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男不结婚》 第一章 魏元朗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 三十多岁,事业有成,掌管一家比母集团还赚钱的电子商务公司,人缘超好,不论男人女人都喜欢他,乐于与他交往,上班时他不愁找不到客户,下班后不怕约不到朋友。 他不孤独,不寂寞,只要他愿意,随时有女人等着与他共享鱼水之欢,而且个个都兼具知性与美貌。 只是他通常不乐意如此纵欲,因为男人或许能拥抱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女人却常常爱上拥抱自己的男人。为了不破坏彼此的友谊,不伤她们柔软的心,他宁愿当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朋友总笑他好似得道高僧,专门来这红尘俗世开示为爱沉沦的众生。 因为他自己不爱,却很爱教别人怎么爱,自己从不为情苦,却能义正辞严地劝人不要钻牛角尖。 他的朋友对他又爱又恨,爱的是他说的总是有道理,恨他一副置身事外的超然。 可恶!哪天也轮到他为情所困就好了——这是魏氏友人们的共同心声。 虽然他们很少将这心声宣诸于口,魏元朗却很清楚大家都等着看,看他哪天坠入爱里,在浪里百般挣扎,而那些损友们,肯定会站在岸边幸灾乐祸,拍手叫好。 想都别想! 魏元朗微微一笑,深湛的眼眸直视车窗前方,右手闲闲地将方向盘回了个弯,香槟色的凌志轿车跟着在路上安静地转向,如一尾鱼,与主人一同悠游在夜色里。 在他生活如此逍遥的时候,他才不会傻到让自己牵扯上男女关系。感情是束缚,能勒索一个人的自由。 而自由,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宝物。 他绝不轻易放弃…… 新买的iphone手机唱响一段轻快的旋律,他戴上耳机,接电话。 “元朗,是我。”是他的好朋友纪礼哲,“翔鹰集团”的总裁,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他的顶头上司,因为“翔鹰”便是“翔飞电子”的母公司。 “什么事?” “现在有没有空?出来喝一杯?” “现在?”魏元朗挑眉,视线落向手腕,复古风的senator navigator军表在昏暗的车厢内闪着夜光,指针指向十。“老兄,我明天早上还要开会。” “我也是啊!”纪礼哲在另一端笑。“明天‘翔飞’开董事会,我这个董事长当然也得去参加。” “既然你记得这件事,晚上还打算鬼混?” “这次董事会不就例行报告一下公司营运状况,顺便讨论一下股东大会的事吗?”纪礼哲不以为意。“又不用花什么脑筋,不必特别用一个晚上来准备吧?” “是不用。”魏元朗淡淡地应。“不过抱歉,本人现在只想回家听听音乐,看本书,然后上床睡觉。” “不会吧?你才几岁啊?干么把自己搞得像个退休老头?”纪礼哲揶揄。 “我只是不像某人那么无聊,闲闲没事的话,不会回家陪小孩啊?” “唉!小哲去美国看他妈了。” “学校不是在上课吗?他怎么有空去?” “他请假。程馨要结婚了,要他过去陪她过最后单身的日子。” “程馨要结婚?”魏元朗好意外。说起礼哲跟程馨,可算是一段孽缘,当年程馨因为暗恋礼哲,私自趁他酒醉时跟他上床,却又偷偷溜走,怀孕也不吭声,默默嫁给另一个爱她的男人——钱家声,直到数年后,小哲需要一笔钜款动手术,她才对两个男人坦白真相。 虽然他个人并不欣赏程馨的自私,但对礼哲来说,她毕竟是儿子的亲生母亲,多少有几分牵挂,如今她找到第二春,礼哲肩上的担子终于也能卸下了。 “她要结婚,这算是喜事啊!”魏元朗淡淡评论,想想,又嗤声一笑。“不过也对,儿子为了陪老妈,把你一个人丢在家不闻不问,怪不得你会那么哀怨,现在该不会一个人在pub喝闷酒吧?孤、单、老、人!”乘机报一箭之仇。 “呿!”纪礼哲不爽了。“不来就不来,跩什么?”狠狠挂电话。 真的生气啦?魏元朗谐谑地扬眉,正思索着是否该去陪陪那个儿子不在身边的可怜老爸时,前方红灯亮起,他轻踩煞车,车身优雅地停住。 铃声又响,他再次栖电话。 “元朗。”这回,是一道清雅的女声。“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亚菲?”接到前女友邀约,他又惊讶又好笑。“这么巧?刚礼哲也打电话来找我喝酒。” “纪礼哲?他干么找你喝酒?”叶亚菲淡噙嘲弄。 魏元朗听出来了,无声地微笑,这两个人从第一天认识就不对盘,他已很习惯他们针锋相对。 “大概是因为儿子不在身边,觉得寂寞吧。” “他?寂寞?”不以为然地轻哼。“他神经有那么纤细吗?” 这话够毒! 魏元朗微笑加深,正欲接口,一道娇小的倩影忽地缓缓飘过斑马线,所到之处,众人瞩目,就连一向不为女色所动的他也不禁好奇地睁大眼。 不是她长得美,而是她穿得怪,在台北街头,却裹一袭印度传统纱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腹部,五彩斑斓的裙摆随步履盈盈飘动,长长的围巾几乎落地。 更诡异的是,她没穿鞋,纤巧的裸足踩在柏油路上,也不知痛是不痛。 是印度女孩吗? 魏元朗好奇地猜想,公司聘请了几个印度工程师,他曾受邀参加他们的家庭聚会,也见过他们的妻子穿传统纱丽,只是敢这样公然穿上台北街头的人,恐怕不多。 更何况他虽然只瞥了一眼,但那女孩的五官不太像是印度人,应该是纯正的台湾姑娘。 好奇怪的女孩。 他略微怔忡地目送她灵气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两天,他才刚收到一张来自印度的明信片。 寄信人是一个他不认识的迷糊女孩,这一年多来,他已经陆续收到她五张明信片,她总是写错住址,寄到他家,给她姊姊…… “元朗,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叶亚菲唤回他游走的思绪。“该不会看某个辣妹看到呆了吧?”她嘲弄。 辣妹?魏元朗神智一凛,幽默地勾唇。不是辣妹,应该是怪妹吧! 一个我行我素、自得其乐的怪妹,就跟那个老是寄错明信片的女孩一样,毫不介意他人的眼光—— 最亲爱又最可爱的姊姊: 看到明信片上的白色陵寝了吗?这就是美丽的泰姬玛哈陵,世界七大奇景之一。 这座陵寝,有一个凄美的故事。 蒙兀儿王朝的第五代君主沙贾汗与皇后慕塔芝。玛哈深深相爱,两人夫唱妇随,总是形影不离,可皇后在生第十四个孩子时,却因为难产,性命垂危。 她临终时,握着沙贾汗的手,请求王为她建造一座人间最美的陵寝,并且答应她永不再娶。 沙贾汗悲痛欲绝,在她死去后,果然动用两万名工匠,耗时二十二年,用白色大理石为她打造一座绝美的陵寝,因为白色象征纯洁坚贞的爱,正是王对她永恒不变的心意。 姊,这故事是不是很哀伤? 当地地陪在说故事时,说这座陵寝美则美矣,却浪费了太多人力物力,也批评皇后自私,死了还要紧紧攀附着活人,不让王去寻找第二次真爱。 但我想,她一定不是那么自私的,她只是害怕…… 姊,有机会希望你也能来看看日落时的泰姬玛哈陵,真的很美! 小晚 不,她现在不是小晚,她是泰姬。 向晚虹恍惚地回到家,凝视镜中裹着纱丽的倩影,心神与那影儿重叠,穿越千年时空。 她是泰姬。 风华绝代的泰姬,深爱着沙贾汗王的泰姬,眷恋着爱人,却即将离开尘世的泰姬…… 我是泰姬。 我知道,神将要带走我了,袍要带我到另一个世界,与我最爱的男人分离。 王,我走后,你还会记着我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的,你如此宠爱我,我只需要一个眼神,你便能懂得我心思。 王啊!我得走了。 可我好害怕,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孩子们,另一个世界是怎样的?是不是绝对的荒凉与孤寂? 王啊,我不愿走,不愿看你为我哭泣。 与其为了我镇日伤心,不如请你为我盖一座陵寝吧!为我盖一座人间最美的陵寝,将我的魂魄锁住,让我依然能陪伴你。 请不要忘记我,不要爱上另一个女人。 我知道我很自私,不该束缚你的自由,也许我该放你去追求未来的幸福快乐。 但我只求这一刻,在我即将离去的这一刻,你能告诉我,你会永远爱着我,只爱我一个。 我将带着这誓言长眠地底,不论它是真是假,都是我仅有的、最珍贵的陪葬品。 谢谢你,王,谢谢你的爱。 我可以安息了—— 向晚虹睁开眼,镜中朦胧似梦的倩影,与她相对。 她是泰姬,临死的泰姬,唇畔含着笑,眼角却坠落泪珠。 她是泰姬,悲伤又幸福的泰姬,她曾被一个男人深深地爱过疼过,纵然有些许遗憾,此生亦足矣。 她不该再强求…… 铃声乍响,划过静谧的夜,破了魔魅的氛围。 向晚虹神智一凛,很不情愿地将魂魄从角色身上抽回。 “谁啊?”她懊恼地自言自语,抓起手机,瞥见萤幕上显现的来电人名,秀眉颦起。 “小晚,你总算回台湾了!”对方大声嚷嚷,显然松了一口气。 刚回来就被逮到,她也真够倒楣了。 向晚虹默默在心里为自己哀悼,无声地叹息。“什么事啊?保母先生。” “保母先生”是她为他取的外号,事实上他是人力派遣公司的经理,也算是她的上司。 “有家科技公司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股东大会,需要一个短期的行政秘书,你接不接?” “科技公司?股东大会?”向晚虹翻白眼,她去年才接过一个类似的派遣工作,结论是超、无、趣!工作内容无趣,那些呆呆工程师同事更无趣。“我不想接耶!” 当派遣员工就是有这种好处,想接的工作就接,不想接的就拒绝,反正她存款还够用,不必太勉强自己。 问题是,经理却执意勉强她。“不行啦!小晚,这件工作非你不可,对方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希望能快点上手,我们公司里唯一有这方面经验的就是你了,而且又会英日语,那个财务副总一看你的履历就指名要你。” “可是……” “算我求你,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薪水也很优喔!跟别家公司比起来,这家‘翔飞电子’算是对派遣员工不错的,基本薪资跟正职人员几乎一样。” “这样啊……”向晚虹咬唇思量。其实薪水如何她不会很介意,她这人物质欲望不高,只求吃饱穿暖,偶尔来一趟自助旅行,经理以高薪引诱,她并不动心,只是她明白,多仲介一件案子,经理便多一点收入,养家活口也比较容易。“好吧!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明天。” “明天?”她咋舌。“我才刚从印度回来耶!”还因为水土不服,闹了一场肠胃炎,好歹也让她休息两天吧? “唉,人家急需用人嘛!要不是忙着筹备股东大会忙到不行,也不会想加聘人手了,你就帮帮忙,好不好?” 她能说不好吗?向晚虹无奈地对自己扮了个鬼脸。“好是好,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可要跟公司说清楚我每个二、四、六绝对不加班喔,我得到剧团练习。” “这有什么?小case!交给我。”经理满口允诺。“真是太感谢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啦,改天让我看你在印度拍的照片,拜啦!”他乐呵呵地挂电话。 向晚虹却不太乐,想到明天就要上班,她有些愁眉苦脸,试着重新扮演泰姬,却发现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已被惊得无影无踪了。 好吧,看来是上天在暗示她别再玩了,该是回到正常生活的时候了。 “ok,没问题。”她又是习惯性地自言自语,双臂弓起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振作精神,然后拿起手机,拨电话给姊姊报平安。 “姊,是我啊,我回台湾了……嗯,很好玩喔!你收到我的明信片了吗……什么?还没收到?不会又寄丢了吧……” 天气晴朗的早晨。 在阳光毫不吝惜的抚慰下,早起的上班族总算感到一些温暖,因为前几日阴雨绵绵而发霉的心,也逐渐苏活,恢复了生气。 相偕走进内湖科技园区某栋办公大楼的两位型男,更是让一干ol完全忘了颓靡下振,一个个绽开最娇媚的笑容,幸福到极点。 “唉,看来看去,还是你们这栋办公大楼美女比较多。”纪礼哲似真似假地感叹。“干脆我把集团总部也搬到这里来好了!” 魏元朗白好友一眼。“你说这种话,品甜可会抗议的,她老是说‘翔鹰集团’什么没有,优秀才女最多。” “才女又不等于美女!”纪礼哲嗤之以鼻。“再说品甜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她这个人力资源部的主管看谁都好,只要是她聘进来的人,都是才子佳人啦!” “这点我绝对赞成。”魏元朗淡淡勾唇。“你不要忘了,当初也是她千方百计挖我到‘翔鹰集团’的,否则就凭你这个没事就打混的总裁,哪请得动我这种万中选一的人才?” 吐血!这家伙,讲话愈来愈欠扁了。 纪礼哲送给身旁某练就金刚脸皮的男子一记相当、相当不以为然的白眼。 魏元朗装没看见,率先走进主管电梯,纪礼哲跟进,电梯门正要关上时,一道清亮的声嗓匆匆追过来。 “拜托!请等一下!” 谁啊?两人互看一眼,魏元朗很有礼貌地按着开门键,等那求救的人进来。 但他们很绅士,那女孩却不太淑女,足足让两人等了将近半分钟,才姗姗来迟。 嘿!有没有这么大牌啊?要人等她还走得那么慢? 纪礼哲打量硬生生闯进主管电梯的女孩,她看来很年轻,身材娇小,头发短薄,容貌甜净,身上缺了几分女人味,却多了几分少年般的精灵俏皮。 她穿一件白衬衫,蓝色牛仔裤,腰间系一条鲜艳大胆的印度风丝巾,脚上是一双彩色格子布鞋,肩上背着个超大的包包,不像要上班,倒像要出发去流浪。 “小姐,你来上班?”他忍不住问。 女孩听问,先是愣了愣,回眸见他的眼神带着评断意味,心下有谱。“对啊,我来上班。”她开朗地回应。 “今天第一天?” “嗯哼。”她又点头。 怪不得!纪礼哲无奈地耸耸肩。这些新世代的年轻人总是搞不清楚上班是工作,不是游戏,办公室更不是容得他们仗着青春要任性的游乐场。 “小妹妹,你今年几岁?”他笑逗她。 女孩挑眉,清澈的眸光将他上上下下扫过一圈,才似笑非笑地扬唇。“‘大哥哥’,你没听说过吗?年龄是女人的秘密。” “你这么青春洋溢,也怕人问你年纪?”他好玩地问。 “当然!因为我已经不小了,大学都毕业好几年了,不过嘛……”她若有深意地一顿。“肯定是比你这个年届更年期的中年男子年轻许多喽!” 啥?说他是中年男子?还年届更年期? 纪礼哲眼角抽搐,顿觉颜面无光,很不平衡地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好友,以眼神暗示他这个总经理应该好好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进员工。 魏元朗接收到讯息,不动声色地望向女孩,她清甜的侧面令他联想起昨夜飘在夜色里的那道倩影。 他微微一笑。“你脚痛吗?” “啊?”她一怔,这问题令她意外。 纪礼哲也很意外。 “你是因为脚痛才走那么慢吧?受伤了吗?” “啊,是。”她一时恍惚,迎视魏元朗闪烁着几许幽默的眼眸。 昨夜她裸足走在街上,教一颗尖锐的小石子划伤,现在还隐隐刺痛着,但他——是怎么猜到的? “我猜这背包里,装的应该是你待会儿打算换上的套装跟高跟鞋吧?”他又展现预知能力。 她好讶异。“你怎么知道?” 他只是笑。“小心点,以后别再光着脚在路上走了。” 他连她赤脚都晓得?她再次怔忡。这男人是名侦探柯南吗? “等等,元朗,这是怎么回事?”纪礼哲再也压不下好奇。“你们两个认识?” “不认识。”两人同时摇头。 “那你怎么会……”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 魏元朗但笑不语,纪礼哲满腔疑问得不到解答,困惑地蹙眉。 电梯门开启,女孩指定的楼层到了,她旋过身,眼见纪礼哲浓眉挤成一个八字,噗哧一笑。 “大哥哥,你看来心情很不好耶!”她调侃,从背包里抽出两根从印度买回的棒棒糖。“哪,这个送你。” “什么?”纪礼哲瞪着朝他递过来的彩色棒棒糖。“给我这个?你把我当小孩吗?” 她歪着脸蛋,巧笑倩兮。“你一个大男人,刚刚却跟我一个‘小妹妹’斗嘴,还不像个孩子吗?” 靠,将军!死棋。纪礼哲脸色一变。 “至于你嘛……”女孩不理他难看的表情,迳自转向魏元朗,明眸透亮着笑意。“你不错,明理有脑袋,不会像某些人戴上有色的眼镜看人,请继续保持下去!”明明是个年轻美眉,却老气横秋地鼓励兼说教。 魏元朗哭笑不得。 她却还是一本正经,塞给他另一根棒棒糖。“这个是谢礼,希望你吃了以后人生也像这糖果一样甜蜜蜜。” 语落,她眨眨眼,挥手离去,两个男人望着她翩翩的背影,同时有种错觉,宛如看到一只快乐的小鸟,扑着翅膀,轻灵地飞着。 纪礼哲忽然叹气。“元朗你说我们是不是老了?” “看来是这样。”魏元朗转着手中的棒棒糖,若有所思地扬唇。 “唉,你说我惨不惨?”纪礼哲将手搭在好友肩上,俊容低垂,装可怜。“竟然让一个小女生给教训了!” “怎么?你很不服气吗?” “败给一个小女生,你能服气吗?”纪礼哲很懊恼。“不过她说的对,我一开始是对她有偏见。”懊恼归懊恼,他还是很有风度地承认自己的失误。 “她打扮成那样,很难让人对她没有偏见。”魏元朗微笑低语。 就像他昨夜看她穿印度纱丽走在街头,也觉得她是怪胎。 “刚看她走进的办公室,应该是‘翔飞’的财务部吧?” “嗯,没错。” “公司来了这么一个搞怪的女生,一定会引起一阵骚动。”纪礼哲猜测,好想拉着好友跟过去看热闹。 可惜他们一个是“翔鹰集团”的总裁,一个是“翔飞电子”的总经理,看一个小女孩颠覆办公室,不是他们这种“上了年纪”的大男人该做的事。 “认命吧!”看透好友的思绪,魏元朗笑着拍他的肩。“今天董事会还有得你熬呢,股东大会一堆琐事要决定。” “啊~~烦死了!”纪礼哲烦躁地低咆。每年四到六月的股东会季节,是台湾各大老板最头痛的时候,就算是个只拥有公司一张股票的小小股东,都有办法将你整得七荤八素。“与其开那无聊的董事会,我宁愿跟刚才那个小妹妹抬杠。” 魏元朗听好友喃喃抱怨,淡淡扯唇。 说真的,他也对那怪女生感到有些好奇,她有几分新新人类的味道,却聪明伶俐,不会太自以为是。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到财务部晃晃,请问芳名—— “大家好!我叫向晚虹,方向的向,晚霞的晚,彩虹的虹,从今天起将担任财务部的行政秘书,请多指教!” 换上粉色系的套装与高跟鞋,向晚虹在人力资源主管的引领下,来到办公室对各位同仁打招呼。 虽然科技企业的员工一向以男性居多,财务部却是少见的女人天下,一群女同事听说今天有新的派遣员工要来,本来担心会是个瓜分男人视线的大美女,但见向晚虹笑容纯真,气质又似个天然少年,印象大好,吱吱喳喳地表示欢迎。 “晚虹过来,姊姊教你看报表。”一个资深女员工招手唤她。 “是!”她甜甜地应声,精神饱满的模样更令人增添好感。 她虽然年纪轻,却从高中起就不乏打工经验,深谙大部分的工作内容并不难,真正难的是人际关系。 几年下来,她悟出八字真诀——嘴甜、手快、做事勤劳,只要确实做到,大概走到哪儿都不至于惹人厌。 但要讨人喜欢,还得再修练一个小小技巧,务必让所有哥哥姊姊、前辈同侪都觉得你很无害。 太过强势的人只会成为同事的眼中钉,但不够强势,又无法在竞争激烈的职场中往上爬。 幸运的是,她对职场上的名利成就无欲无求,只要不跟人争,自然无害。 “晚虹,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忙了一上午,几个女同事约她一起去员工餐厅吃饭。 她当然不拒绝,席间,静静地听众位姊姊口沫横飞地讲公司八卦,以及最最令人景仰的极品总经理——魏元朗。 她听着,很吃惊,很少公司员工会一致推崇老板,即便对方长得多帅多迷人,员工与老板仍注定是相看两厌的冤家。 但这个魏元朗,却能让这些女性员工个个仰慕不已,甚至根据她们所言,连男性员工也对他很服气。 “我们魏总有这么强?”她好奇地问。 “当然强啦!”熟女姊姊竖起拇指盛赞。“他可是美国史丹福大学的高材生呢,本来在硅谷工作的,被纪总裁延揽来‘翔鹰集团’,负责电子商务事业部,结果业绩一飞冲天,现在不但独立成为子公司,而且比母公司还赚钱呢!” “他不只工作能力强,做人也是一等一的好,上回我失恋心情不好,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还要主管放我假,让我去散心。” “对啊!还有我家小宝上幼稚园,也是他帮忙穿针引线,不然我们哪挤得进那么好的双语幼稚园?” “而且他发红利超阿莎力的,宁可自己少领几张股票,也一定要分配给员工。” “这种体恤员工的老板,真是没话说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轮流将魏元朗捧上天后,同时双手交握,眼眸闪烁星星,以一种少女般的娇态仰望浮在空中的老板大人。 好威风的男人啊!向晚虹眨眨眼,几乎也怀疑自己跟着看到魏天神的幻影了。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有机会她一定要偷偷溜到总经理办公室,好好见识见识—— 第二章 “见识什么啊?呿!” 周五夜晚,向晚虹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财务部办公室里,手叉腰,懊恼地对自己咆哮。 这几天她忙到连隔壁部门的同事都没怎么“见识”过了,何况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 偷溜到总经理办公室?想都别想! 她如果能偶尔得空去公司茶水间“观光”一趟,就该谢天谢地了! “保母先生,我要杀了你~~”愤怒的声浪震响室内气流,卷起一道漩涡,久久不绝于耳。 向晚虹气炸了,自从她进这家公司后,几乎每天加班,就连剧团练习日也逃不过,本想就此丢下辞职信,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但保母先生死求活哀,就是不肯放她走。 骗人、骗人! 还说绝对会替她向公司表明绝不加班呢!结果那个威严的财务副总脸色一摆,他立即殷勤陪笑,只差没跪下来高呼三声万岁。 她就这样被出卖了,不但得留下来加班,而且还是肩负最多工作量的一位,别人都快快乐乐离开了,她仍不得闲。 她恨恨地坐下,面对桌上堆成几座小山的股东大会通知函,努力克制着想用手将那山整个扫平的冲动。 不行!要忍住、忍住。 她深呼吸,告诫自己不可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图一时痛快反而会令工作量加重,到时将这些信函理出顺序,会更麻烦。 她再次深呼吸,打开抽屉取出一根棒棒糖,撕了包装纸,一面咬在嘴里,一面埋头苦干。 铃声响起,她下意识地接电话。 “哼!总算有人接了,很好!”一道火山怒嗓冲着她耳畔激越地爆发。“我还以为你们整个公司的人都死光了呢!” “嗄?”向晚虹一愣,眼珠一转,这才惊觉情况不妙。 糟了!她干么接电话啊?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啊,她何必多此一举,没事找事做? “请问先生——” “你们总经理人呢?我有话跟他说!” “抱歉,现在已经是下班——” “我管你下不下班!我要跟魏元朗说话,叫他死出来!” “先生——” “他x的魏元朗到底是怎么管公司的啊?!怎么会让‘翔飞’的股价下跌那么多?你们公司到底有没有在护盘啊?是打算放给它烂吗?”对方一连串地飙骂,根本不给她说话的余地。 向晚虹无奈地翻白眼。 她就知道,一定是小股东打来骂人啦,最近因为国际股市动荡,连带影响台股暴跌,每个投资人脸上都跟股市看板一样,全面惨绿,身家财产赔去大半,有怨没处发,只好打来公司找人发飙。 很不幸,今天轮她当出气筒。 “先生,‘翔飞’股价有跌很多吗?”她试着心平气和地问。 “你是没在看股市喔?都跌快百分之十了,你说多不多?!” “相对于其他股票,这种跌幅还算好吧?” “好个头!你知不知道这百分之十就让我损失上百万,都已经可以买一辆凌志休旅车了!而且其他股票也都让我赔钱,你说我闷不闷?” 那你可以打电话去别家抗议啊!向晚虹强忍住反驳的冲动。 “你知不知道我多惨?我老婆都不跟我说话了,我儿子昨天还跟我顶嘴,说比起我在股市的输赢,他去打个小小麻将根本不算什么,我女儿整天只想买名牌,还有我……”对方哇啦哇啦地抱怨。 她默默听着。 “你干么?你怎么都不说话?你在笑我吗?我知道你一定在笑我,你们这些客服人员都一样,表面上道歉赔罪,其实都在心里咒我们!”对方显然很有打电话抱怨的经验,超敏感。“x的!我就是瞎了眼才会买你们公司的股票!现在跌得惨兮兮,你们这些人就乐得看我们笑话了!” “不是这样的,先生。”软语劝说无效,沉默听诉也不成,向晚虹决定采用另一种策略。“其实我也很苦啊!” “你苦什么苦?” “你看现在几点了?八点多了,我还留在办公室加班,而且只有我一个人,你说这公司是不是很没人性?” “那有什么?”对方冷哼。“你们这种科技公司加班不是常态吗?听说工程师都嘛要工作到三更半夜。” “对啊!可你看工作这么辛苦有什么用?老板又不会多给我们股票。” “就算给了又怎样?现在股价这么难看!” “所以我很理解你的心酸啊!” “还说?你怎么不去问问你们总经理,他到底都在干啥啊?股价跌成这样,他都不会想护一下公司的盘喔?是打定主意欺负我们这些散户就是了。” “唉!我也很想问问他啊,为什么要派这么多工作给我?多请几个人不就好了?” “所以说你们公司小气嘛!” “对啊对啊……” 这是什么状况? 魏元朗愕然凝立于财务部门口。 跟研发部的主管开完会后,他原本打算直接回自己办公室,经过走廊时,见财务部还亮着灯,一时好奇,过来探头一瞧,却见那个新来的女孩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拿着舔到只剩骨架的棒棒糖,对电话那端口沫横飞地开讲。 而且,讲的还是公司跟他的坏话。 看她手舞足蹈,连说带唱,一副high到不行的模样,最后甚至大笑三声,才心满意足地挂电话。 “你做什么?”他蹙眉走过去。 “谁啊?”向晚虹惊骇地弹跳起身,转头见到来者是人不是鬼,才松了一口气。“你吓到我了!拜托以后别这么不声不响就走进来好吗?”嗔恼地睨他。 “抱歉。”魏元朗不太有诚意地颔首。“刚刚你跟谁讲电话?” “一个小股东,打电话来抱怨公司股价下跌,害他赔惨了。” “所以你就跟他一起骂公司,还骂得那么高兴?”魏元朗不敢相信地瞪她。这女孩,到底有没有身为公司职员的自觉啊?“你应该做的,是跟他好好解释整个情况。” “我当然想解释,问题是他不肯听,我有什么办法?”向晚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就算他不愿听你解释,你也不该败坏公司的形象。”魏元朗慎重地声明,身为总经理,他有必要教育新进员工。 她却很不受教,睁着一双清亮大眼瞅着他。“怪了,你又不是老板,那么紧张干么?” 他一窒,考虑着是否向她公布自己就是她口中那个小气又机车的总经理,想想,还是作罢。“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公司员工,如果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传出去了,对公司形象会有不利的影响。” “能有什么不利影响呢?只要正常人都知道那只是一时气话。”向晚虹睇他,眼见他眉宇仍蹙拢,不禁噗哧一笑。“老兄,我说你真的太严肃了!你想想,那些投资人打电话来抱怨,难道会傻到以为这样骂骂公司,股价就会回升吗?他们当然也知道不可能,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管道,他们只是需要知道,有人会听他们诉苦,跟他们站同一边。”她顿了顿。“就像我们女生跟好姊妹抱怨男朋友,难道是真的嫌那人很烂吗?如果真的烂的话,一脚踢开不就得了?就是因为还想继续跟他谈恋爱,才要好姊妹听我说,陪我一起骂,让我心理平衡一点而已——所以,那个小股东还抱着我们公司的股票,还想着要公司出手护盘,就表示他还是想继续跟公司谈恋爱。” 跟公司谈恋爱? 魏元朗眉宇舒开,暗暗好笑。这例子举得怪归怪,某方面来说,却颇为贴切。 “既然他对公司未来的营运还是有信心,打电话来只不过是想发泄一下,我说了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他挂电话时,觉得有出到气就好了。” “那你也不必非要跟着一起骂吧?”凝望她的眸染上几分笑意——这女孩还挺妙的。“你可以保持沉默啊,静静让他骂就好了。” “问题是我的沉默让他觉得很受伤啊,他以为我在心里暗骂他呢!”向晚虹扮个鬼脸,粲然一笑。 他不禁也回她一抹笑。 “怎样?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呢?”她歪着脸蛋装可爱,星眸莹莹璀璨。 的确有几分道理,但不知怎地,他并不想承认,也许是因为她得意的眼神太明亮,太惹人注目。 “呿!”她忽地夸张地甩甩手。“你们这些大男人就是这么别扭,明明都很佩服我了,还小气地不肯称赞一下?” 佩服?魏元朗一呛。说她比他想像中聪慧就罢了,但也不到佩服的地步吧? 他咳两声。“这件事情,肯定还有更两全其美的处理方法。” 他怎么了?为何就是不肯干脆地称赞她一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美眉,能这样处理事情已经很不错了,何必与她抬杠? 魏元朗微微蹙眉,不明白自己矛盾的反应。 “怎么又皱起眉头来了?”她瞟他一眼,仿佛很无奈地摇头叹息。“我说,你是‘翔飞’的工程师吗?” 他闻言,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怎么?我看起来像工程师?”虽然他曾经是,但他知道,通常一般女孩对工程师的评价并不好,嫌他们呆板又无趣。 在她心中,他是这样的男人? “你是不太像,不过我也不觉得你像个业务员。”她双手环抱胸前,在他方圆三尺内踱步,将他整个人上上下下瞧得很仔细。 他蓦地有些尴尬,还不曾有哪个女人如此大胆地打量过他,即使是夜店里那些摆明想把他一口吃掉的辣姊辣妹,也懂得装装女性矜持。 但“矜持”这两个字,在她的字典里显然定义有待商榷。 “我知道了!”观望片刻后,她似是有了结论,开心地一拍手。“瞧你一表人才,穿得像雅痞,光站姿就这么有架式,一定是某个部门的主管。” 这算变相的夸奖吗? 他不着痕迹地苦笑。“既然知道我是主管,你还敢这样对我说话?”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啊!”她开朗地笑。 他一愣。“朋友?” “从那天在电梯里遇到你,我就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交了。”说着,她哥儿们似地举高手,勉强拍到他的肩。“我只是个派遣员工,反正在这家公司也待不久,你应该不会跟我计较什么职场伦理吧?” 就算她是正式员工,他从来也不是那种爱摆架子的老板。“你是派遣员工?” “嗯。” “公司跟你签多久的约?” 她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月。” “只有三个月?”他隐隐失落。 “三个月就够久了好吗?我从不待在一家公司超过半年。” “为什么?”她怎能如此不定性? “因为我不喜欢,我喜欢人生多一点不同的体验。” “你喜欢冒险?不按牌理出牌?”他想起那天晚上她穿着印度纱丽漫步在街头。 “嗯,可以这么说吧。”她笑。 她笑起来很甜,很自然,毫无心机,而且她好像很喜欢笑。 魏元朗怔怔地望着她的笑容。 “对了,我们还没互相自我介绍呢。我是向晚虹,方向的向,晚霞的晚,彩虹的虹,你呢?” “我是魏——”他蓦地顿住,改口。“你叫我小魏好了。” “小魏?” 灵动的大眼睛瞅着他,片刻,玩笑似地逗他。“你确定不是‘老’魏吗?” 魏元朗一怔,看她眸光闪动着幽默,知她是嘲笑自己“上了年纪”。 他牵唇。“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在记恨礼哲叫你那声小妹妹吧?” “礼哲?”秀眉一挑。“那男人叫礼哲?” 他顿时有些尴尬,不知她是否从这个名字联想到“翔鹰集团”的总裁。 但她只是笑。“放心吧,小女子才不敢跟你们这种大男人计较呢!”顺口又小亏一番。 他也笑了。 向晚虹又凝睇他半晌,眼珠转呀转的,似是打着某种主意,然后,她开口央求:“哪,老魏,你过来帮我整理这些股东名册好不好?待会儿我请你吃宵夜。” “什么?”他一时状况外。要他这个堂堂总经理做这等琐碎的杂事? 她不由分说地拉他衣袖。“快来啊!” “唷,老魏,今天好吗?” “嗨,老魏,好巧喔,我们又碰面了。” “嘿,老魏,怎么会在这儿遇上你?” 老魏、老魏、老魏…… 自从那个他被迫做临时杂工的夜晚后,魏元朗发现自己生活里似乎多了一枚不定时炸弹,总在他料想不到的地方,在他最不经意的时候,忽然爆开。 他总是巧遇向晚虹,不论在公司、在外头、上班时、下班后,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红线系住他与她,于是不管向左走向右走,两人终会碰头。 是巧合吗?还是有意? 他搞不懂,说是巧合,这样的相遇太频繁,说是有意,他又想不出她纠缠他的原因。 没有理由,不是吗?她看来也不像是喜欢上他了,她看他的眼神,并没有那些爱慕他的女人的迷离失魂。 她只是……就那样来到他面前,说着、笑着,拉着他去逛夜市、吃小吃、投篮、射飞镖,问他平常都做些什么,会不会像她这样玩。 她对他很好奇。 没错,就是好奇,她好似把他当成了某种珍稀的古董,研究着、剖析着,如果他是一具人体模型,她或许会拿着手术刀,不客气地将他切开来看。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的生活虽然不至于平淡无奇,但也不曾意外脱轨,他的朋友们喜爱他,却不会莽撞地靠近,更别说拿他当研究样本…… “哈啰!老魏。”一只小手在他眼前晃,拉回他迷路的神魂。“你在想什么?” 魏元朗定神,凝目注视向晚虹笑意盈盈的容颜。 “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他刻意冷淡地问。怎么他一走出办公大楼,就又在街角撞见她? “我在等你。”她很坦然地招认。 他反而一愣。“你等我?” “嗯。”她点头,笑颜开在晚风里,比阳光下的向日葵还灿烂。“不知道为什么,我有预感你很快就会走出这栋大楼,所以我就想等等看,看我预感准不准。” “准了又怎样?”他瞪她。“难道我如果一直不出来,你就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笨蛋!”她耸耸肩,妙目机灵一溜。“我若是等不到你,可以直接到你办公室找人啊。” 什么?他强作镇定。“你……知道我办公室在哪儿?” “我一间一间问,不就会找到了?” 那怎么成?若让她确定他就是“翔飞电子”的总经理,日后他还躲得过她吗?她随时可以在他办公室外盯梢。 魏元朗寻思,脸色微微一变。 这表情变化虽不大,但看在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向晚虹眼里,已足够猜透他心思。 他慌了耶…… 她好笑地仰头凝视直挺挺站在她面前的大男人。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魏天神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其实从那夜他自爆姓魏,又不小心脱口说出“礼哲”这名字,她便猜到他就是同事们口中那个极品总经理——魏元朗,而在电梯里与她抬杠的那位,便是“翔鹰集团”的纪礼哲总裁。 原来她第一天上班,就巧遇了业界极受瞩目的两位黄金单身汉,而她竟浑然不觉。 她有些懊恼,又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何魏元朗要对她隐瞒身分,难道怕她知道他就是人人景仰的总经理后,便会对他产生非分之想吗? 或许是不服气的心理作祟吧?他愈是想避开她,她偏要纠缠他不放,他装严肃,她就偏要逗他发笑,他想当温文理智的熟男,她偏闹他当不成。 更何况,他这人很有趣,他外表、品味、名声、成就,无一不是都会雅痞的完美典范,但,真是如此吗? 她总觉得他并非那么典型,总觉得他温文有礼的外表下似乎藏了点微妙的什么,教她好奇地想剖开来看。 她是这么想的,但经过三番两次的不期而遇,魏元朗似是有些惊吓到了,对她竖起了防备的尖剌。 “……好,现在我出来了,证明你的预感很准,你可以乖乖回家了吧?”他说话的口气像在责备一个不听话的小女生。 她悄悄嘟嘴。“我不想回家啊!今晚月色这么好,风吹得舒服,我想多散步一会儿不行吗?” “你要散步请便,我可没空奉陪。”他酷酷地转身就走。 “我没要你陪啊!”话虽这么说,她却蹦蹦跳跳地跟上来。“老魏,你的车呢?你今天怎么没开车?” “车子早上送保养厂了。” “那你今天要走路回家吗?” “当然不是,我到大路上叫计程车。” “你住的地方很远吗?” “不是太远。” “那为什么不走路就好?还是坐公车?你该不会没坐过公车吧?” “我当然坐过!”他不悦地横她一眼。“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娇生惯养的贵公子。” “我没说你是啊!”她哧笑。“我只是想,你应该很久没过平民生活了吧?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你每天回到家后,是不是都喝红酒或威士忌?你一定都听爵士乐,看那些很难懂的专业书籍,对了,我猜你还一定很爱买最新的科技电子产品。” “你——”他蓦地凝住步伐,旋过身来瞠视她,湛眸忽明忽暗。“你话不少。” “你的意思是我很吵吧?”她丝毫不在意。“唉,不必把话修饰得那么好听啦!” “难道你希望我骂你?” “当然不是啊!”她停顿,眸光在他写着无奈的俊容上流转。“你这人真的挺绅士的,你身边的人一定都很喜欢你吧?” 眉苇不情愿地一凛。“至少不讨厌就是了。” 她凝睇他,笑意染上眉眼,自有一股俏甜韵致。“你是好人。”感慨似地下结论。“难得一见的好人。” 这算赞赏?或嘲讽?魏元朗微眯眼。 不知怎地,他竟听不出她话中涵义,而这令他很不安,他决定不该跟她继续漫无目的地瞎聊,于是举手招来一辆计程车,强拉她一起坐进车厢—— “我送你回家!” 第三章 将向晚虹送走后,魏元朗松了一口气,回到家,难得时间还早,他决定悠闲地度过这个夜晚。 他开了瓶红酒,倒入水晶醒酒瓶,然后来到厨房,系上深蓝色围裙,从擀面皮开始,将各色彩椒、火腿、洋葱切丝,洋菇、番茄切片,材料铺上饼皮,撒上乳酪丝,然后送进烤箱。 在等待披萨烤熟的时候,他为自己斟了杯红酒,红酒醒得恰到好处,酒香清芬,酒味醇厚,在唇腔回旋温润。 他一面饮酒,一面检阅挂在玄关壁上的信插。大部分都是一些待处理的帐单,最后是一张明信片。 他翻出那张明信片,看着落日余晖下的泰姬玛哈陵。 这明信片是两个礼拜前收到的,照理说该收起来了,只是他一直舍不得,就这么搁着,不时翻出来看。 他想,或许是因为他也很想去旅行。 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也曾潇洒地背起行囊,四处去流浪,但自从出社会后,时间压缩了,心安定了,难得闲下来只想跟朋友聚聚,或者独自在家里放松。 旅行,太累了,更何况是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他闭上眼,回想这两年收到的来自那位迷糊女孩的明信片,五张明信片,分别来自埃及、土耳其、尼泊尔、日本北海道、印度。 除了日本以外,其他都是环境条件相对落后的国家,她一个女孩独自旅行,不怕受苦受难吗? 坦白说,他有点替她担心。 只是啊,他何必为一个陌生女孩担心?他们素不相识,唯一的牵扯是几张错寄的明信片。 魏元朗摇摇头,不许自己思绪纷纷,挂在某个陌生女孩身上,光是他自己的朋友,他就关怀不及了。 才想着,手机铃声便唱响,他抓起iphone手机,瞥了一眼萤幕上的人名,微微苦笑。 “喂。” “元朗~~”耳畔传来一波哀怨的声浪。“我又失恋了!” 他就知道!魏元朗无声地叹息。“又怎么了?小姐。” “就我上次跟你说过那个johnny啊!他好过分,你知道他怎样吗?他啊……”接下来是一篇落落长的女性伤心史,虽然辛酸,却有些千篇一律。 为什么女人总是爱上同一类型的男人,然后在每一回受伤后仍学不会教训? “……元朗,你有没有在听啊?”女性友人懊恼地问。 “有,我在听。”他淡淡安抚,但同时也撂下话。“不过你今天只有二十分钟。” “我知道,总经理的钟点是很宝贵的。”她半嘲讽。“没关系,只要你肯听我说,二十分钟就够了。” “你说吧。”魏元朗在沙发上落坐,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静心听,偶尔给些建议,虽然明知这些建议她永远不会真正听进去。 或许在受伤的当下,女人会恨恨地武装起自己,但只要爱情一来敲门,她们又会昏傻了,急着弃械投降。 所以魏元朗已经放弃拯救这些总是一错再错的女性友人,理性是说服不了她们的,她们需要感性的支持。 这么说来,好像跟那天向晚虹说的有些相似? 当好姊妹来抱怨男友时,她们并不是真的想一脚踢开那男人,只是需要有人听自己诉苦。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功能等于女人的姊妹淘?魏元朗幽默地对自己微笑。 “……唉,元朗,你说的没错,我真是傻!”女性友人难得理性地自责。“我不该爱上那种男人的。” “是啊。”这点他绝对同意。 “都是你啦!谁教你当初不肯答应人家的追求?”她忽然对他发娇嗔。“你是在ㄍ一ㄥ什么啊?到现在也不交个女朋友,这么怕谈恋爱喔?” 如果对象是她,他的确怕。“怎样?心情好多了吗?”意思是,他可以挂电话了吗? “好啦!饶了你。”一股脑儿地发泄过后,她甘愿多了。“拜拜!” 他搁下手机,才刚进厨房取出烤好的披萨,门铃又叮咚作响。 今晚是怎么了?就不能让他好好清静片刻吗? 魏元朗无奈地叹息,前去应门,大门拉开,映入眼底的俏丽倩影令他蓦地心神一震,完全不敢置信—— “向晚虹!怎么又是你?” 站在门口的向晚虹同样震惊不已。她是跟姊姊确认过后,才发现自己一直将明信片寄错地方,循记忆中的地址来找,没料到屋主竟然就是魏元朗。 “原来你住在这儿?好巧!”她觉得不可思议。 魏元朗却以为她装无辜,气恼地揪拢眉苇。“你跟踪我回来?” “我哪有!”她喊冤。“你刚刚不是亲自把我拎回家吗?” “那你怎会知道我住这儿?你该不是调阅公司人事资料吧?”难道她已经发现他就是“翔飞”的总经理了?他神色不定。 向晚虹观察他不善的表情,约略猜到他的心思,嘲弄地耸耸肩。“我一个小小行政秘书,哪有权限‘调阅’高阶主管的人事资料啊?你用‘偷看’这个词会不会比较好一点?”古灵精怪的大眼睛朝他眨呀眨的。 他脸色一变。“你真的偷看?” 控诉般的语气惹恼了她,忍不住反驳:“我没那么卑鄙好吗?”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质问。 “你说呢?”她偏不解释,跟他杠上了。 他阴郁地注视她。“向晚虹,我没心情跟你玩,我警告你,不许再有这种行为了,否则我可以控告你骚扰。” “你说什么行为?我不懂。”她装傻。 他凛息,下颔紧绷,眼神阴晴不定,半晌,才深沉扬嗓。“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什么?!”她愣住。 “你喜欢我,所以才会这样纠缠我,对吧?”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他只是一直不愿点破伤害她,但她今日直接找上门来的举动,实在太越界了。 “你——”向晚虹瞠目结舌,好想将他这番侮辱人的问话原封不动地掷回他傲慢的嘴里,但她忍住了,刻意扬起下颔,比他还嚣张。“如果是,又怎样呢?” 魏元朗眯起眼。“我不可能喜欢你。” “喔?”秀眉一挑。看得出来他正试着冷静下来,纡尊降贵地以年长者的口气劝告她。 “你听着,我们两个根本不合,你太年轻,太率性,而我又——”他蓦地顿住,目光更黯淡。 “你怎样?太老?太古板?”她理解到他想说什么,胸口怒焰乍熄,好玩地弯唇。他不骄傲,也不高高在上,他只是……太认真了,跟她很不一样。“魏元朗,你真有趣。” 他抿唇。“你果然知道我是谁了。” “从你那天要我叫你小魏,我就知道了。”她坦承。“其实,我最近会这样闹你,有一半原因也是因为你不肯坦白跟我表明真实身分。”另一半原因却很复杂,连她自己也弄不清。 “我只是不想……” “不想怎样?”她揶揄地接口。“不想我知道你总经理的身分,就抱着麻雀变凤凰的心理,跟你那些仰慕者一样,想尽办法接近你?” 魏元朗瞪她。“我承认,我的确这么想过,不过最主要的是……”他顿了顿,仿佛很不容易把真心话挤出口。“你不是说过想跟我当朋友吗?知道我是总经理后,我们还做得成朋友吗?” 这么说,他想跟她做朋友? 向晚虹凝睇他,笑容如枝头春樱,娇俏地开了三分。“为什么做不成?我从来不在乎什么身分地位。” 他无言,良久,自嘲地摇头。“我早该料到的。” “所以,这是给你的小小惩罚。”她俏皮地抬高手,拍拍他浑厚的肩头。“我告诉你实话吧,其实我是来拿之前寄错的明信片,我并不晓得住这儿的人就是你,这次真的纯粹是巧合。” 他愕然。“原来那些明信片是你寄的?你就是小晚?” “没错,本来我以为是我去的地方邮政系统太落后,才会寄丢明信片,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一直记错我姊家的住址,明信片才会寄到你这边来。” 他笑了,对这一切阴错阳差感到有趣。世间事,原来可以如此奇妙。他打量她,如此纤瘦的女孩,却不怕孤身在异国流浪,他佩服她的勇气。 “原来你就是那个迷糊蛋啊!” “你尽管笑我吧!”她扮了个鬼脸,回敬他的调侃。“人生迷糊一点并不是坏事——郑板桥不是说过吗?‘难得糊涂’,我可是奉行这四字箴言。” “你只是为自己的迷糊找借口。”他不给她面子。 她嘟嘴。“总之,明信片可以还给我了吗?” “你等等,我去拿。”语落,魏元朗转身进屋,走没两步,警觉地回首。“你怎么跟进来了?” “怎么?你家是某种圣殿吗?我不能进来吗?”她好笑,奇怪他干么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态。 他一窒,似有几分狼狈。“算了,你先坐一下。” 在他去取明信片的时候,向晚虹大大方方地打量屋内陈设。就一个单身汉的标准而言,他的住处真是整洁得过分。 果然雅痞就是雅痞,跟她那些混剧团的男性朋友就是不一样,他们住的地方一个个乱得毫无章法,比狗窝还像狗窝。 可是他家却装潢得很科技,很时尚,很有格调,不论是连接厨房那道弧线形吧台,或是客厅里亮着蓝光的展示柜。 餐厅里,立着一个恒温红酒柜,吧台上有一只弧线优美的水晶醒酒瓶——她猜得没错,他果然爱品红酒。 厨房,飘来浓郁的披萨香,向晚虹深深嗅一口,笑了。 唉,该怎么说呢?这男人还会自己做披萨呢,她真是服了他了! “你在干么?”紧绷的声嗓在她身后响起。 她悄悄微笑。这男人不喜欢别人打探自己的居家环境吧? “我在参观。”她旋过身,扮出最甜美的笑容。“你家好漂亮,很有品味。” 他不置可否,将明信片递给她。“哪,给你。” 意思是下逐客令吧?她接过明信片,偏要继续赖着,眸光流转一圈,落定搁在客厅玻璃茶几上的手机。 “哇喔,这是苹果的iphone吗?”她兴奋地喊,正想细瞧手机,他却抢先一步拿起来,护在掌心。 她不以为意,笑问:“听说这个电触碰的就可以卷动萤幕,是真的吗?” 拿回手机,魏元朗心情笃定多了,见她明眸莹亮璀璨,像只小狗似地满怀期盼瞅着他,不禁心弦一扯。 “你过来。”他点进照片档,示范给她看。“只要两根手指这样往外拨,照片就会放大,往内拨,就会缩小,往旁边拨,就可以看下一张;还有,你手指这样回一下,相片便会转个角度。” “好好玩喔!我可以试试看吗?” 他考虑片刻,终于点头。 她快乐地欢呼,趁他还没后悔,手指立刻在萤幕上灵巧地拨点,一面玩,一面惊叹。“好神奇喔!苹果这家公司还真厉害,能做出这种手机。” “还不止这些。”见她脸蛋红滟滟的,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他兴致也来了。“这个还可以听音乐,如果有来电,音乐声便会逐渐减小,提醒你有电话。简讯的文字内容会用一个方格框住,收到和回覆的简讯会一上一下分别显示在萤幕,就好像漫画的对话格一样,你可以一目了然之前都跟这个人聊了些什么。要打电话时就叫出萤幕键盘,点上面的数字,可以跟电脑上的邮件软体做同步更新,还有……”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她听着,又新奇又好笑。 据说男性动物有种分类叫“科技宅”,专门对最新的科技产品发烧,她相信他必然是其中一位。 待他一阵口沫横飞后,她才嫣然笑问:“你是怎么买到的?我朋友说他好想买,可是台湾还没上市呢!” “我从美国带回来的。” 美国?她眨眨眼。“可是台湾能用吗?听说现在一定要配美国某家电信公司的门号才可以。” “这个嘛——”他神秘地勾唇。“我们自然有办法破解。” “对喔!”妙目眨了眨,她拍拍自己的头。“我真是太笨了,这种问题哪能难倒你们这些科技宅呢?” 魏元朗怔忡,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表现得太热衷了,如今,正遭这年轻女孩不客气地戏谑。 他神情一凛,心下气恼,脸颊窘迫地微热。 他抢回iphone,正要开口驱逐不速之客出境时,手机忽地在他沁汗的掌心震动。 “电话。”她提醒他。 他横她一眼,按下通话链,转过身去。“喂,亚菲,有什么事?” 看他躲到落地窗边,刻意压低嗓音说话,向晚虹便明白这男人连私人来电也不想让人听到内容。 他真的很自我保护。她怅然寻思。 既然如此,她要好好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好好观察他。 她一一巡过设计得别出心裁的展示柜,有一个展示着各式各样的发条收藏品,跑车、电话,机械人……每样带着浓浓复古风的玩具,都是男人不轻易说出的浪漫。 另一个架上,错落着一款款各厂牌的名表,看得出来每一只都是限量的珍藏款,其中有一只表面成规矩方形的,格外有特色,她不禁探出手—— “别动!”一道凌厉的声刃杀过来,向晚虹惊骇地冻住动作,讶然回眸。 只见魏元朗大踏步走过来,威风凛凛地咆哮。“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她呐呐的。“只不过是一只表……”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不许动!”他严正警告,跟他讲电话的女人似是说了什么,他忙回话。“没什么,亚菲,有个朋友在我家,我再打电话给你。” 他决断地切线,清锐的目光仍追缉她不放,逼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我说……”她尴尬地咳两声。“这些表对你来说一定很宝贝吧?瞧你连借看一下都不行。” 他闷声不吭。 “这个。”她指了指方才觊觎的表款。“是什么?好别致。”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瞥,面无表情地回应。“这是梭曼的航空飞行表系列,airspeed rt1920。” “是飞行表啊,怪不得这么酷。”她赞叹。“为什么这表面会是正方形的呢?” “这是取自航空钟的设计概念,因为航空钟是方形的。” “所以这表面的设计,应该也是模仿航空钟的仪表板喽?” 他扬眉,似是惊讶她举一反三的慧黠。 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向晚虹悄然吁息,提到喉腔的芳心缓缓安落。“魏元朗,你这人其实不太好相处耶!”情绪一放松,她又眉眼弯弯,笑着逗他了。 “什么意思?”魏元朗蹙眉。 “公司同事都说你是好好先生,可你刚刚对我好凶喔。”她噘起樱唇。 那是因为他们不会擅自来他屋里侵犯他隐私!他瞪她。 “你这人挺自我保护的,表面上跟每个人都好,其实谁都很难真正亲近你吧?”她大胆地猜测,妙眸莹亮。 他闻言,面色更阴沈。 她才认识他多久?就妄想像剥洋葱一样层层剖析他? “让我猜猜,你现在心情很不好?”她粲笑。 他真想伸手揉去她不识相的笑容。 “你太紧绷了,需要从事一些能让你放松精神的活动。”她自以为是地建言。 没错!魏元朗咬紧牙。他的确需要做一些放松的活动,比如说将某人整个扛起来,远远地丢出属于他的圣域。 她浅浅一笑,也不知是否看透他阴暗的思绪,忽然拉扯他臂膀—— “你跟我来——” 星夜下的大安森林公园,出现一对外表看来不甚协调的男女。 男的穿一身长春藤学院风的休闲服,足蹬armani银扣短靴,自然散发一股熟男气质,女的却是南洋风的罩衫,一条洗到泛白的牛仔裤,很普通的夜市牌布鞋,俏丽的短发别着两根水钻发夹,显得很青春。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魏元朗察觉到周遭人好奇刺探的视线,略微不悦地拢眉。 “玩这个。”向晚虹笑,指了指不远处一群耍帅地溜着直排轮,呼啸而过的青少年。 “直排轮?”他惊愕。“那是青少年玩的游戏!” “所以呢?”她仰望他,俏皮地反问。“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就不能玩吗?” 他瞪她。“你还很年轻。” “也就是说,上了年纪的人只有你喽?”她调侃。 他眼色一沉。“你不必酸我。” “不是我酸你,是你自我设限。”语落,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跟一旁的流动小贩租了两双直排轮鞋。“除非你怕摔,摔不起,不然要不要跟我赌一赌,看谁溜得比较快?”她下战书。 他不屑地冷哼。“我干么跟你赌这个?” “你的意思是不敢喽?”她激他。“一个大男人,那么怕摔?” 他迎视她闪烁的星眸,明知她是刻意挑衅自己,心脏却若脱缰的野马奔腾,不由他主宰——这女孩该死地像个爱捣蛋的小魔女,能将一个成熟的大男人耍得团团转。 “我知道了,因为溜直排轮在你们这种熟男眼中算不上一种运动吧?我猜你对运动的定义就是练剑道,每天晨间慢跑……” “你怎么知道我在练剑道跟慢跑?”他惊骇。 “很简单啊!我看到你家里摆了一套剑道用具,鞋柜上有一双nike慢跑鞋,而且穿得旧旧的,显然不是偶尔才穿一次,所以猜你应该有练剑道跟慢跑的习惯。” 她观察力还真敏锐。 可惜他并不欣赏,他习惯观察别人,却讨厌被当成研究对象。 “鞋子拿来!”他恼怒地抢过轮鞋,在石椅上坐下,试着换上,却有些不得要领。 她看着,轻声一笑,跪蹲在他面前。“我帮你吧!”灵巧的手指穿梭来回,宛如变魔术一般,替他系好复杂的鞋带,又戴上护膝。 他怔忡地望着,背脊窜上一波诡异的颤栗。 自从上幼稚园后,有多少年不曾让人替他穿鞋了?而现在,却是一个年纪比他小上许多的女孩在帮他。 这感觉,太陌生、太奇怪,现在的他,不像他…… “好啦!”她一拍手。“你站起来试试看,要确定很合脚喔,太松的话很容易扭伤的。” 他笨拙地站起来,努力维持重心平衡。“应该可以。” “那就好。”她也迅速换上轮鞋。“我们开始吧!” 开始? 他顿时无助地愣住。方才是基于一时意气才接受她的挑战,仔细想想,他连溜冰都不会,又怎能掌握直排轮? “做人要有冒险精神。”她似是看透他的思绪,巧笑倩兮,朝他伸出一双玉手。“来,握住我的手,我先教你基本的技巧。” 她的说明简单明快,切中要领,他很快便抓住诀窍,能够缓缓前进。 “我要放手喽!”嗓音方落,她便猛然松开他的手,不给他任何做心理准备的余裕。 他一时重心不稳,往前一栽,摔得十分难看。 而她竟然毫无同情心地在后头拍手大笑。 可恶!魏元朗懊恼地磨牙,踉跄地爬起来,拍拍染上灰尘的手。经她这么一笑,他更不服气了,决心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溜直排轮。 于是接下来两个小时,就看一个大男人惨痛表演各种别出心裁的摔跤秀。 向晚虹浅弯唇,笑睇他狼狈的身影,看着他一次次地跌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不知怎地,她的心也跟着疼痛起来。 她知道,每一次摔倒,伤的不只是他的身体,更有他男性的尊严,那些嚣张的青少年经过时抛给他的嘲弄眼神,肯定很令他难堪。 可他没退缩,仍是勇敢尝试。 他究竟想证明什么呢? 她心弦一紧,优雅地回了个圈,在他面前停定。“魏元朗,你很强。” “强什么?”他不以为然地横她一眼。“我溜得糟透了!”只差没成为全公园众人围观的笑柄了。 “你确实溜得不太好,我看你平衡神经好像比一般人差吧?”她浅笑着谐谑。 “那你还说我很强?”他更恼了。 你强在不怕摔,不怕丢脸。 她偷偷微笑,陪着他溜了一段,忽问:“要不要来比赛?” “现在?”他溜得还很不成样呢! “比谁先溜到那棵树下。”她指向前方一株开满一片晶莹白雪的流苏树。“我先让你一分钟。” 让他一分钟?这女孩果然很瞧不起他!魏元朗凛眉。 “快啊!”她催促。 他只得深吸一口气,往前迈步,身躯如企鹅摇摆,却也勉强前进着,清风拂过耳畔,卷成一道连绵不绝的禅意鸣响。 他听着,忽然觉得……挺痛快的,跟他慢跑时听见的风动不同,却一样清朗悦耳。 不一会儿,身后一串轮响轻巧地追过来,他知道是她来了,她溜冰的美姿好似莎士比亚戏剧里跳舞的森林精灵,他远远及不上。 但至少在竞速方面,他不能输,而且她还让了足足一分钟。 他发起狠,催动足下速度。 “溜得不错喔!”她扬声称赞。 他有些赧然。她能不能不要那么夸张?一下称证他强,一下又说他溜得好,他都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变成一个时时需要老师认同的小学生了! 他更加催速。 “小心!你溜太快了!”她惊呼,在他身子往前倾倒前追上来,抱住他的腰,不料他前进的冲力太大,她抵挡不了,人没护住,反而与他一起摔成一团。 魏元朗见情况不妙,赶在落地前巧妙地旋身,自愿当她的肉垫。 她趴在他身上,娇软的身子教他密密地圈在怀里,毫发无伤。 “你还好吧?是不是摔得很痛?”她扬起苍白的脸蛋,焦急地问。 “还好,不会很痛。”只是骨头快散了。他默默在心底补充。 “不好意思,本来想救你的,没想到反而害你摔得更惨。”她歉疚不已,柔腻的小手下意识地掇拾他额前碎裂的汗滴。 他胸膛一震——她不觉得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了吗? 她感受到他强悍的心跳,也愣住,这才惊觉两人纠缠不清的肢体很暧昧,而他频频呼向她鼻尖的男性气息太性感。 两瓣粉嫩的颊叶,羞窘地染红。 他看着,眼神蓦地深沉,遭他视线囚住,她目光更迷离。 相对两无言。 时光,在魅惑的氛围里黏腻地凝住,不愿往前,也无法后退,踯躅着,迟疑着,与两枚急促跳动的心脏相互呼应。 终于,他沙哑地扬嗓——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起来?” 第四章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起来? 讨厌!他那句问话是什么意思? 向晚虹烦闷地想,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变化万千。 她真的闷坏了,这几日老困在他那句话里,仿佛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教她不停地、不停地回想,然后杀死一大片脑细胞去思量话中涵义。 他以为她是故意赖在他怀里不起来吗?在他心中,她那么厚颜无耻? 他还在问话里加了“到底”两字,就好像……好像怀疑她会赖上一辈子似的…… 他以为他是谁啊?万人迷吗?他以为一票女人喜欢他、爱慕他,她就非得是其中一位? 他真以为她喜欢他吗? 问题是,她似乎……真的有点喜欢他,要不为何与他四目交接时,心跳会怦怦、怦怦、怦怦,一声声从她胸口震到耳畔? 难道…… “向小晚!你发什么呆啊?!”一道不耐烦的声嗓将她从粉红恋梦里拖回现实。 她眨眨眼,无辜地望着一手抓剧本,另一手执导演筒,浓眉大眼揪成一团,表情显得很抓狂的高个儿男人。“哈,小白。”心虚地唤了一声。“什么事啊?” “还问我什么事?”小白小名很宠物,厉声咆哮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宠物。“要排演了排演了!你还作什么白日梦?快给我回魂!” “是!”向晚虹清朗地应声,急忙从角落起身,跳上舞台。 难得的周末,其他人是去逛街吃饭看电影,从事各种娱乐活动,她却是窝在剧团练习室里,跟一群热爱戏剧的伙伴一起彩排即将公演的新戏。 练习室是租来的,空间狭窄,空气又差,排练一整天下来,大伙儿都有些心浮气躁,何况最近剧团财务颇为困窘,若是这次新戏公演票房不好,说不定剧团就得被迫解散,大家各自劳燕分飞。 这是谁也不乐见的情况,剧团里每个人,不论是正职或业余的演员,都爱极了演戏,有人甚至怀抱着在美国百老汇发光发热的梦想。 环境不佳,排练辛苦,票房压力大,怪不得室内一片低气压,人人都挂着一张臭脸了。 向晚虹悄然叹息。她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演戏该是快快乐乐的,是能让人乘着梦想的羽翼在空中翱翔,而不是精神衰弱地坐困愁城。 “笨小晚,你笑什么啊?”小白见她笑嘻嘻,胸口火气更翻涌。“你演的是酒家女耶!为了家计被迫下海的酒家女,哭都来不及了,笑什么?” “为什么酒家女一定要哭呢?笑不行吗?”她自有主张。“我在客人面前,就一定会笑,因为我的工作是讨客人欢心。” “问题是你现在不在客人面前!你在更衣室里换衣服。” “那就更不能哭,有这么多姊妹看着我,她们每一个的故事说不定都比我可怜,我有什么好哭呢?” “向晚虹,我想扁你!”小白咬牙切齿地嘶吼,正式宣布他火山爆发了。 每次都这样,好不容易写好的剧本,这女人总是有许多意见,虽然很多时候他会发现颇有道理,但这回——她难道不晓得大伙的情绪已逼近临界点,神经随时要绷断了吗? “总之,你照我写的演就是了!”他用力挥舞导演筒,摆出导演的威严。 “好吧。”见他理智已荡然无存,向晚虹暂且让步,强迫自己照本宣科,演出角色。 小白却还是很不满意。“卡、卡、卡!”他嘶喊,颓然坐倒在地,烦躁地抓头发。 怎么办?他江郎才尽了!为什么怎么导都不对?剧本明明写得很顺,演出来却不是他想像中的味道,究竟哪个环节出错了? “小白,你到底想怎样?”剧中的女主角见排演一直无法顺利,也发飙了。“一下子叫我们往东,一下子又往西,大家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把人耍得团团转的人是你吧?”男主角不屑地冷哼。“意见特别多,服装道具都要最美的,一换再换,钱都花在你身上了!” “我是女主角,当然应该打扮得万众瞩目!” “是喔,一朵圆仔花,还以为自己是香槟玫瑰哩。” “你——” “卡、卡、卡!”这回,换向晚虹喊“卡”了,娇小的身子跳进两个争执的男女主角之间,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家消消气,别吵架,我们一定有办法突破困境的,反正离公演还有一个月——” “只剩一个月了!”两人同时呛驳她。 她愣住,片刻,微妙地扬唇。“瞧你们,连说话都异口同声,默契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不是吗?” 两人无语,女主角面子拉不下来,忿忿地撂话。“别光说我们了,小晚,你自己呢?一个酒家女,到现在连要笑不笑都搞不定,你认真点好吗?还想嘻嘻哈哈到什么时候?” 认真点?她很认真啊! 向晚虹无声地苦笑。“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重新揣摩这个角色。”她低语,忽然也觉得有些落寞了。 周末夜的台北,月昏圆,磨利了清辉,幽蒙地切开夜幕,占领夜里每一个孤寂的灵魂。 红男绿女,不论快乐的、悲伤的,总爱聚在夜店里,为彼此的生活干杯,饮下不足为外人道的酸甜苦辣。 “你心情好像不错?” 色调晕蓝的酒馆里,魏元朗和两个好友占据角落一张l形沙发,开了一瓶勃根地红酒,浅酌谈心。 这家位于东区的lounge bar,是他一个女性朋友开的,店内情调不比一般夜店,少了几分烟雾迷离,多了几分慵懒宜人,很舒适,很自在,魏元朗很喜欢带朋友来这里喝酒,听女主人收藏的爵士乐唱片。 “enjoy life”,正如店名一样,他也希望自己能做到享受生活。 “最近发生什么好事吗?瞧你这么开心。”坐他身畔的叶亚菲打量他不时勾起浅笑的俊容,好奇地问。 “好事?”他听闻,脑海倏地晃过一张俏皮的笑靥。“没有啊。” 叶亚菲秀眉挑起,似是不信他的否认。 坐两人斜对面的纪礼哲撇撇唇,加入对话。“亚菲,你也帮我们想想,最近哪可能有什么好事啊?想到要开股东大会就烦死人了!” 叶亚菲睨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扬嗓。“你会烦,是因为‘翔鹰’去年业绩不好看,对股东很难交代,可元朗的‘翔飞’却赚翻了,他干么烦?” 纪礼哲一窒,半晌,懊恼地轻哼。“你逮到机会就是要酸我,对吧?” “那也要某人总是出糗给人酸啊!” “叶、亚、菲!”纪礼哲拉高声调。 叶亚菲淡淡一笑,打开烟盒,取出一根virginia淡烟,好整以暇地点燃,衔进朱唇,吞云吐雾的姿态极优雅,却又微蕴几分挑衅意味。“有何指教?纪总裁。” 一男一女隔空呛声,眸刃互砍,夹在中间的魏元朗里外不是人,无奈一叹,认分地当起和事佬。 “好了,两位可以暂时休战吗?最近大家工作都忙,难得聚会,就不能放轻松点?” 和事佬都撂话了,两个针锋相对的冤家也只好识相地收回武器,叶亚菲眸光一转,若有深意地落定前男友。 “我看最轻松的人就是你了,元朗,最近交了女朋友,对吧?” “女朋友?!”纪礼哲骇然低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元朗那么受女性欢迎,哪天谈恋爱也不奇怪。” “但他是元朗啊!”那个不为任何女色所动的得道高僧。“这不是真的吧?元朗,你有女朋友竟然连我这个麻吉也不通知一声?”他责怪。 “你别听亚菲胡说,我哪有女朋友?”魏元朗严正否认。 叶亚菲却不肯放过他,幽幽地问:“既然这样,那天在你家里那位是谁?” “在你家?女人?”纪礼哲接口,神色更惊骇,声嗓不可思议地变调。“你从不让女人进屋的!就连亚菲也没去过,不是吗?” 唉,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魏元朗伤脑筋地澄清。“那是意外,我可不是自愿邀她进来。” “这么说你承认的确有个女人喽?”纪礼哲搓揉下颔。最初的震撼过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满腔好奇。“是谁?我认识吗?” 魏元朗瞪他。“纪礼哲,你可以继续再瞎起哄。” “不肯说?这么神秘,肯定有鬼!”纪礼哲不怀好意地嘻嘻笑,认定事有蹊跷。 魏元朗不再解释,任由好友们自行揣测,他决定与其愈描愈黑,不如聪明地转开话题。“对了,你们溜过直排轮吗?” “直排轮?”纪礼哲首先上钩。“你是说那种类似溜冰的轮鞋?” “没错。” “那不是青少年的游戏吗?”他疑惑地蹙眉。“别告诉我你在学那玩意儿。” “我的确在学。”魏元朗坦然承认。“挺好玩的。” “好玩?”其他两人交换一眼,不敢置信。大家都是三十几岁的熟男熟女了,还会觉得那种年轻人的游戏“好玩”? “真的,我发现很能纾解工作压力。”魏元朗慎重推荐。“你们如果有机会也该试试看。” 不会吧?“可是……初学者会摔得很难看吧?”纪礼哲试探地问。 “超难看的。”忆起那夜的摔跤秀,魏元朗自嘲地扯唇。“我的自尊都快摔碎了。” “那你还去学?”叶亚菲愕然。“不觉得痛吗?” 魏元朗淡然一笑。“怕痛的话,人生就会失去很多乐趣了。” 痛吗? 自然是痛的,为了家计被迫下海卖笑,心一定是很痛很痛的。 但这样的心痛,该如何表现?非得用眼泪才能传达吗?迷离的泪眼才能反照出一个人迷失的神魂? 是这样吗? 剧团练习结束后,向晚虹独自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她想着,揣摩着自己扮演的角色,她发现她不能懂,不懂得一个酒家女哀怨的心思,她甚至不曾喝醉过,又怎能体会夜夜遭酒精腐蚀灵魂的辛酸? 至少,她该大醉一场。 一念及此,她恍惚地来到一家情调浪漫的酒馆前,枯坐在街灯下,犹豫着是否该走进去。 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听说这里头总是牵扯一段段零负担的桃色关系,她担心自己孤身走进去,会成为某个浪子猎艳的目标。 但她不是来找一夜情的,她只是想体验在热闹里寂寞醉酒的滋味,她想知道一口接一口,喝下的到底是什么。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路过的行人觉得她很奇怪,正常人不会这样坐在街灯下,又不是拦路行乞的流浪汉。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她微笑。 那人耸耸肩,走了,她继续坐着,呆看着一个个穿着入时的男女在酒馆的大门进进出出,进去的人表情各不相同,出来的却往往只有一种——略带惆怅的喜悦。 也许,酒馆是这城市的心理治疗圣地,也许酒家女在喝酒时,也是在进行一场心理疗程…… 一个陌生男子来到她身前,低头俯望她,她蒙眬地注视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眸,忽然轻启樱唇,以一种极暧昧、烟视媚行的哑嗓问:“先生,你可以请我喝一杯吗?” 他扬眉,来不及回话,一道严厉的声嗓抢先一步掷落。 “向晚虹!你在做什么?” 她冻住,心神仍困在角色里,抽不回,只能怔忡地望着魏元朗走过来,气急败坏地审问她。 “这么晚了,你坐在这边干么?” “我……”她语不成声。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该不会又在等我吧?不是告诉过你,别这样一直跟着我吗?”他又恼又急,一把将她拉起来,护在身后,以眼神逼退那个原想请她喝一杯的陌生男子。 魔咒解开,向晚虹顿时清醒。她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魏元朗,又看看他身旁两个神情骇异的男女,羽睫无辜地眨了眨。 “真巧,怎么又遇到你了?”她轻轻地笑。 那笑,如最凌厉的鞭子,一下抽痛了魏元朗最敏锐的神经,他紧紧攫住她纤细的双肩。 “你以为很好玩?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个人深夜在外头游荡很危险?” “我不是游荡,我是……”是什么呢?她思索着该如何解释,他能懂得她正试着融入角色吗? 但魏元朗已没耐性听她解释。他迳自下了结论,认定她是个轻率的女孩,他狠狠锁定她的目光,像恨不得杀了她。 她吓到了,他的两个好朋友也吓到了,纪礼哲连忙介入。 “这位就是那天我们在电梯碰到的女孩吧?你好,我是纪礼哲。”他主动自我介绍。 她勉力扬唇。“我是向晚虹。” “这位是叶亚菲。”纪礼哲又向她介绍另一个女人,一个很美,很有韵味的熟女,一看即知跟魏元朗处在同一个世界,那个她还不够格进入的世界。 心有点痛,笑涡却更深。“你好。” 叶亚菲优雅地回她一笑。 纪礼哲瞥了眼好友依然阴沈的脸色,心念一动。“元朗,亚菲今天没开车,你送她回去吧。至于向小姐,我也会将她平安送到家的。”语落,他没给好友反应的机会,轻轻握住向晚虹手臂。 她愣了愣,却没拒绝,匆匆朝魏元朗送去歉意的一瞥后,跟着纪礼哲上车。 “你应该感谢我。”两人坐进车厢,纪礼哲一面暖车,一面感叹。“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元朗那么火大,你再继续留在那里,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其实他不用那么生气的。”她小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没有跟踪他。” 纪礼哲瞥她一眼。“你最近常常跟着他吗?” “我只是……”她窘迫。“唉,我只是想闹闹他而已,我没恶意。” 她简略地叙述最近自己与魏元朗的互动情形,包括教他玩直排轮。 “原来直排轮是你教他的。”纪礼哲很讶异。“看来你们最近相处得不错嘛!” “哪有不错啊?”她涩涩地苦笑。“我看他好像很讨厌我,每次看到我都开骂。” “那倒是。”纪礼哲深思地蹙眉。“我认识元朗那么久,还从没见过他发脾气,他涵养很好的。” 这么说,他果真特别厌恶她?向晚虹黯然,一颗心沉入深深的太平洋底。 “他讨不讨厌你我不敢说,不过他对你的态度确实很特别。”纪礼哲淡淡评论。事实上,是太特别了。“你住哪儿?” 她告诉他住址。 他颔首,踩下油门,宾士跑车帅气地滑进夜色。 “纪总裁……” “叫我礼哲。”他亲切地建议。“你是元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是,礼……哲。”她略微不自在。“刚刚那位叶小姐是魏元朗的女朋友吗?” “是前女友。”他解释。“他们以前在美国念书时认识的,后来分手了。” “为什么?” “因为两个人要走的路不一样吧,亚菲想去纽约工作,元朗却想留在硅谷,为了事业,只好放弃爱情。” “所以就分手了?”她不敢相信。“他们可以谈远距离恋爱啊!” “那太难了。”他摇头。“时间也好,空间也好,都会让爱情慢慢枯萎。” 是吗?向晚虹惆怅地凝眉。爱情,是那么容易枯萎的生物吗? “你谈过恋爱吗?”他匆问。 “嗯。”她点头。“高中的时候有一次。” “纯纯的初恋啊——”纪礼哲微笑,忽然怀念起青春。“高中时代,呵,对我们来说,都不知是几百年以前的事了。” 可惜向晚虹并不想陪他一起回味过去。“那他们现在是好朋友吗?” “你说元朗跟亚菲吗?” “嗯。” 纪礼哲没立刻回答,眼潭浮掠过一道暗影。“他们现在的关系……很微妙,我想哪天他们决定要复合,也不奇怪——” “我已经很久没见你那样发脾气了,上次是十年前吧,我们还在美国的时候。” 另一辆车里,叶亚菲幽幽扬嗓,打破僵凝的气氛。 “是吗?”魏元朗漫应,俊容仍紧凛。“人总会长大成熟的,我这几年修养好很多了。” 但显然还不够好,否则方才也不会发一顿连自己都惊愕不已的脾气了。他阴郁地沉思。 “我记得那时候我决定去纽约工作,跟你提分手。”叶亚菲直视车窗前方的街景,瞳神因陷入过往而迷离。“那天,是我们的约会周年纪念日,你兴致勃勃地亲自学做蛋糕来庆祝,我却看着你,对你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的表情,你整个人呆了,很震惊,完全不敢相信。” “相反的,你却很冷静。”他淡淡接口。 “对,我很冷静,因为我已经考虑很久了,你的工作在西岸,我却想去东岸,这样下去,我们一年根本见不上几次面,我想,我们不如及早分手,免得耽误彼此。”回忆至此,叶亚菲心弦一扯,嗓音变得暗哑。“当时你发了好大的脾气,问我究竟把我们的感情当成什么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你那样发飙。” 不只发飙,后来他还哭了,一个人的深夜,像个孩子般痛楚地哀鸣,他甚至想过不顾一切地去纽约追回她,跪下来求她回心转意…… 魏元朗苦笑,他并不想忆起那样的过去。“算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有你的人生规划,我本来就不该束缚你。” “你会不会觉得当时我太武断了?”她问,嗓音微微发颤。“或许我们不一定要分手的,或许我该对我们的感情更有信心,只要我够努力,或许可以兼顾事业和爱情。” “或许吧。”他低低应道。“可惜我们当时都太倔了,太年轻气盛,才会错过彼此。” 她蓦地一震,转头望向他,认清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自嘲,心湖忽地荡漾圈圈涟漪。“元朗,为什么这些年来,你一直不肯好好谈个恋爱呢?”是不是因为对过去还有一份眷恋? “不是不肯,是没遇到适当的人。”露水姻缘或许有,爱恋的悸动怕是难寻。 “是你太挑了吧?你身边的好女人那么多。” “不是挑,是缘分不到。”他摇头,顿了顿。“而且不知怎地,年纪愈大,就愈觉得一个人过日子也挺好的,很自由。” 自由?叶亚菲怅然。她曾经为了得到自由甘愿放弃爱情,但现在呢?她又换来了什么? “我没你那么潇洒,这些年来,我愈来愈害怕一个人。”她涩涩坦承。当年为事业勇敢放弃爱情,如今事业有成,反而怯尝孤单滋味。“有时候回到家,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会忽然觉得很慌,只好快点打开电视,让屋内有点声音。” 魏元朗闻言,扣住方向盘的手指一紧,复杂地瞥她一眼。“以你的条件,想找到陪伴你的男人,不难。” “或许我也太挑了吧!” 若是能够对任何人放电,或许谁也能随时谈上一场恋爱,但就因为还有某种坚持,所以总在寻寻觅觅。 她苦笑,正想说什么,忽闻一串清脆铃响。 魏元朗戴上耳机,接电话,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才低低应声。“我知道了,谢谢。” “谁打来的电话?”她问。 “是礼哲。”他语气清淡。“他说他把向晚虹送到家了。” 向晚虹。叶亚菲默默咀嚼这个芳名。 夜晚的彩虹,多矛盾!黑夜怎能看见那么斑斓梦幻的美景呢?或许她正是人如其名,也是个特别的女孩,所以元朗待她,才格外不同。 “那天晚上在你家的女生,就是她吧?” 他默然,下颔收凛。 看他表情,叶亚菲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深吸一口气。“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 第五章 他对她是什么感觉? 他对她,当然……毫无感觉! 她是个麻烦的女孩,擅自闯进他的生活,她厚脸皮,不经他允许就迳自进他屋里东翻西弄,她爱捣蛋,强拉他去体验年轻人的玩意儿,然后在一旁取笑他为乐。 她不像他平素认识交往的女性友人们,她们当中,就算有人摆明了对他有遐想,也不会如此耍淘气,她们都很聪明,懂得如何在最恰当的时机,施展成熟的女性魅力。 她们是熟女,而她,却更像男孩。 他能从容应付聪慧的熟女,与她们进行有条有理的对话,但在她面前,他好似总会不经意也闹起别扭来。 难道正如礼哲所说的,跟个孩子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得像个孩子了吗? 但礼哲跟他那个忽然冒出来的私生子,至少已经相处好几年了,而他才认识那女孩不过几个礼拜! 短短几星期,他的生活,他的心,似乎就有些乱了、偏了——好比现在,他竟然把着手机,为了该不该发一则简讯大伤脑筋。 一念及此,魏元朗懊恼地握拳敲了一记桌面。 已经三天了,整整三天,他竟没能再见到她一面。 那鬼灵精像是忽然消失了,照理说,他应该不时会撞见她才是,茶水间也好,员工餐厅也罢,甚至下班后走出大楼,她都有可能忽然从哪个角落窜出来。 但这三天,他与她,竟连一次“巧遇”都没有! 他很肯定她还在这里上班,今早开会时他还装作不经意地跟财务副总探问过,对方盛赞她工作态度良好,比一般短期派遣员工认真许多。 “如果她愿意,以后公司有正式缺额,我一定第一个补她进来!”财务副总笑道,然后又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那当然,因为她追求的是多采多姿的人生,怎么可能甘愿把自己困在某家无趣的科技公司? 魏元朗嘲讽地想,手指有节奏地敲办公桌。 既然她还乖乖在“翔飞”上班,却不肯再精心设计与他“巧遇”,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生气了,因为那夜他在酒馆外对她的指责太严厉,她觉得受伤了,所以不想再见到他。 好吧,她不想见他,这很好啊,他不是求之不得吗? 从此以后他耳根清静,生活重回正轨,再好也不过! 那他到底在烦什么? 魏元朗咬咬牙,瞪向手机萤幕,萤幕上,几个他输了半天却还不成一句话的文字,讥诮地沉默着。 也许他该向她道歉。 毕竟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把她当自家孩子一样教训,任谁受了那种气,都会有所反弹。 可他又不想小题大作,特地发简讯向她道歉,仿佛显得他有多在乎她似的,她会不会因此更得意了,从此更无法无天地纠缠他? 道歉?不道歉?这简讯该不该发?他堂堂一个总经理,竟为了这等小事迟疑不决,浪费宝贵时间。 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浓浓的自我嫌恶霎时占领胸臆,擒住他呼吸,教他透不过气,直到内线电话响起,惊醒他恍惚的心神。 “总经理,日本客户到了。”秘书提醒他。 “我马上过去。”他站起身,将放松的领带重新束紧,决定以工作麻痹自己紊乱的情绪。 招待日本来的贵客吃过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台菜料理后,接下来的重头戏自然是带他们领略不一样的夜风情。 商场上的应酬,免不了得上酒店,魏元朗也只能从善如流,毕竟他现在是肩挑公司业绩重任的总经理,不是个只管做好研发工作的工程师。 他派了公司车,将几位贵客送到“club lilith”。这间俱乐部的女主人赵铃铃,明艳动人,长袖善舞,裙下拜倒一干政商名流,男人们为她痴狂,奉她为台北夜世界的女王。 她花名远播,就连来自日本的客户都有所耳闻,指名来此见识。 这并不是魏元朗第一次来这间俱乐部,他跟赵铃铃本人亦有私交,见他来访,她亲自出来迎接。 今夜她是一朵火玫瑰,艳红的真丝礼服包裹着玲珑浮凸的身段,若隐若现,勾去无数男子脆弱的神魂。 “请跟我来。”她将众人引进靠近角落的沙发座,拍手叫来几位妙龄女郎,个个美丽妩媚,娇嗓一开,男人筋骨尽酥。 看在与魏元朗交情的分上,赵铃铃勉强陪坐一阵,温柔劝酒,等到几位客人面色薄醺,兴致大为高昂之后,才盈盈离去。 魏元朗端着杯苏格兰威士忌,嗅着杯缘透出的强烈麦芽香,一面笑望日本客户与陪酒的公关小姐打情骂俏,一面却是偷窥腕表,计算着自己大概何时离去才不会显得太失礼。 他啜着威士忌,一个女郎主动偎过来,攀住他臂膀温言软语,他没有推开,却也不迎合,只是淡淡笑着。 几分钟后,一个女服务生端着酒盘走过来,半跪在桌前。“打扰了,这是客人点的macan紫钻威士忌。” 清亮的嗓音震响了魏元朗胸口。他愕然转头,不可思议地瞪向桌边忽然飘来的娇小倩影—— 是向晚虹?怎么可能! 她也看见他了,愣了下,眼神变化多端,然后,她似乎决定当作两人不认识,敛眉低眸,将酒瓶及冰桶端上桌,又静静地收拾桌面,一连串的动作灵巧流畅,无一丝迟滞,仿佛做惯了类似工作。 她在搞什么? 魏元朗瞠视她,只觉喉头强烈发干。她微侧着脸蛋的模样很清纯,薄短的发绺藏不住莹白的耳壳,裸露在迷离的光线下,宛如冰玉,晶莹剔透。 一个日本客人注意到了,不禁探出禄山之爪,捏了捏她可爱的耳垂。 “小姑娘,你的耳朵很漂亮啊!”他用日语赞道。 魏元朗见他举动无礼,胸口怒焰乍起,差点想起身。 她却一点也不生气,扬起脸,朝那色狼送去甜甜一笑。“谢谢!” 她的日语腔调柔软,十分动听。 魏元朗一愣,那个日本客人也很惊讶,开怀大笑。“小姑娘,你会说日语?” “是啊。”她大方地应道。 “我喜欢你!上来陪我喝酒。”日本客人粗鲁地伸手拉她。 向晚虹一怔,还不及反应,魏元朗抢先发话。“恩田桑,这位只是公主,是负责桌边服务的,照规矩不能陪客人喝酒。” “可我喜欢她!我想她陪我喝!”恩田约莫是喝多了,趁着醉意耍起赖来。 魏元朗蹙眉,眼色倏地阴沈,向晚虹见情况不妙,连忙扬嗓。“这样吧,恩田桑,我陪你喝一杯,就当是答谢你对我的赏识,好吗?” “这才像话!”恩田有台阶下,乐呵呵地拍手。 “向晚虹!”魏元朗厉声唤她,朝她砍来一记“你敢喝就试试看”的眼神。 可她不喝行吗? 她悄悄抿唇,假装没看到,在宽口杯里搁了一块凿成岩石状的冰块,斟了少许的酒,举杯朝恩田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哇!好呛! 辛辣的滋味窜入喉,她一时防备不及,低头猛咳,眼泪都呛出来了,恩田哈哈大笑,其他公开小姐更卖力哄他开心。 向晚虹伸手掩唇,匆匆离去,一路奔到化妆室外,依然咳个不停。 “你明明不会喝酒,为什么非要逞强不可?”严厉的质问劈过她耳畔。 他又要骂她了吗? 她心一沉,旋过身,撑起笑靥,面对神色不善的男人。“怎么这么巧?又碰见你了。” “是啊,还真巧。”魏元朗冷哼,千算万算,都算不到会在酒店遇上这个鬼灵精。“你疯了吗?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打工?!” 唉,她就知道他一定会骂她。 向晚虹无奈地叹息。“我需要一些体验……” “体验什么?体验被男人吃豆腐的滋味吗?还是被人硬逼着灌酒的滋味?”熊熊怒焰,在他胸口放肆地焚烧。“这些很好玩吗?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工作,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啊!”所以她才会拜托姊夫,透过姊夫的弟弟杨品深介绍自己到这间俱乐部来,因为这里的女主人赵铃铃,是他的朋友,会特别关照她。“你放心,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只要得到我需要的经验……” “什么经验?你到底想要什么经验?”他低吼,脾气已濒临失控边缘。“走!跟我回去!”不由分说地拽住她臂膀。 她骇一跳,连忙挣扎。“不行啊!还不到下班时间……” “还上什么班?我要你马上辞职!”他霸道地下令。 她倒抽口气。“你凭什么要我辞职?” “凭——”魏元朗一窒。是啊,他凭什么?“凭我是你总经理!” “就算你是总经理,也只能管我在公司上班的时间。”她声明。“下班后我要到哪里兼差,不关你的事。” “谁说不关?”他瞪她。“你晚上在这种地方兼差,会影响白天工作的精神,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是平白造成公司损失吗?” “我一个小小派遣员工,能造成什么天大的损失?”她反唇相稽。 “就算只是一颗小螺丝钉,也是公司重要的一份子,我不能容许有人以散漫的态度面对工作!” 她散漫?她什么时候散漫了?为何他总是误解她? “那你fire我啊!”她拉高声调,恼了。 他比她更恼。“你跟公司签的合约还没到期!” “我愿意随时解约。” “但我不愿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学生似地互呛,谁也说服不了谁,目光灼灼地对峙。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好半晌,他硬生生从齿缝挤落嗓音。 她倔强地甩甩头。“我说了我不能。” “很好!”他愤然握拳,一寸寸逼近她,怒火映红他的眼,迸射野兽般的精光,极具威胁性。 她惊骇地屏住呼吸,想躲,却不知能逃到哪儿去,只好一步步往后退,全身汗毛戒备地竖立。 一道清淡的声嗓蓦地在两人身后扬起,及时解除她的危机—— “元朗,你对我们新来的公主,有什么意见吗?” 幸亏铃铃姊救了她。 数日后,当向晚虹忆起那夜两人的争论,仍是心下忐忑。 若不是赵铃铃及时介入,恐怕她会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与他吵得天翻地覆,惊动店内酒客就罢了,万一坏了魏元朗在客户面前的良好形象,他一定会恨她的。 他已经够讨厌她了,她不希望再多添一桩恼恨。 为了不惹他发火,她千方百计躲着他,在公司时避而不见,但他偏偏不肯配合,自从那夜后,每晚都上店里报到。 当然,他并不是单独来,而是带着客户来应酬,只是连续几天下来,她不免有些狐疑。 科技公司的总经理真如此辛苦吗?竟然每天都得上酒店应酬? “铃铃姊,”她忍不住向赵铃铃探问。“魏总是不是常来这儿?” “偶尔吧。” 偶尔?她颦眉。“可我看他这几天每天都来……” “你看不出来吗?”赵铃铃好笑地睇她一眼。“元朗是为你来的。” “为我?”她惊愕。 “他不是那种喜欢花天酒地的男人,上酒店应酬是非不得已。”赵铃铃悠悠解释,点燃一根烟,优雅地吞云吐雾。“以前他只是偶尔来,最近之所以每天报到,恐怕是为了别的理由吧。” “你的意思是——他担心我?” “看来是这样。” 向晚虹心跳乍停。可能吗?魏元朗为她担忧?那个日日行程满档,脑袋里塞爆各种知识策略的总经理,竟也能空出一个小小角落来挂念她? “这么说,他真的当我是朋友?”心韵,慢慢地加速,奔腾跳跃,撞击着她柔软的胸房。 “当他朋友很值得开心吗?”赵铃铃看出她飞扬的情绪,朱唇幽默地浅牵。“元朗的女性朋友恐怕可以排满整栋101大楼了。” “那不一样。”她傻傻地微笑。“之前他只当我是个小麻烦,每次见到我都会被我气到……” “他现在也还是被你气到啊!”赵铃铃轻巧地接口,唇畔勾勒的笑痕颇有深意。“你没见他这几天在这儿的表情,多阴沈啊!” 向晚虹闻言,一窒。 是啊,她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就算他把她当朋友,关怀着她,也仍是气恼她的,因为他认为她是个不知自爱的女孩。 她心一沉。“我想他讨厌我。” 赵铃铃打量她黯然的神色,又笑了,笑声是独特的沙哑,妩媚撩拨。“像魏元朗那种男人,是不会讨厌任何人的,让他起反感的人,他顶多敬而远之。”不可能浪费任何时间在那人身上。 但向晚虹却没听懂她话中涵义,怔愣着。 赵铃铃摇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个奇怪的女孩,对别人的事情感受很敏锐,对自己的却好像有点迟钝。” 她迟钝?向晚虹粉颊微赧。“其实我姊也这么说过。”记得很小的时候,与她相依为命的姊姊便曾感叹过,说她是个不够体贴自己的女孩。 她喜欢猜测别人的喜怒哀乐,却吝于深刻地去体会自己的。 “你过来。”赵铃铃忽然唤她,要她跟自己到玻璃窗前,看办公室外形形色色的酒客。“看到头发几乎秃光的那一个吗?” 向晚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中年酒客,头秃了,满布纹路的脸庞刻划着沧桑,他落寞地坐着,即便左拥右抱,酒一杯杯地干,仍看得出他猖狂的笑容下掩不住的一丝哀伤。 “你猜他身上有什么样的故事?”赵铃铃问。 向晚虹掩落羽睫,抽空脑海多余的思绪,潜心去感受——他的发秃了,是因为遗传,或强烈的压力?他身上的西装熨烫得很端挺,一丝不苟,看得出来对自己外表很重视,他开的酒一瓶要好几万,可他却不是用来招待贵客,只是自己喝着,他是刻意来彰显气派的吗?他笑得很嚣张、很得意,但笑意却不及眉眼,笑与笑之间,短暂却强烈的沉默,教人心悸。 “他是个大老板。”她低语,淡淡的酸涩在胸臆漫开。“曾经是。可现在却落魄了,也许公司还积欠了不少债务吧?他来这儿,只是想回味从前他曾有过的风光日子,从前的他一呼百诺,现在却只有公关小姐会奉承他。” 赵铃铃若有所思地瞅着她微染红的眸,半晌,轻轻一笑。“你的确是个感受力很强的女孩,晚虹,也许你真的很适合演戏吧?因为你很容易融入角色。” “铃铃姊的意思是我猜对了吗?”她哑声问。 赵铃铃颔首,将半残的烟管搁在烟灰缸上。“我看你还是别在这儿待太久,虽然我答应过品深会照顾你,但我怕你会承受不住。” “我承受不住?”向晚虹茫然。 赵铃铃并不解释,只是浅浅笑着。“去工作吧!” 向晚虹只得应声离开,她端着托盘,在一桌桌酒客与陪酒女郎间穿梭来去,有人笑着喝酒,有人心事重重地喝,有人放肆急色,丑态毕露,也有人即便陷在脂粉乡,仍不失身分。 这里,的确有许多故事,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她虽只是默默旁观,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缭绕不去的一抹忧伤。 她忽然有些透不过气。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深沉的声嗓重重地压上她心头。 她吓一跳,愕然回眸,迎向魏元朗紧绷的俊颜。 “你不舒服吗?”他蹙眉。 “没有,我没事!”她澄清,怕他又强逼自己辞去这份工作,急忙旋身躲开。 她还没琢磨好一个酒店女郎的心路历程,不能就这样放弃! 她匆匆来到店里长廊的最尽头,靠近后门的转角,刚弯过去,便瞥见两道热烈纠缠的人影,急忙又退回。 糟糕!她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事了。 她手掩唇,正尴尬着,一道沙哑的嗓音忽然幽幽扬起—— “你、不该来这里的。” 是赵铃铃。她娇喘细细,气息还残留着激情的余韵。 “我不能来看你吗?”接腔的是同样满蕴情感的男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属于你的地方,我却不能来?”男人一字一句地问,向晚虹几乎能看到他嘴角勾着一抹嘲讽。 “乔旋。”赵铃铃近似无奈地吁叹。 “我知道。”男人嗓音变得黯沈。“你放心吧,我马上就走。” 一阵安静的沉默。 向晚虹背抵着墙,心韵怦然。她能感觉到这沉默的意义,这不单单是无言而已,而是任何言语,都难以倾诉的遗憾。 “你该结婚了。”她听见赵铃铃娇媚的轻笑。“都三十好几了,该不会没有女人肯嫁给你吧?” “你可别小看我。”男人淡哼。“只要我愿意,一票名媛千金等着嫁给我。” “是吗?” “你看着吧!我一定会挑一个最好的。” “那我就先恭喜你了。”赵铃铃仍笑着。 “……我走了。”男人窸窸窣窣地穿上外套。“不用送了。”语落,他没再迟疑,推开后门离去。 一阵清风溜进,旋即,无声地消散在夜里。 向晚虹轻颤着,听着转角的另一边,轻到不能再轻的声响——赵铃铃沿着墙滑落了,坐倒在地。 总是高傲着的夜之女王,原来也有软弱的时候。 向晚虹收凛呼吸,悄悄地转身,朝来时路离去,直到她确定赵铃铃无法发现自己时,才放纵自己静静落泪。 她不该偷听的,她觉得自己好像盗墓者,挖掘到别人最珍贵的宝物。 她知道乔旋,她曾在姊夫家的宴会见过他,他是现任的财政次长,形象清新磊落,是政坛的明日之星。 他走的是光明之路,而赵铃铃却是个活在黑夜的女人,见不得光。 这样的两个人,要如何在一起? 不能的,在他们前方蜿蜒的,是条死路…… 向晚虹咬紧牙关,咬住悲伤的哽咽,她的心好痛,宛如刀割,明明是别人的故事,为何她要如此地痛? “明明不关我的事啊……”她颤着嗓子,泪水滚过颊畔,划下一道灼热的伤痕。 “……向晚虹,你怎么了?” 魏元朗焦虑的声嗓唤醒了她,她怔忡地扬起眸,透过蒙蒙迷雾,亲近他温煦的脸庞。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他急促地追问。“有人欺负你?” “没有,不是。”她用力摇头,泪珠却不争气地又坠落一颗。 “那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展臂拥住她纤肩,又急又气。“我就说了,叫你不要在这种地方打工,看你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知道了,我今天……就辞职。”向晚虹哑声低语。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赵铃铃会对她说那样的话,这里的故事真的太多太多了,她不能承受。 她自嘲地牵唇,颤颤地朝魏元朗伸出手—— “你带我走吧!” 第六章 他果然带她离开了。 跟赵铃铃道别后,魏元朗不放心向晚虹一个人独处,又有许多话想问她,于是领着她回到自己家。 这是她第二次进他屋里,上回是意外,这回却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招待她了。 他将她安顿在客厅沙发上,泡了杯暖暖的可可,温热她冰凉的掌心。 “原来你是为了揣摩角色,才去那里打工。”他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落坐,深思地瞧着她。“你很喜欢演戏吗?” “嗯,我觉得很好玩。”向晚虹点头,浓甜的可可香在鼻尖缭绕,她深深地啜饮一口。“我从高中时就参加学校的话剧社,现在也加入一个业余剧团,我们最近就会有一场公演喔。” “是吗?”魏元朗打量她喝过热饮,逐渐红润的脸色,心念一动。“所以那天晚上你在酒馆外,也是在揣摩角色?” “嗯,我这次演一个酒家女,可怎么样都演不好,所以我想是不是该去酒馆喝酒试试看,至少要知道大醉一场是什么滋味。” “你没想过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很危险吗?”他不赞同地皱眉。 “我知道啊,”她轻声呢喃。“所以这次我才请铃铃姊帮我,她说我可以在她店里打工,她会保护我不受客人骚扰。” “嗯。”魏元朗颔首。若是赵铃铃曾如此保证,他的确无须担忧,只是想到她这阵子在酒店多多少少还是被客人吃了豆腐,仍有些不悦。“铃铃虽然是妈妈桑,也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你,瞧你今天不就被欺负到哭了吗?” 她扬眸,睨他一眼。“我哭,才不是因为被欺负。” “那是为什么?”他不懂。 “因为那里有太多故事了。”她幽幽地解释,简略叙述今晚的经过,但跳过赵铃铃与乔旋详细的对话内容。“铃铃姊说的对,我承受不住。” “你的意思是,因为别人的故事太悲伤,所以你也跟着难过?”魏元朗好意外。 “嗯。” 他不敢相信,愕然望她。 他自己也是个常听故事的人,他的朋友们都爱对他吐烦恼、诉心事,他听着,虽然会替他们分析其中因果,找解决办法,却从来不曾因此动摇情绪。 有时,朋友们还会恼他太超然、太理智,总是悠哉地置身事外。 可这女孩,却傻傻地将别人的喜怒哀乐当成自己的,跟着忧愁跟着痛,难怪她会承受不住。 “你怎么那么笨?别人的事关你什么事?”他轻声责备她。 “我知道啊。”她轻轻叹息。“我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可能是入戏太深吧?” 入戏太深—— 魏元朗心神一凛,眼色郁沈。这傻女孩莫非真将自己的人生当成一场角色扮演游戏? “你以后想成为演员吗?你想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他试着分析她的心理。 她摇摇头。“我没想那么多耶,我只是觉得演戏很有趣而已。” “你不想成名吗?比如到美国百老汇闯荡一番,有一天拿到东尼奖之类的?”这是每个舞台剧演员的梦想,不是吗? “东尼奖?我?”向晚虹失笑。“不可能啦,我没那么有天分,而且我只想快乐地演戏,能得到东尼奖的演员可都是经历过一番痛苦淬炼的。” 也就是说她玩剧团真的就只是纯粹好玩而已,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远大目标,也不曾怀抱过任何梦想。 他不能理解。 该说这样的人生浑浑噩噩吗?她做任何事,出发点似乎都是为了玩,演戏好玩,旅行好玩,当短期派遣员工,换过一份又一份工作,也是好玩。 她究竟曾不曾认真地面对过生活,思考未来的方向? 现在的七年级生,都是如此吗? “你觉得我很奇怪吗?”她仿佛看透他的思绪,眼潭如月下的湖,潋滟着迷离月色。 他怔怔地凝望她。 她是奇怪,与他来往的都是些成功的熟男熟女,对未来不敢说百分之百有规划,至少心中都勾勒着隐约的蓝图,但她…… “你只想这样,一辈子快乐地玩下去吗?”他试探地问。 “不可以吗?”她反问。 “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不懂。 他与她,仿佛来自两个世界,她是异世界的新人类,而他……是老派无趣的男人。 魏元朗自嘲地勾唇,起身来到吧台,打开半满的红酒瓶,为自己斟了一杯,若有所思地啜饮。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不好的,各人有各人的人生,他无须过问,只要她自己觉得快乐就好。 但不知怎地,他感觉胸口堵得慌,闷闷的,很郁恼,教他眉宇纠结,不能舒闲。 “你听我说,晚虹。”他没注意到自己改了称谓,不再连名带姓喊她了。“你现在也许认为这样的生活很棒、很快乐,但你得想想未来。” “未来?” “对,未来。”他端着酒杯,重新坐回单人沙发,很认真地盯着她。“你不要老是这样傻傻地为人欢喜为人忧,你怎么不好好想想自己的事?” “我自己的事?” “你喜欢冒险,这没什么不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独自旅行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你不可能永远遇到好人。你喜欢体验不同的工作,也ok,但如果将来年纪大了,手边却没一点积蓄怎么办?你有保险吗?有存退休金吗?有没有好好规划自己未来的生活?或者你家境很好,是千金大小姐?” “才不是呢!我看起来像吗?”她摇头,苦笑。“我是平凡人家的小孩,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是跟我姊姊相依为命长大的,她现在结婚了。” “难道你想让你姊姊跟姊夫照顾你未来的生活?” “我才不会那么没志气呢!”她抗议地轻嚷。 “这就对了。”他严肃地颔首。“你不想老了拖累别人,现在就该多想想未来,难道你以为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男人,宠你一辈子?” “魏元朗!”她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你这是在对我说教吗?”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他懊恼地低嚷。她以为他喜欢自己像个老头对她碎碎念吗?问题是——他倏地蹙拢眉苇,焦躁地狠灌一大口酒。“你呆呆的,想法太天真,像你这种女孩,最容易一头栽进浪漫陷阱,被男人给骗了!” 没错,他愈想愈觉得可能,这女孩看来就是会痴心追爱的那一型,她能为爱舍弃一切,为爱走天涯。 她会痛死,她会愣愣地由着爱在自己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伤口,却不懂得闪避,当那鲜红的血痕是英雄的勋章。 她说不定还以那勋章为傲…… “我拜托你,你认真想想!”冒着火苗的眼灼视她。“人生不是一场游戏!” 向晚虹震撼。 她怔望着眼前为她着急的男人,他是真的关怀她,他眸中炽烈的火,温暖她心房,却也烫出一个深深的凹洞。 她曾以为他讨厌自己,但一个人若是讨厌另一个人,会如此为她焦心吗? “魏元朗,你不讨厌我,对吧?”她怔怔地问,嗓音很沙哑,很柔软,仿佛轻轻一折,就会破碎。 “我怎么会讨厌你?”他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 她浅浅弯唇。“那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你不是从认识我第一天开始,就缠着要跟我做朋友吗?”他略带无奈地反问。 是啊,她的确是。 向晚虹自嘲地微笑。从那天在电梯里他猜到她背包里装的是套装与高跟鞋,她便好想、好想交这个朋友了。 她蓦地起身,轻盈地落定他面前,俯下螓首,莹亮的水眸直瞅着他。“魏元朗,你是那种怀念过去的男人吗?” “什么意思?”他不解。 意思是,他是否还牵挂着前女友?是否还爱着那个不论外貌、学识,成就、生活方式……各方面都与他十分相似且匹配的女人? 她很想直率地问,但她毕竟是个女生,有点矜持也懂得羞怯的女生,于是她选择稍稍拐弯抹角。 “礼哲很怀念他的青春年少,你呢?你也会吗?” “礼哲?”他眉峰一凛。“你叫他礼哲?”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好到可以直呼其名了? “这不是重点!”她叹息,没察觉到他正默默地吃味。“你快回答我的问题——你比较思念过去,还是宁愿展望未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疑惑。 好伤脑筋啊!为伺他就是不肯痛快地给她一个答案呢? 向晚虹又是一声叹息,腰身弯得更低了,俏丽的脸蛋离他更近了,清澈的眸光恋慕地雕着他俊朗的五官。“因为我发现有一件事,很不妙。” “什么事不妙?”他戒备地僵着身子。这女孩怎么愈靠愈近?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她幽幽地表白。 “你什么?!”他呛得气息凌乱,方唇震惊地颤着。 “我喜欢你,魏元朗。”她轻声低语。 他几乎没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只看到她粉嫩的唇瓣如花,开着,舞动着,勾引他神魂。 然后,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移了一个呼吸的距离,他与她的唇,斗上了,像两尾刚学会吵架的接吻鱼,在荡漾着绵绵甜意的水里,纠缠着彼此,追逐着彼此,一次又一次地啄吻,诉说着道不出的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足够让一尾鱼走上陆地的悠长岁月,他们终于不再斗了,松开彼此,双眸相互凝照,仿佛意欲望进对方灵魂的最深处。 他吁然长叹,为这场缠绵的斗吻下了结论—— “你不能喜欢我。” “为什么不能?”她问。 “我们不适合。”他答。 “这是你习惯用来拒绝女生的托词,还是你真的这么想?”她显然不太能接受。 “我是认真的!”他强调。 她太年轻,他却老了,她崇尚冒险,他的生活已定型,她甘心为爱痴狂,他却宁愿远离这不受掌控的玩意儿。 她会搅乱他平静的人生! 魏元朗闭眸,深深地、深深地呼吸,无须静心思索,他已能想像两人若是腻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 “你会受伤的。”他沙哑地劝告她,心房似有利刀在磨,隐隐痛着。“不要笨到飞蛾扑火。” “我不怕受伤。”她近乎天真地保证,粉色的唇,甚至绽开一朵灿烂的笑。“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你想像的那么笨。” 这傻呼呼的笨蛋!还说她不笨?不笨的话,方才怎会主动送上自己的唇由他轻薄? 魏元朗气到磨牙,怒火在胸口灼烧。“总之我不许你喜欢我!向晚虹,收回你的感情,听到了吗?” 笑花顿时枯萎。“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心情,你无权命令我!”她似乎也恼了,与他对呛。 “你!”他蓦地握拳,重捶沙发。 向晚虹骇一跳,知他真的怒了,暗暗咬唇,片刻,灵机一动,婉转地为自己争取转圜的余地。 “先别果断地拒绝我,魏元朗。”她软声央求。“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证明我们并不是那么不适合,好吗?” “我不认为你做得到。”他冷淡地撂话。 但她当他是应许了,至少他没直截了当否决她的提议,不是吗? 是夜,向晚虹回到自己一房一厅的小公寓,她坐在客厅懒人垫上,点着香精蜡烛,思索着。 她该如何让魏元朗喜欢上自己? 那男人活得太自得其乐了,他不缺什么,也不必谁来照顾,他不像某些男人,没了女人在身旁打理,生活便一团乱,身陷猪窝里,他不需要女人做便当,因为他自己就能烹调一桌好料理,他不寂寞,不怕找不到人陪,因为他有一大票好朋友。 魏元朗,他并不需要爱情来拯救,爱情若能征服他,只会是因为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 她,能找到那根弦吗? 坦白说,她不太有把握,他太成熟,太复杂,他生活在与她不同的世界,她很难打进去。 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试试看! 她不是第一次喜欢人,却是第一次想将自己的全部献给他,她的唇,她的心,她的笑与泪,任何时候他想要,她都愿意给。 为了能让他喜欢自己,她愿意做任何尝试。 于是隔天,她又变回那个捣蛋女孩了,她精心设计每一次巧遇,缠着他,逗他说笑,她相信,只要与他多接触,她一定能找到他内心最神秘的那根弦。 “要不要再去溜直排轮?” 某日下班,她又神出鬼没地现身在魏元朗的爱车前,他已不再吃惊,只觉懊恼,狠狠白她一眼。 “怎么又是你?” “想找你玩嘛!”她歪着脸蛋,无辜地笑着。“溜直排轮,要常常练习才会进步喔!” “我说了,不要再来找我!”他不理她,迳自打开车门。 她却一溜烟轻巧地钻进车厢里,坐上副驾驶席。 他瞠目结舌,一时愣在原地。 她巧笑倩兮。“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可以一起玩吧?只是溜溜直排轮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瞪她。“向晚虹,你下车!” “我已经坐上来了。”意思是,谁也别想强迫她下车。 他不吭声,火焰般的眸光毫不容情地灼烫她,她凛住心韵,几乎要软弱地承认自己快融化。 她深呼吸,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气,继续耍赖。“魏元朗,你不要再苦着一张脸了——对了,如果我能在一分钟之内令你笑的话,你就答应我,再跟我去溜一次直排轮好不好?” “我不会笑的。”他不屑她的提议。 “是吗?”她不服气,静默两秒,忽地开始挤眉弄眼,皱鼻歪唇,扮起一张张丑怪的鬼脸。 他眼神霎时空白,无语地瞪她。 她费尽心思逗他,眼球如剔透的弹珠,滴溜溜地滚动着,他双目圆瞠,不能相信有人的眼珠能活动到那种地步——她是小精灵吗? “怎么还不笑啊?”她扮得累了,停下来,稍稍歇口气。“难道是本姑娘功力退步了吗?” 见她猛敲自己的头,又是不信,又是苦恼,他不禁哧声一笑。这傻女孩!她究竟还想怎样耍宝? “呵呵,我就知道,你笑了!”他爽朗的笑声宛如最热情的星火,瞬间点亮了她的脸。“告诉你,这是我跟我姊之间的秘密游戏,以前我们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这样比赛扮鬼脸,看谁能先逗对方笑,谁就赢了。” 唉,他认输了。 魏元朗不再挣扎,认命地坐上车,发动引擎,回转方向盘,将爱车开出停车格。 向晚虹微笑欣赏他的臂膀因转动方向盘而拉出的有力线条,他开车的姿态,好潇洒又好帅气。 “你们姊妹俩常常不开心吗?”他沉声问。 她愣了下,半晌,嫣然一笑。“爸妈过世以后,我们寄住在亲戚家,有时候难免会听到一些闲言闲语,学校的同学也会欺负我们。” 他瞥她一眼,眉苇揪拢。“为什么你回想起这样的过去时,眼睛还能笑?你不觉得难过吗?” “已经过去的事了,为什么要难过?而且我很幸福啊!我有个很棒的好姊姊,她很疼我的,不论谁想欺负我,她都会挡在我身前。”提起最疼爱她的姊姊,她神情变得好温柔,唇畔似噙着蜂蜜,流淌着浓浓的甜。 他看着,心跳一阵失速。“你姊姊很保护你。” “没错!”她用力点头,再同意也不过了。“所以我有什么好哭的呢?比起许许多多孤单的人,我已经很幸福了。” 他怔忡,半晌,方唇一扯,蕴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况味。“你很乐观,怪不得你的生活会是这样的。” “怎样?你又要唠叨我不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了吗?”她装生气,嘟起粉唇。 他没心情陪她耍幽默,悠悠叹息。“我说得很清楚了,晚虹,别再靠近我,我会伤害你。” “我也说得很清楚了,你别这么快下定论,至少给我努力的机会。”她反驳。 他横她一眼,她闪亮晶灿的眸却瞬间夺去他的呼吸,好片刻,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怎么都说不听呢?” “说不听的人是你吧?”她手擦腰,摆出一副小辣椒的架式,却是笑吟吟的。“顽、固、老、头!” 魏元朗一呛。 说他顽固老头?他不是滋味地磨牙。“向、晚、虹!” “怎样?”她眉眼弯弯。 他闭了闭眸,不去看她讨好的表情。“我送你回家。” 她一愣。“你不跟我去溜直排轮吗?你刚才明明笑了耶!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我没答应过你任何事,也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他语气冰冷,话说得绝情。“你给我乖乖回去!” 她气息一凝,默然。 他不知自己是否伤了她了,但她迟早得学会认清,伤口并非受难的勋章,只是磨人的痛楚。 他狠下心不理她,漠然开车,将她送到她家楼下,一扇油漆斑驳的大门前,她没反抗,静静下车。 他深沉地目送她离去,他以为她会放弃了,或至少失落几天,但她却忽然旋过身,很骄傲、很开朗地朝他扬起下颔。 “魏元朗,今天我听你的话,乖乖回家,可是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的,拜!”她笑着对他道别,笑着离开他的视线领域。 那不可思议的笑,在好久好久以后,仍宛如一缕轻烟,淡淡地缭绕在他心口。 湛蓝的天空,曳着一抹流云,长长的、淡淡的,很像是那天他见到的笑,在他记忆里缠绵。 魏元朗仰首,看云,一时失神。 “怎么了?元朗。”一道清雅的女声轻轻地拖回他迷路的思绪。“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他蓦地定神,望向一张写着担忧的秀颜。“抱歉,亚菲,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叶亚菲问。 “烦人的事。”他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苦笑。“算了,那不重要,你不是要我教你溜直排轮吗?鞋子换好了吗?” “还没呢!”叶亚菲坐在公园花坛边,苦恼地瞪着脚上鞋带缠成一团的轮鞋。“没想到这鞋子穿起来还挺复杂的。” “你第一次穿,怪不得会这样,我那时候也是奋斗半天呢!”他笑,很自然地蹲下来,替前女友系鞋带。 他举动流畅,似是漫不经心,叶亚菲却怔住了,愣愣地瞧着他。 有多久,他不曾为自己穿鞋了?记得在两人恋爱谈得最热烈痴狂的时候,他偶尔会玩笑似地伺候她穿鞋,说自己是在服侍女王。 很久,没当他的女王了,她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 “哪,你站起来试试。”系好鞋带,他抬头问:“会不会太紧?太松的话也不行,脚踝容易扭伤。” 她扶着他肩膀,缓缓站起来。“不会,大小刚好。” “好,那你等我。”他也坐上长椅,为自己换上直排轮鞋。 她看着他俐落的动作。“你常常溜直排轮吗?” “最近溜过几次。”他微笑。“我也还是个初学者,技术不太好,你别期望太高。” “是谁教你溜的啊?”一个大男人,会忽然热衷起直排轮,她实在难以想像,也才会好奇地央求他也教教自己。 她想知道,究竟这玩意儿有什么魔法,能让她这位前男友着了迷? “一个朋友。”他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这令她更好奇了。是什么样的朋友?男的女的?会是那个最近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女孩吗? 叶亚菲很想问,但她问不出口,他们已不再是从前那对任何心事都彼此分享的恋人了,虽然仍是朋友,但她感觉得到,魏元朗在两人之间隔下一道微妙的分际。 他其实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一个男人,表面温煦和蔼,但某部分的他,是很硬很冷的,而她已经失去了令他软化的特权。 “你发什么呆?”他笑着调侃。“不是说要学直排轮吗?刚开始就想偷懒了啊?” “我像是会偷懒的人吗?”她收束黯然的思绪,睨他一眼。“来吧!随时恭候教练指教。” “要教你可以,别怕摔喔,摔伤了我概不负责。”湛眸闪烁幽默的光。 她嫣然一笑。“知道了,我保证不跟你申请赔偿行了吧?” 于是,一个教、一个学,一个本来技术就不怎么样,一个又怕跌倒了受伤,两人相互扶持,溜得摇摇摆摆的,公园的行人经过看见了,都不禁好笑。 “喂,他们好像在笑我们耶!”叶亚菲俏声低语。 “管他的!”魏元朗一点也不注意,为了学会直排轮,他丢脸的次数可多了,已经练就一张厚脸皮。“我们溜我们的。哪,我要放手了喔!” “不要、不要!”她慌得惊呼。“我连站都站不好耶,你不能放手啦!” “不放手的话,你永远学不会。” “可是……” “加油!” 没等前女友应允,魏元朗便松开了手,她一时防备不及,双手挥舞了几下,果然失去重心,身子向前倾。 幸亏他眼明手快,及时展臂揽住她纤腰,否则她怕是要摔得四脚朝天了。 她娇喘细细。“拜托,你、差点害我、跌倒!” “都三十几岁的大人了,你还怕痛啊?”他含笑揶揄。 就因为已经三十几岁了,才怕痛啊!她没好气地在心里辩驳,嗔睨他。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敢冲敢撞的年轻女孩,现在的她,很清楚跌倒了会有多痛,伤口会结成多丑陋的疤。 她已经不年轻了…… “元朗。”她忽地扬眸望他,眼神迷离。 “怎么?” 难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吗?回到曾经纯真浪漫的似水年华。 “亚菲?”他察觉到她神情怪异,关怀地蹙眉。“你怎么了?” 她摇头,正欲启唇,一串熟悉的乐音忽然随风飘来,富有节奏的鼓声,一下下,撞击她心房。 “元朗,你听见了吗?” “嗯,我听见了。”他也竖耳倾听,嘴角浅勾。“是california dreaming吧?” 当向晚虹经过公园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喜欢的男人,和他曾经爱过的前女友,两个人穿着直排轮鞋,并肩坐在公园长椅上,唱着他们年轻时代曾经风靡的英文老歌。 “all the leaves are brown,and the sky is grey。i''ve been for a walk,on such a winter''sday……”(树叶都染黄了,天空是灰色的,我漫步着,在这样的冬日。) 他们随着音响送出的旋律唱和着,笑靥满开,神采照人。 他们大声地唱着,你一句、我一句,像两个孩子似的,丝毫不在意路人奇异的眼光,因为他们已深深地沉醉在美好的过去。 “i''d be safe and warm,if i was in l.a.california dreaming,on such a winter''s day……” (如果我是在洛杉矶,现在一定感到很安全温暖吧!在这样的冬日,梦想加州。) 向晚虹凝立原地,远远地望着他们。 她今天是来找魏元朗的,原想给他一个也许惊大于喜的意外,不料反而是他在他家附近的公园,送给她这样一个惊喜。 她看到一个像大男孩的魏元朗,他笑得好爽朗,那笑容是纯净的,不带杂质的,只有不曾经历过风霜的人,才能那样笑。 他是十年前的魏元朗,还跟叶亚菲热恋着的魏元朗。 “california dreaming,on such a winter''s day……”她无声地跟着唱,跟着感受澎湃在他心海的情绪。 他以前就在美国加州念书吧?他现在是否正怀念着加州的冬日,怀念着当时的点点滴滴? 他很快乐,她感觉得到,她可以从他的歌声、他的笑容,感觉到那渗进每个细胞里的浓浓喜悦。 她伏敛羽睫,感受着、品味着,他是快乐的,他笑着,她浅浅地弯唇,也跟着笑了,泪水却在眼眶里温润。 他坚决不肯陪她溜直排轮,却愿意教他前女友溜…… 她蓦地扬起刺痛的眸。 她是怎么了?她明明体会到的是他的快乐啊!为什么眼睛会那么酸,那么涩,心口拧得好疼? 她应该随他一起笑的,为何眼泪要泛滥? 她应该替他开心的…… “向晚虹?!” 他看见她了,停住了歌声,笑容乍然淡去,眉宇深锁。 看到她,反而让他变得不开心了。 她怅然寻思,深深呼吸,努力让唇畔的笑花开得更甜,更灿烂。她知道,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看到的,只会是她的笑,看不到她藏在眸里,不争气的泪。 她高高举起双手,朝他的方向挥舞,然后用掌心在唇前拱成一个传声筒,传送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谎言—— “魏元朗,你唱歌好难听喔,不要再虐待别人的耳朵了!” 魏元朗阴郁地目送向晚虹离去。 她步履轻盈,像水蜻蜓一般翩然点过他心湖,然后又潇洒地飞走。 她到底来干么的? “她是来找你的吗?”叶亚菲沙哑地道出他心头疑问。 “八成是。”他蹙眉。“她最近很爱闹我。” “她闹你?”叶亚菲扬眉,慢慢地,眸光黯淡了。“那也得你愿意让她闹才行啊。” 他倏地一震,眯起眼。 她观察他不悦的神色。“元朗,直排轮就是她教你溜的吧?” 他点头。“她的技术很好,溜起来就像精灵在跳舞。” 像精灵跳舞? 带着几分梦幻的形容揪住叶亚菲的心房,隐隐痛着。“她一定也摔过很多次,才能学得那么好吧?”她顿了顿,涩涩地扬唇,苦笑。“二十几岁的女孩子真好,她们不怕摔、不怕痛,总是那么勇往直前——” 第七章 她并非不怕受伤,也不是不懂得痛,只是学着让感觉钝化。 她喜欢感受,喜欢深刻地品味所有的喜怒哀乐,但品味太深,那伤便会痛进骨子里,好似在基因上做了记号,会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她怕那样太过绵远的感受,所以学会抽离,她可以想像所有人的心情故事,却不敢真正演出自己的。 其实她是个胆小鬼,一个彻底的胆小鬼,从父母骤然撒手人寰、抛下她们姊妹俩相依为命的那天开始,就成了胆小鬼了。 “姊姊~~” 这天晚上,姊夫出差,向晚虹来到姊姊家里吃晚餐,赖着她撒娇。 自从向初静结婚后,两姊妹已经不住在一起了,但不管在快乐或悲伤的时候,她最想见到的还是姊姊,因为她知道,姊姊会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爱。 可就算在姊姊面前,她也不敢放纵自己演出太伤感的剧码。姊姊自从嫁入豪门,烦恼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多添一桩。 但她不提,向初静偏偏要问,关心妹妹的感情进展。 “你跟魏元朗怎么样了?你不是三天两头去打扰人家,结果呢?究竟有没有撞击出什么火花?”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向晚虹对自己扮鬼脸,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大叔?!那个人的生活简直无趣到爆,我可是去解救他的,不然我看他一只脚都快踏进棺材了!” “哪有那么夸张?”向初静好笑。“人家好歹也是科技公司的大老板,而且才三十多岁,哪有到大叔的年纪啊?” “他活得像大叔。” “你这女生真坏,把人家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的,还这样嘲笑人家!”向初静咳两声,尽量扮出严肃的表情,教训妹妹。 “就说了我是去解救他的。”向晚虹可不承认自己是顽皮鬼。“你知道吗?前阵子我教他溜直排轮,他多没天分啊!摔了又摔,我好怕他跌破头,成了个呆子。”她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想起连日来在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画面——唉,她好讨厌自己,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后来有一天,我经过公园时,竟然发现他在教他前女友溜直排轮——拜托,连他自己都是刚学会的好吗?居然还有脸去教别人,是不是大老板都特别厚脸皮啊?” 她到底想说什么?她不想提起这些的,不愿去深入分析那天明明该笑,却忍不住落泪的心理转折。 她不愿分析,但姊姊似乎猜到了,怔怔地望着她,目光满蕴怜惜。 她的好姊姊,请别这样心疼她…… “我没关系喔,姊,只要他快乐就好。人最重要的,就是过得开心,不是吗?” “但我希望你也开心。”向初静温柔地抚摸她发际。 她心房一拧,偏着螓首,靠在最疼她的姊姊肩上。“我很开心,姊,真的。” 能够认识魏元朗,她真的很开心,就算对他的爱恋注定得不到回报,她也甘愿,因为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她自己选的…… “姊姊好香喔!”向晚虹将脸蛋偎上姊姊肩畔,依恋地嗅着姊姊身上的味道,那味道好清甜、好温馨,令她安心。“姊夫好幸福,每天都可以闻这么香的姊姊。姊,你们在床上应该也很‘性’福吧?”她故意调皮地问。 “你说什么?”向初静巴她的头。 “哇呜!!”她捧住自己的头,可怜兮兮地装痛,一面却又欠揍地声明。“如果不太‘性’福的话,记得要call我喔,我来好好提点姊夫一下。” 向初静二话不说,又巴她一记。 她却笑了,笑得好甜好甜。姊姊打她,一点也不痛,反而让她更感觉到自己是受宠的,是得人爱的。 谢谢你,姊姊,我又有勇气了! 她又有了勇气继续追他。 只是啊,一个女生,除了痴缠,究竟还可以怎么追一个男人?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可她怎么觉得追他这个大男人远比越过千山万岭还难啊?她宁愿去尼泊尔爬山,也比敲开他心房简单! 可她,偏偏就是喜欢他,偏偏好希望他也能喜欢自己。 “这罪,是我自找的。”向晚虹悄然叹息,坐在办公桌前,咬着根棒棒糖,让糖果的甜冲淡胸口的苦恼。 隔壁的大姊忽然拍她肩膀。“晚虹,副总找你。” “喔。”她笑着道谢,匆匆将残余的棒棒糖消灭了,骸骨抛入字纸篓,起身整理仪容,踏进财务副总办公室。 副总见到她,眉开眼笑。 “请问副总找我什么事?”她礼貌地问。 “你跟公司的合约明天就到期了,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们续约?” “续约?”她一愣。 “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你工作勤快,办事有效率,跟部门同事也都相处得很融洽,如果你愿意,我报请人事部聘你当正职。” “可是副总,我这份职缺只是临时的……” “临时也可以转正职啊!”副总笑。“我跟总经理商量过了,他答应我可以聘用你。” 她讶然。“副总的意思是魏总经理愿意让我留下来?” “嗯哼。” 怎么可能?向晚虹不敢相信,他不是很讨厌她一直纠缠着他吗?如果她成为“翔飞”的正职员工,岂不更有机会跟他碰面了? “怎样?我知道你说过不想当正职,不过公司的环境跟待遇真的不错,也很有心栽培你,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 “是,我会考虑。”她怔忡片刻,仍是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副总,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见总经理一面。” “总经理,财务部的行政秘书想见你。” 临下班的时候,魏元朗正坐在办公桌前批公文,内线电话传来秘书的报告。 他愣了愣。“哪个行政秘书?” “向晚虹。” 是她?魏元朗胸口一震。她竟然直接找上他办公室了。 “告诉她我现在没空,不能见她。” “可她说是财务副总安排她来的。” 想拿鸡毛当令箭?他无声地勾唇。以为他会上当吗?“告诉她我在开会。” “是。” “总经理在跟客户开会,不方便见你。”秘书来到小会客室,平静地传达魏元朗的指示。 向晚虹却从她微微闪烁的眼神看出一丝心虚——她说谎,根本没有什么客户,是借口。 “是吗?我知道了。”向晚虹涩涩地牵唇。他不肯见她,早在她意料当中,只是她没想到抬出财务副总的名号也没用。她意兴阑珊地随秘书离开会客室,见转角堆着满满的礼盒与花篮,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秘书解释。“今天是总经理生日。” 她一怔。“是他生日?” “嗯,我们总经理人缘超好的,每年生日都收到一堆礼物,我光帮他拆封整理,写感谢函,就要忙上一整天呢!”秘书笑道。 原来今天是他生日。向晚虹顿时恍惚,回到财务部后,一颗心仍是悬在胸口,不得安落。 他的生日,她至少该表示些什么,但,她能怎么做呢? 她漫然寻思,忽地灵光一现。 简讯的提示乐音响起时,魏元朗正好签完最后一份文件,他吩咐秘书进来取走后,才拾起宝贝的iphone手机,读取简讯。 魏元朗,虽然你是小气鬼,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但本姑娘很有风度,还是祝福你——生、日、快、乐! 这什么啊?魏元朗好笑地看着。那鬼灵精!原来也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但愿她可不要想到什么花招来替他庆生,他担当不起。 他默祷着,提示乐音又响,他急忙读取新简讯。 还有,我知道你不喜欢常常见到我,所以,谢谢公司对我的赏识,我还是不留下来了,多采多姿的派遣生活比较适合我。 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她居然拒绝?他蹙眉。她不是放话说要追他吗?难道不懂“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他对她的吸引力还比不过另一份新工作的挑战? 接下来又有一则新进简讯,他阴沉着脸,点选阅读。 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烦你了,这对你来说,是不是最棒的生日礼物呢?你可要感谢我喔! 明天?魏元朗怔住。这么说,今天是她最后一天上班了?他急急瞥一眼腕表——已经超过下班时间了!她方才是来向他道别的吗?以后,他不会再见到她了吗? 心脏在胸口奔腾,咚咚作响的声浪,在魏元朗耳畔翻卷狂涌,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乎,只觉得一波波仓皇的颤栗窜过骨髓。 他倏地冲出办公室,旋风般的身影吓了秘书一大跳,骇然抬首目送他,他浑然未觉,来到电梯门前,发现灯号全亮在远离这一层的数字,他等不及,奔向楼梯间,手搭扶栏,好似跳远选手,矫健地连续飞越阶梯。 到财务部那层楼时,正巧来得及望见一群女同事进电梯,朝向晚虹挥挥手。 “晚虹,拜拜!记得啊,明天下班后,我们帮你办欢送会,时间要空出来喔!” “我知道,谢谢大家!”向晚虹粲然一笑,耍宝地对电梯内深深一鞠躬。“客人请慢走。” 电梯门关上,锁住一串笑语呢喃,走廊恢复安静。 魏元朗背靠着墙,调匀过分急促的气息,额前发绺薄染汗水,不安分地垂落,为他增添几分难以言喻的性感。 向晚虹察觉到什么,忽地转过容颈,与他湛深的墨眸相对。 “你今天不是最后一天上班。”他冷声指责。 她完全明白他话中涵义,心跳一乱,装无辜地耸耸肩。“我记错日子了,是明天才对。” “你耍我?”锐利的眸刃砍向她。 她心跳更急了,表面却刻意甜甜一笑。没错,她的确是在试探他,她想知道他是不是有点在乎她。 “你特地冲下楼来,是来找我的吧?你舍不得我走?想留我下来?” 他瞪她。“我怎么可能想留你?你走了我最高兴。” “才不是,你只是嘴硬,其实你是想见我的,我知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懊恼地低吼,蓦地旋身,大踏步离去。 她一惊,急忙追上去。“魏元朗!你去哪儿?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嘛!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惊慌的惨叫留住魏元朗疾如风的步履,他回头,眼见向晚虹跌倒在地,不禁焦急。“你怎么了?摔伤了吗?”他扶起她,担忧地问。 她却是扬起脸蛋,俏皮地嘻笑。“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 魏元朗面色一变。这可恶的女孩,竟如此糟蹋他的同情心!他更怒了,气她捣蛋,更气自己的动摇,不禁一把推开她。 向晚虹防备不及,手臂隐隐吃痛,她忍着,笑容依然灿烂如花。“魏元朗,你今天生日,有人帮你庆祝吗?” “当然!”他冷哼。 “那,可不可以也给我一点时间呢?” “抱歉,我行程排满了。” “只要半个小时,十分钟也好。”她软声央求。 他不耐地瞪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我不需要你送的任何礼物! 掷下这句话后,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真希望他的无情与冷淡能令她彻底死心。 但要令那执着的傻女孩死心,怕不是那么容易…… “元朗,生日有什么愿望?”纪礼哲笑问,一面为他斟了杯红酒。 魏元朗定定神,清睿的目光缓缓扫过坐满整间包厢的好朋友,除了叶亚菲与纪礼哲外,都是成双成对,而且或多或少在情路上都曾得他劝告或指点,如今大伙儿幸福美满,自是盼望也能替他这个大媒人实现心愿。 他很庆幸拥有这么一群情义相挺的好友,但说真的,人活到三十几岁了,对生日已没啥特殊感觉,也想不到有什么非得在这天许下的愿望。 “许愿是女生才做的事。”他淡淡地笑。大男人是不许愿的,想要什么,努力去争取就是,怎么能等谁来给呢? “奇怪,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有贬低我们女人的意味呢?”叶亚菲玩笑地扬嗓,在座几位女性纷纷附和。 “不然你们倒说说,你们谁不曾许过有一天白马王子会出现的愿望?”纪礼哲这话显然是想讨战。 众巾帼自是不甘示弱,群雌粥粥,与男人们战成一片。 魏元朗笑着听,聪明地在两性战争中保持中立,心神却时不时地总要飘到远处去——她跟他约十一点半在公司楼顶,难道真会傻傻在那儿等吗? “……对了,我刚来的路上,有看到晚虹。”纪礼哲忽然说,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意味。 他倏地一震。 “晚虹?谁啊?”某位女性友人笑问。 “一个最近常缠着元朗的年轻女生,长得挺可爱的。” “天哪!元朗又多一个仰慕者?这家伙还真是活动灾难耶,走到哪儿都有女人为他心碎。你们还记得吗?上回有个……” 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揶揄魏元朗丰富的“情史”,他却置若罔闻,突如其来地问:“你在哪里看到她?” 纪礼哲目光一凛,半晌,才沉声回应。“我在仁爱诚品附近看到的,她正在发传单。” “什么传单?” “就这个。”纪礼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传单,递给他。“她说他们剧团上新戏,票都卖不出去,所以要努力促销。我看她很辛苦,就跟她买了两张票。” “是什么样的戏?”所有人都好奇,轮流将票要过去看,叶亚菲捏着其中一张,凝眉深思。 魏元朗翻看着传单,又望向窗外,今夜一直下着绵绵细雨,玻璃窗上,点点滴滴都是天空的眼泪。 她冒雨在发传单吗?可淋湿了?不会因此感冒吧? “现在几点了?”他怔忡地问。 “你自己不是有戴表吗?快十一点半了。” “嗯。”他沉吟地颔首,忽地心念一动。“我去公司一趟。” 众人闻言,顿时愕然,纪礼哲不赞同地蹙眉。“元朗,你搞什么?” “抱歉。”他并不解释,起身就走,一路风驰电掣地开车,赶到公司大楼时,已将近午夜十二点了。 他刷卡进电梯,直奔顶楼,推开厚重的安全门,目光流转,立即捕捉到一道窈窕倩影,她正倚着水泥围栏,眺望远方,七分裤下的小腿肚调皮地勾舞着,在半空中点踏节奏,一拍一拍,点进他的心。 她的确在等他,却等得很自得其乐,戴着耳机,轻轻哼着歌。 雨停了,破云洒落的昏黄月光在她身上裁剪一袭迷离羽衣,她穿着,仿佛随时会随风飞去。 他屏息,无声地走向她。 她却还是感觉到他了,蓦地旋过身,望向他的眼眸晶灿如星,藏不住惊喜。 “你来了!”她蹦蹦跳跳地奔向他。 他怅惘地打量她,身上的衣衫半湿,秀发狼狈地纠结——她果然淋雨了。 “你还好吧?”他哑声问。 她莫名其妙。“我哪里不好了?” 他默然,其实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她好得很,怪的人是他吧?为何一想到她在雨中发传单的身影,胸口便揪拧,很不舍地飞车赶来? 他懊恼地收拢眉苇。 “你怎么又皱起眉来了?”她无奈地叹息,顿了顿,瞥了眼腕表。“还有五分钟,来,你快过来!” 语落,她扯住他衣袖,拉着他靠近围栏。 “你想做什么?” “你张开手臂。” “干么?” “你张开嘛!”她软语央求,也不等他同意,小手迳自忙碌地拉直他两条臂膀。“眼睛闭上。” “什么?”他愣住。 “闭上。”葱指轻轻点下他眼皮。 他心弦一颤,不知不觉掩落眸。 “你感觉到什么?”她柔声问。 什么跟什么?他懊恼地寻思,完全不明白她的用意。 “有没有感觉空气凉凉的,闻起来有雨的味道,很新鲜?” 刚下过雨,温度自然微凉了,细雨清洗过的城市,空气变新鲜也不奇怪。 “又怎样?”他毫无感动地反问。 “魏元朗,你有多久,没仔细闻过空气的味道?”温柔的嗓音,在他耳畔缭绕。“有多久,没有抬头看月亮、找星星?有多久,没注意到街边的树木长出了新芽,霓虹灯换了颜色?” 她悠悠地问,他缓缓睁开眼,怔然凝视她。 她亦深深回凝,眼眸逐渐化为一潭清柔的水。“魏元朗,你什么都不缺,你喜欢收藏的那些名表我又买不起,所以我真的不晓得该送你什么好,只好送给你,我觉得很棒很棒的东西。” “是什么?”他哑声问。 “就是这景色啊!”她嫣然一笑,忽地横展手臂,旋舞一圈。“我送你这个有点孤傲的黄色月亮,送给你像彩色棒棒糖的摩天轮,送给你好高好高的101,希望你站上去以后能摘到最亮的星星。” 她细数周遭的好风光,他震撼地听着,这些都是他经常看到的美景,却从未以这样浪漫的角度看进眼里。 “魏元朗,我送你这道温柔的晚风,送你清凉的空气,还有这盆小雏菊。”她忽地弯下腰,捧起一盆开着嫩黄花朵的盆栽。“这是我自己种的,长得很可爱,对不对?养它很简单,你只要偶尔让它晒晒太阳、喝喝水,它就会开开心心长大了。” 他瞠视盆栽。“我不养花。” 她轻声一笑,假装听不懂他明白的拒绝。“你知道吗?在罗马神话里,雏菊就是森林妖精贝尔蒂丝的化身,是个十足的淘气鬼,所以雏菊的花语就是‘快活’。” 森林的妖精,快活的淘气鬼,那不正是她吗?他惘然。 “送给你,希望你永远逍遥快活。”她神采奕奕地献上祝福,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就将盆栽塞进他的大掌里。 他愣愣地捧着那可爱的小雏菊。 她凝望他依然深锁的眉宇,忽然好怕他将雏菊还给自己,悄悄咬唇。“魏元朗,我们来喝茶。” “喝茶?”他又愣住。她脑子里怎么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嗯,我知道你喜欢喝红酒,不过我不懂红酒,不知道买什么好,所以我们喝茶好不好?刚刚下过雨,还有点凉凉的,我煮热热浓浓的奶茶给你喝。” “你煮茶?在这儿?”他狐疑,只见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小小的携带式瓦斯炉,金属茶壶,两只陶茶杯,还有茶叶包跟一瓶鲜奶。“你早就准备好了?” “嗯。”她点头,兴高采烈地在地上铺开一席野餐塑胶布,扭开瓦斯炉,煮滚鲜奶,洒落茶叶,雪白的液体顿时融开一抹淡淡的玫瑰红,然后,她取出一个迷你玻璃瓶,点了几滴。“你猜,这是什么?”她考他。 他嗅了嗅,熟悉的麦香融着奶味在夜色里芬芳。“是威士忌。” “没错!”她拍拍手。“你真厉害。哪,这就是本人特调的爱尔兰奶茶,请客人尝尝。” 她递给他一杯奶茶,他接过,任由陶杯烘热掌心,却一动也不动。 “怎么不喝?很好喝的,放心吧,不会毒死你的,我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你喝喝看嘛!” 他怔望着她漾着甜笑的脸蛋,看她在夜幕里璀璨星亮的眼——她总是这么爱笑,这么快乐,她难道不觉得他对她太过冷淡? 他默默将唇靠近杯缘,啜饮一口。 “怎样?好喝吗?”她期盼地望他。 他品味着,香浓的液体暖了他的喉,也暖了他的心,还有一丝薄薄的酒气,教他莫名地,似有些醉了。 他是否脑子有些不对劲?竟在这午夜时分,在公司的屋顶上,和一个仿佛永不知愁的年轻女孩对坐喝奶茶。 “看,月亮!”她忽然热切地指向天空。“被云遮去一半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好伟显得更亮了。” 他跟着抬首仰望昏黄的新月,是亮了点,还是暗了点?坦白说他分不出来,但也许是胸怀正懒洋洋地舒展着,他觉得今夜的月色似乎美得异乎寻常。 “你生日有什么愿望?”她问他。 她问这做什么?不会又要他许愿吧?他微笑喝奶茶。“我没什么愿望。”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她不信。 他摇头。 “我跟你不一样,我的愿望可多了!”她挥挥手。“我呢,希望这次剧团的演出成功,希望很快又能出国旅行,下次我想去吴哥窟,你去过吗?听说那里的雕刻很壮丽,我想躺在很高的山上看星星,想喝透心凉的雪水,想坐在樱花树下唱歌……” 她喃喃念着自己的心愿,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魏元朗好笑地听着。 毕竟是年轻女孩啊!灵魂还驿动着,不甘心在某处长久蛰伏。 她发现自己数不尽愿望,忽地吐吐舌头,笑了。“我很贪心,对不对?” “你不贪心。”他温声低语。“你只是年轻。”年轻的女孩是有权利作梦的。 她眨眨眼,凝望他眼底闪烁的笑意,胸口蓦地一融,甜甜的,又酸酸的,百般滋味杂陈。 两人静静地喝完一壶奶茶,夜深了,温度渐凉,两人捧着空茶杯,谁也舍不得开口说要走,最后,还是魏元朗先寻回理智。 “我送你回家吧!” “嗯。”向晚虹不情愿,却也只能点头,坐他的车回家。临下车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央求。“魏元朗,你来看我演戏好不好?” “什么?”他一愣,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深深地望他,嗓音沙哑。“我在想,你不喜欢平常的我,说不定会喜欢舞台上的我,也许我的表演会让你很心动。” 他蓦地扣紧方向盘,良久,才涩涩地扬嗓。“就算我喜欢你的表演,又怎样?我喜欢的不是你本人。” “我的表演就是我的一部分啊!舞台上的我,也是某部分的我。所以如果你喜欢我的表演,也许有一天,你会真的喜欢上我。”她笑笑地猜测。 为何她就是不肯放弃?他无奈地叹息。“晚虹,我说过了——” “你想说我们不适合,对吗?”她聪慧地打断他。“你不用一再一再地重复,因为我不相信,只要还有一点点可能,我就不放弃。” 他凛息,望着她唇畔坚定的微笑。他究竟哪一点值得她如此眷恋? “魏元朗,我喜欢你,是真心的。”她慎重地宣示。这是她最后的赌注了,除了这样,她不知还能怎么做。“哪,这张票给你。” 将票递给他后,她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开门下车。 他惘然目送她,一股焦躁的波涛在胸间翻涌,他克制不住,扬声喊:“等等!” 她凝步,回眸。“什么事?” 什么事?他沉郁地望她,喉头干涩,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唤住她。“呃,礼哲说你们还有很多票没卖掉,你打算怎么办?” “你在替我担心吗?”她甜甜一笑。“我会再去街头试着宣传看看,也许有人愿意买。” 也就是说,她还要继续发传单? “给我吧!”大手探出车窗,摊开掌心。 她愣住。 “剩下的票,我全买了。”他解释。“我会把这些票送给我朋友,邀请他们去看。”她不是说希望这次剧团演出能成功吗?至少,他可以替她实现这个愿望。 “你真的要全买吗?”向晚虹惊呼,俏脸绽亮,与月华相映成辉。“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她轻巧地奔向他,啄吻他脸颊。“魏元朗,你真的是一个很棒、很棒的男人,我很高兴自己喜欢上你。” 满蕴柔情的蜜语,轻轻地、不着痕迹地,牵动魏元朗内心深处那根弦。 她很高兴自己喜欢上他?即使他无法回报也无妨吗? 他瞠瞪她,却在她清澈见底的眼潭里,看到了执着不悔的爱恋,他顿时断了呼吸,如一座遭魔法施咒的雕像,凝坐原地。 演出当晚,竟然座无虚席,所有票都卖出去了,好多观众都是剧团成员想不到的熟男熟女,穿着入时,一个比一个有品味。 大伙儿都乐翻了,猜测他们从何而来,只有向晚虹知道,这些都是魏元朗的朋友。他果然说到做到,把他的朋友都请来看了,也得像他那样的好人缘,才有这种号召力。 只是她偷翻起舞台帘幕窥探半天,却迟迟不见她最希望看到的他。 怎么他还不来呢?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她心神不定地等着,剧团同伴们在她身旁匆匆来去,紧张万分地准备上戏,唯有她,呆站着。 拜托拜托!他一定要来。她在心底默默祈求。她希望他能喜欢她的演出,她会尽全力表现,让他看到不一样的她。 蓦地,一道熟悉的身影攫住她目光,她快乐地奔下舞台,朝那人招手。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向她,落定她面前。 “礼哲,你来了啊!”她喜悦地扬唇,左顾右盼。“魏元朗呢?他在哪儿?” 纪礼哲若有所思地望她,好片刻,沉声开口:“他不会来了。亚菲发烧,他去她家照顾她了。” “什么?”她愣住,一时无法消化这个讯息。他不会来了?不来看她演戏? 纪礼哲忽地重重叹息。“晚虹,我知道你很喜欢元朗,但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你们真的不适合,元朗跟亚菲才是天生一对。” 她震颤地望他,脸色刷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是为你好。”他蹙眉低语。“晚虹,你听我说,元朗跟亚菲以前很相爱的,这么多年来,元朗之所以一直不谈恋爱,我想也是因为他还牵挂着亚菲,所以——” “你、你别说了!”她惊慌地打断他。她不要听,不听这些奇怪的流言蜚语,虽然,她早隐隐猜知—— “快开演了,我得去准备了!谢谢你今天来捧场,我们的演出,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语落,她匆匆鞠躬,匆匆旋身,飞奔的倩影宛如在逃避着什么可怕的庞然大物,不许它吞噬自己。 纪礼哲黯然目送她,许久许久,又是一声悠然长叹。 他真厌恶自己,为何要扮演这种摧毁女孩子梦想的狠角色? 只是,为了另一个永远将心事密密藏住的女人,他不得不这么做—— 第八章 “好多了吗?” 魏元朗柔声问,将热热的姜汤盛入碗里,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叶亚菲。 她怔怔地接过,让汤碗温暖自己冰凉的掌心。“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是礼哲告诉我的。”他解释。“他说你已经连续烧了两天了,一直不退。” “我已经好多了。”她喃喃低语,慢慢喝了一口姜汤,脑海不由得浮现一张愤慨的脸孔,以及他沉痛的疾呼。 想要什么,就勇敢说出来!你以为这样傻傻地逞强,白马王子就会发现你的心意吗? 所以,他才将元朗叫过来吗?他要她对元朗说出真心话?叶亚菲茫然思索。 “你怎么了?”魏元朗在沙发另一侧坐下,关怀地望她。“是不是头很痛?还很不舒服吗?” 她摇头,又啜了口姜汤。也许,她真的该说出来…… “元朗。” “嗯?” 她无助地望他,她能在会议桌上面不改色地与最机车的外国客户以英文谈判,却不敢问这男人还有没有一点点在乎自己。 “你觉得十年,很长吗?”会不会长到无法让两个曾经相爱的人破镜重圆? 他默然。 叶亚菲悄悄咬唇。她不晓得他是否明白她话中暗示,又很怕他真的听出来。 “十年,够长了。”良久,他终于黯然扬嗓。“足够发生许多事。” “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颤声问。 “好的、坏的都有。”他若有深意地低语。“十年,够一个大男孩长成男人了。” 所以,他已不再是过去的他了吗?所以,这样的她已经无法打动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姜汤碗,好似要将那暖意渗入微凉的心房。“你喜欢那个女孩吗?” 他倏地一震。“谁?” “你别装傻。”她涩涩地抿唇。“我说的是向晚虹,你的小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飞快地驳斥。 太快了,快到她怀疑他是因为心虚。 她眸光一黯。“今天她的剧团不是有演出吗?你不去看可以吗?” “我已经请礼哲代我向她道歉了。”魏元朗沉声回应,她听不出他语气里是否藏着一丝遗憾。 她凝望他紧绷的侧面,猜测他的心思。为了来探望她,他宁可错过那女孩的表演,是否表示他比较在意她这个前女友? “元朗,你不怕她难过吗?”她试探。“她今天见不到你,一定很失望。” “嗯,大概吧。”他垂眸,眼神似有些沉郁。 她胸口一拧,豁出去了。“你坦白跟我说,你很喜欢她吧?” 他又是一震,眉宇揪拢。“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跟她有可能?她的年纪差不多就跟我们当年分手时一样大。” “也就是说,你跟她的年龄差距,也有十年。”她幽幽地接口。 她和向晚虹,与他的距离都是十年,也许她们的起点是平等的,也许,她还有与那女孩一较高下的机会。 她忽地淡淡一笑。“元朗,你听我说——” “亚菲跟你说了什么?”纪礼哲问。 魏元朗默然不语,把玩着酒杯,望着不远处正和几个外国贵客聊天的叶亚菲。 这天,一个重量级的水墨画大师在家开寿宴,广邀亚洲各地艺文界人士,虽然两个男人从事的都是最冰冷的科技业,跟艺文完全沾不上一点边,但由于叶亚菲的关系,两人也接到了邀请函。 因为公司赞助的展览馆,将为这位水墨画大师特辟一个专门的展厅,叶亚菲最近跟大师的互动十分热络,就连此次寿宴她也几乎算是半个主人,忙里忙外,如花蝴蝶似地四处做公关。 趁她不在,纪礼哲抓紧机会,向好友套话。“你那天去探望她,她应该有跟你说些什么吧?” “她的确跟我说了一些话。”魏元朗深沉地颔首,收回视线。 “她说什么?”纪礼哲追问。 “她说什么,你不是早知道了吗?”魏元朗语气微噙几分揶揄。“是你鼓励她跟我说的,对吧?” 纪礼哲一窒,迎视好友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苦笑。“好吧,看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他顿了顿。“那结果呢?你怎么回答?” “我怎么回答,她没告诉你吗?” “我怎么可能问她这个?”纪礼哲皱眉。“她很骄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她的表白是被接受或拒绝了,都绝不可能让第三者知道过程。 魏元朗静静注视好友,微微一笑。“你很了解她。” “最了解她的,应该是你吧?”纪礼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们都十几年的交情了,还谈过一场疯狂的恋爱。” “是啊,我们的确深爱过。”魏元朗深思地颔首。他想起那天,在公园里,他与叶亚菲合唱着两人都很喜爱的英文老歌,当时,他真的很快乐,好似回到那不知忧愁的过去。“我承认,有时候我回想起过去跟亚菲那段恋情,会有些小小的遗憾,但,也就这样了。” 这样是怎样? 纪礼哲听出不妙的苗头,胸口一震,愤慨地眯起眼。“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拒绝她了吧?” 他没答腔。 “你真的拒绝了?”纪礼哲低吼,俊眸迸裂火花,若不是顾忌这是公众场合,早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疯了!元朗,你明明爱着她的,为什么要拒绝?” “谁告诉你我爱她了?” “不然呢?你这些年来守身如玉是在干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忘不了她吗?” “你把我想得太清高了,我并没有守身如玉。”魏元朗幽默地自嘲。 “那只是一种形容!”纪礼哲快被他气炸了。“总之,你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你却坚持不谈恋爱,难道不是因为你还牵挂着亚菲吗?” “我的确牵挂她,但那只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我才不相信她在你心中跟你其他那些女性朋友一样!” “或许我对她的关心是比其他朋友多一些些。”魏元朗若有似无地叹息,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剖白自己内心的感情世界,有些不自在。“因为她毕竟是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我不可能不牵挂她。”他顿了顿。“可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个眷恋过去的男人,过去就过去了,不能再重来,我不会因此停止前进。” 纪礼哲瞠视他,不能置信。“如果你不是对亚菲有眷恋,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呢?” “因为没遇到一个让我想爱的女人啊!”魏元朗苦笑。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因为他对爱情仍有坚持,不想随便爱,所以至今不爱。“如果遇上了,说不定我也会陷进去的。” “所以呢?”纪礼哲紧盯他,仿佛想从他微妙的表情变化探知真相。“难道亚菲不能让你再一次陷进去吗?” “现在的我,已经不容易再陷进感情漩涡里了,我对自己的生活太满意,实在不觉得有必要改变。” “你的意思是,你就算一辈子单身,也没关系?” “那也没什么不好啊!” 真的,没什么不好。 魏元朗蹙眉,忽地举杯将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酒精灼烧着喉头,也灼烧着他的胸口。“说真的,礼哲,我不想动情,我的生活很好、很快乐,真的不需要找麻烦上门。” 他不要叶亚菲,也不要向晚虹,他谁都不要…… 纪礼哲顿悟,聪明地挑出他话里埋下的线索。“你这话好像是说,麻烦已经主动来敲门了?” 没错,麻烦来敲门了,而且还不许他不应门,坚持要闯进来。 魏元朗懊恼地抿唇。“你知道吗?她送给我一盆小雏菊,而我竟然天天看着那盆花发呆——只是一盆花而已,就搞得我心神不宁了,如果我真的让她进门,我就永无宁日了。” “这个她,是向晚虹吗?”纪礼哲哑声确认。 他沉重地点头。 纪礼哲不可思议地瞪他。“她破坏力有这么强吗?” 破坏力,说得好,就是这三个字。她是森林里最会捣蛋的小精灵,绝对能搅得他生活一团乱。 他暗暗磨牙。“你能想像‘我’,不再是‘我’了吗?” “元朗,你、你竟然……”为情所困! 纪礼哲惊骇,一向置身事外,笑看朋友在情路上跌跌撞撞的魏元朗,终于,也尝到爱的烦恼了! 该放鞭炮吗?这件事如果转告给所有的魏氏友人知晓,大伙儿肯定疯狂鼓掌叫好,全赶来看热闹。说真的,他们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但,他无法相信,令元朗陷进去的竟不是亚菲,不是任何其他成熟智慧的女子,偏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女孩。 “元朗,你……脑筋没问题吧?”他实在不想如此质疑,但的确事有蹊跷。“她只是个小女生,跟你一点也不配。” 魏元朗悚然一震。连他的至交好友都这么说,可见他的顾虑是对的,他不该与她有任何牵扯。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跟她——”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道清灵的倩影忽地飘过他眼前。 是向晚虹,她一身服务生打扮,黑白相间的制服,颈口系着黑色领结,端着盘子在众宾客间送酒的身姿很轻盈、很俏皮,像个淘气少年。 她又来了! 魏元朗郁恼地翻白眼。为什么他到哪儿总是会遇上她?为什么他就是躲不开她? “她怎么会在这儿?”纪礼哲代他道出心中的疑问。 “谁在这儿?”叶亚菲盈盈走过来,好奇地问。 两个男人凛然不语。 叶亚菲扬眉,顺着两人视线的方向望去,眸光一黯,唇角却扬起笑。“原来是元朗的小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魏元朗激动地澄清。 空气中,隐隐窜流着不寻常的风动,向晚虹感觉到了,蓦然回首,恰恰迎向一张冷凝的俊颜。 是魏元朗,他站在落地窗边,正看着她。 他也来了! 向晚虹双腿忽地一阵虚软,差点站不住。她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她只是临时答应代替剧团一个朋友来打工,却又意外与他巧遇。 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抑或难过,她不确定自己有勇气与他相见,尤其当他显然一副很不乐意看到她的时候。 而且他身边,还伴着叶亚菲呢!他们是一起来参加晚宴的吗? 纪礼哲说的没错,他们俩才是天生一对,仅只是并肩而立,就美妙得像一幅画,才子佳人,无庸置疑。 如果她有点风度,就该上前表达祝福,她该潇洒地承认自己败下阵了,终究无法赢得他的爱。 但,一个潇洒认输的角色该怎么演?不可以哭,不能歇斯底里,要表现出最可爱的一面,让他永远记在心里。 就算他不爱她,也绝对不能令他瞧不起。 这个角色很难演,可她一定要演好,前几天那场公演,她在台上忘词发呆的糗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她一定要演好…… “晚虹,我先离开了。” 一道沉寂的声嗓蓦地震醒她迷蒙的思绪,她定定神,回眸迎视向初静,后者看来一脸疲惫,似是情绪低落。 “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她惊讶,姊姊不就是因为很崇拜这位水墨画大师,才来参加晚宴吗?“人家还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呢!” “谁啊?”向初静显得意兴阑珊。 向晚虹心一沉,见姊姊这副模样,她几乎也跟着颓丧,好想弃甲逃逸算了。但不行,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演好这出戏。 “魏元朗啊。”她强装出轻快的嗓音。“我刚发现他也来了呢!” “是吗?”向初静扬眉,总算有点兴趣了。“他是哪一个?” “那个。”她指向落地窗边。“他很帅吧?” “嗯。”向初静打量魏元朗,同意地颔首,顿了顿。“你知道他身边的女人是谁吗?” “是他前女友,叶亚菲。” 向初静闻书,愕然。 “他前女友很漂亮,对吗?跟他很相衬。”戏已经开锣了,她告诉自己,笑容如花绽开,甜美异常。“他从来不带女伴参加宴会的,今天却带她一起来,我知道,他一定还爱着她。” “晚虹,你……” “姊,你先喝杯香槟,等等我,我问问他有没有空。”她不敢看姊姊担忧的神情,递给她一杯香槟后,便匆匆旋身。 怎么办?明明已经上戏了,但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呼吸好凌乱,掌心微微沁汗。 好紧张,自从开始演戏以来,从不曾如此慌乱过。演戏是快乐的,好玩的,她一直当每次演出都是一场角色扮演游戏。 她只是在玩游戏啊!只是一场游戏,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游戏…… “魏元朗,好巧,又遇上你了耶!”她翩然来到他面前,说着曾经说过好几次的台词,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如此令她心碎。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台词,也还是熟悉的那一句。 一切都似曾相识—— “我朋友临时有事,我来替他打工。”她甜甜地笑,努力扬起轻颤的眼睫,望向站在他身边的美丽熟女。“这位是叶小姐,对吧?你们很相配喔!” “向晚虹,你……” 又来了,他又对她皱眉了,他总是对她皱眉…… 向晚虹笑笑地抬高下颔,笑笑地直视他阴暗的眼眸,她希望自己这样的笑够灿烂,够可爱,够不在乎。 “结果你们还是旧情复燃了嘛!那你这几年是在ㄍ一ㄥ什么啊?”她调皮地嘲弄他。 他面色一变。 “就说你们这种大男人,最爱口是心非了。”她端一杯香槟,递给他。“哪,喝一杯,庆祝你终于找到幸福。” 他接过香槟,不悦地瞪她。 她气息一凛,别过眸,不敢看他,端起另一杯香槟,递给叶亚菲,但或许是掌心太滑了,又或者是手发颤,香槟杯竟翻倒了,在叶亚菲美丽的礼服上染透一片粉红。 淡淡的粉红,却似最凄艳的鲜血,放肆地染进她眼底。 她无语地瞪着自己造成的灾难,好想、好想就此消失不见。 她又搞砸了,精心设计的演出失败了,为什么最近她老是演不好自己该演的角色? 现在,她该说什么?怎么办?她好像又忘词了…… “向晚虹!你在搞什么?你做事不能小心一点吗?” 严厉的声嗓如刃,在她心口撕裂一道深深的伤,她顾不得痛,只是低着头,不停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这错,若是其他任何人犯的,他绝不会如此疾言厉色,为何偏偏对她,他非得苛责不可? 他就这么讨厌她吗?她知道自己不够好,不够成熟,不够优雅,就算她拚了命地想装潇洒,还是在关键时刻出错。 她不适合他,不够格当他的理想伴侣,他以为她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吗? 她也……不想再见到他了啊!与其每次见面,都惹得他不开心,她宁愿与他永不相见。 姊姊救我!姊姊…… 在这一刻,她又变回那个刚失去父母的小女孩了,原本温暖幸福的家庭,一夕之间成了荒凉的废墟,她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只有和她一样害怕的姊姊。 姊姊会疼她的,会告诉她一切没问题的,她一定能够坚强地面对所有的难关。 姊姊救我…… “魏元朗,你是笨蛋!”向初静果然过来了,她倾倒香槟杯,使劲泼向魏元朗,不管周遭有多少人在看,她只想为妹妹争一口气。“你以为我妹妹是你眼中那种只会惹祸的麻烦精吗?枉你还是公司的大老板,一点识人之明都没有!你从来没看清过我妹妹,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 痛快淋漓地发飙过后,她牵住妹妹的手。“晚虹,我们走!” 向晚虹默默跟随姊姊。她就知道姊姊一定会保护她,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讨厌她,就算魏元朗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上她,她还有这个姊姊。 她最亲的姊姊,最宠她疼她的姊姊—— 她微笑了,泪水同时灼烫着颊。 魏元朗目送姊妹俩相偕离去的背影,心口隐隐抽痛着。 她看起来好纤细、好柔弱,她总是那么活泼开朗,像朵坚毅的小雏菊,为何在这一刻,却好似一朵即将凋谢的铃兰? 他是否,伤她很重?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何方才要那么严厉地责备她?若是任何其他人犯错,他只会一笑置之,偏偏对她,他无法淡然以对。 他伤了她了,他知道,他早料到,那傻女孩愈靠近自己,只是让她受伤愈深。 他真的伤了她了…… “你还杵在这儿干么?”叶亚菲温柔的声嗓唤回他迷惘的心神。“还不快追?” 他能追吗?他该追吗?如果他追过去,是否只是同时伤害两个女人? 叶亚菲仿佛看透他的思绪,浅浅弯唇。“不用在意我,元朗,我能照顾自己的,我是叶亚菲啊!” 他无语,复杂地望她。 他的前女友,鼓励他勇敢去追另一个女人,她以为他的迟疑是因为顾忌她的感受,她不明白他的自私,不明白他不想为爱失去自己。 “元朗!”叶亚菲催促。 他点点头,终于还是追上去了。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跟那傻女孩说清楚,让她主动了断对他的执念。 他不值得,他其实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好男人,他很坏,很冷很硬,他会伤害她。 他想着,却愈跑愈快,几乎破了大学时跑百米的速度,当时他可是剑道社第一把交椅,是运动奇才。 他以为经过长久的岁月,他已经老了,跑不快了,不料真的飙起速来,竟也能与风相争。 他飞过庭园,在大门外拦住向晚虹,她正倚着围墙静静垂泪,一见到他,震撼不已,急忙撇过头,拭干颊畔泪痕。 他怔望着她仓皇的举动,胸口绞拧。 半晌,她才转过秀颜,瞠圆一双染红的眸。“我警告你,我姊姊马上就来了,她只是跟我姊夫说几句话而已,很快就出来。” “我知道。”他黯然。“我也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 “你、你想说什么?”她戒备地瞪他,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 这么怕他吗? 魏元朗掐握掌心,全身无奈地紧绷——别说她了,就连他,也厌恶自己。 “晚虹。”他轻轻唤她,嗓音是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沙哑。“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她一愣。 “我跟你道歉。”他苦涩地低语。“我刚才不该那样责备你。” 她愕然颦眉。 “我刚刚……是有点失控了,因为你嘲笑我口是心非,说我跟亚菲……其实我们并没有旧情复燃。” “你们没有?” “没有。” 她怔住,傻傻地望着他。 那模样,就像一只曾经受人欺负的小白兔,不敢相信人的温柔,怀疑他是作弄自己。 他的心更痛了。“晚虹,你让我很苦恼。” 她惊颤。“我让你苦恼?” “自从认识你以后,我的生活大乱,我不喜欢这样子,我很满意原本的生活,我觉得我很快乐。” “你的意思是,我让你不快乐?”她颤声问。 不是不快乐,只是……他叹息,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一个男人的世界忽然天翻地覆的可怕。跟她在一起,就好似坐云霄飞车,他永远料不到下一刻会往哪个方向震荡。 “你宁愿从来不认识我吗?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她固执地追问。 他顿时有些无助。他是这样想的吗?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或许吧。” 她倏地凛息,连最后一丝血色也从颊畔褪去,雪白的脸蛋宛如最剔透的冰雕,藏不住透彻的痛楚。 “你……你以为只有你的生活被搅乱吗?我也是啊!”她嘶哑地呐喊,一字一句,都敲进他心坎。“你知道我上回的演出有多糟吗?知道剧团的伙伴把我骂得多惨吗?知道底下有多少观众在偷偷笑我吗?他们有很多都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全都看到我出糗了!” 她出糗了?有那么严重吗? 他愕然。“你只是忘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据礼哲转述,她那晚的表演还是很不错的。 “你根本不明白,重点不是那个,重点是台下的观众几乎都是你的朋友!”向晚虹绝望地瞪他,为何他不懂,她最不愿的就是让他和他的朋友们瞧不起自己? 为何他不懂,虽然她总是笑笑的,一副很开心、很活泼的模样,但她也有不快乐的时候,也识得忧伤的滋味? 为何他不懂,其实她也担心自己配不上他,也怕自己站在他身边,画面很不协调,她很清楚,像他这样见过世面的优质熟男,不会看上她这个莽莽撞撞的年轻女孩。 他以为,她不懂吗? 她只是……假装而已,假装自己与他的距离没有那么长、那么远,假装自己有一天可以追上他,与他并肩同行,她只是好喜欢、好喜欢他,喜欢到无法不经过任何努力就放弃。 就算是徒劳也无妨,就算惹恼他也在所不惜。 可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直痴缠着他只会降低自己的格调,只会令他更讨厌她,她知道,她懂的…… “你不用紧张,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她咬唇,将所有的哀伤冰封在内心最深处。“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蹙眉,凝望她的眼潭隐隐浮过一丝痛楚。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同情我吗?”她讥诮地扬唇。“你错了,我不必你同情,其实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他骇然一震。“你说什么?”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回她再演不好,就没法在他的人生舞台上潇洒退场了,她希望他记得她下台的身影是美丽的,不拖泥带水的。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向晚虹深呼吸,骄傲地抬起下颔。“我只是揣摩角色而已,因为我下部戏要演的就是一个暗恋老板的ol,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而已。”她顿了顿,学着满不在乎地冷笑。“我没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只是揣摩角色,你懂了吗?我其实是在演戏。” 对,她只是在演戏,她告诉自己,只是演戏而已。 魏元朗默然,深深地望她,良久,才沙哑地扬嗓。“你是说,这些日子来,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揣摩角色?”她拉他一起坐上云霄飞车,将他的世界闹得天旋地转,让他变得不像自己,结果,只是一场即兴演出的恶作剧? “没错。”她暗暗咬牙,不许自己的嗓音有些微颤抖。“我演得好吗?骗倒你了吧?就连现在这样对你发飙,也是戏的一部分,你明白吗?” 他黯然无语。 为什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演得不够好吗?骗不过他吗? “我没喜欢过你。”她一字一句,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而且我要谢谢你,因为你陪我演了这一场戏,让我明白自己缺少了什么,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以后当我遇到那个值得我爱的男人时,我会更懂得该怎么好好爱他。” “你会……好好爱他?”他沙哑地问,声嗓似是压抑着什么。 她点头,又强调。“我相信他也一定会好好爱我。” 魏元朗闻言,忽地淡淡地微笑了,他闭了闭眸,品味喉间那猛烈窜上的、浓涩的苦。 “你是不是不相信?”她颤声问。 他怎会不相信?他太相信了,这样的她,值得任何男人全心全意地呵护。 “我相信。”他真诚地低语。 她眼神一变,蓦地撇过头,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再望向他时,已是一张清甜笑颜。 “拜拜,魏元朗。祝你幸福!”即便一颗心教他伤透了,血无声地流,她仍是笑着祝福他,笑着走出他的生命。 他目送她的背影,心脏狂跳,有股强烈的预感,今日她这一走,他永远不会再见到她。 他可以恢复原本平静的生活了,不会再有人不请自来地闯进他屋里,也不会再有人总是用一双无辜的眼,看透他的心。 不会有人强拉他去学直排轮,也不会有人可笑地说要把清风明月送给他。 不会有人左一声嫌他太严肃,右一声笑他是个老头,不会有人逗他闹他,把他气得风度尽失。 她走了,不会再回头,她将永远离开他的世界。 与她的这盘棋,已经下完了,她喊了“将军”,掐住他的喉。 他认输了,不认输不行,棋局至此,没有他耍赖的余地…… “向晚虹!”晚风,送出他声嘶力竭的呼唤。 她听见了,却不肯为他停留,继续前进。 他追上去,心韵和着风鸣,激烈地在耳畔震响,他猛然抓住她,将那纤巧的身子紧紧揉进怀里,占领她的唇—— 第九章 吻,是细细地啃咬她的唇,舌尖舔吮过每一分最细微的纹理,吻,是男人贪婪地需索,女人半推半就地奉献,吻,是彼此相斗,缠绵到底,最后一起沉沦于波涛诡谲的情海里。 他陷进去了,不想、不愿、不甘,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爱神来敲门。 他陷进去了…… “你、这算什么?”长长的纠缠过后,她娇喘微微地推开他,在情欲的涛浪里,挣扎求生。“你、你在同情我吗?我说过了,我没喜欢你,我只是在演戏……” 大手蓦地掌住她脸蛋,他再次吻住她,一口一口,吞下她的倔强。然后,那墨幽的眼潭,深深地、深深地囚住她。 “什么是戏,什么是真心,你以为我蠢到分不出来吗?”他沙哑地低语。“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刚刚跟我说那些话时,心有多痛吗?你的心在流血,而我就是那个害你受伤的人,你以为我不明白这一点吗?” 她怔望他,明眸静静地染红。 他探出拇指,怜惜地抚过她轻颤的眼皮。“如果你以为你的演技好到可以骗过我,那你就太瞧不起我了,向晚虹。” “那……你可以假装看不出来啊!”她哽咽,很不服气。“干么……要点破?” “没错,我是可以假装,假装你真的没有爱过我,我也不曾辜负你。”他叹息,又轻轻地啄了下她的唇,双手松松地揽住她后腰。“我很坏的,晚虹,如果我想装,是可以云淡风轻地当一切没发生过,我比你多了十年的人生历练,演戏的技巧或许不会输给你。” “那你怎么不演?”她懊恼地瞪他灼灼发亮的眼。 “还用问吗?”他又叹息,很无奈,又难掩几分自嘲。“因为我不想演,因为我不想以后再也看不到你。” 这什么意思? 他看得出她正以那漫着迷离水雾的大眼睛问着他,她颤栗着、慌张着,又期待又怕受伤害。 她不敢相信他,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表白,她怕一切只是自作多情。 他毕竟是伤了她了,她的伤口,正剧烈抽痛着…… 魏元朗倏地凛息,心也跟着揪紧了,他展臂将那纤细的娇躯收揽进怀里,呵护着。“对不起,晚虹,其实我是……爱你的,虽然我不太想承认,但我其实早就爱上你了。” “你……骗人。”她呜咽着抗议,脸蛋埋在他胸前,泪水烫着他搏跳不止的心脉。 “我爱你。”他坚定地重复,一次又一次。“我爱你。” “你骗人!”她还是不肯相信。“你明明讨厌我的……” “傻瓜。”男性的气息暧昧地在她耳畔吹拂。“我如果真的讨厌你,你不会有机会接近我。”因为他会拒她于三千里之外。 “可是……”她扬起脸,泪眼迷蒙地望他。“你每次见到我,好像都很不开心。” “我如果不开心,又怎么会舍不得对你冷漠?”他幽默地点了点她俏挺的鼻尖。“我可以不理你的,可我每一次,都像个傻瓜似地被你牵着鼻子走。” “你哪里傻了?”她抡握粉拳,轻轻捶他胸膛一记。“你最坏了!” 他朗声一笑。 她睨他,粉唇娇嗔地嘟起,他看着,又爱又疼,忍不住张口攫住,温存地蹂躏着那好软好软的两瓣唇…… “魏元朗!你在对我妹做什么?” 骇厉的惊呼忽地剪破夜幕,他震住,尴尬地抬头望向勃然大怒的向初静,她咄咄逼人,气势犹如战争女神,准备为保护妹妹而奋战。 “晚虹,过来!”向初静命令妹妹。 向晚虹被姊姊撞破桃色场面,羞得粉颊染霜,她想退离魏元朗怀里,他却不肯放手。 “告诉你姊,你今天晚上要跟我在一起。”他俏声诱惑着。 “不行啦!”她窘迫地摇头。“我姊在生气,而且她好像跟我姊夫吵架了,心情很不好,我不能不管她。” “可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等我先跟我姊谈过好吗?”她安抚地对他微笑。“我会打电话给你。” “那好吧。”为了展现大男人的风度,他固然失望,也只能点头答应,目送她们姊妹俩手牵手离去。 别让我等太久啊!姑娘。 他在心底低喃。 她还是让他等了很久。 也许并不能算太久吧?也许短短几个小时,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对今夜的魏元朗而言,却好似过了孤寂的百年。 他不能定心,甚至不能在屋里等待,他宛如一只无头苍蝇,漫无目标地在夜色里打转。 他像个傻瓜,一个为爱痴狂的傻瓜。 他抬首,仰望着天空那一弯比剪子还锐利的月牙,月牙勾着他的心,咬着、啮着,他胸口很疼,很痛,却是一种温柔缠绵的疼痛。 是甘愿的,认命的,献出自己的心,受情爱折磨。 他看着月亮,想着那夜在屋顶她说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有生以来,不曾收过如此特别的礼物,也料不到,自己会像年轻时一样再为爱痴狂一回。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太聪明,聪明人不会自找罪受,恋爱是傻瓜才会做的事。 原来,他还是傻瓜一个啊! 手机蓦地在他胸口震动,他心跳乍停,手忙脚乱地接电话。 “喂,是我。”他最想听到的嗓音悠悠地、仿佛由时空的对岸传来。“现在打给你好像有点太晚了。” “不,不晚。”他瞥了眼腕表,这才惊觉已过午夜。“你跟你姊谈完了吗?” “嗯,她今晚住我这边,刚刚去睡了。” “她还好吗?” “她跟我姊夫吵架了,闹着要离婚。” “什么?”他一惊。“她是认真的吗?” “好像是。”向晚虹幽幽叹息。“不过我相信我姊夫不会答应的,我看得出来他很爱我姊姊。” “那就好。”魏元朗停顿片刻,涩涩地问:“那,你也要睡了吗?” “你明天要上班,应该不能太晚睡吧?”她试探地问。“你现在还想出来吗?” 他苦笑。“我已经在外面了。” “什么?”她惊讶。“你在哪儿?” “你家楼下。” “你……”她不敢相信。“一直在那儿等吗?” “嗯。”果然是傻瓜吧? “你等等,我马上下去!”她说,却没有挂电话,让自己的呼吸与跫音,一路陪伴他。 他已经等够久了,她不忍再让他多等一分一秒,等待有时是一种煎熬的寂寞,她不忍他受苦。 她一路飞奔下楼,打开公寓大门,他就站在门前,唇角似笑非笑地勾着。 “你真的在这儿!”她怅惘。 “很蠢吧?”他自嘲。 她摇摇头,忽然笑了,笑声如最清脆的风铃,在静夜里摇荡。 他也跟着笑了。 “好吧,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问。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他有些窘。这种时候出门本来就是一件傻事。 “那我们就散散步,随便走走吧。”她柔声提议。对恋人而言,去哪儿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 “好。”他点头,迟疑半晌,大手朝她伸出。 她愣愣地看了会儿他摊开的掌心,然后倏地领悟他的用意,粉颊暖暖地烘热了,递出自己的小手。 大手牵小手,十指紧紧交扣,两个人的心都怦怦跳着,掌心热着,胸口也热着。 月色幽蒙,晚风轻柔地吹拂,树叶偶尔会在林梢沙沙地跳舞。 两人慢慢走着,奇异的情愫在彼此之间蔓延,不知怎地,竟让他们都不敢向对方瞧去一眼。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她细声细气地问,直到现在,还是感觉自己飘浮在真实与幻梦之间。 他沉思片刻。“老实说,我也不太明白。” “什么嘛!”她很不满意这个答案,自眼睫下偷偷窥瞪他一眼。“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去喜欢你前女友?我还以为你们会复合。” “我跟亚菲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握着她的大手,微微一紧。 “可是那天在公园,我看你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她悄悄咬唇,至今忆起他跟前女友快乐合唱的一幕,胸臆仍泛酸。“你一定是回想起跟她谈恋爱的那时候吧?” “嗯,那时候的确挺开心的。”他坦承。“人老了,想起青春年少,总是会有点怀念。” “你也没有很老啊!”她娇睨他。才三十几岁,老爱说自己上了年纪。 “你不也总爱笑我老吗?”他亲匿地摇晃她的手。“一开始还老魏、老魏地叫我。” “那是故意逗你的嘛。” 他微笑。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她又追问。 他想了想。“不知道,或许是从你第一次闯进我家的那天起,我就为你心动了吧?” “那么早?”向晚虹惊愕。“我才不相信呢!”她俏皮地扮鬼脸。“那你为什么一直ㄍ一ㄥ到现在才承认?” “你不是说过了吗?我这种大男人就是爱口是心非。”魏元朗逗她,顺口也嘲谑自己。 她眯起眼。 知她还是不满意这答案,他浅浅勾唇,拉着她走进一座小公园,就坐在一株大树下,由她身后,轻轻将她揽入怀里。 “你听过一句诗词吗?”他低声问。“情到浓时情转薄。” “什么意思?”她不懂。情到浓时,又怎会转薄呢?“是谁写的?” “是纳兰性德,一个清朝的才子。” “我知道他,他有个很深爱的元配,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过世了,对吧?” “嗯。”他点头。“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他的诗词,有一次念了这首给我听——‘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她跟着念,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惆怅,仍捉摸不到诗中真味。“我不懂。” “我以前也不懂。”他微笑低语。“但现在,好像能体会了。” “是什么意思?” “我想是慌了吧。”他静静地解释。“因为知道自己一旦用情,便会深深地陷溺,所以在情未浓时,就警惕自己,别放太多了、太执着了,看淡些、薄情些,才能活得更自在。” 她听着,不禁震颤,幽幽扬起眸,仰望他。“你会有这种体悟,是因为你之前那段感情伤你太深吗?你……那么爱叶亚菲?” “不是亚菲伤我,是岁月。”清睿的眼潭,专注地映着她容颜。“我老了,不能再像年轻时义无反顾去爱了,我怕爱太深,爱太狂,怕爱到失去自己。” 怕失去自己? 她慢慢懂了。“所以你之前才说,我扰乱了你原本的生活。”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突然有另一个人闯进我的世界,我觉得很慌,不知所措。” “你?堂堂一个总经理,会不知所措?”她调皮地逗他。 他笑着伸手揉揉她的头。 “所以你之前一直急着推开我,都是怕我会让你变得不像自己?”她猜想他的心路历程。 “对,你这捣蛋鬼!”他又揉她的发。“你知不知道,当我发现自己被你吸引时,有多惊慌?我已经很久没为女人心动了,偏偏你又只是个年轻女孩,怎么想都觉得我们不适合,你愈喜欢我,我就愈心慌,我怕自己没办法回应你,怕我的薄情会伤了你。” 她哀愁地凝睇他。“我真的那么不适合你吗?我是不是很配不上你?” “你很好,非常好,是我以前想太多。”他倾下脸,与她粉嫩的颊相贴。“现在我明白了,经验会告诉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什么可能,什么不可能,但经验也会局限我们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跟你还是可能的喽?”她小心翼翼地问。 “就算不可能,你也会把一切变成可能吧!”他宠爱地揶揄。 “算你聪明!”她笑嘻嘻地赞许,瞅着他的眼,清灵剔透。“你逃不过了,魏元朗。”小手忽地抓起大手,指向天边的新月。“我以月亮的名义发誓,从今以后,会追缉你到天涯海角。” 他哧笑,这宣言实在愚蠢,但不知怎地,却在他胸口倾倒一坛蜂蜜,甜得化不开。他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快乐,可跟她在一起,似乎会得到更多意想不到的快乐。 “奇怪!为什么男生的手这么大呢?”她轻声呢喃,掌指印着他的比大小。 他掌心一翻,将她柔荑牢牢地擒住。“逃不了的人,应该是你吧?看,我一下子就抓住了。” “你抓住我的人,可没抓住我的心。”她娇娇地反驳。 “是吗?好,那我倒要看看,你的心躲到哪里去了?是在这儿吗?” “喂!你干么乱摸啦?大色狼!” “好吧,你不喜欢我碰你,那我以后永远不碰了。” “嘿!你这人很讨厌耶~~” 月光温柔地爱抚着一对有情人,花草树木害羞地偷听着恋人间傻里傻气的絮语,向晚虹背靠在魏元朗暖烘烘的怀里,笑颜甜蜜地含苞,他禁不住情动,轻轻舔吻她透白可爱的耳壳。 从那天在酒店里乍然看见她,他就想这么做了,其实他跟那个日本客户也没分别,一样对她怀抱色心。 “呵呵……好痒喔!”她轻笑,想捣住耳朵。 他却不容她躲,钳握她的手,滚热的方唇从她耳壳一路挑逗至锁骨,她细细喘息,颈动脉搏动着激情的韵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饶过她,却苦了自己,极力调匀呼吸,克制情欲。 两人静静看了会儿月色,享受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美好,然后,她柔声扬嗓。 “魏元朗,你学生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想你一定从小就很有异性缘吧?一定有很多女同学很爱慕你。”说到这儿,语气不免噙着几许酸味。 “你说呢?”他低低地笑。 “魏元朗……” “不要再这样叫我了。”他阻止她。“你都可以叫礼哲的名字,为什么非要连名带姓地叫我?” “为什么不行?”她娇嗔。“我偏要这么叫你,魏元朗、魏元朗、魏元朗……” “够了吧?又不是中学生。”他无奈。“只有学生时代才会这样叫同学吧?” “人家就是想做你的同学啊!”她撒娇。“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叶亚菲,她认识十年前的你,知道你那时候是什么模样,我却只能想像。” “你这是吃醋吗?”他逗她。 没错,她的确在吃醋,好酸好酸的醋,酸到她脸蛋都皱成一团了。他不懂得,来不及参与他的过去,她有多遗憾啊! “魏元朗,恭喜你,你这次模拟考又拿全校第一名了!”她闭上眼,假装自己是他的女同学,顶着清汤挂面头,很开朗又有些害羞地对少年时的他笑着。“魏元朗,你剑道比赛又得奖了,好厉害喔!魏元朗,你会不会这道数学题,教教我好不好?魏元朗,你怎么可以忘了带手帕卫生纸……” “什么手帕卫生纸?”他好笑地轻敲她的头。“你小学生啊?”而且还是小学低年级。 她也笑了,却淘气地继续演出。“身为班长,居然忘了带手帕卫生纸,老师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是不良示范,懂不懂?” “你这卫生股长,管得还真不少嘛!”他好玩地配合她演起来。 “魏元朗,你连指甲都没剪!”她惊骇地喊。 他翻白眼。“小姐,我没那么不爱干净好吗?” 她不理他,一幕又一幕地演下去,一句句对白都像一根最轻柔的羽毛,搔痒他的心。 “魏元朗。”她忽然放软了嗓音,叹息似地唤着他。“你不要难过,我知道失恋很苦,可你不要怪自己,不是你不好,只是时机不对,所以你跟她错过了,你不要伤心,不要……哭。” 她在说什么?他震撼地听着。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痛很痛,也许连作梦时都在痛,可是恶梦一定会醒的,你相信我,一定会醒。” 是真?是幻?他在过去或是现在?他竟有些分不清了,眼眸酸涩,心微微拧疼。 “我跟你说,魏元朗,以后有一天,会有个很烦人的女孩吵着闹着要爱你,她会爱你很多很多,爱你很深很深,你想要多少,她都会很努力地给你,她会跟你一起幸福地过后半辈子——所以,你不要难过了,好吗?” 他心弦颤动,蓦地拢臂拥紧她,紧紧地,将她刻进骨肉里,脸庞搁在她莹腻的肩颈间,嗅着她深情的女人香。 “我也跟你说,向晚虹。”他嗓音低哑,喉间汹涌着一波教他心悸的酸潮。“以后有一天,你也会遇上一个很自以为是的男人,他总是欺负你,让你伤心,害你流泪,可你不要怪他,他只是……只是太笨了,爱闹别扭,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你……请你一定要原谅他,好吗?” 她浅浅一笑,握起他的大手,在那掌背上印下温柔一吻—— “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所以那天晚上,你们就这样呆坐在公园里,聊到天亮?”纪礼哲不可思议,看着好友的眼神好似怀疑他在“起肖”。 魏元朗笑,并不觉得窘,大手探入桌下,悄悄握住一只暖热的小手。 向晚虹一颤,尴尬地望向他,羽睫眨呀眨的,仿佛在问他这样好吗? 好,当然好,他不介意什么大男人的面子,只想跟全世界分享他现在的幸福。 纪礼哲旁观两人眼神交流,约莫也猜到了这对恋人正沉醉在浓浓的甜蜜里,他笑了,礼貌地别过眼,不再窥探。 几分钟后,一群好朋友陆陆续续来了,团团围坐一桌,好不热闹。 “晚虹,我来给你介绍。”魏元朗一一点名。“礼哲跟亚菲你已经认识了。哪,这是于品甜,当初就是她把我从美国挖回‘翔鹰’工作的,旁边是她老公,赵希唯,他们最近生了对龙凤胎,很可爱!这是墨未浓,我大学学弟,还有他的未婚妻,庄晓梦,这两个当初谈恋爱时可好玩了,闹到全公司都晓得他们的绯闻。这是沉静,这女人超酷的,她男朋友孟霆禹被她吃得死死的。霆禹以前在谭昱手下工作过,谭昱我跟你提过了,是我高中时的竞争对手,剑道也是一等一的强,现在跟他老婆荆晓晨住在美国。还有这位是……” 足足花了好几分钟,魏元朗才简介完这群特地前来聚餐的好朋友,而这还只是他交友圈的一小部分呢! 向晚虹仔细聆听,对每个人都送上最甜美的微笑,每个人也都回给她最真诚的招呼。 服务生送上菜后,众人一面开怀大吃,一面热烈地探问两人相识相恋的过程。 “说真的,晚虹,我们谁都没想到元朗会再为女人动心耶!”于品甜笑道。“他这人女性朋友虽然多,却谁也没能跟他传绯闻,我们都说他像传道士一样,清心寡欲。” “对啊,我还以为学长会一辈子守身如玉呢!”墨未浓调侃地插嘴。 守身如玉?向晚虹眨眨眼,朝魏元朗送去嘲讽一瞥,后者不着痕迹地抿唇,似笑非笑。 “我们都很好奇,你是怎么驯服他的?”沉静笑问,若有深意。 “对啊、对啊!请务必跟我们分享秘诀。”其他人乐呵呵地催促。 哪有什么秘诀啊?能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因为“烈男怕缠女”吗?很丢脸耶! 向晚虹羞赧地敛眸,颊叶红霜染透,她端庄地坐着,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谐谑,很少开口。 魏元朗察觉到她的异样,悄悄俯近她耳畔。“你在演戏吗?” “什么?”她怔住。 “在我朋友面前,你不必假装淑女。”他嗓音含笑。 她一震,蓦地扬眸,狠狠地白他一眼。 什么嘛!他根本不明白她的苦,在座的个个都是他的好朋友,每个年纪经历都与他相似,他们跟他是同一个世界的,只有她,格格不入地像个不速之客。 她很怕他的好友们认为她配不上他,他不懂吗? “你别担心。”他看透了她惶惶不安的思绪,淡淡牵唇。“我保证他们都会很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她不以为然地反问。 “因为他们知道我爱你。”他温煦地望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宽慰她。“他们一定会发现你的好。” 因为他爱她,所以他的朋友一定会喜欢她、接受她。 她震颤地望他,从他无尽包容的眼潭里,读见这样的心语。 她微笑了,高悬在胸口的芳心终于平静地安落,她明白,只要有他在,她可以尽情做自己。 她不再害羞了,也不再担忧自己的表现会不得体,放松紧绷的神经,和他的朋友们自在地谈笑。 如果他喜欢她,他的朋友就一定会喜欢她,她愿意如此相信,因为她相信他。 她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活泼开朗的小精灵,偶尔会逗逗他,教他不由自主地发笑,然后他会偷偷用力捏她的手,惩罚她的淘气。 很痛耶!她哀怨地瞥他,指尖掐他掌心,当是回敬。 他威胁地眯起眼。 她不甘示弱地抬高下颔。 两人无言地争斗着,空气中火花四射,电流滋滋作响。 众人感觉到了,暂停交谈,旁观这对恋人打情骂俏,大伙儿都偷偷笑了,已婚的不禁想起当初交往的时候,未婚的忆起美丽朦胧的暧昧期。 恋爱,果然是最甜蜜最美妙的啊! 他们都很高兴,一直独自快乐着的魏元朗,终于找到能够共同享受人生的理想另一半了,未来他的快乐成双,幸福也会加倍。 祝愿这对有情人,携手到永远—— 番外一 【番外篇:与你携手未来】 “我想去吴哥窟!” 某日,戒不了旅游瘾的向晚虹再度发作,缠着魏元朗大声嚷嚷,她眨着晶灿的双眼,很无辜,却也很鬼灵精地瞧着他。 他知道,她是在邀自己一起同行。 他故作严肃地咳两声。“你别忘了,本人可是堂堂总经理,哪能说走就走?那公司怎么办?” 她不说话,继续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瞧着他。 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但你一定会后悔。 哦?为什么? 因为你会失去一个丰富人生体验的好机会! 是吗? 两人经过一番眼神角力,他忽地朗声笑了,投降认输。 去就去吧!反正只是短短几天的旅行,也不是太难乔,只要将一些重要公事先行处理好就ok了。 于是一个礼拜后,两人坐上飞机,飞往那个十年前才刚结束内战的国度。刚下榻吴哥城里的饭店,向晚虹便迫不及待拉着魏元朗去拜访那些经过千年的风化,虽然已残缺不全,但仍显现出当时风华的美丽古迹。 他发现,她真的是个爱作梦的女孩,她会傻傻地坐在护城河畔的石阶上,对着城门发呆,在脑海里描绘着久远以前的情景。 她还会自己编故事,当国王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通过正门时,遥远的角落,有个年轻的女奴痴痴地看着,忆起自己曾和仍是王子的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救了意外溺水的自己,可还记得? 她讲那些天马行空,浪漫到不可思议的故事时,他听了直笑,揶揄她满脑子都是罗曼蒂克的幻想。 她会瞪他,用那双还半陷在梦里的眼睛,雾蒙蒙地瞪着他,瞪得他心弦一阵阵牵紧。 但她虽然爱作梦,却也不是看不到现实。当他们坐船游洞里萨湖,见到那些生活贫困的水上人家,或者在观光景点,遇到那一个个为了求学与生活,不得不出来叫卖纪念品的孩子,她会为他们心酸,忍不住掏出钱来,购买一些她其实并不需要的东西。 她还从台湾带来了大量的文具用品,透过饭店协助,捐给当地一所专门收容孤儿贫童的学校。 “你怎么想到要带这些?”他很惊讶。 “因为我想他们会需要,所以每次到比较落后的地方旅行,我都会尽量带一些过来。” 他温柔地微笑。“你心思很细。”比他所想像的纤细。“奇怪,你平常总是迷迷糊糊的不是吗?连明信片都会寄错住址。” “都已经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要笑我到什么时候啊?”她不服气地掐住他脸颊。 他笑了,轻轻扯下她调皮的小手,宠爱地握着。 “走!我们去爬山看日落。”她兴致一来,又翻出新花样,拉着他去爬巴肯山,还坚持一定要骑大象上去。“这样才好玩嘛!” 她想玩,他就陪她,可没想到,坐在象背上一路东倒西歪地摇晃上山,竟比用双脚攀爬还累人。 “天哪,我一定是疯了!”一路上,他不停碎碎念,紧绷地抓着座椅扶手,尽力保持重心平稳。 她却是吃吃地笑,完全放松身子,沿路颠簸,一下往他身上撞,一下又往前方倒。 她不怕,他却是看得胆颤心惊。“你好好坐着,抓好扶手,小心跌下去了!” “不会啦,这绳子绑得那么紧,哪可能摔下去啊?” “谁说不可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斥责她,见她还是不听话,索性将她揽过来,圈锁在自己怀里。 她没有抗拒,乖乖地偎靠在他温暖的胸怀里,她知道,他不是霸道,只是担忧她受伤。 以往旅行,她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这回是第一次接受别人的照顾,而她发现,被呵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好,胸口好甜好暖,像融化着巧克力。 看过日落后,他们手牵着手,在夕阳的余晖里漫步下山,用过晚餐回到饭店,两人坐在阳台边,看星星,喝啤酒。 他不甘心地承认腰腿有些酸疼,她笑着替他揉捏按摩,两人嬉闹着,不知不觉滚倒在床上,尽情缠绵。 夜很静很深,天边的星子,害羞地眨着眼—— 隔天清晨,魏元朗醒来时,身畔的俏佳人已经不见了。他微微蹙眉,习惯性地摸索床头,找到手表戴上。 表带锁扣,夹着一颗红色纸条折成的星星,他好奇地拿起来瞧。 该不会又是那鬼灵精想的花样吧?他心念一动,打开纸条,看见一行字: 魏元朗,你起床啦?腿还酸痛吗?精神好多了没? “托你的福,我好多了。”他不禁弯唇一笑,经过她这么一问候,他忽然觉得精神抖擞,一骨碌跳下床,来到浴室。 果然,她在洗脸台上也留了一颗星星给他,这颗,是橙色的。 刮胡子的时候要小心,要振作精神,不要迷糊到刮伤自己喔! “迷糊的人是你自己吧?”他好笑地反驳,刷牙洗脸后,仔细刮好胡子。 走出浴室,他举起茶壶,正想为自己斟一杯水,玻璃杯里,一颗黄色星星闪进他眼底。 肚子饿了吗?你等等,先陪我玩一个寻宝游戏,再赏你一顿丰富的早餐。记得,要照顺序来喔! 寻宝游戏?魏元朗挑眉。他就知道,那鬼灵精花招可多着呢!他捏着纸条,想着她说要按照顺序是什么意思,不一会儿,他便领悟。 红,橙、黄……她是依彩虹的颜色来折星星的吧?那么接下来,应该是绿色星星了。 他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绿、蓝、靛、紫,每颗星星里,都包容着她淘气的絮语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明明只是间小房间,怎么那么多藏东西的地方啊? 会不会觉得很烦?这个怪怪女生,又想耍什么花招了? 别气别气,再一会儿就找到了。 终于,他依着紫色星星的指示,找到了她藏在枕头下的一个木盒,盒子形状,正是一朵雏菊,他想打开盒子,一时却找不到开口,试了几次,才发现下方叶缘有根可以移动的木棒,取出以后,盒盖便能移动,最后再掀开内盖。 红布衬里,躺着一颗金色星星,闪亮亮的,好似她明媚的眼眸。 当当当当!恭喜你,魏元朗,你找到向小晚的心啦!本人大方地把心送给你,你可要好好收着,不许弄丢喔! 一张灿烂的笑容浮现在魏元朗脑海。 他笑笑地看着,眼神柔情满溢,手指轻柔地抚过贴在盒内绒布衬里的红心。 这女孩啊……该怎么说呢?她就是懂得如何令他心折! 门铃声忽响,惊醒他迷蒙的思绪,他刚拉开门,整个人又震在原地。 她推着餐车,穿着白色围裙,很娇俏、很可爱地站在那里。“先生,客房服务。” 她笑道,也不管他尚未回神,迳自推着餐车走进房里,将碗盘刀叉熟练地一一摆好。 他跟进来,目光仍胶着在她侍应生的俏丽打扮上,移不开。 她举高左右手,分别执起咖啡壶跟茶壶。“先生,请问你要coffee、tea……or me?”妩媚地眨眨眼。 他心弦一动,抢过她手上的咖啡壶跟茶壶,搁回餐桌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拥住她。 “我要你。”他要她这朵爱折磨人的小雏菊,要把她摘下来,做成压花,收藏在心口。 他抱着她滚落床榻,翻身压制她,居高临下俯视着。 他的眼神很深、很亮、很复杂,看得向晚虹脸蛋嫣红,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你找到盒子了吗?” “嗯。” “那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他装傻。 “喂,人家都把心送给你了,你总该有什么表示吧?”她不依地抗议。 “你想我表示什么?”持续装傻。 “魏元朗!”她又窘又恼。 他依然望着她,又深又沈地望着她,她透不过气,只好假装不在乎地朝他大扮鬼脸。“不表示就算了,不理你了!” 说着,她挣扎着要起身,他却紧压着她不放。 “魏元朗,你让我起来啦!”她懊恼地娇嗔。 他还是不放,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发烫的脸颊。“其实,是很痛的,对吧?” 她愣了愣。“什么很痛?” “你说过,小时候你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或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会跟你姊姊玩扮鬼脸的游戏。”他悠悠地说。 “那又怎样?” “我问你回想起那样的过去,难道不会难过吗?你说不会,因为你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是啊。”她疑惑地颦眉,不解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些。 “其实,还是会痛的吧?”他低声呢喃,拇指温柔地抚过她惊跳的眼皮。“就算你有一个好姊姊会照顾你、关心你,当你听到亲戚的闲言闲语,被同学欺负的时候,心里还是会痛吧?你只是告诉自己别去想而已。” 但不是不去想,痛就不存在,就算刻意不去感觉,那伤口依然会静静地留下一道疤,偶尔看到的时候,心还是会抽动一下。 “……我知道你受过伤,你跟你姊姊笑着玩扮鬼脸游戏的时候,其实心里在哭吧?你只是一直拚命告诉自己要坚强,不可以让姊姊担心。” 她倏地凛息,惊骇地瞪着他。 为何他会知道?为何他猜得出来?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啊! “你总是傻傻地为别人的喜怒哀乐而开心或痛苦,对自己的,却有些粗线条,因为你害怕对吗?怕自己太钻牛角尖,会走不出来。” 她用力咬唇,强忍着胸口一波又一波涌上的奇异酸楚。 “不用怕,有我陪着你。”他低下唇,怜爱地吻她额头。“不论快乐或难过,我都陪着你。” “魏元朗……” “不是魏元朗,是元朗。”他柔声纠正她。“从今以后,你不用再做我的同学了,你是我决定要共度一辈子的人,是我最爱的人。我的过去你或许来不及参与,但我未来的每一天,都会跟你在一起。” 这就是他的回应,是他对她的表示,她懂了,终于明白了。 “元朗!”她激动地唤,脸蛋埋进他衣际里。 “傻瓜小晚,你怎么哭了?”他叹息,她的泪水,滚烫了他的心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觉得幸福的时候,反而会想哭呢?元朗,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爱上你好幸福,跟你在一起好幸福,我觉得……”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不用说,我明白的。”他哑声低语,眼眶也淡淡泛红。“我也一样,觉得自己很幸福。” 因为太幸福,所以流泪,他懂得这样极致的甜蜜。 魏元朗微笑,捧起至爱的人的脸,慢慢吻去那一颗颗教他心疼的泪珠—— 番外二 【番外篇——偷偷爱着你】 孤独是她的写照,寂寞是这房子的记号。 她是叶亚菲,外商管理顾问公司台湾分部的总经理,业界的女强人,她拥有名声、地位、财富,还有这间位于台北精华地段的顶级豪宅。 她的家,装潢得很漂亮,布置得很舒适,她待在屋里的时间却很少,工作总是太忙,出差永远频繁,她在飞机上度过的时间,或许都比在这个家多。 而且,她也不喜欢回家,因为这屋子太大,太空旷,只会令她更深深体认自己是孤单一个人。 她怕回家,怕回到家里面对一室的幽暗与静寂,怕看见鱼缸里一尾尾美丽的热带鱼,在不见她这个主人的情况下,依然悠闲自在地游着。 它们,好快乐。 叶亚菲坐在鱼缸前,轻轻地敲玻璃缸,鱼儿一一游过来与她手指接吻,然后又翩然游开。 她怔望着,直到一阵剧烈的头痛撕裂了她难得的平静。 她伸手揉揉太阳穴,从抽屉里取出一颗药,和水咽下去。从下午开始,她便一直隐隐感到头疼,身子逐渐滚烫。 她想,自己大概是发烧了。 单身女子最怕生病,就算病到神智不清也不能理所当然地call谁来照顾自己。前两年她还可以找自己妹妹,但自从盼晴远嫁去英国后,她便真正只能独自面对了。 她躺落沙发,闭上眼,不知为何,眼眶微微发热。 手机铃声蓦地响破沉静的空气,她意兴阑珊地接起,瞥见萤幕上闪烁的人名,眉眼一弯。 “纪总裁有何指教?” “叶亚菲小姐,你就非要用这么讽刺的口气跟我说话吗?”另一端的纪礼哲没好气地冷嗤。 习惯了。她偷偷微笑。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每次对上这男人,不跟他唇枪舌剑几句,好像就全身不舒服。 “你打来干么?又想找人喝酒?你的宝贝儿子不是已经回台湾了吗?” “小哲到同学家过夜了,说是要办睡衣派对。” “睡衣派对?”她惊讶。“你儿子才几岁?你这老爸就放纵他到外面乱玩?” “你想到哪里去了?是纯男生的聚会,他们是去打网路游戏的。”纪礼哲懊恼地反驳。“你这女人,到底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我会笨到不知道该怎么教养自己的儿子吗?” “那可难说。”她坚决唱反调。“你身为堂堂‘翔鹰集团’的大总裁,还不是常常不知道拿公司里一班老臣如何是好。” “意思是我连自己公司的主管都管教不好就是了。” “呵,我可没那么说。” “你的意思我很明白。” “我只是……咳、咳……” “你怎么了?感冒了吗?”纪礼哲的语气听得出一丝焦急。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喝干,努力清喉咙。“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咳得那么厉害!”他低声责备,沉默两秒。“我去看你吧。” “什么?”她愣住。“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感冒,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他不说话,她只听见他深沉的呼吸声。 “礼哲?”她试探地唤。 “你很坚强,也很骄傲。”他慢条斯理地评论。“但一个女人太坚强、太骄傲,是很不讨人喜欢的。” 这什么意思?又想跟她抬杠吗?叶亚菲凝眉,正欲发话,他却不由分说地挂电话。 她愕然握着手机,听断线的嘟嘟声——这可恶的纪礼哲!怎么那么没礼貌? 叶亚菲很生气,非常气,她不记得谁敢这样挂她电话,以她在业界的名气,就连那些自以为是的大老板见到她也要礼让三分。 可这个纪礼哲,不但爱跟她斗嘴,还呛她不讨人喜欢! 是,她是不讨人喜欢,又怎样了?她知道自己成就太高,工作能力太出色,以至于那些大男人都乐于跟她谈生意,却没一个愿意跟她谈恋爱,毕竟谁想要身边站着一个锋头随时可能压过自己的女人? 男人,是要面子的,而她这样的女人,只会让男人没面子。 他以为,她不明白这一点吗? 叶亚菲蜷坐在沙发上,脸蛋埋入膝间,她身子发热,脑子发晕,而眸子,不争气地刺痛着。 门铃响起,她骇一跳,茫然抬头,许久,才拖着疲惫的步履前去应门。“哪一位?” “你最讨厌的人。”门外,传来一道阴郁的声嗓。 她怔忡两秒,惊觉自己正微笑着,连忙冷敛面容,打开门。“你来干么?” 纪礼哲没答腔,拿起耳温枪就往她耳内打上一记。“三十八度半!还说你没事?”他强硬地指责,扶着她的臂膀将她带回沙发上坐好。“吃过药了吗?肚子饿不饿?怎么穿这么少?有没有毯子盖?还是我扶你回床上?” 她惊愕地望他,半晌,忍不住弯唇。“纪礼哲,你好啰唆。”一个大男人,有没有这么会碎碎念的啊? “谁叫你这女人就是欠人念?”他狠狠地瞪她。“我带来了滑蛋粥,吃一点吧。” “我不饿。”她摇头。 “你吃过晚饭了吗?” “我?”她偏头想想。“忘了。”只记得从下午到晚上,开会开不完。 “连自己有没有吃饭都不记得?我真服了你了!”他无奈地摇头。“你不想吃东西就算了,我打一杯苹果泥给你吧。厨房借我用一下。” 语落,他也不等她回应,直接进厨房,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俐落地洗苹果、削苹果,拿出果汁机将苹果打成泥,然后盛进碗里端给她。 她愣愣地接过。“你常进厨房吗?” “只是打一杯苹果泥而已,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表情吧?”纪礼哲好笑。“我怎么可能常进厨房?只是小哲每次感冒都吵着要吃苹果泥,我做过几次。” “可是你家有佣人可以做给他吃吧?” “自己老爸做的,跟佣人做的,怎么一样?”他温声低语。“病人需要的是关心,不是义务。” 她无言,舀起一匙苹果泥,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她心房翻搅——这么说,他也是来表示对她的关心喽? 她震颤地扬眸,他却没注意到她忽然温柔的眼神。他的视线,落在阳台落地窗边一双直排轮鞋。 “你跟元朗去溜过直排轮了?”他问,嗓音有某种奇特的压抑。 “嗄?是啊。” “有趣吗?” 有趣?叶亚菲怔然。“还可以吧。”不是有趣,也不是不有趣,只是在和前男友快乐地溜着直排轮的时候,她同时也感到一股难言的哀伤。 那一刻,她强烈地意识到原来他们曾经拥有过一段多么深刻的爱恋,却也惊悟,往事已成云烟。 “你是不是还爱着元朗?”纪礼哲幽幽地问。 她闻言,手一颤,差点握不住碗。 “你其实还爱着他,对吧?”他在她身旁坐下,深邃的眼潭反照出她苍白惊慌的容颜。“你很想跟他重新开始,是不是?” “我……没有!”她倔强地否认。 “你有。”他直视她,眸中燃烧着她从不曾见过的火焰。“你只是骄傲得不肯说出来而已,你不想示弱,不敢承认自己还依恋着他。” “你、你胡说什么?”她颤声驳斥。“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再ㄍ一ㄥ吧!再不坦白,就来不及了,难道你真的想把元朗拱手让给向晚虹?” 凌厉的言语如刀,精准地刺穿她胸房,她愤恨地瞠视眼前毫不留情的刽子手。 “这些年来,我看过太多女人在元朗身边来来去去,他从来不为所动,没有谁能令他动摇,可是那个女孩不一样,我从没见过元朗对谁那样发脾气……亚菲,你听我说!”他忽地紧紧握住她的肩,痛声疾呼。“想要什么,就勇敢说出来吧!你以为这样傻傻地逞强,白马王子就会发现你的心意吗?” 她震撼地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他放柔语气,用那双藏不住怜爱的眸,在她心湖投下一圈圈涟漪。“女人,不要太骄傲,偶尔也要懂得撒娇,知道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你想要元朗回心转意,就勇敢对他表白吧!” “老爸,你是笨蛋!”纪允哲坐在餐桌边,看着父亲在厨房里忙碌地煮姜汤,小小的嘴叹了大大一口气。 “你这个老是对你老爸没大没小的好小子,这回又有什么指教了?”对儿子没礼貌的呛声,纪礼哲倒是很有风度,笑笑地面对。 “你这锅姜汤,是要煮给那个叶阿姨喝的吧?” “是又怎样?” “可是你却call元朗叔叔来带过去,为什么你自己不拿过去呢?” “……” “因为你想撮合元朗叔叔跟叶阿姨,对吧?” 纪礼哲闻言,苦笑。他这儿子年纪轻轻,心思却是比大人还灵敏。 “对,我是想撮合他们。”他坦然承认。“这两人这几年一直在原地绕来绕去,他们自己不烦,我在一边可是看得烦死了。” “你不是烦,是心疼吧?”纪允哲双手托腮,瞧着父亲的眼睛闪呀闪的,像星星般发亮。 纪礼哲倏地凛息,脸颊可疑地发热。 “唷!脸红了啊?”纪允哲拍手大笑。“老爸,你都三十几岁的大男人了,拜托你不要这么纯情好不好?” “什么纯情?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什么?”纪礼哲低吼,脸颊更烫,冲过来一把钳住儿子颈项。 “哇、哇、哇!”纪允哲尖叫,夸张地挥舞双手。“呜~~老爸虐待我,我要打113反家暴专线——” “家暴你个头!”纪礼哲手臂更收紧。“好小子你好的不学,净学些乱七八糟的,你老爸我再不好好管教你,人家就会骂我这个做爸爸的不负责任了!” “谁?是谁敢骂我慈祥伟大的老爸?”纪允哲这时可谄媚了。“跟我说,我去替你出气!” “出什么气?”这小子要是敢对亚菲不敬,他绝对不饶过。“你啊,给我争气点就好了!” “啊~~”纪允哲又惨叫。“痛、痛、痛!老爸,你轻一点啦——” 叶亚菲感冒才痊愈,便飞到香港出差,回来时又为了帮一位水墨画大师筹备寿宴,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宴会过后两天,纪礼哲才有机会与她单独见面。 这天,她照例留在公司里加班,他说自己正好路过,顺便外带一碗鸡汤给她,她见到他,忽然觉得在办公室里坐不住,提议上大楼屋顶吹吹风。 两人来到楼顶的空中花园,叶亚菲找了张休闲椅坐下,纪礼哲站在水泥围栏边,看她喝鸡汤。 “你好像瘦了一点?”他不赞成地蹙眉。“明明身体还没完全好,就忙东忙西的,怎么都不晓得好好保重自己,多休息一阵子?” “我哪有空休息?”她摇头。“手上的案子都忙不完。” “那就少接几个案子啊!不是所有案子,都非得你这个总经理亲自出马吧?” “可是每个客户都希望我亲自参与,我不接不行。” 他翻白眼。“你啊,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逼死自己!” 她微微一笑,虽然他话里似是责备,她却丝毫不觉得不舒服,胸窝反而还流淌着一股暖意。 “怎么?你很希望我死吗?”她故意逗问。 他蓦地倒抽一口气,愤然瞪她。“叶亚菲,别开这种玩笑!” 她一怔,没想到一时玩笑之语竟惹他如此恼怒。“抱歉。” “别对我说抱歉!”他烦躁地抓抓头发,看得出极为懊恼,却又勉强自己镇静下来。 她看着,心弦忽地牵动。“你怎么都没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她别过眸,要自己暂时放下女性自尊。“有没有对元朗表白。” 他默然,片刻,沙哑地扬嗓。“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以为你会问。” “我不想强迫你,你如果想告诉我,自然会说。”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我说了。” “……然后呢?” “然后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她自嘲地吐息。元朗很干脆地拒绝她了,而且现在也正和向晚虹交往。 “你很伤心吗?”他轻轻地问。 伤心?她无言。与其说伤心,不如说她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怎么?”她刻意装出轻快的语调。“你以为我是那么脆弱的人吗?被男人拒绝,就要每天浑浑噩噩地度日?” “我知道你不会。”纪礼哲没回应她的玩笑,若有所思地瞧着她。“我知道你很坚强,也许……太坚强了。” 叶亚菲一震,瞥一眼他紧锁的眉宇,心跳蓦地加速——这男人,是真的很担心她。 她搁下鸡汤,站起身,靠在围栏边,静静地看远处霓虹闪烁。“其实早在十年前,当我很冷静地跟他提分手,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头了。元朗也是个很骄傲的男人,他不可能留在原地等我,这些年,他已经走得好远好远了。” “你很遗憾吧?” 她黯然点头。“尤其这两年,当我事业成就愈来愈高的时候,我就愈怀疑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当初我为什么能那么决绝地放弃跟他的感情,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是你的错。”他安慰她。“谈远距离恋爱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或许吧。”她叹息。“总之我跟元朗,就是错过了,虽然我好几次想试探他会不会后悔,却总是不敢认真去听他的答案——你说的对,我太骄傲了,我真的拉不下面子。” “可是这次,你听了。” “对,我听了。”她转过头,朝他淡淡一笑。“要谢谢你。” 谢他,鼓舞她提起勇气。 他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她那么沉静又藏着一点点惆怅的笑容,他的心脏狂跳,一波波激越的浪潮在胸口翻滚。 “亚菲。”他深吸口气,困难地唤她。“你其实……很瞧不起我吧?” “什么?”她一愣。 “你很看不惯我,觉得我做人处事太温和、太软弱,对吗?”他自嘲地问。 “我没那意思!”她尖声反驳,连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激动。“我不是觉得你软弱,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他讶然。 对,她觉得奇怪,不能明白他。 初次与他相遇,是为了替“翔鹰集团”拟定反并购策略,当时“翔鹰”刚经过一次裁员风波,危机四伏,而他这个集团总裁,却看不出有啥魄力,经常遭一干老臣冷嘲热讽,说“翔鹰”明明需要霸气的老鹰来领导,他偏像只和平鸽。 她承认,那时她是有点瞧不起他。 但后来,与他互动多了,渐渐了解他,才知道他本来想做建筑师,为了不令躺在病榻的老父担心,才勉强自己接掌家族事业。 他的志向,原不在经营企业,但他还是尽力稳住了摇摇欲坠的“翔鹰”。 他心爱的女人去世了,一个完全不爱的女人却莫名其妙地生下了他的骨肉,但他一句怨言也没有,毫无保留地去爱那孩子,也照顾那女人。 他的人生,似乎总是不由自主,可他从不怨天尤人,依然活得如鱼得水。 为什么?她不懂。 他什么也求不得,仍是自在,而她汲汲营营地不停追求,为何总是无法满足? “有时候我看着你,就觉得……” “觉得怎样?” “觉得自己真是可笑,真不晓得自己人生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所以才偏爱跟他斗嘴吧?叶亚菲阴郁地沉思,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点燃。 纪礼哲在缭绕的烟雾里,看见她说不出口的寂寞,胸房一拧,忽地冲口而出。“亚菲,你听我说。” “嗯?” “我……如果你真的可以放下元朗,我想告诉你,我……”他瞠瞪她,言语在喉头纠结。“我想我爱上你了。” 香烟自她指间,无声地坠落。“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 她惊骇地瞪他。“你再说一遍。” 还要他说几遍?纪礼哲又窘又恼。“你明明听见了!” “我没听见。” “你有。”他坚持。 “没有。”她也很坚持。 “叶亚菲,你就是非要整我到底吗?”他眼角抽搐,窘迫到极点,索性豁出去,仰头对着空中咆哮:“我说,纪礼哲爱上叶亚菲了——” 她震撼地听着,如雕像凝立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许久,许久,仿佛熬过了孤寂的百年,她才扬起酸痛的眼眸,直视他。“你再说一次。” 还要整他?他气到快抓狂。“叶亚菲,你——” “再说一次。”她低语,伸出两根手指,拈住他衣袖小小的一角。 “你在干么?”他瞪她诡异的动作。 “我……”她别开水蒙蒙的眼,颊叶染红了一片。“我在撒娇,你看不出来吗?” “你这叫撒娇?”纪礼哲愕然睁大眼。这命令似的口气,用两根手指抓他衣角、别扭到极点的举动,叫撒娇?“哈哈哈~~”他爆笑。 “你笑什么?”她瞪他,气呼呼。 “我笑你……真可爱!”他笑着揽过她,将她发烧的脸蛋收进自己胸膛。“叶亚菲小姐,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她可爱? 叶亚菲悄悄牵唇,从未想过这样的形容词也能用在自己身上。她掩落眼睫,放纵自己去贪恋倚偎在一个男人怀里的美好滋味。 “你爱我多久了?”她呢喃地问。 “大概很久了吧。” “到底有多久?” “我也不晓得。”他的气息,在她耳畔暧昧地吹拂。“等我醒悟过来时,已经爱着你了。” “你一直偷偷爱着我吗?” “好了,别再问了!”他低吼。“你到底要让一个男人没面子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喔。”她闭嘴,心怦怦跳,唇畔的笑痕不停地、不停地荡开。 “一、二、三、四……” 纪家的温暖大厅里,两个大人跟一个小孩正激烈地玩着扑克牌游戏,三人轮流丢牌,一面紧盯着牌面数宇。 “……九、十、十一——啊!” 尖叫声响起,三只手争先恐后地叠在那张突如其来现身的红心j上。 “哈哈,又是你最慢!”父子俩乐呵呵,看着叶亚菲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桌面上一叠牌收回自己手上。 “这不公平,我是第一次玩‘心脏病’,当然反应会比较慢。”她抱怨。 “管你第几次玩,反正最输的人要负责去切水果,对吧,老爸?”纪允哲古灵精怪地睨向父亲。 “没错、没错!”纪礼哲再同意也不过了。他可是很期待能吃到这女强人亲手切的水果呢。 “再来,我不相信我这次还是最慢。”叶亚菲下战书,超不习惯吃瘪。 “来就来!” 于是下一轮开始。 “一、二——啊!”三只手又是慌忙叠上去。 叶亚菲仍是慢了一步。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桌面上匆匆跳出来的梅花二——是怎样?赶着投胎吗?也不给她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 她不情愿地再收牌。 接下来继续玩,她的反应总是慢半拍,最后,终于完整收到整副牌,而纪氏父子幸灾乐祸地在她面前摇晃空空的双手。 “亚菲姨,切水果,切水果,切、切、切!”纪允哲一阵乱七八糟地喊。 切~~切就切!叶亚菲眯起眼,瞪了这人小鬼大的小子一眼,这才起身来到厨房,站在流理台前,对着一篮水果发呆。 纪礼哲跟上来,调侃她。“不要告诉我,你连几颗水果也对付不了。” 她白他一眼,冷哼。“这有什么?别瞧不起我。”卷起衣袖,首先挑出三颗苹果,拿到水槽里冲洗。 接着,右手在刀架前犹豫好几秒,才挑出一把水果刀。 “你不先削皮?”他在她身后冷不防地问。 叶亚菲一震,这才惊觉自己应该先拿削皮刀。“我会啊!”她嘴硬。“我拿水果刀削。” “你不会吧?”纪礼哲蹙眉,仿佛很怀疑她正打算做某种不明智之举。 “你等着瞧吧!”她握住一颗苹果,稳住重心,然后拿水果刀,技巧地划过。 她认为自己很有技巧,但不知为何,削出来的水果一点也看不出技巧,果肉坑坑洞洞的,几乎去了半颗。 纪礼哲在地身后狂笑。 是怎样啦?她恼了,豁地丢开水果刀,凶狠地转过身。“对啦,我就是削得很难看!你有意见吗?” 他继续笑。 她想砍人。“纪、礼、哲!” 他看她不服气地用力咬唇,几乎将那水润的樱桃唇咬出一道破口,心弦一扯,不禁倾下脸,轻轻啄吻一口。 “好了,人总有在行跟不在行的事,你也不用气成这样,我不是说过了吗?女人不要太逞强比较好。” 她不吭声,粉颊温热着,良久,才低低开口:“礼哲,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要强了?会不会觉得我让你没面子?”她很在意这点,男人总是不能忍受她比他们强,他也一样吗? “怎么?你不是一直嫌我神经大条吗?也会怕我受伤啊?”他揶揄。 “人家跟你说真的!”她娇嗔。 “我也是说真的。”他正色。“你放心,我完全不介意我的女朋友某方面比我强。人总有长处跟短处,如果都要计较,人生就不会快乐了。” 她呆了呆,忍不住感动。他说的对,人生,真的不该太计较。 但她却刻意与他计较。“不知道你的女朋友在哪里啊?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 纪礼哲倏地瞪大眼。“叶、亚、菲!” 呵,总算扳回一城。见他一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她不觉好笑,别过脸,粉唇弯起。 “叶亚菲,你这女人,要是再这么嘴巴不饶人下去,小心没男人爱你。”他一面碎碎念,一面找出一把削皮刀,递给她。“用这个吧!” 她乖乖接过削皮刀,嘴上却仍不肯示弱。“谁说没男人爱我?不是有个男人,前阵子才在楼顶像个傻瓜似地对我示爱吗?” “你、你、你——”纪礼哲张口结舌,俊颊不争气地染红。 叶亚菲噗哧一笑。“好啦,我削苹果给你吃。”她像哄小孩似地哄他。 他冷哼,眯起眼。 她微笑着,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削苹果。他一直盯着她,很温暖又有点担忧的眼神,好似怕她割伤自己。 她甜甜地抿唇,忽然觉得好幸福。 原来当有人关爱着自己的时候,就算只是站在厨房里削水果,都是最特别、最温馨的时刻。 从今以后,她要好好享受两个人的生活,甚至是三个人的生活,她相信,一定能得到许多她意想不到的欢乐—— 后记 首先,谢谢把这本书带回家的亲亲读友! 真的很感谢你们把这位自以为是绝世优质男的家伙领回去,如果是在书展期间来领的,或许已经得到蔷的签名了~~《不是很龙飞凤舞,请见谅啊!:p) 另外,蔷准备了两份小礼物,就是故事里晚虹送给元朗的木盒子,盒子里还藏了颗星星——不知是哪位幸运读友能抽中这份礼物呢? 蔷也很期待呢!^_^ 现在,来谈谈这个故事吧! 亚菲与晚虹,在蔷的设想里,这两个女角一开始的立足点是平等的,魏元朗是真的谁也不爱的。(也许亚菲还占些便宜,因为元朗毕竟曾经深爱过她,对她还有一份淡淡的牵挂。) 就像亚菲所想的,她与元朗的距离和晚虹一样,都是十年。从她决定与元朗分手的那一天起,他们便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元朗并没有停留在原地等她,他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某个读友形容得很妙,亚菲就像女的盂霆禹(请见花蝶1015《爱得比你潇洒》一书》,而元朗就像沉静,曾经历过情伤,如今却很懂得享受单身生活。 元朗活得很快乐,他不孤单,不寂寞,不需要爱情拯救,这样的男人要令他甘愿再次陷入爱里,很不简单,所以不论是晚虹或亚菲,想追上他,都会很辛苦。 晚虹做到了,虽然过程有点小心酸,蔷也不禁为她落泪。 不过相信以后,这两个人会很开心很幸福的,一个人的快乐是幸福,两个人一起快乐,幸福便成双。 祝福他们! 关于寄错的明信片,这是蔷自己的经验。 呵呵,别笑我迷糊,我还真是记错了一个好朋友的地址,每每从国外寄明信片给她,她都抱怨收不到,我以为是邮政系统出了问题,原来出问题的是本人的脑子!:p 这乌龙经过好几年后,蔷才恍然惊觉,但已经来不及了,某个不知名的陌生人不知收了多少张我的明信片,上面还常写些无厘头的感想—— 呜呜,我可没晚虹那样的勇气,敢上门去要回明信片,我怕丢脸啊! 我有个朋友成立了一间工作室,专门组团、带团到国外登山健行。 她经常跟山友们去一些落后国家,每次去,都会号召同团的旅伴带一些不要的衣物或文具用品之类的,到当地捐给育幼院或学校。 上回跟她去吴哥窟,蔷跟同团的旅伴也都这么做了。 其实只是小小的举手之劳,但能见到当地小朋友脸上灿烂的笑容,真的很令人感动~~ 看看他们,想想台湾,真的觉得台湾的小朋友够幸福了! 希望大家在自己幸福的时候,也能多多关怀弱势。 如果有机会跟团到教育环境比较落后的地方,不妨问问领队,有没有可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我们的关心——希望这能够成为一种全民运动,让台湾将爱心带到全世界! 最后,蔷要特别感谢一位读友——你在一月十九号那天,在狗屋网站的“bowwow有话说”留言给我。 你的署名是“天空xxx我们”,虽然只有短短一句留言,却大大鼓舞了当时心情有点低落的我。 我很少注意狗屋的留言版,那天却正巧看到,也许是老天爷提点我,应该好好谢谢你的贴心。 所以我在这儿留话给你,希望你能收到~~^_^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