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少根筋》 楔子 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抹黑影飞快地纵上墙头、穿过宅院,最后落在豫亲王府由后罩房改建成的二层楼房──“咏月苑”前。 黑夜中,后罩楼上重重画檐的檐角,被暗夜勾勒出张狂的轮廓。 轻伏在高墙之上,一身劲装打扮的黑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顿时,如飞燕般的敏捷身形,已由高墙跃上了楼房。 黑衣女子上了二楼,一名婢女正巧端著食盘退出寝屋。她眉一蹙,机灵地闪进楼台的拐角处,将身子巧妙隐进梁柱的暗影当中。 直到脚步声渐远,黑衣女子这才贴近窗台,屏气凝神地注意著寝屋里的动静。好半晌才轻推梅花纹门扇,无声无息地往垂著锦纹帷幔的床榻走去。 黑衣女子亮出手中利刃,面无表情地说道:“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她扯开帷幔,正打算一刀取了对方性命的同时,躺在床榻上病恹恹的腾玥格格却突然睁开眸。“你……你是谁?” 黑衣女子扯开缚面黑巾,直视著她迷蒙的眸,露出一抹冷笑。“我是腾玥格格。” 倏地,躺在床榻上的腾玥格格猛地一颤,发出一抹自嘲的浅笑。“我、我……定是病昏了……” 因为映入眼底的面容她再熟悉不过──是她自己啊! 就像每回坐在妆台前映入铜镜的影像……只是……自己杀自己?这梦发得好怪呐! 耳底落入她气若游丝的虚软语调,黑衣女子扬起一抹残酷的冷笑。“这世上,只能有一个腾玥格格。” 腾玥格格惊愕地睁大眼睛,突地,感觉到利物插入胸口。“呃……” 好痛!椎心刺骨的痛瞬间袭卷腾玥格格的意识,使得她原本苍白的病容更加惨然。 为何这痛会如此真实?腾玥格格吃痛地咽然出声,嘴却被一双略带粗茧的手掌给捂住。 她发不出声音,就像溺水的人,茫然地挣扎、扭动。 “唔……唔……”清澄的水眸里顿时蓄满无助的泪水,她在心底嚷著,谁来救救她……谁来救她脱离这可怕的梦魇! 渐渐的,她的气息渐弱……思绪逐渐模糊,接著完全陷入沉谧的黑暗当中…… 第一章 灰蒙蒙的天空中,突地扫来一阵凉风,不消片刻便淅沥淅沥地下起雨。秋意浓,此刻秋天的北京城,似乎连雨都染上了一股萧瑟味。 一阵雨过后,乌云缓缓向西飘去,天空恢复了原有的湛蓝。 一察觉到雨歇,翔韫贝勒搁下笔墨,推开窗棂,让雨后的清新土息随著微凉的秋意漫进书房中。 谁知道窗才推开,打小一直伺候在他身边的随从挪移著沉稳的步履,正朝他走近。 “三爷,王爷和福晋在厅里候著您。”脚步一定,生性刚毅正直的阿图鲁张口便说出了来意。 翔韫挑起眉,一脸不置可否。“你同他们说,我出去遛弯儿。” 语落,他一派悠闲地撩袍出了书房,脚步迳自朝种在墙头边的蜜金枣树走去。 这棵额娘种在书房外墙头边的蜜金枣树,一到秋天,浑圆淡绿微黄的蜜金枣结实累累,缀在椭圆形的细叶中,总引得人垂涎。 不其然的,一抹温柔淡雅的纤影闯入翔韫的脑海。 他记得,那姑娘最爱吃蜜金枣……不知道她醒了没? 思绪转至此,翔韫随即扬了扬唇,打消了四处闲晃的念头,当下便决定要到豫亲王府探探卧病在床的腾玥格格。 这时,眸子随著主子的脚步转的阿图鲁突地开口。“王爷和福晋候不著三爷,定会扒了奴才的皮。” 不愠不火地瞥了阿图鲁一眼,翔韫温雅地笑著开口道:“那你就不怕我扒了你的皮?” 主子这话虽说得不软不硬,但温缓的音调却带著无比的力量。 “奴才不敢。”阿图鲁咕哝了句,登时没了词,直挺挺的身子必恭必敬地杵在原地噤了声。 翔韫瞧阿图鲁这模样,悄悄打量著他的眸子却深沉起来。 十年如一日,仿佛从阿图鲁出现在他身边开始,他便是这模样,武功好、为人忠耿,口拙性子直,往往三拳打不出他一句话。 几年相处下来,万般种种,他格外明白,阿图鲁与他的性子实在差有十万八千里。 想到这儿,翔韫没好气地晃了晃头,尽是书卷气的俊雅面容勾起玩味的笑痕,丢了颗蜜金枣给他。“喏!接著。” 阿图鲁怔了怔,精准无比地接住主子朝他砸来的蜜金枣。 “好功夫。”翔韫由衷地赞赏,顺手又摘了几颗攒入怀里后,嘴馋地大口咬著多汁、甜脆的果肉,一脸享受。 当朝对皇室子弟及近支亲贵的教育特点,在于“满汉并重”,要求既懂四书五经,又精于骑射的文武双全之才。 而翔韫从六岁开始念书时,就和其他兄长不同。 兄长们在每日漫长的学习中,均是如坐针毡,一脸痛苦,巴不得到外头去练习射箭、骑马,活动活动身子骨。唯独喜爱拈墨弄笔的翔韫,乐得沉浸在书海里。 他熟读满文、蒙文,特别喜爱汉人文化,他广闻强记、满腹词赋,算是所有兄弟里文采最丰的一个。 遗憾的是,因他从不费神去练功夫,所以在骑马、射箭、打拳脚等武术训练上,自然是没半点长进。 不过也许是因为如此,翔韫一直把拥有一身好武艺的阿图鲁视为兄弟、哥儿们,彼此之间并无所谓主仆的分别,感觉就如同他对待挚友腾铎一般。 见主子一派悠闲的模样,阿图鲁僵著脸,莫可奈何地开口道:“三爷若想遛弯儿,让阿图鲁陪您出门。” “说是遛弯儿了,去哪没个准头,你留在府里。”说著,翔韫脚步沉稳地穿过东墙月洞门,直接打去阿图鲁的如意算盘。 他一个人自在惯了,实在没带著随从出门的习惯。 “三爷去哪,阿图鲁就去哪,最好出门前再同王爷和福晋报备一声。”阿图鲁考虑得万分周详。 翔韫听著他万分忠诚的语气,半揶揄半玩笑地开口。“你倒挺会顺竿儿爬的,今儿个偏不让你跟!” “奴才不敢。”他抱了抱拳,义正严词地为自己辩解。“阿图鲁跟著三爷,只是为了三爷的安全著想。” 翔韫拍了拍额,实在拿他这耿直、固执的个性没辙。 思忖了片刻,他只得附在阿图鲁的耳边,说出实话。“我要到豫亲王府找腾玥格格,你想碍著我们说悄悄话吗?” “奴才不敢。”阿图鲁脸一臊,赶忙噤了声。 贝勒爷同豫亲王府的两兄妹感情好,是众所皆知的事,王爷及福晋又极渴望贝勒爷早日娶妻,若他的存在真碍著两家结亲的好事,岂不罪孽深重? 见阿图鲁两道浓眉紧锁著,翔韫拍了拍他的肩朗声道:“若王爷及福晋问起,你这么说便成了。” 能拒绝吗?阿图鲁叹了口气,为难而生硬地顺了主子的命令。 摆脱了阿图鲁,翔韫暗暗松了口气,在凡事都得中规中矩的亲王府里,要率性、要自由,似乎也需要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哩! *** 无止尽的黑缓缓拢覆,随著默然的沉寂,空气好像有了重量,将她勒紧、再勒紧。 “唔……”好痛苦!诡异的感觉袭来,她猛地睁开眼,怔怔地看著手中那拿著利刃的自己,缓缓逼近。 逼人的锋芒,在暗夜折射出锐利的光芒,映入她恐惧的眼底。 “不、不要……”她嚷著,似已明白将面临什么可怕的遭遇。 “这世上,只能有一个腾玥格格……” 当那冷若寒霜的声音落入耳底时,伴随而至的是穿肤入骨的刺痛。 “唔……”瞬间,意识抽离── 聂云棠猛地睁开眼,强烈感觉到急遽的心跳好像要跳出胸口似的,让她不得不用力喘著粗气。 “格格、格格!你醒了?” 感觉到沁冷的帕子在额上轻压,聂云棠这才知道,冷汗已由她的额头蔓延至背后,将中衣濡得一片湿。 聂云棠瞥向一旁,茫然地眨了眨眼,是隔著纱帐的原因吗?为何映入眼底的景物及人全都模糊而朦胧? “格格……你还好吗?”婢女带著惊喜与不安的话语飘入她的耳中。 “这是哪里?”婢女著急的眼神加深了她心里的茫然,不由自主的,聂云棠的眸光落在此刻异常涨痛、灼烫的抓痕上,失了神。 这是某一夜,她刺杀腾玥格格时,对方在她臂上留下的痕迹。 即便臂上的伤痕早已结痂,那似猫抓的痂痕却清晰而深刻地烙进心口,成为蚀心的魔咒。 于是在她易容成腾玥格格、真正当起腾玥格格后,她日日佯装成意识昏沉的病人。 睡睡醒醒,她的魂魄处在那孤零零的雾茫空间当中,那一个“自己杀自己”的恶梦,竟也如影随形地跟著她。 每每梦醒的那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婢女闻言,怔了怔才道:“格格在自己的闺房里。”主子虽问得傻,她却没笑话主子的权利。 “在闺房里……”默默的垂下眼,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尖嵌入掌心的痛意拉回了她的意识。 是呀!这世上,只能有一个腾玥格格,而她现在的身分便是腾玥格格! “谢天谢地,格格病了好久,今儿个总算醒来了。”相较于她的恍惚,婢女却欢天喜地直接把主子异常的行为,解释为卧病太久造成的浑噩。 “我病多久了?” 婢女曲指算了算。“算一算,格格躺在榻上也快一个月了。这期间,贝勒爷同翔韫贝勒都来探过您呢!” 那又如何?聂云棠不带半点情绪地扬了扬唇,缓缓挪移著身子,半倚在床榻上。 在“倚青会”得到组织名册落入腾铎手中的消息、并将任务指派给她之后,她便乔装成婢女、混进豫亲王府,日夜监看、仿效著腾玥格格的一举一动。 算准了时机,她取了腾玥格格的命,取代了她活在世上的机会。 而必须尽快拿回腾铎手中的组织名册,则是她此次的任务。 正当她思绪正沉之际,婢女伸出了手,想探一探她的额。 “不要碰我!”出于自卫的直觉反应,聂云棠忽地隔开对方的手。 婢女被她赫然一斥,惊讶地怔了怔,慌忙的神情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服侍腾玥格格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性情温和、从不摆架子的主子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聂云棠心一凛,为出于自卫的直觉反应暗自懊恼。“我……” 她尚未开口,婢女便整个人抖成一团,匍匐于地。“奴婢……该、该……奴婢该死!” 这时晨鸡初鸣,阳光缓缓穿透白雾,洒落了大把金光,落在“咏月苑”的雕花窗棂上。刺眼的阳光,唤醒聂云棠的意识,啁啾的鸟鸣将她的神魂带回“咏月苑”的床榻上。 糟糕!现下她是生在王府、娇生惯养的腾玥格格,她实在不该有那样的反应。 “我有点渴。”看著服侍她的婢女吓得直打哆嗦,聂云棠生硬地开口。 “奴婢帮格格倒茶。”婢女闻言,连忙起身倒茶。 瞧著婢女唯唯诺诺的背影,聂云棠心里其实有些过意不去。 她是个生在民间的汉人女子,对著豫亲王府里的规矩,可是一样也没法适应。 只是,再怎么没法适应,她还是得咬牙撑过。进豫亲王府后,她的一举一动,关系到整个组织的未来。 如今,既然已成为腾玥格格,得以在王府中自由活动,就得尽快把腾铎手中的组织名单给弄到手。 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她润了干燥的唇,过份沉静的脸庞正思忖著下一步的计画。 婢女见她喝光水,立刻趋上前问道:“奴婢帮格格更衣、拭身,要不格格出了身汗,再受风寒可不好。”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婢女,神魂归位后,便也恢复了原有的机伶,以探问的语气试探主子的想法。 “不用了。”她可以由里到外把腾玥格格仿得透彻,偏偏内在的性子是难以转变的,更别说要让人服侍更衣。 婢女闻言,瞠著一双受伤的眸子怔愣在原地瞅著她,显然主子的拒绝让她不知所措。“我饿了。”她软了声调,转了话题。 婢女如梦初醒地回过神,一扫阴霾,兴冲冲笑开了。“那奴婢让厨子替格格备些膳食,再通知福晋格格醒了。” 瞧著她的模样,聂云棠的脸僵了僵。她强迫自己露出柔软的神情。“那你先下去吧!” “嗯!”见主子恢复往日的可人,婢女笑得灿烂地福身退下。 待她离去,聂云棠松了口气,她想,温言笑语,是扮演腾玥格格的重点之一! *** 离开铺著锦绣的绸面炕床,聂云棠起身下榻做了简单的梳洗。 聂云棠缓缓在梳妆台前坐下,看著铜镜里映出的脸庞,她自嘲地扯了扯唇。 莫怪那日腾玥格格乍见她时会露出万分讶异的神情,连她此刻看著铜镜中的自己,也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简直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十指轻轻压著覆于原有五官上的人皮面具,她轻声喃著。 即便心里万分不想承认她与腾玥、腾铎两兄妹相像的程度,但事实摆在眼前,让她不得不面对,她与豫亲王府的── 聂云棠还来不及细思,一堆人突然挤进了腾玥格格的闺阁里。 转瞬间充斥著闹哄哄的氛围,让她的头痛了起来,闷闷地重新躺回榻上。 霍地,一股威严却又带著一丝慈祥的沉徐嗓音介入,让寝房恢复原有的静谧。“大夫到了吗?先让大夫瞧瞧格格的情况。” “回福晋,大夫正赶来。”婢女福了福身应话。 老福晋微微颔首,朝寝屋打量了一番,才徐步朝聂云棠走去。 聂云棠看著老福晋穿著旗服的雍容身段,心口顿时涌上一股莫名的恨意。 见老福晋逐渐逼近,她五味杂陈地垂下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怎么了?玥儿才病了几日,便不认得额娘了?”亲蜜地挨坐在女儿的床榻边,老福晋爱怜地拉著她的手,细细地打量她的脸庞。 女儿的脸色虽然苍白,披垂于肩的一头黑发也有些凌乱,但精神看来不错。老福晋露出微笑,稍稍安了心。 被老福晋软嫩温暖的掌一握,聂云棠稍稍一怔,她竟忆起了另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内心一阵揪痛,她漠然地挣脱对方的束缚。“额娘放心,我没事。” “玥儿……”老福晋被女儿疏离的怪异行径给吓住了,注视著她的目光很忧心。 别开脸闪躲老福晋的眼神,聂云棠颦了颦眉嚅道:“额娘,女儿困了,想再睡一会儿。”听她这么说,老福晋诧异地看著她,迟疑了好半晌,才由震惊中恢复过来。“不舒服吗?” 聂云棠背对著老福晋,咬著唇默不作声。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真正见著老福晋后,心里的怨忿竟任性地掩没了完成任务的使命感,那沉甸甸的恨意压得她神魂无力。 就允她任性这一回吧!聂云棠蜷缩著身子,背对著「腾玥格格”的额娘,在心底疯狂呐喊著。 老福晋瞧著她这模样,红了眼圈,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自从丈夫过世后,儿子腾铎统领军事,终日忙碌甚少回府,两母女守在偌大的豫亲王府里,话家常、做女红,感情可是比一般母女更好。 而此刻来不及欢喜,女儿竟一声不吭地蜷曲著身子背对她,这莫名的冷淡,顿时让充满怜爱之情的老福晋感受到浓重的沉寂。 “女儿只是困了。”聂云棠的声音由锦被中闷闷地传来。 老福晋拿她没辙,沉了片刻才语重心长地开口。“也罢,你先歇著,待大夫来了再唤你。” 聂云棠一听到“大夫”两个字,便倏地翻起身,扯住老福晋的衣角。“额娘,我病好了,不见什么鬼大夫!” 她是假病非真病,若让大夫一眼识破她身强体壮、无病无痛,那她的戏可就甭唱了!老福晋不明究理地瞥了她一眼后,好半晌才柔声劝道:“让大夫瞧过,额娘才安心。” 听著老福晋关切的语调,聂云棠内心的那一股酸苦味儿莫名地翻腾了起来。 老福晋怔怔地看著女儿抿著唇、垂下眸,没啥反应,暗叹了一声,来到了卧房旁边的小花厅里坐下,担忧的心绪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 女儿莫不是犯病的期间,让什么妖邪给迷了心窍,才会有如此反常的举止? 第二章 傍晚,乍起的秋风让空气里添了股寒意。 醒后的上午,聂云棠是在一片嘈杂声中度过。现下大半的人撤下,寝屋里恢复原有的静谧。 她半倚在床边,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盘算著夜里的行动。 或许思绪太沉,她根本没发现婢女正端著方才煎好的药朝她走近。 “格格让奴婢伺候您喝药。”见主子久久未搭腔,婢女小心翼翼又唤了声。“格格……” 聂云棠回过神迎向她那双充满关心的眸子,酌量了好一会儿才道:“成了,你把药搁下,我自己会喝。” “可、可是福晋和大夫都说,药要趁热喝。”婢女为难地嚅著,埋得低低的头,几乎要让人听不见她的声音。 聂云棠细细打量著婢女,知道她若不允,眼前这婢女怕是会杵在她面前,直到地老天荒。 她不再坚持,退了一步也下了但书。“喝完了就别再来吵我了。” 所幸大夫开给她的全是补气养生、宁定心神的药方,就算无病也强身。 婢女闻言,皱得像苦瓜般的脸在瞬间笑开。“奴婢绝不会叨扰格格休息!”语落,她赶紧伺候著主子将药给喝下。 半盏茶后,婢女如她所愿地退出寝屋,习武者的敏锐听觉让她捕捉到另一抹沉然的脚步声── 脚步沉稳、节奏轻快,聂云棠心中起了警觉,直接断定这脚步并不属于豫亲王府任何一个人的。 “玥──” 就在来者脚步要逼近的那一瞬间,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拿起茶碗盖子,猛地朝来者掷去。 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翔韫贝勒不擅武功,脚步方抵,便瞧见了朝他掷来的黑影,却无法俐落地闪躲过去。 得到两管鼻血“热情”滑下的欢迎阵仗后,朝他挺直鼻梁“招呼”去的茶碗盖子啪匡一声,在瞬间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唉、唉……呜、呜……痛痛痛。” 听著对方的哀痛声,聂云棠眉一凛,连忙赤著脚下榻打开了门。 翔韫捂著鼻,低声呻吟,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抗议。“呜……玥儿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一醒来就同人呕气哪?” 惨遭池鱼之殃,翔韫那张斯文的俊脸几乎要飙出泪。 “谁让你没安好心,无声无息杵在门边?”聂云棠面无表情地瞥著他夸张的反应,没一丁点愧疚地冷冷道。 在她为取代腾玥格格的身分、潜进豫亲王府当ㄚ头时,便见过恭亲王府这个排行老三的书呆子。 他斯文儒雅却言行油滑,顶著甜死人不偿命的一张嘴,把姑娘家哄得花枝乱颤、芳心悸悸。 每每见他来将军府做客,一堆ㄚ头们便犯了花痴症似地为他神迷痴醉,她心里认定这只会读死书的翔韫贝勒,跟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王公子弟没什么两样。 翔韫满脸震惊地望向腾玥格格,有些疑惑地喃喃说道:“玥儿妹妹……” 那冰冷的眼、损人的言语,会是性情温柔似水的腾玥格格该有的反应吗? 在他的印象里,养在深闺的腾玥格格向来有一股清新温婉的气质。 她温婉可人、善体人意,眼眉间不经意流露著不谙世事的纯净,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细心呵护。 而此刻姑娘昔日的可人不在,柔美的脸庞中竟透著几分陌生。 为什么?翔韫尚未来得及细思,聂云棠一改方才的冷漠,柔声道:“韫哥哥找我有什么事?” 冷冷迎向他炯然却柔和的眸光,她内心敲著小鼓,手心冷汗微出。 她不懂,在他柔和的眸光中,为何有一股意味深长的探究意味?是她心虚?又或者是这翔韫贝勒根本不简单? 聂云棠暗自酌量著每一个可能,不敢掉以轻心。 “什么事?”翔韫搔了搔头,被她给问倒了。 他们自小一块长大,两家感情不错,往来也频繁,若真要说有事才找对方,一时间还真让他找不出理由。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望向她因病清瘦且带著几分倦色的面庞,翔韫懊恼地丢出疑问。 聂云棠被他问得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没搭腔,翔韫却迳自替她的沉默做了解读,很努力思忖著。“唔……同我玩打暗语吗?” 谁有心思同你打暗语?聂云棠翻了翻眸,直想跩起她的绣鞋……不!是她的花盆底鞋,直接砸向他那张俊美的脸。 真不知这翔韫贝勒究竟是哪根筋不对,难道他听不懂她不愿被打扰的语气吗? “晚了,不避嫌会惹人说话。” 翔韫怔了怔,无关痛痒地笑道:“咱们一块儿长大,说不准未来就这么顺理成章成了夫妻,还避什么嫌。” 聂云棠蹙起眉,怔怔地看了他半天,为何她从没得到腾玥格格同翔韫订亲的消息? “我同你说笑的。”翔韫不知死活地拧了拧她的鼻,献宝似的开口道:“别把我当硬闯了你香闺的登徒子,我书房外的蜜金枣结了果,我想你向来爱吃蜜金枣,就为你送了几颗过来!” 他喜不自胜,炯亮的凤眸流转著沾沾自喜的光华。 聂云棠望著他,一时怔住,他眼底像孩童般纯真的清晖,映出她藏在人皮面具下的冷淡、晦涩。 “过来!”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翔韫厚实的大手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小手,堂而皇之地进入她的寝房小偏厅。 他的靠近,让秋风带开了他那一身若有似无的淡淡墨香,手中的温度,透过相触的肌肤,传著一股亲密的味儿。 心微凛,聂云棠脸色一变,正考虑著是否要打断他那不知分寸的大手时,翔韫却突地松开手,举止文雅地抓著她的肩,将她轻推进偏厅的小椅上。“坐好。” 不明就理地被迫坐在椅子上,聂云棠有点摸不著头绪,恼声问道:“喂!你到底……” “嘘!”长指贴在她的软唇上,翔韫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 而此刻,聂云棠竟像被施了法咒般,被他那一双朗澈的星眸牢牢锁住,竟忘了要反应、要抗拒……要避嫌。 见她这般柔顺,翔韫高大的身子霍地半蹲在她面前,压低了嗓,柔声道:“病了这么久,让韫哥哥仔细瞧瞧你,究竟瘦了多少?” 似乎是要确定刚见面时,心头莫名升起的异样感,翔韫仔仔细细端详著她。 他的眸光从头到脚,最后重回她透著清秀温婉的眉宇之间。“很好,一点都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和憔悴,一样美得让人瞧了心喜。” 结束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翔韫捏了捏她的手后,朗朗笑出声。也许腾玥没变,变的是他看她的眸光…… 翔韫那低低沉沉的笑声忽然破除了法咒,聂云棠回过神,被自己莫名的顺从吓了一跳。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他要她别动,她就真的任他用眼神轻薄地兜著呢? “怎么了?” 翔韫古怪地瞥了她一眼。 目光再一次相触,聂云棠眼底尽是翔韫清俊尔雅的模样,表情有些不自在。 他那俊朗的轮廓上有一双炯然的凤眼,墨般的俊眉及耸高的鼻梁,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俊傲贵气…… 聂云棠的心无来由地一颤。 天!难不成她真是假病病到脑子僵化,让她也同其他人一般,叫他给迷了魂? “没事吧?” 发现她瞬也不瞬的恍然神色,翔韫焦急地问。 聂云棠猛地回过神,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快被自己莫名其妙的紊乱心绪给弄混了。 是她取代了腾玥格格的身分,她怎么可以被原本属于腾玥格格的亲情与……爱情所蛊惑? 莫不是她真的孤单太久、压抑太深,才会使得内心的柔软肆无忌惮地掩没她的本性? 聂云棠本能地抬起手压著胸口,像是想防止那些莫名的情绪沁入心底。“你可以离开了吗?” 莫怪当初老太爷一直不赞成让她取代腾玥格格的身分,进入豫亲王府抢回名册。 原来老太爷早她一步,看清她的心,除了任务之外,牵绊住她的还有欲复仇的心! 若心不够坚定,这搅和在一起的情绪,会让她赔了自己与组织的未来。 深吸了口气,她告诉自己,在任务未完成前,她是腾玥格格,不是反清组织里人称“云千变”的聂云棠,更不是豫亲王的…… “什么?”没料到腾玥会开口赶他,翔韫望著她,张了张嘴,惊讶的神情诚实反应他内心的想法。 聂云棠回过神轻瞥了他一眼,只得以著无比虚弱的语气娇声道:“玥儿自从生了那一场大病后,很容易累,真是对不起……” 疑惑扫去,翔韫清朗的眼神温柔了起来。“瞧我粗心的!你好好歇著,我改天再来看你。” 像没料到他会这么好打发,聂云棠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不得不承认,翔韫对腾玥格格的关心,虽然不浓烈,却让人格外温暖。 “那……改明儿见。”刹那间,翔韫脑中闪过许多无以名状的思绪,让他若有所思,无法由她脸上移开视线。 “嗯。”她微颔首,嘴角一抿,怔怔地瞥了眼他投映在门扇后的高大身影,有些不敢相信地呆杵在原地。 这爱凑热闹的翔韫贝勒转了性?今儿个竟这么好打发? 入了夜的冷风灌入,聂云棠晃了晃脑袋瓜子,不愿自己的心思轻而易举被他所左右,毅然决然把不该有的怅然若失全部甩开。 落上门栓,直接熄灯上榻,她和衣躺著静候午夜的翩临。 *** 脚步一离开“咏月苑”,翔韫迈出的步伐却猛地一顿。“不会吧!” 他摸摸胸口,果然发现他要给腾玥尝鲜的蜜金枣竟还攒在怀里。 唉!翔韫仰头望著已熄灯的“咏月苑”,不禁想起他对腾玥说的玩笑话。 “咱们一块儿长大,说不准未来就这么顺理成章成了夫妻……” 他有些讶异,蓦地发现自己的思绪竟不自觉绕著方才那句玩笑话打转。 这些年来随著年纪愈长,长辈们不言明、不点破也不催逼,乐观其成地认为他与腾玥的亲事早敲板定了案,就任他们继续培养感情。 今儿个见著了那卧病在榻的姑娘,翔韫这才惊觉,那个总黏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妹妹长大了。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与腾玥成为夫妻……他若有似无地轻叹了声,突然觉得心跳快速。 有些诡异,在见过腾玥后他的心竟起涟漪,那悸动的情绪渗透入心口,唤醒了他镇日与书为伍的沉寂。 难不成他真的对他心里永远的小妹妹腾玥动了情? 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似喜非喜,揉了揉被冷风吹僵的脸,快步地离开。 而在这一刻没有人知道,倚青会这一个取代腾玥格格身分的任务,已将翔韫与聂云棠两个原本不可能有交集的命运,带入不可预知的未来当中…… *** 当曙光透过窗棂投入朦胧的亮光时,聂云棠便醒了。 以往在“倚青会”时,她会早起练练剑、打打拳,来到豫亲王府后她早起的习惯没改,却只能睁著眸,百般无聊地躺在榻上。 唉!这腾玥格格可是文弱女子,哪像她是个拿刀持剑、凭著一身武艺保护自己的江湖女子呢? 想著这几日的夜晚行动,搜寻下来仍是一无所获,聂云棠紊乱的思绪竟也在模模糊糊之中,被睡意所取代。 待她起身瞧了瞧天色才发现,都快过辰时了。 “天!再这么下去,真会养了身懒骨头。” 她懊恼地嘀咕著。方下榻,一直守在寝屋外的婢女闻声立刻端著水进屋,准备伺候她梳洗、换衣。 梳洗后,婢女开始灵巧地替聂云棠梳头、挽髻,突地婢女伸手想取下她耳上的白玉蝴蝶的耳环,疑惑地喃著。“咦!格格几时有这白玉耳环?” 聂云棠凌厉瞥了她一眼,婢女被吓得震掉了手中的玉梳颤声说道:“奴婢……该死。” 语落,怕她又要伏地赔罪,“咚、咚、咚”地磕起头来,聂云棠叹了口气,软声道:“起来吧!” “谢格格。” 见婢女打直身,她回过身,眼底却映入翔韫神清气爽的模样。 “这么早?”他扬起一贯儒雅的笑容。“昨儿个说了要带蜜金枣让你尝尝鲜,谁知道一转身便给忘了,最后还是把蜜金枣给带回府了。” 瞧他傻愣愣的模样,聂云棠的唇角竟泛起了微妙的笑意。 “你梳洗好了吗?”他突如其来丢出一句话。 聂云棠扬了扬眉,觑了他一眼,回过身让怔在一旁的婢女继续为她梳头,冀望她冷漠的回应能让他打退堂鼓。 “我等你。”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聂云棠没答话,透过铜镜,看著婢女麻利地将她那软若丝缎的发分成两绺,仔细梳了两条发辫垂下。 她五味杂陈地看著铜镜里映照著的自己,微微走了神。这是满人女子尚未嫁人的打扮,此刻的她看起来有一股丽质天生的清雅。 只是任谁都看不出,她现下正处在“人前显贵,背地受罪”的状况当中。 这时翔韫微怔的身形拉回了她的心绪,她不解的眸光正巧与铜镜里的他相视。 聂云棠的心没来由地一颤,翔韫的眼神虽然温和,却让她没片刻宁静。 两人的视线在铜镜中交会太久,霍地,他闪神的眸光率先恢复原有的清朗,接著若无其事地笑道:“今儿个天气好,我带你到外头走走。” “我不出去。” “不成,我可是被赋予重任。”翔韫浅笑望著她,说得坚定却又轻松。 其实她另有想法,休养了几日,她本想到“汲心阁”走走。 她怒瞪了他一眼,不知他向来便是如此霸道。“我不是小姑娘,不用你陪。” 他脸色一沉,半晌才不以为意,幽幽地笑开。“那就当你陪我。” 聂云棠怔了怔,一梳好头立刻徐步走向他。 今天他身著墨色丝绸小衫,外罩一件玫瑰紫的巴图鲁背心,头戴黑缎宝石小帽,一条粗细匀称的辫子俐落地由脑后直垂腰间。 瞧著他挺拔的身段,聂云棠没由来地一恼。“你非得要叨扰我才开心?” “怎么说的这么伤人?”翔韫敛眉努了努唇,一脸受伤。 事实上老福晋为腾玥格格异常的转变,同他聊了些体己话,他们都把她莫名的转变归咎为卧病过久。 他和腾玥格格的感情不错,老福晋自然将满心希望寄托予他。 聂云棠冷冷嗔了他一眼,这一刻,竟发现他眸底流转著一抹让人难以看清的异样光采。 哼!这看似斯文的男子心怀不轨,非奸即诈! 不待她反应,翔韫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拽起她的手笑道:“瞧!厨子都帮咱们备好食篮了,可别辜负大家的盛情呐!” 食篮?他几时变出了个食篮来? “喂!你到底想怎样?”她挣扎著,怎么也没想到他看似文弱的身形,手劲竟出奇的大,她根本无法挣脱。 “走好哦!跌倒了可别奢望哥哥抱你。” “你敢抱我,我打断你的手!”一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他激得口不择言,她陡地一怔,气得直想踹他一脚。 她紧抿著唇,正打算说些什么好弥补失言,翔韫却毫不在乎地朗声大笑。 他得意的朗笑,随著秋风带起彼此的衣袂,交错模糊了两人渐远的身影。 聂云棠被他紧紧拽著,被动的脚步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她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三章 京城郊外,秋风带起一地落叶,寥寥芦花在苍凉的风里微微晃晃,波动连成一片绵延的白浪,与粼粼荡漾的湖水翩然相映成景。 走出了深宅大院,聂云棠直直打量这眼前的美景,竟忘了方才同翔韫赌气的不快。“就像下了雪一般……” 她话一落下,始终立在她身侧的翔韫却没由来一怔,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聂云棠一颤,奇怪地看著他。“怎么了?” 他冲著她笑道:“你还是没变呐!” 聂云棠瞥了他一眼,不单纯的心思机警地揣测起他话里的意思。 “以前一到秋天,你就爱拽著我到这儿看芦花,甚至呆呆的错把白茫茫的芦花絮当雪,直嚷著说下雪了、下雪了;我纠正你说那是芦花雪、不是雪,你倒还同我闹脾气呢!” 他不会忘记,在西风夕阳下,瘦瘦小小的腾玥就像与秋阳撒娇、陪西风玩耍的芦花仙子,那随风摆荡的身影总惹人怜爱。 她嗔了他一眼,嘀咕了句:“我哪有那么笨?” “不止笨,还霸道哩!天黑后,你还直嚷著要捧著大把芦花雪回家,真是任性、刁蛮到了极点。” 听著翔韫回忆的欣喜语调,聂云棠恍恍惚惚地思忖著他的话,心里竟扬起一股莫名的妒意。 翔韫所说的过去,是他与腾玥格格的回忆,是她未曾经历过的片段。登时,四周突然变得寂静,唯独风抚动枯叶所发出的簌簌声响。 像是沉默太久,翔韫先开了口。“别顾著说话,厨子准备了一盅鸡汤白粥,还备了几样你爱吃的桂花蜜糕、栗子糕等甜食……” 他的话未尽,一阵冷风迎面扑来,两人忽觉鼻端一阵痒,竟同时打了个喷嚏。 万分尴尬地面面相觑,翔韫俊雅的脸上挂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片刻便优雅地吟道:“对妆台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想是有情哥思量我,寄个信儿。 难道他思量我刚刚一次? 自从别了你, 日日泪珠垂, 似我这等把你思量也, 想你的喷嚏常似雨。”(注一) 聂云棠抬起头,错愕地瞥了他一眼,像翔韫这种受满人教育的王室子弟,怎么会懂得这些逐渐衰微的明代小曲呢? 而他竟还能朗朗吟诵出,真不知这翔韫贝勒读的到底是什么书? “你念书念傻了?”她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心里漫开一股诡异的波动。 这首明代小曲,说的是世上痴情的女子,怎么会不希望情郎对她的思念能更多更深呢?光一个偶然的喷嚏,女子也会把她想像成情郎的思念所致……翔韫怎能随随便便就拿来打比方! 没好气地朝他软斥一声,她吸了吸头鼻,内心不禁暗叹,若不快点找出名册、结束任务,她很快就会在这一方养尊处优的环境里,养成一身娇贵。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聂云棠回过神,尴尬地甩开他不知羞耻黏著她的大掌。“谁同你害相思、心有灵犀一点通?” “也罢,不同你争了。”翔韫略耸宽肩,好脾气地笑著。 聂云棠气得鼓起腮帮子,不明白她怎么在瞬间成了胡闹、耍脾气的一方了? “过几天腾铎就要回来了,你得快养好身子。”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翔韫重新拽起她的手,温柔地开口。 一听到腾铎的名字,聂云棠心一紧,急忙地定神问道:“他……我哥就要回来了?” 他颔了颔首,取出了帕子让她坐下后,开始为她打理起吃食。 聂云棠闻言,心中不禁有些惶惶然。腾铎回京少说也要几个月,她可得加把劲,尽快拿到名册呐! “来,韫哥哥喂你喝粥。”翔韫端起汤盅,优雅地揭起碗盖,朝著她眨了眨眼。 听到耳底落入的笑嗓,聂云棠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这粥要趁热喝。”怕她烫口,翔韫甚至轻轻吹凉汤杓中热呼呼的白粥,那一气呵成的动作自然至极。 聂云棠翻了翻眸,一想到这家伙俨然把她当成奶娃娃在哄,她不由得遍体生寒。 她终于深刻体认到,腾玥格格果然是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千金娇躯。 皇上宠她、皇太后喜欢她,连眼前这一个卓尔不凡的翔韫贝勒也对她疼惜有加。 “不用劳烦哥哥,我自己喝。”虽然背地里疙瘩四起,她还是强逼自己,扬起一抹令人怜爱的笑脸,柔声婉拒。 谁知道翔韫煞是坚定,蹙起眉,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意志可坚定得很。 “我喂你。”他坚定而温和的眸光落在她倔强的脸上,包容而温柔地笑道。 聂云棠却被他这举动搅得心烦意乱,心头完全乱了谱。 她知道自己该顺从,矛盾至极的心思却支使著动作,偏是左闪右躲地与他手中的汤杓作对。 “我不是小孩儿!”终于她气不过地直嚷嚷。 翔韫无视她的抗议,不为所动地哄道。“呀──” 呀你个头!这莫名坚持的斯文鬼! 聂云棠脸色发白地瞪著他,死命地拧绞著手里的绸帕,抵死不从。 见她不肯配合,翔韫难得扳起脸,一脸忧郁地望著她。 他那模样,几乎要让她捂著自己心口,问问自己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错事。 万般无奈下,聂云棠忿忿地张了嘴,吃下他舀起的那一口粥。 “真乖。” 聂云棠见他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牙痒痒,低声嘟囔了好几句。 见她终于顺服,翔韫“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玥儿妹妹发窘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她瞪大著眼,这才发现自己被愚弄了。 “你、你……可恶!”现下她只想扑上翔韫,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又或者把他的身体剁个十段、八段喂狗! “乖,别气、别气,韫哥哥同你闹著玩的。”瞧著她涨红的小脸,翔韫急忙打著圆场。 就在这时,他发现腾玥两眼发直地瞪著他身后。“怎么了?”翔韫狐疑地问。 突地,聂云棠的眼里掠过一抹算计的眸光,发出生平以来的第一次尖叫。“韫哥哥有……有蛇啊!” “什么?蛇!”翔韫陡地甩开手中的磁碗,吓得直往后退。 慌乱中,他伸出双臂稳稳地抱住聂云棠纤柔的身子,他的大嗓门也加入了聂云棠的惊呼。 翔韫如此亲密的碰触让聂云棠暗扬的唇角陡僵,怎么也没料到如意算盘打了偏。 于是,两人四脚,在混乱之下,彼此紧拥的身躯像麻花辫似的,缠扭得密不可分,重心不稳,两人同时失去平衡,一跌跤,咚、咚、咚地由小山坡滚至草地。 呜……大鸡婆、臭翔韫,你这个衰人!被紧拥的身躯施展不了功夫自救,聂云棠只能在心底咒骂千百万遍。 “玥儿妹妹你没事吧!” 预期的疼痛没袭来,聂云棠猛地睁开眼,眼底霍地映入翔蕴那张满是书卷气的紧张脸庞。 她这才知道,两人狼狈地滚在一起时,情急之下,翔韫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她,以免她受到伤害。 没来由的心湖轻悸,此刻她才意识到,看来斯文修长的翔韫,竟也有如此强壮而温暖的臂弯。 见她眉心淡蹙地走了神,翔韫开口再唤:“玥儿妹妹!” 因为贴近,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墨香味再一次窜进她的鼻息,惹得她胸口无端发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都是你害的!” 她回过神,用恼羞成怒的语调掩饰心底胸口陡促的跳动,指责他的没用。 “我怕蛇。”他可怜至极、委屈至极地开口。 “怕蛇?你是不是男人!”简直莫名其妙!她难以置信地圆瞠著秀眸扬声道。 坦然面对她的指责,翔韫挑眉问。“你不也怕蛇?” “谁──” 怕蛇…… 她机警地打住后头的话,转了话锋:“我又不是男人!” 他淡然牵唇,语气温和、耐人寻味地继续问道:“男人就不能怕蛇?” 聂云棠万般忍耐地咬了咬嘴唇。 呜……好想抡起拳头打人! 至少她身边的男子全是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侠士。 她无声轻嚅了大把咕哝,碍于“腾玥格格”的身分,她压根儿无法理直气壮反驳他的论调。 像是瞧出她有口难言的词穷模样,翔韫万分包容地安慰道:“好、好!说到底是我不好,来!让韫哥哥瞧瞧你有没有受伤?” 语落,他轻敛眉,小心翼翼检查著她娇贵的千金之躯是否毫发无伤。 “别……别碰我啦!”姑且不论他与“腾玥格格”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他专注的眼神、亲密的举止,无一不惹得她玉白的脸染上羞涩的霞红。 “若害你受伤,不止你哥,我怕连我阿玛、额娘都会把我给抽筋扒皮了,我答应过你哥要好好照顾你的……”他叨念著,柔和的神情有著显而易见的担忧。 聂云棠眉一蹙,开始觉得腾玥格格这四字刺耳得紧。 “我真的没事。”在他专注的凝视下,聂云棠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不知该把眼往哪儿摆。 翔韫微颔首,目光深而专注、动作依旧故我,也不知是否真有把她的话给听进去。 彼此间的气氛忽然静谧下来,在沉默弥漫之中,聂云棠却瞧见了他掌背磨得脱皮泛红的伤口。关切之意竟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他算典型的文人,肤色白,想必连皮肤也比一般男子细嫩,这伤口应该是他护著她,由小山坡滚落下来时所造成的。 翔韫不以为意地甩了甩手,一脸感动。“玥儿妹妹……你待我真好。” 陡地无言,聂云棠紧抿著唇暗恼著,谁让她就是支使不了心底莫名的心绪,硬是不听话地出了轨。 见她抿唇不语,翔韫嘻皮笑脸地把自己当成护花英雄。“你别担心,只是一些擦伤,没什么大碍,重点是我可以保护你!” 瞧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聂云棠忍不住戳破他的自以为是。“刚刚好像是你害我跌下来的。” 说穿了,还是他的错! 由佳人身上讨不到半点甜头,翔韫苦苦一笑,俊雅脸庞上甚是失落,难得他壮烈牺牲的护花举止,偏偏佳人不赏脸,教他无奈至极。 突地,他上身微倾地朝她逼近,一脸凝重。“别动!” 身子随著他的逼近后仰了些,聂云棠恼火地嗔了他一眼,紧张地屏住呼吸,拒绝他再靠近。“又怎么了?” “我还是害你受伤了。”他捉起她软白的小手,俊雅眉宇间尽是歉然神态。 “我没……没事。” 怎料,她话才落,被他扣握住的手心,竟传来一股温热的湿意。 她朱唇微张、凤目圆瞠,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能傻傻瞪著他像兽类舔舐伤口般的举止。 半晌她回过神,俏脸涨得通红地挣扎著。“你、你放手!” 他抬起头,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 “淫贼!”偏偏他的眼睛仿佛朗晴的天空,清澈纯洁,教她说得违心。 翔韫微怔,向来温文尔雅的俊脸透著股理直气壮。“你的手心破了皮,我帮你消毒──” “借口!”哪有人这样消毒的!脑子杂乱得没了章法,聂云棠的秀拳一挥出,翔韫俊美的脸庞顿时挂了彩。 方才让他得意洋洋的英雄风采不过片刻,现下他紧蹙著俊眉、捂著脸,窝囊地直想找个地洞钻下。 唉!都怪额娘,说什么口水可以消毒,一瞥见她手心上明显的擦伤,他管不住地就想为她消毒。 他著急地呼道:“玥儿妹妹?” “我不理你!”聂云棠想也没想地一把推开他。 管他是不是同腾玥格格有著深厚的青梅竹马之谊,这一拳应该会让翔韫打从心底对腾玥的那一份美好回忆变成噩梦吧! 今儿个之后,他应该不会再来烦她,而她也能专心找她的名册…… *** 时间转眼又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来,聂云棠的日子因为翔韫不再出现,因他波动的心,稍稍平静了好一阵子。 在白天,她那当人一面、背人又是一面的紧绷感已稍稍舒缓,现下她已能神色自若、忠实扮演腾玥格格的角色。 一入夜,众人皆睡她独醒,在月光隐晦之时,她便似游魂般地穿梭在豫亲王府每一个角落。只是这看似简单的任务,实则陷入千头万绪当中。 探子只探出腾铎将名册藏在豫亲王府里,却无法提供正确的所在,迫使她无时无刻都得到腾铎的院落晃晃。 今晚她打算再进腾铎的寝房,彻底搜查一番。 天色已黑,十字甬道旁的宫灯一盏盏亮起,在月色朦胧之下添了点幽谧的气氛。 待半轮冷月隐入云间,聂云棠俐落的身形轻松自若地跃上高墙,正准备窜入书房时,一抹久违的语调让她的血液在瞬间凝结。 “玥儿妹妹!”看著高墙上熟悉的纤影,翔韫的三魄七魄已被吓掉了大半。 聂云棠回过神,心一阵惊悸,眼底在映入翔韫高大挺拔的身影的瞬间,全身陡地僵硬了起来。 该死!他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天!甚至不止他一人……跟在他身后的人竟是腾玥格格的额娘。 还有比眼前更糟糕的状况吗? 聂云棠在心底暗咒了一声,连呼吸也变得益发沉重了,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两人怎么会在这时辰兜在一块?莫不是要商议什么大事? 她立在高墙上呆立不动,心想要怎么解释此刻的行为。 “翔、翔韫……这……是怎么一回事?”老福晋眨了眨眼,看著眼前这一幕,抚著胸口低声问。 “格格……在散步。”半晌,翔韫意味深长地开口。 抑下心头的波动,翔韫面色沉静地探究眼前的状况,想由她诡异的行踪里寻些蛛丝马迹。 “你这孩子!”哪有人在夜深人静的月夜里爬上高墙散步?老福晋倒抽口凉气,啐了一声,心里漫过千百种滋味地低喃。“莫不是真中了邪,看来真的要找个萨满法师来瞧瞧了。” 中邪?!捕捉到老福晋的耳语,聂云棠眸光一颤,思绪豁然开朗。 她何不就顺了势,把自己当成一尊仿佛被迷去了心魂的傀儡娃娃,来个顺理成章?而翔韫看透老福晋的想法,扬起一贯的儒雅笑容,安抚道:“没事的,福晋先去休息,其余的让我来吧!” 见他一派轻松,老福晋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我想,玥儿妹妹只是太累了。”不难看出老福晋心中的忐忑,翔韫淡淡开口,语气耐人寻味。听得翔韫这话,聂云棠悄悄拧起眉心,不禁猜想这与她八字不合、处处犯冲的翔韫贝勒葫芦里卖什么药。 老福晋心里虽纳闷,对翔韫却极为信任,在他耳畔交待了几句后,就这么离开了。 见老福晋渐渐走远,聂云棠近乎苦笑地扬著唇,瞬即便有了主意。 既然事迹败露,她索性就顺著势走,入秋的夜风沁冷,她可不想直杵在高墙上吹风。于是张著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光,她无意识地凝视前方,一步接一步地往前,之后再一个踉跄,她以著最快速、最合理的方法离开高墙。 她猜,无论如何翔韫贝勒都会护著他心爱的“玥儿妹妹”,这样她还需烦恼吗?果不其然,翔韫一瞥到那由高墙落下的身影,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迅速冻结。“不会吧!”他炯然的凤眸圆瞠,僵直地瞪著眼前的状况。 笨蛋!发什么怔啊! 在直坠而下的速度里,聂云棠心里一惊,简直不敢相信翔韫那二愣子竟因为惊讶过度,迟迟未张开手臂,精准地将她护抱在怀里。 唉!完了!聂云棠闭上眼,为自己的失误判断认了命! 注一:〈喷嚏?挂枝儿〉录自明、冯梦龙辑《挂枝儿》──取自《明清民歌浅谈》。 第四章 当她纤柔的身躯即将坠地的同时,翔韫终于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朝她伸出手。 他该庆幸,腾玥纤柔的身形减轻了那冲撞而下的重击。 心底虽这么想,他还是抑不住低吟出声,想算算自己究竟被撞断了几根肋骨。 当他手臂再一次牢牢地将她护在怀里时,她的心跟著紧缩。 她与翔韫之间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纠葛了? 此刻两人的身躯紧紧交叠,她的身体紧贴著他宽阔的胸膛,脸颊感受著他的体温与心跳。 聂云棠枕在他的怀里,愣愣瞅著翔韫皱成一团的俊脸,思绪百转千折。 这个把书当成生命的书呆子,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竟有著如铁般的意识。 再一次证实,他真的很疼爱腾玥格格呐! “你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翔韫万般无奈发出低喃的同时,饱满的天庭下意识地抵在她洁白的额赠了赠。 聂云棠怔了怔,这才发现,说不出的亲密感,伴随著他温热的鼻息吹抚著她的发丝,两人再一次紧密贴近的动作,实在暧昧…… 却也温暖。 她躲不开,被这样温柔的眼神给盯住,深深为他眼底里的幽深火焰所感动…… 若不是此刻那暧昧的氛围太过明显,聂云棠几乎要笑他,没想到他这斯文白皙的书呆子,竟也会有如此阳刚的一面。 “玥儿妹妹,你醒了吗?” 他的一声轻唤让聂云棠猛地反应过来。 她不懂,为什么凡事漠然的自己,竟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无端沉溺在翔韫的温柔当中? 不该是这样的…… 她兀自懊恼地暗叹了口气,禀著装傻充愣到底的想法,聂云棠如梦初醒般地睁开迷茫的眸,发出低不可闻的茫然口吻道:“韫哥哥,我怎么了……” “玥儿妹妹,你犯了夜游症了。”他的手抚过她耳畔的发丝,接著缓缓落在她的脸颊上,温柔怜惜地开口。 夜游症! 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聂云棠不得不佩服他那丰富的想像力。 她眨了眨眸,力图镇定地直视著眼前那张俊容,装傻到底。“夜游症?” 他抬起眸,默默地凝望著她。 “你不记得了吗?” 暗暗打量著她的反应,翔韫不由得怀疑,眼前的她,真的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腾玥格格吗? “不记得。”聂云棠摇摇头,有些不知所措地哝了声。“韫哥哥……” 莫名的,翔韫暗藏在清朗眸光下的怀疑眼神,竟挟著股寒意,由他的眼底蔓延至她的心。 他发现了什么吗? 她心生警戒,无法由那沉静的眉宇里深究他此时的想法。 而翔韫却早一步,将她打横抱起。“不记得就算了,来!起来,韫哥哥送你回去。” “不、不要。”她挣扎,再一次因为他的举动,颠覆了她对他文弱书生的印象。 他微拧眉,好看的薄嘴掀了掀。“怎么了?” 避开他坚定而温和的眸光,聂云棠有些赧然地压低了声调。“方才我定是压痛你了,我自己走。” 她知道,若她够理智,就该拒绝他那些呵护举止。 翔韫顿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才苦笑道:“我的好妹妹,你的韫哥哥我全身的骨头像被压散了般,你还想折腾我多久?” 他压下心底的揣测,笑得无害,心底却有更深一层的盘算。 忽略他一闪而过的深忖神情,聂云棠的心思皆落在他抗议的语调上。 “谁想折腾你──” 翔韫见她张嘴要反驳,突地贴近打断她的话。“好、好!那你就应该乖乖的,别再乱动了,成吗?” 见他突然把脸凑到眼前,近到聂云棠都可以感觉他那灼热的吐息,她心一怔,不服气地嗔了他一眼。 “哪有人像你这般霸道!” 当她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倒映在翔韫清朗的眸底时,紊乱的心跳已被莫名的慌给攫住。 耳底落入她的娇嗔,翔韫猛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失控地吻上腾玥的唇。 他尴尬地清了清喉,状似镇静地开口道:“这是疼你不是霸道,笨蛋!” 聂云棠神思恍惚地攀住他的脖颈,心顿时变得平静,虽然明白他这话是对著「腾玥格格”说,但她的颊还是管不住地微微发烫。 之后,各怀心思的两人没再开口。 而聂云棠则纵容自己沉静在翔韫的柔情当中,暂时把心中翻腾的思绪抛却,让自己浸淫在朦胧的银色月光当中,慢慢平静…… *** 京城 汲心阁 夜凉如水,吹过院落的冷风带起漫天飞舞的枯叶,又添了几分萧索的寒意。 高高的灰色砖墙,在不定的烛光中晃曳著诡谲的光影,压抑著无可名状的晦暗气息。 “大当家!”一个妇人模样的人推开石门,对著双手负于身后的颀长身形,恭敬地抱了抱拳。 “魏岚心。”男子转过身,冷峻的脸庞有著阴郁。 “棠儿还没消息吗?” 名唤魏岚心的妇人如实地答道:“没有。” 他沉吟,深眸闪过凛冽的寒芒,硬是将脑中纷杂的思绪,无声息地攒进眉心当中。 自从得知“倚青会”组织名册落入皇上颇为器重的镇国将军腾铎之手,他便一手策画,让人称云千变的易容高手聂云棠,进入豫亲王府当内应。 即便老太爷对此计画并不抱予希望,但……聂云棠有她的盘算,而他则有他的私心。 两人各怀鬼胎,一为组织、二为彼此私心。 虽然聂云棠不知他拟此计画的真正用意为何,但两人也算达成共识,硬是落实了计童i。 见男子久久未语,魏岚心的表情蓦然冷淡下来,一脸沉重地又道:“有些诡异,棠儿已进豫亲王府几个月,理应要有消息了。” 或许太习惯对方的沉默,魏岚心酌量了片刻,又迳自开口道:“还是让属下想办法,去探探消息?” “不!”男子沉然开口,刚毅的唇紧抿成直线,加深了他身上冷漠疏离的气息。 魏岚心望向他,略迟疑地顿了顿。 “大当家……” 和组织内许多人一样,一直以来,面对像他这样深沉的领导人物,众人皆谨守分寸,无人敢质疑他的权威。 因为在他那双看似平静的冷眸里,藏著让人不敢轻忽的风暴,仿佛稍不留神,那双眼便会兴起滔天巨浪,瞬息吞噬世间万物。 幽深的黑眸闪动著不明的光,男子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时机不到。” 魏岚心看著他冷峻的侧脸,不再多语。 虽然大当家不过廿几岁,但心思却深晦如海,在“倚青会”里,没人可以猜得透他的想法,也无人能超过他的武功及能力。 男子不著痕迹地将魏岚心的想法纳入眼底,突地一抹遥远的幽嗓回在耳边── 孩子,在这里,若想长命百岁,就不要让人轻易看透心思。要不,来世做个平凡人也好过此刻…… 唇角嘲讽的扬起,他凛冷锐利的目光像要穿墙透壁似的,眺望著远方道:“我相信棠儿。” 虽然聂云棠在刺杀腾玥格格的部份出了点小岔子,但无妨,她还是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 魏岚心了然地微颔首。“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她知道,此次计划攸关重大,戒急用忍、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男子扬唇定定望著她,笑容里有著激赏的成分,由此可知,他十分满意魏岚心冷静沉著的反应。 “很好,不愧是老太爷中意的人选。”男子淡淡地开口,语气冷然,却也缓和了脸部的线条,以及笼罩在暗室里的沉滞气氛。 魏岚心闻言,仅是谦和地回以一笑。“属下只是尽本分。” 他挑挑眉,没有感情的脸上似笑非笑。 *** 夜游事件后,豫亲王府陷入一阵“腾玥格格被邪物附身”的沸腾耳语之中。 大夫为她诊了脉后,语重心长地下了定论。 他说腾玥格格应该是受了惊吓,导致气血不调,产生失觉之症。而她这病一时半刻是好不了的,需得按著他开的定惊方子,慢慢调养才可恢复。 天知道,聂云棠听完大夫这席话后,有多么想掐死他。 也不知大夫开的方子是哪门子药,这几日来,她任人服侍著喝药。一喝完药,人又昏沉沉地睡去了。 再这么莫名其妙地躺下去,她没病也养出病了。 这一日,她的思绪终于清醒,一睁开眼,眸底映入的便是满脸忧心的老福晋。 “额娘,女儿怎么了?”聂云棠憋了一肚子怨气,无须刻意,她的语气就已忧郁得足以让大好晴天顿时蒙灰。 “没事、没事,大夫说虽不是大病,还是得帮你费点心思。”听著女儿莫名哀伤的语调,老福晋柔声安慰道。 “那女儿可以出去走走吗?” “这……”没料到她一醒来便提出这要求,老福晋怔了怔,一时搭不上话。 “额娘,女儿真的好多了,再这么躺下去,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会不会就这么躺一辈子?还是,女儿真的中了邪,被!” 她噤了声,没说下去,语气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胡诌!那些妖言惑众、捕风捉影的话,都只是旁人信口胡说,哪能尽信?”老福晋揉了揉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解释。“大夫都说你只是受了惊吓,多费些心思调养就可以康复。” “那女儿能出去走走吗?”若再不回京城总部报到,怕是那一伙人就要杀到豫亲王府寻她了。 语落,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看著太阳温暖地落在院内那些已稀疏萧条的树枝上,微微扫去空气里的凉意。 老福晋沉吟了会儿,思忖其中的可能性。 “额娘,您就应了女儿吧!女儿真的闷坏了。” 这些日子以来,在老福晋面前,她已经能够巧妙地将真实的性情完全掩藏,驾轻就熟地使出腾玥格格撒娇的好本领。 爱女心切的老福晋禁不住她的柔情攻势,很快就会退步。 “那就让翔韫陪著你,有他陪著,额娘才放心。” “啊?”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聂云棠纤肩一沉,不知该怎么甩掉翔韫这么大一个拖油瓶。 “女儿不用人陪。”她的话才到嘴边,眼底随即映入翔韫满是笑意的斯文俊颜。 “我来了!玥儿妹妹。” 聂云棠转身回望的瞬间,透窗而入的阳光落在翔韫周身,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可以听出他的语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每每他一出现,聂云棠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懊恼。试问,有谁会像他这般,过府来访不在厅里候著,而直闯姑娘家的闺房呢? “你有没有规矩,怎么又闯进来……” 老福晋见状,连忙帮腔。“你现在还同翔韫拘束这些?我差个丫头,到厨房沏壶新茶,你们聊。” 她有些恍然地眨了眨眸,竟觉得老福晋与翔韫之间的互动诡异得紧。 再加上翔韫近日在豫亲王府中走得挺勤,老是缠著她不放……让她不由得怀疑,这翔韫贝勒是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福晋甭忙了,我闷得慌,正巧找玥儿妹妹到外头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 见鬼!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出现绝非偶然! 瞧他那伪善的模样,一股压抑不了的烦躁充斥在聂云棠的心,那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思又教他给捣乱了。 老福晋看著他谦谦君子的模样,慈祥和蔼地笑著。“好、好,你们就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额娘!”见两人完全漠视她的想法,聂云棠出声抗议。 老福晋微笑应和。“甭羞、甭羞!这是好事呐!你不也嚷著闷坏了?有翔韫陪著不正好。” 翔韫在一旁帮腔。“是、是,既然有精神下了榻,老窝在屋里坐著也不好。” 聂云棠冷不防地瞥了翔韫一眼,见他应和得顺,脸微微一红,胸口不由得漫起火。 瞧他这模样,压根儿是同老福晋合谋算计她来著。 “好了,我不同你们年轻人搅和,可别太晚回府。”她摆摆手,与婢女一同出了寝房。 翔韫见状,优雅从容地同老福晋请了安,不疾不徐地道:“福晋放心,我会照顾玥儿妹妹的。” 老福晋颔首微笑,表情甚是满意。 她一离开,聂云棠立刻恶狠狠赏了翔韫一眼。“你做什么老是同我唱反调?” 他轻蹙著眉,一脸无辜,索性来个打死不认帐。“韫哥哥这么疼你,怎么会舍得跟你唱反调呢?” 语落,他在心头补了句,就算有他也不会笨得自讨苦吃。 心火再一次被他挑起,聂云棠赤著脚朝翔韫逼近,不甘示弱地嚷著。“有!你有、你有、你有!你就是有!” 见他一副赖皮模样,聂云棠气得只想拎起他的领口,把他直接甩出“咏月苑”。 翔韫闻言,如受重挫地回应道:“我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聂云棠难以置信地瞪著他,胸口一把火燃得更烈。这可恶不要脸的书呆子,竟然还滑头地学她说话的腔调? “玥儿妹妹……”迎向她有别于平时的气势,翔韫像受了天大委屈般地睇了她一眼。 “你还说!”聂云棠水眸一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懒得同这厚颜无耻的男人争辩,朱唇一抿,抬起脚就朝他那软鞋用力地踹了几下。 翔韫抱著腿在原地猛跳,清俊斯文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哀声喃著。“噢!玥妹妹你好狠的心呀!” 有那么痛吗?聂云棠嗔了他夸张的表情一眼,胸口竟掠过一丝心疼、一丝愧疚。 她知道再这么和他纠缠下去,迟早会不顾一切,追随他的情绪反应,脱离自己的控制……忘却她真正的身分! 这样的想法搅得她坐立不安,她霍地起身,伸手便将翔韫这万恶之源一把推出门扇外。“出去,我不理你!” 怎么每每同他在一块,她就像颗小火球,总是无端给自己平添恼气。 她晃了晃头,将背贴上门扇,懊恼地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过神后,天气骤变,灰蒙蒙的天空像是随时要落雨般,加深了空气里的凉意。 她一推开门扇,立刻被翔韫突然凑上来的脸给吓了一跳。 “你怎么──” “玥儿妹妹,你未免打理太久了吧!你不是想出门晃晃吗?再不出门,变了天,福晋定是不会让你出去的。” 不理会她的讶异,翔韫捉著她的手,步子又大又急地往前迈进。 再一次被他扯著跑,那一瞬间,聂云棠有一丝恍惚。 她没料到他会一直守在外头。 二层楼台虽不高,但是风也刮人,算算也有半个多时辰。在微冷的秋意里,他握住她的掌,竟也跟著染上秋天的凉意。 不其然的,聂云棠的心颤了颤。 这讨人厌的斯文鬼,为何不肯放过她,让她的心情能平静些呢! 见她发怔,翔韫缓下脚步,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怎么了,你这小磨人精,还在生韫哥哥的气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聂云棠想掐死他的想法,又管不住涌上。“谁让你存心气我?老是黏在我后头!” 他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淡凝在唇边,半晌才陪笑地道:“韫哥哥跟著你,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著想。” 这词是他身边耿直的阿图鲁所说,现下搬出来倒还挺合适的。语一落下,他脑子里直接忆起阿图鲁义正词严的模样。 凭他这文书生?聂云棠翻了翻眸,抑不住地想好好耻笑他一番。 她还没开口,翔韫拧了拧她粉雕玉琢的挺直鼻梁,皱了皱眉头道:“你呀愈大就愈没良心,想以前可是你黏在我屁股后头呢!现在居然嫌弃起我来著?” 他的意思是……现在的腾玥格格与以前的腾玥格格不一样,是吗? “我……”聂云棠蓦地一怔,屏住呼吸,抬头对上他那双清朗的眸子,顿时词穷无言。 乱了……翔韫突如其来的一席话点醒了她,使她的心思紊乱无比。 她该尽责地扮演腾玥格格,却管不住心绪地被他所吸引,一时间,满腔的悸动情怀竟让她分不出哪些是腾玥格格的,哪些又是她的。 在她恍然失神的瞬间,翔韫扬唇露出一抹优雅的微笑,眸底掠过一丝逗弄意味甚浓的黠光。“算了,不逗你。” 他渐渐发觉,以这种方式,似乎最能逼出她的真性情。 聂云棠不满地嘀咕。“可怜我倒成了你的玩具。”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沉思了许久后才道:“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谁受委屈,对吧!玥儿妹妹。” “你──”聂云棠不满地赏了他一眼,被他气得满脸通红。 忽地,他神色一敛,叨念了句。“这深秋的天实在没个准。” “什么?”怎么话题突然转到天气上头去了? 聂云棠愕然地瞥了他一眼,还没开口,便见他解下身上灰黑相杂的狐毛外氅,披上她纤柔的肩。“一层秋雨一层凉,你的身子本就不好,要多穿点。” “不用麻烦韫哥哥了,我自己也有件外氅……”聂云棠有些气自己,轻而易举就被他一句话给扰乱了心思。 怎么他就是偏要让人瞧见两人牵扯不清、暧昧不明的关系呢! 她别扭地闪了闪身子想拒绝,压根儿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何居心。 “别动。”他沉声低喝,目光执著地将外氅搭在她的肩头、系上绑带。 唉!这文书生怎么总是如此霸道呢?聂云棠心里才犯嘀咕,俏脸却随著外氅罩的披落,无由来的赧红如霞。 属于他的气味在鼻息间盘旋,不知这暖意是因为他的体温抑或是外氅的御寒功效甚佳? “这是我第一次秋弥时猎到的狐狸,我额娘用狐狸毛为我缀了件外氅,当作纪念。” 她侧过脸,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怀疑地瞥了他一眼。 “你?” 坦然面对她质疑的神情,他不以为意地露出纯真而傻气的微笑。“虽然我的射骑不如读书来得出色,但该有的成绩还是不含糊。” 抚著身上柔软的狐毛,聂云棠神情有些诧异,真的颇具纪念价值…… 翔韫一语不发地笑望著她,重新将她的小手包覆在掌心,他脚步沉稳地领著她穿堂过院。 聂云棠累了,感觉属于他的温热由他的手心传来,懒得再同他挣扎,就这么任他扯著。 不知不觉,两人已出了大门,眼尖的小厮一瞧见主子的身影,立即打千下跪道:“三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聂云棠轻声拒绝。“我不坐马车。” 小厮为难地瞥了翔韫一眼,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三爷……” 翔韫瞬也不瞬地瞥了她一眼,半晌才回过神应和。“对,你同福晋说,我带格格到大街溜弯儿,不坐马车。” “是。”小厮再打个千,领命离去。 聂云棠早预料到会有如此结果,心底早有了打算。 趁这一段散步至“汲心阁”的时间,她得好好想想,该如何甩掉翔韫这黏人的斯文鬼。 第五章 前门大街一如往昔的热络,沿街商铺林立、熙来攘往,走街过巷的小贩吆喝声连续不断,形成富庶繁荣的都城光景。 聂云棠打量著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松了口气。 自从成了“腾玥格格”后,因为身体微恙,所以被禁足好些时刻,现下总算能出门透透气了。 “到宝源楼喝茶、听听小曲如何?” 听翔韫这么一提议,聂云棠回过身,眸子陡地一亮。 “挺好的。” 人人都知道,宝源楼是老茶楼,以寿眉茶添菊花泡制而成的“菊寿茶”远近驰名,若能哄骗这书呆子自个儿到茶楼过个悠闲的午后,不也挺好的。 翔韫见她欢喜,眼角眉楷跟著布满了喜悦的笑意,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就知道你会喜欢,你大哥一回京也爱到那儿喝茶。” 她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响,翔韫却彻底误解她心里的想法。 “不、不!是你自个儿去喝茶,我要到书肆晃晃。”她望向翔韫,带著几分歉意地连忙道。 翔韫闻言,一双眸闪得炽亮。 “你要去书肆?” 察觉他语气里的盎然兴致,聂云棠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我──” “正巧我要寻几本书,咱们就一块去,晚些再到宝源楼。”他理所当然地续了她的话。 瞧他接得顺,聂云棠心里一阵哀嚎,赫然发觉,就算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再精,怎么也敌不过翔韫一个“赖”字。 耍赖、装无辜、扮可怜,几乎可以成为他的长项了! 翔韫哪里看不出她陡然颓丧的神情,只是为了更加了解他的“玥儿妹妹”,他佯装愕然地问道:“怎么苦著张脸?” “没事。”聂云棠内心一阵叫苦,努力思索对策,可惜脑子一遇上翔韫这少根筋的模样,她可是什么方法也挤不出。 “汲心阁”是“倚青会”用来收集、汇集情报消息的地方,真让他跟去了,还有机密可言吗? 见她默不作声,他不死心地扬声再问。“难道……你不喜欢韫哥哥陪著你吗?” “没有。”她哪敢说真话,说不准应了是,这文书生当下便同她瞎搅蛮缠下去,届时怕又要误了事。 因为她的回答,翔韫忽然笑了起来,眸底闪著愉悦的柔光。“我知道,玥儿妹妹向来待我最好。” 原本,她想回堵他一句,泼泼他的冷水,但侧脸瞧见他那孩子气的满足脸庞,到嘴的话竟全成了无语的叹息。 其实撇开任务不说,她真的不讨厌他……暗自打量著翔韫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挺拔身影,聂云棠的唇角竟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 一路走来,两人心思各自回异,待脚步随著聂云棠落在“汲心阁”前,翔韫才不解地扬声问。“汲心阁?怎么会想到这儿?” “汲心阁”是京城众多书肆之一,不大不小,又不在喧嚣热闹的市街范围,若非熟客,应是很难注意到这家书肆的。 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发出疑问,聂云棠不疾不徐地道:“别小看汲心阁,里头藏书颇丰,有不少翻刻本,若真寻不著书,只要在可调度的范围内,店家都能帮你找来。” 翔韫扬了扬眉,一踏进铺子,那一股对书无法抗拒的天性,便趋使著他钻进浩瀚书海当中。 汲心阁的店家魏岚心一瞧见聂云棠,神色自若地伸出手寒暄道:“格格今儿个想找什么书?” “就随意瞧瞧。”虽然早已知晓彼此的身分,但聂云棠不著痕迹地做出了食指内扣,姆指微弯,余三指伸直的动作。 这动作是会内确定身分的手势,魏岚心扬了扬笑,对著翔韫挺拔的身影使了使眼色轻声。“眼生得紧。” “黏得人发愁,总让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呐!”聂云棠随意抽了本书册,随走随看,语气竟带一点哀怨。 魏岚心敛了敛眉,随即慢慢收起笑容,隐约猜到这些日子来她不能出府的原因。 聂云棠正想开口,却无法忽略翔韫埋在书堆里的挺拔身影。尽管他不搭腔,却也无法让她放心同魏岚心交待任务的一切。 思绪一转,她皓腕一翻地搭上自己的额头道:“我……头好晕……” 翔韫闻声,赶忙转身朝她欺近。 书铺走道本就不宽,翔韫怕她轻颤的娇躯一个不稳,会撞到身后的书架,于是伸臂一揽,直直扣住她的腰间道:“怎么了?不舒服就回去了。” 感觉翔韫的掌心贴在她腰后,聂云棠羞得满脸通红,不落痕迹地推开他。“也许是还没用膳,胃空得紧,让我坐坐就好。” 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再一次萦绕入聂云棠的鼻息,这一刻她竟心悸不已。 此时她似乎有些明白,翔韫的点滴,已在无形中汩汩流进她的骨血、意识,怕是难以剔除了。 偏她还搞不清,他这份心思只是因为“腾玥格格”…… 翔韫轻轻放开她,只见她颊上余晕生红,心里那一股怜香惜玉再一次油然而生。 “若格格不嫌弃,就请进内堂歇一会儿吧!”魏岚心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瞧她那模样,连忙端上两杯热茶,顺著演起戏来。 翔韫杵在原地,见她不肯回府,酌量了片刻才道:“既然你还不想回去,我先到饽饽铺,帮你买几样甜食垫垫胃吧!” 抬眼看了他一眼,聂云棠柔声道:“谢谢韫哥哥。” 聂云棠话才落,魏岚心紧接著道:“我领格格暂在内堂歇著,爷儿且放宽心。” 见腾玥似乎与她挺相熟,翔韫温文地朝她作揖。“既是如此,就劳烦店主了。” 魏岚心赶紧笑著回应,瞧著他拂开布帘子缓步而出的背影,她才不禁叹道:“真是骨子里生成的贵气,这公子爷温文儒雅、举止从容潇洒,想来也是皇族贵胄吧!” 一提起翔韫,聂云棠柔美的笑颜陡褪,心里闷气得很。 “恭亲王府的三贝勒──翔韫。” 魏岚心微颔首,见她瞬息万变的神情,不由得取笑道:“云千变果然是云千变,变脸比翻书还快。” 莫怪大当家如此推崇她的能力,谁能瞧得出眼前这一个娇滴滴的柔姑娘,会是“倚青会”里响当当的人物呢? 她垂肩一叹,说得万般无奈。“我这是人前显贵,背地受罪。” 偏偏这些苦又说不出、道不尽,谁让这是她那时一意孤行接下任务的苦果呢? 魏岚心瞧著她懊恼的样子,皱皱眉头担忧地开口。“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还是得凡事小心,莫失了分寸呐!” “我明白。”她抿了抿唇随著魏岚心进内堂,并交代了名册搜查的进度。 明白她的处境,魏岚心忧心忡忡地开口。“这么拖下去,实在不妥当。” “我知道。”她真正担心的是腾玥格格的大哥──腾铎,若拖到他回府,要取得名册怕是更为棘手。 这时魏岚心脸上的笑容陡地消失,神情变得严肃,微沉吟了一下才道:“另外还有件事……我想,应该要让你知道。” 聂云棠侧过脸,为她陡然忧心的语气怔了怔。 “腾玥格格没死。” “你……说什么?”她愕然地张了张口,顿时竟觉一阵寒风袭过,畏得她的心直发凉。 至今聂云棠都没能忘记,她把刀刺入腾玥格格胸口的声音……而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没死? “大当家救了她,她现在在‘倚青会’里,身分是──云千变。” 待魏岚心将话说完后,聂云棠再难平复心中的激荡。 原本她该一刀取了腾玥格格的命,原本打算拿到组织名册后就杀了老福晋以报母仇……然而如今,一切的一切仿佛出了轨,震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剪不断、理还乱!不管有心或无心、计谋或盘算,似乎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仿佛一切早已注定,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没人猜得著大当家的用意,总之你在王府里,我照应不著,万事都得掂量著,知道吗?”她低头靠在聂云棠耳边道。 “我明白了,谢谢你!” 聂云棠话一落下,没半刻,耳底便敏锐地捕捉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两人迅速切换了话题,聊了几本无关紧要的书册后,便见翔韫笑得云淡风轻的俊颜掀帘而入。 “瞧里头无声无息的,还以为玥儿妹妹丢下我,自个儿回府了。”他随意在幽静的内堂张望一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聂云棠扬了扬唇没搭腔,下一刻,翔韫突然“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这举动把聂云棠给吓住了。 “玥儿妹妹待我真好,这茶好香啊!”翔韫走得急,喉间干燥,此刻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一脸享受,并将茶一饮而尽。 “喂!”这少根筋的家伙不会真以为她手中的茶,是她特地倒给他喝的吧?聂云棠翻了翻眸,讪讪提醒。“那茶我喝过了!” 他怔了片刻,瞬即俯身在她耳旁,半揶揄地开口。“能与玥儿妹妹相濡以沫也不错。” 聂云棠瞧著他那模样,窘得满脸通红。每每同他说话,她总是心浮气躁,定不下性来。 “你生气了?” “我还吃著药呢!没准把病气传给你,我岂不罪过?” 她有些赌气地呛道,压根儿忘了翔韫这少根筋的性子,说不准还没听懂她究竟因何而恼呢! 翔韫闻言笑得响。“放心,我的身子壮得像头牛,真要出了什么差错,也算不到玥儿妹妹的头上。” 瞧!便是他那心无城府的笑,逼得她管不住指头,使劲戳著他俊朗的额。 翔韫避让不及,连声叫痛,顿时什么温文气度、风度翩翩,全与他勾不著边。 始终在一旁观战的魏岚心虽然拚命忍著笑,最后还是轻笑出声。 翔韫撇了撇嘴,有些赧然地抱了抱拳笑道:“店主见笑了。” 为了避免翔韫探究更多,聂云棠起身拽著他的袖口。“媪哥哥不是说要上‘宝源楼’喝茶、听小曲吗?” “玥儿妹妹真同我找碴儿是吧?”翔韫怔了怔,为她突然改变了心意,管不住嘀咕了声。 这小姑娘还真是折腾人哩!他由饽饽铺回来,都还没歇够,怎么现下就嚷著要走了呢? 是呀!本姑娘就是找你的碴儿!聂云棠在心底嚷了嚷。可表面上,她却轻颦著眉,咬著嘴唇,无限哀怜地瞅著他问。“难道韫哥哥不愿意陪玥儿?” 他愣了愣,闷笑几声,才没辙地软声道:“好、好!陪你去、陪你去。” 魏岚心笑眯眯地送走了他们后,才褪去笑容,反倒觉得忧心,在这一次的任务当中,聂云棠能全身而退吗? *** 深秋的风抚过天地万物,四周浮动著一股若有似无的金银桂花香。 将翔韫打发回恭亲王府后,这会儿聂云棠正坐在八角亭里,敛眉看著青瓷小碟上的几样甜食,发著怔。 她有些意外,翔韫帮她买来垫胃的甜食,竟会是南果铺的玫瑰饼及藤萝饼。 玫瑰饼香味浓厚,藤萝饼味淡清香,香甜适口、酥松绵软,两样都是娘亲生前爱吃的甜食。 莫名的,深埋在记忆里的思绪,因这两样甜食而被狠狠揪出,交织出百感交集的哀伤。 因为这两样甜食,娘亲邂逅了一生无悔的挚爱。 虽然她的爹曾允诺要给娘亲妻室的名分,但直到娘亲病殁,他的应诺一直没能实现。 尽管如此,聂云棠知道,娘亲心里依旧无悔。 因为娘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把当年王爷给她的一对白玉蝴蝶耳环中的一只留给聂云棠,另一只则留在自己耳上,随著棺木入了土…… 她叹了口气,刚为她沏了壶碧罗春的婢女进入亭中,准备服侍她擦脸、洗手,再用点心。 “格格……” 聂云棠听到婢女的低唤,飘远的思绪猛地被拉回。 她扬声制止婢女的动作。“行了,先搁下,我还不饿。” 婢女倒也机伶,立刻道:“将军爷方回府来,这会儿在书房候著格格,要不把茶及点心都送到将军爷书房外的亭子,可好?” “大哥要见我?” 怎么这么快?聂云棠摆荡的心猛然地爆出了股怒气。 她还没找到名册藏匿的位置,腾铎竟拣了这么早的时间回府,这不是分明要她的任务永无止尽吗? “将军爷晌午就回府了,同福晋用过午膳后,就一直留在书房里没出门。”婢女答话的同时,双手麻利地将青瓷小碟放进食盒中。 这么说来,是候著她多时喽?想到这儿,聂云棠的心思不由得有些志忑。 就她所知,腾铎对唯一的妹妹腾玥极为疼爱。这回他一回府就急著见她,想必也是冲著腾玥因病中邪的传闻而来? 该面对的还是避不了,聂云棠敛了敛心神,起身离开八角亭。 *** 或许是心里老大不甘愿,聂云棠拖延了片刻,纤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腾铎的书房前。 她整了整紊乱的吐息,拾阶而上,待推门而人才发现,书房外的花格门扇半掩,偌大的空间里并不见腾铎的身影。 “大哥……”她出声唤了唤,放眼望著他布置淡雅的书房── 虽然主人军务繁忙不常回豫亲王府,但屋内案头陈设,架上古籍书册,皆一尘不染。 可见王府里的清扫工作并不马虎。 她四处观望,忽然发现书案上有一本仅翻开一页的线装书册。 夕阳余晖透过格窗,斜斜撒落在书页上,让人瞧得极不真实。她只隐约瞧见书页上那一行行工整的字迹。 蓦地,她的心猛地一窒,靠向前再瞧个分明时,“傅无痕”三字落入眼底。 “倚青会”大当家──傅无痕? 聂云棠心一凛,恍惚得有些站不住脚。难道腾铎一直把名册带在身边,所以她才苦无所获吗? 顿时,想将名册揽入怀里的冲动,在她心底难以控制地沸腾著。 聂云棠暗暗思忖,正想贴近再看清时,眼角余光却瞥见门缝亮出一线光,她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 身子猛地一僵,她随意抽了本桌案上的诗词,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佯装入神读著书。 “几时来的?”腾铎有些讶异的声音落入耳底。 聂云棠压下眸底掠过的不安,回过身,朝他扬起一抹柔笑,甜声道:“大哥!” 真不愧是备受皇帝宠信的镇国将军,瞧他正义凛然的模样,怕是贼寇、妖道都会臣服在他冷峻锐利的眸光之下吧! “瞧起来精神不错。”腾铎扬起一抹若有所思的淡笑,宠溺地轻拧她的挺鼻说。 他那一抹笑,软化了凌厉的眸光,表现出其中浓浓的关切。 毫无预警的,他这样的眼光激起聂云棠心底的柔软与莫名酸楚…… 五味杂陈地迎向腾铎,她扬了抹牵强的笑。“其实玥儿已经好多了。” 耳底落入她那像抗议的语调,他安抚地笑开。“大哥知道你闷得慌,但身子不养好可不成。” 聂云棠耸了耸肩,不愿再把话题绕在“腾玥格格”身上。“不说我了,大哥都回来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换常服?” “晚些就要回军营了。”腾铎缓步往书案旁走去,顺手将摊在上头的册子揽入怀里。 知道腾铎向来对书没啥兴趣,聂云棠取笑道:“大哥转了性喽!怎么和韫哥哥一样,书不离身?” 她想知道的是,被他攒入怀里的册子,是不是她要的哪一本。 腾铎闻言,眸光炯炯地看著她,波澜不兴的眸子里,闪现了一丝她所陌生的情绪。 她……说错了什么吗?聂云棠心头无由来地一跳,腾铎突然扬唇打破了沉默。 “听说你和翔韫最近走得很近?” 虽然妹妹和翔韫打小便玩在一起,两家人也理所当然地视两人为一对,但兄妹之谊转为男女之爱的进展……似乎快得有些诡谲。 她身子一僵,莹白的小脸浮上淡淡红晕。“嗯!韫哥哥只要有空,便会来找我。” “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该是时候了。”腾铎噙著柔和的笑,乐见其成的语气再自然不过。 想起腾铎对她的态度,聂云棠无由来慌了。“什么……时候,我和韫哥哥才不是……” “成了,大哥明白,你们的事,待我由山东赈灾回来再说。”将她的窘困纳入眼底,腾铎体贴地开口。 “说什么?”聂云棠蓦地回过神,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如果……如果她还没能把名册弄到手,那是不是代表,她得代替腾玥格格嫁给翔韫? 嫁给身为恭亲王府三贝勒的翔韫,同一群女人争宠一个男子的心? 想到这儿,她的心猛地一震,打了个冷颤,不由得笑自己多心。 任务完成后,她会离开豫亲王府,而腾玥格格也永远与世诀别。 所以聂云棠将永远不会与翔韫贝勒有所交集……不会! “大哥要回军营了,要一块同额娘请安吗?”突地,腾铎扬了扬唇,不著痕迹地又岔开话题问道。 她恍恍回过神看著他,这一刻才发觉腾铎不简单。 在不经意的闲聊里,他巧妙地带开了她丢出的话题,让她不自觉地陷入一轮漩涡当中。 “好。”她柔柔地颔了颔首,面对腾铎那凛人的面容,心底那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面对整个豫亲王府,面对腾铎、面对翔韫,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脱身的机会? 第六章 “这么说来,名册应该是在腾铎手中了。”在汲心阁的密室中,男子听完聂云棠的回报,冰冷的双眸,隐著一丝戾气。 “是!”聂云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紊乱的思绪理出一丝清明。 其实除了名册的事之外,“腾玥格格”与翔韫的婚事,更是让她头痛的关键。 她还真不知“腾玥格格”与翔韫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弄得天下的人都巴不得两人尽快成亲似的,让她整天提心吊瞻。 “放心,我不会陷你于不义的。” 聂云棠猛然抬头,迎向他眼底冰冷的寒光,巧妙地将表面被看破的诧异给掩藏起来。 他向来如此,深沉而聪明,勾心斗角与谋权夺掠,对他而言不过是动脑的益智游戏。 “你说山东闹秋旱,皇帝派腾铎到山东赈济难民,是吗?”男子紧蹙著眉,来回踱步,隐隐透著阴霾的冷峻脸庞有著酌量的意味。 她稍一定神,颔首问道:“大当家有什么计画吗?” “这是最好下手的时机,届时我会派人至山东狙击。”男子剑眉冷挑,闲话家常般地对聂云棠说出了心中的计画。 “那属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迎向聂云棠憔悴的面容,男子那一双凌厉的双眸明亮非常,嘴角扬起冷冷的笑弧。“这一段时间,你暂且静观其变,随时听候组织的命令。” 聂云棠愣了愣,被他脸上那一抹叫人捉摸不透的冷笑,激得毛骨悚然、一阵阵发冷。 “属下明白了。”在他身边,聂云棠永远可以清楚明白,与“倚青会”对立的下场──非伤即死! *** 转眼时节已入冬,京城透著股凛人的寒意。 晌午方过,天空便落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小雪,刹那间,苍松翠柏被星星点点的雪花点缀得缤纷,似蒙上一层轻纱。 翔韫抬头瞭望灰蓝的天空,深深地呼吸,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沉郁的闷气后,也不管廊前的石阶已结了层薄霜,便直接坐下。 因为腾铎在山东遇上狙击,以及准备立个出身于青楼的女子为福晋,所以他今儿个一早就得陪著兄弟入宫打帮腔。 腾铎的亲事意外顺利,让翔韫咋舌的是,话题竟往他和腾玥格格身上绕。 皇帝虽没讲明何时替两人做主指婚,但横竖是同两家长辈一样,心底已有了谱。 不须敞明著说,众人瞧得出,皇帝似有意让翔韫及腾玥格格,跟著腾铎夫妻一同奉旨完婚,准备来个双喜临门。 若换做以往,他会开心,但不知怎地,心里那一股失落却益发深沉。 他知道……这般情绪为何,却矛盾得不愿承认。 因为在观赏白芦花景那一日,婢女为腾玥梳发时,他发现她脖子上的烙痕不见了。 心里的异样微起,当时他便知道,或许现在的腾玥格格不是他以前认识的腾玥格格了。 而当他意识到时,他已爱上……那蒙著谜团的腾玥格格。 “三哥,下雪了。” 突地一块白色丝帕伴著稚嫩的柔嗓落入耳底,翔韫回过神,发现白色丝帕的主人后,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笑。“小十。” 十格格沁莹今年十一岁,她的额娘是恭亲王的侧福晋,两人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感情挺好,与一般兄妹无异。 “三哥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这天候杵在这儿发呆,受了寒气可不好。”她坐在翔韫身侧,有些好奇地侧著脸打量他。 往往见著翔韫三哥蹙眉苦想时,他的手中通常会捧著书卷。今儿个倒难得,她竟没见他手中有书,反而失神地坐在游廊的石阶前,望著天空发怔。 翔韫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赏梅。” 游廊前,几株含苞待放的红梅,风姿绰约地矗在面前,完美呈现它独有的绝世风韵。 “三哥骗人。”沁莹格格掩唇咯咯笑出声,很不给面子地戳破他的谎言。 瞧著她粉雕玉琢、几乎能捏出水的小脸,翔韫刮了刮她的鼻子,压下心里的情绪道:“你这讨人厌的小姑娘,三哥没事儿,就是心里烦。” “真的没事了?是不是在想未来的三嫂啊!”沁莹格格促狭地开口。 被一语命中,翔韫摆不起兄长的架子,一张俊脸赧得发烫。“唉呀!你这小丫头,才几岁就精灵成这般?长大哪个男子受得了你呀?” 沁莹格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沁莹的亲事哪能自己做主,就算对方受不了也得受。” 她这话说得朗,却不难听出其中揉著万般无奈,这是身为女子的无奈。 翔韫还来不及出口安慰,沁莹格格抢先一步又道:“三哥,你要和玥格格成亲了是吧?” 成亲?翔韫扬起一抹苦笑,眉宇间有著忧伤和痛楚,思绪紊乱地分不清该爱与不爱的界线。 沁莹格格眨著晶亮的眸,等了好半晌也没瞧见翔韫有半点儿动静,管不住地取笑出声。“真没想到三哥也会害羞?” 翔韫打量著她可人的模样,真拿她的俏皮没辙,只好推了推她的额,呿了一声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懂什么?” “或许沁莹还不懂,但能看到三哥幸福,沁莹会很开心的。”她呶了呶唇,落在雅致眉心的浅愁,隐隐藏著莫名的情绪。 幸福……翔韫悬在唇边的笑容有瞬间凝滞、恍然。 他下意识扯了扯领口,好让呼吸能通畅些。 如果那个牵动他心绪的腾玥格格,不再是他所熟悉的腾玥格格,那……他该将错就错娶了她? 重点是,她又是谁?为何会有著与腾玥格格相同的面容? 而真正的腾玥格格又在哪儿?假的腾玥格格的目的何在? 思潮紊乱起伏,千百种假设在他脑中翻掠而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知道,自己似乎爱上了不该爱的女人。 *** 鸡鸣,晨雾初起,在蒙蒙薄雾下,整个豫亲王府的“咏月苑”,透著股幽冷的神秘气息。 这一天,聂云棠起了个大早,用铜盆里的冷水及青盐做了盥洗后,换去身上那一袭白色碎花绸衣裙,神清气爽地准备到寝房外的院落空地,练练气,打打拳。 腾铎在整装至山东前,她说服了老福晋为她请个师傅,教导她一些拳脚功夫。 练气与打拳主要是强身健体,促进身体气脉的流通。老福晋听得这一番理论,自然也不反对,马上为她差了个师傅。 也幸好有这名堂,要不真让她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她铁定会闷死。 一踏出“咏月苑”,冬晨里凛冷的空气让她的脑子在瞬间清醒。 那感觉让她犹如回到“倚青会”的日子,深吸了口气,思绪方辗转而过,一只雀鸟正巧由眼前飞掠而过。 倏地,一种出于直觉的反应,聂云棠俐落地摘下一片叶子,气落指尖,弹指便往雀鸟射去。 啪的一声,雀鸟被灌满内劲的叶片所伤,低鸣一声,坠地而亡。 “玥儿……” 聂云棠仓惶地半转过头,眸底落入翔韫穿著天蓝色绸袍、月白夹裤的儒雅身形,思绪在瞬间轰然空白。 该死!为什么翔韫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现身,莫非他们俩的八字真的犯冲? 不假思索的,聂云棠敛去凌厉的冷眸,下意识扑往翔韫怀里。“韫哥哥,玥儿好怕!” 感觉到姑娘软玉馨香的娇躯扑在怀里,翔韫眸底的惊讶渐褪,张臂便将她拥入怀里。“不怕、不怕!这雀鸟应该是被你耍拳的迫人气势给吓晕了。” 冷不防的,翔韫再一次为她的异常行为做了解读。 即便如此,聂云棠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她知道他看见了! 聂云棠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暗暗思考著要怎样蒙骗才能过关。 若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杀人灭口,但现下……面前是翔韫,她却做不到。 思及此,聂云棠的身体倏地一僵,心底因为这一个念头失了方寸。 “瞧你文文弱弱的,但耍起拳来还有几分气势,拳拳有劲,我方才也差点被你唬住了。” 翔韫笑著开口,心底却感觉到一股如针刺般的冷意深入骨髓。他不会忘记方才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眸光。 这认知,让向来单纯的他,成为她射中的那只雀鸟,在一种宁静的哀绝里挣扎。 “真的?”眨去墨睫上轻沾的泪光,聂云棠大大松了口气,心里的警戒去了大半。 她险些忘了,这一阵子相处下来,喜怒形于色的翔韫贝勒根本是少根筋,他的思绪不算复杂,没心眼,很容易捉摸。 或许正因为如此,渐渐的,在翔韫面前,她不认为自己有摆谱儿的必要,于是属于她的真性情,偶尔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呈现。 “玥儿没事了,不怕了,有劳韫哥哥。”拉回恍惚的思绪,聂云棠恢复原有的冷淡,淡淡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自从听了腾铎的话,察觉自己对他日渐加深的情感,她开始思量著,是不是该狠下心和翔韫划清界线? “啥!” 美人儿的转变太快,怀里软香的美好突地抽离,教他忍不住要发出一声惋惜。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似乎已经有些懂她了。 只要她被他逗得恼了,伶牙俐齿的她总会同他争得面红耳赤,偏偏心思又细,一旦发现他的异样,又会忙不迭地想方设法哄骗他。 而他……竟也被骗得心甘情愿。 “那……韫哥哥陪你用早膳。”抛开谬思,见聂云棠转身就要离开,翔韫扬声又道。 “不要!”聂云棠三步并两步地出了院子,摆明了翻脸不认人。 “什么不要?你怎么又过河拆桥哩!我可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来寻你,怎么见了我就跑呢?……唉呀!怎么我愈说你走愈快……” 女人果然是善变的!翔韫用力叹了口气,俊逸温雅的脸庞尽是哀怨,心里则是诉不尽懊恼地紧追在她身后。 他究竟该怎么探清真正的她? “你真的好烦!” 聂云棠顿下脚步,为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心底悄悄浮上一种不该有的情绪。 她知道,她输了,因为看见翔韫的落寞,她的心会隐不住揪痛著。 她喜欢他对著她笑,喜欢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的幸福,喜欢他宠她,宠得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突地,聂云棠感觉他急促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下一刻,翔韫由背后搂抱住她。 那拥抱的力道,像是要把她嵌入身体里一样。 “你……做什么?” 聂云棠挣扎著,为这样陌生的翔韫感到恐惧。 以往,他们虽不经意做了些亲密的举止,但翔韫却极少有如此唐突的动作。 “让我抱你一下。” 虽然无法用拥抱确定什么,但那一股油然而生的冲动,逼得他把该有的理智全抛到九霄云外。 耳底落入他近乎疯狂的语气,她身子一僵。“你疯了!” “是疯了。”翔韫不假思索地再开口:“即使等一会儿会被你打得鼻青脸肿,我也认了。” 聂云棠一阵错愕,不可置信地扭过身,正想抡起拳头,如他所愿时,她却不其然捕捉到他清澄眸底的那一丝阴霾。 为什么?聂云棠心中一荡,满心纳闷地蹙起眉,不明白他突然变得怪里怪气的原因。 在她的心目中,翔韫像春日和煦的阳光,那含笑的眼睛,总让人如沐春风般地沉浸在温柔当中。 聂云棠有些失神,在彼此目光接触的刹那,聂云棠感觉到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直冲入她的鼻息。 翔韫软润的嘴唇忽然贴住她,迫得她的脑袋瓜子有些发胀、犯晕。 顿时凛冷的空气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聂云棠被他顺势紧抱住的身子,像被火焰围绕般,透著股莫名的炽热。 他怎么可以吻她? “唔……翔韫……放……” 聂云棠浑身一颤,无助地嘤咛出声。怎么也没想到,温文尔雅的他竟也有如此霸道的一面! 不放! 翔韫在内心嘶吼著。如果她不是腾玥格格,为什么不抗拒他的吻?又或者因为她得忠实扮演腾玥格格,所以她臣服? 紊乱的思绪让翔韫再一次陷入茫然当中,温热的薄唇下意识攫取她口中的甜美,以最亲密的方式,在她的唇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与气味。 在这般热烈汹涌的拥吻下,聂云棠止不住地发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无力抗拒他的一切。 在她无力抗拒、被吻得昏茫之际,连意识也被剥夺、操控。 她感觉到翔韫修长的指剥开她紧握的小拳,强迫她张开手指与他十指交握,连唇舌也霸道地与她交缠。 虽迫于情势被他这般轻薄著,她却无法抗拒自己心中的眷恋。此刻整个人被翔韫包围在一股温暖当中,连带的撤去她心里的恐惧。 难道她真的逃不开、躲不掉吗? 许久过后,他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的唇,贴在她耳边喃喃说道:“我没办法……我真的爱上你了!” 他绝望的语气,迫得聂云棠内心一阵惊悸,打了个哆嗦。 翔韫说……她瞠大著眸子,不敢去想,他这一句话是对她聂云棠说的呢?还是是对腾玥格格说的? “你呢?你爱我吗?”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著她许久,长指不经意理著她垂散在额角的几缁黑发。 聂云棠随著他的举动一时语塞,挤不出半个字。 不其然的,一股脑的窘迫转为怒气,烧得通红的脸蛋已让她无法思考,直想把这口无遮拦的翔韫骂个狗血淋头。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向来懂得存在于彼此之间的情愫,而她总是装得满不在乎。 而现下他脸上戏谑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男人的深情告白…… 莫名的,他脸上的表情让她的心乱得发慌。 “混蛋!” 聂云棠仓皇挣脱他的怀抱,一拳挥去,贝勒爷的脸瞬间挂了彩。 在翔韫那专注的凝视下,她藏在人皮面具深处,因他而起的紊乱心思,迟早会被他识破。 翔韫揉了揉泛疼的鼻梁,怔然地杵在原地,没忽略她临走前那充满深深无奈的悲伤眼神。 至今,虽然他仍瞧不出半点端倪,可是至少心已清朗,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第七章 午后,冬日短暂的阳光慵懒地露了脸,稍稍减缓了空气里凛冷的气息。 那一日,被翔韫一个唐突而卤莽的吻叨扰后,聂云棠心中著实懊恼,恍惚了好一阵子。 虽说她心里依旧彷徨至极,但日子还是由指缝间悄悄地滑过,转眼时序已经进入隆冬。 而名册的搜查进度,随著狙击腾铎的行动失败,再度陷入瓶颈。 她私下偷偷跑了几赵书肆,与组织取得联系,上头甚至打算要放弃整个任务。 听到这个决定,聂云棠竟有些不甘……好不容易走到这个地步,若组织真要她放弃,这乱了局的情况如何收尾? 为了这个计画,她执著、坚守的复仇信念,全因为牵扯入腾玥格格的生活而乱了谱。 她向来波澜不兴的心,早已落在翔韫身上,因为爱情。 她下不了手,杀了那个对娘亲薄情寡义的老福晋,因为亲情。 这可笑至极的牵绊,实际上是一样也不属于她的……而她居然还寡廉鲜耻、昧著良心,想取代腾玥格格的一切? 聂云棠手托著香腮,想这些事想得入神。 “格格,贝勒爷差人送了点心食盒,说是要让你尝鲜。” 聂云棠闻言,低声啐了声后,一张粉脸已管不住地气得煞白。 自从那胆大妄为的好色之徒偷走了她的初吻后,便窝囊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影也没见著。 婢女见她轻颦著眉,表情甚是不悦,战战兢兢地又道:“奴婢再去帮格格重新沏一壶热茶……” 聂云棠瞧也没瞧,直接道:“送去给我额娘吧!我喝茶就成了。” 若依以往翔韫黏她的程度,他定是会黏她黏得寸步不离、比狗皮膏药还紧,这会儿倒连个影子也不见。 眼不见为净倒也算了,他却存心捉弄她似的,三天两头差人送点心过来,偏要她猜不透他的心底究竟打著什么主意。 “福晋用完膳才刚歇下。” “要不赏给你,让大家分著吃了。” “谢格格赏赐。”婢女福了福身,饶她再大胆也不敢拒绝。 只是,若是让贝勒爷知道,他这些日子差人送来的点心食盒,全进了这些奴才的胃里,不知会做何感想? 见她依旧杵在身边,聂云棠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我坐坐,不会迟了时辰的。” “福晋交待,今儿个要替格格打扮、打扮。” 听她这话,聂云棠柔软一笑。“我这身模样难道不好?” 若与以往江湖侠女的粗衣打扮比较,来到豫亲王府后,她也算是为自己的装扮费了些心思了。 婢女闻言,仔细打量著主子,瞧她一身浅紫罗裙,外罩著杏色领袖,滚著圈白狐狸毛的短袄,瞧来清纯又高雅,实在也无从挑剔。 “格格丽质天生,不用费心装扮就很美了。”婢女说得真诚,唯恐一个闪失又要得罪主子。 瞧著婢女的反应,她嗤地一笑,哪听得惯这些? “这不就得了?你下去吧!不用伺候我了。”她有些不以为然地打发走婢女,心里却无端烦躁了起来。 今晚豫亲王府为了庆贺腾铎历劫归来,老福晋特地在府中雅致的亭台楼阁中设了赏雪宴。 这是个阖府同欢的温馨时刻,因此并不打算邀请戏班子来唱戏。 本来她该为腾铎回府感到欣喜,至少她多了一个可以再奋力一搏的机会,说不准能扳回一城,在短期内取回名册也不一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聂云棠就是意兴阑珊,提不起劲。 难不成她真被翔韫那斯文鬼给闹惯了,没了可以拌嘴的对象,她的生活竟平淡得索然无味。 现下没他在身旁逗著,她竟觉得浑身不对劲? 聂云棠重新为自己斟了杯热茶,幽幽叹了口气。或许真正疯的人是她呢! *** 寒风抚过天地,落雪沙沙地飘落,窗外的雪声和微微呼啸的风声清清楚楚撞入耳底。 翔韫杵在圆檀桌前,浑然不知所觉地看著火舌吞噬手中那张纸。 这一刻,他的心就像手中的纸片,在火光下一点一点燃烧成烬。 原来……这便是答案! 或许是思绪太沉,以致于他并未察觉纸已燃尽,被煨烫的炽热刺痛了指尖。他轻轻甩动被煨烫的手,抑下百转千回的思绪,任手中被火燃过的黑色纸片飞散而去。 “三爷,软轿备好了。” 阿图鲁的声音由门外传来,翔韫浑浑噩噩地回过神,仔细将心头涌动的思绪藏在心底。 他知道该面对的还是躲不过! *** 转出八角亭,聂云棠不禁眼前一亮。 入了夜,天色暗下,数十盏琉璃灯的聚光落在枯枝、老梅之上。而积雪、冰柱在光线的照射下,转著晶莹剔透的绚烂光彩,别有一番不同于白日的风味,月夜灯下的雪,美丽神秘地让人痴迷。 聂云棠再放眼望去,见沿湖楼台已摆设整齐。 几张榻上全铺著锦色软垫,榻前还有几张墨色漆几,几旁搁著一只炭烧暖炉,瞧来温暖又舒适。 “大冷的天,偏就找不到你,快进来偎个暖。”老福晋见著她的身影,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忧心喃著。 聂云棠没好气地柔声道:“女儿不过是在园子里走走晃晃,不碍事的。” “你呀!真被宠坏了。”腾铎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连忙吩咐著婢女伺候妹妹坐下。 聂云棠垂下眉,任婢女摆布著。 “多吃些,特别差厨房多做了些你爱吃的奶饽饽、酱牛肉、肉末烧饼……”老福晋叨叨念著,布在她瓷碗的菜都堆成了小山。 “谢额娘。”聂云棠顺从举筷,低著头默默吃著。 老福晋替女儿布完菜,继而望向儿子道:“方才差丫头送过去的那盅汤,你喝了吗?” 一想起儿子那一段在山东遭狙击并失踪的期间里,吃尽了皮肉苦头,老福晋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牵挂与心惊。 “喝了!额娘不用挂心。”腾铎不自觉叹了口气,有些招架不住老福晋的碎嘴。 “哪能不挂心?要不是你媳妇儿灵巧,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一提起善若水,老福晋一扫往日对她出身的偏见,笑得合不拢嘴。 腾铎置身事外,意味深长地瞧了妹妹一眼。“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玥儿和翔韫身上比较实际些。” 聂云棠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老福晋已抛开悲伤的情绪,顺著道:“也是、也是,你和若水的亲事定了案,接下来就轮到这对小毛头了。” “额娘呀!您怎么同大哥瞎起哄呢?”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每每话题转到“腾玥格格”及翔韫身上,她的头皮便管不住地直发麻。 “皇上宠你可是宠上天,你的婚姻大事可轮不到额娘做主,怕是皇上那头早就有谱了。” 腾铎在一旁帮腔,向来严谨的脸上挂著温柔的笑意。“前些天大哥进宫面圣,皇上还赏了些栗子面窝窝头,要我带回来给你尝尝。” 老福晋闻言叹道:“这是咱们家修来的福气,玥儿改明儿个可得进宫叩谢圣恩呐!” “是,女儿知道。”聂云棠轻敛著眉,被扣了一顶皇恩浩大的大帽子,哪还敢反驳。 她知道,腾玥格格压根儿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除了家人之外,更是得皇帝的宠爱。听说打从五岁起,就常被宣召入宫,简直比宫里的皇格格们还受宠哩! 思及此,她不由得暗自苦笑,真可谓是“人比人、气死人”。 “翔韫!” 突地,腾铎沉朗的嗓音扬起,聂云棠听著那名字,鼻息里钻入翔韫身上惯有的淡墨香,心头扑通直跳地率先乱了方寸。 为何她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难道她对翔韫那患得患失的悸动,已到深不可拔的地步了吗? 没察觉女儿紊乱的思绪,老福晋像早知道他会出现,热络地差人为他添碗备箸。“劳驾贝勒爷走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呢!” 翔韫温文地同老福晋请了安后才道:“福晋千万别这么说,腾铎一路风尘辛苦,我们哥儿俩好久没见,正巧利用今儿个,来个不醉不归。” “正巧让你得了个便宜。” 聂云棠瞧见腾铎扬拳捶了他的肩头,可以看出两人私交甚笃。 顷刻之间,聂云棠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莫可奈何地,她只得抬起头朝他甜笑道:“韫哥哥!” “精神瞧来不错。”他淡笑以对,眸底却藏著她看不透的汹涌波涛。 打了马虎眼,聂云棠不愿再把心思放在翔韫身上,现下唯一能做的,只有拚命把食物往嘴边送。 老福晋定下手中的动作,呷了口茶,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们一同面了圣,皇上如何发落那些叛党?” 腾铎的目光依旧清定,淡淡说道:“皇上还在酌量。” 叛党?聂云棠猛地回过神,陡然变色的错愕让身子虚晃了两下。大冷天的,她的手心因为志忑不安,居然沁出汗来。 这是几时发生的事,为何她没得到半点风声? 老福晋颔了颔首,关心起儿子的安危。“咱们家就剩你这一脉香火,无论如何自个儿要小心。” 他闻言一怔,随即坦然道:“额娘放心,这件事孩儿暂时还没有插手的余地。” 老福晋沉默片刻才摇头叹息道:“也是!这事咱们的确插不上手。” 听到这,聂云棠的心像灌了千斤重似的,虽然听得糊涂,却感觉得出话题里的怪异与沉重。 到底是谁被捉了?正当她暗自凝神,欲再捕捉更多讯息时,却不其然地与翔韫若有所思的幽阗眸光碰个正著。 她不由得一颤,连忙挪开视线。她不明白,为何翔韫今日的眼神黠灿得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玥儿妹妹,你又走神了。” 她恼怒的瞪著他,被他那难以言喻的眼神左右了思绪,心里愈想掩饰,这种感觉就愈强烈。 于是,管不住心口冒上的火,她微微抬高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噢!”翔韫皱眉,疼得险些翻下椅榻。 “活该!”对著他发出口语般的嘲笑,聂云棠得意得很。 腾铎蹙眉,不解地瞥了两人一眼,刚毅的脸显现疑惑。 “没事,我同玥儿妹妹在玩游戏。”他含怨地说得咬牙切齿。 老福晋瞧两人挤眉弄眼的模样,笑著对翔韫道:“皇上虽然没说实,但也有七、八分意思。你们打小感情就好,能结姻缘,是修来的福分与缘分呐!” “福晋放心,我会好好待玥儿妹妹的。”翔韫不知死活地应了话,语气还坚定得很。 在两人目光接触的一瞬间,聂云棠几乎可以瞧见他眼中一闪即逝的得意笑容。 她绝对相信,他是故意的! 偏偏这个现下,众人皆对她投以欣慰的眸光,纵使她心里别扭得很,表面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回以翔韫一抹甜笑。“韫哥哥说的是,将来,我也会好好对韫哥哥的!” 像是听出她语气里咬牙切齿的回应,翔韫朝她投以温文一笑,激得聂云棠只想掐死他。 为防她真的失控赏他几拳,翔韫不疾不徐地道:“我们的事不急,应该先说说腾铎和若水姑娘的亲事。” 就是、就是!她就是不明白怎么好好的,话题会一溜地,直接转到她和翔韫身上。 “大家没话聊,可别拿玥儿的事说起玩笑。”她嗔道,温婉含蓄的小脸上透著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瞧著两人的互动,腾铎抑下心头的疑惑,取笑道:“还没成亲就一个鼻孔出气,真成了亲,你们这对小夫妻不就蛮横得无天无理了。” “大哥好好的,怎么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谁要嫁给他来著!”她嘟嚷著,心里矛盾至极。 翔韫听他这一说,不禁委屈地嘀咕著。“就说姑娘家的性子忽风忽雨……” 蓦地,笑声漫开,聂云棠打量著他映在琉璃灯光下的俊雅轮廓,竟有些心虚地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她终究有一天会离开这豫亲王府的。当她离开时,这也代表著腾玥格格的死期将至…… 如果他接到腾玥格格死去的恶耗,他会有什么反应? “傻孩子,今儿个怎么犯起羞来著?再说你和翔韫这亲事也不是说办就办,横竖也要拖到过年,甭操心呐!” 老福晋错把她的反应当作姑娘家的羞赧,正巧圆了她过度激动的模样。 “全是你们说,我说什么哩!”她垂敛下眉,暗暗想著,杂陈的思绪直在心头翻腾著。 这时屋内氛围转暖,众人又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著。 转眼已近戌时,老福晋倦得撑不住了,同他们交代了几句便令奴才送她回房。 而腾铎和翔韫不知怎地起了酒兴,两人颇有不醉不归的架势。她闷著,找了个借口便早早退了席。 离席前,她瞧见翔韫以著一种矛盾而悲伤的眼神,绝望而苍凉地默默瞅著她。 那眼神里,有著他不同于往日的情绪。 *** 因为翔韫那眼神,让聂云棠心里的思潮起伏。 走走停停间,那理不出头绪的紊乱心思,让她觉得回“咏月苑”这一小段路,似乎走了好久。 她不懂,为何他会出现那样的眼神,让聂云棠的心异发紧揪。 “臭家伙!装什么忧郁?” 抬眸凝向黑夜苍穹中格外温润的月光,脚步遂转往腾铎的院落,却被突如其来一个拉扯给吓住了。 “啊!”在毫无防备下,聂云棠险些尖叫出声。 “嘘!是我。” 聂云棠的耳底落入那熟悉的低嗓,嗅到他身上淡薄的酒味,脑子里的思绪紊乱成团,教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使劲地转了转身子,仰头不悦地打量著他忧郁的神情。“你做什么?席这么快就散了?” 不知翔韫杵在风里多久,他衣上结了一层薄薄寒霜,圈抱住她的双臂寒意颇重。 无视她懊恼的模样,翔韫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口。“腾铎已经回房了。” 脑子嗡嗡作响,她故作镇静地深深打量著他。“那……那又怎样?” “我知道……”他在她耳边耳语,未尽的话语引人揣测的意味深长。 聂云棠疑惑地对上他向来柔和的眸光,无暇细思他话中的深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与他对视许久,聂云棠长长吐出口气问。 翔韫冷冷一笑,嘴角勾出一抹讽刺,向来温和的眸光难得严峻。“你觉得我想告诉你什么?” 这一刻她才清楚意识到,究竟是她低估翔韫,又或者是翔韫比她更适合“千变”这称号? 感觉到怀里的娇躯,他该庆幸,他比腾铎早一步发现这个天大的秘密,只要在腾铎尚未起疑前,阻止这一切……事情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回避著翔韫别具深意的注视,想装作毫不知情,可心却不由自主地乱了拍子。“我没心思同你打哑谜!” 她挣著,激动地想逃离他的束缚。 翔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然的语调仿佛极力压抑著内心的情绪。 “逃避没有用,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他强迫她看著自己。 “你、你!”莫名地,她的心猛然加速跳了两下,隐约觉得捉住了他语气里的隐喻,却又不敢肯定。 蓦地心口一荡,他眸光锐利,语气沉重地迭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潜进王府的目的是什么?还有……腾玥在哪里?” 在确定心中的疑点后,他暗暗观察著她的一举一动,动用了朝中的各种关系,暗地追查了好一阵子。 终于就在赏雪宴前,探子给了他回报。 聂云棠难以置信地颤了颤,感到胃部一阵轻微的痉挛。“为什么你会知道?” “天底下没有不会被揭穿的秘密。” 迎向她颤然的目光,翔韫异常平静地再开口道:“再说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腾玥。” 原本,她只企求蒙混一天是一天便罢了,但现下看来,似乎再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揭穿?” 她冷冷开口,再也无须掩饰的情绪赤裸裸地摊在他眼前。 顿时,翔韫懵懵的神色像是挨了一记闷棍,清俊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地震在原地。 探子的回报无误,眼前的腾玥格格真的是叛党组织里的一员! 看著他震惊的神情,聂云棠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知道,翔韫此刻是为谁而悲。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在瞬间褪去,聂云棠从没想过被揭穿,会面临怎样的下场。不懂的是,在她与腾玥格格一模一样的面容下,翔韫是如何识破她的伪装? 翔韫抑下心中的痛苦与无奈,涩然地开口道:“在你醒来的第二日,我不是拉著你到外头赏芦花景吗?你的脖子……不……是腾玥的脖子有个伤疤。” 在婢女替她挽起发的那一瞬间! 聂云棠马上就忆起当时的情形,难怪……当初她会觉得他的眼神有异。 “还有,你的手有著薄茧,那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格格该有的手。” 在他印象里,皇亲贵族里的女子皆重视保养,膏脂抹手是日日必做的功课,就连他的额娘虽已上了年纪,也有一双吹弹可破的玉手。 在她大病初愈后,他第一次握她的手时,便因为她指间和掌面上的薄茧子而感到有异。 所以当时才会藉著打量她是不是变瘦的理由,捏了捏她的手,确定这一切是否出自他的错觉。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事实印证了他当时的怀疑。 第八章 聂云棠的眸光不经意落在翔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因而想起了他掌心温润的触感及暖意。 连他都有一双那么漂亮的手,更遑论娇生惯养的腾玥格格。 聂云棠暗暗冷笑,原来是这一双长期习武的手出卖了她呢! 因为他的细心,组织布下的局,竟因为这一点如此细微的破绽,让人称“云千变”的她,不得不吞下败果。 “所以……你早就知道答案了,是吗?”聂云棠认命地叹道。 这样一层认知,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在她心口划出一刀。这也代表著,这些日子以来,被对方玩弄于手掌心的,是她聂云棠! “我不知道。”他的身形顿了顿,眼神由错愕转为黯然,那失落的神情,掩饰不了他此刻几近心寒的痛苦。 “不!你知道,所以你黏著我、逗著我,为的就是想拆穿我的身分,不是吗?” 这一刻她彻底明白,在他一连串状似轻挑的举止下,目的就是要证实──她,不是腾玥格格。 瞧著她苍白异常的脸色,翔韫绷紧著下颚,搏出最后一丝希望。“现在谁骗谁都不是重点,我要知道的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你要揭穿就揭穿,可是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 看透她平静外表下的慌乱,翔韫黯然道:“相信我,只要你不危害豫亲王府的人,带回腾玥,我就不会拆穿你的身分,绝对保证让你平安离开。” “凭什么要我信你?”聂云棠面无表情地迎向翔韫异常坚定的眼神,恍惚间,她对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因为我在乎的是你。” 翔韫竟然可以不假思索地脱口说出! “不!你在乎的是腾玥格格的下落。”她不禁冷笑。 因为这一个真相,他们曾经那样亲密的距离,竟然荡然无存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能奢望他的话带有多少真实性? 再说,就算她与翔韫真的是两情相悦的,她也不能毁了翔韫。他是王公子弟、前程似锦,而她却是与满清作对的反清之士,他们注定不能共拥未来。 在离开豫亲王府后,她会慢慢把他忘记,将他永远藏在心底。 翔韫定定望向她,苦涩地问道:“你明知道不是……为何要曲解?” 即便她从来不对命运屈服,却已习惯不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聂云棠叹了口气,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话题上。 “要告密、要揭穿,全凭爷高兴,我的眉头绝对不会皱一下!” 翔韫无言地望著她,像悲伤绝望到了极点地拽住她的纤腕问道:“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麻木的心隐隐抽痛,她轻蔑地笑道:“呵!贝勒爷长本事了,都说要怎么处置,随爷的便!重点是,我不想再见你!” 如果换做以往,她会不假思索,一剑取了他的命,但这一刻的她,根本做不到从前的冷血无情。 “你好好想想,我会等你,一直等你。”迎向她仅剩冰冷与漠不关心的冷眸,翔韫声音嘶哑而压抑地开口。 她晃了晃头,看著翔韫斯文的脸苍白了几分,下意识退了一步。 她累了,又或者是懦弱得不愿面对,他如此包容的心情究竟是为谁。 “只可惜,我不信任何人。”聂云棠雾般的眼神闪了闪,面无表情地一把甩开他的手。 曾经翔韫温暖的手让她莫名眷恋,这一刻,那温暖竟让她不由自主地打著冷颤。 突地,翔韫苦笑著想向前抓住她的手,沙哑的嗓音颤抖得支离破碎。“说到底,你还是和腾玥一样任性。” 不同的是,她比腾玥不驯、桀骛,不是他张开手臂便能轻易将她纳入羽翼,用尽生命呵护。 我不是腾玥! 听到翔韫脱口而出的名字,聂云棠脑中一片空白,心跟著揪痛起来,激动得想不顾一切喊出。 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聂云棠提著罗裙,无力再承受更多,迅速地奔离他身边。 “不管如何,我会等你,一直等你改变心意,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说得用力,坚定的语气像不允许她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与逃避。 没来由的,聂云棠的心如受重捶地涨痛起来,接著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 原来心痛便是这般滋味,瞬间,夜色因为眸底的水气迷蒙著一股不真切……沿颊滑落的泪水,让她尝到咸涩的滋味。 翔韫目送著她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不由得懊恼地喃著。“我的私心,你到底懂不仅?” 拆穿,让他看不见她真实的一面,反而将她推得更远。如果心是可以控制的,他倒宁愿未曾对她动心呐! *** 与翔韫坦诚以对后,聂云棠觑了空,偷偷走了一趟“汲心阁”。 魏岚心瞧她形单影只,端上了一盏茶后才打趣地开口道:“真难得,今儿个你身边怎么少了那张狗皮膏药?” 她闷闷的肘著下颚。“老板娘还有心思同我说笑哩!” 这一段日子来,组织的行动像被施了咒术似的,狙击腾铎失败、名册下落不明,连她的心,也被翔韫捣得不得安宁。 “再怎么沮丧,日子还是得过。” 魏岚心稀松平常的语调缓缓落入耳底,聂云棠长叹了口气。“有劳店家给我纸和笔。” “平白无故的,同我要纸和笔做啥儿?”魏岚心扬了扬眉,一脸好笑地问。 “写遗言。” 魏岚心没好气地软斥了声。“呸、呸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发现了,我被揭穿了。”聂云棠有些无奈地笑著承认。 “谁?”魏岚心轻蹙著眉,像不信有人能有如此通天本事,可以识破“云千变”的易容术。 “你口中的狗皮膏药。” 魏岚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神色自若地呷了口茶道:“杀了他。” “我办不到。”她答得果决,无法掩饰心里矛盾至极的思绪。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翔韫产生那么深的依恋,一种渴望与他长相私守的依恋。 魏岚心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心思俱收眼底。“棠儿,你变了,由内在到外表,全被腾玥格格给同化了。” 其实魏岚心在“倚青会”里,当面见过聂云棠一回。当时聂云棠的神色冰冷,眼底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傲气,看来并不好亲近,摆明了和大当家是同一种人。 但现下……她眼底的柔软,已失去“云千变”该有的形象。 “放心,我不会让私人情感牵连组织。”她的语气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魏岚心诧异地倒抽了口凉气。“你要继续留在豫亲王府?” “我会找出名册!” 聂云棠望著她,眸底有一丝悲伤而决绝的意味。 像是飞蛾扑火,即便知道眼前那一团火足以将自己吞噬,她却管不住心底的冲动,硬要前进。 她虽无法相信翔韫的话,却极度想印证他的心意。 “棠儿,这太危险了!” “我知道。”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最糟糕的状况,顶多是赔上一条命,就当是用名册来回报老太爷对我的养育之恩。” 在娘亲屡次上豫亲王府寻夫被拒后,是老太爷出手救了本欲轻生的娘亲,并收留了她们母女俩,让举目无亲、颠沛流离的她们有了安身之所。 没有老太爷,也就没有今日的聂云棠。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因此当她到了懂事的年纪,便下了誓死效忠“倚青会”的宏愿。 魏岚心见她异常坚决的态度,心中陡地一震,有半天缓不过神来。 “也罢!人各有命,你就顺著道儿走,应了天意吧!” 一个交换身分的计画,将聂云棠、翔韫贝勒、腾铎、善若水,以及大当家与腾玥格格几个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她虽感慨万千,却也无话可说了。 聂云棠扯开释怀的笑容。 “对,就是这样,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有些意外,面对魏岚心,她心里的烦恼竟在她沉静温柔的目光中,神奇地蒸发,心情也跟著豁达了许多。 *** 由“汲心阁”回府后,聂云棠心里盘旋的,还是翔韫那日对她说过的话。 虽然她一直不仅翔韫的用意究竟为何,却也不由得志忑不安了起来。不知道她的身分何时会被揭穿?何时会为豫亲王府掀起轩然大波? 在这样多重压力之下,为了尽快找到名册,她每天都殷动地向老福晋请安问候,或以赏雪、看景的借口,极尽可能地把握每一个机会,找遍王府的各处角落。 无奈,这般处心积虑的忙碌当中,仍是一无所获。 这一日,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了几天,没法外出,婢女多拎了几个炭盆,帮她把屋里烘得暖和。 聂云棠只能靠练字打发时间。 而此刻,心一但得了空,翔韫的影子便会不期然钻入她的思绪,左右她的心情。 这会儿她提起蘸饱墨的毛笔,却发愣地写不出半个字,浑然不觉墨渍顺著笔尖,一滴接著一滴落在纸上。 而翔韫的笑脸,在小小的墨光中迂回,哄骗了她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冲散纸上的墨渍,迤逦了满纸墨痕般的相思。 轻淡淡的,王廷绍的《霓裳续谱》里的《一溜圈儿圈下去》,由唇边脱口而出: “欲写情书,我可不识字。 烦个人儿,使不得! 无奈何画了几个圈儿为表记。 此封书惟有情人知此意: 单圈是奴家、双圈是你。 诉不尽的苦,一溜圈儿圈下去。”(注二) 她忘不掉啊! 她深深叹了口气,起身挪移到窗边。 这个时节当下,梅花已争相盛放,不知曾几何时,揉在风里的清淡花香总是能为她紊乱的思绪带来一丝宁静。 于是顾不得天冷,她索性拣了面窗子坐下,任由一股挟著冷意的清香扑面而来。 就在她望著梅枝独自出神的时候,几片雪花从半掩的窗不经意飘入,落在她落寞的脸上,同时一件外氅披落在肩。 “下著雪呢!整天在窗边底下坐著,要再受了寒可怎么办?” 她连忙回过身觑向来人,轻轻扯开一笑。“孩儿有额娘关心著,哪还会受寒呢?” “你哦!就这一张嘴甜。”老福晋温柔地斥了她一声,片刻又道:“额娘不跟你拐弯抹角,说,你这会儿是跟谁呕气呢?” 她有些心虚垂下眼睫,无辜的水眸撒溢出一股言不由衷。“哪有。” “你和翔韫为了亲事呕气吗?额娘好一阵子没见他过府来了。” “他也许在忙吧!” 心口还是微微的疼,她这谎扯得极不自然。 其实翔韫来过几回,但全被她百般的推托给打发掉了。 老福晋见女儿心虚得紧,不禁皱眉苦思了起来,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 “额娘就是想不透,你和翔韫都已经好到蜜里调油了,怎么不嫁呢?” “我……没有……”她嚅了声,一时间竟无语。 她想嫁,但不能嫁,况且翔韫心里的人是……腾玥格格,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企图厘清的思绪便益发混乱。 即便她努力抗拒、严加防备,翔韫的宠爱还是把她的心,偷偷的、一丝丝的带走。 魏岚心说对了,她是变了。 纵使不愿承诺,还是得面对现实。撇开名册的事不说,看著老福晋脸上被岁月风霜刻下的痕迹,她即使再恨,也狠不下心报仇了。 她知道,她的心被“腾玥格格”操控,她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再也唤不回原来的聂云棠。 “我和韫哥哥真的没事,额娘就甭操心了。” “就算你这会儿后悔,可也没法了。”老福晋没好气地开口道:“今儿个宫里派人送来要你入宫见驾的圣旨。” 聂云棠惊讶地张大嘴,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刻。 “入宫见驾?” “皇上说你太久没进宫,想你想得紧。”老福晋见她惊讶的表情,从容笑了笑。“算算你也大半年没进宫了,这一回除了给太后请安以外,也记得到几个极疼爱你的娘娘、妃嫔那边坐坐,知道吗?” 唉!莫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可真要被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腾玥格格给折腾死了。 皇上的旨意没人敢抗拒,即使心底万般不愿意,她还是只能妥协。 不过反过来想,若能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入宫,或许她能觅得机会,为“倚青会”做些事…… *** 聂云棠这一入宫,便被困了几个月。偏偏她不是腾玥格格,因此完全无法适应宫里的生活。 周旋在帝王、后妃的宠爱之间,唾手可得的机会却因为联络不到大当家,而一再错失良机。 入宫前想刺杀皇帝的雄心壮志被磨尽,之后她便被那宛如坐牢般的束缚感,给紧紧圈缚得快要不能呼吸。 身处在那样的无奈当中,她只能在心中苦笑,将心头的烦躁、不安,以及更多、更多她所不明白的情绪抑下心头。 终于,因为腾铎大婚的日子在即,她如愿回到豫亲王府。 不过也因为人了宫,她与翔韫足足有好几个月没见面。让她意外的是,翔韫信守了承诺,这段时间她并没听到任何不利于她的消息。 回到豫亲王府后,因为腾铎的婚事,府里上下皆为繁琐的婚礼忙得不可开交。到处张灯结彩,到处充满了喜气洋洋的喧嚣热闹气氛。 老福晋忙著指挥下人贴喜字、挂红绸、派帖给皇亲贵戚,腾铎这新郎倌也忙得不见人影。 唯独她,无事一身轻,天天笑看一群人为张罗婚事忙得团团转。 此刻,聂云棠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这一段时间是她寻找名册的大好时机。 腾铎的院落、寝房,冷清得犹如无人之境,给足了她安心搜寻的好机会。 于是一入夜,她再度换上夜行装、蒙著黑纱,让夜色为她掩饰。 几个闪身、纵步,聂云棠来到了腾铎的书房。原本她早放弃此处,却在一股莫名的趋使下,再一次走进书房里。 当日,她在腾铎的桌案上发现了名册,之后大当家下了狙杀的命令。 连那时被安排到腾铎身边的古氏大夫也宣称,在腾铎身上的是武经七书的其中几本,名册根本不在腾铎身上。 聂云棠悄悄地关上门扇,却冷不防的一个踉跄,直接往前扑倒。 完了!她暗自叫惨,想利用桌案稳住身体的双手却扑了空,直接便扫过搁在角落、足足有半人高的汝窑青磁花瓶。 聂云棠猛地一惊,正想伸手抢救花瓶却晚了一步。 唉!这下可好,这养尊处优的日子真让她的身手益发不灵活了。 懊恼不已的她却发现花瓶根本没倒,虚晃了下后,反而缓缓往右移了半吋。 紧接著,桌案后的墙发出机关缓缓挪移的声音。 聂云棠屏息聆听著声音的来源,赶紧走到书架旁,一把扯下墙上的字画。 果然,暗藏玄机的石板退移,露出了方形密洞,密洞里搁著一本册子。 她飞快地取出名册,触目惊心地将册内的名字纳入眼底。 “老天!”一股难以言喻的冷窜上聂云棠的背脊,她不敢揣测腾铎究竟掌握了多少,更不确定带走名册是否可以阻止些什么。 就在她把名册攒入怀里那一瞬间,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聂云棠润指戳玻窗纸,打量屋外的状况。 只见豫亲王府里的护卫纷然而至,人声嘈杂,远处随著脚步遽烈摆晃的琉璃灯像原野星火,刺眼至极。 “为什么……”她一凛,眼下也无心细思护卫为何会突然冒出。 “守住大门,别让那小贼给溜了!”护卫头子大喊著,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聂云棠放眼打量了书房,无计可施之下,横了心准备突破重围。 砰的一声,她俐落的身影化成一道黑影,倏地破窗而出。 “拿下小贼!”护卫头子扬声再唤,没想到将军爷竟料事如神地掐准了贼人的盘算。 带刀护卫手中的森然寒光,让手无寸铁的聂云棠不得不提高警觉,不敢掉以轻心。 “该死!”以一敌众让她难以挡架,一个失神,她感觉到锐利的刀锋划开了左臂。 蓦地,聂云棠一个踉跄,感觉一阵晕眩伴著撕心裂肺的痛朝她袭来,左臂上的伤口鲜血如泉涌,瞬间殷红的血染湿了她身上的夜行衣。 她不能倒,倒了,牵连的会是一整个“倚青会”。 藉著对院落地势的熟悉,聂云棠咬牙转往“咏月苑”疾行而去,迷离的眸光模糊了天地,所有动作全凭本能反应。 像是没料到贼人受了伤还能保有敏捷的身手,护卫头子提气紧追在贼人身后,并吼道:“追!不要让他给跑了!” 那野蛮又嗜血的音调,像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般,震得一班护卫不敢稍做停留。 黑夜里,那紧追不舍的脚步声让沉寂的夜蒙在一股惊悸的氛围当中。 注二:《一溜圈儿圈下去》选自《明清民歌浅谈》一书中,王廷绍的《霓裳续谱》作品。 第九章 撑著、聂云棠你死都要撑著! 失血过多,聂云棠凭著仅存的那一点意识,巍巍颤颤地穿过一道道走不尽的曲折回廊、月亮门。 在意识渐渐脱离之前,忽然一只手猛地拽住她,她心神一凛,想隔开那手,却完全使不上力。 “别出声,是我。” 她抬起眼,怔怔对上那一双令人心碎的憔悴与哀伤的眸子。说不出的滋味,伴随著一股无声息的酸意,倏地涌上。“韫……哥……” 他身上披著件黑貂毛斗氅,尊贵典雅的黑,衬得他略显消瘦的清俊面容,益发苍白。 望著那张日夜盘旋在她脑海中的温柔脸庞,她不禁哽咽。 “跟你在一块儿,我真的会未老先衰。”他噙著淡笑,似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无预警地,胸臆泛起怪异的刺疼。“你可以不用管我!”她无力嘟嚷著,想推开他,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翔韫眉峰微拢,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总不经意流露出的执拗眼神上,心里的怜惜更深。 她总是这样……经不起逗弄,一句言语,便可让她气得像发狂的小猫。 “我怎么可以不管你。”眉头紧蹙,他的话里带著容忍的意味。 “我偏不让你管!”聂云棠没头没脑地招呼了他一阵打不死蚂蚁的豆腐拳,她身心俱疲,伤口隐隐作痛,她不禁恼起自己的脆弱。 翔韫用力地将她带进怀里,语气有著极淡的无奈。“我不会不管你!” 他温暖的身体将她紧紧包围,瞬间心里的疑惑尽散,思绪明朗起来。 “你疯了!”她无力挣扎著,感觉到他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缠捆、圈制,让她犹如困兽般,动弹不得。 “你想被揭穿吗?”翔韫异常严肃地贴在她的耳边喃道。 聂云棠一颤,苍白的面容陡地下沉,幽幽嗫嚅道:“为什么……要帮我?” 她想不透也看不清,他清俊的脸上所流露出的是浓浓书卷气,明明就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书呆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能救她吗? “一切有我在。”语落,他打横将她抱起,迈著沉稳的步伐走向前。 “你疯了不成!”他虽贵为贝勒,但要是有任何闪失,他也是会被她牵连,必死无疑的! 翔韫不以为意地迎向她那爆烈的神情,眸底有些怨恼。“你老是这么凶,我会很害怕的。” “咱们的动作得快一些,要不侍卫很快就会找上门。”翔韫略略偏头,唇角微勾,深邃的双眸,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阴霾。 聂云棠心跳急促地陡地一震,这才发现,她的血由书房中穿过曲折回廊,一路滴落成一道道痕迹。 “我虽然不擅武,但我会极尽所能来保护你。” 翔韫的话在她耳边轻飘飘地晃过,却莫名地在她体内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的心狠狠揪成团。 她又迷惘又忧心,就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 “还有,有一件事我一定得同你说清楚。” “什么事?” “让我心动的人是你,不是腾玥。” “你到底……”聂云棠半张著唇,脑子晕眩眩地转著。因他的话而泛起一阵感动,她费力地抬起手摸著他的脸,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翔韫拉下她的手,俊挺的鼻蹭了蹭她的额,眸底亮闪闪的。“咱们该回房了。” “韫哥哥……你没出卖我,对吧!”她昏沉的思绪突地转到今日莫名被发现的异样。 翔韫眸底闪烁著坚定的眸光,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如果我出卖你,这一刻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信你。”聂云棠叹了口气,轻轻将脸偎在他的怀里,心里所有的恐惧与害怕一股脑地飘走了。 翔韫如释重负地扯唇一笑,这才走回她的寝房,准备帮她处理伤口。 *** 翔韫的如意算盘打得虽精,脚步却快不过在雪夜里依著血迹追踪而来的护卫。 他的脚步才刚要进入寝房前,一班护卫便循著他们的足迹,迅速地拾阶爬上“咏月阁”。 那急促的脚步声犹如重锤般地落在聂云棠心上,她拽著翔韫的衣襟,恍恍地回过神。“韫哥哥……” 翔韫放下她,张开黑貂毛斗氅,一把揽紧她的腰身,让她靠贴在他怀里。 “稳住。”斗氅下,他结实的长腿,为防气力尽失的她跪趴下去,紧紧地夹住她的双腿。 那暧昧的贴近,让聂云棠羞得满脸通红。 身子被迫与他贴紧,跟著紧绷的思绪拉扯著伤口,压迫得她几乎不能呼吸。“你的衣服──” 他知道他身上沾染了她的鲜血,留下了不可告人的印记。 “现在才担心已经来不及了。”翔韫轻扯唇,忽然一低头,深深地吻住她的双唇,交织一抹缠绵的热吻。 “唔……”一阵颤抖窜身而过,感觉到那如岩浆般滚烫的灼热气息,瞬即向她袭去,心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腔,她想张口喘息,却被他吻得更深。 就在这时,几个箭步急窜而上的护卫,却因为撞见主子们的亲密事,一个个僵化似地噤了声,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贝……贝勒爷?” 见寝房廊前忽地涌进一班护卫,翔韫离开她的唇,淡挑俊眉地瞥向来人。“这么晚了,领这一班护卫上‘咏月苑’做什么?” 护卫咽了口口水,硬著头皮道:“府里闯进贼人,卑职奉将军的命令,要搜‘咏月苑’。” “真是将军爷下的命令?格格的闺阁也得搜?”一扫平时温和儒雅的形象,翔韫俊脸上尽是不满的厉色。 领头护卫闻言,公事公办地露出一脸为难。“贼人受了伤,血迹一路追踪至此,为求格格的安全,还请贝勒爷让行。” “该死的奴才!”翔韫铁青著脸,怒气冲冲地喝斥:“你有几颗脑袋竟敢怀疑本爷?” 聂云棠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耳底落入他咚、咚、咚的心跳声与沉稳语调交织的节奏,心拧得紧。 一直以来,她都把翔韫当成只会抱书猛啃、没脾气的文弱书生,现下瞧来,似乎不是如此。事到如今,只有配合演到底了。 他想再开口斥喝,却被一声软语给打断。“韫哥哥……” “别说话。”翔韫将她浮著一丝羞怯的粉脸压回怀里。 她唇瓣留下被他“肆虐”过的痕迹,微肿地透著饱满的朱红色泽。 他在笑,但眼里却无半点笑意,倒是一心护她的专注神情,让聂云棠不由得动容。 由旁人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见“腾玥格格”露出一张酡红的小脸,凑在翔韫贝勒耳边说著话。 瞬间,众侍卫吓得魂飞魄散。 众人皆明白,翔韫贝勒和腾玥格格两人都是备受圣恩荣宠的对象,他们就算有百条命也不够得罪这些皇亲贵胄的。 眨眼间,一班侍卫浑身乱抖,噗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猛磕头。“奴才该死,请贝勒爷饶命、格格饶命。” “念你们奉命行事,本爷不予以计较,都走吧!” “是。”一眨眼的功夫,一班护卫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消失在眼前。 翔韫见状大大松了口气,推开寝房的门扇,扶著聂云棠进了屋。 窝在他的颈项中,鼻尖萦绕著他身上让人熟悉的淡淡墨香味,聂云棠莫名的安了心。“原来贝勒爷说谎的本事不差。” 她看著翔韫俊雅的脸庞,推翻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偏见。 他虽不擅武,但至少那颗装满诗书的脑子,不至腐朽到无法随机应变。 “不要有下一次了。”翔韫笑著低声说道。 就在他们以为安然过关时,翔韫正准备反手关上门扇,却突地被一股劲给挡下。 翔韫一惊,惶惶地扬声问:“谁在外头?” “是我。”腾铎铿锵有力的语调传来,在两人都来不及回神之际,他轻而易举地推门而入。 “大……大哥。”因为使不上力气,顾不得腾铎怎么看,她只能贴著翔韫。 腾铎手落在腰间的配剑,气定神闲地瞥了两人一眼才道:“府里闯了贼。” “难怪那班护卫嚷著要搜寝房。”翔韫佯装震惊地开口,十分配合地与她做出蜜里调油、半刻也不愿分开的模样。 腾铎因翔韫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极端苍白,但仅片刻,阴霾的眸色恢复,他突转了话题。“你们毕竟还没成亲,窝在房里也该有个限度。” 他模样认真地说著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惹得两人同时赧红了脸。 “大哥,我们没有……” “我一会儿就走。” 腾铎瞅著两人好一会儿,幽邃的黑眸里揉著复杂难解的光芒,与他平静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 好半晌,腾铎打破屋内过份沉寂的气氛。“你们……还打算骗我多久?” 蓦地,聂云棠因为他的话,全身冻结,任由一股不安占据她所有思绪。 翔韫无奈地耸肩,沉吟了会儿才道:“我知道骗不了你多久。” 其实几个月前,他与腾铎同时发现了“腾玥”的异样,当时腾铎正奉旨要前往山东,于是腾铎将这个调查的重任托予翔韫。 由他与“腾玥”相处的点滴,举凡有异之处,全被他列入调查的对象,最后他私自拦截掉探子回传的所有情报,不让腾铎知情。 腾铎深敛的眸底藏著难解的幽光,费了番劲儿才挤出话来。“你出卖我?” “我只是不想让悲剧发生。”翔韫稳下心中波澜,忽地收起笑容正声道。 “悲剧已经发生了。”一想起腾玥及眼前的冒牌货,腾铎那双锐利的鹰眸透著阴鸷。 聂云棠错愕地望著两人,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又或者是震撼太深,她巍颤颤地几乎要站不住脚。 原来打从一开始,众人的意图便不单纯,偏偏她傻得任人玩弄于股掌而不自觉。一时间,她竟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谬得可笑。 思绪浮动间,腾铎出掌,五指忽地紧扣住聂云棠的脖子。“腾玥在哪里?” “你杀了我吧!”眼底映入腾铎那比刀还利的眼神,聂云棠那张雪容惨白得毫无血色。 思及无辜的腾玥,冷静荡然无存,腾铎眸底窜著残戾的愤怒火焰,毫不犹豫地加重了落在她颈上的力道。“我会!” 聂云棠紧闭著眼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腾铎无情的眼神,震得她心痛得要碎了。 曾经,当腾铎温柔地对著她笑时,自小渴望亲情的她还傻傻地以为,自己真的多了一个哥哥…… 但现下足以证明,她只是“腾玥格格”的膺品,一旦被揭穿了……什么都不是了。 呼吸愈来愈困难,她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 翔韫看著聂云棠痛苦涣散的眼神,那逼近疯狂的感觉突地席卷全身。 她怎么可以不反抗?怎么可以不为了他,而珍惜自己? 为她说不出的气恼在胸中捣著,翔韫再也隐忍不住地朝著腾铎大吼。“住手!她是你妹妹!” 腾铎闻言,背脊陡冷地迅速回头。 “胡说,她是冒牌的。” 一颗心为聂云棠揪得难受,他为之气结地敞明著。“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光她耳上的白玉蝴蝶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腾铎愕然望向聂云棠,眸底像要迸出噬人火光,突地,他眸光一黯,注意到她耳上的白玉蝴蝶耳饰。 那熟悉的耳饰将腾铎带回儿时的回忆里── “阿玛!这耳饰好漂亮,像两只会飞的蝴蝶。” 四片白玉堞翼被数条银绞线嵌在一轴勾环上,风一扬起,蝶翼及下方的流苏饰珠便会随之转动,似白蝶扑花。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白玉蝶翼上还刻著满文的“豫”字。 他拿起白玉蝴蝶耳饰,天真地道:“这一定是阿玛要送给额娘的吧……” 当时阿玛笑了笑,好半晌才道:“是送给最心爱的女子……” 蓦地,腾铎落在聂云棠颈上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他倒抽了口凉气,如浪涛一般的情感已无法抑制。 这一刻他才想起,阿玛那句模拟两可的话。之后他并未看过额娘戴上这白玉蝴蝶耳饰。 虽然他知道,阿玛风流成性、风评并不好,但他一直以为,那白玉蝴蝶耳饰是额娘太过珍惜,所以细心收藏著。 没想到,阿玛把那只白玉蝴蝶耳饰送给最心爱的女子,而如今,这一个流落在外的至亲骨血,竟要回到王府中进行复仇之计? 这一切太复杂,紊乱得让他无法理清一切。 不止腾铎,连聂云棠也被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打击,绞得她元气耗尽,一个气血攻心下,她再也承受不住地倒在翔韫怀里。 腾铎冷冷看著他的“妹妹”,任心头那一种莫知能解的激情,在胸口反覆激荡著。 翔韫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地开口。“如果你不愿帮她差大夫,就等我帮她包扎完,再给你一个交代。” *** 聂云棠没有昏睡很久,待她醒来后,映入眼底的是翔韫坐在榻边的身影,以及忧心忡忡的眼神。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身世?” 他无力的扬了扬唇角,颤著嗓问道:“刚刚腾铎掐住你的那一刻,你心中没有我,是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等你伤好了再说。” 他不容抗拒地开口道:“来,让我瞧瞧你的伤口。” “我没事。”所有强撑的紧绷情绪褪下,她不顾肩上蚀心的痛,面色惨澹地推拒著。 翔韫拧起俊眉,神色一沉地恼怒开口。“都这时候了,你还发什么倔?” “你不会想看的。”她淡然道。静下心来才感觉到血仍持续渗出,蜿蜒而下的血渍,把翔韫的上衣染得一片触目惊心。 “很痛吧!”翔韫对她的话恍若未闻,直想伸手去看她的伤口,却被她一把抓住。 “韫哥哥,真的不碍事。”她咬著软唇,眉心透著股淡淡的倔强意味。 触到她冰凉的指尖,翔韫心一痛,知道她伤得极重,难过地哑声道:“你流了好多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偏偏这种情况下又不能传大夫,他眉峰成峦,下一瞬便急著在她房里寻出金创药及干净的白棉布。 “我自己可以处理。”她抿了抿唇,勉强撑起身子,双眸中闪过一丝冷冷的凄然。“向来是如此的。” 翔韫凝视著她许久,在她倔强的平静语调里,头一回强烈意识到两人的不同,他们之间竟然有这么遥远的距离!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他拧著眉,语气中有一点泄气的成份。 “我肩膀上的伤口很深,虽不在要害,但必定皮绽肉开,你会看不下去的。”她轻轻闷哼了两声,依翔韫这种没见过大场面的文弱书生,瞧见她的伤口,说不准会晕过去。 “我可以!”他一挑眉,准备一肩挑起重责大任。 聂云棠抬起眼眸,瞧著他充满男子气慨的坚定神情,心不禁一荡。 似乎打从认识他以来,他便日疋这模样,率性真诚的性子总煨得她的心发暖。 “不准晕,你若晕了,我绝对会用花盆底踹醒你!”他的坚持让她做工让步。 翔韫不以为意地扬了扬唇赞道:“挺好,你还有精神使蛮,换做是我就没这能耐。” 语落,他小心翼翼褪去她的衣服,看著她雪白香肩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中的惊惧一闪而逝。 聂云棠见他俊雅的脸庞煞时转白,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翔韫抚著额,发出痛苦的低吟。“好恶心,我……真的有点想吐。” 他诚实的反应,让聂云棠啼笑皆非地嗔了他一眼。“就说要你别看的。” “还真当我是软脚虾?”他刮了括她的鼻,笑著起身到铜盆前拧了张冷帕子。 她顿了顿,好半晌才回过神斜睨他一眼。“你这人真是没半点正经的。” “快乐是一日,不快乐也是一日,何必拘谨呢?” 他满不在乎地说著他的想法,为她拭去血渍的动作轻柔无比。 即便如此,聂云棠还是忍不住那折腾,眼眶迅速泛红。 分神打量了她一眼,他酌量了一下,好半晌才开口。“如果真的很痛……就咬我!” “真的?”她有些讶异,心里的暖意源源不绝地压过肉体上的痛苦。 能遇上这样对她百般呵护的男子,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次意外! “嗯!”他空出一只手,紧紧握著她的手,低笑几声地颔了颔首。 他的话才落下没多久,聂云棠直接拉起两人把握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啊──你真的咬我!”翔韫极没形象地尖吼,俊雅的脸吃痛地皱成一团,发出呜咽的抗议。 “翔韫,我很痛、很痛。”这样脆弱的她,翔韫还是第一次瞧见,倏地,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陡褪,他细心地为她洒上金创药,为她包裹著伤口。 因为他的体贴,聂云棠眸底的湿意怎么也擦不干。 最后,她倚在他的怀里,听著他有力的心跳,让他身上的味道与温度平抚她纷乱的心。 他缓缓起身,替她掖好被子,并倾身在额头上印下一个亲吻。“累了就闭上眼睛,我会在你身边。” 翔韫的话莫名地让她允许自个儿放弃骄傲与拒绝,安心地闭上眼,任由思绪逐渐陷入迷乱浑沌当中。 “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聂云棠哑声轻语,紧紧把握住他温暖的大手,不肯。 在那浑沌的思绪当中,她模模糊糊地想著今晚发生的一切,腾铎凌厉的眼神、老福晋慈爱的脸,一一在脑中闪掠而过,她无法下去想,当她负伤醒来后,她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都不要想,只管睡,醒了再说。” 在他深邃眼眸的温和注视下,聂云棠微蹙著眉心,眼角滚出了一滴幸福的泪。 “我爱你……”翔韫轻轻揩去她的眼泪、抚平她微蹙的眉心,万般爱恋地赠贴著她冰冷的芙颊,在她的耳畔反覆低语著。 心里有说不出的平静,聂云棠傻傻地想著,如果翔韫只是她的一场梦,她也认了…… 第十章 清晨的风依旧清冷,不见曙光的偌大园子里,透著股凄凉的冷意。 翔韫拢了拢身上的黑貂鼠毛斗氅,还没来得及伸伸懒腰,舒展、舒展被他的“玥儿妹妹”折腾了一夜的筋骨,腾铎铁青的脸色瞬即落入眼底。 面对腾铎阴霾的俊颜、紧蹙的眉心,翔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还起得真早!” 腾铎紧抿著唇瞪著前方,脸上凌厉的线条绷得更紧。 “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翔韫哀声叹道,索性耍赖道:“我要上龙升楼吃早茶,吃完早茶再给你交代!” “我现下可没贝勒爷的雅兴。”腾铎没好气地赏了他一记拐子,下手毫不留情。 为了这事,他的思绪波澜起伏,一夜无眠,以致此刻轰隆作响的脑子像被千军万马践踏般,震得他头晕脑胀。 翔韫中了招,露出一脸委屈地嚷道:“是兄弟吗?下这么重的手!” 他眯起黑眸,怒气尽现。“我没揍你一顿算便宜你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自拦劫信息,没告诉我?” 腾铎怒不可遏地瞪著翔韫,没想到他情同手足的兄弟,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他。 “在所有事情未理出个头绪前,我不得不这么做,再说,若真说了,你会怎么做?亲手杀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吗?” 腾铎一听这话,脸上有点愣,攒眉琢磨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溢出一丝苦笑。 翔韫懂他,所以做了这么一个决定。腾铎吐了口气,微微笑著,可那丝笑,却满是苦涩。“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说军人容易冲动哏!”他不知好歹地冷冷嗤笑了声,才心有不甘地交代了他发现聂云棠身分的来龙去脉。 “其实她耳上那个白玉蝴蝶耳饰是关键,如果不是寻著这个线索去追查,她的身分不会那么容易被我揭穿。” 腾铎有些诧异。“为什么你会知道白玉蝴蝶耳饰的事?” “别忘了,我阿玛同你阿玛的交情。”他微勾唇,语重心长地开口。“我额娘也有一对蝴蝶耳饰,材质是紫玉,款式与那对白玉蝴蝶一模一样……” 他坚定简扼的语句,震得腾铎心里莫名沸腾。 听来讽刺,翔韫阿玛的紫玉蝴蝶送给她的福晋,而他阿玛手中的白玉蝴蝶,却是给一个他所谓……最爱的女人。 没有错过他脸上细微的情绪转折,翔韫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得好好想一想。”腾铎揉了揉眉心,向来果决灵敏的思绪,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决定。 “豫亲王府不要她,我要她!” 腾铎再一次被翔韫的话给压得喘不过气来。“你说什么?” “我承认我处理这件事有私心,而我的私心就是──要她!”翔韫语带笑意地坚定开口。 “你疯了!”腾铎瞪著他清朗的眸底闪动著几分诡异的执著,诧异地吐出怒斥。 翔韫没有一丝犹豫地坚定答道:“我想得很清楚。”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一刻他心里的情感已如脱韫野马,完全失去了控制,他知道自己对她的迷恋,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腾铎将手搁在他的肩上,试图唤回他的理智。“你不要被爱情给冲昏头了!是兄弟才点醒你,你要不起她。” 所有王公子弟都一样,无法拥有婚姻的自主权,对翔韫而言,更是不可能。 翔韫定定注视著他,仿佛把一切都看得透澈了。“回到原点,就没有所谓要不要得起的说法了。” “你真是疯得彻底!”隐隐察觉他话里毅然决然的含意,腾铎掀了掀唇,数度无语。 他无辜地朝腾铎一摊手。“我已经跟我额娘请了命。” 腾铎瞬也不瞬地瞪著他,不敢揣测他会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举。 “我跟我额娘说,我看破红尘,决定要出家。” 腾铎炯目一瞠,显然被翔韫夸张的决定给吓著了,半晌他才回过神问道:“出家?” 看他一脸郁闷凝重,翔韫回头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做了决定,就表示我想得很透澈,就算要我抛弃一切换取粗茶淡饭,我也无妨。” 像他这样的身分地位,娶妻纳妾必定是不可避免之事,再者看尽妻妾为传宗接代而衍生的争宠戏码,他更不想委屈聂云棠。 “你这个不孝子!” 翔韫翻了翻眼,为自己做了反驳。“不要忘了,我阿玛有八个儿子,五个女儿。” 他的语气平淡异常,却带著前所未有的威势。“每一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我也不例外。” 腾铎无语,知道翔韫说得并没有错,打从他认识翔韫以来,他便知道翔韫是特别的。他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更不同于一般王公子弟,仗著家世胡作非为,他会做这样的决定,真的不意外。 “我娶个反清义士的武娘子,你娶了个青楼女子当福晋,若要说我怪,你也正常不到哪儿去。”他故意加重语气,大有深意地望著腾铎。 腾铎脸上闪过难堪,唇边随即扬起淡淡的笑弧。“既然执意如此,我能说什么?不过……当时我会与若水结为连理,该归功于你。” 想当初,是翔韫硬拉著他到“四季楼”撷菊的。 翔韫一丁点都听不出腾铎话里的意思,反而喜孜孜地讨赏。“所以该是你回报我这个媒人的时刻。” 他冷冷扬起一抹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是他最好的朋友,为豫亲王府弥补了这一个遗憾。 “在这之前,我要上龙升楼吃早茶!” 他语塞,没好气地瞥了翔韫一眼,虽然他可以理解翔韫的想法,但关于腾玥的下落,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 “格格的情况怎样?” “烧已经退了,出了一身汗。” 翔韫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婢女福了福身,临出门前还细心地将门带上。 翔韫绞干温热的棉巾,坐在榻沿,轻缓地擦拭著她额上的薄汗。 她那双水澈的眸轻阖著,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面颊上投下柔软的暗影,紧抿的菱唇及披散在枕上的墨发,添了几分孱弱的柔美。 聂云棠朦胧中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著她的脸颊、她的发,眼皮微微颤动,掀开眸,映入眼底的是翔韫温和的笑容及那双写满爱怜的深眸。 她微蹙眉,待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才挤出一抹嘶哑的低嗓。“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醒来、确定你没事,我才会走。” 聂云棠抚著他透著一丝疲惫的俊颜,她为他心动也心痛。“我不值得让你这样为我。” 他似乎看出她的不安,微微一笑,亲密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值不值得在于我,不在于你。” 聂云棠怔怔望著他,因为他眸底呼之欲出的深情,心里掠过一丝恐惧地想带开话题,翔韫却突地打断她的话。 “我要看你。” “什……什么?” “我要看真正的你。” 她凄然扯出一抹苦笑:“看我做什么呢?” “至少让我知道,我爱上的人是什么样子。”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你真要看我?”万千思绪在心中辗转而过,迎向翔韫执拗的眸光,聂云棠深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才问。 “对!”他一脸坚决,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聂云棠莫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扶我到妆镜前吧!” 她的话让他双眸一亮,兴奋的神情,就像个期待分到糖的小孩。 半刻后她坐在铜镜前,不容许自己泄露内心的颤抖,静静扯开覆在脸上的人皮面具。 铜镜中模模糊糊地折射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取下人皮面具后,聂云棠呆呆地看著镜中的人,心头反倒觉得陌生。 铜镜里的五官轮廓是她真正的面容,虽然眉宇间仍留腾玥格格的影子,但她知道这是她的面容。 让她心悸的是,取下人皮面具后,她恢复原有的面貌,心却不属于聂云棠。 翔韫微怔,定定望著聂云棠羞怯的雪颜。 聂云棠被他瞬也不瞬的眸光瞧得心里悸动不已,不由得敛下笑意地嗔道:“你还要看多久?” “呼──”他夸张地抚著胸口频喘气,甚至不正经地勾起她柔美的下巴,发出啧啧声。 她有一张神似腾玥格格的脸,歼眉杏眼、肤白若雪,不同的是她比腾玥多了股英姿飒爽的气息。 连那一双晶灿的眸光也像有生命般地,在她的眼底燃烧,亮得人无法逼视。 瞧他浪荡、轻佻的模样,她又羞又气,忍不住敲了他一记。“总是没半点正经的。” “是实话,你好美,真不愧是我的心肝儿。”他晕陶陶地开口,实在怀念她这又嗔又怒的模样。 被他这一赞,聂云棠的心里头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细致的脸蛋蓦地透出若有似无的晕红娇色。 “谁是你的心肝儿来著?”她没好气地反驳。 翔韫朗声笑了笑地扳过她的纤肩,将她揽抱进怀里。“说真的,你和腾玥有七分像呢!” “是吗?”摆脱不了的事实让聂云棠的心猛地一沉,她逃避似地,缩进翔韫温暖的怀里。 就让她任性这一刻吧!偎入翔韫的臂弯里,她用力汲取著他身上让她安心的熟悉淡墨香,几乎有种赖在他怀里,永远不想起来的错觉。 “以后在我面前,不许藏下你的喜怒哀乐,知道吗?” 他沉然的笑嗓振动她的耳膜,震得她的心惆怅万分。 “以后……”他知道他们不会有以后,聂云棠微微扯唇,表情虚弱而苦涩。 “对了,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突地,翔韫拔下长年戴在指上的翠玉扳指,在妆匣内找到了缀饰的丝络,穿过翠玉扳指,戴在她的颈上。 她又惊、又喜,整个人僵在他怀里。“这……” 玉色纯美的翠玉扳指残留著他指上的余温,静静躺在她的领间,穿透衣料,偎烫她的心。 他握著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睛低声说道:“这是给我最爱的女子,答应我,永远不要拿下来!” 她的笑凝滞在唇边,心颤的错觉震得胸口只剩下浓浓的悲哀。 满洲人发迹于关外,骑射时扳指戴在指头上垫著,会在射箭拉弦时,保护手指。 她知道,那通体碧绿,线条滑润的扳指对翔韫而言,是多重要的饰物。 “这是我的名字。”他献宝似地指著扳指的一侧,刻著汉文及满文的“韫”字。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聂云棠回视著他黝黑眸底的温柔,心里的悸动,夹杂著无言的心酸。 “我要你等我。”翔韫不由微微一笑,整张脸瞬间焕发出飞扬的神采。 “等你?什么?”他眼底的真诚与坚定,让她瞧得有些迷惑。 听到她茫然的语调,翔韫重申道:“对,等我。” 陡然间,他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让她瞧得心慌得紧。 她脸色一白,努力让自己冷静地问道:“你、你做了什么决定?” “我只是做了与你长相厮守的准备。” “不,我不嫁你。”聂云棠猛地一惊,知道他的决定,一颗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地低喃著。“我没办法……” “我知道你不适合王府的生活。”他唇边悬著云淡风清的笑容。“所以……你可以带我浪迹天涯。” “我不能!”她诧异地瞪著他,不敢相信他竟做出这种打算。 察觉到她垮下脸,翔韫讨好地赠在她面前问:“你嫌弃我吗?” “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而是你我根本不合适。”吞咽著喉间无形的紧涩,聂云棠试图力挽狂澜,让他打消念头。 他与她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翔韫从小养尊处优、过著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如何能适应一般平民的市井生活? 他沉下脸,一脸沮丧。“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 聂云棠神色复杂地望著他,心口莫名抽痛著。 她在乎翔韫、爱翔韫,舍不得更放不掉,但现实……她无法不顾及现实面呐! 翔韫递了个眼神给她,说得赖皮。“反正我心里有谱,这辈子你甩不掉我的。” 她思绪紊乱地抚著额,不禁恍惚起来。 早些前她为他究竟爱谁而患得患失,现下确定了他的感情,她却为他的执著头痛万分。 她怎么值得让他抛却一身的骄傲与尊贵呢? 不像她一脸混沌的懊恼,翔韫的思绪反倒清明。“好了,你就甭想了,你的身子还没恢复,我扶你上床睡一会儿。” 聂云棠顺从地躺上榻,不断在心里幽幽自问,这样的她能为他做什么? 暗暗将她郁闷的模样捺人心底,临离开前翔韫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噙著泪,愣了好一会儿,才捉起他的手,轻轻写下“聂云棠”三个字。 “我记住了。”他俯身轻啄她的唇,靠在她耳边低喃道:“你什么都不用给我,只要给我幸福与快乐,就够了。” 心猛地一凛,她轻轻地闭上眼,因为翔韫一句话,泪水泛滥成灾。 *** 养伤这段期间,甚少有人到“咏月苑”叨扰她,她无心细思其中的原因,倒是得了空悄悄走了一趟“汲心阁”。 最后魏岚心要她带句话给腾铎──魏岚心问腾铎,几时要还她恩情? 聂云棠不解他们的恩怨,只知道是时候找腾铎长谈了。 她一进书房,便见腾铎埋在桌案前,整理喜宴名单。 腾铎一见到她有些诧异,瞬即便神色自若地问道:“身上的伤好了吗?” 她颔首,拣了张椅子坐下。“我想,要怎么处置我,你心里已经有数了,是不是?” 搁下笔,腾铎神色复杂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道:“同我说说你娘吧!” 她不明就理地瞥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一抹微乎其微的悲伤。“没什么好谈的。” 腾铎望著眼前这一个无缘的妹妹,心里掠过一抹怜悯。 即便她的娘亲终究没有入府,他却无法否认她与豫亲王府斩不断的血缘。 “那你想同我说什么?” “心姐问你,几时要还她恩情?” 腾铎轻拧眉,忽地想起,当年到“汲心阁”接善若水回府时,魏岚心那段充满玄机的话。 他眸光略沉地反问道:“汲心阁是倚青会的京城总部?” 她怔了怔,定定地瞪著他没回答。 瞧著她戒备的神态,腾铎眉眼微挑地又道:“怎么个还法?” “把名册还给我。”若不是中了他的埋伏,她早把名册带回覆命,现下也不致于把自己弄得一团乱。 他不假思索地开口。“放心,只要‘倚青会’不做出危害大清的事,我绝对不会把名册交给朝廷。” “卑鄙!” 腾铎俊眉微挑,似笑非笑。“你这词倒新鲜。” 她斜著睨他一眼。“谁知道你会不会守信诺。” “彼此彼此。”腾铎深深地瞅著她,不愿多辩地开口道:“你懂我这一回让步要背负多大的责任。” 顿时两人皆无语,沉韫的气氛仅剩烛火燃炽的细微声响。 好半刻聂云棠出声打破了宁静。“我问过会里的人,他们说腾玥离开‘倚青会’了。” 未料到她会主动提及,腾铎急忙地问道:“她上哪去了?” 强烈的罪恶感袭来,她轻蹙著眉,脸色难看地说:“她在会里的事我并不清楚。” 腾铎闻言心里难免失落,腾玥不会武功,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流落在外,会不会被人欺负? 一时间腾铎极难掩饰忧心忡忡的感受。 捕捉到腾铎的担心,她却无法掩饰心里淡淡的怨怼与嘲讽。 毕竟血浓于水,腾玥才是他真正的妹妹呐! 她仰首,痛苦地阖上双眸,一时间,心头泛起浓浓的倦意。“你放心吧!腾玥福大命大,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她终于明白,心里那一柄名为仇恨的剑,在她一再心软的同时,已无法刺伤敌人,反而将自己刺得遍体鳞伤。 “谢谢。”腾铎这五味杂陈的一句谢吐出口,竟让人感到万分惆怅。 即使看不见这命运的转轮,但终究是把他们这一挂人牵扯成网,并不是逃避便能看清命运的轨迹。 眼前这个妹妹,让他头一次痛恨起阿玛的不专。 “你不用担心,我会退出组织、会离开翔韫。”误解腾铎沉思的神情,她神情怅然地望著腾铎说。 他讶然瞥了她一眼。“为什么?” 她只觉得心里直发苦,涩得想要掉眼泪。 聂云棠咬著唇,想一笑置之地说出洒脱的话,偏偏自嘲的笑容挤不出来,开口的语调反而破碎得紧。“他不够清醒。” 腾铎垂眼思索了一会子,睇了她一眼。“他只要你。” 她深吸了口气,以著刻薄冷淡的语调,切断那不该属于她的亲情与爱情。“我不奢求不属于我的……大哥别了!” 语落,她意味深长地再看了他一眼,静静转身离开。 那一句几乎要揉进冷风里的“大哥别了!”揉著她脸上痛楚的情绪,让腾铎心中一痛。“等等!” 他追出门,无奈,顷刻间漫落风雪掩去他不忍的柔软语调,而聂云棠失魂似的孤寂身影已消失在飞雪飘扬当中。 *** 当翔韫得到聂云棠离开王府的消息,慌忙地失去了往日清雅如风的温文气度。 在几日苦寻不到的情况下,翔韫终在腾铎的指点下,直奔“汲心阁”。 一早风雪下得急促,暗无天色的阴阗让街上几家铺子拉上了门,摆明了不做生意。 难得觑得一日空,魏岚心却得不了闲,大清早便披著暖裘,拯救自家几乎要被敲破的大门。 她应声打开门,眼底映入翔韫被雪淋得一身湿的狼狈相,不由得打起了伞欺向前道。“贝勒爷,今儿个天候差得很,铺子不做生意。” 翔韫伫立铺子前,置若罔闻。“我要找棠儿。” 她怔了会,半晌才淡然一笑地打起迷糊仗。“贝勒爷,您真爱说笑,我这儿只卖书,不卖糖……”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不为所动,固执的表情,表明了不轻易让步的坚决。 魏岚心翻了翻眼,瞧著他眉上、发上冻了层薄霜,哀声叹气地道:“爷儿呀!您是存心跟我这寡妇的小书铺过不去是不?您要有个闪失,我可赔不起呐!” 天可怜见,她可是受人之托才耐起性子扮黑脸。 “见不到棠儿,我就站在这里不走,若我真冻死了,就用你铺子里的书来祭我。”翔韫杵在“汲心阁”檐前,颀长的身形站得可比铺子旁的樟树还挺。 他那坚决的神情透露著──“没得商量”四个字。 魏岚心惊骇莫名地看著他,这该死的文书生竟然威胁她?若换做她以往火爆的性子,她可是会操起扫帚,先打断他的狗腿再说。 只是……她毕竟上了年纪,再加上为了组织,几年磨练下,性子已圆融内敛了许多。 “呸、呸,贝勒爷可别下套儿让我这寡妇背上谋杀的罪名呐!”魏岚心忙不迭地开口。 他颇具雅量地开口。“放心,我不会牵连你。” 顿时凛冷的空气里流动著不寻常的气息。 魏岚心没辙地叹了口气,她该感谢他的海量吗? “总之见不到棠儿,我不会走。”寒风阵阵凛冽入骨,天冻得极,此刻他的嗓音已有此一哑。 唉!真不明白她的小书铺怎么尽同这些王公子弟犯冲,先是腾铎为了寻善若水半夜来敲她家大门,现下又来了尊贝勒爷,固执地硬要向她讨棠儿。 改明儿个她得请老太爷差个人来铺子里堪舆风水呐! “要不先进来煨暖吧!”结束一脑子的想法,她于心不忍地道。 “没用的,我被个笨女人伤了心,就算现在丢进火盆子里,也温暖不了已凝结成霜的心。” 魏岚心倒抽一口气,根本无计可施,直接伏地投降。 始终躲在门后的聂云棠咬著唇,双眸冒出又气又急的激动水光。 这死脑筋的笨蛋!他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 终于管不住心头为他沸腾的心疼,她冲出书铺外,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巴掌。“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清醒呐?!” 没料到她会突然冲出来,翔韫一个闪神,颀长的身躯被她突来的力道击倒。 “小心!”深怕他跌得狗吃屎,她一心护他地拉住他的手,与他一同跌进湿泞的雪地里。 魏岚心倒抽一口凉气,马上退至门后,留给两人一个私密的空间。 而另一头,那一对滚抱在一起的璧人可浑然不觉场合有什么不对,眼底专注得唯剩对方。 翔韫率先打破沉默,抚著她的脸,急急地问:“棠儿,你没事吧!” “你一定要这么折磨我吗?”他掌上的冰冷,偎得她心碎,气呼呼招呼上他胸前的软拳,却无法阻止眼角的湿润迅速渗出。 “别哭、别哭!我的亲亲好棠儿!你别哭呀!”翔韫失魂似地瞅著她久违的心爱人儿,不断为她揩著泪。 “我都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站在雪地那么久,真准备冻死吗?”她贴在他的胸口,泄怨似的泪水将他袭卷。 他努力地压下受伤的情绪,心里也不好受地委屈咕哝著。“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若不是谨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原则,他也想跟著她一起哭个痛快哩! “要你、要你做什么?你手不能挑、肩不能提,难道要我养你吗?” 一离开他,她整颗心也绝望地坠入无止尽的茫然当中,每天看著迷蒙、幽静的雪,她整个人就快疯了。 而他向来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特质……摆明了掐住她的死穴,使出了卑鄙、下流的苦肉计,让她不得不为他心疼,继而弃械投降! 他偷瞄了眼心情明显变恶劣的聂云棠,挺起胸膛做出铁般的保证。“我可以卖画、写字、当夫子,帮你种菜、砍柴、煮饭、洗衣,绝不让你受一丁点苦。” “我何必没事要个下人来气死自己?” 他眼眸沉郁地望著她。“你要我吧!棠儿……” “不要、不要!” 为求佳人点头,他自信满满地游说著。“我的亲亲好棠儿!我很好用的,你要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你好烦!”她有些火大地捂住耳朵:“我不听你说!” “好、好,我不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他松了口气,兴奋地大叫。 只是,他在雪地里站太久,以致一张俊脸冻得比死鱼还硬。 兴奋的笑导致俊脸扭曲得可笑,聂云棠嫌弃地嗔了他一眼。“别笑了,笑得比哭得还丑。” “呜……棠儿你笑了……” 瞧他笑得眼睛弯弯的,聂云棠感动得眼泪几乎要再一次夺眶而出。 “你笨!不……不值得啊!” “值得、值得,只要有你,一切都值得了。”翔韫在她耳边低喃著,抱著她的手因喜悦,微微颤抖。 “我服了你,你这少根筋的贝勒爷!”她扬起笑,不逃了。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贝勒爷有一副最宽阔的肩膀、坚不可摧的强大意识,这世上,就算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士,也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尾声 聂云棠侧过头看著翔韫,心中有著涨涨的满足感。 莫怪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每每瞧见翔韫身上那一股俊逸脱尘的书卷气,聂云棠便觉得他这性子,怕是一辈子不会变了。 “我爱她,我会珍惜她。”这是离开京城那一日,翔韫对著腾铎与他的福晋,说出对聂云棠的承诺。 告别了他们,翔韫与聂云棠一同驾著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京城。 “韫哥哥,你会后悔吗?” 谁想得到,这拥有无比坚定意识的文书生,竟为她抛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呢? 聂云棠握著落在襟前那一枚碧绿的扳指,依恋地将头枕在他的肩,听著他有力的心跳,任他身上那股揉著淡檀的墨香将她紧紧笼罩。 “你让我不想把自己的心掰成几办儿分给其他人,这一生,我这个人、一颗心只给你。” 聂云棠咽然嗔了他一眼,抡起的拳捶落在他的心口之上。“还能把心掰成几办儿?哪有人像你的心这么脆弱?” 翔韫沉笑出声,下颚在她发鬓边轻轻摩挲,无限怜爱地说道:“我的心因你而脆弱,无论如何,我也要守住你。” 阳光映在他神采飞扬的俊逸侧脸上,连带的,聂云棠的心也跟著变得温暖起来。 “甜言蜜语、油嘴滑舌!”她侧过头,浅笑盈盈地轻斥了他一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他呢? 翔韫爱煞了她这模样,忍不住端起她的下巴,带著点戏谑轻啄她的唇道:“嘴巴甜,娘子才会多疼我一些,是吧?” “看情况喽!以后你不乖,我就拿鞭子抽你。” 他一脸恐惧,握在手中的韫绳不自觉紧了几分。“不要这么狠呗?” 聂云棠溢出一丝笑意,突地,扳过他斯文的脸,轻轻吻在翔韫发出耍赖声调的唇上。“咱们就纠缠一辈子吧!” 那温暖的贴近,融化了离乡背井的悲伤。 “娘子,咱们要往哪个方向?”驾著马车的翔韫笑著问。 “你决定吧!这一辈子我只跟著你。”聂云棠嘴边露出一丝微笑,这份平淡让他们感到惬意、满足。 即便从此粗茶淡饭,也岂不快意? “讨厌,你学我。”他用肩顶了顶靠在他肩上的小脸,不解地间。“还是不走偏僻路线,要不遇上山贼怎么办?” “你躲起来,我解决。” “嗯!”他颔首。“等你杀贼杀累了,我再打野味给你吃。” 聂云棠咯咯笑出声。“知道你马上狩猎的功夫不错了,可惜没把你第一次秋猎时,那件狐狸毛外氅带出来。” “我的怀抱可以当你专属的外氅。”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好!”她嘴角不由自主扬起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 在车轮碌碌转动的规律声中,巍巍皇城已离他们愈来愈远,而属于文书生及武娘子的幸福,才正要展开。 【全书完】 编注: 欲知腾铎与善若水的精采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53【四艺花娘】之三──《将车今天不看书》。 敬请期待季洁的全新力作! 后记 我的守护天使──小马儿  季家小洁 我想很多社内的前辈都跟我一样,会因为接到套书的计画,打断了原本进行中的系列而感到烦恼。 因为好不容易跟主角努力培养出的感情,硬是被套书的主角给抢走了。 刚开始有点恼,因为失去与主角培养感情是大忌。与主角的感觉不够,相对的,写出来的东西也就差强人意。 我泣,因为这样的情况,小洁真的生了几本自己不是挺爱的书。 为此我跟美人哭诉了好久,说我搞坏了自己的书……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硬是写了《贝勒,少根筋》,我不知道是不是又会写坏一个故事。 当时美人把我这样的心情,归咎于我被自己逼得太紧、弄得太累了,要我好好休息一阵子。 但由于诸多因素,我没接受美人的建议。 奇怪的是,有些事像冥冥中就已安排好的,因为《捕快过招》的轻松笔调,让我的心情得到了舒缓的作用。所以《捕快过招》轻松解决。 加上距离《贝勒,少根筋》开稿还有一段时间,我让自己彻底放松,找了之前小马儿推荐的书来看。 很巧的是,小马儿推荐的这些故事时代背景在清朝,而《贝勒,少根筋》的时代背景也在清朝。 不过开稿后,问题又来了,这次的设定是男弱女强,文书生碰上武娘子,为了不让翔小报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窝囊男人,小洁必须培养他文而不弱的性格,要有死了都要保护心爱女子的坚强意识。 可想而知,原本只爱读书的翔小报在遇上聂小棠后,要──爱家、疼妻、深情、幽默、风趣、意识坚定、能耐女主角打(还要有一点被虐待的嗜好)、视荣华富贵为粪土(才能带聂小棠私奔)……能为女主角撑起一片天的型男养成计画,这可是很辛苦的哩! 所以喽!当小松松们看到翔小报的故事后,请为翔小报这空前绝后的完美好男人,颁一块最佳老公奖。 另外,在期许交出一张新成绩单的开始,这几部关于清朝的故事让小洁获得重生与动力,且更加了解清朝的历史。 在《贝勒,少根筋》将完成之际,小洁再给自己下了一个更大的新目标,希望能获得社内的认同,然后全力以赴完成。 不管社内是不是能接受小洁的提案,至少小洁给自己下了个新指标,挑战自己! 而让我有这样全新的心情,一t切归功于我的守护天使加小贵人──小马儿。 因为从认识她开始,她在我写作上给予很多帮助,虽然她已经找到自己的路,但我还是会一直坚守我的岗位,也会努力维持这份在如此特殊状况下形成的友谊! 还有与我有露水情缘,哦!不不,是短短情缘的小嫔嫔你也要加油唷! 最后──转眼间又到了光辉十月,当然这一个月也对小洁意义非凡唷! 因为二○○五年十月十日是小洁在松松发表了第一本书,今年进松松满第两年,感谢当年赐名的庭碹妈咪及我所爱的编辑群,与一直看我的书的小松松们,谢谢! 当然,我要跟社长说,在一年前你给予季洁肯定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做了当初的决定。 每一本新书,都是我全力以赴的开始! 最后,希望大家喜欢翔韫和聂小棠的故事。下一本就是腾玥格格与神秘大当家的故事。咱们就下一本书,再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