他要来‘望’什么。现在却闹得全场的人全都记得他的脸了,他望着唐晓白,她一张俏脸仍是含笑轻嗔的望着他,似是还在怪他来得晚。 这就是她要我帮的吗?那就帮到底吧! 他笑了起来,望着邵人俊,“方才听公子说天资过人,在下讨教一下。” 邵人俊已经是不只脸色发青了,他只能说说狠话硬撑着场面而已,“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爹是谁,我爹是京都知府邵栋华,你惹得起吗?” 那个人却只是笑着,一边扬起了手,正要开口说话之时,门外突然窜进了一个人影,在大家还愣着的时候,就看到一只手已搭上那个人的肩,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这是个很危险的动作,有人突然无声无息的接近自己身后,还出了手,这是武家大忌。但那个人神情没变,只叹了口气有点无奈的放下了原本要扬起的手。他知道搭上他肩的那只手是谁的,他一落地自己就知道了。所以他没好气的微侧着头望着那只手的主人。而突然冲进来的人也愣了一下,他落地就见着那个该死的、害师兄生气的小子站在门边,原想把他一把拉回去的,却没想到整个楼子里的人正好全望着他。他愣了一下,然后很生气。 该死!他不知道自己不能露面吗?真是找死! 而楼子里的人也全吃了一惊,因为来人是在场所有人都认得的,那是相爷府的总管慕容云飞。 邵人俊现在面如死灰了,在京里邵知府惹不起的人很少,真的很少,但刚走进门的,看起来跟那个浑小子很熟的人,就正好是他爹极于巴结,极惹不起的人。 慕容云飞的脸色很也难看,因为他很不开心,他望了眼站在半楼中的唐晓白,这两个月他忙归忙,但小六还是在他耳根碎碎念了很多京里的谣言,听说今晚是邵人俊和贺家老爷来争娶唐晓白的日子,这家伙来凑什么热闹?虽然他是第一次看见唐晓白,美的、柔的不可方物的唐晓白。但他还是只望了一眼,因为他觉得他师兄正在生气这件事比看见一个美人更来的严重。他小声、快速而又极力维持礼节的对着那个该死的小子开口,“请回府。” 短短的三个字,虽然很小声,但因为场子里实在太安静了,所以大家都听见了,开始小声的议论着。让慕容云飞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不多,所以大家都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京里也是一个传说的人,一个温相爷虽然二十年不曾提过,但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一个人。 而那个人只耸了耸肩,看起来又恢复了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没说什么的转身就走。然后开口的人是唐晓白,用那么轻柔,那么令人不舍得拒绝的口吻说着,“公子不楼喝酒?” 所有的人都想起刚才唐晓白说的话,今晚最强的人可以和她上楼喝一晚。 而他看起来像是已经喝醉了一样,因为她的话,但他只是懒懒的回答了:“改天吧,我今日还有要事。” 唐晓白轻笑了起来,那么诱人,那么令人心动,“公子又知道过了今晚再来,晓白还会让你上楼吗?” 他懒懒的笑了起来,望着她,“唐姑娘……”话没说完,唐晓白很娇、很俏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叫晓白。” 他也没有犹豫的改了口,“晓白姑娘,我要去的地方向来没有去不成的。” 唐晓白仰起了头,红唇扬起美丽的弧度,“喔?凭什么?” 他只扬起手上的剑,“凭它。” 慕容云飞皱起了眉头,他没时间听他和唐晓白调情,但这里人太多了,他不走,他也不能硬拖着他走,而那个唐晓白,不知道有什么企图的直要留着他。 唐晓白只是轻轻拨着她黑亮的长发,“是吗?” 他扬起了双眉很有兴趣的望着她,“不然妳以为呢?” 唐晓白娇笑了起来,像在看一件宝贝似的望着他,“凭温相爷的独子,温小侯爷温书吟,有那个地方是挡得住的呢?” 话一说完,全场哄然。果然,这个看起来脏的要命却又明亮的要死的人就是温家的小侯爷,二十年前离京不归的温小侯爷温书吟。 温书吟此时的笑容很让人猜不透,而慕容云飞看起来一脸想拔剑砍了唐晓白的样子,散发出来的杀气连楼大姐都凝目握紧了刀柄。唐晓白却全然不当一回事的只望着温书吟,而温书吟只轻扬起了手拦在慕容云飞身前,然后又懒懒的笑了起来,“是,就凭我温小侯爷,皇后寝宫我都能进,便何况是妳唐晓白的闺房呢?” 说完还哈哈哈的大笑了三声和一脸难看的慕容云飞走了出去。 笑的更开心的是唐晓白,她笑着柔声的对着一楼子的人开口,“今晚栖凤楼请客,各位客倌慢用。” 然后对着像一摊烂泥的邵人俊和反而已经没事的贺老爷开口,“邵公子,贺老爷,恕晓白不送了。” 说着转身盈盈的和楼大姐上了楼。 最后反而是贺老爷叹了口气,望着像是死了一半的邵人俊,摇了摇头后吩咐着家丁,“送邵公子回府。”然后一边叹气,一边走出栖凤楼。 *** 夜已深,街道上是一片冷清,温书吟缓步在大街上,像在散步似的悠闲走着,慕容云飞静静的跟在他身旁,本想拉着他直冲回府,但走在宁静的街上,让他想起出门前想了很久的,要对温书吟说的话。 他想着,他已十年没见着他了,现在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深吸了口气,他望着温书吟,“为什么十年都不来看我和师兄。” 温书吟淡淡的笑着,没有答。虽没有得到答案,但慕容云飞还是又接着问,“为什么我去找你的时候要躲我!” 仍是没有得到答案,慕容云飞这回停下了脚步,身旁的温书吟走了几步也只好停了下来,望着他的背影,慕容云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 温书吟回头望着慕云飞,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在笑他说的足废话,他回过身正对着慕容云飞,“云飞,有些事我现在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伟大相爷的大计,所以我不能说,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再给我些日子,等我今年生辰过了,我就全都告诉你。” 慕容云飞望着他的笑容突然皱起了眉头,一边握紧了手上的剑,“你说真的?” 一、二……三……六…… 温书吟这回笑的非常的诚恳,伸手搭着慕容云飞的肩,“当然了云飞,我不骗兄弟的。我们从见面起就是兄弟,现在是兄弟,以后也是兄弟,所以……兄弟……” 温书吟停顿了一下,而慕容云飞觉得他的笑容很熟悉,那种看起来无辜又很有诚意的笑容,在他童年的记忆里,那往往是在他被整得很惨以前才看得到的笑容。 七、八……十……十三个。 “这里就交给你了。”温书吟笑着,拍了拍云飞的肩。而慕容云飞叹了口气望着那个笑的很无辜却又很该死的人,“那麻烦你现在回去好吗?别再让师兄生气了。” 温书吟仍然笑的很诚恳,但在慕容云飞眼里看来却觉得这笑容很贼,“我多的是方法让他开心你信不信?” 慕容云飞斜着眼瞪他,一边没好气的开口:“你最好快滚,免得我改变心意。” 温书吟笑着,一边转身而去。 在他转身之时,起码有六道剑光向他后背而来,而温书吟却蛮不在乎的漫步走着,只见慕容云飞身形一闪,剑未出鞘已拦下所有的攻势。 收起戏谑的情绪,慕容云飞望着黑暗的街角,冷冷的开口:“你们最好搞清楚,要杀温小侯爷,除非我慕容云飞倒下。” 静静的,街角里人影晃动着,转眼间十三个条人影已静步走出。 不好解决! 慕容云飞想着,脸上神情却是轻松,但不禁还是在心底埋怨起来,这种时候,他应该躺在床上睡觉,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这些家伙玩命! 轻叹口气,不是为了眼前的十三个杀手,而是为了他失去的睡眠时间。 *** 温相府就位于城南,距皇宫不远,但据说相爷温清玉并不怎么入宫,而当今圣上也不多问。因为温家在朝中极有势力,当今皇后便是温清玉亲妹妹温湘瑜,而皇帝两位极宠的妃子,瑶妃、月妃也是温清玉的二妹温湘瑶、三妹温湘月。所以温家在朝中势力极大,但温清玉似乎不爱理朝事,从来也不见他上朝,只整日吟诗作对、赏花玩鸟的,从来也不见他关心国事。百姓们对这个不理朝政的宰相爷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京里虽不乱,但官欺平民的事也是常有的,而这样一个势力极大的皇亲国戚,不扰民就万幸了,哪还敢要求他爱民?虽不是战乱的朝代,但越是平和的朝世,越是由内乱出的。 轻风微扫着树梢,颜磊立在宽广的前院里,望着一株新生幼苗在风中摇曳着。 “你是说十三鹰?”淡淡的语气就像轻扫过的微风,身边的温五只是面无表情的回着话,“就今晚。” 心底略是盘算了一下,想想又开了口:“那二十六路杀手全进京了?” 温五回答着,却又停顿了一下,“是……但还有一人也向京里来了。” 颜磊抬起头来望向温五,能让他特别提起的人,一定不是小角色。 “是司徒翌。”温五开口。 “他进京了?”颜磊轻皱起了眉头。 温五却摇了摇头,“没,但两日前在城外落了脚。” 颜磊沉思了起来,细白的手指轻缠着幼嫩的细芽,突见他双眉一挑,手上的细芽已如利箭般疾射而去,人影一闪而过的同时,温五已飞身上前,颜磊只静静的望着。来人并未抽剑却已和温五对上二十多招,一旁的温七在此时才看清来是谁,张大了嘴半天才嚷了出来,“五……五哥,是侯爷,侯爷回来了呀!快停手!” 温五略皱了眉,还未收剑先望向颜磊,见颜磊轻点了头即刻收势,深遂的黑眸望向温书吟,方才一交手他就感觉得到,此人绝对是他难得一见的敌手,若方才两人都尽了全力的话,不知胜负为何,自己有没有把握能胜得了他手上那把传说中的名剑“惊梦“。 想着,温五略向温书吟欠了欠身,“温五见过侯爷。” 温书吟笑着,“不必客气,早听闻五兄剑艺超群,书吟早想领教。” 温五脸上仍是没有什么变化,他本就不多话,在还没有弄清楚这位少主的底之前,他不会多说。“侯爷过奖,温五告退。”接着望了颜磊一眼随即退了下去。 颜磊似笑非笑的望着温书吟,“用轿子抬您不来,有正门也不走,原来侯爷喜欢翻墙回府。” 温书吟笑着走近颜磊,“我喜不喜欢翻墙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颜磊略抬起头对着温书吟微微的笑着,“如果侯爷精神还不错的话,相爷在书房等着呢。” “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累了。”马上收了笑,伸了个懒腰又凑向颜磊耳边,“二十年没回来,房间在哪都搞不清楚了,你要不要带个路,顺便叙叙旧如何?” 颜磊只侧着头向着温七吩咐着。“带侯爷回房。” “是,侯爷这里走。”温七答着便领着温书吟朝东院走去,温书吟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的跟着走了。 几乎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颜磊转身朝书房去,边吩咐着身后的守卫,“栓上大门。” 守卫迟疑了一下开口,“先生,总管还没有回来。” 颜磊头也没回的走着,“不要紧,总管比你们侯爷还会翻墙。” 守卫愣了一下,虽然不太了解,还是照颜磊的话栓上了大门。 直到深夜,城内一片寂静,月光在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慕容云飞沿着偌大的城墙缓缓的走着,直走至后门才伸手一堆,愣了下才撇撇嘴角,不满地扯了扯紧缠住右手臂的染血布条,踪身一跃闪进了硕大的府邸。 落地无声,四周一片寂静。慕容云飞拧眉向前走了几步,还有数步远的守卫才突然大喝一声的转过身来。 “什么人!” 慕容云飞扬起了手制止他出声。 “……总管,您回来了。”守卫行了礼,抬起头时撇见他手臂上的血红。 “啊,您受伤了……” “别嚷!只是小伤。”慕容云飞轻斥了几声。“你的警觉性太低了,多留点神。” “是,”待守卫应了声后便扬了扬手,示意他离去。 静静的回房,刻意隐了声息的开了房门,回首望了眼,确认距离不远的两间厢房都没了烛火,才静静的合上门。 “该死……”拆掉手上染了血的布条,随手拉起衣角拭了拭血渍。 “居然伤在那种鸟角色手上,明天准被那小子笑死。”喃喃念着,一边找着金创药草草的上着药。 但其实心底很明白,是为了什么大意而受了伤的。慕容云飞停下了上药的动作,愣愣的想着。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不是,很想着他回来的吗?…… “你太大意了。”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慕容云飞连忙抓起桌上所有的血布和药往怀里一揣。 能这样近他身而不被他发现的人只有一个。 “师……师兄,还没睡。”强笑着的回身,望着那张清丽的容颜。 颜磊微蹙着眉头,偏头向着门外守卫开口。“打盆水来。” 也没说什么的坐了下来,径自拉起他的手臂观看着。拧了条手巾,细心地替慕容云飞理净伤口,再好好的上了药。 望着颜磊静静地替自己包扎时的神情,想着有多少次他这样受了伤回来,都是他这样静静的替自己疗伤。 以后,是不是就不同了呢……? 慕容云飞杂乱的想着,初入师门时就立了誓再也不畏惧任何事。却只有在他这个师兄面前,自己从来就不敢多吭一声。 或许,是不想吧…… “……师兄,很高兴吗?”慕容云飞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我该高兴吗?”望也没望他一眼,颜磊只是专心的包扎着。 “……因为……他回来了……”刻意的转了视线,没有望向颜磊的脸。 “你不高兴吗?”听见颜磊的回答,慕容云飞愣了一下,望回他仍是没什么表情的脸。 “当年他走,嚷的最大声的也是你,七年前一句话也没留就离京找他的也是你,整年念着他没回来看我们的也是你,现在他回来了,你不该是最高兴的人吗?”颜磊这才抬头望着他,清亮的眼神总能看穿一切。 “呃……我……我很高兴呀……”慕容云飞移开了视线,开口的语气却有些不甘不愿。 “那不就好了。”微扬了些角度的唇,看似微笑。 果然是很高兴吧…… 闭上嘴没有再说话,看着他的师兄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暗自叹了口气,伸手制止。“师兄,我来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颜磊望着他不悦的神情,想着他这个师弟自小就不曾掩饰过情绪,总是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一望便知。 “情绪影响你的判断力。”颜磊开口。 慕容云飞愣了下,不晓得如何回答。只好呐呐的回着。“……我知道……” “小心点,别再让我看见你受伤了。”说完,颜磊像来时一般,安静地回身出门。 用力地叹了口气,慕容云飞把自己重摔在床上,“你真知道什么情绪影响我的判断力就好了……” 慕容云飞喃喃地念着,一整晚只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第四回 双手枕着头,温书吟舒适的躺在床上,享受着丝被凉滑的感觉,像拥着一个美人。 他躺着,可是他没有闭上眼。 因为他想睡,所以他不能闭起眼睛,他只好不断思考着。 已经很久没有想睡的感觉了。有多久没能入睡,仔细一想大概从五岁起吧。那一天,是一辈子记在心上的痛,让他夜不成眠。 起初是怕。 因为怕,所以不敢睡,不敢合上眼。 再来是怒,所以不愿睡,也不肯睡。 最终是惯了,所以不想睡,也不能睡了。 二十多年来,几千个夜里,自己只是这样闭着眼,屏住气息的,听鸟、听虫、听雨、听风。 也很久没有想睡的感觉,直到他望见那个人为止,他一见那个人,他就想睡,用力克制着,才没在人前打着哈欠。 他不解。那个人的确美,的确柔,或许的确让自己心动。 但为什么他看了他就想睡? 倒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单纯的,想睡。 但这个念头比他起了非分之想还让他心惊,他也许可以要了那个人,但他却不能睡在他身边。 因为他不能睡。在他做完他该做的事之前,他不能睡。 绝对不能。 远远的,除了鸟鸣声外,还有女子们细细的谈笑声,他还是没有闭上眼睛。 一整个晚上,他几乎想过了他的一生。每一件发生过的事,每一个他记在心上的人,还有,他这一次回京的目的。 只要再过二个月,他就能去做他真正想做,也是真正该做的事了。 只要二个月,他在等自己的生辰。 轻轻的有人拍了拍门,是个女子。 “侯爷,清晨了,奴婢打水给你洗脸。”轻轻推门入内的是个清秀的小婢女,远远的还有五个女子在观望着。 温书吟起了身,望着那婢女,细小的瓜子脸,有对灵秀的大眼,清澈的像望不见底,和她不同。这对灵秀的眼要是像潭清澈的小水塘,那她的就像是无底的深渊。 你不知道她有多深有多远,里头藏的是什么样的情感。就算她嗔着笑着,眼底还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 “……侯……侯爷……”也是望的久了,那婢女低下了头的羞红了脸。 “叫什么名字?”温书吟心底想着她的眼、肩,想着她的模样,随口问着面前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 “奴……奴婢闺名秋玉。”低着头细细的嗓音带着羞涩。 每个丫环在进府前都听过这个小侯爷的传说,年已二十五却尚未婚配,若是看上了哪个丫环,就算是收做妾也富贵一生。” “我说过东院不要人伺候的,记得吗?”轻轻的在门上敲了两下,颜磊站在门边,打断了小女孩的幻想和温书吟的思考。 “是,是奴婢晓得,奴婢告退。”婢女慌忙的开口,回身离开。 掩上了门,颜磊望着温书吟用水泼着脸,“别望着人想事情,怎么这个习惯还改不掉。”淡淡的开口,颜磊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早些进来,我就不望着别人想事情了。”温书吟笑着,脱下了上衣用着刚刚婢女带来的手巾擦着身子。 颜磊静静的没说话,等着他擦完身子再换上干净的上衣,“你赶走了我的婢女,是不是该换你来伺候我?”温书吟笑着,望着一直静望着他的颜磊。 颜磊倒是没说什么的,起身走近的替他整好衣裳系上腰带。 “什么事吗?”望着颜磊一向没有神情的脸,二十年来不变,他却总能从其中探出些思绪。 “司徒翌在城外,没碰着吗?”替他系好了衣带,颜磊仰起头来望着他。 “没有。”淡笑着的回答。“回京路上后头跟着的家伙太多了。” “是吗。”没再说什么的,替他整好衣襟,回身走向房门。“相爷在书房候着。”说着开了房门,略想了想的停了脚步,“云飞昨夜受了点伤,你小心点。”射进来的阳光映着他的侧脸,像块细雕的冷玉。 笑着贴近他回身倚在房门的身子,伸手撑住半开的房门。“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宝贝师弟?” “都有。”出乎意料的回答,直率的不像他。温书吟略皱着眉,对自己这次回京的目的,他了解多少。 仔细的望着他一向令人屏息的容颜,想着初入门时的那一、二年,有多少日子是挨着这个细瘦身子才得以安心躺下的。轻轻的抚上他细致的脸,“要是就这拉你上床的话,会怎么样呢?”笑着望向近在眼前的人。 原本毫无神情的脸上漾出笑容,淡淡的,伸手抚上他厚实的胸膛,缓慢而准确的轻按在他肋骨的位置。“三根吧。” 温书吟立时的放开手,身子微退了些,笑着。“我还想活。” “才这样死不了人的。”微微带笑的走出房门,“记得相爷在书房等着。” 望着他背影,温书吟叹了口气,再不愿意他还是得见。 重新深吸了口气,提起他不离身的剑。 再二个月…… 想着,跟着出了房门。绕过前厅走进书房的时候,那个熟悉的高瘦身影正在看一幅字画。 “你觉得如何?”温和的笑容不变,那人二十年来从没有改变过他那张带笑的脸。 温书吟朝那幅字画随意望了眼,把剑往桌上放,顺手抓了颗果子,姿势不雅的一屁股坐到一旁的舒适的太师椅上。“不怎样。” “是吗?这幅画可值三万两银子哪。”温清玉把字画随便卷卷扔到一边去。 “听说昨晚栖凤楼热闹的很。”温清玉闲闲的替自己倒了杯茶。 “喔?我怎么没听说?”温书吟啃着果子,边把腿往桌上一搁。 温清玉呵呵的笑了二声,“唐家那丫头不是你想的那种姑娘,沾上她可是玩火,别碰比较好。” “喔?那严家姑娘如何?听说城东严家茶坊有位千金正好二八年华,不晓得沾上她惹不惹火。”温书吟冷哼了声。 “你中意的话,为父的马上八人大轿给你抬来如何?”温清玉愉快地微笑着。 “不了,那姑娘听说有个狡诈无比的父亲,我宁愿玩火也不要有个混帐父亲的姑娘。”扔了果核温书吟把手往身上一抹,“还有事吗?没事我要走了。” “不急,喝杯茶吧。”温清玉倒了杯茶给他。 温清玉脸上的笑容暖的能化冰,但温书吟还是冷着张脸,就站着拿过那杯茶一口灌下,“喝了,还有事吗?” “别那么性急,才刚回城,有什么打算呢?”温清玉笑吟吟的喝了口茶。 温书吟挑了挑眉,撇撇嘴角像是在笑,“我要让全城的人知道我温小侯爷回来了。” “喔喔~好大的排场,顺便玩玩火是吧?” 瞪了温清玉一眼,温书吟提起他的剑,“我玩我的火,烧着是我的事,你要是多事不要怪我一把火烧了严家茶坊。” 说完像阵风似的走了出去,撞开了刚要走进来的温六。 温清玉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这副急性子呢,真是的。” “相爷,四哥有消息,再二天就入城了。”温六摸摸被撞痛的肩,恭敬的向温清玉行了礼。 “喔!很好很好,进城的时候你多注意些。”温清玉笑得非常满意。 温六应了声后离开,温清玉重新沏了壶茶。 他喜欢自己动手,这样才能泡出自己最满意的茶,他喜欢掌控好所有一切步骤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他也一向掌控的很完美,因为他有一群他非常满意的孩子们。 “再二个月……”轻啜了口还烫口的茶,温清玉喃喃自语的念着。 再二个月,一切就该有个定数了。 *** 近午的街道上非常热闹,昨晚在栖凤楼那一闹,在一夜之间传遍全城,所以当温书吟浩浩荡荡的带了队人出门的时候,马上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温书吟也不介意,大大方方的走在热闹拥挤的路上。慕容云飞和温五一左一右聚精会神的注意着,前方几个手下忙着驱散人群,后头的也注意着是不是有刺客。 慕容云飞的脸色仍然十分难看,事实上他觉得温书吟在这种满城都是刺客的时候出门,简直就是找自己麻烦,况且在正是市集的时候带着一群人逛大街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扰民。但温书吟却很有兴致的东看西桃,慕容云飞也不好开口叫他别逛了。 突然砰地一声,前方传来大声的吵闹,慕容云飞往前跨了步凝神一看,原来是二个街头混混正在砸一个水果摊,凝着眉心正想叫身后人去处理的时候,温书吟已经从他身边晃了过去。 “黄老头!今天再不还钱就拿你孙女抵债!”一个獐头鼠目的流氓用着恶狠狠的语气说着老套的恐吓词。 另一个带着下流的微笑看着躲在黄老头身后发抖的小姑娘。 “请、请大爷们……再宽限二天,我一定……”黄老头用着太过颤抖的语气开口,让人担心他是不是随时要断气。 “看起来真好吃。”突然一句话插了进来。 二个流氓马上回头瞪着,还没来得及发话,只看见一脸愉快的温书吟和站在他身后仰着头抱着剑一脸不善地瞪着他们俩的慕容云飞。前者那个看起来很愉快的男人他们虽没见过,但在京里没有人不认得慕容云飞。加上昨晚传遍全城的八卦,三岁孩童都可以猜出这个笑的很愉快的男人是谁。 二个流氓马上非常识相的转了态度,“草民见过侯爷、总管。” 温书吟也没理会他们,径自从已被砸塌的水果摊上捡起一只雪白的梨,在衣袖上擦擦就拿起来啃。“嗯,真甜。” 慕容云飞忍住想踹温书吟一脚的冲动努力深呼吸着,温书吟似乎很满足的,又捡了颗起来扔给温五,“尝尝吧,五兄。” 温五只是接过,“谢谢侯爷。” “记得小时候也尝过这么好吃的梨,这么久没回京了,这梨还是一样甜呀。”温书吟满足的再啃了口,然后笑着,“天子脚下,我以为在京里不会有逼良为娼这种事的。” 獐头鼠目的流氓,赔着笑说:“禀侯爷,我们并不是逼良为娼,这黄老头欠债不还,我们老板已经好心的让他拖延了他还是还不出来,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我爷爷只跟你们借一两给我爹娘办丧事而已,不到七天你居然要我们还五两,哪里好心来着。”原本来黄老头身后的小姑娘探出了身子放胆大声骂着。 “多少钱?” 那獐头鼠目的流氓原本要回话,温书吟却先开了口,他只好闭上嘴。 黄老头愣了下才了解温书吟是在问他还在啃的那只梨。赶忙摇摇头,“侯爷喜欢送给侯爷。” “我问你这卖多少。”温书吟只是微笑着。 黄老头不敢答,慕容云飞温和地开口,“侯爷问你就答没关系。” “是……三个一文钱。”黄老头回答。 “这一车起码有二百多颗吧,三颗一文钱,那这一车起码……算七两吧。”温书吟笑着对那二个流氓,“那你们现欠这位老伯二两了。” 那二个流氓愣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回,“侯爷……这……怎么能这样算呀……” 温书吟挑起眉头,“你是在说我算数不好吗?那敢情是我爹没教好了?” “不、不敢……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拿钱……”说着慌忙的离开。 “谢谢侯爷!侯爷大恩大德我们爷俩给您立长生牌位。”黄老头感激涕零的就要跪下。 “多少钱?”温书吟却又捡了一只雪白的梨子起来,在身上抹了抹。 黄老头愣了下,“呃……侯爷喜欢的话……” 话没说完,温书吟笑着补了一句,“我说你孙女。” 身后慕容云飞差点摔倒,往前一步扯了了扯温书吟的衣袖要他自制。 温书吟也没理会他,黄老头吓的把孙女往身后藏,只当是走了财狼来了虎豹的猛摇头,“不、不卖、不卖。” “是吗?真可惜,我有个妹子正缺个伴读的女伴,见你孙女挺机伶的,若舍不得她这么小出来工作就算了吧。”温书吟看起来一脸可惜的回答。 “伴读?我可以读书吗……?”小女孩的双眼闪出了光采。 “你愿意的话。”温书吟笑着。 “愿意!愿意!可以读书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做。”小女孩用力的点着头。 慕容云飞深吸了口气,凑近温书吟耳边,“你哪来的妹子……”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温书吟笑的很贼,慕容云飞狠瞪了他一眼,才转向黄老头,“明早带你孙女到相爷府来找我。” 转头看温书吟好象不太满意刚捡在手上那一只,在那里东挑西捡的又选了颗换起来,才满意的笑着,望向慕容云飞,“一共三颗,兄弟,付钱。” 慕容云飞暗叹了口气,掏出颗碎银递给黄老头,温和的开口:“刚那二个人要没带钱回来给你,你尽管来告诉我。” 阻止了黄老头一再的感谢,再吩咐几个人帮忙黄老头把倒塌的水果摊收拾好,才跟着温书吟再逛下去。 “你数了几个了?”温书吟悠闲地走着,侧头望了慕容云飞一眼。 慕容云飞撇撇嘴角,“八个。” “五兄呢?”温书吟笑着望向另一边的温五。 “九个,总管方才在跟老先生说话的时候,多来了一个探路的,已经走了。”温五回答着。心底倒是有些讶异,看温书吟闲闲散散的,以为他漫不经心,没想到他倒是注意到了周边路上藏了多少路刺客。 “所以现在是八个了。”温书吟打趣的望着慕容云飞,“比起昨晚一路就十三个好对付吧?” 瞪了温书吟一眼,慕容云飞没好气的开口,“外头杂碎那么多你干嘛偏要出来惹麻烦,嫌我太闲是吧?” “欸,我又没这么说,别这么凶嘛,大不了我自己收拾就是,不过我得先睡一觉才行。”说着,温书吟打个哈欠边伸了个懒腰。 慕容云飞叹了口气,“那就回府吧,别逛了。” “谁说要回去了。”温书吟望了慕容云飞一眼。 慕容云飞有点不耐,“不是说想睡一觉吗?” “谁说我要回府睡,想睡当然要有美人陪呀。”温书吟一脸笑嘻嘻的。 不顾慕容云飞凶恶的表情,他回头对着一干人马,“你们回去吧,我自己逛就好。” 想想再对慕容云飞补了一句,“睡够了我自己会收拾的。” 说完向慕容云飞挥挥手地径自离开,留下一班目瞪口呆的人。 “要我跟着吗?”温五望着慕容云飞。 慕容云飞深吸了口气,克制着上前砍温书吟二剑的冲动,对着温五摇摇头,然后望向温六,“侯爷离开栖凤楼的时候我要马上知道。” 温六答了声一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 随着温家被主子抛弃的大队人马的离开,拥挤的市街上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 她停下正在刺绣的手,因为她感觉到窗外有人。 窗外有人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她感觉到来人跟平常不同。于是她停下手望着她几乎从不关上的窗。 如她所料,从窗外大大方方翻进来的,正是昨晚没有上楼的温小侯爷。 她放下手上的绣环,拿出面对重要客人的笑容。她还不认得这个人,只知道对方绝不会平白帮助自己,不管他所求为何他现在来要了。 “原来昨晚不上楼是因为侯爷喜欢翻窗?”唐晓白展开微笑。 温书吟径自找了张舒适的椅子坐了下来,“是呀,这样方便些。” 唐晓白先替他倒了杯茶,“侯爷是来喝酒的?” 温书吟微笑,“不,我来找地方睡觉的。” 该来的总要来,惹上这个人是福祸都很难说,于是她展露出最柔媚的笑容,“那侯爷想怎么休息?” 温书吟笑了起来,他并不爱被应付,“你若不爱笑的话,不必应付我无所谓,我不介意。” 唐晓白的确不爱笑,她收起笑容,起码这个人坦白的很,若能开诚布公来谈,应付起来倒也简单些。 “侯爷帮了我,不知想要晓白怎么报答?” 温书吟耸耸肩,望着房里那种看起来很舒适的床。“把床借给我就好了。” 唐晓白不明白这个人是过于自大或是真有本事,“侯爷可知道价码多少?” 温书吟笑了起来,“你的床还是我的头?” 唐晓白侧头望着他,看来他很清楚自己的头值多少金子,“我想我的床比不上侯爷值钱,不晓得侯爷怎么会觉得睡在这里安全呢?” 温书吟耸耸肩,“对我来说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只有我想不想躺下来而已。” 他起身走向雪白的床铺,伸手摸摸试试,满意的微笑着,“看起来很好睡的样子。” 他也真的脱了鞋毫不客气的和衣躺下,“嗯……果然很好。” 唐晓白只是静静的望着他,然后过了半晌他真的一动也不动。她犹豫了下,起身走近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她不确定温书吟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虽然呼吸很规律平稳,但不表示他真的就睡着了。 站了半响,温书吟也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是真是累了想休息,她伸手拉过锦被替温书吟盖上,然后走回去继续绣她的花。 门外有人轻敲了二下,随即推门走进的是楼大姐,“小姐,给您添茶。” 她端着新的茶水进来搁在桌上,一回身目光扫到床上的温书吟,她愣了一下,正待开口时,唐晓白示意她噤声,起身示意楼大姐出去再说。 走出房门,楼大姐担心的上下看了半天,有些慌张地开口,“小姐,你没事吧?他什么时候来的!” 唐晓白轻轻把门带上以免吵到温书吟,“早些从窗外翻进来的,只说想休息而已。” “可是……”楼大姐凝起眉心,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唐晓白笑了起来,“有了温小侯爷做靠山,栖凤楼还怕什么呢?就算侯爷真的有那个心,我也没什么好损失的,大姐有什么好操心?” 楼大姐望着她的笑容觉得有些心痛,“小姐……” 唐晓白轻拍她的肩,“好了,我没事,就算有事我也还有能力自保,你去忙吧。” 楼大姐只得点点头,望着唐晓白转身进房。 她叹了口气,她担心的是唐晓白想不想自保,而不是有没有能力。 虽然看起来一表人才的温小侯爷是比昨晚那二个来得顺眼多了,但是男人不都一个样子,会偷偷摸摸翻墙进房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楼大姐想着,决定今天开始要小心的守在她的小姐身边。 第五回 天刚发白,街上还冷清得很,平时热闹的城东市集还只有几个汉子在准备着上工。 缓缓升起的朝阳把严家茶坊的老招牌照得发亮,一个小伙子正打开了门,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一睁眼就看见慕容云飞站在面前,一时张着的嘴也忘了合上,“啊……慕容总管……这么早。”小伙子傻笑着打招呼。 慕容云飞跟他点点头,“乐姨起来了吗?” “早起来了,您先进来吧,我去请她去。”小伙子好奇的望了眼慕容云飞身后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慕容云飞示意身后的小女孩一块走了进来,小伙子朝外张望了一下,把门又关了起来。 严家茶坊。 位在城东最热闹的市集正中间,不特别宽阔也不特别华丽,只是个普通的小茶坊也没有年轻貌美风采出众的坊主,只有一位年近四十的老板娘,但在她身上的传奇或谣言,却从来不比栖凤楼的楼主唐晓白要来得少。 严家老板娘严思乐今年三十八岁,仍是风韵十足热情大方,茶铺上下到街坊邻居到常客都管她叫乐姨。 她来到城里的时候听说只有二十三,十五年来从来也没人听说过她是不是有过婚配。只知道当时她一个年轻女人家带着一个管家一个保镖进了城,买了楼建了这座茶坊,七个月后她产下一个女婴,那时已让严家茶坊成为城里最受欢迎的茶馆。 没有人知道她的夫婿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问她是不是做了寡妇她也笑而不答,看着她爽朗坚定强悍的模样,也没有人会觉得她被欺负了。只是要问孩子姓什么她却从来不说,她不让女儿姓严,却也没有给她姓,十五年来她的孩子只有名。 十五岁的女孩名叫小桑,小桑天真美丽又体贴入微,似乎从来不介意她有没有姓,只跟母亲相依为命过得十分平安和乐。因为她的美丽可人,有许多人接连着上门提亲,严家老板娘却从一而终的拒绝,连见上小桑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严家老板娘在想什么,只好猜测她是不想把宝贝女儿嫁出去,但当她连愿意进门入赘也全拒绝掉后,又接着猜测她也许是想把女儿嫁给茶铺里的小伙子们的哪一个。结果如何没有人知道,总之严家一向笑脸迎人的乐姨,只要提到女儿的婚事,笑着的脸蛋也会马上凝结成冰,久了也没有敢再上门碰钉子。 “乐姨。”慕容云飞难得表情温和的望着仍然美艳动人的妇人。 严思乐微笑着迎了上来,好奇的望着慕容云飞带来的小女孩,“早知道你喜欢年纪小点的,我把桑儿许配给你就好,没想到你手脚这么快。” 小女孩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慕容云飞苦笑着,“乐姨,别开玩笑了,这孩子是给小桑伴读的。” “伴读?”严思乐大笑了起来,“我家小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要伴读做啥?” 小女孩紧紧绞着双手,听见严思乐的话,马上刷白了脸色,一下子跪倒在地,“夫人!我、我什么可以做!我会缝衣裳也会煮饭扫地,只要让我跟着小姐识字,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这孩子是做什么呀。”严思乐愣了下,马上笑着拉起了小女孩。 “我跟慕容总管说笑的,别叫什么夫人,叫我乐姨。”她温柔的摸摸小女孩的脸,想这孩子看来跟她的小桑差不多大,怎么瘦成这样,她东摸摸西拍拍的。 “你有没有吃饭呀?多大年纪了?叫什么名字?”严思乐温柔地开口。 “我叫莫梨,今年十四,早上喝了碗稀饭。”莫梨红着脸蛋,乖乖地回答了严思乐的话。 “稀饭怎么饱呀,你先给我吃饱点,晚些我再看看要拿你这小鬼怎么办。”严思乐摸摸她的头,唤来了人带着莫梨离开。 待人一走,严思乐叹了口气,望着慕容云飞,“他又哪根筋不对?给小桑找伴读?” 慕容云飞无奈的苦笑着,“……实是侯爷要我送来的。” 严思乐愣了一下,“……书吟回来了?” “昨天回来的,在栖凤楼闹的满城风雨,乐姨没听说吗?” “没有,我昨天出城办货了,今早才回来的……”严思乐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是吗……他的生辰要到了吗……” 这是他不晓得第几次听见有人提起温书吟的生辰。他忍不住开口,“乐姨,那是真的吗?” “啊?什么?”严思乐像是突然回神似的。 “那个……太子的传说。”慕容云飞迟疑了一下。 在很久之前,他就听说过有关一个赌约的故事。 传说当今圣上因为其母为外族人,所以并不是先皇预定传位的太子,但因为当时还是侯爷的温清玉与他感情甚笃,因此力保他登上太子之位。但没想到多年不孕的皇后却在先皇过逝前产下独子。因此先皇留下了遗诏要废太子,改立皇后之子为太子,但这份遗诏引来了杀机,于是温清玉将遗诏连同当时刚出生的小太子一起藏了起来。 皇上并不想与温家反目,于是定下了二十五年之约,若是二十五年后那位拥有先皇血脉的遗子若是能活着上朝见他,就留他一条生路让他跨进皇族宗庙。 温清玉将孩子藏在哪里没有人晓得,但同一夜,他的妻子难产而死,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他却在妻子刚死,连孩子都没抱到手就连夜进宫。 因此所有人都怀疑那个孩子其实正是被他藏起的太子,而皇郊陵墓里埋得才是他随着妻子一同死去的孩子。 事实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大家知道的是不管如何,皇上当年册封温清玉的独子为定国侯,而往后的二十五年,温家这位小侯爷的头只有越来越值钱。赏金是谁出的没有人知道,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杀了他,往后的荣华富贵不用说,说不定还能入朝为官。 冲着这一点,愿意试试下手的人如果过江之鲫,也因此温书吟足足过了二十五年被暗杀的日子。 慕容云飞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十七岁,刚和颜磊离开观天门走入温家主事。他不晓得能不能相信这个传言,毕竟相爷从来没说,师兄也吩咐过不许多口,所以他一直把这个故事放在心底,但时间越近他越感觉到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多高。 严思乐愣了一会儿,才开口笑着,“你在说什么呀,堂堂相爷府总管,连乡野传闻也在听信,说出去不给人笑掉大牙了。” 严思乐不擅说谎,偏开的眼神让慕容云飞注意到了,也不想多追究,他只是笑笑,“乐姨说的是。” 慕容云飞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没特意提起只将它平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那这个孩子我就留下了,下周我再过来。” 严思乐当然有看到,轻叹了口气,“你等下。” 她转身入内,再出来时取出个包袱塞到他手上,神情有些别扭,“这个带回去。” 慕容云飞笑着,“我知道了。” “还有空的话去看看桑儿吧,她念着你呢。”严思乐默默地收起那个信封。 “那我去看看桑儿就回去,乐姨有事知道怎么找我。”慕容云飞回答着,听严思乐答应似的应了声才离开。 但走进内室的时候,却遍寻不着他要找的小姑娘,他想了想走进厨房里,看见她正努力想把装着几十个包子的笼子给提起来,而本来坐在一旁吃饭的莫梨丢下了筷子想帮她提起来,只是两个一样瘦小的姑娘哪提得起十几斤的东西。 “桑儿,你们在干什么。”慕容云飞失笑地帮她提起那笼包子。 “慕容大哥。”小桑露出惊喜的笑容,脸上红扑扑地十分可爱。 “谁叫你来提这么重的东西?”慕容云飞唤来了人提走那笼包子。 “我只是想帮忙,外头排队的人好多,我怕他们饿着。”小桑睁着明亮的双眸望着慕容云飞。 “饿不着他们的,你得先喂饱你这个小女伴才行。”慕容云飞笑着望了默默站在一旁的莫梨。 “女伴?”小桑眨眨眼,望向莫梨的眼神带着好奇。 “您就是小姐吗?”莫梨显得有些吃惊,她以为她是要来服侍娇贵的千金小姐,见小桑穿著十分朴素以为她是同样来工作的女孩。 “莫梨不懂事,请小姐原谅。”莫梨赶忙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啊!你快起来。”小桑从来没有被人跪过,吓了一跳也跪了下来想扶起莫梨。 见小桑也跪了下来莫梨反而不知所措。慕容云飞苦笑了下,一手一个把二个女孩拉了起来。 “好了,你们就做个朋友吧。”慕容云飞好笑的摇摇头。 “桑儿,莫梨没读过书,你要多教她一点,知道吗?”慕容云飞望着小桑,见她点头再望向莫梨。“莫梨,你要好好服侍小姐,跟着小姐你想学什么就能学什么,知道吗?” 莫梨非常用力的点头,仿佛不这样点头就不能显示她的决心:“我会好好服侍小姐,请总管放心。” 慕容云飞满意的点点头,这女孩看起来乖巧温顺,应该可以好好陪着小桑。 “我才不是什么小姐呢。”小桑皱着眉头嘟起小嘴,显然不太认同。 慕容云飞宠溺的摸摸她的头,“你已经十五岁了,该乖乖做小姐了。” 小桑侧头望着莫梨有点害羞的笑了起来,“我才不要做小姐,不过我们可以做朋友。” 莫梨看起来还是有点不知所措,但小桑甜甜的笑容很能安抚人,莫梨只轻点点头,“如果小姐愿意的话,我可以做小姐的朋友。” 望着二个女孩欢欢喜喜的做了朋友,慕容云飞心底叹了口气,小桑从来没有同年龄的女孩做朋友,严思乐把她护的太好,而她的身份又太过特殊,不藏起来也不成,要不是温书吟的突然奇想,小桑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有个女孩陪伴。 想起温书吟,慕容云飞撇撇嘴角,就算再过二十年他也无法摸透温书吟在想什么。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慕容云飞温和地开口,“桑儿,我要先走了,下回有空再来看你,有事你知道怎么找我。” “慕容大哥不是才来而已。”小桑神情有些落寞。 慕容云飞摸摸她的头,“乖,不是带了莫梨来陪你了,你要多教她一些知道吗?” 见小桑点头应允,慕容云飞才笑着离开。 *** 窗外有人,而且是高手。 温书吟只是闭着眼睛,动都没动一下。 难得窗外的高手并不是针对他来的,只是那一瞬间射过来的杀气还是让他戒备了下,幸好他虽然躺在唐晓白的床上,但唐晓白不在床上。 如果在的话,他想那人大概会冲进来。 现今并不是树敌的好时机,更何况凭着那股杀气,窗外那个并不太好应付。 唐晓白放下手上的绣环,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把绣环往桌上一抛,她其实并不爱绣花,有时候她只是机械式的去做些女孩儿家该做的事。她起身并不是绣花绣累了,只是她注意到窗外的人待了太久,虽然那人在她窗外徘徊已不是一、二天的事,她也由着他去,但现在不同了,她床上有人,所以她得要小心那人冲进来。 幸好自己不在床上。 她想着,缓慢而轻巧地关上了窗,让窗外的人知道她是特意关上这扇窗。 她静静的站在合上的窗前,直到外头没了声息,她才松了口气。 “你窗外的客人真不少。” 唐晓白回头,温书吟躺在床上支起身子,笑吟吟地望着她。 “是呀,侯爷不也是从窗外来的。”唐晓白淡淡一笑。 温书吟起身伸了个懒腰。唐晓白走到门外去吩咐了声,马上有人端来几式精致的小菜。 温书吟也不客气的坐上去就吃,“怎么在栖凤楼吃饭没酒喝的?” 只见唐晓白从柜里取出只精致的酒坛。 酒坛拆封的时候,那香醇的味道立即环绕了整间房。温书吟不像慕容云飞,他并不特别嗜酒,但闻到那种香味,任何人都无法抗拒。 唐晓白没有特别解释,只亲手为温书吟倒了酒。 那酒入喉的感觉是无法形容的甘醇,回绕在口中的感觉令人无法克制的想要再喝一口。 “我不记得唐家有卖这种酒。”温书吟一饮而尽,等着唐晓白为他倒第二杯。 “因为没有卖。” 温书吟伸手拿过那只酒坛,上好的厚烧白磁上一个龙飞凤舞的白字,“这是你的酒?” 温书吟盯着唐晓白的脸,直望进她眼底,“唐白的酒。” 唐晓白本来垂下的羽睫只轻颤了下,微微牵动了嘴角像是在笑,却没有回答温书吟。 温书吟也没有多问,继续喝着珍奇的佳酿和美味的小菜。 酒足饭饱之后,温书吟满足地长吁了口气。“我应该每天来吃饭才对。” 唐晓白眨眨眼,略有心机地笑了笑,“侯爷喜欢的话可以每天来。” 温书吟单手支着下颚好奇地望着她,“你知道我会经过大石山?” 唐晓白摇摇头,温书吟又接着问,“如果昨天你没遇到我,打算怎么解决。” “我没想那么多。”从唐晓白侧着头思考的模样,温书吟想她是真的没想那么多。 温书吟耸耸肩没有再多问,想自己也休息够了便提剑起身。“要我从大门下去吗?” 唐晓白展开笑容,“劳烦侯爷。” 温书吟顺她的意,从她房门出去,让她陪在身后下楼,果然全场哄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临出栖凤楼大门,他回头望着一脸娇笑的唐晓白,温柔地开口,“也许晚些,我晚上会再来。” “晓白等着。”唐晓白媚人的笑容绝对可以诱惑任何男人。但温书吟却觉得她在房里的时候,那种冷冷淡淡的笑容比较美。 也许是因为那比较真。 温书吟笑笑,是真是假又何妨,做戏可以,他可没有时间去谈感情。 于是他没说什么,转身离开栖凤楼。 不太文雅的又在路口伸了个懒腰,他转动了下颈子,等下需要劳动一下。 温书吟慢慢地像逛大街似地缓缓逛到城西广场边,已近傍晚,市集全散了去,空荡荡地只剩一地残阳。 温书吟笑了起来,因为远远地,他就看见抱着剑站在路口等着他的慕容云飞。 “你就不能快一点吗?”慕容云飞一脸不耐烦地瞪着他。 “我又没叫你等我。”温书吟看起来一脸无辜。 “少废话了,我不来你是想搞到什么时辰才回府,花点时间陪陪相爷不好吗?”慕容云飞抱怨地瞪着他。 温书吟耸耸肩,“他有什么好陪的,无聊叫他多娶几房小妾不就好了。” 慕容云飞瞪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虽然自己不明白,但温书吟跟相爷的感情不太好他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站在广场中央闲聊着,不一会儿的时间,四周或明或暗地出现了许多人。 “京里真热闹,都这种时候了,出来打杂卖菜的还真不少。”温书吟笑着,看起来蛮开心。 慕容云飞睨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这个走霉运的,京里哪来这么多杂碎。” “兄弟你这是怪我了?”温书吟抬肘压在慕容云飞肩上。 慕容云飞不耐的拨开他的手,“不怪你怪谁,平常这时间我可以陪师兄练功的。” 温书吟笑了出来,“是,算我的错,我先上就是。” 语毕,温书吟向前走了几步,抬首扬声开口。“我温书吟的头在这儿,谁想要的,有种尽管上前来。” 随着慕容云飞一声轻叹,先现身的那几个并不好惹。 夕阳撒了满地艳红,衬着温书吟拔剑时那七色流转的粼粼剑光,让人目眩。 温书吟值钱的不只是他的头,还有那把剑。 慕容云飞拔出他的剑,背对着温书吟。 “踩过我尸体的,就可以拿下温小侯爷的头,想试的就来吧。” 眼前看得见的就有二、三十人,还有藏在暗处等机会的不知有多少人。 周边的气息太多太紊乱,他们二个并没有办法分辨,但他们知道起码自己只要顾着眼前就行了。 因为背后有兄弟会护着。 夕阳隐去最后一丝光芒的时候,温小侯爷的“惊梦”才开始了第一道剑光。 第六回 刚入夜,正是晚膳时刻,温府里里外外正忙碌着,一条黑影却在此时悄悄潜入。 来人轻功极佳,在院里探了会儿,从花厅绕进西院里,一个闪身进了温清玉的书房。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带上房门离开,再潜回花厅的时候,险些撞上一个老人家。 那人一愣,年约六旬的老人家,有一双锐利的眼,没声没息地站在院子里。那人戒备了起来,不管是什么样的老人家,只要站在温府就一定不是普通人。 那人没有迟疑,抬手二指直扣老人家的喉头。 老人家一皱眉,下手也不客气,右手一翻反扣对方手腕,一反手那人的手便会废。 那人愣了下但反应极快,知道遇见高手,随着老人家的手势身子轻巧一翻便甩开老人家的手急退三步。 老人家眯起眼睛盯着他,开口的声调沉稳,“年轻人下手别这么狠,给人留条路走自己也过得去,把路死锁了,当心自己也没得走。” 那人见老人家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也没有回话,转身想走,一回身却见一个斯文秀气的灰衣青年站在他身后不远。 那人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那位老人家是谁,却不可能不认得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青年是谁,他急退几步打算翻墙离去,还不到墙头那青年已追上。 他不想与他缠斗,自己并讨不了好。回身硬接那青年一掌,感到一鼓强大的功力卷进自己五脏六腑之中,他硬撑着借那一掌之力己到几丈外。 随后冲来的几名侍卫迅速分头追去。 “不用追了,你们不是他对手。”颜磊沉声开口,回眸扫过身后,“云飞呢?” 其中一名侍卫低头回答,“秉先生,总管傍晚就出去了。” 颜磊拧眉的神情有些不悦,“叫小六过来。” 侍卫应声离开。 颜磊把目光移到老人家身上去,放缓了声调,“一爷,您怎么出来了。” “我饿了。”温一带着一脸理所当然。 颜磊冷静地开口,“我不是派了新人去服侍您吗?” “我才不要那种弱不禁风的孩子服侍我。”温一冷哼了声。 颜磊叹了口气,“上回您不是嫌服侍您的孩子太壮看了碍眼吗?” “反正我不要那个连几个盆裁都搬不动的小鬼就是了。”温一睨了颜磊一眼。 颜磊有些无奈,温一院里的哪叫做“盆栽”,而且不是“几盆”而已……才十四、五岁的男孩哪搬的动。“知道了,我再给您换一个年纪大些,身强体壮的好了,既然您出来了就到厅里用膳吧。” “嗯,别再给我那种看了碍眼或是长在那里碍事的小鬼了。”温一碎碎念着。 “是,磊儿知道了。”颜磊跟着温一走向饭厅。 进饭厅前温六从不晓得哪里突然闪了出来,“先生找我?咦?一爷您怎么出来了?” 温一瞪了温六一眼,“我不能吃饭吗?” 温六张了张嘴,最后看了颜磊的脸色决定不要开口。颜磊温言开口,“一爷您先进去吧,我跟小六交待些事。” 温一点点头径自进了饭厅。 “云飞跟侯爷上哪去了?”颜磊敛去了笑容,神色微冷。 “呃……城西广场……”温六不敢不答。 见颜磊神色一凛,温六赶忙悄悄退了二步,“是、是侯爷交待您没问的话就不用特别说……” 颜磊深吸了口气,想来是温书吟回来二天,马上就摸清府里的状态,温六一向跟着慕容云飞处理府里的事,而温五则跟着自己,刚巧温五不在,温六不说的话自己没事也不会找他多问。 见颜磊缓了神色,温六赶忙接着开口,“先生请放心,侯爷和老大先后击退了关北五刹,林外双君、紫阳裨剑、小飞刀刘标之后,包括绝剑无情宋天涯和蜀中三残都自行离开了,自觉不敌离开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颜磊当然知道温书吟的用意,虽然这种做法实在太危险,但做也做了,拿温六出气也不是办法,“他们俩回来的时候我要知道,还有方才有人闯入相爷的书房,受了我一掌跑不出城的,去把他翻出来。” “是,小六知道。”温六应声后,又一溜烟的跑开了去。 颜磊走进饭厅,温清玉正开心的跟温一谈话,温一难得的震出微笑,颜磊只见过温一在相爷和他师父面前露出过笑容。 “相爷,方才有人闯入您的书房。”颜磊立在温清玉面前报告着。 温清玉一脸笑容可掬地望着他,“喔喔!最近贼人很多,你觉得他有偷走什么东西吗?” 颜磊桃起了眉,看来温清玉早知道会有人闯进来,所以才把花厅的人撤下一半,“凭他的身手,没带走东西他就不叫司徒翌了。”颜磊平静地开口。 温清玉满意的点点头,挟了一筷子的菜在温一碗里,“掉了东西不好,赶快去报官。” “……是,我会交待下去。”颜磊冷静地说完,转身要离去。 “磊儿别急,陪我吃个饭吧?”温清玉笑吟吟地望着他。 “相爷和一爷先用吧,我等侯爷和云飞回来。”颜磊朝温一点头为礼,转身出门。 “书吟回来了?”温一停下了筷子望着温清玉。 “嗯,前几天把他叫回来了。”温清玉神情泰然的吃着饭。 “是吗……已经二十五年啦……”温一像是在喃喃自语。 “是呀,二十五年了。”温清玉笑着,“所有人都等了二十五年,也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 在全城官兵开始搜寻着司徒翌的时候,他正在隐藏在城东的山里。 司徒翌觉得自己上当了。 他没预料到颜磊会在府里,他原本以为颜磊会跟到城西,却没想到他留在那里堵自己的路。 现下东西虽到手了,却没办法证实它是真的。 司徒翌展开锦盒里的沾满了血迹的黄色锦布,仔细观望了下再好好地收起来。 不管它是不是真的,现下自己成了目标。所有人都知道相爷府丢了“重要”的东西,而东西是被自己带走的。 全城的官兵也都得到消息,正逐地搜索着,他得要想个法子把这东西藏起来才是…… 他在藏身的山洞里调息了一阵子,颜磊那一掌让他受到不小的内伤,他估计至少得好好休养个几天。此时,突然从远处传来女子的谈笑声。 他静静地聆听了会儿,微微笑了起来。 安静地闪到洞口,二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摘草药。 他凝望了会儿,悄悄地走了出去,在一颗大树下坐了下来,内力一催吐了口鲜血,躺在树干上,等着。 二个女孩似乎是主仆关系,沿路谈笑着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尖叫了起来。 “小姐!这里有人受伤了。” 被称做小姐的女孩稍走近了点,观察着司徒翌。 “先生,您还好吗?”女孩睁着晶亮的清澈眼瞳望着他。 司徒翌呻吟了声,“我、我还好……谢谢小姐关心……这里荒山野地的危险,小姐还是快回去吧。” “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女孩在司徒翌跟前蹲了下来,另一个女孩站在她身后,有些警戒地看着他。 “咳!咳咳……只是小伤……说来丢人,我本是进城要上学堂的,却没想到半途遇上强盗,缴学堂的钱没了,连盘缠也没有,只好待在这里……咳咳……”司徒翌不停的咳着。 女孩凝起她漂亮的眉线,“我身上有些碎银,但是不多,可能不够你的学费,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请我娘帮你,我娘会帮你的。” 司徒翌摇摇头,“咳咳……这怎么可以,我虽是穷书生但也有点骨气,那学费是我写了几年字赚来的……咳……现下没了我再赚就是,我不需要人家帮我。” 女孩红了红脸,想是自己的提议伤了书生的面子,想了想,从手上的篮子里取出几个馒头,“那……你吃点东西吧,我回家拿些伤药给您,或是我替您报官?” 司徒翌又摇摇头,“不劳小姐了……咳咳……我们素昧平生,怎么可以让小姐帮我,我也不需要报官,银子是我气不过那些强盗欺负一个种菜的老儿自愿给的,报官做啥,小姐若想帮我,别理我就成了。” 女孩苦恼的想了想,还是把手上的馒头递了过去,“你还是吃点东西吧,一个人待在山里不吃东西会死的,不如我们做个朋友,朋友的东西你可以吃吧?” 望着女孩的笑容,司徒翌迟疑了会儿,才伸手接过馒头,“在下卫翌,敢问小姐芳名。” 女孩露出甜美的微笑,“叫我小桑吧。” “小桑小姐,谢谢你。”司徒翌回以微笑。 “不客气,这是我的女伴,她叫莫梨。”小桑拉着身后的莫梨介绍给司徒翌。 “小姐,你又来了,我只是下人。”莫梨红了脸,表情有些无奈。 “你才不是下人呢。”小桑笑着起身。“那我回去拿些伤药,卫公子在这里等着。” “还是不要吧,天色快晚了,小姐现在回去再来就晚了,晚了上山不好。”司徒翌温言劝着。 见小桑迟疑了下,他又接着开口,“小姐有心帮我的话,不如明早再来,我有小姐给我的馒头,饿不死的,但我生性不喜给人添麻烦,小姐有心帮我,别告诉别人您在山里遇到我才好,我可不想被官府当登徒子抓走。” 小桑笑着应允,“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那公子在这里等着,我明早再来,请公子小心。” “我会的,谢谢小姐。”司徒翌朝小桑点点头。 望着小桑和莫梨离去的背影,司徒翌很轻很轻地笑了起来。 *** 温书吟和慕客云飞一走进大门就看见颜磊站在那里等着。 他一向很少把情绪放在脸上,但此刻看来他非常的不高兴。 温书吟马上很识时务地停下脚步,“啊、我去跟我爹请个安好了。” “书吟。”颜磊连动也没动一下,只是唤了声,温书吟却不得不停了来。 这还是他回到温家后第一次听颜磊叫他的名字,他只好苦笑着停下来听他要说什密。 颜磊清亮的眸子带着几分严厉。“不管我们做了几年的兄弟,我跟云飞待在温家就是为了保护你,看在兄弟的情份上请你至少保重自己一点,如果你是自己要找死的话,不要拖我师弟下水。” 慕容云飞愣了下,他从没听过颜磊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跟温书吟说话。“师兄,是我自己……” 话没说完,温书吟抢着接上了话,“是我的错,下回有什么计划我会先告诉你,不会瞒着你带着云飞乱来。” 见颜磊点了头,温书吟笑着,“那没事了?不生我气?” 颜磊摇摇头,“我没生你的气,你去休息吧。” 温书吟朝慕容云飞吐吐舌头,然后马上溜的不见人影。 颜磊回头上下打量着慕容云飞。慕容云飞笑着摊开双手,“师兄,我没有受伤。” 颜磊点点头,就要离去。慕容云飞迟疑了下,还是开口叫住了颜磊。“师兄为什么要对书吟说那么重的话?” 颜磊回首看着他,“这样以后他想找死的时候就会先想到我。” 慕容云飞想着,颜磊终究还是担心温书吟的,刹时眼神暗淡了下来,“……师兄知道书吟为什么回京吗?” 颜磊把视线移开,“这里是他家,他爱回来就回来,我们哪管得着。” 慕容云飞望着额磊的背影,他总是不懂颜磊在想什么,但他知道颜磊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师兄听过太子的传说吧?” 或许是书吟对他说过,或许是相爷。 京里现下是一片风雨欲来的景象,慕客云飞并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自己最亲近的人们蒙在鼓里,但不管是温书吟、颜磊、甚至是相爷都是一副这与他无关的样子。 而颜磊沉默了下,他在思考。他当然知道这个传说,但它有多少真实性,老实说他并不能确定,但温书吟的确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 而传说的背后有太多事在台面下运作,主导这些事的人全指向温清玉。慕容云飞一向敬温清玉如师如父,所以颜磊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慕容云飞。 但慕客云飞并不笨,不是叫他不要听信传闻他就会真的不听。所以颜磊只是回身望着他,“别想些有的没的,早些去休息吧。” 慕容云飞觉得心底泛起一阵苦涩,却没再多问,“知道了,师兄,我先下去了。” 颜磊望着慕容云飞转身离去,一时之间有叫住他的冲动,但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不是不明白慕容云飞的想法,只是他不知道当慕容云飞发现自己终究只是温清玉手上的一颗棋子,他会是什么反应。 对温清玉来说,不管是谁都是他手上的棋,这点温书吟早就明白,颜磊也心里有数,但就算没有摊开来说,他们仍然彼此知道该尽可能地瞒住慕容云飞。 叹了口气,颜磊默默地转身离去。 *** 温书吟第二次走进唐晓白房间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门,旁若无人的直上二楼,还没走近房门口,唐晓白就带着满脸微笑地为他开了门,像是早知道他会来。 相对于楼下客人们不止息地谈论声,楼上倒是安静的很。 温书吟用了点唐晓白为他准备的酒菜,凝视着他。 他很安静,不笑的脸带着微冷的神情,晶亮的眸子很清澈,很深。 那种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神情,跟颜磊有几分相似,温书吟认得那种神情,那种伤到心死却不得不活下来的神情。 温书吟很好奇他受过什么伤,又是为什么活下来的。 唐晓白抬眸见温书吟凝视着他,像是应付似地微微笑着再替他倒了杯酒。 “从来没有什么事让你好奇过吗?”温书吟有趣地望着他。 唐晓白一时之间不明白温书吟想问什么,“我是人,当然会有好奇的时候。” “举个例子来听听?”温书吟看起来颇有兴趣。 “我很好奇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唐晓白老实地回答。 温书吟笑了起来,“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会毫无理由的帮你。” 唐晓白淡淡地回以微笑,“就像我希望侯爷帮我一样,侯爷一定也有需要我帮的地方,若是侯爷对我没有兴趣的话,可以告诉我侯爷想要什么,晓白必尽力而为。”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没有兴趣?”温书吟只手撑住下颚,满脸微笑地望着他。 “侯爷不像耐性很好的人。”唐晓白偏头望着他。 温书吟笑了,他的确不是很有耐性的人,若是想要他,昨儿个夜里就可以要了他,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我想谈感情呢。”温书吟笑地很温柔,伸手缠绕起他一丝柔亮地发丝在手上把玩。 唐晓白并不这么觉得,但还是顺从地把身子移近些,让温书吟可以抚过他的发。“如果这是侯爷想要的,我会做到。” 他的发握在掌心轻轻地摩搓的感觉十分细致柔滑,虽然不舍放开,温书吟还是好笑地放手。“你是说,你不会让我发觉你不喜欢我是吧?” “侯爷要这么解释的话。”唐晓白轻轻把过被拨乱的发。 温书吟直直地望着唐晓白,他正在思考,而通常被他这么望着的姑娘,没有不脸红的。但唐晓白不用说脸红了,连丝毫的不自在都没有,神态自若的让温书吟盯着。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了。”温书吟笑着喝了口酒。 唐晓白很尽责地倒酒进他的杯子里,“侯爷请说。” “我们玩一个叫做知无不言的游戏,一天一个问题,不准说谎也不准不答,我问你一个你就可以问我一个,公平吧。”温书吟笑吟吟地望着唐晓白。 唐晓白怔了下,随即开口,“侯爷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 “这样就不成规则了,要谈感情总要互相了解吧。” 望着温书吟的笑脸,唐晓白实在不认为他真想跟自己谈感情,事实上,面对这个人,他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侯爷想问什么呢?”唐晓白淡淡地微笑着。 温书吟靠在桌上的身子朝他移近了些,认真地望着他。“告诉我,你为了什么活下来。” 唐晓白愕然,他完全没料到温书吟会这么问。 明明是每天都要再告诫自己一次的理由,他竟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出口,他征了半晌,抬眸望向温书吟的表情有些恍然,“因为……我要撑住栖凤楼。” 顿了下,再开口的神情已恢复平常自若的神态。“我要撑住这座楼子,它是我的心血。” 很蒙胧的答案,但不知为何温书吟对他的答案似乎显得很满意,“换你问我了。” 唐晓白思考了下,微笑着,“我没有问题想问……不过,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温书吟装出一脸无奈,“原来你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好吧,第一次让你换,你想要什么?” “我想看看侯爷的剑。”唐晓白很认真地开口。 温书吟倒是没有迟疑,解下腰间的剑摆放在桌上朝他的方向推了过去。 唐晓白望着他,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这人到底是过于自信或是真的不认为自己会对他有害。 但这些疑问只是一闪而过,他望着温书吟放在他面前的那把剑。 名剑“惊梦”。 这把曾在江湖上掀起巨浪却又突然消声匿迹的宝剑,它的七彩光芒只要是使剑的人没有不想见它一眼的。 唐晓白的眼底闪过着迷的神采,抬手轻轻地撤过剑鞘,温书吟却突然伸手覆住她抚剑的手。 “我们的游戏规则是公平,我给你看我的,你给我看你的。”温书吟此时的笑容看起来很无赖。 唐晓白没有急着抽回他的手,望着这张无赖的脸,他也不想提醒温书吟这个要求是用他刚才没有问的问题换的。 “侯爷想看什么?”唐晓白偏头望着他。 “你的剑。”温书吟的眼底也闪着使剑之人都拥有的光芒。“唐白的剑。” 唐晓白摇摇头,很认真地回答。“我没有。” 温书吟像是不满意这个答案,盯着他没有放手。 唐晓白像是有些无奈,“我送人了。” 温书吟皱起眉头,“送人?” 见唐晓白点点头,温书吟放了手,把配剑送人表示他不再使剑了。“你舍得?” 唐晓白泛起笑容有些冷,“没什么好舍不得的,我没有不能放手的东西。” 温书吟感到十分的可惜,他还没有机会见过那绝美的剑法,使剑之人便弃了剑。 长叹了口气,温书吟把剑扔在桌上让唐晓白把玩着,自己走到床上一躺,看是又想睡了。 唐晓白想着他真是放心,放着这把曾引起千人争万人夺的宝剑在他手上。“侯爷累了。” “是呀,不过你这楼真是热闹,不只楼下的客人,连你的窗外也热闹的很。”温书吟闭着眼说着。 唐晓白顿了下才开口,“这条街可是京里最热闹的地方,侯爷不也是从窗外进来的。” 温书吟睁开了眼睛,抬手对他招了下,“你过来。” 唐晓白放下他的剑朝他走去。”侯爷想要什么……” 话没说完,温书吟突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顺势压到床上。 唐晓白一惊,还来不及挣开,石破天惊的一剑带着宏大的剑气由他的窗外直撞了进来。 温书吟也是一惊,他的剑并不在手,而且他错估了窗外那人的气量和功力。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唐晓白的动作倒很快,他推开温书吟压住他的手,一翻身拦在温书吟身前。 于是那惊人的剑气就止在他身前。 温书吟左手撑着身子,右手揽上唐晓白贴在自己身前的腰身,挑起眉望着眼前一脸戾气的男人。 来人星眉剑目,长的十分俊挺,但眼神充满戾气,表情严厉。 唐晓白看起来有些紧张,温书吟倒是一脸轻挑地笑了起来,环紧了在他怀里的唐晓白。 唐晓白不知道第几次泛起了‘这个人到底是个过于自信的笨蛋还是深藏不露到自己看不出来’的想法。 三个人僵持了一阵子,先开口的是叹了口气的唐晓白。“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以后不会再为你开窗了。” 那人的双眼突地变得怨毒,手上的剑直指着温书吟,“为了他?” 唐晓白缓缓地点点头,“你走吧。” 而温书吟不知死活地笑着,“这位兄台好强的剑气。” 那个人望着温书吟,眼里像要喷出火,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最后他把视线移到唐晓白的脸上,神情转为平和,再慢慢地变得哀凄。 那种哀伤的神情足以引起任何人的同情,但唐晓白只是冷静地开口,“请你走吧。” 那人缓缓地低下头,慢慢的转向那扇窗,一个飞身便钻出那扇小小的窗,屋里刹时恢复了平静。 唐晓白这才松了口气。 “哇!真险,要是你窗外都是这种狠角色的话,我有几条命好活。”温书吟虽是这么说着,神情和语气倒是轻松得很。 唐晓白回首望着他近在眼前的脸,感觉到他的气息吹佛在脸上,而温书吟望着他的神情很温柔。 “我可以起来了吗?”唐晓白只是冷静地开口。 温书吟笑着,没有说什么的放了手。 唐晓白起身,然后回身望着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无奈,“侯爷不该故意惹他。” 温书吟把手枕在头下,笑着。“你不是说过京里没有我惹不起的人吗?” 唐晓白微叹了口气,“侯爷知道他是谁吗?” 温书吟好奇地眨眨眼,“什么狠角色?说来听听。” 唐晓白望着温书吟,他想他应该不认得他的名字。“他叫燕长青。” 温书吟挑起眉,他并不认得那个名字。 “他是皇城十八万禁军总教头。”唐晓白接着开口。 温书吟愣了下,干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件事别说出去,被我家里那二个管事的听见了,我没几条命好活……” 温书吟想着,要是被颜磊知道他谁不好惹,去惹了那个燕长青的话,颜磊也许会觉得先将他一掌击毙比较省事。 唐晓白则想着,温书吟终于感觉到几分紧张了,再叹了口气,伸手取过他的剑放在他身边。“侯爷还是剑不离身比较安全。” 温书吟朝他一笑,“我觉得在你房里是你不离身我比较安全。” 唐晓白无奈地望着他,“那侯爷现在是想我陪睡还是陪酒?” 温书吟笑着把眼睛闭上,“忙你的吧,不要离开房里就好,我想睡一会儿。” 唐晓白怔了下,现在他又想睡了? 虽然不太理解,唐晓白还是走近去替他拉上被子,“我不会离开,侯爷安心休息。” 温书吟没有回答,看起来似乎是睡了,但唐晓白知道他没有。 任何一个使剑的人,望见方才那一剑,心里不是知难而退的丧气,就是涌起满怀的斗志。 而他想,温书吟现在的休息,是为了那个将来必定会遇上的敌手。 只是不知温小侯爷的惊梦,对上燕长青的天雷,会是什么情景。 虽然剑已撤手,但唐晓白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涌上了满怀的斗志。 第七回 刚过正午,赶集入城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进城办货、买卖的商人们。 进关的人如流水般,温六混在人群边,像是奉茶老人的孙子般,笑容可掬地跟老人有说有笑。 直到他看见一对青年公子进了城,才向老人道别,朝那二个位公子走了过去。 “四哥。”温六乖巧地走近温四。 “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还出来接我。”温四温和地笑着,他天生有副温柔的神情。长相不特别俊秀斯文,却拥有一副春风般的笑脸,而他的个性也如他的笑容一般温柔和气。 在温府里不管是谁见到温四都会变得温和起来,连难缠的温一只要遇着了温四,说话都会小声些,也是因为府里只有温四是打小就让温清玉带大的,温清玉一直把温四当亲生孩儿一般。 “小六,见过你三哥。”温四拉过他身边的男子介绍给温六。 “三哥,我是小六。”比起温四,温六有张讨喜的脸蛋,一张娃娃脸像是永远长不大,圆润的大眼睛搭上粉嫩的脸颊,像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温六好奇的多望了温三几眼,打他进温府以来,从来没见过他三哥,虽然初来时他常常疑惑,如果算着排行下来,那些温二、温三到哪里去了?只是以相爷的个性,他没主动说出口的事,就算开口问,也是问什么没什么,所以相爷没提,他也就没问。 “我听你四哥说起过你,这么热的天,辛苦你了。”温三朝温六温和一笑,那笑容看起来竟与温四有些相似。 温六一愣,却也没多说,“我们走吧,相爷等着呢。” 温四在府里的身份有些特殊,也许温三与他真是兄弟也不一定,在温家隐姓埋名的人多的是,背地里有些什么背景都很难说,但既入了温家就表示抛弃了一切,所以也不会有人朝着这事多口。 温六朝后一望,温五在不远处默默跟着。能让相爷派五哥出来护着,可见这三哥也是重要人物。 温六想着,却没说出口,只是笑嘻嘻地跟温四叨念着京里这几天发生的事。 三个人就这样一路说笑着回到温府,像是一家子在路上闲聊的兄弟。 入府后,温四带着温三走到温清玉的书房,伸手敲了二下,便自行推门入内。 “爹,三哥回来了。” 温府里,也只有温四喊温清玉爹。 温清玉望着温三走进。 “我回来了。”温三望着温清玉,表情平和,但双手却微征颤抖,像是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 “回来就好。”温清玉难得收起平时戏谵的神情,温和地望着温三,伸手握着他的肩。 温四微微叹了口气,“你们聊吧,我先下去了。” 退出书房带上了门,温四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终究该回到京里的人都回来了。 他左右张望了下,没看到他要找的人,便走向院子里。 突然听见墙边有细微的声响,温四微微拧眉侧头望着,从墙外翻了个人进来。 来人望见他似乎也吓了一跳,然后笑了起来,“吓死我,我以为是磊儿在这里。” 温四马上认出他是谁,虽然他二十年没见到他,但他还是马上就认出他那张脸。温四愉快又欣慰地笑了起来。“你回来了,书吟。” 温书吟挑起眉,他似乎并不认得这个人,虽然那张笑脸看起来有些面熟,府里会直呼他名字的人也不多,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起来。 “我不记得府里有这种美人。”温书吟笑着朝温四走近了二步。 温四只是笑着,“你不记得我是正常的。” 温书吟突然很想捉弄一下这张温柔的笑容,于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近自己,“那你要不要让我想起来呢?” 温四愣了下,一时挣不开来,正想开口的时候,一把剑朝温书吟刺了过来。“放开他!” 温书吟怔了下,在府里会朝他拔剑的人也不多,他认得那声音,而显然来人并没看清他是谁,他急忙撤手朝后退了二步。 温五一剑刺空,发现他刺的人是温书吟,略怔了下才收剑。 温书吟笑着,“抱歉,我不晓得这个美人是有主的。” “属下没瞧见是侯爷,因为侯爷方才从墙外翻进来……所以属下以为有刺客,请侯爷见谅。”温五没说什么,只朝温书吟道了歉。 温四笑了起来,“五哥,书吟玩笑的,他不会介意。”然后他转向温书吟。 “你真是不记得我了,我是温四啊。”温四笑着,拍拍温书吟的肩。 温书吟怔了下,他并不是不记得温四,只是相隔二十年,他记忆里的温四并不是长的这个样子,但让温四一提,他的笑容与记忆中的重迭了起来。 “四哥?”温书吟看来似乎有些讶异,随即展开的笑容看来有些勉强。“原来是四哥,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一时之间没认出来,请四哥见谅。” “哪儿的话,你这些年都还好吗?”温四望着温书吟,言语神情都带着关怀。 温书吟却只笑了下,“托四哥的福,一切都好……四哥才刚回来一定累了,和五哥聊聊吧,我还有事,我找云飞去。” 说着朝温五打个招呼,像是逃避般的迅速离开。 温四只是望着温书吟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温五一向不多话,也没多问,见温书吟离开也跟着要走。温四叫住了他,“五哥,谢谢你。” 温五摇摇头,他并没帮上什么忙,“你还是请侯爷不要翻墙进来比较好。” “我会告诉他,你一路跟着我们回来也累了吧,我有些饿了,让厨房做了点东西,要不要陪我吃一点。”温四忍住了笑,温柔地说。 温五点点头,跟着温四朝饭厅走去。 而温书吟一直冲回房里才停了下来喘了口气。 他回到温家,最不想见到的除了温清玉以外就是温四。 他的童年,在认识颜磊与慕容云飞之前,就只有温清玉和温四,而那让他想起他最不想回忆起的恶梦,他日日夜夜都想忘掉却强迫自己不能忘掉的恶梦。 他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苦笑了起来,他想,他得要改掉调戏美人的坏习惯,一天连续二次都踢到铁版,看来他不需要担心那些杀手要他的命,就会先因为美人而送命了…… 苦笑着,他再叹了口气,为了提振自己的精神,他决定去玩慕容云飞。 也只有这二个人,能让他觉得活着是件幸运的事。 *** 带着满笼的食物,小桑带着莫梨给司徒翌送食物。 司徒翌的脸色看起来比前一天好,让小桑觉得放心许多。 “谢谢小桑小姐。”司徒翌笑着接过小桑给他的食物。 “不用客气,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小桑笑容里带着真心的愉悦。 莫梨和前一天一样,只默默地站在小桑身后。 见他们闲聊了会儿,莫梨轻拉着小桑的衣袖,“小姐,老师快来了,我们得回去了。” “嗯,那我们回去了。”小桑朝莫梨一笑,便回头对着司徒翌说,“卫先生,那我先走了,明儿个我再给您带饭来。” “这么麻烦小姐真过意不去,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还真是说对了。”司徒翌叹了口气。 “卫先生别这么说,我娘常教导我要乐于助人,出门在外遇到困难是在所难免,而且我是钦佩先生的风骨,卫先生肯让我帮忙是再好不过了,请卫先生不要在意了。”小桑认真地说。 “多谢小姐,幸好这回有小姐帮我,我有朝一日一定报答小姐的恩情。”司徒翌朝小桑抱拳一揖。 “卫先生别这么说,请叫我小桑就好了,别叫我小姐,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小桑笑着阻止司徒翌。 “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称我一声大哥可好,也别叫我先生了。”司徒翌笑着。 “是,卫大哥。”小桑和司徒翌相视一笑。 “小姐……”莫梨又拉拉小桑的袖子,神情有些焦急。 “是,知道了,就急着想回去念书,别人不晓得还以为你急着会情郎呢。”小桑取笑莫梨。 莫梨红了脸没有再开口。 倒是司徒翌突然叫住了小桑,“小桑,有件事你可以帮大哥一下吗?” “卫大哥请说。”小桑没有犹豫地马上点头。 司徒翌从怀中摸出一个黄色锦布包,“这是我家传之宝,我一向不离身,可是在这荒山我担心又遇贼人,可以请妹子帮我保管几天吗?” “当然……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大哥真的不愿随我下山吗?”小桑拧着她秀气的眉担忧地望着司徒翌。 “我相信你,如果我遇见贼人,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多浪费力气杀我的,我还是待在这里就好,希望妹子能帮我保管几天就好。”司徒翌坚持的说道。 “既然卫大哥这么相信小妹,那小妹就代大哥保管几天。”小桑笑着收下那个锦布包,小心地放在她的笼子里。 “那就有劳你了。” “大哥不用客气,小妹就先下山了。”小桑朝司徒翌点头为礼,带着焦急的莫梨下山去。 “小姐……这么重要的东西,帮人家保管真的好吗?”莫梨有些忧虑地问着。 “卫大哥这么相信我,我当然要帮他保管好呀。”小桑笑着。 “小姐这么快就叫大哥了,看来小姐才是急着会情郎呢。”莫梨取笑着小桑。 “你在乱说什么,我是钦佩卫大哥的风骨才帮助他的。”小桑红了脸骂着莫梨。 “原来小姐不喜欢‘卫大哥’这型的,那常常来找小姐的慕容总管呢?”莫梨见小桑红了脸,继续玩笑着。 “你别乱搭了,慕容大哥就是大哥,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小桑敲了莫梨一下,笑着开口,“倒是你,我这些大哥们你都没兴趣,你对谁有兴趣呀?要不要我让娘给你说媒呀?” “小姐别开我玩笑了,我才不要说媒,我要待在小姐身边。”莫梨嘟起了嘴,想了想,突然又红了脸,“小姐见过温小侯爷吗?” “温小侯爷?我听茶栈的客人们说起过,看你那张大红脸,一定是中意人家了,要不要我跟慕容大哥说说,让你去伺候他好了。”小桑笑了起来。 “才不是,温小侯爷是我的恩人,是他让我有书念,有工作做,还让我爷爷可以不用再那么累的推摊子出去卖梨,我将来要是有能力,一定要报答他。”莫梨脸上现出感激的神色。 “你是说,你到这里来是温小侯爷让你来的吗?”小桑疑惑地开口。 “是呀,他说他有个妹子需要伴读的女伴,这才让总管带我来的。”莫梨睁着大眼睛望着小桑。 小桑疑惑地想了想,她从来没听过这件事,她以为小桑是慕容云飞带来给她的,不晓得这跟温小侯爷有什么关系。 “我想,那大概是侯爷听慕容大哥说过我吧。”小桑想了半晌只有下了这个结论。 “那小姐跟慕容总管又是怎么认识的呢?”莫梨好奇的问。 “从小他就常常来看我呀。”小桑答着,念头一转才觉得疑惑,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慕容云飞和她娘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好?就如同她从来没认真去思考过她有没有爹的事一样。 甩甩头把这些疑问都甩掉,小桑又开始取笑着莫梨,“我没见过温小侯爷呢,不如你告诉我你那心上人长什么样呀?” “小姐又取笑我,侯爷是我的恩人。”莫梨红着脸嘟起嘴望着小桑。 二个女孩就这样一路打打闹闹地回到家。 才溜进门就被慕容云飞逮到。“你这坏姑娘,带着莫梨上哪儿去了?” 小桑吐吐舌头,抱着她的笼子,“我们去后山摘野菜。” 慕容云飞抱起双臂,“那菜呢?” 小桑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开口,“吃、吃掉了……”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在搞什么鬼?柴房的阿发说你这二天都往山上跑。” 小桑缩缩颈子,“没有啦,我只是带莫梨去山上走走而已。” 见小桑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八成藏了什么秘密,慕容云飞睨着她,见她一脸心虚的模样实在可爱就笑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你呀,哪里瞒得了我,先去上课,阿发说先生已经来了,你偷偷摸摸在干什么好事我明天再来问你,你不说的话我就告诉你娘,知道吗?” 小桑可爱地笑了起来,慕容云飞一向疼她,而她想慕容云飞应该可以帮助司徒翌。她点点头,“嗯,慕容大哥明天再来,我带你认识我的朋友。” “朋友?”慕容云飞挑起眉,“你该不会去认识了什么奇怪的人吧?” “才没有,卫大哥他是……我认识很久的朋友,他……是书生,每年都会进京里来的。”小桑念头一转,若是告诉慕容云飞她才认识卫翌不久,慕容云飞肯定会不高兴,于是顺口扯了个谎。 小桑不太会说谎,而慕容云飞见她一脸红扑扑的,说话停顿了好几下,以为她是在害羞,于是笑着轻拧她的脸,“原来我的小桑去偷会情郎呀。” “我才没有,不说了啦,我要去上课了。”小桑嘟起嘴,转身跑走,进屋前想想又回头,“慕容大哥明天一定要来唷……而且……不可以告诉娘唷。” “知道了,去上课吧。”慕容云飞笑着应允她。 望着她离去,慕容云飞想着不管那人是什么书生,如果是来骗他的宝贝小桑,他一定不会留命让他走。 慕容云飞想着,离开了严家茶坊。 *** 唐晓白进房的时候,温书吟已经坐在桌前,自动把杯筷摆好,笑嘻嘻地等着她。 唐晓白险些笑了出来,唤人送上菜肴,再取出酒来替他斟酒。 “侯爷真是悠闲。”唐晓白不明白,这种时候为什么温书吟有空天天来找她? “我应该要很忙吗?”温书吟疑惑地望了唐晓白一眼。 唐晓白笑笑没有回答,温书吟要装傻的话,他也不需要多问。 “你真的对我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吗?”温书吟满脸委屈。 “侯爷想要我对什么有好奇心?”唐晓白想,不管他想自己说什么,最后也是只要无赖好去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而已,便只随口问着。 “就说说看你听过我什么事好了。”温书吟笑着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唐晓白迟疑了会儿,含蓄地开门,“只要是城里人都听过‘太子的传说’。” “喔?我就没听过,不过我倒听过另一个传说。”温书吟满脸笑地望着她。 “嗯?”唐晓白应了声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再替他倒了杯酒。 “想不想听?想不想听?” 见温书吟一脸很想讲的模样,唐晓白想那才是他的目的。 “侯爷想讲的话。”唐晓白只是笑着落坐听他想说什么。 “我听过一个关于唐家的传说。” 望着温书吟的神情,唐晓白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她没有响应,只是静静地聆听。 “听说唐家第七十二代的家主唐晓白其实是二个人,二个一对的双生子。”温书吟停顿下来,望着没有反应的唐晓白,再接着说。 “而听说唐晓来到京里建立了栖凤楼,因为姊弟情深的缘故,为了表明栖凤楼为姊弟共有,才称自己为唐晓白。” 温书吟停了下来。 唐晓白本来低垂地眼睫闪了下,抬眸望着温书吟,“很有趣呀,侯爷怎么不继续?” “因为我不知道后续。”温书吟笑着。 “喔?温家六爷这么灵通的消息,侯爷怎么会不知道后续。”唐晓白也笑着。 “因为我没问。”温书吟耸耸肩,坦白开口。 唐晓白眨眨眼,等着温书吟下一句。 “我想听你说。”温书吟把手撑在桌上,身子朝他移近了些。 “侯爷想听我说什么?”唐晓白侧头望着温书吟,柔媚地微笑,就象初见面时有的一般。 “在我眼前的,是唐晓还是唐白?”温书吟却是难得表情认真地问。 唐晓白并不认为给温书吟知道了又怎么样,这三年来他也无时无刻地望着镜子问着自己是谁。 收起了笑,望着温书吟难得认真的神情,唐晓白不知道自己招惹来这个人是福是祸。 或许只是因为好奇,或是别的什么理由,温书吟不断想把隐藏起来的自己刨开拉出来,他不懂这对温书吟有什么好处。 “唐白……已经死了。”唐晓白轻声说着,语气薄弱地连自己也不信。 温书吟却像是很满意他的答复,笑着拿起酒壶替自己倒了酒。 “侯爷到底想要什么呢?”唐晓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问这句话。没有得到答案总令人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如果温书吟愿意要他,那还算是件简单的事。 “我不知道。”温书吟摇摇头,吞下了酒。那酒的味道就象他眼前的人一般,温醇香润中带着从未尝过的甘甜。 温书吟自己也不知道他想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只是不由自主的地想把这个人真正的面貌给拉出来。 一阵静默在二个人之间流窜,许久,温书吟抬头,微笑,“你呢?你听过那个什么鬼的传说不是?我们说好一天一个问题,我问了,现在该你了。” 唐晓白直望着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也不知问了会怎么样,若是温书吟真的答了,知道这个答案的自己也许会惹来祸端。 但现在,他却开始对温书吟产生了好奇心。 “侯爷……真是太子?”唐晓白迟疑了下,仍是问了出口。 温书吟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笑笑喝下了酒,阻止唐晓白执起酒壶。 “不了,我该走了。”说着起身。 唐晓白并没有追问,只起身想送他,温书吟却按住他肩头没让他起身。 “侯爷?”唐晓白抬起头,只见温书吟凑近了脸,便没再动作只是垂下眼帘。 温书吟只是贴近他的脸颊,埋进他的发丝之间,吸取他身上醉人的淡淡酒香。 唐晓白只是闭上了眼睛,他不介意温书吟想做什么,至少他从没有令自己感到厌恶,甚至他轻贴上耳垂的唇,让他泛起一阵战栗。 然后他突地睁开了眼睛,因为温书吟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温书吟把脸移到他面前,相对凝视了一阵。温书吟笑了起来,“我该走了。” 唐晓白只是点点头,望着温书吟从来时的窗离去。 他坐在原地愣愣地,想了很久,为了他那句话。 ‘也许,我们都只是替身罢了。’ 第八回 “你叫什么名字?来城里做什么?” “在下卫翌,冀洲人氏,我每年都进城替叔父收帐,顺道进学堂上课。” 慕容云飞瞧了这个人半天,身弱气虚就是个书生样,有些苍白的容貌长得还算端正。 “慕容大哥……”小桑嘟着嘴扯扯慕容云飞的衣袖,暗示他别再‘审问’下去。 “小桑姑娘,没关系,慕容先生会对我有所疑虑是正常的,他是担心你而已,慕容先生可尽管问,我绝对知无不言。”司徒翌诚恳地开口。 慕容云飞望了半天,终是敌不过小桑哀求的目光。 “你说被贼人洗劫可有看清那恶人的长相?”慕容云飞叹了口气。 “是三名恶汉,像是山林野莽,长发落腮胡的,很难说得清是什么长相,而且……我是自愿把钱给他们的,说实在话,也不能说是被劫的。” “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要报官,否则吃了亏也是自找的。”慕容云飞无奈地瞪着这个笨书生。 “慕容大哥!”小桑鼓起脸颊用力扯着慕容云飞的衣袖。 慕容云飞有点哭笑不得,伸手拍拍她的头,“你呀,少惹麻烦给我了,先跟小梨回家去,你这个卫大哥就交给我了。” 小桑犹豫了下,望了眼司徒翌。 “天色快晚了,小桑姑娘还是先下山,我会让慕容先生帮我的。”司徒翌温和地说。 “嗯,那我就先下山了,让我慕容大哥帮您找个落脚的地方,明天我再来看您。”小桑见司徒翌肯让慕容云飞帮忙,愉快地朝他挥挥手。 想了想,她把慕容云飞拉到一边去,小声地开口,“人家卫大哥是读书人,慕容大哥不可以欺负他哦。” 慕容云飞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人家是读书人,你认识个几年就把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哥哥丢到天边去啦?” “人家才没有……”小桑委屈的望着慕容云飞。 慕容云飞摇摇头,笑着摸摸她的头,“我会照顾他的,你快回去了,晚了你娘念着。” 小桑应了声,便愉快地带着莫梨离开。 稍走远些,莫梨才小声地开口,“小姐,你都先跟卫先生编好故事啦。” 小桑脸红了红,“是呀,要是说前二天才认得,慕容大哥肯定不会理会他的。” 莫梨笑着,“慕容总管要知道你说谎的话,准会气坏呢。” 小桑吐吐舌头,“这样卫大哥就不必住在山上了,我过二天再跟慕容大哥赔不是就是了,你可不许多嘴呀。” 莫梨忙用力地摇摇头,“我才不会呢。” 二个女孩说说笑笑地手牵手下了山。 慕容云飞望着司徒翌,“我妹子心地单纯善良,她娘从小就护得紧,我多心了些请卫先生不要介意。” 司徒翌赶忙摇头,“请别这么说,能遇到小桑姑娘是我修来的福气,让我没在山上冻死饿坏,我在冀洲有未过门的妻子,我把小桑姑娘当妹子一样不敢有二心,请慕容先生安心。” 慕容云飞点点头,小桑年纪还小,总有一天他要带她回温府,在此之前他必须保护好她。 “卫先生这么说我就安心了,那卫先生随我下山吧,我找地方让你落脚。”慕容云飞温和地说。 “是,多谢慕容先生,我收拾一下就随您去。”司徒翌说着,往山洞走去。 慕容云飞四周逛了下,这里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前头一片桑林,偶尔会有采桑的妇人来,面前的山坡草地上满满的山菜、野花和药草,难怪小桑老带着莫梨上来。慕容云飞想着要叫小桑以后别和莫梨二个姑娘家独自上来这里,这里人烟稀少,若是遇到贼人可没人能救。 “让您久等了,我们可以走了。”司徒翌拿着个包袱快步走了过来,脚步过于急促不小心绊到颗石头手里的包袱一松,东西落了满地。 “卫先生不必急。”慕容云飞伸手扶住司徒翌。 只一瞬间,慕容云飞觉得时间停顿了下来。 利刃穿过身体的时候,甚至连痛感都没有。 他知道那是把极其锋利的短刀,就在极短的时间内,深深地插进自己的身体里。 慕容云飞只感觉到有东西直直地穿过他的身体,切割他皮肉的感觉清淅地叫人感觉到不可思议,同时间他发现到所有的感觉离他而去。 刃上有毒。 他停顿的时间其实非常短,却已令他出了一身冷汗,他用最快的速度拔出他的剑刺向眼前的人。 随即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倒下来的时候甚至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确定他有没有伤到那个人,他只觉得呼吸开始困难,他觉得自己的气力不断的流出身体外,他缓慢的呼吸,想动,却没有办法,只能极力维持神智。他看见那个文弱的书生,双眼绽放出精明锐利的神采,本来微驼的背脊,现在直挺挺地,手上那把刀,在夕阳下火红地闪着艳丽的光芒。 司徒翌……的……碧红刃…… “真不愧是温清玉的右护法呀……这样还能拔剑。”司徒翌笑着,随手把手腕上的伤给扎了起来。 “多亏你那妹子,我还真是捡到了个大宝呀。”他走近了几步,提着他的短刀。 “没尝过我的碧红刃吧?它可是天生带毒。”笑着,他拿着他的刀,从慕容云飞的右手腕开始,像是裁布般,慢慢地由下往上划。 血,从利刃切开处缓缓渗出,然后瞬间涌出,整条手臂染满了一片血红。 “没有感觉吧?”司徒翌笑着,“所以也有人叫它做观音刃。” 他蹲在慕容云飞身边,“什么感觉呀?慕容大总管?你引以为傲的右手就这么废了。” 慕容云飞无法开口,望着血红的天空,他只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听见了人声,司徒翌站了起来,眯起了双眼。 是几个采桑妇,他收起了刀,笑着,“给你个机会,能活下来的话,再重新练个二十年,也许到时候你就能杀得了我。” 笑着,他飞身离开了现场。 慕容云飞竭力的转头,那一片火红的天空让他觉得不舒服,他望见远处那一片桑叶。 小桑…… 他想着,自己终究没能保护好恩人托付给他最重要的东西。 书吟…… 还有恩人请他做的第一件事。 师兄…… 他还有话来不及对颜磊说。 他什么也来不及说,什么也没有做好。 师父……对不起…… *** 温书吟无聊地在街上闲晃着,正想着该回府里的时候,一个小乞儿撞着了他,路上的乞丐会撞着人的,除了偷儿以外没别的,于是他伸手拉住那个小乞儿的手臂,朝他望了一眼,那人精灵清澈的眼睛却不像个乞丐。 他怔了下,那个乞儿往他手心塞了个东西便挣开他溜了去。 温书吟抬手,一张纸条上写着。 城东桑林外出事小六 温书吟马上会意过来,方才那乞儿是温六的人,温六用的纸有着淡淡的浮印,那是温清玉特别叫人为他制的纸。于是他赶忙回身往城东而去。 城东桑林外几个妇人吓得发抖,二、三个庄稼汉子大概是妇人叫来的,正带来了担架想把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扛走。 温书吟冲了过去,望清眼前的人刹时变了脸色。 “云飞!”温书吟急忙为他点了周身几个要穴。 几个庄稼汉子有人先为他稍止了血,温书吟望着他被密实扎起的手臂,觉得全身发冷,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着的,轻轻触碰着他的右手。 慕容云飞的右手。 “这位爷,您的朋友伤得不轻,那整条手臂几乎是被剖开来的。” 温书吟觉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他的兄弟。 他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是谁。”温书吟咬着牙,开口的嗓音低沉而有力。 几个庄稼汉怕被误会忙摇头,“不知道呀,我家女人上山采桑,就看见这位爷倒在这里,回来叫了我们才赶忙为他止血的。” 温书吟不敢太用力移动他,拉过他左手想将他扶起。”云飞,听得到吗?兄弟?” 才一拉动他,慕容云飞却睁开了眼睛。 温书吟大喜,“云飞!” 慕容云飞掀掀唇,像是想说什么,开口却只流出了鲜血。 温书吟忙伸手帮他拭去血渍,却徒劳无功,鲜血只是不断的从他口中溢出。 “云飞,别说了,我马上带你回去。”温书吟拉住他的手,想扶起他,慕容云飞的左手却突地抓住他的手腕,只是很轻的气力,还是让温书吟停下了动作。 慕容云飞无法开口,只睁大了眼睛,竭力地偏开头,望着远方那一片桑林。 “云飞,你想说什么?”温书吟朝他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老大!”温六这时带人冲了过来。“快点,送总管回去。” 温书吟退开了去,让温六带来的人快手快脚地把慕容云飞按上担架,迅速离开这里。 “侯爷。”温六张着他圆润的大眼睛,看来像是强忍着泪水。 “回去再说。”温书吟随着慕容云飞迅速地赶回温府去。本是条不算长的路,温书吟现在却觉得这条路远得不可思议。 才冲进温府,温四迎面跑了过来,“关上大门,快去请一爷准备。” “四哥……”温书吟望着温四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的。”温四温和地安慰他,望着温书吟一身是血,更是担心起慕容云飞。 温书吟把手上的血在身上抹了抹,回头见温五快步走了过来。“五哥,请你去看着磊儿好吗?别惊动到他,尽可能别让他知道。” 温五点头,立刻回身离去。 温书吟随着温四进到内室,温一刚好走了进来,望见温书吟只顿了一下。 “一爷,我回来了。”温书吟深吸了口气,语气有些干涩。 “回来就好。”温一只点点头,随即走进内室。 温书吟本想跟进,被温一回身瞪了一眼,“都给我安静的在这里等。” “是……”温书吟只好停着脚步,在原地等着。 望着手上未干的血渍,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一岁的时候,曾为了慕容云飞受过重伤,醒来的时候,叶岚告诉他慕容云飞不吃不喝的在门口等了十天,他当时笑着,后来还取笑了慕容云飞。 温书吟苦涩地笑了起来。“你要报复我吗……兄弟……” 闭上眼睛,他不敢想象他怎么能失去慕容云飞。 他知道,如果失去了慕容云飞,他绝对会连同颜磊一起失去。 同一时间,颜磊觉得府里有些浮动。并不是吵杂,而是安静的有些异常。 他走出书房,随即见到温五站在外边。 “五哥,出了什么事吗?”颜磊望着不晓得站在那里干嘛的温五。 “没什么,侯爷说想玩游戏,抓了几个人在前院玩。”温五淡淡地开口。 “喔?”颜磊往前走了几步,温五不会瞒他,府里也不会有事瞒着他。 可是他知道温五在说谎。 如果府里有事需要瞒着他,还让温五站在这里看着他。那肯定是有人出事了,有人出事需要瞒着他的……只有一个。 颜磊变了脸色,往前走去。 “先生……”温五想拦住他。 “让开!”颜磊使了二分力一掌推开了温五,人已迅速的飞身离开。 温五叹了口气,随后跟上。 颜磊冲到内堂的时候,远远望见全身是血的温书吟,觉得整个人都冷了起来。 他冲了过去想推开门,温书吟忙拉住他。“磊儿!” “放手!”颜磊低喝着一手甩开温书吟,但温书吟却没有放手直接拦腰抱住了他,“冷静一点!一爷在看着。” “叫你放手!”颜磊脸色涨红,狠瞪着温书吟。 “叫你们安静听不懂吗?想他死是不是!”温一突然推开了门大喝着。 “……云飞……”颜磊的视线绕过了眼前的温一,望向躺在床上的慕容云飞。 一动也不动,浑身是血的慕容云飞。 看着,不由自主就想向前,一只手却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肩。 “一叔,救活他。”温清玉沉稳地开口。 “是,少爷。”温一应了声,便回头再关上了门。 颜磊只能望着关上的门,和门里的慕容云飞。 “磊儿,他不会有事。”温清玉缓缓地放了手。 颜磊没有回头,只是直直地站在原地,头一次,他不晓得该怎么办。 他从来没想过他有可能会失去慕容云飞。 从来没有。 温书吟把视线别开了去,他想颜磊一定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只是伸手把颜磊搂进怀里,“没事的,磊儿,他没事的。” 颜磊只是任温书吟抱着他,没有反应。 温书吟抱着颜磊,抬起目光,见温清玉望着自己。 他咬紧了牙,不想开口。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开口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在这对父子相对的凝视间,温四穿进他们之间。“爹,你去休息吧,云飞没事了我马上告诉您。” 温清玉望着温四安慰性的笑容,点点头离去。 温四回身望着温书吟,脸上的笑容有些哀伤,“别怪他,他比谁都要担心云飞。” 温书吟没有回答,只是不由白主的环紧手臂拥紧颜磊,他希望颜磊会挣扎,可是他没有。 他们都在害怕。 害怕着必须失去慕容云飞。 害怕着失去他们心底唯一的支柱。 *** 温一觉得自己在流汗。 他很少在医人的时候流汗,那表示他累了。 他发现这条手臂好不了。 它废了。 温一很苦恼。 这条手臂非常地重要,因为那是慕容云飞的右手。 慕容云飞引以为傲的右手。如果它废了,就等于慕容云飞是个废人了。 而他的少爷不需要一个废人。 温一有些苦恼,慕容云飞是个好孩子,他少爷当年一眼就看中的。 温一难得的叹了口气,他治不了的,没人能治。 而,这条手废了。 他缝好那残不忍赌的手和接近胸腹间的伤口。 他拭干手上的血渍,推开门。 几个孩子都等着。 “人活着,年轻力壮的一个月就可以活蹦乱跳了。”温一说着。 几个孩子都没有松懈下来的神情,大家都在等,他只好接着说。 “右手废了。” 说完,马上离开,他不想见到孩子们难过的神情。 颜磊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冰冷。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着。 等慕容云飞醒来,他要怎么告诉他,他的右手废了。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右手废了,会是什么反应。 他该怎么办? 他觉得有些晕眩,慕容云飞对温清玉没有用了,他又会怎么对他? “磊儿。”温书吟伸手扶住了他的背。 “……我没事。”颜磊深吸了口气地说。 没有回头看温书吟,他只是迈开步子走进房里,每一步都很艰难。 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必须保护慕容云飞。 除了他,没有人能保护慕容云飞。 他的师弟,他的兄弟,他最重要的…… “云飞……”颜磊坐在床边,伸手轻抚慕容云飞苍白的脸颊。 温书吟站在房门口,最后终是没有进去,他转身离开。 他早就知道终有一天,他必须拖他们二个下水,让他们二个遇到危险。 却没想到这么快……快到事情都还没发生,慕容云飞已经伤了。 温书吟握紧了剑,他不想待在温府里,但他不知道他该去哪里。 他苦笑了起来,原来出了温府,他没有地方可以回,没有地方可以去。 “书吟……”温四在他身后叫唤着。 “……我没事,出去走走而已。”说完,温书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温府。 *** 唐晓白停下了刺绣的手。 放下绣环,他知道窗外有人。 这个情景似曾相似,温书吟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种时间,自己也正拿着绣环。 唐晓白等着,温书吟却没有进来。 自从那天他赶走了燕长青,他的窗便都是关着的。 他静静地等了会儿,见窗外的人没有想进来的意思,便起身去开了窗。 “侯爷不进来吗?”他轻声唤着。 “……怕弄脏你的屋子。”闷闷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 “无所谓,侯爷进来吧,我把窗子打开了。”唐晓白说。 静了一会儿,唐晓白听见了踩瓦的声响,便退了几步,温书吟才从窗外翻了进来。 他下午就听见了风声,说慕容云飞受了重伤,现在他望着一身是血的温书吟,他知道安慰是没有用的。 温书吟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你的窗以后都会开着吗?” 唐晓白淡淡地笑着,“是的,以后都为侯爷开着。” 温书吟别开头,他觉得冰冷的身体里有了一点温度,暖暖的。 有人为他开了一扇窗。 “我累了。”温书吟朝唐晓白的床走去,只一步便停了下来,他想起自己浑身都是血污。 慕容云飞的血。 他怔在原地。 唐晓白走近他,柔声开口,“无妨,侯爷休息吧。” 温书吟抬首望着他,苦笑,“算了,血污难清。” 唐晓白回身,从柜子最底处里取出件男人的外衣。 “这是我……以前做给我弟弟的,不小心做的大些,他不能穿就留了下来,我想侯爷可以穿。”唐晓白轻轻抚过那件白衫,像是抚过心爱的物品一样。 “可以吗?”望着他的神情,温书吟问。 “人都死了。”唐晓白淡淡地笑着。 温书吟还迟疑着,唐晓白已动手解开他的腰带,替他脱下染满血渍的外衣,替他整好小心地放在桌上,因为他知道那染的是他兄弟的血。 温书吟目不转睛地望着唐晓白。 望着他为自己穿上那件衣裳。那是件绣上雪色芙蓉的月牙长衫。 很适合他。 温书吟想着,不知他换回男装会是怎么俊俏的人儿。 只是肩窄了些,容貌秀气了些,腰身细了些…… 他想着,手臂已环上他的腰间。 唐晓白没有挣扎,只轻靠在他胸前。 他抱着唐晓白,闭上眼睛。 他以为闻着这幽静的酒香可以让他忘记。 但他闭上眼睛,还是不断的看见一身是血的慕容云飞、颜磊脸上那不知所措的神情,还有温一说的那句话。 他的右手废了 他害慕容云飞的右手废了。 他要怎么告诉慕容云飞,他害了他。 害他连当温清玉的棋子都不够格。 他该怎么办…… 唐晓白想温书吟一定不知道他说出口了。 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样的拍着他。 就像是小时候他姐姐常做的…… 那天夜里,从慕容云飞的伤开始,事情起了变化,改变了京里的局势。 这都是温清玉当初始料未及的。 第九回 “小姐!不好了!”莫梨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小桑房里。 “怎么了,看你跑的那么喘。”小桑拿起手巾替莫梨拭汗。 “小姐……我方才出门的时候听说慕容总管受了重伤,现在生死不明呢。”莫梨喘了口气,把话说完。 “怎么会?”小桑霎时白了脸色。”发生了什么事?” “听卖布的黄老爹说,昨天就在桑林子里,有人见到慕容总管倒在血泊之间,温府已经派人带他回府了,现在还不知生死。” “慕容大哥……”小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突然间又抬起头,“那卫大哥呢?” 莫梨摇摇头,“不晓得,没有人提到卫先生……” “会不会是那些坏人回来了……可是……可是慕容大哥武功很高的,怎么会……”小桑急的泪花乱转。 “我去问娘。”小桑想着,就想冲出去,被莫梨拉住。 “小姐,不行的,要是被夫人知道卫先生的事……”莫梨担忧的开口。 “可是,慕容大哥不晓得怎么样了。”小桑急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我再去问问好了,小姐您别急,听说温府有很好的大夫,我想慕容总管一定没事的。”莫梨安慰着小桑。 “嗯,那你快去。”小桑赶紧推着莫梨去探问消息。 莫梨离开后,小桑一个人在房里转了几圈,想起卫翌托给她的东西。“慕容大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擦拭着掉下来的眼泪,小桑担忧着慕容云飞,怎么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决定要去问问她娘,便出门房门。 走近她娘房门,听见了细微的谈话声,仔细一听是茶坊的主事,她从小就唤他二叔的叔叔,于是想先离开,晚些再来问她娘,正要离开的时候,听见她娘的声音。 ‘凭云飞的身手,怎么有人能伤得了他。’ ‘所以……老爷说一定是他信任的人,那伤口是极近的距离下刺的,而且刀长一尺三,能这么近的距离把刀完全没入他体内,不是他相信的人近不了他的身。’ ‘可是……伤他的不是司徒翌吗?四儿说是碧红刀伤的。’ ‘没错,可是我们没有人见过司徒翌的长相,或许他伪装成谁骗了云飞。’ ‘云飞那孩子哪有那么好骗,要得到他的信任就算三五年也不一定得的到,更何况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 ‘所以我们正在查,他受伤后,小六就不知去向了,连回报也没有,云飞一向是最疼他的,老爷很担心,我们正放消息叫小六回来。’ ‘书吟……怪他吗?’ 只听见一声长叹,小桑听见脚步声移近,忙跑回房里。 司徒……翌? 不是他相信的人近不了他的身…… 或许他伪装成谁骗了云飞。 小桑想着那些对话,心里不安了起来。 从小,她娘、二叔跟慕容云飞都告诉她要信人、助人,她这么做了,也相信这是正确的。可是,她现在正怀疑起卫翌这个人,在这么想的同时却又为了自己怀疑他而羞愧。 小桑坐了下来,她不晓得该相信什么,她只希望自己不用去怀疑任何人,希望慕容云飞能早点出现在他面前,告诉她他没事,而卫翌是个好人。 另一边,莫梨出了门绕到大街上,朝人多的地方挤,听着四边的八卦,有的传说慕容云飞死了,有的说他昏迷不醒,种种揣测和谣言满天飞。 莫梨越听越急,就在她想着是不是该跑到山上去看看的时候,突然有人把她一把拉进巷子里,她吓了一跳,正想大叫的时候,望见是司徒翌,忙捣住了口。 “卫先生您没事?”莫梨惊讶的望着司徒翌,见他左手包着血红的纱布,又惊叫出声,“您受伤了?” “不要紧,倒是累了慕容先生了。”司徒翌叹了口气,“昨天你和小桑姑娘走了之后,我原本收拾好包袱,要跟慕容先生离开的时候,遇到上回的贼人,那三人被慕容先生教训一顿后,答应去投案,没想到那些人趁慕容先生不注意的时候,用卑劣的手段偷袭了他,慕容先生撑着叫我快走,我手无缚鸡之力,怕成为慕容先生的累赘,便先逃下山,没想到今早就听见消息说他受了重伤。” 莫梨见司徒翌难过的样子,不知该说什么,“卫先生别难过,我想慕容总管吉人天相,应该没事的。” “希望他没事……对了,你家小姐呢?”司徒翌左右望望,并没望见小桑。 “她在家里头,她很担心您呢,叫我出来探问看看,还好我遇见您了。”莫梨放心的笑了下。 “那,可以麻烦莫姑娘替我转告小姐,我无法再待在城里了,我想回家乡,麻烦小姐将我传家的东西还给我吗?”卫翌露出一脸疲累的表情。 莫梨点点头,任何人像他这样接二连三的遇到贼人都不会想留在这里的,“好的,可是我家小姐这时候不太方便出门,或是我帮您取来?” “我明晚才要离城,方便的话,你跟小桑姑娘说,我明天日落前在东城门广场上等她,我也想再亲自跟她道个谢。”司徒翌诚恳地说。 “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小姐。”莫梨回答。 “谢谢莫小姐,那我先离开,好在慕容总管为我找了地方落脚……唉……都是我没用……”司徒翌哀伤地说。 “别这么说,卫先生是读书人,本来就不是会动武的人,我想慕容总管不会怪您的。”莫梨安慰着他。 “希望真是这样,那我就走了。”司徒翌说完,转身离开,马上就消失在人群里。 莫梨则一溜烟地跑开,想快点回到严家,告诉小桑这件事。 *** 温书吟缓步走在街上,望着晨起工作的人们。他穿著唐晓白给他的雪色长衫,手里抓着那件染血的衣裳。 他想起昨夜躺在他怀里的唐晓白。 当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他脸上的时候,那张清丽静谧的脸容,勾起他心底的悸动。 他希望那只是欲望,但他却清楚的知道那不是。 如果是的话,他不会只抱着他一夜无眠却什么也没做。 他不是女人,却有张完全不像张男人的脸。男人和女人先天上的差别他完全看不出来,要连骨架都这么像个女人,大概是从小就用药控制,不然怎么能有这么纤细的架子,像是从十来岁就不曾再长过。 因为好奇,他轻轻挑开他领口的把子,缓缓抚上他的颈子。 细细的喉结在伸手轻抚的时候还是感觉得到,证明他毕竟是个男人。 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去找唐晓白。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动心喜欢上这个人,但他就是觉得放不下。他就是想把他从自我封闭的硬壳里拉出来,就算需要将他血淋淋地剖开,他也想把真正的他给拉到阳光下。 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并没有那种闲时间,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做。 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回到温府;不想见到温清玉;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慕容云飞和颜磊,所以他只好在街上乱逛。 他其实不怪任何人,但他就是不想见到温清玉,他不想面对他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眸。 脑子里杂乱无章地胡乱思考,他想着他看到慕容云飞的时候,他拚了命地抓住自己手腕时脸上的神情。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兄弟…… 温书吟边走边想着,不知不觉中,他慢慢地晃到昨天慕容云飞遇袭的地方。 地上血迹已干,温书吟来回地晃来晃去,看不出什么有异的地方,最后索性躺在昨天慕容云飞倒下的地方。 他躺着,想着慕容云飞当时是什么心情。 正午刚过,天空蓝蓝地,草很香,风很凉,让他想起在观天门的日子。 那时大伙都还是孩子,自己常常拿云飞玩笑,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动过气。 那段日子大概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叹了口气,温书吟侧头,望着昨天慕容云飞直直望着的那片桑林。 风吹树梢,远远地就听见树林沙沙作响地,绿油油的枝头摆来摆去的十分可爱。 几个采桑妇在林子里穿来穿去地忙碌工作…… 桑树? 温书吟突地起了身,坐在地上思考着。 要骗过慕容云飞很难。 但只要是他信任的人,随便说什么他都会信。 但要得到慕容云飞的信任更难。 所以要骗倒慕容云飞只有先去骗过他信任的人,而他信任的人里面,最容易被骗的…… 温书吟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飞身往城东而去。 这一次,他只希望自己能来得及。 快要日落,茶坊里仍是满座。 温书吟冲进茶坊,没有见着严思乐,朝一边的店小二问,“乐姨呢?” 而茶坊里的人见到有人突然带剑冲了进来,以为是找麻烦的,店小二没好气地瞪着温书吟,“不在,客倌喝茶就请坐,不喝就走。” “小铁,不得无礼。” 温书吟还没有答话,一名老者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年近五十上下,十分健壮的老人家,朝温书吟行了礼,“草民见过侯爷。” 一旁的小二愣了下,才吐吐舌头连忙闭了嘴。 温书吟也怔了下,他才回京,能马上认出他的人不多,“是……二叔?” 二爷叫什么没人知道,当年他跟着乐姨一起进京,乐姨管他叫二哥,便所有人跟着她叫二叔,从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二叔就是二叔。 二爷只是点点头,把内室的门廉拉开,“侯爷请。” 温书吟回了神,急忙走了进去,二叔也跟着。 “侯爷这么急可是出事了?”二叔领着温书吟朝内厅走去。 “是,二叔可看见小桑?”温书吟急问。 “小姐在房里呀?”二叔愣了下,“她今儿个没出门。” “你确定?”温书吟拧眉已推开厅门,二叔没有跟进,而严思乐正在那里看帐。 一抬首看见温书吟,严思乐愣了下,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青年面熟的很。 温书吟苦笑了下,“乐姨。” 严思乐站了起来,“是……书吟?” “是。”温书吟点点头。 “……长这么大了……”严思乐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只笑着走近他。 温书吟也不知该说什么,此时二叔又冲了进来,“侯爷,小姐果然不在。” 温书吟猛一回头,见到被二叔拎过来的莫梨。 莫梨脸色涨红,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小、小姐出去了……” 严思乐马上觉得不对,温书吟会突然找上门来显然不是来看她的。“书吟,出什么事了?” “小姐上哪儿去了?”温书吟急问。 莫梨不知所措,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只好望着严思乐。 严思乐走近她,扶着她的肩蹲下,“别怕,告诉乐姨,桑儿去哪儿了?怎么没告诉我呢?” “小、小姐怕夫人骂……她去送卫先生了……”莫梨抓着衣角,小声的开口。 “卫先生?”严思乐疑惑地问。 “她们约在哪里?”温书吟也跟着蹲下。 “……日落前在东城门广场……我说要陪小姐去的……可是……小姐不准我去……”莫梨有些委屈地说。 温书吟马上转身要走,严思乐急忙喊住他,“书吟!” 温书吟顿了脚步,见严思乐脸色苍白,勉强笑了下,“没事的,乐姨等着,我很快带小桑回来。” 见严思乐微点了头,温书吟迅速地冲出了严家茶坊朝东城门飞身而去。 小桑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她是那个人唯一的…… 咬紧了牙,温书吟只希望自己这回赶得上。 *** 她其实从来不介意自己有没有爹。 她当然想要,但不要也没关系,因为她有娘、二叔、慕容大哥,和茶坊的哥哥们,大家都很疼她。 所以她就算想要爹她也不会说。 她只是静静的想象着爹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是像二叔那样,或许是像邻家的朱大伯一样。 她娘只提过一次,她的爹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的格局在天下,所以小小的家庭会绊住他。 娘不想绊住他,所以带着自己离开。 娘说,我们帮助天下人,就是帮爹的忙。 所以娘捐钱给乡下造桥铺路,每日定时二次布施,助人就是帮爹的忙,所以桑儿也助人。 那我的爹一定是个大好人。 听我这么说,娘只是笑着,没有回答我,看起来并不快乐。 对天下人来说,也许是吧…… 她不懂,但无所谓,她想着总有一天,爹会来接她跟娘。 总有一天…… “小桑姑娘。” 身后的叫唤打断了她的思考,小桑回头,司徒翌正温和地笑着。 “卫大哥,您没事吗?小梨说您受伤了。”小桑担忧地问。 “没事,只是小伤……倒是我没用,累了慕容先生了。”司徒翌长叹了声。 “别这么说……我想慕容大哥没事的。”小桑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却又接着抬起头问,“对了,莫大叔还好吗?” 司徒翌愣了下,没有回答,小桑又笑着说,“慕容大哥说要帮您安排住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莫大叔家,他很唠叨着呢,什么事都要念着,您一定被他烦的不能睡吧?他有没有急着想把闺女嫁给您呀?” 看见小桑打趣的脸,司徒翌笑着,“我跟他说我在家乡有未过门的妻子了,他看起来失望的很呢。” 小桑的笑容凝在脸上,落寞地笑着,“是吗……” 终究,是她害了慕容云飞。 她想着,很想哭。那是从小就护着她,照顾她到大的哥哥。 而终究是自己的愚蠢害了他。 她想起出门时,还担忧着要是这人是无辜的,被知道是他害了慕容云飞受伤,肯定大家都会怪他,所以瞒着所有人只身来到这里。 但她却被骗了。她不懂,为什么人要骗人,人要伤人…… 司徒翌当然不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笑着走近她,“我知道姑娘对我好,等我回乡去退了亲事,回来向伯母提亲可好?我会速去速回,姑娘可有带我家传之宝?” 小桑抬起头,将错就错地回着,“那卫大哥要快些回来。” 说着,从篮里拿出黄色锦包,双手递了上去,司徒翌微笑着接过。 小桑却突然从袖里抽出把刀朝司徒翌刺了过去,司徒翌笑着,模样看起来很开心。 他只是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扳到她身后,另一只手紧勒住她的颈子。 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哪抵得上他的气力。 “啧啧啧,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姑娘呢,没想到还会骗人。” 小桑痛的眼泪都滑了下来,“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伤害我大哥,你是坏人。” 司徒翌大笑了起来,把脸贴在她耳边,“我从来没有听人说我是坏人听得那么开心的。” “放开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小桑哭着,用力挣扎,却只是徒劳无功。 “你娘有没有你那么美呀?我上门去见见她好不好?”司徒翌笑着,手臂更缩紧了些。 小桑在心底害怕了起来,这人也许会伤害她的娘,她已经害了慕容云飞,她怎么样都好,她不能再害了她的娘。 她紧闭了嘴没有再说话。 司徒翌愉快地想着,也许把这个女孩儿带走也不错,正想着的时候,前方传来一声大喝。“放开她!” 司徒翌挑起眉头,他不认得那个人的脸,但那个人的剑他可不会不认得。 这女孩如果对慕容云飞如此重要,那个人也不会轻易丢着她不管。 不论如何,他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他想全身而退。 司徒翌笑着,低声开口,“真可惜,我本来想带你走的,看来是不行了。” 他突然松开了手,小桑扶着颈子咳了二声,还没有任何反应,只感到司徒翌好象轻拍了她的背。 她却觉得好象炸开来一样,整个人飞了起来,好象全身所有的东西都碎开来一样。 司徒翌只是笑得很悠闲,“侯爷有空拔剑的话,在下等着。” 他一向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若能暗着来,他或许可得手,但要一对一,他及不上温书吟,所以他赌温书吟不会丢着小桑不管。 温书吟当然来不及拔他的剑,只能飞身向前去接住了小桑。 “别说话!”他赶忙点住小桑周身几个穴道,但没练过武的孩子,如何能撑得住。 小桑觉得自己碎掉了,但她不认得眼前的人。 “你会没事的,撑着。” 但是那人的眼神很担忧、很温柔,她想这人应该是好人。 “……帮我……告诉我娘……桑儿对不起她……桑儿来世再做她的女儿……” “你自己告诉她,我带你回去。”温书吟没有理会大笑着离开的司徒翌,他只想救这个孩子。 温书吟抱起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碎掉成一块一块的,她想着她得要快点把话说完,不然就没人知道了。“还有爹……桑儿……从来不后悔做他的女儿……我知道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桑儿只怨没有机会见到……” 小桑没有说完,她的眼泪一直掉,血一直从她的嘴角流下。 “别哭,我带你去见他。”温书吟说着,抱着她急忙冲回温府。 也许,也许温一能救得了她。 温书吟这么想着,但怀抱里的女孩却渐渐连轻轻地挣动也不能。 温书吟咬紧牙关,至少……至少要让他见上一面…… 见上最后一面…… 第十回 “快叫一爷过来!相爷人呢!”温书吟冲进温府的同时就大喊着。 和昨天同一个情景,所有人马上照着昨天的状况,关上大门,并且请温一准备。 温四冲了过来,看清温书吟怀中的女孩脸色巨变。“凤仪!” “四哥,他人呢?”温书吟急问。 温四咬住下唇摇摇头,“他……他出去了……” 温书吟觉得天整个暗了下来,一咬牙转头就往他的书房冲。 他觉得怀里小小的女孩已经撑不住了。 他抱着她直冲到书房墙边,那里有着一幅温清玉的画像,是五年前皇后请人来替他画的。 “小桑,醒醒,这是你爹,妳醒醒!”温书吟轻轻的摇晃着小桑。 小桑从迷离中竭力睁开眼,她望见一张温和带笑地脸。 虽然不会动,但高瘦的身子看起很有力,不像二叔或是隔壁的朱大叔,那是她的爹。 她伸出手想摸看看,但摸到的只有纸。 顺着她抚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温一和温四随后冲进,温一伸手朝她身上一探,随即垂下了手。 她的五脏六肺全都碎了,司徒翌那一掌碎了她。 “妳听着,妳爹是当朝丞相温清玉,妳是他独生女儿,妳的名字叫凤仪,温凤仪,是皇后亲自为妳取的,皇上御封妳为郡主,妳听见了吗?”望见温一的神情,温书吟知道她没救了,只好紧抱着她,把她的身世告诉他。 小桑把视线移到温书吟的脸上,她听过温小侯爷的事情,司徒翌方才地叫他侯爷。 “……那……你是……我……哥哥了……”小桑像是在笑,“真好……我……有二个……大哥……” 温书吟停顿了下,点点头,“是,我是妳大哥。” 小桑朝他伸出手,温书吟赶忙握住她。 “帮我……叫声……爹……”小桑笑着,闭上眼睛。 温书吟系抱住她,闭上眼睛。 那是,温清玉唯一的女儿。 唯一的…… “爹……” 温书吟觉得自己连手都在发抖,那是温四的声音。 温清玉静静地走了进来,蹲在温书吟的面前。 温书吟想放下小桑却做不到。 “书吟。”温清玉的口吻一向非常温和。 温书吟抬眼望着他,他的表情也非常平静。 温书吟不懂,他怎么做得到,怎么能保持平静。 “没事了,把她给我。”温清玉安慰地笑着,把温书吟紧抱着她的手拉开。 怎么还能回头安慰自己,温书吟真的不懂。只让他拉开自己的手,抱走他的女儿。 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抱着他的女儿。 她出生的时候他没抱过她,他怕自己放不下手,所以他从来未曾抱过她。 他从来没想过,他第一次亲手抱着他的女儿,却是支离破碎,已然断气。 “谁都不准告诉云飞。”温清玉抱着小桑,低哑着嗓子吩咐。 然后抱着她,静静地在夜里离开。 温四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走近温书吟拉着他的手臂。“起来吧。” “为什么。”温书吟低声问着,像是喃喃自语。 温四蹲了下来,神情哀伤地望着他。“没为什么,他就算痛也不能说。” 温书吟不懂,抬起头来望着温四,温四回答,“那是他自己选择要走的路,痛也是他自己必须承受的。” “那被他拖下水的人呢?”温书吟嘶哑着嗓子,像是用尽力气才开得了口。 温四望着温书吟,眼泪又滑下脸颊,“我们都是自愿的不是?” 温书吟握紧拳头,没有再问,答案很明显。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无法怪他,他很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去,但他做不到,当年是他自愿要这么做的,颜磊是,云飞也是。 他们都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自愿地随他陷入泥沼。 温五站在门外看了很久,直到他忍不住,走近去拉起了温四。“让侯爷静一下吧。” 温四没说什么地,让温五拉着他离开。 只留下温书吟,坐在那幅画前,望着那细小的血痕。 他从来不知道迟了一步的感觉有这么痛。 他从来不知道,所以尽其所能的去恨着那个人。靠着那份恨意,他活到了现在。 现在,他却不知道自己若是不再恨他,该靠什么活下去。 温书吟握紧双拳,深吸着气,他想到慕容云飞。 他还有慕容云飞。 于是他起身,走向慕容云飞的院子。 就着半开的门扉,他望着坐在床前的颜磊和躺在床上的慕容云飞。 望着一动也不动的慕容云飞,他失去了走进去的勇气。 于是开口轻唤。“磊儿。” 听见温书吟的叫唤,颜磊回头,见温书吟的白衣又染上了血渍,颜磊拧眉起身走了出去。 半掩上门,颜磊望着一脸疲惫的温书吟,“出什么事了?” “小桑……死了。”温书吟回答。 颜磊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他觉得温书吟好象要倒下来了。 “撑着点。”颜磊扶住他的肩。 “我没事。”温书吟笑着,脸色却很难看。 颜磊知道他心里的感受,但现在不管是谁都不能倒下。 “还不到我们能倒下的时候,这才是开始。”颜磊稍施了力气,双手抚上温书吟的脸。 “我知道,我不会倒下去的。”温书吟握住颜磊的手。“你也是。” 见颜磊点头应允了他,温书吟望着慕容云飞觉得心底难受的情绪就要满出来了,于是不忍再看。“去陪着他吧,我没事的。” 颜磊没说什么地,只转身进房。 温书吟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晓得该到哪里去。 他觉得心烦意乱,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拔起剑,七彩的光芒在夜里流转,映着月色星光,闪着耀眼的炫芒。 温书吟的剑不及慕容云飞的快,不及温五的狠,也没有燕长青的力。 他的剑甚至看起来很慢。 但是从来没有人能抓得住他的剑路。 温书吟的剑法变幻莫测,他很少拔剑,但只要拔出了剑,那流窜在剑锋上的七彩流光便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在院中独自舞剑,把所有的气力全使出来,一时之间静默地院子里剑光闪烁,剑气流动,直到他精疲力尽才停了下来。他喘着气,靠着梁柱,望着满地落叶残枝。深吸了几口气后,收了剑靠着柱子滑坐到地上。 抱着他的剑,他想起五岁那一年。 他第一次见到这把剑,是温清玉笑着交到自己手上的。 ‘我替你保管了十五年,这往后就是你的了。’ 记得自已第一次摸到这把剑时,心里的悸动。 五岁的孩子也许什么也不懂,但自己的确牢牢地记住了,当时抱着这把剑的心情。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 之后只记得,在黑暗窄小的车厢里,听着四周哀嚎遍野,一动也不敢动地,只能抱着那把剑,连发抖也不敢地,等着温清玉。 等他终于打开车厢,告诉自己没事了的时候,自己连动都不能,当时,他叫自己闭上眼睛,他会抱着自己离开,他偷偷地张开睛,望见遍地尸首,满地腥红。 自己却连哭叫也不能,他厚实的手掌覆上眼。 ‘孩子,别看。’ 为什么你要来的那么晚…… 后来,能开口的时候,只说了这一句。 之后三个月,他们之间,也只有过这句话。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回答,只是温和而哀凄地笑着。 ‘你以后就做我的孩子吧。’ 但自己从来没叫过他一声爹。 只是极其所能的想要去恨他,但却做不到。 就像手上这把剑,若不是为了它,自己还有一个快乐的大家庭。 但他却无法弃了它,也无法恨它。 深吸了口气,他想起他答应了小桑要做一件事。 在府里走了几圈,绕到大门前,果然温清玉已经回来,站在前院里,晨雾初散的院子里凉凉地带着水气,看起来温清玉似乎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头发和衣裳都沾了水气。 “还没睡?”温清玉一如往常地笑着。 “嗯……”温书吟答了声,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想着他不知道在等谁。 也许是注意到温书吟的目光,他才开口,“我在等小六,他自前天云飞回来后就不见人影了。” 温书吟愣了下,昨天他的确有见到小六,但带了云飞回来后,一团混乱之间,他也没注意到温六不见了。 “他……去查司徒翌了吧?小六……会现在回来吗?”温书吟迟疑了下,还是问了出口。 闻言,温清玉笑了起来,他知道温书吟在拐着弯叫他别在晨雾间等人,“他跟我约好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不会跟我失去连系超过二天,除非他死了,否则中午前一定会回来。” 温清玉望着刚发白的天空,背影看起来竟有些沧桑。 温书吟发现,他的背影已不似小时候望着他时,那般雄伟高大。 曾几何时,他也显得苍老了。 一时之间,喉头不晓得被什么哽住了,温书吟握紧了剑。“……爹。” 温清玉像是颤抖了下,却没有回头。 温书吟迟疑着开口,有些吞吞吐吐,“……我……答应小桑……要替她叫这一声……” 温清玉点点头,没有说话,宽阔的肩轻轻地颤抖起来。 温书吟再也忍不住地,回身离开。 他无法看着温清玉垮下来。他知道只要他离开了,下次再见到的时候,他又会恢复成那个满腹算计的阴谋家。 他宁愿他永远是那个样子,而不是刚经历了丧女之痛的父亲。 *** 唐晓白觉得自己没有心情做任何事。 他只是坐在窝边,开着窗等着。 他已知道严家失去了女儿,早些楼大姐慌慌张张地把自己唤醒的时候,他就知道也许晚些,温书吟会再来。 因为楼大姐和严思乐从闺女时候就是好友,自栖凤楼在京城建立的时候,严思乐就曾上门希望他姐姐能教导小桑。 于是唐晓白做了她八年的老师。 在他姐姐死后依然如此,他记得当时楼大姐一脸为难,严思乐却是满脸温柔的微笑,‘如果二爷愿意,希望二爷仍能教导小桑。’ 她明白自己是个男人,却放心把闺女交给他,他不懂,但楼大姐后来说了,严思乐说,他是个好孩子,所以她放心把小桑交给他。 好孩子? 自己当时愣了很久,在老家,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自己。 除了姐姐和那个老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以外,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去死。 他不懂,但是严思乐愿意,他就做,因为那也是他姐姐没做完的事。 也因此,他微微知道这孩子与温家有些关系,因为慕容云飞常常来。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照过面,他想,严思乐是故意把他们错开来的,慕容云飞来的时候,自己不上严家。 所以他们并没有会过面,但严思乐兴起时,会备了茶跟他闲聊,告诉他慕容云飞是个好孩子。 也许,在严思乐眼里,没有人是坏的吧。 也所以小桑是那么温柔、乖巧、单纯的孩子。 他从来不怀疑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坏人。 他曾委婉地教过她,什么是坏人,她该怎么保护自己,她该怀疑些什么。 但见着她张着疑惑的大眼睛。 他觉得自己无法告诉她太多那些污秽不堪的事。 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他该告诉她的。 叹了口气,她感觉到气息。 于是她起身等着。 温书吟从窗外进来,身上的雪色衣裳又是染着血,脸上的神情是无法形容的难过。 唐晓白不忍再看地走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在颤抖和拥抱之间,温书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但至少他有个地方可以去,有个人会安慰他。 他收紧手臂紧紧拥住他,不想放手的心情,就如同他手上的剑。 他决定,不管如何,他不要放掉怀里这个人。 等他把该做的事做完。 到时候,不管如何,他都要拥有这个人。 尾声 ‘等我继位,你就是我的丞相。’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带着不容人拒绝的霸气。 ‘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不管你要跟什么人对抗,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这么说着的人,坚定的神情让人无法拒绝。 ‘大哥,他想娶我,就让我嫁给他,我在宫里会对大哥有帮助。’这么说的时候,从来温顺的女孩,第一次出口反驳,坚持她自己的意见。 ‘我不要名份,也不要你照顾我,我可以带着孩子住在京城,做些可以帮你的事。’这么说的时候,从来就开朗爽朗的女孩,哀伤而肯定地做了决定。 迎着风,在夜里望着巨大的皇城,风吹着衣衫飘动,发丝紊乱,他总是想起那天他是带着什么心情最后一次走入皇城,又是什么心情离开的。 二十五年的日子不短,也不长,他常常在想,事情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如果当年,他愿意再进宫一次,与他好好谈谈,是否情况会有所不同? 人生在世,谁不是谁的棋子?只是,他用尽手段想保住的,与他所失去的是否值得? 叹了口气,不管值不值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人命来换算,不管最终他是不是赢了,他只知道自己终究是输了他最重要的东西。 “对不起。” 温和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他回首望着那张有着温柔神情的脸,像极了他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女子。 “只有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没有错。”他温和地握着他的肩。 垂下的眼眸带着深深地愧咎,他的人生从来就不在自己手中,他无可避免的伤害了许多人。 如果可以选择,他想做一个平凡人,但他从未说出口,他不能说,一旦说了,那些为他而伤为他而死的人,又该是什么立场? 所以他不说,只是顺着潮流而下,他相信眼前的人,相信他、自己做的安排。 “那么,该走了。”他松开紧握住青年肩上的手。 他点点头,握住他本来已要垂下的手,感到自己有些颤抖。“谢谢大哥为我做的一切……若是不成,开平来世为大哥做牛做马,还大哥的恩情。” 他笑了下,摸摸他的头,“说什么做牛做马,你本该是天子的,若是不成,下辈子再做皇帝,做个明君,偿你父皇母后的事。” 青年苦笑着,点点头,转身朝远处等候已久的人而去。 望着那个孤寂的背影,他闭上眼,叹着气。 “下辈子,偿你自己的事吧,做个平凡人,过平凡的一生吧。” 喃喃自语地念着,低语随风而逝,飘散在皇城上空。 铁剑栖凤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