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王输不起》 楔子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刻意加重的语气、撇开的怒气小脸、泛红的眼眶,端出不屈的骄傲,说完就要走人。 “请你等一等——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钱吗?可以,你开个口,多少我都给——咳咳……”苍老身躯激动地说完就被一口气给梗住,猛烈咳著。 “……”僵直伫立的娇小身子背对著老人,要自己不准回过头、不准产生想要伸手过去替他拍背的念头。她不需要同情他,一点也不,他活该,谁教他坏事做尽,这叫现世报! “你……咳咳我……咳……” “……” “我真的很诚心想……咳咳……” “……” “请给我补偿你的机……咳咳咳咳咳……” “……” “咳咳……” 喀。一杯白开水放在老人的床头柜上。“喝掉会舒服一点。” “你……谢谢。” 她懊恼自己倒水给他的行径,气呼呼要走,正在喝水的老人顾不得好几口水洒出来,放下茶杯就下床追她,苍老的手掌捉住她的袖子。 “这几年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一直对你很内疚……无论如何都想替你做些什么……你要说我是因为罪恶感缠身才这么做也行,只希望你开口说出我能做的事,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我做得到的,一定帮你做到……”强压下喉头干痒,他一口气将话说齐。 她不领情,“不需要,我想要什么,自己会靠双手去赚,钱呀或是任何你做得到的,我都不希罕,你不要再来找我,我过得很好,也几乎快要忘掉那件事,可是你一出现就像在提醒我人生没资格过得这么平静。”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只是……你的父母是因为我……” “好呀,你这么想补偿我,就拿个一百万给我花花呀!”她有些口不择言,想用无理的要求来堵他的嘴,以为这么说,他就会知难而退。 没想到老人笑开眉眼,说出令她为之气结的话:“一百万就够了吗?你要几千万也可以——” “那一千万!”可恶,竟然用钱羞辱她!她决定吓吓他。 “好、好!没问题——不,不行,一千万太少,五千万好不好?”付钱的一方还自动跳五倍,愿意当凯子让她削。 “你干脆给我你的一半财产算了!”她吼他,是火辣辣的气话。 “可以呀。”他答应得好轻松,连考虑也没考虑。“我让会计师计算动产不动产有价证券,平分一半给你。这栋别墅你要不要?这里是主屋,后面还连著三小栋,你想要哪一边就跟我说,我可以马上过户给你!”越说越亢奋。 他……他是认真的! 朱恩宥惊觉这个事实,吓得无法做出反应。 眼前这个老人,豪迈地说要平分家产给她。 他的家产有多少?几百万?几千万?还是几十块?现在可不是小孩子在分糖果,你一颗我一颗你再一颗我也再一颗那么简单好不好! 第一章 朱恩宥坐在偌大的华美客厅中,脚下踩著软绵又柔细的毛地毯,玻璃长桌上端放的奶茶是盛在高级骨瓷杯中,微微飘散香味和薄薄热烟,茶杯旁还搭配一盘冰淇淋蛋糕,她的臀部深深陷在真皮沙发内,软得像坐在云上,她有一点恍惚和不真切,一切都像在作梦。 而且还是恶梦。 “朱小姐,还要再一杯奶茶吗?”老管家亲切服务,捧著圆壶,恭敬地等著要替她添茶。 “……不用了。”她连一口都还没喝。 “你可以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不需要拘束。要看电视吗?选台器在你右手边的小桌上。还是要看报纸杂志?吩咐我一声,我替你拿。” 她还是摇头,她没有那种悠闲好心情。 “朱小姐会是这栋房子的半个主人,就算你现在想躺平在沙发椅上也没问题哦。”老管家真的把她当成主人在伺候,马上又端来一盘香草舒芙蕾喂她。 “……那是开玩笑的吧。”她指的是分一半房产的事。 “不,老爷是认真的。”老管家笑容可爱,但口气不是在说笑。 朱恩宥抹抹脸,觉得这是可笑的闹剧,她才不会当真,以为自己一夕之间变成有钱人。“他老人痴呆,他的儿子孙子应该没有老人痴呆,家产分一半给陌生人,会有人跳出来阻止他才对。”对,等会一定会有人出面来和她说清楚讲明白。 “要阻止老爷,少爷小姐们也得有本事才行,朱小姐尽管放心,范家一半的家产你应该是拿定了。”所以他才会这么努力巴结新主人呀,再来一盘甜点。 她头好痛。 “我受够了,他爱发疯就让他去发,我才不奉陪,你叫他不要再来烦我——”朱恩宥一秒都坐不住,霍地捉住背袋站起来。 “朱小姐——”老爷说千千万万不能让朱恩宥离开范家,他得尽力阻止。“蛋糕和奶茶剩下实在是不好的事哦,在你浪费食物的同时,遥远的非洲国家里有多少孩子没能吃饱……”他掏出手帕,轻按眼角,擦拭那颗无形眼泪。 朱恩宥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都是勤俭简约,对于食物,抱持著一粒米一滴汗,粒粒皆辛苦的尊敬心情,自己盘子里的东西绝对要舔得干干净净,现在要是留下那杯奶茶、蛋糕和香草舒芙蕾,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脚步停顿,臀部又重新陷回柔软沙发里,默默吃起蛋糕、配起奶茶。 真有趣的小姐,太容易操弄和掌控了,心眼大概只比蚂蚁脑袋大零点零零零零零零一公分。老管家打趣地瞅著她瞧,才短短时间就摸清她的性格,他看人的本领越老越精明。 喀,喀,喀,喀,喀,喀,喀,平稳规律的脚步声,皮鞋的鞋跟落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的节奏,朱恩宥忍不住抬起头,视线挪往跫音传来的方向。 “大少爷。”老管家的尊称替朱恩宥解答了脚步声是由谁发出来,她好像看到一尊国父铜像远远走来——国父孙中山年轻时是货真价实的俊男毋庸置疑,眼前男人就是那种味道,英俊,像神祇难以靠近,目光如炬,炯炯有神,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梳得油亮整齐。 “大少爷”吭也不吭一声,连最简单的“嗯”字都不屑给,从踏进客厅的一开始就不曾瞄过她,把她当成空气。 “大少爷,咖啡。”摸透全范家主人们喜好和习惯的老管家立刻端上无糖黑咖啡。 “大少爷”开电视,直接转到财经台,右手撑著下颚,专注地看著。 “朱小姐,我向你介绍,这位是老爷的大孙子,范克谦。大少爷,这位是朱恩宥小姐。”老管家为他俩介绍彼此,但是朱恩宥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范克谦摆明没在听,而她现在就算对范克谦点头说“你好”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不过老管家还没介绍完毕,接下来的话终于让范克谦眯起眼,将两道目光牢牢盯在她身上。 “老爷决定将范家一半财产无条件让渡给朱恩宥小姐,所以朱恩宥小姐从今天起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身价上亿。” “我听错了吗?” 范克谦的反应是正常的,她终于在这个家里看到第一个拥有正常反应的人类。对嘛对嘛对嘛,有谁听到家里长辈要将辛辛苦苦打拚来的家业三言两语就分一半给外人会不反对? “大少爷没听错,老爷是这么说的。”老管家忠实传达老爷的意思。 “因为她赌赢他吗?”这是范克谦唯一能想到的理由,那个老赌鬼会拿家产去赌也不值得惊讶,以前就发生过类似情况,只是老赌鬼还没有真正输掉家产过,这一次输了吗? 眼前这个矮不隆咚的女人用惊人赌技赢走一半的范家家产? 他打量她,掂著她的斤两,从她外表看不出蛛丝马迹,她就像个在路上随时随地都会见到的女孩,不特别令人惊艳,也称不上丑,她长得端端正正,稍微打扮一下就会变成中等美女,但是——她身上没有赌徒的味道,没有和他相同的味道。 朱恩宥一颤,突然觉得刚刚被他无视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他在瞪她吗? 为什么眼神这么怪? 是因为他以为她要来分家产,而且一分就分走一大半,让他大少爷心情不佳? “范先生,你听我说,你那位爷爷可能有必要送医院检查检查,他可能智力上有些——”她试图和这位大少爷说清情况,希望他不要太早将她视为争产的死敌,她没有那种意思。 朱恩宥被刷开的扑克牌打断话,一脸莫名其妙地和范克谦四目相对。 “抽牌。”他命令。 “什么?” “抽牌。” 她是在奉劝他带他家爷爷就医,关抽牌什么事? 可是他的眼神很坚持,写著抽牌抽牌抽牌抽牌…… 她到底踏进一个什么怪地方呀?! 好、好、好,她抽,可不可以不要再瞪她? 朱恩宥抽到一张黑桃八,看见范克谦皱眉。 “很糟糕。”范克谦对著老管家抱怨,糟糕两字是指她的赌技,这种劣等的抽牌手法,想赢老头还早个一百年哩。 “朱小姐不是靠赌术赢得家产。”老管家笑咪咪。 “那是凭什么?” “大少爷,关于这个,请你亲自去询问老爷吧。”他是下人,不方便多嘴。 “随便那老头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懒得管。”范克谦对于范家的财产本来就不看重,他自己能赚的远远胜过那些,只是本以为出现一个让他觉得有趣的“赌后”,结果他失望了。 “大少爷是懒得管,不过其他少爷就一定会管。”而且是反应激动的管。 “这种事,与我无关。”范克谦啜著咖啡,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恢复无视她的冷淡。 “朱小姐,你不要怕,我们家里只有大少爷最难相处,其他少爷们个性都没这么糟。”最糟的都见过了,其他的几个虽然会对她继承范家一半财产急得跳脚,但至少他们比起范克谦而言都算好打发——无论他们有多少怨言,赌不赢老爷,谁也没资格要老爷把让渡财产这件事吞回肚子里去。 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少爷面前说他最难相处没关系吗? 朱恩宥替老管家捏一把冷汗,但她的担心似乎太多余,老管家口中难相处的范克谦并没有被自家员工的逾矩评论激出任何怒意。难道是他太专心看财经新闻,没听见老管家说的坏话? “管家先生,我没有在怕,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你家那位老爷的决定不等于我的决定,我没有想拿范家任何一毛钱,更别说是一半的财产。一开始我只是在说气话,以为随便说个数字,你家老爷就会从病床上跳起来说:‘一百万?!你去抢银行好了!’然后把我赶出去,谁知道他的反应会是这样,我事后一直一直一直想跟他说清楚,可是他……” 可是那个老人哇哇大哭,哭得好像她欺负他似的。拜托,想哭的人是她好不好…… “朱小姐,你为什么要抗拒老爷的好意呢?你恐怕不知道所谓范家一半家产价值是多少吧?它可以让你下半辈子不用工作,每天醒来只负责烦恼怎么花钱花钱花钱,换做是任何人都会很羡慕你,你只要点个头,钱就入袋,这种机会人生里不会有第二次,你就大大方方的收下吧!”老爷第二个命令,要他说服朱恩宥打从心里接受一半范家家产。 “那又不是我的钱!”朱恩宥没办法像老管家说的,这么轻松地接收庞大的不义之财。 “你点头,就是你的钱。” “我受不了你们这些不听人说话的家伙!比起拿到范家家产,我只希望你家老爷以后都不要再来烦我,这样就够了!你去跟你家老爷说,我的要求也不过分吧?而且还能让他省下一大笔钱给子孙们下半辈子过你说的那种好日子。”朱恩宥将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最后一口奶茶喝光,这样总没有浪费食物之嫌了。她从舒服的沙发里站起来,“我可以走了吧?” “朱小姐,你真的是个好可爱的女孩子,真不枉费老爷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你,我很高兴接下来要伺候的是你这么好的主人。” 好、好熟悉的表情……这个老管家和那位头脑有问题的老爷根本就是同一种层级的人种——无视她的拒绝,一意孤行哇啦哇啦说著话。 朱恩宥一点都不想再留在这里,她只想赶快逃回她的小窝,虽然那个窝的总面积连这里客厅三分之一大小都不到,但至少小窝是正常人居住之地,这里都是好难沟通的火星人! “告辞了,谢谢不联络……”快逃快逃…… “不会吧?!爷爷脑筋出问题了吗?!他要把一半财产给陌生人?!是他在外面偷生的杂种吗?!”楼梯方向又传来狂奔下楼的杂沓脚步声,还不只一个人,激动的跑步声彰显出那群人有多想冲下来砍人。 “还是他被野女人拐骗?!”那个老胡涂! “不能让爷爷这样胡搞瞎搞!听说那个贪心的女人还在楼下等律师来跟她签合约,别让她跑掉——” 麻烦来了。 朱恩宥很后悔自己跑得不够快,也后悔自己对食物的节俭习惯让她坐下来多待十几分钟,导致她现在被一群怒气冲冲的范家少爷小姐团团围住,用鄙视的眼神看她这个“贪婪”的女人。 “就是你吗?!” “你真敢,一开口就要一半财产?!” “你用什么手段欺骗我爷爷?!美色吗?长得也不怎么样呀!” 你一言我一语,连珠炮似地轰击她,把她轰成蜜蜂窝,全身都是洞。 “各位少爷、小姐,请冷静下来。”老管家挺身保护她,颇有“想动她,先过我这关”的好气势。“你们有任何疑问,应该去向老爷反应,甚至是用本领让老爷心服口服,而不是找朱小姐出气。” 老管家一句话,让大家闭上嘴。 在范家,想达到什么目的,只要赌得赢,没有任何事办不到。今天范家老太爷要把家产拱手让人,要阻止他也很容易,冲上楼去和范老太爷赌一把,赌赢就可以指著老太爷鼻子大吼“不准”,赌输的话就自己摸摸鼻子,看别人抱走自家大笔大笔财产。 这群少爷小姐的赌术都是老太爷传授,青出于蓝,但炉火不够纯青,还无法更胜于蓝,简单来说——他们没半个赌得赢老太爷。 只有一个人除外。 不过那个唯一除外的人刚刚已经表明他懒得管。 “朱小姐,你也一样。”老管家将话锋转到她身上。 “咦?” “范家的规矩你可能不知道,容我多嘴为你做个介绍。”老管家一脸“很抱歉这么晚才告诉你”,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恭敬地递给她。 朱恩宥迟疑地接过,翻开第一页—— 范氏家规—— 第一条,对主人忠诚。 第二条,主人的话是圣旨。 第三条,绝不违逆土人下达的任何命令,并且誓死完成。 第四条,赌赢,以上无视。 “……这是什么鬼东西?”前三条很容易理解,也合情合理,但第四条是什么意思? “家规。很一般的家规,有疑问吗?” “这条。”她指著第四条。 “我举个实例,你就会懂了。”老管家走向众少爷,深深一鞠躬。“少爷,要一杯咖啡吗?” “要。” 他问完,少爷们答完,五六只手同时伸向桌面上那副没收起的扑克牌,各自抄起一张牌,老管家年纪最大,但灵活的动作不输给年轻少爷们,电光石火之间,最大的黑桃k由老管家翻开,少爷们发出一阵哀号。 “像这种时候,我赌赢了,倒咖啡这种事,就可以请少爷们自己去厨房泡,而且——还可以请少爷倒一杯来给我喝。”老管家贴心地补充。 “赌、赌赢就可以无法无天?”朱恩宥说出她看见的事实。 “朱小姐真聪明。”一点就通。“因为范家是赌徒世家,所以一切都是以赌来决定输赢。” “可是这种家规跟我没有关系呀……”她马上就会离开这个怪地方,什么家规什么输赢,她都不需要知道。 “当然有关系呀。”老管家笑得眼角的皱纹全深深陷了下去。“你希望老爷收回给你一半范家财产的决定,赌赢他,自然就可以如愿;还有,你希望现在就踏出范家大门,赌赢我,我会派车送你回去你的小公寓,赌输的话就要麻烦你留在这里吃晚饭啰。现在,你要跟我赌了吗?” “咦?” 朱恩宥,从这一天开始,就没有踏出过范家的大门半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张方块三,决定了她惨败的命运。 朱恩宥懊恼地趴在整套的蚕丝被单组上,这间客房也是她小公寓两倍以上的面积,但是一点也没有她小公寓的温馨舒适。 “为什么会遇到这种怪事?”埋在枕头里,她低低呻吟。 她不知道原来一直有人在寻找她,一找还找了十几年。 在她父母自杀身亡之后,她以为自己只剩下孤单一个而已,当范老太爷派来的人到她公司找她时,她很惊讶。 当初父亲因为沉迷赌博,赌到工作事业全都一败涂地,最后带著家人走上绝路,带著妈妈和她,一块烧炭自杀。 只有她被救活…… 她到今天才知道,范老太爷就是当年和父亲豪赌并且大获全胜的那个人,这件事还是由他亲口告诉她。他一直很内疚,所以在找她,想弥补他做的错事,甚至还把庞大家产分一半给她也不皱眉。 他觉得是他害她变成孤儿,他亏欠她,还都还不清。 可是她…… 朱恩宥缓缓从枕头间抬起头,床实在是太软,她睡不习惯,翻来覆去,就算闭上眼,精神还是很好。 楼下大厅挂著的古老吊钟发出沉亮当当声,隐约传到房间里来,朱恩宥忍不住从床上坐起。 “去跟他讲清楚吧,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套上拖鞋,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到范老太爷房门前,叩叩轻敲,小声说:“我是朱恩宥,你睡了吗?” 一切的动作和音量都非常细微,若房里的人已经熟睡是不会被吵醒,她等了几秒,里头没有动静,想来应该睡了,只好明早再来,可是这件事卡在心里头,她今晚一定会失眠。 她垮著肩,才转身,门就打开了,长长的人形阴影不仅仅笼罩住她,更远远拖曳到离她好几步的楼梯口,她回过头,看见范克谦。 咦?她、她敲错了房门吗? “抱歉……”她立刻就要走。 “恩宥,你找我有事吗?”范老太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克谦,让恩宥进来。” 范克谦让出通道,放她进去。 “你还没睡吗?”她往里头走,发现范老太爷坐在床上,面前还有一盘正在厮杀中的围棋。 “还没,和克谦在下棋。你呢?睡不惯吗?”范老太爷要她自己找位子坐。 “嗯……我有事想跟你说。”她没坐,站在范老太爷身旁。 “什么事,你说。”发现朱恩宥看了在场的范克谦一眼,范老太爷呵呵笑著。“别顾忌克谦,他口风很紧。”他根本就是一只搞自闭的蚌壳。 “我想跟你谈我父母的事。”这样让范克谦听到也没关系吗?她用眼神询问范老太爷。 “可以呀,坐下来说吧。” 她摇头,倒是范克谦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继续和范老太爷下棋。 既然范老太爷不在意有第三个人听见,她就说了:“首先,跟你开口要一百万的事,我是因为不满才随口说的。” “我知道,我也觉得一百万太少。”范老太爷下一步白棋,被范克谦堵回来。 “不是这个问题啦……”她思索著该怎么说。“我不觉得你有任何义务要给我钱,不管是一百万还是你的家产,你这样让我很困扰。”害她现在困在范家,想走也走不掉。 “我当然有义务,你父母等于是被我逼死——”范老太爷的笑容僵住,下棋的手停了,声音也有些沙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送到寄养家庭,过著寄人篱下的生活,收养你的那户人家也只算小康家庭,我一直想快点找到你,把你接来范家,代替你父母好好照顾你,可是你养父母一下子搬到台中,一下子又去高雄,我实在是找不到你。据我所知,你现在自己在台北租房子吧?还欠著助学贷款吗?要我帮你还清吗?” 查她查得真清楚。 “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可怜啦,事实上……我过得很好,爸爸妈妈虽然不是我亲生父母,但对我照顾有加,我一点也没有孤儿的阴影。学生生活也是在一大群好朋友的包围中快快乐乐地度过,成绩中等,老师们也对我满关爱的。毕业之后找工作很顺遂,薪水不错,老板很和善,很快又找到一间便宜小公寓,房东是八十岁的老奶奶,常常送我一大锅卤肉饭和杂七杂八吃的喝的。” 朱恩宥顿了下,她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不满,比起一些穷苦人家,她已经相当幸运了。 “而且,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什么仇不仇恨,在我的认知中,我爸爸就是因为好赌,把一切都赌掉才走上绝路,没有人拿枪逼他自杀,当然也就没有你所谓的亏欠——我要说的重点就是这个,你没欠我们家什么,不用拿钱做补偿,就这样。钱我不要,我只想要回家,我还有工作,不能一直缺席,我会被开除的。” “你不怨恨我吗?” “一开始听到,是有一点生气,也说了绝不原谅你,可是那是一时太激动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冲动时会口不择言,但都是无心。 “可是接你过来过好生活是我这辈于最大的心愿。本来以为我死之前都无法如愿了,现在我找到你,可以好好实现我的愿望,你不给我机会吗?说不定我明天就死了,我一定没办法瞑目……”范老太爷按著胸口,呜呼地说。 “这……”朱恩宥有些为难,她当然可以无视范老太爷这番说辞,可是他说得好诚恳,用闪亮亮又布满风霜的双眸瞅著她,让她任何拒绝的话都吐不出来。 “恩宥?” “我……”她迟疑几秒,让范老太爷捉到机会补上一句。 “你如果坚持想工作,我可以让司机送你去公司,下班再接你回来,你住在这里,少一份房租压力,不是很好吗?”虽然他不认为她有去上班的需要,一半的范家家产够让她买下几百间公司来玩玩。 “这……”一时之间找不到字眼反驳,房租的确对她是个沉重压力,她的薪水不多,除了固定寄回高雄老家的那一份,大多数就是花在住和吃饭上头,如果扣除房租,她可以多寄好几千块给爸妈。 谈到经济,她不得不为省这种小钱而心动。 “你不反对,这是不是表示明天晚餐我还有机会等你一起回来吃?”范老太爷都挑最佳时机开口,几乎是抢在她拒绝之前堵她。 最后,朱恩宥只能摸摸鼻子,点点头,被恭送离开他的卧室。 “克谦,你觉得恩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范克谦淡淡反问,注意棋盘的时间比注意朱恩宥多。 “是个好女孩吧……我本来打算从你们兄弟中找一个出来娶她,让她真正成为范家一分子。”跟孙子讲明了他的想法也无所谓。 “别把我算在内。”范克谦瞟他一眼。 “这盘棋如果我赢你,算你一份行吗?” “哼。”想赢他?下辈子投胎开始重练吧!黑棋封住白棋活路。 “……啧啧啧,好好好,不算你一份就是了。”用不著这样屠杀他老人家吧?不孝孙子。“你还没回答我,你觉得恩宥人如何?” “拒绝拿一半财产,以退为进,目标是所有财产,很会算。”在范克谦眼中,她只不过是在玩手段,这种人,社会上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会少,人性的贪婪,他不相信会有例外。 “克谦,你还是那么没有识人眼光。”范老太爷呵呵直笑,白棋杀出一条血路。 “什么意思?”范克谦皱眉。 “她这么可爱,你却曲解她。”喀。放棋。 “你觉得她好就好,就算你想把全数财产留给她,我也不会吭半句。”范克谦不把那点钱放在眼里,他自己赌赢而来的金额并不逊色于范老太爷的财产。 “克谦,跟赌无关的东西,你一点都不在意。” “那不是当然的事吗?你输了。”范克谦冷淡宣布这盘棋的结果。 “唉……我不得不说你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像年轻时的我。”范老太爷边说边摇头。“但是希望你别像年轻时的我,做下让自己好后悔、好想补偿却怎么也补偿不了的错事。” 赢棋的范克谦只是投来一记瞥视,不接腔,表情如雕像,不牵动任何情绪。他起身开门,踩著沉响的皮鞋声,走出范老太爷视线。 “你怎么都讲不听呢……” 苍老的叹息,被关上的房门掩住,只能自怨自艾地留在卧房里,没半个字飘进高傲自负的男人耳里。 第二章 朱恩宥在范家得到很两极——不,是“三极”的对待。 范老太爷和老管家花伯伯对她很友善,比对范家任何一个少爷小姐都还要好,对她嘘寒问暖、对她关怀备至;其他范家少爷对于她这个诈骗老人财产的金光党完全没有好脸色,三不五时走过她身边就会丢出一两句酸言酸语;第三个极端不同的,就是范克谦了。 他当她是空气,当她是尘螨,甚至当她是奈米分子,别说在房门口偶遇时礼貌点头,他连瞄都不瞄她半眼;可能是身高视线的落差,让他看不到一百五十二公分高度的她吧。 可是现在坐在同一辆车里——司机要送她去公司,送他到她没胆问的地方,所以两人顺路一块搭车——他的态度好像她只是突兀地出现在车厢后座的面纸盒,对她无视到最高点,只专注在掌间刷洗著的一副扑克牌。 人是相当敏感的动物,察觉到对方不喜欢自己,心里也会自然产生退缩戚,不敢主动和那个人攀谈,朱恩宥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可是,她的目光不自觉被他指间流畅俐落的动作吸引,五十二张牌,张张像是在他手里复活过来,比她看过的赌神电影还要写实,她咬住嘴里的惊呼,看得几乎入迷。 好厉害,手法好快,不愧是赌徒世家的长孙…… 不知道他会不会电影场景里那种将扑克牌拉长长的洗牌方法哦? 她想问,也没胆问。 “大少爷。”安静的车厢内,司机打破这份宁静,范克谦停下洗牌动作,迫使很认真看他洗牌的朱恩宥只能跟著收回视线,随著他的目光看向司机,以及趁著红灯停止车势之际,冲到他们车子前那四个人。 “这是大马路耶……”怎么会有人冒著危险横越马路,挡在车前?朱恩宥仔细一看,其中一对男女各自抱著一个年幼的孩子,她赶快要求司机:“司机先生,你要不要把车子先停到路边?万一现在灯号由红转绿就糟了。” “不用。绿灯后继续开。”范克谦下达和她相反的命令。 朱恩宥错愕看著他,对眼前情况做出猜测:“他们是来找你的吧?” 范克谦不回答她的问题,朱恩宥一点也不意外,她只好横过手臂去拍司机的椅背,“把车子靠边停!快变灯了!” “大少爷,对不起了……”司机选择听朱恩宥的话,因为一早出门之前老管家特别吩咐要他把朱恩宥当成新主人——他赌输老管家,这才是最大原因。 方向盘转了转,黑头车停在人行道旁。范克谦明显沉下脸色。 好,好极了,他在范家的至高地位已经被这个外来的女人所取代,是吗?! “范先生!范先生——”车外的男人拍著黑色窗玻璃,著急地喊著,怀里的孩子嚎啕大哭,范克谦无动于衷。 朱恩宥按下车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范先生,拜托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的孩子生病了,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我不是不想还你钱,只是希望再延半、半个月,好吗?”男人对著范克谦低声下气。 “没本事就别赌,既然要赌,输了还有什么借口?”范克谦一副跟他说话都嫌多余的神情。 “我……真的手头很紧,小孩的奶粉尿布钱都……” “我需要知道你的经济情况吗?”他淡漠地反问。 “范先生……” “开车。”范克谦不给他继续废话的机会。 司机才碰到方向盘,朱恩宥又砰砰地拍打他的椅背。“不可以!不可以开车!”她转向范克谦,不管他是否无视她,急急地说:“你不能这样不好好跟那位先生谈,你要是掉头就走,他们……他们走投无路时该怎么办?” “我不用在乎这种事。”好听的声音,却无情。 “万一他们去自杀怎么办?!带著小孩去自杀怎么办?!” 范克谦露出笑——被她愚蠢问句给逗出的森冷笑容,“那就去呀。” 这又不是要不要去唱ktv或是去哪家餐厅吃大餐一样可以轻松回答“那就去呀”的问题!活生生四条人命呐! 车外那个男人,一脸憔悴迈遢,胡碴布满下颚,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那么绝望、疲惫,那个女人则瘦得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会倒下去似的,两个孩子哭到声音都哑掉了,眼泪鼻涕爬满小脸。 朱恩宥胸口一股刺痛,在他们身上看到熟悉的景象,范克谦的回答像是一杯油,淋在火头上,烧出她旺盛肝火。 朱恩宥突然抄起背后靠坐的抱枕往范克谦脸上砸,她一直很怕他的,因为他像个冰人,无论是表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散发著冻死人的冰冷,换做平常,她连对他重哼一声都不敢,现在却拿坐垫攻击他—— “什么叫‘那就去呀’?!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你国小老师没教过你吗?!你就留一条生路给别人走是怎样?!如果他们真的怎么样了我就不信你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好吃好睡!”她每吠一句就挥舞抱枕一次,抱枕软绵绵,想打死人有相当程度的困难,但她不管,用尽全力海k他,发泄似地站在车外那家子的立场对冷血债主大吼大叫。 为什么一定要把人逼上绝路?对他来说,早半个月和晚半个月才收到对方的还款对他的人生有多大差别吗?他有差那些欠款来养家缴房贷吗?那些欠款没能准时入帐,他就会没饭吃吗? 答案她知道,他大少爷根本不欠缺金钱,对别人而言的救命钱,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入了手说不定下一秒钟就拿去赌掉,既然如此,给别人一条活路走又何妨?! 朱恩宥的举止吓到范家司机,现在……两个主人在吵架,他该不该跳出来帮助范克谦?可是比体型,朱恩宥就像只不知死活猛踹狮子的小白兔,攻击力看来也很弱,范克谦也没有求救,向来梳得整齐的西装头在抱枕几次蹂躏下终于露出几丝凌乱不羁,垂落在他紧绷的额际,他皱蹙起眉心,忍无可忍地捉住朱恩宥的手腕。 “你够了没?!” 他毫不拿捏力道,五指拢得紧紧的,几乎要陷入她肤肉之中。 “痛……” 她第一次看到这种模样的范克谦,被她弄乱的头发,被她打歪的领带,那张万年不化的冷颜破裂了,取而代之的是凶恶的逼视。 “赌输还钱,天经地义,如果知道自己会走到绝境,在那之前就该自己收敛欲望,而不是在赌输之后装出一副可怜样,要人同情。”这是打从朱恩宥住进范家以来,范克谦对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以你的能力,你只要稍微高抬贵手,他们就可以好好喘口气。” “我为什么要?” “因为……”她找不到理由,拿怜悯和宽恕的善良人性想说服他,他不会接受。 “说呀。”刚刚不是汪汪吠他吠得很流畅,完全不用换气? “……那我帮他们还。”朱恩宥想到另一个解决方法,“他们赌输你多少钱?我帮他们还!” “你有什么本事替他们还?”想当英雄之前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自己还不是穷人一族。 被范克谦鄙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满,朱恩宥挺高下颚,顶回去:“我……我有范家一半财产。”虽然她一直在推拒这笔钜款,但范老太爷不改坚持,她很苦恼,现在在紧急时机把它搬出来借用,应该无伤大雅。 “已经将范家财产当成所有物了?”范克谦冷睨她。 “我想怎么处置那些财产不关你的事,你说要多少钱嘛?” 范克谦沉默地看她,眯细细的眸,让朱恩宥差点想认输逃避与他视线交集。 “把车开回家。”他突然对司机下令。 “咦?”司机没听清楚。 “把车开回去范家!”范克谦捉紧她的手,始终不放,好像看穿她有很想开车门逃出去的冲动。 “可是朱小姐不是要上班——”司机话才出口,又从后照镜瞄到范克谦的眼神,只好摸摸鼻子,准备将车子转向。 “你们欠他的钱我会帮你们解决,你们不要担心,拜托你们要好好工作赚钱,千万不要有寻死的念头,孩子都还那么小……还有,赌博是不好的事,一定要戒掉,不可以再——”朱恩宥急忙将头探出窗外,不过因为左手被范克谦捉住,她倾身也只能勉强沾到窗边,可是话还没说完,黑色窗玻璃升起,将她与外界阻隔开来,留下愕然相视的欠债夫妻。 黑头车回转,往回途方向驶去。 朱恩宥现在才惊觉自己死期到了。 她她她她她……她竟然先是拿抱枕胡乱打他,后又是和他顶嘴吵架!看,他额上青筋正隐隐跳动,钳制在她手腕上的五根长指锁得好紧,力道十足。 被他无视的感觉当然不好,可是沿途被他瞪瞪瞪瞪到回家的感觉原来也这么糟糕…… “奇怪,恩宥小姐不是去工作吗?”正捉著新进员工对赌的老管家看到大少爷拖著朱恩宥下车时浮现问号。 不过他很聪颖的没直接询问一脸怒火的范克谦,直到范克谦将苦著脸的朱恩宥捉上楼,传来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之后,他才招来司机问个明白。 “事实上是这样的……” 司机一五一十地把车上发生的事重演一遍,包括朱恩宥拿抱枕打范克谦、寡言的范克谦和她吵嘴等等,钜细靡遗。 “唔……”老管家边听边点头,好想……好想那时人在现场看实况发生哦。“那让大少爷带恩宥小姐到楼上去,不是太危险吗?” “花伯,你最好去救恩宥小姐,我没看过大少爷这么生气,只除了……大少爷去带表小姐回来那一次。” “好,我知道,你去洗车吧。”老管家打发司机出去,坐在沙发里沉思了一会儿,也跟著上楼,不过不是往范克谦的房间走,而是转向范老太爷的卧室,向范老太爷报告这件事。 范老太爷听罢,感想和老管家一模一样。 “好想亲眼看到恩宥打克谦的画面哦……” “老爷,现在要不要先去看看恩宥小姐的情况?我怕再迟一点,会变成克谦打恩宥——” “克谦不会动手,放心放心。”他们范家子孙都很有教养,不兴拳打脚踢那一套,心里有什么不爽,赌桌上见真章,别人的口头禅是“不爽来打架呀”,范家教的却是“不爽来赌博呀”。“老花,你看恩宥和克谦合不合适?敢面对克谦那张冷脸还能和他对吠的女孩子不多了。” “老爷,你想把大少爷和恩宥小姐凑成双?”老管家露出惊讶的表情。把狮子和白兔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很危险耶。 “嗯嗯。” “……可是大少爷喜欢的人是三月小姐。” “那种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恋情,只有他还不肯死心。”表哥与表妹,连法律都明文禁止,况且三月已经嫁人,连孩子都有了,他还想抱什么希望?等孟虎挂掉吗? “大少爷本来就是一个相当执著的男人。”换句话叫死脑筋。 “所以我才想拉他一把,教他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正好我也中意恩宥这个女孩,想听她名正言顺叫我一声‘爷爷’,既然这两个念头同时存在,也可以一次解决,何乐不为?” “大少爷不会任你摆布,我想,恩宥小姐也是。” “只要赌赢克谦,我不怕他不听话,至于恩宥……”范老太爷用笑来代替后头没说出来的话,服侍他相当多年的老管家当然明白。 隐隐约约有惨叫声透过墙壁传了过来,是朱恩宥的声音。 “老爷,我们要不要去关心一下恩宥小姐目前的情况?” 毕竟,得先确保小白兔的生命安全,才能谈后续,不是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砰! 房门甩上,范克谦终于松开朱恩宥的手,这是逃亡的好时机,但他挡在门口,让她无处可逃。 “你到底想干什么?!好,我先道歉,拿抱枕打你是我不对,不好意思。”她屈居弱势,气焰不能太嚣张,放低身段不会有错,可是道完歉之后,她觉得有必要跟他解释他被扁的理由,“那个赌输而欠你一屁股债的男人,他都低声下气求你了,还带著老婆孩子,不管怎么说,还钱不外乎人情,多让他拖几个月又有什么关系?你一副非拿到钱的嘴脸,让人很讨厌……” 范克谦脱下西装外套,打开一面原本是平面墙的门,里头一套又一套黑的、铁灰的西装,他将手上的西装挂回原位,对于她的指控不做出反驳,迳自走向右方小吧台,从酒柜中拿酒。 朱恩宥大略环视他的卧室。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小型赌场——专业的巨型赌台,轮盘、骰盅、筹码,满柜扑克牌,右手边还有小吧台;扣除掉这一区,以原木书柜为区隔,还有一间装满藏书的书房;另一方的日式拉门半掩著,但马上就能知道那里是铺满榻榻米的休息室,再进去,应该就是私人卧房。 范克谦端著酒走回来,她赶紧收回打量他卧室的视线。 “废话少说,坐下。”他努努下颚,方向就是那个大赌台边的单人沙发。 “你要干什么?”她警戒地看他。 “我要跟你赌你手上范家的一半财产。”范克谦走向赌桌坐下,交叠起长腿,缓缓拆开桌上一副全新扑克牌。 “呀?” “省得你拿范家财产到处挥霍。坐下来,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被他眼神一扫,她几乎是腿软地跌进沙发里,一脸羞窘。 “你会玩什么?” “……心脏病。”她吓得到现在心脏还卜通卜通乱跳。 他又瞪她。 “抽鬼牌……”她努力地想、用力地想,马上追加一个。 “梭哈不会?” “……十点半我也会啦。”俗称“补不补”。 他啐了声,充满鄙视,从他上小学之后就没玩过这种小孩子玩法,不过要配合她也行,开始洗牌。 “玩多大?”他又问。 “……十块。”以前过年在养父母家里,一大群孩子最爱围著圆桌聚赌,赌金最少一元,最多十元,有时还用瓜子赌,反正乐趣大于输赢。 “一把一百。”他迳自下决定。 “一百很多耶……”她是小鼻子小眼睛的小贫户。 “单位是‘万’,美金。”像是要吓死她,范克谦补充。 “一百……万?”不是一百块?! “这样比较快。”否则以范家一半的家产,用一百块来赌,要赌到哪年哪月?! “我没赌过超过十块的……” 刷。牌已经发到她面前。 “补不补?”庄家专用词。 “……这三个宇从你嘴巴里讲出来好奇怪……”感觉像是他进餐厅点了一客冰淇淋,“冰淇淋”三字很正常,但是和“范克谦”就是不搭轧。她边嘀咕边掀底牌看,“补。” 他丢出一张红心四。 “再补。”好像过年吃完年夜饭之后的游戏时间哦,好久没玩了,她开始有点期待。 一张黑桃j。 “再补。” 一张黑桃二。 “再补。” 一张梅花九。 “臭掉了……”真可惜,她还想拚十点半的说。 “一百万美金。”他收掉她的牌,提醒她这一局输掉多少,害她心脏抽痛了一下。 这笔财产本来就不属于她,输给范家子孙名正言顺,他肯替她解决麻烦的财产问题,她还该感谢他哩,只是对于从没见过一百万美金换算成台币堆叠起来有多高的她而言,一输就是百万的刺激让她无力的心脏忍不住疼痛起来。 “玩、玩小一点好不好?” 她的央求,他不听,继续发牌。 “补不补?” “补……” “一百万美金。” “补不补?” “不补……” “十点,抓你。一百万美金。” “……” 在范克谦的大屠杀之下,朱恩宥只用十分钟就败光家产,初尝败家女的滋味。 “差不多了吧,都输完了……”原来这就是豪赌大输之后的沮丧感,朱恩宥算是明白了,十分钟的赌局里,她半局也没赢过他,以为自己拿到不用补的好牌,范克谦的牌却更好,随随便便都是十点半。 “最后一局。” “我没有赌本了。” “你有。你输掉这一局,马上离开范家。”范克谦的声音,混合在洗牌的啪啪声间。 朱恩宥咧开笑,松口气,“那不用赌,我可以现在就——” “不行,赌什么都行,就是这一点绝对不行,恩宥要留在范家才可以。”范老太爷不请自来,打断最后一局。 “我……”赌掉别人家产的朱恩宥没脸面对范老太爷,范老太爷拍拍她的肩,给她“不要在意这种小事”的安抚笑容。 “输给克谦很正常。”就算是他亲自和克谦赌,也很有可能把家产输光光,只是时间不会只有区区十分钟,她太嫩,在克谦面前像是刚出生的小婴儿,任凭屠串。不过他对孙子颇有微词:“克谦,以后不准你用赌来赶恩宥走,这样以大欺小,丢不丢脸?!” “是呀,不公平,欺负弱女子,羞羞脸。”老管家在一旁帮腔,被范克谦瞪也不闭嘴,食指煞有介事地在脸颊边画过来画过去。 “恩宥呀,我跟你说,以后绝绝对对不可以答应和克谦赌博,你会被他吃死死的。总之,无论他怎么邀你,赌金是什么,死都要拒绝。”范老太爷语重心长地告诫朱恩宥,这番话虽然说得晚一些,但还是要补充,省得她傻傻的被克谦牵著鼻子走。 “抱歉,我把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家产输给他了……”这叫……物归原主? “没关系,我再给你另一份。”范老太爷很认真。 “不要开玩笑了,我不要!”朱恩宥连忙摇手。 “你可以尽管收下。”范克谦冷冷开口。在场三人都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有一句os——反正我很快就会把它赢过来,哼哼。 “克谦!”范老太爷板起脸,要孙子别再吓朱恩宥,转回去看她时又恢复笑脸,“恩宥呀,陪克谦赌好几局也累了吧?到楼下厨房去拿点心吃,吃完再去上班。”不提醒她她一定忘了。 “呀——上班!”她猛然想起她就是在上班途中被司机又载回家来跟范克谦赌博,糟了糟了糟了,迟到定了! 朱恩宥没时间在这里倒抽凉气,她匆匆忙忙地奔下楼,老管家贴心地告诉她可以请司机载她去,不知道这句话她来不来得及听到。 “你是因为恩宥拿抱枕打你,所以一气之下才把她的财产全赢过来,还是单纯看她不顺眼?”范老太爷在朱恩宥离开现场之后问范克谦。 “随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不管是哪一个理由,我都不准你把恩宥赶出范家,她一定得待在范家让我补偿她失去的一切。”范老太爷口气认真,而且绝不妥协。 “拿钱打发她不就是补偿,何必要她留下来?” “培养感情呀。” “培养谁跟谁的感情?最好是别将主意打到我头上。”范克谦一眼就看穿这只老狐狸的算计。 “呵呵……”范老太爷笑了几声。“对了,你、我和老花好久没有一块赌,要不要来赌个几局?” “赌注是什么?”心生警戒的范克谦先问清楚。 “我赢的话,我想放假一天。”老管家说出他的要求。 “放你一年都可以。我赢的话,克谦请我吃法国料理。”范老太爷说出让范克谦挑眉微惊的小小赌注,“好久没出去吃好料的,我真想念焗田螺。” “老爷,你的身体不合适大鱼大肉。”老管家听出范老太爷是在对他抱怨这几年饮食太过清淡,“大少爷呢?赌赢想要什么?” “……” 想要什么? 他真正想要的,这两位老人家也不可能替他实现。 那是就算以后全都只赢不输,也永远不会实现的愿望—— 拥有已经属于孟虎的韩三月…… 第三章 这是一家隐藏在巷子里的法国餐厅,从外观上来看,几盏小灯投射在玻璃窗棂上,雕花的铁围栏很有岁月味道,悬爬的不知名藤蔓点缀出盎然绿意,朱恩宥踩上碎石阶,店门口就有服务人员亲切开门。 “有订位,姓名是范花。” 服务人员检查订位单,迅速在上头找到这名字。 “有,小姐,这边请。” 她被领位到店中最里面的座位,侍者为她拉开椅子,她道谢坐下。 “您要等朋友到了再点餐,还是可以先上菜单?”侍者倒完柠檬水后问她。 “我等他来,谢谢。” “不客气。” 朱恩宥看看手表,约定的时间还没到。 中午时范老太爷突然打电话到她公司,说要约她一起吃晚餐,给了她地址和店名,她本来以为是平价牛排馆,没想到是这么正式的地方,她今天的穿著实在不太适合,邻桌男女可是精心打扮过哩,西装和小礼服。 想到刚才自己报出“范花”这个怪名,她捂嘴笑了。一定是范老太爷和管家花伯伯都会一块来吧,虽然范老太爷一直将害死她父母的罪名挂在嘴边,可是她很难去讨厌他,他把她当成孙女一样,老管家也好风趣,让她很快适应范家这个陌生的环境,他们是范家那堆怪人中最最友善的。 “小姐,您的朋友到了。”侍者的声音让正低头研究桌巾花色的朱恩宥抬头,小脸上的笑容一瞬间被站在侍者身后的范克谦给冻住。 “怎、怎么是你?!”匡!她撞翻水杯,水泼满整张桌子。 “我来,请让我来。”侍者习惯面对各种突发状况,只是打翻水杯这等小事,他三两下就处理得干干净净,重新换上桌布,摆上瓶饰玫瑰。“小姐没事吧?” “没事……抱歉……”好丢脸,她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尤其是又让范克谦看到,他一定觉得她笨拙到有找。 朱恩宥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几乎要将脸埋进里头。 “可以点餐了吗?” 朱恩宥胡乱指了主菜、汤品和前菜,始终不敢抬头,范克谦也点完餐,侍者含笑收走菜单离开。 “你和老头子到底在要什么阴谋?为什么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你?”他臭著一张脸问她,把她当成和老头子同一挂的坏心眼家伙。 “……我也很想问为什么呀。”她以为今天一块用餐的是范老太爷,没想到愉快的晚餐时光走调……和范克谦吃晚餐,肩上莫名地扛著沉沉的压力。 “您好,上菜。松露百菇沙拉、法国面包,请慢用。” 等侍者走开,朱恩宥又说:“是范老太爷打电话约我吃晚餐。你呢?” “下午输给老头一局,代价是请他吃法国料理。”这种丢脸的事,他不想说得太仔细,开始将奶油涂在面包上。 “那他可能等一下会过来吧?”只是暂时迟到?“要不要等他?” “他不会来了。”范克谦很笃定,因为那老头耍什么诡计,他已经摸清楚了,故意把她约来吃这一顿饭,以为他和她能吃出什么火花吗?想都别想。“就当作是因为餐厅客满,我们两个陌生人不小心必须坐在同一桌吃饭,不用找话题跟我聊。”他也没兴致。 “哦……”呜,范老太爷,您怎么不先告知我啦,早知道这顿饭是这个对象、这种气氛,我情愿去路边摊吃卤肉饭配贡丸汤…… 朱恩宥苦著脸咀嚼清脆生菜,侍者陆续送来餐前酒、冷盘熏鲑鱼、芦笋鲜虾、青酱焗田螺、干煎鹅肝及海鲜汤,上菜速度并不快,也导致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非常难熬。 她偷瞄范克谦,他态度从容,好像习惯对桌无语,她却食不下咽,如坐针毡,不时挪动著臀部,思索在哪一分哪一秒走人比较合适。 吃完芦笋鲜虾就假装公司还要她回去加班,编个善意的谎言,她想……就算他自己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吃吃喝喝,应该也不会觉得尴尬吧? 不过她自己吃的这份餐要自己付帐,刚刚忘了注意价钱,她身上的钱不知道够不够? 朱恩宥心里正在盘算著这些,侍着将主菜送上来。 “炭烤羊排佐松菇汁。”送在她面前。“法式海鲜盘。”是范克谦的。“请慢用。” “炭烤?”朱宥恩被眼前那盘摆饰精美、香味四溢的主菜吓得往椅背靠,面有难色地嘀咕:“我不喜欢吃炭烤的东西……” 那位和她同桌的“陌生人”只是冷淡地瞥她一眼,继续品尝他盘中的鲜美海产。 “我不喜欢吃炭烤的东西……”这回由嘀咕变成向他求救的哀号。 “不喜欢吃,一开始为什么要点?”自作孽,怪谁? “我……”那时根本就没看菜单上写些什么,乱指乱挥的。 “海鲜吃不吃?”他的脸很臭,觉得她故意找麻烦,想装娇柔。 “不是炭烤的都吃……” “替我们交换主菜。”范克谦请侍者帮忙。 “是。”侍者俐落地将两人面前的主菜互换。 范克谦又恢复陌生人脸孔,吃著她不喜欢的炭烤羊排。 “谢谢你。”原来范克谦没有她想像中难相处嘛…… 他不吭声。 一直等到两人将主菜吃完,她才又开口,“因为某些缘故,炭烤食物会让我想起爸爸妈妈也是用‘炭烧’的方式将他们自己给……想到这些,我实在是没办法将混有炭味的食物吞下肚去,烤箱烤的就没关系。”像焗烤田螺她就吃掉很多颗,但烟熏鲑鱼就不行了。 虽然她的印象已经很淡薄,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见自己也差点因为父母烧炭跟著死掉,她没有什么恐惧,会反感纯粹是自己过度想像——木炭对她而言,就像刀枪一样。 “你还真会坏人胃口。”难怪方才的开胃菜烟熏鲑鱼她半口也没尝。 “所以我一直等你吃光才说呀。”朱恩宥顽皮地吐吐舌。 真乐观的家伙。范克谦不得不在心里赞赏她。 他当然知道她的情况——父母因为老头子当年的好赌而赔尽家产,最后走上绝路。据说,她父母是带著她一起烧炭,结果她父母死去,她却被救活了,从小过著寄养生活,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辛苦,可是从她脸上和生活态度著实看不出来半点阴霾。 她对于害她变成孤儿的爷爷完全没有仇恨,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伪装,那么她真的太高竿,目的是想进行其他报复手段。 凭她?他也不觉得她能构成任何威胁。 侍者端来餐后酒,陈年的波特酒,用以让人去除嘴里油腻口感,之后令人期待的甜品端上来,朱恩宥抗拒不了诱惑,就算肚子已经有十分饱,她还是要挪出一小部分的胃来装眼前这盘光用看就觉得好吃的烤布蕾。 “把人的胃口搞坏,自己倒吃得很乐。”范克谦将自己那份甜点推给她,只喝著波特酒。 “女人是用另一个胃在装甜点的。”不管被前菜、主菜撑得多饱,可口甜品一上桌,大多数女人还是有本事将它解决得干干净净,至少她是。 范克谦看著她吃,她那句话正活生生在他眼前实行著:她吃掉烤布蕾,还把他那份红酒洋梨吃个精光,他严重怀疑要是多叫三、四盘甜点上桌,她还是吃得下。 “你另外那个胃装满没?”他戏谑地问。 “这个梨子好好吃……”她第一次吃到这种甜品,西洋梨被红酒煮得红咚咚的,半透明样,口感和西洋梨削皮直接吃时差很多,酒味有些重,但反而让它变得甜而不腻。 “家里的厨子应该也会做这道。喜欢就叫他多做一些冰起来。” “我不好意思麻烦他……”已经住在别人家给人添麻烦,还指使别人家的厨师做指定料理,她哪敢开口。 有怪兽有怪兽有怪兽缠著我大怪兽丑怪兽…… “我的手机——”灯光美气氛佳的高级餐厅里突然出现响亮轻快的手机铃声,朱恩宥急急掏出它,按下通话键,让铃声中断,不打扰其他客人的安宁。她小声应答:“喂?……花伯伯?” “恩宥小姐,老爷要我问问你,今天用餐愉快吗?”老管家在另一端愉悦地问。 “嗯……只是好像很贵……” “钱的问题恩宥小姐不用担心,大少爷会付。”老管家才说完,朱恩宥就听见范老太爷在背后嚷嚷“换我听——换我听——”,电话换手。 “层宥呀,有没有吃到焗烤田螺?”他心心念念的人间美味。 “有,服务人员还教我用面包去沾它剩下来的酱汁,比涂奶油还好吃。” 唔,他也好想吃。“还吃了什么呀?” “虾子、鹅肝,我点错主菜,点到不敢吃的东西,还麻烦范先生跟我换。” “哦?你和克谦聊得很愉快吗?” 聊?她和范克谦有用上这个字眼吗? 算算从她坐下来吃前菜、吃主菜、吃甜品,这么长的时间里,两人说的句子加一加大概十句以内。 “还、还不错。”比路人好一点。 “吃完可以叫克谦带你四处去逛逛呀,看看电影什么的。”今天晚上不回家睡也可以哦。 朱恩宥吞了吞口水,范老太爷说的提议,她实在无法转换成任何一个想像画面。“我觉得早一点回去睡觉,明天早上上班才爬得起来……” 看见范克谦朝她伸来大掌,她当然不会以为他是要她将手摆上去,又不是在教小狗握手。他要的是……她的手机? 朱恩宥乖乖交出手机,他将它贴在耳旁,正好听到范老太爷说: “不用替克谦省钱,那小子赚得容易,喜欢的话,叫他买戒指给你呀,他敢说不,回来之后爷爷教训他。” “我赚得再容易,也不会把钱花在她身上。你下次再玩这种无聊的配对游戏,我就直接把她丢在高级餐厅里,看她付不出钱洗碗抵债。”念在这次是初犯,他会将她平安的带回范家,再有下回,他也不会客气。 朱恩宥听得直冒冷汗,一点也不意外范克谦这么凶狠,更听出他有多不甘愿和她一起吃饭,而且他似乎……在生气? 范克谦按掉通话键,手机还她。 “吃饱就走吧。”他率先拿起帐单往柜台走去。 结帐时,朱恩宥看到自己四分之一的月薪数字出现在收银机上,还在胃里没消化的食物突然变得好沉重。 果然如她所料,她干扁钱包里的钞票根本不够付,所以当然没办法跟他抢付帐,默默走在他背后,离开餐厅的第一阵夜风,吹得她有点冷——不,不是风的冷,是他给她的感觉,也是他对她的态度。 范克谦今天是自己开车来,没有司机随行,他自行坐进驾驶座,也没开口要她上车。朱恩宥打量他的神情,和平时的他没有太大改变——还是一副扑克脸——要是她自己钻进车里再被赶出来就丢脸了。 “今天晚上谢谢你。”她站在车外向范克谦道谢,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附加一个鞠躬,说完之后边扣著长外套的扣子边往公车候车亭走。 她留下的那句废话,他根本没认真在听,他发动车子,以为她会跟在他后头,却迟迟没见她坐进车内。女人真麻烦,连上个车都三拖四拖……五秒过去、十秒过去、三十秒过去,等他察觉不对劲,朱恩宥已经背对著他走了几百公尺。 “你要去哪里?!” 因为有段距离,朱恩宥乍听见他扯开喉咙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也不觉得背后的吼声是出自于惜字如金的范克谦,双脚自然而然地继续迈开向前,心里正想著她应该坐哪班公车才能到最近的捷运站…… 身后有奔跑的皮鞋声,越来越近,她下意识转头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她本能地加快脚步跟著跑—— 范克谦一脸爆臭追杀过来! 快跑!快跑!一定要跑快一点! “我不是不付自己那份餐点费,是我身上钱不够,回去后我保证凑一凑还给你——”她边跑边哇哇大叫,以为他是为了晚餐钱追过来。 腿的长短、男人女人的体力,让这场追逐迅速分出胜负。 范克谦捞住她的手臂,光用五只指头就困住她,他懒得多讲半个字,拖著她往回走。 “不然我现在马上找提款机提给你——”她被丢进车里,车门迎面狠狠甩上,范克谦从另一边上车,按下中控锁,绝不让她逃掉。 “你……” “我载你回去。” 简单一句话,取代了多余言语,范克谦的表情陈述著—— 我说了算,敢违逆的话,你试试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的胆子忽大忽小,上回在车里拿抱枕攻击他的画面遥远得像是她自己在某一天夜里欲求不满而作的一场梦境,全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根本不曾存在过;现在缩靠在车边,抱枕捉在胸口,像个“俗仔”的自己才是现实。 范克谦仍然不多话,可是就在开往范家大宅的前一个路口,他突然违规转弯,并且加快车速往另一条路驶去。 咦?咦咦?她本来以为就快回到范家,她就快从车厢里这种闷死人的气氛中解脱了—— “范先生,你开错路了,往那边才对……” 果然还是不理她。 范克谦完全没有转向的迹象,感觉像是急著去找厕所解放,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不悦,不过她不敢多问。 人在车子内,不得不低头呀…… 一直到车势停下来,已经驶离直达范家大宅那条路很远很远的地方。 范克谦下车,朱恩宥慢半拍也跟著下来,对于自己置身何处有些茫然。他走进一栋大楼,人生地不熟的她只好追上。 “范先生,这里是……”她忍不住开口,但还没等到范克谦的回答,有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倒先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范先生,抱歉,虎爷特别交代,你不能进去。”其中一位抱著深深歉意这么对范克谦说,还指指贴在墙上那张“狗与范克谦不得进入”的小海报。他们只是在别人底下工作求口饭吃,请不要为难他们。 范克谦只拨了一通手机出去,简单说一句“是我,我要上去”之后就挂掉,不到一分钟,第三位穿西装的男人急乎乎搭电梯下来。 “让范先生上去!让范先生上去!范先生,请。”鞠躬哈腰。 “可是虎爷……”另外两人有异议。 “虎爷那边有人负责,不会有人怪你们,虎爷要打也是去打……” 范克谦并没有留下来听三个西装男说完话,电梯门关上时,朱恩宥只来得及听到这个段落为止。 电梯一层一层上升,停在十五楼,打开。 朱恩宥倒抽一口气。 这、这里是哪部赌神电影的拍摄场地吗? 不然为什么眼前出现了好多好多的巨大赌台,耳边听到的全是吃角子老虎机和骰盅摇晃的声音,巨大水晶灯投射下来的柔和光线炫目迷幻,身处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不真实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捉住范克谦的西装下摆。 豪华大赌场,台北闹区竟然隐藏这么大一间的犯罪场所?! 警察,警察,您临检漏掉这个大赌窟了啦—— “范先生,如果你有重要的事要办,我可以自己回去没关系……”朱恩宥今天一直被人打断话,像现在,有句吼声随即而来地盖过她的声音。 “谁放你上来的?!一定是蓝冬青,那家伙有老婆没人性!为了讨好老婆就放老婆的哥哥进来赌场大屠杀,烦不烦呀?!没看到门上贴了‘狗与范克谦不得进入’吗?!看不懂国字哦?要我找人翻成英文是不是?!”粗声粗气的恶言从两人身后传来,吓了朱恩宥一吓。 “我没兴趣陪你闲聊,孟虎,我来找她赌几局。” 孟虎知道他嘴里的“她”是谁。“干,你是背后灵吗?!我老婆前脚才踏进来,你后脚就跟来?!她今天是来陪我吃消夜,不是陪你赌博,你快滚啦,不想用脚走出去跟我说一声,我打断它们之后,会叫人用轮椅送你下去。”少来打扰他们夫妻恩恩爱爱的美好时光。 赌场服务员端来香槟,孟虎大手一挥,要服务员将香槟拿下去。 “给他水龙头转开的自来水就好,要几桶给他几桶!拿什么香槟呀?!浪费!” 朱恩宥皱起眉,一方面是耳朵被孟虎吼得很痛,一方面是孟虎对范克谦的态度实在是恶劣到让她看不下去。 小小的胆子,在此时此刻膨胀起来,她从范克谦身后闪出来,往孟虎面前一站。“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老师没教过你不可以说脏话吗?!范先生从头到尾都没跟你大声吵架,你凭什么吼他?” 高大的孟虎必须将视线下挪五十度才能看清她怒气冲冲的脸孔。“这个哈比人是谁呀?!” 跳出来挡什么挡?!指控他对范克谦没礼貌?她怎么不去问问范克谦以前又是怎么对他和他老婆的?!范克谦知道什么叫“礼貌”的话,他孟虎的头剁下来给她当球踢啦! “我都没说你是半兽人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哈比人?!” “在我的地盘上说我是半兽人?!”好大的狗胆! “你要是有礼貌待人,人家也会有礼貌待你。”这叫“互相”。 “我干嘛要你有礼貌待我?!”她谁呀她?! “这是做人的基本态度!呀,我忘了,你是半兽人,还没进化。”要酸人,她也是会的好不好? “死哈比人!我今天不把你丢出去孟虎两字倒过来给你写!”孟虎伸手要捞她,范克谦手臂一横挡在她面前,让孟虎捉住他,没办法沾到她半根寒毛。 “半兽人,好外号。”范克谦嘴角上扬的弧度非常大。他觉得“哈比人”也非常的适合她。 “姓范的你——”孟虎拳头举高高的。 “虎哥!” 一声娇斥喝住即将挥下的虎爪,孟虎没空再理范克谦及朱恩宥,三步并一步,冲到叉腰的孕妇身边搀扶住她,方才和哈比人对呛的凶恶哪里还在。 “你怎么自己下来了,这里全是烟臭味,你不可以抽二手烟,对宝宝不好——那个死家伙你叼根雪茄给我站这么近干什么想讨打吗?!”他先是用大掌在孕妇面前挥挥,想将弥漫在空调中的二手烟给消灭干净,尔后马上变脸吼著场里的客人,管他是贵客还是哪党的立委大人。 “胎教,胎教。”快当爸爸的人了,还口无遮拦。 “我错了,你不要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赶快蹲下来贴在老婆肚子上对未出世的女儿认错,并且补上“三字经”当模范范本。 “大表哥,抱歉,虎哥对你不礼貌。”韩三月代替不成材的老公向范克谦道歉。 一声“大表哥”让朱恩宥明白这几个人的关系:孕妇是范克谦的表妹,半兽人是范克谦的表妹夫,明明是亲戚,关系怎会如此恶劣,像是仇人一样? “他的不礼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范克谦瞄了韩三月浑圆的肚子一眼。“方便陪我赌几局吗?” 韩三月想了想,点头。“好呀,好久没赌,不过不能赌太大。” “不能赌博!胎教、胎教!”孟虎在吠。 开赌场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到vip室吧,比较安静。”韩三月提议。 “好。”范克谦跟上。 “呃……那我可不可以自己回去?”朱恩宥问,但范克谦没听她说话,他的注意力只在孕妇身上,甚至忘了她还跟在他后面。 他对他表妹,似乎……很好? 她第一次看到范克谦对人会和颜悦色,第一次看到他那张冰块脸有了人性温度。他们真的是表兄妹而已吗? 心情……怎么有些消沉? 光是看著他和他表妹并肩而行的画面,为什么她就沮丧起来? 呀,一定是因为他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所以她有点羡慕他表妹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当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直达vip室的专属电梯门已经关上。 “呀……”她还没…… 范克谦完全没有发现她没跟上。 他的眼中,看不到她。 第四章 很久没有尽兴地赌了,尤其是和韩三月一块。 从小,他就发觉在众多兄弟姊妹中,就属韩三月的赌技有本事和他战到平手;他知道她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对手,不会让他感到无趣和厌烦,而她与他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求胜心——他非胜不可,她却是输赢不计。若她拥有他的自豪及骄傲,两人今天的赌局胜负不会这么悬殊。 “好了好了好了,不可以再赌,孕妇要睡觉!你还没赌爽的话到楼下去!”孟虎跳出来打断战局,展开手臂将韩三月熊抱住,努著下颚要范克谦快滚。 知道这家伙觊觎自己的老婆,孟虎浑身神经都绷得很紧,绝对不让两人独处,他很信任老婆最爱他,但他不信任范克谦,怕范克谦趁他不注意又带走亲亲宅婆。 “虎哥……”对大表哥友善一点嘛,否则怎么当亲戚呀?! “今天到此为止。”范克谦站起,桌上所有赢来的筹码他都不拿,因为那不是他来的重点。他下意识地回头,开口叫朱恩宥跟上,“回家去了。” “谁要跟你回家去?!”孟虎警戒地将韩三月藏到背后。他就知道,范克谦还在肖想他老婆! 范克谦皱眉,推开孟虎,身后的小沙发空无一人。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呢?” “女人?”韩三月揉揉微困的眼,她有点想睡了,趴在孟虎肩上,没听懂范克谦在说谁。“你不是自己来的吗?”从坐下来赌开始,她就只看到范克谦一个人。 “我带了一个人过来。” “你是说跟我吵架的哈比人?”孟虎比了比一个矮冬瓜的手势。 “除了她还有谁;:”他竟然完全忘掉朱恩宥的存在! “那位和虎哥吵嘴的女孩子?我一直以为她是见义勇为的赌场客人而已……” 该死,他赌了多久?朱恩宥从他视线里离开多久?那家伙怎么不跟牢一点?他一直以为她就安安静静的待在他背后! 她回去了吗?她回去了吧…… 范克谦立刻拨手机回范家,因为是凌晨三点,电话响了相当久,终于有人接起,口气很不好:“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克骏,去那个姓朱的女人房里看她睡了没。”对,她一定回去了,不可能蠢到把自己弄丢吧?!范克谦到目前为止口气还能平稳。 “大、大哥?”凶恶的口气马上软下来,精神瞬间清醒。 “快去!” “哦……哦!”哒哒哒,跑下楼,叩叩叩,猛敲门。“咦?”咿呀打开门探头看。“大哥,房里没有人,她没有回来。” 她还没回去! 打她手机,问她现在在哪里……好极了,他没有她的手机号码,但有个人一定有! 范克谦打给老管家。 “大少爷?”老管家的声音永远都很有元气,让人听不出来他在前一秒是清醒还是熟睡。 “把她的手机号码给我!”刚刚的平稳口气已经逐渐破碎。 “谁的?”没头没尾撂下那样的话,谁懂呀? “那个叫嗯唷的!” “嗯唷?” “你们不是都这样叫她吗?!”他哪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他根本没注意过这种小事,听过她的名字,懒得去管怎么念怎么写,她对他来讲就是路人一只,记得她姓朱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好不好! “大少爷是指恩宥小姐?恩宥小姐从跟大少爷去吃晚餐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家,老爷在想是不是你和她后来看对眼,所以直接外宿宾馆——” “废话少说!她不见了!” “不见了?是大少爷把她带去放生的吗?”这个可能性很大。 “手、机、号、码!”除了那十个数字之外,其他字眼都可以省略掉! 老管家记忆力极好地迅速念出一组号码:“大少爷记得住吗?请一定要把恩宥小姐带回来,否则老爷会哭的——” 切断。输入十个数字,铃声响了。 范克谦想好第一句话就要吼她:“你搞什么鬼跑哪里去鬼混?!” 听见另一端传来女人声音,他只吠了两个字就闭上嘴,对方还在说话:“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 是语音系统的机械声音,不是她。 “那家伙——”范克谦握紧手机,好像只要再加一点点力量就能捏碎它。 “大表哥,你别这么急,冷静一下。” “我哪里急了?!” 你哪里不急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额头上冒出几颗冷汗。韩三月很想这么说,但她没机会,因为范克谦已经跑出vip室! 可恶的蠢女人,只会替他找麻烦,既然跑掉了为什么不滚回范家去睡觉,凌晨三点是能跑到哪里去?! 他以为她乖乖跟著,所以懒得回头去确认,反正在必要的时候,她还是会跳出来挡在他面前和任何一个像孟虎这类的半兽人对吠,他以为是这样! 她是哪一分哪一秒跑掉的? 还是她有跟他说她要先走,而他没有听进去? 如果她先走,为什么现在还没到家? 她离开的时候还有公车可以搭吗? 那个蠢蛋不会在深夜里独自一个人搭计程车回去吧?! 如果去报失踪人口,那蠢蛋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长发短发?她几岁了?她的眼角旁边好像有颗黑痣,在右眼还是左眼?——他竟然完全没留意过半项。 范克谦跑回停车场,她也没在那里。 直到手上的手机响起,他才看见自己满手的汗。 是蓝冬青,他的妹婿,也是孟虎这家赌场的合伙人之一。 “喂?” “大哥呀,刚才在赌场里看你跑来跑去,什么事著急成这样?怎么不来找悠悠?她今天也到场子里来打工,你们兄妹俩可以好好坐下来聊聊。” “我现在没空。” “你要走了吗?但是你有东西放在场子里忘了带走耶。”蓝冬青一副“这样东西不带走的话,我们会很困扰”的口吻。“有一个女孩坐在场子里,说是你带她过来的。她等了很久,喝了几杯场子里提供的红酒,就趴在沙发上睡著——喂?大哥?你有在听吗?喂?” 蓝冬青喂了老半天,确定自己被挂电话了,不过没多久,范克谦又跑回场子里来,蓝冬青见到他时很有礼貌地颔首——他是个好妹婿,对于老婆大人的亲大哥给予绝对特权和尊敬——再指指角落的长沙发,示意她人在里头。 真是奇观,他竟然看见范克谦这副慌张匆忙的模样,那头老是被孟虎耻笑的油亮西装头似乎被他焦躁地爬梳过好几回,都乱了,黑色领带也扯开来,让他看起来总算稍微符合他年纪该有的感觉。 范克谦顺著蓝冬青指点的方向走,终于瞧见平躺在长沙发上呼呼大睡的朱恩宥。 她拿自己的背袋当枕头,一手垂在长沙发外,一手贴在小腹间,睡沉。 “这个蠢女人……”范克谦低咒,实在很想抡拳往她头上敲下去,斥喝她为什么不跟好,害他得浪费这么多时间和功夫找她,跑得连腿都酸了——啐,从学校毕业之后,他已经完全忘掉跑步跑到很喘是什么滋味。 他滑坐在沙发一角,十指爬过自己的头发,不管它是否凌乱,斜眼瞟瞪她,相较于她睡得天塌下来也没她的事一般,他的狼狈简直像场笑话。 “害我的胃都痛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睡著,可能是晚餐吃的那颗红酒洋梨,也可能是赌场服务生递给我的酒……你应该直接叫醒我的……” 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还穿著昨天上班穿的套装,她只记得自己坐在赌场沙发里,挣扎著应该继续等范克谦赌完想起她,还是自己认命的搭车回家。 前者很可能会演变成范克谦赌完后仍然忘了有她这号人物,然后自己到停车场拿车,开回范家,一直到早上都没发现他将她抛在赌场里;后者是聪明的选择,说不定她还能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回家洗澡睡觉。 走吧。每次她这么想起,就会猛然从沙发站起来。 可是他说了要载我回家,我先走的话,说不定他会生气。这个念头又让她坐回沙发里。 整个晚上就看她在那边站起来坐下、站起来坐下…… 至于她何时睡著、他何时赌完,她又是怎么回来的,她完全没有印象。倒是今天司机载她上班时,同车的范克谦看她的目光明显很不一样,当然不是说他的眼神突然变温柔,而是以前他无视她,现在盯著她,感觉……很不习惯,让她下意识的以为他准备要发脾气,所以马上先道歉。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 都住进范家快半个月,和他也同桌吃过饭,更是常常坐同辆车——虽然没交谈的机会比较多,但现在才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晚得有点夸张? “你叫朱什么?”不满她的迟钝,他又问。 “恩宥,我叫朱恩宥。” “怎么写?” “恩惠的‘恩’,‘宥’是宝盖头下面再加个有没有的有。” “朱恩宥……”范克谦低声复诵。原来是叫朱恩宥,不是朱嗯唷,到今天他才完全知道她的名字,之前无心去听,现在涌起了想知道的念头。 不只是姓名,他注意到小小黑痣是在她右眼角下方,注意到她是蓬松短发,一层层的打薄层次削得俐落有型,脸好小一张,眼睛很亮,唇有些薄…… “你几岁?” 唔?他在身家调查吗? “二十四。” “你看起来很像小孩子。”是因为矮的关系吗? “我是成年人了。”她不想被看小。 “你多高?” “呃……一五五。”这是号称,也是一五二无条件进入法得到的数字。 “你有一五五?”他质疑,连他胸口都不到的人,会有一五五? “一百五十……二。”范克谦的眼神让她无法说谎,撇开心虚的眼光,痛苦地伸出中指加食指,比出很屈辱的“二”。 “你的工作是什么?” “贸易助理呀。”连她的工作都有兴趣想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一直问她问题?而且都是一些初次见面才会问的那种。 “薪水很少吧?”应该不超过二万三。 “不多啦,但稳定就很好了。而且最近借住在你们家,让我省下房租、吃饭钱和车资,所以我可以存下比平常更多的存款。”嘿嘿。对了,既然他提到工作,她也很好奇他的职业,这个话题是他先开的嘛。“你呢?赌博是你的正职吗?” “只要和赌有关的事,我都有涉猎。” “高波动性的投资工具期货、权证、股票、房地产,都是大少爷的‘工作’范围。”司机不怕被骂多嘴,插上话:“只要是有输赢胜负的事,大少爷都有兴趣。” “那些不是都风险很大吗?”换做是她玩,大概几天内就会因为起伏涨跌而心脏病发。 “就是有风险才有刺激呀。”司机笑著替范克谦回答。 显然范克谦对于谈论他自己没多大兴致,不一会儿又将话题导回她身上。他不清楚自己对她的好奇是从何而来,他问了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例如嗜好啦专长啦……连对食物的好恶他都问出口——虽然问出口后,他立即后悔,不过当她乖乖回答完毕,他又对她有新的疑惑产生,他还没问完,车子已到达她的公司,她不得不下车。 “我要赶著去打卡,晚上见。”眼看时间快来不及,朱恩宥一等车子停妥就开车门下去,朝车内的他挥手。“有什么问题回家再问吧。” 反正又不是见不到面,她现在寄居在他家,要打照面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也对,不急于今天一次问完。“嗯。开车。” 车子启动,范克谦的视线还是跟著跑上大楼台阶的娇小身形在挪动。 “一五二?有没有一五○呀……”他喃喃说道,接著笑了。“这么一丁点大,还敢站到孟虎前面和他吠,到底是哪来的胆量……” “大少爷,你今天和恩宥小姐真有话聊。”司机又透过后照镜看他。 “……” 又恢复成不爱说话的那个范大少爷啰?真快,恩宥小姐才下车不到一分钟耶。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正因为开始注意到她,才会在今天晚餐饭桌上没有见到她时感到困惑,忍不住询问老管家她的下落。 “恩宥小姐今天和二少爷约会。”老管家正在摆碗筷、折餐巾纸。 “克平?”范家孙子中排行老二。 “是的,就是克平少爷,他们去吃日本料理。” “又是老头子的阴谋?”不做第二人想,范克平绝对是赌输老头子,不得不听话去实行老头子的任何要求,老头子只有这一招。 “老爷说,让恩宥小姐多认识认识各位少爷,说不定她会喜欢上哪一位,这么一来,恩宥小姐就可以嫁进范家当媳妇。大少爷放心,你被排除在老爷设计的名单之外,因为老爷被你上回的恫喝吓到,担心你真的把恩宥小姐丢在餐厅里洗碗。”老管家有问必答,而且详加说明:“明天轮到克顺少爷,是吃泰国料理;后天是克骏少爷,吃德国料理;大后天是克中少爷,吃义式料理——” “……” “大少爷还有其他疑问吗?” “没有。” “大少爷,要开饭了,你去哪?” “去孟虎的场子大开杀戒。”杀他个片甲不留,赢个几百万回来花花。 “晚饭不吃吗?”怎么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不了。” 皮鞋声哒哒走远,老管家双眉挑得老高,觉得大少爷的反应很有趣,似乎不怎么寻常,尤其还会追问恩宥小姐的去向——大少爷对于不在乎的人可是视而不见呢。 这……怪怪的哦。 难道是大少爷和恩宥小姐将近早上才回家的那天发生过什么事吗? “花伯伯,海鲜汤滚了,可以上菜了吗?”年轻的厨子跑过来问他。 “可以,我去请老爷和其他少爷小姐下来。咦?你还拿著刀在忙什么?”不是都煮好了吗?” “大少爷下午突然叫我买两大袋洋梨回来煮红酒洋梨,我想今天晚上削一削、煮一煮再放冰箱,明天大家就可以当甜点吃。我来范家四年,大少爷第一次指定要吃什么,我要好好表现!”厨子握拳,很有斗志。 “我来范家四十年了,还没亲耳听过大少爷指定要吃什么。”比起年轻厨子,他这位资深老管家才算白活哩。 红酒洋梨?的确是一道没出现过在范家甜点名单中的好食物,但他印象中,大少爷从国小毕业之后就不再吃甜点呀。 “而且他还叫我以后不准弄炭烤类的菜……真可惜,我昨天买了一块松阪牛肉,那个油花多漂亮,肉质ㄉㄨㄞㄉㄨㄞ的嫩……我还在想把它弄成炭烧牛排让少爷小姐们吃,不然大家以为牛排只能用煎的……现在不煎也不行了,还是做成涮涮锅?”年轻厨子不想浪费掉好食材,又被大少爷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头痛,可不是只有炭烤牛排不能做,串烧也不行,炭烤秋刀鱼也不行,烟熏鲑鱼也不行,连又油又香又好吃的烤香肠更不行…… “大少爷真反常。”老管家听完只有这个结论,放年轻厨子回厨房去削西洋梨。 “谁反常了?”范老太爷准时在晚餐时间出现在饭厅。“哇,今天有海鲜汤和橙汁排骨。” “没什么,只是大少爷向厨子指定一些甜点和食物。”老管家将范克谦对厨子的交代告诉正在偷吃排骨的范老太爷。 “嗯嗯嗯。”人总会有几样忽然嘴馋很想吃的东西,没啥好奇怪,像他就好想吃炖牛肉生鱼片月亮虾饼牛井鳗鱼井亲子井帝王蟹盖饭酸辣汤锅贴臭豆腐盐酥鸡清蒸鱼德国猪脚咔啦鸡腿堡麦克鸡块呀呀呀呀呀呀他饿了呀—— “最奇怪的是大少爷问了恩宥小姐今晚去哪里。” “唔?!”满嘴橙汁酱料的范老太爷抬起头,用眼神向老管家确认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真是假,老管家非常笃定地用一记点头来强调他没说谎骗人。 范老太爷咽下嘴里的排骨问:“克谦……问了恩宥今晚去哪里?那个连自己最宝贝的妹妹悠悠住进蓝冬青家好几天都没过问半句、自己的弟弟一整个月赌输进不来家门也不管他死活的克谦?” “是的,我确定他是大少爷范克谦。”正是您的孙子,不是哪个入侵地球的火星人冒充的哦。 “有希望了有希望了有希望了,恩宥当我们范家媳妇有希望了——”范老太爷几乎要跳起来欢呼。 “老爷,你高兴得太早了。”八字还没一撇咧,现在一脸像是范克谦及朱恩宥已经两情相悦可以准备办婚礼的大大咧笑实在是言之过早。 “克谦耶,那个从小我就觉得他性格很扭曲的克谦耶,我活到这把岁数,还没听过他跟我问一声‘好’,这样的克谦竟然会问恩宥今晚去哪里了?这还不够值得高兴吗?” “可是恩宥小姐对大少爷还是有点怕怕的吧?就算老爷不打算尊重大少爷的意愿,恩宥小姐那边的想法也得听一听。”老管家觉得这件事相当重要,免得自己一头热呼呼,人家恩宥小姐对大少爷根本只有恐惧。 “……我找个机会来问问恩宥,只要恩宥点头,我把克谦送给她没问题的啦!” 老爷呀,您是准备把大少爷绑上蕾丝缎带再加上一张小卡片,送给恩宥小姐当赔罪礼物吗? 第五章 咔啦,钥匙转开门锁。咿呀,推开厚重大门。砰,关上。 大厅里关掉大多数的灯,只留下玄关处两盏小黄灯。 朱恩宥拖著虚软的双脚踩进大厅,短短几步路就轻叹五口气。 好累,她快没有自信能走回她的房间,腿快断了…… “约会到十一点才回来,和克中这么有话聊?” 黑暗中传出低沉冷漠的淡问,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她弹跳起来。 是范克谦的声音? 朱恩宥循著声音,在背对著她的单人沙发上看见范克谦在黑暗中的背影。 “你还没睡呀?”她蹒跚地爬到他身边长沙发上瘫平。 他在等她回来吗?应该不是,他开著电脑,在看一些股票还是她不懂的投资资料。哎,她怎么会冒出“他在等她”的愚蠢猜测呢?朱恩宥嘲笑自己。 “你饱成这样吗?”像只偷吞了鸟蛋的青蛙,瘫平的姿势真难看。 “我是又累又饿好不好……”她的小腿快抽筋了,呜。 “做了什么又累又饿的事?”本以为自己的心思应该全放在笔记型电脑萤幕上的基本净值图表,却还是忍不住斜眼瞟她,语气冷得像冰。 是怎样了?她和克中吃了多少好料,在餐桌上有说有笑、聊得忘了现在已经十一点,还是和克中吃完大餐之后手挽手逛过多少店铺舍不得回来? 她不知道女孩子过了晚上十点最好是快快回家,外头坏人很多吗?! 此时此刻,范克谦完全忘记自己也曾害她在凌晨时分仍然在赌场里游荡。 “……被带去日式无烟炭烤店痛骂一整个晚上,说我要霸占你们范家的家产,说我居心叵测,说我满肚子坏水,说他是心不甘情不愿、因为赌输才不得不听范老太爷的话约我吃饭,他一边吃著烤牛舌,一边又吞著烤猪肋,看得我都反胃了……”她回得虚软。 最可怜的是她在炭烤店被熏得像条死鱼,反胃到半口也没吃,最后买单的一千五她也要分一半。对于一餐吃七十五都算奢侈的她而言,七百五一餐实在是吃不消,她掏光车钱才勉强凑出六百一十元,还欠范克中一百四,范克中留下一句“回去要还我”就开车和朋友续摊去,她是自己一路走回范家的。 听说,明天换三少爷范克顺继续接棒骂她……他们已经决定要联手整她。 她知道范家的子孙群里没几个对她有好印象,尤其她一出现就获得范老太爷的宠爱,以及庞大的一半家产,她讨人厌的程度连她自己都知道。 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短命的,呜。 “你不会拒绝吗?他们约你就去,活该。”范克谦一点也不同情她。 她又不是自小听从范家家训长大的家伙,把“愿赌要服输”这五字奉为圣旨,老头子威胁儿孙的那一套用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只要她自己不点头,谁能逼她?明明就是她也想从他的弟弟们里面挑出一个对象吧!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爷爷有多厉害,我根本说不过他……而且……” “而且?”而且什么?卖什么关于。 “他很可爱,对我很好,拒绝他时我会有罪恶感。” 她没有爷爷,不知道一般正常的爷爷和孙女应该是怎样的相处方式,可是她猜,大概就像范老太爷那样吧?她去上班时,他会叮咛她路上小心,她下班回来时,他会跟她说“你回来了”,关心她,爱护她,让她觉得自己像突然拥有一个亲爷爷,所以她舍不得让这么可爱的老人露出沮丧的神情。 “拒绝那个老头有什么好罪恶?”范克谦轻哼,起身,下颚朝她一努。“跟我走。” “去哪里?”她多嘴一问,马上就被瞪,只好撑直腰杆跟上。 他先到厨房开冰箱,端出一大锅红酒洋梨,舀出两颗放进碗里,塞进她手里,接著往楼上走。她看著洋梨怔忡,肚子却非常诚实的发出鼓噪声,她现在饿得连碗都可以吞下去。但她很识相的乖乖当个跟屁虫,追上他的脚步。 范克谦来到范老太爷房门口,长指叩叩敲房门。“是我。” “进来。” 他开门,走到范老太爷面前,范老太爷不意外范克谦来找他,他们爷孙俩偶尔会对赌,都视彼此为敌手,享受胜负的乐趣,他倒是对范克谦身后黏著的朱恩宥感到有趣。 这两个人一块来找他耶,好希罕。 “你们是来跟我报告好消息的吗?”范老太爷做好心理准备了,等会克谦一定是紧紧牵住恩宥的手,请求他成全他们两个,让他们两个凤凰于飞百年好合多孙多福气呀,呵呵呵呵…… “什么好消息?”老家伙药吃多了,脑子吃出毛病吗? “不然你们一起到我房里是为了?” 范克谦从床边几桌的覆盖散牌中拿起一张牌,丢到棉被上,是黑桃k,也是五十二张牌中最大的一张,无论范老太爷再抽到任何一张都赢不过。 “从今天起,不要再叫她和任何人出去吃饭。”范克谦提出赢牌的要求,“要是克顺他们有意见,叫他们来找我赌。”由他亲手解决不知死活的众弟弟们,他对自家血缘也可以做到赶尽杀绝不留情。 “原来是为了这种小事。恩宥,来,过来这边坐。”范老太爷拍拍床畔,朱恩宥听话坐定,范老太爷问她:“你不喜欢跟我那些孙子去吃饭培养感情?” “呃……”她在迟疑说实话会不会害这个可爱的老人家大受打击,而且他的口才比她好太多,她说不赢他……但是范克谦直挺挺站在那里,就像有力的靠山,天塌下来也会有他扛著,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她用力再用力地点头,“嗯,我觉得好累。再说,他们是被逼的,他们也不乐意和我培养感情,在双方都没有好心情的状况下,吃饭这件事变得一点也不快乐。” “这样呀。”范老太爷理解地颔首。“如果吃饭时不快乐,对消化也不好。”爱吃的他也很讨厌吃饭变成苦差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不再逼他们约我吃饭?” “同意呀。那陪爷爷我吃晚饭也不可以吗?”不知道他包不包含在范克谦说的“任何人”之中? “当然可以!”朱恩宥咧嘴大笑,和范老太爷吃饭她一点也不会有压力。“你要不要吃一颗红酒洋梨?”她有两颗,分他一颗。“真巧,我昨天才在餐厅吃到这道甜品,觉得它好好吃,今天厨子就煮了这个。”这叫心有灵犀吗? “这有酒,爷爷刚吃药下能吃,你自己吃。”好孩子,在范家是没有这种长幼伦理的美德呐,大家想吃都用赌来决胜负,要是赌输了,就算他是一家之主,没得吃就是没得吃。“孝顺”这两字,是在抽到黑桃k或是梭哈拿到同花大顺时才有资格享受。 “哦。”她晚餐没吃,肚子在哭饿,赶快拿汤匙先挖个两口垫垫胃——好好吃哦,不输给她第一次吃到的餐厅等级。 “原来……红酒洋梨是你爱吃的呀?”话虽然是对著朱恩宥说,范老太爷却打趣地看向范克谦。 听老管家说,这道甜品可是“大少爷”特别指定要煮的呢,呵呵! “那么……不会这么巧,你不喜欢吃炭烤类食物吧?” “咦?你怎么知道?”她不记得她有跟范老太爷说过,在范家生活的日子里,餐桌上当然少不了曾经出现过炭烤类菜色,她都只是默默不去看那几盘,不动筷去夹就好。 “嘿嘿嘿嘿嘿嘿嘿……”贼笑的眼睛又瞟到长孙身上去,范克谦被看得很不自在,也讨厌继续被老头子用目光探索,他闷不吭声,掉头就走。 “咦?我……”朱恩宥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再跟出去,因为他刚刚在楼下那一句“跟我走”的效力不知道还在不在。 “恩宥!恩宥!爷爷话还没说完,等一下再过去。”范老太爷叫住她。 “哦……”她坐回原位。 “恩宥呀,你知道爷爷一直觉得自己对你的补偿还不够,所以不管是金钱、珠宝、名牌包,你愿意收的话,爷爷都愿意给。” “我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我明明不是你们家的人,你还是愿意当我是一家人,我很满足呢。”朱恩宥诚心诚意地回答。 “这样就够了吗?爷爷记得你在国小作文里写过,你很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爸爸,有妈妈,快快乐乐的家。” “……连作文的事你都知道呀?” “这是爷爷这些年找你时找到的一小部分资料。”他还知道更多更多的事呢。“你爸爸妈妈我赔不了你,但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也许我做得到——” “什么意思?” “我把克谦给你,你和他结婚,拥有自己的儿子女儿,也来成为我真正的孙媳妇,你觉得如何?”范老太爷笑眯著眼。 朱恩宥傻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重复:“把……范克谦给我?” “是呀。我这个孙子是有点不苟言笑,但他很有责任心,而且……专情。”死脑筋地守著一段不可能有好结果的暗恋,连他这个爷爷都看不下去,现在难得出现一个让克谦肯分心注意的女孩,他很乐观其成。 “范老太爷……你这个玩笑开大了,比之前给我一半的范家家产还要吓人耶!”她拍拍胸口,好不容易才挤出笑脸。“害我真的吓到了,说什么赔不赔给不给的嘛。” “我是认真的。恩宥,你愿不愿意考虑爷爷这个提议?” 考虑? 她是可以考虑啦,毕竟她对范克谦没有不好的印象,他虽然有点冷、有点高傲、有点目中无人,可是相处下来她却感觉他是众少爷之中对她最友善的,他话很少,所以不会像其他人指著她鼻子骂不停。 但这是她单方面的看法,范克谦呢? 说不定他觉得她烦、觉得她厚脸皮,觉得她和路人同一等级。 “但是……范先生他应该……不是很喜欢我吧?” “你错了你错了。”范老太爷猛摇食指。“我想,克谦对你是很不一样。” “不一样?” “你手上出现红酒洋梨不是恰巧,那是从来不对食物发表任何意见的克谦点名要厨子煮,可能是你曾经说过好吃,或是你的表情让他发现你喜欢吃。” 呀,她想起来了,她是这么夸过红酒洋梨,只是她不知道他把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记在心上。 “还有,我们家餐桌上可能之后都不会再出现炭烤和烟熏食物。” “咦?” “是克谦哦,那个从不对食物发表任何意见的克谦哦,他命令厨子不准煮,原来是因为你讨厌吃呀……我可从没看过克谦在乎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范老太爷拍拍她的手背,用著好安抚人的声音说:“那么如果克谦也同意,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吗?” “这……”范克谦真的对她不一样? “我再问你,今天是你去求克谦来跟我赌,赌赢后要我不准安排你和克中他们的饭局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上来是要找你赌……”她摇头,压根没有想到范克谦会愿意替她解决这个大难题,让她不用亲自开口拒绝范老太爷。她心里很谢谢他,但还没有机会向他道谢。 “真让我惊讶。”惊讶他的大孙子,那个连亲弟弟范克顺高中叛逆惹火他这个爷爷,他命令老管家连续一个月赌赢克顺不准让他踏进家门半步时也没有主动跳出来替弟弟出头的范克谦,竟然会为了她——这个和他没有半滴血缘关系的女孩——跑来跟他呛声对赌。“恩宥,你不讨厌克谦吧?” “是不讨厌呀……”他大概是全范家唯一不对她恶言相向的孙子,因为他冷漠少言懒得多嘴数落她。 “所以,克谦同意结婚的话,你也同意?”范老太爷将话题绕在这个重点上打转。 “说结婚太早了……” “那先不说结婚,交往看看?” “嗯……”她迟疑了一下下,大概两秒,然后点头。“嗯!” 范克谦不可能同意啦!朱恩宥是这么想的,即使范老太爷举了红酒洋梨和炭烤食物这两件事为例,她也不觉得范克谦对她有任何心动的感觉。她看过范克谦笑起来的样子,但不是对她,而是对他的表妹,如果真要说范克谦对谁很不一样,她倒认为那时的范克谦才真的不一样——她乐观,却也很悲观地想。 范克谦他……不会同意的。 这个认知,让朱恩宥的胸口,小小刺痛了一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咦?!——” 朱恩宥发出怪叫声,身子一路退退退退退到车门边,直到没有后路,背脊抵在车窗上。眼前的妖怪——不,是范克谦……他刚刚说什么? 是她今天睡太晚,到现在还有一点迷迷糊糊,才会产生幻听;还是她自己内心深处的野望实在太深太深,深到自己编织出一场美丽梦境?一切都是假的,不可以高兴得太早! 他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地,交叠起的长腿几乎快要碰到她,他那张冰块脸连半点裂痕也没有,面无表情就是他的表情,他也没有露出在说笑的揶揄眼神。 “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朱恩宥想再确认一次真假,这次她掏掏双耳,一定要听得仔细。 他朝她勾勾长指,要她凑过来。 也对,凑近才听得更清楚。她靠过来了,说吧。 “唔——”肩膀被大掌一把攫住,强劲的力道将她按进他的胸口,一声惊呼随即被吞噬掉。 冷冰冰的脸孔有著炙热的唇温,软软丰厚的唇瓣交融著彼此气息,他的舌撬窜进她嘴里,挑弄著她逃无可逃的害羞小舌,翻搅得她的思绪糊成豆渣,丧失做出任何反应——例如推开他、挥掌打他——的能力,甚至被他放平在宽敞后座里吻得更深、更彻底。 “我说得够清楚。”唇贴唇,连说话时都不想分太开。 我同意,交往也好,结婚也好,我都同意。他方才正是这么说,吓得她一脸痴呆。 他同意?他同意了?!他为什么会同意?而且同意后的表情也没有变得比较喜悦呀……只除了他突然吻住她,像在独断地宣告两人晋升为恋人阶段。 “为、为为什么?”讨厌,她忍不住结巴,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手脚也无法听话地酥麻发抖,热度全集中在脖子上方,无法克制地燥热起来。 “你不知道为什么?”他反问她,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质疑。 “是……因为……”喜欢她? 真的就像范老太爷所说,他对她有意思?只是不善于表达在脸上? 朱恩宥跟他不一样,她的脸孔是藏不住情绪的,高兴的、羞涩的、不敢置信的,这些神情全混杂在涨红脸蛋间,她不敢看他,只敢死盯著捉在他西装袖子上、自己的手指头。 本来视线里只有自己的五指和他黑色的衣料,却被他挑高下颚,迫使她与他相视,她好纳闷他怎么没有笑容,他又低下头,以唇刷过她的,将她的困惑再度搅成一团浆糊。 之后朱恩宥在公司前下车,目送载著范克谦的黑头车离开,好久也无法回神,如果不是唇上还留有他的温度,她真会以为自己是在作梦,碰触著自己的嘴唇,摸到上扬的笑弧。 他的同意,让她高兴,而她更惊讶的是她竟然这么开心,这是代表著在她自己察觉之前,她对范克谦早就产生特殊的重视和情愫?所以当范老太爷提议她和范克谦交住看看,她没有立刻拒绝,反而是担心他并不喜欢她。 她不是不以自己的意愿为优先,而是她的意愿已经昭然若揭。 只是她没想到范克谦会同意,难不成他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 哎呀,不行再想,再想下去都乐得要飞上天。朱恩宥,振作!振作!赶快进公司打卡,不要再盯著老早就消失不见的车影像个笨蛋傻笑! ……他说晚上会亲自来接她下班耶,嘻。 还有九小时才下班,时间怎么跑这么慢呀? 和朱恩宥时常闲聊而熟识的大楼管理员伯伯拍拍她肩膀,浓重的山东乡音打断朱恩宥一个劲的憨笑。 “朱小姐,你公司的张先生比你早半步搭电梯上楼,身为员工的你站在这里发呆,这样好吗?” “咦?!”朱恩宥猛然惊醒回头,正好来得及看见载著老板大人的电梯无情地关上,老板大人的瞪视与冷笑成为惊鸿一瞥,消失在两片铁灰色门板之后。 公司法规之一,员工不得比上司晚进公司、早离开公司,违者视同旷职。 朱恩宥,旷职一天,确定。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如果早上范克谦的告白——姑且称之为告白好了,虽然没有“我爱你,让我们共创未来幸福美满人生”这类甜言蜜语,但至少也是交往的楔子——让朱恩宥惊讶,那么隔了九小时后的现在,中原标准时间,晚上六点零九分三十三秒,范克谦提出的要求,就变成了惊吓。 “还不把手伸出来?”范克谦等她从震惊中恢复已经等到不耐烦。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猴急的人耶。”朱恩宥很为难。 她一跳上车,等在她鼻前不到五公分处是一只闪闪发亮的一克拉求婚钻戒——好吧,他没有求婚啦,只有一句“手伸出来,我帮你戴上”,接下来就是不太耐烦的“还不把手伸出来”那句。 “反正早结晚结都是要结,何必浪费时间。” 他怎么说得好像他从交往到求婚已经长达数十年的口吻,明明才过了九小时好不好…… 他和她还没手牵手进戏院看电影,或是穿著轻便到郊外踏青,还是开车去无人沙滩上玩起哈哈哈小宝贝不要跑、哈哈哈你来追我呀的甜蜜追逐…… 对不起,一切都是她在妄想,从早上和范克谦达成交往的共识之后,她就不断想像两人往后的相处画面。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交往个一年或半年,彼此多认识……” 手被他从背后拉出来,手指扳直,钻戒硬挤进去指节间,牢牢嵌住。 如果他对她说今天晚上就有场婚礼等著她,她也不会更讶异了,他的办事效率快得让她傻眼。 “明天去公证。” 当他如此宣布,朱恩宥还是微微吃惊了一秒,吃惊的是他比她想得还要有耐心,是明天,不是现在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她真的不懂,从决定交往到决定结婚,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耶…… “我不想等。” 这四个字,像是拍案决定了一切。 他不想等,是因为他很想赶快和她结婚吗? 他这么这么这么这么这么的喜欢她吗? 女性的自豪和害羞同时浮现,朱恩宥一直瞅著他看,想从他脸上看到她的猜测,但他那张扑克牌脸一定是已经维持了三十多年,严重定型,所以她没能挖掘出他太多表情。 总是没有表情的男人,把笑容当成稀有品的男人,从一开始让她觉得很可怕难以亲近,到现在变得不再使她恐惧的男人……看著他,她无法挪开眼了,不是因为他长相英俊,而是他在她眼前无限放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独占,越来越特别,他没有改变,变的人是她,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 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要再矜持一点,拒绝他的求婚——明天怎么可以去公证呢?明天要上班,法院公证也不是说去就能去,还要事先申请登记,而且结婚的繁琐事项还那么多,不用几个月来做准备会办得一塌胡涂,光是订饭店就得在婚礼前半年处理好,婚纱呢?宴客呢?连提亲都还没呀…… 不对不对不对,还没手牵手去沙滩上玩玩你追我跑的追逐游戏,说结婚都太早了好不好! 再让他追个几年,享受谈恋爱的酸甜苦辣,第一个情人节的巧克力滋味。有人说男人婚前婚后的态度落差很大,她都还不知道他婚前追女孩的模样是什么,马上就进入婚后,她亏大了嘛。 所以,要拒绝,严词拒绝。 一定要。 第六章 严词拒绝怎么到后来只变成软软一句“好”? 朱恩宥对于从自己嘴里冒出来这种回答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公证结束的当天晚上,仍然不断想著这件事。 躺在床上,右手高高举著,手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像颗最明亮的星辰。 今天在范家吃晚饭时,范家老太爷及少爷小姐们听见她和范克谦结婚的事,范老太爷是开开心心叫老管家开香槟庆祝,要她马上喊他一声爷爷来过过干瘾,少爷小姐们则是一个比一个嘴巴张得更大,久久无法合拢。 然后范老太爷嘟嘴向范克谦抗议没帮她办场盛大豪华的婚礼,他只淡淡说,他没打算用公证结婚来打发她,之后的宴客酒席一定会补办,他不想让耗费精神、时间的宴席拖累了结婚速度。 这么急呀?范老太爷说这句话时,笑得眼都眯了。 “真的结婚了呀……”她对著戒指说话,它不会回答她,却用折照出来的七彩光芒扎疼她的眼,告诉她,一切都是最真实不过的事。 范克谦买了一套正式的白洋装给她,她就穿著那袭布料柔软轻薄的名牌洋装,和他上法院公证,他的穿著仍然是看起来好热的黑西装,梳著一丝不苟的发型,她帮他戴上婚戒时紧张得差点忘了要呼吸……不,这不是她该觉得最紧张的事,她现在应该乖乖收拾一套睡衣和贴身衣物,再抱著枕头,搬到范克谦房里和他展开同床共枕的夫妻生活…… 这这这……她该怎么办才好呀呀呀呀…… 她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更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知道和去做是两码子事。范克谦的房里她去过一次,纯男性的摆设,把她摆进去整个感觉就不对,她会不会变成最碍眼的物品……好吧,她担心的也不是这个,而是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做夫妻都会做的那档事…… “呀呀呀呀——”她捉乱自己的短发,再埋进棉被里左右翻滚尖叫。 打个手机给他,跟他说延个十天……不,一个月再搬过去好了。他会同意吗?他这么猴急,从交往到结婚都等不及了,哪可能在这种事上头拥有耐心? 还是传简讯好了,传完之后马上把房门锁起来,这样他就进不来…… 用e-mail也可以…… “你拿个睡衣枕头也要拿这么久吗?” 范克谦的声音让朱恩宥双肩一僵,滚动的身势完全静止,在被单下没了声响。 “……我今天可不可以继续睡我的房间?”来不及打手机传简讯开out-look,她只好躲在棉被的庇佑下将她想说的话嗫嚅吐出。 没听到棉被外有动静,是他掉头走了吗? 她悄悄探头,发现他还在,而且长臂一掀,扯掉棉被,露出她蜷缩的身躯,他爬上她的床,床面陷下一角,她的身体被猛然抱起,离开温暖的床。 “唔哇——范……” “不可以。”他回答了她刚刚躲在棉被里的嗫嚅请求。 “可是……可是我会怕呀……我我……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对!就是这句话,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和他进展到肉体关系,通常体贴的好男人听到女人这么说时,都会非常温柔贴心地安抚女性,甚至愿意将自己的欲望压在最底层,以女性的心情为优先考量—— “这种事不需要心理准备。”反正再怎么准备都还是会紧张,省省吧。 他是鬼!他是不体贴女性的鬼! “我我我我还没洗澡!” “我房里有专用浴室。” 她知道!听说当初范家在分发每个孩子的房间时就是靠赌输赌赢来决定,范克谦替自己赢到最大最豪华还两间打通的卧房,那年他才国小六年级。 “我我……”我来不及采买一套全新又好看的内衣裤啦! 我不管你的意愿怎么样,赌赢才有资格跟我啰唆,恩宥那边我已经得到她同意,你赌赢我没话说,你赌输就得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范老太爷的话在此时于范克谦脑海里响起,他解开她胸前的扣子,露出半片白皙春光。 听清楚了,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把恩宥娶进范家,成为我的孙媳妇,最好是快快让我在嗝屁之前还能抱抱曾孙。 她低声惊呼,被他掌心的火热骇著,扭著肩想躲,他的唇追逐上去,咬住她圆润细致的肩头,顺著她腰部游移到她脊背,挑开内衣暗扣,让它弃守更多更多少女馨香的领域。 怎么?不想认帐吗?这么输不起?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第二句话好反驳,既然娶她是老头子提出的要求,他也用最惊人的速度娶她,老头子如愿得到朱恩宥这个孙媳妇,他满意了吧,无话可吠了吧?! 范克谦对于身下柔软娇躯加重侵略的力道。 她和老头子达成的共识,这是她应得的,她自己送上门来,他不需要放过她,不需要矫情装成体贴的好丈夫。 男人,可以因为身体欲望轻易拥抱一个女人,即使他并不爱她。 被她的胴体所迷惑,诚实的产生生理反应,喜欢她嘴里断断续续的喘息娇吟,喜欢双手碰触到的柔腻曲线,喜欢她唇好软,喜欢她微微颤抖却又攀附在他肩上的矛盾。她撩拨起他的性欲,她勾引他的兴趣,让他急躁得像个热血少年,不愿给她逃避和缓冲挣扎的时间,这些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可以轻易得到,所以这无关情爱,他不爱她。 吻著她,轻咬著她,发掘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欢愉地带,弄哭她,又让她亢奋吟哦地哀求他,不一定非得是她,这也不是爱,他不爱她,只是男人与女人单纯肉体关系的享受。 娶她,是因为输,是因为他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女人,这辈子娶谁都已经没有差别,如果必须成家,他不讨厌她的名字填在他身分证配偶栏上。 是她,也无妨。 对,他不爱她,只是喜欢她的反应和身体,只是喜欢她的表情和声音,只是喜欢她瞅著他时,眼神里可爱的光彩,还有挡在他胸前,和孟虎对吠的惊人气魄。 范克谦在心里说著第五次“他不爱她”。 第六次…… 他不爱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朱恩宥在大床上醒来,天花板颜色与她平时睁眼看到的不一样,她还有些迷糊,腰际和胸口各被一只手臂钳著,脖子边有股热热的气息在轻吐,她的思绪整理清楚了,这里是她的新房,也是范克谦的卧室,昨天…… 她脸红,对于一早醒来就得面对两个人袒裎相见不知如何是好,她也不确定身后的他是否清醒,万一他是醒著的,他们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 她对这种尴尬场景很苦恼,尤其她和他进展太神速,一路跳跳跳跳过了恋人阶段再跳跳跳跳成了新婚夫妻,她的心理准备别说是做好了,根本连萌芽都还没有,也难怪她现在慌了手脚。 细微的,小小声的,几不可闻的,范克谦的梦呓贴在她鬓边,她听见了。 “三月……” “现在都十一月了,还三月哩……”她忍不住修正他的梦话,一开口就马上后悔,因为紧贴在她背后的胸膛有了动静,横在她身躯上的手臂略略收紧。 “……我吵醒你了吗?”她的声音闷在拉高的棉被里,半张脸蛋藏得密密的。 范克谦看著背对他的发漩及隐约露在乱乱翘发间的粉红色耳廓,惺忪的睡意全消,他伸手抚摸她的耳朵,长指轻拧柔软耳珠,感觉她又抖了抖,他以唇取代手指,衔住棉花糖似的小东西。 “对,你吵醒我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沉,另一只手掌握住她一边乳房,或轻或重地揉著。 她将他从那个讨厌的梦境中——抽鬼牌输给孟虎,输掉韩三月——吵醒,也吵醒了他的欲望。 “我……对不起……你继续睡,我会安静一点——呃——”她重重倒抽一口气,身子重新被扳正,与他面对面。 她不知道应该把视线挪向哪里,看他也不是,不看他也不是,看著天花板也不是……不过她瞄到他刚睡醒的模样,头发少掉发油的梳整,凌乱、不服贴,也少掉了老成的味道,让他看起来至少比平时年轻五岁以上,黑眸在刘海里却变得更像藏在草丛寻找时机扑向猎物的狼眼——猎物是她,这一点就让她很难有好心情继续评头论足他有多好看多俊多帅了。 “你不用安静,我喜欢你的声音。”他亲吻她的脸颊、下巴、颈子,拉开她虚软地护住胸口的手,不准她妨碍地持续往下。 暧昧的啾吻声,听得她面红耳赤,浑身都染上薄薄粉樱色,加上敏感肌肤被灵活的唇舌吮著咂著,又麻又痒又刺痛,他在她身上作画,将她当成画布,绘出一朵又一朵的小红花,原来一向冷冰冰的范克谦也有这么烫人的体温,煨得她也跟著燃烧起来。 昨晚学习到的“夫妻课程”,今晨又重新温习一次,朱恩宥的体力严重透支,当他与她同时得到极致高潮之后,她趴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现在你还会怕吗?”范克谦抚摸著她的背问。 怕?会怕的事昨天今天都做透透了啦……他根本就不给她怕的机会好不好!速战速决的高办事效率让她措手不及,连想小小反抗一下都找不出时机。 就像一个病人非常非常害怕开刀,医师不但不安抚病人的恐惧,还趁病人不注意之际直接把病人押上手术台动刀——虽然这个比喻偏离了她的实际情况,但是她此时真的有一种被人开完刀,直接将病根给拔除的感觉。 实在是……被他吃够够了。 “不会……”她喊得喉咙都呈现半沙哑状态,好渴,好想喝水。 范克谦下床,到吧台倒杯温开水,她听到咕噜咕噜倒水声,好想也请他顺手倒一杯给她,但是来不及了,他已经走回来,坐回床上。 “水。” “嗯?”她张开眼,看见透明玻璃杯就在她鼻前几公分。“给我的?” “你不要?” “我要!”她马上撑起身体,两三口就灌个清洁溜溜。 “因为你应该很渴,昨天和今早叫得很尽职。”他戏谑地说。 “噗——”最后一口水从她嘴里爆浆喷出,全喷在他的被单上。 “咳咳咳咳咳……”呛到!可是呛到是小事,她弄脏他的棉被了!“对咳咳咳不起,我马上咳咳……擦……”她顾不得自己喉头还梗著水,左手胡乱擦著棉被,想趁棉被吸光茶水之前抢救回来。 “不用管它。”范克谦将她拉起。她当自己是吸水面纸吗?用手掌挥来挥去就能把那口水全吸干吗?没发现自己咳得脸孔都涨红起来?他拍拍她的背,要她好好先顺口气,至于棉被根本不用在意它。 “可是我把它弄脏了……”呀呀,棉被上已经出现一圈深色水渍的图案,想到刚刚自己在他面前像只章鱼喷墨,一定很丑,她就没脸见他…… 范克谦瞄也不瞄棉被上的水渍一眼,这床被单组本来就该送洗,她以为她只有用温开水弄脏它吗?她的汗水,她的眼泪,还有她的落红及动情的春潮,在在都留在上头。 “弄脏了就要洗干净。” “我会帮你洗干净再晒晒太阳,晒过太阳的棉被会很暖很香的呀——”最后一个字破音,因为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打横抱起吓到了。 “我帮你洗干净。”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只打算帮她洗干净而已。 鸳、鸳鸯浴? 一早就这么淫乱好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熟悉是从日常生活中点滴的相处开始。 她越来越认识范克谦,比任何一个范家人看到更真实的范克谦。 他很常板著扑克牌脸,房里房外都一样,可是她看到他会在房里捉乱那头短发,他也有打瞌睡的时候,他也会穿著一条内裤在浴室里刷牙洗脸,他也会踢被子,也会准时在娱乐节目“小气大财神”播出时打开电视收看,就像个普通男人一样。 至于婚前婚后他有什么差别? 他没有变得比较温柔,也没有变得比较冷漠,话没有变多,笑容没有变频繁,不过他的拥抱很热情,老是在床上和她纠缠不休,或许是男人的本性,再冷冰冰的男人也无法抵抗性的诱惑,所以才有人说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当然也没有例外。 呀,有一点是他在婚后才有的举动,他会牵她的手,从房间到楼下饭厅吃饭时;搭车去公司上班时:下班车子开回范家时;从停车场走回范家主屋时,他都会自然而然地牵著她一块走。这当然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一件小事,可是对于跳过恋爱阶段的她而言,这样的一小步,是人生中的一大步。 “教我好不好?” 朱恩宥看他一个人在赌台上排扑克牌,帮他倒杯咖啡过来时跟著在他对面坐下。 “你想学?” “嗯,看你比较喜欢跟人玩什么。梭哈是不是?那我学梭哈。” “为什么突然要学?” “我学会以后就可以陪你玩呀。”不然看他一个人排牌真孤独。“你好像除了跟爷爷赌之外,不怎么和你弟弟妹妹玩牌哦?”明明家里还有一大群弟妹,他都不和他们联络联络感情吗? “跟他们玩很无趣。”赢了也没有成就感。 范克谦没有拒绝她的要求,排出几副梭哈组合,简单介绍同花顺、铁枝、葫芦等等花色。 “很简单嘛,我都记下来了,正式来玩吧。”朱恩宥信心满满,但她的信心只维持了一分钟,短短几局她就全输。“……为什么你都拿到同花顺?” “因为我出千。”他不想诓她,很坦白。 “呃?什么?”她没听清楚。 “我出千。黑桃k、黑桃q、黑桃j、黑桃十、黑桃九、黑桃八、黑桃七、黑桃六……”他每念出一张牌,他手里就多出那张牌,随随便便全套十三张黑桃系列规则地排列在桌上。 还需要他再多变出一排的红心系列来取信于她吗? “你是老千?!”她捂住嘴,但捂不住尖叫,她知道他们一家都爱赌,但以为只是爱赌,没想到是“精赌”。 “全范家都是老千,最大那一只你还甜甜蜜蜜叫他一声爷爷。”看那老头子被她喊得多乐,一副随时都能瞑目的脸! “这、这种事我怎么都不知道……我以为你们只是比较爱玩牌一点。”所以家里四周随时随地都摆满扑克牌,方便他们抢电视抢报纸抢最后一块蛋糕时可以马上抽牌决胜负。 “我们从小就是玩牌长大,如果只是单纯凭赌运没什么乐趣。” “也就是说……你拉我进房间赌博玩十点半那一次,你也出千?”十分钟赢光光她手上一半家产。 范克谦的回答是不断从手里丢出一堆一堆的组合牌—— 红心九、方块a、梅花k,总计十点半。 方块八、方块二,方块k,总计十点半。 方块七、红心三,红心k,总计十点半。 方块六、梅花四,梅花q,还是十点半。 不用多做解释也知道这个答案代表著什么! 他想要拿十点半比做几个深呼吸还要容易! “你竟然出千屠杀我?!”过分!真是太过分了!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 “我讨厌输。因为在这个家里,输代表著只能任人宰割。”范克谦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朱恩宥发现他的目光,偏著脑袋觑他,以为他要跟她讲什么,但他很快将视线挪回扑克牌上。 “你有输过吗?” “和老头子赌,难免。”毕竟老头子也是宝刀未老的大老千。 “呀,你第一次跟我去吃法国料理时,就是因为输给爷爷嘛。”她想起来了,那天他还臭著脸很不甘心呢。“爷爷就像个小孩子,赌赢了都要求一些怪怪的代价。” 范克谦将桌面上的扑克牌收成一叠,洗著牌,朱恩宥则继续讲,反正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她话多他话少,但她知道他都有专心在听她说话,所以她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 “难道你弟弟妹妹之中都没有人可以跟你赌个平手吗?对了,也是吃法国料理那次,你不是去找你的表妹赌吗?她很厉害吗?我觉得你好像很高兴和她赌,是因为她的赌技可以和你拚高下吗?” 朱恩宥会提到“表妹”是因为思绪的连贯,而非刻意回想起。那天吃完法国料理,回家途中他突然开到赌场,遇到一个凶巴巴的半兽人,她还和半兽人互吠几句,然后挺著大肚子的“表妹”出现,范克谦对于能和“表妹”赌几局显得很快乐,还笑了呢,还……忘记她跟在他后面,把她丢在赌场里好几个小时,等到她都累趴在沙发上睡著—— “表妹”姓啥名啥,她都忘了问问呢。 “她是范家子孙里少数赌技好的人,我和老头子都喜欢找她赌几局,她如果再有野心一点,赌起来会更有趣。” 咦?范克谦刚刚是不是又笑了?说到“表妹”时…… 朱恩宥的胸口突然抽痛了下,但只是很细微的,他那个笑容应该是觉得找到对赌的好对手才露出来的吧? “可是她老公看起来凶凶的,好像不太喜欢人家过于接近你表妹哦?” “哼。” 朱恩宥很确定自己听到范克谦对于表妹婿相当不屑的嗤之以鼻。 “但是一方面我也觉得他很保护你表妹……”似乎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吓人,说不定是个疼妻子的好丈夫。 “孟虎只是一个蠢蛋。”范克谦连提到孟虎两字时嗓音都是冷的。 “你跟你表妹婿感情真的很糟耶……”虽然她不清楚这梁子是如何结下的,想问又怕范克谦不说。呀呀,他又发牌了,她赶紧伸手按住他的手,“不玩梭哈了!你都出千!玩——玩吹牛!”吹牛是用骰子,骰子总不能作弊吧? “好。”范克谦接受她的挑战,扑克牌换成骰子和骰盅。 “嘿嘿,我也陪你看了好几集‘小气大财神’,吹牛我一定没问题!” 哪来的自信呀?没关系,他马上会让她知道什么叫赌王。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她还自己做节目音效,学著艺人们帅气摇晃小骰盅。“谁先喊?” “让你。” 不错不错,还知道女士优先。她慎重掀著盅盖,“两个六。” “三个六。”他跟著她,眼神盯著她不放。 唔?他也有六呀。她又低头掀盅,确定自己的点数,再喊:“四个六。” “抓。”他要她翻开骰盅。 她抽息。“你连一个六都没有!”他的点数是二二四四五。 “既然是吹牛,当然是随便喊。” “为什么连玩吹牛都赢不了你……”呜,如果现在是节目录影现场,全国观众就能看到一个输掉汽车而捶胸顿足的可怜艺人在地板上哀号翻滚。 “你的表情已经把你的点数都告诉我。”范克谦忍不住捏捏她皱起的鼻头。笨蛋,骰到好不好的数字全写在脸上,而且吹牛靠的不就是“骗”吗?她的心虚和诚实真是一目了然。 “我哪有?” “你就有。”幸好她不是从小生长在范家,否则以她这种毫无心机又单纯憨厚的性子,他保证家里大大小小包括洗碗扫地拖地洗衣服煮饭这些事绝对全落在她身上——范家的家事不一定落在雇佣身上,若赌输给雇佣,少爷小姐老爷照样得乖乖拎著拖把去拖地。 “你应该要让我的……”她抱怨,好歹是新婚期,做做样子也好呀。 “我输不起。”他对自己的缺点一清二楚。 “我又不会像爷爷赢你之后提出多无理的要求。”了不起是叫他咧几个笑脸给她看看。 “这是男人颜面问题。” “老、古、板。”朱恩宥嘘他。“你这样过年陪我回娘家不行啦,我都会和浩浩、珊珊他们玩补不补,浩浩珊珊是我大姊的孩子,他们很喜欢玩扑克牌,可是你也知道嘛,小孩子一输钱就会哭,所以玩到最后我都会假输给他们,你也要学一学,不然陪浩浩珊珊他们玩时你也通杀他们,会成为讨人厌的小姨丈哦。” “我不会陪死小鬼玩牌。”想都别想。 “不跟小孩子相处,以后当爸爸怎么办?”要从别人的小孩身上吸取做爸妈的经验值。 “你怀孕了?”他挑眉。 她忙摇手。“没有啦,假设嘛,因为……以后会有的呀,你总不能陪孩子玩时也样样不让他们吧?”她盯著他看,还真的看到他一脸“对,我不会让”的骄傲神情。“不会吧?!你连孩子都要赢呀?” “我幼稚园时的第一笔红包钱,就是因为输给老头子而没收。”范克谦突然道。 “咦?”真的假的? “隔一年,红包被我爸赢走。”他连红包袋都没摸到。“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好,好惨,他的童年—片黑暗,她可以想像—个小孩子满心期待著一年一度的压岁钱,却因为赌输而拿不到,难怪他的个性会变成这样…… “所以,以后我的孩子想拿零用钱,赌赢我再说。” 她倒弹一大步。“你是认真的吗?!”他想把这个悲剧延续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对,我是认真的。” “……”没关系,做妈的她会偷偷塞给宝贝们。 两人又玩了几局吹牛,范克谦对于输赢真的很看重,即使对手是她,他照样局局都赢,而朱恩宥本来就不一定非要赢他,所以也玩得很随兴,输就输,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她不知道,范克谦已经很反常的减少了出千手法及次数,或许是他认为面对她不需要浪费任何赌技也能轻易解决她,或许是他并不想让她输得这么难看,或许……他在让她,可惜她不争气,照输。 “你跟你养父母提结婚的事了吗?”范克谦随口问,这次陪她在玩排七。 “嗯,他们很惊讶呢。”她从手牌里拿出黑桃八,排进黑桃七上方。“一直问我是不是有了才结得这么急……”害她解释好久。 “等老头子挑好日子,我会亲自去提亲。到了宴客那天,看你父母是要搭飞机上来或是我派人下去接……我好像没问过你家里有几个人。”他没打算让她嫁得随便,事后的补办也要风风光光。 “我有两个姊姊一个哥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他们对我都很好哦。我大姊和哥哥都结婚了,大姊生下浩浩和珊珊,哥哥则是明年四月当爸爸。”朱恩宥笑著,一脸灿烂,有部分原因是他问了关于她的事,他愿意多知道一些她的事,呵。 范克谦不意外,看她个性这么乐观,没有任何孤儿的阴影,应该是生长环境不错,才没有造就扭曲的性格。 幸好。 他没办法想像她一脸阴霾,笑脸就是她最适合的装扮。 他佩服她,如果异地而处,他经历她的人生,父母被老头子逼死,他无法像她这样,他一定会仇视,一定会想复仇,一定会要老头子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但她没有,她平平静静过著她的人生,用另一个角度来解读父母的憾事,所以她才能过得快乐。 “把他们全部一起请上来,你会希望他们全到场吧?” “嗯。”那是当然的。 “上回我拿给你的婚纱目录,你有中意的吗?” “……用租的不好吗?反正以后也穿不到呀。”花大钱买一件礼服,想想实在很心痛,而且目录上的标价实在惊人。 “女孩子不是都希望婚礼那天穿得很美很漂亮?” “是呀,那是大多数女生的梦想。”包括她啰。 “那么买下一件礼服有什么关系?这么小的梦想,我可以替你做到。”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朱恩宥心里好高兴,不是因为他买了一件礼服给她,而是后头那句。 这么小的梦想,我可以替你做到。 她还有另外一个梦想—— 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他,可以替她做到吗? 她开始期待了呢。 “那我还有一个梦想,也很小很小,你可不可以……”她双手合十,眼睛闪亮。 “说看看。” “我一直很想尝试看看和情人浪漫地漫步在沙滩上,夕阳西下,我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小宝贝你不要跑哈哈哈你来追我呀……” “……你是白痴吗?”范克谦瞪她,他没有浪漫细胞,无法理解她这个梦想有任何意义。“放条大狗在后面追你也能玩得很尽兴,汪汪汪你不要跑呀呀呀你不要追——要不要?”如果她点头的话,他不介意马上去挑一只最大最凶跑最快的斗犬回来送她,让她爱跑多久跑多久。 补充,她在婚后发现另一面的范克谦。 他会说冷笑话。 不对哦,恩宥,他刚刚好像是认真的呢…… 第七章 范克谦不知道应该如何讨好她。 不是她太不满足,也不是她的要求十分超过,问题是出在他身上。 他不应该产生讨好她的念头,这是多余的;就为了她一个小小的笑脸…… 结果,他还是带她去了海边,但别想叫他陪她玩愚蠢的追逐游戏。 她也没有抱怨和不满,一手拎著凉鞋,一手让他牵著她,踩在沙滩上留下一对脚印,聊著一点也没营养的对话——早餐的馒头夹蛋好吃,鲜果汁好酸,老管家的老笑话好老梗,还有她公司楼下巷内有一家超美味的小面摊。 然后,他又带她去那家面摊吃榨菜肉丝面。 还有再走几百公尺有烤鸡蛋糕,下午肚子饿时来一包热呼呼的鸡蛋糕,配上50岚的珍珠奶茶,人间享受哦。她说。 所以上车时,他手上多出两包鸡蛋糕和两杯七的珍珠奶茶。 他大可不必陪她演一对恩爱夫妇,但自然而然的,他跟她都太入戏,像恋人一样…… 他不爱她,可是他拥抱她,亲吻她,接受她依偎进胸里的轻蹭,让她坏坏地将十根顽皮手指爬进他梳整的西装头里搅和成一团凌乱,男人可以有性无爱,这些完全没有冲突。 他不讨厌她,这是他非常笃定的事实。他说服自己,会对她好,是出自于不爱她却娶了她的补偿—— 对,是补偿,所以他拒绝不了想讨她欢心的念头。 她太容易讨好,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够,他还想给她更多更多,多到有一天她发现他不爱她这个事实时,也无法恨他的程度…… 手机声音打断范克谦的思忖,是朱恩宥从公司打回来,她不是个黏人的女人,不玩那套夺命连环call的疯狂行径,他也不会一天照三餐打电话问她吃饱了没,现在这通正值上班时间拨来的电话,相当罕见。 他接通,很意外自己现在接到她电话时,心情很不错。“怎么了?”上班不上班,偷懒呀? “……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现在?”他瞄手表,距离下班时间还很早。 “嗯……” “发生什么事?”支支吾吾的,有鬼。 “一、一点点的小事啦。”怕被他骂,所以她不敢说太多。 “说清楚,是什么小事?” “我扭到脚——不严重的,小小扭到而已,我下午请假,回家休息。” “扭到脚?”他声音一沉。 “‘小小的’扭到脚。”请不要忽略她一直强调的那三个字。 “去当个贸易助理也能当到扭伤脚?” 她可以不用辛辛苦苦去上班赚那一点微薄薪水,乖乖待在家里当个少奶奶,不过她没开口,他也不想干涉,毕竟贸易助理从字面上来看应该是个危险性为零的工作。 “都说了不严重嘛……” “你十分钟后到公司楼下等我,我去接你。”有什么话,见到人再骂,要是伤势比他想像中严重,继续骂。 “恩宥,你摔成这样还说不严重?”邻座同事小丽在朱恩宥收线之后才取笑她。 “因为……说实话的话,他会很生气吧。”气她笨手笨脚,连到收纳室爬梯子拿取高处的文件都能摔到头昏脑胀,说不定一气之下不准她工作了,没有这份薪水,她就没办法寄钱回高雄给养父母,她不想向他伸手要钱,也不想结婚之后变成完全依赖他的包袱。 “你的脚踝都肿起来了,还有箱子掉下来不是砸到你的头吗?你要叫你老公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哦。”小丽不忘交代。 “嗯,我知道。”朱恩宥感激地对小丽笑,谢谢她这么关心她。 “你老公说什么时候来接你?” “十分钟。” “叫他上来给我们看看嘛,每天来接你下班时都坐在车子里,根本就看不清楚。” “这个嘛……”范克谦应该很讨厌被人当猴子观赏,她已经可以想像当她说出同事的要求时,他会露出怎样的嫌恶表情。朱恩宥只好干笑打混过去。 “你老公很帅吗?” “……算帅的吧。”虽然常常摆臭脸。 “好想看好想看哦!”小丽边甩头边嚷嚷:“怎么认识的?他做什么的?多高?几岁……” 小丽问得她快无力招架,朱恩宥只得借口头昏躲到仓库里去眯睡一下,利用手机闹钟功能,定时在九分钟后叫醒她,她再下楼去等范克谦。 糟糕,头真的有点痛痛的,那口掉下来的纸箱可是扎扎实实装满九十二年度所有发票资料,砸到也是很大的“砰”一声呢…… 朱恩宥闭起眼,小睡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他等会就来接她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克谦!克谦!快一点!快一点去开车!”范老太爷匆匆忙忙从楼上跑下来,完全不顾他的身体是否能承受激烈的情绪起伏。 范克谦才刚结束和朱恩宥的通话,手机没来得及收进口袋,一看见老头子几乎快从楼梯上跌下来的踉跄样,他丢下手机,上前去扶住范老太爷。 “你急什么,想摔断脖子吗?!” “不好了!三月她……三月她……”范老太爷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她从楼梯摔下去——” 范克谦瞠眸。 该死!她怀著孩子呀! “你快点开车载我去孟虎家,三月打手机给我时一直在哭,她说她爬不起来她很害怕——” “孟虎人呢?!那家伙跑哪里去?!”范克谦边问,双脚也没有停下来,跑向停车场,范老太爷在后头猛追。 挺著八个月肚子的老婆在家中出了事,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老婆疼老婆的半兽人在干些什么事?! “我没有问,我只知道三月一个人在家里跌倒,我们要快一点!”三月是他最疼爱的外孙女,绝对不可以有任何闪失! 不用范老太爷说,他也知道这件事有多紧急,他不等范老太爷系好安全带,油门一踩,急驶而去。 他没忘记朱恩宥在等他,不过她说了,只是小小扭伤,应该不严重,她还是笑著打电话回来的,但韩三月关系著两条人命,等到了医院再打电话给朱恩宥,要她自己坐计程车回来好了—— 现在,不是担心朱恩宥的时候。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恩宥?你怎么还在公司?”小丽进仓库放明天要寄送的小货箱,发现朱恩宥趴在角落小桌上睡觉,不由得惊呼摇醒她。“我以为你早就回去了耶!” 朱恩宥扶著额头,睡得有些迷迷糊糊。“……小丽?现在几点?” “几点?都要下班了!你老公不是说要来接你吗?” “唔——呀?我没听到手机的闹钟声,糟糕,他一定打爆我的电话!”朱恩宥赶快拿起手机看。 咦?没有半通未接来电显示,她记得她大概是下午两点时打给他,现在都六点了……他来了吗?不会傻乎乎在公司楼下等了她四个小时吧?不行,她要赶快下去…… “呀!”好痛!光是要站起来都好痛!才过了几个小时,她的脚踝足足肿一倍大。 “恩宥!”幸好小丽即时扶住她。“你这样不能走啦。” “我老公一定在楼下等我等很久了,小丽,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扶我去搭电梯?” “可以,不然你等我,我收拾一下,跟你一起下去。” “谢谢你。” 在小丽忙著锁抽屉关电脑时,朱恩宥拨了范克谦的手机号码,但没有人接,她纳闷地想改拨家里电话,小丽已经背好背包过来,她来不及拨。 靠著小丽的支撑,两个女生搭电梯到达一楼,公司外头是有不少路边停车,但没有她熟悉的那一辆。 “要不要我帮你叫计程车回去?”小丽笑得很尴尬,不忍心去瞄朱恩宥的表情。 “……不用了,我再等他一下。可能因为不能临时停车,所以他开著车子在巷子里绕……” “恩宥……不可能等那么久都没有打电话上来催你,说不定他忘了吧?”小丽很不好意思必须跟朱恩宥说出她这个旁观者的想法。 “他的记忆力很好,他可以看五十二张扑克牌一眼就将凌乱的顺序全都记下来,不可能忘了的。” “那会不会是来接你的路上发生什么——”小丽赶快捂住嘴,乌鸦嘴乌鸦嘴不要乱说话。 有可能,不然他不会都没有消息也不见人影。 朱恩宥慌张地又拨打范克谦手机,同样没有人接,她不死心,拨了又拨,终于在第五通时有人接起来。 “克……” “恩宥小姐?我是花伯。”老管家的声音。 “怎么会是花伯接的电话?克谦呢?克谦他——” “大少爷忘了带手机出去,本来我不应该接大少爷的电话,不过我担心恩宥小姐有急事找他,才会代为接听——” “花伯,克谦他、他出事了吗?” “出事?出什么事?呀,你是问表小姐的事吗?请放心,表小姐没事了,幸好老爷和大少爷及时赶到,送表小姐去医院,母女均安呢。” “……”她听不懂,老管家的话很突兀。表小姐?是指范克谦的表妹吗?她发生了什么事?头好昏……听不懂……老爷和大少爷及时赶到?赶到哪里?听不懂…… “恩宥小姐?恩宥小姐?”老管家没听到朱恩宥的声音,以为是收讯不好,叫著她的名字。 你十分钟后到公司楼下等我,我去接你。 可是他没有来。 朱恩宥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头太痛了,脚也好痛,身体摇摇欲坠。 “喂?喂?” 小丽接住从朱恩宥手里滑掉的手机,换她和老管家讲话:“我帮恩宥叫计程车回去,你那边地址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我马上订飞机票回去——” 孟虎的吼声让范克谦将韩三月的手机拿离右耳远远的,直到确定孟虎没继续鬼吼鬼叫才再凑近耳朵。 “明知道三月随时都可能生产,你还有胆坐飞机去澳门视察海外开分店的业务,你这家伙脑袋里装的全是臭酸豆渣吗?!”范克谦冷声哼他。 “我……我是被尹夜强架过来的好不好!”他也不想呀!他也想一直陪著老婆进产房,半秒也不离开她:他也想第一个看到女儿呱呱出世的猴子模样,也想快快抱抱女儿呀! 三月的预产期还有两三个星期,他以为出国短短四五天不会发生任何意外,没想到三月在上楼时滑一跤造成早产,还好她只走了几阶,要是从最高那一阶摔下来,他孟虎马上就成了鳏夫!呜呜呜,还好三月没事!还好宝贝女儿没事!孟虎恨不得立刻游泳回台湾。 “三月现在怎么样?她——” “她睡著了。” “那就好……”孟虎拍胸口的声音啪啪作响,身旁的尹夜朝他比了ok,知道机票订好了,孟虎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喂,姓范的,有没有看到我女儿?长得很可爱吧!”膨胀的父爱马上就炫耀起来。 “恭喜。”范克谦一点也不热络,让人感觉不到恭喜的诚意。“恭喜你女儿长得完全不像你,真是万幸,以后要嫁出去没问题。”还酸他。 “可恶——竟然让你比我早看到我女儿可爱天真无邪美丽的脸蛋,妈的!我不甘心啦!”接著是一连串粗话。 “不甘心就早一点滚回台湾。”省得三月嘴里喊的全是他的名字却见不到他的鬼影。 “我当然会!你你你你不准抱我女儿!有没有听到?!你不准抱她!不管她长得多讨人喜欢都不准你抱她听到没有?!” 喀。范克谦按掉通话,不想荼毒自己的耳朵,更懒得和孟虎对吠。 “你要不要先回家去?”范克谦回到病房,拍拍累瘫在椅上的范老太爷。“她没事了,你不适合太累,这里有我顾著就好。”韩三月已经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情况稳定,只是脸色很惨白。 范老太爷抹抹脸,抹不掉惊吓过后的痕迹,他的双眼还是红的。他们赶到孟虎家时,韩三月已经昏迷过去,范克谦砸破一大片落地窗才进到屋内,匆促将她送医之后仍然出血不止,紧急急救后才及时救回母女两人,那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和两条生命在作战,到现在确定她们都平安,大松口气之余,整个肩膀都累垮下来。 “孟虎怎么说?”范老太爷问著。 “应该明天一早就赶过来。” 范老太爷吐口气。“差点被三月吓死……” “我叫花伯派车来接你。” “嗯。”虽然很想留在医院顾韩三月,但他老了,体力真的负担不了,留在这里说不定还得让人照顾他。 范克谦用韩三月的手机拨回家,“花伯,你叫克中或克骏开车到市医院来接老爷回去,房问号码是……嗯。”他交代完毕,顿了一秒又问:“恩宥回去了吗?” “是的,恩宥小姐到家了。大少爷需要我将电话转给她吗?不过……恩宥小姐睡了哦。” “那就不用。她的扭伤没事吧?” “……我有请医生过来替她包扎。” “好。”范克谦正要收线,老管家却唤住他。 “恩宥小姐她……有轻微的发烧。”他觉得有必要向大少爷报告。 “她感冒了?” “不是,是脚踝扭伤引起的,医生说是正常现象。” “这点小事不用跟我说。叫克中他们尽快过来。” “是。” “恩宥怎么了?”范老太爷听到一小部分对话内容。 “没什么,脚稍微扭到而已。” “不要紧吗?!”范老太爷比他这个当人丈夫的还要紧张。 “就说了是稍微扭到而已!”范克谦突然吼出来,扑克牌脸完全破裂。 搞什么鬼呀?!不是说是小扭伤吗?为什么要动用到医生来包扎而不是用肌乐和撒隆巴斯涂一涂贴一贴?!小扭伤会发烧吗?一想到这里,他没来由的焦躁起来。他没去接她,空等个半小时她就知道要自己回去吧?再不然她也会打个电话回家问问他为什么没去。 这一整个下午的情况让他根本走不开,老头子沿途一路哭到底,手机又忘在家里,没背起她的电话号码,想用公共电话拨回去叫管家替他联络她时韩三月正好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反正整个都乱了,不,这是借口,他只是不敢让朱恩宥知道,他将别人看得比她更重……所以才会连她的声音及她的消息都不敢听。 “克谦,还是你回去吧,我来顾三月。悠悠不是也说了吗?她晚一点会过来,你去看看恩宥。” “我怕你半夜发起病来,说不定还要三月爬起来替你倒水喂你吃药。你别留在这里惹麻烦。” “那我回去帮你看恩宥。” “她睡著了,不要去吵她!” “这是关心吗?”不准闲杂人等去打扰爱妻的睡眠? 范克谦撇开头,不回答了。 之后,来接人的是范克骏,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他和韩三月,他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看她。 韩三月从好小好小时就一直在范家生活,他目睹她每一天的成长,他一直以为她会永远留在范家,但最后她走了,成为孟虎的妻子,到现在成为一个女娃娃的妈妈,成为……他陌生的人。 她留了长发,变得丰腴了一些,脸上的幸福是他在范家极少看见过,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凝视她,他才发觉到“距离”的的确确存在著。 他曾经以同样的距离凝视过另一张睡颜,伸手抚摸,低头亲吻,那粉软的唇瓣,喃喃叫著的名字—— 克谦。 “虎哥……” 不是她。 他撇开视线,心烦意乱。 第八章 朱恩宥听到车子回来的声音。 她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清醒,爬起来,房间里一片黑暗。 是范克谦回来了吧? 按下床头夜灯,她避开脚伤,扶著墙和家具挪到房门口,脚步声穿过楼下大厅,上了楼,她打开门,看见的却是范老太爷。 “爷爷,你回来了……” “恩宥?——不是说只是脚扭伤吗?!”范老太爷看见她额头缠著绷带,脚踝也包了一大圈,脸色白得一点也不像只是小扭伤。 朱恩宥不打算将她被重纸箱砸到头,有轻微脑震荡的事讲出来让范老太爷担心,她露出安抚人的笑容,“我不要紧,克谦呢?” “克谦留在医院陪三月,孟虎现在人在国外赶不回来,三月的亲人又只有我们……不过悠悠晚一点也会去医院,也许克谦就会回家了吧。” “……三月是指?”她有些迷糊,又觉得熟悉。 “咦?你不知道吗?韩三月,我的外孙女,克谦他们的表妹。”范老太爷身体明显疲倦,朱恩宥伸手扶他。“不用不用,我自己走,你脚上有伤——” 但朱恩宥没理会他的婉拒,搀著他回房里躺下,调整枕头,替他盖棉被。 范老太爷拍拍她的手,“恩宥,谢谢你。” “不用跟我客气。原来表妹的名字是三月,我只见过她一次,表妹的情况还好吧?”她拐著脚,倒杯水过来给他。 “嗯,还好。孩子是早了一点出世,不过也不算太早产,所以应该没有不良影响,都平安就好……三月她从小就和克谦他们一块由我带大,所有孩子里我最疼她,她的父母……是在你爸妈过世没多久后出车祸死亡,我一直……觉得是报应,一定是我害死你爸妈才会让我自己的女儿女婿也不得善终,所以我亏欠你,也亏欠她……” “别再说这种话了,一点根据也没有。”什么报应什么不得善终,根本就是他的心理作用,因为太内疚才会胡思乱想。 “今天到孟虎家,看见三月躺在地板上,我真的……真的以为她死掉了……”范老太爷一想到那一幕,捂著额,手在发抖。 “都平安就好,你说的嘛,她没事。”朱恩宥安抚他的情绪。“你要不要睡一下,明天休息够了,我们再一起去看表妹?” 她羡慕他对韩三月的爷孙感情。 “好……好……”范老太爷只能直点头。 “你今天太累,快睡快睡,闭上眼睛快睡。”她把他当小孩子哄。 “恩宥,我会把你当成三月一样疼的。”他睡前突然冒出这一句话,“我会很公平。” 朱恩宥怔了怔,是因为爷爷看出她对亲情的羡慕吗? “我知道,你真的有做到。”朱恩宥衷心说著,范老太爷回她一个笑。她待在范老太爷身边看他入睡后才离开他房间。 “三月……” 关上房门之际,范老太爷喃喃呓语,睡著了还在担心韩三月的情况。 朱恩宥握在门把上的手完全僵硬。 熟悉。似曾相识。“三月”这个名字她今天第一次听到,却觉得耳熟,她没在第一时间回想起来,却在范老太爷的梦呓声里,想起了这莫名的熟识感从何而来—— 她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见过,在睡梦里,仍旧念念不忘。 她以为那是代表著单纯的月份而下以为意,但不是,它是人名,一个女人的名字,一个表妹,一个……曾经让范克谦遗忘了她还跟在他背后,让他一心一意专注地看著,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韩三月。 朱恩宥从背脊窜出凉意,耳朵里好像还能听见那天清晨,他抱著她时,轻柔又低哑地叫出那两个字的声音—— 三月……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孟虎用了最短时间飞奔到医院里,他来的时候韩三月还没清醒过来,他牢牢握住她的手不放,激动得无法言语。 范克谦坐在病床旁的躺椅上,晚上赶来的范悠悠靠在他肩膀上熟睡著,直到孟虎焦躁地跑进病房的嘈杂,吵醒了她。 “不生了!以后说什么都不生了!我不要孩子也没关系!绝对不要再让你吃这种苦——”孟虎抱起韩三月,嘴里不断嚷著。 “你会弄到她的伤口。”范克谦冷冷提醒他。 “三月……”孟虎有听到范克谦的告诫,可是他没办法松开手,他现在需要拥抱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和她的生命力。 韩三月因孟虎一声一声的叫唤缓缓张开眼,“……虎哥?” “三月!” 伤口很痛,也被孟虎粗手粗脚抱得更痛,韩三月的笑容像在哭,“孩子……你看到我们的女儿没?像你还是像我?” “我才不管她像谁!我才不管!”他根本就还没去看小孩,一心一意只在意小孩的妈。 “胡说什么呀?她是我们的宝贝女儿耶。”韩三月软软地拍了孟虎僵硬的背脊以示不满,说得好像女儿没他的份似的,当初他们夫妻俩多期待孩子的来到,还采买整屋子婴儿用品,现在却说不管她像谁,坏爸爸。“我好想看她哦,虎哥,我们去看她……” “我去叫护士把她推进来给你看——”孟虎跳起来,不准她下床。 范克谦按住孟虎的肩,“我去。留在这里,不要再放她一个人。悠悠,我送你回去。”少在这里当人家夫妻的电灯泡。 “呃……”范克谦还在场呀?孟虎一进来,眼睛只看得见韩三月,其他人像空气一样,他有点傻乎乎,结巴起来:“哦,麻、麻烦你了。”难得的有礼貌。 范克谦走出病房,来到询问台,向护士说明情况及要求,虽然过了探视时间,不过护士相当通人情,并没有拒绝,笑容可掬地回他等一会儿会将孩子推到病房里去。 “大哥,我去帮你买一罐咖啡吧?”因为范克谦看起来好累,范悠悠贴心地问。 “不用。” “就当我也想喝吧。”范悠悠也只能从贩卖机里买两罐应应急,“喏。” 范克谦灌了糖水味多于咖啡味的饮品,并不觉得精神有变好。“走吧。” 范悠悠跟上,向来沉默的她不是个碎嘴之人,范克谦和她是同类人,两人就算一路上没交谈半句,彼此也不会尴尬,不过范悠悠没有停止发问的迹象,嫁给口齿伶俐的蓝冬青之后,她也沾上几分蓝冬青的味道。 “我以为大哥你会继续留下来。” “孟虎来了,我留下来做什么?”范克谦解开车锁,开门上车,范悠悠从另一端坐进去。 他本来就只打算留到孟虎过来之后就走。 “……说实话,是蓝要我过来的,因为老虎担心你和三月独处时会对她下手,所以打越洋电话要蓝帮忙盯著你。”她不想瞒她哥哥,所以全盘托出。他在孟虎那群兄弟眼中根本就是肉中刺,他们会替孟虎提防他也是理所当然。 “三月伤成那样,我还能做什么?”孟虎笨,他的兄弟们也这么蠢吗?! 范悠悠很认真想一想,回答道:“……偷亲她。” 最好是啦!他有这么饥渴吗?! “叫蓝冬青少满脑子龌龊的胡思乱想!”发动车,转方向盘,踩油门。 “大哥,你真的没想过?” “想过什么?”什么时候他妹妹也这么长舌?蓝冬青的口水吃多了,变成跟他一样的多嘴家伙吗?! “偷亲三月。” “没有!”不是欲盖弥彰、不是昧著良心,而是他根本完全没想到那回事上头去! 韩三月嘴里喊的是孟虎的名字,他无法亲吻一个心思不在他身上的人。 “我代替蓝跟你说抱歉。我回去会骂他。”骂他污蔑她大哥的人格。 “算了。”他一点也不在意蓝冬青那伙人如何看待他,他们的评价对他没有任何价值。 “对不起,大哥。”范悠悠这句是替她自己说的。她帮著蓝冬青看顾她大哥,也是帮凶。 “嗯。”范克谦不会跟自己的妹妹发脾气。 送回范悠悠,回程的车中只剩他一人,范克谦关掉音响,让自己在安静的氯围里沉淀情绪。 无动于衷。 他对于孟虎抱著韩三月的画面,无动于衷。 从什么时候开始? 早在孟虎抽鬼牌将韩三月赢走那一天?他输了,于是彻底服输? 当他看见韩三月时只一心想叫她陪他赌几局,解解赌瘾,而不是单纯想见她? 或是从韩三月口中听见孟虎的名字时? 还是……当朱恩宥怯生生将婚戒套上他手指开始? 操持著方向盘的手指上,有颗钻石熠熠发光,代表他的已婚身分。 他是有妻子的人,一点也不羡慕孟虎的幸福——他为什么会不羡慕呢?孟虎娶的是他也喜欢的三月呀,他应该要既羡慕又嫉妒…… 总觉得有个症结就卡在眼前,只要能解开它,一切疑虑都能明朗。 明朗他为什么不觉得孟虎和三月的夫妻恩爱很刺眼…… 明朗为什么现在他脑子里出现的脸孔竟然是……朱恩宥。 她一定在家里等他,等著他回去。 他加快车速,驶回范家。 他想见盘旋在脑子里的那张容颜,那张他应该不爱,却总是不经意霸占他思绪的容颜。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因为太想见,所以在双人床上没有看见她时,范克谦是不高兴的。 看了手表,明明才早上六点,她应该还在睡的时间,床上却没有人。他到楼下绕一圈,厨房没有、前院没有、后院没有、书房没有、客厅没有,到处都没有。 是在生他的气吗?气他没去公司接她下班,所以和他闹起脾气分房睡? 不,她不是一个会发小脾气的女人,她一定从老头子口中听见三月的情况危急,比起她的小扭伤而言,她会体谅的。她就是一个这么善解人意的女人。 范克谦到她之前睡的客房,还是扑空。 会不会去老头子房里陪他聊天下棋?之前她开始学围棋,惨输给他后就一直很不甘愿,叫老头子给她特训,所以有一阵子几乎老赖在老头子房里,棋艺却完全没进步。 叩叩。他去敲范老太爷房门,现在时间有些早,不过老头子向来早起,他确定老头子应该是清醒的。 “进来。” 范克谦开门,头一件事就是用眼神搜寻整个房间,范老太爷坐在床上,身旁没有棋盘也没有扑克牌,更没有朱恩宥的踪影。 她不在这里。 范克谦眉心一皱,就要踏出房门继续找人。 “等等,爷爷有话问你。”范老太爷叫住他。 “如果是要问三月的事——孟虎赶回来了,三月醒了,没事了。”简单说完,不啰唆要走人。 “不是三月的事。我现在要问你恩宥的事,你给我想仔细再回答,我重复一次——想仔细了再回答!”范老太爷神情肃穆,想对范克谦暗示些什么,但范克谦背对著他,自然没有看见。 “有什么快问。”他还要去找朱恩宥。 “如果……你那天没有赌输我,我还是开口叫你娶恩宥,你会答应吗?——想清楚了再回答!”最后那句是用吼的,再三强调。 “现在问这种废话有意义吗?!”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何必要他多讲。 “你的答案是‘会’,对不对?!你心里根本就有喜欢恩宥的,对不对?!——想清楚了再回答!”范老太爷无论说哪句话,一定会加上这句,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用力。 “如果不是赌输你,我不会答应娶她。”范克谦不讳言。 这也是实话,他与朱恩宥并不能说是认识很深,从她住进范家一开始,他无视她的时间占了一半以上,之后虽然愿意正眼看她,也愿意更认识她,但还不到决定马上结婚的程度:他和她,连恋爱都没有,或许相处久了,有可能走入婚姻,但不是现在,现在的婚姻,确实是赌输的代价。 范老太爷把棉被当桌面拍,拍不出震撼的重击,只剩下虚软的啪声。“克谦!我说‘想清楚再回答’!” “事实就是如此。”想都不需要想,他是因为输才答应范老太爷任何要求,用最神速的速度向她求婚,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就、就算是这样,你现在应该爱她没错吧?!恩宥是一个相处过后很难不喜欢她的女孩吧?” “我不讨厌她。”这是目前范克谦最能笃定说出的感觉。 他不讨厌她,她待在他身边不会让他感到厌烦,听她说话不会让他想转头就走,他让她住进他的私人空间里,大方分享著他一半床位、一半棉被以及所有体温。 “爱就爱了,什么叫不讨厌?!你这孩子现在在害羞什么?!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范老太爷口气急了。 “我不爱她。”他每次拥抱她时,都会在心里重复这四个字,不断的、不断的说著。如果不这样提醒自己,他几乎快要分不清楚他对她只是性欲发泄,还是…… “克谦!” “我不爱她,我只是觉得娶她也无所谓,反正娶谁对我而言有差别吗?今天如果你要我娶的是另一个女人,只要你赌赢我,我就会娶,她只不过是刚好成为了那一个女人。”范克谦自己的心情都还没厘清就被范老太爷问了一堆无意义的怪问题,口气不免冷淡起来。 对,朱恩宥只不过是刚好成为那一个他娶的女人,现在他急于想找到她、见到她的心情,并不是爱。 “到底跑哪里去?!”范克谦没心思和老头子继续废话。 啐,他真是急胡涂了,直接打手机给她,问她现在在哪里不就好了!范克谦,这么简单的事你也把它搞得如此复杂,还满屋子跑上跑下找她,真够蠢。 一碰到朱恩宥的事,他就精明不起来。 掏出他昨天遗忘在客厅桌上的手机,拨打她手机。 有怪兽有怪兽有怪兽缠著我大怪兽丑怪兽…… 轻快铃声,就在这个房间里播放著,距离近在咫尺,她的手机铃声曾不只一次让他取笑幼稚而印象深刻。 范克谦震惊地瞠目,横过范老太爷的大床,铃声越来越近,他在范老太爷大床的另一侧床头柜旁的背后,看到了抱住自己双膝,蜷成一团的朱恩宥。 他第一眼看见缠在她头上的白色纱布,刺眼明显。 第二眼看见她的眼眸,红红的,直视著他,强忍住泪水,将视线挪开,不再看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我已经不只一次暗示你,恩宥在这里,要你想清楚再回答,结果你回答得还真是句句精辟。”范老太爷真气范克谦,他的回答无论是出于叛逆还是句句肺腑,都确实很伤人。 看恩宥走出他房间时的落寞神情,就连范克谦要伸手扶她,都被她拨开,拐著受伤的右脚,蹒跚地扶著墙面离开,不哭泣也不吵闹。 “你既然知道她在这里,为什么还要问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范克谦动怒了,向来淡漠的脸庞燃著怒焰。 “你以为我想问吗?!你嘴里会说出什么混蛋答案我会不知道吗?!那是恩宥要我问的!只是我没想到你的答案比混蛋更加混蛋!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恩宥你娶她是因为赌输我的关系!”范老太爷忍住血压飙高的危机,跟他对吠。 一早,朱恩宥来敲他房门,他以为她是来询问他晚上有没有睡好,情绪是否平稳一些,没想到朱恩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是你用赌逼克谦娶我的,对不对? 开门见山,完全没有曲折婉转。 因为他赌输,所以必须娶我,对不对? 她的眼神,让范老太爷无法说谎,只能点头诚实以对。 难怪……难怪他会那么突然说要结婚,原来真的是这样…… “我没说!”范克谦根本没跟她提过那件事。 “你没说为什么她会知道?!”范老太爷才不信。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况且,他一直以为她从开始就知道他和她的婚姻是赌局,他一直以为是她和老头子达成的共识。 两个大男人吼完,彼此都气呼呼的深呼吸。 “一定是因为你的态度,让恩宥察觉到不对劲!”范老太爷指控他,“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还不去跟恩宥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爱你吗?”他刚刚已经将话全说死了,朱恩宥现在一定恨他,无法谅解他,如果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变成赌注,他的坦白,狠狠撕裂了她的美梦,现在他还能替那番话做什么补救? 她的神情多难受,他宁可她狠狠掴他几巴掌,也好过她什么都不做,不看他,不跟他说话来得好! “你怎么到现在还说这种话?!”范老太爷气得大骂他。 “这是事实,我不爱她——” 爷爷,我可以听你的话,不去钻牛角尖,不在乎一开始是因为赌注才和他结婚,我是真的喜欢他,而且是越来越喜欢。我可以把你和他的赌注看成一种缘分,因为他属于我,所以才会让他输掉那一局,我愿意相信姻缘天注定,只要我从克谦口中听到他是有喜欢我的,一点点也可以,不是死心塌地的爱也可以,我只要亲耳听见,我就可以心安,继续留在他身边。 可是……如果他连一点点的喜欢都没有,我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我想要的家庭,是一对相爱的夫妻,被疼爱的孩子,而不是因为输了而不得已在一起……感情这种事,怎么可以用赌输赌赢来决定呢?赌赢了,他就会愿意爱我吗? 如果,他说了不爱,那么,就不要为难他,也不要再劝我等他回心转意,或是有一天他会爱上我这类骗人的谎话…… “克谦,你出去,我跟你没什么好说了,你就继续专情去爱那个永远都不可能爱得到的三月吧……”范老太爷闭上眼,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脑海里还是恩宥说的话以及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那时很努力说服恩宥,要她相信范克谦,要她听听范克谦解释,要她再给两人一次机会,恩宥是点头了,也同意了,结果范克谦少少几句话就将他一箩筐的好说歹说全给摧毁光光。 真狠的话。不爱她、娶她也无所谓、只是刚好成为那一个女人。这些没人性的话,是他孙子口中说出来的,他这个当人爷爷的人,家教失败呀。 范老太爷长长叹气,低声细喃:“恩宥说的对,赌……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人的心意,感情这种事,怎么可以用赌输赌赢来作决定呢?我真的是老胡涂了……” 他,赌了一辈子的老赌徒,以往的信仰,今天全盘溃散。 第九章 日子,在朱恩宥离开范家之后,还是没有停止地继续前进。 她走的那一天,天空下著毛毛细雨,她提著简单行李,向范家所有照顾过她的人道别,范老太爷哭哭啼啼想留下她,她给他一个拥抱,却不应允他的请求。 “我没有办法继续留在这里,对不起。” 明明是他们范家对不起她,她却这么说,让范老太爷更是歉疚。 “那你要住在哪里?之前的公寓不是退租了吗?你还会……愿意跟爷爷联络吗?” “我打电话去问过房东婆婆,房子还没租出去,她愿意替我留下来,我会搬回去。至于你后头的那个问题太蠢,我不回答。”笨爷爷,既然叫了爷爷,就一辈子是爷爷,干嘛还问这种怪问题。 “……身上钱够用吗?” “嗯,在这里白吃白住这么久,让我省下不少钱,你不用担心我,等我一切都安顿好,我再打电话给你,我的公寓小归小,但是煮个小火锅一起围炉还做得到,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煮火锅请你吃,爷爷。”朱恩宥把范老太爷抱得紧紧的,越说越哽咽。 “要不然爷爷收拾行李搬去跟你住——” 她摇头。“在这里有花伯伯照顾你,对你的健康比较好。” “恩宥,克谦他——” 听到他的名字,朱恩宥原本蓄积在眼眶的泪水全数溃堤,再也止不住。 “爷爷……”她不让他再说下去,用声音哀求著他,她现在光是听,就会想落泪,再给她一点时间,也许她就能平平静静和他谈论范克谦。 一想到他抱著她的时候,他的眼里看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她就涌起好多好多的难堪。 朱恩宥留下这些话之后,拗不过老管家的坚持,让司机送她回公寓。 车影远远驶去,范老太爷捂面,双手颤抖。 “我本来是想让恩宥过些好日子,把她接来范家……可是我却让那孩子哭著离开这里……” 他几乎毁掉了她所有人生。他用赌,逼得她双亲走上绝路;又用赌,把她的幸福当成赌注…… 他对她而言像是一场恶梦,害她失去所有,她却还是拥抱他、安抚他。 范老太爷哭得泣不成声。 也从那一天开始,范家随处可见的赌牌骰子被收得干干净净,范老太爷也不再吵著要人陪他赌两局,他总是哀声叹气,最近,连下床也不太常下了。 雨,又下了好几天。 范克谦坐在电脑前,看著股票分析,滴滴答答的雨声,让他难以专心。 他关机,起身走到窗边,外头雨蒙蒙一片。 “大少爷。”老管家敲敲门,在门外唤。 “什么事?” “老爷请你到他房里去一趟。” 范老太爷已经很久不找他赌博,以往爷孙俩三不五时就赌棋赌牌赌骰子,朱恩宥离开之后,就不曾了。 范克谦跟著老管家的脚步往范老太爷房里走。 “老爷,大少爷到了。” 范克谦没看到赌局在等著他,知道这一次也不为赌而来。 “克谦,你有去看三月吗?”范老太爷想问问韩三月住院的复原情况。他这几天身体微恙,实在是没办法去医院。 “没有。”有孟虎照顾就好,他去干嘛?占病房空间吗? “……你不喜欢恩宥,所以她走了之后你不去找她回来,我也就认了,但你不是喜欢三月吗?她住院了你不天天跑医院去看她,你到底每天都在干什么?” “买卖股票。”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玩股票?!”真有闲情逸致! “什么时候?现在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吗?”范克谦反问他。 “你……”范老太爷被气到无力,算了算了算了,再和范克谦说话他会活活气死。“你给我坐下,从现在起一个字都不准说,听我说就好!” 范克谦对他有所怀疑,上回他也是用同一招拐他说出了伤人的话,这一次他又想玩什么招?! 他警戒地沿著范老太爷的床边走一圈,尤其是之前朱恩宥蜷著身子的那块角落,他看得特别仔细,她抱著膝,脸色苍白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块角落并没有那条曲缩著的身影。 他微怅,心里有说不上来的自我厌恶。 “不用看了,恩宥不在这里,坐著。”范老太爷没好气道。 范克谦将自己摔进与范老太爷正对面的单人沙发里,洗耳恭听老头子要吠些什么屁话。 “恩宥她换了新工作,之前那份工作的上司本来就准备安插自己的侄女进来,所以一直在挑恩宥毛病。这次她伤了脚,头部也撞伤,加上某个家伙给她的打击,她请了几天假,再回去时,连座位都换人坐了。”范老太爷说著朱恩宥的近况。 范克谦几乎要脱口问她为什么伤得这么重,为什么她嘴里的小扭伤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最后还是忍下。现在才问,太晚,也太矫情了。 “恩宥老是对人说‘老板很和善’,实际上压根不是那样。薪水少,福利少,规矩多,老板苛刻脾气又大。记得吗?她那次到我房里要我收回给她一半财产的请求,她说她过得多好多好,养父母多好,同学多好,老师多好,就连房东都好到无可挑剔?” 我过得很好,爸爸妈妈虽然不是我亲生父母,但对我照顾有加,我一点也没有孤儿的阴影。学生生活也是在一大群好朋友的包围中快快乐乐地度过,成绩中等,老师们也对我满关爱的。毕业之后找工作很顺遂,薪水不错,老板很和善,很快又找到一间便宜小公寓:房东是八十岁的老奶奶,常常送我一大锅卤肉饭和杂七杂入吃的喝的——范克谦记得她是这么说,说得有模有样,都快让人错觉她背景响起一阵“甜蜜的家庭”交响音乐。 “骗人的,虽然身为当事人的她没有怨言,我们这些旁人也无法啰唆,只是我要让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不是用钱打发恩宥,而是非要她住进范家的原因。”范老太爷要老管家到抽屉取出资料,交给范克谦。 范克谦看了几页,上头全是写著朱恩宥的成长点滴。 “她的养父母的确没有凌虐她,恩宥从小就懂事,一直害怕自己带给养父母麻烦,所以她很努力想成为他们眼中不累赘的孩子。她从国小就一手包办家事,两个姊姊一个哥哥,年纪都比她大,却连个碗都没洗过,她的养父母夸奖她乖,但永远将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三个亲生孩子,恩宥她会不知道吗?有时不知道反而比较幸福。” 范克谦手里的资料也是这样写。 学生生活遇到幼稚不懂事却又以伤人为乐的同学,将她是孤儿的事情当成笑话取笑她,大肆在走廊上嚷著叫著哈哈大笑著,在她座位上张贴“我没有爸爸妈妈”,让她哭著回家,又怕养父母担心而隐忍不讲。 所谓“在一大群好朋友的包围中快快乐乐地度过”,又是一句谎言。 “她的老房东当然也愿意送她一些吃吃喝喝的东西,恩宥几乎是她们全家的免费帮佣,分租她们五楼顶上的加盖违建,却常常到五楼做一些房客不需要去做的工作。”范老太爷查到这些时,一心只想著要快一点找到她,快一点把她接到身边来,好好的把这个女孩当成孙女儿一样疼宠著,不准再有人这样欺负她,结果他却比那些人更加伤害朱恩宥。 范克谦盖起资料,脸上表情看不出他是没兴趣去了解她的成长背景,还是害怕自己再看下去就会忍不住揉烂那些纸张。 “以后,你,范克谦,也会变成她口中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前夫’;我,变成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爷爷,但扪心自问,我们真的对她好吗?一个是用赌害她家破人亡变成孤儿的老头子,一个是不爱她却因为赌输才娶她的丈夫,我情愿她用最恶毒的话来形容我们,也不要把‘很好’这两个字放在我们身上,那会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范克谦站起身,修长挺拔的身躯像尊雕像伫立不动,比起他的身势,他的表情更神似雕像,没有任何神色起伏,听完关于朱恩宥的事,也没有流露出太多感情。 范老太爷惊讶于范克谦的反应,他竟然可以如此冷漠地看待“前妻”的情况。 也罢,难道他以为他这个孙子会在听完她的事之后狂吼几声然后飞奔到她面前跪下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吗?——虽然他的确偷偷抱持了这样一点小小的希冀,想赌最后一把,结果……还是失望了。 “我说完了,你出去吧。”范老太爷累了,叹口气,在床上躺平,咳了几声,又叹气。 范克谦开门出去,在门关上之前,范老太爷那长长一口幽叹,没逃过他的耳朵。 缓步走回自己房间,想著的是刚才映入眼底的资料,它形容著一个他很陌生的朱恩宥,老是缠著要他教她赌博、要他放水输给她、赌输只会哇哇叫几声但心情很快乐的朱恩宥。她离开家的时候,独独没有来跟他道别,她抱了老头子、抱了老管家、抱了厨子抱了司机抱了园丁抱了钟点阿姨,甚至连对她不友善的范家其他少爷小姐们都说了再见,却连看他一眼也没有,她一定在恨他。 而他,也恨起自己,为什么不爱她? 如果他爱她,今天情况不就容易许多吗? 她还是会在范家,会在他身边。 他,为什么不爱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朱恩宥,我杀了你!” 哒哒奔近的高跟鞋声音比不过扯喉大嚷的咆哮,朱恩宥在一大叠照片中抬头,正好被公司的幸运猫迎面砸上,沾了一脸猫毛。 “喵呜——”无辜的幸运猫像在抱怨自己老被人捉起来丢,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大汪乖,我跟你一起去躲纸箱——”朱恩宥抱起取著狗名的猫,准备要逃跑。 “猫可以闪,你不可以闪!”火红色高跟鞋恶狠狠踩住朱恩宥的裙摆,钉死她的去路。“这张图片是怎么回事?!这种东西拿出去和企业主谈能谈成生意我的头扭下来给猫当尿桶!” “猫不用尿桶,它用猫沙……” “喵呜。”正确,我对那颗无敌爆鬈的头没有爱,面对它我会尿不出来。 “你还给我狡辩!给我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大姊有令,小妹不敢不从。 朱恩宥狼狈地爬起,凌乱的桌面上放著她昨天加班到晚上十点半才弄出来的构图。 “大姊,这张图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她吞吞口水。大姊是对公司资历长达十年的开国元老敬称。 “你告诉我,这只是什么?”大姊涂著黑色指甲油的纤指点点图片一角。 “……小强。” “正确学名。” “蟑螂。” “nice,蟑螂,verynice。”大姊笑咪咪弹弹指,弹著弹著弹著,食指弹到朱恩宥额头,给她一记响亮爆栗。“你、给、客、户、的、广、告、海、报、企、画、里、放、一、只、蟑、螂、干、什、么?!” “因、因为客户希望在男模光裸的背后放上一只代表强壮坚毅……等等,我记得客户的e-mail还留著……”朱恩宥在滑鼠上点点点,叫出outlook,开启信件……找到了!她按照原文念出来:“‘强壮中带有温柔细腻,坚毅中不失娇柔,漆黑中拥有光华流线,与人类密切亲近又孤傲自赏’的尊贵昆虫——综合以上四句,我想了又想,翻遍昆虫图鉴,决定是它呃……”大姊的脸好臭,害她说不下去。 “独角仙!明明就是独角仙好不好!你有没有一点点的想像力?!有没有一点点的美感?!”厚,真是败给她了!大姊按著脑际呻吟。 那四句话里,哪一句像在形容独角仙呀……朱恩宥真的弄不懂,要独角仙就讲独角仙嘛,为什么还要用那么长的形容词来为难企画人员呢? 偏偏这种爱饶舌的客户还真多—— 第一份设计是车子的海报,客户要求要让观众看出车轮下仿佛溅起波澜壮阔的水花,还要有猎豹般的风速,耳边产生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违规的快感——所以她下的标题是“嗑药一般的好车”,结果被大姊踹到影印机上,差点copy出一张她扭曲哭泣的脸。 第二份设计是度假小屋的大看板,这个客户也很宝,拍来几张木屋的照片和几朵小花小草及老板全家福的七人大合照,希望设计出人间仙境外加西方极乐的感觉。明明看不到日出,要她们照颗太阳来贴,也没有枫叶,叫她们自己去采,最重要的是让客人看到看板一定要印象深刻,她又下了标题“来这里住,有机会目睹观世音菩萨”,被大叔锁在仓库足足两个小时。 设计、灵感、创意……她出生的时候忘了一起从妈妈肚子里带出来嘛…… 而且,她觉得比起独角仙,蟑螂更符合那句“与人类密切亲近又孤傲自赏”,毕竟大家在便当里看见蟑螂的机率比独角仙大上三百倍。 “马上改掉!” “是。”大姊的话没人敢违逆。 “朱恩宥!我杀了你呀呀呀呀呀——”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另一位元老级佞臣……呀,不,是功臣也来了。 “我千交代万交代这枝红笔的角度一定要是二十二度半最美,你找摄影师拍照时为什么没按照我的要求去弄?!”大叔,是他在这间公司的敬称,龟毛得连零点五度都可以和客户对骂脏话的狠角色。 “我摆的时候是二十二度半呀……”这张图是水性笔的广告海报,将七种颜色的笔照顺序排成开屏孔雀,大叔却对其中那枝红笔摆的角度非常有意见。 “你给我拿去量!你给我拿去量!”丢来量尺和照片。 “二十二度四……”精密的零点一可能因为一点点风吹或摆放时的呼吸而神奇的偏掉了。 “二十二度四!二十二度四!二十二度四——你切腹吧!”这次丢给她的是六十公分大长尺,拿来当武士刀划肚子刚刚好! “这个可以用电脑修的嘛……”请息怒。 “最需要修的是你的脑袋啦!” 大姊和大叔气呼呼走掉,朱恩宥一边将裸男身上的蟑螂修掉补上独角仙,一边笨拙地用著不上手的photoshop在对抗零点一的角度。 十分钟后,刚刚对著她猛喷火的大姊和大叔回来了,看见她重新呈上来的构图,满意地直点头。 “乖妹妹,就是这样嘛,这样多好看呢!瞧,强壮中带有温柔细腻,坚毅中不失娇柔,漆黑中拥有光华流线,与人类密切亲近又孤傲自赏。”大姊摸摸她的头,赏她一瓶纯吃茶。 “对对对,还是二十二度半最美,零点一影响很大,决定一张图的生死,而一张图又决定公司生死,公司生死也决定你的生死,你说零点一重不重要?”大叔说完教,分她一颗御饭团。 恶鬼与菩萨,只有一线之隔。 朱恩宥进这间创意设计公司不过是三个礼拜前的事,却已经像三年一样漫长。被上一间公司辞退后,她浑浑噩噩在小公寓床上待了几天,那时好累,躺平在床上也同样觉得有人压在她胸口一样的闷。而且她常哭,想起范克谦总是掉眼泪,想起他说不爱她的声音时也掉眼泪,等不到他打电话给她也掉眼泪,气自己为什么还希望他来找她时又掉眼泪……直到妈妈等不到她每月汇回去的一万五千元,打电话来询问,她才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她的生活一直没有停摆下来等她恢复。 原来,沮丧也是有钱人才有资格做的事呢。 她疯狂地找工作,举凡业务助理、行政助理、会计助理、秘书助理、企画助理,只要职称有助理两个字的工作,她都投履历应征,管它是不是她学的本科。她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助理”能让她慢慢学起,而不用一上班就独立作业。 这间创意设计公司是她第五间面试的,应征企画助理,在那之前,她连什么叫photoshop、painter和数位板是啥都不知道,踩进公司的第一步,她看到大姊和大叔为了一朵花应该摆在右边数来三十二公分处还是右边数来三十公分处吵得拿尺互砍,她马上就想倒退闪人,却不小心被卷入风暴中—— “你说,放在三十二公分这里是不是好看多了?!” “你说,三十公分才能把这朵花的鲜艳柔美完整展现出来,对不对?!” 两人一左一右捉住她的手臂,要她认同自己的看法。 “呃……”她想逃,她好想逃呀呀呀但是逃不掉,“我觉得,放在这里比较好看。”她胡乱指指图片的某一处。 大姊和大叔像被胶带缠住喙的鸭子,瞬间安静下来。 “对,的确,放在这里很好。”两人有了共识,放下手中厮杀的大尺,改拿炭笔,继续在图上挥来画去,讨论起来,等到三十分钟后,两人才又注意到她。“你是谁?” “我是来应征的,这是我的履历表……”请过目。 “今天来上班。”两人异口同声。 “咦?”她的履历表还在她手上没消失呀,他们还没拿去看,怎么…… “现在马上立刻泡两杯咖啡过来给我们喝!” 她录取了,莫名其妙的,而且第一天上班就开始被人使唤。 公司同事看起来似乎很凶,实际上他们全是急惊风,脾气没有声音来得大,那句“朱恩宥,我杀了你”只是发语词,虽然她第一次听见时吓得抱头鼠窜直飙泪,结果根本只是被几把尺划过,不见血也不会死人。 搞创意的工作比她想像中更累更耗脑力,她明明只是一个助理兼小妹,可是老大——当然是指全公司最高阶的那位大龙头——嘴上时常挂著的一句话“灵感,不一定只有主管想得出来”,让她这个小助理也得跟著大姊大叔一起思索idea,常常因为提出烂点子烂标题而被骂到臭头。 “开会。”老大进公司,简短下命令,设计室里的三人乖乖带著笔记本跟上,身为小妹的她,还得负责倒咖啡和清桌面。 开会,代表著有新案子上门。 “这是这次的主体。”老大丢出一副扑克牌。“好,大龟。”老大点名,要大家说出最直觉的代表东西,第一个点中大叔。 “周星驰。”星爷的电影最好看。 “momo。”这是改点大姊。 “周润发。”熟女眼中的赌神代言人。 “小朱。”轮到朱恩宥。 “范克谦……” “谁呀?!”三人同时瞪她,上班不专心还敢晃神呀?!她缩缩肩,给大家“抱歉抱歉”的眼神。 “赌、赌博。”她修正答案,将自己太直觉说出来的名字消抹掉。 “我想到的是梭哈。”老大拿起牌在洗,洗完发牌,边开会边玩。 大叔发出怪叫:“嗯!这是什么怪牌呀?” 扑克牌上的花色是漫画,而且是低级的那种,圆咚咚的丑玩意拿著花在向谁说“请跟我交往”,看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哇靠,梅花的系列牌更嗯,他爱我他很爱我他非常爱我——根本就没有他不爱我的选项嘛! “老大,这副牌不会卖的啦。”大姊也是一脸嫌恶,恕她实话实说。 “卖不卖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负责设计宣传小海报,好,提议。” “……嗯……唔……呃……呀……不行,面对这种图案,我没有灵感。”大叔压榨脑袋三秒,有了结论,放弃得非常快。 “就随随便便把牌摊开,拍几张照片,摆一摆放一放不就得了?”大姊也显得意兴阑珊,随口说说。 “越是诡异的东西,我们要是能弄得越卖,不就表示我们公司的设计实力没话说吗?”老大倒是一副非常想弄成功这次案子的亢奋。 “不然找星爷拿著这副牌拍几组?” “预算不够。”响当当的星爷耶,小公司请不起,驳回。 “那找一个人假扮魔术师在变纸牌……” 三人热烈讨论起来,朱恩宥看著牌在发呆。 教我好不好? 你想学? 嗯,看你比较喜欢跟人玩什么。梭哈是不是?那我学梭哈。 为什么突然要学? 我学会以后就可以陪你玩呀。教我好不好? 她知道他的兴趣是这些,所以她真的想好好学起来,因为以后还有好几十年要一起度过,她希望能融入他的人生,成为真正的伴侣。 你有输过吗? 她这么问过他。 如果不是赌输你,我不会答应娶她。 范克谦说。 我不爱她,我只是觉得娶她也无所谓,反正娶谁对我而言有差别吗?今天如果你要我娶的是另一个女人,只要你赌赢我,我就会娶,她只不过是刚好成为了那一个女人。 她有心理准备接受这种答案,从自己隐隐约约猜到他娶她的理由之时,她就知道他的答案不会太好,只是当真正听见时,她还是产生了被血淋淋撕扯开来的剧痛。 从小,她就知道,想改变一个人的心,是件好难的事,无论怎么努力,当对方心有所爱时,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实质意义。她尽力成为养父母心目中的好孩子、乖女儿,但苹果只买三颗时,妈妈还是会偷偷将它们藏起来,只给哥哥姊姊吃。 她的养父母不是不爱她,只是没有像爱自己的孩子那么爱罢了。 而范克谦说不讨厌她,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除此之外,他们对她并没有不好,她没有怨言,因为易地而处,她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做得比他们更好。爸爸妈妈愿意领养她、照顾她、关心她,范克谦则是从婚后以来,让她尝到新婚的甜蜜滋味,他看似很难相处,却让她有求必应,他不是一个坏人,她不必为了想让自己好过而丑化他,他不过是心有所属,所以没有容纳她的地方,他的专情,她既羡慕又心疼。 羡慕被他爱上的那个人。 更心疼他爱上一个让她无法祝福他们幸福快乐的女人,那是一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她知道他会爱得很辛苦,也永远不会有回应…… 她忍不住哭了,为他,也为自己。 “咦?咦咦咦?”大姊是第一个发现朱恩宥默默坐在一旁掉泪的人,她手忙脚乱,掏面纸找手帕给她擦泪。“小、小小小朱,面对这种怪牌想不出灵感是正常的,你不用压力大到哭吧……不过老实说,我最近压力也好大,之前那个案子的缺德经理故意找我麻烦,我这样做也退那样做也退……呜……而且还没有男朋友……呜——哇!”大姊也失控哭出来,累积的情绪瞬间溃堤,捉在手上的面纸干脆自己先拿来擤鼻涕。 “大姊……”朱恩宥的哭声比不过大姊的,而且还被她吓得眼泪顿住,反而安慰起哭到糊妆的女强人。 “喂喂喂,你安慰人也不要安慰到自己大哭好不好!”大叔翻白眼。 “你们这种臭男人都不知道我们女人工作压力有多大……可恶!下次那个缺德经理再藉机摸我屁股,我一定要把他的小鸡鸡踹断!”呜呜呜,女性工作的职场有严重性别歧视啦! “拜托,他肯摸你你就该偷笑好不好!”大叔倒是佩服缺德经理还摸得下手,一点都不挑哦? “你这就叫性别歧视啦!”用言语的性别歧视,她要告死他! “好了好了好了,休会休会,下午再开。”老大一声令下。现在场面混乱,想讨论也讨论不出个鬼来。 “可恶!下午我要跷班啦!朱恩宥,我们两个女人去喝酒!” “咦?” “喝酒!喝酒!喝喝喝!”大姊需要发泄情绪,哭泣吼叫都不够看,狂喝几瓶台啤才爽快啦! 下午,朱恩宥被拖去热炒海鲜餐厅,喝到吐。 第十章 韩三月在出院休养个把月之后,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大半,带著女儿和孟虎到范家道谢。 当时若不是范老太爷和范克谦赶到,她现在恐怕躺在棺材里等著下葬或早就烧成灰烬了吧,所以即便孟虎一脸为难,还是乖乖跟著老婆大人来这里向不对盘的范克谦致上最敬礼。 “这种事不用道谢,我们能来得及赶上,真的太好了。”范老太爷抱著初生小女娃,边逗笑她边和孟虎夫妇话家常。 孟虎一副很想赶快把女儿从范老太爷手上抢回来的模样,恶狠狠地瞪著范老太爷这只“雄性生物”。 “大表哥呢?我们也得和他说声谢谢。” 那个每次看到她就急乎乎要找她赌博的大表哥不在家吗? “克谦呀……老花,去请大少爷下来。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没有想透什么事,叫他出来透透气,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是。” “大表哥怎么了吗?”韩三月听出范老太爷话中有话。 “那孩子……”范老太爷看了韩三月和孟虎一眼,想想还是别说。难道要告诉他们,克谦因为喜欢三月,所以搞砸自己的婚姻吗?毕竟眼前这对夫妻恩恩爱爱,不需要掺杂第三个人的感情,“没什么。” 老管家上楼,敲敲范克谦房门。 “大少爷,老爷请你下楼,三月小姐和孟先生回范家来向你道谢。” 没反应? 他又叩叩两声敲门,“大少爷?” “我想下去的时候就会下去。”房里传来范克谦淡淡的回答。 “我怕孟先生不会待太久哦。”所以请少爷别“想”太久,不然等到他肯挪动尊脚下去,人家夫妻已经抱著小孩离开——老管家不等范克谦回覆他,因为他也不认为范克谦会回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认分地下楼回客厅去。 三月来了。这个认知,没有激起范克谦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冲动。 太反常了,他之前光是在回程途中瞥见韩三月的身影,就能不顾一切杀到孟虎的赌场去找她赌两局,现在她人就坐在楼下,他却懒懒的不想动,连应该全神贯注的投资资讯变化,现在也只在电脑萤幕上孤孤单单挂著,他没有办法对任何事产生专注及兴趣,总觉得……很空虚。 他发呆、他放空、他像根木头杵在这里,连最爱的赌都不碰了。 恢复单身,日子却没恢复常轨,他的生活被介入,时间虽短,但已经天翻地覆、搅和得一团混乱,想回到最初变成了难题。 婚戒,还戴在手上,没有想摘下来的理由是什么,他还在想;对戒中的另一只却搁置在床头柜上,闪耀著孤寂的泪光,它被女主人悄悄摘下,留在这里没带走。 不爱她,所以她离开他,他应该无动于衷,甚至是如释重负。即便是他爱的三月那时离家投靠孟虎,他也还能过他的日子,了不起情绪恶劣了一点、屠杀自家弟弟妹妹和各大赌场更狠、更不手软了一点,从不曾像现在,整个人如此不对劲。 昨天,朱恩宥在晚餐时间打电话回来向老头子问安,也报告她的近况,老头子好难得笑得这么快乐,捉著电话讲不停,他从老头子单方面的言语间知道她找到新工作,工作内容很有趣,专接一些广告dm与海报设计,同事很可爱也对她非常好…… 非常好。这三个字,他不相信,她太会粉饰“不好”,就像那天她受的伤一样,她总是说出别人想听的话,不希望别人为她担心。 收线之前,老头子问她:“克谦在我身边,你要不要跟他说话?” 不要。他可以想像她在电话另一端的回答,因为老头子下一秒的动作是轻声说再见,交代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后就挂电话,没有将话筒转给他。 不爱她,所以她安静走开的反应,他应该要大松口气。她没有歇斯底里哭著质问他为什么伤害她、欺骗她,也没有吵闹摔著东西泄恨,甚至于没有责备他,没有纠缠不休,没有狮子大开口要他掏出大笔赡养费赔偿她,没有……留恋,什么都没有,自始至终只是默默收拾简便行李,默默带上门,走出他与她的房间,结束这段赌注换来的婚姻。 她干净俐落地走,他却拖泥带水陷在一种理不清也不明的窘局里。 不爱她,却好想见她。 比想见韩三月更加更加的想。 如果今天坐在楼下的人换成了朱恩宥,他会立刻、马上的冲下去。 他爱的人,不爱的人,一放在天秤上,怎么会有如此极度的落差? 范克谦不知道自己又坐了多久,他的影子随著西下的夕阳余晖拉得长长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范老太爷用力打开房门,吼声没唤回他的注视,老人家拄著拐杖来到他面前。“三月和孟虎不等你先回去了,你不想见三月吗?!她人都已经到楼下,你为什么不下去?不想看见三月和孟虎夫妻俩感情甜蜜的模样所以在逃避吗?!那么你就对三月死心呀!不想死心以后一定还会面临这种场景,想逃也逃不掉,你——” 范老太爷吼得正响亮,老管家插上嘴:“老爷,你请稍待一会儿,容我先跟大少爷说句话,可以吗?” 范老太爷想骂人,但不差一两句话时间,先听听老花对这个不肖孙子想说什么,他退开一小步,换老管家上场,老管家恭恭敬敬地微弯身,不介意范克谦闭目不看人的倨傲。 “大少爷,你现在闭著双眼,心底浮现出来的那个人是谁?三月小姐?还是……恩宥小姐?” 莫名的问题,让范克谦张开眼,也让老管家透彻地看见他眼里微微的惊慌失措。 是恩宥。 不只现在,朱恩宥已经占满他所有思绪,他醒的时候想著她,睡的时候梦著她,她笑著的脸、害羞的脸、娇红的脸、睡沉的脸、受伤的脸、蜷在角落双眼蒙眬却忍住不掉泪的脸,都是她,全部都是她—— “那个人,就是大少爷你爱的人。这不是非常简单的答案吗?大少爷为什么要困扰这么久呢?”老管家用著「明明就很容易想通的道理,你却烦恼了将近个把月,不是很奇怪吗”的口吻在问他。 重重一记当头棒喝,没有敲昏范克谦,反而让他如梦初醒。 不敢承认的事实,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爱上三月以外的女人,所以他在拒绝,拒绝她、拒绝看清,拒绝面对心里的声音—— 他,爱上她了。 这一刻,范克谦完全清醒。 不拿下戒指的理由,懂了。 她离开,他没有喜悦和解脱的心情,懂了。 比见三月更想见她的渴望,懂了—— 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跳而起,快步奔过范老太爷和老管家身旁,找到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大少爷,如果你是要去追三月小姐,她和孟先生应该是回去赌场了,如果是恩宥小姐的话,她刚下班,要搭公车回家,这是——”话还没讲完,范克谦已经跑得不见人影,老管家还是坚持将句子说齐:“恩宥小姐刚刚打电话回来和老爷请安时说的。” 大少爷焦急的模样,真是少见的奇景呀。 “老花老花。”范老太爷急忙拍著老管家肩膀,“我有点看迷糊,克谦要去……追三月?”不怕被孟虎活活打死吗?他替孙子的安危捏一把冷汗。 “……老爷,你真的太迟钝了。” 迟钝,是范家特产吗? 幸好他姓花不姓范,呵呵。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回家的车程中,朱恩宥坐在公车最末排,从车体玻璃看见自己消沉的表情。 前一通电话里,她从爷爷口中听到韩三月和她的半兽人老公抱著爱情结晶,正在范家作客,这真是…… 太伤人了。 范克谦看到那一幕的话,会很难过的…… 毕竟眼睁睁看著自己喜欢的人在另一个男人怀抱里,谁能视而不见? 而那只半兽人也不可能给范克谦好脸色,就像那时她在赌场见到的画面,他没礼貌的对著范克谦猛吠猛吠猛吠,还差点要挥拳打人…… 爱情为什么会这样? 爱的人却爱著别人,爱他的人却不被他所爱。 如果可以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他爱的人也爱他,爱他的人也被他所爱…… 公车到站,她收回思绪,按铃下车,慢慢往小公寓方向走。 不明亮的路灯,拉长她的影子。 “希望爷爷能适时帮他解围……”她还是忍不住替范克谦担心,万一半兽人失去人性和他一言不合打起来,范克谦怎么可能打得赢四肢发达的野兽? 到达住家门口,朱恩宥掏钥匙,准备开楼下的门。 “恩宥。” 有人在叫她,声音不远不近,她偏过头去看,双眼瞠大,下一个反应是加快将钥匙插入锁孔内,使劲转开门锁,在范克谦冲过来之前闪身跑进楼梯间,将老旧的油漆红木门砰地关上。 “恩宥!” 范克谦在门外敲著,大声喊她的名字。 砰!砰!砰!连续敲门。 像她急躁的心跳声一样。 糟、糟糕,心一急,就很没礼貌的当著他的面将门甩上。 她完全没做好面对他的心理准备。 “恩宥!” 他怎么会来这里? 是来找她的吗? ……不、不可能。 已经过了那么久,他要来找她也应该早就来了,现在一定是……不小心走错路,和她在路上偶遇而已,朱恩宥,你不要想太多—— 朱恩宥背靠著门板要自己平静下来。 “恩宥,你还在吗?” “呃……在。”啧,她怎么回答他了?她连听到他的声音都会发抖。 “恩宥,开门好吗?” “呃……不好……我是说,我……我有什么东西丢在你们家没拿吗?”这是她最先能想到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如果是的话,我会请管家伯伯帮我寄过来就好,还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我不是为了这种事来的——” “那……你是为什么事来?”她咽了咽唾液问。 “我是来道歉,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范克谦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无法看到他的认真,她也没有高兴,不像之前傻乎乎的自己,听到他说要和她交往,就开心得忘了天南地北,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忘了他的本意是不是出自于真心。 他会说出那句话,一定是赌输给爷爷,被爷爷逼著来的吧? 只有爷爷能赌赢他,还提出这种要他拉下脸来找她重修旧好的条件。 她知道他无法拒绝爷爷订下的家规,但她可以,她不是范家人,她可以帮他拒绝爷爷加诸在他身上的无理要求。 “……我不要!”朱恩宥丢下这三个字之后便快步跑上楼,留下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拒绝的回音。 “恩宥——” 朱恩宥不敢再听他叫她的名字,三步并两步奔回住处,关上门之后才软脚地滑坐在门后。 “不对,现在不是坐著发呆的时候。”她爬到电话边,捉起电话迅速拨按,接通范家,是老管家接的,她急急道:“花伯伯,我是恩宥,我要找爷爷。” “恩宥小姐?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喘,有人在后头追你吗?”老管家笑问。 “花伯伯——”她现在没有心情和他闲话家常。 “好好好,不逗你。稍等一下,我替你转内线。”哔。 “喂?”换成范老太爷的声音。 “爷爷!” “恩宥?” “爷爷!我明明就跟你说过,不可以用赌来逼人,你怎么又故态复萌,要克谦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朱恩宥气呼呼的。 “我逼克谦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范老太爷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这个罪名扣得他很无辜耶。“我逼克谦做了什么事?” “就、就是要他来向我道歉,然后要我再给他一次机会。”这种话一听就知道不像是范克谦会说的。他怎么可能会低声下气和人说话?况且他都亲口说了不爱她,绝对不会向她求和,除了赌输被逼外,她真的想像不出还有其他原因。 “……”范老太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爷爷?”怎么不答腔?怕被她骂吗? “原来克谦是跑去找你呀……”不是三月,是去找恩宥,害他小小担心了一下大孙子和外孙女婿对打的消息传回来。 他以为克谦被老花一点醒之后,会决定抛下一切道德观去抢回三月,因为那时范克谦的神情根本就是豁出去了。 “恩宥,我没有逼克谦去做任何事,我和克谦从你离开家之后就没有再赌过半局,克谦所有的举动,都是出自他个人意志,他去道歉,去请求复合,都是他自己想做的,虽然我也很吃惊,但爷爷发誓,没有人逼他。” 这下换朱恩宥怔得无言。 不是因为赌输才来? “恩宥,你怎么回答克谦?” “我……我说我不要,因、因为……我不想他被逼著做不甘愿的事情……”她想帮他拒绝这种烦人的事,只要她不要蠢得直点头,他就可以理所当然摆脱掉爷爷的赌约,她是这么打算的…… “这么说,克谦被拒绝了?” “呃……” 他听见她的回答时,是不是很难过? 他…… 朱恩宥没留意自己是何时挂掉电话,她静静坐在地板上,爷爷的话在耳边挥之不去,她无法相信范克谦竟然会…… 他喜欢的人明明是韩三月呀,他不喜欢她,他应该要争取的人是韩三月不是她…… 她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将他镇在心中的最深处,不再沉浸在这段没能善终的爱情里,她要好好过她自己的生活,他却又来扰乱她的心。 我是来道歉,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真的不懂,他要的“机会”是什么? 她悄悄走到窗边往楼下看,已经看不到范克谦的身影。 他被拒绝之后,就不会再来了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朱恩宥顶著一夜没睡好的熊猫眼进办公室,没有任何一个同事关心她的黑眼圈,因为所有人眼眶下好大一圈的黑影都不比她来得小。 退、退、退、退,连四退。 那副怪扑克牌的原创者好像不知道自己弄出来的产品有多诡异,面对他们提案的广告设计竟然还有脸说他们没有捉到扑克牌的灵魂和精髓?! 那种扑克牌有什么灵魂和精髓?! 大姊已经不爽到不愿意再想企画稿,大叔都快把牌给摸烂了也摸不出啥神迹,老大则是消极到干脆发牌和大家玩乐起来,大汪慵懒地趴在会议长桌正中央,不时扫动它毛茸茸的尾巴。 “小朱,来凑一脚。”老大朝她勾勾手指,要她过来当牌脚。 “不用认真想扑克牌的企画吗?”朱恩宥以为这才是当务之急,实在是不该浪费时间在玩抽鬼牌。 “老大说那家伙再叽叽歪歪,他就会退她的案子,所以安啦。”大姊丢出两张牌。不要小看创意人的脾气,很大的。 “这样好吗?” “不然你告诉我,你昨天回去有想到什么好点子?”大姊睨她一眼。 “呃,没有……” “那就闭嘴。去倒杯咖啡给我。” “我也要。” “我也来一杯。” “喵。”我要猫食。 是是是,这间办公室大家都叫“大”——老大、大叔、大姊、大汪,只有她叫“小”,小朱,办公室阶级明确。 朱恩宥去茶水间冲泡大家的咖啡,再拿出猫罐头倒进皿子里,回到会议桌前刚好大家结束前一局,她正巧能加入新开的战局。 “你好,我是花店,送花给一位朱恩宥小姐。”敞开的办公室大门有访客,朗著声要人出来签收。 “花?”大姊那对画得细长的眉毛挑到半天高,这个敏感字眼,触碰到女人锐利的神经。 “来了。”当然还是公司地位最低下的小妹——她,赶快去签收,好大一束玫瑰,抱在怀里很重的。“谢谢。” “谁送的?”大姊杀气腾腾站在她背后,双臂环胸,冷冷地问。 “谁送的……”朱恩宥在花束里东找西找,就是没有找到卡片之类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耶……” “当然是追求者啰,不然还会有谁?”大叔凉凉的帮朱恩宥回答。 “追、求、者?”大姊一个字一个字咬牙,脸孔微微扭曲起来,发出几个哼哼冷笑之后完全变脸,朝朱恩宥扑杀过来。“你这个家伙——可恶!你那天跟我去喝酒时不是还和我抱在一起哭骂全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结果现在就有花送上门你现在是怎么样根本就有男朋友对不对?!你这个宅女帮的背叛者!|” 大叔快手架住大姊,大姊还锲而不舍地抬高脚想踹朱恩宥,无奈脚短踢不到。 “小朱,你还不抱著花快逃!大姊她生了一种看到别人收花收巧克力收钻戒就会暴走的‘见不得别人好’病,目前无药可救,想活命就快逃——” “呀呀呀呀呀大汪去把花给我咬烂呀呀呀呀——” “喵喵——”抗议,我又不是草食性动物。 “我快架不住她了——” 朱恩宥不想因为一束来路不明的玫瑰花被大姊撕成碎片,赶忙对大叔鞠躬道谢,抱著花跑出办公室避难。 “你冷静下来啦!别人送花给她,你在气个什么劲啦!喜欢的话我明天叫人送两卡车菊花过来给你啦!”实在是被咬得很痛,大叔边哀叫边咆哮。 大姊突然完全静止下来,回过头来看著大叔,那眼神让大叔冷不防打了十几个寒颤。 怎、怎么会这么闪亮? “你……你要送花给我?”狰狞的脸孔变化之快,qoo上身,脸红红。 “呃……”话说出口又吞不回去,大叔只能一脸尴尬。 “自从进这间公司,每天没日没夜卖命工作,我已经……十年没收过花了……”老女人、小女人,同样都是女人,面对这种事情时,脸上羞答答的表情相去不远。 “大龟,男人说到要做到。”老大对于办公室恋情很乐见其成,也没有明文规定要禁止,反正只要不影响案子进度都ok,他凑到大叔耳边说悄悄话:“如果明天花没到,我保证在你的丧礼上我会送两卡车菊花给你。”因为大龟会被momo给砍成死龟。 “花,有人要送我花……花花美丽的花……”大姊开心的在办公室里直转图圈,半调子地哼起儿歌。 “我……”大叔只能掩面低吟。他刚才只是随口说说,想让大姊平静下来,没想到惹上大麻烦…… “到底是谁呢?”逃到屋顶上的朱恩宥疑惑地喃喃自语。 花束里真的没有只字片语,好歹署个名才是礼貌吧?她实在猜不出来谁会送花给她,她最近也没有艳遇,在公车上也没被人搭讪,一天的行程几乎就是住家和公司,最新认识的男性生物是老大、大叔和大汪,这两人一猫根本都不在思考范围内,是谁呢? 之后连续三天,每天都有一束玫瑰送进公司,第四束花是大叔签收的,一收完就当著朱恩宥的面摔进垃圾桶里。 “叫你的男人不准再送花到公司里来了!”大叔怒吼。 朱恩宥缩缩肩,她知道大叔为什么气成这副德行,因为每次花店送花过来之后,大姊就会在办公室发狂一回,然后大叔就会被流弹打中,最后只能自己掏出血汗钱同样买一束花送给大姊。大姊一拿到花,心情愉悦,整天都有粉红泡泡似的幸福,大家的日子也都会好过许多,追根究柢,只要送花的藏镜人消失,大姊就不会发狂,他也不会破费,一切都是藏镜人害的! “我不知道是谁送的……”思索很多天,她还是想不出可疑人物。 “快点把垃圾袋包一包送到楼梯间去回收!”大叔要趁大姊外出洽公时快快消灭垃圾桶里的玩意儿,要是被发现又要没完没了。 来不及! 大姊驾临,而且一眼就看到鲜红色的美丽玫瑰,就算大叔想用巨大身躯去挡也挡不了。 “花——是花耶——可恶的朱恩宥你不要在我面前谈恋爱呀呀呀呀呀——可恶我就是嫁不出去呀呀呀呀呀——” “你的花下午就会送来了啦!”大叔心疼自己的扁荷包,却也不得不再一次榨干它。他等一下就会马上打电话去花店订花啦!他认命了!认命之前也不忘狠狠瞪朱恩宥一眼泄愤。 “真、真的吗?”大姊仰头看他时,又变成可爱的笑脸。 每天在公司都会上演一回的戏码。 “喵呜。”大汪优雅地走过来,用爪子拨拨花瓣,朱恩宥将它搋进怀里,它被她温柔的手劲摸得舒服眯眼。 “大汪,藏镜人到底是谁呀?他为什么送花给我又不写明他是谁?我不知道他是谁的话,他的花不就白送了吗?送花也很花钱呀……”她嘀咕著。 “喵——”猫不需要去懂人类的求爱行为。 “……是恶作剧吗?” 突然想起了最近一直很困扰大家的那副怪扑克牌,因为它里头的红心牌组中,就有拿著花,请求对方和她交往的图案。 我是来道歉,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范克谦的声音,没来由地在脑中响起。 藏镜人的名单,是没有将范克谦算进去的,因为……他不像会送花的浪漫男人,依她对他的了解,他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花束是抱持著浪费的看法,那时她央求想和他去玩沙滩追逐的求爱游戏,他的回答可是一丁点也不罗曼蒂克。送花?除非他被车子撞到失忆然后性格大变才会发生这种事。 一定不是他。 她曾向花店询问过送花的人,花店也回答得很含糊,毕竟对上门的顾客他们没资格做身家调查,只说是个成熟男人,付了可观的预定费,要他们每天按时送玫瑰给她。 现在造成了大叔的困扰,她必须请花店代为转达藏镜人,请他不要再继续送花的行为。 隔天,花没来,大叔明显地松口气,大姊则不时探头看门外,没有朱恩宥的花,等于没有她的花,呜呜。 下午,大楼管理员按了铃,透过对讲机传话上来,要他们下楼领挂号,这是每天例行的事务,朱恩宥下去签收时,管理员额外从桌下拎出个纸袋给她。 “这是?” “有人寄放在这里,说是要转交给你们公司小姐。”管理员拿出挂号签收簿给朱恩宥签。 “是给大姊的吗?”朱恩宥很好奇地偷瞄纸袋内容物一眼,看到是装熟面食的大纸杯,原来是食物呀。 “不是哦,是给这位。”管理员和甫进公司的朱恩宥并不熟稔,不知道他此时掏出来的纸片上所书写的人名正是她。 “咦?”她看到“朱恩宥”三个大字,潦草但好看地写在纸条上。“给我的?请问——他有留下姓名和资料吗?” “没有。不过……他给的是吃的嘛,我劝你不要吃比较好哦……因为,那个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管理员是基于好心而奉劝她,提著纸袋过来的男人长得不讨喜,脸色冷硬,口气也没多好,拜托别人办事时也不懂得态度放软一点,他对他没有好印象。 “他长什么模样?”朱恩宥急问。 “长什么模样嘛……”管理员侧著脸,想了想。“很高,瘦瘦的,穿黑西装,眉毛长这样。”他在自己的眉宇间比画出两道高高扬起的剑眉,又拉长眼尾,眯眯的、凶凶的、酷酷的。“眼神是这样——” “梳西装头?” “对对对,梳西装头,所以看起来有点老气。” 综合管理员的说辞,朱恩宥心里迅速勾勒出一道身影,再看见大纸杯里盛装的东西,她已经完完全全确定是范克谦没错。 红酒洋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笨拙的追求手法,连范克谦自己都觉得汗颜。 但是范克骏信誓旦旦打包票这些招式一定可以打动女孩子的心,他只能硬著头皮做——所以,他现在面对一整张空白信纸,思索著所谓“情书”该从哪一个字下笔才好。 他这辈子第一次送花,第一次亲自下厨炖煮洋梨,第一次伤脑筋该怎么写情书,全都为了朱恩宥。 朱恩宥拒绝了他的请求,不愿意给他机会,但他不想死心、不想放弃她,如果抛下尊严和骄傲可以换回她,那么不值钱的尊严和骄傲他一点也不吝惜。她现在不接受他,他就重新让她愿意接受他,或许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如果不去试的话,他就一定会失去她。 从小到大,他除了胜负,还不曾如此看重过一个人,不曾……连失去都无法忍受。 我不要! 她拒绝得真快、真决绝,原来言语真的能伤人,他以前从来没有这种体会,所以才能无谓地说出一些狠话,伤人,也伤她。她那三个字,也让他感觉到疼痛,以及害怕,若是她一辈子都不再原谅他,他真的感到害怕。 “恩宥……”情书的开头写下她的名字,后头就停顿下来,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却拙于文字和语言。 该怎么说,她又会怎么回应,会不会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投进垃圾桶?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不安地翻腾著,直到电话内线闪烁轻响,他放下笔,接起话筒。 “我范克谦。” “……我是朱恩宥。” 沉默时间长达十秒,范克谦双眼还专注地看著自己写在信纸上的名字,所以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而产生幻觉,才会以为朱恩宥打电话给他,他没能立刻做出反应,另一端的朱恩宥尴尬地清清喉。 “……我打扰你了吗?” 范克谦回神,急促地回应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那、那就好。红酒洋梨我吃掉了,请帮我谢谢厨子……” “那是我做的。”是他花掉一整晚在厨房里削洋梨煮红酒做出来的成品。 “咦?”朱恩宥吃惊的发出高昂抽息声。 “好吃吗?” “还……不错啦。花……也是你送的?” “嗯。”可悲的是,他连她最喜欢的花是什么都不晓得,只能流俗地送红玫瑰。“你喜欢玫瑰吗?” “还……算喜欢,不过你应该要附上小卡片,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是你送的……” “还要附上小卡片?”范克谦的反问,让她听出来他不是在装傻,而是他真的不知道送花要附上小卡片。“我第一次送花,不知道有这种规定。” “也不是规定啦……毕竟你花了钱,没让人知道是你送的,那钱不就浪费掉了?”她还很认真地教导他。 他在电话那端受教点头,发觉自己做了蠢事,讲电话不出声光点头她又看不到,所以他应了一声“哦”。 朱恩宥思索著应该如何开口,有些结巴:“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我、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懂……你为什么要送花又送东西的?”她一直想不通,没办法睡好,躺在床上满脑子还是这件事,最后真的忍不住打电话过来直接问。 “我在追你。” “咦;:”朱恩宥又受到一次惊吓。“可是你明明就不喜欢——” “恩宥,我以为自己不喜欢你,以为。但是我错了,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不爱你,就像在说服自己、催眠自己一样,我也的的确确让我自己相信,我不爱你,所以我让你从范家离开,可是我没有解脱的喜悦,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看见一个人,我想见你,我好想见你……恩宥、恩宥、恩宥、恩宥……” 他就这么低低地呢喃著她的名字,一遍一遍。 他并没有说出多深情的告白,也没有腻死人的甜言蜜语,但她知道他的诚实,他是一个不说假话的男人,他从来没有欺骗过她,没有明明不爱却满嘴说爱她,是她自己以为他爱她,当她听见他与爷爷的对话,她一方面感到痛苦难过,一方面却又感谢他的坦白,让她能完全看清现实,一点奢望也不敢有。 他是个会闷著话,却不会编织谎言的男人。 不想说的话,他不会说,而一旦说了,就很真实。 所以,她可以相信他现在说的话,是真的吗? “这一次,爷爷有逼你吗?”虽然已经向范老太爷求证过,她还是想从他口里听见。 “没有。” “不是赌输才不得不说好听话来拐我?” “不是!” “你真的想见我?” “真的!” “非常想吗?” “非常想!” “作梦也会想吗?” “……会。”因为有点丢脸,他的音量小了一些。 “我和你表妹,比较想见谁?” “你!” “真的?”她的问句开始进入无脑轮回。 “真的!” 朱恩宥好开心地笑咧嘴,他少少几个字的回答,字字都铿锵坚定。 “那你现在要见我吗?” “要!” 终章 当初阻止蓝冬青到范家追回范悠悠的现世报,让范克谦终于了解那时的自己有多碍眼多挡路——人,总要自己也经历过相似的情况,才会发觉所有挡在前方的东西好讨人厌,他沿路遇到的每一个红灯,都换来他的低咒。 还有他匆匆下楼赶著要来见她时,老头子和老管家跳出来妨碍他的短短两分钟,害他必须晚两分钟才能看到她,也让他有所嘀咕。 “克谦,你这次是真心的吗?如果不是、如果只是觉得是恩宥也无所谓,那么爷爷求你不要去找她。”不要再伤害那个善良的女孩,让时间去治疗她的伤口,总会痊愈的。 范克谦并不想停下脚步,他没必要向她以外的人多说什么,但他知道老头子是因为疼爱她才会担心,明明他才是老头子的亲孙,老头子却更关心她,这让他不生气,反而像在对女方亲属担保他会好好对待他们的掌上明珠一样—— “我是认真的,虽然领悟得很晚,但我绝对不是觉得是她也无所谓。”而是非她不可。 看见范克谦的表情,范老太爷好欣慰,他这孙子很少很少流露出那种模样,坚定又无可动摇。 “你这句话,如果早点说的话,恩宥就不会走了……”迟钝的笨孙子。 “我会把她带回来。”不是现在,在她肯接纳他的那一天,他会再把她带回身边。说完,范克谦就要走,多等一秒也无法忍耐。 “大少爷。”老管家叫住他。“别忘了,诚实的把你的心情告诉恩宥小姐,藏著话是没有什么帮助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哦。 没听到范克谦受教地回答,不过他知道范克谦有听见。 “恩宥一定会原谅他的,她连我这个老人都原谅了,何况是她喜欢的克谦。” “老爷,我也有同感,毕竟恩宥小姐的名字涵义不就是‘宽恕’吗?” “而且,恩宥一定傻傻的不会为难他……” “真好,我好期待恩宥回来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绿灯,范克谦踩下油门往前启动。 小心开车。她的叮咛还在耳边,甜得像蜂蜜。 范克谦还是忍不住小小超速几回,只为了快些看到她。 我想见你,我想见你,恩宥、恩宥…… 她愿意原谅他了吗? 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了吗? 愿意面对面和他说话,面对面给他笑容了吗? 恩宥。 车子慢慢驶进小巷,已经可以看到她住的那栋旧公寓,斑驳的红漆门前,站著朱恩宥,她裹著羽绒外套,将自己包得像个圆球,晚上气温偏低,还正巧遇到寒流,她不知道在那里站多久。 “你为什么不等我来了再下楼来?”范克谦按下车窗,露出焦急又略带责备的神情。明明就约在她住家楼下,何必要提早下来吹冷风?! “我刚到。”她鼻头冻红不是一两分钟的事情,泄漏了她小小的扯谎。 心急著想见到对方的人,不只是范克谦而已。 她那时问他:你现在要见我吗? 他回答的“要”,既有力又激动,一个字,也能让人听出他的情绪。 她坐进他的车里,里头好温暖,车内没有灯光,所以当他的双手放置在方向盘上时,指节间发耀著光芒的戒指立刻吸引她的目光。 “你没有拔下来呀?” “什么?”范克谦正侧身往后座捞他的外套要给她。 她指指他的手。“戒指。还是今天才偷戴上去的?” “这个……没摘下来过。” “为什么不摘下来?” “没想到摘下它的理由。” “恢复单身还不摘下结婚戒指,行情会打折扣耶。”像她现在就十指光溜溜,但是还是没行情,呜。 “恩宥,你原谅我了吗?”比起戒指问题,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 “……” “恩宥?” “你只是喜欢三月而已,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错。”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但是我伤害过你。” 是啦,从丈夫嘴里听见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真的是很难受的事,她并不期待丈夫在她之前没有任何一段情史,但她只希望自己能成为他最后一位恋人,至少在两人的爱情里,不要有别人的影子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实上,我应该离你远远的,不要再去理会你做的任何事,可是,我发现很难呐。你送我花,还下厨替我煮东西,还说了那些话,我没办法逼我自己无视那些,因为,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在不知道你和爷爷的赌局之前,我就喜欢你了。你那些举动,都是我们结婚之前你没做过的,说不动摇是骗人的,但我不确定你现在为什么又做这些事,是因为你决定放弃对你表妹的感情,还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也没差,想到这些,我又变得伯伯的,怕你把我当成你表妹的代替品,怕有一天你抱著我的时候,嘴里叫的人是‘三月’……”真不公平,在爱情的天秤上,她是输给他了,因为她比较爱他,这亏,是注定要吃的。 “我没有当你是三月的代替品过,从来没有。” “可是那天你睡胡涂时,叫的是她……” “哪一天?”他自己当然不知道这回事。 “就是结婚的那一天,我还以为你说错了月份,纠正你,把你吵醒的那一次……”她支支吾吾,那件事,光是想起,都还会心揪揪的。 “但我很确定知道我抱的人是你。”他清醒过来时,看见的人是她,他并没有将她错认为任何人,她身上没有别人的影子。 “可是你梦到她……”她耿耿于怀。 “我之后只梦到你。真的,我的确有梦见过和孟虎对赌的那一次,也无法否认有梦到她,但从那一次之后,就没有了。难道我那一次应该喊‘孟虎’比较好?”范克谦还很认真地思索这个假设。 她噗哧笑出来。“你要是喊‘孟虎’,我会以为我嫁的人是同性恋。” 她说完,范克谦牵住她的手,她仰头看他,他本来的长相就严肃,此时更因为神情坚决而更像国父。 “恩宥,你不用急著接纳我,我愿意从头再追求你一次。你现在不信任我没关系,我会做到让你肯再相信我为止,我不会放弃,绝不放弃你。” “……一点都不像你会说的话,你应该比较会说‘我们来赌,赌输就再嫁我一次’。” “如果你愿意换这种方式,我奉陪。”而且绝对不会手下留情,非赢不可。 “我才不要,你一定会出千赢我的。”她皱皱鼻,以前被他屠杀过太多次,余悸犹存。 看见她唇边有笑,范克谦好安心,她在他的面前还愿意露出这样的表情,竟然轻易安抚他连日来的焦虑。 之前的他,不懂惜福,活该失去她。 现在的他,失而复得,绝不再轻易放手。 “不会,以后我保证都不出千赢你。” “你不是说你输不起吗?” “没错,但输给你没关系,因为你也说过你不会像老头子那样赢我之后提出无理要求。” 朱恩宥又发觉一个范克谦可爱的地方,他应该没意识到他说出多讨人喜欢的话吧? 对任何人都输不起,但输给她没关系。 “走吧,我们去约会。”朱恩宥愉悦地宣布,这是他欠她的,一定要。 这是代表同意他的重新追求?“你想去哪里?” “看电影,唱ktv,吃消夜,看夜景,看日出,到沙滩上去玩小宝贝你不要跑哈哈哈你来追我呀的戏码……” “……” 她对沙滩游戏还真坚持呐。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我觉得,这副扑克牌想传达的是恋爱心境,爱心牌组的惶恐告白,梅花牌组的忐忑心情,黑桃牌组的酸甜滋味,方块牌组的心痛交织……大标可以下‘一副爱与希望的扑克牌’,然后我们找长相甜美可爱的女高中生来拍照,让她拿著展开成扇形的牌,半掩在嘴巴,再用后制效果在她脸颊做深色又夸张的腮红……” 这场为了怪异扑克牌而开的会议中,客户亲临现场来参与设计,朱恩宥提出自己的想法,话才说完,客户冲过来紧紧捉住她的手上下左右摇晃,眼泛泪光,感动得两片唇瓣抖呀抖。 “你看到我这副牌想传达的东西!没错!完全没错!这是一副爱与希望的扑克牌,标题下得太好太好了——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弄!一切拜托你了!” 客户满意到不行,离场时还送给朱恩宥好几副签名的怪扑克牌。 “哇拷,什么恋爱的心境?什么忐忑心情?什么酸甜滋味?什么心痛交织?最恶烂的是那句‘一副爱与希望的扑克牌’!我觉得刚刚吃的便当快要吐出来了……”大叔痛苦地抱著肚子。 “小朱,你唬烂的功夫真了得。”老大对朱恩宥另眼相看,送出两根大拇指。没想到困扰大家的怪客户和怪要求,最后是由小妹轻松解决。 “也不是我的功劳啦……”朱恩宥搔搔头,赧红云霞浮上双颊。 她会有那些想法,是因为她觉得这副扑克牌怪得很有趣,身为老赌徒的范克谦也一定没见过,所以她送了一副给他,能让范克谦看到后瞬间变脸的东西她在心里大呼值得,而这副牌果然也没让她失望,范克谦才看了几张,就用一种很困惑的眼神看她,她跟他解释这是她公司最新接的产品案子,然后他洗牌,怪牌在他手上还是被耍得很帅气。 她以为他准备要和她玩牌,而他也的确开始发牌,一张张送到她面前。 第一张,盖牌。 她一开始以为他准备玩十点半,可是在她还没掀起盖牌看看底牌,他又追加来一张—— 第二张,红心六,牌面上写著「请你跟我交往”。 第三张,红心八,交往…… 朱恩宥哀叫:“爆掉了啦。”六加八,超过十点半,连底牌都不用看。 他没有停手,继续发。 第四张,梅花a,他爱我。 第五张,梅花二,他很爱我。 第六张,梅花三,他非常爱我。 第七张,梅花四,他非常非常爱我。 第八张,梅花五,他非常非常无限个非常爱我。 第九张,梅花六,他宇宙无敌世界最爱我。 第十张,梅花七,他一心一意贯彻始终只爱我。 第十一张,梅花九,他看见我时心窝卜通卜通跳脸红红眉弯弯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类的爱我。 第十二张,梅花十,他果然最爱我!呀哈哈哈哈哈…… 朱恩宥抬头看他,终于发现总是沉默的男人,并不只是单纯在发牌,他的每一张牌都有涵义,都在代替他说话。 她慢慢将盖著的底牌翻起。是红心四,我发誓,我最爱你了。 “这副牌……还不错用,我喜欢。”范克谦咧嘴,亮出一口雪白的牙,笑得有些青涩腼觍。“不过,只能拿来跟你玩,不能和老头子或克中他们玩。”不然一翻出来就是“请你跟我交往”的牌面,实在很丢脸。 “可惜没有可不可以吻你或是请嫁给我这类的牌组。”她说完,惊觉自己说溜了嘴,把心中的野望说出来。 “但它有几张牌我个人非常爱。” 咻。黑桃q、红心q、方块q、梅花q。 “你好色哦……”朱恩宥脸红到可以榨出血来。 虽然这么说,还是踮起脚,方便他低头亲吻她…… 他别扭得不敢说情话,细碎呢喃著她的名字时,却还是让她酥麻了双腿。 朱恩宥回想起昨夜,仍不争气地爆红双颊,即使处在空调舒适的办公室里,也觉得燥热起来。 “小朱,你脸好红哦。”大姊凑到她面前,看她整张脸浮现朱红颜色。 “有、有吗?”她用双手巴住双颊,欲盖弥彰想遮掩什么。 大姊突然瞪大眼,双唇抖动,颜面神经开始失调,指著朱恩宥的手,“戒、戒戒戒……戒指?!而且还是戴在那只代表结婚的手指头上!你这个宅女帮的叛徒有人向你求婚了对不对接下来就是订喜饼和礼服拍婚纱发喜帖进洞房生小孩呀呀呀呀呀呀——大汪去给我咬断她的手呀呀呀——” “喵呜——”我是猫耶,又不是蠢狗。 大叔近来已经被训练到反射神经一等一的敏锐,右手捞过来,架住大姊扑杀朱恩宥的狠劲。 “小朱,跑!跑!跑!跑——” 朱恩宥捂住昨天才重新让范克谦替她戴回的戒指,抱头鼠窜。 “喂喂喂,不过是只戒指,大龟会送你的嘛。”老大凉凉的在玩牌,为了恢复办公室的安宁,所以他开口说了,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姊的气焰只用了一秒就消失无踪,甚至是半瘫软在擒住她的大叔臂弯里,转过身,让大叔打寒颤的熟悉小女人表情又来了又来了他妈的又来了—— “你要送我戒指吗?”双眼闪亮闪亮好闪亮,每一颗星星都是期待,每一颗星星都直逼一等星亮度,大叔几乎要捂住眼才能避免被闪瞎。 “……”大叔沉默三秒,对始作俑者爆出大吼:“朱恩宥,我杀了你呀呀呀呀呀——” 【全书完】 后记 【新年一定要快乐 决小明】 送走二○○七,二○○八年来临,时间过得真快,去年大家还觉得充实吗?(笑),希望答案是“是的”。 主旨标题是送给大家的祝福,请大家笑纳。 真是一种神奇的巧合,在书展出清《赌徒》系列的最后一本《赌王输不起》,我个人还满喜欢这个书名,谢谢袁姊姊给我的灵感(和编编大人们通信真是好物呀,有时闲聊闲聊著,会聊出很多意想不到的好东西呢!),也谢谢将这本书翻到了这一页的读友们(我衷心相信大家不是从后记开始先看,呵)。 我一直很讨厌写心有所属的男主角或女主角,而且爱的人不是书中正牌主角,因为如果把他们前一段写得很痴心,就变成必须要用更多字数来说服他(她)自己、作者、读友以及编辑,他(她)为什么接受新恋情,遥想当年写过的某位“男配角”,曾经在某年某天某个晚上,我冒出了想写他的冲动,将写过他番外的那本书翻出来看,然后—— “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我把他写得太专情而且专情到悲了——orz,不管再怎么硬拗回来,这个男人再爱上别人的机率是零,他如果会爱上别人,那他番外篇是在悲什么悲呀呀呀呀——”我心里在哀号,刚萌芽的“想写”幼苗马上枯萎,快手将书放回书柜,擦擦柜前的玻璃,当做没发生这件事情过。 范老大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这个孟虎口中的“恋妹癖”,一直都没有将他的心情清楚摊开给大家看,所以和他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三月和弟弟妹妹们完全看不出来,他也没有对三月特别温柔过,小时候还老是欺负她(不是那种我爱你所以欺负你的那种甜蜜欺负哦,而是真的赌输就叫她去洗厕所那一类的——《赌赢随便你》的217页有提到类似情况),让我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决定挑战他。 而我自己在写的时候,也感觉到范老大对恩宥真的是有那么点特别的不一样呀呀呀呀——(作者仰天咆叫),希望也能传达给大家(笑)。 补充说明:恩宥的“宥”就是因为我迷上林宥嘉的“宥”呀(笑,小男生唱歌超好听!大拇指),正好宥这个字的涵义和我想写的女主角有麻吉到,所以就取了。 这次在书展还搭配了一套扑克牌活动,扑克牌这种东西……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竟然会做,而且我有某种的自信——这辈子应该也就只做这么一副了吧。 是的,在我交出《赌赢随便你》之后,袁姊姊开玩笑说这本书让她有想做扑克牌的冲动——我只是听听而已,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扑克牌这种东西,我说过了,不在我这辈子的劳动范围计画表内。 然后努力拚著《赌输别耍赖》、《拿你当赌注》、《愿赌要服输》的稿子,在其中某一本的时候,袁姊姊又说了:“小明,我决定要做扑克牌了!” 嗯嗯嗯——我还是听听而已,扑克牌,有勇气,而且这次《赌徒》系列的封面拿来做成扑克牌,我会爱不释手的。 “不是,是要请你画哦。” !!!!!!!(七个惊叹号表达不了我的惊吓)——这次不能再随便听听而已!扑克牌耶!不是那种一张图两张图就能了事的麻烦东西!要是承接下来,没画到死也会画到爆肝吧?!难得我已经决定让自己的二○○七年年末过得这么幸福轻松而且更只剩下出清范老大就可以无耻放年假我的真三五仙剑四轩辕剑幻想三国志都在等著我扑进它们怀抱,要是接下这份工作,我的幸福年尾就泡汤了呀呀呀! “不是拿书封去印扑克牌?”可是……说真的,我百分之两万比较想要书封扑克牌呐,平凡老师的图我向来都很萌的…… “不是。你不用五十二张都画不同的图案,那样也太辛苦你了,你可以一种数字画一张共用,你再想想看,有问题跟我说哦。” 短短序文就算让我写个一万字也说不清我当时的痛苦挣扎,而当大家一手拿著扑克牌一手拿著书,大家就知道腐作者与袁姊姊间的胜负是谁了?(咬手帕低泣) 而最麻烦的家伙是我自己,对我而言,红心a和黑桃a、方块a、梅花a,代表的绝对不会是同一张图可以打发掉的,它们全是不同,有它们自己的意义,同理可证2345678910jqk也是,五十二张呐…… 如果它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副扑克牌,该让它用什么方式出现,是让我自己轻松?还是让我自己满意呢? 看过牌的人就知道,我选择了哪一个(再度orz)。 不过很神奇,决定撩下去时,反而变得容易,虽然有某几张让我苦恼了很久很久,但大部分的图都是连贯的想法,第一张出来了,接下来的九张也来得很快。(jqk例外,我真的卡在这十二张卡了相当久,一直被既定的扑克牌骑士皇后国王给限制了思绪,不管怎么想,就是卡在那里,可是当任督二脉被打通时,也画得非常之快,一定是扑克牌之神在帮助我,双手合十感谢ing,也谢谢压榨著脑力帮我一块想idea的友人和编编们,啾啾啾!) 如果大家在玩牌时也能得到乐趣,我就觉得爆肝和发白头发都是值得的(笑)。 为了纪念人生第一副也可能是最后一副的牌,所以我把它写进书里,有兴趣的读友可以拿牌对照一下内文(笑),手中没有扑克牌的读友也别紧张,我在这篇后记之后的漫稿也会有黑白小图可以参考。 至于不知道什么扑克牌的读友(我刚打成了赌友……orz),请洽禾马客服部哦! 二○○八年新心愿,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快乐,一定要买ps3(被打)!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