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剑客新译版》 序言 虽然已经得到了证实,他们的名字在西洋旧历和简明英汉词典里面已经消失了,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为我们的读者们介绍一下,我们所讲述的这些英雄故事并不是虚构的。 不久之前,当我在皇家图书馆为的书《路易十四的历史》查找资料的时候,我碰巧找到了印刷版的《达达尼昂先生论文集》。这本书是在阿姆斯特丹灯石书社印刷的。大家都知道在那个年代,法国的作家要是想说真话,而又不去巴士底狱或长或短地呆一段时间,大多数都把自己的作品送到荷兰的首都去出版。我被这本书的题目吸引住了,就把它带回了家,贪婪地读了一遍,当然是得到馆长先生许可的。 在此我并不是想对这本充满诱惑力的书进行分析,我更希望把这个工作留给我那些爱好时代画卷的读者去做。他们会在那里找到用大手笔描绘的人物形象。虽然这些形象通常是挂在军营的大门上,或者酒馆的墙上。但读者从中还是可以认出一些与昂克蒂尔1先生的历史著作中同样逼真的人物,比如路易十三、安娜•;;奥地利、黎赛留、马萨林以及当时大多数廷臣的形象。 1法国十八世纪的一位历史学家。 但是,就像大家所知道的,能打入诗人变化无常的大脑的东西并不总是能够给广大的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当我们像其他人可能会欣赏的那样去欣赏我们提到的细节的时候,我们最关心的无疑是在我们之前谁也没有留心过的事情。 达达尼昂讲述了他在第一次拜访国王的火枪队长特雷维尔先生时的情景。他在接待室里请求能有那个荣幸加入那支久负盛名的队伍的时候,遇到了三个年轻人,他们的名字是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三个陌生的名字让我们觉得很奇怪。这立刻让我们觉得这一定是化名。如果这三个化名不是这三个人心血来潮,心情不好或者运气不好、才在穿上朴素的火枪队队服的那天临时选择的,那就是达达尼昂刻意隐瞒了三个著名的姓氏。 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不停地在那个时代的其他著作中寻找这三个让我们非常好奇的姓氏。 我们仅仅为达到这个目的而查阅的书目,就足可刊载整整一个专栏。这书目也许可以使人增长见识,但对我们的读者来讲,肯定索然寡味。所以我们满意地告诉他们:在我们经过大量徒劳无功的研究,已经灰心丧气,准备放弃这个工作的时候,却在著名而博学的朋友保兰•;巴黎2的指点下,终于发现了一部对开本的手稿,它的编号是四七七二还是四七七三我们记不清了,题目是《拉斐尔伯爵回忆录》。——路易十三末年和路易十四初年间法国部分大事随笔。 2保兰•;巴黎(一八○○年——一八八一年),王室图书馆馆长,法兰西学院教授,中世纪文学专家。 我们很容易把这看成是最后的希望,在翻阅这部手稿的过程中,我们在第二十页发现了阿拖斯的名字,在第二十七页发现了波拖斯的名字,在第三十一页发现了阿拉米斯的名字。这个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高兴,是不难想象的。 在历史学高度发展的时代,竟然发现了一部完全不为人知的手稿,这几乎是一个奇迹。因此我们赶紧请求允许我们把它印出来,以便在将来如果不能——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凭自己的著作加入法兰西学院,那么也可以凭着别人的著作进入金石学院和文学院。应该说,我们的请求被爽快地接受了。我们不得不在这里指出这一点,就是要揭露那些造谣中伤者的谎言:他们说我们的政府很不关心写文字的人。 现在我们提供给我们的读者的只是这部珍贵手稿的一部分,并给它加上了一个属于它的标题。并且保证,如果第一部分取得应有的成功的话(这一点我们毫不怀疑),那么我们就立刻发表第二部分。 同时,就像教父是第二父亲一样,我们请求读者,不管你对这本书是感到无聊或者有趣,责任都在我们,和拉斐尔伯爵没有关系。 闲话少说吧,我们开始将我们的历史故事了。 第一章 达达尼昂老爷的三件礼物(1) 1625年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在《玫瑰传奇》1的作者的故乡墨恩镇的市场上,好像陷入了大动乱,就像胡格诺派2把它变成了第二个拉罗舍尔3一样。妇女们朝着大街上跑去,孩子们在门口叫喊着,许多市民看到这一切,就赶紧披上铠甲,拿起火枪或者长矛,稳定了一下多少有些恐慌的情绪,向诚实磨坊主客店跑去。客店前面挤着一堆人,而且越来越多,一个个吵吵嚷嚷的,显得非常好奇。 1《玫瑰传奇》法国中世纪后期最流行的诗歌之一,全诗21000多行字,前4580行为吉约姆•;德•;洛利所作,是向一个以玫瑰花苞为象征的少女求爱的寓言,大约1280年由让•;德•;墨恩续写完成。 2胡格诺派十六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中兴起于法国而长期惨遭迫害的新教派。 3拉罗舍尔法国西南部海滨城市,十六至十七世纪胡格诺派教徒抵抗天主派教徒进攻的最大军事据点。 在那个时候,这样的惊慌是很平常的事,很难有平安无事的时候,不是这个城镇就是那个城镇,总会发生一些可以被记载下来的这类事情。贵族们和贵族们打斗,国王和红衣主教斗争,而西班牙人和国王打仗。同时,除了这些或明或暗的、秘密的或公开的战争,还有盗匪、乞丐、胡格诺派教徒、野狼以及达官贵人的仆人,也全都与人民为敌。于是市民们都乐此不疲地长期武装着自己,来对抗小偷、色狼、无赖、胡格诺派教徒和达官贵人的仆人们,也常常抵御领主和胡格诺派教徒,有时还抵御国王,但从来不抵御西班牙人和红衣主教。久而久之养成了一种习惯,所以在上面所说的一六二五年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墨恩镇的人听到沸沸扬扬的声音,也不管有没有看见红黄两色的军旗或黎塞留公爵部下的号衣,就纷纷向诚实磨坊主客店跑去。 到了那里之后人们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年轻人,我们来简单地描绘一下他吧。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十八九岁的堂吉诃德的样子,不过这个唐吉诃德没有佩戴防护品,既没有锁子甲,也没有盔甲,只穿了一件羊毛织的紧身短上衣;那件短上衣本来是蓝色的,但是现在变得既不像酒渣色,也不像天蓝色了。一张黑红的长脸,突出的颧骨显得很有智慧,上下颌的肌肉非常发达,一眼就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加斯科尼人,即使不戴无檐平顶软帽也能看得出来,何况我们这个年轻人藏了这样一顶软帽,上面还插了一根翎毛呢;一对眼睛显得坦诚、聪慧;鼻子钩钩的,但是很秀气;个子嘛,说是青少年的话显得太高,说是成年人又显得有点矮;皮斜带上挂柄长剑,走路的时候磕碰腿肚子,骑马的时候摩擦着坐骑蓬乱的毛;没有这柄长剑,缺乏经验的人也许会把他看成是庄稼人的孩子了。 我们已经看到了,我们这个年轻人有一匹坐骑,这还是一匹不错的坐骑。那是一匹贝亚恩矮马,大概有十二岁到十四岁大,黄色的皮毛,一条秃尾巴,腿弯处生有坏疽,行走时脑袋垂到膝盖以下,不需要系颌缰,尽管如此,还是可以每天走八法里。不幸的是,这匹马的优点完全被那古怪的毛色和不得体的姿态掩盖了。因此,在那个人人自命为相马行家的年代,当这匹矮马约一刻钟前从波让西门踏进墨恩镇时,它给人的印象不佳,连骑在它背上的主人也受到轻视。 这种轻视让年轻的达达尼昂(这就是这位骑着另一匹洛西南特的堂吉诃德的姓)感到非常难堪,因为不论他是多么高明的骑手,也无法掩饰这样一匹坐骑带给他的可笑的一面。所以,当达达尼昂老爷把这匹马赏赐给他的时候,他一边接受,一边长嘘短叹。他心里很清楚,这样一匹马,至少要值二十利弗尔,而和这件赏赐给他的训示,的确堪称金玉良言。 “我的孩子,” 那位加斯科尼绅士用纯粹的、连亨利四世也没能改过来的贝亚恩土话说到:“这匹马十三年前出生在你父亲的家里,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应该珍惜它爱它才对。千万不要卖了他,就让他安静地体面地老死吧。如果你带着它去打仗,一定要象爱护一位老仆人一样爱护它。而到了朝廷里,如果你有幸可以到那里的话,”达达尼昂老爷接着说到:“一个那样的荣幸,记住,你的古老贵族的出生给了你那样的权利――一定要郑重地维护你的绅士姓氏,这个姓氏被你的祖先们高贵地保持了五百年,都是为了你自己和你的亲人啊。我说的你的亲人是指的你的双亲和你的朋友。不要听从任何人的除了红衣主教和国王。请仔细听着,如今一个绅士要想有前途,必须全凭自己的勇气。全凭自己的勇气。如果你在某一时刻畏手畏脚地犹豫了,就很可能错过幸运之神在那一瞬间送给你的机会。你还年轻,你有两个应该勇敢的理由:第一你是加斯科尼人;第二你是我儿子。不要害怕斗争,要敢于冒险。我教过你该如何使剑,你的肌肉强劲有力,你的手腕充满了力量。一有机会就该出手。如今决斗被禁止了,而打架比那更需要多一倍的勇气。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我的孩子,只有十五埃居、我的这匹马和刚才的那些话。你母亲还会告诉你一种药膏的秘方,那是她从一个吉卜赛女人那里学来的,凡是不触及心脏的伤口,抹那种药膏都有奇效。你要凡事争先,快乐地长久地生活下去。另外我还要补充一句话,那就是我建议你给自己数一个榜样,不是我,我从来没有在朝廷里做过事,只是年轻的时候作为义勇军参加过宗教战争。我要说的人是德•;特雷维尔先生。他是我以前的一个邻居,他小时候经常有幸可以和我们的国王路易十三一起玩耍,愿上帝保佑国王!有时候他们玩着玩着就会打起来,而打起架的时候国王并不总是强者。而挨打却使他对这位德•;特雷维尔先生产生了很多敬重和友谊。后来,特雷维尔先生又和其他人打架:他第一次到巴黎就和别人决斗了五次;在老国王去世到年轻国王亲政期间,他除了参加打仗和攻城,又和别人决斗了七次;而从当今国王登基到现在,他也许又决斗了上百次!所以,尽管有法令,有谕旨,有禁止决斗的规定,他却当上了火枪队的队长,即国王非常倚重的禁军的首领。这支禁军,连红衣主教也惧怕三分,虽然谁都知道,红衣主教是什么也不怕的。特雷维尔先生每年挣一万埃居,算得上一个很大的爵爷啦,可是他当初也与你一样。你带上这封信去拜见他吧,你应该以他为榜样,像他一样飞黄腾达。” 达达尼昂老爷说完这番话以后,就把自己的佩剑给了儿子,深深地亲吻了他的双颊,并给了他祝福。 这个年轻人在离开了父亲的房间之后就去找母亲,他的母亲手里拿着那个神秘的药方正等着他呢。就像我们刚才所说,这个药方在之后会经常用到。母子之间的道别比父子之间的道别更长久更温情。倒不是说达达尼昂老爷不爱这个儿子,不爱他这唯一的儿子,而是他是一个男人,他认为缠缠绵绵的就不是男人。而达达尼昂夫人却是个女人,又是母亲,她哭得厉害。再让我们来说说小达达尼昂,他想到以后要当火枪手,就极力保持坚强,不过最终还是让天性占了上风,流了不少眼泪,只是尽力忍着,才忍住了一半。 当天小伙子就带着他父亲的三件礼物出发了。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这三件礼物是:一匹马,十五埃居和给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一封信。此外还是诸多叮嘱,这是我们都知道的。 随身带着这些东西,达达尼昂彻彻底底活脱脱就是塞万提斯笔下那个主人公,我们刚才本着历史学家的职责为他描绘小照时,已经充分地把他比成是那个主人公了。堂吉诃德把风车当成巨人,把羊群当成军队,达达尼昂则把每一个微笑当成侮辱,把每一个眼神当成挑衅。正因为如此,他从塔布走到默恩镇,两个拳头一直攥得紧紧的,两只手每天要去握剑柄十几次,只不过他的拳头没有揍过人,那支剑也没有出过鞘。行人们见到那匹黄矮马的倒霉样子,都禁不住想笑,可是一瞧见黄矮马上面响着一柄长得吓人的剑,看到剑上面又闪烁着两道凶狠多于傲慢的目光,就都忍住不敢笑了;万一笑的欲望压倒了谨慎心理,也只是半边脸露出笑容,像古代的面具一样。就这样,达达尼昂始终保持着尊严和敏感,一直走到了倒霉的默恩镇。 可是,进了墨恩镇,他在诚实磨坊主客店前面准备下马的时候,却看不见任何人,既看不见店主,也没有茶房或马夫前来替他抓住马镫,只有在一楼一扇半开着的窗户前,有一位绅士,体态均匀,脸色傲慢,微微皱着眉头,正在和另外两个人说话,那两个人毕恭毕敬地站着听着。达达尼昂很自然地以为他们正在议论他,就仔细听了起来。而这一次达达尼昂只误会了一半,那三个人讨论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马。那位绅士似乎正在列举那匹马的情况,而那两个人,就像我们所说的,恭恭敬敬地听着,时不时爆发出哈哈大笑声。既然一丝微笑都可以让我们这位年轻人暴跳如雷,而现在的哈哈大笑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达达尼昂却想先看清楚,那个讥讽他的毫无礼貌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用了一种傲慢的目光盯住那个陌生人,他发现他在四十至四十五岁之间,黑溜溜的眼睛,目光犀利,脸色苍白,鼻子高高的,黝黑的胡子修剪得很整齐;穿着紫色紧身短上衣、紫色短裤,裤腿系着紫色细带子,浑身上下除了露出衬衣的袖衩之外,没有任何装饰;紧身短上衣和短裤虽然是新的,但全都皱巴巴,像在箱子底压久了的旅行服。这一切,达达尼昂是以最细心的观察者那种迅捷的目光观察到的,大概本能的感觉告诉他,这个人将会对他未来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 然而就在达达尼昂两眼盯着穿紫色短上衣的绅士的时候,那位绅士正对他那匹贝亚恩矮马发表极为精彩而深刻的议论,另外两个人听了大笑不止,绅士本人呢,显然一反常态,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这下就千真万确了,达达尼昂觉得受到了侮辱。他完全确定了对方是在讥笑他,就把帽子往眼睛上面一拉,努力模仿路过加斯科尼的某些贵族老爷摆出的官架子,一手压住剑柄的护手,一手叉腰,朝他们走过去。不幸的是,他越往前走一步,他的怒火就越甚,以致于让他丧失了理智,把想好的傲慢而庄严的挑衅话都忘到了脑后,怒气冲冲地用手朝人家一指,嘴里吐出的完全是一个莽汉的语言:“我说先生,就是你,先生,藏在窗板后面的那位先生,是的,我叫的就是你。快告诉我你在笑什么,我们一起来笑好了。” 那位绅士慢慢地把目光从坐骑移到骑士身上,仿佛一时还没明白这种奇怪的指责是针对他的,等到终于明白过来之后,他略略皱一下眉头,又停顿了相当长时间,才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讥讽、傲慢的口气说道:“先生,我并没有和你说话。” “可是我在和你说话。”年轻人回答到,他被这种既傲慢又有礼貌,既优雅又轻蔑的回答更加激怒了。 第一章 达达尼昂老爷的三件礼物(2) 陌生人微微笑着再一次看了达达尼昂一会,然后离开窗口,走出客店,来到和他相距两步远的地方,站在马的对面。另外两个人始终留在窗口,看见陌生人那副从容不迫而又蔑视讥讽的态度,笑得更厉害了。 达达尼昂看着他朝着自己走过来,就把剑拔出了一尺长。 “这匹马的确是,或者更确切地讲,它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一朵金色的毛莨花,”陌生人继续对窗口的两个人发表已经开始的议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达达尼昂怒不可遏的样子,虽然达达尼昂站在他和那两个人之间。“这种颜色在植物界很常见,不过这种颜色的马,至今都是很少见的。” “人们嘲笑马却未必有勇气嘲笑马的主人。”特雷维尔先生的崇拜者怒气冲冲地叫到。 “我不是经常笑的,先生,”那陌生人说:“从我的表情上你就可以看得出来。然而在我高兴的时候我保持笑的权利。” “可是我,”达达尼昂叫到:“我不允许别人在我不高兴的时候笑!” “真的吗,先生?”陌生人接着说到,显得非常平静:“很好,这可好极了。”接着他转过身去,准备从大门回到屋里去。达达尼昂在到达的时候就看到门洞里停着一匹上了鞍子的马。 然而,以达达尼昂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一个如此傲慢地嘲笑他的人。他拔剑出鞘,追上去喊到:“转过身来,转过身来,你这嘲笑人的家伙,不要让我从背后给你一剑。” “给我一剑!”那人转过身,吃惊而又轻蔑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说道,“啊哈,亲爱的,得了吧,你是不是疯了!”接着他压低声音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真可惜,本来是个好料子,国王正在到处招募火枪手呢!”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达达尼昂就愤怒地一剑刺了过去,要不是他赶紧往后面一跳,这恐怕要成为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嘲笑人了。陌生人见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超出口舌玩笑的程度,就也拔出剑来,对对手行了行礼,认真地摆出了防卫的姿势。而与此同时,他那两个听众和店主一起,挥舞着棍棒、铲子和火钳,劈头盖脸朝达达尼昂打了过去。这突如其来的进攻把达达尼昂完全牵制住了,他不得不转过身去,对付这雨点般的进攻,而他之前的那个对手,却准确地把剑插回鞘里,从没有当成的战斗者变成了战斗的旁观者,他不动声色地一边观看一边念叨着:“加斯科尼人真该死!把他丢回枯黄马的背上去,叫他滚蛋!” “不宰了你我不会走的,胆小鬼!”达达尼昂一边嚷着,一边尽力抵抗,并没有在三个围攻上来的敌人面前后退一步。 “还是一副加斯科尼人的牛脾气。”绅士嘟囔到,“我敢肯定,这些加斯科尼人的本性是改不了啦!既然他非要这样不可,你们就继续让他这样蹦蹦跳跳,等他跳累了,就会说够了的。” 不过这个陌生人没有意识到他面对的这个人有多么固执。达达尼昂是条绝不会求饶的汉子。因此战斗持续了一会。到最后达达尼昂筋疲力尽了,他的剑被对方的棍子打成两段,掉了。而另一根棍子击中了他的前额,他立即摔倒在地上,流血不止,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镇上的人朝着事发地点蜂拥而至。店主人怕事情闹大,就叫了几个茶房伙计帮忙把受伤的人抬进厨房,稍稍包扎了一下。 那位绅士回到他刚才站着的那个窗口,满脸不耐烦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那群人待在那里让他看着非常不舒服。 “喂,那个疯子怎么样了?”他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就转过头去,对着出来向他请安的店主问到。 “阁下你安全无恙吧?”店主问到。 “哦,是的,非常的安然无恙,我的好店主,但是我想问问你我们那位年轻人怎么样了。” “他好些了,”店主说:“之前他完全晕过去了。” “真的吗?”绅士问道。 “不过在他晕过去之前,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喊你,一边喊一边向你挑战。” “为什么?这家伙真是个魔鬼啊!”陌生人说到。 “哦,不,尊敬的阁下,他不是个魔鬼,”店主亲蔑地笑着说:“在他昏过去之后我们搜了他的行李,他只有一件干净的衬衣和十一埃居。不过在他昏过去的时候他却吹牛说: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巴黎,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然后呢?”陌生人沉着地说:“他难道是一个乔装打扮的王子?” “我告诉你这些,尊敬的先生,”店主回答说:“是提醒你提高警惕。” “在他发火的时候有没有提到什么人的名字?” “有过。他拍着口袋说:要是特雷维尔先生知道有人如此侮辱他所保护的人,看他会怎样收拾你们!” “特雷维尔先生,”陌生人开始有点关注了:“他拍着口袋提到特雷维尔先生的姓名?……啊,亲爱的店主,在你那个小伙子晕过去的时候,我可以肯定,你不会不看看他的口袋的。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有一封写给火枪队长特雷维尔的信。” “真的吗?” “我非常荣幸地向你汇报事实。” 店主不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他没有注意到陌生人听了这些话之后脸上表情起了变化。陌生人一直将胳膊肘搁在窗台上,这时他离开了那里,不安地皱起眉头。 “见鬼了,”他咬着牙低声说:“特雷维尔居然派这个加斯科尼人来刺杀我。他还这么年轻呢。不过刺一剑总是刺一剑,不管他的年龄有多大,更何况,一个孩子比起其他人更不容易被人发现。”陌生人沉思了一会,几分钟之后说到:“一个小障碍物足以破坏一个伟大的计划。” “店主,”他说:“你不能帮我摆脱这个疯子吗?出于良心,我不能杀了他,不过,”他带着冷酷危险的表情接着说:“他骚扰了我,他在哪?” “在楼上我太太的房间,他们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他的衣服和那个行李袋都还在身上吗?他没有脱下上衣吗?” “都脱下来了,放在楼下的厨房呢,不过既然这个小白痴骚扰了你……” “可能会碍我的事。他在你的客店里胡闹,正直的人都不能容忍。你上去给我结账吧,并且通知我的随从。” “什么,先生,你要马上离开这里?” “这一点你很清楚,我早就吩咐了你给我的马上鞍子,难道你没有照我的吩咐去做吗?” “已经照阁下的吩咐做好了,你的马在门洞里,随时都可以走。” “很好,照我说的去做。” “真是个混蛋!”店主自言自语地说:“难道他怕那个小子?”但陌生人威严地瞪他一眼,让他再也不敢多想,谦卑地行个礼,退了下去。 “不能让这小子见到米拉迪,”陌生人想着:“她很快就会经过这里,她已经迟到了,我最好骑马去遇她。要是能知道给特雷维尔的那封信的内容就好了。” 陌生人自言自语地向厨房走去。 同时,店主人坚信是正是因为这个小青年的到来才把陌生人从他的店里赶走的。他来到他太太的房间,发现达达尼昂已经醒过来了。于是他告诉这个小青年,由于他刚才向一个大爵爷挑衅――在店主看来这个陌生人一定是一个大爵爷,警察可能会来找他麻烦。他可不管达达尼昂身体还很虚弱,非要劝他起来,去赶他的路。达达尼昂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身上没有了短上衣,头上缠着许多绷带,就这么爬了起来,被店主推着往楼下走去。走到厨房门口,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向他寻衅的家伙,正站在一辆笨重的马车的踏脚板上,平静地与人交谈;那辆马车套了两匹膘肥体壮的诺曼底马。 而和他谈话的是一个女人,她的头从车门里露了出来,她大概二十到二十二岁左右,我们已经提到过,达达尼昂能如何迅速地观察一个人的容貌。他第一眼就看出,那女人既年轻又漂亮。然而,这女人的美貌令他吃惊,因为在他有生以来居住的南方地区,从来也没见到过这样漂亮的女人。这个女人脸色苍白,金色的长发鬈曲地披在肩头,一对大眼睛现出忧郁的神色,嘴唇粉红,两手雪白。她正兴奋地与陌生人交谈。 “因此,红衣主教阁下吩咐我……”那女子说到。 “立即回英格兰去,如果公爵已经离开了伦敦,就直接通知他,越快越好。” “还有其他的指示吗?”漂亮的女旅行者问到。 “都在这个盒子里面,你到了海峡的那一边再打开它。” “好的,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回巴黎。” “不惩罚一下那个无礼的小子吗?”那女子问。 陌生人正要回答,还在他张嘴的时候,什么都听到了的达达尼昂就冲到门口叫到:“是那个无礼的小子要来惩罚你们。我希望,这次他要惩罚的家伙,不会像上一次那样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不会象上次那样逃出你的手掌心?”陌生人皱着眉头问。 “是的,我想,当着一个女人的面,你也不敢再逃走了吧。” “三思而行。”米拉迪见绅士伸手拔剑,赶紧劝阻道,“可要三思而行,稍稍耽搁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所有的事情。” “你说得对,”绅士大声说到:“你赶你的路,我赶我的。” 他向米拉迪点头告别,接着就飞身上马,而马车上的车夫也挥鞭抽打牲口。两个交谈的人沿着大街,朝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喂!你还没有付帐!”店主高声喊到。他看到这位房客连账也不付就走了,心里对他的好感顿时变成了蔑视。 “给他钱呀,蠢货!”那位旅客马不停蹄地对自己的仆人喊到。仆人掏出两三枚银币往店主脚边一扔,也策马跟着主人飞奔而去。 “胆小鬼!虚伪的绅士!”达达尼昂追在那仆人后面骂道。然而他毕竟受了伤,身体还很虚弱,经不起折腾,跑了不到十步,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一头裁倒在地上,嘴里还在骂着:“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他的确是个胆小鬼。”店主低声说着走到达达尼昂身边,试图用这种讨好的方式和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和解,就像寓言里的鹭鸶傍晚时分对待蜗牛一样。 “是的,真是个胆小鬼!”达达尼昂嘀咕到:“但是她,她长得太漂亮了。” “她,谁啊?”店主问道。“米拉迪啊。”达达尼昂说完又晕了过去。 “反正我不会吃亏,”店主嘀咕到,“我失去了两个房客,但却留下了一位,可以肯定他至少还要呆上几天。十一埃居还是可以赚到手的。” 我们记得达达尼昂口袋里刚好还有十一埃居。 店主盘算着:达达尼昂要留在店里养十一天伤,每天一埃居。不过,这只是他打的算盘,并没有问过旅客。第二天清晨五点钟,达达尼昂就起床了,他自己来到厨房里,要了点葡萄酒、橄榄油和迷迭香,还根据一个方子要了几样我们不得而知的东西,随后一手捏着母亲给他的方子,照着配制了一剂药膏,接着把药膏抹在遍体的伤口上,又自己换了纱布和绷带。大概因为这种药真有效,或者因为没有医生,傍晚时分,达达尼昂就行走自如,第二天就差不多痊愈了。 他遵守绝对禁食疗法,所以唯一的花销,就是那点迷迭香、橄榄油和葡萄酒钱,可是按照老板的说法,他那匹黄马所吃的草料,足比按它的个头估计的数量多三倍。达达尼昂付账时,只找到那只磨损的丝绒钱袋子和里面的十一埃居,至于那封准备交给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信,却不见了踪影。 小伙子开始耐着性子找那封信,他一次又一次地翻看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又在行李袋里反复地翻找,把钱袋子打开了又关上。最后,他确信那封信再也找不到了,就第三次暴跳如雷,差点又要用一剂药膏,因为客店里的人见这位脾气暴躁的年轻人失去了理智,扬言如果不把那封信找出来,就要捣毁整个客店,老板已经绰起一枝长矛,老板娘拿起了一个笤帚把,茶房们也都抄起了之前用过的棍棒。 “我的推荐信呢!”达达尼昂叫到:“我的推荐信呢!快给我交出来,不然我会象对待小鸟一样对待你们。” 遗憾的是,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允许小伙子把他的威胁付诸实践,因为就像我们前面交代过的,他的剑在头一次交手中已经断成两截。这一点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他伸手去拔剑,可是拔出来捏在手里的,仅仅是一截十来寸长的断剑。那是店主仔细地插在剑鞘里的,至于另一截子,已经被厨房里手捷眼快的领班师傅拿去,改制成了剔肥膘的尖刀。 达达尼昂非常失望。然而要不是店主想到他的要求十分合理,这失望大概也不会让我们这位狂怒的年轻人收手。 “但是,”店主不再把长矛对着达达尼昂:“那封信去哪了?” “是啊,我的信呢?”达达尼昂嚷到:“首先我警告你,那封信是写给特雷维尔先生的,必须把它找到,要是找不到,特雷维尔先生一定会派人来找的。” 这一威胁终于把店主镇住了。除了国王和红衣主教,特雷维尔这个名字是军人,甚至是平民最常常提到的。固然还有红衣主教的亲信、被世人称为灰衣主教的若瑟夫神甫,不过人们提到他的名字时总是悄悄的,因为他引起极大的恐怖。 他扔掉他的长矛,又叫他的妻子丢掉笤帚把,叫茶房们扔掉棍棒,接着就率先亲自开始寻找那封不见了的信。 “那封信里是不是装有很重要的东西?”店主在毫无收获地找了一阵之后问到。 “那还用说!当然装了很重要东西。”加斯科尼人本来指望靠这封信去飞黄腾达的,所以信口说,“里面装着我的全部财产。” “国家银行的支票?”店主心烦意乱地问。 “国王特别金库的存票。”达达尼昂指望着靠那封推荐信去谋求给国王当差的,所以并不觉得这样回答是说假话。 “见鬼了!”店主彻底绝望地叫到。 “不过没有太大关系,”达达尼昂以法国人特有的镇定态度说到:“没有太大关系,钱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那封信,我宁愿丢掉一千比斯托尔,也不愿意丢掉那封信!” 他就是说宁愿丢掉两万比斯托尔,也不会有什么不妥。不过,一种青年人的廉耻心让他没有那么说。 信找不到,店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他眼前一亮,大声说道:“信没有丢!” “噢?”达达尼昂这么说了一声。 “没有丢,是被人偷走了。” “偷走了?被谁偷走了?” “就是昨天那位绅士。他下楼去过厨房,而你的短上衣当时就放在那里。他一个人呆在厨房里,我敢保证是他偷走了。” “你确定是他?”达达尼昂问道。他不太相信店主的话,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封信仅仅只是对他个人来说很重要,他看不出别人有什么理由想要得到它。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仆人和房客,谁得到那封信都没有用处。 “你说你怀疑是那个鲁莽的绅士?”达达尼昂又问。 “我告诉你,我可以肯定是他。当时我告诉他,老爷你是受德•;特雷维尔先生保护的,你甚至有给这位赫赫有名的绅士的一封信,他听了显得很不安,问那封信在什么地方。他知道你的短上衣放在厨房里,就立刻下楼去那里了。” “那么,这个家伙是偷我的东西的贼了,”达达尼昂说到,“我一定要到特雷维尔先生那里去告他。特雷维尔先生一定会到国王面前告他一状的。”说完,他很神气地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埃居,给了店主。店主慌忙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把他送到大门口。达达尼昂又跨上黄马,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巴黎圣安端纳门。在那里,他把黄马卖了三埃居。这价钱相当不错,因为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已经过度了使用了那匹马。马贩子拿出九个利弗尔,达达尼昂就把马卖给了他。马一到手,马贩子毫不隐讳地告诉达达尼昂,他之所以出这么高的价,是因为这匹马的毛色很稀奇。 于是,达达尼昂只好步行进入巴黎城,他腋下夹着小小的行囊,走了很多路,才找到一间他口袋里那点钱能租得起的房子。那是一间顶楼的房子,位于卢森堡公园附近的掘墓人街。 交了定金之后,达达尼昂就住进了那个房间,利用白天剩下的时间,把随身带的绦子缝在自己的紧身短上衣和紧身长裤上。那些绦子,是他母亲从他父亲一件几乎崭新的紧身短上衣上面拆下来的,悄悄地塞给了他。缝完绦子,他走到沿河铁器街,配了一把剑,然后返回来走到罗浮宫,向遇到的第一个火枪手打听特雷维尔先生的官邸在什么地方。特雷维尔先生的官邸位于老鸽棚街,刚好和达达尼昂所租的那个房间相距不远。他把这一点视为是预示此行成功的好兆头。 之后,他怀着对在墨恩镇的行为的满意,对过去的毫不后悔,对现在的满怀信心,对未来的充满希望的心情,上床休息了,很快就像男人那样睡着了。 他还是像乡下人一样,一直睡到早晨九点钟才起床,准备去拜访大名鼎鼎的特雷维尔先生。照他父亲的说法,特雷维尔先生是王国的第三号人物。 第二章 特雷维尔先生的接待室 在加斯科尼他的姓仍然是特洛瓦维尔,而在巴黎他最终把自己的姓改成了特雷维尔。刚开始时候他也是象达达尼昂一样开始自己的生活,也就是说,身无分文,不过却充满了勇气、智慧和果断这样的品质。这种品质能让最贫穷的加斯科尼人子弟,也比最富有的贝立古或者倍黎贵族子弟更有希望继承父辈的业绩。在对抗诸如冰雹一样的东西袭来的时候,他总是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勇气,并且总有着异乎寻常的运气,这使他在圣宠这架难以攀登的阶梯上,三脚两步就爬到了最顶点。 他是至高无上的国王的朋友,而国王,众所周知,非常尊重这位先皇亨利四世的世交。特雷维尔的父亲曾经在亨利四世反对神圣联盟战争时期为他效过犬马之劳。亨利四世是没有现金的――这个贝亚恩人一辈子都习惯了缺少现金,他欠人家的情分,总是用他唯一不需要借贷的东西,即机智来偿还。——亨利四世缺乏现金,在接受了巴黎投降以后,就特许特雷维尔的父亲以一头金狮子作为自己的勋徽图案,狮子嘴里衔着“忠诚无畏”四个字。这种恩赐可以说是相当荣耀了,但却没有一点实际意义。所以,亨利大王的这位名将仙逝之时,给儿子留下的就只有一把宝剑和这四字铭言。就是凭着这两件遗产和伴随这两件遗产的清白姓氏,特雷维尔踏进了年轻王子的府里,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剑术,并且身体力行这四字铭言。路易十三是全国击剑名手,由于特雷维尔的这种表现,他常常说,如果有一位朋友要与人决斗而需要请副手,他就劝这位朋友第一个请他自己,第二个请特雷维尔,甚至第一个就请特雷维尔。 因此路易十三的确喜欢特雷维尔。这种喜欢固然带有王室的特征,有利己主义,但毕竟也是一种喜欢。在那个不太平的时代,谁都希望身边有一个特雷维尔这样的人。然而,能把四字铭言的后半部分,即“无畏”二字作为座右铭的人不少;但能把四字铭言前半部分,即“忠诚”二字作为座右铭的人却不多见。特雷维尔却正是这不多见的人中的一个。他是一个非常稀有的人才,象狗一样忠诚和机智,勇猛而顺从,而且眼疾手快。他的眼睛生来就是为了观察国王对谁不满意,他的手天生就是为国王殴打那些让他不高兴的人,比如贝斯蒙、摩勒韦、波尔托、维特利那类人。简而言之,特雷维尔唯一缺少的就是机会。而他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机会的到来,他对自己发誓,一旦机会来了他绝不会放过。因此,路易十三让他做了火枪队的队长。这火枪队对路易十三忠心耿耿,更确切地说是盲目地服从,就像过去常备禁军对亨利三世、苏格兰禁军对路易十一那样。 而在这个方面,红衣主教不甘心落后于国王。当他看到路易十三周围围绕着如此强大的部队,这位法兰西的二号甚至是头号人物就也想建立自己的卫队。于是他和路易十三一样有了自己的火枪队,而且这两支实力相当的火枪队各自在法国各省甚至是国外招募精锐的击剑手为自己效力。晚上,黎赛留和路易十三下棋的时候,总是夸奖自己的火枪队如何军容整齐,英勇善战,经常争得面红耳赤。两个人都大声宣布禁止决斗和在公共场合斗殴,但却又暗地里煽动自己的火枪队攻击对方,打输了就心里很不痛快,打赢了就非常高兴。以上的情况,至少有一个人在自己的回忆录里有所记载;这个人亲身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失败和许多这样的胜利。 特雷维尔抓准了主子的这个弱点,正是靠这种机灵,他得到了国王长久不变的宠幸,尽管这位国王并没有留下很忠实于友谊的名声。国王经常带着嘲讽的神情,在红衣主教阿尔芒•;;杜普莱西面前炫耀自己的火枪队,气得主教大人花白胡须都倒竖了起来。特雷维尔对那个时代的行伍生涯看得非常透彻:当你不能靠敌人养活自己,就必须靠本国同胞来养活自己。所以,他的火枪队是一支无法无天的部队,除了在他本人面前,根本不守什么纪律。 国王的或者不如说是特雷维尔的火枪手们,经常个个衣冠不整,酗酒胡闹,出现于各个小酒店,散步的地方,公共游乐场所,在那里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弄得佩剑叮当作响,遇到红衣主教的卫士,就故意碰撞,以此为乐,还常常在大街当中拔出剑来,惹事生非。他们当中偶尔也会有人被杀死,那么肯定会有人为他落泪,为他报仇;他们常常杀死人,当然却决不会为此而载牢里待太久,因为特雷维尔先生会去要求释放他们。所以,这些人对特雷维尔称赞有加,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但在特雷维尔面前,就像小学生在老师面前一样害怕得发抖,俯首贴耳听从他的每一句话,听到他的一丁点责备,就准备拿性命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不二。 一方面特雷维尔雇用这支强大的军队是为国王和他的朋友们服务的,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他自己和他的朋友们谋利。不过在关于那个时代的留下的文字记录里,没有一本是谴责这位队长的,连他的敌人都没有谴责他,尽管无论在文人还是在武士当中,他都有不少的敌人。的确,在任何一本回忆录之中,都见不到谴责这位高贵的侍卫长与部下同流合污的记载。他具有玩弄阴谋诡计的奇才,与最老奸巨猾的阴谋家不相上下,然而他始终是一个正人君子。此外,尽管在击剑格斗中受过伤,又常常被辛勤的操练搞得疲劳不堪,但他仍然不失为窄街小巷里最风流的嫖客,也是那个时代最精明的棋手,最风趣的闲聊者。人们都说特雷维尔走运,就像二十年前人们谈论巴松彼埃尔一样。他的确鸿运当头。总之,这位火枪队队长有人尊敬,有人害怕,有人敬爱。人生的幸运,也莫过于此了。 路易十四把宫廷里的所有小星星都吸收到自己的万丈光芒下。但是他的父亲却是一个无以伦比的太阳,他把自己的光辉留给了每一位他喜欢的臣子,把他自己的功德留给他喜爱的妃子。因此在巴黎,除了国王和红衣主教这两轮太阳之外,还有两百多座不平凡的小星星,其中特雷维尔这颗星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颗之一。 特雷维尔的官邸处在老鸽棚街。夏天从早晨六点钟开始,冬天从早晨八点钟开始,他的官邸的院子就像一个营地。五十六个火枪手,就像值班一样轮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人数显得十分可观,个个全副武装,准备应付一切事变。院子里有几座宽大的石阶,其占地面积之大,按照现代文明,足够建筑整整一座房子。在这些石阶之中,有一座不断有人上上下下,其中有跑来请求恩典的巴黎人,有渴望加入火枪队的外省绅士,也有穿各种颜色制服的仆人,被主人派来给特雷维尔先生送信。候见室里摆成一圈的长凳上,坐着被选中的人,即被允许进来接受召见的人。这里从早到晚一片窃窃私语,而特雷维尔先生则在隔壁的办公室里接见来访者,听取控告,发布命令。他只要走到窗口,就可以检阅他的部下及其装备,就像国王在罗浮宫的露台上检阅一样。 达达尼昂去拜见特雷维尔的那一天,院子里的人非常多,这在一个初来乍到的外省人看来,可以说是戒备森严,尽管这个外省人是加斯科尼人,而在那个时代,达达尼昂的乡亲们是以勇猛无畏而著称的。事实上,一跨进钉满方头长钉的厚实大门,就撞上了一群军人,他们分散在院子的各个地方,大呼小叫,你争我吵,相互打闹。要想从这批像翻滚的旋涡般的人之间走过去,除非你是当官的,是贵族老爷或者是个漂亮女人。 我们的年轻人正是从这群乱纷纷、吵嚷嚷的人中间穿过去的,心怦怦直跳,一只手握住贴在瘦腿上的长剑,另一只手抓住帽檐,脸上微露笑容,恰如一个发窘的乡下人,尽量保持泰然自若的样子。在越过几个呆在一起的人之后,他感到呼吸自由了些,不过他知道人家都在回头打量他。一直到那一天为止,达达尼昂一直觉得自己不错,这时他却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显得可笑。 到了台阶前面,情况更糟:在最下面的几级石阶上,有四个火枪手正在轮流斗剑闹着玩,而他们的十一二个同伴在台阶顶上等着轮到自己。 这四个人当中的一个,抢占了上面一梯台阶,他手里握着出了鞘的剑,挡住或者试图挡住其他三个人,不让他们往上跑。 而另外三个人则灵活地出剑反击他。 达达尼昂刚开始还以为他们使用的是练习用的花剑,即剑尖是一个花式圆球,但不久后他发现斗剑者身上划出了口子,这才明白他们所使用的都是锋利的真家伙。每当有人身上划出一道伤口,不仅旁观者,连几个击剑手也都狂笑不止。 站在上面台阶上的那个人身手很不错,下面的三个对手不敢轻易攻上去。大家都围成一圈在看着他们。这种比剑的方法规定,凡是被刺中了的人,必须立刻出局,并且失去了谒见队长的机会,而让击中他的那个人去。交手才五分钟,另外三个人就都被划破了皮,一个是手腕子,另一个是下巴,还有一个是耳朵,都是上面那个人刺伤的,而他自己却毫发无伤,因为他十分灵巧。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规则,他得到了优待,可以再比试三轮。 并不是上面那个人对其他三个人不友好,他只不过想要大家赞叹他的技艺。这种消遣方式让我们这位年轻的旅行者非常惊讶。在他的那个省里他也常常见到过人们因为头脑发热而斗殴,但象这四个人这样大胆地闹着玩就是在加斯科尼也是很少见到的。他感觉自己是到了著名的巨人国,也就是格列夫曾经去过并差点被吓死的那个地方。然而达达尼昂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他还要继续往上走,要进接见室。 在台阶顶上没有人在斗剑了,他们都在谈论着女人的趣事,而接见室里面,大家都在谈论着宫廷里的事。达达尼昂在楼梯顶上不由得红了脸,而进了接见室则开始发抖。他的热情和变幻莫测的想象力在加斯科尼曾经让一些年轻的女佣人甚至是年轻的主妇,见到他都提心吊胆的。可是,现在听到的这些情场的奇闻和风流韵事,不仅和最著名的大人物有关,而且还讲述得淋漓尽致,毫不掩饰,因此觉得非常刺激,即使是在梦中,也想象不到一半,尤其那些风流韵事,连四分之一都想象不到。在台阶顶上,他对淳朴风俗的崇尚受到了伤害;而进到接见室里面,他对红衣主教的景仰受到了嘲讽。在接见室里,达达尼昂听到有人大声抨击红衣主教使欧洲为之发抖的政策以及他的私生活,不禁大惊失色,因为许多很有地位和势力的贵族,曾经试图深究这些问题而受到了惩罚。红衣主教是一个大人物,深受达达尼昂老爷崇敬,现在却成了特雷维尔的火枪手们嘲笑的对象。他们嘲笑他的罗圈腿和驼背,一些人按《圣诞歌》的调子唱他的情妇埃吉翁夫人和他的侄女孔巴雷夫人,另一些人则异口同声攻击他的侍从和卫士。达达尼昂听到这一切,认为全都是耸人听闻的,都是些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就在满屋子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评论红衣主教的时候,要是突然有人不经意地提到国王的名字,大家就会立刻闭嘴,就像被木塞子堵住了一样,都表现得非常惊恐,向四周张望,就像生怕这些话会穿过墙壁传到特雷维尔的耳朵里一样。但稍过了一会之后,又有人有意地把话引到红衣主教身上去,大家就又肆无忌惮地高声讨论起来,毫无隐藏他的任何行为。 “显然,这些人肯定会被关进巴士底狱,并且被绞死。”达达尼昂胆战心惊地想:“而我,毫无疑问,也会和他们一样,因为我不仅在听他们胡说,而且还把他们的话听进去了,一定会被当成同谋的。我的那位好父亲一再叮嘱我要尊敬红衣主教,要是他知道我和这些异端分子在一起,又会怎么说呢?” 因此不用说我们也知道,达达尼昂不敢参与谈话,他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觉地集中全部注意力,不漏掉一句话。尽管他相信父亲的嘱咐是对的,但兴趣和本能使得他对这儿发生的闻所未闻的事情,不仅不想指责,反而暗暗赞赏。 他和这些来拍特雷维尔马屁的人完全是陌生的,而且是第一次到这里来露面,所以这时有人过来向他询问来意。达达尼昂连忙谦逊地报了姓名,并且强调他是特雷维尔先生的同乡,请前来询问的仆人求特雷维尔先生接见他。那位仆人答应立刻进去通报。 达达尼昂这时已经从刚来的时候的惊奇中稍稍平静了些下来,他可以悠闲地观察这些人的装束和相貌了。 在最后活跃的那几个人中间,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火枪手。这个人神态高傲,衣着古怪,引起了所有人注意。他没有穿作为队服的外套——在那个不大讲究自由却更讲究独立的时代,队服并不是非穿不可的——而是穿了一件天蓝色的齐膝紧身上衣,已经有点褪色和磨损,上面佩戴一条金丝刺绣的华丽肩带,像阳光下的粼粼水波一样耀眼;肩上潇洒地披着一件深红色天鹅绒长斗篷,仅仅前面露出那条光彩夺目的肩带及其下端所挂的长剑。那位火枪手刚刚站岗回来,一个劲地抱怨受了风寒,不时故意咳嗽两声。他对周围的人说,正因为这样他才披了斗篷。他说话时昂着头,露出不可一世的样子卷着髭须,而听他说话的人都兴致勃勃地欣赏他那条绣花肩带,其中最欣赏的要算达达尼昂。 “要我怎么说呢?”那位火枪手说:“这就是时尚啊。我也知道这玩意没多大意思,可是目前流行啊。而且我继承来的那些钱总要用出去啊。” “噢,波拖斯,”在场的一个人叫起来:“不要让我们相信这条肩带是令尊大人慷慨留给你的,这肯定是哪一个戴着面纱的贵妇人送给你的,就是有个星期天我在圣奥诺雷门碰见和你在一起的那一个。” “不,我以一个绅士的名义担保,这条肩带是我自己买的,用的是我自己的钱。”那个叫波拖斯的火枪手回答到。 “是啊,就像我一样,”另一个火枪手说:“我买了一个新钱包,用的是一个贵妇人放在我旧钱包里的钱。” “我说的是真的,”波拖斯说:“证据是我花了十二比斯托尔买的。” 大家的怀疑还存在,不过更吃惊了。 “不是吗,阿拉米斯?”波拖斯转过身去问另一个火枪手。 那个叫阿拉米斯的火枪手,和这个说话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阿拉米斯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一张甜甜的脸,显得很天真,眼睛乌黑,目光温和,白里透红的面颊长满茸毛,非常象秋天的桃子,上唇细细的胡须呈现一条水平的直线,双手似乎不敢垂下,像害怕静脉曲张似的,不时捏一下耳垂,让它总是显得嫩红而透明。他平时说话不多,又总是慢条斯理,见人就打招呼,笑起来不出声,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对于牙齿和对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他十分注意保养。听到朋友叫他的名字,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的这个肯定驱散了大家关于这条肩带的怀疑,大家继续欣赏它,但不再谈论了。每个人的思路都转得很快,跟着就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去了。 “对夏莱的仆人所说的故事你们怎么看?”另一个火枪手问到,他不是问某一个人,而是问大家。 “他刚才说什么了?”波拖斯用自负的口气问到。 “他说他在布鲁塞尔看见过那个愿意为红衣主教赴汤滔火的罗什福尔,乔装打扮成一个方济各会的修士。正是借着这种乔装打扮,这个该诅咒的罗什福尔,像玩弄傻瓜一样玩弄了赖格。” “事实上的确是个傻瓜!”波拖斯说:“这件事确定吗?” “我听阿拉米斯说的。”另一个火枪手说。 “真的吗?” “怎么了,波拖斯,你知道这件事的啊,”阿拉米斯说:“我昨天就告诉你了,我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这只是你的看法而已。”波拖斯说:“不需要多说什么,见鬼了,你的结论也下得太快了吧!怎么!红衣主教居然派人对一位绅士进行暗探活动,指使一个叛徒,强盗,一个该被吊死的家伙去偷他的信件,然后在这个叛徒的帮助下,利用那些信件,砍了夏莱的头,而荒谬的借口是夏莱企图谋杀国王,并且企图让王后与国王的大弟弟结婚!这个冤案的底细谁也不清楚。昨天你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们,大家都感到满意。可是今天,就在大家都还在为这个消息感到吃惊的时候,你却说这个事情不需要多说了!” “好吧,让我们再说说吧,如果你愿意的话。”阿来密斯很有耐心地回答到。 “这个罗什福尔,”波托斯嚷到,“如果我是那可怜的夏莱的仆人,我一定会叫他难受一阵子的。” “那么你呢?那位红公爵也一定会让你难受一阵子的。”阿拉米斯回答到。 “哈哈,红公爵,红公爵,好极了。”波拖斯拍着手点着头叫到:“红公爵这个称呼可好极了。放心吧,亲爱的,我会把这个称呼宣扬出去的,谁说阿拉米斯没有智慧啊?你没有从事你之前的行当真是可惜啊,你会是一个多么好的教士啊。” “哦,只不过暂时耽误了一下,”阿拉米斯说到:“你知道的,波拖斯,就因为这个,我还在继续钻研神学呢。” “他会象他说的那样成为教士的,”波拖斯叫到:“他迟早会成为教士的。” “很快的。”阿拉米斯说。 “他只是在等一件事让他重新披上道袍,那道袍正挂在他的军装后面的。”另一个火枪手说。 “他在等什么呢?”另一个人问。 “他在等王后生下法国王位的继承人。”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啊,绅士们,”波拖斯说:“上帝保佑王后还处在可以生孩子的年龄。” “听说白金汉先生现在正在法国,”阿拉米斯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这个笑容让这句话带有了讽刺意味。 “阿拉米斯,我的朋友,这次你错了,”波拖斯打断他说:“你的幽默总是显得有些过火了,这话要是被特雷维尔听到了,有你好看的。” “你要教训我了吗?”阿拉米斯大声说到。他温柔的目光里闪着火光。 “亲爱的,你要么当火枪手要么当教士,只能二选一,不能两个都当。”波托斯说到,“好了,前几天阿拖斯还对你说过:你这个人所有槽里的料都吃。啊!我请求你不要发火,那是没用的。你很清楚,你、我和阿拖斯早就约法三章了。你常常到埃吉翁夫人家里去,向她献殷勤;你又经常去谢弗勒斯夫人的表妹布瓦特拉西夫人家里。谁都知道,在博得贵夫人欢心这方面你很有一套。哈!不必承认你走桃花运。没有人打听你的秘密,大家都知道你向来嘴巴严。不过,既然你具有这种美德,那么他妈的,请你对待王后陛下也这样好不好?国王和红衣主教嘛,你爱怎么谈论就怎么谈论。王后可是圣洁的,要谈论她,应该谈论好的方面。” “波拖斯,我提醒你,你就像喀索斯一样自命不凡。”阿拉米斯回答说,“你知道我讨厌说教,除非说教的是阿拖斯。至于你嘛,亲爱的,你有一条很漂亮的肩带,没有资格来对我说三道四的。教士吗,只要适合,我今后会当的;而目前我就当火枪手。作为火枪手,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我要对你说的是,你已经使我忍无可忍了!” “阿拉米斯!” “波拖斯!” “先生们!先生们!”周围的人都叫了起来。 “特雷维尔先生有请达达尼昂先生。”刚才那位仆人打开办公室的门,打断了接见室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喊道。 门依然开着。听到这个通知,大家都不出声了。在一阵的沉默中,年轻的加斯科尼人穿过接见室的角落,进了火枪队队长的办公室,暗暗庆幸自己得以及时脱身,避免看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争吵的结局。 第三章 接见 特雷维尔先生当时的心情很不好,不过当他看到这个恭恭敬敬地对他鞠躬,他还是很客气了还了礼,并且面带微笑地听着他的恭维话。这个年轻人带着贝亚恩的口音,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青年时代和故乡。而这样的双重回忆会让任何年龄的人都露出微笑。不过,他几乎还是立刻朝接见室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朝达达尼昂做个手势,似乎是请他允许自己先和别人谈完,再来和他谈话。他接连叫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高,用的是一种介乎于命令和生气之间的很难描述的语气:“阿拖斯,波拖斯,阿拉米斯!” 我们之前已经认识了的两个火枪手在听到名字后马上回答,并且离开和他们在一起的那几个人,朝队长的办公室走去。他们一迈进门槛,门就立刻关上了。他们的神态虽然不完全镇定自若,然而显得很随便,既充满尊严,又表现出服从,让达达尼昂十分欣赏。在他眼里,他们不啻是半神半人,而他们的首领是掌握雷电的奥林匹斯山主神朱庇特。 当那两个火枪手走进办公室,他们身后的门关上了以后,接见室里本来已经停止了的说话声,在刚才这样一阵叫人以后,似乎得到了新的话题,就又嗡嗡响了起来。特雷维尔先生皱着眉头静静地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了两三次步,每次都从波拖斯和阿拉米斯面前经过;这两个人都屏气凝神,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像在接受检阅一样。突然,特雷维尔在他们面前站住了,怒气冲冲地把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大声说到:“你们知道国王对我说了什么吗?就是昨天晚上的事,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两个火枪手愣了愣说:“不知道,先生,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我希望队长能赏脸告诉我们。”阿拉米斯很有礼貌地补充到,并且优雅地行了个礼。 “国王告诉我说他今后要从红衣主教的卫队里去招募火枪手了。” “从红衣主教的卫队里?为什么啊?”波拖斯激动地说。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桶劣质酒必须掺点好酒进去才行。” 两个火枪手顿时红了双眼。达达尼昂也懵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的,的确是这样的,”特雷维尔越说越生气:“的确是这样的,国王陛下说得很有道理,因为,老实说,火枪手们在宫里的确很丢人现眼。昨天晚上,红衣主教与国王玩牌的时候,装出一副令我很讨厌的痛心的样子说:‘那几个该死的火枪手,那几个不安分的家伙’——他说到这几个字时语气特别重,而且充满讥讽,更让我感到讨厌——‘那几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前天呆在费鲁街一家小酒店里迟迟不回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用山猫眼睛盯住我——‘我的一支巡逻的卫队,不得不逮捕了那几个捣乱分子。’说到这里,他简直要当面羞辱我了。他妈的!这件事你们一点也不知道吗?几个火枪手让人家逮捕了!你们几个也在其中嘛,不要狡辩,有人认出你们来了,红衣主教点了你们几个的名。唉!这事儿怪我,是的,怪我,因为我手下的人全是我挑选的。看你,阿拉米斯,你他妈的本来就要披道袍了的,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求我给你一套军装?还有你,波拖斯,你有一条漂亮的绣金肩带,用来挂一把稻草剑不是很合适吗?至于阿拖斯。怎么没看到阿拖斯,他到哪里去了?” “先生,”阿拉米斯用难过的语气回答说:“他病了,病得非常厉害!” “你说他病了?病得很厉害?什么病啊?” “恐怕有可能是出天花,先生,”波拖斯插嘴回答到:“这可不太好,有可能会被破相的。” “天花!这对我来说可真是个大新闻啊,波拖斯!他这个年龄了还得天花!不,不,可能是受伤了,或者是被杀死了,也许吧,要是我早知道,真见鬼了,火枪手先生们,我不允许你们去那些肮脏的地方,不允许你们在大街上吵架,在十字路口斗剑。总之,我不许你们被红衣主教的人嘲笑。他们都是些勇敢、冷静、机灵的人,他们不会让自己被逮捕,当然也不会被逮捕。我敢肯定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后退一步,逃跑、溜走、躲避,这些是国王的火枪手最擅长的事了。” 波拖斯和阿拉米斯气得直发抖。如果不是觉得,特雷维尔先生对他们这样说,正是出自对他们深沉的爱,他们真想把他掐死。他们不停地跺脚,牙齿咬得嘴唇出血,手使劲捏住剑柄把手。之前我们提到过,办公室外面的人刚才听到叫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三个人的名字时,从特雷维尔的语气,就听出他正在大发脾气。十个好奇的人把头凑近门口的壁毯,脸都气得发白,耳朵都贴在门上,所以办公室里的谈话他们一句也没漏掉,嘴里一句句向接见室里所有人重复着特雷维尔先生骂人的话。没过多久,从办公室门口到临街的大门口,整个火枪队里都沸腾起来了。 “哼,国王的火枪手被红衣主教的卫士抓起来了。”特雷维尔继续说到。他和那些手下们一样也是怒不可揭,说话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象是戳进听者的心脏里去。“什么?六个红衣主教的卫士抓走了国王火枪队的六个火枪手。见鬼了,我想好了,我这就到卢浮宫去,我会辞去国王火枪队长的职务,到红衣主教的卫队里请求当个副队长。如果他拒绝我,他妈的我就去当教士。” 听了这些话,办公室外面的低语变成了怒吼,到处都传来了诅咒和谩骂声。“他妈的”“活见鬼了”“宰了那些鬼东西”。此起彼伏。达达尼昂真想找一块壁毯,躲到后面去,或者钻到桌子下面去。 “唉,我的队长,”波拖斯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事实是这样的,我们当时的确是六个打六个,可是我们被人暗算了,还没有来得及拔出剑来,就有两个兄弟倒在了地上死了,阿拖斯受了重伤,没有什么用了。你是知道阿拖斯的,唉,队长,他两次想要爬起来,可又两次倒下了,不过我们没有投降,没有,而是被强行拖着走了。半路上我们逃掉了。而阿拖斯,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就让他躺在战场上没有动他,认为没有必要把他带走。整个事情就是这样的。这次真是见了鬼了,队长。没有人是常胜将军,伟大的庞培也在法萨罗战役失利了呢,而佛朗索瓦一世,大家都知道,不比任何人差,也还是在帕维亚打过败仗的。” “我很荣幸地向你汇报,我杀死了他们中的其中一个,而且用的是他自己的剑,”阿拉米斯说:“因为我的剑在第一回合的时候就折断了,至于那家伙是被杀死还是被戳死的,怎么说都行。” “这个我倒不知道了,”特雷维尔说着,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想红衣主教有些夸张了。” “但是,请你开恩,先生,”阿拉米斯见队长的语气稍微好一些了,就大胆地恳求到:“请你开恩,不要说阿拖斯受伤了,如果这话被国王知道了,他会绝望的。他伤得很厉害,那剑是穿过肩膀戳到胸膛了,恐怕……” 就在这个时候,门帘子掀开了,伸进来一个高贵、漂亮但是脸色苍白的头。 “阿拖斯!”两个火枪手一起叫到。 “阿拖斯!”特雷维尔自己也叫了起来。 “你刚才叫我,先生,”阿拖斯用虚弱而镇定的声音说到:“队里的兄弟们告诉我说你叫我,所以我就赶紧按照你的命令过来了。我来了,有什么吩咐吗?” 说完这些话,这个象往常一样穿戴整齐的火枪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办公室。特雷维尔看到他这样的勇敢,从心底里觉得非常感动,他赶紧迎了上去,说到:“我正在对这两位先生说,我禁止我的火枪手们毫无必要地在外面暴露自己,因为勇敢的人对国王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而国王知道他的火枪手们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了。伸出你的手来,阿拖斯。” 还不等这位火枪手对这种亲切的举动做出反应,特雷维尔就抓住他的右手使劲握了起来。说来也让人难以置信,他竟然没有注意到,阿拖斯虽然尽力忍着,但还是难忍痛苦,脸色比之前进来的时候更苍白了。 在阿拖斯进来了之后,门一直是半开着,他受伤的事虽然是保密的,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引起了一阵骚动。听到队长最后那几句话,接见室里响起了一阵喝彩声,有两三个人实在忍不住把头伸进门帘去看。特雷维尔先生可能正想大声呵斥,制止这种有失礼节的行为,突然觉得阿拖斯的手在自己手中抽动了起来,抬眼一看,发现他快要晕过去了,而与此同时,阿拖斯正用尽全身力气忍住疼痛,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象死了一样倒在了地上。 “外科医生!”特雷维尔叫到:“我的医生。或者国王的医生!最好的医生!一个外科医生!真见鬼!我勇敢的阿拖斯就要死了。” 听到特雷维尔的喊声,所有人都拥进了办公室。特雷维尔根本没有想到把门关上,阻止任何人进来。大家都热心地围住伤者。但如果去请的医生不在公馆里的话,这种热心毫无用处。医生挤过人群,走到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阿托斯身边。由于吵嚷声和拥挤妨碍了他,他要求把受伤的火枪手抬到隔壁房间里,说这是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事情。特雷维尔立刻打开一扇门,给抱起了伙伴的波拖斯和阿拉米斯带路。医生跟在后面,他身后的门又关上了。 于是,特雷维尔先生的办公室,这个平常谁也不敢擅自进入的房间,现在暂时成了接见室的另一个部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大声吵闹,谩骂,诅咒,都说让红衣主教和他的卫士们见鬼去。 过了一会儿,波拖斯和阿拉米斯回来了,只留了医生和特雷维尔先生在伤员身边。 最后,特雷维尔先生也回来了。伤员恢复了知觉,医生说,这位火枪手的状况,他的朋友们一点也不用担心了,他的虚弱完全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的。 特雷维尔先生挥了一下手,所有人都退出了办公室,只有达达尼昂还留在那里。他没有忘记自己是来拜见特雷维尔先生的,而且他凭着加斯科尼人的固执劲儿,仍然待在老地方。 等大家全都出去了,门关上之后,特雷维尔先生才转过身来。现在只剩下他和这个年轻人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多少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询问着这位固执的求见者的来意。达达尼昂报了姓名,特雷维尔才突然记起现在和过去的一切,明白他所面对的情况。 “对不起,”他微笑着说:“我亲爱的老乡,请原谅我完全把你忘记了,可是没有办法,一个队长就像家里的父亲一样,肩上承担的责任比普通家庭的父亲还要重,士兵们就是大孩子,但是我必须执行国王的命令,尤其是红衣主教的命令。” 达达尼昂不禁笑了笑,他这个笑让特雷维尔知道了和自己打交道的不是个糊涂人,于是话题一转,切入了正题。 “我非常敬重你的父亲,”他说:“我能为他的爱子做些什么呢?快告诉我吧,我的时间不是属于我自己的。” “先生,”达达尼昂说:“我离开塔布来到这里,是想请你看在你没有忘记的那份情谊上,赏我一件火枪手的衣服穿,可是到这里来了两个小时之后我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我这是一个非常光荣的事,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够资格。” “这的确是一种优待,年轻人,”特雷维尔说到:“但是这并不是象你想象的那样,或者似乎象你所相信的那样高不可攀。然是尊敬的国王陛下事先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做了一个决定,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要想成为我们火枪队的一员,必须先经受一番考验,打几场仗,立过显赫的战功,或者在条件不如我们的部队里服役过两年。” 达达尼昂没有回答,只是弯了弯身子。要成为一名火枪手如此的困难,这让他更加渴望得到这个火枪手的制服。 “不过,”特雷维尔用犀利的眼光盯着达达尼昂,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内心:“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你的父亲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会为你做一些事的,年轻人。我们贝亚恩的年轻人通常都是不富裕的,我想,从我离开了家乡以后,这个情况也没有多少变化吧,我敢说你身上带的钱不是很够吧。” 达达尼昂抬着骄傲的头平静地说:“我不会向任何人施舍的。” “哦,那可太好了,年轻人,”特雷维尔接着说:“这样很好,这种神气我很熟悉,我自己刚到巴黎来的时候钱包里只有四个埃居,但是如果有人敢说我买不起卢浮宫,我一定会和他打一架。” 达达尼昂的头抬得更高了。他这次是带着卖马所得的八埃居来闯事业的,比当初特雷维尔先生还多四埃居呢。“照我看,你现在手里不管有多少钱,都要留着别花掉了。我今天就给王家学堂的校长写封信,明天他就会让你不需要付任何费用就入学。不要拒绝这点小意思。我们很多门第显赫、家财万贯的绅士子弟还求之不得呢。你在那里学习马术、剑术和跳舞,有时间就来看看我,告诉我你学得怎么样,需要我什么帮助。” 达达尼昂对官场里待人接物的一套还一无所知,但能感觉到自己受到的接待是冷淡的。 “唉,先生,”他说:“我现在才明白我父亲让我交给你的那封介绍信是多么重要啊。” “我也非常奇怪,”特雷维尔说:“你做这么长途的旅行怎么没有带上护照,那可是我们贝亚恩人出门必带的东西啊。” “我本来有的,先生,感谢上帝,那本来是一封最好的介绍信,”达达尼昂说:“但是被人无耻地偷走了。” 于是,他把在墨恩镇的遭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仔细描绘了那位陌生绅士的相貌特征,讲的时候很冲动,态度很真诚,特雷维尔听得出了神。 “这事很奇怪啊,”特雷维尔想了一会说:“你真的大声提到过我的名字?” “是的,先生,我当然知道这样很轻率,但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你的大名就像我一路的护身符,我难道不能一路受它保护吗?” 这种奉承话说得非常合适宜,特雷维尔象国王和红衣主教那种人一样,非常喜欢别人崇拜自己,他不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不过,很快他就收起了笑容,话题从自己转到墨恩镇发生的事情上。“告诉我,”他接着说:“那位绅士的太阳穴上是不是有一个小疤痕?” “是的,就像被子弹擦伤的一样。” “他看起来是不是还不错?” “是的。” “个子高高的?” “是的。” “皮肤白皙,头发是褐色的?”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先生怎么认识他,要是我能再见到他,要是我能找到他,我发誓,哪怕是在地狱里……” “他是不是在等一个女人?”特雷维尔接着说。 “至少他在离开之前和他所等的那个女人聊了一会。” “他们聊的什么你知道吗? “他给了她一个盒子,叫她不到伦敦不要打开。” “那个女人是个英国人?” “他叫她米拉迪。” “就是他!肯定是他!”特雷维尔嘀咕到:“我还以为他在布鲁塞尔呢。” “不,先生,如果你知道这个人是谁,”达达尼昂叫到:“请告诉我他是谁,在什么地方,我不会再向你提出任何要求了,我也不要求当火枪手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报仇。” “小心一点,年轻人,”特雷维尔叫到:“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他在这边走,记住你一定要走另一边,千万不要去碰这样一颗岩石,他会把你碰得粉碎的。” “这不能阻止我,”达达尼昂说:“要是再让我遇到他……” “在这期间,”特雷维尔说:“不要去找他,如果你要我给你些忠告的话。” 特雷维尔突然起了疑心,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了。这个年轻的游子这样大声嚷嚷表示仇恨那个人,声称那个人偷了他父亲写的信,这是不怎么可信的。那么,这种仇恨是否包藏了某种祸心?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红衣主教阁下派来给他设陷阱的?这个自称达达尼昂的人,是不是红衣主教设法安插到他队里来的一个密探,把他安插在身边博取他的信任,然后再来陷害他,就像之前所做的那样?他第二次定定地盯住达达尼昂,目光比第一次更犀利。眼前这张流露出聪明、机智和装得谦卑的脸,是不太让人放心的。“的确,他是加斯科尼人。”他想道,“不过,即使是加斯科尼人,他也有可能站在红衣主教那边或者我这边。那么,好,考验考验他吧。” “朋友,”他慢条斯理地说到,“我愿意把你当做我老朋友的儿子来对待,因为我相信你丢信的事是真的。你也注意到了,开始的时候我对你接待冷淡,为了弥补这一点,现在我想向你披露我们政治方面的秘密。国王和红衣主教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表面上的过节儿,只不过是骗骗糊涂人的。我不想让自己的一位同乡,一位很帅的骑士,一位正直的小伙子被这些表面的现象所迷惑了,稀里糊涂地落进陷阱,就像许多上当受骗的傻瓜一样。你要知道,我对这两个权力至高无上的主人都怀着赤胆忠心。我的一切重大行动,都是为国王和红衣主教效劳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目的;红衣主教是法国最杰出的天才。现在,年轻人,请你在这方面反省一下,如果你因为家庭或亲友方面的关系,或者是受本能的支配,抱着某种敌视红衣主教的观念,就像我们经常看到一般绅士所表现的那样,那么你就向我说再见,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将来一有机会我仍然会帮助你,但不让你与我本人发生联系。尽管如此,希望我的坦率态度能使你成为我的朋友,因为迄今为止,在年轻人当中,我这番话只对你说过。” 特雷维尔自己暗暗想到:如果是红衣主教把这个小狐狸派到我这里来的,他一定会告诉他,要获得我的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大肆诋毁他自己,因为他知道我对他恨之入骨。因此,我这样说了,这个狡猾的家伙一定还会对我说他是如何痛恨那位主教。 可是,事实却刚好相反,达达尼昂单纯地回答说:“我正是怀着同样的愿望来到巴黎的。我的父亲告诉我,一定要对国王、对红衣主教和你都要忠心耿耿地,他认为你们是法国最伟大的三个人。” 大家可能注意到了,达达尼昂把特雷维尔加在了后面,他认为这样加一个是不会有错的。 “我非常尊敬红衣主教,”他接着说:“非常佩服他的行为,先生,你这样坦白地跟我说话,就像你刚才那样,这对我再好不过了,你和我的想法是相同的,这让我觉得很荣幸,如果你不信任我,这也是很正常的,那么我说真话就是害了我自己,不过我相信你还是会尊重我的,这是这个世界上我看得最重的一件事。” 特雷维尔非常吃惊。达达尼昂说得如此透彻,如此坦率,使他不由得大为赞赏。不过,他心里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消除:这个年轻人越是显得比其他年轻人高超,就越是可怕,如果他看错了的话。然而,他握住达达尼昂的手,对他说道:“你是一个诚实的小伙子。不过暂时嘛,我只能给你提供刚才所答应的帮助。以后你可以利用一切机会,随时可以向我提出要求,才可能得到你希望得到的东西。” “也就是说,先生,”达达尼昂又说道,“你要等到我取得足够的资格了。好吧,请你放心,”他以加斯科尼人特有的随便态度补充说,“你不会等待很久的。” 他鞠了一躬以后准备告辞了,似乎其他的一切都不需要特雷维尔操心了。 “不过请你等一等,”特雷维尔叫住他,“我答应为你给王室学校校长写封推荐信的。你是不是不屑于接受,我的年轻绅士?” “怎么会呢,先生,”达达尼昂回答说:“我向你保证这封信绝对不会象之前那封信那样被弄丢了,我一定会小心地放着,交给收信人,如果谁再想把它偷走,那他就是自讨苦吃了。” 听到这样的大话,特雷维尔先生笑了笑。他本来和年轻人站在窗口交谈的,这时他让年轻人继续留在那里,自己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着手写答应写的介绍信。达达尼昂无所事事,用手指在窗玻璃上敲着一支进行曲,一边看火枪手们三三两两地离去,目送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街道拐角的对方。 特雷维尔先生写完信,封好,走到年轻人身边准备交给他。就在达达尼昂伸出手准备接信的时候,特雷维尔吃惊地看到他的被保护人突然惊跳起来,脸气得通红,冲出了办公室,一边喊道:“啊,该死的家伙,这下他别想跑掉了。” “谁?”特雷维尔问道。 “偷我信的那个家伙!”达达尼昂回答说:“哼,这个坏东西!” 他消失了。 “好疯狂的一个家伙!”特雷维尔喃喃地说,接着又低声说:“难道他看到自己的目的落空了,想出了这么一个好办法溜了?” 第四章 阿拖斯的肩膀、波拖斯的肩带和阿拉米斯的手绢 达达尼昂怒气冲天,三步就跳出了接待室,飞奔到楼梯口,当他正打算几步跨下去的时候,一个火枪手从特雷维尔先生办公室的一扇侧门走了出来。达达尼昂只顾着低着头往前跑,不小心地一头撞到了那个人的肩膀,撞得那个人大叫了起来,准确地说是嚎叫。 “对不起,”达达尼昂说着,还想继续往前跑:“对不起,我有急事。” 他刚下了一个台阶,一只铁一样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带,让他不能再往前走。 “你有急事?”那个火枪手脸色苍白地说到:“你借口有急事就撞了我,然后说声‘对不起’,你以为这样就行了吗?没那么简单,年轻人。你听见特雷维尔先生今天不太客气地说了我们,就以为可以像他那样对待我们了?你错了,伙计,你不是特雷维尔先生。” “我说的是实话。”达达尼昂回答说,他认出了是阿拖斯,他在医生包扎了以后,正准备回住处去。“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说了‘对不起’,我觉得已经足够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再对你重复一遍,我以我的名义担保,我觉得可能已经多余了,我真的有急事,非常的急,请把你的手拿开,我求你了,让我去做我的事。” “先生,”阿拖斯让他走了,说到:“你没有礼貌,看起来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达达尼昂已经跳下了三四级台阶,但是听到阿拖斯的指责,就停住了脚步。 “够了,先生,”他说:“我警告你,不管我从多么远的地方来,也用不着你来教我礼貌。” “也许吧。”阿拖斯说。 “哼,要不是我有急事,要不是我在追一个人……”达达尼昂说。 “有急事的先生,你不需要跑就能找到我。明白了吗?” “请告诉我在什么地方。” “加尔默罗-赤足修道院旁边。” “什么时间?” “正午的时候。” “正午的时候?好的,我一定会去的。” “别让我等你,要是十二点一刻我还没有见到你,我就去割了你的耳朵。” “很好,”达达尼昂叫到:“我会在差十分钟十二点的时候到。”说完他就象被魔鬼驱赶着一样又跑了起来,希望还能找到那个陌生人,因为他走得很慢,应该不会走很远。 但是在大门口的时候,波拖斯正站在那和守门的士兵聊天。两个聊天的人中间,只留了一个可以过一个人的空隙。达达尼昂以为从那里穿过去没有问题,就箭一样地朝那两个人冲了过去。但是达达尼昂没有估计到风的作用。就在他经过的时候,风吹起了波拖斯的长斗篷,刚好把达达尼昂罩在了里面。毫无疑问,波拖斯有理由不让他这件外套掉到地上,因此他把他抓住衣角的两只手往身边一收,把达达尼昂完全裹了进来,就这样,固执的波拖斯那样猛地一拉,就把达达尼昂拉得在里面打了一个滚。 达达尼昂听到了火枪手的咒骂,想要从斗篷里出来,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因此就想从斗篷的折叠部分找到出路。他尤其注意避免弄坏了之前我们提到的那条漂亮肩带。但是当他胆怯地睁开眼睛,刚好发现他的鼻子正贴在波拖斯的双肩之间,也就是说正好贴着那条肩带。 唉,就像世界上所有只讲究外表的东西一样,这条肩带前面是闪闪发光的金子,但是后面只是简单的浅黄色软皮。波拖斯多么虚荣啊,尽管他没有一条整个都是金子做的肩带,但至少有一条有一半是用金子做的。现在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即使感冒了他也要披着斗篷了。 “上帝保佑!”波拖斯喊到,他想尽力摆脱在他后面不停扭动的达达尼昂:“你一定是疯了才这样毫无礼貌地朝着人冲过来。” “请原谅我,”达达尼昂出现在了这个大力士的肩膀下:“但是我很急,我在追一个人,因此……” “你在跑的时候都不带眼睛吗?”波拖斯问。 “带了的,”达达尼昂生气地回答:“我还要感谢我的眼睛,让我看到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不知道波拖斯是不是听懂了这句话,不过他象平常一样顿时暴怒了。“先生,”他说:“你用这样的方式和一个火枪手起冲突是要受到惩罚的。” “惩罚!先生,”达达尼昂说:“这话未免太强硬了吧!” “这对于一个正面对着敌人的男人来说是很正常的。” “哦,那是当然,我完全清楚你不会背对着你的敌人的。” 这个年轻人对他的这句笑话觉得非常高兴,大笑着离开了。 波拖斯愤怒地口吐白沫,正准备朝达达尼昂扑过去。 “等一下,等一下,”达达尼昂叫到:“等你不穿斗篷的时候再说吧。” “那么,一点钟,卢森堡公园后面见。” “很好,就一点钟。”说完,达达尼昂从街角转弯了。 不过无论是他已经跑过了的街上还是他的眼睛搜索到了的街上,他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即使那个陌生人走得很慢,但现在也该走远了,而且有可能进了某间屋子,达达尼昂向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打听情况,他下到了渡口,又沿着赛纳河街和红十字街往上走,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压根没有找到。不过,这样的追赶,对于他的某一方面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让他跑得满头大汗,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开始反思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刚才发生的事情很多而且都很不幸。现在是早上十一点,可是这个早上让他失去了特雷维尔先生的信任,因为他会觉得他的那种离开方式有失礼节。 除此之外,他还为自己挑起了与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杀死三个达达尼昂,两个火枪手,简单地说,都是他非常尊敬的人,他们在他心中的地位是高于其他人的。 前景是悲惨的。他很清楚自己肯定会被阿拖斯杀死,却难以理解地没有怎么把波拖斯放在眼里。然而,希望是人们心里最后熄灭的东西。他最后还是希望即使受了很重的伤,但仍然可以从这两次决斗中幸存下来。而如果可以幸存下来,他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的自责:我多么轻率啊,我是个多么愚蠢的家伙啊!那个勇敢而不幸的阿拖斯肩膀受了伤,而我却象一头公羊一样刚好撞在了他的肩膀上,唯一让我吃惊的是他没有立刻就杀死我。他有很好的理由那样做啊,我撞他那一下一定给他带来了非常大的痛苦。至于波拖斯嘛,哦,至于波拖斯嘛,真是一出闹剧。 想到这里,这个年轻人不禁大声地笑了起来,不过想到他这样独自大笑,会让看到他笑的人觉得很莫名其妙,就小心地抬起眼睛朝四周张望,看他的笑有没有冒犯到过路的人。 “至于波拖斯嘛,的确很可笑,我就像一个轻率的白痴。有那样不预先通知一声就往人家身上冲的吗?没有!我有权利钻到他的斗篷下面去看人家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吗?他已经原谅我了,他本来是已经原谅我了,如果我不去提他那条讨厌的肩带的话。不错,虽然是用的一些隐约的词,多么幽默的隐约之词啊。唉,我这个可恶的加斯科尼人。我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得罪人。行了,达达尼昂!”他继续以自认为很有礼貌的态度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你可以逃脱,虽然这是不怎么可能出现的机会,我建议你将来要学会礼貌,从今以后你必须被人所称赞并引以为榜样。对人要亲切要有礼貌,但不是懦弱。现在,看看阿拉米斯吧,阿拉米斯是个多么温和优雅的人啊,可是,有人说阿拉米斯是懦夫吗?没有,当然没有,从今以后我要努力让自己向他学习,啊,真是奇怪,阿拉米斯就在这里。” 达达尼昂自言自语地走着,就在到了离埃吉翁公馆几步远的地方的时候,他看到阿拉米斯正在公馆前面和几个王室卫队的绅士们聊天。阿拉米斯假装没有看到他,因为他还没有忘记今天早上特雷维尔先生发脾气的时候这个年轻小伙子也在场,一个目睹了火枪手们被骂的人是不受欢迎的。而达达尼昂却刚好相反,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安抚和礼貌,于是他朝着这几个人走过去,深深地鞠了一躬,并且面带着亲切的微笑。而那四个人立刻停止了他们的谈话。 达达尼昂并不迟钝,他看出了自己有些多余,但是他也没什么经验,并不懂得上层社会的相处方式,也不知道遇到这样的尴尬情况,也就是遇到了几个不怎么认识的人在谈论一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该怎么巧妙地回避。他正在想办法该怎么样推出去而不显得太笨拙,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阿拉米斯把手绢弄掉了,而他自己显然没有发现这个错误,还一脚踩在了上面。这个情况的出现让达达尼昂觉得补救自己行为的机会到了,他弯下腰,很殷勤地把手绢从阿拉米斯脚下——尽管他一直踩着不放——拉出来,交到他手里,说到:“先生,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看到这条手绢丢了吧。” 这张手绢到处都是绣花,在一个角上还有一个小花冠和徽章。阿拉米斯顿时羞红了脸,立刻从这个加斯科尼人的手上把手绢抢了回来。 “哈哈!”其中一个守卫叫了起来:“一直都很小心的阿拉米斯,你不是一直坚持说你和布瓦特拉西夫人不合吗?这位亲切的夫人慷慨得连她的手绢都借给你用了?” 阿拉米斯狠狠地瞪了达达尼昂一眼,这一眼足以让人觉得他有了一个死敌。然而,他接着用他温和的语气说:“你们被骗了,先生们,”他说:“这张手绢不是我的,我很奇怪这位先生的脑袋里装了什么,要把这张手绢塞到我手里,而不是给你们当中的某个人。我有证据证明我所说的话,我的手绢在我的口袋里。” 说着,他拿出了他自己的手绢,那同样是一张非常精致的手绢,用的是非常好的细亚麻布,尽管那个时候的细亚麻布是很贵的。但是手绢上没有任何刺绣和徽章,只有几个单独的字母,显示了物主是谁。 这一次达达尼昂没有再草率了,他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但是阿拉米斯的朋友们根本不相信他否认的话,他们当中的其中一个年轻的火枪手假装严肃地说:“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他说:“我不得不说,我亲爱的阿拉米斯,请把这张手绢给我吧,就像你知道的,布瓦特拉西先生是我的一个亲密的朋友,我不允许他妻子的东西留在别人手上做纪念品。” “你的要求太过分了,”阿拉米斯说:“我承认你要收回的要求是正确的,但从形式上说我拒绝把它交给你。” “事实上,”达达尼昂胆怯地冒险说到:“我没有看见这张手绢从阿拉米斯先生的口袋里掉出来,他只是脚踩在上面了,仅此而已。我想手绢既然在他脚下,就应该是他的了。” “你被骗了,我亲爱的先生,”阿拉米斯冷冷地说,对达达尼昂的补救没有什么反应。然后他转过身去,对那位自称是布瓦特拉西的朋友的那位卫士说:“与此同时,”他接着说:“我想过了,我的亲爱的布瓦特拉西先生的亲密的朋友,我和他的交情可能不比你差,因此这张手绢有可能是从你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也有可能是从我的口袋里掉出来的。” “哦,不,我以我的名义担保!”国王陛下的卫士说到。 “你以你的名义发誓,而我也发誓了,那么,我们当中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现在,好了,蒙塔兰,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一人拿一半。” “一人拿一半?” “是的。” “很公平!”另外两个门卫叫到:“就像所罗门王1的审判!阿拉米斯,你太聪明了!” 1 所罗门王是古代以色列国王。有两个女人争夺一个孩子,所罗门就下令将孩子劈为两半,让她们各得一半,孩子的真母亲为了保全孩子的性命,就自愿放弃了。于是所罗门就将孩子判给她。此称“所罗门王的审判”。 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像大家所想象的,事情不会再有其他的结果了。过了一会,谈话结束了,那三个卫士与阿拉米斯热情的握手告别,朝着和这个火枪手相反的方向走了。 “现在是我和这位英勇的先生讲和的时候了,”达达尼昂自言自语地说。阿拉米斯和那几个卫士最后聊那几句的时候,他退得稍微远了一点,而这时他怀着这种善意的想法又走进了正准备离开,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阿拉米斯,“先生,”他说:“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哦,先生,”阿拉米斯打断他说:“请允许我来告诉你,你的这种行为在这样的场合是很不礼貌的。” “什么?先生?”达达尼昂大声说到:“你认为……” “我认为先生你不是一个笨蛋,但是即使是从加斯科尼来的,你也应该非常清楚一个人不会没有理由地踩着一张手绢,你真是个恶棍!巴黎并不是铺满了细亚麻布!” “先生,你这样努力侮辱我的行为是错误的,”达达尼昂说到,在他的心里,吵架的本性正在战胜想要友好的决心。“我是从加斯科尼来的,这是事实;就像你所知道的一样。因此我不需要告诉你加斯科尼人是没有多少耐心的。因此就算他们在做了一件蠢事而又道过一次歉以后,他们就会觉得他们该做的至少已经做了。” “先生,我和你说的这个事情,”阿拉米斯说:“并不是想要挑起吵架,感谢上帝,我可不是一个好斗的人,成为火枪手只不过是时机刚好了,我只是在不得已的时候才和别人动武,而且心里总是很不情愿的。但是这件事是很严重的,你损害了一位夫人的名誉。” “如果照你所说,那也是被我们俩损害的。”达达尼昂叫到。 “你为什么要那么笨手笨脚地把手绢还给我?” “你为什么那么笨手笨脚地让它掉在了地上?” “我说过了,先生,我再重复一次,那张手绢不是从我的口袋里掉出去的。” “你撒了两次谎了,先生,我看见它掉下来的。” “哦,你居然用这种语气说话,不是吗,加斯科尼先生?很好,我该来教教你该怎么做人。” “我要送你回去做你的弥撒,教士先生,请你,立刻拔出你的剑来!” “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朋友,不要在这里,至少。你没有发现我们对面就是埃吉翁公馆吗?里面都是红衣主教的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位尊贵的主教先生派来要我的脑袋的?现在,我很可笑地偏爱着我的脑袋,它看起来和我的肩膀非常的合适。我希望能杀了你,但是我会慢慢的杀了你,另外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免得你对别人夸口说你是怎么死的。” “我同意,先生,但是你不要太自信了。拿着你的手绢,不管它是不是属于你的,或者是属于其他人的,也许你会需要它的。” “先生是加斯科尼人?”阿拉米斯问到。 “是的。先生不会因为谨慎而推迟我们的约会吧?” “先生,谨慎这个品德对于火枪手来说没有多少用处。这一点我知道,但是对于一个教士来说,它是不可或缺的。而我只是暂时是一个火枪手而已,因此我还是必须谨慎的。两点钟,我很荣幸地在特雷维尔先生的公馆等着你,在那我再告诉你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这两个年轻人互相鞠了个躬就告辞了,阿拉米斯沿着卢森堡公园的街道走了,而达达尼昂,看着时间已经接近了,就向加尔默罗-赤足修道院走去,自言自语地说:“我肯定是不能回来了,但至少,我就是死,也是死在一个火枪手手上的。” 第五章 国王的火枪手和红衣主教的护卫 达达尼昂在巴黎不认识任何人,因此他到阿拖斯说的地点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人,他对他选中的对手很满意。与此同时,他的目的是去向那位勇敢的火枪手表示适当的歉意,而不是去示弱的。他所担心的是这场决斗的结果会向其他通常此类情况一样,当一个年轻力胜的人遇到一个带着伤并且很虚弱的人的时候,如果他输了,这就意味着对手的双重胜利,而如果他赢了,也会被人家看来是占了便宜的。 现在,我们必须严重地指出我们这位爱冒险的年轻人的性格,或者我们的读者已经意识到了达达尼昂不是一个普通人,因此他反复地对自己说他死定了,而且他下定决心要死得痛痛快快地,他可不是那种没有勇气的贪生怕死之人。他思考着将要和他决斗的几个人的不同性格,并且开始把自己的处境看得更清楚了。他希望可以通过忠诚的道歉和阿拖斯成为朋友,他的贵族气质和端庄的仪态很顺他的心。他认为波拖斯因为那条肩带的事情而对他有些害怕,也就是说,如果他没有在决斗中被杀死,那就可以对每个人说出肩带的事,让波拖斯被大家嘲笑。而至于那个机灵的阿拉米斯嘛,他不觉得他有多可怕,如果他们碰面了,他会给他一种很好的死法,或者至少刺花他的脸,就像凯撒命令他的士兵对庞培做的那样,永远地摧毁掉阿拉米斯那张引以为自豪的脸。 除此之外,达达尼昂心里疯狂地树立着一种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他的父亲给他的教诲,那就是:除了国王陛下、红衣主教和特雷维尔先生之外,不要向任何人屈服。于是他怀着这样的信念朝着加尔默罗-赤足修道院跑去了。这座修道院,大多数人都叫它赤足修道院,这是一座没有窗户的建筑,旁边有一片光秃秃的草地。是文人漫步草地的一部分。平时,许多忙忙碌碌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的人,大多都在这里会面。 当达达尼昂出现在修道院旁边的那一小块空地的时候,阿拖斯已经在那里等了五分钟了,十二点的钟声刚敲过。也就是说他准时得就像萨马丽丹钟楼1的时钟一样。即使是最严厉的决斗裁判也无话可说。 1 位于巴黎市新桥附近。 阿拖斯,依然受了他肩上的困扰,尽管刚才已经被特雷维尔先生的外科医生包扎过了。他坐在一个石柱上,手里拿着帽子等待着他的对手,帽子的羽毛都垂到了地上。 “先生,”阿拖斯说:“我叫了两个我的朋友来当帮手,但是他们都还没来,这让我很吃惊,这可完全不是他们的习惯。” “我这边可没有任何帮手,先生,”达达尼昂说:“我昨天才刚刚在巴黎,在这里除了特雷维尔先生我不认识任何人,是我父亲把我推荐给他的,我父亲很荣幸地和特雷维尔先生有些老交情。” 阿拖斯立即陷入了思考:“你只认识特雷维尔先生?”他说。 “是的,先生,我只认识他。” “很好,不过,”阿拖斯一半象是在对自己说,一半又像是在对达达尼昂说:“如果我杀了你,我将会被看做是杀死少年的恶魔呢。” “不会那么严重的,”达达尼昂不失尊严地弯了弯身子回答到:“我很荣幸和你比剑,你身上还带着伤呢,这可非常的不方便。” “对我来说,的确是非常不方便,但是你撞我那一下把我伤得很重,我告诉你!不过我可以用我的左手,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都是这样做的。不要妄想我是让你占了便宜,我两只手都不错的。而且这对你来说很不利。一个用左手使剑的人对于没有准备的对手来说是很麻烦的。我很抱歉没有事先通知你这个情况。” “你很坦诚,先生,”达达尼昂再一次鞠了个躬,说到:“我敢说你真是一个懂礼节的人,我非常感激你。” “你把我搞糊涂了,”阿拖斯拿出了他的绅士派头:“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再谈谈吧。哦,还在流血呢,你怎么那样撞我!我的肩膀疼得象火烧一样。” “如果你允许的话……”达达尼昂胆怯地说。 “什么,先生?” “我有一种有奇效的治疗伤口的药——这种药是我妈妈给我的,我已经在我自己身上试过了。” “是吗?” “是的,我敢保证不出三天这种药膏就可以把你治好,如果在三天之后,你的伤好了,那么,先生,我很荣幸再和你交手。” 达达尼昂直率地说出了这些话,带着谦虚,但却没有显得怯弱。 “很好,先生,”阿拖斯说:“这个建议对我来说非常好,不是说我接受它,而是这样的约定显得充满了绅士风度。查理曼大帝时代的骑士们都是这样说和这样做的。所以的骑士都应该以他们为榜样。不幸的是,我们并不是生活在那个伟大的帝王时代,我们生活在红衣主教的时代,因此三天之后,不管我们有多保守秘密,这事也会被人知道的,我们的决斗就会被人家阻止。我说,那两个看来是不会来了。” “如果你很急,先生,”达达尼昂带着和刚才建议推迟三天的时候同样的直率语气说到:“如果你想马上解决了我,那么我请求你就不要有顾及了。” “这又是一句让我高兴的话,”阿拖斯亲切地对达达尼昂点头叫到:“一个没有头脑的人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先生,我喜欢一个男人有你这样的性格,我可以坦白地说,如果我们没有杀死对方,从今以后我会从和你的谈话中获得快乐。请你再和我一起等等那两位绅士吧,我有的是时间,他们来了会更符合规矩。哦,我觉得好像来了一个。” 事实上,高大的波拖斯出现在了沃吉拉尔街口。 “什么!”达达尼昂说:“你的第一个证人是波拖斯先生?” “是的,这一点让你不安了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 “第二个也来了。” 达达尼昂朝着阿拖斯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阿拉米斯。 “什么?”他叫到,比之前的语气更吃惊了:“你的第二个证人是阿拉米斯先生?” “的确是的,你不知道吗,我们三个人是从来不分开的。不管是做为火枪手或者作为卫士,不管是在宫廷里或者是在巴黎城里,人们都叫我们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三个不可分的家伙。看来,你是从达克斯或者波城来的吧?” “我是从塔布来的。”达达尼昂说。 “那你不知道这个情况是有可能的。”阿拖斯说。 “说真的,”达达尼昂说:“你们的名字都很不错,先生们,我如果这次又冒险惹出了什么杂音的话,这至少可以证明你们三位的结合是建立在一致的基础上的。” 同时,波拖斯已经到了,他朝阿拖斯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看到了达达尼昂,不禁惊讶地站在了那里。 让我们顺便说一下,他已经换了一条肩带,并且脱掉了他的斗篷。 “哦,哦,”他叫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我将要打架的对象,”阿拖斯用手指了指达达尼昂,并顺便跟他做了个手势致意。 “为什么?他也是我将要决斗的对象。”波拖斯说。 “但不是在一点钟之前。”达达尼昂回答说。 “而且我也是要和这位先生决斗的,”阿拉米斯也来到了这个地方。 “但那是在两点钟之后。”达达尼昂带着同样的平静说。 “不过阿拖斯你为什么要和他决斗呢?”阿拉米斯问。 “事实上,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撞了我的肩膀。你呢,波拖斯?” “事实上,我是为了决斗而决斗。”波拖斯红着脸说。 什么事情也逃不过阿拖斯的眼睛,他看到这个年轻的加斯科尼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狡猾的笑容,回答说:“我们在穿戴问题上有一个小的讨论。” “那么你呢?阿拉米斯?”阿拖斯问。 “哦,我们是为了神学方面的问题而吵架。”阿拉米斯回答说,边说边对达达尼昂做了个眼色,要求他对他们决斗的原因保守秘密。 阿拖斯看到同样的第二个笑容出现在了达达尼昂的脸上。 “是这样的吗?”阿拖斯问。 “是的,在有关圣奥古斯廷的一个问题上,我们看法不一致。”加斯科尼人回答说。 “真果断,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家伙。”阿拖斯嘀咕到。 “现在你们都在一起了,先生们,”达达尼昂说:“请允许我向你们表示歉意。” 听到道歉这个词,阿拖斯的眉头上掠过了一朵云彩,波拖斯的嘴边噘着傲慢的笑容,而阿拉米斯则否定地摇了摇头。 “你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先生们,”达达尼昂抬起头说到。这时刚好有一道阳光照射在他的头上,把他那轮廓秀气而豪放的头部映成了金黄色。“我向你们表示歉意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还你们三位的债了,阿拖斯先生有权利第一个杀了我,那么波拖斯先生我偿还你的债的机会就很少了,而阿拉米斯先生,我偿还你的债的机会就几乎为零了。现在,先生们,我再重复一遍,请原谅我,不过只是在这一点上,那么,开始吧!” 说完这些话,达达尼昂以最英勇的姿势拔出了他的剑。 这个时候的达达尼昂已经热血沸腾了,别说是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这三个火枪手了,就是面对全国所有的火枪手,他也敢拔剑与他们比试。 这时候刚好十二点过一刻钟了,太阳升到了最高的地方,被选到的这个决斗场地现在被太阳烤得火热了。 “真是太热了,”阿拖斯说着,也拔出了他的剑:“可是我不能脱掉我的紧身短上衣,我刚刚感觉到我的伤口又在流血了,我怕这位先生见到血会很不安的,哪怕这血不是他弄出来的。” “这可是事实,先生,”达达尼昂回答说:“但不管这血是我刺的还是其他人刺的,我敢说看到这样一位勇敢的绅士在流血我觉得很遗憾。我会象你那样穿着紧身上衣来决斗。” “开始吧,开始吧,你们互相恭维得够多的了。”波拖斯叫到:“记住,我们还在等着我们那一轮呢。” “你如果要说这样不合适宜的话,那你还是自己说吧,”阿拉米斯打断他说:“至于我,我倒觉得这两位先生的话说得很好,完全是两个绅士。” “悉听尊便,先生。”阿拖斯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我等着你呢。”达达尼昂说完就刺了起来。 但是当两支剑刚刚碰到一起发出撞击声的时候,红衣主教的一支卫队在朱萨克的带领下出现在了修道院的一角。 “红衣主教的卫队!”阿拉米斯和波拖斯同一时间叫了起来:“收回你们的剑,先生们,收回你们的剑。” 但是已经太晚了,两个决斗的人摆出的姿势已经被那些人看到了,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住了。 “好极了。”朱萨克叫了起来,他朝着他们过来了,并且使眼色叫他的手下们也围过来:“真是太好了,火枪手们,在这儿决斗,不是吗?那么法令呢?我们预备怎么处理那些法令?” “你真是太客气了,卫士先生,”阿拖斯满腹怨气地说,因为朱萨克就是前天袭击他们的人之一。“如果我们看到你们在决斗,我敢说我们决不会打扰你们的。那么请离开这里让我们打吧,这样你们也可以省了很多麻烦,难道不好吗?” “先生们,”朱萨克说:“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们这事是不可能的,职责战胜一切。把剑收回去吧,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请跟我走。” “先生,”阿拉米斯模仿朱萨克的语气说:“如果事情可以照我们说的来,我们会很乐意接受你的盛情邀请,不过不幸的是这是不可能的,特雷维尔先生不允许我们这么做。走你们的路吧,这样做是最好的。” 这个玩笑激怒了朱萨克。“如果你们不服从的话,我们可要冲过来了。”他说。 “他们有五个人,”阿拖斯提高声音说:“而我们只有三个,我们又会被打败的,这次必须死在这个地方了,对于我来说,我宣布,我决不做为败将去见队长。” 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立刻靠拢在一起,同时朱萨克也叫他的士兵们做好准备。 这短暂的时间间隙足以让达达尼昂做出他的选择,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决定一生的。这个决定就是是向着国王还是想着红衣主教。一旦做了决定,就必须坚持到底。而如果打架,就是违反了法律,就是拿着他的头去冒险,就是让一个比国王还强大的大臣成为自己的敌人。所有这一切这个小伙子都意识到了,不过不是我们称赞他,但他一秒钟也没有犹豫,他转过身对阿拖斯和他的朋友们说:“先生们,请允许我纠正你们的用词,”他说:“你说你们是三个人,但是显然加上我的话,我们是四个人。” “但是你跟我们不是一起的。”波拖斯说。 “不错,”达达尼昂回答说:“我没有制服,但是我有灵魂,我有一颗火枪手的心,我感觉到了,先生,是它促使我站在你们这一边。” “站到一边去,年轻人,”朱萨克叫到,大概从达达尼昂的姿势和表情看出了他的意图。“你可以退出去,我们允许你那么做,快逃命吧,快!” 达达尼昂并没有动。 “真有魄力,你是个勇敢的家伙。”阿拖斯握着这个年轻人的手说。 “来吧,来吧,快做出你的选择。”朱萨克说到。 “很好,”波拖斯对阿拉米斯说,“我们必须做些事情了。” “先生可真是慷慨啊。”阿拖斯说。 但是这三个人都担心达达尼昂太年轻了,怕他没有经验。 “我们就是三个人加一个男孩,其中一个还受了伤。”阿拖斯又说到:“不过人们还是会说我们是四个人。” “是的,那么后退吧。”波拖斯说。 “后退很难了。”阿拖斯说。 达达尼昂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犹豫不决:“让我试试吧,先生们,”他说:“我用我的荣誉发誓我们不会在这里被打败的。” “你叫什么名字,勇敢的家伙?”阿拖斯问。 “达达尼昂,先生。” “很好,那么,阿拖斯、波拖斯、阿拉米斯和达达尼昂,前进!”阿拖斯叫到。 “来吧,先生们,决定了吗?”朱萨克的三次叫到。 “已经决定好了,先生。”阿拖斯说。 “那么你们的选择呢?”朱萨克问。 “我们很荣幸地来攻击你。”阿拉米斯回答说,说着,他一只手甩掉了帽子,一只手拔出了剑。 “哈,你们反抗!不是吗?”朱萨克叫到。 “真是的,你很吃惊吗?” 于是这九个战士就朝着对方疯狂地扑了过去,粗暴而不失章法。 阿拖斯在打卡于萨克,他是红衣主教的宠将。波拖斯在打比斯卡拉,而阿拉米斯同时和两个人作战。至于达达尼昂,他则在打朱萨克本人。 这个年轻的加斯科尼人的心都要从他的身体里跳出来了。不是因为恐惧,上天还在那里庇护着他,他没有丝毫的怯弱心理,而是因为好胜心切。他就像一只发怒的老虎,绕着对手转了十圈,二十次变换他的站位和姿势。而朱萨克,就像人们所说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剑手,经常联系击剑。可是这一次,他面对着这个对手,连防守都很吃力,他的对手非常敏捷,不停地跳来跳去,躲开了他的剑。这说明他是一个非常珍惜自己的人,不愿意让自己伤到一点皮。 这样的打法最终让朱萨克失去了耐心,暴怒的他只把对方看成是一个小孩子,他变得很不冷静并且频频出错。而达达尼昂,虽然缺乏实际的经验,但剑法的理论很精通,就显得更加敏捷。朱萨克,很急切地希望结束战斗,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把剑刺了出去,他的对手举着剑一挡,就躲了过去,就在他抬起身体的时候,象蛇一样从他的剑底下钻了过去。而同时又反手一刺,把他的身体都刺穿了。朱萨克就象木头一样倒在了地上。 达达尼昂很担心战场的情况,快速地扫了一眼。 阿拉米斯已经杀死了他的其中一个对手,但是另外一个把他逼得很紧。然而阿拉米斯的处境还是比较好的,他还能够保护他自己。 而比斯卡拉和波拖斯刚刚互相刺中了对方,波拖斯的手臂被刺穿了,而比斯卡拉的大腿被刺穿了。但是他们两个的伤都不是很重,他们打得更厉害了。 而阿拖斯又被卡于萨克刺伤了,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是并没有后退一步。他只是换了一只手,用左手在拿剑。 根据那个时代决斗的规则,达达尼昂可以去帮一个同伴的忙,他努力地辨别他的哪一个同伴更需要帮助,突然他注意到了阿拖斯递过来的一个眼神。那个眼神是庄严的。阿拖斯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呼救,但是他可以用眼睛,用眼神来求援。达达尼昂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冲到了卡于萨克的旁边,对他喊到:“来跟我打吧,卫士先生,我会杀了你的。” 卡于萨克转过身来,真是时候啊。阿拖斯是凭着最后的勇气在支撑着自己,这个时候他膝盖跪到了地上。 “真见鬼!”他朝达达尼昂喊到:“不要杀了他,年轻人,我请求你。我和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处理,等我养好了伤,身体健康了再说。缴了他的械就可以了,把他的剑打掉,就是那样,做得好!” 阿拖斯忍不住这样地欢呼是因为他看到卡于萨克的剑飞出了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达达尼昂和卡于萨克同一时间立刻扑了上去,一个是为了重新得到剑,一个是为了抢到剑。但是达达尼昂显得更主动一些,他最先到了,一只脚踩在了剑上。 卡于萨克赶紧跑向被阿拉米斯杀死的那个卫士,拿起他的剑,又转过来对着达达尼昂;但是在路上他遇到了阿拖斯,阿拖斯在达达尼昂提供的休息时间里已经缓过了劲来,他担心达达尼昂会杀了他的敌人,就想继续战斗。 达达尼昂知道如果他不让阿拖斯这么做,他一定会不高兴的。几秒钟之后卡于萨克倒在了地上,他的喉咙被刺穿了。 与此同时,阿拉米斯把他的剑指向了他倒在地上的敌人的胸口,迫使他的敌人求饶。 唯一剩下的就是波拖斯和比斯卡拉了。波拖斯做了上千次的努力,一会儿问比斯卡拉几点了,一会儿又恭维他的兄弟刚刚在纳瓦尔团队里晋升为连长了,但是他的嘲笑的力量并没有让他得到什么便宜,比斯卡拉是一个钢铁一样的男人,不死是不会倒下的。 然而,战斗是必须结束的。巡逻队的来了会把所有参加战斗的人都抓起来,不管是受伤的还是没受伤的,不管是效忠于国王陛下的还是拥护红衣主教的,阿拖斯、阿拉米斯和达达尼昂都围着比斯卡拉,要求他投降。比斯卡拉虽然是一个人面对对方所有的人而且大腿还受了伤,但还是想坚持到底。但是朱萨克用胳膊把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命令他投降。比斯卡拉和达达尼昂一样,也是一个加斯科尼人,他装作没有听见,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躲开对方的两次攻击,用剑指着地上的某个地方说:“来吧,”他说着,模仿着圣经里的诗句:“这就是比斯卡拉死去的地方,我是我的同伴中唯一剩下的一个。” “但是他们有四个人对着你,快投降吧,我命令你。” “哦,如果你命令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比斯卡拉说:“你是我的指挥官,我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他向后跳了一步,将剑在膝盖上折成两半,以免被对方夺了去。接着他把两截断剑扔到了修道院的围墙外面,就抄着手,吹起了一支称赞红衣主教的曲子。 勇敢通常是受人尊敬的,即使是敌人。火枪手们朝比斯卡拉举起剑致意,就把剑装回了鞘里。达达尼昂也这么做了。接着他在唯一还站着的比斯卡拉的帮助下,把朱萨克、卡于萨克和阿拉米斯那个只是受了伤的对手抬到了修道院的走廊下。而那第四个卫士,就像我们所说的那样,已经死了。他们敲了钟,带着敌人五支剑当中的四支,来到了大路上,欣喜若狂地朝着特雷维尔先生的公寓跑去。 他们手挽着手地走着,占据了整个宽阔的街道,并且还挽上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个火枪手,以致于到最后看起来就像是一支凯旋的队伍。达达尼昂兴奋得有些神经错乱了,他走在阿拖斯和波拖斯的中间,被他们紧紧地挤着。 “我现在还不是一个火枪手,”在穿过特雷维尔先生公寓的大门的时候他对他的新朋友们说:“但至少我已经是一个学徒了,不是吗?” 第六章 国王陛下路易十三(1) 这件事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特雷维尔先生在公共场合责备他的火枪手们,但是私底下却为他们祝贺。不过他觉得事不宜迟,应该赶紧向国王陛下禀告,就赶紧往卢浮宫走去。但是已经太晚了。国王正关着门和红衣主教密探呢。特雷维尔凭着经验知道国王现在很忙,没有时间接见他,晚上特雷维尔赶到国王赌钱的地方,国王是一个贪财的人,而刚好他又赢了,他现在心情非常好,老远就跟特雷维尔打招呼:“快过来,我的队长先生,”他说:“快过来,我可要对你吼起来了,你可知道红衣主教又在向我抱怨你的那些火枪手们了,这次他抱怨得非常厉害,今天晚上他都病了,哦,你的那些火枪手们可都是些恶棍啊,都该被吊死。” “不,陛下,”特雷维尔回答着,他一眼就看出事情有了转机。“恰恰相反,他们可都是些好孩子,温顺得就像小绵羊一样,他们只有一个愿望,我可以为他们担保,那就是除了为尊敬的国王陛下效劳以外他们的剑决不会离开鞘。但是他们有什么办法呢?红衣主教阁下的卫士们老找他们的麻烦,为了整个队伍的荣誉,这些可怜的年轻人们不得不保护他们自己。” “听听特雷维尔先生说的啊,”国王说:“听他说的啊。但是我听红衣主教好像提到了什么修道院?说实话,我亲爱的队长,我真想彻你的职,把它给谢梦萝小姐,我早就答应给她一个修道院了。但是不要设想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我可是被称为公平的路易啊,特雷维尔先生,等一下吧,等一下我们再谈。” “哦,陛下,我相信你的公正,我会很有耐心地平静地等待你的召见。” “等着,那么好吧,先生,等着,”国王说:“朕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很不幸,事情发生了改变,国王的手气变差了,他开始输钱了。他很遗憾地为自己找了一个做查理曼大帝1的借口――而这个短信的来历,老实说我们并不知道。国王不久以后就站了起来,把放在他面前的钱都装进他的口袋,其中大部分钱是他赢来的。“拉维约维尔,”他说:“你到我的位置上来吧,我必须和特雷维尔先生谈谈那个重要的事情了。哦,我面前本来有八十路易的,摆上相同数目的路易吧,免得那些输了钱的人抱怨,公平是最重要的事。” 1 做查理曼大帝:就是在赌场赢了钱就走的意思。 然后他转向特雷维尔先生,两个人边谈边往一扇窗户边上走。“好了,先生,”他说:“你说是红衣主教的卫士们在向你的火枪手们挑衅?” “是的,陛下,他们常常这么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说给我听听。亲爱的队长,你是知道的,法官需要听到双方的供词。” “我尊敬陛下啊,事情非常的简单非常的正常。有三个我最优秀的士兵,国王陛下你也是知道他们的名字的,并且不止一次地表扬过他们的忠诚。这三个人,我敢保证是完完全全效忠于国王的。我最优秀的三个士兵,他们是阿拖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昨天他们三个一起散心,同行的还有一个我昨天早上介绍给他们的一个我的加斯科尼小老乡。他们要去散心的地方我想应该是圣日尔曼,就事先约好在加尔默罗-赤足修道院汇合。就在那里,他们碰到了朱萨克、卡于萨克、比斯卡拉和另外两个卫士向他们挑衅。这些人到那里去显然是带着一些违背法律的目的的,不然去那么多人干嘛啊!” “哦,哦,你倒是提醒了我,”国王说:“他们那么多人到那去,可能是去决斗的。” “我不是在控告他们,陛下,但是我请国王陛下你自己去公正地评判一下,五个带着武器的人到赤足修道院附近那么偏僻的地方去干什么啊?” “是的,你是对的,特雷维尔先生,你是对的。” “不过他们一看到我的火枪手们也在那就改变了主意,就忘记了他们的私人恩怨一心想为他们的队伍报仇了。尊敬的国王陛下你不会不知道你的火枪手们是多么的单纯,他们完全效忠于国王,除了国王没有任何人,就跟效忠于红衣主教的卫士们是天敌。” “是的,特雷维尔,是的,”国王带着犹豫的口气说:“真是让人伤心啊,相信我,眼看着法国就这样被分成了两派,王位上有两个首领。不过所有这一切都会结束的,特雷维尔,这种局面会结束的。你说的,是卫士们首先向火枪手们挑衅的?” “我说事情可能是那样发生的,但我不能完全保证,陛下。你知道要发现真相是多么困难的,除非是被上天赋予了公正的能力的尊贵的路易十三。” “你是对的,特雷维尔,但是你的火枪手们也不是单独去的啊,还有一个年轻人和他们在一起?” “是的,陛下,他们当中的一个还受了伤。因此实际上是三个国王陛下的火枪手,其中一个还有伤,还有一个孩子,他们不仅顶住了五个凶猛的红衣主教的卫士,还把其中四个打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啊?这可真是一场胜利啊!”国王陛下满面红光地叫了起来:“一场完完全全的胜利啊!” “是的,陛下,就像赛桥那次那样的全胜!” “你是说四个人,其中一个还受了伤,其中一个还是个孩子?” “一个刚刚还在成长中的年轻人,不过他这一次表现得非常出色,我想冒昧地把他推荐给陛下你。” “他叫什么名字?” “达达尼昂,陛下。他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他的父亲是一个有着光荣历史的人,曾经跟着你的父亲参加过教派战争。” “你是说这个年轻人表现得很出色?快说给我听听,特雷维尔,你知道我很喜欢听战争和打架的事。” 路易十三骄傲地捏着他的胡子,用手支撑着身体倚着窗户。 “陛下,”特雷维尔说到:“我告诉你吧,达达尼昂只比男孩大一点,而且他还没有有幸成为火枪手,就还是穿着平民的衣服,红衣主教的卫士们也看出了他年轻,不属于我们队的,就叫他在开火之前躲开。” “你真的看到了吗,特雷维尔先生?”国王打断他问:“是他们先发出进攻的?” “是那样的,陛下。这是丝毫不值得怀疑的。他们叫他退出去,但是他回答他们说他有一颗火枪手的心,完全拥护国王陛下你。因此他继续留在了那些火枪手之中。” “多么勇敢的年轻人啊!”国王低声说。 “是的,他继续留在他们中间,而国王陛下你得到了一个非常勇敢的战士,正是他刺朱萨克的那一剑才让红衣主教那么生气。” “是他刺伤的朱萨克?”国王叫了起来:“他,还只是个孩子啊,特雷维尔,这是不可能的吧。” “我很荣幸地说我对国王陛下所说的都是事实。” “朱萨克,那可是王国里最出色的剑客之一啊。” “是的,陛下,这次他可遇到高手了。” “我想见见这个年轻人,特雷维尔,我想见见他,看看能做点什么事,我们应该尽我们的职责。” “国王陛下准备什么时候接见他?” “明天中午吧,特雷维尔。” “我让他自己来吗?” “不,让那四个人一起来。我想同时感谢他们四个。这样忠诚的人可是很稀有的,特雷维尔,我们必须要给他们热情的回报。” “我们会在十二点的时候到卢浮宫来,陛下。” “恩,从后面的楼梯上来,特雷维尔,从后面楼梯上来,没有必要让红衣主教知道。” “遵命,陛下。” “你明白的,特雷维尔,法令仍然是法令,毕竟法令是禁止打架的。” “但是陛下,这次的遭遇,已经不是平常情况下的决斗了,这是一场斗殴,证据是红衣主教的五个卫士袭击了我的三个火枪手和达达尼昂。” “这可是事实,”国王说:“但是没有关系,特雷维尔,还是从后楼梯上来吧。” 特雷维尔笑了,他觉得能让这个年轻的国王反对他的师傅2已经很成功了,他向国王尊敬地敬了个军礼,得到允许之后就退了出去。 2 路易十三出生于一六○一年,一六一○年即位,而黎塞留出生于一五八五年,曾经当过路易十三的老师,并调解过他与母后的矛盾,因此有这样的说法。 当天晚上这三个火枪手就知道了他们所获得的这个殊荣,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国王了,因此他们不是特别兴奋,但是达达尼昂不一样,凭着他加斯科尼人的想象力,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将来的美好前景,整晚都在做着黄金梦。第二天早上八点的时候他就去公寓找了阿拖斯。 达达尼昂发现这位火枪手早已经穿戴好了准备出门了。国王要中午十二点才会召见他们,因此他准备和波拖斯、阿拉米斯去卢森堡公园马厩附近的网球场打一场网球。阿拖斯邀请达达尼昂和他们一起去。尽管达达尼昂一点也不知道这个网球是什么,也从来没有玩过,但他还是接受了邀请。因为现在才快到早上九点钟,他不知道到中午十二点之前该怎么度过。 另外两个火枪手已经在那里了,并且玩了起来。阿拖斯是各项体育运动的行家,就带着达达尼昂走到场子的另一边向他们挑战。但是在他刚刚发了力之后,尽管他用的是左手,但他发现他的伤还是承受不起这样的运动。于是这一边就只剩下达达尼昂一个人了,他告诉大家他对这个游戏不在行,就让大家继续打着玩而不计算分数。但是波拖斯打出的那些球个个都势大力沉,而且都擦着他的脸而过,他想如果那些球再打得近一点,就一定会打中他,他可能就会失去去晋见国王的机会了,永远没有机会去拜见了。而在这位加斯科尼人的想象中,这次的拜见关系着他将来的人生,他就朝阿拉米斯和波拖斯礼貌地举了举手,告诉他们他会等到他足以和他们较量的时候再玩这个游戏,就走到了靠近球场边线的走廊上。 而达达尼昂也确实很不幸,观众当中有一个是红衣主教的卫士,这个人还正在为昨天他的同伴们的失败而生气呢,他对自己发誓要找个机会报复,而现在他相信机会来了,就对他的同伴们说:“这个年轻人害怕一个球,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只不过是一个火枪手的学徒而已。” 达达尼昂转过身去,觉得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他用眼睛死死地盯住刚才说话傲慢无礼的这个卫士。 “真见鬼了,”那个卫士用手捏着胡子说:“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小家伙,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很显然你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不需要什么解释。”达达尼昂压低声音说:“请跟我走吧。” “什么时候?”那个卫士带着嘲笑的口气问。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现在吧。” “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我可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 “你错了,如果你知道我的名字,也许就不会这么着急了。” “你叫什么名字?” “贝纳如,很高兴为你效劳。” “很好,那么贝纳如先生,”达达尼昂平静地说:“我在门口等你。” “走吧,先生,我会跟着你的。” “不要太着急了先生,不要让其他人看到我们是一起走的。你应该明白如果其他人太多,会打扰我们的事的。” “这倒是。”那个卫士很惊讶他的名字居然没有给这个年轻人什么反应。 事实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贝纳如这个名字,也许只有达达尼昂除外吧。在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频繁的斗殴事件里,都有他的名字,尽管国王和红衣主教一再禁止,但就是压制不了。 波拖斯和阿拉米斯正忙着打球,而阿拖斯正专心地看着他们,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同伴出去了,达达尼昂就照红衣主教的卫士说的那样,走到门口就停下了。很快,那个卫士也来了,达达尼昂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他还要算着时间中午去拜见国王,因此他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街上都没有人,就对他的对手说:“老实说,虽然你叫贝纳如,但你很幸运,你遇到的只不过是一个火枪手学徒,不要介意,我会尽我的全力的,开始吧!” “不过,”卫士被达达尼昂激怒了:“这个地方选得不怎么好,我们应该到圣日尔曼修道院后面去,或者到文人漫步草地去。” “你说得很对,”达达尼昂回答说:“不过很可惜我的时间剩下的不多,我十二点的时候还有一个约会,开始吧,先生,开始吧。” 贝纳如可听不得对方反复说这样的恭维话,很快他就把明晃晃的剑拿在了手上,朝他的对手刺了过去,在他看来对手只是一个小伙子,他想要制服他。 但是达达尼昂昨天已经当过学徒并顺利出师了,而且他正在为他的胜利而欢心鼓舞,所以他绝不会后退一步。两只剑在空中相遇了,达达尼昂站得很稳,而他的对手却后退了一步,在后退的时候贝纳如的剑偏了,达达尼昂抓住机会,朝着他的肩膀猛刺了过去;达达尼昂立刻后退了一步举起剑,但是贝纳如叫到这没什么,并且朝他盲目地冲了过来,结果自己撞在了达达尼昂的剑上。然而他并没有倒下,他并没有宣告自己失败了,只是朝着拉特雷穆耶公馆跑去,他有一个亲戚在那个公馆里做事,达达尼昂不知道对手被自己第二剑伤得怎么样了,就赶紧追了过去,跟着就想要刺出第三剑,结束了他的性命。这个时候街道的吵闹声已经传到了网球场这边,卫士的两个朋友刚才听到了他说达达尼昂的话,又看到他出去了,就拔着剑冲了出去,刚好碰到了那个获胜的人,但是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在这两个人正要袭击他们的同伴的时候也冲了出来,迫使这两个人转过身来。贝纳如倒了下去,卫士们见自己两个打四个,就开始叫了起来:“拉特雷穆耶公馆的人,快来救我们啊!”公馆里的人听到叫声,都跑了出来对着这四个火枪手,而火枪手们也大声叫了起来:“火枪手们,快来帮忙啊!” 大家都很明白出现这种喊声是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知道火枪手们是红衣主教的敌人,而且都因为他们恨红衣主教而喜欢他们。很多不属于阿拉米斯所说的红公爵管辖的士兵在这种斗殴中一般都站在火枪手们这边,这时埃萨尔先生队里的三个士兵中的两个跑过来给这四个火枪手帮忙,而另一个则跑到特雷维尔先生的公馆前,大声喊到:“快来帮忙啊,火枪手们,快来帮忙啊!”和往常一样,火枪手们都聚集在这个公馆里,他们都跑来支援自己的同伴了。结果形成了一场大混战,但是优势在火枪手们这边。红衣主教的卫士们和拉特雷穆耶公馆的人都渐渐退到了公馆里面,他们把门紧紧地关上,以防敌人冲了进来。而那个受伤的人,他早就被抬了进去,正如我们之前所说,他伤得很厉害。 火枪手和他们的盟友们处于高度的兴奋中,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在开始讨论是不是可以放火烧掉拉特雷穆耶公馆,给公馆里那些胆敢侵犯国王的火枪手的仆人们一点教训。这个提议一提出,得到了热烈的拥护,幸好这个时候钟敲响了十一次,达达尼昂和他的同伴们才想到他们还要去拜见国王,他们觉得失去了参加这次战斗的机会真是非常可惜。于是他们成功地劝说他们的同伴们平静下来,大家只是捡了一些石头砸向大门,但是大门是很坚固的。不久他们也累了。同时,那几个可能被认为是带头肇事的人已经离开了,朝着特雷维尔先生的公馆走去。而特雷维尔先生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正等着他们呢。 “快到卢浮宫去,”他说:“一刻也别耽误地到卢浮宫去,我们要尽量在红衣主教去国王那告状之前见到国王,我们可以把这件事说成是昨天那件事的延续,两件事就是一起的了。” 特雷维尔先生带着四个年轻人来到了卢浮宫,但是让这位火枪队长非常惊讶的是他被告知国王到圣日尔曼森林射猎去了,特雷维尔先生要求那个侍从把这个消息连说了两遍,那四个年轻人注意到,他越听脸色越黑暗。 “国王陛下昨天就决定要去打猎的吗?”他问。 “不是,阁下,”那位侍从回答说:“今天早上猎犬队长来报告说他们赶了一只鹿进围场。刚开始国王回答说不去,但是他没有抵抗住这场围猎的诱惑,用过早餐以后就出发了。” “国王见过红衣主教了吗?”特雷维尔先生问。 “很有可能已经见过了,”侍从回答:“今天早上我看到主教大人的马车套好了马,就问他们是要去哪,他们回答说是去圣日尔曼。” “他赶在我们前面了,”特雷维尔先生说:“先生们,我今天晚上要去见国王,但是你们,我建议你们就不要冒险那样做了。” 这个建议是很有道理的,这个人对国王的脾气一清二楚,那四个年轻人无可反驳。特雷维尔先生请他们回各自的家,等待他的消息。 回到自己的公馆,特雷维尔觉得最好是先去告状。他给拉特雷穆耶先生写了一封信,叫他的一个仆人去送信,信里他请拉特雷穆耶先生把红衣主教的那个卫士赶出门去,并惩罚他手下那些胆敢对火枪手动手的卫士们。但是拉特雷穆耶先生已经从他的骑士也就是我们之前所说的贝纳如说的那个亲戚口中得知,告状的不应该是特雷维尔先生和他的火枪手们,相反应该是他,火枪手们不但袭击了他的人,而且还企图放火烧了他的公馆。现在,这两位贵族之间的争论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他们都固执地坚持了自己的观点,于是特雷维尔先生就想出了一个可以彻底解决争论的办法,那就是他自己亲自去找拉特雷穆耶先生。 特雷维尔先生决定了以后,就立刻赶到他的公馆,并叫人进去通报。 两个贵族互相客气地行了礼,他们之间虽然没有多少友谊,但至少还是互相尊重的。这两个人都很有勇气并且值得人尊敬。拉特雷穆耶先生是一个新教徒,很少去见国王,他也不属于任何党派,因此在社会关系中他也没有什么自己的偏见。但是这一次,除了礼貌,他比平时要冷淡一些。 “先生,”特雷维尔说:“我们都觉得应该抱怨对方,因此我亲自上门来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我没有意见,”拉特雷穆耶先生回答说:“但是我警告你我已经了解得比较清楚了,完全是你的火枪手们的错。” “先生,你是一个处事公正又通情达理的人,”特雷维尔说:“我想提一个建议,你不会不接受吧?” “你提吧,先生,我听着呢!” “你的那位骑士的亲戚,贝纳如现在情况怎么样?” “哎哟,先生,他的情况很糟糕啊!他的手臂上被刺了一剑,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另外还有一剑刺穿了他的肺,医生说情况很糟糕!” “受伤的人神智还清楚吗?” “很清楚!” “他能说话吗?” “有一点困难,但是他能够说得出来!” “很好,先生,那我们去看看他吧。也许他就要被上帝招了去了,我们让他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说出事情的真相!我会把他当成法官来审他自己的案子,先生,我相信他说的话。” 拉特雷穆耶先生想了一会,觉得自己很难提出更好的建议,就只好接受了。 他们来到楼下伤者躺着的那张床,受伤的人看到两个尊贵的先生来看望自己,努力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是他太虚弱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倒在了床上,几乎不省人事。 拉特雷穆耶先生走到床前,给他吸了一些嗅盐,让他醒了过来。而特雷维尔不愿意让人觉得他影响了受伤的人,就让拉特雷穆耶先生自己审问。 果然就像特雷维尔所想的那样,处于生死之间的贝纳如,这一刻再也不想隐瞒什么事实了,他向这两位尊贵的人描述了事实的真相。 这正是特雷维尔想要的。他祝愿贝纳如能很快恢复过来,就离开了拉特雷穆耶先生的公馆,回到了他自己的公馆后,他立刻派四个人去通知他的四个朋友,告诉他们他邀请他们过来共进晚餐。 特雷维尔招待的人都有非常好的背景,也都是反对红衣主教的。因此在整个晚餐期间他们都在谈论红衣主教的卫士们这两次惨败也是可以理解的。而达达尼昂显然是这两次战斗的英雄,大家都向他表示祝贺,而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也都把荣誉让给了他,不止是因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更是因为他们经常会得到这样的荣誉,因此就让给了达达尼昂。 到六点钟的时候特雷维尔宣布他要到卢浮宫去了,但是国王许可的召见时间已经过了,因此他不从后楼梯进去了,而是和四个年轻人一起在接待室等着。国王打猎还没有回来。四个年轻人在拥挤的朝臣中等了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宫门都打开了,外面宣布说国王回来了。 这一声通报让达达尼昂全身都战栗了起来。接下来的这个时刻有可能会决定他今后的人生。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国王将要进来的那个门。 路易十三出现了,他走在最前面。他的打猎服还沾着灰尘,穿着一双高靴子,手里还握着一只鞭子。在看了一眼之后,达达尼昂就断定国王的心情非常糟糕。 虽然国王心情不好,但臣子们还是必须排列在他所经过的路上。能在皇家的接待室里被国王生气地瞪一眼,也比根本见不到他要好。因此那三个火枪手毫不犹豫地就跨上前去。而达达尼昂却刚好相反地躲在了他们后面。虽然国王之前就认识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但他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和他们说话,也没有看他们一眼,表现得就像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一样。而特雷维尔,在国王的眼睛扫过他的时候,他用坚定的眼神也看着国王,致使国王自己把眼神移开了。接着国王就嘀嘀咕咕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情况很严重啊,”阿拖斯笑着说:“这一次我们又不能获得骑士的称号了。” “在这里等十分钟,”特雷维尔说:“如果十分钟之后你们还没有看到我出来,就回我的公馆去,因为你们不需要等我太久。” 那四个年轻人等了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也没有等到特雷维尔回来,就心神不宁地离开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特雷维尔大胆地走进来国王的内室,发现国王的心情不好地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用手上的鞭子打着自己的靴子。无论如何,他没有等国王开口问,还是平静地询问国王身体可好。 “不好,先生,不好,”国王回答说:“我很烦恼。” 事实上,这也是路易十三最严重的毛病,他常常拉着一个臣子走到窗前说:“某某先生,来互相分享一下我们的烦恼吧。” “怎么了!陛下有烦恼?你今天的打猎过得不高兴吗?” “事实上,打猎很愉快,先生,但是说心里话,事情很不顺利。我不知道是猎物没有留下气味还是狗鼻子不灵,我们赶出了一只有十个叉角的鹿,我们追了它六个钟头,但是就要抓住它的时候,圣西蒙已经把哨子放在了嘴里准备吹向号角叫大家一起围拢的时候,所有的狗都突然改变了方向,去追一只只有两岁大的小鹿去了。我不得不放弃打猎,不得不放弃猎鹿了。哦,我真是一个不幸的国王,特雷维尔先生!我只剩下一只鹰,但它前天也死了。” “事实上,陛下,我完全能够体会你的失望,这真是太不幸了,但是我想应该还剩下很多鹞子、隼和雄鹰嘛。” “但是没有人可以教他们啊,养鹰的人都已经走了。而且也只有我知道 第六章 国王的火枪手(2) “陛下,”特雷维尔平静地回答:“我是来请求陛下你处理的。” “处理谁?”国王叫到。 “处理那些造谣的人。”特雷维尔说。 “哈,这可真是新鲜事。”国王回答说:“你是在告诉我你那三个该死的火枪手,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还有你那个从贝亚恩来的年轻人,没有象复仇女神一样凶猛地扑向那可怜的贝纳如,没有虐待他,让他现在几乎都要死了?你是在告诉我他们没有围住拉特雷穆耶先生的公馆并想要烧了它?这样大的灾难如果是发生在战争时期,如果看到事情的是一群雨格洛教徒,那倒没什么,可是现在是和平时期,告诉我,你不会否决这些事吧!” “是谁这样对你编了个故事啊?”特雷维尔平静地问。 “谁给我编的那个故事,先生?除了那个我睡觉的时候他熬夜,我娱乐的时候他做事,除了那个包揽国内外所有的事情,包揽法国和欧洲所有的事情的那个人还会有谁?” “陛下你说的大概是上帝吧!”特雷维尔说:“据我所知除了上帝以外没有人有那样的能力来超过你。” “不,先生,我说的是这个国家的支柱,也是我唯一的仆人,我唯一的朋友――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可不是教皇,陛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先生?” “只有教皇陛下才是金口玉言,而那些红衣主教们可不是。” “你是说他欺骗了我,你是说他背叛了我,那么,你是在指控他了?来吧,说说看,大胆地承认你是在控告他吧。” “不,陛下,我的意思是他欺骗了他自己。我是说他的消息很不灵通。我是说他这样急着来控告你的火枪手们是不公平的,他获得的消息来源不是很准确。” “这些指控是从拉特雷穆耶先生那儿得来的,是公爵他自己说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会回答的,陛下,这个问题牵涉到公爵自己很大的利益,因此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很公平的目击证人,同时陛下,我知道公爵本人是一个处事公道的绅士,我可以接受他来作证,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陛下。” “什么条件?” “那就是请陛下你把他召进宫来,由陛下你亲自审问他,这期间不要有其他人在场,我会在你见了他以后再进来觐见。” “那么好吧,你就先到一边去吧”国王说到:“你会接受拉特雷穆耶先生说的话吗?” “是的,陛下。” “你能接受他的裁决吗?” “毫无疑问的。”“如果他要求赔偿你也能接受吗?” “当然。” “拉舍斯奈,”国王叫到:“拉舍斯奈。” 路易十三的这个贴身仆人是从来不会离开门口的,听到召唤就立刻进来了。 “拉舍斯奈,”国王说:“叫个人立刻去找拉特雷穆耶先生,我希望今天晚上能够和他谈谈。” “陛下可确定在拉特雷穆耶先生和我进来之前不再见任何人?” “凭绅士的信誉说,不见任何人了。” “那么,明天见,陛下。” “明天见,先生。” “明天几点钟呢,陛下?” “随便什么时间都可以。” “但是来得太早我怕把你吵醒了。” “吵醒我?你想我今天晚上能睡得着吗?我失眠的,先生。有时候做做梦而已。所以,来吧,你想多早就多早,七点钟吧,但是要小心啊,如果是你和你的火枪手们的错的话。” “如果是火枪手们犯的错,陛下,你可以用你的权威来处置就行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请说,我遵命就是了。” “不,先生,没有了,我被称作是公平的路易总是有原因的。那么,明天,先生,明天见了。” “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尽管国王不能入睡,特雷维尔还更难以入睡,他已经通知了他的三个火枪手和他的同伴,明天早上六点半就到他的公馆来。他带他们进宫,但是不给他们任何鼓励,也不让他们看到任何希望,但是他丝毫不向他们隐藏,他们的好运以及他本人的好运,都取决于这一次了。 到了后楼梯口,他叫他们先等着,如果国王还在生他们的气,他们就悄悄离开不去求见了,而如果国王同意见他们,他找人叫一声就可以了。 到了国王的私人接待室以后,特雷维尔见到了拉舍斯奈。他告诉特雷维尔,昨天晚上拉特雷穆耶回家很晚,在他的公馆里没有找到他,而他现在刚刚到卢浮宫,国王正在召见他呢。 这种情况让特雷维尔非常高兴,这样他就可以确保在他和拉特雷穆耶之间,国王不会再见任何人,也就不会听到其他说法了。 事实上,几乎只是在十分钟之后,国王的内室的门就开了,特雷维尔看见拉特雷穆耶走了出来。公爵一直走到他面前,对他说:“特雷维尔先生,国王陛下刚刚派人叫我来了解一下昨天上午在我的公馆发生的事,我对他实话实说了。也就是说,做错事的是我的那些下人,我也准备向你道歉,既然这么走运在这里遇到你,我就请求你接受我的道歉,继续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公爵先生,”特雷维尔说:“对于你的正直,我常常自叹不如。因此除了你我没有再找其他人到国王面前为我辩护。看来我没有找错人。我必须感谢你,因为在法国还有这样一位正人君子,人们都会象刚才我说的那样说,一点也不会失望。” “说得好,”国王透过开着的门听到了这些恭维话:“不过可以告诉他,特雷维尔,不但他希望能够被你当成朋友,我也希望成为他的朋友,但是他没有重视我,我几乎有三年没有见过他了,我不召他来他就不会来。帮我把这些话都带给他,一个国王是很难亲自说出这些话的。” “谢谢你,陛下,谢谢你,”公爵说:“但是陛下平时所见的那些人――我说的不包括特雷维尔先生――陛下平时所见的那些人可不见得都是对陛下最忠实的。” “哦,你听到我说的话了,这样更好,公爵,这样更好,”国王走到门口说到:“哈,是你,特雷维尔,你的那些火枪手们呢?我前天就叫你把他们一起带来,你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呢?” “他们都在下面,陛下,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就请拉舍斯奈叫他们上来。” “是的,是的,赶紧叫他们上来,都要八点了,九点钟我还要接受拜见,公爵先生,经常来走走,进来吧,特雷维尔。” 公爵施了礼以后退了出去。就在他打开门的时候,那三个火枪手和达达尼昂在拉舍斯奈的带领下来到了楼梯口。 “来吧,我的勇士们,”国王叫到:“进来吧,我要骂你们了。” 火枪手们走了进来,鞠了躬,达达尼昂跟在他们后面。 “真是些混蛋!”国王接着说:“两天之内你们四个人干掉了红衣主教七个卫士。这也太多了吧,先生们,太多了。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三个星期以后红衣主教就不得不重新招募他的卫士了,而我也必须颁布法令要严惩。偶尔干掉一个我还不会说什么,但是我再重复一遍,两天七个,有点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就因为这样,陛下,你的火枪手们自己也觉得非常懊悔非常痛心了,于是就来了,请求你的原谅。” “非常的痛心非常的懊悔!”国王说:“我可不相信他们这假惺惺的样子,尤其是这儿有一张年轻的加斯科尼人的脸,走过来一点吧,先生。” 达达尼昂清楚这是在表扬他,就做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走上前去。 “你怎么跟我说他是一个年轻人?他只是一个男孩嘛,特雷维尔,他只是一个男孩!你说的就是他狠狠地刺了朱萨克一剑?” “还有刺贝纳如的那漂亮的两剑。” “真的啊!” “还不止这些,”阿拖斯说:“如果不是他从比斯卡拉手里把我救出来,我现在可能就不能在这里给你请安了。” “这个贝纳恩小子都真是一个恶棍啊!一个妖精!特雷维尔先生!就像我的父亲先王说的那样。但是做这个工作,不知道要戳破多少紧身衣,弄坏多少只剑。现在,加斯科尼人同样很穷,不是吗?” “陛下,我只能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找到他们山里那些金矿,尽管上帝赐给了他们那样的奇迹,作为对他们拥护先王的一种报答。” “也就是说正是加斯科尼人才让我本人当上了国王,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不是吗,特雷维尔?恩,好极了,我不否认这么说。拉舍斯奈,去把我的口袋都找一遍,看能不能找到四十个比斯托尔,如果你找到了,就带过来给我。而现在,年轻人,说给我听听,凭着你的良心说,事情的经过是怎么样的?” 达达尼昂就把前一天的遭遇详细地说了一遍:他是如何因为要面见国王而整晚睡不着觉的,如何在觐见前三个小时到了他朋友的住处的,如何和他们一起去打网球,如何表现出怕球打在脸上,如何被贝纳如嘲笑而差点让他自己送了命,而又是如何让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的拉特雷穆耶先生的公馆都差点被烧掉了。 “做得非常好!”国王嘟哝到:“是啊,和刚才公爵跟我说的事实一摸一样。可怜的红衣主教!两天之内七个卫士,而且还都是他最好的卫士!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先生们,请明白,这已经足够了。你们已经报了费鲁街之仇了,甚至已经大大超出了,你们应该感到满意了。” “如果国王陛下满意了,”特雷维尔说:“那我们也就满意了。” “哦,是的,我满意了。”国王从拉舍斯奈手里抓了一把金币,放到达达尼昂手里,补充说:“拿着吧,这就是我满意的证据。” 在那个时代,现在流行的那种骄傲的心理还没有盛行。一个绅士亲手接过国王的赏钱,不会觉得是丢脸的事。达达尼昂毫不犹豫地把那四十个比斯托尔装进口袋,而且还向国王表示感谢。 “哦,”国王看了一下钟说:“哦,现在都已经八点半了,你们退下吧,我告诉过你们,我九点钟还要见人,感谢你们的忠诚,先生们。我会继续依赖你们的忠诚的,不是吗?” “是的,陛下,”四个同伴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愿意粉身碎骨为陛下效劳!” “好了好了,不过还是要保全你们自己,那样最好了,那样对我更有用,特雷维尔,”国王在其他人退出去以后压低了声音说:“你的火枪队里面已经没有位置了,而且我们也曾经决定必须经过实习期才能进入火枪队,把这个年轻人放到你的妹夫埃萨尔的禁军队里去吧。嘿,说真的,特雷维尔,我都可以想象红衣主教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一定会暴跳如雷的,但是我才不管呢,我要行使我的权力。” 国王向特雷维尔挥挥手,特雷维尔就退了出去,去追上他的火枪手们,他看到他们正在和达达尼昂分那四十个比斯托尔。 而红衣主教,就像国王所说的那样,暴跳如雷,他气得八天都不和国王打牌。尽管如此,不管在什么时候遇到他,国王也没有表现出一点自大的样子,而是很关心地问到:“喂,红衣主教先生,你手下的贝纳如和朱萨克那两个可怜的人怎么样了?” 第七章 火枪手的内情 达达尼昂走出了卢浮宫,就征求他的朋友们的意见,怎么花他从那四十比斯托尔中分得的那部分钱。阿拖斯建议他去松球酒家好好地吃一顿,波拖斯建议他雇一个仆人,而阿拉米斯则建议他去找一个合适的情人。 那顿饭当天就吃了,还带着仆人的,仆人就在桌子旁边等着。饭是阿拖斯定的,仆人的波拖斯帮忙找的。这个仆人是庇卡底人,我们这位自命不凡的火枪手看到他的杜奈尔桥上往河里吐口水,水面荡起了一个个的圆圈,就雇了他。 波拖斯说这个人当时那么专心地做一件事,说明他沉重冷静,善于思考,因此觉得他有用,就把他带来了。这个庇卡底人叫普朗谢,他相信自己找到了个好东家。但是当他到了主人家里就有一点点失望了,下房已经被一个叫姆斯克东的人占据了,而波拖斯告诉他,虽然他的房子很宽,但也不需要两个仆人,他必须去跟达达尼昂。然而,当他在桌边等着他的主人吃晚餐,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币,他以为他的好运来了,暗自感谢上帝给他带来了这样一个克罗伊斯1。他的这种想法一直保持到了用餐结束,这一顿残羹剩饭足以让长期添不饱肚子的他大吃一顿了,不过在晚上他给他的主人铺床的时候,他的想法破灭了。房间是由一个卧室和一个会客室构成,但床只有一张。普朗谢只能从达达尼昂的床上拿一条毯子睡在会客室里,而达达尼昂从此就少了一床毯子。 1 公元前五世纪小亚细亚地区吕底亚国的末代国王,古代巨富之一。 而阿拖斯这边,也有一个仆人,他叫格里墨,阿拖斯用一种特别的方法来训练他,给自己服务。这位高贵的爵爷一向沉默寡言。这里所说的爵爷当然是阿拖斯。这五六年来,他一直和两个亲密无间的伙伴波拖斯和阿拉米斯生活在一起。在他们的记忆里很少看到他面带笑容,当然绝对听不到他哈哈大笑。他的话简单直接,能准确地表达思想,而决不多说一句。不修饰、不做作、不矫情。他只说事实,而不添加浪漫成分。 虽然阿拖斯已经接近三十岁了,但仪表堂堂,充满了智慧,而且没有人发现了他有情妇。他决不谈论女人。不过他不会阻止其他人在他面前讨论女人,偶尔他会插上两句话,都是尖酸刻薄、愤世嫉俗的话。他的保守、他的孤僻和他的沉默,让他看起来象个老头。他不愿意打乱他的这种生活习惯,就把格里墨训练得可要根据他简单的手势和嘴唇来做事。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和格里墨说话的。 有时候,格里墨在主人发火的时候会有些害怕,虽然他深深佩服他的主人的人品和才干。有时候他相信自己可以很好地理解主人的需求,雷厉风行地去执行主人的命令,可是他做到却刚好相反。每当这个时候,阿拖斯就耸耸肩膀,打格里墨一顿,却并不生气。也只是在这样的日子他才说一点话。 而波拖斯,就像我们所看到的,性格和阿拖斯刚好相反,他不但话多,而且说话还大声,我们还必须为他说句公道话,他丝毫不顾听者的感受,只图自己说出来。他说话只图高兴,只图听到自己说的话而高兴。除了科学以外他无所不谈,对于这一点,他自己的解释是他从小就对有学问的人带有根深蒂固的厌恶。他不像阿拖斯那样有高贵的气质,因此在他们刚开始来往的时候他对这个人有些不公平,而且还努力以华丽的衣服来装饰自己。但是阿拖斯虽然只是穿着普通的火枪手的外套,可是只要他昂首迈步,就立刻能显示出与众不同的领袖气质来,这就让穿着讲究的波拖斯有些相形见绌了。波拖斯为了安慰自己,常常在特雷维尔先生的接待室里和卢浮宫的卫队室里夸耀自己的桃花运,说他从一个自由职业者变成了一个带枪贵族之后,情妇也就从平民变成了男爵夫人,而现在还有一位外国王妃非常喜欢他。 有一句老谚语是这样说的:有其主必有其仆。让我们根据这个来从阿拖斯的仆人格里墨来谈谈波拖斯的仆人姆斯克东吧。 姆斯克东是个诺曼底人,他本来有一个平和的名字叫波尼法斯,而他的主人给他改成了姆斯克东这个非常响亮又好斗的名字2,他为波拖斯效劳的条件仅仅是解决穿和住就行了,不过他的这个穿和住可要讲究。他要求每天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以满足他其他方面的需要。波拖斯同意了这个要求,他觉得这样很好。他拿了几件旧衣服和换下来的斗篷,去给姆斯克东订做了几件紧身短上衣,幸好裁缝心灵手巧,把那些旧衣服做得跟新的一样。而有人怀疑裁缝的老婆想要波拖斯放弃贵族的习气屈就于她。姆斯克东就这样把自己打扮得好好地跟着他的主人。 2 在法语里,波尼法斯(boniface)的意思是头脑简单、傻里傻气的人;姆斯克东(mousqueton)的意思是短筒火枪。 至于阿拉米斯,我们相信之前已经非常充分地介绍了他的性格了。他的仆人叫巴赞。由于他的主人希望有一天想成为一名教士,因此他就打扮得和教士的仆人一样,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他是一个贝里克人,大概三十五到四十岁的样子,性格温和,平静,圆滑,在他的主人留给他的空闲时间里常常读一些宗教书籍,有时候也为他和主人做饭,菜不多但很好吃。其他时候他就像哑巴、瞎子、聋子,无懈可击的忠诚。 现在我们对这几个主人和他们的仆人有了一些粗浅的认识,那就让我们再来看看他们的住所吧。 阿拖斯住在费鲁街,那儿离卢森堡公园只有几步远。他的屋子有两间小房子组成,布置得非常讲究,是一所带家具的房子,女主人年轻大方,常常给阿拖斯抛媚眼,但没有用。这套简朴的房子的墙上,点缀着几件旧时代璀璨夺目的东西,比如其中有一把宝剑,上面有精美的金银丝嵌花,从款式看,应该是弗朗索瓦一世时代的了,仅仅是镶嵌着宝石的剑柄,就可值两百比斯托尔。然而,即使在最穷困的时候,阿托斯也没有拿去典当或出卖。这把宝剑,波托斯一直见了就眼红,如果能得到它,就是让他少活十年也甘心了。 有一天,他要去和一个公爵夫人约会的时候,还努力想要跟阿拖斯借这把剑。而阿拖斯什么也不说,掏空他的口袋,把他所有的珠宝、钱包、肩带和黄金链子通通都给了波拖斯,但是至于那把剑,他说它固定在墙上了,只有当它的主人搬家的时候它才会挪动位置。除了那把剑,墙上还有一张亨利三世时代一个贵族老爷的肖像画,服饰非常华丽,胸前佩戴着圣灵勋章,面部的轮廓与阿托斯有某些相似之处,那是同宗同族的相似,说明那位显赫的贵族老爷,那位国王骑士团的骑士,是阿拖斯的祖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镶着金银的小匣子,做工非常考究,上面有和宝剑和肖像上相同的徽章标志,它被放在壁炉架的中间,和房间里其他家具比较起来,显得很不协调。阿拖斯身上总是带着这个小匣子的钥匙。不过有一天他当着波拖斯的面打开了这个匣子,因此波拖斯知道这个匣子里装的只不过是一些信和文件,毫无疑问,应该是些情书和家书吧。 波拖斯住在一个公馆里,房间大而且外表华丽,就在老鸽棚街。每当他和某个朋友经过他住的公馆的楼下时,他都能看到姆斯克东穿着讲究的制服站在窗口,他就抬起头朝他挥挥手,对朋友说:“那就是鄙人的寓所。”但是谁也没有去他家里找过他,因为他从不邀请任何人去拜访他,所以没有人能想象到他这个外表华丽的家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至于阿拉米斯,他的住处不大,包括一间小客厅、一间餐厅和一间卧室。都是一楼。窗外有一个小花园,看起来绿树成荫,一片翠绿,也阻隔了邻居们的视线。 至于达达尼昂嘛,我们已经了解了他的住处和他的仆人普朗谢师傅。 达达尼昂生性很好奇,就像人们通常喜欢作弄人一样,千方百计想要弄清楚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究竟是什么人,因为这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当兵后才取的,而隐藏了他们的真名。尤其是阿拖斯,隔很远就能感觉到他的一个贵族。因此达达尼昂在波拖斯那里了解阿拖斯和阿拉米斯的情况,又从阿拉米斯那里了解波拖斯的情况。 不幸的是波拖斯对他那位沉默的同伴知之甚少,只是了解外在表现出来的那部分。据说阿拖斯曾经在婚姻问题上遭受了很大的打击,一种可怕的背叛破坏了这个英勇的男人的一生,是什么样的背叛呢?大家都一无所知。 至于波拖斯,除了和他的另外两位同伴一样只有特雷维尔先生知道他的真名以外,他的生活是很容易了解的。爱好轻易地说大话,他就像一个水晶体一样容易被人看穿。他唯一让人琢磨不透的就是他爱说大话,如果你相信了就被他骗了。 而阿拉米斯嘛,他表面上没有什么秘密,但实际上城府很深,如果你向他打听别人的情况,他会回答得很少,而如果你问他他自己的情况,他就只字不提。有一天达达尼昂向他打听波拖斯的情况,问了很久,才了解到这个火枪手交了桃花运,勾搭上了一位王妃的传闻。接着他又想了解一点他这位谈话者的多情经历,“那么你呢,我亲爱的同伴,”他说:“你老是说其他人的男爵夫人、伯爵夫人和公主殿下,你的呢?” “很抱歉,我说这些是因为波拖斯自己也这么说,因为他总是在我面前炫耀这些好事,不过请相信,我亲爱的达达尼昂先生,如果我是从其他地方获得这些情况的,或者他私下里告诉我的,没有任何人比我更能保守秘密。” “哦,我对此毫无怀疑,”达达尼昂回答说:“但是似乎你和那些贵族家庭来往很密切,那条手绢就是证明,正是它让我有幸能够认识你。” 这一次阿拉米斯不但没有生气,还用谦虚和蔼的口气说:“我亲爱的朋友,请不要忘记我是希望能归属教堂的,这就可以让我避免所有的世俗来往。你看到的那条手绢不是谁送给我的,而是到我家里去拜访的一位朋友遗忘了的。我只好把它收起来,以免让他和他爱着的那位夫人的名誉受到损害。至于我嘛,我从来没有过,也不想拥有一位情人,我是在向明知的阿拖斯学习,他和我都没有情妇。” “真见鬼了,你还不是一个教士呢,你是个火枪手!” “暂时是火枪手,我的朋友,就像红衣主教说的,成为一个火枪手违背了我的意愿,我是想成为一个教士,相信我。阿拖斯和波拖斯把我带进火枪队是为了消磨我的时间,因为我正要接受圣职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但是你不会对这种事感兴趣的,这会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没有关系,我对此非常感兴趣。”达达尼昂叫到:“而且这个时候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是吗?不过我要去念我的日课了,”阿拉米斯回答说:“念完之后还要写几行诗,是埃吉翁夫人让我写的;然后嘛,我还要去圣奥诺雷街为谢弗勒斯太太买口红。你看,亲爱的,你闲着没有事做,我可是忙得很啊。” 阿拉米斯亲热地朝他年轻的伙伴伸出了手,然后就告辞了。 尽管想尽了办法,但是达达尼昂还是问不出关于他的这三位新朋友的更多的情况。因此,关于他们的过去,目前他只能满足于他们所说的,希望将来能了解到更全面更可靠的情况。暂时,他把阿拖斯看成是阿喀琉斯,把波拖斯看成是埃阿斯,把阿拉米斯看成是约瑟3。 3阿喀琉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勇士;埃阿斯为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仅次于阿喀琉斯;约瑟是《圣经•;创世纪》中的人物,雅各的幼子。 闲暇的时候,这四个朋友生活得很愉快。阿拖斯好赌,但运气总是不怎么好。然而他从不向他的伙伴们借一个苏,尽管他的钱包经常为他的朋友们服务。而且他在赌场里还有很好的口碑,如果头一天晚上欠了钱,他会在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就去叫醒赢家。 波拖斯却不怎么好,在他赢钱的日子里,就表现得傲慢无礼又喜欢作弄人。而如果他输了钱,他就会完全地消失几天,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人会瘦了很多而且脸色苍白,但是口袋里却有钱了。 至于阿拉米斯,他从来不赌钱。他真是最糟糕的火枪手,最难相处的同伴。他总是有别的事情要做。有时候正在吃晚餐的时候,每一个人都酒兴正浓,热烈地谈着话,都以外至少还有两三个小时宴会才会结束的时候,阿拉米斯会看看他的表,温和地笑一笑,站起身来,跟他的朋友们道别然后离开,他说,他和一位决疑派神学家有约在先,他有问题要去请教。还有的时候他干脆回家写论文,要去他的朋友们不要去打扰他。 每当这个时候阿拖斯就会笑一笑,一种迷人而忧郁的笑容会出现在他高贵的脸庞上,而波拖斯会喝着酒发誓说阿拉米斯永远只配当个乡村神甫。 达达尼昂的仆人普朗谢为他的好运高兴了一阵子。他每天可以拿到三十苏的工钱,每天拿着钱回到他的寓所,高兴得就象一只公鸡,对他的主人也非常好。当不幸的风开始刮向掘墓人街的时候,也就是从国王路易十三给的那四十个比斯托尔中分来的那部分钱用完了或者快要用完的时候,他就开始抱怨了。而他的抱怨让阿拖斯觉得恶心,波拖斯觉得下流,阿拉米斯觉得可笑。阿拖斯建议达达尼昂辞退这个家伙,波拖斯认为首先应该好好地打他一顿,而阿拉米斯则说,仆人对主人只应该充满赞扬。 “这些话你们说起来容易,”达达尼昂回答说:“对于你来说,阿拖斯,你和格里墨生活得就像哑巴一样,你禁止他说话,因为他也绝不会在你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而你,波拖斯,你过着富裕的生活,在你的仆人姆斯克东看来你就是个神;而你阿拉米斯,你经常把心思用在神学研究上,这样也感化了你的仆人巴赞,那是一个性格温顺、笃信宗教的人,他当然很敬佩你。可是我呢,没有固定的地位,也没有财富,我既不是火枪手也是不近卫军,我如何吸引普朗谢来亲热、惧怕或者恭敬我?” “这倒也是,”他的三个朋友回答说:“这是家庭内部事件。有些仆人就像女人一样,把他们雇了来就必须严加管教,让他们干什么就要干什么。你自己考虑吧。” 达达尼昂仔细地考虑了之后,下决心要先打普朗谢一顿。达达尼昂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象他做其他事一样认真。在狠狠地打了普朗谢一顿之后,他还告诉他没有他的允许不能离职。“因为,”他补充说:“我的未来不可能不好,我很快就会有好日子过了。如果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你的未来也会好起来的。我是一个好主人,所以不会允许你丢掉这么有前途的一个工作。” 这种处理方式让那三个火枪手非常佩服达达尼昂。普朗谢也相当的服气,再也不提要走的事了。 这四个年轻人生活得就像兄弟一样。达达尼昂刚开始还有着他自己的习惯,因为他毕竟是从外省来的,一下子来到了这个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世界当中,不过很快他也养成了和他的朋友们相同的习惯了。 他们冬天早上八点钟起床,夏天六点钟起床,接着就到特雷维尔先生的队部去了解当天的命令和新闻。虽然达达尼昂不是火枪手,但却能很准时地出勤。不管他的朋友中谁站岗,他都会一直陪着。在火枪队部里,所有人都认识他,大家都把他当成一个好伙伴。特雷维尔先生第一眼就看中了他,而现在更是带着一种真挚的情感,不停地在国王面前推荐他。 而在他们这边,那三个火枪手都非常喜欢他们这个年轻的同伴。这四个人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每天都要聚在一起三四次,不是为了决斗,而是为了办事,或者玩,他们经常在一起,形影不离。大家常常看见这四个人在互相寻找,从卢森堡公园找到圣絮比斯广场,或者从老鸽棚街找到卢森堡公园。 在此期间,特雷维尔先生许诺的事情也在一步一步地落实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国王突然命令埃萨尔骑士收下达达尼昂,让他在他的禁军队里当一名见习兵。达达尼昂带着一声叹息穿上了禁军的制服,他宁肯少活十年来换得一件火枪队的制服。但是特雷维尔先生答应了他,在他两年见习期满了以后,可以给他这个恩宠。而如果达达尼昂有机会可以出面为国王效劳,或者立一个大功,两年的见习期还可以缩短。在得到了这个许诺以后,达达尼昂第二天就到了禁军队效劳。 现在轮到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在达达尼昂站岗的时候陪着他了。因此埃萨尔先生的禁军队收了达达尼昂一个,就相当于收了他们四个。 第八章 宫廷里的一个阴谋 在此期间,国王路易十三赏赐的那四十比斯托尔,就像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一样,有始必有终,而在用完了以后,我们这四位朋友又陷入了拮据的状态。刚开始阿拖斯用他自己的钱支撑了大家几天。 接着是波拖斯,他习惯性地失踪了几天弄到了一些钱,他的帮助又支撑了大家两个星期。最后轮到了阿拉米斯,他也乐于履行自己的义务,他成功地弄到了几个比斯托尔,据他说是卖掉了一些神学书籍得来的。 接着,他们又照通常的做法,去找特雷维尔先生帮忙,特雷维尔先生提前付给了他们一些薪水。但是这些薪水也维持不了多久,因为这三个火枪手还欠了一些债,而且还有一个完全没有薪水的禁军。 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又快要没有钱了,就尽最大努力,找了十个、八个比斯托尔出来,让波拖斯拿去赌钱。不幸的是他那天运气非常不好,他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而且还欠了二十五个比斯托尔,留了话要按期偿还。 这个麻烦可就大了。这几个饿着肚子的朋友,带着他们的仆人,往返于码头和各个禁军部队之间,在那些外面的朋友当中想方设法找饭吃。就像阿拉米斯所说的,一个人有钱的时候是不在乎赏别人几顿饭吃的,这样在将来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也可以混到几顿饭吃。 阿拖斯被邀请了四次,每次都带着他的朋友们和他们的仆人;波拖斯被邀请了六次,也同样把朋友们带上一起去分享;而阿拉米斯被邀请了八次,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他是一个不说空话,崇尚实干的人。 至于达达尼昂,他在首都不认识其他人,他只在一个老乡神甫的家里得到了一顿巧克力早餐,然后在一个禁军号手家里混了一顿午餐。他把他们那群人带到那个神甫的家里,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他家两个月的粮食;而在那个号手的家里,倒是被招呼得很好。但是就像普朗谢说的,就算一顿饭吃得再好,那也只是一顿饭。 达达尼昂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他只为他的同伴们找到了一顿半饭――因为和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招待他那些饭比起来,在神甫家吃的早餐只能算得上是半顿饭。他觉得自己成了这个团体的负担,他忘了他曾经供养了大家一个月。他的头脑又开始活动了起来。他觉得,他们这四个人结成了莫逆之交,而且都年轻、勇敢、肯干、积极,每天除了闲逛、习武和说说笑笑之外,还应该有别的目标才行。 事实上,象他们这样四个人,都互相深爱着对方,从钱财到生命都是无偿地为对方付出,从不计较得失,共同做的决定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大家一起,都能坚决地执行,四双手不是分散地攻向四个点,而是集中地攻向一个点,不管是地下的还是公开的,不管是在地道里还是在沟壑里,不管是用技巧还是凭实力,他们都能开辟出一条道路,达到他们想要的目标,不管这个目标有多么遥远,达成有多么困难。唯一让达达尼昂觉得很吃惊的是,他的这几个朋友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自己思考着,认真地考虑着,想要找到一个办法把这四个人联合成一个力量,找到一个奋斗的方向。他相信,只要找到了这个力量,他们就象阿基米德的杠杆一样,可以撬动整个地球。正想到这里的时候,有人来敲他的门,他就叫醒普朗谢让他去开门。 这里用的这个词“达达尼昂叫醒普朗谢”,大家一定会以为那个时候是晚上了或者是快要天亮的时候。不对,那个时候才刚刚下午四点钟。普朗谢在两个小时之前还跑来找他的主人要饭吃,而达达尼昂就用一句谚语答复了他:“睡觉就是吃饭。”于是普朗谢就用睡觉来当吃饭了。 普朗谢带进来的是一个长相淳朴的普通市民,本来他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就权当是餐后甜点了。但是那个市民告诉达达尼昂他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也非常机密,他希望就他一个人听到。 达达尼昂就让普朗谢退下了,并请那个来访者坐下。接着就是一阵寂静,两个人互相在打量着对方,想要对对方有个初步的了解。之后达达尼昂欠了欠身子,准备认真听他说了。 “我听说达达尼昂先生被人们称为是一个异常勇敢的年轻人,”那个市民说:“看来真是名不虚传,我今天来是要把一个秘密告诉先生。” “说吧,先生,你说吧,”达达尼昂凭着直觉觉得这个事情有一定的价值。 那个市民做了一个简短的停顿以后接着说:“我的妻子是给王后管理内衣的,先生,她既漂亮又勤劳。我是在三年前向她求婚的,尽管那个时候她非常的穷,但是为王后管大衣的内侍拉波特先生是她的教父和保护人……” “发生了什么事呢,先生?”达达尼昂问。 “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市民接着说:“发生了什么事呢,先生,我的妻子昨天早上从她的工作室出来以后就被人绑架了。” “你是说有人绑架了你妻子?” “准确地说我对此一无所知,先生,不过我怀疑一个人。” “你怀疑谁?” “一个跟踪了我妻子很长时间的人。” “真见鬼了!” “但是请允许我告诉你,先生,”市民接着说:“我相信在整个这个事情当中,政治因素多于爱情因素。” “政治因素多于爱情因素,”达达尼昂略有所思地重复到:“你怀疑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我所怀疑的事情告诉你。” “先生,请允许我提醒你,我可没有要你告诉我任何事情,是你自己跑来找我的,你说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所以来找我。快走吧,如果你还不确定的话,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先生,不要,你看起来是一个正直的年轻人,我信任你。我相信,我的妻子被绑架了,并不是因为她自己有什么私通的行为,而是因为那位比她尊贵的夫人的爱情问题。” “啊,啊!你是说布瓦•;特拉西夫人的爱情问题?”达达尼昂问到,他想要在这个市民面前表现得很熟悉宫里的情况的样子。 “比她更高的,先生,比她更高的。” “埃吉翁夫人?” “比她还要高。” “那么是谢弗勒斯夫人?” “还要高,高得多。” “那么是……”达达尼昂欲言又止。 “是的,先生,”那个被吓坏了的市民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到。 “那是和谁呢?” “那是和谁呢,和那个――公爵。” “――公爵。” “是的,先生,”市民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但是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要只说一半,否则,你明白的。” “我妻子告诉我的,先生,是我妻子自己说的。” “她又是听谁说的呢?” “是拉波特先生告诉她的。我告诉了你她是拉波特先生的教女,而拉波特先生是王后的心腹。因此拉波特先生让她待在王后身边,让那位可怜的王后至少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真是的,王后被国王那样无情地抛弃了,又被红衣主教那样严密的监视,还遭到众人那样可耻的背叛。” “哦,很好,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了。”达达尼昂说。 “好了,我的妻子四天前还回过家,先生。作为她答应我的条件之一,她一周可以回家来看我两次。我很荣幸的告诉你,我的妻子很爱我,所以那天她回来了,告诉我那些日子王后感到非常的忧虑。” “真的啊?” “是的,看起来是红衣主教对她的监视和压迫又加剧了。关于萨拉班德舞那件事,他一直不能原谅她。你知道萨拉班德舞那件事吧?” “当然,我当然知道。”达达尼昂回答说,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又要装得对宫里的情况很熟的样子。 “因此直到现在,红衣主教不再是憎恨,而是报复。” “真的啊?” “王后相信……” “哦,王后相信什么?” “她相信有人用她的名义给白金汉公爵写了信。” “用王后的名义?” “是的,叫他到巴黎来,而当他一到巴黎,就是掉进了陷阱。” “真是的!但是先生,你的妻子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她对王后的忠诚是众所周知的,因此那些人想把她从她的主人身边带走,威胁她,让她说出王后的秘密,或者诱惑她,让她去当间谍。” “很有可能,”达达尼昂说:“但是是谁绑架了她呢?你知道那个人吗?” “我告诉了你我能认出他来。”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知道他是红衣主教的心腹,是他的邪恶的爪牙。” “你见过他吗?” “是的,有一天我的妻子把他指给我看了。” “他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让人能认出他来?” “噢,有的,他是一位神态高傲的爵爷,乌黑的须发,黧黑的皮肤,目光炯炯,雪白的牙齿,鬓角下有个伤疤。” “鬓角下有个伤疤!”达达尼昂叫了起来,“加上雪白的牙齿,炯炯的目光,黧黑的皮肤,乌黑的须发,高傲的神态,这就是我在默恩镇遇到的那个人!” “你是说你见过这个人?” “是的,是的,但是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不,是我搞错了,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和我说的是同一个人,事情就非常简单了,我可以一下子报两个仇。但是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人呢?” “我也不知道。” “你就一点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吗?” “一无所知。有一天,我送我妻子去卢浮宫,她进去的时候他刚好从里面出来,她就把他指给我看了。” “真见鬼!真见鬼!”达达尼昂嘀咕到:“就这样就够了啊?是谁告诉你你妻子被绑架了?” “是拉波特先生。” “他还告诉了你一些具体情况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也没有从其他什么人那得到什么消息吗?” “是的,有过的……” “什么消息?” “我担心说出来会不会太轻率了。” “你怎么总是这样,不过我可告诉你,现在这个时候反悔可就太晚了。” “我不是想要反悔,先生,”市民叫着,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说:“而且,波拿瑟保证……” “你的名字叫波拿瑟?”达达尼昂打断他说。 “是的,正是我的名字。” “你刚才说,波拿瑟保证,请允许我打断你一下,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并不陌生。” “有可能,先生,我是你的房东。” “哦,哦,”达达尼昂说着,站起来弯了一下身子:“你是我的房东?” “是的,先生,是的。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了。可能你每天被你的那些大事情搞得心烦意乱的,都忘了给我付房租,是的,我是说我从来没有追着你讨钱,想必你已经注意到我的慷慨了吧。” “怎么了,我亲爱的波拿瑟先生,”达达尼昂回答说:“请相信我,我非常感谢你如此的通情达理,不过就像我对你说的那样,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我相信你,先生,我相信你,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以波拿瑟的名义说,我相信你。” “那么你已经把你要跟我说的事情说完了吧?” 那个市民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达达尼昂。 “这是一封信吗?”那个年轻人问。 “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 达达尼昂打开了它,这个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他就走到窗前读着那封信。市民跟在他后面。 “‘你是在找你的妻子吗?’”达达尼昂读着那封信:“‘如果我们不再需要她了,就会把她还给你的。而如果你试图去找她,那你就完蛋了。’” “这话可说得很肯定啊!”达达尼昂接着说:“但是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恐吓。” “是的,但这个恐吓吓到我了。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先生,我害怕被关进巴士底狱。” “哼,”达达尼昂说:“我可不比你更想进巴士底狱,不过如果只需要弄弄剑,还可以吧。” “在这种情况下,我可就全指望你了,先生。” “是吗?” “我看你总是和那几个看起来很英勇的火枪手在一起,而大家都知道那几个火枪手是特雷维尔先生的人,因此都是红衣主教的敌人。我想你和你的朋友们在为那可怜的王后讨会公道的同时,也很乐意和红衣主教开个玩笑吧。” “可能吧。” “而且我在想,你欠了我三个月的房租,可我提都没有向你提过。” “是的,是的,这个原因你已经说过了,我觉得非常好。” “再说长远一点吧,如果以后你能赏脸继续住在我的家里,以后的房租你也提都不用提了。” “非常好。” “除此之外,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另外再给你五十比斯托尔,目前你看起来似乎有些拮据。” “真是太好了,那么你还是挺富裕的嘛,我亲爱的波拿瑟先生。” “准确地说,小康而已,先生。我做着服装生意,存了两三千埃居,尤其是为著名航海家让•;莫凯最近的那次航海,投了一点儿资。因此,你明白,先生……啊!那可是……”市民叫了起来。 “什么?”达达尼昂问到。 “你看那边是什么人?” “哪边?” “街上,你站的窗口对面,那扇门的外面,那个披着斗篷的人。” “就是他!”达达尼昂和市民同一时间叫了起来,他们都认出了就是那个人。 “哦,这一次,”达达尼昂剑一样地弹了出去,“这一次他可别想跑掉了。” 他从鞘里拔出了剑,冲出了公寓。在楼梯上他碰到了刚好过来看他的阿拖斯和波拖斯。他们往两边一闪,达达尼昂就象箭一样从他们中间冲了出去。 “哦,你这是要去哪啊?”两个火枪手大声叫到。 “去追墨恩镇上的那个人。”达达尼昂回答着,就消失不见了。 达达尼昂不止一次地跟他的朋友们说了他和这个陌生人的遭遇,还有后来出现的那个漂亮的女外国人,陌生人好像交给了她一封非常重要的信。 阿拖斯认为达达尼昂的那封信是在打斗的时候丢了的,在他看来,一个绅士――照达达尼昂给他描述的形象看,这个陌生人应该是个绅士――是不可能下贱地去偷一封信的。 而在波拖斯看来那只不过是情人之间的一场约会,是一个贵妇人约了一个骑士,或者是一个骑士约了一个贵妇人,而他们的约会被达达尼昂和他的那匹黄马给打扰了。 阿拉米斯认为这个事情相当神秘,最好不要去深究它。 因此,从达达尼昂刚才跑开时说的那几句话他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认为不管他能不能追上那个人,迟早是要回来的,因此就继续上楼去等他了。 当他们走进达达尼昂的房间时,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房东认为也许这个年轻人能追得上那个陌生人,而如果他们见面的话,后果就太严重了,因此照他的个性,还是赶紧悄悄地逃走了。 第二十章 旅行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们的这四位冒险家从圣德尼门出了巴黎。他们默默地走了很长时间,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受这黑暗的影响,觉得好像周围都是伏兵。 直到曙光初露,他们才开始讲话;随着朝阳升起,快乐也回来了:就像战斗的前夕,一颗颗心怦怦直跳,眼睛里含着笑,他们觉得就像对永诀的人生,真是值得留恋。 除此之外,这一队人的外貌看起来是很强大的。火枪手们的黑马,他们的军人气派,以及这些高贵的战友们行进中队列整齐的骑兵习惯,都暴露了他们严加掩饰的身份。而四个跟在后面的仆人,也是武装到了牙齿。 直到早晨八点钟左右,他们顺利地抵达了尚蒂利。该吃早饭了。他们看见一家客店的招牌上,画着圣徒马丹将自己的斗篷的一半给一个穷人遮身,就走到这家客店前下马,吩咐仆人们不要卸下马鞍子,以备随时出发。 他们走进了那家普通的餐馆,围坐在桌子旁边。一位从达马丹那条路来的绅士,和他们同坐在一桌用早餐。他同这几位旅伴寒暄,这几位也同他寒暄;他举杯祝这几位身体健康,这几位也向他举杯还礼。 但是,当穆斯克东跑来说马已经备好了,四位旅伴站起来准备离开餐桌的时候,陌生人却向波托斯建议为红衣主教的健康干杯。波托斯回答说,他很乐意,如果对方愿意为国王的健康干杯的话。陌生人大声说,除了红衣主教阁下,他不知道还有谁是国王。波托斯骂他醉鬼,那人就拔出了剑。 “你真是一个笨蛋!”阿拖斯说:“但是现在已经没法补救了,无论如何不能退后了,杀了那个家伙,然后尽快追上我们。” 其他三个人都骑上了自己的马,疾驰而去了。而波拖斯队他的敌人许诺说他要用上他最那手的招数,把他的全身都刺满了窟窿。 “少了一个人!”阿拖斯在走了五百米之后说。 “为什么那个人只去袭击波拖斯而不来袭击我们其他人呢?”阿拉米斯问。 “因为波拖斯说话的声音比我们几个人都大,那个人把他当成我们的头了。”达达尼昂说。 “我就总是说这个加斯科尼小伙子总是充满了智慧嘛!”阿拖斯喃喃地说着,几个旅行者就继续赶路了。 他们在博韦停顿了两个小时,一方面是为了让马稍微歇一下,另一方面也是在等波拖斯。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了,波拖斯还是没有来,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他们就只好继续赶路了。 在离博韦一法里的一个地方,道路夹在两个陡坡之间,路面的石板被掀掉了。他们看见十几个人在那里挖坑,清除车辙里的泥泞。 阿拉米斯怕那些人挖得四溅的泥巴弄脏马靴,就没好气地斥责他们。阿托斯想阻止他,但已经太晚了。那些工人开始嘲笑几个旅伴。他们的放肆无礼甚至使阿托斯也头脑变得不冷静,催动坐骑向他们当中的一个冲了过去。 于是,那些人全都退到沟边,每人拿起一支火枪。结果我们这七位旅行者成了名副其实的枪靶子。阿拉米斯的肩膀被一颗子弹打穿;穆斯克东也中了一颗子弹,嵌进了腰下部的肌肉里。不过,只有穆斯克东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倒不是他伤得很严重,而是因为他见不得伤口,大概他觉得自己的伤比实际上要危险。 “这是一个埋伏!”达达尼昂叫到:“不要在这里浪费气力了,赶紧走!” 阿拉米斯尽管受了伤,可还是抓住他的马鬃毛,让马驮着和其他人一起跑。穆斯克东的马也跟了上来,背上没有驮人,跟着队伍奔跑。 “我们有一匹可以替换的马了。”阿拖斯说。 “我倒宁愿希望有一顶帽子。”达达尼昂说:“我的帽子刚才被一颗子弹打飞了,说实话,幸好没有把那封信放在帽子里面。” “如果可怜的波拖斯从那里经过的话,他们一定会杀了他的。”阿拉米斯说。 “如果波拖斯还活着,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赶上我们了,”阿拖斯说:“我认为一个醉汉到了决斗场酒是会醒的。” 他们又继续用最快的速度赶了两个小时的路,虽然马都已经很疲劳,再坚持不了多久它们恐怕都跑不动了。 几个旅行者抄了一条近便的小路,希望这样可以减少麻烦。可是,走到伤心镇,阿拉米斯说他再也不能往前走了。的确,阿拉米斯这个人,别看他那样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也真够勇敢顽强的,否则根本跑不到这里。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必须有人扶着,他在马背上才能坐稳。到了一家小酒店前面,两个伙伴把他扶下马,并且给他留下了巴赞。路上发生遭遇战,这个仆人除了碍手碍脚,一点用处也没有。其他人重新上路,希望赶到亚眠去过夜。 “他妈的,”阿拖斯说,很快他们又继续赶路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主人和格里默和普朗歇两个仆人了,他妈的,我再也不上他们的当了,我发誓!从这里到加莱,我再也不会张开我的嘴,拔出我的剑!我发誓……” “不要浪费那些时间来发誓了。”达达尼昂说:“我们赶紧赶路吧,如果我们的马儿允许的话。” 这个旅行者用刺马锥刺马肚子,马儿受到狠狠的刺激,又来劲儿了。他们半夜到亚眠,在金百合花客店前面下了马。 店主看上去是全天下最老实的人了。他一手端着蜡烛,一手摘下棉布小帽,迎接几位旅客。他想把两位旅客分别安置在两个舒适的房间里,可惜那两个房间位于客店的两头,达达尼昂和阿托斯拒绝了。店主说,那可就没有适合两位大人住的房间了。两位旅客说他们可以合住一个房间,只要在地板上给他们扔两床垫子就行了。店主说这不行,但他们非要坚持这样住不可,于是只好尊重他们的意愿。 他们刚把床铺好,从里面将门顶严,突然听见有人敲朝着院子的护窗板。他们问是谁,听出是两个仆人的声音,才打开窗户。果然是普朗谢和格里墨。 “格里墨会照看好那些马儿的,”普朗谢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先生们,我就横着睡在你们的门口。那样的话你们就放心吧,没有人可以靠近你们了。” “可是你用什么睡呢?”达达尼昂问。 “这就是我床。”普朗谢指着一捆稻草说。 “那么,来吧,”达达尼昂说,“你说得对,那个店主人的脸让我看了有点不舒服,我觉得他太殷勤了。” “我也觉得不对劲。”阿拖斯说。 普朗歇从窗户里爬进房间,横躺在门口,格里默则跑进马厩关起门来睡,保证早晨五点钟他和四匹马全都作好上路的准备。 夜已经深了。早上两点钟的时候有人试图要打开门,但是普朗谢马上就醒了,并且问到:“是谁在那?”有人回答说找错门了,就走开了。 早上四点钟的时候从马棚里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原来是格里默想叫醒几位马夫,他们就打了他。两位旅客打开窗户,只见那位可怜的仆人已经失去了知觉,脑袋被叉子柄豁开了一条口子。 普朗谢马上跑到院子里,准备给马套上鞍子,结果发现马的脚跛了,只有穆斯克东的那一匹马的脚没有跛。这匹马昨晚五、六个小时没有驮人,本来还可以继续赶路的,可是请来为店主的马放血的兽医,却不可思议地弄错了,给它放了血。 事情变得复杂了。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也许是巧合,但他们觉得这也是是某种阴谋的结果。阿拖斯和达达尼昂出了房间。普朗歇打算去附近打听能否买到三匹马,一出客店,就看见门外拴着鞍具齐备,矫健雄壮的两匹骏马。这正是他们所需要的。他打听马的主人哪儿去了,人家告诉他,马的主人昨晚在店里过夜,现在正在和店主在结账。 阿拖斯也就下楼去付帐,达达尼昂和普朗谢就站在临街的门口等他。店主在后面的一间矮屋子里,阿拖斯被叫到了那里去。 阿拖斯不带一丝怀疑地走了进去,掏出两个比斯托尔要付帐,店主人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子的一个抽屉是开着的。他拿着阿拖斯付给他的钱,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突然叫着说那钱是假的,说要把阿拖斯和他的同伴以制造假币的罪名抓起来。 “你这个流氓!”阿拖斯对着他叫到:“我要把你的耳朵割下来。” 与此同时,有四个全副武装的男人,从旁边的一个侧门冲了进来扑向阿拖斯。 “我上当了!”阿拖斯用尽全身力气叫到:“快跑,达达尼昂,快跑,快跑!”跟着他用手枪连开了两枪。 达达尼昂和普朗谢没有等他再喊第二次,就赶紧解开马缰,跳到马背上,踢了马的一侧身子,飞奔了出去。 “你知道阿拖斯发生了什么事吗?”达达尼昂边跑边问普朗谢。 “哦,先生,”普朗谢说:“我看到他两枪就打倒了两个,透过玻璃门,我看到他好像和另外两个用剑打起来了。” “好样的阿拖斯,”达达尼昂喃喃地说:“一想到就要这样抛下他,真叫人难过!不过,前面几步远,也许有人埋伏好了在等我们呢。前进,普朗歇,前进!你是个勇敢的家伙。” “我告诉过你,先生,”普朗谢回答说:“庇卡底人是很有用的。同时我在我自己的故乡,这让我很兴奋。” 这两个人拼命地策马狂奔,一口气就跑到了圣奥美尔。在圣奥美尔,他们怕出意外,将缰绳挽在手臂上,让马喘喘气,自己就站在街边吃了点东西,吃完之后又立即上路。 在离加莱城门还有一百步左右的地方,达达尼昂的马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办法让它起来了,鲜血从它的眼睛和鼻子里流了出来。现在只剩下普朗谢的马了,但是它停在那里,再也不肯迈出一步了。 不过还算幸运的是,就像我们刚才所说的,他们离加莱城只有一百步的样子了。他们把他们的两匹马留在了大路边上,朝着码头跑去。普朗谢叫他的主人注意一个在他们前面只有五十米左右的一个带着仆人的绅士。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了那个看起来有急事的绅士。那个人的马靴上沾满了尘土,他问现在是不是可以马上去英格兰。 “本来事情是很容易的,”一艘正准备张帆出航的船上的船家说:“但是今天早上我们接到了一道命令,如果没有红衣主教的特别许可证,任何人都不能通过。” “我有那个通行证,”那个绅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这就是。”“请到码头管理员那里去检查一下,”船家说:“然后请来乘坐我的船。” “我到什么地方去找那个管理员?” “在他的别墅里。” “他的别墅在什么位置?” “离城四分之一法里。看,在这里就望得见,那座山丘脚下那栋石板盖的房子就是。” “很好,”那位绅士说着,带着他的仆人朝着管理员的别墅走去。 达达尼昂和普朗谢以五百步的距离跟在他的后面。一出了城,达达尼昂就加快了脚步,在绅士要进入一片小树林子的时候赶上了他。 “先生,你看起来有急事?” “没有比这再急的事了,先生。” “我很抱歉,”达达尼昂说:“因为我也有同样非常急的事,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让我们先过去。” “那是不可能的,”那位绅士说:“我四十四个小时走了六十法里,必须在明天中午赶到伦敦。” “我四十小时赶了同样多路,而且必须在明天早上十点钟赶到伦敦。” “非常抱歉,先生,我是第一个到这里的,难道要第二个去办?” “我也非常抱歉,先生,虽然我是第二个到这里的,但是我要第一个去办。” “我是为国王效劳。”那位绅士说。 “我是为自己做事。”达达尼昂说。 “在我看来你似乎是在故意找茬?”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你想要怎么样?” “你想知道吗?” “当然。” “那好,那么,我要你身上的那张许可证,因为我没有,但是好像必须要有那个才行。” “我想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从来不开玩笑!” “让我过去!” “你不可能过去。” “胆大包天的年轻人,我要敲掉你的脑袋!喂,鲁宾,把我的手枪拿过来。” “普朗谢!”达达尼昂叫到:“你去对付那个仆人,我来对付这个主人。” 普朗歇之前立了一个功,胆子大了,就向鲁宾猛扑过去。他强壮有力,一下子把鲁宾摔倒在地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胸膛。 “做你的事情吧,先生,”普朗谢叫到:“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看到这种情况,那个绅士拔出了他的剑,刺向达达尼昂。可是他的对手太强大了。在三秒钟之内达达尼昂就刺中了他三次,每刺一次还叫到:“这是为阿拖斯报仇、这是为波拖斯报仇、这是为阿拉米斯报仇!” 受了三剑之后,绅士就像一截木头一样倒了下去。达达尼昂以为他已经死了,或者至少也是没有知觉了,就朝他走过去想得到那张许可证。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受伤的绅士抬起他没有丢掉的剑,朝着达达尼昂的胸口刺了一剑,叫到:“这一剑是为你自己报仇!” “为我报仇的是最厉害的一剑!”达达尼昂狂怒地叫到,朝着那个绅士的肚子刺了第四剑,把他钉在了地上。 这一次绅士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达达尼昂翻了他的口袋,很快就从中找到了那个通行证。证上的名字是沃德伯爵。 伯爵是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英俊小伙子。达达尼昂最后看他一眼,只见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或许已经死了。他叹息一声,深感天命不可思议,它使人相互杀戮,而为的却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这世间的那些人的利益。但是,达达尼昂立刻从沉思中被惊醒了,因为鲁宾正在嚎叫,拼命喊救命。 普朗谢正用手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用了他最大的力气。“先生,”他说:“我已经这样控制了他很久了,这样他就不会叫出来,但是如果我松手,他就又会叫了出来。我知道他是一个诺曼底人,诺曼底人都是这样固执的。” 事实上,鲁宾虽然被死死地控制住了,但还是拼命想要叫出来。 “等一下。”达达尼昂说着掏出了他的手绢,堵住了那个人的嘴巴。 “现在,”普朗谢说:“让我们把他捆在树上吧!” 他们把鲁宾扎扎实实地捆在树上,又把沃德伯爵拖到了他的仆人身边。天开始黑了,这主仆二人一个被捆缚,一个受了伤,又处在这片树林子里,离外边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显然要在这里待到第二天了。 “现在,”达达尼昂说:“我们到管理员家里去。” “但是看起来你受伤了。”普朗谢说。 “哦,这没什么。我们先专心把要紧的事情办了,然后再去关心我的伤。而且,看起来伤得不厉害。” 于是他们就大步地朝着那个尊贵的管理员的别墅走去。 达达尼昂介绍自己的时候说是沃德伯爵。 “你有红衣主教的许可证吗?”那个管理员问。 “是的,先生,”达达尼昂说:“给你。” “哦,哦,手续相当正规而且清楚。”那个管理员说。 “这是当然!”达达尼昂说:“我是红衣主教最忠实的仆人。” “看起来主教大人是想阻止什么人去英格兰。”“是的,应该是达达尼昂,一位贝亚恩绅士,他与三个朋友一起从巴黎出发,想去伦敦。” “你认识他吗?”那个管理员问。 “认识谁?” “那个达达尼昂。” “当然认识。” “那么把他的外貌描述给我。” “这很容易。” 于是达达尼昂详细地把沃德伯爵的外貌特征描述了一番。 “他有同伴吗?” “是的,有一个叫鲁宾的仆人跟着。” “我们会严密注意他们的。只要捉住了他们,红衣主教大人就可以放心,我们将严加防范,把他们押送到巴黎。” “如果是那样的话,管理员先生,”达达尼昂说:“你们会受到红衣主教的奖赏的。” “你回来之后能见到红衣主教吗,伯爵先生?” “毫无疑问。” “那么我请求你告诉他,我是他忠实的仆人。” “我一定会的。” 管理员听到这样肯定的回答,非常高兴,赶紧在通行证上签字,交给了达达尼昂。达达尼昂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说什么恭维的话,就鞠个躬谢了谢管理员,离开了。一到了外面,他就和普朗谢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并且绕了一个大弯子,避开那片树林,从另外一个门进了城。 那艘船已经准备出航了,船家正在码头上等着呢。“怎么样?”他看到达达尼昂就问。 “这是我的通行证。”达达尼昂回答说。 “另外那位先生呢?” “他今天不走了。”达达尼昂说:“但是这里,我付给你两个人的钱。” “这样的话我们就出发吧。”船家说。 “走吧!”达达尼昂重复到。 他带着普朗谢跳上了一个小船,五分钟之后就来到了甲板上。他们走得正是时候,船刚开出去半法里,达达尼昂就看到一片火光和爆炸声,这是用鸣炮在宣布封锁港口。 现在他可以有时间去看看伤口了。幸运的是,就像达达尼昂所想的那样,伤得并不重。剑尖碰到一根肋骨,从旁边滑了过去,而且衬衣立刻粘住了伤口,流血不多。 达达尼昂已经筋疲力尽了,船家在甲板上给他扔了床垫子,他往上面一倒就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离英国海岸只有三四法里了。夜里风不大,船航行得不快。十点钟的时候,船在多佛港口抛锚了,十点半的时候达达尼昂的脚踏在了英格兰的土地上,他叫到:“我终于到这里了!”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成,他们必须去伦敦。英格兰的驿站服务相当周到。达达尼昂和普朗谢各租了一匹矮马,一个驿夫在前面带路,他们走了四个钟头,就到了英国京城的城门下。 达达尼昂不了解伦敦,也不会说一个字的英语,但是他把白金汉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于是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告诉他公爵的官邸怎么走。 公爵正在温莎和国王一起打猎。达达尼昂要求见公爵的亲信仆人。这个仆人一直陪着公爵到处旅行,能说一口地道的法语。达达尼昂对他说,他从巴黎赶来,是为了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必须立刻告诉他的主人。 达达尼昂说话时坚定的语气让这个叫帕特里克的仆人相信了,他是这个英格兰首相的首相。他叫人备了两匹马,答应带这位年轻的禁军去见白金汉。而普朗谢呢,被人从马背上扶下来时,都像根木头一样不能动弹了,这可怜的小伙子累坏了,而达达尼昂却像铁打的金刚一样。 他们赶到国王的行宫,到了那里一打听,国王和白金汉带着鹰,正在两、三法里外的沼泽地里打猎。他们用了二十分钟赶到那个地方。帕特里克立刻听见了主人呼唤鹰的声音。 “我该怎么告诉公爵是谁来了呢?”帕特里克问。 “就说是有天晚上在萨马丽丹对面新桥上找公爵吵架的一个青年人。” “好奇怪的介绍。” “你会发现这样的介绍是再好不过的了。” 帕特里克策马奔跑到公爵身边,用我们上面提到的说法,通知公爵有一位信使在等着他。 公爵立刻想起了当时的情况,并且猜想应该是法兰西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派达达尼昂来送信的。他立刻问送消息来的人在什么地方,但他老远就认出了禁军的服装,所以打马径直奔到达达尼昂身边。而帕特里克谨慎地退在了一边。 “王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白金汉急切地问道,把自己的全部思想和全部爱情倾注在这句问话里。 “我想应该没有。不过我相信她正处于一些巨大的威胁当中,只有大人你可以去救她。” “我?”白金汉叫到:“出什么事了?能为她效劳我非常的高兴,快说!快说!” “这儿有一封信。”达达尼昂说。 “一封信?谁写的信?” “我想应该是王后陛下写的。” “王后陛下写的?”白金汉说着,脸色变得苍白,达达尼昂都怀疑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跟着他弄掉了信上的封口。 “这个地方怎么破了?”他指着一个被戳破了的可以透过光亮的地方问到。 “哦,”达达尼昂说:“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这应该是沃德刺我那一剑的时候弄的,他一剑刺到了我的胸口。” “你受伤了?”白金汉边打开信边问。 “哦,只是一点擦伤。”达达尼昂说。 “慈悲的上帝啊,我都看到什么了?”白金汉叫到:“帕特里克,待在这里,或者去找国王陛下,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都要找到他,告诉他我恳求他原谅我,因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我立刻回伦敦去。走吧,先生,走吧。”说完这两个人就朝着京城策马飞驰而去。 第二十一章 温特伯爵夫人 他们一边走着,白金汉一边向达达尼昂打听着情况,这些情况不是已经发生的情况,而是达达尼昂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他了解到,从这个年轻人的嘴里所说的和他自己回忆的,都说明王后现在处在一个高度危险当中。尽管王后的信非常简短,而且也不怎么清楚。不过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红衣主教是不可能让这个年轻人来到英格兰的,可是居然没有在路上把他给抓住。达达尼昂看出了白金汉的惊讶,就告诉了他他们所采取的种种预防措施,同时还要感谢他三位朋友的相助,以及他们在路上怎么被分散了,又是怎么受伤流血了,而他又是怎么成功地躲过了一剑,也就是刺破了王后的信的那一剑,跟着又是怎么狠狠地还击的。他的诉说非常的朴实自然,以致于让公爵一次又一次地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居然能这样的谨慎、勇敢和忠诚。 两匹马象风一样疾驰,几分钟之后他们就到了伦敦城门。达达尼昂以为到了公爵自己的地方他就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但是不然。他仍然保持了刚才在路上的速度,一点也不在意是不是会碰到路上的行人。事实上,在穿过伦敦城区的时候的确发生了两三次这样的事情,但是不管对方被撞得怎么样了,白金汉也没有抬起头去看一眼。达达尼昂就那样在一片咒骂声中跟在他的后面。 走进了他的官邸,白金汉翻身下马,也不管马会怎样,将缰绳往它脖子上一扔,就朝着台阶跑去。达达尼昂照他的样子行动,但不免有点为他所赞赏的两匹骏马担心。不过,他立刻放心了,因为他看见三四个仆人已经从厨房里和马厩里跑出,迅速地把马牵走了。 公爵走得飞快,达达尼昂好不容易才跟上他。他连续穿过好几间客厅,每间客厅布置得都非常雅致,在法国就是最大的贵族也想象不到。最后,他进到一间卧室里。卧室既高雅又富丽,令人叹为观止。卧室放床的凹室里,有一扇掩盖在壁毯后面的门,公爵用挂在脖子上的金链拴住的小金钥匙,将门打开。达达尼昂出于谨慎,往后退了退。白金汉公爵在跨进那扇门时,发现小伙子犹豫不决,就回过头来对他说:“进来吧,如果你有幸去见到王后陛下,就请你把在这里看到的告诉她。” 受到了这样的邀请,达达尼昂就跟在公爵后面,公爵关上了他们身后的门。 两个人到了一间小圣堂里,四壁都装饰着锈金的波斯丝绸,被无数蜡烛照耀得灿烂辉煌。在一个祭坛样的台子上,在上面点缀着红白两色羽毛的蓝色天鹅绒天幕底下,挂着安娜•;;奥地利的肖像,尺寸与她本人的高矮相同,模样与她完全一样。达达尼昂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还以为王后就要说话了呢。在肖像下面的祭坛上,放着那个放钻石坠子的小匣子。 公爵走进那个祭坛,像一位神甫在基督的圣像前一样跪下,打开了那个匣子。“你看,”他边说边从小匣子里取去一个很大的蓝丝带结,那上面缀满璀璨夺目的钻石,“你看,这就是那些珍贵的坠子。我发过誓,要带着它们下葬的。这是王后送给我的,现在王后又要收回去。王后的意志就如同上帝的意志,必须不折不扣地遵从。” 说完,他一一亲吻着那些即将和他分开的昂贵的钻石,突然,他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叫声。“怎么了?”达达尼昂不安地问到:“你怎么了,大人?” “这下可完蛋了!”白金汉叫到,他的脸色象尸体一样苍白,“有两颗钻石不见了,只有十颗了。” “你把它们搞丢了吗,大人?或者你想一想会不会是有人把它们偷走了?” “一定是被偷了的,”公爵回答说:“这一定是红衣主教在搞鬼!拿着,你看,捆着这些钻石的丝带被剪刀剪断了。” “如果大人觉得它们是被偷了的,说不定那两颗坠子还在偷的那个人手里呢。” “等一下,等一下,”公爵说:“我唯一的一次佩戴过这些坠子,是一周前国王在温泽举行的舞会上。曾经与我闹翻了的温特夫人,在舞会上和我套近乎。这种言归于好,现在看来其实是一位妒妇的报复手段。自从那天之后我就没见过她。这个女人是红衣主教的密探。” “红衣主教的爪牙真是遍布世界了啊!?”达达尼昂叫到。 “哦,是的,”白金汉愤怒地咬着牙说:“是的,他真是一个厉害的对手。但是,舞会什么时候举行?” “下周星期一。” “下周星期一!也就是说我们有五天的时间。这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帕特里克,”公爵打开了小圣堂的门叫到:“帕特里克!”他的贴身仆人马上就出现了。 “去把我的首饰匠和我的秘书都找过来。” 那个仆人默默地迅速地退了出去,长久以来他已经养成了这样默默服从没有二话的习惯。 虽然头一个传的是首饰匠,先到的却是秘书。原因很简单,秘书就住在官邸里面。他看见公爵正坐在卧室里一张桌子前面,亲笔草拟几项命令。 “杰克逊先生,”他对秘书说:“你马上到掌玺大臣那里去,跟他说我要他执行这几道命令。我希望这几道命令立刻颁布出去。” “不过,大人,如果掌玺大臣问我大人采取这样一项非常措施的原因,我怎样回答?” “你就说我高兴这样做,我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我为什么这样。” “这样的回答,”秘书笑着说:“也这样对国王陛下说吗?如果刚好国王陛下也好奇想知道为什么不允许任何一艘船驶出大不列颠的任何一个港口呢?” “你是对的,杰克逊先生,”白金汉回答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问,你就说我准备打仗,这样的措施是我向法国采取的第一项敌对政策。” 秘书鞠了个躬退了出去。 “现在这个方面我们安全了,”白金汉转过身去对达达尼昂说:“如果钻石还没有到达巴黎,那么它们一定会在你到达之后才到。” “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刚才下了一道命令,凡是现在停泊在英王陛下所有海港里的全部船只,一律禁止驶出港口,除非得到特别允许,否则一艘也不能起锚。” 达达尼昂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人,他凭着国王的信任,手里掌握着无限的权力,却居然利用这些权力来为自己的爱情服务。白金汉从年轻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想法,就微微一笑。 “是的,”他说:“不错,我真正的女王是安娜•;;奥地利。只要她一句话,我就会背弃我的国家,背弃我的国王,背弃我的上帝。她要求我不要向拉罗舍尔的新教徒派遣我许诺派遣的援军,我照办了。尽管我违背了诺言,但那有什么关系,我遵从了她的意愿,你说吧,我遵从她的意愿不是得到了很高的报偿吗?是的,我因此得到了她的那幅肖像。” 达达尼昂非常吃惊:维系一个民族的命运和芸芸众生的生命线,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可知啊!就在他深深地陷入沉思的时候,首饰匠进来了。这是一位手手艺精湛的爱尔兰人,他坦白承认,每年要从白金汉公爵手里挣十万英镑。 “奥瑞利先生,”公爵一边把他带进那个小圣堂,一边说到:“看一下这些钻石坠子,然后告诉我每一个大概值多少钱?” 首饰匠只看了一眼那些坠子精工镶嵌的方式,与一般钻石的价值相比较估算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一千五百比斯托尔一颗,大人。” “做两颗这样的钻石坠子需要多长时间?你看,这里少了两颗。” “八天。大人。” “我付给你三千比斯托尔一颗,后天就要。” “大人,它们是属于你的了。” “你真是一个十足的宝石商人!奥瑞利先生!不过我的条件还没有说完,这些坠子不能交给任何人,必须在我的宫殿里制作。” “这是不可能的啊,大人!只有我做出的坠子才可以分不出新旧。” “正因为如此,我亲爱的奥瑞利先生,你成了我的囚犯。如果你现在要求要离开我的宫殿,那是办不到的,因此就这样吧!请告诉我你需要的帮手的名字,并且指明他们需要带什么工具。” 首饰匠是了解公爵的,他知道现在任何的异议都是没有用的,于是就很快想好了该怎么做。 “可以允许我通知一下我的妻子吗?”他问。 “哦,如果你希望的话你还可以见到她,我亲爱的奥瑞利先生,对你的囚禁是很人性化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此外,对别人的任何打搅,都理应给予补偿,所以除了制作这两颗坠子的工钱之外,这里是一张一千比斯托尔的支票,请你忘掉我给你造成的麻烦。” 达达尼昂不得不惊叹于这位首相所做的这一切,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任何人和金钱。 而那个首饰匠,就给他的妻子写了一封信,并把那一千比斯托尔的支票寄给了她,还嘱咐她收到信之后,把他那个最心灵手巧的徒弟,一组注明了重量和成色的钻石,以及单子上列出的必需用具,全部带来。 白金汉把首饰匠带进一间专门供他使用的房间。半个小时后,这个房间就改成了作坊。白金汉在每个门口派了一个哨兵,禁止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除了他的心腹仆人帕特里克。更不用说,他也绝对禁止首饰匠和他的帮手以任何借口走出那个房间。这件事情安排好了之后,公爵对达达尼昂说:“现在,我年轻的朋友,英格兰已经完全属于我们了,你需要什么?希望能得到什么呢?” “一张床,大人,”达达尼昂回答说:“说实话,这个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那个了。” 白金汉给了达达尼昂一间卧室,就在他自己的卧室的旁边。他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够受他支配,倒不是因为他不信任他,而是希望能有人不断跟他谈谈王后。 一个小时以后,一道命令在伦敦城里颁布了,那就是不准任何船只离开港口前往法国,甚至包括邮船,每一个人都明白这就意味着两国之间宣布交战了。 第三天早上十一点的时候,那两颗钻石坠子制作完成了。模仿得十分相似,可以说是一摸一样。白金汉公爵根本不能分辨出哪些是新的哪些是旧的,就算是专家也很难分辨出来。他马上去叫了达达尼昂,“你看,”他对他说:“这些就是你来拿的钻石坠子,请你为我作证,凡是人的能力能做的事,我都做了。”“你放心吧,大人,我会把我看到的一切都告诉王后的,但是你的意思是让我只拿着这些钻石坠子而不拿那个小匣子吗?” “没有那个匣子也没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个匣子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也只剩下这个匣子了,你就说我把它保存着。” “我会一字不漏地把你的话带到的,大人。” “那么现在,”白金汉公爵认真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接着说,“我该如何来报答我所欠你的恩情呢?” 达达尼昂的脸一下子就羞红了。他看得出公爵正试图想办法让他接受一些东西,认为他的同伴们和他自己所流的血可以用英格兰的金子来补偿,这和他想的可不一样。 “我们必须把话说明白,大人,”达达尼昂回答说:“让我们事先把事情搞清楚免得产生误会。我是为法兰西国王和王后陛下效劳的,是埃萨尔先生禁军队的成员,他是众所周知的特雷维尔先生的妹夫,他们都是特别效忠于国王和王后陛下的。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后,而不是为了大人你。说得更远一点,如果不是为了讨一位我所钟爱的夫人的喜欢,这一切我可能根本不会干;那位夫人之于我,就像王后之于你一样。” “是的,”公爵笑着说:“我想我是认识那个人的,她是……” “大人,我没有提到她的名字!”达达尼昂急切地打断他说。 “这倒是。”公爵说:“因为我应该为那个人来感谢你的忠诚了。” “你说对了,大人,现在是两国交战时期,说实话,在我眼里,大人只不过是一个英国人,因此是我的敌人。我宁愿在战场上遇到,这比在温莎公园或罗浮宫的走廊里遇到你要高兴得多。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使命,并且为了完成这一使命,在必要的时候我可抛头颅洒热血。我向大人再说一遍:我与大人已经见过两次面,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为大人作了点事,这第二次见面我是为我自己作事。因此就个人关系而言,大人你这一次不应该比第一次对我表示更多的感谢。” “我们有句俗话,叫做‘自豪得像个苏格兰人’。”白金汉公爵喃喃地说。 “我们也有一句俗话叫做‘自豪得象个加斯科尼人’。”达达尼昂回答说:“加斯科尼人是法兰西的苏格兰人。” 达达尼昂向公爵鞠了个躬,就准备退出去了。 “那么你是准备就这样离开了吗?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走?” “你这倒是说的真的。” “上帝啊,这些法国人总是这样欠考虑。” “我差点忘了英格兰是一个岛国,而你是这个岛国的国王。” “你去港口,找一艘名叫桑德的双桅船,把这封信交给船长。他会把你送到法国的一个小港口。那里肯定没有人等着你,平常只有渔船在那里靠岸。” “那个港口叫什么名字?” “圣瓦莱里。但是听着,到了那里,你进入一家不像样子的客店,那客店既没有名字,也没有招牌,是一家名副其实的水手小酒店。你不会弄错的,那儿只有那么一家。” “然后呢?” “你就去找店主人,对他说一个词‘forward!’。” “这是什么意思?” “在法语里是‘前进’的意思。这是一个暗号。他会给你一匹装好了鞍子的马,然后会给你指出你该走那条路。你会发现在路上你可以得到四匹这样的马。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不妨把你巴黎的地址告诉每个驿站,那么四匹马就都会跟你去巴黎。四匹马当中,你已经认识两匹,你作为马的爱好者似乎很欣赏它们,这就是我们骑过的那两匹马;请相信我吧,另外两匹一点儿也不比这两匹逊色。这四匹马都配备齐全,准备打仗的。不管你多么骄傲,我想你不至于不接受其中一匹,而让你的三位伙伴接受其他三匹吧。再说,接受它们是为了同我们打仗呀。就像你们法国人所讲的,只要目的正当,可以不择手段嘛,对吗?” “是的大人,我接受它们。”达达尼昂说:“如果上帝高兴的话,我们会很好地利用你送的礼物的。” “好了,现在,把你的手给我,年轻人。也许我们不久就要在战场上见面了。但是在此期间,我希望我们仍然是好朋友。” “是的,大人,不过同时也希望不久就可以成为敌人。” “放心吧,我答应你。” “我相信你的话了,大人。” 达达尼昂向白金汉公爵鞠了个躬,很快就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港口。在伦敦塔的对面,他找到了公爵指定的那艘船,把信交给船长。船长找管理员办了签证,接着很快就启航了。 有五十艘准备启航的船只全都在港口等着。达达尼昂从那些船当中的一艘旁边通过的时候,看到甲板上好像站着他的墨恩镇上见过的、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先生称她是米拉迪、而达达尼昂认为是非常漂亮的那个女人。但是由于风吹得船行驶得飞快,很快他就已经看不到那个女人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的时候,他到达了圣瓦莱里。达达尼昂立刻找到了那间小酒馆,很容易地就从里面传来的吵闹声中辨别出了是哪一家。大家都在谈论着法国和英格兰之间的战争,愉快的水手们正在喝着酒。 达达尼昂穿过拥挤的人群,直接朝着店主人走去,并且说了一个词“forward!”,店主人马上示意他跟着他走,领着他穿过了一扇通向内院子的门,来到了马厩,那里有一匹上好了鞍子的马在等着他,店主人还问达达尼昂是否需要得到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我想知道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达达尼昂说。 “你从这里走到布朗吉,再从布朗吉走到诺夏特尔,到了诺夏特尔,你进入金耙子客店,把暗号告诉店主,你就会像在这里一样,得到一匹上好了鞍子的马。” “我需要付钱吗?”达达尼昂问。 “所有这一切都已经付过钱了,”店主人回答说:“而且还付得相当的多!快走吧,愿上帝保佑你。” “阿门。”年轻人说着,就骑着马飞驰而去。 四个小时以后,他到了诺夏特尔。他严格按照之前的指示来行事。在诺夏特尔和在圣瓦莱里一样,也有一匹上好了鞍子的马在那里等着他。他想把头一匹马鞍子上的几支手枪,挪到第二匹马的鞍子上去,但第二匹马鞍子两边的皮袋里,已经装了同样多的手枪。 “你在巴黎的地址是什么?” “埃萨尔禁军队队部。” “好的。”店主人回答说。 “我的路该怎么走呢?”这次轮到达达尼昂问了。 “走去卢昂那条路,不过你从卢昂城左边过去。到了艾库伊那个小村庄你再停下来。那里有一家法兰西盾牌客店。你别看它外表不起眼,马房里也有一匹备好的马,和这匹是一样的。” “暗号不变吗?” “当然!” “再见!店主人。” “祝你一路顺风,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达达尼昂摇摇头就飞快地上路了。到了艾库伊,又是同样的情况:他找到一位同样殷勤的客店老板,一匹精力充沛的马;他像在前一站一样,留下了他巴黎的地址,然后向蓬图瓦兹飞驰而去。在蓬图瓦兹,他最后一次换了马。九点钟光景,他骑着马飞奔进了特雷维尔先生官邸的院子。他十二个小时里走了将近六十法里。 特雷维尔先生就像当天早上才见过他那样随意地接待了他,只不过握手比平时更热烈一些。他告诉他埃萨尔的禁军队正在卢浮宫值班,他可以回到他的岗位上去了。 第二十二章 梅尔来宋芭蕾舞 第二天,整个巴黎都在谈论着市政官员们要为国王和王后举行舞会。而在舞会上两位陛下会跳最著名的,同时也是国王陛下最喜欢的梅尔来宋舞。 八天以来,市政的官员们都在为这个重要的夜晚做着各种准备。城里的木匠搭起了台子,好给应邀出席晚会的女宾们坐;城里的杂货商在会场里插了两百枝白蜡做的火炬,这在当时,可算得上空前豪华的排场了;还事先请了二十位提琴师,讲定给他们的报酬为平常的两倍,这报酬当然很高,但要演奏整个通宵。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禁军营的掌旗官拉科斯特,带了两名士官和几个弓箭手,来找市政府的书记官克雷芒,向他索取市府大厦所有门、所有房间和办公室的钥匙。钥匙立刻交给了他,每把上面有一个标签,以便使用的时候辨认。从那个时候起,拉科斯特就担负了把守所有门户和要道的重任。 十一点钟,禁军一位队长杜哈烈也来了。他带来五十个弓箭手,立刻把他们分派到市政府各个地方,把守所有的门户。 下午三点钟开来了两个连的禁军,一连是法国籍的,另一连是瑞士籍的1;法国籍禁军连的组成,一半是杜哈烈手下的人,一半是埃萨尔手下的人。 1 瑞士籍的禁军都是雇佣兵。 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应邀参加的嘉宾开始入场了,他们进来了之后,有的坐在大厅里,有的坐在搭起的台子上。 九点的时候,议长夫人到了,市政府的官员一齐出迎,把她带进了专用包厢,位于王后将坐的包厢的对面,王后是晚会最重要来宾,因此没有出迎。 十点钟的时候,在靠圣约翰教堂那边的小客厅里,为国王摆了一桌甜食小吃,对面就是市府的银色酒菜台子,由四名弓箭手看守着。 午夜时分,突然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欢声雷动,原来是国王已经从罗浮宫启驾,穿过条条被彩灯照亮的街道,朝着市政府这边来了。 那些市政官员们立刻身穿呢袍,由六名手持火炬的士官开路,出来迎接国王,与国王在台阶上相遇。巴黎市长对国王的驾临表示欢迎;国王则表示歉意,说自己来晚了,但这要怪红衣主教,主教阁下要与他谈论国家政务,一直谈到十一点钟。 国王陛下身着礼服,陪同他的有国王御弟殿下,索瓦松伯爵,大修道院院长,龙格维尔公爵,埃勃夫公爵,阿尔古伯爵,拉罗什-吉永伯爵,梁古尔先生,巴拉达先生,克拉马耶伯爵,苏弗莱骑士,等等。所有人都感觉到国王看起来很忧郁,若有所思的样子。 为国王预备了一间休息室,为御弟也预备了一间。两间休息室里都放有化妆的衣服。为王后和议长夫人也准备了化妆的衣服。两位陛下的侍从和侍女,也都要成对成双去专门为他们预备的休息室里化妆。国王在进入私人休息室之前专门吩咐如果红衣主教到了立刻通知他。 在国王进去之后半个小时,又响起一阵响彻夜空的欢呼声,这是欢迎王后的到来。市政长官们像刚才一样,前面由六名士官开路,出来迎接这位尊贵的女嘉宾。王后走进了大厅,大家注意到了,她看起来和国王一样,显得忧郁而疲惫。 就在王后进来的时候,有一个一直垂着帘子的包厢拉来了一下帘子,露出了红衣主教苍白的脸,他穿着西班牙骑士的服装。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王后,嘴边扬起了得意而令人胆寒的笑容,因为他看到王后并没有戴她的钻石坠子。 王后稍微做了短暂的停留来接受市政官员们的欢迎,并对女嘉宾们的致意回了话。突然国王和红衣主教出现在了大厅的一个门口,红衣主教低声对国王说着什么,国王的脸色看起来非常苍白。 国王没有戴面具,紧身上衣上面的丝带也没有完全系好,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来到王后身边,问:“娘娘,为什么你没有戴你的那些钻石坠子?你很清楚你戴上它们会让我感到很高兴的。” 王后看了看她周围,看到红衣主教就站在后面,带着邪恶的笑容。 “陛下,”王后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因为这里的人太多,我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是你错了,娘娘。我把那个礼物送给你,是想让你用它们来打扮你自己。因此我说你想错了。” 国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每个人都非常惊讶地看着和听着这一切,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王后说:“它们都在卢浮宫,我可以派人去取来,那样陛下就一定会满意了。” “就那样做吧,娘娘,就那样做!赶紧!一个小时之内舞会就要开始了。” 王后行了个礼表示遵命,然后就跟着女仆们一起进休息室去了。国王也回到了他自己的休息室。 这个时候的大厅一片不安和混乱的气氛。每个人都在评论着发生在国王和王后之间的一些事。但是处于对这两个人的尊重,每个人都说得非常的小声,大家都站得离他们有几步远,所以谁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这时,小提琴一个劲儿演奏起来了,却没有人有心思去听。 国王第一个走出休息室,他身着非常漂亮的猎装。国王御弟和其他爵爷都与国王穿着一样的服装。这种猎装最适合于国王了,穿上它,他就真像整个王国的第一绅士了。 红衣主教来到国王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国王打开了它,发现里面有两颗钻石坠子。 “这是什么意思?”国王问红衣主教。 “没什么。”红衣主教回答说:“只是如果王后戴上了坠子,我深表怀疑,请陛下数一下,如果只有十颗,那么请问一下王后这两颗是被谁偷走了。” 国王看着红衣主教,像是要向他询问什么,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提出任何问题,大厅里所有的人一起发出了一阵喝彩声。如果说国王是王国的第一绅士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王后就是全法兰西最漂亮的女人。 王后的那身女猎人装非常适合她。一顶毡帽装饰着蓝色翎毛,一件珠灰色天鹅绒大氅,用钻石搭扣扣着,一条蓝色罗裙绣满了银丝。左肩上一个与翎毛和裙子同样颜色的花结,托着一串钻石坠子,一颗颗熠熠生辉。 国王高兴得浑身发抖,而红衣主教气愤得浑身发抖。不过他们离王后比较远,不能数清楚有多少颗钻石。王后的确戴着那些钻石,但是问题是究竟是十颗还是十二颗呢? 这个时候,提琴师们奏起了舞曲。国王应该和议长夫人跳舞,就向她走了过去。国王御弟应该和王后跳。男女站好了位置,舞蹈开始了。 国王就在王后的对面跳舞,每一次他从她身边经过,都要虎视眈眈地看着她那些钻石坠子,他要搞清楚到底是多少颗。而红衣主教的额头上直冒冷汗。 舞蹈持续了一个钟头,一共跳了十六轮。跳舞结束的时候,全场掌声雷动,每个男人把自己的女舞伴送回她的位置,但国王利用自己的特权,一跳完就把女舞伴撂在原处,急忙向王后走去。 “我非常感谢你,娘娘,”国王说:“你是如此顺从地遵照我的意愿。但是我想你弄丢了两颗坠子,现在我把它们给你送来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把红衣主教给他的两颗坠子递给了王后。 “怎么了,陛下?”年轻的王后作出很惊讶的样子说:“也就是说你还要再给我两颗,那我不是就有十四颗了。” 事实上国王也从王后的脖子上数出了十二颗坠子。 国王叫来红衣主教。 “你这是什么意思,红衣主教先生?”国王用严厉的语气问到。 “陛下,这一切的意思是,”红衣主教回答说:“我想送给王后陛下两颗坠子,但是又怕她不接受,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我非常感激大人。”安娜•;;奥地利微微一笑说到,那微笑表明,这种献殷勤的巧妙作法根本骗不了她:“我可以肯定你为这两颗坠子所付出的代价,一定比国王陛下送我这十二颗还要大吧!” 接着她向国王和红衣主教行了个礼,就朝着休息室走去,准备换衣服了。 在本章的开头,我们介绍了不少有名望的人物,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而不得不暂时放下了另一个人物,即让安娜•;;奥地利刚才对红衣主教取得了空前胜利的那个人物,听凭他混在一个门口的人群之中,没有人认出了他,也没有人注意,站在那里注视着只有四个人明白的这个场面。这四个人就是:国王、王后、红衣主教和他。 王后刚刚回到他的休息室,达达尼昂正准备离开,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看到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示意他跟着她走。这个年轻女人脸上罩着黑色天鹅绒面具,但是尽管她这样小心提防――她的这种提防是对别人的,而不是防他的,但他还是认出了这是他平时的那个向导,轻盈而聪明的波拿瑟太太。 在前一天的傍晚,达达尼昂请瑞士人热尔曼去找波拿瑟太太,他们在热尔曼家匆匆见过一面。由于这个年轻女人当时急于把信使顺利归来这个喜讯禀报给王后,所以这对情人彼此连话都没怎么说。这时,达达尼昂受到爱情和好奇心的双重驱使,就跟在波拿瑟太太的后面。一路上,他们所经过的回廊越来越看不到人影,达达尼昂就想叫这个年轻女人停下,抓住她,好好地端详她一下,哪怕一小会儿也好。可是,年轻女人像小鸟一样活泼,总是从他手里溜掉,而当他想说话的时候,这个年轻女人就伸出一个手指头贴在他的嘴唇上。这动作迷人而带有命令的意味,提醒达达尼昂,他现在受到某种意志的支配,只有盲目服从的份儿,任何抱怨都是不允许的。他们拐弯抹角走了一两分种,最后波拿瑟太太打开一扇门,把小伙子引进一间漆黑的屋里,并且又一次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打开稳藏在壁毯后面的第二扇门,门里突然照过来强烈的灯光,她不见了。 达达尼昂在那里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琢磨自己在什么地方,但是那射进这个房间来的灯光,那阵阵向他袭来的温暖而芬芳的气息,那两三个女人恭敬而优雅的交谈,其间还几次重复了“陛下”这个称呼,这一切立刻清楚地告诉他,他正在皇后的休息室的隔壁。这个年轻小伙子就站在黑暗里等待着。 王后看起来非常高兴,这似乎使她身边的人感到吃惊了,因为平常她几乎总是显得忧心忡忡的。王后把自己的快活情绪,说成是因为晚会很精彩,因为那舞使她感受到了快乐。一位王后,不管她笑还是哭,谁都不能和她唱反调,所以她身边的人都一个劲地夸巴黎市政官员们殷勤好客。 虽然达达尼昂从来没有见过王后,但是却可以从其他人的声音里面分辨出她的声音,首先是她稍微带了些外国的口音,其次是她像所有君王一样,话语中自然给人一种君临一切的感觉。他听见王后走近又离开了这扇敞开的门,甚至有两三回看见一个身影挡住了光线。 最后,突然从挂毯后面伸过来一条丰腴、白皙、令人倾倒的手臂。达达尼昂明白,这就是要对他的奖赏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住那只手,毕恭毕敬地将嘴唇贴在上面;那只手缩了回去,却将一件东西留在他的手里,他认出那是一枚戒指。跟着门很快关上了,达达尼昂又一个人留在了黑暗中。 达达尼昂把戒指戴在手指上,又继续等着。很显然事情还没有结束。在他的忠诚得到了报偿之后,接着而来的,将是对他的爱情的报偿。再说,舞是跳过了,但晚会才刚刚开始,三点钟还有夜宵,而这个时候,圣约翰教堂的大钟已经敲响了两点三刻。 隔壁房间的声音渐渐减弱了,跟着就远去了。接着达达尼昂所在的房间的门打开了,波拿瑟太太跑了进来。 “你终于来了!”达达尼昂叫到。 “安静!”那个年轻的女人说着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安静!我带你从原路返回去。” “但是我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可以再见到你?”达达尼昂叫到。 “你回家以后会找到一张便条,那上面会告诉你的,走吧,走吧。” 说完这些话这个年轻女人打开通往走廊的门,把达达尼昂推出了房间。达达尼昂象一个小孩子一样顺从着她的安排,没有一点反抗和异议,事实证明他已经真正陷入爱里了。 第二十三章 幽会 达达尼昂立刻跑回家,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而且他所经过的区域是巴黎最不安全的区域,但他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每个人都知道醉汉和情人们都会受到神的庇佑。 他发现巷子的门是开着的,就跑上了楼梯,用他和他仆人所熟悉的方式敲了门,普朗谢给他开了门,两个小时前他就叫普朗谢从市政府那边回来了,叫他在家里等着他。 “有没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达达尼昂急切地问。 “没有人送了信来,先生,”普朗谢回答说:“但是有一封信自己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笨蛋?” “我的意思是说,我进来的时候,尽管门房的钥匙一直放在我的口袋里,而且钥匙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但是我发现你卧室的绿色桌布上有一封信。” “信在哪?” “我把它留在原地没有动,先生。信就这样进入了人们的家里这是不太正常的。如果窗户是打开的或者没有关严,我都不会那样想。可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关得密密实实的,小心一点,先生,这里面一定藏着一些奇怪的事情。” 与此同时,那个年轻人冲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打开了信。是波拿瑟太太写的,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我对你充满了感激,想要谢谢你。请在今天晚上十点钟到圣克鲁镇,地点是埃斯特雷先生的住宅拐角处的小楼对面。c。b。 达达尼昂读着这封信,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猛烈的收缩和扩张,他能感觉到恋人之间的那种由折磨和抚慰引起的痉挛。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这是他确定的第一个约会地点,他陶醉在这样的喜悦当中,觉得自己快要被融化在爱情这个天堂里了。 “怎么了,先生,”普朗谢说着,他看到他的主人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我猜对了吗?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吗?” “你错了,普朗谢,”达达尼昂回答说:“证据嘛,拿着这一个埃居去为我的健康干一杯吧!” “多谢先生赏小人这个埃居,我一定不折不扣照先生的吩咐去做,不过说实话,信就这样进到关严的屋子里……” “是从天堂掉下来的,我的朋友,是从天堂掉下来的。” “我亲爱的普朗谢,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了。” “那么我可以乘先生高兴的时候,去睡觉了吗?” “是的,去睡吧。” “愿上帝赐福给先生,不过说实话,那封信……” 普朗谢一边带着怀疑的态度摇着头一边退了出去,达达尼昂的慷慨也并没有完全消除他的疑惑。 剩下达达尼昂一个人的时候,他又重新把那封情书读了一遍又一遍。他一次又一次地吻着他的漂亮的情妇写的那一排排字,不下于二十次。最后他上了床,睡着了,做了一个金色的梦。 早上七点钟的时候他就起床了,并且叫醒了普朗谢。叫了第二声普朗谢就推开了门,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昨天晚上的那种忧虑。 “普朗谢,”达达尼昂说:“也许我今天一整天都要出去。因此在晚上七点钟之前你都是属于你自己的。但是在晚上七点钟的时候你必须为我准备好两匹马。” “什么!”普朗谢说:“看起来我们似乎又要出发了,我们的皮肤又要被刺穿几个洞了。” “带上你的火枪和手枪。” “现在,怎么样,难道我没有说对吗?”普朗谢说:“我就知道!就是那封邪恶的信!” “不要害怕,你这个笨蛋!这只不过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哦,就像那些天的那个快乐的旅行一样,子弹象雨点一样打过来,满地都是陷阱。” “好了,如果你真的害怕,普朗谢先生,”达达尼昂说:“那我就不带你,自己去。我宁愿一个人去也不愿意带着一个害怕得发抖的人去。” “先生这是对我的侮辱!”普朗谢说:“我想先生已经见过我是怎么工作的了。” “是的,但是我在想也许你在第一次的时候已经把你之前的勇气用完了。” “有机会的话我想先生还是会看到我还是有勇气的,只不过我请求先生不要太浪费我的勇气,如果你想长久地用下去的话。” “你认为你还有勇气参加今天晚上的行动吗?” “我希望如此,先生。” “那么很好,我就靠你了。” “在你指定的时间里我会做好准备的,不过我想先生只有一匹马是在禁军队的马厩里的。” “也许现在还只有一匹,但是今天晚上就会有四匹。” “我们上一次的旅行是一次性准备好装备的,不是吗?” “的确是那样。”达达尼昂对普朗谢点点头,就出去了。 波拿瑟先生就在他自己的家门口。达达尼昂本来想从他旁边走过去,不和这位可敬的服装店老板搭话,可是他却那么亲切,那么和善地与他的房客打招呼,使得这位房客不仅必须给他回礼,还不得不和他交谈。 同时,对这样一位丈夫怎么能不谦虚一点呢?他的妻子已经约了你今天晚上在圣克鲁镇埃斯特雷家的小楼对面幽会呢!于是达达尼昂用最亲切的态度向他走了过去。 话题自然而然落到这个可怜的人蹲班房的那件事情上。波拿瑟不知道达达尼昂偷听了他与墨恩镇上那个陌生人的谈话,向他年轻的房客讲述着拉夫马那个魔鬼迫害他的。在整个讲述的过程中,他一而再再而三说那个人是红衣主教的刽子手,没完没了地介绍巴士底狱的情况,门杠子,侧门,气窗,铁窗和刑具,等等。 达达尼昂彬彬有礼地听着他说着这一切,等他说完了之后,他说:“你知道是谁绑架了波拿瑟太太吗?我还没有忘记正是在那种不愉快的情况下让我有幸认识了你。” “哦,”波拿瑟说:“他们都不肯告诉我,而我的妻子,她自己也发誓说她不知道是谁绑架了她。但是你……”波拿瑟先生用一种很天真的语气换了个话题:“你这些天都怎么了?我既没有看到你也没有看得你的朋友们。咋天我看到普朗下在刷你的马靴,刷下了那么多泥土,我想那不全是在巴黎街头沾上的吧?” “你是对的,我亲爱的波拿瑟先生,我的朋友们和我一起做了一次小的旅行。” “离这里很远吗?” “哦,天哪,不远,离这里只有五十公里。我们把阿拖斯先生送到福尔热温泉去了。我的朋友们都还在那里呢。” “可是你回来了,不是吗?”波拿瑟继续问着,他的脸上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一个象你这样英俊的年轻人,情妇是不允许你离开太久的,她们在巴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是吗?” “说实话吧,”这个年轻人笑着说:“我还是向你坦白承认算了,看起来什么东西也瞒不住你,我亲爱的波拿瑟先生,是的,是有人很不耐烦地在等我,我承认!” 波拿瑟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阴影,但是达达尼昂没有察觉到。 “我们这样勤奋一定会得到报偿的吧。”服装店老板接着说,他的声音也有点变了,这样的变化达达尼昂也没有注意到,就像片刻之前没有注意到掠过这可敬的人脸上的阴影一样。 “喂!你可以不说得这么直接吗?”达达尼昂笑着说。 “不要误会!我这样说,”波拿瑟说:“只不过是想知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我亲爱的房东,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达达尼昂问;“你在等我回来吗?” “不是。自从我被逮捕了之后,家里又被抢劫了一次,我每一次听到门开的声音都要害怕,特别是在晚上。你希望我能怎么办呢?我又不是个军人。” “好吧,如果我晚上一两点钟或者三点钟回来你都不用害怕,或者我不回来你都不用害怕。” 这一次波拿瑟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达达尼昂不可能不注意到。于是就问他怎么回事。 “没事。”波拿瑟回答说:“没事。只不过自从那次的不幸发生之后,我就变得很虚弱。我刚才只是觉得一阵发冷。不要在意。你唯一该关心的是如何让你自己快乐。” “那么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因为我的确很幸福。” “还不要走,再等一下。你不是说今天晚上吗?” “是的,就是今天晚上!感谢上帝!也许你也和我一样急切地盼望着今天晚上的到来吧。也许今天晚上波拿瑟太太会回到你们结婚的地方来。” “波拿瑟太太今天晚上没有空。”那个丈夫认真地回答:“她今天晚上要在卢浮宫完成她的工作。” “那你运气可真不好,我亲爱的房东,你运气可真不好!在我幸福的时候,我希望全世界都幸福,但是看起来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年轻人说完哈哈大笑地走了,他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去高兴你的吧!”波拿瑟用奇怪的语气说着。 但是达达尼昂已经走得太远了,听不到他说的。而就算他听到了,在他当时那种快乐的情绪下,他当然也不会去计较的。 他朝着特雷维尔先生的官邸走去。大家还记得他前一天也去了那里拜访的,但是时间非常短,也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他发现特雷维尔心情非常好。昨天晚上的舞会,国王和王后都对他很亲切,而红衣主教却显得很沮丧。他在早上一点钟的时候借口身体不舒服就离开了,而那两位陛下直到早上六点才回到卢浮宫。 “现在,”特雷维尔压低他的声音,同时也看向四周,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说到:“让我们来谈谈你自己吧,我年轻的朋友。因为很显然你的顺利归来让国王很高兴,让王后感到了胜利,而红衣主教却很沮丧。你可要好好保重你自己啊。” “我没有什么可害怕的。”达达尼昂说:“如果我有那两位陛下长久的喜爱。” “所有的事都必须小心,详细我。红衣主教是一个不会忘记自己所受到的愚弄的人,除非他把那个人了结了。而愚弄他的人,显然是我所熟悉的一个年轻的加斯科尼人。” “你认为红衣主教也和你一样消息灵通。知道是我去的伦敦吗?” “真见鬼!你去过伦敦!你手指上那枚闪闪发光的漂亮钻石戒指,就是从伦敦带回来的吗?你可要当心,亲爱的达达尼昂,敌人送的礼物可不是好东西。关于这个问题,不是有一句拉丁语诗歌吗……请等一等……” “是的,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达达尼昂回答说,其实连拉丁语最基础的文法他都从来没记住过,而且由于他学不进去,老师对他非常失望:“是的,应该是有这么一句。” “确实有这么一句!”特雷维尔先生说,他还是稍微有一点知识的,“有一天邦斯拉德先生还对我引用过……等一等……哦!想起来了:‘……timeodanaosetdonaferentes。’这意思是说:‘要提防送给你礼物的敌人。’” “这颗钻石不是敌人送给我的,先生,”达达尼昂回答说:“这是王后给的。” “王后给的!哦!哦!”特雷维尔先生说:“为什么?事实上这的确是一颗王室的宝石。至少值一千个比斯托尔。王后叫谁把这个宝石送给你的?” “是她自己给我的。” “在什么地方?” “就在王后休息室隔壁的房间里。” “她是怎么给你的?” “她把她的一只手伸过来让我亲吻。” “你亲吻了王后的手?”特雷维尔认真地看着达达尼昂说。 “王后陛下给我这个恩典是我的荣幸。”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吗?真是太鲁莽了!真是太鲁莽了!” “没有人在场,先生,放心吧,没有人看到她。”达达尼昂回答说,跟着他就向特雷维尔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哦,这些女人啊!女人啊!”这个老军人叫到:“我就知道她们富有浪漫的想象,所有带有神秘色彩的事物都让她们着迷。因此你只看到了那只手臂,仅此而已。就算你见到王后,她也不知道你是谁。” “是的。但是如果看到了这个钻石。”达达尼昂回答说。 “听着,”特雷维尔先生说:“让我给你一些忠告,很好的忠告,给朋友的忠告!” “那是我的荣幸。先生。”达达尼昂说。 “很好,那么,去找一家最近的首饰店,把这个钻石卖给他,他付什么价格你就要什么价格。那个首饰商就算再谈心,他也至少会给你八百比斯托尔。钱是没有名字的,年轻人,可是戒指却有,它可以出卖戴着它的人。” “卖了这个戒指,这个来自我的君主的戒指,决不!”达达尼昂说。 “那么至少,把镶了钻石的那一面藏到里面去吧,你这个笨蛋。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一个来自加斯科尼的小伙子,是不可能从他母亲的首饰盒子里得到这样一个宝石的。” “那么你真的认为我应该有所担心吗?”达达尼昂问。 “我的意思是说,年轻人,一个躺在点燃了引线的地雷上的人也比你安全些。” “真见鬼!”特雷维尔先生那样肯定的语气让达达尼昂开始有些不安了:“真见鬼!那我该怎么做呢?” “提防你身边所有的事。红衣主教的记性很好,而且手也伸得很长,相信我吧,他一定会对你做些什么做为回报的。” “那是什么呢?” “哦,我怎么知道?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用尽一切邪恶的办法,至少他可以把你抓起来。” “什么?他们竟敢逮捕一个为陛下效劳的人?” “当然!他们不是毫不犹豫地对阿拖斯动手了吗?年轻人,无论如何,相信一个在宫廷里干了三十年的人的话吧,不要自以为安全就睡大觉,否则你就完了。相反,我对你说吧,你要看到到处都是敌人。要是有人找你吵架,千万别和他吵,哪怕对方是个十岁的孩子;要是有人找你打架,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你招架一下就赶快退走,不要因此觉得丢脸;你过一座桥时,要试试桥板是否结实,以免一脚踩下去其中一块会被踩断;你从一栋正在盖的房子前经过时,要往上看着点,以免一块石头掉在你的脑袋上;要是你回家晚了,就叫你的仆人跟在你后面,而且叫他带上武器,如果你的仆人可靠的话。要提防所有人,提防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的情妇,尤其要提防你的情妇。” 达达尼昂脸红了。 “特别是要提防情妇,”达达尼昂机械地重复着:“为什么她比其他人特别呢?” “因为情妇是红衣主教最喜欢的办法,这也是最快的办法。一个女人可以为了十个比斯托尔就出卖你。黛里拉1就是一个例子。你知道《圣经》吗?” 1 黛里拉,古代菲力斯女人,引诱以色列士师参孙,了解到参孙的力量存在于头发之中,趁他睡着的时候将其头剃光,然后交给菲力斯人。见《旧约•;;士师记》。 达达尼昂想到当天晚上波拿瑟太太约他见面的事。但是我们要说的是,尽管特雷维尔先生对女人的看法是不好的,但是丝毫没有引起我们这位英雄对他的漂亮的情妇的怀疑。 “不过,顺便问一句,”特雷维尔先生说:“你那三个同伴怎么样了?” “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有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 “一点也没有,先生。” “哦,我在路上和他们分开了,波拖斯留在了尚蒂利,要和人家进行决斗;阿拉米斯留在伤心镇,肩膀上挨了一颗子弹;阿拖斯留在亚眠,被人指责携带假币。” “那么你看吧!”特雷维尔先生说:“那么你这个家伙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必须承认,先生,这是个奇迹。有一剑刺到了我的胸口,但是我却把沃德伯爵钉在了加莱一条路的大树旁边,就像把一只蝴蝶钉在壁画上一样。” “又是这样的!沃德,他是红衣主教的人,是罗什福尔的表兄,等一等,我的朋友,我有了一个主意。” “说吧,先生。” “站在你的立场上,我会做一件事。” “什么事?” “既然红衣主教要在巴黎找我,那么我就走。我无声无息地回到去庇卡底的路上,去找我那三个同伴。真见鬼!他们才是应该稍微引起你注意的。” “这个建议很好,先生,我明天就出发。” “明天?为什么不今天晚上就走呢?” “今天晚上,先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让我必须留在巴黎。” “哦,年轻人,年轻人,是为了爱情或者其他什么?小心一点,我再对你说一遍,小心一点,女人会毁了我们的,而如果我们不引起重视,就还会毁了我们的,一直会这样。记住我的建议吧,今天晚上就出发。” “那是不可能的,先生。” “那么你许诺过吗?” “是的,先生。” “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答应我,如果你今晚没有被杀死的话,明天一定要出发。” “我答应你。” “你需要钱吗?” “我还有五十比斯托尔。我想这已经足够了。” “但是你的同伴们呢?” “我想他们也应该不会缺钱。我们离开巴黎的时候,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七十五个比斯托尔。” “在你出发之前我可以再见到你吗?” “我想不会了,先生,除非又有一些新的情况发生。” “很好。一路顺风!” “谢谢你,先生。” 达达尼昂离开了特雷维尔先生。这位队长象父亲一样对待他的火枪队员,让他很感动。 他接连到了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的住处。他们都还没有回来,他们的仆人也同样不在,不管是主人还是仆人,都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还可以去问他们的情妇,可是他既不认识波拖斯的情妇,也不认识阿拉米斯的情妇,而阿拖斯没有情妇。 在他经过禁军队部的时候,他朝马厩看了一眼。四匹马当中的三匹已经准备好了,普朗谢非常惊讶,他正忙着喂它们,已经喂好了两匹。 “嘿,先生,”普朗谢看到了达达尼昂,叫到:“看到你可真高兴啊!” “为什么这样说,普朗谢?”达达尼昂问。 “你信得过我们那个房东波拿瑟先生吗?” “我?压根儿就信不过!” “哦,那你就对了,先生。” “但是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因为在你们说话的时候,我没有仔细听着,而是专心看着,先生,他的脸色变了两三次。” “哈!” “先生全神贯注地在考虑着你收到的那封信,因此没有注意到,但是我,因为那封信是以那样奇怪的方式进入家里的,因为我提高了警惕,我没有错过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很奸诈!先生!” “真的!” “还不止,在先生离开并消失在街道转角的时候,波拿瑟先生拿起了他的帽子,关上了门,以很快的速度朝着相反的放心跑去了。” “这样说来你是对的,普朗谢。所有这些看起来都有些奇怪了。放心吧,如果这件事他不完完全全地向我们解释清楚,我们就不付给他房租。” “先生在开玩笑呢,但是先生你等着看吧。” “不然你准备怎么样,普朗谢?要发生的始终是要发生的。” “那么先生不会放弃今天晚上的散步了?” “刚好相反,普朗谢,我越恨波拿瑟先生,就越要准时去参加今天晚上的约会,那封让你坐立不安的信上提到的约会。” “先生已经这样决定了吗?” “当然,我的朋友。那么晚上九点钟,在队部做好准备,我会来叫你。” 普朗谢看到已经没有希望让他的主人改变主意,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他的工作,去喂那第三匹马。 达达尼昂呢,他其实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年轻人,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那位加斯科尼神甫家吃了晚饭;在四位朋友手头窘迫之时,神甫曾经给他们提供过一顿巧克力早餐。 •;;读者们或许会问,“普朗谢怎么回这里来了?”,他到了伦敦之后,白金汉也许把他送回了巴黎,并给了他马。 第二十四章 小阁楼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达达尼昂回到了队部,他看到普朗谢已经做好了准备。那第四匹马也回来了。 普朗谢手里拿着他的短火枪和手枪。达达尼昂带着他的剑,腰带上还系着两只手枪。这两个人骑着马,悄悄地离开了队部。四周相当黑,没有人看到他们出去。普朗谢走在他的主人的后面,和他保持着十步远的距离。 达达尼昂穿过了码头,从会议门出了城,沿着通往圣克鲁镇的大路,快马加鞭而去。 在没有出城之前,普朗谢一直保持着一种恭敬的距离,但是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夜越来越黑的时候,他就渐渐地朝主人靠拢。当他们进入布洛内森林的时候,他就和主人并肩而行了。的确,毫无疑问,那瑟瑟抖动的大树和漏进黢黑的树丛中的月光,使他感到非常不安。达达尼昂注意到了仆人这种异乎寻常的变化,就问道:“怎么了,普朗谢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不觉得这些树就像教堂一样吗,先生?” “为什么这样说,普朗谢?” “因为不管是在树林里还是在教堂里,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 “但是为什么你不敢大声说话呢,普朗谢?因为你害怕吗?” “是的,先生,我担心被听到了。” “担心被听见?为什么?我们又不会说什么不恰当的话,我亲爱的普朗谢。没有人能挑出错来。” “哦,先生,”普朗谢又提出了一个在心里存了很久的问题,说:“波拿瑟的眉眼让人看着讨厌,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动一动的也让人不舒服。” “是什么鬼念头让你又想到波拿瑟那里去了。” “先生,人总是要想什么就想什么,但不是想什么就要什么的。” “因为你是一个胆小的人,普朗谢。” “先生,我们不应该把谨慎和胆小混在一起说,谨慎是个美德啊。” “那你是一个非常有美德的人了,不是吗,普朗谢?” “先生,那边远处是不是有一支火枪的枪管在发出一闪一闪的光?我们还是把头低下去一些吧。” “说真的,”达达尼昂想起了特雷维尔先生一再的叮嘱,喃喃地说:“这个家伙让我也有点害怕了。”说完他就策马一阵小跑。 普朗谢紧跟在他的主人后面,就像影子一样,也跟着跑了起来。 “我们一整晚都要这样跑吗,先生?”普朗谢问。 “不,你就快要到了。” “怎么,先生,那你呢?” “我还要再往前面走一点。” “这么说先生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你害怕吗,普朗谢?” “不怕,不过我只是想请先生注意,夜里会很冷,而寒冷容易使人得风湿病,一个得了风湿病的仆人可就是一个不中用的仆人了,尤其是要伺候像你这样矫健的先生。” “那好吧,如果你冷的话,普朗谢,你看那边远处不是有几家小酒店吗,你去找一家吧,在那里等我到早上六点钟。” “先生,我今天早上已经用你给我的那个埃居又吃又喝的了,因此如果一会儿我觉得冷的话,我身上可是一个苏也没有了。” “这里有半个比斯托尔。明天早上见。” 达达尼昂下了马,把缰绳往普朗歇手里一扔,把身上的斗篷裹紧,就快步走了。 “天哪,这可真冷啊!”普朗谢看到他的主人一走开,就叫到。他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可以让自己暖和的地方,他看到前面有一所屋子像是郊区小酒馆,就走过去敲了门。 这个时候达达尼昂已经来到了一条小路上,继续快步朝前走,很快就到了圣克鲁镇。不过,他不沿着大街走,而是绕到古堡后面,进了一条十分偏僻的小胡同,不一会儿就到了约定的小楼对面。那地方没有一个人。小楼位于一堵高墙的拐角处;高墙的一边是小胡同,另一边是一道篱笆,围着一片小园子,以免行人进去。园子里边有一座简陋的小屋。 他到了指定的地点。但是事先没有说好用什么暗号通知对方,因此他只能静静地等着。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好像是离京城有一百法里远。达达尼昂向身后看一眼,就靠在篱笆上。在篱笆、园子和那栋小屋的那边,是黑沉沉的夜雾笼罩下广阔无垠的原野,巴黎就沉睡在那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数点灯火,像地狱里瘆人的星星在闪烁。 但是对于达达尼昂来说,所有这一切都有一个快乐的外衣,所有的念头都在微笑,而所有的阴影都是透明的。指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事实上,没过多久,圣克鲁钟楼那口洪钟传出了“当!当!当!”的十下敲击声。这铜钟的声音仿佛在夜色中哀叹,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但是,这报时的每一下钟声,加起来就是约会的时间,在小伙子的心里一下下震响,听起来多么悦耳。 他两眼盯住街道拐角处那座小楼,它的窗户全都放下了护窗板,关得严严实实,只有二层的一个窗户没有关。从那个窗户里射出柔和的灯光,洒在园子外面两三棵紧挨的椴树上,把摇曳的叶子映成银白色。漂亮的波拿瑟太太,肯定在那个灯光柔媚的窗子里边等他。 达达尼昂陶醉在这个甜蜜的念头里,耐心地等待了半个小时,两眼始终盯住那片美丽的灯光。透过灯光,还望得见房间里部分天花板上的金色凸纹,这证明整个房间都是很漂亮的。 圣克鲁钟楼敲响了十点半钟。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达达尼昂浑身战栗了一下,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或许是他也开始感到冷了,或许是他把一种纯粹生理的感觉误认为心理的感觉了吧。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是不是把信看错了,约会的时间应该是十一点。于是他靠近窗户,借着窗户里透出来的一点光亮,又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读了一遍。但是他没有弄错,约会的时间是十点钟。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寂寞和孤单让他开始感到有些不安了。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了。 达达尼昂开始真的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在波拿瑟太太身上发生了。他拍了三次手,这是情人之间常用的暗号。但是没有人回应他,一点回音都没有。 他开始有点生气了,难道这个年轻女人在等他的时候睡着了。他来到墙角,想跑到墙上去,但是墙面刚刚粉刷过,没有什么可抓的。 这时他注意到了那三棵椴树,树叶仍然被灯光映成银白色。其中有一棵树枝伸展到了路上,他想爬到那些树枝当中,就能看到小楼里面的情况。 那树很容易爬。再说,达达尼昂还不到二十岁,上小学时候的爬树本领还没有完全忘记呢。一眨眼工夫,他就爬到了那些树枝中间,通过透明的玻璃窗向小楼里边望去。 里面的奇怪现象让达达尼昂从头到脚地发抖,那柔和的灯光,那盏静静的灯,照亮的是一幅乱七八糟的可怕场面。有块窗玻璃被打碎了,房门被砸破了,歪斜在铰链上,一张本来可能摆着精美夜宵的餐桌,打翻在地上,碎玻璃瓶、踩扁的水果遍地狼藉。一切表明,这个房间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殊死搏斗。达达尼昂甚至似乎看见,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中,有从衣裙上面扯下来的碎布片,桌布和窗帘上有血迹。他赶紧从树上下来,一颗心狂跳不止,想看看能否找到其他迹象,证明发生过强暴事件。 那一小片柔媚的灯光依然在宁静的夜色中闪烁。达达尼昂这才发觉,地面有的地方踩实了,有的地方坑坑洼洼,那显然是人模糊的脚印和马蹄印子。这是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再说也没有什么理由促使他仔细观察。除了这些脚印,还有一辆马车的轱辘在松软的泥土地面碾出深深的车辙,那辆马车是从巴黎的方向来的,并没有越过小楼,就折回巴黎去了。 达达尼昂继续观察,在墙角找到了一只被扯破了的女人手套。那只手套,从没有沾上泥巴的地方来看,还是崭新的,那是情夫们喜欢从娇小的手上摘下来的那种洒过香水的手套。 达达尼昂越是继续观察,就越是满头冷汗,一颗心被可怕的担心揪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然而,他还是给自己吃定心丸,心想这栋小楼也许和波拿瑟太太没有一点关系,她约他相会的地点是在楼前,而不是在楼里,她可能因为宫里事情多,也可能因为丈夫吃醋,脱不开身,没能离开巴黎。 但是,这种种推测,被一种深深的痛苦的感情攻破了,否定了,推翻了;这种痛苦的感情,在某些情况下,占据着我们的整个身心,从心底向我们发出呼喊:大祸临头了。 达达尼昂已经变得几乎疯狂了。他跑到大路上,又沿着路一直跑到渡口,想找船夫问问情况。 在晚上大约七点的时候,船夫把一个年轻的女人送了过来。那个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看起来非常小心地不想让人认出她来,可是正因为她这样提防,反而让船夫仔细地注意了她,发现她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 当年和现在一样,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来圣克鲁,而不愿意让人看见。然而,达达尼昂丝毫不怀疑,船夫注意到的那个女人正是波拿瑟太太。 达达尼昂凑到船夫棚子里的灯前,又看了一遍波拿瑟太太那封信,肯定自己没有弄错,约会的地点是在圣克鲁,而不是在别的地方,是在埃斯特雷家的小楼前面,而不是在别的街上。所有这一切都在向达达尼昂证明,一场大祸就要临头了。 他又跑回古堡去。他觉得也许在刚才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又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有什么新的情况在等着他。那条胡同里仍然一个人也没有,那扇窗户仍然透着柔和平静的光。 达达尼昂想起园子里那栋简陋的小屋,它静悄悄的,黑灯瞎火,但也许看见了所发生的事情,可以向他提供某些情况。园子的栅栏门是关着的,达达尼昂从篱笆上跳进去,不顾铁链子拴住的狗叫起来,走到小屋前面。 他敲了一下里面没有回音。四周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但除了这栋小屋,他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打听情况,所以他继续再敲门。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听见里面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小心,象是怕被人听到一样。 达达尼昂立刻停止了敲门,而开始用充满不安、诚意、恐惧和讨好的声音,向里面恳求;仅仅这声音,就足以让最胆小怕事的人放心。终于,一扇虫蛀的旧窗板打开了,更确切地讲是开了一条缝,可是当屋角一个如豆的灯火映照出达达尼昂的武装带、剑柄和手枪柄时,窗板立刻又关上了。尽管窗板关得很快,达达尼昂还是瞥见了一位老翁的头。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叫到:“请听我说,我在这里等一个人,但是她没有来,我已经快要急死了。这附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窗户再一次慢慢打开了,出现了刚才那一张脸,只不过比之前更苍白一些。 达达尼昂简单地说了一些事情,只不过没有提到相关的名字。他说着自己怎样和一个年轻女子约定在那座小楼前见面,怎样左等右都等不到她来,就爬到椴树上,借着灯光,看见那个房间里一片零乱的情形。 那个老人仔细地听着,认为事情是那样的时候就点点头,达达尼昂说完了之后,他摇着头说明事情很不妙。 “你这是什么意思?”达达尼昂叫到,“以上帝的名义,请解释一下。” “哦,先生,”那个老人说:“什么也别问。如果我敢把我所看到的事情告诉你,那就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我身上。” “那么,你是看到了一些事情?”达达尼昂回答说:“如果是那样的话,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边说边递给了他一个比斯托尔,“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以一个绅士的名义向你保证,你说的那一句话都将藏在我心里,不会泄漏出去。” 那个老人看到达达尼昂脸上写满了真诚和悲伤,就示意他听着,用很低的声音重复到:“大概是九点钟的时候,我听到从街上传来了一些声音,觉得很奇怪,就跑到我的门口,我看到有人想要努力地把门打开。我很穷,因此就不怕被人抢劫,于是就把门打开了。我看到有三个人站在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旁边还有一辆两匹马驾着的马车的影子,还有一些马。那些马显然是那三个人穿着骑士服装的人的。‘哦,尊贵的先生们,’我叫到:‘你们想要什么?’,‘你有梯子吗?’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他们的头的人说。‘哦,是的,先生,我有一个用来摘水果的梯子。’,‘把它借给我们,然后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这里有一个埃居,算是我们给你的报酬,只不过记住,如果你把你看到的或者你听到的说出去一个字(也许会看到一些东西,或者你会听到一些东西,但是我敢肯定地警告你),你就完蛋了。’,说完这些话,他扔给我一个埃居,我捡了起来,然后他拿走了梯子。我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之后,就假装回到了屋子里,但是马上就从后门出来了,偷偷溜到那些树篱的旁边,躲在了土堆里面,这样我就可以听到和看到所有的事了。那三个人悄悄地把马车赶了过来,从里面拖出来一个矮矮胖胖,花白头发,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蓝布外套的男人。那个人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梯子,偷偷地往那屋子里面看了看,然后又悄悄地下来,声音说:‘就是她!’,很快,那个和我说话的人来到了那个阁楼的门口,用他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关上门,消失了。同时,另外那两个人也爬上了梯子。那个小老头就留在马车的门口,车夫看着那些马,而一个仆人则看着另外那几匹马。突然从阁楼里传出了一阵大叫声,一个女人冲到窗口,想要打开窗户,从窗口跳出去。但是很快她就看到了另外那两个人,她立刻往后跑,而那两个人就跳进去抓住她。后面的情况我就什么也没看见了,只听见砸碎家具的响声,还有那女人的喊救命的声音,但她的嘴很快被堵上了。那三个男人抬着那个女人走到窗口,其中两个从梯子上下来,把她带到马车里,小老头儿也跟着上了马车。还在小楼里那个人关上窗户,从门里出来,看见那女人确实已经被塞进马车,他的两个伙伴已经骑在马背上等他,他这才跨上马背。仆人爬到车夫身旁坐下,马车在三个骑马人的押送下奔驰而去,一切就结束了。在那之后,我就什么也没再看见,什么也没再听见。” 达达尼昂完全被这个可怕的消息惊呆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哑口无言,愤怒和妒忌的恶魔在他心里嚎叫着。 “但是,这位绅士,”他这种哑口无言绝望的样子比又哭又喊对老头的影响要大多了,于是他就安慰他说:“不要伤心了,他们并没有杀她,这就该满意了。” “你能说一下,”达达尼昂说:“带头做这件阴险事情的人是什么样子吗?” “我不认识他。” “但是你和他说话,就一定看到了他。” “哦,你是想我给你描述一下?” “的确是的。” “是一个高个子的黑头发男人,黑黑的胡子,黑黑的眼睛,一副绅士的样子。” “就是那个人!”达达尼昂叫到:“又是他,永远都是他!很显然,他是我的克星!那么另外的人呢?” “哪一个?” “那个矮的。” “哦,他可不是一个绅士,我敢保证;而且他没有佩剑,其他人把他从车上拖下来,一点都没客气。” “可怜的奴隶。”达达尼昂喃喃地说:“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啊。” “你答应过要保守秘密的,我的好先生。”那个老人说。 “我重申一遍我的承诺,放心吧,我是一个绅士。一个绅士最重视的就是他的承诺,而我向你许下了承诺的。” 带着沉重的心情,达达尼昂又来到了渡口。有时候他真希望那不是波拿瑟太太,那么他明天就可以在卢浮宫见到她了;有时候他又担心她是跟另外的人有私情,而被某个吃醋的第三者抓走了。他的心里充满了怀疑、悲伤和绝望。 “哦,我还有三个朋友在这里,”他叫到:“至少我还是有希望找到她的,可是我那三个朋友怎么样了都没有人知道啊。”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下一件事就是去找普朗谢。达达尼昂接连敲开了每一家小酒馆的门,凭着里面微弱的灯光往里面看,但是都没有看到普朗谢的身影。 在走到第六家的时候他觉得他这样找是不对的,达达尼昂叫他的仆人早上六点的时候等他,那么他这个仆人就是没有错的。 另外我们这个年轻人也产生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继续留在郊区这个出事地点的附近,那样的话也许还能了解到一些这个神秘的事件。于是我们说了,在第六家酒馆的,他停住了。他要了一瓶上等的葡萄酒,在最黑暗的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决心要等到天亮。可是,这次他的希望又落空了,他虽然伸长耳朵仔细倾听,但在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体面社会一部分的环境里,所听到的尽是工人、仆人、马车夫们之间的粗话、打趣和谩骂,根本就谈不上找到那个被绑架的女人的线索。他由于无聊和免得引起怀疑,把所要的一瓶酒喝光了,然后在那个角落里,尽量坐得让身子舒服些,接着就勉强睡着了。读者想必还记得,达达尼昂才二十岁,在这种年龄,哪怕心灵处于最绝望的状态,瞌睡一上来,也是什么都挡不住的。 在早上六点的时候,达达尼昂醒了,感觉到浑身不舒服,就像一般夜里睡得不好的人天亮时的感觉一样。他简单梳洗了一下,摸摸身上,看是不是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偷了他的东西,发现戒指仍然在手指上,钱袋子也还在衣兜里,手枪仍然别在腰带上,这才起身付了酒钱,出了店门,想看看早晨寻找仆人是否比夜里顺利些。果然,透过潮呼呼、灰蒙蒙的晨雾,他头一眼瞥见的,就是老实的普朗歇牵着两匹马,站在一家不像样的小酒店前面等他。昨天夜里达达尼昂经过那家小酒店门口,根本没有想到它是一家小酒店。 第二十五章 波拖斯(一) 达达尼昂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敲开了特雷维尔先生的门,并且很快泡上了楼梯。这一次他决定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告诉特雷维尔先生。特雷维尔先生毫无疑问地可以给他一些这个事情如何处理的建议,同时,特雷维尔先生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王后,也许他可以从王后那里得知有关那个可怜的年轻女人的消息。这个年轻女人也许正是因为效忠于她的主人才发生这样的事的。 特雷维尔先生神情严肃地听了小伙子的讲述,这就证明在他看来,这件事情不是有关于爱情的纠纷,而是另有文章。达达尼昂说完了之后,他说:“恩,这件事吧,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红衣主教的味道了。” “但是事情该怎么办呢?”达达尼昂问。 “没有办法,完全没有办法,就目前来说,就像我告诉你的,只有离开巴黎,越快越好。我会去见王后。我会详细地告诉她有关于那个可怜的女人失踪的消息,她可能还毫不知情呢。这些详细情况会帮助她去决定她自己该怎么办。至于你,希望我能有什么好的消息可以通知你,相信我吧。” 达达尼昂知道,特雷维尔先生虽然是加斯科尼人,但是他从不轻易许下承诺,可是一旦他许下了承诺,就一定会实现诺言的。于是,他朝他鞠了个躬,心里充满了感激,这感激既是对过去的感激,也是对未来的感激。这位杰出的队长,也对这个充满勇气和决心的可爱的年轻人也非常关怀,亲切地握着他的手,祝他一路顺风。 达达尼昂决定立刻照特雷维尔先生的建议行事,就朝着掘墓人街走去,想要回家拿他的小提箱。快要到家的时候,他看到波拿瑟先生穿着早上出行的衣服,站在门口。时刻保持警惕的普朗谢昨天晚上说了他这个房东为人奸诈的那些话这个时候又出现在了达达尼昂的脑子里,他比平时更加仔细地看着他这个房东,事实上,这个人的脸色有些泛黄,苍白得就像有病一样,这说明胆汁已经渗入到了血液,这还不止,同时达达尼昂还注意到,他脸上经常出现的皱纹,的确显出一种阴险狡诈的样子。一个流氓是不会和一个诚实的人有着同样的笑容的。一个伪君子和一个有着良好信誉的人哭起来的样子也是不一样的。所有的伪装都是假面具,可是不管那个假面具装得有多好,可是同样可以让我们把它和真实的面孔区分出来。 也就是说,达达尼昂觉得波拿瑟先生也是戴着假面具的。而且是一副最让人厌恶的假面具。因此带着这种厌恶的感觉,他决定不说一句话就从这个人身边过去,但是就像他前一天所遇到的那样,波拿瑟先生主动和他说起话来。“哦,年轻人,”他说:“看起来你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吧。现在都是早上七点了。真是的!你似乎改变了正常的生活习惯,在其他人出门的时间里,你反而出门了。” “没有人会这样指责你的,波拿瑟先生,”这个年轻人说:“你是生活规律的人们的典范。事实上一个人要是拥有那样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妻子,那的确用不着去追求其他的幸福了。是幸福来找他的,不是吗,波拿瑟先生?” 波拿瑟的脸色变得象死人一样苍白,装出笑容。“哈,哈,”波拿瑟说:“你可真是个幽默的家伙。但是见鬼的昨天晚上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亲爱的房客?看起来这附近的小路不是很干净吧。” 达达尼昂低下头看了看他的靴子,上面沾满了泥土。但是他也同时看了一眼这个服装店老板的靴子和袜子,看起来他们像是掉进了同一个泥潭一样,沾在他们身上的泥土都是一样的。 突然有一个想法跳进了达达尼昂的脑子。那个又矮又胖,五大三粗,花白的头发,一副奴隶样,穿一件深色的衣服,不被那些军人放在眼里的男人,就是波拿瑟他自己。正是这个丈夫带人去抓了他的妻子。 达达尼昂恨不得扑上去掐住这个服装店老板的脖子,把他掐死。可是,我们说过,他是一个很谨慎的小伙子,他克制住了自己。然而,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是那样明显,波拿瑟被吓坏了,想后退一步。可是,他的背后刚好是一扇关上了的门,这个障碍迫使他还是站在原地。 “哦,难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吗,我尊贵的先生?”达达尼昂说,“在我看来如果我的靴子需要用海绵刷一下的话,那你的鞋和袜子就需要用刷子刷了。难道你也到外面追逐女人去了,波拿瑟先生?哦,真见鬼了!在你这个年纪这种事是不可原谅的。再说了你还有那么一个漂亮的妻子啊。” “哦,上帝啊,没有的事。”波拿瑟说。“只不过昨天我去圣曼德去了解一个女佣的情况去了。因为我不能一个女佣也不要啊。那条路很烂,因此才带回了这么多的泥土,我还没有来得及弄掉呢。” 波拿瑟所说的那个地方刚好证明了达达尼昂刚才的怀疑是正确的。因为波拿瑟所说的圣曼德恰恰是与圣克鲁完全相反的地点。这种可能性反而是对达达尼昂的第一个安慰。只要波拿瑟知道他妻子在什么地方,采用极端的方法,总是可以迫使他开口,吐出秘密的,问题是要把这种可能性弄得确凿无疑。 “请原谅,我亲爱的波拿瑟先生。我刚才的话有些不客气。”达达尼昂说:“一个没有睡觉的人是最口渴的了,我渴得都要冒烟了。请允许我到你屋子里喝杯水吧。你知道邻居之间是不好有拒绝的。” 没有等到他的房东的回应,达达尼昂很快就进了屋子,匆匆扫了一眼床。床是没有被睡过的。波拿瑟没有睡过觉。他才刚回来一两个小时。他一直陪着他的妻子到了她被关押的地方,或者至少去了第一个驿站。 “谢谢你,波拿瑟先生,”达达尼昂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水说,“我有求于你的就是这个。现在我要回我自己的屋子里去了。我会让普朗谢把靴子给我刷一下,而在他刷的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可以让他把你的鞋子也刷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服装店老板。服装店老板被这种古怪的告别方式弄得目瞪口呆,心想他是不是自找了麻烦。 达达尼昂上了楼梯之后发现普朗谢惊惶失措地站在那里。 “哦,先生,”普朗谢一看到他的主人就叫到:“出了大麻烦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又是什么事情?”达达尼昂问到。 “哦,我给你一百次、一千次机会来猜,先生,你也猜不到在你不在家的时候,是什么人来拜访过你。” “什么时候?” “半个小时之前,你到特雷维尔先生那里去的时候。” “谁来过这里?来吧,快说。” “卡福瓦先生。” “卡福瓦先生?” “他本人来的。” “红衣主教的卫队长?” “是他本人。” “他是来逮捕我的吗?” “我怀疑是那样的,先生,尽管他显得很客气。” “他表现得很客气,是吗?” “是的,很亲切,先生。” “真的?” “他说是红衣主教派他来的,红衣主教希望你好,想让你跟他一起去帕莱斯宫1。” 1这座宫殿当时为红农主教官邸,后来黎塞留将之献给路易十三,才改称王宫。 “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那是不可能的,你不在家,他也看到了。” “很好,那么他又怎么说?” “叫你今天必须到他那里去一趟,而且他还压低声音说:‘告诉你的主人,红衣主教非常器重他,也许他的未来就取决于这一次的会面。’” “红衣主教的这个陷阱可就不怎么高明了。”这个年轻人笑着说。 “哦,我也看出了是个陷阱,因此我说等你回来了一定会很失望的。卡福瓦先生还问我,‘他去了什么对方?’,‘去香槟的特洛伊去了,’我回答说,‘他什么时候去的?’,他又问。‘昨天晚上。’” “普朗谢,我的朋友,”达达尼昂打断他说:“你可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你会明白的,先生,我想过,如果你想去看卡福瓦先生,那总还来得及更正我说的话的,你就说你并没有走;那么,这样一来就是我说了假话,反正我不是绅士,说假话也无所谓。” “放心吧,普朗谢,你会保住你的好名声的,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就出发。” “这也是我要给先生的建议,我可以问一下吗,我们要去什么地方?而且不会太引起别人的好奇。” “这还用得着问!我们要去的地方,当然喝你说我去的地方完全相反。再说了,难道你不急于想了解格里默、穆斯克东和巴赞的情况,就像我急于了解阿拖斯、波拖斯和阿拉米斯的情况一样?” “是的,先生,”普朗谢说:“你想什么时候走我都立刻跟你走。事实上,目前外省的空气应该比巴黎的空气更适合我们。因此……” “因此,去收拾好我们的行李,普朗谢。我们立刻就出发。我嘛,我双手插在口袋里,以免让人怀疑。你去禁军队部去找我。同时,普朗谢,我认为你对我们的房东的看法是正确的,他显然是一个大坏蛋!” “哦,先生,当我告诉你什么的时候,你就尽管相信就是了。我跟你说,我会看相的。” 达达尼昂按照他们商量好的,就先出了门,之后,为了更周到,他又分别最后一次到他三个朋友的住处去看了看,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只是有一封寄给阿拉米斯的信,信封上有股芳香,字迹娟秀。达达尼昂带上了那封信。十分钟后,普朗谢赶到禁军队部马厩与他会合。达达尼昂为了不耽搁时间,已经自己套好马鞍子。“很好,”等到普朗谢把行囊拴都在马鞍子上,他说到,“现在你给其他三匹马套上鞍子。” “那么先生,难道你是认为我们每个人骑两匹马会走得更快吗?”普朗谢用讽刺的语气说。 “不是,你这个爱讽刺人的先生,”达达尼昂回答说:“但是带上四匹马,我们就可以把其他三位朋友带回来,如果我们好运发现他们还活着的话。” “这个偶然性可太大了。”普朗谢回答说:“但是如果上帝仁慈的话,我们就不应该失去希望。” “阿门。”达达尼昂跳到了马背上说。 他们出了禁军队部之后,就分开了,一个从维莱特门、另一个从蒙马特门出巴黎城,到圣德尼外面会合。这一战略行动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因为主仆二人都准时到达了会合地点。达达尼昂和普朗谢一起走进了皮埃菲特镇。 不得不承认,普朗谢白天要比晚上勇敢得多。然而,他时刻保持着天生的谨慎。第一次旅行途中发生的意外,他一件也没有忘记,所以把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看成敌人。以致于他时时刻刻把帽子拿在手里,结果遭到达达尼昂的严厉斥责,因为达达尼昂担心,他这样过分讲究礼貌,人家会小看他的主人。 然而,或许因为行人真的被普朗谢这种彬彬有礼的表现感动了,或许因为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埋伏在小伙子所经过的路上,我们这两位旅行者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就到了尚蒂利,下榻在他们头一次旅行住宿的大圣马丹客店。 店主人看到是一位年轻人后面带着一个仆人,还牵着两匹马,连忙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接。他们已经走了十一法里,所以达达尼昂觉得,不管波拖斯在不在这家店里面,都应该停下来歇歇脚。再说,一见到人就打听那个火枪手的下落也许是不谨慎的。这样一想,达达尼昂就不打听任何消息,下马之后,将几匹马交给普朗谢,进了一间专供希望单独住的客人住的小房间,向店主人要了一瓶上等葡萄酒和一桌尽可能丰盛的饭菜。这就更加强了店主刚见到这位旅客时的好感。 因此达达尼昂的饭菜上得出奇的快。当时禁军团队的成员,都是在国内一流绅士当中招募的。达达尼昂虽然身上的军装朴素,但带着一位仆人和四匹骏马旅行,不能不叫人刮目相看。店主人想亲自伺候他。达达尼昂见状,就叫人再添一只酒杯,跟着就和店主人聊了起来。 “说实话,亲爱的店家,”达达尼昂一边斟满两杯酒,一边说:“我叫你把你店子里最好的酒拿上来,可是如果你却骗了我,我可就要惩罚你了。另外呢,我不喜欢一个人喝酒,你还必须陪我喝。那么,端着你的杯子,我们喝吧!可是我们为什么事情干杯呢?为了不伤害任何人的感情,让我们为小店的生意兴隆干杯吧!” “大人可真是赏脸啊!”店主人说:“我真诚地为你干杯!” “不过不要误会了。”达达尼昂说:“我这祝酒也许包含了你想不到的私心:只有在生意兴隆的客店,旅客才能受到很好的招待;在生意萧条的客店里,一切都是一团糟的,老板捉襟见肘,客人也跟着倒霉。我是经常旅行的,尤其在这条路上,我希望所有客店老板都发财。” “的确是,”店主人说:“我就觉得不是第一次见到先生。” “哈!我路过尚蒂利大概有十次了,十次当中至少在贵店落脚过三四次。记得吧,大约十一二天前我还来过贵店呢。那次我带了几个当火枪手的朋友,证据嘛,就是一个朋友和外人,和一个陌生人争执起来了,那人不知道为什么非找我朋友的茬儿不可。” “的确是那样的。”店主人说:“我记得非常清楚,大人你说的是不是波拖斯先生?” “是的,这就是我的朋友的名字。感谢上帝,我亲爱的店主人,告诉我他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应该注意到了他没有能够继续他的旅途。” “是这样的,为什么呢?他答应了会赶上我们的啊。可是我们都没有见到他了。” “他赏脸继续留在了我们这里。” “什么?他继续留在了你们这里?” “是的,先生,就在那个屋子里。我们甚至还有点担心呢……” “担心什么?” “担心他一直拖欠的一些费用。” “哦,但是不管他拖欠了什么费用,我相信他会还清的。” “哦,先生。你说这个话我可就放心了!我们可花了很多钱了。就在今天早上外科医生还对我们说,如果波拖斯先生不给他付钱,他就要找我了,因为是我叫他来的。” “这么说波拖斯受伤了?” “先生,这个我可不好告诉你了。” “什么?你不好告诉我?但是你肯定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情况啊。” “是的。但是处在我们的立场上,我们可不是知道什么就可以说什么的,特别是在有人警告了我们,我们的耳朵要对我们的舌头负责的时候。” “那么,我能去看看波拖斯吗?” “当然,先生,从你右边的楼梯上去。走到二楼敲第一号房间的门。就告诉他是你。” “为什么我要先告诉他是我?” “先生,因为如果不那样的话,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 “什么样的伤害?” “波拖斯先生会以为你是店子里的某一个人,他就会用剑刺你,或者用枪崩了你的脑袋。” “那么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我们只是向他要钱。” “真见鬼!哈,这我可就懂了。波拖斯手里有钱的时候最讨厌人家向他要钱了,可是我知道他现在应该有钱啊。”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先生。我们的店子有一些规矩。我们每个星期结一次帐,在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就会把帐单给他,可是看起来我们去得不是时候,当我们才开口说第一个字,他就叫我们滚蛋,事实上他前一天刚赌了钱。” “前一天刚赌了钱?和谁啊?” “谁知道呢,大人。有一位路过这里的绅士吧,他提议赌一把的。” “是这样的。那么,这个倒霉的家伙都输光了?” “甚至还包括他的马,先生。当那个绅士要离开的时候,我们看到他的仆人在往波拖斯先生的马背上装鞍子。当我们去说他的时候,他还叫我们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也就是说那匹马是属于他的了。我们就赶紧去告诉波拖斯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波拖斯先生反而说我们是小人,才会去怀疑一位绅士说的话,他说那匹马是他的,那就一定是他的。” “这倒的确是波拖斯。”达达尼昂喃喃地说。 “于是,”店主人接着说:“我就叫人告诉他,既然在付帐的问题上看来我们无法达成一致,那么至少劳驾他照顾一下,去我们的同业金鹰客店去住。可是,波拖斯先生回答说,我这家客店是最好的,他希望在这里住下去。他这个回答可让我感到很荣幸啊,我也就不好意思坚持要他搬走,只是请他把他住的那个房间还给我,将就住到四楼一个漂亮的小房间去,因为他住的那间是敝店最讲究的房间。可是,波拖斯先生回答说,他随时在等待着他的情妇到来,而他的情妇是宫廷里最显贵的夫人之一。据在下理解,他赏光在敝店住的那个房间,对那样一位夫人来讲,还寒酸得很呢。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然而觉得还是应该坚持。可是,他根本不愿意再额我商量,而是把手枪往床头柜上一放,说他搬不搬家,无论是搬到另外的店去,还是在本店换房间,这纯属他自己的事,谁要是冒冒失失多管闲事,再来叫他搬,他就一枪崩了他。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先生,除了他的仆人,就谁也没有再进过他的房间了。” “什么?这么说姆斯克东也在这里?” “是的,先生,在你们离开五天之后,他就回到了这里,他的情况也很糟糕。看起来在他的旅途中同样也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不幸的是他比他的主人更机灵,因此他为了他主人,什么事都做。他想着我们可能会拒绝他的要求,因此就干脆要什么拿什么了。” “事实上,”达达尼昂说:“我早就注意到了姆斯克东的智慧和对主人的忠诚了。” “这倒是的,先生。但是假设一下我要是每年遇到四次这样忠心耿耿又聪明过头的人物,那我可就要破产了!” “不会的,波拖斯会付钱给你的。” “哈!”店主人用怀疑的语气说。 “他受到一位地位显贵的夫人的宠爱,那位夫人不会让他因为欠你这点钱而为难的。” “关于这一点,我想斗胆说出我的看法。”“你的什么看法?” 第二十五章 波拖斯(二) “我想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 “甚至我还可以肯定。” “你可以肯定什么?” “我是说我认识那个尊贵的夫人。” “你认识?” “是的,我认识。” “那么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哦,先生,如果我可以相信你不会乱说的。” “说吧,我以一个绅士的名义,你绝对不会因为相信我而后悔的。” “那好吧,先生,你知道担心会让我们做很多事的。” “你做了什么?” “哦,不过没有什么是不属于这个债权人分内的事的。” “什么事?” “波拖斯先生把写给那位公爵夫人的一封信交给了我们,吩咐送到邮局去投寄。那个时候他的仆人还没来,而他本人又不能离开房间,所以他有事只好叫我们去办。” “然后呢?” “事实上把信送到邮局去投递那是不安全的,所以我们没有送去,因为店里正好有个伙计要去巴黎,我就顺便把信交给了他,叫他送到那位公爵夫人本人手里。为了这封信,波拖斯先生对我们左叮咛右嘱咐的,我们这样做,正是满足他的意愿,不是吗?” “是这样的。” “哦,可是先生。你知道那位尊贵的夫人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只是听波拖斯提到过她。仅此而已。” “你知道那位公爵夫人是什么吗?” “我重复一遍。我不认识她!” “她是夏特莱一位人老珠黄的诉讼代理人夫人,先生,叫做科克纳尔太太,至少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看样子却还很爱吃醋。再说我心里也觉得很奇怪,一位公爵夫人居然住在熊瞎子街。”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她很爱吃醋的?” “因为她一收到那封信就大发雷霆,说波拖斯先生是个朝三暮四的人,他这次中了一剑,肯定又是为了某个女人。” “这么说他受伤了?” “哦,上帝啊,我都说了什么啊!” “你说波拖斯中了一剑。” “是的,但是他不允许我们说出去的。” “为什么?” “哦,先生,那天你不是把他留下和一个陌生人打了一架吗?他夸海口说,一定要把那个陌生人刺穿。可是,吹牛归吹牛,结果正相反,是陌生人刺得他躺倒在地板上。波拖斯先生是个自命不凡的人,他只是对那位公爵夫人讲了自己的冒险经历,以为她会感兴趣;除此而外,他不愿意再对任何人承认被人刺了一剑。” “就是那一剑让他一直躺在床上的吗?” “哦,我敢说,那可是高手刺的一剑啊!你的这位朋友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 “那么当时你在那里?” “先生,我处于好奇跟在了他们的后面。因此我看到了他们打架,可是他们没有看到我。” “经过是怎么样的?” “噢!我敢保证,时间不算太长。两方摆出了姿势,陌生人先虚刺一剑,然后跨前一步一个冲刺,说时迟那时快,波拖斯还没来得及招架,剑已经刺进他胸部三寸。他仰面倒在了地上。陌生人立刻用剑尖对准他的咽喉;波拖斯先生看到自己的性命已经掌握在对方手里了,只好认输。这时候,陌生人问他叫什么名字,知道他叫波拖斯,而不是达达尼昂,就伸手将他拉起来,送回客店,然后骑马扬长而去。” “这么说来,陌生人要找的是达达尼昂先生?” “看起来是那样的。” “你知道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在那之后也没有再见过他。” “很好,我已经知道我想知道的事了。你说波拖斯的房间是在二楼的一号,是吗?” “是的,先生,那是本店最好的一间房子,本来我有至少十次机会可以把它租给别人的。” “哦,放心吧!”达达尼昂笑着说:“波拖斯先生会用科克纳尔夫人的钱付给你的。” “啊!先生,是诉讼代理人夫人还是公爵夫人都无所谓,只要她肯付钱。一切都好说。可是,她已经肯定地回答,她对波拖斯先生的要求和不忠已经厌烦了,一个铜板也不再给他了。” “你把这个话转告给你的客人了吗?” “我们当然不会那样做。那样的话他不是就会发现我们是怎么去执行他的委托的了?” “也就是说他仍然在等着他的钱了?” “哦,上帝啊,是的,先生。昨天他又写了一封信,不过这一次他是叫他的仆人把信送到邮局去的。” “你是说那位代理人的妻子又老又丑?” “至少有五十岁。而且照帕多说的,一点都不漂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可以放心了,她很快就会心软的。再说了,波拖斯也不会欠你太多钱的。” “什么?不会太多?二十个比斯托尔呢!而且还不包括给外科医生的钱。唉,他一点都不节约,看起来他平时生活得都很好。” “别担心,如果他的情妇抛弃了他,他还有朋友呢,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因此,我亲爱的店主人,别担心了,继续照他的要求好好照看他吧。” “先生答应过我不提诉讼代理人夫人,也不提他受伤的事的。” “是的,我向你承诺过。” “哦,不然的话他会杀了我的。” “不要害怕,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凶啊!” 说完这些话,达达尼昂就上了楼,把店主人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店主人似乎对他最关心的两件事情,也就是债务和他的生命,稍稍放心了些。 到了楼梯顶上,一眼就能看到走廊里第一扇门上用黑色的墨水写着很明显的一个字“1”,达达尼昂敲了门,里面的人叫他往里走,他就进了屋子。 波拖斯躺在床上,正在和姆斯克东玩扑克牌,以保持手的活动。炉子上转动的烤肉铁扦上烤着山鹑,大壁炉的两角各有一个小炉子,上面有两口滚沸的锅里,冒出炖兔肉和烧鱼的香味,让人馋涎欲滴。另外,一张写字台和一个五斗柜上,放满了空酒瓶。 波拖斯一看到他的朋友来了,高兴得大叫了一声,而姆斯克东也恭敬地站了起来,把他的座位让给了达达尼昂,跟着走到炉子边上往两口锅里看了一眼。看样子,他煮东西非常仔细。 “哦,见鬼了!怎么是你!”波拖斯对达达尼昂说:“真是欢迎你到这里来,原谅我没有出门去迎接你。不过,”他有些不安地看了达达尼昂一眼,补充说:“你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 “那么店主人什么也没有告诉你了?” “我要求见你,就直接上来了。” 波拖斯看起来呼吸轻松了些。 “那么我亲爱的波拖斯,你发生了什么事呢?”达达尼昂接着问。 “我刺了对手三剑之后,向前一个冲刺,想用第四剑结果了他,没想到一脚踏在一块石头上,扭伤了膝盖。” “真的吗?” “那还用说!那个家伙走运,不然我保证当场就要了他的命!” “那他怎么样了呢?” “我不知道。反正他受够了,然后一刻也不停就逃跑了。可是你,我亲爱的达达尼昂,你怎么样了?” “所以,就因为扭伤了膝盖,”达达尼昂接着说:“我亲爱的波拖斯,你就一直睡在床上?” “哦,天哪,是这样的。我想再过几天我就可以起来了。” “为什么你不叫人把你送到巴黎去呢?你在这里一定很无聊吧!” “我也想那样做,可是我的朋友,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事?”“就像你说的,我的确很无聊,而我口袋里装着你分给我的七十五个比斯托尔,所以为了解闷,我就把一位路过的绅士请了上来,提议与他玩掷骰子。他接受了。实话实说吧,我那七十五比斯托尔,就从我的口袋里进到他的口袋里去了,还加上我那匹马,也让他赢去了。那么你怎么样,亲爱的达达尼昂?” “你还能期盼什么呢,我亲爱的波拖斯,一个人不可能总是得到上帝的眷顾。”达达尼昂说:“你知道有句俗话叫‘赌场失意、情场得意’, 你在情场上太走运了,所以在赌场上就要受到报复。财运方面受点挫折,对你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这个走桃花运的家伙,不是有你的公爵夫人吗?她不会不来帮助你的。” “哦,你看,我亲爱的达达尼昂,就因为我在赌场上太不走运了,”波拖斯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我写了信让她给我送五十个路易过来,我想根据我现在的处境,是绝对需要这笔钱的。” “然后呢?” “然后?她一定是到她乡下的寓所去了,她没有给我回复。” “真的吗?” “是的,所以我昨天又给她写了一封信,比第一封信要得更急。但是你来了,我亲爱的朋友,让我们来谈谈你吧,我承认我已经开始有些担心你了。” “但是店主人看起来对你非常好啊,我亲爱的波拖斯。”达达尼昂指着慢慢的锅和那些空酒瓶子对这个生病的人说。 “一般,一般,”波拖斯回答说:“就在三四天之前还有一个冒失的家伙拿了帐单给我,我把他和帐单一起轰了出去。这样一来,我就像战胜者和征服者住在这里。就像你所看到的,我时时担心阵地受到攻击,所以都武装到牙齿啦。” “不过,”达达尼昂笑着说:“看起来你还时不时地要出击一下。”他又一次指着那些空酒瓶子和那两口锅说。 “不,不是我,真遗憾。”波拖斯说:“这倒霉的扭伤让我一直躺在床上。是姆斯克东那个家伙把这些食物带来的。我的朋友姆斯克东,你看我们的援军到了,还必须补充点食物才行啊。” “姆斯克东,”达达尼昂说:“你必须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先生?” “就是把你的方法交给普朗谢。下次我也可能陷入困境,而他要是能象你这样给主人带来这么多的便利,那我才满意呢!” “哦,先生,这可太容易了!”姆斯克东用谦虚的语气说:“只要人聪明一点,仅此而已。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我的父亲在空闲时间里经常去偷猎。” “其他时间他做什么?” “先生,他做一件我认为做得相当不错的生意。” “什么生意?” “在天主派教徒和胡格诺派教徒打仗的年代,他目睹了天主派教徒消灭胡格诺派教徒,胡格诺派教徒消灭天主派教徒,双方都是在宗教的名义下这样做的,所以我父亲就允许自己有一种混和的信仰,这种信仰使得他有时候是天主派教徒,有时候是胡格诺派教徒。他经常扛着他的喇叭口火枪,在路旁的树篱后面溜达,见到单独一个天主教徒走过来的时候,耶稣教的信仰就占了上风。他端起火枪瞄准来人,等到来人距自己十来步远时,就开始和他对话,结果来人几乎总是撂下钱袋子而逃命要紧。不用说,见到一个胡格诺派教徒走过来的时候,他就感到心里充满了强烈的天主教激情,不明白在一刻钟之前,自己怎么竟会对我们的圣教的优越性产生怀疑。我吗,先生,是天主派教徒,可是我父亲忠于自己的原则,让我哥哥成了胡格诺派教徒。” “这位可敬的人后来怎么样了?”达达尼昂问。 “唉!他的结局非常悲惨,先生。一天,他在一条洼路上,被一个胡格诺派教徒和一个天主派教徒堵在中间。他已经与那两个人打过交道,他们认出了他,就联合起来对付他,把他吊在一棵树上。然后,那两个人进了附近村里的小酒店,吹嘘他们的鲁莽行动。我哥和我正在那里喝酒。” “那你是怎么做的?”达达尼昂问。 “我们让他们吹牛!”姆斯克东回答说:“等到他们出了小酒店,分手朝相反的方向的路走去的时候,我哥哥就去埋伏在天主派教徒要经过的路上,我就去埋伏在胡格诺派教徒要经过的路上。两个钟头之后,一切结束了,我们分别惩罚了他们,同时敬佩我们可怜的父亲有先见之明,早有防范,让我们兄弟俩在不同的宗教哺育下成长。” “哦,我不得不承认,就像你所说的,你的父亲的确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你说这个正直的人才空闲的时间是去偷猎?” “是的,先生,就是他教会了我设置捕野物的活结和放钓鱼的长线。所以,当我看到卑鄙无耻的店家尽拿些劣质肉给我们吃,而那些肉只配给乡下人吃,我们两个这么娇嫩的胃根本受不了,我就重操了一点旧业,我去亲王的林子里溜达的时候,就在野物经过的路上设置一些活结;当我在殿下的水塘边躺下休息时,就往塘里放一些长线。托老天的福,就像先生亲眼所见,现在我们不缺山鹑、野兔、鲤鱼和白鳝啦,这些都是又鲜又补,适合于病人吃的食物。” “但是这酒呢?”达达尼昂说:“谁给你们提供的这酒呢?是店主人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怎么叫又是又不是?” “事实上是他提供的,但是他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荣幸。” “解释一下吧,姆斯克东,和你谈话真是长见识。” “事情是这样的,先生,我在四处流浪的时候偶然遇到过一个西班牙人,他去过很多国家,甚至包括新大陆。” “新大陆和写字台和五斗柜上这些酒瓶子有什么关系?” “有点耐心吧,先生,事情总要一个一个说吧。” “那个西班牙人去墨西哥旅行的时候,带了一个仆人伺候他,那个仆人是我的老乡,我们俩性格很相近,很快就成了朋友,我们俩都最喜欢打猎,他经常给我讲,在潘帕斯草原上,土著人怎样将普普通通的活结,扔到老虎和野牛的脖上一套,就将这些凶猛的野兽捕获了。刚开始,我不相信人会灵巧到那种程度,能在二三十步之外,将绳子末端的活结要扔到什么地方,就扔到什么地方。可是,在证据面前,我不能不承认他讲的是真话。我的朋友将一个酒瓶子放在三十步远的地方,每次将活结一扔,都能套住瓶颈。我也开始练习,由于天生有些这方面的灵性,所以现在我扔活结,与会干这个活的所有人扔得一样准。怎么,你明白了没有?我们的店家有个酒窖,里面存货可充足哩,可是钥匙他从来不离身。不过,这个酒窖有一个通风孔。我就打通风孔里把活结扔下去,现在我知道哪个角落里的酒好,就用活结往那儿套。喏,先生,这就是新大陆与这写字台和五斗柜上的酒瓶子的关系。现在,请你品尝一下我们的酒吧,然后不带成见地告诉我们你觉得这酒怎么样。” “谢谢你,我的朋友,谢谢你,可惜我刚吃过早餐了。” “好了,”波拖斯说:“摆好桌子,姆斯克东,我们吃早饭。达达尼昂该给我们说说他本人离开我们这十天发生的事了。” “那是当然!”达达尼昂说。 于是波拖斯和姆斯克东就一起吃早饭。他们俩都有像正在康复的人一样好胃口,而且显示出患难中令人相互接近的兄弟友爱。达达尼昂介绍了阿拉米斯怎样受了伤,不得不留在伤心镇;他怎样把阿拖斯留在了亚眠,让他去对付诬陷他制造伪币的四个人;而他达达尼昂怎样从瓦尔德伯爵的身上跨过去,终于到达英格兰。 但是说到这里的时候,达达尼昂停住了。他只是告诉波拖斯他在从英格兰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四匹好马。他自己有一匹,他们三个伙伴一人有一匹。最后他还告诉波拖斯,给他的那匹马,已经栓在客店的马厩里了。 这个时候普朗谢进来了,他告诉他的主人马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可以赶到克莱蒙去过夜了。 达达尼昂对波拖斯已经差不多放心了,而他又急于想了解另外两个朋友的情况,就朝这个受伤的人伸出了手,说他要上路了,要继续寻找,又说他打算走原路回来,七八天后如果波拖斯仍然住在大圣马丹客店,就顺便和他一起回巴黎。 波拖斯回答说从各个方面的情况看,他的扭伤还不允许他在那期间离开这个客店,而且他还必须待在尚蒂利,等待他的公爵夫人给他回信。 达达尼昂祝他很快得到佳音,再三叮嘱穆斯克东好生伺候波托斯,然后与店主结了自己的帐,就和普朗谢重新上路了,只不过手里牵的马已经少了一匹。 •;红衣主教的帕莱斯宫在黎赛留之后属于了国王。 •;诉讼代理人也就是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