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穿大汉之未央宫赋》 第1章 楔子 楔子 秦朝末年,苛政不绝,万民苦不堪言。各地群雄纷纷揭竿而起,逐鹿中原,从此天下纷争不断。汉高祖刘邦于芒砀山斩蛇起义,除强秦,灭暴楚,最终登临帝位,一统江山,开启了汉朝历经二十九帝,整整四百零五年的繁盛之世。 汉高祖刘邦一生传奇跌宕,堪称一代枭雄,未料身后乱世更为堪忧。吕后称制,专政弄权,只手遮天,诸吕外戚势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之期,刘氏江山岌岌可危。惠帝仁弱,如意鸠亡,高祖八子之中,六子惨丧于吕后之手。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诸吕之乱平定之后,西汉迎来了万世敬仰的“文景之治”。世人皆道文景二帝怀仁明治,为后来的汉武盛世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才有了汉朝璀璨辉煌的盛世繁华,却鲜有人知这繁盛背后有着哪些如履薄冰的艰险。 历史这个对“文景之治”开创者更只有寥寥数笔的记述,着墨远远不如其子其孙。这究竟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史公的无心之失? 那些血雨腥风、缠绵悱恻的故事,又有多少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刘汉皇室危急存亡之际,天降异象带来的是灭天之破,还是救世之星? …… 血月连珠成一线,飞流划空破天晓! 漪恋恒古歌恋漪,未央宫中赋未央。 第2章 魂穿 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去苦逼跑去相亲的话,她的人生会不会就过得不一样?!事实证明,天灭单身狗! 冷!!! 蒋悦觉得自己哆嗦得像条狗,双手早就缩到羽绒服的袖子里,反从衣服里面紧紧地捉住袖口,坚守着袖口这两道脆弱的防线,坚决不让冷风有丝毫入侵的机会。半条鼻涕挂在鼻孔边缘,摇摇欲坠,凭着一股坚韧不拔之气死活不肯往下掉,随着她每隔三秒倒抽一次的深呼吸往回倒退半步,然后在伟大的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再次滑落,滴挂在鼻孔边。 寒风中擤鼻涕,绝壁是一件技术活!吸不进,喷不出,仿佛在等待命运到来的那一刻! 啊——嚏——嚏—— 山间的夜风一吹,蒋悦只觉得后脊一凉,忍不住打了个颤,一个毫无预警的喷嚏打得惊天动地,成为宁静的寒夜里最清脆的回响!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啊……嚏!”又来一个喷嚏声在山顶上回荡,地心引力最终赢得了这场拉锯战胜利!那半条不死不活的鼻涕终于喷涌而出,同时赏了站在蒋悦跟前那个可怜人一脸的唾沫。 蒋悦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窘过,还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看着跟前这个经历了自己鼻涕、口水洗礼后一脸困窘的陌生女生,她觉得对方此时眼神比这冬夜里的寒风更加冰冷。 她迫不得已地将自己难得捂得暖暖的小手从袖子里抽出,打开小背包,左翻右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一包可爱的小熊纸巾,递给那个可怜的“受害者”。 “这个……你擦擦!”蒋悦知道自己脸上勉强扯出来的笑肯定比哭更难看。 “哼!”那女生噘着嘴,用力地将小熊纸巾整包扯走,转身离去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蒋悦不自觉地脑补了对方后背冒三丈的焰火图,小脑袋很孬种地往后缩了一下。 还好,那可怜的受害者最终保持了“颜脸”,蹬脚离去。蒋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真心觉得自己没被打死已是万幸。那半条坚强不屈的鼻涕还挂在那女生的假睫毛上,估计她今晚的相亲计划就这样彻底地泡汤了。 “余!小!暮!”蒋悦鼓起腮帮子,大眼瞪向自己的师妹兼同事。今天遇到这样的囧事,都是拜她所赐! 余小暮一脸怕死又无辜地摆着手,马上撇清关系:“这可不能怪我!我哪知道今天好死不死地会遇上寒流来袭,气温突降啊。正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你可不能怪我!” “不怪你才怪!这么多相亲活动你不挑,偏偏挑个什么观星之夜!这大冬天的,哪个脑残会爬山看星星啊?!”单身狗如今还真的冷成狗了! 余小暮委屈地嘟囔:“还不是你说看星星浪漫。据说今天有难得一见的血月连七珠的奇观,表姐开的红娘馆就顺道搞了这个相亲活动,我便顺手帮你报了个名。” 蒋悦简直是无语问苍天了,搞成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怪自己所托非人。谁要自己为了省那点儿红娘介绍费呢!怪我咯! 一听说小暮的表姐开的红娘馆有活动可以免费参加,就屁颠屁颠地蹭了过来,完全忘了她那辉煌的坑友史。当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山顶。冷风嗖嗖地迎面吹来,一切已无力回天。 天寒地冻的情况下,山顶的这个观星台上也就只有他们这几个小猫两三只,全都冻得哆哆嗦嗦的。大家哪顾得上什么交流感情,能找个可以挡风的地方待上就算不错了。别说是相亲,天昏地暗之中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更别提再好的颜值也敌不过刚才那半条鼻涕所造成的伤害值! 又一阵冰冷的夜风吹过,蒋悦再一次哆嗦起来,牙齿冻得直打颤。趁母夜叉再次发火前,余小暮娇萌地咧嘴一笑,撒娇似的扑到蒋悦的怀里,苹果似通红的小脸蛋在她的怀里来回蹭了好几下。 “我的好悦悦,我亲爱的好师姐,你就别气了嘛!快看,血月连七珠可不是经常可以遇到的奇观哦!” 这么多年的交往,她早就摸清了蒋悦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卖萌撒娇这招可谓百试不厌。 蒋悦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看着小师妹可爱的笑脸纵然有气也气不起来,只好叹了一口气,自认倒霉,抬起头去欣赏这千年一遇的天文奇观。 血月,就是红色的月亮,一般出现在月全食的时候。浓厚的大气层把紫、蓝、绿、黄四种光都吸收掉了,只剩下红色的光可以穿透过来。这些红色的光折射到月球表面上后,从地面上看起来,就好似血色的月亮挂在天空中一般。 这样的奇观本来就很难得,更何况今日恰逢月圆之夜,又兼遇上七颗行星连成一线的日子,于是便造就了眼前这幕“血月连七珠”的千年奇观。 据报道,这两种天文奇观共遇天际的几率,可是微乎其微的。 蒋悦不由得感概,这要是发生在古代,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以为这是天降凶兆,惶惶不知所措呢。 忽然,一尾强光从血月间穿梭而过,蒋悦只觉得天旋地转,天上血色的月亮和星星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央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拖了进去。小暮的呼喊在耳边响起,一股彻骨的寒冷从脚底冲向脑门,不知从何而来的轰响在耳膜碾压而过,下一瞬间双目一黑,人便失去了意识。 ※※※ 寒夜里,血月当空,七颗明亮的星星连成一线,天际间一抹流星划天而行,坠没于北方。 已是临春的时节,苍凉的大地上却未有暖风拂临,冰寒之气仍在人世间徘徊飘荡,不肯离去。 烛火摇曳的长乐宫内异样的寂静,偌大的宫殿内竟连半点风的声音都没有。十几个宫人战战兢兢地跪在龙榻前,全都低下脑袋,既不敢抬头窥看,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龙榻前站着一名华服女子,锦襟绣袖,华丽尊贵,含威的凤目紧紧地注视着塌上那具早已没有气息了身体,一动也不动。自从丈夫咽下最后一口气开始,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整整四天!没有泪,也没有悲,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一语不发。 噗通!一个小宫女实在支持不住了,昏倒在地上。在宫里伺候已逾十年的张公公战战巍巍地伏地求饶:“娘娘饶命,珠翠才刚进宫,年纪还小,身体一时撑不住才会……” 另一个新来的小宫女飞鸾连忙跪爬到珠翠身边,对着主子把头磕得咚咚作响,血丝很快就从额上渗了出来,不一会儿,汉白玉所砌的地上已多了一小滩血迹。 “求娘娘饶命,珠翠年幼体弱,才会不支倒地的。求娘娘饶命啊!”飞鸾和珠翠同时进宫,一同被分派在长乐宫里当差。未料不过月余,便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宫里的人都说,皇后性格阴冷,对稍有姿色的宫女更是轻则骂,重则打,连坐冤死者不计其数,宫中鲜有人敢弗她所意。 “年幼体弱?不过几天不吃不喝罢了,这就受不了了,这般身子留下来也没用。来人,把她拖去暴室,饭水不给,任其自生自灭!”吕后冷目一扫,两名守卫的将士齐声应是,将昏倒的珠翠拖拉而出。 飞鸾吓得全身发抖,把头贴在地上,跪伏不敢再起。大家说的话都是真的,皇后的处罚冷酷严苛,是非常人能够想象的出来的。暴室原本是暴晒宫中丝织品的地方,而今已经是囚禁患病宫女及罪妃的室狱,一旦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命出来。 现在只求上天怜悯,保佑自己和其他宫人不会因为珠翠而受到株连。 吕后转过身来,顺着台阶拾步而下,缓缓地走到飞鸾的身边,自上而下地冷眼看着吓得浑身发抖的她,“只是几天不吃喝而已,这样就倒下去了,你觉得这样的贱婢还情有可原吗?想当年本宫在项王底下为奴为质的时候,连着几天没吃没喝,还得当奴役、做苦工,可一刻也没倒下去呀!” 虽然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如今一想起来,所有的一切仿佛还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侧旁静候的审食其眸色一黯,两年的人质生涯,在他们的心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比身上的伤痕刻得更深。 飞鸾趴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其他的宫人全都低头噤声,还哪敢应什么话?! 审食其对吕后拱手一拜,严色道:“皇上驾崩已有四日,继续秘不发丧的话,只恐朝廷不稳。娘娘宜当机立断,扶立新主,以振朝纲!” 吕后身子一转,眼光再次落在龙榻上那个自己该称作夫君的人,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已有多久没有召唤过自己了?她竟算不出日子来!如果不是审食其在长乐宫中所布的耳目及时通风报信,将皇上弥留在即的消息告知自己,守在他身边的是否会换成那位宠冠后宫的戚夫人? 他老是害怕自己会对他的宠妾狠下毒手,可又何曾想过对方也有可能用更狠毒的方法对付自己呢?从初嫁,到而今,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奈何如今,龙魂归天,一切的疑问再也不会有答案! “娘娘!”见吕后无动于衷,审食其再一次劝喊。 旧主新亡,新主未立,正是朝廷最为动荡脆弱的时刻。先别说宫里有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戚夫人和其子赵王刘如意,宫外还有众多等着瓜分汉室的诸侯王,就连远在塞外的匈奴,也时刻盯着未央宫的一举一动,如秃鹰追捕猎物,随时伺机而动。 吕后凤目一眯,敛神下令:“宣,高祖皇帝驾崩!遗诏太子刘盈继位!” “诺!”审食其与众将士齐声应答。 同一时间,毗邻匈奴的苦寒之地——代地,处于远离未央宫的边疆之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负手立于平野之中,静静地看着天上那轮血色的月亮。旁边七颗明亮的星星连成一线,忽的一尾流星划破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遥远的北方。 张武看向一同长大的挚友,心中不觉忧虑起来,“北帝星坠,赤月连珠,吉凶未卜。皇上讨伐英布,误被流箭所伤,据说伤势极重。虽然未央宫中至今仍未传出任何消息,但你是不是应该入京看看。” “她不会让我们去的。”长安,他们是进不去,也不能进。 “父子同根,岂是她可以割断的血肉相连?!” 男子剑眉低垂,脸上挂着一丝苦笑,血月下的脸庞犹如刀刻一样俊美,“父子同根?只怕连那个与我血肉相连的男人也未必这么想。” 其实,他经常会想,父王长年不召王子入宫觐见的原因,究竟是因为专横的皇后在旁多加阻扰,还是出于自己猜忌的本意? 他是多么羡慕那日在清河郡时偶遇的那一家人。虽然母亲早逝,但是清心寡欲的父亲带着兄妹三人,在山野河畔生活得乐也融融,清贫却快乐。他们脸上那纯粹的欢笑,是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也只有身在帝王之家的人,才感受到此话中最真切的无奈。 “阿恒,要开创你想要的天下,就必须去争!总不能苦守代地这样一个贫凉之处!这样救不了你,也救不了黎民百姓!”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张武才敢如此大不讳地这样称呼他。 “我不求自己长生无极,只愿天下长乐未央!”夜风徐来,长草微动,他的轻语迎风扬向星空。 第3章 遇拐 好痛! 蒋悦觉得自己的头痛得好像快要裂开一样,想张声呼喊,偏偏声音咽在喉咙间,怎么也发不出来!口鼻间好似被水淹没一样,冰冷的水气顺着鼻腔涌进肺部,入侵至五脏六腑。 是下雨了吗?下雨也不可能大到好像溺水一样。 小暮呢?怎么听不到她聒噪的声音?如果真的遇到大雨,第一个哇哇叫的肯定是她。怎么就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呢? “老大,她死了吗?”一把年轻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听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语气中带着怯意。 她?他说的是自己吗?蒋悦皱着眉头想,身子却沉重得移动不了半分。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杀……杀过人!”这个稍微老练一点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个被称作“老大”的人吧。 “可是我听说,带着怨念死的人是最容易变成厉鬼的。你看,她到死还紧拽着老大你的衣角不放,会不会就是大家说的那种厉鬼啊?”没想到,他王小狗第一次出来跟老大做买卖就遇上了这样的事。万一钱还没收,福还没享,就被厉鬼拉去填命了,岂不倒霉透顶,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大刀急忙甩开拽着自己衣服的那只小手,连连退了好几步,“呸!我大刀哥头顶红日,脚踩大地,可谓神鬼无惧,哪会怕这些奸邪小鬼?!再说,是她自己不肯放手才会被推到水里去的。我哪知道她就这么不熟水性,一下子就昏了过去。要是真死了,也怪不得咱俩。” 王小狗到底还是胆怯,嘴里咕噜着道:“但说到底她还是因为我们要拐走她弟弟才追过来的。” 王大刀往他脑袋上一拍,狠狠地教训起来:“你还敢说?!我吩咐你把那小家伙给骗过来,结果你居然给我露馅了!还把人家姐姐都招惹过来!你说,有你这样当人贩子的吗?” 王小狗心里百般委屈,却也说不出口。谁叫自己第一次做这种拐带卖人的勾当,骗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心里慌得不得了,没几下功夫的时间,就被小家伙的姐姐给捉个正着。 想到这,王小狗忍不住瞥了地上那湿漉漉的身子一眼,回想起刚才拐带掳人的情景,小心脏还会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别看这女人瘦弱娇小,看起来估计也跟自己岁数差不多,可性子刚烈得像只小母老虎。先不说她精明得两三句不到的功夫就把自己的意图给瞧了出来,还当机立断二话不说拉起弟弟就往外逃。要不是老大及时过来帮忙,二人合力先把弟弟敲昏了,还真怕会得不了手呢。 可没想到,这女的还不死心,死拉硬拽地怎么也不肯放手。王大刀一时情急,大手使劲一推,就把人推到旁边的小河里去了。今年春寒不散,河水不急却有着透骨的冰寒。那女的一下水,没挣扎几下便抽搐起来,接着就沉水没顶。 虽说王小狗和王大刀干的是拐卖掳劫的勾当,可从未起过杀人夺命的念头。眼看着那娇小的身子在水里往下沉,王大刀没敢多想,鼓着勇气跳下水去把人捞起来再说。 就这样,他们二人好不容易把人拉扯上岸,却发现这女的一动也不动,手往鼻间一探,竟没了呼吸。这下子,他们就更慌了。 在这河边的林子里折腾了这么一段时间,夜幕早已经悄然降临。树影森森,林风徐徐,天空上明月高照,没有往日洁白透亮的月华,圆月中透着反常的猩红。 他们一个惊一个怕,看着昏倒的弟弟和生死不明的姐姐,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此时,几簇火把从远处不断地靠近,人声、脚步声急促而愈渐明显,想必是附近金溪村的村民们已经发现姐弟二人失踪的事情,开始四处寻找吧。王小狗和王大刀慌忙抱起昏迷的弟弟就往林子里逃走,再也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个小姐姐究竟是死是活。 村长郭仁带着几个村民一边寻找,一边高喊,从金溪村一路沿着小河往林子的方向寻来。窦家二女儿和小儿子两人年纪尚幼,但从小家里的教养极好,从未试过像今天这样在入夜后找不到人影的。 今夜戌时,窦家长子窦长君心焦如焚地跑到郭仁家中求助,说自己从酉时起就怎么也找不到妹妹和弟弟的踪影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沉,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近日里,传闻观津县中出现了拐卖掳人的人贩子,附近好几个村子里好多个年幼的男孩被拐走,自此不知所踪。窦长君一个人在家里越想心越慌,天色一黑就连忙跑到村长家求助。 金溪村里向来宁静平和,邻里间友爱互助。村长郭仁闻说此事后,立马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和窦长君一路寻来。 “村长!村长!河边有几个可疑的人影!” 未等郭仁反应过来,窦长君举着火把一马当先往河边的方向冲了过去。 “小妹!小妹!”窦长君托起那全身湿透的娇小的身子,口中不住地在呼喊。 小妹?叫我吗?蒋悦只觉得自己瘫软的身体被人托了起来,奈何全身虚弱无力,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喉咙间更憋着一股腥臭之气,想吐却吐不出来。 郭仁赶到河边,伸手往窦家小妹的鼻间一探,什么气息都没感觉到。 “长君,小妹她……” “不!”窦长君紧紧地捉着妹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我妹妹她是不会死的!” 看着这样的窦长君,郭仁不觉一阵心酸:半月前,窦安失足落水,遇溺身亡,仅余下这可怜的二子一女,无亲无故,相依为命。竟不想祸不单行,命运并没有轻易地放过这个不幸的家庭。一夜之间,弟弟被拐,妹妹身亡。 战事初了,世道未定,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郭仁只能无奈地摇着头,叹息这世事无常。 窦长君悲恸欲绝,抱着妹妹瘫软的身体失声痛哭。几个追到林子去的村民无果而回,掳走小弟弟的人贩子已经消失在林子深处,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蒋悦感到有人紧紧地扣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在摇晃,下意识想挣脱,胸口使劲猛力一冲,呕出大口污水,呛得鼻肺一阵抽搐,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窦长君惊喜交集,连声呼喊着妹妹的小名。 “小妹,小妹!快醒醒,快醒醒!” 蒋悦艰难地睁开眼睛,恍惚间似乎看到有一群人正围着自己,而抱着自己的那个少年相貌俊秀,脸上满是关切之情。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奈何体力早已透支,脑袋瓜子往左一偏,人又晕了过去。 “快把窦小妹抱回家中再说!”救人要紧,郭仁不敢有所耽误,连声使唤其他村民去请大夫,并和窦长君一起将昏迷的妹妹接回窦家的草庐去。 简陋的草庐内,药香阵阵,小小的病榻边上除了窦长君和郭仁之外,屋子内外还围了十几个人。今天夜里窦家发生的事情惊动了一向平静安宁的金溪村,不少人赶到窦家的草庐来一探究竟。 村里的大夫诊看了窦小妹一遍又一遍,连脉象都把了好几次,却写不出方子。额上灰白色的眉头打成了死结,一个劲地在摇头,嘴里念念有词:“奇哉怪哉!奇哉怪哉!” 窦长君整颗心都悬在妹妹身上,大夫却只诊不语,看得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夫,小妹她究竟怎样啦?” 大夫只顾摇头,一张老脸皱成一团。 “哎呀,大夫,你倒是说话呀!”这次,连郭仁都耐不住性子了。 大夫摇着头道:“窦姑娘脉象平稳,肤暖气顺,丝毫没有半点溺水的征象。请恕老夫学艺不精,就此脉象而言,窦姑娘一如常人,并无大碍啊!”他实在说不出口“她或许只是睡着了”这样的话! “可是,她怎么就昏迷不醒了呢?”郭仁和大家一样,满肚子的不解和疑惑。 大夫就更为难了:“这个……老夫也诊断不出。她确实如常人一般,气息平和,脉象温顺,连个小病小痛都没有!” 知道妹妹身体无碍,窦长君也没有心思探究下去,想着天已经这么晚了,一帮人围在狭小的草庐里实在不方便妹妹休养。于是,双手合拢一揖,向众人行了个礼,道:“谢谢大夫,既然小妹并无大碍,我也就放心了。村长大叔,各位哥哥婶婶,今夜家逢突变,幸得大家相助才保得妹妹平安,长君再此谢过各位!”说完,躬身作揖,感激涕零。 郭仁连忙把他扶起,“傻孩子,你这是哪里的话!乡里睦邻之间本该互相帮助。你爹在世的时候,我们可没少受他的恩惠。今天的事情,我们也不过帮忙找找人而已,算不上什么。只可惜少君他……唉……” 窦家一向安贫乐道,书礼传家,三个孩子都长得清秀玲珑,举止言语得体有礼,在这山野之中有着一派少见的君子之气。自从妻子去世以后,窦安没有再娶,独自一人抚养三个孩子,以卖字及垂钓为生。 生性豁达的他不仅时时帮助附近的村民,还常常教村里的小孩读书识字,赢得了乡里不少人的尊重。只可惜好人福薄,半月不到的光景,好好的一家子就只剩下窦长君和妹妹两个人了。 这怎叫人不唏嘘叹息呢? 一提到被拐走的弟弟,窦长君忍不住泪流满脸,郭仁和几个相熟的村民又安慰了两句,等大夫开了些安神定气的草药后才陆续散去。 血月当空,七星连珠,一抹流星从南划向远北,窦长君守着昏睡不醒的妹妹,心中满是惆怅。 第4章 苏醒 蒋悦不由自主地翻动了一下身子,硬邦邦的床板睡得她腰酸背痛,忍不住咿呀一声,以示抱怨。 “长君哥哥,长君哥哥,小妹她醒了!”银铃般的声音随着咚咚的脚步声往外奔了出去。 蒋悦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头昏脑涨,仿佛做了个好长的梦,脑袋里一片空白。 窦长君急冲冲地从药炉边上跑到床榻侧旁,仔细地把妹妹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小妹,你醒了?有没有觉得怎样?头痛吗?身子痛吗?还是饿了?许该渴了吧?” 站在他后面的少女扑哧一笑,取笑道:“长君哥哥,你家小妹才刚醒过来,你像串炮仗一样的问题要她回答哪一个先才好?” 窦长君自知失态,俊脸微红,尴尬地笑了,“你看我,一心急就容易慌乱,让清莲见笑了。” 蒋悦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二人,男的长发高束,女的头梳并髻,都穿着粗衣长衫,脑子都懵了:又是小妹?难道真的在叫我?这里草庐竹棚,四周尽是竹木家具,门窗外还似乎能看见不远处袅袅的炊烟,又是哪门子的古风外景?! “小妹,你……哪儿不舒服吗?”见妹妹一脸呆滞的样子,窦长君关切地问道,抬手摸上妹妹的额头,体温正常,也不像是发烧。 “你是谁?”蒋悦张声问道,惊觉自己的声音竟与往日完全不同,清脆明亮,宛若少女。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清莲俯身探来,黑白分明的大眼从左往右、从右往左,将她看了好几遍才扭过头去对窦长君道:“难不成小妹的脑子不清楚了?” 她曾听别人说过,昏迷过的人醒过来后,总会有点脑袋不清楚的情况,有的甚至还会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蒋悦不耐烦地将清莲和窦长君往自己身上稍微向外推开一点,保持住一定的距离,眼睛向四处张望,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 难道说余小暮参加了什么整蛊真人秀,把自己给卖了?!好个余小暮,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啦!别闹了,余小暮在哪?是她搞得鬼,对吧?”蒋悦眯起眼睛,侧目微嗔。 窦长君和清莲面面相觑,不明白小妹说的是什么。余小暮又是谁?金溪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除了外迁而来的窦家以外,其他均为郭姓,没有一家姓余的。 窦长君担忧地问道:“妹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啦?” 清莲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长君哥哥,我听大夫提过,昏迷醒来的人常会有记忆混乱的状况出现,说的可是小妹像现在这样?” “谁脑袋不清楚啦?我可清楚着呢。还有,我妈就生了我一个,没有兄弟姐妹,你们左一声小妹,有一句妹妹的,喊谁呢?”蒋悦被他们越搞越糊涂了。 清莲更加害怕起来了,连问窦长君是不是该去再把大夫请来看看。窦长君既忧心又惊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蒋悦看他们怎么也说不清楚,干脆爬下床去,刚好地上摆着一双粗麻布鞋,上头绣着涟漪花纹,朴素而秀气。 嘿,这道具还做得不错嘛。就是小了点,恐怕只适合十几岁的少女穿着。咦——?这是谁的脚?小巧洁白,像温玉一般,挺漂亮的。蒋悦又动了几下。 哎呀,这难道是…… 她着实吓得不轻!声音,变了!脚,变了! “镜子!镜子!我要镜子!”她慌张地叫了起来。 清莲也跟着慌了,急忙跑到内室取来一面铜镜,递给了她。蒋悦接过镜子,看得目瞪口呆! 镜子中映着的是一张陌生而清丽的年轻脸庞。杏眼若星,顾盼生姿;秀眉如黛,不画而翠;双颊桃红,似霞非霞;秀鼻挺直,准头圆润;樱唇丰盈,娇嫩欲滴;长发如瀑,黑亮胜墨。虽不若天上仙子,惊为天人,却翩若水边兰草,郁郁芬芳,眉眼之间和窦长君有着几分相像。 蒋悦双手一软,任由镜子跌落在床榻上,一脸呆滞地张着小嘴,茫然而不知所措。 适应穿越的事实,蒋悦用了大半天的时间;适应穿越后的生活,她还在努力当中。经历昏迷的好处就是,把所有不清楚、不知道的事情都以此为借口搪塞过去,蒙混过关,干干脆脆当个重新适应生活的小白。 在几天的时间里,她大概把自己的身份弄了个明白。现在的她,名字叫窦漪房,年芳十五,生于赵国。(哇塞,平白小了好几岁,着实让蒋悦爽了好一会儿!) 据窦长君,也就是那个声称是自己哥哥的人所说,他们的父母因躲秦时的战乱避居到观津县的金溪村里。只可惜命途多舛,父母前后去世,只余下兄妹三人。他们本该还有个弟弟,叫窦少君,但是因为遇上了人贩子,至今下落不明。 而她,似乎就是为了救弟弟的时候落水遇溺,险些丧命的。 蒋悦,也就是窦漪房,追问哥哥关于父母的家世背景,窦长君摇头只道不知。这也不能怪他,窦安夫妇搬到金溪村的时候,窦漪房才刚刚出生,而窦长君也不过长她两岁而已。试问一个两岁的孩童,能记得些什么事情。不过窦家人丁单薄,倒也是个事实。 窦漪房没有办法从哥哥的口里知道更多关于窦家的过往,但从家里简朴有致的摆设以及草庐内收藏的大量书籍来看,窦安应该是个颇有修养的人。她曾翻阅父亲生前所留的书画,铁画银钩,笔锋隽丽,确也不俗。 再看看窦长君的为人品行,年纪轻轻却谦恭有礼,落落大方;昏迷(穿越)前的窦漪房做了不少女红针黹,亦是秀外慧中,品味雅致。由此可见,窦家的家教极好。难怪睦邻乡里都这对兄妹二人如此关爱。 窦长君告诉她,此时正逢秦没汉起,如今住在长安城未央宫内的那位,正是当年的汉王,号为高皇帝。 窦漪房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历史是体育老师教的,不然的话,自己起码可以在这里装神弄鬼地当个先知预言什么的,不仅衣食无忧,搞不好还能锦衣玉食呢。呜呜呜……当真书到用时方恨少! 窦长君所说的汉王,大概就是那个斩蛇起义,楚汉争霸的刘邦吧。至于刘邦登基以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窦漪房记得稀里糊涂的,只隐约记得他有个很厉害很善妒的老婆,丰富了后世很多的野史和逸闻,也为电视剧增添了不少精彩无比的宫斗情节。 反正谁是皇帝,谁是皇后,窦漪房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的她只想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她要怎么做才能回去! 魂穿是一件多么不靠谱的事情!谁知道一觉睡醒,她又会被穿到哪里去?! 为了找到问题的答案,她几乎翻遍了父亲所有的藏书,尤其是那些关于什么天地混沌、怪力乱神的记载。无奈的是,《山海经》也好,《周易》也罢,一本本不是干涩难懂,就是看得人脑袋打结。 什么“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姬昌大叔,你究竟想说什么?这些又该怎么用? 还有什么“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说得又是什么?古代为什么没有度娘啊!!呜呜呜……好想查知乎哦! 窦漪房丢下手中的《周易》,托住小巧可爱的下巴,忍不住叹起气来。 “哟,小妹又看书啦?这会儿看得比以前都勤了,难不成还想当个女贤士不成?” 窦漪房抬头一看,来的正是清莲,手里拿着两个食盒一边走一边取笑自己。 话说这清莲与窦漪房同岁,长得不算出色,却也秀气,性子活泼灵巧,三天两头就爱往草庐里跑来。嘴里嚷的是要让窦家小妹尝尝自己做的饭菜或点心,可做的全是窦长君爱吃的东西。 虽说窦漪房只有十五岁,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可寄居在她身体里的蒋悦可没那么天真傻气,心里明白着呢。反观窦长君这个人待人温善,感情方面木讷得很,只当清莲和自己妹妹亲近,竟也没察觉出些什么来。 山野之中,人烟本就不多,金溪村里的青年男子大都是务农为生的粗人,哪及窦长君这样聪灵端秀。如果哥哥在这方面聪明点的话,风流才子的名号肯定能顺手拈来。 倒也是托了帅气哥哥的福,窦漪房也没少享用这些借着百般理由往草庐里送来的美味佳点,心里不禁想着,如果不戳破这些少女心事的话,是不是可以一直这样蹭吃下去。嘿嘿…… “清莲姐姐,今天又带了什么好吃的来?”今天一早大哥就跟着郭仁到县里去了,她连早饭都还没吃呢,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响。窦漪房看着清莲手里的食盒口水已经忍不住流下来。 清莲曲指往她小脑袋上一敲,俏皮地道:“每天就知道等吃,是该学着自己做才是。你也快及笄了,总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简直就是个孩子。说也奇怪,以前的你还会做上几道小菜,怎么醒过来以后,就连炉子怎么升都忘了呢?”前两天叫她帮自己起个炉子,差点就把厨房给烧了,吓得窦长君怎么也不敢再让小妹近厨房,就怕她会伤了自己。 窦漪房小脸一红,只好呵呵地赔笑,立马转移话题重点,“我如果学会做了,谁来帮我哥煮好吃的呀?我做的哪及清莲姐做的合他意。” 清莲的脸一下子红成了小柿子似的,究竟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脸皮子薄得很,别扭着否认却又忍不住去问:“他真的说喜欢吃?” 窦漪房点头如捣蒜,“当然!还每天嚷嚷清莲怎么还不送过来呢!” 这下清莲总算听出了端倪,小指头又往小妹的脑袋敲了一下,“好你个窦小妹,敢拿你哥来开玩笑。长君哥哥稳重自持,才不会像你说的这样说话呢。”虽然明知道是窦漪房胡口乱说,但一提到那人的名字,脸还是忍不住热了起来。 “哟哟,这话听起来,怎么觉得某人比我这个做妹妹的更了解我哥哥呀。” “你!”清莲恼羞成怒,装作生气的样子,抡起小拳头追着窦漪房跑,“小小年纪就这般伶牙俐齿,看姐姐我怎么收拾你。” 窦漪房朝她做了个鬼脸,吐着可爱的小舌头。草庐内娇笑连连,惊怕了窗外驻足的小翠鸟。 正当二人玩得高兴的时候,村里的郭小胖气喘吁吁地往草庐的方向奔来,一边跑一边喊:“窦小妹,清莲姐,村长、村长唤你们赶快到堂口去!出大事了!金溪村出大事了!” 第5章 选秀 金溪村一向平和宁静,平日里也只有当逢年过节、大典祭祀的时候,村长才会把大家召到村堂口集中。今日究竟是何故,怎么突然都把大家召去那里了呢? 郭小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窦家草庐里,一手一个拉起窦漪房和清莲就往外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耽搁了时间会被村长责骂。窦漪房和清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路上连跑带滚地被带到了堂口。 小小的村堂里,挤满了金溪村的村民,男女老少,能叫上的都叫上了,一个都不少!众人你一句,我一语,声音混杂吵闹,根本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讨论着什么事情。 窦漪房和清莲被郭小胖直接拖到堂口的中央,这才发现村里年轻的未婚女子全都被集中到这儿。郭仁和其他村民在她们的四周围成一圈,窦长君站在他的旁边,浓眉紧皱,愁眉苦脸,似有满腹忧愁。 “村……村长大叔,我把窦小妹和清莲也带来了!呼呼……呼呼……”郭小胖喘着气道。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他终于可以歇歇了。 “嗯,退下吧。”郭仁一声令下,郭小胖的哥哥连忙过来,将快累垮的弟弟扶到一旁。 十几个女孩子全挤在一起,脸上满是不解。 窦漪房看了哥哥一眼,只见他也同样在看着自己,眸色黯然无光,脸上愁绪难散,忍不住张嘴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窦长君还没有回答,郭仁已举手示意,让喧闹的村民逐渐安静下来。 “县里已发了宫榜宣文,大汉皇帝驾崩了!”郭仁话音一落,村堂就像炸开的油锅,一下子沸腾起来。 “大家静静!大家静静!村长还没说完!”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发声,挽救了村长淹没在议论声里的声音。 村民们又重新静了下来,谁都不知道村长还会带来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 郭仁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后,才清了清喉咙,道:“新帝即将登位,应太后懿旨,全国上下广召秀女,在每个郡县召取年满十三至十六岁的良家子。”这一次,村堂非但没有沸腾起来,全场反而静得连蚊子飞过都能听见,就连刚刚累成狗一样的郭小胖也不敢喘半口气。 良家子,是指出身良家或身家清白的女子。窦漪房在父亲生前所留的书籍里读过,在这个年代,它说的是非医、巫、商贾、百工之子女。 郭仁捧着手中的宗亲族谱,继续道:“既然皇榜已经颁下,金溪村也必须依照太后的懿旨甄选秀女。村里年满十三至十六岁女子今天都集中在这儿了,但符合良家子规定的,就只有清莲和窦家小妹二人。” 全村人的眼光登时全落在她们的身上。窦漪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遥想当年人还在现代的时候,每次抽奖连个安慰奖都中不到;没想到一穿越到汉朝,居然就这么容易中选了!两个年轻的少女楞在一块,呆若木鸡。 忽地,一位妇人冲出人群,径直跪到郭仁的跟前,话还说未出口,眼泪就已经啪啪啪地流了下来,哭着喊着大声哀求:“我们家就只剩下清莲一个,求村长开恩,就饶了她吧!” 清莲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强忍着不发出哭声,眼泪却已不受控制地湿透了脸庞。清莲的父亲早丧,是母亲独自一人把她拉扯大的。如今皇榜一张,就要她将女儿拱手送入那深幽寂寥的后宫内,这叫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郭仁想将清莲母亲扶起,她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旁边的村民纷纷过来好言相劝:“清莲她娘,能进宫伺候皇上和太后,是清莲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万一清莲福厚,让哪个皇孙贵胄给看上了,那你们家从此就飞黄腾达,贵不可言了!” “就是!就是!据说新帝年轻仁厚,搞不好过两年隆恩浩荡,就把宫人们遣放回乡。你们母女还是会有重聚的一天的。” 清莲母亲哭成泪人,连声音都已经哭哑,“那一扇宫门就是一条不归路,进去了,是出不来的!我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想她一生平安无忧!我求求你,村长,我求求你,放过我家清莲吧!” 郭仁心里不忍,但皇令不可违,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好和其他村民一起劝的劝,说的说,好的坏的都说遍了,却怎么也劝不住清莲母亲。她哭着喊着,对着郭仁又是磕头又是跪拜,忽的身子一挺,悲痛欲绝之中竟昏了过去。 清莲推开众人,将母亲扶起,着急地连声呼唤;大夫赶紧上前,从随身青囊内掏出嗅药,涂在病人的人中处。刺鼻的气味冲进鼻腔,刺激病人幽幽转醒,可意识都还没完全恢复,人又开始抽泣起来。 村堂里被清莲母亲这么一闹,乱成一团,村长郭仁气急攻心,撂下狠话:“你愿意也好,不肯也罢,反正皇榜已经颁布,清莲是锁也要被锁进宫里去的!违抗圣旨,那可是杀头的大罪!我不能让金溪村全村人因为你而赔上性命。我劝你今晚就捉紧时间,好好跟你女儿相聚,明日辰时宫兵便会过来把人带走。”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事已至此,清莲和母亲只能抱在一团,相拥而泣。 等村堂里的人陆续散去之后,窦长君和窦漪房陪着清莲拖扶着她母亲回家。老人家一路上伤心流泪,等安定下来的时候,时间已到了黄昏。 清莲安顿好母亲以后,对窦长君道:“长君哥哥,这边有我来照顾就好,你跟小妹回家吧。你们兄妹也该好好相聚,明日……”说到这,声音哽咽,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眼泪又淌下来。 窦漪房上前将她抱住,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窦长君亦是如此,只好把妹妹拖走,一同返回窦家草庐。 “宫里不是已经有很多宫女和太监了吗,为什么还要广选秀女?要人进宫,怎么就不能挑些肯自愿进去的人呢?什么良家子、坏家子,都是一些鬼规定!”窦漪房生气地跺脚,心中满是气愤。 窦长君长叹一声,道:“皇帝驾崩,大丧在即,这期间会有多少人殉葬陪灵,无人知晓。新帝又即将继位,正是充填后宫的时候;太后颁旨广选秀女,也是无可厚非。” 窦漪房这才明白过来:古人视死如生,皇帝死了,自然要一大帮人跟着陪葬,非要将人间里奢华的生活带到阴间不可。刘邦乃一代枭雄,更是大汉皇朝的开国之君,他的国丧又岂会马虎? “那新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公开议论皇室宫秘,实乃大不敬之事。幸亏这金溪村山野偏僻,人烟稀少,窦家兄妹才能像现在这样私下讨论。 “太子殿下是先帝的嫡子,皇后吕氏亲生的长子,名曰刘盈,年纪尚轻,据说性情极为仁厚。先帝曾带几位王子狩猎,猎得一只母鹿。几位王子与先帝乘胜追击,一同围猎小鹿的时候,太子殿下非但一箭不发,还挺身相阻。” “哦?”窦漪房不禁好奇起来。皇帝带上王子们去狩猎,说得是皇家拾趣,实际上就是对众位王子的武艺和才能的考验。这个太子刘盈非但不趁机施展武才,还阻止大家狩猎的行动,这不是明摆着去拆老子的台吗? 窦长君点了点头,继续道:“他对先帝说,父王既然已经杀了它的母亲,怎么忍心连它也一并杀害了呢?他的话触动了先帝的恻忍之心,便下令将小鹿给放了。” 窦漪房点着头,道:“这样看来,新帝可真是宅心仁厚,心怀慈悲。那他会不会开恩放了清莲和其他秀女呀?” “这可不是皇帝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事情。”窦长君露出一记苦笑,轻笑妹妹的天真,“皇宫□□的充盈体现的是天子的天威。那里面该置多少人,召多少人,都是事关社稷的大事。虽说每隔几年都会有一批宫女太监被遣返回乡,但深宫幽深,明争暗斗,不胜枚举,稍有差错,都是杀头的事情。谁又能保证每个人都可以全身而退?” 窦漪房十分了解自己的哥哥,他虽不会像清莲母亲那样大哭大闹,但内心的担心和忧虑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对窦长君来说,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可如今弟弟下落不明,眼看着妹妹又要进宫当秀女。 原本就单薄的家庭,顷刻间枝摇叶散,飘零凋落。 小小泪珠在眼眶里打滚,迷糊了她的眼睛,却不敢张声哭泣,生怕徒增哥哥心中的忧伤。小妹的心思,窦长君又岂会不知,便强打起精神,跟她说起笑来。 “你也别害怕,皇宫里也不尽然都是豺狼猛兽。既然新帝仁孝,相信伺候他身边的人,必然也是如此。再说,你不是老爱翻看爹爹那些异闻集录吗?在这世上,除了皇宫,估计也找不到比那儿更多更全的藏书了,正适合你这条小书虫。” “皇宫里有大量藏书?”她还以为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时候,早把史册卷集都烧得精光。 “当然!未央宫内建有天禄阁、石渠阁。天禄阁内纳有天下经文典籍,石渠阁中藏有各国古今史书卷册,可谓集天下智慧之大成。” 希望的火苗从窦漪房的心底燃起:皇宫里那些藏卷中,会不会记载着可以让她重返现代的方法! 窦漪房怔怔地想着,不觉想出了神。 窦长君从父亲的雕花木箱内取出一个漆木匣子,匣子上刻着如意祥纹,精致典雅,匣盖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有凤来仪”四个字。 “这是父亲迎娶母亲的时候,为她打造的一支点金鸳鸯逐月簪。本想着留来给你当嫁妆用的,如今就交到你手上吧。家里清贫,哥哥手上也没有多少可以让你进宫去用作打点疏通的银子,希望这支簪子多少能帮你一点。” 窦漪房接过木匣,轻轻地将它打开。漆木匣内垫着小半幅丝锦,上面放置着一支金钗,花纹细致优雅,点金缀玉,上面精巧地雕刻着一对并头鸳鸯追逐水中月的情景,情意绵绵,楚楚动人。 一滴泪落到丝锦之上,窗外月华如练,屋内兄妹相对而泣,一宿无语。 谁又料想,相对于金溪村月夜的幽寂,未央宫中,却有另一番的明潮暗涌。 第6章 守灵 偌大的未央宫内,缟素满庭,高高挂起的白色灯笼到处可见,停放着皇帝棺椁的大殿之上啼哭声嘤嘤不绝。吕后及戚夫人分别带着太子刘盈、长公主鲁元、淮南王刘长、赵王刘如意,跪在皇帝棺椁的左右两侧,为新丧的高祖皇帝守灵。 七王子刘长跟在鲁元公主的旁边,和姐姐一起悲泣泪流。 他的生母赵姬在他出生后就已经自杀身亡了,刘邦下令让吕后将其收养。鲁元公主可怜他自幼无母,更可况赵姬曾经是自己府上的舞姬,故此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在今天这个守灵之夜,她特意让年幼的弟弟与自己并肩而跪,守在母亲吕后身旁。 戚夫人泪如雨下,一双美目肿成核桃,绝美的脸庞上泪迹斑斑,犹如带雨的梨花,我见犹怜。赵王刘如意跟在母亲的后头,头缠白带,身穿丧服,一样哭得双眼通红,泪水湿透了玉雕似的脸庞。 太子刘盈身穿重黑丧服,外披缟素麻衣,跪在吕后的身边不住地拭泪。他声音早已哭哑,嘴里低声喃喃“父王,父王”。相隔三尺之外,整齐地跪着高祖生前宠幸过的众位美□□妾,有封号的尚能入殿守灵,没封号的只能远远地跪在殿外,以表哀思。 其余的宫女和太监跪在更远的地方,有的呜呜嘤啼,有的低首抽泣。皇帝发丧后的守灵之夜,谁也不敢让哀哭止歇。可太后和未来的新帝都在殿堂之上,他们又不敢造次,只好低声哭泣,有一下没一下地哭得断断续续。 为奴为臣,何时哭何时笑,看的还是主子的脸色。 白烛摇曳,呜咽满殿,嘤嘤不绝。 吕后云鬓高耸,几缕银丝夹杂在黑发之中,发鬓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双目紧闭,烛火下苍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似悲似恨更似怒。 “全都给我退下!”一声斥喝忽在殿中响起,殿上的啼哭骤然歇止,刚刚还在抽泣的众人全都看向吕后。 只见她的右手按在太阳穴上,眉头紧皱,似乎被一夜未歇的啼哭声吵得头痛又心烦。 戚夫人咽声道:“陛下新丧,我们这些受过皇恩的姐妹们不过想多陪陪陛下,寄托哀思,姐姐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陛下生前是多么地宠爱如意,他一定还想多看他几眼的。” 吕后冷笑道:“放心吧,那些想陪伴陛下左右的人,将来有的是时间留在陛下的身边。”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戚夫人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吕后没有理会她,径自站了起来,唤道:“常满!” “奴才在!”内务总管太监常满俯身应道。 “传本宫懿旨,先帝龙威千古,万寿奔天,众等宜静默哀思,无益的啼哭只会惊扰圣灵。从今日起,守灵之责就由本宫及太子轮流执守,其他人在各自的宫中祭拜、早晚至大殿上进香三炷即可,无须留殿守灵。” 这分明就是不让其他后妃和庶子在殿前守灵! 常满躬身领旨,立即依言而行,传令殿前守卫将众人送回宫去。 戚夫人哪肯干休,“先帝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趾高气扬,眼里可有先帝?可有新帝?” 吕后凤目含怒,淬了冰的目光扫向刘盈;刘盈不敢迎目而对,自顾低下了头。 “太子殿下,您是即将登位的新帝,对于守灵的安排,您意下如何?”吕后的声音和她的目光一样冰冷。 在母后的目光之下,刘盈就像老鹰翼下的雏鸡一样,惶惶回道:“母后所言极是,儿臣没有异议。” 刘盈一说完,吕后立即拂袖下令:“传本宫懿旨,所有人回宫静守,没有本宫的允许,今夜谁都不能踏入殿门半步。”言罢,众人莫敢不从,急忙行礼退下。戚夫人和刘如意也在殿前守卫半恭请半强拖的情况下被押送回宫。 嘤泣不休的深夜,终于恢复了平静;空荡荡的大殿上,只余下吕后一人。 她慢慢地转过身去,目光深沉,仿佛隔着重重厚重、雕龙画凤的棺椁,还能看见那个躺在里面的人。 “终于……又只剩下你和我了。”幽幽的叹息回荡在殿上,却连清风都没有作出回应。 烛光点点,长夜深深,时光仿佛回到新婚的那夜。她坐在大红色的新床边上,惴惴不安,互握交叠的双手紧张得渗出了汗水。鲜红色的丝帕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她只能靠外面传来的那些声响稍微做出判断,等待丈夫进入新房的一刻。 时光匆匆,狼烟阵阵,谁又会想到,多年以后,那个被大家嗤笑不务正业的泗水亭长最终竟能入主长安,一统天下。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丈夫的身边已多了红颜,少了爱怜。 长长的布幔之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出来吧。这殿上只有一个死人,还有一个死了心的人。”吕后冷道。 审食其从布幔之后现身,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影。 “高祖皇帝身亡,正是诛杀众将的大好时机,为什么不让本宫趁尚未发丧的时候,把他们一举歼灭?!”谋划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等到动手的一刻,阻止自己的居然是身边这个多年的心腹。 面对吕后的质问,审食其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陈平、灌婴在荥阳有十万守兵,樊哙、周勃在燕代的驻兵更有二十万。他们都是跟着先帝出生入死的开国大将,我们贸然下手的话,只怕他们会连兵攻入长安,到时大汉江山就岌岌可危了。” “现在不杀,万一他们被戚夫人那个贱人所惑,拥立刘如意为君的话,我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事情到了最后的一刻,她不能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把属于她儿子的帝位夺走。 这两年立储之争纷扰不断,要不是先前他们得到了商山四皓的帮助,如今太子宫内住的恐怕就是戚夫人母子! 审食其回道:“要对付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将,不能急于一时;我们现在首先要对付的,是高祖留下来的那些宠妃和王子们。他们才是太子登位之路上最大的障碍。” “高祖的八位王子当中,母妃尚且在世的,就只有赵王刘如意和代王刘恒。刘恒的母妃薄姬不得宠爱,早就跟着自己儿子被遣到分封的代地生活,在宫中无宠无势,不足为患。倒是那个戚夫人,仗着先帝的宠爱,一直妄想让如意当储君,我们确实不得不防。” “娘娘请放心,臣已有对策。” 吕后抬目,仔细地听他继续道:“先帝归天,分封各地的诸位王子陆续奔丧而来。我们大可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众人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任何人有谋逆之意的,或者意图另拥新王者,就……”审食其一手抹颈,做了个杀的动作。 吕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原本苍白的双唇终于有了滋润的颜色,多日来心头上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宫里有我掌控着,你放心去做你该办的事情吧。” “诺!”审食其躬身一揖,步履轻盈的身影再次没入长长的布幔之后,从密道中退了出去。 夜已深沉,供在案台上的香烛眼看就要熄灭。吕后带着笑意,俯身点燃三炷新香,重新换上。 “老刘啊,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和他商讨怎么对付你那些妃子和儿子的事情吗?”她对着棺椁轻声说道,就好似当年在田间茅屋内和丈夫谈论家常一样,“我就是要让你亲眼看到,你对我的亏欠,我是如何讨回来的!” 大殿中烛火盈盈,宫墙上孤影摇曳,时间无声息地在孤寂的未央宫内流淌着,让人分不清是当年,还是现在。 正如审食其说的,刘邦分封各地的众位王子和诸侯王一听说皇帝驾崩的消息以后,立即启程赶往长安。 长安城内外灯火通明,一为先帝挂丧,二为迎接众位王子及诸侯王。 刘恒和母亲薄姬赶赴在前往长安的路上,一路的奔波劳累让原本体弱的薄姬更添病容。车子在路上快速地奔跑着,忽然一个颠簸,薄姬忍不住干呕起来。代王妃吕姝顾不得自己有孕在身,慌忙将母亲一把扶住。 同车的乳娘怀里还抱着年幼的小王子,慌张地连声呼喊:“快停车!快停车!” “吁——”在队伍前方领头的刘恒和张武急忙拉住□□的骏马,示意队伍稍停,调转马头,回去查看女眷们的情况。 “母亲,你怎么啦?”刘恒急切地问道。 薄姬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嘴角,稍微稳住自己的神色,回道:“我没事。你快看看姝儿和小苾儿怎么样了?他们一个身怀六甲,一个年纪幼小,这一路奔赶的,还真苦了他们。” 刘恒回过头去,才正想询问妻子的情况,吕姝就已经先开了口:“夫君毋忧,姝儿没事。托父王洪福,腹中孩儿一切安好。至于苾儿,你看,他还在乳娘怀里睡得正香呢。” “这就好。你有孕在身,切不可勉强而为。”看见母亲和妻儿都没有大碍,刘恒也放下了心。 张武侧身下马,对刘恒拱手行礼,问道:“代王殿下,这里离长安就只剩下几里的路,我们是停下来稍作休息,还是连夜赶入长安?” 刘恒看了母亲一眼,心意更加坚定,“赶赴长安!” “诺!”张武领命,率众人继续前进。 长长的队伍再次启动,迎着月色,往长安的方向继续奔去。 第7章 长安 窦漪房和清莲挤在狭小的马车里面,在官兵的看送下,一路往长安的方向赶去。据说,宫里现在正在筹办着高祖皇帝的丧礼,新帝的登基大典也在密锣紧鼓地准备当中,她们这批秀女必须赶在登基大典之前进入长安城。 秀女是从全国各地甄选而来的,为了不耽误路上的时间,官兵们也顾不上怜香惜玉,把相邻几个地方的秀女都凑到一块儿,日夜兼程朝长安的方向奔去。 简陋的马车内挤了十几个像窦漪房和清莲这样的女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看样子全都是第一次离家出门的。她们有的神情呆滞,有的惊恐不定,还有的在偷偷地擦着眼泪,生怕被官兵看见了会惹来一顿打骂。 她们这一批秀女都是从附近乡县里来的,既不是名门之后,也没有千金小姐,负责押送的官兵们更就肆无忌惮地一路只管赶程,丝毫没有半点顾及她们身体是否承受得了的意思。 窦漪房偷偷地挪到近窗口的地方,掀开布帘,感受外面透来清凉的微风。马车内拥挤闷热,郊野小路又坎坷不平,窦漪房只觉得胃液在自己腹中不停地翻转。幸亏这一路上也什么东西可以吃的,胃里空荡荡的,不然的话,早就吐得七荤八素,只怕人未到长安,身体就已经虚脱成仙了。 窦漪房细想,这还是自己穿越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没有污染的时代果然就是不一样:天蓝如洗,绿林成荫,连空气都特别的清新。 她终于感受到穿越的好处了:没有pm2.5! 还未享受完这片清新的空气,一个骑马的官兵挥着长/矛扫向窗帘,吓得她连忙后退,“去!看什么看,前方便是长安!” 窦漪房顺着长/矛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城墙高耸,城门口人马熙攘,尘土飞扬,一辆辆的马车和大批的人群相继出入,热闹非凡。高祖皇帝大丧期间,城门顶覆盖着长长的白幔,城门楼上白色灯笼高挂,上面大大地写着“奠”字。 “这里好多人呀!”对比偏僻清净的金溪村,长安城果真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真是个土包子!”骑马的官兵撇起嘴,嘲笑道:“这儿可是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到时等你们进了未央宫,就知道什么叫天庭皇宫了!” 窦漪房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领头的将领打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随着人流进了长安城。 远道而来的秀女并不是直接送进宫里去的。皇宫内外管理严谨,守卫森严,在真正入宫之前,秀女们还必须经过一连串严查和复核,一方面是确查进宫的人当中没有冒名顶替的刺客,另一方面也确保了入宫人员身体健康,没有任何传染疾病之虞。 负责押送的官兵们将窦漪房连同一车的秀女送入长安城内最大的驿馆里,等候下一步的安排。 近日来,分封各地的王子和诸侯王纷纷赶到长安,城内大小驿馆全都被塞得水泄不通。条件较好的一些更被整座包了下来,外面由私兵把守,里面则换上自家的奴仆伺候,起居饮食几乎和分封地内并无差异。 窦漪房住的这家驿馆虽说是长安城内最大的一家,但是人多杂乱,环境仅能算得上是尚可,估计押送的官兵们也只是随便挑家有空位的安置她们罢了。 为了节省房间,十几个秀女全住到一个大房子里,窦漪房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当年中学军训的日子一样,只差没有教官天天吆喝出操而已。 没想到,才一眨眼的功夫,她竟然从现代穿越来到汉朝准备当个苦逼的小宫女。这人生的跌宕起伏,还真让人措手不及呐。 “谁?!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一声吆喝惊如天雷,吓了原本在驿馆内到处闲逛的窦漪房一大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 “来人,给我捉起来!”严厉的声音一落下,几个手持长剑的私兵听令从四处冲了出来,个个凶神恶煞,往窦漪房的方向直奔过来。 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腰身忽地一紧,一阵温风拂面而来,娇小的身子跌入宽阔的胸膛之内,一双健臂圈在她盈盈一握的腰上,高大健硕的身躯与她紧紧相贴。 窦漪房吓得差点就要惊呼出声,小嘴甫一张开,对方温暖的唇就压了下来,吞下了她所有的惊叫。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耳朵里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有他的灼热隔着衣衫烙在彼此紧贴的肌肤上。 他把自己再往他身上送去,灵活的舌头长驱直入探入口中,挑拨她口中的丁香。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强悍温热的胸膛上,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唇舌间的纠缠,温柔而强势,让她无处可逃。 哐哐! 几把长剑指向相拥热吻的一对人儿,利刃在窦漪房的面前晃了好几下。 “来者何人?!竟敢惊扰侯爷!”私兵们厉声质问。 他的唇终于离开她的,俊脸却还不餍足地贴在她娇嫩的脸颊上,有一下没有一下地蹭着,不肯放过一丝丝残留的余香。颀长的身子斜靠在墙上,星子般的黑眸半眯半启,嘴角上挂着一抹慵懒的笑,“我道是谁敢在这驿馆内动用私兵,原来是辟阳侯审大人。失敬,失敬。” 刚才凶神恶煞的私兵们一看见男子的脸,全都煞白了脸,连忙收起手上的利剑,跪在地上行礼,不敢声张。 审食其从驿馆中内室中踱步而出,一看见对方的样子,立即躬身行礼,恭敬地道:“微臣见过代王殿下。未知殿下在此,有所惊扰,还望殿下恕罪。” 窦漪房想把头抬起,却被他大手压下,小脸只能贴在他的肩窝上,保持着这暧昧的姿势,不可动弹。 刘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宽大的袖袍将窦漪房娇小的身子遮住了大半,其他人只能从背面大概看得到她纤秾合度的娇影。 审食其道:“代王殿下既然进了长安城,怎么不直接到未央宫去?待在这小小的驿馆之内,岂不委屈了王子殿下?” “唉,别提了。”刘恒浓眉一皱,满脸烦心无奈的样子,道:“你也知道,我母妃她身体虚弱,赶了几天的路,便染上了风寒。人一到长安,就又吐又昏的,也撑不住再赶到未央宫。怎知,城内稍微好点的驿馆都被那些先到的诸侯王给占去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有啥住啥呗。” 审食其素闻四王子性格率性豁达,不拘俗仪,在代国早就浪荡惯了。今日看来,确也不假。 “薄姬娘娘凤体违和,自当静养调理才是。可代王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和女婢……?”审食其看不清窦漪房的脸,只能从身形和衣着推断她也许是代王府上的小婢女。 刘恒脸上显出几分尴尬,“代王妃她身怀六甲,始终还是不方便的。我便趁她休息的时候,拉住这个可人的婢女偷偷来温存一番,还特意挑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没想到原来侯爷也在此地。你瞧,这不……” 窦漪房一听,脸都绿了,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和主人不清不楚的小婢女了呢?她连对方的脸是圆是扁都还没看清楚呢! 小小的身子试图挣脱刘恒的怀抱,却被他压得更紧,看起来反倒像是在撒娇一样。 刘恒温柔地哄道:“哟,咱们好不容易偷来的好事被打断了,小野猫儿要生气咯?乖,爷我待会儿好好补偿你。嗯……” 他将薄唇贴在她的耳边吹气细语,一边说身子一边暧昧地往她身上蹭去,看得周围的人脸红耳赤,好不尴尬。 审食其清咳两下,低声道:“代王殿下,虽说男女之事实乃人之常情。可现下正值先帝丧期,这事若是传到了其他人耳里,恐怕……” 刘恒急道:“审大人说得是!入宫后本王定当自重。可现在箭在弦上,美人在怀,实在是柳下惠也坐不住啦!你们好好当差,逍遥快活的事就让本王操劳去吧。哈哈哈……”说完,健臂一揽,将怀中佳人打横抱起,转身而去。 “臣等恭送代王殿下。”审食其只好躬身送驾,不敢再多加阻挠。 窦漪房就这样被刘恒抱起,顺着长廊走一路也呆了一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带到另一个小院子里去了。 “你……你快放我下来!”她手脚并用,挣扎着要落地。 刘恒瞅向她,可怜兮兮地道:“无情的小猫儿,刚才本王千辛万苦地救你一命,难道连句谢谢也没有吗?” 刚才?!刚才那幕火辣辣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独有的男性气息甚至还环绕在自己的鼻间,窦漪房的脸红得火烫,娇艳得好比天边的彩霞。 刘恒把脸凑近她的,剑眉高挑,“喜欢的话,本王可以再赏你一个。”他知道她想起了刚才的热吻。 啪! 窦漪房想也不想就往他脸上甩了一个巴掌,清脆响亮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小鸟儿。 她急忙跳下他的怀抱,转身就跑,临走前不忘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发泄自己满腔的怒火。 一路上身后传来他低沉好听的笑声,不绝于耳…… 第8章 入宫 刘恒无奈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小腿还隐隐作痛,右手搓向自己刚被抽得发疼的俊脸。红彤彤的五指掌印,一时三刻是散不了了,等下该如何向母亲解释才好呢? 张武从暗处现身,“吩咐影士,将她解决了吧。” “小野猫儿一只,无须多虑。刚才要不是她突然闯进来的话,我们跟踪审食其的事情,搞不好就会被这只老狐狸给发现了。” 隐藏的身影差点就被察觉,还好千钧一发之际,遇到了个懵懂无知的小美人儿,正好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张武瞥了好友一眼,哼道:“你还真反应敏捷,顺手拈来的道具也能利用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刘恒抚上薄唇,似乎还在回味这刚才的那抹温香,“每次都让我干些苦活累活,总得让人有些回报吧。” “你就不怕她会把刚才事情泄露出去?能住在这儿,她可能是某个诸侯王府上的婢女,又或者是哪位王子的侍从。万一……” 刘恒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滥杀人命的话,我和东宫里的她又有何区别?!” 张武持剑默然,不再多言,深知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改变的个性。 “宫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言归正传,刘恒也敛起了适才那张不羁的笑脸。 “都安排好了。果然不出所料,吕后和审食其在宫内外都布满了眼线,先帝驾崩的事情,也被他们整整隐瞒了四天!” “一切依计而行,进宫以后切不可大意。” “放心吧!他们即便有天罗,也斗不过我们的地网!只是代王妃她……”吕姝是吕后的外甥女,碍于这特殊的身份,张武一直有所顾忌。 “吕姝那边有我看着,乱不了的!” 有了他的保证,张武就放心了。 窦漪房一路跑回房间,嘴里不停地诅咒着刚才那个浪荡的登徒浪子,小手往嘴上使劲猛擦,恨不得将他灼热的气息全部抹掉。 清莲疑惑地问道:“小妹,你发烧了吗?脸怎么红成这样。” 窦漪房双手捂脸,既羞又窘地支支吾吾:“我……天气热,我闷得慌!” “热?!”清莲就更不明白了,这几日春寒迟迟未散,大伙儿不冷得哆嗦都算不错了,哪来的闷热?! 窦漪房不想再在这个羞人的话题上纠缠,连忙转移话题,道:“宫里有消息了吗?” 清莲摇了摇头,那些负责押送的官兵把她们丢到这儿以后,只在驿馆四周把守,却没有告诉她们下一步的安排是什么。 窦漪房无所谓地摊手,“那就趁机会在这儿好好休息几天吧。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累都累死人了。” 清莲就没有她这般乐观,耷拉着小脸,心里记挂远在金溪村的母亲。窦漪房正想安慰两句,门外就传来了守卫士兵的声音,隐约间还听到一把高尖异样的声音。 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果然看见士兵们护着一位穿着重黑锦缎宫服的公公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老嬷嬷,手上捧着大小不一匣盘,里面放着各种奇怪的工具。 “未央宫御前掌案荣盛荣公公驾到,你们还不快快跪下!”领头的将士一声令下,房间里的秀女们立刻乖乖地跪下,叩首行礼。 荣公公睨了地上的秀女们半眼,脸上的表情既嫌弃又不屑,还用深蓝色的丝帕掩着嘴,抱怨道:“哪里来得乡姑土包?一个个灰头灰脑的,也不知那些穷乡僻壤是怎么选的秀女!这要是让皇后娘娘看见了,怪罪下来的话,又该如何是好呀!”虽然说高祖皇帝已经发丧,但太子尚未正式登位,大家还是循旧制,称呼吕后为皇后。 领头将士哈着腰陪笑,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递给了荣盛,“荣公公,这些都是那几个郡县的县令们给您的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荣公公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布满皱纹的老嘴往上一撇,似乎嫌它未免轻了点,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入自己怀里去了,“老夫只是为娘娘办事,当然会恪守本分,尽忠职守,好好教导这帮小孩儿。” 领头将士弯着腰,连连称是。 窦漪房想起从金溪村出来的时候,这些负责押送的士兵搜刮了村民们不少的钱财。一路上的每乡每县,但凡有秀女入选的,他们都压榨了押送的辛劳费。 结果层层剥削下来以后,到荣公公手上的就只剩下一个钱袋的量,难怪他一脸不甘心的样子,窦漪房在心里暗想,忍不住默默地偷笑。 荣公公扭过头对那些准备就绪的老嬷嬷吩咐道:“快去给这些秀女们验身!娘娘说了,必须尽快将她们送进宫去。各位王子们和诸侯王大都已经到达了长安城,宫里正缺人手呢。” 这批从乡里选来的秀女,既无背景,又无权势,正好填补了这次宫中奴役的缺口。 “诺!”老嬷嬷们二话不说,转身就将众士兵都推了出去,一把关上房门,拿起手上那些奇怪的工具,一步步向秀女们逼近。 窦漪房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宫廷验身的方法究竟有多少科学性,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这绝壁是对人最大的羞辱!一连串的验身程序下来,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被检查得彻彻底底,简直就是对人类忍耐极限最大的挑战! 好几个年纪小的秀女直接被吓得哭了出来,抽泣的声音让人听得心酸。 老嬷嬷们最后在她洁白的手臂上点上一抹朱砂,满意地看见那鲜红色的砂记完美的染落。窦漪房觉得自己就好似待售的猪肉,被盖上合格章,正准备推上菜市场。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在朱砂记上一擦,嘿,居然不掉色! 老嬷嬷狠狠地往她调皮的小手上一拍,板着脸道:“这是守宫砂!应娘娘懿旨,所有进宫的秀女必须点上一枚,以守清白!” 窦漪房诧异地看着手臂上的守宫砂,嗤嗤称奇:穿越千年,自己居然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守宫砂!要是重回现代的话,不知道自己的这条手臂是否会一举成名,混个世界巡回出展的机会? 老嬷嬷也没多管自顾楞在那儿发呆的她,直当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一笑而过。 冗长繁琐的验身结束之后,老嬷嬷们终于把房门重新打开,向荣公公汇报自己辛劳的工作。荣盛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宣告明日卯时就让所有完成验身的宫女入宫。 呜呼哀哉……这秀女甄选的最后一轮,终于结束了。 这边厢,窦漪房还在驿馆中等待入宫;那边厢,已经有人坐上凤车金銮,从驿馆中出来,驶入未央宫。 就在刘恒到达长安的当日,吕后便下旨,将外甥女吕姝宣入宫中。 看着宫里派来的那辆雕花镶玉的凤銮逐渐远去,薄姬不禁忧心忡忡,回首向儿子询问道:“娘娘连夜无故只宣姝儿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刘恒捧着刚煎好的药,为母亲奉上,俊逸的脸庞从容而淡定,“母亲毋忧。姝儿是娘娘的外甥女,如今又身怀六甲,她老人家不过是想早点见到亲人罢了。这样的安排亦是合情合理。” “真的这么简单?”虽然离宫已久,但那里面的明争暗斗让她至今仍心有余悸。以她对吕后的了解,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乐享天伦的人。 刘恒笑道:“您就别担心了。宫里多的是医术高明的太医,姝儿舟车劳顿这么久,早点进宫安胎也是好事。” 听儿子这么说,薄姬稍稍放下心来,可回念一想,又无奈地摇起了头,“你啊,老是这么吊儿郎当的,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样。一天到晚不是流连在无忧坊这样的烟花之地,就是和张武他游山玩水,不知到哪儿游荡,怎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点做些正事!” “母亲此言差矣。庄子曾言: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世间万物皆有其道,循道而行则自有其法。所谓无为而治,又何须妄自多愁呢?” “你呀你,总是满口老庄,难不成想效仿他们老人家,隐世于山林,断绝红尘不成?” 刘恒连忙摇头摆脑,急急否认,“世间美人儿多如繁星,叫我如何舍得?!但如果山林里有像母亲一样的仙女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薄姬不由得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你这风流的性子,倒真随了你的父王。”当年选择跟随儿子出宫远赴代地,未料一别多年,竟成诀曲。 虽然自己只是高祖皇帝掠夺而来的一名小小的姬妾,说白了就是对雾水夫妻,感情浅薄,恩宠皆少,要不是诞下龙裔,恐怕至今还留在织布工坊内,永不得自由。 一想到这,薄姬不禁神色一黯。 刘恒再次端起药碗,一边说着笑话一边为母亲舀药。薄姬当然知道儿子的心思,有儿如此,她已别无他求。 同一时间,坐在凤銮之内的吕姝紧张又不安,每靠近未央宫一尺,她的心就下沉一丈。那未央宫就好似一只会吃人的猛兽,让她恐惧到发冷,而她内心的恐惧,却不能对丈夫坦露半分。 第9章 长夜 未央宫居于长安最高的西南角龙首原上,犹如天龙之首盘踞在长安西端,乃皇帝议政、处理朝事的地方,亦称“西宫”。 在它的东面,高祖皇帝建立了一座占地广袤、亭台楼阁、华美秀丽的宫殿,用来安置他广从各地收纳而来的美人,那就是被称作“东宫”的长乐宫。 虽说高祖皇帝是在长乐宫驾崩的,但依礼制龙柩被安放在未央宫的前殿中,一概朝廷之事暂且挪移到前殿西侧的偏殿上,由丞相萧何协助太子刘盈进行处理。 祭奠高祖的前殿由于先前吕后颁布的懿旨,如今除了早晚能让其他嫔妃、王子和诸侯王进去祭拜之外,其余时间就只有吕后和太子刘盈能够在内守灵,其他人只能在前殿之外静候。 吕姝坐在吕后所派凤銮上,从驿馆直接被送进了未央宫前殿。 静夜刚至,偌大的大殿中烛影飘摇,从外面偶尔觑机而入的寒风,让人不由得从脚底产生寒意。 吕后一个人斜斜地侧坐在龙柩前的台阶上,深黑色的宫服逶迤坠地,与往日的端庄严厉相比,多了一份随意和懒散。摆放着各式祭品的案台,就放置在高祖皇帝的牌位之前,清香三炷从不曾间断。 她在台阶上准备了一壶温酒,金盏两杯,一只握在自己手中,而另外一只则孤零零地摆在自己的对面,似是对饮,却更像独醉。 吕姝在乳娘的陪同下,缓步走进前殿。夜凉如水,守灵的大殿有着说不出的诡秘,让人背脊发冷,恐惧感在内心不断地扩散。 乳娘抱着小刘苾一步一颤抖,眼睛不停地在四处张望,疑神疑鬼,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吕姝抚着自己高耸的腹部,走到吕后面前领着乳娘下跪行礼,“姝儿叩见娘娘。”乳娘连话都不敢说,直接抱着小王子低头叩拜,甚至不敢抬头看吕后半眼。 吕后侧目扫了她一眼,未料小刘苾竟突然哭了起来,吓得乳娘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小娃儿的哭声在大殿上回荡。 吕后以手扶额,长眉紧蹙,脸色越来越难看;吕姝知道她平生最厌哭声,连忙接过孩子细声哄了几句,却无补于事。 “苾儿许是饿了,恳请娘娘让乳娘带他下去吧,不要让他扰了您的安静。” 吕后凤首微点,算是允了。乳娘连声谢恩,抱起小王子转身就外退去,好像殿上有鬼似的。 宽敞的大殿上,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吕后慢慢地站起身来,立在台阶上,自高而下地看了吕姝的肚子一眼,道:“几个月啦?” “回娘娘的话,快七个月了。”抚着肚子的吕姝脸上总带着温柔。 “这样跪着可辛苦你了。” “谢娘娘关心,姝儿不累。”虽然双腿已经开始麻木,但她不敢说出口。她比谁都清楚,皇姑母有多讨厌轻易就说苦道累的人。 “那就继续跪着吧。”吕后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 “谢娘娘恩典。” “他待你可好?”吕姝知道皇姑母问的是刘恒。 “夫君对姝儿关怀备至,宠爱有加。”说到这,她忍不住又摸了一下腹部。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关怀备至,宠爱有加?”吕后一声冷笑,“你可知道你丈夫今日和府上的婢女在驿馆内偷偷摸摸地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吕姝煞白了脸,小手紧紧攥住身上的衣裳,连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吕后厉声道:“本宫让你将代王府上的消息给本宫随时捎上,结果你都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刘恒究竟在做些什么,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吕姝心中满腹委屈,难以言状,“姝儿确实已经按娘娘的吩咐,将夫君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您。只是夫君向来崇尚黄老之道,常言无为而治,所以才……” “罢了,罢了!”吕后甩手打断了她,不想再听这些和她放置在代国内的眼线传来的相同的话。她不耐烦地道:“真不知道当年把你送过去是对还是错!不过他没有迎娶其他姬妾,府上只有你一个正妻,也算护足了我们吕家的颜面。” 吕后先后将两个外甥女分别婚配,赐给了刘邦的两个儿子:吕姝嫁给了四王子代王刘恒,吕婠嫁给了六王子淮阳王刘友。本想着吕姝性格软弱,放在刘恒身边,自己就能轻易地掌控代国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刘恒就像块棉花,硬打不进,软揉不入,让她无从下手。 难道说,他真的如传闻一样,就是个浪荡的逍遥公子?! 刘邦这么多个儿子里面,只有他让自己怎么也猜不透。 吕姝咬紧下唇,心还在为吕后刚刚说的话刺痛着,酸意在胃中翻腾,一时耐不住竟开始干呕起来。吕后知道她是无法为自己带来更多的信息,也没心思再跟她多言,便让她退下,暂住在金华宫内。 待吕姝退下以后,藏身在暗处的审食其悄悄地从布幔之后现身,向吕后报告近日来各位王子和诸侯王的动向。 “依你看来,刘恒是否可疑?”吕后问道。 审食其回道:“臣不敢断言。今日臣在驿馆与洨侯见面的事情,只有身边那几位亲兵知道。代王忽然出现在那里,是有意还是无心,臣实在不敢说。”洨侯吕产是吕后的侄子,在王军中的北军任职。 “你遇到他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小婢女?”吕后再一次询问当时的情况,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是的。”审食其回答道:“当时他和那个小婢女正在躲在院落做那些苟且之事。微臣也打探过了,薄姬娘娘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身体抱恙,正在驿馆内静养,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进宫。” “刘恒的风流事就让吕姝去烦恼吧!”吕后对外甥女的感情纠纷一点兴趣都没有,唯一关心的只有这些王子的举动,“刘友呢?情况如何?” “回娘娘的话,一切尽在掌握当中。先前淮阳王在颍川私养精兵三万,幸亏有淮阳王妃通风报信,我们方能趁其羽翼未丰之时把他们全部歼灭。如今淮阳王手上无兵无人,即使有心也无力而为。” 吕后点头称赞:“这事你办得很好!吕婠那孩子比姝儿有用多了!对付刘友,我们有的是时间。叫吕婠给我把人看好,不能让他有任何机会。” “诺!”审食其躬身应令,转而继续道:“宫外的几个王子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握当中,可宫里……” 说到这,吕后眼前不禁浮现出戚夫人那张绝美的脸庞,多年的恨意在心中翻腾。 “我不会让她有任何机会的!”吕后切齿道:“等盈儿登基之后,我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她们母子!” “先帝对戚夫人的宠爱世人皆知,爱屋及乌,三王子如意很早就被赐封赵王。几年前,要不是商山四皓和众位老臣出面表态力挺太子,阻止先帝废长立幼,只怕戚夫人和支持她的那些党众早就阴谋得逞了。” 每当想起戚夫人当时是如何日夜啼哭,在先帝面前哀求改立太子的事情,吕后就气得整个人在发抖,恨不得把亲手撕碎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没有先帝在背后撑腰,我看她如何还能覆雨翻云!” 审食其提醒道:“先帝刚刚驾崩,我们立即动手的话,恐怕对娘娘和新帝的名声有损。” 吕后瞅向他,道:“你的意思是?”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对付一个无勇无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不容易?!赵王如意文武不备,无才无德,靠的只是先帝的偏心和宠爱。只要娘娘能稳住太子那无谓的恻隐之心,微臣自有办法。” 吕后笑了,“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诺!”只要是对吕后好的,他审食其即便血染双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殿外传来太监常满的声音:“恭迎太子殿下!” 吕后轻道:“速速回去,一切依计而行!” 审食其点头允诺,身子一转,再次将身影隐没在长长的布幔之后。 刘盈大步走进前殿,向母后行礼后,一双眼睛向四处打量,好似在寻找些什么东西似的。 “太子深夜到此,究竟所为何事?”吕后的语气冷静而平淡,仿佛适才和审食其谋划的那些血雨腥风从未发生过一样。 “儿臣听闻代王妃连夜入宫觐见母后,未几却抱病而出;似又听闻大殿中有可疑人影出现,儿臣担心母后,故前来探视。” 吕后对此不以为然,“本宫挂念姝儿,就提前宣了她进宫,想早些见见她和小侄孙儿而已,没想到还是让她太操劳了。本宫已经吩咐太医前去金华宫诊视,你就不用担心。至于什么可疑人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是,这些酒具……”刘盈指着地上的酒壶和酒杯问道。 吕后神色哀伤地道:“本宫想起当年在沛县的时候,也曾经这样在寒月之下与你父王对酌,便叫人准备了温酒与金盏,以寄哀思罢了。” 刘盈愧疚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吕后板起脸训斥道:“本宫不知道是谁在太子面前嚼了什么舌根,但太子是即将登位的新君,难道这点判断的能力都没有吗?” 面对母亲严厉的教训,刘盈连回话的勇气都没有。吕后看着这样的儿子,心里更下定了决心! 竭尽所能,不管作出多少牺牲,她必须帮儿子将大汉的江山牢牢地握在手里! 第10章 分配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才刚刚啼叫破晓,就连光霞都还没完全点亮天际的时候,宫里就已经派来了一大帮官兵和管事太监,将窦漪房、清莲等十几个验完身的秀女们接到未央宫。 长途跋涉的疲惫再加上连日来严重的睡眠不足,窦漪房觉得自己好似一条行走中的咸鱼,丢回大海也游不活。清莲在乡间务农时习惯早起,情况稍微比她好一点,还能强打起精神来,一路上不忘分神照顾身边那条摇摇欲睡得咸鱼君。 赶路到长安来的时候,她们十几个人还能挤下马车;现在人来到王城准备进宫,全程就只能用走的了。王宫里的大臣宫妃,侍从卫士,宫女太监,全都根据严格的等级制度,划分成三五九等。像窦漪房这样无品无从的菜鸟秀女,怎配驾车乘銮进宫,不用三跪九拜地进去就已经是祖上积来的福气。 窦漪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糊地打量起四周的情况。在旁负责押送的官兵们个个都板着脸,管事的那几个太监也是一副趾高气昂样子,看起来都不像是和眉善目的人。幸亏自己穿越来这里以前,在现代好歹是个看惯了办公室政治的人,诸如察言观色、四两拨千斤这样的本领还是有一定的修炼等级的。 小脑袋又转了一圈,她接着打量起同期入宫这批秀女来。之前赶路的时候,每经过一个乡县就会多几个秀女加进来,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好好观察这些女孩子们。毕竟是同期入宫的“同僚”,谁晓得这里面有谁下一刻就鲤跃龙门,成为皇帝身边的宠妾。苟富贵,无相忘! 只可惜看了一圈,除了一两个长得还算秀气清丽的之外,其余的还不如清莲灵巧可人。窦漪房努了一下小嘴,什么国色天香,姿貌绝伦的后宫佳丽三千,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清莲悄悄地推了推窦漪房,细声提醒道:“我们到了。” 宫门一开,前方豁然开朗,窦漪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完全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去描绘眼前的一切。占地之广,结构之宏伟,匠心之独造,是她从来都见过的! 一条长长的宫巷在两旁高耸的城墙之间逶迤,红墙灰顶,乍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宫门上建有楼阙,飞檐下吊有镂金八宝铜铃,迎风摇曳,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顶上雕刻的神兽栩栩如生,仿佛是皇城里最神圣的守卫,让人望而生畏。 窦漪房跟着管事的太监一路往前走,眼睛根本忙不过来,每到一处都为之惊叹。整座宫殿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有致,飞檐走壁、雕梁画栋,让人目不暇接。走在宫道之上,虽然不是处处植有奇花异草,但鼻间时刻传来阵阵木质芬芳,一路不曾断绝。抬头一看,原来所有的栋掾都是以名贵的兰木所制,纹理优雅,气味清香,不若檀木浓郁,自有一股淡雅芳香。 宫殿以皇室崇尚的重黑色为主调,配以金箔作为点缀,屋顶的掾头,门扉的雕花,不是贴上箔金,就是涂以金漆,奢华中不失格调,大气中透着精巧,精美得让人头皮发麻。 玉,是宫里最脱俗的君子。王宫的地面由汉白玉所砌成,殿阁的门面上也镶嵌着玉石,温润剔透,巧夺天工。回廊间的栏杆上亦雕刻着典雅秀丽图案和花纹,青色的窗户拼接起来,就像是画一样的美。 更让她惊叹的,是皇宫各处匠心独到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湾碧水绕宫而建,从章城门将城外的泬水引进宫中,汇成沧池,所经之处流水淙淙,别有一番情趣。假山异石形状各异,趣味盎然,处处透露出工匠的巧思,让长居宫中的人,也能感受到自然之美。 窦漪房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人力所为。究竟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造出这堪比天庭的王宫。难怪当年刘邦初见未央宫的时候,都忍不住问萧何,是怎么把这样瑰丽的宫殿建造起来的! 她都还没看够,前行的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回神,领头的管事太监言荀已经把她们带到一座宫苑内。与外面的黑金奢华稍有区别,这里面的色调更暖和了些,让人感到一种不由自主会放松自若的感觉。 言荀向立在宫门前一位年纪稍大的公公恭敬地行了个礼,窦漪房好奇地把头往前探去,只见那人身穿深蓝丝锦宫服,襟边上滚着金底黑线绣成的如意祥云花纹,眉眼低垂,头发和眉毛都已经灰白,脸上带着深不可测的微笑,笑意从未到达眼底,一看便知是位在宫里资历深、地位高的太监。 “常公公金安,应娘娘懿旨,小奴将秀女们都带来了。”言荀和那人的年纪差不多,但说话的时候一直弯着腰,语气轻柔,不敢造次。 原来他就是内务总管太监常满,难怪他一出现,押送的官兵和管事太监全都露出一副又敬又怕的样子。人虽还未正式进宫,但常满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人人都知道他是吕后身边最宠信的宫人,事无大小都必须先经过常公公的检阅,方可去到吕后的凤驾之前等候定夺。 常满将手中拂尘轻轻一扬起,唇边的微笑扩大半分,随口回道:“言公公辛苦了。” “不苦不苦,能为常公公和皇后娘娘办事,是言荀的荣幸。”言荀回头望了秀女们一眼,问道:“秀女分宫任职这样的小事,吩咐小的去做就是了,这次怎么就劳驾娘娘亲自过目了呢?” 闻言,常满立刻收起刚才那半分笑意,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娘娘的心思,是你这样的奴才肆意揣测的吗?” 言荀到底在宫中还是有历练的,知道自己失言,举起右手不轻不重地打起自己的嘴巴来,“瞧我这张臭嘴,该打!该打!” 常满轻蔑地睨了他一眼,不再多加理会,随意把他打发走后,接手引领秀女的工作,把人带入椒房。椒房是皇后居住的宫殿,也就是吕后现在所住的地方。窦漪房暗自吐舌,这个常满果然是个厉害的人物,难怪能够在吕后身边侍奉多年,在宫里的地位更是屹立不倒。 穿过芳草连株、布置精巧的园子,经踏过汉白玉铺砌的台阶,窦漪房和大伙儿被带到殿厅之内。椒房之所以被称作椒房,是因为这里的墙壁是用花椒树的花朵混以春泥为漆,色泽娇柔,温暖芳香。此时殿中央的月笼香炉中正熏点着月麟香,幽香阵阵,让人觉得仿似身在天宫。 吕后在雕有龙凤交首图案的金玉銮榻上,凤眸轻阖,侧身半靠着一只以五彩丝线织就而成的软枕,身上丧服未解,高耸的凌云髻上缀着白丝线拧成的白花。常满躬身向行礼,秀女们应声跪下叩拜。 “启禀娘娘,这批就是从八乡六郡中召来的秀女。正如娘娘懿旨所言,都是家中无官位无士将的良家子,共十三人。” “嗯”吕后缓缓地张开双眼,应道:“嬷嬷们都验好身了吗?” “娘娘放心,都验好了。遵娘娘懿旨,都在她们臂上点上了守宫砂,以守清白之躯。” 吕后的嘴角往上微微一扬,似乎对常满的安排甚是满意,抬起手托住线条刚硬的下巴,语气慵懒地道:“让她们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诺!”常满应了一声,转身让所有秀女依言而行,全部乖乖地抬起了头,眼睛依然低垂,不敢迎视主子。 吕后目光如炬,将在场的每一个秀女都打量得清清楚楚。窦漪房偷空觑了一眼,发现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凌厉得好似蓄势待发的利箭一般,吓得她连忙低首躲避,小心脏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世人皆道吕后阴沉毒辣,看来并没有言过其实,她的一个眼光就可以把人杀死!窦漪房只求刚才自己斗胆的行为没有被发现,才刚踏入宫门,她可不像成为第一只牺牲的蝼蚁。 半晌过后,吕后依然一语不发,阴沉的脸庞看不出半点情绪。常满到底在旁伺候多年,多少揣摩到主子的心思,半低着脑袋,轻声道:“这些都是乡下丫头,姿色自然不比先前进宫的那些千金小姐。璞玉尚待巧工,奴才相信,她们经过娘娘的雕琢以后,定然比长安城内的牡丹花更娇美动人。” 好一个内务总管太监常满常公公,一句话把吕后的鞋子擦得金光闪闪,窦漪房暗暗佩服,内心已经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大大地点了个赞! “姿色确实不如之前的那些女子娇艳,但也有清新秀气之美,比鸣鸾殿的那个人好多了。”赐居鸣銮殿的,正是先帝宠冠后宫,让吕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戚夫人。 说起鸣銮殿,常满接着向吕后禀报道:“禀娘娘,适才领秀女进宫的管事太监言荀似乎对娘娘这次亲选秀女的事情特别留意。奴才听说,他的侄儿正在鸣銮殿中当差。” 吕后脸色一沉,从牙缝中挤出话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宫就知道她是不会死心的。” “那……娘娘的意思是?” “她不是说自己忧思过度,身体不适吗?既然不适,先帝的殡礼就别去了!传本宫旨意,先帝殡天,没有龙子却有封号的嫔妃赐以白绫随葬,曾经临幸过而没有封号的随行入山守陵,永不得踏出长陵半步!”一连串的安排说得流利通畅,就想早就想好的一样。 “诺!”常满领旨便办,没有半刻耽误。在场的秀女们个个听得大汗淋漓,心惊胆战。 最后,吕后把她们分派到不同的宫中任职,清莲和其余三位秀女被指派到太子宫,另外的一些分别就送给了庶长子齐王刘肥和最幼的养子刘长,独留下窦漪房置入自己的宫中。 第11章 替身 窦漪房也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不好,居然好死不死地被吕后点名,当场留在椒房里当差。头上的称呼,也从秀女换成了五品青衣女侍。女侍无从品,只是皇后宫里打杂的婢女罢了。 幸亏近日来吕后日夜忙于处理先帝殡礼和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回到椒房的时间可谓屈指可数,才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菜鸟一枚,千万别让老鹰给吃了! 虽说吕后不在椒房,但并不代表窦漪房就可以无所事事、吃喝打诨过日子。对窦漪房来说,在未央宫的当差的日子,比起当年读书时参加军训的日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每天卯时起,管事太监和嬷嬷就会准时过来,指派宫内各个女侍同太监每日的工作任务。挑水、打扫、置物、送信、传言、学礼制、学文书、学规矩、学应对……长长的工作清单,十只手指都数不过来,更别说是在这个换朝更迭的非常时期,窦漪房几乎从破啼一直忙到亥时才能休息。 宫内严守师徒制度,负责带窦漪房的是一名四品恭使宫人,名曰清晖,双十年华,进宫为婢已经八年。 和椒房里当差的大部分宫人一样,清晖沉默寡言,办事谨慎利落,该说的话不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也不多言半语,虽然只是个四品恭使宫人,但在椒房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 窦漪房跟了她好几天,多少摸清了她沉稳自重、严谨细心的性格,估计正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才会与其他同龄的宫人相比让常满对她格外倚重,常常唤她到吕后身边近伺。 每天晚上戌时左右,常满便会唤清晖到吕后身侧伺候,直到子时才会回宫房歇息。不少好奇的宫人用各种方法向她打听吕后每夜宣见的原因,清晖却依旧是一张不愠不热的脸,有礼而疏远地以笑置之,从不多言。 窦漪房不是不好奇,而是深知清晖的个性,所以从来不过问她这些事情。况且,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好奇害死猫,这是古今通用的经验之谈,也是穿越前她在现代的经验总结之一。 于是,窦漪房秉持着多做事、少说话的菜鸟声生存原则,跟在清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过着忙碌的生活,心里只不断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在见着清莲,又如何才能混到天禄阁和石渠阁去找寻重返现代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怎样才能出宫!! 比起那些宫廷秘闻、勾心斗角,这些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春寒渐散,天气却未曾好转,紧接着又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昨天夜里,清晖伺候完吕后从未央宫返回椒房的路上淋了雨,身子当晚就开始发热,倒在床上睡了一夜,非但不见好转,更咳嗽头晕,全身发冷,手脚无力,连床都下不了了。 正三品以下的宫女是没有资格传召御医的。她让窦漪房向管事嬷嬷请了假,休息到第二天晚上,身体还是不见好转,躺在床上咳得连觉都睡不了,两颊通红,身体滚烫。 窦漪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发愁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推开了房门,手持拂尘的常满就走了进来。 窦漪房侧身向他一福,礼道:“见过常公公。” “嗯!”常满伸颈看了床榻上的清晖一眼,看见她正勉强自己起床行礼,便出言阻止,“病了就别乱动,伤了身子可又要烦着娘娘了。明日便是先帝的殡礼,你就别在这时候添乱。” “咳咳……清晖知罪,让公公……咳咳……费心了。”清晖气若游丝,咳得一句话也说不清楚。窦漪房急忙跑过去将她扶住,一只手轻轻地在她背后为她顺气。 常满皱着眉,道:“娘娘已经吩咐下去,御医所等下就派人来帮你看诊。以后病了别乱熬,人毕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 清晖感激地回道:“娘娘缪宠,清晖……无以为报……咳咳!”窦漪房看得出来,她的话情真意切,不是公式性的应对。看来,吕后或许不是一个铁石心肠之人。 常满点了点头,让她好好休息,脸上却愁眉不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清晖看他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原因,“常公公前来,是否……咳咳……为了娘娘那件事?” 常满叹了口气,道:“这事你也知道,明天就是先帝的殡礼大典,娘娘她……唉!”听起来,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不然的话,怎么会让身经百战的内务总管常满常公公如此焦心呢。 清晖面带愧疚地低下头,眼光扫到窦漪房的身上,心生一计,“常公公,清晖斗胆……咳咳……向您荐一个人暂替。” 常满的眼睛一亮,急问:“何人?” 清晖把头偏扭,眼睛看向窦漪房。常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敢确定,“你是说这个小丫头?” 清晖点了点头,强撑起身子回道:“根据我这几天对漪房的观察,虽然她年纪轻,进宫的时日尚浅,经验有限,但做起事情来比一般的同龄人都要勤快细心。最重要的是,不该问的事情,她从不多言,不是个轻率浮躁的人,更不会乱嚼舌根。” 清晖这话说得到没错,虽然窦漪房的躯体只有十五岁,但寄居在里面的毕竟是魂穿而来的蒋悦,处事进退之道自然比无知懵懂的豆蔻少女更胜一筹。 常满对清晖的话将信将疑,斜着眼打量了窦漪房几眼,不敢妄下判断。窦漪房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低着头躲避着他的目光。卧槽!原来不说话也会惹麻烦! 可惜窦小妹的脸长得清丽柔美,此刻的她在常满和清晖的眼里看起来反倒更像是娴静温和。 玉兔西坠,夜渐渐深沉,常满一想起未央宫的主子,心也着急起来。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那你快交代她几句,今夜就让她先撑过去吧。等过了明天的殡礼再说。” 清晖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便转过头去,喘着气对窦漪房言简意赅地仔细交代一番。末了,语重心长地吩咐道:“记着。娘娘不语,你就别说话;娘娘问话,你也要想清楚再回答。为娘娘要你办的事,死也要吞进肚子里去。记得了吗?” 她死命地拽住窦漪房的小手,拽得她手都发疼了。窦漪房被她紧逼的眼神逼得无路可逃,听话地点头,连声答应,生怕慢半拍手都会被她拧断。 常满不想再有耽误,急急地拖着窦漪房就往未央宫走去。绵绵的细雨又开始落下,他们连伞都来不及撑,一路疾步如飞,穿庭过户,来到了停放龙柩的前殿。 在殿前静守的小太监看见常满疾步而来,连忙宣喊:“总管太监常满常公公觐见!”宫门外驻守的宫兵立刻把门推开,为他们开路。 常满拖着窦漪房,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入殿内。打从殿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开始,常满的步伐就变得沉稳谨慎起来,步速虽快却稳重,不敢惊扰在殿中守灵的主子。窦漪房自是明白,也便跟着照做。 “奴才参见娘娘!” “嗯……”吕后跪坐在摆放祭品的案台前,应了一声。大殿内的气氛凝重阴沉,与周围满点的烛火形成鲜明的对比,窗外雨声霖霖,夹着冰冷的夜风送入室内。 常满躬身道:“清晖病体虚弱,奴才已经让御医去看了,请娘娘放心。” “嗯!”吕后又应了一声,这次窦漪房终于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 “启禀娘娘,清晖虽身染急病,不能前来伺候娘娘,但推荐了一个人为娘娘分忧。” 吕后挺直的背一动也不动,只是凤颈偏移,扭过头来看向常满和窦漪房。她认得,那是这批自己唯一留在椒房内当差的秀女。 “她?!”长眉轻挑,狐疑的眼神和常满刚才的一模一样。 “这小丫头是清晖亲自带的,可以一试。”常满低首回道,心里悄悄祈求这新来的小丫头福大命大,入得了吕后的法眼。 窦漪房跪了下来,依照清晖所教的礼仪,温声道:“贱婢漪房叩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语气不卑不亢,声音圆润清脆,宛如粒粒珍珠落玉盘。 又一阵疼痛从脚上传来,吕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常满慌忙对窦漪房打了个手势,让她上前伺候。窦漪房身子半起,弯腰前行,快步走到吕后侧旁,扶住她的手臂,让她慢慢地坐到地上去。 常满不敢有所耽误,让门外的小太监将备好的热水和棉巾送上,整齐地摆放在吕后的旁边。窦漪房按清晖所说的那样,轻轻地拉起吕后的宫裙,直到膝盖处。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更是养尊处优,但窦漪房诧异地发现,吕后的双腿干瘦粗糙,四五条疤痕纵横交错,比宫里为奴为婢的宫人更显得操劳,就像在一般田里辛劳的农妇一样。 吕后看了她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地问道:“吓到你了吗?” 窦漪房摇了摇头,半掩的眉眼在旁人眼里看来甚是诚恳。进宫后她也有听闻过,吕后是先帝白衣时所娶的正室,早年跟着先帝在沛县劳作,和其他宫里出身矜贵的嫔妃不一样。正是因为这样,即便戚夫人如何宠冠后宫,先帝也不敢撼动吕后在后宫的半分地位,事事让她三分。 吕后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不知是揣摩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或是真的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言半语。窦漪房当然不敢私下揣测圣意,上次不过是觑了一眼,就福祸未卜地被留在椒房,如果现在又多瞅一眼,搞不好吕后会恼羞成怒,直接把她拖出去撕了。还是乖乖干活,配现代时常说一句话:die! 窦漪房将吕后的双腿放直,小手没入热烫的水里,把浸过热水的棉巾捞起拧干,在自己手背上反复仔细地调整到适合的温度,而后才轻轻地覆盖到吕后的膝盖上。当温热的棉巾触碰上肌肤,纠缠了一日的疼痛终于得到稍微的舒缓,吕后忍不住阖上眼睛,舒适地吁了一口气。 常满的脸色立刻松了下来,向窦漪房投了一个赞赏的目光。窦漪房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偷偷地嘀咕,不就是风湿病犯了嘛,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尼玛,还以为要我来当大内刺客凌凌漆呢! 在现代的时候,和一般的白领一样,蒋悦工作得腰酸背痛的时候,总爱扯上余小慕去沐足推拿。所谓猪肉吃多了,也见过猪走路,既然穿越来当了小宫女,就把以前观摩过的推拿招式拿来用用了。 她又准备了几条棉巾盖住吕后的腿,然后开始推拿起来。 “你要干什么?!”吕后忽然脚上吃痛,接着大声呵斥,右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就往窦漪房的身上挥了过去! 第12章 母子 窦漪房本能地往后头缩了一下,怯懦地回道:“娘娘的腿是多年辛劳落下的病根,用热敷只能舒缓,不能治本。娘娘您这么忙,总不能时时刻刻坐在这里敷棉巾,不到外面去吧。”情急之下,话语也顾不得什么宫礼,一句话说得直白明了,反而更像十五岁孩童的真切之言。 吕后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张脸依旧板着,唇线紧闭,严厉之色并未减轻半分。常满在旁帮忙出了声,“臭丫头,你在娘娘腿上胡乱捏了些什么?” 窦漪房壮起胆子回答道:“中医常言: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娘娘的腿既是多年宿疾,不是一时三刻或者靠两三次热敷就能痊愈的。尤其这段时间,冬春交接,春雨连绵,娘娘的腿气血不通的话,只会越来越难受。” 她偷偷地看了常满一眼,见他不说话,显然就是默许自己继续说下去,便开口再道:“刚才我不过在娘娘腿上的胃经和胆经上顺推了一下,发现上面结节不通,娘娘更是如此疼痛难忍,想必都是经络不顺所致。”她学着以前在沐足馆的师傅经常说那些的话,结合自己之前在草庐翻阅父亲收藏的医书的内容,向吕后和常满作了简单的解释。 常满训斥道:“什么我来我去的,娘娘在此,容得了你这般无礼吗?”窦漪房身子一抖,立即低头请罪。 吕后摆了摆手,道:“算了,初来乍到,口条改不过来也不怪她。”这下子,她对窦漪房多了几分好奇,“这些是谁教你的?” 窦漪房不敢再造次,低声回道:“回娘娘的话,是奴婢在爹爹收藏的医书上看到的。奴婢家穷,哥哥长年奔波养家,偶尔也会肩膀和腿脚酸痛,疼痛得难以忍受。奴婢便按书上说的内容,学了点推拿按摩之术,希望能给哥哥一些舒缓。”当然,这事是她胡诌的。金溪村离长安三万八千里那么远,有本事你去查究竟她有没有为窦长君推拿这回事。 吕后接着问道:“你说的这些推拿能否治好我的腿疾?” “回娘娘的话,推拿和按摩只能做保健理疗之用,要根治的话,还是得向御医所求诊。”她的话说得真切,倒让常满对这个年轻的姑娘多了份赞许。多少人在吕后面前夸大其词地只想邀功,没想到这个窦漪房年纪轻轻,却也敢实话实说,看来清晖推荐她也不无道理。 吕后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是呀,是本宫太异想天开了。也罢,就随你说的,舒缓保健也好。继续吧!”收到主子的命令,窦漪房便乖乖地继续为吕后按摩。 几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吕后的腿渐渐在她的手上松了下来。当月儿攀到天顶的时候,窦漪房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但是她不敢放松,更没有言累,手上的动作不曾消停半刻。 殿角的更漏显示时间已经到了子夜,吕后忽地伸手按在窦漪房的手上,轻声道:“够了,丫头,夜深了,你也歇歇吧,本宫好多了。” 窦漪房往后跪退了半步,恭敬从命。 “常满,将人送回椒房,让她回去休息。还有,记得叫人好生照顾清晖。” “诺!”常满办事从不拖沓,吕后的懿旨一下,他就马上照办,将窦漪房带回到椒房去。 在回去的路上,窦漪房满腹疑问,但一看见常满那张严肃的老脸,还是识趣地往自己肚子里吞了下去。上天保佑,忙了一夜,行走中的咸鱼只求安睡。 可惜天不遂人愿,回到椒房,等着她的还有病中的清晖。在常满的安排下,清晖被挪移到椒房一角单独的偏房歇息养病,窦漪房也就连带地跟了过去。甫回房中,她才发现清晖一直未眠,强打起精神就等着她回来。 她半坐在床榻上,气息依然虚弱。估计已经让御医所的太医给看过了,虽然呼吸急促,但总没有像之前那样咳得不成人形。 窦漪房看着她担忧地道:“清晖姐姐,您怎么还不歇息啊?不好好休息,您的病是好不了的。” “我没事,还撑得住。你……娘娘她……”自从常满带走窦漪房以后,她是既担心这新丫头,又忧心吕后的腿疾。 “您放心吧,我没事,娘娘也好着呢。” “嘘!”清晖紧张地压低声音,向四处张望了一圈,“轻声!别让其他人给听见了。” 窦漪房也被她弄得紧张起来,耐不住心中的疑惑,细声向清晖问道:“娘娘的腿疾不过是个常见的疾病,麻烦是麻烦,但只要小心看管的话,还是有很多方法可以舒缓病情的。常公公怎么不向御医所明言,让太医们为娘娘看诊呢?” 清晖叹了一口气,语带无奈地道:“你毕竟初来,还不懂宫中的那些你虞我诈。娘娘腿上的是难治的宿疾,万一被别有用心的大臣和宫妃知道了,免不了会以此大做文章,限制娘娘在后宫的走动。又万一有人收买了御医,在娘娘的药中动了手脚,那又该如何是好。所以,娘娘才会强忍下这些痛苦,每逢阴雨季节只唤我到近旁伺候热敷舒缓的工作,不让其他人知晓。” 不过是一个普通长期慢性病,带出来的文章和思量居然那么长,吕后心思之缜密,忍耐力之坚强,真的是非正常人能够想象出来的。 “难道说,太子也帮着她隐瞒?”像风湿这样的慢性病,不发作就和常人一样,一发作可不是闹着玩的。那种钻心的痛,就像骨髓中多了千百条吸血的虫子,让人疼痛难忍。 清晖摇头,神色黯然,“太子他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 “太子和娘娘的关系并不是外人看起来那么好的。”清晖难掩眼中的伤感,“太子对娘娘又敬又怕,再加上有人故意从中挑拨离间,他们母子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 窦漪房听出兴趣来了,瞌睡虫暂时被她击退,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清晖说话:“去年春祭,先帝在宫里举办家宴,出席的不但有皇后和戚夫人等嫔妃,还有住在长安的几位王子和公主,连分封到齐国的大王子齐王也请了过来。” 这个齐王,便是高祖皇帝娶吕后之前和乡间农妇曹氏未婚生的私生子,名曰刘肥。虽是长子,但因为母亲身份低贱,和先帝甚至连婚都没结,仅能算是苟合,所以只是个庶长子,没有当太子的命。 “太子仁厚,以家礼操办了这场家宴,对齐王更是恭敬有加,甚至让他居于上座,尽足了王弟之礼,得到了先帝的赞赏,却得罪了娘娘。” 说到这,窦漪房就不懂了,“齐王虽是庶长子,到底是先帝的大儿子,太子同父异母的大哥,以礼相待怎么就得罪娘娘了呢?” “宫中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更何况那时戚夫人仗着先帝的宠爱日夜啼闹着要求改立她所生的赵王为太子,嫡庶之争如刀刃上的议题,太子不趁家宴以扬嫡子之威,反而对庶长子齐王处处敬退,岂不有嫡庶不分之嫌?” 窦漪房点着头道:“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娘娘就因为这个生了太子的气?” “怎么会,当时娘娘只是气在头上,拂袖离席而已。毕竟是先帝下令操办的家宴,谁敢如此冒犯龙颜。娘娘更了衣以后,又重新回到了席上。为了表示刚才离席的歉意,她还唤人奉上宫中珍藏的琥珀酿,赐给了齐王。没想到,竟有人借此做了文章,害得太子和娘娘心生间隙。” “难道有人在酒里下了毒?”毒杀嘛,电视里最常见的杀人手法之一,在内宫夺命武器中排名第二,仅次于方便又廉价的白绫! 清晖摇了摇头,道:“娘娘亲自斟了两杯金盏,一杯敬给齐王,一杯给的是自己,怎么会下毒呢?奈何底下齐王身边的宫人经常乱嚼舌根,说皇后早有杀他之意,弄得齐王战战巍巍地站在那两杯金盏的面前发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当时的场面真是难看死了。” 这个窦漪房可以想象得到,皇后在皇帝和一大帮皇亲国戚面前拉下脸来对一个庶长子斟酒示好,对方居然畏怕不敢下咽,这不明摆着告诉大家皇后对他定有谋害之意吗这台阶叫人怎么下得去啊! “宴上的人顿时议论纷纷,都说酒中必定有毒。太子气得站了起来,夺过齐王的金盏直接倒掉,娘娘当场脸都绿了。太子对她的不信任,让她伤透了心。” “后来呢?后来怎么办?” “后来齐王佯醉,请罪说自己不胜酒力才未能及时享用皇后娘娘所赐的美酒。事后,又从自己的封地上划出一个郡献给了皇后娘娘所生的鲁元公主请罪,事情才告一段落。虽说如此,但母子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缝。” 窦漪房瘪起嘴,不禁慨叹这皇宫内波谲云诡,真假难辨,让人无可奈何。说了这么久,清晖病躯虚弱,又连连咳嗽起来。 窦漪房连忙扶着她躺了下来,安慰道:“皇后娘娘福大命大,我今日帮她推拿都快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了,腿上的疼痛虽不能根治,估计也能舒缓许多。你就别忧心了,你自己才是快倒下的病人。” 清晖喘着气嘱咐道:“漪房,你是个好孩子,娘娘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窦漪房胡乱地点头答应,瞌睡虫再次来势汹汹,她马上高举白旗,向梦乡里的周公子弃械投降了。 然而在皇宫另一头,吕后却依然彻夜难眠。被窦漪房推拿了一个晚上,她的腿是舒缓了许多,但始终还是会隐隐作痛。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跪在龙柩前,为高祖皇帝守灵尽孝。 长长的白幔后再次传来熟悉的声响,吕后想站起身来,谁知腿一用力就又更痛了起来,足下不稳,人便往后倒了下去。隐藏在白幔后的人眼疾手快,连忙从后将她接住,以自己的身躯护住了她。 吕后背靠在那人的胸膛上,一手扶上他的肩膀,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多年来,他一直像现在这样撑在自己的背后,无怨无悔。 “你的腿又疼了?”此刻的审食其顾不上君臣之别,心里为吕后的身体而忧心。 吕后苦笑道:“是呀,老毛病。年纪大了,就是不中用。” “乱说些什么话。别忘了,我还比你大五岁!”他的语气就像当年在沛县时那样。 她回首看向他,不由得被他深邃的眼眸所惑,久久不知语何。 君臣之礼终究唤醒了他的理智! 审食其连忙将吕后扶坐于地上,低头后退三步,躬身请罪道:“事出紧急,微臣逾矩了,请娘娘恕罪。” 吕后也敛起神色,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凌厉,大手一挥,免了他的罪,把话题转到正题上,道:“明日便是先帝的殡天大典,那些诸侯王和王子们都有些什么举动?” 审食其回道:“娘娘和太子天威如雷,长安内外太平清明,只为先帝守丧,没有任何异动。” 吕后知道这都是审食其的功劳,赞许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娘娘缪赏,微臣惶恐。”审食其再拜一礼,忍不住又问道:“传言娘娘下旨不让戚夫人参加明天的殡仪,只怕……” “难不成本宫还怕那贱人不成?!”吕后拂袖斥道。 “微臣不敢!” “退下吧!明日的殡仪以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办!” “诺!”审食其躬身后退,身影再次没入长幔之中。 一阵夜风拂来,扬起了几缕白幔,吕后又为高祖换上三柱清香,口中喃喃细语,与丈夫忆说着当年的事情。 明日,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们…… 第13章 殡仪 第二天的早上天都没亮,窦漪房和清晖所住的偏房就冲入了几个小太监,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架起窦漪房就往外跑。惊醒的清晖因为重病缠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完全无力阻止。窦漪房更是不明就里,刚想喊救命,嘴巴就被塞上棉布,呜呜呜地无力挣扎只震碎体内残余的瞌睡虫,一点实际的反抗之力都没有。 “常公公,窦漪房带到!”带头的太监向常满上报道,一面笑脸地讨到了一小锭碎银的奖赏。 “做得好!你们几个也累了,好好歇息去吧。”常满打发他们走之前,不忘提醒一句,“今天的事情若是有人多言一句的话……” “常公公请放心,今日先帝殡天大典,奴才们一直在后庭忙碌,从来没有去过椒房,什么都不知道!”太监们领了钱,欢欢喜喜地散了。 窦漪房像个布娃娃一样被他们扔在地上,抬头看向眼前阴冷的常满。朝阳的日光洒在他的背后,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两目迸发的寒光,看得人心底发寒。 她吞了一口唾沫,警惕地看着常满不敢言语。难道吕后想来个秋后算账?!她无怨无悔地按摩推拿了一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这么死了的话,多怨呐! 常满一手拔走了她嘴上的锦布,实在看不惯她呆蠢的模样:“丫头,还不快快更衣!先帝的殡天大典就快开始了!” 窦漪房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原来被带到未央宫前殿后方、吕后暂住的宫房内,顺着常满拂尘所指的方向看去,一袭丧祭用的白衣素麻正整齐地放置在八仙案台上,等候着自己。 常满再催促道:“快快更衣妆洗,皇后娘娘有令,今日由你陪她出席殡仪!” 啊?!窦漪房呆若木鸡。先帝的殡天大典是件何等的大事,能上前伺候的宫女和太监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宫人,她一个刚入宫的五品青衣女侍凭什么陪在堂堂身为先帝皇后的吕后身边?这唱的是哪门子戏呀? 常满实在没有耐心跟她耗下去,拂尘一挥就往她身上重重地打了过去,窦漪房不敢再有拖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桌上的丧服跑到屏风后方去换衣服。 她一边更衣梳洗,常满就捉紧时间一边交代道:“皇后娘娘开恩,今天让你跟在她身边伺候。你记住,今日殿上的人都不是你轻易能够接近的,你必须目不斜视,谨慎勿语,知道了吗?” 常满的话说得严词厉声,窦漪房当然连连点头称是,哪还敢多说半句。待她从屏风后梳洗完出来以后,常满对她清秀的脸庞、得体的装扮甚是满意,清雅的气质连普通的宫妃也比不上。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娘娘果然慧眼,你这小丫头还是能摆得上台面的。” 小小的脸庞上不施脂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就像是嵌在白玉上的黑宝石,闪闪动人;白色的丧衣贴服在身上,腰身纤细,四肢修长,娇小的身子比例得宜,玲珑有致。乌黑亮丽的头发简单地挽了个垂环分肖髻,背后散落的长发用一条月白色的绮罗束好,斜斜地齐整摆到左前侧,带出几分俏皮可人。 窦漪房把头低了下去,不敢接话。要知道在吕后的地盘上被称人作美,可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菜鸟不求耀眼,只求各路神仙放过,窦家小妹暗暗祈求。 常满还想说些什么,随即传来咿呀的声响,宫门应声打开,穿着墨黑色丝锦宫丧服的吕后翩然而至,长眉入鬓,目光如炬,嘴角含威,让人不敢直视。她的头上梳着高高的凌云髻,鬓发上的银丝被女侍们细心地藏好,再用东海珍珠缀以白丝为饰,高贵得不容侵犯。 常满躬身行礼,窦漪房也连忙跪了下来,恭敬地行礼道:“贱婢漪房叩见娘娘!”声音就和昨夜在殿上一样清脆悦耳。 吕后看了她一眼,反倒转向常满道:“把这小丫头打扮得不错,这雅致的气质在宫里也是不多见的。” 常满恭敬地回道:“娘娘缪赏,是娘娘慧眼识玉。奴才只是按娘娘的旨意办事而已。” “这些俗套话就给本宫免了吧,做得好就是做的好,领赏便是!”说完,长袖一挥,随后跟伺的三品女中侍倚玉捧着梨木漆制的芙蓉托盘上前,将上面放置的象牙柄七色宝石拂尘赐给了他。 窦漪房一看就知道吕后是有意赏赐的了,不然的话,谁有空一大早随口就能拿出这种既是常满常用又是如此珍贵的拂尘相赐。常满跪地迎礼,感动得无以复加。 吕后想再说些什么,奈何腿上又传来一阵酸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常满赶紧向窦漪房打了个手势,让她在吕后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窦漪房终于知道吕后唤自己过来近伺的原因了:她的腿患未愈,身边的三品女侍和太监在殡仪大典上早就各有任务,只能叫个从品位置更低的女侍过来充当人肉拐杖咯。更何况吕后腿疾的事情,在宫里就只有她和常满等几个贴身的侍从知道而已,除了自己也实在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吕后将身子半靠在窦漪房的身上,问了她一句:“你可撑得住?” “娘娘尽管放心,漪房定当不负所托。”问得好!在这种情况下,谁敢说撑不住啊,她窦漪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吕后身材高大,身体由于早年的辛劳亦颇为强壮,反观窦漪房身材娇小玲珑,靠在她旁边只着肩膀附近,看起来更瘦弱了些。常满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但看见她咬着牙、神色坚定的小脸,又稍稍放下了心。主子是看人的目光是如何的敏锐,既然她放心让这小丫头过来伺候,就必然有她的道理。 如此一想,他的心又再放下了些许。此时,传事的小太监疾步而来,宣告门外一切已经备好,高祖皇帝的殡天大典即将开始。 初到未央宫时,窦漪房惊讶于这里的宏伟和瑰丽;今日亲临皇帝的殡礼,更为这声势浩大的祭奠所震撼。 安放高祖皇帝遗体的棺椁层层厚重,上面的龙纹虎印,威武非凡,一架由十六匹同色骏马所牵的金顶罗伞金銮车在前殿台阶下的广场上静候,等待护送先帝的最后一程。 金銮车之后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乍眼望去,连绵不断,仿佛一直延伸到宫外一样。*副上好的棺木分别被八位宫人所抬送,那是先前被吕后下令殉葬的嫔妃。才几天的功夫,红颜已薄命,白绫送归天。 还有几十个穿着白衣丧服的美貌女子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不知道是为先帝殡天而悲痛,还是为自己从此深锁长陵而哀伤。她们就是那些曾经受过高祖临幸、从今日起就要在长陵中守灵度过余生的嫔妃们。 再后面就是大大小小摆放了各种奇珍异宝箱子、三牲祭品、各类美食佳肴,甚至还有梅花鹿、白鹤、獐子、老虎等珍禽异兽,全部都是准备跟着高祖皇帝的棺椁到长陵去的陪葬品,比花车巡游更让人目不暇接。这些东西都被整齐地排列在队伍之中,队伍前端供奉着一条通体雪白的蟒蛇,蓄养在金银丝镶嵌的笼子里,正吐着红色的舌头,冷冷地看着身边奢华的一切。 那个入主未央宫的时候甚至凑不出四只同色的马来拉车,要改用牛车的汉高祖刘邦,是否想象过自己的丧礼会奢华到这种地步?! 前殿的左侧为坡,为的是方便金銮车行驶;右边为台阶,为的是让人们可以拾阶而行。先帝出殡,自然没有人敢坐銮车前来,高祖的众位王子、家属、分封各地的诸侯王、朝中的大臣和将军等,早已以地位的高低前后左右整齐地分立在广场之上,等候吕后的来临。 太子刘盈率领着其他众位王子立在中央,头戴白玉银丝冠,身穿龙纹重黑宫丧服,袖领处滚着银线绣成的绵密的花纹,比其他人都多了一份尊贵。仔细再看,不难发现他身上的花纹和吕后身上的互相呼应,一看便知同是主丧之人。 吕后细声对窦漪房再次警告道:“记住你的身份!”语气中有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窦漪房噤声低首,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乱撇,乖巧地托扶住吕后的手臂,搀扶着备受疼痛折磨的她缓步前行。吕后一出现,全场黑压压的人头全都低下行礼,就等她发号施令。 吕后不动声色地拄在窦漪房身上,借着宽大的宫服遮掩住行动不便的事实,身后长裙逶迤,随着主人的走动荡漾出优雅的褶皱。从外人看来,此刻皇后天威摄人,仪态万千,犹如天后临世威武不可侵犯,旁边侧守的白衣童女脱俗高雅,每走一步仿若步生莲花,足点菩提。 “儿臣恭迎母后圣驾!”太子刘盈双手交叠,曲身一躬。顿时群臣王孙跟着齐声行礼,声音震耳欲聋,直达天庭。 吕后缓缓地伸出手,免了众人的礼,一举一动,极尽优雅。常满拿着厚厚的奠文开始宣读,高颂高祖皇帝生前的丰功伟绩;倚玉拿着香薰炉站在身侧,香云阵阵拂面而来。窦漪房只觉得那些恭维华丽又干涩难懂的词语全都化成了千万只苍蝇绕在自己的头顶上,嗡嗡嗡地吵个不停。幸亏宣读的不是自己,不然读到一半定会气喘身亡。 不知过了多久,冗长的典礼终于在各种姿势的歌功颂德中画下了完美的句话。先帝的龙柩被抬上等候已久的金銮车上,窦漪房搀扶着吕后款款地拾阶而下,太子刘盈与她并肩而行,其他王子、公主、诸侯王、朝廷的文武大臣紧随其后,长长的送葬队伍开始缓慢地移动起来,往长陵的方向出发。 在吕后的眼皮底下,窦漪房的眼睛连余光都不敢乱撇,全程脑袋低垂,搀扶着吕后完成整场殡天典礼,小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行差踏错的话,只怕自己死十次都不足以给吕后泄愤。 于是,一步一专心地伺候着,谨慎而小心,不敢有半分差错。大半天下来,她对未央宫地上的汉白玉有了更深的认识,却连离她最近的太子刘盈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只记得他衣摆上的花纹和吕后的一模一样,很是繁复精美。 话又说回来,她怎么觉得今日总有双锐利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自己,比吕后的更加迫人炽热,让她头皮发麻,惶惶然不知所措。 第14章 夜探 窦漪房无奈地跟着送葬的队伍从未央宫一直去到了长陵。根据负责宗庙礼仪的奉常的安排,身为正室的吕后和先帝的诸位王子都必须在长陵留守一夜,以尽孝道。 刘邦妻妾众多,光儿子就有八位,分别是庶长子齐王刘肥、太子刘盈、三王子赵王刘如意、四王子代王刘恒、五王子梁王刘恢、六王子淮阳王刘友、被吕后收养的七王子淮南王刘长以及最幼小的八王子刘建。除了吕后养子刘长以外,居住在未央宫的只有刘盈和刘如意,其余众位王子早被分配到各自的封地中。若非今日为先帝奔丧的大日子,估计还看不到这样八王齐集的画面。 成年的王子中除了太子刘盈尚未正式婚配以外,其余众人早已成家,其中不乏妻妾众多者。奉常依制让女眷们都安排在离长陵三里以外的行宫内静候,以免扰了长陵清幽。 虽然女眷们不能跟随入陵,但吕后和诸位王子的起居饮食总得需要有人料理,贴身太监和宫女免不了也得跟来,当然也少不了他们近身的护卫咯。安宁平静的长陵一下子也热闹了起来,只是吕后天威在此,没有人敢轻易造次。 高祖皇帝的殡天大典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廷下众人议论纷纷,为的主要是两件事:第一,当然就是先帝宠妃戚夫人缺席殡仪的事情。吕后将她软禁在鸣銮殿的事情如今是人尽皆知,但却没有人敢吭一句声。就连戚夫人自己的亲生子赵王刘如意,在吕后面前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第二件事,自然就是对今日搀扶在吕后身边的小女侍身份的种种揣测。吕后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她挑选陪伴在自己身侧扶灵的竟然不是王亲国戚的小姐公子,也不是文武大官的名门之后,反倒是个名不经传、大家见也没见过的小丫头,这叫众人怎能不心生好奇,四处打听呢? 有人说,她是先帝不在册内的私生女,但这种说法很快就被打倒。吕后是何等人物,先帝在宫内有私生女怎能瞒天过海,又能逃得了吕后的手掌心长这么大?!又有人说,她是吕后的心腹。这就更离奇了,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掂起来还没几两肉,在殡仪大典上全程都低着头,不知是怕还是怯,怎会是吕后的爪牙?! 但如果不是的话,她究竟凭什么能伺候在吕后的身边,并肩扶灵的?连娘娘贴身伺候的三品女中侍倚玉也只能远远地跟在队伍的后面而已。一时间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而如今身在刘恒房里的张武更是焦心如焚,奈何好友兼主子却正在潇洒自若地煮茶熏香,让他在旁边看得干着急。 他一手夺过刘恒手上刚煮好的香茶,着急地抱怨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煮茶?!今天事情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我担心,我担心你把我的茶给打翻了!”刘恒急忙护着自己的那壶香茶。这可是江南送来贡品中上好的御前龙井,虽然不如自己宫里的六安瓜片珍贵,却也是不可多得美茶佳物,毁在张武手上就可惜了。 “你在这样下去,只怕吕雉打落的是你的项上人头!”气急之下,张武也顾不上名讳礼制,直呼吕后之名。 刘恒风度翩翩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暖暖的茶香顿时四溢,让人心旷神怡。他仰头将茶一饮而尽,长袖印了印自己的唇边,“我这颗脑袋还好好地脖子上,掉不了的。” “掉不了?难道你没看到今日在她身边的那丫头是谁吗?我早叫你吩咐影士把人给解决了就一了百了,你倒是不听!如今好了,原来那丫头是吕后身边的人,我们上次在驿馆跟踪审食其的事情搞不好早就被她发现了。” “那小野猫儿的身份确实让人好奇,但以吕后的性格也不像是会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来当心腹的人。再说,如果她和审食其知道了我们谋划的事情,我们还能安然活到现在?那日在驿馆之事,小丫头估计对谁都没有提起过。哎,你说,这小丫头到底是谁呀?” 刘恒又斟了一杯茶不怕死地递到张武的跟前,却被他圆眼一瞪,很没志气地缩了回来,自个儿喝下这杯上好的龙井茶。 张武抄起手中长剑,就往门口冲去,“管她是谁,此人定然留不得,我们谋划之事不能毁在她的手上!” 刘恒利落地一个翻身,挡到他的面前,优美的唇线向上扬起,依旧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姿态,“这小丫头就交给我去查吧,你不是还有东城的事情要办吗?” 张武狐疑地瞥了好友一眼,道:“莫不成你看上了那小丫头?”回想起驿馆那场激烈的拥吻,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刘恒是如何地乐在其中。 刘恒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切,我会看上那个干扁豆?她是比无忧坊的歌姬们娇媚,还是比我家里供着的吕姝柔美?我不过是好心减轻你的工作负担罢了。再说,论在宫里行走之事,还是我这王子的身份比你方便得多。” 张武打量着主子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心里掂量着他话里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刘恒懒得再管他,推开窗门任由月华泻落,静静地等候深夜的来临。 窦漪房再一次感到自己被常满坑了。说什么只是充当人肉拐杖,只要不说话、不乱看就能没事。结果呢?她全都照做了,却依旧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大小宫人、王孙诸侯,现在全都拿她当珍禽异兽看! 想起刚刚从吕后的寝殿回到自己房间的一路上,她被所有人用奇异的目光打量,有的甚至还当着她的面低声讨论起来,心里不由得无名火起。她鼓着腮帮子,心中早把常满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一遍。 碰!房门被人用力地打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被安排和她同住一房的倚玉。 窦漪房正想上前相迎,未料倚玉竟重重地将手中的衣物扔到她身上,脸上的表情既气愤又鄙夷,“这是常公公让我给你准备的换洗衣物,你自己拿去换吧!别以为会有人伺候你这个五品青衣!” 对方是比自己高两个级别的女侍,窦漪房即便心中有气也不敢当面发作,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仍礼数周到地向她侧身福了一福,道:“谢谢姐姐。” 倚玉却不领情,扬起高傲的下巴,指着窦漪房直接就教训起来:“别以为我会像常公公一样被你乖巧的小脸蛋给骗了,门儿都没有!我倚玉十三岁进宫,十六岁起就伺候在娘娘身边,到今日身为三品女中侍,在先帝的殡天大典上也仅仅能远远地伺候在娘娘身后,你一个新进宫的五品青衣凭什么站在娘娘身边!我告诉你,我倚玉不屑于和你这种人同室而居!”说完,转身甩手就走。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窦漪房由不得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关上房门,收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宫中等级森严,倚玉生她的气也是理所当然。她倒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像倚玉这样爱恨分明,明刀明枪,最怕就是会有人在背后不知道会有些什么小动作。 “唉!最怕就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啊!”窦漪房一边叹息一边开始解衣,准备换洗。 “小家伙看事情还看得挺透彻的嘛。”低沉戏谑的声音忽然在屋里幽幽地响起,黑影一晃,烛火瞬间熄灭,房子里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 “谁?!”窦漪房捉紧身上半褪的衣服,紧张地问道。 漆黑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丁点声响,刚才一闪而过的声音就好似是魔魅一样,不可捉摸。窦漪房背脊一寒,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殡天大典上,有一双锐利的目光正藏匿在某处打量着自己。几秒以后,她的眼睛渐渐开始适应房间里的黑暗,眼前却依旧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窦漪房紧张兮兮地又问了一声:“谁?” 黑影极快地一闪而过,还没等窦漪房反应过来,一只强悍的手臂就从背后横跨于自己的腰上,另一只手充满威胁性地掐在脖子上,让她动弹不得。 “你……你是谁?这里可是高祖皇帝的皇陵,外面守的都是大内的高手,你逃不了的。”对方温热的呼吸喷在窦漪房的脖子上,让她莫名地颤抖起来。如果来者是刺客,只求对方眼神好点,千万不要误中副车,伤了无辜可怜的她。 “小家伙可别乱动。我功夫不大好,万一力度使大了,你这纤细白嫩的小脖子就没咯。”那人用低沉嘶哑的声音,贴在窦漪房的耳边说道。 窦漪房连气都不敢乱喘,全身僵硬,娇小的身子直挺挺地落在对方的手中,“你……你想怎么样?”劫财?她没有!劫色?她稍微算有点!可哪有采花贼偷香会偷到皇陵里来!她浑身颤抖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说多了,不一定怪你;说少了,你小命就没了!知道了吗?”他在她耳边威胁道。 窦漪房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身上的衣衫已经半褪,背上光滑冰冷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衣物贴在对方炽热的胸膛上,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强壮的体魄;环绕在自己身上的铁臂更如钢铁一样强而有力,让她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你的名字?” “窦……窦漪房。” “哪里人?” “赵地的清河郡津观县。” “吕后和你是什么关系?” 果然是为了这个!窦漪房真想手撕常满! “没有关系,娘娘是主子,我只是椒房里一个五品青衣。”呜呜呜……这话有人信吗? “没有关系?!那她怎么把你带到殡仪大典上去!” 窦漪房急得眼泪都快掉了,“我也不知道!常公公一大早就把我捉到娘娘跟前伺候了,他们什么也没对我说!” 话才刚说完,脖子就被他用力掐紧,她忍不住委屈地掉下泪来,哽咽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进宫才几天的时间,娘娘和常公公让我做什么,我也只能做什么。可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我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啊!” 她不敢放声大哭,奈何心中委屈难舒,眼泪就像掉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小肩膀不住地抽动,好不可怜。 泪珠似会发烫,让他的动作迟疑了半分。他慢慢地低下头却看到她手臂上一抹嫣红的守宫砂。拦在腰间的手臂向上移动,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那点小巧的嫣红,似侵/犯更似爱/抚。 窦漪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抽泣着不敢动弹。 “这是什么?”他低声明知故问。 “守……守宫砂,娘娘让人在我们这批秀女验身的时候给点上的。” “你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怪异。 窦漪房一脸茫然地摇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见犹怜。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说着,低头往她娇嫩的脖子上啃了一口,满意地听到她吃痛的叫声。 窦漪房轻声一呼,黑影再动,背上已经少了他温热的体温。她呆呆地按住被他啃过的脖子,许久不知所措,只有那又痒又痛的触觉证实刚才的一切确实发生过。 第15章 配婚 窦漪房跟着吕后在长陵只守了一夜,就急急赶回未央宫去了。高祖皇帝的殡仪已过,等待他们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典礼——皇帝登基! 吕后又再次陷入无休止的繁忙当中,刘盈也日夜为登基大典做好准备。身为大汉的新帝,他一方面要和文武大臣商讨政事,接手朝政;另一方面还要事事请示吕后的旨意,帮忙管理后宫的事务。因为尚未正式婚配,太子宫中的只有几位妾室夫人,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 在先帝的殡仪过后,天气渐渐晴朗起来。春雨稍停,初霁见晴,大地万物复苏,正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宫中传来喜讯,代王妃吕姝诞下麟儿,再为四王子刘恒增添一名小王儿。 因为孩子提早出生,吕姝身体虚弱,便留在金华宫中静养。薄姬和刘恒抱着新生的孩儿到长乐宫中报喜,并请未来的新帝为孩子定名。未央宫中喜气连连,刘盈抱着新侄儿更笑得合不拢嘴。 正当他们兴高采烈地商量着如何为孩子定名的时候,宫门传来太监的宣话:“太后娘娘驾到!”先帝的殡仪已过,吕后的头衔也名正言顺地从皇后升级到太后。 众人立即敛神起身,恭迎圣驾。一转眼,吕后已经在常满和倚玉的护送下走进了现在刘盈所住的长乐宫。 “哦?这就是姝儿刚生的孩儿?是男是女?”吕后看了刘盈怀中的婴儿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 薄姬恭敬地回道:“回娘娘的话,是个男孩儿。”语气中掩不住心中的喜悦。 吕后冷冷一笑,眼神像淬了冰一样寒冷,“薄姬妹妹好福气啊,一连就生了两个男孙,可喜可贺!” 薄姬心性纯厚,但也听出了吕后的弦外之音,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倒是旁边的刘恒代母亲回了话。 “一切都是托了娘娘洪福,姝儿是娘娘的外甥女,我们家的福气都是借了您的光啊!”一句话又巧妙地引到了吕后的身上。 吕后瞧了刘恒一眼,只见他剑眉朗目,英姿勃发,风度翩翩,难怪吕姝嫁过去后倾心于他,死心塌地得不可自拔。 “多年不见,代王英姿飒爽不少。本宫听闻代国在你的管理之下,也是蒸蒸日上。民风淳朴,五谷丰登,兵精粮广,连邻近的匈奴也不敢轻易进犯。大汉有你镇守边境要地,可谓是高枕无忧了。” 刘恒豪爽地哈哈大笑,道:“代国只是一个小地方,说不上什么管理不管理。近年来风调雨顺,庸人又何须多加忧虑,凡事无为而治即可。有时间我宁可多喝两杯佳酿,在无忧坊多听几首小曲儿。” 薄姬在旁边看见儿子在吕后面前如此不拘小节,急忙解释道:“阿恒他只是喜欢听曲,和无忧坊的歌姬们可都是清清白白的,没有做对不起姝儿的事情。” 吕后掩嘴笑道:“薄姬妹妹多虑了,本宫岂是胸襟狭隘之人。代王血气方刚,爱沾些脂粉气也是人之常情。本宫虽为姝儿的皇姑母,但也不会插手她的家事,妹妹尽可放心。” 薄姬松了一口气,“娘娘宽宏大量,是薄姬多虑了。” “话又说回来,你们刚刚不是还欢声笑语的吗?怎么本宫一进来就没了声音,莫不成是本宫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刘盈慌忙解释道:“母后多心了,儿臣不过是见小孩儿趣致可爱,一时失态,笑得太开怀而已。”虽然他宫里的妃子也有已经为他生儿育女的,却没有一个长得像刘恒的孩儿这般可爱,让他忍不住多了份喜爱。 “名字取了没?”吕后又问。 薄姬轻柔地回答:“还没,正打算请新帝赐名。” “皇上的意思呢?”吕后看向儿子,刘盈却在她烁烁的目光下登时软了下来,额上甚至微微沁出了薄汗。 “儿臣……儿臣还没有想好。”他弱弱地道。 啪! 吕后板起脸,扬起大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声音惊吓了所有人,小孩儿受惊大哭,哇哇大叫。刘盈更加不知所措,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丝毫没有皇帝的天威。 刘恒大步上前接过孩儿,一边细声哄着孩子一边暗暗将刘盈护在自己身后,咧开笑脸圆场,“既然太后娘娘来了,就请娘娘赐名吧。能让娘娘亲自赏赐名字,就是我这孩儿天大的福气了。” 吕后顺了一口气,脸上严色未改,语气却柔了半分,“春拂大地,万物复苏,今年想必是个丰收的好年。就取名为‘苅’吧,等候秋割丰收之意。” 刘恒躬身礼拜,谢道:“谢娘娘恩赐!”然后低下头来轻声对小孩儿哄道:“小苅,小苅,待咱们回到代地的时候,就和奶奶、娘亲、大哥一块儿等待秋割的丰收吧。”孩子在父亲的怀里咿呀,也不知听懂了几分。 回到椒房之后,吕后心中的郁结不散,修长的峨眉紧皱在一起,脑子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常满!”吕后突然发声,将自己的亲信唤来。 “奴才在!”常满立即应道。 “先帝的几位王子都已经生儿育女了吗?” “回娘娘的话,成年已婚的基本都已经有了孩儿,只有六王子至今未有所出。”据说淮阳王刘友和王妃吕婠的关系冷淡,常不同房,又怎么能生的出孩子来。这话常满吞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新帝呢?”吕后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新帝尚未正式婚配,长乐宫中虽然已经有宫人为新帝诞下过龙儿,但……”说白了,就是母亲地位低,生了也没用。 说到这,吕后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挥手让常满退了下去。这一夜,吕后彻夜未眠,心中百转千回、千头万绪。在这个时候,她决定要为吕家、为儿子做一件最正确的事情! 另一头,未央宫的喜气并没有沾染到窦漪房的心。打从长陵回来以后,她日夜祈求的菜鸟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陪伴吕后参与殡仪大典的事情以疾风一般的速度吹遍了整座未央宫,大小宫苑里的宫女、太监、护卫三天两头就往椒房里探头,好奇地想看看这个“名动江湖”五品青衣女侍究竟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偏偏常满和吕后又没有出面为她辩护的意思。尤其是春雨的日子过后,吕后的腿也好了不少,就好似把她遗忘了一样,丢在椒房中不闻不问。 过桥拆板!窦漪房忍不住想起了这四个字,果然宫里的人都信不过! 另外,清晖的病情时好时坏,正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窦漪房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病愈渐沉重。御医说这是先天体弱,后天又没有好好照料的结果。如今邪风入体,深入心肺,只能听天由命了。常满对她还是颇为怜惜的,减少了窦漪房的其他工作,让她可以专心地照料清晖的起居饮食。 昨日里,清晖的精神才好了点,还能下床到园子里散散步,未料翌日午时就昏了过去,身体发烫,两颊通红,比先前病得更加严重,意识更开始模糊起来。御医奉命过来查看后不禁摇头长叹,称此刻已是无能为力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窦漪房忍不住泪流满面。甫入宫中的时候,她便和清莲分离,至今都未能见上一面;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却又面临死别,她的心犹如刀割般地痛。常满和她守在清晖的身旁,送了她最后一程。 在咽气的最后一刻,她肯求常公公将她的骨灰送回家乡,送回父母的手中。常满含泪应了下来,让她安心地去了。窦漪房的心情跌到了低点,每天无精打采地工作着,得过且过,和宫中欢天喜地的气氛形成强烈的对比。 新帝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这一次,窦漪房无缘亲眼看见大典的情形,但从众人的赞叹中不难想象出其隆重与奢华的场面。亲临现场的宫人们手舞足蹈地足足说了大半个月! 刘盈正式登基称帝,号惠帝。 不久,常满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让人椒房里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对窦漪房来说,更如当头一棒!从即日起,五品青衣窦氏漪房接任清晖职位,担任四品恭使宫人一职,职守夜班于太后寝宫近伺! 吕后的一道懿旨,犹如深水炸弹炸得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从五品青衣到四品恭使宫人,少说也需要两年的时间,窦漪房居然用了不到三个月,可谓史无前例!虽然负责的是夜班的工作,但是谁都知道能够进入太后寝宫近伺是何等要职,常满竟把这样的重责托付于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侍,更是前所未有的天字号第一例! 窦漪房这三个字再一次传遍了未央宫,吕后异常的举动让人有如雾里看花,捉摸不透。 正当大家都还未消化好这个消息的时候,吕后又砸来另一个炸弹,燎原之火直逼长乐宫! 窦漪房值守太后寝宫的第一夜,就遇到新帝对峙吕后的场面!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看到这个传说中大汉天子:怒目圆睁,青筋毕露,一副气急败坏,怒火中烧的样子,与众人传言中宽厚仁慈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他怒发冲冠地站在吕后身后,高声质问:“母后此举究竟意欲为何?!怎能作出这种如此违悖人伦之事!” 面对儿子的质问,吕后却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入鬓的长眉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语气平静得和往常一模一样,“皇上乃九五之尊,小小事情就这般沉不住气,如果让朝廷上的文武百官看见了,岂不贻笑大方?!” “小事?!”惠帝刘盈嗤笑道:“朕的婚姻大事在母后眼中竟是小事一桩?!” 第16章 对峙 吕后对惠帝的话不以为然,冷冷地道:“张氏蕙质兰心,性情柔顺可人,家里更是母慈父贤,皇上对本宫这样的安排有何不满?!” 惠帝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透着骇人的怒气,“她是朕的亲侄女!” 此话一出,窦漪房大惊失色!吕后为惠帝筹谋多时的联姻,对方竟然是自己的孙女,鲁元公主的亲生女张嫣。 鲁元公主是吕后和高祖皇帝唯一的女儿,正是惠帝刘盈同母同父的亲姐姐,嫁给了原来的赵王张敖。高祖九年,担任赵国相国的贯高意欲谋反、行刺高祖皇帝的事情被揭发,张敖受到牵连被剥夺了诸侯之位,贬为宣平侯。 赵地丰厚富庶,高祖皇帝便顺势将此地分封给自己最钟爱的三儿子,戚夫人所生的刘如意。从此以后,戚夫人和吕后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吕后视赵地如同眼中刺,恨不得将它连根拔起。 七王子刘长的母妃赵姬本来是鲁元公主府上的一名舞姬,因为姿貌出众而被张敖献给了高祖皇帝,无奈有幸诞下麟儿却无缘母亲子贵。贯高谋反的事情一出,赵国上下高官贵胄除了皇帝的嫡女鲁元公主以外,全部连坐入狱。张敖自身难保,赵姬有孕在身也枷锁入狱。 鲁元公主生性惠慈,为了丈夫和赵姬的事情是日夜奔走,向吕后苦苦相求,甚至还不顾自己公主的身份,跪求审食其的帮忙。奈何那时正值后宫内吕后和戚夫人的争斗处于最激烈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愿意理会一个小姬妾的生死问题。审食其对此事不闻不问,不屑一顾。 万念俱灰的赵姬在狱中生下了刘长,转身就自尽身亡。高祖皇帝闻信之后,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便下令释放张敖,并让吕后将襁褓之中的七王子收养于椒房,以母仪待之。至此,贯高叛乱一事才告一段落。 经历此事以后,鲁元公主在高祖皇帝和吕后的心目中更多了一份怜惜,而这份怜惜让她能够在刘氏皇室和吕氏外戚实力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窦漪房默默地想,吕后口中所说的张氏,想必就是鲁元公主和宣平侯张敖的女儿张嫣吧。 难怪惠帝如此愤怒,因为张嫣不仅是他亲姐姐的女儿,和他同一血脉的亲侄女,而且她今年甚至尚未及笄,年仅十二岁! 虽然说古代女子早婚,但未及笄就婚配的亦是少见,更别说这样的婚配无论放在哪一个朝代,都可以称作*。惠帝已贵为天子,怎么忍受得了这样无理的安排?! 常满朝立于殿角的窦漪房作了个手势,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窦漪房赶紧乖乖低头,却不忘竖起小耳朵继续关注吕后和惠帝的一举一动。 “张氏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体里流着的是我们吕家和刘家的血。让她来为你母仪天下,才能保证吕氏能和刘家共享荣耀,在大汉立有万世不灭之势!”吕后很清楚自己儿子软弱的性格,万一皇后之位落到外姓人的手里,难不保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戚夫人的出现。 她不能让任何人再有任何机会震撼她和吕氏在大汉国的地位,谁都不能! 惠帝大步向前,一把捉住了吕后的手臂,温和的五官在怒气之下已经扭曲,“母后这是逆天而行,是会遭天谴的!朕是天子,朕的话就是圣旨!朕说了不会娶张嫣,就不会让她踏入后宫半步!” 吕后倏地地转过身来,反手就往惠帝的脸上狠狠地扇了过去,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划破静夜,连烛火都晃动起来,五指掌印清晰地现于惠帝的脸上。常满和窦漪房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饶常满在宫中伺候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太后怒掴当今圣上的情景,更不用说窦漪房这个刚搭直升机上来的小菜鸟了。 哇塞!窦漪房只恨自己穿越到汉代来手中连个手机都没有,不然的话,学狗仔队把现在的情形拍成小视频转发上网,铁定能占据长安头条首位! 惠帝的话让吕后怒不可遏,“戚夫人和刘如意蚕伏在宫中等着东山再起,你父王留下来的那些王子对皇位更是虎视眈眈!天子?!你这一声朕的称呼,是本宫用了多少心力才给你争回来的!凭你的一己之力能保得住吗?!” 惠帝没有想过母后竟会对自己动手,一手抚着肿痛的脸颊,直挺的背在吕后凌厉的目光之下渐渐软了下来。 吕后并没有放过他,瞪着眼,鼻孔喷气,眼神几乎要射出火花,“先帝削藩,铲除异性诸侯,甚至连自己的命都赔上。刘氏天下岌岌可危,要是连我们吕家的势力都被削弱的话,血染东宫的只会是我们母子二人!”她步步逼近,惠帝步步后退,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会不会有天谴,我吕雉从来不惧!只要能保得大汉千秋万载,要我一人入魔又何妨!”一声厉喝震四方,吕后往前再进半步,惠帝双腿一软,竟跌坐在地上,惶然不知所措。 吕后站在寝殿的中央,头上的凤首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正在激烈地摇晃,在烛火的映衬下和她的目光一般有如利剑犀利。反观跌坐于地的惠帝在母后的训斥下,撑住地面的手甚至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就好似待宰的绵羊在屠夫面前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来人!”吕后高声唤道:“皇上日理万机,身体不适,让宫人恭送圣上返回长乐宫休养。明日召见礼部,共讨皇帝大婚之事!” “诺!”三四个在外静候的宫人急步而来,将瘫软在地上的惠帝扶起,一路护送返回长乐宫。直到步出寝宫的时候,惠帝还处于惊吓之中,没有缓过神来。 惠帝大婚一事,已经是铁定的事实,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吕后立在原地,僵硬的身子久久不动,只有胸口有力地上下起伏,可见怒气分毫未散。常满和窦漪房也不敢乱动,侧立于殿角静候。 忽然,脚上传来熟悉的疼痛,吕后闷哼一声,人就往后倒了下去。窦漪房眼明手快地冲了上去,究竟身子娇小,纤弱的双臂勉强接住了高大的主子。常满正想唤人前来帮忙,却被吕后挥手阻止。 “无须惊动他人,本宫没事,只是腿疾犯了。”她忍着痛,但声音明显已和往日不同。 “可是炜疾忌医,只怕对娘娘的病情损而无益。”常满忧心主子,左右为难。 吕后声线又高了三分,“难道这点小痛就能把本宫打倒不成?”想当年在楚地落在项王手里为质的时候,多艰难的日子她都熬了过来,现在更不可能被这样的一点小痛打倒! “可是……”常满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窦漪房隔着宫服,轻轻地碰触吕后的小腿,只觉那里的肌肉紧绷,僵硬不舒,明显是操劳过度的迹象。她鼓起勇气说道:“奴婢斗胆,请常公公让人用当归、熟地、炮姜、细辛以高温煲煮,用一尺高的木盆盛来,再配上软布数张,奴婢可为娘娘分忧。” 常满问道:“丫头,你有办法?” 窦漪房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吕后瞧了她认真的小脸半刻,凤首一点,让常满照着办了。窦漪房和常满两人合力,将吕后扶坐到床榻之中。 不一会儿,药汤和软布都按窦漪房的吩咐送了过来。她把两个软枕放在吕后的左右两侧,使她可以舒服地安坐其中;接着跪坐在床边上,为吕后脱下靴袜,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脚置于药汤之中。 药汤温烫,吕后忍不出缩了回来。窦漪房握住她的脚,舀起温水滴上脚背,让皮肤慢慢地适应药汤的温度,同时开口解释道:“娘娘操劳过度,血气不通,腿上的肌肉僵硬劳损,才会有刚才乏力疼痛、不支倒地的情况发生。当归、熟地、炮姜、细辛都是行气活血的药物,以其煲煮的药汤浸足,配以热敷按摩的手法,能够舒缓腿疾,活络血气。” 说着,便轻轻地再次将她的脚放入药汤之中。带着药香的氤氲弥漫出暖意,吕后紧绷的双腿在窦漪房的按摩底下渐渐松了下来,脚底下的揉捏力度轻重得宜,让她忍不住舒适地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神情也柔了下来。 常满在旁含笑点头,心里默默又为这乖巧的小女孩加了分。这小丫头娇小玲珑,心思更是灵巧剔透,烁烁的眼神中总好似带着高于自己年纪的懂事和沉着。 过了好一会儿,吕后已经放松地半依在软枕上,红唇轻启对窦漪房道:“这也是你从书上学来的?” 窦漪房点头回道:“奴婢的父亲藏书甚多,其中不乏从各处搜集回来的医书。奴婢家穷,父母早逝,便常读这些医书也算是聊表对父母的哀思的一种办法。”其实,这不过是她参照现代沐足的活血套餐依样画葫芦而已。窦漪房暗自祈祷自己的圆谎的话没有破绽,眼睛低垂,不敢看吕后或常满一眼,假装认真地一心一意为主子按摩推拿。 “你爱看书?”吕后轻柔地问道。 “书中自有颜如玉。文字是智者的传承,书篇是慧者的领悟,阅览卷册让人仿若置身于大智慧之中,或若步行千里,览尽人间美景;或若广交豪杰,尝尽世间百味。” 吕后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脸,不由得掩嘴轻笑:“这话说得好似一个大学究似的,还真像个女太傅。” 常满见主子心情转好,也跟着轻松起来,“娘娘,您瞧这丫头说起书来的那个样子,像不像鲁元公主缠着你要去天禄阁看书册的模样?”鲁元公主爱阅书卷的事情在长安城无人不晓。 一提起公主的名字,吕后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常满自知失言,脸犯尴尬,也不知怎么接下话才好。寝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又沉重了下来。 窦漪房连忙圆场,“奴婢家那点小小的书卷,怎敢与未央宫的天禄阁相提并论!”说起天禄阁,小眼珠子一转,又借势说道:“天禄阁藏书之丰富,奴婢在乡间亦有耳闻,只可惜未能有幸前往一览,否则的话,奴婢还能在里面多查看查看医书经卷,或许能找到更多能舒缓娘娘腿疾的办法。” 她的话提醒了常满,“娘娘,小丫头说得对。既然我们不方便找御医所的太医来为您诊治腿疾,让她去天禄阁查阅医书,或许能像现在这样自学到点学问来。虽说不能治本,若能为娘娘治标也是好事一桩。” 窦漪房强忍住往上挑起的嘴角,心中窃喜:这个坑爹的常满终于有了说人话的时候了。 吕后眯起眼睛,思索了半晌。天禄阁不过是个藏书的地方,既没有政治机要,更不可能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发生,放一个小丫头进去实在无关痛痒。 她应了一声,道:“那就让小丫头去吧。” “谢娘娘恩典!”窦漪房兴高采烈地谢恩,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为自己小计谋的得逞而暗暗自喜。 第17章 髡发 惠帝刘盈即将迎娶鲁元公主的掌上明珠的事情一宣布,朝野上下无不为之震动。这是闻所未闻、有悖人伦之事!本来宗族之间联姻是极为常见的,但是亲舅舅迎娶未成年侄女的事情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年过六十的郎中令秦浦以儒礼之道名闻天下,在朝堂上一闻说此事,立刻拉起老脸愤而进谏,带着光禄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和谏议大夫光禄勋四大夫在光昭殿前长跪不起,苦苦哀求惠帝收回成命。年轻的惠帝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愣怔在龙椅上不敢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吕后带着审食其亲临光昭殿,款步走到惠帝身边,气势比当年高祖皇帝亲政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威武而高贵,神圣不可侵犯。她一句“帝王家事,外臣莫议”就塞住了众人的嘴。三天后,审食其带着吕后所养的亲兵以叛国通敌的罪名抄了秦浦的家,并在其府中搜获通敌密函一封。即日,秦浦吊死在城头示众,秦家三十三口人全部连坐,同日在西市问斩。 吕后称赞审食其护国有功,命惠帝让他接任秦浦郎中令一职,并赐予殿前行走,可以自由出入未央宫与长乐宫二地。 当所有的事情办完以后,惠帝甚至连那封所谓的通敌密函都没有看到过。一时间,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四方诸侯无不摄于吕后的天威,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半句。 本应普天同庆的皇帝大婚,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由奉常牵头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不到几日的时间,前来道贺的官员和诸侯络绎不绝,几乎要把鲁元公主府的门槛给踏平,偌大的公主府差点放不下从各方送来的贺礼。 未央宫送来的聘礼足足运了三天,华丽丽地占满了公主府的三个院落,吕后以太后的姿态宣告了她对这个媳妇的宠爱。宣平侯张敖乐得不可开支,自从被贬谪之后,要不靠这驸马的头衔,他在长安城连个屁都不是。如今一跃成为新帝的岳父,堂堂国丈之名就足够让他耀武扬威一辈子了! 鲁元公主表面上笑面迎人,欢颜道谢,暗地里却黯然神伤,心中的苦涩不可与人道之。 而这次大婚的小主角张嫣,日夜被十几个老妈子和掌事太监轮番簇拥,忙碌地为成为皇后做好万全的准备。 早上,奉常派来的各处掌司负责教导各项宫礼,怎么坐、怎么走、怎么站、甚至后宫中各种应对之道,都是她必须牢牢紧记的首要内容。中午,宫中少府派来宫人,为未来的皇后娘娘度身试衣,上至大婚礼服、朝拜正服、日常宫装,下至饰品胭脂,都要重新量身定做,小张嫣还得记住什么时候该穿什么衣服,配怎么样的饰品,不能犯错。 下午时分,太傅和他的学生便会过来对她谆谆教导,为妻之道、侍夫之礼比诗词歌赋更加重要。到了晚上,常满便会派来宫里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教导她房/中之术,每日还必须熏香沐浴,仔细保养好皮肤和身体,确保以最佳的状态迎接大婚。 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孩童,张嫣懵懂而怯懦,学习着去接受自己的皇舅舅转眼就成为自己丈夫的事实。而丈夫,又该是一个怎样的身份?她更加茫然,只能从每天像走马灯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的嘴里,大概作出些许猜想。 宫外舆论一切尽在审食其的掌控之中,而宫内却暗涌翻天,几乎要把鸣銮殿淹没。 自从戚夫人被软禁以后,她自是不甘。回想当年先帝在世之时,自己是如何地荣耀万丈,宠冠天下,甚至连吕后都不得不忌她三分。未料高祖皇帝尸骨未寒,她和儿子在宫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先不说鸣銮殿的宫人奴仆、俸禄赏赐被褫夺大半,仅能维持基本的起居生活,她甚至踏不出鸣銮殿半步,连守卫的护卫也能对她大呼小叫,没给她半点先帝嫔妃的尊重。 赵王刘如意在登基大典以后就被赶回了赵地,使得戚夫人在宫里变得更孤立无援。 当她一听说吕后为惠帝婚配的事情,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时而指天大骂,耻笑吕氏罔顾人伦之道,独政专权;时而顿首捶足,怒骂惠帝软弱无能,碌碌无为。宫里被她吵得犹如哪吒闹海,巨浪翻天。 小太监常喜是常满的侄甥,同样被带到椒房当差,由于年纪尚轻,就被安排任职殿上太监一位。他听闻鸣銮殿的事情之后匆匆赶到椒房,在常满的耳边低言了几句。常满一边听脸色一边变得难看起来。吕后正在审阅准备上奏惠帝的奏折,而窦漪房正拿着桃木制的美人锤在她的肩膀处轻敲。 吕后挑眉,眼睛斜斜地睨了常满一眼,“小喜子何事如此惊慌?” 常满侧身回道:“回娘娘的话,是……戚夫人大闹鸣銮殿,还大逆不道地在辱骂太后及惠帝。” 两束寒光从吕后的眼里射出,紧抿的唇线酝酿着激烈的情绪,翻阅奏折的手开始轻轻抖动,明显在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那贱人又想干什么?”她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奴才不知。听说她还拿着剪子刺伤了伺候的宫人,大家都快捉她不住了!”常满把常喜刚刚说的话,向吕后又说了一遍。 啪!吕后气愤地拍了桌子上一下,打翻了案上的砚台,吓得窦漪房差点把手上的美人锤掉在地上。 她下令道:“起驾前往鸣銮殿,本宫要亲自治治那个不知好歹的贱人!” “诺!” 吕后一声令下,便带着常满、倚玉、窦漪房等椒房中的近伺前往鸣銮殿。她们人才刚近殿旁,里面便传来吵杂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扔掷金属器皿和木制家具的声音。在宫人们战战兢兢的劝阻声中,一把清脆的声音划破天际。 “吕雉违逆天道,定遭天谴!恶妇当道,弱帝无能!我就要在这里诅咒你们吕氏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刘氏天下定灭于吕!” 窦漪房的心里咯噔一下,听得淋漓大汗,暗暗为这个传说中倾世绝美的戚夫人捏一把汗。吕后脸色铁青,大有山洪爆发之势。 在前领路的小太监常喜高声宣道:“恭迎太后圣驾!” 鸣銮殿中众人登时楞住了,戚夫人反倒仰头一笑,尖声高叫:“天灭吕雉,天灭吕雉!哈哈哈哈……” 常满板起脸,将手中的拂尘往前一挥,跟随在左右的护卫立即上前,四人八手一下子就将戚夫人钳制住,将她的双手拧扭在后,压服于吕后面前。戚夫人姣好的容颜虽然略带疯狂,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却掩不住黑发下绝世的美貌。黛眉之下,双瞳剪水,小嘴红润恰似樱桃,精致的五官完美地诠释了世人对美的追求,细致的肌肤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瑕疵。 就凭这样相貌就足以让她艳绝后宫,更何况戚夫人才貌双全,素手纤纤弹得好琵琶,画得了美画,修长有致的身子跳起舞来更犹如飞天临世,让人看得如痴如醉。难怪高祖皇帝对她极为宠爱,长留鸣銮殿之中不思他妇,甚至为她高唱楚歌,以伴美人盈盈一舞。 窦漪房终于看到了这个天下闻名的戚夫人,眼珠子好奇地眨动,不知吕后会对她大逆不道的行为会有怎样的反应。倚玉在旁轻哼:“与你无关的事情少理!娘娘正气头上,可别将怒火往自己宫里烧来。” 打从窦漪房成了吕后的近伺,倚玉对她更加地冷嘲热讽,从来都没有好脸色看。窦漪房努了努小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话说得正确。吕后喜怒不定的性格,摸不准火一上来就连自己房里的人也责罚无误。 怒气不断地在吕后的身上累积,眼看就要爆发的时候,戚夫人陡然朝她身上吐了一口唾沫,点燃起焚天的怒火! “来人!”吕后高声厉道:“给本宫好好教训这贱人!” “诺!”常满拂尘再扬,倚玉带着两位四品恭人一左一后抡起胳膊,毫不怜惜地往戚夫人的脸上狠狠地扇去。噼里啪啦的声音,窦漪房听着都觉得痛。 戚夫人却不愿意屈服,哪怕洁白无瑕的脸庞已经又红又肿,嘴角甚至还渗出了血丝,一张小嘴仍然不停地张合,吐出一串又一串最恶毒的诅咒。 “给我狠狠地打!”根本不用吕后开口,光从主子的表情,常满就知道了她无声的命令。 倚玉从后扯住戚夫人黑亮的秀发,拉起她的小脸,让那两位四品恭人可以更方便地下手,一脸得意地看到吕后连上勾起一丝满意的唇线。 看见这样一个美人被如此辱打,再回想起传言里她在未央宫中得宠风光的日子,窦漪房不禁概叹后宫争斗的冷酷无情,更坚定了自己要尽快设法出宫的念头。 “停!”吕后右手一起,让她们停手。倚玉和那两个四品恭人领命,后退半步,静候主子的使令。 吕后傲气地扬起下巴,寒冷的目光从上而下地盯住戚夫人受伤后却艳容不改的美貌,一头柔软乌黑的秀发刺痛了她的眼睛。先帝生前是多么地宠爱她那头乌黑秀美的头发,常常在宫里充满爱惜地细细把玩,还说她的长发比天蚕黑丝还要光彩夺目。 先帝的爱宠历历在目,犹如火烫的热油浇上吕后的心! “戚氏无德犯上,所言所行为世人之不道,依法当枭首示众。念其曾侍奉先帝多年,今赐以髡发之刑,以示惩戒!即日起,锦衣褪尽,仅着麻衣,打入永巷舂米,不再以先帝宫妃之礼待之!” 此言一出,倚玉等宫人莫不瞠目结舌,嘴巴张得大大的,连苍蝇都能飞进一群。窦漪房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谁都没有想到,对待先帝的宠妃吕后竟然下如此狠手。 第18章 东陵 惠帝登基大典已过,高祖皇帝的王子们以及各国诸侯王本来各自打算返回封地,未料转头又传来了新帝大婚的消息。于是长安城内再次日夜喧闹,繁华非凡,连东西二市的贩夫走卒也沾了新帝的光,生意做得火红火红的。 在长安以东的市集上,谁都知道“东陵瓜”的大名,不少人不惜远道而来只为了一尝此瓜的美味。但是卖瓜的老农却非常有性格,每天只卖一趟瓜,时间不定,要看他老人家喜欢;价格不定,也得看他老人家的脸色。 慕名前来买瓜的人络绎不绝,但是老农卖给每一个人的价格却高低不一。老人家说,他是以人的品行来定价的。为善苦贫者,可以分文不收;无德无道者,即便是拉着三车黄金来他也不换。 要头一颗,要瓜没有! 没有人知道这个老人家的名字,也没有人看清过他的容貌。每次前来东市卖瓜时,他总带着大大的斗笠,把自己的脸藏在里面,即便有人上前来问话,他也是爱理不理的,凶得很!有人说他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用这种方法给自己的瓜贴金。他却说,你要买不买,换不了钱老朽吃瓜尚可以度日。蓑衣破麻,他乐得清贫。 如此这般,东陵瓜之名不胫而走,为长安人所乐道。 然而这几天,东市里却掀起了小风波。每天早上一群又一群的人满怀希望而来,到了傍晚收市的时候又失望而归。原因只有一个:卖瓜的老农已经三天没有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的瓜究竟还卖不卖。市集里议论纷纷,揣测不断。 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老人家不是不想卖瓜,而是出不了家门,什么都卖不了! 距离长安以东三里外的一个小村落里,有一座简陋的竹寮,篱笆内种了一小块瓜田,瓜身体圆肥美,色泽碧绿如玉,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好瓜。只是成熟的瓜儿在地里已经呆了好几天,主人却没有如常采摘。而门口准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一身黑色的劲装藏不住强壮的体魄,宽阔的额眉透露着心中的一颗赤诚丹心。 此人,正是代王刘恒近身的护卫——张武。未央宫内人人正为惠帝即将到来的大婚忙得转不过身来,代王妃吕姝刚添新儿,暂以金华宫为府的代王一家比其他宫苑都要忙上几分。身为代王心腹的张武此时不守在主子身边,只身来到长安城外的小村庄里干什么? 正想出门采瓜贩卖的老农一打开竹门,就看见这几日准时晨至夜返的青年侠士,本就严肃的老脸一沉,砰地就把门关了起来。 张武速步上前,屈指敲上斑驳的竹门,温声道:“召大夫,代王府都尉张武求见!请召大夫吝赐一面!”虽然贵为亲王府上的三品武官,面对竹寮的主人他依旧毕恭毕敬,没有半分官威,更像是求学问道的学生。 竹寮的主人却不卖他的帐,高扬的声线有如洪钟,一点不减年轻时的威风,“什么大夫不大夫,老家伙只是个老死不而已!更不认识什么代王赵王,要卖官威到未央宫去,来我这个鸟不拉屎的小村耍猴给谁看!” 张武为自己刚才擅自报上名号的事情低头认错,心里只记挂着要完成主人的嘱咐,“老人家教训得是,张武适才莽撞了。但我家主人久闻老大夫大名,求贤若渴,特意派张武前来拜会,求老人家怜惜天下苍生,助代王共扶社稷!” “我呸!”竹门内传来老人家轻蔑的声音:“又是一个虎狼之辈!老爹刚死,哥哥屁股上的椅子还没坐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谋夺家财,这样的事情老家伙我看多了!说什么苍生、社稷,到头来还不是为了那顶王冠!我呸!”说完,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听到自己的主人被这样辱骂,张武虎眸含怒,立即反驳:“代王爱民如子,对帝位更无半点觊觎之心。先帝驾崩之后,刘弱吕强,宫外审食其如狼似虎,宫内吕后只手遮天。新帝仁弱,代王不过想助王兄一臂之力,辅助江山社稷。” “这个江山姓刘姓吕,跟我老家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一生只忠于秦嬴,刘邦不过是窃夺天下的无赖罢了!” 张武大骇,为老人家直接明了的狠话吃了一惊。暴秦已经被歼灭十数年,身为前朝老臣的他心中依然只有秦王,赤胆忠心丝毫未改。一想到这,他心中被挑起的怒气灭了下去,对闭门拒客的老人家不由得多了几分仰慕。 “召平大夫在前朝时贵为东陵候,谋略过人,治国之策无人能比,赤诚之心日月可昭。先帝曾以千金百美相赠,皆不能邀您入仕。代王自知金银财宝、鲜衣美婢均非君子所好,更何况是世间大贤,才特意让张武每日前来以一颗赤子之心相求,望老人家垂怜天下,相助代王。” 这个东市卖瓜的破落老农,正是秦朝的东陵候召平。秦朝被灭了以后,他便隐居于长安城以东的这个小村庄里,以卖瓜为生,穷死饿死也不愿归顺刘邦。 召平放声大笑:“硬不成就来软的,软不了就来拜的,刘邦的儿子好志气啊!” “召大夫……”张武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肩膀上搭过来的一双大手所阻止,回头一看,竟是那张熟悉的俊脸。 “你怎么……”吕后每天都派人前去金华宫,美其名曰是探视外甥女吕姝产后的情况,实际上就是监视代王的一举一动。他究竟是怎么逃过那些严密的眼线,逃到这里来的? 刘恒微眯的眼眸里带着笑意,修长的食指轻点在唇边,遮住了魅惑的唇线,却掩不住天生耀眼的贵气。 他轻轻地拍了拍张武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一道走到竹寮旁的瓜田里,拉起衣摆,大腿一跨竟越过了篱笆,踩进了瓜田。 召平自从归田种瓜后,对自家的瓜儿就好似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百般呵护,细心照料,故此才种出了闻名长安城、让人趋之若鹜的“东陵瓜”。 张武隔着篱笆着急地左右张望,连忙阻止调皮惯了的主子,“你……快出来,要是被召大夫看到了,我们这辈子也别想再来求他了!”生怕惊动了竹寮内的主人,他连声音都不敢放大。 奈何主子玩心大起,撩起衣袖蹲了下来,大手左摸摸右摸摸,还不时敲敲瓜身,倾听声音清脆不清脆。 “嘿,武子,你说是左边这个甜,还是右边这个好?召平几天不上市集,城里那些贪嘴的人都快急疯了,若是我们偷上几个去东市卖,搞不好能换一车白银回来!”真是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张武一手扶额一足跺地,对主子性格了然于心的他,只求刘恒说说笑而已,千万别动手啊! 但是上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祈求,刘恒的星眸一转,眼光落在了一个圆润碧绿的瓜儿上,顽皮的舌头在嘴角边上一舔,咧嘴笑了,“嘿!乖宝宝,就你了!”说着,弯腰向前,魔掌伸向那色美香甜的瓜儿身上。 呼啦一声,紧闭的竹门猛地打开,召平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边跑边喊:“谁敢摘我的瓜,老家伙我就跟他拼了!” 刘恒的眼睛露出得逞的光芒,嘴边挂着邪魅的微笑,“看来咱们是偷不成了,只好向主人买咯。” 终于等到召平出来的张武喜形于色,拱手行礼,“后辈张武见过召平召大夫!”等了三天,守了三天,也吃了三天的闭门羹,他终于看到了东陵候。 召平重重地哼了一声,也只扫了他半眼,撩起衣袖直往篱笆冲了过去,“哪里来的小子,不识好歹,老夫的瓜是你随便摘的吗?” 刘恒大手摸着地上的瓜儿,完全不把老人家的责骂放在眼里,“这瓜在地里都熟了好几天了,再不摘就错过了最美味的时候了,在下不过好心,勉为其难为老人家吃几个罢了。”嘴唇微瘪,星眸闪烁,说得好不委屈和无辜。 召平跨过篱笆,一把将刘恒推开,斥道:“我的瓜烂死在地上也不关你的事!” “老人家,瓜熟蒂落乃为天道。采而啖之,在其最美味的时候享其滋味,是对美食、对种瓜者最大的尊重。任由本该成为桌上美食的瓜儿烂在地上,不仅枉费了瓜农的用心,更辜负了苍天和大地的恩宠。您说是不?” 召平回头,看向眼前这个俊美谦恭的年轻人,眉眼间勃发着坦荡和磊落;鼻挺眉峻,蔚然中透着正气;双目如炬,繁星坠地也不过如此。虽然此刻穿着的是粗布麻衣,用料、针线甚至没有张武的劲装矜贵,但那一身的贵气却紧紧地攫住了自己的目光,无法转移! “你……”召平觉得自己的舌头好似被人揪住一样,竟说不出话来。 刘恒继续道:“应天道、顺天理,则万民生、社稷稳,天下才能安定!前朝君主无道,暴政苛法,乃逆天而行,自招陨灭。大汉应命而生,高祖皇帝称帝以来南征北讨,薄徭役、轻赋税,万民得以休养生息,此乃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古人有言曰‘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召大夫胸怀天下,爱民如子,难道就不想国富民贵,天下太平吗?” 字字铿锵,如雷贯耳! 召平怔怔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当年在秦宫内巧舌生莲的雄辩之姿,耳朵里只有刘恒不卑不亢的言语,“先帝有志未酬而崩天,新帝仁厚之心被奸人所利用,难道召大夫就甘愿因为门户之见而任由黎民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吗?” “你!”召平指着他俊秀的脸庞,满腹的话竟吐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刘恒躬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恳切地道:“东陵候赤胆忠心,坚如磐石,在下不愿毁了您坚守的忠义之名,但求您能对天下苍生尚有半点怜悯之心,为新帝指点迷津。” 半晌之后,召平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谁?” 他暗自猜测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这气魄、这胸襟,这气质,恐怕是当年的萧何、韩信都比不过他三分。 刘恒毕恭毕敬地回道:“在下代国刘恒。” 第19章 夫妻 那边厢,金华宫中正人仰马翻。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个放浪不羁的主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宫中乖不到几天,竟然又和贴身护卫张武不知道去了哪里逍遥快活! 刚刚太后派来的宫人准时到金华宫里问安,左顾右盼却看不到代王的身影,仔细追问了好一会儿。薄姬心虚无言以对,幸好有代王妃吕姝在前挡了一把,说代王因为新添麟儿而欣喜若狂,昨夜与近身的几个护卫多喝了几杯,至今宿醉未醒。 宫人还想入宫内一探究竟,却被吕姝厉声喝止:“王子内殿岂是你这些宫人随意入内之地!”说着,便板起脸唤来左右侍卫将无礼的宫人给轰了出去。 薄姬忧心忡忡,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样而得罪了吕后。吕姝柔声安慰道:“夫君不过是玩心重,出去浪荡半刻便会回来。何况家中两名孩儿尚且幼小,他怎么会不顾而去呢?” 虽说如此,薄姬还是免不了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才在吕姝的劝说下,由侍女护送回房休息。 等薄姬走了以后,吕姝才敢露出愁容。今日一早,张武和刘恒先后不见了踪影,身为妻子的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吕后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在刘恒的心中,她吕姝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即便是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的现在,她也没敢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刘恒一到及冠之年,吕后便将刚刚及笄的自己指给了他,当时自己羞怯难耐,别提心中是有多高兴!在先前的宫宴中,她便见过这个分封到代国的四王子。他卓尔不群的风度,俊逸的笑脸,就像一颗种子跌落在芳心上,疯狂地生根发芽。只要他一个回眸,她便心跳加速,笨拙地无法言语。 大家都说他的母妃在宫中无宠无势,分封之地更是远在毗邻匈奴的代国,偏守一隅,成不了大事,要争夺王位就更是无望。嫁给他只怕会跟着在代地受苦,还要日夜防备匈奴的进犯。 但是她无所谓,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为他生儿育女,共守一生,她此生诸愿已足。未料想,出嫁前皇姑母将自己召入椒房,教导的不是为妻之道,而是让她成为夫君身边的一枚棋子,时刻汇报代国的一举一动。 他接受这桩指婚原因,只因为她头上的吕姓?! 皇姑母的话,她不敢不从,更何况她的家人全都在长安,在皇姑母的手上。她学不会吕家人的百面玲珑,也不像吕婠那样工于心计,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战战兢兢地成为了自己喜欢的人的妻子。 庆幸的是,成亲以来,刘恒对她是相见如宾,还连连生了两个儿子。虽然他经常在无忧坊这样的烟花之地流连,畅游山水喜欢广交布衣,行踪不定,却从未有过纳妾之念,让她稳稳地坐在代王妃的位置上。 在外人看来他们二人举案齐眉,夫妻恩爱,但吕姝的心却从未感受到安稳。丈夫对她是敬,可……爱呢?直到今天,她都不敢肯定。 有时她甚至觉得皇姑母对她的训斥是对的,她或许从来没有走进过刘恒的心!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占据丈夫的心的人又是谁?是无忧坊的头牌歌姬慎梦雨,还是那个皇姑母口中和刘恒在驿馆偷/情的代王府小女婢? 吕姝的双眼不断地在金华宫里那些从代王府中随行而来的女婢们身上来回扫视。那个审食其说与自己丈夫激/吻于驿馆的婀娜少女,究竟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们如此这般了多少回?刘恒到底把她藏到了府中哪处?…… 浓浓的酸意涌上心头,拧痛了吕姝的胃,额头薄薄沁出细汗,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指甲掐入细嫩的皮肤当中也不觉得痛。 抱着大公子刘苾的乳娘轻声唤道:“娘娘,您……没事吧?”伺候了代王妃这么长时间,曲娘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子这么难看扭曲的表情,好似……好似想拧碎了园子里的那帮女婢一样。 吕姝敛了敛神,回答道:“没、没事……代王回来了吗?” 曲娘摇了摇头,这时照顾二公子刘苅的新乳娘宋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嘴里连声喊道:“娘娘,娘娘!公子苅他发疹子了!” 吕姝急忙转过身去查看儿子的情况,只见他的小脸发红,小手在不适地在挥动,看起来好不可怜。 吕姝将儿子仔细地看了几遍,冷静地道:“这是新生儿常见的湿疹而已,公子苅最近有没有碰过什么东西没有?”儿子刚出生几个月,因为早产身子比较弱,又还在哺乳期中,造成这种状况的应该是碰触过一些过敏源。 宋卿怯懦地回道:“奴婢、奴婢抱过小公子去沧池和渐台那边散步,那里正有百花怒放。” 这下子吕姝懂了,“苅儿肤嫩,沾染到花粉就会泛红,以后就不要去花开的地方了,知道了吗?” 宋卿低头应是,依照吕姝的吩咐去请御医所的太医过来为小公子诊治了。 吕姝摇着头道:“宋卿进宫时日尚浅,办起事情来毛毛躁躁的,总不得其法。曲娘你的经验丰富,日后要对她严加指导。”这次赶赴长安的路上动了胎气,导致在宫里早产,仓促间找的乳娘都不如曲娘经验丰富,但也只能这样了。 皇宫对乳娘的挑选是很严格的。为了给小王子们最优质的母/乳,挑的都是双十年华的头胎乳/母。这些人一旦进入后宫,从此就和亲儿分隔,难再相见。 “诺!”曲娘应道。 正说着,金华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守门的小太监匆匆入内报告道:“禀娘娘,代王回来了!” 吕姝一喜,立刻起身相迎,才踏出宫门就看见刘恒一手扶住半醉的张武,一手揽着一只碧绿色的蜜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呵呵呵地满是喜意。 他将手中的蜜瓜准确完美地抛给了近伺的小太监,笑道:“拿去!让御厨子好生切了给母亲和王妃享用。这可是长安城里最名贵的瓜儿,千金难换啊!” 小太监滚身上前把瓜接住,生怕失手弄坏了主子的蜜瓜;一听说这瓜如此珍贵,急忙连爬带滚地往御厨的方向跑去。这些名贵的瓜果还是尽快脱手的好,万一有个万一,他三个脑袋都不够砍。 吕姝上前犹未近身,就闻到了刘恒和张武身上浓烈的酒气,秀眉紧蹙,忍不住抬起宫袖遮住鼻子,“夫君,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恒哈哈一笑,低沉醇厚的笑声十分悦耳。他道:“今早我跟张武打赌,看谁能最快地到达长安城的悦来酒庄去。结果当然是你夫君我脚下生风,快马一鞭,赢了这场赌咯。张武足足输了五坛女儿红,喝得快不省人事了!” 张武暗地踩了他一脚,警告他故事编得像样一点。刘恒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暗暗吐了吐舌头,不置与否。 曲娘无可奈何地哭笑不得,金华宫为了代王失踪搞得人仰马翻,还提心吊胆地怕会被吕后责怪,谁知原来他竟然去跟护卫赌酒,还喝个烂醉!真是的! 吕姝向来十分清楚丈夫玩心过重的个性,柔声唤来几名太监帮忙将张武扶到内院去,却被刘恒大手阻挡,“用不着,扶个醉鬼本王一人足矣!”太监们屈身后退,应诺不敢上前。 他转头对吕姝道:“太后娘娘派来的人问过安了吗?”这个时辰他们应该也来过了吧。 吕姝点头,“来过了。我跟他们说你昨晚喝多了,正歇息着呢,所以没有出大殿来。” 刘恒咧嘴一笑,“哈哈……夫人真是神人,误打误撞也说中了我偷喝酒的事情。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吕姝看着他怔了一下,心里揣摩着夫君话中之意,究竟是玩笑,还是……但是刘恒却没有给她多少时间,拖着张武就往内院走去,一路伴随着他朗朗的笑声。 “本王先同这个足下败将到内殿去歇息了,无事勿扰!那好吃的瓜儿记得留我一块!张武的就省了吧,无功者不受禄……哎呦!”肩膀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明显有人在投诉他的多话。 几个在后面想跟随而去的太监和女婢被吕姝拦了下来,刘恒说了勿扰,就是叫人别进去的意思。 看着这一幕,曲娘不禁摇头笑叹:“代王真是坦荡无畏,让王妃娘娘您多担待了。幸亏您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对您疼爱有加,不但每日派人来问安,还亲自赐名二公子。这是多少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吕姝脸色微微一沉,眼光定在夫君远去的方向,心里的百转千回是曲娘没有办法想象到的。 “苅”本有收割之意,但也暗有杀的含义。皇姑母赐名“苅”,是寄予春耕秋收的意思,还是对自己的警告?她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统统甩出脑袋。 自从听闻刘恒驿馆偷/情的事情以后,她就一直心绪不宁,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一个接一个地在脑海里盘桓,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娘娘……”曲娘弱弱地唤道,把陷入沉思的主人拉回现实。 “我没事!”吕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柔静,“你去跟御厨子说一声,准备好醒酒的汤药。等代王醒了,就送上去吧。” “诺!” 刘恒拖着半瘫的张武回到了张武居住偏院。这段时间,代王府一家暂住在金华宫中,张武却选择了内院中最幽静的西北角居住,不设內侍宫人,只由数十位心腹卫士轮流把守。 在确定成功甩走吕姝和金华宫大大小小的宫人们后,刘恒抬腿踢了躺在床上的张武一脚,撇着嘴道:“喂,起来吧,他们都走开了。” 张武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主人连声投诉:“有你这样当主子的吗?!” 第20章 宫魅 面对龇牙咧嘴的好友,刘恒一点也没把他的指责放在心里,径自在他寝室的房子里榻上随意地坐了下来,就好像自己家一样施施然的,随手拎起案上的水壶。嘿,又没茶水!这家伙究竟还有没有住在这儿啊 张武一把抢过水壶,把它重重地又放回原位,“下一次演戏请先告知一声剧本,冷不慌将一坛子酒砸过来,我头还是铁制的不成?!”才说着,额上传来的微痛也在抗议着某人刚才的行为。 刘恒无辜地努着嘴,“总得想个合理的理由蒙过去吧。竹寮里酿了那么多酒,不好好利用多浪费啊。再说,不砸你身上,难道你真喝五坛酒,来个真醉不成?”他怎么就不称赞称赞自己多么的急中生智啊! 张武无奈地看着自己满身凌乱的酒迹,还跟真的醉了没有什么区别,可惜了身上这身劲装。为了去拜访召平,他还特意挑了件好的,谁知…… “好啦,好啦!”刘恒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慷慨地道:“衣服我再赔你一套便是。未央宫少府制的劲装好多我都未穿过呢。” 少府是管理皇室各人的饰品、衣物等事务的掌司处,每个季度都得为刘恒这样的王子准备适宜的衣物。只是刘恒对衣服器物本没有太多的要求,来来去去只穿那么三四件,说是穿习惯了也就懒得换。 在宫里这样率性随意的王子,他还是个异类。 张武从鼻孔喷出一口气,这件事情也只能这么算了。他在榻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凑近刘恒耳边,轻声问道:“那召大夫的意思是?” 刘恒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囊,拉开后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五颗不同颜色的泥丸咕噜咕噜地从里面滚出,落在桌案上。 张武捻起一颗仔细地打量,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刘恒回道:“《春秋大传》有记:天子国有泰社。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故将封于东方者取青土,封于南方者取赤土,封于西方者取白土,封于北方者取黑土,封于上方者取黄土。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此始受封于天下者也。此之为主土,主土者,立社而奉之。”所谓社稷,社为土,稷为粮,都是黎民生存繁衍之本。 这下张武明白了,“召大夫以五色土赠之,就是说愿把社稷之责交付给代王您啊!” 刘恒握住一颗小小的泥丸,只觉得比千斤巨石还要重,深邃的眼睛里蕴藏着复杂的情绪,笔挺的身躯更显得挺拔。 张武再道:“新帝不日即将迎娶鲁元公主的亲女张嫣,吕后已经开始一步一步地在宫内树立自己的势力。审食其借机夺了郎中令之位,为吕后又新添了一股力量。” 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张嫣算起来也是刘恒的小侄女,对于这个乖巧文静的侄女无辜被牵扯到这场无硝烟的战火中来,他也是百般的无奈和叹息。 “鲁元公主府的情况如何?” “还能怎样,每日都被来前来道贺的群臣和诸侯压坏了门槛呗。据说未来的皇后已经加紧学习,准备接下日后母仪天下之重责。”他张武也想看看,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能如何地母仪天下! 刘恒摇着头交代道:“她是无辜的。进宫以后就吩咐宫中的影士多照顾她一下,提防吕后向她下手。” “诺!”张武领命,然后又不禁好奇地问道:“诸位王子和诸侯王都陆续到鲁元公主府道贺去了,你待在这儿干嘛啊?”末了,还不忘带着狐疑的目光睨了吊儿郎当的主子一眼。这几日吕姝忙着准备好贺礼,就等着丈夫何时得空一块儿去道贺呢。 “我?”刘恒大手潇洒地收起案上的五色土,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挑起眉朗声道:“当然去做只有我才能做的事情咯!” …… 有了吕姝的吩咐,没有宫人敢去内殿打扰代王歇息,直到晚膳时分刘恒才带着张武懒洋洋地从内室出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着懒腰,好似酒还没完全醒过来一样。 曲娘连忙让女婢将备好的醒酒汤奉上,刘恒嫌弃地瞥了那乌漆漆的药汤一眼,捂着鼻子推给了张武,“喝醉的是他,本王只是稍有醉意罢了。”别忘了,人还是他“抬”回来的。 张武瞪了他一眼,这药黑如墨汁,还臭成这样,喝下去别说酒醒,昏迷的病人也能马上跳起来。他咽了咽唾沫,连忙摇头兼摆手,谢却主人的好意。 “你给我好好喝下去!”清冽的声音从后堂响起,里面含着不常有的责备之意。 刘恒转过头去,咧着嘴乖乖地唤道:“母亲。” 薄姬嗔道:“你这孩子一大早去哪儿耍啦?明知道太后娘娘每天都请人过来问安,见不着你多无礼。你居然偷出宫外去喝酒了,还喝得酩酊大醉!这要是给太后娘娘知道了,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刘恒连忙过去接过女婢的工作,将母亲扶到座位上安坐,连声唤人奉上切好的瓜果,赔着笑脸献到薄姬唇边,温声细语地道:“母亲请用。这是孩儿在东市买的东陵瓜,您尝尝。据说此瓜滋味无比,城里很多高官大夫揣着银子去也未必买得到。孩儿可是花尽了心思,才买到这么一个。” 薄姬抿紧嘴、闭上眼,就是不吃。刘恒撒娇地推了推母亲的胳膊,再唤:“母亲。” “来人!让代王和张都尉喝下醒酒汤再说!”薄姬下令道。 几个宫人像是早有准备一样,立刻将醒酒汤递到他们的面前,刘恒和张武对视了一眼,提起壮士断臂的勇气抄起大碗就往肚子里灌了下去! 有难同当,说得就是现在这一幕!他们同时打了个嗝,止住喉咙想呕吐的冲动,脸色比宿醉还要难看。 见儿子乖乖地将汤药喝完,薄姬的脸色才柔和了下来,像全天下挂心孩子的母亲一样嗔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叫为娘的如何放心。” 刘恒嬉皮笑脸地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母亲您是逃不到的了。” 薄姬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掏出丝帕擦了擦儿子嘴角残留的药迹,无奈地道:“这般随意的性子,真随了你的父王。” 刘恒摸了下脑袋,不置与否。这时,宫人已经按吕姝的吩咐将晚膳备好,整齐地分放在桌案上。华灯初上,食物发出腾腾的香气,刘恒的肚子适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吕姝忍住笑,道:“都就坐用膳吧,夫君折腾了一天也该饿了。”于是,众人就坐,开始享用眼前的美食。 吃到一半,刘恒顺口说道:“姝儿这次早产,体质弱还是好好调养的好,早上还得照顾两个孩子,晚上就让她好好歇息吧。我搬到张武那边去住几天,睡相太差,不想扰了她休息。” 吕姝手中的双箸一抖,刚夹起的豚肉又跌回盘子中,不知该如何回话。倒是对面的薄姬接下了话:“这也好。姝儿的脸色最近是越来越苍白了,是该好好休息才好。阿恒这小子野惯了,也不会好好照顾你,就让曲娘搬到房里,跟你住几天吧。新帝大婚将即,要赶紧把身子养好才是。” 吕姝轻轻地回答道:“诺,母亲!” 当夜,刘恒的物品就搬进了偏院,他东西本身就少,宫人们不一会儿就搬完了。倒是曲娘和刘苾的东西多,整整搬了两个多时辰才搬完。等所有的东西都安置好以后,夜已经开始深了。 当月儿高照的时候,宁静早已降临金华宫,各个寝殿里的灯也开始熄灭了。张武居住的偏院早早就熄了灯,里面的人却没有就寝,正精神着呢。 刘恒穿着一身夜行衣,带上半截黑丝面罩,把俊逸的脸庞遮住了大半,高大健壮的身子在衣服下绷得紧紧地,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他接过张武递来一把短刀,插在腰间,万事俱备,蓄势待发。 张武道:“新帝大婚快到了,吕后在宫内严加防备,今晚的行动你得多加小心。” “说到底未央宫是我老爹造的,一草一木我小时候早就摸透了,找个密道而已,还难不到我!”刘恒自信地道。 “话虽如此,但今夜要探的毕竟是守卫森严的前殿一带,稍有不慎,我们要找出审食其和吕后在宫中私藏的密道就难上加难了。” “放心吧!我就不信捣不烂他们的鼠道!” “好!”张武道:“寅时前回到这里集合。你去前殿搜,我到西侧的长信宫查看,可以的话,我们连长秋殿和永寿殿都去探探吧。偏院这里已经有我们的亲兵把守,其他人闯不了的。记住,天亮前,一定要回来!” 刘恒嘴角邪魅地向上一勾,跃身就踏上了宫顶,高大的身影轻巧地没入夜色之中。张武依样画葫芦,施展轻功,灵巧地往西面奔去,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主子究竟听进去多少。 夜色茫茫,未央宫中亦有另一派寂静下的忙碌。 “窦丫头,今天可晚了三刻哦。”天禄阁前值班的护卫凌权笑着对窦漪房打招呼。自从得到了吕后的首肯,每日夜里亥时之后,她便会提着宫灯前来,查看天禄阁中的书卷。 “凌大哥好!”窦漪房向他福了一福,回道:“今夜倚玉姐姐给我们四品恭人布置了功课,我得完成了再过来。” 凌权道:“又是倚玉!据说她对其他低级的宫人老是凶巴巴的,你在她手下办事没受苦吧?” 窦漪房耸了耸肩膀,回答道:“没有,没有。倚玉姐姐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时间最长,免不了总会担心我们这些新来的会伺候不周,所以才多交代了几句而已。对了,今晚御厨房的胖子哥偷偷留了些如意糕给我,我给您带了几块。“说着,掏出用手帕包好的糕点,给凌权递了过去。 所谓“吃人的嘴软”,凌权每日夜守天禄阁,在这附近行走免不了麻烦到他,顺水人情这种事她熟悉着呢。 凌权乐呵呵地接过糕点,甜糯香嫩的香气从手帕中溢出,让人垂涎三尺。他们这些守军只能在几个偏殿附近行走,哪有机会攀到关系,吃得上如意糕这样的美味点心? “丫头,这……怎么好意思?”话是这么说,可口水已经开始流下来了。 窦漪房甜甜地一笑,道:“这段时间总是麻烦凌大哥为我开门,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您就收下吧。”吕后允许她进入天禄阁的事情,常满只交代了凌权来帮忙,其他人一概不知。 凌权也不再推迟,拿起糕点凑近鼻尖又闻了一下,香香甜甜的好不诱人。他探过头去,轻声慎重地对窦漪房交代道:“锁已经开了,你推门便是。记着,只能点小灯,不要让其他人给看见了。走的时候要收拾好书卷,惹上什么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吧!漪房遵命便是!”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凌权直起身子,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享用美食了:“那我到殿前守着,你看完了就叫我一声。” “知道了!”窦漪房一边应一边推开门。 “对了,丫头。”凌权最后提醒道:“深宫幽寂,常有闹鬼的传闻。若是有人再背后叫你名字,可千万别应,谁知道会不会是厉鬼在找替身!” 窦漪房一听,背脊都凉了! 第21章 天禄 窦漪房一只脚吊挂在门槛上方,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凌权猛地丢来这样一袭话,叫人还踏不踏进去好。诶,夜风一吹,怎么觉得真有几分阴风森森的赶脚? 凌权指着吓呆的她放声大笑:“骗!你!的!傻丫头!哈哈哈……”一脸蠢样真叫人给乐坏了。 窦漪房脸色一青,看着凌权远去的身影,额头上已经挂上了三条黑线!宫里夜守的卫士生活清寡,难得来了个小丫头自然忍不住捉弄一番,但……不带这样玩的,呜呜呜……宝宝怕鬼! 寂静的天禄阁又只剩下窦漪房一人。她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踏进了宽敞的阁楼内。作为大汉王室的第一藏书阁,天禄阁内大小书册数以万计,一排排高八丈、长八丈的书架整齐地排列在阁楼内,将三层高的天禄阁塞得满满的。 未央宫的宫人们最怕就是被安排到天禄阁和石渠阁打扫。因为这里除了书还是书,见不了达官贵人,也攀不上皇亲贵胄,就算打扫得一尘不染,也不会得到多少打赏。所以,日间的宫人也只是随便擦擦地板,扫扫表面的灰尘便回离开。 窦漪房却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只有书香,没有争斗,像极了自己在金溪村的草寮,让她感到宁静和安心。她熟门熟路地摸到案台上,点起一盏小灯,再用带来的布幔遮在窗边,充当窗帘遮光,掩饰里面有人窥书的事实。 吕后放她进来看书,并不代表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只能偷偷去看,不能让其他人发觉她腿上有隐疾一事。吕后心思缜密至此,让窦漪房不得不心生佩服。 “嗯……昨天看到哪儿呢?”窦漪房自言自语,走到殿阁中右边的书架角上,翻出昨天未看完的书册。医书和各国记述是她这段时间最常查阅的对象,第一是为了向吕后交代,好说明自己在天禄阁是有所作为的,不然怎么能继续蒙混下去呢。 第二自然是为了找到回去现代的线索。 魂穿对于她来说,是件很不靠谱的事情。在山上相个亲能掉到汉朝来,那在汉朝吃个饭会不会被甩到外太空去?!这次碰了个狗屎运,原身年轻又貌美,虽然无辜被卷到后宫争斗之中,小心谨慎总可以保个命。万一不小心再穿,是人是狗、是男是女还是个未知数,想想都让人心惊胆战。 还是赶紧找个办法回去现代才是王道! 她翻开昨晚未看完的书册,细细阅读起来。就在她看得最聚精会神的时候,忽然背脊一凉,身后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在飘过一样,让她心里毛毛的。凌权临走前的话再次在耳边回荡:皇宫有鬼的传闻从来不绝于耳,是真是假至今没有人敢定说。 “窦漪房……”不知从何处飘来幽幽的声音,如幻似真。 小心脏突然停跳了半拍,那种鬼魅一般的感觉更清晰了起来。呼的一阵奇怪的风吹来,吹熄了案台上微弱的灯火,黑暗瞬间笼罩整座殿阁。 她几乎要惊呼出声,嘴巴却被一只大手从后捂上,一把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了起来,“小家伙,想我了吗?”窦漪房心底一惊,竟是那日闯入长陵的神秘的刺客! 从长陵到天禄阁,在高手如云的未央宫中,这男人究竟是如何做到这般来去自如、如进无人之境的?! 窦漪房想挣扎,却无意中碰到他腰间冰冷的金属,警觉性立刻提高了八度,再不敢乱动了。 他轻笑出声,指尖调皮地刮了刮她娇嫩的脸蛋,道:“真聪明。这可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名曰龙刃,既轻巧又锋利,是一等一的防身利器。据说连坚不可摧的龙鳞都可以刺穿。” 尼玛!你家有神兵利器关我毛线事!赶快拿开,可别四处乱捅,本姑娘怕着呢。窦漪房尽管心里已经把他骂了个半死,奈何人在他手上,只能乖乖地定在那儿,不敢乱动。 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滑去,撩开高高的领口,在先前被自己啃咬过的地方点了一下。日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天,先前留下的淤红已经褪去,让他很是遗憾。 温热微痒的触觉带着奇妙的感觉从脖子一直蔓延全身,偷走了她的呼吸。 “你……你想干嘛?这里是天禄阁,皇帝议事的前殿和光昭殿在前面,不在这儿。”窦漪房好心为他指路,三更半夜独闯皇宫,总不会跟她一样是为了看书吧。要刺杀皇帝、高官什么的在那一边,别又弄错了对象!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宽厚有力的胸膛在她背上强烈地起伏,醇厚磁性的声音煞是好听。 “还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你主子知道你为了保命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出卖吗?” 艹!还不是因为你!窦漪房敢怒不敢言! 虽然在黑暗当中,但是长年的训练让他的目光依然如同白日一样锐利。他低头看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喜怒皆形于色,黑白分明的大眼更像会说话一样,一点都藏不住话,有趣极了。 他用另一只手翻了翻案上的书卷,念道:“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曰稼穑。此乃《洪范》,说得是天人之间的关系,你看这个干嘛?”难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流行看这个?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的他怎么不知道! “随便翻翻,就随便翻翻!”我看什么书,跟你有什么关系! “随便翻?你可做了不少笔录和批注!”他照着批注念下去:“公元前的古书,与魂穿关系不明。时光机?穿越?你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他看了几页窦漪房做的笔记,上面都是一些他看不明白的图案,像数字却又不像是汉字,更不像是匈奴的文字,歪歪扭扭的,又圈又竖,还有一些奇怪的术语,完全看不懂她写的究竟是写什么。 “……”窦漪房快急疯了!三更半夜被人挟持在这里,她一点都不想跟他探讨自己回归现代的事情! 他又翻到另外一页,里面尽是一些舒经活络、活血化瘀的笔录,并没有什么特别。 “据说你升官了,如今是四品恭人?” 她点头,反正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未央宫,她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 “吕后把你一个小丫头留在椒房的寝宫中,为的是什么?” “照顾娘娘的宫人清晖病逝,娘娘便让我替她而已。”她如实交代。 “就这样?”吕后在宫里的每个安排背后都机关算尽,难道真的是他们想多了? 窦漪房急急解释道:“真的就是这样简单!”呜呜呜,求相信!求放过! 尽管心中依然满腹疑问,但这怀里的小丫头一脸无辜委屈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到多少底细的。他暂时放过了她,话题一转,再问道:“三更半夜,你来天禄阁到底为了什么?!” “娘娘垂怜,允许我到这里来查阅书册。” “书册?什么书?!说!”他逼问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窦漪房懂得这明哲保身的道理:“太后娘娘她腿有隐疾,每到雨天便会酸痛难耐。她不想向御医所求助,又知晓我进宫前学了一点舒经活络的皮毛,就让我来天禄阁私查医书,为她解忧。” 整件事来龙去脉总算搞清楚了,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吕后对这个刚进宫的小丫头破格晋升的原因。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掩饰自己不便于行的事实!难怪殡天大典当日她会让这丫头一路伴行,其实根本就把她拿来当人肉拐杖! 他冷哼一声,对吕后的深谋远虑嗤之以鼻,再低头看向这个有趣的小姑娘,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里滋生。 “这事还有谁知道?”他问。 “常公公,以及伺候他的小太监常喜。”吕后小心得很,连贴身的倚玉都不知道。每次沐足推拿都是先遣退了其他人,独留心腹近伺而已。 “审食其呢?” “谁?”窦漪房疑惑地问道。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样? 他盯紧她脸上的表情,打量她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实。盈盈大眼明亮清澈,虽带几分怯懦,却亦是一副坦荡磊落的样子。如此看来,她对宫中密道的事,应该是一无所知的了。 这时,窗外传来几下细细的敲打,凌权的谨慎的声音随即传了进来:“窦丫头,寅时快到了,再不走就被换班的卫士发现了!” 他将龙刃抵住窦漪房的背后,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窦漪房只好听话地故作冷静:“我……知道了,收拾一下就走。” 得到了她的保证,凌权又退了下去静守。 窦漪房半拧过头去,黑暗中隐约看到他半掩的侧脸,虽看不清容貌,坚毅的线条却让人印象深刻。她用眼神询问他下面该怎么办才好。 他轻叹一声,暗恨今夜的时间过得有点儿太快了些,接着又低下了头,在窦漪房娇嫩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力度竟比上次重了半分。她吃痛的往后缩了一下,楚楚可怜的样子撩得他心尖儿痒痒的。 “小家伙,我们会再见的!”他笃定地说着,身形一闪,高大的身子再次黑夜融为一体。 “你……你是谁?”窦漪房轻声问道。 “他们唤我为宫魅!”幽幽的声音最后像轻烟一样飘散在空气中,无影无形! “宫魅……”窦漪房呆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三魂七魄仿佛被他牵走了一半。 第22章 陪嫁 接下来的那几天,窦漪房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拉起高高的衣领,遮住脖子上暧昧羞人的淤痕!那人难不成吸血鬼托世?老啃人家的脖子,这淤红的痕迹多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啊! 窦漪房嘟起嘴,不由得霞飞满颊,水汪汪的双眼更添了一份迷人的神采,让其他人的眼光总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身上。 常喜看着她表情丰富在变化的小脸,奇怪地问道:“丫头,你发烧了吗?脸怎么红成这样!”但是眼睛烁烁有神,一点也不像有病的样子啊 虽然在未央宫中吕后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在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并不多。在椒房的近伺当中,除了内务总管常满以外,也只有倚玉和常喜能经常陪伴在身侧。常喜当然是因为舅舅常满之故,而倚玉则是因为从小就伺候在吕后身旁,对主子的心思颇为了解。 如今莫名杀出了个窦漪房,一向心高气傲的倚玉自是不服,免不了事事刁难,所以彼此关系并不亲近。反观常喜个性活泼乐观,一点架子都没有,和漪房的年纪又相差不大,两人的关系便越来越好了起来。 用窦漪房的话来说,常喜就是“闺蜜”! 虽然明知道常喜的问话只是出于好奇,但窦漪房心虚得很,红彤彤的脸蛋上又热了几分,支支吾吾地回道:“你、你才有病呢!我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常喜一样样地数给她听:“牛奶、热水、棉布、还有这个。”他掏出从窦漪房房间里拿出来的小瓷瓶。这可是她千叮万嘱一定要自己带过来的东西。 窦漪房满意地点着头,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真不愧是常公公未来的接班人,办事细心,交代的事情一样都没有落下!” “少跟我来这套!”常喜可不卖这套客气话的帐,倒是对那小瓷瓶充满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窦漪房得意地挑起秀眉,拔开塞在瓶口处的红布,霎时间浓郁的花香从瓶子里溢出,沁入心肺。常喜啧啧称奇,连连追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叫精油。”窦漪房解释道:“是用新鲜的花瓣经过多次沸煮、冷凝、蒸馏才能做成的。为了它,我可费了不少功夫。”汉朝的器皿毕竟不比现代的好用。她偷偷摸摸地从御医所和御厨房来回偷了几次,才把比较适用的东西收集齐全,然后又在自己房间里经过多次试验,终于制成了那么一丁点儿精油。 幸亏倚玉不喜欢和自己同室而居,常到隔壁的宫苑就寝,倒方便了她将房间变成半个实验室。没想到,在现代时喜欢研究这些保养、按摩的嗜好,穿越后竟成了她的“铁饭碗”,真让人始料不及啊! 常喜不觉称奇:“丫头,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些?我怎么老觉得你知道的东西有时比太傅还要多!” “呵呵呵呵,这个嘛……术业有专攻罢了!”窦漪房连忙岔开话题,急匆匆地催促他道:“我们赶快进去伺候吧。不然常公公又要责备我们了。”说着,便和一道常喜捧着木盆进去寝室伺候。 椒房的寝殿内静悄悄的,数十盏烛台发出明亮的烛光,寝殿里明如白昼。在吕后坐在案台前审阅大臣们上呈的奏折,虽然惠帝已经即位亲政,但实际处理政事的依然是她! 常满看见窦漪房和常满他们拿着热水木盆走了进来,便低声对吕后提示道:“娘娘,窦丫头来了。” “嗯!”吕后随意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倦意。她放下手中的卷册,由常满扶起,挪到床榻上安坐。倚玉早就做好了准备,吕后人未到床榻,软枕和棉布就已经安放整齐。 等吕后坐好了以后,窦漪房也将木盆送到了榻前,接着跪坐在吕后跟前为她脱袜,准备沐足。 “哦?今天又准备了些什么新玩意?”吕后好奇地看着常喜送来的牛奶和小瓷瓶。窦丫头巧思多,洗个脚这样的事情都被她玩出了花样,让她甚觉有趣。 “回娘娘的话,这叫牛奶浴!” “牛奶?可是喝的那些?”难道说皮肤也能喝牛奶? “正是!”窦漪房一边将牛奶倒入热水中一边解释道:“牛奶富含蛋白质,是天然的保湿圣品,极易被皮肤吸收,既可防止肌肤干燥,还可以修补干纹,有洁肤、柔肤及漂白作用。” “蛋白质?”吕后和常满听懵了,牛奶和鸡蛋有什么关系? “呃……也就是说,这是对娘娘皮肤好的东西!”窦漪房连耍太极,一笔带过。 吕后掩嘴笑了,“本宫已过不惑之年,皮肤好不好又好什么关系?” “谁说的!美容养颜是女人终身的事业!何况娘娘正当壮年,只要稍微多加保养,皇帝大婚当日您一定艳光四射,站在新皇后身边会被说像姐妹的!”窦漪房说得天真烂漫,逗得吕后忍俊不禁。 沐足按摩完以后,窦漪房拿出小瓷瓶,倒出些许新制的精油,在自己手焐热以后,轻轻地在吕后脚上揉了起来。花香四溢,让人仿佛置身于沧池旁的花丛中。 “这又是什么东西?”吕后问道。 “回娘娘,此乃精油,是以鲜花所制。奴婢日前经过沧池的时候,发现那里的花开得正艳,便摘了些回来,按家乡祖传的方法制作而成,也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没有女人能够拒绝鲜花的魅力,连吕后也不例外。在窦漪房精心的伺候下,一日的疲倦被迅速地清除,吕后忍不住舒坦地呼了一口气,倦意开始侵袭全身。 她慵懒地看着在自己跟前忙这忙那的认真的小脸,心里想到了一件事情,便道:“丫头,本宫让你去做一件事情。” 窦漪房小手一停,抬起疑惑的大眼看向吕后,只见她双唇张合间说出让自己意想不到的任务。 “陪着张氏出嫁!” 窦漪房瞪大双眼,久久不敢接话;常满和倚玉也吓了一跳,完全没有吕后会下这样的命令。 “娘娘……”常满正想细问,却被吕后抬手制止。 “你们慌什么,本宫又没叫她陪嫁到长乐宫去!张氏年幼,初入皇宫心中未免惶恐不安。本宫不过在想窦丫头只比她大几岁,心思巧,性格好,办事大胆又细致,让她待在张氏身边伺候几天,安稳安稳那孩子的心也是好的。”说到底,张嫣毕竟是自己年幼的外孙,吕后心中还是十分牵挂的。 窦漪房偷偷吁了一口气,小心脏差点没被吓死! 常满道:“娘娘的恩宠,乃张氏之福分。窦丫头,你就乖乖护送张氏从鲁元公主府嫁入长乐宫吧。” “诺!”窦漪房领命,没有发现另一旁的倚玉露出了嫉妒怨恨的目光。 翌日,窦漪房便带着吕后赐给张嫣的几车绮衣饰具、绣锦赤绨进了鲁元公主府。 鲁元公主和驸马宣平侯张敖亲自出府迎礼,恭恭敬敬地接下了太后的赏赐。窦漪房终于有机会好好地观察了这个备受刘吕二家所尊重和爱戴的鲁元公主。 身为吕后和高祖皇帝唯一的女儿,她既没有母亲的精明凌厉,也没有父亲的外愚内智,一派落落大方、贤惠娴静的气质,大有公主之风。眉目间比吕后多了一份秀气,少了几分威严,更容易让人感到亲近。 宣平侯张敖因为多年前贯高谋反一事受过几年牢狱之苦,看起来比鲁元公主憔悴几分,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举手投足间不乏当年随父征讨四方、共伐暴秦的侠气。 窦漪房以宫礼向二位行礼问安,并把吕后让自己护送张嫣入嫁的事情转告了他们。鲁元公主连声道谢,随即让人领窦漪房到张嫣的房间里去。 比起奢华精巧的未央宫,鲁元公主府要显得更朴质稳重了些。据说,吕后对这个女儿极为宠爱,为了她甚至宁愿冒着与匈奴开战的危险,极力劝阻高祖皇帝将她远嫁和亲。她的封地比起一般的诸侯王子都要丰富,食邑仅次于齐王刘肥。 鲁元公主究竟多有钱,窦漪房不知道,但是不难发现,她绝对没有趾高颐指、挥金如土的公主病。公主府上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实用价值远比观赏的价值高,远远比不上先前独宠后宫的戚夫人所居住的鸣銮殿。 宠而不娇,富而不奢,难怪长安城内无人不称赞公主的仁惠贤良,几乎不敢相信她是吕后的亲生女! 领路的婢女恭敬地对窦漪房道:“窦姑姑请进,这儿便是嫣姑娘的寝室。” 姑姑是对女宫人的尊称,这称呼听在窦漪房耳朵里是各种的不舒服。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大几岁的姐姐叫姑姑,不别扭才怪!可谁教她是吕后钦点的宫人,身份地位自然比其他人都高了一截,连公主府的佣婢们都不敢造次。 “姐姐请带路。”窦漪房没有仗势摆谱,仍是往日那般谦恭有礼的态度。 那婢女点头应是,搭在门把上的手往前一推,房间的木门咿呀应声打开。宽敞的房间里挤满了十几号人,太监、宫女、小厮、侍从,还有几个老嬷嬷,全都围在一起,七手八脚地将手中的东西全往一个小女孩身上比划。 “皇后娘娘,这是新造的凤冠,您快试试!哪儿不对了,少府的人还得记下来,赶快送回宫中去改!”三四个太监拿着镶满金玉的凤冠就往小女孩的头上扣去。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大手将他们推开,高声说道:“先别管凤冠,娘娘的嫁衣上次改好了还没再试呢!我们还等着回去向织绣坊的掌司复命!” “衣服缝缝改改就好,最重要的还是鞋子!大婚当日娘娘要走遍整座前殿才能完成整个婚嫁仪式,不好好保护好娘娘的莲足,这罪过你们受得起吗?!” 又一个老嬷嬷抗议道:“依我老妈子说,发型才是最重要的!娘娘,您当天是确定要配凌云髻、还是牡丹头?我们得赶快试几个发型,需要用髢的话也好让老奴准备准备。”髢,是这个时候对假发的称呼。 少府的太监又不服气了,再次高声嚷嚷要先试凤冠才对。 原本宽敞的房间里热闹得好比长安城的东西二市一样,七嘴八舌地都不知道该先听哪一个才好。被夹在中间的小女孩半缩着身子,无助而怯懦,就像个在幼儿园里被像一群熊孩子争夺的洋娃娃一样,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小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发出来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晶莹的泪珠凝在眼眶上,连滴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窦漪房实在看不下去了,正义感一下子被点燃,大步向前、左右开弓,一手一个将那些宫人从小女孩的身上迅速拉开。 “你……你是谁?竟敢阻挠宫中少府的工作?!”一个太监尖声质问道。 窦漪房气得脸红耳赤,双手叉上细腰,露出一副老母鸡护雏的架势,娇声喝道:“本姑娘是奉太后娘娘之名前来照顾未来皇后的恭使宫人!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 老虎一吼威震天,更何况是只母老虎?! 第23章 大婚 窦漪房怒斥一声,凛然的气势下众人登时噤声不敢言语。一听说她是吕后钦派的宫人,即便只是个四品恭使,地位比普通三品宫人还来的尊贵,就更不敢肆意妄为了。 看他们一脸呆滞的蠢样,窦家母老虎火气更大了起来! “全给我滚出去!不要让本姑娘说第三次!” 娇声令下,各个宫人侍婢就像见了鬼似的,连爬带滚地往门外冲去,生怕惹怒了这小姑娘,就会在吕后前被参奏一本,到时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也走不了了! 窦漪房砰的一下把门关上,换来一室的清净!呼……总算安静下来了。然后转过身去,发现张嫣睁着无辜的泪眼正瞅着自己,小巧的鼻子无意识地抽动了两下,看起来甚是可怜。 这看起来哪有什么母仪天下的凤姿凤仪,简直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眼睛里只有怯怕,或者连怕都不敢…… 窦漪房款步朝她走近,张嫣不自觉地一步步在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了墙角,小身子依然往边上缩去,一脸迷茫无助地看着眼前这个声称是皇奶奶钦派的宫人姐姐,不知道她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窦漪房人生第一次感到自己好像一个怪蜀黍在欺负小白兔! 她板起小脸,语气严肃地教训道:“不喜欢就大声说不!不高兴就恣意地哭!女人天生就有任性的权利!” “可是……母亲教诲说,女子应谦让恭敬、忍辱含垢,方能百忍成金,为人所敬!” “荒唐!世有愚忠愚孝,你这简直就是愚忍!”窦漪房伸出小指头点住她的小脑袋,正色反驳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一言概之!你要记着,你是人,有血有肉、有悲有喜,有思想,有判断。打了会痛,饿了得吃,百忍或能成金,但会哭的孩子一样有奶吃!记住了吗?!” 张嫣整个人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小嘴瘪了一下,脸蛋儿一皱,就扑到了窦漪房怀里放声大哭,释放出连日来隐忍已久的情绪,泪水犹如缺堤的洪水沾湿了某人身上新赐的宫服。窦漪房无奈地看着自己胸前这个泪腺像开了水龙头一般的小人儿,默默心痛自己身上这套华美的新衣。 吕后娘娘能再赏一件吗?呜呜呜……衣服毁了可否报工伤? “公主殿下,嫣姑娘哭成这样,真的不用进去看看吗?”鲁元公主的近身侍女缀儿向自己的主子问道。 鲁元公主站在紧闭的木门外,轻轻地摇了摇头,“里面有她就够了。”为母做不到的,或许母后派来的人能办得到。 张嫣惊天动地的哭功在今天得到了一生中最完美的演绎,埋在窦漪房的胸前足足哭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从嚎啕大哭到最后无力地抽泣,最后累极了安睡在窦漪房的怀中。这个可怜的小姑娘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一样,刚阖上眼睛不久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下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仍犹未干。 窦漪房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将张嫣抱着自己手臂上,就像哄个超龄巨婴一般,这样的情景让她觉得既可笑又可悲。转念一想,或许正因为这样吕后才会派自己过来的吧。 有时想想,吕后也许未必如大家口中说得那样冷酷无情、不近人情。 她低下头来,目光柔柔地落在安稳入睡的小张嫣的身上,即便在睡梦当中可爱的眉头还在轻轻地皱着,小嘴巴微动,几不可闻地不知道在喃语些什么。看着这张恬静的小脸,窦漪房不禁想起自己在现代的小师妹余小慕。 那个逗逼呆萌的小师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呢?如果蒋悦的肉身还在现代的话,她有(能)好好照顾自己吗?自己还能回去吗?…… 千头万绪在静夜里生出千万条瞌睡虫,最终敌不过倦意的袭击,沉重的眼皮垂了下来,窦漪房也跟着张嫣一起进入了甜甜的梦乡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面,在窦漪房的帮助下,张嫣安然度过了忙碌的“新娘课程”。不管是宫里的少府还是织绣坊的宫人,都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以准备大婚的理由随意地摆布未来的小皇后。试妆、试衣、学宫规,全都在她的协调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系统有序的办事能力让鲁元公主和宣平侯张敖都对窦漪房这个四品恭使宫人刮目相看。 大婚当日,掌管王室宗庙礼仪的奉常所派来的礼乐司仪不到卯时就到鲁元公主府候命了。小张嫣和窦漪房也早早起床,沐浴、更衣、梳洗、换衫、妆扮、祭拜天地、拜别父母,一连串的准备和仪式之后,迎亲的部队准时地在吉时到达公主府门,鼓乐之声响遍了半座长安城。 城里的百姓将朱雀大街挤得水泄不通,要不是有宫里派出的官兵在两旁把守,维持城中的秩序,迎亲的队伍估计真的会寸步难行! 小张嫣身穿大红龙凤金银绣锦,头戴金玉宝石五彩凤冠,盖着鲜红色的鸳鸯盖头,在宫人们的簇拥下登上了罗伞华盖八骏金銮。驾车的宫人呼喝一声,八只雪白如玉的骏马同时起步,鼓乐升平,高扬四方,长长的迎亲队伍慢慢地往未央宫的方向进发。 这次,窦漪房终于能够坐车了!身为太后娘娘钦点护送陪嫁的宫人,她被安排在皇后的主銮车之后,坐上了一辆五宝吉祥金銮之上,缓缓地随着队伍前行。 她悄悄地拉起车上红色的锦绣窗帘,偷觑窗外涌动的人群。黑压压的人群中男女老少、平民宦富、不管身份和地位,在这一刻都能共享皇家的喜悦。随行的宫女和太监一边走一边撒着五谷稻黍和各色花瓣,以寄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意。 一些贫民蹲在路上乐滋滋地捡起路上的稻黍,仔细地收集起来,对他们来说,这和皇家赐食一样无异。窦漪房在车上轻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果然是每朝每代都不可避免的现象。 训练有素的迎亲队伍像体内长有更漏一样,一分不差地踏着吉时将张嫣准时送到大婚典礼准备的前殿之上。几日不见,未央宫早已成了欢庆的礼堂,红绸布幔在重黑色的宫殿下显得格外华丽。 高祖皇帝的八位王子偕同家眷有序地分列在大殿两旁,紧跟其后的是大汉的各个诸侯以及文武百官,全都按照品位官阶整齐地立候新皇后的到来。 吕后和惠帝站在高台上,并肩而立,从下往上看,威仪有如天神临世一般。二人都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礼服,吕后头上左右各插上了精致华丽的飞凤朝阳金步摇,脸上的妆容端庄而不失华贵;惠帝头戴珠冠,珠翠遮住了大半的容颜,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一母一子高高在上,向世人宣告了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 和一般的迎娶之礼不一样的是,天子娶亲不需要迎,而是皇后由九卿中主管礼乐的奉常的引领下,从皇帝的手上接掌代表后宫之主的凤玺,而后才进行跪拜天地之礼。 窦漪房和其他一并护送陪嫁的宫人们跟在张嫣之后,亦步亦趋地陪伴完成整场婚礼的仪式。和先前的殡天大典不同,她终于可以抬起头,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高祖八子! 除了惠帝之外,其余的七名王子都穿着带有龙纹织绣的重黑礼服,在大殿之中十分显眼,让人一眼就认辨认出其高贵的身份。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此言果然不虚。高祖皇帝的几个儿子每个都不一样,连相貌都有着明显的区别。 惠帝相貌仁慈温和,和娴静的鲁元公主十分相像;齐王刘肥由于多年的养尊处优,不免有些福态,更显得温顺谦柔。赵王刘如意眉高鼻昂,五官秀美,看得出继承了母亲戚夫人优良的遗传。 高祖皇帝生前常言“如意类我”,窦漪房不知道他们父子究竟有多像。但从长相而言,他似乎真的有得到父母的优良的基因,双目英气中带着温雅,俊秀非常。 而下一个……窦漪房登地吓了一跳,站在赵王之后的竟然就是那日在驿馆里的那个堂而皇之、吃了自己豆腐的登徒浪子!呼吸猛然停了半截,她好不容易才能重新稳住了慌乱的心神。 那日的热吻实在过于激烈,头脑发热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当时他和其他人的对话,隐约间好似真的有人叫过他什么……代王! 哦!天哪!他就是那个传说中母亲不得宠、远封到代国的逍遥王代王刘恒?! 他、他可认出了自己?!身为大汉的王子,他就这般放浪形骸吗?瞥眼看去,一个端秀的女子娉婷地立于他的身旁,同样的华衣锦绣,气质端庄典雅,应该就是吕后的外甥女代王妃吕姝吧。 听说代王虽然放荡不羁,但家中并无其他姬妾,由始至终就只有代王妃一人,两人的感情应该很好才对,他怎么会在驿馆之中对自己做出那般……那般羞人的事情! 一瞬间窦漪房突然想起了邪魅狷狂的宫魅,恍惚间竟将他和刘恒的相貌重叠在一起!她悄悄地甩了下小脑袋,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外,一个是尊贵的王子,一个是飘忽的影士,怎么可能有交集?! 都怪他们对自己做出那些奇怪的事情!! 汉代不是重审礼制的年代吗?怎么一穿越过来就接连遇到两个不要脸的登徒浪子!实在让人可恨又羞赧!人家的哥哥窦长君明明谦恭有礼,一派君子之气! 窦漪房已经顾不得再去看其他的王子,小心脏已经被这个代王刘恒的出现挑拨得有如小鹿乱撞、满脸红绯,比身上的赤绨霞帔更要娇艳几分!她再偷偷地往他身上再瞅一眼,只见他神清骨秀、衣冠甚伟,和当日慵懒不羁的神情截然不同,身上散发着雍容的贵气,站在众人之中卓尔不群的气质也能让他鹤立鸡群。 他的目光如澈,甚至当她经过跟前的时候眼珠子连转都没有转一下。难道说,他真的忘了她?!还是……当日的事情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不足一啖?! 窦漪房心中又气又乱,要不是此时在这皇帝的婚礼大典之上,她早就想翻桌,好好地质问他! 第24章 新婚 窦漪房昏昏沉沉地度过了整场婚礼仪式的过程,跟小张嫣一样,像个傀儡一样任由奉常和太监们的摆布。让她跪就跪,让她拜就拜,她的心思全挂在了那个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的代王刘恒的身上。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想冲到他身边再踢一脚的冲动,保持脸上的端容,陪伴张嫣完成册封为皇后的典礼,最后护送新皇后正式入主长乐宫。 华灯初上,皇宫内热闹非凡,训练有素的宫人们鱼贯般穿梭在光昭殿内外,美酒佳肴为喜宴增添了热闹和欢乐。大殿之上觥筹交错,众人酒足酣醉,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笑意。 诸侯王和文武百官纷纷向吕后和惠帝祝酒,祝贺皇帝新婚之喜。惠帝颇带几分尴尬,手上的金盏微抖,倒洒了半杯美酒。吕后在旁举杯相迎,欢喜地谢过众人的美言,为惠帝刚才的失仪轻轻地带过。 几位王子带着家眷向太后和皇帝祝酒,连连为皇上添喜加乐,唯独赵王刘如意捧杯不动,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左丞相萧何问道:“赵王殿下何以捧杯不动,整夜里滴酒不沾、佳肴不尝,是为何故?” 刘如意神色黯然,回道:“母妃身陷囹圄,对太后出言不逊,被贬至永巷为奴。本王进宫以来,至今未曾见上一面。这叫本王如何能安享佳肴美酒?” 萧何从白衣之时就开始追随刘邦,一向只管朝政、不理后宫。吕后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当然非常清楚,而当年吕后和戚夫人之间的争斗多么的激烈,他也是有目共睹。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到了大家都爱莫能助的地步了。 “赵王殿下,听老臣一句劝,长安并非殿下久留之地,此宴一过,您还是回到赵国去吧。” 刘如意微怒低斥:“你是叫本王弃母保命吗?!”如此不仁不孝之事,他怎么敢说得出来! 萧何还没回答,身后就插来一声哂笑,“萧丞相说了些什么话,竟让赵王殿下如此不悦?” 转身一看,正是辟阳侯审食其。秦浦一事之后,他现已晋升为郎中令了。 萧何有礼地向他行了个礼,刘如意却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审食其也不在乎,脸上堆着笑意对他道:“众位王子都已经上前祝酒去了,赵王殿下难道不一同上去共贺吗?” “呵呵……共贺?是该贺我们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娶了儿媳呢,还是嫁了孙女?本王愚钝,竟不知该先祝贺哪一样才好!”刘如意冷笑一声,放下金盏,随即拂袖而去。 萧何在后头还想挽留:“赵王殿下……” “无妨,无妨!”审食其云淡风轻地笑着,一手拉住萧何,“今日乃我大汉大喜之日,我正想找萧丞相大醉一番呢!”接着唤人取来几樽美酒,拉着萧何到一旁把酒言欢,仿佛刚才的那段小插曲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刘如意的身影淹没在华灯之中,几乎没有人发现…… 相对于光昭殿的热闹精彩,长乐宫内却是另一番的安静和祥和。窦漪房和陪嫁的宫人们为张嫣准备好晚餐,一小口一小口地送到红盖头之下让她享用。新婚之夜用金秤掀起红盖头是新郎官的职责,在此之前红色的盖头既不可以掀更不可以掉。 平凡人家娶亲礼数已然复杂,更何况是天子之家! 因为头上戴了一顶沉重的金凤冠,张嫣纤细的脖子压得很是难受,娇小的身子只能勉强撑直,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婚宴上的人大鱼大肉,而她只能在这里隔着红布由宫人喂食,吃的时候还要万分小心,弄脏了皇后大婚的礼服可是杀头的大罪! 喂的人战战兢兢,吃的人也畏手畏脚,一顿饭居然吃出了快两个时辰! 直到玉兔偏西的时候,长乐宫外才传来了一阵急促慌张的声音,不一会儿,新郎官惠帝便在太监们的搀扶下歪歪斜斜地步入新房。 窦漪房赶紧领着陪嫁的宫女向前相迎,细声对惠帝贴身的小太监钱诺抱怨道:“诺子,你是怎么伺候的!皇上的新婚之夜,怎么能让陛下喝成这个样子!”回到新房还有一系列的习俗礼仪要办,这叫大家如何是好。 钱诺委屈极了,苦着脸回道:“冤枉啊,窦姑姑,诺子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敢不仔细伺候着呢?!刚开始的时候,群臣祝酒道贺,皇上也是浅酌而已,都是太后娘娘在挡的。后来不知怎的,赵王殿下突然拂袖离席,皇上本想上前挽留,却被太后娘娘给拦了下来。接着,只要有人过来祝酒,皇上就肆无忌惮地喝了起来,我们谁都拦不住啊!” 他的话情真意切,说得都是事实。皇帝高兴豪饮,做奴才的谁敢阻拦,又不是七八个脑袋不怕砍。 “那窦姑姑,现在怎么办才好?”一个陪嫁的宫女琴婳询问道。 皇帝都醉成这样了,那新房的婚仪是办还是不办呢? 窦漪房撇了门前守着的宫人一眼,他们都是奉常底下办事的人,站在这儿就是要确保所有婚俗礼仪全部按规矩完成。为今之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窦漪房拉起袖子,指挥着长乐宫的太监撑着惠帝,像操控木偶一样和张嫣完成最后的仪式。他们几个手忙脚乱地拉着皇上的手拿起案上的金盏,与皇后合卺交杯,胡乱地让惠帝的嘴唇碰到了金盏边,就算是喝下了合卺酒。 钱诺才刚扶着惠帝的手将金盏放下,醉得不省人事的惠帝打了一个酒嗝,啪地一下,人就歪歪扭扭地摔到了床榻之上,吓得瘦弱的钱诺差点跌倒在地。张嫣一惊,小身子往前倾侧,守了一个晚上的红盖头终于自己跌了下来。 “哎呀!”钱诺天生胆子小,忍不住大叫出声! 窦漪房赶紧捂住他的嘴,扯着那几个陪嫁的宫女和太监围成一排,遮住门外那些宫人的视线,低声交代道:“别慌!琴婳,快把盖头捡起来给娘娘重新盖上!诺子,把金秤握到皇上的手上,帮他掀盖头!” 大家应令行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迅速地按窦漪房的吩咐完成了所有的事情。当金秤将红盖头再次撩起的一刻,众人不约而同地吁了一口气! 呼……危机解除!所有婚俗礼仪总算全部完成,他们终于可以向奉常大人复命了。 钱诺和太监们将醉得昏昏沉沉的惠帝重新扶躺到床榻上,脱下靴袜,再拉好绣被盖好。这时,惠帝鼾声响起,已经安然入睡,丢下张嫣呆站在床榻边上,楞怔了好一会儿,才向窦漪房投来求救的目光。 老嬷嬷们事先教导的新婚之夜的种种事情当中,没有一项是应对醉昏的夫君的,现在她该怎样做才对? 窦漪房更是为难,这洞房之夜弄得现在这个模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教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如何对自己的丈夫霸王硬上弓吧! “看来今晚陛下是太高兴了,所以才喝高了些,请娘娘体恤。让奴婢们为您更衣就寝吧。”窦漪房领着琴婳为张嫣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释放那悲催了一天的颈椎,接着解下繁复的衣物和头饰,换上一身雪白的丝绸单衣。 “我……该睡在哪里?”张嫣怯怯地问道。 雕龙画凤的床榻本来很是宽大,但醉醺醺的惠帝如今倒在那儿,睡相颠三倒四,还不时乱踢乱翻,再躺个张嫣的话,搞不好半夜就会被踢下床去。但新婚之夜也不可能让张嫣睡到别的房间去啊。 “这个……”窦漪房脑瓜子飞快地转动,想到了一个办法,“琴婳,到柜子里再拿一床绣锦丝被来。” “诺!”灵巧的琴婳很快就将丝被取来,捧到窦漪房跟前。 窦漪房再让钱诺和其余两个太监把休憩用的两张案台搬到床边,和床榻拼到一起。古代的床榻并不太高,和案台之间高度相差不会很远,等她将琴婳捧来的丝被一铺好,差距就显得更小了。窄是窄了点,但总算是舒适的。更重要的是,皇上和皇后总算是睡在一块儿的,奉常大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吧。 “暂时就只能这样请娘娘将就一个晚上了。” 小张嫣笑道:“还是漪房姐姐机智。” “嘘!”窦漪房急忙提醒道:“娘娘,这里是未央宫,不是公主府邸!您是主子,漪房是奴婢,可千万莫要折煞奴才啊!”漪房姐姐的称呼只能私下叫,可不能让宫里其他人听到。 张嫣慌忙掩住小嘴,为自己刚才的失言而惶恐。这才惊觉所有的仪式之后,如今的她已经是堂堂正正的正牌大汉皇后! 窦漪房轻叹了一声,柔声安慰道:“娘娘勿惊,宫里规矩虽多,却不难掌握,只要以后多加留心便是了。”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要她适应头上皇后的头衔,总得需要花上一些时间的。 张嫣听话地点了点头,还好一路有窦漪房的陪伴,否则自己都不知道会有多么地惊慌失措。 “夜深了,娘娘还是先休息吧。” 窦漪房伺候张嫣安睡,放下四柱轻罗纱帐,便与其他宫人一并退了下去。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榻上的小张嫣一眼,只见她紧紧地捉住身上的丝被,眼睛茫然而警惕。人才刚踏入青春期,有了男女之别的认知,身边就突然多睡了个大男人,心中难免惶恐不安。 窦漪房不禁心中戚然,这个怯懦的小女孩日后该如何面对未央宫中的明潮暗涌、波谲云诡…… 第25章 月夜 安顿好这对让人操碎了心的新婚夫妻以后,窦漪房让宫人们都散了,该守在殿前的就守在殿前,该回去歇息的就回去歇息吧,经过了这漫长的一夜,她只想拥抱可爱的床!! 拖着酸痛的双腿,她一个人从皇帝的寝殿慢慢地往自己居住的偏院走去。因为吕后的缘故,钱诺等太监不敢怠慢她,特意挑了一处清净优雅的小院落让她居住,不需要和其他普通的宫女挤在一个房间里。 这样的安排让窦漪房暗喜不已,想想自己在椒房的时候一人一室住惯了,如果换到宫女杂居的大房她还真怕自己会不习惯。再说,如果晚上要偷偷溜到天禄阁去看书的话,就更不方便了。如今有了独住的院子,她一个人倒也乐得清净。 钱诺给她安排的这个小院落方方正正,名曰竹雅苑,地方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距离惠帝的寝宫大约只有数百米的距离,正好方便了她可以照顾与惠帝同居一室的张嫣。 原本皇后是该住在与长乐宫相对的椒房的,但吕后现在还居住在那里,而且她下旨要张嫣成婚后必须与惠帝同住,大有让这对新婚夫妇培养感情的意思。不管惠帝领不领情,吕后的懿旨谁也不敢反抗。 当窦漪房回到竹雅苑的时候,抬头一望,天上一轮明月当空高悬,美不胜收。月明星稀,清风送爽,辛苦了一天,此刻的宁静真让人沉醉! 突然,眼前一黑,窦漪房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眼已经被黑布蒙住,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威胁:“不许声张!” 是宫魅!他竟敢闯到了皇帝的长乐宫,这人是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吗?! “你想干什么?!”窦漪房暗骂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事,跟此人的孽缘是怎么造成的…… 他大手迅速左右一收,一条黑丝的布条将她纤细的双手束缚起来,窦漪房稍一挣扎,他贴耳又丟来一句威胁:“再动一下,龙刃就划到你脖子上!”语气中含着愠怒,听起来他的心情比先前差多了。 窦漪房小嘴一扁,心里委屈极了,却不敢吭声。谁知,他突然健臂一起,竟把她打横抱起,吓得她手忙脚乱地四处乱动,慌乱间本能地圈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窝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他想干什么?! 他嘴角微挑,露出了连日来难得一见的会心微笑,看着她圈住自己那无助惊慌的样子,就像只受惊的小野猫,脸上倔强、畏怕却又不肯认输的表情,真的有趣极了。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抱紧我!”说完,窦漪房只觉得一阵风忽地旋地而起,身子一轻,随着他足下一点,整个人就飘了起来。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吹过,他施展轻功,带着她飞快地穿梭在未央宫的上空。窦漪房目不能视,却能从极速的高低起伏和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清晰地感受到此刻他的速度有多快。 难怪可以在未央宫中来去自如,他的武艺修为竟然如此之高!但……他为什么会对宫中的构建和位置如此了然于胸的呢?未央宫的地图一直是宫里的高度机密,他是怎么得到手的? 心里的疑惑一轮接一轮,却怎么也无法推敲出头绪来……正想着,他的脚步一停,旋风骤停。他们到了吗? 他将她轻轻放下,双脚终于重新踏地,窦漪房的心也稳了一点。哪知,右足一滑,整个人竟往后坠落!他左臂一收,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拉了上来,也同时把人再次轻松地揽入怀中。 他们居然还在高空之上!! 优雅的唇线向上轻轻勾起,他笑道:“早叫你别乱动,从这儿摔下去,不死也残废。”话说得轻松,窦漪房却听得心惊肉跳! 尼玛!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利落地转过她的身子,让她背靠在他的胸前,铁臂从后圈住她盈盈一握的蜂腰,使她安安稳稳地站在自己怀中,不再有一丝危险。她惊魂未定,脸上的布儿一松,丝滑的布料滑过脸庞,眼前蓦然明亮起来。 眼前的景色攫住了她的呼吸,脑袋一片空白,饶是博览群书如她也找不到适合的词语来形容此情此景! 他们如今所处的不是哪里,正是未央宫所在的龙首山顶端,在一棵高可参天的古柏之上!这棵翠柏巍然地矗立在皇宫的最高处,郁郁葱葱的树冠足有数丈之宽,茂盛的枝叶将他们的身影完美地隐藏起来。 粗壮的树干好似钢柱一样高大挺拔,树枝就像梁柱一般交错,为他们提供了脚下的立足之地。而最让窦漪房吃惊的,还是眼前这幕夺人心魄的美景。 登高望远,此言不虚!放眼望去,半座长安城的璀璨的夜景尽收于眼底。宫墙之内,华灯数点,犹如金龙盘旋蜿蜒,巍峨的宫宇高耸错落,仿若天宫。 宫墙之外,更是一派惊艳的景色!繁灯点亮了整座城市,真不亏是大汉第一不夜城,即便是子夜之时,也是如此的热闹与繁华。地上大小的灯火好比天上的繁星,天地相接之处变得如此的隐晦不明,好似银河从天边洒落人间,汨汨似水流淌。 远处一轮明月高照,清澈洁白,明如玉盘。 轻柔的夜风透过繁茂的枝叶拂面而来,发出沙沙的响声,汇聚成耳边最轻柔悦耳的曲乐,吹送来阵阵既轻又淡的香气。暗香浮动月黄昏,说得可是此刻的意境? “喜欢吗?”他轻问道:“这儿可是我在未央宫中最喜欢的地方。” “你在这里很久了?”她反问。 “算是吧。”语气中尽是无奈。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方便我拷问!”他一点掩饰都没有! “你说什么……哎呀!”圈在她腰上的铁臂一紧,刚开始时感觉到的怒气仿佛再次被点燃一般,他的每个毛细孔都散发着富有侵略性的威胁。 “吕后把你当成陪嫁品,送到长乐宫了?”早上婚礼上的一幕看得他睚眦毕露,多年隐忍的修为差点就毁在前殿之上!有那么一刹那,胸口的怒气几乎要把理智焚烧,将他逼到疯狂的边缘! 他第一次惊觉原来自己多年的伪装竟如此不堪一击! 窦漪房连忙否认:“太后娘娘担心皇后不适应未央宫的生活,特意叫我提前到鲁元公主府,护送皇后出嫁而已。”陪嫁,是的;陪嫁品,不尽然! “所以你不是皇上的侍寝?”众人皆知,陪嫁的丫鬟、侍女,实际就是附送给新郎官暖/床的女人,难道吕后打的不是这个便宜算盘? “你说什么呐!”要不是双手还被他束缚着,她就真的要叉腰反驳了,“我窦漪房虽然只是小宫女一名,但还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夺人夫婿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 虽然男人三妻四妾在这个年代极为普遍,但寄存在这个身躯里面的却是货真价实从小接受现代文化熏陶的蒋悦,要她与其他女人共享一个丈夫,这种事情她接受不了,也做不出来! 他没有回答,异常的沉默笼罩在二人的身上。半晌之后,他才幽幽地说道:“你……要的是独宠?!” 窦漪房摇了摇头,否认道:“一时的独宠,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色衰爱弛,如果没有深厚的感情作为基础的话,以色侍人总有激情淡退的一天。除了绝艳的戚夫人,高祖皇帝还宠爱过多少女人,谁能保证多年以后,不会有下一个戚夫人的出现?比起这样的独宠,我宁愿要一份专属的感情,纯粹、单纯,一生一世就仅二人而已。”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他笑了,笑她的天真,“那如果你的夫君另有他人呢?” “那就宁可玉碎。如果他选择了背叛,我便是在一角独自舔伤亦不会委屈求全去哑忍。”她有时也在想,自己在现代变成了单身狗、剩斗士,是不是因为这样天真的坚持。 奈何生性如此,从现代到汉朝,她依然是她! 他诧异地看着她精致的小脸,心里不断思考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才可以教出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儿?娇小玲珑的身子里,藏着比一般男子更坚毅的个性,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烁烁的光亮,比天边的星子更加璀璨。 因为各种原因,他经常流连在无忧坊等烟花之地,从小更是看尽了后宫中形形色色的各种美人。温婉如吕姝,威严如吕后,谦柔如薄姬,娇艳如戚姬,甚至连那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被全大汉的男子捧在手心上的无忧坊头牌歌姬慎梦雨,全都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芳若兰草,韧如蒲丝,不是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却绝对是最特别的一方顽石。他不禁好奇,这风云变幻的未央宫会把她雕琢成怎样的一尊塑像呢? 见他久久不语,窦漪房由不得好奇起来,刚想扭过头去一窥究竟,却又被他大掌压住,控制住这颗好奇乱动的小脑袋。 他继续道:“惠帝性格仁慈宽厚,相貌英俊,更是当今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一旦成为他的姬妾夫人,你将拥有无上的荣耀,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若有幸诞下一儿半女,母凭子贵,说不定下一个是权倾天下的人便是你。难道你就不心动?” 在天下女子的眼里,这个刚刚即位的新帝说相貌有相貌,说温柔有温柔,说财富有财富,说地位有地位,简直就是一等一包金镶玉的极品高富帅! “嗤!他好看,他有钱,他只手可以翻天覆地又怎样?和我有什么相干?张嫣嫁过去了,高兴吗?为他生儿育女了的那些身份低微的夫人们,高兴吗?皇家的身份,幸福吗?” 她的一连串的反问,竟让巧言善辩的他语塞。他七寸不烂的莲舌,一遇到了她就卸甲投降,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她居然比他这个从小在未央宫里长大,看尽人性之善恶荣辱的人看得更加透彻。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第26章 制衡 与长乐宫相对的椒房内,凝结着一片异样的沉寂。伺候的宫人们早就被吕后遣退,就连贴身伺候的常满和倚玉都被主子以共庆皇帝大喜的理由暂退一夜,偌大的寝殿内只有吕后和审食其二人。 婚宴上欢喜的笑颜已经褪散,此刻的吕后脸上好似覆盖了一层寒冰,凌厉的眼神中射出逼人的寒光,不再掩饰心里不悦的情绪。 先前审食其在宫里安排的密道,不知怎的竟被人暗中破坏,断了她获得宫外消息的捷径,惹得她气恼了好几天。如果不是趁今日的皇帝大婚典礼,她和审食其都找不到机会能像现在这样进行密谈。 “破坏密道的人查得怎么样?”冰冷的语气和她脸上的神情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审食其躬身请罪,“微臣办事不力,请娘娘恕罪。” 这次密道的事情竟然怎么也查不到头绪来,让他这个新任的郎中令栽了很大一个跟头。奈何此事事关皇宫密道,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大肆追查,暗中行动制肘甚多,而破坏密道的人行事极为神秘和谨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让他费煞苦心却还是无功而回。 吕后阴冷着脸,挥了挥手,“也罢!密道毁了就毁了,追查下去也没有用。这个神秘人下手如此快狠准,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可见心思之缜密,你再费心去查,也不见得会查得出什么。再说,此人发现了我们的密道却没有捅我们的篓子,看得出他并不想与我们正面宣战。我们继续盲目追查下去,恐怕会自乱阵脚,中了对方的圈套。” “娘娘圣明!”审食其也是这么想的,接着说道:“密道虽破,但微臣已为郎中令,负责宫中守卫之责,今后进出皇宫都比以前方便多了,已经无妨我们计划的进行。” “嗯!”吕后点了点头,密道的事情就这样放了下来,话题一转,接着又道:“今日赵王如意在婚宴上忽然拂袖离席,连句台面上好听的话都没有说一声,实在忤逆!” 想起他那副和戚夫人相似的骄傲的神情,吕后的语气不觉又严厉了几分。 “戚夫人虽然贬至永巷为奴,但是依旧日夜啼哭,还以歌寄意,传唱于宫中,搞得人心戚戚然。” “那贱人唱的是什么?” 审食其如实禀报:“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吕后怒极攻心,大手啪的一声狠狠地拍到案上,上面放置的杯子哐啷几下,几乎被震倒。 “娘娘息怒!” “息怒?!本宫忍了她多少年?!从她进宫、受宠、生子,再到几年前妄想废长立幼,本宫的耐心早就她被磨得干干净净了!本以为罚了她髡刑,褫夺了她宫妃的身份贬为舂奴,能让她多少安分些,谁知她却依旧狼子野心。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审食其进言:“戚夫人有恃无恐,说到底还是因为赵王如今在朝廷上还有一些残余的势力所致。我们该想个办法先把此人拔掉再说。” “这事交给你去办。惠帝那边有本宫看着,不会让陛下有机会妨碍到我们的。”有时她真头痛这个儿子看重兄弟情谊的性格,真不知道自己的教育哪里出了错,竟教出这样一个软根子! “诺!”审食其躬身应令。 “长乐宫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啦?” 审食其回道:“回娘娘的话,已经吩咐奉常派人严加监察,以确保长乐宫内一切按步而行,不出纰漏。” 吕后再一次提醒道:“让张嫣继任皇后只是巩固吕氏势力的第一步,但徒有一个皇后的虚名是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她诞下龙子!你让伺候的太监、宫女,以及奉常派去的人仔细地照料着,必须让她尽快受孕。知道了吗?” “可是娘娘,”审食其脸带难色,“皇后娘娘尚未及笄,据之前派过去的老嬷嬷所说,似乎连初次的癸水还尚未来潮。”毕竟张嫣只有十二岁,他担心吕后的计划是不是太激进了些。 “本宫不管!你今天看到刘如意那张骄傲的嘴脸没有,他还以为现在还是高祖在的时候,未央宫还由得他叱咤风云呢!你再看看刘肥的三个儿子,刘襄、刘章,还有刘兴居,个个都英武笔挺,有勇有谋,比他们怕死窝囊的爹有用多了。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对刘肥庶长子的身份忿忿不平,对皇位虎视眈眈,惠帝必须尽快有个嫡亲子才能稳住龙位!” 一眨眼,齐王刘肥的儿子都大了,高祖的其他王子也分别有了嫡子,新登帝位的刘盈反而没有一个身份相当的后妃能为他生出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嫡长子。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逼得她迫不得已,只好急急忙忙地顶着违背伦常的罪名,将张嫣匆匆送进长乐宫。别的先不讲,收了后宫的凤玺再说。 幸好张嫣这孩子年纪小,性格弱,凤玺在她手上,就等于重新掌握在吕后的手中一般。 审食其道:“微臣会让御医所派人严密监测皇后娘娘的身体状况,一有什么消息,必定向您汇报。” “照顾张嫣那边,暂时有窦丫头看着,本宫也放心不少了。” 说到这,审食其提出了他的疑问,“传言娘娘身边最近多了个受宠的小宫女,说的可是这个窦丫头?” “嗯。”吕后点着头,应道:“这丫头年纪虽小,但心思巧,又听话,办起事情来大胆又谨慎,颇有本宫年轻时几分风范。”每次看到她认真坚持的小脸都忍不住觉得有趣,暗暗叹息如果鲁元公主的性格也像这小丫头一样倔强的话,或许还能为自己分分忧。 “此人是否可信?”这是审食其唯一的担忧。 吕后甩了甩手,不在意地道:“本宫仅给了她一个普通四品恭使宫人的称号,方便在身边近伺。她手上既无权又无势,突然的晋升还让倚玉处处看她不顺眼,光应付这个本宫一手培养的三品女中侍就够那小丫头烦的了。以防万一,常满也派人到津观县查清楚了她的底细,跟招募的宫文写的一样,家中清贫,人丁单薄,仅剩的一个哥哥如今在津观县中做些文书的工作,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权力制衡是吕后的重要手腕之一,处理朝政之事如此,连后宫管理也是如此。安插窦漪房在椒房,可谓一举多得。 “如此便好。”对于吕后在后宫的安排,审食其一向是极为放心。 吕后继续道:“大婚之后,本宫会让齐王刘肥留在宫中软禁起来,这样一来,他的三个儿子纵然有通天的本领也不敢乱来,至于其他诸侯王就遣回封地吧。” “那暂居在金华宫中的代王刘恒一家呢?” 吕后顿了顿,道:“说到底姝儿毕竟是本宫的外甥女,这次在宫中早产,身体还是很虚弱的,在这个时候将他们一家人遣回偏远的代地,实在有点不近人情。就让他们继续留在宫里吧。”薄姬、吕姝唯唯诺诺,而代王刘恒放荡不羁也不爱理事,家中还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在吕后的眼里他们根本不足为患。 审食其领命:“诺!” 说到外甥女,审食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微臣有一计,斗胆献给娘娘。” “哦?什么计谋?”听他这么一说,吕后兴趣也来了。 审食其恭敬地回道:“听闻娘娘的妹妹临光侯吕媭有女初长,半年前已经及笄,尚未婚配。高祖皇帝最小的堂弟营陵侯刘泽正室已殁,鳏夫几年,尚未再娶,而他和刘襄几兄弟素有不合。娘娘何不成人之美,为刘吕两家再牵一条红线呢?” 吕后拍手称赞,笑道:“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如此一来,既可以将刘泽笼络过来,又可以制衡刘襄的力量,一石二鸟,不愧是聪明绝顶的辟阳侯啊!” “娘娘缪赏,微臣愧不敢当!” 吕后终于重现笑颜,“事不宜迟,这件事本宫明日便会去办。惠帝新婚燕尔,全国上下正洋溢着喜气,我们正好为大家再添一喜,给我们吕家多配一道良缘!哈哈哈哈……” “娘娘英明!” 齐王刘肥性格软弱窝囊,但是齐国封地广阔,食邑丰厚,一直都是吕后的心头之患。之前他送了一个郡给自己钟爱的鲁元公主,虽然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却让齐国的臣子以及世子们忿恨不已,一直都有重夺失地的谋算。 今日的大婚典礼之上,吕后又发现刘肥虽然没用,但是他的三个儿子却英明神武,对吕氏一族来说,的确是个隐患。现如今赵王刘如意残留的势力未除,又多了齐国的实力的萌芽,以联姻的方式借助另一股刘氏的力量去制衡齐王,确实是个上上之计。 至于那可恨的戚夫人母子,就等着将他们连根拔除的一天了! 当天夜里,从婚宴上中途离席的赵王刘如意气愤不平。回想高祖皇帝还在世的时候,未央宫中哪有人不敢忌讳他们母子三分?!凭借戚夫人在宫中独宠的地位,连高高在上的吕后有时候受了气也只能哑忍。曾几何时,自己和前殿那张王座的距离曾经是那么的近。 未料,先帝一驾崩,他的世界就忽然变了天。殡天大典一结束,吕后就把自己逐赶回封地。未几,宫中最大的靠山母亲戚夫人竟被贬为永巷舂奴,之前辛辛苦苦在朝中安插好的臣子们贬的贬,杀的杀,一个个犹如蝼蚁捏碎在审食其的手中。一回头,他发现自己手上已经无人可使。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他不甘,却无能为力;失去了父王的庇佑,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大家说得那样能干和强大。 刘如意咬紧牙,含着恨,直接往永巷的方向奔去! 深深沉沉的永巷中,在夜幕下只有几盏豆大的灯火亮着,长长的宫道逶迤延伸,好似这里的冷寂和悲凉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永巷的两旁分立着几个小房间,关押的都是犯了宫规的犯人。被打入永巷就代表着永不超生的罪罚,不到离世的一刻,痛苦和折磨都不会有停止的一天…… 第27章 梃杖 赵王刘如意站在永巷的一个小囚室前,惊吓得目瞪口呆,全身哆嗦,久久不能言语。 这……这是他的母亲?! 那头曾经被父王赞美为黑丝瀑布的秀发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几缕毛发凌乱地残留在两鬓处,比整头刮光更令人耻辱。为了泄恨,吕后下令进行完髡发之刑以后,让人在戚夫人的头顶上涂上了一层药水,使她的头发永远无法再生。她那引以为傲的秀发永远没有重现的一天。 以前华美的宫服已被换上了粗布麻衣,又脏又臭,比一般囚犯的衣服还要差,根本只能勉强遮羞,一旦到了冬天,恐怕连基本御寒的能力都没有。 一看见自己的儿子来了,戚夫人愤然欲绝地冲到木栏杆前,放声痛哭,释放出这段时间以来心中所有激烈的情绪。连日来的苦役使她细致的皮肤变得粗糙,先前仔细保养过的皮肤也已经失去了光泽,细纹、灰尘斑斑点点落在她艳美的五官上,看得人心酸戚然。 “如意……儿啊!”戚夫人哭不成声,声声唤着自己亲儿的名字。 刘如意双腿一软,惶恐地跪坐地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个奴妇真的是自己的母亲?那个被宠冠后宫,以才貌闻名于世的大汉第一美人?! “母、母亲?”他甚至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如意,救我!救我!”戚夫人像发了疯似的猛力摇晃这扇困锁着自己的木栏,细小的木碎刺入原本娇嫩的皮肤当中,划出道道微小的血痕。娇弱如她,细嫩的双手根本承受不了舂米的苦役,手上的水泡是伤了又破,破了又伤,一双备受称赞的柔/荑变得不堪入目。 刘如意握住母亲的手,心如刀割,“她……她怎能如此待你!”虽然明知道吕后和母亲之间积怨已久,但他不敢相信父王才刚刚崩天,吕后就马上拿母亲开刀! 戚夫人愤恨得咬牙切齿,指甲深深地陷入刘如意的手背上,完全不顾儿子会不会吃痛难受,“那女人是个疯子!是个被嫉妒心冲昏了头脑的疯子!她完全不顾你父王之前要照顾我们母子的承诺,你前脚才回到封地,她后脚就把我贬到永巷为奴,要我日日舂米!这样的生活,叫母亲怎么活下去啊!” “孩儿听说太后是以母亲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的罪名贬斥至此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戚夫人呸了一声,咬着牙道:“你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为了巩固新帝和吕氏的地位,竟然把自己十二岁的孙女嫁给自己亲生儿子!作出这样有悖伦常、违逆天道之事,难道不配让人唾骂吗?” 刘如意不敢回答,即使今夜参加婚宴的各国诸侯和文武百官,也没有一个人敢再说一句训斥吕后不是的话。秦浦的事情摆在那儿,谁还敢在狮子头上乱摸。 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叹道:“朝廷之上,太后和惠帝已经掌握了朝政大权。朝廷之内,审食其如今贵为郎中令,掌管着守卫皇宫的重职。据说,太后已经有意擢升她的两个侄子吕产和吕禄在南北二军之中的职位。真要如此的话,军权很快就会落入她们吕家的手上。” “不!能让她们得逞!”戚夫人急道:“如意,你必须阻止她!” “如今太后的势力如日中天,惠帝也不过是她的傀儡,我们在宫里宫外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还有什么能力阻止她?”刘如意此时即便是有心,也只能无力啊! “有一个人可以帮到你!” “谁?”刘如意追问道。 戚夫人死死地盯紧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从齿中蹦出,“户牖侯陈平!” 陈平早年归降于汉王刘邦之后,一路为大汉的披荆斩棘,曾经先后六次以奇谋高计救刘邦于危难之中,是大汉的开国功臣。他亦曾出任郎中令,后来吕后慧眼识人,将他请去当了惠帝的太傅。此人可谓文武双全,智勇兼备,在朝堂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今贵为户牖侯的他,在惠帝登基之后,一直非常地低调,兢兢业业地继续自己辅助惠帝的职责。从不营党结私,也不偏帮哪位王子诸侯,一心只为大汉效力。 刘如意知道此人,但自己和陈平之间鲜有来往,连个点头之交都不是,如今如果贸然相求,他会否出手帮助失势的自己? “陈平是皇帝陛下的太傅,他会帮我们吗?”刘如意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戚夫人孤注一掷,“他不肯,你就去求!他不愿,你就是去跪去拜也要想尽办法让他心软!美女、封地、金钱,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我就不信,陈平他完美得一点弱点都没有。” “话虽如此,但……” 戚夫人想也不想抽出手就往儿子脸上扇了过去,恶狠狠地道:“你是高祖皇帝的儿子,是他说在八个儿子当中最像他的一个!他是皇帝,你就是龙子,谁允许你如此自行惭秽!” 刘如意愕然无措,从小到大娇艳绝美的母亲对自己一直宠爱有加,连骂都没有骂过,今天居然对自己动了手,怎叫他不震惊得难以言喻。 幽深的永巷中,一子一母在绝望的边缘苦苦挣扎着,完全没有察觉到恶魔的魔掌正朝他们伸来…… 负责永巷守卫之责的两个卫兵在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人闯入了关押舂奴戚氏的地方,仔细一看,来人竟然貌似是三王子刘如意。宫里谁不知道舂奴戚氏是太后的眼中钉,赵王刘如意更是她的肉中刺。先前戚氏被押解到此处囚禁的时候,常公公已经一再强调,没有太后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戚氏,尤其是赵王。 如今赵王深夜至此,肯定是偷偷过来的,要是把这消息卖给太后,说不定还会有赏呢。一想到这儿,两个卫兵迫不及待地跑去椒房通风报信,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对方捷足先登。 虽然吕后让常满歇息了,但他也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静候,以防吕后一个召令送来,自己就能马上过去应命。所以当小太监常喜把那两个卫兵传来的消息转告给他的时候,二话不说,立刻就往吕后寝殿的方向迅步走去。 吕后一听守门的小太监禀告说是常满求见,便立刻将他宣了进来。以常满稳重谨慎的个性,深夜求见,肯定是发生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常满急匆匆地踏着小碎步跑到吕后跟前,弯身行礼,立马将从永巷中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主子。吕后这头还在跟审食其说起戚夫人的事情,那头刘如意从宴席中离去之后居然直接跑去永巷见他的母亲,简直就是不把她的懿旨放在眼里。 这口恶气,叫吕后怎么忍得下去,立即下令让审食其带上一队宫卫和常满跟自己一道往永巷的方向径直走去。 还处在龙首山古柏之上的宫魅和窦漪房,本来还站在高高的树枝上静静看着王城夜景。忽然底下传来一阵骚动,从高处往下一看,看见吕后带着一批宫人侍卫从椒房行色匆忙地往永巷的方向疾步而去,看样子好似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今夜是皇帝新婚之夜,谁敢在此时闹事?宫魅和窦漪房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静夜骚动,定不寻常。 他轻声道:“小家伙,抱紧我。记住,不许出声,更不许乱动。” 窦漪房乖乖地点了点头,转眼间人再次被他打横抱起,随着他双足一点一提,旋风又一次拂面而过,自己就这样跟着他以极快地速度无声息地跟在吕后队伍之后。她本能地揽住他的颈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鼻间传来他身上清新温暖的气息,居然有种安心理得的感觉。 她一定是被吓疯了,窦漪房暗暗地想。 吕后率领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永巷,当戚夫人和刘如意这对母子还在诧异之中的时候,厉声令下:“来人!把逆臣刘如意给本宫拿下!” “诺!”审食其单手一挥,十数名宫卫一涌而上,将手中的长戟顶在赵王刘如意的跟前,其中两名卫士一左一右将他双手反扣于身后。同一时间,宫魅带着窦漪房停在宫顶上的一个暗处躲了起来,借着夜色把两人的身影藏好。今夜月色明亮,正好方便了他们在这里窥视。 戚夫人爱子心切,愤恨不已地指着吕后怒骂:“无耻吕雉,我儿子是堂堂高祖皇帝的三王子赵王,你是发了疯,敢对王子下手?!” 审食其怒斥道:“大胆疯妇,竟敢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来人,掌嘴!”话刚落音,另外几个宫卫冲了过去,打开囚房,将戚夫人拖了出来,当着吕后和审食其的面,扬起手臂一下一下地往她的脸上用力地扇过去,一点也没有顾惜她曾经是宫妃的身份。 窦漪房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吕后对付戚夫人的手段,已经一次比一次严酷了。 宫卫们个个孔武有力,每一个巴掌都用尽了力,戚夫人身体柔弱,怎么受得起这样的对待,不一会儿,白皙的脸蛋已经高高肿起,红通通地渗出了血迹。她咬紧牙,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肯在吕后面前喊一声痛,更不愿在她面前示弱。 刘如意看见母亲受辱,情急之下只好扑倒在地上向吕后磕头谢罪:“请娘娘恕罪,饶过我母亲吧!” “如意,不许求她!你是高祖皇帝最最钟爱的儿子,这女人不过是失宠的弃妇罢了!”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窦漪房相信吕后此时射向戚夫人的目光早就把她碎尸万段了。她不是没有见过吕后发火,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如此激愤的表情,一句“失宠的弃妇”踩中了她心中最大的痛处,让她恼羞成怒。 “住手!”众人应令停下,只见吕后冷冷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是吧?要对付你,我有比刀子更有趣的想法。” 她凤目偏转,审食其立即了然,马上向宫卫们下达命令,喝道:“来人!赵王如意违抗旨令,私闯永巷,勾结罪妇,空有王子之名却无皇家之德,定当重罚。现赐梃杖五十,以儆效尤!” 卫士们齐声应诺,一把将刘如意压倒在地上,取来梃杖直接就往其后臀狠狠地杖责起来。啪、啪、啪的声音在静夜里特别地骇人,刘如意哭着喊着,凄凉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嚎啕到后来变得嘶哑,听得人撕心裂肺。戚夫人直想扑过去阻止,却被卫士们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受罚。 鲜血很快地濡湿了刘如意身上的宫服。他拼命想挣扎,奈何四肢被宫卫钳制,放声哭喊得呼天抢地。负责杖责的人并没有手下留情,在吕后凌厉的目光之下,一下一下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打下去。 窦漪房不忍再看,把脸埋在宫魅的胸膛上;宫魅的手轻轻地抚上她柔软的头发上,沉默地安慰她。 这一夜,不再平静…… 第28章 请罪 高祖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刘如意简直就是他捧在手心上的一块美玉,吃的用的甚至与太子时期的刘盈同出一辙,几乎毫无差别。如今,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王子竟如此屈辱地在宫卫们的手中,承受这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梃杖之刑,每一下杖责都让他痛不欲生。 梃杖才打到一半,刘如意发出一声惨叫,就痛晕了过去。 戚夫人尖声大叫,整个人像发了疯似地挣脱了宫卫的钳制,不顾一切地越过那些还来不及反应的宫卫,将吕后一把推倒在地上,像一只绝望的母兽发起最后的反抗。 她十指成爪,又长又尖地指甲狠狠地抓向吕后,喉咙里发出近乎野兽一般的咆哮,完全没了当年翩若惊鸿的优美和典雅。吕后在她身下被压得无法动弹,挡在胸前反抗的手臂被她抓出条条血痕,嘶的一声,又一道伤痕从眼角划向脸颊,触目惊心。 “疯子!疯子!来人啊!快捉住她!”常满一边叫一边扯住已经陷入疯狂的戚夫人,却怎么也拉不回来。陷入疯狂的她力量比平时大了好几倍,直到几个宫卫赶了过来,合力才将她拉了起来。戚夫人心生不忿,手脚并用,乱抓乱动,拼命地在挣扎! “吕雉,你伤我孩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被宫卫控制住的戚夫人依旧不停地破口大骂,眼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常满和审食其连忙将倒在地上的主子扶了起来,吕后腿一用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原来她的右脚在戚夫人刚才那奋力一推的作用下给扭伤了,腿疾再犯,如今连力都用不上来。 她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抹,血迹点点染在手上,看得她双目发痛,胸口间怒火中烧。 “继续打!”她极其愤怒地指着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刘如意下令道:“给本宫狠狠地打!不打完五十梃杖,决不能停!” “诺!”宫卫们立刻再扬起杖木,往刘如意的身上继续狠狠地抽去。戚夫人悲戚地哭声响彻了整条永巷,比厉鬼的悲鸣更让人戚戚然。 当第五十下梃杖打下去的时候,刘如意已经只剩下半条人命,摊在地上无意识地抽动着,出气的多、进气的少,湿透的脸庞比白纸还惨上几分。 常满看了他一眼,道:“娘娘,赵王他……” 吕后冷哼一声,道:“传本宫懿旨,罪妇戚氏以下犯上,交由郎中令辟阳侯审责。至于赵王……”她迅速地转过身去,看也不想多看一眼:“就让他躺在这儿,自生自灭吧!”说完,在常满的搀扶下领着众人打道回宫。 审食其命令宫卫将戚夫人转押到牢房候审。苍凉的月色下,最后只剩下刘如意孤独地倒在永巷之中。 窦漪房弱弱地道:“他……他会死吗?” “放心吧,会有人来救他的。”待吕后走远以后,他就会发出信号通知张武带人过来救他的。 窦漪房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惊恐仍未能平复。黑丝面具下的俊颜一沉,深邃的眼里有着和她一样的凄凉。他原不想让她目睹这些后宫的冷酷和无情,却未料遇上了今天这一幕,心念一动,强臂猛然一起,再次施展轻功,将她送返竹雅苑。 宫魅离去以后,窦漪房一个人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合不上眼。经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夜,叫她如何安心入睡。吕后狠毒的表情、戚夫人疯狂的举动,以及刘如意重伤无助的结局,都像鬼魅一般不断地出现在眼前,扰得她心烦意乱,不能入眠。 天边才刚破晓,心绪紊乱的她就起了个大早,简单梳洗完了以后,便带着沉重的心情到长乐宫的寝殿候命去了。今日是新皇后张嫣新婚之夜以后的第一个清晨,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办。 “窦小妹!”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惊醒了她混乱的意识,回头一看,一个清丽的身影飞快地往自己这边奔来。 “清莲!”她惊喜地唤道。 不一会儿,清莲就已经跑到她的跟前,激动地捉住她的双手,“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没有机会再看见你了呢。”自从被吕后分配宫房以后,她就一路跟着刘盈从太子宫迁到了长乐宫。 进宫那么久以后,窦漪房终于有了和清莲重遇的机会,一晃数月,不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清莲激动极了,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太后娘娘让我来护送皇后入嫁长乐宫。你呢,怎么也在这儿?” “之前太后娘娘将我分到太子宫去当差,如今太子登基,我便跟着其他宫人一同到长乐宫来了。没想到太后娘娘钦点来送嫁的宫人居然是你,实在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清莲高兴得不得了。 窦漪房点着头,开心得说不出话来。经过了那么多事情,终于有件好事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她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清莲倾诉呢,谁知声还未张,不远处便传来钱诺着急的声音。 “窦姑姑,窦姑姑!快……快来啊!” 窦漪房扭头一看,只见他和琴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神色十分慌张。 “怎么啦?”她问。 钱诺一边喘一边道:“呼呼……寝殿出事啦!早上一起来,皇上陛下发现皇后娘娘竟睡在和床榻临时拼在一起的案台上,一怒之下就翻倒了旁边的青铜烛台,皇后惊醒后吓得哭不成声。现在殿里是一团混乱,宫人们都理不过来了。” 窦漪房一听,哪还得了,皇上暴怒难遏,以张嫣胆怯如鼠的个性,不吓坏才怪。然后她想也不想,跟着钱诺就往寝殿的方向跑去。清莲急急茫茫地跟在后面,和大家一同来到了寝殿。 正如钱诺所说,寝殿里是一派混乱。惠帝刘盈指着伺候的宫人破口大骂,指责他们的种种不是,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洗,带着酒迹的婚服耷拉在身上,长发略微凌乱,可见是一醒来就开始发脾气了,还没来得及梳洗。 张嫣拉着丝被半坐在床榻边上,不知所措地流着眼泪,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皇帝舅舅(如今自己的夫君)一大早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窦漪房跪在惠帝面前磕头请罪,道:“请陛下开恩,一切都是漪房的安排。昨夜陛下尽兴而归,奴婢担心皇后娘娘睡在龙榻上会扰了您的歇息,于是斗胆叫宫人们拼来案台让娘娘安睡。奉常大人千般嘱咐,帝后新婚燕尔,大婚当夜切不可分榻而眠,奴婢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望皇上开恩呐!” 惠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问道:“你就是母后派来送嫁的宫人?” “然!”窦漪房低头回道。 惠帝板着脸,严厉地训斥道:“皇后乃千金之躯,你竟让她睡在案台上,做出此等无礼之举,你可知罪?!” 窦漪房把头磕到了地上,俯首认错:“奴婢知罪,请陛下责罚!”皇宫就是这样,先不说缘由,主子说你错了,你也只有认错的份。 钱诺、琴婳、清莲,还有其他宫人一同跪下,为窦漪房求情:“奉常大人之命不可违,窦姑姑只是听命而行,请陛下开恩!” 胆小的张嫣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看见窦漪房受罚,便扔下丝被跑了过来,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带着哭腔可怜地道:“漪房姐姐真的只是为了帮嫣儿而已,求陛下开恩,饶过她吧。”瘦小的身子挡在窦漪房面前,让人看得楚楚可怜。 惠帝看着她,不禁觉得诧异,“你为这个宫人求情?”一个母后派来监视自己的宫人?! “她是真的真的没有做错,求皇上开恩呐!”太傅和老嬷嬷入宫前教的宫规,笨拙的她还是学不过来,心里一着急说起话来就像平时说话一样,言语间更显得情真意切。 惠帝个性毕竟仁厚,再说他其实气的是自己,不是他人,在现在这样情况下,就更加气不起来了。本以为只要自己喝醉了就可以逃过与张嫣同房的命运,哪知道一醒来对方还是睡在了自己身边,万一不小心酒后乱性,岂不……他一时气急攻心,才会这样大发雷霆的。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胆怯的张嫣不但鼓起勇气为窦漪房求情,就连长乐宫里伺候自己的那些宫人全都跪了下来求自己开恩,可见昨晚奉常盯得他们有多紧,他们是如何万不得已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说到底,自己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母后对自己严密的监视罢了。但是身为一国之君,脾气不发也发了,是不可能吞下去认错的。这事要是被母后知道,又该换来一阵训斥才是。 惠帝的脸一阵青一阵红,骑虎已经难下,这个雷霆还是得打下去的了。 他长袖一扬,把手甩到身后,挺直腰板,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下去找内务总管领罪吧。”窦漪房是常满底下的人,找他去领罪就是摆明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她,只是随便做做样子罢了。 窦漪房自然明白,对着惠帝又磕了一个头谢恩:“谢皇上恩典。” 张嫣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还是很害怕常满会惩罚窦漪房,可怜巴巴地扯着她的衣角,扁着小嘴,泪珠子在眼眶里滚啊滚。 窦漪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别着急,常公公赏罚分明,不会让奴婢受委屈的。” 然后她向钱诺和清莲等人看了一眼,继续道:“长乐宫里还有钱诺和其他宫人,他们会好好照顾娘娘的。漪房领完罚,就会回来伺候您的了。记着,您已经是皇后了,可不能再这样随便掉眼泪了。” 张嫣听话地点着头,小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默默地叫自己坚强起来。 惠帝饶有趣味地看向这个吕后钦点的送嫁宫人,心中不禁暗暗赞许。 第29章 妒意 张武持剑守候在刘恒身边,无奈地看着正在花园里逗猫为乐的主子,知道今天他又打算这样玩下去了。昨天夜里刘恒再次以宫魅的身份在未央宫行动,发出信号让自己救下奄奄一息的赵王,却对如何发现永巷的事情绝口不提,让他干着急了大半日。 吕后和审食其相互传递消息的密道已破,按理说宫魅的行动可以暂时停止才对,但刘恒却没有这么做。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代王殿下,昨夜永巷……”趁左右没人,张武终于忍不住发问。 刘恒拿着一根九尾草,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刚捡回来的小野猫,俊逸的脸上满满都是宠溺,眼里满载笑意地看着它小身子左扑右扑却怎么也够不着的样子,真是怎么玩都玩不腻。 “他后来怎么样啦?”刘恒的声音很轻,和张武一样,嘴唇看起来好像几乎没有动过一样,声量小得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得见。 张武回道:“按殿下的指示,我将赵王府的宫人引到永巷救下了他,现在已经送回了临华殿就医。伤是重了些,但幸亏救得及时,应该没有性命之虞。”临华殿是刘如意在未央宫居住的宫殿。 虽然没有人知道永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普天之下敢对先帝的王子狠下梃杖之刑的,除了当今吕后,实在不作他想。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宫人们不敢声张,只好偷偷地到御医所请太医过来诊视。 “只能说戚夫人太傻了,到现在还看不清如今的形势。”先帝的溺爱到头来还是害了她们母子。 张武又道:“我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戚夫人的踪影了,按理说她应该还囚禁在永巷为奴才对,不知道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吕后将她交给了审食其,由他来负责审罚。”刘恒谨慎地吩咐道:“你派几个影士好好调查一下。昨晚的事情实在有些惊心动魄,吕后和审食其的目光好似要把人当场撕碎了一样,我怕她是凶多吉少了。” 如今的吕后要对戚夫人下手的话,就好比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虽然说自己和戚夫人没有什么交情,但她到底还是父王生前的宠妃。当年母亲薄姬还住在未央宫的时候,跟她也算是个点头之交。虽无深交,但也没有立过什么深仇,如今看见她落得这样的下场,心里总有些于心不忍。 “她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吕后在皇上新婚之日如此大发雷霆,还把赵王打得只剩半条人命?” 刘恒的嘴角轻轻地扯了一下,“她把那女人推倒在地,还划伤了她的脸呗。”语气说得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吓得张武张大了嘴巴,僵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这……她是不要命了吗?而且,那个看起来弱质芊芊的戚夫人,她居然打人了!吕后究竟逼她到了何种地步?! 刘恒用九尾草点了一下小野猫的脑袋,看到它呆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心提醒道:“把嘴巴闭上,你这蠢样连新来乳娘的宋卿都能看出我们在私讨些什么事情。” “但是……”张武还想继续好奇昨晚的事情,却被刚从椒房问安回来的吕姝给打断了。 刘恒看见她款款而至,大手一收,将小野猫纳入怀中,和煦地笑着打招呼:“哦,回来啦?太后娘娘一切安好?” 吕姝作为王室家眷,又是吕后的外甥女,产后月子一坐完就定当每日准时晨昏定省,以表孝道。至于吕后召见她的目的是为了共聚天伦还是探听消息,刘恒也由着她去,没有什么所谓。反正在白天的未央宫里,他在大家眼里就是一个快活逍遥王,每天无所事事地煮茶论道、赏花读书,好似没有干过什么正事一样。 吕姝摇了摇头,道:“太后娘娘今日身体微恙,没有出门见客,只让常满出面谢了各位家眷的心意,便让大伙儿都退了。” 这个当然,脸都伤成那样还怎么见人。刘恒心想,脸上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随口关心了几句。怀里的小猫玩心尚重,见新来的“铲屎官”只顾着说话不玩了,伸出小爪子死命地拽住他的襟口,誓要唤回某人的注意力,一边喵呜喵呜地叫着。 “这是……?”吕姝好奇地看着夫君怀里的小野猫。她深知丈夫一向兴趣奇多,但什么时候还养起猫来了? “哦,你说它呀。”刘恒指了指在自己襟口里乱动的小家伙,“前几天在宫门口的发现的。估计是和母猫失散了,又饿又怕地躲在角落里叫着,我看它长得可爱便抱了回来。”谁知,喂饱了以后,转眼就露出了调皮任性的真面目,唉……真不知道谁才是主人。 吕姝看它小巧玲珑,毛绒绒的身子好似一团小毛球,背上长着三色斑点,样子憨然可掬,忍不住伸出手想摸它一下。小猫咪野性未驯,不喜陌生人接近,小爪子往前一扣,差点划上她白皙娇嫩的小手。 刘恒身形一闪,将不安分的小猫儿收好,关切地对她道:“这小家伙才抱回来几天,性子野得很,对人还是很有戒心的,你得小心点。它没伤着你吧?”说着,便伸出了手握住她的,仔细地查看有没有受伤。 吕姝轻声回道:“夫君毋忧,姝儿没事。”成婚至今,她依旧会因为丈夫温柔的触碰而脸红。 “没有就好。”刘恒放下了心,便松开手转而一把捉起小猫咪,佯怒道:“调皮的家伙,看本王怎么教训你。”小猫咪却毫不畏惧,伸出小爪子在空气中胡乱地抓着,喵呜喵呜地好似在投诉些什么。 “好好好……知道你饿了,本王这就去给你找吃的。”身为尽职的铲屎官,他只好认命地去为这只不知好歹的小家伙跑腿去了。张武紧随在后,一路疾步跟去。 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吕姝心中不觉怅然。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刘恒这几天的情绪有些奇怪的起伏。刚搬入张武院子的前几天,他似乎心情大好,每天神清气爽的样子,脸上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她只道刘恒是因为夜里少了新生婴儿的骚扰恢复了正常作息的缘故,但细细想来,却又觉得并不尽然。 惠帝大婚典礼当日,站在刘恒旁边的她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感到丈夫身上散发出暴怒的气息,可是转头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却和平常一样轻松自若,一点变化都没有。婚宴之上,他和各个诸侯王以及文武百官一起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同样没有丝毫异象。但是她的心里总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丈夫的笑意始终没有到达眼底,像极了和自己成婚的那日! 一想到这,莫名的恐惧感突然涌上心头,快要将她淹没。这些年来,无论和刘恒有多亲近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好似从未彻底地看透他一样。他对自己温恭有礼的态度,更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供奉在家的神像,而非宠爱有加的妻子。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甚至还不如逗玩那只小野猫的时候满载爱意! 噢!她居然在嫉妒一只小野猫!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口上又酸又痛的感觉几乎快把她逼疯!她还要怎么做才能走进他的心?! 此时,心情激动起伏的在未央宫内又岂止吕姝一个?! 惠帝这头才处罚完窦漪房,那头便收到了赵王半夜被梃杖致重伤的消息。戚夫人下落不明,刘如意重伤昏迷,放眼天下,就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想也不想,立刻起驾椒房,气急败坏地要去跟母后问个清楚! 在椒房宫门前当差的黄门太监还来不及向常公公通传,惠帝便踏进了殿门,直往母后的住处走去。当宫门打开的一瞬间,吕后正侧坐在榻上,绮霞纱帐之内常满和审食其正一左一右地伺候着,好似在讨论着些什么事情一样。 黄门太监拦不住皇帝,跌跌撞撞地跟进了殿中,一脸的难色,连主子的脸色都不敢抬头看,“太后娘娘,陛下他……” 吕后见惠帝没有通传就冲入殿内,忍不住出声轻斥:“王儿已贵为一国之君,如此莽撞无礼,成何体统?!” 惠帝躬身揖拜,先向吕后问了个安:“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儿臣听闻赵王昨夜被施以梃杖之刑,舂奴戚氏亦不见了踪影,特地前来请教母后,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吕后阴沉着脸,道:“皇上这么说,是请教本宫,还是教训本宫呢?” “儿臣不敢。只是赵王无故受罚,戚氏莫名失踪,兹事体大,才特地前来一问究竟。” “一问究竟?本宫看陛下是来质问本宫的吧。”吕后的语气已经跌到了冰点。 惠帝柔声劝道:“赵王和戚氏纵然千般不是,但终究是先帝的儿子和姬妾,母后若是施以重责的话,恐怕会被天下人耻笑,怀疑您对他们母子存有嫉妒之心。” “放肆!”吕后厉声喝道:“本宫赏罚分明,有功者赏,有罪者罚,何来的嫉妒之心被世人耻笑?!” “但……”惠帝还想说些什么,殿前伺候的倚玉挽起绮霞纱帐,吕后在常满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了出来。一道伤痕从眼角延伸到脸颊,鲜血已经凝结,看起来却仍然骇人。 “母后,您的脸怎么……”他指着母后的脸惊讶地道。 吕后双唇紧紧地抿着,全身散发出腾腾的怒气,一言不发;倒是旁边的审食其接下了话:“启禀陛下,舂奴戚氏以下犯上,将太后推倒在地,,还用指甲爪伤了太后的凤颜。娘娘的脚到现在还肿着呢。” “怎么会这样?”本以为娇弱的戚氏是受害者,没想到自己的母后才是真正受伤的人。 吕后冷冷地看着惠帝,道:“戚氏恃宠生娇,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皇上和本宫出言不逊。本宫罚她在永巷为奴,就是想让她好好反省一下。没想到她和赵王竟然不顾本宫的懿旨,私下偷偷见面,被宫卫们发现了还恼羞成怒,出手伤人!本宫罚了赵王五十梃杖,让郎中令审大人负责审责戚氏,难道做错了吗?” 惠帝在吕后的注视之下,皇帝的气势被浇灭了大半,面对母后的质问,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这个……儿臣以为……”惠帝觉得吕后的眼神好像一把利剑正指向自己,结结巴巴地凑不出完整的话来。 吕后冷笑道:“以为什么?以为生你养你的母亲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妖魔吗?!” “儿臣不敢!”惠帝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迎视吕后冰寒的目光。 第30章 追查 “本宫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陛下要责问本宫的话,就请带上宫卫过来;如果怜惜本宫还是当今太后的身份的话,戚氏母子的事情就不要再过问了!”这是吕后对惠帝在这个问题上的最后通牒。 惠帝汗流浃背,唯唯诺诺地应道:“诺!” 吕后瞥了他身上的衣服一眼,认得出是昨夜的礼服,略显随意和凌乱,似乎还没有换洗过,心中不觉生疑,便问道:“陛下独自前来,新任的皇后娘娘呢?” 依照礼制,新婚之夜以后的第一个清晨,夫妇二人应当共同前来向母亲问安才对,怎么就只有惠帝一个人,皇后张嫣呢? 惠帝心虚地回道:“儿臣昨夜酒酣未醒,一起来就听说了赵王的事情,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过来询问,所以没有、没有带上皇后。”他不敢告诉吕后关于自己处罚了窦漪房的事情。 正说着,一个黄门太监恭敬地进殿通传,说皇后娘娘已经前来问安了。吕后一听,便宣了她进来,惠帝赶紧整整了衣服,循例侧立于母后身旁静候。 不一会儿,已经换上正装宫服的张嫣在宫人们的簇拥下仪态万千地步进了殿中,走到吕后和惠帝面前端庄地行了个宫礼,道:“臣妾张氏向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接着又向惠帝一福,道:“臣妾见过皇上,吾皇万岁。”动作如行云流水,优美典雅;话语如黄莺初啼,清脆悦耳。 吕后抬手请起,对张嫣不卑不亢、端庄大方的礼仪很是满意,眼光往后一扫,却看不见自己送过去陪嫁的宫人窦漪房,不觉有些奇怪了。琴婳和清莲捧来芙蓉花式的檀香木盘,将备好的热茶送上。钱诺悄悄地走到惠帝旁边示意,让他和张嫣比肩而立,向吕后行礼敬茶。 常满扶着吕后安坐于榻上,配合帝后二人顺顺利利地完成了问安敬茶之礼。吕后端起张嫣和惠帝敬上的热茶,氤氲的茶香之中看着眼前年轻俊秀的二人,心中不觉一阵安慰。 “嫣儿年纪虽小,行事待人大方得体,贤德兼备,皇帝要好好爱惜这段良缘,知道了吗?母后年纪大了,还等着抱孙子呢!” 惠帝如坐针毡,尴尬地应道:“诺!” 张嫣年纪小,脸皮薄,小脸蛋早已红成苹果似的,只敢低头应许,娇羞可人。 这时,辰时已至,也到了该上朝的时候了。虽然皇帝新婚燕尔,但是皇帝这份工作可从来没有婚假这回事。到了该上班的时候,还是得去工作的。惠帝向吕后请退,领着钱诺就回宫梳洗,准备上朝;审食其也跟着告退,回去准备上朝的事情去了。 吕后挽起新媳妇的手,跟张嫣谈了大半天的话,谆谆教导了她不少掌管后宫的心得和建议。张嫣听话地一一应是,努力地将母后说的话记在心上。 说真的,皇后也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其实窦漪房也有跟着张嫣到椒房来问安的,只是皇上的责罚在前,不先领罚她不敢随行进殿请安罢了。于是,便在椒房外一次又一次地反复交代好琴婳和清莲敬茶时该留意的事情,进殿前又仔细地教了张嫣一遍该如何跪拜、如何应对。 张嫣她们一一照办,果然得到了吕后满意的赞许。 常满心明如镜,一看就猜到这都是窦漪房在背后默默帮忙的结果,但也觉得奇怪,这小丫头怎么没有跟着皇后一同进殿问安呢。直到出了殿门,才知道她被皇上责罚的事情。 “窦丫头,你这次也忒大胆了点,皇上罚你也是罚得有道理的。”常满用拂尘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窦漪房嘟着小嘴,委屈地嘟囔:“奉常大人之命不可违,我和钱诺他们也是迫不得已。陛下昨夜醉得不省人事,摊在龙榻上乱扯乱动的,叫皇后娘娘怎么睡得下去呀。漪房只好兵行险着,蒙混过关再说。”这边千叮万嘱帝后必须同床共眠,那边皇帝却烂醉如泥,她能想到这两全其美的方法也是不容易啊! 常满没好气地又打了她小脑袋一下,“就会耍小聪明。这次是陛下宽宏大量,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才会对你从轻发落的。再有下次,我看你怎么办。”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还是对窦漪房机智的处理办法非常赞赏的。 窦漪房低声囔囔了一句:“皇上只娶一次皇后吧,应该不会有下次了。” “哎……你这丫头!”常满的拂尘作势又扬了起来,惹得她双手举头连连躲避:“真不知道是谁教了你这个鬼灵精。” 窦漪房做了个鬼脸,得意地道:“还不是宫里心思最最灵巧的内务总管常公公呗。”嘿嘿……羊毛出在羊身上,要怪羊毛软,先怪羊儿嫩吧。 常满被她娇俏的模样逗乐了,不由得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却又转念一想,说道:“按你这么说,皇上和皇后他们昨晚并没有圆/房了?” 她摇了摇头,这件事实在不是她的服务范围。推上床,还管完事不成?!也不想想皇帝那时都已经醉成那副模样了! “太后知道的话,会不会……”她担忧地道。 “来日方长,皇上总会有临幸皇后的一天的。”再说张嫣还小,也不急着一时。这真还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呀,唉…… 处罚窦漪房一事,常满就随随便便给办了,扣了她三个月俸禄,外加罚派到天禄阁打扫七日。窦漪房拍手称赞,要不是汉宫里礼制森严,她真想给常公公的脸上啵一个! 哟嘿!天禄阁,本姑娘又来咯! 这边厢窦漪房明罚实赏,暗自高兴;那边厢张武却为追查戚夫人的下落跑断了腿。 审食其好像学了遁地术、隐身法一样,将戚夫人押解到牢房后,就断了所有的踪迹,连负责牢狱守卫的宫将们都说压根没有见过什么舂奴。本以为吕后逮到这个处罚戚夫人的机会,一定会严刑拷打,到时只要找到适合的时机安排影士把人救下来就是了。哪知道,审食其一不开审,二不用刑,戚夫人就像消失在空气中一样,无影无踪。潜藏在未央宫各处的影士们不断来报,却没有带到好消息。 “我就不信审食其有本事将人藏得那么紧!”张武不服输地继续细问手下的影士:“退朝以后,审食其都去了哪些地方?” “回大人,一切如常。辟阳侯退朝后就跟萧丞相、周勃将军等在沧池附近的滴翠亭聊了一会儿,后来皇上命人传信召见萧丞相,他们便各自散了。” “然后呢?”张武问得滴水不漏。 “周勃将军和其他人直接出宫回府,而辟阳侯则在沧池附近又逛了一会儿,查看了下附近的守卫情况也出宫回府去了。”郎中令负责的是皇宫里的警卫,审食其的举动并无不妥。 张武将审食其经过的地方仔细地想了一遍又一遍,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沧池?滴翠亭?宫道? 突然灵机一触,想起了一件事情,立刻下令吩咐影士按自己怀疑的方向继续追查。任审食其再如何狡诈,他张武就不信破不了这宗迷案! 果然不出数日,影士们终于带来了好消息,只是大家都没有想过,这个消息后来给大家带来的震惊让人实在难以置信。 趁四下无人之际,张武捉紧时间向刘恒复命,把查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刘恒错愕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绝对不可能有错。”张武肯定地回道:“影士们都确认过了,审食其每天都会趁在宫中巡查的时候经过那里,编排守护在那里的宫卫都是他手中的精兵。让这些人去驻守未央宫中这样一个闲静的角落,岂非有大材小用之嫌?里面肯定有猫腻。” 刘恒抚摸着怀中沉睡的猫儿,沉静的黑眸中掠过睿智的光芒。 张武又道:“现在就只差证实而已。只可惜我们手中的影士曾经三次试图潜进去探个究竟,都以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滴翠亭一带开阔平坦,花草低矮,附近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审食其的宫卫均又守在各个要害之地,所以拖了几天都下不了手。” “审食其就是看中了那里的地形易守难攻,才会把人藏到那里的。”刘恒的嘴角一勾,笑道:“安排我们的影士明日在姝儿的宫卫队中当差,未时左右,他们就会有机会潜进去的。” “明日?未时?你确定?”张武疑惑地再三确认。未时左右的时分,是宫妃贵族们最爱游逛沧池的时候,偶尔吕后或惠帝都会在那时候去散步赏花,挑这么一个时间,岂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办坏事吗? 刘恒眯着弯弯的笑眼,戏谑的语气真不知道是在逗猫还是逗张武:“反正到时会有个麻烦为我们带来方便的了,吩咐影士们窃机行事便是。记住行动要快,我们只需要探个虚实,暂时还救不了人。” “诺!”张武拱手领命,便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一人一猫,气氛静谧而安详,案上的香炉中飘起袅袅清香,舒服得连猫儿都忍不住阖上了眼睛。刘恒把脸凑到小猫身上的细毛上,享受着那柔软舒适的触感。别看这只小野猫长得娇小可爱,性子烈得很,非常有个性。要是在它清醒的时候像现在这样在它身子上乱蹭,小爪子铁定就跟你杠上了。 他宠溺地摸着小猫儿,轻叹道:“你啊你,怎么跟她一模一样,让本王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奈何啊,甘之如饴…… 第31章 混乱 打从窦漪房领罚到天禄阁打扫以来,每天都快乐得像只小喜鹊一样,一大早就会哼着曲儿,踏着小步,欢天喜地地来到天禄阁报到,一直待到半夜才会施施然地回竹雅苑去歇息。 常满的惩罚简直就是天上掉的馅饼,老板送的年假! 钱诺、琴婳和清莲每天早晚都会轮流拿着食盒过来给她送饭,而窦漪房也会利用这个时间仔细交代如何伺候和照料张嫣的事情。几天下来,众人逐渐掌握了跟这个胆怯爱哭的小皇后的相处之道,也学会了该如何保护和安抚她,起码不让她时刻犹如惊弓之鸟,随意掉泪。 张嫣也渐渐跟长乐宫的宫人们建立起信任和依赖,尤其是清莲,温柔活泼的性子和窦漪房一样常让她感到安心。窦漪房心里清楚,吕后只是叫她来护送张嫣出嫁,并没有说要把自己赐到长乐宫,迟早是要回到椒房去的。所以,她必须捉紧时间安顿好长乐宫的一切,这样才算是真正完成了吕后交给自己的任务。 看着清莲他们慢慢地和张嫣熟悉起来,她也跟着安下心来,心情就更愉悦地呆在天禄阁里吃喝打诨过日子。闲了看书,困了睡觉,饿了有人送吃,小日子过了乐滋滋的。 如果……没有那只恼人的苍蝇! 正想着,案台上的烛影一晃,一阵疾风从头上扫过。她知道,他又来了。 窦漪房俏皮地皱起小脸,娇嗔道,“影士是不是都像你这样无所事事?每天在未央宫里晃来晃去,就不怕办不好事情,让你主子责罚吗?” 磁性醇厚的声音从梁上响起,带着笑意的语气总让人有种被耍了还不自知的感觉,“我家主子人比较好,从来不责罚下属。” 窦漪房内心翻了个白眼,那你每天缠着我干嘛! 黑色的身影极快地一闪,一眨眼人就贴到她背上,从后探过头来,好奇地瞅着她的笔录,“又是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你究竟在查些什么?”他不是傻子,对奇闻异录再有兴趣的人也不会像她这样有系统地去翻阅书籍、批注笔录,这小丫头一定在暗地里盘算着些什么东西。 她迅速地把笔录合上,斜斜地扫了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一眼,决定换个话题,道:“你主子是谁?在宫里当影士多久了?” “哈哈哈……小家伙,你就这么单刀直入啊!” “难道我拐弯抹角会有其他结果吗?”反正她问了,回不回答决定权在他。 他笑着摇头,不知是对她直率的性格表示无奈,还是回答她刚刚提出的问题。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黑不溜丢的,还有淡淡的香气。 “情蛊,让你吃了,就会把心交给我!”他嘴边的笑意更浓了。 窦漪房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完全不顾什么淑女之仪,经过几次的相处,早摸清了他喜欢捉弄自己的个性,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在他面前率性随意起来。 “速速拿来,本姑娘正好有几只狗要喂。”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捧着心口,作出伤心的表情,“我把真心当明月,君以明月照沟渠。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她忍俊不禁,被他逗得咯咯发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将食指放在唇上,作出噤声的动作,好心地提醒道:“小家伙,矜持点,若是惊扰了外面的守卫,我主子可不轻饶暴露行踪的影士哦。” 窦漪房连忙捂住小嘴,小心脏惊跳了半拍,宫里处罚影士和刺客的刑法非常严酷,可不是闹着玩的。然而抬头一看,却迎上了他戏谑的眼睛,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一把。忍不住抡起小拳头,朝他身上捶去,被他侧身闪躲,小手连连扑了几个空。 “哼!就欺负人不会武艺。”技不如人,怪得了谁呢! 他又笑了,道:“母老虎有爪子就够可怕的了,还学会武艺的话,不把未央宫拆了才奇怪。” “你……”母老虎恼羞成怒了,小脸蛋泛出红霞,一双大眼闪出璀璨的光亮。 他捉起她的手,将小瓷罐放入她手中,“这叫鼠尾草,有消除疲劳、增强记忆力的功用。家里正好搁着了一罐,给你用刚好。” 她扭拧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把小瓷罐收了下来。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那夜之后,赵王和戚夫人怎么样啦?” “赵王府上的人把他接回临华殿医治,性命无虞,至于戚夫人……”他顿了顿,道:“小家伙,帮我一件事,如何?” “就知道无功不受禄,无故送上礼物,必有所求。”她嘟着小嘴囔道:“说吧。但事先声明,卑鄙害人之事本姑娘宁死不干。” “放心吧,这是救人的事情。戚夫人的性命就在你手上了。” 窦漪房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解释道:“辟阳侯将戚夫人藏了起来,如今生死未卜。主子让我们四处追查,却一无所获。听闻沧池底下有个被弃用的冰窖,已经荒废多年了,我们几个兄弟想去探一探,碰碰运气,戚夫人有可能就被囚禁在那里。” “在冰窖里藏犯人?放着大大的牢房不用,偏偏跑去那样的地方,这是哪门子的审责啊?” “先别管辟阳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救人要紧。小家伙,这次你是帮还是不帮?” 窦漪房想起永巷中戚夫人悲戚可怜的模样,心里很是难受,“你想让我把守在沧池附近的宫卫引开?” “不!”他讳莫如深地道:“我要你把宫卫们都引过来。” 啊?!纳尼?! 虽然不清楚宫魅心里盘算的是什么,窦漪房还是根据他的吩咐,叫张嫣以皇后的身份传信到光华宫邀约代王妃吕姝到沧池品茶赏花。张嫣很是听话,更何况吕后之前也有叫她得空就应多和这些王室眷属来往,不能只待在长乐宫中不问世事。 难得窦漪房在天禄阁偷了个空,能陪自己去尝试宫里妯娌间的应酬,张嫣自然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吕姝素来听闻新皇后年幼娇羞,本就有多去交往交往的意思,只可惜皇后娘娘性格内向,鲜少出宫,如今差人奉上请帖邀约,她也就乐意地接下了。 未时,又被称为日央,是初夏中阳光最为灿烂的时分。未央宫的沧池波平如镜,四处繁华初绽,凉风送爽,夹送来花草的芬芳,正适合闲踏草径、品茶赏花之时。 张嫣和吕姝妯娌二人初次见面,又同样是文静少语的性格,气氛难免有些生疏。她们身边簇拥了一大帮宫人、侍卫,更别说吕姝还带上两个幼子同行,乳娘、宫女、太监、护卫,一队人马加起来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宁静的沧池,迎来了少有的热闹。 张嫣好奇地看着吕姝身后被乳娘们各自抱在怀里的两个孩子,一个软糯憨然,一个精灵趣致,虎头虎脑的样子,很是可爱。她忍不住凑到小刘苅的身上,婴孩特有的奶香味窜入鼻间,让她心都融化了。不足两岁的刘苾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抓起张嫣的一束头发当玩具玩。 乳母曲娘慌忙哄止:“哎呀,大公子,皇后娘娘金躯玉叶,可不能这般无礼。”刘苾却好似没有听懂的样子,丝滑柔软的触感让他兴奋极了,还嘿嘿嘿地露出了笑脸,好不得意。 张嫣虽然吃痛,却没有生气,连声笑言没有关系,接着转过身,逗玩起小刘苾来。两个小人儿一个稚气未脱,一个古灵精怪,玩得不亦乐乎。吕姝本来还担心带上孩子会让皇后娘娘感到不便,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她轻轻柔柔地道:“娘娘,喜欢小孩子?” 张嫣点了点头,道:“家里最小就是我了,顶上只有一个哥哥。我从小就希望有个小妹妹、小弟弟可以跟自己一块儿玩。”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早就会到宫里来。深宫寂寞,以后怕是连父母的面也难见了。 一想到这,脸上的喜悦沉了几分,一丝愁绪爬上眉头。 吕姝款款走到她的身边,温柔地安慰道:“有空可以常到金华宫来,我们俩正好可以为伴作乐。” 张嫣抬起头,看向吕姝柔静亲切的眼眸,不禁面露喜色,觉得心里暖暖的。 窦漪房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突然有种“棒打鸳鸯”的罪恶感。都怪那个牛皮癣臭宫魅,坏事都让自己干。 她细步走到张嫣的身旁,细声提醒道:“娘娘不是准备了些见面礼给两位小公子吗?也该是时候拿出来了。” “对的,对的!”张嫣急急叫清莲把礼物捧上。 清莲领命捧着菱花样式的梨木托盘,将一对玉如意送上。一大一小的两支玉如意,温润洁白,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美玉。 清莲一边走来,张嫣一边道:“西域盛产美玉,前两年母亲寿辰的时候先帝就送了这么一对玉如意当寿礼。听闻玉有压惊定神的作用,母亲便将它转送于我。如今我乍到宫内,也就大胆以此借花敬佛,赠给两位小公子了。” 吕姝受宠若惊,“这是公主殿下对娘娘您的关爱之心,怎么能……” 张嫣微笑道:“都是对孩子的一片心意,代王妃就请收下吧。” 正说着,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两个小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了清莲膝盖的穴位上,她双腿一软,人竟往前扑倒在地上。窦漪房敏捷地接住了她,小肩膀顺势往外稍一用力,巧妙地将托盘往沧池飞了出去。 琴婳大吃一惊,大叫:“啊!先帝的玉如意……”话还没说完,咚咚两声,价值连城的一双玉如意就应声掉入池中,平静的池水上泛起道道涟漪。 大伙儿都慌了,这是皇后承自于高祖皇帝的礼物,怎么可以弄丢了呢?窦漪房带头大声呼喊:“快来人啊!掉水里啦,掉水里啦!快来人啊!” 滴翠亭上霎时乱成一团,打破了沧池的宁静! 第32章 人彘 滴翠亭位于沧池之上,面积并不大,张嫣、吕姝、窦漪房还有两名乳母在里面或坐或立,其他伺候的宫女、太监只能侧立于亭子的台阶之下守候,侍卫们就站得更远了些,保持君臣之礼。 周围的人突然听到窦漪房这么一叫,又只看见上面的人黑压压地围到了亭子的栏杆旁,个个神色焦急慌乱,也不知道掉下沧池里的是人还是什么东西。万一是代王的小公子……一思及此,谁不心慌! 十几个宫人和侍卫一涌而上,将滴翠亭围得是水泄不通。窦漪房还不死心,继续挥着手放声大叫:“快来人啊!掉下去了!都掉下去了!” 连附近驻守的宫卫都赶了过来,急问:“怎么回事?!” 窦漪房认得出来,他们是郎中令手下的护卫,便指着沧池焦急地道:“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什么掉下去了?丫头,把话说清楚!”一个宫卫捉住她的手,大声喝道。 窦漪房喘着气,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语无伦次地道:“皇后娘娘……她,她……” 乍听之下,这还得了,一个宫卫大手拨开围观失措的人群,冲到栏杆旁边想探个究竟。窦漪房跟着冲了过去,连声催促道:“看有什么用,赶紧下去把东西救上来才是正道!”说着,双手往前一推,把那个宫卫给推了下去。 可怜的宫卫哪里想到这个小宫女情急之下竟然会把人给推下水去,完全一点防备都没有,噗通一声,径直往水里掉了下去,高大健壮的身子溅起大片水花,吓得围观的人哇哇大叫。 窦漪房狡黠地眨了眨眼,更着急地叫道:“哎呀,人也掉下去了!救命啊,救命啊!”慌乱中突然听到这样的呼叫,围观的人更失了主意,只会跟着大声呼叫。 稍远处的宫卫们听见了,也急忙赶了上来,看见水里挣扎着一个人,想也不想丢下手中的长戟就往沧池里跳了下去,咚咚咚地连续跳了好几个。宫人们站在岸边上,大呼救命,充分地发挥了不明真相却又表现积极的围观者最重要的作用——啥事别管,喊了再讲! 哗哗哗的水声,哇哇哇的呼声,呀呀呀的婴孩哭声,惹来更多的宫卫纷纷赶来,小小的滴翠亭比开锅的热水更沸腾几分。 掉下水去的宫卫好不容易被拖了上来,头盔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头顶上的发髻也歪到一边,浑身是水,狼狈不堪。救他上来的宫卫们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惨白的脸色比水鬼更难看。 “这是怎么一回事?”领头的宫卫质问下属。 “属下知道皇后娘娘和代王妃正在滴翠亭休憩,忽闻亭子里传来呼救的声音,便连忙过来查个究竟,还没清楚什么事情,就被推了下来。然后……”第一个赶来被被窦漪房推下沧池的宫卫无奈地摊着手说道。 另一个救他上来的宫卫接着道:“我们赶过来,以为有人跌到沧池里,就下去救人了。”明显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嫣和吕姝上前查问事情的状况,宫卫们连忙叩首行礼,方才的骚乱才稍歇下来。一番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先帝御赐的玉如意掉入池中,宫卫们不敢怠慢,听从领头将士的指示,分批下水搜索。 郎中令手下的宫卫素来训练有素,在领头将士的指挥下,经过几批人马的轮番搜索,终于将落水的玉如意都捞了上来。折腾了前后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几十个宫卫全都湿漉漉的,盔甲散落一地,濡湿的汗衫贴在身上,脸上却没有丝毫倦色,可见平时里有多么的训练得当。 领头的将士躬身向张嫣复命,道:“微臣不辱使命,玉如意都已经找回来了,请皇后娘娘复鉴。” 高大刚毅的卫士让张嫣不禁感到害怕,在窦漪房的搀扶下才敢迈步上前查看。一对玉如意经过一番折腾,正滴着水、完美无缺地躺在滴翠亭中间的石台上。 “这个……这个……”张嫣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身为皇后,是不是该赏赐他们什么,但又应该赏些什么才比较恰当呢。 窦漪房正色代其回答:“各位将士们辛苦了。重拾先帝之物,皇后娘娘甚为欣悦,各位的功劳娘娘将禀明郎中令大人论功行赏的。” 众将异口同声地谢恩:“谢娘娘厚意,末将愧不敢当。” 张嫣看了窦漪房一眼,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才又细声道:“各位辛苦了,都退下吧。” “诺!”领头的将士带着众人退了下去,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们重新执行王宫守卫的职责。 窦漪房见他们行动迅速,纪律严明,一看就是一流的精兵,心里不由得奇怪起来,将这样精锐的良将卫士安排在沧池这种小地方驻守实在大材小用,看来宫魅的猜测是有道理的,这附近肯定藏了些什么。 然后,她迅速地扫了附近一眼,骚动过后,一切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也不知道宫魅说的那些影士查出了些什么来。好奇心像只挠心的猫儿,挠得心尖儿痒痒的。窦漪房决定,要是再看见宫魅的话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吕姝安静地看着一路陪伴在张嫣身旁的窦漪房。这个皇后身边的小宫女处变不惊,应对得宜,竟比皇后张嫣更胜三分,想必就是皇姑母钦点过来护送皇后入嫁的宫人吧。 她有一种直觉,今后的未央宫中将会有这个小宫女自己的一番大故事。 沧池这边的骚动起了又歇,未央宫的宫门前却是哭声不止。 打从刘如意清醒了以后,悲愤和伤痛像两只无形的手,折磨得他日夜难安。吕后凶狠的模样比身上的伤痛更深的烙在脑海里,久久不散。 梃杖之刑所带来的伤都还没好,他就被推上了马车,驱驱出长安城。临华殿的宫人们根本来不及收拾些什么,负责押送的卫士又推又喝,完全不把他王子的身份放在眼里一样。 一些老奴看不惯主子被如此欺凌,忍不住潸然泪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冤情了呢。 闻说此事的惠帝匆匆赶到宫门,刘如意一看到王兄的脸,泪水又落了下来。虽然吕后和戚夫人交恶多年,但是两个王子在未央宫中却是一同长大的,彼此间的感情并不差。 刘如意挣扎着要起来,奈何重伤未愈,没动两下,背上的伤再度裂开,撕出一道血口子。 惠帝捉住弟弟的手,道:“王弟无须多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刘如意流下两道凄凉的泪水,回道:“臣弟自知太后怨恨深重,不敢妄想得到什么宽恕。但是我母亲她只是爱子心切,才会顶撞了太后,惹下弥天大祸。求皇上念在她曾伺候先帝的情分上,饶了她吧!” “朕知闻太后命郎中令审大人将戚夫人扣押候审,如今数日已过,却一点下文都没有。不过你放心,朕一定查明此事,让你们母子团聚。” “谢皇上恩宠,臣弟感激不尽!”刘如意感动得连连磕头谢恩,有了惠帝的应答,戚氏就有了生存的希望。 吕后派来的宫卫一再催促,恭请惠帝回避,遵照吕后的懿旨将赵王即日内驱逐出城,返回赵国。大队人马扬起尘土,在阵阵哭泣声中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独留下城头上黯然无语的惠帝,心中复杂的情绪不住的翻腾。 救戚夫人的事情刻不容缓,以吕后和审食其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向他透露半句真话的,这件事他只能暗中去查明了。 今天在沧池被玉如意的事情这么一闹,张武安插的影士终于逮到机会潜入废弃的冰窖中一探究竟。谁知,进去的影士被里面的情形无一不被吓得大惊失语,饶是他们这些大男人都没有见过这么惊恐的事情。 张武急匆匆地向主子汇报消息,就连刘恒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人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武拼命压下喉咙里那种恶心的感觉,“简直骇人听闻,惨不忍睹!” 刘恒想过千百种吕后有可能对付戚氏的方法,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惨绝人寰的一种。 张武问道:“那人是救还是不救?” 刘恒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切从长计议,先想个办法保住她性命再说。” “可是……”张武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窗外传来高尖的哨子声,急促而有规律,长短间接几下就消声了,乍听之下还以为是鸦声掠过。 刘恒辨出这是他们和宫内的影士互相通传信息的暗号:“在沧池,皇帝晕倒了?” 他们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立即披上夜行衣,戴上黑丝面罩,施展轻功直接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弦月下的沧池寂静幽深,滴翠亭附近的一个暗处传来了不寻常的声响。当刘恒和张武赶至的时候,吕后和审食其正焦急地扶着晕倒在地的惠帝,身边没有随身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只有两三名亲兵负责守卫。 惠帝刘盈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额头上满是虚汗,全身哆嗦发抖,紧闭的眼皮子不停地在颤抖,好似被什么吓破了胆一样。 吕后半坐在地上扶住他的后颈,细声慰道:“皇儿别慌,有母后在这儿呢!”边说边抬起宫袖轻轻地擦拭他额上的虚汗。 审食其反手就往一个宫卫的脸上掴过去,怒声喝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都是无用的奴才!” 那个被打的宫卫低头认错,道:“请大人恕罪!大人和太后离开以后,皇上就马上出现了,我们以为陛下也是来巡视犯人的,所以才领他进了冰窖。” 刘恒和张武总算听明白了,惠帝竟然暗自跟踪吕后寻到此处,估计冰窖里的秘密是被他发现了,才会惊吓得昏了过去! 第33章 家宴 审食其对吕后劝道:“娘娘,我们还是先送陛下回长乐宫吧。微臣这就让御医所派人过去诊视。”惠帝在吕后的双臂间不断地发抖,看样子是吓出了病。 吕后爱子心切,连忙听从审食其的建议让宫卫将惠帝送返长乐宫。负责驻守的宫卫问又道:“郎中令大人,那冰窖里的那个罪妇该如何处置?” 未等审食其回答,吕后就啐了一口,道:“此等妖妇死不足惜!此处不必再守,就让她在里面自生自灭吧。” “诺!”众将听令而行,急忙抬起惠帝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待所有人都走远了,刘恒和张武迅速而谨慎地潜入废弃的冰窖中,查看里面的情况。废弃的冰窖里透寒彻骨,里面的空气潮湿而闷热,还飘浮着腐朽的臭味,老鼠和蟑螂四处乱爬,比便所好不到哪里去。 被制成人彘的戚夫人装在一个大瓦罐里,全身上下只留下头部从敞开的罐口伸出,挖空的眼眶只余下两个大窟窿,血痕犹在,好似两道血泪在流淌;失去舌头嘴巴发出呜呜呜的叫声,声音无力而悲戚,就像野兽最后的挣扎和悲鸣。一口气忽然喘不上来,头往旁边一偏,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刘恒上前往她的鼻间一探,气息已断,从她枯黄瘦削的脸庞上不难看出,临死前她受尽了苦难,干裂的嘴唇是多日来滴水未沾的结果。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死,对于她来说,估计是最好的解脱。” 张武摇头叹息,“有谁会想到,一个曾经宠冠后宫的绝世美人竟会落得如此下场!现在人都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恒回道:“就让她最后留下一点尊严吧。” 翌日,沧池下废弃冰窖坍塌的消息传遍了整座未央宫,众人皆说幸亏事情发生在半夜,要是在其他时间,搞不好就会殃及池鱼了。 窦漪房心中一抖,隐约中猜出了个大概,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其他宫人们随意搭上两句就了事了。吕后和审食其则在另一边猜想,这或许和先前捣毁宫中密道的神秘人有关。这个人在暗处一次又一次地坏了他们的好事,必须尽快查出他的身份才行。于是,一边加紧暗中调查,一边做做样子,让人把坍塌的地方重新堆埋,把里面发生事情全部湮没。 自从那夜以后,惠帝大病了一场,日夜精神恍惚不定,整天疑神疑鬼,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甚至还拒绝用药,没几天人就迅速地消瘦下去。朝廷的事情他无心再管,议政之事已经落到了吕后和郎中令审食其的手中。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南越之地的赵佗在南方拥兵自立为王,脱离了朝廷的控制;北方的冒顿单于大破月氏、东胡、乌孙,并兼了楼兰和白羊,统一了半壁北疆,虎视眈眈地遥视长安,随时准备进犯。吕后下令禁售铁器和马匹牲畜于南越,控制住他们的军力的扩张;另一方面继续和匈奴极力周旋,威逼利诱,无所不施。 窦漪房不得不佩服吕后的政治手腕,在惠帝病倒的这段时间,全靠她一个人独立面对这些纷争和难题,以一介女流之身撑起大汉的江山。不过对于这些朝廷的纷纷扰扰,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心里只想早日寻得返回现代的方法,脚底抹油赶紧回去。 穿越的事情一点都不好玩!未央宫里危机四伏,你瞧,才一转眼的功夫,叱咤风云的戚夫人和赵王刘如意就已经形如蝼蚁,好比烈日下的寒冰,终会了化无痕。说什么都是假话,还是赶紧找路逃才是正道。 奈何在天禄阁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让她不禁感到气馁。 快乐的时光总过去得特别快,一眨眼,常满的惩罚很快就过去了,窦漪房告别轻松快活的日子,重新回到长乐宫里当差。相对于她的愁眉苦脸,张嫣却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每天缠着她说这说那的,掰着手指告诉漪房姐姐这几日来宫里发生的种种事情。 “嗯嗯……皇上不喝药的事情,后来怎么解决的?”窦漪房支起下巴随口应着张嫣的话,心里还烦着怎样才能返回现代的事情。 张嫣嘟着嘴,道:“后来啊,太后娘娘每天亲自过来盯着陛下把药喝下去,皇上的身体才渐渐好了起来。” 唉……遇上史上第一虎妈,身边又没了猫爸,窦漪房只能为可怜的惠帝掬一把泪了。 “对了,漪房姐姐,孩子要怎么生啊?” 噗……窦漪房把刚刚含在嘴里的一口热茶活生生地喷了出来,呛得自己咳得肺都快掉了。 “咳咳……咳咳……谁、谁要生孩子?!”她狼狈地擦了擦嘴边的茶迹,还好此时寝殿里只有她和张嫣,自己稳重优雅的形象好歹也保住了。(小妖画外音:稳重优雅?你确定?窦漪房:切,要你管!) 张嫣弱弱地回道:“奉常大人派来的秦嬷嬷说的。她说嫣儿的癸水来了,可以为皇上生孩子了。可是,孩子要怎么生啊?”代王妃的两个孩子可爱极了,她也像生一个来玩玩。但怎么才能生孩子呢?她不敢问秦嬷嬷,就只好请教漪房姐姐了。 窦漪房扶额黑线,小脸涨得通红。古代没有健康教育课,这当个宫女还得辅导性/教育?!只恨汉朝还没有东瀛著名的爱情动作片,不然抛几张光盘就搞定了。 “这个嘛,就是男生和女生睡在一块,就可以生孩子了。”窦漪房终于感受到现代那些为人父母的同事向儿女们解释这些事情时的为难和尴尬了。以前老是放声笑话他们老土,如今报应居然报到汉朝来了,真应了那句“报应不爽”呐。 李大姐、张大叔,上天为你们报仇了,解恨了吧? “但是皇上没有和嫣儿睡在一起,那嫣儿是不是生不了孩子啦?”张嫣为难地道。 窦漪房问道:“皇上没有和娘娘睡在一起?”大婚之夜以后,她转眼就被罚到了天禄阁,倒忘了跟进这件事情。 张嫣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扁起可爱的小嘴,为难极了。 窦漪房却舒了一口气,不禁暗暗佩服了一下刘盈正直的为人。毕竟张嫣只有十二岁,更是他的亲外甥女,这段婚姻实在毁三观啊! 她柔声安慰道:“生孩子的事情,是老天爷决定的,非人的意志可以轻易逆转。娘娘年纪还小,陛下最近身体也不好,需要好好休养,这事不着急。”张嫣听了,乖巧地点了点头,烦恼了半天的心情终于轻松不少。 嗯,果然有漪房姐姐在,所有的事情都会解决的。她心情愉悦地想着,脸上再度绽出娇丽的笑容。 但是椒房里的吕后却没有这么想,秦嬷嬷送来的消息让她既欢喜又忧心。欢喜的是,张嫣终于初/潮,她让惠帝生下嫡长子的第一步算是准备好了;忧心的是,惠帝身体康复以后,一天都没有住入长乐宫的寝殿内,偶尔临幸的也只是宫里那几位没有封号的宫人。 夫妻二人根本没有走在一起,要怎样才生出她期盼已久的嫡长子! 她不停地在宫里踱步,焦心如焚。今日上朝的时候齐国又传来喜讯,齐王刘肥的长子刘襄生了个儿子,齐国再添龙鳞,全国上下正欢天喜地地庆祝着呢。 她不能让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皇帝和皇后必须马上有个嫡长子! “常满,”吕后高声唤道:“准备宴席,本宫要邀请帝后以及代王夫妇过来共进晚膳!” “诺!”常满领命,立刻去办了。 常满的办事能力确实很强,从吕后一下令到晚宴齐备用不到半天的时间,一切都准备就位,将晚宴按照宫中家宴的规格给办了下来。代王刘恒带着王妃吕姝早早来到椒房谢恩,惠帝和张嫣也准时赴宴,窦漪房、清莲和琴婳等宫人一同前往,贴身伺候初次出席家宴的小皇后。 吕后坐在高位上举起金盏,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大婚典礼以后,宫里就只剩下代王和皇上两兄弟同住在未央宫中了。手足之情不可抹,兄弟和妯娌间就该多走走,互相联系联系。今夜只是家宴,大家不必拘谨,只当在自己府上就好。” 刘恒起身谢恩,“太后恩典,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说着举起案上的金盏,帅气地仰头一饮而尽,朗声笑道:“果然是太后赐的佳酿,味香甘醇,不可多得啊!” 窦漪房悄悄地撇了他一眼,暗道:“又是这个浪荡的家伙,真是冤家路窄。”想起驿馆被这人莫名其妙地吃了口嫩豆腐,她的气至今未消。也不知这可恶的家伙从哪里学来那么高明的吻技,舌头灵活得估计能把樱桃梗打结!哎哎哎……她、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清莲不着意地推了她一下,轻声问道:“小妹,你不舒服吗?脸怎么红成这样?” 窦漪房又羞又窘,连声否认:“没事,初夏刚至,我有点热罢了。” 是吗?清莲不解地瞅了她一眼,可是刚刚明明还有一阵清风送爽的啊。 “喂,你有没有觉得对面的代王好似送往我们这边偷瞄啊?”她悄悄地嘀咕了一句。 窦漪房嗔道:“这家伙好色好酒又好玩,今日太后开趴,估计是喝多了,眼珠子不守控制了吧。”搞不好又看上哪个女人了? “开趴?”清莲不明白地又问:“酒宴才刚刚开始,谁要趴啦?” “呃……我的意思是,等下如果有人趴下就难看了。呵呵,呵呵……”窦漪房真想掌自己的嘴巴,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 这时,常满往她俩的方向射来一道警告的目光,提醒她们不要私下多话,紧守岗位,好好工作。两个小姑娘立马噤声候命,不敢再多言。 吕后心情似乎极好,唤人送上一瓶又一瓶的美酒,款待众人,甚至还豪爽地当场赐酒,让在旁伺候的宫人们都能共享其乐。在场的众位宫人齐声跪拜谢恩。 窦漪房好奇地捧起手中的金盏,鼻子里充斥着四溢的酒香,清香醇厚,的确是杯难得的佳酿。自从穿越到汉朝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喝酒,好奇心早就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喝下眼前这樽美酒。 谁知,唇未到杯边,身边就传来清莲轻声的惊呼:“哎呀,糟了!” 第34章 赐酒 窦漪房循着清莲的眼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代王大手一抖,竟把太后赐的御酒洒了大半。 “哎呀呀……瞧我这拙手!该死,该死!”刘恒咧着嘴笑道,脸上有着浓浓的醉意,颀长的身子左摇右晃,还用左手拍起自己的右手以示责罚,一看就知道是刚才高兴喝多了的样子。 吕姝在旁将他扶住,向吕后献上歉意,“夫君喝多了,浪费了娘娘的好意,还望娘娘恕罪。” 吕后非但没有发怒,脸上还依旧挂着方才的笑意,抬起手无所谓地挥了几下,道:“一杯酒而已,一家人还计较这些么?好酒椒房里多得是,代王若是喜欢就拿去随便喝,随便饮。” 刘恒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吕姝却对吕后福了福,礼貌地推却道:“夫君虽然好酒,但其实不胜酒力,往往一两杯过后就会开始面泛红晕,行为放浪不羁。今日出门前,薄姬娘娘还千叮万嘱地吩咐姝儿,不能放纵夫君于杯中之物,以免坏了大家的兴致。娘娘的好意,姝儿代夫君心领了。” 刘恒扯了下妻子的宫袖,像个孩子一样撒娇似的,“一杯也不行?”耍赖的嘴脸还真没有王子的包袱。 吕姝秀眉一皱,坚定地娇嗔:“不许。”娇媚的话直接了当地戳穿了丈夫希望的泡泡,刘恒只能无可奈何地挠着头,无计可施。 张嫣掩嘴低笑,道:“代王和王妃的感情真好。”夫妻间这样有爱的互动,在旁人看来满眼都是粉红。 吕姝娇羞地低下了头,唇边的笑意如同三月的桃花。刘恒和她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美丽娴静,看起来就是一对璧人,令人艳羡。 不知怎的,窦漪房心里泛起了一点点酸酸的感觉,心中暗暗骂了某人一句:披着羊皮的臭色狼。 吕后回头对张嫣笑道:“代王夫妇鹣鲽情深,是宫中难得的典范。皇后和皇上也要多多借鉴才是。” 惠帝偏着头,脸色尴尬地回道::“诺!” 吕后大喜,向在座众人举杯敬酒,共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帝后情比金坚,早生贵子! 众人一同举杯,仰头将吕后御赐的美酒一饮而尽。只有刘恒以茶代酒,在娇妻的“监管”下太后的美意只能心领了。 这樽美酒甘醇香甜,酒色清纯,还带着微微的桃花色,入口后从喉咙里甚至还能感受一股桃花的香气。窦漪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抬头一看,却发现吕后正眯着狭长的凤眼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众人,背脊不觉一阵发凉。 她怎么觉得,吕后笑的样子有时比发怒的时候还要可怕,嘴角不由得往一边扯了扯,勉强拉出个笑脸,遮掩自己心慌的窘态。 几杯黄水下肚以后,大病初愈的惠帝也开始有点不支了,一手扶额,满脸通红,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窦漪房连忙扶住快要倒下的惠帝,他的半个身子顺势往自己的身上倒来,高大健硕的身躯压得她差点也跟着倒了下去。 清莲和琴婳赶紧过来帮忙,一同合力才稳住了这两个快摇摇欲坠的人。窦漪房艰难地撑住惠帝,两人的脸不可避免地贴在一起,鼻间清晰地闻到惠帝身上浓郁的酒气。吕后所赐的御酒后劲很足,除了惠帝之外,其他喝了酒的人都开始有了微醺的感觉。 吕后关切地唤来常满和常喜等几个守候的太监,道:“快把皇上带到椒房的偏院去,今夜就让皇帝和皇后留在这里歇息吧,长乐宫的宫人们都别走了,留在这儿方便伺候。” “诺!”常满和常喜等人迅速行动,领着长乐宫各人往椒房的偏院走去。 刘恒和吕姝再一次谢过吕后热情的款待,便携手回宫歇息去了。 惠帝的身形高大,窦漪房娇小玲珑,还好有清莲和琴婳在旁边的帮忙,才勉勉强强、跌跌撞撞地把人抬到了椒房偏院的寝室之中。当她将醉熏熏的惠帝放倒在床榻上的一刻,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忍不住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呼呼……不会喝就少喝点。代王如此,皇帝也如此,这刘家的男儿难道都是易醉的体质不成?气虚体弱就多锻炼,没事喝那么多干嘛,真是累死宝宝了。”窦漪房一边喘着气一边细声抱怨。 常满要照顾留宿椒房的皇后张嫣,惠帝这边就留给了常喜来照料。怕事的他压低声音,对窦漪房道:“丫头,这话在这里悄悄说就好。要是让倚玉姐姐听到了,不在太后面前告你一状才怪。” 窦漪房吐了吐舌头:“还好她今天不在。不过话又说回来,倚玉姐姐到哪里去拉?像今天这样的宴席看不见她来伺候,还真出奇了。” 常喜摇了摇脑袋,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也好几天没见过她了。我去问过叔父,叔父还板起脸叫我别管。许是得罪了娘娘,在受罚吧。”吕后常常暗中责罚宫人,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见。 “嗯……倚玉姐姐不在,我还乐得清闲呢。”窦漪房扶住自己的额头,努力想压下脑子里那种耳鸣目眩的感觉,心跳比刚才又快了几拍,浑身还开始发起热来。 清莲对她道:“小妹,你还好吧?刚才就见你在宴席上就好像不大舒服的样子,是不是受了风寒?” “我不知道,头好晕,身子轻飘飘的,心还跳得很快。”气喘急促,热气蒸脸,全身燥热难耐。吕后的酒真厉害,比她在现代喝过的鸡尾酒厉害多了。 “是呀,是呀,我也觉得头好晕,脸好热。”琴婳以手做扇,不住地在自己脸颊边挥了又挥。 清莲道:“依我看你们都先回房歇息吧,今夜照顾皇上的事情就交给我。” 窦漪房担忧地看着她:“你一个人可以吗?” 清莲的眼里快速地闪过一抹调皮,掩嘴低声道:“刚刚在宴席之上,我只是做做样子,没有喝下那盏酒。我怕要是大家都喝醉了,谁来照顾皇上和皇后啊,我们几个里面总得留个清醒的去伺候吧。” 窦漪房恍然大悟,难怪喝过酒的人个个都脸红耳赤,满脸的醉意,只有清莲一个还保持着清醒精神的样子,原来根本没有喝啊。 常喜窃笑,“还是清莲醒目,不像窦丫头只会贪新好奇坏事。”窦漪房叉腰瞪眼,不服气地嘟起了小嘴,奈何人家说的是事实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好了,夜深了,赶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还得照料宿醉的皇上和皇后呢。”清莲一边催促一边推着众人离开寝室,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留了下来。 窦漪房虽然心中隐隐忧心,奈何头晕脑涨,大脑处于当机的边缘,只好看着清莲关上大门,转身跟着大家回去歇息了。 吕后安排了椒房旁边的一个小偏院让长乐宫留宿的宫人们暂歇。窦漪房本就是椒房的宫人,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便告别了众人,独自一人走在回房的路上。可是没走两步,头晕昏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全身酥麻无力,眼前一花,人就往前倒了下来。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倒跌入了温暖的怀抱当中,她娇喘吁吁地眯着眼睛,努力地把涣散的精神集中起来,隐约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宫……宫魅?”黑暗中他深邃的黑眸好似天上的星子一般,璀璨得让人窒息。窦漪房晕晕乎乎地伸手摸上他脸上刚毅的线条,指尖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粗糙感意外地挑动了她的心弦。 “你来啦?你怎么来了,也来喝酒吗?我告诉你,那酒很好喝,很好喝的。”她慵懒地对着他粲然一笑,意识开始涣散,他身上温暖的气息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小脸蛋像只撒娇的小猫咪一样在他的胸膛上又磨又蹭,不住地汲取他身上诱人的味道。 “你闻起来好像好好吃的样子。”嗯,能让她咬一口尝尝吗? 他不自在的咳了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身边一直不乏有女子投怀送抱的事情,但人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当做盘中餐。 他捉住在自己胸前那双不安分的小手,阻止她试图撩开自己衣襟的动作。她的嘴里还残留着刚才的酒香,看来药力正在发作,得赶紧找个适当的地方为这小家伙解药才行,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抱起窦漪房旋身而起,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合到迷蒙的夜色之中,健足飞跃,往熟悉的龙首山顶的方向奔去。窦漪房熟门熟路地圈住他的颈项,通红的脸蛋埋到他的肩窝上,两人的身子交叠在一起,好似天生般的契合。 她俏皮的鼻尖有意无意地在他的脖子上撩了几下,娇喘连连,如兰吐气,完全不知道自己简单无心的几下动作快把某人逼到了理智的边缘。他的脚步不敢停下,以风一般的速度带着她攀到古柏之上,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稳住了脚步,然后才轻轻地把她放下,让娇小的身子安稳地靠在粗壮的树干上。 突然离开了他身体的温暖,窦漪房不悦地发出几声娇声嘤咛,攀在他脖子上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不愿放开适才那暖热的温存。 热!好热!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让她心跳加速,燥热难耐。她不适地扭动着身体,直往他的身上蹭去,好似溺水的人捉到了救命的浮木一般。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她手腕的脉门之上,急促的脉搏告诉了他小佳人身体此刻的异样。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帅气地咬下了瓶塞,将瓶口递到她的唇边,轻声哄道:“小家伙,快喝下这解酒药。” “嗯……我不要!臭!”她皱起小脸拒绝。 “乖,快喝下。”美人在怀,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智还能在这样的诱/惑面前保持多久! 她不悦地扭着身子拒绝,喉咙里发出哼哼嗯嗯的声音,听起来却更像是在撒娇一样,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讨厌的臭宫魅,本姑娘说了不要就不要! 他无计可施,捧起小瓷瓶仰头往自己嘴里灌了下去,然后迅速低头,对准她娇嫩的樱唇压了下去,将解酒药哺渡给她。窦漪房咛了一声,涩苦的味道让她十分难受,扭动着身子想要挣开。他却不许,宽大有力的手掌托紧她的后脑勺,强迫她接受自己的唇舌。 几滴药汁从彼此交缠的唇边溢出,被他以轻吻一一吮过。双唇相离的时候,两人已经气喘连连,炽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难分你我。她唇边的桃花香气比他想象中还要诱人,几乎烧毁了他毕生修炼的所有意志! 第35章 临幸 灌下解酒药以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窦漪房的呼吸才逐渐恢复了正常,火热的身子慢慢地回复到常温,只是全身满布香汗,犹如雨后芙蓉,娇弱无力。 宫魅拍了拍她的小脸,唤道:“小家伙,好点了吗?” 窦漪房从迷糊中渐渐清醒过来,再一次努力地将涣散的意识集中起来,眼睛重新有了焦距:“宫魅……我、这是怎么啦?” “你喝了南疆苗人特有的桃花酿,才会出现刚才那样的异样。” “桃花酿?”她扶额定神,恍惚间差点掉下树,要不是宫魅紧抱住只怕就真的会直接坠下。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龙首山的古柏树之上。 他解释道:“传闻苗疆女子擅制催/情之物,桃花酿就是其中之一。她们以三月盛放的桃花入酒,配以巴戟天、海龙、淫羊藿、玉竹、黄精等八十八种药材,用桃花泥封存三年而制成。其色嫩粉,奇香扑鼻,能催动人心,挑起内心的情/欲。” 一想起刚才在宴席上被情酒醉倒的惠帝和窦漪房亲近相贴的一幕,他差点就忍不住要冲上去了。 窦漪房摸上自己透热的脸颊,回想起适才体内的阵阵躁动,唇边还残存着他适才的温热,不由得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压下自己想再扑到他身上的冲动! 一定是那酒的错!她毫不犹豫地怪责起那惑人心房桃花酿,自己绝对没有对眼前的鲜肉“色心大起”! 她又睨了他一眼,只见他满眼都是关切的目光,没有半点情/欲之意,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唇舌相交只是他救人心切的迫不得已,完全没有想要占自己便宜的意思。可怜她的小心脏已被激起了万尺狂浪,红霞不受控制地爬上娇颜,染出种种风情。 宫魅见她捂脸不语,小脸却是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沉重,以为解酒药还没发挥功效,忍不住急切地凑了上去,“你觉得怎么样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那解酒药是无忧坊特制的汤药,有宁神定气的作用,可解百酒之酣。难道说面对苗疆的桃花酿也没有用? 俊逸刚毅的脸突然再次凑近,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好似耳语一般,窦漪房羞涩地往后缩了一下,小脑袋摇了又摇。 这哪里像平日里的她,他急忙凑得更近了些,“你究竟怎么了?!” 看着他的俊脸在自己眼前放大,窦漪房的心跳猛地跳个不停,连忙将他往自己身上推开,嘴里急急地道:“没事,我没事!” 谁知一个力度不对,整个人差点滑下树,宫魅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揽,强壮的右臂圈住了她纤细的腰支。窦漪房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迎上了他明亮的黑眸,在黑丝面具的衬托下就像夜幕中的星光。 两人眼对眼、鼻对鼻,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方才亲密的一幕,暧昧的旖旎在两人之间酝酿。他心念一动,薄唇又压了下来。窦漪房羞得偏开了头,他的唇只落到了小巧的耳廓上。 她在他怀里低垂着脑袋,娇羞得说不出话来;他勾起嘴角,唇边漾出阵阵轻笑。 他用下巴磨蹭她头顶上的秀发,轻叹道:“下次可不要在椒房里乱吃东西了,好奇是真的会害死猫的。” 她不解地问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要把那种酒赐给大家呢?”桃花酿并非一般的美酒,太后宴请王宫家眷怎么用上了这样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道:“谁知道那女人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如果说是为了算计代王,就不应该扯上惠帝,更别说吕姝就陪在自己夫君的身边,还能出些什么事情。如果说是为了算计惠帝,那为什么又要把就赐给这么多宫人呢?这也说不过去啊。 吕后的这步棋下得是出其不意! 幸好吕后所赐的酒一呈上,他就发现了异样,假装手抖洒了大半。一回到金华宫就点了吕姝的昏穴,吩咐张武看好,只要人一醒就喂上解酒药。金华宫那边应该是没有问题了,窦漪房这里才是他急切关心的地方。 还好,他还是及时赶来了…… 他低头又问:“你还好吗?”红霞褪去,白皙的脸蛋上只留下淡淡的红晕,比胭脂更加可人。 “好多了,就是身子有些累罢了。”好端端地出了一身的汗,就像刚刚做完什么剧烈运动一样,手脚没有什么力气。 他把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道:“那就休息一下吧,等会儿我会把你送回去的。” 她嗯了一声,安心地阖上的眼睛,理所当然地靠在他的身上,竟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折腾了半个晚上,在剩余酒力的作用下,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他低头,无奈地看着在自己怀里安心熟睡的佳人,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她安心地睡着了,可自己却被撩得血气贲张,心痒难耐。他忍不住赞叹自己的忍耐力又上升了一个级别! 这丫头还是看紧点好,时而像朵解语花,大眼盈盈似能洞悉人心;时而天真烂漫,心不设防,一不小心就会堕入贼人的圈套中,还真会惹麻烦。 唉……跟他家的猫儿一样,一举一动都揪住自己的心! 迷蒙的月色下,清风徐来,吹动茂密的枝叶沙沙作响,静谧的夏夜让人陶醉。他抱着怀里的人儿,合上了俊眼,嘴角上始终挂了一抹满足的微笑…… 窦漪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去的,却很清楚地记得甜美的梦乡是怎么被钱诺给践踏的!翌日大早,天边才刚刚扯开一道光亮,宁静祥和的早晨就这样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叫嚷声打破。 “窦姑姑!窦姑姑!出事了!出事了!”钱诺碰地一下推开房门,顾不上什么宫规宫仪,大步流星地跑到窦漪房的床榻前,两只手握住她的肩膀一边摇一边叫,一副叫不醒人誓不罢休的样子。 窦漪房皱着小脸抱怨道:“嗯……天塌下来了吗?”昨晚真是累死宝宝了,还让不让人睡啊! “天塌下来算什么?!清莲她出事啦!” 钱诺的一句话击碎了窦漪房脑袋里所有的瞌睡虫!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揪住钱诺的襟口着急地问道。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今儿一早太后娘娘的宫卫就闯进了皇上暂住的偏院,把清莲不知道拖到哪里去了!皇上气急败坏地进了太后的寝殿,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里面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也不晓得是谁在砸些什么东西。常满公公在里面伺候着,我和琴婳没有办法,只好去找常喜问个明白。谁知连他都满脸愁容,闭口不言,什么话也不肯说。” “皇后娘娘呢?” 钱诺还是摇头,“娘娘昨晚暂住的偏院里同样守了一队宫卫,我们也进不去啊!” “快扶我起来梳妆,我们去太后寝殿看个究竟。”窦漪房急忙翻身起来,心里有种不祥的直觉,这事绝对跟昨夜太后所赐的桃花酿跑不了关系。 椒房寝殿里的一母一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惠帝满脸涨红,气急败坏;吕后却是一脸的镇定,还施施然地端起常满为她备好的清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小口,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威仪,完全不把儿子刚才的质问放在眼里。 惠帝随手一拨,将案上的茶壶杯具统统扫落在地,乓啷一声,溅起点点温热的茶水。吕后冷着脸,目含寒光似利剑。 “母后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惠帝刘盈又一次质问道。 “本宫不懂皇上的话中之意。”吕后甚至连眼都没有抬起过。 惠帝咬牙切齿地道:“母后昨夜给朕下的是什么药,您心里清清楚楚!”昨天夜里自己反常的举动肯定和那些酒有关。 吕后又将茶杯端近,红唇勾起半丝笑意,缓缓地道:“昨夜春/宵难忘,被翻红浪,皇上不是应该比本宫更清楚吗?”今日一早秦嬷嬷已经捎来喜讯,事情跟她计划的一模一样。 “朕是您的儿子,是大汉的一国之君,怎能作出那样无耻的事情!更何况,那宫女是无辜的!”昨晚在酒力的催动下,情/欲盖过理智,野兽一般的举动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第二天清醒的时候,大错已经铸成,一切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吕后将茶杯重重地放下,几滴温茶轻溅而出,冰冷的目光扫向惠帝,斥喝道:“什么宫女?!昨夜偏院之内陪伴皇上的是皇后张氏,奉常的秦嬷嬷亲自验过了,红被上处子的落红也上报了掖庭令,已经在《起居注》中记录在案。” “母后明明知道昨夜的侍寝的不是皇后!”桃花酿的酒力惊人,但他还没有到认不到人的程度。 “《起居注》上记录的人是皇后,事实便是皇后!”吕后言辞严厉,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写在奉常记录里面的人名是谁。 “母后,这是指鹿为马之为啊!”惠帝字字泣血。 吕后冷哼一声,起身向前一步步地往惠帝逼近,阴冷的表情没有一点温度:“是马是鹿,本宫说了算!十个月后必须有嫡子以皇后之名产下,房间里面那个女的无论如何也得怀上陛下的龙子。一个不行,本宫就拉两个过来,椒房里还有琴婳和漪房等着呢!” “母、母后……”惠帝颤抖着声音,不敢相信母亲所说的话。 “从今日起,皇上和皇后就暂住椒房吧。”吕后冷冷地道:“皇上是要临幸同一个女人,还是不同的女子,说一声便是,椒房里多的是清白的女子,任君选择。就算陛下决定要真的临幸张氏,生一个名副其实的嫡生龙子,大可以放胆去做。本宫要的只是一个孩子,反正只要外面的人认定是皇后怀的孕就可以了。” 常满走到惠帝的身侧,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低声道:“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皇上龙恩赐雨露。”内殿的轻纱左右挽起,隐约间看见一名女子被绑在床榻上,泪眼盈盈,身上衣衫半褪,惊恐无助地抽泣着。 惠帝把脸埋在双手间,脚底像上了铅一样沉重,迈不出半步。 吕后厉声给他提了个醒:“昨夜只是个开始,本宫要的是万无一失的结果。皇上若是不中意里面的那个,本宫这就让常满再拖两个进来让您好好挑选。”六宫粉黛,还怕没有合适的人选不成?要杀一个无名的宫女灭口,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不!”惠帝断然拒绝:“这一个就够了!”吕后的手段,他不是没有见识过,只要是吕后下定决心的事情,不管任何代价她都要完成。与其再伤害更多无辜的人,倒不如让昨夜的错误继续下去。 否则的话,以吕后的个性,只怕连长乐宫里那些曾经被自己宠幸过的夫人们也性命难保。 一言方止,惠帝怀着极为复杂沉重的心情抬步上前,一步一步地走入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寝室内殿。身为一国之君,他竟然连床第之事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一会儿,龙喘凤吟就在内殿里响起,隐隐间似乎还能听到几声女子无助的低泣。外殿上的吕后再次端起那杯暖茶,唇边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嗯,是该让长乐宫开始准备婴孩的使用之物了。 第36章 暗牢 窦漪房和钱诺匆忙赶到吕后的寝殿之前,却被宫卫给挡了出来。这一回连窦漪房都刷不到脸,宫卫们板着脸,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进去,更别企图能从这些人的嘴里撬出什么话来。 寝殿里忽地传来几声尖叫,一下子又没了下文,窦漪房认得出来那是清莲的声音。她更着急了,咬紧牙关想去硬闯,哪知门口的宫卫死死地挡在门前,半步都不肯相让,手中长戟一挥,指向她的喉咙威胁道:“太后有令,擅闯者杀无赦!” 此路不通,但她窦漪房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立即转身移步再往皇后暂住的偏院赶去。正如钱诺所言,那里同样守了一队宫卫,个个凶神恶煞,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甭想进去。 再愚钝的人都看得出此事并不简单,太后肯定在背后谋划些什么。常满伺候在寝殿之内,以他忠心耿耿的个性,就算出来了也不会透露半句的。看来切入点就只有常喜了! 一想到这,窦漪房马不停蹄地再赶到太监的房舍去,逮住行色匆忙的常喜誓要来个“严刑拷打”:“喜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清莲犯了什么错,太后把她捉到哪里去了?” 常喜苦着脸,道:“丫头,你就放过我吧!这事你管不了,也没法管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要是今天不把话给说清楚了,我这就把你和长寿宫那小太监做的那些龌蹉苟且之事全都告诉常公公,看他打不打死你!” “唉哟,你这臭丫头,咱们说好了要保守秘密的!”他和长寿宫小太监的事情要是给常满给知道了,叔父不把自己煎皮拆骨才怪。常喜只恨自己误交匪友,把柄落在了别人的手上。 窦漪房没有时间再跟他啰嗦,一把揪起他的领口,眯着眼睛威胁道:“你说还是不说!” 常喜一把将自己的领口扯了回来,“清莲在太后的寝殿里。听说她以下犯上,冒犯了龙颜,太后一生气就把人捉走了。但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若是清莲冒犯了皇上,要领罪也该通知掖庭令,太后怎么直接把清莲捉到寝殿去呢,那儿也不是审问的地方啊!再说,皇上不是一大早也进了去里面了吗?现在晌午都过了,怎么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我怎么知道!”常喜扁着嘴道:“我又不是叔父肚子里的蛔虫。” 窦漪房不禁感到泄气。常满对常喜怕事的性格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可奈何,当自己还在椒房当差的时候,有些事情常满宁愿吩咐自己或者倚玉去办,都不会使用常喜。那小鹌鹑一般的性子经常让人急得跳脚。 “不过啊,”常喜突然压低了声线,左顾右盼,样子谨慎得不得了:“我听说椒房的寝殿里有间暗牢,传说是高祖皇帝的时候就建下的。这事叔父藏得可紧了,昨儿个还偷偷拽上密匙到寝殿候命。你说,清莲会不会就囚禁在那儿啊?” 窦漪房往他脑袋上一拍,娇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常喜满脸委屈地摸着自己被打的地方,嘴扁得像小鸭子似的嘀咕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你可知道暗牢在寝殿哪里?”这才是重点。 常喜无奈地摇了摇头。 窦漪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常喜的房间里左右踱步,心焦如焚。吕后的椒房守卫森严,要有飞天遁地之术才能进得去。说到这,忽然灵机一触,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此人在宫中来去自如,肯定能帮到自己。 但现在不行,天还没黑呢。她直接冲到常喜的衣柜,抽出几件深色的衣衫,转过身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跟他说道:“这些衣服本姑娘拿走了,还不还看心情吧。” 常喜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真的是交友不慎呐! 窦漪房就这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入夜。 朔月之夜,天上乌云密布,看不到半点星光。一个鬼鬼索索的身影在天禄阁附近摸索,长发盘起,全身上下穿着黑色的衣物。 这个娇小的身影,正是窦漪房。为了潜入吕后的暗牢,她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但仔细一想,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联系这个人的任何办法! 宫魅每次出现都来去无踪,难以捉摸,而且每一次都是他找上门来的,自己没有任何可以联系他的办法。窦漪房再次暗暗骂了一句,为毛这里没有网络,想个人也不容易。 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到处去碰碰运气了,尤其是那些和宫魅相遇过的地方。她甚至还学着他的样子束紧长发,身披黑衣,一副夜行衣的装备,就为了随时潜入做好必要的准备。但是未央宫宫规严格,守卫森严,要是被发现的话,不被当做刺客就地正法才怪。 所以,她不敢声张,只敢偷偷摸摸地一个人行动起来。龙首山顶的那颗古柏,她一个人是爬不上的,于是便转战天禄阁,来这里碰一碰运气。 幸好她早已摸熟了天禄阁守卫换班的时间,花不上多少工夫,就成功混了进来。 “宫魅、宫魅,你在吗?”悄声走进天禄阁的她左顾右盼,到处张望,内心暗暗祈求运气能在今晚上狠狠地撞自己一下。这种心情估计跟买彩票差不到哪里去。 奈何天禄阁里静悄悄的,连半点风声都没有。 “宫魅,求求你快出现吧。”窦漪房急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呼啦—— 黑影在头顶上极速地掠过,窦漪房心里一喜,低声惊呼:“宫魅!”要是回到了现代,她一定马上买张彩票! 黑影飞驰而来,转眼间,温热高大的身子贴上了她,戏谑的语气随即响起:“想我啦,小家伙?可别太热情,小心把我吓跑哦。”修长的手指托起她小巧的下巴,正想为美人儿难得的热情赏一个吻,却被她双手捂住,蠢蠢欲动的嘴唇只能碰到娇嫩的手掌心。 他不甘心地舔了一下,濡湿轻痒的触感撩得她满脸羞红。 窦漪房娇嗔道:“我是要你来帮忙的,不是、不是为了那些事情!” 他铁臂一收,将娇躯拉近贴在自己的身上,装作糊涂的样子,轻声问道:“哪些事情?”俊美的眼眸里闪着顽皮的光芒。 已经羞得满脸通红的窦漪房快招架不住他的明知故问,更别说心里还记挂着清莲,急忙强调:“我是真的有事来找你帮忙的。” “哦?”他道:“求我啊。记得报酬要丰厚些,小爷我的索价可不便宜。” 窦漪房气得跺脚,粉拳连连在他身上捶了几下,却换来了他玩味的轻笑,一时气急,眼泪就真的掉了下来。 看见佳人忽然梨花带雨吓得他收起玩心,连忙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仔细一看,才发现窦漪房今日的装扮和平素截然不同,秀发高束,黑衣紧裤,看来是用小太监的宫服临时改做的,比平常那身繁复的宫服更利于行走。 她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地把清莲被捉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末了还不忘说出从常喜那里得到的重要情报。 他沉吟半晌,道:“你要我潜入暗牢救人?” 她却摇头,保持着镇定的神态,道:“我要你把我带进暗牢便可。清莲如果真的被太后捉了起来,我们贸然私闯暗牢把人劫走只会打草惊蛇。皇宫那么大,仓促之间我们能把人藏到哪儿去。倒不如你帮我潜进去探个究竟,这样才能从长计议,想出救人的万全之计。” 他诧异地看着眼前娇小的人儿,处变不惊,深谙谋略,心慌意乱之下仍能保持镇定,对时势进行准确的分析,这样的机智比一般男子更胜三分。他不得不又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见他久久不语,窦漪房以为他不肯答应,连忙捉住他的衣襟,可怜兮兮地求道:“只要你能把我带进暗牢,你要多少报酬都可以。”只要用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不是吗?就把他当作信用卡账单,反正有拖无欠! 他带着剑茧的长指点上了她娇美的绛唇,意味深长地道:“话可是你说的哦。”窦漪房还没来得及细嚼他话中之意,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施展出极高的轻功,好似魅影一般穿梭在皇宫的飞檐走壁之间。 他没有选取椒房正门的路线,避开了宫卫们严密的把守,反从宫殿西北角一处高耸的梧桐树下落脚。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挡住了半个墙角,形成天然的屏障,是守卫的一个盲点。 他把唇贴紧她的耳边轻道:“在这儿好好待着,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动。”她听话地点了点头。 宫魅放下她后旋身又起,黑影晃动了一下,再一次融入夜色之中。不一会儿,前院传来一阵慌乱的骚动,四周的宫卫全往前面的方向跑了过去。窦漪房在树干后探出半个脑袋,只见常满从寝殿里走了出来,领班的宫卫不知向他报告了些什么,他听了以后脸色大变,随即又转身疾步入内。 不久,连吕后也走了出来,带着常喜和一队宫卫匆匆往偏院的方向走去。 风吹树摇,叶儿沙沙轻轻作响,倏地一下,宫魅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你没事吧?太后和常公公都往皇后住的偏院去了。”她指着前方说道。 “我知道。只是略施小计,皇后就哭得比三岁婴孩还厉害,吕后他们一时三刻估计是回不来了。” 她双眼一亮,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 他挑起浓眉,得意洋洋地道:“要崇拜我,等办完正事再说。”说完,抱起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潜到了椒房的寝殿之中,身手快的连窦漪房都看不真切,只知道转眼间他们已经避开了其他守卫的耳目,直闯其内。 寝殿里的事情,不容得半点外漏,所以宫卫们只负责在殿外守卫,殿内反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吕后本以为只要外面的部署滴水不漏就能做到万无一失,没想到却方便了巧施妙计的他们。 一转一扣间,宫魅迅速地在内殿的暗处找到并打开了隐藏的机关,动作纯熟,好似对椒房的构造了如指掌一般。一条狭小的密道在床榻下方出现,他们两人想也不想就顺着密道往里面走去。不一会儿,又一扇梨花木门出现在眼前,上面挂着一把龙纹金锁。 “可是我们没有密匙,怎么办呐?”窦漪房着急地问道,她差点忘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哐啷!一把精巧的小金匙不可置信地出现在眼前,她惊喜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欢呼出声。这人实在太厉害了,才这么一个来回的时间,不仅引开了吕后一帮人,还把常满的密匙给顺了出来。 要是在现代,宫魅肯定能和怪盗基德并驾齐驱! (小妖画外音:噗……你这是什么形容!窦漪房:真相只有一个!) 他灵巧地打开了金锁,门一推开,里面豁然开朗。明灯盏盏,轻纱摇曳,隐约间似乎还弥漫着月麟香的味道。 这是哪门子的暗牢,分明是个女子的闺房! 第37章 代孕 窦漪房诧异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红烛数盏,晕染出暧昧的流彩,轻纱幔幔,艳如霞烟,床榻的四角点着熏香,传来袅袅的月麟香。墙上还挂着几幅艳/图/春/宫,看得人脸红耳赤。 这……这是传说中暗牢? 宫魅轻咳了一下,纠结着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高祖建造椒房之初,在内殿中打造了这间密室,是用来……呃……享乐用的。”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哪门子的享乐!这分明是酒池肉林的隐晦版! “你早就知道?”她问道。 他偏开头,不自在地清咳了一下,“这个……嗯,听说过……”至于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他决定绝不能告诉她。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宫闱秘事的?窦漪房心头不觉泛起酸意,正想追问的时候却被房间一角传来的女声给打断了:“窦漪房?嗬,你果然不简单!” 循声望去,那边的角落里赫然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日不见人影的倚玉!常喜说过,自从自己被派去照顾张嫣以后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原来竟被囚禁于此。只见她的手上和脚上均扣上了沉重的铁镣,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铛铛的响声。 “倚玉姐姐?”本是来寻清莲的,没想到还会看到她。 倚玉轻蔑地撇了她一眼,虽然身为阶下之囚但高傲的语气丝毫不减当日:“难怪甫入宫中就节节高升,原来背后还有人撑着呢。你和这个影士又是哪国诸侯王的走狗?常满那个老阉人这回也算是看走眼了。” “什么走狗不走狗的,我只是来找人的!” “嗤——随你怎么说,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倚玉抬起下巴往里指了一下,冷漠地道:“找人?你说的是里面那个没用的小宫女吗?” 窦漪房随着她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清莲正缩在墙边的角落里,神情呆滞,眼角边挂着泪痕,整个人仿佛受到过极大的惊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清莲!”窦漪房急忙跑到她的身边,清莲缓缓地抬起头,一看见来的人是她,泪又忍不住滑了下来。 “小妹!”清莲扑到窦漪房的怀里,哭成泪人。 “你怎么啦?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窦漪房连声问了好几次,清莲只一个劲地摇头痛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倚玉冷眼旁观,不屑地哼道:“不过是毁了清白之身罢了,有必要哭得这样死去活来吗?也不想想临幸你的可是当今的天子,天底下有多少女子还巴不得跟你换呢。” 窦漪房心头一惊,道:“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清莲呜咽着道:“那天晚上,我留在偏院里伺候皇上,本以为陛下只是醉了,怎知他突然就……我哭,我喊,却没有人来救我!第二天清晨,秦嬷嬷就出现了,然后我就被太后娘娘派来的宫卫捉到这里来了!”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秦嬷嬷过来验身时那阴险的嘴脸! “他们捉你来干嘛?”桃花酿的酒力有多么惊人,她是很清楚的。那夜如果不是宫魅救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清莲哭不成声,呜咽声中连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按理说,酒醉的皇上误宠了身边的宫人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实在用不着如此劳师动众。这种事情要是放在其他宫里,早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哪还会惊动到宫卫,要把人秘密囚禁起来呢? 皇上不认账的话,谁敢吭一声! “代孕!”宫魅语出惊人,精明如他已经看出了吕后那场家宴背后真正的目的。 倚玉睨了他一眼,冷傲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佩服,“没想到你这只未央宫的无影狗还挺有见识的,连太后娘娘的心思也猜得挺准。” “倚玉姑娘缪赞,小爷我愧不敢当。” 窦漪房急忙追问道:“代孕是什么意思?”这个年代应该还没有试管婴儿什么的吧,吕后她要怎么完成代孕啊? 宫魅平静地回答道:“帝后尚未有夫妻之实,皇后年纪又小,要诞下嫡子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人代孕。这个人必须是清白之躯,以确保宗室血统纯正,而且身体健康,最好在宫里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待久了不会引起人注意,突然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吕后早就有了人选,你们这些长乐宫里当差的清白宫人就是她的首选。” 窦漪房想起了自己和张嫣在长乐宫的对话,吕后肯定是知道了她癸水初潮的事,紧接着就开始部署代孕的事情。 清莲泪眼婆娑,捉住窦漪房的手不停地在颤抖,“太后她不死心,非要皇上一次又一次地……”她的话哽咽在喉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窦漪房鼻头一酸,不由得泪流满面。 宫魅接下了她说不出口的话:“吕后这次是铁了心要嫡子的。皇后已经被软禁在椒房,就等着对外公布喜怀龙种的消息。一天不诞下龙子,你和张嫣谁也别想离开这金丝牢笼!” 清莲一听,绝望地埋在窦漪房的怀里,两人潸然泪下,无声哽咽。倚玉扯了下嘴角,就像个旁观者一样冷冷地看着热闹。 “你也被吕后囚禁在这儿,难道一点也不害怕吗?”宫魅冷冷地对她道。 “怕?怕就能走出去吗?那女人一旦立下了决心,神鬼无阻,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你先看看张嫣,再瞧瞧戚氏,哪一个能逃得了她的魔掌?大家终究不过是未央宫的一抹怨灵!” “素闻倚玉姑娘是太后娘娘一手栽培的三品女中侍,性情、处事都与主子同出一辙,今日看来此言非虚啊。” 倚玉甩了甩手,手上的镣扣发出冷玉一般清脆的响声,“少跟我来这套,我跟她还是有着天渊之别呢。她那股狠劲,我学了十年都学不到半分皮毛。” “哈哈……说的好,真不愧是吕后一手提拔的女官。那样的狠劲和毒辣还是少学为妙,不利于胎教。看你的样子,该有两个月了吧?”在这方面他还算有点经验的,倚玉的身形和举动是瞒不过他的。 窦漪房转过头去,震惊地看着倚玉,“你……怀孕了?”倚玉一直在椒房伺候,身边只有女官和太监,哪来的人跟她怀孕啊!难怪吕后把她锁起来,为了就是逼问出她背后的男人是谁! 倚玉轻轻地抚上了还没隆起的小腹,冷漠的眼底终于有了些温度,“她不杀我就是为了知道孩子的爹是谁,我才不会轻易遂了她的愿。” “能在未央宫内自由出入,和椒房高等女官私通有子,这个人定然不简单。不查个水落石出,吕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倚玉漠然地道:“作为一个影士,你知道的也忒多了些。” 宫魅哈哈几声,一笑而过,“职责所在,不随手捞多点信息,要是我家主子问起来,小爷我也不好交代嘛。” 说着,外面隐约传来频密而急促的脚步声,看来吕后和宫卫们就快回来了。此地不宜久留,宫魅连声催促窦漪房和他一同离开。 窦漪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清莲交叠的双手慢慢地被分开,泪目怆然,呜声哽咽:“清莲,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的。” “来不及了!”宫魅狠下心来,抱着窦漪房转身就走,迅速地将花梨木门重新锁上,脚下生风往外逃离。窦漪房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溅湿了他的肩膀。 他把她送回了椒房的小偏院里,临走前谨慎地交代道:“你一个人在椒房记得步步为营,清莲代孕的事情一定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胡乱去插手。事关重大,偷龙转凤之事动辄都是掉脑袋的。你和琴婳都在吕后候选名单上,凡事更要千万小心。吃的喝的都要多加个心眼,别像上次一样什么都往嘴里塞。记住这个标识,只有附有这个标识的膳食才可以放心食用,其余的我都会暗中打点好。” 他掏出一枚银制的龙爪符印,由一条红绳挂着,简单而小巧。窦漪房接过它,打开红绳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珍而重之地藏在衣内,然后听话地点了点头。 “明天起我就抱病不出门,只在房里等你消息。” “很好!”看到她难得的听话,宫魅满意地摸着她的秀发,道:“清莲的事情一时三刻是解决不了的,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希望能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对她、对张嫣造成最少的伤害。” “那……倚玉呢?万一她向太后告密怎么办?” “从刚才的情况看来,她和吕后已经决裂了,告发你也捞不到半点好处,倒不如多留一条后路,搞不好还得靠我们逃出去呢。” 窦漪房恍然大悟,难怪倚玉还有心情跟宫魅一来一往,原来各怀鬼胎,各有各的打算。 他将唇贴上她的发顶,恋恋不舍地嗅着发丝上的香气,“乖乖地装病,其余的都交给我吧。” 她点着头,小手羞怯地圈上了他的腰间,温顺地埋在他温暖的怀抱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窦漪房抱病不出,琴婳和钱诺分别伺候在皇后和皇上的偏院里,同样出不了椒房。大家似乎习惯了惠帝经常不上朝事实,朝廷大小事务全由吕后把控。后宫内表面一派宁静,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妥。 宅在房间里的窦漪房越想就越觉得宫魅深不可测,不仅对未央宫的一切了如指掌,本领还神通广大。 装病的第一天,常喜着急地向常满通报此事,还把御医所的太医请来过为窦漪房诊视。 心虚的窦漪房原本扭拧着不肯看病,生怕露了馅。谁知太医把了一下脉,竟十分配合地说她气虚体弱、肝气郁结,还煞有其事地说病情有可能比较反复,需要闭门好好休养才行,最后装模作样地开了几副中药,吩咐小宫女们好生准备。 窦漪房躺在床上无病呻/吟了几声,和太医大叔一唱一和,演好了这场美人抱病的戏码。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留在房里,一心一意地等着宫魅的消息。没想到一别月余,宫魅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反而是椒房率先传来喜讯! 皇后娘娘有喜了! 第38章 狩猎 未央宫里洋溢着一派喜乐之气,朝廷内外人人奔走相告:皇后娘娘有喜了! 这是惠帝的嫡子,高祖皇帝的嫡孙!皇后张氏入嫁宫中短短数月就怀上了龙子,怎不叫人振奋呢。 吕后更是喜上眉梢,接连赐了大批的贺礼,统统往鲁元公主府上送去,还颁下了懿旨让皇后娘娘入住椒房,身为祖母的她亲自操刀,要去照料孕母和未出生的孩儿。 小蝌蚪才刚刚成功完成首次分裂,就已经成为了全国上下关注的重点对象,此所谓“论投胎的艺术”!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但窦漪房心里清楚得很,怀孕的人肯定是清莲。颁旨让皇后正式搬入椒房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这样的消息让窦漪房又喜又忧:喜的是清莲应是性命无忧了,吕后要的是龙子,在诞下龙儿之前孕母是她的掌上明珠,呵护都来不及呢;忧的是清莲本人,事情一件件地接踵而来,真不知道娇柔的她能否承受得住。 都怪那个臭宫魅,走了整整一个月连个影子都没有,说好的“打点好一切”呢?! 既然喜讯都传出来了,窦漪房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装病下去,得赶快找个机会探望一下张嫣和清莲才是正事。她们一个是名义上的孕妇,一个是真正的代母,两个都是自己最关心的人。 她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常喜。虽说这小子胆小怕事,但说到底都是内务总管常满常公公身边的第一亲信,放眼宫内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容易套出话的人来了。 窦漪房横驱直入、径直走到常喜的房间里面,大大咧咧的样子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常喜噔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死命地拉着裤子,垂地的帷帐里头明显还有另外一个小太监。 好你个常喜,把柄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常喜揪住裤头,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瞧也不瞧指着来人就先出言训责:“是谁教你宫规的?三品太监的房门是你随便闯的吗?”身为内务总管的亲侄甥,常喜在宫内一路平步青云。 窦漪房晃晃小脑袋,优哉游哉地回道:“本姑娘的宫规受教于总管太监常公公,学得确实不怎么好,是该找他老人家促膝长谈,好好研究下宫里的规矩了。我也想请教一下,宫内太监相互私通,该当何罪?” 常喜定睛一看,居然是抱病一个月不见人影的窦丫头,还真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原来是你这家伙!”他朝里面做了个眼色,叫那小太监赶紧收拾走人。 窦漪房熟门熟路地坐到榻上,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取笑道:“还是长寿宫的那个小太监?常喜公公还真是一等一的长情啊。” 常喜憨憨地一边傻笑一边挠头,每次提起长寿宫的小太监他总忍不住露出这样的表情。房里的小太监穿好了衣服匆忙绕小门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窦漪房和常喜两个人。 窦漪房单刀直入地对他说:“喜子,我想去探望一下皇后娘娘,你可有办法不?” 常喜皱起了八字眉,一脸为难地道:“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事有点棘手,可能办不到了。” “这话怎么说?” “皇后自从有孕以来,就被太后娘娘接到椒房寝殿里亲自照料,除了叔父谁都进不去。据说倚玉和奉常派来的秦嬷嬷也在里面伺候着。御医所也只有两位专职的太医能够入内诊视,日夜轮值,以保龙胎。” 窦漪房暗自点了下常喜提到的人名:张嫣根本没有怀孕,在椒房寝殿养胎只是假象,方便生产时偷龙转凤罢了。常满是吕后最忠实的追随者,要安排好一切自然少不了他。对外宣称倚玉也在里头伺候皇后,估计是为了断绝三品女中侍失踪被囚的真相,何况还要隐瞒她还有孕在身的事实呢。 至于秦嬷嬷和御医所的那两个专职的太医,肯定是吕后预先收买好的耳目,是完成整个代孕事件的关键人物。一边是奉常的人,负责记录宫闱之事;一边是御医所的太医,负责掌管医疗诸事。 为嫡子降生的所有人物已经粉墨登场,等的只是十个月后瓜熟蒂落的那一刻。但万一清莲生的不是男婴怎么办? 她忽然心头一紧,突然明白了吕后不杀倚玉反而将她一并藏于暗牢的原因。这或许并不仅仅为了逼问孩子父亲是谁,而是把她当做备胎。二女产子,时间差不了几个月,只要其中一个生的是男孩,吕后就有办法圆谎。 等孩子长到几个月才抱出去见人,谁还分得清出生的真正年月! 清莲是首选,倚玉为后备,吕后布的局可谓滴水不漏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清莲肚子里的肯定是刘盈的孩子,但吕后又怎么能保证倚玉的孩儿同样是刘氏之后呢?这一点都不符合她在刘氏血缘问题上如同处女座一般的追求啊。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其他文章? 窦漪房一个人左思右想了许久,娇俏的小脸接连转换了好几个表情,看得常喜都不耐烦了:“丫头,你发什么呆啊!皇后在椒房里好好养着胎呢,你就用不着瞎担心了。该忧心的是咱们过两天随皇上到围场狩猎的事情。” “皇上要去狩猎,那不是秋天的事情吗?现在才刚到盛夏!” “这个我也不清楚。自从你病了以后,太后娘娘就叫代王殿下帮忙去准备狩猎的事情,还召回了好几个王子一同前往。据说,之前被赐以梃杖之刑后直接被驱赶回国的赵王殿下也会过来。” 戚夫人已经死了,赵王如意在长安最大的靠山已经崩塌,现在回长安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窦漪房佯嗔道:“皇上去狩猎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常喜委屈地撅起嘴巴,“太后娘娘也没打算铺张去办,就说是让几个王子趁先帝冥寿前好好聚一聚,以狩猎之名悼念一下当年先帝的英姿和伟绩而已。代王殿下领命去办了,忙的是不可开交啊。喂,丫头,你说哪有人盛夏去狩猎的啊,不热死才怪。” 他苦巴巴的一张脸,想着又要离宫一段日子,所以才把长寿宫的小太监偷偷叫来,以慰相思。 窦漪房没有回答,吕后不同寻常的安排背后肯定有隐藏了些什么阴谋。那可恶的宫魅究竟去了哪里,想找他商量的时候总是连个影儿都没有,真让人气结。 然而窦漪房不知道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代王刘恒确实为了吕后突然要求的狩猎之行忙得是不可开交,分身乏术。 狩猎是皇室重要的活动之一,一般安排在秋天。秋高气爽,正是丰收的季节,很少会选择在盛夏进行。一来天气炎热,二来还没到收获的季节,说白了就是小动物还没养胖呢。 吕后邀请的王子名单里分别有庶子齐王刘肥、二王子赵王如意、三子当今惠帝刘盈、四王子代王刘恒本人、五王子梁王刘恢以及六王子淮阳王刘友。七王子淮南王刘长和八王子刘建这次并没有被列入狩猎的名单当中。 刘恒对着名单斟酌了好几次,对吕后背后真正的目的想得不是很透彻,只好把名单拿到宫外的东陵,当面请教前秦的东陵候召平。 召平看了看名单,冷笑几声,拿起瓜铲往刘恒的脑袋拍了好几下,直呼“孺子不可教也!” 刘恒扫了扫头上的尘泥,恭敬地请教道:“阿恒愚钝,还请召大夫指点一二。” 召平蹲在篱笆地里,背对着他仔细地打理着地里的瓜儿,仿佛它们比刘恒说的那些朝廷大事更加重要。刘恒不死心,上前又问了一次,态度比上一次更加恭敬有礼。 守在旁边的张武看到主子一次又一次被漠视,心里气得跳脚,奈何刘恒早就交代过了,不可对东陵候无礼。如此一来,他也只好在旁静静地候着。 召平从地里站了起来,粘在身上的泥巴也不整理一下,大脚跨出篱笆,在刘恒搬来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施施然地端起水壶,连杯子都不用直接仰头灌入口中。刘恒对他不循礼制的行为一点也不动怒,还是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 召平擦了擦嘴,悠悠地道:“听说惠帝有嫡子了?” “然!”刘恒回答道:“椒房里已经传出了喜讯,太医证实为皇后娘娘所把的脉象正是喜脉。” 召平淡然一笑,好似洞悉了什么似的,“这小皇后还怀得挺快的,你们刘家男儿真神了!”刘恒不置与否,只在旁边默默地笑着。 召平捋了捋长须,又问:“皇帝有了嫡子,但毕竟还没生出来。我问你,如今吕后眼里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人是谁?” “先帝的众位王子们!”刘恒指着自己笑道:“例如我!” “哈哈哈……果然有自知之明!你呀,无权无势,封地又远又小,还没够格成为她的眼中钉。各国诸侯当中,齐国最富,刘肥那小子生养了三个好儿子,个个年轻有为,迟早是她的心腹大患。至于刘如意那呆瓜,嘿……才是她急于铲除的肉中刺。其余的那些王子,不过是她想杀鸡给猴看的那群小猴子罢了。刘长和刘建不在名单之内,自然是因为一个是她的养子,一个年纪太小,她还懒得把他们当猴子耍呢。” “所以说她这次要对付的是赵王?” “戚氏已死,如意在宫里已经没有任何的靠山,此时不来个斩草除根,更待何时?” 刘恒着急地问道:“要怎样才能救得了他?” 召平抬起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俊的年轻人,“争夺帝位的路途艰辛,王亲国戚、各地诸侯,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绊脚石。你真的愿意去救一个曾经宠极一时的王子?” “我说过,我的目的不是想得到帝位。二王兄宅心仁厚,慈悲为怀,胸中有伟略之才。只可惜外戚当道,埋没了他治世的才华。可以的话,我愿为他扫除障碍,助他平定天下。”刘恒这番话说得坦荡荡,并无半句虚言。 何人为君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为君者能否带来和平盛世,为百姓带来久违的安定。 召平摆着手,对他说的话没有一丁点兴趣:“你们刘家的事,和我老家伙一点干系都没有。天下之大,能救得了刘如意那呆瓜,只有一人——你家好心的二哥!至于他救不救,怎么救,就看刘如意的造化咯。” 刘恒喜形于色,赶紧谢过召平,带着张武就往未央宫的方向驭马而归。临走前还不忘摘了两个刚熟的瓜儿,留下一袋银子,就当是付款了。 等他们都走远了,竹寮的门才被人轻轻地打开,一个清瘦矍铄的中年儒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仙风道骨,眼睛里有着睿智的神采。 召平对他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臭小子阿恒。每次过来都用一袋白银来买瓜,尽欺负我老家伙穷困潦倒。” “代国在他的治理下国富民强,确实不错。”代国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 “哎,你下次上朝的时候能不能跟他说一声,下次买瓜直接拿就是,别用钱买。” “……” 第39章 鸩杀 惠帝和众位诸侯王去狩猎的事情正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宫里各房各殿的宫人们忙的是热火朝天。出行期间的各种用度,都必须以宫里使用的规格进行配备,务求出门在外也不会对皇帝和诸位王子造成不便。 吕后破天荒地确定同行,给各位太监和宫女增添了不少压力。皇后因为有孕在身,顺理成章地留守在椒房,由内务总管太监常满从旁协助代管后宫事务。其余的女眷中御准随行的只有代王妃吕姝和淮阳王妃吕婠。这么一来,全人类都知道,当今外戚只有吕氏一族。 这几天,宫人们都悉悉索索地在私下猜测吕后忽然下旨举办狩猎之行的真正目的。窦漪房竖起耳朵打听了一番,发现了舆论主要偏向于两方面: 第一,某个宫里的某个宫人得到某护卫提供的确切消息,说太后准备的这次狩猎目的就是为了找机会对付赵王,以泄前怨。 第二,小玲子的二姑妈的三叔公的外甥的表姨妈在淮阳王府当差,据她所说,淮阳王刘友和王妃吕婠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太后把他们带上就是想趁此机会缓和夫妻两人之间的矛盾。 这两条真假难辨的信息,对窦漪房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用她的话说是: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如今在她心里最首要牵挂只有椒房里的清莲和张嫣。奈何,过了这么些天,她软硬兼施,就是混不进寝殿,看来只能等宫魅来帮忙才行了。 但是,这堪称汉代第一牛皮癣的家伙,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候给她玩失踪,好端端的连着一个多月都看不到人影!天禄阁她去了,长乐宫她也走了,甚至连龙首山都千辛万苦地偷偷爬了上去。放弃宝贵的睡眠时间,守了好几个夜晚,却只换来了一对媲美国宝黑眼圈,连宫魅的半个衣角都没有看见。 窦漪房在心里忍不住第一千七百次暗骂,已经想好了三百种“酷刑”准备对付无故失踪的某人! 啊……嚏! 刚下朝回到金华宫里悠着的代王刘恒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吓得怀里的小猫儿颤了一下,可爱的大眼睛眯眯地一斜,鄙夷地伸出小爪子挠向他宽大的袍子,以示不悦。(惊扰本宫歇息,铲屎官该当何罪!喵——) 他连忙揉了揉猫儿身上柔软的毛发,温柔地安抚着它,生怕自己一个照顾不周,这烈性的小东西又会用它的小爪子给自己挠背了。唉……人和猫一样,半点都不让人放心。想想也有一个多月没空去见小家伙了,搞不好和小猫儿一样正生自己的气呢。 正想着,鼻子又痒了起来…… 这时,张武疾步赶来报告:“城外的影士来报,皇帝陛下到了霸上,亲自迎接赵王殿下。太后的兵卫到达的时候,陛下已经领着赵王到驿馆歇息了。” 刘恒安然自在地继续逗着怀里的小猫,脸上挂上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如此甚好。皇上重情护幼,一直以来对我们几个弟弟都照顾有加。这一次听说太后有意加害失势的弟弟,肯定会出手相助的。我们只需要让影士们适当地放出些消息就好,我哥他自己会看着办的。” 只要皇帝和赵王同吃同住,吕后也难寻机会下手。 张武不得不佩服刘恒这样的安排,本来还以为这次保护赵王的行动要需要动用大批影士和内应,一不留神,只怕会在吕后和审食其的耳目面前露出马脚。谁知刘恒三言两语,让人在宫里放出点消息,惠帝就自个儿行动起来了。不费一兵一卒,只动动三寸莲舌,事情都顺顺当当地办好了。 刘恒就是这样,不管形势如何恶劣,总能保持冷静的头脑,淡然自若地运筹帷幄。如果他愿意再加点城府和心计的话,皇位早就唾手可得,哪还用得着自己在一边急得干跺脚! 张武没敢多想下去,捉紧时间继续报告:“就跟我们设想的一样,皇上已经做好了安排,不论君臣之别,只道兄弟之谊,和赵王殿下同室而寝、同案而食,寸步不离地守在赵王的身边。这样一来,吕后应该找不到任何下手的机会了。” “那女人也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狩猎的这段时间人多事更多,最容易浑水摸鱼,她一定会抓紧机会下手的。你让影士们盯得紧一点,可别大意了。” “诺!”张武抱拳领命。 刘恒眼睛一眯,问道:“我让你查的另一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张武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还没有线索。可以在椒房内堂而皇之地招惹吕后一手培养的贴身宫人,可见此人并不简单。倚玉此时又在吕后的手里,没有办法问出什么话,我们在未央宫里乱兜圈也只是杯弓蛇影而已,查不出那个和她私通的人究竟是谁。” 刘恒淡淡地扯下嘴角,道:“敢在毒蛇眼前耍花样的,肯定有两把刷子。倚玉已经好一段时日没有在宫里走动了,这事铁定瞒不过那人的眼睛。你再派人盯紧椒房,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通报!” 张武再次躬身领命,对刘恒的吩咐不敢有失。吕后找人代孕的事情非同小可,他不敢掉以轻心,“自从皇后有孕的喜讯传出来以后,椒房的守卫就更加森严了,我们的人根本找不到机会潜进去,要探清楚里面的状况,恐怕需要费上些时日了。吕后此举美其名曰是为皇后养胎,实际上就是把椒房当做牢笼,圈养金丝雀。” 刘恒眼眸一黯,喟叹道:“这偌大的未央宫何尝不是一座华美的牢笼,以无穷无尽的*囚禁世人?” …… 正如刘恒所预测的一样,从未央宫到狩猎的围场,惠帝一路和赵王刘如意同吃同住,可谓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吃喝用度全都一模一样。有的时候,甚至一碗汤、一壶酒两兄弟连着一块儿喝,吕后眼巴巴地盯了足足十天,都找不到半次可以下手的机会。 常满和倚玉都被留在了椒房,窦漪房和常喜这对“好闺蜜”自然而然地被吕后召到身边,跟在一旁近伺。自从发生了桃花酿的事情以后,她对这个城府极深的太后娘娘的警戒级数提升到最高级别,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推到火坑而不自知。 再不留神,真怕被吕后卖了还帮着数钱啊!她窦漪房就是个求保命的宫廷小菜鸟,只要让她平平安安地找到回现代的方法就好,其他的事情就放过她吧。阿弥陀佛!阿门! 吕后开心的时候,她陪着笑;吕后不说话的时候,她也就安静的守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有事就推给常喜去办。谁叫自己手上多的是他的把柄呢,常喜纵然苦着小脸也不得不依。 如此这般,窦漪房在坚守不多说一语,不多做一事的大原则下,稳稳当当地度过了狩猎的头十天,除了经常被淮阳王妃使唤来、使唤去以外,倒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事情。 淮阳王夫妻关系看来确实不怎么好,来狩猎都十天了,夫妻二人同框的画面屈指可数,互相说的话恐怕不到十句。(如果不算上对骂的话)有一次,她还撞到淮阳王拂袖而去,徒留下吕婠在后头切齿指骂的情形呢。 看来关于淮阳王府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提防吕后、安抚吕婠这种烦心事的话,这次狩猎还是挺有趣的。想想自己穿越以来,都没有机会好好地在这个时代里玩耍一番呢。之前从津观县赶赴长安的路上,负责押送的将士催赶得一路狂奔,没有晕(马)车就算不错了,更别说有心情玩耍什么的。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了宫门,真算是大大地透了个气!窦漪房再一次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幽幽地想:如果清莲也在这儿就好了。 一想到这,稍稍放松一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见过张嫣和清莲了,她们都还好吗? 清莲的身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初孕的她,是否各种不适?爱哭又怕孤单的张嫣呢?椒房里一个人的生活还习惯吗?还会抱着枕头和被子乱掉眼泪吗?常满一个上了年纪的阉人公公,只怕伺候不了她吧。 不知不觉间,原来自己已经同这里的人和事产生了这么多的牵绊。如果真的找到了返回现代的方法,她……还是原来的她吗?蓦地,宫魅刚毅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窦漪房心底一慌,连忙按住自己加速跳动的心房,怎么会突然想到了他呢…… 围场里的夜晚总是热闹的,隔三差五就会举行一次大小的酒宴,参加狩猎的官员和众位皇亲国戚都抓紧机会互相打好关系,巴结吕后和郎中令审食其的人排起对来估计能绕上这围场半圈!反观惠帝却像一个花瓶,空有黄袍加身也只是在吕后身边的陪衬。 稍早之前,在狩猎的时候,惠帝和赵王合力进行围捕,聚合众人之力成功猎获了不少猎物。皇帝龙心大悦,称许此乃“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金口一开,即夜举办酒宴,把猎物与同行的各位王子分享。 此言一出,吕后脸都绿了,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下头,应答了几句,一双狭长精明的凤目依旧好似淬了冰一样寒冷。整场宴会下来,篝火高扬,歌舞升平,人人举杯畅饮,只有吕后将金盏空置于案前,一点喝酒的兴致都没有。 窦漪房在旁看的不由得后背发麻,伺候起来更加小心谨慎。同时,一双大眼不自觉地四处张望,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自己,目光炽热而深沉,好似带着某种激烈的情绪,让她觉得自己好似围场里的小猎物,不知何处正藏着蓄势待发的猛兽。 这种感觉让她不自觉地想起宫魅看自己的眼神,尤其是在古柏上那缠绵一吻的时候…… 刘如意对惠帝这段时间给予自己的种种关心和维护感到深深地感动,整个晚上欢然畅饮,微醺之时甚至顾不上嫡庶之分,和皇帝及众位兄弟拍肩揽颈,一同举杯,喝个痛痛快快。 伺候的宫人们送来一樽又一樽的美酒,全被他扫入口中。直到深夜,钱诺才把酣醉不醒的他扶入与惠帝同住的帐篷里面安睡。 第二天清晨,几位王子本来约好了要去河边晨猎野雁,惠帝见如意沉睡未醒,心生不忍便吩咐钱诺不要叫醒他,独自一人跟其余的王子应约狩猎去了。 钱诺躬身领命,还好生交代了御膳房的厨子们准备好醒酒汤,以便赵王醒来后饮用。 谁知,前后才两个时辰的时间,惠帝回来的时候,刘如意已经两眼发黑,双唇黑紫,身体冰冷僵直,看样子已是断气好一段时间! 惠帝颤抖的右手探向刘如意脖子上的脉搏,皮肤上的温度正逐渐地冰冷,指尖上感受不出一丝跳动。惊怕的双目猛然一瞪,一下子气急攻心,喉咙一暖,口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眼前忽的一黑,人就往前倒了下去,直接趴倒在了刘如意冰冷的身体上,嘴角溢出滴滴血迹。 钱诺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嚷:“来、来人啊,皇上晕倒了!” 第40章 险救 钱诺这一喊,可谓是惊天动地,雌雄难辨的尖叫音带着手足无措的惊慌。厚重的帐幕唰的一声被拉起,尚在帐外护送惠帝回来的刘恒和刘友以及他们随行的兵卫全都紧张地涌了进来,急切地查看里面的情况。 刘友大步踏到床榻边上,往刘如意脖子上的动脉一探,脸色顿时大变,眉头打成了死结,脸上同样蒙上了一层灰青的死气,怆然地回过头去对刘恒摇了摇头。 刘恒连忙扶起昏迷不醒的惠帝,只见他脸色苍白,嘴角含血,牙关死死地咬在一起,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在抽搐,呼吸既急又短,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激烈地上下起伏。 他想也不想,伸手往惠帝的人中重重地压了下去,刘盈半张了一下眼睛,竟又昏了过去。 “快传御医!”刘恒当机立断,高声下令。 钱诺哪敢怠慢,立马脚下生风,连爬带滚地往外面跑去。不多时,闻信而至的吕后拖着常喜和窦漪房来到惠帝的帐中,均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慌乱。 她想也不想地冲到儿子的面前,不停地叫唤,反而对床上死直的赵王刘如意看也不看一眼,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好似对这样的他早就预料到一般。窦漪房捂住小嘴,压下口中的惊呼,才不过一夜的光景,昨晚谈笑欢生的兄弟二人竟然一死一倒。刘恒和刘友两位王子同样是心焦如焚,铁青的脸色严肃得很,两双眼睛全都盯着昏迷的惠帝,一言不发。 几位御医匆匆赶来,一个跑到床榻前查探刘如意的情况,另外的几个围在惠帝身旁,把脉的把脉,翻眼皮的翻眼皮,此时皇帝的命就是他们的命啊。 刘如意早就断气了一段时间,诊视的御医扭过头去,向领头的孙太医证实了赵王薨逝的事实。医治的重点落在了惠帝的身上。 “请代王殿下先把陛下躺平,好让微臣们诊视。”孙太医恭敬地说道。 刘恒依言而行,并让其他人退开数步之遥,方便御医们进行诊疗。孙太医是这么多御医里面最德高望重的一个,经验老道,医术高超,御医所里的太医都以他马首是瞻。 他把手搭在惠帝的脉门上认真地听诊,又翻开惠帝的眼皮仔细查看,紧锁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松开。半晌之后,他起身对吕后躬身一敬,请示道:“禀娘娘,皇上气急攻心,郁结于胸以致气血不通,必须马上施针,通其经脉才行。微臣恳请娘娘允准微臣为陛下施针。” “是不是施了针,皇上就会好起来?”吕后的声音竟然是颤抖的。 “这个……”孙太医一脸难色,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吕后一眼,“这个……微臣尽力而为!” 吕后怒了,“什么叫尽力而为!皇上是大汉的命脉,是关系着天下命运的真龙天子!皇上要是有个万一,本宫要让你们御医所所有人陪葬!” 孙太医和其他几个御医全都煞白了脸,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医者父母心,他们也想竭尽全力去挽救病人,更别说对方是当今天子。只是惠帝的这场病来得既凶又急,他们也只能兵行险着,什么办法都去尝试。奈何伴君如伴虎,动辄都会引起甚大的牵连。 没有太后的允准,太医们不敢下针;太医们不敢下针,惠帝的性命就更危在旦夕。但施针的结果又没有人敢打包票,真的万一有个万一,这样的罪过谁敢担当! 帐篷里浩浩荡荡地杵着几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在这关键的时候吭声。华帐内只有浓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犹如铜钟撞耳,声声惊心。 惠帝的脸愈来愈惨白,身子又开始抽搐起来,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刘恒猛一转身,双手合于胸前,对着吕后躬身一揖,道:“臣愿以贱命相保,请太后准允孙太医施针。” 在旁的刘友和张武愣怔地瞪大了眼睛,其余的人同样一脸惊异地看向表情坚定不移的他。窦漪房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这个每天百无聊赖的色胚王子为了施针救帝竟然以命相抵?! 吕后凤眸轻眯,“你愿把你的性命和御医所这帮人连在一起?” 刘恒的语气依然坚定不改,“臣相信孙太医精湛的医术,相信他一定能够救得了皇上。” “如果他失败了,又该如何?” 刘恒完美的唇线往上一勾,带着几分狂狷,“姝儿是您的外甥女,臣的母妃与您相交多年,臣相信娘娘一定会好好照顾臣的家室、幼子以及病母。”意思很简单,这件事他刘恒一个人担当了,与代王府的其他人一概无关。 吕后死死地盯着刘恒,那双深邃明亮的黑眸中有着和先帝相似的倨傲。地上的惠帝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吕后立即拂袖下令:“准!” 孙太医老眼里满是感激地看了代王一眼,刘恒对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让他放心施针救人。众位太医立刻守望相助,听从孙太医的指示各自掏出医囊里的银针,做好准备,就等着孙太医下令的一刻。 “皇上气血不顺,郁结在胸口难散,以致精气不能直通天顶,才会这样四肢冰冷,经脉抽搐。如今须以银针通穴,同时刺激百会、神庭、晴明、人中、人迎五大穴位,方能解症。” 孙太医说的这几个穴位窦漪房都认得,全是人体经脉中最重要的几个穴位,稍有不慎,都是会轻易断送性命的。孙太医领着其余几位御医,手捻银针,万分谨慎地刺入惠帝的五大命穴当中。洁白纤长的银针,一点一点地没入惠帝的身体里面,全场静得只剩下咚咚的心跳声。 惠帝嗯哼一声,幽幽转醒,众人皆喜,太医们不敢放松,继续施针救人。不多时,惠帝艰难地睁开眼睛,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抬起手伸向刘恒。 刘恒大步向前,一把捉住皇兄冰凉的大手,暗暗提气发力,将内力源源不绝地输入惠帝的体内。 生死存亡的一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惠帝微微地偏过头去看向刘恒,目光里掺杂了复杂的感情:惊讶、感激、安慰、似乎还有希望,冰冷的手陡然一收,紧紧地握住他手中的温热。 刘恒像惯常一样勾起戏谑的微笑,“陛下若是想和臣弟再斗臂力,臣弟随时奉陪。”那语气就像小时候缠着哥哥练武的时候一样。 惠帝艰难地开口:“留……朕……身……”一语未完,即被孙太医制止。 “代王殿下,陛下真气须凝于丹田,不可外泄。” 刘恒两手握住惠帝的手,道:“陛下放心,臣弟定守皇上左右!” 得到了刘恒的承诺,惠帝安心地阖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吕后大惊失色,着急地上前厉声质问:“皇上的情况究竟如何?” 孙太医领着众人缓缓收针,二指合并再往惠帝手腕的脉门一搭,原本急促的脉象渐趋平稳,他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他起身对吕后屈身鞠躬,恭敬地回复道:“启禀娘娘,皇上洪福齐天,施针以后心脉已稳。现下陛下气血通畅,应是暂无大碍。但是经历了这么一场急病,龙体还是非常虚弱,不适宜长途跋涉。微臣建议在围场多留数日,静养龙体。” “准了!一切以皇上为重。”只要对惠帝好的,吕后拼尽全力都会去做。 “诺!”孙太医躬身领命,满布皱纹的眼角往赵王的尸首不着意地看了一眼,请示道:“赵王他……” 吕后目无表情,语气冰冷,“赵王如意嗜酒纵/欲,肝肺俱裂,薨亡而逝。此等无德之人,不必另行举丧,以平民之礼葬之即可。赵王生前正妻无子,封地赵国就暂收皇帝监管,其余的等陛下回宫再说!” 赵王分明是被毒死的,吕后这样做就是不让太医验尸,直接捏造了他嗜酒过多而死的事情,其他人哪里还敢多言。如今惠帝病重,实在不宜再多生事端。 刘恒和刘友深谙其中的道理,领着众人俯首领命。常喜派了几个低级的宫人将赵王草草敛葬。这个曾经叱咤未央宫的赵王如意最终随风而逝,只留下了赵隐王一个不褒不扁的谥号。 吕后嫌惠帝和赵王原先一同居住的帐篷晦气,下令让人立马把它给拆了,还把里面所有的器皿用具全都付之一炬。如此一来,调查赵王之死的任何蛛丝马迹也都变成了灰烬。 惠帝被接到吕后的帐篷里调养身体,吕后则移居旁边另一个华帐,以方便自己能够时刻守在皇儿身边照料。代王刘恒受了皇上的金口御旨,留在惠帝的帐篷里,亲自担当起守卫的职责。 窦漪房不知道这个吊儿郎当的代王殿下究竟有多少本事,但是皇上金口一开,要他守在自己身边,作为太后身边一个小小的四品恭使宫人还能说些什么话呢。因为惠帝和吕后的华帐非常靠近,照料皇上和代王的职责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她和常喜的身上。 本以为这次狩猎只要照顾好太后就好,现在倒好,左一个气高颐指的吕婠,右一个放浪形骸的代王,苦逼的她似乎才拿一份俸禄,怎么算都是亏。 唉,还是想想那不听话的赵王如意吧,那就是违逆吕后的下场!一想到这,小菜鸟窦小妹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还是认命地端起准备好的膳食去给刘恒送去。 守在华帐外面的张武意味不明地瞅了窦漪房一眼,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华帐的入口。 窦漪房被盯得背脊发麻,只好硬着头皮挂上恭敬的表情对他道:“奴婢漪房奉太后娘娘之命,给代王殿下送膳。” 张武却不买她的帐,“哼,送膳?世间上黄鼠狼虽多,但也不是遍地都是任人宰割的小鸡。” 窦漪房起初还不明白,随后转念一想,瞬间醒悟了他言语中的意思:赵王如意刚刚才被毒死在惠帝的帐篷里,这头吕后就往代王的帐篷里送吃的,岂不瓜田李下,难辨真情还是假意? “我……”窦漪房正想出声反驳,帐内就传来了刘恒懒洋洋的声音。 “本王正饿得慌,有吃的就快快送来吧。” 张武无奈,只好撩起帐帘,让窦漪房走了进去。 第41章 赐膳 张武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人放了进去,放下帐帘的那一刻眼神里充满了各种警告和警惕的意味,让窦漪房看得头皮发麻。高大英挺的身子不死心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同进帐,警备之意一刻都不肯放松。 赵王一薨逝,到围场来狩猎的所有人全都草木皆兵,日夜提防,怕的就是会吕后的下一个目标。如果杀死刘如意是吕后本来的目的,惠帝这场爱弟情切的急病就是一场无妄之灾,谁知道吕后会不会恼羞成怒随便找个人来做垫背泄愤。 伴君如伴虎!还好惠帝昏睡前让刘恒守在身边,否则陪伴君侧的事情谁敢接手。 窦漪房捧着御膳房准备好的膳食逐一放到案上,不需要抬起头也感觉到头顶上射来两道灼热的视线。一道来自于张武,充满了警备和威胁,一道来自于刘恒,却带着浓浓的笑意。(?!) “启禀代王殿下,这些都是太后让御膳房为您备好的膳食,请您慢用。”说完,轻轻一福,便想告退。 刘恒伸手覆上她娇嫩的柔荑,炙热的触感让她本能地想抽离,奈何对方的力气很大,包起她的小手就像麻鹰捉小鸡一样,手到擒来。 “你还没告诉本王,今天都有些什么吃的呢?”弯弯的眉眼中满载笑意,爱极了她嗔怒却又无法发作的表情,直让他想起家里那只傲娇的小野猫。 这小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脸根本藏不住话,怪就怪那双眼睛没事长这么大,亮晶晶的好像会说话一样。喂,长这么可爱(可笑?),你娘亲知道吗? 窦漪房死命想抽回自己的手,小脸蛋不由得热了几分。本以为这色胚王子养尊处优,一双手肯定比女人还要细滑,没想到也会这样孔武有力,关节明显,手指修长而有力,隐隐间好似还有薄薄的剑茧。 怎么可能?这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软腿货,就靠身边那个黑面神侍卫撑场面! “回殿下的话,蒸豚肉,素菜汤,御厨还把您昨日打的一只野雁烤了,半只给您,半只留给了代王妃。”本姑娘还把想你给烤了呢!窦漪房暗暗在肚子里加了一句。 刘恒笑了,美好的唇线勾勒出邪魅的弧度,大手悄悄地揉捏着手中的娇嫩,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墨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精致的小脸不放,把她藏在肚子里的话看得一清二楚。 月余未见,她可有想念那个神秘魅惑的宫魅?还是记挂着驿馆那个狷狂激情的俊逸王子?两种截然不同的诱惑,她最终会沉沦在哪一方…… 张武尴尬地咳嗽一声,打断了玩心正重的主子,煞风景地提醒道:“启禀殿下,王妃来了。”听声辩人,他听出了帐外熟悉的脚步声。 刘恒的手微微一松,窦漪房把小手迅速地抽了回来,炙热的体温还几乎要在自己细嫩的肌肤上烫出烙痕,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驿馆的一幕,双颊染上羞赧的霞彩。 记忆过于强烈,想忘记也难! 她偷偷地觑了刘恒一眼,竟发现他的眸光还落在自己身上,就像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一样,眼睛里满满的笑意中似乎还带着一闪而过的宠溺。 宠溺?!是自己看错了吗? 正怔着,厚重的帐帘开了又合,吕姝带着侍女款款而来,看见了华帐里面的她也楞了一下,“夫君,这是……”她认得,这是跟在皇姑母身边的小宫女,好似姓窦。 刘恒收起眸光,淡然的俊眸一转,迎向温婉的妻子,回道:“太后娘娘谬宠,使人送来了膳食。” 吕姝别了案上的食物一眼,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蹙,却又很快地松开,然后不卑不亢地道:“皇姑母准备的膳食虽好,但未必适合夫君的口味。姝儿亲自下厨为您准备了几道小菜,都是夫君平常爱吃的。娘娘的厚爱,只能代夫君谢过了。” 这话明显是说给窦漪房听的。在这个草木皆兵的时候,大家果然都谨慎的很,连吕姝也亲自下厨,将所有奉给代王的膳食都必须经过她的审视一遍。 窦漪房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感到有点委屈,自己好端端地当个差,竟被人家的侍卫和妻子先后当成不怀好意的乱臣贼子不说,还被色胚王子顺道吃了口嫩豆腐,怎么算还是亏。 虽然心口有股闷气,但是她还是有礼地朝吕姝福了福:“王妃言重了。代王殿下有您在身边贴身伺候,鹣鲽情深,旁人羡慕都来不及呢,太后娘娘又怎么会怪责呢。”眼睛不忘暗地瞥了某人一眼,警告他窦小妹的潜台词是,少给本姑娘暗地里又捏又揉的,再乱来就跟你老婆告状去。 刘恒不在意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听懂了没。 窦漪房没有心思跟他胡闹下去,吕后那边还等着她照顾呢,要是迟了估计可得挨骂了。接着恭请告退,收拾了一下东西,就退了出去。 待她走远了,吕姝才轻声对夫君道:“赵王死后,人人草木皆兵,夫君还是要多加防备的好。” 刘恒朗声笑道:“夫人多虑了。赵王是纵欲过度而死的,与他人又有何干。本王奉命照料皇上,太后出于对后辈的关爱才会遣人送来膳食。御厨做的那只野雁,还是本王亲自猎的呢。”他怎会不知道这华帐的外面布满了吕后的耳目,他说的每一句话最后肯定会落到吕后的耳朵里。 吕姝就知道他如此率性随意的性格,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样,峨眉不禁高高蹙紧。刘恒抬手往她眉心上轻轻地揉了几下,温柔的语气几乎能拧出水来,“姝儿要是担心的话,本王以后就只吃你准备的菜肴。哪怕是太后娘娘亲自下厨,本王也不屑一顾。” 听了他的话,吕姝含娇带怯地低下头,柔软的身子顺势靠在了夫君的怀抱里。刘恒朝张武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其他侍女都退了下去,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窦漪房撅起小嘴,生着闷气回到吕后的华帐。吕后在后堂休息,前堂只有常喜和几个小黄门在伺候。 “哎呀,丫头,你倒是回来了。膳食怎么还在这儿,难道代王胆敢拒收娘娘的赐食?”吕后可是千叮万嘱要把膳食准时送去给代王的。 窦漪房无奈地耸了耸肩,“我送过去了,可是代王妃亲自下厨,煮了代王殿下喜欢的菜肴,就婉谢了娘娘的好意。” “这个……”常喜面带难色,道:“娘娘不会怪罪下来吧?” 窦漪房瞅到了帘子后面隐约有了些动静,眼珠子一转便笑着道:“娘娘向来对代王妃疼爱有加,对我们这些奴才更是赏罚分明,岂会胡乱怪罪?再说,代王夫妻二人感情正浓,说个话也是你侬我侬的,娘娘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责于他们呢?” “丫头,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好了。你说,本宫是赏你好呢,还是罚你好?”清冽冰冷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些许温度,随着拉起的帘子慢慢靠近,伺候的宫人左右各一扶着吕后款款地步入前堂。 窦漪房和常喜恭敬地朝主子行了个宫礼,惠帝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吕后的心情也跟着稍微好了一点。 “奴婢只是有话直说,句句实言,可没有在拍马屁。”窦漪房慧黠的眼睛又眨了眨,俏皮灵动的神情让吕后凤心大悦。 “你刚才说吕姝亲自为代王下厨?”吕后细问了帐篷里的情况,窦漪房全都一一仔细说明,只抹去了代王挑逗自己的细节。 常喜在旁边附和道:“娘娘,看来代王殿下对王妃娘娘是宠爱有加啊。” 吕后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似乎对代王宠爱吕姝的消息很是满意,话锋一转,又问:“淮阳王那边又是如何?” 窦漪房被遣去代王的华帐中送膳,淮阳王刘友那边送膳的事情则是由常喜负责。 说到这,常喜额上冒出了数条黑线,“淮阳王殿下带着侍卫驭马狩猎去了。”他不敢告诉主子,吕婠又和刘友大吵了一架,刘友一怒之下拉过骏马扬长而去。 吕后才稍微舒缓下来的脸色立刻晴转多云,周边的空气也随之凝结成冰,常喜和窦漪房耷拉着脑袋,不敢妄语。用不着常喜多说,吕后也猜得到淮阳王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明明是差不多时候出阁的吕家闺秀,夫妻相处之道却有着天渊之别。吕婠性格娇蛮,碰上刚烈的刘友,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一不小心就会触碰火种,燃起燎原之火。 刘友和吕婠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能捎回来的消息也渐渐少了起来。 吕后闭目沉思,一个计划逐渐在心中成形…… 在孙太医和代王刘恒衣不解带地照料下,惠帝终于醒了过来,意识清醒了很多,只是说话和行动都不若以往那般流利和灵活。太医说,此乃忧思恼怒,情志所伤,外邪侵袭所故。只要静养消怒,持续施针通脉,过一段时间还是能够跟往常一样的。 孙太医说的玄乎,窦漪房一看就知道这摆明了就是现代人说的中风。可怜的惠帝接连面对人彘戚氏、代孕龙裔、鸩杀赵王等事情,不气得中风才怪。 吕后这个虎妈,杀伤力+10000!惠帝防御力-20000! 等惠帝精神好了一些,吕后便下令让宫人们做好回宫的准备。这个消息让窦漪房雀跃不已,只要回到未央宫,就能再等机会去探视张嫣和清莲。狩猎的这段日子,宫里每隔两天都会捎来消息,将皇后那边的情况一一向吕后禀告,窦漪房暗中趁机收取了不少信息。 庆幸的是,皇后(实际上是清莲)除了孕吐不适以外,身体一切安好。惠帝的嫡子正健康活泼地母亲的肚子里成长,这样的消息让吕后甚为宽慰。 一次惊心动魄的皇家狩猎终于落下了帷幕,殊不知另一场风暴正在未央宫暗暗成形…… 第42章 新赵 狩猎之行结束以后,朝廷里没有一刻是平静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究竟谁会继任赵王之位,得到富庶广阔的赵地。 这次救帝有功的王子有两个:先看看代王刘恒,生性浪荡,虽说代地在他管辖之下国强民安,但明眼人都知道那都是他舅舅薄昭和都尉张武的功劳,跟每天风花雪月、品茶听曲的他没有多少关系。 再看淮阳王刘友,性情刚烈勇猛,在封地中一直以强武治国,法律严明,颇有几分先帝当年征战四海的威武之风。吕后对淮阳王妃吕婠的宠爱一直都比文静少言的吕姝要多,看来手中的胜算多了不少。 也有些人看好前一任的赵王张敖。皇后如今身怀龙种,母凭子贵是迟早的事情,谁会料想身为皇上岳父的宣平侯会不会再次封侯拜相,重登赵王之位。 一时间众说纷纭,无主的赵地成为大家眼里的香饽饽,人人等着将它据为己有。 刘友和张敖在朝中积极奔走,拉扯关系,有事没事就往椒房的吕后谄媚送礼说好话,对卧病在长乐宫的惠帝反倒是爱理不理。自从惠帝病倒以后,朝政大权已经正式落入吕后之手,谁才是这场赵地争夺战的关键人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反观代王刘恒却还是往日那样的放浪不羁,只顾遵守对惠帝的诺言,守在皇帝的病榻之前,仔细地照料着患病的皇兄,远离朝政,安守一隅。朝廷上激烈的明争暗斗似乎和他们兄弟二人没有多大关系。 孙太医刚刚为惠帝施完针,躬身退到寝殿的前堂,慢慢地收拾起各种医具并吩咐御医所的小太监按方子煎药,准时让皇上服下。 刘恒陪着他老人家退了出来,关切地询问了皇上的近况。经过上次以命相保的事情之后,孙太医对刘恒是既感激又敬佩。 “回殿下的话,陛下恢复得很好,手脚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说话也流畅了许多,相信再过段时日,就能下床活动了。” 刘恒向他拱手一揖,道:“孙太医医术高明,本王钦佩。” 孙太医连忙退却:“老臣愧不敢当。当日要不是代王殿下以命相保,老臣和御医所几位太医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只不过……”孙太医谨慎地往左右一顾,压低声音才敢再出声:“殿下私练武艺之事还是藏着点好,要是让太后娘娘或者郎中令大人知道了,恐怕会惹上不少麻烦。” 施救当日,他明显地感受到银针之下有一股绵绵不绝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惠帝体内,保住他的心脉,才使得他的银针之术事半功倍。看来大家眼里的这个软腿王子,实乃深藏不露。武艺之高、内力之强,恐怕与南北二军的大将军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恒诚恳地谢道:“本王谢过太医。”外人听起来谢的是治疗惠帝之事,只有他们知道,说的是为刘恒隐瞒武功的事情。 孙太医再次推谢:“老臣的命是代王赐的,御医所今后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孙太医言重了。”刘恒顿了顿,轻声再道:“本王确实有事想请老太医帮忙。” “代王请说,用得上老臣的地方,老臣绝对没有一个不字。”孙太医对刘恒已是敬重有加,心悦诚服了。 “皇后娘娘的孕情,太医是否知晓?” 孙太医脸色一下子变得一阵青一阵黄的,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话。御医所里只有两个太医得到吕后的准允,奉命到椒房照料皇后张嫣,都是医术虽高,但品行低劣之辈。一个好色贪杯,一个贪财好赌,都不是什么好人。 没想到他们居然被吕后选中,召入宫内贴身照料新怀龙种的小皇后,在宫中打滚多年的他自然也察觉到这事情背后肯定不简单。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刘恒多少也猜出了他心中所思,“据说,太后当时原本属意要找您的首徒齐霖齐太医进宫伺候皇后娘娘的。未料齐太医为人正直清明,不被金钱美女所惑,严词婉拒,无奈之下才选了另外的两个人选。” “代王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想请您劝说齐太医,接受太后的厚礼,进椒房为娘娘效力。”这是打探椒房情况最直截了当的方法。 孙太医稍作迟疑,齐霖是他教出来的弟子中最得意的一个,年纪轻轻,性格刚正不阿,学医的悟性又高,是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如果接受了代王的请求,无疑是把自己最心爱的徒弟推到权利斗争的浪尖上,万一吕后杀人灭口,岂不…… 刘恒当然明白他的顾虑,“孙太医请放心,本王定能保他周全。” 孙太医正眼迎向刘恒灼灼的目光,凛然威仪的气势竟比惠帝更具王者之风。本来已经知晓他武艺高强的秘密,如此看来,或许此人比自己想象的更不简单。 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的王子终非池中之物,更重要的是,他坦荡的胸怀在宫中无人能比! 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一切交到老臣的身上,御医所定不负代王所托!”刘恒欣喜,拱手再揖。 这时,钱诺匆匆上前报告:“代王殿下,皇上醒了,要召您过去呢。” “诺子,恭送太医回御医所,也让其余的宫人出去准备汤药,寝殿里有本王照料便可。”三两下功夫,刘恒就把众人都合理地遣退了。暗输内力的事情既然瞒不过孙太医,就更不可能瞒得过惠帝,看来也到了要他释疑的时候了。 “诺!”钱诺不疑有他,按代王的指示一一去办。 当刘恒再次踏入寝殿的时候,惠帝早就坐起了身子,等着他回来了。 “臣弟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惠帝摆手轻扬,冷冷地笑了一声:“这未央宫中,恐怕也只有你把朕当作是皇帝了。” “皇上此言差矣。陛下乃九五之尊,受群臣朝拜、万民敬仰。” 惠帝嗤笑,眼光投到椒房的方向:“九五之尊?说的恐怕是朕的母后吧。”说着,胸口一痛,大手忍不住按住胸口的位置。 刘恒急忙上前,暗自蕴藏内力的手掌贴到惠帝的背上,一股温暖的气息从后背蔓延到四肢,逐渐驱散了胸口的痛楚。 惠帝眯起眼睛,打量起这个被大家都看不上眼的弟弟,黑眸中再一次露出了之前复杂的神情:惊讶、感激、安慰,还有希望! “阿恒,或许你才该做皇帝!”惠帝低声喟叹,声音轻得好似没有发出过一样。他已无意追探这个弟弟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心中了然金龙终非池中物,等的或许只是风云变幻的一霎。 母后啊,你终于有了看走眼的一次! 过了没多久,在吕后的操控下,惠帝颁旨宣告了纷扰多日的赵国之争最终的结果——淮阳王刘友德才兼备,护主有功,即日起敕封为赵王,兼并赵国! 张敖再次败退二线,痛失赵王之位! 本来就不抱任何希望的刘恒反倒是最轻松的一个,正所谓没期望就没失望,他对赵国本来就一点觊觎之心都没有,挂在心尖上的只有那个眼睛会说话的小野丫头。 正想着,某人的鼻子又痒了…… 孙太医果然没有让刘恒失望,在他的劝说之下,齐霖接受了吕后的厚礼,凭着高超的医术成为了椒房里最受太后信任的领头人物之一。有了他的加入,吕后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安坐在宫中保持着后宫和朝廷的平衡。 多亏了齐霖的帮忙,刘恒得到了椒房里最准确的情报,弥补了他在宫中所布的伏线中重要一环。 张嫣(真相是清莲)顺利度过了怀孕初期的头三个月,胎儿稳定健康,惠帝的身体也在御医所的悉心照料下愈渐好转,所有的事情全往吕后顺心的方向平稳地发展着。她的两个侄子吕产和吕禄在南北二军中的地位逐渐得到了稳固,宫里宫外吕氏的势力可谓固若金汤,怎叫她不欢欣喜悦呢? 怀胎十月,总不能全程都把张嫣藏起来,这么做实在过于此地无银了。毕竟张嫣年纪这么小,对于她成婚不久便传出了孕育龙胎的消息,免不了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需要的是世人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承认张嫣肚生下惠帝嫡子的事实。她等着一个让张嫣华丽登场的机会! 吕后的心事,自然瞒不过心机和城府俱深的吕婠。先前得到吕后的帮助,她的夫君刘友才能荣登赵王之位,她还等着有机会去报答一下自己高高在上的皇姑母呢。把太后娘娘哄开心了,以后到手的估计还不止一个赵国。 她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个好机会! 七月初至,宫中女眷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在众人面前一展才艺。她们有的刺绣,有的插花,有的作画,有的写字,各施所长,都在为拜七巧娘娘做好准备。深宫寂寞已久的女官和嫔妃都兴高采烈地为这个一年一度的七巧节翘首期盼。 宫里还有个规矩,每逢到了七月初七的一日,女官们都必须奉上自己亲手所制的祭品,由九卿中负责宗庙礼仪的奉常牵头,率领皇家亲眷到长安城外骊山上的女娲庙进行祭拜。 奉常对这个七月祭典非常重视,所奉上的祭品最后均会上呈给太后和皇帝共同审阅,以扬妇德。 这下子,窦漪房头都大了。 原因只有一个——她是万年手残党!(余小暮:我师姐应该还患有审美障碍!窦漪房:你胡说!) 到织绣坊学个绣花吧,半天不到,十个手指头都报了工伤,还扯坏了坊里珍贵的绣线;到少府学做簪子首饰吧,掐个花崩坏了司掌娘娘苦修十年的审美观。然后屁颠屁颠地到太傅那儿偷学个画,大手一泼,接连毁了三幅名师的佳作。 不到三天,窦漪房的大名再次扬名整座未央宫,而这次是因为大家只想把她挡在门外,求手残党别来招惹自己!求放过! 常喜捧腹大笑:“丫头,你是上天派来灭了七巧节的吧?” 窦漪房只恨汉代没有t宝或者是京d,想来个□□都没门!这下子,她该怎么交差啊! 第43章 骊山 这一天,吕后趁着荷花盛放的季节在沧池边上摆了一场荷花席,新任的赵王刘友、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燕王刘建均带上了自己的家眷应邀前来。王子美眷济济一堂,赏花品茗,好一派赏心悦目的景象。 惠帝刘盈大病初愈,皇后张嫣初孕在身,因此夫妻二人都没有出现在这次的宴席之上。 夏日炎炎,荷风送爽,为未央宫增添了一抹娇丽的清新。 淮南王刘长是吕后的养子,从小就带在身边,在今天的宴席上他便代替了惠帝,以臣子的身份跟随在养母的身边,以尽孝道。 他挥动着宽大华丽的宫袖,灵巧的宫人们依令奉上新沏的花茶,暖暖的茶香带着荷花的香气袅袅升起,让人不觉心旷神怡。 “这是以去年的初雪加上今年新取的荷花蕊所冲泡的香片,芳香扑鼻,茶色清澈,儿臣特地让人备好,就等着今天这个机会让母后和各位哥哥嫂嫂都来尝尝。”说完,帅气地扬起俊秀的脸庞,脸上朝气蓬勃的笑容如同夏日的阳光一样灿烂。 虽然说八王子燕王刘建才是先帝刘邦最小的儿子,但是因为母妃早逝无宠,很早就被遣放到封地生活,鲜少出现在未央宫中。而七王子淮南王刘长因为养母吕后之故,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常住未央宫中最小的王子,故此备受先帝、吕后以及鲁元公主的宠爱。虽说言行难免有些骄纵,但爽朗活泼的性格一直颇受众人喜爱。 他也是宫中唯一一个敢把王兄们都称作“哥哥”的人,让人听得亲切又欢欣。 刘恒将盛着七分温茶的白玉杯凑到鼻间,淡雅的茶香扑鼻而至,然后把唇贴上洁白的杯口呷了一口,嘴角一勾,称赞道:“果然是好茶!嗯……这恐怕不是普通的荷花蕊吧?” 刘长的眼睛登的一下就亮了,献宝似的继续说道:“品茶品酒,果然还是四哥最有眼光。单一普通的荷花怎么能散发出如此清香,为了取制这盏香片,弟弟我两年前就叫人开始准备了。这里面所采用的所有荷花蕊都是经过精心培育的,包括了有凤舞、香梅雪、赛佛座、玉兰香四个品种。” 吕婠莞尔一笑,“这四个品种都是难得的佳品,六弟真是费煞苦心呀。” “这算什么?母后素爱清香之物,四哥又是风雅之人,每年七巧节前咱们宫里都会举行一次这样的荷花席,弟弟我也只是想向大家献上一份心意罢了。只可惜,今年皇上和皇后都因故不能出席,只怪阿长福薄,这份心意奉不到皇兄皇嫂的面前咯。” 吕后笑道:“你有这份心思就已经很难得了。待会儿让钱诺和常喜到你的宫里取上几两香片,皇上和皇后还是能够品到你这杯美茶的。” “诺!”在旁近伺的常喜应诺。 吕婠嫣然笑道:“六弟这份心思送的正是时候。荷莲多子,这不正正预示着皇上和皇后多子多福的意思吗?” “说的好!说的好!还是婠儿的嘴最甜。”这句话说到了吕后的心坎上,不由得欢颜绽放。 刘长又道:“七巧将至,不知各位嫂嫂和母后的女官们都准备了些什么祭品?阿长还记得去年四嫂的鸳鸯绣图,还有母后宫里那个倚玉,做了一支精美七彩玲珑凤首簪,都是上佳的美作。” 吕姝柔声道:“六弟说话总是那么夸张。” 刘长却连说不是,“阿长只是实话实说。再说,这拍马屁的功夫,弟弟我怎么也比不上我家四哥。” “哈哈哈……看人看事,六弟才是最有眼光的那个!”刘恒朝弟弟竖起了大拇指,居然坦然大方地承认了。天高地厚,都不如代王的脸皮厚! 吕后凤心大悦,“今天难得大家济济一堂,女眷们就大方说说今年都准备了些什么,好让本宫先高兴高兴。” 吕婠率先上前一福,秀气的眉毛高高挑起,一脸得意地道:“婠儿今年做了件五彩流光凤袍,就等着祭典过后给太后娘娘献上。” 吕姝接着道:“姝儿今年做了件百福百寿的小兜儿,想着祭典过后就可以献给皇后娘娘,等龙子出生的时候使用。” 吕后听了很是高兴,连声称赞;其余的家眷和女官都一一将自己准备的祭品说了一遍。 “咦……那母后宫里的女官呢?”刘长问道。 吕后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倚玉今年要留在椒房里照顾皇后,七月祭典的事情她就不参加了。”轻描淡写就把倚玉的事情给带过了。 “那么今年椒房宫中女官的代表是……她咯?”刘长伸出长指指向正在吕后身边伺候的窦漪房。 常喜忍不住扑哧一笑,惹来窦小妹娇怒的一瞪,娇俏的小脸瞬间变成了可爱的囧字。 吕后抬眼瞧她一眼,道:“丫头,你准备了什么?” “这个……这个……”窦漪房忸怩着回道,声如蚊呐:“同心结。”最简单的手工劳作,但宝宝真的已经尽力了! 刘长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得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嘻哈的笑声顿时响遍了整片沧池。窦小妹困窘的小脸蛋比池里的荷花还要艳红。 吕婠掩着嘴,忍住笑接着向吕后进言:“启禀娘娘,婠儿听说在骊山上有一静修的高人,名曰悟念子,潜心修炼玄黄之术,据说还能参透河图洛书的奥妙。他隐居于骊山多年,今年七巧是他闭关两年后首次出关的日子。婠儿听闻此人修术有道,擅于面相占卦,能卜见过去未来。娘娘何不趁七月祭典的机会带上皇后娘娘与一众女眷前去参拜高人,顺便为未来的龙子祈福呢?” 众人皆知,先帝在沛县还是白衣的时候,就曾遇到过一位相士老翁。这个落魄的老翁一语说中了刘盈面带帝王贵相,刘邦从此才拉开了反秦立汉的序幕。一直以来,吕后对面相卜卦之说深信不疑。 吕后听了她的话,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暗暗高兴:这正是她让张嫣以初孕新妇的形象隆重登场的好机会。吕婠果然心思细密,深得她心。 其他人接下来说了什么话,窦漪房全都听不进去了,耳朵里只有吕婠说的那句话在不断地回旋。潜心修炼的高人?能卜见过去未来?那……会不会也能告诉她返回现代的方法! 一想到这,窦漪房已经迫不及待,恨不得生出一双小翅膀,马上飞到骊山上去,扯住这个传说中的高人好好问个清楚!(小妖画外音:丫头,你确定这不叫拷问?) 骊山之行,很快就成行了,因为不仅窦漪房等不及,吕后自己更是迫不及待。她让内务总管常满和九卿奉常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祭典和宫眷出行的各种事宜,不但依循惯例邀约宫中诸位女眷,还带上朝廷中重要的文武官员、皇亲贵胄。 不多时,一行数百人便浩浩荡荡地往骊山的方向出发。 晃眼间,窦漪房与张嫣再次见面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上次一分别前,她还天真无邪地长乐宫里问自己“要怎么生孩子”,没想到,再次相遇,身边的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小张嫣还是一脸的怯懦无辜,大大的眼睛里总带着氤氲的水气,窦漪房知道那是她惊怕无助的表情。浓浓的愁绪凝在眉头,完全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该有的愁容,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她穿着吕后为她准备好的翠绿宫袍,小腹微微隆起,看起来就好似真的有了身孕一般。秦嬷嬷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不让任何人近身三步之内。旁边还跟着一个清瘦的白衣男子,面如冠玉,鼻挺星眸,随身的青囊斜挂在肩上,估计就是御医所指派的太医齐霖。 齐霖的名字窦漪房亦有耳闻,原因很简单,他一来,椒房里的各个女官们瞬间换成了花痴脸,争相抢着要去殿前伺候,目的就是想找机会去亲近这个威名如雷贯耳的玉面神医。 果然任何时期都是拼脸的年代,古今均是! 窦漪房和张嫣对视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紧紧地锁在一起,在吕后严密的监视下,她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相见。窦漪房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樱唇轻启,悄悄地对她道了声唇语:“别怕,我在!” 张嫣凝着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嬷嬷跨步向前,截断了两人凝视的目光,“娘娘,山路颠簸,请您到骊山行宫的厢房歇息吧,动了胎气的话,奴才们可就担当不起。”用词恭敬,语气却坚决非常,带着不容拒绝的严厉,乍听之下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适才张嫣已经按照吕后的吩咐在大臣们的眼皮底下转了一圈,当面接受了大家的祝贺,想想也是时候回厢房休息了。否则的话,一不小心让这个胆怯的小皇后露了馅,事情可是一两顿棍棒之刑就可以解决的。 张嫣含着泪呆站在原地不敢回答,秦嬷嬷的手段她早就看怕了。站在旁边的齐霖见状,低下头来对着她柔声安慰道:“娘娘勿忧。微臣已备好了凝神补气的温补汤药,恭请娘娘到厢房享用。” 他说的话就跟他的人一样,温润如玉,好似蝴蝶拍动的翅膀扫起的轻风,轻柔悦耳,让张嫣安心了不少。她乖巧的点了点头,由着宫人扶入厢房。 看起来,这个大名鼎鼎的玉面神医并不如传闻那样冷漠而不近人情。椒房有了他的照料,窦漪房也稍稍放下了心。 正想着,耳朵里就传来了常喜催促的声音:“丫头,你还发什么呆啊!悟念子先生来了,诸位殿下和娘娘们全都在里面候着呢。”话一说完,一手扯住神游未归的窦漪房,把她拉入屋内。 骊山素以温泉著名,也是悟道修炼的灵山,从前秦时起就有不少隐士到这里来潜心修炼。悟念子从小学习玄黄之术,秦末年间为了躲避战乱,选择隐居山林,远离红尘,潜心悟道,平日里极少出见外人。这次吕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等到了这个机会,把他老人家请出关来相见。 悟念子本来隐居在骊山深处的竹林间,吕婠好不容易派人把他请了过来,暂住在骊山行宫之中。他本不愿意跟皇室贵族打交道,但是这次当吕婠来找他的时候,他却说了一句:有个人来了,上天安排他必须见上一面。 第44章 盘龙 窦漪房以为这个传说中的悟念子会像武侠小说里的那些世外高人一样,要不仙风道骨、清高傲慢;要不鹤发童颜、点石成金。结果事实证明,窦小妹在现代的时候电视剧和小说都看多了! 悟念子一身粗布麻衣,衣着不出众,外貌不出众,身材更不出众,唯一特别的就是他脖子上隐隐现有三道伤疤,鲜红狰狞,看来似乎是曾经被野兽所伤的疤痕。他的眼睛里总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甚至面对不怒而威的吕后,也有着“瞥见惊鸿也不惊”的淡定。 悟念子双膝跪拜,道:“草民悟念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声如洪钟,铿锵有力,金声玉润。 吕后挥手,示意他起来,“先生免礼。” “谢娘娘!”悟念子不卑不亢地立在吕后面前,侧身再向在场的众位王子、王妃行礼。动作、言语有如行云流水,比一般的宫人还要流畅优雅,不说还以为是入宫多年的文官。 “先生无须多礼。”吕婠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太后娘娘素来敬仰先生大名,今日前来是特意为皇后娘娘以及腹中的龙子祈福问卜的。还请先生赐教。” 悟念子笑着回道:“娘娘岂不多此一举?惠帝仁厚慈惠,皇后贤德兼备,大汉未来的龙子自然是人中龙凤,福寿双全,又何须庸人自扰,祈福卜卦?” 喔!窦漪房听得心里默默点了个赞,没想到这年头高人也会擦鞋! 吕后的嘴角向上一扬,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依先生所言,大汉天下定可千秋万载,传承万世了?” “草民斗胆,请问娘娘,父之子为子,子之子为孙,孙之子为何?” “为曾孙。” “曾孙之子又为何?” “为玄孙。” “玄孙之子又为何?” 吕后怔了怔,竟答不上来。 悟念子淡淡一笑,道:“这是战国时齐国贵族孟尝君向自己父亲的提问。他对父亲田婴说,他们家在齐国为相已经三代,国家的封地没有扩张,他们家的钱财却不断在增加。与其空有富贵,不如养贤纳士,匡扶社稷。田婴听了儿子的话,放手让他管理家财,才有了后来食客三千的佳话。敢问娘娘,如果大汉只顾代代传承,却忘了抚民安生,那样的话,还算是千秋万载吗?” 吕后顿悟:“先生果然高人。” “不敢,不敢!草民只是相信娘娘和皇帝陛下心怀天下,至于君否臣否,黎民心中自有答案。” 好一个悟念子,明知道吕后问的是什么,兜了一圈稳稳地把话题又转到了吕后的身上。 “本宫素闻先生善卜卦、能知过去未来,特意过来请教先生,还吝赐教。” 悟念子哈哈一笑,道:“过去为何,知道了又怎样?不过是前尘往事,过眼云烟。未来如何,知晓了又能怎样?总叫人少了期盼,多了忧愁。” “先生是世外高人,心胸自然开阔。奈何本宫只是凡人一名,参不透的还是想问个清楚。” 悟念子敛神,目光坦然迎向吕后,心里明白她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休的人,该来的怎么也避不开,便开声道:“敢问娘娘想占卜些什么事情?” 吕后向他投了一个“识时务”的眼神,决定抛砖引玉:“依先生所见,本宫的面相如何?” “娘娘,您还是多此一举了。当年您还年幼的时候,不是已经有高人相士批了一句‘凤跃九州’的命格吗?命,是天定的。当年如此,今日如此,将来亦如此。” 吕后凤目偏转,冷冷的目光向在场的诸位王子扫了一圈,再问:“那依先生所言,今天来的诸位王子面相又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要是悟念子说了哪位“贵不可言”,带来的恐怕只有血光之灾! 悟念子的眼光学着吕后刚才的样子同样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最后他才悠悠地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虽为龙裔,却终究都不是龙。是龙是凤,早在出生的一刻就注定了,现在再看,又有什么意义呢。” 凌模两可的答案,堵住了吕后的嘴,也缓了众人的心。 忽然,悟念子的眼光落到了窦漪房的身上,脸色顷刻一变,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脸上,深邃的眼神犹如两口深潭,深不可测。 吕后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窦漪房一眼,道:“这是本宫的四品恭使宫人。不知先生是为何意?” 悟念子收起了眸光,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娘娘果然慧眼识人,连个小宫女也是个难得的富贵之相。小姑娘眉清目秀,人中浅淡,家中人丁单薄,早年应有大劫,少年会遇到夭折的厄运。但是天庭饱满,鼻准圆润,却又是福寿绵延之相。草民自从习学玄术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特别面相。” 窦漪房心头一抖,差点骂了声娘,眼前仿佛看见一群群草泥马在奔腾。这话听起来怎么说得自己好像借尸还魂的怪物一样,噗……还让不让人活! 吕后不解地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悟念子摆着手,戏言道:“今日天机已经泄露得够多的了,再说下去只怕老天爷都看不过眼。骊山风景秀丽,七巧将至,各位娘娘女眷何不畅游山水,乐享佳节呢?” 言语之下,拒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吕后也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谈笑间便让众人各自散去。既然今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她也没有强求的意思。 夜幕悄悄地降临大地,几点星光缀在天边,俏皮地眨着眼睛。夜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 在长途跋涉的劳累之下,吕后早早就睡下了,窦漪房偷了个空,鬼鬼祟祟地摸到了悟念子暂住的厢房,打算实施自己拷问高人——哦,不,是请教高人——的计划。 悟念子喜静,吕婠便特意安排了一处宁静的院落给他暂住,并按照他的要求,不备宫人伺候,不设兵将守卫,静修的条件和环境跟他在骊山的竹林里一模一样。入夜后,大家都不敢骚扰先生休息,生怕惹怒了高人就等于惹怒了吕后。没想到,这么一来倒方便的窦漪房的行动。 她一路躲躲藏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悟念子所住的地方。未料,却有人比她更早了一步。 “夫人,多年未见,您还是跟当年一样呀。”金声玉润,窦漪房认得出来,这是悟念子的声音。 她躲在院门外,偷偷地看过去,只见悟念子站在院子的中央,语气、神态就和早上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里的笑意暗淡了几分。 背对她的女子云鬓高耸,一袭白衣胜雪,星光下犹如月华泄地。 “一晃多年,竟未料想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又能再遇见你。”白衣女子慢慢地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月色窦漪房看清了她的容貌,竟是代王刘恒的母妃——薄姬。 薄姬一向沉静寡言,就连今天吕后面会悟念子的时候,她也是静静地坐在刘恒和吕姝的后方,不像其他女眷那样积极又好奇地争取机会,希望能够请悟念子为自己占上一挂。 看他们两人的样子,似乎早就认识?!一个是深宫嫔妃,一个是隐世相士,难道……有奸情?!然而事实再次证明,窦小妹在现代的时候真的电视剧和小说真的看多了! 悟念子拱手一揖,恭敬地向薄姬行礼:“微臣吴念见过夫人!” 薄姬眉头轻蹙,这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魏国已经不在,我也不再是魏氏王室的薄夫人。” “刘邦灭我魏国,掳掠夫人为妾,此仇不共戴天。吴念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胸无行军打仗之才,只能苟且偷生,隐居山林,以卜卦为生。” “一切都是天命。先生卜卦一生,看尽命数,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转眼数十载,沧海已为桑田。 悟念子正色道:“沧桑变幻,您依然是吴念心中的主子。当日在魏国,微臣在山上遭遇狼袭,要不是魏王相救,早就丧命在狼牙之下,哪里还有机会活到今天。” 薄姬的语气还是一顾的轻柔,“魏王爱才心切,而你的师父许负许先生跟魏氏渊源甚深,他是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魏豹,她短命的夫君,年纪轻轻继任魏王之位,雄姿英发却最终死在刘邦的剑下。 “魏王当年的恩情,臣没齿难忘!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复见夫人,得知夫人无恙,吴念死亦无憾了。” 薄姬愠怒,道:“先生隐世多年,怎么还如此轻言生死?!乱世之中,遗世而独立,安然平淡地度过余生,才不会负了你师父对你的希望。”许负是当世第一女神相,一生就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不求他封侯拜爵,只求他平安一生。 悟念子默然,无言以对。 薄姬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百般的无奈:“当年魏国破灭,战乱之中,薄姬深陷囹圄,自身难保。如今一别多年,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夫人,可还记得师父当年为您的面相所说的批言?”悟念子问道。 薄姬笑了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师父说我是国母之相,将会诞下帝王天子。这一句话都不知哄得魏王有多高兴,接连好几个月笑得都拢不上嘴呢。可惜啊,许先生看错人了。魏国顷刻亡国,魏氏王室已经不复存在了。想我虽为高祖妃嫔,但在未央宫中长年无宠无势,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天子之母呢?”她的处境和当年宠冠后宫的戚夫人相比可谓天渊之别。 “夫人此言差矣!”悟念子接着道:“师父看的相,从来都不会有错。吴念虽然不才,但也看得出夫人确实是大贵之相,必然会鲤跃龙门,贵为国母的!” 薄姬心里一惊,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许负是天下第一女神相,正如吴念所言,她看的相从来没有看错的! “吴念今日所见,代王目光如炬,天庭饱满,印堂平隆,山根高挺,浓眉星眸,两眉间隐隐现有龙气,此乃真龙天子之相。今日在堂上,吕后咄咄逼人,臣才没有以实话相告。” 薄姬心里惊涛起伏,不禁想起了当年高祖刘邦临幸自己前所做的一个梦:她看见一条苍龙盘踞在自己腹中,稍一转眼,苍龙竟钻进肚子里,然后就失去了踪影。*过后,她果然受孕怀胎。 当时,未央宫中无人不知吕后嫉妒心切,城府极深,所以这件事她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只有在戏言的时候跟高祖说起过一次。她还记得,高祖听了以后不知笑得有多高兴,直说自己是真命天子,所生的儿子自然是蟠龙。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45章 批命 星夜长谈之后,薄姬怀着起伏不定的心情悄悄离去,而此时窦漪房还躲在暗处,好奇心像只挠心的猫儿,挠得她心里痒痒的。 薄姬和悟念子的对话时轻时重,大部分时间都在轻声细语,让她听得断断续续、有头没尾,有的没的只知道了个大概:悟念子其实是薄姬魏国时的旧识,两人渊源甚深。而后面当他们说到什么面相什么天子的时候,两人故意压低了声线,她就听不真切了。 “丫头,出来吧!”薄姬走远了以后,悟念子哼了一声,明显歧视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嘻嘻……高人先生,晚上好!”她拍了怕身上的尘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是拜见高人嘛,衣冠还是得整理整理的。 悟念子负手在后,轻轻地扬起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说吧,深夜来访,应该不是只想跟我打个招呼这么简单吧。” 嘿嘿,高人先生,这话怎么说得好似在寻仇一样啊?宝宝可是怀着诚意前来求助的。窦漪房一脸谄媚地陪着笑。 学习玄术多年,悟念子一直自负没有自己看不出来的面相,没想到今天在骊山居然翻了个跟头,无意之中竟遇到了她。 “我是来请教高人先生怎么才能穿越回到现代的事情的。” “穿……越?”悟念子懵了,听不懂。 窦漪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之下绘声绘色地把自己魂穿大汉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听完她的遭遇,悟念子处于震惊之中,久久不能言语:“想我吴念学习玄学至今,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所以说,你其实是来自两千多年后未来,可是你却连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原因也不清楚?” “要是清楚,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吗?”窦漪房扯着悟念子的衣袖,楚楚可怜地哀求:“高人先生,大家都说你是举世高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你就想想办法办法把我送回去吧。” 悟念子脸色一沉,无可奈何地摇起头来,“世间万物自有定律,既然上天把你送来,就自然有它的道理。是福是祸,一切皆是命。吴念终究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最大的能耐也只是占占挂、问问卜,穿越时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句话就像一把铁锤,狠狠地打碎了窦漪房心里所有的希望。难道说自己真的这能留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回去?那她在现代的家人呢?朋友呢?原来那一切属于自己的生活呢? 窦漪房愣怔地杵在原地,茫然的大眼呆滞地睁大,不知道该怎样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 “丫头,把你的手伸出来。” 窦漪房依言伸出了右手,悟念子二指并拢成指剑,轻轻托起她的手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不放过上面任何一条细微的纹路,把掌心上每一个细节巨细无遗地看了一遍,脸色却越看越凝重。 “祸福相依,命中带劫,却暗藏转机。丫头,或许还会有把祸劫扭转的机会。” “高人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血月连珠,天降异象,人间必有祸劫。结果是福是祸,辗转不过是善恶一念。有些事情,对某些人说来是祸,但对某些人说来却是福。反之亦然。你既然应天命而来,亦会应天命而生。” 窦漪房听得头都大的,左绕右绕,完全不知道他说的都是些什么意思!果然江湖术士都是一个套路! 悟念子饶有趣味地将她脸上将信将疑的表情收落眼底,一张娇俏的小脸瞬间转换了好几个表情,用不着说话,盈盈大眼早就把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 他最后提醒了她一句,道:“你的命格福祸相依,穿越而来之时刚好遇上了帝星北坠,因此命连帝星。宫廷是你的祸端,也会是你的生机。丫头,一切好之为之吧。” 星夜无言,悟念子转身而去,独留下茫然无助的她一个人呆在空寂的院子里,参不透字字禅机…… 当天夜里,悟念子趁着夜色不辞而别,一袭长袍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在稀疏的星光之中。此后几日,任凭吕婠和吕后如何派人在山上搜索,均一无所获,仿佛那一身平凡的粗布麻衣从来没有在骊山出现过一样。 吕后不禁概叹:“缘起缘灭,实在不能强求。” 三天之后,七巧节至,常驻深宫、难得出门的女眷们像开笼的小鸟一样吱吱喳喳地乐个不停,欢天喜地地向吕后呈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祭品,件件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其中吕婠的五彩流光凤袍鹤立鸡群,得到了吕后和众人一致的赞赏。 吕婠洋洋得意,骄傲的下巴高高扬起,甚至在吕姝面前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吕后说的那些赞许的话语。吕姝却还是像往常一样,每次听脸上都带着温婉的微笑,仿佛对她说的话一点都不厌烦,只管点头称是。 吕姝这样的反应让吕婠吃了口大瘪,搞得自己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妄自在凤凰面前炫耀自己的羽毛一样,风光没捞到,却丢尽了颜脸。吕姝啥都没干,直让对方铩羽而回。 这夜的骊山,月与灯如昼,欢声笑语在喧闹的宴席上仿佛不曾停歇。吕婠成为了祭典中最闪亮的明星,捧着华丽精致的五彩流光凤袍亲自为吕后披上。百鸟朝凤,一鸣惊人,吕后在群臣之中有如众星拱月,眉飞色舞地接受着众人的阿谀与奉承。 在夜宴中最热闹的时候,窦漪房趁大家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地溜到当天和悟念子说话的地方。僻静的院落远离烦嚣,与前殿一带的笙歌鼎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窦漪房站在一棵高大的凤凰木前,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天上那轮弯弯的新月。七月已至,早已过了凤凰花盛放的时节,月色下青翠的枝叶转为墨绿,只有几点残余的花末挂在枝头,艳如胭脂。 从冬天走到盛夏,原来她魂穿大汉已经这么长的时间了!悟念子的话句句萦绕在心头:丫头,宫廷是你的祸端,也会是你的生机。丫头,一切好之为之吧…… 忽然,疾风扫过,吹动枝叶发出簌簌的响声,一把低沉磁性的声音在繁茂的枝叶中响起,比月夜更加迷人。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小爷我虽不能携美化作梁上鸳鸯一对,若能有幸与佳人相约这凤凰枝头,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窦漪房惊呼:“宫魅!” 风吹影动,腰间忽地一紧,强壮的铁臂顺势往上一捞,娇小柔软的身子稳稳地落入到他温暖的怀抱之中。接着身子一轻,一转眼,人已经越过层层繁枝茂叶,爬到了高大的凤凰木上。 这棵凤凰木虽然高大,但毕竟不如龙首山的那棵百年古柏粗壮,树枝只有碗口大,仅容一人可立。窦漪房本能攀住他挺拔的身躯,就像一只惊慌的小猫儿捉住他领口的衣料不敢放手,生怕一个重心不稳,就会跌得个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不要紧,这个高度恐怕只会跌出个半残不废! 戏谑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你再这样扯下去,小爷我的衣服都快被你撕烂了。难不成想趁着七巧节帮我做件新衣裳?”问题是,她做的衣服能穿吗?某人表示浓浓的狐疑。 小美人不悦了,葇夷化作粉拳,点点敲在他结实健硕的胸膛上,不痛不痒,反而引起了他发出阵阵轻笑。窦漪房干脆收起小手,却被他大掌一拢,把柔嫩的玉手包了起来,轻轻地搁在胸前。 强壮有力的心跳穿透细嫩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动芳心。 他俯身向前,温暖的嘴唇贴在她小巧可爱的耳廓边上,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吹动春/情:“想我了吗?” 轰的一下,窦漪房觉得自己体温瞬间上升了好几度,好似一只熟透的虾子,正准备装到碟子上,等着被他活剥生吞。心里一阵羞恼,樱唇嘴硬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他轻笑,星子般的眸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精致的小脸,嘴角勾出邪魅的笑,“撒谎!”话刚落音,薄唇就已经贴上她细致的肌肤,顺着耳廓美好的线条一路往下移动,最后落在颈脖之上,以唇感受那里快速的跳动。每一下脉搏都是她说谎的证明。 窦漪房身子僵直,不敢乱动,心里既害怕又期待,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炽热的呼吸又浓又重,喷在自己的颈窝上,撩拨了心底深处最羞涩的渴望。 他停在那儿,高挺的鼻尖有意无意地触碰到脖子上最细嫩的肌肤,得意地换来了她不自觉的轻颤,铁臂一紧,将她柔软的身子往自己身上贴得更近了些。窦漪房轻声惊呼,红唇嘭地印上了他强而有力的胸膛,敏感地感受到他猛然绷紧的神经。 “小家伙,表现得这么热情,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低声喟叹,她对自己的影响力似乎大大超越了自己的想象。不经意的一个触碰也能点燃欲/望的火焰。 “你什么意思……”她还没有说完,眼前一黑,他的唇已经压到了自己的唇瓣,灵活的舌尖撬开牙关,充满诱惑地撩动她口中的丁香。三魂七魄全都吞噬在他魅惑的气息之中。 窦漪房双腿一软,整个人只能无力地挂在他的身上,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 这一吻,久久才罢。当两人稍稍分开的时候,不餍足的双唇停在她的咫尺之间,随时准备再次摘取那片诱人的红艳。浓重混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酝酿着暧昧的旖旎。 不远处传来常喜的声音:“丫头,窦丫头!唉,这家伙又跑去哪儿啦……” 第46章 失窃 窦漪房顺着声音的方向偏过头去,看见不远处常喜正捧着一个食盒四处在寻找自己,然后一脸无奈地挠着头,渐渐远去…… 他的唇凑到她的脸颊上继续磨蹭,为刚才被打断的好事感到不悦:“他似乎和你很亲近。”明知道对方只是个太监,但一想到他每天都可以轻易地跟她呆在一起,心里忍不住泛起微愠。 天生在这方面少根筋的她并没有察觉对方的酸意,还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是呀,常喜跟我关系可好了,妥妥的铁!他知道我喜欢吃御厨胖子哥做的红豆糕,还特意要了一盒。你看,这不还等着我回去吃呢。”要不是被这家伙缠上,那香甜软糯的糕儿早就进自己肚子里去了。 他强臂一收,语气中多了危险的味道:“不过是几块红豆糕而已。等哪天小爷我有空就把御厨那胖子绑起来,天天给你做甜糕。”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樱唇边溢出,直笑他的不自量力。御厨房的胖子哥又高又胖,绑起来容易,问题是绑了以后怎么扛怎么藏! 宫魅耸了耸鼻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嗤笑她的有眼不识泰山。找哪天非叫张武把人绑了不可,看她到时还敢不敢像这样取笑自己。 忽然,眼尖一亮,伸手径直往她胸口柔软的线条探去。窦漪房小心脏停跳了半拍,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看着他修长的手往自己最敏感的地方贴近……再贴近…… 谁知,指尖灵巧一转一勾,连半边衣角都没有碰上,食指头上赫然多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窦漪房定睛一看,正是自己为准备七巧节做的那只手作。想必是刚才两人交缠的时候,原本藏在衣襟处的同心结经不住二人紧贴忘情的动作给蹭了出来。 她小脸一红,连耳根子也热了起来。刚才真有那么激烈吗?! 宫魅撇着嘴,浓眉在额头上打了个小结,有点不敢置信地瞅着这个一边歪一边扭,左右高低不一,大小不等,中间还扯得凹凸不平的东西,道:“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同心结?”擦,能认出是什么绝壁是个天才! “关、关你什么事!”恼羞成怒的小母老虎伸爪想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却被他巧力一挑,五指合拢,把丑得无以复加的同心结稳稳地握到手上。 “这东西丑成这样子,小爷我没收了,免得丑瞎其他人的眼。”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舍己为人的情操多伟大! 窦漪房不服,“女孩子家的东西你拿去干什么!” 她不敢告诉他的是,今天整理宫人们祭品的时候,她的同心结引来天雷阵阵,差点没把负责祭典多年的奉常给吓出尿来,赶紧叫她好姑姑把东西收回去,千万别让人知道这丑不拉几的东西竟出自太后椒房宫人之手。 他奉常的脸可以丢,吕后的脸不能丢啊! 真有这么不堪吗?当时,窦漪房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收到怀中,自我感觉还挺好的。不过有点儿不对称罢了,干嘛一个个处女座上身似的挑毛病。要知道,她用得可是少府珍藏的绛红胭脂红丝绳,一卷丝绳就够普通人家吃一个月了! 他挑眉,嘴里噙着邪气的笑,“素手闲作结心同,寸寸相思寸寸心。这没人要的东西,还是小爷我勉为其难收了它吧。”灿若星光的黑眸灼灼地盯着她,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丝娇羞的表情,也不知说的是物,还是人…… 风一动,凤凰木簌簌而动,犹如情人的叹息…… 他抱着她安坐在树枝上,任由怀里的小美人心情愉悦地晃悠着小腿儿,小巧的脑袋在自己身上蹭了几下,找到最舒适的位置。那慵懒酣甜的模样果真和家里的小野猫有着几分相似。 他低头,道出她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椒房里一切安好,放心吧。” 听到宫魅笃定的语气,窦漪房知道他肯定已经布好了伏线。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安心地朝他温暖的怀抱靠近了些。 “嗯,我知道了。清莲她一切可好?” “除了有点孕吐以外,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就是精神有点萎靡不振。这也难怪,毕竟在不见天日的暗牢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心情多少还是会有影响的。所幸吕后安排了御医,日夜严密地看守着,把她和张嫣都照顾得很好。倒是你,多少晚没睡好了?” 粗糙的指腹怜惜地划过她眼下的一圈小黑影,看得人不禁心生爱怜。 还不都是因为每个晚上都在等你。这句话窦漪房决定吞到肚子里去,否则某人又该得意了。 “倚玉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他摇头,“还没,不过猜想应该是刘氏皇室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易可以接近椒房,估计吕后也是这样想才会表现得这么谨慎。” “依我看,代王那个色胚嫌疑最大。” 他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咳……为什么?大家不都说他是宫里最英俊潇洒的王子吗?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怎么看不像是拈花惹草之辈。” 窦漪房不以为然地皱了皱小巧的鼻头,讪鄙地道:“那家伙成天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搞不好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 “……欲求不满……外强中干……何以见得?”他悲痛欲绝!他要仰天长啸!小家伙,成语可不能随便乱用啊! “你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啦!眼睛色眯眯地四处乱瞅,尽找机会吃女孩子家的嫩豆腐,真搞不懂那个温婉娴静的代王妃怎么就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代王生性不羁,玩世不恭,或许只是玩心重了点,自由散漫惯了,但怎么看也跟‘外强中干’这几个字扯不上关系吧。”头可抛,血可流,男人的招牌不可丢! “天晓得!听说他和代王妃也不是每天同房而眠,一天到晚只管和自己那个高大强壮的侍卫到处瞎混,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虽然她在现代时历史学得一塌糊涂,但也“断袖之癖”的典故出自于汉代。 他的嘴角无意地抽搐了几下,心里只想到“风中凌乱”这四个字! “难不成他吃过你豆腐?”他斜斜地睨了她一眼,俊眸中闪过一抹玩味的光芒。 果不其然,窦漪房咻地耳朵一红,心砰砰直跳:“哪、哪有!看他那副软脚蟹的样子吃口豆腐估计都能噎死!” 驿馆的一幕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涌上心头。那个吻炽热而又充满侵略性,带着燎原的气势点燃了她所有的理智,长舌舔过的每寸地方都烙下了他专属的热痕。 宫魅的吻总带着魅惑的芳香,让她不自觉地沉沦;刘恒的吻却像是焚天的热浪,卷席心底最羞/赧的*。一个如水,一个如火,有着让人无法抵挡的吸引力! 噢!她怎么能这么羞耻地对比他们的吻技呢!红霞染上脸颊,在点点的星光下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低头又看了她一眼,只见那双藏不住话的大眼里满布娇羞,心中不禁愠怒:难不成这不解风情的小家伙在自己的怀里回想着驿馆的那场激烈的拥吻。心中突然泛起丝丝酸意,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吃醋的对象根本就是自己本人! 钢铁般的手臂往里一收,成功拉回了小美人的注意力,充满占有欲的薄唇再次攫住她的唇瓣,舌尖描摹着她美好的线条。窦漪房自喻聪慧的脑袋顿时变成浆糊,酥麻的感觉让她栗颤,娇喘忍不住溢出唇边。 这时,负责巡逻的宫卫由远而近,附近守卫似乎在逐渐加强,宫卫的数目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从齿缝间吐出几声咒骂,抱起眼神迷离、意识混沌的窦漪房施展轻功,依依不舍地将她送了回去。窦漪房全程晕乎乎的,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人就已经回到的房间里面。恍恍惚惚之间只知道他最后不舍地在她脖子上舔了几口,一不留神,脖子上传来一阵轻痛,细嫩的肌肤上多了一道羞人的红痕。 这家伙肯定是属狗的! 昨天夜里,宫魅的直觉没有错,半夜里宫卫们的确开始加强了防备,甚至还有几个小分队悄然出动,在骊山行宫里暗中进行搜索行动。 原因很简单:晚宴过后,骊山行宫中发生了失窃的事情,淮阳王妃吕婠献给吕后的那件五彩流光凤袍竟然不翼而飞! 大家都慌了手脚,吕婠脸色都青了,对着负责的宫卫指责怒骂,下令彻查此事。一旁的赵王刘友却在冷眼旁观,只当自己是个旁观者饶有趣味地围观这场闹剧。 这次七月祭典,吕婠向吕后请命包揽了筹办的祭典的大小事宜。本来打算趁机会在吕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谁知到了收尾阶段,才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被盗的还是她呈献给吕后的那件五彩流光凤袍。 看着怒气腾腾的妻子,刘友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自量力就别学人家吕姝承办什么皇宫祭奠,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肉。” 丈夫的态度如同热油浇到吕婠胸口那把熊熊的怒火之上,美目含怒,双眼圆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刘友怒骂:“吕姝她算什么东西!拿什么跟我比!我就不信她办得到的事情,我吕婠办不到!” “哼?就凭你?”刘友轻蔑地挑眉,道:“那件凤袍真的是你做的吗?” 吕婠一怔,声音竟然抖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比我清楚!五彩流光织绣的技巧,在宫里就只有两个人会:一个是织绣坊的司掌慧秀,一个是代王的母妃薄姬。太后椒房里的四品恭使宫人倚玉是慧秀唯一的女儿。那件凤袍是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难不成你有本事让薄姬娘娘给你做一件?!” 第47章 苍狼 吕婠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友,“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刘友鄙夷地哼道:“你的那些小聪明骗得了谁。这么多的祭品里就独独少了你的一件,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太后娘娘大事化小,只让郎中令审食其派几队宫卫随便搜搜就了事,你又何曾见过你那高高在上的皇姑母对底下的人如此宽容?她不是查,只是不想查而已。” 说白了,就只有吕婠自己在这里干着急,吕后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你是说,其实那件凤袍还在……” 刘友将食指点在她的唇上,嘘了一声:“本王劝你还是乖乖地配合太后娘娘把这戏演下去。她或许就是喜欢你够笨!” “你!!”吕婠的骂话都还没出口,刘友就已经转身拂袖而去。 他说的没错,那件失窃的凤袍不在别的地方,正好好地躺在未央宫椒房内的暗牢里。晚宴过后,吕后就把它交给了审食其,让他快马加鞭送还到常满的手里。 常满捧着凤袍来到暗牢,当着倚玉的面亲手撕碎那件精致美丽的凤袍,语气里满是讥讽:“乌鸦还敢幻想变凤凰,不自量力!” 丝帛撕碎的声音划破暗牢的死寂,倚玉错愕地看着缓缓飘落在自己身上的凤袍碎片,万万没想到这件华服居然落到了吕后的手里。 “它怎么在你的手上?” 常满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显然对她的疑问嗤之以鼻:“太后娘娘是何许人也?你这点小肚鸡肠的心思也瞒得过她?上面那只凤凰用的是五彩丝线和金银双丝的织绣方法,那是制作皇后婚服才能使用的材料和工艺。你私制此物,居心何在啊!” 倚玉骄傲地抬起头,撇开视线,不再看常满一眼。 常满也不生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道:“这是你为自己做的吧?那男人许了你皇后之位?哼,真是天真!别以为你们打的主意瞒得过娘娘,有命出得了椒房再说吧!” “你们把我娘怎么了?”倚玉质问道。 这件凤袍是慧秀为她私下做的,藏在织绣坊的暗格里。现在衣服落在了吕后的手上,自己母亲的性命也恐怕岌岌可危。 常满扯了扯嘴角,眼光阴冷,道:“廷杖五十,抛出宫外,自生自灭了。有本事叫你男人去救她。哦,我倒忘了,他连你都不敢来救,更何况是你那个低贱的母亲。” 倚玉紧紧地咬住下唇,含着泪光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常满,恨不得把他像刚才那件凤袍一样当场撕碎。 常满挥了下手中的拂尘,继续道:“娘娘睿智,早就看穿了你和慧秀的那些阴谋。于是,借着七巧祭典的机会暗中将凤袍交到赵王妃吕婠的手上,让她以祭品的名义奉上。私造凤袍的事情,那男人也是知道的吧。要是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看到这件衣服,你说,他还沉得住气吗?谁先露出马脚,谁就是你那贱种的爹!” 借着一件凤袍、一场宴席,吕后就已经布好了局,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常满抬起脚,使劲朝她的肩膀踢了过去;倚玉吃痛跌倒在地,双手护腹,生怕伤了孩子。 常满鄙夷地瞅了地上的她一眼,道:“暂且留下你和这孽种的性命,总有一天会让你们一家团聚的!”说完,毫不怜惜地往她秀美的脸庞上再踩了一脚,转身离去。 清莲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虽然她和倚玉没有什么交情,但两人同为孕妇,又同样被困于此,总有种同病相怜的不忍。 倚玉却不领情,一把将她推开,“我的事与你无关,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太后的手段,你比谁都清楚。你和那个人的事情,恐怕瞒不了多久了。” 倚玉抚着自己微隆的小腹,冷冷地强调:“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椒房里的种种,远在骊山的窦漪房全然不知。她每天忙不迭地跟着常喜和奉常准备回程的事情,都快忙得喘不过气来了。祭品失窃的事情,最终以赐死了两个负责祭品管理的宫人为代价落下帷幕。 之后又过两天,吕后再一次浩浩荡荡地领着众人重返未央宫。 回程的路上,常喜很狗腿地给窦漪房提了个醒,下月便是吕后的寿辰。窦漪房幡然醒悟,难怪七月祭典刚过,各司各宫又开始忙碌起来,原来是为吕后寿宴去做准备。 “往年太后的寿辰是怎么办的?”窦漪房好奇地询问。这是她在未央宫中第一场参与的皇家寿宴。 常喜往左右顾了几眼,确定四下无人,才敢轻声对她道:“往年高祖皇帝还在宫里,戚夫人才是最受宠的嫔妃。当年还是皇后的娘娘和戚夫人在宫里斗得个势均力敌,你死我活,连高祖皇帝都不敢挑明偏帮哪一方。所谓皇后寿辰也只是随便摆了场宴席,匆匆了罢,没有太铺张。” 窦漪房点头:“原来如此。那今年怎么大家突然紧张起来了?” “还都不是因为如今娘娘的地位不一样啦!奉常大人说了,今年要为太后娘娘大摆寿宴,除了各国诸侯,就连匈奴、楼兰、月氏等外族都派了使臣过来,场面可大了。” “连匈奴也来?他们不是敌国吗?”她只知道大汉和匈奴的关系时好时坏,宫里时不时都会传来边境一带触发战乱的消息。 “仗是经常打,但说到底都是有联姻关系的外族邻邦。高祖在位的时候,鲁元公主还差点儿嫁过去和亲呢。后来因为太后极力阻止,才换了另一个贵族郡主过去当阏氏。自那以后,匈奴跟我们的关系稍微好了一点。不瞒你说,叔父当年也是差点要陪公主出嫁的,幸亏也得到了娘娘帮忙,才换了另一个大太监过去。所以啊,叔父常跟我说,要不是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他早就死在大漠了。” 窦漪房终于明白:难怪常满对吕后如此感恩戴德、言听计从,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常喜神情无奈地叹了一句:“唉,宫里的事情总是一件接一件的,都不让人停喘口气。” 窦小妹噗哧一笑,屈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这是告诉你,宫里的俸禄不是白拿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现话古套,说的就是这个! 一回到金华宫,张武便把影士们得到的消息转告了刘恒:“这次太后的寿宴由她的养子七王子淮南王殿下负责操办。礼乐表演方面他请了无忧坊的歌姬和舞娘,慎姑娘也来了。” 刘恒脸色一变,浓眉蹙隆,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不悦的情绪。 张武补充了一句:“自从王妃诞下小公子以后,我们快有半年没回过代国了。估计慎姑娘也是思念得紧,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刘恒就往他身上扫了一眼,张武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她进宫了吗?” 张武如实禀告:“到了。五天后的洗尘宴便会登场,她捎人带了口信,说有要事相告,想见你一面。” “不见!”刘恒断然拒绝,随即拂袖而去。 吕后的寿辰如火如荼地筹备着,各国诸侯一个个马不停蹄地带着大批贺礼赶来,就连远在北方的匈奴也派了一大队人马来到了长安城。 虽然秦末汉初年间,长安和其他城市一样经历了多场战乱。但自从高祖皇帝建立大汉以来,作为都城的长安已经安然度过了十几年没有硝烟的日子。突然来了这么一批凶猛彪悍的匈奴军,在长安城中引起了不少的骚动,弄得人心惶惶。 淮南王刘长亲自率兵出宫相迎,一看就明白了造成长安城这些骚动的原因。率领这队匈奴军不是旁人,正是匈奴单于的头号爱将,人称“苍狼”的呼延骜。 呼延骜的父亲是匈奴四大贵族之首,堂堂呼延氏族的大族长,一生娶了二十五个妻子,生了六十多个儿女,具体数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呼延骜是他其中一个侧室所生的儿子,并非嫡子。 匈奴一族崇尚武斗与强权,虽有嫡庶之分,但强武才是他们恪守的信条! 上一任的单于头曼意欲废长立幼,扶持自己宠爱的阏氏所生的小儿子做太子,甚至还把当时的太子冒顿送去月氏做人质。月氏本想来个先下手为强,未料冒顿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刚烈勇猛,趁其不备偷了一匹千里马,单人单骑,杀出重围,回到了匈奴。 头曼单于大吃一惊,既怕得罪了月氏,再开战端,又怕冒顿心生不忿,会对自己的幼子痛下毒手。大惊之下,竟然关闭城门,拒绝冒顿返城。 连夜披荆斩棘,浴血奋战多日的冒顿一个人来到城门,已是人疲马倦,仅凭着胸中一口傲气苦苦支撑。未料父上居然下令紧闭城门,不要说援军,甚至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孤立无援之时,眼看着月氏的追兵就要杀过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呼延骜率领自己手下的五百精兵赶到城门,以一敌百,与月氏的追兵大战了一个昼夜。最终,月氏死伤数百,铩羽而回,呼延骜率领的“狼军”一战成名。 月氏退兵之后,头曼单于才悻悻然把城门打开,把冒顿和呼延骜接回宫中。冒顿立刻向头曼单于请兵一万,要求马上对月氏进行反击,并且立下军令状,若有一场败仗,便以项上人头请罪。 头曼单于本来就对冒顿十分忌惮,先前把他送去月氏做人质不成,正愁没有办法罢黜他的太子之位。如今这个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儿子居然大言不惭要以一万兵马去对付月氏的十万强兵,岂不是螳臂挡车,自取灭亡吗? 头曼单于立马二话不说,连夜调了一万兵马给他。谁知,冒顿和呼延骜领着这一万精兵,没有杀到月氏,当夜就起兵倒戈相向,攻陷了匈奴皇宫。可怜的头曼单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死在了冒顿的手里。 冒顿手刃亲父,自立为王,夺走了单于之位;呼延骜护主有功,立封为一等大将军,与匈奴左右将军并驾齐驱。 这一年,呼延骜还未到二十岁! 第48章 洗尘 淮南王刘长没有想到,冒顿单于竟然派了匈奴第一猛将呼延骜来为吕后祝寿。他更没有想到,这个桀骜不驯的呼延骜,竟然不换汉服、不从汉制,大摇大摆地带着他的“狼军”穿着匈奴兵戎战服长驱直入,直达长安城。 呼延骜手下的这五百精兵个个高大彪悍,手执弯刀,身披盔甲,前后还跟了十几匹野狼,野性难驯,好似随时都会脱缰扑杀过来一样。“狼军”果然不负其名,不驯犬牙,只养苍狼! 刘长强忍下心中的惧怕,跨步向前,双手拱于胸前,礼貌地对呼延骜道:“大汉淮南王刘长见过呼延将军!” 呼延骜一双碧绿色的眼眸平静得犹如深潭,波澜不惊,双手握拳置于胸前,以军礼回之:“有礼!”沉厚冷漠,掷地有声! 刘长一怔,转眼换上了淡淡的笑颜:“素闻呼延将军神勇无敌,跟随冒顿单于征战以来大小数百场战役战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得见将军真颜,果然雄姿英发,少年英武,敬佩敬佩!” 呼延骜冷傲的唇线轻轻地往上一勾,细微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绿眸依旧一丝波动都没有,好像没有被刘长刚才那番华丽的赞颂所打动。 “此次骜狼是奉命前来贺寿的,只谈风月,不问战事。是否战无不克,日后两国有幸交锋的话,殿下一战便知!”栓在呼延骜身后的几匹苍狼嗷嗷地发出低吼,灰蓝色的眼睛里有着同主人相似的狂傲。 刘长的嘴角抽了几下,压下被挑起的愠怒,道:“将军说笑了。大汉与匈奴和亲以来,已结为秦晋之好,睦邻安定,又何来交锋一说?” 呼延骜冷冷一笑,不予置评。 刘长再道:“呼延将军不远千里而来,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了。大汉已准备好宴席,等着为您洗尘呢。恭请将军到未央宫一聚。” 呼延骜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抬起,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刘长带路。 抬步前,刘长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五百精兵,脸色微变,语气中带了几分尴尬,道:“大汉有制,前来觐见的朝臣不能带兵入宫,只能携同少量随从或护卫随行,您身后的这些精兵,恐怕……” 呼延骜的绿眸缓缓地扫了他一眼,清冷无波,带着狼的傲气。刘长在他凛然的气势下忍不住胆怯了一下,脚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他撇了眼刘长脚下的动作,刚毅的唇线往上一勾,似乎在嘲笑他的怯意:“不带兵马又何妨?殿下放心,骜狼只带随从二人,苍狼四匹。其余的人只会留在城中驿馆里,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出户半步。这样的安排,殿下还有什么意见吗?” 刘长不可置信地看向呼延骜随从手里拉着的那几匹野狼,“带……狼进宫?” “大汉有制,不许带狼入宫?”呼延骜冷然问道。 “大汉确实没有制说不能带狼进宫,但……” “那就够了!殿下请带路!”呼延骜大手一挥,截下了他的话,决断的语气中有着不可违逆的气势。 刘长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好领着呼延骜和他的苍狼进了未央宫。 各国诸侯以及外族邻邦的使节们已经陆陆续续地齐聚未央宫。就在呼延骜来到宫里的当天晚上,刘长便在前殿设宴,为前来道贺的使节大臣们摆宴洗尘。 自从皇上大婚以后,前殿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了。笙歌燕舞、觥筹交错,盏盏宫灯点缀了整座华美的宫殿。佳肴美酒络绎不绝,歌姬舞娘目不暇接,美人佳酿一样都不少! 窦漪房陪着吕后和惠帝来到洗尘宴上,饶是进宫以后参加过不少宫宴的她,也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情景。宫人们鱼贯似地穿梭其中,前殿两边整齐地摆满了案台,各国使臣、诸侯、文武百官全都济济一堂。他们手中的金盏没有一刻是空的,每个人的身边还有一位美人在伺候着,斟酒夹菜,把众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窦漪房环顾一圈,发现这些娇媚的佳丽没有一个是认识的,更不是这些人家中的妻妾女眷,心中疑惑顿生。 常满偷笑,揶揄道:“真没见识,她们都是无忧坊的歌姬和舞娘,是淮南王特意请来伺候诸位大臣的。”一边说一边还暧昧地挤了几下眼眉,强调了一下“伺候”的意思。 窦漪房顿然醒悟,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古代夜总会吗?!难怪这些美人们个个浓妆艳抹,娇媚动人,眉角间春光潋滟,勾魂摄魄,原来就是传说中的花魁啊! 窦漪房瞪着好奇的大眼,左顾右盼,简直比看大戏更精彩。 哎哟哟,那不是一向惧内的光禄大夫常大人吗?平日里连宫婢都不敢搭讪的,今天居然够胆伸手搭上了美人的肩膀。要是让家里的常夫人知道了,回去不跪洗衣板才怪。 啧啧啧,那个北军的都尉秦大人,都不知道喝了第几杯琥珀酿了,一手搂着佳人,一手捧着金盏,脸上泛着些许红潮醉意,和旁边的外族使节谈笑风生,一改往日严肃威严的模样。 还有那个谏议大夫舒大人,平常说起政事严词厉色的,原来脸皮子那么薄。坐在旁边的歌姬才刚凑到他身边,白皙的脸上居然红了起来,那正襟危坐的样子实在好笑。 窦漪房目光再转,眼光正好落到了代王刘恒的身上。只见他身边的歌姬正拿着一杯金盏往他嘴里送去,半推半就之下,佳酿喝一半倒一半,狼狈的模样逗得美人儿掩嘴轻笑,花枝乱颤。刘恒不死心地捉住美人的小手,用她的宫袍擦了擦自己的唇边的酒迹,嘴边扬起邪魅的笑容,俊逸的模样羞红了美人娇美的脸庞。 色胚王子软脚蟹!窦漪房暗骂一句,撇开眼,不愿再多看一眼。 咦……那是? 刘恒对面坐着一名高大俊朗的外族将军,长发披散,随意地搭在肩上。黑发下的脸庞像刀刻一般俊美无俦,棱角分明,星眉朗目,身上冷傲逼人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他没有像其他使节那样换上汉服,或者盛装打扮,而是直接穿着战服盔甲,肩膀处扣着银白色的金属,上面刻的是一只怒视的狼头,狰狞骇人。 盔甲下的战袍藏不住底下坚实强壮的体魄,宽肩窄腰,隐约还能看到案桌下一双修长强健的双腿,绷紧的肌肉好似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他脸上冷漠狂傲的神情跟周遭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手握金盏,一个人慢悠悠地喝着美酒,一双碧绿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自己对面正沉醉在温柔乡中的刘恒,若有所思。 他的旁边一左一右坐了两个艳丽娇美的女子,从她们的眼里的神色不难看出,这两个阅人无数的美娇娘早已拜服在他冷傲俊美的模样之下。娇弱的身子软哒哒地半依在他的身上,有意无意地用自己胸前的柔软摩挲他身上刚毅的线条,千方百计地企图捕获住他的注意力。 然而,外族将军却不为所动,不知是不解风情,还是志不在此,专注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对面的刘恒。 刘恒慵懒地扭过头去,俊眸半眯地迎向对面的灼灼的视线,戏谑地笑道:“本王有这么美吗?” 噗……坐在刘恒旁边的张武喷出一口美酒! “不丑!”呼延骜的语气平静得好似无波的湖水。 “呼延将军再这样看下去,只怕宴席一散,世间又多了一道男色绯闻。”他的名声已经被张武毁过一次,在多个外族猛将的话,风流如他可也消受不起啊。 “无妨。”流言蜚语他呼延骜一向无惧。 刘恒扶额,一脸为难的样子:“但本王有妨啊。万一让在场的这些美人儿给知道了,本王在长安还怎么猎艳呐!” 呼延骜却似乎若有所指,“代王足智多谋,又岂怕这小小的传闻?” “这很难说。本王喝了酒,脑子就不中用了,晕乎乎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刘恒一边说一边用手敲着自己的额头,好似很犯难的样子。 呼延骜没有理会,还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轻轻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窦漪房推了下身边的常喜,低声问道:“那个男人是谁?好张狂的样子!” 常喜嫌弃地瞥了她一眼,道:“先前提醒你要多加注意的使臣名单,肯定看都没看吧。他啊,是匈奴的一等大将军,人称‘苍狼’的呼延骜。听说他单臂举鼎、双手撕虎、脚踏苍狼、刀斩鬼神,是北方最勇猛的将军!” “哇塞!听起来都能上中国达人秀了!”窦漪房忍不住吐槽常喜夸张的形容。 常喜愣住了:啥个秀?! 这时,悠扬悦耳的琴声叮咚响起,殿堂四角升起袅袅的凤髓香,成功吸引了全场众人的注意力。一抹鹅黄色的身影翩然而至,随着音乐的起伏舞动起优雅的姿态,一举手一投足,轻易地牵引住全场的目光。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说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 前殿中央的舞娘轻歌曼舞,苗条婀娜的身子带动出美妙的旋律;青丝微动,轻纱飞扬,柔软的腰肢伴随着悠扬的琴声旋舞飘扬,每一个动作都柔美得好似飞天的仙子,眸光流盼所及之处撩动起观赏者悸动的心弦。原本鼎沸的前殿霎时安静下来,仿佛天地只留下着一曲一人、一舞一动。 就在舞曲演奏到最高扬的一刻,音乐声戛然而止。舞娘莲足轻点,凌波微步,旋身即止,曼妙的身影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刘恒和呼延骜的中间,为这曲天仙般的舞蹈完美地落下最后一拍的节奏。 前殿里鸦雀无声,众人依旧沉醉在那勾魂摄魄的舞姿当中,久久未能回神。 啪啪啪…… 刘恒双掌一合,轻轻了拍响出赞叹;顿时殿内掌声雷动,惊叹之声络绎不绝。 “慎姑娘果然是天仙下凡,这曲天仙之舞简直只应天上有,人间少见啊!” “慎姑娘才貌双全,名不虚传啊!” “真不愧是大汉的第一舞娘,纤手素素扬清香,莲足点点升奇光啊!” 全场的男人都为这个绝美的舞娘而倾倒,一双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就再也离不开了。 慎梦雨款款地站起身子,仪态万千地向众人侧身一福,谢道:“慎姬今日能在未央宫为皇上、太后、以及诸位尊贵的大人们献舞一曲,实在三生有幸。慎姬在此谨代表无忧坊的各位姐妹谢过太后娘娘及皇帝陛下的恩典。” 一语罢,便朝着吕后和惠帝的方向盈盈一拜,婀娜妖娆的姿态惹人怜爱。接着,在场所有的歌姬和舞娘全都站了起来,学着慎梦雨的样子,向坐在高位的两位未央宫的主人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惠帝看了身边的吕后一眼,得到了她眼神的允许,才把手抬起,道:“免礼!” 慎梦雨领着在场的众位美人异口同声地谢道:“谢皇上恩典!” 第49章 保护 谢过皇恩之后,吕后赐座,让慎梦雨坐到了离自己不远的案席上,陪伴在惠帝的左右。可惜的是,面对娇艳欲滴的美人儿,惠帝还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自顾让钱诺为他斟酒,自饮自乐。 乐师们再次弹奏起轻快悦耳的乐曲,重新渲染出热闹的气氛,欢声和笑语被迅速地点燃。众人拿着金盏美酒,饮酒作乐,不少人还会时不时朝慎梦雨的方向偷瞄,祈求博得美人回眸一笑。 钱诺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壶,向窦漪房投来一个求救的眼神:这都不知道是今夜的第几壶了,惠帝好似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再这样喝下去,吕后阴沉的脸色都快结成冰了。 窦漪房识趣地在吕后耳边轻道:“娘娘,今夜宾客欢聚,皇上喝得十分尽兴。奴婢记得齐太医曾经为您备过几壶清酿,入口纯良,虽然是酒却有解酒护肝的作用。不如让奴婢回椒房给您取来,让陛下也来试试吧。” 吕后点头,道:“如此甚好。去吧。” “诺!”说完,窦漪房便转身退下,挑了挑俏皮的秀眉,向钱诺甩了个眼色:一切交给本姑娘。 钱诺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得救了! 齐霖为吕后所配的清酿放置在椒房外西北角的一个小房间里。原本,椒房内的守卫因为要保护孕期中的皇后张嫣每时每刻森严不改,但这个储物用的小房间却仅仅是殿外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因此并不在重点把守的范围内。 再加上,今天晚上椒房里的宫人们大都到前殿参加洗尘宴去了,基本没有什么人还留在里面。故此窦漪房一路走来十分轻松,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遇到。 嘿,好发现,下次必须跟宫魅说说,看看能不能找到椒房守卫的突破点。窦小妹沾沾自喜地想着。 忽然,路旁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声响,眼前陡然一晃,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窦漪房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赵、赵王殿下?” 身为新任赵王的刘友不是应该在前殿应酬作乐的吗,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为了赶快拿到吕后的清酿,窦漪房特意抄了条小路,一般来说,只有熟悉椒房一带的宫人才知道,怎么他也…… 刘友眉眼低垂,饶有趣味地盯着小巧玲珑的她,道:“宴席正酣,身为吕后的近伺宫人,不在皇上和太后的身边伺候,独自一人私下回到椒房里来,是要干什么呀?”轻柔的语气落到窦漪房的耳里疙疙瘩瘩的,流里流气的态度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是——厌恶?!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与刘友拉开一段距离,恭敬地回道:“奴婢见过赵王。回殿下的话,娘娘有令,让奴婢回来为皇上取酒。奴婢正准备回椒房办事呢。” “哦?取酒?”刘友挑眉,轻挑的神情在窦漪房的眼里看来很不舒服:“碰巧本王的宫里也有几坛私藏的佳酿,芳香醇美。不知奴婢妹妹可否也能为本王效劳,陪本王一同回宫取酒,共饮一番呢?” 窦漪房低下头,特意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道:“太后有令,命奴婢为皇上取酒,奴婢不敢有误。”语气虽然恭敬,但字句里拒绝之意非常明显。 刘友却假装听不懂的样子,一步步向她逼近:“开口闭口总是奴婢奴婢的,听起来见外得很,本王不喜。你不是叫漪房吗?其他人是怎么唤你的?漪儿?房儿?还是小涟漪?” 窦漪房被他的轻率的话语吓得连连后退,惶恐地保持着彼此之间的安全距离,“奴婢就是奴婢,没有别的称呼。奴婢不敢在殿下面前越矩。”进宫以来,因为吕后之故宫里内外的大小宫人都对她总是礼待三分,从没有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形。 一时之间,窦漪房也不知该如何应付下去。 “越矩?怎么就不能改一改。换成两情相悦的悦,如何?”说着,猿臂一伸,冰凉的指尖掠过她娇嫩的脸颊。 窦漪房双脚一颤,没留意脚下刚好遇到了几级台阶,脚步一错,差点跌倒在地上。就在身子倾侧快要摔倒的一刻,纤细的胳膊被人用力一抬,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回头一看,刘恒俊美的侧脸落入眼帘。 只见他挺拔的身子往前迈了一步,把娇小的她护在身后,好整以暇地道:“王弟藏了好酒,怎么不跟四哥说一声,好让我也来尝尝赵国出产的美酒佳酿。” 刘友脸色一变,难得偷觑的机会被打断,语气跟着冰冷了许多:“代国是大汉盛产美酒的名地,本王岂敢在代王殿下面前班门弄斧。赵国的几滴粗液,也就不献于尊前献丑了。” “这么说来,赵王所谓的藏酒似乎连我家的那几坛不起眼的东西都比不上,端出来只怕浇花都嫌不够格。试问又何必特意叫人去取,还说什么月下共饮,不如直接倒了,岂不干脆!”俊眸一眯,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寒光。 刘友心头一震,刚烈的性子使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被刘恒迫人的气势所压倒,恼羞之下,大步向前,一把捉住他的衣襟:“你敢……!” 窦漪房躲在刘恒的身后,小手本能地揪住他后背的衣服,颤抖地低唤着:“殿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的作出这样的行为,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感觉眼前这个高大的背影就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僻静的宫道上,四下无人,气氛紧张而凝重,寂静的空气中只有两个王子浓重的呼吸声,一呼一吸,各不相让。 背后传来的微颤让刘恒气恼不已:刘友的态度已经逾越了主仆之谊,而自己背后的小家伙看似聪明,实际上胆子小得很,更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遇到麻烦也逃不到哪里去。万一自己来迟了,恐怕……一想到这,胸中怒火油然而起,反手用力,便将拉在自己襟口的大手猛力扯开,。 刘友顿时心生不忿,使劲再扯,想把这个半途杀出的程咬金撂倒了再说。谁知刘恒的手臂却如钢铁一般强悍,借力打力、巧劲一使反将他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扭曲。咔啦一声,骨骼发出抗议的声响,瘦削的手臂迅速地肿了起来,不知是骨折,还是脱臼。 “啊……”刘友痛苦地低吼,清俊的脸庞开始扭曲。 刘恒大手一松,把他放开,深邃的黑眸眯成一条缝,隐忍的怒火一触即发。 刘友凶狠的目光扫视而来,未料却对上了他阴沉冰冷的黑眸。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异母兄弟,他也没有见过这样怒气迸发的刘恒,气势顿时灭了大半,双唇开开合合,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他指着傲然直立的刘恒,依旧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羞怒之下,大袖一挥,愤然离去。 待刘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窦漪房才偷偷地吁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还揪紧着刘恒身上的锦衣不放,连忙把手一松,小脸微微涨红:“代王殿下,奴婢……奴婢……” 是不是该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先前还当他是个软脚蟹,没想到这次遇到这样的麻烦还幸亏有他挺身而出,自己才能全身而退。说到底这都怪自己不够谨慎,忘了宫中贵族调戏宫婢的事情并不少见,尤其是在酒醉之后。常喜经常对自己面提耳命地提醒这提醒那的,怎么就这么大意,轻易把它们都抛之于脑后了呢? 刘恒一言不发,双眼紧紧地锁住她又羞又恼的俏脸,盘于眉端的怒气依旧未散。 “深夜独行于僻静的宫道,内务总管常公公就这样教你的宫规?!”怒火之下,声音暗哑,严厉的语气和他平日温润的声线截然不同。 窦漪房低声嘀咕:“人家只是一时大意……” “大意?!你可知道一时大意也能让人妄掉性命!”他的大手往她纤细的肩膀上一扣,力气大得让她吃痛闷哼了一声。 可是目光一触到她轻蹙的眉头,心登时又软了下来,这才惊觉这小家伙对自己的影响力竟大到了这个程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内心焦躁的心情,松开双手,把脸撇到一边,“本来还想觑个空出来偷袭个陪侍的美人儿,谁知撞上这么一个干瘪豆,想想还真是亏大了!” 窦漪房鼓起腮帮子,差点就叉腰骂娘了。说好的英雄救美呢?美是救了,英雄却说人弄错了! 这时,后方传来一声轻笑:“深夜宫闱,二王争婢,看来大汉皇室也不过尔尔罢了。” 健魄的身影从幽暗的角落慢慢出现,微弱的星光下映出一张冷峻的脸庞,碧绿的双眸带着少见的戏谑光芒。 “噢,原来是呼延将军。看来将军对本王还真恋恋不舍呀。”刘恒装作为难的样子挠头。看来他缠人的功夫并不比自己弱啊,真操心! 呼延骜对他的取笑毫不在意,眼光却落在窦漪房的身上,好奇地打量起她来。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婢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让两位王子为她深夜相争? 窦漪房被他奇怪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恨不得脚下抹油,撒腿就跑。然而小奴婢地位卑微,不敢跑也不敢逃,只能站在原地任人评头论足。 “看来这小美人不简单啊,竟让看尽天下美色的代王不惜对阵亲弟,英雄护美。”呼延骜含笑瞥向刘恒。 刘恒勾起邪魅的轻笑,恢复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轻浮模样,道:“只要是美人,本王都爱,管她是大还是小。”眼睛别有用心地扫了她胸口一眼,惋惜地摇着头:“可惜这个,确实是忒的小了一点,估计一手能盖俩。”说着,大手还暧昧地在某人胸前比了比,气炸了羞怯的佳人。 呼延骜摸着下巴,道:“骜狼也没吃过这般嫩小的,或许该出声向你们大汉的太后吝赐奖赏。” 窦漪房心里咯噔一下,又吓了一跳。外族将军,你在说笑的吧?宝宝这才逃出虎牙,难不成转眼又落入狼口?! 刘恒眸光一冷,寒光射向狂傲的他。呼延骜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却没有再说下去。 “丫头!窦丫头!你偷懒死去哪儿啦!太后娘娘催着呢!”远处传来常喜急促的声音,看来正急着来找许久不见人影的窦漪房了。 刘恒和呼延骜不约而同地朝着对方看了一眼,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胸,同时纵身一跃,快速地消失在幽暗的宫道之中,徒留下傻傻呆站在原地的窦漪房。 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人的常喜,终于在僻静的小道边上找到了呆若木鸡的窦漪房,忍不住抱怨道:“臭丫头,死去哪儿啦?丢下我和诺子在前殿不管啦?皇上又喝了两壶琥珀酿,再这样下去,陛下还没醉死,我们就先被太后掐死了。”一回想起吕后刚才阴冷的目光,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我这就去!”窦漪房不敢再有耽误,急忙加快速度,扯着常喜先把正事给办了。 一想起刚才的事情,窦漪房头都大了!! 第50章 梦雨 为各地使臣所摆的洗尘宴,直到深夜才徐徐散去。 宴席之上,惠帝最终喝得酩酊大醉,钱诺和常喜顶着吕后不悦的目光,悻悻然将主子搀扶回到长乐宫歇息。窦漪房则陪着吕后返回椒房,主仆二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她们两人一个为惠帝近来纵情声色而懊恼,一个今夜椒房外的插曲而羞怒。 那边厢,朝中的大臣和各地使节们尽兴而回,有的甚至还揽着身边的美娇娘,继续宴席上未完的□□…… 刘恒一脸不舍地别过那个陪伴了自己整晚的美人,在张武的陪同下慢悠悠地折返金华宫。 主仆二人,同样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灯火昏暗的宫道中,忽然现出一抹明黄。“代王殿下……”娇声犹如黄莺低鸣,扣人心弦。 刘恒脚步一定,脸色顿时暗了几分。张武识趣地后退了几步,退守到不远处为主子把风。 慎梦雨迈着轻盈的步子慢慢靠近,秋水般的眸子里只映出一个人的身影。素手凝脂攀上那宽厚的肩膀,娇弱的身子靠在他的背上,贪婪地嗅着思念已久、专属于他的气息。 “代王殿下……”背对自己的人纹丝不动,娇声再次柔柔地低唤,千娇百媚,如兰吐气。 奈何,对方并不领情,健壮的身子用力一偏,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她的娇软的身子。 放眼大汉,没有一个男人不急着想把她捧在手心上千般呵护,偏偏眼前这个男子,无论自己如何百依百顺、媚技尽施,却始终捉不住他一次怜惜的回眸。 长长的睫毛上似有泪珠半挂,声音和人一样轻轻柔柔的,“代王是在气梦雨私自入宫的事情吗?您到长安来已经半年了,梦雨多番来信也没有得到半字回声,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应允了淮南王的邀请,望能到未央宫来见您一面。” 刘恒俊逸的脸上覆盖着拒人千里的寒意,紧抿的薄唇蕴含怒意。 慎梦雨再次攀上他的背,柔声求怜:“梦雨知错了,殿下……”若是换做别人,只怕早就转过身来怜惜地怀抱住泪痕点点的美人。 然而,刘恒猛地捉住攀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荑,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慎梦雨的脸上刚因为他的碰触喜色乍现,未料对方却马上表现出如此决绝的态度,初现的笑容霎时凝结在半空中。 “殿下……”她轻声再唤,语带呜咽。 “你做过什么事情,自己心知肚明。不要怪我没有给过你俯首认错的机会!”刘恒缓缓地转过身来,一抹乌云刚好掠过天际,忽明忽暗的月色下一双冰冷的黑眸紧紧地锁住眼前的娇影。 慎梦雨心里噔了一响,难道他说的是…… 刘恒勾了勾嘴角,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忘了,你的那些伎俩还都是本王亲自教的!” 慎梦雨登时慌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泪眼连连:“梦雨知错了!自从王妃有孕以来,代王殿下就很少到无忧坊来了。梦雨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妒忌心蒙蔽了眼睛,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梦雨再也不敢了,求殿下看在梦雨在您身边伺候多年的情分上,就原谅我这么一次吧!殿下……” 她知道,刘恒一定是查出来了! “吕姝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肚子里怀的是本王的亲生骨肉!你竟敢买通她身边的小婢,在她宁神用的熏香中加入麝香。麝香辛香,有活血的作用,对孕妇来说,是极大的伤害,轻则早产,重则滑胎。本王千计万算,也没有想过下手的竟然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心腹!”刘恒的眼眸转为暴戾,最后的几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此次吕姝怀孕,一开始只是有些孕吐不适的症状,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身子和胎儿的情况越来越差,看了大夫也没有明显的好转,到了后来更出现了胎儿不稳的情况,连母体也受到牵连。 他和薄姬为吕姝换了几个大夫,连续看了好几遍,都没有起色。 长年训练出来的警觉性让他察觉事情或许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一番查探之后,竟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慎梦雨在背后搞的鬼! 无忧坊其实是他在暗中设立的。表面上是风月场所,实际上是他收集各地情报的地方。要打探朝廷内外的各种消息,没有一个地方会比无忧坊这样的烟花之地更加方便。 无忧坊艳名远播,里面的歌姬舞娘都是经过精心的挑选和培训的,娇媚能干、风姿卓越、聪慧过人,是一等一的情报影士。前来应酬作乐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都无一例外地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歌姬和舞娘面前放松警惕,漏出的口风比他们自己想象的中还要多。别人眼里的燕歌曼舞,正是他影士情报的重要来源之一。 慎梦雨不仅是无忧坊里最亮眼的头牌花魁,更是他一手培养出来最顶尖的女间谍,常常为他搜集到朝廷内外各种重要的线索和情报。同时,他也是她的入幕之宾,而这件事他甚至连吕姝都没有刻意隐瞒。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一个影士竟敢背着自己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吕姝是高祖皇帝赐婚的正妃,更是外戚吕家的闺秀。入门以后,温婉大方,恪守妇道,她对自己的心意,他心里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也知道吕姝是吕后摆在自己身边的一枚线眼,但一直以来她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一方面是刘恒有意提防,另一方面则吕姝性格软弱,对自己的夫君早已情根深种,每次给吕后提交信息的时候都会有所删减,生怕会伤害到刘恒。所以,吕后的这枚棋子对刘恒来说,实质上也产生不到什么伤害。 而他对这个妻子,或许说不上爱,但总有一份怜惜。更何况,她怀的是自己的亲骨肉! 所以,当他知道慎梦雨对吕姝的所作所为以后,第一个反应是震惊大于愤怒,接着怒火随着胎儿的不稳定而逐步升级。于是,他命令张武不着痕迹地把下药的小婢迅速遣退,换上另一批可信的仆人。不久以后,高祖病危,他便顺理成章地带着吕姝和家人赶到长安,一为奔丧,二为保障她们母子安全。 慎梦雨根本没有想过,原来自己自作聪明的计谋刘恒早就知晓。他突然到未央宫后久不返国并非完全因为让吕姝在宫中休养或者要去照料惠帝,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要避开自己。自从和刘恒相遇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么多年来,自己不是刘恒身边唯一的女人;而这样刻意的疏远,她也并不陌生,都是他意欲断离一段关系的前奏。 她慌了,更怕了!突然想起多年前张武曾告诫自己的一句话:刘恒的心是镜中花、水中月,你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当时的她,还在刘恒怀里沾沾自喜,根本不把张武的话放在心上,更妄想能找机会成为刘恒的妻妾,除掉吕姝,独宠代王府。 所以,当吕姝再孕的消息传出以后,她才会在恼怒之下作出那样的傻事。结果,她低估了刘恒对吕姝的情义,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慎梦雨慌乱地抱住他,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梦雨真的知错了!殿下要是生气的话,要杀要剐都可以。梦雨的命是您救的,您随时都可以拿回去。但求您不要舍弃梦雨,梦雨不能够没有您啊!” 刘恒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看着她,道:“当年本王救了你,就没有打算再取你性命。” 慎梦雨泪光点点,不住地摇头,“当年匈奴兵到我住的村落里烧杀抢掠,全村三十几口人,连同我的父母和两个哥哥都无一幸免。只有十二岁的我被两个匈奴兵压在身下,就在就绝望的一刻,是您率领亲兵赶到,救下了我。在那一刻,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说过,这一生愿为您生、为您死!” 想起当年的腥风血雨,刘恒不禁感慨:“当年我刚被封到代国,国内百废待兴,没有办法好好地保护大家。当时的我年纪还轻,血气方刚,不顾朝廷内外隐藏了多少险阻,决意建立一队属于自己的力量。明地里安排了舅舅薄昭和张武一文一武在朝中为我效力,暗地里我苦心经营逐渐壮大的自己手中的精兵和影士。这么多年一路走来,避开吕后的耳目,期间牺牲了多少人,流过多少血,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来,慎梦雨为了成为自己手下最优秀的影士,吃过的苦头、受过的委屈,每一幕他都历历在目。故此,和其他与自己有过床第之欢的女子相比,慎梦雨的地位总是有所不同。这也是陷害吕姝的事情发生以后,他仍对她尚存一息爱怜的原因。 可是这一次,她竟敢对吕姝下手,实在碰触了自己所能容忍的底线。 慎梦雨苦苦哀求:“殿下,求求你,就饶了梦雨这一次吧!” 梦雨的名字,是刘恒亲自取的,因为他说,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仿若梦里听雨一样。从那以后,她以此名为傲,对他人依旧沿用本名,自称慎姬;只有对他,才会自称梦雨,每一声呼唤对蕴含了自己对他深深的情意。 刘恒阴冷着脸,并不接话,似乎对声泪俱下的她毫不动容。 刘恒所住金华宫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前方的宫道上突地多了几盏光亮,曲娘的声音随之轻轻地传来:“娘娘,代王殿下估计就快回宫了,您就别担心了。夏夜酷暑难耐,您身子骨不好,万一捂出病来,殿下又要责怪奴婢了。” 吕姝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我只想快点儿见到他。”她在宫里等了一夜,直到月儿跨过中天都看不见夫君的身影,心里自然着急了些。 脚步声越来越近,估计就快到这里来了。张武快步上前,将慎梦雨往后一扯,道:“王妃来了,有话下次再说。殿下如今气在上头,你说什么也没有用。” “不……我不!”慎梦雨一回头,发现刘恒的脸色更加阴霾,知道要是这个时候让吕姝看见自己,事情只会火上浇油,让刘恒更气自己几分。 万般不情愿之下,攀在刘恒身上的手逐渐松开,任由张武将自己扯到一边,抄向旁边的一条小径迅速离去。泪眼模糊间,她似乎看到吕姝喜形于色地迎向刘恒,刘恒则将妻子轻搂怀中安抚,低低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话,让吕姝娇羞地低下了头…… 第51章 竞技 自从洗尘宴的那个晚上以后,窦漪房总觉得赵王刘友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眼光里总氤氲着情/欲的邪气,看得她头皮发麻。 虽然刘恒也曾经暧昧地挑逗过自己,但眉眼之间带着君子的正气,眼底里的是戏谑,不是侵略。除了初次见面那场意外的热吻以外,其余大部分时候只是耍耍嘴皮子,笑看自己脸红失措的模样,根本没有任何实质的逾矩。说白了,就好似是在逗玩豢养的宠物,有意戏弄自己罢了。 但刘友却不一样,眼里透露出来的是一个男人的欲/望,绝对不是玩笑的!这让她感到又气又怕,根本招架不住。 正值吕后寿辰,吕婠自动请缨去协助淮南王刘长操办寿宴,估计是为了挽回上次七巧祭典里丢失的颜面。原本对妻子不理不睬的刘友,居然一改常态,经常陪伴吕婠到椒房来,直叫窦漪房敢怒而不敢言。 常喜不知其中的曲折,却明显得感觉到窦漪房这几日的不爽和异样,“你这丫头,这几天吃错药啦?平时独来独往、总是乐得清闲的你,怎么突发勤快啦?不但不把工作偷丢给我,还愿意跟那些多嘴聒噪的宫人们一块儿干活,真少见!” 窦漪房对他做了个鬼脸,道:“本姑娘看你忙不过来,仗着义气,两肋插刀,你还好意思在这说三道四的。怎么啦,被虐惯了,对你太好,身子就痒啦?”她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总不能广而告之,她其实是把大家当挡箭牌,避开刘友吧。 在这么多椒房宫人的面前,看他还怎么色心包天,敢对自己乱来。 常喜呸了一声,才不相信她的鬼话,“我只求寿辰快过,要不然不累死也吓个半死。” 看常喜苦瓜似的神情,窦漪房不由得好奇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都是匈奴那个狼将军,简直不是正常人!你说,哪有人会养狼当宠物的?!好端端的未央宫竟莫名多了几匹狼,一不留神,谁知道会不会误入狼口,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倒也是。我听说,负责照料匈奴将军的宫人们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直呼救命。” “可不是!”常喜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又道:“我们这惊魂都未定,太后娘娘不知怎的又下了懿旨,说要接受淮南王的建议,三天后在长安近郊开场竞技宴席。说是宴席,实际上就是场比试。美其名曰要让各国使臣跟看一看我们大汉能人的身手,互相切磋切磋。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其实就是淮南王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怨气。他早就看不惯呼延骜那张狂冷傲的模样,好像一点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样,所以才想借此机会灭一灭他的威风。” “那要怎么个竞技法?”窦漪房问道。 “太后娘娘在长安城的近郊挑了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今天就派了人过去准备。这次前来贺寿的各国使臣和他们的随身的护卫们均会应邀前往,届时将会和我们南北二军的将士代表以及高祖皇帝的几位王子比试比试。至于比试内容,淮南王藏得紧,我也没有探出些什么口风。” “这次来贺寿的外族使臣大都是在军中有一定地位的将领,个个高头大马的样子,看起来不好对付啊。尤其是匈奴来的呼延将军,我听天绿阁的护卫凌权大哥说,他所率领的‘狼军’傲视北方,让人闻风丧胆。高祖皇帝的那几位王子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招架得住吗?”万一丢了大汉的颜面,淮南王岂不吃不了兜着走? “淮南王既然敢向太后娘娘提出这样建议,估计心里早有计策了吧?要不然的话,太后娘娘怪罪下来,我们大家谁都脱不了干系。” 窦漪房又问:“那这次的比试,皇上陛下也去吗?” 常喜摇了摇头,满脸愁容:“自从上次狩猎急病以后,陛下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病情好转之后,不顾孙太医的叮嘱,纵情声色,身体就好得更慢了。我听诺子说,打从无忧坊的歌姬舞娘进宫后,都已经有好几个被唤去侍寝了。长乐宫里珍藏的几十坛琥珀酿,三天不到就喝得干干净净。所以,这次皇上就不去了,把接待使臣的事情全交给了太后处理。” 窦漪房心里不禁喟叹,也难怪惠帝会变成这样,连番的事情对于本身性格软弱的他来说,实在打击太大。怪只怪吕后早年对这个儿子保护过多,突然让他面对这么多血淋淋的权利争斗,学习怎么做一个皇帝,这样的过程变成了揠苗助长。惠帝这根先天不足的苗儿,再被吕后这样强力拉扯,不歪扭才怪。 想到这,她又叹了一口气。 常喜没有留意她内心的百转千回,自顾继续说下去:“虽然陛下和皇后都不去,但太后娘娘把两位吕氏的王妃都请了过去。估计是想让使臣们看到如今吕氏外戚的势力吧。”说到最后,声音谨慎地低了几分,只敢让窦漪房一个人听见。 “那高祖皇帝的王子有哪几个会去?” 常喜偏着脑袋,细数道:“齐王推说身子不好,让儿子刘兴居代行。其余的四王子代王、五王子梁王、六王子赵王、七王子淮南王以及八王子燕王都会去。不过我想,梁王殿下一向低调文弱,除了抚琴作曲,一点武艺都不会。他去了,也只能当个陪衬。要说武艺的话,还得靠齐王的公子兴、赵王殿下和淮南王殿下。众所周知,他们的武艺在各地诸侯里面是首屈一指的。” “赵王殿下的武艺很高吗?”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为了自保,窦漪房决定先做好调查。 “先帝在位的时候,还是淮阳王的赵王殿下就已经是皇上手中的一名猛将。在封地里殿下以强武治国,蓄养的精兵数以万计,曾经一度成为太后娘娘的心腹大患。正因为这样,娘娘才自己的外甥女嫁过去,一为笼络,二为监防。只是未料赵王性情刚烈,碰上高傲娇蛮的小吕氏,言语不合已经是小事,摔瓶子砸罐子的事情更是常见,真苦了我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奴才啊!” “既然如此,赵王殿下怎么不纳妾呢?赵王妃至今还未有所出啊!”同样是赐婚出嫁的另一个吕家闺秀吕姝,都为夫家生下第二个儿子了。 常喜撇了下嘴角,道:“你以为殿下不想吗?前后娶了三、四个侧室了,全都死于非命。赵王殿下的那几个庶子年幼失母,也只能认赵王妃做养母,就像淮南王和太后娘娘的关系一样。” 说到皇宫里的小道八卦,常喜真是一等一的情报发射站。有他在身边,窦漪房觉得自己省了不少麻烦。不过以常喜的性格,伺候在常满和吕后的身边,窥探的事情那么多,要不是有窦漪房这样信得过的“好闺蜜”在身边让他适当地抒发一下,真怕会憋出病来。 她们二人在宫里也算是互助互爱的典范了。 常喜凑到窦漪房的耳边,道:“我告诉你啊,别看赵王夫妻经常吵架,感情好像很淡的样子,但其实赵王妃吕婠的醋劲可大了,根本不让其他女人靠近赵王的身边。所谓物极必反,赵王或许正因为家有妒妻的缘故,才这般在外面拈花惹草,独独冷落房里的娇妻。” 窦漪房冷不防背脊一凉,脑补了一下流里流气的刘友背后出现像背后灵一样阴森的吕婠,这画面太美,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三天后,竞技宴如期举行。正如常喜所说的,吕后挑的这个地方山明水秀,好不优美。如茵的草地旁伴有溪水淙淙,冲淡了盛夏的酷暑。 常满办事从来不会需要吕后担心,短短数日,郊外饮宴所需要的配备一应俱全,简直是宫里宴席的完美复制。难怪常喜每天累得像狗一样,一定是被他叔父常满给虐的。 其实常喜的办事能力并不是不高,只是性格怕事了些,胆子忒小了点,用窦漪房精辟的概括是:顶级狗腿,非你莫属! (擦!闺蜜果然都是考验真爱的存在!) 窦漪房跟在吕后身边,抱着好奇心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碧绿的草地上,用竹子架起了高台,将四周围成一圈,人站在上面可以轻松地看到草地上的一举一动。窦漪房心想,这个奇怪的竹架台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此外,附近的席桌按照封位的高低摆置整齐,上面摆放了新鲜的时令水果以及各色精致的点心,让人垂涎三尺。除了常喜之前提及过的出席名单以外,无忧坊的头牌花魁慎梦雨也受邀而来。只见她身穿桃粉秀裙,头带芙蓉金铃釵,艳压群芳。 慎梦雨优雅地谢过吕后的恩典之后,翩然地走到自己的案桌前坐下。经过刘恒身边的时候,眸光含情脉脉地轻轻扫过,刘恒却像没有看到过一样,只顾细心地照顾身边的妻子入座,温柔的样子刺痛了佳人的美目。 吕姝挽住丈夫的手臂,娇弱的身子半依在他的高大身躯上,嘴角边上挂着的微笑,如沐春风。 二女心事,刘恒只做不知,眼光不自觉地抬起,刚好迎上窦漪房的。电光火石,只在一刹,周围的一切好似静了下来,天地仿若只有二人。 窦漪房心中一颤,急忙把眼光收了回来,俏脸忍不住热了几分。早就坐上案席上的呼延骜冷冷地把这幕收落眼底,薄唇不着痕迹地往上勾出邪魅的线条。他的身边依然只有随从二人,苍狼四匹,是众多使臣里最桀骜的一个。 刘友稍微迟了半刻,匆匆赶至,看见吕婠也不说什么,径自坐入席中。大庭广众之下,他对妻子的不闻不问,和代王夫妇相依相偎的情景形成强烈的对比,心高气傲的吕婠脸色铁青,只是碍于吕后面前没有发作。 常喜说得对,赵王夫妻之间的积怨已深,要不是吕婠背后还有吕后撑腰,估计早就被抛弃,成为刘家弃妇了。 待众人全都一一入座以后,窦漪房搀扶着盛装的吕后款款而至。常满高声宣道:“恭请太后凤驾!” 全场顿时静了下来,各国使臣、文武百官全都站了以来,恭敬地朝吕后的方向屈身行礼,异口同声地道:“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吕后威仪万千,抬起宽大华丽的宫袖,道:“免礼!” “谢太后!”众人齐声谢恩。 一场异族和中原的竞技,即将揭开帷幕! 第52章 狼劫 淮南王刘长是这次竞技宴席的负责人,便率先往前一步,向吕后躬身作揖,道:“启禀母后,万事俱备,只等您金口一开,便可开始。” 吕后点着头称赞,对这里安排的一切甚为满意:“王儿辛苦了。” 刘长笑着回道:“母后缪赏,儿臣不敢当。这里一切的安排,还得要谢谢内务总管常公公和六王嫂的帮忙,否则也不会办得这么顺利。”刘长在吕后身边多年,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更清楚吕后心里想听些什么话。 果不其然,吕后的唇边扬起了笑意:“常满和婠儿都辛苦了,回宫后本宫自有赏赐。” 常满和吕婠一同向吕后谢恩,后者得意地向吕姝抛了个胜利的眼神,却换来丈夫一抹鄙夷的冷笑。吕婠压下怒火,狠狠地瞪了刘友一眼,红唇紧抿,不再说话。 吕后继续道:“今日大汉和各国使臣齐聚一堂,实乃难得之盛会。不知王儿接下来有何安排?” “禀母后,先帝白衣起家,征战四方,最后称霸中原,建立大汉王朝。身为大汉的臣民,臣等虽不敢与先帝相提并论,但亦时刻谨记先帝训示,勤练武艺,不敢有所松懈。今日适逢各国来使,儿臣斗胆,恳请能与众位将军来场比试,切磋一下。” “看来王儿已经安排好了。怎么比试,说来听听。” “谢母后!”刘长看了呼延骜一眼,继续道:“儿臣素问呼延将军勇猛过人,以一敌百,曾在城门下力战月氏大军,救下冒顿单于,一战成名。儿臣今日就想以‘救人’为题,领教一下呼延将军的雄姿。” 呼延骜蜻蜓点水似地笑了一笑,似乎对刘长的话不以为然。 吕后道:“哦?救人这个竞技的题目,有点意思,说下去。” “诺!”刘长领命,继续解释道:“呼延将军率领的军队,号称‘狼军’,军中更以狼为犬,让人闻风丧胆。众所周知,狼野性难驯,是极难被驯化的。儿臣今日就想和将军比试一下驭狼之术。” 说到这,呼延骜冰冷的绿眸终于抬了起来,对刘长的话似乎产生了一点兴趣。 “儿臣命人从大漠捕获十匹野狼,秘密养在军中,已经饿了三天三夜。待会儿,十匹饿狼将会被放入竹制高台围成的草坪中央,儿臣和将军所挑选的随从会被困于悬挂其上的一个铁笼里。笼门没有上锁,轻易就能打开,而吊挂笼子的绳索下则立上一根白烛。白烛点燃后会慢慢降低,火苗最终会把绳索烧断。儿臣想和呼延将军将比试,看看谁能先在狼群中救出自己的随从。”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饿狼竞技,闻所未闻! 呼延骜却笑了:“这个比试很有意思,骜狼愿与一试。不过,骜狼有一个条件,还望太后准允。” “什么条件?”吕后问道。 “所救的人质,骜狼要与淮南王互相指定。我选他的,他选我的,这样才叫公平。” “允!”这么简单的要求,吕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呼延骜只带了两个副将作为随从过来,刘长随便就指了其中一个作为人质,很快就解决了问题。可到了呼延骜选人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他碧绿色的眸子把场上的人冷冷地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人人自危。尤其是跟着刘长过来的那些官员们,个个大汗淋漓,生怕被挑去祭狼口。 十几个宫卫将刘长的困在铁笼子里饿狼押到场上。它们目光凶狠,尖牙利爪,喉咙里发出野兽的低吼,桌案上摆放的食物刺激了它们敏锐的嗅觉,激发起饥饿的兽/性。 呼延骜伸出长指,指尖指向纤细娇弱的慎梦雨。她脸色煞白,光洁的额头渗出几滴细汗;刘恒脸色微怔,静观其变。然而,骨节分明的长指只在她身上停了一下,再次偏移,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吕后的身边——窦漪房! 全场几十对眼睛唰地一下随着呼延骜所指的方向看去,全落到了她的身上。窦漪房吓得心惊胆战,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 她和淮南王刘长无亲无故,怎么就挑到自己头上来了呢?! 刘恒脸色又青又白,藏在宫袖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脖子上隐隐约约地露出几条勃怒的青筋。 呼延骜冷酷的脸庞上多了一分笑意,道:“骜狼听说这个小姑娘是吕后身边最宠爱的女官,这次比试用她来做大汉的人质,正为合适。” 合适你妹!窦漪房心中直骂娘,颤抖的目光瞟向吕后,希望太后娘娘大发慈悲,能为她说句公道话。 谁知…… 吕后莞尔一笑:“允了!” 窦漪房瞬间觉得自己掉入了冰窖,心凉透顶!人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几个宫卫已经来到她身边,把她和呼延骜的副将迅速地绑在一起,困在铁笼之中。接着绳索一提,连人带笼往上吊了起来。 吕后和其他人抬步上了高台,站在安全的位置上等待观看这场惊心动魄的饿狼之战。在围栏的中央,十匹饿狼同时放出,目露凶光,狼眼眈眈地盯着头上的铁笼,恨不得马上把笼子里的人马上送入口中。 铁笼晃动了一下,窦漪房这才回过神来,可怕的离心力让她忍不住尖声高叫。然后左手一动,发现自己纤细的手腕上赫然多了一条粗绳,绳索层层叠叠将自己和另一只手绑在一起,黝黑粗壮,比自己的手臂足足粗了一倍! “妈的!这么白痴的事情怎么有人想得出来!”窦漪房又怒又怕,已经口不择言了。 那人皱了皱眉头,似乎对她粗鄙的用语略感不满。不是说中原的女子就温婉可人的吗?怎么眼前这个身高还未及自己胸口的小女人,生起气来就像只发怒的幼雌虎,好似在时刻提醒自己:不管大小,母老虎都是长牙的! “我相信将军!”随从和主人一样,冰冷冰冷的,惜字如金! 窦漪房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忠犬硬汉,扪心自问自己没有他的觉悟那么高。魂穿大汉,她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个菜鸟宫女,迟早是要混出宫去的,可不想在这场贵族的游戏里无辜地丢了性命。她不顾一切地使劲地拆除束缚在两人之间的绳索,动作大得完全顾不上会不会弄疼自己或是另外的一个人,千方百计只想尽快脱离狼口。 可是那粗糙的绳子就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拆不下来。 那人好心地抬起头,用眼神提醒了一下窦漪房他们现在的状况。这个大铁笼如今只用一根粗绳吊起,并不平衡,笼子的门也没有上锁。刚才窦漪房那几下动作之后,笼子便轻易地摇晃起来,要是哪个重心不稳,笼子往门的那边偏过去的话,用不着白烛燃烧,他们就先掉下去喂狼了。 窦漪房一呆。果然发现铁笼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正在在半空中随着她的动作晃了好几下。虚掩的铁门铛铛地响了两声,吓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呜呜呜……欲哭无泪啊! 呼延骜的随从低头再看了她一眼,这小女人表情也太、丰、富、了、吧!看来回到匈奴的狼军以后,他有必要跟兄弟们好好说说,中原的女子似乎和传闻中的有些不一样…… 呼啦! 高台两边的竹门同时升起,呼延骜和刘长一人一边,左右对视,一个手握大刀,一个手执长剑,□□各起一匹骏马,接着缰绳一挥,策马直入狼群。 为了防止马儿看到饿狼受惊,两匹骏马的眼睛都蒙上了黑布,所有行动全凭骑马者的指挥,对策马者来说,是对他们骑术极大的考验。但这一点都难不倒呼延骜和刘长。缰绳在他们手上好似有了生命一样,□□简单的几下指挥,骏马就跟着指示准确地行动起来。 高台上的众人屏息凝视,密切地关注台下激烈的比试。 饿狼们张大口,獠牙骇人,嘴角留着长长的唾沫,极度的饥饿引发了了它们极大兽/性,死盯着闯入狼群里的马匹和骑士,发出挑衅的低吼。 其中一只的饿狼先发制人,后足用力一蹬,前爪划到了呼延骜的骏马身上。马儿吃痛仰头嘶叫,众人惊呼,眼看呼延骜就要被摔下马。怎知,他利落地翻了一个跟斗,健足点地即起,手上的大刀顺势一划,在饿狼身上划出一道深深地血痕。 饿狼悲吼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四肢抽搐,倒地不起。血腥的味道刺激了狼群,灰白色的眼珠子映出血红的戾气,低吼的声音此起彼伏,发出威胁的吼叫。 呼延骜旋身上马,稳稳地捉住缰绳,脚下的骏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自信,迅速地稳住身子,蓄势待发。受伤的饿狼不甘心地站了起来,暴戾之气愈加明显,猛地往他的方向扑了过去。 几匹饿狼同一时间愤然而起,分别扑向呼延骜和刘长,对准他们的骏马猛力撕咬。其中一只饿狼往刘长骏马的蹄足狠狠地咬了下去,脖子往后一扬,马肉连皮嘶的一声被咬了下来。 马儿悲鸣嘶吼,后足再被另一只饿狼利爪所伤,背上的刘长长剑一挑,刺穿了在后方攻击的饿狼的喉咙。呼延骜大刀左右一挥,在狼头上划出一个十字伤痕,红色的血液喷流而出,染红了青绿的草坪。 鲜血和野兽的嘶吼交织在一起,青山绿水顿成的浴血的战场。 第53章 杀狼 窦漪房和呼延骜的那个随从被困在高高的铁牢上,看不清底下的究竟发生了情况,但是从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中不难猜到,这场饿狼和人的战斗有多么的激烈。 窦漪房根本坐不住,伸长了脖子拼命往下看,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观身边这个呼延骜的随从,身为匈奴副将的他,稳坐在笼子的正中纹风不动,双手置于胸前,长腿盘起,平静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种种惊险所影响一样。 窦漪房扯了扯左手,试图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力,道:“喂,你主子在下面激战饿狼,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 那人连眼都不眨一下:“焘烈相信将军!” 窦漪房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这人脸上大大地写着“忠犬”两个字,问也是白问。忽然轻盈的身子被人用力往后一扯,后头再次传来焘烈冰冷的声音:“再往前,笼子就倒了。” 她连忙爬了回来,战战兢兢地窝在焘烈的旁边,保持住笼子里微妙的平衡。呜呜呜……脚底悬空,底下十匹饿狼正等着自己开餐;旁边冰山一块,对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完全没有想过要去自行脱逃。她命怎么那么苦啊……! 焘烈又瞅了她一眼,在短短半刻钟内,这中原女子的表情连续换了几次,不用多说话,俏丽的大眼就已经把自己丰富的心理活动全说了出来,实在……太精彩! 他默默地在心里记上一笔,宴席过后一定要向将军请示一声,看看能不能向这小宫婢拜师学艺,学习一下表情丰富变转的特殊技能。如此一来,狼军里的那些同袍们就不会再笑话自己是个面瘫。 窦漪房在身边灼灼的目光下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心里默想:难不成自己肆意乱动的行为触怒了这个狼军副将?待会儿逃命的时候,他还会不会怜香惜玉,保护自己一下下? 笼子里的两个人质,面面相觑,紧张的气氛并不比狼群中的斗争逊色多少。 “糟糕!淮南王的马撑不住了!”高台上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接着狼嚎中传来骏马悲烈的一声嘶鸣,重重地倒了下来。 刘长跟着骏马跌倒在地,几匹饿狼就像看到鲜肉一样,发了疯似的朝他的方向奔去,锋利的爪子迅速地划了过来。刘长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狼爪,长剑在手划出凌厉的剑花,割破了饿狼的喉咙。 欢呼声顿时四起,直呼淮南王英勇无敌! 呼延骜□□的骏马也已是伤痕累累,估计也熬不到多长时间。他旋身而起,健足在马背上用力一踏,带动身子高高跃起,直达悬空的铁笼。笼子受不住他的重量,往一边倾斜落下,连带地把焘烈和窦漪房滑落到笼子的一角。 焘烈身手利落,用自己的身子顶住窦漪房,反倒拉近了他和呼延骜的距离。 呼延骜眯着眼,道:“你敢不敢与本将军一同驭狼?” 焘烈眼里闪过兴奋的火花,坚定的眼神给了主人肯定的答案。呼延骜把手中的大刀递给了他,矫健地翻身落地,双拳如铁,抓起一只饿狼狠厉地摔到地上。可怜的饿狼就像布娃娃一样,倒在地上抽搐,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眼看着白烛就快要把悬挂铁笼的绳子烧断,焘烈用嘴咬住大刀刀背,双手抱起窦漪房,打开牢笼奋力一跃。在牢笼坠落的一瞬间,两人逃离了桎梏。窦漪房吓得手足无措,任由他抱着跌倒在地上,掉在染血的草坪上滚了好几圈。 四周剩下的几匹饿狼,身上都带着伤,敏锐的嗅觉似乎感受到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一双双狼眼不约而同地盯向窦漪房。狼与生俱来的天性告诉它们,忽现眼前的这个小女人就是它们最容易下手的猎物。 焘烈大手一挥,大刀准确地割断了绑住他和窦漪房的绳索,解除两人身上的束缚。窦漪房从未见过这么多野狼,野兽特有的气息,引出了她心底深处无尽的恐惧感。 刘长、呼延骜、焘烈分列在她的面前,围成个半圆,把她护在身后,隔挡在狼群之外。 呼延骜狂傲地笑了起来:“这个游戏越来越有趣了!中原果然是个好地方!”目光向上一转,望向站在高台上的刘恒。从窦漪房落地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变了,手上的关节咯咯作响,脖子上的青筋愈加明显。 呼延骜抽出腰间的短刀,完美准确地抛到窦漪房的手上:“小宫婢,这刀给你!用来杀狼,还是自尽,悉随尊便!”说完,大吼一声,赤手空拳杀了出去,双拳飒飒成风,冲入狼群之中。 焘烈和刘长不甘示弱,同时奋身上前,一个舞刀,一个挥剑,跟着他杀入饿狼的围剿。窦漪房颤抖着手,握住冰冷锋利的短刀,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匹又一匹的饿狼被撂倒在地上,呼延骜和刘长气势如虹,奋起的狼群根本挡不住杀红了眼的他们。就在前方的三人和饿狼拼命厮杀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一只带伤的野狼正在窦漪房的后方慢慢地站起了身子,不动声色地一步步靠近…… 当窦漪房惊觉转身之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野狼发起濒死的攻击,极大的冲力将娇小瘦弱的她扑倒在地上。一双狼爪狠狠地踩到她的肩膀之上,利爪刺穿了身上的锦帛和细嫩的肌肤,鲜血瞬间染红了宫服。 狰狞的狼头就在自己眼前,野兽的气味充斥了整个鼻腔,尖锐的獠牙仅在咫尺之间……窦漪房艰难地抬起手,奋力挡住张口咬来的狼牙,手上毛茸茸的触感让她感到既恐惧又厌恶。 嘘—— 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响起,一匹栓在不远处的健马好似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后足一蹬,前蹄高提,仰头发出一声嘶叫,竟挣脱了绳索,脚踏旋风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过竹制的栏杆,冲入狼群。 高台上青影一晃,众人未及转眼,刘恒已经纵身一跃,稳健地坐到了马背之上。张武抢过身边宫卫手中的长戟,从高台上往下一抛,刘恒很有默契地双脚一夹,马儿听命踏蹄,以极快的速度往他指挥的方向奔跑而去。一眨眼的功夫,长戟落到了主人的手上。 刘长高声呼喊:“四哥!” 刘恒策马狂奔,目标直指狼牙下的窦漪房!长戟在他手上好似龙影一般,卷起凌厉的旋风,连连挑落了几匹扑杀而来饿狼。压在窦漪房身上的饿狼猛然用力,张大血盆大嘴,对准她的喉咙咬了下去…… 电光火石的一刻,一道银光从她的手里闪过,手中锋利的刀刃刺穿了饿狼的身子;同一时间,长戟从刘恒手中掷出,风驰电掣一般没入狼头! 饿狼的身子随着长戟被高高挑起,软趴趴地插到了地上,登时断了气!恶狼头上一把长戟,身上一把短刀,鲜血直流,全场惊骇! 刘恒策马飞驰,侧身一捞,把那抹娇弱的身躯揽入怀中。双肩处传来强烈的疼痛快让窦漪房承受不住,鲜血汨汨流出,脸色惨白,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甜美的黑暗在呼唤她,是不是这样睡去,她就能回到现代……可是,张嫣和清莲怎么办?她们还等着自己施以援手。窦长君又该怎么办?窦少君失踪以后,窦漪房已经变成了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寄托和依靠。宫魅又会怎么样?他说过会守在自己身边的! 还有……他!迷糊之间,刘恒惊慌失措的俊脸落入眼帘,他的眼里带着少有的疯狂,深邃的黑眸像极了宫魅! 呼延骜铁拳一挥,最后一匹饿狼应声倒地,四肢抽动了几下,就再也动不了了。刘长将染血的长剑从狼的身上抽了出来,血迹斑斑的俊脸在烈日之下狷狂而凛然。他和焘烈转身跑到刘恒的骏马跟前,着急地过来探视窦漪房的情况。 “小家伙,振作点!”刘恒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过,仿佛一松手,这辈子最珍视的宝物就会消失不见了。 刘长擦了擦脸上的血痕,着急地问道:“她怎么啦?”这次比试是他策划的,原本只想挫一挫呼延骜的傲气,没想到这批饥饿的野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凶猛,更没想过会因此牵连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婢。 焘烈没有说话,原本冰冷的眼睛里换上了焦虑的神情,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活泼乱跳的小女人,转眼竟奄奄一息地躺在刘恒的怀里,生死莫测。 呼延骜眯起绿眸,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眼眸一转,伸手拔出了那把插在饿狼身上的短刀,刀柄上还有着些许热度。 是她残留的体温吗?本以为她会像一般的女子一样,转眼就会被凶恶的狼群吓晕过去,谁知她真的拿着自己的短刀杀了那匹饿狼! 娇娇弱弱的身子,究竟蕴藏了多少勇气?! “好痛……”窦漪房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苍白的嘴唇无助地轻颤。 “小东西,不要睡!醒过来!”刘恒怒吼,没有发现自己抱着她的双手竟是颤抖的。 高台上的张武当机立断,果断下令:“开竹门,救人!快传御医!”一声之下,唤醒了惊呆的众人。 常喜立即跳脚高呼:“快开门!御医!快传御医!” 第54章 养伤 饿狼一役之后,窦漪房被刘恒救起,吕后派御医齐霖以及孙太医两大名医亲自为她疗伤。重伤之下,她整整发了三天高烧,每天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后来,常喜才绘声绘色地向她讲述了当时一幕究竟有多惊心动魄的。多年以后,每当他们提起当年的这件事情,依然心有余悸。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等窦漪房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吕后的寿宴已经过了,各国的使臣也开始准备回国复命。常喜告诉她,在她高烧昏迷的这段日子,淮南王刘长和匈奴副将焘烈每天都会过来探视,还送来很多补血补气的药品,对她很是关切。 窦漪房和焘烈总算是共过患难,虽然对方不善言辞,但心地纯良,经过这次经历以后,直说她是他见过最勇猛的中原女子,还说要拜师学习变换表情。 什么鬼?!听起来自己怎么就像个会变脸女汉子!吓得她连连推却,可惜这几天身体虚弱,说起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一根筋的焘烈几乎每天都来拜师,说要以真诚打动对方,还说匈奴男子拥有最坚毅的品质,不达目的誓不休,让窦漪房尴尬不已。 这次的事件吕后并没有怪罪淮南王刘长,说到底,窦漪房只是一个四品恭使宫人,在皇家戏猎中受了点伤,实在不值得去惩罚一个诸侯王。但刘长生性耿直,对牵连窦漪房一事表现得非常内疚,命人送来不少滋补药品,还遣来两个侍女伺候她的起居饮食。 这让窦漪房怎么敢接?!她只是太后椒房里一个普通的四品宫人。但是王子的赏赐又不好推却,最后只好接受的常喜的意见,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药礼,屏退了两名侍女。 这场竞技之后,窦漪房这三个字在未央宫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了。谁不知道代王刘恒为了她力战恶狼,谁不晓得英雄抱着美人一路从郊外回到宫中接受治疗。代王妃吕姝带上了补药到窦漪房住的小院子里探视了两次,风光地赢得了正妻主母的妇德之名。 总而言之,白日里窦漪房所居住的小院子里来人络绎不绝,常喜化身成为了她的临时经理人,协助身体虚弱的她接待一个又一个前来探视的大小人物。直到夜深,她才有机会清静下来,静候某人的到来。 亥时已至,常喜准时地遣退了院里的小宫人,按照孙太医的吩咐,让窦漪房准时上床歇息。房间里的灯火很快就熄灭了,小院子里恢复的原有的静谧,一抹利落的黑影稍晃即逝,而房子的主人则露出了一天里最会心的微笑。 窦漪房缓缓地撑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转眼间便靠上了一堵温暖宽厚的胸膛,健臂圈上了纤细的腰肢,一阵暖风从脖子边上吹来,低沉磁性的声音随之在耳边响起:“怎么还不睡?烧都退了吗?” 她舒适地喟叹一声,安心地依靠在他的身上,小鼻子在他的胸膛上蹭了几下,嗅不出一点儿味道。作为一个影士,他向来无声无影、无味无香。自从她受伤以后,宫魅每天都会趁入夜来到她房间里探视。窦漪房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多了和他独处的机会。 小美人可爱的动作让他忍俊不禁,宽厚的胸膛随着几声轻笑上下起伏,“这不是只人见人怕的母老虎吗?怎么受了伤就变成了小母狗?” 窦漪房皱了皱小鼻子,你才是母狗,你全家都是母狗!可又想想,还是不要殃及池鱼的好,于是又偷偷地把后半句给删了。 他往她的俏鼻一点,就像在逗自己家的猫儿一样:“让我看看是不是退烧了。”说着,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她的体温,黑曜石般的眼眸紧紧地锁住她,一刻也不舍得放开。 红霞爬上了整张俏脸,幸亏房子里的灯都灭了,他应该看不到自己的羞窘的模样吧。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长年的训练让他的视力即便在漆黑的室内也能保持一贯的敏锐,灼热的目光将她娇羞可人的模样全部收落眼底。 心头一紧,低头覆上樱唇,贪婪地汲取她身上每一分的温度。血泊中的她实在让他吓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瘦小的身躯在他的怀里逐渐冰冷。在眼下的这一刻,他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面,从此成为他一个人专属的禁脔。 窦漪房嘤咛一声,娇弱的身子承受着他激狂的动作,柔美的身子完美地与他契合,彼此间没有一丝缝隙。他的舌头灵巧的撬开牙关,挑逗丁香,带着邪魅的气息,在她身上攻城略地。 一吻罢,两人早已气喘吁吁,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贪恋着不肯离去。 他抚上她娇嫩的脸颊,上面有着和生病时不一样的热度:“烧退了,但你还热着……”戏谑的语气再次羞煞佳人。 她羞媚地撇了他一眼,心里小鹿乱撞,小手无力地推开他的胸膛,却更像是欲拒还迎。他的大手从腰间往上游走,不顾她羞涩的阻挠,解开了衣襟。肩膀上数条结痂的红痕爬满了锁骨处,脖子下美好的线条一览无遗。 窦漪房无助地拉着半褪的衣衫,知道这些疤痕看起来有多狰狞,羞愧满脸,楚楚可怜。然而,他却低下头,细细吻上斑驳的伤痕,动作轻柔地犹如羽毛掠扫而过。 “还痛吗?”他低声问道。 窦漪房摇了摇头,道:“比起刚受伤的时候,好多了。代王妃昨日送来了凝脂膏,据说有活血生肌的作用。孙太医吩咐说,凝脂膏是等结痂掉的时候用的,有助于淡化瘢痕。” 他的眼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冷漠:“代王妃吕姝?” “嗯!”窦漪房回道:“王妃娘娘说,皇上的病情有些反复,召代王殿下御前陪伴去了,所以她便替殿下过来探视。”这话倒有几分真切。惠帝饮酒过度,这几天又有些发病的迹象,所以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刘恒都守在长乐宫里陪伴着他。 他勾了勾嘴角,道:“听说是代王救了你,大家都等着看你以身相许呢。”说着,眼底里的笑意更浓。 以身……相许?! 窦漪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古人怎么动不动就说以身相许的。感谢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就要把自己献上去吧。你们问过当事人没有。许的人愿意吗?被许的人也同意了吗? 乱点鸳鸯谱,是要开罚单的! 英国脱欧都得公投一下,要人以身相许也不能这么随便吧! “怎么?你不愿意?”锐利的目光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的变化。 “这关键是,人家代王愿不愿意给我许啊!他家娇妻一枚,幼子两个,听说连无忧坊的头牌花魁慎梦雨都是他的红颜知己。我再过去凑热闹的话,他身子受得了吗?” 圈在腰上的铁臂陡然一紧,低沉的语气十分坚定:“受得了!”事关男人颜面,必须态度正确! 窦漪房没有多想,还以为他是在吃醋,小脸埋入他的怀中厮磨,甜腻地撒起娇来,殊不知自己无心的动作轻易地点燃了某人的欲/望。强悍的身子不自居地微微一僵,下/腹处传来熟悉的燥热,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彼此拉开一点距离,生怕自己强烈的欲/望会吓坏重伤初愈的她。 嗯!事实证明,他实在太受得了了! 而在椒房的前殿中,审食其正在向吕后进行汇报。饿狼竞技所引发的小风波,成为了朝廷内外私下讨论的热门话题。 审食其侧立于吕后的身边,脸上略带愁容;吕后却是难得好心情,红唇轻挑,噙着愉悦的笑意。 “娘娘身边的宫人似乎和代王关系匪浅,为何娘娘还能如此淡定自若?难道不担心她是代王派来的细作吗?”窦漪房入宫的时日不算长,审食其不知道她和代王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但竞技场上的那幕,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窦漪房在刘恒心目中的地位肯定不简单。 吕后唇边的笑意扩大了几分,道:“还记得本宫先前说过些什么吗?先帝的八个儿子里面,只有四王子刘恒一直让本宫参不透、看不懂。本以为把吕姝嫁过去,就能多掌握一些他的线索,找到他的弱点。谁知道,吕姝对他情根深种,一点作用的没有。如今,一个小小的窦漪房就能使他方寸大乱。我们终于找到了刘恒的软肋,这难道不是一件喜事吗?” “娘娘此话何解?” “你听说过什么叫关心则乱吗?只要利用好窦漪房这只棋子,就不怕对付不了刘恒。” 审食其终于懂了:“娘娘英明。” 吕后端起一盏温茶,呷了一口,施施然地说道:“你别看吕姝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样子,说到底身体里流的是我们吕家的血。若是有人跟她争丈夫,她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审食其了然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阴险:“就好像她对付慎梦雨那样吗?” “慎梦雨买通她身边小婢,在熏香里下药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心思玲珑剔透的她。只是刘恒那小子三天两头不呆在家里,也不知是游山玩水,还是在无忧坊厮混,她正苦无法子留住丈夫的心。没想到,慎梦雨竟然自作聪明,她便将计就计,用腹中胎儿为饵,施展了一次苦肉计。” 吕姝为了留住刘恒的心,不惜以腹中胎儿来冒险,心思之缜密,胆色之过人,恐怕与吕婠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吕婠性格好胜,什么事情都要去争;吕姝却不一样,想争的由始至终只有刘恒一人。 吕后继续道:“吕姝这次一石二鸟,既赢得了丈夫的怜爱,又离间了慎梦雨和刘恒之间的感情,真不愧是我们吕家的好女儿。” “依娘娘所见,吕姝和慎梦雨之间斗宠的事情,刘恒究竟知道了多少?”虽然说刘恒是几个王子里最玩世不恭的一个,从来不在意朝廷权利斗争的纷纷扰扰,但始终还是高祖的儿子,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疯卖傻,也是不得不防的。 吕后撇了撇嘴,道:“刘恒生性风流,这一点像极了他的父王,根本不足为惧。只要适当地挑拨一下吕姝和他身边几个女人的关系,就足够让他自顾不暇了。现在让我最头痛的,反而是新任的赵王刘友!” 第55章 凝脂 吕后说得没错,现在最让她头痛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六王子赵王刘友。 本以为刘友册封为赵王以后,多少会对助他封王的吕婠多加宠爱,改善一下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谁知,刘友依旧我行我素,根本没把妻子放在眼里。 宫里传言,无忧坊的歌姬霏幽自入宫侍奉以来,得到了刘友的宠爱,等太后寿辰一过,就准备迎入代王府,成为新的侧室。甚至还有人传闻,霏幽只要珠胎暗结,挤走吕婠只是迟早的事情。 吕婠为了这件事,和刘友大吵了一架,甚至惊动了椒房。惠帝患病以后,朝廷大小事情都落到了吕后的手上,如今政事未了,还要分神照顾吕婠的家事,怎叫她不烦心! 偏偏刘友就像一颗又硬又臭硬石头,把吕后的劝话全当是耳边风,这才是真正激怒了吕后的原因——她不能容忍一个脱离她掌控的王子!只可惜,她的线眼查了刘友几个月,依然一无所获,一点把柄都没有找到。 算起来,窦漪房还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因祸得福。就在吕后和刘友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她一直待在小院子里安心养伤,幸运地远离了这些权利之争。吕后似乎对她的伤势还是十分上心的,虽然从来没有纾尊降贵地前来探视过,但也特意派来了身边最宠信的太医齐霖前来协助孙太医为她治疗。 人称“玉面神医”的齐霖一向醉心医道,从不涉足宫内的那些勾心斗角。这次受到师父孙太医的请托,才勉强接受了吕后的邀请,成为椒房专属的首席御医。没想到,吕后真正的目的,不是让他照顾怀孕的皇后张嫣,而是要他协助偷龙转凤的阴谋。 他不知道师父让自己入椒房当差,是不是因为他老人家早已洞悉了吕后的计划。但是事已至此,就在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吕后以他家族三代人的性命作为威胁,使他不得不捂着良心,继续帮吕后掩饰皇后无孕生子的事情。 及后,他接到吕后的懿旨指派去照料窦漪房的时候,心里对这个名动未央宫的四品宫人充满了各种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敢在饿狼的攻击之下手刃恶狼?又是怎样的一个美人,能使风流成性的代王刘恒不惜为她深入狼阵,舍命相救?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对方居然只是一个弱质芊芊的少女!与宫里的国色天香相比,清雅的相貌也仅能算是中等姿色。论背景不如代王妃吕姝,论美貌比不上无忧坊的慎梦雨,却偏偏是这样的一个女子,紧紧地攫住了代王刘恒的心。 其实窦漪房的伤并不算很重,只是失血过多,惊吓过度,才会在伤口愈合的过程中,引发高烧数日不退的状况。他依照孙太医的教导,为她配了几副退热温补的方子,只需按时服用,不过多时便能康复。幸好,肩膀上的伤口虽深,也都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敷了药再仔细照料的话,很快就能够愈合的。 只可惜了一身细嫩的肌肤,白璧微瑕,日后难免会留下红色的疤痕。 最让齐霖感到奇怪的,还是昏迷中的窦漪房常会喃喃地说着一些奇怪的话,例如什么“重返现代”、“出宫”、“穿越”等等,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时她还提到了一些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叫“余小慕”的人,似乎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这个女子就像是一个迷,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医者父母心,在齐霖的精心治疗下,窦漪房的身体很快就逐渐好了起来。再后来,因为惠帝的病情有所反复,孙太医便到长乐宫专心照料皇帝,医治窦漪房的事情就全权交到他的手上。 每日巳时,他都会准时来为窦漪房复诊,今天也不例外。然而,与往日不一样的是,人还未踏入院子,就和常喜撞了满怀。常喜抬头看了他一眼,匆忙地道了声歉就一溜烟地跑了。 齐霖往院子里一看,只见窦漪房愣怔地站在房门前,嘴角无力地抽动几下,那样子真叫一个呆!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远去的背影问道。 窦漪房偷偷地叹了口气,对常喜见色忘友的行为实在说不出口。除了长寿宫的小太监香琳,还有谁能让常喜这般猴急……呃,咳咳,心急。 一刻钟前,常喜听说小琳子来了,小屁股就开始坐不住了。不一会儿,小琳子偷偷地捎人送来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体娟秀工整:沐后微香待君来。 常喜拿着小纸条,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噢,他俊俏的小琳子,刚洗完澡,身上有他最喜欢的香味……窦漪房实在不想细想他色眯眯的脑袋里究竟在脑补些什么,赶紧把他推出去。常喜居然立马脚下抹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阵微风刮过,卷起一片落叶飘然而起,还没落到地上,某人的背影已然远去。窦漪房摇着头,独自一人礼数周到地将齐霖请了进门。这个小院子原本是她和倚玉合住的,一进一出,小巧雅致。后来,倚玉不愿跟她共居一室,便成了窦漪房独住的院落,因此显得格外宽敞。 但自从窦漪房受伤以后,刘长、焘烈,还有吕姝三天两头就往里面送药送礼,大大小小的补品和礼物堆满了半个客厅。齐霖过来之前,窦漪房本来打算和常喜一起整理一下这些东西,现在倒好,东西拆了一半,帮手的人突然跑了,原本雅致的客厅显得有些凌乱。 窦漪房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这个……齐太医,今天这儿有点乱,你别见怪。” 齐霖摆摆手,也不见怪,往左右一看,果然发现东西还真的不少。蓦然,桌案上一个墨色的锦盒引起了他的注意,浓眉微微一蹙,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他端起锦盒,小心地把它打开,凑近鼻子嗅了嗅,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代王妃娘娘差人送来的凝脂膏,据说有活血生肌的作用。” 齐霖不说话,把锦盒凑到鼻子又嗅了几下,还用长指抠出些许膏体,在指腹上轻轻搓捻,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窦漪房有点不明白了:“有什么问题吗?” 齐霖神色一松,盖上了盒子,道:“凝脂膏虽好,却只适合刀剑之伤。姑娘肩上的伤口是野兽利爪所造成的,恐不适用。我为姑娘另外配制了一些膏药,加了几味适用的药材,姑娘如蒙不弃,还是先用那些吧。” 窦漪房点点头,道:“齐太医医术精湛,漪房自当遵命。” “近几日我在研制一些创伤用的外敷药品,正需要凝脂膏做配料。不知姑娘可否割爱,赠我一盒?”齐霖的声音轻柔和煦,教人如何拒绝得了。窦漪房二话不说,慷慨地做了个顺水人情,还把吕姝送来的几副活血的补药全都给了齐霖配药之用。 然而,窦漪房不知道的是,她送给齐霖的这些药最终并没有被送往御医所作为配药,辗转之下,却来到了金华宫刘恒的手上。 刘恒把装着凝脂膏的锦盒攥在手里,耳边不断地盘旋着孙太医今天下午对他说的话。吕姝送给窦漪房用的凝脂膏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装膏药用的锦盒。这个锦盒是用产自夜郎的兰木做的,兰木芳香诱人却具有一定的毒性,能致人晕眩,甚至抽搐痉挛。 这盒凝脂膏一直装在兰木做的锦盒里,毒性已经慢慢地渗透在膏体里面,一旦在伤口上使用的话,毒性将深入血肉之内;长期使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守候在旁的张武道:“这会不会只是王妃的无心之失?”可是这话说出来,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刘恒勾了勾嘴角:“夜郎兰木可不是随处可见的木材,不花点功夫恐怕还弄不到手呢。姝儿的这份礼送得有些太对时机了。” “那会不会是太后在背后搞的鬼?”吕姝生性软弱,要是被吕后逼迫的话,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样做的原因呢?就因为本王喜欢她房里的宫人?” 身为先帝的王子,大汉的刘氏诸侯,如果开口向太后要一个宫人入房也是件轻松平常的事情,吕后又有什么借口下此毒手呢?这样做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一下,张武总算沉默了。 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凝重的气氛,沉思的二人谁都没有再说下去。刘恒养的小野猫则窝在铲屎官(主人)的怀里肆意撒娇,小巧的鼻子凑到他胸口嗅了几下,才又拱起身子用脑袋不断地磨蹭,呆萌可爱得让人爱不释手。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它才能这般优哉游哉地玩耍了。 过了半晌,张武继续道:“这个膏药该如何处置?”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刘恒将怎么处理这件事。此事牵涉吕姝,切不可大意。 “找个地方把锦盒连着膏药给埋了。”刘恒顿了顿,再道:“嘱咐孙太医,窦漪房今后的饮食、药物全部必须经过彻底的检验才可呈上。同时吩咐椒房的影士,暗中保护她的安全。若她伤了一根头发,本王定不轻饶!” “诺!”张武领命,剑眉却轻轻地皱了一下。刘恒此举,摆明了就是用实际的行动证实了窦漪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时之间,他也难以定夺。 许久以后,刘恒幽幽地吐出一句:“她终究还是吕家人!” 第56章 分别 吕后的寿辰已经过去,之前浩浩荡荡到长安来祝寿的诸侯和使节们也一一开始回程,回去封地的回去封地,回国复命的回国复命,最令宫人们暗喜的是,匈奴的第一猛将呼延骜终于带着他的两名副将、四匹灰狼离开了未央宫。 狼的兽性有多可怕,看看受伤的窦漪房就知道了,谁晓得呼延骜的那几匹灰狼会不会突然不受控制,见人就咬。这些危险的人和动物,还是快快离开的好。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离宫的人都会像呼延骜那样得到大家热情的“欢送”。当大家知道无忧坊的歌姬和舞娘们也要随着来访的使节们一同离宫的消息之后,别提有多失落了。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下一次恐怕要捧着千金万两才能再一亲芳泽了。 消息一出,男的暗自叹息,女的喜大普奔。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吕姝产后得到了御医所精心的照料,脸色慢慢地好了起来,瘦削的身子也丰润了些。于是,薄姬便有了重回代国的打算。他们一家人进宫暂住以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从原来的一家四口到现在的一家五口,总算是有惊无险。反观高祖遗留下来的其他妃嫔和王子,陪葬守陵的就不提了,权倾一时的戚夫人死了,当年备受高祖宠爱的儿子刘如意也死了,就连新上任的赵王刘友也日夜被吕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宫里的生活真可谓是如履薄冰。 前两日,留守代国监国的薄昭来信,称匈奴似乎在代国的边境蠢蠢欲动,建议刘恒和张武尽快回国。薄姬就更坚定了重返代国的决心。 吕姝听了薄姬的建议以后,露出了一贯温顺的笑容,只是柔柔地说了一句:“母亲想要回国,姝儿什么时候都能动身,就只怕夫君心有牵挂,舍不得离宫。”低垂的眼眉转向丈夫,话中若有所指。 薄姬略带担忧地瞅了儿子一眼,吕姝话中之意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呢?宫里的传闻即便是深居简出的她也是略有耳闻的,大家都说刘恒和吕后椒房的一个四品宫人似乎有点不清不白,太后的宴席平白为她这个不羁的儿子多添了一桩风流韵事。 刘恒却处之泰然,剑眉轻挑,似乎对母亲和妻子同时投来的目光一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爽朗地笑着道:“既然母亲和姝儿都同意回国,我们立马就动身吧。这次连阿长都说要离宫回封地去了,我们两兄弟一块走刚好作伴。”众多的兄弟里头,刘恒和淮南王刘长意气相投,感情是最好的。 吕姝柔声问道:“夫君当真舍得?” 刘恒大手一挥,道:“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在宫里憋了那么长时间,本王正闷得慌呢。此时回国,正是时候。”听起来真好像对大家传闻的那件风流韵事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仿佛只是场过眼云烟,风过无痕。 薄姬向来对儿子的绯闻敬谢不敏,如今看来,那个让吕姝暗自郁愁多日的小宫女应该只是场逢场作戏。吕姝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即让曲娘吩咐下去,要代王府的侍女和太监们赶紧收拾收拾,做好回国的准备。 吕后也没有多加阻挠,听说代王一家要回国也爽快地准了。人多口杂,皇后尚处于对外宣称的孕期内,她还巴不得快些把这些不必要的诸侯王子快快清走,宫里的主人只要是惠帝一个人就够了。 身为代王的刘恒,潇洒地顺从母亲的劝说,带着一家人准备重返封地代国;然而身为影士的宫魅,却情丝挠心,恋恋不舍。窦漪房一听说他有任务需要出宫一趟的时候,心里噔地沉了下去。嘴上虽然什么也不说,眼里的落寞却是瞒不住的。 离别前的那一夜,他以唇舌间最激烈的纠缠宣泄心中的种种不舍,她含羞带怯地承受着他张狂的探索,呢喃出绮丽的缠绵。直到灰蒙的天边逐渐亮出绚丽的朝霞,她还依偎在他炽热的怀抱中,娇喘连连。 激烈的拥抱之后,两人的衣衫略显凌乱,情/欲的气息还在两人之间飘荡。红唇早被吻肿,好似成熟的樱桃,娇艳欲滴。她的衣襟已经被拉开,掩不住里面曼妙的线条,胸前隐约闪着一抹银白色的光芒。他送的纯银龙爪符印,窦漪房一直贴身挂在身上,时刻不离。 他抚上她手臂上那抹鲜红的朱砂,微痒的触感引来一阵轻颤。在他整夜的□□下,她虽未真正经历*,但全身敏感的神经早被挑起,即便是最轻柔的一记轻抚,都撩拨出最强烈的颤抖。 他低头轻吻她的额头,薄唇温柔地印走上面渗出的薄汗,默默地定一定心神,压抑住心中的躁动。入宫前,吕后在窦漪房这批秀女上都点了守宫砂,他不能让自己的欲/望为她带来不必要的祸害。 一想到这,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有如此高尚的情操! 窦漪房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黎明时分,微弱的阳光射入房间里面,勾勒出刚毅挺拔的线条。黑丝面具下的星眸里,映出她娇俏羞涩的脸庞,平静的心湖间似有人投了一颗石头,咚的一下,芳心失落。 他扬手一落,迅速地拉过床边的帷帐,遮挡住朝阳的光线,模糊了四周的景象:“非礼勿视,有些东西,小家伙可不能看哦。”戏谑的声音未落,大手已经捂上了她的双眼,挡住所有的视线。 窦漪房嘟了嘟小嘴,深知这是作为影士最基本的要求,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连清晰的影子都不可以! 他顺势啄了啄那嘟起的樱唇,搂在她腰上的手臂陡然一紧,把娇若无骨的身子往自己身上送来,衣襟里若隐若现的美景尽收眼底。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他没有回答,她知道,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有答案。纤细的手臂环上他健魄的身躯,心里祈求这一刻请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说来也巧,就在刘恒举家离宫的这一天,不仅淮南王刘长同时起行,就连匈奴将军呼延骜、慎梦雨带领的无忧坊一众美女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挑了这一天出宫。宫门前热闹非凡,骑着黑色骏马的呼延骜气势凛凛,傲然地刘恒和刘长的面前经过,依旧是一副桀骜不驯、唯我独尊的高傲。 刘长哼了一声,道:“总有一天,本王得给他点教训看看。” 刘恒豪气干云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好弟弟,消消气。有时间到代国来走走,哥哥我一定好酒好肉地招待你!” 刘长喜颜绽放:“就这么说定咯。四哥要吃食言的话,我就到薄姬娘娘那边告状去。”顽皮的神情跟小时候一样,不减当年。 兄弟二人双视而笑,阳光下的笑脸非常耀眼。 队伍的另一边,身穿鹅黄锦衣的慎梦雨款款地走到薄姬和吕姝的面前,温雅地福了一福,道:“没想到无忧坊竟和代王府如此有缘,连走的日子也碰到了一块。” 薄姬知道慎梦雨与刘恒之间的关系,装作不经意地瞄了吕姝一眼,不知媳妇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作何反应。只见吕姝脸上的表情静柔不改,嘴角带着几分疏远的笑意,回道:“时间真是凑巧,不仅是代王殿下,慎姑娘和呼延将军、淮南王等人的缘分也是不浅啊。” 这时,抱在宋卿手里的小儿子刘苅忽然哇哇大哭,粉雕玉琢的小脸蛋涨得通红。吕姝连忙接过孩子,轻声哄疼,笑着对慎梦雨道:“这孩子就爱撒娇,非要自家父母抱着才甘心。好些晚上,还都是代王殿下亲自哄睡才肯罢休的。代王还说,下一个得生个女孩,家里才好平衡平衡。”语气轻柔,一字一句听在慎梦雨的耳朵里却刺耳得很。 能为代王生儿育女的,只有吕姝一人! 慎梦雨脸色微微一变,精致的脸庞上勉强保持住礼貌的笑容,余光瞥了刘恒一眼,他却只顾和刘长嬉笑,一点看过来的意思都没有。张武目无表情地静守在刘恒身后,悄悄地朝她摇了摇头,提醒她不要再跟吕姝搅和下去。 慎梦雨自讨没趣地转身离去,薄姬松了一口气,对吕姝道:“阿恒风流成性,真让你辛苦了。” “母亲说的是什么话。夫君血气方刚,身边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姝儿不是心胸狭窄的善妒之人。若夫君真有喜欢的女子,决定要迎进门来的话,姝儿定会好好与之相处,把夫君伺候好的。” 薄姬心中不禁宽慰:“阿恒有妻如此,我也放心了。” 宫门后有传来一阵骚动,回头一看,原来连赵王刘友也挑了今天出宫,正偕同妻子带领着一批宫人缓缓而至。 刘长笑了笑,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竟然连六哥也来了。” 刘友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辆罗伞銮车,上面载的想必就是赵王妃吕婠。 刘友见了刘恒和刘长二人,扬起手示意停下,身后长长的部队慢慢地停了下来。 “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同一天出宫啊。”刘友说着,眼光往刘恒身上一扫,不知是否想起了椒房轻薄窦漪房不遂的事情,眸光一敛,继续道:“代王殿下就一人独行,可舍得宫里的美人佳丽?” 刘恒自当是听不懂的样子:“王弟此言差矣。宫里的美人都是皇上的,怎么轮到本王去说舍得还是不舍得?再说,本王左有兄弟随行,右有娇妻孩儿相伴,又怎么会是一人独行呢?” “你以为每一个男人都像你这样,不管家中尚有正妻坐堂,还肆无忌惮地追在那些燕燕莺莺之后吗?”銮车上传来一把讽刺的声音,贴身的侍女把锦绣帘子拉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未央宫里敢对刘友如此冷嘲热讽的,除了吕婠,并无他人。 刘友铁青这脸色,额头露出隐忍的怒气。 吕婠却也不管,狭长的眼睛偏移,转到无忧坊队伍的方向。那个和刘友传出流言蜚语的霏幽正在无忧坊的马车上,同样拉起帘子,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也不知是看自己,还是想看刘友。醋意随即在胃中翻腾,娇斥侍女放下帘子,驾车越过刘友前行。 汉朝礼制森严,夫为上、妻在后,此为伦常。众目睽睽之下,吕婠这般行径简直就是越礼而行,一点也不把刘友放在心上。刘友高声一喝,策马飞驰,眸光冰冷,怒气迸发。 刘长摇头叹息道:“看来六哥六嫂的问题是越来越严重了,希望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谁知,刘长一语成谶,各人回国后不到两个月,赵国就传来惊天动地的消息。 第57章 凶赵 今天一早,潜伏在未央宫中的影士送来急报,张武打开一看,脸色咻地大变,急忙奔往刘恒进行汇报。 当代王宫正殿的宫门砰的一下被张武打开的时候,刘恒正托着下巴,两眼犯困地听着舅舅薄昭细说着今年农牧春耕的报告。 “去年冬末大寒,正应了那句‘瑞雪兆丰年’。代国的百姓春耕得宜,作物生长的情况很好,估计今年也会是个丰收之年。前几年,匈奴内乱,没有过多的精力在边境犯乱,畜牧和边境的贸易发展得还不错。代国的百姓用丝绸棉布换了不少上等的骏马牛羊,听说甚至还有一些胡汉通婚在进行,民间的关系还是挺和睦的。” 刘恒适时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即便是丰收之年,也切不可大意。让农户们做好蓄粮的准备,毕竟战乱才刚过不久,咱们还是应该继续居安思危。先帝立国以来,一直推行轻徭薄赋的政策,代国也应当继承先帝的遗志,让百姓继续保有休养生息的机会。此外,和匈奴的关系有所改善是件好事,但冒顿单于的狼子野心无人不知,我们不应该轻敌。胡汉通婚之事也要把握好度,小心不要混了什么奸细才好。匈奴的骏马确实比我们大汉的强壮高大,负重力强,腿脚也好。烦请舅舅和张武回头商量商量,用宫里这几年存下来的上等丝绸去多换一些回来,充当战马之用。注意,这事得让士兵们伪装好了采取办,还要分几趟去完成,以免因此引起匈奴那边的注意。” “诺!”刘恒的话,薄昭都一一记下了。虽然刘恒看起来总是一副漫不尽心的样子,但说的话每一句都一语中的,直戳重点。旁人都道,代国治理的井井有条是他薄昭的缘故,殊不知刘恒才是幕后的功臣。 唉,如果他肯多个心眼,恐怕未央宫的主人早就换了人。薄昭暗暗叹息,却不敢在刘恒面前明示。 砰! 守在正殿门前的黄门太监还来不及宣禀,张武就撞了进来。刘恒一向不拘泥于繁文缛节,张武、薄昭等心腹大臣随时可以觐见,不需要像未央宫那样,见个面还要左一个宣,右一个召的。故此,他们的行动向来非常迅速。 “殿下,赵国那边出大事了!”张武一边疾步入殿一边扬声高喊。黄门太监看见身为代王殿下的心腹张都尉神色如此着急,还哪敢多加阻挠,识趣地低头后退,临走前很贴心地把宫门关上,方便里面的人商谈。 刘恒挠头,搓了搓自己发疼的额头,原以为听完薄昭的汇报就能回宫逗玩趣致可爱的小儿子,谁知张武却杀了过来。 薄昭对张武有礼地点了点头,问道:“张都尉如此焦心,不知所谓何事?” “前夜,吕产和吕禄率领南北二军,占领了赵王宫,生擒了赵王刘友。如今赵国内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刘恒的眸光一转,变得有些凌厉:“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武继续汇报道:“据说太后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密报,告发赵王刘友私藏精兵三万,有意谋反。太后娘娘接到密报后,立刻下旨出兵,迅速地攻陷了赵王宫。如今赵王已被吕氏兄弟所擒,生死未卜。” 薄昭有些不明白了:“赵王手下的兵马岂会如此不济,轻易让吕产他们破门而入?” 张武眯了眯眼,道:“赵王妃吕婠倒戈相向,亲自打开了城门,把南北二军迎入赵王宫!” 薄昭心里一惊,吕婠竟然……! 刘恒浓眉紧蹙,道:“吕产是吕婠的堂兄,他们吕家恐怕早就串通好了。”他顿了顿,对薄昭道:“长安那边可能还会有消息传来,请舅舅和朝中的大臣们打听打听,看看太后突然出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诺!”薄昭领命后便退了出去。 待薄昭走远了以后,刘恒的眼神显得更加凌厉,语气也跟着变得严厉起来:“吕后突然有所行动,吕婠肯定跑不了关系。你叫潜伏在未央宫的影士多打听打听,小心吕后接下来的行动。” 张武立刻抱拳领命:“诺!” “还有,”刘恒继续命令道:“安排梦雨和霏幽到代王宫来,我有话要亲自问问她们两个。” 张武点了点头,转身就把事情给办了。 当天夜里,张武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慎梦雨和霏幽两人召入代王宫,并在刘恒所住的金麟殿设下酒宴,完美地摆出一副代王与舞姬饮酒作乐的假象。 刘恒和吕姝虽为夫妇,但依礼制所设,诸侯王和正妻并不同房共居,而是各有各的宫房。一来是为了方便诸侯王召见其他侍寝的女子,另一方面也显示出正妻王妃超然的地位,居住用度自比其他侧室高出一些。 正因为这样,刘恒常常借机把潜伏在无忧坊的影士们召进宫里来交换情报。今天也不例外。 慎梦雨一听说刘恒要召见自己,别提有多开心了。自从陷害吕姝不遂的事情过后,刘恒已经很久没有理会过自己,更别说是召她相见了。所以,当张武的命令一传来,她立即精心打扮,妆扮、衣着全都按刘恒的喜好去做准备。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刘恒见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之前派到刘友身边去探听消息的霏幽。这样看来,刘恒肯见她纯粹为了公事,和私情无关。一思及此,绝美的脸庞蒙上了一层灰暗。 丝竹之乐在金麟宫悠扬而起,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得到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从外面听起来,确如同纸醉金迷一般。但实际上,无忧坊的乐师们只停留在前厅奏乐,张武负责在适当的时候制造出音效,而真正的主人刘恒却在后殿内一脸严肃地向慎梦雨她们问话。 一帘轻纱帷幕相隔,殿中前后气氛截然不同。 “赵国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已经得到消息了。霏幽,本王问你,在未央宫陪伴在赵王身旁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此时的刘恒完全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眉宇蔚然,威仪凛然,散发着王者的气势。 霏幽往前踏出小半步,微微一福,回道:“禀主人,赵王殿下的举动和普通的大臣使节并没有什么两样,对待霏幽也与一般侍寝的伶人无异,只是……”细长的峨眉皱了皱,想起了心中的疑虑。 “只是什么?”刘恒追问。 “霏幽看来,赵王似乎有意利用对我的宠爱挑衅赵王妃的嫉妒之心。正如外界传闻一样,他们夫妻的关系早就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霏幽还偷听到,赵王妃吕婠似乎捉到了赵王殿下的一个把柄,并想以此作为威胁。奈何赵王殿下并没有屈服,反而变本加厉,摆出对霏幽万分怜爱的样子,实际只是想让吕婠知道他不会轻易低头的。”霏幽在男人堆里打滚多年,阅人无数,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一点也瞒不过她。床笫之间,刘友一直有所保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以为骗得过别人,其实一点也逃不过霏幽的法眼。 “是什么把柄,你打听到了吗?” “详细的情况,霏幽也听不真切,内容似乎是赵王在未央宫里偷藏了一个女人,甚至有意让这个女人取代赵王妃吕婠。不过听说这个女人好似在宫里失踪了一段时日,赵王遍寻无果,怀疑是赵王妃下了毒手,故此两人的关系跌到了冰点。” 刘恒心头一紧,把事情的雏形勾画出了个大概。近段时间以来,久未露面的宫中女官只有倚玉和清莲。清莲被迫承欢,怀有龙种,肯定不会和刘友有什么瓜葛。倚玉长年在椒房伺候,刘友因为吕婠之故经常出入椒房亦是易事,二人眉来眼去、私相授受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这也就解释了刘友为什么会知道当日调戏窦漪房的那条幽僻的小径,那或许就是他和倚玉幽会的地方之一。 问题是,这件事情吕后究竟知道了多少?即便猜不中确切的人选,估计也大概估摸出这个与倚玉私通的男人必定是高祖其中的一个诸侯王子。毕竟能自由出入椒房,甚至经常接触椒房女官的男人,实在屈指可数。或许正因为如此,吕后才迟迟没有处置倚玉,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握住一张隐藏的王牌。 刘恒冷冷地撇了一下嘴,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抹阴冷。那女人果然深谋远虑,什么都不放过! 霏幽在刘恒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向慎梦雨投去一个眼神,生怕主子会怪责自己的办事不力。 慎梦雨娇娇柔柔地说道:“这次潜伏在赵王身边的任务,总体来说,霏幽算是完成了。虽然得到的信息并不完整,但也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梦雨恳请殿下放心把打探的任务交给无忧坊,众位姐妹定能不负所托,查出赵王私藏的女人是谁。”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捉住每一个机会,重新获得刘恒的信任。 刘恒大手一挥,道:“不用了,这件事本王心中有数。” 慎梦雨愣怔了一下,没想到刘恒竟然说心中有数,难不成他已经知晓了些什么? 刘恒沉吟半晌,对慎梦雨道:“吩咐无忧坊的影士,对来坊里寻欢作乐的大小官员多加留神。赵王的事情不会就怎么了的,吕后估计还在盘算些什么。皇后张嫣临盘在即,本王要第一时间掌握住宫里的情况。” 慎梦雨和霏幽同时应道:“诺!” 回头一看,月过中天,玉兔西坠,夜已深沉。 张武进殿提醒了一句,无忧坊的伶人今晚该留还是该散,就等刘恒的一句话。慎梦雨幽怨地看了刘恒一眼,千言万语凝在唇边,只等他说的那句话。 刘恒目无表情地走到她的跟前,冷峻的脸庞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强臂往纤细的腰肢上猛然一扣,鹰隼般眼眸攫住了她,冷冷地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几点泪花点挂在修长的睫毛上,我见犹怜,慎梦雨温顺地回道:“梦雨是无忧坊的伶人。” 刘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本王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慎梦雨软软地依偎到他怀里,破涕为笑,轻轻柔柔地点着头。张武和霏幽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轻纱帷帐遮不住一夜的旖旎…… 第58章 幽死 慎梦雨留在金麟殿侍寝,直到破晓之前,才由八人大轿抬出代王宫,送返无忧坊。夏末的清晨,暑气未散,空气间残留着让人窒息的闷热。吕姝站在自己的宫殿里,眺望渐渐远去的轿子,粉橘色的唇线紧紧抿着,幽幽的目光随着远去的背影变得迷离。 一夜未眠,但她此刻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贴身伺候的曲娘轻声劝道:“娘娘,回房歇息吧。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两位公子就会醒了。到时他们肯定又要缠着母亲不放的。”孩子早醒又黏人,她是担心主子刚刚调养好的身体又坏了。 “我不累。吩咐厨房,备些消暑的甜汤午时给代王和薄姬娘娘送去。今年夏天气温高热,你要提醒代王殿下身边的人要好生照顾才是。” 曲娘点头应诺,又道:“娘娘对代王痴心一片,殿下是知道的。慎姑娘这样的伶人只是逢场作戏,每次侍寝过不了天亮就被送出宫去,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吕姝的嘴角清冷地勾起,成亲至今,身为正妃的她又何尝试过在金麟殿内与丈夫一起迎接过黎明的晨光。每次欢爱,刘恒总保持住冷静,仿佛深陷欲/望旋涡里的只有自己一人。 她甚至没有看过刘恒熟睡的脸庞! 灰蒙蒙的天际慢慢地明亮起来,却扫不去吕姝眉间的那抹阴霾…… 然而真正的阴霾却是在盘旋在赵王宫中! 吕产和吕禄在吕婠的帮助下,以极快的速度占领了王宫,刘友和他的几百个亲兵浴血奋战了一日一夜,最终寡不敌众,失手就擒。几百个亲兵全数歼灭,刘友更被软禁在王宫的一座偏殿内。 吕婠踏着莲足,走入偏殿,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偌大的偏殿内空无一人,所有的帷帐、家具、用品全部被清走,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刘友躺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迹仍犹未干。轻微的脚步声很快就挑起了他的注意,忍痛抬头一看,吕婠精致的绣花鞋便踩到了眼前。 顺着鞋子往上看去,对上了她幸灾乐祸的眸子,嘴角边上扬起的嗤笑,跟未央宫的那个女人有着几分相似。 刘恒呸了一声,带血的唾沫喷到吕婠的绣花鞋上,“贱人!” 吕婠恼羞成怒,顺势往他身上踢了过去,刘友闷哼一声,手脚却是软的,毫无反抗之力。 怎么会这样?刘友从小习武,曾随高祖征战沙场,怎么会受点伤就变成这样了呢? 正当吕婠发怔的时候,后面响起了一把老沉嘶哑的声音:“他的手筋、脚筋已经被挑断了,现在不过是废人一个!” 吕婠转过头去,堂兄吕产迎面而来,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 吕婠捉住他的战袍,质问道:“为什么要废了他的手脚,不是说好了小惩大诫的吗?你废了他,那我以后怎么办!” 吕产鄙夷地抽回自己的战袍,睨了堂妹一眼,道:“小惩大诫?你何曾见过皇姑母的命令是闹着玩的?!太后娘娘下令歼灭赵王的私兵,作为统军之首,当然是首当其冲,决不轻饶!” “什么私兵?我跟皇姑母说过了,那只是出兵的借口!刘友他根本就没有私藏什么三万精兵!我不过想借皇姑母之手,给他点教训罢了,没有想过要灭了赵国!” “哼!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吕产哼了一声,继续道:“刘友高傲张狂,就像一只脱缰的野马,根本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迟早会变成我们的心腹大患。私藏的兵马有也好,没有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需要一个出兵的理由,彻底铲除赵王刘友!” 吕婠的脸色登地灰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刘友扯了扯嘴角,讽刺道:“本王说过,你那点小聪明根本比不过吕后的心计,你偏不信。哼,真是愚笨!” 吕产挑眉,道:“逞口舌之快,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这偏殿里的东西已经全数清空,就算你想自尽也找不到办法了。太后娘娘说了,要你俯首认罪,可不能变成是我屈打成招。” “你就不让本王来个咬舌自尽,死得轰轰烈烈吗?” “哦!你提醒了我!”吕产蹲到他的身边,猛力一扯,把经历了激战后变得破烂不堪的华服撕了下来,揉成一团,胡乱地往他嘴上一塞。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说着,拍了拍手中沾染的血迹。 “你要干什么?!”吕婠突然发难,想扑过去帮刘友,却被吕产一把拦住,像捉小鸡一样把她拖了出去。 “放开我!刘友他没有谋反,没有谋反……”声音最后湮没在空幽的赵王宫中,可惜再也没有人在乎过。 堂堂的赵王刘友,最终幽死在自己的王宫里。赵王妃吕婠羞愤之下,悬梁自尽,吊死在贴金镶玉的横梁下。 赵国突变的消息震惊朝野!广袤丰庶的赵国再一次成为大家眼里的香饽饽,群臣议论纷纷,猜想谁能成为下一任的赵王。 赵王刘友的死讯很快就传到了长乐宫,纵情声色、不理政事的惠帝刘盈听到消息后,胸中疼痛难耐,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接着就昏了过去。长乐宫的宫人们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吕后和御医所的孙太医急忙赶到,扰攘了好一会儿,惠帝才悠悠转醒。 他艰难地抬起手,抬头看向吕后,颤抖的嘴唇似乎有话要对吕后说。常满很识时务地屏退了其他人,给他们母子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吕后稍稍扶起了惠帝,担忧地问道:“皇上身体有何不适,尽管跟母后说。御医所里的孙太医和齐太医医术精湛,肯定能把皇上治好的。” 虽然儿子已经长大了,但在吕后看来,仍旧和他小时候一样,需要她的照料和保护。 惠帝握住吕后的手,道:“母后对朕的关爱,是朕这辈子还不完的恩情。如今四海初平,朝廷内外依旧危机四伏,母后为了大汉江山做的那些牺牲,朕都知道。但是先帝的几位诸侯王子,都是朕的兄弟,刘氏江山的基业离不开他们的鼎力相助。现在,如意死了,阿友也去了,赵国国内群龙无首,那些异姓的诸侯王正等着割分朕的江山。刘氏宗亲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生嫌隙啊!” 惠帝字字真切,吕后一字一句都听到了心坎里。 “母后苦心积虑,为朕娶得良配,再过不久,皇后就要临盘了,朕的嫡亲皇子即将来世。母后还需要有什么顾虑吗?为了快出生的皇儿,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母后就网开一面,放诸位王子一条生路吧!咳咳……”说到情动之处,惠帝激动地咳了起来。 吕后伸手在他背后为他顺顺气,惠帝大口地喘着气,继续道:“母后若是同意放过朕的几位兄弟,朕愿意从此滴酒不沾,重理政事,为母后分忧。更会善待皇后张氏,为您开枝散叶。” 吕后皱起眉头,仔细地思量其中的利弊。惠帝知道她已经开始动摇,机不可失,立刻又补了一句:“难道玉石俱焚就是母后想要得到的结果?!”说着,胸口传来一阵疼痛,气又差点喘不过来了。 吕后连忙应道:“母后答应您。皇上就听从孙太医的叮嘱,好好养伤。赵国的事情,母后都听您的。” “谢母后!”终于得到了吕后的保证,惠帝才放下了心,重新躺到龙榻上,安心地睡去。 当吕后返回椒房的时候,郎中令审食其已经拿着奏折等了好一段时间了。奏折上是他拟好圣旨,等吕后用皇帝的玉玺一盖,就可以对外宣旨了。 “娘娘,圣旨拟好了,请您过目。”审食其把奏折摊开,恭请吕后批核。 吕后对着圣旨上的名字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后画上几道朱批,道:“就这样办吧。” 审食其一看,迟疑地问道:“娘娘确定?” “这是本宫对皇上的承诺。你去办吧。” “诺!”审食其收起奏折,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翌日,吕后再一次替病中的惠帝出席了早朝,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宣读的皇帝的诏书:“赵王刘友私养精兵,图谋不轨;北军都尉吕产护主有功,即日起擢升为大将军,统领北军。今赵王薨逝,皇帝念及兄弟之情,追封其谥号为‘幽王’。国不可一日无君,现赐封梁王刘恢继任赵王,合管梁赵两地。钦此!” 圣旨一出,让不少人大吃了一惊。赵国富庶广袤,比邻皇都长安,是极为丰厚的封地。本以为赵王无子薨逝以后,吕后肯定会趁机瓜分赵地,甚至转赐给吕氏外戚一族。殊未料想,她竟大发慈悲,把这样一个重要的封地赐给了低调无争的梁王刘恢。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梁王刘恢是高祖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年纪和四王子刘恒差不多大,生性淡薄,不喜争斗。和其他从小习武的王子不一样,刘恢醉情音律,琴艺之出众在大汉是赫赫有名的。 高祖在世的时候,战乱纷争不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子,对他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刘恢自从受封梁王以来,一直不受宠信,很早就被遣到封地生活,很少到未央宫来。在这么多王子当中,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和之前的赵王刘友一样,刘恢尚未有嫡子。他的正妃原是前丞相萧何的侄女萧氏,奈何红颜薄命,还没来得及为丈夫生儿育女就病逝了。刘恢也没有再娶,身边只有两个侍寝的夫人。后来庶夫人徐氏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以后,他就更淡薄了。从此少近女色,醉心于音律之中,鲜问世事。 众人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吕后竟然把赵国赐给了这个过着半隐世生活的文弱王子! 第59章 曹相 面对突如其来的封赏,刘恢显得有些惊讶,但内敛沉稳的他还是顺从了吕后的懿旨,毕恭毕敬地接受了这份恩赐。另一边厢,他派人给现任的左丞相曹参送了一封信,请他到府上一聚。 曹参和前丞相萧何一样,自高祖白衣时起就追随大汉征战四方,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高祖刘邦甚至曾经扬言,大汉的建立萧何功劳最大,曹参次之,故此还封了他为平阳侯。 当韩信还是齐王的时候,曹参义无反顾地选择留守齐国,和韩信一起继续为高祖刘邦平定齐国内尚未降服的地方。可谓是智勇双全,忠心耿耿。及后,韩信被高祖和吕后合谋害死,曹参随即归还了相印,听从高祖的命令留在长安当了一段时间不大不小的闲职,毫无怨言。 后来,高祖分封庶长子刘肥为齐王,恐其不能担此重任,就任命曹参为齐国的相国,辅助刘肥治国。在他的帮助下,齐国上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深得大家的敬重。 高祖去世之前,吕后曾经问过他,丞相萧何百年之后,应该起用何人继任丞相之位。高祖给的第一个答案,就是曹参。曹参对大汉的忠心不二,更是萧何最忠实的追随者,有了他的帮忙,可保刘盈帝位无虞。 高祖的话,吕后时刻谨记。所以当萧何病逝以后,她便遵循高祖的遗训,擢升曹参为大汉左丞相,立为惠帝的肱股大臣。 曹参虽然对吕后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言,但深明大义,深知惠帝宽厚仁义的性格,故此,恭恭敬敬地接受了丞相之职。 如此种种,他和刘恢现在的处境有着几分相似。 刘恢的正妃是萧何的侄女,虽然已经病逝,但恩情尚在;曹参是萧何的挚友,曾经一起驰骋沙场,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当刘恢的请柬送来的时候,他立刻欣然接受了。 分封诸侯,是十分荣耀的大事,更是皇帝御赐的恩情。刘恢接旨以后,不敢耽搁,立刻启程奔赴长安谢恩。到达长安之后,他没有立刻进宫面圣,在宫外的府院里稍停了数日,美其名曰是安顿准备,实际上是等曹参过来,先探一探未央宫的虚实。 曹参接过刘恢的邀请以后,并没有遮遮掩掩,光明正大地进了赵王的府院,大有身正不怕影斜的意思。刘恢当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光明磊落地办了场宴席,以叙旧的名义见了曹参一面。 “老臣曹某恭祝公子恢荣登赵王之位,可喜可贺啊!”多年未见,曹参欣喜地看见故人依旧清俊脱俗,一派君子之气。 “曹丞相的心意,阿恢多谢了。”曹参是长辈,刘恢对他十分恭敬谦卑。 “公子恢请老臣前来,只怕不仅仅是为了叙旧吧?”待侍从们都一一退避之后,曹参单刀直入地说道。 “曹丞相目光如炬,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啊。” 曹参摆了摆手,笑道:“公子爷缪赏了,老臣不过是多吃了两年的饭,看的人和事都稍微多了一点罢了。” “既然丞相都这么说了,阿恢也不矫情多言了。依丞相所见,太后娘娘忽然把赵国赐予了我,真正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刘恢心里明白,自己一无功绩,二无宠信,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赵国这一块肥肉呢? 曹参沉吟半晌,道:“公子的顾虑,老臣明白。先前的两任赵王,均死于非命,先不评论是否与太后有关,光是吕产和吕禄两位将军就对赵地虎视眈眈,暗中争得是你死我活。赵国本是刘氏诸侯的封地,吕氏一族说到底终究还是外戚,太后把它赐予公子爷也不无道理。” “七弟刘长是吕后的养子,八弟刘建近来也立了一两次军功,怎么就和赵王之位擦身而过了呢?” “淮南王刘长封地已经够大了,吕后和鲁元公主对他的宠爱,难免让他性格骄纵。他和四王子代王刘恒关系甚笃,如果再得到赵国的话,肯定增添了他在朝廷中的势力。太后对此不得不忌惮几分。至于八王子燕王刘建,正如公子爷所说的,近来立了军功,在南北二军中的地位有所提高,以吕后的个性,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让他有如虎添翼的机会呢?” 刘恢对曹参的话再作思量,深表赞同,同时又不禁唏嘘:“阿恢本想大隐隐于市、独守梁国,做一个富贵闲人,没有想到还是逃离不了宫中的这些权利斗争。” 曹参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公子爷和皇上一样宽厚仁义,自得天佑,大可不必庸人自扰。赵国富饶,民风淳朴,望公子爷能够好好经营,这就是万民之福了。” “曹丞相请放心,阿恢虽然不才,但爱民如子这四个字是时刻不敢遗忘的。明日阿恢将入宫谢恩,不知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望丞相指点一二?” “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您是高祖的王子中最聪颖敏锐的一个,高祖在位时,还经常称赞您是他最谪仙的王子,哪里轮到老臣教您宫规啊。公子这话羞煞老臣呐。”曹参这话说得倒是真的,高祖诸位王子中,舞刀弄剑的多,却没有一个像刘恢这样风度翩翩、儒雅脱俗的。 刘恢连忙推辞,白皙的俊脸上染上绯红:“曹丞相的溢美之词,阿恢实在愧不敢当。” “不过,如果说到要小心的事情,老臣倒有一句话想说。”曹参顿了顿,继续道:“太后喜以姻亲配对来保持吕氏的外戚势力。吕婠和吕姝均在她的安排下,嫁给了高祖皇帝的王子。鲁元公主的亲女张氏进宫当了皇后,吕媭的女儿樊氏嫁给了营陵侯刘泽。公子恢的正妃萧氏去世以后,尚未婚配,恐怕太后有意为你再配良缘。” 刘恢面露难色,道:“不瞒丞相,阿恢早已心有所属,太后若有此意,阿恢只怕要辜负圣意了。” “哦?难道公子恢有意续弦?”曹参不禁好奇起来了,大家皆说梁王刘恢纵情音律,不近女色,原来是心有所属,情有所钟。 刘恢微微一笑,眼神也跟着柔了几分,道:“萧氏去世之后,阿恢原就无意再娶。后来,庶夫人徐氏为我生了庶子以后,我对刘家有也了交代,娶不娶正妻已经没有所谓了。幸得上天垂怜,让我认识了柳氏飞絮,从此一见倾心。飞絮虽出身伶官,但洁身自爱,出淤泥而不染,善乐舞、知音律,是知音,更是知己!” 曹参听了,不知该喜该忧:“公子遇得红颜知音,实乃美事一桩。但这个柳飞絮出身伶官,迎进门也只能做个庶夫人,正妻之位一直悬空也不是个办法。” “阿恢和飞絮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早许了彼此唯一。王侯将相、富贵奢靡,都不过是场过眼云烟。如果能让我挑的话,我宁愿放弃将王之位,只求与钟情之人平淡地相守一生。” 曹参知道他已情根深种,听不进其他人的话了,只能祈求上天可怜这一对乱世情人终成眷属。 第二天,刘恢入宫面圣,亲自答谢了惠帝的龙恩。惠帝和刘恢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这次吕后听从自己的劝阻,把赵国赐封给了与世无争的他,惠帝感到很是欣慰。 他立刻叫钱诺准备了洗尘接风的宴席,要好好款待自己的王弟。吕后看见惠帝心情开朗,也跟着高兴起来,同时邀请了吕产和吕禄两个侄子,顺道为他们擢升官职的喜事庆祝一番。 钱诺很快就把事情安排好了:沧池旁的水榭上,鲜衣美婢,诸侯将军,齐聚一堂。宫中的乐师弹挑出悠扬的乐声,为夏末的静夜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欢快。 惠帝心情大好,让人连连送来几壶美酒,直劝刘恢多喝。刘恢也不好杯中之物,酒过三巡,俊逸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红晕,衬得黑亮的明眸更加动人。 “王弟不胜酒力,陛下的美意只能心领了。还请皇上恕罪。”当女官琴婳再为刘恢添酒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推却道。 惠帝佯做恼怒的样子,道:“不行、不行,朕酒意正浓,赵王岂能如此扫兴。来人,上酒!” 吕后微笑着道:“陛下喝多了。您的身子刚好,太医叮嘱,酒能伤肝,还是适可而止的好。”话说得轻柔,语气里却蕴含着不可违逆的威仪。 刘恢谢过吕后,接着道:“臣弟坏了陛下兴致,自当领罚。阿恢虽不才,自诩琴艺还能登上大雅之堂。请允许臣弟为陛下弹奏一曲《清心调》,有静心宁神的作用。” 吕后暗暗赞许,比起先前的两任赵王,刘恢果然识趣多了。 钱诺让乐师准备好一副五弦古琴,再点上月麟香,袅袅的清香缓缓升起时候,就只能刘恢入座献艺。 刘恢跪坐在桌案前,撩拨了几下琴弦试音,叮叮咚咚的声音煞是好听。坐在吕产旁边的一名少女掩嘴低笑,道:“爹爹,他弹得真好听。只是试弹的几个音调,都能这般好听。” 吕产看了女儿一眼,道:“赵王刘恢琴艺高超,当年宫中甚至传闻他的琴声不仅能招蜂引蝶,就连树上的黄莺都能招来为他和音。今天能听他抚琴一首,实在难得啊。” “真的吗?”吕沁眨了眨眼睛,灵动的双眼落在刘恢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她是吕产的女儿,今年才十四岁,第一次陪同父亲进宫赴宴。本还以为这些诸侯将相会像父亲军中的将士一样,三大五粗,不解风情。谁知却遇上了清俊脱俗的赵王刘恢,说起话来温润如玉,抚琴的姿态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一颗悸动的芳心无由地狂跳着。 刘恢试弹了几下,稍稍作了些调整,定一定心神后,长指再次抚上琴弦。弹奏出幽咽动人的琴声。一曲《清心调》如微风吹拂竹林,更若溪水流淌而过,冲刷了人们心中的浮躁,带来阵阵身心舒畅。 惠帝沉醉了,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金盏,随着音乐的旋律把思想放空,仿似沐浴在月华之下,没有一丝忧愁烦心。吕后等人同样沉浸在幽雅的乐曲声中,呼吸变得顺畅许多,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驻,耳朵里只有叮咚的琴声飘扬,飘到不知名的远方…… 第60章 惊夜 自从宫魅离宫之后,窦漪房闷闷不乐了好一段时间。她肩膀上的狼伤很快就好了,齐霖果然医术高明,他所配置的草药疗效甚好,敷在伤口上,好得特别快。先前狰狞的疤痕淡化了不少,不到一个月,细嫩的肌肤上只余下几条淡淡的红痕。 窦漪房啧啧称奇,恨不得问他寻来秘方,心想着万一再次穿越回到现代,立马申请个专利,积极投身到美容整容的事业中去。从古至今,女为悦己者容,美容行业绝壁是最坑钱,哦,不,是最赚钱的行当! 窦漪房小脑袋里这点小聪明,齐霖当然是不知道的。他只觉得吕后的这个宫人,实在有点让人读不懂、看不透。说她天真烂漫吧,却又心思灵巧、观人于微;说她随行率直吧,却又隐忍内敛,甚至面对凶恶的狼群,也敢在最危险关键的时刻,手刃恶狼。 在吕后身边办事,从不恃宠生娇;被刘恒英雄救美后,也不争宠卖媚。这么多的事情过去以后,依旧安守本分地在椒房里做一个小小的四品恭人,不戒不燥。这样的修为,即便是在宫中打滚多年的宫人也未必能够做到。 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女孩和这个年代格格不入,却又有着天生般的契合。这种矛盾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地想去深究。 窦漪房被齐霖专注的眼神看得心里毛毛的,期期艾艾地道:“齐太医,我的伤都好了吧?肩膀上的痂都掉了好些日子了。”她动了动自己的右手,提醒这个脉他已经把了好久了。 齐霖咳嗽一声,斯文的脸上多了几分尴尬:“窦姑娘放心,都好了。” 窦漪房开心地拍了拍手,“欧耶!不用吃苦药咯!” 齐霖看着她甜美天真的笑脸,不禁被她愉悦的心情感染,可转念一想,不用复诊之后,就不能每天像现在这样看到她,心中蓦然一阵失落。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窦漪房向左右谨慎地看了一眼,确定屋里四下无人以后,凑到齐霖耳边,极力地压低了声音,道:“清莲和倚玉的身子都还好吗?” 齐霖大吃了一惊,这是椒房的机密,她是怎么知道的!窦漪房伸出小手,赶紧捂住他意欲惊呼出声的嘴巴,灼灼的眼神对上他明亮的黑眸,眼底中巍然的正气是骗不了人的。 “你答应不乱叫乱喊,我才会松开手。”窦漪房对齐霖说道。 齐霖凝视了她的眼睛好半晌,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窦漪房吁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才发现自己方才紧张到一直是屏住呼吸的,捂住齐霖嘴巴的掌心甚至还沁出了汗。 这招兵行险着,还真不是盖的。 当带着温意的小手离开自己脸庞的时候,齐霖发现心中的失落似乎多了几分,鼻息间还留有她似有若无的馨香,不觉一阵心驰荡漾。 他问道:“你知道?”他问的是椒房地牢的事情。 窦漪房坦诚地点了点头,道:“清莲和我是同乡,都是从津观县来的秀女。太后先前派我到鲁元公主府护送皇后入嫁,所以我和娘娘的感情就好像姐妹一样,十分亲密。” “你是怎么知道地牢的事情?”齐霖继续追问道。 “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说出来会牵扯到另一个人的性命,我不能冒这个险。齐太医请放心,漪房绝对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担心皇后娘娘和清莲的身体状况,绝无二意。” 齐霖眯起眼睛,思量着她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切。 窦漪房继续道:“清莲是被迫承欢的,太后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跟我一清二楚。皇后娘娘年纪尚小,性格怯懦爱哭,要她独自面对这些变故,实在是太可怜了。还有倚玉,她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太后娘娘准备怎么对付她们母子还是未知之数。医者父母心,孙太医医术高明,想必医德也同样高明,漪房才敢斗胆相求。” 齐霖笑了笑,道:“别人都说窦姑娘能言善辩,口中巧舌能生出莲花,连太后娘娘都常被你哄得乐呵呵的,看来此话不假。” 窦漪房看他脸色松动了些,知道成事的几率已经大了。宫魅离宫以后,她没有办法凭自己的力量再进椒房地牢,百般思索之下,才想到了拜托齐霖这招。根据她的观察,齐霖为人正直,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齐霖又道:“窦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窦漪房道:“我只想知道椒房里的情况。” “这个你可以放心。清莲姑娘和倚玉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孩子和母亲的情况都很好。只是长期囚禁在地牢里,精神有点抑郁罢了。至于皇后娘娘,常公公亲自照顾着她,虽然常常落泪,都身体总算是安好的。” 窦漪房松了一口气,齐霖提供的消息和宫魅先前捎来的差不多,看来椒房里的情况还是稳定的。 她又问:“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倚玉有没有透露出什么端倪?” 齐霖摇了摇头,道:“倚玉姑娘嘴硬得很,常公公威逼利诱都试过了,仍然一无所获。其实,她的胎盘有点低,似乎有早产的可能。我已经请常公公多加留神,一有什么状况就第一时间通知我。” 窦漪房正想道谢,常喜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嘴里不停地嚷嚷:“出事了!出事了!赵国又换诸侯了!” “什么?”窦漪房惊道:“赵王刘友呢?”吕后寿宴之前,他不是意气风发的吗?还在椒房小径里差点就轻薄了自己呢! 常喜叉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呼呼……有人告密,赵王私养精兵,意图谋反,吕产和吕禄两位将军连夜带兵占领了赵王宫,赵王被幽死在宫中,赵王妃吕婠也悬梁自尽,夫妻二人一起薨了!” “怎么会这样?!”窦漪房反手拍了下常喜的脑袋,嗔道:“宫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现在才说,又顾着跟哪个小太监鬼混去啦?” 常喜委屈地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你受了伤,可怜我一个人两边跑,一边帮叔父在椒房办事,一边还要照顾伤病的你,哪有时间出门打探消息啊?这不一听说这件事,就马上回来跟你说了嘛。” 齐霖也为常喜说话了:“这段时间喜公公确实很忙。窦姑娘的伤好得那么快,喜公公功不可没啊。” 常喜双手绕在胸前,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脸等着窦漪房报恩的样子。窦漪房像夸奖宠物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口中念叨着:“真乖!来给姐姐伸个手吧。”嘿!常喜还真听话地把手递了出来。 齐霖:…… 恢复了狗腿样的常喜继续道:“你知道是谁继任赵王之位了吗?想也没想到,竟然是一向低调、不理世事的梁王殿下!今天他还进了宫,亲自叩谢圣恩呢!我告诉你,听说吕产将军为了此事大发雷霆,气得不得了。赵王谋反这件事是他剿灭的,到头来只混得个将军的名号,封不了诸侯,别提有多闹心了。” 窦漪房深深地觉得,换作现代常喜应该去当个字幕组,撸片王,那夸张的神态、生动的用词,简直就是自带弹幕的效果! 齐霖显得稳重多了,摸了摸光洁下巴,道:“梁王的名字我也听说过,据说是个琴艺高手,他的琴曲可是千金难求的。” “可不是!”常喜的声音往上扬起了几个声调,顿了顿才想到了有些不妥:“唉,齐太医,你怎么也在这?” 窦漪房:…… 齐霖:…… 看来常喜还是当不了撸片王,因为迟钝,反应太慢了!! 当天晚上,窦漪房睡梦正酣的时候,椒房里传来一阵骚动,齐霖和吕后请来的另外两个御医统统出动,全赶到椒房里去了。常喜被常满拖了过来候命,他自然是不甘心,非要找个垫背的不可。于是二话不说,把窦漪房也扯了过来。 常喜“有难同当”的行为简直气炸了窦家小妹,但一听闻齐霖和其余的御医都赶到椒房里去了,心知此事肯定和地牢的事情相关,便吞下了所有埋怨,急急忙忙地跟着常喜到椒房中静候。 椒房的寝殿里灯火通明,外面守着一队精兵,窦漪房认得,那都是郎中令审食其的手下。她和常喜被挡在殿外,常满板着脸警告他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吕后的命令,谁都不能入内。两个小宫人便哆哆嗦嗦地站在殿外,静心守候。 窦漪房不知道寝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见奉常的秦嬷嬷出了又进,进了又出,脸上的皱纹都比先前难看多了,既着急又恼怒。常满下令让常喜和窦漪房多打几盆热水过来,还有棉巾、以及剪子。窦漪房有些了然,拖着常喜就把事情给办了。 窦漪房捧着热水递给秦嬷嬷的时候,轻轻问了声:“嬷嬷,是娘娘要生了吗?”算算日子,应该还未足月才对,怎么突然就…… 秦嬷嬷狠狠地盯了她一眼,训斥道:“管好你的嘴!小心娘娘绞了你的舌头!”说完,接过热水,转身就进了寝殿,忽然关紧的宫门差点儿撞扁了窦漪房的鼻子。 她摸了摸可怜的小鼻头,偷偷地做了个鬼脸。常喜凑到她跟前打听,“究竟是不是娘娘要生啦?” 窦漪房道:“不知道,那个老虔婆什么也不肯说。” 没有办法之下,他们只好重新退到殿外继续守着。周遭驻守的精兵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只要上前半步就直接把他们刺死一样。窦漪房估想,别指望能在他们身上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要知道今夜椒房里的真相,只能寄望此刻在寝殿里的齐霖了! 第61章 挟持 窦漪房和常喜在殿外守了大半个时辰,看着秦嬷嬷换出一盘又一盘的血水,看得他们腿脚一阵软麻。窦漪房的心更加慌乱了,椒房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只是不知道出事的是清莲,还是倚玉。 这种的焦躁是最痛苦的,她和椒房仅仅是一门之隔! 正当她烦躁到极点的时候,椒房外传来黄门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窦漪房扭头一看,惠帝大步踏入椒房,带着钱诺匆匆赶来。 众人统一下跪行礼,整齐划一地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惠帝连句“平身”都来不及说,直接就进了椒房寝殿。钱诺和窦漪房一样被挡在殿外,不得入内。 窦漪房捉紧机会向他打探,“诺子,这三更半夜的,连皇上都惊动了,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钱诺嚅嗫地道:“我也不知道。常公公刚才亲自来到长乐宫,跟皇上耳语了两句,陛下脸都白了,我还在担心陛下会不会又发病了呢。接着,陛下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摆驾椒房。这么着急,会不会是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情啊?” 寝殿内突然传来几声嘤嘤的哭声,声音清脆可怜,窦漪房认得出来是张嫣的声音。她心里一着急,大步向前冲了过去。守在门前的宫卫手持长戟,左右交叉,将她拦了下来! “太后有令,旁人不得入内!违者杀无赦!”听宫卫的语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钱诺和常喜一左一右将她拉了回来,在这节骨眼上,可别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才好! 窦漪房在殿外急得直跳脚,奈何冲不过宫卫,斗不过长戟,只着跟着常喜他们继续退守门外,反复地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冷静、冷静…… 椒房的地牢里,乱成一团,狭小的空间内飘荡着血腥的味道。小张嫣蹲在墙边抱膝颤抖,惊慌失措地盯着地牢的入口嘤嘤而泣。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把她吓坏了。 戌时之后,常满准时地捧着滋补的药汤送入地牢。虽说清莲被囚禁在地牢里,但她肚子怀的孩子毕竟有着惠帝嫡子的名义。所以,自从怀孕以来,所有药物用度和皇帝的妃嫔一概无异。 清莲这几日胎动得有些厉害,休息得不大好,身体也虚弱了些,一闻到药汤的味道,更觉得心口郁闷,口干舌燥了。她喝不下去,却迫于常满凌厉的目光,只好勉强地呷了一口。谁知,胃里一阵翻腾,把刚刚入口的药汤全吐了出来,剩下的大半盅也倒洒了许多。 常满当场非常发怒,顺势踢翻了药盅,手执拂尘指着清莲的脑袋,狠狠地教训道:“真是个贱丫头!这药汤是御医所特别调配的,一般百姓想喝也喝不上呢。白白浪费了好东西。你怎么样没关系,可别伤了我们未来的太子殿下!” 清莲委屈地咬着唇,不敢回话,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感受到什么似的,又踢了她一脚。她习惯性地抚上隆起的腹部,默默地安抚着肚中的胎儿。 倚玉冷冷地讥讽道:“是龙是凤,天生的。别以为得了龙种就生得出龙子,也不看看孩子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种!” 常满一巴掌就往倚玉的脸上扇了过去,“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小心惹太后不中意,就像灭了赵王刘友一样灭了你!” “你说什么?!”倚玉猛地捉住了常满的宫袖,扣在手上的铁镣随着她的动作铛铛作响。 常满哼了一声,鄙夷地道:“先前刚分封为赵王不久的刘友,得罪了太后娘娘,转眼就被灭了国,活生生地幽死在宫中!你瞪大双眼好好瞧瞧,那就是得罪太后的后果!” 倚玉双目圆瞪,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刘友死了!刘友被吕后幽死在宫中! 她缓缓地松开了常满的宫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失去了往日高傲的神采,茫然而无神。她异样的反应引起了常满的注意,灰白的眉头皱了皱,难道说…… 清莲本来就不大舒服,还听到常满说什么“幽死宫中”的话,登时心头一乱,头痛欲裂,瘫软在地上。身子正好碰到了被常满踢翻在地的药盅,哐啷一声,清脆的声音唤回了倚玉失魂的意识。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甚至有点狠厉,狭长的凤眼眯成一条缝,从常满鄙夷的老脸一路扫到清莲苍白的小脸上。突然铁镣碰撞的声音铛铛铛地响了起来,急促快速地如同倚玉的动作,常满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冲到清莲的身上,奋力扑了过去。 清莲本能地护住肚子,侧身倒地,用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地缓冲了倚玉的撞击。倚玉把手上的铁镣在清莲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双手用力一扯,清莲痛苦地挣扎着。 “疯妇!你要干什么!”常满根本没有想过倚玉会这样突然挟持住清莲,刹那间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清莲半跪在地上,人被倚玉从后胁迫,勒紧的喉头逐渐缺氧,发出嗯哼的呻/吟。 “我要见吕雉!否则的话,我立刻把她杀了!”倚玉娇声威胁,勒住清莲脖子的双手不断在加紧,根本不在乎清莲会有多痛苦。 常满又怒又气,手中的拂尘指着倚玉不停地在抖颤,“你这个疯妇!疯妇……” 倚玉变得更加狠戾,膝盖往清莲腰间一压,让她的身子痛苦地拱了起来。常满猛一跺脚,转身就走,不敢再有耽搁。 吕后闻讯后迅速赶来,一看到倚玉挟持清莲的画面,双眼登时气得通红,胸口一团怒火正在上升:“贱人!清莲肚子里的孩子有一点损伤,本宫要你三代陪葬!” “三代陪葬?哈哈哈……笑话!我和我娘相依为命,在宫中受尽了白眼和欺辱,才换来今天地位和生活。你金口一开,就赐了我娘梃杖之刑,让她惨死在宫外。我孑然一身,还怕你什么三代陪葬吗?!” 吕后怫然大怒,“你究竟想怎么样?!” 倚玉恶狠狠地盯着吕后,已经到了生死无所惧的地步了。常满在吕后耳边说了几句,把刚才的情况告诉了她。 “哦,原来勾引你的人是刘友!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宫的眼皮底下作出这般龌蹉的事情来!” “说到龌蹉,我和公子爷怎么也比不上你!先逼自己的孙女嫁给自己的亲儿,再给自己的儿子下春/药强/暴房里的宫女。先帝宠幸过的那些夫人,你是得宠一个杀一个,你手上沾染的鲜血比谁都多!难怪连先帝视你为豺狼猛兽,你根本就不是人!” “你闭嘴!”吕后平生最恨就是听到她失宠于先帝的话,此刻的她,恨不得手撕倚玉,把她当场杀了! “你什么时候怜惜过我们这些宫人?先帝宠爱戚夫人的时候,你为了争宠,竟然把我推向了龙榻!我那时还不到十五岁啊!”想起当年羞愤的一幕,倚玉泫然欲泪。 本以为心中的那道伤口早已愈合,却原来依旧痛彻心扉。 “公子友是第一个怜惜我的男人。比起他好色无赖的父亲,都不知强过多少倍!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是泄/欲的对象,真心诚意地待我好。而你竟然杀了他!好,一命抵一命!你杀了我的男人,我就杀你的孙子!咱们算是扯平了!” 倚玉伸出腿,正要往清莲的肚子上踢过去;吕后高声喝止:“住手!杀死刘友的人是本宫。你要一命抵一命的话,本宫把命还给你。你立刻放了清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常满惊道:“娘娘!” 吕后抬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倚玉停住了脚下的动作,阴冷地笑了。她要的就是吕后的这句话! “很好!相信接下来要做什么,不需要我教娘娘您怎么做了吧?” 吕后眯了眯眼,唇边抿着怒气,眼睛在四周迅速地扫了几下。椒房的地牢为了囚禁倚玉和清莲,怕她们在此期间自寻短见,早把所有利器都撤了出去,一时之间,吕后想找个适用的家伙都没有。 蓦然,她的目光落到了地上翻倒的药盅上,大步上前把它拿了起来,然后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哐啷清脆的响声划破了小小的空间,常满一个激灵,看着主子想也不想地拾起了地上的碎片,毅然割破了自己手腕上的动脉。 倚玉还不满意,以眼神示意吕后继续自/残。吕后换了一只手,又在另一只手腕上用力一划,鲜红的热血汨汨流出,在地上溅起触目惊心的血花。好奇的小张嫣偷偷地走进密道,在地牢的门外刚好遇到了这样的一幕,吓得全身冰冷,连尖叫都忘了。 “哈哈哈……我还要让你陪葬!”倚玉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捉住清莲往前一倒,把她的肚子对准了坚硬冰冷的地面推过去,打算和她一起来个同归于尽。 常满护主心切,朝倚玉的方向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清莲,以自己的身躯作为缓冲。吕后顾不得身上的伤,使劲把倚玉推开。倚玉往后一倒,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大腿传来一阵濡湿,两腿之间流出鲜红的液体,迅速染红了洁白的地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窥视的张嫣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可以流那么多的血。常满和清莲身上都染了红,吕后脸色煞白,鲜血在手腕处快速地流失,倚玉则躺在地上抱着肚子痛苦地呻/吟。 “啊!!!”她双手抱头,惊慌大叫,沿着密道原路跑了出去,最后窝在墙边上,抱膝哭泣。小小的身子抖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只敢一下又一下地抽泣。 一连串的事情,使清莲动了胎气,腹部传来阵阵剧痛。常满狼狈地爬了起来,第一时间跑到吕后身边,查看主子的伤势。吕后有气无力地顺着墙边滑下,脸色越来越苍白,汗水湿透了发丝,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倒。 “宣……宣齐太医过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付出一切代价,必须保住清莲的胎儿!” 第62章 遗子 齐霖领着吕后先前收买的两个御医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椒房,奉常的秦嬷嬷也被捉了过来,原因很简单,万一清莲肚子里的孩子早产或是夭折,任何消息都必须按照吕后的意思录入到宫廷案册之中。吕后要的是稳稳地掌握住宫闱中的第一权威。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吕后的谋算依旧周全! 惠帝接到常满送来的消息以后,立马就赶了过来。椒房外有审食其的精兵把守,内有御医和奉常嬷嬷把关,惠帝相信,母后早就做好了安排,以防任何意外的发生。但是,这一次情况却有所不同——吕后生死悬于一线! 惠帝甫入地牢,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清莲和倚玉已分别被安放在左右两侧,一个抱着肚子嗯嗯哼哼地痛苦呻/吟,额头、发际上全是汗水,所幸的是衣服只是湿透,没有见红;而另一个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糯色的宫裙上被血染红了大片,手脚无力地抽搐着,而倚玉却倔强地咬紧了下唇,死死地吞下腹部撕裂般的痛苦。 齐霖和秦嬷嬷忙碌地为清莲医治,而另外两个太医则尽力抢救倚玉,个个头上大汗淋漓,不敢有丝毫松懈。 惠帝来回地看了清莲和倚玉几眼,没有看见最关键的那个人,便着急地向常满问道:“母后呢?!” 常满躬身嚅嗫道:“娘娘她……她在那边。”他把拂尘往地牢的角落一指,惠帝顺眼望去,只见墙角那方吕后正半依半靠地跌坐在地上,两边的手腕上紧紧地缠着白布,看样子布条为了抑止鲜血流出而绑得特别的紧。奈何,鲜血并没有完全被止住,隐约间似有血迹以缓慢的速度、从内而外地透出。吕后双目微微闭阖,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原本嫣红的唇色转为煞白,呼吸粗重,似乎在强忍着疼痛。 惠帝拂袖抬步,第一时间冲到吕后身边,低头一看,手腕上的伤口既深又长,不难看出,下手的时候手劲有多重。龙颜登时勃然大怒,把头一回,对常满训斥道:“你这个奴才是怎么办事的?!太后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就置于一角,不加理会!难道宫里的御医就只有这里的几个?!” 常满弯腰低头,哆嗦着身子不敢接话。吕后艰难地半抬起手,很微弱地摆了几下,声音虚弱沙哑:“这都是本宫的意思,和常满无关。”简单的一句话,却似乎用了不少的力气才能说完。 常满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哽咽道:“熟知椒房情况的人就只有这里的几个人,娘娘不让奴才惊动御医所,宣来的太医也须以母体和嫡子为先,要奴才们不得有误。” 惠帝的心揪成一团,“母后,您这是何苦呢?” 吕后咽下一口唾沫,稍定心神,眼睛里的利光依旧凌厉,“嫡子诞生就差最后一步,本宫绝不能让事情在这关键的一刻毁于一旦。” “母后……”为了帝位的巩固,吕后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这时,产妇那边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倚玉的呼吸愈加紊乱,下身鲜血根本止不住,手脚冰冷无力,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都能耗尽她所有的体力。忽地,双目一瞪,深深地往后倒抽了一口气,绷紧全身的力气集中到一处,腹部猛然用力往外一推,瘦小濡湿的胎儿顺势滑落到太医的手中。 她的睫毛轻微地颤抖了几下,细长的眼睛里露出此生最温柔的目光,苍白的嘴角无力地勾起半个弧度,最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两个太医望着手中皱巴巴的婴孩,面面相觑。小婴孩的脐带甚至还连着母体,双目紧闭,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攥紧,气息非常微弱。 齐霖扭头一看,一向斯文温润的脸色顿然大变,喝道:“救人要紧,你们还等什么?!” 许太医吞吞吐吐地道:“这是犯妇之子,太后娘娘尚未下令该如何处置,我们……” 齐霖登时怒了,白皙的俊脸涨得通红,“医者,救死扶伤者也。犯妇即便有罪,亦罪不至其子,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说完,跨步接过初生婴儿尽力抢救。许太医一脸迟疑,迟迟不敢插手;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田太医咬咬牙、顿了顿,从医者天赋的本能战胜了内心的纠结,跟齐霖一起接手抢救的工作。 哇的一声,婴孩初啼,呀呀的哭声响起,虽不洪亮,却让两个大夫同时抹了好一把汗。惠帝向齐霖投去一记赞许的目光。 另一边的秦嬷嬷也松了一口气,“齐太医,你的方法果然有用。清莲姑娘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了,没有见红,胎动也恢复正常,母体和胎儿都保住了!”清莲正学着齐霖刚才教的方法,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进行深呼吸,腹部的剧痛逐渐减弱,狂乱的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 齐霖回过头,二指并拢抚上她手腕上的脉搏,仔细地听诊,“脉缓有力,跳动细匀,母婴的状况暂时无虞。”他接着对秦嬷嬷细心地吩咐道:“好好观察孕妇的情况,一切须按我说的去办。”秦嬷嬷点点头,今夜之后对这个年轻的大夫多加了几分佩服。 接着,齐霖捉紧时间,转身跑到吕后跟前,仅对惠帝点头行礼便赶紧为吕后进行医治。“娘娘、陛下,请放心,一切就交给齐霖就好!”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紧绑的棉布,细心又谨慎地处理吕后的伤口。与清莲她们相比,吕后已经算是皮外之伤,虽然伤势略显凶险,失血较多,但事发之后不久常满反应迅速,及时为她进行了应急处理。故此,很大程度上减缓了伤势恶化的趋势。 齐霖为她敷了药,重新换上新绷带,吕后的情况也便渐渐好了起来。乱了大半个晚上,一切终于稍微安定了下来。小小的地牢里,只有婴孩细弱的哭声在盘旋…… 经过这次胎气大动,清莲不宜再下床走动,秦嬷嬷留在地牢里负责专职贴身照料。倚玉生子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点的力量,就婴孩啼哭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她微弱的呼吸慢慢停了下来,走完了她年轻悲凉的一生。 吕后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惠帝亲自抱着母亲从密道走了出来。吕后靠在儿子的身上,脸上隐隐露出欣慰的微笑。惠帝让母亲安躺在床榻上,拉过丝被轻轻地搭在她的身上。这样的情形就如同他小时候,吕后在他床前照料的那样。 齐霖让许太医留在地牢里,和秦嬷嬷一起守在清莲的身边。这几天是关键的时候,他们必须时刻守在孕妇的身边,谨防再有什么突发情况的发生。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清莲的体力已经耗尽,沉重的眼皮张合几下,终于累极入睡。齐霖和田太医抱着倚玉的孩子,紧随常满之后从密道走了出来。摇曳的烛光下,早产虚弱的婴孩显得格外脆弱,双目紧闭,连呼吸都几乎微不可闻。 吕后躺在床榻上轻轻地侧过头,眯起眼睛极力地想打起精神来,好好地看看倚玉生下的孩子。“齐太医,那孩子怎么了?”呼吸粗重,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齐霖恭敬地回道:“禀娘娘,孩子过早生产,先天不足,哭了两下之后声音就没了。微臣刚刚探过了气息,已经……救不活了。” “把孩子拿到本宫这儿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吕后就算对待一个刚出生就夭折婴孩也是如此! 齐霖看了惠帝一眼,再道:“刚出生就夭折的死婴晦气得很,更何况像这个从母体中带着怨气而来的,天生带有胎毒。如今气息刚没,晦气难舒,贸然呈于娘娘病榻之前,微臣恐怕……对娘娘的伤势有不利的影响。” 惠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未开眼就夭折的婴孩天生带煞。这孩子未出生就先克死了父亲,初啼未及连母亲都死了,如此含冤而死的婴孩,母后还是不要看的好。不如让朕代母亲前去检探吧,朕就不信朕的真龙之气敌不过他的怨气。” 吕后还未作答,便听到常满在旁边说道:“这样晦气的事情,怎能劳驾陛下呢?还是让奴才去吧。” 惠帝大手一扬,怒目含威,“你的意思是,朕连这点死婴的怨气就招架不住吗?!” “奴才不敢!”常满立刻低下了头。惠帝看也不看他一眼,站起身子径自往齐霖的方向走了过去。齐霖捧起婴儿的尸体,让惠帝查视;惠帝伸手探了探小婴孩的鼻息和脉搏,什么也探不出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六弟之罪,天不悯情,可怜了这个小小的婴儿,哇哇坠地,便命赴黄泉。纵然阿友和倚玉有滔天之罪,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惩罚,这个孩子就带到宫外,好好安葬了吧。” “不可以!”吕后大口喘气、挣扎着要起来,虚弱的话语里带着不悦的情绪:“这是赵幽王和那贱婢的孽种,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常满急忙扶起她,生怕主子会无意间又碰伤了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惠帝启唇再言,语气缓慢而坚定:“对错成空,恩怨随风,赵幽王和他的王妃吕氏双双薨逝,膝下无子无女,难道连这点无辜的血脉都不能留以善终吗?朕欲以仁治天下,岂料命运作弄,万般皆是命,双手沾血,牵连宗亲,阴德已损。若连一个婴孩都不放过的话,朕将有何颜面立信于天下?!” 吕后听了,蓦然多了几分踌躇。烛光之下,惠帝此刻的神采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今天晚上惠帝所表现出来的威仪和勇气,也让她看到了儿子的成长。 雄鹰终究要独自飞翔,或许也到了她该放手的时候了…… 她微微颔首,应允了儿子的要求,“那就随皇上的旨意去办吧。常满,你按皇上的意思办了吧。” 齐霖把婴孩轻揽于怀中,道:“这种小事,还是让微臣去办吧。地牢里还有倚玉的尸首需要处理,不如一道让微臣马上带出宫外,连夜入葬吧。” 吕后想了想,地牢里的清莲胎气大动,确实不宜和这些晦气的东西呆在一起,便颔首应了齐霖的请求。齐霖恭敬一揖,再次拜谢惠帝和吕后的恩准。 第63章 入葬 当天夜里,齐霖带着一大一小的两具尸首,在常满的帮忙和掩护下,急匆匆地出了宫门。月色苍茫,一架马车早早停靠在未央宫外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候,齐霖一到,老车夫快手快脚地帮忙接过用草席随意包裹的尸首,没两下功夫就处理好,驾着老马往郊外的方向奔去。 半个时辰前,当还没等齐霖走出椒房的时候,常满就遣退了在椒房外守了一夜的窦漪房等人。常喜和钱诺生怕窦漪房心急累事,赶紧拉着她退回到小院子里,好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劝她静心等候消息,生怕她会惹出什么事情来。他们都知道窦漪房非常挂心寝殿里张嫣的情况,但如今殿门驻守的是郎中令手中的精兵,除非窦漪房飞天遁地的本领,否则甭想踏进殿门一步。 常喜的劝话,窦漪房全都清楚,唯今之计,只有等齐霖回来再好好打探打探。经历了这样惊险又漫长的一个晚上,再过几刻钟,天将破晓。忠心耿耿的钱诺回到椒房外等候惠帝,常喜则狗模狗样地打着哈欠,趴在桌案上睡了起来,不一会儿,居然还打起呼噜! 果然没心没肺的人最轻松! 窦漪房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悻悻然踱步返回寝室,身体是累的,心情更是低落的。张嫣、倚玉、清莲,三个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在脑海里不断浮现,耳朵里似乎还萦绕着适才椒房中传来的嘤嘤抽泣。 窦漪房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胸口郁闷,额头隐隐传来阵阵疼痛。她随手推开门,月华无声息地泻入房内,中央摆放的桌案上隐约有个东西在反着光。 她皱皱眉,今晚临睡前明明收拾了一下桌案,怎么…… 窦漪房小心翼翼地靠近,眼睛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桌案上的物体轮廓愈加清晰——是个墨色小瓷瓶。瓷瓶墨黑光亮,在幽暗的房间里,发出黑曜石一般的光芒。瓶子底下压着一小块墨色的锦帛,上面以银线绣着五爪龙印。窦漪房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心口处挂着的正是宫魅送她的那枚纯银龙爪符印! 她又惊又喜地冲到案前,拿起小瓷瓶,打开瓶口,凑在鼻间嗅了嗅,清幽提神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 “是鼠尾草。”这味道和天禄阁宫魅送她的那瓶一模一样。一阵暖流从心底里冉冉升起,唇边的轻笑灿若芙蓉。窦漪房知道,这是他让其他留在宫中的影士给自己准备的。即便分处两地,他还是默默地照料着自己的需要,润物细无声。 晨曦悄然而至,微敞的窗边送来阵阵凉爽。窦漪房将小瓷瓶贴在心头,推开窗户,遥望龙首山上那棵擎天的古柏,眸色中柔光波动,恰似秋水般温柔。 一眨眼,原来已到了初秋时分…… 自从那天惊夜之后,窦漪房足足等了三天,才找到机会跟齐霖打探当日的情况。齐霖告诉她,清莲的情况尚算稳定,地牢里有秦嬷嬷、许太医和自己每日轮流悉心照料,叫她大可以放心。只是母体身体比较虚弱,需要卧床休息,以便好好休养,保存足够的体力应付即将到来的生产。 田太医则专职辅助自己,照料吕后的伤势。 当窦漪房听到倚玉去世的消息之时,心中不禁一片唏嘘。虽然进宫以来,两人的感情并不亲近,但毕竟相识一场,得知她草草下葬的消息,心里难免有种难言的感慨。 “倚玉真可怜,不过黄泉路上,有孩儿陪伴,也是一件好事。” 齐霖在周围扫了一眼,把声音压得极低:“孩子没有死。” “什么?!”窦漪房惊呼,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惊动了其他人,“你不是说孩子早产夭折,尸首还是陛下亲自检视确定的吗?怎么会……?” 说到这,齐霖眼里闪出了明亮的光芒:“陛下仁慈,配合我圆了谎。倚玉的孩子还没足月就出生,气血不足,连哭声都弱得几不可闻。我实在于心不忍,心想反正此事一完,搞不好就会被太后娘娘杀人灭口,倒不如救一个是一个。于是,便壮着胆子向娘娘撒了个谎,只想先把孩子混出宫去再说。陛下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计谋,不动声色地为我圆了这个弥天大谎。” 窦漪房倒抽了一口冷气,齐霖此举可谓惊险至极,万一吕后或是常满发现了,恐怕当场就会被杀。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惠帝软弱的性格,能在吕后的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勇气可嘉啊。 可想而知,当时的一刹那,椒房寝殿内的情况究竟有多紧张! 齐霖继续道:“其实我什么也没多想,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脑子里一片混乱。幸亏婴孩真的太虚弱了,睡得很沉。我用竹篮子把他装好,盖上红锦,和倚玉的尸首一起偷运出宫。幸运的是,常公公一心照顾受伤的太后娘娘,只叫了几个宫卫带着我偷偷行动,最终才得以掩人耳目,成功混了出去。”现在说起当时的情形,他的心还是砰砰砰地狂跳,才想到当时的情况惊险万分。 万一孩子突然哭了怎么办,万一途中遇到什么事情被揭发了怎么办?万一……所有的万一,他当时完全没有想到,更想不出来,极速跳动的心脏好像快要跳出胸腔一样,让他承受不住更多的思考。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常满安排的车夫甫出长安城就偷偷塞来师傅孙太医的亲笔信函。说是信函,其实只是一条撕扯下来的白布,估计下笔的时候非常仓促,布条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字:“一切听从车夫安排!” 只言片语,却真真切切是孙太医的笔迹。他惊讶地望向车夫,不知该如何问个究竟。那个老人家带着大大的斗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一副十问就九不答的样子,估计无论齐霖问他什么,回答他的估计也只有沉默。 老车夫带着齐霖一路出了长安城,驾轻就熟地来到了东郊的野外。郊野的小山丘上,临近一个小村落,只有七、八户人家错落地分布在四周,人烟很是稀少。老车夫什么话也不说,把他赶下车,凶巴巴地叱喝着要他把尸体搬下来。然后挖地、埋尸、下土,掩地,一气呵成,所有的事情做完以后,地上只有隐约动过土的痕迹,估计过几天就没了。 齐霖心里咯噔一下,这老车夫的动作未免太……纯熟了点?! 老车夫鄙视地撇了撇嘴,哼道:“老家伙从前朝起葬过的苦命人,恐怕比你救过的人还多!”然后,重新回到车内,把藏着婴孩的竹篮子提了出来。齐霖慌忙上前,想把篮子抢过来。那孩子还没断气,他既怕老车夫不小心将他生埋了,更怕老人家会发现自己的秘密。 未料,老车夫却嗤笑一声,“这点小伎俩就想骗过我老家伙?!老刘生养的那个臭小子都没够这个斤两,何况你这个小白脸!”他翻开篮子,瞅了小婴孩一眼,摇了摇头,继续自言自语:“算你命大,跟臭小子还算是有点血缘关系。也亏他本事大,早为你做好了安排。不然,你就真跟你薄命的娘一块儿去咯。” 齐霖心中满是疑问,只觉得事情不简单,似乎有人暗中布好了局,宫中一有什么变卦,各路藏好的棋子就迅猛地行动起来。而这一切,甚至连吕后都瞒了过来! 老车夫又瞥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道:“这娃儿我老家伙带走了!今后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这年头冤死的刘氏宗亲,还不缺这条小命呢。这件事你要向吕雉告密也可以,反正老家伙早当命跟前秦一块儿灭了,不在乎少活几年。” 说着,拎着篮子,坐上马车,驾的一声,扬长而去……荒凉的小山丘上,独留下齐霖一人。 齐霖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说起故事来不如常喜那般精彩绝伦、绘声绘色,但这样的一番描述,就足够让窦漪房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了。 窦漪房努力地整理着故事的始末,“所以说,那个老车夫把倚玉的孩子带走了?但是,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说是受人指使的?那样的话,指使他的人又是谁?” 面对鞭炮似的连串问题,齐霖只能摇头摊手,“我不知道。孩子的情况其实不是很乐观。出生得太早了,老车夫把他带走后,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去。” 窦漪房叹了一口气,想起老车夫说的那番话:“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事已至此,能做的都做了,也只能这样了。”齐霖的脸上挂起一抹苦笑,转言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经过了这次的事情,皇上和太后的关系似乎有了转机。娘娘对外称恙,抱病不出,而陛下也已经好几天没有酗酒,还在曹丞相的帮助下慢慢接手政事。” 惠帝再次亲政,对朝廷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窦漪房心中狐疑,吕后真的能放开对权力的执念,从此退居内宫,把政权转交给惠帝吗? 正想着,房门碰地被撞开,常喜气急败坏地跺着脚,嘴里念念有词,“就你爹是将军!尽把奴才当狗看!我呸!” 窦漪房推了推他的小肩膀,挤眉弄眼地揶揄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欺负了常公公家的小喜子啦?告诉姐姐,姐姐给你讨公道去。” 常喜鼻孔里喷了口气,道:“还不是吕将军家的那个大小姐!一天到晚往皇宫里蹭,真不知把自己当王妃还是公主,尽摆架子,趾高气扬,看了就心烦。刚才在御花园向赵王殿下抛媚眼不成,就拿刚经过的小琳子出气,真是气死我了。”想起小琳子被她掴红的小脸蛋,心尖儿就一阵阵的揪痛。 齐霖怔了怔,道:“吕产将军的千金吕沁,吕小姐?” “可不是!”常喜的声音拉高了几度,道:“自从上次的宴会之后,三天两头就往宫里跑,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对人家赵王殿下有意思。可惜啊,人家赵王是出了名的清寡公子,对女人一向都是冷冷淡淡,白浪费了吕小姐抛了几天的媚眼。” 一想起吕沁白谄媚、穷吃瘪的样子,常喜内心一阵舒爽! 窦漪房掩嘴笑道:“人家是太后的侄孙女,吕产将军最近深受太后娘娘宠信。待将军大人找机会美言几句,还怕娘娘的红线牵不成吗?” 齐霖点头附和,道:“漪房说得对,以吕将军现在的地位,搞不好太后娘娘还乐见其成呢。” 常喜张口结舌,旋即又心虚了起来,窦丫头说得对,要是吕沁真的当了赵王妃,又万一刚才他的话被其他人听见了,隔墙有耳……哎呀!叔父不打死他才怪!脸色不由得一阵青一阵白,比变脸还精彩。 窦漪房和齐霖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哎哎……慢着,齐太医怎么又在这儿?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后知后觉的某人吱吱喳喳地又吵了起来。窦漪房觉得自己耳朵真是铁打的,经常被常喜这样唠叨虐待,居然还挺得住,实在是太厉害! 第64章 求亲 入秋后,长安转眼间换了个样似的,就像披上了黄纱的少女,迎着凉风点落种种风情。树上翠色渐褪,嫩黄色的叶子金灿灿地洒满一地,华美绚丽,让人忘了秋的悲凉。 负责送信的太监被一大堆宫人簇拥着,乐呵呵地收取大家奉上的赏银,把怀中的家书一封封地派出去。宫人们一旦进了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回乡更成了奢望。这一年两次的传信机会,对于他们来说,是最珍贵的时刻。 窦漪房挤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凑了过去,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脸,“方公公,您好生辛苦了。请问有来自津观县的信没有?” “哟,这不是椒房的窦丫头吗?对哦,你就是从赵国津观县来的秀女,让我看看……唉,奇怪了,刚才还记得有信儿的,这会又塞到哪里去了呢?”送信的方公公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肥嘟嘟的手在怀里的一大叠信中左翻右找,却啥都没翻到。 旁边又挤来两个宫女,不耐烦地催促道:“找不到就算了,别在这儿浪费姐姐们的时间!方公公,我们姐妹是长信宫的,不知齐国临淄有信儿不?”说着,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了方公公的手里。 方公公的脸一下子笑开了花,脸上的肥肉把小眼睛都差点挤不见了,裂开满嘴的黄牙,道:“临淄的,当然有!长信宫的徐氏姐妹是不?喏,信都在这儿呢!”两根肥短的手指迅速地把几封信捻起,递给了那对姐妹花,豆豉般的眼珠子别有用意地瞅窦漪房一眼。 窦漪房秒懂,把准备好的小钱袋往他手里一塞,又道:“方公公,辛苦了!麻烦您老人家再找找看。” 方公公掂了掂钱袋子,似乎对它的重量还是挺满意的,又圆又肥的手指头翻了两三下,很快就抽出了一封信,熟练的手势和一开始为难的样子有着天渊之别。窦漪房兴高采烈地接过信,上面的笔迹秀气温润,和窦长君的为人一模一样。一眨眼,她就已经进宫都快一年了,家书何止抵万金啊! 窦漪房接过信,却没有马上离开,又从怀里抽出一个钱袋,细声道:“方公公,津观地虽小,但来的秀女可不止漪房一个。请您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的信。” 方公公的脸色陡然变了,嘴里呵出一股臭鸡蛋的味道,“津观的信就这么一封,哪还有什么其他秀女!去去去……少在这儿添乱!”话虽然是这么说的,肥圆的指尖却没有闲下来,正当窦漪房还在愣怔的一瞬间,咻地一下就把她刚抽出来的钱袋子顺走。 七八个宫人从后挤上,屁股一摆、胳膊一带,成功把娇小的窦漪房给挤了出去。常喜在旁边扯了扯她的衣角,让她不要多话。窦漪房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来。 直到回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常喜才敢提醒她,清莲的名字现在是宫里的禁忌,谁都不能提、不能问。津观来的秀女,权当只有窦漪房一个吧。 窦漪房万般无奈,却又无可奈何。幸好,哥哥的来信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兄妹二人虽然两地分离,但只要知道对方安好,便是最大的宽慰。细心的窦漪房发现,方公公给她的信有拆过的痕迹,显然有人预先把里面的内容审阅过。这时,她才惊觉,未央宫是什么地方,进出宫门的书信怎么可能不严加审查。如此看来,她只能打消向窦长君询问清莲母亲的近况的念头,唯有期盼宫魅掌控的影士那边有没有其他办法了。 几天之后,窦漪房又给了方公公两个钱袋,请他把自己的回信送返津观县。方公公笑眯了眼,乐呵呵地把东西一并纳入怀中,等各宫各院的书信都收齐了以后,圆嘟嘟的身子才一扭一扭地出了长安城。 正当未央宫的信使刚刚出了城门的时候,一队来自北方的使节浩浩荡荡地抵达长安,带来的消息震动大汉朝野。 “天地所生、日月所安,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王平安!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呼延骜一口气将冒顿单于亲书的求亲函读完,站在大殿上的中央面对众人愤怒的目光显得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几分得意。 匈奴使人送上和亲的请求,这次求亲对象不是旁人,正是大汉的太后——吕后! 冒顿单于的阏氏刚亡,他竟以此做文章,大摇大摆地说:我们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凑在一起不是刚好吗?!这般自大狂妄的口气,简直就不把大汉放在眼里! 谏议大夫首先站了出来,指着呼延骜怒骂道:“匈奴欺人太甚!竟敢差人送来这样的书信,简直有悖伦常,胆大包天!” 呼延骜傲气不改,不慌不忙地回道:“舒大人此言差矣。正如单于所言,娘娘风华正茂,寡居孤独,不是正好与我们单于再结连理,互慰寂寥吗?” 舒大人怫然扬袖,喝道:“强词夺理!冒顿单于比皇上大不到十岁,娘娘于他,如同父辈,岂能乱了辈分!匈奴人此乃蔑视礼制,龌蹉不堪!” 呼延骜摇摇头,道:“舒大人,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在匈奴,父子同室而卧。父死,儿子可娶其妾室;兄弟死,姑嫂亦尽可娶之。同族之间,唇齿相依。所谓礼制,各地各族,本有不同,怎能说只有大汉的是礼,其他地方的就不是了呢?!” 舒大人气急攻心,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脖子上青筋尽显,千万条道理被呼延骜堵成浆糊,吐不出口。 光禄大夫常大人忍不住心口的怒气,上前踏了一步,道:“匈奴固然有匈奴的制度,但你既然来大汉求亲,就该守大汉的礼制。如此狂妄自大,真以为我大汉忌你三分不可?!” 呼延骜的眼神冷了几分,“兵戎相见,骜狼从不畏惧!” 大殿之上,唇枪舌剑,剑拔弩张,气氛一下子绷到了极限。 面对这样的场面,惠帝顿时乱了方寸。匈奴彪悍兵强,大汉百废待兴,尚没有能力跟他们硬碰,和亲是拉拢他们、维持边疆稳定的重要手段。但他万万没想到,冒顿单于竟然给了自己这么一道难题,这该如何回应才好呢? 应其所求,辱没了大汉的威名,从此匈奴势必爬到汉朝的头上作威作福;但不答应的话,又怕会触发战争,白登之围历历在目,连高祖皇帝都差点丢了性命,更何况是从未征战的自己。惠帝坐在龙椅上,手足无措,左右为难。 身后的垂帘里传来几声低笑,吕后清脆的声音旋即响起:“冒顿单于的厚爱,本宫愧不敢当。难得在年轻人的眼里,本宫还有几分姿色,真让人受宠若惊啊。” 几句简单的玩笑话,巧妙地化解了现场紧绷的气氛。 常满拂尘一扬,侍女们把珠帘往左右两边迅速拉高,威仪摄人的吕后缓缓地步入大殿,凌厉的凤目在场上扫了一圈,弯弯的嘴角看不出是喜是怒。 众人跪拜行礼:“太后千岁!” “起来吧!”吕后扬扬手,示意大家免礼。惠帝往一边挪了挪,将主位顺理成章让给了母后。 呼延骜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道:“匈奴使臣呼延骜拜见大汉天后,天后千岁!” “常满告诉本宫,这次的使臣是个熟人,原来说的是你啊。许久未见,将军一切尚好?” “谢娘娘厚爱,还记得骜狼。骜狼不才,回到匈奴以后旋即领命出征,赢了几场战役,为单于除去了大小月氏,西北之地已归匈奴所有。”此话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狼军踏处,战无不胜,如果要和匈奴硬碰的话,恐怕占不到什么上风。 吕后瞧了他一眼,掩嘴笑道:“本宫听闻将军已受封为苍狼王,少年英雄,后生可畏啊!冒顿单于还真会开玩笑,绕这么大的圈子往本宫的脸上贴金,直把本宫当成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来求亲,也不怕笑煞天下。” 呼延骜回道:“冒顿单于是真心诚意来向大汉求亲的。既然来求亲,当然就得求大汉里最高贵的一个。除了太后娘娘,恐怕难有第二个人配得上我们单于了。” 呼延骜说得傲气凛然,众人听得睚眦欲怒。这话明里说得好听,但实际上每字每句都在贬低大汉国。小小一个外族小国,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实在可恨。 吕后红唇轻扬,也不发作:“本宫年老色衰,连走路都快走不动了,怎敢再和其他如花儿一般娇美的小姑娘相提并论呢。冒顿单于的溢美之词,本宫收下了。说到婚事,实在不敢贻笑天下。这样吧,求婚书我们大汉先收下了,至于婚配何人,皇上自有定夺,肯定不会委屈了你们单于的。” 真不愧是吕后,拐弯抹角地为大汉挽回了面子,政治手腕比惠帝高明不知多少倍!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作为使臣的呼延骜也只能躬身听命。跪拜过吕后的大恩以后,听从安排,入住未央宫。 匈奴派人来向吕后求亲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座未央宫,窦漪房听了以后,真不知该笑还是该怒。冒顿单于眼光真独到,和亲的主意竟然打到了吕后的头上,大汉朝开国以来应该还没遇到过比这更惊悚的要求吧。 常喜表情夸张,指手画脚,讲起故事来简直有自带弹幕的效果,“呼延骜退了以后,大殿上就像炸开的油锅一样,吵得不可开交。文武百官,各抒已见,很快就分成了两派,一边主战一边主和,唇枪舌剑,谁都不让谁。皇上左右为难,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娘娘怒喝一声,两三句话就把事情解决了。” 窦漪房好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么厉害?娘娘说了什么话?” 第65章 和亲 常喜绘声绘色地继续道:“就在争辩最激烈的时候,太后宫袖一挥,果断下令——和亲!皇上其实也早有和亲的打算,只是拿不定主意该派谁去。要知道,冒顿单于求婚的对象是太后娘娘,大汉也不好随意挑一个女子过去替换,年龄、家世、背景全都是要考虑的因素。威武侯周勃上前进言,推荐了营陵侯刘泽的小女儿。陛下甚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场沸沸扬扬的激辨才终于平息了下来。” 窦漪房暗暗细想,营陵侯刘泽是高祖皇帝的堂兄,是堂堂正正的刘氏宗亲。他的女儿刘敏去年刚刚及笄,还没传出婚配的消息,确实是和亲的上佳人选。用吕后的话来说,送一个刘氏宗亲诸侯王的女儿过去当阏氏,绝对不会委屈了匈奴单于。只是可怜了这个小女孩,才刚刚成年没多久,就无辜地卷入这场的权力漩涡之中,远离父母和家乡,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国度。她似乎看到张嫣的命运在另一个无辜的少女身上延续。 但是,魂穿大汉的自己,又比她好多少呢? 窦漪房心中的百转千回,直肠子的常喜哪会知道,还在一个劲兴奋地描述着自己打探回来的消息:“丫头,你可不知道,那个呼延骜究竟有多么的桀骜不驯,简直不把我们大汉放在眼里。这次出使大汉前来求亲,他和上次一样把军队留在宫外,仅带副将二人、苍狼两匹进宫,一副高高在上、无所畏惧的模样,真不知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目中无人。也不想想,那几匹狼究竟有多吓人。还有他那两个副将,又高又壮又黑,也不知道是吃什么大的。正常人会长这么高吗?胳膊能长这么粗吗?那不叫人,是熊!”一边说还一边举着自己的胳膊比划,生怕她不相信的样子。 其实窦漪房真的很想笑出声,只是眼光刚好瞥到常喜背后出现了几抹高大的黑影,半扬的嘴角僵在脸上,无力地抽了几下。常喜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继续大放厥词,匈奴人在他的描述中从巨熊飞跃成为各种猛兽,都快变成茹毛饮血的怪物了。 汉朝和现代毕竟不一样,因为交通和信息传递不便利,各族之间因为彼此间的不了解,经常产生很多矛盾和误会。误解和偏见是不可避免的。她能理解常喜的心理,但也不禁为匈奴人受到的歧视而感到委屈。 “很可怕是吧?我想匈奴人肯定会吃人的,搞不好还会生吞!敏姑娘嫁过去还不知道会遇到怎么样的事情呢。咦,丫头,你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被匈奴人吓坏了。别怕,回头我……”咦?背后怎么凉凉的?常喜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全身僵硬地扭过头去,陡然发现三双冰冷的眼睛正向自己发射出道道寒光,一左一右的两匹苍狼嗷嗷发出不悦的低吼。 呼延骜伸出手,在常喜的眼前慢慢地合拢成拳,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好像单手就能把他捏碎了一样。常喜的狗腿吓得直哆嗦,冷汗从额头簌簌而下,忽然一阵骚味扑鼻而来,窦漪房瞠目结舌地看到常喜的裤子湿了! “滚!”呼延骜单字清晰,铿锵有力。 常喜哪还敢说不,面红耳赤地提着裤子头也不回地逃走了!窦漪房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抱着肚子笑弯了腰。 呼延骜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娇小的汉女,还记得当日她杀狼的情形。焘烈欣喜地发现这个小姑娘恢复了活泼乱跳的模样,僵硬的嘴角柔了几分,看起来不似传闻中那样冷酷和可怕。另一个副将勋隆今天第一次看见窦漪房,之前曾在焘烈口中听说过她的事情,对她手刃恶狼的勇气颇有几分赞赏。 “你不怕我们匈奴人?”呼延骜木无表情地问道。他很清楚汉人对他们的看法,即便是未央宫里奉命前来伺候的宫人,表面上礼数周到,但其实跟常喜一样,把他们当做是洪水猛兽,甚至是厌恶、歧视!每一次对上他的绿眸,都会露出像看到鬼一样的表情,眼底里的恐惧和嫌弃是骗不了人的。 窦漪房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稍微定定心神,道:“呃……怕,但也不算很怕。如果你肯把那几只‘可爱’的宠物收起来的话,应该会更好一点。”她指了指焘烈和勋隆手中拉着的苍狼。 “清风明月性格很温顺的,不会伤人。”焘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清风?明月?窦漪房额头冒出几条黑线,瞅了瞅那两只目露凶光、长着獠牙的家伙,实在看不出它们跟这两个小清新的名字之间有什么联系。难道说,匈奴人的眼光真的很独到?! 但是,它们是货真价实的狼,真的不是哈士奇,不会犯二!!! 呼延骜突然伸出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在她错愕的目光下自言自语:“究竟是怎么样的魔力,让那男人为了你如此奋不顾身?”指腹间传来娇嫩的触感,在秋天明媚的阳光下,有着几分不真实的美好。 匈奴和大汉在边境地区进行过很多场大大小小的战斗,只有在代国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表面上看是都尉张武的功劳,但行军布局之法谨慎周密,绝不像是一个普通武将所能筹谋策划的。武将天生的敏锐告诉他,张武身后的主子才是自己真正的对手! 窦漪房心头一颤,往后退了好几步,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在受伤的那段时间,焘烈对自己很是关心,不是探病就是送礼,使得再次见面的时候竟不自觉地降低了警觉性,差点忘了对方到底是敌国的外族将领。 呼延骜似有若无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意外地发现自己对刚才细致的触觉生出了几分留恋。刚毅的嘴角清浅地勾了勾,俊美无俦的脸上多了魅惑的神采。 “看来骜狼这次请求出使大汉的决定是正确的。诱人的猎物总在不经意的地方出现。”趣味盎然的绿眸紧紧锁住眼前娇小的人儿。 窦漪房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见他碧绿的眸子从淡转浓,瞬间变成了墨绿色,眼底多了一份她不解的情绪,激荡起心中莫名的惊怕。那种惊慌的感觉就跟当日在竞技场上对阵饿狼的时候是一样的! 呼延骜专注地看了她好一会,始终没有再说话,而后傲然转身,带着二人二狼扬长而去。窦漪房抚向心口,轻轻喘气,努力平复适才的那份慌乱。 吕后和审食其远远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意思了。审食其略略皱眉,暗暗猜度吕后的用意。 “匈奴的气焰越来越大,娘娘为何不趁此机会杀了那个狂妄自傲的骜狼,扬我大汉国威,反而这般低声下气地答应和亲?匈奴虽强,但真要打起来,南北二军的两位吕氏将军也未必会吃亏。”乍听到冒顿单于的求婚书,审食其和其他的大臣们一样,气愤难当,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下怒火,没有当场发作。 吕后拈起一片飘落的黄叶,仔细地欣赏起上面斑驳的纹理,声线细柔地道:“匈奴送了这么一份大礼过来,本宫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说不定这场意料之外的和亲,能为我们一次过解决掉两个头痛的人物。” “哦?娘娘说的是哪两个人物?” “皇上亲政以来,对先帝的几位诸侯王子多番纵容。我们好不容易解决了刘如意和刘友,八王子燕王刘建又开始蠢蠢欲动。本宫听说他和营陵侯刘泽私下见了几次面,刘泽甚至有意将刘敏许配给他。这两个人结党营私,心里盘算的那点念头瞒得过陛下,绝对瞒不过本宫!” 审食其沉吟片刻,道:“此前,营陵侯因为助先帝攻打陈郗有功,在娘娘的帮助下吞并了齐王部分的封地,和刘襄几兄弟一向有嫌隙。他对燕王殿下示好,估计是想勾结燕王的力量,对抗齐国。” 吕后的脸色阴冷了几分,“本宫不管他想对付的人是谁,敢在本宫面前结盟就是妄想!我们必须把这点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娘娘说的两个人,是营陵侯刘泽跟燕王刘建?” 吕后挑眉,唇边勾起半个弧度:“刘建一除,刘泽孤掌难鸣,就不足为惧了。另外的一个人,说的自然是那个让人看不真切的代王刘恒。” “是他?”审食其有点不明白了。刘恒信奉黄老之术,常言无为而治,代国的治理全靠舅舅薄昭和都尉张武的帮忙,从未专心处理过政事。对于宫里的权力斗争更是一点都不在意,从未牵涉其中。在诸位王子里面,他和刚刚上任赵王的刘恢是最不足为惧的。 吕后继续道:“刘如意死后,刘恒就是先帝继皇帝陛下之后最大的儿子,万一陛下有何不测,他便是顺位继承的第一人选。谁晓得他会不会像刘如意那样对皇位产生觊觎之心,本宫绝不能冒这个险。” 审食其眉头轻蹙,捋捋长须,道:“皇上和代王殿下感情甚笃,只怕不好入手呢。” 吕后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一些,道:“用不了咱们下手,自然有人帮我们把问题解决的。别忘了,代王殿下的心头肉还在未央宫呢。” “听娘娘的意思,想必已经想好了对策?” 吕后眺望呼延骜远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冒顿单于如此盛情,本宫怎能不回他一份大礼呢?” 第66章 送嫁 三日后,惠帝颁下御旨,册封营陵侯之女刘氏为琳琅公主,嫁予匈奴单于冒顿为妻,立为阏氏。大汉御赐丝绸千匹,华銮八辆,其余黄金白银、珠宝首饰不胜枚举,大大小小的箱子足足动用了两百个奴仆才悉数搬完。 为了凸显大汉对此次和亲的重视,惠帝接受了吕后的建议,特意加封八王子燕王刘建为飞虎大将军,率领兵将三千、宫人八百护送琳琅公主出嫁。和亲的圣旨以八百里快马加急,送到了营陵侯刘泽的手上。接旨当天,刘泽的正夫人闵氏痛哭流涕,年轻的刘敏不堪打击,哭晕了两次。奈何皇命不可违,百般无奈的刘泽即日把心爱的幼女送上花轿,依照圣旨的要求把人准时送到长安城准备出嫁。 同一时间,常满公布了护送公主出嫁的宫人名单,窦漪房诧异地发现上面竟然有自己的名字!这样的安排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身为椒房的四品恭使宫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送嫁的名单之上。护送公主出嫁理应是奉常府和内务府的责任,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呀。 她想找常满问个明白,再不然让常喜为自己打探一下也好,哪知常满好似早有准备一样,名单公布当日就命她立即到内务府报到,让她白白苦恼了好几天。 呼延骜对惠帝和吕后的安排非常满意,代表冒顿单于谢过大汉的恩典以后,率领狼军浩浩荡荡地踏上回程。临走前,他差使焘烈把一个锦盒送到窦漪房的手上,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就离去了。 窦漪房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一颗狰狞的狼牙!米白色的狼牙被一条深棕色的细皮带细心地系绑成项链的样子,散发着游牧民族特有的狂野气质,一看就知道是骜狼的东西。焘烈把礼物送上来的时候,样子恭敬而肃穆,就如同奉上部落里珍贵的祭品一样。不善言辞的他什么话也没有多言,只说了四个字:狼的契约! 窦漪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点都不明白呼延骜的用意。她本想推辞,但从焘烈一脸死心眼的样子看来,如果自己拒收的话,搞不好他回去就要以死谢罪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先把礼物收下,心想:反正送嫁前往匈奴的路上,肯定还有机会在遇见呼延骜的,到时找个机会婉拒他的好意也不迟。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窦漪房跟着大伙儿一起忙得不可开交,简直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大汉和亲,如同皇帝嫁女,大小事宜,马虎不得。刘敏入宫以后,足足闹了十几天的别扭。面对患有汉代公主病的千金小姐,宫人们束手无策,直到燕王刘建出面,才勉强压住了她的小姐脾气。窦漪房从自小照顾刘敏的卫嬷嬷那里打听到,身为营陵侯的小女儿,她从小备受宠爱,锦衣玉食,一点委屈都没有受过。当惠帝的圣旨下达以后,娇蛮的她在家里哭过、闹过,却依旧徒劳无功。刘泽几乎是绑着女儿上轿,才把人送到长安来的。 窦漪房摇头轻叹,回想起张嫣出嫁的情景,心中不禁唏嘘不已。 她准备跟随和亲队伍送嫁匈奴的消息,似乎很快就传到了宫魅的耳里。隔三差五,她的房间里总会出现一些暗中送来的远行需用物资,衣服鞋袜、药品保养,一应俱全,可见准备之人用心的真切。窦漪房珍而重之地打开藏在衣襟里的一小方锦帛,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代见! 这次送嫁的路线途径代国,窦漪房一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代国相见!浓浓的思念化作寸寸相思,萦绕在心头…… 秋意渐浓,出发和亲的日子愈渐逼近。不知是不是常满的刻意安排,窦漪房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常喜了,得到椒房里的消息,全靠齐霖的帮忙。他告诉她,清莲的情况尚算稳定,就是身体还很虚弱,必须卧床休养,秦嬷嬷和他们几个太医都在密切照顾着孕妇的需要,要她不必担心,安心出发。 算算日子,清莲临盘的日子也快到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未央宫。或许是因为皇上嫡子出生在即,吕后心情大好,对长乐宫的监管放松了不少。惠帝另一位侧室夫人传出怀孕的消息后,吕后也难得地没有多加阻挠,还下令奉常府好好照料孕妇,迎接庶公子的诞生。 吕后此举,大大减少了她和惠帝之间的嫌隙,母子二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听到这样的消息,窦漪房自然是喜大于忧,毕竟吕后的心情是未央宫的晴雨表、风向标,而清莲的性命就悬在吕后的一念之间! 就在深秋里艳阳最高照的一天,燕王刘建带着大批人马,启程护送琳琅公主刘敏远嫁匈奴。长长的送亲队伍,一路从长安往北方进发,离开繁华的闹市,经过简朴的村庄,眼前的风景慢慢从繁盛变得苍凉。 离开长安的第一个夜晚,和亲的队伍入住到距离皇陵不远处的一处行宫。琳琅公主出嫁前,必须在皇陵祭拜祖先,故此,皇陵便成了和亲之行的第一站。 窦漪房如今的身份只是一名送嫁的四品宫人,少了吕后的光环,待遇自然也降低了不少。要好像在未央宫的时候那样独居一室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宫人一同送嫁,安排房间就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窦漪房不是一个事多的人,乖乖地听从管事太监的安排,和其他女官合住一室。 但她毕竟一个人住久了,现在十几个宫女挤在一个房间里,实在有点不习惯。呼噜声、磨牙声、梦呓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窦漪房左翻右翻,连续换了好几个睡姿,还是无法入眠,只好坐起身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到院子里散散心。 甫踏入院子,窦漪房深深觉得自己偷溜出来的决定无比正确! 秋高气爽,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玉盘似的的月亮高挂在天上,几点星辰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清风徐来,送来阵阵清爽,空气中弥漫着树木的芳香。窦漪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宁静。 嗒——嗒—— 头顶上突然传来轻微的痛感,窦漪房捂住后脑勺,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周围张望。 嗒——嗒—— 又一颗石头扔过来,不偏不倚地正中额际,隐约传来几下熟悉的偷笑声。 窦漪房脸色一黑,牙缝里挤出那个人的名字:“常喜!” 院子角落的矮树后簌簌地动了几下,不一会儿,果然看见常喜一脸狗腿兮兮的样子出现在眼前。这厮不是该在未央宫常满常公公的身边溜达的吗,怎么突然出现在和亲队伍里啦? 窦漪房揉了揉头上刚起的小红包,嗔道:“你这家伙,怎么在这儿出现啦?你这用石子砸头提醒人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本姑娘的头不是青铜器!” 常喜挠着头,支支吾吾地道:“人家还不是想来陪你嘛。自从你去了内务府帮忙,椒房里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满肚子的秘密都不知道该跟谁说去。再这样憋下去,都快成内伤了!昨天,我把奉常府的小莫子揪住,说要跟他辞行,偷偷在酒里下了泻药,估计这会儿他还在茅厕里蹲着呢!我便偷偷来凑个数,混到奉常府来了。” 窦漪房直觉事有蹊跷,眯起眼,道:“莫非长寿宫的小琳子也在送亲的名单里?” 常喜的脸霎时红了,嘿,还真让她猜中了!窦漪房真不知自己该称赞他的专情,还是嗤笑他的天真。 她屈指习惯性地敲敲常喜的脑袋,佯作教训的样子,“等回到未央宫,看常公公怎么收拾你。” 常喜没节操地扯了扯她的宫袖,又哈腰又陪笑:“我的好丫头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你说,是吧?”窦漪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等回到未央宫的时候,肯定又得死不少脑细胞去为常喜擦屁股了。交友不慎呐,交友不慎…… 常喜见她的样子有点松动,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有希望了,便嬉皮笑脸地继续道:“自从你去了内务府,别提我有多寂寞了。打探到什么消息都不能说,只能死死地吞到肚子里,那种感觉就好像八天不出恭,憋死在茅坑啊!” 哎,喜子公公,你好歹是内务总管常公公的接班人啊,说话能有点教养,体现下椒房的家教吗?窦漪房额冒黑线,背滴冷汗,咋舌吐槽。 “不是还有你家可人讨喜的小琳子吗?你怎么不跟他说去。”其实这个问题窦漪房早就想问了。她很清楚常喜的性格,虽然狗腿八卦,但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心里是清清楚楚的。要不是自己和他有如此深厚的交情,他就算憋死也不会多说一句的。 但奇怪的是,常喜对自己有话直说,对小琳子却只会绵绵情话,宫闱密闻一概不提。 没想到,答案竟然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我家小琳子单纯清白,可得好好保护才行。” 窦漪房听得脸色一阵青白,亏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敢情把自己当作是条汉子,知道得越多就越方便反过来保护他。细细回想进宫以来,自己帮他处理过的大小危机不足一百,也有五十了,常喜还真把她当是挡箭牌了。 顿然知道自己在“闺蜜”心目中的作用如此重要,窦漪房真不知道该喜该忧…… 常喜往左右前后看了几眼,神秘兮兮地凑到窦漪房的耳边,细声道:“告诉你啊,这几天我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这次和亲可不像表面看来这么简单,里头藏着大文章呢!” 窦漪房心里咯噔一响,有种意料之内却又在意料之外的直觉油然而生。 第67章 青梅 常喜神秘兮兮的样子,挑起了窦漪房体内好奇的细胞,忍不住一再追问,问他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 常喜没有马上回答,故作神秘地向她招招手,乘着月色领着她穿过几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偷偷来到一处坐落在行宫东南角的华殿内。这座华殿精致而奢华,雕梁画柱,不比未央宫的普通殿院逊色。窦漪房认得出来,这是给和亲公主刘敏准备的寝殿。 此时月过中天,寝殿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刘敏的小姐脾气很大,除了贴身的卫嬷嬷,其他的宫人和侍卫全都入不了她的法眼。三更后、五更前,侍女不得入内。入夜之后,守卫的士兵也要按礼驻守在寝殿之外,以免惊扰公主休憩。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刘建一一照办,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惜,刘敏非但不领情,脾气还越来越大,宫人们对她是避之则吉。所以,在现在这个时间,她所住的华殿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是非常正常的。 黑漆漆的宫殿内,透露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窦漪房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常喜道:“你是怎么发现这条隐秘的小径的?”常喜带她走的这条路藏在后殿一处荒芜的院落里,杂草丛生,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要不是常喜带着她左弯右拐地一路走来,她还差点忽略了这个不起眼的小路呢。 靠近皇陵的这个行宫毕竟不是什么秀丽明媚的度假之所,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冷冷清清的,久而久之,偷懒的宫人把这样的地方忽略掉亦是常事。 常喜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往里面指了指,示意她仔细瞧瞧。窦漪房探出半个脑袋,顺着常喜所指的方向望去,模糊间似乎看到两个黑影重叠在一起,隐约间似乎还有窸窣的声音,应该是衣物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交叠的黑影依依不舍地分开,胸脯快速地起伏,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今夜月明高照,洁白的月亮成了天然的灯光,窦漪房借着月光定睛一看,较小的黑影身段婀娜,五官精致,正是此次和亲的主角——琳琅公主刘敏!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羽扇般的睫毛轻颤,双颊绯红,樱唇轻吟出痴恋的名字:“建哥哥……” 只见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侧了侧,再次把娇柔的身子揽入怀中,低声轻叹:“小敏儿……” 这声音……是燕王刘建! 窦漪房睁大眼睛,这下子看得清清楚楚,这对相拥缠绵的情人,的的确确就是这次和亲队伍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刘建和刘敏。他们一个是护送公主出嫁的诸侯王,一个是代表大汉和亲的千金之躯,居然早有私情! 她转过头,震惊地看了常喜一眼,得到了他一个挑眉的回应。正如常喜所言,这次和亲之旅的确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此时的窦漪房,管不了胸腔内活蹦乱跳的小心脏,立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和常喜一块儿密切地关注起华殿内的一举一动。 月光下的刘敏因为刚才的热吻而春/潮泛滥,显得更加娇媚动人,这叫血气方刚的刘建如何把持得住,双臂猛然一紧,薄唇再次覆上娇艳的樱唇。刘敏嘤咛一声,闭上眼睛,仰起头承受他激狂的探索。忽然,剑眉微蹙,沉溺在美人温香中的刘恒发出一声闷哼,从她的唇瓣上稍微离开了一点点距离,双手依旧不舍地圈在纤腰上。 他舔了舔嘴角边上的血迹,清俊的脸庞上挂起一丝苦笑。刘敏含怨带愠地看着对方,刚才那一下啃咬似乎并未能让她泄愤一样。美丽的大眼睛没眨两下,泪水便像掉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我的小敏儿,别哭……你知道的,建哥哥最怕就是看见你的泪水。”刘建的声音里满满都是不舍。 刘敏握住小手,粉拳连连打在他的胸膛上,语带哭腔地抱怨道:“建哥哥骗人!你要是真心疼敏儿,就马上带我走!天涯海角,敏儿只求与君白首到老!” 刘建捉住她毫无攻击力的小粉拳,爱怜地捧到唇边细吻:“我又何尝不想与敏儿携手共老?但这场婚事是皇上和太后一起下的命令,皇命难违,稍一不慎,都会牵连出轩然大波。我们走了,你父亲怎么办?营陵侯府上下四十口人怎么办?燕国的臣民怎么办?大汉上上下下的黎民百姓又怎么办?敏儿难道就舍得看到苍生涂炭、血染江河吗?” 刘敏依靠在他的怀中,潸然泪下:“敏儿十二岁起,就盼着快点长大,梦想着有一天能当上建哥哥的新娘子。每年春天,你到父亲的封地来送礼的时候,就是敏儿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哥哥们都说,我是你的小青梅,你是我的大哥哥,这是一段天赐的良缘。为什么偏偏在敏儿及笄的时候,就遇上匈奴单于向大汉求婚?为什么在刘氏宗亲里面,偏偏选中了我!” 所谓天意弄人,命运总是捉弄痴情人…… 刘建拭擦着她泪湿的脸庞,无言以对。曾经,他庆幸自己王子的身份,让他早早遇到了钟意之人,一心一意守护着她长大;如今,他对这个身份只剩下痛恨,肩膀上担负着从出生起就无法摆脱的责任,快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身为高祖皇帝的幺子,刘建的母妃很早就去世了。和其他王子相比,他总是默默无闻,无权无势,没有过人的才华,平凡得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他既不像刘如意那样有个宠冠后宫的绝色母亲,从小到大受到先帝的重视,更不像惠帝或者刘长那样,在吕后的羽翼下,得到无微不至的疼惜和护荫。五子刘恢以曲艺闻名天下,气度翩翩;六子刘友彪悍勇猛,能跟先帝一起并肩作战。他们虽然没有母亲的加持,凭自身的才华也一样光彩夺目。 他羡慕庶长子刘肥,虽然出身低微,但起码跟先帝在沛县熬过苦,存着一份不可言喻的恩情。他羡慕四王子刘恒,母妃薄姬温柔淡薄,与世无争,母子二人,互相依靠,母慈子孝,自得其乐。而他呢?什么都没有!未央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危机四伏,到处都是无形的鞭笞。 刘建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宫中活了十几年。只有营陵侯刘泽可怜他孤苦伶仃,把他当作亲子一般对待,趁着逢年过节,常以各种理由邀他出宫,接到自己封地来与家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刘建有父却如同孤子,只有在刘泽的家里才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他是和刘敏一起长大的,对这个精致得像小娃娃一样的妹妹,从懵懂的兄妹之情,到后来的情窦初开,情丝点点在不知不觉间种落在彼此的心田。蓦然回首,情根深种,已是不可自拔。 营陵侯刘泽当然乐见其成,刘建虽无权势,但为人正直纯良,深得他心。这对小儿女若成佳偶,他老人家也能放下心来。刘敏是他和正夫人闵氏生下的唯一一个女儿,也是最小的一个,夫妻二人简直是把这个女儿放在心坎上疼的。刘敏的性格单纯而任性,刘建内敛而稳重,两人一动一静,郎情妾意,早有了定盟之约。 刘建本想着等刘敏及笄后就向营陵侯刘泽提亲,却遇到了高祖驾崩,依循礼制,身为王子的他必须守孝一年,才能再提婚事。普天之下,也只有吕后敢在先帝驾崩后不久,为惠帝纳亲,册封皇后。他刘建只是一个孤苦的王子,哪敢跟吕后提这样的要求,唯有和心爱的人苦等相守之日的到来。原本以为,等过了年以后,惠帝的嫡子也该出生了,天下喜事连连之际,他便有机会向惠帝和吕后提娶亲的事情。 没想到,匈奴荒诞的求婚书,最后的结果竟然拆散了他和刘敏这对苦命的恋人。身在未央宫的他,日夜心如刀割;刘敏入宫待嫁以来,变得比往日更加娇蛮任性。只有他最清楚,刘敏恨的是天意,是那道覆水难收的圣旨! 未央宫中,人多口杂,他和刘敏日夜相思,每日相见,却连只言片语都说不上一句,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对方一眼,生怕平白为对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终于等到了和亲队伍出发的今天,他们才逮到现在这个机会互诉相思之苦。 刘敏埋首在他的怀中,呜咽道:“建哥哥,敏儿该怎么办?我们……真的就这样注定要分开了吗?” 刘建紧紧地抱住她,久久说不出一句回答。在苍生社稷面前,他们的爱情显得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助。如果他们两人能多一点自私之心,多一点勇气,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远处的窦漪房和常喜鬼鬼祟祟地继续偷看,突然旁边传来一声低咳,胆小的常喜心虚得腿下一软,差点儿就倒了下去。窦漪房半扶住他,把头一扭,卫嬷嬷正阴森森地伫立在幽暗的小路上,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他们。 糟了!她早该想到刘建和刘敏私会,身边怎么会没有人把风呢?就凭常喜这个狗腿子,又怎么可能躲得过燕王周密的安排呢? 这下子,被人当场捉了个现成,该怎么收拾才好啊……! 第68章 代国 窦漪房在卫嬷嬷凌厉冰冷的目光下被逼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却依旧于事无补,仍觉得口干舌燥,心慌意乱,心虚得无以复加。常喜就更别提了,要不是窦漪房在揪住他的胳膊,人早就掉到地上去了。所以真的不能再对他多加什么要求,如今浑身颤抖的他,都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没让自己喊叫出声音来。 卫嬷嬷板着阴冷的脸,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眼底里的寒光看得人心里发毛。窦漪房心想,这次肯定死定了!窥视燕王和琳琅公主的私会,不被杀人灭口才怪。虽然说平日里卫嬷嬷老是和和善善的样子,但护主之心极重,只要是和刘敏相关的事情,她总是第一个跳出来说话的。对待刘敏,就像对待自己亲孙女一般。 佛祖啊,菩萨啊,还有尚没出生的耶稣上帝,求你们帮帮忙,小的真的只是路过打酱油的……求放过!! 窦漪房连气都不敢大声粗喘一口,直挺挺的身子僵在那儿,心虚胆颤地迎上卫嬷嬷双目间的寒光。或许佛祖刚好路过显灵护佑,卫嬷嬷居然哼也不哼一声,木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仿佛好似完全没有看到过他们一样。窦漪房和常喜面面相觑,有点不敢相信。 只见卫嬷嬷步履清浅地走了进去,跟主子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不轻不重的提醒道:“敏姑娘,时间差不多了。燕王殿下也该回去了,再晚的话,恐怕……” 刘敏撅起小嘴,攥住刘建衣襟的小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刘建抿抿唇,好不容易狠下了心,放开怀中的佳人。 他轻抚着恋人的秀发,这样的小动作从小到大都不知做过多少遍,“敏儿乖,听建哥哥的话,好好照顾自己。这段时间,我们……起码还能见到彼此。”也仅仅只能见到彼此而已! 刘敏不甘愿,小脸一皱,泪好似随时又要掉下来一样。卫嬷嬷深知主子的性格,只好向刘建那边劝说了,“燕王殿下……” 刘建抬起手,已经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卫嬷嬷放心,本王自有分寸。”卫嬷嬷低首后退,回到一旁静候。 刘建轻轻地在刘敏额上印下一吻,柔声道:“勿与君念,只怕情深。我的敏儿一定是大汉最美丽的新娘……”缱绻缠绵的两人,又花了一段时间才肯慢慢分开。就在刘建从小径走出来之前,窦漪房和常喜趁机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 直到回到宫人杂住的院子里,窦漪房才敢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强烈起伏的心口。 “吓死我了!还以为会死在燕王殿下的手里呢。”常喜到现在还感到心惊胆战,卫嬷嬷的眼神凌厉地好像可以把人射穿一样。 窦漪房反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道:“就你聪明。明知道燕王殿下人在那儿,肯定就安排好看风把守的人。居然这样带着我大摇大摆地溜进去,你真以为大家的智商都像你一样吗?” “智、智商?”常喜一脸蠢样,挠头不解。 窦漪房翻了个白眼,不想在这个时候浪费口舌科普一个两千年以后的专有名词。她满腹的疑问,正挠得心口发痒呢。 她一把揪住常喜的耳朵,质问道:“狗腿喜,快快从实招来,这事你是怎么发现的?”看常喜的样子,肯定发现了好一段时间了,只是憋到现在才说出来。难道早在未央宫中,刘建和刘敏的事就被他看出了端倪?但真要是这样的话,应该瞒不过常满和吕后的眼睛才对。于公于私,他们一旦知晓,肯定早就动手了,怎么还会等到今时今日,还让和亲队伍顺利出发呢? 常喜直想嚷嚷,奈何不敢声张,只好苦着脸求饶:“丫头,丫头,你先松手,我说,我全招了!”窦漪房哼了声,松开手,朝他丢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常喜揉揉发红的耳朵,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这事其实是我从叔父那儿打听到的。” “什么?!”窦漪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常满早就知道,那吕后肯定也是知情的。既然他们明知刘建和刘敏痴心相爱,为什么还要任命刘建亲自护送刘敏出嫁匈奴?如此虐心,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常喜点点头,继续道:“这次太后娘娘是有心棒打鸳鸯的,而皇上则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接受了大臣和太后的建议,让燕王殿下率兵送嫁。我想,娘娘这样做,大概是为了打击燕王殿下吧。” 常喜虽然消息灵通,但性格率直简单,往往只知其一,却想不到其二,只求明哲保身罢了。窦漪房却不一样,魂穿前早是个见惯办公室政治的精明小(菜)白(鸟)领(王),穿越后又目睹了宫中各种争斗和纷扰,不知不觉间历经不少磨炼,对后宫争斗和朝廷权争,心中自有明镜。有时她甚至会想,幸亏这正身里的灵魂是来自现代的她,否则的话,那个真正的窦漪房入世未深,只怕难在宫内安身立命。 听完常喜所说的话后,她直觉事情肯定没有表面看来这么简单,燕王刘建在宫中势力薄弱,封地又远又小,对吕后而言,根本不足为惧。吕后作出这样安排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只是自己一时之间还没有想通罢了。看来只有到代国跟宫魅联系上后,才会有能和自己商讨一二的人了。 宫魅噢,那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丫头,回魂啦!”常喜在她面前把手晃了几下,唤回她沉思的意识,坦言道:“其实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多提个心眼,做好相应的防范和准备。明日祭祖典仪之后,我们的队伍便会马不停蹄地往代国的方向进发,估计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进入匈奴和大汉接壤的边境。在此之前,万一燕王殿下和琳琅公主之间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们整队送嫁的宫人和侍卫,谁都逃不了干系。到时,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这一次,窦漪房对常喜的话非常认同。先不说刘建和刘敏会不会毅然私奔,一对年轻热恋的情侣日夜相对,相思缠绵,万一闹出什么失贞失节的丑闻的话,殃及的池鱼恐怕不止一两条。 看来,这一趟和亲之路,只能自勉一句:且行且珍惜! 接下来的行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祭祖仪式之后,他们一行人在皇陵行宫逗留了两日,就继续往代国的方向进发了。许是离开未央宫后,少了监视的目光,刘建和刘敏更容易逮到机会独处,两人的心情比出宫前明显好了不少,琳琅公主的脸色也没有像一开始时那样吓人。 窦漪房绷紧神经,偷偷观察了卫嬷嬷好几天,却发现她跟平常一样,并无二样,就好似当天晚上真的没有见过窥视的他们一样。窦漪房敢肯定,卫嬷嬷肯定是看见到自己的,但她为什么会如此不动声色,视若无睹呢?她和常喜把头都快挠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战战兢兢的日子过了二十多天,直到踏入代国国境,依旧是是福祸未料,两只小菜鸟一点也猜不出卫嬷嬷的用意。 琳琅公主要从代国出境和亲,代王刘恒带着舅舅薄昭亲自出城相迎。窦漪房小小的身影几乎淹没在庞大的队伍当中,只能透过层层人群,远远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数月不见,他似乎……丰腴见长了?!衣服越穿越宽松了,颀长笔挺的身子迎风而立,带着一份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脸上的笑容如先前一样爽朗,谈笑间依然那样丰神俊逸、玩世不恭。站在他旁边的,是身为代国相国的薄昭,样貌和妹妹薄姬有几分相似,不难看出年轻时风度翩翩的影子。如今年纪稍长,岁月爬上眉端,带出儒雅淳厚的风姿,站在刘恒旁边亦有一派英姿。 更远一点的地方,武将打扮的张武干练不凡,和印象中一样,认真刚毅、忠心耿耿地守在刘恒的不远处。即便身在自己的封地上,他的警觉性也丝毫没有降低的意思。 忽然,四目交接,窦漪房意外地对上张武的目光。只见对方看见她后眉头轻蹙,似惊疑又似不悦,有点看不出喜恶的感觉。窦漪房连忙把眼光别开,暗暗咋舌,果然不作死不会死啊!再向刘恒瞥了一眼,安心地发现他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应该没有留意到这次和亲队伍里有她的存在吧? 上次刘恒在竞技场上力战饿狼,救她回宫的事情,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让她耳根清净一点。而这次一同前来的内务府和奉常府的宫人们大都只闻其事、不知其人,窦漪房决定奉行鸵鸟政策,拒绝在这时候再把她和代王刘恒那点小事撩起来说。毕竟人在代国,代王妃吕姝和红颜知己慎梦雨都在这儿,万一陷入什么桃色纷争里,只会有害无益。 争宠斗艳的事情,实在不是她的菜。戚夫人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案例!她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再说,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一个卫嬷嬷就够她怕的了,再加上妻妾争宠,宝宝实在无法招架啊!求放过! 刘建看见刘恒亲自出城相迎,登时感到受宠若惊,立刻下马,以宫礼参拜:“臣弟见过代王殿下!” 刘恒俯身将他扶起,笑道:“什么臣弟、殿下,这儿不是长安,没有那些恼人的宫规。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和阿长一样叫我四哥的,就跟以前一般称呼就可以了。记住了吗,阿建。” 刘建听了不禁动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不习惯:“四、四哥。”一声哥哥,叫得刘恒十分愉悦,大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直说他瘦了不少,连说让代王宫里的厨子们好好招待他才行。 刘敏从銮车上由侍女搀扶下来,款款地走到刘恒跟前,盈盈一福:“刘敏见过代王殿下。” “哦?是王叔家的敏妹子!咱们好多年没见了吧,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长得晶莹剔透,就像个瓷娃娃一样,可爱极了。阿建特别喜欢逗你玩,简直是爱不释手啊。”刘恒一向潇洒,说话言语不像其他诸侯王子一样拘束,如今在自己的封地上和家人在一起,就表现得更加率性随意。 刘敏耳根一红,低头羞涩地回道:“小时候的事情,敏儿都……不大记得了。” 刘建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尴尬,“四、四哥,琳琅公主已经及笄婚配,不再是小娃娃了。”在他人面前,刘建始终和刘敏保持着君臣之礼,称呼、相处从不曾逾矩半分。 薄昭连忙上前打圆场,道:“燕王殿下和琳琅公主千里迢迢来到代国,连门都没进,殿下就扯着弟弟妹妹开始闲话家常,这个主人家做得有点儿不称职咯。”他特意强调了下刘建和刘敏的封号,提醒刘恒在大批送嫁宫人面前,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刘恒顿然领悟,旋即朗声大笑:“还是舅舅说得对,阿恒一时高兴过头了,差点忘了阿建和敏儿从这么远赶来,都还没休息呢。快快到代王宫去,你家四嫂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着为你们洗尘呢!” 第69章 宫房 窦漪房随着大流一脸懵逼地进了代王宫,好奇的大眼睛左瞄右瞧,四处打量起这传说中最随意的一座诸侯王宫。 代王宫果然正如大家传闻所说的那样,物似主人形,跟代王给人的印象一模一样——随意(随便?)简单!刘恒本来就是一个对衣食用度没有多大讲究的人,对住的地方要求也不高。作为代国第二任诸侯王,他直接沿用了上一任代王刘仲所建的王宫,既没有多加扩建,也没有增添过多物品。 这样的率性的作风,在诸多诸侯里简直就是个少众的异类! 一般的诸侯因为妻妾众多,后宫充盈,宫房殿院的装修和设置怎么也马虎不了。齐王刘肥的齐王宫里就设有十三殿院,安置他那些千娇百媚的夫人们。如有哪位夫人诞下了公子或小姐,又会另起宫殿,以做安排,如此类推。 刘恒却不一样,尤其在妻妾方面,简单得简直不能再简单了。整座代王宫里就只有一个妃子,也就是先帝指婚的代王妃吕姝。除此以外,再无侧室。 虽然在外人眼里,刘恒生性风流,为人不羁,时常流连在无忧坊这样的烟花之所,但他从来没有再迎娶过其他女子。即便是众所周知的红颜知己慎梦雨,也只是偶尔进宫侍寝,从不曾在宫内设房居住。 正因为如此,和其他诸侯的王宫一比较,代王宫的后宫难免显得有些清冷,甚至过于简单。家具、装饰、摆设均没有过分的奢华,连最常见也是最华而不实的帷帐也没有多加设置。 雕梁画栋、飞檐走壁……是没有的。整座王宫以厚实沉重的木料作为主体,随处显露出朴华的秀美。宫里最多的不是玉器宝石,而是各类书籍以及各色芳草,处处飘逸着书卷特有的香气以及花草清新的香味,沁入心扉。 底下的宫人们窃窃私语:代王殿下是个逍遥清闲诸侯王,平日里最爱就是品茶赏花,待人十分随和;薄姬娘娘好习学黄老之道,寄情花草鱼鸟清寡淡欲。母子二人生性朴质,都是好说话的人。 难怪当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不少宫人巴不得能被分到薄姬娘娘的宫房里侍候。俸禄虽不如受宠的戚夫人,或者是权倾后宫的吕后那样丰厚,但日子简简单单的,不必担心挨骂挨打,也是一种福气。 常喜一边走一边嘀咕:“这代王宫还真简陋,连宫人都没有几个,哪像什么诸侯王的王宫,就连大臣或是侯爷府都比这像样。” 窦漪房倒没感到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这里比华美的未央宫轻松自在多了,说起话来节奏也轻快了些:“我倒觉得这儿挺好的,一点儿也不拘束,书多草多花儿多,舒服极了。这样舒适安宁的王宫亦别有一番风情。” “切,一看就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你还没见过赵王宫和齐王宫长什么样呢,比这儿奢美华丽多了。当年被楚王项羽一把火烧了的阿房宫,那更叫一座人间仙宫!”常喜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阿房宫再华丽也敌不过战火的摧残,实际然并卵。”窦漪房皱了皱小巧的鼻头反驳道,居然把后世的诗词也拿来现卖了! 常喜傻傻地看着她,这丫头又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了。 代王宫简单朴质,处处井井有条,整齐有序,不难看出代国严整的管理秩序。总管内务的大太监李国必办事能力很强,要是和跟在吕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常满相,估计也丝毫不会逊色。 在他的指挥下,随行送嫁的大批宫人和侍卫以极快的速度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入住到王宫西北角的宫殿群里。 这个宫殿群是原本是第一任代王、高祖的二哥刘仲为自己的嫡子所建造的,设置和规模均以世子的规格进行建造。谁知,刘仲在高祖七年被封诸侯王,统管代国,次年就因匈奴入侵弃国逃亡,带着自己的家眷灰溜溜地躲到洛阳。 高祖刘邦气得瞪眼睛吹胡子,亲自率兵迎战匈奴,好不容易才成功重夺失地。立汉之初,刘氏势力单薄,高祖不忍诛杀自己的亲二哥,便削了刘仲的诸侯之位,贬为合阳候。代国随之被废,收为天子所有。 直到高祖十一年,刘邦册封四王子刘恒为代王,重新将代地划分出去。当时,吕后对高祖这样的安排颇有微词,认为刘恒性格过于懒散,无功无才,没有治国的才能,担负不起管理代国的重责。其时,戚夫人宠冠一时,三王子刘如意顺利得到了丰庶的赵地,却并没有停止母妃对其他封地的觊觎。 吕后寻思:代国乃苦寒之地,毗邻匈奴,战乱不断,算不上是块肥肉。与其提防它会落入戚夫人之手,倒不如便宜了寡言淡薄的薄姬。于是,干脆见风使舵,表态支持高祖的决定,刘恒最终接管代国,成为第二任的代王。 刘恒成婚以后,代王妃吕姝为他生下的孩儿年纪幼小,出生后到现在一直与母亲同住,代王宫西北角的这个宫殿群也便真正成为了闲置。总管太监李国必向代王请示,请求暂用此处作为琳琅公主送嫁队伍的临时住处。 刘恒大手一批,准了! 当日,窦漪房和宫人们把一批又一批的行李物品搬到宫房内,拆装、整理、打扫,一直从早上忙到晚上,才把所有的物品大概清理了一遍。这一次,窦漪房被分到一个八人间,居住的条件虽然比不上椒房,但跟一路上十几个宫女挤在一个房间的情形相比,已经算是质的飞跃。 等天都黑齐了以后,窦漪房已经累得手脚酸软,恨不得倒床捂头大睡。就在她快要脱衣就寝的时候,三品常侍宫人言玉卿传令让她通宵值守,到库房里清点物资。 大家一听,就知道是言玉卿有意为难。清点库房这样的事情一向是五品太监的职责,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四品宫人去办,更何况窦漪房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宫女,怎能让她一个人半夜三更去做这种差事?! 奈何,言玉卿是未央宫管事太监言荀言公公的远房侄女,大伙儿都不敢得罪她,只好对窦漪房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窦漪房心里明白,言荀和常满在宫里早有嫌隙,受过对方不少的气,只是碍于吕后的颜面上,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她落单一人在送嫁和亲的路上,言玉卿不趁机会在自己身上出出气才怪。 皇宫内斗就是这样,一旦离开权力的羽翼,奸佞小人便会露出狡猾的真面目。 言玉卿恶狠狠地下令:“还不快去?!难不成要姑姑我准备个八人大轿把你抬到库房不成?!” 窦漪房还没想好驳斥的话,一把老沉嘶哑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玉卿姑姑好大的火气呀。不就是叫人去库房清点丁点儿事情,居然发那么大的脾气,还把不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呢?” 言玉卿一怔,就看见卫嬷嬷缓步走了进来,脸上连忙挂上一抹假意的笑容,道:“卫嬷嬷这话说得忒严重了,玉卿哪敢在您面前造次?这个窦丫头原本是椒房里的宫人,被常公公宠坏了,经常偷懒多话。玉卿看不过眼,就让她到库房里去当趟差,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做宫规宫仪。” 卫嬷嬷斜了她一眼,道:“那玉卿姑姑的意思是,常公公教的人宫仪低劣,要让你一个三品常侍去纠正咯?” 一句话,塞得言玉卿心惊胆战。越俎代庖,代替一品总管太监教训椒房宫人,好大的一顶帽子,饶她言玉卿的脑袋再大也扣不起啊! 窦漪房做梦也没有想到,为自己说话的居然是卫嬷嬷。窥视刘敏私会情郎一事,是否责罚至今尚不明朗;今天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了自己跟言玉卿扛上,这点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卫嬷嬷冷哼一声,没有心思再理会言玉卿,皱巴巴的眉眼在房子里转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窦漪房的身上:“丫头,跟嬷嬷走,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老太婆办事吧。”说完,转身就走。 窦漪房自己也楞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嬷嬷走了好几步,见她还不跟上来,便回过头来催促道:“还不快走,难不成也要嬷嬷我用八人大轿抬你不成!” 窦漪房连忙跳起,跟了上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随着卫嬷嬷从宫人杂居的小院子,来到了琳琅公主入住的霞飞殿。 刘恒和吕姝在代王宫的主殿里为刘敏和刘建设宴洗尘,霞飞殿只剩下几个宫人忙碌地整理着琳琅公主的日用品。他们一看见卫嬷嬷来了,急忙躬身行礼,恭敬非常。 卫嬷嬷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不一会儿,殿里就只剩下她和窦漪房两人。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窦漪房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卫嬷嬷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半晌之后,窦漪房抬起头,正对上卫嬷嬷阴冷深沉的眼神,一言不发地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那个,卫嬷嬷,奴婢……呃,奴婢谢过……”一句话还没说完,卫嬷嬷就打断了她的场面话。 “你知道言玉卿在库房里为你准备了些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突然被卫嬷嬷这么一问,心里莫名有点慌了。 卫嬷嬷继续道:“库房里的货物那么多,随便倒下一两个箱子,压伤压死一个小宫女,也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你和常喜那小子不是呆在常满身边很久了吗,怎么连这点儿戒备之心都没有?” 经她这么一提醒,窦漪房才顿时领悟,她原以为言玉卿只是想为言公公出出气,稍微欺负自己一下罢了,没有想过这里面还可以有这么大的文章。 窦漪房的笨脑袋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言玉卿要对自己下手的理由,“我虽然是常公公手下的四品恭使宫人,但和言公公一无旧恨,二无新怨,卫嬷嬷为什么说言玉卿的目的是要取我性命呢?常公公和言公公虽然面和心不合,但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吧。” “小丫头聪慧,但毕竟还是青嫩了点。常满和言荀的恩怨早在高祖登基的时候就结下了。你听说过淮阴侯韩信吗?” 窦漪房点点头。高祖刘邦能够战胜楚王项羽,一统天下,功劳最大者,当属韩信。前丞相萧何曾称他为“国士无双”,帮助高祖暗度陈仓、平定三秦、擒魏、破代、灭赵、降燕、伐齐,直至垓下全歼楚军,从未打过一场败仗。战神之名,无人不知。 高祖曾经许下诺言,贤君不杀忠臣,韩信功居至伟,日后无论犯下何事,金木水火土均不能杀之。韩信听言,深受感动,婉拒了陈平退隐的劝说,立汉后继续出仕朝廷,全心全意辅助皇帝治理天下。 然而,高祖终究还是食言了。韩信功高盖主,不管有没有谋反之意,留在身边始终是个祸害。于是,他和吕后合谋,把韩信骗到了长乐宫,用竹矛刺死了他。斩草还须除根,高祖接着下令诛杀了韩信三族。 此乃大汉建立以来第一宗大案,也成为了高祖刘邦诛杀异姓诸侯王的开端。 卫嬷嬷道:“言荀原本是淮阴侯府的人,后来被举荐进宫当差,才坐上了管事太监的位置。而当年骗韩大人进宫的人,正是常满!你说,言荀对常满的恨意究竟有多深?” 第70章 相思 窦漪房心头咯噔一响,没想到言常二人的恩怨竟然如此之深! 但没道理啊,言荀要为前主淮阴侯韩信报仇的话,要找也该找常满本人,再不然苗头烧到常喜头上也算正常,关自己什么事呢?! “言玉卿要助言公公报仇,要杀要剐也该针对姓常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常喜那小子是偷混进来的,管的正是库房物资。你要是在库房里出了事,第一个首当其冲受罚的人会是谁?再说,你跟那臭小子每天黏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对食’的冤家,真要胡诌什么感情纠纷的话,你和常家那对叔侄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谁都脱不了干系!” 对食?!窦漪房脑袋里轰隆一响,被这两个字惊悚到说不出话来。谁给她一座豆腐墙,她要撞墙以示清白!! 不过,这话倒是说清楚了,她窦漪房就是那条被殃及的小池鱼!!欲哭无泪啊…… 卫嬷嬷继续道:“用你来作为引子,去对付姓常的那对叔侄,比明刀明枪地干要高明多了。丫头,在太后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连这点眼力都还没练出来,实在枉费了常满对你的栽培。” “你究竟是什么人?”窦漪房眯起眼睛,打量起眼前这个目光炯炯的老妈子。对宫廷斗争能有这样的洞察力,根本不可能是普通侍候的老嬷嬷。 卫嬷嬷笑了笑,道:“你只要知道老太婆我是友非敌就够了,与你无关的事情,还是少知道的好。敏姑娘和燕王殿下的事情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代王宫不比别处,今后还有好多地方得用得上你跟常喜呢!” 说到这,窦漪房似乎感到些许了然。原来卫嬷嬷不急着责罚他们,并非心慈手软,而是暗中观察他们俩的行为处事,看看是否有利用的价值。 刘敏和刘建的事情只有营陵侯府的人知道,和亲的圣旨下来以后,就再没有人敢多言半句了。要为这对热恋中的情侣做掩饰,卫嬷嬷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她必须找到靠谱的支援。 显然,年轻力壮的他们就是她的首选!窦漪房突然有种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里去的感觉。 卫嬷嬷从箱子里抽出一件粉色的宫裙丢给她,“从今天起就跟在敏姑娘身边近伺吧,明天起常喜也会调过来的。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言玉卿纵然有包天的胆子,也不敢胡来。记住,太后的势力再大也救不了近火,敏姑娘才是你现在的主子!” 窦漪房点头如捣蒜,赶紧换上宫服,乖乖地侧守在霞飞殿,等候琳琅公主回来。 卫嬷嬷走了以后,窦漪房一个人在侧殿里等了大半个时辰,仍然不见琳琅公主的身影。主殿那边灯火通明,看来洗尘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一时半刻是结束不了的。 倦意慢慢地从四面八方袭来,窦漪房眼皮努力地几下张合,腿下一软,差点趴倒在地上。瞌睡虫一下子被自己惊醒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腰间突然多了一双强健的臂弯。 眼前猛然一黑,双眼瞬间被蒙上了布条,醇厚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家伙,想我了吗?” “宫魅!”窦漪房往后摸索,触上他光洁温暖的脸庞。素指游走在刀刻般的线条上,蓦然发现他脸上竟然没有黑丝面罩。 难怪他要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他捉住她的小手,捧在唇边亲吻着:“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乱点火苗可是要后果自负的!”说着,健臂一收,将怀里柔软的身子转了半圈,抬起小巧的下巴,撷取那片诱人的樱唇。 窦漪房嘤咛轻叹,沉醉在他嘴里的酒香之中…… 酒?!她皱了皱眉头,觉得今日的宫魅和往日稍微有点不一样:没戴面罩,还喝了酒,就好像在没有预备之下匆匆赶来一样! 她稍微推开了他半分,蹙眉道:“你喝酒了?” “嗯,稍微喝了点。今晚的任务……”他胡乱地回答着,不餍足的唇舌在她脸颊上游走,眷恋着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肤。 “你在代国执行任务?”难怪他留言“代见”,原来是因为人在代国啊!突然心中掠过一丝窃喜,第一次庆幸起这次和亲送嫁的安排。 “嗯……”带着酒意的他随意嘟囔一声,健臂把她往自己身上送去,缱绻地舔上她娇嫩的脖子。酥麻带痒的触觉强烈地刺激着窦漪房的大脑,每一条神经全在一瞬间罢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无力地挂在他的身上,承受住他每一下的侵略。 现在的她穿着粉色的宫服,散发着诱人的馨香,娇艳得好似盛开的海棠,几乎让他把持不住了,急切地想去摘取属于他的那片娇柔。 今天上午在送嫁的队伍里,他远远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她,笑靥如花,跟思念中的模样一模一样。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做*蚀骨的相思。若不是身份上的重重阻隔,他早就想把她揽入怀中,一诉相思之苦。 结果一整天,脑子里全是她娇丽的倩影,急躁的心情让他觉得自己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洗尘宴一过,他便匆匆赶来,为的只是早一刻能看到思念的佳人。 “小家伙,想我吗?”他低语轻喃,声音轻柔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而窦漪房早就溺毙在他的温柔之中,依偎在他怀里娇喘连连,通红的双颊艳若天边的霞辉。因为眼睛被蒙上,身体的其他触觉变得格外敏感,他的声音、他的触碰、他的轻吻,全都轻易地击碎她所有的理智,化作一江春水,任由他为所欲为。 他深深地汲取着她身上的馨香,离别后的日子变得干涩无趣,只有她的出现才激荡起心中的涟漪。 窦漪房深呼吸了好几下,慢慢地调整紊乱的心跳:“对了,倚玉她……” 他的长指点落在吻肿的红唇上,有点不悦地投诉道:“小别胜新婚,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些煞风景的话题,是不是该罚你再亲我两下?” 窦漪房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嘴边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看得他心驰神荡,忍不住低头又亲了两下。 “好啦,别闹了。就不能先说说正事吗?”窦家小妹捂住侵袭的狼唇。 他撇撇嘴,很清楚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她想说的话:“倚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早产的婴孩也有了妥善的安排,你就别担心了。”这个小家伙,就不能先担心一下自己的需要吗?下腹一紧,咬咬牙,只能忍了! 这些话他当然不敢直说,不然的话,脸皮薄的小野猫恐怕又要变身成为小母老虎,抡起小粉拳去对付他了。于是,大手轻轻抚上她柔美的腰身,静静地安抚起佳人。比起先前在未央宫发生的风起云涌,此时的静谧更使人迷醉。 窦漪房想起了齐霖告诉她的事情,问道:“那个驾车的老人家是你找来的?” “算是吧。那位老先生本事跟他的架子一样大,我自问请不起他,应该说是他赏脸过来帮忙的。” “现在那个婴孩怎么样啦?” “老先生没讲,只叫我不要问,最后还是那句‘各安天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事已至此,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 她把头贴在他的胸前,倾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低叹世事的无常:“为什么命运总好似喜爱捉弄人一般?这头倚玉的事才刚了,那头匈奴人又过来闹事,一言不合就说要和亲,也不先调查调查我们这边的意愿。” 他亲了亲她的头顶上了秀发,捋起一缕长发握在手上把玩:“你说的是琳琅公主和燕王殿下的事情?” “你知道?”她诧异地问道。 “他们俩是一块儿长大的,算得上是一对青梅竹马。只可惜有缘无分,只怕是缘浅情深了。” 窦漪房撒娇似的握紧他的衣襟轻轻摇晃,“你不如帮帮他们吧,例如私奔?” 他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傻丫头,你以为大汉和匈奴和亲是玩家家的?这件事牵涉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国家,以及这两个国家里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们若是一走,匈奴就有了起兵的理由,到时受难的可不止是一两个人呐。” 他相信,正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刘建才毅然担负起送嫁的职责,亲自把最爱的女人送到匈奴单于的手里。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花季少女用自己终身的幸福去换取片刻的和平?!” 他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生在帝皇家的无奈。” 她摸索着去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十指相交,通过指尖的温度给予彼此无声的支持。作为一个影士,他或许看尽宫中无情的变幻,但她知道他的心始终是火热的。 否则的话,他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施以援手,刘如意、戚夫人、甚至是倚玉。她有一种直觉,他所做的事情并不仅仅是为了对抗吕后,更多的是去帮助那些桎梏在未央宫的可怜人。 他反手握住那只白脂般的柔荑,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琳琅公主的事情你尽量不要牵涉其中。卫嬷嬷将你牵扯进来,只怕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一切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你是怎么知道卫嬷嬷把我调到琳琅公主身边的事情的?”她越来越觉得他神通广大了,才发生在大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他居然全都知道了! 不管是未央宫,还是代王宫,所有的一切好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邪魅地一笑,道:“先知先觉,是不是该亲亲我?” 窦漪房:“……”没戴面罩,怎么脸皮还能厚成这样?! “反正琳琅公主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在代王宫中乖乖当差,其余的事情我会为你打点好的。” 窦漪房点点头,刚张开小嘴想多问两句,他灼热的吻又压了下来,以唇舌间激烈的交缠,诉说着分离之后的思念。 相思是种病,无法根治…… 第71章 口蜜 第二天一大早,窦漪房顶着两只熊猫眼四处游荡,吓得常喜差点以为自己白天撞鬼了。 他夸张地拍拍胸口,道:“丫头,听说你在霞飞殿白守了一个晚上,琳琅公主都没回宫,你是怎么把自己闹腾成这副鬼模样?” 窦漪房摆摆手,一张俏脸又羞又窘;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贪情纵/欲被情郎折腾了一个晚上吧。这么丢脸的事情,打死她也不会承认的! 她揉着满是困意的睡眼,浆糊在脑袋里快速运转,随口编了个合理的理由,道:“卫嬷嬷叫我守着,我不敢睡,结果一整夜都没合上眼。对了,琳琅公主没回宫,难道是……” 她挑了挑眉,朝常喜投掷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常喜咂咂嘴,道:“在代王殿下的眼皮底下,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昨夜的洗尘宴中,代王殿下和燕王殿下兄弟二人许久未见,相谈甚欢,酒过三巡,代王殿下就喝得醉醺醺的,由张都尉扶着回宫休息了。代王妃娘娘牵着琳琅公主的手,说了一夜的贴心话,燕王殿下就在殿里静静的守着,直到天亮才回宫歇息的。” 窦漪房暗自喟叹,心想:刘建对刘敏痴心一片,刘敏人在哪里,他就守在哪里,无怨无悔,无声无息,真难为了这对苦命鸳鸯。 “卫嬷嬷呢?” “到公主寝宫侍候去了。公主殿下和王妃娘娘说了一夜的话,想必也累了,回房后就没有再出来了。依我看,你还是快洗洗睡吧,别再出来吓人了。” “……”窦漪房白了他一眼,内心呐喊:谁再怀疑我跟这笨蛋对食,我用豆腐把他闷死! 然而,寝殿里的刘敏并没有像常喜说的那样安然就寝,反而端坐在榻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扭过头去,还震惊在卫嬷嬷刚才所说的话中,感到有点不敢置信:“你说的法子,当真可行?” 卫嬷嬷坚定地点了点头,双目直视刘敏,道:“奴才有信心,这一次,敏姑娘定能跟燕王殿下双宿□□,相守到老!” “但是……”刘敏心慌意乱,心中满是迟疑。 “敏姑娘,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再过几天,就是出发到匈奴和亲的日子,再这样拖下去的话,您就真成了匈奴阏氏,到时说什么都迟了!咱们一定要当机立断啊!” 刘敏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事真的不能告诉建哥哥吗?或许、或许他会支持咱们呢。” 卫嬷嬷连忙阻止道:“燕王殿下为人耿直,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他,否则的话,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前功尽弃的!” “可是……” “敏姑娘,不能再可是了!您和燕王殿下的终身幸福,就握在您的手上啊!”卫嬷嬷顾不上主仆之礼,一把捉住她小小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刘敏吸了吸小鼻子,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很是可怜。她的心很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为了刘建,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于是,便强打起精神,在卫嬷嬷摄人的目光下,怯懦而坚定地点下了头。 在常喜的掩护下,窦漪房回房睡了个天昏地暗、人畜不认(窦漪房:作者君,什么鬼!),从早上睡到晌午,再从晌午睡到日薄西山,才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倍觉通身舒爽。 “睡饱了?”睡得好就不一样,连这么老沉生硬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都觉得软绵绵的。 “嗯!”某人噙着笑意点头,眼睛半眯半启,抱着软软的被褥,舍不得跟周公子道别。 “公主殿下的午膳时间已经错过了。” “呜嗯……”某人迷迷糊糊地只听到午膳两个字,空了一天的肚子似乎也开始抗议了。 “晚膳的时刻也快错过了!” “呜呜……”某人似乎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果然饿到深处是会产生幻觉的。 “你还不给我起来!”一声怒骂叱喝,终于吓跑了某人身上的瞌睡虫。窦漪房猛地睁开眼睛,卫嬷嬷正铁青着脸,怒目横扫而来。 常喜在她身后缩成一团,脸都快皱成酸梅干,眼睛完全不敢看向“好闺蜜”。坐在桌案边上的刘敏巧笑倩兮,嘴角上扬起的弧度煞是好看,似乎被眼前的这幕逗乐了。 窦漪房赶紧连爬带滚地爬下床榻,跪在刘敏的面前,伏身请罪:“奴婢漪房见过琳琅公主。奴婢贪睡误事,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要不是刘敏和卫嬷嬷都在,她真的好想瞪死常喜这个狗腿子。呜呼哀哉,真可谓猪一样的队友,说好的把风呢?呜呜呜…… 刘敏粲然一笑,道:“刚才喜子公公都跟我说过了。昨天夜里,你在霞飞殿白白守了一夜,真是难为你了。我和王妃嫂嫂聊得开心,一时也把时间给忘了,是应该告诉嬷嬷一声,让她先遣退值守的宫人才是。大家风尘仆仆地跟着我一路赶来,理当好好歇息一下才对。” 窦漪房愣怔了一下,一路上刘敏为了引起刘健的注意一天到晚都在耍小脾气,看惯了娇蛮任性的她,反而对眼前这个温柔莞尔的公主殿下有点儿不习惯了。刘敏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朝卫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房门带上,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步履轻柔地走到窦漪房的身边。 她伸手扶起窦漪房,杏眼盈盈,迷蒙中挂着泪花,轻咽道:“卫嬷嬷告诉我,我跟建哥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窦漪房迟疑了半晌,才微微地点下了头。 刘敏低垂下眉眼,幽幽地道:“自从和亲的圣旨下来以后,我的心就跟着碎了。我不敢奢望能和他再续姻缘,只盼和亲的路上多见一刻是一刻。怪只怪天意弄人,缘浅情深。”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啪啪啪地滴下来,可怜兮兮,我见犹怜。 此情此景不禁让窦漪房想起了当日陪着张嫣入嫁未央宫的情形:一样是人生刚刚开启的花季少女,一样因为与生俱来的尊贵而不得不过早地品尝到命运的苦涩。如今看来,张嫣比刘敏还要幸运一点,起码她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套用现代的一句话,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刘敏却不一样,她懂得什么叫□□,也尝过爱情的甜酸苦辣。深情早已难以自拔,更何况是面临相爱而不能相守的悲痛。回想她和宫魅只是数月不见就如此相思蚀骨,她不敢想象此时的刘敏和刘健究竟面对着多大的痛苦。 一个忍痛亲手将心爱的女人送嫁他乡,一个被迫担负起民族的责任换取和平。皇家的身份给予了他们世人艳羡的荣华富贵,同时也带给了他们无从选择的唏嘘和无奈。 窦漪房轻声劝道:“公主殿下,忧思无益,您就别太伤心了。或许事情还有可能会出现转机呢?”但是这话一说完,窦漪房立马就后悔了,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胡说什么转机呢?难不成天上打一个惊雷就能把冒顿单于劈死?!再说,一个单于死了,难保不会有另一个单于出现。天下一日未定,和亲的悲剧始终会轮回下去的。 刘敏苦涩地扯出一抹清浅的笑,显然对她的说辞也抱有同样的怀疑:“转机,我是不敢奢望了,只求上天对我们二人多一点怜惜,让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多看见建哥哥几遍,把他的模样镌刻在心上。”说着,白玉似的小手抚上心头,眼底里泛起的柔情让人看得心酸。 常喜忍不住抽泣起来,被窦漪房圆目一瞪,很狗腿地缩到后面去。 窦漪房(眼神):狗腿喜,哪壶不提提哪壶呐。 常喜(眼神):人家忍不住嘛,呜呜呜…… 卫嬷嬷走到窦漪房跟前,正色道:“丫头,你和常喜都是太后跟前的人,察言观色,聪慧过人,嬷嬷我就不跟你们拐弯抹角了。把你们二人调到敏姑娘的身边来,事实上是有事相求的。” 窦漪房和常喜对视一眼,都觉得卫嬷嬷的这句话有点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窦漪房声色不动,以退为进:“嬷嬷言重了。奴婢和喜子都只是太后宫房里的宫人,手上没有实权,只怕三言两语也影响不了太后和皇上的决定。” 卫嬷嬷摇头,道:“圣旨已下,君无戏言,琳琅公主的和亲队伍都走到代国国境了,还怎么可能有机会更改呢?” 常喜立刻插上嘴来:“难道你想让我们帮公主和燕王私奔?!” 窦漪房气喘了一下,讲实话,她最担心就是卫嬷嬷真会有此打算。昨夜宫魅跟她分析得很清楚,刘敏和刘健私奔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战争极有可能一触即发。 所幸的是,卫嬷嬷还是摇头:“这门亲事是皇帝陛下亲自许诺的,事关大汉和匈奴的稳定与和平,敏姑娘和燕王殿下又怎么会弃黎民百姓于不顾,自私妄为呢?”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窦漪房一时间也懵了,“那公主殿下和嬷嬷的意思是?” 刘敏使了个眼色,命令卫嬷嬷替她把话继续说下去:“和亲的队伍里人员实在太多了,敏姑娘和燕王殿下很难才能找到独处的机会。眼看着出嫁的吉日越来越近,敏姑娘别无所求,只望能争取多点的机会在抵达匈奴国前跟燕王殿下互诉情衷。所以,嬷嬷我斗胆想到了一个法子,希望丫头和常喜都能帮帮忙。” “什么法子?”窦漪房问道。 “过两天,敏姑娘便会找机会提出将和亲队伍一分为二的要求。大部队领着嫁妆先行出发,而敏姑娘则和燕王殿下以及少量精兵随后而至。少了那些不干事的闲杂人等,两位殿下便自然多了相处的机会。但公主乃金枝玉叶,跟随燕王的军队从后赶至,身边不能只有一个老妈子,而其余的宫人嬷嬷我又放心不下。所以想请丫头和常喜搭把手,帮个忙,有了你们俩一起帮忙掩饰,办起事来也就方便得多了。” “可是……”话虽如此,但窦漪房还是有些迟疑。 刘敏接着道:“你是担心我跟建哥哥会做出一些越矩的事情,是吧?” 窦漪房不敢回答,做下人的哪敢在这话题上质问或是怀疑主子呀,又不是三四个脑袋不怕砍。 “这件事你大可以放心,我刘敏是营陵侯之后,不敢忘记祖宗的训导,道德礼制时刻铭记于心,绝不会做出一些有辱家门的事情。我跟建哥哥相爱以来,发乎情止乎礼,至今都是清清白白的,没做过半点龌鹾羞耻之事。”刘敏语气坚定,迅速地拉起宫袖,雪臂上一抹鲜红的守宫砂在暮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窦漪房很清楚这个年代女子对贞节的重视,就连宫魅和她情到浓时,也体贴地为她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宁可强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亦不会越出雷池半步。 刘建对刘敏情真意切,绝不是贪色纵/欲之人,她对耿直内敛的燕王殿下很有信心。张嫣已经成为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就算救不了刘敏,能帮她一把也算得上功德无量。 看着泪眼连连的刘敏以及护主情切的卫嬷嬷,窦漪房的心登时软了下来。 “卫嬷嬷请说,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尽管出声就是了。” 第72章 腹剑 刘恒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嘴角边上的笑意已经挂足了一整天,明明已是秋分时节,他的样子却好比阳春三月! 张武充满狐疑地盯着自己的主子,直觉告诉他——事有蹊跷!那天在洗尘宴上,刘恒表现得特别高兴,拉着幺弟的手喝了很多酒,直到双颊泛红,满身酒意,才悻悻然听从代王妃吕姝的劝说,提早回宫歇息。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刘恒居然未到鸡啼破晓就出现了,而且完全没有一点宿醉的迹象,脸上挂着的笑容简直灿烂得让人想揍他!(咳咳……好吧,作为一个臣子,他不应该这么直接的。)这家伙肯定偷偷干了些什么! 他眯起眼睛,决定试探一下,“近日宫魅私自行动了?” 刘恒挑眉,很快就作出了回答:“黑丝面罩不是在你房里吗?谁拿得了去以宫魅的身份到处乱跑。” 张武眼里怀疑的神色不减反重,感觉主子的回答是不是有点太迅速了些。刘恒被他盯得背脊凉凉的,决定转移一下话题。 “椒房里的情况打探得怎么样?”算算日子,清莲临盘的日子越来越逼近了。 “孙太医传来消息,一切安好,只是母体过于虚弱,恐怕有难产的征兆。” 刘恒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脸上的神色随即严肃了几分,道:“吩咐下去,叫未央宫里的影士们加紧监视,也请御医所那边多加注意。皇帝的嫡子能够顺利出生固然是件好事,万一出了什么漏子的话,就怕那女人会来个鱼死网破。” 原本打算作为后备的倚玉的婴孩,如今已经失去了利用的可能;清莲肚子里的龙子,成了真正的独苗。要是在这个关节眼上再出什么意外的话,谁知道吕后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张武躬身领命,然而一双眼睛看向刘恒,似乎没有要移开的意思,欲言又止。 张武是个直率又有话直说的人,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除非话题涉及某些很重要且要谨慎待之的人物,例如…… 刘恒眸色一紧,多少猜到了几分,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张武道:“王妃这几天似乎跟琳琅公主走得特别近,有时甚至还会遣退在旁侍候的宫人,尤其是燕王殿下和其他侍从都不在的情况下。” 听他这么一说,刘恒心里疑窦顿生。据他所知,吕姝和刘敏之前并没有太深厚的交往,顶多就是和亲队伍抵达代国国境以后才逐渐熟悉起来的,应该没有太多话聊才对。更何况吕姝性子温和沉静,待人有礼却难免有些距离感,并不是那种轻易跟陌生人热络起来的人。张武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刘恒道:“潜伏在代王宫里的影士们还有没有打探到什么?” “没有了,其余的大部分时间她们也只是聊聊家常,说说新妇该注意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张武如实禀报。 刘恒沉吟半晌,还是觉得好似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便吩咐道:“阿建和敏儿用情太深,和亲在即,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定要多看紧他们才行。阿建性格纯良正直,我对这个弟弟很有信心,他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损敏儿名节的事情。倒是敏儿,入世未深,耳根子软,就怕会被人利用。” “你是怕太后会从中作梗?” “现在还看不出什么苗头,但这一次的和亲顺利得有点让人出乎意料。冒顿单于送来一纸荒唐的求婚书,太后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巧妙地作了婉拒,刘氏宗亲里刚好又有个年纪和身份都合适的人选。我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 “这一点,属下也有想过。营陵侯刘泽偏守一隅,跟太后素来无怨,在朝廷党争之中态度也是中立的,从来不偏帮哪宫哪派。燕王殿下就更不用说了,行事低调,无权无宠,太后应该没有对付他理由才对。” “谁知道那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不是在和亲的队伍里做了些有趣的安排吗?” 张武怔了怔,道:“你是说……窦漪房?” 刘恒邪气地一笑,忍不住想起了那夜在自己怀里娇喘求怜的小美人,百爪挠得心痒痒的。 张武黑眸又眯了一下,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刘恒耸耸肩,无意否认,接着说道:“护送公主和亲一向是内务府和奉常府的职责,太后突然把那小家伙调过来,你真以为她会有那么好心送份大礼到代国来吗?恐怕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 张武咂咂嘴,揶揄道:“既然此礼有毒,那你还收?” 刘恒嘴角的笑意扩大了几分,“未央宫的明枪暗箭本王尚且未惧,还怕她送的一件小礼物?!再说,这么可人的小点心,送到嘴边也不尝尝,岂不可惜?” 张武暗自掂量他话里玩笑的成分究竟有多少,每次事情只要扯上窦漪房,刘恒的反应总会出人意料。就拿上次竞技宴席来说,刘恒为了救她竟然奋不顾身地往狼群中杀去,连他都吓了一大跳。 跟在刘恒身边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么狠戾暴躁的样子。 他还记得很清楚,这件事情传出来以后,吕姝和慎梦雨的脸色究竟变得有多难看。尤其是慎梦雨,原本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吕姝一个,未料无端又多了一个人,差点咬碎了一口贝齿。只是碍于上次陷害吕姝不遂的事情在前,她不敢再在刘恒面前有任何妒嫉的表现。 吕姝倒冷静得很快,甚至端出了当家主母的风范,对伤病之中的窦漪房关怀备至,让不少等着看戏的人大失所望。 之后,窦漪房的反应也着实让人费解。一般来说,宫女应该巴不得受到诸侯王的青睐才对,偏偏窦漪房一副避之则吉的样子。既没有刻意逢迎,更没有自恃与代王关系匪浅而趾高气昂,就好像刘恒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似的,甚至没有主动找过他一次! 见惯了对诸侯王投怀送抱的女人,还真没见过这么坦然随心的! 她是真的志不在此,还是欲拒还迎…… 张武不禁撇了刘恒一眼,暗地里揣摩着对方一向引以为傲的美男计究竟还有多少功力。 刘恒再次感到背脊一阵发麻,被张武盯得心里直想发毛! 那边厢,和亲队伍一分为二的安排进行得十分顺利。原因很简单,只要是刘敏提出的要求,刘建基本上都不会拒绝的。不过为了保证公主的安全,两个队伍只是前后脚出发,相隔不会很远。这已经是刘建可以安排到的最大的让步了。 窦漪房不得不承认,刘建对刘敏的好简直可以说是无怨无悔,百依百顺的。如果哪天宫魅能学到人家一半就好了,除了戏弄自己,那家伙好似也没干过多少正事。 果然,恋爱中的人总会抱怨一句“哎哟,那个别人家的男朋友啊……” 和亲队伍在代国休整了五天,立即马不停蹄地开始往匈奴的方向进发。这一次,大部队领着大量的嫁妆和物资先行出发,燕王刘建率领二百精兵护送琳琅公主刘敏紧随在后,卫嬷嬷、窦漪房、常喜迅速集结成铁三角,成为公主身边最精挑细选的近侍。 毕竟身处边境多乱之地,为了掩人耳目,琳琅公主褪去华丽繁复的宫装,换上轻便秀雅的常服,比起先前的装扮,更能显现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俏丽和天真。窦漪房他们也跟着换了穿着,束袖宽衣,轻松简便,行动起来方便多了。 一向养尊处优的常喜很不习惯,忍不住扁起嘴抱怨道:“这些衣服连丝锦都不是,扎得身子痒痒的,真搞不懂你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窦漪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这比一般的粗布麻衣已经好多了,我在金溪村穿的衣服还没这材料好呢。依我看,你是被常公公宠坏了,不知晓人间疾苦。” 常喜撇撇嘴,不以为然。就在这时候,卫嬷嬷跑到队伍前方低声对刘建不知说了些什么,刘建皱了皱下眉头,挥手下令让队伍停下来休息。 窦漪房抬头看看天色,时间尚早,他们出发才一个多时辰,怎么快就停下来休息了?虽然说他们小部队跟在队伍后方,但如果拉开的距离过大,始终不是一件好事,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队伍首尾就难以呼应。 她走到卫嬷嬷跟前,询问道:“这么快就停下来休息了?大部队还在前头走着呢,我们落得太远的话,不大好吧?” 卫嬷嬷瞪了她一眼,责怪道:“敏姑娘月事来了,不能劳累赶路。” 是吗?窦漪房偏着脑袋,明明记得昨夜伺候刘敏沐浴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来月事了呢? 卫嬷嬷丢来几个鲜果,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道:“又累又渴的,快去把这几个果子洗干净,然后给敏姑娘送来。” 窦漪房点点头,用干净的棉布兜起果子,便往溪水的方向走去。因为考虑到刘敏身子娇弱,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不禁劳累,刘建特意选择了一条比较平缓易走的路线,虽然路程相对长了些,但一路上有山有水,景色怡人。 窦漪房心想,如果不是打着和亲送嫁的旗号的话,他们殿后的这个小分队还真像是来郊游的。 一阵凉风拂面而来,散乱的发丝迎风飘动出几分风情。窦漪房捋了捋吹散的长发,目光被远处的景色所吸引,忍不住抬步向前,往崖边的方向走去。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一行人已经登上了山,慢慢地开始离开大汉国界。从这个方向看去,脚下大地苍茫,黄土之间峰峦叠聚,好一派北方浩瀚的景象。城墙之内黎民聚集生息,偷生于乱世之中;城墙之外黄土茫茫,耀阳下残存着多年来战火的痕迹。看着看着,窦漪房的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凄凉。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知怎的,她自然而然地吟唱起这阙词,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身处的究竟是哪个年代。 “想不到你这小丫头还挺多愁善感的。这首是什么?这样的调子,本王还是第一次听呢。” 戏谑的声音忽然从后响起,吓了窦漪房一大跳,循声望去,竟发现刘恒和张武率领着几十个近卫策马而至。 虽然策骑着骏马,刘恒依旧穿着一袭宽大的青衣,洒脱逍遥,略带几分仙侠气质,手中的长剑泛出青光,俊逸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第73章 前夜 窦漪房楞在原地,呆看了刘恒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代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恒饶有趣味地重复了一下她刚才吟唱的诗句,越嚼越觉得有味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国家兴亡,百姓皆苦。这样的话出在一个小丫头嘴里,真叫本王意外呀。”一句话说完,藏不住诗句里的苦涩。 窦漪房连忙跪了下来:“奴婢漪房见过代王殿下。刚才那些话都是奴婢的胡说八道,请殿下恕罪。”大汉国力日益增强,各地百姓相继得到温饱,她竟然在诸侯王子面前说出“百姓苦”这样的话来,简直是不要命了。 好吧,说这话的时候刘恒在她身后,应该不算是在他“面前”说的。所以,仁慈的代王殿下,可以不知者不罪吗?窦漪房决定当只小鸵鸟,先认了罪再说。 刘恒摸摸下巴,非但没有动怒,眼里反而笑意盈盈,低头看向这个低得不能再低的小脑袋,心中不禁猜想这一次她又准备为了保命编出什么样的鬼话来。 窦漪房见他不说话,眼珠子转了一圈,悄悄地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他深邃的黑眸。剑眉朗目,仿若星辰,她又不禁看呆了…… “四,四哥?!”刘建趁队伍停歇的时间四处巡查,刚好经过此处,显然对刘恒的出现表示同样的诧异。 刘恒看见弟弟来了,脸上挂起和煦的微笑,翻身下马,衣袂飘飘,英姿飒爽。张武和其他骑士跟着下马行礼,动作齐整利落,看得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窦漪房不觉有些奇怪了,代王带着私兵跟上来,看起来却不像是在为弟弟送行这么简单。 适才刘建的手下发现有骑兵逼近,立刻回报主子,刘建便急急赶来察看,结果对方竟然是自己的四哥,不禁感到意外。 “四哥怎么到这里来了?” 刘恒爽朗地哈哈一笑,道:“苾儿和苅儿有你嫂嫂照顾就好,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笨手笨脚的,被你薄姬娘娘赶了出来,直说我碍手碍脚,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在宫里闷得慌,便让张武带上这些亲兵赶过来,打算跟你一道护送敏儿出嫁。” “四哥能跟我们一起同行固然是好事,只怕路途遥远,王嫂会担心你的。”刘建胸怀坦荡,且不知刘敏私自的种种安排,他是真心为刘恒着想的。 刘恒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反正我三天两头就往外跑,常连着好几天都不回宫,你嫂嫂早就习惯了。” 刘建:“……” 窦漪房皱了皱鼻子,暗暗为吕姝捧一把泪:带孩子已经够辛苦的了,连丈夫都不省心呐。(吕姝:妹子懂我!!) 刘恒眼尖地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将她鄙夷的表情收落眼底,嘴角偷偷地扯了一下。 刘建终于发现后面还跪着个小宫女,认得出是刘敏身边的人,便道:“那小宫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哪里有冒犯了四哥的地方,就请四哥看在阿建的面子上,饶了她吧。她是敏儿身边的近侍,要是真罚起来,敏儿会伤心的。” 窦漪房要为刘建手动点赞!! 刘恒摆摆手,接口道:“起来吧,再跪下去,燕王殿下还以为本王铁石心肠呢。” 窦漪房连忙叩头谢恩:“奴婢谢过代王殿下。” 刘恒的到来让刘建非常开心,一整天下来笑容满脸,话也跟着多了起来。独处被打断的刘敏本来有些怄气,但看见刘建开心的样子,便什么气都消了。她知道,刘建一向很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机会的。 这么多年来,只有刘恒一个亲兄弟对他这样亲近和关心,所以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感情。 卫嬷嬷倒成了脸色最黑的那个。刘恒的突然出现似乎打乱了她的节奏,表面上笑脸相迎,但笑意却从来没有到达眼底。尤其见到张武带领的那几十个精兵,眼神总好像在打量着什么。 窦漪房蹭了蹭常喜的肩膀,道:“喜子,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代王出现以后,卫嬷嬷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常喜砸砸嘴,道:“那个老婆子不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吗?一天到晚板着老脸,看得人倒胃口。” 窦漪房挠头,回想着出发前在未央宫中的情形:“我记得出发前卫嬷嬷还挺和善的,可自从我们发现了公主的秘密之后,她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那双老眼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可不是!”常喜凑到窦漪房耳边细声道:“听说上了年纪的人性情总会大变。你说,这卫嬷嬷是不是年纪到了?” 窦漪房被他挤眉弄眼的样子逗乐了,抿嘴笑道:“你当人家更年期啊?以她的年纪,年都快更好几轮了。” 常喜一脸懵逼,“更……更年期?”什么鬼! 窦漪房吐了吐舌,急忙想法子来蒙混过关:“就说你读得书少,等咱们回到未央宫以后,本姑娘去把太傅大人请过来,好好教你什么叫常识。” “常识?”常喜又懵了,一个接一个的名词弄得头都大了。 窦漪房只想抱头呐喊:尼玛,古代扫盲好忧桑…… 自从刘恒加入到队伍来了以后,队伍里的气氛有了明显的变化,一改先前悲天悯人的忧郁,空气中也多了几分活泼。真不愧是大汉第一逍遥王,活跃气氛的功力不容小觑。 一路走来,大家也稍微放松了警备的心情,捉紧机会,享受在家乡大地上最后的时光。 匈奴国境日渐逼近,依照惯例,和亲公主进入匈奴国境之后就算是新妇了,必须换上嫁衣,盖上红盖头,以新娘子的装扮从大汉转交到单于的手中。 进入匈奴国境的前一夜,刘敏看着嫁衣哭了整整一夜,刘建一个人抱着酒瓶在自己的帐篷里喝得酩酊大醉。刘恒只好让张武接手看守的职责,亲自去照料失意的弟弟。 可怜的窦漪房被卫嬷嬷揪到刘敏跟前伺候,看着哭成泪人的主子,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了半夜,刘敏才稍稍止住了泪水,却仍一下下地抽泣,看得大家心里很不好受。 哭了一整夜,刘敏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鼻子通红,云鬓微乱,显得有些狼狈。涂上寇猩红的手指拽得衣服皱巴巴的,和榻上那件鲜红的嫁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卫嬷嬷实在没有办法了,便吩咐窦漪房去打一盆水来,好让刘敏净身梳洗,准备明天入境出嫁的事情。窦漪房点头领命,提着水桶到小溪边打水去了。 夜深人静,负责守卫的精兵在营地四周巡逻,看见窦漪房拿着木桶到溪边取水,本想过去帮忙,却被卫嬷嬷厉声喝止。想必是刘敏哭了一个晚上,卫嬷嬷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看什么都不顺眼。窦漪房礼貌地朝好心的兵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营地驻扎的地方就在溪水的旁边,附近长着几棵茂盛的大树,日可遮阴,夜可蔽月。窦漪房打了大半桶水,拎在手里掂了几下,觉得大概够了,抬手擦擦额上的汗水,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她回头转身的那一刻,后脑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喊声咽在喉咙间还没来得及叫出来,眼前一黑,人就陷入黑暗之中。 半个时辰以后,巡逻的兵卫还没有看见窦漪房回来,正想到溪边去寻她,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子提正木桶艰难地往营地的方向走来。深夜时分,灯火晦暗,树木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从身量和服饰看起来,应该就是打水归来的窦漪房了。 “丫头,还是让我们帮你把水提回去吧。”那个热心的兵卫提议道,看着她脚步踉跄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 她低垂着脑袋,着急地摇了几下头,手中的木桶晃了几下,洒出了些许水。 那个兵卫继续道:“你是怕卫嬷嬷责怪你吧?放心好了,看在代王的面子上,她是不敢怪罪于你的。瞧你小胳膊细得像针一样,这些粗活就让我们男人来做吧。”说着,就把手伸过去,想把沉重的水桶接过来。 “窦丫头,怎么还在这磨蹭?!让你干点活还拖三拉四的,看我叫不叫敏姑娘治你的罪!”卫嬷嬷一个箭步冲过来,拧住她的耳朵,白玉般的耳廓顿时红了起来。 她把头压得更低了,小身板不断地在颤抖,也不知是不是怕得说不出话来,可怜兮兮的。 那个兵卫看不过眼卫嬷嬷一脸无理取闹的样子,正想出言驳斥,为窦漪房出头,另一个兵卫从旁赶来将他拉住,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同僚不要多管闲事。窦漪房毕竟是刘敏手下的宫人,这会儿为她出了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得罪了卫嬷嬷,转头害得人家更难做人。 宫里的规矩和他们军里的爽快直接的作风不一样,充斥着各种勾心斗角,这种事不是他们想帮就能帮得来的。小宫女被上面的管事无理打骂亦是常见的事情,贸然为别人出头的话,只怕好心做坏事,反而帮了倒忙。 那个好心的兵卫顿了顿,想想也不希望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的正义感害了对方,心中虽有不忿也只好作罢。卫嬷嬷轻蔑地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扯住窦漪房便转身离去。窦漪房全程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嬷嬷身边,一句也不敢说。 看着她们慢慢地走远了以后,好心的兵卫才愤愤不平地道“那个嬷嬷实在欺人太甚,仗着公主的宠信就随意欺凌这些小宫人,她要是个男人,我的拳头早就抡起来了!”。 另一个兵卫劝道:“闲事莫理,紧守岗位,可别忘了张都尉的训导。交班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还是速速回去复命吧。” “可是溪边树丛那里还没巡视完呢……” “那个小宫女不是刚从那里回来吗?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早就出事了,还担心什么。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复命吧。”一边说一边拉着同僚急步离去,忽明忽暗的灯火间似乎掠过一抹狡黠的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窦漪房幽幽转醒,后脑勺的地方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禁闷哼了一声,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意识还是有点模糊。 于是,本能地甩了下脑袋,发现头顶沉重得要死,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轻响,带着几分灵动的悦耳。窦漪房眨了几下眼睛,鬓边闪过一抹金色的光芒。 咦……这不是琳琅公主嫁妆里的凤首金步摇吗,怎么会在自己头上戴着? 再低头一看,登时大惊失色!鲜红色的锦衣华服上点缀着珠翠和珍珠,金丝银线绣出精美的龙凤祥云,正是皇上御赐的嫁衣! 窦漪房惊喘一声,正想张嘴大喊的一刹那,赫然发现喉咙处好像梗住了什么东西,怎么发不出声音来。眼前的视线被一匹红布所遮盖,同样绣着金龙银凤,她认的得出来,那是公主嫁衣里的红盖头。 她努力地把精神集中起来,发现身子正有节奏地在晃动着,显然如今身处的这个地方应该是在一辆行进中的车銮里。然后伸出小手,胡乱地在空中摸索着,想先把遮住视线的盖头掀下来,全身却虚软无力,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十分吃力。 一只干黄枯瘦的手覆盖上自己的,粗燥的触觉让窦漪房不觉蹙紧了眉头,卫嬷嬷低沉嘶哑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公主殿下毋忧,我们很快就要到匈奴了!” 什么?!公主?!难不成她再次魂穿,这一次变成和亲公主啦?! 第74章 掉包 这么一想,窦漪房吓得胆都快裂了!魂穿大汉变成宫女已经够苦逼的,再变成遣去番外和亲的琳琅公主,简直就上天了! 她死命想挣扎,奈何身体不知怎的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没几下动作就被身边的卫嬷嬷迅速制止住。窦漪房第一次发现,卫嬷嬷的臂力原来这么大,还带着一股狠劲。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刘建关切的声音:“敏儿……咳,琳琅公主怎么啦?”外面因为还跟着其他兵卫,刘建谨慎地换了称呼,和刘敏刻意保持距离。 卫嬷嬷隔着车门高声道:“路上有些颠簸,公主殿下稍有些不适罢了,没有什么大碍的。” 刘建还是不放心,“时间尚早,我们不如停下来歇息一下吧。” “不要!”卫嬷嬷断然拒绝,又似乎觉得自己对燕王的语气有点儿太冲了些,咳嗽了一声,把声线放柔了些,继续道:“殿下的关爱,公主心领了。但匈奴派来迎接新娘的部队在前方等候已久,再拖下去恐有不宜,我们还是继续赶程比较妥当。” 刘建沉吟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舍不得这么快就把刘敏交到匈奴人的手上,还是估量着路程所需要的时间。卫嬷嬷见车外没有什么反应,又催促了一下,刘建才不情不愿地下令继续前行。 窦漪房喘了几口气,很想叫刘建马上停下来,好让自己可以整理整理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头一次魂穿不痛不痒的,这一次怎么就痛得身子像散了架一样呢,感觉大不相同。 另一把清脆的声音在卫嬷嬷对面的方向响起,音量刻意放得很低,声如蚊呐,几不可闻:“嬷嬷,建哥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我、我怕……” 窦漪房又是一惊,这不是刘敏的声音吗?小心脏不由得好像过山车一样,穿梭云霄,上下起伏。 刘敏原来在自己身边,那就是说她没有再次魂穿,她依然是窦漪房。可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穿着御赐嫁衣的人是她,而不是琳琅公主本尊呢? 卫嬷嬷轻声安慰道:“敏姑娘放心吧,嬷嬷的计划□□无缝,燕王殿下是不会发现的。” 刘敏心虚得很,声音几乎是颤抖的:“万一掉包的计谋被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卫嬷嬷坚定地回答道:“这丫头被我喂了很重的迷药,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根本没有人会发现的。等进入匈奴国境以后,匈奴派来使臣就会接过新娘,到时候就更神不知鬼不觉。匈奴那边没有人见过公主究竟长什么样,窦丫头年龄、身段跟您同出一撤,瞒起来简单多了。她在那边再哭再闹,匈奴人也只会当是她拒绝和亲的反抗行为,才不会相信她说的那些解释的话!” 窦漪房总算听出了大概,卫嬷嬷将自己调到刘敏身边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帮忙掩饰公主和燕王的私会,而是有意将自己当做替代品为刘敏掉包。 这下子,所有的事情都明朗清晰了。想必在皇陵行宫的时候,卫嬷嬷就想好了掉包的诡计,缺的只是适合的人选。后来,窦漪房发现了刘敏的秘密以后,卫嬷嬷干脆将错就错,利用言玉卿作为诱饵,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调到刘敏身边伺候,等的就是匈奴接驾的一天。 现在想想,刚开始时心里那点疑窦顿时开了。她就觉得奇怪,言荀和常满怎么突然就结上梁子,还要取她性命呢?什么为淮阴侯韩信复仇,根本全是卫嬷嬷胡诌的鬼话!言荀那个怕死的老家伙,怎么可能是那种忍辱负重,为主报仇的人! 她不该抬举言荀的智商的! 难怪卫嬷嬷经常用各种理由将常喜支开,肯定就是为了对付落单的自己! 窦漪房越想越气,在药力的作用下,头就更晕了,气短胸闷,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虽然隔着红盖头,但是她还是可以敏锐地察觉到刘敏的坐立不安以及卫嬷嬷紧迫凶狠的目光。车子猛然一个颠簸,她软软地撞到刘敏的身上,吓得对方惊呼一声。 乍听到刘敏的尖叫声,刘建紧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怎么啦?” 刘敏心慌意乱,害怕刘建会关心过度闯入车内查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以目光向卫嬷嬷求助。卫嬷嬷握住她的手,用唇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怎么回答,刘敏依样画葫芦照做。 “燕王殿下请放心,敏儿、敏儿没事,就刚刚那下颠簸有点大,吓了一跳而已。” 刘建不疑有他,话语里只有浓浓的关心:“是本王忽略了,还是叫大家放缓脚步吧。” 卫嬷嬷生怕夜长梦多,急忙朝刘敏摆手示意,刘敏结结巴巴地继续道:“不、不用了。我们之前已经耽搁了好些时间,再让匈奴的使臣等下去的话,我们大汉实在不好交代。还是、还是赶路吧。” 刘建的心登时沉了下去,刘恒策马来到弟弟的身边,朗声道:“敏妹妹都这样说了,阿建你就别担心了。车子里不是还有卫嬷嬷和窦丫头在伺候吗,委屈不了我们家敏妹子的。放心吧!” 刘建抿抿嘴,目光依恋地看了车门好半晌,才握住缰绳的手用力一拉,调转马头,继续前行。刘恒意味深长地看了銮车一眼,朝张武投去一个默契的目光,接着“驾”的一声,骑着骏马跟在刘建之后继续领路。 马蹄声渐远,车内的刘敏才吁了一口气,紧张的神情舒缓了一些。 她悄悄地问卫嬷嬷,道:“我们昨晚把这丫头拉回来的时候,嬷嬷确定没有人看到?” “不会有人看到的。我用一袋白银收买了巡逻的兵卫,叫他将值班的守卫全都支开,方便昨夜我们下手。” 刘敏点点头,难怪昨晚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原来卫嬷嬷早就打点好了。 卫嬷嬷继续给刘敏喂定心丸,“敏姑娘放心吧。等匈奴人把新娘一接过去,您就自由了。到时只要随车返回大汉,再找个机会向燕王殿下禀明一切就雨过天晴了。燕王殿下对敏姑娘宠爱有加,一定不会责怪您的。” 刘敏咬着下唇,心里慌得要死:“我们这样做,是欺君叛国的大罪,万一漏了陷,营陵侯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就……” 卫嬷嬷抢道:“只要这丫头代您嫁给了单于,我们掉包的计划就成功了。记住,现在开始您的身份就不再是琳琅公主刘敏,而是椒房的小宫人窦漪房。等回到大汉以后,燕王殿下向太后娘娘求一个宫人做通房丫头,还不是件稀松简单的事情吗?您就放心吧。“ “那个常喜呢?他和窦丫头关系那么好,我们瞒得了外人,瞒不过他的。”刘敏担忧地道。 “哼,那更容易。只要……”卫嬷嬷目露凶光,做了个杀的手势,吓得刘敏连吞了好几口唾沫。 卫嬷嬷握紧刘敏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敏姑娘是嬷嬷的心头肉,您的幸福就是嬷嬷此生最大的愿望,就算要我老婆子用这条贱命去换也是甘愿!嬷嬷无能,也只能帮到这份上了。小宫女的身份低微,恐怕……恐怕要委屈敏姑娘一段时日了。”说到最后,话语几乎是哽咽的。 堂堂营陵侯之女要以宫人的身份侍奉刘建身边才能换来相守的时分,甚至连大婚典仪都不能奢求,在外人看来,跟一个普通的侍寝丫头没有什么区别了。 “嬷嬷千万别这么说。敏儿能有嬷嬷如此为我,已是前生修来的福分。我别无所求,只望能和建哥哥长相厮守,即便是用一个宫人的身份留在他身边,我亦是心甘情愿的。” 窦漪房头痛欲裂,左右两人,一个哭一个泣,嘤嘤啼啼地搞得她心烦意燥。你们主仆情深也麻烦不要拉无辜的人下水啊!和亲番外,宝宝也是千万个不愿意啊! 奈何,迷药实在下得太重了,窦漪房摇摇晃晃的,只觉得天旋地转,精神涣散,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强打起精神,继续倾听外面的变化。 刘建和刘恒率领的小队伍一路车轮轱辘,赶在大部队的后方,到了日过中天的时分,渐渐看到前方好似有了些动静,守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刘建举手示意大伙儿缓下脚步,并吩咐一个精兵先去前方打探。那个兵卫驾马前行,很快就回来汇报,确定前方正是匈奴前来迎接和亲公主的使臣。 刘恒剑眉微皱,问道:“可有看见我方押送公主嫁妆的大部队?” 兵卫偏头想了想,道:“回代王殿下,这个好像……没有。” 张武道:“我们和前面的部队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应该不会隔得太远才对,怎么没有跟迎接公主的使臣在一起呢?”武将天生的警惕性让他时刻保持着谨慎。 刘建细想,也觉得四哥和都尉张武的疑惑很有道理,下令兵卫再去探一探。 这一次,兵卫回来得更快了,不仅时间比上一趟用得少,后边还跟了好一帮人。刘建定睛一看,只见七八个穿着军袍的武士骑着骏马簇拥着一名外族将领跟在前去打探的兵卫旁边,络腮胡、铜铃眼、浓眉飞扬、身体壮得跟熊一样,胯/下骑着一匹赤色骏马,粗犷威武。 张武眯了一下眼睛,道:“匈奴左将军的儿子,库鲁图尔。” 第75章 叛变 刘恒脸色沉了几分,黑眸中隐隐多了份冰冷。 张武和刘恒的反应让张武有些不解,扭头便问:“这个人是……?”刘建在燕国偏守一隅,对匈奴外族的熟悉程度远远不如身处边境之地的代王刘恒。 刘恒冰冷的眸色转瞬即逝,俊逸的脸上随即扬起完美的弧度,“这个人在匈奴可是出了名的,力大无穷,头脑简单,好色贪杯,是个让人头痛的人物。” 张武在旁边补充道:“先前他带着部下烧了边境的两条汉村,掠夺财物和女子,被他爹责罚了一顿。直到最近在匈奴和乌孙的战事中立了些军功,才又有机会在军中再次任职。” 刘建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道:“匈奴竟然派这样的人来这和亲使臣,未免不把我们大汉放在眼里了。” 他一向把刘敏捧在手心上疼惜的,听说是这样的人来为匈奴迎亲,不觉心中有气,捉住缰绳的手也紧了几分。 刘恒不作声,心中有着同样的疑问。 正说着,库鲁图尔已经策马来到他们跟前,双手拱于胸前,学着汉礼向刘恒和刘建行了个礼,道:“库鲁图尔恭迎大汉公主、诸位王子。” 他的汉语学得不怎么样,声如洪钟,听起来怪别扭的;动作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粗鄙之气。 刘恒拱手回了个礼,道:“没想到这次的使臣是库鲁图尔少将军,失敬失敬。” 库鲁图尔大手一挥,回道:“单于叫我来就来了,早一刻看看传闻中貌美如花的琳琅公主,也是件好差事。” 他粗俗的话语让刘建听得眉头直皱,呼吸不觉粗重了许多。 库鲁图尔却没有发现,鬃狮似的脑袋向四周张望,嘴里念念有词地道:“你们公主人在哪里?快叫她出来吧。” 这时,銮车里咔啦一响,车门咿呀拉了一条缝,昏暗中隐约看见卫嬷嬷侧身低头,动作恭敬有礼:“禀告两位殿下,公主已经准备好了。” 话音一落,跟在銮车旁边的常喜很醒目地端来脚踏,放置在车子的旁边,然后配合卫嬷嬷的动作,将车门再拉开一点,方便公主出来。窦漪房昏昏沉沉的,只能任由卫嬷嬷摆布,半拖半依的踏出车门,看起来非常虚弱。 刘建关切地问道:“公主殿下怎么啦?” 卫嬷嬷低声回道:“路途颠簸,公主殿下只是有点儿不适罢了,等稍后到了驿馆歇息一下就会好的。” 穿着嫁衣的窦漪房直想大叫,尼玛才不是晕车,都是你下的迷药给害的。奈何此刻全身使不上力气,只能靠卫嬷嬷和常喜的搀扶勉强稳住身子,缓缓被带下銮车。 刘敏留在车里,借着车顶上的锦绣珠帘把自己掩藏起来,只敢伸出一只手,扶住窦漪房步下车。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顺着纤细的弧度往掌心的方向摸去,带着酥麻的触感。 刘敏又惊又慌,大脑一片空白,掌心处慢慢渗出了细汗。 刘建惊讶地看向刘恒,从下马到出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所有的动作仿佛在一瞬间全部完成。刘恒噙着笑意,修长的手指细细描绘着柔荑的线条,那只惊慌的小手又颤了一下,却不敢乱动。 卫嬷嬷差点就要上去,奈何手里还搀扶着半昏半醒的窦漪房,在这么多人面前,总不能够丢下“主子”去救一个“宫女”吧。 “四哥,你这是……?”刘恒的举动让刘建困惑不已。匈奴的使臣就在跟前,和亲公主战战巍巍地步下马车之际,刘恒居然还有心思调戏小宫女?! 刘恒将那只小手凑到鼻间扫了扫,看起来就好像细吻一样,其他人看得脸色又红又青,尴尬得不得了。 窦漪房隔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但从众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听起来,也知道大家对刘恒放荡不羁的行为有多惊讶。 刘恒邪气地一笑,终于松开了手中的柔荑,刘敏立刻把手缩了回去,仍旧吓得惊魂未定。除了刘建以外,她从来没有跟别的男人这么亲近过,刚才那下动作,她的手背几乎就碰上了刘恒的唇瓣,羞窘夹迫,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刘恒却表现得非常坦然:“这个小宫女先前跟我在未央宫有些渊源,许久不见,就跟她开了个小玩笑,怕她把我给忘了。” 库鲁图尔哈哈大笑,“代王果然跟传闻一样,是个风流种啊!美人近在眼前的那种心痒的感觉,我最明白了!要是我的话,直接就揽人来个快活,哪像你们汉人还唧唧巴巴地亲个小手,解不了心头那份燥热。” 匈奴人恋爱婚娶都比汉人要直接,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像库鲁图尔这样强取豪夺的人,更不在少数。他的话说得直白,让刘建直皱眉。 刘恒笑着道:“还是少将军了解本王。改日必定备上美酒美人,请少将军到代国一聚。” 库鲁图尔听得乐呵呵的,又肥又壮的身子在赤色骏马上一颠一颠的,毫不猥琐。窦漪房已经在常喜的搀扶下安然下车,半靠在卫嬷嬷的身上喘着气,刚才那几下动作消耗了她不少的体力。 库鲁图尔拿起圈在腰间的长鞭,往前一甩,鞭子凌厉地往新娘子的方向飞去。张武旋身而起,五指成爪,一把将鞭子捉住,目光狠厉地向库鲁图尔扫了过去,怒气下刚毅的五官显得有些扭曲。 “你想干什么?!”张武指责道。 库鲁图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当然是验货,看看大汉送来的和亲公主究竟长的是什么样。你们汉人太狡猾了,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搪塞个人过来冒充公主,不验验货怎么能行。” 刘建本来就对库鲁图尔没有什么好感,听他居然把刘敏当做货物一样看待,怒气立即腾起,指着他骂道:“你不要在这里欺人太甚。我们大汉光明磊落,皇帝陛下宽厚仁义,言出必行,岂会做出找人冒名顶替的事情!” 库鲁图尔却不卖账,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们汉人阴险狡猾因此早有准备!”接着大手一挥,身后的武士中间押出了一个汉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长发高束,粗布麻衣,看起来应该是个仆役。 “刘风?”刘建认得出来,那人是营陵侯府上的仆役。 刘凤衣衫凌乱,脸上、手上都挂了彩,显然来的原因并不是心甘情愿。 库鲁图尔长指一伸,对刘风道:“前面那个新娘究竟是不是营陵侯的女儿?” 刘风缩了缩脑袋,胆怯地抬起头,左右瞅了几眼,回道:“好像……应该……是的。” 库鲁图尔猛一用力,将张武手上的长鞭收了回来,反手往刘风身上抽了一下。啪的一声,麻衣上撕拉出一条长长的破口,皮肉绽开,现出一道血痕。 刘风吃痛喊救命,害怕得双腿打颤,差点都站不稳了。 卫嬷嬷扶着软趴趴的窦漪房,同样吓得手脚冰冷,汗流浃背。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想过匈奴人居然捉到营陵侯府的人,准备来个验明正身。如今箭在弦上,万一发现她们用窦漪房来掉包顶替,那可不是她和刘敏两个人人头落地这么简单的事情! 库鲁图尔呵斥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应该、是!” 刘风颤抖着道:“那姑娘头上盖着盖头,相貌如何小的实在看不清楚,但是身形看起来确实和我们敏姑娘有□□分相似。” 库鲁图尔鼻孔喷着怒气,铜铃似的眼睛冒着烟,眉毛竖得老高,看起来更加吓人了。他瞪了刘建一眼,意思很简单,他就是不相信红盖头下的就是琳琅公主本人。 刘建深呼吸了几口气,强压下胸口那团被挑起的怒火,胡汉和平的压在他的肩上,他不能因为个人的情绪而感情用事。强忍下愠怒,愤然转身,伸手搭上了窦漪房头上的那匹红盖头。 卫嬷嬷吓得心惊胆战,刘恒一个快手,捉住弟弟的手腕,潇洒自若地笑着对库鲁图尔道:“少将军,和亲匈奴是两国邦交的大事,有何闪失也是欺君的大罪,不知少将军何以无故怀疑我方的好意?如此出言不逊,难道就不怕伤了两国的和气?届时你们单于怪罪下来,恐怕连左将军大人也担当不起啊。” 他的话说得轻松自在,每一句却正中要害。库鲁图尔的背景再大,也不过是个接驾的使臣,确实没有任何资格对大汉提出质疑。更何况,率兵送嫁的是大汉高祖堂堂的两位王子诸侯,任何一个人的名号都能把他一个将军之后给压死。 库鲁图尔恼羞成怒,大喝一声,用匈奴话不知喊了些什么,四周的树林里窜出大批匈奴兵,唰的一下将他们全部包围。 刘建和张武率领着兵卫拔剑警备,严正以待。刘建迅速地目测了一下形势,对方大约有三百多号人,他们这边虽然人数不足一百,但每一个都是燕国和代国的精兵,真要打起来也不是没有胜算。 刘恒咂咂嘴,笑道:“少将军,一言不合就兵戎相见,这恐怕不是冒顿单于的意思吧。” 听刘恒这么一说,刘建瞬间醒悟过来。库鲁图尔这样的人品行为,一时自视甚高的冒顿单于又怎么会派他来做迎接和亲公主的使臣呢。正如刘恒所怀疑的那样,他们一行人虽然跟在大部队的后方,但距离并不远,如果途中遇到单于的使臣,又怎么会独自离去?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显然,库鲁图尔是早有预谋的,埋伏在胡汉交界的必经之地,趁大部队经过以后就截断两帮队伍,伺机下手。 问题是,公主和亲事关两国邦交,库鲁图尔身为左将军之子,这样做的理由又是什么?! 第76章 惊/变 库鲁图尔没有给刘建他们太多的时间思考和反应,壮硕的双脚往骏马身上用力一夹,吆喝一声,四周的匈奴武士手持大刀一涌而上,箭雨迅猛而至,双方立刻陷入混战。 卫嬷嬷护主心切,用力一推,就把半昏迷的窦漪房丢给了常喜,想也不想地爬回到銮车上。谁知,人还没推开车门,三支冷箭从后射中背部,卫嬷嬷瞪大眼睛,吐着血丝的嘴里挤出最后的话:“敏……姑娘……快逃……” 话还没说完,一个匈奴武士冲了上来,在她脖子上补了一刀,鲜血喷洒而出,溅红了车门。卫嬷嬷瘫软的身子往前倾倒,车门顺势推开,惊起里面一声尖叫。 常喜先被卫嬷嬷反常的反应吓了一跳,继而又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吓得双腿发软,哪里还扶得住软趴趴的新娘子,直接就往地上倒了下去。刘建和刘恒同时回头,急切地扑过去,想去接住那抹鲜红的娇影。 常喜登时尿湿了裤子,刀光剑影吓得他惊慌失措,双手着地,屁股和脚蹬地后退,心里直呼娘亲。鲜红的盖头依然覆盖在脸上,窦漪房昏昏沉沉的,也做不出什么反应来。 刘恒的身形比刘建更矫健一些,长臂一揽,在红衣落地之前把人稳稳地收入怀里。晕乎乎的窦漪房视线受阻,意识涣散,腰间传来的热度带着莫名的熟悉感,意外地安抚了她慌乱的心情。 刘建诧异地看了刘恒一眼,銮车的方向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几个彪悍的匈奴武士持刀往车子劈了过去,车顶的华盖顿时散了架,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子在里面双手抱肩,发着抖在哭泣。 还在诧异中的刘建瞪大了眼,刘敏穿着粉色的襦裙坐在破烂不堪的车子里无助地抽泣。他看了刘恒怀里的新娘一眼,又看向车上的刘敏,满腹疑问,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风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往銮车的方向,道:“那……才是营陵侯府的敏姑娘!” 库鲁图尔喝道:“嗬……就说你们汉人奸狡、不可信,果然送了个假公主过来欺辱我们匈奴!我库鲁图尔今天就要为单于出一口恶气。”反手一劈,把刘风的天灵盖劈成两半,紧接着挥舞起大刀往刘敏的方向杀了过去。 刘建想不了那么多,奋身冲到刘敏的跟前,咬着牙,长剑抵住库鲁图尔的攻击。库鲁图尔是匈奴有名的大力士,手臂粗壮得像熊一样,刘建拼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一步步地被逼退。 刘敏泪流满脸,一颗心全悬在刘建的身上,“建……哥哥。” 张武一边指挥着手下的精兵抵挡住匈奴的进攻,一边策马前来相助,蹡蹡两下,把库鲁图尔的大刀给挡了回去。 刘恒抱起窦漪房,极快地环视一圈,匈奴伏兵有备而来,他们挡得住明刀,未必防得了暗箭,更可况还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其他援兵埋伏,以一敌百只怕不是上上之策。刘敏和窦漪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被下了药还没恢复意识,保护她们的安全才是重点,不宜恋战。 他一手揪起常喜的后领,往前一扔,把人直接抛到张武的马上,扬声下令道:“护人为上,不可恋战。大汉的援军就在不远的地方!” 张武高声领命:“诺!”在场的大汉精兵奋起而上,捉紧机会杀出重围。 刘恒抱住窦漪房旋身上马,那片鲜红的盖头迎风落地,露出里面迷糊的娇颜,双眼迷离,红唇轻启,吐出如兰芬芳。大敌当前,刘恒脸上依然挂着往日那抹不羁的微笑,好似没有被眼前的混战影响到似的,漆黑的瞳仁因为怀里的娇美的容颜变得更加明亮。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小家伙,抱紧我。” 窦漪房脑里依旧浆糊一团,恍惚中只觉得这样的话语异常熟悉可信,听话地抬起手,圈住他的颈项。她难得的温顺让他十分满意,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扩大了几分,邪恶地在寻思着:以后是不是该学学卫嬷嬷适当地下点药,好让小野猫变成温顺小绵羊呢。 张武劈了两个匈奴武士,狠狠地瞪了“不务正业”的主子一眼,喝道:“要温存回家再说,现在先想想怎么杀出去!”啪啪又砍断了几根飞驰的冷箭,鄙夷地瞅了瞅同骑一马的常喜。明明同样在救人,凭什么主子捞了个软妹子,自己却被丢了个满裤子骚味的狗腿公公。 满胸气恼无法发泄,全凝在手中的长剑,化作凌厉的招式,对付蜂拥而至的匈奴武士。 刘建和刘敏同骑一马,刘敏从后方紧紧地圈住他精壮的腰身,脸上泪痕仍犹未干。刘恒高声喝令,极大地激扬起大汉兵卫的战意,长剑在空中划出朵朵剑花,剑风扫过之处敌人随即倒下。 “众将听令,库鲁图尔假扮使臣,辱我大汉,杀之无赦!我们大汉的军队就在前方,大家一起杀出去,联手大军,抵挡匈奴叛军!”刘恒的声音划破长空,将士们高声附和,斗志高昂! 库鲁图尔带来的这批匈奴武士只是一帮乌合之众,不过是看在他开出的丰厚条件才聚在一起的,打算干完这一票好回去吃香喝辣。哪知道遇上的对手居然这么强,跟库鲁图尔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说这只是送嫁队伍里落单的小部队吗?怎么一个个身手了得,打了这么久,一点便宜都占不到!真假公主如今均被救起,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公都伤不到半分,原本跃跃欲试的斗志不禁焉了下去。 两军交战,拼的不仅仅是战斗力,更是斗志。这一点,在代国长年和匈奴对峙的刘恒和张武深谙其义,趁机会一鼓作气吆喝冲出重围。 刘建虽然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但为了保护身后的爱人,义无反顾地扬起长剑,与兄长一起作战。 秋风、黄沙、刀光、剑影,杀出重重血影!男儿意、女红妆,交织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 库鲁图尔满脸的肥肉抽搐了一下,羞愤涌上心头,络腮胡下的脸红彤彤的,牙齿磨着痒痒痛。一咬牙,从胸口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往天上一抛,砰的炸出一阵黑烟。 刘恒一看,已知不妙,库鲁图尔有勇无谋,竟敢假扮使臣,还似乎看出了掉包公主的事情,背后肯定还有人在暗中操纵着些什么。 “大家小心,恐防有诈!” 库鲁图尔狞笑,道:“代王殿下,你们的死期到了!哈哈哈……” 不知从何处响起鸣金之音,张武反应得最快:“乌孙氏!是乌孙氏的入阵号!” 刘恒扯了下嘴角,眯起眼睛,轻蔑地盯紧库鲁图尔:“堂堂匈奴左将军之子,竟然勾结乌孙氏,叛逆冒顿单于!好个匈奴叛将!” “冒顿算什么家伙!还不是靠杀死自己老子当上大王的!他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了!你们大汉刘氏又算什么东西,烧几座城墙,还不是乖乖地奉上美女来和亲!我呸!” 刘恒的脸色越听越凝重,漆黑的眸子里渐渐覆上一层寒冰。 库鲁图尔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刘恒的变化,径自说下去:“管你真公主嫁公主,两个女人我都要了!尤其你怀里那个软腻腻的,正好帮我暖床……” 银光转瞬间划过眼前,库鲁图尔的嘴喷出大量鲜血,嘴唇两边的肌肉活生生被割裂,里面的牙齿带着血暴露在人前!再一看,刘恒的马和剑好似闪电一样,来去如风,冰冷的剑尖上滴着淋漓的血迹。 库鲁图尔捂住受伤的嘴,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痛得说不出话来,应该说动一下都会牵扯出撕裂的剧痛。 俊眸冷峻,薄唇抿出寒意,张武看得出来,主子已动了杀意。 乌孙氏的伏兵迅速地赶来援助,涌现的武士越来越多,而且跟库鲁图尔的手下不一样,这次来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乌孙氏近来饱受匈奴的打压,差点就像大小月氏那样被吞并,所以才孤注一掷,离间库鲁图尔挑拨匈奴和大汉之间的仇恨! “杀出去!”张武扬剑下令,众将大喝,毫不畏惧地冲了上去。 刘恒和张武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回过头快速地对刘建道:“跟在我后面杀出重围,汇合大部队!” 刘建点头,握紧圈在腰间的小手,对自己身后的刘敏一字一句地作出承诺:“就算拼了我条命,我也不会让他们伤你一根头发!” 刘敏抱在他腰间的手紧了几分,脸颊靠在他宽厚的背上,回了一句人生最坚定的四个字:“誓与君同!” 刘建怔了怔,心里涌起股股暖意,眼前的兵荒马乱已然无惧,感受到的是此生最大的鼓舞。一生得一人心,夫复何求! 旋即挥舞起手中长剑,挥出的每个招式,都是对她爱意最深沉的回应。 刘恒清浅地勾勾唇,那个宫里最自卑自怜的小弟弟,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宽厚的背影多了一份担当。怀里的小美人嘤咛一声,青黛微蹙,激烈的打斗声让她非常不适,无意识地蠕动起来。 他叹了一声,同样是护花,自己的待遇怎么就苦逼这么多呢! 十几个手持长戟的乌孙武士一涌而上,刘恒灵活自如地控制着胯/下的骏马,连剑都没耍,凭借驭马的技术直接把这些武士全部撂倒。双腿使劲一夹,马儿嘶叫,踏风而去。 张武摇了摇头,领着众将士把涌现的伏兵杀得个片甲不留…… 第77章 逃难 大汉的人马被迅速地分成两队,刘恒和刘建保护两名女子策马先行,到前方寻求大汉的援兵;张武和其他精兵在后方掩护殿后,拖住蜂拥的匈奴和乌孙武士。 刘恒带着刘建在张武的掩护下很快就杀出了重围,四人两骑,一路狂奔,飞扬的尘土将追兵远远抛在身后。 “四哥,快看!前面是我方军旗!”刘建指着前方飘扬的“汉”字旗帜,喜出望外,立即快马加鞭,奔腾而去。 刘恒皱了下眉头,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想出言阻止弟弟的冲动:“阿建,慢……”话刚出口,一抹银光掠空而过,箭头直没刘建的胸口。 刘建还在马上飞驰,一心只想快些和大汉的部队汇合,完全没有想过会有冷箭的出现,眨眼间半支利箭没入胸膛,连同刘敏两人同时侧身落马倒地。 刘建反身抱住刘敏在地上滚了几圈,以血肉之躯保护对方,体内发出咔啦几声清脆的低响,停下来的时候肋骨和手骨都有了折断的迹象,没有刺伤内脏已是万幸。刘敏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痛苦呻/吟的刘建,比自己受了伤还要痛! 刘恒以长剑指向前方领头首将,眸色寒如冰霜,“吕将军不在繁华昌盛的长安待着,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胡汉交界的苦地方来。” 刘敏抹了抹眼泪,泪眼婆娑间大汉旗帜下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定睛一看,领头的赫然是吕后的心腹——北军首将吕禄。 刚才下令放箭的人,也正是吕禄! 刘建捂住胸口,强忍住痛苦撑起身子,咬牙质问:“为什么……” 吕禄冷笑,并不作答,刘恒却接下了话:“我就说嘛,库鲁图尔那种蠢货怎么可能看出卫嬷嬷的诡计。一出现就捉住验明公主身份的事情不放,还聪明到捉来营陵侯府的人想来个当面对质,原来这一切都是吕将军在后面出谋划策呀。” 吕禄冷冷一笑,道:“别人都说代王殿下懒散不羁,看来懒是懒,眼睛却精明得很呐。” 刘恒阖眸,状作细想,一句句地分析道:“一个侯府老嬷嬷怎么可能想得到掉包公主这种诡计,明显不是受人唆摆就是被人收买。卫嬷嬷奉琳琅公主为主,一切以公主为先,想要唆摆这样一个忠心的仆役,可谓是易如反掌。吕将军这步棋,好毒辣!一石二鸟,把大汉和匈奴同时拉了下水,两国战事一旦开启,南北二军便可坐收渔人之利!佩服、佩服!” 刘建听得肝胆俱裂,为了制造立功的机会,吕氏将军居然挑拨战事,甘将百姓置于水火而不顾! “阿建你也不必太惊讶,这种事情统领南北二军的两位吕氏将军早就驾轻就熟了。否则,你以为他们是怎会如此平步青云,短短几年时间就从都尉擢升到将军的位置。” 吕禄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吕某也是尽忠职守,为大汉效力罢了。” “为大汉效力?”刘恒勾唇冷笑,道:“勾结乌孙、拉拢库鲁图尔、挑拨离间胡汉邦交,请恕本王愚钝,不知道这里面哪一件事是为大汉效力!” 吕禄握住长剑,冷冷地道:“有时候做人糊涂一点,或许能活得更久一些……” 刘恒叹了口气,状作无奈地道:“本王也是这样想的,奈何啊,这不争气的脑子就是太聪明了些!” “那就不要怪本将军手下无情了!”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吕禄拔剑而起,号令身边的兵马发动进攻,目标直取刘建身边的刘敏! 擒贼先擒王,刘敏才是这次行动的关键! 吕禄原本打算让库鲁图尔当场揭发公主掉包的诡计,借刘建和刘敏的私情,嫁祸燕王和营陵侯欺君之罪,一下子灭掉两股刘氏势力。然后再利用库鲁图尔和乌孙氏勾结的事情,引发胡汉大乱,给南北二军制造建功立业的机会。谁知,半路杀出了一个刘恒,他筹谋已久的连环计就这样被打乱,此时的他恨不得立刻杀了刘恒泄恨。 反正,公主只要死在和亲的路上,大汉和匈奴的战争便会一触即发,到时将责任全抛到护送公主出嫁的刘恒和刘建身上,同样可以一次撂倒两股刘氏势力,吕后的吩咐也算是完成了! 吕禄不在乎杀的是谁,重要的是他们吕氏的力量能够从中获利! 刘建用剑勉强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将刘敏护在身后,忍着剧痛抵挡吕禄兵卫的攻击。刘恒抱着窦漪房还在马上,卫嬷嬷下的迷药分量很重,到现在人都还没能清醒过来,他居高临下,以守为主,不敢贸然发动进攻。 刘建受了伤,战斗力大减,刘恒等于一个人照顾三个,实在有点吃力。吕禄手下的都是在北军中接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兵,是乌孙、匈奴那些杂碎是不能比的。现在他们兄弟二人只能寄望张武能快点清除外敌,赶到这里来支援。 七、八把长戟从四面八方又刺又劈,不一会儿,刘恒宽大的青袍上就多了十数条血痕,深浅不一,狰狞狼狈。窦漪房还是稳稳地在他怀里,保护得很好,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吕禄看了看眼前的形势,明白刘恒是在争取时间,等待后方来的支援。要是等张武赶来,就什么都晚了,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杀马!快给我杀了他的马!”坐骑是战争中将士一个重要的关键,要打破刘恒严密的防守,必须找到一个突破点。 众兵卫听令,长戟偏转,转而攻击刘恒胯/下骏马。马儿受惊嘶叫,开始有点不受控制了。刘恒夹紧马下,想安抚好马儿的情绪,却仍然于事无补,马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几乎就要把人抛甩下来。 刘建知道再继续这样勉强下去的话,他们最终只会一步步落入吕禄的陷阱里。他们当中必须至少有一个人杀出去才生存的活路! “四哥先走!”他咬着牙喊道。 一把长戟刺来,正中马身,马儿悲鸣嘶叫,马蹄乱踏乱踢,快支撑不住了。刘恒长剑一挥,把长戟一分为二,半支倒地,半支插在马身上,惊悚刺眼。 “快走!!”刘建苦苦支撑。 一批兵卫刚倒下去,又一批冲了上来,刘恒清楚吕禄就是想用车轮战的方式耗尽他们的体力,赶在援兵来之前把他们全部歼灭。决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中了他的诡计! 一思及此,刘恒当机立断,咬着牙忍下心中的痛苦,握紧手中的缰绳猛力一拉,马儿仰头嘶叫,拼出最后的力量,冲出包围,踏足狂奔。刘建护着刘敏在后方苦苦抵挡,在看见骏马离去的一刻,嘴角露出一抹清浅的微笑。 刘恒闭目策马,扬天长啸,眸光中掠过一抹悲痛…… 马儿带着伤一路狂奔,所过之地留下点点血迹,刘恒勒停马匹,抱着窦漪房翻身落地。鲜血不断地从马的身上流出,粗大的鼻孔重重地喷着气,蹄足已经开始发软颤抖。 刘恒摸摸马头,像是在做着最后的道别,然后往马臀上用力一拍,让它慢慢地往反方向蹒跚而去。前方有吕禄守着,后方在张武赶上来之前还不知是否会遇上匈奴或者乌孙的伏兵,刘恒果断地放弃平缓宽坦的大路,往丛林密布的小径里走去。 马儿已经超出了负荷,血迹更会暴露他们的行踪。唯今之计,只能忍痛舍弃,希望这样的小计谋能干扰追兵的视线,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逃难。 太阳逐渐失去了光芒,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窦漪房在刘恒的怀里抖了抖,睫毛轻颤,眼皮子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出一条缝来。 “你可终于醒了。看你瘦不拉几的样子,没想到抱起来还挺沉的。女孩子肉多点是好,可别太重咯。”刘恒喘着气,磁性醇厚的声音依旧不羁潇洒,只是喘息间多了一丝疲惫。 窦漪房揉着太阳穴,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再清醒些。稍早之前头上那种沉重的感觉减缓了许多,连续经历了两场激战,什么凤钗、金步摇早就掉光光,仔细挽好的发髻略显凌乱,几条青丝不听话地散落在耳边。 暮光下香汗淋漓的她娇弱可怜,刘恒心念一动,忍不住伸手想去捋捋那散乱的发丝,手一动,拉扯到臂上的伤口,不觉闷哼了一声。 窦漪房眨了眨眼,发现刘恒正抱着自己靠在一棵大树前休息,青衫上血痕累累,长发凌乱,脸上又是尘又是血,俊眸里带着几分疲惫。印象中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狼狈的代王。 刘恒一手遮住她的眼睛,道:“你眼睛在这样眨下去,本王就当你在勾引本王了。” “我没有!”窦漪房急急否认,抬手想把他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挪开,奈何药力还未散,双手无力,声音也娇弱得很,动作和语气不像是拒绝,更像是在撒娇。 她又气又窘,嗔怒下像极了一朵娇艳带刺的野玫瑰。 刘恒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手指反复在上面细细摩挲;窦漪房羞窘难耐,只想抽离他的控制,一个劲地把自己的手往外扯。这男人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调戏她! “这就是区别。”刘恒低笑道。 窦漪房幡然领悟,难怪刘恒这么快就看出新娘被掉包了,原来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并不是想轻薄宫女,而是在试探那只看不到脸的手究竟是谁的。 卫嬷嬷下的药虽重,但并没有重到让她昏迷不醒,只是全身无力,精神涣散罢了,她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还是有意识的。她清楚地记得对稍早之前发生的种种惊心动魄。 刘敏在营陵侯府娇生惯养,刘建更把她捧在手心上疼爱,从来没有哪个登徒浪子敢对她如此放肆。面对刘恒刻意的轻薄,自然窘迫地一点应对的能力都没有,只会不知所措地发抖。 但窦漪房却不一样,刘恒早就对她隐藏在这张温静的脸庞下刚烈的本性了然于胸,看似慵懒无害的小野猫始终还是带爪子的。正因为这样的个性,她才会安然在吕后身边安然经历这么多的历练。 窦漪房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旁人眼里不值一提的代王,似乎深谋远虑,深不可测…… 第78章 交易 “我们这是在哪里?”窦漪房环视一周,发现他们已经偏离主道,四周丛林密布,连条像样的路都看不到。 刘恒随便地看了周围一眼,道:“胡汉交界的某个地方吧,边境一带地形错综复杂,我也搞不清楚。” 窦漪房听得有点气结,心想:这不是你们代国的地盘吗? 她可爱丰富的表情让刘恒不觉一笑,紧张阴郁的气氛也轻松了一点。他笑了笑,道:“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只要一直往南走,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到大汉的国境。这条小路是难走了些,但胜在隐蔽难寻,总比危机四伏的主道要好。” 窦漪房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如今主道上前有虎后有狼的,实在不宜冒险。但是,刘建和刘敏生死未卜,张武也不知身在何处,他们只有两人又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的疑问都还没说出口,刘恒就先开口了:“匈奴和乌孙那帮乌合之众是难不倒张武的,我相信他很快就可以从后赶上。只要我的亲兵到了,吕禄的北军根本不足为惧。”说到吕禄名字的时候,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丝狠戾。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走啊!”窦漪房催促道。 刘恒扯出一抹苦笑,往自己的腿指了指,窦漪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青袍下的长腿上横现着七八条血痕,血肉淋漓,触目惊心,想必是刚才吕禄的卫兵们攻击战马的时候所造成的。 要不是要保护自己,以他的身手又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呢?刘恒忍住伤痛,抱着她走了半天,直到现在才停下来休息一下。窦漪房心中泛起一阵阵愧疚和不忍,鼻子酸酸的,心尖好似被什么刺痛了一样。 “别担心,这笔账我会跟吕禄好好讨回来的!”他咬着牙,大手紧握成拳,关节发出嘎嘎的响声。 “不如让我来扶你吧。”窦漪房建议道。 刘恒眯眯眼,不信任的目光打量了下她娇小的身躯,似乎对她的话表示怀疑。 窦漪房往自己胸口一拍,一副豪气干云的英雌状,“奴婢巾帼不让须眉,代王殿下尽管放心好了!” 刘恒喷笑出声,被她娇俏可爱的样子逗乐,锁在她身上的目光竟有点挪不开了…… 窦漪房身上的药力初散,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加上刘恒身材高大,她花了好一番力气才勉强把人扶起来。刘恒一手握剑,一手挂在窦漪房的肩膀上,半个身子斜靠在她的身上,鼻尖还能闻到她发丝上的馨香。 突然间,刘恒觉得这个娇小倔强的小家伙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坚忍得多。 暮色逐渐深沉,树丛里十分寂静,只有他们沙沙的脚步声。两个互相依靠的身影在树林间蹒跚前进,一步步地往南面的方向走去。 簌簌……簌簌…… 树丛深处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窦漪房心里一慌,呼吸随即加快。刘恒提高警备,大手将她往自己身上揽,握在手上的长剑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范围还在一直在扩大。窦漪房往四周张望,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不自觉地往刘恒身上靠了过去。晨暮交替之际,树林里的气氛带着难以名状的诡异,她似乎听到了野兽的低吼声…… 沙啦——果然! 几匹灰狼从茂密的树丛里窜了出来,鲜红的舌头在獠牙之下若隐若现,一双双银灰色的眼睛盯紧他们,喉咙里发出嗷嗷低吼。 一种极度的惊恐从窦漪房的脚尖迅速蔓延全身,被狼爪所伤的记忆在眼前一幕幕地掠过,早已愈合的伤口似乎仍在隐隐作痛,全身冰冷,接着更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 刘恒把剑横在胸前,眼里迸出嗜血的张狂。 忽地一声尖锐的哨声划天而过,狼群闻声立即低身俯首,俯首称臣的样子好似在膜拜什么似的。哒嗒嗒的马蹄声从远渐近,一个高大的身子坐在骏马之上,脸庞在逆光下显得十分模糊。 刘恒勾了勾唇,脸上露出一抹轻笑:“看来今天撞到的熟人还真不少,呼延将军!” 窦漪房惊喘,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匈奴单于的第一猛将——呼延骜!难怪那些灰狼如此听话,全都因为震慑于主人骜狼的气势之下。 呼延骜傲气凛然,镌刻般的俊颜波澜不惊,当目光触及半依偎在刘恒怀里的窦漪房时,瞬间变得冰冷起来。 “骜狼想和代王殿下做个交易。”没有寒暄,单刀直入。 “如果本王没兴趣呢?” “只怕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呼延骜伸手一扬,身边的狼群嗷嗷吼叫,目露凶光。 库鲁图尔和吕禄的军队就在附近,呼延骜只身前来,单凭自己的身手以及身边这几匹灰狼,已然无惧! 刘恒笑了笑,道:“荒郊野外,本王走得有些犯困了,且把你的交易说来听听,好让本王解解闷。”此刻的形象虽然有点落魄,俊逸不羁的气质却丝毫不减。 呼延骜对他轻佻的态度不以为然,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我可以帮你去救琳琅公主,但有一个条件。” “哦?”刘恒偏头,露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呼延骜没有回答,眼光却落在了窦漪房的身上。 窦漪房被他紧迫的目光盯得有些发麻,心跳加速,不觉又往刘恒怀里缩了一下。 刘恒脸上的笑意殆尽,转而带上几分愠怒。 “天下娇花多不胜数,代王殿下何必独守一支?” “奈何本王愚钝,选择太多,只怕消受不起。” “既然消受不起,何不让人代劳” “养花赏花都是体力活,假手于人岂是君子所为?辛苦是辛苦了一点,只能怪本王是个操劳命,清闲不得。” 什么种花,养花,窦漪房被他们说得头昏脑胀,如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形势下,她可没有闲情逸致去讨论花花草草。正想着,急躁的怒气直冲脑门,宝宝表示有情绪了! “你们别磨磨蹭蹭了!救人要紧,呼延将军要什么条件,代王殿下答应便是。反正您家有权有势,有什么给不起的。” 所谓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说得正是现在的窦漪房。今天的种种经历都快把她的胆子给吓肿了,什么宫规侯爵,全都抛诸于脑后。保命救人,才是重点! 刘恒和呼延骜被她这么一吆喝,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望向她。 被吓大的胆子一下子焉了下去,她弱弱地补充道:“那个……奴婢只是建议一下,建议一下。”然后,小脑袋明哲保身地又缩了回去。 刘恒和呼延骜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同时隐隐地抽搐了一下。 刘恒收起玩笑之心,正色道:“呼延将军怎么看也不像是散步经过的吧?你的条件是什么,说吧。” 窦漪房的心突突地跳了一下,确实——呼延骜会在这里出现绝非偶然。难道说他早就发现了今天的事情?但,刘敏是送去匈奴和亲的公主,如果他早就发现了库鲁图尔的奸计,怎么会等到现在才出手呢? 匈奴人打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算盘?! “五万兵马!”呼延骜冷冷地道,语气中一点也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刘恒怔了一下,道:“原来这才是冒顿单于此趟和亲的真正目的。” 窦漪房不解地眨着双眼。 刘恒向她解释道:“匈奴刚刚灭了大小月氏,虽然打了胜战,但多少伤了元气。邻近的乌孙氏又蠢蠢欲动,大有先下手为强的架势,甚至勾结了库鲁图尔,意欲起兵叛变。以冒顿单于的性格,怎可能坐以待毙?他到大汉求亲的目的,其实就是想拉拢我们,借兵讨伐乌孙氏。” 呼延骜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似乎对刘恒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很是欣赏。 “可是,库鲁图尔在迎亲路上发动拦截,如果冒顿单于早就知道的话,怎么不派兵支援咱们呢?”窦漪房追问道。 如果冒顿单于想以姻亲关系拉拢大汉的话,万一公主娶不成,前功尽弃?! “估计冒顿单于早就做好了准备吧。如果公主因为私情和燕王私奔,匈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借兵的要求换取两国的和平;如果乌孙从中作梗,杀死公主来挑拨两国邦交的话,匈奴亦可以请大汉合力,讨伐乌孙。无论哪一样,匈奴都能得到大汉五万兵力,怎么都亏不了。” 窦漪房听得瞠目结舌,小小的一封求婚书,冒顿单于居然玩出了那么大的文章! 呼延骜冰冷的绿眸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赞赏的目光投落在刘恒的身上:“代王殿下分析得很好,和我们单于的确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刘恒摆手,道:“冒顿单于深谋远虑,本王自认愧不敢当。” 呼延骜道:“琳琅公主和燕王殿下落在了吕禄的手上,那厮只想挑起胡汉相争,从中获利,我们单于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你要是跟我联手的,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刘恒阴沉着脸,黑眸如井,看不出一丝情绪。窦漪房知道,他在掂量呼延骜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 和刘恒一同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她似乎越来越懂得这个人内心的想法,越开始懂就越觉得他跟大家口中所说的放荡不羁越不相同。 敏锐的政治触觉,周密的计谋策划,勇谋兼备,锐不可当! “本王答应你!”事已至此,不管匈奴还有没有其他阴谋诡计,刘恒决定孤注一掷,只要能救得了弟弟的性命! 刘恒继续道:“但本王也有一个条件!” 呼延骜绿眸一眯,只见对方无限温柔地朝怀里的窦漪房看了一眼,道:“我要你保她周全!” 第79章 燕灵 对刘恒提出的要求,呼延骜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紧接着屈指置于唇边,一口气从微启的唇间溢出,尖锐的哨声随即响起,长短有致,好像是在打什么暗号似的。 树林里几处的地方沙沙作响,眨眼间呼延骜的几个副将策马而至,军袍银刀,几匹灰狼随行在旁,同样是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 窦漪房一看就知道,他们肯定在附近隐藏了好一段时间,就等着主子的一声令下。显然,对方早就做好了准备。 呼延骜对焘烈使了个眼色,让他下马,神情认真而严肃:“护她回汉。” 焘烈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十分坚定,直接迎上呼延骜那双碧绿的眼眸,厚唇紧抿,右手握拳,放置在自己的心窝上。用不着多言一语,他的表情和动作已经表明了他誓死保护窦漪房的决心。 一获得匈奴的承诺,刘恒便直起了身子,依依不舍地离开臂弯中搀扶自己一路的小美人,抖了抖宽大的青衣长袍,随意地蹬了两下脚,活动活动关节。 窦漪房一脸诧异,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刚才还半瘫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怎么就突然活动自如了?! 刘恒悻悻然撇嘴,道:“呃……其实也不是很痛。”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腿脚确实有些累了,但毕竟武功底子好,休息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哪知,窦漪房居然毛遂自荐,还说要扶自己走,既然美人盛情难却,他只好勉为其难咯。 窦漪房不禁觉得额角直跳,直接自己貌似又被他摆了一道。她决定收回前言,代王刘恒绝壁是个浪荡货! 焘烈疑惑地皱了下眉头,就在刘恒说话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呼延骜不着痕迹地撇了一下嘴角,三条黑线挂上额头,好似对刘恒趁机揩油的行为表示不齿。 哦,他家完美英武的将军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一次,刘恒和窦漪房分道扬镳,各自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出发。焘烈保护着窦漪房继续取道小路,返归大汉国境,寻求代国救兵支援;刘恒和呼延骜则带领着他的狼军,策马驰骋,回头奔往刘建中伏的地方。 正如刘恒所料,呼延骜果然早就做好了安排。当天色完全暗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靠近吕禄扎营的地方。吕禄此次出兵非常隐秘和谨慎,先派了一队人马绊住前方大部队,然后才亲自率领这一小队精兵伏击刘建。 阻挠胡汉和亲,是叛国杀头的大罪!一旦被发现,不仅是他本人就连吕后为首的吕氏势力也会受到牵连。吕禄不敢贸然行事,生擒刘建和刘敏之后便决定暂且在树林里扎营休憩,捉紧时间通知吕后,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昏暗寂静的树林里,只有几个火把发出明明灭灭的光亮,刘恒拨开面前茂密的草丛,仔细观察前方的动静。 吕禄不敢大张旗鼓地安营扎寨,只吩咐手下简单地搭了个帐篷给自己休憩,其余的卫兵们或站或坐,随意地在地上休息,另外还安排几个手持长戟的兵卫,负责四周巡逻。 看样子,吕禄这次带来的人马并不算多,刘恒默默盘算,看看硬闯的话,他和呼延骜这边的胜算究竟有多少。一边是北军的精兵,人数上占了优势;一边是匈奴的狼军,人狼合一,凶猛无比。 这场救人之战,宜速战速决,只要和狼军配合得宜,他有信心绝对可以以少胜多! 他往旁边继续观察,只见刘建被束缚在一棵大树上,年轻的脸庞上泥血混杂,看起来非常狼狈。他的手上、腿上全都满布了伤痕,大腿处更是鲜血淋漓,想必是吕禄下了狠手,刺穿了他的大腿要害之处,以降低他的行动能力,防止脱逃。 刘敏同样手脚被缚,嘴里还绑了一条布条,跌坐在刘建脚下嘤嘤地抽泣着。 兄弟情深,眼前的一幕气得刘恒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手刃吕禄泄愤! 呼延骜一手覆盖在他的手上,制止住他的冲动,绿眸幽深如潭,似乎心中早有对策。然后线条优美的薄唇眯成一条细缝,很有技巧地吹出几声哨声。 尖锐的声响在野外丛林间一闪而过,就好似夜雀乍啼,不可捉摸。 吕禄的副将阿穆耳朵警惕地动了一下,道:“将军,树林里好似有些不妥,是不是该派几个人去打探打探?” 吕禄仰头灌下半瓶美酒,新生的胡渣上全是酒迹,摆摆手,道:“阿穆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会有什么东西……刘恒那臭小子就算要赶回去搬救兵,一来一回,不到明天天亮都赶不回来。本将军还怕他是个屁啊!”说完,打了个酒嗝,带着酒意顺势瞄了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刘建一眼,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阿穆皱了皱眉头,心里还是对刚才树林里那几下奇怪的声音抱有怀疑,奈何吕禄不以为然,他亦无可奈何。 想想吕禄说的也有道理,前方的军队已经被他们牵绊住,后方又有匈奴和乌孙的叛兵在拖延张武的脚步,谅刘恒纵有飞天的本事,短短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又怎么可能搬来救兵。 在兵力不多的情况下,还是听从吕将军的安排比较妥当。 看到阿穆紧张的神情开始放松,吕禄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心里想着等回到长安以后吕后会有什么样的奖赏。 树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茂密的草丛里突突地冒出一对对银灰色的光亮。一匹匹灰狼从刘恒身边掠身而过,裂开血色的大口,露出里面尖锐的獠牙,在呼延骜的指挥下一步步朝吕禄扎营的地方进发…… 带头的灰狼仰头发出一声嚎叫,跟在后面的狼群紧接着嗷呜应和,野兽的吼叫瞬间在林间此起彼伏。吕禄的兵卫们惊吓得弹跳而起,握紧手中的长戟对准愈渐逼近的狼群。 气氛刹那间犹如绷紧的弦,所有人屏息凝视,面对凶猛的狼群纵然是身经百战的兵将也想不出任何应对之法。 阿穆忽地一声吆喝,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抽出长剑,直刺头狼!头狼发狠咆哮,跃身飞扑而起,利爪在他手腕上划出五道血痕。阿穆右手一颤,长剑跌落在地,左边又一只恶狼扑了过来,张嘴就往他脖子上咬去! 鲜血顿时四溅骇人,其余的兵卫们一下子吓破了胆似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两匹恶狼在阿穆身上激烈地撕咬,惨叫、狼嚎、血肉撕裂混杂成凄厉惊悚的一幕! 吕禄握剑的手不住地在颤抖,结结巴巴地下令抵抗狼群,然而号召力在凶恶的狼群前大打折扣,四五声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敢再冲出去。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极大地刺激着狼的野性。其余的灰狼一涌而上,扑向众人,胡乱地撕咬撕抓。 霎时间,宁静的树林一场惨烈的人兽混战正在开始…… 机不可失,刘恒健足一跃,握剑冲入其中,直奔刘建和刘敏的方向,长剑刷刷两下,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索应声松开。 自小养尊处优的刘敏何曾见过眼前这般惨烈的情景,跌坐在地上呆望向刘恒,既惊又怕,轻喘无措。刘建忍着痛,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水,嘴唇因为失血显得十分苍白,束缚在身上的绳索一松,整个人便顺势倒在刘恒的身上。 “阿建,振作点!”刘恒扶住弟弟,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刘建喘着气,大腿的鲜血汨汨流出,濡湿了大片衣服,“四、四哥,你不该回来的!” “说什么该不该,你是我的弟弟!” 刘建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激动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微红的目光转向刘敏,恳求道:“救敏妹……” “放心!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把你们救出去!”刘恒将刘建的手臂搭过自己的肩膀,一手扶起地上的刘敏,往刚才藏马的地方蹒跚前行。 吕禄挥刀挡退了一匹恶狼,回头怒吼:“可恶,我这就把你们杀了,看你怎么回大汉告状!”说着,执剑就往刘恒的方向冲了过去。 刘恒勉强使剑抵挡,将刘建和刘敏同时护在自己的身后。千钧一发之际,树林里嗖地飞出一支冷箭,正中吕禄的右手臂。吕禄吃痛,高举过头的右臂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左手一扬,毫不犹豫地将利箭拔下。 三角十字,正是匈奴军箭! 吕禄把箭随手一扔,呸了一声,“好你个代王刘恒,竟然勾结外族,对付汉军!” 刘建喘着气道:“你……含血喷人……四哥,他是不会……咳咳……”话还没说完,怒极攻心,喉咙一甜,吐出大口鲜血! 刘敏扑到他的身边,秀丽的脸庞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建哥哥……”刘建的脸色愈渐苍白,她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剑同时刺穿一样。 刘建的目光逐渐涣散,极度的疼痛和过多的失血消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昏倒。 刘恒轻轻地摇了他一下,连声呼唤:“阿建、阿建,振作点!” 吕禄并不死心反手再来一剑,这一次直接劈到毫无反抗能力的刘敏身上。刘建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拼尽全力飞身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刘敏之前。 鲜血从背部喷出,溅上刘敏洁白的娇颜上,白玉染红瑕! “不……!”刘敏撕心裂肺的喊声在树林间回荡! “答应我,活下去……”刘建挤出最后的一句话,抬起来的手还未触及刘敏的脸庞就软了下来,双眼一阖,直接倒了下去! 刘敏伸出双手抱住他瘫软的身子,高大的身体失去了往日的温暖,愈渐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底发凉! 一声高亢的狼嚎彻天响起,淹没了刘敏悲恸的哭喊! 吕禄狞笑,半疯狂的模样刺激得刘恒双眼通红,虎目圆瞪,蹡蹡两剑,扑杀而去。刘敏抱着刘建的尸首悲恸痛哭,陷入彻底的绝望和悲痛当中……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张武带领着代王的亲兵策马而上,他们的脸上血汗交织,一看便知稍早前和乌孙进行的那场战斗有多激烈。 张武恐防刘恒再次遇伏,乌孙之战一结束便马不停蹄地追逐刘恒的步伐,迫切地想与他汇合。 银光划破黑夜,金属哐当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猛兽的嚎叫渲染了战斗的激烈!战况在一刹那间有了决定性的倾倒,刘恒步步进击,吕禄节节战败,一点点失去所有的优势。 身经百战的吕禄当然明白再这样纠缠下去绝对是下下之策。刘恒只要得到援军的帮助,自己带出来的这些兵马就没有胜算的可能。阻挠和亲不遂事小,败露吕后的计谋事大,他们不能有把柄落入刘恒之手! “啊”的一声,转眼间又一个吕氏兵卫倒下。转头一看,厮杀了大半天的张武招式凌厉勇猛,长时间的战斗并没有削弱他的体力,反而像杀红了眼一样,锐不可当! 吕禄一咬牙,抢过一匹战马,扬起缰绳,落荒而逃;张武想追上去,几个兵卫却围上了刘敏,操起家伙直想挟持人质找机会脱身。刘恒和张武同时转身相救,吕禄趁机会扬鞭策马,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之中。 曙光从天际初绽,树林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一场激战刚刚结束,另一场风暴却在暗暗掀起…… 第80章 审问 黎明前的代王宫内沉默而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气氛。窦漪房跪在大殿的中央,即便低下头也能感受到头顶上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 焘烈护送着她一路南行,沿着刘恒所指示的小径很快就回到了代国国境之内。他们这一路走得相当顺利,可谓是畅通无阻,显然张武的部队已经扫平了乌孙的伏兵。 因为身份的特殊,在这样的情况下,焘烈不便把人直接送到代王宫,只好送到城门附近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改在远处暗中保护她安全入城。 窦漪房十分明白他的用意,如今胡汉两国关系微妙,一个汉国的侍女送嫁不成,反被匈奴军送返国内,这故事怎么听都是不妥。更别说,这次出兵偷袭的名单上不仅有乌孙伏兵、匈奴叛军,甚至还有吕禄率领的北军,稍有不慎,也不知道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胡汉之间早已敌友难分,窦漪房更不敢贸然行事,火速搬兵救人才是王道! 刘恒和呼延骜联手拯救刘建和刘敏的事情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他们或许还等着汉军的救援,她不可以在这时候让这些无谓的猜疑拖延了救人的时机! 焘烈虽然不善言辞,沉默寡言,但心思缜密,办事谨慎,窦漪房不禁对这个外族副将又增添了一份钦佩。 于是,窦漪房果断地脱下卫嬷嬷为她换上的华服,仅着单衣便翻身下马,顾不得身体上的饥饿和疲倦,提起裙摆一路拔足狂奔,好不容易通过城门守卫成功将他们遇到伏兵的事情上报薄昭。 幸亏和亲队伍出发的时候浩浩荡荡的,身为琳琅公主近侍的她有了很多露脸的机会,城门的守卫一下子就把她认出来了,省下不少功夫和时间。 和亲队伍遇袭一事很快就传进了代王宫,薄昭二话不说,迅速调动兵马前去救援。天亮前,三千援兵以极快的速度做好了准备,整齐有序地沿着和亲队伍的路线快速进发。 临危不乱,应变迅猛,窦漪房不禁为代国严整迅速的治军之道而感到惊讶。代国地处偏远,苦寒艰辛,却锻炼出这样一批精悍的军队,难怪多年来代国稳守大汉边境,百姓安居乐业。 窦漪房暗暗思索,文有薄昭,武有张武,刘恒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让他们紧紧地追随其后?! 薄昭临危受命,坐镇在军营之中调兵遣将,援助前方;薄姬和吕姝则共同主持大局,维持宫中的稳定,而她们第一个要审问的人,正是从前方归来的窦漪房! 和亲的队伍出发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甫出国境竟然就遇上了袭击,琳琅公主和两位诸侯王子同时遇袭,生死未卜,率先突破重围的不是什么精兵良将,而是一名小小的恭使宫人,怎叫人不猜疑这里面究竟藏了怎么样的故事?! 薄姬爱子心切,吕姝更是一颗心全牵在了丈夫的身上,立刻叫人将窦漪房宣进后宫,打算好好地问个明白! 薄姬急切地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代王他们怎么就突然遭到袭击了呢?”和亲的要求是匈奴提出来的,怎么一进入匈奴国境就出了这样的事?!不合常理啊! 窦漪房恭敬地回道:“回娘娘的话,几位殿下和奴婢一样震惊不已,慌乱间只能奋力抵抗。要不是代王殿下极力相救,奴婢恐怕也回不来通知大家!” 薄姬再想追问,却被吕姝抢了一步:“这么多人,代王怎么就只救你一个?!” 窦漪房的心噔得一下,低下头不敢接话。 卫嬷嬷意图掉包新娘的事情,她一直隐瞒到现在,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向薄昭汇报了库鲁图尔勾结乌孙叛变的事情,对刘建和刘敏早有私情的事情始终绝口不提。 这么做一方面是怜悯刘建和刘敏这对苦命鸳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全刘敏的名节以及大汉的声誉。 但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的话,她又该如何说明刘恒揭发了卫嬷嬷的阴谋,然后救她一命的事情呢? “说!你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吕姝厉声追问,杏目含怒,狠厉的目光几乎要把人刺穿! 这已经是刘恒第二次舍命相救了,这个小小的恭使宫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让自己的丈夫一次又一次的使出浑身解数,救她于危难之中?! 一想到这,吕姝便觉得浑身如火在焚,烧得她身心俱裂! “奴婢、奴婢是琳琅公主的近侍,事发的时候正好就在公主的身边,公主洪福齐天,代王仁义宽厚,所以……所以代王殿下才好心把奴婢救了出来。”窦漪房结结巴巴地作出解释,心里不断祈求这个蹩脚的理由听起来能更合理一些。 薄姬轻轻地点着头,道:“嗯……阿恒率性仁厚,这确实很像他的作风。” 吕姝却不认同,“母亲,夫君待人至诚,代国内外无人不知,怕只怕有人别有用心,君子之道反被奸人所利用。” “姝儿的意思是……?” 吕姝狠狠地瞪向窦漪房一眼,继续道:“事发的地方离代国国境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仅凭这小丫头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到这里来通风报信?她背后肯定有人相助!这丫头一定隐瞒了些什么,我们切不可松懈大意!” 吕姝的话字字有理,薄姬听了以后,心也跟着忐忑了起来,“这……这该怎么办才好?”薄姬向来单纯简单,什么迂回曲折的阴谋诡计,对她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吕姝所说的这些疑点,她根本想都没有想过,乍听之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不怕一万,最怕万一,我就不信撬不开这丫头的嘴!”吕姝的眼神一瞬间掉到了冰点,平日里柔美温和的线条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浇满了醋意的怒火。 她娇声一喝,下令道:“来人,笞刑伺候!” 代王妃一声令下,在场的宫人全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有想过平日里最温柔娴静的王妃娘娘竟对一个小宫女赐下如此重刑,愣怔之下竟没有人动起来。 窦漪房既惊又怕,杏子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娇弱无助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吕姝更怒了,用力地往案桌上拍了一下,厉声喝道:“还不快去!” “诺!”宫人们不敢拖延,急忙行动起来,三两下功夫就将窦漪房推倒在地上,一边两个摁住她的四肢,钳制住她的行动,使她背部朝天,动弹不得。 窦漪房使劲挣扎,没料到自己在外面九死一生,阴差阳错下仍然毫发无损,回到了汉国之后反而遇上这种事情。看吕姝的样子,就算自己和盘托出,她也不会相信的。 “给我打!”吕姝站起了来,挺直身子,指着地上的窦漪房对宫人们下令。 行刑的宫人岂敢怠慢,手执木笞啪地一下,对准窦漪房的背部使劲地打了下去。噼噼啪啪的声音有节奏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大殿的宁静。 一阵阵灼热火辣的疼痛从背部蔓延至全身,窦漪房全身发冷,眼冒金星,几乎就要昏过去。 自从遇袭以来,她跟着刘恒几乎是滴水未沾,马不停蹄地冲出重重包围,逃回大汉以后还没休息就被宣到后宫里接受审问,体力和精力都快到了极限,现在每一下的鞭笞都让她濒临崩溃的边缘。 “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人指使你鱼目混珠,意图挑拨大汉和匈奴的关系?”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是匈奴的叛军偷袭,代王救了奴婢才……啊!”又一下鞭笞准确地落在背上,啪的一声,身上脆弱的单衣抵不住木笞的□□,一下子就裂开了,鲜血迅速将衣服染红。 那一句“代王救了奴婢”就像热油一样,再一次浇倒在吕姝焚烧的怒火之上。 她狠戾地喝道:“给我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停手!” “诺!”行刑的宫人咬紧牙,忍下心里的恻隐之心,闭上眼睛继续鞭笞。窦漪房痛得四肢发冷,意识涣散,嘴角甚至开始渗出血丝。 砰——哐啷! 一把长剑穿云而过,银光一闪,穿破木笞,直接插入了宫柱之上! “全都给本王住手!”未及众人回过神来,青衣已在晃动间飘然而至,强而有力的大手将行刑宫人的手腕一把捉住,猛一用力,木笞应声跌落在地上。 “代、代王殿下……”宫人们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 刘恒哼了一声,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本王还以为代王宫要换主了呢,是不是该改叫为吕王宫才合适?!” 吕姝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煞白,一时间竟接不上话来。 张武、薄昭从后赶上,看见眼前的情形都吓了一跳。薄昭的援军很快就和刘恒的队伍汇合,万万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里,代王宫内竟然变了天! 跟在张武后面的常喜急忙冲到窦漪房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着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一看见儿子平安归来,薄姬疾步上前,担忧地打量了刘恒全身一遍又一遍,青衣上斑斑的血迹,看得她心惊肉颤。 看见母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刘恒的怒容不禁柔了几分,轻声慰道:“母亲毋忧,阿恒没有受伤,这都是别人的血迹。” 薄姬拉开他的衣袖一看,斑斑点点都是伤痕,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刘恒把袖子重新拉上,故作轻松地道:“都是一些小伤罢了,我的那些手下败将受的可都是重伤。” 薄姬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心里清楚他大事化小的个性,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刘恒对母亲微微一笑,然后抬起头,目光冰冷地望向吕姝,“滥用私刑,对返国报信的宫女动用大刑,本王竟不知道王妃娘娘原是如此铁石心肠,黑白不分之人!” 吕姝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声音略显得有些沙哑:“事出突然,疑点重重,姝儿只是、只是想为夫君分忧,问个明白。” 刘恒冷冷地道:“不知王妃娘娘问出了什么?” 吕姝定了定心神,回道:“和亲队伍突然遇袭,夫君和琳琅公主生死未卜,这个宫女却说是您救了她才得以脱逃,独自跑了回来。谁不知胡汉边境之地崎岖难行,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安然归来?姝儿觉得里面必有蹊跷,所以才会动刑审问。” “本王问的是,动了刑后王妃究竟问出了什么?!”刘恒双眸直视吕姝,虎目圆瞪,带着风雨欲来前的迫人气势。 “没、没有……”吕姝别过脸,躲开刘恒逼人的目光。 “这个宫女说的都是实话。匈奴左将军之子库鲁图尔勾结乌孙,偷袭大汉的和亲公主,意图阻挠两国交好,叛变冒顿单于。匈奴狼军之首呼延将军闻讯赶来,及时救出了琳琅公主等人。窦丫头当时就伺候在公主身旁,本王顺手就把她先救了出来,情急之下还给了她一匹快马,叫她先行回国报信求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王妃不知是否还有疑虑?” 刘恒轻描淡写地概括了当时的情况,巧妙地避开了卫嬷嬷掉包的诡计以及吕禄偷袭的事情。 吕禄已逃,捉到的几个虾兵蟹将也只是北军刚训练的新军,唯一军阶较高的副将阿穆也已经死在狼爪之下,他们根本没有证据指证吕氏的阴谋。 在现在的情况下,不动声色,伺机而动,才是万全之策。 刘恒的用意,窦漪房一听就明白了过来。她勉强地打起精神,喘着气应和道:“奴婢不会、不会骑马,快到城门的时候就被抛了下来,所以……所以才没有骑马,直接跑到城门呼救。”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她异常艰难才把它说完,说到最后的时候,所有的力量快要耗尽,只能斜靠在常喜的身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得比白绢还要雪白…… 常喜抹了一把眼泪,可怜兮兮地对薄姬道:“薄姬娘娘明鉴,丫头说的都是真的,奴才当时也在现场,是张都督救了奴才的命。举头三尺有神明,奴才以性命作保,丫头对大汉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吕姝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紧抿的嘴唇逐渐泛白,连呼吸也变得浓重起来。 薄姬左右各自看了儿子和媳妇一眼,轻轻柔柔地对刘恒道:“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大哥又去了军营坐镇,宫里就只剩下我和姝儿两个女人,她也是担心你才会在情急之下出此下策的。阿恒要怪,就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做好长辈的职责,分不清黑白是非吧。” 吕姝心里一酸,委屈地流下了泪。 刘恒素来待母至孝,听薄姬这么说,心也登时软了下来,“母亲言重了,儿子怎敢责怪母亲?只是事情接踵而来,连夜多番激战,阿恒的情绪难免急躁了些,请母亲恕罪。” 薄昭连忙上前打圆场:“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就赶快召御医过来为窦丫头诊视吧。燕王殿下遇害身亡,琳琅公主惊魂未定,匈奴的呼延将军在宫门前等着入宫觐见,共同商讨后续事宜,长安那边还等着我们汇报呢。” 薄姬和吕姝大惊失色,燕王刘建遇害身亡?! 第81章 断情 接下来整整三天的时间里,刘恒和薄昭等人日夜待在议事厅内商讨对策;呼延骜作为匈奴国的使臣,带着冒顿单于的请罪书被迎入代王宫共讨接下来的种种事宜。 窦漪房在内务大太监李国必的安排下入住清荷苑,由太监常喜负责照料。清荷苑跟刘恒居住的金麟殿一东一西,分立在王宫两侧,距离颇远。 远离代王、不设內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国必这样安排肯定是因为吕姝的缘故。毕竟窦漪房只是一名恭使宫人,吕姝才是代王宫正牌女主人,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幸亏刘恒来得及时,窦漪房所受的笞刑并不算十分严重,基本都是一些皮肉之伤,再加上刘恒派来的几个御医日夜守候,精心照料,经过十多天的治疗,她的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 相对于自己的皮外伤,窦漪房更关心的却是劫后余生的刘敏。刘建死了,卫嬷嬷也死了,人生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如今都离她而去,刘敏又今后该如何自处? 当精神好了一点以后,窦漪房便迫不及待地向常喜打探起刘敏的情况来。常喜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尽职尽责地继续担任起皇宫一等狗仔队的角色来。 “燕王殿下的遗体供奉在长生殿里,公主殿下日夜守孝,不哭不闹的样子看起来让人心痛极了。” 如今的刘敏跟先前娇蛮任性的样子比起来,简直是天渊之别!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刘敏此刻的心情,窦漪房反倒是非常理解的。心爱的人为了救自己而死,而她却仅能以宗亲妹妹的身份为他守孝,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哀痛,身边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这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不是普通人能够体会到的。 “和亲的事情呢,还继续下去吗?”窦漪房接着问。 常喜摇了摇头,道:“这个还不知道。代王殿下已经派出快马,把和亲遇袭的事情通知长安那边,估计这一两天就会有答复,大家都还等着皇上的旨意呢。至于冒顿单于则让呼延将军带来请罪书,听说匈奴那边趁机拔除了左将军的势力。还有人说,呼延骜会吞并左军势力,成为匈奴最大的武将。” “冒顿单于这招一石二鸟,如意算盘打得比太后还响。” “你是说,库鲁图尔勾结乌孙、偷袭和亲公主的事情,冒顿单于早就知道?”常喜有点不敢相信! 窦漪房撇撇嘴,道:“说他不知情,那肯定是骗人的,不然的话,呼延骜怎么会出现得如此及时?对于冒顿单于来说,和亲成功,则笼络了大汉的势力,稳固他北方霸主的地位;如果不成功,他也可以趁机会拔除左将军和乌孙的力量。进退都有利,好事都被这只老狐狸占尽了。” 常喜咂舌,摇头直叹:“这个冒顿单于还真是个狠角色,跟咱们未央宫里的太后娘娘可有得比啊!只可惜可怜了琳琅公主,小小年纪就遭逢此劫,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 “这就是皇族的宿命,与生俱来的荣耀换来的只是一辈子的身不由己!”窦漪房低眉垂目,一声幽叹在房间里慢慢飘散…… 木门外,刘恒站在回廊里久久不动,房间内那一声叹息在他的耳朵里回响了一遍又一遍。 “这就是皇族的宿命,与生俱来的荣耀换来的只是一辈子的身不由己!”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道出了宫廷中最真实的一面。金雕玉砌下包裹的,只有一张张被*吞噬的脸庞,以及无穷无尽的苦涩…… 张武看了沉默的他一眼,轻声请示道:“殿下,曲娘刚刚使人来报,小公子染了风寒,想请您到凤栖殿一趟。” 凤栖殿是吕姝居住的宫苑,与刘恒的金麟殿相对而立,刘苾和刘苅年纪尚幼,并没有另设宫殿居住,而是和生母住在一起。 刘恒撇撇嘴,哼笑道:“不舒服的究竟是苅儿,还是凤栖殿的主人?” 张武没有答话,这是刘恒的家事,他一向不会过多地去干预。 刘恒俊眸一阖,隐忍下心中的愠怒,拂袖转身,翩然而去。 正如刘恒所料,刘苅并没有染上什么风寒,只是笞刑过后,刘恒忙于处理和亲的后续事宜,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去过凤栖殿。薄姬担心他们夫妻的感情会因为这次的事情而受到影响,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叫曲娘把人请了过来。 母亲的用心良苦,刘恒自然是清楚的,他只是没有想到,吕姝竟然会对无辜的窦漪房下此狠手。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吕家人的本性。 刘恒陪着薄姬在凤栖殿内一直从午时待到晚膳过后,才重新回到大殿继续工作,在此期间对窦漪房受审一事绝口不提,就好似雨过天晴了一样。薄姬放下心头大石,在吕姝的护送之下,回到自己的寝宫去了。 待众人全都走了以后,曲娘笑着对吕姝道:“看样子,代王殿下的气已经消了。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殿下连那丫头一面都没有看过,看来对她是没有别的心思的,娘娘您就放心吧。” 吕姝却笑不出来,冰冷的目光遥望着清荷苑的方向,一言不发。 “娘娘?”曲娘轻声再唤。 “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骗不了人的。”当日在大殿上,刘恒看见窦漪房受伤后的眼神,她到现在都忘不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慎梦雨,刘恒都从来没有流露过这样的关切和怜爱。 “那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禀告太后,让她为您出头?窦丫头是太后身边的人,要关要罚,简单得很。” “不。”吕姝断然拒绝,道:“此事无须告知皇姑母,告诉另外一个人就够了。” “谁?”曲娘不解地问道。 吕姝嘴角轻挑,意味深长地说出了三个字:“慎梦雨!” 因为身上有伤,窦漪房的活动范围被强行控制在清荷苑的寝室内。太医说了,笞刑所造成的伤口很容易被牵扯,再裂开的话,愈合起来就更加困难了。 古代没有缝针的技术,窦漪房也只好乖乖听话,万一伤口再次裂开,疼痛事小,留疤事大。为了能在汉朝继续当个静静的美女子,她也只好咬牙忍了。 入夜之后,清荷苑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就在常喜准备出去煎药的时候,门外的小黄门慌慌张张地跑来通报,说琳琅公主摆驾清荷苑,前来探望受伤的窦漪房。 窦漪房小吃了一惊,刘敏不在长生殿守灵,突然摆驾清荷苑为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掉包和亲一事,那刘敏大可以放心了。面对吕姝的笞刑,她尚且对此事绝口不提,更何况是风平浪静的此时此刻? 常喜严正以待,抱着药壶守在窦漪房身边,生怕自己一转身,刘敏又使计将人骗走。 刘敏看了他们一眼,不禁摇头苦笑,“看来本宫的信用不大好啊,连喜子公公都对本宫如此不信任。” 常喜尴尬地怔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说到底,刘敏是主,他是奴,哪有奴才提防主子的道理?一想到这,菊花一紧,脑袋很孬种地耷拉了下来。 窦漪房对他笑了笑,道:“你不是要帮我煎药的吗?抱着药壶楞在这儿,想用内功煎呀?赶快出去吧,耽误的喝药的时间,李公公又要怪责下来了。” “可是……”常喜左右为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刘敏轻声道:“喜子公公就放心吧,本宫只是有几句话想跟窦丫头私下聊聊。” 当主子的都这样说了,常喜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呢?只好抱着药壶,慢吞吞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紧张地回头看了窦漪房一眼,提醒她一切小心。 窦漪房点点头,让他安心出去了。 看到这样的情景,刘敏不由得概叹一声,“你们俩的感情真好,卫嬷嬷在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对敏儿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没想到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她的世界就变了个样,连续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 窦漪房留意到刘敏改了自称,在自己面前并没有以公主的身份自居。想来她们也是共过患难的人,刘敏对她自然会多了几分真切。 “世事万变难料,半点不由人,还请公主殿下节哀。”对于刘敏,窦漪房一直是怜悯的,一开始是为了她和刘建之间有缘无份的苦恋,到现在则是为了她悲惨的遭遇。 “我今天来,是诚心想跟你道歉的。掉包公主的事情,虽然是卫嬷嬷一手策划的,但我为了要跟建哥哥长相厮守,不惜欺君叛国,才会掉进这场连环计中,落得如此下场,还牵扯上无辜的你,实在抱歉。” 刘敏心地纯良,原就没有要连累他人的意思,如今想来,不禁羞愧万分。 “公主殿下可别这么说,奴婢实在是愧不敢当。燕王殿下的事情,公主请放心,奴婢和喜子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你们。”刘敏感激地看着她,然后顿了顿,压低了声线继续道:“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你可知道掉包换人的计谋是谁提出来的吗?” 窦漪房暗暗思索了一下,匈奴?乌孙?还是……? “是王妃嫂嫂。”刘敏终于开盅揭底了。 窦漪房大吃一惊,心跳徒然加快。吕姝提出掉包之计,库鲁图尔半路出现要求检验公主身份,然后吕禄就出现了——吕氏、匈奴环环相扣,这又说明了些什么?! 刘敏从她变化的表情上看得出,她应该也察觉出其中的蹊跷,便接着道:“这几天在灵堂上,我一个人想了许多。当我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将你我掉包的计划是王妃嫂嫂想出来的。她说我们的年纪和身形极为相似,瞒骗起来最为容易。因此卫嬷嬷才使计把你调到我的身边,伺机更换新娘,甚至连如何收买侍卫,什么时候下手,一切的一切都是王妃嫂嫂在背后出谋划策。” 说到这,刘敏不自觉地握紧了膝上的宫服,掌心上还渗出了微汗,“我不知道库鲁图尔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如果不是王妃嫂嫂把这件事泄漏出去的话,还有谁会知道得如此详细?我们这才把人对调过来,库鲁图尔的叛军就马上出现了,你说,这个时机是不是来得太巧合了些?我越想越怕,不敢跟恒哥哥说,就只好来找你了。” 窦漪房粗喘连连,心神未定,还震惊在刘敏所说的话里面。 忽然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只见常喜猛地撞开了门,身上药迹点点,根本顾不上药有没有倒洒,可见一路走得有多着急。 他咚的一下将药壶放下,插着腰,不停地喘着气,道:“长安、长安来消息了!圣旨已下,皇帝陛下接受了冒顿单于的歉意,和亲一事必须继续下去!” 话一说完,刘敏反而笑了,眼里平静得犹如无波的深潭,“该来的还是来的,这便是我的宿命。” 窦漪房想去安慰她,话还没说出口,却被她拦了下来。和上一次接旨的时候对比,这一刻刘敏的心居然是平静的。 “我的情根已经断了,嫁不嫁还是嫁给谁,都已经重要了。匈奴也好,乌孙也罢,就是把我嫁到楼兰、南蛮也都可以,反正我只是大汉豢养的一只金雀,能换取片刻和平,已然足够了。” “公主殿下……”窦漪房鼻子一酸,眼睛里冒出了水气。 “丫头,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会。未央宫中福祸相依,希望你和恒哥哥都是有福之人,从今以后,逢凶化吉。” 窦漪房看着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仪态万千地转身而去,落寞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很长…… 第82章 麟儿 当天夜里,长安派出快马,连夜赶到代国,将惠帝的圣旨以快信的形式呈上,而带来的消息却不仅仅因为和亲一事。 惠帝决定接受冒顿单于的歉意,以三城之地作为赔礼,重新迎娶大汉公主,并许诺册封琳琅公主为大阏氏,掌管匈奴后宫之责。 张武哼了一声,对匈奴所说的赔礼不以为然,“那三座城池本来就是从我们大汉手里抢过去的,现在居然有脸用它们作为赔礼来给大汉道歉,真是厚颜无耻!” 薄昭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阅读长安来信的内容,可是越往下看,脸色就越是煞白。 张武着急地追问:“薄大人,这封信下面写的究竟是什么?你快说呀。” 薄昭把信递给了刘恒,回道:“惠帝下旨,赐封燕王谥号为‘灵’。燕王殿下英年早逝,膝下无子,燕国领地收归朝/廷,由太后监管。从今往后,再无燕国。” 刘恒把手一收,将信紧紧地攥在手中。吕后觊觎燕国之地已久,如今刘建一死,她便第一时间将辽阔的燕地纳入囊中。 好一句收归朝/廷,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她们吕氏外戚的势力! 张武紧紧握拳,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虎目圆瞪,气得咬牙切齿,忿忿不平。 薄昭继续道:“琳琅公主和亲在即,太后娘娘另外下了懿旨,为免红白二事相冲,命令将燕王的丧礼简而化之。灵柩无须运回燕国,请代王殿下在代国敛葬即可。” 张武恨得牙痒痒,道:“吕后此举欺人太甚!燕王殿下好歹也是先帝的王子,堂堂燕国的诸侯王,死后竟然连自己的封地都回不去,实在太侮辱人了!” 刘恒保持着冷静分析道:“燕国之地初归朝/廷,民心未定,阿建生前谦恭有礼,燕国内外还有不少忠臣良将为他遇袭丧命之事愤恨不平。吕后这样做,就是要给大家一个下马威,同时防止那些企图举旗反吕之人借机起事。哼,这女人果然心机极重,布局周全。” 薄昭沉吟半晌,道:“太后这是在给咱们代国一道难题。琳琅公主和亲在即,出嫁的时间和燕王殿下出殡的时间极为相近,我们该怎么做才能保住二者的体面呢?” 红白二事都得在代国国内进行,轻易就会落人口实,给吕后平白送去一个治罪的机会。 刘恒嘴角轻扬,俊逸的脸庞溢出几分潇洒,“这等小事还难得了我?舅舅未免太看轻侄儿了。” 薄昭一看便知刘恒已有对策,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里还有一封急信,是未央宫御医所的孙太医送来的。请殿下览阅。”薄昭掏出影士送来的信件,恭敬地递给了刘恒。 刘恒急忙接过,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张武着急地问道:“莫非椒房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刘恒眯起俊眸,深呼吸了几下,道:“吩咐下去,代国内各宫各房做好准备,琳琅公主和亲之事一完,立即启程长安!” 张武和薄昭对视一眼,不明就里。 送走了刘敏之后,窦漪房早早地让常喜回房休息去了。独自一人推开窗,半倚在窗棂边上,遥望天上的半弦月。 “未央宫中福祸相依”,刘敏最后的这句话让她心乱如麻,不禁回想起悟念子在骊山中对自己的批命。魂穿大汉以后,她日日夜夜都想重回现代,没想到意外进宫以后,与未央宫的牵绊却反而愈来愈深,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自己蹒跚前行。 好好的逃回来搬救兵,结果被善妒的妻子打个半死,她这条小池鱼真叫人莫名其妙。 唉……思及此,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呼啦一声,一阵疾风拂面而过,下一刻,温热熟悉的气息在耳边吹拂,带着挠心的瘙痒。 “美人侧窗思情郎。小家伙,在想我吗?嗯……”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惑人的魅力,比醇酒更醉人。 窦漪房转过身来,被他很有技巧地拥入怀中,一点都没有碰到她背上的伤口。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老是在受伤?” 这句话埋怨的其实是自己。她每一次受伤的时候,他总是出现得太晚,如果能早一步赶到的话,或许她就不会受到伤害。 窦漪房撒娇似的埋入他的怀中,像猫儿一样蹭着他宽厚的胸膛,弹性有力的触感让她满意极了,心中暗爽自己交到了一个身材炒鸡棒的男票。 好奇的小指头忍不住在上面戳了几下,嗯……果然硬中带韧,手感极好! 他大手一收,将那调皮的小指头纳入掌中,凑到唇边轻轻一吻,微痒的感觉惹得她娇笑连连。 “调皮的小家伙,这笔账小爷我早晚跟你算清楚。”说着,佯怒张口在那小指头上咬了一口。 窦漪房嘟起可爱的小嘴,娇嗔道:“铁石心肠的臭石头,就不懂怜香惜玉一下吗?人家因为背上的伤在这房子里都闷了好几天了,差点就要发霉了。”禁足什么的最讨厌了,人家可有颗向往自由的心啊! 他轻笑出声,薄唇贴上娇嫩的脸颊,哄道:“乖乖养伤,好好吃药,赶快好起来,这样才能快点回到长安去。” “长安?椒房那边传来什么消息了吗?”算算日子,清莲临盘的日子也该到了。这段时间,因为和亲的事情一波三折,都差点把这事给耽搁了。 他的身子明显地怔了一下,半晌后才缓缓地吐了个“嗯”字。 宫魅反常的反应引起了她的注意,抬起头看向他深邃的黑眸。黑丝面具下的眸子亮如星辰,少了往日的戏谑,却多了几分忧伤。 “椒房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宫魅异常的沉默,让她莫名地感到不安。 “长安传来喜讯,皇后娘娘诞下麟儿,皇帝陛下龙心大悦,准备大赦天下。” “真的?!”窦漪房笑颜绽放,但转念一想,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宫魅又怎么会露出这样深沉的表情呢。 “难道清莲出了什么事?”她敏感地发现,在刚才的信息中从头到尾提的都只有麟儿和皇后,明显是官方的消息,宫魅知道的肯定不仅如此。 他顿了顿,道:“清莲身体本就虚弱,上次又因为倚玉的事情动了胎气,临盆前就有了难产的征兆……” “清莲……难产……?”窦漪房怔怔地重复着他说的话,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宫魅的声音在深夜里继续幽幽响起:“王子诞生后,清莲血崩不止,当夜就……去了。” 两行热泪滑落脸庞,窦漪房的心痛得像撕裂了一般,清莲清秀美丽的笑容浮现在眼前,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小妹莫不成想要当个女贤士?”“长君哥哥真的喜欢吃我做的饭菜?”“小妹,小妹,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到金溪村呀?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 魂穿后的点点滴滴在眼前迅速地掠过,清莲是她来到汉朝以后第一个遇到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陪伴着她从金溪村直到未央宫的人。这样一个灵巧善良的女子,竟然…… 他伸出手,以拇指轻拭眼角下的泪花。她的眼泪,就好像一把利刃划破了他的心,隐隐作痛。 她哽咽道:“后来呢?清莲怎么样了?”吕后要的只是嫡子,孕母的生死与她一概无关,清莲最后的结局她连想都不敢想。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白底绿纹,绣着一朵青色的莲花,“未央宫的影士将她的尸首敛起,已经火化了。我另外使人把骨灰送回金溪村,偷偷埋葬,总算还了她回乡的愿望。” 他故意掠过吕后抛尸野外的种种,只把最后妥善的安排告诉她。 窦漪房捧起那个锦囊,任由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溅落点点泪痕。她轻轻地拉开上头的红线,里面藏着一方小小的白绢,上面端秀地写着两个字——“长君”。 呜咽一声,窦漪房倒在了宫魅的怀中,泪水如同崩堤的洪水,握紧的拳头咬在口中,不敢放声大哭,生怕惊动了他人。 他轻轻地把娇弱的人儿纳入怀中,和她一同分担这份无言的痛苦…… 惠帝嫡子诞生的官方消息,几天后正式传到了代国。刘恒装出惊喜的样子,一方面让薄昭加紧准备公主和亲的事宜,一方面让吕姝备好厚礼,准备进宫道贺。 燕王刘建的殡礼,被安排在刘敏出嫁后半月进行。为了避免相冲,刘恒特意将殡仪挪到了代国以北,毗邻匈奴国界的附近。这里远离代王宫,却距离刘敏出嫁的必经之地只有三里之遥。 出嫁前的那天,窦漪房再次充当了刘敏的替身,假扮公主在霞飞殿里披红掛、戴凤冠、盖盖头,完全一副准备出嫁的模样。张武和薄昭侧守左右,根本没有人会怀疑新娘的身份。 刘恒则趁机会偷龙转凤,偷偷地将刘敏送到殡礼举行的地方,让她能够亲自送刘建最后一程。 刘敏感激涕零,以未亡人的身份,在常喜的帮助下完成了一场没有旁人殡仪。孤棺一具,清香三炷,一袭白衣的刘敏露出了此生最欣慰的笑容。 这是一场属于刘建的殡仪,而另一场属于燕王的殡仪则会在半月后右代王亲自主持。这样的安排,既瞒过了吕后的耳目,又完成了刘敏最后的愿望,窦漪房不禁对刘恒完美的安排人工点赞! 殡仪完了以后,常喜带着刘敏按刘恒的指示一路奔赶,快马加鞭,必须赶在新娘交接之前把人换回来。 这一次,匈奴的使臣由狼军之首呼延骜亲自担当,新娘对调的事情是怎么也瞒不过他的。 眼看着呼延骜迎亲的队伍就快到了,而刘敏还没有赶回来,第二次穿着嫁衣的窦漪房在公主休憩的华帐里急得团团转。 阿弥陀佛、阿门、麻利麻利哄,各种各样古今中外的咒语都不知念叨了多少次,窦漪房只求哪个路过的神仙大发慈悲,帮帮忙吧! 哗啦一下,华帐的暗门被撩了起来,白衣戴孝的刘敏踏步而至,一脸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窦漪房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门外竟响起了呼延骜的声音。 “匈奴骜狼求见,请琳琅公主吝赐一面!” 窦漪房和刘敏面面相觑,看着对方身上的衣服饰物,吓得说不出话来。 第83章 迎亲 常喜喘着气,结结巴巴地将呼延骜拦在帐外,“公、公主在里面休息,不见客!” 呼延骜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根本没有把常喜放在眼里,大手往上一扬,撩开华帐,直接就闯了进去。 常喜呀呀大叫,想拦也拦不下来,刘敏前脚才赶回来,呼延骜后脚就闯进去,万一……哎呀!他不敢想下去啊!! 呼延骜踏入华帐,目光如电,锐利的目光迅速地在帐内扫了一圈,华帐内只有一盏冷茶胡乱孤独地置于桌案上,却不见公主身影。 呼延骜猛地捉起常喜的衣领,轻易把他举了起来,眯起碧绿色的眼睛,充满威胁地逼近对方,质问道:“公主人呢?” 可怜的常喜被吊了起来,两条小短腿在半空中徒劳无功地挣扎着,脸涨成猪肝色,“公主……公主……在……” “说!公主在哪里?!” 一把清冽的声音在华帐的屏风后响起,清脆而不失威仪,“大汉重礼,男女授受不亲,将军硬闯公主华帐,是为何故?!” 呼延骜把手一松,就好像打发一只无关痛痒的小动物似的放开常喜,嘴角轻蔑地往上扯了一下,道:“迎亲的吉时已到,公主却迟迟不出现,这难道就是大汉引以为傲的礼制?” 华帐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常喜战战兢兢地站直了身子,小腿肚子却仍不争气地抖着。呼延骜和琳琅公主隔着屏风也能想象到对方此刻的表情,凌厉的目光似乎能把屏风射穿! 常喜只觉得一滴汗从自己的额头滑了下来,喉结上下滑动,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空气好像绷紧的弦,在沉默中等待爆发,也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才又传来几声细微的声响,应该是衣服窸窣的声音。 不一会儿,红影盈动,刘敏从屏风后款款步出,头上没有戴上盖头、凤冠,任由一头青丝披散而下,犹如黑丝一般光亮动人。 呼延骜双手抱胸,傲气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了刘敏好几遍,嘴角几分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刘敏到底是营陵侯府里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千金大小姐,面对呼延骜的目光仍然保持住公主该有的威仪,秀气的下巴往上扬起,精致的五官凸显出与生俱来的贵气。 “难道呼延将军没有听说过‘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吗?女孩子出嫁前多花时间打扮打扮,有什么错!本宫还嫌吉时来得太早,碍了本宫妆扮的时间呢!” 说完,小下巴又往上扬了半寸,瘪紧嘴角,娇蛮任性的样子简直就是本色出演! “哦?是吗?”呼延骜故意左顾右盼的样子,好像在寻着什么似的,道:“既然公主在仔细妆扮,华帐内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呢?” 常喜脸色苍白,额头的汗又多了几滴! 这时,窦漪房娇俏的声音在刘敏身后响了起来:“公主殿下,您要的倾城双凤髻还没弄好呢,奴婢这就叫喜子多准备几套头饰让您挑挑。”一边说一边挽起刘敏长长的裙摆从后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小木梳,一副认真伺候的样子。 见着呼延骜,窦漪房装模作样地抬起小手,掩嘴惊呼,道:“呼延将军怎么这么快就进帐来了?奴婢该死,本想着要亲力亲为、好好为公主殿下做好出嫁前的妆扮,结果差点误了公主的吉时,望公主殿下、将军大人恕罪。” 刘敏回头温柔地笑了一下,道:“除了窦丫头的梳妆,本宫谁都信不过,你又何罪之有呢。”眼角含娇带媚地瞟了呼延骜一眼,一副“能奈我何”的模样。 一主一仆,一唱一和,配合得□□无缝! 常喜作势拱起他那没有几两肉的小胸膛,煞有其事地道:“我们家公主千娇百媚,多花点时间妆扮妆扮不过是人之常情,你们匈奴有意见吗?” 呼延骜冷目一瞥,什么话都用不着多说,常喜就像一只被戳破的纸灯笼,一下子焉了下去,声如蚊呐:“喜子我只是有话直说……” 呼延骜没有理会他,径自大步向前走到刘敏身边,高大的身影充满压迫力地迎面压来。 刘敏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的手就已经伸了出来,越过琳琅公主,直接贴上窦漪房柔软的发端。 窦漪房和刘敏同时被他出其不意的行为惊呆了,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见他的手顺着窦漪房的长发轻抚而下,撩起耳边的发丝,然后摸上那白贝般的耳垂。 “东海赤珠?大汉公主出手真阔绰,居然把如此珍贵的耳饰赐给一名小小的恭使宫人,可真让人意想不到啊!” 窦漪房一愣,方才事出突然,她和刘敏在呼延骜闯进来的时候慌慌张张地躲进了屏风里对换服饰,情急之下竟忘了摘下这对东海赤珠耳环! 这对耳环是琅琊王进贡的珍品,也是此次和亲嫁妆中最珍贵的首饰之一。 “这是……”窦漪房试图反驳的话被呼延骜截了下来。 “这么漂亮柔软的耳垂,配上东海赤珠正好。琳琅公主为这对耳环找对了主人,眼光真不错。”呼延骜一边说,一边爱不释手地搓捻着那只小小的耳垂,好像在欣赏什么珍宝似的,冰冷的绿眸中竟闪着一丝柔光。 窦漪房的心蓦然停跳了半拍,连忙往后跳半步,甩开他的控制,耳根瞬间热得发红,双眼充满戒备地盯着他,心里偷偷打定了主意。要是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越雷池半步的话,管他什么将军不将军、匈奴不匈奴,本姑娘咬了再说! 母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是y! 刘敏往前半步,挡在窦漪房前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板起脸,故作镇定地道:“本宫的东西喜欢送给谁就送给谁,谁能管得着?!” 呼延骜耸耸肩,不以为然,“金银玉器、丝绸锦缎,都是公主的嫁妆,骜狼岂会多言。只是和亲之事一波三折,好事多磨,如今吉时将至,骜狼还请公主尽快启程,以免再生波折。” 刘敏别开脸,贝齿咬紧下唇,道:“本宫自有分寸,三刻之内必然起行,将军无需多虑。” 呼延骜拱手作揖,恭请告退,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窦漪房一眼,才转身离去。 待他离开了华帐之后,刘敏闭上眼睛,泫然泪下。大汉公主的自尊和威严,容不得她在外族将军面前表现出一丝丝软弱,直到现在这一刻,才能宣泄出隐忍已久的悲痛。 窦漪房鼻头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公主殿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刘敏轻拭眼角,忍下心中的酸楚,强自露出一丝笑容,“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回大汉。丫头,回去以后,你记得代我跟恒哥哥道声谢,他对我和建哥哥的大恩大德,敏儿没齿难忘!” 窦漪房含着泪,握住她的手,久久不能言语。连日来的风风雨雨、重重波折,都化成了心中的百转千回。她们二人含泪对视,盈盈眼波中饱含点点情义。 常喜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三刻钟的时间唰一下就过去了,刘敏在窦漪房的巧手之下完成了新嫁娘的妆扮,凤冠霞帔,绣裙红盖,婀娜多姿。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身盛装下,究竟埋藏了多少痛苦与悲哀。 呼延骜骑在骏马之上,率领着身后一群威风凛凛的狼军战士,在代王刘恒的手上接过琳琅公主。 从这一刻起,刘敏剪下最后的情根,含泪与汉绝! 车轮轱辘,尘土飞扬,匈奴的队伍终于渐渐远离大汉,往北方而去。窦漪房站在刘恒身后,目送刘敏离去,刹那间胸口百感交集,泪光再一次润湿了眼睛。 刘恒的余光落在她的身上,紧握的拳头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隐忍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清莲已逝,刘敏远嫁,命运总是无情地□□着原该盛放的娇颜,徒留下无尽的叹息…… 和亲一事,历尽波折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刘恒低调而体面地处理好刘建的丧事之后,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偕同代王妃吕姝,带上丰厚的贺礼,启程长安,赶赴未央宫道喜。至于两个小公子因为年纪太小,则由留守代王宫的薄姬和曲娘代为照料。 窦漪房和常喜也跟在代王的队伍里一并返国,回首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大有恍如隔世的感慨。 窦漪房情绪一直非常低落,常喜以为她只因为刘敏的事情,对于清莲的事情一无所知。幸亏一路上还有宫魅陪在她身边,两人相依相伴,心灵契合,减轻了她不少的哀伤。 在代王宫的时候,宫魅还能隔三差五地乘着月色出现,可当队伍正式启程以后,宫人们来往多杂,宫魅出现的机会就少了很多,窦漪房不禁感到失落。 坐在马车上赶了半天路的她,胸口一阵烦郁,于是便撩起车窗的小帘子,决定透一透气。 此时深秋已至,微凉的秋风带着几分萧瑟拂面而来。窦漪房顺眼望去,刘恒骑在深棕色的骏马之上走在队伍的前方,挺拔的身子迎着秋风显得格外俊逸。 常喜凑过头来,忍不住聊起八卦来:“你别看代王现在放荡不羁的样子,当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可还亲口称赞过他‘文武兼备’呢。先帝和太后为他赐婚的时候,一夜之间长安城里也不知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窦漪房啐了一口,道:“就你说得夸张,就他一个浪荡公子,还说什么‘文武兼备’?先帝对自己的儿子未免太偏爱了吧。” 常喜撇撇嘴,反讽道:“切,要不是代王殿下,你早就到阎罗王那里报到去了,还有机会在这里说长话短的吗?” 窦漪房登时语塞,常喜说得对,先是狼口相救,再是和亲遇袭,要不是得刘恒之助,她估计早已经一命呜呼,等不到回宫的一天了。 看见她吃瘪的样子,常喜更得意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我告诉你,当年要不是戚夫人宠冠后宫,连带着赵王如意得宠受封,大家还偷偷地议论代王殿下会不会争得了太子之位呢。” “那后来呢?代王争败了吗?” 常喜摇摇头,道:“代王连争都没有争过,又何来一个败字?!当年薄姬娘娘患了场怪病,太医们如何施针用药都好不起来,代王殿下衣不解带地照料母妃,就连熬好的药也要亲自尝过才捧手奉上。可能是孝感动天吧,自那以后,薄姬娘娘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代王殿下便找了个机会请示先帝,带上自己的母妃回到封地居住,自此远离宫廷,浪荡之名才慢慢传了出来。” 窦漪房暗暗点头,为刘恒的孝心默默点了个赞。 薄姬不受宠爱,刘恒淡薄权利,在未央宫因为吕后和戚夫人之争最风起云涌的时候,这对寡淡的母子反而独善其身,觑得一方安宁。 常喜继续道:“就在大家差点忘记了代国还有这么一位王子的时候,当年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忽然请旨赐婚,将吕家小姐许配给他,着实吓了大家一跳。谁会想到,太后娘娘居然会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这样一个不得宠爱、封地偏远的浪荡王子?!” 第84章 回宫 常喜的话挑起了窦漪房沉寂的好奇心,不觉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说下去:“还记得先帝赐婚的时候,大家还悄悄打赌说,估计用不了多久,代王殿下肯定会丢下这个硬塞过来的王妃娘娘,揽起每天绕在身边的莺莺燕燕风流快活去了。没想到,成婚至今,殿下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所有的风流韵事只在宫外流传。我还听说就连无忧坊的红颜知己慎梦雨,也只是偶尔进宫侍寝而已。” 窦漪房偏着头,回想起洗尘宴上那个翩翩起舞、倾倒众生的美艳舞娘,道:“那个慎梦雨似乎跟代王的渊源颇深哦。” 她还记得慎梦雨出场的时候,在场男人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简直可以用“魂不守舍”来形容。唯独代王和身边陪酒的舞娘们左拥右抱,好似并没有对她倾注太多的注意力似的。 嗯……这样的情况和传闻似乎略有不同。难道说是因为在未央宫中,代王妃吕姝近在咫尺刘恒因此有所顾忌?还是说,红颜知己抛头露面惹他不悦了? 窦漪房左思右想,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不知怎的,想起代王和那些舞姬嬉笑的情形,她的心竟有点泛痒,怪难受的。 常喜掩着嘴,一脸暧昧地撞了窦漪房的肩膀一下,嘻嘻作笑:“坊间传言,过不了多久,代王殿下就会迎娶慎姑娘进宫呢。到时候代王宫一主二后,这戏就有得看咯。” 窦漪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人家代王妃娘娘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地位稳着呢。你们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狗奴才,等着看好戏的心恐怕要落空了。” 常喜凑近窦漪房耳边,细声道:“前几天,我在代王宫里听宫女们议论说,那个慎梦雨找了个有名的医师看诊,说不定就是为了调养身子,准备去为代王生儿育女呢。” 窦漪房的心咯噔了一下,原以为只有未央宫才会有这样的明争暗斗,没想到简单清寡的代王宫居然也有这样的明潮暗涌。明明只有一个王妃,却偏有人要争个你死我活。 在宫里的,日夜防着外面的觊觎之心;在宫外的,则时刻盘算如何才能雀占鸠巢。小小的一面宫墙,即使化作铜墙铁壁也挡不住这些阴谋和诡计。 思及此,窦漪房稍稍转好的心情忍不住又沉了下去。权利、爱宠、争斗……仿佛一个无尽的旋涡,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她靠在车窗边上,愣愣地看着刘恒的背影发呆,一个人陷入沉思之中。 忽然,咕噜咕噜的车轮声从旁掠过,差点就同她的马车撞了起来。一阵清香扑鼻而至,两道冰冷的寒光从里面射出。 窦漪房后背一阵激灵,转头看去,吕姝所坐的香檀木雕花马车以极快地速度从她们身边驶过,车子晃动间车帘飘动落下,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吕姝阴冷嫉妒的目光。 窦漪房心头一震,赶紧拉上车窗上的帘子,背对车窗,轻抚在起伏不停的胸脯之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四目交接的一刹那,稍瞬即逝,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常喜拍了拍胸膛,惊慌地道:“哎呀,那车夫怎么搞的,载着王妃娘娘还敢驾那么快,不要命了吗?” 然后又定了定心神,挠头道:“哎,丫头,刚才我有没有看错吧,代王妃的脸色好像……有点吓人。”两车靠近的那一刻,尽管是惊鸿一瞥,他还是看见了吕姝深沉的表情。 窦漪房仍在轻轻发抖,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还会隐隐作痛。不是说吕姝是吕家闺秀里最温婉娴静的一个吗?她怎么觉得吕姝板起脸来的样子,跟椒房的太后娘娘如此相像?! 这种暗黑阴沉的气质,难道真的是……错觉?! 她甩了甩脑袋,努力打消脑子里那些无稽的念头。 后方的动静引起了刘恒的注意,回首望去,浓密的剑眉不禁皱了起来,“出什么事啦?” 张武骑着马往前几步,回道:“没什么事,王妃娘娘的马车和窦丫头的马车靠得近了些,差点碰上了而已。” 刘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抿紧着双唇,默不作声,脸色一瞬间阴沉了几分。 吕姝身子骨一向娇弱,不得过于奔波操劳,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来到长安的时候,小皇子的百日之期也快要到了。 刘恒等人没有再作耽搁,不像上次那样先在驿馆休憩,而是直接前往未央宫。入宫之时,其余的几位王子早已经到了,全都翘首以盼,等待着这位在和亲路上九死一生的传奇王子。 窦漪房暗暗数了一轮,先帝的八个儿子当中,除了惠帝刘盈以外,已经有三位驾鹤归西,而且全都直接或间接跟吕后脱不了干系。 怪不得其余的几位王子都在等着刘恒回来,肯定是想打听有关于刘建之死的事情。 惠帝听说刘恒回宫,龙心大悦,马上就把他召进宫中相见。刘恒这头才将代王府的众人安顿好以后,转身就领旨面圣去了。 窦漪房和常喜并不是代王府的人,只是被委派去陪同和亲公主出嫁的宫人。故此,他们一回到未央宫就急急忙忙赶回椒房报道去了。 别人都说“近乡情怯”,窦漪房却想说她现在是“近吕情怯”! 吕后和吕禄所策划的连环计,在阴差阳错之下全给她给知道了,还真不知吕后会怎么对付自己。窦漪房越想心就越怕,莲足走两步停一步,恨不得发出洪荒之力让脑袋瓜子转得更快些,好想出个对策来。 身边的常喜同样唯唯诺诺地走着停着,一张圆脸皱得像苦瓜一样,苦恼不已。他是瞒着叔父常满偷溜到和亲的队伍里的,现在要回宫复命了,他都还没想好说词去应对。 从金华宫到椒房之间短短的路程中,他们两个人一步一叹气,眼看就快到椒房门外了,也还是一筹莫展。 窦漪房和常喜无可奈何地对视了一眼,又“唉……”的一声低下了头。 “窦姑姑,窦姑姑,你总算回来了!”就在窦漪房还在宫门外踌躇的时候,钱诺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看见她就好像看到救星一样。 “诺子,你怎么不在长乐宫照顾皇上,跑到椒房里做什么?”惠帝不是正在长乐宫接见代王刘恒吗?身为惠帝近侍的他,理应陪伴在主子身边才对的。 钱诺扁着嘴,脸上大写额“为难”两个字:“窦姑姑,求你帮帮忙吧,皇后娘娘她……” 窦漪房一听,登时心头一紧,一把捉住他的肩膀追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了?”张嫣胆小爱哭又怕事,这段时间又被吕后软禁在椒房之中,看着倚玉和清莲相继亡逝,真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和打击。 “这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还是请窦姑姑快进椒房里去看看吧。”钱诺的话一说完,便捉起窦漪房的手把人往宫门里扯了进去。 常喜连忙撩起衣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也顾不上复命不复命的事情了。 钱诺带着窦漪房一路穿堂过户,来到椒房西北角的小院子里。这个小院子临近吕后寝宫,草木芳华,别外雅致。只是这个向来清幽的小院子,现在却充斥着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哭声,让人听得好不揪心。 那一把低泣怯懦的哭声明显就是张嫣的,而另外一把响亮稚嫩的哭声,想必就是惠帝那位新诞生的嫡子吧。 在频密的哭喊声中,夹杂着宫婢和太监们不断劝阻的声音,其中一把声线老成嘶哑,言语中显得特别冰冷和严厉,窦漪房认得出来,那是秦嬷嬷的声音。 “娘娘,公子恭正哭着想找母亲呢,娘娘您就抱抱他吧。”琴婳对着张嫣柔声道,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孩,小脸哭得通红,看起来非常可怜。 小张嫣看见小婴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大滴大滴的泪水挂在眼眶里,就好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死活不肯让琴婳靠近。 “我、我不要……呜呜呜……他身上有血,很多血……”张嫣一边说一边哭得喘不过气来。 琴婳无辜地看了小皇子一眼,软糯娇嫩的小身子正被月白色的锦缎裹得好好的,哪有半点血迹。但张嫣那副模样却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眼睛里满是惊怕。 秦嬷嬷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去哄服一个无理哭闹的小皇后,吕后才是她真正的主子,于是一把捉住张嫣的手,狠狠地往小皇子的身上扯过去,非要她去抱小皇子不可。 张嫣的手一碰上小皇子,立刻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仿佛摸一下都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拼命地哭着喊着,使劲去挣脱秦嬷嬷的桎梏。 “不!我不要!不要!!”张嫣放声大哭,不断挣扎。 周围的宫婢和太监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小皇后非但不愿意去抱抱小皇子,甚至连碰一下都能吓成这副模样。 慌乱中,泪眼婆娑的张嫣瞟见窦漪房的身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秦嬷嬷用力推开,一下子扑倒在窦漪房的怀里。 “呜呜呜……漪房姐姐,你、你终于回来了!”张嫣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松开,“嫣儿不要做母亲!嫣儿不要做母亲!” 窦漪房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嫣儿别怕,漪房姐姐在这儿呢,别怕!” 温柔悦耳的声音有效地安抚了张嫣的情绪,虽然小肩膀还在抽抽搭搭的,但总算稍微冷静了下来,没有像刚才那样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 窦漪房向钱诺使了个眼色,让她先把秦嬷嬷请出去,否则的话,只怕张嫣还稳定不下来。 秦嬷嬷板着脸,心里百般不愿意,但张嫣被吓成现在这副模样,她再呆下去也是没有用的,只好暂时退下。至于如何完成吕后吩咐下来的任务,也只能晚一点的时候再想办法了。 “嫣儿乖,别怕,秦嬷嬷已经走了,不会再逼嫣儿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了。”窦漪房继续细声抚慰,轻轻地拍着张嫣的肩膀。 张嫣抽泣着抬起头,一双泪眼可怜兮兮地盯向琴婳怀里的小皇子不敢出声,小身板仍在不停地颤抖着。 钱诺识趣地做了个手势,让琴婳抱着小皇子回到房间里面去,同时遣散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宫婢,就连常喜也被他拉了出去。小院子里只留下张嫣和窦漪房两个人。 等所有人都散去以后,张嫣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了下来。 窦漪房摸着她的头发,淳淳引导轻声道:“放心吧,小皇子和秦嬷嬷都走了,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嫣儿可以放心告诉漪房姐姐,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85章 降生 张嫣趴在窦漪房怀里,娇小的身子抽抽搭搭的,呜咽着说不出话来。窦漪房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强迫她,而是静静地把她抱在怀里,素净的小手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肩膀,缓缓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张嫣才渐渐止住了哭泣,一边抽泣一边把事情的始末全都告诉了窦漪房。 自从窦漪房被遣派到和亲送嫁之后,吕后对椒房的监管变得愈加严密,就连惠帝也不得轻易前来探视。张嫣的活动范围从椒房之内收窄为仅限寝宫,连房门都踏不出一步。 这也难怪,按理说当时已经是接近皇后临盘的日子了,而张嫣年纪那么小,身形过于瘦弱,就算肚子里塞什么东西进去,就是没有孕妇那种十月怀胎的感觉。 心思缜密的吕后又怎么会放任这样的张嫣随意走动,落下任何蛛丝马迹呢?于是,椒房寝宫变成了未央宫中最华丽的金丝雀笼,除了吕后和常满之外,就只有秦嬷嬷和太医齐霖在里面伺候。 皇嫡子诞生的那一夜,天特别特别地黑,呼呼的北风吹得人人心惶惶。子夜之际,地牢里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守在里面的齐霖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身上染着斑斑血迹。 张嫣惊醒,茫然地透过纱帘望着帘外的众人,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她看见齐霖神色慌张地不知向秦嬷嬷说了些什么,而秦嬷嬷听了以后,二话不说,立刻往吕后寝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吕后便带着常满赶了过来,长发披散,仅着单衣,显然来得非常匆忙。 张嫣从床榻上爬下来,怯怯地拉起帘子,正想走出来的时候,吕后一个凌厉的目光直扫而来,吓得她立马缩回脚,只敢留在纱帘后头噤声静看事情的发展。 齐霖向吕后禀告,清莲的阵痛从戌时起就已经开始,估计今晚就要生产了。但是孕妇之前动过胎气,身体过于虚弱,恐有难产之虞。椒房的地牢里人手和药物都不够,实在不是施救的好地方,他恳请吕后开恩,召来太医所的力量前来相救。 吕后没有正面回答,只问了一句,“腹中胎儿的情况如何?”威严的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半点情绪。 齐霖如实回道:“胎儿的情况要比母体稍微好一点,齐霖相信只要施救得宜的话,孩子的顺利出生应是无虞。现在最危险的还是孕母,胎盘太低,母体的身体又过于虚弱,长时间的阵痛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再不施救的话,恐怕……恐怕会引起血崩,情况危急啊!” 吕后沉吟了半刻,嘴角微微向上挑起,冰冷的凤眸竟有了些许波动,张嘴说出的话却带着深深的寒意,“常满听令,太医齐霖以下犯上,即日起押入天牢,贬官候审。皇后张嫣临盘在即,接生一事改由许太医和田太医全权负责!吩咐秦嬷嬷通知奉常司,务必将皇后临盘一事准确地记录在《起居注》中!” 常满立刻躬身应答,紧接着一声高喝,召来门外驻守的兵卫将齐霖捉了起来,遵照吕后的命令把人押入天牢候审。 两个孔武有力的兵卫将齐霖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直接往外拖了出去。齐霖没想到吕后居然妄顾孕母的生死至此,即便在生产的关键一刻,仍会如此阴冷毒辣地下达这样的命令! 他在兵卫手中极力地挣扎,连声高喊着劝阻道:“娘娘,人命关天,三思啊!!” 吕后凤目一阖,冷冷地道:“齐太医在天牢中羞愧认罪,意欲咬舌自尽而未遂。如今舌头虽断,贱命残留,本宫怜他侍奉皇后身边多日,谪贬到御医所药房当差,不得有误。” 短短的几句话,听似阐述事情的经过,实则是对齐霖命运的宣判! 常满应声附和,一一办妥。 ※※※ 听到这儿,窦漪房的心狂跳不止,放在张嫣肩膀上的手不觉收紧,一不小心竟抓痛了她。 小张嫣惊叫一声,却不敢大声喊痛,睁着无辜的双眼看向窦漪房。 窦漪房慌忙缩回了手,连声抱歉。幸亏张嫣待她如亲姐姐一样,否则的话,以下犯上的罪名她还真担待不起啊! 张嫣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把齐太医拖出去以后,就带着常公公进地牢里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嫣儿一个人,嫣儿害怕极了,便偷偷地跟在大家后面,同样进了地牢。” 说到这,张嫣的情绪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眼睛瞪大,后背僵直,好像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血,床榻上周围都是血!清莲躺在床榻上抱着肚子痛苦地呻/吟,大腿被绑在床榻的两侧强行张开,许太医和田太医就围在那里,把手放在清莲的肚子上拼命地往下压。鲜血很快就染红了床榻上的软垫,根本止不下来。” 张嫣脸色煞白,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断断续续地继续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窦漪房。 吕后不是张嫣,面对这样的情形,她的反应异常冷静,脸上仿若一点变化都没有。许太医看见她来了,前去汇报的齐霖却不在身边,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吕后眉头都不皱一下,面不改色地道:“本宫吩咐齐太医到御医所召人和领药去了,你们无须多虑,只管处理好接生的事情便是。”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完全没有丝毫迟疑。 许太医不假多疑,语气焦虑地说道:“启禀太后,清莲姑娘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了,羊水流得太快,再拖下去,恐怕胎儿也会受到牵连。” 吕后骤然大怒,抄起身边的药壶就往地上砸了过去,药壶哐啷一声,四分五裂,药汁四溅,在场众人顿时噔了一下。 “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皇帝的皇嫡子必须顺利降生。若是小皇子有个万一,本宫要你们三族之命陪葬!” 许太医两人一听,还哪敢再说什么话,全部精力立刻全灌注在为清莲接生这件事情上,只怕凤颜再怒,后果将不堪设想! 清莲躺在床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紧紧地抓住被褥,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娘……小妹……长君、哥哥……”清莲无意识地呼唤着,意识一点点地涣散。 汗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脸上早已分不清什么是汗,什么是泪,咬破的下唇渗出点点血迹。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两位太医的脸色跟清莲一样苍白,神情严肃,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上滑下,滴在濡湿的衣服上。 张嫣只觉得全身颤抖,背脊冰冷,四肢无力,牙齿震得咯咯作响。床榻上的血色越深,清莲的脸就越苍白,口鼻张大也只是出气得多、进气得少,喉咙里发出无力的呻/吟。 “啊!——”的一声惨叫响彻地牢,一个全身*、皱巴巴的小婴孩呱呱落地,随即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 许太医如稀重负,双手捧起小婴儿,恭敬地在吕后面前跪了下来,祝贺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大汉的皇嫡子终于诞生了!” 常满赶紧向前查看,喜上眉梢,转身对吕后连连道贺:“恭喜娘娘,是个健康可爱的小皇子!” 吕后阴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疾步上前,从许太医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婴孩,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小婴孩刚刚出生,身上沾满了血和羊水,小脸蛋皱成一团,张大的小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声音很小,听在吕后的耳朵里却比什么都要好听。 张嫣全身传来阵阵冰凉,胸口郁结难舒,干呕难受。她在这个角度把刚才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两名太医为了确保皇子的诞生,根本不顾孕母的生死,使劲在清莲的肚子上用力猛拽。 就在小婴孩落地的那一刻,鲜血不可抑制地从清莲的下/身流出,瘫软的身子躺在床榻上无意识地抽搐着。 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只在小婴孩的身上,根本没有人理会孕母的死活。 田太医忽然惊叫:“娘娘,娘娘,清莲姑娘她……快不行了!” 吕后紧紧抱住小婴孩,冷目只在床榻上扫了一眼,很快就往常满的方向转了过去,“通知长乐宫的管事太监,就说秀女清莲得了急病,在宫里静养数月仍不见好转,太医们业束手无策,今天夜里突然发病死了。皇子刚刚降生,宫中临逢喜事,这些晦气事就随便办了吧。” 常满一听,顿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诺!娘娘请放心,老奴这就去办。” 许太医听得有点发懵了,“可是,清莲姑娘还没断气……” 常满反手扬起拂尘,喝道:“大胆庸医,竟敢质疑娘娘的话?!” 许太医连忙俯身趴在地上认错,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吕后冷哼一声,地牢里的一切已经和她毫无关系,然后便抱着小皇子,心满意足地越过呆愣在地牢入口处惊慌失措的小张嫣,转身离去。 清莲躺在床榻上,连孩子的脸都没有见过,在无尽的痛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张嫣双腿一软,跌坐在幽暗的密道当中,眼前鲜血骇人的一幕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烫落在心上。 说到最后,她的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滚落,“嫣儿不要做母亲!那孩子身上全都是血,全是清莲姐姐的血!”说着,把脸埋在窦漪房怀里,嘤嘤哭泣。 窦漪房心头一酸,悲恸泪下,紧紧抱住张嫣,也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安慰她自己。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宫魅要将椒房的消息如此简而化之、极为简单地告诉自己,因为他根本舍不得让她知道这一幕幕残酷的事实! 张嫣嘤嘤地哭道:“太后娘娘要为趁小皇子百日之期举行祭天大殿,还说嫣儿是孩子的母亲,必须在文武百官面前抱着小皇子祭天谢恩。可是嫣儿不要做母亲,那不是嫣儿的孩子!” 在张嫣的眼里,那个婴孩就是夺走清莲生命的恶魔,都是因为他清莲才会失血而亡的。清莲最后痛苦而无助的挣扎,至今还像魔魅一样萦绕她心里,久久不散。 就在这时候,院子外传来钱诺的高声宣喊:“恭迎太后娘娘驾到!” 窦漪房一惊,胡乱地擦了擦张嫣的小脸蛋,匆忙中还不忘嘱咐道:“娘娘别怕,奴婢在这呢。等会儿太后说什么,您就应什么,眼泪暂时乖乖忍住,太后娘娘最受不得就是别人轻易掉眼泪的。记住,奴婢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不用怕。” 张嫣听话地点点头,小手却还是悄悄地攥住了窦漪房的衣角,不肯松开。 转眼间,吕后款款而至,宫裙摇曳,巍巍生威,常满、常喜、秦嬷嬷等宫人全都毕恭毕敬地随行在后,凤姿威仪更胜以前。 窦漪房双膝下跪,双手并拢置于头顶之上,行了一个大大的宫礼,“贱婢漪房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端仪镇定,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声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盘。 反观身为皇后的张嫣,手忙脚乱地侧身行礼,犹似一只惊弓之鸟,半点母仪天下的气势都没有。 吕后冷冷地撇了张嫣一眼,对她惊慌的表现很不满意,继而斜眼往窦漪房身上扫了过去,阴沉不定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之色。 众人一惊,心知不妙! 第86章 百日 未等吕后出声,常满就率先站了出来,指着窦漪房责问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啊!身为椒房的恭使宫人,回宫以后不第一时间去找太后娘娘复命,反倒到这里来叨扰皇后静养,你说,该当何罪?!” 这明显就是常满明责暗护的提示,由他一手□□出来的窦漪房当然很快就读懂了他的话中之意,随即俯身认错,道:“漪房一时糊涂,望太后娘娘开恩。” 钱诺在后头往前半步,也帮着向吕后解释道:“启禀娘娘,刚才皇后娘娘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小皇子也跟着哭闹起来,所以奴才一听说向来跟皇后娘娘最亲近的窦姑姑回宫了,情急之下就把她扯到院子里来。窦姑姑无心犯错,望太后开恩。” 吕后没有说话,凤目偏移,不偏不倚地瞅了秦嬷嬷一眼。 秦嬷嬷脸色一变,哈着腰回道:“启禀娘娘,小皇子刚才是哭闹得有点厉害,皇后初为人母,不擅应对之法,过程中难免有些措手不及。” 秦嬷嬷说得婉转,但吕后从张嫣哭得肿成核桃的眼睛上一看便知,适才的那场哭闹究竟有多厉害。自从小皇子出生以后,张嫣的抵抗情绪就一天比一天严重,别说去要让她去照料小皇子,就连简单的哄抱都做不来。 世间上哪有如此惧怕儿子的母亲?!张嫣小小年纪就诞下麟儿的消息已经在朝廷里引起多方议论和猜疑,如果母子之间关系再生疏远的话,就很难挡得住悠悠众口了。 吕后默然颔首,狭长的眼眸中隐隐透出一丝深意,“窦丫头对皇后关爱有加,也是护主情切,何罪之有?皇后初为人母,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像她这样心思灵巧的丫头在身边侍候。既然你们主仆二人关系这么好,本宫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窦丫头赐给皇后吧。” 张嫣一听,心中自是欣喜,对吕后体贴的安排连声道谢;窦漪房反而怔了一下,然后才跟着低头谢恩。 窦漪房不知道吕后对于她间接破坏了吕禄的连环计的事情知道多少,但以吕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个性来说,应该不会对阻挠过她计谋的人如此宽宏大量才对?难道说自从惠帝嫡子诞生以后,吕后就痛改前非,要从腹黑帝变成白莲花?! 她窦漪房敢用三块豆腐作证,这一定不!可!能! 可是吕后的心思又岂是她这只小菜鸟可以轻易推敲出来的呢?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先待在张嫣身边静观其变吧。 这边厢,椒房内风起云涌;那边厢,金华宫中忧心忡忡。 自回到未央宫以后,张武的担忧就没有停止过,原因很简单——吕禄! 吕后原本是想趁和亲送嫁的途中借库鲁图尔之手,揭发刘建和刘敏私定终身一事,然后扣上一顶通/奸叛国的帽子,同时铲除燕王和营陵侯两股刘氏宗亲的势力。 没想到,所有的计谋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刘恒和呼延骜联手打破!虽然最后吕后还是成功地将燕国纳入手中,但营陵侯刘泽的势力尚存,刘恒还因此跟匈奴多了几分交情,二者权衡之下,只能算是扯平。 张武不知道吕禄究竟是怎么向吕后汇报这件事情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吕后对他们的戒心必定会有所增加。这对于他们日后的工作的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奈何,刘恒却好像一点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面圣也好、上朝也罢,全都一副没有多加防备的姿态,轻松自若,让他在一旁看得干着急! 事情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吕后那边同样一点动静都没有,虚实难定,实在让人挠心。 一想到这,张武的脸色不禁又阴沉了几分。 数日后,惠帝嫡子诞生后的百日之期将至,吕后凤心大悦,正式颁下懿旨决定在龙首山之端举办祭天大殿,以谢天地之恩,同时请来伶官百人歌舞升平,大排筵席宴请文武百官,共贺惠帝喜得麟儿。 惠帝和皇后张嫣的嫡长子赐名:刘恭,取其恭和谦敬之意。 然而,小刘恭和母妃张嫣的关系却并没有像他名字所寄予的希望那样融洽和谐。不管秦嬷嬷如何软硬兼施,张嫣对小刘恭的抵抗情绪还是一天比一天严重,要不是窦漪房从中协调缓和,张嫣恐怕连他共处一室都做不到。 无奈之下,吕后只好向外宣称张嫣的身子产后虚弱,照顾小皇子的职责由她这个皇祖母全权负责。如此一来,吕后不仅堂而皇之地将嫡子的抚养权牢牢握在手里,还摆出了慈爱躬亲的形象,可谓是一举两得。 窦漪房再一次对吕后的老谋深算暗暗点了个赞! 直到祭天大典开始之前的最后一刻,张嫣还是对小刘恭极为抗拒,每一次看见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清莲难产去世前的那一幕,害怕得颤抖泪流。 宫人们无计可施,只好请窦漪房担任临时保姆,抱着小刘恭陪同皇后出席祭天大典。在外人看来,窦漪房照顾的是新生的小皇子,但皇后宫里的人都清楚的很,被人照顾的对象其实是皇后张嫣。 这样的安排虽然于理不合,但总比张嫣在百官面前哭泣失仪要得好,百般无奈之下,吕后只好勉强接受大家的建议,准允窦漪房陪同张嫣完成祭天大典。 身为奉常司专职照顾皇后张嫣的秦嬷嬷反被冷在一角,心里别提有多不忿,对窦漪房是越看越不顺眼了。 与此同时,钱诺和常喜看了看姿容秀美,仪态端庄的窦漪房,再看看怯懦怕事、爱哭易惊的小张嫣,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窦漪房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一次真的是想低调也没有办法了。但为了小张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顶,于是敛起心神,遵照奉常司的指引,抱着小刘恭跟在张嫣的身后徐步登上祭天台。 祭天仪式一向只由皇帝或皇后操办,没想到这次皇嫡子的祭天仪式上登上祭天台的竟然还有个四品恭使宫人,台下众臣莫不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常满捧着明黄色的圣旨,高声宣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汉惠帝诏曰,今天下安定,龙恩惠泽四方,四海升平,天佑吾汉。愿龙恩浩荡,永享太平,即封嫡子刘恭为太子,以续大汉万世之基业,延绵不绝。钦此!” 一语刚落,台下群臣同时下跪,洪亮整齐的声音在祭天台下一再回荡:“皇恩浩荡,吾汉永安!” 震耳欲聋的声音惊醒了酣睡中的小皇子,小脸一皱,随即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两只小拳头紧紧地攥住,全身涨得通红。 这一刻,窦漪房终于明白过来,难怪皇嫡子百日之期刚至,吕后就迫不及待地举行祭天大典。原来祭祖谢天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趁此机会立刘恭为太子,稳固东宫的地位。 张嫣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惊慌失措地呆站在祭天台上,身子无来由地颤抖起来。 惠帝皱起眉头,温和的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吕后的脸色则非常难看,尤其在看到台下某些暗暗讪笑的脸庞之后。那些人仿佛在耻笑张嫣的稚嫩,漠视皇室的权威。 窦漪房一边很有技巧地用自己宽大的袖袍遮住小刘恭大哭的小脸,一边充满温柔地安抚着他,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张嫣靠了过去,细声抚慰了几句。没几下功夫,就成功地哄服了一大一小、两个极需照顾的小孩子。 惠帝的眼神变得柔和,对她敏捷灵巧的处理非常赞赏。吕后眯起凤眼,阴晴不定的眼光同样落到窦漪房的身上,却看不出是喜是怒。 在张嫣的情绪稳定下来以后,窦漪房立刻很识大体地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将登天台的中央还给吕后心目中真正的主角。这是吕后为皇后和皇嫡子精心策划的一场表演,在这种情况下抢风头,简直就是不要命的赶脚。 窦漪房低头垂眸,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清雅秀丽的脸蛋看起来一副乖巧低调的样子,实际上小心脏正腾腾腾地跳个不停,真心怕吕后一言不合找人算账。 以她对吕后的了解,这时候还是少言少语为妙。 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她都会默默庆幸窦漪房生得一副好皮囊,秀气的五官总能给人一种温雅娴静的错觉,轻易就可以蒙骗过关。 天灵灵,地灵灵,就让她这一次也混过去吧! 就在文武百官此起彼伏的朝拜恭贺之声最终落下的那一刻,常满扬起拂尘,过百位伶官同一时间从祭天台的四面八方翩然而至,随着悠扬的乐声舞动起飘逸华丽的长袖,勾勒出优雅迷人的线条。 裙摆飘飘,仿若飞天临世,迷倒众生…… 惠帝牵起张嫣的手,依照奉常司的指示,完美地完成了整场祭天仪式,以天子的姿态向世人宣示了王权的威仪不容侵犯。 窦漪房一下子被眼前华丽优雅的情景紧紧地吸引住,好奇的眼睛不自觉地四处张望,沉醉在伶官们优雅的舞姿当中。 长袖飞舞,轻纱曼妙,盈盈大眼对上一双墨黑色的眸子,深邃而专注,隐隐间透出激烈的情绪。愣怔之间,光波流转,交接的眼光就再也分不开了…… 第87章 伶官 月色迷茫,连天上的半弯弦月都偷偷地躲到乌云的背后,无意间在未央宫中落下几笔幽暗的墨色。窦漪房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穿过层层叠叠的假山和廊道,娇小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几不可辨。 “这个臭宫魅,好不容易见个面,就不能挑个浪漫点的地方吗?!”窦家小妹暗自娇嗔埋怨,直想对天长啸一句”宝宝心里苦”,但同时脚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缓,灵巧地按照宫魅所指示的路线循路而行。 祭天大典一结束,紧接而来的便是吕后为庆贺皇嫡子百日之喜而举行的盛宴。朝廷上叫得出名号的文武百官以及诸侯王均应邀而至,未央宫中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惠帝和张嫣被过百位官员簇拥在中央,敬酒的、道贺的、奉礼的,络绎不绝,忙得不可开交。吕后的心思全悬在小皇子刘恭的身上,早早便领着秦嬷嬷和其余两位乳母回到椒房,生怕宴会中鼎沸的人声惊扰了小婴孩的酣梦。 窦漪房趁机觑了个空,偷偷地溜了出来,没想到才刚走两步,转角就发现了宫魅留下的暗号。 为了方便在未央宫中互相联系,宫魅之前教过她一些影士之间联络用的暗号和使用时的巧妙之法。窦漪房心思细密,观察力又强,很快便掌握了其中的要领,解读起暗号来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宴中沧池”简简单单四个字,让窦漪房鬼鬼祟祟地忙足了大半个晚上。 她依照暗号的指示一左一拐,连续避开好几趟巡逻的宫卫,好不容易来到了沧池边。与盛宴中的前殿相对比,此刻的沧池完全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歌舞之声在远处似有若无地飘荡在半空中,凸显出此处异样的静谧。 窦漪房就着昏暗的月光继续摸索前行,娇小的身子往假山的缝隙中一挤,一下子就没入其中,踪影不见。假山之内,曲径通幽,缝隙过后,前方豁然开朗。原来假山的里面被石头分隔成好几个空间,或宽或窄,最大出能供二人并行,最小的地方只能单人弯腰而行。 窦漪房啧啧称奇,看来宫魅对未央宫内的每寸地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哪里藏了什么样的地方全都了如指掌。但是这么精准无误的地图,他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正想着,一阵暖风拂来,两片温柔的唇瓣准确地落在脸颊之上,腰身蓦然一紧,人已落到熟悉的怀抱当中。 窦漪房挣扎了一下,但由于四周的坏境所限,力气都用不上来,看起来更像是欲拒还迎一般,莫名地取悦了偷香的某人。 他低笑两声,声音磁性诱人:“不如你再亲我一下,或许哄得小爷我开心了,便会大发慈悲放了你。嗯?——”说着,还一脸恬不知耻地把脸凑到小美人的唇边,一副大方慷慨的欠揍样。 小母老虎顿时羞赧不已,小嘴一张就往那张完美的侧脸咬了下去。宫魅的黑丝面具只有半截,正好方便了她下“口”。 贝齿划过肌肤,带出几分异样的刺激,健臂猛然用力往里一收,未等窦漪房惊呼出声,温热的唇瓣已经压了下来,含住她的娇柔,缱绻地逗弄丁香,牵出丝丝缠绵。 窦漪房嘤咛一声,四肢绵软无力,任由他予取予求。 “啊——嗯——”令人脸红耳赤的喟叹在假山深处飘出,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 窦漪房的心噔得停跳了半拍,泛着水光的眼睛忽地睁大,小嘴被捂得紧紧的,只能发出嗯嗯哼哼的声音,声如蚊呐。 她用眼光在抗议:刚才那羞人的声音真的不是她的! 宫魅邪气地勾了勾唇,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口型,眼里戏谑的神色让窦漪房羞得双颊发热。 坏事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为什么到头来羞涩得无地自容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噢,这宫魅的脸皮估计能媲美宫墙的厚度了! 宫魅侧耳倾听,粗喘的声音是从假山的另一个方向传来的,情/欲的温度随之上涨,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女子幽怨的低唤。 “殿下……” 窦漪房心底一惊,跟宫魅交换了一个眼神,眼里满是疑问。 今日到未央宫来赴宴的不是朝廷重臣,就是皇亲国戚,能被唤作“殿下”的人不在少数。单凭一声称呼,实在很难推敲出对方的身份。 这时,另一把低哑的男声随即响起,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情/欲:“都怪我,让你受苦了!” 女子的声音变得呜咽:“只要能留在殿下的身边,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男子的声音坚定了几分,道:“我刘恢对天立誓,此生定不负卿!” 窦漪房倒抽了一口气,深夜躲在这里私会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帝的五王子,如今被封为赵王的刘恢! 宫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这样凝重的模样十分少见。他极快地定了定心神,身形轻巧地凑到两座假山之间的缝隙处,月光幽暗不明,却足以勾勒出外部的轮廓。 窦漪房屏住呼吸,学着宫魅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透过假山的缝隙一同往外探视。 昏暗的夜色下,身穿玄色织锦宫服的刘恢站在滴翠亭中,怀里抱着一名女子,纤长窈窕,玲珑有致,一袭轻纱覆身曳地显现出婀娜的身段。窦漪房认得,那是今夜献技的伶官的装扮。 宫魅打了个手势,要她乖乖不要出声。窦漪房点点头,噤声不语,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他们的身影完美地隐藏在假山之内,从外面看不出一丝破绽。 刘恢轻抚着女子的秀发,低头落下点点细吻,怜爱不已:“自从我被封为赵王以后,一言一行处处受到制肘,就跟在牢狱里的囚犯没有什么两样。赵王宫里到处都是太后的线眼,连想出宫见你一面都难比登天。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不做这个诸侯王,跟你隐居山林,终日抚琴为乐,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女子柔柔地回道:“殿下乃金贵之躯,岂能如此轻贱自己?” 刘恢并不认同,轻蔑地哼了一声,自嘲道:“金贵?当年我在梁国为王的时候,孤独寂寥,郁郁不得志,又有谁真心地关心过金贵的我?什么诸侯王子,不过是片片浮云。要不是有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只怕我早就熬不下去了。” 五王子刘恢淡薄名利、醉情琴曲的个性,窦漪房早有耳闻。因此,第二任赵王刘友死后,吕后居然挑上这么一个王子继任赵王之位,让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齐王刘肥的三个儿子个个英武勇猛,尚未分封;四王子刘恒多年镇守偏远苦寒的代国,有功却无赏;就连身为吕后养子的七王子刘长,备受爱宠,也没有被列入考虑的范畴之内。 吕后此举出其不意,让人猜不透,也想不懂。 女子垂眸臻首,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我见犹怜:“有殿下这么一句话,飞絮死而无憾了。” 刘恢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总有一个,我会给你一个名分,让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我的身边。” 女子感动得无以复加,从他怀中把头抬起,化作一江秋水,含羞带媚地凝视他的俊眸。刘恢心头一颤,阖上眼,低头攫住那片娇嫩的樱唇。 她仰头相迎,双手攀上他的后颈,交缠出香/艳的一幕。 窦漪房在假山之后看得心跳加速,不自觉的偷觑了宫魅一眼,发现对方正用炽热的目光看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比黑曜石还要璀璨。她不禁感到口干舌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干燥的下唇,耳朵里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被宫魅握住的手又紧了几分,掌心间还能感受到他像羽毛一般的轻刮。 她羞恼地瞥了他一眼,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捉得更紧,高大强壮的身子压了过来,把她困在假山和胸膛之间,无处可逃。 假山之外,一对有情人犹如交颈鸳鸯,渲染出旖旎的旋涡,情/欲的温度陡然上升,激情的高温直逼假山之内。 窦漪房只觉得心脏好似快要跳出胸腔,手心渗出了汗水,好似在害怕些什么,更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宫魅抬起手,抚上满布霞色的娇颜,仔细地感受着手中细嫩的触感,心尖上仿佛千万只虫子在钻动,挠得燥热难耐。 暧昧的气氛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内,冷热交织,呼吸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赵王殿下!”一声娇喝如同当头棒喝,打破了旖旎的风光! 窦漪房喘了一口气,差点就叫了出来。宫魅大手一揽,将她纳入怀中,右手一把捂住她的小嘴,按下所有惊叫。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敛起心神,借着假山的缝隙往外张望。 只见刘恢和那女子的身子突然一僵,怔在原地,显然被对方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女子惊慌失措,依偎在刘恢的怀里发抖。 刘恢循声看去,眼光一定,很快就看清了来者是谁,眸光立即黯然了几分,紧抿的嘴角隐隐透出一丝冷漠的怒意。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 第88章 真情 刘恢上前半步,本能地将女子护在身后,沉着脸冷冷地道:“吕姑娘不在宴会中陪伴吕将军的身旁,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不知是为何故?” 吕沁美目含怒,瞪大双眼怒视刘恢身后的女子,胸脯快速地上下起伏,完全一副正室捉奸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刘恢有婚约在身呢。 “她是谁?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吕沁指着女子怒声道。 女子心慌意乱地躲在刘恢之后,侧身低首,不敢作答。 刘恢却很镇定地反问了她一句:“这是本王的私事,不知与吕姑娘有何相干?”语气平淡而冷漠,仿佛在指责吕沁在多管闲事一般。 吕沁登时语塞,又羞又恼,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回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好你个赵王刘恢,躲在这僻静的地方和狐媚女子私相授受,都做了些什么龌蹉丢人的事情!现在还敢恶人先告状,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吗?!” 刘恢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负于身后,言辞正色道:“吕姑娘此言差矣。本王只是点明事实,又何来告状一说。再说,飞絮原本就是梁国的伶官,是我宫中侍寝的女官。我们二人虽无名分,但也绝对不是什么‘私相授受’。吕姑娘乃吕氏将军之女,言语之间还是谨慎些为好。” “哼!原来是个低贱的伶官,以色侍人,难怪如此精通媚术,尽会在男人面前装可怜!”吕沁咬着牙,妒忌得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烂对方娇美的容颜。 吕沁的话,激发了刘恢心头上的怒气,眼光变得愈加冰冷,“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英雄尚且莫问出处,更何况伶官不过是品位较低的宫人而已,怎么能说是以色侍人之辈呢?还请吕姑娘自重身份,谨言慎行,不要丢了吕将军的脸。” 吕沁更怒了,厉声娇喝:“你敢说我丢脸!我父亲是堂堂南军的大将军吕产,只要我一句话,明天就可以把这女人扔进军中红帐当军/妓!到时候,我看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装可怜!” 女子脸色煞白,秀气的眼眸里几乎挤出了泪。 “你敢?!”刘恢咬牙切齿,睚眦俱裂! 从小被娇宠惯的吕沁何曾受过这等怄气!自从上次在宫中遇见刘恢之后,她就被对方温文儒雅的君子气质所折服,找来各种借口千方百计地想争取他的好感。 身为南军之首吕产吕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吕沁的背后还有权倾天下的吕后为她撑腰。相貌姣好、家世优越,长安城内多少男子对她趋之若鹜,只要她吕沁一句话,没有什么东西是要不来的。 偏偏这一次遇上刘恢,她就大大地吃了个鳖! 无论自己如何低声下气地百般讨好,刘恢就是对她的殷勤视若无睹,回报她的只有拒之于门外的冷漠。她原以为刘恢清心寡欲,淡薄情爱,没想到自己心目中高冷的王子其实早已心有所属,才会对她如此不屑一顾。 心高气傲如她,怎能吞得下这口怨气! 那个被刘恢爱如珍宝的女子,就像是一根针刺入她骨髓深处,让她食不知髓、恨意横生。 刘恢冷目横视,隐忍的怒气逼得额头青筋直现,“你若敢伤她一根头发,不管你的身份为何,本王誓要你们吕家鸡犬不宁!” 吕沁伸出手指向刘恢,正想破口大骂,一把低沉威武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沉稳的威仪,“刘吕二家,唇齿相依,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伶人伤了和气?小女娇蛮冲动,是任性了些,言辞之中若是冒犯了赵王,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吕沁回头,一看见来者正是自己的父亲,腰板子一下子就硬朗了起来,嚣张的气焰又添了几分,“父亲,还跟他啰嗦这些做什么?!那个低贱狐媚的伶官摆明了在勾引殿下,都是因为她,殿下才会被蒙蔽了眼睛的!” 窦漪房暗暗摇头,这个吕沁没有公主的封号,倒先患上了公主病,看样子还病的不轻呢! 吕产轻斥了一句,让吕沁闭嘴,转而面向刘恢,脸上神色未变,保持着镇定沉稳的态度继续道:“老臣听说梁国有名伶官,姓柳,名飞絮,轻歌曼舞,柔媚入骨,近年来甚得殿下宠爱,经常出入梁王宫登台献技,甚至还有幸侍寝伴君。想必大家说的,就是殿下身后的这名美人吧。” 他朝刘恢身后瞅了一眼,一脸赞赏地点了点头,道:“清纯高雅,娇中带媚,果然是位绝色美人。” 柳飞絮轻颤了一下,侧身躲在刘恢之后,低头垂眸,秀眉蹙成峰峦,幽怨之下,倍显娇柔。 吕沁听了,脸色大变,目光狠厉地撇了柳飞絮一眼,简直想要提刀杀过去的样子,妒忌的神情怎么也掩饰不住。 刘恢故作镇定地回道:“飞絮只是个普通的伶官,那些溢美之词都只是好事之人夸大其词而已。本王和飞絮实乃知音相遇,琴乐相知,故此才会由怜生爱,比他人多了一份疼惜罢了。” 他故意说得清淡,却毫不掩藏自己对柳飞絮的爱意,显然在吕氏父女面前,一点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感情。在他身后的柳飞絮抿唇臻首,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眼波流盼,泛出点点情意,为刘恢的话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赵王殿下的意思是,你跟这个伶官是两情相悦咯?”吕产眯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 刘恢双手负于背后,紧抿着双唇,给予默认。 吕沁咬了咬下唇,又瞪了柳飞絮一眼,只想把对方当场撕碎! 吕产冷冷地道:“赵王殿下情之所钟,吕某深表羡慕。但柳姑娘只是一名小小的伶官,贱籍出身,恐怕难登大雅之堂,充其量也只能当个侍寝女官,连侧室之名都配不上。” 虽然是明知的事实,但刘恢和柳飞絮不禁脸色一变,同时露出一丝戚然之色。吕沁冷笑一声,带着几分骄傲的得意。 吕产继续道:“前梁王妃去世之后,殿下至今都没有续弦。如今您已贵为赵王,封地丰庶,国富民强,堂堂一方诸侯,又岂能这样继续鳏寡下去?后宫之责总得要有个人为殿下分忧才是。太后娘娘向来对先帝的王子们极为关爱,吕某相信她老人家是不会忽略殿下婚配的大事的。” 柳飞絮明显僵了一下,苍白的樱唇张合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来。 刘恢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了,别过头去,不再多看他们父女一眼,“纳妃娶亲,是本王的私事,与吕将军无关。” 吕产不怒反笑,道:“正是,正是!吕某越矩了,望赵王殿下恕罪。”说着,还装腔作势地拱手作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刘恢对他假意逢迎的行为不屑一顾,牵起柳飞絮的手便转身离去。吕沁当然不甘心,跺脚就想迈步跟上去,却被吕产伸手拦了下来。 “父亲,你拦着我干什么?!让女儿上去给她点教训,看她还敢不敢勾引赵王!” “你这样冲上去打她两巴掌,赵王就会喜欢你吗?!幼稚!” “可是……”吕沁气得直跺脚。 “你的心思,父亲明白,太后娘娘也明白。但是男欢女爱之事一时三刻是急不过来的,这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难道父亲就让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赵王殿下被那狐媚的贱人抢走吗?” 吕产笑了,笑得非常阴险,“属于我们吕家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吕沁不解,狐疑地瞅了父亲一眼,不明白父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吕产没有多做解释,扬袍转身离去,吕沁快步跟上,紧随其后,一同离开了沧池。 等他们都走远了以后,沧池一带重新恢复了原先的静谧,池水波澜不惊,好似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窦漪房轻声问道:“那个柳飞絮和赵王究竟是什么关系?”适才她一直都有留意宫魅的神情,直觉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宫魅回道:“就像吕产说的,她是赵王刘恢的红颜知己,在梁国奉君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当刘恢还是梁王的时候,就曾向先帝请求娶她为侧室。奈何柳氏出身太低,他的请求被驳了回去。” 在这个年代,戏子为伶,以歌舞娱乐世人,却是最低贱的职业,备受歧视。柳飞絮虽然受宠,但也只能在梁王宫内当个侍寝的女官,得不到半点名分。 窦漪房有点不服气了,“先帝自己不是也宠幸过几个伶人吗?怎么一说到为自己儿子娶妻,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他摇摇头,无奈地道:“官字从来就是两个口的。官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王家。” “但是赵王和柳飞絮明明是相爱的!” “王室的婚配从来都不是自己做主的。赵王也好,惠帝也罢,谁都没有权利挑选自己的婚姻。”宫魅幽幽一叹,道出声声无奈,像是哀叹的是他自己的命运一般。 窦漪房沉默不语,心中不觉泛起几分伤感。 宫魅如炬的目光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地伸出手来,抚上她娇嫩的容颜,心中默默地下定了一个决心…… 第89章 假意 前殿之中,酒宴正酣,处处衣香鬓影,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未央宫的男女主人惠帝和皇后张嫣在酒宴中忙于招呼众多前来道贺的朝臣和诸侯王,反观此刻的后宫掖庭却是一片祥和,在冬夜中沁出微凉的安宁。 椒房里,柔光满溢,暖香扑鼻,熏出醉人的气息。吕后安坐在软塌上,逗弄着怀中似睡非睡的小皇子,嘴角边上噙着温柔的笑意,弯弯的眉角柔和了严厉的五官。 喝饱奶的小刘恭半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好像两把扇子轻轻颤抖,在柔和的灯光下洒落一弧淡淡的阴影,样子趣致可爱,惹人喜爱。 秦嬷嬷一脸谄媚地奉迎道:“看来太子殿下很喜欢太后娘娘呢。只要娘娘您一抱他,就马上不哭不闹地睡着了。您看,嘴角还带着笑呢。” 吕后睨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太子平时哭闹得很厉害吗?” 秦嬷嬷脸色一白,差点咬上自己的舌头。原想在吕后面前拍拍马屁,没想到竟变成了拿石头砸自己的腿。要是如实回答,肯定就踩中了吕后的痛处,明摆出小太子和皇后之间极不和谐的关系。但如果说的是假话,以吕后阴晴不定的性格,结局看不出是赏是罚。 真是一时不慎,马屁拍到老虎的屁股上了! 秦嬷嬷支支吾吾地回道:“没……呃,太子性格柔静,没有经常哭闹。” 然而,这话听起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小刘恭出生不过百日,只是个只懂吃喝拉撒,睡饱就哭,哭饱就睡的婴孩,如何看得出来性格柔静。 吕后的眉头蹙了一下,嘴角稍稍往下拉,眼里淬出几分冰冷:“本宫问你太子平日里到底有没有经常哭闹,你说三道四地在胡诌些什么?!难道就不会‘如实禀告’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吕后在后宫和朝廷上打滚了这么多年,什么鬼话人话没有听过,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假意奉承的话。秦嬷嬷这点没有技巧的马屁功夫,又怎么会逃得过她的锐眼?! 常满深谙吕后的性格,当然明白吕后要的是真实的情报,而不是刻意奉迎的假话。于是便上前半步,打起圆场来:“启禀娘娘,奴才听说太子殿下虽然早晚皆有啼哭,但声如洪钟,龙吟虎吼,此乃体强气足,虎体强壮的表现。” 这话听起来显然顺耳多了,但吕后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忽悠过去的人。 她继续问道:“那皇后有否常来探视太子?” “这个……回娘娘的话,皇后年纪还小,不擅照料婴孩之法,有时候小太子哭得厉害,皇后娘娘就有点、呃……不知所措了。所以,没有……没有常来。”秦嬷嬷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只敢避重就轻地将真相告知吕后。 其实,张嫣到现在还未能走出清莲难产生子的阴影,每次看到小刘恭就好像见鬼似的,怎么可能经常到椒房探视或是照料太子呢? 吕后脸色一黯,眉宇间透出隐忍的愠怒,手臂陡然一紧,惹得小刘恭不舒适地扭了几下,发出几声嘤嘤哼哼的抗议,眼看就要哭起来了。 常满识趣地向秦嬷嬷打了个眼色,让她接过婴孩,柔声安抚下来。幸亏他们反应及时,小刘恭只是轻微的扭了几下,很快就安静下来,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大声哭闹起来。否则的话,估计吕后又要找人开刀,下令责罚了。 谁都知道,吕后平生最厌哭声,即使小孩子的哭声也会轻易引起她的厌烦。 这时,宫门外的小黄门太监轻步而入,在常满耳边说了几句,而又轻轻地退下了。整个过程快速而安静,可见都是常满平日里教导有方的结果。 常满躬身向吕后请示道:“启禀娘娘,门外代王妃吕姝求见。” “哦?”吕后挑起长眉,心里倒有些好奇了。吕姝平时对自己既敬又怕,如非晨昏定省又或者是下旨召见的话,她是很少会主动前来觐见的。今日突然深夜来访,让她不禁感到奇怪。 “宣!”吕后敛了敛宫服,很快就恢复往日威仪的姿态,端坐在软塌上,等待吕姝觐见。 “诺!”常满站直了身子,扬起拂尘,高声响亮地宣道:“恭迎代王妃吕氏觐见。” “恭迎代王妃吕氏觐见……”门外的小黄门太监把话又重复了一遍。话音一落,吕姝便提着宫裙,莲足款款地步入椒房,流畅优雅地行了个宫礼,尽显皇室端庄的仪态。 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吕后暗想,如果张嫣能有她三分,自己就可以少操一点心了。 “这么晚了,姝儿不回宫休息,跑到这里来求见本宫,是为何故?” 吕姝柔声回道:“适才在酒宴中,姝儿跟皇后娘娘交谈了数句,发现娘娘的神情不是很好,心神不宁,情绪不安。姝儿想起自己初为人母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种手足无措的时期,幸得府中乳娘曲娘提议让姝儿到郊外行宫静养数月,才慢慢好转起来。也多亏了那段时日,姝儿才逐渐掌握了一些育儿之道,与苾儿的关系渐渐亲近了起来。” 常满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明白了吕姝的意思,接着说道:“王妃娘娘所言极是。皇后娘娘第一次为人母,心中难免不安。皇宫里人多口杂,陛下和太后娘娘政事繁忙,每天出入宫门者络绎不绝,皇后留在长乐宫中确实很难静心休养。” 吕后沉吟半晌,也读懂了常满言语中隐晦之意,并且对他说说的话十分认同。说实在的,张嫣对小太子的反抗情绪一天不缓和,她想要的”母子共荣“的假象是很难实现的。再说,现在出入长乐宫的人那么多,万一有谁看出了什么端倪,那她花尽心思所布的局岂不一击即破?! 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姝儿的意思是?” “骊山行宫距离未央宫只有数十里之遥,而且山清水秀,温泉水暖,正是冬季休养的好地方。太后娘娘大可让秦嬷嬷等贴心的宫人陪同皇后娘娘一同前往,远离烦嚣的未央宫,好好地静养数月。姝儿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皇后娘娘的心病定能不药而愈。” 吕后阖上眼,仔细地推敲了下吕姝的话。 先前与匈奴和亲的事情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那边厢,齐王刘肥的长子刘襄就趁着到长安来道贺的机会,在惠帝面前提出要把父亲接回封地的请求。 她把刘肥软禁在未央宫,为的就是要牵绊刘襄势力的扩张。如今刘襄借着自己在齐国羽翼已丰,竟斗胆在她面前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已经有了蔑视吕氏势力之心。奈何惠帝爱兄情切,三言两语之下就动了恻隐之心,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心软应承刘襄的请求。 刘肥一旦回国,刘襄肯定会乘胜追击,大定军心,积极笼络齐国臣民之心。到时,只怕会威胁到惠帝的统治地位。 在还没有想到办法削弱刘襄的势力之前,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照顾不成器的张嫣。或许,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先把人安顿好,全力应付蠢蠢欲动的齐国,也不失为一个上上之策。 吕姝见吕后久久不语,紧接着又道:“姝儿还记得自己刚刚生下苾儿的时候,身体同样不大好,奶/水不多,让太医看了几次都没有改善,着实苦恼了好一段时间。后来,移居到郊外行宫之后,心情随着环境的转变而豁然开朗,哺乳的事情也顺畅了起来。方才姝儿悄声跟皇后娘娘问起哺乳一事的时候,娘娘竟受惊失措起来,还狼狈地倒翻了身边的金盏。故此,姝儿猜想,皇后娘娘或许也有同样难以启齿的苦恼,才壮着胆子打扰太后娘娘休息,希望能为皇后和太后两位娘娘分忧。” 吕姝轻巧的几句话,点醒了吕后一个问题——张嫣是把孩子“生”下来,但根本就不能哺乳!甚至有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宫之内,女眷甚多,就算是没有生育过的宫人,也会知晓产后哺乳等事情,她们知道的比张嫣多得多了! 宫中人多口杂,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像吕姝一样有同样疑问的人! 张嫣单纯而无知,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应对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万一被有心人借题发挥、或者猜晓了什么,放任一无所知的张嫣在皇宫中实在太过冒险! 看来,张嫣必须回避一下,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一想到这,吕后嘴角微翘,故意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难得姝儿对皇后如此关怀,妯娌之间,感情融洽,本宫深感欣慰啊。” “皇后娘娘纯真善良,姝儿能有幸与娘娘成为姑嫂,这是姝儿的福分。”吕姝莞尔一笑,说得十分诚恳。 吕后点点头,对常满吩咐道:“一切就按代王妃的意思去办吧。通知内务府和奉承司,就说皇后产后身体不适,宜到清幽之地静养。如今冰寒将至,骊山温泉水暖,正为适合之所。就让长乐宫的女官们陪着皇后去那边静养一段时间吧。” “诺!”常满马上应令,接着谨慎地问道:“敢问娘娘,小太子是否也跟着皇后到骊山去呢?” 吕后顿了顿,道:“不用了,小太子年纪太小,不宜舟车劳顿,留在椒房里由本宫照顾就行了。” 小刘恭是吕后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嫡子,怎舍得让他离开自己呢?再说,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全力负责起太子的培养和教育,她是绝不会让小刘恭离开自己身边半步的。 吕后的话刚刚说完,吕姝眼底的笑意又多了几分,马上接口道:“姝儿听说长乐宫的窦丫头还有琴婳,都是心思细密、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也是极好的。太后娘娘不如就让她们都跟着去吧。” 吕后凤目偏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你对窦漪房那个丫头还挺上心的。” 吕姝怔了一下,慌忙中很快就定下了心神,“姝儿只是想为皇后分忧,没有别的用意。” 吕后甩甩手,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是你的家事,本宫不想插手。既然你都开口想让窦丫头跟着皇后去骊山,那就让她跟着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吕后的意思很简单,你自己的夫君自己想办法去管,可别想在她面前意图耍什么花样,企图控制她堂堂大汉太后的一言一行。 吕姝侧身福了福,顺从地回道:“谢娘娘。” 既然烦心的事情都有了方向,吕后也没了思索的意思,抬起手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常满和吕姝不敢多扰,躬身请退,并让秦嬷嬷抱着小刘恭一起退了出去,方便吕后就寝。 吕姝有礼地和常满家常了两句之后,便在女侍们的陪伴下转身回宫了。就在快回到金华宫的路上,本该在椒房内伺候太子入睡的秦嬷嬷竟出现在宫道上。 然而,吕姝却完全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相反露出了一丝理所当然的微笑。 “代王妃的恩典,老奴在此谢过。”秦嬷嬷向吕姝躬身行了个大礼。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嬷嬷言重了。”不管在什么时候,吕姝总保持着温声细语的态度,让人看着顺心,听着顺耳。 “想我秦氏在奉常司当了差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太后的青睐,将照顾太子和皇后的重责付托于我。那姓窦的小丫头竟敢巧言令色,蒙蔽皇后,争宠生娇,真是气煞老奴。这次要不是王妃娘娘帮忙把她支走,只怕连照顾小太子的职责都会被她抢了过去。” “那姓窦的最擅长的就是这些欺下瞒上的行径,人前装得乖巧玲珑,人后暗中使阴牟利,本宫也是看不过眼,才会出手相助的。” 秦嬷嬷咬着牙,道:“可不是,你看她那副狐媚样,看了就让人作呕!” “嬷嬷尽管放心,皇后虽然无知,但太后娘娘心如明镜,绝不会错待你的。只要把皇后和太子暂时分开,嬷嬷就有机会巩固太后对你的信任。日后太子长大成人,定不会亏待一路陪伴他成长的老嬷嬷的。” “呵呵……这一切都是代王妃的恩赐啊!日后老奴若能荣华富贵,定然不忘代王妃相助之恩。” 吕姝掩嘴低笑,“那本宫就先谢过嬷嬷了。不过……本宫拜托嬷嬷的那件事……”说着,眸光闪过一抹阴冷之色。 “王妃娘娘请放心,老奴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一次,那姓窦的丫头肯定逃不了的。” 吕姝淡淡地笑了,娇美的笑容竟让人莫名地感到心寒…… 第90章 锦囊 寒冬之际,东陵城郊一片萧条之象,召平的瓜地上满地枯黄,碧瓜滴翠的景象早已不复见。然而,简陋的草寮内却腾升着阵阵温暖的热气,酒香飘袅。 召平大手撕下一条鸡腿,凑到嘴边大快朵颐,一点也不在乎肥腻的鸡油沾满整个嘴边。 刘恒用手靠近桌上的温酒瓶,试探了一下热酒的温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慢地拿起酒瓶,倒出两杯温酒。酒香霎时四溢,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召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连声催促,道:“好酒,好酒!快快拿来!老家伙我快等不及了!” 刘恒悠然一笑,恭敬地把酒杯递了过去,“召大夫,请!”动作优雅潇洒,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与召平粗鄙的行径形成强烈的对比。 召平一把捞过酒杯,仰头就灌了下去,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双颊泛红,酒意浓浓。 站在一旁的张武皱起了眉头,对他的态度颇有微言,尤其是对待刘恒时候那种张狂,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时不时就说前朝如何如何的好,大汉如何如何的差,根本不把刘氏江山放在眼里。 奈何刘恒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从不把召平有意的挖苦放在心上,不仅对他恭谦有礼,还把他当作老师一样尊敬,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 就拿今天来说吧,入冬后天气忽地转冷,召平平白无故地让影士捎来一句话,刘恒就备好酒菜,快马前来,二话不说还亲自温酒侍奉,任劳任怨,让他看了直想跳脚! 召平撇了张武一眼,取笑道:“你家这块石头又硬又臭,风花雪月、快意人生,一概不通,你每天带在身边不烦心吗?” 刘恒咧嘴大笑,似乎在对召平的评价表示认同:“你别看他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无忧坊中多的是姑娘喜欢他这个调调,投怀送抱什么的别提有多少次了。只可惜顽石不通,这家伙守身如玉,至今还是个……” 张武的脸唰地一下涨成猪肝色,刚毅的五官显得更加僵挺,连忙截下主子未完的那句话:“殿下!!!” “哈哈哈……”召平哈哈大笑,仰头又灌了一杯温酒,带着微醺的酒气凑到刘恒身边,道:“这世上臭石头多得很,就怕有人慧眼不识珠,把美玉扔在茅坑里白白失去了大放异彩的机会。” 刘恒殷勤地为召平重新添上了一杯温热的美酒,眉角间带着迷人的笑意,“阿恒身体尚壮,眼神也好得很,去茅坑里抓一块玉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难不倒我。” 张武听了简直无语,堂堂大汉诸侯王这样说话真的好吗?! 召平却笑得十分开心,拍着他的肩膀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接着,从衣襟内掏出两个锦囊,随手往刘恒身上一扔,继续道:“别一天到晚只顾着跟你家的臭石头混在一起,偏好男风的传闻就算我老家伙待在远离长安城的东陵都有听说过,啧啧……可别说着说着就成真的呢。” 说完,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张武一眼,最后落在他某个重点部位上,扼腕地摇了摇头,口中喃喃“用不着多浪费”…… 张武憋红了脸,看见对方的表情差点就想现场来个“验明正身”,以显示自己的阳刚之气。 刘恒在旁笑呵呵地看着,张武为人谨慎,做事认真严肃,怎么也学不会放松二字。有空让召平这样逗弄两下,放松一下情绪也是好的。(喂,别人家的主子,您这样真的像话吗?) 然后,他拿起召平丢来的锦囊好奇地想解开来看看,却被召平拿着鸡腿往他手上一拍,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刚给你个东西就想拆,也不问问我老家伙允许不允许,一点规矩都没有,刘家的那个无赖货就是这样教儿子的?!” 刘恒笑嘻嘻地赔笑道:“我老爹没多花时间管我,早早就把我送到外地去了,说来实在惭愧。” 召平哼了一声,道“浪荡无赖的性格像足了你那个没用的爹,要不是继承你娘的一副好皮相,老家伙真想揍你一拳。”颜值稍微高了点,下起手来心理压力难免有点大。 刘恒撇撇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总觉得召平话中有话,一时间又想不出那里不对。 召平打了个酒嗝,一脸嫌弃地将刘恒推开,“回礼都拿了,还赖在我家干嘛!老家伙的地方小,不招呼大佛!快快去滚!” 刘恒深知召平的个性,既然主人的逐客令已下,自己也不便逗留,便站起身来,拱手作揖,恭敬地向老先生告辞。 召平看也不多看他一眼,放弃小巧的酒杯,直接捞起酒壶就往嘴里送去。然后背对着刘恒摆摆手,嘴里叽里咕噜地说道:“锦囊随身带着,到了该开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帮你开的了。明天早朝只需要说一个字——‘诺’,记住了吗?” 刘恒虽然满心不解,仍是很听话地回了一声,“诺!” 召平哈哈大笑,继续一个人喝酒吃肉,再也不理会他了。 张武跟着刘恒从东陵回到金华宫,对召平的话反复思索了很久,依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两个不让人打开的锦囊,还有上朝只说“诺”的指示,召平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万一明天吕后忽然来个失心疯,要刘恒跑去跳城楼,刘恒也只能乖乖地回个“诺”吗?不懂,不懂,他左思右想,就是想不明白。 刘恒轻咳了两声,道:“你眉毛都快能打结了,这副模样跟我回去金华宫,还有谁信我们出宫去是饮酒作乐的?看你这个样子,不是便秘就是阳……” 张武老脸再次涨红,恶狠狠地瞪了主子一眼。 刘恒很孬种地缩了缩脑袋,轻轻地嘟囔道:“人家只是有话直说。”耿直的孩子要蹲墙角划圈圈。 张武一看就知道他的玩心刚才被召平挑起,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操碎的玻璃心悄悄地抹了一把泪。 刘恒一脸坦然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笑容十分爽朗,“既来之则安之,本王相信召大夫这么做都是有他的道理的。” “可是他始终忠于前秦,难保对殿下没有加害之心。”说到底,刘邦跟项羽联手灭了大秦,而刘恒又是刘邦的儿子,大汉的诸侯王子,谁能保证召平对刘恒是真心还是假意! 刘恒粲然一笑,对张武的疑虑不以为然,“召大夫是个耿直忠诚的明臣,纵然在前秦政/途失意,也没有屈拜于其他势力,倒戈相向,可见其忠心赤胆。召大夫不降于汉,守的是节气;他肯适时帮我出谋划策,为的是天下百姓。如此忠肝义胆之人,又怎么会奸佞狡诈,暗中伤人呢?” 张武沉默了一下,始终对召平有所保留。刘恒也不多说什么,潇洒地甩一甩宽大的宫袖,大步回宫,飘然而去。 翌日,早朝之上,刘恒终于明白召平叫他说的那句“诺”是什么意思了! 齐王世子刘襄当着文武百官之前,以三跪九叩之大礼恳求惠帝恩准他的父亲刘肥回国。他说,刘肥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自己的幼子从诞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祖父一面,故此恳请皇帝陛下开恩,让他们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刘襄的话戳中的惠帝的软肋,父子兄弟间的感情是他最为看重的东西。在未央宫中多年,惠帝早就看够了亲人之间争权夺利的丑陋的嘴脸,刘肥是他唯一的长兄,更是在他小的时候最亲近的大哥哥。 当年他们在沛县生活艰苦,刘肥怜惜自己年幼,有什么重活粗活都争着干,有好吃的从来没忘了给自己留一份,处处为小弟弟着想。那段美好单纯的日子,惠帝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时易变幻,当年的小屁孩成了今天的大汉皇帝,而当日的大哥哥年纪也开始大了,每天在吕后的淫/威之下提心吊胆地苟且偷生,连家人一面都见不上。 惠帝动容,眼眶一下子红了,胸口不觉一痛,继而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侍奉在旁的钱诺连忙上前,奉上热茶,让主子能好好地缓一口暖气。 这时,惠帝背后的金帘里响起了吕后威仪严肃的声音:“世子如此仁孝,实在令人动容啊。” 刘襄俯身一拜,诚恳地道:“陛下以仁义治国,微臣只是效仿皇帝而已。” 自从惠帝上次大病之后,吕后就以太后之姿在殿堂之后听政辅国,虽然只是隔着一个金帘子,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实权其实掌握在她的手上。 惠帝担心吕后会从中阻挠,转过头去,恳切地道:“母后,齐王他……” 吕后从帘子后投来一记凌厉的目光,震得惠帝登时语塞,胸口的痛又加深的几分。 郎中令审食其上前一步,进言道:“齐王岁数渐长,跟随儿子返回封地颐养天年,实属无可厚非。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齐王世子既然想恳求皇上的恩准,岂能空手来求呢?” 刘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为子者,恭守孝道,此乃天道。审大人难道要质问天道吗?” “为臣者,当以君为先,无国又何能言家,家小国大,这才是天道之初。” 刘襄哼了一声,心里很清楚审食其的巧言善辩,别过头去不屑再跟他争辩下去。 审食其嘴角往上一扬,“老臣只想帮世子名正言顺地把齐王接回去,并非有意阻挠,世子何须多虑?” 接着,躬身向前,朝惠帝和吕后拱手作揖,毕恭毕敬地道:“老臣听闻齐国边境之所,三山五寨,匪盗横行,已经骚扰了周边的百姓多年。民心不定何以平天下,齐国百姓恐怕盼望朝/廷除害已久,陛下何不趁此机会让公子襄以齐王世子的身份清除贼匪,建功立业呢?到时,世子有功绩在身,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恭请圣恩,天下人就不会在背后说三道四了。” 刘襄浓眉一皱,脸色沉了下去:“三山五寨的贼匪之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清除贼匪搞不好就是两三年的事情,难道你要父亲再等两三年才能回国与家人团聚吗?” 审食其摇摇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世子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世子英武之名,四海皆知,平定这些乌合之众用得了多少时间。老臣相信,世子很快便不负所托,凯旋而归的。” 刘襄在鼻孔里喷出一口闷气,却不接话。 吕后点着头,附和道:“审大人所言极是。世子刘襄出征讨伐贼寇,既能立功恳请圣恩,又能为民除害,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一主一仆,一唱一和,说得合情合理,让惠帝和刘襄都没有回嘴的余地。 审食其捉紧机会,继续道:“世子如果担心军力不足的话,不如就让代王刘恒一同前往吧。代王殿下在和亲路上力排众敌,有勇有谋,老臣有信心,有他相助的话,世子定能事半功倍。” 刘恒俊眉一挑,眼睛登时亮了!召大夫真是神机妙算,连今日在朝堂上会有这番辩论都一清二楚,难怪昨天气定神闲地让自己什么话都不用说,乖乖领命就是了。 想必他老人家早就预料到这一幕,暗中做好了安排了吧。 既然如此,他刘恒也无须多虑了,乖乖跟着剧本就走好了嘛。 于是上前半步,自在逍遥地拱手一拜,听话地道了一声:“诺!” 尽管刘恒的配合让吕后小吃了一惊,但还是随即拂袖下令,将平定齐国贼匪的事情交给了世子刘襄和代王刘恒。 事已至此,刘襄虽然心中闷了一口怨气,也只能恭敬从命,接旨而行了。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 第91章 侠盗 当窦漪房知道要陪张嫣到骊山行宫静养的时候,心中喜忧参半,小情绪在胸口间萦绕了许久。 自从和亲送嫁回来之后,吕后对她的态度已经大不如前,防备之心日益加重,总是用阴森冷冷的目光打量自己,看得她心底直发毛。有关她和代王的传闻可以说是传遍了整座皇宫,人人都说代王妃因为她红颜震怒,手执皮鞭,施以重刑。 那些造谣者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好像自己在现场看的一样。 现如今,窦漪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谣言可怕的力量了。现在她跟代王的关系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吕后会对她作出怎样的反应还不知道呢。窦漪房猜想,要不是看在张嫣的份上,吕后恐怕早就对自己下手了。 又或者……吕后想好了什么阴谋,会利用自己在背后做些什么小动作? 窦漪房背脊一寒,娇小的身子莫名打了个冷战。 在这种情况下,能跟张嫣到骊山避避风头也是好的。或许时间久了,大家就会淡忘她和代王的传闻了吧。窦漪房默默地这样希冀着…… 然而,让她烦忧不已的,还是是那个行无踪去无影的宫魅。宫魅是宫廷里的影士,行踪飘忽不定,虽然经常东奔西跑的,但骊山位置偏远,哪会有主子会派影士到那样的地方驻守或是打听消息的?!要是自己这么一走,恐怕就得两地相思,不知何时再见了。 “唉……”一想到这,窦漪房就忍不住托起腮帮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宫魅这张牛皮廯,粘在身上的时候嫌烦,可真到了看不见的时候,心里就会空荡荡的,好像被人挖了个洞,总觉得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窦小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比冷宫的嫔妃更加幽怨。 他怎么几天都没有消息了呢?是隐藏在宫中,还是到宫外去了?自己留下的暗号,他看到了吗?他……可有想她?…… 只要一静下来,这些有的没的问题就会不自觉地缠在心头上,更让窦漪房忧烦不已。 常喜将最后一件衣服放在雕花木箱里头,咚的一下把箱子合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到箱子上头便喘起气来。 好你个窦丫头!有人好心过来帮忙收拾,自己就干脆当上了甩手掌柜,摆出一副忧郁美人感时伤恨的样子,连东西搬完了都不过来帮忙一下。可怜他这个好心人,大冬天的都能热出汗来,估计明天腿脚都要酸了。 “臭丫头,你好歹也过来装个样子帮帮忙啊!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为骊山之行准备的,要是去到行宫之后才发现少了什么皇后娘娘用度之物,管事的公公怪罪下来的话,你可别哭爹喊娘的。” 窦漪房悻悻然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我小心便是。”有气无力的一句话,连尾音都弱得差点听不到。 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常喜忍不住上前揶揄了一番,没想到小母老虎居然一反常态、完全不为所动,让他顿时少了很多成就感。 “唉……宫里最近究竟是怎么了?怎么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皇后娘娘产后抑郁就算了,你这个未出嫁的姑娘又来凑什么热闹?!人家金华宫的代王妃看着丈夫出征讨贼,那才叫真正的忧郁伤感!” “什么?代王出征讨贼?”窦漪房一下子醒了过来。这段时间她忙于照顾张嫣几乎都没怎么八卦过宫廷里的新闻,怎么一言不合代王就被遣去讨贼了呢? 未央宫第一小狗腿的常喜如数家珍地对她说道:“齐王世子要以功绩换取齐王出宫的自由,太后娘娘大手一挥,就让他到齐国边境讨伐贼匪去了,还要代王殿下跟着去辅助参军呢!” “一帮贼匪居然出动上齐国世子和诸侯王合力讨伐,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厉害?”齐王世子刘襄英武过人,窦漪房身在宫中也略有耳闻。如果是一般贼匪的话,他一个人去就绰绰有余了,怎么还需要搭上个代王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齐国边境的这帮贼匪依靠天险之利,盘踞在三山五寨已经很多年了。先帝曾派过几次队伍去讨伐,虽然稍有功绩,但死灰复燃得很快,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 窦漪房抿抿唇,点头称是,“我听说先帝在位的那些年,四海不定,征战连连,难免会让这些贼匪有了喘息重整的机会。” 常喜掩嘴笑了一声,道:“嘿,这你就更不懂了!这些贼匪之所以可以这么迅速重整旗鼓并不是因为周边战乱连连,而是由于得到了那里百姓的支持和掩护。你想想,那帮贼匪一有天险之护,二有百姓之助,能不迅速重整起来吗?” 窦漪房眨眨眼,好奇心一下被点燃了起来,连连追问常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常喜更狗腿地抖起脚,得意洋洋地仰起小下巴,“你以为他们是一般的贼匪吗?哼……他们可是赫赫有名的侠盗,劫富济贫,专门对付那些贪/官污吏。听说几年前,他们的老寨主去世以后,新上任的寨主颇得人心,招揽了一批身手不凡的人在身边帮忙,势力是一天比一天的强。” 哇哇哇……侠盗耶,传说中的劫富济贫耶,窦漪房已经开始脑补在现代时看过的什么《怪盗一支梅》《神风怪盗贞德》等情节,露出一脸花痴相。 常喜撇眼看了下她,只觉得此人已傻,常人与狗请勿靠近! “既然是侠盗,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为什么还下令讨伐啊?” 常喜丢了她一个“笨蛋”的表情,屈指往她头上一扣,很不给面子地赏了她一个爆栗,“真是个傻丫头,什么侠盗不侠盗的,那都是百姓口中的传闻罢了。只要不是朝/廷麾下正规军,就是为非作歹之徒!再说,抢劫朝/廷的财物本身就是犯乱之举,谁管你如何分赃,得到的赃物最后分给了自己还是其他平民百姓。” 窦漪房听了,不禁摇头轻叹。想当年项王攻入长安,打着“义举”的旗帜在城内烧杀抢掠,连汉王刘邦都不敢说一声不是。如今战乱纷扰,民不聊生,怀着一腔热血之人劫贪/官救穷人倒成了朝/廷眼中不可原谅的乱党。 朝/廷的这把标准尺还把握得真标准啊! 常喜小眼珠子往左右看了一眼,凑到窦漪房耳边贼眉贼眼地轻声说道:“我听说这批匪盗有勇有谋,杀人不眨眼,难对付得很。你说,太后将世子和代王都派去剿匪了,是不是想……”最后眉毛往上挑了一下,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常喜的意思窦漪房秒懂,仔细在心里想了想,直觉他话中隐藏之意亦不无道理。以吕后的性格,无故派两个刘氏宗亲前往边境之处讨伐贼匪,绝不可能是为了给他们提供建功立业的机会! 再说,刘襄和刘恒都在皇位继承名单中榜上有名,吕后防范都来不及,怎么会轻易将兵权交给他们呢?惠帝的身体最近差了许多,太子虽立却仍在襁褓之中,在这样的情况下,吕后想借贼匪之手灭了两股刘氏宗亲的势力也是很有可能的。 上次跟匈奴和亲的事情,吕后不也是这样想的吗?莫非真想来个故技重施?! “世子跟代王各带了多少兵马去?”窦漪房捉住重点来问。 说到这,常喜忍不住摇了摇头,“南北二军各调了三千兵马给他们,但太后娘娘以‘诸侯国内防守不可松懈’为由,否决世子和代王调动自己亲军的请求。南北二军都是吕氏的势力,这么一来,两位殿下便是有兵在手也等于无人能用啊。这场仗还不知道该怎么打下去了。” 吕后这招果然高!窦漪房默默为吕后的政/治手段再次点了个赞。 这一趟张嫣摆驾骊山行宫的事情办得相当低调,奉常司根据吕后的懿旨,只派了宫人五十、宫卫数百随行,并不像前几次皇家出巡那样大摆威风,简单而低调,就像张嫣的性格一样。 很明显,吕后一心低调行事,以免有人以皇后健康为由大做文章。 窦漪房和琴婳成了皇后身边最贴身的两个宫人,起居饮食、大小事务,无不与之相关。张嫣怕生,又不容易与人亲近,基本上除了她们两个以外很少与外人接触。 深居简出的皇后娘娘成了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传奇人物,就连骊山行宫中普通的守卫和宫人都不曾见过皇后真容,只能凭借宫里传来传去的各种小道消息,勾勒出皇后高贵大方的形象。 窦漪房不得不佩服吕后高超的公关能力,就趁张嫣远离大众视线的这段时间,以极快的速度在民间塑造出一个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大汉皇后的形象。不管是长安城内的普罗大众,还是骊山附近的淳朴村民,大家都开始相信皇后德才兼备,气质高雅,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和可靠。 这样的传闻渐渐越传越开,就连贼匪盘踞的三山五寨亦不例外…… 第92章 温泉 就在皇后一行人来到骊山行宫不久,寒冷的冬天也跟着悄然而至,伴随呼呼的北风吹出几分刺骨的冰寒。 骊山一带得天独厚,地底里藏有天然温泉水,每逢冬季都是皇室贵族前来避寒的好去处。自从天气转冷之后,瘦小的张嫣更显娇弱,时不时就得召御医前来看诊,喝药看病成了常事。 琴婳是个灵巧的丫头,知道骊山温泉有养生保养的功效,便提出让皇后去浸泡一下的建议。张嫣自小养在深闺,从未试过离宫远行,别说是浸泡温泉什么的,根本连温泉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所以,当她听到琴婳的提议时,好奇心一下子被挑起,表现出浓浓的期待和雀跃,跃跃欲试。随行的太医也表示赞同,所谓治病不如养身,张嫣乃千金之躯,他们御医所的太医本就不敢轻易用药,骊山温泉正是他们首选的疗养之物。 于是,用不了数日时间,皇后摆驾骊山汤的安排很快就被定了下来,待所需之物一准备好,张嫣便迫不及待地下令启程。看见她难得一见的笑脸,窦漪房心中不觉欣慰,这也许是她见过张嫣笑得最无忧无虑的一次! 张嫣到底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未成年就被无辜地扯入这场残忍血腥的宫廷斗争之中,只有在这远离未央宫的一刻,才能稍微忘却忧愁,露出如此纯真无邪的笑容。 虽然骊山汤距离骊山行宫的距离不远,但负责守卫的将士依然严阵以待,派出数十位兵卫随行。皇后宽衣入浴,他们这些大男人当然不可以跟着进去,只能分布在御汤汤池宫殿的四周继续把守的工作。 男女有别,这一次连伺候的小太监都不能跟进去,再加上张嫣怕生的性格,仅让窦漪房和琴婳等几个细心的女官一同入内近身伺候。 温池袅绕,氤氲的暖气缓缓地从水池中袅袅升起,窦漪房和琴婳仔细地解开张嫣身上繁复的宫服,将她送入温泉池中。琴婳舀起温热的泉水,洒倒在张嫣光洁白皙的背上,动作轻柔得好比细嫩的羽毛。 热气持续蒸腾,晕出醉人的温暖,张嫣不觉放松全身,小脸酡红,阖上双眼,靠在池边上发出一声喟叹,几欲昏睡。 窦漪房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柔声提醒道:“娘娘,温泉虽好,但浸泡的时间过长的话,反而会让身体产生不适,有害无益,可千万别在这里睡着了。” 张嫣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撒着娇道:“有漪房姐姐在这里陪着嫣儿,嫣儿就什么都不怕了。” 琴婳扑哧一笑,掩嘴笑了,“早知道这样,窦姑姑就该在来之前好好地练习一下举千斤鼎,锻炼好臂力,不然等下怎么够力气把娘娘抬起来?” 张嫣嘟起小嘴投诉道:“嫣儿才没有那么重呢!”粉嘟嘟的小嘴配上鼓鼓的小脸蛋,精致的五官显示出她天真可爱的一面。 琴婳连声应和,表情夸张地回道:“娘娘说的是。娘娘比羽毛还轻,窦姑姑一根手指就能把您提起来。” 张嫣佯做愠怒,小巧的鼻头皱了一下,玩心大发,舀起温泉水就往琴婳身上泼了过去。琴婳“哎呀”叫了一声,一手遮脸一手泼水反击,逗得张嫣乐开了花,唇边溢出阵阵笑声。 既然两个小伙伴都已经玩疯了心,窦漪房怎么可能在旁边“独善其身”?!反正都已经无辜地成了一条*的池鱼,不如干脆加入混战,不来个三百回合定胜负岂能作罢?! 于是,便抡起宫袖,左右开弓,边躲边泼,跟琴婳一起“对付”玩心重的小主子。霎时间,少女银铃般的嬉闹笑语在宫殿中响起,水波涟涟,荡漾出轻松愉悦的气氛。 不一会儿功夫,窦漪房和琴婳身上的衣服和头发湿了大半,浸在温泉中的张嫣经过剧烈的运动之后,脸色愈加嫣红,就像一只红彤彤的小苹果一样。 “呼呼……漪房姐姐和琴婳都在欺负嫣儿……”张嫣娇喘连连,语气中带着娇俏的甜腻。 窦漪房看了下她的脸色,知道浸泡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甩了甩湿漉漉的宫袖,笑道:“娘娘以一敌二,大获全胜,奴婢们甘拜下风。时间也差不多了,还是请娘娘上来更衣吧,不然在里面泡久的话,血液运行过快,容易产生头晕目眩等不良反应。” 琴婳从雕花梨木的衣架子上拉来一匹长棉巾,做好为张嫣擦身的准备。 张嫣扁扁嘴,还想继续多玩一下,但自己的心跳确实在加快,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只好听从窦漪房的谏言,从池水中慢慢地走了出来。 琴婳连忙迎上去,宽大干爽的棉布往前一收,把张嫣玲珑的身子紧紧裹住,以免受寒。 张嫣乖乖地站好,任由窦漪房和琴婳为自己擦拭着衣。看着一件件繁复的宫服往自己身上套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往下沉了下去,仿佛穿上的不是衣服,而是皇后沉重的身份。 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对窦漪房问道:“下一次,嫣儿还能到这里浸温泉吗?” 在这里没有皇后的头衔、没有宫规的束缚、也没有未央宫那些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 看着她晶莹的大眼,窦漪房心头微微一酸,苦涩地点了点头,“娘娘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来。” 张嫣一听,笑颜绽放,乐得像个孩子一般。而她,也确实还只是个孩子…… “啊——嚏!”琴婳鼻子一痒,响亮地来了一记喷嚏! 窦漪房越过张嫣向她投去一个微嗔的目光,皇后身体本就娇弱,万一误娘娘感染风寒怎么办?! 琴婳弱弱地擤了擤鼻子,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身上湿哒哒的,还滴着水。温泉水虽然温度比较高,但打湿在身上以后温度很快就降了下来,变得有些冰冷。 张嫣担心地催促道:“你们也赶快把衣服换下来吧,不然就要着凉了。”她记得自己每次沐浴之后,嬷嬷们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可是……娘娘的衣服还没有穿好呢。”琴婳为难地看着手上的两层锦绣外掛,门缝间渗入的北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让她冷不防又打了个冷颤。 张嫣本来就不喜欢这些繁琐的规矩,更何况刚才窦漪房和琴婳已经很快地帮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宫服棉衣,虽然简单,但已足够保暖了,琴婳手上的那两层锦绣外掛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并不重要。 她抬起手,往自己肩膀结实地砰砰拍了两下,“嫣儿的衣服够暖了,不碍事的。倒是你们,头发、衣服都湿成这样了,冷风一吹的话,就会着凉生病的。” 刚到骊山行宫的时候,她就是因为沐浴后没有及时擦干头发,被风一吹就病了三天,那种难受的感觉至今还心有余悸。 “可是……奴婢们没有适合的衣服可换。”琴婳回答得又轻又弱。 她和窦漪房是来伺候皇后浸泡温泉的,不是来享乐的,怎么可能带着换洗的衣服随行呢? 张嫣的眼睛往左右快速地扫视一圈,很快瞥见雕花梨木的衣架子上还挂着几套备用的衣服,金丝银线,色彩娇艳,正是少府为皇后准备的常服。 嘿……有了! 小张嫣提起裙摆,咚咚咚地快步走到衣架子前,把上面的衣服拿了下来,直接给窦漪房她们递了过去,“你们先把这些换上不就得了吗” 窦漪房和琴婳面面相觑,不敢接过。这都是皇后的衣服,上面绣的尽是凤凰的图案,穿着者尊贵的身份一看便知,这叫她们怎么敢穿。 张嫣见她们久久不动,感到有些不解。 窦漪房上前一步,将衣服轻轻地推了回去,柔声解释道:“这些衣服都是为皇后准备的,奴婢们又岂能越矩穿戴龙凤之物?” 张嫣恍然大悟,自己果然还是太大意了,差点就害了身边的宫婢。 “这怎么办才好呢?”张嫣低下头,委屈地嘟起嘴。 琴婳眼珠子迅速地转了一圈,拎了拎手中的长棉巾,眼光噔得一下亮了起来,“奴婢有办法。”说着,把长棉巾往张嫣身上一裹,从肩膀到膝盖都遮了大半,只留一个脑袋瓜子在外头。 窦漪房瞬间了然,忍不住称赞道:“聪明!”这个办法好极了! 张嫣再次把衣服递给她们,“赶快去换吧!” 琴婳连忙接过衣服,分了窦漪房一套,然后双双退到屏风之后换衣服。 其实刚才窦漪房就已经还是有点冷得发抖了,初冬的北风不若寒冬凌冽,却也带着入骨的透寒,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就跟冬天里下水一样,没有多少区别。 窦漪房摸着张嫣借来的衣服,丝绵的质地柔软轻便,里面还套了一层薄薄的棉绒,起到保暖的作用。水蓝底,银丝绣,勾勒出一只雏凤展翅的花纹,奢华又不失素雅,一看便知是上乘的冬衣。 “皇宫御用之物果然不同凡响,连一件皇后的冬衣常服也做得如此精巧秀丽!”窦漪房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为汉代高超的织绣工艺而感叹。 “窦姑姑,您换好了吗?”隔着镂空小屏风的琴婳在另一边问道。 “嗯……快换好了,等我再套张棉巾就出来。” 琴婳那边忽然静了下来,没有任何动静或是声响。 窦漪房觉得有些奇怪了,“琴婳……” 话还没说完,殿外随即响起一阵混乱,急促的脚步声,金属互击的哐当声,乒乒乓乓地交织在一起,隐约间似乎还听到宫卫们的几声低吼。但“啊——啊——”两声掠过以后,就又没下去了,好像被什么捂住声音一样。 窦漪房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只见连张嫣的身影也突然不见了,紧闭的窗门处看到几个交错的黑影,或高或低,一时间也看不真切。 “娘娘,您在哪里啊?”窦漪房四处张望,房子里怎么就突然只剩下她一个的样子呢? 后颈一阵剧痛,她还来不及转过头去,眼前一黑,人就昏了过去……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小妖跪谢!) 第93章 绑架 脖子好痛,后脑勺也好痛,窦漪房双目紧闭,眉头蹙紧,艰难地动了一下,有种被人拆过之后又重新装嵌起来的感觉。 “嗯……”喉咙不适地哼了一下,口干舌燥,难受得不得了。 一只温柔的手顺着她额头上的发丝温柔地扫过,抚走几分不适,指尖上温热的温度莫名安抚了她不安的心跳。这种溺毙的温柔像极了宫魅环抱自己时的感觉。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宫……魅……” 对方发出一记轻笑,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拇指爱怜的滑过她娇嫩的脸颊,爱极了这种细嫩的触感。 窦漪房闷哼一声,眼皮动了几下,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眸,带着熟悉的玩味。 “代王殿下?!”窦漪房惊呼,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他。脑袋后面又是一阵剧痛,让她不自觉地再次闷哼出声。 刘恒不着痕迹地将她环在怀中,大手轻抚上她的后脑勺,那微微肿起的地方让他心疼不已。 “还好没出血,也没伤到要害,只是皮肉之伤,过几天就会好的。”温柔的声音好似春风拂过,带着暖暖的气息。 刚刚清醒过来的窦漪房又懵又乱,还没搞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代王刘恒不是跟齐王世子刘襄到三山五寨去剿匪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在骊山温泉这里 唉……也不对,这里不是骊山温泉!! 窦漪房定睛一看,整个人更懵了——阴暗的石室、斑驳的墙壁、脏乱的稻草、又黑又粗的木栅栏,唯一的光线是从顶上一个小小的窗户上投落下来的。 这分明就是囚禁犯人的牢房! “这里是什么地方?”前一刻,她明明还在伺候张嫣在骊山温泉中浸浴,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阶下囚?重要的是,她身上甚至还穿着张嫣借给她的银丝雏凤织锦宫服,连散开的长发都没有拢上,跟刚换好衣服的时候一模一样。 刘恒抬手,将她耳边的秀发撩到耳后,动作跟在未央宫中的时候一样潇洒自若,没有丝毫不自在。 “这里是天山寨,三山五寨中最靠近边境的一处。他们给你下了昏药,你已经足足睡了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窦漪房瞠目结舌,难怪自己全身上下一点力量都没有,原来是被下昏药的缘故!后脑处还在阵阵发疼,她努力地回想骊山时的情景,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只记得她才刚刚把衣服换完,琴婳和张嫣就不见了。 宫殿外面那些混乱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 刘恒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样子是天山寨的人把你给绑架了。” “绑架?!我只是一名小小的恭使宫人,他们绑我干什么啊!”唉哟,一着急用力,头又疼了一下。究竟是谁把她打昏的?!出手真够狠的! 刘恒笑着摇了摇头,俊眸往她身上的宫服打量了一眼,意思很简单。 窦漪房登时懂了,“我的天啊!难道他们把我当成是皇后娘娘了?”衣服上的银丝雏凤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在骊山中能享用此等工艺之人就只有只有皇后张嫣一人。 她连忙甩手,对这个荒唐的误会表示不可置信,“皇后娘娘体恤奴婢,才把自己的宫服借给我们穿的。”手一动,发现双手沉了不少,手腕处被扣上一对玄铁手镣,沉甸甸的,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窦漪房又动了一下自己的脚,果不其然,同样扣了一对玄铁脚镣,极大地限制了她的行动。 刘恒耸耸肩,无奈地道:“皇后娘娘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大家只知道皇后身份尊贵,穿凤戴银,就只好‘凭衣认人’咯。” 他的语气听起来,怎么有种腹黑嘲笑的味道呀?窦漪房努努嘴,心里委屈极了。 “那……代王殿下怎么也在这儿?”她发现刘恒手脚同样分别扣了一副铁镣,依旧一袭宽大飘逸的青衫,胡渣子稀稀落落地爬满半个下巴,本该是落魄的模样,却带着几分颓废忧郁的美感。 好吧……看他嘴角笑意盈盈的样子,忧郁两个字可以删掉。 刘恒伸手爬了爬头顶上的头发,一脸不在意地回道:“太后娘娘赐予的南北二军用起来实在不大顺手。公子襄提议我们兵分两路突袭天山寨,我便带着他交给我的五百兵马抄小路上山,没想到才走到半山腰,就遇上了贼匪,两三下功夫就被捉到这里来了。” 堂堂诸侯王被人活捉,还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事情说出来的,除了代王刘恒,还能有谁?! 窦漪房的嘴角抽了一下,直觉刘恒的脸皮又厚了一层。 “公子襄只给了您五百兵马上山剿匪,这也太……”窦漪房早就听闻刘襄原本就不把刘恒这个放荡逍遥的四叔放在眼里,这次被吕后派遣围剿贼匪,肯定趁机会想尽办法把他排除在外,意图独揽功劳。 刘恒爽朗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我家大侄子估计是太看得起我这个四叔了吧。他可能觉得我只要用五百兵马来剿匪就绰绰有余了,谁会想到我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贼匪就把我捉到这里来了呢?”说完,还挠了挠头,像在为辜负了刘襄的信任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窦漪房暗暗吐舌,刘襄明显只想用他做诱饵,把主力军队握在手上是想伺机而动的,只是没有想到,贼匪的行动那么快;更没有想到的是,刘恒居然一点抵挡之力都没有,如此迅速就束手就擒了。 “如果代王殿下在这里的话,张都尉一定很快就会领军来救援的。”张武用兵如神,武力超强,窦漪房对他是很有信心的。 “这个嘛……”说到这,刘恒有点为难了,“武子这次没有来,我把他留在未央宫照顾代王妃了。” “什么?!”窦漪房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了! 刘恒悻悻然地解释道:“我本想这帮贼匪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有公子襄和我两个人就够了,哪会想到他们居然有勇有谋,如此不好应付呀?!” 这帮贼匪在三山五寨中盘踞多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简单的货色,代王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们可以轻易对付的?!窦漪房已经无力吐槽,只能说这样的结果,既在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这时,囚室的石门被慢慢地推开,紧接着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声音沉稳利落,看得出来者并非等闲之辈。 “少寨主,咱们下山打探的兄弟来报,说骊山行宫的守卫加紧了许多,但却一丝慌乱失措的迹象都没有,完全不像是皇后被掳后该有的情形。兄弟们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马上赶回来向您汇报了。” 那个少寨主并没有应答,沉默地继续前进。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也不再说些什么,紧随其后,快步跟上。 囚室内光线昏暗,进来的两个人走了几步就在木牢前停了下来,窦漪房看不清他们的五官,只能大概描绘出他们的身形。 领头的男子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目光如寒,在黑暗中闪出锐利的光芒。跟在他背后的男子驮着背,身材矮了大半截,圆圆的脑袋在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估计是个秃顶汉子。 刘恒一看见领头男子来了,唇边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吃饭的时间还没到呢,这么快就有人来了。难道这次宋少寨主要亲自来为本王送饭?” 未等对方做出任何回答,跟在他背后的秃顶汉子就冲了出来,指着刘恒骂道:“你这个没用的软脚诸侯,要不是我们少寨主网开一面,早就割下你的脑袋去祭旗了,还有你这里指手画脚的份吗?甩什么嘴皮子!” 刘恒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宋少寨主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怎么可能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呢?” 秃顶汉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你老子刘邦一样视人命如草菅吗?” 刘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不回嘴也不回应,不置与否。 窦漪房心想,刘恒的心也忒大了点吧。自己的父王被人如此辱骂,居然还能保持骂不还口的修为,这究竟是被骂多了以后习以为常,还是…… 领头男子没有理会秃顶男子和刘恒之间的对话,凌厉的目光眯了一下,直直往窦漪房身上望去。 “皇后张氏和你有什么关系?”声线清冷,言简意赅,他一眼就看出了她并非皇后的身份。 秃顶汉子呆愣了一下,接着道:“什么,她真的不是皇后张氏?!莫非我们真的绑错人了?!” 领头男子平静地解释道:“张氏是鲁元公主的独女,自小备受宠爱,入宫之前连公主府的大门都没有出过半步,出嫁后更是养在深宫之内,除了吕后和惠帝身边的几个人以外,根本没有机会与他人接触。这个小丫头看起来比张嫣大了几岁,目光过于精灵俏皮,深陷牢笼之内连一滴泪都没有流过,不可能是深闺多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皇后。” 秃顶汉子指着窦漪房身上的衣服,道:“可是,她明明穿着皇后的宫服!” 为了筹备这次绑架的事情,他们潜伏在骊山行宫周围的探子隐藏身份,在附近搜刮了好一阵子的情报。奈何皇后深居简出,住进骊山后没有几个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只听说她年纪很小,唯一能辨认身份的就是身上尊贵的宫服。 毕竟皇后是一国之后,只有她够资格跟皇帝和太后那样以龙凤为饰。 没想到,他们还是绑!错!了! 第94章 夜逃【城】 天山寨的兄弟们好不容易策划了一场绑架皇后的大买卖,最后竟然弄错人了!这叫秃顶汉子如何接受得了! 恼羞成怒的他跺着脚,嘴里吐出一串串忿忿不平的咒骂。 领头男子表现得却很冷静,“根据我们收集的情报,骊山行宫中就只有皇后一个皇室贵族在里面暂住,也就是说,有资格穿龙戴凤的人也应该只有她一个。你这个小丫头是怎么穿上这套宫服的?就不怕被人发现了以后,以谋逆之罪,株连九族吗?!” 他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谋逆之罪”“株连九族”说得特别让人心寒。 窦漪房背脊一紧,胆怯地吞了一口唾沫,弱弱地回道:“我是伺候在皇后身边的宫婢。浸浴之后,娘娘怜惜身边两个近侍的女官在天寒地冻之下湿透了衣服,才好心把衣服借给我们的。不仅是我,温泉宫中还有另一个女官也同样借用了皇后的衣服。” “你胡说!我们攻入温泉宫的时候,里面就只有你一个人,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女官!”秃顶汉子声音嘶哑,好像极力想在主子面前辩驳些什么似的。 窦漪房愣怔了一下,回想自己换好衣服的前一刻,琴婳还好好的在镂空屏风的另一边跟自己说话呢,温泉宫并不大,怎么可能看不到其他人! 说也奇怪,当她探出身来查视的时候,也确实什么人也看不到。张嫣跟琴婳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领头男子抬起手,示意秃顶汉子噤声,“天山寨的兄弟们行动快如闪电,事先更做好了完善的安排,从发动进攻到完成整个掳人的过程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我相信温泉宫里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绝对不可能逃得过我们的眼睛。除非……” 他忽然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光亮。 刘恒脸上笑颜绽放,点点头,露出称赞的目光,“宋少寨主果然聪慧过人,这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奥妙!” 窦漪房和秃顶汉子疑惑地左右打量他们两个,还搞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恒宠溺地摸摸她的小脑袋,一副谆谆教导模样,道:“是密道!骊山的温泉宫其实是骊山行宫的一部分,看似两座相离的宫殿,其实是依山而建的一个整体。前秦的皇帝生性多疑,在建造骊山行宫的时候早就留好了后路,在温泉宫下建了一条密道,方便逃生之用。” 领头男子哼了一声,不知是嗤笑窦漪房的无知,还是前秦皇帝的多疑。 窦漪房幡然醒悟,却陷入另一个疑问当中,“如果真有密道,天山寨攻进来的时候,皇后娘娘不会把我一个人丢下来的。”更何况,张嫣才第一次去骊山温泉宫,怎么可能知道密道的事情,以她的个性,更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私自逃离。 张嫣胆小怕事,当天山寨的贼匪发动攻击的时候,她不吓得花颜失色,放声大哭才怪! 再说,同一时间,琴婳也还在温泉宫内呢……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事情,心冷不防噔得跳了一下。不管天生寨的贼匪有多么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张嫣的行程以及温泉宫的情况掌握得如此准确,发动进攻的时间不偏不倚,正是守卫最薄弱的时候! 一句古话说得好——没有内鬼死不了人! 难道说…… “呸!搞了半天,原来真的是个冒牌货!少寨主,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我们该把她杀了,还是卖了?看她长得还挺端正的,挑断舌根,卖到临淄的为奴为妓估计都能卖个好价钱。”秃顶汉子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湿漉漉的舌头在嘴角边上快速地舔了一下。 窦漪房身子一抖,不自觉地往刘恒身上靠了过去。刘恒戏谑的眸光敛起,黑眸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领头男子沉吟半晌,挥袖转身离去,临走前冷冷地留了一句,“此事容后再说。” 秃顶汉子咬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主子退了出去。 窦漪房缓缓地吁了一口气,身子一软,整个人落在刘恒的怀抱中。当她惊觉的时候,小脸不觉一热,连忙推开刘恒,保持一定的距离。幸亏囚室内光线昏暗,遮住了她娇羞不已的模样。 刘恒也不在意,退到墙边上坐了下来,背靠石墙,闭目养神,“这里是天生寨的囚牢,地方虽然没有宫里的好,但食物和水还是会准时送来的。我要是你的话,就乖乖的留在这里不要乱动,保存体力才是最好方法。” 听他这么说,难道是…… 【如果你看到这段文字,这是小妖泣血的防盗公告!盗文猖獗,连小妖文末可怜的那点声明都被盗文网站活生生地修改!本文确确实实独家——有且只有——在发表!正文会在当天晚上重发,敬请重刷此章!小妖保证,此章肥美!】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 第95章 围攻【城】 窦漪房差点气炸胸! 可怜自己在囚牢里战战兢兢地过了那么多天,又惊又怕的,还眼巴巴地数着日子等着山下的汉军上来营救。刘恒居然暗地里留了这么一手,而每天和他困在一起的自己却丝毫没有发现。 她简直恨得牙痒痒!谁来帮她灭了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吧! 一抬头,目光顺势迎上了刘恒那抹似笑非笑的眼神,每一根纤长浓密的睫毛都仿佛轻颤出戏谑的挑弄。 当所有铁镣悉数解开的那一刻,刘恒还得意地对她眨了个眼,恬不知耻地说了一句“可不要太崇拜本王哦”。窦漪房真想给张武颁个奖,有个面皮这么厚的主子究竟需要一种怎样的修为啊! 月下的天生寨火光连连,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肃杀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刘恒带着窦漪房一直循路而行,沿途轻松地解决了好几个不中用的守卫,动作利落凌厉,不费吹灰之力。 窦漪房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了,虽然天生寨并非三山五寨中的核心重寨,但如今囚禁在山寨中的是大汉的诸侯王以及(疑似)当今皇后,守卫怎么可能如此松懈? 她明明记得之前的守卫还是很森严的,来回巡逻的守卫个个高头大马,步履稳重,气场及架势绝对不比南北二军的将士要差。今天怎么就换成了这些杂碎呢? 满腹疑问无从蹊跷,但偏偏刘恒却一副了然于胸的状态,由始至终都带着自信的笑意,眼中神色从容不惊。 “快!先把衣服换上再说!”刘恒扒下刚刚打晕的两个守卫的衣服,递给了窦漪房。 她身上还穿着张嫣的银丝雏凤织锦宫服,确实太过碍眼!可是,要在这里换……? 窦漪房往四周看了一眼,现下眼前四下无人,但刘恒就在这里啊……换衣服……脸上蓦然一红,羞得不敢接话。 刘恒挑眉,将衣服交到她手上,很有风度地转过身去,默默地守在外头。眼下这样的情况,还能有什么好挑剔的呢?窦漪房只好强忍下内心的羞涩,别过身去,轻轻解开自己身上的宫服,手忙脚乱地把守卫的便衣换上。 昏暗的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刘恒闭上眼睛,优美的唇线向上轻扬,心中暗自描绘背后婀娜的美景。 还好心慌意乱之下小家伙的观察力有所下降,若是平时恐怕早就看出了端倪,亮出爪子,等着发虎威了。恼羞成怒的小母老虎可比他家的小野猫凶上十倍哦。 正想着,背后传来两声轻拍,窦漪房最后整了整衣服,羞怯地告诉他已经换好了。刘恒转身一看,眼色一沉,眉头轻轻皱起。 天生寨的山贼大多都是男子,刘恒打昏的这几个自然也是,为了适合窦漪房娇小的身形,他还特地击昏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未料,这些衣服套在她的身上还是太大了。况且,这些人都是山贼,平日里穿的均是简单的粗衣麻布,练武之人穿着还能凑合凑合,穿在娇滴滴的女孩子身上,根本起不了御寒的作用。 窦漪房松垮垮地穿着这套衣服,半披半挂、零零落落,寒风一吹,整个人就会不自觉地哆嗦起来,看上去好不可怜。 刘恒大手一张,利落地将自己的青衫外衣披到她的身上。温暖的气息猛地将她围绕,就好似落在他的怀里一般。 窦漪房慌张地想推来,小手却被他一把捉住,将衣服又拉紧了些。宽大温热的大手快速地在她身上游移,腰部和手臂蓦地一紧,咫尺之间几乎能感受到他绵长的呼吸。 刘恒轻轻地将她左右转了一下,看着她身上稍微贴服一点的衣服,总算露出了满意的轻笑。 沾染着他温度的青衫贴服在她纤秾合度的娇躯之上,美目水波萦绕,娇颜含羞带怯,轻喘出诱人的旖旎。 刘恒心神荡漾,深潭似的黑眸下似有暗涌流动。 窦漪房再动了动手脚,经过刘恒的整理,原本过大的衣衫贴服多了,行动起来也方便了些。原来他刚才那些暧昧的动作只是为了帮自己整理服装,小脸不觉又红了起来。 “那个……谢谢……”她声如蚊呐地道了声谢。在这样的气氛下,不说话比说话更暧昧,还是说点什么转移下话题比较好吧。 刘恒回以一记轻笑,薄唇轻启,话未到嘴边,远处传来一声清冽的惊叫,接着空中同时发出砰砰两声巨响,夜幕中闪出耀眼的强光。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窦漪房不解,“谁?” 刘恒没有回答,揽起她纤细的腰身,足下生风,直接往声音的方向奔去。 窦漪房捉紧他的衣襟,胸腔内心脏狂跳不已,但不知怎的,却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每当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总会产生一种莫名而复杂的情绪,似安心又似激动,就好似…… 她轻轻地甩了甩脑袋,暗骂自己怎么又莫名其妙地把宫魅和代王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呢?!一定是他们身上毫无痕迹的气息搞的鬼! 说真的,这个代王怎么就不同于其他诸侯王,一不爱熏衣,二不爱熏香了呢?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就跟影士一样! 愣怔之间一回神,脚已稳稳地落到了地上,抬头一看,刘恒注视前方,脸上戏谑的表情早已敛起,薄唇紧抿,嘴角稍稍往下,神情难得一见的严肃认真。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四五十个山贼装扮的大汉围着中间的一男一女,手持各式武器,凶神恶煞,蓄势待发,甚至还带着落井下石的阴险的笑容。 被围攻的一男一女,身形悬殊,男的高大魁梧,身姿如松柏挺拔威武,手持一把玄色重铁阔口大刀,在月光下闪着凌冽的光亮。女子秀丽如月,一袭白衣胜雪,长发上拢为髻,仅以木簪为饰,淡雅如雏菊,娇弱如浮莲。 窦漪房认得,正是方才拿着钥匙去救他们的少妇! 带头围攻的大汉驼背秃头,轻蔑地嘿嘿两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少寨主还是束手就擒吧。免得等下打起来的时候,刀剑无眼伤了你身后那位娇滴滴的美人儿。”猥琐的眼光在白衣少妇身上上下打量,光秃秃的脑袋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龌蹉的想法。 男子大刀一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虎目含怒,身上发出腾腾的杀气。意思很简单:要敢再看一眼,先得问过他手中的刀! 窦漪房跟着刘恒躲在暗处,一切看得是清清楚楚。那个秃头猥琐的汉子肯定就是当日在囚牢里陪在少寨主身边的那个手下,没想到才几天工夫,竟然倒戈相向,直接来场笼里斗的戏码。 “秃老五,有好东西可别忘了兄弟!我们早就听说少寨主的夫人出身名门,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老子我长这岁数了都还没尝过这样的嫩皮鲜肉呢。”说话的是秃头汉子身边的一个高瘦鼠目、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声线沙哑,语气跟他的人一样猥琐。 秃老五撇撇嘴,哼了一声,“放心吧,少不了你的那份。等咱们把宋昌解决了,还怕没时间享用他老婆吗?” 他的话说得直接了当,毫不掩饰心里龌蹉的盘算。 窦漪房大概把眼前的情况弄明白了,持刀护妻的男子想必就是三山五寨之首、新上任的少寨主宋昌,在他身后的美貌少妇应该是他的妻子吧。只是不知何故,寨中兄弟起了异心,设下圈套引宋昌上钩,企图在天生寨中将他捉获,然后自立为王。 这样狗血的剧情,窦漪房一下子就脑补过来了,心中只好奇这个传说中的侠盗之首将如何应对眼下的危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宋昌孤身一人,身边还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下子要对付这么多人亦非易事。 宋昌横眉竖目,紧握大刀的手微微在抖,身上的杀气愈加浓烈。 鼠目男子咧嘴道:“别再垂死挣扎了。你身上中的是我田鼠七的蜂毒银针,饶你有真气护体,也敌不过对你体力的消耗。用不着半刻钟,只怕连刀都握不稳了!” 秃老五哈哈大笑,“鼠兄果然是用毒的高手,小弟佩服!” 田鼠七得意地回道:“这都是老五的功劳。要不是你想到用绑架皇后这招把姓宋的引到天生寨来,我们还布不了这样的局引他上钩呢。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连姘头也带上,还真便宜了咱们啊!” 宋夫人咬紧下唇,脸色白如素帛,美目凝泪,哽咽道:“都怪我害了你。” 宋昌面不改色,冷傲不屈,“从你跟我上山寨的那天起,我便说过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这些乌合之众,还没够格当我的对手!” 秃老五呸了一声,哼道:“大言不惭!老寨主就是老眼昏花才会把寨主之位传给你的!想我秃老五跟了那老家伙差不多二十年,最后连一个子都没分到,只得了个天生寨二寨主的虚名!你不过是他收养的孤儿,凭什么当上三山五寨之首!你他/妈还不配!” 这几句话他憋在胸口好几年了,终于等到今天这个机会出出这口怨气。 田鼠七附和道:“老子我也不服!我们这里的兄弟都不服!” 其余的几十个人同时嗬嗬高呼,齐声附和:“就是就是!以前跟着老寨主咱们还能打劫度日,少寨主一继位,立下什么鬼规矩,贫民不许劫,苦农不许抢,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 “说得清高!什么只劫贪/官污吏,没有贪/官过境,难道我们兄弟就不用吃饭了吗?!” “我小舅子劫了个女人回寨,没玩几天就被少寨主给发现了,结果活生生受了八十鞭笞,到现在还没能下床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控诉宋昌的所做作为。 “还跟他废话这些做什么!山下的将军说了,只要交上宋昌,不管生死,朝/廷都可以招安发赏。兄弟们还等什么,杀了他,拿了赏银再说!” 话一落音,众人一涌而上,舞刀亮枪,目标直指宋昌一人。宋昌纵身一跃,犹如一条蛟龙左闪右窜,挥舞着玄色大刀,亦攻亦守,矫健地抵挡着众人的攻击。 不管他的招式如何开展,必不离开白衣女子三步之遥,刀光剑影之间并没有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秃老五见集体攻势没有占多多少上风,阴冷的目光扫了宋昌背后的女子一眼,看出了他的软肋,高声喊道:“先把他的姘头拿下!” 田鼠七登时了然,手腕一转,利斧往白衣女子砍了下去,“别怪老子不怜香惜玉,怪就怪你跟错男人了!” 宋昌健足一踢,正中田鼠七胸口要害;田鼠七“啊”地叫了一声,应声落地,嘴里溢出鲜红的血丝。 秃老五咬牙,骂出一连串恶毒的脏话,杀红了眼似的,带着其他人继续进攻。电光火石,生与死尽在一线之间…… 不远处的窦漪房看得心惊胆战,宋昌先中了毒物暗器,群攻战斗中还要掩护不懂武艺的女子,双拳难敌四手,真不知道孤身作战的他还能撑得住多久! 她担忧地抬眼看向刘恒,发现他的嘴角竟噙着笑意……!!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123言情,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小妖跪谢!) 第96章 前尘【城】 围攻的山贼的动作越来越快,宋昌的招式虽未见慢,额上的汗滴却渐渐密集,估计体内的毒性开始发作,逐渐消耗起他的体力。 白衣女子心焦如焚,忧心不已:“不要管我,你一个人先走吧。他们人太多了,带着我只会拖累你!” 宋昌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狂傲之色丝毫未改,“这样的杂碎再来一打,我宋昌也未必畏惧!” 窦漪房心头一抖,扯住刘恒的衣角,哀求道:“殿下,您去帮帮他们吧。”白衣女子对她有恩在前,宋昌又是性情中人,看见他们二人遇此危难,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哦?你是在求我吗?”刘恒慵懒的目光顺着自己身上的小手一直往她焦虑的小脸上望去,凑到她的耳边轻声低语。 窦漪房心尖颤了一下,他轻柔的呼吸吹在自己的脸上,好似羽毛一般挑动心房。 “我、我……您把我带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救人吗?”抱着她跑这么快赶到这里来,总不会是为了看热闹吧。 刘恒不紧不慢地挑了挑眉,双手绕在胸前,清朗悠扬的姿态与眼前肃杀紧张的气氛形成强烈的对比。 窦漪房快被他急死了,“算我求您了,好吧!救救他们吧!” “这可是你说的哦!至于交换的代价嘛……”刘恒对她眨眨眼,唇边像开了花似的:“等咱俩回到宫里以后,本王再跟你慢慢算!”说着,温热的薄唇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未及她反应过来,健足一提,人便往围攻的方向跃去。 青衫如飞龙过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击倒了几个意欲偷袭白衣女子的山贼。宋昌回首一看,刘恒已与他背对背结成前后抵御之势。 宋昌浓眉微皱,认出了他,“是你?”他早有预感,天生寨里小小的牢笼是困不住这家伙的。 刘恒瞄了白衣女子一眼,笑着对他道:“我若能救你妻儿,从今往后肯否与我一同共守天下百姓?” 宋昌虎躯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白衣女子,“你……有孩子了?” 白衣女子颔首低眉,似有几分难言的尴尬,素手抚上未隆的小腹,眼底的慈爱是骗不了人的。 “如何?这宗交易你是做还是不做?”刘恒朗声再问。 宋昌大吼一声,犹如猛虎在山中咆哮,震耳欲聋,“只要你护她周全,我宋昌的命就是你的!” 刘恒眸光闪动,笑意扬高了三分,“英雄好汉,快人快语!本王喜欢!”说完,青影一动,以掌为刀,化出凌厉的招式。掌风在人群中呼啸而过,所到之处一个个山贼应声倒地。 宋昌捉住时机,配合刘恒的攻击同时发动进攻,玄色大刀凌空划出道道利光,无人可挡。 秃老五、田鼠七,还有那些被他们怂恿而来的山贼们本就不是宋昌的对手。所以,他们才想到以毒器加群攻的方式对付孤身作战的宋昌,希望能稍微增加点胜算。未料,半路杀出个刘恒,宋昌此时如虎添翼,他们就更没有什么胜算可言了。 玄色利光与青衫魅影相辅相成,配合得□□无缝,天生寨那些临时被怂恿而来的山贼们一无指挥、二无领导,布阵松散,破绽极多,一开始凭借着人多势众而占有的一点点优势逐渐消退…… 从进攻变成抵挡,从抵挡转为败退,再从败退变为溃败,一切都只在转眼之间! 当刘恒与宋昌再次合背成双之时,先前那些高声叫嚣的山贼们一个个倒地呻/吟,再无还击之力。 刘恒皱了皱鼻子,左手作势挠了下耳朵,“你们家的兄弟就这等水平?” 宋昌高傲地回道:“他们还不配做我的兄弟!三山五寨的勇士们便是面对你们南北二军也毫不逊色!”此非狂傲,而是事实! 刘恒咧嘴一笑,好像捡到个大便宜一般,都快合不拢嘴了。 一看见形势稳定下来以后,窦漪房便探出身来,匆匆跑到白衣女子的身边,着急地查看她的状况,“姐姐,你没事吧?” 白衣女子摇摇头,眼光却不自觉地飘到了宋昌的身上,柔声回道:“我没事。” 宋昌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大步向前,一把捉住她纤弱的手臂,低沉地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怀孕了?” 白衣女子的脸色煞地白了几分,露出胆怯的表情,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不是有意的。”话都还没说完,盈盈大眼之中又见几点水光,我见犹怜。 宋昌黝黑的脸更难看了,手中的力度不觉加重;白衣女子娇弱的身子缩了一下,不知是怕还是羞…… 窦漪房想也不想就将宋昌的手从白衣女子身上一把甩开,娇小的身子挡在白她的跟前,完全没有在意身材高挑的对方其实还比她高出半个头。 忽如其来的动作让白衣女子惊讶了一下,三山五寨中以宋昌的地位和武功,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无礼过! 宋昌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个叉腰怒目的小女子,刀削般的五官波澜不惊,黑眸如寒月冰冷。看她一副母鸡护犊的架势,无来由地让他有种自己是不怀好意的老鹰的感觉。 窦家姑娘鼓着小腮帮,秀气的眉毛往上挑起,娇嗔道:“别以为我家姐姐温柔好说话,就可以让你随便欺负。你敢再动手的话,本姑娘第一个不饶你。” 噗……刘恒连忙掩嘴,在窦漪房俏目圆瞪之下清咳两声遮掩刚才的失态。 宋昌的脸更黑了,“你说我在欺负她?” “难道不是吗?你好好看看,姐姐的手都红了!”别以为板着一张黑脸就可以把本姑娘吓倒,她窦漪房可是被吕后给吓大的! 宋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手真的红了?”他总担心,三大五粗的自己会不经意地把娇弱的她弄伤,结果他最轻柔的力度对她来说还是太重了。 白衣女子慌忙摇头否认,生怕惹他不高兴。 看着眼前神色迥异的三人,刘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对不让人省心的有情人! 话说,这小家伙多管闲事的性格能不能改一改,怎么老挖坑给自己跳呢?唉……不省心的人岂止一对! 刘恒再次轻咳两声,试图唤回三人的注意力:“呃……这些没用的东西咱们是不是该先清理清理,再好好谈谈刚刚说好的买卖?”修长的手指往四周扫了一圈,几十个山贼七歪八倒地躺一地,他便善心大发好好提醒宋昌一下。 宋昌看了看天色,夜已深沉,余光掠过白衣女子眼下一圈淡淡的阴影,脸色又沉了下去,“田鼠七的身上有种迷药,名曰三日醉,气味浓郁,使用起来很容易被发现,但药效很强。熏闻此药者全身无力可达三天。田鼠七经常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窦漪房双眼一亮,直接把话抢了过来:“嘻嘻……那咱们就给他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接着,轻快地跳踏着步子,蹦蹦跳跳地走田鼠七的跟前。 那家伙刚刚被刘恒踢了好几腿,如今正抱着肚子、口吐白沫、痛得说不出话来呢。 一想起这家伙刚才猥琐的嘴脸,窦漪房不觉怒火中烧,学着刘恒的样子伸腿往前一踢,准确无误地踢中田鼠七的脖子,“啊”的一声才叫到一半,人就直接倒了下去。 窦漪房得意地拍了拍手,对自己的身手满意极了。 刘恒摸摸鼻子,暗暗为可怜的田鼠七喊了声痛。 不一会儿,窦漪房就捧着从田鼠七身上搜到好几个药瓶子,献宝似的拿到刘恒跟前,“那家伙身上的药好多,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三日醉?” 宋昌上前仔细地看了一下,抽出其中一个盖得特别严谨的瓶子,递给了刘恒。 刘恒抬抬下巴,示意窦漪房可以随心所欲,摆弄这些手下败将。窦家小妹立马美滋滋地拿着小瓶子,俏皮地捏住小鼻子,逐一给这些“手下败将”熏迷药咯。 刘恒一脸宠溺地由着她去玩,嘴角一直带着醉人的笑意。 白衣女子着急地问道:“这里面可有蜂毒银针的解药?”宋昌身上的毒才是她最挂心的事情。 宋昌挑出一个小药瓶,回答得很平静:“田鼠七的蜂毒银针以细和快出名,但其实毒性并不强,最多只能消耗一下我的体力,并无大碍,大可放心。服下这瓶解药以后,体内之毒片刻能解。” 白衣女子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以后,五官更显柔美,连窦漪房看得也有点痴了。 刘恒忍不住赞赏起来:“素闻前秦御史中丞傅骏傅大人诗礼传家,没想到他嫡生的孙女如此秀外慧中,清雅脱俗,实在令人心驰神往啊!” 宋昌脸色一紧,高大的身子往前一步,直接挡住刘恒的视线,脸上稍显不悦之色,浓浓的占有欲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白衣女子惊讶地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三山五寨的兄弟也只猜到她出身书香门第,除了宋昌和过世的老寨主以外,从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 刘恒一派自若,悠然的神态就好像在说书一样,“夫人姓傅,闺名菲卿,乃前秦御史中丞傅骏嫡长孙女。出生后不久,秦朝倾覆,傅骏一家二十口人在齐国被项王所俘虏,饱受屈辱与磨难。后来,你的父母带着年幼的你逃了出来,本想在山野间隐姓埋名,渡此余生,未料命途多舛,再遇山匪。这一次,你的父亲被杀,母亲跟你被带到劫匪的山寨为奴。” 说起这段摧心的往事,傅菲卿不觉泫然泪下。 掳劫傅菲卿母女的山寨只是假借三山五寨之名打家劫舍的小匪寨,见傅菲卿长得如花似玉、气质出尘脱俗便想献上美人,投降大汉,俯首招安。 当时的县官分不清真伪,以为当真是三山五寨的人带着美人来投降,迫不及待地把此事大肆宣扬,更快马加鞭把喜讯上报朝/廷。老寨主震怒,带着养子宋昌和一帮下属横扫小匪寨,顺道砸了县府衙门,大振威名。 宋昌从地牢里救出了傅菲卿母女,并把她们带回了山寨。 老寨主一看见傅夫人,既惊又喜,老泪纵横,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宋昌从小跟在老寨主身边,也从未见过义父激动成这副模样,没想到更让他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第97章 招安【城】 傅菲卿被带到山寨的当天夜晚,老寨主便当着众兄弟的面将她推进了宋昌的房门! 三山五寨中并没有迂腐的门户之见、媒妁之言,只要女子进了男子的房门过夜,两人的关系便是确定了。兄弟妻,不可欺,这是山寨的规矩。从那天起,傅菲卿便成了宋昌的女人,断绝了所有人的觊觎之心。 宋昌是老寨主唯一的养子,是三山五寨未来的主人,他的女人就更没有人敢多看一眼了。 ※※※ 前尘往事不堪记…… 刘恒的转述一说完,傅菲卿凝在眼眶的泪水像掉线的珍珠一滴滴地落下。 宋昌心头一紧,握住刀柄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好似在强忍下内心激动的情绪一样。 刘恒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径自说下去:“少寨主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没有三书六礼,无须礼拜天地,就把堂堂御史中丞大人的嫡孙女娶进门了。虽然严格来说只是对无媒苟合的野鸳鸯,但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其他的礼数皆不过是浮云罢了。” 宋昌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声音低哑,蕴含怒气,“你敢再说一句,我保证你看不到明天的日出!” 刘恒不在意地撇撇嘴,并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拍了拍宋昌的拳头,朝傅菲卿的方向挑了挑眉,示意对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宋昌哼了一声,看在傅菲卿的面上,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本王估想,老寨主一定跟你坦言了宋夫人的身份,才会带着你把人救出来的。” 宋昌并不否认,“义父年轻的时候是前秦五品都尉手下的兵将,因为出身粗鄙,无权无势,更没有长袖善舞的为官伎俩,故此屡遭排斥,不受重用。后来因为看不惯前秦昏君的所作所为,毅然弃官为寇,在山野间成立三山五寨,愿以双拳赤胆保护当地百姓。义父说,御史中丞傅大人曾经对他有恩,就算拼了他这条老命,也要将其家人救出!” 对于老寨主的身份,刘恒一点也不奇怪,三山五寨看似一帮乌合之众,但纪律严明,统领有方,颇带军/队作风的影子,只是粗野之气不改,始终带着匪气。 傅菲卿擦擦眼角的泪痕,娓娓道来:“当年我们傅家落入项王手中,成为前朝俘虏,日子过得很艰难,及后幸得鲁元公主之助,我的父母才有机会带着我逃出楚军的魔掌。” 刘恒眸光微敛,颔首点头,“秦朝覆灭以后,楚汉相争,鲁元公主也曾不幸落入项王手中,沦为人质。”这些旧事都发生在他出生之前,鲁元公主也从不与人提及,更是吕后的痛处,一旦听见有人议论此事,必然勃然大怒,下旨重罚! 故此,宫里的人都知道,当年在项王手下沦为俘虏的吕后一家肯定受了很多外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会变得像今天这个样子的。 窦漪房默默点头,当年吕后和鲁元公主被项羽俘虏的事情,她也有听其他宫人偷偷提起过。虽然秦汉有别,大家各为其主,但鲁元公主为人心慈善良,会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傅家出手相助,亦不足为奇。 “滴水之恩,我们傅家没齿难忘。所以当我听说天生寨的人绑架了鲁元公主的女儿时,就哀求昌哥带我上山来救人。未料,秃老五他们竟然起了歹心,想对昌哥下手,自立为主!” 刘恒晃着脑袋,道:“绑架皇后张氏只是引你上山的诱饵,不管是否知晓宋夫人的真实身份,天生寨以三山五寨之名掳劫大汉皇后,就是犯了滔天之罪,非比寻常。这比以往你们犯下的那些拦路抢劫的罪名要大得多!万一龙颜震怒,下旨灭山,饶你们寨中兄弟再英勇也抵不过朝/廷百万大军!” 宋昌点了下头,表示认同:“不管是为了三山五寨数百位兄弟,还是为了霏卿,我一收到消息便马上赶到山上来了。” 提到傅菲卿的时候,宋昌脸上刚毅的线条不觉柔了几分。 这次的事情兹事体大,宋昌孤身前来,生怕事情闹大了会连累寨中其他兄弟。傅霏卿深知其中利害关键,说什么也要跟他一起上山,宋昌敌不过她的泪眼攻势,无奈之下只好把她也带了过来。 他们上了山才发现,原来吕后在同一时间派出了军队前来讨伐三山五寨,规模最小的天生寨正好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秃老五更不知哪里借来的胆子,居然把诸侯王也一并绑了回来。木已成舟,事态严重,宋昌还在苦苦思忖应对之策的时候,秃老五和田鼠七已沉不住气,结同一帮对宋昌心存恨怨的贼人想来个先下手为强。 听到这里,窦漪房偏了偏脑袋,眉头轻蹙,小嘴微努。 刘恒勾唇一笑,道:“丫头,想问什么就问吧,憋在肚子里可不长肉。” 窦漪房微嗔地瞪了他一眼,心想总有一天自己会被代王气出内伤的。谁叫他一天到晚这副不拘小节的浪荡相,怪不得她也会常忘了主仆有别啊。 “秃老五和田鼠七这几个家伙有勇无谋,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想出这等计谋的人。再说,皇后娘娘到骊山温泉浸浴好歹也带了几十个宫卫同行,凭这些人的身手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得手的。”更别说当时他们的时机把握的有多好,简直就是秒杀。 如今细细想来,一切不合理的地方也慢慢浮现出来了。 刘恒眸光一亮,对她敏锐的洞察力很是赞许。 “有内奸!”说话的是宋昌,言简意赅,一矢中的。 “什么?!你是说皇后娘娘身边有内奸?!”窦漪房大惊失色,心头一凉。 张嫣个性单纯,对人对事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如果真有内奸混入其中,恐怕…… 窦漪房越想越怕,不断回想骊山行宫中的诸事种种,却连半点端倪都想不起来。她跟着张嫣从未央宫来到骊山,一路平静顺畅,在绑架事件发生之前一丁点波折都没有发生过,如果真有内奸混入其中,那他/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窦漪房手脚冰冷,心慌意乱。蓦然,一阵温热覆在手上,抬头一看,刘恒已来到她的身边,握住她微颤的小手,似笑非笑的嘴角稍上轻扬,黑眸灿若星光。 “放心吧,皇后娘娘现下安全得很,没有半点危险。等你下山回去了,她定然会欣喜若狂的。”刘恒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总带着轻易让人安心的魔力。 “我们要下山了?” 刘恒伸手往她小脑袋上戳了一下,戏笑道:“贼匪都灭了,还不下山去复命,莫非窦丫头也想跟本王在这深山野寨中做对野鸳鸯不成?” 轻描淡写的一句玩笑话,把窦漪房吓得不轻,小脸蛋一下子就红了,连忙把手抽了回来,甩着手否认,“奴婢身份低微,高攀不起,代王殿下还是另谋高就……哦,不……慧眼识他人吧。” 刘恒双手绕于胸前,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缓和了现场的气氛。 窦漪房早摸清了他的恶趣味,决定不再这个话题上继续让他得意,重新把重点拉回三山五寨之上,“事到如今,天生寨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虽然秃老五绑错了人,但刘恒却是货真价实的诸侯王,以下犯上、叛乱造反的罪名恐怕是逃不掉的。 宋昌脸色一沉,厚唇紧抿,一语不发,两眉间似有层层忧虑未解。 反观刘恒依旧洋洋得意,神态自若,举手投足之间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只要少寨主一句话,本王可保三山五寨中数百兄弟无虞。不知少寨主意下如何?” 宋昌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黑眸如潭,深不可测。 刘恒继续说道:“舍弃山寨贼匪的身份,成为本王座下五品护卫,共守大汉基业。” “你要我抛弃三山五寨的众位兄弟?”宋昌冰冷的语气中蕴含怒气,眼角青筋毕露。 “非也,非也,少寨主重情重义,寨中兄弟与你情同手足,本王又怎会要你作出此等不仁不义之举呢?本王仰慕老寨主的热血赤胆,更佩服少寨主的英雄气概,故此特意诚心邀请,还望少寨主垂怜,接受朝廷招安!” 此言一出,大家都吓了一跳!刘恒的意思是,要把三山五寨正式纳入朝廷麾下,收揽为自己的手下?! 宋昌哼了一声,桀骜不驯地背过身去,意思很简单,他们三山五寨的勇士们不屑于当朝廷的走狗。 刘恒收敛起笑容,端正的五官显出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大汉初立,四海动荡未平,皇上胸怀仁义,奈何外戚势强,刘氏力弱,社稷堪虞。是贼是兵,不仅是名义上的区别,只有掌握更大的权力,才有可能保护更多的人。少寨主如此,刘恒亦如此。” 言罢,眼光别有用意地望了傅菲卿一眼,才慢慢再次落在宋昌的身上。 宋昌沉默不语,黑眸如潭,似藏暗涌。 刘恒稳步向前,慢慢想宋昌的方向靠近,不知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在宋昌面前迅速地晃了一下,再次放入怀中。 宋昌眼光瞬间一变,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惊讶、激动、不可置信,“你……怎么……?” 刘恒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本王有几句话,想与少寨主单独聊聊,可否借一步说话?”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小妖跪谢!) 第98章 回营【城】 说好了两句话单独说,刘恒却带着宋昌在寨中的大厅中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仍未出来。窦漪房跟傅菲卿一直守在门外,静静地等着。 秃老五为了对付宋昌提前在天生寨中做好了安排,把其他不相干的人摒之于寨外,没想到歪打正着,正好方便了刘恒和宋昌的密谈。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时分的山林雾气很重,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让人冷得直哆嗦。窦漪房双手合拢,捂在嘴边呵着气暖手,耳朵也冻得有些发红了。 傅菲卿一袭白衣,立于树下,像水晶雕的人儿一般晶莹美丽,剪水的双瞳恬静如湖,淡雅素净。 “姐姐,你冷不冷?要不我到后院帮你取件衣服如何?”窦漪房看了看她尚未隆起小腹,有点担忧地问道。 傅菲卿轻轻地摇摇头,有礼地谢过她的好意,“不用了,在山寨住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窦漪房想起刘恒先前的话,傅菲卿是老寨主救上山后推给宋昌为妻的,虽有夫妻之实,但事实上连基本的仪式都没有举行过,名分实在有点不清不楚。 宋昌虽是一介武夫,少言寡语,行为粗狂,但对傅菲卿的关心和爱护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再看看傅菲卿,身上的衣物虽然素寡简单,但用料却是极好的,非常实用,衣领、袖口、衣襟的边上都滚着一圈细白的绒毛,可见内衬镶有保暖的皮绒,搞不好比窦漪房身上穿的还要暖和。 傅菲卿身材高挑,身段窈窕,脸颊红润,唇红齿白,娇而不弱,想必平日里受到了极好的照顾。一夜未眠,眼底下也只淡淡地出现了一圈阴影,气色还是不错的。 窦漪房猜想,这一切肯定是宋昌的功劳。 傅菲卿的思绪被她打量的目光所打断,偏过头来,露出一个清浅而亲切的微笑:“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窦漪房摸摸小脸,心道自己的脸就这么藏不住话吗,怎么大家总能一眼猜出她心里的话,“如果少寨主不答应招安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如果宋昌不答应招安,那就是以下犯上,绑架皇族的贼匪头目,是要株连三族的。 傅菲卿脸上温娴之色未改,低下头,温柔地抚上小腹,道:“不管招安不招安,他仍旧是宋昌,一点变化都没有。我既然已经是他的人了,自然是随他左右,天涯海角,是亦无悔。” “可是你跟他没有名分,万一罪连三族的话,你还有机会全身而退!”窦漪房冲口而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傅菲卿和宋昌只是野合夫妻,在这样的乱世中,也是微不足道的。 傅菲卿笑得淡然,却不回答。 隔着一道薄薄的房门,刘恒和宋昌站在大厅内,习武者灵敏的听力把外头的对话一句不少地落入耳中。 刘恒凝眉,看向宋昌,故意放下声量,低声道:“少寨主,三山五寨大大小小数百人的未来尽在你的一念之间。本王在此,静候君意。” 宋昌神色凝重,黑如墨的瞳眸仿佛越过紧闭的房门看得到对面那抹纤细的身影,硬朗的五官沉稳而坚定,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地开声问了一句:“你所说的一切,可会信守承诺?” “我刘恒对天立誓,承诺之事,一言九鼎,决不食言!”刘恒拱手作揖,对天而誓。 咿呀一声,紧闭已久的房门终于被打开,宋昌和刘恒一前一后从里面抬步而出。 冬日的阳光慢慢爬上了山头,吹散山间的雾气,散发出夺目的金光…… ※※※ 刘恒重返汉军的时候,场面非常轰动,窦漪房相信自己未来几年都未必忘得了齐王世子刘襄当时那呆若木鸡,瞬间石化的表情。 梳洗过后的刘恒,剃掉了连日来邋遢的胡渣子,长发高束,一身青衫劲装,潇洒帅气,器宇轩昂,一派儒将之风。胯/下骏马矫健壮实,腿蹄轻捷,为主人增添了几分飒爽的英姿。 窦漪房穿着桃粉色的齐胸襦裙,稳稳地坐在刘恒怀□□骑一马,恰似画中仙眷,降临人间。 刘恒身后跟着数百勇士,轻骑近百,手执各式武器,虎背熊腰,步履沉稳,一看便知身手肯定不凡。虽然人数众多,但他们的动作整齐有序,规整有道,气势逼人,不是军/士,更胜军/士! 带头的首领跟刘恒一样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玄色劲装,剑眉朗目,刀削般的面容威武桀骜,气质凛然无畏。他怀中同样抱着一名白衣女子,娇颜雅丽,犹如初雪仙子飘然。 一刚一柔,一黑一白,却似世间最完美的契合。 军营中守门的卫士像见了鬼似的,瞠目结舌,直到刘恒的队伍快到军营大门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连爬打滚地跑向主将营帐通报:“代、代王殿下回营了!代、代王殿下回营了!” 刘襄震惊,二话不说便提着剑冲出主将营帐,正好遇上了驭马而至的刘恒,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恒笑得灿烂,心情好得如同三月春风,“哟,大侄子,多日不见,身体可好啊?” “四王叔,你怎么……”刘襄抬头望着骑在马上潇洒自若的刘恒,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探子明明上呈汇报说,代王刘恒所带领的五百兵卫被天生寨的贼匪拦路歼灭,沦为俘虏,生死未卜。怎么一转眼不仅安然无恙,还施施然带着大批人马自行回营了呢?! 刘恒被俘的事情,他秘而不宣,连留在后方支援的张武都一无所知,单凭个人之力,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千万条疑问在刘襄心中交错盘旋,霎时间想不出半点头绪。 美人在怀,刘恒心情爽歪歪的,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本王运气可好了,在山上意外遇到这批退役军/人。幸得他们之助,一下子就掀了天生寨的老底。听说三山五寨的那些贼人怯于汉军的势力,四处逃窜,早就散光光了。皇上天威无敌,大侄子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这些贼窝,为我们大汉立了大功啊!” 刘襄一下子怎么接受得了那么大的信息量,一脸懵逼,像蜡像一样呆站在原地,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刘恒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落,然后再把窦漪房抱下马,嘴角始终噙着醉人的笑意。窦漪房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个刘恒还真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居然能厚着脸皮把这么不可思议的故事说完,说谎完全不打草稿,当真厉害! 刘襄指着他带来的这批人马,再次求证:“他们是退役的军/人?”队伍出发前,他曾仔细阅读过这片辖区一代的地方志,印象中没有任何关于退役兵将的记载。 刘恒四两拨千斤地一笔带过,“他们都是数年前朝廷捉壮丁征兵的时候服过几年役的小兵卫,当时战事一了,地方官就把他们遣散回乡了。边境地方你也是知道的,生活不容易嘛,他们便干脆在附近落地生根,安营扎寨了。” “可是地方志中并无记述啊。”刘襄还是不信。 刘恒甩甩手,一边吩咐副将把宋昌他们安顿好,一边回答道:“都是一些小兵卫,连个官职都没有,人数也不多,地方志没有记述亦不足为奇。本王在半路被天生寨的贼人拦截,刚好遇到他们出来冬猎,才幸运得救的。只是山路崎岖,我们又花了点时间剿灭贼匪,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跟大本营报信。” 刘襄有点不可置信,“四王叔把天生寨剿灭了?” 刘恒哈哈大笑,甩手摇头,道:“不是本王,是他们。”他指了指正在照顾傅菲卿下马的宋昌,道:“他们附近的村民受天生寨压迫已久,得知本王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讨伐山贼之后,立即义愤填膺,前来相助。过程可艰苦了,本王也不便细说,反正最好我方险胜,顺利下山便是。” 窦漪房抽了抽嘴角,好你个代王,你其实是编不下去吧…… 刘襄正要张嘴,想继续追问下去,眼光一瞥,刚好看见窦漪房,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个女子相貌熟悉,好像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窦漪房并没有什么隐瞒身份的打算,便稍微整理一下头发和衣领,转过身,有礼优雅地朝他行了个宫礼,道:“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你是……”这么标致的人儿,气质出众,肯定在哪里见过,刘襄一时却想不起来。 刘恒帮了他一把,笑道:“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丫头,先前在太后的椒房里当过差,我们在未央宫里也见过她好几遍。” 刘襄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可是你是怎么跟四王叔他……” 窦漪房楞了一下,还没打好草稿,幸好刘恒帮她解了围:“天生寨的贼人胆大包天,竟想对皇后娘娘下手。这小丫头比较倒霉,替皇后挡了一劫,被认错了身份绑到山上去了。本王大发慈悲,就顺手把她救出来咯。” 天生寨绑架皇后的事情,他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干脆大大方方地跟刘襄坦白了。 刘襄气愤地道:“那帮贼人实在欺人太甚,连皇后也想动手!不踏平天生寨,本王就不姓刘!” 刘恒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安抚一只暴怒中的小狗似的,道:“大侄子,我们家的姓想扔也扔不掉的。天生寨已经灭了!” “什么?!”这么快就灭了?! 刘恒朝队伍的后方挑挑眉,秃老五和田鼠七等几十个山贼一个个鼻青脸肿的,被五花大绑地拖在后头,四肢发软,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帮家伙累了本王好几天,本王一气之下就把他们的舌根都挑断了,过后才记起,大侄子还没问话呢。唉……都怪本王冲动坏事,你说这怎么办才好呢?”刘恒说得不好意思,但脸上却一点愧疚之色都没有。 刘襄脸色一阵发青,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只好悻悻然地回道:“四王叔辛苦了,这帮贼人罪有应得,善后的事情还是让小侄代劳吧。” 他是这次剿匪的主帅,连军营大门都还没出过,山贼居然全跑了!要是连最后这几个虾兵蟹将都不亲自处理一下的话,那他主帅的脸要往哪儿搁啊! 刘襄越想越不甘心,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胃酸阵阵往上涌,领兵作战以来还是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屈辱。 “那就有劳大侄子了!”刘恒大手一挥,牵起美人就走了,不再理会身后的刘襄。 第99章 奸细【城】 军营里的夜是宁静的,跟山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月明星稀,火光点点,微凉的寒夜中点缀出丝丝暖意…… 窦漪房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刘恒“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了。在他三寸莲舌的强大功力下,不管刘襄信还是不信,宋昌等人很快就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原本声名狼藉的山中贼匪,在刘恒的包装下,摇身一变,成了大汉军队的新力军,入军籍,分编制,畅通无阻;而宋昌也被册封为五品护卫,正式加入刘恒麾下当差。 最倒霉的当属秃老五他们,刘襄为了向吕后有个交代,直接扣了个三山五寨匪窝头子的罪名,由于所犯之罪触及皇室贵族,连审问都省了,直接送到齐国的天牢里听候问斩。 窦漪房终于明白为什么刘恒不在山上直接杀了秃老五这帮人,原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当挡箭牌!好一招“狸猫换太子”,用他们的命换来全寨兄弟的安全,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刘恒编的故事半真半假,刘襄一为复命,二为立功,明知道中间藏了故事,也只能甘心情愿地被刘恒牵着鼻子走,硬生生把喉咙里的怨气吞进肚子里。 说白了,他堂堂齐国世子丢不起这个脸! 刘恒是个明白人,只要最终的结果是他想要的,功劳最后算到谁的头上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逍遥闲王的名号,他向来担当惯了,再当久一点也无所谓。 一个拼命争,一个不愿抢,叔侄二人一唱一和,倒把这场戏唱圆满了! 数日后,刘恒带着宋昌和新军护送窦漪房重返骊山行宫。窦漪房的身份还是皇后近伺的女官,既然已经获救,于情于理也应当送回到主子的手里。 张嫣一看见安然无恙的窦漪房,哭得稀里哗啦的,咿咿呀呀了好半天,才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张嫣告诉她,当天在骊山温泉宫中,她本来还呆在前厅等窦漪房她们去换衣服的,后来不知怎的,背后忽地传来一阵剧痛,人转眼就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了,琴婳和一大帮宫卫、太医围着她团团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皇后要是继续这么昏迷不醒,他们项上的人头恐怕就不保了! 大家告诉张嫣,她们遇袭了,温泉宫里的宫卫死了大半,剩下的人拼了老命才把她和琴婳救出来的。然而窦漪房却不见了,不知所踪。 张嫣哭闹着要派人去搜,但大家一不知道贼人的身份,二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分散了人手,贼人再至,谁来保护皇后的安危呢!张嫣这个小皇后素来空有名号,根本使不动这些宫卫,只能每天躲在房间里忧伤哭泣,不知如何是好。 “嫣儿没有办法,宫卫们每天守在门前,嫣儿连门口都踏不出半步……呜呜呜……嫣儿救不了姐姐,呜呜……”可怜的张嫣哭得眼睛都肿了,眼泪擦了又流,流了又擦,怎么也止不住。 窦漪房细声安慰道:“嫣儿别哭,不要怕,代王殿下将奴婢救了回来。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气色比你还要好呢。”此时,房间里只有刘恒和宋昌二人,都不是外人,窦漪房也无须顾忌太多主仆之礼。 窦漪房失踪的这段日子以来,张嫣吃不下、睡不着,一想起窦漪房就会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整个人清瘦了不少,脸色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张嫣躲在窦漪房身后,怯懦地探出头,壮着胆子打量起刘恒和宋昌。她在宫里见过刘恒,知道他是先帝的四王子,皇上的异母兄弟,印象中为人不拘小节,跟皇上的关系好似不错。 至于,另外一个,就……张嫣有点害怕的退了小半步,不敢再看宋昌一眼。 宋昌抿唇皱眉,眼前这个胆怯怕事的小孩子居然是大汉的皇后!他似乎有点明白刘恒的话了,吕后安排这么一个小女孩做皇后,就等于把后宫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朝/廷之上,前有郎中令审食其把握朝政,后有吕后掌控后宫,连南北二军也是吕氏的天下,刘氏皇族的地位岌岌可危。 刘恒粲然一笑,露出一个童叟无欺的阳光笑容,“既然已经叙过旧,咱们是不是该把帐好好算一算呢?”说话的音调和煦如风,语气中却蕴含着不可拂逆的威严。 “算账?你是说……”窦漪房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刘恒完美的唇线往上一勾,打了个手势,房门砰地一下被打开,宋昌的手下把一个人丟了进来。 窦漪房定睛一看,竟是琴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窦漪房不解地问道。 宋昌平静地回答道:“她就是跟秃老五他们勾结的那个奸细!” “什么?!”窦漪房心头一惊,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么重磅的信息…… 张嫣害怕地眨眨眼睛,攥住窦漪房的衣袖的小手不觉加紧了几分。 刘恒眸光微敛,薄唇如刀锋透出凌厉,“当日在骊山温泉宫中打昏你跟小嫣儿的人,就是她。她一直潜藏在皇后身边,暗中与天生寨的贼匪勾结。在温泉宫的时候,也是她计算好时机发出暗号,秃老五他们才能够这么快得手的。” 窦漪房回想起温泉宫的种种,从浸浴到换衣的整个过程中,琴婳确实一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同时她也是温泉宫里最方便动手的那一个。但刘恒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就是那个奸细呢? 问题的答案,是宋昌告诉她的,“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秃老五的证实,就是这个女人一直以来将温泉宫的情报卖给天生寨,暗中帮助秃老五策划绑架皇后。” 接着,他抬头看向张嫣,继续道:“属下猜想,琴婳当时先敲昏了皇后娘娘,待至窦姑娘换好银丝雏凤宫服以后,就依照与秃老五事前做好的约定,放出暗号,并同时将昏迷的皇后娘娘拖到密道躲藏起来。等秃老五得手以后,就在偷偷出来,最后以受害者的身份与皇后娘娘一并获救。” 窦漪房很清楚宋昌的为人,没有真凭实据的话,他是不会说的。在下山陪同刘恒回营之前,他肯定已经详细拷问过秃老五他们了,从他手上得到的信息是绝对不会错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琴婳竟然就是隐藏在她们身边的奸细!那她究竟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刘恒并没有给她任何提问的机会,眸光一冷,直接下令把人带了下去。 “你会怎么对付她?”窦漪房提出最后一个疑问。 “把她交给她的主子,那人自会处理。”刘恒语气平淡,乌黑的眸光中却闪着冰冷的寒光。 窦漪房本想再问“那人是谁”,但一看刘恒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不会说的,于是便默默把疑问吞了下去。 刘恒抿唇轻笑,对她识趣的乖巧很是赞赏,然后转过头去,对张嫣道:“微臣恳请娘娘将处罚罪婢一事交给微臣。只要娘娘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微臣保证,没有人会追究长乐宫里少了个宫婢这件事的。” 刘恒温柔的语气中始终带着不容拂逆的威仪,张嫣本能地点点头,答应他说的所有事情。 窦漪房顿时明白了,刘恒之所以在张嫣面前揭穿琴婳的身份,并不仅仅为了大白真相,而是得到她的帮忙,掩饰暗中处罚宫婢的事情。 琴婳是皇上赐给皇后张嫣的宫人,莫名其妙失去了踪影肯定会引起风波的,但如果得到了张嫣的默许,安排起来就方便多了。不管刘恒胡诌什么理由,只要得到了张嫣的肯定,还有谁敢质问! 从招安宋昌,到处罚琴婳,刘恒每一步看似漫不经心的安排,其实都是深思熟虑的运筹帷幄。窦漪房越来越觉得,这个他人口中的弱势王子愈加不简单了! “既然事情已了,微臣亦不便打扰娘娘静养了。微臣恭请告退。”刘恒拱手一揖,青衫扬起,带着宋昌潇洒退去。 齐王世子刘襄和代王刘恒剿灭三山五寨的喜讯很快就传到长安城内,朝中众臣既惊又喜,莫不称赞刘氏大将的威风。 刘襄成了最大的功臣,威风凛凛地押解俘虏的山贼入城游街示众,更奉旨主审此案,风头一时无两。 窦漪房暗暗讪笑,秃老五他们早被刘恒挑断了舌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审什么审呢。刘襄不过是关上牢门,做做样子审问了几天,便叫手下写了张罪状让秃老五画押,然后大手一挥,把人给斩了。 嘿,好辛劳的工作啊! 奈何这些一切的一切,除了他们几个,外人一概不知。刘襄继续做他的威武大将军,而刘恒则如常地逍遥自在、风花雪月…… 惠帝龙心大悦,信守承诺,答应了刘襄把刘肥接回齐国的请求。吕后表面上喜颜悦色,实际上怒火焦心,气得牙痒痒。但皇上金口已开,覆水难收,朝/廷中千百双眼睛看着她,她即使再愤怒,也只能下旨打开宫门,恭送齐王刘肥回国。 未央宫的明争暗斗,跟着张嫣留在骊山行宫中的窦漪房只能从宫人们口耳相传的八卦中知晓。 隆冬的脚步渐渐逼近,春天不知何时才到……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123言情,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 第100章 无忧【城】 每日的戌时三刻,正是无忧坊最最热闹的时候。 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坊内处处歌舞升平,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达官贵人都沉醉在这片莺歌燕舞之中,不愿醒来。 夜未央,酒未酣,宾客未尽欢…… 歌声悠扬,轻舞曼妙,没有人发现在华丽醉人的无忧坊里还藏着这样一个阴暗冰冷的角落。 一名女子被吊挂在暗室的墙壁上,身上伤痕累累,撕裂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苍白的唇边沾着刺眼的猩红,气若游丝。在最后一下鞭笞落下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濒临涣散的边缘,仅凭多年训练而来的硬气撑着,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慎姑娘,饶命……” 啪!又一声鞭笞应声而至,毫不留情地抽在女子的身上,顿时发出皮开肉绽的清脆的声音。 红莲手持长鞭,训斥道:“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向姑娘求饶?!都是因为你的办事不力,代王殿下才会迁怒于姑娘,久久不肯召见!” “琴婳知错了,求……姑娘饶了我吧。”挂在墙上的女子不是她人,正是琴婳! 如今的她,身在无忧坊的暗牢里正接受处罚。 慎梦雨远远地站在数尺之外,娉婷的身段逆着光,映出美好的剪影,细看之下,不难看出内心的怒恨交织。精致的五官冰冷若霜,原本娇艳的眉眼也凝成寒霜,面对琴婳凄惨的求饶,黛眉连皱也没有皱一下。 红莲收起长鞭,拱手请示,道:“慎姑娘,按您的吩咐,百鞭之刑已经施完。”最后多抽的那一下是她加上去的,谁叫那贱人竟敢有脸开口求饶! “用盐水将她泼醒,要是痛昏过去,等会儿姑娘问起话来就不方便了。”霏幽跟在慎梦雨身边近侍多年,只要主子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她的心思。 红莲嘴角一勾,应言而行。 琴婳声音细弱地求饶,道:“慎姑娘,琴婳知错了,饶了我吧!” 慎梦雨素手轻扬,示意红莲停下手中的惩罚,红唇轻启,吐出的话如寒冬腊月一样冰冷:“无忧坊有无忧坊的规矩,任务一旦失败,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身为无忧坊的影士,你何曾见过饶命一说?莫不成待在未央宫的时间长了,连坊里的规矩也忘了吗?!” “琴婳……不敢……” 红莲怒喝道:“慎姑娘让你找机会将窦漪房处理掉,你办不成也就算了,竟然给代王殿下逮个正着!这不摆明着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慎姑娘策划的吗?!” 琴婳抽泣着解释道:“琴婳本想借天生寨的贼匪之手,将窦漪房解决掉的。好不容易设计让他们错认皇后,把人捉到山寨里去,没想到代王殿下竟然也在那!琴婳真的……真的没有料到啊!” 红莲跺脚咒骂:“窦漪房那个贱人真是命大!气死人了!” 霏幽接口道:“如今被琴婳这么一闹,窦漪房反倒跟着代王殿下亲近起来了。霏幽听潜藏在军中红帐的姐妹们说,代王与她共骑一马,歪歪腻腻地回到军营,简直就是把自己当做侧室夫人的节奏!” 霏幽的话就像一根针,直刺慎梦雨痛处! 霏幽见慎梦雨神色不对,连忙安慰道:“代王殿下对姑娘宠爱有加,人尽皆知,一直以来,除了代王妃吕姝以外,就只有姑娘能够伴君侍寝。霏幽相信代王殿下是舍不得生您的气,跟窦漪房亲热也可能只是想气气姑娘而已。姑娘请放心,霏幽相信,过不了多久,殿下定会重新召见您的。” 谁知,话一说完,慎梦雨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从牙缝里吐出真相,“自从先帝驾崩以后,殿下就没有召过任何人侍寝了!” 这段时间以来,刘恒身边除了明媒正娶的代王妃吕姝之外,就没有其他女人了。两个小王子年纪太小,离不开母亲的照顾,跟吕姝同住一宫,故此,刘恒在她宫房里留宿的机会亦是不多。 自从先帝驾崩以后,那岂不是……红莲和霏幽面面相觑,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刘恒俊逸非凡,身份尊贵,身边红颜知己来了又去的不知几何,只有吕姝和慎梦雨是身边唯二最亲近的女人。如今慎梦雨被摒除在外,吕姝又鲜少亲近,那待在他身边的人又是谁?! 红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代王殿下回国以后,姑娘不是曾进宫过夜吗?”大家都说代王宠幸了慎姑娘,还让代王妃吕姝嫉妒了好几天呢。 慎梦雨咬着下唇,内心波涛翻腾,“殿下只是把我留在代王宫过夜,并没有做过逾越男女之事!”他甚至只在外人面前抱抱她,做做样子而已,连个亲吻都吝予给她! 最后半句话,慎梦雨吞进肚子里,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侍候在刘恒身边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冷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切都是窦漪房的错!肯定是! 琴婳是她安插在长乐宫的影士,以便打探有关于惠帝一切的消息。张嫣嫁过去之后,她便将计就计,让她继续在皇后身边当差,掌握后宫情报。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刘恒的眼睛,刘恒对此甚至是默许的。 在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刘恒和窦漪房的传闻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不管是真是假,都足以点燃慎梦雨心中的妒意。 于是,一气之下,慎梦雨暗地里向琴婳捎了个命令,让她找机会将窦漪房解决掉,杀也好,卖也罢,反正不能再让她有机会出现在刘恒面前。 本想着刘恒跟齐王世子出征剿匪,正是下手的好机会。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让他们成了一对患难鸳鸯。 百劫归来的诸侯王携美凯旋,每一个字都烫得她心中焦烦,妒火中烧! 上一刻,她还在嫉妒的怒火中翻腾难耐;下一刻,刘恒手上的影士就把琴婳给丢了回来!附上的密函只有寥寥数字:自祸自理! 慎梦雨登时慌了!怒了!乱了!心中百感交集,怨气难舒,愤恨不已,想也不想就将琴婳吊打在暗室中,以泄心中之忿! 见慎梦雨还气在头上,霏幽小心翼翼地请示道:“那……姑娘,百鞭之刑已经施完,琴婳该如何处置?” “这种蠢货,留了也没用!”性情火烈的红莲脱口而出。 慎梦雨深呼吸了几下,强忍下内心的愤恨,美目微阖,睨了她一眼,幽幽地道:“贬为哑仆,流放到北方边境为奴。” 红莲不依了,“这岂不太便宜了这个蠢货?!”她和琴婳素来不合,想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从此除去一颗眼中钉。 霏幽回了她一个眼神,警示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添油加火。 慎梦雨究竟是刘恒一手培养的影士头目,就算此时已是妒火攻心,但还是能勉强保持住该有的冷静。 刘恒知道琴婳是她的人,出事之后直接把人送到无忧坊来让她处置,显然是在试探她对此事究竟知晓了多少。如果直接把人杀了,那明显就是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但如果从轻发落,避重就轻,又会有损她无忧坊之主的威名,今后恐怕难以服众。 这是刘恒给她的测试! 慎梦雨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更平静一些:“随便编个理由,把这件事压下去,反正我不要再听到有人议论此事!” 霏幽和红莲恭敬领命:“诺!” ※※※ 同一时间,在长安城外不远的骊山行宫,同样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喧闹欢腾之景毫不比无忧坊逊色。 窦漪房正稳坐在骊山的凤凰木上,悠哉游哉地甩着小腿,依偎在宫魅的怀中,心满意足地笑看远处热闹的情景。 今夜的骊山行宫,到处张灯结彩,喜气连连,鲜红的双喜贴满了宫院,红绸结成的花儿比牡丹还要娇丽。 平日里安静的宫殿热闹得热火朝天,欢声笑语几乎要将骊山淹没了一样。 今夜,是宋昌大婚的好日子! 三山五寨的兄弟们,还有张武率领的代国将士,齐聚一堂,捧着大批大批的贺礼为宋昌道喜。 这是宋昌送给傅菲卿的一个惊喜,也是他答应刘恒招安的条件之一。 窦漪房对傅菲卿的好感度满满的,当刘恒把此事告诉她的时候,二话不说,拍拍胸口,就把事情给揽下来了。张嫣这个皇后只是个漂亮的摆饰,而深受皇后宠信的她俨然骊山行宫的半个主子一样,三两下功夫,就把婚宴完美地办了起来。 魂穿大汉前的窦漪房一直梦想有个漂亮姐姐陪伴在自己身边,傅菲卿的出现可谓大大满足了她的美梦。更何况,这个画中仙子一般的美人还救过她的命呢! 难怪宋昌这块臭石头在她面前也成了绕指柔! 傅菲卿感动得一塌糊涂,黑白分明的大眼蒙上眼波水气,愈加动人。她含羞带怯地披上嫁衣,在众人的见证下,正式成为宋家妇。宋昌以最最完整的三书六礼、八人大轿、华丽丽地将美娇娘娶进门,以最珍而重之的态度向世人宣告了对心上人的钟爱与珍惜。 一向以冷静自诩的窦漪房也感动得热泪盈眶,好不容易觑了个空,躲在凤凰木下偷偷擦眼泪。忽然眼前黑影一动,熟悉的温暖抱了个满怀,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带到高大的凤凰木上了。 窦漪房嘟嘴娇嗔,却温顺地靠在他的身上,阵阵暖意涌上心头,冬夜不再寒冷。 宫魅双臂一张,将她揽入怀中,健壮的体魄为她挡住寒冬的冰凉。 “小家伙,想我了吗?”他轻轻地在她头顶上印下一吻,秀发沁出芳香,如醇酒醉人。 “不想!”语气轻快俏皮,本姑娘才不会承认心中那点又甜又腻的感觉名曰喜悦。 健臂蓦然收紧,带着几分惩罚的含义,“嘴硬是要受罚的。” 窦漪房扬起小巧的下巴,一副“本姑娘才不怕”的样子,大有挑衅之意。 奈何,宫魅大人从小在宫里也是被唬大的,捉起某人的小手,张嘴就往上头的娇嫩啃了一下。濡湿冰凉的触感与冬夜的寒风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黑暗中酝酿出难言的旖旎。 “欺负女流之辈,算什么英雄好汉!”小母老虎怒了,爪子霍霍,呲牙威胁。 墨如子漆的瞳眸深邃凝视,明亮的瞳孔里只倒映出婀娜的身影:“小爷我乃一辈宵小,只愿欺负你一个!”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唇舌之间,用最实际的行动述说着连日来的相思。 窦漪房迷迷糊糊地承受着他的热吻,第一次觉得被欺负的感觉还不赖…… 第101章 懿旨【城】 、 套一句老话,轻松快活的日子总过得特别快。 就在窦漪房还美滋滋地沉浸在骊山的逍遥日子里的时候,未央宫传来一道八百里加急信函,吕后下令要张嫣火速回宫,即日启程。 原因?信件中只字未提! 三言两语、反反复复只传达了一个命令——皇后必须马上回宫! 吕后亲下的懿旨,众人岂敢怠慢,七手八脚地把能收拾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头也不回地扯着张嫣就往长安城奔驰而去。 直觉告诉窦漪房,其中必有隐情。奈何,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向宫里的信官使令打探好几次,却均一无所获。这个宫里派来的信官使令的嘴巴就像被人用针线缝起来一样,一个字都撬不出来。 这让窦漪房更加确定,宫里一定出事了! 当张嫣回到未央宫的下一刻,常满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使人用最快的速度将皇后朝服套在张嫣的身上,拂尘一摆,端庄秀美的皇后娘娘在宫人们的簇拥下摆驾长乐宫。 窦漪房跟在张嫣之后,表面上低头乖顺地追随着众人的脚步,暗中却不时偷偷抬头,打探一下周围的情况。 分侧左右、拥护张嫣前行的宫人们个个长发高束,服饰端丽,均是正式的宫仪打扮。再看看常满,神情严肃,目光凛然,比往常更多了几分威严。看来事情非同小可,大家才会如此慎重。 窦漪房纵然心中满腹疑问,亦不敢轻易多言。 他们在常满的带领下,陪着张嫣很快就来到了长乐宫。肃穆奢华的长乐宫内一片沉寂,气氛低沉,空气中莫名有种难言的窒息感,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窦漪房与其余的宫人们在宫门前被拦了下来,张嫣独自一人在常满的带领下进了皇上的寝宫,接着从申时一直到戌时,长乐宫内仍是一片静悄悄的,半点动静都没有。 窦漪房有些耐不住了,好奇的眼珠子偷偷在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发现周围的面孔竟都有点陌生,心里知晓吕后肯定在她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一系列的安排,将皇上身边的人换了一遍,全换上自己的线眼。 可怜的皇帝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说什么亲政,恐怕连走多少步,吃几口饭都在吕后的掌握之中。 窦漪房轻叹摇头,吕后在宫中的势力又上升到一个层次了! 这时,宫门外一个瘦小熟悉的身影晃了一下,朝她作了个手势,窦漪房马上了然,眼珠子极快地转了一圈,捂住肚子可怜兮兮地对掌事太监请示道:“好公公,奴婢肚子痛,想去……想去方便方便。” 掌事太监鄙夷地扫了她一眼,认出是曾经侍奉在吕后身边的恭使宫人,算算时间他们也确实在这里守了好一段时间了。于是,没有多加阻挠,甩了甩手,随口道了声:“去去去……快去快回,娘娘进去已经好些时间了,搞不好很快就会出来。可别误了主子的事。” “诺!诺!”窦漪房哈着腰赔笑,转身疾步而去。 娇小的身子在宫门外一转一拐,轻巧地转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顺利找到刚才那抹熟悉的身影。 “好你个常喜,本姑娘上骊山以后一个字也不给我捎来,把我忘了是不是?哪儿学来的人走茶凉!”窦漪房毫不客气地反手拍了他脑袋一下,轻声娇嗔,顺道把身子往墙角挤了挤,把自己好好藏了起来。 常喜苦着脸否认:“冤枉啊,丫头,我在宫里也是苦得叽哩吧啦的,别提有多可怜了。” 窦漪房挑挑眉,往长乐宫指了指,道:“跟这儿有关?”她问的是惠帝,也是吕后。 常喜低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点头,“宫里准备出大事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快快道来!” 常喜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半个月前,皇上半夜突然发病,昏倒在长乐宫内。太后娘娘暗中把消息封锁起来,对外宣称陛下只是风寒未愈,不便出宫处理政务,更顺理成章地把政事都揽了下来。” 惠帝身体不好,吕后把持朝政,在未央宫也不是什么新闻,但急召张嫣回宫的懿旨怎么会等到现在才下来?莫非…… “陛下是否……有性命之虞?”窦漪房顿了顿,做了最大胆的猜测。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常喜点头,眸色黯然无光,说话的语气谨慎得很:“皇帝陛下的身体你也是知道的,时好时坏,总不见好转。太后娘娘偷偷把之前贬谪的齐霖齐太医给召了过来,费尽心思,针药齐施,陛下的病情才稍稍好了一点。未料,前天夜里,陛下突然抽搐痉挛,口吐白沫,昏迷了大半天还醒不过来。太后担心万一皇上熬不过去的话……” 窦漪房这下明白了,吕后当初是因为怜惜齐霖的医术才没有杀人灭口,为的就是今天这一步棋吧。齐霖的舌根已经被挑断,有口难言,是最能守住秘密的人,再加之他医者父母心的性格,定然不会因为心怀怨愤而对患者弃而不顾的。 另一方面,惠帝身体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太子刘恭尚在襁褓之中,此时此刻,于情于理,张嫣都必须以皇后的姿态坐镇后宫,才能确保吕氏地位的稳固。 常喜继续说道:“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禁止所有诸侯王出入未央宫,吕产和吕禄两位将军带着南北二军加紧长安城的的巡逻工作,而宫中的守卫则由郎中令审大人亲自掌控,外人不得违之。” 吕后的布局滴水不漏,后宫、朝堂、军/权全在她的股掌之内。 常喜忽然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说皇上拒绝进药了。” “什么?!”窦漪房大吃一惊,生死一线之间,惠帝竟然…… “这是我去给叔父送换洗衣物的时候偷偷打探到的。皇上躺在病榻上,死活不肯喝药,太后娘娘如何软硬兼施,皇上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怎么也不肯喝药。” “你可有打探到皇上这样做的原因?”惠帝虽然病得很重,但心境一向清明,窦漪房相信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常喜无奈地摇摇头,惠帝性命堪虞一事,吕后守得密不透风,他也是趁为常满跑腿的机会打探到一点点信息的,再详细的情况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不知道也无妨,有时候知道得太多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喜子,现在是宫中的非常时候,你万事小心谨慎,常公公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多问,也别多干,咱们见一步走一步吧。” 常喜点点头,总算有了点安慰:“丫头,还好你回来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狗腿喜手上的消息虽多,可怎么消化这些消息还得依靠百面玲珑的窦丫头! 谢天谢地,她总算回来了!常喜的心不觉安定了些。 窦漪房揉了揉他的脑袋,像安慰宠物小狗一样笑了笑:“本姑娘义气干肠,不会弃友不顾的!” 狗腿喜:汪汪…… 偌大的长乐宫内,只有寥寥数人,吕后、常满、齐霖、张嫣,全围在惠帝病榻四周,神情各异,心思各有不同。 惠帝忽地一口气顺不过来,胸腔快速上下起伏,激烈地咳嗽起来。吕后急切上前,忧虑之色凝于长眉之间,额上的白发似乎也多了起来。 “母后……朕的请求您答应了吗?”惠帝艰难而缓慢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是体力的透支。 吕后脸色一紧,紧抿的唇线写着左右为难。 常满和齐霖对视一眼,同时转向吕后,眼神里有恳求、有期盼、也有敬畏。张嫣只敢呆愣地站在原地,眼里凝着水光,差一点又要哭出来了。 “母后……”惠帝的声音加重了半分,气更喘不上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一样。 常满硬着头皮上前小半步,弯着腰细声劝道:“娘娘,陛下仁怀天下,此旨一下,天下惠泽,积德积福。奴才相信,上天感怀陛下之意,定会保佑陛下身体安康,寿泽延绵。” 吕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眼底藏着几种不同的情绪在涌动…… “一切就按陛下的意思办吧。”吕后最终还是妥协了。 众人脸色一松,面露喜色,惠帝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清俊的眉目舒展开来,恢复以往的和善之色。 齐霖赶紧捧着汤药奉到惠帝跟前,吕后从后扶起儿子,配合齐霖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准备好的药汁喂入惠帝的嘴里。得到了吕后的答复以后,惠帝不再抗拒,非常配合地张开嘴,缓缓地一口口将救命的汤药吞进肚子里。 吕后眉头终于平顺了下来,露出欣慰的微笑。 当日,吕后偕同皇后张嫣之名颁下懿旨——后宫充盈,帝后两情相谐,散叶开枝,恭尽宗亲之孝矣。今天子怀仁,不忍天下骨肉相离,二后感同身受,特赦遣宫人千名回乡尽孝,父母子女皆可共享天伦。 懿旨一下,整个未央宫都沸腾起来了! 多少年,多少年的期盼,终于等到了尽头!入宫为奴的宫人们终于等到回乡的一天! 窦漪房心跳如雷,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第102章 贿赂【城】 传旨太监的话已落音,窦漪房狂跳的心跳仍久久不能平复…… 真的吗?她真的有机会出宫回乡,回到哥哥的身边,回到平静安宁的津观县!激烈的情绪在心口涌动,不觉热了眼眶…… 常喜激动地抱起窦漪房,嘴里嚷了一遍又一遍:“丫头,丫头,你能出宫了!出宫了!” “这都是真的吗?”直到现在这一刻,窦漪房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常喜点头如捣蒜,“太后娘娘的懿旨都下了,怎会有假?!符合出宫条件的宫人们都已经开始积极奔走,向奉常司打探关于这次赦遣的安排。” “还要怎么安排,各自回乡不就得了吗?”窦漪房恨不得打开宫门,马上放人! 常喜偷了个笑,道:“真是个笨丫头!这次的赦遣由奉常司全权负责,哪些宫人分几批走,什么时候走,都是他们说了算。你想想,要是奉常司的管事大人贵人善忘,不小心把你的名字放到最末,嘿嘿……” 窦漪房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过来了!难怪这几天符合出宫条件的宫人们络绎不绝地偷偷捧着钱袋子往奉常司里跑,原来就是想走后门,把自己的名字往前挪一挪,加快出宫的安排。 常喜再给她提个醒:“丫头啊,津观是个小县,轻易就被人遗忘的,你真想出宫的话,还是赶紧去打点打点一下,否则,真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才轮到你出去。” 窦漪房点点头,满怀感激地握着他的手,道:“嗯嗯……谢谢你,喜子!”想想在未央宫的这段日子,要不是有常喜在自己身边指点一二的话,她还真熬不到今天出宫的日子。 此次一别,相见之日不知何时,窦漪房的心不觉戚戚然。 常喜跟窦漪房不一样,他是常满带入宫里来的,宫外早已没有了家,常满和未央宫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和归属。今生今世,已与宫外无缘! 常喜偷偷擦了擦眼角,纵然百般不舍,却也带着心中最大的祝福去为窦漪房在奉常司牵桥搭线,打点好出宫的事宜。 窦漪房感动得无以复加,千言万语凝于唇边化作无声的感恩。谁道宫人无情,张嫣、常喜、齐霖……以他们赤诚之心一次又一次地让她感到点点温暖。 未央宫,一个让她又恨又爱的地方! 窦漪房在常喜的穿针引线之下,捧着自己辛苦攒下的俸禄和赏银,屁颠屁颠地“提醒”了一下奉常管事薛谦关于自己出宫的安排。薛谦掂了掂钱袋的重量,狭长的眼睛笑弯成月牙状,笑呵呵地点着头,要窦漪房安心回宫,等待消息。 窦漪房欢天喜地、满怀希望地在宫中等了足足五天,等来的消息却让她乐飘飘的心咚得一下掉入冷窟,寒彻透骨! “薛大人,您是不是说错了?奴婢明明是赵国津观县的秀女,不是来自代国的!怎么会被赦遣到代国去了呢?大人的宗卷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窦漪房不可置信的反复向薛谦求证。 薛谦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长眸冷光偏露,语气冰冷地训斥道:“大胆贱奴,竟敢质疑奉常司的宗卷记录?!这几年哪有秀女来自赵国津观!!简直一派胡言!” 窦漪房心中咯噔一下,几乎说不出话来:“没有……津观的秀女?!”怎么可能!她和清莲明明就是来自津观县的秀女! “薛大人明鉴!先帝驾崩那年,皇上尚未登基,太后娘娘下旨在全国甄选秀女,奴婢跟长乐宫的秀女清莲就是在那时候于赵国津观县被选上的!” 清莲的名字一提起,薛谦的脸色咻地一沉,向左右的宫卫使了个眼色,指示两人往前一冲,一把将窦漪房捉了起来。 “大胆贱婢,休再多言!奉常的宗卷名录上写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来自代国的秀女,跟赵国没有一点儿关系!长乐宫中更没有名叫清莲的秀女,不要再在这里胡言乱语!” 左右宫卫同时用力,一下子把窦漪房钳制住,喉咙里喝出一声威胁! 匆匆赶来的常喜看到这种情况连忙跑了上来,哈着腰对薛谦赔笑,谄媚地说了好几句奉迎的话,同时偷偷向窦漪房投了个眼神,叫她不要再多话。 他一收到消息就马上赶到这里来了,就像给窦漪房提个醒,没想到差点就来不及了……呼呼……吓死宝宝! 薛谦睨了他们一眼,心知常喜和常满的关系,看在常满的面上语气不觉缓了几分:“我们奉常司按旨办事,向来谨慎小心,不敢有一丝粗心大意。这一次赦遣宫人事关重大,更不会有错。你们最好给我记清楚了,赵国津观县什么的,从来没有什么秀女!” 言罢,拂袖转身,带着宫卫和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常喜将跌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窦漪房扶了起来,趁四下无人之时才敢凑到她耳边悄声安慰。窦漪房心乱如麻,耳边只有嗡嗡嗡的声音,听不进半个字。 吕后指鹿为马,改赵为代,彻彻底底将清莲的名字清除在宗卷记录之中…… 泪,不可遏制地从脱眶而出,道不尽心中酸楚与委屈! 未央宫另一端的金华宫内,刘恒负手望月,沉静的脸庞看不出心中起伏的情绪,月华下的侧脸俊美无俦,星眸里似隐波涛。 “你是说,窦丫头的宗卷中的乡籍被改成了代国?”他问得平静,波澜不惊。 张武点头应道:“正是。” 吕后抹杀秀女清莲的记录并不出奇,以她今时今日在未央宫的地位要在奉常司的宗卷名册中删除一个小宫人的记录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但,窦漪房的宗卷记录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擅改关于津观秀女的记录? 刘恒浓眉微蹙,抿唇沉思。 张武跟宋昌对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道:“这会不会是太后搞的鬼?” 刘恒阖眸思忖,“不一定,或许是,或许不是。那女人城府极深,她会答应皇上的要求释放宫奴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至于会不会趁此机会再设文章,真的很难说。” 宋昌道:“窦丫头和代王殿下的关系如此密切,如果是她命人将窦丫头的籍贯从赵国改成代国的话,岂不是摆明送了份大礼给殿下?” 张武点头,表示认同:“听说公子襄将齐王殿下回齐国以后,积极练兵,囤积粮草,并向附近好几个诸侯王发函邀宴,大有谋事之意。吕后会不会借机送个女人过来示好,想笼络咱们代国?” 刘恒勾唇一笑,带着几分傲气的张狂:“既来之则安之,再多的猜测只会乱了我们这边的阵脚。刘襄养兵一事,我们切不可大意。皇上龙体欠康,太后把持朝政,不管哪一方先动手,受苦的只是天下百姓。如今战事初定,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万不可再动干戈。” 张武和宋昌一并拱手,“诺!” 刘恒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遥望窗外愈渐深沉的夜色,任由心中的牵挂飘向宫中那抹娇小的倩影。 窦漪房半倚半躺地斜靠在床榻上,身上一点劲都使不上来,脑子里来来回回地重复着薛谦所说的话。 “津观县没有出过秀女!”“长乐宫中从来没有名叫清莲的宫人!”“奉常司的宗卷说你是代国人就是代国人,绝没有错!”…… 一字一句,就像带刺的藤蔓缠绕在心头,无法挣脱! 温暖的温度从后方慢慢地靠近,修长的手指无限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刚刚滑落的一滴泪。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吹拂,静静地将她拥入怀中,驱走冰冷的空气。 窦漪房顺势翻了下身子,习惯性地搂上他劲瘦的腰身,埋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汲取依靠的力量。 “他们……改了宗卷……”哽咽声中带着哭腔,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他“嗯”了一声,大手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给予无声的抚慰。孤单的烛火在房间里明明灭灭,依偎的两人没有说话,宁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淌。 许久以后,窦漪房在他怀里动了一下,抬起泪眸,修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未落的泪珠,娇弱得如若雨后芙蓉,惹人怜爱。 宫魅心尖一动,低下头,轻轻地吻走她的泪痕。 冰冷的脸颊蓦地一暖,暖意直达心头。 “津观县金溪村的村民已经安顿好了,你哥哥暂时藏身在其他地方,很安全,你大可以放心。”宫魅的声音犹如冬日,和煦温暖。 窦漪房攥住他衣襟的小手不觉一紧,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他竟然都安排好了! 吕后既然有办法擅改宗卷,抹杀清莲的记录,就一定会想办法对远在赵国的津观县下手。她和清莲是从金溪村里走出来的,十几个村民、几十双眼睛都可以作证! 斩草除根,是吕后一贯的做法! 常喜以为她是因为无法回到赵国而伤心落泪,实际上她担心的是津观县金溪村十几条人命的安危。她魂穿来到汉朝,在金溪村生活的那段短短的日子,是她最逍遥快乐的日子。 窦长君谦恭儒雅,村民们淳朴友爱,对她更是疼爱有加,如果他们由于宫廷的斗争而受到牵连的话,教她如何安心! 是否能够回到赵国并不是最重要的,对她而言,津观县金溪村的安全才是重点! 她的担心,她的忧虑,还没多说半语,宫魅竟全都为她安排好了! 窦漪房把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边传来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带给她无法形容的安全感。 他覆上胸前的小手,凑近唇边轻轻一吻,凝眸看向她清澈的眼眸,眼神坚定而温柔。 “我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数数日子,自从清莲产子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收过窦长君的信了。她原以为是踏入冬天以后宫中信使减少了送信频率的缘故,如今细细想来,恐怕是宫中有人动了手脚,销毁了所有来自津观县的消息。 “远离赵国,藏身外地,非常安全。”只言片语,却字字铿锵。 其实早在清莲快要临盆之前,他就已经派潜藏在赵国一带的影士做好了安排,将金溪村的村民全部转移到其他地方,并且从死牢里偷来十几具死囚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原来的金溪村。 外人看来,金溪村意外失火,全村村民无一幸免。实际上,偷龙转凤,化整为零,让他们隐姓埋名,另筑家园。 先前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原本打算等她从骊山行宫回来以后再告诉她的,未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看来在宫中的布局要更加紧密才行。 窦漪房满心感动,紧紧地贴近他,埋首在他的肩窝里感受他身上最真切的温度。 代国,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未知的未来……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小妖跪谢!) 第103章 至代【城】 薛谦的行动很迅速,赦遣回乡的公文下达之后没多久,窦漪房连同其余的符合出宫条件的宫人们一并安排出了未央宫,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往代国的方向赶去。 与齐国、楚国、燕国等富庶辽阔的诸侯国不一样,代国地处边境之地,与匈奴接壤,战事频繁,向来不多女子能够符合良家子的条件进宫。所以,这次遣返回乡的宫人亦也不多,除去几个年满回乡的,加上窦漪房在内只有五名女子尚在妙龄之内。 “听说代王殿下英俊潇洒,丰神俊朗,这么多年来身边只有代王妃吕氏一人而已。我们这次有幸重返代国,如果能得到殿下的青睐留在代王宫里,那该有多好啊!”说话的女子名曰雯馨,年方二十,鹅蛋脸,丹凤眼,颇有几分姿色。 旁边的锦荣扑哧一笑,“雯姐姐,代王殿下风流不羁,宫外红颜知己不计其数,无忧坊的头牌慎梦雨是大汉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她都还没能进宫,你凭什么入得了代王的法眼?” 雯馨斜了她一眼,眼底有些不悦,反驳的话都还没说出来,另一边的梅子鸢掩嘴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道:“锦荣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人家雯馨当年好歹也曾在先帝身边伺候过的,只曲意奉承的事情可是信手拈来的。只可惜人家进宫进的不是时候,艳不过戚夫人,智不过太后,才会整整三年都捞不到半次侍寝的机会。” 梅子鸢的话一说完,其余的宫人们立即哄堂大笑,气得雯馨脸红耳赤,一口银牙磨得咯咯响。 窦漪房好奇地打量了大家一下,发现大家对此次返乡的反应各不相同,不由得奇怪了起来。 一个坐在她旁边的老宫人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赦遣回乡的宫人要先到本国的王宫跪拜诸侯王,如果哪个女子幸运被诸侯王选为夫人的话,可就鲤跃龙门,鸡犬升天了!” 窦漪房顿然了悟,原来赦遣回乡还隐藏着这样的潜规则!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入宫无缘为妃的年轻女子,哪一个不抱着有日能够得宠为主的梦想呢?诸侯王的夫人的身份虽然不比皇上的宠妾来得尊贵,但胜在对女子出身和家世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成功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而且,这些诸侯王在自己的封地里就是一国之主,除了年年要向大汉天子上供贡品之外,就跟皇帝没有什么区别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手可以翻云覆雨。 成为这些人的宠妾,荣华富贵同样唾手可得,比起波谲云诡的未央宫实在轻松多了。 窦漪房不禁腹诽,这些人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漩涡里跳出来,竟然迫不及待地跳到另一个里去,唉……话说古代没有电视剧,哪来那么多傻白甜的无聊幻想! 她越想越可笑,忍不住摇头轻叹,托着腮帮子暗自发呆。 梅子鸢美目偏转,脸上添了几分娇艳之色,“不过嘛,我听说代王殿下曾对宫里一个恭使宫人起过心思,还有传闻说代王为了她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跟代王妃扛上呢!” 她眉目本来就长得十分好看,说起话来带了些调皮,眼角微微往上挑起,就像一个鹦哥儿娇俏动人。 正准备喝口水解解渴的窦漪房冷不防被呛了一下,咳得有些狼狈。 自从被吕后赐给张嫣之后,她和代王的那些绯闻慢慢成了旧闻,在一天十几条新闻争头条的未央宫,这样的小事传着传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毕竟刘恒的风流韵事也不缺这一条。 再说,张嫣自从“诞下”太子刘恭以后,便再次和惠帝分宫而寝,比起刘恒这个弱势诸侯王,帝后之间的关系暗喻着刘吕两家势力的发展,实在更值得大家关注。 与此同时,窦漪房一直以来有意避开大家的注意力,因此,在她陪伴张嫣到骊山行宫静养的这段时间以来,大家也渐渐淡忘了她跟刘恒先前的那些牵扯,口耳相传下,窦漪房的大名逐渐被淹没,变成了别人口中那个不知名的某位小宫人。 突然之间,在毫无准备之下,梅子鸢当着大家的面旧事重提,着实让窦小妹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尽量放慢动作地擦了擦嘴角,不着痕迹地往老宫人背后挪了几寸,低头垂眸,竖起耳朵,静听大家的反应。 咦?她怎么觉得梅子鸢说话的时候,眼神老往自己身上瞟来? 这一定是错觉!一定是! 锦荣年纪相对小一些,听到这些泛着粉红泡泡的传闻就坐不住了,像只小翠鸟一样揪着梅子鸢的袖子,催促着她多说一点。 雯馨脸色一僵,别开脸故意不看她们,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梅子鸢的身上,显然对她刚才挑起的话题很感兴趣。 其余的宫人纷纷表示出浓浓的兴趣,从长安到代国的路途遥远,她们正闷得慌呢! 梅子鸢受到大家的鼓舞,更加眉飞色舞起来了,绘声绘色地将刘恒在未央宫中以讹传讹的风流传闻大说特说了一番,那个不知名的恭使宫人被形容得美若天仙、才比谪仙,将代王迷得七荤八素,要不是看在代王妃的脸上,恐怕早就接到代王宫里当夫人咯。 窦漪房在老宫人的后面听得囧囧有神,额头不断在跳:狗腿喜啊狗腿喜,这个梅子鸢究竟是不是你亲戚啊!这自带弹幕的八卦效果,怎么看都是一家人啊!! 何为欲哭无泪,何为伸冤无路,窦漪房今天总算好好领教了一番。 反正,赶往代国的路途就这样在众人形形□□的讨论和想象中安然度过,她们的步伐不徐不疾,负责护送的兵卫也没有过多的催促,一连半月的路程显得格外愉悦。 这其实是窦漪房第二次走在长安到代国的路上了,第一次是为了陪琳琅公主刘敏和亲匈奴,回想当时种种,窦漪房心中一片唏嘘。 夜幕低垂,返乡的队伍在野外安营扎寨,没有华帐、没有栅栏,只有几个临时堆砌的火堆,陪伴她们渡过这个清冷寂静的寒夜。 窦漪房盯着火堆间左扑右闪的火苗,一点睡意都没有。故地重游,眨眼间却已是物是人非,戚然之感油然而生。 曾经,有一个痴情的王子为了民族大义、国家兴亡,背负着沉重的心情护送最心爱的女子走上和亲之路。结果,王子为爱而亡,公主为国献身,他们的故事似乎还在这呼啸的寒风中反复回荡,久久不止…… 又一阵寒风吹来,几个蜷缩在一起取暖的宫人们抖了一下,挨得更紧密了一点。窦漪房无可奈何地瞅了瞅不断往自己身上蹭过来的锦荣,露出一记苦笑。 这个锦荣比窦漪房早几年进宫,原本在惠帝的某位庶夫人宫里当差。吕后为了打压张嫣以外的其他宫妃,长久以来对惠帝的几个庶夫人的态度都不是很好,像锦荣这样的宫人监管得更是严厉,生怕出了什么狐媚女子迷惑了惠帝,重蹈戚夫人的覆辙。 吕后以强权统治后宫,未央宫内人心惶惶,总怕会成为下一个冤死的孤魂。 窦漪房甩了甩脑袋,决定不再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便蹑手蹑脚地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往外边走了过去。 夜凉如水,天上无月无星,山林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一样。窦漪房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竟发现这里是和亲途中遇到代王的那个地方。 那时候,青衫骏马,轻尘飞扬,刘恒的脸上带着戏谑的轻笑,俊逸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难怪雯馨她们巴不得入主代王妃为妾,光是刘恒的外表就足以满足她们的少女心。 只是,她们过得了吕姝那关吗? 窦漪房嘴角微翘,摇头轻叹,心中默默腹诽。 “深夜未免,莫非你也在思索怎么才能获得代王的青睐?”身后忽然响起一记清脆的笑声,窦漪房回头一眼,只见梅子鸢站在她不远的地方,含笑而立,轻挑的眼角带着几分调皮。 “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子鸢挑挑眉,斜斜地往林子的另一个方向瞥了一眼,“雯馨正在那边忙着呢。” 窦漪房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望去,隐约间果然看到两抹鬼祟的人影躲在林子后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梅子鸢一边走一边说,往她的方向慢慢靠了过来,“代国就快到了,雯馨拿着银子向兵卫们打探代王的消息呢。看来她对代王庶夫人的位置是志在必得啊。” 窦漪房的嘴角抽了一下,嘴里细声嘟囔:“那家伙哪点好,居然还有人争?!”不知怎的,心口莫名有些酸酸的,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梅子鸢没有放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美目流盼,意味深长地看向窦漪房,“听你的语气,莫非你跟代王殿下很熟悉?” 窦漪房僵了一下,连忙摇手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宫婢,哪有机会认识代王这样的大人物!我只是在宫宴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看过他一眼,有点印象罢了。不熟悉,完全不熟悉!” 梅子鸢掩嘴低笑,“别人都急着想跟皇亲国戚攀关系,你却忙着跟大人物撇清关系,真是可爱。难怪……难怪……” 窦漪房不由得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梅子鸢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是不是对自己太关注了一点? 梅子鸢轻咳了两声,敛敛心神,目光却仍然落在窦漪房的身上:“代王宫虽然不是未央宫,但代王妃吕氏说到底还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是代王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妃,地位之稳固,可不是一天一夜就可以撼倒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窦漪房纳闷不已,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跟自己说起这件事情来。 梅子鸢又笑了,俏皮地耸了耸肩,道:“突然有感而发罢了。深夜无眠,脑子里好似被人乱七八糟地塞了一大堆东西,总会吐些胡话。” 窦漪房眉头直跳,三条黑线直挂额头,被梅子鸢看得有点心里发毛。 “呵呵……那个、呃……梅子妹妹,天已经很晚了,咱们明天还要赶路呢。我还是先回去睡了,不然巡逻的兵卫大哥发现我们偷溜出来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窦漪房佯做打哈欠的样子,一溜烟似的往回跑。 什么鬼……梅子鸢的眼神实在太奇怪了,还是赶紧溜了再说吧! 留在原地的梅子鸢饶有兴味地盯着窦漪房远去的方向,眼底的趣味不减,反而增加了几分。 “你们都退下吧,回头跟代王殿下汇报一声,他的宝贝梅子会替他好好看着的,殿下只要准备好奖赏就可以了。”清脆调皮的声音在夜风里稍瞬即逝,轻柔得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黑暗中几不可辨的几抹黑影一闪而过,刹那间消失在山林之中……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123言情,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 第104章 掠夺【城】 此次宫女返乡所走的路线大致跟上次刘敏和亲的差不多,途中还会经过几个与匈奴接壤的县城和村落,胡汉混杂,人情风貌与长安大不相同。 现在她们所处的关海县就是其中之一。 关海县位于代国的定襄郡,相邻匈奴,是进入代国都城代王城的必经之地,边境贸易非常繁盛。 雯馨嫌弃地挤了几下鼻子,低声道:“你说,在那边买卖东西的是不是匈奴人?看他们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好不吓人。” 窦漪房往她眼光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三四个高大的壮汉正牵着驮货的马儿与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好似在讨论些什么,衣着打扮虽为汉装,却藏不住衣服下强壮的体魄。凶神恶煞说不上,但浓眉大眼,五官线条粗狂刚强,比之汉人确有不同。 窦漪房点点头,回道:“应该是吧。从那几个人的身形外貌来看,的确和中原人有些不一样,也许是匈奴人,但也有可能是胡汉混血儿。” 胡汉交界之地贸易甚旺,匈奴人穿上汉服跟汉商做买卖的事情并不少见,胡汉通婚生子也是有可能的。 雯馨和锦荣瞪大了眼睛,好似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混血……和匈奴人?太可怕了。” 窦漪房暗自摇了摇头,也怪不得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大汉和匈奴长期交战,普通百姓对匈奴人十分惧怕,将其视为洪水猛兽,胡汉通婚对于一般人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年呼延骜和副将焘烈以使臣的身份入宫暂住的时候,也同样受过不少异样的眼光,只有窦漪房以平常人的态度去对待他们。 说真的,遥想窦漪房还未魂穿大汉的时候,在现代见过不少外国人,碧眼金发者不计其数。匈奴人这样的外族,对她来说只是长得更高大、更凶悍的少数民族而已,更不是什么奇珍异兽。 常喜曾笑言她勇气可嘉,殊不知她只是对民族差异的接受能力比这个年代的人稍微高了一点而已。 梅子鸢凑了上来,问道:“哦,莫非漪房见过匈奴人?” 窦漪房连忙躲开她试探的目光,随口胡诌:“纯属个人猜想,宫里宫外我都没有见过匈奴人,一个都没见过。” 接待匈奴使臣的工作一向由宫中高等女官来负责,若不是窦漪房在吕后身边近侍,以她四品恭使宫人的身份是没有机会接近匈奴使节的。 窦漪房摸了摸胸口,偷偷地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个梅子鸢眼睛是不是太精了点,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一样。做人要低调,要低调,低调啊…… 好不容易出了未央宫,她只想在代王宫混一段日子,等事情再淡一点之后,就找宫魅帮忙将她送去窦长君那儿。从此以后,远离宫廷斗争,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嗯……一辈子,她脸红红地想着,他也会退隐的打算吧…… 锦荣看着面泛桃色的窦漪房,不解地皱了皱眉,“你脸怎么莫名奇妙就红了起来?”粉颊微红,眸光明亮,日光下更显得明艳动人。 窦漪房捂着脸,期期艾艾地解释道:“今天日头有点大,这都是被太阳给晒的。” 哪里来的太阳能把人照得如此娇羞动人?! 锦荣正想调侃她两句,前方忽然传来吵杂争闹的声音,放眼看去,正是方才穿着汉服的匈奴人跟那中年汉商吵了起来,先是几句争执,继而越吵越大,其中一个急性子的匈奴大汉更忍不住拉起了袖子,露出里面结实粗壮的手臂,筋肉突出隆起,一看就知道是练过家子的人。 中年汉商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训斥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这里可是我们大汉的地方,轮不到你们匈奴人作威作福。” 那个急性子的匈奴大汉满脸通红,眉毛高高扬起,蕴含怒气的眼睛大如铜铃,声如洪钟地驳斥道:“是你说话不算数!明明说好了二十斤生铁换八匹新棉,怎么能突然坐地起价,升价一倍呢?!” 中年汉商不服气了,“那是夏末时谈的价格,现在都快隆冬了,多少人等着棉布做衣服,价格当然不一样!” “狡辩!我们大哥跟你谈的时候,说好了是冬天要的货,你为什么不直接报价,非等到我们把铁都打好了才升价!” “我……我……哼,反正棉布是我的,我喜欢什么价格就什么价格,你管得着吗?” “你……!”匈奴大汉抡起胳膊,刚往前踏了一步,就被旁边的人给拦了下来。 这个人鼻高眉挺,线条刚毅,面容俊朗,身材挺拔,张狂中带着几分沉稳:“三弟,我们是来做买卖的,不是来闹事的。” 匈奴大汉从鼻孔喷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退了回来,眼睛还是瞪着那个汉商,宣泄心中的不悦。 中年汉商咂咂嘴,唇边的山羊须飘了几下,“还是当大哥的识趣,不像某些粗人。” 带头的匈奴人亦不发火,道:“胡老板,这批棉布是给我们寨里过冬用的,条件也是一早说好的,你们汉人素来讲究诚信为商,你这样做生意恐怕有损名声吧。” 他的汉语虽然说得有些僵硬,但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他顿了顿,继续道:“进入关海县之前,我听说城西的富商吴家也想进一批棉布过冬,莫非胡老板想一货二卖?” 这个被称为胡老板的中年汉商脸色一青,僵硬地否认着:“没有,绝对没有。吴家想买棉布过冬的事情,老胡我一概不知!” 但见他言辞闪烁,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在说谎,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带头的匈奴人目露精光,紧抿的唇线隐隐透出怒气,却仍保持住冷静的态度继续与胡老板商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呼啸而过,尘土轻扬,风驰电掣间就飞驰而来,完全不顾四周有否途人。 眼看着马蹄子就要迎面压来,窦漪房还来不及反应,梅子鸢一把将她拉了过来,两人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稳住了脚步,才没有滚倒落地。 骑在马上的人大喝一声,手中长鞭扬空而起:“阿龙,还跟这些奸狡的汉人啰嗦什么!他们要是不卖,咱们直接抢了便是!” 唰唰两下,长鞭犹如带着利刃的游龙在胡老板的脸上划出两道血痕,胡老板吓得双腿发软,噔的一下跌坐在地上,裤/裆处竟然瞬间湿了,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骑在马上的匈奴人哼了一声,鄙夷地撇了地上的胡老板一眼,长鞭再扬,唰唰几下,将胡老板身后的那批货物抢了过来。 街上途人纷纷四散,匈奴人踏境而过,掠夺财物也不是新鲜事,谁还敢呆在这里看热闹?! 阿龙眸光一冷,纵身跃起,一手捉住半空中呼啸而过的长鞭,止住了对方掠夺的行为。 “我们是来关海县做生意的,不是来闹事的!”这句话他第二次重复,带着不容侵犯的坚定。 骑在马上的匈奴人呸了一声,五指成拳往阿龙身上打了过去,阿龙出掌相迎,几下动作便化解了他的攻击。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怎么一言不合这两个匈奴人突然打了起来? 长鞭与铁掌在空中相缠互斗,一时之间分不出高下。骑在马上的匈奴人眼光一转,余光落在路边上的梅子鸢和窦漪房的身上,长鞭突然改变了方向,往她们的方向袭去! 阿龙飞身扑来,双掌如风挡住了长鞭的攻击,未料对手趁机从袖中几把柳叶刀,往阿龙和窦漪房的方向飞刺而来! 电光火石的一刻,铛铛几声金石碰撞的声音,柳叶刀在半空中刀尖偏移,咻地没入距离窦漪房三尺之外的地面上。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支冷箭从远处飞来,以风一般的速度刺穿攻击者的手腕,惨叫声未起,鲜血已溅落四方。 下一瞬间,衣袂轻扬,一抹青影挡在了窦漪房的跟前;同一时间,远处一人策马而至,手中长弓未收,弓弦甚至还在嗡嗡作响。 “代王殿下……呼延将军……”窦漪房惊呆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阳光下,刘恒一袭青衫迎风飘扬,清俊的面容从容不迫,犹如风中青竹临世独立! 呼延骜身穿玄色劲装,绿眸如狼,立于马上英姿挺拔如松,全身散发着凛然的傲气,让人透不过气来。 刘恒慢条斯理地扫了周围一眼,薄唇往上一勾,最后目光转到呼延骜的身上,“哪里来的风,竟把狼军首将都吹来了?着实让我小小的关海县蓬荜生辉啊!” 呼延骜脸上波澜不惊,直接迎上对方戏谑的目光:“代王殿下不在王宫里好好待着,怎么也到这小边城来了?” 刘恒耸耸肩,身子往左稍移半步,宽大的青衫遮住了呼延骜的视线,将窦漪房挡于身后,“本王爱民如子,抽空便会四处巡视。近来听说入冬以来,胡汉之见贸易甚为兴旺,特意前来探视一番。没想到……” 他向周围指了指,继续道:“将军是不是该好好管管你们的人?” 呼延骜冷道:“阿龙是定襄郡外的匈奴牧民,跟你们的汉商谈好了价格,才带着生铁器具过来交换棉布过冬的。谁知你们的人出尔反尔,坐地起价,坏了规矩,怨不得屠申一气之下动了掠夺之意。” “这么说来,呼延将军是想护短了?”刘恒语气清淡,隐隐间藏着威仪。 “匈奴意欲与大汉交好,并无再动干戈之意。这件事双方都有错,屠申掠夺有罪,骜狼必罚;阿龙护汉有功,骜狼也必当有赏!” 刘恒满意地点点头,道:“将军请放心。商人胡某唯利是图,坏了贸易往来的规矩,本王定当彻查此事,还你们一个公道。至于这批棉布就当是本王的歉意,直接送给阿龙的寨子了。” 呼延骜凛然拒绝:“我们匈奴不是贪财之辈!既然是交易,就当以物易物。阿龙的生铁我们会照样留下,以约定好的价格换取胡某的棉布。” 刘恒拱手称赞道:“呼延将军赏罚分明,本王佩服。” 呼延骜回了他一句:“不敢当” 然后目光越过刘恒,落在窦漪房的身上:“起码有一件事,骜狼无法否认。” 刘恒浓眉轻蹙,俊眸半阖,等着他的下半句。 “我们匈奴人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何种手段都必定会取到手!”字字铿锵,碧眸深邃而坚定! (盗文猖獗,特此声明,此文独载于123言情,其余转载皆为盗版!原文地址/k.php?novelid=283152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阅读!小妖跪谢!) 第105章 试探【城】 窦漪房挠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代王刘恒和狼军之首呼延骜会同时出现在关海县的市集里!事情未免太巧合了吧? 她早就听说刘恒不爱呆在王宫里,经常四处乱跑的事情,但呼延骜身为狼军的首领,私下入城肯定不会是为了视察边境贸易这么简单。 乐文移动网【鳳\/凰\/ //ia/u///】 代国和匈奴两大人物同时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窦漪房托腮思忖,半天都想不出半点头绪。 生铁换棉布的事情一了,呼延骜便带着阿龙等人一同离开,临走前碧绿色的眼睛目光深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刘恒扫来一记狠厉的视线,才撇下一记讪笑,扬鞭策马而去。 尘土飞扬,呼延骜的身影如狼孤傲! 刘恒的心情似乎很不好,立刻下令关海县的官员肃清边境贸易中的不正之风,不管胡人也好,汉人也罢,买卖双方必须以诚相待,公平交易。 直到夜幕降临之时,刘恒的脸色依然阴鸷不定,周身散发着一股低气压,与平常嬉笑玩乐的样子很不一样。 其余的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代王本人,尊贵的身份、高贵的气质、俊朗不凡的容貌在他们心中刻画出高大的形象,让人不知不觉中产生出敬畏之情。刘恒于他们如王如主,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王者之气,威武摄人。 除了窦漪房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发现刘恒眉宇间隐藏的不悦,自顾自地赔笑奉迎,花尽心思极力地去讨好代国的君主。 雯馨和锦荣等年轻的宫人一看见刘恒,遂然拜倒在那翩然飘逸的青衫之下,一个个眉开眼笑,脸上像开了花似的,或搔首弄姿,或低眉浅笑,或轻挑风情,只为博君一眸一笑。 这也难怪,刘恒的身份地位、容貌身材,无一不是天下女子最最理想的完美对象。代王宫更是这些宫人新生活的起点,如若有幸获得代王的青睐,侍寝赐封为夫人的话,荣宠富贵便唾手可得。 年轻的宫人们怎么会不捉紧机会,力求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在最短的时间内展现出来呢?最好惊鸿一瞥,就能狠狠地捉住刘恒的心,从此一见倾心,此生难忘! 奈何,刘恒对此全部视若无睹,面对美人们的种种示好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眉头上的阴冷之气一直未散,直到他们到达驿馆的时候,也只是随便吩咐手下的奴才将大家安顿好,连半眼都没有多看一下就转身而去。 冷眸横扫,眉宇含怒,有意无意间,窦漪房总有种感觉,刘恒的怒气是冲她来的。 这可就冤枉了!今早在市集当中,她差点就从无辜的吃瓜群众变成首当其冲的第一受害者,可怎么一转眼,刘恒对她的怒气竟似比那个坐地起价、引发骚乱的奸商胡某更多了些呢? 窦漪房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独自一人在庭院中摇头轻叹,皇家贵族的脾气果真叫人难捉摸啊…… 不远处的角落里,梅子鸢立于刘恒身侧,美目流盼,巧笑倩兮,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娇媚。 “看来殿下白费了心思咯。远道而来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美人却半点以身相许的报恩之心都没有,可真让人扼腕不已啊!”梅子鸢一边说一边以手遮脸,掩不住嘴角的奚笑。 刘恒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他知道你来了,转身领了个不急不忙的任务,跑到临淄去了。” 梅子鸢媚眼一瞪,微愠之下艳容更为亮眼,娇嗔中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代王殿下言而无信!梅子每天兢兢业业地帮你护着你的心肝宝贝,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却连个赏赐都没有!梅子不服!” 刘恒努了努嘴,勾唇低笑,俊逸的眉角弯弯的,大有诱惑之意:“你要是再帮本王一事,你要的赏赐本王自会双手奉上,如何?” 梅子鸢的眼睛登时亮了,“此话当真?” “我刘恒一言九鼎,何时骗过梅子妹妹?” 梅子鸢娇俏地扬起小下巴,“谅你也不敢!要是殿下敢骗我的话,我回头就向三娘告状去,看她怎么收拾你!” 一提起那个名字,刘恒喉头一滚,嘴角僵硬地往上扯了扯,“没、没事还是不要叨扰三娘的好,她老人家贵人事忙,可没空理会我们这些小辈。” 说什么笑,命要紧,命根子更要紧,没事谁要去招惹“三娘”! 梅子鸢臻首低笑,笑声如夜莺清脆,娇颜如花枝轻颤。 刘恒回头,墨如子漆的眸子凝聚于一处,瞳孔中只倒影出一个人的身影。 远远望去,月华在她的身上洒出一层朦胧的珠光,淡淡地勾勒出美好的身段,如芳草迎风,美不可言。 刘恒心尖一颤,唇边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梅子鸢含笑而退,步履轻盈,衣衫晃动间人已无声息地消失在回廊的深处。 “月上梢头,美人颦眉,是为了本王吗?” 突如其来的温言细语在耳边响起,窦漪房的心跳猛地停了半拍,本能转身回头一看,完美俊逸的脸庞在毫无预兆之下在眼前放大,下一瞬间,腰间忽地一紧,灼热的气息紧贴而来,强悍的体魄与她柔美的线条贴合在一起,再无半丝缝隙。 “代、代王殿下……?” 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刘恒单臂如铁,紧紧地箍住她纤细的腰身,不让她有任何后退的余地。另一只手灵巧地绕起她的一缕发末,丝滑冰凉的触觉莫名地取悦了他。 早上呼延骜充满掠夺的眼神至今依然历历在目,那绝对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一思及此,手上的力度不觉收紧了几分,彼此间的距离再次拉近,几乎要把她揉入体内一般。 窦漪房前胸贴在他强悍滚热的胸膛上,每一下呼吸都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炽热的气息,长安驿馆中火辣辣的一幕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浮现,呼吸顿时乱了节奏。 那一吻如火般激烈,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怎么也抹杀不掉! 他的身上从不似一般的皇室贵胄那样时刻带着熏香的味道,寡淡无香,了无味道,只有灼人的气息在一呼一吸间带着摄魂的魔力,撩动心弦……这种感觉,像极了那个行无踪、去无影的某人,轻易就夺走了她的意识! 一个如热火滚烫,一个如魅影随行,两个同样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影像在云雾中逐渐重叠,恍惚之间竟模糊了她的视线。 见她在自己怀里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刘恒的眉头不觉又皱了起来,语气也跟着阴冷了几度:“在想呼延骜吗?” 窦漪房抬头不解,呼延骜?关他什么事? 腰上的手劲加大,充满威胁性的眼神向她一再逼近。她居然不否认!! 窦漪房简直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小手在他的铁臂上徒劳无功地挣扎着,涨红了小脸也拉不开一寸距离,然后只好认命:刘恒是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了! “奴婢想的是今后的日子!奴婢的亲人不在代国,遣赦回乡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奴婢苦无头绪,一筹莫展!”这绝对不是谎话…… 刘恒顿了顿,紧皱了半天的眉头终于有了点松动,乌黑的瞳眸似有氤氲,俊颜恢复了往日不羁的神采。 紧箍腰间的力度不减,往她的耳边凑了过去,目光温柔地描绘着如贝壳嫩白的耳廓,低哑磁性的声音淳淳诱之:“干脆进宫当本王的夫人,可好?” 咚的一声,惊雷倏起! 窦漪房把头一偏,未料彼此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嫩唇似有若无地划过他的鼻尖,蹭出暧昧的旖旎。 她连忙捂住小嘴,却更似此地无银的意思,惹来他打趣的低笑,羞窘不已…… “这么主动,莫非想马上来个洞房花烛?”他倒是无所谓。 窦漪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极力否认。 代王殿下,代王大大,求你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宝宝的心脏不耐吓啊!! 刘恒忍住笑意,板起脸,眼眸半眯,一脸正经地问道:“难不成你早已心有所属?” 窦漪房的心咯噔一下,宫魅邪魅神秘的身影活现于眼前,几乎就要冲口承认,但……承认了,该怎么说;不承认,又该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的片刻,千头百绪涌上心头,凑不出一言半语。 她被困在为难的夹缝当中,进不了、退不去,窘困得不知如何是好。 从她不知所措、娇羞难言的模样,刘恒已然猜到她心里所想的是什么,逗趣之心骤然而起,很好奇在外人面前提到宫魅的话,这可爱的小东西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手在她的腰间挑/逗性地揉了几下,继续先前的试探:“本王从来不强迫女人。若你早已心有所属,本王绝不棒打鸳鸯。但若是……”他邪气地勾唇一笑,星子般的眼眸斜斜地瞄了她一眼,喉咙里发出嘿嘿两声轻笑:“本王的后宫还差一位美貌夫人共享春/宵呢。” 窦漪房涨红了脸,羞赧地点着头,急急承认:“有!奴婢……有喜欢的人了。” “哦?”刘恒挑眉,斜眼睨向她娇嫩的小脸蛋,问道:“此人是谁?” 窦漪房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两圈,信口雌黄:“他是……常喜!” 噗……刘恒差点笑岔!腹肌差点都能笑出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收起差点露馅的窘态,装出惊讶的样子,道:“是他?!可是,本王怎么听说常喜是个兔哥儿,跟长寿宫小太监香琳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再说,他未满十岁就做了阉人,你跟他是怎么……咳咳……对上眼的?” 窦漪房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口干舌燥,心慌得很:“奴婢自入宫以来,深受喜子的照顾,由怜生爱、日久生情,大家都是枉入未央宫的奴才,多少有点顾怜之意,所以才会不知不觉间就对上眼。喜子跟奴婢是柏拉图式的恋爱……呃……奴婢的意思是,意识上感情,绝非肉/体之欢。” 末了,还不忘挤眉弄眼,以手遮眼,装出悲戚的表情,以增加说服力。 刘恒使劲憋住气,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下想捶地狂笑的冲动! 早就见识过这丫头胡吹的本领,没想到她还能这么吹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绝不比自己差!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于是,铁臂稍微松开了些,五指握拳,掩在嘴边,看似感同身受的悲伤,实际是为了掩饰不住上扬的嘴角。 窦漪房趁机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警惕地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这代王风流之名可不是盖的,少点定力搞不好就晕倒在他的高颜值之下,还是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刘恒低头,假装叹息之状,“天意弄人,又是宫里一对无缘的有情人。” “可不是!”此话一出,窦漪房才惊觉自己的反应貌似大了些,赶紧敛眉正色,作出低头掩泪的样子:“奴婢心里苦。”但奴婢不说! 刘恒忍笑点头,将声音再压低了些,生怕一开声就会破功:“君子有成人之美。这样吧,你就先留在代王宫当个宫婢,等过些时日,本王想办法将常喜接过来,与你为伴。你看如何?” 当然,什么时候才接过来,看得还是本王的心情咯! 这后半句,刘恒藏在肚子里,暗自洋洋得意地想:本王可没约定时限,算不上欺骗哦。 窦漪房喜上心头,“真的?!” 刘恒点点头,大有请君入瓮之意:“只要你留在代王宫,此等小事,何足挂齿!” 甜美的笑颜如月下昙花瞬间绽放,娇美得星光都顿时黯然失色。 “奴婢定当从命!” 咚咚咚……小兔子跳入老虎坑! 第106章 宫婢【城】 第二天,窦漪房惊觉自己被刘恒给骗了!! 什么留在代王宫当宫婢?代王宫内务总管太监李国必宣读的公文上写得清清楚楚,刘恒要她当的不是一般的宫婢,而是代王专属的贴身宫人! 公文一宣读完,全场哗然,数十双眼睛无不讶异地看向窦漪房,下巴掉得一地都是,同行遣赦回乡的宫人投来的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简直想要把她烧穿了一样! 谁不知道代王身边从来只有护卫,不跟女婢,这次居然破天荒把一个女人留在身边,名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但这个看似无足重轻的职位却是代王身边最亲近的一个。 日夜跟随、处处相伴,男主俊朗,血气方刚;女婢娇俏,如花似玉,怎能不让人往某个暧昧的方向想去?! 欲哭无泪、仰天长啸,窦漪房只恨自己“签约”前没有看清楚条款细则,如今红章盖、公文定,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政/治家果然都是奸诈的!刘邦是,他的儿子更是!窦漪房暗自捶胸,后悔不已…… 与此同时,其余遣赦回乡的宫人们都一一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代国以黄老之术为尊,信奉“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恭俭朴素、贵柔守雌”的信条。在处理遣赦宫人一事上,也同样尊重她们的个人意愿,在极大的范围内让其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要返乡务农,还是留在代王宫中为奴为婢,都是她们个人的选择。 刘恒吩咐大太监李国必在关海县的驿馆直接做好安排,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方便选择回乡的宫人能更快地返回家乡,避免不必要的路程;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李国必能够提前做好估算和安排。如此一来,等他们正式回到代王宫的时候,安顿的工作基本准备就绪,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王宫内宫奴数量无节制的扩张。 代王夫妇与母妃薄姬都是生性清寡之人,代王宫里的宫奴数量向来按需分配,尽量没必要的奢侈和浪费。正因为如此,李国必对这次遣赦宫人回乡的事情处理得非常慎重,谨遵刘恒的吩咐,尽可能将回乡的宫人们安顿好,让她们能在代国重新生活,安居乐业。 刘恒虽然看起来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但处事缜密,思虑周全,护幼助弱,兼有惠帝的怀仁与吕后的果断,窦漪房暗想,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身处苦寒之地的代国百姓仍然能够保持安定温饱的生活的原因吧。 遣赦的宫人中选择留在代王宫的除了窦漪房,还有雯馨、锦荣和梅子鸢。不过她们就没有窦漪房那样幸运了,雯馨和锦荣被派到洗濯坊做宫奴,而梅子鸢则分配在金麟殿当差。 金麟殿是刘恒在代王宫里居住的宫殿,虽然同样都是侍候代王的工作,但梅子鸢只是负责整理代王衣物的女官,不像身为贴身宫婢的窦漪房那样,能够时常陪伴在刘恒的身边,在代王宫中畅行无阻,甚至还能自由出入于代王的寝殿! 贴身宫婢能与代王朝夕相对,相处的机会搞不好比代王妃吕姝还要多! 如此殊荣、如此特权,气煞了雯馨和锦荣等人,嫉妒的心热得火烫,犹如百足挠心又恨又痒,牙齿磨得咯咯响。 梅子鸢倒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娇媚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窦漪房的身上,嘴角总带着几分看热闹似的笑意,看得窦漪房心里直发毛。 刘恒成了最舒心快乐的一个。自从公文宣布之后,眉宇间的阴翳多云转晴,天天阳光普照,露齿欢笑,灿烂得堪比冬日里的阳光,洋溢着满满的暖意。 尽管大太监李国必连同代王的亲兵卫队在刘恒的行踪曝光后以极快的速度进驻关海县的驿馆,但刘恒却没有乖乖地呆在驿馆里当他的一国诸侯,每天自顾带着护卫宋昌和新上任的贴身宫婢窦漪房在城里左右闲逛,仿佛将何时返宫一事抛诸于脑后。 窦漪房一脸无奈又百无聊赖地跟在他的身后在关海县里又闲逛了几天,深切地感受到为什么大家会戏称刘恒为“大汉国第一闲诸侯”了。 你看看他,每天左城走走、右城逛逛,大街小巷哪里都走,哪里都去,也不知道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说是为了游玩戏嬉,那他没事到又脏又乱的贫民村巷干嘛;如果说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热闹的市集和高价的酒肆他们可没少走。 穷的富的,肮脏的洁净的,短短几日的时间里,他们几乎将关海县走了个遍。美其名曰是微服私巡,实际上就是吃喝打诨,窦漪房觉得自己好似说书先生说的那种“伴读小书童”,天天跟在主子后头一块儿嬉闹游玩,除了走得有点累以外,日子过得还挺过瘾的。 不过,也多亏了刘恒带着她走的这么些天,她才有机会好好地感受了一下代国百姓真实的生活。 代国并不富庶,偏守一隅,在汉人与匈奴的夹缝之间生存着,条件原本是不大好的。近年来,随着刘氏王朝的建立和稳定,匈奴人犯境的机会渐渐少了,连连征战的苦况减轻了以后,农耕便慢慢有了起色。后来朝/廷推行轻徭薄赋的政策,百姓的生活愈渐安定下来,胡汉之间的贸易也逐步开始增多。 关海县由于处在边境之地,胡汉杂处的情况尤为明显,但毕竟是大汉的领地,汉人的地位始终高人一等。就拿城东的几个村子的情况来说吧,匈奴人以放牧为生,汉人以农耕为主,医馆、书塾都只为汉人开设,匈奴人连看个病都要支付较高的价格。 在别人眼里,这或许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对于从现代社会魂穿而来的窦漪房来说,接受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从小培养的三观可不会因为魂穿而被轻易抹杀。 贫穷只是一个事实,没有种族或职业之分! 每当他们遇到一些穷人被欺凌的时候,不管对方是汉人还是匈奴人,窦漪房总忍不住出手相助。结果几天下来,他们主仆三人穿街过巷之间居然帮了两个患病的匈奴人,一个差点被卖的汉女,还收拾了一个嚣张的恶霸,捉走了两个企图拐卖幼儿的人贩子! 刘恒每天揉着太阳穴苦恼,他究竟该谢谢这小家伙为他的政绩添砖加瓦呢,还是该责备她多管闲事,让自己忙不过来? 窦漪房则在一旁偷偷暗笑,看来做代王的贴身宫婢还是有好处的,比在吕后眼皮底下酸爽多了! 跟着刘恒在关海县内跑了好几天,窦漪房小腿泛酸,脚趾头也磨破了几处,布鞋里的小脚丫无声地抗议着连日来的奔波。奈何脚丫子的主人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走路的步伐比往日慢了些,出汗的频率稍微多了一点而已。 唯一的烦恼是汉代没有创可贴,更不可能在脚趾头上绑绷带什么的,窦漪房只好随意清理一下伤口,套上鞋袜,心想忍上几天痛应该就好了吧。 原本她还在担心接下来的行程会因为自己脚上的伤有所耽误,没想到隔日早上一出门,宋昌就驾着马车在驿馆门前等候了。但与其说是马车,倒不如说是一匹瘦马拉着的木板车,连个顶盖都没有,直接二个轮子、一块木板,怎么看也不像是给诸侯代步用的銮车。 就在窦漪房还在愣怔之时,刘恒一个燕子翻身,帅气地翻上了马车,大大咧咧地盘膝而坐,完全没有理会这简陋得不可以再简陋的车子跟他尊贵的身份一点也不相配的事实。 “丫头,还楞着干什么,快上车!”刘恒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窦漪房招手。 宋昌朝她微微一笑,示意自己驾车的技术不赖,大可以放心。 窦漪房点点头,回了宋昌一记甜笑,撩起衣袖,提起裙摆,就往马车上爬去。 这个车子估计是村里人用来运货的,连个上车用的踏板都没有,窦漪房半趴半爬、略显笨拙地往有自己半身高的木板上爬上去,一不小心木板边缘撞到脚趾头上磨破的伤口,嘶的一声吃痛,一个踉跄,人差点就滑了下去。 刘恒眼明手快,伸手将她一把扶住,窦漪房本能地往他身上靠过去,待回过神的时候,两人眼对眼、鼻对鼻,距离近得好似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笨丫头。”俊眸里带着似水般的温柔,刘恒的声音低沉而空然,如春风拂境而过。 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鼻尖上,窦漪房竟觉得有点眩然,下一刻,人已被他稳稳地带到车上,接着刘恒一个手势,宋昌扬鞭驾车启程。 这辆车子原本就不是载客用的,窦漪房坐在上面调整了好几次姿势,才稍微坐得稳一点。车轮轱辘,路况颇为颠簸,但比起要用双腿走还是要好得多,窦漪房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只是心中不禁思忖,刘恒怎么突然想起今天要用车的呢? 她可不相信堂堂代王会留意到身边的小宫婢不良于行此等小事…… 一路上颠簸连连,她的身子总是有意无意地碰上刘恒的,摩擦之间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比常人略高的体温,那种似有若无的碰触让她思绪乱飞,心跳不觉快了几拍。 冰凉的北风迎面吹来,降低了脸上的热度,送来几分惬意和舒坦。 窦漪房阖起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撇开脑子里无谓的旖旎,享受起此时此刻…… “吁——!”宋昌猛然一个急刹车,捉紧缰绳,硬生生地刹停下行走中的瘦马。 窦漪房跟着惯性往前一扑,要不是刘恒在旁边将她抱住,只怕人已经往前滚了下去。 她拍了拍胸口,定定心神,抬眼看去,只见宋昌眼望前方,眉头紧锁,驾着车停驻原地不再向前。 再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马车前赫然倒下了一个身穿匈奴服装的中年女人,脸色灰白,嘴唇干裂,双颊凹陷,眼下还有一圈黑气,稀疏的眉毛无意识地皱在一起,似乎在忍受着疼痛,意识有点涣散。 在她的身边围着两个小孩,同样穿着胡服,衣衫颇旧,染了不少尘灰,看样子应该是附近生活的牧民孩童。他们的年纪大约只有六到八岁,皮肤有点黝黑,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哭声楚楚可怜,嘴里不停地用匈奴话不知在呼喊着什么。 宋昌看到这样的情形脸色有点凝重,黝黑的眼眸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们母子三人,捉住缰绳的手紧了几分。 “哎呀!是瘟神!匈奴的瘟神!” 不知是谁在大声嚷嚷,原本还在四周往来的路人噔得一下子如临大敌,以昏倒的匈奴女人为中心奔走四散,有几个胆子比较大的躲在较远的地方惶恐地偷看,却不敢往前再多踏一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107章 疫情【城】 窦漪房一脸懵逼地看着四周的途人四散远躲,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还有几个好心的远远给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赶紧快逃为妙。 宋昌眸色一紧,把缰绳往刘恒身上一抛,双足一蹬,动作干脆利落。人一落地便往前迈开步子,毫不顾忌地上前查看起那倒地的匈奴女人的情况来。 四周途人纷纷皱起脸,有的甚至露出鄙夷的目光,还有的人在一边低头窃窃私语,时不时斜斜地往他们的方向丢来一个眼神。 刘恒讪笑,对窦漪房问道:“怕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窦漪房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然后又看看宋昌,大概猜到了一点,摇头回道:“不怕。” 这几天他们跟着刘恒不知走了多少条贫民村巷,期间不乏接触到一些患病的村民,看这匈奴女人的样子跟前几天染病的汉族村民有点相似,应该不是什么可怕的传染病,并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 刘恒唇边的笑意扩大了几分,猿臂伸来旋身而起,转眼间已经抱着窦漪房稳稳落地。 “殿……呃……公子,可以把我放下来吗?”人都站稳了,刘恒却一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窦漪房只好在他怀里抬起头,弱弱地提醒一句。 出门在外,刘恒无意表明身份,一路上她和宋昌便以公子来称呼他,而刘恒似乎也不喜欢她以奴婢自称,于是她也便乖乖地摒除宫规,不再在他面前提起奴婢二字。 途人的目光原本就因为匈奴女人的出现往他们的方向集中,现在刘恒忽然来一个美人怀抱版的漂亮翻身,怎能不吸引大家的眼球呢?窦漪房只想刘恒快快松手,她可没有成为众人焦点的嗜好。 刘恒挑眉,噙着笑意努了努嘴,似乎在说:快来求我吧。 窦漪房羞窘不已,都到这时候了,代王怎么还有心思逗弄她?!那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貌似已经开始对他们的关系好奇、议论、然后私下定论了…… 宋昌撇了玩心大起的主子一眼,决定还是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为上。 他伸手探了探匈奴女人的额头,再翻了翻她紧闭的眼皮子,开始简单地检查起她的情况来。 “啧啧啧,真是些不怕死的笨蛋,就不怕被瘟神附身!” “就是,就是!前几天城西集市的李大娘就是去了跟匈奴人那儿做了趟买卖,结果回来的时候,上吐下泻,到现在还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下不来呢!肯定是被瘟神缠上了!” “都怪这些胡人,尽把病惹到我们这里来!” 路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对倒地的匈奴女人指指点点的,没一个好脸色。 刘恒眸光转冷,淡漠地扫了他们一圈,周围讨论的人不自觉地怯于他凛然的气势之下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窦漪房挣扎了两下,羞怯地道:“公子,快放我下来,你看宋大哥的样子都快把那两个小孩吓哭了。” 刘恒耸耸肩,不情不愿似地松开了手,窦漪房赶紧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羞得不看他一眼,直接向宋昌的方向跑了过去。 “宋大哥,她究竟是怎么啦?” 宋昌凝眸,摇了摇头,道:“脸色青白,全身发热,应该是突发急病的样子。可惜我不会匈奴话,问不了这两个孩子关于细节的问题。” 那两个孩子流着眼泪,眼巴巴地看着窦漪房他们,满眼的恳切和哀求,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匈奴话,但也可以想象到肯定是在恳求他们的帮忙。 刘恒和宋昌都是习武之人,简单的铁打损伤自然难不到他们,但说到这望闻问切的听诊治病,真不是他们想帮就帮得了的。 窦漪房着急地向躲在一边围观的路人求助:“大叔大婶,这附近哪里可有医馆或是大夫?” 被问的路人忌讳地往后退了几步,掩鼻斜目,满脸都是嫌弃之色。“哪有大夫会愿意为匈奴人治病?这些人在我们汉人的地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依我看他们这不叫生病,分明就是遭天谴、瘟神附体,活该!” 一个肥胖的妇女附和道:“说得对,就是瘟神附体!昨天我还看见这匈奴女人好端端地带着俩孩子在村口的水井附近讨水喝,没准干了什么坏事,神灵怨怒,才遭受此罪的。” “匈奴人坏事做尽,死一个算一个,死两个当一双!没什么好说的!”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称是,掩嘴闭目,毫不掩饰心底里的鄙视之意。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大爷好言劝道:“小姑娘,听老人家一句劝,这匈奴人都不是好人,你跟你的同伴还是快快走吧,可别被瘟神盯上,白白遭罪啊!” 窦漪房急得直跳脚,胡汉之间,嫌隙已深,根本无法在三言两语之间改变他们对匈奴人的看法。更何况这母子三人只是普通的匈奴百姓,未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她该如何向这些人解释她们的无辜呢? 刘恒从后拉了她一下,微微地摇了摇头,眼里有着同样的无奈。 “谁说我们匈奴人该死?!先问过我屠申的拳头!”一声怒喝如惊雷,众人扭头一看,一个粗狂雄壮的匈奴汉子大步流星,疾步而来。 窦漪房认得,那是前几天在市集上和阿龙争吵的匈奴人屠申。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匈奴人,定晴一看,竟是阿龙、焘烈还有呼延骜! 桀骜不驯的黑发迎风飞扬,碧绿色的眼眸深沉如潭,冷峻的脸庞上如寒冰覆面,周身散发着一股隐忍的愠怒气息。 刘恒往前一步,将窦漪房护于身后,墨如漆的眸子与呼延骜对视,紧抿的唇线蕴藏着不悦之色。 屠申一把将宋昌推开,怒喝道:“走开,肮脏的汉人!” 屠申的汉语并不流利,加上天生粗哑的嗓音,说起话来更显得粗鄙无礼。宋昌暗中运劲很快就稳住了身子,一手搭上腰上的长剑,警备地盯着这个野蛮的匈奴人。 阿龙从后赶来,夹在两人的中间,意欲化解这场剑拔弩张的场面。 刘恒用余光撇了屠申他们一眼,道:“看来最近我们关海县运气正旺,三天两头就请来堂堂狼军之首的呼延将军大驾光临,着实让我们这样的小地方蓬荜生辉呐。” 跟了刘恒这么些天,窦漪房轻易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之意。 代王似乎对这个呼延骜敌意还挺大的,难道是因为上次恶狼竞技积下的梁子?还是因为…… 呼延骜越过他的身子,目光直接投在窦漪房的身上,“骜狼听闻我们匈奴有几个牧民相继在附近染了病,特意前来查视,以免有人借题发挥,离间胡汉两族的关系。” “是吗?”刘恒眼里闪着精光,笑意中竟多了几分凉薄之意。 呼延骜的一句话,直接宣告了刘恒的身份,众人莫不大吃一惊,纷纷跪地行礼,大呼千岁。 这究竟是什么日子!堂堂代王居然纡尊降贵到这偏僻的小村庄来,简直闻所未闻! 焘烈上前查看了一下那匈奴女人的情况,叽叽呱呱地用匈奴话问了她两个小孩几句话,然后向呼延骜汇报道:“启禀将军,那孩子说他母亲是昨夜饭后开始发病的。今天一早本想来这里求医,接连被几家医馆赶了出来,体力不支之下就倒在这里。” 屠申一听,呸了一口唾沫在地,忿忿不平。 呼延骜冷冷地下令道:“把人都接回去,我们匈奴的人我们自己能治!” 焘烈面露难色,却没有立刻领命,“将军,我们的医师在百里之外的城里,赶过去时间恐怕……” 那匈奴女人患的是急病,病情来势汹汹,若不就地诊治,恐怕有性命之虞。 呼延骜脸色一沉,阴鸷得有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周围的空气似乎跟着他的情绪凝结成冰。 就在气氛最为紧绷的时候,远处匆匆跑来一个瘦削的身影,粗布衣衫,朴素简单,斜挎的青囊随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脚上满是泥泞,大滴的汗水布满整个额头,看来跑了好一段时间才赶到这里来的。 他吁吁地喘着大气,道:“是不是又有人腹痛倒地,昏厥在地?”他问得着急,完全不在意问的人是胡是汉。 焘烈指着地上的匈奴女人应道:“是的,在这边。” “我就是大夫,快带我去!” 焘烈大喜,连忙把大夫领过去。 刘恒和呼延骜对望一眼,同时抬步向前,往匈奴女人的方向快步而去。明明并不遥远的距离,但两人却你推我赶,互不相让,非要争抢第一的样子。 焘烈和宋昌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究竟是怎么了。 窦漪房连忙跟上去,看看大夫怎么说。 那个大夫跪坐在匈奴女人身边,深呼吸了两口气,定下心神,分别仔细地查视了患者的眼睑、口鼻、双耳等,然后轻轻托起患者的手腕,开始听诊。他又用手在患者的腹部按了几下,匈奴女人跟着吃痛闷哼出声,并带有呕吐之意。 大夫有礼地对焘烈道:“我有几句话想问问这两个孩子,想请兄弟为我翻译翻译。” 焘烈点头应诺,一一照做。 末了,大夫一边接下斜挎在肩上的青囊一边道:“各位请放心,患者之症名曰肠澼,亦称泻痢,是外邪入体加上饮食不洁所致,并非无药可治。” 刘恒追问道:“城东李家村有四户人家腹痛发热,反复数日均未能愈;旁边的牧马乡有胡汉混杂,也同样有七八个人患有有相似的病症;城里东南角有酒肆三家、民宅六幢,一半人染了病,另一半却没有,不知是否和这肠澼之症有关?” 窦漪房惊讶地发现刘恒竟然把这几天他们跑过的地方、看见过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想当时他明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想到原来早把所见所闻牢牢地记在心上。 呼延骜接着道:“关海县中的匈奴人大都住在县城的边缘之地,这半月来出外赶过市集的人过半以上患病而归,同样是腹痛发热,反复发作,不知是否也跟着肠澼之症有关。” 这一下,窦漪房全明白了,刘恒和呼延骜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关海县的,根本早就暗藏目的,并且还是不约而同的目的! 那大夫颔首应答:“城东的李家村和城里东南角一带我都去看过了,初步诊断确实是肠澼之症。至于牧马乡和其他胡人聚居的地方,因为无人带路和言语不通,一直未能出诊,甚为可惜。如果可以的话,可否请几位兄弟助我一臂之力,与我一同前去?” 焘烈拍着胸口应诺道:“这有何难,先生尽管吩咐,焘烈定当竭力而为。”他跟在呼延骜身边的时间最长,与汉族人接触的机会也是最多的,汉语说得相当流利,绝对能胜任此职。 刘恒眼神一眯,问道:“敢问先生何人?” 大夫声音清亮,拱手回道:“在下临淄淳于意。” 第108章 倾心 第一百零七章合作 刘恒稍为惊讶,面露喜色:“您就是临淄太仓公,名医公乘阳庆的唯一的徒弟淳于意淳于先生?” 淳于意摆手谦让:“我已辞官几年,太仓公之名不敢再当。阳庆先生乃一代神医,我有幸随他在药庐里看过几年书,学艺未精,称作徒弟只怕污了先生美名,实不敢担。” “淳于先生过谦了。先生大名,不绝于耳,世人皆道您的医术高明,预断生死,有起死回生之神技;为人风高亮节,医者无类,贫贱富贵皆一视同仁。佩服!佩服!”刘恒躬身一揖,甚为钦佩。 呼延骜跟下属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这个匆匆赶来的大夫名气这么大,连代王刘恒都对他如此以礼相待。 淳于意谦虚地低首回礼,一腔心思仍牵挂在患者的身上,“肠澼并非重疾,医治起来并不困难,但如果病情有所延误,湿热疫毒入侵脾胃,毒盛于里,耗伤气血,则有可能转为毒痢,更有甚者,患者恐有生命之危。这次患者分布得比较分散,有汉人也有匈奴人,而且毕竟是因为饮食不洁而引起的疾病,私以为如果我们能够把他们集中起来统一治疗,并对县里各处的饮水、食物等做一次全面的检查和清洁的话,定能事半功倍,百姓受益,更能找出发病的源头,从根本上杜绝发生大规模疫情的可能。” 说到最后,淳于意难掩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先不说胡汉之间嫌隙甚大,如果没有官府牵头的话,要调动全县上下的人力、物力谈何容易。唯盼上天多给我一些时间,能够多跑几个地方,救得一个是一个。” 刘恒和呼延骜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很有默契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异口同声道:“这事就包在他身上!” 话音一落,两人顿时一怔,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窦漪房捂嘴哧哧偷笑,惹来两人一同投来不悦的目光。 嘿!同步率再次神高! 见淳于意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刘恒捋捋青衫,率先拱手作揖,敛起嬉笑不羁的表情,俊朗的眉目显出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区区不才乃代王刘恒,关海县正巧在本王的管辖之下,调配全县人力、物资一事淳于先生尽管出声,本王定当照办!” 呼延骜不落其后,紧握右拳置于左胸,以匈奴之礼向淳于意坦言自己的身份:“骜狼是匈奴狼军之首,冒顿单于亲封的苍狼王。骜狼在此担保,县中的匈奴族人定当听从先生的安排,绝无二言!” 淳于意咚地一下跌坐在地上,愣怔地在周围看了一圈,适才因为心急赶路没有发现,如今定睛一看才惊觉周围的人除了刘恒和呼延骜身边的几个随从之外,全都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上,敬畏不敢言语。 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两个英俊威武、目光灼灼的年轻人竟然就是胡汉两国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淳于意伏地跪拜:“淳于意代关海县的诸位患者、全城百姓谢过两位大人大恩!” 有了代王刘恒和苍狼王呼延骜的允诺,事情很快就办了起来。 刘恒以患者最多、地势最为平坦的李家村为中心,空出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作为此次集中治疗的临时医馆,同时下令县城官员全力配合,依照淳于意的计划将关海县的患者和治疗所用的物资药品全部集中起来,不分胡汉,救人为上,不得有误。 代王刘恒亲自坐镇,指挥统筹关海县的防疫工作。 刘恒用来代步的瘦马木板车载人的效果不怎么样,但用来运送起患者和各类物资就有用得多了。没有华而不实的顶盖,也没有奢华无用的镂空雕花,平坦的木板每次可躺载两到三名患者、抑或满载各类物料,着实方便。 宋昌调来好几辆这样的木板车,焘烈同时牵来几匹匈奴的高头大马,大大加快了运输的速度。两人都是少言寡语、办事缜密的武将,合作起来居然意外的协调,配合得刚刚好。 窦漪房干劲很足,虽然没有正式学过医术,但掌握了现代简单的医疗常识的她,诸如照料病患这样的小事是完全胜任的。县官派来十几个家奴供她使唤,协助照料患者的工作。 这些家奴一听说要照顾病人,其中还包括匈奴人,心中百般不情愿,做起事情来拖拖拉拉,踢一下才勉勉强强肯动一动。 窦漪房并不气馁,深知汉人对匈奴人的偏见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解决的,要做出改变就得从潜移默化、身先士卒开始。 她不耐其烦一次又一次开导这些派来工作的家奴们,反复解释和强调照料病人是不会感染肠澼之症的,并教会他们何谓消毒、如何洁净用具器皿等常识,甚至还亲自带头照料起匈奴的患者。 从药物、餐食等分配工作开始,到后来喂病人喝药、清洁身体等,经过几天的努力,家奴们的顾虑慢慢地在窦漪的潜移默化下逐渐消除,护理小分队的工作终于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 窦漪房俨然成了医馆的二把手,除了代王刘恒,大家最依靠、最信服的人就是她了。办事严谨有序,事事亲力亲为,小小的身子似有无穷的动力,推动着医馆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刘恒在宅子的议事厅内与淳于意、县官等商讨如何安排治疗具体事宜,窦漪房娇小灵动的身影偶尔从外头经过,两人相视而笑,无言中给予对方支持和鼓励。 呼延骜同样没有端着将军高冷的架子,事事躬亲,配合窦漪房担负起照料匈奴患者的工作,翻译、清洁、换洗几乎什么都干,只要有窦漪房的地方,就能看见他的身影。 呼延骜的地位尊贵,外形冷峻严酷,再加上狼军之名威名远播,在匈奴族人的眼里,他就好比天上的神祇,神圣不可侵犯。光是知道呼延将军不远千里而来,破天荒与代王携手合作,就为了让他们匈奴人能够跟汉人一样得到良好的治疗,关海县内的匈奴族人无不感动得一塌糊涂,泣不成声。 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传说中一臂可敌百的匈奴第一猛将骜狼,居然不辞劳苦亲自照料病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强烈的恩情感由衷而生,狼军爱民之名不胫而走,威名更甚。 对于这意料之外的收获,呼延骜表现得十分淡然,对他来说,辅助冒顿单于让匈奴人过上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匈奴不比中原,没有广袤的耕地,也没有璀璨的文明,但他相信凭借匈奴人天生的毅力和勇气定能开创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如果掠夺和侵略是达到目的的必要手段的话,即便背上天下之恶名,他亦无所畏惧! 长期以来,匈奴人饱受歧视,随着北方各族势力的变化时起时灭,生活得很不安定。他一直以为只有变得更强大,变得让人畏怕,才能一呼百应,得到别人的尊重,然而窦漪房的出现却动摇了他的信念。 这个小女人,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做起事来却一点都不含糊。危难时,敢手握利刃、英勇杀狼;遇阻时,亦不轻易沮丧放弃,总会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进发。她的小脑袋里藏着各种各样的鬼主意,有时候还会说出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古灵精怪的话。 无论遇到怎么样的难题,她总能想出办法让问题迎刃而解。 原以为中原的女人都是不堪一击的娇花,稍一用力便会捏碎,再不然,就像大汉的太后吕氏那样,阴险狠辣,犹如带刺的荆棘,不可触碰。 窦漪房就像是天降的一个惊喜,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在不知不觉间吸引了他所有的视线。她敢于杀狼的勇气,她对匈奴人一视同仁的态度,一次又一次颤动了他冰冷的心。 原来女人也可以这般兼有女子的柔美以及男子的气魄! 他对她的兴趣日益增加,似乎每一次看见她,都会有新的发现一样,好奇心一再被撩拨,让他心急地想知道这小女人在这样那样的情况下,还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那个把她留在身边的男人,是不是也发现了她的美好,所以才…… 窦漪房终于受不了呼延骜目不转睛的注视,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斗胆,请问将军是不是奴婢做了什么冒犯您的事情?若是有,呼延将军不妨明言,奴婢以后小心便是。”有话直说,光盯着人看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呼延骜绿眸由浅转浓,浅笑不答,只觉得她柔中带刚的语气听在耳里总带着几分趣味。 窦漪房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暗暗腹诽:此君有病乎? 刚刚喝完药的匈奴女人对他们叽叽哇哇地说了几句话,眼睛笑得弯弯的,两颊略显绯红,精神比几日前好了不少。 呼延骜听了她的话,心情大好,同样用匈奴话回答了两句,眉眼间堆满难得的笑意。微笑柔和了他刚毅的线条,棱角分明的俊颜多了几分亲切之意。 窦漪房轻声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问我是不是还没娶妻,如果是的话,就直接把你带走,这么好的女人可遇不可求。” 窦漪房的脸变成大写的一个“呆”字! 呼延骜胸口轻颤,轻笑声从唇边溢出:“我便跟她说,狼一旦看准猎物是不会放手的!”语气轻松平常,碧绿色的眼眸里却有着窦漪房看不懂的深沉,看得她有些慌乱。 “呼延将军恐怕要失望了!我们大汉疆土宽广,狼虽多,猎狼者更多,只怕狼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先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浑厚低沉的声音从后头响起,窦漪房扭头一看,刘恒负手立于身后,清俊的脸庞好似覆盖了一层薄冰,透出彻骨的寒意。 下一瞬间,长臂一伸,刘恒一把将窦漪房带到自己身边,黑眸如枯井幽深,深不见底,“梅子鸢等宫人明日便会被派到这里来帮忙,照顾匈奴病人的事情你就不用一个人忙活了,她们自会为你分担。” 然后转过头来,面向呼延骜若有所指地继续道:“本王新来的几个宫人跟这丫头一样一点匈奴话都不会,相信呼延将军亦会不辞劳苦、从旁相助的吧?”清冷傲然的一句话,有着不容违逆的威仪。 呼延骜绿眸一冷,“只要是跟匈奴族人相关的事情,骜狼定然相助!” 刘恒优美的唇线微微一勾,扬起完美的弧度,“夜幕已下,这丫头素来被本王宠惯了,凡事不知轻重,叨扰了将军许久。本王这就把她回去,好生调/教调/教!” 说完,拖起窦漪房就往外走,完全不去理会呼延骜的俊脸在身后越绷越紧…… 第109章 明月 刘恒一语不发,拖着窦漪房一直往前走,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意让人从心底感到畏惧,就连途中遇见的侍卫和随从没有一个敢上前半步,一个个默默低首行礼,不知何人何事能惹得代王如此不快。 刘恒肩宽腿长,疾步而行,足下如生风;可怜窦漪房拖着一对小短腿,半跑半拖地跟在他后头,几乎都快追不上了! 没事腿长那么长干嘛! 窦漪房无语问苍天,莫名其妙地被主子的无名火波及,她只觉得自己好无辜好无辜……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随着刘恒的步伐一路往前,甚至无暇顾及其他,就连刘恒骤然停下也没有发现。 砰的一下,窦漪房刹不及脚步,直接撞上了他坚实的后背,整个人几乎贴在他的背上! 窦漪房揉了揉细嫩的俏鼻,暗自哀悼:这小巧挺直的鼻子可别撞扁了,汉代没有整容医院啊! 刘恒一转身,身材挺拔如松,气势凛然摄人,明亮的月光从他身后投射而下,在他的身上洒落点点银光。 窦漪房抬头一看,此时的他逆着光,黑影如魅,双眸如火,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心跳不觉快了几拍。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又一次不小心地把刘恒跟宫魅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尤其在这么灼热的目光的注视之下! 夜幕刚至,本该是华灯初上的时分,这里却连半盏灯都没有点上。幽深僻静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天上,映出两条长长的身影…… 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窦漪房心头一颤,本能往后挪了一步。 刘恒的忍耐力已然磨尽,才几天的功夫,这小东西居然自己跑去惹麻烦了,惹的还是一匹狼! 一想到呼延骜看她的眼神,刘恒只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她揉入身子里,从此不许他人窥见…… 这样阴鸷冰冷的刘恒,窦漪房还是第一次看见,心中不觉微微感到有点害怕。 小命要紧,还是跑了再说吧! 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窦漪房转身撒腿就想逃,未料刘恒的动作比她更快,猿臂一伸,巧劲微施,佳人已稳稳地落入怀中。 窦漪房嘶的一声吃痛低呼,之前磨破的脚趾头在刚刚的一转一收之间再次碰擦,末梢神经传来的刺激如针刺肉般难耐。 刘恒眉头一皱,目光顺着她身体婀娜的线条蜿蜒而下,“脚上的伤还没好吗?” 窦漪房怔了一下,他原来真的知道?! 刘恒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不管生多大的气,只要看见她可怜兮兮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偃旗息鼓。他无奈地发现,这小东西对自己的影响力似乎又大了些。 下一刻,铁臂猛一用力,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抬步直接往屋子里走了进去。 窦漪房又是一惊,那、那……不是为代王临时设置的寝室吗?! 刘恒一脚把门踢开,砰的一下声响惊醒了窦漪房每根敏感的小神经。 “代、代王殿下,奴婢、奴婢……不要啊!”他想干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之前其他人口中所有旖旎的猜测瞬间冲入脑门,千百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窦漪房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吓得哇哇大叫! 昏暗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清楚,隐约间只能就着门外的月光依稀从物体大致的轮廓中辨认出室内之物。刘恒抱着她毫不犹豫地往窗边的软塌走去,双手一松,娇小的身子跌于榻上。 柔软舒适的触感并没有起到任何舒缓的作用,相反,窦漪房好似碰到刺猬一样,如坐针毡。 灼热的气息扑鼻而来,他强悍的身躯快要覆上她的,窦漪房背贴窗棱,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是害怕,还是期待? 期待?怎么会有期待,期待他对自己做什么吗?! 这个念头比什么都可怕,心湖翻腾,绮念阵阵如涟漪翻波…… 咦?没有覆上?! 窦漪房悄悄地睁开眼,赫然看见对方戏谑的笑眼,明亮得仿若星子,坠入眼帘。 刘恒一手越过她的耳边撑在墙壁上,一手置于窗框上,稍一用力往前一推,窗户豁然打开,月华泻落,迎入满室芳华。 窦漪房心里咯噔一响,听见自己偷咽唾沫的声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壁咚?!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近,呼吸之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暖暖的,带着沁人的味道…… 刘恒噙着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惊慌失措的她,脸上的表情无辜得像个孩子,“本王忘记火石放哪儿了,点不了灯,只好把窗开了借点月光。” “奴婢……” 刘恒俊眉微蹙,食指置于她的樱唇之上,状作愠怒地责罚道:“怎么又忘了?这称呼本王不爱听。” 慵懒低哑的声线比夜色更容易使人迷醉,窦漪房觉得有点眩然…… 刘恒狂肆的目光从她的脸沿着脖子一路往下,掠过胸/前诱人的曲线,纤细的腰肢,匀称的双腿,最后落到小巧的脚丫子上。 窦漪房的体温随着他目光所到之处一路攀升,明明正值寒冬之际,她竟有种满身燥热的感觉,后背甚至微微透出细汗。 刘恒的手从她耳边抽离,顺着衣衫的线条往下探去,大手一收,握住纤细柔嫩的脚踝。 窦漪房抖了一下,看着他把无比轻柔地将自己的鞋袜褪下,捧在手心上细细查看。 窗外明月如灯,世间万物都被它照得如梦幻般美好。 莲足如白脂般透着光,可惜白璧微瑕,上面点点布着几处绯红的伤口,刺痛了某人的心。 之前在县中各处奔波,之后又在医馆里四周走动,小小莲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腾。窦漪房的鞋子料子很是一般,甚至有点粗糙,脚踝和趾间细嫩的肌肤早被磨红,小水泡还破了一两个。 这个倔强的小丫头果不娇气,暗自忍着,没有半句怨言。 刘恒从怀中摸出一瓶小瓷瓶,打开瓶盖,隐隐传来青草的香味。 “这是什么?”窦漪房好奇地问道。 “青草膏,有活血生肌的作用,药效虽然比不上珍贵的凝脂膏,对这点小伤口还是很有作用的。” 这难道是代王发现她脚上有伤以后特意带在身上的?这句话她不敢问,万一他说是该怎么办,万一他说不是又该怎么办…… 不知怎的,她的心竟有点乱了! 刘恒倒出些许药膏,轻轻地抹在伤口之上,冰凉微痛的触觉有着异样的刺激,窦漪房觉得心口间好似被人放了几条琴弦,如今正轻轻拨弄,弹奏出叮咚的旋律…… 时间好似静止一般漫长,又好似电光火石般短暂,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刘恒已经在她两只脚丫子上都抹了药,微微刺痛的感觉略为舒缓,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 刘恒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中的一对莲足,细细回味着适才柔软细嫩的触觉,仿佛比上等的丝绸更让人迷恋。 窦漪房猛地把脚缩了回来,耳根子都红透了,期期艾艾地道了声谢,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夜静得醉人,寒风拂面吹不散心中的燥热。 窦漪房低着头,不敢迎对刘恒灼热的目光。 刘恒温柔的触碰,不带一丝情/欲之火,犹如涓涓细流入侵每一根神经,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沦。这种致命的吸引力,总让她不自觉地忆起宫魅激狂的诱惑,同样充满无可逃避的魔力,轻易夺走她的呼吸! 老天爷,快打个雷把她劈昏了吧!她怎么能把这两个人风牛马不相及的人对比在一起?!一个明亮如白昼,一个神秘如黑夜,好比光影两面,互不交融! 更可怕的是,最近的她越发容易地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总觉得在一个人的身上找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噢,她怎么能产生这样不知羞耻的幻想?! 小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着,窦漪房悄悄地抚上心口,生怕被人窥听到这羞人的心跳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刘恒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同样隐藏着内心激烈的狂跳。月光下的她眸如墨,肤如雪,每一个细微的呼吸都似乎带着兰花的馨香,强烈地刺激着记忆中唇舌交缠的激狂。 他清楚地记得,每当宫魅舔舐她左耳的时候,她会如何地轻颤嘤咛;而当细吻印落在颈侧的时候,她又是如何地羞赧推却…… 躁动的气息在空间弥漫,渐渐地渲染出缱绻的芬芳…… 窗外传来几声细微的声响,刘恒脸色微动,唇边添了几分盈盈的笑意。 “你的脚刚刚上了药,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今晚就在这里凑合凑合吧。明天一早,梅子鸢她们便会过来,会顺道把换洗的衣物给你送过来的。” 窦漪房乖乖地点着头,清冽圆润的声音听起来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站起身来,贴心地把窗户关上,然后才施施然走出了房间。 窦漪房斜躺在床榻上,脑子里思绪混乱,半天都理不出个头绪。刘恒和宫魅的身影在眼前交错出现,让她心乱如麻,心绪飞动,空气中飘荡着一丝丝似有若无的香气,迷糊中悠然入梦……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隐隐传来清脆的笑声,如夜莺鸣啼般悦耳动人。只可惜,此情此景在某人耳里听起来,画风完全变了,简直就像乌鸦嘶叫一样刺耳…… 刘恒气呼呼地盯着哧哧偷笑的梅子鸢,没好气地道:“你被人点了笑穴吗?”笑什么笑,你的糗事本王还没公之于天下呢! 梅子鸢煞有介事地擦擦眼角的笑泪,道:“代王殿下,欲/求不满是会憋出大病的。您若是有什么隐疾的话,不妨向梅子坦言。我家三娘壮/阳偏方多得是,或许能挽救挽救您的雄风。”说完,还别有用心地向某人的重点部位瞅了一眼,露出扼腕叹息的表情。 “那些偏方留给那个被你吓跑的男人去用吧!本王雄赳赳、气昂扬,用不着那些东西!”笑话!他会有隐疾?!无忧坊的姑娘可以作证,他家有两个儿子可以作证,谁会需要那种东西! “哦?”梅子鸢美目偏转,娇媚地睨了他一眼,继续道:“可窦丫头至今还是个清白姑娘哦。” 刘恒眼神微凝,幽深的目光隔着窗花落在里面酣睡的美人儿身上,“上等的美玉尚需巧工细琢,更何况是人……” 对她,他有着极大的耐心,密密织就出一张张绵密的情网,只为了捕捉心仪的她…… 梅子鸢掩嘴低笑,“可惜人家喜欢的是宫魅,不是高高在上的代王。”面对这种程度的*,窦漪房就一副快招架不住的样子,还要刘恒偷施迷香才能入睡。 啧啧……这等修为怎么斗得过游历花丛多年的风流王子——代王刘恒?梅子鸢默默为窦漪房抹了一把汗。 宫魅只是一个幌子,任务一了,终究是要消失的,到时候,刘恒打算如何处理这横生的风流韵事? 刘恒邪魅地勾唇一笑,眸中波光流淌,“那就让她移情别恋,爱上刘恒不就得了吗?”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冬夜里清冽动人…… 梅子鸢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眼波流盼出种种风情。 事情真会这么遂你所愿吗…… 第110章 贱籍 那天晚上,窦漪房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里一片浆糊,梦境中刘恒和宫魅反复出现,像魔魅一样缠着她不放!梦境的最后,意识在恍惚和迷离之间徘徊,她仿佛看到宫魅正缓缓地摘下黑丝面罩,那人竟是…… 小心脏突突突极快地跳动着,猛然惊醒过来的时候,窦漪房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香汗淋漓,心慌意乱。 梦里的一切那么清晰,却又那么虚无…… 刘恒?宫魅?窦漪房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一些。 “你可终于醒过来了!”清脆的声音在晨曦中格外悦耳,叮咚如清泉。 窦漪房循声看去,只见梅子鸢坐在床榻边上,娇俏的小脸透着淡淡的绯红,甜甜的笑容如阳光灿烂。 “我把你换洗用的衣物都带来了,要放在这里吗?”梅子鸢眼角上扬,眼里闪着暧昧的光芒。 窦漪房蓦然耳根子一红,连连否认:“不是,不是,我的房间在旁边的院子里,等会儿我自己拿过去就可以了。” 梅子鸢点点头,轻挑的秀眉却好似在问“那你怎么人睡在这儿”。 昨晚的情形一一涌现心头,窦漪房困窘不已,直想捉住梅子鸢好好解释一番,奈何越猫越黑,百辞莫辩,怎么说都像有种被人捉奸在床却在狡辩的错觉。 “所以说,你是被代王抱到床上来的?”梅子鸢一副好学生乖乖听课的模样,马上捉住了重点。 “嗯嗯,是的……”窦漪房顺理成章地点点头,扁扁小嘴满是委屈,突然顿了一下,随即又像拨浪鼓似的直摇头:“不是!”字正腔圆,语气肯定! 这下子,梅子鸢表示非常为难,“那究竟是,还是不是?” 窦漪房瞬间变成一个大写的囧字:“是……”只是如字面上的意思,求妹纸别脑补其他无关重要的情节啊!! ※※※ 在刘恒和呼延骜的通力合作之下,关海县的治疗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正如淳于意所说的,肠澼并不是无药可治的重疾,只要及时治疗,对症下药,痊愈的机会是很高的。 代王在关海县设立医馆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代国边境一带传开,附近好几个乡县的患者纷纷赶来,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宅子慢慢变得拥挤起来,半月不到的时间便挤满了前来求医的病人和家属。 秉着有救无类的想法,淳于意对前来求医的病人几乎是来者不拒,为了容纳更多的患者,刘恒和呼延骜积极奔走,一方面寻求合适的地方扩建医馆,另一方面调动起胡汉二地的人力物力,确保治疗工作的顺利进行。 窦漪房慢慢发现,原来关海县只是发病较早、人数较多的一个地方,附近还有好几个乡县同样发生了腹痛呕泻、反复发热等病状,只是那些地方分散在胡汉边境各处,各县的地方官员自顾粉饰太平,不敢如实上报,而其余的乡民们对这种病又知之甚少,种种原因叠加起来,差点就延误了施救工作。 幸亏刘恒跟呼延骜处理得早,要不然的话,只怕病情会进一步加重,疫情扩散,后果将不堪设想。窦漪房更加笃定,刘恒跟呼延骜此次不约而同地来到关海县肯定是有备而来的,只是二人在淳于意的帮助下意外地促进了这次胡汉合作,结果有点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正想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高呼,声声呼唤的都是窦漪房的名字! “窦姑姑,窦姑姑!外头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负责守门的小厮瑞祥气喘吁吁地跑来,扯着窦漪房就往外跑。 这段时间以来,窦漪房协助刘恒把医馆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家对她很是信服,如果说刘恒跟呼延骜是医馆的大当家,那窦漪房便是大家眼中的二把手。能干而不张扬,耐心而不急躁,不管是汉人还是匈奴人,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这个灵动活泼的小姑娘。 刘恒跟呼延骜一大早就分别出了门,至今未返,而那帮人在宅子外头又吵得不可开交,大夫淳于意都快压不下去了。百般无奈之下,大家惟有让小厮瑞祥跑一趟,向窦漪房发出求助信号。 窦漪房被小厮一路拖着跑,没搞懂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瑞祥,外头何事让你着急成这样?” 瑞祥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回道:“有人来求……求医,淳于大夫想接下来,可其他人不愿意,还把大门堵住不让任何人进出,再这么吵下去,怕要……怕要打起来了!”呼呼……真累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人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等窦漪房来到宅门前的时候,大门周遭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等着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梅子鸢,锦荣,雯馨等人也里面。锦荣和雯馨两人正低声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些什么,时不时还会往人堆里头瞄一眼,眼神很是鄙夷。 梅子鸢但笑不语,站在锦荣身旁,唇边挂着一抹清浅的微笑,眼神却比平常多了分寒意,喜怒难辨。 她一看见窦漪房来了,眼角轻挑,眼里的笑意浓了几分:“丫头,你可总算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窦漪房向梅子鸢直接询问。 瑞祥来回跑了一圈,早已气喘如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似的,别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信息了。反观梅子鸢一脸淡定的样子,向来已经在此围观了好一会儿,事情的前因后果估计还是清楚的。 梅子鸢往人堆里头指了指,道:“大半个时辰前,邻乡来了几个想到医馆来求医的病人,淳于大夫欲把人接到医馆里诊治,可里面其余的病人和家属死活不愿意。他们还砌了堵人墙堵在大门口,威胁说要是这些人敢踏入医馆半步的话,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求医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挑起大家那么大的反应?” 锦荣冷哼了一声,抢着回答,语气尖酸又刻薄:“那样低贱的人就是死在街头也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还敢厚着脸皮到这里来求医,真不怕污了代王的地方!” “就是,就是!”雯馨附和道。 梅子鸢眸色微冷,声线依旧平和清冽:“贱籍,她们是花/柳巷的倌儿。” 窦漪房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人堆里头传来一把高亢愤怒的女声:“这是代王为百姓开的医馆,只要是代国的百姓无论胡汉均可就医,淳于大夫都答应了,你们这些人凭什么不让我姐妹进去?!” 窦漪房往里面一看,只见一名女子柳眉倒竖、凤眼圆瞪,娇丽的脸庞脂粉未施,自有三分风情。她身后跟着十多个小姑娘,年龄大都在二十岁上下,相貌姣好,身段苗条,本应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如今却一个个脸色灰白,病容憔悴,看起来非常虚弱。 带头堵在医馆大门前的一个中年妇人叉腰怒喝,直接骂了回去:“代王要帮也是帮我们这些清清白白的老百姓,跟你们这些倌儿有什么关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知哪里染了什么肮脏病就想进来医馆医治,简直痴人做梦、异想天开!” “花/柳巷那样的地方污秽龌蹉,怎能让你们这些人玷污了代王的地方!”另一个高瘦的妇人大声附和着,引发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我听说花/柳巷的倌儿有钱就能上,啧啧,真是……” “你说,她们会不会得了什么羞耻的病想到这里来鱼目混珠?” “有可能!谁不知道花/柳巷的倌儿出身贫贱,搞不好就是因为筹不到看病的钱才想到来医馆蹭药的。那些女人比胡人更低贱!” 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说得话也越来越难听了。 花/柳巷带头的倌姐儿勃然大怒:“我们姐妹出身不好,做的生意也不光彩,可从未做过半点违背良心之事!世道不公,误落风尘,岂能事事如己所愿!”说到情动之处,美目凝泪,语带哽咽。 她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在围观的人群里扫了一圈,一字一句缓缓地道:“城西有男,家有娇妻却贪杯好色,每每有了银子就到我们巷子里寻欢作乐,句句美人,声声娇娘,那时的你可有嫌弃过我们身子肮脏? 东郭酒肆常请我们姐妹过去招客,借美色招揽过路旅人,那时的你可有觉得我们污了你的地方?莫家村有糟糠妻被弃多年,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捧着银子请我们姐妹教导房/中术讨好夫君,那时的你怎么就不觉得我们龌蹉可憎?!我们赚的银子不光彩,你们花的钱就清高高贵吗?!” 她每说一句,目光随之而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围观的人里隐隐看见有人偷偷心虚地往后缩了几步,议论的声音渐渐隐没,到最后周围更是一片沉默,人人噤若寒蝉。 一开始带头怒骂的中年妇女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黝黑的脸涨成猪肝色,“一派胡言,这都是你们这些狐狸蹄子装可怜的伎俩,大家可别掉进她们的圈套里!” 不知何处有人低声说道:“若不是世道苍凉,哪会清白姑娘愿意流落花/柳巷,想想她们也是可怜……” 适才出言附和的高瘦妇女面露尴尬,左右为难:“可也不能这样把贱籍倌儿接进医馆,里面有男有少,多忌讳……” 医者父母心,作为一名大夫,淳于意虽然很想把这些患病的倌儿接进医馆诊治,可其他病人和家属的心情也不能不顾及,代王跟呼延将军都不在医馆里主持大局,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不知那个眼尖的家伙大叫一声:“窦姑娘出来了,这事让她来定夺不就得了吗?” 好主意! 有了认主的对象,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倏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窦漪房的身上。 啥?!窦漪房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击鼓传花、说停就停,医馆的生杀大权怎么突然就落在她的手上! 梅子鸢不着痕迹地从后推了她一把,窦漪房一个踉跄,往前进了小半步,真真正正成了中心点! 淳于意面露喜色,从善如流、理所当然似的对她道:“既然代王殿下不在,就请窦姑娘代为定夺吧!” 第111章 同居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窦漪房的身上,期待着她的回答。 窦漪房心颤了一下,暗暗思索这事应该怎么解决才好。论身份,她只是刘恒的贴身宫婢,非妻非妾,何德何能能够代刘恒拿主意。但她十分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医馆里的人对她有多么依赖,这种依赖无形中凝聚成一种责任感,悄然落在她的肩膀上。 刘恒和呼延骜归期未定,事情要是像现在这样僵持下去的话,实在不是个办法。花/柳巷的倌儿需要治疗,医馆里的患者也需要静养,事情必须尽快有个一二才行。 她想了想,心中很快有了决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字字清脆,句句如珠:“代王怀仁爱民,特此设立医馆救死扶伤,恩泽百姓,惠泽四方。市农工商,是百姓;伶/妓/娼/奴,亦是百姓。胡汉二族尚且可以共处共救,更何况是被世道所迫的可怜人? 救死扶伤本该一视同仁,岂可因为世俗户籍就轻易地剥夺一个人生存的权利?如今疫情四起,恐有蔓延之虞,动辄都是关系到代国乃至附近匈奴国的大事。漪房斗胆,恳请各位乡亲放下成见,给这些姑娘一个求医的机会。” 窦漪房的每一句话正中淳于意之意,他不断点头,连连称是:“窦姑娘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度,实在令人钦佩。 花/柳巷的十几个姑娘深怀感激,有的甚至默默地拭擦眼角的泪花。她们自从落入贱籍以后,处处受人白眼、遭人轻贱,很少有人会像窦漪房这样为她们说话的。 窦漪房说话的时候,目光清澈,面露真诚,没有故作清高,刻意施舍,也没有矫情做作,自抬身价,只是纯粹地、纯粹地为她们说一句公道话而已。 窦漪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感觉酸爽极了!!她深知这一带的乡民作风淳朴单纯,有些上了年纪的甚至还有些迂腐,她不强求每一个人都能接受她的意见,却真心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帮助更多的人。 魂穿来到汉朝以后,她屡屡感到自己力量渺小,面对吕后的强权、面对宫廷无尽的争斗,她永远都是最无能为力的一个。清莲的遭遇、刘敏的悲剧,张嫣的不幸,一件件心痛无助,一次次身不由己,仿佛摆在她面前的永远只有无奈和叹息…… 她想改变,她想拯救,哪怕只是螳臂当车,她也想去试一试……如果她有这样的权力的话! 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魂穿的事实,融入汉朝的生活并不等于抹杀她在现代的经历。现代文明的价值观、平等的观念、甚至人权的观念,就好像体内流淌的血液一样,是更改不了的。 窦漪房没有想过要当救世主,更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历史,创造新的秩序,那样太不切实际了,但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为这个时代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总是可以的吧。 从金溪村到长安,再从长安到代国,她看到了各地的人、事、物,尤其是跟着刘恒在关海县到处溜达的这段时间,说是深入民情亦不夸张。大汉初立,国家才稍微稳定了一点,各处仍有零星的战乱,或是内战,或是外患,百姓在乱世的夹缝下生存。 运气好的,或许还能跌跌撞撞、小波小折地安然一生;运气不好的,生如浮萍,漂泊多舛,如她被人贩子拐走后生死未卜的弟弟窦少君,如卷入宫廷争斗中无辜丢了性命的清莲,又如这些沦落花/柳巷为妓的倌儿,哪一个不是身不由己,哪一个能逃脱命运无情的捉弄……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为这里的人多做一点事情,多出一份力量……或许,这就是命运安排她魂穿而来的原因? …… 正当千头万绪在窦漪房心头快速飞转时候,一开始带头反对倌儿入医馆的中年妇女又吵了起来:“给她们求医的机会?!话倒说得轻巧,谁知道这些倌儿会不会带什么乱七八糟的羞耻病进来医馆。万一出了事,谁来负责!” 淳于意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这位大娘,倌儿身上如若有你担心的那些病,只要没有男女夫妻那样的接触,一般是不会传染的。”这话说得很明白,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染上那些病可不是倌儿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 淳于意为人谦恭有礼,纵然心中有气也不会市井骂街,说话的语气一如往日温和。 不知是谁讥讽地笑道:“林大娘,你是女人,还怕什么染病?你怕的是你家林大爷看见年轻的倌儿会把持不住吧。”林家大爷好女色的事情附近谁不知晓,怪不得林大娘日夜防贼防盗防小三! 说完,围观的人哄堂大笑,拱得那个叫林大娘的妇人脸红耳赤,好不尴尬。 “你、你说什么胡话!我家大爷品性好得很,才不会、才不会被这些倌儿勾去呢!”林大娘越反驳越尴尬,一看就知道是色厉内荏,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说什么为了医馆清白的名声,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己! 花/柳巷的倌姐儿露出一记讪笑,目光鄙夷地斜眼瞅着林大娘,就快让她无地自容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讥诮,林大娘羞恼之下便把所有的气都怪在窦漪房的头上,“哪里来的小姑娘!这是代王殿下开的医馆,哪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等殿下怪罪下来的时候,你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 林家夫妇昨日才刚进医馆求医,还未清楚窦漪房的身份和地位,林大娘见她年纪轻轻的样子,恼怒之下霎时也忘了刚才大家的态度有多恭敬,只顾随着情绪的变化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 窦漪房目光灼灼,眉目蔚然,“我是代王身边的宫婢,名曰窦漪房。”她自问所做所言皆为正道,无畏无惧,言语之间自有一股正气。 林大娘冷笑道:“一个小女婢竟敢借代王的威名在此大放厥词,真是狂妄!擅引倌儿入医馆可不是一件小事,等代王回来以后,看他怎么治你的罪。” 窦漪房身挺如竹,周身散发的气场威仪不可侵!坚持自己的信念,她从来无所畏惧…… 周遭一片沉默,气氛胶着不下。 这时,人群的某处传来几声清朗的笑声,在冬日微冷的北风中带着几分快意,“林大娘说得对,这样没大没小的小宫婢本王早就想治她的罪了。” 众人大惊,循声转头一看,刘恒赫然负手立于人群之中,青衫飘逸,丰神俊朗,卓尔不凡。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冷峻威武,女的出尘脱俗,秀雅端丽,小腹微微隆起,散发着母爱的温柔静雅。 窦漪房心中一喜,快步迎了上去:“菲卿姐姐!” 傅菲卿莞尔一笑,侧立在宋昌身边,柔和了他刚冷的气质。 刘恒微微一怔,眉头悄悄皱了一下,他的吸引力难道就这么低吗,小家伙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扑到自己怀里撒娇?被人围观质疑不是更应该极力讨好主子、博取同情才对吗? 思及此,嘴角不禁往下沉,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表情就像讨不到糖的孩子一样。 代王是什么时候出现呢?刚才的争吵他又看了多久?围观的吃瓜群众一脸呆然,不知语何。 淳于意最快反应过来,率先跪拜行礼,“淳于意拜见代王!”其余的人纷纷下跪,齐声高呼千岁。 刘恒俊眸微敛,声音沉稳有力,透着一股王者的威严,“倌儿求医的事情,本王全都知道了,正如漪房所说,本王开设医馆为的是代国百姓,帮的是大汉的子民。伤病者,救无类,岂可拘泥于贱籍之名?既然是来我们医馆求医的,就该一视同仁。” “不过……”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林大娘的顾虑不无道理,同为代国子民,她的意见同样应当受到尊重。倌儿要医,其余的病人也要医。窦丫头,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所谓“把麻烦丢给麻烦”,刘恒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代王的眼神怎么好似有意考问学生的夫子?可代王为什么要考验自己呢? 窦漪房怔了怔,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两下,道:“医馆原身是间大宅院,里面设院分户,分开管理并不困难。我们可以把倌儿们集中到其中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内,与其余的病人分别医治,其他有意避嫌的病人或家属自可选择自己想要去往的地方,会不会与倌儿接触皆是他们个人的选择,其他人大可不必多虑。” 她暗暗把医馆里患者的数目和房间的数量在心中略略过了一遍,只要合理安排一下房间的分配,要空出一两个房间来接待倌儿治病应该不难。刘恒跟呼延骜已经开始在附近物色适合的地点扩大医馆,以他们的办事能力相信很快就有结论的,到时医馆拥挤的情况便可进一步舒缓,照顾倌儿就更不是问题了。 刘恒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可哪儿空出来比较适当呢?” 云淡风轻,清朗的俊脸如春风和煦。 重新分配房间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主要看住在原先房间里的病人愿不愿意搬,什么时候搬,要搬到什么时候。这样的协调工作要办起来是很费时的,轻易就得用上几天的时间;可人家倌儿都已经到门口了,他们也不可能要让病人就这么风餐露宿地在医馆外头干等。 一切就看窦漪房要怎么安排了! 刘恒笑容可掬,弯弯的眉眼带着狐狸般的慧黠。 这摆明就是主子对她的试验,窦漪房心里哼哼两声,这等小事怎么会难得了聪慧灵巧的她? “那就倌儿们直接到奴婢住的西厢房去吧。那里方方正正,偏处一角,左右还有两间小的杂物房。只要把里面的东西清一清,还可以多住几个人呢。” 其实窦漪房一开始想说的是刘恒暂住的房间,那里又静又大,刘恒的私人物件更是出名得少,清理方便多了。 奈何刘恒身份尊贵,她一个小宫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主子赶走啊!只好退而求其次,把自己住的地方先空出来了,心想她一个人住哪儿都可以,大不了就跟梅子鸢她们挤一挤,反正大家都是代王宫的宫婢,凑合几日亦是容易。 刘恒对她的答案满意极了,“先人后己,本王的宫婢果是真心胸宽广,乐于助人。” 窦漪房忍不住嘚瑟起来:“殿下缪赏,漪房愧不敢当。”本姑娘一向才智过人,才思敏捷,才貌双全,才华洋溢…… “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宫婢,怎能无处可住呢?这叫本王于心何忍。”刘恒清清淡淡,轻轻柔柔地继续说道:“那就干脆搬到本王的房间里来吧。深宵寂寞,本王正愁无人相伴呢……” 他的话如春风吹拂,满溢暖意,说得顺理成章。 “谢殿下恩……”窦漪房欣然接受地话还没说完,陡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了,“什么?!搬到殿下的房间里去?!” 这、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同居?! 这两个字犹如惊雷平地起,狠狠地劈到窦漪房的脑门上! 第112章 云媚 窦漪房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咳……代王言下之意是,邀请她登门入室、共住一房吗?! 其实成为刘恒的贴身宫婢以来,窦漪房虽然经常跟在他的身边,但也只是负责一些日常起居的事宜,鲜有机会侍奉在刘恒的寝室之内。一方面是因为刘恒长期以来身边只有护卫、不设女婢,率性随意的他早就习惯了自己动手,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假手于人。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医馆成立以来,她和刘恒各忙各的,她忙,刘恒更忙。代国的政事、医馆的事情、甚至还要平衡与匈奴之间微妙的合作关系,所有的事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难免有些□□乏术。 她常常看见刘恒夜深了还留在书房里处理文书,到了翌日清晨,晨曦刚至未至的时候,他已经拉着宋昌各处巡视,确保工作的顺利进行。外人眼里神清气爽、逍遥自若的代王殿下,其实低调地做了很多事情,只是俊朗的脸上始终挂着潇洒自若的笑容,旁人完全看不出丝毫倦意。 所以说,她这个贴身宫婢实际上也没“贴”到哪里去,更别说是同居一室这样的事情,就连就简单的沐浴更衣她都没有伺候过! 忽然想来,她是不是把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看见她愕然的表情,刘恒轻易就能猜到窦漪房心里在想些什么。好不容易把她调到自己的身边来,繁琐的事情却一件件地接踵而来,这个善忘的小女人似乎忘了“贴身宫婢”真正的含义。 是时候该好好提醒一下“不务正业”的她! 刘恒目光一转,扫向不远处似笑非笑、等着看热闹的梅子鸢,声线稍沉,下令道:“将窦漪房的房间马上清出,留作医治倌儿之用。午时之前,本王要看见事情全部办妥,不得有误。” 淳于意和宋昌等人拱手领命:“诺!” 梅子鸢挑眉,偷偷地打了个眼色,似乎在说“一切包在我身上”。 刘恒顿觉身心愉悦,扬起笑脸,宽袖一拂,踏着欢快的步子回到医馆里去了。 有了刘恒的命令,倌儿入住医馆的事情办得十分顺利,午时未到,患病的姑娘们就已经全部安顿好,淳于意顾不得午饭便开始了诊治的工作。 这批倌儿一共有十三个人,病情或轻或重,幸好送来得早,均没有性命之虞。淳于意诊治得很用心,完全没有因为她们的身份就敷衍了事,窦漪房从旁协助,倌儿们的衣食用度一概俱全,跟其他病人并无区别。 待到日暮时分,初诊已完,窦漪房根据淳于意所开的药方在厨房里准备煎药。这次的病人都是来自花/柳巷的倌儿,愿意过来帮忙的人本就不多,避嫌的、嫌弃的、恐而不前的,什么理由都有。 再加上医馆里病人人数又突然增加了不少,县令安排过来的家奴早就忙不过来,窦漪房便主动担负起照料倌儿的责任,备药、送食、烧水事事躬亲,细心周到。 幸亏呼延骜派来了几个懂汉语的侍从过来帮忙照料患病的胡人,分摊了她不少的工作量,否则的话,她还真怕抽不出身来。 可是,一次过要准备十几个病人的药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些人病情不一,用药也不一样,并不是煮一大锅粥然后分碗而食那样简单。窦漪房一个人在厨房里生炉子、备药壶,忙得不可开交。 “升个炉子都不会,真是个笨丫头。”娇媚清脆的声音从旁响起,一回神,一双净白的素手抢过窦漪房手中的火折子,两三下动作就把炉子升了起来。 好快啊……动作轻巧快速,忙而不乱,当亮红色的火光在黑炭里透出光亮的时候,雪白的小手只染上了些许炭迹,跟满手木渣和炭灰的窦漪房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真的不能怪窦漪房,想当年她人还在现代的时候,煤气炉、电饭煲、电磁炉一应俱全,哪一个不是插下电源、按下开关就能轻易解决的?来到汉朝以后,生个火要得用火折子、木屑、子炭,着实辛苦。 窦漪房忍不住拍手赞叹:“你好厉害啊。” 云媚抿抿唇,不以为然地道:“乡下穷丫头都会的活儿罢了,有什么好厉害不厉害的,是你们这些千金小姐太容易大惊小怪了。” 云媚正是带着花/柳巷的小倌儿来这里求医、跟林大娘对骂的那个倌姐儿。 窦漪房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道:“以前在金溪村的时候,哥哥从不让我进厨房,火里来刀里去,就怕我会把自己弄伤,结果生炉子这件事就一直学不好了。” 窦长君很疼爱妹妹,窦家虽穷,但窦漪房却没有吃过多少苦,粗活重活从来不需要她操心,每每想来,窦漪房心总是暖暖的,满载亲情的幸福感。 “赵国津观的金溪村?听说那地方挺穷的,还出过人贩子略卖儿童的事情。” 窦漪房神色黯然,“嗯……我弟弟就是那时候不见的。” 她还记得弟弟失踪以后,窦长君背着她偷偷流泪的情景。原身为了救弟弟跌入河中,险些丧命,窦长君即便心中牵挂,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得过于哀痛,以免妹妹过于自责而伤心。 窦家的遭遇就好比一些贫苦人家的缩影,幸福总是相似的,而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同。 云媚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还以为代王宫的女婢出身良家子,不懂人间疾苦,没想到你我还有点同病相怜。” 窦漪房抬头看向云媚,只见她目光空远,好似在勾起一些远旧的回忆,“我原也是赵国人,家里穷得开不了锅,就把我卖给了婆子,换了三斤口粮。我娘怕爹爹和哥哥不同意,便趁着半夜、大家睡熟了以后把我交到婆子手上,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赵国,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明明是初刚入夜的时辰,外面偶尔还有几声喧闹传来,厨房里却静得出奇,只有炭火燃烧后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沉默在两个少女间徘徊,过了好一会儿,云媚收回心神,眉梢微凝,朝着窦漪房盈盈一福,郑重地行了个谢礼,“云媚从小落入风尘,没有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还是懂的。窦姑娘今日为我们姐妹所做的事、所施的恩,点滴在心,云媚跟众位姐妹绝不敢忘。花/柳巷虽是些下三滥的地方,但日后只要用有得着我们姐妹的地方,窦姑娘尽管出声便是,赴汤蹈火,我们姐妹绝无二言!” 云媚的声音婉转如夜莺啼叫,清脆如珠落玉盘,字字铿锵,声声有力,透着一股烈性女子的傲气。 窦漪房被她烁然的目光所吸引,虽然身陷泥泞,这个刚烈如火的女子始终保持着刚强的个性,一点也没有外表看来那般娇弱。 她端庄有礼地回了一个礼,道:“云媚姑娘言重了,漪房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设立医馆的是代王殿下,治病救人的是淳于大夫,漪房只是在从旁协助,实在不敢居功。” 云媚秀眉一挑,很快就恢复了俏丽娇媚的模样,“说什么言重言轻,花/街女子听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话。反正你给我记清楚就可以了,我们欠你的恩情早晚都会归还的,只要你窦漪房一句话,就没有我们办不到的事。” 末了,她眨了眨媚眼,红唇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有时候女人的手段可比男人那些刀尖利剑厉害得多哦。” 真不愧是花街柳巷中打滚多年的倌姐儿,爱憎分明、快人快语,窦漪房对云媚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云媚姑娘的好意,漪房在此谢过!”再推辞下去实在矫情,窦漪房干脆爽快地接受了她的谢意。 云媚冲着她满意一笑,娇艳的五官媚态更显。 “话说今夜春/宵,不如就让云媚教你几招,好让代王为你神魂颠倒,爱宠有加,如何?”云媚没有忘记大家都在传言窦漪房今夜就要与代王同室共居的事情。 今夜?!春/宵?! 窦漪房耳根子唰的一下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拒绝着:“云媚姑娘,你误会了,漪房只是代王身边的宫婢,没有、没有别的关系!”都怪那个浪荡的主子,早上的时候非把话说得那么暧昧不清,可叫人怎么洗白啊! 云媚一脸狐疑,“你不是代王的贴身宫婢吗?”她打听回来的消息明明是这样说的。 “是贴身宫婢没有错,但绝不是……那种……关系。”窦漪房红着脸解释道。 贴身宫婢就是默许的通房丫头,这是普天下人都知晓的道理,这小姑娘难道真的以为堂堂代王身边还缺个斟茶递水的小女婢不成? 云媚瞅了瞅眼前羞涩困窘的窦漪房,又想了想稍早前她和代王之间的言行互动,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君有意妾不知的把戏,她还看得少吗?可怜的代王,遇上个这么不长心的小丫头,苦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呢。 既然窦漪房都说代王才是花/柳巷姐妹们的大恩人,那她云媚就好人做到底,帮他们一把咯。舞文弄墨苦煞了她,可这男女之事就没有什么是她不懂的。 云媚娇声娇气地捏着窦漪房的小手,道:“原来是云媚误会了,真真不好意思,窦姑娘可别见怪哦。”博取信任第一步,表示认同,降低戒备。 窦漪房偷偷吁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松了不少,“你明白就好。”看吧,小白兔多简单,第一步妥妥地完成了。 云媚往她身上凑了过去,略显愁容,”代王殿下为了大家日夜操劳,亦是苦累,窦姑娘可要好好伺候才是。” 云媚的声音娇中带媚,轻轻柔柔的好听得很,让人不自觉跟着她的思路走下去。 窦漪房点点头,小小的眉头在额头上皱起了个碍眼的小凸点,“代王这几天确实很劳累,薄大人的信使天天都来,大小文书都得经过他的过目和审批;医馆里的病人愈渐增多,为了扩建医馆他跟县令大人都跑了好几趟了。” 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铁打的,从早忙到晚,只有在夜半无人的时候才稍稍露出疲态,在书房里打个盹就算是休息过了。 云媚暗自观察窦漪房忧心心疼的神态,却不道破,“所以说,伺候在代王身边就该为他分忧,你说是不是?” 窦漪房又点了点头。 云媚笑意更浓,“既然窦姑娘不善庖厨,这些活就交给云媚吧,我身边还有个近身的小清倌可以过来帮忙,您就别担心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窦漪房往外推去,“夜渐深沉,代王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也该好好放松一下才对,窦姑娘应该回房好生伺候,可别在这儿耽搁正事。” 窦漪房是刘恒的贴身宫婢,伺候代王才是正事,照顾病人这些小事就交给她吧。 “可是……” “没有可是!”云媚眼尖,一下子就瞄到了在厨房附近‘正好’经过的梅子鸢,连声将她唤来:“那边漂亮的妹妹,可也是代王宫里来的宫婢?我们这儿的小事都处理好了,快快过来将窦姑娘带回去,可别让咱们代王殿下等急了。” 她记得下午时分正是这个漂亮娇媚的姑娘帮窦漪房把衣物全搬进代王房间里的。 梅子鸢笑嘻嘻地应道:“姐姐放心,妹妹这把她带回去,代王殿下正在房里等着呢。” 两人互相抛了个眼色,秒懂对方心思,随即二人四手一交一接,扯着窦漪房就往代王的房间里送去…… 第113章 入浴 第一百一十二章入浴 梅子鸢拖着窦漪房从厨房一路拉到自己的房里,二话不说扒着她的衣服就把人往浴盆里压去。 窦漪房又羞又窘,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梅子、梅子,你这是干嘛?” 不是说好了要去伺候代王的吗,怎么先伺候起她来了?! 梅子鸢笑呵呵地回道:“啧啧,傻丫头,去代王房里侍寝……呃……伺候之前总得先理理仪容嘛。你看你刚才在厨房里灰头灰脑的样子,那可怎么了得?还是先沐浴更衣,妆扮一下比较好。” 窦漪房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手的炭迹,是该整理一下的。可沐浴更衣,还要妆扮一下,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梅子鸢笑而不语,仔细地为窦漪房净身洗发,还偷偷在水里添了几滴兰花香油,她记得代王最爱此香。 “梅子,这衣服会不会太薄了点?”大冬天的,梅子鸢不知哪里找来了这袭香妃色的丝锦襦裙,丝滑的料子贴在窦漪房身上,勾勒出婀娜美好的身段。 “不薄、不薄,代王房里燃的是金丝炭,暖着呢。”梅子鸢一边忙着在前/胸处为衣服系上丝结,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丝结还是松点好,解起来比较方便。” “什么?”窦漪房听不大清楚。 “呵呵……我是说,这丝结挺难打的。” “大晚上的,你在我脸上点胭脂干嘛?”窦漪房连忙躲开梅子鸢伸来的魔掌。 “仪容,这叫仪容!”粉嫩粉嫩的,才好勾引……哦,不,取悦代王! “那你在我胸/口摸上香油的意思是……?” “顺道而已,顺道而已……”可以的话,她还想在颈侧处也摸上一点,就怕太刻意,窦漪房会有所察觉。 “可是……”窦漪房偏着脑袋,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的样子。 “好了,大功告成!”梅子鸢拍拍双手,对自己作品满意极了。 瀑布般的黑发松松垮垮地在耳侧挽起,任由发鬓间几缕青丝随意飘落,带出许许风情。沐浴后的窦漪房全身散发着馨香,热水蒸红了俏脸,染出诱人的绯红。丰/盈的樱唇上还带着水气,像是等待着采撷的果子,娇艳欲滴。 黑白分明的大眼好像黑曜石般在夜色中闪烁,长睫如扇,眨动间勾人心弦。香妃色的丝锦襦裙完美地覆盖在她的身上,藏不住底下美好的线条,若隐若现撩得人心尖痒痒,欲罢不能。 不若天仙惊艳,却如兰草芬芳,不知不觉间便教人失了魂。 窦漪房不适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不就是去伺候一下代王吗,有必要这么隆重其事么?”想当年,她在吕后身边伺候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煞有介事过。 “有,当然有!”梅子鸢一脸坚定地道:“你忘了云媚姑娘刚才说的话了吗?代王为国劳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就该多多为他分忧才是。男人嘛,都是视觉上的野兽……呃,喜欢看美好的事情。姣好的妆容赏心悦目,代王的疲倦自然就一驱而散啦。” 梅子鸢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绕得窦漪房头都晕了。这丫头果然在某方面少根筋! 梅子鸢抬头看了看夜色,心里叫了一声:哎呀,时辰到了,可不能再这么磨蹭下去。 紧接着,拉起刚刚妆扮好的窦漪房就往刘恒房间的方向疾步而去。 代王的房间位于医馆的西北角,是一个带有前院的大厢房。虽然面积尚敞,但光线即便在日间也不是十分充足,甚至有点阴冷,在医馆初立之时,刘恒将宽敞明亮的房间都留给了前来求医的病人,独留下这里作为自己的居所。 用刘恒的话说,此处清幽安静,正适合浅眠的他。 当梅子鸢拉着窦漪房来到这里的时候,宋昌正好守在门外,忽见疾步而来的二人,脸上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 梅子鸢一看见他,自来熟地打了声招呼,知道自己来得正是时候,“时间刚刚好,我还担心会赶不上呢。” 窦漪房吁吁地喘着气,“呼呼……我们这是赶什么呀?”伺候代王难道还要挑个良辰吉时不成? 梅子鸢笑了笑,没有回答,眼珠子转了转,反倒向宋昌问了一句:“请问宋护卫,代王殿下可在屋内?” 宋昌点点头,“代王正在里面……” 话还没说完,梅子鸢摆摆手,把他的话硬生生地截了一半,“漪房是代王殿下的宫婢,就让她进去伺候吧。”说完,双手猛一用力,将打扮好的窦漪房猝不及防地推了进去,宋昌连半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砰的一下,梅子鸢转眼又把门给关了起来。 宋昌眼角跳了一下,“这样……可好?” 梅子鸢娇俏地挑了挑眉,“我们就等着领赏吧!” 这份礼物,代王肯定会喜欢的! ※※※ 房间里光线昏暗,微弱的烛火明明灭灭,在墙上投射出跳跃的阴影。 被推入屋内的窦漪房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脚,免去跌倒在地的危险。她捂着胸口,大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四周昏暗安静,却不见半个人影…… 不是说代王在里面吗?人呢? 屋子里暖气蒸腾,空气间隐隐飘荡着酒的芬芳,醇香沁人…… “嗯……是漪房吗?来得正好,把案上的温酒给本王端过来吧。”刘恒慵懒低哑的声音从内屋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些酒意,比空气中的酒香更加醉人。 窦漪房“哦”的应了一声,急急在周围找了找,果然在桌案上找到一壶温酒。炉子上的铜皿热水沸腾,煮着一壶清酒,酒香四溢,芳香醉人,温得刚刚好。 窦漪房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酒瓶从铜皿的热水中取出,冷不防手指被烫了一下,烫出一小片通红。 内屋传来轻微的声响,窦漪房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端着热酒就往里面走去。前一刻人才刚刚踏了进去,下一秒便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 内屋里蒸气袅袅,水气氤氲出阵阵旖旎。刘恒半坐半靠在偌大的浴桶里,水珠从他结实有力的背肌上淌过,顺着修长的手臂,缓缓地滴落在地上。高束的长发半干半湿,晶莹的水珠凝于发端,久久不落,烛光下映着七彩的光亮。 刘恒放松地依靠在浴桶的边缘,俊眸半阖,修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水珠,挺鼻薄唇,俊美无俦的侧脸在水雾缭绕间淡了几分不羁,多了一分性感。 窦漪房从来不知,青衫宽袍下的刘恒原来有着这么一副好身材! 宽厚的肩膀,肌肉流畅,在温水中泛着健康的光泽;喉结轻颤,上下滑动时似有若无地发出舒适的轻叹;脖子下的胸肌强悍有力,随着呼吸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再往下,水蒸气愈浓,隐约间八块腹肌曲线分明,轮廓清晰…… 水波摇荡,涟漪阵阵,水珠好似有生命一样,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滑过,最后叮咚一声,淹没在袅袅的水汽当中。 窦漪房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在颤抖,还是心在抖颤,那一记水声犹如撞钟,声声震响在她脆弱的耳膜之上! 刘恒摇了摇手中已空的酒杯,示意对方把酒满上。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这片温暖的适意当中,享受着难得的安静。 奔波了一天的刘恒,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享受沐浴带来舒适,窦漪房暗暗控诉自己,她怎么能只顾着“独享美色”而忘了正事呢?! 窦漪房无比羞窘地收起自己的视线,捧着温热的酒壶默默地为他斟酒。醇厚的酒香顺着她的动作倾泻而出,慢慢地溢满整个房间。蒸腾的水汽加重了酒的芳香,连呼吸都带着醉人的芬芳。 窦漪房努力叫自己定下心神,不要被眼前的“男色”所惑,然而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倒洒了几滴晶莹透亮的酒液。就算低着头,她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灼热的目光。 刘恒深邃的眼眸紧紧地锁住眼前的人儿,迷蒙的灯光下,娇小的她黑发如瀑,肤白胜雪,嫣红的樱唇吐着兰花的馨香,比杯中美酒更加诱人。羞怯的睫毛轻轻颤动,每动一下都像用羽毛扫过自己的心尖,撩拨心弦。 美酒芬芳,始终不如她身上的香气来得醉人。这套香妃色的丝锦襦裙衬得她桃颊娇艳,胸/前的柔美随着急促的呼吸一上一下,上面的丝结略显松动,仿佛只要轻轻一拉便可窥见底下藏着的人间美景。 俏丽的发梢上还缀着水珠,不知是靠近浴桶时不小心沾上的,还是适才沐浴后残留下来的,不管哪一个都惹得他心动如麻,只想摘取那片属于自己的芳香。 眸光一亮,他猛然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净白的小手泛着红,细看之下还能看到上面起了个小小的水泡,显然是高温烫伤的痕迹。 窦漪房挣扎了一下,却抽不回来,只好红着脸细声解释道:“刚才取酒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已经、已经没事了。” 代王是在责怪她的意思吗,眉头怎么皱得那么紧? 沉默在两人之间沉淀,酝酿出一种莫名的情愫,仿佛一层薄薄的窗纸有什么东西快要戳破! 毫无预兆之下,刘恒把手一抬,张嘴含/住了她烫伤的地方,炽热濡湿的触觉抽走了她三魂七魄!哐当一声,酒瓶从她手中跌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不要……”明明是拒绝,听起来为何如此虚弱无力,更似娇喘。 刘恒将酒杯随意丢下,任由热酒洒地,泻出满地醇香。铁臂一揽,紧紧地将她箍在浴桶边上,舌尖掠过她手上的伤口,轻柔的抚/慰带来异样的感觉。 窦漪房大惊失色,将刘恒用力往外推开,双腿一软,人便跌落在地上。 氤氲的水汽下,羞涩怯懦的她就像惊慌中的小野猫,无助得让人心生爱怜,让人只想将她捧在手心上好好呵护,轻轻抚走她所有的不安。 内心深处却有另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对她作出更残忍的事情,带着甜蜜和诱惑的残忍…… 第114章 同眠 窦漪房跌坐在湿哒哒的地上,美眸紧闭,不敢再看刘恒一眼,全身轻轻发颤,心脏像快要跳出胸腔。 刘恒舔舐过的地方像火一样热烫,仿佛滚烫的烙铁熨烫在身上! 低哑的轻笑声在耳边回荡,哗啦几声水声随即响起,刘恒已踏出浴桶,抓起架子上的衣服随意地披在身上。 未干的水痕浸湿了衣料,顺着身体的曲线熨帖在肌/肤上,胸口微微敞开,隐约还能瞄见里面强壮的体魄。 刘恒噙着笑意,将地上的窦漪房打横抱起,长腿一迈,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再睁开眼时,窦漪房发现自己已在他的臂弯当中…… 他的手带着灼人的温度熨帖在身上,薄薄的丝锦襦裙抵不过火烫的温度,仿佛顷刻就能燃烧起来。鼻息间传来醉人的酒香,不知是来自地上跌洒的美酒,还是刘恒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酒意。 两人紧贴的影子投落在墙壁上缓缓移动,方向直指房间里那张唯一的床榻! 脑子里轰隆一响,窦漪房被这个惊悚的词汇吓得不轻! 身子蓦然一松,人稳稳地落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下丝滑熟悉的触觉跟上一次一模一样,安抚不了她惊弓之心,犹如刺猬的芒刺,微凉的触感让她如坐针毡。 刘恒两手撑在她两侧,将人禁锢在自己的身下,微弱的烛火在远处跳跃,矫健的身躯好似蓄势待发的黑豹,墨如漆的眼眸里闪着精光,犹如两股深潭内有暗潮涌动。 微敞的胸口滴着水,落在她的颈侧带来异样的刺激,似火热又似冰寒,窦漪房一个激灵,心漏跳了半拍。呼吸在他深邃专注的凝视下慢慢加快,周围的空气愈渐火热,似有躁动隐隐待发…… 他凑近她的颈侧,在发丝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唇边漾出邪魅的笑,“美人如兰,此香甚好。”温香暖玉,衬得她刚刚好,适合他来品尝。 “殿下……不要……”窦漪房轻喘拒绝,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偏过头,躲开他快要落下的亲吻。温热的气息喷在颈侧,搅乱了心池,却激起她断然的抗拒。 刘恒将她压在身下,侵略性的动作停了下来,黑眸如鹰,紧抿的薄唇隐隐透出不悦的情绪。 “殿下若想用身份相迫,奴婢便是玉石俱焚,亦难从命!”窦漪房咬紧下唇,态度坚决。 刘恒身为统治代国的诸侯,随便指一个宫婢侍寝绝对是件寻常事,凭他的相貌和身份,自动送上门来的女人更会踏扁代王宫的宫门!无忧坊的头牌花魁慎梦雨、新来的宫婢雯馨和锦荣,就连县官派到医馆来的那些家奴们,无一不捉紧在刘恒面前出现的每一个机会,各施其法,大卖风情,为的只是博君一笑,乞君爱宠。 窦漪房没有想过成为要入宫做夫人,如果可以的话,她只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地过些简单安稳的日子。 心不改、情不变,她的心里只有宫魅一人! 刘恒俊眸微眯,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之对视,“你有心上人?”是试探,亦是求证。 窦漪房鼓起勇气,迎上他黝黑的瞳眸,坚定的眼神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刘恒讪笑:“是常喜吗?”他没忘记她上次乱撒的谎。 “他……在宫里当差。”窦漪房幽幽地描绘着心里的他,水眸深远,胜若秋水:“虽然不能时常见面,但他总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他会分担我的喜怒哀乐,我去倾听他的悲欢离合,彼此依靠,心意相通。他……是奴婢喜欢的人!” 刘恒心头一颤,某种激烈的情绪在胸口酝酿,声音低沉暗哑,“就算他无法许你未来?” 宫中影士如影如魅,每一天都是刀尖上偷来的日子,难保下一刻就会丢了性命,更别说给她幸福。 “他便是我的未来!”认定了一个人便是如此,不顾一切,即便如灯蛾扑火。 荣华富贵、权力地位不过是过眼云烟,吕后权倾天下却只有寂寞为伴,戚夫人独宠多年最后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张嫣跟刘敏地位尊贵,到头来反被身份所缚,终其一生郁郁难欢。 宫闱朝廷是张挣不破的网,能否成功逃离都是一种奢望,她只愿与心灵契合的他互相依靠,共度一生。 她的世界很小,两个人刚刚好…… 刘恒注视着她,阴鸷的俊脸在烛光下阴晴难辨,动作久久未动,既不进亦不退,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好似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感情。 最后一个利落的翻身,将窦漪房纳入怀中,一同躺倒在床榻之上,无论窦漪房如何挣扎,强悍精壮的身子依然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别乱动!男人都是征服的动物,你越挣扎就越激发出男人潜藏的兽性!”他粗喘着气警告道。 怀中的她柔软馨香,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致命的诱惑! 窦漪房身子一僵,在他双臂之中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代王就要这样子抱着她入睡……么? 窦漪房精神紧绷,心中既惊又慌,连眼睛都不敢乱眨一下,身旁的刘恒体温高热,隔着薄薄的衣衫也能感受到他如烙铁般火烫的温度,与周围寒冷的空气形成强烈的对比。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热水蒸腾出来的暖气渐渐散去,冰冷的寒意无声袭来,窦漪房冷不防打了个颤,又怕又累,又冷又困,却不敢轻易合眼安睡。 又过了一会儿,冷风拂过,暗香浮动,窦漪房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终于抵不住倦意,慢慢阖上眼,坠入甜美的黑暗当中…… 当平缓规律的呼吸声响起的时候,刘恒不着痕迹地轻轻擦走掌心上残余的迷香。 今夜怕是吓坏了她吧? 刘恒低头看着怀里娇美的睡颜,想起她刚才的话,不觉心驰荡漾,泛起阵阵暖意。 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关于宫魅的描绘,寥寥数语,情意绵绵,字字句句剖心肺腑,如涓涓细泉流入心间。 他抚上她细致的脸庞,指尖描摹着动人的线条,大手游走在她诱人的曲线上,将她的美好一一收藏。 睡梦中的她咛了一声,娇小的身子依随温暖的引诱往他的怀里缩去,娇嫩的樱唇滑过敞开的胸膛,点燃燎原之火而不自知。丝薄的襦裙藏不住婀娜的娇躯,他的视线稍往下挪,少女完美的身段一览无遗。 刘恒铁臂一紧,薄唇抵上她光洁的额头,触觉柔嫩还带着兰花的芬芳,发丝轻柔地扫过他的下巴,身体的温度陡然升高了几分。 心念一动,低下头,薄唇顺着额头的曲线滑过高挺的鼻尖,凑近微启唇瓣攫取属于他的娇柔…… 头顶上响起窸窣的声音,浓眉紧蹙,狠厉的目光斜扫而来,如尖刀利刃透着锐利的精光。 顶上的黑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对他威胁的眼神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刘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有这么没大没小的下属,他这个当主子的真不容易啊。 “非礼勿视,小心本王叫三娘打你屁股!” 梅子鸢倒挂在屋顶上冲着刘恒做了个鬼脸,“男人果然都是些没良心的家伙。梅子好心给殿下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殿下不赐赏就算了,居然还说要向三娘告状去,天底下哪有这么良心狗肺的主子?” 刘恒掂了掂手上的“礼物”,唇边笑意更浓,对梅子鸢精心的准备表示非常满意,“三娘教得好,这份礼物确实不错。” 暖玉温香,娇颜肤嫩,衣服、妆扮、甚至连身上点洒的香油无一不对上他的胃口,这份大礼着实是大大的好啊! 梅子鸢得意洋洋地扬起头,“那当然,比起无忧坊那姓慎的妖货有好多了。”她对慎梦雨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就像三娘说的,那女人美艳有余,私欲太重,迟早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 刘恒脸色微敛,“这话是三娘跟你说的?”倌儿们出了事,三娘会在这里出现也是意料中事。 梅子鸢皱了皱小脸,哼哼地道:“三娘才没有心思去管你那个姓慎的!她让梅子向殿下传话一句,人心不足,切勿引火*。” 刘恒凝眸,目光再次落到怀中的娇容,“此事本王自有分寸,三娘无须多虑。”这句话是要梅子鸢传回去的。 梅子鸢晃着脑袋,笑看榻上相拥的二人,暧昧的眼睛眨了又眨,“这小家伙还不知道宫魅的真实身份吗?” 刘恒用下巴蹭着美人的额顶,享受着这份娇嫩的触感,“时机到了,她自然就会知道的。” 宫魅只是未央宫中安插的一抹魅影,时候到了总该消失的,他也是时候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理宫魅这个身份了。 梅子鸢撇了撇嘴,道:“自大狂妄的家伙,还是三娘奉劝你的那句话,小心引火*。” 窦漪房性子刚烈,但凡认定了的事情便是竭尽所能也会坚持到底的。对倌儿求医的事情如此,对待自己的感情亦是如此,刘恒一人两角的把戏再玩下去,等到真相揭晓的一刻,嘿嘿…… 有好戏看咯! “本王的事情本王自会处理,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张武已经回代王宫复命去了,你要不要也跟过去?”刘恒的声音富有磁性,大有诱惑之意。 梅子鸢是三娘手下最得意的影士,心思灵巧,身手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玩心忒重了些,他和小家伙的事情再被她胡乱搅和下去的话,真怕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既然窦漪房已经安然送到了他的手上,接下来就该好好把握两人独处的机会,捉紧时间培养感情才对,其余的闲杂人等理应屏除在外! 撩妹不易,阻我者滚! 乍听到张武的名字,梅子鸢眼睛登时一亮,但又很快吐了吐舌头,酸意满满地抱怨道:“殿下是想过桥抽板吧?梅子稳稳当当地把小点心送到您眼前,殿下转头就想把功臣踢回宫去,实在无情呐。” 人家还等着看代王看得到、吃不了的蠢样呢,梅子鸢暗暗在肚子里加了一句。 刘恒不置可否,只是好心地提醒她道:“我家都尉是只呆头鹅,冲锋陷阵、直取敌首,易如反掌;可一说到谈情说爱嘛……唉……”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本王是怜惜梅子妹妹真心一片才好言相劝的,若是妹妹不在意也不打紧,反正近来烦心事多,本王正愁无将可用呢。匈奴初定,南越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你少打我家武哥哥的主意!”梅子鸢鼓着腮帮子警告道。 南越那样的地方,路途遥远,归期不定,要是将张武派过去就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到他了。听说南越女子娇媚奔放,张武那样的呆瓜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她必须赶紧回去把人看好才行! 梅子鸢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道:“依我看,医馆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估摸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等附近的疫情进一步缓和下来的时候,咱们也该打道回宫了。代王回宫前应当有个人提前在代王宫里打点好一切才对,梅子天生辛劳命,这样的差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刘恒低笑,“那就有劳妹妹了。” “好说,好说!”梅子鸢大大方方地接下刘恒的好意,灵巧的身子翩然一转,就像蝴蝶一样嗖的一下往外面蹿了出去。 临走前,还不忘留了一句,“小心匈奴来的那匹狼,点心美味可口,千万别让狼给叼走咯。” 刘恒摆摆手,就算是应了。 黑影一晃而过,稍瞬即逝,屋子里恢复了原先的宁静。 静夜安好,正是互相取暖的好季节…… 第115章 偷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偷心 日过中天,本该是神清气朗的时辰,窦漪房却是一副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样子,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立马噗通倒地不起。一想起今天早上醒来时的那番情景,她的心就忍不住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当晨曦在天边初绽光亮的时候,窦漪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刘恒完美俊逸的睡脸猛地跃于眼前,鼻唇相贴,呼吸交融,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连对方有多少根睫毛都能数得一清二楚。 晨光中的他纯真清澈,黑发随意地覆在脸上,天庭饱满,鼻挺唇薄,五官棱角分明,散发出一股清润淡雅的气质。浓眉遥看似青山,眉心处隐隐藏了几条细纹,长眉入鬓,峰若剑裁,英气不凡。 呼吸之间,他温暖的气息全洒在鼻尖上,如若轻吻细细落下,让人无处可逃。 衣服就这么随意地搭在身上,显然没有穿好,衣襟大敞,毫不吝惜露出里面精壮的肌肉,小麦色的皮肤迎着阳光,透出健康诱人的光泽。双臂如铁,紧紧地环绕在窦漪房的身上,掌心有意无意地碰触着她最娇嫩的部位,仿佛在睡梦中也不肯放过这温润的美好。 强悍有力的长腿横跨在她身上,配合手上的动作将她锁在怀中,两人紧紧贴合,彼此间没有一丝间隙。 隆冬季节,刘恒的怀抱热乎乎的,暖得让人舍不得离开。 一觉醒来,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都怪冬夜冰寒,才会让熟睡中的她不自觉地往温度高的地方挪去,她窦漪房对天发誓,这绝对不是有意的! 窦漪房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想跟他拉开一点点距离,手一下子就碰到了他裸/露结实的胸肌,火热柔韧的触觉让她不禁低声惊呼,羞赧不已。 “嗯……醒了?昨晚休息得可好?”刚醒的刘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磁性而诱人。 窦漪房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黑眸,黝黑的瞳眸光亮如镜,清晰地倒影出眼前自己俏丽的身影。 惺忪的睡眼不带半点情/欲,却足以让她羞煞得难以启齿。 刘恒眯起眼,晨曦的阳光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佳人娇羞动人看得他心头一阵燥热,欺身上前欲想偷个香,就在两唇交接近在咫尺之时,屋外响起了梅子鸢很煞风景的声音,“代王日安。卯时已至,宋护卫与诸位将士已经在院子里等着您查视晨练呢。” 刘恒额头直跳,他敢打包票,这梅子鸢肯定是故意的! “进来吧!”刘恒一声令下,梅子鸢推门而进,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婢,一个捧着热水,一个端着青盐、粗布和杨柳枝等,都是为他准备好的洗漱用品。 刘恒撑起半个身子,侧躺在床榻上,臂弯里的窦漪房就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他胸前,俏脸通红,发丝微乱,晨光翩跹,织就出一幅旖旎暧昧的画面。 梅子鸢斜斜地睨了刘恒一眼,看见对方的臭脸心底暗爽,强忍住上扬的嘴角,假装一脸意外的样子,低声请罪道:“梅子粗心,一时竟忘了漪房已经搬到殿下房中的事,只让人准备了一份洗漱用品,还望殿下恕罪。” 她嘻嘻地笑着,悄悄强调了一下二人同房的重点。 刘恒故意忽略她话里讥讽之意,很大度地原谅了她,“无妨,她用我的也可以。”轻松平淡的一句话,带出了无限旖旎的想象。 梅子鸢身后的两个年轻的小女婢哪受得了如此露骨放荡的话,听得满脸羞红,还互相偷偷地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窦漪房缩了缩脑袋,羞窘不已,心里内流满面,只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事实证明,不管年龄大小,女人都是嚼舌根的高手! 半天不到的时间里,代王抱着美婢清晨懒起贪恋缠绵、差点误了晨练的传闻像风一样传遍了整座医馆。窦漪房觉得一整天都有人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嘀嘀咕咕,小声说大声笑已是小事,就连街尾的稳婆孙大娘都跑过来莫名其妙地关心起她的月事来! 窦漪房“噗”的一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奈何始作俑者不以为然地领着宋昌到邻乡巡查去了,临走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句“等我回来”,窦漪房简直想咬人的心都有了! 于是,抱着羞窘难辨的心情,窦漪房躲在药房里煎了大半天的药,宁可满手炭渣,也不愿出去面对众人暧昧的窃笑。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可口的饭香扑鼻而来,惊动了窦漪房肚子里的小馋虫,五脏庙立刻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窦漪房机灵地扭头一看,只见傅菲卿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款款而至,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 “菲卿姐姐。”窦漪房丢下手里的小蒲扇,咚咚咚地迎了上去,“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吗?” 她就知道,还是菲卿姐姐对她最好了! 傅菲卿笑着道:“代王殿下出门前吩咐好了,要大家午时一刻为你备好吃食,申时三刻要把热姜汤送来给你暖身,戌时前要提醒你到医馆门前去等他,说回来的第一眼要看见你才会安心。” 窦漪房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么无耻的话确实很像刘恒的风格。他就喜欢这样,换着法子把自己耍得个昏头转向、羞涩跳脚,嘴贫得不得了。 但其实私底下还是很有分寸的,除了偶尔会开玩笑似的捏捏小手、亲亲脸颊之外,却从来不会强取豪夺,更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强迫窦漪房做一些她不愿意的事情。 相反,他会去关心和照顾到她方方面面的需要,甚至是吃饭、喝水、保暖等等这样的小事,只是做的方式有点“过于张扬”而已。 傅菲卿一边摆好吃食一边柔柔地对她道:“代王殿下温柔多情,俊朗潇洒,确是良配。你要是真进了代王宫当夫人,我相信殿下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窦漪房连连摆手,坚决否认:“我没有想过要进宫当什么夫人!”争宠斗爱的事情,她在未央宫里看多了,想想都会感到心慌。 傅菲卿蹙了蹙眉,“你担心的是代王妃吕氏?”新妾入门,最最担心的自然是堂上正妻的态度。 窦漪房抱头,“我和代王殿下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都怪那个无耻的家伙,做了那么多暧昧不清的事情,真是想洗白都难! 傅菲卿偏着头想了一下,看着窦漪房娇羞愠怒的表情,不可置信地做了个大胆的假设,“难道你跟代王还、还是……清白的?!”大白天的聊说闺房之事,这样隐晦的用词已经是她的极限。 窦漪房无比哀怨地望着她,小脑袋重重地点了两下! “天啊!同室而寝,同床共枕,你们竟然什么都没做?!大家都说代王殿下是抱着你醒过来的,那情景别提有多香艳!”傅菲卿回想当年自己被老寨主推进宋昌房里的那个晚上,就连宋昌都抵不住柔香软玉的诱惑跟她…… 代王跟窦漪房是怎么做到的?! 半晌后,傅菲卿终于从讶异中清醒过来,脸上反现喜色,微微一笑,眼里波光流转,恰似春水一江,“看来代王殿下对你确是真心一片呐。” 窦漪房一脸不解,不明白她这么说的原因。 “以代王尊贵的身份,如果只是一时迷恋专宠侍寝的话,哪里用得着花那么多的心思讨你欢心,甚至……”傅菲卿霞飞满颊,温声细语,柔柔地继续道:“甚至压抑着自己……耐心等待,这样的心情难道你还不懂吗?” 傅菲卿笑看窦漪房那张惊讶的小脸,心里暗想:果然是当局者迷,这小姑娘还真当殿下只是喜欢捉弄她而已。 “代王呀,正等着把你的心偷走呢!”美人声如莺啼,婉转动人,轻轻柔柔的话语飘进耳朵,在窦漪房的脑海里盘旋了一次又一次…… 药房外,云媚捂着小脸,一脸震惊地低呼道:“居然什!么!都!没!干!”从小在花街柳巷中长大的她,简直觉得刚才偷听到的话有如天荒夜谈,不可思议。 孤男寡女,相拥而眠,一个晚上过去了,居然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做过。窦漪房一看就知道是未尝情/欲的少女,守得住不奇怪;可代王血气方刚,精壮有力……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思及此,心中不觉默默哀叹,碰上个不懂风情的小家伙,可怜的代王殿下真真委屈了。 同样在药房外趴在墙根处偷听的梅子鸢点着头,深切地表示赞同:“我家主子不容易,不容易啊。” “不行!”云媚一脸正气,蔚然坚定,“云媚和花/柳巷的姐妹们深受代王殿下和窦姑娘的大恩,此恩是必须报的!我决定了,竭尽全力都必须帮助代王偷得美人心,好好撮合这对神仙眷侣!” 梅子鸢啪啪啪地拍起手来,“说得好!”花/柳巷果然人才辈出,才华洋溢啊! “有你在那傻丫头身边,我就可以放心回宫去了。”说到最后,梅子鸢的声音藏不住心底惋惜之情。 云媚挑挑眉,红唇微嘟,“王宫里的姑娘冰清玉洁,还是不要跟我们这些倌儿靠得太近的好。” “我……也曾是个倌儿。”梅子鸢幽幽地道。 “倌儿?怎么会……”落入贱籍的女子竟然能进宫为婢?! 云媚上下打量了梅子鸢几眼,俏脸带媚,媚而不惑,娇丽中没有半点烟花之气,性子活泼可爱,聪慧过人,饶她在花/柳巷阅人无数多年,这么不沾妖艳之气的倌儿也是很少见的。 梅子鸢缓缓地述说起遥远的记忆:“八岁那年,舅舅将父母双亡的我卖给了窑婆子,我发了疯似的哭闹,抓起案桌上的剪刀就往婆子身上捅去!那时的我简直杀红了眼,心里想着大不了就一死了之,反正什么苦都吃过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云媚静静地听着,感同身受,当年刚入花/柳巷的时候,她也曾一度想过轻生。 “后来呢?” “我年纪还小,慌乱之中胡戳乱捅并没有伤及婆子的性命,可窑子里的人生气得很,把我拖到大街上当众往死里打,围观的人很多却只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为我说半句话。一个犯了错的小倌儿被责打,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出手相救只是多管闲事、多此一举,还有人怕会因为这样污了自己的手。 “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有一个人把我救了出来,她告诉我,贱籍不过是个身份,人死灯灭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两眼一合,身子一挺,剩下的就只有一副臭皮囊,一点区别都没有。只要是努力活下来的人,就值得受人尊重。当时的她,跟里面那个傻丫头一样,顶着众人的质疑斩钉截铁地说出自己的信念,为我这样的小倌儿说话。 “再后来,那人把我赎了回去,教我识字,教我礼数,甚至让我选择今后自己想过的生活。如果我想嫁人,就帮我买个身份,安排个好夫家;如果我不怕死,就跟着代王为婢,为天下的可怜人做点事。” 云媚哧哧地笑了:“于是,你选择了代王?” 梅子鸢骄傲地扬起小下巴,不屑地道:“谁要挑那个厚脸皮的浪荡家伙当主子?我是看在他身边有个帅气都尉的份上,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的。” “救你的那个人是谁?”云媚好奇地问道。 梅子鸢美目含光,语带敬意,声线跟着高扬了几分,“三娘,官妓厉三娘!” 第116章 三娘 说起官妓厉三娘,上至宫廷,下至市井,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肯定听说过她的大名。有人说,她是前朝贵族遗留下来的孤女,因为战乱沦为官妓,凭着美貌和智慧爬到了统治者的顶端,在她身上印证了一句话“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征服世界的男人”。 也有人说,官妓只是厉三娘行走江湖的幌子,她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影士集团的头目,只要出得起价钱的人,什么样的事情她都可以办得到。但三娘做事有三娘的规矩,她想做的事情无人可阻,可她不想做的事情就算是天王老子、皇帝诸侯也甭想强迫她半分。 反正价钱由她开,至于做不做、怎么做,一切随缘,客官请便! 厉三娘就像一个传说,闻其名者多,见其人者少,甚至连她的相貌、年龄、行踪统统都是个迷。坊间最后一次言之凿凿的传言是,三娘被高祖皇帝接到未央宫里去了,可大家左等右盼愣是没有等到宫中任何册封的消息。 厉三娘就像是一抹轻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华丽的未央宫中…… 晨练过后,刘恒在宋昌和影士的掩护下换下青衫、撇开骏马,穿起粗布麻衣,架着一辆老牛车慢悠悠地沿着崎岖的小路,来到代国与匈奴交界的一处荒野之地。 已是隆冬之际,四周草木荒凉,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过,如悲鸣回响于荒野之间。 一抹藏青色的身影立于前方,虽然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大半脸庞,仍藏不住高挑婀娜的身段,娉婷若鹤,衣袂飘飘迎风轻扬,飘荡出动人的曲线。 “吁——”刘恒慢条斯理地停下牛车,懒洋洋地伸了个腰,道:“荒郊野外,寒风萧索,三娘兴致真好,挑了个这么特别的好地方跟阿恒见面。” “废话少说,我要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斗篷下娇声柔媚,爽快干脆。 刘恒露出一副“小生怕怕”的表情,急急回道:“三娘吩咐的事情,阿恒岂敢怠慢?花/柳巷那些患病的倌儿全都接进了医馆,淳于大夫正好生照顾着呢。我已下令附近乡县的官员,但凡有患病者需要诊治的,不管身份户籍,一律平等待之,三娘大可放心。” “哦?是吗?”厉三娘斜斜地睨了他一眼,红唇往上一勾,道:“我怎么听说接倌儿进医馆的是一个小姑娘呢?” 刘恒朗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三娘啊!”无须多问,通风报信的肯定是梅子鸢那个疯丫头。 “那小姑娘胆色不错,气度不凡,做你的小宫婢真是委屈她了。” 刘恒眉梢微凝,笑脸稍敛,神情沉静,坚定地说出了心中早已做好的决定:“我要娶她为妻!” 他的话勾起了厉三娘的兴趣。 “那小姑娘出身贫寒,家世淡薄,娶了她对你的计划一点用处都没有。” 刘恒眸色深沉,墨黑色瞳眸里似有情绪翻涌,语气沉稳而认真:“她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无关身份、无关地位,他只想与她执手到老。 更何况,他刘恒从未想过要借助这种姻亲关系去完成自己的计划。 “有意思!”厉三娘莞尔一笑,灿若牡丹,“记得当年先帝赐婚的时候,你淡然一笑、随随便便就接了下来,眉头都不皱一下。看你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决定断情斩爱,一心只想为你们刘家守江山呢。” 对于刘恒来说,娶谁为妻并不重要,他的婚事只是宫廷斗争中的一枚棋子,左右不过是别人的计谋。正因为如此,娶了吕姝之后,他从未想过纳妾,一来不想徒增无谓的烦恼,二来不想将无辜的人扯入这些斗争之中。 然而,窦漪房出现了,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心!从未有一个女子能与他这般契合,这般紧紧地攫住了他所有的心思! 愈与她相处,他就愈发现她的美好,她的睿智、她的勇气、她的娇俏、她的隐忍,就连她强打起勇气辩驳众人、实则内心怕死得要命的傻样子都让他爱不释手,喜欢得无法自拔。 他想独占她的每一抹笑容、每一滴眼泪、每一声娇嗔、每一个动作。她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娇花,她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与他并肩而战、共守大汉! “你可知道此事有多难?”厉三娘问道。 惠帝的身体时好时坏,不能亲政,吕后捉紧机会培植吕氏势力。吕禄、吕产手握兵权,控制南北二军;审食其位居郎中令,掌管宫中内外警卫之职。朝廷上下,可谓尽在吕氏的掌控之中! 吕后大肆铲除异己,刘氏诸侯势力薄弱,刘恒若要再娶,就等同于正面迎对吕氏势力,以吕姝对刘恒的执念,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嫉妒中的女人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在未央宫中看尽争斗的刘恒绝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成为刘恒的女人所需要的气魄和能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厉三娘暗暗思忖,这个窦漪房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够站在刘恒的身边,与他共荣共辱? 面对三娘的疑问,刘恒清浅地笑了笑,眸光洋溢着耀眼的神采。 厉三娘幡然领悟,“你把那个丫头放在身边,不畏人言、毫不掩饰地宣告对她的宠爱,难不成是在铺垫她的进宫之路?” 对于任何一个宠姬而言,君王的宠爱是幸也是祸。独宠爱怜,两情依依,固然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然而这样的宠爱所带来的,却未必只有幸福。 戚夫人独占高祖刘邦的宠爱,结果在未央宫中四处树敌,不仅被吕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日夜盼望除之而后快,就连她失势受难之时,宫中也没有一个人敢迎对吕后为她伸出援助之手。 得势时围在身边的那些狐狗獐子,全都散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年纪轻轻的窦漪房是否有能力擦亮眼睛清辨身边的真心与虚伪,处理独占君宠后所带来的种种危机? 刘恒并非普通人,高祖刘邦第四子是他永远都摆脱不了的身份;英俊的相貌,尊贵的地位,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荣耀,就算后/宫再简单,也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工于心计者觊觎妻妾之位,慎梦雨、雯馨、锦荣就是很好的例子。面对这些别有用心之人,拥有刘恒爱宠的窦漪房又该如何自处? 妒妻争宠,还是哑忍受辱……? 再者,近年来惠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刘恭尚在襁褓,摸不准什么时候大汉又要迎来一次改朝换代的更迭。谁都不敢想象,吕后会对刘恒这样拥有继承权的王子们作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作为刘恒身边最亲近的人,窦漪房会怯而退弃呢,还是勇而前行?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对窦漪房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 刘恒毫不掩饰地对世人宣告他对窦漪房的爱恋,不仅是对窦漪房本人的试探,更是对她日后处理宫廷斗争的栽培。上位者的羽翼只是一时的庇护,强弱之势一旦有什么变数的话,难不准窦漪房就是下一个戚夫人! 真正的宠爱,不能一味地把人搂在怀中、捧在手上,最重要的让她跟自己一同成长、一起变得强大。这样的成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刘恒需要时间,窦漪房亦需要时间! 厉三娘眼底露出赞赏的光芒,刘恒对窦漪房的钟爱不是盲目的宠幸,而是真真切切为她着想的一切。 刘恒声线低沉,语气坚定地说道:“她不是娇生惯养的金雀,也不是弱不禁风的娇花,稍经调/教,定能成器。我本无意妻妾成群,更无心于帝位之争,成立无忧坊、培育影士蓄养亲兵,只是为了忠君护国,守护我大汉子民。身在朝中,风云莫测,许多事情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要与她共守一生,光靠我的爱宠是不够的,她亦必须成长起来。” 正是因为看尽了宫中争斗,刘恒才会这样一步步为窦漪房做好铺垫,等待着她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一天。路途荆棘,福祸相依,他期待着与她执手到老的未来! 厉三娘素手双击,拍出清脆的声音,“代王殿下爱之深切,三娘佩服,佩服!”这小子果然比他无赖老爹有远见多了! 刘恒薄唇上扬,眸光闪烁,笑容如日光灿烂,“此事能不能成还得仰仗三娘的帮忙呢。”声音清雅,磁性悦耳,不似相求,更像诱导。 厉三娘一看便知,这家伙肯定有事相求,看在今天心情好的份上,就便宜一下他吧,遂道:“有话直说,你知道三娘从不拐弯抹角的性格。” “三娘窍心玲珑,育才无数,阿恒想请三娘帮我指点指点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厉三娘笑了,道:“指点?你是想我手下的人护她周全,还是暗中使人教她宫廷的生存之道?” 刘恒咧嘴一笑,雪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发着光,明显一副“我全都要”的模样。 厉三娘藏在斗篷下的艳容没好气地半翻了个白眼,暗叹一句: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呐。 “罢了、罢了,三娘我好人做好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当年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你护国护民的鬼要求,今日也不差多照顾一个傻丫头。”她才不会承认自己之所以答应刘恒的真正原因,是她本人也期待着看这个丫头的成长呢。 刘恒见利便收,自然不会戳破厉三娘的心思,拱手于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谢三娘!” ※※※ 窦漪房在药房里躲了大半天,终于放弃了鸵鸟政策,重新在医馆里来来回回地忙碌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悠悠众口怎么塞也塞不住的,就干脆坦然接受吧,总不能一辈子躲起来不见人吧。窦漪房拍了拍胸口,对自己如是说。 她端着温热的药碗,款款地走进倌儿们暂居的院子,这里原来便是她居住的地方,走动起来很是熟悉。这个原本宽敞安静的院子,住下了十几个患病的倌儿以后反倒热闹了起来。云媚生性豁达活泼,就像只小雀儿似的一扫院子里病怏怏的疲态,带来几分轻松欢快的气氛。 淳于意刚为几个倌儿看完诊,正想往外走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踏门而进的窦漪房。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精神转好出门相送的倌儿,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每走一步都刻意跟淳于意保持一段距离,谨慎而矜持,生怕给这个前来治病的大夫带来不必要的闲言闲语。 那倌儿性子乖巧,手脚麻利,一看见窦漪房手上端着药,便急急上前,连声道谢:“窦姑娘贵人事忙,端药送药这样的小事吩咐玉儿去做便是,岂敢有劳姑娘亲自前来?” 云媚姐姐说过,窦姑娘跟代王殿下对她们姐妹有恩,花/柳巷众姐妹纵是肝脑涂地,亦要报此恩惠的。贱籍命苦,身份低贱,但代王、窦漪房、大夫淳于意却从未因此而轻视过她们,对待她们就像跟普通人一样,并无他样。 有时候这种不带歧视的目光,比金子更珍贵! 玉儿一边说一边接过窦漪房手中的药碗,语气温婉,态度恭敬,小家碧玉的样子不沾半点风尘之气。 窦漪房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道:“你别太客气,我也只是过来帮个忙。”自从上次她挺身为倌儿说话之后,大家对她的态度似乎又恭敬了几分,连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尊敬。 玉儿含笑臻首,有礼地对二人一福,恭请退下。 淳于意捋捋长须,笑道:“窦姑娘不必拘谨,大家是敬重你的为人和品行,才会如此以礼相待的。” 窦漪房摆着手,道:“漪房不过是做些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罢了,不值一啖。”并非矫情推却,窦漪房的话发自于真心。从现代魂穿而来的她,并没有一般人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户籍出身对她来说,只是虚无缥缈的弹幕,一过即逝。 判断一个人的优劣,不在于出身和家世,而在于后天培养出来的教养与品行。没想到这般单纯的想法,到了古代,竟成了人人眼里超脱俗规的气度,这般情况真让她始料不及啊。 “窦姑娘过谦了。天下贱籍者何止千万,受辱被欺者更是不计其数,窦姑娘不以出身待人,云泥无别,胸襟之宽广,实在令人钦佩啊!”淳于意心诚意切地说道。 窦漪房尴尬地笑了笑,道:“淳于先生有救无类,才是真正的让人钦佩啊!” 说到这,淳于意叹了一口气,似有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言起…… 第117章 喂食 第一百一十六章喂食 窦漪房见他眉头紧锁,一脸苦大愁深的样子,便开口询问道:“淳于先生有何烦恼,不妨跟漪房说说,或许漪房还能帮得上忙。” 淳于意眼眉低垂,满脸愁容,“窦姑娘可知老夫为何会来到此地?” 刘恒曾经说过,淳于意原是临淄太仓公,从小喜读医书,精通医道,虽为官令却以悬壶济世为己任,救死扶伤者不知几何,人人都说他是举世神医,技比扁鹊。 不少诸侯贵胄不惜万金相邀,只想把淳于意留在自己的身边,谋求长生之道,奈何淳于意却淡泊名利,不附权贵,干脆辞官远行,四处游历行医,以救天下人为乐。 窦漪房道:“临淄与代国相距甚远,淳于先生不远千里而来,许是为了什么要事?” 古代的交通远远不及现代便利,窦漪房先后几次来回长安跟代国之间,每次均觉累不堪言,淳于意此次离别家人独自前来,要不有什么要紧事,谁会千里迢迢从临淄来到关海县这样僻远苦寒的边境之地? 淳于意缓缓地道:“老夫在临淄的时候,听说代国边境胡汉混杂,有许多居住在汉地的胡人因为身份和地位的问题得不到适当的治疗,有的贫苦的牧民甚至生了病也只能干熬着,小病成大,大病成重,最终无药可治。医者父母心,闻说此事后,老夫动了恻忍之心便辞别妻女,欲来此地探一探实情,看看能否为这里的病人出一份力。” “先生仁义,漪房佩服。” 淳于意摇摇头,继续道:“来到这里以后,老夫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大汉与匈奴交战多年,胡汉两族之间的间隙又岂是三言两语、一时半刻就可以轻易消除的呢?我欲行医,人家兴许还不屑让我看呢。再一回头,更发现坊间贫苦之人无数,贱籍里的那些倌儿伶人虽为汉人,却同样备受冷待,老夫的心当即沉了下去,只觉得自己这点微薄之力不知从何使出。” 窦漪房神色黯然,耳朵里响起了刘恒说过的一句话,百姓皆苦奈何天! 淳于意接着道:“正当老夫深感失落的时候,代王跨越两族之分,与呼延将军联手救助病人,抵抗疫情;窦姑娘不论户籍之别,救死扶伤一视同仁;如此胸怀,百姓受益,淳于意深表敬佩!望代王与姑娘能秉持赤诚之心,继续为百姓造福添恩!” 说到最后,淳于意拱手一揖,躬身谢拜。 窦漪房连忙将他扶起,“淳于先生请起,漪房不敢当。” “代王怀仁重义,姑娘蕙质兰心,二人碧影成双,实乃天造地设啊!”淳于意捋着胡须,言语真切眼中笑意盈盈,就像全天下慈祥的长辈一样,乐见后辈姻缘美满。 窦漪房耳根子一热,羞窘得说不出话来, 云媚娇俏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淳于先生说得好,代王和窦姑娘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话音刚落,人已款款而至,向淳于意盈盈一福,有礼地问了声好。 云媚看看天色,抱着歉意对淳于意道:“淳于先生勿怪。代王有令,命人戌时前就要领窦姑娘到医馆门外相迎,殿下事忙却也想能早一刻就早一刻地见上姑娘。” 云媚的声音清脆悦耳,娇柔带媚,婉转间自有风情,这一句话说起来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淳于意呵呵笑道:“两位姑娘请便,年轻人两情依偎,实乃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呐。” “谢先生。”云媚又是一福,拉起窦漪房便往外走去。 “哎哎……我在药房里还有事呢。”代王回医馆肯定有不少人出门迎接,自己再去凑个热闹,岂不变成了“公开秀恩爱”?窦漪房可不愿意再来一次当众表演。 云媚把手一扬,快人快语:“药房有事让我家小清倌去帮忙便是,姑娘只要伺候好代王殿下就够了。”梅子鸢晌午未到就急匆匆地赶回代王宫去了,临走前交代了好几遍,要她必须制造机会让代王跟窦姑娘相处,帮助代王掳获美人心。 诱惑男子的事情,她云媚做得多了;可帮男子窃取女人心的事情,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想想都有点小激动。看着云媚俏丽的嘴角不住地往上扬起,窦漪房心里警钟铛铛作响。 她怎么会有种被人打包成礼物,双手奉送出去的错觉…… 疾行的脚步猛地一停,窦漪房踉跄一下,差点刹不住脚,走在前面的云媚怔在原地,一步不前。 “绿……绿色的眼睛……”云媚后脊一僵,隐隐感到一阵寒意。 这人是谁?倨傲的气势、刚硬的线条,绿眸若狼,挺鼻如鹰,威武凛然的目光让人望而生怯。 窦漪房往前瞅了一眼,向对方恭敬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呼延将军!” 云媚一惊,原来这便是名动四方、威震天下的匈奴狼军之首,苍狼王——呼延骜! 呼延骜傲然立于二人前方,脸上如寒冰覆面,碧绿色的眸光渐渐转浓,仿若两泓碧潭内有暗涌翻腾。凌厉的目光好似利剑一样穿刺而过,直接投射到窦漪房的身上。 “刘恒把你收了房?”清冽如冰的声线隐蕴怒气,呼延骜全身散发着逼人的气势。匈奴来的医师已经赶至,他跟随行的副将在关海县附近的牧民村中忙于筹办胡人医馆的事情,没想到一回来,竟得到了这样一则消息。 乍听对方直呼代王名讳,云媚不悦地斥道:“大胆,竟敢直呼代王的名字!” 呼延骜冷目扫了她一眼,云媚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呼延骜犀利的眸光没有在云媚身上多加停留,很快又挪到了窦漪房的身上,“刘恒把你收了房?”一模一样的问题又说了一遍,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寒冷。 云媚挺身上前,挡在窦漪房的跟前,强迫自己鼓起勇气,迎上呼延骜鹰凖般的目光,“窦姑娘原本就是代王的宫婢,入房伺候,有、有何不可?”语气坚定,但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内心脆弱的恐惧感。 呼延骜哼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话甚为不屑。 云媚又恼又怒,却怯于呼延骜的威势之下说不出话来,额头渐渐渗出了细汗。 窦漪房同样心跳加速,呼延骜充满侵略性的目光让她感到莫名的惧怕,她觉得自己好似狼爪下的猎物,快要被吞进肚子里一样。 气氛凝结成冰,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呼延将军看来闲得很,无事可做就来逗弄我家的小宫婢么?”清朗磁性的声音在空中飘荡,青衫一晃,刘恒大步飒踏而来,充满占有性的铁臂往前一伸,搂住窦漪房的腰身,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就像做过很多次一般。 窦漪房跟云媚先是一愣,急忙侧身行礼,异口同声地道:“见过代王殿下。” 刘恒随意地摆了摆手,算是叫她们免礼了,另一只放置在窦漪房腰间的手臂却没有松开,深邃的黑眸凝望着她,熠熠如星光璀璨,“小家伙,怎么没到门外相迎,本王想你可想得紧呢。昨夜……睡得可好?” 最后一句话刚落音,宋昌带着其他护卫和侍婢正好跟了上来,几个脸皮薄的女婢听得脸红耳赤,低头窃笑细语。 云媚眼珠子一转,顺着刘恒的话接了下来,“都怪云媚办事不力,耽搁了窦姑娘的时间,请殿下恕罪。” 刘恒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这也不能全怪你,是本王早了些回来。”回头欺身凑近窦漪房的耳侧,细声道:“小家伙,想我了吗?” 窦漪房心跳如雷,这句话如惑似魅,坠入耳里感觉竟异常熟悉,像极了…… 呼延骜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眸光似剑,拳头暗暗握紧,隐约能看见上头迸发的青筋。宋昌肃然戒备,把手按在腰间长剑之上,准备随时伺机而动。 刘恒眼底闪烁着戏谑的光芒,手一用力,轻轻松松地搂着美人往里走:“天色已晚,恕本王不便相陪,将军请便!” 云媚得意地撇嘴一笑,提着裙摆连同宋昌等人一并跟了上去。 待所有人都走远了以后,呼延骜仍伫立于原地,凝视着刘恒跟窦漪房远去的方向许久未动。 “将军!”一直在不远处守候着的焘烈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吩咐你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呼延骜用匈奴语沉声问道。 “遵照将军的吩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焘烈恭敬地回道,脸上却显露出了几分踌躇之色。 “胡人医馆的事情快办妥了,我们重返匈奴的日子一到,就马上动手!”他已经快等不及了! “是!”焘烈低头领命,虽然始终坚信将军的决定是对的,但这件事到了真的要执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迟疑了起来。 呼延骜绿眸一眯,傲然转身迈步离去,经过焘烈身旁的时候,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语气坚定决然:“她注定是个不一般的女人!” 窦漪房跟随刘恒的步伐一路前行,猛然回神的时候,人已经被他带回到同住的房间里。 小菜三碟,碗箸两副,案桌上还温着一壶清酒,沸腾的热水咕噜噜地冒着泡,蒸腾出醇酒的芳香。 云媚跟宋昌识趣地退了出去,将独处的时光还给了二人。 刘恒对窦漪房打了个眼色,要她一同坐下用膳,窦漪房期期艾艾地推却道:“殿下是主子,于理不合……” 话还没说完,刘恒一把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俊眸微微眯起,佯做不悦的样子,道:“本王既是主子,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合不合理本王说了算。” 两人的距离很近,仿佛稍微一挪便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窦漪房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赫然发现对方的灼热蠢蠢欲动,体温也慢慢地逐渐升高。 刘恒邪魅地勾了勾唇,鼻尖贴近她的耳旁:“嗯……发现了?” “没发现,没发现,奴婢……呃……我饿了,饥肠辘辘、饥火烧肠、饥寒交迫、饥不择食……我、我要吃饭!”窦漪房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脸颊绯红,杏眼含羞,一副“打死也不会承认发现了什么”的样子。 刘恒搓着鼻子窃笑,被她娇羞逗逼的模样逗得满心欢悦,遂拾起案上的竹箸,夹起一片脆瓜凑近窦漪房的唇边。 窦漪房又是一惊,“殿下,于理……”后面的两个字最终在刘恒灼灼的目光下吞进了肚子,乖乖地张开嘴,将那片羞人的脆瓜喂入口中。 刘恒对她的顺从非常满意,又夹起了一块豚肉,这一次没有喂向窦漪房而是直接送到了自己嘴里,舌尖有意无意地在润湿的竹箸上舔了一下,“味道真好……” 倏地,窦漪房彻底熟透了! 第118章 失踪 接下来的日子,窦漪房每每想起那天喂食的情形,小心脏都会怦怦怦地跳个不停,脸蛋热得都能煎鸡蛋了! 刘恒喂食时看着她的眼神,仿佛自己才是夹在竹箸上的美食,被他的薄唇舔舐过后细嚼慢咽,然后慢慢地落入腹中…… 噗通……心漏跳了半拍,差点窒息! 每当夜幕低垂的时分,是她最为紧张的时候,他……会不会又与她同眠呢?一想到刘恒强而有力的双臂环绕在自己身上,窦漪房体内的每一条脆弱的小神经都会噔的一下绷得紧紧的,紧张得无法入眠。 刘恒温热绵长的呼吸在颈侧扫过,带着莫名的熟悉感扫得她心尖直颤,好似有什么在涌动,又似什么将要被戳破。一个可怕得让人不敢相信的念头在脑子里盘旋了一次又一次,萦绕了她一回又一回。 所幸的是,刘恒似乎每天都会忙到很晚,代王宫里送来的公函、代国各地呈上来的文件、以及长安捎来的信函,一桩桩冗长繁琐的公文等着他审阅;地方官令、大小官吏时不时便会上门来奏请君意,等着他处理的公务多得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 往往到了三更敲响的时候,窦漪房还是一个人斜躺在床榻上死命地撑起眼皮子苦苦等着,不知是为刘恒回房同眠而紧张,而是为他夜归操劳而担忧,心中千头万绪、百转千回。最后撑着撑着不知怎的眼皮子慢慢塌下,鼻尖飘过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人便模模糊糊地坠入了梦乡。 再次清醒的时候,她总会羞耻地发现自己窝缩在刘恒怀里,贪恋地嗅着他炽热温暖的气息。 飞霞满脸,美目流盼,就在她最羞窘无措的时候,刘恒总会适时地扬起长睫,唇边噙着笑意跟她道声早安。暗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慵懒,如长指拨动心弦,心又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他是什么时候回房的?自己又是怎么蹭到他身上的?……一定是冬天的错,把她的智商都冻僵了! 窦漪房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火,心思全然不在面前的药炉子上,刘恒和宫魅的影子在眼前交错,飘散的思绪不断扩散,飘向未知的远方…… 这时,一个身材圆胖、方脸小眼的中年妇人在药房外晃了晃脑袋,看见窦漪房一个人在里头便咧开嘴,扭着圆臀,踏着小碎步凑了上去。 “窦姑娘日安。”沙哑的声音带着刻意奉迎的别扭。 窦漪房扭头一看,来人正是当日百般阻挠倌儿进医馆的林大娘。 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林大娘无意之下言语冲撞了窦漪房,后来得知对方是代王宠爱的通房丫头,担心会被来个秋后算账,战战兢兢地躲了窦漪房好些天。前头看见窦漪房往这边走,那头她便会拧头溜走,有事没事都不敢在对方面前随意露脸。 今天倒是新鲜了,这个对窦漪房避之则吉的人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窦漪房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有礼地跟林大娘道了声安。 林大娘堆满笑意的脸看起来有些不自然,言语中欲言又止,眼神飘忽闪烁,似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窦漪房心思玲珑,一看便知林大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便道:“林大娘有话不妨直说,若有什么漪房帮得上忙的地方,漪房尽力便是。” “哎哟,窦姑娘果真是水晶般剔透的人儿,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林大娘一边说一边挤着豆豉般的小眼睛,看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接着道:“大娘知道窦姑娘跟花/柳巷的姑娘们关系好、聊得来,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大娘请说。” 林大娘小眼睛往左右瞄了一眼,压低声线,紧张兮兮地道:“我家那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身体刚好就到处鬼混,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有时夜归还带着酒气,把大夫的话统统忘得干干净净。昨夜起,那混账东西又不知道滚哪里去了,我怀疑他搞不好宿在了花/柳巷姑娘住的院子里。” 窦漪房不觉嗔怒,“林大娘,花/柳巷的姑娘们在医馆里很守规矩,平日里为了避嫌,除了负责侍候的小清倌偶尔走动一下以外,其余的姑娘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礼得很,又怎么会让林大爷宿在她们那里呢?!” 林大爷有爱喝花酒的坏毛病,林大娘醋海翻腾的心情窦漪房是能够理解的,但凡事讲求证据,她可不想因为固有的偏见冤枉了无辜的人。 林大娘自知失言,赔着笑脸,说道:“姑娘说得是。都怪我家那混账货一宿未归,搞得大娘我心慌意乱才会这样胡思乱想,胡乱猜测的,姑娘切勿见怪。” 窦漪房没好气地撇撇嘴,也就算了。 林大娘趁机会继续道:“虽说医馆里的姑娘个个规矩,可难保她们其余的姐妹就不做生意吧?大娘斗胆,想请姑娘帮我去一趟花/柳巷,看看我家那个混账货是不是真在里头。” 她顿了顿,露出几分尴尬的歉意,“大娘知道这个请求无理了点,但我一个妇道人家去不了那种地方啊。大娘我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着来请姑娘帮个忙的。姑娘跟花/柳巷的倌儿们熟,借口送信什么的去走一趟亦是合情合理的。” 窦漪房心里暗自想了想,对林大娘的情况还是挺同情的。在古代,名声对于一个妇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做妻子的往往只能哑忍;忍不住去吵闹的话,动辄会被安个“妒妇”的帽子,犯了七出之条,搞不好还会被休掉。 林大娘急着寻丈夫,又碍于名声裹足不前,找上门来让窦漪房帮个忙估计也是无计可施之下最折衷的办法吧。 窦漪房提议道:“可是我也没有去过花/柳巷,进进出出,里面有多少家店子都不知道,找起人来未免要多花点时间。那里的情况还是云媚姑娘或者玉儿她们比较清楚,不如我去请她们帮大娘问问,如何?”与其盲头苍蝇乱转,不如找个相熟的人帮忙比较妥当。 林大娘甩手否决,“不成,不成,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家那个混账货肯定会迁怒于我的。窦姑娘,您就做做好心,帮大娘跑一趟吧。” 窦漪房皱了皱眉,看着林大娘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不禁软了下去,“那漪房就帮大娘走一趟吧。药房里的事还有很多,麻烦大娘跟小厮们交代一声,就说戌时前我就会回来的。” 代王出门前吩咐过,窦漪房戌时准时到医馆门前等他回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此乃以慰相思之苦。窦漪房又好气又好笑,奈何对方是自己的主子,也只好认命应了下来。 林大娘一听见她应承了,眉眼舒展,遂即笑开了眼,“窦姑娘请放心,医馆里的事交给大娘便是。” 窦漪房道了声谢,整了整衣衫便提裙出了门。 ※※※ 当天日暮,戌时将至,医馆里的人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代王回医馆的时间就要到了,却迟迟未见窦漪房的身影。云媚跟玉儿着急地在医馆了找了个遍,连她半片衣角都没有找到。 玉儿仔细地想了想,直觉事有蹊跷:“窦姑娘做事谨慎沉稳,就算有事出门也定然会跟小厮交代一声,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声不响就没了人影。殿下说好了戌时回馆,窦姑娘再忙也会准时出门相迎,怎么到了这时辰还不出现呢?” 云媚表示认同:“今天可有见过窦姑娘?” 玉儿摇摇头,道:“没有。今天守在药房里忙活的只有几个小厮,他们说今日一大早还看见窦姑娘在药房附近出现过,可过了午时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其他人呢?” “玉儿跟雯馨姐、锦荣姐她们都打探过了,她们逗不知道窦姑娘在哪儿。” 一阵不安从心底油然而生,云媚隐隐察觉都有此事并不寻常。正在两人愣怔发懵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纷沓而至,刘恒领着宋昌等一大帮护卫和随从回到了医馆。 “漪房呢?”回来没看见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刘恒有点不爽。 云媚跟玉儿面面相觑,低头不敢回话。 刘恒眉头微皱,敏感地察觉异样,声音比往日低沉了几分:“本王问你,漪房人呢?” 两个年轻的姑娘咚的一下跪了下去,硬着头皮如实汇报:“回禀殿下,窦姑娘……她不见了!” 什么?! 刘恒登时脸色一变,幽深的瞳眸闪出精光,寒意逼人。 宋昌在后头大声喝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快快道来?” 云媚不敢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道来:“今日大早,窦姑娘就跟往常一样在药房里煎药,可到了午时开始,便好似没有人再见过她了。大家原本以为窦姑娘也许只是在其他的院子里忙活,谁知互相问了一圈,才发现原来谁都没有见过她。直到戌时,我们才敢确定窦姑娘……好似……不见了!” 宋昌大怒,“什么叫‘好似’不见了!你们究竟找清楚了没!” 云媚身子抖了抖,回道:“我们把医馆找了个遍,该问的人都问过了,就是无人知道窦姑娘的去向。窦姑娘做事从来不会这样的,我们姐妹越想越慌,正想向代王殿下禀告此事。” 守门的小厮瑞祥细细回想了一番,“午时前,我好似看见一个身形酷似窦姑娘的人影从后门出去过。当时我正忙着给淳于大夫把药搬进内堂,那人手脚又快,一眨眼的功夫,转头就不见了,我也不确定那人究竟是不是窦姑娘。” 管事的老爷子反手往瑞祥的脑袋上一拍,训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瑞祥苦着脸喊冤:“我哪知道窦姑娘竟然不见了,要是知道的话,小的我就是把眼睛挖出来,非得看个清清楚楚不可。” 刘恒深呼吸了一口,冷静地问起细节来:“那个跟窦姑娘相似的身影是独自一人还是有人相伴?” 瑞祥认真地思索着,道:“好似……还有一个帮她开门。那人是……我记起来了,是住在东厢房的林大娘!” 刘恒眼光一亮,与此同时,宋昌立即下令道:“将林大娘带来!” “诺!”随行的护卫们拱手领命。 不一会儿,护卫们去而复返,却空手而回:“启禀殿下,东厢房内未见林大娘夫妇,经查看,他们随身的包袱同样不翼而飞,属下估算他们二人已经潜逃。” 刘恒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所有的事情接连发生,肯定不是个巧合。 他闭上眼睛,将刚才所有的信息在心里快速地梳理了一遍,猛地张开眼睛,咬着牙问道:“苍狼王呼延骜在哪里?” 管事的老爷子躬身回道:“呼延将军在牧民村开了家匈奴医馆,这几天都在那儿住着呢。” “现在呢?” 管事的额头冒出了冷汗:“这个……小的不知道。” 铮! 倏地一声,不知何处射来一支暗箭,快如闪电,在刘恒眼前飞速掠过,直插/入廊柱之上! 黑羽银尖,是匈奴人的箭! 宋昌反应极快,挥手下令:“快追!”众将行动迅速,立马分散追捕射箭之人。 刘恒阴鸷的黑眸里透着杀气,眸光紧紧地锁定在暗箭顶端吊挂的一丝银亮……龙爪印符! 那是宫魅送给窦漪房的护身符!! 第119章 迷香 “传令!封锁关海县各处城门,没有本王允许,谁都不准踏出关海县半步!”刘恒郎朗下令,字字句句利如冷箭,青衫之下铁拳紧握,青筋毕露. “传本王令,苍狼王呼延骜携宝而逃,全力追捕,不得有误!呼延骜有重宝在身,只能活捉,不得以重兵利刃伤之,以免误伤宝物,违者无赦!” “诺!”众将听令,转身执办。 刘恒转身对宋昌吩咐道:“立刻派出影士,日夜监视全县匈奴人的一举一动,行为有异者,暗中逮来严查审问!同时封锁匈奴医馆,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医馆半步!” 宋昌拱手领命:“诺!” “且慢。”刘恒将即将转身离去的宋昌一把拉住,补充道:“我们的目标是呼延骜,绝不可惊动或误伤无辜民众,胡汉无别,知道了吗?” 宋昌点头答允:“殿下放心,宋昌遵命!” 看着代王身边的武将如迅雷般行动起来,一个个如临大敌,云媚跟玉儿愣怔在原地,不知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该去找窦姑娘的吗,怎么转眼却变成了去追捕呼延将军?代王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刘恒忽然发力,五指成拳击向廊柱,廊柱不堪重击,咔啦几声,断开的裂痕触目惊心。 众人大骇,怔在原地不敢作声。 刘恒睚眦毕露,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敢动她就是你的死期!” ※※※ 关海县边界的一处偏僻的小径上,骏马两匹,在冷月的照耀下,一前一后缓步前行。 窦漪房再一次不死心地使劲挣脱了几下,无奈反绑在身后的绳索依旧纹丝不动,第一百四十四次挣扎宣告阵亡! 咬紧牙,胸口怒气腾腾燃烧,如火灼心。 今日午时未到,窦漪房受林大娘之托到花/柳巷走一趟,寻寻一宿未归的林大爷是不是真的流连在温柔乡中沉醉不知归途。本想着小事一桩快去快回,谁知人一到花柳巷头,猝不及防便被人捂住了嘴,直接掳走。 她哪里知道早晨的花/柳巷好比午夜的暗巷,光天化日之下人影稀落,晚起的倌儿未醒,寻欢的客人未到,窦漪房最后一声惊呼飘散在空荡荡的巷子之中,波澜未惊。 窦漪房徒劳无功的挣扎,引来身后传来一声讪笑,“骜狼绑的绳索,就算磨断了胳膊也断不了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回到匈奴前,我们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呢。” 窦漪房杏眼圆睁,狠狠地瞪了呼延骜一眼,冲着他呲了呲牙,像只小母老虎似的,“无缘无故掳劫汉女,匈奴人就是这般野蛮么?” 如今的她跟呼延骜骑在同一匹马上,呼延骜在她身后拉着缰绳,前胸紧贴着她的后背,就像半搂着她一般。焘烈骑在另一匹马上,沉默地跟在他们后头。 面对窦漪房的质问,呼延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骜狼说过,我们匈奴人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何种手段都必定会取到手的。” “那关我什么事?!”窦家小妹怒了。 呼延骜不作声,低下头眉梢微凝,碧绿色的眸色由淡转浓,眼底似有强烈的情绪在隐隐波动。 窦漪房怔了一下,这般专注深邃的眼神意味深沉,难道说…… 呼延骜冷傲的脸庞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愉快地宣布道:“你猜对了。” 窦漪房差点以为自己下巴脱臼,呼延将军别讲笑,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我是代王的通房宫婢!”虽然不是事实,但既然全世界都是这么认为的话,她窦漪房也不介意亮出个皇牌身份挡挡煞。 “我不介意!”呼延骜说得坦然,“而且,匈奴没有你们大汉那么多繁文缛节,男女之事合则来不合则去,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到了匈奴以后你亦无须担心大家会介意你之前的身份,我呼延骜的女人没有敢说三道四。”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会好好保护她的。 窦漪房额头直挂黑线,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 “掳劫诸侯王宠爱的宫人,代王殿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窦漪房试图好言相劝,打消呼延骜那点可怕的念头。 “刘恒若是不甘,尽管放马过来,骜狼从未惧怕!”呼延骜傲气凛然,毫无惧意。 窦漪房气得磨牙,这人简直就是块茅坑石,又硬又臭,固执得不可理喻! 蓦地,呼延骜拉紧缰绳,控制着胯/下的骏马停下脚步,低首凝视窦漪房的眼睛,在她清澈的瞳眸里找到自己的倒影,“他只把你当做通房丫头,而我却视你为妻。回到匈奴以后,我便会奏明大单于,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做我的苍狼王王妃,让你拥有最尊贵的身份,从此尽享富贵!” 语气坚定,神情肃然,冷月下的呼延骜比往日更加傲然。窦漪房心咯噔一响,这个男人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树林间枝叶沙沙作响,眨眼间一只海东青在黑暗中滑翔而过,双翼强壮有力,乘风而来。焘烈将手指置于唇边,吹响出尖锐的哨声;海东青啼鸣应和,在三人头顶上盘旋一圈后,稳稳地落在了焘烈的肩膀上。 焘烈解下绑系在它足上的布条,就着月光一一细读,脸色骤然大变。 “将军,代王已经下令封锁了关海县各处城门,加强了对匈奴医馆的监视,而他手下的影士更开始在全城进行搜捕,闹市荒村全不放过,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要把人夺回去。” 呼延骜哼道:“他果然动手了。” “将军,我们是连夜出城,还是……” “不必!”呼延骜打断了焘烈的话,看着怀中嗔怒的美人儿,心里定下了一个决心。双脚用力一夹,缰绳一扬,胯/下马儿仰头嘶叫,四蹄踏风扬长而去。 焘烈紧紧跟在其后,策马前行,紧锁的眉头未能松开过。 窦漪房双手被绑在身后,骏马狂奔时根本坐都坐不住,更不要说什么保持平衡了。呼延骜健臂往她腰间一揽,将她紧紧地锁入怀中。 窦漪房本能地抗拒着他进一步的贴近,充满占有欲的拥抱让她背脊发凉,头皮发麻,心里警钟铛铛作响。 呼延骜的拥抱跟刘恒的截然不同,刘恒的怀抱由始至终带着邪魅的诱惑,让人逃不掉也戒不了,而呼延骜却好比追猎中的野狼,稍不留神便会葬身于狼牙之下,又似一个蓄势而动的侵略者随时准备攻城略地,片甲不留。 窦漪房第一次感到如此惊骇,全身不自觉地在发抖。 狂奔中的骏马没有向城门的方向赶去,呼延骜缰绳一转,领着他们奔往郊野外的一座小山村。村贫人稀,村口只有一家简陋的客栈仍点着灯,孤零零的灯笼在萧瑟的北风中无助地飘摇。 马未停定,呼延骜抱着窦漪房翻身落马,一个利落的腾跃,健足落地,怀中美人长发飘散,随风扬起掠面而过,撩动心中绮念冉冉升起。 半夜三更,门外忽然马蹄声急,撑着下巴在店里偷懒打盹的店小二噔的一下惊醒过来,迷蒙的睡眼没眨两下,便看见一名身材高大,气势凛然的外族客人大步踏进门来。 此地虽然偏僻,但仍处在关海县的范围之内,胡汉交界之地,外族客人并不少见。但长得如此魁梧威武,一身傲气凛凛生威的客人,店小二还是第一次看见,更何况这位客官的怀里还抱着个如花似玉的汉族少女,一脸极不情愿的样子,让他怔了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空房在哪?”呼延骜问得直截了当。 店小二怯于他的威风之下,愣愣地指着二楼本能地回答道:“在、在二楼,上等厢房都空着呢。”穷乡僻壤之地,大冬天的客栈里哪有什么客人,店老板早就回乡过冬去了,只丢下店小二一人守着铺子。 呼延骜不说话,抱着窦漪房直接往二楼厢房的方向走去。 店小二在后头追着:“哎哎……客官,你怎么……”话都没说完,一锭银子朝自己飞了过来,咚地一声,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手上。 “这、这是……”银子啊,沉甸甸的大银子,店小二在这穷乡里守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一锭银子! 哎哟!当真硬,咬不碎! 焘烈冷冷地说道:“这家店我们包下来了,马上关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听清楚了吗?” “可是,那个小姑娘……” 焘烈双目一瞪,抽出腰间大刀,直直插/进店小二跟前的案桌上!微弱的灯光挡不过刀锋刺眼的光芒,店小二双腿一软,差点尿湿裤裆。 “小的遵命,大爷请便,大爷请便!”店小二哪敢再说什么话,急急忙忙按照焘烈的吩咐把大门闩上。 这年头胡人抢夺汉女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怨也只能怨小汉女命苦,小二哥在此为你拭一把泪了。店小二摸了摸怀里的那锭银子,碾碎了心中最后的一点愧疚感。 窦漪房死命挣扎,嘴里不停地嚷嚷:“放开我!臭匈奴,快放开我!” 呼延骜就像听不到似的,对她小猫一般的力气毫不在意,果断地选中了距离最近的一间厢房,大脚一踢,将房门猛力踢开。 房间内漆黑一片,老旧的窗棱并不严实,外头微弱的月光隐隐透来,皴擦出透骨的寒意。危险迫在眼前,窦漪房什么也顾不上了,扭头张嘴就往呼延骜的肩膀上咬了下去。 呼延骜顿了顿,绿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健足往后一蹬,砰地一声关上房门。黑暗再次笼罩,窦漪房害怕得眼泪凝眶,牙关直颤。 肩膀上那一点点的刺痛,对呼延骜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比起战场上的刀砍剑击,窦漪房小贝齿所带来的“攻击”顶多算是蚊子咬而已。 他将窦漪房扔到床上,点燃了床头边上的油灯。 窦漪房含着泪,娇小的身子往床角里缩,充满戒备的眸子盯紧呼延骜,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呼延骜长指兴味盎然地逗弄着油灯上豆大的火苗,神态淡然,不徐不疾,“男女欢/爱,缠绵悱恻,骜狼从不独享快/感。” 这样的情况下,五感比平日更加敏感,呼延骜的温声细语听在耳里,有如擂鼓震耳,声声撼心。 窦漪房余光瞥向房门,捉紧最后的机会,猛然奋力往前一扑,目标直指虚掩的木门。然而脚尖才刚刚落地,一阵酥麻感传遍全身,足踝虚软无力,人登时软了下来。 呼延骜眼明手疾,利落帅气地把她接住,顺势将柔软的身子带入怀中。 窦漪房喘着气,阵阵甜香扑鼻而来,抬头一看,呼延骜双眸熠熠,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才喘了两口气,窦漪房便觉心中燥热难耐,全身虚软无力,呼延骜身上男性特有的气息在鼻尖愈渐清晰,空气中似有什么在涌动。 “你……对我做了什么?”窦漪房不是无知孩童,呼延骜肯定下了什么手脚。 “西域异族有一种特别的迷香,名曰‘落芙’,奴隶主一般会将此香用在不听话的女奴身上。我本不信此药能有多大的功效,没想到今日正好可以试试。” 呼延骜长指抚上她娇嫩的小脸,惹来一阵娇弱的轻颤。 窦漪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迷香! 呼延骜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樱唇,爱上了这柔嫩细软的触觉,声音变得更加轻柔:“‘落芙’是西域古语,翻译成你们汉语的话,应该叫‘合欢’” 呼延骜欺身而下,含住娇嫩的唇瓣,大手游移而下,顺着起伏婀娜的线条,以极快的速度解开腰间的束缚。长舌挑开紧守的牙关,追逐着她慌乱失措的丁香。 窦漪房无力地推却着,泪珠从眼角滑落,滴落在裸/露的肩膀上。对方火热刚强的身躯紧贴上细嫩的肌肤,激发出心底最大的恐惧…… “宫……代王!!”宫魅跟刘恒的身影再次在脑海中重叠,阵阵火热从脑袋炸开,窦漪房从喉咙里发出撕裂的呐喊! 第120章 宫砂 砰!! 房门砰的一下被猛力踢开,脆弱的门板抵不过强大的力度四分五裂,剩余的残片半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光线猛然入侵,不刺眼却已足够照亮内屋,浓烈的杀气迎面扑来。 刘恒手持长剑,目露凶光,眼前的一幕将他所有的理智燃烧殆尽。 “呼!延!骜!”刘恒嘶声怒吼,长剑往前一劈,床头的案桌应声破裂,碎木飞散,案上的油灯哐当落地,脆弱的火苗随之坠落,顿时熄灭。 袅袅余香随着轻烟渐渐飘散。 呼延骜眸光一冷,健臂偏转,抱起窦漪房及时避开四处飞散的碎片。 “代王来得可真够快的。”呼延骜冷哼道。 窦漪房美目半阖,香汗淋漓,瘫软在呼延骜的双臂间无助地娇喘着,长发飘散,衣衫凌乱,微敞的衣襟间隐约能看见雪肤上点点的红痕。 刘恒长剑迸出寒光,剑尖指向呼延骜,眼中充满杀人的戾气:“本王命你放了她!” 呼延骜冷傲的唇线往上一勾,对刘恒的威胁不以为然。 “殿下……救……我……”窦漪房泪光点点,喘着气哀求道。 四肢无力,意识薄弱,刘恒的出现对窦漪房来说有如溺水者遇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的浮木! 娇弱的低唤磨灭了刘恒最后一丝的耐性,手腕偏转,化作凌厉的招式扫向呼延骜。呼延骜岂会示弱,一手紧抱着窦漪房,一手以掌为刀,飒飒铁掌抵挡住刘恒每一记狠厉的攻击。 银光闪,掌风劲,两人顾忌横亘在彼此之间的佳人只用了三分力,均不敢拼命相斗,一时间相持不下,胜负难分。 “看来大汉太后有眼无珠,代王武功高强,竟被埋没在代国无人知晓,头无军衔,手无重权。可惜,可惜!” “你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能不能出得了这扇门,还得看他刘恒愿不愿意!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为了在自己手上抢回窦漪房,不惜大肆出动隐藏多年的影士集团,如此劳师动众的举动轻易就有可能被吕后看出端倪。 “今生今世,她只能是我刘恒的女人!”刘恒高声宣告! 银光飞闪,青衫飘扬,刘恒的动作犹如青龙衔光腾空肆虐四方;长剑斜刺而去,距离呼延骜的眉心只有半寸距离,呼延骜往后一倾,避过最惊险的一击,剑尖划破眼角,割断一缕发梢! 血丝沿着开裂的伤口缓缓滴落,碧眸映红,透出的寒光比冷月更加冰冷。空气凝结成冰,呼延骜隆起的肌肉透出逼人的戾气。 “将军,代王援军已至,不宜恋战!”焘烈持刀冲上二楼,一边与宋昌过招一边大声呼喊道。 窦漪房失踪以后,刘恒在关海县各处的明军暗兵全线出动,务求在最快的时间里把人重新抢回来。就在他闯入客栈的时候,大批影士在后头紧随,如今连宋昌都已经追了上来,估计代王的亲兵卫队也距离不远了。 刘恒的行动太迅速,将呼延骜最初的计划全盘打散。武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胡乱久战蛮干的话,最终吃亏的只有自己!呼延骜很清楚,论身手他绝对不输刘恒;但要论在代国的势力,此时的他无疑是寡不敌众的。 好不容易才把窦漪房弄到手,距离成功就只差一点点…… 如何甘心?! 兵器相击,擦闪出激烈的火花,不若刘恒,宋昌的招式没有任何顾忌,每招每式直刺焘烈的要害。客栈外黑影重重、急促的脚步声由远渐近,刘恒的亲兵和影士随时逼近。 胜负得失的一刹那,呼延骜咬咬牙,搂着窦漪房的强臂往上一抛,刘恒连忙收起长剑,伸出手,极尽全力地倾身往前将她接住! 呼延骜乘机旋身而起,双脚奋力将老旧的窗户踢散,飞身跃出,一声命令在半空中喝出:“撤!” 焘烈挥刀左右一划,虚实两招合并而出,趁着宋昌左闪右避之际,足下用力往上一蹬,跃身翻腾一气呵成,跟着呼延骜的脚步从窗口往外跃逃。 宋昌急步追上,却被刘恒拦了下来,“穷寇莫追!” 刘恒的目的只在夺人,不在杀敌。胡汉两国关系初定,不宜再动干戈,呼延骜不仅是冒顿单于的爱将,更是匈奴位高权重的苍狼王,他不能因为个人的一时冲动而破坏两国难得的和平。 刘恒揽住全身软绵绵的窦漪房,埋首在她的颈窝间,贪婪地吸嗅着熟悉的芬芳。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差点就赶不上了…… “嗯……宫魅?代王?”窦漪房迷迷糊糊地呢喃着,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眼前所有的景物在她眼里搅拌成浆糊,模糊不清,虚影难辨。 人仿佛置于冰火之间,全身激灵发颤,呼吸却是燥热的,火烫的空气顺着鼻腔撞入心肺,晕染出绯丽的红霞布满全身。娇小的身子依靠在刘恒身上,小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膀…… 刘恒拍了拍她酡红的小脸,“小家伙,小家伙,是我。” 窦漪房眯着眼,努力集中起精神来,光影斑驳或明或暗,恍惚间代王与宫魅的身影再次慢慢地重叠…… 墨如漆的眸子,在月光下如星光璀璨,这是宫魅的眼。 磁性低哑的声线,清朗如风,那是代王的声音。 橘粉薄唇,魅惑如魑,这是宫魅的唇。 鹰鼻高挺,威武凛然,那是代王的鼻。 同样无味的气息,同样灼热的体温,窦漪房手心按压着太阳穴,欲将视线集中起来仔细分辨,奈何心中燥热难耐,唇边溢出一声呻/吟。 宋昌蹲下身,指尖捻起油灯边上残余的香油,凑到鼻间嗅了一下,“西域迷香,乃催/情之物。” 刘恒瞳眸收紧,上下牙齿紧咬相磨,“他竟敢……!!”双手一收,抱紧窦漪房细细安抚。 “嗯……”窦漪房嘤咛一声,娇小的身子无意识地往刘恒身上蹭了几下,粗糙微痒的触感加重了身上燥热的感觉,让她不适地在刘恒怀里扭动起来。胸口似有火烧,身体里好似有某一个地方正急切地寻求更强烈的慰藉。 见窦漪房衣衫半褪,娇喘动情,宋昌迅速转过身去,果断地选择了非礼勿视。 他对刘恒说道:“这种迷香对女子的效用极为明显,虽无性命之虞,但血气极速运行,对身体始终无益。什么才是对窦姑娘最好的事情,相信殿下比谁都清楚。” 刘恒心中略略迟疑,怀中的这个女子是他下定决心一辈子珍爱的宝物,迫切想拥有她的心绝对不比呼延骜少!正因为是此生最珍惜的一份感情,他才会耐下性子细细经营,编织出世间最诱人的情网一心一意诱捕心爱的她。 刹那激情总会消逝,他要的是和她携手共度一生的细水长流! 岂料涓涓细流未及汇聚,奔腾的洪水汹涌而至,眼下的情况已容不得他再迟疑下去。 窦漪房嘤嘤一咛,偎依在刘恒的肩窝中摩挲呢喃,如兰吐气,全身散发着迷人的馨香。 手臂一紧,刘恒毫不犹豫地将窦漪房打横抱起,迈开大步往隔壁空置的厢房走去,“善后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人已经夺了回来,大肆出动的影士必须尽快隐蔽起来,刘恒相信宋昌有足够的能力指挥众人避过吕后在代国埋伏的线眼。 善后的小事就交给宋昌去办吧,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诺!”宋昌拱手领命。 咿呀一声,房门开了又关,黑暗再次笼罩四方,与先前诱发心底恐慌感的情况截然不同,此时的黑暗带着旖旎的芬芳。窦漪房不适地扭动了一下,鼻腔内嗯哼出微弱的抗议声。 胸口有如百足挠心,瘙痒的感觉遍及全身每个毛细孔,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颤动。 刘恒将她轻轻地放置在床榻上,细抚着她愈渐酡红的俏脸。山野客栈置备极为简陋,冰冷的木板哪及刘恒的体温温暖,窦漪房玉臂伸展,攀上他宽厚的肩膀,单纯地只想汲取他身上诱人的温暖。 “嗯……好冷!”窦漪房娇声投诉,小小身子往刘恒身上蹭了又蹭,贪恋着他身上火烫的温度,不舍离去。殊不知这几下无意识的动作,对某人来说简直如同火上加油,擦枪走火。 刘恒额头抵上她的,星眸对视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声音喑哑而深沉,“小家伙,你准备好了吗?” 情/欲之火带着燎原之势,娇弱的她是否承受得住? 窦漪房双眼迷蒙,眼里水气氤氲,刘恒说话时吞吐的气息温热诱人,让她不禁伸出小舌头在干燥的唇上舔了一下。丁香润湿了两人几欲相贴的唇瓣,刘恒倾身而下,急切地攫住眼前的诱惑,狠狠地吸吮着。 大手在彼此的身上游走,以极快的速度解开两人之间的束缚,洁白的娇躯如夜半昙花妖娆绽放,月华从窗棱边偷偷泻下,浅浅地勾勒出美好的线条。 玉脂般的颈项红点几处,极大地刺痛了刘恒的眼,心随意动,下一刻便低下头去,埋首在温香柔软的颈窝处惩罚性地啃咬着,誓要将专属于他的烙痕印上。 又麻又痛的感觉带来极大的刺激,窦漪房觉得脑子里炸开了烟花,理智被情感淹没,跟随本能律动身体迎合他的探索将自己交付出去。他的灼热长驱直入,在她柔软的空间内肆意奔驰。彼此交缠的身躯荡漾出阵阵涟漪,粗重的喘息交汇成情人的篇章,吟唱出最动人的情话。 天上的星子羞涩地掩上眼睛,只有冷月高挂天幕,柔和的光芒遍洒人间。 许久许久,直到东方泛出鱼肚白,明亮的光线持续透入房内,驱散黑夜的冰寒。 激/情骤歇,空气间还飘荡着欢爱后独有的味道,在小小的房间里久久不散。 房间里唯一的冬被如今被压在两人的身下,皱巴巴的,差点抵不住一夜未歇的摧残。 窦漪房静静地侧躺在床榻上,四肢酸软,娇喘无力,连手指都懒得动抬一下,有别于先前药力下的虚软,此时的疲倦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酸痛,两腿间微微作痛,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雪白的手臂搁在青衫下,稍稍往外露出一点,洁臂无瑕,鲜红的宫砂已然褪散,取而代之的是几点羞人的红痕。 清晨的寒风悄然吹过,窦漪房缩抖了一下,双眸紧闭,羽睫微颤。 刘恒将覆盖在彼此身上的青衫往她身上靠去,青衫下肌肤相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窦漪房胸口一热,火热的温度熨烫在身上,唤醒了昨夜激狂的记忆,泪在眼底凝结,长睫挂珠,眼看着就要落下…… “还痛吗?”刘恒薄唇贴在她小巧的耳廓上反复摩挲,白贝般的耳珠娇嫩如玉,让他爱不释手。 昨夜无度的索求是否累坏了她? 刘恒从后方搂着窦漪房,爱怜地将凌乱的发丝捋在耳后,青丝汗湿,贴在雪白的脸颊上有着美艳的妖娆。 窦漪房背对着他,不予回应,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掉落一滴泪水。守宫砂的褪去,提醒着她对宫魅的愧疚。昨晚的一切如此清晰,她甚至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迎合他每一记的冲刺。 羞愧感没顶而至,窦漪房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感觉到身下的人儿无声的抗拒,刘恒眉心紧蹙,黑眸内乌云密布,蕴藏着复杂的情绪。他很清楚窦漪房此时的心情,再这样下去的话,这个小家伙只怕会被所谓的愧疚感溺毙。 真相锐利如锋,小小的肩膀能否撑得起真相背后种种的危机? 三娘的话在耳边响起:纸包不住火,有些事该知道的,总该揭晓。 刘恒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奈何对方美目紧闭,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刘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床榻上一床散落的衣物里摸索了一下,从衣服底下抽出一条细细的链子,小心翼翼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胸前传来金属的冰凉感,窦漪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睛仍不肯睁开。 “物归原主,龙爪印符终于回到了它主人的身边。”刘恒低声说着,声音如魅,一改往日的清朗磁性,竟与宫魅同出一辙。 窦漪房蓦然瞪大眼睛,心跳擂鼓,这一次她听得清清楚楚,这确确实实是宫魅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第121章 坦诚 窦漪房很肯定自己没有听错,这确确实实是宫魅的声音! 刘恒的声音清朗如风,富有磁性,悠然自若中带着几分慵懒;宫魅的声音低沉如魅,暗哑性感,好似夜行出没的魑魅,透着危险的意味。 她辨析得很清楚,刘恒是刘恒,宫魅是宫魅,这两把截然不同的声音怎么可能会在同一个人的嘴里发出来呢? “小时候宫里有个唱戏的伶人教过我一些变声的技法,未料想多年以后,这些孩童时玩耍用的小伎俩竟大派用场。” 刘恒细细抚弄着她胸前的龙爪印符,惹来对方一阵娇颤,同时保持着低沉如魅的声音继续说道:“这是调遣宫中影士的令符,有了它,潜藏在未央宫中的过百影士皆可随意支使。” 龙爪符印是宫魅亲手为窦漪房戴上了,这是专属于他们的秘密。 “宫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团,是我安放在宫中的探子和内应,负责收集未央宫内的情报,以便配合宫外的各种行动。张武也是其中一名重要的成员,我们俩常在宫中相互行动,互相掩护。宫魅与你相见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吕后在每个诸侯王子身边都安插了线眼,我便依样画葫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几句话说得轻松自然,隐去了当中不为人知的艰辛与困难。 窦漪房心中波涛涌动,之前藏在心底的疑惑顿然开朗,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霎时变得顺理成章。 宫魅在未央宫中来去自如,凭的不仅仅是高超的轻功和不俗的身手,更是对皇宫里每一分每一寸了如指掌的认识,哪个宫殿与哪个亭阁相连、哪个时间会有哪班宫卫交班、哪里曾经住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无不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刘恒生于未央宫、长于未央宫,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如同掌心上的细纹,是最清楚不过的。 身为高祖四子的刘恒,代王与宫魅的身份随意切换,明道暗道一起走,还能有谁挡得住他的去路?! 窦漪房在高祖长陵第一次遇到宫魅的那个晚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高祖皇帝守灵,能进入长陵范围内的只有吕后和先帝的几位诸侯王子,就连女眷也被安置在附近的行宫中,不得靠近。审食其所派的亲兵队守卫森严,将长陵内外包围得密不透风,要从外面闯进来谈何容易。 但……如果是原本就在长陵里守灵的人呢?情况就不一样了。 审食其所布的防卫枪口一致对外,内部反倒有机可乘。 就算一不小心露出有什么破绽的话,以刘恒的身手,瞬间转换成代王的身份蒙混过关亦是易事。守灵之夜,为子者夜寄哀思,最是常事,又有谁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刘恒甚至不需要费煞心思额外派什么影士,亲自上阵即可,饶吕后跟审食其心思如何谨慎,布局如何周密,也万万想不到一个诸侯王的影士便是他本尊。宫魅要夜探长陵,犹如探囊取物。 窦漪房曾经好奇,未央宫中层层护卫,守卫森严,宫魅究竟是怎么突破重围,在宫里如出入无人之境的呢?宫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团,过百影士互相交替,或相继出现,或同时出没,极大地模糊了追查的路线。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好几次宫魅明明跟她在一起,却可以同时□□完成其他事情。 除此以外,窦漪房一向觉得宫魅神通广大,有些事情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影士可以轻易完成的,就拿金溪村的事情来说吧。清莲出事后,吕后意欲销毁所有有关于金溪村秀女的相关资料,连她窦漪房的户籍也莫名奇妙地从赵国被改成了代国。 窦漪房心知若不是因为自己在皇后张嫣跟前受宠,恐怕早就被吕后灭口了。 金溪村自然成了吕后湮灭证据的重点,只要村子没了,谁还能查出当年选秀入宫的事情,太子生母的真相便能完全湮灭。可就在窦漪房最最担忧的时候,宫魅已经早一步做好了安排,将包括窦长君和清莲母亲在内的所有金溪村村民一一安顿妥当。 试问一个影士手上没有一兵一卒,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能耐救得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小村庄? 窦漪房心底一直存疑,只是深知影士的规矩,才硬生生地把疑问吞进肚子里没有问出口罢了。如今细细想来,她对宫魅无条件的信任似乎让她忽略了很多细节,而这些细节正是隐藏了他真正身份的幕布。 再优秀的影士都是受控于人的,只有主人本身才能如此这般覆雨翻云,调兵谴将,易如反掌! 刘恒顿了顿,让窦漪房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刚才的内容,喉头滑动,声线一转,恢复到原本的声线,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我母亲薄姬原是魏王魏豹的姬妾,魏国被灭后成了俘虏,在织绣坊为奴。高祖皇帝一时兴起,想起了这个掠夺而来的姬妾,下召侍寝,一夜风流后的结果便是有了我这个意料之外的儿子。 “但父王对母亲连一时的宠爱都没有,我们母子在未央宫中形如路人,默默无闻。其时吕后和戚夫人争宠日盛,父王对我们的漠视反倒成了一份福气,躲过了很多风口浪尖。然而,你不与人争,有人却偏要和你斗,不知何人派出了刺客,我们母子差点就死在了狩猎的途中。” 回想起当年的情形,刘恒眼眸一黯,黑眸中隐隐透着阴鸷,“当年我还不到八岁,在宫里习来的三脚猫功夫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要保护母亲了。母亲为我挡了一刀,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稍见好转,却从此落下了病根。当时要不是舅舅察觉不妥、及时赶到的话,只怕我们母子早已命丧黄泉。 “从那天起,我就醒悟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一味躲避是没用的,我必须强大起来,积攒保护他人的力量。宫中形势险恶,左有吕后虎视眈眈,右有戚夫人咄咄逼人,要瞒过她们的耳目,我只能收起锋芒,暗中行事。” 窦漪房听得心里咚咚作响,试想是怎么的一种体验让小小年纪的孩童心思深沉至此! 未央宫中残酷的争斗历历在目,戚夫人惨死的结局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当年遇刺的情形想必凶险非凡,才逼得刘恒一夜成长。 “薄氏一族势单力弱,吕后对我们根本不屑一顾,戚氏两母子才是她当时的心头大石。舅舅趁机会瞒着母亲为我偷偷筹谋,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顶着浪荡公子的名号安安稳稳地待了好几年,时机一到,便上奏父王,请求准允我们母子离宫到封地生活。 “父王本就没有把我们母子放在心上,当时的太子之争已经够他头痛的了,其余的王子赶得一个是一个,他才没有心思多添烦恼呢。于是,我便顺顺利利地携同母亲来到代国居住。 “如你所见,代国地处偏僻,毗邻匈奴,战乱不断,百姓苦不堪言。那时的我深切地感受到,天底下像我一样祈求阖家安康者何止千万!安家乐业才是万民之本,国家兴亡之重,要保住我的‘小’家,就必须守住大汉这个‘大’家。唇亡齿寒,国与家是分不开的。 “吕后阴毒,凡事为我独尊;戚氏骄纵,只顾自我享乐,二者终不能一心为民,为百姓造福。 “反观我的二哥,当时的太子刘盈宅心仁厚,为人恭谦,如果由他来当皇帝的话,我相信定能百姓受益,惠泽万民。于是,我便暗中蓄养精兵和培植影士,默默辅助太子登基,直到今日。” 他的世界充满了各种阴谋诡计,明枪暗箭此起彼伏,就连枕边人都是吕后派过来的棋子,祸福难辨,真假难分。刘恒每一步棋都下得小心翼翼,看似云淡风轻的运筹帷幄,实际风雨飘摇,顷刻都是刀尖上的斗争。 他顾虑重重,尤其是面对窦漪房,爱之深虑之切,深深沉沉为她筹谋了很多,也盘算过很多很多种情景向她表明自己的身份。 没想到,最终却以这样的方式告之她一切真相! 窦漪房攥紧拳头,指尖深深地插/入细嫩的掌心,牙关紧咬,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接近我,欺骗我,难道也是你辅助太子登基计划的一部分吗?” 就因为她是椒房的宫人,方便套取吕后的消息吗?! 心头碾过一阵酸楚。 刘恒双臂收紧,将她紧紧地禁锢在自己怀中,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会气极离去似的,“父王驾崩,宫内宫外一片混乱,吕后大肆铲除异己,危机一触即发。你一个刚刚进宫、名不经传的小秀女竟被吕后钦点一并扶灵,怎叫人不心生疑问?” “我说过,那是因为太后娘娘腿有隐疾,才让我去充当人肉拐杖掩人耳目的。”窦漪房委屈得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我知道。”刘恒温柔的吻吮即将滴落的泪珠,轻声慰抚,“但当时草木皆兵,谁不想一探虚实?不止是我,就连当时的齐王世子刘襄、淮阳王刘友、丞相萧何都对你的身份存疑,明察暗访,多番查探。”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是有点立心不良,见着她娇俏可人的样子更忍不住逗弄一番,可之后的点点滴滴都是发乎于情的真心,天地可鉴。 窦漪房别过头去,告诉自己不能再被他花言巧语所迷惑。 此时,天慢慢亮了起来,门外传来叩叩两声,宋昌的声音随即响起:“代王殿下,护送您跟窦姑娘回医馆的兵卫们都到齐了,正在楼下候着呢。” 宋昌语带隐晦,刘恒已经听出他把影士都安排妥当的话中之意。 见屋内一片沉默,宋昌又催促了一声。 刘恒默默叹了一口气,在窦漪房光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温声道:“对你,我确有隐瞒,但从未欺骗。真心真意,可昭日月。”言罢,应声唤来女婢,准备梳洗更衣。 门外早就做好了准备,代王一声令下,几个手捧冬衣的女婢推开房门,轻声而入,动作灵巧细致,生怕惊扰了房里初醒的主子。 刘恒翻身而起,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身上未着寸缕,“将冬被拿来,千万别冻着了窦姑娘。” 清晨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冰冷,随着房门开启溜了进来,窦漪房身上覆盖着的只有他褪下的青衫,如果少了他的拥抱,只怕不足以御寒。 女婢们马上应了下来,快手快脚地将备好的冬被给窦漪房盖上。 “呃……代王殿下,床铺污秽,是不是该给姑娘换一下?”细心的女婢壮着胆子问了一声。床上衣衫散乱,欢爱后的痕迹清晰明显,一看便知昨夜究竟何等激狂。 刘恒温柔地看了床上的人儿一眼,道:“暂时先这样吧。窦姑娘累了,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他没有漏看窦漪房眼下浅浅的一圈黑影,昨晚真把她累坏了。 “诺!”女婢满脸通红,匆匆应了一声。眼前的主子年轻英俊,温柔多情,怎叫她们不心跳如小鹿乱撞呢。 在婢女的伺候下,刘恒很快就梳洗完毕,迈开步子,准备往楼下走去。临走前,为窦漪房捋了捋被子,确保足够温暖才安心转身离去。 女婢们羡慕不已,快步跟在代王后面一同离开,掩上门,将满室安静还给了窦漪房。 第122章 回程 窦漪房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身体极倦,却无半点睡意,眼睁睁地望着屋顶上的梁柱,脑海里满满都是刘恒刚才所说的话。 “对你,我确有隐瞒,但从未欺骗。真心真意,可昭日月。”温润如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了一遍又一遍,吹皱一池春水。 窦漪房将自己埋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心乱如麻,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整理。 刘恒便是宫魅,宫魅便是刘恒! 让她心绪不宁,恼羞不已的两个人,最终原是一人! 那自己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一个方便打探消息、探究宫秘的对象,还是随意逗弄、逢场作戏的小宫婢? 之前的情话绵绵、相依相偎,此时看来就像个笑话一样。当刘恒以代王的身份听着她讲述自己对宫魅的情感时,究竟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一种被隐瞒、被戏弄的羞愤直冲脑门,逼得她鼻头一酸,泪又想落下来。 咿呀一声,房门推开,轻巧的脚步声随声而入,温声细语指挥着仆人们有条不紊地将屏风和装满热水的浴桶等一一搬来。房门再次被掩上的时候,仆人退尽,只余下指挥者一人。 “漪房妹妹,睡醒了吗?”温柔的声音如琴弦轻敲,清脆悦耳。 “菲卿姐姐……?”窦漪房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头来,眼前的傅菲卿袅娜娉婷,小腹微微隆起,四肢依然纤细,目光含笑,柔若秋水。 她款款地移向床榻,将窦漪房扶了起来,“日禺将至,殿下赐怜,让奴婢们在外头守着,说要等你睡醒了才能进来。但女儿家的事情,他们这些大男人如何能懂?我便命人准备好热水,为你净身沐浴。” 窦漪房俏脸一红,心跳莫名又快了几拍,小手攥住冬被,藏在里面羞窘不敢出来。冬被下的她寸缕未着,一看就知道干了什么羞人的好事。 傅菲卿莞尔一笑,“姐姐是过来人,妹妹无须介怀。初/夜……女子应有不适,沐浴净身有助于舒缓这种酸麻微痛的感觉。” 说到这,窦漪房又羞又气,回想起有关于刘恒的一切,小泪珠在眼眶里委屈得直打滚。 傅菲卿轻笑不语,动作轻柔地拉开冬被,将窦漪房扶入浴桶之内。热水蒸腾,水气氤氲,温暖舒畅的感觉遍及全身,窦漪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张纷乱了许久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 傅菲卿将窦漪房的长发从后挽起,露出洁白美好颈项,雪白的肌肤上青红点点,沿着肩膀的方向一路往下,前胸、玉臂无一幸免,多的是欢爱的印记。 她舀起一勺热水,顺着肩窝的位置浇淋,轻声道:“殿下使人送了药膏过来,沐浴之后可涂上一点,这些痕迹很快便会散去的。” 窦漪房娇小的身子往水里沉下几分,热水遮住下半脸,颊上的绯红不知是熏的还是羞的,眼波盈盈闪着媚光。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水下泡泡咕噜噜,窦漪房在水下不满地嘟囔着。 “代王殿下的处境是很不容易的。”傅菲卿一边帮窦漪房擦洗身子,一边温柔地说道:“他不是有意要对你隐瞒身份,而是担心你知道得越多,处境会越危险。” “姐姐也知道他……”窦漪房一下子从水里抬起头来,很快地顿了一下,眼睛谨慎地在四周张望了几眼,压低声音轻声道:“你也知道他的身份?” 傅菲卿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 好你个代王刘恒!敢情自己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笨蛋! 窦漪房努努嘴,暗暗在心里又骂了几句,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胸口酸酸痛痛,满腹话语不知从何诉起。 傅菲卿道:“我知道的时间并不比你早很多,昌哥也是思前想后才肯告诉我的。”她很清楚,这样的决定对宋昌来说有多么困难。“他们男人办事就是这样,总以为什么事都瞒着我们就是最好的保护,却未想过我们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脆弱。” 说的是!窦漪房两眼发光,重重地点头附和:“巾帼亦有英雌,谁说女子不可有鸿鹄之志!” “妹妹所言极是!代王殿下一开始并非有意相瞒,只是到后来,真情已动,情切之下才会以自己的方法盲目地保护着你。所谓关心则乱,你是他心口的那块软肋,饶代王再聪明睿智也难免顾忌重重。如今,殿下肯以真相坦诚,想来也是相信妹妹志若鸿鹄,能与他并肩同行。” 作为一个过来人,傅菲卿句句真切,字字诚恳,每字每句直敲心扉。她跟宋昌正是这样一步一步携手走到今天。 傅菲卿柔柔一笑,“我不似妹妹,胸怀若谷,气度不凡,能协助代王将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面对胡人和倌妓的难题处理得游刃有余,让人心悦诚服。昌哥与我坦诚,是相信我能与他共同面对未来的种种难关;代王肯以真相告之,想必亦是如此。代王毕竟是代王,他所面对的问题比一般人要艰难千百倍,他是信任你有与他共守百姓、并肩同行的能力,才会这样做的。” 傅菲卿取来棉巾,仔细地为窦漪房擦干身子,瞥见脖子和胸前的吻/痕,嘴角轻扬,唇边的笑意愈深,“如果代王只想逢场作戏,又何须坦言真相,堂堂诸侯王强占一个宫婢还需要多加解释么?就算你心里有人,他也大可置之不理,从此锁你于深宫之中,谁敢多言半句?!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跟你坦诚相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你。” 这是一份邀请,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这是一份信任,信任她能跟他一起撑起未来。刘恒不是刘邦,窦漪房亦不应是戚夫人!前路茫茫,满途荆棘,只有携手同行才能一起走到最后! 如果刘恒对她只是一时好奇、有心玩弄,以他的身份和身手,不管以代王还是宫魅的身份,强/占她的机会多的是,确实没有必要等到现在这一刻。 但如果他对自己是真心真意,又何以相瞒至此,若非呼延骜对她下手,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这一刻都不说出! 真心?假意?理智和情感是永远的敌人! 当备好的冬衣覆上自己身体的时候,窦漪房发现刘恒为她准备的衣服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心思。布料不昂贵,实用性很强,衣服底下缝了一层轻薄的兽皮,保暖轻柔,贴在身子上很是舒服;衣领高耸,正好遮住了那些羞人的红痕。 再看看他使人送来的膏药,带着淡淡的香气,触肤滋润,功效看来不俗。 回想过往种种,不管自己在哪个宫中当差,宫魅(刘恒)总是默默地为她准备好一切,上至关怀亲人,下到起居饮食,无一不周全周到,关怀备至。 正如傅菲卿所说的,刘恒是把她搁在心尖上疼惜的。 “姐姐说的话,漪房都懂,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一时三刻说要接受就能马上接受得了的。我待他至诚,他却对瞒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用两个身份耍着我当猴玩,还……”说到最后,想起他对自己暧昧的挑逗,小脸红霞满布,娇羞难言。 傅菲卿没有多言逼迫,帮她整了整衣衫,道:“日久见人心,你和代王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代王自己刨的坑还是让他自己填吧,套用宋昌私底下偷道的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好了,咱们说了那么久,巳时都快过了,代王殿下和护送的兵卫们都在下面等着呢。”说完,傅菲卿牵着窦漪房的手便往外走。 客栈外,刘恒矗立于骏马跟旁,青衫飘逸,英姿飒爽,身后跟着一队兵卫正等着窦漪房和傅菲卿出来。可怜的店小二耷拉着小脸牵着马,两只眼睛一只青一只红,显然为他昨日“见死不救”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甫见妻子走来,宋昌率先迎了上去,“累了吗?孩子有没有不乖闹你?” 傅菲卿轻笑他的紧张,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以后,以前那个金刀大马的粗汉顿时成了紧张大师,巴不得将妻子捧在手心上仔细呵护,见不得她操劳半分。每每看见丈夫一脸瞎操心的蠢样,傅菲卿总忍不住哧哧发笑。 “我没事,不就是过来走一趟么?代王殿下为我备的马车很稳,一路走来半点不适都没有。” 宋昌还是不信:“前日你刚呕了两次。” 傅菲卿握住丈夫的手,柔声安抚着他急躁的情绪:“哪个妇人初孕期间不是食欲不振、干呕胸闷的?以后漪房妹妹若是有了,也会像我现在这样子,不必多虑。”说着,美眸若有所指地扫了窦漪房一眼,羞红了某人的脸。 宋昌不着痕迹地瞪了刘恒一眼,“反正你别太操劳便是。”自己闯的祸叫他怀孕的妻子过来帮忙哄,这笔账该怎么算? 刘恒摸摸鼻子,尴尬地躲开了宋昌的视线。 窦漪房抱着歉意对宋昌侧身一福,“是漪房让姐姐操劳了。” “窦姑娘毋要多礼。”宋昌回礼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自己那个不靠谱的主子。 刘恒迈步上前,从后轻轻搂上窦漪房的纤腰,不顾小母老虎呲牙咧嘴的威胁,厚着脸皮嬉皮笑脸地道:“午时将至,我们还是赶快启程吧。回到医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漆黑的瞳眸里闪着精光,言语中似乎另有所意。 宋昌扶着自家夫人上了马车,窦漪房抬腿也想跟上去,却被刘恒铁臂一收,紧紧地箍住纤细的腰身。 “放开我!”窦漪房凑到刘恒耳边细声威胁道。看在周围侍卫众多的面子上,本宝宝大人有大量,尚且留你几分颜面。 刘恒斩钉截铁地回道:“你的位置已经安排好了,在那边。”下巴抬起,往骏马的方向指去,正是刘恒的坐骑。 刘恒的意图,窦漪房幡然领悟,小爪子使劲开拽,企图在自己腰上的狼爪拔开。奈何体力悬殊,小猫儿似的力气根本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刘恒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本王的怀抱比马车舒坦多了。”声音清朗,理所当然,窦漪房瞥见身后的兵卫和女婢都在偷笑! 刘恒抱着窦漪房旋身上马,动作利落潇洒,英气不凡。窦漪房只觉得身子一轻,微风从脸上拂面而过,自己和刘恒的发丝迎风交缠,心里某一根弦铮的一声弹奏出心动的旋律。 再回神,人已稳稳上了马。 刘恒低头看着她,星眸熠熠,情波荡漾,怀中温香让他心情愉悦,扬手打了个手势。 宋昌立刻了然扬声下令:“启程!” 身后的兵卫动作齐整划一,唰的一下全军齐步出发。 店小二哈腰恭送,挂彩的脸上堆满了假笑,鼻青脸肿,门牙也缺了一只,强颜欢笑的样子比哭更难看:俺的乖乖,求大神别来!! 第123章 定罪 今日的医馆门前早早就挤满了人,病人、家眷、家奴、宫仆,不分胡汉,无论平贱,全都挤在医馆门外翘首以盼,等着代王刘恒和窦漪房归来。 昨天下午,云媚传来的消息把大伙儿吓坏了,说什么窦姑娘失踪了,代王正带着亲兵全城搜寻,众人急慌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纷纷四出奔走,把自己能发动的关系都发动了,将可以寻问的人都问了一遍,不管有没有用,只要能为找到窦姑娘出一分力的,他们都愿意去试。 一个小小的宫婢不见了,整个关海县几乎彻夜未眠,大街小巷都在为寻人一事而奔波。直到凌晨时分,医馆里传来新的消息,说代王殿下已经把人找到了,明日便会带窦姑娘回来。大家这才放下了心,翌日一大早就到医馆前候着,准备迎接代王和窦漪房归来。 县令莫如海在关海县做了十年地方官,从来没有见过全县民众像现在这样上下一心、团结一致。胡人也好,汉人也罢,不管是农民商贾,还是伶人倌妓,没有身份地位的隔阂,紧紧地凝聚在一起。 “淳于大夫,这窦姑娘究竟是何方圣神,居然如此得民心?” 淳于意捋捋长须,眉眼弯弯,露出长辈欣慰的微笑,道:“她是代王跟前最受宠的贴身宫婢。” “小小宫婢,何以受宠至此?”莫如海满腹疑问,疑惑不解。 代王收了个姓窦的小宫婢入房的事,莫如海略有耳闻,可没想到就连寻常百姓也对这个小宫婢如此爱戴,这倒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曾听人提起过医馆里的窦姑娘是代王殿下的得力助手,是个玲珑剔透、受人爱戴的好姑娘,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窦姑娘不是一般通房的丫头。”淳于意眼里闪着欣赏的光芒:“她行事谨慎细致,顾虑周全,协助代王将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办事能力极高;为人恭谦和顺,性格开朗乐观,没有恃宠生娇的骄纵,也没有高高在上的骄傲。对待百姓,没有门户之见,亦无种姓之分,胸怀和气度堪比男儿。更难得的是,她对事物的看法眼光独到,胸中似有丘壑,与她交谈能让你豁然开朗,获益匪浅啊。” 见识之广,想法之独到,均非一般人能与之相比的。 “世间竟有如此聪慧玲珑之女子?” “她就像一块璞玉,代王便是雕刻她的工匠。二人相辅相成,事事事半功倍。如莫大人所见,此次的疫情在他们相互配合之下,未及蔓延便可扼杀在萌芽中,处事果断有力,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短短时日让这么多百姓受惠,怎不叫人心悦诚服、心生敬意?” 淳于意顿了顿,轻叹了一声:“窦姑娘是颗耀眼的明珠,日渐发散出耀眼的光芒。让她当个通房宫婢,真是可惜了。若……”说到这,淳于意悄悄地摇了摇头,最后的一句大不敬的话,始终没敢说出口,唯有藏在心中默默咀嚼。 “快看!快看!代王回来了,还抱着窦姑娘呢!”最前方一个把脖子伸得老长老长的少年高声喊道。 人声登时沸腾了起来! 众人蜂拥而上,不约而同地分侧道路两旁,跪拜行礼高呼“代王千岁、姑娘金安”! 面对这样的情景,窦漪房不禁有点受宠若惊。刘恒是堂堂代国诸侯,万民之上,百姓跪拜合情合理,可她不过是代王跟前的一个贴身女婢,大家怎么也……? 刘恒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惊讶,笑意盈盈,星眸烁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用不着他安排铺路,窦漪房以自己的人格魅力慢慢地虏获得了百姓的心。但话又说回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步步地沦陷在她的美好当中,无法自拔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窦漪房轻声询问道。 “民心所向,万民景仰。”清朗的声音戏谑中带着笃定和自信,正如刘恒此时的心情。 队伍终于在医馆门前停了下来,莫如海和淳于意立在台阶前拱手叩拜:“恭迎代王殿下。” “免礼。”刘恒抱着窦漪房跃身而下。 窦漪房脚尖一着地,忙不迭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与刘恒保持住一定的距离,小脸微撇,连眼角余光都不赏他一个。手下温香骤离,刘恒指尖律动,嘴角微微下瘪,很是懊恼。 看来,小家伙还气头上呢! 云媚跟玉儿迎了上来,跪在刘恒跟前俯首请罪:“云媚/玉儿护主不力,请殿下赐罪。” 窦漪房连忙上前,意欲将她们扶起:“你们这是怎么啦?好端端地请什么罪呢?再说,我也不是什么‘主子’。” 何来的“护主不力”啊?! 刘恒眉梢微凝,敛色道:“有罪无罪,就让漪房定夺吧。”他没有否认“主子”这回事。 云媚与玉儿同时叩首:“谢殿下!” 宋昌上前,在刘恒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恒颔首,低声令道:“相关人等悉数移步议事厅候审便可。” 宋昌领命而去,刘恒转身拱手置于胸前,向守候多时的百姓行礼拜谢,朗声道:“窦氏乃本王之爱妾。昨日意外遇贼,财物有失,身体无碍,乡亲们大可安心。大家对窦氏之关切,本王谢拜!” 跟呼延骜抢夺窦漪房实乃私斗,刘恒特意在大众面前隐去实情,以免破坏胡汉百姓之间难得的和谐。 寥寥数语,却把窦漪房的身份在众人面前给定下来了。窦氏漪房不再是代王跟前的通房宫婢,而是名正言顺的姬妾,迎入代王宫册封夫人的日子指日可待! 窦漪房暗自羞恼得手忙脚乱:这人怎么如此霸道,本姑娘还没答应呢! 刘恒不着痕迹地耸耸肩:事实便是如此,本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待议事厅内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刘恒吩咐县令莫如海做好安排,让前来相迎的乡亲们有序离去,然后牵着窦漪房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有些事还是应该由你来定夺。” 直到踏入议事厅的时候,窦漪房终于明白了刘恒的话中之意。 议事厅内八名威武的兵卫分立两侧,虎目含威,正气肃然;堂内跪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粗布衣衫,俯首于地,全身发抖不敢言语,看起来害怕得不得了。 “林、林大娘?”窦漪房认出了其中一人。 林大娘像被雷劈了一下似的,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战战巍巍地转过头来,一看见窦漪房的脸,吓得老脸煞白,跪在地上直求饶:“窦姑娘饶命!代王殿下饶命!民妇知罪了!” 旁边的中年男子颤抖着抬起头来,看了刘恒一眼,赶紧又低下头去,嘴里喃喃低语:“此事与我无关,真的与我无关。都是臭婆娘的错,都是臭婆娘的错……” 那人便是林大娘的丈夫,好色贪杯的林大爷! 刘恒冷着脸,牵着窦漪房坐于上首,冰冷的目光自上而下地睨了地上的两人一眼,眼底蕴藏的怒意清晰可见。 领头的兵卫上前半步,拱手道:“启禀殿下,犯人带到,请殿下定罪!” 一听说这两个人就是将窦姑娘出卖给匈奴人的罪犯,负责追捕的卫兵队以迅雷之势将关海县一带搜了个遍,当夜便在城门附近逮住了意欲潜逃的二人,二话不说立马把人带了回来。 要不是代王一再吩咐必须生擒审问,他们真想将这两个没有良心的家伙就地□□。 刘恒指着地上的二人,对窦漪房解释道:“就是他们受人指使,把你骗到花/柳巷口,才让呼延骜有机可乘的。” 林氏夫妇立刻磕头认罪,把头磕得咚咚作响,“代王饶命!姑娘饶命!贱民知错了,饶命啊!” 不一会儿,两人头破血流,地上多了两小摊血迹。 窦漪房心生不忍,只想把事情弄个明白,“漪房与两位素来无怨,何以下此歹心?” 为钱?为利?还是另有隐情? 林大娘哭丧着脸,连鼻涕都哭了出来,“民妇、民妇也是逼于无奈啊!”她指着身旁的丈夫,继续道:“都怪这混账东西,一看见美人就丢了魂,被匈奴人捉起来吊打了半天。那个凶神恶煞的匈奴人说,要救这混账东西就、就要我用窦姑娘来换。民妇就只有这么一个丈夫,虽然没有出息,但也是咱家唯一的支柱啊!民妇没有办法,只好依着他的话照办。” 林大爷摆着手,连忙撇清关系,“跟我没有关系,真的与我毫无关系啊!一切只怪这个臭婆娘!骗窦姑娘的是她,受匈奴人摆布的也是她,跟草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窦漪房见他脸上青淤红肿仍犹未散,双手摆动时衣袖间还能看见手臂上累累伤痕,看来林大娘所言非虚,林大爷确实曾遭吊打,下手不轻。再看林大娘,面对丈夫推卸责任的指责一味地心伤落泪,又气又恨又悲伤,原本显老的五官就更难看了。 领头的兵卫训斥道:“协助匈奴人诱拐诸侯宠妾,光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你们尝尝什么是车裂之刑!” 林氏夫妇脸色煞白,大汗淋漓,哭天抢地磕头求饶。 刘恒剑眉飞扬,冷面如霜,按耐下心中怒火,转过头去对窦漪房道:“他们害的人是你,该如何定罪就让你来定夺吧。” 在场的兵卫纷纷表示赞同:“这种人背信忘义,死不足惜,请窦姑娘赐他们死罪!” 生杀大权忽然掌握在自己手里,窦漪房的心猛地停跳了一下,千百个念头在心中涌起,一秒钟过得比一个钟头还要漫长。 论罪,当死;论理,当愧;论情,当怜!如何判,判什么,怎么判,全在于她一念之间! 掌心渗出了汗水,手指甚至开始微微发冷,处于与刘恒同样的高度去看世界,事情永远不是生与死、黑与白那么分明和简单。情理之间的博弈,尺度之间的把握,永远是道难题。 刘恒的处境,她慢慢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半晌过后,窦漪房定了定心神,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道:“既然殿下让漪房做主,漪房就斗胆进言了。林氏所犯之罪,证据确凿,按例当斩,但其不过是护夫心切,其情可悯。林某虽无施罪之行,却是罪之根源,愧罪之心淡薄,更想推搪了事,行为比林氏更为人所不齿。然二人实为被奸人所利用,并非歹心狠毒之徒。漪房斗胆,请殿下赐他们苦役之罪。代国边境尚有不少荒凉贫瘠之所,就让他们流放到那里帮助当地村民建村庄、耕田地,以劳力赎罪,静思已过,为期十年,以示惩罚。” 在场的兵卫们不甘心,“这……岂不便宜了他们?” 窦漪房摇摇头,眼眸清澈,黛眉间巍然生威:“杀人夺命,并非唯一的惩罚方法。无论贵贱,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可轻易践踏。代国苦寒贫瘠之地尚待人力开垦,苦役之罪亦是不容易的。” 这个汉代的躯壳里住着的,还是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轻贱生命,绝非她之所为! 她转过头去对林大爷道:“林大爷,大娘或许不如外边的女人温柔娇美,可她对你的心真真切切,不虚不假,娶妻如此,夫复何求?”然后又对林大娘道:“林大娘,护夫之心没有错,可凡事皆有正邪对错之分,切不可因为逼迫无奈就随意践踏道德,滥伤无辜。此外,女子亦应有身为女子的傲骨,若是你丈夫再如此轻视背叛,你大可离去,我就不信女人离开男人就活不下去!” 最后一句话,林大娘听得一脸懵逼,刘恒后背一个激灵,莫名打了个冷颤。 我家娘子是只小母老虎,鉴定完毕! 第124章 承诺 在刘恒刻意安排下,林氏夫妇定罪一事,很快就低调地处理完毕。大家对窦漪房首次担任主审、判定罪行的结果很是信服。 轻重得宜,考虑周全,大有代王之风,真不愧是代王身边最宠爱的姬妾! 云媚和玉儿认为是因为自己一时大意才会让贼人有机可乘的,愧疚之下,再三向刘恒和窦漪房请罪。窦漪房费尽唇舌安慰一番,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二人,稍稍减轻了她们的愧疚感。 自此,众人皆道窦姑娘明辨是非黑白,不随意迁怒于他人,大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代王爱妾的名号就这样传开了,代王刘恒的威名日益增加。 宋昌一回到医馆,便迫不及待地拖着淳于意去为傅菲卿把脉安胎,生怕奔波劳累的妻子会动了胎气什么的,搞得傅菲卿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偷偷向淳于大夫道了声歉。 年轻夫妻鹣鲽情深,淳于意又岂会在意,还笑称以后若是窦漪房有孕的话,可别忘了通知他,他要好好为窦姑娘诊脉养胎呢。 刘恒听得乐呵呵,连声说要封赏淳于意。 窦漪房羞恼不已,躲在傅菲卿的厢房里,赖到戌时三刻仍不肯离去。傅菲卿没意见,宋昌却黑了脸。他家娘子身子娇弱,肚子里还怀了孩子,早早休息才是正道,你们小情侣闹别扭老缠着他家娘子做什么。更何况他还等着抱住娘子,说悄悄话呢。 窦漪房仰头灌了一口温茶,碰的一下又重重地把青瓷杯子放回于案桌之上,小手帅气地擦了擦嘴角,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脸颊绯红,双眸剪水,愠怒之下别有一番媚态,“菲卿姐姐,你说,世上怎会有如此霸道不讲理的人?本姑娘说要嫁了吗,怎能当众宣布纳我为妾?还在淳于大夫面前说出那样羞人的话!不要脸!”欺瞒身份、戏弄自己的帐她还没算完呢! 傅菲卿脸上挂着温柔地笑意,提起茶壶为窦漪房又续了一杯,心里暗笑:这小丫头敢情是在“借茶消羞”呢。 宋昌一把抢过茶壶,鹰眸扫了窦漪房一眼,提醒道:“窦姑娘,夜深了,代王殿下在房里等着你伺候呢。”他特意加重了“伺候”两个字,虽然刘恒对外宣布了窦漪房妾室的名号,但依礼仍未正式迎娶,名不正言不顺,此刻还是宫婢的身份。 既然是宫婢,不是应该伺候在主子身旁么,缠在他妻子身边凑什么热闹! 窦漪房不依了,“堂堂代王,还怕会缺人伺候不成?雯馨、锦荣,医馆里多的是代王宫婢。” 傅菲卿掩嘴低笑,取笑道:“哦?妹妹真心如此大量,任由其他女子‘伺候’代王?” “谁、谁不愿意了?那样虚情假意的浪荡家伙,谁愿意谁伺候去。”奇怪了,说这话的时候,心口怎么酸酸的,呼吸的空气都像变了味似的。 傅菲卿收起几分兴味,目光澄澈,直视于窦漪房的眼眸:“抚心自问,妹妹真心愿意?漪房妹妹是聪明人,过多的规劝,姐姐我就不多说了,妹妹心中有明镜,此事该是如何心里定然自有主张。” 厢房外,高大的身影晃了一下,宋昌眉心一皱,像捉小鸡似的将窦漪房揪了起来,送到房门往外一丢,言简意赅,果断决然:“不送!晚安!” 啪的一声,虚影在眼前晃了一下,瞬间就把门关了起来。 窦漪房愣怔地看着紧闭的房门,鼓着小脸,娇俏地跺了一下脚。菲卿姐姐温柔似水,怎么就倾心于这么一个臭石头呢?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就如她,无论刘恒曾对自己如何欺瞒,她就是狠不下心来恨他怒他离开他,一看到他的脸,总要跟自己说上千百次“不要心软、不要心软”,才能勉强硬起心肠来不理睬他。 “唉……”窦漪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生气好累人,生喜欢的人的气更累人…… 心灰意冷地转过身去,蓦然看见刘恒正立于院子中央,月华在他身上折射出柔和的光线,星光洒落在他黝黑的瞳眸中,清朗俊逸,英气不凡。 他……在等她吗? 在如此深情的凝视下,窦漪房不由得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刘恒缓步靠近,抬起手,温柔地顺着她娇嫩的小脸往上轻抚,轻捻起珠玉般的耳垂,“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小家伙啊,小家伙,你究竟要把我诱惑到什么程度才肯放过我?” 清音含涩,越过耳膜,撞入心房。 没有遇到窦漪房前,刘恒不知道什么叫心动的滋味;遇到了窦漪房后,却尝尽了爱情的滋味。酸甜苦辣涩,不足以道尽这其中的味道…… 窦漪房抬头,迎上他情深的凝眸,“此言此语,究竟是真还是假?” “言同此心,真情真意。”刘恒握住她的柔/荑,抚上自己的心房,指尖下心脏有力地跳动着,述说着主人真切的心情。 窦漪房鼻头一酸,水光凝于睫上,楚楚可怜;刘恒心尖颤动,伸臂一揽,将她纳入怀中。 “今生今世,再无欺瞒!”这是刘恒对她的承诺! 心头思绪一再挣扎,终于情感战胜了理智! 窦漪房缓缓抬臂,攀上他宽厚的后背,闭上眼,感受着他钢铁般强悍的力量。这份安心的感觉如此熟悉,不管是宫魅还是刘恒,都是她最坚实的依靠,那时的她怎么就忽略了呢? 他温暖的怀抱有着神秘的魔力,带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张武、宋昌都是你的影士?”窦漪房决定鼓起勇气,了解他所有的一切,学习成为彼此的依靠。 “武子是,宋昌不是。他们二人如今一明一暗,配合舅舅为我办事。宋昌是前秦东陵候召平召大夫向我推荐的武将,召大夫说宋昌于我,如虎添翼。还记得在天生寨的时候,我曾将一个锦囊递予宋昌吗?里面装的正是召大夫给我的五色土。宋昌的义父,三山五寨的开创者,受过召大夫的恩惠,五色土有如荐书,助我将宋昌收入麾下。” 刘恒细声一一道来,以行动证明适才的诺言,诚然无欺瞒。 “我身边的影士主要有两部分,一是未央宫中的影士集团,统称‘宫魅’,二是无忧坊,利用美色在城中达官贵人、王孙贵胄的身上套取需要的消息,必要时选取时机推波助澜,配合各方面的行动。朝廷凶险,吕后专政,只有严密的布局,才能确保行动万无一失。” “你……想称帝?”窦漪房细声问道。如此周密的安排,难道刘恒想做皇帝?身为高祖四子的他,身份和能力绝对配得上,差得只是机遇! 刘恒却摇了摇头,“皇位是王兄的,与我无关,我想做的只是辅助他,守住我们刘氏的大汉江山。前秦暴,楚汉争,百姓已经受够苦了。此时最重要的是兴国,不是争权谋利。” 窦漪房心头一暖,笑道:“果真是个逍遥王,连想法都潇洒过人。” 刘恒在她小巧的鼻头上点了一下,轻道:“本王乐得逍遥,小家伙就只能跟着本王两袖清风、无权无势咯。” 窦漪房努努嘴,一副“本姑娘才不怕”的样子。 两袖清风又如何,宫廷枷锁、危难连连,终不如她在金溪村时安贫乐道来得舒泰。无权无势更好,攀得越高,跌得越重,无权无势乐得清闲才是美事! “在我身边,你还放了多少影士?”窦漪房性格纯良,但并不天真无知,如今真相大白,仔细一想,宫魅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身边的影士绝然不止他自己一人。 刘恒概叹她的聪慧,干脆来个“坦白从宽”,连连说了好几个名字! 窦漪房瞪着大眼,粉拳咚咚落下,佯怒娇嗔道:“好你个代王,居然在我身边放了这么些人,敢情是把我当囚犯看了?”无声无息之下,竟然被人监视了那么久,不生气才怪。 不过呢,最气恼的一件事都过去了,此时的火气仅能算是余火,给小母老虎磨牙用的。 刘恒挺起胸膛,承受她一下下粉拳的攻击,甘之如饴。谁叫这些都是他应得的呢?再说,窦漪房哪里舍得下重手,那几下小猫似的力度挠在心口,就像情人间的打情骂俏一样,情趣多于责骂。 “一开始在你身边安插影士,确实是想借你来监视太后的一举一动;可到后来,更多的是为了护你安全。未央宫中祸患未卜,清莲被囚、嫣儿假孕,阿建和敏儿奉旨和亲,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接踵而来,你一个人在宫中,我始终放心不下。” 你看看,简单地陪皇后张嫣到骊山温泉静养都能扯出真假皇后的意外,这丫头真是半点都让人省心不了啊! 可以的话,他巴不得把这磨人的小家伙栓在身上、藏在怀里,才能安心。 “依你所言,梅子也是你的影士咯。”居然连梅子鸢都是刘恒派来的影士,窦漪房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难怪一路上梅子鸢都自己事事关注,还异常积极地把自己往刘恒房里推去,搞不好都是受了主子使唤的缘故。 想到这,窦漪房忍不住又捶了他一下。 “梅子是三娘的人。”刘恒捉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细吻。 “三娘?” “官妓厉三娘,侠骨铮铮,志比男儿。”三娘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故事很长,三言两语是道不完的。 “那……你做的这些事,皇上都知道吗?太后娘娘呢?”一想起吕后,窦漪房不禁背脊一寒,攥紧刘恒衣衫的小手又紧了几分,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以吕后的性格,若是知晓刘恒私下培养势力的话,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前任赵王刘友的下场摆在眼前,在吕后的世界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丝毫见不得半点威胁和违逆。 高祖皇帝留下来的每一个王子,都是地里的萝卜,吕后静待时机将他们一一拔起! 刘恒轻柔地抚着她僵硬的背,温声安慰道:“这些事情我都藏得很紧,太后或许将信将疑,但始终没有找到实质的证据。至于皇上,知道得也不多,清楚我暗中习武的事情,其余的均不知晓。” 窦漪房用鼻尖在刘恒怀里蹭了蹭,就像窝在主人怀里撒娇的小猫儿:“太后娘娘很不简单,凡事你要多加小心才好。”只要一想起他有可能被吕后所伤,窦漪房就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心口隐隐作痛。 所谓伤在你身,痛在我心,说的就是这一种感觉吧。 当爱情来临时,以前那些被她嗤之以鼻的歪歪腻腻全变得顺理成章,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甜香。 刘恒将唇贴在她娇嫩的面颊上细细亲吻,“放心吧,当今神相悟念子曾为本王看相批命,说本王命格贵重,命硬得很,轻易是死不了的。”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盈盈大眼,眨着娇媚;莺声婉转,说着情意。 美人在怀,刘恒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了。 黑眸中闪过一抹兴味,刘恒薄唇一勾,俊美的五官染上几分邪气:“那咱们还是来说些吉利的话吧——例如怎么生孩子?” 窦漪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子一轻,便被他打横抱起。凉风拂面吹过,发丝轻扬带来微痒,刘恒抱着怀中温香,轻身如燕,直往寝室的方向奔去! 哎呀呀……她是不是听到什么很不得了的话?生!孩!子?! 第125章 承欢 而后三天,刘恒所住的院门前总不时有人左右徘徊,时而窜出两三双好奇的眼睛到处张望,时而传来几声暧昧低笑,夹带着一些不可描述的词汇,甚至还有人远望厢房,露出艳羡的目光,久久不能自已。 云媚叉起水蛇腰,娇声一喝,又赶走了几个闻讯而来、意欲打探的吃瓜群众。待这些人走远之后,她才弱弱地转头去,视线越过雅致的小庭院,瞧向那扇紧闭了数日之久的房门,美丽的脸庞上掠过一丝的尴尬和无奈。 自代王抱着窦姑娘进入寝室以后,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门了!膳食、梳洗之物等都是她跟玉儿轮流送去的,房里头的人在做些什么事情,她俩最是清楚! 虽说两情相悦、缱绻悱恻,无可厚非;可、可……代王啊,这般爱宠也太“直截了当”了吧?! 就连淳于大夫也悄悄地让她送上温补药汤,笑言近日无事,患者康复的情况很是理想,代王想休息几天都可以,只要别累坏窦姑娘就行。姑娘家身子娇弱,恐怕承受不住殿下无节制的需索。 啧啧啧……这一句话说完,就连在花/柳巷见惯“世面”的云媚也忍不住羞红了脸。原来和善温良的淳于大夫还有这样一面,损起人来连草稿都不用打! 不过嘛,大伙儿看见代王跟窦姑娘如此恩爱,都乐得眉上开花、嘴上沾蜜似的,笑得合不拢嘴,就像家里办喜事一样,医馆内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云媚整整衣服,抿嘴轻笑,扭着水蛇腰,踏着轻快的小脚步走了。 算算时间,代王也该出来处理政务了,她得好好准备一下为窦姑娘净身妆扮的所需之物才行…… 宽敞简朴的房间里,门窗紧闭,外头的阳光透过窗棱射来,迷蒙如烟,更似轻纱幔帐,掩不住一室旖旎。 刘恒稍微调整一下姿势,好让在自己怀中安睡的窦漪房靠得更舒服些,一只手臂充当枕头,枕于美人身下,一手捋起散落的青丝,放在长指间细细把玩。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在指尖上流淌,撩动心尖最敏感的那一寸,心动不已。 晨光下的窦漪房恬静安睡,好似坠落凡间、沉睡未醒的仙子,让人不忍惊扰。刘恒无限轻柔地在她的头顶上落下一吻,贪恋地嗅着她身上诱人的馨香。 “嗯……是谁?天、亮了吗?”窦漪房慢慢地睁开眼,秀气的眉头无意识地皱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困倦之意仍犹未散。 刺眼的光线渐渐明亮,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谁在走动,又不知道是谁说了些什么,嚷嚷间似有几声嬉笑,随后渐渐远去。 是……又该天亮了吗? 窦漪房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的,这几天在房间里根本足不出户,连床榻都几乎没下过,此时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也有点懵懂不清了。腰背酸软,全身酥麻,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出羞人的酸痛。 刘恒贴心地伸手为她挡住初亮的光线,温柔地道:“卯时刚过,时间还早着呢,可以多睡一会儿。” 窦漪房揉揉眼睛,努了努嘴,摇头拒绝。睡了这么久,骨头都躺酸了,她才不要再这么躺下去呢。 刘恒笑了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睡也可以,咱们可以干点别的。”天知道,这时候的她看起来有多诱人!肤白胜雪,曲线婀娜,吻肿的红唇微微翘起,就像刚熟的果子待人采撷。 心随意动,低下头,薄唇对准娇嫩的目标…… 叩叩! 门外传来宋昌低沉的声音:“启禀代王殿下,薄大人送来急函三封,长安那边也来信了,全都搁在议事厅中等着代王审阅。” 眼看着距离樱唇只余半寸,刘恒懊恼地闷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才按耐下好事被打断的不爽。 外头的宋昌同样表示不爽,主子“不务正业”了三天,也该起来好好工作了,不然他都忙得快没时间陪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儿! 窦漪房双手抵在刘恒胸前,好心地提醒道:“代王殿下,政事繁忙,您该起来了。” 刘恒撅着嘴,像讨不到糖的孩子似的,“小娘子好狠的心,直把夫君往麻烦里丢。”天知道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有多恼人! 堂堂代国诸侯居然撒娇赖床,好不要脸! 窦漪房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决定不再理会他的死缠烂打。不管是宫魅还是代王,这人的脸皮厚得媲美宫墙,当初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刘恒不死心地在她脸上左右偷了个香,惹得佳人娇嗔闪躲,轻喘连连。 宋昌再外头又催促了一声,这一次声音又沉了几分,意思很明显,主子要是再不出来的话,休怪他无礼直闯了。 大好春光,就这样被无情打碎,刘恒只好无奈地坐起身来,捞起散落在地上的青衫随意批在身上,耷拉着俊脸乖乖认命去处理堆放在议事厅里一沓沓厚厚的文书。 两刻钟后,三天未出院门的刘恒终于出现在议事厅上,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俊逸的脸庞上挂着和煦的微笑,犹如阳春三月,春意盎然。 这般得意的模样……好想揍他怎么破! “未央宫中来报,太后吕氏以皇后身体欠佳为由,将太子刘恭正式收于膝下,亲自抚养。除此以外,皇上的庶夫人佘氏再诞龙子,太后没说什么,只叫佘夫人好生休养,一切以身体为重,此外就再没有其余的举动了。”宋昌将宫中影士捎来的消息一一汇报。 刘恒阖眸分析,“小恭儿是吕后千辛万苦才得到手的嫡子,抚养教导之事定然不会假手于人的,她会把太子的抚养权抢过来一点也不奇怪。至于佘氏那边,还是派人盯紧比较好,不怕一万,最怕万一,吕后可不是天真的豆蔻少女。” 宋昌点头领命,接着拿起另一册文书,继续道:“关海县内疫情已然缓解,薄大人来信询问殿下回宫的安排。” 刘恒沉吟了一下,问道:“代王妃那边怎么样了?” “薄大人没有细说,只道殿下宠爱窦姑娘的事已经传到了代王宫,代王妃看来平静,没有任何动静。” 薄昭做事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是不会随意多言添语的,不细说宫闱之事,想必是想等自己回宫以后再作处理。舅舅的心思,刘恒自是明白,也很感激舅舅对自己的信任。 “吩咐下去,十日后返回代王宫。” “诺!”宋昌顿了顿,鹰眸眯了一下,道:“探子回报,苍狼王呼延骜已经回到了匈奴国。我们的人还打探到,他先前婉拒了冒顿单于的赐婚,说要把正妻之位留给自己的心上人。” 刘恒眸色一沉,青衫下五指握拳,关节处发出啪啪的声响,冷道:“看样子这匹狼太闲了!”闲到竟想觊觎他的女人! 刘恒握紧的拳头在案桌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将北方各族的形势在心里迅速地过了一遍:“大小月氏被匈奴灭了以后,仍有残党在北疆一带休养生息,盘算着重夺领地的机会。别人国破家亡多可怜,本王岂能坐视不管?友好睦邻,该帮忙的,咱们还是得帮帮才行。” 宋昌顿时了然,随即拱手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焘烈对漪房有恩,吩咐下去,若有战事,可对他手下留情。” “有恩?”宋昌有点不明白。 刘恒解释道:“我们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在郊外客栈找到呼延骜,全靠他一路上留下蛛丝马迹所赐。不然的话,你以为那支挂着龙爪符印的匈奴暗箭从何而来?” 焘烈心胸仁义,并非愚忠到可以会主子而泯灭人性之人,是真心真意为窦漪房着想的。 “还有……”在宋昌临走前,刘恒又补充了一句:“通知梅子,代王宫快要办喜事了,叫她提前准备一下。” “诺!”宋昌凝眸悦色,嘴角轻翘,迅速愉快地领命而行。 终于……代王宫要迎来久违的喜事! 相对于医馆里轻松愉悦的气氛,代王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代王刘恒宠爱一个小宫婢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座王宫,大小宫人议论纷纷,莫不表示出浓浓的兴趣。 谁不知道代王刘恒自从娶了代王妃吕姝以后,一直没有提过要纳妾的念头,吕姝也很争气,接连诞下两位公子,王妃的地位稳如泰山。代王风流之名虽盛,但莺莺燕燕只限于宫外传闻,除了无忧坊的头牌花魁慎梦雨偶尔进宫侍寝之外,鲜有女子能得到代王的垂怜。 这一次关海县传来的消息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有人说代王听取美人之言、不顾户籍之别将花/柳巷的倌妓接到官家所设的医馆里进行医治;又有人说代王与她同居一室,共食一箸,夜夜*,难舍难分。形形□□的词汇极尽夸张地将刘恒对这个小宫婢的宠爱形容了一番,代王独宠宫婢的事情在各宫各院传得沸沸扬扬。 代王的母妃薄姬又惊又喜,心中忐忑不安。儿子有了喜欢的人自是好事,为人父母者,谁不愿儿女能遇上真心喜欢的人,幸福美满。只是这个独得宠爱的小宫婢为人如何、背景如何,薄姬一概不知,心里难免忧喜参半。 除此以外,儿媳吕姝也是她另一个忧心的原因。 姝儿性格温婉,性情温和,侍候长辈躬亲细心,管理后宫有条不紊,是个不可多得好的好媳妇。自从嫁到苦寒偏僻的代国,薄姬从未听过她有半句怨言,不仅把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更连续生养的两个小男孙,让她承欢膝下,乐享天伦。 于情于理,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是不应辜负的。 但薄姬是过来人,深知感情之事勉强不得,一时间左右为难,愁眉苦脸了大半天。 知道守门的太监进来传话,说代王妃吕氏带着二公子刘苅前来定省,薄姬这才惊觉自己竟已苦苦烦恼了大半天,连晨昏定省的时间都差点忘了。 “快宣代王妃进殿。”薄姬连忙下令,让太监宣见儿媳。正值冬季,外面寒风刺骨,但吕姝依然坚持晨昏定省,早晚必然带着小孙子过来探望自己,恪守妇道。 这份心意,薄姬看在眼里,怜在心头。 不一会儿,吕姝款款而至,手上抱着趣致可爱的小儿子刘苅,母慈子幼的样子,在寒风中多了几分楚楚动人。乳娘曲娘守在后头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薄姬迎了上去,心里很是心疼:“天气冰寒,你不是刚刚染了风寒,尚未痊愈吗?怎生不好好休息休息,吹了风又该病了。” 吕姝盈盈一福,向母亲行了个宫礼,柔声道:“晨昏定省是为人子女者应尽的孝道,风雨应无阻,更何况姝儿只是受了点小风寒而已,不碍事的。” “还说不碍事,你听听,声音还哑着呢。” 吕姝面露歉意,“姝儿让母亲担心了。” 吕姝身后的曲娘却扁了扁嘴,忿忿不平地嘀咕:“代王殿下跟个不知耻的小宫婢如此这般,王妃娘娘连觉都睡不好,又怎能好生休息呢?” 吕姝偏头,朝她低喝了一声:“大胆宫奴,在薄姬娘娘面前嚼什么舌根!” 曲娘缩了缩脑袋,侧身低头,不敢言语。 薄姬牵起吕姝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柔声安慰道:“阿恒和那个宫婢的事或许只是传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可别太伤心,一切等他回来以后再说。” “母亲毋忧,姝儿岂是善妒之人?若是夫君真的有了欢喜之人,要纳房娶妾,姝儿绝不会多加阻挠的。夫君乃代国之君,多个妹妹为夫君开枝散叶,实乃喜事,姝儿怎会暗自神伤呢?”吕姝的话说得流畅,声音柔中带涩,不知是感染风寒之故,还是强颜欢笑的苦涩。 曲娘张了张嘴,好似想说些什么,奈何主子就在眼前不敢僭越逾礼,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又缩了回去。 薄姬看她们主仆二人的脸色,多少猜到了一点,道:“曲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有些事情坦然相告比左右隐瞒要好得多。 曲娘抿抿唇,往前小踏了半步,恭敬地向薄姬行了个宫礼,道:“薄姬娘娘慈惠,有些话曲娘憋在心里,今天就斗胆在娘娘面前直言了。我家主子命苦,求薄姬娘娘为王妃娘娘主持公道啊!” 第126章 心事 曲娘语气愤然,心中似有不甘:“代王殿下被狐媚所惑,待在小小的关海县久久不回,日夜跟那小妖精在医馆里厮混,可怜王妃娘娘在宫中日夜盼望,总不见夫君归返。王妃娘娘心中郁结不散,夜不能寐,才会寒邪入骨,感染风寒的。 “两位小公子年幼,天天吵着要见父王,都是娘娘忍着心中酸楚,细细哄着的。那个小妖精还没正式进宫就这般独占君宠,恃宠生娇,缠着代王在宫外不思回返,万一真让她进宫成了夫人,只怕……只怕娘娘和小公子们连代王殿下半眼都见不上啊!” 薄姬黛眉轻蹙,似乎对曲娘口中粗鄙的形容词略为不满,性格柔静恭顺的她从不喜用这样的话语去形容他人。 吕姝低声呵斥:“不许妄言!在薄姬娘娘面前还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曲娘委屈地瘪着嘴,福身认错:“曲娘知罪,请娘娘恕罪。” 薄姬道:“曲娘护主之心,本宫明白,但宫廷之内最忌就是妄自定罪于人。那个小……小宫婢有没有迷惑代王不知归返,还是未知之数,切不可把刚才说的那些话胡乱私传,坏了你家主子的名声。” 曲娘面露愧色,点头应是。 薄姬转头,看向吕姝,问道:“大家说的那个小宫婢,姝儿认识吗?” 吕姝点点头,回道:“回母亲,此女姓窦,闺名漪房,原本是皇姑母宫中的四品恭使宫人,后来幸得皇后娘娘垂青,近侍左右。年前,夫君在与匈奴竞技之中救下的宫婢便是她。” “原来是她。”薄姬当时在未央宫的时候,也曾听说过窦漪房和刘恒之间的绯闻,奈何缘悭一面,一直未能见上。没想到绕了一大圈,故事的女主角最后还是落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上。 “依姝儿所见,此女为人如何?” 吕姝臻首垂眸,容貌温顺恭谦,语气不卑不亢:“母亲所问,姝儿不敢多言。宫中人多口杂,此事正在浪尖上,姝儿说什么都轻易被人断章取义、以讹传讹。一切还是等夫君回来后,让众人亲自评说吧。” 吕姝说的确是实话,身为刘恒的正妻,赞赏未入宫门的宠妾吧,未免有虚情假意之嫌;评弹优劣吧,就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一被有心人所利用,免不了伤了后宫和谐。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以平常心待之,才是正道。 薄姬对吕姝大方得体的回应很是满意:“姝儿惠德兼备,阿恒有妻如此,真乃前生修来的福气啊。” 吕姝柔顺地低下头去,温静的脸庞始终带着亲切的微笑。小刘苅在母亲的怀中咿咿呀呀,伸薄姬出嫩嘟嘟的小手撒娇卖萌;薄姬的心登时萌化了,眉心紧锁的阴郁慢慢驱散,眼角微翘,露出慈祥的笑容。 吕姝陪着母亲逗弄着可爱的小儿子,代王独宠宫婢一事暂且不提。 刘恒返宫的事情定下来以后,宋昌和县令莫如海动作得很快,没几天功夫就把回宫路上所需之物安排妥当。 在窦漪房的建议下,刘恒以私银买下了医馆所在的大宅子,正式将其建为官家医馆,不分胡汉户籍,救人无类,大大解决了边境地区弱势群体就医难的问题。同时收纳一些有志于医道的年轻人,定期从代王宫中派来从医经验丰富的太医作为指导,传承医术、造福万民。 医馆一方面自营,一方面有代王适时的资助,加之关海县县府衙的帮忙,经营起来应是不难。 学生有志为学,先生有术为教,将治病救人的功德一代代传承下去。 窦漪房没有期望过能将现代先进的医疗体制原封不动地搬到汉朝来,那样的想法是不切实际。先别说此时还没有适合的人才和制度作为支撑,就是大汉初定的形势下,国家也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去作出这样的改变。 此时的汉朝,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吕后专政、外戚专权,还有很多异姓诸侯日夜觊觎、伺机僭夺大汉江山。在有限的条件之下,窦漪房只希望能以自己所掌握的知识让更多的人受惠。 既然窦家无权无势,无法在朝廷上为刘恒构筑更大的势力,那就让她在其他方面助刘恒一臂之力,完成他守护大汉江山的愿望吧! 刘恒早有在边境地区开办官家医馆的想法,没想到小家伙居然跟他如此心有灵犀,还提出很多新奇有趣的想法,让他不禁啧啧称奇、暗暗赞赏。淳于意更是欣慰,二话不说就答应留在医馆授徒一年,以助医馆的建立。 在回宫之前,把医馆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窦漪房很是高兴,悬在胸口的大石落下了一半。接着,她又向刘恒提出了另一个小小的请求——为花/柳巷的姑娘们赎身! 花/柳巷的倌儿们很多都是被人略买的贫女,误落风尘,饱受白眼,正是花季的年华,却受尽的命运的蹂/躏。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如果她魂穿后遇到的不是备受兄长宠爱的窦漪房,又万一当时人贩子拐走的不是弟弟窦少君而是她本人,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连想都不敢想。 同为女子的窦漪房感同身受,尤其和云媚等人相处之后,更觉她们冰心一片,并不比其他人低贱。 如此小事,刘恒仰头一笑,爽快地应了下来;没想到,却被云媚一口拒绝。 她的话说得干脆利落,代王与窦漪房的大恩,她们花/柳巷的姑娘们收下了,但身为一国诸侯的代王一下子为那么多倌妓赎身,世人又会说什么话呢?代王刚刚建立起来的威名,不能因为她们而毁于旦夕。 此外,贸然赎身成为平民之后,她们这些倌儿们又以什么营生?全天下又有多少像花/柳巷这样的地方,代王殿下帮得了一个,还能帮到多少个?她们总不能只巴望着别人的帮忙,无法独立营生吧。 简单的几句话,让窦漪房无言以对,看来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云媚倒是轻松豁达,笑言若是有倌儿想离开花/柳巷,大可离去;若想留下,她云媚定然不弃。豪气干云,气势堪比男儿! 在漪房还在犹豫未决之时,刘恒果断地答应了云媚的请求。回头后细声对窦漪房承诺,倌儿的事他会交给厉三娘处理,云媚等人聪慧志勇,纳入三娘帐下定能无忧。 窦漪房点点头,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随着刘恒的部队往代王宫的方向缓缓进发…… 此次返途一路走得非常轻松。 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好,要烦恼的问题也顺利解决,刘恒心情大好,每天笑得春风得意,一副巴不得全世界都来围观他幸福的模样。 宋昌趁此机会把妻子一并接回代国都城中都安胎静养,傅菲卿初次怀孕,奔波不得,回宫的队伍走得不慌不忙,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缓慢地往目的地进发。 眼看着代王宫日渐靠近,一件心事压在窦漪房的心上,日益加重。 在关海县中,刘恒是出巡的诸侯王,身边伺候在侧的只有她一个贴身宫婢,再加上刘恒对自己的百般宠爱,几乎让她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刘恒家中尚有正妻在堂! 先前在未央宫的时候,窦漪房和吕姝有过数面之缘,无深交亦不熟悉。常喜告诉过她,吕姝的性格在吕家的小姐里算是最温和的一位了,对比吕婠、吕沁等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吕姝静若湖水,徐似清风,大家都说她是吕姓女子里的异类。 不知怎的,一想起吕姝温婉的脸庞,窦漪房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当日在代王宫殿中吕姝对自己施刑拷问的情景。冰冷的五官、怨恨的眼神,与阴险毒辣的吕后竟有几分相似,让人莫名从心底感到阵阵寒意。 当时她情寄于宫魅,没有正视大家对她和代王之间关系的各种揣测,以为这样“不实”的传闻只要不闻不问,过一段时间便会烟消云散。 如今,真相大白,她跟刘恒互诉情衷,彼此认定了对方,过往吕姝对自己的嫉妒和控诉都成了无法逃避的事实,此次进宫她又该以何种身份和态度面对代王妃吕姝呢?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幽怨,蓦然凝于心间。 “在想什么呢,想着这么入神?”刘恒冷不防从后搂上窦漪房,在娇嫩的脸颊上偷了个香。 窦漪房脸上一热,小手轻轻推却,“大白天的,大家都看着呢。”奈何圈在腰上的手臂如铁般健壮,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中都将近,大家也不着急赶路,便找了个有水有树的地方歇息一番。与傅菲卿同乘一辆銮车的窦漪房主动走了出来,将独处的空间还给宋昌夫妇二人,正好觑空让自己好好静一静,想想关于代王宫的事情。 却未料,刘恒立刻趁机会黏了上来! 刘恒浓眉轻挑,俊眸往四周扫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众人低头回避,有的甚至主动转过身去,背对两人佯做眺望远方之势,以行动向主子证明“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喏,哪有人在看咱们。小娘子谎报军情,该罚!来,让夫君再亲一个!”说着,薄唇在窦漪房脸上连亲了好几下,还趁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她小耳垂上舔了一下,满意地得到了美人敏感羞涩的轻颤。 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那些人明明已经一边偷看一边偷笑了,要不是迫于主子威胁的目光,怎会马上转移视线呢?! 窦漪房呲呲牙,心想决不能让他每次都这样轻易得逞。 美目微眯,小嘴一抿,白嫩细滑的小手顺着刘恒的手臂轻抚而上,就在刘恒笑眯眯地享受着美人轻柔按抚的时候,手指准确地对准手臂上的麻穴用力一摁,又痛又麻的感觉登时蔓延整只手臂。 刘恒“哎哟”一声,俊脸皱成了酸梅干。沉浸在美人恩里的他哪有半点防备,猝不及防便中了招,手臂酸酸痛痛,好不可怜。这招手臂麻穴暴击的招数还是他亲自教给窦漪房的防身术,没想到自己竟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窦漪房嘴角微翘,凑到他耳边得意洋洋地问道:“代王殿下,奴婢这招学得可好?” 刘恒咬着牙,憋着气应道:“好!青出于蓝胜于蓝,本王的心肝宝贝学得很好!看来教学先生功不可没,小娘子是不是该赏他一个吻?”说着,不怕死地又把脸凑了上来。 窦漪房灵巧地转过身,直接赏了他一个爪子,“打是情骂是爱,奴婢对殿下的爱绝对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接着,双手一伸,捏起刘恒的俊脸往外推去。 手感不错,证明脸皮果真够厚! 刘恒反握住她的小手,纳入胸前,脸色微凝,黑眸熠熠,清澈的眼眸中只有眼前俏丽的身影:“夫君对小娘子的爱亦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他重复着窦漪房的话,语气认真,没有半点嬉闹玩笑之意。 窦漪房心尖一颤,仿佛听到了心弦颤动的声音,却又想起适才心中所想之事,稍微别过头去,躲开他灼人的目光。 “殿下是代王妃娘娘的夫君,不是奴婢的……”语中带涩,悄悄地提醒了刘恒身份上的差别。 “这就是你刚才独自伤神之事?”这丫头的脸上一向藏不住话,刘恒一看便知。 窦漪房臻首垂眸,抿嘴不语。 刘恒凝视了她半晌,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姝儿是先帝和太后娘娘所指的婚事,我……” 窦漪房捂上他的嘴,迎上他深情的目光,“我不是想责怪什么,有些事情是既定的事实,就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你是刘家的王子,她是吕家的千金,门当户对,确是良配。只是……我们的事该如何向她交代?” 两情相悦,多的是一份对她人的愧疚。 窦漪房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接受了汉朝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但说到要去面对将要与自己共侍一夫的另一名女子,心里的那种滋味可谓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事到如今,刘恒决定将关于吕姝的事情也跟她坦诚:“姝儿是吕后放在我身边的棋子,这么些年来,她一直顺应吕后的指示将代国中打探到的消息送到未央宫去,提防我这个王子对皇位的觊觎之心。” “王妃娘娘……是间谍?!”窦漪房有点不敢相信,吕姝对刘恒的痴迷众人皆知,怎么可能是吕后的奸细? 刘恒点点头,道:“虽然姝儿为吕后窃取代国的情报,但作为一个妻子,她恪守妇道,孝顺母亲,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们刘家的事情。她送去给吕后的消息也是我跟张武偷偷塞过去的,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于我私养影士、暗蓄精兵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那你跟她……”听起来,刘恒和吕姝的关系似乎不像外间传言那样相敬如宾,更像是各怀心事的夫妻。 “有敬有义。”刘恒答得干脆。 那爱呢……窦漪房没有问,刘恒欺身吻住艳红的樱唇,以实际行动回答了她未言的疑问。 第127章 议婚 临近岁末,清晨的代王宫中隐隐透着冰寒,丝丝寒风刺骨,灰蒙蒙的天地间似有薄冰覆盖。当第一缕晨光才刚刚透亮天际的时候,窦漪房便起了床,坐在铜镜前由新来的女侍巧珠为她妆扮。 昨日,刘恒带着她回到了代王宫,薄昭跟吕姝站在宫门前相迎,宫人数十,护卫近百,比起其他诸侯贵胄,刘恒的排场可谓简单至极。刘恒一踏入宫门,便匆匆赶到母亲薄姬的宫里问安,以尽孝道。 傅菲卿在宋昌的带领下,先行回到了位于中都的家中歇息;窦漪房成为了唯一一个乘坐銮车进入代王宫的女眷,其余随行入宫的宫婢诸如雯馨、锦荣等依礼只能跟在兵卫旁侧,步行而至。 代王刘恒以实际的行动宣示了对窦漪房的宠爱! 窦漪房仍还记得当刘恒扶着她步下銮车时众人各不相同的表情,有惊讶、也有好奇、还有的偷偷地瞄了吕姝几眼,悄悄观察作为刘恒正妻的她面对备受爱宠的宫婢会作何反应。然而,让好事者失望的是,吕氏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跟刘恒寒暄几句后,便随夫君一同前往薄姬的宫中请安。 正妻和小妾的第一次会面,无火花、无硝烟,甚至连一阵风都没有掀起过。平静无波的王宫内,暗涌浮动…… 当晚,窦漪房便收到了薄姬的懿旨,宣她翌日晨省之时入宫觐见。小小的一道宣召,让窦漪房忐忑了一个晚上,睡在床榻上辗转未眠,第二天破晓未到便起了床,吩咐女侍为自己梳妆准备。 “夫人的头发真好看,黑亮顺滑,摸起来就像织绣坊的玄色丝绸一样舒服。”女侍巧珠一边为她梳发一边赞叹道。 巧珠原是织绣坊绣娘的女儿,三岁未到,父母先后病逝,薄姬怜其身世便将她收养在代王宫中,至今已有十年。刘恒见她乖巧忠纯,便又将她指给了窦漪房。 作为宫婢的窦漪房来到代王宫的第一天,名分未定,便有了自己的宫苑和女侍,明眼人一看便知,刘恒迎娶窦氏为庶夫人的日子铁定不远了。 窦漪房眉头轻蹙,眼里掠过一丝愁云,“唤我姑娘即可,夫人二字切不可随意叫唤。宫中礼法有制,僭矩越礼可都是大罪。”在未央宫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宫廷礼仪的规矩窦漪房比谁都熟,她跟代王名分未定,一声随意的“夫人”都可能让这小姑娘面临梃杖的责罚。 巧珠的年纪和张嫣相仿,娇怯的性子也有几分相似,窦漪房对她便多了份怜爱。 巧珠怯懦地回道:“可是……可是代王殿下指派巧珠过来的时候,就是说要巧珠来照顾新夫人的。”代王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一句不差。 “别听他胡说,那人就爱瞎搅和!”窦漪房轻声嗔道,眼波流盼,娇媚动人。 “哈哈哈……看来小娘子对夫君甚为了解,为夫深感欣慰啊!”爽朗的笑声随着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刘恒大步上前,猿臂一伸揽住了窦漪房纤细的腰身,低下头迅速在娇嫩的唇上偷了个香。 “这是哪里产的胭脂,如此香嫩,巧珠确定没有错把厨子的牡丹甜糕当做唇脂涂在新夫人的唇上?”刘恒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边上沾染的胭脂,似乎还在回味适才的温香。 巧珠从小养在深宫,哪里分得清刘恒说的是质问还是玩笑,听主子这么一说,不由得心里一慌,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奴婢……奴婢没有弄错,这是少府送来的胭脂,不是、不是牡丹甜糕。” 呜呜呜……高高在上的主子会信吗?看代王殿下一副吃得意犹未尽的样子,巧珠都快要急出泪来了。 窦漪房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上捏了一下,“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巧珠可没你这般调皮爱闹。” “哎哟……”刘恒夸张地作了个吃痛的表情,然后伸出手捏住她小巧的鼻头,笑着道:“小娘子教训的是,为夫今后只欺负你一人。” 这……是代王?! 巧珠愣怔地看着眼前打情骂俏的二人,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以前,她曾远远地看过代王与代王妃相处的情景,就跟宫里人说的一样,温文有礼,相敬如宾,她以为全天下的夫妻都应该是那样的。谁知,代王跟新夫人却是眼前的这般……肆意! 新夫人的性子活泼爽快,亲切随和,跟代王宫里其余两位娘娘都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代王妃性格静柔,说话温声细语,但一言一行过于刻板,让人总有种距离感。新夫人就不一样,说话直截了当,行事坦荡率真,不像别的主子那样说一半藏一半,让人捉摸不透。 窦漪房看了看天色,连忙将缠在自己身上的狼爪掰开,道:“别闹了,晨省之时快到了,我还要赶着去觐见薄姬娘娘呢。” 刘恒神色微敛,“不如我陪你去吧。” 看这丫头眼底下淡淡地印了一圈阴影,隐藏在薄薄的脂粉下几不可见,想必昨晚未曾安眠。 窦漪房摇了摇头,嘴角扬起清浅的微笑。 薄姬宣见,地点是自家宫房,挑的还是晨省之时,谈话的意图很明显。刘恒贸然跟去,只会于事无益。刘恒的羽翼只是一时的庇护,有些人、有些事是她总该面对、怎么也逃避不了的。 刘恒心也明白,一手扶住她后脑勺,在光滑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上一吻,“本王的小娘子勇气可嘉,该赏!” 阳光满泻屋内,柔和的金光笼罩着一对相依的恋人…… ※※※ 薄姬居住的寿康宫位于代王宫的西北方,处于深宫之内,比一般宫苑都要宁静。薄氏一族外戚不多,加之薄姬喜静,故此前来拜会的客人甚鲜;但每日晨昏定省之时,大家必然看见吕姝带着儿子前去请问的身影,风雨不改,冬夏不变。 而今天,寿康宫的晨省时分迎来了新的客人。窦漪房在女侍和护卫的陪同下,准时来到了寿康宫前,还未入宫门便摒退左右,独自一人步入殿门。 此刻的窦漪房,身份还只是代王身边的贴身宫婢,虽有恩宠在身,仍然没有资格大模大样地前呼后拥,唤婢使奴。先不说这样做于礼不合,薄姬性格清心寡欲,不喜奢华,就连吕姝也只是简单地带着乳娘曲氏跟近侍一人前去问安的,身为宫婢的她又何德何能比吕姝更有排场? 门房小太监高声宣道:“宣代王近、近婢窦氏觐见。”流畅的话语在中间稍微顿了一下,小太监悄悄地在心里纠结了一下窦漪房的身份。 窦漪房暗暗苦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不知还要为难多少人呢。不及细想,提起裙摆,款款步入寿康宫前殿。 “奴婢窦氏漪房拜见薄姬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窦漪房跪地礼拜,莺声圆润悦耳,清澈透亮。目光偏转,只见薄姬身边还坐着一位怀抱婴孩的华服妇人,温婉娇贵,凤眸带笑,正是吕姝。 窦漪房心想,果不其然,于是俯身向前,又是一拜,“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本来“免礼”二字已经到了薄姬唇边,却又在吕姝目光的提示下咽了下去。薄姬端坐在首座之上,神情肃然:“抬起头,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诺!”跪在地上窦漪房慢慢直起身子,抬头垂眸,依礼没有直视主子的眼睛。 薄姬细细打量起这个别人口中魅惑代王的小宫婢,相貌清丽,气质清雅,五官精巧秀丽,薄施脂粉,端庄典雅,哪有半点狐媚气?如果说要勾人,说的大概就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吧,长睫如扇,黑瞳如潭,眨动间似有波光流动,灵动可人,让人不觉看痴。 曲娘在旁轻声唤了声“娘娘”,把沉思中的薄姬拉回现实。 “你便是窦漪房?” “然!” “你可知道代王昨日一回宫,便向本宫提出要娶你为妾的要求?”薄姬的声音平静轻柔,窦漪房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质问。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知。”窦漪房说的是实话。昨日刘恒一回宫就直接与吕姝到寿康宫请安了,夜里宿于何处她也不知晓,直到今天早上才见到他的。 结果,才说了两三句话的时间,她就急急赶来寿康宫觐见定省,刘恒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起这件事呢。 曲娘冷哼,“这么大的事情,你会不知道?小小年纪,城府还真深呐。” 吕姝低斥道:“曲娘慎言。” 曲娘狠狠地瞪了窦漪房一眼,碍于两位主子高坐堂中,只好噤声作罢。 薄姬继续道:“代王是本宫唯一的儿子,从小听话懂事,鲜少会像昨日那样恳求于本宫。这叫本宫如何拒绝得了?代王的要求,本宫已经答应,名分一事,很快就会定下来的。” 薄姬这么说,明显是为了让窦漪房安心。女子一向最重视的便是名节,既然这个宫婢跟刘恒有了夫妻之实,何时定下名分、获赐封号应是她最着急的事情才对。 话刚落音,曲娘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倒是吕姝依然温顺莞尔,但笑不语;小刘苅在她怀里咿呀,对眼前紧张的气氛一无所知。 “奴婢谢娘娘恩典。”窦漪房躬身礼拜,诚然道谢。她和刘恒的事已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过多推搪只觉矫情,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应下来更来得坦荡自然。 “你先别谢得那么快,迎娶你的条件本宫还没说呢。” 果然! 跟全天下的准媳妇一样,窦漪房对未来婆婆向自己提出要求一事半点也不惊讶,要是薄姬没有任何要求,她才觉得奇怪呢。可是……既然连薄姬都有要求,为何吕姝能如此淡定,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观她身边的曲娘,怨恨的目光都快要把她射穿了一样。 虽然心中满腹疑问,窦漪房还是保持着外表的端庄和平静,眉眼低垂,静待薄姬的指示。 “代王妃吕氏是先帝钦点的姻缘,为我们刘家生养了两个儿子,王妃之位稳如泰山,不是你可以轻易便可撼动的。本宫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姝儿是本宫的亲儿媳,代王的正妻,容不得你有半分不敬之意。听懂了吗?” 这话说得很明白,吕姝是堂堂正正的代王正妃,其余新娶的夫人只是妾室,不能有争宠之心,更不能妄想雀占鸠巢,喧宾夺主。 窦漪房恭敬地应道:“娘娘毋忧,奴婢自知身份,绝没有争宠之念,更没有僭夺王妃之位的意思。” 她改变不了刘恒已经成婚的过去,勉强也能让自己接受将来与吕姝共侍一夫的事实,她跟刘恒是两情相悦的爱恋,彼此之间没有半分逼迫或者勉强。争宠斗爱的事情,她做不来也不会做。 正如当年在龙首山上她跟宫魅说的一样,她要的不是独宠,而是两人相知相守的唯一。真正的爱情不是争回来的,争回来的也不是爱情! 窦漪房爱的人是刘恒本人,只是对方恰巧身为王子罢了。 薄姬脸色舒缓,眉头舒展,对窦漪房的答案甚为满意:“如此便好,你明白就好。”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代国不崇奢靡,当年姝儿嫁过来的时候,也只是看在先帝和太后娘娘的份上才大摆筵席,盛而待之的。此次代王再娶,本宫不想劳民伤财,意欲简而为之,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切谨遵娘娘懿旨。”窦漪房偷偷地吁了一口气,心里暗乐。 这一点说中了她的心意,汉代的婚仪繁复,一套俗仪下来不磨破你半层皮才怪。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能够像现代那样,到民政局领个证、拍个照了事就好,可别又要她跪跪拜拜、左一个祈福、又一个谢恩的,人仰马翻地累个半死,还不知高兴了谁。 看来薄姬是个开明的婆婆,完全没有无谓的炫耀和虚荣。 窦漪房低头轻笑,打从心底喜欢上这个温柔的老人家。 薄姬对她爽快的回答颇为讶异,哪有女子对自己的婚仪如此随意,不求大排筵席,大肆显摆,更不要求贵重的聘金、聘礼,这般率性的性格……真像她儿子!! 可是从她嘴角的笑意看来,这丫头说的应该都是实话,并不是为了讨好自己而刻意勉强作出的回答。薄姬左右思忖,一时竟有点看不透了。 过了半晌,吕姝轻声提醒道:“母亲,还有婚期一事……” “哦,对,还有婚期。”薄姬整了整思绪,道:“此时临近岁末,岁首诸事繁忙,婚礼一事仓促不得。依本宫之见,就安排在明年春祭之后吧。” 如今是岁末,春祭在明年开春,少说也要等上一两个月的时间,这个丫头……是否愿意耐心等待? 窦漪房笑颜绽放,连声谢道:“谢娘娘恩典。” 欧耶,太好了!她还有好一段时间继续当个“单身贵族”,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虽然刘恒天天嚷着要早点把她娶进门,但“正式”的恋爱生活才刚刚开始,窦漪房还不想那么快就成为“人妇”呢。 薄姬跟曲娘面面相觑,这次真的呆了。 她们有没有看错……这个传闻中准备跟吕姝争宠的小宫婢似乎对婚事一点也不!着!急?! 第128章 迎娶 议婚之事出乎薄姬意料之外的顺利,窦漪房没有说一个“不”字,顺顺当当就答应了全部要求。 代王妃地位稳如泰山,姬妾不得有争宠之心,更不能妄想取而代之。 婚仪简而为之,不可大肆铺张。 婚期定于明年春祭之后,在此之前仅能以宫婢的身份留在宫中,不得逾礼。主仆有别,不可夜宿代王寝殿,更不可私占宫苑,须搬回宫奴院子中居住,直至婚期。 三项条件,不仅直接宣告吕姝在代王宫中的地位,更打压了窦漪房这新夫人独宠的气焰。大家还以为仗着代王宠爱的窦漪房会愤然拒绝,或是千娇百媚地撒娇争宠,请刘恒为她出头。谁知对方竟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二话不说、蹦蹦跳跳地搬回到宫奴所住的院落中去。 画风一转,等着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连小板凳都搬来了,愣是没等到妻妾大战的硝烟。这个传说中独占爱宠的小宫婢,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真的甘心退居次位,无欲无求,还是养精蓄锐,等着一举掰倒代王妃,取而代之? 众人看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待窦漪房告退后,薄姬忍不住说道:“看来这个窦漪房并不像他人口中所说得那样恃宠生娇。本宫看她相貌清丽,言行温雅,跟阿恒性情相近,阿恒对她颇为宠爱亦不无道理。” 曲娘急急接话:“娘娘可不要被她的外表所惑!狐媚妖货骗人的手段多得是,娘娘性格纯厚,最容易相信人,窦漪房就是看准了娘娘这一点才装出这么听话乖巧的模样的。娘娘您想想,此女曾在太后娘娘面前近侍,没有一两把刷子怎会如此受宠?曲娘听说,她跟花/柳巷的倌/妓熟得很,谁知道有没有学来什么媚术!” 薄姬眉头一蹙,声音冷了半分,“曲娘知道得还挺多的。” 曲娘一怔,肩膀缩了缩,紧张地解释道:“曲娘只是、只是听别人说的。”薄姬的眼神好似看出了什么似的,让她心慌乱了起来。 吕姝抱着小刘苅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站在了薄姬跟曲娘之间,柔声道:“都是因为姝儿的缘故,曲娘才会对窦漪房多加关注的。宫中人多口杂,曲娘稍一打听,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不足为奇。” 而后偏过头去,语气稍微严厉了几分,道:“再过不久,代王便会迎娶窦氏为庶夫人,像刚才那样的话切不可私传,慎言慎行,知道了吗?” “诺!”曲娘低头领命。 吕姝翩然一转,想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向薄姬盈盈一福,恭请身退。 一回到凤栖殿,曲娘一脸着急地对吕姝道:“娘娘,怎么办,看来那个窦漪房是想以退为进,伺机而动,薄姬娘娘都快被她迷惑了。” 吕姝凤眸转冷,温和的笑容瞬间敛起,目光阴沉了几许,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不悦的情绪。 曲娘自知失言,连忙低头后退,不敢再言。 “窦漪房搬回宫奴的院落之后,不可夜宿于代王寝殿,殿下临幸凤栖殿的机会便会增多,你吩咐下去,叫侍女们做好准备。不要等代王来了,所需之物都没备好,知道了吗?” 曲娘领命,“诺!” 吕姝阴沉的脸色未变,一双凤目遥望代王宫婢居住的地方,久久不语。 那边厢,窦漪房蹦蹦跳跳地在房间里忙里忙外,将自己的衣物、用品悉数收拾起来,准备搬到宫奴们居住的小院子里去。 来到代王宫的第一天,刘恒就直接送了她一座宫苑,接着护卫、女侍一应俱全,胭脂衣物一概不缺。窦漪房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交了个土豪男友似的,送房产还外带保镖跟保姆,怎么想都觉得不太适合。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她还没正式嫁过去呢。 看来还是薄姬娘娘想的周到,让她先回到宫奴的院子里去住,保住了她这个“黄花闺女”的名声。说到底,代王宫不是关海县的医馆,刘恒的一言一行都挂着代王的头衔和威名,要是他……又像上次那样需索无度,叫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呐! 窦漪房越想越羞人,加快手上的速度,把自己的小包袱收拾好。 巧珠束手在旁,急得满头大汗。 窦姑娘一回来就说要搬到宫奴的小院子里去,这叫她如何是好? 代王殿下吩咐过,要她好生照顾新夫人的。新夫人是主子,怎么能跟她们这些下人住在一起呢?巧珠一方面想上前去帮窦漪房的忙,一方面又碍于刘恒的命令不敢相助,一双小腿进了又退,退了又进,前前后后好几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夫人,你真的要搬到小院去吗?”巧珠怯懦地再次询问。 窦漪房理所当然地点着头,忙碌的小手半刻未停,“当然!”接着正色纠正她,道:“还有,开春前我还不是你家夫人。你可唤我窦姑娘,或者姑娘,不然直接叫我漪房也可以。” 既然同为宫婢,规矩自可不必太多,省得麻烦。 “可是……可是……”巧珠内心是崩溃的,代王殿下明明让我叫夫人的! 门外传来扑哧的笑声,清脆娇媚,如黄莺啼唱:“你就让傻丫头搬过来吧,这是薄姬娘娘的命令,代王殿下怪不到你头上的。” 窦漪房扭头,循声望去,惊喜地唤了声:“梅子!”多日不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娇媚可人。 下一刻,窦漪房的眼神沉了几分,佯怒瞪了她一眼,道:“梅姑娘果真艺高人胆大,身怀绝技、只言不语,差点就把我骗过去了。” 梅子鸢掩嘴轻笑,对窦漪房的嗔怒不以为然,反而像只小灵雀一样咚咚咚地跑到她身边,熟门熟路地掀开衣领,找到几点熟悉的红痕,“啧啧……我就说殿下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姑娘家身子娇弱,哪承受得住他这般需索?喂喂,我听云媚说,代王跟你在医馆里……嘻嘻……三天,真的吗?” 好奇的大眼睛像两只大灯泡似的,扑闪扑闪地眨动着,一副好学生虚心求教的模样。 窦漪房羞得直想找块豆腐将自己埋了,一世英名都被那不要脸的家伙毁了! 刘恒在议政厅内一处理完政事,便收到了窦漪房答应了薄姬成婚条件的消息,俊逸的脸庞黯然一沉,抬腿就往窦漪房的宫苑里走去。 果然,小家伙已经急匆匆地搬走了……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打开,刘恒兴冲冲地站在门外,剑眉飞扬,薄唇紧抿,每一根发丝都透着他不爽的情绪。 温香软玉被母亲一句话给推走了,教他如何不气?!更重要的是,那个原本该黏在自己身上求宠求怜的小家伙,居然爽快地答应了母亲的条件,叫他情何以堪?! 梅子鸢却一点也不害怕,煞有其事地看了看天色,道:“比我预计的时间足足迟了三刻,有人脑袋变笨了吗?小小政事都要花那么长的时间。” “因为某石头固执又不听话,浪费了本王些许时间。”刘恒眯眼瞅了瞅梅子鸢。 梅子鸢嘟着嘴,做了个鬼脸:“老欺负人家武哥哥,讨厌!” 刘恒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我不欺负他,如何制造机会让你去安慰你家武哥哥?本王用心良苦,梅子妹妹该如何回报本王?” 梅子鸢扑哧一笑,往内堂指了指,轻声道:“你家小娘子正在内堂收拾东西,需要梅子为殿下通传一声吗?” 刘恒挑眉,向她使了个颜色;梅子鸢掩嘴后退,自叹一声辛苦命…… 这才把傻丫头的东西搬好,看来又得把代王的东西再搬过来了。一对小情侣在母亲大人的眼皮底下你追我赶,真真苦煞了她们这些做奴才的! 薄姬说的是,窦漪房不得宿于代王寝殿,可没说代王不得宿于窦漪房的寝室……不就是换个地方睡嘛,小事一桩,他刘恒不拘小节,无所谓啦! 刘恒蹑手蹑脚地走入内堂,果见窦漪房正背对着他,弯着身子铺设床榻,听到后头传来几声脚步声,还以为是梅子鸢,便开口问道:“梅子,你今晚要睡内侧还是外侧?” “为夫比较喜欢睡外侧,小娘子被困在我和墙壁之间那无助求饶的样子,可爱极了。”轻声笑语,带着邪气的暧昧。 “什么?”窦漪房还没反应过来,刘恒一个利落的跃身,以饿虎扑羊之势抱着她滚倒在床榻上。 软软的,暖暖的,他家娘子果真心灵手巧,铺个床单都特别舒服! 窦漪房挣扎了几下,却徒劳无功:“你快起来,梅子回来的时候要是看到的话,我……”又得被她笑话了! 然而话也只能说到这了,因为她现在的主子,未来的夫君,已经乐在其中,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了…… 寒冬终于悄然而去,春拂大地,万物生长,带来盎然生气,生机勃勃。 春祭后,代王迎娶庶夫人的事情进行得如火如荼,没有大摆筵席的盛大排场,也没有繁复冗长的婚礼俗仪,刘恒和窦漪房在母妃薄姬的见证下,礼拜天地、再拜高堂,正式成为了夫妻。 简单而隆重的仪式过后,代王宫从此又多了一位女主人。 庶夫人窦氏赐居漪兰殿,与代王妃的凤栖殿分立刘恒所住的金麟殿两侧,代王对新夫人的宠爱不言而喻。 红烛高燃,漪兰殿内喜气洋洋,轻纱红幔随着春风舞动,荡漾出动人的韵律。 刘恒在喜娘的引领下步入新房,手拿喜秤轻撩起新娘的盖头。烛光下,窦漪房双颊染霞,长睫下的杏眸胜似秋水,媚波荡漾,让人心猿意马。 喜娘笑看刘恒看痴的模样,默默地退了下去,偌大的新房内,只余下一对新人。 刘恒捋起她鬓间的一缕青丝,放置在指尖轻轻把玩,心尖颤动,一股喜悦的暖流从心头流淌至四肢百骸。 驿馆初见、长陵夜探、古柏定情、客栈初夜、医馆缠绵…… 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此刻的平静就像梦一般不真切,竟让他有点分不清是幻是真。 “为什么不让少府为你造一顶凤冠?”他记得当年吕姝为了凤冠的样式还改了三次,足足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完成。 黑发挽起,窦漪房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根簪子,样式简单朴素,不贵重却透着锻造者的巧思。 窦漪房幽幽地回道:“这是进宫前哥哥交给我唯一的信物。窦家家贫,父母成亲时,父亲没有聘礼便为母亲锻造了这支点金鸳鸯逐月簪,以表情意。父母去世得早,我对他们的印象非常模糊;进宫前,弟弟少君被拐;进宫后,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哥哥长君。漪房身无一物,唯有这支金簪代表我的家人,见证此刻。” 刘恒心头一紧,将她拥入怀中,无言地给予最深沉的安慰, 吕后尚在未央宫中专政弄权,窦长君连同金溪村的秘密必须好好藏起来,长君和漪房还未到能够相见的一天。至于窦少君的事,可以吩咐影士或是花/柳巷的倌儿多加查探。像花/柳巷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之辈众多,肯定能找到当年关于清河县人贩子的线索,追查窦少君下落的事就简单多了。 春宵漫漫,漪兰殿的红烛燃足了一夜,轻纱红幔掩不住情人间缠绵的吟/喘…… 烛影森森,与漪兰殿相对的凤栖殿内透着诡秘般的寂静。 薄姬垂怜,将刘苾、刘苅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宫中暂住几晚,让吕姝能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内好好静养。吕姝对刘恒用情之深,薄姬怎会不知,只是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即使那人是自己的儿子,薄姬也无法插手,多加阻挠。 吕姝脸色煞白,紧握的拳头下指甲已深深地陷入细嫩的掌心,奈何掌心上的那点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间的伤痛,吕姝觉得此时好似有人正拿着尖刀,将她的心一寸一寸地剜出。 对面的红烛泪,正是她的心头血! 曲娘怯怯地唤道:“娘娘,夜深了,您……该安睡了。” 安睡?!叫她如何安睡! 他的夫君正和她人洞房花烛,她的夫君正宠爱着另一个女人! “退下!”吕姝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冰冷,明明腊月已过,她仍觉得四周冰寒刺骨,让她全身发颤,坐立难安。 说什么春暖大地,凤栖殿中明明冷若寒冬! 曲娘不敢违逆,弯着身子退了下去。 吕姝咬紧下唇,直到舌尖尝到血腥的味道,一个念头慢慢地在心中成形…… 第129章 新妇 新婚后的第一个清晨,激情刚歇,窦漪房全身酸软,周身各处都是羞人的酸痛。刘恒激狂的探索,一夜未歇,直到东方泛出鱼肚白,才稍止下来。窦漪房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乡,在夫君的怀中安然入睡。 喵…… 鼻子痒痒的,似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一般。 喵喵…… 对方似乎不死心,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毅力。 “啊、啊——嚏!”窦漪房终于忍不住了,鼻头一颤,华丽丽地打了个喷嚏! 猛然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双深棕色的眼眸,大眼睛、小鼻子、脸颊两旁各长了三根须毛,长长的尾巴懒洋洋地在她的鼻子上来回扫荡,眼神好不嫌弃。 猫!!! 窦漪房登时醒了,坐起身,一阵冷风吹来,这才惊觉棉被下的自己寸缕未着! 虽然春天已至,清晨的冷风还是很冻人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床榻上怎么会有猫?!那个缠了她一个晚上的夫君呢? 巧珠急匆匆地赶来,连忙将手上的外衣给主子披上,“夫人恕罪,小家伙一开门就窜了进来,直接跳上床榻,奴婢捉也捉不住啊!” 巧珠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唤窦漪房为夫人了,心里纠结了许久的称呼问题终于尘埃落定,为此她还高兴了好一会儿呢。 “小家伙?”窦漪房指着在床边上慵懒地舔着爪子的猫儿,莫名感到浓浓的恶意。 巧珠点点头,想过去把猫儿抱起来,却差点被赏了一个爪子,于是,缩着小手不敢再试,“这是代王殿下的猫儿,名唤小家伙。代王殿下说,以后漪兰殿就是小家伙的家,让奴婢把它给带过来。代王殿下还说,小家伙很有个性,高兴的时候撒娇逗人,可爱得不得了;不高兴的时候,就像只小母老虎一样,动不动就赏人爪子,让他又爱又恨。” 但这到底是代王最宠爱的小东西,被大家捧在手心上疼,怎么耍怎么闹都是对的,谁叫它(她)长得那么可爱呢! 窦漪房只觉得额头直跳,嘴角抽搐了两下,突然有种心累的感觉。 “这是什么时辰了?”窦漪房问道。刘恒一向早起,估计晨练的时间已经到了吧。 “回夫人,还有三刻钟,卯时将过,辰时就快到了。” 窦漪房大惊,“哎呀!晨昏定省!!!”这是她成为新妇以后第一次以儿媳的身份向薄姬请问,不能迟到啊! 噼啪! 情急之下,窦漪房左脚绊右脚,一不小心滚下了床!床上的猫儿优雅地睨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慢悠悠地舔爪子。 窦漪房有种感觉,那猫儿的舔下之意好似在说“愚蠢的人类”…… 在辰时更打响的那一刻,窦漪房刚好踏在寿康宫的宫门前,刘恒和吕姝早已立于宫门前等待,显然是并肩而来的。 吕姝是代王宫正牌的女主人,身为代王的刘恒,可以夜不宿王妃宫,但绝不可能对正妻不闻不问,冷落于她。自从窦漪房进宫以后,刘恒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临幸吕姝了,于是,在迎娶庶夫人后的第一天,刘恒特意早早率兵晨练,然后到凤栖殿慰问一番,安抚正妻的心情。 王室后宫明潮暗涌,刘恒跟窦漪房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当窦漪房看见刘恒与吕姝携手立于寿康宫门前的时候,马上就明白了刘恒的用意,心中虽有几分苦涩,很快又暗自吞了下去。二人双视一笑,瞬间了然彼此的心意。有时候根本不用多言,他们便能从对方的一颦一笑中知晓彼此的心意。 心有灵犀,情意交融,说的便是这一种相知相许。 待人都到了以后,定省的时间来的刚刚好,门房太监高声宣喊,领着刘恒夫妇三人入殿觐见。 高堂之上,薄姬端坐于上首,正襟危坐,以慈爱的目光笑看儿子与媳妇们缓步而至。 “阿恒/姝儿/漪房问请母亲安康!”刘恒、吕姝与窦漪房异口同声,跪拜在寿康宫的前殿之中。 薄姬伸手请起,“免礼!” “谢母亲!”三人同声,清脆响亮。 刘恒英姿飒爽,挺立于中,吕姝与窦漪房亭亭玉立,分立两侧;晨光在三人身上洒落灿烂的光芒,形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看见儿子神采飞扬、眉开眼笑的模样,身为母亲的薄姬自是欣喜,唤女侍捧来一斛明珠,两把玉如意以及一盘满盛石榴的芙蓉花式梨木托盘。 她将刘恒和窦漪房唤到自己身边,拉起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脸上露出欣慰慈爱的微笑,“执子之手同偕老,鸳鸯并头不分离。漪房初为人妇,阿恒你要多照顾些,可别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游玩、浪荡不羁了。” 刘恒笑嘻嘻地道:“娇妻在怀,世间哪还有花儿比咱们代王宫的娇美?母亲毋忧,儿子定当遵命。” 薄姬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心里清楚儿子阳奉阴违的个性,刘恒嘴上说着好,做得可未必全如自己所愿。以刘恒的个性,要让他乖乖留在宫中不出游,比什么都难。 薄姬无可奈何地摇头轻叹,不再理会他,转过头去,语重心长地对窦漪房道:“代国不比齐燕之地,苦寒偏僻,用度之物不尚奢靡,本宫没多少贵重之物赐赠于你,特意让少府准备了一斛明珠、两把如意,本宫的心意希望你会明白。” 珍珠生于深海,始于尘粒,经历千锤百炼终成珍宝;如意暗喻吉祥,寄托吉祥和顺之意。薄姬所赐的两份礼物,不是万中无一的珍品,却包含了长辈对后辈深沉的寄望与关爱。 窦漪房福身谢恩。 薄姬打了个手势,让手捧石榴的女侍上前一步,继续道:“石榴多子,多子则多福。薄家人丁单薄,本宫也只有阿恒一个儿子,开枝散叶的责任就交给你跟姝儿了。” 窦漪房耳根子一红,羞赧臻首,“诺,漪房谨遵母亲教诲。” 刘恒爽朗地开怀大笑:“此事母亲大可放心,儿子每天都在努力!”说完,剑眉轻挑,朝窦漪房眨了个单眼,眼角溢出盈盈笑意。 这下子,窦漪房的脸就更红了!杏眸含眸微嗔,波光流动,在晨光中泛着点点媚光,更显出初为人妇的娇美。 这人还能更不要脸吗?!这种事情居然在母亲面前说出来,不明摆着告诉薄姬他们、他们每天都干了什么吗?窦漪房心如小鹿乱撞,悄悄朝刘恒呲了呲牙,娇嗔的模样像极了那只在漪兰殿肆意耍闹的小家伙。 吕姝上前几步,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夫君该到前殿议政了,薄大人和众位大臣都等着呢。” 薄姬点头,素手轻扬,便让刘恒先行告退了。 刘恒走后,薄姬又看了窦漪房一眼,问道:“新婚燕尔,昨夜睡得可好?” 薄姬问得含蓄,但窦漪房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红霞爬上脸颊,回道:“回母亲,漪兰殿的宫人们细心稳重,把漪房照顾得很好。夫君晨练未误,请母亲放心。” 入宫为妃,最忌魅惑君主、缠绵床榻误了国事。刘恒对窦漪房千般爱宠的传言不绝于耳,大婚之前甚至不惜纡尊降贵宿于宫奴院中,反将原本应该与窦漪房同居一室的梅子鸢和巧珠赐居别院,毫不掩饰自己对窦氏的宠爱。 薄姬的担忧不无道理。 吕姝在旁说道:“漪房曾在未央宫中伺候太后左右,这等分寸还是有的,母亲毋忧,姝儿相信夫君定不会因为贪恋温柔而忘了政事。” 窦漪房眉角跳了一下,她怎么觉得吕姝温和的话里藏着刺,是她多心了吗? 薄姬清咳了两下,接过女侍递来的茶盏,呷了一口润喉,“漪房有分寸就好,千万别把一些不好听的话,传到太后娘娘的耳中。”说完,弱弱地放下茶盏,抬手在眉心上揉了几下。 吕姝见状,不觉担忧起来:“母亲是否身感不适,不如让御医所的太医们瞧瞧吧。” 薄姬摆手婉拒,“不用了,本宫没病,只是身子有些乏力罢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身体总好似用不上力似的,休息一下过几天便会好的。” 从适才请安开始,细心的窦漪房留意到薄姬脚步虚浮,手脚无力,听完她刚才说的话,心中便多了几分笃定。 她道:“母亲近日是否觉得四肢乏力、昏昏欲睡?” 薄姬抬眸看着她,“确是如此。” 窦漪房嫣然一笑,语气轻松俏皮:“依漪房所见,母亲只是犯春困罢了,无须问诊,更不必吃药。春天湿气重,湿邪沉积在体内便会容易出现犯困、倦乏、甚至食欲不振等症状。只要合理调整作息、外加一些祛湿健脾的疗法,很快就能不药而愈的。” “真的这么简单?”薄姬有些疑惑,却被窦漪房的神采所感染,由不得对她口中所说的疗法心生好奇。 窦漪房点点头,正想接话,守在吕姝身旁的曲娘一声讪笑:“御医所的太医都还没看诊呢,庶夫人便如此断诊,难道在医馆里呆了几天,就学来一身精湛的医术不成?” 吕姝笑了笑,声音婉转悠扬:“曲娘此言差矣。庶夫人当年在未央宫以沐足养生的技能深得太后娘娘欢心,据说用的是家传的技艺。曲娘又怎知除了洗脚以外,庶夫人还有没有其他神通妙计能为母亲分忧?” 窦漪房眉头轻蹙,这一次她确定听出了吕姝言语中的讥讽之意。 后宫争宠,靠的不仅仅是美貌与才情,更要看出身和家世。论相貌,窦漪房自认不比吕姝差,一个俏丽,一个温雅,美得各有特色;论才情嘛,这个难说,毕竟窦漪房对吕姝并不熟悉,对方心胸藏了多少笔墨,她暂不知晓。不过吕家在长安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绝然不差。 但……若要论家世,窦漪房和吕姝相比便如云泥之差。 吕姝是吕后的外甥女,虽然家中父母兄弟在朝廷中的地位不如吕产、吕禄,但光靠依仗吕后的光环,放眼全代国估计也没有哪个女子比她出身更高贵的了。正是因为如此,无忧坊花魁慎梦雨即便才貌如何出众,自知身份低微,侍寝后仍不敢轻易逾越吕姝,明示入宫为妾的意图。 反观窦漪房,来自津观县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充其量不过顶着良家子的名号才勉强可以入宫选秀的宫婢,家中无权无势,更别说什么“朝中有人好办事”,窦家连半个官职都没有。 如今又因为清莲之故,金溪村等同湮灭,窦长君在刘恒的保护之下藏身自保,还哪里有可以让她依仗的人呢?被赐封为代王庶夫人,靠的仅仅只有刘恒的宠爱。 吕姝和曲娘轻巧的一番对话,直接道明了窦漪房的身份,冷嘲热讽之意甚是明显。 薄姬性子纯良,但并非愚笨,妻妾间的小小争斗又怎能瞒得过曾在未央宫打滚的她?只是吕姝说的是实话,想来应是适才刘恒和窦漪房之间眉来眼去、情深款款的样子让她心里怄气,才免不了动了下嘴皮子、呈呈威风吧。 薄姬很能理解吕姝的心情,毕竟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代王宫后宫之位一直由吕姝独占,如今突然杀出了个受宠的宫婢,还一跃成为庶夫人,醋海翻腾亦是人之常情。 这场无硝烟的妻妾之战,似乎慢慢地在代王宫中蔓延…… 第130章 尽孝 薄姬夹在窦漪房与吕姝之间,顿时感到有点为难,一边是存恩并义、明媒正娶的正妻,一边是新娶娇俏、玲珑乖巧的新妾,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媳妇,偏帮哪边都是不妥。 巧珠跟在窦漪房旁边,想为主子辩护,但笨拙的舌头打成结,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更怕说错了什么话,会让主子丢脸,只好默默忍着,心里为主子委屈得不得了,急得额头满是汗。 窦漪房抿嘴一笑,落落大方:“漪房曾幸得太后娘娘缪宠,近伺左右,正巧家中亡父存了些医书杂记,少时在家获益良多,便有了些心得,承蒙常满常公公不弃,斗胆在太后面前班门弄斧而已。虽说沐足推拿是民间保健养生的小心得,却也是先辈们传承下来的大智慧。漪房习来的小小技巧能为太后分忧抒怀,实乃荣幸;今日也希望能为母亲解忧,以尽孝道。” 这一番话,窦漪房说得坦然磊落,没有半分尴尬隐瞒。 曾经伺候吕后洗足是事实,窦家家贫无势也是事实,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窦漪房问心无愧,自可不必妄自菲薄。 薄姬莞尔,对窦漪房不卑不亢的回答甚是满意。 想当年,魏国被灭,她顶着亡国姬妾的名号在织绣坊中过了几年饱受白眼的生活。后来,意外被高祖召见侍寝,又被人说成是不守贞洁、忘恩负义的再嫁之身。再后来,高祖宠幸戚夫人,很快就厌倦了她,随即又被奚落为攀不上枝头的落难凤凰。 人言可畏,出身、身份、地位,每一个都像是被人套在身上的枷锁,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死于他人别样的目光之下,就连薄姬本人都差点被熬不过去。窦漪房能够如此心胸豁达,实属难得。 思及此,薄姬的声线不由得温柔了几分:“既然漪房说有疗法可以为本宫解忧,那也不妨试试。” 窦漪房盈盈一福,应道:“诺!” 第一场妻妾交锋,到此告一断落…… 是日,当窦漪房再看见刘恒的时候,已经是晚膳过后。午膳是在寿康宫跟薄姬一起用的,晚膳陪的则是凤栖殿的吕姝,直到夜幕低垂、玉兔东升之际,刘恒才真正抽出身来,回到了牵挂一天的漪兰殿。 星光璀璨,弦月如勾,春夜的空气中隐隐带着几分湿意。 漪兰殿的庭院中芳草萋萋,偎依的二人剪影交融,灯火跳跃,撩动满园□□。 窦漪房慵懒地背靠在丈夫宽厚的胸膛上,小猫儿在自己怀里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女主人温柔的抚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刘恒抱着窦漪房,斜靠在院亭的边柱上,长指律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脸颊,将她的美好细细描摹于心间。 “听说今早定省的时候,有人让你难堪了?”刘恒没有指名道姓,但今早的寿康宫内就只有吕姝和窦漪房,窦漪房一听便知,刘恒说的人是谁。 “没有,别听下人们乱嚼舌根,王妃娘娘说的只是实情,哪有什么难堪不难堪的。” “真的?”刘恒拾起她的手,凑近唇边轻吻。素白的小手莹润白皙,淡粉色的指尖在月光下嫩如花瓣,似带着甜美的诱惑,让人不禁想入非非。 窦漪房调皮地斜了他一眼,抽回小手,继续抚弄小猫儿柔软的毛发,“假的。”真真假假,怎能瞒过刘恒敏锐的眼睛,不管自己的答案如何,刘恒心中自有定论,又何须她多言。 刘恒眸光一黯,轻叹道:“到底还是让你受委屈了。” 窦漪房摇了摇头,道:“说真的,我一点委屈都没有。出身贫寒,曾为宫婢,都是不争的事实,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就像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一样,谁又能决定自己投胎生于哪户人家。难道说王侯将相是父母,贩夫走卒就没有资格生儿育女了吗?我的父亲曾识文墨,在乡间颇有清名;我的哥哥为人恭谦有礼,也是个谦谦君子。家穷,不是罪,内心富有才是最重要的。” 抱在她腰间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刘恒喟叹一声:“究竟怎样才能养出这么见解独特的你?”怀中的小女子就像是一个宝藏,每打开一层都有新的惊喜,让他越陷越深,爱得无法自拔。 窦漪房轻笑,眉眼间漾出动人的妩媚,“穿越千年,我是踏着星光日月注定与你相遇的。”清冽婉转的声音在静夜的庭院中飘荡,撞入刘恒的心扉,顿时心擂鼓动。 窦漪房低语爱意,述说着自己的故事,却不知刘恒听懂了多少。魂穿大汉,遇爱相知,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故事,却真真切切地发生着…… 刘恒凝眸,星光在她眼中璀璨生辉,月华在她身上流光溢彩,窦漪房就像是春风中翩然而至的兰草仙子,蓦然驻入心田…… 心头忽地一紧,刘恒将她紧紧地箍在自己身上,惊动小猫儿颤了一下,喵的一声跳出女主人的怀抱,无比骄傲地撇了紧紧相拥的二人一眼,丢下一个不屑的眼神后慢悠悠地踏足离去。 刘恒抬起窦漪房的下巴,薄唇准确地攫住眼前的樱瓣,长舌撬开牙关,搅动嫩甜的丁香。唇舌间缱绻的交缠,是他最深沉的回应…… 一吻罢,两人早已气喘吁吁,额头相抵,鼻尖相对,相视的眼眸谁也不舍得离开对方。 刘恒巧力一施,利落地转过身,将她困在自己与亭柱之间。窦漪房本能地攀上他宽厚的肩膀,踮起脚尖,双手圈住他的颈项,感受他身上暖暖的温度。两情依依,深情相对,春天的空气陡然上升,燥热的气息弥漫在彼此之间。 刘恒已经耐不住了,大手熟悉地解开她身上的束缚…… “别……”窦漪房羞红了,不知怎的,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了一样,推却的小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别在这里……院中或有他人……”刘恒的吻点点落下,扰乱了她的意识。 巧珠和梅子鸢不知在何处静守,漪兰殿四周还有兵卫把守,他们在这里所做的事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撞见……种种顾忌都成了激情的催化剂,瞬息间激起燎原之火! 刘恒含住她娇嫩的耳垂,啃咬舔舐,顺着洁白的颈项一路往下,印下专属于他的痕迹。梅子鸢善解人意,明知他在做“正事”,定然会把好风、清好场的,身为主子的刘恒,一点顾忌都没有。 “殿下……” “叫我的名字。”情/欲下的声线喑哑,夜魅一般迷人。 “名字?”窦漪房睁着迷蒙的水眸,承受他激烈的探索,樱唇轻启,顺从地呢喃着:“阿恒……” 一声低唤如火上加油,刘恒的动作变得更加激狂,薄唇邪魅地往上一勾,在她耳边戏谑低语:“真乖……我的小娘子!” “我们……不该在这里……”颤抖的声线娇媚入骨。 “庭院……站着……为夫还未试过呢。”刘恒啄吻着她娇嫩的唇瓣,眼角溢出满满笑意:“别忘了母亲早上的教诲,新婚尽孝……开枝散叶……” 窦漪房咬紧下唇,愉悦在体内累积,随着刘恒的律动快要到达顶峰。 衣带渐宽,娇喘连连,春天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许久过后,激情稍散,玉兔渐渐西坠,鼻息间还弥漫着欢爱后的旖旎。刘恒爱怜地将散落的外衣披在彼此的身上,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挡下夜风的冰凉。 窦漪房伏趴在他身上喘着气,平复着适才的激狂,一想起刘恒刚才的话,心中不由得又羞又气。 尽孝?!哪有人用这种方法,积极尽孝的…… 刘恒抚过玉臂,修长的手指点上守宫砂曾经染落的地方,“知道宫婢点下守宫砂的含义吗?”激情过后,他的声音略带沙哑,有着魔魅般的性感。 同样的问题,宫魅在夜探长陵的那个晚上也问过,窦漪房轻轻地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刘恒,眸底尽是未知的疑问。 “点上守宫砂的宫婢,代表拥有清白之躯,是用来准备赏赐给朝臣用的。” 什么?!窦漪房心中一慌,吕后早就准备将她赐人?!那……她将自己安排到代国来,难道还有别的深意?! 仔细一想,当初点上守宫砂一同入宫的秀女们,虽然安排不一,但如今确实都侍奉于高祖皇帝的诸位王子宫里!其中包括齐王刘肥、当年的太子刘盈,以及吕后的养子刘长,吕后这一系列的安排,莫非其中另有阴谋? 刘恒在她的背上轻拍安抚,“先别乱猜,那女人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自乱阵脚才会容易中了她的计。” “可是……”窦漪房当然不相信,吕后特意给她们这批秀女点上守宫砂是闹着玩的。 刘恒继续道:“分到齐王兄宫里的那几个秀女早就侍寝了,至今无所出,在齐国波澜未起;分到阿长宫里的那两个,据说转手就被阿长赐给了他手下的文武官/员,同样没有什么特别。只有你——”刘恒伸手点住她可爱的小鼻尖,“赐封庶夫人,入主代王宫。” “你不怕这是太后的阴谋吗?” 刘恒仰头大笑,胸膛鼓动,爽朗的笑声在静夜的院子里回荡,“如此大礼,本王何惧之有!” 吕后亲自将窦漪房送到他的身边,刘恒道谢都来不及,还管她有没有什么阴谋。美人在怀,抱了再说! 这么多年来,刘恒还是第一次对吕后产生由衷的谢意…… “你……”窦漪房又气又恼,粉拳捶了他一下,娇嗔道:“你就不能担心一下你自己吗?”万一送她过来真的是吕后的阴谋怎么办?万一刘恒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她……她不敢再想下去…… 刘恒轻笑,“能与君相守,赴汤蹈火又何妨?” 星眸熠熠,含情脉脉,眸中的温柔几乎要把人溺毙…… 翌日,吕姝与窦漪房如常准时到寿康宫向薄姬请安。得了薄姬的准允,窦漪房吩咐厨子备上几样食疗之物,装在食盒里让巧珠带上。 “启禀母亲,这是漪房让厨子做的杂粮粥,营养丰富,健脾养胃,对您的身体是极有益处的。”窦漪房一边说一边让女侍跟巧珠一起将杂粮粥分好,每人跟前各盛一碗,“另外还有几样开胃小菜,可缓解母亲近日的食欲不振。” 曲娘扯了扯嘴角,斜目瞄了那粥一眼,道:“杂粮?这里面放的不就是糙米嘛。薄姬娘娘乃千金之躯,庶夫人用这些民间下人才吃的东西来献给娘娘,未免……有失您代王姬妾的身份吧?” 窦漪房心知曲娘因为吕姝之故,对她颇有不满,遂没有把她挑衅蔑视的话放在心上,“这里面除了糙米,还加了好几种杂粮。曲娘别看这些东西不值钱,可都是些对身体有益的食材,五谷杂粮能补中益气、健脾开胃,补肝肾、益精血,对于缓解母亲春困的症状甚为有效。” “就凭它?”曲娘挑眉,指着眼前那碗不起眼的杂粮粥反问道。 “这不是灵丹妙药,当然不可能单凭此物就能延年益寿。但食疗本身就是顺应四时节气的变化,取当季之物益补其身的养身之道,只要平衡膳食、合理作息,母亲的身体应可愈渐见好。” 曲娘讪笑:“应可?绕了一圈,原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窦漪房知道曲娘只是借事情耍耍嘴皮子而已,便不跟她计较,端着一碗杂粮粥,向薄姬奉上,“母亲请用。” 薄姬笑着把粥接了过来,“难得漪房有这份孝心,本宫欣慰得很。”性情率真活泼的窦漪房跟刘恒的性子有几分相似,让薄姬总有种多了个女儿的感觉,心中不觉宽慰。 窦漪房臻首微笑,“谢母亲”这三个字都还没出口,门外一个小太监匆匆而入,气喘吁吁,看来有些慌张,“奴才见过三位娘娘,代王、代王殿下请您们到前殿去一趟。” 呼呼……呼呼……代王的命令下得着急,小太监一刻都不敢耽搁,已经跑得大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婆媳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代王刘恒在议事前殿急下召令宣见后宫女眷,究竟所为何事?! 第131章 齐殇 妇不议政,这原本是朝堂上千古不变的法则。 若非当朝天子惠帝体弱,吕后独政专权,才有了如今后宫妇人上殿议政的先例。否则的话,养于深闺后/庭的女子是鲜少有机会能在王宫的议政前殿中出现的。 代王宫并非未央宫,薄姬清寡淡欲,没有吕后铁腕的手段,从不插手朝政之事,她出现在议政前殿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今日,太监传话,代王刘恒请母亲妻妾一同到议政前殿去,此举非同寻常,着实让薄姬婆媳三人费解。究竟是何等大事,会让刘恒选择在朝廷之上召见她们呢? 传话的小太监不敢耽搁,匆匆来、匆匆去,领着薄姬三人疾步而行,一路穿堂过户,很快就来到了代王宫的议政前殿。 “恭迎薄姬娘娘、代王妃吕氏、庶夫人窦氏上殿觐见!”殿门太监高声宣喊,殿内众人肃然,气氛凝重。 薄姬走在前面,吕姝、窦漪房分别在两侧跟随,款步盈盈,缓缓步入大殿。只见刘恒端坐于上位,神色肃穆,黑眸深沉;殿中两侧文武要臣分立左右,神情同样非常严肃,随着薄姬的步伐恭敬地低首行礼。 此时殿中的气氛非同一般,薄姬不觉心生疑窦:“代王急令召见,不知所为何事?”朝堂之上,先君臣、后父子,薄姬依礼以刘恒封号尊称,没有直呼儿子姓名。 刘恒眉梢微凝,棱角分明的五官黯然了几分。 一旁的大太监李国必为主子接下了话:“回薄姬娘娘的话,未央宫传来百里加急,齐王殿下他……薨逝了!” 轰的一下,全殿默然,偌大的议政殿中鸦雀无声。 不久前,齐王刘肥才被嫡子刘襄接返齐国,好端端的怎么一眨眼就突然薨逝的呢?刘肥养尊处优,不管在先帝生前还是死后,都被精心供养着,身体比羸弱的惠帝还要好,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了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窦漪房的视线越过薄姬,与刘恒相对而视,感受到对方内心的哀恸。 刘恒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戚然:“未央宫已经发丧了,庶王兄重返齐国之后,一病不起,数日前薨逝于齐王宫中。世子刘襄立刻上报皇上,陛下慈惠,随即向各国诸侯发丧,并命世子襄好好操办丧事,准允以国丧之礼待之。” 窦漪房仔细地观察刘恒说话时的神态,很快就读懂了中间的隐意。 齐王刘肥在未央宫的时候,身体还是好端端的,没病没痛,一回到齐国就突发急病,未几更传出了薨逝的消息,事情未免太巧合了一点。 一向恃才傲物、面对吕后也敢驳言两句的世子刘襄处变不惊,父亲突然薨逝既不慌亦不乱,遵礼守制,第一时间向大汉之主惠帝禀报,尽极了臣子之礼。这一切是不是太合情合理了一点? 惠帝幼时曾与齐王刘肥在沛县受过苦,对于这个怕事到甚至有点窝囊的庶出大哥,自比其他兄弟都多了一份特殊的感情。但吕后对嫡庶之分极其看重,独政专权的她怎么会允许惠帝下诏,以国丧之礼操办齐王的丧事呢?这样母慈弟孝的情景是不是太和谐了一点? 窦漪房满腹疑惑,秀眉轻蹙,以眼神向刘恒询问。 刘恒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显然要她先稍安勿躁,一切待到漪兰殿再说。 两人一来一回,无须言语,便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这样的画面,落在吕姝眼里,比针刺眼更要难受,藏在袖袍下的手用力紧握,连关节发白都不自知。 薄姬大吃一惊,“齐王……薨逝?这么突然!怎么会?”虽然不敢相信,但既然未央宫都已经发丧了,便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薄昭上前,拱手一拜,道:“齐王惠,万民哀,臣等恭请殿下与娘娘节哀顺变。如今丧期已定,赴齐奔丧乃首要大事,备何奠礼、何时出发,大小事宜还请代王示意。” 刘恒颔首,表示认同:“正是。故此,本王才想请母亲前来,共讨奔丧之事。”齐王是先帝的庶长子,更是惠帝唯一的长兄,筹备奔丧一事马虎不得。 薄姬忍下心中哀痛,目含泪光,语带哭腔:“后/庭宫妇岂敢妄言国丧之事?这事该怎么操办就由代王说了算吧。只是漪房新嫁,红事转白,恐怕要委屈她了。” 窦漪房欠身一礼,道:“齐王是长兄,长兄可为父,为兄长守孝又何来委屈?母亲请放心,即日起漪兰殿与众宫房一样,悬奠披麻,三餐茹素,以守孝道。” 薄姬点头,“真是难为你了。” “事不宜迟,赴齐奔丧的事应立刻去办。”刘恒肃然下令,道:“李国必,传令下去,国丧期间宫内禁止一切饮宴娱乐,悬奠灯、挂白绫,披麻戴孝,荤酒不沾,不得有误!” “诺!”李国必躬身领命。 “赴齐奔丧所需之物尽快齐备,五日后启程。母亲体弱,苾儿和苅儿年幼,就留在代国守丧吧,由吕氏与窦氏随本王奔丧即可。本王离宫期间,烦请舅舅监国,协助母亲共理代国要务。守军之责交由宋昌处理,张武随本王同行,护卫左右。” 众人听令,齐声应诺。 刘恒坐于高堂之上,威武凛然,一字一句如若雷霆,很快就把赴齐奔丧之事安排妥当了。 半天不到的时间内,代王宫内就变了个样,白幔素裹,哀乐声扬,哭丧的宫奴们在奠祭堂中从早上哭到晚上,直到夜幕低垂仍未散去。 刘恒处理完政事之后,已是亥时三刻,夜色深沉,四周弥漫着压抑哀痛的气氛。他独自一人踱步来到奠祭堂,白烛明灭,哭丧的宫奴们跪地叩拜,齐呼千岁。 “退下吧。”刘恒低声下令。 “诺!”众人躬身敬退。 刘恒亲自燃起三炷清香,对着刘肥的牌位诚敬地跪地三礼拜,俊眸微红,心中戚然哀恸。 高祖八子,至今半数已亡。思及此,刘恒的心就一阵阵地抽痛,孩童时曾天真烂漫、互相打闹的兄弟们,如今一个个入棺安葬,怎教他不黯然神伤?! 忽地,馨香靠近,一双温润洁白的小手覆盖上自己的,暖意沁人,刘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如此冰冷。 “庶王兄他不需要假意的哀泣。”喉头颤动,刘恒的声音微抖,稍带哭腔。 窦漪房与他十指交缠,透过指尖和掌心温暖着他,“我知道。齐王多义重情,自有上天庇佑,黄泉路上定然不会孤独无依的。” 刘恒的手蓦然一紧,胸口如压重石,唇线微斜露出一记苦笑:“不孤单?是啊,二王兄如意,六弟阿友,还有八弟阿建,都在下面等着呢。”眼眶一红,眸光含泪,声音哽咽。 窦漪房踮起脚尖,吻上他微红的眼角。男儿有泪不轻弹,她的夫君是一国诸侯,肩负着代国百姓的希冀与未来,必须处事不惊,稳如泰山;然而作为一个人,他跟普通人一模一样,有血有肉,有喜有悲,更是一个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重情重义,忠君爱国。 亲情是刘恒最看重的感情,今夜如此失态,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影士传来什么消息了?”窦漪房贴近他耳边,造成亲吻的假象,实际轻声问着属于他们的秘密。 刘恒铁臂一揽,顺势将妻子纳入怀中,回应她所做的假象,埋首于颈窝处,用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回道:“庶王兄死的那个晚上,世子襄夜宿后宫,据说有意将庶王兄未赐封的一个宫婢纳入房中。” 窦漪房大概听出了端倪,后宫重地,女眷众多,成年的世子理应赐居别院,不可留宿。刘襄夜宿后宫,已是违礼,时间刚好又是父亲刘肥去世的晚上,时间凑巧得让人生疑。 线索很明显,那个刘襄想要的宫婢就是关键! “那宫婢莫非就是当初吕后赐给齐王的秀女之一?”窦漪房做了个大胆的假设。 刘恒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彼此的距离更近,看起来更暧昧些,方便两人继续低语密谈:“那宫婢曾经侍寝于庶王兄宫中,或因是吕后所赐终不得宠,后来跟随齐王返国,一起去了齐国。父亲在堂,为人子者依礼须按时礼拜问安,世子襄入宫的次数多了,便和这个宫婢有了私情。 这个宫婢也不甘心就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偷倒避孕汤,最终珠胎暗结,东窗事发。父子同妻,有悖人伦,对方还是自己最钟爱的嫡子,庶王兄一时气急,中风倒地。后宫深院,当夜内情如何无人知晓,只知到了下半夜,世子襄才匆匆召唤太医入宫诊视,奈何为时已晚,庶王兄气息微弱,早已无力回天。 当天凌晨,天明未到,庶王兄就在自己的寝宫中断了气,身边只有世子襄、太医以及那个珠胎暗结的小宫婢!” 答案呼之欲出,怕事忍让了一辈子的刘肥,最终冤屈地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窦漪房轻轻地拍着丈夫的后背,柔声安慰道:“齐王殿下一生跌宕,有苦难言。前半生经历楚汉之争,为农为奴,尝尽人间百苦;后半生分封诸侯,坐拥齐国百城,富庶安逸,却活得卑微战栗,形如蝼蚁。如今寿尽归天,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你也不用太过伤心。” 刘恒“嗯”了一声,默默地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坚强起来,“那个宫婢估计是太后调/教出来,以美色魅惑世子,挑拨父子之间的感情,不管最后死的是庶王兄还是刘襄,始作俑者的太后吕氏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难怪剿匪立功后,吕后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刘襄的请求,放齐王刘肥回国,原来早就布好了局,让齐国来个笼中斗。 此计好阴毒!! “这次赴齐奔丧,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小宫婢?” “她肚子里的毕竟是我们刘家的骨肉,我打算先去探听个虚实,若她再怀毒意,休怪我刘恒无义!” 人在激动中往往容易被愤怒冲昏头脑,窦漪房不希望刘恒因为一时的冲动而鲁莽行事,“你先被着急,那个小宫婢或许对世子襄有了真情也不一定。我们先到齐国去看看,再作决定吧。” 刘恒抱着她,一股暖流从心间流淌。长久以来,他一人孤军作战,舅舅薄昭和对张武只能在政事上为自己出谋划策,窦漪房的出现正好填补了他内心最柔弱的一角,完整了他的生命。 欢乐甜蜜时一同分享,忧伤悲痛时一同承担,甚至在自己感情用事的时候,在背后拉自己一把,这就是他希冀一生的感情! 奠祭堂中,哀伤悲寂,相拥的二人依靠着对方,汲取温暖的力量…… 堂外某处昏暗的角落,一主一仆将眼前偎依守护的一幕尽收眼底。 “娘娘,这窦氏居然敢在祭奠堂中施展媚术,引诱代王,要不是守孝丧期,只怕两人当场就……”曲娘咬着牙关,怨愤地说道。 吕姝绞着衣袖,紧咬的下唇几乎能尝到血腥的味道。哄睡了两个儿子之后,听闻代王独自到奠祭堂悼念齐王,便匆匆赶来意欲安慰一番,没想到还是被窦漪房捷足先登,抢先一步。 刘恒眼中的温柔和爱怜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那般深情、那般真诚,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两人,外人连半个角落都挤不进去。依偎缱绻,就连在祭奠堂这样的地方,也情不自禁地拥抱亲吻,完全没有任何顾忌。 近日宫奴们之间传言,代王与庶夫人窦氏两情依依,爱得缠绵难分,漪兰殿中处处春/情,一不小心便会撞见两人拥吻的情景。吕姝回想当年初嫁之时,刘恒也没有对自己这般宠爱过! 她不甘……不甘……不甘呐! 刘恒是她的,是她从及笄起就看上的夫君,任何人都不可以抢夺!! 第132章 赴齐 车轮轱辘,銮车快速前行,又是一个颠簸,胃酸翻腾难受,窦漪房忍下涌上喉咙的呕吐感,努力地定下心神,强打起精神来。 巧珠奉上一盏暖茶,銮车奔波,她不敢斟得太多,并用盏盖仔细盖好,以免倒洒,“夫人请用茶,暖茶安胃,可以舒缓晕车的不适。”跟在窦漪房身边久了,耳濡目染下也懂了一些养生之道。 自从启程赴齐奔丧以来,窦漪房的脸色就差了许多,夜晚浅眠,常常醒了以后就很难再入睡,食欲也不好,脸色苍白,老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窦漪房接过茶盏,清新的茶香忽地像变了味似的,掩鼻推开:“还是给我一杯温水吧。”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喝的其实是柠檬水,可惜汉朝还没有培植柠檬的技术,窦漪房也只能吞吞唾沫,忍忍心痒了。 巧珠无奈,乖乖听话照办。 对面传来一记讪笑,说话的是同坐一车的曲娘,“巧珠适才冲的可是上等的六安瓜片,未料庶夫人不喜,一口未呷,未免太可惜了些。”言下之意,大有笑话出身贫贱的窦漪房不懂欣赏珍品好茶的意思。 巧珠委屈地撅着小嘴,不知如何应对。 窦漪房印了印头上的细汗,对曲娘的讥讽不以为然:“好与坏都是相对而言的,有些东西即便金玉所砌,若是不适用,也只是得物无所用,毫无用处;有些东西看似平凡,但若适用得当,则能让使用者得心应手,凡事事半功倍。唾弃适用之物,是浪费;可放弃不适用的东西,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王妃娘娘,您说是吗?” 坐在窦漪房对面的吕姝脸色一沉,凤眸阴冷,轻柔的声线却带着刀锋的锐利:“夫君常言,漪房见解独特,看法新颖,听之豁然开朗。今日听君一言,果然名不虚传。” “王妃娘娘过奖了,漪房……不敢当。”说到最后,窦漪房以袖遮丑,忍下新一波干呕的冲动。古代的马车颠簸得厉害,从选秀女赶路的时候开始就染上了晕车的症状,着实难受。 “夫人……不如禀明殿下,停下来歇息一下吧。”巧珠担忧地建议道。 “不必。”窦漪房婉拒了巧珠的好意,道:“齐王丧期将至,各国诸侯都在赶往齐国都城临淄的路上,身为先帝四子的代王怎能耽搁?我不过是先前在代王宫中为齐王守夜祭奠的时候染了点风寒,加之这几天一直在奔波赶路,休息有点不好罢了,小事一桩,不必惊动代王。” 刘恒这几天已经够忙的了,窦漪房不想再让他担心。 曲娘撇嘴,“庶夫人还真是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呐。” 窦漪房胸口闷闷的,没有心思再跟她耍嘴皮子,遂阖眸休息,闭目养神。在未央宫打滚了那么久,她什么人没有见过,曲娘敢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显然就是得到了主子吕姝的默许。 所谓“打狗须看主人脸”,有时让这种人逞逞威风也是好的,免得狗主人心情不爽,再派两只小犬助威,岂不更麻烦?思及此,窦漪房淡然一笑,心情轻松了不少。 看见窦漪房一脸不痛不痒的表情,曲娘几乎气炸了胸,明明嘴上逞了威风,怎么好似她才是落败的那个人?!这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是怎么一回事!不禁越想越气,心头倒腾难熬。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銮车稍停,车门外传来小太监恭敬的声音:“启禀两位娘娘,临淄将近,代王殿下有令,在此处稍作停留,整顿完毕后再出发。” 吕姝眉头一皱,临淄近在咫尺,刘恒没有选择一鼓作气直接前往,而是在数里之外休养整顿,为的是公事,还是私事呢?难道百忙中的他还留意到妾室身体不适? 车外的小太监等不到回应,又问了一句:“娘娘?” 吕姝定定心神,道:“知道了,回禀代王,本宫跟庶夫人原地休息就好,不必忧心。” “诺!”得到吕姝的回答,小太监欢天喜地复命去了。 窦漪房幽幽转醒,在巧珠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意识有点迷糊:“我们到了吗?” “尚未,夫君说要整顿一下再进城。” 窦漪房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齐王是殿下的长兄,奔丧一事马虎不得,整顿一下再进城更为妥当。”反正都城临淄就在眼前,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或许刘恒还等着先行入城打探的影士送来前方的消息呢。 吕姝忍下内心的妒意,嘴角微颤,“漪房对夫君的心思确真了如指掌啊!” 窦漪房不疑他意,回道:“殿下思虑周全,漪房也是循常理推测罢了。” 吕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曲娘顺势上前,轻声建议道:“娘娘,车内狭促,庶夫人身体不适,不如让曲娘陪你出去透透气,舒缓一下心情吧。” 看窦漪房一脸病怏怏的样子,估计是下不了车了,此时正是制造吕姝与刘恒独处的好机会。曲娘朝主子打了个眼色,为自己的小心机偷偷乐着。 曲娘的意思,吕姝怎会不知,便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曲娘主意甚好。车子里人太多,也不方便漪房休息,你就跟本宫出去歇息一下吧。巧珠,好生看着你家主子,别到处乱跑,知道了吗?” 巧珠乖巧地应了一句:“诺!” 曲娘扶着吕姝步下銮车,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只要窦漪房不出现,吕姝就能多多跟刘恒相处,以谋君宠,等代王妃娘娘再怀上个小公子,看窦漪房还能得意到哪里去。 巧珠看了看娇弱的主子,心里很是踌躇,既想禀明代王,又怕庶夫人不许,左右为难,忐忑不安。 窦漪房笑叹自己的小宫女心思单纯,再不让她做点事,发挥一下存在价值的话,恐怕就要寝食难安,憋出护主忧郁症了。于是,她指了指车角落的一篮梨子,道:“梨子生津解渴,你去帮我洗一个吧。” “诺!”巧珠欢颜骤现,抱着整篮欢腾而去。夫人想吃梨子,她得好好洗几个,让夫人好好尝尝。 看着巧珠欢悦的背影,窦漪房露齿而笑,心里为对方简单快乐而高兴。 这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心境,没有勾心斗角下的战战兢兢,也没有鲜血淋漓后极度恐惧,没有……张嫣见过的那些可怕的经历。 嫣儿……独自在未央宫的她,如今可好? 想着想着,心底一阵酸涩,眼睛竟然模糊起来。最近也不知怎的,窦漪房觉得自己特别容易多愁善感,浅眠多梦,挂心远在未央宫的张嫣,又想念在中都安胎的傅菲卿,还有常常想起狗腿八卦的常喜,时而忧烦,时而伤感,情绪起伏特别大。 莫非是齐王的丧事让她感触良多? 正想着,门外青影一闪,砰的一下,车门就关了起来。暖风拂来,温热的唇舌覆盖上自己的,强悍的身躯将她压于身下,急切地诉说着连日来的思念之情。 奠祭堂那夜之后,诸事繁忙,刘恒几乎没有离开过议政前殿。奔丧的队伍出发后,他也只能与窦漪房遥望相对,根本没有机会独处。好不容易等到吕姝、曲娘、还有巧珠一一下车,他才施展轻功,窜了进来,窃玉偷香。 “嗯……阿恒……”窦漪房嘤咛一声,呢喃着爱人的名字,全身燥热难耐,敏感的身子在丈夫熟练的探索和撩拨下渐渐发热。 小小的车间内温度陡然上升…… 他急切地探索着,戴孝期间禁忌诸多,只能以亲吻宣/泄对她的痴恋。大手不餍足地拨开衣襟,露出里面光洁美好的锁骨,玩心大起,学着以前的模样啃了一口,烙下他的印记。 窦漪房羞窘地赏了他一个爪子,“快起来,外头还有兵卫宫人守着呢。”迅速地将衣服拉好,把诱人的美景藏掖好,断了丈夫的绮念。 刘恒虽然玩心重,但还是很有分寸的,翻身从后将她抱起,隔着衣服抚弄描摹,不再恣意放肆。 是错觉吗?几日不见,小娘子的身材是不是变好了?看来民间传言的“抚摸法”果真有用,确实能有助于女子的二度发育…… 当然,这些话刘恒只敢在心里偷想,否则说出来的话,娇羞的小母老虎肯定再赏他一记爪子。 “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叫太医为你看看诊吧?”他摸了摸窦漪房的额头,没有发热,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我没事,别大惊少怪的。出门在外,旅途奔波,有点劳累罢了。倒是你,怎么好像瘦了?”窦漪房抬手,摸着丈夫的脸庞,触觉粗糙,显然忙得胡子都没仔细剃好。 “都怪小娘子,让为夫‘啃干粮’。”刘恒装出一脸委屈的样子。 窦漪房白了他一眼,嗔道:“那你自己到溪边去冲冲冷水,淋湿的‘干粮’比较好啃。”自己啃啃更健康…… “小娘子好狠的心,为夫还等着为母亲‘尽孝’呢。”他强调了一下重点。 月夜庭院的激狂浮现于心头,窦漪房登时耳根子一红,心跳快了好几拍……刘恒“孝心”是不是太积极了些?! 是呀,从初夜开始,刘恒一有机会就缠着自己,如果不是丧期守孝,估计还不知停歇…… “你是故意的!”窦漪房得出了结论。 刘恒神色微敛,捉起她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吻,“母凭子贵,这是在要宫中立足最好的方法。”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的私心。 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继承他的睿智,拥有她的美貌,兼得两人之美,肯定趣致得不得了。稍想一下都让他有点迫不及待,想尽快看看未来的孩儿…… 窦漪房佯怒抽回小手,鼓着腮帮子,道:“我的孩儿是用来疼爱的,不是拿来争斗的工具。” “我知道。”刘恒低头落下一吻,温柔地道:“我只想多一个人保护你,疼爱你,当我不在的时候,代替我去守护你!” 窦漪房闭眼,承受着他细密的轻吻,“我没有你想得娇弱,你才是我想守护的人。” 刘恒眉梢微凝,黑眸中荡漾着浓浓爱意,“那就让我们彼此相守吧……”甜蜜的诺言在唇舌的交缠间变得模糊,却清晰刻画了彼此希冀的未来! 梅子鸢守在銮车外,听见里面的声音或重或淡,难分难舍,不由得掩嘴咯咯偷笑。张武睨了她一眼,神情严肃地道:“无欲则刚,代王对庶夫人情根深种,只怕会误了大事。” 自从窦漪房出现后,他就看着刘恒一步步坠入情网,如今更不惜冒着与吕氏外戚对立的风险,坚持娶她为庶夫人。窦漪房俨然成了刘恒的软肋,任由这般深情的感情发展下去不知是福是祸。 梅子鸢笑声清脆悦耳,俏脸凑近张武眼前,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动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岂能一言概之?窦丫头是既能成为代王的软肋,也能成为他最大的推动力,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张武对梅子鸢的说法嗤之以鼻,“情情爱爱,让人变得软弱,优柔寡断,,情海翻波,尽是些无用的东西。” 慎梦雨和吕姝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你要不要喜欢我试试?看看爱情让你变得刚强,还是脆弱?” 张武:…… 第133章 初孕 齐王刘肥的丧礼如期进行,除了惠帝、吕后、以及皇后张嫣坐守未央宫,并未亲临齐国出席之外,大汉各国诸侯、皇亲贵胄基本都到齐了。郎中令审食其、南北二军首将吕产和吕禄带着皇室宗亲的奠礼出席丧礼,气派架势一时无两,甚至盖过不少小国诸侯。 吕氏外戚势力之强可见一斑。 齐国丰庶,食邑广阔,高祖皇帝曾下豪言,只要说齐国话,都算是齐国人,由此可见,齐国之大,国民之多。刘肥虽然怕事窝囊,但齐国百姓在他的管辖之下安居乐业,颇得民心。此次丧礼惠帝准以国丧之仪操办,仪式隆重,万民哀恸,主丧人刘襄威仪凛凛,大显君主之风。 惠帝亲自为庶王兄写下悼文,寄托哀思,并赐刘肥谥号为“悼惠王”,齐王之位由嫡长子刘襄继任。 整场丧礼隆重而盛大,刘襄捉紧这个机会大大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以彰显新任齐王的威名。谁知,精心策划准备的完美仪式,最后还是因为一段小插曲歪了楼,犹如白墙上的一抹黑点,怎么也抹不掉。 就在刘襄踏上高台,准备宣读悼词的时候,原本在台下静立代国庶夫人窦氏突然昏倒,霎时间太监宫女又慌又乱忙成一团。 刘襄举着悼词站在高台上,读也不是,不读也不是,尴尬得额头直跳,嘴角抽搐。台下的观众过半没有在意他,反而对忽起的骚动表示出浓浓的好奇心;剩下的一半观众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毫不掩藏唇边落井下石的讪笑,就等着看看这个新任的齐王最后如何收场。 国丧之仪何等重要,刘襄提前把整个流程彩排了一遍又一遍,每个步骤、每个动作均了然于胸,然而却过分着眼于保证中间流程的顺利进行,一时忘了彩排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后备方案!万一在丧仪进行的过程中出了岔子,各个岗位上的宫奴侍卫该采取何种行动、彼此间又该如何协调,大家只有模糊的概念,对于操作流程很不熟悉。 协助丧礼的宫奴们在主子的影响下过分紧张,突然出了点意外就慌了起来,既想唤请太医,又不敢擅离岗位,顿时没了主意,急得团团转。 堂堂国丧大典,谁会想到前来奔丧的上宾中间会发生这样的情景! 代王刘恒反应得最快,第一时间扶起宠妾先探鼻息、颈动脉,二者均无大碍,知道性命无虞,心头大石落下了一半。 “附近可有厢房?”刘恒向呆站在旁的太监问道。 太监愣愣地点着头,“世子襄休息的厢房在高台后方。”愣怔之间,太监也忘了把刘襄的称呼换过来。 刘恒将窦漪房打横抱起,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高台祭奠的宫奴继续协助新任齐王完成国丧大典;台下负责三牲祭品的太监空一个出来,到御医所召唤太医;巧珠跟本王一起先送窦氏到厢房休息。其余的人按部就班,按原来的安排进行即可。” 三言两语,果断明确,骤然停顿的奠仪随即重新启动。被人遗忘的正主刘襄站在高台上,手捧悼文,牙齿磨得咯咯响。 刘恒躬身一礼,脸带歉意,声音清朗响亮,“内妾身体不适,叨扰丧仪,本王在此先谢过新任齐王不予计较的宽宏大量。国丧乃齐国今日之要事,送殡吉时耽搁不得,敬请新任齐王殿下宣读悼文,继续丧仪大典。” 轻巧的一句话,给刘襄戴了顶心胸宽广的高帽,也顺道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丧礼仪式当中,可谓是“一石二鸟”。 刘襄眉心抽了一下,强颜欢笑,“四王叔请便,庶王婶身体要紧,王叔切勿自责。大家都是刘家人,无须拘泥俗礼。” 刘恒目光明亮清澈,声线醇厚磁性:“本王再谢!”言罢,抱着窦漪房转身离去。 太医很快就赶到,二话不说便入厢房为病人诊治。刘恒是代国诸侯,不可因为小妾而误了齐王的国丧之礼,只好忍下心里的忧心忡忡,吩咐巧珠仔细守着,依依不舍地回到了丧仪当中。 冗长繁琐的丧礼,终于告一段落,彼时日暮已至,刘襄领着长长的送殡队伍往墓陵的方向进发。作为齐悼惠王的嫡长子,刘襄以新主之姿,完成了整场丧仪。 奠仪一完,刘恒便急匆匆地往厢房方向疾步而去,吕姝跟曲娘跟在后头,差点都跟不上刘恒急促的步伐。 厢房外,太医对着巧珠仔细地吩咐着什么,巧珠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频频点头,不敢有误。 两人乍见代王,连忙叩首行礼,恭敬万分。 刘恒一心记挂窦漪房,随手一扬,便让他们免礼,“请问太医,本王爱妾是为何疾?” 食欲不振,干呕作闷,头昏目眩,体力下降,所有的症状都指往一个方向。刘恒暗怪自己粗心大意,怎么就把这些细节都忽略了呢?期待已久的答案,就等着太医确定的这一刻! 刘恒的手甚至在微微发颤! 果然,太医脸露笑颜,“恭喜代王,贺喜代王,庶夫人有孕了!” 刘恒心头一颤,欣喜若狂,连连谢过太医,转身进入厢房急着去见窦漪房,连赏赐太医都给忘了。 跟在后头的吕姝脸色煞白,酸意在胃里翻腾,但是外人在此,容不得她这个代王妃失礼于人。她咬着牙,忍下心中酸楚,勉强自己扯出一记微笑,保持温柔的声线,道:“代王心喜,差点都把赐赏给忘了,真真失礼。曲娘,你随太医到御医所取安胎药吧,别忘了重赏太医。” 曲娘抿抿唇,应道:“诺!”身子半弯,头低垂,几乎没人发现曲娘眼中闪过的一抹狠厉之色。 “取药煎药这样的小事,怎敢劳烦曲娘?还是让梅子去办吧。”一听说窦漪房在奠仪上昏倒,原本留在齐王宫外的梅子鸢算算日子,心里也有了大概,二话不说便扯上张武匆匆赶来。 还好腿脚够快,正好遇上这关键的时刻。 吕姝凤眸微眯,认出这是刘恒身边另一个得宠的宫婢。刘恒对她言听计从,甚至有点宠溺,却听说从未侍寝,只当是妹妹一样宠着,让她看不出端倪。奇怪的是,这个娇媚的宫婢似乎对代王并没有多大兴趣,打从入宫以来,一天到晚不是围着窦漪房打转,就是缠着都尉张武不放,让她看得有如雾里看花,捉摸不透。 她究竟是等着抢刘恒爱宠的宫婢,还是窦漪房最忠实的追随者? 梅子鸢没等吕姝跟曲娘反应过来,向太医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眉眼间笑意盈盈,让人不忍拒绝。 太医哪懂这些代王府内复杂的关系,带着梅子鸢便往御医所的方向走去。当梅子鸢经过曲娘身边的时候,眼神倏地一冷,目露精光,似藏杀气。曲娘没来由地背脊一僵,一股冰寒之气从脚底涌上头顶,虚汗淋漓。 扭头一看,只见梅子鸢美目流盼,娇媚可人,眉眼间堆满笑意,哪有半分杀意?!难道刚才是自己看错了?曲娘咽下一口唾沫,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惧意,避险的本能告诉她,没事还是不要跟这个宫婢扯上关系为妙。 厢房外的明潮暗涌,刘恒一概置之不理,此刻的他心情激动,比初为人父的时候还要兴奋。 他走进房的时候,窦漪房刚好要下床,脚都还没落地,便被丈夫一把抱回到床上去。 “有了身孕就别乱动,要吃要喝叫巧珠伺候就好,无须自己动手。如若不够明日,噢,不,今晚就再调两个宫奴给你使唤。”刘恒浓眉轻蹙,似在责怪窦漪房过于随意的行为。 她怎么敢下床,怀孕初期,胎儿尚未稳定,事事须当小心谨慎,一不小心伤了自己怎么办?伤了胎儿又怎么办? 对了,护卫方面是不是该重新分配一下?隐藏的影士只有梅子鸢一个真的够吗?自从跟窦漪房坦诚一切以后,刘恒知道她不喜日夜有人监视,便将潜藏在身边的影士全部撤走,只余梅子鸢一人。这小家伙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无意中伤了自己,是不是该多放几个影士暗中保护更为妥当? 孩儿是男是女?不如男女婴孩的用品全都备一份吧,保证万无一失! 吃喝用度,全都要重新配备才行。刘恒暗骂自己粗心,一时间竟想不起窦漪房日常爱吃什么,回想一起用膳的时候她几乎什么都吃,也没特别挑食的,该怎么为她准备才好呢? 窦漪房看着紧张兮兮,嘴里不知碎碎念些什么的丈夫,似乎看到了宋昌那个妻奴的影子。 她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好心地提醒道:“太医说,我的孕期才刚刚开始,适当的活动身体对母体和胎儿都有益处。难不成你要我从现在开始,接连九个月都呆在床上吗?”谢天谢地,汉代的大夫都是靠谱的,不像眼前这个笨蛋这般呆傻。 初孕的她都还没来得及患上孕傻,刘恒自己就先智商掉线。 刘恒努努嘴,坚决不承认自己“孕傻先犯”的事实。 窦漪房叹了一口气,道:“都不是第一次当爹的人,怎么还会这般呆傻?”人家宋昌是真真正正的初为人父,刘恒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会这般缺乏常识? 思及此,窦漪房不觉心里酸酸的,暗暗怪责自己怎么到今天还在意这件事情呢。 刘恒将唇印在她光滑的额头上,秀发的馨香沁入心扉,让他心动不已:“这不是我第一次做父亲,却是我第一次与自己心爱的人生儿育女。” 刘恒知道这么说对吕姝来说很不公平,然而爱情的天平本就没有公平可言,一旦全身心爱上一个人,就必然会愧对他人。 窦漪房把脸埋在丈夫的怀里,贪婪地吸取着他温暖的气息,无味无香,一如既往地给予她源源不绝的暖意,“我不是有意的。” 她无意争宠,更不想刘恒难做,只是不知怎的,自从怀孕之后,她就突然多愁善感了许多,才会不小心透露了自己内心隐藏的酸意。 她的心意,刘恒岂会不懂,大手覆上她尚未隆起的小腹,温柔得好似在触碰着世间珍宝,“乖孩儿,快快长大,跟父亲一起保护母亲,好么?” 窦漪房心头一暖,眼眶竟隐隐有了湿意。 第134章 妻妾 齐王的国丧大典虽然稍有波折,但总算进展顺利,一连串繁琐的仪式和规矩过后,苦逼憋屈了一辈子的齐王刘肥终于入土为安。刘襄欢欢喜喜、风风光光地当上了他期望已久的齐王,却迟迟未提要娶齐王后宫宫婢的事情。 这件事窦漪房暗暗有些纳闷,按理说刘襄如果真的为了这个宫婢气死父亲,想必用情颇深,如今丧仪已过,守孝期内虽然不能明媒正娶,但也可以先把名分定下来吧,更何况这个宫婢还怀了他的孩子呢。 然而,刘襄对于纳妾一事始终只字不提,若不是知晓内情如窦漪房,还真会像其他人一样把这桩齐王后宫的风流小事轻易淡忘。 窦漪房有种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了事的。 夜凉如水,入春后天气渐暖,但仍有寒意偶尔徘徊,一不小心便会受寒染病。 巧珠一边细心地为主子披上外套,一边温声劝说:“夫人,夜深了,请您安睡吧。您要休息好了,小公子才能快快长大的。” 窦漪房抿嘴一笑,轻笑她的天真:“再快也要等九个月后才会出生;再说,你怎知这孩子一定是个小公子?难道不许是个女娃儿吗?” 巧珠明眸闪烁,神很是坚定:“巧珠就知道夫人的孩子一定是个小公子!必须是个小公子!”宫里的嬷嬷说过,只有男娃儿才有资格继承爵位、封侯拜相的。代王妃已经有两个公子了,庶夫人可不能被比下去! 窦漪房屈指,在小女孩天真的脑袋上弹了一下,笑道:“是男是女,在受/精/卵着床的那一刻就定下来了,等于是老天爷早就决定的事情,哪轮到我们在这里说男道女?” 巧珠偏着头,似懂非懂:“受/精/卵?着床?”庶夫人的孩子跟铺床有什么关系么? 窦漪房心里暗乐,自从常喜不在身边,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肆意地使用过现代的词汇了,差点都忘了自己魂穿而来的事实。 “好了,别皱眉头了,你额头上的川字纹都快比代王宫的李公公要深了。”做主子的掩嘴轻笑,小宫女只能瘪瘪嘴,谁叫自己总比庶夫人慢半拍呢。 倦意袭来,窦漪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决定放过自家单纯乖巧的小宫女,“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早些休息,快去睡吧。” “可是,代王还没回房呢。”自从庶夫人进宫以来,刘恒每夜都与窦漪房共宿一房,婚前婚后从未间断,今夜却迟迟未见代王身影,巧珠担心照顾不周,不敢提早安歇。 窦漪房眸色一黯,低声幽语:“代王今夜临幸代王妃,不会到这里来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苦涩得差点说不出来。 是怀孕后荷尔蒙作祟的缘故吗?明明是刘恒早就跟她报备过的事情,她怎么到现在还觉得胃酸翻腾,胸口好似被人挖了个洞一样?雨露均沾,是每个君王的责任,刘恒也有他不得已的地方…… 巧珠撅着小嘴,忍不住抱怨道:“代王怎么突然临幸代王妃了呢?” 窦漪房轻斥道:“王妃娘娘是代王正妻,承欢侍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代王乃一国诸侯,临幸哪房妻妾都是他的自由,宫妃尚不可多言,又岂是你一个小宫人胡乱评论的?” 平日里,窦漪房亲切活泼,对待巧珠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名为主仆,情似姐妹,从未像现在这样严词厉声地给予过训斥。巧珠登时慌了,生怕因此得罪了主子,从此被贬遣走。 “巧、巧珠知错了,求夫人恕罪!”巧珠泪目涟涟,几乎想跪地请罪了。 “傻丫头,我没怪你。”窦漪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巧珠楚楚可怜的小脸蛋,语重心长地道:“宫中人多口杂,一句话都可能要了你的命!齐王宫不比漪兰殿,内外未必都是自己人,不可不防。就算在漪兰殿,隔墙有耳,有些不该说的话,咬断舌头也不能出口。代王宠爱于我,并不代表我就可以独占他,目空一切。他是代王,是堂堂代国的诸侯,他有他的责任和担子,身为的他的姬妾,又岂能肆意任性、以我独尊呢?”恃宠生娇,轻则恩情转淡,重则自毁灭亡! 前车可鉴,戚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仗着高祖皇帝的恩宠,私欲膨胀,渐渐变得目中无人。想争想夺,争强好胜,宠爱、权力、地位、封号,什么都想要,甚至觊觎皇位,日夜想着如何掰倒吕后,取而代之。人心不足,最终引火自焚…… 在未央宫中的所见所闻,至今历历在目,幕幕泣血! 成婚前梅子鸢的一席话蓦然浮上心头:“宫魅是刘恒,他爱你宠你甘愿为你赴汤蹈火,不顾后果也要与你相爱相守;代王也是刘恒,肩负社稷,庇护百姓,面对的是阴谋诡计,承受的是无可奈何。跟这样的他共度一生,你准备好了吗?” 心中百转千回,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回答…… “夫人……?”窦漪房眼中的幽怨牵动了巧珠的心。 “我没事,只是累了。”窦漪房勉强扯出一记微笑,挥挥手,让巧珠退下休息了。深夜幽寂,她需要空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有些念头就好似魔力的种子,在心里生了根便会不可抑制地疯长,生出千万条难解的思绪,萦绕不散。今夜少了刘恒温暖的怀抱,窦漪房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怎么也睡不踏实。 三更已过,空气中弥漫着寂寞的味道…… 忽地,半梦半醒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眼睛未及睁开,一股温暖的气息环绕身侧,温热的薄唇轻轻印上额头。 “阿恒……?”窦漪房半睁着眼,熟悉的温暖在此刻美好得像梦一般。 刘恒环上她柔软的腰身,埋首在馨香的颈项间舔啃,模糊地应了一声“嗯”。 他今夜不是要临幸代王妃吗?怎么三更一过就回来了? 气息清爽,肤温体暖,显然是沐浴刚过。 “王妃娘娘她……” 难道刘恒在吕姝房中一完事,就马上赶回来了,还怕自己会难受,特意沐浴更衣,洗净一身欢爱的味道?! “睡吧,我的小家伙。”低沉磁性的声音一如夜魅般迷人,醺醉了窦漪房的心!暖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甜美的梦乡发出诱人的香气,驱散心头阴霾,渐渐入睡…… 到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刘恒早已离去,只有身边微微凹陷的床褥,证实昨夜的温柔并非做梦。 巧珠奉上浸好的温帕,眼角唇边都是愉悦的笑意,“代王殿下卯时未到就起身晨练去了,临走还吩咐宫奴,不得打扰夫人安眠,说夫人初孕,要多加休息才行。” 巧珠知道代王临幸代王妃后,整夜担心主子的恩宠会减少,不料今早破晓便看见代王出现在窦漪房的房中,不觉暗暗偷乐,代王殿下最爱的果然还是庶夫人。 窦漪房心头一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帮我准备一下,向王妃娘娘请安的时辰快到了。” 巧珠皱眉,“夫人有孕在身,只要跟代王请示一声或许就能免去问安之礼,不如咱们跟殿下说说吧?”听说齐王宫中有孕的庶夫人都是这样做的,以突显自己恩宠加身,争得与正妻平起平坐的机会。 窦漪房理了理鬓边散开的发丝,道:“妻妾有别,不管有孕无孕,都是一样的。” “可是,代王殿下说过……”巧珠的后面半截话最后在窦漪房严肃的目光下吞进了肚子。 那边厢,刚醒的吕姝坐在铜镜前,任由曲娘为自己梳洗装扮,镜中的妇人温婉高贵,眉深目秀端庄雅丽,却掩不住眸中浓浓的愁思。 曲娘为主子插上一支五彩琉璃凤凰簪,为完美的妆容做最后的点缀:“贺喜娘娘,代王昨夜临幸娘娘,相信不久娘娘定能承宠受孕,不会让窦氏独宠专房的。” 吕姝眼角动了一下,脸上忧郁神色未改,显然紧绷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曲娘的话而舒缓半分。 曲娘并未察觉,径自说下去:“代王昨夜真不知节制,让娘娘折腾了半夜,直到三更才知歇止。见娘娘累极睡去后,殿下还怕扰了您安睡,特意另行歇息,真真用心至极啊!” 是吗?吕姝在心底反问自己,刘恒真的是怕打扰她休息才先行离去的吗? 这时,门房小太监躬身上前,在吕姝三尺之外就停了下来,毕恭毕敬地请示道:“启禀娘娘,庶夫人窦氏请安来了。” 曲娘哼了一声,道:“还算那洗脚奴识相,没有自持有孕免却晨昏二礼。”妻为尊,妾为卑,妾室每日晨昏之际向正室请安敬茶是官家贵族必备的礼数。 吕姝低斥,“隔墙有耳,曲娘慎言。” 曲娘努努嘴,心有不忿,“窦氏只是太后宫中小小的一名洗脚奴婢,要不是有几分姿色,能言善道,怎会把代王勾上/床?!娘娘乃金枝玉叶,家世相貌样样胜她百倍,现在却要跟这样一个宫奴分宠,曲娘实在为娘娘不甘呐。” 不甘?!她吕姝又何尝甘心! 吕姝藏在袖袍下的拳头暗暗紧握,表面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雍容端庄,端出正妻不得已隐忍的模样,道:“漪房在椒房伺候多时,知进退懂人情,最会就是察言观色、伺机而动。曲娘护主之情深切,本宫深感宽慰,只可惜代王恩宠正盛,本宫即便想争也无能为力。”言罢,凤眸低垂,幽怨之态楚楚可怜。 曲娘咬咬牙,眼里闪过一抹狠光,“这件事就让曲娘为娘娘分忧吧!”有孕算什么,生得下来再说吧! 吕姝臻首低眸,长睫下目光隐晦,“宫中人情淡薄,本宫身边唯有曲娘可依靠了。” 士为知己者死,曲娘顿然油生临危受命的正义感,“娘娘请放心,曲娘定不会让窦氏得逞的。” 门房小太监等了半晌,仍未得到代王妃的指令,偷偷抬头觑了一眼,只见主仆二人不知嘀咕些什么,压根没理会过他,只好硬着头皮又禀报了一回:“启禀娘娘,庶夫人窦氏请安来了。” 王妃娘娘是见还是不见,好歹跟奴才说一声,让有孕在身的庶夫人在外头干等,万一代王怪罪下来,他一个小奴才屁股可挨不了板子啊。 吕姝敛下心神,温婉的笑容重现,“宣见!” 第135章 争爱 刘恒表示大大的不爽! 公务缠身,祭奠事多,身为齐惠悼王继惠帝后最长的王弟,刘恒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新任齐王刘襄领着兄弟和要臣到王陵守孝,齐王宫的大小事务居然莫名其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以致工作量大增,左右顾暇内外兼顾。 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很简单,国丧大典当日,代王冷静果断的表现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众人信服,人人视他马首是瞻。刘襄的正妻陈氏是个声厉内荏、只会说不会做的娇气夫人,齐惠悼王突然薨逝,她跟着丈夫临危受命,继任齐王妃,突掌大权身居高位,表面看似无事,其实心里又惊又怕,管理后宫事务根本毫无章法。 大事情做不来,小事情不屑做,结果高不成低不就,底下伺候的宫人们只能跟着瞎忙活,甚至敢怒而不敢言。幸亏先帝早知刘肥懦弱怕事的性格,委派的齐国官吏大都是有才之人,他们见齐王妃陈氏不可靠,就干脆把代王扯来当临时工。堂堂先帝第四子的名号,一声令下莫敢不从,处事周全能力绝卓,臣子宫奴无不心悦诚服、俯首称臣。 刘恒原本有点尴尬为难,但眼下陈氏确实无能,齐王宫中又因国丧之故诸侯齐集,琐事甚多,若在这个时候因为顾虑重重而误了大事,丢了齐国的面子,对里对外都是很难交待的。说到底刘襄还是自己的大侄儿,齐国无光,刘恒这个做叔叔的亦是于心不忍,无奈之下,只好应了大臣们暗中托付,藏于齐王妃陈氏之后,当个有实无名的无冕之王。 政事繁琐且先不说,吕姝身边的曲娘也在这时候凑热闹,三天两头趁着大小借口出现在他面前,明里暗地巧言令色地提醒他别忘了临宠正妻的事情。吕姝身份特殊,刘恒自不会忘记,况且窦漪房初孕在身,恩宠溢满,若再在此时冷落正妻的话,备受爱宠的窦氏漪房定然成为众矢之的。多番考量之下,刘恒也便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抚慰正妻,午膳晚膳均与吕姝共用,偶尔还在她宫房中留宿侍寝,小心地保持着妻妾之间的平衡。 种种原因,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地跟窦漪房共度过一个完整的夜晚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此一来,他都快相思成疾了! 今夜无事,月明星稀,春风徐徐,齐王刘襄回宫在即,琐事将了,正是花前月下,与爱/人情话绵绵的好时机! 刘恒早早处理好公务,吩咐张武不接外务,婉拒吕姝盛情邀约,日暮一至便踏起小碎步,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往窦漪房宫房走去。 宫院中春花初初绽放,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芳香,四周灯笼高挂,橙红色的火光皴擦出醉人的暖意。 精致小菜,美酒佳肴,一切准备就绪,刘恒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赶脚,本想着要给窦漪房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心上人早就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四哥,你怎么来啦?”一把爽朗豪气的男声打破了某人美梦的泡泡! “阿……长?”刘恒懵了,这小子怎么在这?! “四王兄?”回头一看,连被封赵王的刘恢居然也在此! 刘恢身穿一套月白色的锦绫袍,头戴玉冠,气质高雅脱俗,一派谪仙飘逸;身旁跟着一名美貌女子,着翠绫披秀褂,娉婷如若凌波仙子,二人双映成趣,仿若美画一幅。 美貌女子朝刘恒盈盈一福,姿态翩若惊鸿,“柳氏飞絮见过代王殿下。” 刘恒认出,这是当天在沧池与刘恢幽会的那个伶人柳飞絮。 两位诸侯,一名女伶,加上窦漪房,刚好凑一桌吗?! 彼时,窦漪房领着巧珠和梅子鸢款款而至,看见自己的丈夫反而露出几分惊讶之色,“你……呃,殿下怎么来了?”这个时辰刘恒不是应该在代王妃的宫房中一起用膳的吗? 外人在此,窦漪房谨慎守礼,称唤刘恒一声殿下。 刘长大手一挥,豪爽朗笑,露出一口白牙,“庶嫂嫂不必拘礼,四哥和我从小肆玩惯了,六哥和飞絮也都是自己人,那些俗仪俗礼就免了吧。”不愧是刘恒最亲近的兄弟,豁达爽朗的性格可谓同出一辙。 刘恢笑着应和道:“正是,今日既是家宴,那些宫廷礼仪能免则免吧。” 真不愧是高祖八子中最有艺术气质中的一个,举止高雅,气质脱俗,连说话的声音都特别好听,就跟他的琴艺一样,悠扬清冽,仿若天籁。 美男美声,养眼养耳,窦漪房跟身旁伺候的巧珠、梅子鸢一样,不禁双颊微红,夜色中添了几分妩媚。 差点被人遗忘的刘恒轻咳两声,增加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指了指摆在院中的宴席,向自家的小娘子问道。 窦漪房还未来得及回答,刘长率先一把捉住自己哥哥的手,拉着他坐于席中,口若炮仗,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庶王兄的国丧在前,我们兄弟几人愣是没有机会好好聚聚,我便想着要去四王嫂那儿去寻四哥您叙叙旧、喝喝酒。谁知哥哥未找到,却遇见了新嫂嫂。阿长听说新嫂嫂貌若天仙,心有九窍,是个玲珑剔透的美人儿,一时好奇便偷偷跟了上去。哪知道你家侍女比什么都可怕,我才跟了两步,就冲出了一只聒噪难缠的小鹦鹉,吓得我差点跌入池中。” 刘长夸张地拍着胸口,极力地说明“宝宝被吓坏了”的事实。 梅子鸢偷偷做了个鬼脸,娇俏可人,“梅子怎知跟在庶夫人身后的登徒子居然是堂堂淮南王殿下?!多有得罪,殿下定然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们这些小奴婢计较的。” 刘长咂咂嘴,对着刘恒继续道:“四哥不在,未经引见,阿长哪敢唐突新嫂嫂,只好跟在后头偷偷看咯。” 未嫁于刘恒之前,窦漪房以宫婢的身份仅与淮南王刘长有过数面之缘,在夫君不在身侧的情况下,刘长若是贸然上前确实有点于礼不合。 刘恒眯眯眼,“说重点!” “哎呀呀,四哥,别心急,重点不就来了嘛!”刘长的表情夸张得像说书先生一样,务求把当时的情形生动回放,“当时情况何等惊险,梅子那疯丫头往我身上盲头直撞,我及时使出一个鲤鱼身跃,漂亮地稳住了身子,正想跟那疯丫头理论一番,却听见池边花亭上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吕沁。” 吕沁是南军首将吕产的小女儿,刁蛮任性无人不知。 “吕沁那丫头你也是知道的,发起脾气来就像她爹一样,疯得很!当时我们与花亭的距离不远,把一切看的是清清楚楚,只见她叉腰咧嘴,像母夜叉上身一样,对着落单一人的飞絮厉声责骂,转眼还想动手呢。一个巴掌未扇下,就被新嫂嫂拦在半空!”新嫂嫂的动作快狠准,叫人看得一个爽! “吕沁哪里认得新嫂嫂,反手就想再动手,我心中一急,足点蜻蜓般飞身跃起,不费吹灰之力救下了两位佳人!吕沁一看来人是我,当然不敢造次,悻悻然撂下几句狠话就走了。” 柳飞絮臻首垂眸,眸中泛有水光,“都是飞絮的错,差点让庶夫人受罪了。” 窦漪房却不这样认为,“吕家小姐无理取闹,我是看不过眼才出手的,跟飞絮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恢眸光黯淡,满怀怜惜地看着柳飞絮:“此事与你无关,一切都是我的错。” 自从在未央宫中见过刘恢以后,吕沁就拜倒在他的白袍之下,自持吕家在身后撑腰,简直把对方当做自己未来夫婿来看待。当她得知柳飞絮是刘恢的心上人以后,处处刁难,一有机会就为难于她,完全忘了自己其实连妻子的身份都还没捞到。 刘长嚷声否定,“五哥喜欢的人是飞絮,吕沁自不量力插足争爱,怪得了谁?依我看,拆散定盟鸳鸯者不可恕!明知道人家鸳盟早定,半路冲出来抢人夫婿、争夺宠爱,难道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吗?!” 原本高谈阔论的刘长在刘恒突然扫射而来的目光下怔了一下,差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呃……阿长说的是那些□□的有情人,跟成亲的先后顺序无关……说的真真不是新嫂嫂!当然,四哥跟四王嫂亦非无情无恩,哎呀呀……” 越描越黑,怎么解释都是错! 谁叫他一时得意忘形,差点忘了他家风流倜傥的四哥哥,家中既有高贵的正妻在堂,最近又新娶了娇丽宠妾,左右逢源,春风得意呢?! 窦漪房淡然一笑,捏了捏丈夫的手,示意自己并未把刘长无心的话在心上,“话又说回来,今日之事幸亏淮南王及时出现,万一吕沁恼羞成怒,场面只怕难以收拾。” 其实当时梅子鸢就在窦漪房的旁边,手无缚鸡之力的吕沁顶多只能逞逞口舌之快,只是窦漪房如今初孕在身,胎儿尚未稳定,凡事还是多加小心的好,谁知道那个蛮横惯的吕沁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刘长的出现也确实帮了她们两人一把。 刘长点点头,赔着笑脸,道:“新嫂嫂蕙质兰心,善解人意,果真跟四哥之前的莺莺燕燕很不一样啊!” “莺莺燕燕?”窦漪房长睫半垂,声音婉转轻柔。 刘长不疑有他,顺口接下来话:“四哥之前召唤侍寝过的女子诸如慎梦雨等等,艳丽气盛,哪及新嫂嫂这般清丽动人!之前听说四哥新娶的夫人是个宫婢,我还道是四哥胃口变了,吃惯了大鱼大肉,想来点青菜小粥什么的换换口味,没想到新嫂嫂原来这般好,比四哥之前临幸过那些女人好多了!” “哦,清菜小粥,换换口味?看来殿下之前果真饱食人间风情,猎艳无数啊!” 妩媚眸光横扫而来,刘恒冷不防打了个颤:“小娘子,这个……为夫……可以解释的……”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说的就是他家老弟! 刘长捂住嘴,背脊一僵,满额汗水淋漓而下。这个新嫂嫂不得了,三言两语就什么都试探出来了! 四哥啊……真的不能怪弟弟! 刘恢与柳飞絮相视而笑,先前低沉的情绪轻松了不少。 宫院中灯火阑珊,一席家宴无拘无束,气氛洽意融融,宫里的种种波谲暂且搁放一旁。 直到亥时三刻,玉兔渐坠,众人酒足饱腹后一一散去。刘恒早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跟兄弟们开怀畅饮,欢谈笑语酒杯盏盏不歇,脸上的笑意比往日多添了几分暖意。 窦漪房搀扶着微醺的丈夫步入寝房,门一关上,刘恒迅速一个转身,带着酒香的热吻欺身而下。 酒意点燃了热情,他的吻霸道而强势,激烈得几乎让人承受不住。 这一吻,久久才罢,室内灯火未点,刘恒星眸闪烁,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我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柳飞絮。”刘恒声线喑哑,字字坚定。 虽说吕姝性格不像吕沁那般蛮横,但也不是任人可欺的猫儿。回想刘敏和亲匈奴之时,吕姝敢趁刘恒未归对窦漪房施刑拷问,可见其心之狠,不容小觑。 刘恒双臂一收,紧紧把窦漪房抱在怀里,恨不得身长双翼,将她护在身边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想当初就是在沧池偶遇刘恢与柳飞絮幽会定情,才让他下定了迎娶窦漪房为妻的决心。 刘恢尚可不顾诸侯之身份宠幸伶人柳氏,正面迎对吕氏外戚的势力;他刘恒同样有信心爱宠宫婢窦漪房一生,倾尽所有给予她幸福! 窦漪房依靠在丈夫结实的胸膛前,倾听着他一下下有力规律的心跳声,一种无比踏实的温暖从心底油然而生。 “你不是说梅子是三娘手下最得意的影士之一么?有她在我身边,你还担心什么呢!”淮南王偷偷跟踪了她两步,就差点跌入池中,如果真有什么歹心的话,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不知怎的,自从窦漪房有孕后,刘恒一直隐隐心绪不紊,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窦漪房笑了,“别忘了,你家小娘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被她乐观的情绪感染,刘恒眉头稍舒,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是呀,漪兰殿的小家伙可是带爪子的。” “你知道就好!夫君,咱们是不是该好好聊聊以前那些莺莺燕燕的事情呢?”秋后算账,情账春天也可以算! 刘恒:…… 阿长,你给我死回来!!!乖乖挨揍,封嘴不杀!! 第136章 滑胎 打从池边花亭一事之后,窦漪房和柳飞絮的关系愈渐亲近,同样出身贫贱却备受宠爱,相似的处境让二人萌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好感。 刘恒与刘恢乐见其成,尤其是刘恢,柳飞絮因出身贱籍在宫中鲜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如今认识了性格乐观活泼的窦漪房,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许多。柳飞絮脸上的笑容渐多,刘恢宽心不少。 “飞絮真真心灵手巧,这几副绣图做得真好!”窦漪房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古代的女子当真厉害,一根针几缕线便能绣出这么多栩栩如生的图案,比现代机器批量生产的生硬货色不知要美上多少倍。 柳飞絮莞尔一笑,谦虚地回道:“庶夫人过奖了。承蒙夫人不弃,肯让飞絮的这些拙作为未来的孩儿做小衣,实乃飞絮之荣幸。” 窦漪房摆摆手,好看的眉眼笑得弯弯的,堪比春风俏:“大家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荣幸不荣幸。你肯帮我做这些小衣,我感谢都来不及呢。”原身或许精通绣艺,可她不过是从现代魂穿而来的手残党,刺绣什么的真不是她能干的。 当年七巧祭做了一只难看死的同心结,至今还被刘恒笑话呢。话说,既然笑话她做得不好看,怎么却精心收藏、待之如宝呢?真让人费解! 闻言,柳飞絮心头蓦然一暖,美眸凝出水雾,“飞絮出身贱籍,庶夫人愿以诚相待,飞絮感激不尽。”一家人,多温暖的三个字! 窦漪房双手托腮、嘟起小嘴,抱怨道:“你能过来陪我解闷,我都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自从知晓我有孕之后,代王就紧张得不得了,除了附近几个宫院,哪里都不让我去,说什么齐王宫中正值丧期,晦气正盛,妊娠妇人不宜四处闲逛,都快把我闷慌了。” 柳飞絮掩嘴低笑,“代王是爱之深思之切,把庶夫人放在心尖上来疼惜。”她顿了顿,臻首想了一下,道:“不过,如果夫人真想去散散心的话,飞絮倒有个提议。” 窦漪房眼睛噔的一下子亮了起来,“什么提议?” “春暖花开,齐国女子有祭拜花神的习俗。齐王宫数里之外的花神庙香火甚盛,据说齐王妃娘娘正准备领着宫中女眷前去祭拜,祈求阖家安康。临近花神祭,齐国却正值丧期,宫人们不敢大肆宣扬,默默低调地准备着。庶夫人大可以代国女眷之名请求跟齐王妃娘娘一同前往,一来为腹中孩儿祈福,二来可以趁此机会出宫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窦漪房笑颜逐开,拍手直称好! 当夜,窦家美人软磨撒娇,哄得夫君昏头转向,说什么都应说是“好”,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被爱妾耍了一回。各种羞羞脸的细节且不多说,窦漪房言简意赅地概括为:云媚所教的法子真真上道! 刘恒偷偷捂着心口概叹,究竟该为爱妾超强的学习能力高兴呢,还是为可怜的自己鞠一把泪…… 反正代王金口一开,庶夫人窦氏与伶人柳飞絮随齐王妃到花神庙祭拜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春祭后祭拜花神,是齐国民间的一大习俗,若不是齐王刘肥薨逝,这理应是齐国上下普天同庆、欢舞升腾的大日子。国丧不可逆,民俗亦难弃,新任齐王妃陈氏低调地操办起这场花神祭典。 当窦漪房准时来到宫门与祭仪队伍汇合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宫中不少女眷同样低调地做好了准备,期待着出宫祭拜花神。想想这也难怪,花神娘娘主佑姻缘合/欢,求爱求子特别灵验,都是女子最想护佑的事情。 不光是齐王宫后宫之主齐王妃陈氏,就连刘襄几个得宠的姬妾都来了,十数位女眷的队伍当中,代王妃吕姝赫然也在其中。她对于窦漪房的出现显得并不惊讶,凤眸含光,脸上挂着如常温婉的笑容,甚至还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窦漪房侧身一福,恭敬回礼。 奇怪了,刘恒并未提起过吕姝也会前往,难道只是巧合? 这时,齐王妃陈氏走到吕姝身边寒暄了两句,时不时朝窦漪房的方向投来打量的目光,两人不知细语些什么。 窦漪房顿然了悟,邀约吕姝的想必就是陈氏。同为正妻、夫君却另有宠爱,吕姝正是陈氏诉说心事的好对象。 梅子鸢偷偷地推了窦漪房一下,低声道:“那边身着素衣的女子,就是与公子襄偷宠怀子的宫婢。” 窦漪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队伍末端有个颜貌出众的女子,虽然依照丧期之礼穿着素色宫服,但头发跟饰物都是精心搭配过的,在□□的映衬下颇有几分风情。丹凤眼,蜜桃腮,身段婀娜,线条丰满,许是新孕不久,腹部仍未隆起,要不是梅子鸢提醒,还真看不出珠胎暗结。 柳飞絮半侧着身子,粉唇轻启,细声补充道:“听说齐王还没有表态,娶还是不娶仍是未知数。她这次跟着来,恐怕是想在趁机会露露脸,彰显一下身价,提醒大家她肚子里怀得可是齐王的骨肉。” 梅子鸢冷哼:“露脸不一定,想露肚子才是真的。公子襄是什么人物,后宫除了齐王妃陈氏,还有好几个得宠的姬妾在后面排队呢。名分未定就急着争宠,真不知是天真还是愚笨。” 窦漪房叹了一声,道:“这也不能怪她。妻妾多而君宠寡,谁不想方设法、费尽心思,只为夫君多看自己一眼?她怀了身孕,却定不下名分,心里头着急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古代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恐怕是她来到汉朝以后最难接受的事情吧…… 柳飞絮劝说道:“庶夫人且毋忧心。代王殿下对您真心一片,定不会移情别恋的。” 窦漪房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道:“赵王对飞絮也是真心真意,不管吕将军明里暗里提说了多少回,他也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刻意躲避吕家想联结姻亲的好意,一心一意地守着你。” “奈何飞絮出身低贱,只怕辜负了赵王殿下。”柳飞絮眸光黯沉,愁云爬上眉端。 “说什么傻话呢。伶人虽是贱籍,入宫赐封夫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待皇上身体稍好以后,赵王上呈请婚,娶你为妻又有何难?”相信刘恢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吧。 柳飞絮微微一笑,甜意盈盈,“他……也是这么说的。” 梅子鸢小脸一皱,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我的姑奶奶,你们俩的夫君都是大汉一等一的好男人,每天把心上人挂在嘴上、藏在心口,恨不得将你们宠上天好不好!可怜我家都尉不解风情,梅子才是最最可怜的苦命女子。” 窦漪房与柳飞絮对看了一眼,被梅子鸢自黑自嘲的话逗乐了。 那边厢,陈氏睨了窦漪房一眼,对吕姝悄声道:“她便是代王新娶的庶夫人?相貌中等而已,凭什么得宠受孕?!” 吕姝低头,一副委屈求全的样子,“漪房心思玲珑,善解人意,得宠专房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氏眸光一冷,哼道“一看就知道是个狐媚货。你看她身边尽是些什么人,官伶贱婢,都是些只会勾引人的贱货。听说,窦氏原是太后的洗脚宫奴,后来趁代王入宫觐见的时候勾搭上的,此事当真?” 吕姝避重就轻地回道:“漪房在未央宫当差的时候,确实曾因精通沐足养生之道而有幸近侍于太后左右,也是那时候跟代王邂逅相识的。” 陈氏一听,顿时萌生一种感同身受、同病相怜的感觉,贝齿咬得咯咯响:“简直就跟后头那贱婢的手段同出一辙!四王婶太过温婉了,您处处忍让,只会让这种人得寸进尺的。四王嫂且放心,这口气让我这个侄媳为你出!” 吕姝佯做不解,故意忽略陈氏眼中闪过的狠厉之色,“齐王妃所谓何意?” 陈氏没有回答,仪态万千地转过身去,吩咐宫婢兵卫做好准备,立即启程。十数名女眷在宫卫与宫奴的簇拥下,缓缓地向花神庙的方向进发。 王族祭拜,花神庙的庙祝早就做好了准备,主殿内外清好场,祭台齐备,仪仗列队,等着迎接齐王妃的到来。围观的民众在王威的震慑之下,毕恭毕敬、密密麻麻地站立在过道两旁,踮脚张望,只为一睹王室家眷的风采。 抵达花神庙以后,宫奴们很快就将准备好的三牲祭品奉上,在庙祝的指导下完成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祭典仪式。国丧在前,祭典之礼一切从简,三轮祭拜之后,女眷们一一分送到偏院歇息。 齐王妃乃主祭,与同为诸侯正妃的吕姝入住正院休息;其余众人根据品位的高低分置各院,身份地位的差别一目了然。地位高的院落雅致明亮,舒适怡人,地位低的几人共用一房,观景光线只能将就。 花神庙的小厮将窦漪房和柳飞絮领到最末端的小厢房,别说是庭院,简陋的房间里连半扇窗户都没有! 梅子鸢第一个表示不服气,“庶夫人好歹是代王最宠爱的姬妾,分来这样的房间,你是瞎了还是傻了?!” 小厮怯懦地回道:“小人只是按吩咐办事。应齐王妃之令,庶夫人虽是代王爱妾,但……出身奴籍,随行的柳姑娘亦乃贱籍伶人,依礼当在诸位千金小姐之后……”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连抬头看梅子鸢的勇气都没有。 齐王妃的懿旨,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敢不从啊! 梅子鸢听得火冒三丈,正想训斥两句,却被窦漪房拦了下来,“无妨。齐王妃依礼行事,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这小厢房虽小,却也清净,无碍咱们歇息。” 窦漪房岂会不知陈氏是为吕姝出气,明显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不过是分房置院这样的小事,对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要在这种事情上闹脾气,反而显得小家气。 想让她出丑丢人,这样的小伎俩也未免太小看她这个从未央宫里养出来的人了吧? 小厮偷偷吁了一口气,“庶夫人明鉴。”然后顿了顿,脸色又尴尬了起来,“这个……分配到这个厢房的女眷除了庶夫人,还有一个……”说着,目光偏移,视线方向走来一名素衣女子,正是怀了刘襄骨肉的宫婢。 梅子鸢气结难舒,气得牙痒痒! 陈氏的意思很明显,怀了孩子算什么,名分什么的都是浮云,出身和家世才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宫婢就是宫婢,就该置于末席!齐王宫的宫婢如此,窦漪房亦是如此! 这一次,小厮脸都白了,低头弯腰,连退了好几步,不敢再说半句话。那个宫婢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估计是连遭陈氏的打压,原计划的风光没捞到,却惹来了羞辱,心中又恨又怒,无从发/泄。 反观窦漪房处之泰然,嫣然一笑,“无妨,就这么着吧。” 小厮如释重负,心里默念感谢花神娘娘保佑,让自己遇上了个明理的主子,连忙谢恩道:“庶夫人明鉴!庶夫人明鉴!小庙简陋,特制的春茶清香甘美,小的这就给夫人备上。”说完,一溜烟似的转身离去。 窦漪房摇头轻笑,心想这个小厮也真不容易,遂偕同梅子鸢、柳飞絮入房安歇;那个有孕的素衣宫婢虽然心有不甘,但名分未定又能怎么样呢,能分配到一房半间就算不错了,也便悻悻然随后进了房间。 春风送来花香,暖茶美点一一奉上,女眷们静静地享受着宫外清新自由的空气…… 半个时辰后,惊慌的高呼打破了花神庙的宁静!柳飞絮提着裙一边跑一边哭喊道:“来人啊,救人呐!滑……滑胎了!夫人她……!” 柳飞絮脸色煞白,眼眸中水光涟涟,好似受到极大的惊吓,高呼的声线抖颤惊慌,听得人心惊胆战。 “快来人啊!快宣召太医救人啊!”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各房各院的女眷们纷纷出门,一窥究竟;陈氏和吕姝闻讯而至,很快就来到的小厢房之外。 陈氏身边的老嬷嬷厉声训斥,“大胆伶奴,诸位娘娘、夫人在此静休,岂容你这般无礼放肆!” 柳飞絮嘤嘤流涕,一看见陈氏和吕姝连忙下跪相求,“两位娘娘在上,求娘娘赐怜相助,厢房中出了意外,孕妇恐有滑胎之虞啊!”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此次到花神庙祭拜祈福的女眷中,只有代王庶夫人窦氏与齐王宫偷偷怀子的宫婢有孕,同样都在小厢房中休息,柳飞絮说的究竟是哪一个?! 一个是代王的孩儿,一个是齐王的骨肉,两个都是诸侯之后,哪个有闪失都是大事! 吕姝掩嘴惊呼,急急追问:“漪房、漪房她怎么啦?” 一听见窦漪房的名字,柳飞絮泫然泪下,“庶夫人……似有出血的症状!” “宣太医!”吕姝当机立断,高声下令:“伶奴柳氏快快带路!” “诺!”柳飞絮哭着爬起身来,连忙将吕姝和陈氏带到小厢房去。 第137章 妒毒 花神祭典中忽然出了这么一桩大事,大家哪里还坐得住,全都急急忙忙地跟在陈氏和吕姝之后,将小厢房外头挤得水泄不通。 厢房的小门开着,里面满地凌乱:茶具散落一地,水迹斑斑的地面上瓷瓦碎片零零落落;案桌被掀起了一张,显然被人暴力对待过。梅子鸢捉着小厮的衣襟,杏目圆瞪,五指紧握成拳,娇媚的五官蒸腾着怒气,好似想要把小厮撕碎了一样! 窦漪房跟素衣宫婢各占一边,一个躺在地上一个趴伏案桌,手抱肚子面容苍白,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额头落下,浸湿了两鬓间散乱的发丝。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见这番情景,吕姝厉声质问柳飞絮。 柳飞絮嘤嘤哭泣,哭得如梨花带雨,“飞絮与庶夫人在此小厢房中静歇,小厮送来花神庙特制的春茶和几款茶点,庶夫人赐怜,还将其中一份茶歇赠与那位宫婢。谁知,两三盏茶后,庶夫人渐觉不适,抱着肚子隐隐作痛,那位有孕的宫婢同样如此,飞絮跟梅子连忙过去想将她们扶下安歇,这才发现,她们俩裙下已有血迹!” 柳飞絮大骇,急忙跑到外头求救…… 初孕妇人突然见血,情况很是危急,更奇怪的是,同处一室的两名孕妇同时出血,症状又如此相似,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影士的直觉告诉梅子鸢,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她跃然而起,揪住送茶水的小厮狠狠地逼问了一番。奈何小厮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哭爹喊娘地直叫救命,确称冤枉!梅子鸢哪里肯信,正想继续严加拷问,陈氏跟吕姝就来了。 窦漪房趴伏在案桌上,脸如白帛,紧咬的下唇微微出血,显出骇人的猩红。腹部隐隐作痛,裙下濡湿的感觉带来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好似什么珍贵的东西将会消失一样。 泪珠挂上眉睫,心里将丈夫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随行的太医疾步而至,看见此情此景首先冲到窦漪房身旁为其诊脉;梅子鸢随手扔下小厮,忧心忡忡地询问太医关于主子的情况。事情的真相容后再说,现下窦漪房和胎儿的安全才是重点! 太医眉心微凝,灰白的眉鬓愁容满挂,二指合拢置于窦漪房的脉门处细细听诊,神色凝重,半晌不语。 要不是碍于吕姝在场,梅子鸢简直想当场发飙了!这货究竟行不行,光听诊不说话,看得人恼火难消! 太医神色微敛,朝吕姝拱手一拜,“启禀娘娘,庶夫人脉象急促、气血不足,隐有滑胎之危。老臣恳请娘娘恩准,准予老臣为庶夫人施针救胎!” 吕姝面有难色:“孕期施针可大可小,漪房初次怀孕,猛然施针下药,恐怕……” “娘娘,庶夫人已有血象,再拖下去,只怕胎儿不保啊!” “可是……” “施针!”梅子鸢娇声怒喝,一双美目狠狠地瞪向吕姝,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在这关键的时候,这女人还磨磨蹭蹭些什么?!出门前刘恒将窦漪房托付于她,要是她们母子有个万一,她梅子鸢也不要活了! 吕姝心头一震,被梅子鸢的气势吓了一跳,凤眸闪烁,似有不甘:“那……那就施针吧。” “诺!”得到吕姝的允许,太医不再耽误,从青囊中拿出银针包裹,做好施针的准备。 “请两位姑娘帮老臣扶庶夫人平躺在地。再请宫奴关上房门,施针需解衣衫,老臣唯恐对庶夫人不敬。” “太医尽管安心救人便好,其余的事情有梅子为您办妥。” 太医拱手礼拜,谢道:“多谢姑娘!” 梅子鸢指挥着宫奴依言而行,积极配合太医施针救人;吕姝与陈氏在宫奴的搀扶下安坐于榻,静观其变。不一会儿,房门紧闭,小厢房中除了两位待救的孕妇,只剩下吕姝、陈氏、太医、梅子鸢以及柳飞絮。 太医小心地解开窦漪房衣襟,露出洁白单薄的里衣,裙子下摆渗出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吕姝的目光却锁定在窦漪房光滑的颈项和锁骨,淤青色的吻/痕点点散布,比裙子上的鲜红更刺痛了她的眼睛! 刘恒就这般……与她缠绵?!窦漪房身上的吻/痕有新有旧,绵绵密密都宣告着刘恒对她不绝的宠爱! 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抖颤,吕姝粉嫩的唇色渐渐失去血色…… 这些微妙的的变化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众人的注意力全悬在太医和窦漪房的身上。太医凝神定气,手握银针,每一下动作极为谨慎准确,不敢丝毫有差。 屋子里静得几乎能听到大家的心跳声,一刻钟后,窦漪房轻声的呻/吟渐渐缓和,紧皱的眉头也慢慢松懈下来。梅子鸢细心地为她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欣喜地发现主子的身子逐渐恢复暖意。 太医收起银针,凝重的神色缓下些许,“庶夫人暂且无碍,请让老臣再为那位宫婢施救吧。” “且慢!”陈氏眯着眼睛,制止了太医救人的动作,说话的语气似刀锋锐利:“庶夫人乃代王宠妾,腹中胎儿才刚刚稳定,太医可否保证万无一失?!” “这个……”太医面露难色,很是为难:“庶夫人脉象稍缓,血象亦止,可安躺半刻待老臣为那位有孕的宫婢施救后再行诊治。但若说到万无一失,老臣……不敢断言。” 凡事有轻重缓急,两名孕妇同时有滑胎之危,太医因窦漪房有封号在身而先行诊救,本想着缓下窦氏后便可救下一个,回头再行稳胎还不迟,岂料齐王妃竟会如此质问?庶夫人的情况只是稍缓,若要完全稳定下来,恐怕还要一两个时辰的时间,而另外一个宫婢是等不了的! 陈氏眸色冰冷,眼角余光连看也没有看那素衣宫婢一眼,“庶夫人是代王堂堂正正、明明白白迎娶过门的宠妾,而那女人……哼,肚子里的种是不是齐王的还不知道呢!此事该如何取舍,本宫相信太医心中有数!” 柳飞絮大惊失色,“娘娘难道……要置她于不顾吗?”虽然没有封号,但那宫婢肚子里怀的也是一条生命啊,齐王妃陈氏怎能如此妄顾人命?! 陈氏眸中利光一闪,反手啪的一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柳飞絮的娇容上,“本宫这是以庶夫人为重,岂容你这个伶奴妄自多言!”说完,手再次扬高,准备再来一发! 梅子鸢眼疾手快,虚影一晃,拦下了陈氏蠢蠢欲动的手,“王妃娘娘请自重。柳姑娘得宠于赵王,若有闪伤,娘娘只怕也交待不了。”柳飞絮面容娇嫩,刚刚的一个巴掌已经让她肿了半边脸,一时三刻怕是消不下去的了,赵王刘恢若是追究起来,身为侄媳的陈氏如何向王叔交代还是个问题! 陈氏咬咬牙,硬生生把这口气吞下肚子,“反正庶夫人窦氏和她腹中的胎儿才是重点,不容有失!”刘恢在朝廷上权势不大,但毕竟是先帝的第五子,赵王的头衔不是她惹得起的。 窦漪房喘着气,大口呼吸定下心神,腹部的疼痛逐渐缓和,适才惊恐难安的心情平静不少。扭头一看,对面的素衣宫婢无助地卧躺在地上,咬紧牙关抱腹呻/吟,宫裙上的血迹慢慢增多,眼中的怨恨随之慢慢堆积。 那种怨、那种痛、那种恨意,像是鬼魅一样散发着怨气,带刺的目光投向陈氏,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一样!陈氏却扬起的笑意,仿佛享受着对方每一阵痛苦的痉挛,得意的眉峰轻轻挑起,以一种至高无上的睥睨的姿态嘲笑着对方的自不量力。 窦漪房蓦然心底一寒,妻与妾,原来远远不如她想象的简单! 吕姝莲足轻移,慢慢地走到陈氏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齐王妃娘娘所言极是。庶夫人窦氏乃代王殿下的心头肉,半点委屈都心舍不得,腹中孩儿是堂堂正正的代王后裔,血脉高贵,太医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可是……” 吕姝与陈氏一起拍案而起,气势凛然不容违逆,“难道我们两位诸侯正妃都不能使令一个小小的太医吗?!来人!小厢房晦气阴冷,不宜庶夫人养胎静养,将她抬于别院,仔细看护,孕妇胎儿有个万一,本宫要你们人头落地!” 此言一出,宫奴们哪敢再说什么话,速速推门而入,抬着窦漪房、领着太医转移别院诊治。 窦漪房嘴唇颤抖,似有话要说。梅子鸢深知主子心善,可事已至此,陈氏是不会让那宫婢好过的,再纠缠下去只怕于事无益。此时,窦漪房和胎儿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两相权衡之下,其余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庶夫人身体要紧,那宫婢的事情就交给梅子去办吧。”梅子鸢凑到窦漪房的耳边悄声说道。 窦漪房含泪点头,素手抚腹,默默祷告…… 爱妾险些滑胎的消息一传出,刘恒像发了疯似的冲出了齐王宫,窦漪房苍白无助的小脸在眼前浮现,胸口像淌着血一样刺痛!这种剧烈的痛苦,像极了当年母亲薄姬为他挡刀遇刺时的感觉! 骏马飞驰,尘土轻扬,青衫掠影而过,往花神庙的方向腾风而去…… 甫入花神庙,刘恒急得连吕姝、陈氏的行礼都没有注意到,双足踏风直往窦漪房所在的西厢房奔去。 彼时,窦漪房已经恢复了些许体力,精神也好了一点,乍见丈夫到来,泪水便不可抑制地潸然而下。刘恒抚上她的苍白的小脸,鬓边的汗水带着寒意,刺痛了他的心。 梅子鸢下跪请罪:“梅子护主有失,请殿下降罪!”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刘恒黑眸蕴含怒气。 “启禀殿下,花神庙特制的春茶中含有藏红花花蕊,茶点的材料中掺有搅碎的蟹黄,二者均是孕妇之大忌,能导致……导致滑胎的危险。调查的影士确定,茶水中还被人加了提助药效的药引,所以才会……”梅子鸢俯身请罪,脸上满是愧色! 上奉给窦漪房的食物全都一一检验过,确认无毒才端上来的,可万万没想到,引起此次轩然大波的并非一般□□,而是食材中本身的属性,梅子鸢对自己的大意羞愧万分,此罪难恕! 刘恒眸光一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回宫后自行领罪吧!” “诺!”梅子鸢俯身领罪:“梅子谢过代王恩典!” 窦漪房握住丈夫的手,轻声道:“别怪梅子,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有责任。”说到底,还是她低估了女人嫉妒的恨意,这种恨意比□□更让人防不胜防! “那个有孕的宫婢情况如何?”她问道。 刘恒顿了顿,回道:“施救延误,滑胎了。宫奴们已经把消息送入王陵,估计公子襄很快就会赶回来收拾残局了。” 窦漪房脸色一白,小手抚上腹部,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她的胎儿就保不住了。回想起今天的惊心动魄,她才懂得何谓“心有余悸”! 幕后指使者是谁?陈氏……还是吕姝?! 妻妾之间的斗争,终于拉开了帷幕…… 第138章 故人 三天后,刘襄从王陵赶了回来,下令彻查花神庙一事。明地里应令的官吏有模有样地左右调查,将花神庙内内外外、上上下下问了个遍,甚至还把庙祝和那个负责照料的小厮吊起来拷问了好几天,却依然无果而返。 窦漪房心里清楚,这些派出去调查的官吏与陈氏外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否尽心尽力认真调查,天知地知! 而后,又过了几天,刘襄随便安了个罪名,处死了庙祝和小厮,就当了事。那个可怜的宫婢被贬入洗濯房为奴,从此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 齐王宫的风流韵事,自此告一段落! “眉头皱得这么紧,在想什么呢?愁伤脾、气伤肝,可别又伤了身子。”刘恒将窦漪房抱在怀中,手捧药汁,一口一口地仔细地喂着。 窦漪房长睫低垂,将自己的想法与丈夫细诉:“齐王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娶那个宫婢吧?”有孕时,不闻不问;滑胎后,立贬为奴,哪一项是钟情人之所为?刘襄的所作所为,比逢场作戏的玩弄更可耻! 刘恒不否认,“那宫婢是太后赏赐给庶王兄的,公子襄刻意接近恐怕是想从她身上套取太后的信息吧,当年五弟阿友不是也用过此计骗了倚玉吗?” 窦漪房捉着他的手,张口咬了下去,“跟你一样,接近太后身边的人就是为了套消息!”哼,她可没有忘记宫魅的事! “小娘子饶命,为夫悔不当初啊!” 窦漪房很帅气地扬起小下巴,腮帮子鼓鼓的,表示“本宝宝并不卖账”。 刘恒放下药碗,大手一下下地顺着爱妾的背,柔声道:“公子襄意欲套取信息,那宫婢妄想攀上枝头,各怀鬼胎,跟咱们两情相悦的浪漫故事大相径庭!”这或许也是吕后的阴谋,送一个心机重的女人到齐国挑拨齐悼惠王父子之间的关系,齐国一乱吕氏外戚便能坐收渔利。 窦漪房内心偷偷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理会丈夫“厚颜无耻”的炫耀。 “那……背后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窦漪房偷觑了丈夫一眼,悄悄地观察他神色的变化。她究竟是陈氏毒害宫婢的无辜池鱼,还是某人借刀杀人的首要目标? 陈氏怨恨那个怀孕的宫婢之事,刘襄当真不知道?放任正妻在后宫肆意蛮横,自己躲在王陵里迟迟不还,想必是想借陈氏的手解决这个意外的烦恼吧。莫非,在茶歇中混杂滑胎食材的事情,刘襄也有份? 陈氏、刘襄、吕姝,谁才是主谋? 刘恒当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眉梢微凝,语气低沉而无奈:“没有证据,说是谁都说不准。陈氏是齐国望族,外戚势力不容小觑,公子襄想不想查是一回事,查不查得到是另外一回事。”同样的,吕姝亦然! 刘恒的言下之意,窦漪房自是明白。她无意与吕姝争夺王妃之位,正妻也好,妾室也罢,如果没有夫君爱宠,二者皆是虚名。但如果有人想要对她孩儿下手的话,她窦漪房也不是任人鱼肉的猫儿! 为母则强,窦漪房暗暗对自己下了决心! 刘恒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咱们回家吧。”齐悼惠王的丧仪已过,齐国的纷扰已与他们无关,代国有他最严密的防线,才是妻儿最安全的地方。 ※※※ 从齐国返回代国的时间比去程足足多了一倍,经历花神庙险些滑胎的意外之后,窦漪房的身子比之前虚弱了许多,刘恒特意下令放缓脚步,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回到代国的时候,已是春末夏初,天气渐热。 在刘恒寸步不离的护佑下,窦漪房母子一路安好,吕姝趁机会大显正妻度量,对夫君的姬妾处处关怀,赢得了妇德的美名。 薄姬闻说窦漪房有孕的消息,乐得喜上眉梢,后又听闻她差点小产,吓得差点昏了过去。窦漪房回宫的那一天,薄姬亲自相迎,不亲自看看庶媳妇的情况,她怎么也放心不下。 窦漪房顿时成了代王宫中最受宠的姬妾,犹如众星捧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曲娘恨得牙痒痒,为吕姝忿忿不平,奈何梅子鸢比以往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家主子,愣是没让她找到半次下手的机会。 眼看着窦氏的肚子渐渐隆起,代王宫后宫的气氛日益紧张…… 每日午后,伏趴在窦漪房的肚子上倾听胎动,成了刘恒每日最大的乐趣。 “奇怪了,怎么还没有动静,难道孩子在午憩?”刘恒把耳朵贴在窦漪房的肚子上,左听听右听听,没听出半点动静。 窦漪房像拍蚊子一样赏了他一记爪子,“孩子才几个月,你想让他有多大的动静?”明显的胎动起码是孕期四个月后的事情,还早着呢。 话说,这孩子静静的、乖乖的,没多折腾她,就像是知道母亲的处境,默默地给予支持一样。思及此,窦漪房不禁露出欣悦的微笑。 刘恒翻身一躺,枕在窦漪房的大腿上懒洋洋地阖上眼,享受着午后的静谧,“我希望她是个女娃儿,眉眼如你,睿智如我,志比男儿才貌双全。” 窦漪房扑哧一笑,敢情丈夫摩拳擦掌、等着当女儿奴呢,“我还以为你会跟巧珠她们一样,希望我生的是男孩。”巧珠和梅子鸢处处为她着想,日夜祈拜,祈求窦漪房能生个小公子,好跟代王妃一争高下。 刘恒握住她的小手,凑到唇边细细亲吻:“男孩女孩都不要紧,只要是你的孩子就好。” 窦漪房笑意盈盈,暖意从心房蔓延,“我也希望是个女孩,不过智慧如我比较好,像你会‘不要脸’的。” 刘恒佯怒而起,抱着爱妾又亲又啃,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为夫请教小娘子何谓‘不要脸’?像这样……还是这样……?” 漪兰殿中春光无边,情意绵绵…… 梅子鸢轻咳两声,清脆的声音在刘恒耳朵里听起来十分煞风景:“咳咳……启禀代王殿下,薄姬娘娘有请您与庶夫人到寿康宫一趟。” 刘恒浓眉轻蹙,努努嘴,为被打断的好事感到有点不爽,“可知所谓何事?” 梅子鸢摇了摇头,只道不知:“薄姬娘娘只说是故人来访,请两位过去一趟。” 刘恒跟窦漪房对视一眼,心中有着同样的疑问。 “知道了,传令下去,摆驾寿康宫。” “诺!” 刘恒牵着窦漪房的手一同来到寿康宫,原来母亲所说的故人,竟是当年在骊山踪影成谜的神相悟念子。 他怎么成了母亲口中的……故人? 刘恒心有不解,窦漪房却清楚得很,悟念子原名吴念,跟薄姬结识于魏国时期,吴念为避战乱,在山野间隐姓埋名以看相批命为生,常想寻回薄姬报还当年魏王魏豹的救命之恩。 这些都是窦漪房当年在骊山偷听得知的。 悟念子拱手礼拜,道:“草民悟念子参见代王,代王千岁,庶夫人金安!” “先生免礼!”刘恒回以一礼,以目光询问母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薄姬欢心笑道:“本宫特意请悟念子先生前来,是想为漪房以及她腹中的孩儿批命看相。” “为我?”窦漪房感到有点受宠若惊,悟念子乃当代神相,多少人以千金为酬都未必能得到他半句批语。想当初吕绾为了讨好吕后,花尽心思才勉强寻得此人,要不是悟念子为了见薄姬一面,都未必能促成骊山批命之事。 代王妃吕姝尚未能有幸让悟念子批命,如此荣幸居然落在了自己身上,窦漪房表示既惊又喜…… 悟念子淡然一笑,道:“批命看相,是道为缘,庶夫人不必多虑。” 刘恒喜形于色,欢欣雀跃,“恭请先生示言。” 悟念子眸光闪动,似波光潋滟,带着看透世事万物的光芒,“当年草民曾批言庶夫人面相福祸相依,多福多劫,今日再看亦是如此。”他顿了顿,眼光移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继续道:“草民今天要看的,是庶夫人未出生的孩儿。” 未出生……也能看?! 悟念子看出了大家心头的疑问,颔首笑道:“子承父母恩惠功德,后天命是自己积的福,先天命是祖辈积的德,若看先天命数,此时也是能看得到的。” 刘恒拱手拜服:“恭请先生贵言。” 悟念子道:“父天命贵重,母德行甚佳,庶夫人孕期有劫,幸有贵人助,有惊无险。此子为阳则险,为阴则强,前有德后有福,是贵命之人。” 悟念子的话说得神乎乎的,窦漪房不知真假,但总体听起来,结论还不错,她也就宽心了。 “谢过先生赠言,漪房感激不尽。” “这都是庶夫人和代王殿下积下的福气,草民只是依书直说罢了。”悟念子顿了顿,心中想起另外一件事,“庶夫人可曾记得当日骊山之上,您跟草民说的那件事?” 那件事?是指她当年询问悟念子关于魂穿大汉的事情吗? 窦漪房颔首,“记得。” “草民斗胆,想请庶夫人单独说几句。” 窦漪房心中略略踌躇,看悟念子的神色,这单独说的几句话,恐怕并不简单。 薄姬忧心不已,“莫非先生看出了什么劫数?” 悟念子微微一笑,“薄姬娘娘毋忧。此事非劫,自可安心。” “可是……”既然并非劫数,那为何窦漪房跟悟念子的表情都如此凝重肃然。 窦漪房微笑着应和道:“母亲请毋忧心。当年漪房在骊山上偷偷向先生讨教了一个问题,想必先生如今有了答案,特意告之,了却漪房的一桩心事。” “当真?” “然!”窦漪房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而后转过身去,朝悟念子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先生请。” “谢夫人!” 寿康宫处于代王宫深院,四处芳草萋萋,初夏繁花绽放,景观优美迷人。 既然眼下只有他和窦漪房,悟念子直接开门见山,“庶夫人魂穿大汉,因缘际会之下,命牵帝星福祸相依,这是命,也是缘。” “先生是怕我放不下魂穿的事情吗?”窦漪房轻轻地抚上小腹,眼睛里闪着母性的光芒:“漪房有夫有子,有了家有了牵绊,阿恒在哪,哪里便是我的家。”魂穿就当是自己远嫁吧,她的未来要为丈夫和孩儿而精彩。 悟念子欣然宽慰,“代王殿下与庶夫人鹣鲽情深,看来是草民多虑了。” “幸得先生记挂,漪房感激不尽。” “夫人言重了。庶夫人请谨记,您的命格与帝星相连,宫闱之内,危机重重,有些事‘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祸福相依民重君轻。” 窦漪房蹙眉不解,听不懂悟念子的话中之意。 “刘氏汉室,将有血光之劫!” 第139章 封赏 “你是说薄姬娘娘请了神相悟念子为庶夫人窦氏批命?”吕姝将曲娘带来的消息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阴森森的,差点把自己怀里的小刘苾给吓坏了。 “喏……么……”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小刘苾凑到母亲跟前,努力地尝试发音呼唤母亲,撒娇讨喜的可爱模样却未能引起吕姝的注意力。 主子心情不好,曲娘生怕大公子刘苾会惹恼主子,连忙将他抱起,一边哄着一边回话:“回娘娘的话,此事千真万确。在寿康宫当差的小唐子刚刚才把悟念子送出宫去,他说薄姬娘娘谁都没邀请,单单请了庶夫人过去,就连代王殿下也只在旁边听言,无缘让先生赠言。” 说到这,曲娘就更生气了,明明自家主子出身尊贵,吕氏一脉在朝廷上的地位举足轻重,漪兰殿那个姓窦的拿什么跟她们比?!凭什么身为正妻的吕氏尚未有幸让悟念子批命看相,她窦漪房却先揽下了这份恩宠! 难道说,已经生下两个公子的正妻,在后宫中的地位还比不过一个刚刚怀孕的小妾吗?!门户有别,嫡庶有分,要论资排辈的话,怎么也轮不到那个迷惑代王的洗脚奴! 窦氏究竟何德何能,在代王宫中尽获人心,上至薄姬,下至宫奴,无不对她称赞爱戴,独受宠爱?!曲娘抿着唇,紧咬的牙关发出嘶嘶声。 “有没有打听到悟念子说了什么?”吕姝再问。 “悟念子批命之时,小唐子只能在殿外静守,隐约间好似听到什么‘子……阳……命贵’之类的话,听说薄姬娘娘和代王殿下听完悟念子的批言以后,乐得合不拢嘴,殿内欢声笑语一片和乐,阵阵笑声此起彼伏。” 好一派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母子夫妾,全都到齐了,她这个被遗忘在凤栖殿的正室倒像个笑话一样,愚笨痴傻得什么都不知道!寿康宫中和乐洽意的画面在吕姝的脑海里盘旋了一回又一回,心头好似被千斤大石碾压而过,痛得几欲窒息…… 子阳?命贵?难道悟念子说的是窦漪房的孩儿是个命格贵重的男婴?! 吕姝双手交握,紧紧地绞动着,仿佛这样的动作能够舒缓心中压抑难安的心情。她回头一看,刘苾在曲娘的怀抱中吮着小拇指,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清澈,滴尘不染。 “走,带上苾儿、苅儿两位公子,随本宫一同摆驾寿康宫!”吕姝一把抱过小刘苾,声音清脆,如刀锋锐利。 与此同时,窦漪房在丈夫的陪同下目送悟念子离开代王宫,神相最后留下来的话像魔魅一样在心头萦绕不散。 “刘氏汉室,将有血光之劫!” 悟念子说的究竟是谁?血光之劫的意思是……殒命?刘氏汉室,嫡血宗亲者如今尚在人世的为数并不多,年纪最大的当属营陵侯刘泽,年纪最小的则是当今尚在襁褓之中的太子刘恭,身体最弱的是惠帝刘盈,权势最大的自然是吕后的养子淮南王刘长…… 而她最最害怕的,当然是自己的丈夫——先帝四子、代王刘恒! 窦漪房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暗暗抱怨悟念子怎么不跟他师父许负乖乖多修炼几年,这预言说一半不说一半,真真恼死人! 刘恒悄悄从后揽住她略瘦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多想无益,你有孕在身,还是身体要紧。” 窦漪房习惯性地靠在丈夫的身上,汲取着他温暖的气息,“不知怎的,这几天我总有种心绪不宁的感觉,适才听完先生之言,这种不安感更愈加明显了。刘氏汉室,说的究竟是谁?莫不是……” 她的心停跳了半拍,素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花神庙经历的一切忽的浮上心头,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刘恒双臂一收,将她圈入怀中细细亲吻,“别胡思乱想,悟念子刚刚才说我们的孩儿福厚命贵,小娘子尽可放心。” “希望如此便好……” 两人相拥无言,气氛沉静温和、依依情浓。 “曲娘见过代王殿下,代王千岁金安。”曲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宫礼,半抬起头,阴森的目光瞅了窦漪房一眼,才慢吞吞地继续道:“见过庶夫人。”语气比先前冷了半分。 刘恒俊眸半眯,似有不悦,“免礼。”眸光一移,随即发现吕姝的身影款款而至。 吕姝抱着小刘苅盈盈一福,身形若柳,显得格外娇弱,“姝儿见过夫君。”然后羸羸弱弱的身子半侧,朝窦漪房微微一笑,幽怨的目光好似被人欺负得不敢言语的小媳妇。 窦漪房内心暗暗腹诽,这一幕要是传出去,她又该成了别人口中恃宠生娇、欺负正妻的妖艳贱货,在后宫顶着这样的人设,名声简直不能太好了。粉色唇瓣往上一撇,只觉好笑,后宫争宠的游戏就不能玩些有创意的新花样吗,每次上演的都是白莲花勇斗妖艳贱货的俗气情节,仿佛谁先委屈谁会赢一样,多无聊…… 虽然心里想着事,窦漪房还是恪尽宫礼地对吕姝侧身一福,“漪房见过王妃娘娘。” 吕姝敏锐的眸光掠过刘恒和窦漪房相握的双手,而后瞥见窦漪房脸上隐隐的笑意,眉头不觉蹙了一下,羽睫低垂,保持着波澜不惊、声色不动的姿态,提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姝儿听说当今神相悟念子在寿康宫为母亲批命,还想着带苾儿和苅儿前来,望求先生一言半语,现在看来还是错过了。” “批命看相,是道为缘,半分勉强不得。”刘恒套用着悟念子先前的话,故意忽略她言语中隐约的抱怨,黑眸幽深如潭,深不可测。 吕姝怔了一下,暗暗猜度刘恒说的究竟是看相一事,还是别有他意。如果别有他意,他真正的含义是……?? 夫妻三人,两面相对,咫尺之距,犹如千里。 明媚的春天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渐渐远去,春风拂面而过、绵绵春雨终于歇止,夏天的步伐慢慢靠近的同时,窦漪房的肚子也跟着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宫人们兴奋地猜测着新小主的性别,密切关注代国世子之位最终鹿死谁手! 是代王妃吕姝先诞下的两位公子之一,还是独占君宠的窦氏所生的孩儿? 想当年戚夫人刚刚有孕的时候,在未央宫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日夜霸占君王之爱宠,气焰直逼吕后,甚至偷偷营党结私,为腹中孩儿谋划帝位,而当时她甚至连胎儿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 后来赵王刘如意出生,母凭子贵的戚夫人在宫中地位青云直上,直到先帝去世前,就连吕后亦要忌惮三分。 如今代王宫的情况与当年的未央宫何其相似,但怎么庶夫人就像棉花一样,软硬不入,面对代王妃宫中偶尔传出来的冷嘲热讽,仍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不迫?! 这可是关系着将来谁来继承代王之位的大事啊! 这究竟是率性如此,还是以退为进的宫心计?搬着小板凳准备围观的吃瓜群众已经备好瓜果茶歇,等着妒妻宠妾的粉墨登场…… “去年肠澼之疾蔓延,关海县一带的各个郡城虽然在代王殿下跟庶夫人的帮助下度过一劫,但牧业农耕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去年的收成不大好,有的贫农买不起粮种甚至误了春耕。在年税征收方面,夫人打算如何处理?”梅子鸢手捧书函,将里面的内容一一转述给主子听。 吕姝身为吕家千金,家中本身就有食邑,嫁给刘恒以后,又从夫家得到两三个郡县的食禄,生活富足无忧。窦漪房却不一样,窦家在金溪村只有薄田几亩,仅够温饱,金溪村被灭了以后,就连原来所谓的“田产”都没有了。 刘恒心怜爱妾,便从自己的食邑中分出几个郡城给她当食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刘恒赐给窦漪房的几个郡城均比不过吕姝手上的丰厚,其中还包括几处贫村,跟金溪村的状况很是相似。 为了这件事,梅子鸢还偷偷气了刘恒好几天呢。窦漪房却淡然一笑,顺顺当当地接下了这些封地。用她的话说,人人都挑大果子吃,谁晓得小果子也有小果子的爽甜呢,地广物丰易生懒,贫田冷水可养人。 梅子鸢冷笑一声,讪道:“听说代代王妃手上的一个郡县也出现的年税难收的苦况,可咱们王妃娘娘心慈,二话不说就免了他们的赋税,还赠粮赠药,在乡间赢了惠德兼备的美名。” 哼,自持食邑丰庶就以财买名,这等小伎俩她梅子鸢才不屑一顾呢。 窦漪房没有理会梅子鸢明褒暗讽的话,习惯性地挺了下腰,素手轻抚隆起的腹部,道:“那是因为娘娘慈惠爱民、体恤民情,只要帮得了百姓的就是好事,何须妄自猜度人心、玩什么君子小人的算计把戏。”她顿了顿,沉吟半晌,接着道:“与其无条件地开仓赠粮,咱们不如来趟借粮种赊年税,如何?” 梅子鸢偏头,迷惑不解,“借粮种赊年税?”什么鬼,闻所未闻! 窦漪房双眸闪烁,波光流动,闪着自信的光芒,“去跟那些交不起年税的贫农说,今年的税粮就当本夫人赊于他们了,无钱买粮种的还可以跟咱们借,错过春时耕期也不必慌心泄气,夏天刚至,他们可以种果子、养禽畜、织布刺绣,自给自足固然是好,互通贸易也是谋生的好办法,只要好好经营,年末收获亦然无忧,等年底有了收成再按利归还给,尚且未迟。” 适当的压力有时比过分的放松往往更容易成为有效的推动力。为了清还去年赊下的年税,务农者必然会比往日更积极投入耕作当中;而上位者适时的帮扶,既能帮助有需要之人,更能确保政策的顺利实施。如此一来,成效更为显著,自会成为民心之所向。 接着,窦漪房又提出了几点鼓励农耕畜牧、促进手工业跟贸易往来共同发展的建议,听得梅子鸢连连拍手称赞。 “此计甚妙!此计甚妙!”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窦漪房的做法比吕姝简单直接粗暴的大赠送上道多了!不仅杜绝了那些意图白吃白喝的懒惰贫农,又能大力鼓励那些兢兢业业的勤农的积极性,可谓一举两得! 难怪三娘说庶夫人是代王的贤内助,此话真真不假! 正说着,巧珠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跑了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刻也不敢停下来,“启、启禀夫人,代王殿下请您到寿康宫一趟,事关丧仪,最好着素衣、免配饰。” 窦漪房耳朵轰隆一响,悟念子的预言再一次响起——“刘氏汉室,将有血光之劫!” 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脑门,窦漪房紧紧地拽住巧珠瘦小的肩膀,急切地追问道:“谁,是谁的丧仪?” 巧珠吃痛,缩了缩身子,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是赵国!” 窦漪房登时觉得头晕目眩,双足发软,身子往后一倾,差点跌倒在地上,幸亏身旁的梅子鸢眼疾手快,动作敏捷地将她好好扶住。 “赵国……怎么会?”窦漪房失神地喃喃低语,左思右想,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先出事的竟然是赵国。 几个月前,她才跟刘恒在齐国与刘恢、柳飞絮二人在庭院家宴中举杯畅饮,彼时公子如玉、美人纤巧,好一对相知相守、你侬我侬的知心恋人,羡煞旁人。如今巧珠口中所说的赵国丧仪究竟所指何人,是赵王刘恢,还是伶人柳飞絮? 还是说,二者皆是?! 千头万绪乱成一团,窦漪房脸色咻地煞白,差点喘不过起来,着实吓坏了前来通传的巧珠。 “夫人,您可别吓巧珠啊!”巧珠连忙上前,与梅子鸢一起扶住窦漪房,发现主子小手冰凉,心头又是一惊。 窦漪房深呼吸了两口气,努力稳住急促跳动的心跳,“快帮我更衣整妆,以最快的速度摆驾寿康宫!” “诺!”两位女侍同时应答。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笼罩而来,窦漪房隐隐觉得这仿佛只是个开端,一连串的事情正在背后的黑暗中涌动…… 第140章 丧命 当窦漪房赶到寿康宫的时候,其余众人已然到齐,薄姬安坐上首,与之并肩而席的,正是代王宫之主——代王刘恒。吕姝坐于左侧,左右侧立着两位乳母、几名宫奴,曲娘抱的是大公子刘苾,另一个乳娘宋卿抱的则是小公子刘苅。 一主数仆两少主,簇拥着白衣素裹、温雅动人的代王妃,贵族威仪不言而喻,不张扬却轻易的夺走了人们的注意力,凸显其在宫中不一般的地位和身份。 随着窦漪房的肚子渐大,吕姝带着两个儿子一并出现的画面便越来越多,好似在无声息地提醒着大家:窦氏并非能为刘家生养孩儿的唯一一个姬妾,她吕姝早已是代王宫中二子之母。 “窦氏漪房恭请母亲金安。”窦漪房盈盈一跪,恪守宫礼。 薄姬眉头紧锁,面带哀容,见窦漪房怀着孩子还礼数周到地向自己跪拜,心中更是不忍:“不是说好了孕期内俗礼可免吗?关上宫门,坐在这里都是一家人,我们代王宫……可不是长安的未央宫……动辄伤人命……”说到最后,语气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孝顺的刘恒不忍母亲哀伤,温声安慰道:”母亲请毋过度忧伤,这样对您身子不好……”同时迅速地给了在旁近侍的梅子鸢一个眼神,要她赶紧扶庶夫人起来,不能再让薄姬添忧。 吕姝温娴的脸上掠过一丝精光,臻首垂眸,借着长长的睫毛隐藏内心情绪的波动,“漪房是皇姑母椒房中调/教出来的宫婢,宫规宫仪自然学得极好,她对母亲尊敬有加,才会时时刻刻守着妇德妇礼的,请母亲毋怪。”一句话说得婉转温柔,却没忘提醒了大家窦漪房出身宫奴的事情。 薄姬乍听见吕后的名号,眼眶一红,伤心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摆摆手摇摇头,表示自己对窦漪房并无怪责之意。 看见眼前此景,窦漪房心感不妙,屏息凝神,鼓起勇气,问道:“巧珠适才匆匆传话,说赵国出了丧事,漪房斗胆,敢问殿下详情为何。” 刘恒神色凝重,眉宇间阴郁不散,“不久前,太后娘娘忽下懿旨,意欲撮合吕将军之女吕沁与赵王刘恢的婚事,阿恢他生性耿直,明言心有所属、断言拒绝。太后回言,男子三妻四妾实乃常事,只要吕沁为正妻,赵王钟意的女子纳为妾室亦可。奈何,阿恢对感情从一而终,忠心不二,再言拒绝,扬言赵王妃之位今生今世只有柳氏一人可得。此言一出,太后震怒,当场摔坏了案上的茶器。” 刘恒的描述,众人听得惊心动魄,眼前仿佛浮现了一幕翩翩君子为爱凛然对抗吕后的情景。窦漪房敢打包票,吕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吕沁是她的心腹、南军首将——吕产吕将军最受宠爱的的小女儿,钟情赵王刘恢一事在长安闹得是人尽皆知,刘恢私底下对吕沁不闻不问、爱理不理就算了,太后赐婚居然还敢公然拒绝,心高气傲的吕后哪里受得了这样啪啪啪的打脸! 事关同姓宗亲,吕姝很识大体,始终保持着低调慎言的态度,默默地听着夫君的转述。 当时,吕后一股气憋在心头,怒发冲冠,长眉高挺,狭长凤目寒光如刃。她偏不信堂堂大汉太后就拧不动刘恢孤傲清高的性子!刘恢答应也好,被逼也罢,反正吕沁就是她钦点的赵王妃,一点商量都余地都没有! 吕后摆布惠帝,以大汉天子之名颁旨赐婚,硬要刘恢迎娶吕沁;刘恢干脆夜夜留宿于柳氏房中,以实际行动明说自己的心意。娶谁爱谁,是他刘恢一个人的意愿,谁也逼迫不了! 谁又会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温柔得像春风一样的男人,为了守护爱人,居然敢这样跟吕后正面开战,凛凛间没有一丝怯意。 窦漪房非常清楚刘恢的个性,看似徐若清风,实际风高亮节、不畏权贵,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想要逼迫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比登天还难。 她着急地追问道:“后来呢,怎么突然间竟闹出人命?”吕后的目的只在联姻,若赐死刘恢,她想以姻亲关系将赵国收归己有的如意算盘是打不响的,吕后绝对不是如此愚笨之人。 薄姬偷偷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光,替儿子接下了话,“阿恢是个正直清明又带点倔气的好孩子。从小时候起,他一旦喜欢了什么东西,定然会全心投入去做,学琴学艺如此,对待感情也是如此。 “他和飞絮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的朝花夕拾,而是长久以来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深情厚意。阿恢如此为她,飞絮感动得一塌糊涂,只怨自己人微言轻、势孤力弱,面对刘吕之间的争斗,除了着急无奈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吕将军领着圣旨将女儿送到赵国待嫁,阿恢的态度依旧没有半点软化,甚至不出城门相迎,紧闭宫门拒绝见客。这下子,场面就更难看了。” 窦漪房摇头叹气,心想这个吕沁也忒骄横了吧,惠帝赐婚的圣旨才刚刚落下,就迫不及待地让父亲将自己往夫家里送,难道汉代还有“送上门”一说?回想自己未出嫁的时候,虽然已经得到薄姬的首肯、确定婚期,但为了避嫌,薄姬还是吩咐她回到宫奴院中居住,不得夜宿代王寝宫。 看来吕沁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成为刘恢的妻子不可! 可笑的是,未来赵王妃人都已经到了赵国,却连赵王宫的宫门半步都踏不进去,活生生成了赵国的一大笑话!负责接待的大臣们很是无奈,只好把吕沁先安顿在宫外的别院,回头再劝说劝说自家诸侯王。 想她吕沁在长安是何等风光,面对刘恢却屡遭冷遇,一张热脸尽贴上别人家的冷屁股,叫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么见人!左思右想,怨恨的不是心上人,而是独占君宠的柳飞絮。 薄姬说到这,窦漪眼角房余光悄悄掠过一旁静默安坐的吕姝,莫名有种熟悉的错觉…… 窦漪房秀眉紧蹙,问道:“吕沁抵达赵国,宫门未进,双方僵持不下,怎地就出了人命?” 薄姬泫然泪下,嘤嘤而泣;后面的故事,是刘恒告诉她的。 话说,吕沁在宫外别院住了快半月,连刘恢一根头发都看不到,再这样下去,婚期遥遥无期,左右不是个办法。于是,她便叫宫奴偷偷递上拜帖,放下身段好言好语,诚邀柳飞絮到别院一聚,好好商量一下此事该如何解决。 柳飞絮见刘恢为了她的事情日夜烦恼,身边的大臣怨的怨、劝的劝,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商量筹谋的,心里难受得很。收到吕沁的拜帖之后,她既惊讶又害怕,更不敢跟刘恢说,以免徒增爱郎烦恼。 多番思忖之下,决定应邀而去。 柳飞絮出身伶人,自小看惯世态炎凉,吕氏外戚权倾天下,刘恢再这样硬撑下去,最终只怕会两败俱伤。她根据吕沁所言,瞒着刘恢前去别院;谁知竟出事了! “没有人知道当天别院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是后来查证者的叙述。据门房回报,飞絮是午时三刻进入别院的,直到酉时末都没有出来。彼时,阿恢在宫中寻不到飞絮,逮住伺候的宫人一问再问,才知晓吕沁邀约的事情,二话不说,立即赶赴别院。 宫外别院依水而建,府上亭台楼阁,景色优美。然而阿恢心思全悬在飞絮一人身上,一点赏花赏景的意思都没有,着急得连沿途宫人的礼拜都无瑕顾及。奈何,他还是迟了一步,飞絮早已溺毙池中!” 窦漪房双腿一软,差点跌地,刘恒虚影晃动,抢在梅子鸢之前,将爱妾稳稳地接入怀中,俊眸里满是怜惜与不舍。 曲娘悄悄地瞄了主子一眼,只见吕姝双手交叠,紧握的关节赫然发白,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的变化。薄姬和刘恒的注意力全在窦漪房的身上,更没有人发现吕姝情绪的波动。 “溺毙?无端端一个人跌落池中,怎会无人知晓、无人施救!别院中的兵卫呢,伺候的奴才呢,还有吕沁,全都去了哪里?!”窦漪房杏眸凝泪,语气激动连声质问。 刘恒忍着心痛,声音有些哽咽,“吕沁解释说,她跟柳氏私下会面,原不想惊动任何人,故此摒退了护卫与宫奴,独留二人而已。岂料,柳氏恃宠生娇、目中无人,揽着正妃之位不肯相让,吕沁气不过,拂袖而去,此后柳氏如何落水、如何失救,她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笑话!人是她请来的,宴是她摆下的,连地方都是她暂住的,何来的一概不知?!飞絮是怎样的人,你我还不清楚吗?温婉有礼,恪守本分,连话都不会大声说一句的温柔伶官,又何来的恃宠生娇、目中无人?!简直一派胡言!”窦漪房心情激动,紧紧地拽住丈夫的手,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薄姬掩脸泪流,不一会儿,绣帕上泪痕点点。 刘恒覆盖上她冰冷的小手,薄唇贴在光滑的额头上,细语柔声地安慰着,心挂爱妾的他,已经顾不得殿堂之内妻妾有别。 吕姝轻轻柔柔的声音幽幽响起,“漪房此话何意,是在谴责我吕家草菅人命吗?吕沁是我堂妹,平日里虽然有点骄纵任性,但绝非冷血恶毒之人。她年纪尚小,及笄后遇见心仪之人,诚心诚意让叔父吕将军向皇姑母请婚,可见真心一片。如今在赵国受辱,还不计较身份之差别,邀请个伶人赴宴商讨日后如何共侍一夫之事,她受的委屈难道还不算多吗?” 她扭过头去,偷偷拭擦眼角的泪痕,神色幽怨惹怜,“为奴为妾,自是可怜,谁又怜悯正妻所受的委屈?” 刘恒浓眉紧拧,面露不悦之色,“漪房与飞絮关系亲密,情如姊妹,乍听闻友人死于非命,心中疑惑重重亦是情理之内,又与正妻妾室有什么关联?!漪房有孕数月,姝儿不也是新孕在身,本王竟不知代王宫中妻妾有何别!” 吕姝顿然语塞,脸色煞白双唇紧抿,面对刘恒的叱问,半晌都回不了话。自从窦漪房有孕之后,刘恒临幸凤栖殿的机会相对增多,直到太医诊出吕姝怀孕,才重新宿于漪兰殿。 一时间,堂上气氛凝重别扭,十分尴尬。 薄姬擦了擦眼泪,出声圆场:“姝儿和漪房都是我们刘家的媳妇,怀的皆是阿恒的孩儿,琴瑟应和谐,何须相争?漪房与飞絮交情深厚,不过是多问一句,并无他意,姝儿不必多虑。” 吕姝款款起身,侧身一福,“诺!是姝儿逾礼了。” 窦漪房美目一阖,对吕姝的表演一点兴趣都没有,深呼吸了两下,按捺心中隐忍的怒火,“漪房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并无谴责吕家之意,王妃娘娘请勿见怪。” 吕姝回以一礼,只当接受了窦漪房的无心之失;曲娘在后头轻蔑地撇撇嘴,目有不甘。 刘恒握住窦漪房的手,道:“本王打算赶到赵国去探视阿恢。听宫人们说,他把飞絮的棺椁放在奠祭堂上,怎么也不肯下葬,终日以酒消愁、大小国事置之不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先不说刘恢是他的五弟,兄弟情深,遇此哀劫,理应相帮;赵国地大物广,大小事务众多繁琐,四周更有同姓宗亲、异姓诸侯对丰庶的赵地虎视眈眈,国不能一日无君,刘恒说什么也想过去帮扶一把。 薄姬点头,表示赞同,“阿恢性情清高孤僻,在众位王子里,就只有你的话,他稍微能听得进去,有你到赵国开导一下他也是好的。” 刘恒点头,却没有告诉母亲影士传来的实情,柳飞絮冤死,死因案查无果,刘恢心灰意冷,只怕……有自裁的倾向。 “我跟你一并去。”窦漪房表态。 吕姝不输于人后,“姝儿也跟夫君一块儿去吧。” 刘恒斥怒,“胡闹!本王去的是奔丧,不是游玩,你们两个孕妇跟着去做什么!全给我留在宫中,安心养胎!” 代王震怒,无人再敢多言一语…… 第141章 殉情 轻车几辆,精兵数十,代王赶赴赵国慰问丧情的队伍很快就准备就绪,隔天寅时一到,晨光初露,都尉张武便领着队伍昂首出发。 宫门前,两抹娇小娉婷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张武大声吆喝:“梅子鸢,你带着庶夫人胡闹些什么!” 梅子鸢鬼马娇俏地做了个鬼脸,道“每次都先训斥我,你就不让是我家夫人带着无辜可怜的梅子四处胡闹吗?” 张武顿时语塞,想想这个可能性也很大…… 骑在骏马上的刘恒黑眸半眯,看着眼前腹部隆起,手抄包袱的爱妾,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意图。 “不许去!”声线低沉,语气坚定,隐约间还带着几分怜惜和不忍。 初孕时差点小产,好不容易稳下胎儿,又想舟车劳顿,跟着他去赵国,刘恒说什么也放心不下。 窦漪房叉着腰,嘟起嘴,小眼神一个劲地炯炯有神。她的意思也很明确,刘恒要出宫,有本事踏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再说。 夫妾二人,对视的眼神差点就擦出火花。最后,刘恒认输,谁教他夫纲不振,为爱至上呢。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记得要乖,不可肆意妄为,不可……”如往常一样唠叨的话还没说完,窦漪房已经拖着梅子鸢咚咚咚地上了銮车,动作如行云流水、驾轻就熟,要不是腹部隆起,动作灵巧敏捷得根本不像有孕在身。 梅子鸢眉角带媚,莺声清脆有力,“出发!” 张武手下的精兵自觉听令,动作整齐划一;未来都尉夫人一声令下,众人莫敢不从。 张武扶额,似乎在主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刘恒又是一叹,向张武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同是天涯爱妻人,兄弟,本王懂你! 数言且罢,窦漪房就这样成功得到了丈夫的默许,一并前往赵国奔丧。 听闻此事,凤栖殿中气氛深沉,曲娘咬牙切齿,忿忿不平,“王妃娘娘,窦氏日夜纠缠代王争宠,连去赵国奔丧都不放过,气焰如此嚣张,您不能不管呐!”谁不知道代王此次前往赵国只带了精兵护卫过去,身边一个女侍都没有,窦漪房千方百计跟过去,不是为了与代王独处谁相信! 此女心机这般重,她家温婉少语的主子再不行动,恐怕就被冷落失宠了! 吕姝手中的绣花针缓缓落下,针尾的红线如血般鲜红,凤眸暗潮涌动,嘴角连动都没动一下,对曲娘的话仿若不闻。针下绣的正是一对交颈鸳鸯,两情依依,情意缠绵,在粼粼波光中依偎…… 曲娘心中焦急,呲牙跺脚,“曲娘知道娘娘性情温纯,待人至诚,但窦氏先是专房,再是有孕,君宠一天比一天高,您再忍下去,只怕不仅是代王,就连代国世子之位也会被她的孩儿给抢去了!” 吕姝绣花针一顿,冷冷地道:“漪房的孩儿是男是女尚且未知,谁说她生的必然就是世子?” “先前悟念子留下的批言就是这样说的,子阳命贵,不明摆着说窦氏将诞下男婴,命格贵不可言吗?!”当年先帝还是白衣之时,乡间就有相士断言吕后之子命格贵重,结果一语成谶,惠帝刘盈果然登临帝位,成为大汉天子。 如今,悟念子同样留下类似的一番话,如何教人不想入非非…… 吕姝眸光一冷,哼道:“那不过是殿外静守的宫奴听回来的断章片语!” 曲娘莫名一颤,小身板缩了缩,抖着声音回道:“娘娘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吕姝再次下针,不徐不疾,声线婉转清冽,“本宫想让曲娘办件事,不知曲娘可否相助?” “娘娘但请直言,曲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曲娘双眼一亮,她家娘娘终于行动了! “请曲娘拿着红帖带上厚礼,到无忧坊一趟。” “无忧坊?”曲娘一脸不解,要对抗窦氏独宠专房,不是应该到薄姬娘娘那里告状,或是追上代王,一同前往赵国吗?代王不在宫内,无忧坊的姑娘就算来了,施展媚术也无人欣赏啊。 吕姝唇线微翘,扬起的嘴角带着诡异的弧度,“曲娘领命便是,本宫自有主张。” “诺!” 同一时间,赶在赵国路上的刘恒与窦漪房对代王宫内的暗涌一概不知,焦虑的心悬于半空,只为刘恢那边的情况担心着。一路上,先行探路的影士不断来报,赵王日夜捧酒天天喝得酩酊大醉,清醒时情况更糟,或埋首大哭,或仰头怨天,情绪极为激动,赵王宫中人人一筹莫展。 前日深夜,酒醉忽醒的刘恢勃然大怒,高举爱琴狠摔于地,琴弦断裂琴身破碎。窦漪房听了大惊失色,刘恢爱琴若痴,平生所愿便是与爱/人隐居山林,终日抚琴为乐。如今毁琴断弦,可见柳飞絮的死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快马加鞭,再拖恐怕就来不及了!”不安的感觉在窦漪房心头萦绕不散,耳边时时刻刻都是悟念子的批言‘刘氏汉室,将有血光之劫’…… 刘恒何尝不心急,只是顾及窦漪房的身子,一直不敢加速,“你的身子……”他忧心地看着窦漪房隆起的腹部,左右为难。 窦漪房深知丈夫的心意,更明白他担忧兄弟的心情,道:“我没事,真真没事,孩子在我的肚子里乖得很,连半点闹腾都没有,无须担心,只管赶路就好!” 刘恒望向爱妾清澈明亮的眼眸,彼此心意相近,心头一暖,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柳飞絮!”吕氏势力只手遮天,小小吕沁也敢草菅人命,肆意妄为,窦漪房受宠有孕,难不保吕家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窦漪房软软地靠在丈夫的身上,小手抚上他宽厚的胸膛,倾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夫妻同心,此生不渝!” 刘恒心头一紧,低头吻住那片娇嫩的唇瓣…… “启禀代王,前方影士前来急报!” 看眼距离樱唇只有半寸之遥,刘恒却来不及生出什么不悦的情绪,五弟刘恢的情况才是眼前的重点! “说!”不知为何,他的心咚咚直跳,喉咙也紧了几分。 “赵王刘恢殉情自杀了!” 刘恒手脚一冰,声音颤抖,语带紧涩,“殉情……?”他不敢置信地将下属的话重复一遍,仿佛对方说的是天荒夜谈! 窦漪房握紧丈夫的手,强自打起精神,代替他追问道:“详情为何,一一报来!” “诺!”报信的影士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继续汇报:“赵王殿下摔碎琴弦之后,便将祭奠堂的门窗全部紧闭,啼哭长啸,怒骂吕氏狠毒如恶狼。周遭宫人不敢上前,愣怔怔在门外守了一夜。翌日清晨,堂内忽地静悄无声,过了整整半个多时辰都没有动静。 “有个大胆一点的太监鼓起勇气上前推门而入,竟看见……赵王躺倒在柳姑娘的棺木之上,手握匕首刺入胸膛,鲜血染红木棺,白幔烛影,阴风森森,当时的情景极为骇人!推门的太监当场就吓晕了,几个宫婢惊叫连连,如今赵国上下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刘恒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双眸间怒火腾腾,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吕氏欺我太甚!” 窦漪房靠在丈夫的身上,无言地给予着支持和温暖,庆幸自己跟在身旁,可以跟刘恒共度此关! 窦漪房正色下令,娇声喝道:“传令下去,全速前进,日暮前必须到达赵王宫!”赵王薨逝,赵国上下群龙无首,内内外外危机四伏。 刘恒握紧窦漪房的手,声音紧涩哀恸,“阿恢他……真的……死了吗?” 那个温润如玉、温柔如风的弟弟,那个数月前才和他在庭院家宴中欢声畅饮的弟弟,那个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怯怯懦懦地捧着琴哭着问他‘为什么父王不喜欢他学琴’的弟弟,就这样……死了吗? “我们先到赵国去看看是何情况再说。”窦漪房柔声安慰。 张武得令后,领着队伍极速前行,依照命令,日暮前抵达赵王宫。 夜幕将至,暮色却没有半分怡人之色,灰灰沉沉的天空笼罩大地,很是压抑。偌大华丽的赵王宫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哀恸忧愁、心惊骇人,让人不寒而栗。 柳飞絮虽然受宠于赵王刘恢,有生之年却始终名分未定,死于非命更不能以宫廷之礼操办丧仪;刘恢殉情自尽,事情来得又急又凶,代王宫中还没来得及挂白幔、摆祭仪,只有祭奠堂传来悲戚不绝的哭声…… 刘恒一马当先,疾步奔往祭奠堂的方向,堂内嘤声一片,哀哭漫漫,如泣如诉,听得人痛心疾首。踏入堂内之时,刘恒的脚几乎是颤抖的! 堂上棺木两副,一副棺身血迹斑斑,似曾被鲜血覆盖,经过几番擦拭仍有大片痕迹触目惊心;另一副棺椁肃穆,没有龙凤雕饰,花纹素雅淡丽,一派君子之气。 白烛清香,袅袅氤氲,祭奠堂内戚戚然,嘤嘤哭泣此起彼伏…… 刘恢未认识柳飞絮前,曾有一位庶夫人徐氏,是去世的原配曹氏为他所纳的妾室。曹氏命薄早逝,徐氏出身低,跟刘恢的感情也不深,娶她纯粹为了传宗接代。后来曹氏有孕生子,刘恢本想从此纵情音律,不言情爱,终此一生。 未料,在一次宫宴中邂逅伶人柳飞絮,两人性情相近,一个精通音律,一个轻舞曼妙,情投意合互诉情衷。刘恢试图迎娶柳飞絮为妻,奈何宫中变幻莫测,事情一桩接一桩地发生。 先是高祖皇帝驾崩,刘恢有孝在身,不便操办婚事;后来,两任赵王前后薨逝,吕后莫名其妙钦点了他继任赵王。柳飞絮心怜他为赵国日夜劳累,笑言婚事将来慢慢再说也不迟。 岂知,就在未央宫受封宫宴中,刘恢一曲琴调让席上的吕沁芳心暗许,从此纠缠不清。就这样,他跟柳飞絮的婚事就一拖再拖,直到阴阳相隔,名分始终未定。 赵王庶夫人徐氏泪眼涟涟,对刘恒恭敬行礼,“妾身徐氏见过代王。敬谢代王赐怜,前来祭拜赵王殿下,殿下泉下有知亦可瞑目了。” 刘恒托扶请起,“弟妹无须多礼。阿恢,他……”声音一哽,竟说不出话来。 徐氏潸然泪下,“赵王殿下与飞絮生死相随,飞絮走了,殿下岂会独活……”说着,眼泪又继续流了下来,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上什么宫规宫仪了,悲切之下,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殿下与妾身只有恩义,与飞絮是真情真意的相爱相守。看见殿下觅得良人,妾身喜大于悲,乐见他们二人可以收成正果。没想到……” 她擦了擦眼泪,愤然上前,朝着刘恒跪拜行大礼,“赵王殿下生前常言,四王兄代王正气英明,铮铮铁骨,乃平生最为崇拜之人。妾身出身贫贱,却也知何为妇德妇言,吕沁骄纵蛮横,求爱不遂草菅人命,害得飞絮无辜身亡、殿下悲戚殉情;此恨尚未消,她吕沁竟带着吕氏外戚踏宫相欺,怜我寡母孤儿,在朝中无权无势,赵国上下无人可助!求代王为妾身与幼子讨一个公道!” 刘恒一听,勃然大怒,正想询问详情,堂外脚步声急,吵杂声由远及近,男声低沉,女声高尖,似在争吵些什么。 “沁儿乃南军首将吕将军之女,夫君身亡,沁儿前来主持祭奠又有何不可?!洨侯百般阻挠,是为何意!难道视我父亲于无物吗?!” 吕禄冷哼一声,轻蔑讪笑,仿佛吕沁的质问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样,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夫君?!沁儿妹妹未免太自抬身价了吧,刘恢生前娶你过门了吗?三书六礼,他做了哪一项?人家宁愿自刺一刀,死在那贱人的棺木上,也不愿意娶你为妻!端着正妻的模样还想去主持奠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少斤两。” 一句话说得直接了当,不留情面,吕沁气得跺脚怒骂,却无计可施。 徐氏嘤嘤又哭了,“他们又来了……” 第142章 纳妾 刘恒冷眼看着吕禄与吕沁踏入祭奠堂中,后面跟着成串的兵卫和宫奴,如入无人之境,一点也没有操办丧仪该有的态度。 “洨侯来的可真快啊。世人皆道,鼠辈路多,看来此话不假。”刘恒阴森森地说着,眼里尽是不屑。 吕禄性情高傲,哪里受得了他的冷嘲热讽,要不是此次到赵国有吕后懿旨在身,他早就操/家伙跟刘恒打一架再说!这个风流软脚虾,自持是高祖四子一直不把他们吕氏一族放在眼里,他吕禄早就看不顺眼,恨不得撕碎他那副嬉皮笑脸的俊脸,狠狠地踩在脚下! “我道是谁敢在赵王的祭奠堂上胡言乱语,原来是代王殿下。吕禄在此见过代王。”吕禄拱手,随随便便拜了一下,就当是行了礼。 刘恒阴冷着脸,黑眸深邃,似有乌云涌动。 愣怔之间,吕沁在刘恒的目光下莫名感到怯怕,“沁儿见、见过代王,代王金安。”终究是吕家教养的闺秀,规矩还是有的,吕沁侧身一福,礼数比吕禄好多了。 不是说四王子代王刘恒是先帝八子里最逍遥不羁、笑脸迎人的一个吗?今日一见,怎生这般冰冷如霜、阴鸷如鹰? 刘恒别开脸,负手于背,冷道:“免礼。” 吕禄讪笑一声,道:“赵王新亡,代王转眼就到了,时间把握得刚刚好。莫非代王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知天下事?”棕色的眼眸半眯,暗暗打量起眼前这个世人眼中弱势无害的逍遥诸侯,皇姑母吩咐的话,吕禄至今未忘‘如果遇见刘恒必须多加小心,仔细观察一探虚实’。 明明是个软脚虾,却让皇姑母吕后轻心不得,凭什么!! 刘恒对他的试探毫不畏惧,完美解释信手拈来,“本王爱妾窦氏与柳飞絮颇有交情,听闻友人无故身亡,哀伤悲痛,苦苦哀求本王必须带她前来祭拜。未料半途未完,又听见赵王噩耗;窦氏有孕在身,忧伤伤身,本王不舍她在路上风餐夜宿便使人快马加鞭赶赴赵王宫,竟未料原来吕将军也在此地。” 代王刘恒疼爱新妾的事情人尽皆知,赶赴赵国若是窦氏所求,刘恒从善如流亦是常理之内。 吕禄大手一挥,道:“太后娘娘让我来送沁儿出嫁,哪知那个赵王福薄熬不到婚礼,自己先随姘头去了,害得我家沁儿尚未成婚就成了寡妇,啧啧……” 徐氏潸然悲戚,“逝者为大,吕将军何出此言?柳氏出淤泥而不染,赵王殿下情深义重,要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岂会……”怨恨的目光投向吕沁,看得对方心生寒意,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我……我乃太后娘娘钦点的赵王妃,哪容你轻视暗讽!”吕沁恼羞成怒,扬手就想扇去一个巴掌。 刘恒将她一把拦住,眼眸寒光如利刃,“沁儿既是将军之后,理应自重身份。徐氏是阿恢堂堂正正的未亡人,容不得你这般无礼!” 吕沁在他凛凛的目光下矮了半截,吞了口唾沫,不敢回言。吕禄看清眼前形势,自知没有半点便宜可占,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便拖着吕沁拂袖而去。 “赵国今后姓刘姓吕尚且未知,你们好自为之!” 待吕氏一族都走远了之后,徐氏泫然跪拜,“妾身谢过代王大恩。” “他们何以胆敢如此相欺,赵国的大臣呢?”他记得赵王刘如意在位的时候,高祖皇帝曾为他添置了不少贤才相助,都是忠心可信的汉子,绝不会置刘氏宗亲于不顾的。 徐氏轻叹,回道:“赵国命途多舛,从先任赵隐王开始,经历赵幽王之动荡,上至大臣下至黎民,无不受尽苦难,绝望落魄之离国者、被吕氏外戚所灭者不计其数。赵王殿下继任以来,日夜操劳兢兢业业为赵国办事,国运稍见起色,却屡遭吕氏打击,飞絮的死对他打击甚大,殿下想必是心灰意冷,才会……” 刘恒心中戚然,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原以为赵国一向大国无忧,刘恢忠厚隐忍,本想着大可无碍。岂料,吕后派出一个吕沁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此番前来,他总算把事情都看清楚了:吕沁再娇蛮也不敢滥伤人命,色厉内荏的她敢如此放肆,肯定是受了吕禄唆摆之故。 而在吕禄背后的,正是吕后! 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吕后想重夺赵地,便故技重施,欲借吕沁与刘恢联姻,将吕氏的势力安插到赵国;可万万没想到,看似徐如清风的刘恢竟对柳飞絮情根深种,为了红颜知己不惜当众拒婚,甚至公然对抗吕后也在所不惜。吕后的如意算盘不但没有打响,还活生生受了刘恢的气,连半个下台阶也找不到!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吕后先以惠帝之名赐婚,吕沁心急出嫁,轻易就能撩拨她不顾俗礼俗规前往赵国待嫁。此时,只要送嫁的吕禄在旁煽风点火、出谋划策,对付心慈善良的柳飞絮就如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刘恢性格过于刚烈,刚强易折,只要施展最后一击,殉情身亡变成了意料中事。 吕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赵国无主,取而代之有如探囊取物,此计甚毒! 刘恒暗暗咬舌,对吕后的恨意又多了一层! ※※※ 正如刘恒所料,刘恢薨逝的消息一传到未央宫,吕后便以惠帝之名下旨,斥责赵王刘恢不顾宗祠,为了贱籍伶人殉情身亡,遂废黜其嗣,连谥号都没有赐下,当以平民之礼葬之,赵国暂归天子所有。 一轮争斗下来,赵国再次成为无主之国,成为每个人眼中可抢可辱的香饽饽。 刘恢被黜,其幼子的继承权也被剥夺,身为高祖皇帝第五子的他,死后仅能以平民之礼葬之。刘恒心中自有不甘,幸得窦漪房陪伴在旁,柔声慰劝。刘恢生前淡薄名利,寄情音律,一派清高脱俗的君子之气;死后定不想拘泥于俗礼,简单朴实的丧仪才是他想要的。 刘恒怜惜徐氏母子无依无靠,本想把他们接到代国居住,方便照顾;徐氏莞尔拒绝,言道他们母子如今是赵国遗孤,是吕后最大的忌讳之一,代王把他们带到代国去,恐怕会连累对方。 他们母子受代国的恩惠已经够多了,既然隐居山野是刘恢生平所愿,那这个未完成的心愿就让她和孩儿为赵王去完成吧。 刘恒略有迟疑,窦漪房却觉得徐氏深明大义,对她的想法很是支持。刘恢曾任梁王,而徐氏的家乡也恰在梁国,那里有刘恢在任时所建立的势力和人脉,如今刘恢虽逝但恩情尚在,徐氏母子重归故国比去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都更妥当。 再说,高祖皇帝的八个儿子当中,如今尚存人世的除了惠帝刘盈,就仅剩下代王刘恒和淮南王刘长了。刘长是吕后从小收养的儿子,彼此间的关系千丝万缕,有忌惮也有恩情,不若刘恒,跟吕后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算差,甚至有点微妙。 吕后在明,刘恒在暗,一攻一守,一显一藏。 如果说朝廷之上还有谁是吕后的心腹大患,除了新任齐王刘襄,就是四王子刘恒。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恒再把刘恢余下的庶夫人和幼子接到代国的话,无疑等同于火上加油,徒增吕后的忌恨。故此,窦漪房对徐氏大体识趣的做法很是欣赏和赞同。 在这个敏感时期,对刘恒来说,藏得越深越有利。 当然,他们也不会置徐氏母子于不顾,梁国也有刘恒安放的影士,有他们的保护,徐氏母子的安全应是无虑。以徐氏淡薄不争的个性,吕后对势孤力弱的他们根本不屑一顾,若再多加逼迫,对吕氏外戚或对惠帝的名声均无益处,这样没有好处的事情,吕后是不会做的。 经过窦漪房的一番劝说,刘恒亦觉得很有道理,便遂了徐氏之愿,分派精兵护送她们母子重返梁国。 刘恢的丧仪操办得很简单,没有冗长繁复的仪式,没有华丽溢美的祭文,只有亲近的家人及大臣送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到最后,刘恒与徐氏反倒非常感激吕后所颁的懿旨,使刘恢得以平民之礼葬之,少了王室宗亲的头衔,刘恢终可与柳飞絮同穴而眠,了却终生憾事。 徐氏一再跪谢,含泪拜别代王夫妇,在精兵的保护下缓缓向梁国出发…… 看着徐氏母子远去的身影,刘恒不觉感叹,“阿恢命虽苦,但身边曾有贤妻良妾,还有红颜知己,此生应无憾了。” 窦漪房见丈夫心情稍松,顺势打趣了他一下,“看来咱们家风流成性的代王殿下动起纳妾之心咯。殿下想要怎样的女子不妨跟妾身说说,您喜欢温柔贤淑的,还是俏丽活泼的,要是喜欢成熟有韵味的,但可直言,妾身努力找找便是。” 一句话说得婉转悦耳,听在刘恒耳朵里却似冬月冷风凛冽冰寒,尤其在看见爱妾斜射而来的目光,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为夫有小娘子一人足矣,此生无憾!” 这个小家伙已经占满了他的心,还哪有精力和位置留给其他的女人?! 窦漪房不以为然,娇俏地扬起小下巴,一副“本姑娘才不相信”的模样。 刘恒心情转好,朗笑爱妾的顽皮,从后抱着她,大手习惯性地置于她隆起的腹部轻抚,“为夫的心意,小娘子还不明白吗?要不是太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本王节制,本王还想……唔唔唔” 窦漪房羞红了脸,捂住住丈夫的嘴,不让他再胡诌下去。 两人闹了一会儿,亲亲热热搂搂抱抱了好几回以后,先前消沉阴郁的情绪舒缓了不少。回头想想,刘恢最终至少还是跟喜欢的人永相守了,也算是幸事一桩。至于罪魁祸首的吕沁,尚未成婚就克死亲夫,人家还是因为不愿意娶她而自尽身亡的,再加上先前骄纵蛮横的名声,再续婚嫁嫁已是难事。 据说,吕沁为此躲在别院中哭了好几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尘埃落定,各奔天命吧……”刘恒吻住窦漪房的樱唇,将绵绵情意化作缠绵,娓娓道来。 只是,此时的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另一场风波正在代王宫悄然开启! 当刘恒跟窦漪房一同回到代王宫之时,后宫的情况让他们大吃一惊! “这、是怎么一回事?!”刘恒指着后宫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女人厉声质问。 代国一向不尚奢靡,在未娶窦漪房之前,刘恒身边就只有明媒正娶的代王妃吕姝一人,得幸侍寝者甚少,更没有什么通房婢女丫头什么的,宫中年轻女眷可谓少之又少。宫奴人数够用即可,鲜有臃员。 哪知,自己不过是去了赵国一趟,一回来宫中竟多了三十多名等着伺候他的美女,温婉秀气者有,娇俏可人者有,成熟韵味者亦有,真应了窦漪房的那句戏言,形形色/色浓妆淡抹,搔首弄姿一并俱全。 窦漪房脸色一沉,秀眉间隐蕴着怒气;刘恒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黑眸深沉,暗涌翻腾! 曲娘恭敬一礼,道:“代王乃代国之主,与王妃成亲数年也仅有二子而已。如今代国国运亨昌,风调雨顺,万民敬仰,何不趁此机会开枝散叶,为薄姬娘娘再添几个孙子,乐享天伦?王妃娘娘惠德兼备,特意召来秀女三十五名,好让代王殿下慢慢挑选。” 曲娘一边说一边偷瞄了窦漪房几眼,主子这次寻来女子相貌身材皆不俗,善音律会跳舞,温柔多情娇中带媚,看那个乡下来的洗脚奴还怎么比! “本王说要纳妾了吗?胡闹!”刘恒扬袖怒骂,威武凛凛。 新入宫的女子新来乍到,初见代王英气挺拔,暗暗心喜芳心颤动。未料,下一刻,俊颜震怒,还说要把她们撵走,霎时惶恐无助,不知所措。 吕姝款款而来,长裙逶迤,仪态万千,“夫君毋怒,且听姝儿一言。”黛眉轻蹙,眉睫带愁,似有千言万语藏于心中有口难言,我见犹怜之态比往日更甚,“夫君与漪房共赴赵国以后,母亲终日忧心愁容不解,苾儿又刚好大病了一场,着实吓坏了她老人家。 “漪房有孕在身却不顾身子出门远行,苾儿跟苅儿在家却年纪小身体弱,母亲越想越忧心,又想到赵王他……突然薨逝之后,膝下仅有幼子一人,香火差点就断了。如今,姝儿跟漪房同时有孕,伺候夫君之责总得需要有个人来担当,于是,曲娘便应了母亲之令,挑选了三十五名秀女,好让夫君挑选侍寝。” “本王在王妃和母亲眼中就是如此纵/欲之人?!”刘恒浓眉一扬,怒气不减半分。 “非也。”吕姝柔声低语,回道:“母亲和姝儿怎会这样看待夫君呢?只是,夫君与漪房相识之时,正是姝儿怀着苅儿的时候,所以才……”这句话说得隐晦委屈,暗地里却是在责备窦漪房趁代王妃孕期勾搭代王。 窦漪房脸色又是一变,额上渗出了细汗,连日来的疲惫让她无意再此问题上纠缠不清,只想讨个安静地方好好休息。 什么妻,什么妾,何人得宠,何人失宠,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你硬是要说她勾引了代王也罢,认识刘恒的时候,你怀着孕也不是她可以控制的。刘恢和柳飞絮的事情已经让她心力交瘁,窦漪房实在不想在此刻跟吕姝玩什么宫心计的无聊把戏! 第143章 旧爱 乍见窦漪房脸色大变,曲娘暗暗自喜,满心以为对方是因为吕姝嘲讽的话而羞愧不安,大胆上前半步,顺着吕姝的话接着道:“薄姬娘娘和王妃都是为代王着想才会这样安排的。这次选秀进宫的女子,来自代国各地,跟庶夫人一样,都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个个知情识趣、善解人意,望代王合意。” 守在窦漪房身旁的梅子鸢冷冷一笑,心中暗自腹诽吕姝的东施效颦,找来一大堆跟窦漪房相似的女子就以为可以分薄刘恒对她的宠爱,简直天真得可笑。庶夫人独占君宠的原因,非因家世非因相貌,而是率真机智、坚韧勇敢的个性。心意相通、性情相近,才使得二人从认识到了解、从了解到知心,乃至相爱相守。 吕姝在刘恒身边这么多年,依然读不懂心上人的心,着实可笑。 刘恒搂上窦漪房的腰身,明示爱宠不变的心意,语气坚定而严厉,“母亲与姝儿的心意,本王心领了。代国百废待兴,本王暂且无瑕也无意盈充后宫,把这些女子都遣散了吧。宫闱寂寞,可不是大家想的那般悠游自在。” 此刻的他,挂心的只有疲劳待休的爱妾,以及她肚子里跟着一路奔波劳累的孩儿,至于其余的女人,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下子,轮到曲娘为难了,“都……散了?这个……”难道这里几十个女人都没有一个让代王看得上眼?天下美女多如繁星,代王为何偏偏独守窦氏一人?! 这些女子都是王妃娘娘千挑万选的,难道就没有一个比得上窦漪房吗?! 梅子鸢娇声一喝,道:“代王殿下要你把人都散了就是散了,杵在这儿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快快去办。” “且慢!”吕姝上前一步,凤眸迎上梅子鸢的视线,尽显王家威仪,“其他人可以散,有一个人必须得留下。” “谁?”梅子鸢皱眉不悦。 吕姝没有回答,眸光偏转,斜斜地睨向一方,只见那处一抹倩影娉婷婀娜,每走一步香云飘袅,莲足生香。 “慎……姑娘?”窦漪房认得出,来人正是无忧坊的头牌娇娘——慎梦雨。 慎梦雨向刘恒盈盈一福,形态如纤云弄巧,惹人爱怜,“梦雨见过代王殿下。代王许久未召,梦雨在宫外日夜苦等,为盼君宠依旧,缱绻未变。” 果真是无忧坊中打滚多年的头牌姑娘,寥寥数语便将往日旧情娓娓道来,听得人酥麻骨软,艳羡不已。想当年,窦漪房还名不见经传之时,慎梦雨正是刘恒在宫外最负盛名的红颜知己,还曾召入代王宫内侍寝欢爱,直至天明。 嘿,这下子真的人齐了。正妻旧欢一应俱全,矛头直指窦漪房这个怀胎独宠的姬妾! 窦漪房只觉得胃部倒腾难受,胎儿在她肚子里连踢了两下,似在为母亲提出抗议。刘恒黑眸似潭,深不可测,紧抿的唇线未言半语,紧皱的眉头透露着内心不悦的情绪。 吕姝轻柔温婉地解释道:“赵王与柳氏之事,让母亲与姝儿同生恻隐之心。想柳氏因贱籍伶人之故,迟迟未能定下名分与赵王相守,终成憾事;而她的身世和境遇跟梦雨何其相似。梦雨出身无忧坊,委身侍寝多年却始终未有名分,姝儿不忍,便向母亲禀明一切,求得母亲准允召纳梦雨入宫。” 慎梦雨轻声道谢:“薄姬娘娘与王妃娘娘的恩宠,梦雨没齿难忘。”美目流盼,波光潋滟,看向刘恒的目光包含着说不完的情意。 刘恒不为所动,对吕姝和慎梦雨一唱一和的表演视若无睹。吕姝不知道慎梦雨真正的身份也就罢了,慎梦雨怎么也跟着她肆意胡闹?!他不否认自己曾经临幸慎梦雨的事实,但慎梦雨应该很清楚那仅仅是男欢女爱的床/笫之欢。 刘恒先前频频召唤慎梦雨入宫侍寝,大都为了公事,一来营造出代国风流不羁、毫无作为的逍遥诸侯的幌子,二来方便掩饰宫内外影士交换情报的事实,他真正临幸慎梦雨的次数实际并不多。 那时,他还未与窦漪房相遇,男女□□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之物,逢场作戏在所难免。更何况,他早已明确地向慎梦雨表达过自己的心意,要她断绝入宫为妾的念头。 直至后来,他与窦漪房相识相许,就再也没有召见过慎梦雨了! 没想到,她还是不死心…… 吕姝故作委屈,神色为难:“其他的姑娘夫君要是不喜欢就散了吧,可梦雨是母亲亲自准允的妾室,只怕……”话语未完,眼睛有意无意地在窦漪房的身上转了两圈,似在责备她恃宠生娇、妄顾薄姬的好意,阻挠刘恒纳妾。 刘恒过往“精彩”的情史刚被揭起,窦漪房心里本就不太好受,一眨眼又被莫名冠上善妒之名,疲惫和醋意的夹攻之下,此时的心情简直不能再好! 她嘴角斜斜上扬,扯出一记清浅的微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既然慎姑娘是母亲钦点的妾室,自当留在宫中伺候殿下。请恕漪房刚从赵国归来,疲惫未消,兼之有孕在身就不便久陪了。”说完,挣脱出刘恒轻搂的臂弯,向吕姝侧身一福就当是恭请告退了,转过身领着梅子鸢便往漪兰殿的方向离去。 刘恒连忙跟上,意欲同行相伴,却被窦漪房一把拦了下来,“代王殿下久未归国,不是应该好好跟王妃娘娘聚一下吗?两位小公子还等着和父亲耍闹呢。慎姑娘乃殿下多年的红颜知己,许久未见,想必也有很多话要跟殿下说吧,殿下何不趁此机会一诉相思之苦?漪房体疲神倦,唯恐伺候不周,漪兰殿怕是招呼不了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 轻轻柔柔的一番话,听得刘恒小心肝颤悠悠地抖着…… “漪房要是累了,尽管休息就好,本王自由自在惯了,也没什么需要人照顾的地方……”求别被赶出房门啊! 窦漪房故作惊讶状,”殿下怎能对自己的事如此不放在心上,这话要是传出去了,还会有人怨怪漪房侍夫不周呢!王妃娘娘蕙质兰心,慎姑娘温柔多情,有她们侍候在殿下左右,又何须漪房在旁多添叨扰呢?齐人之福天下羡煞,此等艳福也只有殿下可以拥有哦。” 言罢,旋即转身背对丈夫,敛起笑容板起脸,冷冰冰地对梅子鸢令道:“梅子,回宫!” “诺!”梅子鸢偷偷地向刘恒做了一个鬼脸,提起裙摆,紧随主子的步伐翩然而去。 如果汉代有表情包,此刻刘恒的心情绝对是尔康手配泪流脸!小娘子啊,听为夫解释!! 吕姝与慎梦雨连忙上前,围绕在刘恒左右,挡住了他前行的去路,左一句侍候右一句相思,缠得刘恒都不知先回答哪一个好。有生以来第一回,刘恒被女人伺候得头痛欲裂,苦不堪言! 张武摇头轻叹,女人乃祸水,此言当真不假! 那边厢,窦漪房怒气腾腾地回到漪兰殿,叉腰呲牙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母老虎。小家伙伏趴在床榻上俨然一副主人样,浅棕色的眸子悠悠地瞅了她一眼后,继续窝在舒服的软被里,一点要退避让位的意思都没有。 “主人跟猫一样,厚脸皮、不要脸,尽会欺负人!”窦漪房鼓着腮帮子,小指头指着懒洋洋的小猫儿娇嗔指责。 梅子鸢耸耸小肩膀,道:“你指桑骂槐也没有用,代王被那两个女人一缠上,怕是一时三刻也赶不到漪兰殿来咯。” “风流鬼、软脚虾,谁稀罕他来漪兰殿?!吩咐下去,本夫人长途跋涉、旅途劳累,恕不见客!” 梅子鸢斟来一杯温水,好让主子润润喉、顺顺气,暗暗偷笑道:“诺!” 窦漪房斜了她一眼,小嘴努了几下,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压在心头的疑问,悻悻然地问道:“他……他们是什么关系?” “如你所见,主子与影士,入幕之宾与头牌花魁。”梅子鸢回答得坦荡大方。 窦漪房贝齿磨得咯咯响,暗骂某人大流氓。 “慎梦雨是代王初到代国之时所救的孤女,诚如天底下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样,她对代王一见倾心,只要能留在代王身边,为奴为婢在所不惜。代王见她也是个可造之材,便交给三娘栽培了几年。别瞧她一副娇弱惹怜的模样,心计可不轻,短短几年功夫,便从普通影士一跃成为无忧坊之主,统领着坊中近百人。” 梅子鸢扯扯嘴角,心头闪过三娘说过的一句话:”慎氏私欲太重,终非托付可靠之人。”小眉头不觉蹙了一下,总觉得刚才慎梦雨的眼神好似哪里不对劲…… 窦漪房脸上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却没有阻止梅子鸢解说,甚至悄悄竖起耳朵听下去。 梅子鸢掩嘴偷笑,故意忽略主子表里不一的行为,继续道:“代王流连无忧坊,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听取影士们所打探的消息,打着不羁诸侯的幌子,实际无关风月。那家伙虽然风流,可曾经有幸得宠侍寝者并不算多,慎梦雨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其中一个?!就是说不止一个咯!”窦漪房秀眉一挑,杏眸一瞪,马上捉住了重点。 “庶夫人想要翻旧账吗?”梅子鸢掰着手指,故意装出一脸认真的样子数着数,嘴里念念有词,“代王十五岁识人事,娶妻前有……娶妻后也有……一二三四五……嗯嗯……让梅子好好数数。” 满腔醋意涌上喉咙,化作一股愠怒直冲脑门,窦漪房指着肚子娇嗔道:“你要是个带把的敢学你爹,小心为娘的打你屁股。” 肚皮适时动了一下,不知是在说“诺”,还是在说“怕”…… 梅子鸢彻底笑崩了,抱着肚子,腰都快直不起来。虽然明知刘恒风流却不滥情,遇到真爱之后就更彻底收心养性,一心一意守着知心爱妾,哪会料到还会有今天这番局面…… 一想到自命潇洒的刘恒在窦漪房面前吃瘪的蠢样,梅子鸢就忍不住”落井下石”耍闹一番,三娘说窦氏乃代王之克星,此言当真不假! 可怜的代王刘恒被两个女人左右相缠,直到戌时末才成功抽身,急匆匆往漪兰殿赶去,奈何又吃了一回闭门羹。爱妾逐客令已下,梅子鸢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守住宫门,刘恒跟张武两人软硬兼施却怎么也进不去! “砰”的一声,宫门彻底关闭,速度快得差点撞上了刘恒高挺的鼻子。 张武瞄了主子一眼,劝道:“庶夫人正气头上,咱们回金麟殿待两天再说吧。” 刘恒摸摸鼻子,委屈地耷拉着俊脸,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声:“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这回连张武的“美男计”都过不了梅子鸢那关,漪兰殿的小家伙肯定是气疯了! 张武拍拍对方肩膀,将宋昌经常说的一句话再次套在主子身上,“自作孽,好好活吧!” 刘恒:…… 刘恒黑眸一眯,敛起戏谑的神色,“吩咐未央宫的影士密切留意太后新近的动向,姝儿忽然将梦雨带进宫来,恐怕是那女人出的主意。” 张武听出了刘恒的言下之意:“殿下怀疑梦雨入宫是太后对你的试探?” “你觉得仅凭姝儿的几句话,母亲就会答应让我娶个花魁进门?在那些临幸过的女子当中,偏偏谁都不挑,选上的正好是无忧坊的慎梦雨?”时间、地点、人物,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 张武恍然大悟,“所以其中必然有太后暗中帮扶。” 刘恒点头,”自从庶王兄薨逝之后,未央宫平静得让人生疑,皇上久久不出长乐宫渐成常态,我总觉得这里面必定大有文章。” 张武沉默片刻,顺着刘恒的猜想继续分析,“梦雨早有嫁于殿下之意,只要有人背后铺铺路,在适当的时候再推一把,说服她入宫为妾简直易如反掌。代王妃若要争宠,在宫中再添姬妾乃下下之计,万非不得已,又或是受控于人,以王妃娘娘的性格是不会轻易走这步棋的。”所以说,受吕后教使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但问题是,吕后此举的目的是……? 刘恒目露精光,神情沉稳,道:“太后安插在各地的线眼无孔不入,呼延骜在关海县掳劫漪房之时,我曾动用了全城影士奋力营救,恐怕已引起了她的注意……” ”所以,她对你起了疑心?!” 刘恒苦笑,摊手自嘲:“谁让我爹的儿子就只剩下这么几个?” 第144章 封王 第一百四十三章封王 近来,代王宫内每天能看见以下场面—— 代王兴致勃勃、眉眼弯弯地捧着一大堆精心准备好的礼物或吃食,屁颠屁颠地往漪兰殿跑去;然后便能看见巧珠期期艾艾地从里面探身出来,无奈又怯懦地取走主子的好意后再次将宫门关上。每关一次门,她对代王殿下的愧疚感就多一分,单纯可怜的小脸蛋愁思久久不散。 庶夫人究竟还要生多久的气呢……? 备受爱宠的庶夫人窦氏从赵国归来以后,以旅途疲惫为由闭门谢客、鲜出宫门,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之时依礼到寿康宫请安以外,其余时间均留在漪兰殿中安心养胎,谁人都不见。 代王每日只能乘兴而来,然后败兴而回…… 慎梦雨从无忧坊脱籍,奉薄姬之命进宫,赐封为夫人。自此,代王宫中除了庶夫人窦氏以外,又多了一名慎夫人…… 在外人看来,代国一主三夫人,后宫充盈和谐,国泰民安国运亨昌,一派欣欣向荣之繁荣景象! 这一天,夏花盛放,漪兰殿的庭院中芬芳飘送。窦漪房一手抱着小家伙,一手拿着小竹签,戳起案上置备的腌渍酸梅子,满心欢悦地凑近唇边。小家伙趴在女主人隆起的腹部上喵呜撒娇,浅棕色的眼珠子盯着竹签上光泽透亮的酸梅子一动也不动,毛茸茸的长尾巴左右摆动,粉红色的舌头舔了一下又一下。 窦漪房故意显摆似的将手中的酸梅子晃了两下,张口一咬,咔嚓清脆的响声惹得猫儿喵喵叫。 “就不让你吃,谁叫你家主人讨人厌!”窦漪房哼哼两声,将可口的酸梅子迅速放入口中,得意地看见猫儿呜呜呜的可怜样。 梅子鸢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道:“可是夫人,您吃着的可是那个讨人厌的人送来的好意哦。”刘恒知道窦漪房近来喜酸,特意叫厨子做了好几罐腌渍酸梅子,每天准时奉上,好不殷勤。 虽然吃了一回又一回的闭门羹,但刘恒还是天天准时前来报到,时刻不差,每次都趁宫门开启的一刹那,偷偷往里面瞄来瞄去,为盼瞧见爱妾一面。意气风发的代王天天吃瘪,看得梅子鸢偷偷乐了好几天呢! 看见优哉游哉地吃着酸梅肉的主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梅子鸢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慎夫人进宫以后,并未受召侍寝,代王每日独自宿于金麟殿中,连王妃娘娘的凤栖殿都没有去……” 正确来说,自从吕姝被诊有孕以后,刘恒就再也没有临幸过她了,美其名曰“王妃有孕在身,理应安养身体”,但梅子鸢和巧珠都知道,代王其实是想以漪兰殿为家,与窦漪房日夜相伴。 要不是被吕姝和慎梦雨这么一闹,窦漪房名为妾室,实为妻房的日子还会这样继续过下去…… 窦漪房继续啃着酸甜可口的酸梅肉,小嘴嘟嘟,没有回话,仿佛对梅子鸢的话充耳不闻似的,一双大眼睛却有意无意往宫门的方向瞄去,好像在等着些什么。 梅子鸢见主子表面上不为所动,眼光却越来越闪烁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明白,于是便自言自语地说起了话来:“当年梅子曾与慎梦雨同在三娘帐下学艺,后来殿下筹办无忧坊,慎梦雨一马当先,紧随殿下左右出谋划策,立下不少功劳。”也就是那时候,慎梦雨有机可乘,让刘恒动了心,有了侍寝的机会。 窦漪房心中微微泛酸,“殿下和她恩爱了很久?”窦漪房突然有种偷看丈夫前女友资料的赶脚,却按捺不下心中恼人的好奇心。 梅子鸢明白她的心思,简而化之地回道:“慎梦雨擅长挑拨人心,行事过于偏激,殿下劝说了好几回,均无果而回,所谓恩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后来,殿下继续召见慎梦雨入宫,名为侍寝,实际只是为了掩藏交换情报的事实罢了。” 她顿了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代王妃吕氏初怀二胎之时,宫中曾出了一桩悬案。这件事殿下没有细查,但三娘却对此存疑许久。” “何事?”窦漪房心中的好奇心再次被挑起,竖起耳朵细细倾听。 “王妃娘娘被诊有孕后,身子忽然变差,更有滑胎之象,太医看了很多遍,都诊不出病因。后来,殿下暗中派手下影士细查,竟发现王妃身边的宫女被人收买,在每日燃点的宁神熏香中加了药,可致使孕妇滑胎。殿下震怒,下令将那宫女就场□□!” 窦漪房很清楚刘恒的性格,家人是他心中最大的羁绊,不管与吕姝感情如何,她肚子里怀的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刘恒就断然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下毒手的! “殿下怀疑收买宫女下药者,是慎梦雨?”窦漪房大胆地做了个假设。 “殿下没有查下去,但当时很多证据都指向了她。”梅子鸢继续说道:“殿下顾及往日恩情,且所幸此事发现及时,王妃娘娘和胎儿均无大碍,殿下狠狠地警告了慎梦雨后,决定不予追究。但三娘对此事一直存疑,只是殿下说不再追究,她不便追查罢了。” “三娘怎么说?” “三娘说,代王妃吕氏孕前并无燃香凝神的习惯,怎么有孕后就突然对熏香产生了兴趣?代王偶尔使用宫魅的身份行走于宫廷之内,同样没有熏香的习惯,以吕氏的个性,代王不喜之物,她又怎么会安排在凤栖殿内呢?慎梦雨下手的机会似乎来得有点太信手拈来了。” 窦漪房心尖一颤,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苦……肉计?”同为人母,她不敢相信有人会为了争宠连自己未出生的孩儿都利用上! “此事干系甚大,梅子和三娘均不敢妄自揣测,说到底,这毕竟是殿下的家事。”梅子鸢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都是一丘之貉!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梅子鸢还是把自己心里的话告诉了主子:“宫中人心叵测,波谲云诡,吕氏、慎氏均不可信,望夫人切记!” 窦漪房抚着肚子,凝眸点头,以示允诺。 过了一会儿,只见巧珠拖着小腿,慢吞吞地走过了来,眉头紧皱,两只小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窦漪房眼睛一眯,嘴角微微撅起,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神变得含幽带怨。主子的心事,梅子鸢自然是心知肚明,暗叹一声命苦,认命地开口代替嘴硬的主子问道:“巧珠何以空手而回,代王殿下呢?” 每日到了这个时辰,代王肯定带着吃食或是小孩用品过来献殷勤,今天怎么迟了三刻都不见人影呢? 巧珠扁着小嘴,回道:“代王殿下还没下朝呢,巧珠在外头等了许久,连张都尉、宋护卫都没有等到。” 窦漪房眉头一蹙,“下朝的时间早就过了,殿下还在议政殿上?” “然!”巧珠点点头,应道:“回夫人的话,巧珠听对面凤栖殿的栩冉姐姐说,太后娘娘的使官从长安远道而来,今日上朝觐见代王,不知说了些什么,朝中大臣热议纷纷、争持不下,直到现在都还没下朝呢。王妃娘娘闻讯,已经赶过去一窥究竟了;慎夫人收到消息以后,也在赶往议政殿的路上。” 窦漪房跟梅子鸢对视一眼,心里想着同样的事情。早朝许久未散,文武百官争持不下,就连代王妃吕姝都坐不住要赶过去一探究竟,这个长安来的使官带来的消息肯定不简单! 窦漪房敛神正色,倏地站起身,“梅子、巧珠,为我梳妆,前往议政殿。” “诺!”双姝齐声应答。 当窦漪房赶到议政殿的时候,吕姝与慎梦雨早已立于侧殿之内,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议政殿内的一举一动。二人神色凝重,秀眉紧锁,目光不约而同地锁定在正殿里的刘恒身上,眼珠子怔怔一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窦漪房轻声问道。 “嘘!轻声,殿下正在殿上议事呢!”慎梦雨低斥,用眼神责备窦漪房的轻率。 窦漪房轻步上前,隔着侧殿的珠帘,往议政殿的方向看去。 刘恒端坐高堂,俊颜凝重,墨如漆的黑眸深沉无波,让人看不清喜怒之色。殿上众臣齐集,薄昭、张武为首的文武百官拱手而立,恭敬有礼,神色却各不相同,忧喜各半。 吕后派来的使官立于前方,手上捧着信函,高举于眉恭敬奉上,“代王德才兼备,治国有方,代国在殿下的治理之下蒸蒸日上,太后娘娘甚为敬佩。今赵王新亡,赵国无主,全国上下群龙无首,百废正待兴。娘娘欲以赵国相赐,并相信以代王之才,定能重振赵国威名!” 此言一出,堂上登时鸦雀无声,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窦漪房顿然领悟,难怪今日早朝迟迟未散,原来吕后想让刘恒继任赵王之位。赵国之地,从非同一般,属地广食邑丰,历来都是诸侯必争之地,更是吕后心头上最微妙的一块地方。 想吞并,却碍于种种理由无法下手;想分割,却分给谁都不合适,既不甘让刘氏宗亲独占便宜,又不能全赐赠吕氏外戚,以免落人口实。正可谓左右为难,踌躇不定。 刘恒眉梢微凝,任由使官高举信函,抿唇不语纹丝不动,冷看殿中大臣为此事争持不下。 “赵国历经三代,代代死于非命,太后传此令函,是为何意?!”一声怒喝骤然而起,犹如虎啸震山,声声铿锵!说话的是宋昌手下的武将,名曰秦飞,原是三山五寨中的侠盗,后随宋昌招安入朝为官,为人耿直,有话直说的性格在朝上是出了名的。 “太后慈惠恩德,敬重代王治国有方,才有封赏之意,绝无他意。”使官态度温和有礼,语气不徐不疾,从容不迫的表情与暴躁的秦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另一边有文官上前进言,“赵国丰庶地广,代王受封利大于弊,于代于赵都是造福黎民之幸事,望殿下以百姓为重,收下太后令函。” 令函虽不是惠帝亲自颁发的圣旨,但代表着吕后之愿,刘恒一旦收下就等同于表明心迹,应诺吕后所求,之后再求圣旨就易如反掌了。 他旁边的官/吏却不赞同,“天下皆知,赵国乃凶地,历代赵王者无一善终,太后此举只怕别有用心吧……”谁不知道吕后想对付谁,就先把赵国赐给谁的习惯。赵国看似一块丰庶的香饽饽,实际上有毒没毒,谁又能说得准?! “正是!燕齐之地不封,偏偏赐封赵国,狼子之心昭彰欲揭!” “可是赵国地广物博,比起咱们代国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代王要是兼任赵王之位的话,借助赵国的人力物力,定能让代国百姓的生活改善不少啊!” “册封赵王一事,恐怕是太后一人之意吧?若此事已得皇上准允,送来的何以是太后令函,而非陛下亲下的圣旨?!”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你一言我一语,如何也没有一个定论。 使官顶着众人质疑的目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头渗出了冷汗,“皇、皇上已有此意,只是……最近身体欠安,所以才……未下圣旨的。” 刘恒眉角一动,变化细微难察,只有窦漪房、张武、宋昌等熟知他心意者察觉得到。 惠帝身体欠安?那身体是差到什么程度,让吕后连假借天子之名的意图都完成不了。 册封赵王一事仅为吕后之意?那惠帝是不知情,还是不赞同呢? 窦漪房从刘恒深沉的眼眸中,读懂了他眼里的深意:旁人关心的或是赵代两国今后的命运,又或是代王性命的安危,却只有窦漪房清楚,此刻的刘恒最担心的,并非自己,而是王兄惠帝。 殿上大臣和使官继续争执不下,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第145章 掩饰 刘恒眸光一闪,隐隐有了些更明显的变化,只是…… 窦漪房嫣然一笑,姣好的脸容更显娇艳,眉梢带媚,灿若庭中夏花。素手纤纤撩起珠帘,圆润的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引起了全殿人的注意,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倏地全落到了窦漪房的身上。 窦漪房笑靥如花,长睫下杏眸闪动,眸光流盼出娇媚的潋滟,众人瞠目结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宠妾竟大庭广众下直勾勾地向代王直抛媚眼! 吕姝心头一颤,一声娇斥冲口而出,“大胆姬妾,朝堂议政岂容你……!”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窦漪房接下来的行动吓了一跳! 窦漪房堂而皇之地扑入刘恒怀中,伸臂圈住丈夫的颈项,身子灵巧一旋,大胆地坐到他的大腿上,眸光幽怨,娇声嗔道:“代王殿下食言了。明明说好了早朝后便来漪兰殿探望妾身跟孩儿,妾身在院子里茶点备好了,等了您足足三刻钟,半个人影都没等着。您听听,您听听,咱们孩儿都抱怨您的不是了!” 说着,拉着刘恒的大手抚上自己腹部,顾若无人之势简直当这里是后宫的漪兰殿,而非议论政事的大殿。 侧殿中的梅子鸢掩嘴低笑,为主子精彩的表演暗暗喝彩! 殿上的大臣们尴尬万分,有的甚至扶额遮脸,羞愧难言。代王对庶夫人窦氏宠爱有加的传闻不绝于耳,没想到今日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这幕爱妾撒娇求宠的戏码,太后的使官尚且在堂,代王风流多情的形象怕是瞒不住了! 刘恒只僵了那么一下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略带邪气的笑容爬上俊颜,闪烁的星眸中只有爱妾一人的身影。他顺着窦漪房的动作,一手轻搂爱妾腰身,一手放在她肚子上怜爱地轻抚着,“夫人冤枉本王了。本王归心似箭,早就想回到内宫陪陪夫人,奈何太后娘娘的使官在这里左扯右扯,本王想走也走不了呀。” 好幽怨的一句话,说得自己有多委屈一样! 使官看得目瞪口呆,太后令函中治国有道的代王,怎么……这般放荡不羁?!难道这都是太后娘年的错觉,世人口中的风流诸侯才是代王的真面目?! 窦漪房窝在刘恒怀里,甩着小腿撒娇,“妾身不管,代王说好了要与妾身赏花品茶,怎能食言?漪兰殿的茶都快凉了,殿下再不去就要浪费妾身的一番好意了。”娇声婉转,听得人酥麻入骨。 见刘恒纹丝未动,窦漪房不死心地凑到他的耳边,如兰吐气,神色娇羞暧昧,“妾身在漪兰殿备好的,可不只有茶点哦……殿下喜欢的‘点心’,妾身都准备好了。”说着,娇躯往刘恒身上蹭了两下,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殿上有几个年轻的官吏霎时脸都红了。 刘恒将爱妾往自己怀里送来,形成一副缱绻缠绵、蠢蠢欲动的景象,“漪房果然深得本王之意,回头本王赏你……”话音忽地一轻,用彼此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几句悄悄话,逗得窦漪房笑颜绽放,花枝轻颤,偌大的大殿上回荡着女子独特的娇媚笑声。 梅子鸢适时上前一躬身,“启禀代王,漪兰殿内万事已备,恭迎殿下临驾。” “好!好!好!本王这就去!”刘恒朗然大笑,抱起爱妾,转身大步离去,“诸事烦扰,此事当谨慎处之,今日暂且退朝,容后再议!” 薄昭张武了然其意,领着诸位大臣弯腰恭送,“恭送代王!” 看着刘恒抱着美妾渐渐远去的背影,使官站在原地愣怔了好半晌,“这……这……”他手上的可是太后亲下的令函,刘恒竟然为了慰藉姬妾议事议到一半就走了,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薄昭走到使官跟前,脸上堆满尴尬的笑容,连声道歉:“代王殿下率性如此,使官大人请勿见怪。窦夫人入宫以来深受殿下宠爱,如今有孕在身,未免有点……呵呵……使官大人可千万‘别’告诉太后娘娘啊!” 使官微怒,“代王如此轻率无礼,恐怕用不着本官上报,真相自然有人告知太后娘娘的。” 薄昭故作慌张,急急解释,却频频言语有失,结果越描越黑,刘恒放荡不羁的形象顿时跃然眼前。 使官越听脸色越沉,最后实在忍不住,带着太后的令函,拂袖离殿! 那边厢,刘恒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笑意盈盈,星眸闪动,嘴角含/春,好不得意! 快到漪兰殿的时候,窦漪房偷偷捏了捏丈夫的手,嗔道:“好了,那个使官没有跟过来,快把我放下来。”观众均已散去,这场宠妾求君怜的戏码也该谢幕了! 刘恒不依了,好不容易美人再次在怀,说什么他也不会放手的。数数多少天没有见过他家小娘子了,十只手指头都不够用!每天只能趁巧珠开门的时候瞄一眼,哪够他慰藉相思呀…… 思及此,抱着窦漪房的铁臂往内一收,把婀娜的娇躯往自己身上贴得更近些,还很不要脸地凑到窦漪房的跟前眨着眼睛卖萌撒娇。 梅子鸢忽觉眼前此幕有点辣眼睛:代王殿下,有点节操好吗?! 她轻咳两声,对正忙着用眼神对话的两位主子悄声提醒道:“殿下、夫人,打情骂俏还是先回漪兰殿再说吧,王妃娘娘和慎夫人正在那边看着咱们呢。” 喂喂……干点正事,好不容易摆脱了使官的纠缠,赶紧回漪兰殿商讨正事,别尽在路上歪歪腻腻秀恩爱! 刘恒一脸委屈得无可奈何的小媳妇样,凑到窦漪房颊边,高挺的鼻尖似有若无地摩挲着柔嫩的肌肤,轻声温语带着浓浓的诱惑之意:“此时片刻的独处机会可是用漪房精彩绝伦的演出换回来的,小娘子真舍得将为夫丢出去吗?” 窦漪房忍下想咬他鼻子的冲动,脸上挂上一抹童叟可欺的可人笑容,远远看去,就好似回应着刘恒的挑/逗一般,“殿下何处此言?殿下大驾光临,漪兰殿蓬荜生辉,妾身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会敢殿下出去呢?”要赶也用狼牙棒,直接扫出门太便宜这家伙了! 刘恒迅速在爱妾娇嫩的脸蛋上偷了个香,满心欢喜的样子比夏天的阳光还要耀眼,“漪兰殿内娇妾美婢、美酒佳肴,本王不走了!梅子,传令下去,本王从今天起宿于漪兰殿,什么文书政事交给薄大人和张都尉先行过目再送过来,庶夫人安胎期间不宜受扰,漪兰殿暂不见客!” 所谓“客”,指的当然是从长安远道而来的那位使官。 梅子盈盈一福,莺声应道:“诺!” 远处,吕姝跟慎梦雨跟在后头,遥看刘恒抱着娇小的窦漪房步入漪兰殿,爱宠怜惜之意毫无掩饰,眼梢眉角满满都是爱意,两人偎依的身影在繁花耀日下格外刺眼。 吕姝不着声色地斜了慎梦雨一眼,“本以为你进宫能稍微灭一灭窦氏独宠嚣张的气焰,没想到……”她轻声冷笑两声,仿佛在嘲笑对方的一无是处。 慎梦雨绞着帕子,眸底隐有妒意,想当初她与刘恒恩情最盛之时,刘恒都没有用这般眼神看过自己!她与刘恒相遇之时,正值无忧坊筹办的过程当中,为了引起刘恒的注意,慎梦雨故意表现得异常积极,才因此雀屏中选,在三娘帐下学才艺学谋略,有了更多的机会接近刘恒。 刘恒游戏人间,虽然家有正妻,却从不将男女之事放在心上,正如厉三娘所说,代王一心辅助王兄登基为帝,要不是高祖赐婚,只怕连成婚的念头都没有。无忧坊美女无数,平日里宫中赏赐得来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刘恒却好似对谁都没有特别上心的意思,更别说什么独宠爱怜。 男女之情,合则来不合则去,随心所欲,潇洒不羁。 慎梦雨用尽心计、百般献媚,才成功让刘恒稍微动了心,获得受宠侍寝的机会。不久,吕姝连连有孕,她生怕刘恒因此淡薄对自己的宠爱,暗中使计意欲陷害吕姝险些滑胎。未料此事败露,争宠不成,反倒真让刘恒起了离心,两人渐行渐远…… 再后来,刘恒在未央宫遇到了窦漪房,召唤侍寝什么的更成了无忧坊之绝响。这一次,要不是吕姝想借自己分薄刘恒对窦漪房的宠爱,慎梦雨心知恐怕再次踏入代王宫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吕姝刚才的冷嘲热讽,听在慎梦雨的耳里,就如猫挠琉璃一般刺耳! “梦雨和王妃娘娘何尝不是同病相怜?”美眸偏转,慎梦雨的目光落在了吕姝尚未隆起的小腹,嘴角掩不住一记讪笑,“凤栖殿中空有公子两名,娘娘同样有孕在身,可代王的宠爱又瓜分了多少?一夜,两夜,还是……只有几个时辰?”言罢,掩嘴一笑,大有嘲笑对方“五十步笑一百步”的意思。 别忘了,刘恒临幸凤栖殿的时候,每到三更便会离去,据说后来去的都是庶夫人窦氏的寝宫。也就是说,陪伴代王迎接晨光的,由始至终只有窦漪房一人! 吕姝脸色一变,顿时语塞! 慎梦雨翩然一转,敛起神色,正面迎对吕姝沉静的目光,“你我如今同为宫妃,同样都是为了代王心计尽使、不惜代价,惺惺作态之举大可免了吧。当年,你初怀公子苅的时候,我曾暗中用计陷害于你,可你也不装疯卖傻,将计就计,上演了一场苦命孕妻的戏码,赢了殿下的怜惜吗?” “你……何以得知……?”这件事,吕姝以为自己藏得极好,没想到慎梦雨原来早知内情。那代王呢,她的夫君有知道了多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梦雨奉劝娘娘一句,今后可别当每个人都是您身旁的曲娘,并非人人遭受蒙骗而不自知的。同样的把戏玩多了,效果可不是每次都如您所愿。代王殿下是个重家重情之人,但并不代表愚钝可欺,梦雨字字肺腑,望娘娘听得进去。” 吕姝冷哼,“本宫之事,与你无关!” “无关?”慎梦雨掩嘴又笑了,“娘娘说得对,您的事确实与梦雨无关。成婚多年,有关代王的事情,娘娘实际知道了多少,又了解了多少?平日里,代王可曾与娘娘倾诉心事,又可曾与娘娘坦言思虑?代王敬爱娘娘,人尽皆知;可爱恋缠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床笫之间,尽欢的是娘娘,还是代王?” 慎梦雨擅以言语声色挑拨人心,每一句话都正中吕姝之要害,吕姝心头一颤,原本嫩红的脸色随着对方一句句的反问愈渐苍白。吕后说,她捎去的消息不痛不痒,刘恒实际上都干了些什么,她的确一概不知,旁敲侧击也好,偷偷打探也罢,她与刘恒之间始终咫尺天涯。 慎梦雨说的对,夫君对她究竟坦诚了多少? 床笫之欢,更是她心中最大的梦靥。太医在花神庙为窦漪房解衣施针的时候,她看得一清二楚,窦氏的颈项、锁骨、甚至里衣间隐约的前胸,满满都是欢爱的痕迹,雪肤上青红点点,如白雪间的红梅,妖娆而刺眼。 刘恒临幸她的时候,冷静得一如往日,仿佛坠入激/情漩涡的只有她一人而已。出阁前听说的那些激荡羞人的缱绻悱恻,两情依依,都成了公事化的应对。吕姝曾想,她若不是吕家之后,赐婚代王,刘恒会不会连碰都不碰她一下? 答案太过伤人,她连想都不敢想下去…… 如今,被慎梦雨这么一挑起,怨念就像恶魔的种子落在心田,疯狂地生根发芽,生出千万个可怕的念头,萦绕不散。 慎梦雨浅浅一笑,朝吕姝盈盈一福后,翩然离去。吕姝站在原地,遥看漪兰殿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冰冷起来…… 听从吕禄所言,将慎梦雨召入宫中,究竟是福是祸?代王宫中一妻二妾,窦漪房却依旧独宠不变,她是不是该痛下狠心,为自己为两个孩儿将来的命运拼一回?! ※※※ 代王自从进了漪兰殿,就鲜少再踏出宫门半步,晨昏定省、晨练早朝一律准时,从未缺席,不过所谓准时,指的是“准时去准时返”,像例行公事一样,一刻都没有多呆。使官求见了好几次,都被张武和梅子鸢挡了下来,不是说殿下忙于和庶夫人赏花品茶,就是说庶夫人歇睡殿下侧陪,不便见客。 理由千奇百怪,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气得使官直跺脚! 再一次将使官耍走后,梅子鸢像小灵雀似的奔回主子跟前,绘声绘色地说着气走使官时的情景,“夫人,您没在现场多可惜,那使官青青红红的脸色比伶人唱戏还好看呢。” 窦漪房窝在丈夫怀里,优哉游哉地啃着他喂过来的腌渍酸梅子,侧着脑袋回想,“我在太后身边的时候,从未见过这个使官,难道是新来的?” 刘恒一手蒲扇,一手拿着酸甜可口的梅子肉,忙不迭伺候着娇妾,乐此不疲,“他是御史大夫的学生,听说巴结上北军的吕禄,才讨来这份差事,想为太后跑跑腿博取表现。”天气越来越热了,孕妇体温本就稍高,他得好好扇风,别热坏自家小娘子才行。 “吕禄?他又升官了吗?” 刘恒浓眉轻蹙,脸上多了几分阴鸷之气,“太后升了他的官职,另赐御前行走,辅助郎中令审食其负责长安守卫之责。” 梅子鸢补充道:“听说那职位太后原本属意由未来赵国国舅吕产来担任,谁知吕沁出嫁未遂,太后愠怒,才转手赐给了吕禄。” 一提起赵国,刘恒手中蒲扇蓦然一停,眉头又紧了起来。窦漪房用肘子撞了他胸口一下,故作嗔怒,眯眯眼要他继续伺候,实为转移丈夫的注意力,减少他在刘恢殉情一事上的消沉。 窦漪房之意,刘恒岂会不知,薄唇一勾,小蒲扇继续送来徐徐凉意。他冷静地继续分析道:“吕氏外戚内部争斗加剧,吕产本想借太后赐婚,青云直上;吕禄从中作梗,终使刘吕两家两败俱伤。哪知,太后无意将他垂涎已久的赵国相赐,所以才找了这么笨家伙来当说客,反正事成他有功,事败他也有利。” “啧啧……吕家果真是一屋子奸诈货!”梅子鸢不屑地挑撇嘴,一脸嫌弃。 难怪当日在殿上刘恒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吕氏内斗明显加剧,这肯定跟惠帝身体状况有密切的关系;吕产吕禄各施其能,为争夺更多的利益摩拳擦掌。心腹间犄角相争,吕后坐收渔人之利,既能保持底下各股势力的平衡,减少功高盖住的可能性,又能稳稳地将这些人牢牢掌控在手中,让他们尽心尽力地为自己卖命,可谓是一举数得。 吕后果然是吕后,每一步棋都精心谋划,思虑周到! 但刘恒最担心的依然是王兄惠帝。吕后布防日益严密,惠帝深陷长乐宫再加上龙体违和,连隐藏在未央宫的影士也打探不到更多的消息,只是隐隐知道惠帝的身体很差,几乎不能亲政,很多事情均有吕后代为处理。 吕后一手天子,一手太子,大汉江山尽收囊中!莫怪刘恒成了她此时的心腹之患,欲借赵地而饵,一探虚实。 窦漪房回头,问道:“此事该当如何?”风流诸侯外加独宠娇妾的幌子不知道还能打多久,避而不见终非长久之计。那个使官虽笨,但万一吕后真的求来圣旨,刘恒就更难找借口规避了。 刘恒眼珠子转了转,话题一转,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小娘子想去哪儿玩吗?” 第146章 寻亲 吕后派来的使官拿着太后令函在代王宫中苦等多日,每天被各种荒唐又奇妙的理由打发,眼看着回长安复命的日子快到了,他却连代王的一根头发都见不着,心焦如焚又恼又气,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代王妃吕氏。 赐封赵王既是吕后所托,吕姝出手相助自然是责无旁贷,收揽赵国明明是好事一桩,自家夫君却一再推脱,着实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最让吕姝挠心的,是受宠的窦氏居然跟着代王胡闹,夫妾二人日夜躲在漪兰殿中不见外人,殿中天天欢声笑语、丝竹不断,她在外面听得犹如百足挠心,难受万分。 使官来求,吕姝便有了上门拜访的正当理由,二话不说,旋即带着使官、曲娘等一并宫人太监浩浩荡荡地往漪兰殿摆驾而去,声势之壮,大显正妃之威风。 未料,巧珠怯懦委屈的一句话,像一盆冷水当头直浇! “你说什么?!代王跟庶夫人出宫了?!”曲娘柳眉竖起,眼角的鱼尾纹堆满怒气。 巧珠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回道:“然!代王殿下昨夜兴致大发,说要跟庶夫人赏荷花,连夜唤来轻车一架,带上梅子姐姐、宋护卫夫妇二人就离宫去了。” 使官气得跳脚,“你可知殿下去了哪里?”代王还在代王宫的时候,他尚且求不得一面,如今代王偕同爱妾离宫去了,他更连衣角都别想见着了,还回长安说什么‘幸不辱命’呢! “殿下只道是宫外的某个别院,具体是哪一个,奴婢、奴婢就不知道了。”巧珠委屈地低着头,可怜的模样让人骂不出话来。 代王乃代国诸侯,大小别院遍布全国,甚至在其他诸侯国也有私设的房产,刘恒性格率性潇洒,玩心一起便会四处游历,叫人如何猜得着他此刻的行踪! 使官与吕姝面面相觑,声势浩大的王妃与众奴最终悻悻而回…… 同一时间,刘恒与宋昌骑着骏马、领路在前,身后轻车一架,车轮轱辘走得相当轻巧稳当。梅子鸢手执缰绳,娇喝连连,两匹骏马在她的指挥下马蹄稳当轻快,里面坐着的两个孕妇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窦漪房看着傅菲卿高耸的腹部,啧啧称奇,“天呀,以后我的肚子也会这样大吗?你看你看,这胎动多明显,显然是个活泼好动的胖小子!” 傅菲卿莞尔轻笑,既然出宫在外,身边亦无旁人,她也不拘于俗礼,像以前一样与窦漪房以姐妹相称,“临盆在即,昌哥不想让我在中都待产,说那里官场是非多,不如山林之外快意潇洒。刚好殿下盛情邀约,便顺道让我出来陪漪房妹妹出游散心咯。” 其实傅菲卿心里清楚,宋昌的官职一升再升,在朝廷上如鱼得水,身边意图巴结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轻则送礼请宴,重则以美女重金为诱饵,妄图攀上代王心腹的高枝。 傅菲卿有孕在身临盆在即,宋昌深怕妻子会胡思乱想,更怕她受到叨扰,便应了刘恒的邀请,偕同妻子暂离中都四处游历。 窦漪房嘟着小嘴,抱怨道:“宋大哥爱妻如命,真让人羡慕啊!”哪像她家那个不要脸的,家中正妻娇妾足足三人,今后还不知会有多少莺莺燕燕在后头等着进宫呢。 傅菲卿暧昧地瞅了窦漪房的肚子一眼,笑道:“殿下何尝不是爱妾如命呢?宫中风云莫测,明争暗斗防不胜防,唯有诞下麟儿才能保证你在宫中的地位和名声。你瞧,殿下手脚不是挺快的嘛,你才赐封夫人没多久,喜讯就出来了。”美目娇俏地眨了两下,好似在提醒对方医馆里那一幕幕羞人的情景。 回想起关海县中的缱绻缠绵,窦漪房不觉羞红了脸,当时傅菲卿也在现场,什么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傅菲卿眸光微沉,脸上笑意敛起半分,道:“宫廷之内,受宠有孕带来的不仅仅是无上的荣耀,还有难测的种种祸端,漪房妹妹当要小心为上啊。”先前窦漪房在齐国险些滑胎的事,她亦有所耳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代王妃吕氏对代王用情极深,恐怕…… 窦漪房轻抚腹部,语气柔中带韧,“竭尽全力,漪房定然不会让贼人再有半点下手的机会!”为母则刚,任何人也甭想有机会伤她孩儿半分! 看见窦漪房表现得如此坚强无畏,傅菲卿也安下了心,“这次出游,殿下跟你说要去哪里了吗?” 窦漪房摇摇头,“他只说是一个有趣的地方,而且我会喜欢的,其他就什么也没有说了。”故弄玄虚,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傅菲卿温婉一笑,“殿下对你果真是爱宠有加。世人皆道,母凭子贵;依我看,代王宫盛行的是子凭母贵!”她有预感,此胎不管男女,窦漪房在代王宫中的地位肯定能再上一层楼的。 正说着,马车骤然一停,便听见梅子鸢清脆的声音,“启禀夫人,咱们到了。”呼啦一声,马车的帘子应声撩起,外头阳光灿烂,芳草萋萋,隐约间还有虫鸣鸟叫,美景怡人。 窦漪房好奇地探出头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代国地处偏僻,毗邻异族险地重重,竟藏有这般净土美景,美不胜收! 刘恒伸出手,亲自扶爱妾步下马车,“本王要带美妾私奔,当然要选个怡人怡神的好地方!小娘子觉得此处如何,是不是该赏为夫一个吻?”说着,还真把脸凑上来! 窦漪房直接赏了他一个爪子,“不够的话,尽管开口,本夫人爪子多的是!”慷慨大度,一向是她给自己标签,讨打随便讨赏免问,慎梦雨那笔情账还没算清呢。 还说什么私奔?!这般暧昧刺激的词语……听得人羞赧不已,却隐隐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紧张和冲动,再加上刘恒邪气诱惑的眼神,让人不自觉往某个“不该描写”的方向想去。 真真羞死人了! 刘恒可怜兮兮地摸了摸俊脸,目光哀怨得就像是守在宫门讨不到骨头的阿黄;宋昌强忍下上扬的嘴角,暗暗庆幸自己与妻子相遇得早,更没有什么情史艳闻可言,不然的话……眼角余光扫了笑意盈盈的傅菲卿一眼,拍拍胸口,再次庆幸自己娘子娇柔文静,不像庶夫人看似俏丽可人,实际是只小母老虎。 “漪……漪房?” 熟悉温润的声音,好似春风夏日,送来阵阵温暖。窦漪房心头一震,这声线如此熟悉,仿佛在梦里辗转响起过一样,莫不是…… 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一名年轻俊秀的男子立于草野之间,粗布麻衣长发高束,身挺如竹气质脱俗,自有一派君子之气。 “长君哥哥……!”窦漪房眼眶一红,湿意凝于眼睫,小腿本能用力一挺,直想往亲人的怀里奔去。 刘恒大手一揽,将不安分的爱妾纳入怀中,好言好语、温声劝道:“你哥哥不是小兔子,不会见人就跑,你有孕在身,不要随便乱蹦乱跳的。”他家小娘子孕前孕后都过于活泼,让他看得心脏砰砰直跳,简直操碎了心。 窦漪房在丈夫怀里像只小猫儿一样挣扎,嘴里念叨的只有长君哥哥的名字。 此情此景,看得窦长君目瞪口呆,他家妹婿不是堂堂代国诸侯王吗,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怎会这般……?宋昌好心地拍拍对方肩膀,意思是‘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窦长君乍见妹妹漪房,同样既惊又喜,愣怔了好半晌,才恭敬地向刘恒躬身一揖,道:“草民窦长君参见代王!” 窦漪房好不容易挣脱了丈夫的怀抱,上前抱住窦长君,眼泪忍不住滴答滴答往下掉,“长君哥哥……长君哥哥……妹妹想你,呜呜呜……”千言万语顿成空话,窦漪房脑子里一片空白,先前想过很多要对哥哥倾诉的话,如今都变成简单的几个字,却蕴藏着极深极深的情义。 从金溪村到未央宫,再从未央宫到代王宫,一幕幕摧心刺骨,一场场惊心动魄,全在此刻都化成了晶莹的泪珠,一滴滴地落在哥哥的肩膀上。 窦长君抚着妹妹的背,就像当年在金溪村的时候一样,轻声哄道:“傻丫头,都快要为人母亲,怎的这般孩子气,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窦漪房不依,趴在窦长君的肩膀上哭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停了下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声音哽咽悲戚:“清莲她……” 窦长君神色哀恸,心中戚然,大手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安抚着妹妹的背部,温声道:“别哭,哥哥都知道了。清莲一生悲怜,早早结束宫中寂寞悲戚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窦漪房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刘恒悄悄地对她摇了摇头,便知清莲之死的真相哥哥长君未必尽知。此事事关嫡子血脉,干系甚大,少知道一些,便对窦长君多一分保护。 突然间,窦漪房对刘恒的难处又多了一份了解。 梅子鸢上前侧身一礼,解释道:“代王殿下深知夫人思念亲人,特意使人将窦公子接来,与夫人团聚。殿下望夫人收下这份心意,重展笑颜。” 原来,千里迢迢将窦长君偷偷接来是为了哄她开心的! 窦漪房握着哥哥的手,忸怩不语,脸上的神色比先前软了几分。傅菲卿款款而至,柔声道:“慎姑娘入宫是代王妃借薄姬娘娘之名的擅作主张,殿下的心意,漪房妹妹难道还不懂吗?” 窦长君牵过妹妹的手,郑重地交到刘恒的手上,语重心长地道:“窦家人丁单薄,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娃儿,从小备受父母兄弟之宠爱,性格未免有点骄纵任性。承蒙殿下怜爱,恩宠万丈,长君在此将妹妹交于殿下手中,望殿下爱怜不变,两情长久依依。” 窦漪房低声嘟囔:“大家怎么都向着他说话?说得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般……”话虽如此,放置在刘恒手上的小手却没有抽回来。 刘恒一把握紧住她白皙温嫩的小手,迎对窦长君的目光认真而坚定,“刘恒在此立誓,今生爱宠窦氏漪房,仅此一人,再无他人!”然后低下头,珍而重之地在爱妾的眉心印上一吻。 暖意徐徐在心田流淌,阳光温柔地投射在两人的身上,折射出醉人的光亮。乡间草野清香飘荡,亲人好友同时在旁,见证着情话誓言间两情缱绻,仿佛是一场简单而隆重的野外婚礼。 天地为证日月为盟,唯有此情穿越千年,亘古不变! 第147章 蜜月 窦漪房跟哥哥长君长久未见,兄妹二人说了好多贴心话,直到夜幕低垂、玉兔西坠,倦意渐生仍不肯分离。 刘恒轻声叹息,劝道:“长君还会在这里呆几天的,夜深了,先去歇息吧。”他不舍地看着爱妾眼下清浅的一圈黑影,长指怜爱地摩挲着她娇嫩的脸颊,星眸中只有一个俏丽的身影。 窦漪房撒娇似的摇着头,牵起窦长君的手不肯松开。 窦长君跟刘恒对视一眼,均觉无奈,谁教这个小家伙正是他们今生最疼惜的女子呢。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只好坐下,继续未完的话题。 窦长君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恭敬地递予刘恒,“这是长君临走前,召大夫让我给代王殿下捎来的信函,恭请殿下过目。” 刘恒接过信函,慎重小心地揭开蜜蜡,将里头的帛书抽了出来。洁白轻薄的帛书上,银钩铁画只写了一个字——“赵”! 宋昌心头一惊,“召大夫的意思,难道是要代王接任赵王之位?” 刘恒眉梢微凝,并没回话,反向追问了窦长君一句,“请问兄长,您出发前往此地之前,召大夫还说了些什么话?” 真心诚意的一声“兄长”让窦长君既惊喜又感动,眼前的妹婿器宇轩昂,英气不凡,地位高贵却对妹妹一往情深,言语间紧握窦漪房的手从未松开过,这样的动作纯熟自然,仿佛已是习惯成自然一般,爱恋之意不言而喻。 窦长君心感欣慰,如实回答道:“召大夫说,代王是聪明人,老家伙的意思一看便会明白。另外还说,此‘赵’彼‘赵’,在老家伙的眼里都是一样的,若代王肖想富贵,可;若代王视钱财如废物,亦可。然后,哈哈哈地笑了好几声,又连喝了几壶黄酒便睡去了。” 刘恒一听,郎朗大笑,那模样看在窦长君眼里就跟率性洒脱的召平简直同出一撤。 宋昌、傅菲卿、窦长君两两相对,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的意味。窦漪房捏捏丈夫掌心,要他乖乖从实道来,否则……嘿嘿……有你好看的! 刘恒从善如流,清咳两声,敛起笑脸,细细解释道:“召大夫所言之‘赵’并非赵国,而是南越王赵氏。先秦为平定百越之地,先后任命屠睢、任嚣为主将、赵佗为副将率领五十万大军开展南征。而后暴秦灭亡,中原各地群雄并起,天下大乱,楚汉争霸战火不断,直到大汉初定,硝烟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彼时,任嚣病逝,去世前委任副将赵佗为南海郡尉,管理南越之地。此后多年,赵佗治理有功深得民心,被当地百姓拥立为王,自称‘南越武王’。百越之地,易守难攻,南越王赵氏逐渐落地生根,成为了大汉在南方唯一的隐忧。” 窦漪房点点头,附和道:“我在未央宫近侍于太后娘娘身边的时候,也曾听说过南越国赵氏的名号。当时匈奴力强,大汉攻守无瑕,没有更多的精力和兵力征讨南越,太后便下令禁止与南越人贸易,禁售一切铁器与马匹,违令者斩。” “正是。”刘恒像对待好学生一样亲昵地揉了揉窦漪房的头顶,道:“铁器与马匹是最重要的军用物资,南越国冶炼技术不如中原,当地更没有骏马的产地,只要牢牢扼紧这两样东西,南越王想造反也困难重重。” 说起阴谋诡计、政/治手腕,吕后真所谓人中龙凤,无人能及;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让南越国想起兵造反也苦无兵器战马,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召大夫赠与殿下一个‘赵’字,言下之意是要代王起兵讨伐南越,以避太后逼害之患?”宋昌大胆地做了个假设。 “非也非也。”刘恒摇头晃晃,自信满满地道:“代国和南越国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贸贸然率兵前去讨伐,先不说‘名不正言不顺’出兵无由,军粮补给也是一大难题。刚刚本王也提到过,南越之地易守难攻,赵佗一天不出来,我们大汉一天也很难打进去。” “那……究竟要怎么办才好?”朝廷政事,越听越可怕,窦长君忧心忡忡,不知如何能为家人分忧。 刘恒爽朗一笑,俊逸的五官显得格外帅气,“兄长毋忧,吕后既然能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扼紧南越之咽喉,我刘恒亦有办法无血开城,让南越王赵氏归顺大汉。”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觉热血沸腾,心跳加速。 刘恒眸色凛然,眉宇间王者之气愈加明显,“南越王赵佗受当地黎民百姓拥立为王,可见其性情之正直贤德。本王听闻赵佗本家在燕国真定,领受秦王之命出征南越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乡了。乡情难抑,南越王曾多次偷偷派人潜回真定一带寻找祖坟与亲人,可见此事正是他的心头大石。” 他顿了顿,正色令道:“宋昌听令,速速派人到真定明察暗访,寻回南越王祖坟及其亲人家属,多加厚待,以将相之礼待之。事成以后,修书一封,把这个好消息赠与南越王赵氏。以赵佗孝顺的本性,本王相信定能让他心悦诚服,归顺于大汉。” 宋昌拱手领命,“诺!” 窦长君笑颜绽放,拍手称赞:“代王大仁大义,无须大动干戈即可解决南方之忧患,草民钦佩,草民钦佩!” 代王刘恒不仅英俊深情,一表人才,兼之治国有方,爱民如子,妹妹漪房嫁此良人,窦长君高兴得眼睛不觉微红,感慨万分。 当夜夜深,众人才慢慢散去。窦漪房心情大好,兴奋得完全没有入睡的意思,刘恒也由得她高兴,抱着妻子坐在空旷的草野上静看夏日星空。 月朗星光灿,银河似水流。 窦漪房偎依在丈夫的怀里,四处虫鸣阵阵,反倒更显得此时的幽静安宁。刘恒习惯性从后搂着窦漪房,大手轻抚着她隆起的腹部,忽地一记胎动砰砰,惊喜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娘子,快听听,咱们家女儿在叫父亲呢!”代王此时的模样跟全世界当爹的一样,半傻半疯。 窦漪房很大方地赏了个白眼给他,“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这娃儿是个女的?万一是个小公子,他铁定在肚子里正嗤笑自家爹爹痴傻。” 刘恒咧嘴傻笑,还在为明显的胎动一个劲地兴奋着,“咱们家女儿动如脱兔静如处/子,才比商山五皓,美胜天上玄女,什么将军诸侯都配不上她呢。” 窦漪房扑哧一笑,捏起丈夫的脸让他清醒清醒,“真要是你说的那样,以后谁还敢娶咱们家女儿?”敢情汉代也流行黄金剩女了? 刘恒才不管,傲气地把头一甩,语气骄傲地道:“为父养她一辈子,咱们家女儿时天底下最完美的小公主,谁都配不起呢!” 窦漪房被他夸张的表情和动作逗乐了,掩嘴笑得如花枝乱颤,宫中的各种纷纷扰扰在这一刻显得特别遥远,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星光下,美人儿笑靥如花,刘恒心念一动,忍不住欺身而下,吻上她的樱唇,激烈地挑动起她嘴里甜美的丁香,心中浓浓爱意化作缠绵,银光月华掩不住两人旖旎的爱恋。 这一吻,久久才罢,直到两人气喘吁吁,才稍微拉开一点点距离。四目交接,鼻尖相对,刘恒不餍足的舔着她吻肿的唇瓣,大手从锁骨蜿蜒而下,探索着动人的曲线…… 窦漪房眼中闪过一抹调皮的光芒,张嘴一咬,一排浅浅的牙印赫然出现在代王高挺的鼻子上。刘恒无辜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对被打断的好事表示委屈…… 窦漪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刘恒佯做小媳妇状,可怜兮兮地向娇妾求怜,连连讨了好几次亲吻作为补偿,得意的笑容连天上的月亮都看不过眼,决定躲在云朵后面藏羞片刻。 “婚后出游,这种感觉好似在度蜜月哦。”窦漪房闹够了,窝在丈夫怀里娇喘,调皮的小指头在他的喉结上划圈圈,得意地发现这微痒的刺激使对方身体起了明显的变化,却顾忌她的身体而不敢乱动,这下子,嘴角甜蜜的笑意就再也掩不住了。 “蜜月?”新鲜的词汇,代王刘恒表示不懂,伸手抬起她的小下巴,再次欺身而下,对准娇嫩的樱唇,意犹未尽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着。 窦漪房很大方地原谅丈夫的无知,攀上他宽厚的肩膀,借着对方高大的身躯,满眸情深与他对视,“答应我,慎梦雨是你娶的最后一个夫人。”前有吕姝,后有慎梦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度。面对爱情,她跟全天下的女子一样,自私贪心,只愿爱人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再无他人。 她的世界很小,两个人刚刚好…… 刘恒心尖一痛,铁臂用力一收,将她纳入自己怀中,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不!本王拒绝!” 窦漪房脸色煞白,心口犯痛,眼泪差点就流下来…… 刘恒还以一记深吻,“我刘恒承认的夫人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没有吕姝,没有慎梦雨,更无须起誓,刘恒真心诚意娶的妻子只有窦漪房一人!”、 一滴情泪从颊边顺流而下,被他悄然吸吮舔吻轻抚而过,电光火石间刻骨铭心! 情深至此,此生不渝! ※※※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窦漪房所言,甜甜蜜蜜的日子犹如迟来的蜜月一般,只是恩爱缠绵的夫妻生活常常出现一些“不经意”前来打扰的闲人,诸如无可避免、时不时以胎动宣告自己存在感的小胎儿,又诸如俏皮活泼的梅子鸢。 刘恒头痛地盘算着该怎么尽快把这疯丫头嫁出去,要不然常缠着自家小娘子,都快把天真单纯的小猫儿,带坏成呲牙张爪的小母老虎了。梅子鸢对刘恒的指责不以为然,却对早些为她婚配一事没有多大意见,甚至还急急跟主子讨要聘礼,说得早点把蠢都尉娶回家。 等等……刘恒一脸懵逼,他家都尉究竟是要娶媳妇,还是嫁为人夫?聪明如他,挠头想了老半天,依然找不到答案! 只可惜,开心快乐的日子总像风一般飞驰,窦长君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辞别当日,窦漪房哭成泪人,刘恒抱着她哄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答应她,等清莲之事再冲淡些以后,定然会将窦长君接过来,让他们兄妹团聚的。 其实,宋昌也悄悄跟他报告过,花/柳巷的姑娘们似乎找到了关于当年拐卖窦少君的人贩子的消息,只是此事详查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刘恒为免窦氏兄妹关心则乱,暂且不说而已。 等时机成熟,寻找窦少君一事有了更多眉目,刘恒便会尽力实现窦漪房真正一家团聚的愿望。 诚如宋昌所愿,傅菲卿在这逍遥快意的山林间诞下一名男婴,初为人父的宋护卫一夜之间从妻奴升级成为奶爸,紧张得口齿不清,手忙脚乱,闹出许多笑话笑煞众人。 刘恒干脆无视吕姝差人送来催归的信函,将原本打算等使官回长安以后就回宫的计划,顺从窦漪房所求,更改为待傅菲卿坐完月子以后再回去。反正代王宫有舅舅薄昭和都尉张武看着,影士们隔三差五来回送信,处理政事样样如常,并无异样。 窦漪房表面上不说话,暗暗却为刘恒贴心的行为而心暖感动。在这里,她是刘恒唯一的妻子,刘恒是她眷恋的丈夫,没有代王宫中的明争暗斗,没有妻妾之间的你虞我诈,只有彼此为伴的简单生活,静静地期待着新生命的诞生…… 如果日子能这样子过下去,该有多好! 奈何,事实证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某日清晨,刘恒接到舅舅修书一封,让他速速回宫——刘恒的母妃薄姬病倒在床,病榻间迷迷糊糊只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刘恒最为孝顺,一听说母亲患病,哪里还坐得住,二话不说,随即启程赶着回宫。窦漪房同样牵挂薄姬,让梅子鸢随意收拾一下随行物品,便跟着丈夫急急赶赴代王宫! 第148章 初计 一听说母妃薄姬患病的消息,刘恒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代王宫,前脚才踏进宫门,后脚便往寿康宫方向奔去。窦漪房紧随其后,同样心焦如焚,着急得无以复加。 谁知,他们二人兴冲冲地赶到寿康宫,却惊讶地发现薄姬正在与刘苾、刘苅两个孙子玩耍,精神奕奕,神清气爽,哪有半点病怏怏的样子,脸色比紧张到嘴唇苍白的窦漪房还要红润。 刘恒楞在原地,“母亲,您……”信函上的落款是舅舅薄昭亲笔所书,刘恒才会不疑有他,急急回宫,眼前情景怎地跟信上所言截然不同! 薄姬也是满脸疑问,“阿恒回宫了?怎么不早跟母亲说一声,好让母亲吩咐御厨子准备好吃食。你看看你自己,在外头都玩疯了吧,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怜漪房跟着你胡闹,原就不见丰腴的身子,现在又瘦了下来,有孕在身不好好补补怎么能行……” 刘恒慌张地截下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舅舅来信,说母亲身体不适,让阿恒赶紧回宫探望。” 薄姬摇头,对儿子的话表示怀疑,“昨日母亲还跟你舅舅在寿康宫一同用膳,何来身体不适一说?” 刘恒与窦漪房疑惑地对视一眼,一时间也弄不懂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把熟悉清脆的声音幽幽响起,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婉轻柔,“姝儿请罪,那封信是姝儿借舅舅的名义送出去的。” 薄姬诧异地看向吕姝,不敢相信平日里善良温和的儿媳妇竟然说出这样的谎言! 吕姝臻首垂眸,一脸委屈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嘤嘤向薄姬请罪,“夫君偕同漪房出宫游玩已过月余,迟迟未见归期,苾儿跟苅儿思念父亲,日前还哭起来,闹了大半天。姝儿无计可施,便偷偷拿了舅舅的书函描摹字迹,假借母亲患病之名催促夫君回宫。姝儿无意怨咒母亲,请母亲恕罪!” 话音一落,形如柳枝娇弱的身子旋即跪地叩首,泪眼涟涟,我见犹怜。刘苾和刘苅两个小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母亲嘤嘤哭泣,小脸蛋一皱,大声小声哇哇哇就哭了起来。 霎时间,寿康宫中哭声一片,听得人心中戚戚然。 薄姬连忙将吕姝扶起,同时向旁边侍候的两位乳娘曲娘和宋卿使了个眼色,要她们赶紧去照顾哭闹的两位小公子,“傻孩子,母亲怎么会怪你呢?要怪责,也应当是我家那个没出息、让你受委屈的儿子!”说着,愠怒目光瞪了刘恒一眼,满满都是责备之意。 窦漪房上前半步,意欲为丈夫辩解,却被他拦了下来,以眼神示意爱妾稍安勿躁。 刘恒拱手,向母亲请罪,“阿恒不孝,请母亲降罪!” 薄姬没好气地瞪着儿子,嗔道:“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还像以前一样做事没轻没重,一转眼、一回神,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姝儿百般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可怜漪房大着肚子,还肯心甘情愿跟着你胡闹,先去一趟赵国,再来出游赏花,你……你……”薄姬越说越生气,连大气都喘上了。 刘恒哪里舍得母亲动怒,急忙上前柔声安抚薄姬,温柔地为母亲抚背顺气。 窦漪房适时上前,接过女侍递上的温茶,双手奉上,“母亲毋怪殿下,殿下性子率性潇洒,不受俗礼拘束,快意人生,此乃豁达洒脱之境界,可喜之可乐也。漪房和孩儿安然无恙,殿下把我们照顾得可好了,母亲无须动怒!” 薄姬接过茶盏,轻轻地呷了一口,深呼吸了两口气,看着儿子儿媳顺气求饶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太后娘娘的使官无功而返,要不是姝儿在宫里帮忙周旋,恐怕咱们代国还会因此得罪了太后呢。你倒是好,带着美妾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可有想过家中另外还有一妻一妾,幼子两名!” 窦漪房乖巧地为薄姬捶肩,声音轻柔悦耳,如春风拂掠一般,“那夜夏风徐徐,花香飘飘,殿下兴致大发,才会唤来轻车骏马,带着漪房出游赏花的。未料此后不久,同行的宋护卫夫人傅氏作动生子,殿下赐怜,故推后了回宫的日子,让傅氏产后能好好休息一下。” “哦?你说的宋护卫之妻,是那个貌美有礼的傅家小姐吗?” “然!”窦漪房巧笑倩兮,回道:“回母亲的话,正是那位傅氏。傅家姐姐生了个大胖小子,虎目狮鼻,哭声洪亮,跟宋护卫相似得很呢。” 薄姬听了,大为欢喜,笑得乐不开支,连连说好,还说要宋昌把孩子带进宫来,让她好好瞧瞧。刘恒允诺,偷偷向爱妾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还往她隆起的肚子打了个眼色,好似在说:咱们也赶紧多弄几个胖娃儿,让母亲高兴高兴。 窦漪房内心翻了好几个白眼,忽然好想汉代科学能够再发达几十万倍,可以让男人也尝尝怀胎十月生儿育女的难处!不要以为生孩子跟吃饭一样,咕噜一下就完事…… 刘恒跟窦漪房好言好语又说又哄,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稍微安抚了薄姬愠怒的情绪。最后,刘恒顺应母亲之意,承诺不再追究吕姝假传信函一事,薄姬才真正安下了心。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回头时间已经不早了,刘恒便带着妻妾幼子跟母亲恭请告退,将安宁与平静重新还给寿康宫。 吕姝莲步轻移,跟在丈夫身后,温声问道:“夫君许久未归,漪房旅途劳累,唯恐不便伺候,夫君是不是该到凤栖殿歇息一下呢?”话语温馨,略带羞涩,让人不觉心意阑珊,心波荡漾。 刘恒眸色黯沉,脸上的笑容比往日冷了半分,“本王从来不知原来姝儿临摹描画的技术如此高超,连舅舅的笔墨也能做到此等□□无缝,让人难以察觉。” 吕姝脸色一变,顿觉口舌干燥,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姝儿、姝儿哪有夫君说得那般巧艺,许是事关母亲,夫君内心烦乱,才会让姝儿蒙混过关的吧。” “是吗?”一抹精光在刘恒的眼眸掠过。 吕姝语带涩意,继续道:“那封信虽然是姝儿杜撰出来的,但里面真情意切,盼君归来之意半分不假,正如母亲所言,姝儿是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的,望夫君明察!” 语气中的委屈是真的,字里行间暗中提醒夫君关于薄姬要求他不再追究此事的意思也是真的,精明睿智如刘恒,又怎会不懂吕姝的话中之意呢。 他淡然一笑,语气比刚才轻松了许多,“姝儿何须紧张,本王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姝儿说得对,漪房有孕在身,跟着本王离宫多日,也该是累坏了,本王怎舍得再让她操劳呢?临幸漪兰殿就免了吧。” 此话一出,吕姝和窦漪房脸色同时一变,神色却各不相同,吕氏喜形于色,窦氏蹙眉哀愁。 “漪兰殿简朴素雅,用度之物多不如金麟殿舒适方便。这样吧,干脆让漪房直接搬到金麟殿来跟本王同住,漪房临盆在即需要多多照顾才行,本王也省了在两殿之间来回跑的麻烦。”一句话说得顺当通畅,一点婉转迟疑的意思都没有。 吕姝心惊,“入住金麟殿?漪房只是妾室,这样的安排恐怕不妥当吧。” 刘恒皱眉,佯做不懂,“宫中有明文规定,妾室不可入住诸侯王寝殿吗?” 吕姝愣怔地摇了摇头,心砰砰直跳,仿佛最害怕的事情快要发生了一样。 “这就对了。”刘恒朗然笑道:“既无明文规限,又有何不可呢?姝儿新孕在身,本王不便临幸凤栖殿;梦雨初来乍到,恐怕还在熟悉宫中环境的过程当中,本王怎么好意思再去骚扰她呢?思来想去,只好委屈漪房一下,多陪陪本王了。”说着,转过头来,对娇妾调皮地眨眨眼,不知是讨赏还是讨打…… 窦漪房扯了扯嘴角,额头悄悄冒出了三条黑线。看来她丈夫是把独宠爱妾的把戏玩上瘾了,但回头细想,这一回吕姝讹传病情假传信函的计谋,实在有点过分,给她点教训也是好的。 于是,便顺着丈夫的话,含娇带媚地回道:“殿下盛情,妾身自当允诺!”回头对身后的梅子鸢,下令道:“梅子,回宫跟巧珠说一声,应殿下之命迁入金麟殿。哦,对了,可别忘了把小家伙也带上。” 梅子鸢笑意盈盈,福身领命。 巧珠虽然性子怯懦,办起事情来还是非常快速妥当的。刘恒和窦漪房的命令刚下不久,庶夫人日常用度之物就悉数搬进了金麟殿,梅子鸢和巧珠连同几名宫奴迅速地整理起来。小家伙重回“故居”表现得异常兴奋,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还在院子里活蹦乱跳追蝴蝶呢! 刘恒看了看窦漪房简单的行装,浓眉轻蹙,道:“你就这么点东西,够用吗?要不回头让李国必为你添置些用品吧。” 窦漪房掩嘴笑了,小指头在金麟殿的寝宫内指了一圈,道:“堂堂代国诸侯王所住的宫殿,就长这副模样?别人不知,还以为是某个稍微宽敞点的书库呢。” 刘恒的寝殿只有床榻一张,案桌几张,华而不实的轻纱幔帐、奢华摆设一概不备,除去基本的家具以外就只有一柜子一柜子的书,或翻或掩批注甚多,显然时常翻阅。 刘恒摊手苦笑,“诚如小娘子所见,为夫穷得叮当响,除了真心爱意,就没有其他可以赐赠于你的了。” 窦漪房手指掠过一本本书册,鼻腔中传来阵阵书香墨气,只觉舒心坦悦,“当初嫁给你的时候,就该多讨点书当聘礼的。这本,还有这本,都是我在天禄阁还没看完的。” 忽地,背后一道黑影覆盖而来,一双铁臂将自己锁在了书柜与他高大的身躯之间,转身仰头看去,丈夫眸光熠熠,闪动着熟悉的光芒。 下一瞬间,温热激烈的吻袭来,她的背无力地抵在书柜上,承受着他激狂的探索。怀孕后的身子变得异常敏感,轻易便被撩拨起羞人的热浪,一声娇喘嘤咛而出,如火上加油,加速了他进一步的需索。 身子一轻,刘恒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初触榻上软垫,窦漪房秀眉蹙起,杏眸染上几分幽怨。 “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金麟殿侍寝的女人……”刘恒磁性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薄唇贴在她小巧的耳廓上喃喃轻语。 他……看出了她心底的疑虑? 窦漪房在丈夫忙碌的探索中,努力地集中起迷乱的思绪,断断续续地问道:“为什么?” 代王妃吕姝嫁来代国已有多年,坊间传闻无忧坊头牌慎梦雨时而入宫侍寝,难道……竟没有一个女人曾侍寝于金麟殿吗? 刘恒舔吻着她光滑小巧的耳垂,一路游移而下,心不在焉地回道:“姝儿有凤栖殿,梦雨那时也有无忧坊,而金麟殿则是本王专属之地,鲜许旁人入内……” 那……为什么要她搬过来? 窦漪房还想问,却见刘恒佯作不悦地嘟着嘴,抱怨道:“小娘子,专心些……”他就这么点吸引力么? 窦漪房嫣然一笑,玉/臂圈住丈夫的脖子,迎上他的亲吻…… 金麟殿内旖旎流光,微风吹不散缱绻的缠绵,庭外繁花盛放,妖娆动人! 巧珠为难地站在寝殿外,扁着小嘴,“梅子姐,夫人还有一箱衣服没有搬进去……”根据以往的经验,怕是最少要等上好几个时辰了! 梅子鸢轻笑,“无妨,我带你到都尉府去玩一圈再说!除了武哥哥,那里还有好几个帅护卫呢,姐姐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巧珠:…… 第149章 不孕 *稍歇,窦漪房躺在丈夫的臂弯中,懒洋洋地玩弄着他散落的长发,然后撩来一缕自己的秀发,几下灵巧的动作,编织出一条混杂着两人头发的小辫子。 她呵呵轻笑,偷偷乐着。 刘恒大手迅速一收,将她的小手和头发同时包裹在手心上,“结发同盟心,岁岁相思意。”然后,凑到唇边,印落轻轻一吻。 她半侧着身子,躺在丈夫健壮的胸膛上,倾听着他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声,阵阵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刘恒轻抚着她的肚子,爱怜地问道:“还好吗?”刚才的激狂可有吓着孩儿了? 都怪娇妾太过俏丽动人,让人心驰意动,浮想联翩…… 窦漪房摇摇头,倦意慵懒的模样,看得某人又蠢蠢欲动了…… 那边厢,凤栖殿内正因为代王新赐的命令而风起云涌,乌云密布。 吕姝站在凤栖殿宫门前,遥看对面的金麟殿,目光冰冷,面覆寒霜。一想起适才刘恒之令,浓浓的酸意在胃中上下翻腾,难受万分。据说,庶夫人窦氏迁移金麟殿的命令一落下,日暮未至,日用之物便悉数搬了进去。代王大悦,还赐赏了负责搬迁的宫奴们。 宫奴们还说,代王与庶夫人相拥于庭院中,恩爱缱绻,羡煞世人! 一则则关于窦夫人如何受宠的传闻在代王宫中口耳相传,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刺痛着吕姝的心。本以为慎梦雨进宫多少能分薄一下刘恒对窦漪房的宠爱,谁知,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窦氏恩宠丝毫未变,宫中反倒多了一个竞争对手,跟自己一样时刻觊觎着刘恒的爱宠。 吕姝的心越想越痛,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十分难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扼紧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隐隐间腹部传来一阵抽痛,额间渐渐渗出点点细汗。 眼看着主子的脸色愈加苍白,曲娘一脸担忧地问道:“娘娘,您……可有不适?不如让曲娘唤太医来为您看看吧。” 吕姝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冰冷的凤眸紧紧地盯着灯火通明的金麟殿,一动也不动,仿佛能透过那扇紧闭的宫门看见一对缠绵拥吻的恋人! “娘娘……”曲娘忧心忡忡,轻声再唤。 忽地,一记冷哼从外头传来,慎梦雨娇中带媚的声音随即响起:“王妃娘娘未免太小看代王殿下了吧,假借薄姬之名将人骗回来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那个洗脚宫奴?!” 曲娘咬牙切齿,语气阴森森的,“那封假冒薄大人字迹的信可是你送来给娘娘的!”要不是她从中挑拨,娘娘怎会出此下策?!果然是出身贱籍的下贱货,擅以言语挑拨人心,揪准别人的弱点,机会一到就趁机落井下石! 谁知道这其实是不是她别有用心的计谋,为的就是打击吕姝在刘恒心目中的地位?! “哦?曲娘说的是什么话,梦雨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慎梦雨故作不解,无辜的大眼睛故意眨了又眨,“梦雨进宫以来,恪守宫仪,又怎会作出假冒朝廷命官字迹的事情呢?说话要讲证据,否则传到代王的耳朵里,诬告陷害又是一条罪状哦。” “娘娘温雅单纯,根本不会描摹什么字迹,这等下三滥的伎俩,除了你还有谁会精于此法!”曲娘恨得牙痒痒,早知如此她就不会将那封信上呈给代王妃,没想到一时的心魔,竟不慎让自己掉入了贼人的陷阱里,最后误害了主子! 吕姝素手轻扬,制止了曲娘下一句怒骂,冷冷地道:“慎夫人言之有理,无凭无据,谁也不能证明那封信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慎梦雨嘴角轻扬,划出一抹得意的笑。 吕姝凤眸一眯,继续道:“慎夫人聪慧过人,自是好事,但本宫也有一言相赠。宫中波谲云诡,福祸难测,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聪明者易被聪明误,望慎夫人谨记之。” 慎梦雨哼了一声,翩然转身,款款离去。 曲娘低声咒骂:“娘娘,此女蛇蝎心肠,心计极重,不可久留啊!” 吕姝沉默不语,先前听从吕禄的建议将慎梦雨引入宫中,真不知是不是与虎谋皮,得不偿失。 “毋忧,她留不久的!”寒若冰霜的一句话在凤栖殿中幽幽飘荡,渐渐散去…… 翌日,晨间定省之时,吕姝以正妃之仪,领着窦漪房和慎梦雨两位妾室准时来到寿康宫向薄姬请安。 薄姬看着窦漪房高耸的腹部,以及吕姝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慎梦雨在旁强颜欢笑,脸色很不好看。 薄姬看懂了她的心思,柔声劝慰道:“梦雨不必多忧,你才刚刚进宫,年纪轻身体好,得宠受孕的机会还多着呢。姝儿跟本宫提过,阿恒先几年也宠爱过你一段时间,那时可过有孕情?” 说到这,慎梦雨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刘恒跟她欢爱之时,碍于正妻吕氏在堂,且兼无忧坊影士的身份,床笫之间一直有所顾忌。事后必定服用避孕汤药,根本没有受孕的机会。 顾及薄姬的身份,以及自己的颜面,慎梦雨臻首垂眸,轻柔地摇了摇头,回道:“回母亲的话,梦雨福薄,一直无缘怀有殿下骨肉。” 薄姬眉头皱了一下,“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试过吗?” 慎梦雨尴尬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窦漪房心知在古代生育怀胎一事乃大事,怪不得薄姬会有这般反应。她接过女侍递来的茶盏,向往常一样奉于薄姬,“母亲毋忧,殿下行事一向谨慎,当时梦雨还未入宫,名分尚且未定,如在宫外有孕的话,名声唯恐有损。” 薄姬点点头,道:“说得也对,阿恒也不是那般轻率之人。” 吕姝道:“虽说如此,但女子身子娇贵,受孕前还是应当好好照料才对。姝儿斗胆建言,母亲不妨请太医过来为梦雨诊诊平安脉,适当地补补身子,或许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一旁的梅子鸢暗暗腹诽,诊脉养身子什么的都是空话,受孕一事中最重要的人物代王每日只召庶夫人侍寝,其他人怀得上才是个奇迹!不过以薄姬的年纪,含饴弄孙是人生最大的愿望,实在不好推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主子跟她们一起瞎折腾了。 薄姬对吕姝的提议很是赞同,“那咱们就把崔太医召来吧,姝儿跟漪房有孕以来,都是崔太医在看管的,经验最是丰富,由他看诊,本宫就安心多了。” “诺!”吕姝温言领命,使令曲娘去将崔太医唤来。 诸位娘娘召见,崔太医岂敢怠慢,不多时便从御医所赶了过来,恭敬有礼地向众人一一跪拜以后,薄姬直接向他说明了来意。 薄姬之意,崔太医一说便明,仔仔细细为慎梦雨看诊,接连问了好几个诸如月事之类的相关的问题。 “下官斗胆,敢问慎夫人先前有否服用过避孕汤药?” 慎梦雨脸色微微一僵,神情忸怩,回道:“然,确曾服用。但殿下久未临幸,梦雨珍惜身子,已有一段日子没有服用了。” 崔太医细细问了汤药的成分,慎梦雨一一回答。 薄姬心急追问:“崔太医,梦雨曾经用药会否有阻受孕?” 崔太医拱手一揖,回道:“回禀娘娘,慎夫人先前服用的汤药中确有几味药效较重,服用过多,恐对女子身体无益。” 慎梦雨暗暗咬牙,当时她生怕因为有孕而无法胜任影士的工作,失去讨好刘恒的机会,擅自多加了几味重药。莫不是那些药惹了祸?她心虚地吞了口唾沫,脸色愈加苍白。 崔太医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向窦漪房,温声问道:“下官听闻窦夫人曾为宫婢之时便已侍寝于代王殿下,不知夫人当时有否服用类似汤药?” 窦漪房俏脸微红,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但还是如实回答:“殿下恩宠,漪房从未用药。”刘恒从初夜起就一直有意让她赶快受孕,又怎么会给她吃那些药呢?其实在医馆的时候,她曾偷偷地试探过一回,刘恒登时不悦,她就不敢再问下去了。 吕姝和慎梦雨眼光隐隐闪过妒意,碍于薄姬在场,很快就掩饰了下去。 崔太医沉吟片刻,再道:“回娘娘,慎夫人身体尚好,癸水正常,并无大碍,之前服用的汤药是否影响此刻受孕,姑且言之尚早。王妃娘娘与窦夫人侍寝后并无服药,受孕怀胎亦在正常的时间之内,可见殿下身体健壮,皆可无忧。娘娘且可耐心等待,无需着急。” 薄姬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只是跟天下母亲一样,对这些事有点儿心急罢了。当她听完太医的话以后,也暗笑自己过于着急的心情,无奈地笑了笑,道:“本宫年纪大了,不免有点小心眼,让几位媳妇受累了。” 吕姝表现得落落大方,“母亲心挂子辈,实乃儿孙之福,‘受累’二字岂不羞煞了咱们?” 慎梦雨顺着吕姝的话接了下来,乖巧圆场:“梦雨谢过母亲关爱。” 随后,崔太医像往常一样为吕姝和窦漪房各自诊脉,开了几副安胎药,谢过薄姬赏赐以后躬身请退。薄姬心宽仁厚,对待三位儿媳一直以来都是一视同仁的,但历经孕事询问之后,慎梦雨隐隐产生了不安的情绪,心里疑神疑鬼,总觉得薄姬对待自己的态度有所变化,由不得暗自猜度:这难不成是怀疑她不孕之故? 有些念头一旦被挑了起来,就像魔魅一样,伸出千万只触手,缠绕在心头慢慢扩大,久久不散…… 回到金麟殿以后,窦漪房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妥,反反复复回想着太医和代王妃的话,更觉得慎梦雨眉心间的幽怨非常可怜。许是将为人母之故吧,对于服药不孕的话题总特别容易在意。 刘恒猿臂一伸,圈住她涨了好几圈的腰身,低声抱怨道:“母亲不就是想多抱几个孙子嘛,我天天努力跟小娘子‘尽孝’便是,怎么让太医连房/事都问上了,这不是在质疑本王的‘办事’能力吗?” 窦漪房听见“尽孝”二字,记忆中丈夫各式各样“尽孝”的法子蓦然浮现于心头,不觉羞红了脸,“要怪就怪你之前惹下的风流账,母亲见梦雨迟迟未孕,心中忧虑便将崔太医请过来细细询问了一番。” “梦雨曾经服用过避孕汤药,身子有损,加上久未被召侍寝,没有孕情也是正常。” “你知晓她服用过避孕药汤?” 刘恒点头,“那是无忧坊的规矩,所有姑娘房/事后都必须服用避孕药汤,梦雨当时也不例外。更何况,她那时还是无忧坊影士的领头,受孕怀胎并非好事。”慎梦雨进宫以后,刘恒便免了她影士之职,并让厉三娘迅速接手无忧坊,暂代坊主之位。 窦漪房略显愁容,“崔太医说,她的避孕药汤中有几味药效较强的药引,恐会对身子有损。” “或许吧。梦雨做事一向过于偏激,多加了药引,以保万无一失也是意料中事。”虽说已成往事,但如果慎梦雨因此而受孕困难的话,刘恒难免于心不忍。 窦漪房忍不住狠狠地掐了丈夫的手臂一下,嗔道:“都怪你们男人!”更恨这个年代还没有发明避x套,所有的苦只能让女方背负! 刘恒佯作求饶状,“小娘子饶命,为夫再也不敢了!” 第150章 急疾 一眨眼,夏末已至,似锦的繁花悄见凋零,薄姬有感近日祸事连连,一直想找个机会与亲朋好友好好聚一聚,享享天伦之乐。内务总管李国必知晓主子心意,遂提议在宫池畔的福宁宫大摆赏花宴,趁此刻尚是花繁叶茂之时邀约君臣家眷一同品茶赏景,语话家常。 薄姬大为心喜,依言应允,让宫人们精心准备,并广派拜帖,决定大宴群臣亲朋。 代国一向作风简朴,王宫之内鲜有盛宴,就连代王迎娶庶夫人窦氏的时候,也只是举办了简单的婚仪而已,并没有大排筵席。到后来,慎夫人入宫的时候就更简单了,直接把人接到代王宫赐封夫人即可,连婚仪也省了。 故此,这一次代王母妃兴致勃勃,邀请群臣及其家眷同赴赏花宴,实属难得,大家莫不欢欣鼓舞,欣喜雀跃! 赏花宴当日,群臣偕同家眷早早便乘兴而来,众人抛开官袍,身着常服,谈笑风生,乐也融融。平日里的那些烦恼和纷争一一抛开,彼此间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刘恒牵扶着母亲薄姬缓缓而至,身后娇妻美妾,幼子成双,恰似一幅天伦和谐的美好图画。众人恭敬行礼,齐声谢恩。 薄姬在儿子的带领下,徐徐坐于席间,右手轻抬,让众人免礼入座:“今日席欢酒酣,不拘俗礼,大家既然同朝为臣,那便都是一家人,家宴之内理应无拘无束,畅所欲言。” 薄昭代表文武百官上前谢恩,眸中满是感激之意。遥想过往数月,齐赵二国先后遭遇不幸,唯代国独幸于此,偏守一隅,国泰民安,全赖于代王刘恒与母妃薄姬宽厚仁义治国有道。如今代王宫中后宫充盈,儿孙满堂,大臣们自然是欣慰万分。 此时,席间一高雅脱俗的身影,引起了薄姬的注意,“那位可是宋昌宋护卫的妻子傅氏?” 宋昌拱手代答:“回薄姬娘娘,正是拙荆。” 薄姬笑眼慈祥,“听漪房说,傅氏刚生了个儿子,虎目狮鼻,与宋护卫极为相似,今日怎么不把他也带过来,给本宫好好瞧瞧。” 傅霏卿柔声回道:“娘娘缪宠,傅氏在此谢过娘娘厚意。只是此时正值夏秋交接之际,孩儿年纪过于幼小,唯恐感染病恙,故此留在家中,交由乳母代为照料。” 薄姬点点头,“说得也是。年初前,边境一带还曾出现过肠澼之症,确实不可掉以轻心啊。”说着,扭过头去向曲娘、宋卿吩咐道:“两位小公子年纪幼小,你们谨记留神,不可大意。” 二人侧身领命:“诺!” 窦漪房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繁花盛放草木萋萋,宫池畔免不了多有蚊虫,刘苾和刘苅的头上已经被叮了好几个小红包,看起来好不可怜。 她蹙了蹙眉,道:“宫池边草木繁多,蚊虫多起,曲娘等下就把两位小公子送回凤栖殿去吧。”夏末秋初,正是流行病毒的多发季节,老人小孩都得多加注意避免蚊虫叮咬,好好保重身体才行。 曲娘不着痕迹地往主子身后挪了几步,却对窦漪房的话不予回答。 今日的赏花盛宴,乃代王宫中难得的盛事,怎能不捉紧机会好好彰显一下代王妃的地位卓然?!说到底,她家主子才是代王二子之母,窦氏不过是后晋的妾室,独宠有孕又如何,未出生的孩儿是男是女还是未知之数呢! 曲娘的小心思,慎梦雨一看便知,掩嘴低笑,冷冷嗤笑:“看来,王妃娘娘是母子三人成一体了。人到哪儿,儿子便带到哪儿,好比头上之凤簪,腰上之玉佩。”都是装饰品! 一抹精光在吕姝眼里掠过,很快又掩饰了下来:“漪房略懂医理,又有孕在身,对待苾儿和苅儿两个孩子免不了多添的一份母爱之情。为人母者谁不把孩子放在心尖上,恨不得寸步不离好好疼爱呢?这般情真意切之爱,如若梦雨有幸怀胎自会明白的。”一边说着,目光一边若有所指地瞄了瞄慎梦雨纤细的腰身,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慎梦雨手执披锦,将纤腰迅速遮掩,以前引以为傲的细腰今日竟变成了别人的笑柄,此等闷亏也只能硬生生吞进肚子里。 吕姝凤眸偏移,偏头转向窦漪房,继续道:“漪房稍且毋忧。今日盛宴,意在大宴亲朋共享天伦,苾儿跟苅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就让他俩多呆一会儿,让母亲高兴高兴吧。” 窦漪房看了看正和小孙子玩得开怀大笑的薄姬,心里也想让老人家多高兴一下,遂道:“王妃娘娘言之有理,就让两位小公子多留片刻吧。回头漪房让巧珠取几个小香包给曲娘,那都是漪房让宫人们做的防蚊香包,里面有苍术、白芷、丁香、佩兰、艾叶、藿香、樟陈皮、薄荷等,气味清香,驱蚊效果显著,用于小孩身上最是合适。” 最后又叮嘱了一句:“夏秋交接之际,是最容易感染疾病的季节,蚊虫虽小,却极易传播疾病,曲娘切切小心,不可大意。” 曲娘撇撇嘴,随口应诺:“曲娘谢过窦夫人美意。” 吕姝轻抚小腹,目光温柔慈爱,声线温切:“漪房临盘在即,有许多事情都需要多加注意,生产时需要的物品也要提前准备好,免得到时手忙脚乱,慌张出错。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李公公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候命。噢,对了,最近胎动频繁吗?如果胎动过于频密,记得要跟崔太医说,首次怀胎最怕就是忽略了一些早产的征兆,切不可大意啊。” 窦漪房道:“谢娘娘厚意,金麟殿中一切安备。” 吕姝揉揉额头,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瞄了慎梦雨一眼,故作尴尬地笑道:“哎哟,你看本宫这记性。漪房如今居于金麟殿中,殿下日夜陪伴在侧,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别看殿下平时率性随意的样子,其实心思细密得很,尤其对小孩子,苾儿出生前,他连学武用的小木剑都做好了,也不想想孩儿要长到多大才能开始学艺。” 窦漪房想起丈夫的蠢样,忍不住掩嘴笑了。 两个孕母一言一语,说的都是婴孩生育之事,慎梦雨冷落在旁,半句话都搭不上,只好强颜欢笑,掩藏心中的闷闷不乐。温茶美点置于案上,可谓食不甘味。 在夏日的繁花掉落最后一片花瓣之前,一场赏花宴完美落幕,主人欢欣宾客尽兴,直到戌时三刻才渐渐散去。 平日里滴酒不沾的薄姬忍不住小酌了几杯,最后微带醺意、心满意足地在宫女的搀扶下返回寿康宫。刘恒与众位大臣畅饮畅言,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坛坛美酒盏盏不尽。 吕姝正处于怀孕初期,加之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儿,很早就回到了凤栖殿;慎梦雨初到宫中,熟知之人甚少,渐觉无趣,晚膳后不久也便同样返宫歇息。只有窦漪房由于跟傅菲卿等大臣们的家眷关系甚笃,笑聊家常畅谈育儿经,陪在丈夫身侧以主母之姿完成了整场宴席。 大臣们对这个落落大方、俏丽聪慧的庶夫人窦氏慢慢多了一份认识,渐生敬慕之意。代国之主男才女貌,众人不觉喜从中来。 当日深夜,对比早前酒宴的热闹,代王宫中显得格外的宁静。蝉鸣声阵阵,时而响时而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燥热…… 刘恒抱着娇妾睡得正酣,半梦半醒间忽闻一声惊呼划破静夜! “殿下,代王殿下,求您快到凤栖殿一趟,小公子出事了!”曲娘双眼通红,眼泛泪光,高尖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凄凉。 刘恒向来浅眠,闻声披衣,疾步而出!曲娘一看见他,当场就跪了下来,哭成泪人。 “殿下!求殿下快到凤栖殿去看看吧,小公子出、出事了!”话音一落,曲娘就再也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哭得声嘶力竭。 窦漪房挺着肚子,揉着惺忪的睡眼,紧随丈夫之后,同样出了寝宫宫门,“发生了什么事,曲娘何以如此心慌?” 曲娘哭不成声,声音哽咽,“娘娘回宫以后不久,公子苅突发高烧呕吐,太医赶来看了一回,喂了药仍不见好转。=谁料,半夜之后情况急转直下,小公子双唇发紫全身抽搐,情况很是吓人。 “娘娘登时吓坏了,再次急召太医会诊;没想到,太医都还没到,公子苾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现在两位公子在凤栖殿中命悬一线,只怕……”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哭趴在地上。 刘恒大惊失色,心肺欲裂,“摆驾凤栖殿!”长发未理,仅着里衣,顾不上什么仪容仪表,直接就往凤栖殿的方向迅步而去。 窦漪房听得心惊胆战,连声唤来宫婢,紧随其后。 凤栖殿中一片混乱,崔太医等几个经验老到的太医齐聚一堂,愁容满脸,眉头紧锁,心焦如焚地围在一起讨论病情。 吕姝守在两个儿子的身边,脸色苍白,泪眼涟涟,一手紧攥衣襟,一手咬在唇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抑制着内心强烈的痛楚。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脆弱得仿佛一推即倒。 刘恒厉声质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崔太医颤着手,拱手礼拜:“回、回代王,两位公子忽染急疾,病因未明,臣等……暂时束手无策。” 刘恒勃然大怒,一手拽起崔太医的衣领,“什么叫束手无策!你们是太医,就该有办法救本王的儿子!” 在场众人从未见过震怒成这样的代王,唰的一下全都跪了下来;崔太医在刘恒可怕的目光下,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小公子此病来得既凶又急,甚至还出现了抽搐休克的症状,臣等……臣等……暂无头绪,求代王恕罪!” 刘恒怒不可遏,将崔太医直接摔到地上,“废物!”大手一捞,拽起另一个太医,“说,本王儿子是为何疾?!” “下官、下官不知,求代王恕罪!” “怎么会不知?!”刘恒怒吼:“几个时辰前,两个孩子还是好端端的,怎地一转眼就病成这副模样!” 刘苅的乳娘宋卿嘤嘤抽泣,期期艾艾地把真相说了出来:“其实,今日大早公子苅就有点风寒的症状,但薄姬娘娘盛宴在前,为怕扫了娘娘和殿下的兴,所以……” “所以不敢声张,还把孩子带出去?!”刘恒睚眦毕露,气的是自己居然大意未觉! 一只温柔白皙的小手覆盖在他紧握的拳头上,触觉微凉,冰滑如玉,“殿下先且冷静,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两位公子的病情才是最重要的。” 漪房说得对,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刘恒撇下太医乳娘,三步并两步快速上前,只见刘苾和刘苅两个孩子躺在床榻上不适地扭动着,小脸通红,气喘吁吁,声音已经哭哑,看得他心都碎了。 吕姝长睫挂泪,全身颤抖,贝齿下的拳头隐隐渗出了血丝。 刘恒大手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轻柔地安抚着:“孩儿没事的,咱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喃喃细语说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是说服的是对方,还是自己。 吕姝再也忍不住了,软软地倒在刘恒怀里,放声大哭! 凤栖殿内烛火摇曳,嘤泣之声凄然不绝…… 第151章 夭折 乐极生悲,此刻的代王宫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悲戚与凄凉,代国之主一夜之间双子齐亡!整座王宫仿佛在一夕之内变了天似的,凉风四起,如歌如泣…… 代王妃吕氏伤心过度,一度昏厥;薄姬戚然泪下,天天以泪洗脸。代王刘恒颓然心伤,接连三天都没有参与精兵晨练,日夜守在幼子灵前默然不语。 吕姝悲戚难安,食难咽寝难眠,天天捧着儿子生前的衣物或怔或泣,甚至出现了小产的征兆,刘恒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太医和宫奴,务必小心照顾王妃的身子,不可有失。 刘恒一方面小心体恤地照顾妻母的情绪和身体,一方面还要料理儿子的后事和代国政务,可谓心力交瘁。窦漪房低调地在背后帮着忙,默默地给予着支持和安慰。 身为刘恒宠妾,窦漪房顾及吕姝的情绪一举一动格外谨慎小心,不出风头不揽功,凡事以对方为先,非常时期当以家人为重,个人恩怨暂且放下。 此等道理,长袖善舞、惯看人情世故的慎梦雨又岂会不懂?日日在宫中同样低调行事,事事隐忍。 繁夏过,悲秋临,一股难以言状的悲凉笼罩着代王宫,哀泣如诉,声声不绝。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日便是两位小公子的殡仪。你好生休息,才能……才能主持好明日的奠仪……”说到最后,窦漪房声音哽咽,语涩难言。 刘恒看着眼前两具小棺木,黑眸无光,面容憔悴,几日未理的胡渣子布满了线条刚毅的下巴。 “苾儿出生于初春,当时花苞未放绿芽初长,万物正待生长,我还记得他第一声的啼哭清脆响亮,母亲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抱着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延续,几乎不敢相信那个又皱又丑的小婴孩,就是我的孩儿!” 刘恒抚摸手中的小木剑,双目放空,回忆着点滴过往:“苅儿是早产儿,身子一向不好,照顾起来自要多一分细心和谨慎。我怎么就如此大意,没有发现赏花宴当日他身体已有异样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刘恒眼眶一红,眼角湿意更浓。 窦漪房轻轻地靠在丈夫的身上,语气轻缓,好似怕惊扰婴孩安睡一样:“太医说了,两位公子患的是急病,初期病症难以察觉,不仅是你,连贴身照顾的乳娘和宫奴都没有发现太多的异样,还以为只是普通风寒而已,你又怎么能责怪自己呢?” 刘恒动作未有变化,神色哀伤悲痛,儿子趣致可爱的模样在眼前一再浮现,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砰然一记胎动跳跃,终于引起的父亲的注意。刘恒苦涩一笑,大手抚上窦漪房高耸的肚子,声线干涩,带着几分悲伤之意,“你也在想念哥哥们,是吗?你的两个哥哥都很乖的,爱笑爱闹爱撒娇,只可惜,父亲再也没有机会好好疼爱他们了……” 窦漪房的小手覆盖在丈夫的手背上,跟他一起低着头,细声道:“好孩子,你要乖乖的,长大后要好好照顾奶奶,爹爹,还有王妃娘娘哦。娘娘的肚子里有个小弟弟,等着你带他去玩呢。” “你……”刘恒心头一暖,凝泪哽咽。 “我怎么啦?”窦漪房轻叹,嘴边笑意苦涩而轻浅,“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人吗?你跟慎氏的那些过去,我吃过醋,也闹过脾气,那都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以后的正常反应。至于你跟王妃娘娘,我就更没有话可以说的了,她是先帝亲许的姻缘,高贵的出身配得上后宫所有女眷的尊重!不管她做对了什么,还是做错过什么,孩子都是无辜的,更何况,苾儿和苅儿还那么那么地小……” 她也将快为人母,很能理解吕姝现在的心情,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吕姝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刘恒的宠爱,可这偏偏是窦漪房一生都无法相让的,她能够做的就是多疼惜一下她日后的孩儿,慰藉其丧子之痛。 在星月下的草野间,刘恒已经对她做了此生唯一的承诺,也就是说,刘恒今后是不会再临幸其他姬妾的,吕姝肚子里的这一个或许就是她今生最后的一个孩子了。 思及此,窦漪房的心不禁戚然,莫名对吕姝多了一种难言的愧疚。 如果说爱情必须是自私的,那就让她自私这么一回吧!她可以对吕姝的孩儿视若亲生、爱护有加,但丈夫是怎么也没有办法相让的! 爱妾的心思,刘恒自然懂得,正因为懂得,才会同样对吕姝产生愧疚的情绪。奈何,他的爱早已全给了一个人,再也分不出半点赠予他人…… 刘恒低下头,薄唇贴上窦漪房光滑的额头,深情一吻,“谢谢你,我的小娘子!” 祭奠堂外,白色的灯笼在秋风中飘摇,灯火明明灭灭、跳跃不定,映衬着灯笼上的“奠”字透出不一般的阴森和冰凉…… “娘娘,回宫去吧,您身子还没好,不能在这儿吹风的……”曲娘泪眼涟涟,低声劝道。 吕姝绞着绣帕,紧咬的下唇渗出了血迹,一抹异样的猩红在阴森的灯火间显得格外悚人! “娘娘……”曲娘再唤,哭腔悲戚哀恸,眼前的景物在泪目中变得模糊。 “窦夫人留在祭奠堂多久了?”吕姝紧盯着殿内偎依的身影,心里就像被千斤巨轮碾压而过。 曲娘擦了擦眼泪,如实回道:“殡仪将至,代王殿下一直在祭奠堂内为两位小公子守灵,窦夫人……寸步不离,陪伴左右!” 吕姝紧咬牙关,齿间相磨,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吱声,腹中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额头上瞬间渗出了薄汗。 看着主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曲娘担忧的情绪进一步加重,“娘娘,您若有不适,曲娘这就召太医过来给您看看吧。崔太医说过,忧思伤体,慎防滑胎之象啊!” 别人许是不知道,但曲娘日夜贴身照料着吕姝和小公子,主子的情况她是最了解的。小公子夭折后,王妃娘娘忧伤极深,已经隐隐出现了出血的症状,太医一再吩咐,若有异象必须立即上报,慎防小产! 吕姝断然拒绝,“本宫没事!” “可是……”曲娘欲再相劝,却震慑在主子狠厉的目光下,嘴唇嚅嗫,不敢再语。 顺应薄姬的要求,两名幼子的殡仪简单而朴素,一来想低调处理,以免对新孕怀胎的吕姝造成过多的刺激,二来刘苾和刘苅尚未成年、不幸夭折,依循宫礼是不宜大摆丧仪的。 窦漪房临盆在即,唯恐白事相冲,故此缺席,静静地呆在金麟殿中等待刘恒的归来。 殡仪过后,刘恒领着母亲薄姬、姬妾慎氏一同到西山王陵扶灵,吕姝孕体娇弱,不可奔波,便被留在代王宫中静心休养。 虽然棺木已被迁走,祭奠堂中仍然清香白烛日夜不断,以奠祭婴灵抚慰亡魂。窦漪房早午晚必定准时上香,寄托哀思。 巧珠担忧庶夫人会因此操劳过度,寻了个机会出言相劝:“其实诸如上香祭拜的小事,夫人交给巧珠□□即可,无须每次亲自前来。夫人都快临盆了,要是沾染了白事晦气,宫奴们要怎么向代王殿下交代啊?!” “什么晦气不晦气的,苾儿和苅儿都是自己家人,难道还会陷害自己弟弟妹妹不成?”窦漪房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 巧珠撅起小嘴,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梅子姐姐出宫去了,夫人身边就只有巧珠一个,巧珠自然要把夫人照顾好才行!” 窦漪房笑而不语,为小宫婢单纯的心思而感动着。就在刘恒出宫扶灵后的下一刻,未央宫的影士忽来急报,说是长乐宫有了新的消息,窦漪房生怕事有耽搁,不敢惊动其他人,就派梅子鸢追上去送信。 巧珠自然不知道其中隐藏的内情,单纯地以为梅子鸢是因为张武的缘故而追上去的。 窦漪房揉了揉巧珠的头顶,道:“好好好,夫人全听巧珠的话!我们家的巧珠心思巧办事好,将本夫人照顾得极好,代王殿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巧珠小脸微红,“夫人就爱取笑巧珠……” 窦漪房会心一笑,心里却悄悄地感谢着这个乖巧的小宫婢,多亏了她的陪伴,才让她常常在这悲戚的时刻感受到丝丝暖意。 “曲娘见过庶夫人,庶夫人金安。”曲娘略带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窦漪房回头一看,只见对方躬身礼拜,态度比平常都要恭敬。 此时,天色已晚,曲娘不在凤栖殿伺候,反倒独自来到奠祭堂,难不成是代王妃吕姝出了什么事? 窦漪房着急地问道:“曲娘深夜来此,莫不是王妃娘娘出了什么事?” “谢夫人关爱,王妃娘娘一切安好,夫人毋忧。”曲娘低着头,保持着躬身礼拜的姿势,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王妃娘娘夜深忧思,辗转难眠,想请夫人过去慰藉相伴。深宫幽寂,代王殿下又扶灵在外,后宫之内也只有庶夫人能够与娘娘说说话了。” 说着,轻抬衣袖擦擦眼角的泪痕,哭得沙哑的声线使人闻之心伤。 窦漪房抚上高耸的腹部,温柔地安抚着一夜未停的频密的胎动,柔声道:“有请曲娘带路。” 曲娘又是一拜,“谢夫人!” 第152章 倾诉 窦漪房随着曲娘的脚步,缓缓地从奠祭堂走进凤栖殿。 夜幕深沉,树影森森,凤栖殿中的灯火比往日少了许多,庑廊和庭院只挂着寥寥数个白灯笼,大大的“奠”字在风中飘荡,显得格外凄凉。 巧珠跟在最后,心底蓦然一颤,不由得加快脚步紧紧地跟在主子身后,小心脏怦怦直跳。 “曲、曲娘,凤栖殿怎么不多点几盏灯?阴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庶夫人要是摔着了,该怎么办?”巧珠战战兢兢地道。 曲娘木然阴冷,“娘娘说,小公子婴灵幽弱,生怕灯火太盛会吓到他们。” 巧珠一听,脸都白了,小身板颤悠悠的,话都快说不清楚了,“曲、曲娘,您、别别吓唬人。什么婴灵,什么灯火,两位小公子的殡仪都过了,代王殿下正在西山王陵安排着公子们下葬的事情呢。” 曲娘默然不语,继续徐徐前行。 窦漪房握住巧珠冰冷的小手,温柔地安慰道:“别怕,有我呢。”巧珠乖巧地点点头,亦步亦趋,快步跟上。 多熟悉的一句话!窦漪房在巧珠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张嫣的影子,心中隐隐多了些许不安。这样的情绪是记挂张嫣之故,还是……?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今夜心乱如麻,心绪不灵,难道是因为凤栖殿中诡异阴森而造成的错觉?未央宫、长乐宫、凤栖殿、奠祭堂……长安和代国宫殿各处景物在眼前重重叠叠,心绪交织难安! 咚咚又是两下胎动,似乎在呼应着母亲紊乱的思绪,窦漪房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呼吸,暗自安抚胎儿过于活跃的反应。 曲娘领着窦漪房和巧珠,穿过幽静无人的庭院,一直来到位于后院的小厢房前才停下了脚步。 巧珠往左右看了一眼,“凤栖殿的宫奴和护卫呢?”一路走来,他们只遇了几个宫奴和护卫,人数少得有点奇怪。凤栖殿到底是代王妃的住处,伺候的人就这么少吗? 曲娘幽幽回道:“代王殿下与薄姬娘娘均不喜奢靡之风,王妃恪守本分,凤栖殿所置的宫仆一向不多,够用即可。小公子夭折后,娘娘情绪低落,就更不喜来往宫人过多,便又少置了几人,以便娘娘静养。” 窦漪房颔首,“娘娘确宜静养,簇拥照料的宫人过多,亦不是一件好事。” 曲娘轻声应和:“庶夫人明鉴。” “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巧珠再问。 曲娘回道:“王妃娘娘思念亡子,把两位小公子生前的衣物和玩具都放在这个小厢房里,凭物思人。那些小东西终究带着晦气,娘娘说迟早都要送入王陵陪葬的,在此之前就暂且多留一会儿,让她能够多看几眼。” 窦漪房心头一酸,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王妃娘娘身心俱伤,兼之有孕数月,曲娘你要多加照顾才行。” 曲娘躬身一拜,“诺!”接着,伸手推开了房门,恭敬地道:“庶夫人请进。” 窦漪房提裙抬步,款款入内;巧珠跟在后头,意欲跟随,却被曲娘侧身上前给挡了下来。 她半眯着眼睛,平静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王妃娘娘想与庶夫人说说心里话,吩咐宫奴不得入内,只须在外静守即可。” “可是……”巧珠扁扁嘴,表情很不情愿。 窦漪房微微一笑,安慰她道:“王妃娘娘意欲私语,旁人不便在旁。你在门外静守便是,无须过虑。” 曲娘点头,轻道:“曲娘和巧珠就在西侧偏房静候,两间房间相隔甚近,王妃娘娘和庶夫人若有何吩咐,唤一声便可。”言下之意,明显是让巧珠安心的。 窦漪房点点头,转身入内;咿呀一声,曲娘已把房门关上。 小小厢房,摆设相当冷清,四周白幔高挂,围成一圈的白烛燃亮了整间厢房。对比外头凄清的灯火,这里的光亮让人忽地有点不适。清香阵阵,袅袅升起,正中央的案桌上摆放着两块长生灵牌,左右各摆了几件小衣玩具,想必是祭奠刘苾和刘苅之用的。 吕姝背对着窦漪房,跪坐在长生灵牌前,孤单的背影瘦削了许多,完全没有当初怀孕后的丰腴。 窦漪房上前两步,盈盈一福,“漪房见过王妃娘娘。” 吕姝轻微地动了一下,过了半晌,空幽的声音才弱弱地响了起来:“你来了,终于来了。”说完,又静了下去,房间内沉默一片,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白烛燃烧的声音。 窦漪房站在原地,静静地陪伴着,什么话都没有说。对方背影羸弱,犹如风中弱柳,看得她更是心酸。 “王妃娘娘请以身体为重,切防思虑过深,孕胎有损。”窦漪房温声相劝。 吕姝瘦弱的身子一动不动,清冽空幽的声音却再度响起,叙述着远去的记忆,“我及笄那年,父母带着我奉召入宫觐见皇姑母,那是我第一次进入未央宫,宫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新鲜和有趣,我就像个乡下傻丫头一样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景物,啧啧惊叹。” 她的话说得很轻,没有以“本宫”自称,每字每句情真意切,就像哄小孩子安睡时讲故事似的,窦漪房随着她的描述,眼前仿佛能看到当时的情景一般。 “我捉着父亲的手,左一句右一句地询问着宫里的情况,心情既紧张又兴奋。母亲在旁偷偷取笑,笑我比家里的莺雀还要吵;我嘟着嘴撒娇回话,雀跃得蹦蹦跳,就像现在你身边的梅子鸢一样。”吕姝顿了顿,轻轻地叹了一声:“很惊讶吧,原来我也曾这样活泼调皮过。” 窦漪房浅笑摇头,豆蔻少女从小备受父母宠爱,自然是无忧无虑、天真活泼,“王妃娘娘如今温婉贤淑,亦是另外的一番动人之态。” 吕姝冷哼:“漪房真的很会说话,难怪殿下和母亲如此钟爱。” 窦漪房背脊一僵,自知失言,遂不再多语。 吕姝似乎没有动怒,继续着先前的话题,“我跟着父母在宫中转悠,忽的一阵朗笑声高昂快意,在静谧的宫苑中皴擦出另一种不一般的氛围。我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院中几位年轻人贵族正在围着一个青年男子大声取笑,青年的男子轻松戏谑,毫无半分尴尬或为难,眉端眼眸间满载笑意,仿佛对大家笑话他的话语一点也不在意似的。 “虽然鲜出家门,但我也曾跟着几个哥哥叔叔去过不少宴席,也见过许多皇亲贵胄,却从未见过像他这般俊逸潇洒的男子。浓眉蔚然,星眸闪动,眉宇间贵气不凡,凛凛间似有威仪,一阵又一阵的朗笑声随着他上下起伏的胸腔在唇边溢出,紧紧地捕捉住我所有的视线,失落的芳心从此再也寻不回来了。” 用不着指名道姓,窦漪房一听便知吕姝说的是谁。天真烂漫的及笄少女偶遇及冠之年的俊逸王子,正是春/情荡漾的好时节! 淡淡的酸意在胸口涌动,吕姝的话继续飘入耳中,“皇姑母告诉我,那是高祖皇帝的四王子,生母是薄姬,如今赐封代王,封地在西北方的苦寒之地。代王风流不羁,对朝廷政事兴致缺缺,手中无权宫中无势,常受他人取笑。我听了,心里很不好受,却很想为他分忧,好想告诉每一个人代王也有代王的出色之处! “皇姑母看出了我的小心思,遂向高祖皇帝请婚,陛下仁慈恩惠,立刻允诺,下旨赐婚!我高兴得不能自已,婚服、凤冠、绣品全不假手于人,亲自和少府的奉常仔细跟进、一一安排,连婚仪的凤冠也足足改了好几回才满意。 “母亲和哥哥们都笑话我的天真,而我却甘之如饴,每天兴高采烈、一心一意只等着做他最完美的新娘。婚仪前,他并未登门拜访,只差人送了些礼物过来,但我还是很开心,每天摸着那些礼物一回又一回,心里满满都是他在宫里那天郎朗笑意的模样。” 吕姝伸出手,在案桌上拿起一只小金钿,样式典雅,做工精细,显然是为年轻女子打造的。她笑了笑,当年欣喜的心情蓦然浮上心头,“他的眼光一向很好,这么简单的东西也有办法让工匠做得如此精细,让我一度以为他或许是真心接受这段姻缘的。” 窦漪房心头一颤,吕姝此话何意?“一度以为”?难道她也曾质疑过刘恒的真心? 只见她将小金钿握在手心中,置于心口上,声线轻弱空灵,隐有涩意,“成婚多年,我与他相见如宾、生儿育女,虽无强烈跌宕的激情,却也是众人眼里的举案齐眉、羡煞旁人。我以为我的梦能这样一直做下去……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一变,四周的空气也跟着阴冷了几分:“然而,你却出现了,毫无预兆之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了我们的生活!殿下率性不羁,性情风流,莺莺燕燕却止于宫外,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无忧坊头牌慎梦雨算什么?!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名贱籍,再美再动人亦是宫外的过眼云烟,略施小计就能离间她和殿下之间的感情!” 窦漪房脸色一变,忽然想起梅子鸢曾经说过的话,三娘早就怀疑慎梦雨下药一事,受害人吕氏其实早知内情,并且将计就计、以苦肉计赢取了代王的怜惜。小手微微发颤,不自觉的攥紧衣领,简直不敢相信吕姝所说的话。 “那……那是你的亲生儿子啊!”窦漪房呲牙斥道:“为了争宠你竟让无辜的孩儿受苦?!” 吕姝却笑了,“慎梦雨总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那个被收买的宫女蠢得很,我原本就没有熏香的习惯,她却偏偏选择在烛香中下药,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御医所的验药,真是天真可笑。异样很快就被发现了,我不动声色,偷偷减轻了熏香中药物的分量,让它既能对身子有损,却不能多伤胎儿半分。事情就如我的计划中顺利,慎梦雨渐失爱宠,与殿下渐行渐远……” 窦漪房越听越生气,“无损胎儿?!怀孕初期是胎儿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你不顾身子断然用药,虽然药效不重,但始终是有害的。谁知道是否正因为如此才让苅儿早产,落下病根!” 吕姝戚然泪下,是悔也是恨! “我以为慎梦雨失宠了,殿下便会爱宠于我,哪知你竟在此时出现了!”吕姝眸光一冷,双目迸发出狠厉之色,“我花尽心思,甚至连自己的孩儿都不惜利用,却因为你的出现让一切颓然败去!” 她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窦漪房心跳加速,终于察觉到吕姝此刻异样的情绪!冰冷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腹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孩儿! 四周白烛燃烧,空气中持续飘来一丝丝香气,自从踏入房间之后,窦漪房便觉得呼吸加快,胎动明显,手脚渐生无力。她原以为这是因为听着吕姝所言之故,仔细一想,却不尽然,这样的反应像极了关海县中呼延骜在灯油中下迷药的情景。 她捂住口鼻,香汗淋漓,“你在白烛中下了药?” 吕姝淡然一笑,优雅高贵地站起身,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向窦漪房。素衣白裙,下摆一片腥红! 第153章 涅槃 窦漪房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轻,吕姝的裙摆大片鲜红,站起来以后血腥的味道更是明显,十分骇人。 “滑……胎……药……!”窦漪房声线颤抖,已经大概猜想到原因。 吕姝并不否认,“当时那个宫女所用的药还剩下不少,正好可以让本宫好好用上!”自称已改,眼前的吕姝不再是那个忆记着少女无忧岁月的小妇人,而是狠辣果断的吕家人! 为了引诱窦漪房上钩,吕姝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在这小厢房中布好局,下好药,待到熏香中的滑胎药弥漫扩散以后,才使唤曲娘将对方骗过来! 窦漪房转身就想跑,房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她呼喊着巧珠的名字,门外静悄悄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本宫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药力已经发作,用不了多久,你便会痛不欲生。本宫已吩咐曲娘遣走宫奴和侍卫,并从外头反锁房门,不让任何人打扰!巧珠或许早就傻乎乎地喝下了掺和迷药的茶水,正昏迷不醒呢。” 窦漪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肚子,极尽全力保护着胎儿,“你这个疯子!” 吕姝双目通红,摇曳的灯光下似血泪鲜红,“我是被你逼疯的!”她一步步逼近窦漪房,脸上的表情愈加狰狞,比夜叉更可怕,“皇姑母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吕婠要的是万民崇拜和敬仰的目光,叔父吕产和堂兄吕禄要的是兵权和封号,他们要的一切,我都不稀罕!我只想和殿下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我不在乎他无权无势,也不在乎代国苦寒偏远,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可是为什么,上天为什么连我这么卑微的希望都要剥夺!连我两个幼小的孩儿都要夺走! “失去了苾儿和苅儿,我还剩下什么!!殿下还会愿意看我一眼么?!”字字如泣,声嘶力竭,吕姝仿佛在用灵魂在呐喊! 窦漪房跌坐于地,小心翼翼地捧着腹部,努力地调整呼吸,强忍下一波比一波激烈的胎动,“您是先帝亲许的姻缘,殿下是万万不会弃您而不顾的,更何况,您肚子里还有个小胎儿,您怎么能……忍心下此毒手?!” 吕姝抚上小腹,笑得凄惨悲凉,“怀胎又如何,能保证这是个男婴,可以继承世子之位吗?殿下宽仁,念在先帝的面子上,当然不会弃我们母子于不顾。但,爱呢?!他肯给,你肯让吗?!老天爷就舍得让我在这幽寂的深宫中,看着你们恩爱缠绵,看着你们一家母慈子孝、乐也融融!!” 她咬着牙,目光阴冷而可怕,“悟念子不是批言你的孩儿‘子阳命贵’吗?要是生不出来的话,我看你还如何‘命贵’!世子之位是我家孩儿的,谁都不能抢!殿下也是我的,谁都不能让!” “你真的疯了!”窦漪房从她的眼里已经找不到昔日的半点温婉和理智,只有疯狂的火焰在眼底燃烧。她挣扎着爬起身来,眸色凝重,毅然迎对吕姝,“悟念子之言被有心者断章取义,他说的是‘子为阳则险,为阴则强,前有德后有福,是贵命之人’,并无只言半语批言我儿便是世子!” “我不管!”吕姝怒吼:“我孩子死了,你就得陪葬!我今天就要跟你同归于尽!!”说着,扯下身边的一段白幔迅速点燃,倏地一下,火光漫漫! “你还藏了桐油!”窦漪房相信自己没有闻错,这股味道正是桐油! 白幔上沾着轻许桐油,由于分量很轻,在烛火的熏香药下不易察觉,但助燃的作用足矣! 窦漪房看得心惊胆战,吕姝发了疯似的在四周燃火,火势迅速蔓延,屋内温度一下子升高了许多。眼角余光瞥了房门一眼,趁吕姝转身再燃火苗之际,窦漪房奋力一拼,将自己的肩膀使劲撞上了房门! 哐哐! 房门强烈地震了两下,稍微松动了些。窦漪房心喜,看来曲娘对主子的谋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代王妃只想教训自己一番,并不知晓她意图纵火夺命之意,房门虽锁,却不知死死紧闭。 还有希望! 窦漪房抱着肚子,默默期许:乖孩儿,忍一忍,母亲一定能把你救出去!肚子咚咚又是两记胎动,像是在应许什么似的。 窦漪房后退几步,再想故技重施,吕姝却如困兽一样扑了上来,缠着她滚落在地。腹痛频密中的窦漪房力气哪及对方,身子一倾,人便往地上摔去!在着地的最后一刻,窦漪房奋力护腹,却被吕姝从后袭击,后脑勺传来一阵激烈的疼痛,眼前忽的一黑,眼冒金星…… 窦漪房始终紧紧地护着肚子,用手臂和肩膀承受所有的撞击,咬紧牙,忍下所有的疼痛。 吕姝哪肯善罢甘休,像杀红了眼似的,双手握拳,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准窦漪房的肚子再次袭去…… 窦漪房全身蜷缩,双目紧闭,双臂环抱着身子,无助地颤抖着! 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巨响从房门响起,虚影晃动间一股力量将吕姝狠狠地推开,铁臂一揽,顺势把娇妾纳入怀中。脆弱的房门半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顺眼看去,梅子鸢在外头怒气腾腾,正拽着曲娘厉声叱问! 吕姝凤眸圆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代王……殿下……” 代王不是到西山王陵去扶灵了吗?是她亲眼确认过的,还有梅子鸢,她明明看见梅子鸢跟着出了宫门才捉紧时间准备好一切,让曲娘将窦漪房诱骗过来的。 刘恒睚眦欲裂,愤怒、心痛、悔恨、焦灼、自责,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百感交集,痛不欲生! 窦漪房瘫软在丈夫的怀里,后脑阵阵剧痛,眼前景物模糊迷蒙,腹中疼痛愈渐加剧,裙下隐隐有了湿意,苍白的嘴唇无助地颤抖着,声线虚弱而无力:“阿恒,救孩子……”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经消耗了大半的体力。 刘恒心头绞痛,熊熊火光中眼角隐有泪光,“别怕,你跟孩儿都不会有事的。” 窦漪房喘着气,腹痛一阵一阵地袭来,难以抑制之下唇边溢出声声呻/吟。 梅子鸢以手为刀,用力劈向曲娘的颈项,曲娘闷哼一声,两眼一翻,昏厥倒地。眼看着庶夫人受伤,梅子鸢心焦如焚,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手上这个蠢奴,一手将曲娘丢在地上,直接冲到主子的身边,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火势越来越大,木头剧烈燃烧,发出吱吱吱的声响,很是骇人。吕姝却对四周灼人的高温毫不在乎,眼里只有刘恒怀抱窦漪房的身影。温声慰藉语带怜惜,闪烁的星眸中只有怀中的娇影,从来没有她! “你爱她?!”吕姝哀泣,身后火光烈焰,仿佛能将一切尽然毁灭,“你竟爱她如斯!” 这不是简单的君王爱宠,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恋!刘恒眼里的眷恋是何等的熟悉,一如自己多年来看着他的一样!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你爱的不是我!”吕姝声声泣诉,不知问的是夫君,还是自己。 刘恒黯然心碎,他该如何向对方说明,感情没有对错、没有好坏,一切都是情不自禁! 俊颜不改,星眸依旧,此刻的他却没有相遇当日的笑颜,更没有当时潇洒与快意。他的戚然,他的悲痛,他的失望,他的心伤,却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吕姝惨然一笑,仿佛在嗤笑着自己多年来的痴心妄想。 秋风起,桐油热,风助火势,火上加油,小厢房的温度越来越高,沾过桐油的白幔一条连着一条地燃烧起来,火光蔓延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刘恒将窦漪房郑重地交到梅子鸢手中,神色凝重,声线低沉,掩不住内心的焦灼:“快把夫人带出去,召太医稳婆前来接生,漪房怕是要生了!”胎动频繁,下裙半湿,应该是连番□□,动了胎气,连羊水都穿了! “诺!”梅子鸢接过主子,迅速离开火场。 窦漪房紧紧攥住丈夫的衣服,不肯松开:“救……她……”腹部强烈的疼痛快要夺走她所有的意志,心中既忧心丈夫的安危,又担心吕姝的状况,而她的孩儿已经迫不及待了! 刘恒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黑眸熠熠,眸底闪着坚定的光芒。他低下头,在爱妾汗湿的额头上印落一吻,以示承诺。心意相通,情意坚定,他们之间无须言语,已然了解彼此的心意。 情深义重、两情依依的身影,在漫天的火光中摇曳,迷糊在吕姝泪眼之中。 倾尽一生,她终究无法获得刘恒的爱!那个在宫苑中意气风发的英俊青年,那个她仰慕了一生的男人,留给自己的只有愧疚,而非爱意! 咔啦—— 身后的房柱在烈火的攻击下倒塌,随着一声巨响轰然落地,吕姝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劲风吹着火焰高扬,呼呼的风声如同鬼哭神嚎,撕心裂肺。小厢房的火势持续蔓延,已容不得再拖下去。 刘恒二指并拢,置于唇边,吹出尖锐而有节奏的信号。一声令下,节节相传,周围忽地有了微妙的动静,婆娑的树影森森徐动,越来越明显。 很快地,不知从何处窜来多个黑衣人,矫健的身影融合在夜色之中,几不可辨。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影士行动迅速,保护梅子鸢和窦漪房以极快的速度逃离火场;刘恒足下如风,虚影晃动,冲入火场救人! 吕姝怔然,“你……这就是皇姑母一直寻觅的秘密?” 救人要紧,刘恒已顾不得那么多,要躲要藏以后再说,在这关键的一刻,他的心里只有“救人”这个念头! “快跟我走!”刘恒厉声催促,道:“这小厢房撑不了多久了,赶快随我离开这里!”梅子鸢很快就会唤人来救火的,只要离开这个房间,吕姝就有救了! 奈何,吕姝的脚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凤眸含泪,凝望刘恒,在他黝黑的瞳眸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她颤着手,抚上夫君的脸庞,温暖的触觉跟记忆中一模一样,让她心动不已。 “夫君……”吕姝声声泪下,唇边绽出清浅的微笑,“如果我不姓吕,我也不是皇姑母的探子,你会爱我吗?” 刘恒紧抿双唇,脸有难色,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却仿若登天之难。 吕姝从他的无言之中找到了答案,脸上的笑意更加凄惨,眸中闪过一抹绝望的释然! 她的夫君终究是个君子,连一句欺骗的话都说不出口,哪怕哄骗自己也好啊!! 吕姝心痛得无以复加,心底深处却没有怨恨,从相识到而今,刘恒对她始终是真诚的,没有欺瞒! “夫君……谢谢……”趁着刘恒还在愣怔之际,吕姝猛然一用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往外推去! 刘恒被她眼中的绝望震住了,猝不及防之下没有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着,足下踉跄了两下,再一回神,吕姝已在熊熊烈火之中缓缓地关上了房门…… “不……!”刘恒竭嘶底里地呼喊着,厢房崩塌前最后的一幕却是她依靠在幼子长生牌位上的背影。 凤栖殿的后院火光一片,风声凄厉如泣如诉,犹如火凤燎原,将一切燃烧殆尽! 第154章 新生 今夜的代王宫,漫长无眠! 这边厢,代王妃的凤栖殿忽然起火,后院的小厢房中火光熊熊,顷刻间烧得通红。幸亏火情发现得早,及时得到了控制,火势并没有蔓延至其他宫苑,可谓是不幸中的大幸。总管太监李国必指挥着宫奴和护卫全力救火,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火源扑灭! 那边厢,庶夫人窦氏不知何故动了胎气,提前作动,由近侍的宫婢梅子鸢搀扶回宫,太医、宫婢如鱼贯般在金麟殿中穿梭来回,热水、棉布源源不绝地送入寝殿之内,紧闭的宫门内不断地传来孕妇痛苦的呻/吟声。 刘恒风尘仆仆地从凤栖殿赶到金麟殿,发丝微乱,衣衫未理,身上隐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豆大的汗水浸湿了大片衣服。 他心如焦灼,随手揪住一名宫婢,厉声问道:“庶夫人情况如何?!” 被问的宫婢刚从寝室内出来,手里捧着一盘热水正要去更换,没想到竟被代王一把捉住,主子严厉肃然的表情吓得她心神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回、回代王殿下的话,庶夫人作动得很厉害,太医和稳婆都在里面……” 手一抖,盛水的铜盘应声跌落,带着血迹的棉布、热水溅落一地,玉阶瞬间染瑕。宫婢惊吓跪地,连声请罪。 刘恒哪里有什么心情责怪她,心里惦记的只有爱妾窦漪房和她腹中的胎儿,小宫婢嘤嘤哭泣的声音闹得他心烦意燥,焦虑难耐! 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梅子鸢娇俏的身影从里面迅速地走了出来,将意欲闯进寝殿内的刘恒挡住,“殿下稍安勿躁,崔太医和稳婆都在里面照料着呢。”她将刘恒往一边拉去,谨慎地往左右各看了一眼,确定并无外人,才压低声线继续道:“庶夫人吸入了藏在烛火熏香中的滑胎药,胎动频密而明显,太医正全力营救。” 吕姝诱骗窦漪房意欲纵火相害一事干系甚大,从事发到现在,刘恒和梅子鸢都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以免扩大不必要的影响,同时极力保住代王妃吕姝的名誉,尽可能降低吕后的提防之心。 刘恒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割一样刺痛,“不惜代价,本王要漪房无虞!” 梅子鸢眼神坚定,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殿下毋忧,梅子与御医所众人定当全力以赴,誓保夫人母子安康!” 刘恒眸含泪光,紧握双拳,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漪房就拜托你了!” 梅子鸢一再点头允诺,旋身立即返回寝殿,守护在窦漪房身边!刘恒被挡在房门之外,一颗心全悬在窦漪房的身上,坐立难安! 今夜的更漏仿佛比一年还要漫长,对刘恒来说,每一刻钟都是灼心的煎熬!不远处宫奴们救火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高扬的火焰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减弱,最后熄灭…… 一阵凉风吹来,带来火烧后焦灼的味道,吕姝最后的背影再次在眼前浮现,刘恒心中一阵揪痛,紧咬的下唇似乎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忽然,一声婴孩啼哭划破静夜,仿佛烟火在耳边炸响,希望之光在心底燃放! 刘恒觉得自己的心跳停跳了半拍,而后又极速地跳动起来;婴孩的哭声响亮而清脆,用最激动的情绪宣告自己的来临。 他三步并两步快速向前,等不及房门开启,越过守门的宫奴,径自推门而入。寝殿内太医、稳婆忙成一团,任由额上的汗水大滴落下仍无瑕擦拭;宫奴们紧张而激动,几乎要哭了出来。 窦漪房半躺在床榻上,全身虚弱无力,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脸色苍白得好似水晶一般,没有半点血色。 刘恒直接冲到床榻边上,爱怜地将她搂入怀中,让爱妾依靠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嘴里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 众人恭敬礼拜,连声道喜。 梅子鸢从旁缓步而至,娇媚的美眸中凝着泪光,“恭喜代王殿下,贺喜庶夫人,庶夫人生了个小公主!” 刘恒心情激动,喉咙间好似梗了什么东西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小公主……女儿,是个女儿!小娘子,咱们的孩子果然是个可爱的女娃儿!” 窦漪房虚弱地点了点头,眼泪滴滴落在丈夫的衣襟上,“我想抱抱孩子……” 梅子鸢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小婴孩交代她母亲的手上。小小嫩嫩的婴儿脸蛋红彤彤的,闭着眼睛哇哇哭着,身上沾染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皮肤细嫩得不可思议。 窦漪房在丈夫的怀里抱着孩子,心中百感交集,对比稍早前经历的种种惊险和痛苦,此刻的温存就如同梦境一般美好得有点不真切。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窦漪房轻声问道。 小公子的殡仪过后,刘恒明明领着母亲薄姬以及姬妾慎梦雨到西山王陵扶灵去了,怎么回来得如此突然? 刘恒轻轻拨开她额头上汗湿的发丝,星眸中满载爱意,“多亏了你让梅子去送信。我一收到长安的急信,立马就赶了回来。”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他就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梅子?”窦漪房不解,她要梅子鸢去送的是未央宫影士送来的情报,刘恒收到信后马上折回,可见信中内容之急切。 梅子鸢使了个手势,让太医、稳婆等人悉数退下,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二人,自己则退守在旁,随时候命。 等所有人都退下以后,刘恒才细细跟她解释起来:“那封信说的是长乐宫的情况,陛下病得很重,恐怕时日不多了,太后正在积极谋算,未央宫中波谲重重,更朝换代只在朝夕!” 事关惠帝生死,难怪刘恒去而复返,行动迅速。恐怕连吕姝也没有想到,她的计谋会因为这样的一封信而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代王妃她……”思及此,窦漪房担忧地追问起吕姝的情况。 刘恒脸色煞白,眼中隐有泪光,忍住心中的哀痛,无限温柔地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轻声道:“孩子刚刚出生,你身子还虚弱着呢,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 窦漪房从他的表情中隐隐猜出了答案,千百个问题萦绕心头,奈何适才的几句简单的对话,已经耗尽了她仅剩的体力,眼皮子越来越沉重,身子也渐渐不听使唤。 刘恒让梅子鸢接过孩子,再将窦漪房轻轻地扶躺在床榻上柔声哄睡,十指紧扣从未松开! ※※※ 待窦漪房从沉睡中苏醒之际,时间已过去了一天一夜,凤栖殿的火早就扑灭,后院的小厢房烧成焦炭,残破不堪。 据说,代王妃吕氏忧伤过度,在凤栖殿的小厢房中夜祭亡子之时意外遭遇火灾。由于事发当时正值夜深,值守的宫人甚少,大火扑救之后大家才发现,王妃娘娘与贴身宫奴曲娘竟然同在厢房之内,不幸遇难身亡。 窦漪房一听便知,这是经过刘恒润色后对外公布的“官/方说法”。 吕姝纵火相害的事实被掩饰下去,最终留下了温婉惠德的美名,与夭折的儿子同葬于西山王陵。曲娘助纣为虐,死罪难逃,想必已被暗中正/法了。 风光一时的凤栖殿中主仆同逝,光芒顿失! 代国厄运连连,多番巨变之下,门庭冷落,更是凄惨万分! 传闻,变故之后代王意志消沉,终日与爱妾窦氏闭门照料幼女,政事军/务一律交由舅舅薄昭与心腹张武、宋昌代管,鲜出宫门。如此传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未央宫。吕后闻信后,决定收回成命,以慰藉亡灵为由,终于打消了早前意欲赐封刘恒为赵王的打算。 赵国再次无主,暂由太后监管。世人皆道,代王刘恒因祸得福,避过了吕后的魔掌!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窦漪房的身体在太医们的精心照料之下日渐好转,脸色也慢慢地好了起来。刘恒日夜相守,寸步不离,将妻女放在心尖上千般宠爱、万般疼惜。庶夫人窦氏在后宫中的地位如青云直上,无人可比。 代王宫的另一位夫人慎氏自是不服,奈何自己一无宠、二无子,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将满腔的怨恨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无从发作! 面对连番巨变,薄姬感叹万分,忧伤哀痛之下足足病了一个多月,才稍见好转。刘恒深知母亲对孙辈的关爱之情,故迟迟未为女儿改名,等着让薄姬亲自赐名。 窦漪房还在产后休养当中,不便出门,刘恒便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前往寿康宫觐见母亲薄姬。慎梦雨不知从何处得到这个消息,早早便来到了寿康宫,名为请安,实际只为等着见刘恒一面。 自从窦漪房生下女儿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代王了……代王妃吕姝亡逝之后,她最后的对手只剩下窦漪房一人! 窦漪房生的只是个女儿,她慎梦雨还有机会!!美貌如她,定能有机会重夺刘恒的心!慎梦雨暗暗下定决心,誓不罢休…… 薄姬抱着小孙女,万般情绪在胸口涌动,眼睛不觉湿润了起来。 刘恒劝慰道:“请母亲宽心,小娃儿还等着奶奶为她改名字呢。” 薄姬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真委屈了漪房和这孩子,历经这么多变故,弄瓦喜宴怕是办不了了。” 刘恒道:“漪房早已明言,丧期之内喜庆宴席一概俱免,弄瓦喜宴什么的,她也无心去办。” 薄姬点着头,道:“漪房善解人意,惠德兼备,阿恒有妾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 静坐一旁的慎梦雨咬咬牙,美眸闪过一抹狠厉之色,纤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很快又掩饰了下去。 小女婴在薄姬的怀中动了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亮如琉璃,圆圆的脸蛋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薄姬的心瞬间萌化,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这娃儿真真可爱,眼睛长得像漪房,小脸蛋又长得像你,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儿。” 刘恒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这孩子才个多月大,前几天还是皱巴巴的模样,母亲怎么就说脸蛋像我了?” 薄姬嗔道:“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皱巴巴的,长得还没这孩儿红润趣致呢。”此言一出,连在旁近侍的宫奴们都忍俊不禁。 刘恒撇撇嘴,佯作委屈的样子,哄得母亲心生喜悦,愁眉舒展。 薄姬看着怀中软糯可爱的小婴孩,想起悟念子所说的话,不由得感慨万分,反复低呢喃起当日的批言:“子为阳则险,为阴则强,悟念子果真一语成谶啊!或许正因为是个女娃儿,才会得天之庇佑,化险为夷的。” 她沉吟片刻,继续道:“此女身轻貌美,又得幸于生为女子,不如取名为‘嫖’吧。” “刘嫖,嫖儿……刘嫖,嫖儿……”刘恒反复将名字说了几遍,仿佛能看见日后孩子骠健活泼的身影,喜悦之色跃于脸上,“阿恒谢过母亲厚意!” 小刘嫖嘻嘻一笑,样子讨喜得让人爱不释手,好似在跟奶奶道谢,对自己的名字表示满心欢喜。 第155章 少帝 窦漪房生女当天,派遣梅子鸢所送的急信中说的尽是有关惠帝的情报。刘恒安插在未央宫的影士,费尽功夫、好不容易才打探到长乐宫内的消息,消息一到手,便立刻快马加鞭往代国送去,不敢有所耽误。 此刻的未央宫内外都是吕后的人,郎中令审食其重权在握,要不是潜藏的影士千辛万苦、越过吕后的线眼成功联系上太医齐霖,真不知还要花上多少时间才能探取到惠帝的消息。 惠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近来数月甚至连床都下不了了,皇后张嫣被软禁在长乐宫内,帝后二人连宫门半步都踏不出去。吕后为了保住朝廷的稳定,将惠帝病重的消息紧紧封锁,长乐宫堪比长安天牢,飞不进半只蚊子! 太医齐霖先前因为皇后张嫣假孕生子一事,被吕后施刑断其舌根,如今口不能言,却无碍沟通,正是最能守住秘密的最佳人选。正如刘恒所猜测的一样,吕后之所以留他一命、没有痛下灭口之手的原因,正是为了留下其精湛的医术,以便此刻之用。 吕后步步谋算,果然滴水不漏! 吕姝三母子的接连亡逝,如惨淡的愁云笼罩在代国之上,更如当头棒槌击碎了代国的繁荣之萌芽。吕后嘴里说着哀戚慰问的话语,暗地里却为不费吹灰之力便沉重地打击了代王刘恒而暗暗得意。 窦漪房深居简出,陪在丈夫身边低调而隐忍,表面上对朝廷之事兴趣缺缺、顾若罔闻,实际上在宫内暗蓄力量,小心地提防着吕氏势力的逼迫。 一场攻防战,悄然拉开了帷幕…… 窦漪房抱着女儿,缓缓地走到丈夫身旁,凑过头去,跟他一起细看从未央宫传来的密报。自从有了齐霖的帮忙,宫中情报的获取终于顺畅了起来。 “看来,皇上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窦漪房轻叹道,清澈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空幽。刘恒愁容不展的模样,看得她心中很是不忍。 刘恒浓眉紧皱,乌眸深邃,眉宇间忧愁许久不散,“陛下的情况每况愈下,太后已经开始积极谋算,准备让太子刘恭继承大统。” “太子刘恭?”窦漪房秀眉轻蹙,道:“小恭儿才多少岁,怎么能当皇帝啊!” 刘恒放下手中的帛书,揉了揉紧绷的额头,“刘恭再小,到底还是皇上的亲骨肉,太后的亲孙子,比起其他刘氏诸侯要容易控制得多!”其实不仅是刘恭,就连惠帝庶出的儿子刘弘也在吕后的候补名单之上。 这下子,窦漪房全明白了,“难怪先前太后想将赵国赐赠给你,显然是想故技重施,将前任赵王的遭遇扣在你的身上,借机铲除代国。” 在刘氏宗亲里面,先帝第四子刘恒是继惠帝之后最年长的诸侯王子,其次就是第七子淮南王刘长。刘长是吕后之养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有恩亦有仇。 说有恩,是因为刘长自小丧母,从襁褓起就被吕后收养,虽无血缘羁绊,却有养育之恩。但刘长的母亲赵姬,归根到底却是吕后争权夺利的过程中无辜的牺牲品。当年贯高叛变,张敖因为鲁元公主之故而侥幸逃过一劫,但府中的舞姬赵姬却在生下刘长之后被迫在狱中自刎身亡。 此事一直是刘长最大的心结,如果当初吕后肯放下对高祖姬妾的嫉妒、稍微有点恻隐之心,又或者审食其肯为赵姬求个情的话,刘长的母亲也许就不会死,他就不会一出生就成了丧母孤儿! 奈何,一切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幸运的是,高祖皇帝终究没有放弃他这个在狱中出生的儿子,并在愧疚之下让当时的皇后吕后将他收养,才有了今日分封诸侯的风光。 所以说,刘长和吕后之间的关系有恩有仇,隐晦不定,如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吕后是暂且不会对刘长下手的。 刘恒这边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戚夫人死后,高祖皇帝的姬妾随葬的随葬、守灵的守灵,尚在人间并有儿子陪伴在侧的嫔妃,就只有薄姬一个。薄姬再无宠,也是为先帝生下了王子的妾室,更何况,她的儿子赐封代王以后,代国国力蒸蒸日上,比起任何一个诸侯王都值得吕后的提防。 要不是先前的天灾*,代国是何等的欣欣向荣、满载希望…… 刘恒露出一记苦笑,“没想到姝儿母子的死,反而救了代国一命。”虽然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他的心依旧隐隐戚然哀痛。 “这或许是王妃娘娘在天有灵,冥冥中护佑我们一家福寿安康。”窦漪房柔声安慰道。 这时,小刘嫖在母亲怀里咿咿呀呀,伸出圆嘟嘟的小手,撒娇似的向父亲讨要抱抱。面对爱女,刘恒的心顿时化作春水一江,眼光温柔得几乎要掐出水来。 常言道,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句话在刘恒的身上得到了最真切的印证。 刘恒接过孩儿,在她粉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好几下,鼻息间满满都是婴孩特有的奶香味,幸福感顿然而生。窦漪房欣喜一笑,默默感恩上天赐来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减消了许多伤人的忧愁。 忽地,后脑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眼前景物猛然一黑,窦漪房闷哼一声,身子就接着摇晃了起来。 刘恒单手抱住女儿,另一手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扶住,紧张地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头又痛了?” 窦漪房闭上眼睛,定定心神,深呼吸了几口气,直到刚才那波疼痛过去之后,才缓缓地回道:“嗯……头偶尔还会有点痛,眼睛有时会看得不大清楚。” 吕姝纵火燃烧奠祭堂当日,像发了疯似的袭击阵痛中的她;窦漪房为了护住腹中未出生的孩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的攻击,头部因此受创,留下了后遗症。 刘恒很是担心,“不如再召太医来看看吧。”看着爱妾额间渗出的细汗,他的心隐隐地抽痛着。 窦漪房慢慢地睁开眼睛,摇着头,轻道:“不碍事的,崔太医不已经看过好几回了吗?再看估计也是差不多的。” “可是你……” “我没事。”窦漪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道:“不过是偶尔头痛、眼睛有点看不清楚而已。” 刘恒伸手一揽,将爱妾和幼女同时拥入怀中,心里满满都是疼惜和不舍,“我不会再让你们母女受苦的!” 窦漪房依偎在丈夫宽阔肩膀上,趣致可爱的女儿就在身边,只觉得暖意从心头蔓延向四肢百骸,与温暖的家庭比起来,未央宫的阴谋诡计是多么渺小,多么浅薄…… 在太医齐霖的医治之下,惠帝拖着病躯足足熬了一年多,最终油尽灯枯、驾鹤归西! 惠帝的病反复多年,起色甚微,朝/廷内外对皇帝驾崩的事实表现得非常平静,吕后早就做好了周密的安排,迅速扶持太子刘恭登基为帝。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小刘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已黄袍加身、坐拥大汉天下。 惠帝的殡天仪式一过,刘恭登基大典随即进行,幼帝即立,后世称“前少帝”。张嫣封号不变,遵循旧制,沿用皇后之称号不变。少帝刘恭年纪实在太小,别说处理政事,就连玉玺和玩具有什么区别都分不清楚! 吕后继续以皇太后之名代理朝廷政务,手握实权,吕氏外戚势力到达全所未有的鼎盛之势! 接下来的日子,长安城的未央宫犹如腥风血雨般惊心动魄! 吕后频频行动,多番打击刘氏势力,排除异己。淮南王刘长被禁足在封地之内,动弹不得;齐王刘襄被各种理由削减食邑,只怪齐国富庶地广、树大招风,在吕后的眼皮底下只能受制于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被视为白眼狼的别有用心。 刘恒比以往表现得更加低调,留在代国之内韬光养晦,什么地方也不去,仿佛对朝廷大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一心一意当他的逍遥快活诸侯王。那些不满吕后控制幼帝、把控朝政的大臣明示暗示了刘恒好几回,建议他救驾复辟又或者是直接起兵造反、自立为王,偏偏刘恒一脸听不懂的傻乎样子,让人看得干着急! 后来,大家渐渐明白过来,继承名单上最名正言顺高举义旗拨乱反正的一个,同时也是最无欲无求、不争不吵的一个…… 与此同时,吕后捉紧机会大肆封赏吕氏外戚,进一步构筑起自己的势力范围。 郎中令审食其成为了吕后身边最宠信的心腹,除了主掌未央宫和长安城的护卫之责之外,还兼任了不少要职,与称制听政的吕后里应外合,紧紧将实权掌握在手中。 吕产和吕禄在南北二军的地位一升再升,帮助吕后操纵军/事力量,成为吕后称制的布局中最坚实的后盾。只可惜,两人虽然同朝为官、同是吕氏宗亲,却一直明争暗斗、纷争不断,为了名利兵权喋喋不休,让吕后甚为恼火、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怨愤! 其余的文武百官只能在吕氏势力的夹缝中挣扎生存,有的人刻意奉迎、巴结吕氏集团,意图在斗争的旋涡中窃取更大的利益;有的人明哲保身,哪边对自己有利就往哪边倒;更有甚者干脆上书请辞,来个眼不见为净,耳不闻无忧! 大汉江山,摇摇欲坠!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年幼的少帝一天天地长大,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慢慢知晓身边的人和事,吕后对他的忌惮也一天比一天加重,尤其是少帝身世的秘密。 张嫣虽然名为皇后,但实际不过是空有封号的摆设,长年被禁足于深宫之内,鲜少露面。 数月前,吕后随便安了个罪名,赐死了孝惠帝庶子刘弘的生母,顺道下旨要求皇后张氏收养刘弘为养子,以彰显皇后母仪天下的慈惠之名。没想到,小刘弘这头才被抱进长乐宫,那头就被宫人们连夜带了出来。原因无他,只因皇后张嫣一看见小娃儿之后立刻被吓哭了一场,嘤嘤声中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婴孩夺命”“血染下裙”之类的话。 无计可施之下,宫奴们只好急急忙忙抱着小刘弘到椒房向吕后禀报。彼时,少帝刘恭正好在场,听完宫奴们的话以后,天真的眼睛眨了又眨,“弘弟不是母后的孩子,所以母后不喜欢他;母后同样不喜恭儿,那恭儿是不是也不是母后亲生的?” 小刘恭偏着头、一脸困惑地思忖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母后的样子,连幼儿期那仅有的一点点印象都非常模糊。由于从小被吕后抱到椒房中抚养,平日里鲜有机会与张嫣相处,对他来说,母亲一词犹如天边之鸿雁、池中之明月,虚无而遥远…… 童言无忌,宫奴们大惊失色,全都煞白了脸,咚的一下跪在地上,不敢回言。 吕后一听,狭长的凤眸中迸发出栗人的冰寒,吓得小刘恭全身发抖,眼泪挂在睫毛上不敢掉,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很是可怜。 “皇上乃天子,应以‘朕’自称,太傅和奉常平日里是怎么教的,连这么点小事都教不好吗?!”吕后眯着眼睛,自上而下地盯着幼小瘦弱的少帝,声线平静而严厉,让人心生畏惧、不可自拔。 “朕……朕……”少帝刘恭的小肩膀抽了几下,含着泪光,嘴唇嚅嗫,始终“朕”不出个东西来! 第156章 杀意 椒房内,气氛诡异而凝重。 在吕后的盛怒之下,伺候的宫女和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寝殿内静悄悄的,众人仿佛能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咚…… 好似手持镰刀的死神,步步逼近! 吕后眼神斜斜往下,睨向小刘恭,鬓边的银丝在烛光下闪着精光,“陛下有话直说便是,支支吾吾成何体统!”看着那双和清莲肖像的眼睛,吕后仿佛看见了当年在长乐宫内柔弱怕事的宫婢,那个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人! 明明是孝惠帝刘盈的儿子,为什么偏偏没有王室的傲气和威仪,却像极了那个怯懦无用的贱奴?! 思及此,一股难言的愤恨在胸口涌动,对小刘恭的表现是越想越不满意…… 可怜刘恭年纪幼小,被阴鸷严厉的吕后这么一质问,两眼呆滞无神,全身抖如秋风中的黄叶,小肩膀抽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孩童的哭声顿时响彻椒房,闹得吕后心烦意燥,头痛欲裂。身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全都慌了起来,谁不知吕后平生最厌哭声,奈何小皇帝年纪再小也是天子,他们哪敢呵斥半声,只能在旁好声好气、徒劳无功地哄了一遍又一遍。 眼看着吕后就快濒临暴怒的边缘,太监常满赶紧向秦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先把小刘恭抱走再说。 秦嬷嬷不敢不从,快手快脚地抱起小刘恭,然后恭敬地向吕后躬身礼拜,声音有点颤抖地道:“娘娘恕罪,陛下年幼无知,童言无忌,刚刚说的话全是无心之言、无心之言啊!” 吕后抿唇不语,眸光厉色半分未改。 常满再对秦嬷嬷作了个手势,让她先行告退,嘴里催促着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明日一早还有早课要上呢,你赶快带陛下回宫安睡吧,切勿误了陛下歇息的时间。” “诺!诺!”秦嬷嬷低头领命,抱着在她怀里哭闹的小刘恭快步离去。 常满偷偷觑了主子一眼,低声道:“陛下年纪还小,有些话自己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娘娘无须过虑。” 在吕后身边伺候多年,常满当然非常清楚吕后心里头想的是什么。少帝刘恭并非张嫣之子一事是吕后紧紧掖藏的秘密,就算天崩地裂也要掩瞒到底的!本想着想刘恭到底是惠帝的儿子,多少能有点父亲的影子,吕后爱屋及乌能产生一点恻隐之心。 哪知刘恭长得偏偏像他那个命苦的生母,让吕后极为不满。而小皇帝由于长相与皇后张氏不相似,已经开始在宫里挑起了一些闲言闲语,吕后因此更为不悦。 “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话,让陛下起了胡乱的猜想?”无风不起浪,少帝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人在小孩子面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吕后精明世故,常满不敢有所隐瞒,只好如实禀报,“回娘娘的话,这个……皇后毕竟年纪小,未及笄便出嫁为后,癸水一到随即怀胎生子,有人心生疑窦实乃在所难免……” 啪的一声,吕后使劲往案桌上一拍,厉声质问道:“谁敢质疑皇后生子一事?!说!” 常满嘴角抽动,面露难色,“是……是吕禄吕将军……” 吕后一听,勃然大怒,倏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第一句怒言尚未出口,心头忽来一阵抽痛,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 常满连忙上前扶住主子,“娘娘……” 吕后捂住心口,深呼吸了两下,腾腾怒气尚未平息,“居然是这个混小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她万万没想到,拖自己后腿的人竟然是吕氏心腹之一! “数日前,太傅大人与陛下在长乐宫中授课,吕将军正好巡视经过,与太傅大人起了点冲突,争执之下言语冲撞,故此……不小心提了一下皇后娘娘生子之事,那些大不敬的话或许就是那时候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常满的话说得婉转,句句避重就轻,却已足够让吕后将当时的情景在脑海里粗略地过了一遍。 吕禄自从得到御前行走的特权以后,心高气傲的性格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眼睛一下子长在额头上,在未央宫里摆的架子比一般诸侯王还要大。负责教导少帝课业的太傅性格迂腐固执,在皇帝的地盘上遇到这么一个不把年幼的少帝放在眼里的大将军,言语冲突在所难免。 吕禄口不遮拦,冲动之下竟当着少帝的面、指着太傅怒吼道:“抱着一个赝品当宝贝,一个小女娃就生得出另一个娃儿吗?!本将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对自家孩儿如此不闻不问、一见就哭的亲娘!” 太傅满心怒愤,差点就气昏过去!小刘恭躲在太傅身后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听不太懂吕禄的言下之意,却隐约听出了母后不喜自己的原因——并非亲生儿! 吕后粗喘着气,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强忍下胸口的痛楚,牙齿磨得咯咯响,“这个混小子越来越目中无人,真当自己是未央宫的主人么?!本宫能捧他上天,就能踩他下地!”眸光一冷,道:“传本宫懿旨,未央宫内甚是太平,巡防之责交由郎中令一人即可,即日起收回吕将军的宫中令牌,不得有误。” 没了宫中灵牌,吕禄就等于失去了御前行走的特权! 常满躬身领命,“诺!” 吕后缓缓地坐下身来,凤眸半阖,仔细再问:“吕禄误言之时,陛下和太傅各自有何反应?” “回娘娘的话,太傅大人羞怒激愤,再加上岁数不小了,一气之下告病回府几天不肯上朝。至于陛下……陛下年纪还小,尚在开智阶段,对吕将军无心之言过耳既忘。” 吕后冷哼:“过耳既忘?忘了又怎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常满满脸愧色,低下头,不敢接话。 宫房内烛火摇曳,吕后的背影投射在墙壁上,透着几分阴森的气息。 两人沉默了好半晌,常满才继续低声请示道:“那娘娘……公子弘一事,该如何是好?”生母已被赐死,养母又不肯接收,他们该怎么处理刘弘这个宫廷孤儿? 吕后摆摆手,随口回道:“照样送进长乐宫,找个口风紧的乳娘代为照料便可。长乐宫那么大,随便找个宫房与皇后分殿而居亦是易事,嫣儿害怕的只是婴孩,等弘儿再长大一点,就不会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张嫣的心病源自于当日亲眼目睹清莲难产血崩的惨状,对婴孩产生了惧怕之意,只要等婴孩长大为孩童,这样的惧怕便会逐渐减少。吕后要的只是张嫣抚养幼子、彰显母爱的假象,至于真正照顾小刘弘的人究竟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诺!”常满恭敬领命。 随着心口的痛楚渐渐散去,吕后的心神也慢慢安定了下来,“听说威武侯发了拜帖给代王,却屡遭婉拒、无功而返?” 吕后说的威武侯名曰周勃,乃追随高祖皇帝建立大汉江山的功臣之一,在朝中颇有威望。 “然。”常满回道:“威武侯周将军差人送了拜帖邀约代王殿下到府中一聚,殿下以女儿幼小为由婉拒出席,说是家有幼女病母,不宜外出远行。” “如此听来,那个浪荡不羁的代王是想收心养性,一心抚儿为乐咯。”吕后挑起长眉,问道:“代王说的幼女,就是窦丫头为他生的那个?” “然。窦丫头在代国独受爱宠,与代王殿下极为恩爱,两人生有一女,闺名曰嫖。”常满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表情的变化,继续道:“两位小公子与代王妃娘娘接连薨逝,对代王殿下来说打击深重,殿下对这个仅剩的孩儿宠溺非常,简直是捧在手心上疼爱一般。” 吕后冷笑,“再宠爱,也不过是个女娃儿,立不了世子,成不得气候!” “娘娘英明。” 凤眸一眯,吕后又问了一句:“窦丫头既然备受爱宠,近来可有再次受孕的消息?” 常满摇头,“回娘娘的话,根据代王宫御医所太医们的汇报,窦丫头生这个女儿的时候,提前阵痛,几乎濒临难产的边缘,代王不忍爱妾受累,暂时没有再孕生子的打算,” 吕后阖眼轻笑:“算他识趣。” 常满束手低头,没有应话,心里却暗暗庆幸窦漪房生的是女儿,而非拥有继承权的儿子。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宫婢,常满是真心希望窦漪房能有个好归宿,安然平静地度过一生。 后宫的夫人们人人都想早生麟儿,手揽继承大权,窦漪房这次生了个俏女娃,逃开了吕后的忌惮,可谓福惠父母、后福延绵。 那边厢,吕禄得知御前行走的特权被褫夺之后勃然大怒,满腔怒火自当不敢发泄在吕后的身上,于是,便迁怒于弱小无能的少帝刘恭。在他眼里,刘恭不过是个形如蝼蚁的傀儡皇帝,要捻死这样一个小娃儿,实在是易如反掌。 但此时他已经得罪了吕后一次,不敢轻易再捋虎须,关上房门思忖了大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好办法! 话说,刘恭的太傅是个胸有笔墨的老学究,为人处世都有点迂腐守旧,再加上曾授课于惠帝和少帝两代君王,平日里难免持老卖老、自视甚高。吕禄看中了他这一点,静悄悄地在背后开始实施他的阴谋。 太傅得知吕禄因故被吕后剥夺御前行走的特权之后,不由得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隔日便重披官服,如常到长乐宫为少帝授课。 少帝刘恭自小长居深宫,身边的宫女太监忌于地位上的差距,和他的关系非常生疏,只有这个太傅慈祥亲切,对少帝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子一样慈爱可亲,让他在这冰冷的宫中感到难得的温暖。 小刘恭一知晓太傅重新入宫授课,早早便来到长乐宫的宫门前翘首以待,粉嘟嘟的小嘴撅得老高,恨不得能快快见到老太傅。在旁伺候的秦嬷嬷偷偷地撇着嘴,想自己从刘恭出生便伺候在侧,却从未得信于少帝,心里很是不甘。 一刻钟不到,只见太傅的身影从外头慢慢靠近,刘恭只是个小孩子,哪懂什么皇帝的矜持,张开小手蹬起小腿,就往太傅的怀里扑过去,粉嘟嘟的小脸蛋一个劲地往太傅上蹭,样子可爱而纯真。 “太傅、太傅,你怎么都不来看恭儿?恭儿在宫里等得您好苦啊……” 秦嬷嬷在旁边轻咳两声,声线低沉地提醒着,“陛下,宫规有道,不可有违。” 刘恭不解地眨了眨眼,小身子又往太傅怀里缩了一下。 太傅充满慈爱地往小皇帝的后背轻拍安抚,动作轻柔地与对方拉开一点点距离,恭敬有礼地作揖行礼,“老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刘恭从懂事起就被周围的人跪拜叩首,虽然不是很懂大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皇奶奶和太傅说这是“宫仪规矩”,他也只好照办,遂像往日一样,敛起小脸端起架子,有模有样地回了一句,“免礼。” “谢皇上!”太傅会心一笑,眼前的幼帝年纪虽小,心性天真纯厚,与孝惠帝同出一辙,只要用心学习治国之道,将来定能成器、为百姓造福。孝惠帝未完的心愿,就让他的儿子来继承吧…… 太傅越想越感慨,眼眶不觉有了湿意。 刘恭抬起圆嘟嘟的小手,拭走太傅眼角的泪水,“恭儿很听话的,太傅之前教的字恭儿都会写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接着,小脸认真地背了起来。 太傅连声称赞,心里很是欣慰。 看着眼前慈爱的一幕,秦嬷嬷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里满是被冷落的羞恼。此时,眼角余光忽地一亮,不远处一个高贵威仪的身影正慢慢靠近,吕禄吩咐过的话浮上心头,稀疏的眉毛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眸中闪过一抹阴险的光芒…… 第157章 更迭 秦嬷嬷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关注着吕后靠近的步伐,暗暗算好时间,待到距离刚刚好的时候,咬字清晰响亮,“陛下仁义宽厚,对待大臣就像对待自己家人一般,老奴斗胆想问陛下一句,如果有人伤害了陛下的家人,不知陛下将如何处理?” 刘恭板起小脸、语气坚定,“决不轻饶!” “如果不幸受到伤害的是陛下之母呢?”秦嬷嬷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扫吕后的方向。 “杀无赦!”刘恭冲口而出,理所当然!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登时脸色煞白,唰的一下子全都跪了下来!君无戏言,谁知道小皇帝会不会心血来潮,金口一开赐死哪个不走运的家伙…… 太傅却笑了,为刘恭难得展露出来的王者威武而暗暗自喜。 这样就对了,这样就对了……只要有这样的气魄,吕氏外戚的势力迟早就能连根拔起! “哦……陛下想‘杀无赦’,那请陛下跟本宫好好说说,陛下想如何‘杀无赦’?”阴冷森然的声音从后面响起,犹如冰山压境,沉重而可怕。 小刘恭小脸一僵,硬邦邦地转过身去,发现吕后已经不知何时靠得那么近,恐惧而无助的情绪油然而生,看着对方高大阴森的身影,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太傅本能地将小皇帝往自己怀里抱去,瘦弱的手臂像树枝一样保护着主子。 吕后冷哼一声,仿佛嗤笑着眼前这对脆弱无能的主仆,“陛下怎么不说话了,本宫还等着陛下的‘慷慨言辞’呢。” “恭儿……恭儿……”刘恭缩在太傅怀里发抖,吕后的目光愈加狠厉,小身板就愈加抖得厉害。他吞了一下唾沫,想起吕后先前的责问,赶紧把称呼改过来,“朕、朕要对付那些伤害过朕的人,太傅、母后都是重视朕的人,如果有人想对他们不好,就是对朕的伤害,朕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跪在地上的宫婢和太监们听得大汗淋漓,心跳加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吕后冷冷地道:“陛下学得还挺快的,记性也好,本宫说过一次的话都能记得那么清楚。” 刘恭愣怔半晌,哪听得出吕后此话是褒还是贬,只能呆呆地依礼回言,道:“谢……谢过皇奶奶缪赞。” 太傅把小皇帝抱得更紧些,“陛下才思敏捷、仁德兼备,乃国之栋梁、朝廷之幸也!” 吕后睨了他一眼,狭长的凤眸中波澜不惊,“太傅所言极是,既然陛下是可造之材,本宫敬请太傅用心教诲,悉心栽培。” “老臣遵旨!”太傅躬身一礼,不祥的预感却在心口慢慢扩大! ※※※ 数日后,一匹快马以极快的速度奔入代王宫,马蹄声急,焦灼了王宫主人的心。 窦漪房着急地往议政殿赶过去,送信的快马来自长安,也就是说送来的必然是未央宫的消息。自从惠帝驾崩之后,未央宫俨然成了吕氏的天下,宫里波谲云诡、风云未测,朝廷内外草木皆兵,透着可怕的气氛。 刘恒比以往更为小心,留在代国几乎足不出宫,韬光养晦,静观其变。虽然宫中影士送来的消息未曾断绝,但窦漪房还是放心不下,尤其在张嫣娇怯、幼帝羸弱的情况下,吕后的魔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延伸过来! 长安的急信送入议政殿后,刘恒与一众心腹大臣留在里面商讨了许久,迟迟未见归来,窦漪房心知不妙,便将女儿交给梅子鸢和巧珠代为照料,自个儿疾步赶到议政殿来。 依照宫礼,后宫妇人是不应该踏殿议政的。窦漪房不敢从正门进去,绕到偏殿后方,隔着珠帘静待丈夫回首。 刘恒听见偏殿的珠帘后方有了动静,心里也有了大概,遂向大臣们作了个手势,让他们先行退下,明日再议。 待众人都走了以后,窦漪房撩起珠帘款款而至,心焦如焚,连声追问:“长安忽来急信,是不是未央宫里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嫣儿……” 刘恒轻轻地揽她入怀,细声安抚,道:“你先别着急,太医说你的头痛之症尚未痊愈,切不可动气伤神。” “可是……”惠帝驾崩以后,张嫣一个人在未央宫中孤苦无依,在吕后的手掌中祸福难测,怎叫她不焦心着急呢? 吕后召张嫣进宫,为的是将皇后的凤玺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从后宫到朝廷,里里外外、全方位地将把握朝政。如今,惠帝已逝,幼帝年纪尚小,张嫣成了可有可无的装饰品,无助得宫奴可欺。 琴婳叛主一事历历在目,窦漪房只怕历史重演、悲剧再现! 刘恒神色黯然,黑眸中涌动着悲痛之意,“未央宫中确实出了事,但出事的另有其人,并不是嫣儿。” 不是张嫣,那究竟又是谁,竟然让刘恒露出如此消沉哀恸的表情? 刘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带涩意:“大汉不幸,少帝驾崩了!” “什么?!”窦漪房的心抽痛了一下,不敢相信刘恒所说的话,“小皇帝?!怎么会……”汉惠帝驾崩到现在也没几年的时间,少帝怎么就突然驾鹤归西了呢? “详细的情况,还要等影士进一步的查探才能知晓。刚刚的快马飞信,是阿长差人送来的密函,他刚好以探视养母太后之名留在未央宫中暂住,一收到消息就往咱们这边送了过来。阿长希望我能帮他调兵遣将、做好万全之准备,慎防吕产和吕禄趁机造反。” 名正言顺的小皇帝驾崩以后,大汉江山顿成无主孤魂,吕后下一步棋子为何仍犹未知,刘长未雨绸缪、联合王兄刘恒共同防范吕氏篡夺王位实乃人之常情。纵观当朝形势,刘恒是刘长唯一的同胞兄弟,两人唇齿相依,互为依靠。 “皇上的年纪虽然小,但身体一向挺好的,怎么会突然驾崩了呢?”虽说古代孩童夭折率较高,但王宫毕竟不比其他地方,日夜有太医守候着,例如孝惠帝在世之时,不管身体有多差,多少还能拖一段时日,甚少会出现忽然驾崩这样的事情。 刘恒沉默不语,深沉的黑眸已经道出了窦漪房想要的答案。 很明显,少帝之死并不简单,吕后在这里面肯定脱不了干系!吕后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对身边的人的猜疑自然也愈来愈重,一言不合就能轻易触及其忌讳,小皇帝只怕是说错或者做错了什么,触发了吕后的杀意。 窦漪房只觉心中阵阵抽痛,刘恭不仅是孝惠帝的儿子,更是清莲唯一的孩儿,如今未及成年便突然薨逝,难免哀然心痛。眼眶一红,泪珠悄然落下…… 刘恒长指轻拭,轻抚着爱妾脸颊上细嫩的肌肤,“陛下驾崩,消息未正式发布之前,我会先让宋昌到阿长的封地做好安排,慎防吕产和吕禄控制南北二军趁机造反。代国方面,武子也会做好准备的,这段时间就拜托你在母亲面前做好掩护,不要让她老人家徒增担忧了。” 窦漪房点点头,顺势依靠在丈夫的胸膛上,感受他灼热的温度,“家里的一切就交给我吧,有我和嫖儿在母亲的身边,要瞒过她这番动荡亦非难事。” “还有梦雨……” 窦漪房伸手调皮地在他面上捏了一下,娇嗔道:“包在我身上!有梅子鸢帮着忙,你那个旧爱是成不了气候的……” 刘恒故作无辜的样子,“为夫洁身自爱很久了,求小娘子恕罪……” 窦漪房掩嘴轻笑,暗自庆幸此刻的他们身边有彼此、有女儿,可以携手面对将来的种种艰险。 同一时间,未央宫正掀起一场无形的风暴…… 少帝驾崩之后,吕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扶持年纪更加幼小的刘弘为帝,后世称为“后少帝”。前后两位少主年纪皆幼,吕后始终稳坐于朝堂、执掌大权,无人敢吭声半句。 为免各地诸侯趁机作乱,吕后对刘恭的殡仪大典简而化之,为的就是不让前来奔丧的诸侯王有任何机会领兵进入未央宫或者长安城。长安城和未央宫的守兵全在郎中令审食其一人手里,连同吕禄和吕产所带领的南北二军,紧紧地拥护在吕后的身边,如强兵利刃威慑世人! 吸取先前的经验,吕后撤掉了太傅授课之职,以刘弘年纪过幼为由,停止所有授业之安排,真真正正把小皇帝圈养起来,不知世事、不懂人情世故,只会对吕后之言言听计从。 可怜老太傅失主失位又失权,心里是又气又怒又痛心,口中鲜血一吐,没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那些拥护刘氏宗亲的大臣们噤若寒蝉,纷纷退守二线、明哲保身。 东城外的瓜田中,两位老叟悠哉游哉地烹茶对弈,饶有趣味地偷瞄对方的一举一动,手下棋子攻势凌厉、互不相让。 一抹敏锐的精光在眼里闪过,召平手执黑子,往棋局中最关键的地方一点,形势顿时转守为攻,如破竹之势不可抵挡! “嘿嘿……平老头儿,认输了吧!早说了你技不如人,偏还不认,非要做我的手下败将才甘心,啧啧……”召平哼哼两声,灰白的眉毛挑得老高,那副得意的嘴脸让人看了只想揍! 戏谑张狂的姿态,像极了某个偏守一隅、潇洒不羁的家伙! 奈何,对方丝毫不受挑衅,悠然自在地端起茶盏、凑到唇边呷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描画出好看的弧度。风度翩翩、优雅自若,君子之态不减当年! 召平自讨没趣地撇撇嘴,哼道:“从小到大最讨厌就是你这副模样,让人看了真不爽。” “难不成当年你毅然拒绝先帝重金邀约,不肯出仕为官,是因为讨厌我这副颜脸?”他无可奈何地搓了搓下巴,苦笑轻叹。 “呸……老家伙我是看不惯刘邦那无赖的嘴脸,癞皮耍赖臭不要脸,跟他儿子一个样!” “不喜欢老爹,却心甘情愿地帮着他儿子,老家伙确定自己没有老糊涂了?” 召平一跃而起,恼羞成怒地指着对方,急急否认:“谁……谁说老家伙我心甘情愿去帮那个厚脸皮的臭小子?!我、我、我只是看在他送来的好酒份上,好心地指点了他两句,至于那家伙成不成器,跟我老家伙一点关系都没有!陈平,你、你可别乱说话!” 陈平慢悠悠地斟了一盏温茶,递到好友跟前,眼眸清澈而温暖,“吕氏盛极将衰,代国厚积薄发,老家伙可有兴趣随我这个老朋友匡扶新主?” 第158章 吕祸 初秋之夜,月华如泄,星子在天边俏皮闪动,为静夜增添一抹盎然趣味。 窦漪房捧着八宝桂花甜汤,莲步轻移、款款送到刘恒跟前。烛火跳跃,皴擦出醉人的暖意,沁人兰香飘动而至,撩拨阵阵心悸。 手中的梨木托盘一放下,窦漪房忽觉腰间一紧,人便被揽入熟悉炽热的怀中,还没反应过来,灼热的薄唇欺身而下,挑拨起娇嫩的丁香。 火热的亲吻带着魅惑和激狂,几乎夺走她所有的理智,只能沉溺在激情的旋涡中,任由对方予取予求。 铁臂一转,刘恒大手拨开案桌上的卷册,反身将她压于其上,不安分的手迅速地移动起来…… 窗外的星子羞涩地躲了起来,直到玉兔西坠,激情才稍稍歇止。 窦漪房在丈夫的怀里侧躺在案桌上,伸手摸了摸白瓷碗边,冰凉的触感与身体的温度形成强烈的对比,娇喘未歇如兰吐气:“甜汤都凉了,好好的甜点都浪费掉了。” 刘恒在爱妾小巧白皙的耳廓上一舔,声音低沉而磁性:“没浪费,这甜点正合本王之意。” 窦漪房耳根一红,小心脏怦怦直跳。成婚多年,面对丈夫邪气的挑逗,她仍像当初在长安驿馆初遇之时那样脸红耳赤、手足无措。 又一声娇嗔如莺啼悦耳,“堂堂诸侯,体统不顾,在书卷之上就……要是让母亲知晓了,定然又会责罚于你。” 刘恒耸耸肩,不以为然,“母亲天天嚷着要添孙子,才没空理会此等细节呢!再说,要是咱们的儿子是在这些书卷上有的,说不定一出生就学富五车、出口成文,将来必成大器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副睿智趣致的小男童捧着书卷念念有词的可爱模样了。 不过说起孩子,爱妾如命的他倒是有几句苦要诉:“话说,咱们嫖儿是不是太骄纵了点,每天缠着你去这去那的,害得为夫半天都找不着机会跟小娘子好好亲热亲热。” 喲……这话说得多委屈! 窦漪房羞恼地捏了他一下,“也不想想是谁把女儿宠溺成小野猫的。”这锅本宝宝可不背! 刘恒玩心大起,在她嫩滑如玉的小肩膀上咬了一口,惹来佳人一记轻颤,“小家伙的小家伙,自然也是小野猫儿,为夫只是顺其道而行之,无为而治、无为而治啊!” 窦漪房只觉得额头直跳,嘴角抽搐,心里默想:老子先生有怪莫怪,这家伙无耻惯了,满嘴胡诌。 娇媚美眸偏转流盼,一片帛书引起了窦漪房的注意。 “这是……齐太医的帛书?”窦漪房将帛书轻轻抽出,认得出上面的落款,正是吕后身边专属的太医齐霖。 “嗯。”刘恒声音低沉,将褪下的外衣拉过来当被子,覆盖在彼此的身上,以自己的体温为她阻隔微凉的夜风,“太后病重,未央宫中许有祸端,齐太医特意让影士来信相告,让我们别进宫去。” “可是,太后娘娘才刚刚下了懿旨,让代王一家进宫面圣。”这可是吕后以皇太后之名下的懿旨,不能不从啊! 刘恒沉吟片刻,薄唇贴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太后这次病得很重,接连将几位诸侯王召入宫中,皆令偕同家眷前往,恐怕另有所谋。” 窦漪房知道,刘恒口中所说的几位诸侯正是身负继承权的刘氏宗亲,除了身为高祖第四子的代王之外,还有七王子淮南王刘长、现任齐王刘襄、以及营陵侯刘泽。在这几人当中,刘泽乃高祖皇帝的堂兄弟,岁数已高,吕后依旧照宣不误,可见忌惮之心已到了不拘大小的地步。 从另一个侧面可见,吕后对自己的病多少有了最坏的打算。 窦漪房蹙眉沉思,心中踌躇不已,“母亲年纪大了,嫖儿又那么小,这次随行进宫,万一太后娘娘……” 吕后向来心狠手辣,步步为营,这一次临近危病之际将所有具备继承权的刘室宗亲连同家眷悉数奉召入宫,难不保是想来个鱼死网破一锅端! 一想到这,窦漪房不禁心慌失措,手脚冰凉。 全家进宫面圣,福祸难料,将薄姬和女儿刘嫖都带上吧,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万一吕后狠下毒手,该当如何?但如果将二人独留代国,又唯恐吕后从后暗算,危险更甚。 正所谓进退两难、左右为难! 刘恒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捂在心口处,“毋忧,我定不会让你们受到一点点伤害的!”语气坚定而有力,仿佛当日在星空下的草野上所说的誓言一般。 窦漪房心头一暖,抬起头主动迎上丈夫的亲吻,用最实际的行动表达内心的感动…… 情缱绻,夜未央,秋风正萧瑟! 就这样,刘恒带着两名妾室、母亲和幼女,在数十名精兵和心腹武将的簇拥下来到了未央宫,遵照吕后的懿旨、完成后少帝登基后的第一次进宫面圣。 刘弘的年纪比刘恭还要小一点,前少帝在位之时,他宫里不过是个无人问津、连宫奴都看不上眼的小孤儿。未料,一转眼,风云突转,小孤儿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吓得众人措手不及,连刘弘自己也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刘恒觐见的时候,小刘弘坐在高堂上,小身板显得特别瘦弱,眸光清澈而无助,看着台下跪拜的诸侯王们一脸懵然不知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可怜。 吕后坐在后少帝的身后,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之势仿若真主临世,威武不可侵犯,只是严厉的凤眸少了往日的精光,细看可见眉宇间隐约带着病容。 诸侯面圣的短短数刻之内,长乐宫犹如没有硝烟的战场,空气间弥漫着萧肃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接连多日的宫廷生活,这股低气压一直萦绕四周,窦漪房陪伴着丈夫在未央宫中小心经营,保持着一贯的低调和隐忍。 在此期间,她曾多次试图打探有关于张嫣的近况,奈何,宫人们像早有预备一样,只要是关于皇后张氏的话题,全都三缄其口,半个字都撬不出来。窦漪房旁敲侧击、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全都无功而返。 为今之计,只能寻得机会找故友常喜帮帮忙了! 常喜是吕后身边第一号心腹常满常公公的亲侄子,更有“皇宫第一狗腿子”的称号,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了如指掌,察言观色、探听□□更是擅长,只要找到他,打探张嫣近况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坐言起行,翌日清晨,窦漪房特意起了个大早,趁丈夫刘恒带着同行的精兵晨练之时,自个儿领着巧珠来到沧池附近晃悠,假装溜达。 沧池旁花繁叶茂,假山嶙峋,最是宫人们幽会独处的好地方。想当年,窦漪房还是椒房宫婢的时候,这儿的假山都不知款待过她和宫魅多少遍。她知道,常喜也常常趁换班之际,偷偷在这里与长寿宫的小太监香琳私会。 所以说,在这里碰上狗腿喜的机会是最大的! 巧珠跟着主子漫无目的地在沧池附近晃悠了一遍又一遍,愣是不知道庶夫人究竟想干什么。彼时,深秋将至,未央宫内繁花褪尽,叶子红黄相间,煞是好看。 “夫人,您在赏红叶……?”巧珠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窦漪房眼珠子骨碌碌地到处乱转,随口回道:“嗯……赏红叶,好看着呢。” “可是……”巧珠偏着头,一脸不解,“您怎么尽往假山里看呢?”那可是红叶的反方向啊! “这个嘛……有猫,对了,有猫儿!刚刚好似瞄到了小猫儿在那头,我正找着呢。” 巧珠的眼睛登时一亮,“难道这里也有小家伙?!” 窦漪房暗暗偷笑,如果把巧珠放到现代,“猫奴”一词可谓是当之无愧;金麟殿的小家伙早被刘恒养成精了,呆萌的巧珠也只有被欺负的份。更可笑的是,这单纯的小丫头,一副被欺负而不自知的模样,还被小家伙拽拽的样子萌一脸。 她掩着嘴,掩藏不停上扬的唇线,“咳咳……是的,有只跟小家伙挺像的小猫儿,好似就在那边。你帮我瞅瞅,看看它还在不在。” 巧珠不疑有他,兴奋又好奇地凑到假山里左瞄右看,努力地寻找庶夫人口里那只“和小家伙很像的小猫儿”。 看着纯真的小宫婢瞎忙活的样子,玩心正浓的窦漪房笑意盈盈,时光仿佛回到了张嫣初入宫廷时的无忧岁月。秋风忽起,吹不散心中戚然…… “咦……那不是慎夫人么?莫不是慎夫人也来找小猫儿?”巧珠指着另一头的假山说道。只见那处隐僻难见,若不是巧珠为了找猫探身而入,恐怕还看不见呢。 窦漪房眉头轻蹙,疑惑蓦上心头。 慎梦雨?她不是每天跟在刘恒身后努力刷存在感的么,怎么不去校场等候晨练的代王,反而跑到沧池来了? 窦漪房将食指置于唇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巧珠不要声张;然后悄然上前,探过身去,一窥究竟。 慎梦雨正背对着她,从窦漪房的角度看不清其眼神和表情,又因为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她在说些什么,隐约只听到什么“吕”、“祸”之类的话。 窦漪房不死心,再凑过去窥视,就着早晨的光线,眼前的景象愈渐清晰起来。在跟慎梦雨在对话的人,好似是……淮南王刘长?! 他们……认识?! 好奇心是只猫,挠得人心痒难耐、欲罢不能! “丫头!”忽地一声尖锐响亮的声音响起,疾步声扬,一个身着重黑官服的身影咚的一下,扑向窦漪房! 巧珠惊呼的声音都还没出口,便听见常喜喜极而泣的哇哇声,“呜呜……哇哇……丫头,我可把你盼回来了!” 狗腿喜,果然就会坏事!早不来、迟不来,本姑娘办正事的时候你就来! 窦漪房欲哭无泪、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对方挂在自己身上呜哇呜哇地抱怨诉苦,诉说着分别以来的哀怨! 对面的慎梦雨明显一僵,似乎有点意想不到的样子;倒是刘长反应够快,俊逸的脸上立刻露出嘻哈笑脸,大咧咧的样子一如往常。 “庶嫂嫂!”刘长咧开嘴,整齐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非常耀眼,“阿长就说今天是个好日子,难得来一趟沧池,接连遇到两位嫂嫂,可不是有缘分么?哎——这位是……常喜公公?” 常喜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定睛一看,连忙躬身行礼,“奴才见过淮南王,殿下金安。”高尖的声线还带着哭腔,听起来很是别扭。 窦漪房理理衣衫,嫣然一笑,“说来真巧,没想到阿长和梦雨都在这,今儿个咱们一家人的缘分还真不浅呐。”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打量着慎梦雨,没有错过她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惊慌。 看来,这未必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第159章 重逢 究竟是曾经统领无忧坊近百影士的小头目,慎梦雨的惊慌仅仅一闪而过,几不可见。刘长表现得更是大方,大手挠着后脑勺,豁达率性的模样与刘恒有几分肖似。 “四哥未娶梦雨为妾之前,阿长曾经跟着四哥去过无忧坊几趟,我们二人虽未深交,也算是半个旧识吧。今日偶遇梦雨,便上前来打个招呼,没想到原来庶嫂嫂也在这儿,都是缘分、缘分呐。” 慎梦雨敛起神色,说话的语气温顺而生疏,“多年不见,难得淮南王还记得梦雨,实在让梦雨受宠若惊。” 完美的说辞,一唱一和,合情合理。 窦漪房虽然心中隐有疑惑,却依旧表现得十分坦然磊落,红唇上扬,勾起一抹娇笑,“入宫面圣以来,代王殿下就一直嚷嚷要找个机会跟阿长喝上几杯,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阿长今晚是否有空赏脸到金华宫一聚?” “四哥和庶嫂嫂盛情邀约,做弟弟的岂有拒绝之理?!今晚戌时,阿长定当准时而至!”说着,拱手向两位嫂嫂行了个礼,大步流星恭请身退。 刘长帅气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慎梦雨遂即冷冷地撇了窦漪房一眼,姿态高冷,“梦雨还有事,恕不久陪了。”代王晨练的时间快结束了,她得赶过去迎驾才行。 代王妃吕姝去世之后,正妃之位一直悬空,窦漪房虽然独受爱宠,但始终只保持着庶夫人之名,并无擢升妃位。所以说,慎梦雨和窦漪房一样,都是刘恒的姬妾,在身份和地位上并无区别,她也不需要自贬身价、卑躬屈膝,对窦漪房摆什么谦恭的假姿态。 窦漪房在这方面向来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对慎梦雨高傲的态度并没有特别在意,反倒是身边的巧珠有点闷闷不乐,她家主子好歹是代王殿下最宠爱的妾室,还是小公主刘嫖的生母,慎夫人无宠无子,凭什么一副爬到她主子头上的模样,让人看得好委屈。 巧珠瘪瘪嘴,心里直为自家主子叫冤! 常喜从小混迹未央宫,什么宫妃斗宠没见过,一瞧见慎梦雨的样子,就知道对方嫉妒难耐的心态。眼珠子左右在两位姬妾的身上迅速地转了几圈,弯着身向慎梦雨躬身一礼,“奴才恭送慎夫人。” 圆滑世故,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更舒缓了刚才尴尬的气氛。 慎梦雨“哼”了一声,丢下一记不屑的目光遂翩然离去。 巧珠搓捻着袖子,嘴里低声嘟囔:“夫人怎么就不叫委屈……要是告诉代王殿下的话,殿下肯定会为夫人出头的。” 窦漪房只笑不语,小丫头心思单纯,哪里懂得宫里这些进退之道。刘恒宠爱她是一回事,她会不会恃宠生娇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她有足够的信心应对慎梦雨这些小动作,无须狐假虎威、胡乱使出“丈夫宠溺”这张皇牌。 正如梅子鸢所言,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有幸成为代王妃的话,后宫的管理还是得靠自己双手,刘恒的羽翼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辈子! 戚夫人的悲剧历历在目,她和刘恒是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会让未央宫今日之祸再次出现! 常喜掩嘴,另一只手指向窦漪房,扑哧一笑,“这傻丫头如果心眼小得连这点小事都放不下,那她在未央宫早就气死咯。” 然后,他煞有其事地轻咳两声,动作极为夸张恭敬地朝窦漪房躬身一揖,高尖的声线清脆而响亮:“奴才常喜叩见窦夫人,夫人金安。” 窦漪房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两人相视互望,“噗”的一声,终于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像以前那样嘻哈大笑! 巧珠愣怔在旁,她娇俏可人的庶夫人,呜呜呜……被常公公带坏了! 过了好一会儿,许久未见的二人才歇止了笑闹,缓步来到沧池旁水榭中央,好好叙旧。一眨眼,时间彷如白驹过隙,两眼对看,彼此都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常喜概叹,“当日送你出宫去代国的时候,真没想过你竟然会嫁给了代王殿下。一别多年,那个在宫中跟我一起胡闹的小丫头,居然成了主子,人生的变化真让人始料未及啊!” 窦漪房美眸一黯,千般情绪在胸口涌动,好似有什么梗在喉咙,鼻头酸酸的,胸口闷闷的。 她谨慎地在四周看了一圈,低声问道:“皇后娘娘……她怎么样啦?” 吕后竟然狠下心来对少帝刘恭下手,难不保会对张嫣作出什么事情来。张嫣性格懦弱,胆小怕事,恐怕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窦漪房心里的担忧,身为密友的常喜岂会不知,一听见张嫣的名字,眉毛就不觉皱了起来,“唉……还是老样子,哭哭啼啼、一副可怜相。所幸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先为孝惠帝生有一子,后有养子继位为帝,两位小皇帝都是天真纯良之人,对皇后娘娘很是尊敬,娘娘一切安乐无忧,不用太担心。” 张嫣假孕生子一事,仅有吕后身边的几个心腹知晓内情,常喜并非其中之一。他跟未央宫中大部分的人一样,虽然觉得张嫣生子的年纪有点过小,但也不敢胡乱猜测些什么。 未央宫中人多口杂,不知何处藏有他人耳目,常喜的话说得婉转隐晦,却已经足够窦漪房从中获取必要的信息。 不管皇帝是刘恭还是刘弘,皆不过是吕后手中的傀儡,张嫣到底是吕后唯一的女儿鲁元公主的爱女,是吕后的亲外孙女,怕事懦弱的性格让吕后没有半点忌讳之心。 也就是说,只要吕后在位一天,张嫣性命即可保! 窦漪房松了一口气,稍微放下了心,“那个、太后娘娘身体又是如何?”难得跟常喜联系上,窦漪房当然捉紧机会探听第一手消息。 说到这,常喜不禁愁容满脸,唉声叹气:“娘娘的情况时好时坏,据御医所的太医们说,娘娘日夜操劳,执政伤神,身体的情况已经是大不如前了。日前,娘娘陪伴皇上上朝议政,没走几步,腿脚虚软,差点就跌倒在地,幸亏叔父当时陪伴在侧,巧妙地稳住了太后娘娘的身子,才没有免却了在群臣面前出丑的窘况。” 窦漪房沉吟半晌,吕后患有腿疾一事,知情者甚少,以往只有在天气变换、绵绵细雨之际才会犯的病,如今看来因为身体转弱之故加重不少,否则也不会在上朝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 “太后娘娘患病之事,还有多少人知情?” 常喜回道:“叔父和御医所的太医们都瞒着呢,此事藏得极好,朝中内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就连南北二军的两位吕将军也知之甚少。” 吕后毕竟年纪大了,小病小痛总是有的,朝中大臣习以为常,大都不知晓太后病情的实际情况,幸亏齐霖向代国通风报信,才让他们进宫前就做好了防备。 对于这样的答案,窦漪房并不意外。吕后办事向来滴水不漏,就像当年换上风湿这样的小病也左掖右藏的,掩瞒得极深,不让人窥察,更何况是今日所患之症甚重。 从另一个角度看,吕后对自己一手扶植的吕氏外戚还是持有戒备之心的,否则的话,又怎么会连吕产和吕禄都瞒着呢?吕禄先前多番阴谋诡计,费尽心思与吕产争权夺利,这样的闹心事想必已经引起了吕后的不满。 吕禄想趁机□□的种种行径,最后都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嘛,吕氏内斗加剧,对刘氏宗亲力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两蚌相争,渔人得利,或许代国能因此继续夹处逢生…… 常喜看见窦漪房一个人默想了许久,忍不住伸手推了她几下,“丫头、丫头,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窦漪房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没……没什么,只是莫名有种伤感罢了。” 常喜继续道:“如今的长安,与你离开的时候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郎中令审大人大权在握,是太后娘娘身边最宠信的大臣,连两位吕将军都要忌惮他三分。虽说南北军中的两位吕将军手握兵权,但毕竟还是受制于娘娘手中的兵符,而兵符正正就在审大人手上。所以说,长安城也好,未央宫也罢,都在太后娘娘的鼓掌之中。” 言下之意,窦漪房一家人在未央宫期间,审食其和吕氏将军都是要提防的重要人物。 窦漪房充满感激地对常喜嫣然一笑,心中感到的暖意一如当年! 说着说着,时间在指间流淌而过,来往沧池的宫人们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便不方便再继续聊下去。 巧珠适时提醒了窦漪房一句,“夫人,咱们出来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小公主估计正吵着找母亲呢。”刘嫖性格很爱粘人,尤其喜欢缠着母亲,平日里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跟父亲抢母亲! 窦漪房无奈一叹,只好打道回府。未料,才刚走两步,眼前忽地一黑,头痛胸闷,脚步轻浮,差点就摔到在地。 巧珠和常喜心头一慌,同时伸手将她接住,稳住身子。 “夫人,您的头是不是又痛了?”巧珠担忧地问道。 自从凤栖殿大火之后,庶夫人头部受创,偶尔便会头痛眼蒙之症。对于此事,巧珠很是自责,如果当日她没有因为轻信曲娘而被人暗算昏倒,如果当日她听从梅子姐的吩咐,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子身边,夫人又怎么会身受此伤呢?! 巧珠越想越自责,泪水在眼眶里打滚。 常喜虽然不知背后缘由,但见窦漪房脸色苍白,心里很是担忧,“丫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帮你召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窦漪房大口喘气调整呼吸,定下心神,“我没事……只是头痛有点犯了而已。” “夫人进宫之后,头痛犯晕的次数就开始多了起来,咱们不如跟代王殿下说说,让他唤宫里的御医为夫人看诊吧。”巧珠提议道。代王对庶夫人宠爱非常,以诸侯之名召宫中的名医为夫人医治亦是易事,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或许还能找到治好夫人的法子。 “不许多言!”窦漪房板起脸,佯做严厉,“代王殿下手边的事已经够多够烦的了,不可再多添他烦恼,知道了吗?” 巧珠怯懦领命:“诺!” 巧珠心性单纯,窦漪房怎么舍得恼怒于她,遂放低声音、语气温柔地道:“许是近日奔波,头痛之症犯了罢了,不碍事的。” 代国御医所的太医已经看过很多回了,依然对她头痛眼蒙之症束手无策,未央宫的太医再看估计也没有太多的帮助,她不想再因此事徒增刘恒忧愁…… 巧珠乖巧点头,不再多言。 当天夜里,刘长依时赴约,金华宫中美酒佳肴,欢声笑语,一夜未尽。 刘恒向来跟这个弟弟的感情是最好的,兄弟二人相谈甚欢、美酒盏盏不曾停歇,直到夜深仍不肯散去。 席间,窦漪房偷偷地观察着慎梦雨的一举一动,只见她跟往常一样,秋水般的美眸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刘恒,跟刘长更没有过多交谈,就像刘长先前说的一样,两人只是旧识,并未深交。 早上沧池相遇……真的只是偶然? 第160章 再孕 未料,最后召太医来为窦漪房看症的不是常喜,不是巧珠或者梅子鸢,更不是刘恒,而是如今大汉朝廷背后真正的操控者——吕后! 就在几位诸侯王面圣之后,吕后以王室家眷叙话家常、乐聚天伦为由,将薄姬、窦漪房等女眷全部召到椒房相聚。众位女眷乍听此令,无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吕后天威震野,天下无人不晓,平日里政务缠身的她,哪会有什么闲情逸致,与宫廷女眷闲话家常?!如今众位刘氏诸侯进宫面圣,吕后特意多加一道懿旨,让所有人偕同家眷前来,背后因由隐晦不定,气氛莫不人人自危、步步惊心。 代国先前连番劫祸,代王刘恒接连丧妻丧子,如今膝下只剩下幼女刘嫖一人,两名妾室均未再孕,面对吕后突然而来的懿旨,薄姬不禁忧心忡忡。 慎梦雨与薄姬之间关系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间隙,关切之言只如隔靴搔痒,没有多大作用,全赖窦漪房柔声安慰,才打消了母亲的种种疑虑。 于是乎,代国的家眷便在庶夫人窦氏的带领之下,跟随多位王室家眷一同前往椒房,觐见太后吕氏…… “妾等参见太后,太后千岁金安!”众位女眷异口同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在椒房中回荡。 话刚落音,“唰”的一声,众人整齐跪拜,动作齐整划一。 吕后高坐于堂,凤眸深邃,如一泓深潭,深不可测。“免礼”二字从红唇间溢出,带着不容拂逆的威仪! 窦漪房偷偷觑了一眼,发现吕后厉色不改,妆容却比平日更浓了一点,想必是为了遮掩病容之故。 忽然,一记利光闪过,吕后的目光迎上窦漪房的窥视。旧事重演,一如当年! 窦漪房心头一颤,马上低下头,紧张的差点咬上自己的舌头! “哦?那不是嫁到代国去的漪房吗?多年未见,漪房俏丽依然,清丽之色我见犹怜,难怪代王对你千般爱宠、无法自拔了。”吕后一边说,目光一边紧锁在窦漪房的身上,不知在打量些什么。 窦漪房躬身一礼,回道:“漪房谢过娘娘缪赏。代王恩宠,漪房愧然。” “本宫听闻代王和漪房非常恩爱,金麟殿中独宠窦氏一人,两情缱绻、难舍难分。今日所见漪房脸色红润如霞,双目明亮有神,一看便知是沐浴爱河的女子娇态,连本宫都看得心动不已啊。” “谢娘娘。”窦漪房臻首垂眸,态度温顺,就跟当年在椒房当差的时候一样。从伺候吕后的时候开始,她就懂得一个道理,吕后的喜颜悦色并不代表内心欢悦,严词厉色也不一定是凤怒燃胸。 吕后的话说得温柔亲切,让人猜不透是发自真心的赞美,还是另有所指的试探。 凤眸偏转,吕后的目光从窦漪房身上移到了淮南王刘长的妻妾之中,刘长成婚以后,共有一妻四妾,生有四子二女,家眷成员比哥哥刘恒还要多。 “看来阿长很有长进,妻妾充盈、儿女双全,还将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不错,不错!”吕后连声称赞。 淮南王王妃雍氏温声谢道:“殿下从小深受娘娘恩宠,养育之恩时刻不敢忘记,淮南王殿下今日之成就,全赖娘娘一直以来的悉心栽培。” 吕后眉眼带笑,对雍氏得体的表现很是满意,“这里面也少不了你的功劳。淮南王王妃惠德兼备,后宫之内妻妾和谐,子孙繁盛,全都是你的功劳。” “娘娘缪赏,妾身愧不敢当。” 接下来,吕后对其余诸侯的妻妾一一询问,关怀备至,数言片语间显然对各国诸侯的后宫情况全都了如指掌。简简单单的几句家常问候,却明白地告诉了大家,虽然远在千里之外的未央宫,深居内院的吕后仍然有办法将一切掌握在鼓掌之内! 众人谨慎回话,不敢僭越半分。 到最后,待吕后将所有诸侯正妃宠妾都问了一遍之后,脸上的笑意愈浓,弯弯眉眼仿若无害。窦漪房悄悄瞅了薄姬一眼,只见她秀眉轻蹙,似乎跟自己一样嗅到了吕后背后隐隐透出的谋算。 正想着,果然听见吕后声音愉悦地继续道:“各地诸侯琴瑟和谐、儿女俱全,本宫看得心里很是欣慰,家业兴盛乃国家之本,诸位美妾娇娘为刘氏开枝散叶,实属不易。今日既然大家有幸在未央宫中团聚,本宫特意唤来宫廷御医为诸位妻妾诊平安脉,说不定还会带来什么喜信呢。” 女眷们顿时愕然,吕后的意思是,在这里诊脉验孕?! 这一刻,窦漪房总算明白了吕后召见诸位女眷的目的! 皇帝刘弘年纪幼小,而其他刘氏诸侯除了代王刘恒之外,个个后宫充盈、枝繁叶茂,在那些有意振兴刘氏势力的大臣眼里,都是值得扶植依托的好苗子。吕后忌讳的不仅仅是诸侯本人,还有他们已经出生、或者将要出声的孩儿! 薄姬心底里再一次暗暗庆幸刘嫖生为女子的事实!悟念子批言“子为阳则险,为阴则强”,果然非虚。 吕后一声令下,御医所的太医们很快就来到了椒房待命。窦漪房心想,所谓“下令”肯定是做做样子而已,以吕后思虑周全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好安排,前来诊平安脉的太医们恐怕早就被告知要诊视些什么,诊视完了以后又该如何。 思及此,窦漪房不觉心头一紧,胸口闷塞,头昏目眩。 梅子鸢留在金华宫照顾小刘嫖,陪同窦漪房前来的只有巧珠一人。她见主子脸色忽地苍白,心里很是焦虑,“夫人,您怎么样啦?” 因为是第一次来到椒房觐见吕后,巧珠一举一动都格外地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就算此刻如何忧愁,声音还是很小,不敢声张。可是即便如此,还是逃不过吕后精明的双眸。 “漪房身子不舒服吗?”清冽冰冷的语气,带着几许打量和试探,吕后半眯着眼睛,脸上表情比刚才冷了几分。 薄姬连忙上前解释道:“回娘娘,代国不幸,灾祸连连,当日凤栖殿的大火不仅夺走了姝儿的性命,还让漪房还因此受了伤,从此患有头痛之症,时而便会头昏目眩,视力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吕后凤眸半眯,将信将疑,“有这等事?” 窦漪房面露愧色,轻道:“然。都怪漪房粗心大意,让自己误入险境,还动了胎气,差点酿成大祸。” 巧珠在旁听得心里一阵阵地抽痛,在薄姬娘娘面前,庶夫人将当日之祸一力承当,并没有透露她当时的大意和失职。一想到这,小小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却碍于众人之前不敢落下。 吕后阴冷的脸色稍见松动,但仍放心不下,遂让太医前来仔细为窦漪房诊视。薄姬并未多想,心想着趁机会让宫中的为儿媳诊视一下也是好的,也就安心陪伴在侧,耐心等待。 此时,前来看诊的太医已经开始陆续为诸位女眷把脉看诊,吕后特意让御医所里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为窦漪房诊视,并吩咐太医要看得仔细,不得有误。 太后特别交代的事情,老太医岂敢耽误,二指合并成剑,置于窦漪房的手腕上,倾听脉象。不一会儿,灰白色的眉毛轻轻地皱了一下,眉眼遂开,嘴角扬起,笑颜绽放。 “恭喜太后娘娘,贺喜薄姬娘娘,窦夫人有孕了!” 太医清晰的话语如炮弹在椒房中炸开,一下子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薄姬又惊又喜,吕后的脸色却渐渐僵硬了起来…… “我……有孕了?”窦漪房白净的小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努力地消化着这个意外的消息。 巧珠惊喜轻呼:“恭喜夫人!恭喜夫人!” 自从两位小公子夭折之后,代国臣民无不衷心地期待着世子的诞生,小公主刘嫖再聪慧、再受宠,终究是个女娃,无法继承诸侯之位,蒸蒸日上的代国必须后继有人! 薄姬和巧珠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世子尽快出生,接受万民之祝福! 吕后脸色阴冷,眸光隐晦难测,“太医看得可真切?” 老太医躬身一揖,道:“太后在上,老臣岂敢妄言。窦夫人脉象流利,如盘走珠,正是有孕妇人的滑脉之象,只是脉象稍有隐晦,若不细看,估计还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显见。依老臣所见,窦夫人受孕之日应在不久之前,恐怕不是在代国出发之前,就是在前往长安的路上。” 老太医捋着白须,侃侃而谈,大有在吕后面前卖弄经验的意味。 巧珠笑着点点头,对老太医的推断很是佩服,“太医说得正是,代王和夫人恩爱缠绵,临幸不曾间歇!” 小宫女天真单纯,纯粹赞同太医的一句话,足以让窦漪房羞红了脸。慎梦雨紧绷着脸,白净的小手绞着绣帕,指关节紧得泛白。 一抹精光从吕后的眸中掠过,说的话却带着几分轻快的笑意,“漪房也太不小心自己的身子了,怀了孕还不自知,还不是第一次当娘的人呢。” 窦漪房没有忽略,太后的笑意其实并没有到达眼底,相反,对方弯弯的眉眼让她的心倏地一凉,“漪房惭愧。” 这一次,她是真的忽略了。遥想准备出发之际,她忙着协助刘恒做好各方面的安排,还要劝慰母亲薄姬、照顾幼女刘嫖、周旋姬妾慎氏,忙得不可开交,加之患了头痛头昏的症状,完全没有将这些不适的感觉往怀孕的方向想去。 虽然刘恒溺爱女儿,但窦漪房知道其实丈夫的心还是悄悄希望能多添个儿子,弥补先前的丧子之痛。有一次,他还曾经开玩笑地提过,希望能多个儿子,跟他一起为妻子和女儿争风挡雨、撑起未来的天地。 窦漪房也一直很希望能为丈夫再添一子,奈何两位幼帝先后登基,吕氏外戚专政弄权,大汉江山岌岌可危,实在不是再孕怀子的好时机! 人算不如天算,这个期待已久却又在意料之外的孩儿悄然叩响了母亲的肚皮,以这么一个方式粉墨登场、宣告自己的来临! 第161章 夜逃 窦漪房素手抚上尚未隆起的小腹,小心脏怦怦直跳,一方面为怀孕的消息而激动,另一方面却为吕后的反应而担忧。 吕后对代王刘恒的戒备之心日益加重,尤其在刘弘登基之后,原本就不满立幼子为帝的大臣们微言四起,生怕刘弘会跟刘恭一样年幼夭折,大汉初定,实在受不了频繁更朝换代的折腾。 再说,吕后理政再好,终究是后宫妇人,名不正言不顺,朝廷上仍有不少大臣对吕后把持朝政之举十分不满,他们正伺机筹谋,等着将吕氏势力连根拔起的机会! 所以说,像刘恒这样的诸侯王,既是高祖之子,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拥有继承权的候选人,而且早已成家立业、有妻有妾,等的只是即将出生的世子而已。 治理封地方面头头是道,镇守代地固若金汤,连匈奴首将呼延骜都不敢轻易进犯;这样的诸侯王正是在这些大臣眼里适合拥护为帝的最佳人选,是吕后心头上最难忍的一根倒刺! 窦漪房越想越心慌,看着吕后阴鸷的眼眸,脑袋一片空白。 在场的女眷纷纷向窦漪房贺喜,椒房内洋溢起喜庆的气氛,却一点也没有感染到当事人的心。窦漪房像个木头娃娃一样呆愣地接受众人的祝福,吕后的形象在她的眼里逐渐变得阴森,深不可测。 这一次。幸福来得太突然,让她一点防范都没有! 薄姬激动得双目通红,握着窦漪房的手说不出话来;慎梦雨在旁尴尬陪笑,最害怕就是听到道喜的人顺道会多问一句“什么时候轮到慎夫人传出好消息”。 到最后,领头的太医向吕后汇报总结:“启禀太后娘娘,诸位女眷当中除了几位身体娇弱的夫人以外,其余的夫人身体安康,并无忧虞。窦夫人吉人天相,受孕于代国,结胎于未央宫,实乃娘娘之庇佑,大汉之幸哉。代王殿下的孩儿和未央宫的缘分不浅呐。” “是呀,缘分可真不浅。”吕后半眯着眼睛,上扬的唇线勾勒出异样的弧度,“漪房是从椒房嫁出去的,绕了一个圈回来,又从椒房里传出了这样的好消息,看来漪房和本宫的椒房缘分深得很呐!” 幽幽的话尾飘荡在椒房中,却在众人的耳朵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窦漪房臻首垂眸,态度谨慎又恭谦,不敢表现出内心情绪的波动:“这都是娘娘的福气,漪房不过是沾光而已。” 薄姬连声附和:“正是,正是!这都是太后娘娘的福气!” 吕后红唇一勾,唇边溢出几分讪笑之意,“别人都说婆媳关系是天底下最难处理的关系,看来代王宫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呢。薄姬和漪房相处融洽,代王大可安心无忧了。” 薄姬心思单纯,喜悦之下哪听得出吕后别有用心的话,回话的声线谦虚而恭敬:“谢太后娘娘缪赏。漪房和梦雨都是难得的好姑娘,善解人意、谦恭有礼,阿恒性情率性洒脱,懒散自由惯了,幸得她们俩体贴温柔、陪伴在侧,还为阿恒开枝散叶,让姝儿……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说到最后,眼睛微红,吕姝和两个小孙子的逝世始终是薄姬心中最大的痛楚。 紧接着,吕后又跟众人寒暄了几句,说的全都是慈爱关怀的话语,只是眸光始终隐隐透着冰冷的精光,让窦漪房在旁看得寒彻心扉。 太医验诊过去之后,吕后难得的召见便在这样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窦漪房回到金华宫后,整个人心慌意乱、坐立不安,椒房中吕后的言语神色在脑海里重复了许多遍,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吕后召见众位女眷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在各国诸侯的家眷面前立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吕后即便居于深宫之内也有掌控天下的能力,朝廷如此,后宫亦然! 同时,这也是吕后对各国诸侯妻妾的一次试探,尤其在孕情方面,因为对于王室来说,传宗接代是永恒不变的重点和主题! 刘弘才几岁大,娶妻生子起码是十年后的事情,万一小皇帝跟刘恭一样不幸夭折,孝惠帝留下来的丁点血脉从此断绝,吕后又何来借机把握朝政! 因此,她必须牢牢掐紧诸侯血脉这一关键,不能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有机可乘! 窦漪房抚着小腹,心儿噗通噗通地跳着,她的小胎儿还那么小,外形上甚至还看不出一点点端倪。直到现在,她除了加重了头晕头痛的症状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初孕期的不适,情况跟当初怀小刘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这个孩儿或许是一个乖巧文雅的孩儿,不闹不吵,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悄然来到他们的身边! 她要留住这个孩儿!不管是男是女,她都必须留下这个孩儿!!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刘恒疾步而至,爱妾的身影在眼前一出现随即张开双臂,将窦漪房紧紧地纳入怀中。 “巧珠来报,你怀孕了,真的怀……孕了?”他的声音甚至是颤抖的。 上天终于又开始眷顾代国了吗?! 窦漪房点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却重重地敲响了刘恒的心房,咚咚如擂鼓。 刘恒只觉喉头一紧,心情很是激动:“我们的嫖儿终于有弟弟了!” 窦漪房心头一暖,忍不住取笑道:“上一胎还口口声声说想要女儿的,怎么一回头就变了心,心心念念想要个男孩子?如此三心两意,小心我跟嫖儿告状。” 刘恒的回答如春风吹拂,轻柔而温暖,“家里有你,有母亲,还有嫖儿,一屋子的女人总得要有个男孩子跟我一起为你们遮风挡雨。”他一边说,一边轻吻着爱妾的娇颜,从额头沿着鼻尖,最后攫住甜美的唇瓣,将内心的激动化作唇舌间的缠绵。 窦漪房嘤咛一声,抬头迎承丈夫的爱怜,另一种忧愁蓦然浮上心头,“太后娘娘得知我有孕之后,表现得有点……不一样。” 果然不出所料! 刘恒沉吟半晌,乌眸中似有暗涌流动,不多时便作出了一个断然的决定,“今夜子时,我们潜逃离宫。” 入宫面圣的事情已算完美落幕,剩下的只是与朝中大臣、皇亲国戚打打交道、联系感情而已,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应酬。吕后忌惮之心已起,以她求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性格,难保不会用对付刘友、刘建那样的手段对付他们一家! 光明正大请辞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能先逃!只要回到代国的势力范围,他便有信心保护一家人的安全。 “今夜?!”这么快,来得及准备吗? “对!就今夜!”刘恒声音果断有力:“母亲、嫖儿还有巧珠她们明有张武护送,暗有影士保护,应可无忧。梦雨曾经是无忧坊的人,有她与张武互相配合、从中帮忙,定可保代国家眷安全无虞!至于你……” 他顿了顿,漆黑的瞳眸熠熠生辉,“我亲自护送!” 窦漪房不解地看着他,满腹疑问还未问出口,即被他灼热的吻缄封,夺走大半的理智,只能随着本能回应他的热情! ※※※ 子夜,月明星稀,未央宫中幽深宁静,偶尔几声鸦叫透着森然的气氛…… 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张武带着数十精兵,并随宫中近百影士护送代国家眷出宫,早早进入梦乡的小刘嫖在奶奶怀里安然入睡,对外界紧张的气氛一无所知。薄姬和慎梦雨坐在简朴的轻车上快速前进,连过道道关卡,直接奔出宫门之外。 窦漪房不知道刘恒是怎么做到的,仿佛有神鬼之技一样,竟有办法在吕后的眼皮底下越过重重守卫,成功掩护众人脱身离去。 刘恒在未央宫中培植的影士如有神助,比她初识宫魅的时候更上一层楼。窦漪房知道,这肯定跟前秦的东陵候召平召大夫暗中辅助刘恒积蓄力量有关。所谓厚积薄发,刘恒在宫中慢慢强大…… 难道说,吕后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 几声高亢的哨响划空而过,如半夜鸟啼稍瞬即逝,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影士才能分辨得出来。刘恒耳朵敏锐地动了一下,从暗号的内容得知张武和慎梦雨已经成功掩护母亲薄姬和幼女刘嫖离开了未央宫,正往代国的势力范围奔去。 代国那边同样早已做好了准备! 留守代国的薄昭和宋昌一直和进京面圣的刘恒保持密切的联系,万一有何风吹草动,随时能第一时间做出最迅速的反应。故此,当他们一收到刘恒夜逃离宫的命令之后,立刻将沿途的影士调动起来,与张武的部队首尾呼应,确保计划的顺利进行。 刘恒在进宫之前就已经为所有“万一有可能发生”的危机做好了预警方案,时刻提防吕后的狼子野心! 身为一国诸侯,代王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心思缜密、思虑周全,对政局变动的把握,乃至在面临危机时的应对,和狠厉果断的吕后不分上下! 刘恒抱着窦漪房上了一匹足健蹄快的骏马,让爱妾在自己的怀里坐得稳当舒服,不舍对方有一点点的不适。 窦漪房在丈夫的肩窝上抬起头来,双手圈住他强健的腰身,“我们也是沿着母亲和嫖儿出宫的路线出去吗?” 刘恒摇头,乌眸深邃,俊逸的脸庞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太后和审食其都不是那么好骗的人。那条路被咱们刚才这么一折腾,肯定瞒不过审食其的眼睛,他的援兵恐怕已在路上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够沿路而行咯?那他们又要从哪里出去?! 乌黑的瞳眸在月光下闪出璀璨光芒,刘恒露出惯常自信的笑容,“我们从白虎门出去!” “白虎门?!那是吕产吕将军的守地!”位于未央宫的白虎门,正是吕产的势力范围,也就是吕后的眼底下,他们要怎么过! 刘恒在娇妾的脸上偷了个香,“山人自有妙计!”长腿一夹,骏马腾空跃起,掀起一阵劲风,疾风而去。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眼前的景物在眼前飞驰,骏马带着主人在未央宫中隐蔽的径道中穿梭,两人的影子在星月下交叠…… 白虎门近在眼前,原本守卫森严的宫门空荡荡的,气氛比平日更加诡异,道路中央只有一个黑影伫立在前,两道寒光如利箭从眼眸处射出,冰冷而锐利,令人不寒而栗! “代王殿下,深夜单骑带着爱妾来此,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腊月未到,寒风已临…… 第162章 恩义 窦漪房在刘恒怀中转过头来,只见白虎门前的宫道上站着一个男人,身材高瘦,略显佝偻,在摇曳的烛光下透着逼人的气势。 “代王殿下,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男人冷道,话语间没有半分温度。 刘恒的反应轻松自在,犹如春日的阳光,活泼中带着孩童的调皮,“多年未见,王叔气派依然,犹有当年与先帝征战沙场的摄人气势,小侄佩服!”说着,手执马鞭拱手作揖,态度很是恭敬。 王叔? 当今世上,刘恒尊称为王叔的只有——营陵侯刘泽!! 窦漪房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刘泽,两鬓花白,精神矍铄,身材高大而瘦削,虽然年纪稍大,背部略略弯曲,但仍如松柏英挺,气势凛然。 刘泽撇撇嘴,不为所动,“哼,口甜舌滑,放荡不羁,跟你父王果真一个样!” 刘恒挠着后脑勺,耸了耸肩膀,道:“王叔缪赏,小侄愧不敢当。” “就因为越来越像先帝,才让姓吕的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 “父王英武非凡,除暴秦、灭楚项,建立大汉江山,阿恒怎么敢跟父王相提并论呢?太后和某些人一样,都想多了。小侄胸无大志,只求偏安一地,逍遥自在地当个清闲诸侯,求王叔成全!” 刘泽没有回答,乌亮的黑眸在窦漪房的身上转了两圈,“娇小俏丽,远看身形的确和阿敏有几分相似,莫怪当年卫嬷嬷会挑上她跟阿敏对调身份,意图鱼目混珠,差点就骗了匈奴人。” 窦漪房心头一颤,看来营陵侯对当年吕后棒打鸳鸯、施行连环计,害得刘建丧命,刘敏和亲的内情是一清二楚的。 一说起刘敏,刘泽的眼里不觉露出了几分温柔,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当年要不是代王出手相救,阿敏恐怕跟阿建一样死在匈奴人的手里。我这个当父亲的,在此正式谢过两位之恩情。” 刘恒敛起神,正色道:“王叔言重了。阿建和敏妹妹都是阿恒的兄弟姐妹,眼看家人陷入险境,阿恒又岂能袖手旁观?!阿恒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否则阿建也不会惨死野外,含冤而亡!” 刘泽黯然叹息,“刘家的热血男儿只怕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他顿了顿,身子半转,让出了一条宫道:“阿敏的恩情,就当还你了!走吧!” “谢王叔!”刘恒再拜,抱着窦漪房策马而起,绝尘而去…… 刘泽伫立在原地,飘摇的灯火将他高瘦的身影拉得更长,在空荡荡在宫道中愈加孤独。 “王叔能帮你的就只能到这了,此后是凶是吉,是福是祸,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幽幽的叹息在白虎门前飘荡,淹没在急促的马蹄声中! 窦漪房紧紧地靠在丈夫的身上,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白虎门上吕产的守地,怎么突然落在刘泽手上,还肯为刘恒离宫安排好一切? 看刘泽的样子似乎对吕氏的阴谋了如指掌,却从未在吕后面前表示过半分不满,他跟吕氏之间的关系或明或暗,隐晦不明,实在让人难以猜测。 平静冷清的未央宫,暗潮日益汹涌,危险的气息渐浓…… 刘恒争分夺秒,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未央宫在他们身后慢慢变小,逐渐消失。当天边绽露光亮之际,他们终于来到了长安城外的东城贫村,瓜田菜地间几辆轻车早已等候在侧。 “笨小子,跑几步都花那么长时间,你家那块臭石头早就到了,还被姓梅的疯丫头缠得头疼呢。”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老叟揶揄道,似乎对刘恒诸侯王的身份毫不在意。 他的目光如炬,深灰色的眼眸在晨光中闪烁着精光。 刘恒抱着窦漪房翻身落马,动作翩然如流水,潇洒飒然。老叟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的目光,却很快就掩饰了下去,显然不想得意了对方。 “阿恒在此谢过召大夫之助!”刘恒磊落大方地向老人家行了个礼。 窦漪房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蓑衣老叟就是刘恒十分钦佩的前朝东陵候召平召大夫!于是,款款上前,盈盈一福,礼道:“漪房见过召大夫。代王府一家平安逃离未央宫,全靠召大夫暗中相助,漪房感激不尽。” 老人家上上下下瞅了她好几眼,啧啧几声,道:“真是一个俏丫头,配刘恒那个臭小子实在委屈!要不是我儿子去世得早,老家伙我早就拐你当儿媳妇咯。告诉你,我家儿子英俊聪明,当年在长安可是迷倒万千少女的贵公子呢,什么代王、淮南王,全都比不过他!” 召平的独子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骄傲,可惜刚满弱冠之年,就死于战乱之中,召家四十多口人最后只余下召平一人。 窦漪房莞尔一笑,“召大夫眉目英朗,言行间颇有几分儒侠之风,令公子想必亦是人中龙凤,俊朗不凡。” 召平乐得呵呵笑,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俏丫头,好眼光!好眼光!” 刘恒充满占有性地搂上窦漪房的腰身,大手轻抚她的小腹,道:“召大夫,这小美人在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已经盯好了,这辈子……哦……不,就连下辈子都只能当我的媳妇。” 窦漪房推了他一下,娇嗔道:“人家下辈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恒干脆抱着爱妾撒赖皮,“不管!就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我的!” 窦漪房羞红了脸,怎么也躲不开丈夫欺身而下的亲吻,“你……别这样,召大夫还看着呢。” 刘恒调皮地挑了挑眉,下一刻竟含住她小巧的耳垂轻轻舔舐,酸麻温热的触感差点让窦漪房轻呼出声,慌忙用手捂住娇羞小脸,不敢直视老人家戏谑的眼神。 这家伙……看来是吃醋了!就为了召大夫的一句玩笑话! 召平搓着斗笠边缘,半遮住脸,取笑道:“老家伙就说了一句话,臭小子就不开心了,啧啧……” 刘恒偷偷在娇妾的唇瓣上吻了一下,不餍足的舌尖蠢蠢欲动;窦漪房耳根通红,在他手上狠狠地捏了一下,提醒丈夫:注意场合!刘恒只好悻悻然罢手,表情就跟讨不到糖的小孩一样,让窦漪房哭笑不得。 召平懒理小两口的打情骂俏,指向旁边的草寮,道:“你母亲薄姬和女儿都在里头歇着呢,梅子那个疯丫头正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啧啧……那丫头还是赶紧嫁了吧,可别便宜了你家的臭石头。” 刘恒无奈地摊手:“可惜梅子妹妹就是不长眼,只喜欢臭石头,本王也是爱莫能助啊。” “切,俏丫头看上臭小子,疯丫头喜欢臭石头,都是娇俏可人的好姑娘,怎么就不长长心眼呢,尽便宜了刘家郎。” 窦漪房掩嘴轻笑,心想:这个召大夫果然跟刘恒说的一样——口是心非,明明对刘恒和张武十分欣赏,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左一句“臭小子”,有一句“臭石头”,语气却一点也不苛责,反而像是对待亲儿一般亲切。 窦漪房眼珠子迅速地转了一圈,道:“未央宫中守卫森严,代王一夜之间连破两道宫门,先后护送两批人潜逃出宫,这想必是召大夫的功劳吧。” 召平投来一记欣赏的目光,“俏丫头果然聪慧。未央宫算什么东西,我老家伙要闯的话,姓吕的拦得了吗?!” 刘恒接过话,解释道:“母亲她们走的是平阳道,适合轻车行驶,却只能趁守卫换班之时快速进行,时间把握不得有分毫之差,否则惊动了审食其的人,恐怕会引起对战。故此,我让张武、梅子还有梦雨带领宫中影士负责护送,顺利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出宫。” 召平摇头晃脑地道:“每个班次的护卫换班只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每轮守卫都得混入影士暗中帮扶,这条看起来是最平静的路线,对速度和身手要求甚高,前期工作繁琐而精细,更是可一不可再的路线,骗不过审食其第二次的。臭小子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好安排,算你有点本事。” “这都是召大夫平日里教导的功劳。”刘恒拱手行礼,笑脸和煦。 召平很不领情地别过头去,“少在这儿攀关系,你们刘家男儿是英雄还是狗熊,跟我老家伙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恒笑了笑,继续解释道:“王叔跟吕产一直暗中有联系,白虎门一事如果有王叔出面的话,要吕产只眼开只眼闭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营陵侯和吕产将军暗中有联系?”窦漪房第一时间捉住了重点。 刘恒点点头,道:“吕氏外戚内斗日益加重,吕禄前后使计将吕产踩在脚底下,吕产岂会罢休?!吕产要□□谋利,光靠吕氏的势力是不够的,所以就瞄上了刘室宗亲的力量,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扶植。” 召平冷哼一声,“一丘之貉!姓刘的,姓吕的,都想当皇帝!与虎谋皮,我老家伙就好好看看他们如何两败俱伤!” 窦漪房秀眉轻蹙,“所以说,营陵侯帮咱们并不是简单为了报答刘敏之恩?” “俏丫头,别把他们刘家人想得太简单,刘邦、刘泽是堂兄弟,耍起阴谋诡计来都是一个鬼模样的。刘泽跟吕产结党营私,当然是为了自己,难不成是为了帮姓吕的当皇帝?吕雉将自己妹妹吕媭的女儿曹氏送给了他,本想着老夫少妻,可以帮助她操控营陵侯府,没想到刘泽那只老狐狸反而顺着曹氏的关系攀上了吕产,吕雉此计可谓是‘得不偿失’咯。”说起汉室王朝,召平不顾名讳,直呼其名,轻蔑之意显而易见。 “他们……都想当皇帝?”窦漪房暗暗心惊,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理由。 刘恒脸色一沉,却没有否认。 窦漪房悄悄地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皇上洪福齐天,定能吉人天相,得天之助的。” 刘恒回首,在爱妾清澈的眼眸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一股暖流在心间涌动,相握的指尖传来阵阵温暖。 召平用斗笠遮住眼,撇着嘴,道:“刘弘就只有丁点儿大,能坐上皇帝的宝座,靠的全是吕雉在背后撑腰。只要那女人在位一天,小皇帝便安然一日,但如果那女人有个万一……嘿嘿……就只能自求多福咯。” 听召平这么一说,窦漪房忽然想起了太医齐霖先前送来的帛书,“太后的病情似乎有点不容乐观。”先前在椒房觐见太后的时候,她留意到吕后的妆容比平日浓了几分,显然企图用娇艳的妆容来掩饰自己的病态。 其他人或许没有察觉,但窦漪房毕竟是伺候过吕后的宫婢,吕后的妆容配饰哪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人嘛,总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权倾天下又如何,最终还不是两脚一伸,双眼一闭,就到阎罗王那儿去报到么?”召平阖上眼,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轻蔑。 刘恒道:“或者正因为如此,太后才会费尽心思安排所有诸侯进宫面圣,还带上家眷妻妾,为了就是将各国诸侯及其后宫一一试探。” 他紧握住窦漪房的手,继续道:“代国尚无世子,太后是绝不容许我们的孩儿出生的。”正因为如此,他必须夺取先机,逃离未央宫再说! 吕后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吕氏外戚为权为利日日争斗,吕产、吕禄皆不是可以信赖的人,谋反或许只是迟早的事;小皇帝年纪太小,还在开蒙启智的阶段,又如何能成为吕后的依靠呢? 窦漪房隐隐有种直觉,未央宫正掀起另一股汹涌狂潮,向四面八方肆虐而来…… 第163章 吕逝 当吕后的追兵快要追上来的时候,刘恒一家已经安然抵达了代国边境。宋昌率领着数千精兵在城门前相迎,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吕氏的军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代王慢悠悠地步入城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吭声半句。 代王手下的宋护卫威名震天,谁敢去捋虎须?! 吕后恨得牙痒痒,奈何手中一点把柄都没有,只好悻然作罢。 直到后来,窦漪房从刘恒手中的影士送来的消息中得知,众位进宫面圣的诸侯王最后均留下了家眷作为人质才得以脱身,换取重返封地的机会。就连吕后的养子,七王子淮南王刘长,也得留下了正妻雍氏以及世子刘安作为人质,软禁在未央宫中不得返家。 吕后变得比以往更加心狠手辣,只要是稍有逆她所意者,轻则贬官,重则赐死,一时间朝廷内外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刘恒带着家人逃回代国,却并不代表危机解除,吕禄奉吕后之名来了好几回,软硬兼施就是想找机会责罚刘恒私逃回宫之罪。奈何,刘恒就像块棉花一样,软揉不散硬拆不烂,习惯性地装疯卖傻,率性懒散,让吕禄怎么也办不了他。 天下谁人不知代王刘恒个性风流,宫里宫外都是一个样,就像条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怎么也捉不着,要他乖乖呆在宫里,就好比要在春天里找到红枫叶——一个字“难”! 入宫面圣的仪式已经完成,吕后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强留诸侯在宫中,更何况,刘恒是先帝之子,依礼成年后就不应该长留未央宫,未经通报提前回宫仅能算是于礼不合,算不上什么大罪,简单罚下俸禄就权当了事。 一来二往之下,吕后对刘恒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干巴巴地在椒房中气得咬牙切齿,白白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代王四两拨千斤,竟制住了吕后狠招,赢了光彩的一仗,直教朝中对吕氏敢怒不敢言的大臣们莫不暗暗拍手称快。 窦漪房刚刚有孕,转眼就跟着刘恒一路从长安逃回代国中都,路途颠簸甚为奔波,让刘恒和薄姬差点操碎了心。说也奇怪,窦漪房却几乎没有太多初孕期的不适,小胎儿在她肚子里茁壮成长,比活泼好动的母亲不知文静多少倍。 薄姬常常笑言,这孩儿只怕是个小女娃,乖巧而安静,将来肯定跟调皮活跃的小刘嫖形成强烈的对比。 历经多番艰险,如今的薄姬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整整齐齐,对新生孙儿的性别并无多求,反正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好孙儿。 慎梦雨却不一样,暗暗祈求窦漪房的胎儿会应薄姬之言是个女娃。这样的话,她还有机会和刘恒重修旧好,生下嫡子,再夺宠爱。 窦漪房的肚子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逐渐变大,在宫里受到的宠爱有增无减。作为一个孕妇,窦漪房跟她丈夫一样,同样有着一颗向往自由的心,怎么可能安心禁足于小小的金麟殿呢? 于是,在短短的数月之内,她妥妥当当、风风光光地办了件大事——梅子鸢跟张武的婚事! 梅子鸢乐得像只小灵鹊一般,每天活蹦乱跳的,连夫君张武都差点捉不住她。一动一静的两个人,恰是最好的匹配,代王宫中每天可以看见张都尉和妻子梅子鸢你追我赶的画面,为平淡的宫廷生活平添一抹生动的趣味。 窦漪房本想趁机会为巧珠配婚,奈何小宫女哭哭啼啼,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主子,直说要伺候夫人和小公主一辈子。窦漪房不是一个乱点鸳鸯谱的人,既然小宫女情窦未开,她亦不会强人所难,便将巧珠留在身边,相伴左右。 梅子鸢嫁为人妇以后,同样不肯离开主子,有事没事就往金麟殿跑,就跟还没出嫁前一模一样。窦漪房的小日子在两个俏婢的陪伴下过得温馨自在又祥和,对比未央宫中的血雨腥风、你虞我诈,代王宫的生活自有一番平淡的美好……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窦漪房挺着高耸的肚子往寿康宫的方向缓步走去。虽然有孕在身,她依旧坚持晨昏定省,与慎梦雨一起准时向薄姬请安。 吕姝去世之后,代王妃之位一直悬空,庶夫人窦氏有宠有子,地位自然比慎氏高出几分,甚至有一些宫人早已把窦漪房当作王妃一般看待,每当窦漪房经过皆会自觉地束手弯腰,躬身行礼。 薄姬生性淡寡,见窦漪房心思巧能力强,便干脆将后宫之事交于她代为处理,自己慢慢退居二线,安享晚年,终日以含饴弄孙为乐。窦漪房在代王宫后宫的地位日渐稳固,与刘恒相辅相成,将代国内外打理得井然有序,众臣宫奴无不心悦诚服。 慎梦雨心有不甘,却连发脾气的理由都找不到,只好忍气吞声,暗地里对窦漪房冷冷冰冰,保持着一副高冷骄傲的态度。 想她慎梦雨和刘恒相识再先,更曾为爱郎打理无忧坊,立过不少功劳,要她跟椒房里出来的洗脚奴平分爱宠,这口气要她怎么吞得下去?! 窦漪房走一步,慎梦雨便跟一步,半寸都不愿落于人后。长长的宫道上,二女并肩而行,款款来到寿康宫中。 “漪房/梦雨恭请母亲安康!”二人异口同声,清脆的声音犹如莺啼悦耳。 薄姬甚为欢喜,见窦漪房大腹便便还行拜跪礼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忍,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免礼,都免礼吧,都说了多少遍了,怀胎期间一切俗礼可免,临盆前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巧珠急忙上前,接过薄姬的手将主子扶了起来。 窦漪房微微一笑,道:“漪房谢过母亲美意。母亲毋忧,这孩儿就像母亲说的一样,乖得很呐,没让漪房有半点不适。而且,每次来寿康宫的时候,这小娃儿在我肚子里表现得特别兴奋,老是蹦蹦跳跳的,总不停歇。母亲您看,小娃儿又踢我了。”说着,牵着薄姬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起感受活跃的胎动。 一记强烈的胎动在薄姬手下颤动,仿佛在跟奶奶打招呼一样,让薄姬兴奋不已。 小刘嫖在梅子鸢的怀里嘟起粉嫩嫩小嘴,奶声奶气地撒娇:“奶奶抱抱……抱抱……”小家伙显然不甘心被忽略,还伸出圆嘟嘟的小手,试图夺回大人们的注意力。 薄姬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将小刘嫖抱过来好好亲了一下,安抚小孙女吃醋的小情绪,“嫖儿乖,小妹妹很快就会出生咯,咱们嫖儿快当姐姐了。” 小刘嫖皱起小眉头,认真的小脸简直就是刘恒的翻版。小女孩板起小脸蛋,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圆嘟嘟的小指头指着母亲高耸的腹部,道:“奶奶错了,父亲说这是小弟弟,不是妹妹。”认真严肃的模样就跟庙堂里教学的夫子一样,可爱极了。 薄姬顿了顿,不觉扑哧一笑,被小家伙趣致的模样逗乐了。 慎梦雨在旁尴尬地赔笑,纤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下差点绞碎了手中的锦帕。 晚膳过后,刘恒陪小刘嫖玩了一会儿,便让巧珠带她回宫梳洗哄睡了。说起早上的事情,他笑得前俯后仰,为女儿的聪慧乐得不可开支,“咱们家嫖儿果真是个聪颖过人,只在她面前说过一次的话,也能记得那么清楚,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窦漪房没好气地撇了丈夫一眼,“嫖儿再被你这样宠下去,成不成得了大人物我不知道,但肯定会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 刘恒对爱妾的话嗤之以鼻,“就算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也是咱们代国的大公主,才貌双全、聪明绝顶,谁能匹敌!”他脸上自豪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窦漪房摇头轻笑,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此言当真不假! 正当夫妾二人说得开怀之际,门外出来哒哒哒几声急促的脚步声,黄门小太监还来不及通传,就听见“砰”的一声,宫门被猛力推开。 一向冷静沉稳的张武脸上竟带着几分惊乱之色,“未央宫急报,太后……太后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了!” 空气仿佛在顷刻间凝结,轻松欢乐的气氛在刹那间消逝,窦漪房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小心脏砰砰直跳! “太后娘娘……时日无多?!”窦漪房将张武的话重复了一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涌动,一时间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乍然听见张武的话,刘恒倏地一下站起身来,墨如漆的瞳眸中似有暗涌浮动,“情况为何,快报!” 张武将刚刚收到的急报帛书递给了他,刘恒接过一看,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自他们从逃离长安之后,吕后的病情每况愈下,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在太医和常满的帮助下勉强遮掩,到后来就连步出椒房都有困难! 早朝暂罢,小皇帝被吕后困在椒房之中,所有政务移至椒房处理,非重臣首将不得入宫觐见。小至未央宫,大至长安城,全都落在以审食其为首的吕氏势力手上,户牖侯陈平、威武侯周勃等拥护刘氏宗亲的大臣们处处备受打压,几乎是动弹不得、有计难施。 窦漪房抚着腹部,暗暗调整呼吸,压下一小波强烈的胎动,“长安那边的情况究竟怎么样看?”张嫣、常喜、甚至是小皇帝刘弘,所有人的命运都和吕后牵连在一起! 刘恒神色凝重,道:“不乐观。这份急报是齐太医托宫中影士冒死送出来的。他说,吕后病得很严重,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连药都喝不下去了。审食其和吕产、吕禄封锁了皇宫,长安城也落在了南北二军的手上。威武侯曾试图两次进宫面圣却无功而返,还差点因此得罪审食其,幸亏户牖侯从旁相劝,才免去了责罚之罪。” “威武侯周勃周大夫乃朝廷重臣,审食其虽为郎中令,但也无权降罪于先帝亲封的侯爷,吕氏的势力什么时候大到如此只手遮天?!” 面对窦漪房的愤言,刘恒无言以对。未央宫中汹涌的浪潮,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第164章 臣议 深夜的长安城月无光灯无火,连天空也只剩下几点寂寥的星光,一改往日热闹繁华的盛况,沉静得好似乡野贫村一样。 自从吕后的病重得走不出椒房以后,审食其和吕产、吕禄连番行动,将未央宫乃至长安城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不仅加强了军备巡逻,还下令全城实行宵禁,每日从亥时起,无论贩夫走卒、官吏平民,一律不得私自外出。 入夜后,大小商铺无法正常经营,就连灯红酒绿、莺歌漫舞从未停歇的无忧坊都得早早关门,大街小巷除了巡逻的兵卫之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 亥时三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分,城西市集的暗巷中隐约多了些许动静,黑影晃动,沙沙的声响几不可闻。行动者打扮利落,动作迅速,在夜色的掩饰下灵活的身影一窜一动,很快地溜进了一间打铁铺内。 这是城西市集中一家极为普通的打铁铺子,外店面内住宅,在商铺林立的城西市集内一点都不起眼。宵禁期间,打铁铺子未到酉时就关了门,只有一盏油灯隔着薄薄的窗纸透出微弱的光亮。 脆弱的房门开了又关,又一个利落的身影窜进屋内,动作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了。 “大将军,身手果然不凡!在南北二军把守下的长安城来去自如,当今世上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办得到了。”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幽幽响起,言语间充满敬佩之意。 “吕家那两个没出息的家伙,多加几队兵卫就想阻拦本将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想当年,本将军夜探敌方大营夺其主将首级的时候,吕禄还没混出个名堂呢。吕雉和审食其让这些人守城,唬唬的无知庶民还可以,想糊弄本将军还差得远呢!”洪钟般的声音故意压低,统军大将特有的威武气势却丝毫不减。 “既然人已经到齐,咱们就长话短说,大汉江山飘摇欲坠,已容不得半刻耽搁了!” “本将军的十万兵马就在荥阳等着,都快等不及了!” 此言一出,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眼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简陋的打铁铺子内,寥寥数人,却都是当今朝廷上响当当的人物——威武侯周勃,户牖侯陈平,御史大夫张苍,以及刚刚来到的车骑大将军灌婴。 为了此次秘密会面,他们四人密谋已久,好不容易才逮到今天这个机会聚首于西城暗店内详谈。 张苍首先说话,“张某不才,随高祖皇帝攻打南阳起便奉刘氏为主,立誓此志不渝!高祖皇帝驾崩之后,吕氏弄权专政,汉室江山岌岌可危;张某怨愤满腔,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对付不了阴险狠厉的吕氏。如今幼帝无能,吕氏病危,正是择选贤主、重振朝纲的大好时机!” 周勃点头称是,“本侯先前两次试图入宫面圣,为的就是想探清楚宫里的情况,奈何审食其从中作梗,本侯始终无功而返。幸得户牖侯出手相助,否则本侯只怕虎落平阳,被审食其这只恶犬欺负到头上!” 一想起当日审食其自持吕后宠信,狐假虎威口口声声要治他大罪的模样,周勃不觉怒火中烧,忿忿不平。 灌婴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审食其就是吕氏身边的一条狗,本将军迟早把他煎皮拆骨,丢进大锅里煮了!” 张苍道:“大将军稍安勿躁。吕氏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上朝了,待在椒房里半步未出,估计病情甚重,病入膏肓。” 吕后患病的传闻日益嚣扬,审食其和吕产、吕禄频频行动,长安城内风声鹤唳,种种迹象表明吕氏集团正加紧把握最后的机会巩固自己的势力,怕是背后最大的靠山正慢慢崩塌! “那还等什么?!直接杀进去再说!我就不信本将军手中的十万大军攻不下一个长安城!”灌婴扬手虎啸,隐忍多年的怨气就等着发泄的一刻。 张苍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愁容满脸,“大将军虎威震天,手握兵权,对抗南北二军有何难?!只是长安不是一般的地方,乃大汉江山根基之所在!两军对战,受苦的还是城里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万一内战一发不可收拾,只怕匈奴人有机可乘,后果将不堪设想。” 周勃道:“御史大人所言极是。先不说外族异类在大汉四周虎视眈眈,就是散布各国的诸侯宗亲也难保没有狼子野心之辈。本侯听闻齐王已跟营陵侯达成协议,借得兵马伺机而动!” “营陵侯一向自持辈分高,怎么可能听令于齐王?” 营陵侯刘泽是高祖皇帝的堂兄弟,现任齐王刘襄则是高祖皇帝的庶长子刘肥的儿子,两人的辈分差了一大截,刘泽怎么可能臣服于小辈之下?! 周勃冷冷一笑,“只怕齐王使了诈吧。先帝驾崩之后,营陵侯就没有放弃过对王位的觊觎,还暗中积攒自己的势力,蓄养私兵、招揽谋士,样样不少!”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就等着有朝一日能够鲤跃龙门! 张苍叹了一口气,“华发已生,这又何苦呢?”明明是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又何必死死地盯着未央宫中最高的位置不放呢!如今的大汉需要的不是垂垂老矣之人,而是蓬勃青壮的新生力量! 刘弘太小,刘泽太老,都不是付托天下的最佳人选。 周勃继续道:“营陵侯借着长辈的身份,已经抵达长安城了。虽然现下宫里宫外戒备森严,明地里干不了什么大事,更进不了宫,但营陵侯还是积极筹谋,据说正尝试联系一些在朝廷上混出些名堂的旧部,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显然,对方是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吕后万一真的薨逝,与未央宫距离的远近就是抢夺先机的关键!正是因为如此,吕产和吕禄才会死死守住城门,确保没有其他诸侯王能够靠近未央宫半步,若非刘泽身份特殊,只怕早被挡在城外了! 灌婴搓着手,牙齿磨得吱吱作响,“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周勃和张苍相视一眼,眼中有着同样的忧愁——铲除吕氏的机会近在眼前,偏偏缺了群龙之首!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一直安坐席上片言不语的陈平悠悠然捧起案上煮好的清茶,凑在唇边呷了一口,享受着暖茶的芳香,悠然自在的模样仿佛周围紧绷的气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勃皱起眉头,颇有不悦,“阿平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暗中联系起来的人是你,来到这里之后一语不发的还是你,看着我们几个干着急很好玩吗?” 在这几个人里面,数周勃和陈平的关系最好,两人同朝为官多年,既是同僚亦是好友,说起话来自然特别的直接了当,语气也随意得多。 陈平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嘴边扬起一抹轻笑,“贤主近在眼前,庸人何须自扰?”深幽的瞳眸闪着光亮,在跳跃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近在眼前?所指何人?” 灌婴更是紧张,要不是对方身份尊贵,他差点就想把人抡起来吊问一番了,“陈大夫,都到这节骨眼的份上了,您就别卖关子啦。您说的贤主究竟是谁?!” 陈平笑了笑,不答反问:“高祖嫡血皇儿有几?”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先帝生子有八,尚且在世者乃四子代王,七子淮南王。” 周勃最先反应过来,“你想在先帝的诸侯王子里择取贤主?” “有何不可?”陈平笑意更浓了,道:“子承父业乃天经地义之事,扶立高祖之子为帝,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可是问题又来了,高祖皇帝剩下的儿子有两个,他们要选谁呢? 张苍摸着下巴,仔细地思索着陈平的话,“代王和淮南王正值盛年,身强力壮智勇兼备,确实是最佳的人选。但二者只能择其一,我们该拥立哪一个为帝呢?” 事关重大,这道困难的选择题只能做一次,不得有误! 周勃分析道:“淮南王是太后的养子,从小娇生惯养,性格中难免带了点骄纵,但性情豪爽率性,治国有道,在朝廷中也颇有威望。至于代王……个性风流自由散漫,这么多年来所立之功甚少,连太后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若不是率性风流,代王能在太后的眼皮底下活到现在吗?如果太后真的不把他放在眼里,又何必费煞苦心、暗地里处处打压于他?淮南王再不济,说到底还是太后从小养大的孩子,所谓‘虎毒不食子’,太后对他凡事均留三分情面的。” 张苍点点头,“说的是。正是因为太后之故,淮南王在封地中自立法典,独行独断。” 灌婴气急败坏地道:“淮南王不行,代王又不行,该如何是好?!” 陈平整了整衣襟,神情依旧自若,“代王真的是世人口中的‘软脚诸侯’吗?别忘了,当日在饿狼爪下勇救宫婢的人是他,护送琳琅公主北上和亲者还是他;就连先前太后下令,宣召众位诸侯进宫面圣,大家正愁无法脱身之际,只有他先发制人,带着家人潜逃回国。有勇有谋,布局周全,这样的人真的是个‘软脚虾’? “论血缘,代王是高祖皇帝剩下的儿子中最年长的一个,连当今圣上都得尊称他一声‘王叔’。营陵侯也好,齐王也罢,均不过是庶出的旁支,哪能跟嫡系正统相提并论?论人品,代王虽有风流之名在外,后宫却始终简单,后宫之内和谐安宁,没有半点让人操心的地方。庶夫人窦氏生有一女,如今再孕怀胎,世子出生指日可待。再说身边辅助之才,代王身边贤才辈出,文有薄昭武有张宋,可谓无忧。 洋洋洒洒的一段话,分析得头头是道,其余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陈平又问了一句,“大汉江山面临今日之困局,谁人之过?” 张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之难,归根到底就是外戚势强、刘氏羸弱之故。后宫妇人雀占鸠巢,连累天下苍生,可恨之可恨也!” “代王之母薄姬一族人丁单薄,数来数去就只有哥哥薄昭一人为官,成不了气候的。宠妾窦氏出身贫寒,家中无人出仕,同样不足为惧。反观淮南王,身为吕后养子,与吕氏一族关系甚密,淮南妃雍氏是吕禄妻子娘家的亲戚,私相授受,私底下的关系千丝万缕,恐怕……”陈平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一提到吕氏,大家的脸色都黯了下去。 刘恒最为薄弱的外戚背景,竟然意外地成为了大臣们最安心的一环! 第165章 分歧 当吕后薨逝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朝廷内外的反应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据称,吕后病逝于椒房之内,床榻前就只有心腹常满、郎中令审食其以及太医齐霖相伴;小皇帝刘弘年纪太小,吕后刚开始发病就已经被吓得大哭,宫奴们没有办法,只好将小皇帝带回长乐宫哄着,故此无法守在皇奶奶的身边送终。 权倾天下、传奇一生的吕后最终在病榻之上黯然离去。凤眸阖上的那一刹那,半点泪花凝在眼角,苍白的唇瓣无意识地颤抖,好似想述说些什么。 吕后最忠心的追随者审食其由始至终寸步不离地守卫在身边,眸凝泪光、喉咙哽咽,藏在衣袖下的手死死攥紧,仿佛有人用尖刀将心中最柔软的一块片片割下。常满跪在床边,俯身泪流,口中声声念念呼唤主子。 从吕后被封为皇后、入主未央宫的那天起,常满便伺候在侧,陪着主子度过无数个苦寂的日子,主仆二人甘苦与共,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虚假的。 作为吕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常满对主子的了解比一般人都来得深。深宫冷落的寂寞、争宠斗爱的愤恨,只有他知道在午夜梦回之际,世人眼中冷酷无情的吕后其实有多脆弱! 丈夫寡情,儿子离心,身边的人大都是狼犬之辈,为名、为利、为权势、为地位、为了各种各样自私自利的理由,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俯首称臣,蓦然回首,对自己真心相待的只有寥寥数人! 位高权重,爪牙无数,吕后的身边却只剩下寂寞可以依靠! 审食其哀恸万分,连呼吸都是痛苦的!如果当年娶她的不是沛公,如果当年他能早一刻遇到她,抢在沛公之前获其芳心,他们的命运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或许,他们会在乱世中颠沛流离;又或许,他们会在沛县的贫村里平静地度过一生……寻常人眼里最简单平凡的生活,却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奢望! 旁人总以为她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可谁又知道她的心是怎么被冰霜封锁起来的。 在逃难中被丈夫抛弃,在俘虏的日子里受尽苦难,在后宫中如履薄冰般护犊,她只能独自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一切…… 命运注定她终究是不平凡的,而他只能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繁花终谢,她最后念想的名字会是他吗?还是只有那个早就背叛了她的丈夫…… 一记苦笑惨然挂在脸上,心中的苦涩如此熟悉! 然而,如箭在弦的形势没有给他们过多的时间去悲痛,吕后才刚刚断气,南北二军顿然生变!吕产和吕禄手执兵权,分别率领自己的部队占领的东西二城,形成左右犄角之势,矛头直对未央宫! 宫奴们一下子慌乱起来,小皇帝只有几岁大,所谓的皇后娘娘张氏懦弱怕事,这对养母子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常满有用,哪里会领兵打仗,万一两位吕姓将军真的狠下心来起兵造反,他们这些宫奴岂不全都成了皇宫里的蝼蚁,又如何能保住性命?! 常满在宫中地位俨然如同半个主子,但也只能压住一部分慌乱的宫奴,其余的他想管也管不住了。吕后已逝,椒房如大山崩塌,他能守住小皇帝和张嫣,以及椒房里的那些宫人们就算不错了。 审食其立刻调兵遣将,将手上的私兵和郎中令麾下的宫廷卫队联合起来,守住未央宫,应对吕产吕禄的南北二军。 吕后手下的最得意的心腹,三角对立,互不相让,掀起内部阵阵狂潮! 齐王刘襄意欲跟长安城内的营陵侯刘泽联手,趁机来个“渔翁得利”。他敬称刘泽为长辈,还说要拥护刘泽为皇帝,其实只想骗取他手中的兵权,待吕氏内部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长安城连同未央宫一并占为己有。 这番小心思又怎能骗过精明的刘泽? 刘泽虽然人已经进入了长安城,但处处受制于人,带来的大部分士兵被挡在城外,城内可用之兵仅能自保而已。在这个非常时期,单枪匹马和审食其等任何一方正面冲突都是下下之策,左右思忖、无计可施之下,他找到了陈平和周勃。 刘泽并不愚笨,虽然心里对帝位念念不忘,但也十分清楚如今的形势跟他原先预计的已是大不相同,提前进入长安城并未助他夺取任何先机,相反更像是误进了狼圈,一不小心就会被撕咬扑杀。 时不利他,唯今之计,只能联合朝中重臣,先保住性命再说! 周勃和陈平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讨兵要人!刘泽手中兵力不足,又想攀附周陈二人,心头一狠,干脆将计就计,反过来骗取刘襄早就准备好的军队。刘襄身在城外,不知内情,还真以为自己忽悠了营陵侯,傻乎乎地奉上手里的兵符,一心静待入主未央宫的时刻! 周勃陈平原得灌婴之助,手中稳有荥阳十万大军,如今再多了刘泽、刘襄的兵马,可谓是如虎添翼,再无顾忌! 当日,陈平使计在城门挑拨事端,让吕产和吕禄的副将起了冲突,自己的人则趁乱溜了出去,骑上备好的快马,一路往代国的方向奔去。 一封密函很快就送到了代王刘恒的手里,薄薄的帛书如旱天雷,震撼了整座代王宫! 代王刘恒旋即召见群臣共讨对策,文武官员齐集于议政殿,从早上一直待到晚上,仍未能达成共识。殿内时而雅雀无声,时而争论不休,紧张的气息从紧闭的门缝透出来,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窦漪房一个人在金麟殿里等了好几个时辰,一点消息都等不到,不由得心乱如麻、坐立不安,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心窝里啃咬乱爬。不知是何原因,自从密函抵达代王宫后,胎动就莫名其妙地厉害了起来,孩儿在她肚子里倒腾得非常厉害,加剧了她头痛目眩的症状,视力变得更差了些。 巧珠很是担忧,摇着手中的小蒲扇为主子扇风,默默希望能将此刻凝重的气氛吹散些。 咚咚咚几下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梅子鸢身形灵巧,像小鸟儿似的跑到主子跟前,气都来不及喘好,便急急来报:“以威武侯和户牖侯为首的三十八位文武大官联名奉上密函,欲迎代王殿下入长安为帝!代国诸位大臣在议政殿内分成了两派,一方支持一方反对,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窦漪房心跳停了半拍,素手放在高耸的腹部压下又一阵强烈的胎动,“入……长……安……为……帝……?!”她机械性地重复着梅子鸢说过的话,仿佛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正发生在自己眼前! 身子一颤,差点连坐都坐不稳了! “夫人,请保重身子啊!”巧珠连忙扶住主子。 窦漪房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呼吸困难,耳边嗡嗡直响。 梅子鸢点点头,继续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偷偷溜到议政殿后方听得一清二楚!密函上有三十八位朝廷大官的私印,应该是错不了的,但我家臭石头不肯轻信,认为此时长安城危机重重,恐怕其中有诈,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宋护卫却认为,正是因为长安城内危难当前,朝廷百官弃暗投明、择选贤主,才冒死送来的密函,代王殿下应该捉紧这个机会登基为帝!薄大人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一时间也定夺不下来。” 窦漪房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武子和宋昌是殿下的左右臂膀,向来默契是极好的。但这一次两人各持己见,针锋相对,他跟薄大人当然定夺不下来。” 她很明白丈夫的想法,刘恒原本就只想暗中扶持王兄孝惠帝刘盈治理天下,孝惠帝驾崩之后,他也一心一意继续帮扶着小侄子,希望有朝一日小皇帝终能成才,继承父王未完的宏远,为百姓造福。 登基为帝实非刘恒之所愿。 但如今吕后病逝,未央宫中一片混乱!皇帝年纪太小,朝廷众臣即便赤胆忠心,群龙无首也难成大事。吕产吕禄狼子野心,手握兵权就想伺机夺取江山,要不是两人势力相当,互相竞争,恐怕皇权早已落入吕氏之手! 纵观刘氏宗亲,就只有自己和七弟阿长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二者择其一,大臣们最终选择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他该临危受命,登基为帝,还是退居二线,明哲保身? 窦漪房心里清楚,刘恒不是怕承担肩负天下的责任,而是因为家人而踌躇不前。薄姬、刘嫖、还有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丈夫裹足不前的原因! 先不说踏足长安福祸难料,走错一步,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全家人的性命和未来,就在一念之间! 窦漪房轻喘连连,一阵剧烈的头痛猛然来袭,眼前一黑,身子又摇晃了几下。梅子鸢和巧珠大惊失色,稳住主子的身子后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夫人,您的眼睛……” 窦漪房阖上眼,努力地调整呼吸,“我没事,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头昏而已。” “可是夫人,您最近头痛之症越来越严重了,眼睛也越来越差,咱们不如跟代王殿下如实禀报吧。”巧珠担忧地说道。自从吕后病危之后,代王忙于布防严守,长时间呆在议政殿内□□无瑕。 窦漪房板起脸,语气很是严肃:“不许多言!”刘恒就是因为对自己十分信任,才安心将后宫的一切交付于她,她又岂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拖丈夫的后腿呢! 家也好,国也好,都是他们一家人携手相守的,她必须帮刘恒守住! 巧珠扁扁嘴,只能应令:“诺!” 滴——滴——咻! 规律而急促的响声突响,梅子鸢认得出来是影士的暗号! 她将二指合并,置于唇上,吹响出高尖的哨声作出回应,节奏和先前的暗号极为相似。 铮——! 银光一划,她们身边的宫柱上多了一支袖箭,箭身小而箭头利,在橙色的灯光下闪着精光。锐利的箭头直插入柱身,完美地吊着一个粗布小锦囊! 梅子鸢赶紧将它取下,解开锦囊,五颗不同颜色的泥丸从里面滚了出来,上面均刻了两个字——“渭桥”! 第166章 渭桥 渭桥,位于长安城外五十里处,是进入长安的必经之地。 原本宁静的郊野,如今精兵林立,蔚然有序,数千名兵卫个个虎背熊腰身形彪悍,兵器盔甲铮亮得闪瞎眼。一名清丽少妇站在兵卫前方,娇小的身子在骄阳下盈盈而立,四肢纤长,腰身粗圆,一看便知临盘在即。 远处尘土飞扬,滴滴答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声道说着主人着急的心情! 一抹娇艳的笑容爬上脸庞,少妇忐忑的心情随着马蹄声的靠近慢慢平静,悬了好几天的心儿终于落了下来。 “漪房!”一看见爱妾的身影,刘恒双腿一夹,马鞭高扬,催促胯/下骏马加快速度,往前方奔去! 马未停定,一个利落的燕子翻身,矫健的身躯带动青衫迎风飘扬,英姿飒爽潇洒飘逸,窦漪房身后的精兵不禁露出了钦佩的目光。他们当中不少人都曾听闻过代王一人单骑勇闯饿狼群救出宫婢的传奇故事,原本还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情,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代王身手不凡啊! 心焦如焚的刘恒已顾不得什么掩饰不掩饰,反正吕后已逝,他也没有必要过多地将自己武艺超卓的事实再遮掩下去,遂施展轻功,脚踏轻风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将窦漪房纳入怀中。钢铁般的双臂紧紧地圈着她,直到对方馨香温热的呼吸扫在脸庞上,焦虑的心情才稍微冷静下来,继而开始认真地思索下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是应该打打这不听话的小家伙的屁屁呢,还是狠狠地吻遍她每一寸肌肤,以慰相思之苦? 心随意动,温香软玉就在手中,嫩红甜美的唇瓣诱惑力实在太强,刘恒决定先得慰藉相思!然后欺身而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准确地攫住娇嫩的红唇,如狂风骤雨一般掠夺属于他的美好。 当唇舌再次舔尝到她醉人的芬芳,他才惊觉原来对她的爱意已经深到这等地步!失而复得的狂喜在心头荡漾,这几天的分离难受得让他度日如年! 他们身后的精兵们个个高头大马,都是在刀口上过日子的彪形大汉,看见眼前这幕火辣辣的画面全都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都说四王子代王风流不羁,对庶夫人窦氏更是宠爱不已,捧在手上、疼在心间,恨不得将她时时刻刻栓在身上,寸步不离。大将军不过是略施小计,请庶夫人先到渭桥来跟他们一起静候贤主,没想到代王就着急成这样,刚才在马上呲牙咧嘴,目露凶光的模样,好似他们是绑架了他妻儿的恶徒一般。 这锅——可以不背吗? 窦漪房在刘恒怀里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个激烈的拥吻带着惩罚性的味道,她只能软软地靠在丈夫的身上,任由对方予给予求。唇瓣上轻微的刺痛,痒痒的酸酸的,让她双腿发软,心尖儿一个劲地直颤。 咳咳…… 几声轻咳打破了眼前的缠绵,刘恒浓眉紧皱,凌厉的目光扫向那个不长眼的人的身上! 梅子鸢一脸无辜地耸耸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旁边瞥了一下,告诉主子自己不过是听从命令的小宫婢,庶夫人带球跑这回事跟她真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刘恒回了她一个默契的眼神,梅子妹妹无辜不无辜他不知道,跟在他身后一起赶过来的臭石头倒是急疯了。想当日,议政殿中的代国君臣不眠不休地讨论了整整一天一夜,始终未能达成共识,只好悻然退朝,各自回府,打算翌日再共商对策。 宋昌兴冲冲地转身就走,刘恒没有办法,只能先分别跟舅舅薄昭和都尉张武私下商讨。时间就这样又过去了大半天,等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金麟殿的时候,大腹便便的爱妾居然不!见!了! 薄姬和刘嫖都在寿康宫中,慎梦雨也在自己的瑞延殿内,金麟殿中却只剩下巧珠一人,可怜兮兮地瞅着又气又急的男主人嘤嘤然不敢说话。 这时,张武匆匆赶来,同样为了失去踪影的妻子焦心不已。梅子鸢虽然过分地活泼好动,但从来不是一个做事没有分寸的人,绝不会突然间就离家而去的。事有蹊跷,他的心里有一种直觉,这件事肯定跟习惯和梅子鸢“狼狈为奸”的庶夫人有关! 两位为人夫者心焦如焚,两对眼睛四只眼全盯在了巧珠一个人的身上,小宫女战战兢兢地递上锦囊,五颗刻了字五色土赫然于眼前! 刘恒哪里还想得了其他事情,牵过骏马,直接就冲出了城门。张武领着部队紧随其后,莫名其妙丢了老婆孩子,要他们这对代国双雄的颜脸往哪里搁?! 是的!俏丽活泼的疯丫头梅子鸢怀孕了,然而却没有半点初孕妇人的自觉,让张武这个当丈夫的跟在后面,操心操得不要不要的……其中的苦楚,一言难尽啊! 梅子鸢吐了吐舌头,心虚得很,“武哥哥也过来了?” “老婆和孩子同一时间丢了,能不跑过来吗?梅子妹妹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求饶吧,本王的都尉脸都黑成炭了。”说的不仅是他家的都尉,还有同病相怜的自己,刘恒强臂一圈,低头眯眼看向紧抱在怀中的窦漪房,乌眸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本王的爱妾,私自怀子出逃,此罪该如何清算?” 窦漪房羞红了脸,丈夫各种各样“羞羞脸”的惩罚在脑海里回放,腰身故意一挺,亮出肚子里的王牌,色厉内荏地提醒道:“你、你可别乱来,孩子快出生了。” 像是帮母亲声援似的,胎儿竟在这时跳动了一下,警告紧贴上来的父亲别试图轻举妄动。 刘恒舌尖邪魅一舔,像是回味着刚才的甜美,“无妨……反正母亲一直想让咱们多生几个,本王回头再努力‘尽孝’便是。” 哎呀呀……这下子,窦漪房彻底红成了熟虾子,这种闺房密语他怎么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万一……万一有谁听懂了该怎么办?听不懂不要紧,她丈夫似乎已经蠢蠢欲动,积极盘算以后要怎样“积极尽孝”了! 刘恒惩罚爱妾第一式,当众挑逗她娇羞跳脚! 真是羞死人了! 那边厢,梅子鸢捧着小脸,视线缥缈,仿若花痴状。她家相公也会捉着她学主子那样“积极尽孝”吗?哎哟喂,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一旁备受忽略的宋昌摇头扶额,突然有种莫名其妙便宜了自家主子的赶脚。 车骑大将军灌婴率领着副将大步上前,单膝跪下,“臣灌婴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唰的一下,数千精兵整齐划一地全部跪下,响亮的声音震耳欲聋:“臣等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在张武等部属刚刚赶上的时候,宋昌正好跟着大家一起下跪,场面就好像在迎接当今圣上一般。 刘恒眯起眼,薄唇紧抿,不发一语。 窦漪房敛起神色,在刘恒的怀中后退了半步,跟梅子鸢一同侧身一福,“妾身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怎么连你也……?” 窦漪房臻首垂眸,收起平日里和丈夫嬉笑玩闹的神色,换上端庄的官仪,道:“大汉危难当前,国家黎民之未来就在您一念之间。殿下常言,国家重任匹夫有责,在此危急存亡之际,身为大汉皇室的您又岂能置身于事外呢? “殿下说过,大丈夫当以护国守家为己任,此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国强民富,天下太平。如今诸吕之乱近在眼前,忠于刘氏众臣身陷囹圄,您怎能忍心置他们于不顾?漪房虽为妇人,但也懂大义为何,如果殿下是顾虑漪房和孩子的话,那我们母子就先到长安来,誓与大汉共存亡!” 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点燃了他们身后武将的热血,这个代王殿下的宠妾看似娇弱,实质柔中带刚,烈性女子的刚强如寒风中的红梅凛凛生威,让人钦佩!他们的大将军没有看错人,威武侯等诸位大臣也没有选错人,贤主就在眼前! 刘恒伸出手,轻抚着她细嫩的脸庞,语气一如在金麟殿时那般温柔:“此念一定,你跟孩儿的未来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未央宫中波谲云诡,福祸难料,万一我的羽翼不足以强大到保护你们……” 窦漪房嫣然一笑,“那就换我保护你咯。”俏皮可爱的模样让刘恒心动不已。 果然……他的漪房最懂他! 其实在找舅舅和张武私下商讨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答应的念头,唯一的顾忌就是家中的娇妾和幼子。从小在未央宫中长大的他,比谁都清楚那顶皇冠背后隐含的重责和危险,稍有差池,牵连甚大,说的都是全家人的性命! 召平召大夫曾质问于他,躲在暗处帮扶皇帝,他真正能做的事情究竟有多少?这么多年来,他保住了代国边疆的稳定,却始终无法将吕氏势力连根拔起,眼睁睁地看着她弄权专政、陷害忠良,护主护臣处处受制于人,说到底都是因为手中的权利有限! 如今,诸吕作乱,汉室江山悬于一线,受难的还是最无辜的黎民百姓。 躲在后头绝非上策,站出来或许还有生机! 宋昌再拜,“启禀代王殿下,车骑大将军拥兵十万,营陵侯与威武侯合有八万大军,长安城内文武百官都在户牖侯和御史大夫的带领下等着殿下入主未央宫,继承大统!” 言下之意,拥护代王为帝是万事俱备,只欠当事人一个明确的点头了! 论兵力,他们手上的精兵迎对吕产吕禄的南北二军绰绰有余;论名分,刘恒身为高祖皇帝的第四子,还有谁比他更具有继承权;如果说到民心所向,就更不用说了,朝廷上下文武官员全奉刘恒为主,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张武单膝跪下,道:“臣愿为先锋,入长安为殿下开路!”当初反对刘恒去长安,只是担心密函有诈,毕竟长安大乱,敌友难分,谁能保证送来密函的那些官员对刘恒忠心不二,真心真意俯首称臣? 但看见现在这个场面,窦漪房手上拿的是代表江山社稷的五色土,手握兵权的灌婴亲自率兵来迎,户牖侯陈平、威武侯周勃、御史大夫张苍等重臣在长安城内翘首以待,就等着刘恒入主长安带领他们平定诸吕之乱,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如有危难,就让他为主子扫荡出康庄大道,为他们多年的夙愿搭建最坚定的桥梁! 梅子鸢迷醉在丈夫威武俊逸的模样之中,要不是新孕在身,她早就骑上骏马,挥动手中长剑,与心上人驰骋战场了!嘤嘤嘤……她家相公好帅气哦! 刘恒扬手下令:“众将听令,随本王一道入主长安!” “诺!”激昂的声音回荡在渭桥,久久不散! 第167章 帝位 得到刘恒的应许之后,群臣众志成城,以锐不可挡的气势一口气攻进了长安城。灌婴率领的精兵行动何其迅猛,没花费多少时间就接连攻破了数个南北二军把守的关键地点,将城门和入宫的主干道牢牢地控制住,开拓了援军入城第一要道! 刘恒委派张武为先锋,宋昌为副将,发出暗号调动起埋伏于长安内外的影士,配合灌婴等人的行动,起到了重要的辅助作用。 灌婴长年镇守荥阳,对长安城的布局并十分不清楚,如今有了影士的帮忙,简直如虎添翼,一明一暗的两股力量互相配合,比起互相猜忌、各怀鬼胎的南北二军不知强大多少倍! 威武侯周勃在朝中任太尉,手中没有兵权调动军队,为了做好扶立代王为帝的准备,他巧计一施,居然趁灌婴到渭桥迎接代王的这段时间将吕产手中的北军给骗了过来。 吕禄为人阴险,自大狂妄,同朝为官者往往对他敬而远之,知心者可谓少之又少。唯独曲周侯郦商之子骊寄与他关系甚笃,几乎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 吕禄狡诈,手中重权在握,从他身上很难下手。于是,周勃便瞄上了骊寄,以他作为攻破吕禄的突破口。 骊寄的父亲曲周侯郦商从刘邦还没有封为汉王起就跟着先帝南征北讨,灭秦剿楚,立过不少汗马功劳。郦商对儿子的寄望甚大,还特意取名为“寄”,将兴邦望族的愿望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在郦商的培养下,骊寄也很争气,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没有让父亲失望。可惜彼时,吕后专政弄权,拥护刘氏宗室的郦商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偏偏儿子骊寄跟吕家的吕禄关系甚好,两父子为此还闹心了几回。 骊寄是个正直的人,心想他跟吕禄聊得来是一回事,吕禄是吕家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骊吕两家保持良好的关系,对他们家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周勃暗暗观察了这个年轻人很久,骊家人对刘氏的忠诚和吕家的关系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灌婴这头去了渭桥,周勃那头就将曲周侯请到府上,好酒好肉好招待,名为叙旧,实则用个好名目将老人家留了下来。 郦商和周勃、陈平的关系一向不错,收到周勃的拜帖之后不疑有他,随即应邀上门相聚,近日诸吕之乱捣得长安人心惶惶,心忧大汉的他也正缺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人。 骊寄因为吕禄的关系,对长安的形势比自家父亲要清楚得多,吕禄有没有造反夺位之心他不敢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吕氏一族肯定想趁这个机会夺取更多的利益。能否当上皇帝要看天命,但随手捞个异姓诸侯尽享人间富贵估计不成难事,运气更好一点的话,或许还能效仿吕后挟持天子把控朝政,当个无冕之王呢! 骊寄身为汉臣,跟父亲一样忠于汉室,故此每天都会找机会寻吕禄,希望劝他浪子回头。吕氏势力虽强,但终究如昙花一现,刘氏宗室再弱,多年的根基坚如磐石,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够推倒的。 如今吕后薨逝,吕氏背后最大的靠山就等于消失了,吕禄拥兵自立恐怕只会自取灭亡。 骊寄不忍好友走上一条不归路,便天天上门求见,意欲相劝。奈何,吕禄身在营地,忙于内斗,根本无暇相见,骊寄日日败兴而回。 那日,骊寄再一次从吕禄那里失望而回,怎知一回到家,竟收到了周勃的威胁信函!周勃在信中道,曲周侯如今在他的手上,要想保住父亲的性命,就必须用助他取得吕禄的兵权。 明明是炎夏,骊寄却觉得自己掉进了冰桶里,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上脑门! 孝和义,忠和诚,像冰和火反复地折磨着他!眼前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骊寄以血书向吕禄劝说投诚,并承诺道:曲周侯已经和诸位朝廷大臣都说好了,只要吕禄肯交出兵权拥护刘氏宗亲势力的话,分封诸侯是肯定的。 对吕禄来说,骊寄的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吕后薨逝之后,他本想抢先一步夺取先机,谁知还是快不过吕产。如今他和吕产、审食其成了胶着状态,长安城外还有灌婴、刘襄、刘泽等人虎视眈眈,情况再这样拖下去,他是捞不到什么好处的。 相反,如果借着骊寄的关系跟朝廷官员合作,最后谁当皇帝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诸侯之位稳稳到手就好了。 于是,吕禄遂应骊寄所求,将手中的北军兵权双手奉上。 就在灌婴和张武领兵攻进长安的时候,周勃和陈平已经平定了北军之乱,为刘恒登基扫清了一半的道路。 齐王刘襄很快就察觉了异样! 刘泽拿了他的兵马,一去不回头;灌婴却那边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大队人马都快攻进未央宫了,他还在城外傻愣愣地等着! 刘襄越想越不对劲,立马派弟弟刘章为先锋,领着剩下的兵马杀入长安城。 此时的长安,一片混乱,各队人马都往未央宫的方向杀过去! 帝位近在咫尺,谁都不愿意慢半步! 吕禄交出兵权一事,吕产毫不知情,还以为有对方守在前方多少能拖一点时间。哪知,吕禄的防线已全部移交周勃,过程顺利得连半点风浪都没有激起,刘章一路杀入未央宫几乎等于不费吹灰之力。吕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刘章已经来到面前,手起刀落将他砍杀于马前! 吕产一死,南军就等于灭了,剩下的部将为求自保,只能向北军求救。原本没有兵权的太尉威武侯周勃顿然成了二军之主,领着大家镇守未央宫。刘章虽然砍杀了吕产,但在城中的兵力远远不及周勃,只能按下心中的忿忿不平俯首称臣。 未央宫就这样被完美地收复了,刘泽、灌婴、陈平、周勃、张苍等朝廷重臣恭敬地迎接代王入城,进驻未央宫! 帝位之争争分夺秒,片刻不能耽搁,窦漪房非常清楚自己有孕在身临盘将即,是没有办法陪伴刘恒赶进宫去的,便独留于渭桥让丈夫与众位部下先行前往。 窦漪房快要临盘了,从中都赶到渭桥已经十分颠簸,周勃、灌婴等人虽然控制了未央宫,但里面的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尚且未料,贸然将一个孕妇送进去实非上策。更何况,诸位大臣拥立刘恒为帝一事都是私底下进行的,如果将窦漪房牵扯进去终非好事。 多番考量之下,刘恒只好忍痛将窦漪房留在渭桥,加派身手高强的影士连同梅子鸢陪伴左右,临走前耐不住心中牵挂不顾四周还有人,就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亲吻了爱妾一番。 梅子鸢捂住脸从指缝间偷看,暗暗咬唇:啥时候她家臭石头也能这般让她羞羞脸…… (啊——嚏——!张武在未央宫中莫名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刘恒入主未央宫的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自从吕后病逝之后,长安城内外人心惶惶,如今群臣上下一心,迎新主立君威,城内的百姓、宫里的宫奴们无不欢天喜地,只求一切尽快步入正轨,天下再次太平。 大势已去,刘襄明白自己先机已失,帝皇之位就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稳稳地落入了王叔之手。论兵马,比不过;论身份,自己只是个后辈;就连朝中诸位大臣也没有一个站在身边支持自己的。此情此景,唯有俯首称臣! 文武百官、宫女太监整整齐齐地跪拜于宫道之上,迎接新主的到来。 刘恒骑着赤红骏马,青衫蓝袍,气度不凡,王者的气派不言而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亮的的声音响彻云霄,几乎震动了半座皇宫…… 周勃上前一步,将代表皇权的玉玺双手奉上:“恭迎吾皇!” 刘恒俊眸半眯,刚毅的唇线轻启轻阖,“审食其现在人在哪里?”玉玺和小皇帝理应都在郎中令审食其的手上,怎么这么快就落到了周勃等人的手里呢? 审食其呢?小皇帝刘弘呢? “启禀陛下,逆贼审食其已被诛杀!” 刘恒浓眉一皱,低沉的声线略带责备之意,“何人诛杀?” 审食其官拜郎中令,肩负的是未央宫的守卫之责,手里的兵卫精锐而忠心,头上顶的还是皇帝守将的头衔,谁敢在未经审讯的情况下私斩重臣?! “是……淮南王殿下!” “什么?!”刘恒拳头一紧,犯下此罪者竟然是自己最亲近的弟弟。 这一次群臣选立新王,凶险万分,刘恒没有将弟弟刘长牵扯进来,没想到他自己竟然私自出兵,还斩杀了审食其! 周勃等几个深知刘恒和刘长关系的臣子的脸都青了,支支吾吾地将事情的始末上报:“早在太后薨逝之前,淮南王殿下就屯兵于长安城外百里之外的洛城,后因诸吕作乱才没有办法进城的。后来,大臣们为陛下清扫逆贼,淮南王随即领兵入城,直接冲到未央宫斩杀了郎中令大人。” 话音刚落,灌婴的部下就押解着身披铠甲的刘长上殿,只见刘长长发披散,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明显是斩杀敌人的时候沾染上去的。 刘长愤然看了坐于高位之上的刘恒一眼,别过头去,态度非常倨傲。 灌婴踏步上前,虎啸怒吼,“吾皇在上,岂容无礼?” 刘长干脆阖上眼,不听也不看,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 灌婴动怒,双手一挥,示意部下将他强摁下去。代王新主入宫,必须在众人面前立威,岂能受人蔑视?!刘长地位尊贵,兵卫本不敢造次,但新主在上,将军在侧,他们也只能从命了! 刘长跪在前殿之上,紧咬牙关,倔强得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刘恒于心不忍,下令众将不得无礼,“阿长,你……”在他眼里,刘长不是一个不分轻重之人,他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的! 刘长咬紧牙,眸中凝光,“当年贯高谋反,赵姬怀胎十月跪地相求,审食其却连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如果当初他肯向父王求个情,又或许劝说劝说我母亲的话,她就不会死!”而他也不会一出生就成了丧母的孤儿,寄养在椒房里,一辈子看别人的脸色做人! 赵姬产下龙儿后自刎身亡的事,一直是刘长心中最大的心结,怨恨的种子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就怎么也除不掉了。 刘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为弟弟冲动的行为默默哀痛。 这时,殿外冲进一个卫士,着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嘴里大声嚷嚷:“陛下、陛下……窦夫人她……!” 第168章 新启 卫士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冲到刘恒面前跪下,“启禀代王殿下,窦夫人她……” 一句话都还没说完,立刻惹来灌婴狠厉的训斥:“大胆!吾皇在上,不得无礼!” 卫士愣怔了一下,赶紧把称呼改过来:“启禀陛、陛下……窦夫人在送往未央宫的路上突然作动,人一踏进宫门羊水就穿了,都尉夫人不敢有误,吩咐下属前来报信,自己带着夫人先到御医所去了!” 刘恒着急得将报信的卫士一把捉起,“夫人现在情况如何?”在渭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窦漪房的胎动似乎比往日激烈了些,脸色也有点苍白,可她就是笑语兮兮,笑话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大惊小怪。 “属下……不清楚!都尉夫人让属下来报信,进入宫门后的事情属下就不清楚了。但窦夫人似乎很难受……”这个兵卫是从代国一路追随主子来到长安的,回想起窦夫人从后追随代王入宫的情形,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夫人刚到渭桥的时候,胎动就开始变得厉害起来了,头昏目眩视力模糊,可就是要坚持在渭桥等候陛下,不肯离去……” 刘恒哪里还坐得住,大步上前就想往御医所的方向奔去! 周勃、灌婴一左一右,上前拱手拦阻,“皇宫初定,审食其和南北二军的残余势力犹在,陛下必须坐镇中宫,直至大局稳定!” “那是本王的妻儿!”刘恒怒吼! 报信的兵卫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双手上呈,眸含泪光语带哭腔,“窦夫人让属下将此物交于陛下,还说她的心意您会懂的。” 刘恒接过打开一看,五枚颜色各异的泥丸现于眼前——五色土乃社稷之象征,窦漪房之意很明确! 陈平暗暗赞许了这个胸怀大义的女子,新主有妻如此,天下定可大安了!他上前半步,躬身作揖,道:“窦夫人是陛下的妻子,腹中孩儿也是陛下的骨肉,大汉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同样都是陛下的!窦夫人大仁大义,先国后己深明大义,陛下不能辜负了窦夫人的一片心意啊!” 众臣唰的一下同时下跪,脸上有着跟陈平一样的决绝。 张武凑到刘恒耳边,低声道:“梅子在夫人身边,没事的。大事要紧!” 刘恒薄唇紧抿,一咬牙,旋身下令:“传王令,清除异党,投降者死罪可免,违抗者——无赦!” “诺!”众将齐声听令。 “至于淮南王,”刘恒满怀心疼地瞅了弟弟一眼,阖上眼,道:“暂且收押,容后再议。” 周勃和灌婴对看了一眼,拱手领命:“诺!” 失去了吕产和审食其以后的守军就好像失去了方向一样,溃散得特别快,面对灌婴和张武、宋昌率领的部队节节败退,迅速投降者不计其数,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全部被收服了。 刘恒在前殿主持大局、运筹帷幄,睿智果断的表现折服了在场的众位大臣。他们果然没有看走眼,代王刘恒正是开启大汉的明主! 刘恒对大臣们不断投来的敬佩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在意,现在的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了结吕氏的残余势力,可以早一步赶到御医所去陪伴爱妾! 他的妻子正为了他在鬼门关前徘徊! 他的孩儿正等着父亲去迎接他的到来! 为了漪房,他必须尽全力而为! 当空的烈日渐渐收起了刺眼的光芒,红霞布满天际,仿佛朵朵金灿灿的祥云徐徐飘过…… 前方送来捷报,吕氏的余党投降的投降、畏罪自刎的畏罪自刎,悉数清除! 拥护刘氏汉室的大臣们欢喜腾跃,高呼万岁…… 政事一了,刘恒就真的坐不住了,礼貌地对拱手一礼,急匆匆就往御医所奔去。灌婴看着瞬间就见不到背影的主子,楞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陈平笑着拍了拍同僚的肩膀,道:“大将军治军有道,可儿女之情就比不过咱们陛下了。” 灌婴挠着脑袋,“这个窦夫人可真厉害。”难怪户牖侯对他说,想要将代王殿下请来,必须先要得到庶夫人窦氏的支持。 谁会想到,风流不羁的代王最终会被这个贫乡来的小姑娘收服呢。 陈平呵呵笑道:“咱们还是赶紧备上贺礼吧,陛下刚得天下,又添一子,双喜临门,此乃大汉之福啊!” “说得好!”灌婴高兴地竖起大拇指,道:“快快备礼,快快备礼!可是……咱们该备什么礼呢?”璋玉还是金铃? 陈平遥看天边霞光,娇艳似火,美不胜收,“天降吉兆,你说呢?” ※※※ 当刘恒匆匆赶到御医所来的时候。一记响亮的哭啼声划破平静,天边仿佛在一刹那间明亮起来,红霞漫天飞舞,好看得不得了! 刘恒心情激动,脚下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太医们连忙下跪相迎,“恭迎……”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刘恒截住了下半句。 “漪房……她怎么样啦?” “恭喜陛下,庶夫人生下麟儿,世子!是世子!” 刘恒心头一颤,几乎说不出话来,问的还是牵挂的那个人,“漪房呢?我问你,漪房她怎么样了?”情绪激动的他已经顾不上什么自称,什么宫仪了,再多的规矩以后再说,现在他只是一个挂心妻子的普通人! 报信的卫士说她很难受,说她从赶到渭桥起就开始不适了,说她……通报的卫士说过的话乱糟糟地在他耳边响起,闹得心里很是难受。 他已经等不及太医的回复了,大步向前,大手一推,直接冲了进去! 内堂中稳婆和宫女们正忙碌着,忽闻推门声,扭头一看,青衫掠影而过,还没看清楚来者是谁,对方已直接冲到了床榻边上。 窦漪房粗喘着气,汗湿的发丝沾在额间,脸色比平时苍白了许多。大眼盈盈,香汗点点,看得刘恒满心怜惜。 梅子鸢悄悄地作了个手势,让大部分不相干的人退下,留出更多的空间给他们夫妾二人。 刘恒低头在窦漪房小巧的鼻尖上轻轻地啃了一下,“这是罚你瞒骗之罪。身子不舒服就该跟我说,不能自己一个人干忍着。”明明说的是责怪的话,每个字却带着心疼。 窦漪房撒娇似的扁扁小嘴,嗔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刘恒没好气地笑着道:“看来我家小娘子比大将军还会行兵打仗了,这叫为夫如何是好呀?” “这是在警告你,别老想着占我便宜,不然嫖儿和儿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刘恒一脸委屈,“可是不占小娘子便宜,为夫怎么‘尽孝’呀?” 窦漪房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羞红,“贫嘴……哎哟……”说着,秀眉轻蹙,小手捂住胸口。 刘恒见状,慌了,“怎么啦?” 梅子鸢掩嘴笑了,很识趣地将窦漪房扶起,并吩咐宫女将洗好身子的小婴孩给抱过来。窦漪房整整衣襟,抱过孩子,凑在自己的胸前。 小婴孩小嘴微张,本能地找到了“目的地”,大口大口地大快朵颐起来。 一股暖意在心间荡漾,蔓延至四肢百骸——对比刚才的腥风血雨,眼前的一幕恬静温馨,什么帝位,什么权利,全都比不上! 刘恒伸出手,将娇妾儿子揽入怀中,薄唇在窦漪房眉间上轻轻一印。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一家人静静地感受着此刻的温暖。 小家伙在母亲的怀里用力吸吮,果真是“用尽了吃奶的力量”。窦漪房眉头轻蹙,手指却怜爱地轻抚着儿子的小脸,甘之如饴。 倒是小家伙的父亲开始不悦了,“这孩子怎么就不会疼惜疼惜母亲呢?”就知道吃,他家小娘子可还没好好休息呢。他是不是该摆出严父的模样,教训教训他一顿再说。 男孩子嘛,总要经历些“风霜”才能“长大”的。 窦漪房瞥了他一眼,好似在用眼神说道“儿子啊,别学你爹,智商好似总掉线”。 梅子鸢在旁边接了话,“世子恐怕是疼爱母亲,才想着多吃多喝快高长大吧。” 刘恒露出一脸大量原谅儿子的表情,道:“这还差不多。” 哎,也不对,小娘子是他的,要疼爱也得排在他后头才对!不行,这么重要是的事情必须跟儿子好好说说,好的教育就该从小捉起嘛。嫖儿尽爱跟他抢漪房,肯定是因为小时候思想教育没做好。这一次,他得认真把关才行! 窦漪房看着喃喃自语的丈夫,暗暗扶额,这家伙估计霸道基因又犯了吧。 小婴孩哪里懂得父母心里头的那些百转千回,美美哒饱吃一顿之后,便在母亲的怀里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粉嫩嫩的小嘴半张半合动着,仿佛在回味着刚才的美好。 刘恒突然醒悟,儿子——是男的!好想把他摇醒,好好警告一番:别一天到晚想着他小娘子的“娇躯”,那是他一个人的! 窦漪房笑着推了推一脸呆萌的丈夫,道:“咱们的孩儿,名字取什么好?” 刘恒琢磨了一下,窗外霞光散去,静夜悄然来临,夏风徐徐,送来一阵又一阵淡淡的花香。 “新启——这孩儿降生于大汉新启的时刻,就取名为‘启’吧。” 小孩儿动了一下,小嘴咂咂,似乎对父亲的建议表示赞同。 第169章 立后 新主已定,接下来就该马不停蹄地为未央宫未来的主子做好各方面的安排了。 刘恒将母亲薄姬、女儿刘嫖以及另一位姬妾慎氏全都接到了未央宫。命途多舛、被人忽略多年的薄姬摇身一变,将要被尊为太后,宫人们莫不私下概叹命运的更迭是多么地让人措手不及啊! 当世神相许负一语成谶,薄姬果然命中注定是帝王之母! 慎梦雨的心情有点矛盾,一方面为刘恒即将登基为帝而欣喜,另一方面则偷偷为窦漪房生下世子而嫉妒。这一路上她陪着薄姬从中都来到长安,天天看着长得和刘恒肖似的刘嫖是如何受宠,小小年纪风头都快盖过她这个妾室了。如今宫里又多加了一个世子刘启,窦漪房的靠山是越来越大了! 虽然薄姬从未对她说过半句怨言,但慎梦雨心里总有鬼,老觉得背后一直有人在笑话她是“生不出蛋的母鸡”。是否不孕尚未确诊,但刘恒一次都没有临幸过她,叫她怎么生得出来! 后宫嫔妃地位的高低向来只有两个标准杆——君主临幸的次数以及生儿育女的状况。慎梦雨两者皆无,直教她醋海翻腾,难受非常。 某人说过的话不停在耳边回荡:“听吾之令,吾能助你重获爱郎心……” 一念成魔,你可愿意?! “慎夫人,慎夫人,常公公问您想住哪个宫房?”慎梦雨身边的小宫女芷兰轻声呼唤,终于唤醒了沉思许久的主子。 她口中的常公公不是常满,而是常喜。 吕后薨逝之后,常满心灰意冷,并自觉年纪已大,看淡了朝廷上的你争我夺。灌婴等人攻进未央宫的时候,常满就在椒房里守着小皇帝刘弘,直到诸吕被灭,又被诸臣软禁在椒房之中。 刘恒没有为难他们,还让张武派精兵好好地将他们保护起来,以防贼心者有机可乘。常满遂趁机上奏请辞,表明了自己意欲告老返乡的意愿。刘恒念他曾经对窦漪房多番照顾,不忍老人家独自出宫孤苦无依,遂让他继续保持内务总管的头衔,实权则移交常喜,安心在宫中颐养天年。 故此,常喜接过了常满的衣钵,负责起后宫中一切安顿之务。 面对宫奴们毕恭毕敬地询问,慎梦雨随意地摆摆手,道:“随意,无妨。” 常喜躬身一礼,用高尖的声音回道:“东南侧的萱若宫宽敞明亮,雅致秀美,正好与才姿卓绝的慎夫人相配。慎夫人如若不弃,不如就到那边安住吧。” 慎梦雨扫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常喜貌似跟窦漪房是旧识,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眸中的温度冰冷了几分,“庶夫人窦氏住的是哪个宫房?” “回慎夫人的话,窦夫人住的是金华宫。那里曾是陛下为王子时所居之所,之前窦夫人入宫的时候也是住在那儿的。” 慎梦雨咬着下唇,手里的绣帕被她绞得几乎不成样子。 刘恒小时候就是在金华宫长大的,那里承载着他孩童时所有的回忆,在他的心目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在其他人眼里,金华宫更是天子长大的地方,意义非凡。如今窦漪房跟一双子女搬了进去,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她家儿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吗? 但金华宫再好,始终是旧宫殿,常喜刚刚建议的萱若宫却是新建的,常喜作出这样的建议台面上是在照顾她,实际上却是偷偷给窦漪房带高帽。 备受宠爱的窦夫人住老地方,合情合理又大方;美艳亮眼的慎夫人住新宫殿,那可都是窦夫人大度的安排啊!常喜这一招,高! 慎梦雨又问:“陛下住在哪个宫里?” 常喜回道:“陛下住在长乐宫中。”言下之意,宠妾窦氏是很有分寸的,没有恃宠生娇,并不是非要跟即将登位的皇帝同住一宫不可,更没有越矩,提出诸如入住皇后椒房的要求。 常喜低着头,偷偷地撇了撇嘴,暗暗讪笑慎夫人无谓的试探。以刘恒的性格,晚上真正睡在哪个宫里是他自个儿的决定,当今世上,还有谁敢多说半句?! 慎梦雨心里琢磨了一下,金华宫和萱若宫分立于长乐宫两侧,距离长乐宫都是差不多的,在地理位置上,窦漪房也没算多占便宜,要要夜里她稍微多花点心思的话,说不定也能博得爱郎的怜惜。 “嗯……就萱若宫吧。”再挑三拣四的话,搞不好就落人口实了。 常喜恭敬一揖,道:“诺!” 窦漪房是被刘恒抱着走进金华宫的! “你快放我下来,堂堂未来天子抱着个女人进宫房,要是被人看见了……”窦漪房不敢声张,只好凑到丈夫耳边细声警告。再看看周围伺候的太监和宫女,捂脸的捂脸,转身的转身,全被主子大胆露骨的恩爱行为羞红了脸。 这也难怪,自从高祖皇帝驾崩之后,先后继任的几位皇帝不是病弱就是年幼,这些伺候的宫人们哪有机会见识这般多情不羁的主子,更何况,这个新主子英俊潇洒,让人看得心花朵朵开。 刘恒耸耸肩,一脸毫不在意的痞子样,意思很明显,天下是他的,娇妾也是他的,谁敢多言! 窦漪房羞得把脸埋在丈夫的肩窝上,很没出息地选择了鸵鸟政策,起码看不见别人偷笑的模样,就能让心跳再缓一点。 都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了,面对他明目张胆的逗弄怎么还跟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心跳加速,手足无措呢。 刘恒郎朗大笑,愉悦的心情渲染了整座金华宫。 常喜安顿好慎夫人之后,第一时间来到金华宫复命。 窦漪房从丈夫的怀里抬起头,“宫房的配置这么快就安排好了?”速度也太快了吧? 每当更朝换代的时候,新主后宫的安置问题总要花费好一段时间,正妻该住哪儿,各房姬妾又该住哪儿,全部都是一门学问。常喜居然用不到半天就把事情办好了,这家伙有长进啊! 常喜不着痕迹地扬起自信的小下巴,回道:“回窦夫人的话,全都安排好了。薄姬娘娘住在寿宁宫,慎夫人住在萱若宫,衣服配饰、起居用品等所需之物正陆续搬进相应的宫房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一并俱全,连张都尉安排的守卫都安排好了。” 刘恒点头称赞:“干得不错,等下到库房领赏吧。” 赏罚分明,是刘恒一向的作风。 常喜满心欢喜躬身揖拜,心想新主子后宫简单得五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还用得着操心吗?估计是看在窦漪房的面子上,有意赏赐自己的吧。心念一转,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个……敢问陛下,椒房该如何处理?” 椒房是皇后的住处,偏偏代王妃去世之后,正妻之位一直悬空,刘恒的两名姬妾谁住进去都不合适。窦漪房虽然有宠在身,但名分始终只是一名妾室,是没有资格入住椒房的。 但皇帝登基在即,六宫之主的位置再这么悬空下去,恐怕……不妥吧? 常喜问的是椒房的安置问题,实际上是将大家的疑问提了出来——谁将会是未央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呢? 刘恒的登基大典被安排在平定诸吕之乱的三个月后。在这短短的三个月的时间里,拥护刘氏汉室的大臣们连番行动,将吕氏势力连根拔起。吕禄封侯拜相的如意算盘终究没有打响,刘恒帝位一稳,周勃转头就把人给砍了。 斩草除根! 于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如劫后余生一般完美落幕! 刘恒正式登上皇帝的宝座,号“文帝”,随即大赦天下,以彰天子之威德。朝廷内外,众臣腾跃;天下各地,处处欢腾! 淮南王刘长在大赦天下的庇佑下免了罪,罚了半年的俸禄就了事了。大家纷纷称赞文帝的宽宏大量,周勃和陈平却忿忿不平,认为这样的责罚实在太轻了。 奈何,帝心已决,他们亦只能作罢。 而后又过了三个月,文帝颁下圣旨,册封夫人窦氏为皇后,世子刘启为太子,并将馆陶县等八个郡县赐予女儿刘嫖为封邑,大家遂爱称她为馆陶长公主。 姬妾慎氏因无子,封号暂且不变。 圣旨一下,常喜就带着宫人们欢天喜地地为窦漪房操办起“搬家”的事宜。日暮未至,一箱又一箱的随身物品缓缓地送入了椒房之中。 “皇后娘娘可真稀奇了。别人家的宠妾多的是金银财宝,咱们家皇后娘娘就只有一箱箱的书,连衣物都不多。”协助搬迁的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连声概叹。 常喜撇撇嘴,道:“这你就不懂了。皇后娘娘爱书如命,生活简朴素雅,跟皇帝陛下可谓是性情相近啊。” “喜子公公说得是。还记得陛下刚刚迁入长乐宫的时候,带来的行李也是书册多衣物少,玉器古玩一律皆少,就是到了现在,长乐宫里的摆设也极为朴素,没有丝毫奢华之风。” “陛下仁慈,连登基大典都没有极盛奢华,可当陛下一听到梁国去年因为遭遇旱灾而导致春夏播种无法顺利进行的时候,就马上下旨开仓赈灾,缓解百姓的燃眉之急。” “唉……咱们大汉好不容易才安稳了一点,老天爷怎么就不好生照顾一下呢?天灾*,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 “嘘嘘……别乱说话,皇后娘娘来了!” 宫人们目光一转,只见端庄秀美的窦漪房缓缓而至,身后跟着俏婢二人,一个乖巧可人,身段婀娜,一个娇俏活泼,大腹便便,行进间似有香风祥云一路随行,紧紧地攫住了众人的注意力…… 第170章 密室 故地重游,窦漪房的心情是复杂的。 眼前的景物熟悉而亲切,椒房里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椅,就跟当年她在吕后身边当差的时候一模一样。回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她就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眼珠子被眼前极其奢华秀美的一切紧紧地吸引着,小心脏突突突直跳,惴惴不安的心情就跟今天有着几分相似。 没想到,时移世易,她竟成了这座华美宫殿的女主人!原本当差的地方,变成了她受获封赐的住所! 窦漪房不禁心想,母亲薄姬重回未央宫的心情估计也是这样的吧…… 别人都说近乡情怯,如今的窦漪房也有着类似的感觉,每走一步都好似走在悬于半空中的弦线上,稍有差池,粉身碎骨;脚下又好似踩着针毡,脚底生疼,都快能踩出血脚印了。 空气中有种窒息的气息,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巧珠看出了主子的异样,轻声问道:“娘娘,您怎么啦,是不是头痛症又犯了?不如让巧珠到御医所把太医请过来为您瞧瞧吧。” 窦漪房摆摆手,道:“本宫没事,只是今日北风骤起,稍感不适罢了。” 梅子鸢小嘴嘟了一下,埋怨道:“娘娘稍感不适的原因是因为萱若宫的那位吧?”自从她们来到未央宫之后,慎梦雨就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刘恒,让她看得心里直生闷气。 窦漪房脸色略沉,巧珠就急着接话了,“慎夫人的小动作再多,还不是跟在代王宫的时候一样无济于事。陛下几乎每夜都因为政事繁忙而独寝于长乐宫,没有召见过任何人侍寝!” 登基前后需要皇帝去处理的事情多得吓人,为了尽快让新朝步入轨道,刘恒日夜忙碌,有时连眼都合不上。张武和宋昌两大心腹跟着他忙里忙外,工作量并没有比主子少多少。 梅子鸢挑起秀眉,有点得意地道:“这倒也是。” 可是巧珠的小脸蛋往下一沉,心有不解,“可是……陛下怎么也没临幸皇后娘娘宫里呢?” “说什么傻话呢!”梅子鸢训斥道:“娘娘才生下太子多久,陛下没来是因为怜惜咱们娘娘,不舍得娘娘受累!” 巧珠似懂非懂,“可是长公主刚出生那会儿,陛下天天黏在娘娘身边,跟现在很不一样呀……” 梅子鸢扬起小手,在巧珠的额头间戳了几下,斥道:“这……这……这是因为陛下现在的身份跟以前不一样了,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天子的威仪,怎么能跟代国诸侯那会儿先提并论呢?!” 巧珠委屈地躲着,“梅子姐,巧珠知错了!” 窦漪房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好了,别闹了,这些话要是让其他宫人听见了,丢脸的可不仅仅是咱们椒房。梅子说得对,现下大家的身份都跟之前不一样了,你们的言行举止都得比以前更加慎重,不能羞了陛下的颜脸,知道了吗?” 梅子鸢和巧珠福身请罪,齐声道:“诺!” 虽说如此,但听完她们两人这么一说,窦漪房的心也隐隐抽了一下,近来刘恒确实有点奇怪,每次下朝回宫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在一双儿女面前才稍见欢颜。 如果是因为政事,刘恒鲜少会露出如此烦恼的模样,只有事关家人且又事关重大的时候,他的眉间才会这样郁结不散、愁眉不展。 所以说……是为了家里的事? 窦漪房暗暗在心里将家里的事过了一遍,刘启顺利出生,胖小子长得可结实了,健康爱笑,白白嫩嫩,一点心都不用操,就跟他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一模一样别。别人是三岁定八十,这小子简直就是胚胎三月定一生啊! 至于女儿刘嫖就更不用说了,性格跟她父亲一样活泼好动,最近开始开蒙启智,连夫子都称赞她聪颖过人呢。 女汉子一枚,同样用不着多操心的。 薄姬身体硬朗,慎梦雨最多也只是借着各种机会抛媚献身而已,根本构不成大烦恼。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刘恒如此忧愁低落呢? 正想着,她们一行人已来到了椒房寝殿。 宽敞的寝殿跟当年吕后居住的时候一样,熏香炉中香云袅袅,四处纱幔飘逸,暖暖的香气飘入鼻间,悄然撩拨心弦。 梅子鸢眉头皱了一下,“看来之前的太后娘娘很会享受嘛,这熏香、这纱幔,还有那些摆设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的,都不知是普通老百姓多少个年的口粮。” 窦漪房叹了一口气,道:“深宫寂寞,也只有这些东西能陪着太后娘娘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她还记得当年吕后在椒房里孤独静坐的模样,背影萧肃,烛火清冷,让人看得心酸。满室芬芳暖不了她寂寞的心,纱幔飞扬牵不走缕缕愁丝,那个居于天下最高位的女人,脆弱而刚强! 莲足轻移,窦漪房款款地在房里绕了一圈,心里百感交集。终于,脚步在床榻附近的角落边停驻,美眸含光,泪凝在眼眶中打着转。 巧珠吓坏了,“娘娘,您这是怎么啦?” 梅子鸢和她对视一眼,心中有着同样的不解。这个寻常的角落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怎么主子会伤心成这个样子?! 窦漪房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那个地方,一动也不动。 许久,腰间忽觉一紧,一阵暖意从后将她包围,熟悉的怀抱让她十分安心。 “你来了?”一回头,他的吻就落了下来,温柔而急切,好似有什么急于倾诉。 他的手紧紧地圈住她的腰身,仿佛要把她揉进体内一般! 窦漪房嘤咛一声,双腿酥软,半依半靠在丈夫的胸膛上,纤细的手臂阻止不了对方激烈的探索。秀发微散,衣襟半开,动情的模样点燃了潜藏已久的欲/望。 “别……”窦漪房红着脸,轻声推却,提醒丈夫大白天的房子里还有其他宫人呢。 刘恒意犹未尽地舔舐着她的耳廓,只好作罢,“为夫总会讨回来的。”大手移动,整理好她的衣襟,将专属于他的美景好好收藏起来。 窦漪房全身泛红,燥热未散,嗔道:“人家才刚刚嘱咐巧珠和梅子她们注意身份,转头你就带了个坏头,以后要是被宫人们暗地里笑话了,可不能怪我哦。” 这锅她不背! 刘恒在她的脸上又偷了一个香,“夫妻恩爱,后宫和谐,此乃彰显天子之威啊,何来的笑话?!” 窦漪房嗔了一下,扭过头去,不再理他。这家伙就是脸皮厚,人前端起架子沉稳自重,一回到她面前就雅痞耍赖,讨亲讨吻讨抱抱,各种不要脸! 但……如今的刘恒也许只有在她面前才能放下一切戒备,做回自己吧? 刘恒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那个角落,正是椒房密室的入口处,而清莲就是在那里难产而亡的! 窦漪房忍住心痛,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总该面对! 刘恒背对着梅子鸢做了个手势,让她带着其余的宫人们退下;梅子鸢领命而行,寝殿内很快就只剩下刘恒和窦漪房夫妻二人。 刘恒像之前一样,熟练地打开了密道,领着妻子慢慢地走了进去。自从清莲难产去世之后,吕后就把这里封锁了起来,密道中空气混浊,四周灰尘密布,走在里面让人觉得非常地压抑和难受。 窦漪房心头轻颤,本能地伸手握住刘恒的手,却发现他的掌心有伤,好似被什么东西擦伤过一样。她疑惑地看了丈夫一眼,只见他乌眸深邃,浓眉深锁,眉宇间藏着未解的心愁未解。 窦漪房将心里的疑问吞进肚子里,跟着他从密道走进密室。 密室里的摆设跟当年宫魅偷偷带她进来的时候差不多,床幔四挂,墙上还挂着那些让人脸红耳赤的春/宫图,只是里面寒意非常,冰冷得让人从脚底生寒。 对比当日的暖火明烛,此时的密室显得冷清而阴森。 窦漪房缓慢地走到床榻边上,颤着手碰触到榻上,好似被什么烫着了似的,马上又把手缩了回来。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就像掉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几声哽咽从喉头中溢出,“清……莲……” 虽说过了这么多年,可清莲悲惨的命运就像梦靥一样萦绕在心头。同样是从金溪村出来的秀女,她成了帝王之妻,一国之后,清莲却成了未央宫中一抹连名字都被掩埋的冤魂,无主地飘荡着…… 刘恒上前,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凑在自己唇边亲吻,轻声道:“清莲的母亲上个月去世了,我让人将她好好安葬,也算是了却了清莲的心愿吧。吕氏已灭,金溪村的事情正是过去了,你也别太伤心,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她却再也回不到母亲的身边了。” “我已经让人着手安排你哥哥来长安的事情,你们一家很快就能相见了!”刘恒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真的?”她终于能和哥哥团聚了?! 刘恒清浅地笑着点头,眸中的柔情几乎能把人溺毙。 窦漪房偎依在他的怀抱中,就好像靠在高山巨石上一般,可以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她的手圈上对方的腰身,抬起头迅速地亲了他一下,就离开的那一刹那,刘恒反守为攻,攫住她娇嫩的唇瓣,深深地吸吮起来。 喉咙间发出愉悦的喟叹,如干柴碰上了热火,一发不可收拾! 不对!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刘恒恋恋不舍地离开她诱人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不餍足的舔舐着,“为夫要的奖赏,稍后再跟你讨。” 窦漪房娇羞地推了他一下,人却还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灼热的气息。 刘恒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在密室里扫了一圈,道:“要不咱们把寝殿换了吧,直接将密室封了,免得你触景生情,心里不好受。” 窦漪房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想把这里收拾一下,改成祭拜堂,为清莲立个牌位好好供奉。你手下的影士众多,怀义牺牲之勇士何止百人,咱们没有办法为他们光明正大地建墓立碑,若在此祭拜也好慰藉他们在天之灵。” 刘恒心头一颤,抱着她的手紧了几分,“一切都听你的,回头我便吩咐梅子去安排。外头设一副神龛,再做机关连接密道,便可轻易通向此地。” 他的喉咙梗了一下,压抑着心里激动的心情,“谢谢!” 为牺牲的影士设立牌位祭奠一直是他多年的心愿,奈何吕后在位的时候,四周线眼众多,影士的存在是万万不能暴露的。没想到,这么小的事情,窦漪房一直放在心上,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窦漪房娇嗔道:“跟我还说什么谢,是想把我当外人么?” 刘恒咧嘴一笑,“世间上有咱们‘接触’这么‘密切’的外人么?”俊眸暧昧地眨了几下,好似在提醒着彼此那些不可描述之事。 窦漪房捉起他的手,摊开掌心,佯怒道:“那夫君是不是该好好说说,这里的伤是怎么来的?” 刘恒脸色一沉,似有难言之隐郁结于胸! 第171章 兄弟 窦漪房摊开刘恒的手掌,掌心上几道擦痕新鲜明显且微微泛红,翘起的皮肤边缘甚至还渗着些许血迹。以刘恒今天的地位和身份,谁敢捋龙须伤他半分,而且从伤口的位置和大小看来,这应该是他自己弄伤的。 可是……他是怎么弄伤自己的呢? 刘恒抽回手,努着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眼睛。今天早朝的时候,我跟周勃、陈平意见相悖,怒极攻心之下随手抄起个的东西就往案上砸,没想到那是镇纸用的漆金麒麟,神兽背上的雕刻边缘锐利,一不小心就划出了几道伤痕。” 他讪笑几声,自嘲自己的粗心。 窦漪房眉心一皱,心底的疑惑渐渐扩大。刘恒一向以冷静自持,暴怒失控的情况可谓少之又少,之前试过一回,那是因为呼延骜使计将她掠夺,还差点……!所以说,今天刘恒在前殿上异常的举动是非常少见的。 她握住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上轻轻摩挲,眼底满是不舍和心疼,“究竟何事让你情绪波动如此?” 刘恒眸色黯然,“周勃他们联名上奏,要我治阿长的罪。”对外,他自称为朕,但在窦漪房面前,他坦然地抛开肩上的包袱,做回真实的自己。 “阿长?为什么?” 刘恒遂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她。 话说,先前平定诸吕之乱的时候,刘长率兵攻入长安,在刘恒还没赶到未央宫之前,趁乱私下斩杀了郎中令审食其。新主未到,私斩重犯,这件事惹来了朝中不少大臣的非议。 刘恒顾念此事是弟弟多年的心结,不忍重责,随便训斥两句权当了事。正值天子登基,大赦天下乃常理之所在,刘长又是皇帝的亲弟弟,谁敢多言?! 未料,事情过了没多久,周勃、陈平等大臣竟然联名上书,斥责淮南王蔑视朝廷,在自己的封地上私定法典蓄养精兵,恐有谋逆之意,并要求文帝当机立断出兵讨伐,以绝后患!刘恒厉声一喝,当场拒绝;周勃等人却不死心,步步相逼,简直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刘恒心里一生气,随手抄起个东西就往案桌上砸去!砰的一声巨响,响彻前殿,龙颜震怒,群臣纷纷惊怕下跪,不敢再言。退朝之后,周勃等人欲言又止,大有愤然不平之意。 刘恒转身就走,直接摆驾椒房,心烦意燥之下,他只想看见爱妻娇美的容颜! 对于诸臣的忧虑,窦漪房是非常能够了解的。他们手上的政权来之不易,刘长是吕后一手拉扯大的养子,和吕氏的关系千丝万缕,的确是他们不得不防之心头大患! 但对于刘恒来说,刘长的地位跟一般诸侯是截然不同。高祖八子当中,现在就只剩下他和七弟刘长了。他们虽非一母所生,但从小感情是极好的,性情相近意气相投,要他怎么对这个最疼爱的弟弟下得了手啊?! 刘长身为吕后的养子,比起在宫里失宠无势的薄姬母子,言行之中难免多带一分骄纵,而这份骄纵落在被吕后打击了这么多年的大臣眼里,全都是违逆刘氏汉室的苗头,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周勃一向提倡斩草除根,绝不允许吕氏有半点死灰复燃的机会,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上奏请兵讨伐异党。看看那个意欲投诚试图获取更多利益的吕禄,回头就被周勃斩杀了,以大汉忠臣自居的他誓要诛除奸党,一个不留! 一边是拥立自己为帝的功臣,一边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刘恒夹在臣子和兄弟之间,左右为难忧愁难舒,亦是人之常情。 窦漪房避重就轻地问道:“依你看,阿长真的有异心吗?” “怎么可能?!”刘恒愤然否认,双拳紧握微微颤抖,情绪很是激动:“他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 窦漪房拍了拍丈夫的胸膛,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温声道:“此事宜从长计议,我们寻个机会召阿长进宫里来好好谈一谈,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 私定法典、蓄养精兵,样样都是诸侯治国的大忌,这究竟是刘长一意孤行,还是底下臣子瞒骗君主的私自行为?在真相尚未明朗之前,宜静不宜动! 一股暖意在心间流淌,刘恒低下头轻吻着她光洁的额头…… 当天夜晚,慎梦雨坐立难安,遥看椒房的方向,只觉得胃酸翻腾,难受非常。窦漪房终究被封作皇后,而她却只能在旁边赔着笑脸道贺,沦为宫里所有人的笑柄! 她有什么资格跟窦氏争?!一无子二无宠,刘恒连一次都没有临幸过她!当初吕姝召她进宫纳为妾室的时候,她满心以为刘恒或许还会念及旧情,给予她一天半夜的怜宠,哪怕一次也好,让她好歹有机会怀胎生子,再夺爱宠! 然而,事与愿违,刘恒对她答应吕姝所求入宫为妾的事情非常生气,非但立刻夺走了她手中的无忧坊,免了她影士头目的权利,平日里对她敬而远之,根本没有半点依恋! 当初的恩爱已成浮云,风流不羁的刘恒被窦氏漪房收服得服服帖帖! 刘恒跟窦漪房的感情日渐升温,羡煞旁人,爱宠之意毫不掩饰,叫她哪里还有任何机会?! 窦氏不过是个贫村女,家中无权无势,清丽的长相放在美女如云的宫廷中也不过中上而已,凭什么得到刘恒无尽的宠爱。她慎梦雨曾为代王统领无忧坊,立过不少功劳,姿貌绝伦才艺超卓,哪一点比不过窦漪房?! 慎梦雨越想越气,恨不得撕碎椒房里那张清丽的容颜。 宫女芷兰战战兢兢地走到主子面前,眼睛向左右谨慎地看了好几眼,才敢将偷偷藏在衣襟内的那封密函呈上,“慎夫人,这是那位‘大人’给您的信函。” 慎梦雨将密函一把抢了过来,“你收信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吧?” 芷兰并非影士,更不会武功,慎梦雨对她的能耐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小心确认着。奈何她在影士中的权力已被褫夺,之前的心腹又全都在宫外,除了身边这些宫女太监实在什么人可以用! 芷兰摇摇头,怯懦地回道:“没有,奴婢小心得很,遵照夫人的指示在沧池的假山从中将藏匿的密函取来,附近隐秘得很,没有人看见奴婢。” “很好!”慎梦雨斜了她一眼,冷声道:“未央宫不比代王宫,人多口杂,你以后取信藏信必须多加小心,要是被人发现了,你该知道要怎么做!” 芷兰咚的一下跪在地上,“夫人之命,奴婢定当拼死而为,求夫人放过奴婢家中老小,他们都是无辜的!” 慎梦雨动怒,反手扇了小宫女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静夜里格外清脆! “你给本夫人记清楚了,你的家人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捉起他们的是那位‘大人’不是我!”她伸手钳住芷兰小巧的下巴,狠厉地道:“你的行踪要是不小心暴露了,要马上将藏于齿后的□□咬碎,否则的话,你家大小十多口人全都会先于你跟阎王见面!听明白了吗?!” 芷兰嘤嘤哭泣,“奴婢……奴婢听明白了!” “哼,没用的家伙!”慎梦雨松开手,要不是在她入宫为妾后刘恒断绝了她跟无忧坊所有的联系,她会用这种胆小怕事的小宫婢当手下吗?幸亏她在无忧坊多年,深谙影士之道,否则像芷兰这样的宫婢岂能轻易地逃过影士的耳目,为她通风报信?! 慎梦雨冷冷地扫了芷兰一眼,真不知该庆幸自己宝刀未老,还是该为芷兰的幸运抹一把汗。芷兰跪在地上,小小身子颤个不停,眼泪浸湿了脸庞,却不敢哭出声来。 今天早上,她在宫道上偶遇了皇后主仆一行数人,看见皇后娘娘对身边的宫婢太监爱护有加,说话的时候笑意盈盈,就像冬日暖阳一样舒服。虽然皇后不如慎夫人绝美艳丽、风情万种,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让人挪不开眼。 皇上是不是也因为这样而对皇后娘娘如此痴迷?! 慎梦雨对暗自垂泪的宫女毫不在意,径自打开密函,抽出里面的帛书仔细览阅。苍劲有力的字迹跟以往一样,言简意赅地把下一步该做的事情一一描述。 冰冷的笑意在唇边绽放,半眯的杏眸翻腾出几分阴冷,慎梦雨把帛书靠近烛火,任由火焰吞噬白帛。 “窦漪房……我看你还能在陛下身边呆多久!”阴森森的话尾在吱吱的燃烧声中消失,却如鬼魅一样在清冷的宫房飘荡…… 半个月后,窦长君被接进了未央宫,兄妹二人泪眼相视,紧握着对方的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窦长君将妹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红润的脸色、炯亮的明眸,看得出来刘恒果然遵照应诺把自己心爱的妹妹照顾得很好。 “看见漪房事事平安,哥哥就放心了。”窦长君像以前一样宠溺地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心情既激动又感恩。 巧珠和梅子鸢很恭敬地上前两步,侧身一福,道:“奴婢见过舅爷。”窦长君没有官职,但毕竟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也算是她们的主子了。 窦长君摆着手,连忙叫她们起来,“两位妹妹,切勿多礼,切勿多礼。” 梅子鸢扑哧一笑,道:“舅爷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就是咱们的主子,这礼您就收下吧。而且,陛下正准备下旨赐封舅爷入朝为官,今后给您礼拜者何止百千,今日之礼便当是练习练习。” 窦长君一听,脸色黯然,回过头对窦漪房道:“关于这件事,哥哥我正想跟漪房谈一谈。” 窦漪房了然一笑,“哥哥是想向陛下请辞,不出仕为官?” “知我者莫若漪房。吕氏之祸过后,朝廷内外视外戚势力如豺狼猛兽,陛下若在此时封我为官,只怕……”窦长君摇了摇头,继续道:“长君身无长物清淡寡薄,为官封侯实非我之所愿。只要漪房你跟孩子们健康安好,哥哥就心满意足了。” 梅子鸢跟巧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窦漪房却笑得开怀,“哥哥的意思,妹妹明白了。这件事您就放心吧,回头漪房会跟陛下好好说说的。不过以陛下的性格,官位可免,虚名不可除,这一点还请哥哥多多理解。” “这又何难?漪房放心便是!” 随后,刘恒应了窦氏兄妹之愿,只封赐了窦长君南候的虚名,追封其父窦安为安成侯,其母为安成夫人,并将清河郡附近二百里的封邑赐予窦家,保其生活安枕无忧。 窦氏一家摇身一变,成了天下人艳羡的对象! 这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全国,在洛阳引起了另一起风波…… 第172章 相认 窦漪房贵为皇后,窦氏一族瞬间从清贫世家变成了皇亲国戚,荣华富贵,荣耀万丈。饶窦长君再低调,赐赠大宅、封赏园邑、增奴添婢,全在顷刻间顺手拈来,世人眼里看来这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最好的例子! 窦长君逃难时在乡间娶得一妻,原是摇铃医者之女,家境跟窦家差不多,清苦贫寒。这位姑娘虽为乡女,但相貌不俗,自小随着父亲看诊抓药,对医理略通一二,是个惠德善良的好姑娘。自从遇见窦长君后,姑娘芳心暗许,一来二往之下,一对年轻男女情愫互生,郎情妾意,任谁都看得出来。 老医者看中了窦长君的人品作风,遂允了女儿心事,将她许配于窦长君。没想到姑娘的母亲却突然发难,一心想将女儿嫁到邻乡乡贵为妾的她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正当窦长君百般无奈的情况下,从影士口里得知此事的刘恒差人送来了白银锦帛,完美地堵住了姑娘母亲的嘴,造就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此恩此德窦长君一直铭记于心,对妹夫刘恒心悦诚服,从此言听计从。 成婚时,窦夫人懵懂地以为夫君有个有钱的远方亲戚,虽然来往不多,但恩义还在,所以常常会接济他们。未料,这个有钱的富贵亲戚居然是当今皇上,不禁又惊又喜,无所适从。 窦长君跟妻子细细解释,简而化之地将吕氏迫害于他的事实淡化,只说隐居山林是为了逃避先前朝廷之乱,皇帝怀仁恩慈,暗中帮扶,才让他们有了今天富贵无忧的生活。 窦夫人感恩非常,家里人也因为窦家的缘故成了乡郡里的大户,枝连叶叶连枝,人人皆知只要跟窦家攀上关系者全都鲤跃龙门,青云直上! 南候只是虚位,并无实权官职,不需要像一般官员那样每天上朝理政。窦长君便在长安城里开设了医馆和学堂,一来让自己和妻子均能一展所长,二来也想为妹妹漪房增添美名,惠泽百姓。 平日里只要一有空,他便会偕同妻子进宫探望窦漪房,说说家常叙叙天伦。 这一天,窦氏兄妹妯娌跟往常一样乐叙天伦,窦夫人向皇后请教初为人母需要注意的事情,一家人正为窦家即将到来的孩子而兴奋不已。 常喜急匆匆地跑进来,喘着气对窦漪房行礼,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陛下有请娘娘摆驾寿宁宫。” “寿宁宫?那是薄姬娘娘的宫房,陛下有说是什么事情吗?”窦漪房问道。 常喜掩着嘴,强忍住上扬的嘴角,故弄玄虚地回道:“回娘娘的话,陛下说,您去了便会知道的。” 窦长君笑了笑,“如此看来,哥哥就不叨扰了。”说着,正想携妻告退,却被常喜侧身恭敬地拦了下来。 “侯爷请留步。陛下有旨,请您一起过去。”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懵然不解。 常喜哧哧偷笑,带着他们一同来到了寿宁宫。 寿宁宫的大厅上,薄姬、刘恒、慎梦雨,还有刘嫖和刘启两个小娃儿,全都来齐了,端坐于高位上,就等着窦氏兄妹的到来。刘嫖原本还坐在皇奶奶的身边撒娇,一看见母亲来了便伸手讨抱抱;刘启在乳母怀中安睡,小嘴唇咂吧咂吧的,煞是可爱。 窦漪房领着哥哥向文帝刘恒、母亲薄姬先后礼拜;身为妾室的慎梦雨依礼向皇后窦氏行了礼,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扫向窦长君的眼神里甚至还隐约带了几分轻视。 窦长君心怜妹妹处境,故意装作看不见的样子,脸上始终挂着恭谦的笑。谁都知道,皇后窦氏自从嫁给刘恒以来,独获爱宠,后宫诸院形同虚设,妾室慎氏心生嫉妒亦是人之常情。 大厅正中还跪着一人,俯首跪拜,从窦漪房的角度望去看不清容貌,但从身形推测,看得出是一个年轻精壮的男子。 薄姬一看见窦漪房,笑得乐不开支,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小刘嫖敏捷地从皇奶奶的身上爬到母亲怀里,小脸蛋在窦漪房身上蹭了好几下,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眉眼弯弯的模样跟刘恒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刘恒佯作吃醋的模样,道:“母亲和嫖儿也太顾此薄彼,朕来的时候你们可没有这么热情过?” 薄姬没好气地别了儿子一眼,这孩子如今都已经贵为皇上了,可每次在皇后漪房或是自己面前总好似当初在代王宫的时候那样,真让她这个当娘的不省心啊。 “陛下此言差矣。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大喜之日,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为娘娘高兴实乃人之常情。陛下刚到的时候,太子殿下还醒着呢,不也跟长公主殿下抢着要陛下您抱抱亲亲么?陛下当时还抱怨自己手只有一双,抱不住两个娃呢!”常喜躬身打圆场,几句话说得大家乐呵呵的。 窦漪房斜斜地瞄了常喜一眼,狗腿喜果然不是盖的,这拍马屁的技巧精进不少!可……“皇后娘娘的大喜之日”是什么鬼,她怎么听不懂呢? 眼光从常喜身上移到大厅中央跪着的那人,眼眸中的疑惑加重了几分。 薄姬看见一脸迷惑的窦漪房,唇边的笑意更浓,“今天啊,皇上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们兄妹。” “大礼?”窦漪房跟哥哥对视一眼,表示有同样的疑惑。 此时,跪在地上的男子俯身再一拜,声线略带沙哑,“草民窦……少君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窦漪房身子一僵,像被雷劈中一样,喉咙发紧,竟说不出话来。 窦长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跪在地上的男子泪眼涟涟,“草民贱名窦少君,乃赵国清河郡金溪村人,年幼时不幸被人贩子略卖,辗转多地沦落为奴。草民被略卖的时候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出生地,家中有一兄一姐,村里的生活清贫自乐!” 窦长君很是激动,用袖子擦着眼泪,“少君出事的时候,年纪确实很小……” 窦漪房知道寻找弟弟少君一直是窦长君最大的心愿。想当年她魂穿大汉,就是正好遇上了少君被人贩子抢夺拐卖的事故,其时原身为了救弟弟而不幸落水,差点就魂归黄泉了! 她的心咚咚直跳,多年的夙愿快要实现的那一刻,心情原来是这般紧张而不安! 刘恒接着解释道:“自与皇后成婚,朕就一直暗中差人调查少君被略卖一事,只是时隔已久,可查询的线索不多,朕唯恐两位过于忧心,故此没有多言。日前,窦氏受获赏赐一事天下皆知,消息传到了洛阳城,城外三十里处有座矿场,那里的矿奴来报,说有矿主家有个家奴身世跟少君极为相似。朕特意差人前去详查,情况属实后便把人接进宫来,与你们相认!” 窦长君激动得不得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 窦漪房眼眶一红,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且慢!”坐在旁边的慎梦雨素手一扬,秀眉高挑,仪态万千,“你说自己是窦家少君,有何证据?” 天下人谁不知只要跟皇后窦家攀上关系,荣华富贵就能唾手可得,单凭矿奴的几句话,就说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有何凭证?! 窦少君擦擦眼泪,朝着刘恒又是一拜,“皇上明鉴,草民被拐卖的时候虚数还不足十岁,人贩子对我们这些拐来的孩子不是打就是骂,草民当时惊慌失措,能记得事情的框架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信物或者凭证?而且,草民被人贩子拐走的时候,事出突然,身上连件信物都没有……” 慎梦雨把下半截的话抢了过来,“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面对慎氏严厉的质问,窦少君楞了一下,嘴唇颤抖,“少君还记得,当年被略卖的时候,姐姐为了救我被人贩子推进了附近的河里,当时天寒如冰,河水的温度极低,我在岸边上看着姐姐挣扎了几下,便往河底沉了下去……” 随着窦少君的描述,大家仿佛还能看见当时的情景,贫村僻壤间一双姐弟被人贩子欺凌,姐姐为救弟弟落水,年幼的弟弟只能在岸边无助地看着,施救无援…… 薄姬心慈,听得心里酸痛,终于忍不住侧身擦泪。小刘嫖还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眼睛眨了又眨,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薄姬脸颊边擦了擦,安慰的话还不会说,但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在薄姬的耳朵里油生欣慰。 “皇奶奶,不哭哭……嫖儿呵呵,皇奶奶就不哭了。”说着,凑到薄姬跟前,嘟起粉嫩嫩的嘴唇对着薄姬的泪珠呼气,好似只要把泪珠儿吹走了,薄姬就不会哭一样。 小孙女天真的模样软化了薄姬的心,忍不住抱起软绵绵的她,在小脸蛋上亲了好几下。慈爱孝顺的一幕落在慎梦雨的眼中,又是另一番讽刺! 慎梦雨冷哼一声,道:“哼!胡话连篇!皇后娘娘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沉到冰寒刺骨的河水里,只怕性命都难保,还能选秀进宫,邂逅皇上吗?”最后一句话说得婉转,流盼的目光在窦漪房身上转了一圈,悄悄地提醒着大家皇后曾为宫奴的事实。 慎梦雨说的确是实话,赵国的寒冬透骨冰寒,一个小姑娘在荒野间掉入河水里没有及时施救的话,肯定凶多吉少,又怎么会有后来的那些故事呢?这叫人如何相信! 窦少君怔怔然,“草民说的都是实话,我是亲眼看见姐姐沉到水底里去的……” 众人心头一惊,眼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窦漪房的身上! 窦漪房叹了一口气,目光放空,眼神缥缈,“他说得没错,当年本宫确实沉到了水里去。事情的始末,本宫也记不大清楚,只记得刺骨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饶本宫如何挣扎都于事无补,整个人就好像在冰窖里一样,接着两眼发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本宫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窦家草庐中,被哥哥照顾着。” 说起当年,窦漪房百感交集,言语间有意淡化了魂穿的过程,仅仅描述了当时惊险的情况。如今想来,仍不由得四肢发寒全身颤抖,记忆中那透寒彻骨的冰水涌进鼻腔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 窦长君忍着泪,点了点头,道:“窦家当年突逢巨变,长君还以为连妹妹都保不住了,幸得苍天保佑,护我一家安康!” 薄姬面露喜色,“所以说,他真的是漪房的亲弟弟了?” “那可未必。”慎梦雨整了整衣襟,态度很是高冷:“当年窦家少君惨遭略卖一事,金溪村中无人不知,随便捉个人来问问就能知道,岂能作为认亲的凭证?这少年跟窦少君年纪相仿,相貌相似,要确认他的身份还需要谨慎辨别才行。” 窦漪房眉头一皱,慎梦雨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第173章 外戚 慎梦雨究竟想说什么? 窦漪房按捺住心中激烈的情绪,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静静等候慎夫人下一步的话语。 慎梦雨臻首垂眸,轻颤的长睫下明眸含光,姣好的容貌我见犹怜,“梦雨并非有意为难,只是窦氏一族地位超然,关系着皇后娘娘的颜面,认祖归宗一事事关重大,梦雨只想谨慎待之……” 窦漪房唇边勾起一抹清浅的笑,“依慎夫人所言,此事该当如何?” 汉朝又没有技术可以检验基因什么的,滴血认亲都是些电视剧骗人的伎俩,她也想看看慎梦雨有什么“高见”,可以帮她们窦家认亲! 慎梦雨低头轻语,“窦氏一族得皇后护荫,荣耀非常,要是真有人起了歹心,意欲借皇后娘娘和南候爷急于寻亲之心去谋利的话,为的不过是钱财和官位。若果认亲仅仅为了一家团圆认祖归宗,那么刚才说到的‘身外之物’是不是都可以抛之于脑后呢?” 薄姬还是不懂,“这……梦雨的意思是?” 慎梦雨微微一笑,回道:“母亲,认亲是一回事,受封获赏又是另外一回事,二者似有相连,但终究还是两回事呀。” 薄姬被她绕得头都大了! 窦漪房冷冷一笑,慎梦雨的意思,她总算听明白了,“慎夫人的意思应该是,认亲可以,封赏免谈!” 众人一听,心里不觉一惊! “皇后娘娘此言岂不折煞了梦雨?”慎梦雨用绣帕半掩住脸,道:“窦家是娘娘的娘家,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理是应当!怕就怕有人别有用心,欺负娘娘和侯爷心慈善良……” 话还没有说完,窦少君就一个劲地磕头,“娘娘明鉴,草民真的没有说谎!草民姓窦名少君,出身清河郡,父母早逝,家有兄姊,一字一句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天地不容!”年幼时不幸拐卖,卖身为奴后受尽苦难,好不容易亲人近在眼前的时候却又被怀疑认亲的动机和身份,少年心里委屈又难受,忍不住哗啦啦地哭了起来,很是凄凉。 薄姬看了慎梦雨一眼,回头又瞧了瞧窦漪房,夹在两个媳妇中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窦漪房却笑了,很有默契地跟哥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显然跟自己的看法是一致的。知妹莫若兄,此言非虚! 她悠悠然笑道:“慎夫人毋忧,为官者理应德才兼备,心存清明,钱财富贵官位爵位,正如慎夫人所言,都是一些‘身外之物’。窦家得宠于陛下,已是天大之福气,窦氏族人不敢再多加奢望。此次认亲单纯是为了一家团聚,与侯爵之位无关,与丰厚封赐亦无关,慎夫人自可安心。” 意思很明白,她们家只是想认亲,并非为了那些赏赐或是官爵! 窦长君躬身揖拜,应和道:“长君将愿担负起教导幼弟之责!” 薄姬心中很是踌躇,反复担心的都是皇后窦氏。窦家出身于清贫乡村,窦长君空有爵位在身,手中一点实权都没有,如果弟弟窦少君连个爵位都没有的话,将来还有谁能成为窦漪房外戚力量的靠山?! 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谁能保护皇后窦氏?! 外戚——既是朝廷的忌讳,亦是后宫的咽喉! “分封侯爵可以不要,但食邑总不能没有吧?说到底,窦家是堂堂大汉皇后的娘家!”薄姬不敢明言,拐了个弯,从封邑开始说起。 “母亲毋忧。”薄姬说的问题,窦漪房早就想到了,“漪房愿从自己的食邑中抽出三个城的食邑来供养弟弟,加上哥哥身为南候的俸禄,窦氏一族应可无忧了。” “可是……”这也只是解决了温饱问题,兵权呢,官位呢,皇后外戚力量的靠山呢?薄姬有口难言,急得跳脚。 窦漪房只作不懂,脸上始终保持着温婉的笑意。 “既然如此,一切就按皇后说的办吧。”刘恒终于发话了,“少君千里迢迢从洛阳郊外赶至长安,沿路奔波劳累,也该好好休息了。就让南候带他回府休息吧,回头朕跟太傅说一声,让他推荐几位好夫子,少君教学的问题南候就不用担心了。” 太傅乃负责王族教育的先生,由他推荐的夫子为窦少君教学,此等荣耀比一般的赏赐更来得珍贵!窦长君不禁感恩戴德,俯身跪拜,心喜不已。 寿宁宫皇后认亲一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直到慎梦雨回到萱若宫,她的贴身宫婢芷兰才敢将心里的疑惑明言:“夫人,那个自称是窦少君的少年真的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么?” 慎梦雨冷哼一声,“皇帝陛下是何许人也,他都已经把人接到未央宫来了,那少年的身份还需要确认么?”以她对刘恒的了解,像认祖归宗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足够的把握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更别说这次认亲的不是普通人,是大汉皇后窦氏的亲属,干系甚大岂可儿戏! “既是如此,夫人何以质疑那个少年的身份?”明知故问,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傻丫头,皇后前有皇上宠幸,后有儿女撑腰,连太后薄姬娘娘都对她疼爱有加,放眼天下,还有谁比窦氏更得恩宠?!后宫之内,皇后的地位稳如泰山,那位‘大人’要下手的话,就只能在朝廷上钻空子……” “钻空子……?”芷兰挠挠头,还是不懂。 眸光闪烁,慎梦雨幽幽地道:“外戚……” 窦长君带着弟弟恭请告退后,窦漪房便在丈夫的陪伴下回到了椒房。清丽的脸庞上笑意盈盈,明亮的眼眸在泪花的映照下格外动人! 甫入寝殿,刘恒随即反手关门,铁臂一揽,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如闪电;窦漪房还没反应过来,温热的吻便已落下,长舌挑开微启的牙关长驱直入,探索属于他的美好。 这一吻,久久才罢,快结束的时候,窦漪房只觉得自己意志涣散,化成一江春水,在他的怀里融化…… “为夫立了大功,小娘子准备如何回报?”星眸熠熠,闪着暧昧的光芒。 窦漪房娇喘连连,半阖的水眸荡漾着汨汨柔情,娇嗔道:“瞒骗之罪又该如何处罚?” 要讨赏,先算账! 刘恒捏了捏她可爱的脸蛋,佯怒道:“大胆狂徒,竟敢治天子之罪?!” 窦漪房皱了皱鼻子,反正关起房门,她才不怕刘恒假装端起的皇帝架子呢,故作害怕的样子求饶,“臣妾惶恐,请皇上治罪。” 刘恒得意地笑了,“那就罚你三生三世只能留在朕的身边,当朕的妻子,生养朕的儿女,还必须……”接着压低声线,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惹来娇妻恼羞成怒的粉拳攻势,郎朗笑声随着起伏的胸膛从唇边溢出。 窦漪房羞红了脸,这家伙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不要脸,大大咧咧地说出那样羞人的话! 夫妻两人歪歪腻腻,搂搂亲亲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开始聊起刚才的“正事”。 “小娘子难道就不怀疑那少年的身份吗?”刘恒双臂圈在妻子的身上,一边说一边不忘偷香。 窦漪房装作嫌弃的样子擦了擦脸,不答反问:“皇上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吗?”说真的,窦少君被拐卖一事发生在她魂穿清醒前,原身的弟弟究竟长什么样,她也说不准,但以窦长君和刘恒刚才的反应可以判断,此事十之*是不会有错的。 有生之年能帮窦家寻回幼子一家团聚,她也算完了原身的心愿,还了兄长爱护之恩了! 刘恒对着娇嫩的唇瓣啵了一口,为妻子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表示感动,“小娘子果然聪颖过人,该赏!” 窦漪房用手掌捂住即将袭来的狼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刘恒耸耸肩,只好把事情全招了,“拐走窦少君的是清河郡一带的地痞流氓,外号‘大刀’,看见洛阳城外好几个矿山高价买奴便起了贼心,或骗或抢,拐走了附近乡县好几个跟少君差不多年纪的男孩,通过黑市交易贩卖为奴。之后的事情就跟少君刚才说的一样,没有太多的差别。” 追查当年人贩子的踪迹,排除略卖矿奴的身份和背景,时隔这么长的时间,窦漪房想想就知道刘恒为了她究竟花了多少心血,多少精力,多少人力物力! 阵阵暖流从心间勇气,感动的泪花凝于眼眶! 刘恒吮吻着她眼角的泪痕,温声细语间流露出心中的不舍,“为夫所做的一切是为博得佳人一笑,小娘子怎么就哭了呢?” 不说还好,听他这么一说,眼泪竟不可抑制地从脸庞上滑落,窦漪房嗔道:“口甜舌滑,羞羞脸!” 刘恒却不以为然,“妻子就只有这么一个,不疼小娘子,为夫该疼谁去?!”他顿了顿,眸光微敛,道:“只可惜道最后还是委屈了小娘子。” 窦漪房知道他说的是窦氏外戚势力的问题,“吕氏之乱刚刚平定,朝廷内外视外戚力量犹如豺狼,陛下才刚刚赐封了哥哥为南候,要是转眼再加封赏的话,对窦家来说是祸不是福。” 刘恒向她投来一记欣赏的目光,面对这么大的荣耀和诱惑,窦氏一族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理智,实在不易啊! “陛下为窦家所做的已经够多了,漪房诸愿足矣,陛下无须忧虑。少君年龄还小,正是修身养德的年纪,陛下安排的夫子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要珍贵,希望少君真的能近贤才修文德,跟爹爹和哥哥一样,当个清廉君子。至于能不能入朝为官,就看他的造化了。” “皇后果然气度不凡,连看待赏赐的角度都跟平常人不一样!” 第174章 密会 在众臣的帮助下,刘氏皇权日益巩固,刘恒的工作也随之忙碌起来,以往还能隔三差五地到椒房去看望窦漪房和一双儿女,近几个月以来,以前轻松平常的天伦之乐逐渐变成了难得的机会。 小刘嫖常常哭闹撒娇,时不时就吵着要见父王,有时吵得连窦漪房都没有办法的时候,居然是小不点儿刘启将任性的姐姐“制服”了。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啧啧称奇,都说太子殿下当真不得了。 窦漪房暗暗偷笑,说什么“不得了”,刘嫖不过是把可爱趣致的弟弟当做是玩具罢了,贪玩爱闹的她只要一玩得开心就会忘记之前哭闹些什么,而刘启就是个萌萌的小娃儿,比哪一个布偶都来得可爱,姐弟二人非常亲近,所以刘嫖跟弟弟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很容易忘了寂寞和依赖,没有动不动就哭闹而已。 话又说回来,刘启这个小娃儿还当真是乖巧懂事,每当姐姐哭闹耍小脾气的时候,不但没有跟着胡闹,还会咿咿呀呀地帮着梅子鸢和巧珠哄姐姐,着实让她这个母亲的省心不少。 难怪刘恒常常开玩笑说,像刘启这样可爱懂事的儿子必须多生几个,那语气就像生儿子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一想起多日未能见上一面的夫君,窦漪房眸色微黯,一抹轻愁蓦上心头。 “我说你看错了就是看错了,陛下怎么可能跟那女人在无人的宫殿中搂搂抱抱,你这笨丫头肯定是眼睛坏了!”梅子鸢的声音在廊间响起,莺声清脆,每个字都带着责备的意味。 巧珠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模样委屈极了,“梅子姐,巧珠真的没有看错,陛下跟慎夫人确确实实在鸣銮殿附近相会,还……还抱在一起……” “你还敢说!”梅子鸢怒了,斥责道:“近日多国使者入朝觐见,皇上忙都忙不过来,连椒房都没空前来探视,怎么可能跟慎夫人去到尘封已久的鸣銮殿见面,真是个眼蒙心傻的笨丫头!” 巧珠瘪着嘴,道:“虽然灯火昏暗,但巧珠确实看得清清楚楚,当时慎夫人的贴身宫婢芷兰还守在鸣銮殿外的宫道上,显然是在为主子们把风!” “你……”梅子鸢气得瞪眼睛吹胡子,就像一只炸了毛的鹦鹉。 “你们在说些什么?陛下和慎夫人怎么啦?” 两位宫婢心头一惊,扭头一看,主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娘娘金安,巧珠……没说什么,就跟梅子鸢闲聊了两句。”巧珠支支吾吾地说道,心跳突然快了好几拍。 窦漪房杏眸一眯,眸底乌云涌动,显然对巧珠的解释不卖账。 梅子鸢向来直爽,有话就直说了:“启禀娘娘,昨天夜里巧珠从寿宁宫接长公主殿下回椒房的时候,途径鸣銮殿,看见那原本无人居住的宫殿里似乎有了些动静,走到近处一看,居然说是皇上和慎夫人在里面……私会!您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窦漪房抿抿唇,蹙紧的眉头多了半点情绪,“你都看清楚了?” 巧珠低着头,将自己昨晚看到的情况全都告诉了皇后娘娘。 鸣銮殿是戚夫人受宠的时候所住的宫房,布置雅致芳草萋萋,犹如后宫宫房里一颗难得的明珠。后来,吕后专政,将戚夫人母子活活弄死,鸣銮殿从此成了宫中的禁忌,长久封锁,无人居住。 巧珠说,此事是她在回椒房的路上发现的。鸣銮殿位于环境最清幽的沧池西南方,是从寿宁宫和椒房之间的必经之处,宫奴们习惯于吕后时期所定下的规矩,即使到了掌灯时分也不会在里面点火亮灯的。 理应静无一人的鸣銮殿,昨夜竟忽然多了灯火,在宁静的夜里自然显得格外突兀。 巧珠心生好奇,借着宫道上的灯火往前一看,竟看见皇上跟慎夫人在里面相拥在一起,登时大惊失色,慌乱中怀里的小刘嫖咿咿呀呀,吓得她抱住小主子就赶紧跑开。 巧珠的话才刚刚说完,梅子鸢就迫不及待地抢着说道:“娘娘您听听,这故事听起来多不合理!慎夫人入宫以来,陛下一次都没有临幸过她,怎么可能突然就跟她好上了呢?再说,陛下如果真的有意宠幸慎夫人,直接到萱若宫去就好了,根本没有必要到那个乌漆墨黑又晦气的鸣銮殿!偷偷摸摸的何必呢?!” 窦漪房不做声,心里却对梅子鸢噼里啪啦的话很是认同。巧珠所言的确疑点重重,以刘恒现在的身份,要是真的宠幸一个女人的话,根本用不着躲躲藏藏,更何况,那个跟他私会的女人身份还是他的妾室?! 可是,巧珠也绝不是一个多事嚼舌的人,心里没有底的事情她是不会随便乱说的,睁眼说瞎话的事情绝然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所以说,昨天夜里巧珠在鸣銮殿碰到的密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就好似被猫儿打乱的绳索,纠缠成团团迷阵,在眼前闪烁得混乱不清,窦漪房扶住额头,忍下一波剧烈的头痛。 梅子鸢连忙上前,扶住主子摇晃的身子,“娘娘,是不是您的头痛症又犯了?” 窦漪房努力地调整呼吸,额头甚至渗出了细汗,只觉得整个人头昏目眩,视线变得模糊不明。 梅子鸢责备地瞪了巧珠一眼,训斥道:“都怪你,让娘娘受罪了!” 巧珠又着急又自责,泪珠子挂在睫毛上,差点就要掉下来了! 窦漪房摆摆手,缓声道:“本宫不碍事的,只是旧患未愈,跟巧珠没有关系。” “要不梅子去将太医唤来给娘娘看看诊吧?”皇后的头痛症长久未愈,眼睛看东西也越来越不清楚了,说不定就是跟着头痛症有关的。 “看了又如何,来来去去说的还不是哪几句,本宫都快能倒背如流了。” “可是……” “无妨!这点痛本宫早就习惯了,你们无须忧虑。”疼痛渐散,窦漪房一边深呼吸一边定下心神,问道:“本宫吩咐你们的那件事都安排好了吗?” 巧珠点点头,回道:“回娘娘的话,都安排好了,喜子公公今早就把娘娘要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全安放在宫门处等候娘娘进一步的指示呢。” “很好!”窦漪房表示非常满意,继续道:“传令下去,摆驾玉华殿,本宫要去探望张皇后。” “诺!”梅子鸢和巧珠异口同声,侧身领命。 自从孝惠帝驾崩之后,皇后张嫣被吕后软禁于后宫深苑,久不见外人,无声无息般地生活着,就连宫里伺候的宫人们都差点忘了皇宫里还有这么一位主子。 刘恭刘弘两个小皇帝先后登基,张嫣仍只保持着皇后的称号,只有孤寂无依相伴。 失去了利用价值以后,张嫣就像皇宫里最微不足道的道具一样,被人遗忘在高高的宫墙之内…… 刘恒登基之后,张嫣就跟少帝刘弘双双被周勃、陈平等重臣禁锢在玉华殿内,没有皇上御令,谁都不能进去看一眼。梅子鸢花了好些功夫,才把张武手上的御令弄到手,紧接着便遵循窦漪房的吩咐,叫宫女和太监安排好各种用度之物,做好探视皇后张氏的准备。 直到现在,大家仍习惯性遵从旧例尊称张嫣为张皇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刘弘的称呼从皇帝变成的公子弘,完全失去了先前头上无上的光环。名号对于很多人来说,或许是非常重要,但对于张嫣和年幼的刘弘而言,真真不过是过眼云烟,微不足道。 一个无欲,一个懵懂,一如江中落叶,随波逐流漂泊无依! 窦漪房暗暗庆幸,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清寡无欲的性格,才让张嫣在波谲云诡、变化莫测的未央宫独善其身,无论是吕氏还是刘氏,都对这个无欲无求、懦弱怕事花瓶皇后多了一份爱护和怜惜,没有过多的苛责。 没想到,手执御令的皇后在靠近玉华殿的那一刹那,还是被兵卫们给挡了下来! 梅子鸢抡起衣袖,大步上前就跟负责守门的宫卫理论了起来;宫卫们不敢回话,更不敢动手,硬生生挨了美人几记粉拳,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都尉夫人,不是小的胆子生毛,而是丞相大人下了命令,玉华殿内谁都不能进……” “少来用丞相之名来忽悠本姑娘,我家主子乃堂堂大汉皇后,手里拿的还是皇上的御令,难道还进一个小宫殿?!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梅子鸢一着急,开口闭口就是“本姑娘”前“本姑娘”后的,根本忘了自己早就不是“姑娘”了! 可怜的宫卫内心的崩溃的,都尉夫人啊都尉夫人,就算您是姑奶奶,小的也不敢放行啊!一边是丞相之令,一边是皇后之威,得罪了哪一边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苦差事,求放过啊!! 窦漪房扬起手,轻巧地打了个手势让梅子鸢先退下,“是丞相周勃让你们严守此宫,不让任何人进出吗?” 宫卫苦着脸,应道:“然。” “他可有明言原因?” “这个……小的不知。” 窦漪房认真仔细地观察着宫卫回话时表情的变化,看样子他们只是听命而行,并非有意为难。她暗暗思忖,周勃此举是为何故?张嫣和刘弘虽然身份特殊,但现下刘恒稳坐皇位,他们这对无权无势的养母子简直就是后宫的蝼蚁,还有什么威胁,哪需要这样防备?! 再说,张嫣究竟是鲁元公主的亲嫡女,文帝刘恒的外甥女,不是普通的夫人宫妃,动她一根汗毛都有可能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在官场多年的周勃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 窦漪房眸光一冷,厉声喝道:“本宫就是要入殿探视张皇后,谁敢阻挠!”言罢,梅子鸢和陪同护送的兵卫同时上前,枪矛相对,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第175章 阻拦 第一百七十四章阻拦 铮铛铛的银/枪长/矛在两队兵卫之间晃动着银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在空气中凝结成霜,人人屏息凝气,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方为了主子受辱而愤愤不平,另一方为了丞相之命无奈尴尬相抵,场面看起来有点难堪。梅子鸢一心为自家娘娘出头,敏捷的身影移动迅速,倏地一下便往玉华殿殿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守门的宫卫跃然而起,奋力阻拦,蹡蹡几声,兵器相击溅射出跳跃的火花! 玉华宫外风起云涌,奉命镇守殿门的宫卫顾忌皇后高贵的身份,始终不敢全力抵抗,只好避重就轻以退为守,眼看就要守不住了!梅子鸢俏丽的眉目添上一抹得意的神采,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都尉夫人,丞相有令,不得入内啊!”领兵的宫卫高声呼喊,却阻止不了梅子鸢灵巧的步伐。 窦漪房嘴角往上一斜,美眸闪烁着赞许之意,周勃派来的这帮宫卫身手虽好,但跟梅子鸢比起来还差一截呢! 忽地,飕飕一阵劲风吹来,几个黑影快速掠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竟将梅子鸢给制服了!跟在她身后的其余兵卫霎时一慌,没几下功夫即败退了下来! “姓宋的,你好大的胆子,我家娘娘乃当今大汉的皇后,你竟敢对她如此无礼?!”梅子鸢美目狠瞪,利嘴一张句句大骂! 宋昌虎目微凝,唇线紧抿,对梅子鸢的骂语仿若无闻。 这一次,轮到窦漪房发话了,“这是皇上的意思吗?”如果仅仅是丞相周勃的命令,守门的宫卫阻截抵挡并不奇怪,但要连宋昌都乖乖听命,那么下令者就一定是刘恒。 宋昌拱手一礼,道:“臣恭请皇后娘娘回宫,玉华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如果本宫偏要进去呢?” “那宋昌就只能冒犯了!” 虎目美眸,四眼相对,隐有火焰在燃烧…… “咳咳……老臣周勃叩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伴随几声轻咳,周勃缓缓走来,恭敬的态度一如既往。 这下好了,丞相都尉,文武大臣全齐了! “看来本宫今天是势单力薄,连个宫殿就进不了了?” 周勃低着头,语气还是那样的恭敬有礼,“恕老臣直言,玉华殿晦气,娘娘身子金贵不宜入内。” “晦气?!玉华殿里住的是孝惠皇帝的正妻张皇后,鲁元公主的亲嫡女,陛下的外甥女!本宫还请周丞相说说,这般贵人居住之所何来的晦气!”周勃适才的用词,实在让窦漪房愠怒不已。 周勃淡定自如,神态自若如常,“张皇后出身尊贵,世人皆知,老臣亦是敬重之至。但孝惠皇帝英年早逝,玉华殿内住的始终是孤儿寡母,皇后娘娘理应自重身份,不该见的人还是少见为妙。” 周勃的话说得轻缓婉转,意思却是很明确的——张嫣尊贵而特殊的身份确实就像一把无形的□□,但她的身份到底是孝惠皇帝的遗孀,两代幼帝的母后,在文帝政权之下留她一条活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身为皇后的窦漪房是不应该有任何过分关怀之举的。 刘氏皇权才刚刚稳定,在看不到的角落里还不知隐藏了哪些虎视眈眈的狼虎之辈,张嫣、刘弘就是他们最好的借口!文帝仁慈,无论大臣们如何严词进谏就是不肯将这两个前朝遗孤“处理”掉,周勃只好让宫卫严加防守,不可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窦漪房咬紧下唇,不忿不甘不情愿,但就是没有办法! 周勃隐晦的话语,她又怎会不懂,可是……张嫣是她亲自送进未央宫里来的,感觉就像亲手将这个无辜的花季少女推进深渊一样,叫她的心如何能安?! 此时,宋昌亲自镇守玉华殿,就算再来十个梅子鸢估计亦于事无补了,再者,窦漪房若以皇后的身份硬闯软禁前朝皇后的宫苑,怎么说都是于理不合的。 窦漪房原意只在探望故人,并非有意刁难众臣或是让刘恒难堪,实在不想把事情发酵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纵然心中无奈非常,窦漪房也唯有暂且作罢,“回宫!” 宋昌使了个眼色,让手下放开梅子鸢,跟着与周勃一起拱手行礼,异口同声地道:“臣等恭送皇后!” 夜幕时分,听闻此事后的刘恒匆匆来到椒房,意欲好好安抚气坏的爱妻,谁知人一到宫门,就吃了个闭门羹! “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已经安睡了,皇上请回吧。”梅子鸢语气恭敬,杏子般的眼睛却透露了内心的不爽。 张武忍不住上前低声责怪妻子,“皇上并非有意阻拦,只是近来……发生了些状况,陛下才不得不下此命令。” 梅子鸢哼哼两声,今早被宋昌手下钳制住的手腕至今仍隐隐作痛,这口气叫她如何噎得下去,皇后娘娘发个小脾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摸了摸发疼的手腕,小情绪又在胸口翻腾了起来。 张武低头一看,既心疼又不忍,“常常提醒你要好好守在娘娘身边,不要随便冲动,你就是不听,这下吃亏了吧?宋昌的手下大都是三山五寨的高手,身手极好,你那点儿影士的功夫自个儿逃命还行,真要跟他们对阵起来就是三脚猫功夫,遥不可及!” 梅子鸢红唇嘟嘟,明知丈夫说的是实话,但就是不肯承认,“要不是他们突然出现,我怎会没有防备?!要是真打起来,本姑娘就不信打不过他们!” 张武扶额,好心地提醒道:“嫁了人就不是姑娘了。” “那本姑奶奶总可以了吧?” 张武:…… 刘恒斜了他们一眼,对他们如何打情骂俏秀恩爱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也想抱着妻子亲亲搂搂虐杀狗。 “皇后真的睡了吗?”戌时才过了一半,他家小娘子就是在怀孕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早入睡过。 梅子鸢皱着小脸,嘴硬得很,“睡了睡了,我家娘娘今早被气得头晕目眩,早早就睡了!” 刘恒叹了一口气,看来此路不通了!他挥挥手,本想命张武先跟自己回去再说,但张武显然心思都在妻子身上,一点也没有留意到主子的命令。 一声轻叹又起,无辜被下属虐了一回的他只好自行离去…… 一刻钟后,椒房内树影婆娑,风声疾疾,青影在夜色中拂掠而过,几不可闻。 好不容易哄睡一对儿女的窦漪房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生怕惊醒酣然入睡的孩儿。忽地腰上一紧,一双铁臂从后环上,惊呼声未及溢出唇边小嘴即被捂住。 又惊又怕的她心跳如雷,掌心渗出了汗水。 温热的气息从耳边吹来,低沉磁性的声音熟悉无比,“两个孩儿好不容才一起睡着,要是吵醒了他们,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都静不下来哦。” 刘嫖和刘启的“杀伤力”有多大,恐怕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窦漪房一听,惊恐的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嗔怒。 “别动!”邪魅般的威胁继续在耳边响起,“再动为夫就不客气咯。”调皮的舌尖在小巧洁白的耳廓上一舔,箍在腰间的大手往上游移,目标直指美人柔美的某处…… 可惜的是,偷袭的某人貌似忘了他家小娘子小野猫的本性,窦漪房小口一张,直接啃上了捂在脸上的手掌! 刘恒吃痛眉头微微皱起,随即玩心大起,强臂用力往上一抬,轻而易举地将娇妻打横抱起,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呼救之前,足下一点,身如巧燕腾跃而起。 窦漪房本能地圈住他的项脖,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高低起伏御风前行。停下来的时候,夜风徐徐,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灯火通明视野开阔,让人窒息的美景跟当年一模一样。 刘恒悠悠然靠在粗大的树干上,美人在怀,清风美景相伴,连日来阴郁的心情随之消散。 “古柏依旧,美景依然,小娘子可还记得咱俩的定情之地?” 窦漪房狠狠地捏了腰上的手臂一下,嗔道:“现在就小娘子前小娘子后的,今早命人把我拦出去的时候,怎不见这般亲切谄媚的小嘴儿?” 刘恒夸张地作势喊疼,连声求饶:“小娘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哼!”窦漪房很有性格地扬起小下巴,显然对丈夫惯常耍赖的手段不卖账。 刘恒顺势在娇妻脸上左右偷香,在美人嗔骂还未出口之前,准确地攫住粉唇,将她所有的话语全部缄纳! 骂不出口就等于不生气,刘恒心里乐滋滋地想着。 直到气喘连连,相拥的两人才舍得分开,窦漪房媚眼如丝,面泛桃花,情动间更添娇态。刘恒心动不已,顺着她的额头、鼻尖、唇瓣、香脖一路亲吻,探入衣襟…… 窦漪房扯住丈夫的耳朵,止住蠢蠢欲动的狼吻,红唇嘟嘟地提醒着:“咱俩的帐还没算清呢。” 刘恒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软玉温香中抬起头,一脸委屈:“不能先把‘正事’办了再聊吗?” 窦漪房心里呐喊,办什么“正事”,这儿是龙首山的古柏,不是长乐宫或是椒房寝殿! 见娇妻的态度如此明确,刘恒唯有敛起心神,收起戏谑的心情,乌黑明亮的眼眸深沉如潭,“嫣儿和小弘儿一切安好,暂且毋忧。” 有些事暂时还不能告诉她,以免关心则乱,刘恒言简意赅地挑着重点来说。 “可是……” 刘恒长指点在她的唇上,道:“嫣儿身份特殊、处境尴尬,胡搅蛮缠只会引起朝中某些大臣的不满,对她而言,实非好事。” “那弘儿呢?”窦漪房蹙着眉,低声问道。 刘恒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随风飘荡,“一切自有安排!” 第176章 暗杀 既然有了刘恒亲许的“自有安排”,窦漪房心中的忧虑也就放下了一半,暂且打消了前去探视张嫣母子的念头,专心致志地打理着后宫的大小事务。 刘恒的顾虑她也是懂得,非常时期当以大局为重,既然明的道不能走,暗道总会有吧,别忘了她身边的梅子鸢可是厉三娘手下数一数二的影士呢!思及此,窦漪房嘴角微扬,挂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巧珠扁扁小嘴,双手奉上一叠刚刚送来的奏书,“启禀娘娘,这是喜子公公刚送来的奏书,请您过目。” “嗯,放下吧。”窦漪房翻阅着尚未批完的奏书,眼角余光瞄到了小宫女扁瘪的小嘴,轻轻笑道:“怎么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太监把我们家的巧珠气着了吗?” “才不是呢。”巧珠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头,将奏书上最顶端的一份递给了主子,继续道:“喜子公公说,陛下有意将鸣銮殿赐给慎夫人,已经吩咐奉常择选吉日搬迁,还让少府掌司准备好各种用度之物,估计过几天就会搬过去了。” 窦漪房眉头一紧,接过奏书细看,“此事当真?” “应该是错不了了,奉常和少府的人都为此忙了起来,巧珠刚刚还看见萱若宫的芷兰在领着宫奴收拾东西呢。” 自从戚夫人失宠失势后,鸣銮殿就成了未央宫里一个不成文的禁忌,慎梦雨放着好端端的萱若宫不住,非要跑到那里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窦漪房对于此事表示不解:“可有打探到是什么原因吗?” 巧珠嘴唇嚅嗫,神色多了几分不自在,“这个……巧珠听说鸣銮殿是慎夫人向陛下讨来的,也不知怎的,陛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慎夫人为此还在宫奴们面前得意炫耀,说是……说这是陛下对她的宠……宠爱……”最后的几个字越说越小声,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飘进了窦漪房的耳朵里。 一阵心悸莫名油然而生,窦漪房觉得心跳如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在心间隐隐涌动!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梅子鸢一边跑来一边高声呼喊:“玉华殿果真出事了!” 一句话才刚落音,仿佛有人用重锤狠狠地敲打着心房,窦漪房眼前金星直冒,阵阵头痛直逼脑门! 巧珠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子,心里着急得很。 窦漪房反手握住巧珠的手,指尖微微在发冷,“玉华殿、玉华殿究竟出了什么事?”心里的不安感慢慢扩大,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在眼前蔓延! 梅子鸢喘着气急急回道:“梅子奉娘娘之命暗查玉华殿,发现里面只有张皇后和伺候她的几个宫女,丝毫不见公子弘的踪影。梅子心觉不妙,逮了个宫女查问,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远在陛下入主未央宫当夜,公子弘就被私下……私下处决了!此事非同小可、影响甚大,丞相遂声称公子弘只是和张皇后退隐深宫、不问世事,意图掩埋小公子早已魂归黄泉的真相!” 窦漪房听得耳边嗡嗡作响,空气仿佛在一刹那间被抽走,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私下处决?!若不是有当今圣上在背后撑腰,谁敢私自处决前朝幼帝! 刘恒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张嫣和刘恒这对养母子的,结果呢?!暗杀?处决?!对一个仅有几岁的无知孩童下手!难怪玉华殿内外严防死守,怕的就是走漏风声! 紊乱的思绪在心头涌动,背后的隐情慢慢浮现…… 周勃、陈平等人是高举“护刘灭吕”的旗号攻入未央宫、拥立刘恒为帝的,诸吕之乱才刚刚平定,要是转眼就传出了弑杀幼帝的消息的话,他们这帮正义之师便成了“乱臣贼子”,难不保会引起其他人趁此机会有样学样,借着“护主”的名义起兵作乱,意欲窃取王位。 以周勃斩草除根的个性,窦漪房对他私下处决幼帝刘弘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想想那个被他骗得团团转的吕禄,本以为投诚称臣就能从中获利,结果还不是失了兵权丢了命! 然而,刘恒居然默许此事,这才是窦漪房真正感到痛心疾首的事情! 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必须跟他亲自对质! 窦漪房想也不想,立马下令摆驾长乐宫! 皇后娘娘来势汹汹,黄门太监连宣喊通报都没来得及,窦漪房等人便直接冲进了长乐宫的前殿。 殿内刘恒正与张武、宋昌、周勃、陈平、薄昭等大臣商讨外族使节觐见新帝之事,众臣乍见皇后闯进均觉一惊,连忙躬身行礼相迎。 黄门太监一脸为难地想去解释:“陛下,娘娘她……” 刘恒乌眸微凝,从窦漪房悲伤心痛的神情中看来,心里对她突然前来的原因也有了大概,遂扬手轻摆,道:“无妨,你们先退下吧。” 众臣躬身领命,恭请告退。 梅子鸢原本无意离开,一心一意地守在窦漪房身后,暗暗为主子呐喊助威;张武在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使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意思非常明确。梅子鸢纵然不愿,但也明白张武的用意,只好转身跟着丈夫悄声离去。 偌大的大殿中,最后只剩下刘恒和窦漪房两人…… “你让梅子进玉华殿暗中调查了。”未央宫中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你让周勃暗杀了刘弘!”窦漪房压抑着内心激动的心情,眼眶通红,语带哽咽。 面对妻子的质问,刘恒不置可否,只把其中的厉害关系一一道来:“不管弘儿的年纪有多小,他登过基、当过皇帝都是不争的事实。周勃与灌婴并非攻破未央宫唯一的势力,刘襄遣派的亲弟刘章、率先领兵入宫的阿长,他们当时全都在宫中!嫣儿怕事,弘儿年幼,面对宫内的千军万马,她们孤儿寡母根本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弘儿是众人狙击的首要目标,捉住他就等于捉住了皇位!周勃、灌婴在前击杀吕产,王叔刘泽则带着张苍从后包抄,将张皇后和幼帝控制起来,确保将皇帝的玉玺及皇后的凤印全部掌控在手中!他们的计划很成功,我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建立新政权。” 窦漪房厉声质问:“玉玺凤印都已经到手了,为什么还要杀弘儿?!” 刘恒俊眸紧闭,仿佛回忆着最痛心的一幕,“弘儿不仅仅是朕的侄儿,更是皇权的象征!” 一串串的泪珠像掉了线的珠子不住地落下,窦漪房的心痛得好似被人挖走一个洞,怎么也填补不回来了。 刘恒未能说出口的话,她全都清楚:刘弘是孝惠皇帝的幼子,大汉曾经的天子,他能禅位于刘恒,就能禅位于其他人,就算养在深宫、与世隔绝,不代表就能断绝其他人对皇位的觊觎之心。 刘弘不死,是祸;刘弘死,也是祸! 二者皆祸取其一。故此,周勃对外声称张皇后和废帝公子弘同在玉华殿,实际宫里只有张嫣一人!再过几年,待文帝政权更稳定一点之后,他们只要随便编个借口说刘弘因病夭折即可,反正幼帝夭折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窦漪房悲恸不已,忽然眼前一黑,人竟往前倒了下去。刘恒眼疾手快,旋身而起,将快要跌倒在地的妻子稳稳接住。 剧烈的头痛几乎让窦漪房喘不过气来,脸色苍白,虚汗淋漓,视线模糊不清,意识逐渐开始涣散…… 刘恒往她的额上探去,冰冷的触感使他心头一颤,“来人!唤太医!” 话音刚落,窦漪房便在丈夫的怀里昏了过去…… ※※※ 今夜的椒房格外寂静,秋风初起,吹不散愁丝千缕。 刘恒守在床榻边上细抚着妻子清丽的脸庞,长指描摹下的娇容恬静秀美,让他既心动又心疼。苍白的脸上泪痕犹挂,我见犹怜。 “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只有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张武才会放下君臣之间的距离,与刘恒依旧按照以前的方式相处。 “她的病是姝儿*时落下的病根,齐太医说了,头痛之症能用药物舒缓,但眼睛估计是好不了了,视力只会不断下降,直至失明。”刘恒的语气充满深深的自责。 “万一她恨你一辈子,该怎么办?”张武很清楚刘恒对窦漪房用情究竟有多深。 “我已经害她失去了一双眼睛,不能连累她连命都没了。”他们的孩子还那么小,又那么地那么地依赖她、需要她。 “情况或许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坏。” “不,我不能用她们的命来做赌注!” “木已成舟,你现在的身份是皇帝,她是你的皇后,全都是不争的事实!” 一记苦笑挂在唇边,俊逸的脸庞多了几分惨然,星眸中映着她娇美的影子,仿若秋月悬空,清冷孤寂。 当窦漪房醒过来的时候,薄姬、刘嫖、刘启、巧珠、梅子鸢、常喜,全都守在身旁,唯独缺了她最想看见的丈夫。近日来外族使节入朝觐见新帝,此事兹事体大,刘恒早早就在大臣们的簇拥下去了前殿安排各项相关事宜,□□无瑕,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守在椒房。 窦漪房竟觉得挤满了家人亲友的房间里无来由地多了几分寂寞,轻抚的榻褥因为少了他的温度而感到落寞…… 刘嫖和刘启一左一右陪伴在母亲的身侧,一个甜甜撒娇,一个咿呀学语,窝心趣致的模样萌化了她的心,稍稍舒缓了心里的忧愁。遥看窗外宫阙巍峨,始终记挂着一个人的身影…… 第177章 矿难 太医齐霖在窦漪房面前晃了晃手,仔细地观察着瞳孔每个细微的变化,清俊的脸庞掩不住丝丝哀愁。 巧珠熟练地递上帛布和笔墨,方便齐太医写下病况和药方。吕氏一族被诛灭之后,张武和宋昌救出了被吕后软禁在椒房的齐霖,经过一番波折,齐霖最终决定继续留在未央宫从医,以报刘恒的相救之恩。 虽然口不能言,但齐霖精湛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兼之医德高厚、为人坚韧和善,大家不由得对这个命途多舛、善良可怜的年轻太医由衷地多了一份敬重。 窦漪房的头痛之症愈发严重,视力甚至出现了下降的趋势,御医所的太医们一筹莫展,刘恒便请齐霖为窦漪房诊视,寄望他的医术能为爱妻重拾光明。 奈何,饶齐霖学医多年,医治过不少疑难杂症,对窦漪房的病却仍束手无策,只能开开药方舒缓疼痛,始终无法根治因此病症而并发的视力问题。为此,身为医者的齐霖很是自责,愁容久见不散。 巧珠偷偷地瞄了主子一眼,半侧着身子轻声问道:“齐太医,喝过这些药之后,娘娘的病是不是就能见好转了?” 她特意把声音放得很轻,可还是逃不过精明敏锐的窦漪房,“傻丫头,你以为齐太医是神仙吗?本宫的病乃难治之疾,可不是服用一两剂药就能好的。” 窦漪房自问略懂医理,医术虽然比不上有“玉面神医”之称的太医齐霖,但以现代的医学角度来看,她估摸着自己的症状大概跟吕姝*时头部受创有关。而因为头部创伤引发视力模糊、下降等后遗症的例子不胜枚举,她不过不巧成为了其中一例罢了。 古代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就算齐霖医术再高明,对于这样的病症也只能是隔山救火、心有余而力不足…… 巧珠委屈地看了齐霖一眼,小嘴往下瘪,“再过几天,便是陛下为款待外族使节所设的宫宴,要是娘娘的眼睛到那时候还好不了的话,只怕陪伴陛下出席宴会的宫妃女眷就会变成是慎夫人了!” “嘘,你说的是什么话?!别在娘娘面前乱说!”梅子鸢美目横扫,厉声斥责。 巧珠耷拉着小脑袋,“巧珠没有乱说,宫奴们都是这样说的。” “最近宫里的活很清闲吗?大家怎么不忙着照料接待外族使臣的事,尽围在一起胡说八道,等哪天让本姑奶奶给逮着了,定要好好责罚他们!” 窦漪房倒听出了端倪,“陛下近来跟慎夫人走得很近?” 梅子鸢抢着回话:“娘娘可别听那些贱奴们乱说话,陛下日夜忙于政事,哪有时间跟那女人亲近?都是那女人自作多情,每天不是到前殿就是去长乐宫殷勤献媚,才会有了那些难听的传言。” 窦漪房蹙眉轻斥:“梅子,小心措辞!慎氏乃陛下妾室,容不得你无礼。” 梅子鸢鼓起腮帮子,心里其实是因为外头那些日益嚣扬的传闻而忿忿不平。慎梦雨殷勤主动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最近趁着皇后窦氏凤体违和、鲜出宫门就更肆无忌惮了起来,无奈的是,文帝刘恒竟然任之由之,也不顾及一下她家皇后娘娘的感受,真真让人生气。 虽然还处于治疗阶段,视力仍未完全恢复,视物见人稍有偏差,但窦漪房还是能够敏感地感受到周遭人的反应。以窦漪房对梅子鸢的了解,明白能让她这般动气必然是事出有因,刘恒和慎梦雨多有亲近一事只怕并非风穴来风。 思及此,心中不觉一阵酸楚,比起未愈的头痛症更让人难受。 乍见主子神色哀怨、意志消沉,巧珠不禁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自责,忍不住又看了齐霖一眼,好似在求救一样。 齐霖徐若清风似的笑了笑,执起笔点了点墨,在白帛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巧珠凑过去,随着他的动作一字一句地说道:“服药三天,视物无虞,戒躁和气,切记切忌。” 巧珠笑靥骤现,低落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齐太医是说娘娘只要喝三天药,眼睛就可以好起来了?” 齐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拿着笔在刚才写的白帛上将“戒躁和气”四个字圈了起来,目光深邃地看了巧珠和梅子鸢一眼,慎而重之地提醒着。 梅子鸢秒懂,“齐太医的意思是,服药三天,可保娘娘视物正常,参加宫宴应是无虞,但切忌动怒忿躁,否则于病无益。至于娘娘的病疾则是长期的,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轻易治好的。” 齐霖微笑颔首,对聪慧过人的梅子鸢很是赞赏。 巧珠刚刚燃点的兴奋劲瞬间又沉了下去,但转念一想,齐太医医术高明,说不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找到医治皇后的办法呢,小小斗志再次被激起,拿起齐霖刚刚写好的药方便急急想去抓药。 梅子鸢灵巧的一个转身,飞快地把药方从巧珠手里抽了过来,“抓药煎药这等粗活还是让我来吧,你只要在椒房里好好照顾娘娘便好。” “可是……” 齐霖拉住巧珠的小肩膀,温柔地笑了笑;巧珠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乖乖地退了下来。 这时,黄门小太监弯着身子,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阴柔的声线高尖而清脆:“启禀皇后娘娘,二公子求见。” 二公子,乃宫人们对皇后弟弟窦少君的尊称。先前因为认亲之故,窦家应诺不加封赏不封官,窦少君一无官职二无爵位,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身份特殊一点的平民而已,但宫人们不敢逾矩,折衷之下便尊称他为“二公子”。 这段时间,窦长君和窦少君两兄弟经常入宫探视窦漪房,家人亲切的关怀抚慰了她落寞低沉的心情。 窦漪房莞尔一笑,心情随即又好了一点:道:“宣!” 黄门太监应声领命,转身便把窦少君领了进来。 “弟窦氏少君叩见皇后,娘娘金安。” 窦漪房扬手请起,“自家兄弟,俗礼可免则免。” 窦少君拱手谢恩,“谢娘娘。娘娘对少君关爱,少君感激涕零,然天地有道乎,先‘君臣’后‘父子’,礼制亦然,俗仪可简不可废。” 窦漪房先是一愣,脸上绽放欣慰的笑颜,“看来陛下为少君请来的夫子教得不错啊。” 窦少君回道:“陛下之恩,少君拜谢!”说着,躬身揖拜,谦恭有礼。 年幼被拐,略卖为奴,窦少君曾受过不少苦头,艰难的生活养成了他隐忍恭谦的性格,认祖归宗之后,窦长君和窦漪房对他的关爱更让他感受到得之不易的亲情,再加上夫子的用心教导,使得少年愈发挺秀,一如兄长。 窦漪房不觉惋惜,要不是先前心绪激动引发头痛症加重,她的视力或许不会变得这么差,或许就可以看见弟弟意气风发的模样。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情蓦然多了几分低落。 窦少君眉眼低垂,将姐姐落寞的模样收落眼底,心头隐然作痛。一件事忽地在心里闪过,在此刻又多了一份笃定。 “娘娘……” “叫姐姐!”窦漪房佯怒,板着脸纠正道。 “姐……姐姐……”简简单单的一句称呼,却包含了姊弟浓浓的情义,窦少君顺从姐姐的意愿把称呼换了过来,继续道:“少君有件事想跟姐姐私下说。” “齐太医和巧珠都不是外人,弟弟尽可直言。” “可是……”窦少君仍是迟疑,束手低首,支吾不语。 齐霖见状,识趣地朝着窦漪房拱手礼拜,恭请身退;巧珠却不想走,一心想留在主子身边好好伺候。齐霖扯了扯她的衣袖,目光肃然有力,巧珠无奈得紧,只好跟着退了下去。 殿厅内只剩下窦家姊弟二人。 “说吧,是为何事?”窦漪房抿唇轻笑,心里暗暗思忖弟弟想私聊的事情究竟是有人欺负弱势的窦氏外戚,还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想她这个做姐姐的前去说亲? 窦少君回道:“少君在边境矿山为奴之时曾遇上矿难,其时山崩土裂,石头就像流水一样狂肆地涌来,砸死了不少矿奴。少君幸得上天护佑,在生死悬于一线之际被外族军队所救才有幸免于一死。” 原来买下窦少君的矿主见他年轻力壮,便将他遣送到边境处靠近匈奴国境的矿山做奴役。那座矿山因为早年战乱的影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妥善地维护过,矿场各处日久失修、隐患重重。窦少君等奴役开始发掘的工作没多久,就发生了矿井崩塌的事故,很多矿奴因此枉送性命。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队刚好路过的匈奴兵将窦少君救了下来! “少君原以为匈奴人穷凶极恶,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没想到出手相救的这队匈奴兵纪律严明,不管我们的身份是胡是汉,他们都奋不顾身地全力相救。矿难之后,率领此军的匈奴将军留了下来,跟矿主人一起帮忙安置受难者,对我们这些伤员亦是照顾有加。” 说到这,窦漪房心里也有了大概,“你说的这位匈奴将军是否天生有一对绿眸?” “姐姐聪颖,一猜便中!” “呼延骜治军有道,心胸广阔,善恶分明,面对矿山崩塌这等危难,他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少君忽然提及此事,想必你想说的事情是跟他有关吧。” 窦少君点点头,没有半分掩瞒:“近日,外族使节入宫觐见新帝,呼延将军奉匈奴王之命前来,于五日前抵达了长安城。少君念及呼延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带上几份薄礼上门拜见,呼延将军知晓少君的身份之后避而不见,只让随从送上信函一封,说想请少君转交给姐姐。” 窦漪房蹙眉不解,“交给我?” “然。”窦少君一边说一边掏出信函,递给了窦漪房。 窦漪房就着模糊的视线将信推还给弟弟,脸上挂上一记苦笑:“姐姐的眼睛还没好呢,你帮我看吧。” 窦少君心中略有迟疑,这毕竟是呼延骜命人千叮万嘱要转交给姐姐的信,他怎么敢看阅,然而姐姐的视力还没复原,他这个做弟弟的又怎么忍心拒绝亲姐所求? 他忍不住偷偷瞄了窦漪房一眼,只见她神色坦然,目光透彻,丝毫没有半点隐瞒之意。窦氏乃当朝皇后,外族将军私奉密函,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毁的不仅仅是窦漪房的清誉,还有他们窦家的名声。 窦漪房不避嫌让身为弟弟的他代为阅览,也就是想说明此事光明磊落,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如此一想,窦少君便安下了心,缓缓地揭开封蜡,抽出信笺,代姐姐看信。 “郎心妾意终相随,孤狼念情不忘约。”窦少君挠挠头,一脸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窦漪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个呼延将军汉语精进不少啊,学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显摆了。” 好一句“孤狼念情不忘约”!这句话要是给她那占有欲强炸天的丈夫听见了,还不知会刺激出多少霸道基因,上演一场醋意翻天倒海的戏码呢! 咦——狼约?狼的约定?!呼延骜说的难道是…… “少君,帮姐姐在内堂中那个红木雕花匣子拿来,上面挂着一把漆金小锁头的。” “诺!”窦少君领命进了内堂,依照姐姐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挂着漆金小锁的红木匣子。匣子花色古朴,雕花素雅,是窦漪房常喜的花色,看来是是用来放些私物所用的。 窦漪房摸着木匣子,幽幽地道:“也该到了物归原主的一天了。” 第178章 归还 第一百七十七章归还 翌日,窦少君拿着窦漪房交给他的木匣子来到驿馆,再次拜见了呼延骜。这一回,呼延骜没有回避,并且亲自接待了他。 “草民窦少君见过呼延将军!”窦少君躬身行礼,动作优雅,一派清雅君子之风。 呼延骜似乎对他的再次拜访并不感到意外,“是她叫你来的吗?” 窦少君当然知道呼延骜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双手捧着木匣子奉上,态度诚敬,不卑不亢,“姐姐让少君将此物归还,还说将军美意她心领了,此物贵重非常,还请将军惜物珍藏。” 呼延骜绿眸半眯,接过木匣子端详了好一会儿,问道:“金锁钥匙?”言简意赅,半个字都没有多说。 “这个……”窦少君为难地挠挠头,回道:“姐姐说她不小心弄丢了,但她相信以将军的能力一个小小的金锁是难不倒您的。” 呼延骜不怒反笑,绿眸微亮,闪动着几分悦动的神采。窦少君不觉捏了一把冷汗,世人皆道骜狼孤傲冷漠,性格阴晴不定,窦漪房要他把这番话告诉呼延骜的时候,他还默默担心呼延骜会因此大动肝火。 呼延骜不仅是匈奴王任命入汉朝拜的使臣,更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狼军之首,在皇帝宫宴之前激怒这样的使臣,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然而窦漪房却好像一点也没把对方这些摄人的身份放在心上似的,胸有成竹地要弟弟按自己说的话照着办即可。 果然,呼延骜非但没有动怒,还一副被虐爽的模样,真让人捉摸不透。 呼延骜搓捏着木匣子上面的漆金小锁,薄唇上挂着清浅的笑意,“还真是个鬼灵精,小脾气一点也没变。莫不是还在生当年的气么?”内劲一提,小金锁在二指间咔啦一响,断裂成两截。 窦少君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漆金小锁看似简单,实际是为青铜所制,外涂金漆,坚硬得很,没有钥匙是很难开锁的。没想到呼延骜竟能将它徒手截断,可见其内力之强,指力之大。 狼军之首,果真厉害! 呼延骜没有理会窦少君吃惊的反应,径自打开木匣子,将里面放置的东西拿了起来——皮绳、狼牙,狰狞而粗狂,一看便知主人是谁。 焘烈第一眼就把它认了出来,“将军,这是……!” 呼延骜脸色微沉,碧绿的眸子变得深沉,“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窦少君摇着头,道:“没有了,姐姐只让少君归还此物,并没有其他话要少君带过来。” 呼延骜冷冷一笑,笑意中带着几分凄凉。 窦少君拱手再拜,道:“当年矿难当前,若非将军率兵出手所救,少君恐怕早已命丧黄泉,无缘等来今日的一家团聚。少君非官非侯,拿不出什么珍品贵器相赠,特意备来几份薄礼以表心意,还望将军笑纳。” 呼延骜眯了眯眼,窦少君说的话证实了他先前打探到的消息,“大汉皇帝难道就连一官半职都没有为你安排吗?”虽然是问句,语气中却藏着一丝愠怒。 外戚势力是皇后的□□,如此浅白的道理惯看政治斗争的刘恒岂会不知?既然知道,他又为何放任大臣们打压外戚势力,连一官半职都不赐封给窦家子弟,万一有人想要对付窦氏一族该当如何? 没有外戚力量在背后撑腰,窦漪房在后宫就如孤足之鸟,势单力弱,何以立足?! 怒气隐隐在胸口涌动,呼延骜唇线紧抿,刚毅的眉目透出丝丝不悦。 窦少君的回答却很坦然,“少君年幼遇险,流落为奴,若不是上天护佑、陛下开恩也寻不着亲人。正如兄姊所言,少君若有贤才,无须依仗姐姐也能取得应有的封赏;如若少君没有真才实学,入朝为官亦不过是件无用的装饰品,大汉朝廷不需要这样的官/员侯爵。” “一派胡言!”呼延骜狠狠地道,眼中迸发出幽绿的利光,“外戚势力是后宫争斗的利刃,折断此刃只会让她孤立无援!若是男人就不该惧怕妻家势力!” 窦少君眉角轻动,清俊的脸庞显露出肃然之色,“将军此言差矣。陛下没有特意册封窦氏一族为高官侯爵并非因为惧怕外戚势力,而是保护窦家远离朝廷纷争。姐姐身处后宫,上有陛下和太后娘娘之恩宠,下有一双儿女之庇佑,何来的孤立无援?天下人皆知陛下与姐姐恩爱情浓,后宫之内清净和谐,妾室简寡,又何来的后宫争斗?将军此言未免有点猜度君子之腹了。” “哼!跟你姐姐一样,都是个死脑筋,一心一意只向着那个男人!” “大汉国土,重礼重仪,请将军自重身份!”窦少君毫无惧色,挺背凛然。 在旁守候静观的焘烈眸光波动,对这个俊秀清瘦的少年不免有点刮目相看了。不愧是窦家儿郎,进退有度柔中带韧,他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怯怕却胆敢手刃恶狼的女子的身影。 呼延骜绿眸含霜,一身冷傲的气势丝毫未减,语气却柔了几分,“告诉她,宫宴再会!”话音一落,随即转身扬袖离去,将送客的事情全都交给了随从焘烈。 ※※※ 新帝即位,各国来朝,大汉国周围的外族各国全都派来了使臣觐见这位刚刚登基的文帝。高祖皇帝驾崩之后,吕后专政弄权,刘氏汉室羸弱无能,不管是孝惠帝还是先后即位的两位少帝,都未能扭转局势摆脱吕氏的鼓掌之中。 只手遮天的吕后孤寂病逝,未央宫经历了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风暴之后,刘氏汉室最终重获政权,外族各国纷纷对这个新登位的皇帝充满了好奇。 有人说,文帝是个弱势诸侯,大臣们拥立他为皇帝不过是想效仿吕后挟天子之名藏在背后当个无冕之王;也有人说,文帝蛰伏多年,韬光养晦,是个不容小觑的大人物。 一时间众说纷纭,大家若不亲眼看看,谁都不能说定真相为何。 故此,此次外族使臣觐见就是对大汉王室的一次□□裸的试探! 刘恒和诸位大臣为此日夜繁忙,力保诸事顺利,彰显新帝之威,重现大汉国风。窦漪房深知这次宫宴的重要性,早早就让巧珠和梅子鸢做好准备,不得有误。 齐霖的医术果然了得,诚如他所言,窦漪房服过几天汤药之后,头痛的症舒缓不少,视力也渐渐好转。虽然明知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子,窦漪房依然非常感激,命人好好赏赐了齐霖一番。 齐霖婉拒,只求了随时进入天禄阁查看医书的特权,将其余的厚礼一一送还。窦漪房遂上禀文帝,圆了齐霖之心愿。 宫宴之前,窦漪房在巧珠和梅子鸢的精心妆扮之下褪去往日的素雅,展现出另一派高贵动人之态。倾云髻,金步摇,朱钗闪耀熠熠生辉;杏子眸,点绛唇,白肤胜雪心驰荡漾。 华灯初上,天边的霞辉皴擦出醉人的芬芳,却仍掩不住美人身上的光华,媚眼如丝扣人心弦! 巧珠不禁看呆了,“娘娘长得真真好看。” 梅子鸢得意地挑挑秀眉,小下巴扬得老高老高的,“傻丫头,我们家娘娘长相好气质佳,要不然陛下怎么会老是看着看着就像丢了魂似的呢?” 巧珠呆呆地点点头,眼珠子一刻也离不开艳光四射的主子。 窦漪房没好气地斜了梅子鸢一眼,嗔道:“尽拍马屁,必有所求。” 梅子鸢嘿嘿地笑了,眉眼弯弯,好不谄媚:“皇后娘娘不仅美貌出众,脑袋更是一等一的好呀,什么都瞒不过您!梅子别无所求,只是我家石头跟着陛下忙里忙外都有好几个月了,连儿子都未能好好地跟他耍过一次呢。此番使臣朝拜之后,梅子想为夫君讨几天休沐,好让我们一家人相聚相聚。” 窦漪房眯起媚眼,别有用意地打量了梅子鸢好几眼,嗔笑道:“依本宫之见,梅子妹妹是想再当娘吧?” “哎哟……娘娘果真聪颖!果真聪颖!”梅子鸢笑靥如花,脸不红心不跳地大方承认:“饶本姑娘本事再大,生儿育女还是得靠我家石头啊!” 巧珠小脸一红,扶额摇头,一脸尴尬地将张武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梅子姐,张都尉说你出嫁了,就不再是姑娘了。” “那就本姑奶奶,无妨!”她梅子鸢性格好,称呼什么的随心所欲就好,无所谓啦,这么小的事情大家怎么老捉着她不放呢。 巧珠默默在心里为张武点了根蜡烛,有妻如此,都尉大人多多费心了! “准!”窦漪房掩嘴轻笑,爽快地允诺了下来,接着道:“不过本宫还有一个条件——不多生一个胖娃儿不许回宫!” 梅子鸢极其夸张地福身行礼,挤眉弄眼地回礼道:“梅子定然不负所托,回头也跟武哥哥努力‘尽孝’便是。” 巧珠嘟着小嘴,一脸懵懂:“生孩子跟‘尽孝’有什么关系?” 窦漪房:…… 这下子,该轮到她脸红耳赤,心跳不已! 皇后窦氏在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朝着宫宴的方向款款而行,一路上宫灯摇曳,沿着长长的宫道点缀出迷人的色彩。窦漪房视力刚刚恢复,幸好沿路的灯火并不太刺眼,很快就适应过来了。 在前方领路的梅子鸢脚步忽地一停,跟在后头的众人差点刹不住脚。一个比较聒噪的小太监忍不住低声抱怨:“哎哟喂,我的姑奶奶梅子姐,您怎么说停就停,好歹跟奴才们说一声,要是伤着娘娘咱们谁都担当不起呀。” 窦漪房稳了稳脚步,顺着梅子鸢停驻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人影高大,寥寥数人,散发的气势却如千军万马,使人望而生畏。 长居深宫的宫奴们哪里见过这等架势,要不是守在皇后身侧,恐怕早就撒腿跑了。 窦漪房淡然微笑,福身一礼,“呼延将军气势孤傲凛然,威风不减当年啊!” 呼延骜绿眸深沉,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她的身上,舍不得离开。眼前的人儿娇艳欲滴,盛装之下媚而不俗,差点夺走了他所有的呼吸。他不禁嫉妒起那个随时可以拥她入怀的男人,享尽了人间风情却没有好好地保护她。 “听说你为他受了伤,久病难治?” “小病小痛,不足挂齿。”寥寥数语,犹如云淡风轻。 呼延骜抿唇不语,从怀中掏出狼牙项链,横亘在两人之间。 窦漪房娇俏地挑起眉,红唇间溢出几声娇笑,“一把小小的漆金锁果然难不倒呼延将军,将军臂力惊人,本宫敬佩、敬佩!” “这颗狼牙是我十岁那年手刃第一只恶狼时的战利品。那一仗惊险非常,差点要了我的命,浴血归来的我拿着这颗狼牙足足昏迷了三天!” “看来这颗狼牙对将军来说意义非凡。” “骜狼说过,此乃狼的约定!” “既然如此,将军理应好好珍藏才是。” 呼延骜凝望着她,“为何要将它归还?”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颗狼牙送给谁,却在遇到她之后,只想把它留在她的身边。 窦漪房眼神微凝,回道:“此礼太过珍贵,无功不敢受禄。” “可是……”呼延骜正想言语,却被一把娇滴滴的声音给打断了。 “陛下您看,梦雨正纳闷皇后娘娘怎么还到,原来是跟‘故人’相聚乐而忘时呢。” 慎梦雨婀娜的身影盈盈而立,美眸波动,一双大眼睛好似会说话似的在窦漪房和呼延骜之间来回移动,似有若无地暗示着什么。刘恒站在她身旁,乌眸深邃,薄唇紧抿,俊朗的眉宇情绪涌动…… 第179章 离席 各国来朝,宾客满堂,文帝为外族使节而举办的宫宴正热闹地进行着。灯火烂漫,觥筹交错,莺歌漫舞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宫宴才刚刚开始,各国使节和汉臣们相谈甚欢,大家都热切地期待着一睹大汉新帝的风采。 “皇上驾到!”一声高尖清亮的宣喊,大殿在一瞬间肃静,众人束手侧立于两旁,静候文帝的到来。 天子挺然于前,身披一袭重黑锦绣长袍,暗纹浮动黑丝勾勒出龙跃虎跃的图案,随着主人的动作透出摄人的气势。衣襟和袖口均以金丝勾边镶绣着金线祥云,腰间挂着一对赤色玉龙,配衬金银丝绦坠挂生辉。 黑发高束,以一顶鎏金碧珠冠固定着,垂下的珠帘间隐约能瞧见天子尊贵俊朗的容颜。星眸如炬,鼻挺薄唇,丰神俊逸中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威武不可侵犯。 虎步生威,傲然挺立,威仪顿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 窦漪房在刘恒左侧款步而行,妆容端美,姿态秀丽,头顶上的凤冠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金光闪耀,华美动人。妾夫人慎梦雨则走在右后侧,依礼跟皇后保持着一段距离,步步不可逾礼半分。 刘恒在席座前停下了脚步,指着左右两旁的坐席问道:“此为何意?” 负责安排的中侍郎官上前一步,回道:“启禀皇上,这是为皇后娘娘和慎夫人准备的坐席。” 刘恒听了,双唇紧抿沉默不语,眼神冰冷如霜。 中侍郎官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愣怔怔地站在原地,冷汗顺着额头一滴一滴地滑落。沉默在空气中凝结,气氛变得异常尴尬,台下的使节和汉臣全都震慑于皇帝的龙威之下不敢吭声,偌大的殿厅中只剩下呼吸声。 忽地,一记爽朗的笑声响起,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哈哈哈……四哥您未免太认真了,中侍郎为了此次宫宴事事躬亲,万事俱备毫无纰漏,安排得都很好嘛!”刘长大胆走上前,拍了拍中侍郎官的肩膀以示鼓励。 中侍郎官感激涕零,连连作揖。 刘恒俊脸覆霜,长袖一扬,转身离席而去! 众臣跪拜,默然不知所措。中侍郎官腿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刘长一把将他扶住,温声安慰了几句,才稍稍安抚了他惊颤无措的心情。 宫宴之上,使节群臣一俱在堂,当朝天子无故拂袖离席,简直闻所未闻!众人不禁低声议论,各种声音纷然而起,其中不乏有对新帝隐隐表示不满者。 一双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嘴角挂上一丝清冷的笑意…… 刘恒突然拂袖离席,窦漪房转身就追了上去;慎梦雨意欲跟随,却被梅子鸢侧身挡了下来,“慎夫人,宫宴之上不能无主,您是陛下的妾夫人,还是留在这儿招待贵宾为宜。” “让开!”慎梦雨咬牙切齿,怒气腾腾,“大胆宫婢,竟敢管主子的事!” 丞相周勃赶紧圆场道:“梅子所言极是,宫宴之上不可无主,慎夫人还是留下来比较好。既然陛下和皇后娘娘更衣去了,老臣想请淮南王殿下暂代陛下款待使节,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淮南王刘长是高祖皇帝的第七子,前朝太后吕氏的养子,当今圣上的异母弟弟,纵观朝野上下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担此重任。 刘长朗然一笑,爽快地答应了,“丞相大人请放心,阿长定不负所托。四哥只是心情不大好,四嫂嫂劝劝便会回来的,毋忧毋忧。” “老臣谢过殿下。”周勃躬身礼拜,低首垂眸,长眉遮掩着睿智的光芒。 声乐起,轻舞漫,欢声笑语渐渐升起,一场宫宴在刘长的带领下再次顺利开展…… 那边厢,窦漪房气喘吁吁地追在刘恒后面,长裙摇曳,发饰叮当,一不留神左脚绊上了右脚,整个人竟跌倒在地上。刘恒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背影如冰脚步未止,头也不回地自顾前行…… 眼看着刘恒渐远的身影,膝盖传来阵阵刺痛,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眶忍不住就红了起来。不管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刘恒都没有像刚才那样生过自己的气,窦漪房越想越难受,心里酸痛得说不出话来。 在赶赴宫宴的路上,慎梦雨领着刘恒撞见了她和呼延骜在廊间相会,原本是光明正大的偶遇竟在对方有意无意的言语中蒙上了一层暧昧的颜色,刘恒的脸色当场大变,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又被宫人们催促着上殿。 直到现在她都未能和丈夫说上一句话! 一个高大的身影投落在眼前,窦漪房满心欢喜地抬起头,期待的心却重重地掉了下来。 来者不是他……不是他…… “他若是真心为你好,就不会这般待你。”呼延骜伸出手想将窦漪房扶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 泪眼涟涟,妆容微乱,看得人好不心疼。 他叹了一口气,“他如今的身份不再是那个逍遥不羁的代王,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肩上担负的是大汉天下,一念之间即可覆雨翻云。不管他对你有多么宠爱,外戚始终是他最大的忌讳。 “不封赐窦家,美其名曰是远离纷争,实际是削弱外戚势力,将权利紧紧地掌握在刘氏的手中。不废妾室慎氏,是为了与身为皇后的你在后宫抗衡,不让你有任何恃宠独大的机会!再过不久,慎氏将一天比一天受宠,换置宫房只是第一步,终有一天她将与你平起平坐! “刘恒比任何一个人更懂权利制衡的把戏!他对你的爱可比得过大汉江山?!” 窦漪房捂着耳朵,闭上眼,拒绝接受他魔魅一般的话语! 呼延骜伸出手拭擦着她眼角的泪痕,将她的脆弱收落眼底,“只要你愿意,匈奴大漠可为家,骜狼今生只守着你一人。” 匈奴民风强悍,没有汉族那么多繁文缛节,子娶父妾、掠取妻妾之事常有发生,早就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只要回到匈奴地境,呼延骜就有信心无惧汉兵追击。 他跟刘恒不一样,没有江山社稷的责任,没有后宫三千的烦恼,只要她愿意,大漠草原就是他们自由相守的家! 吕氏之乱刚过,大汉元气大伤,根本没有余力发动战争,要是真打起仗来,他们匈奴未必会输。刘恒初登帝位,政局还未完全稳定下来,从刚才的情况可见,心腹大臣确实不少,但仍有一部分阳奉阴违、暗藏私心之辈,这些人伺机而动,随时都有背叛的可能。 摆在刘恒面前的问题还有一大堆,他的羽翼根本不足以保护窦漪房!稍有差池,窦氏满门就是他政/治斗争的陪葬品! 窦漪房别开脸,对他的话顾若罔闻,只想快点寻回丈夫好生解释解释。未料腿一用力,膝盖处又传来一阵疼痛,人再次往前倾倒。呼延骜眼疾手快,干脆把她抱了起来…… “大胆狂徒,放下我家娘娘!”梅子鸢娇声一喝,以手为刃,誓要把主子夺回来。 梅子鸢轻功了得,身手不弱,奈何在呼延骜面前这点功夫全变成了花拳绣腿,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他稳稳地抱着窦漪房,双腿如盘龙扫境,踢扫出劲风攻守并进,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梅子鸢那肯罢休,接连使了好几招,依旧屡屡下风,连呼延骜的衣角都碰不到! 窦漪房踢着小腿,娇声嚷嚷:“放开我!你这名副其实的臭色狼!” 呼延骜:…… 旋风忽起,黑影来袭,一袭玄衣如鹰隼凌空飞驰,精准无误地将梅子鸢擒住,护于身后。 “武哥哥!”一看清楚来者是谁,梅子鸢就迫不及待地告状:“那只臭狼想对我家娘娘下手!” 张武手握长剑,剑尖直指呼延骜,“呼延将军,此乃未央宫,可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呼延骜傲然无惧,“如果骜狼偏要乱来呢?”他也想看看,小小的一个未央宫能否拦得住他! “那就休怪张武无礼了!”张武手臂一扬,夜风吹来树影婆娑,隐约处似有数十双利光闪动,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呼延骜冷冷地扫了一眼,哼道:“宫廷影士?刘恒果然是只老狐狸!” 窦漪房呲牙咧嘴,粉拳连连敲打着对方的胸口,“狐狸总比恶狼好!快放我下来!”这家伙竟敢对她夫君无礼,当真可恶!要不是这臭狼的皮粗肉厚,她早就一口咬下去了,好让他见识一下“中原女子”的牙尖嘴利! 哐啷几声,利器敲打出威胁之意,潜藏在暗处的影士杀意渐浓…… 呼延骜凑到窦漪房的发间,深深地嗅着她的馨香,只想把这一刻的芬芳留在记忆中。梅子鸢气得跺脚,恨不得撕碎对方嚣张的脸! 每一次有机会将她搂入怀中,最后却不得不放手…… “将军!”张武怒喝,利刃反射着锐利的光芒。 呼延骜轻笑,将狼牙项链挂在窦漪房的身上,然后才渐渐松手,缓缓地将她放开……梅子鸢连忙上前将主子扶住,护在身后步步后退,直到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 张武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在某个暗处扫了一眼,确定指示后打了个手势,潜藏在暗处的影士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梅子,护送娘娘回宫!”张武对妻子道。 梅子鸢点点头,搀扶着窦漪房退了出去。 待一切平静下来以后,明月高悬,月华泻落满庭幽静…… 张武率先打破沉寂,“皇后娘娘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将军逾矩了!” “这是我跟他的约定,与你无关!”绿眸在某个暗处扫了一眼,在明亮的月光下闪着精光,呼延骜顿了顿,傲然转身离去。 静夜幽寂,风未停,未央宫中暗潮涌动…… 第180章 宠幸 第一百七十九章宠幸 这一夜,是窦漪房在未央宫中度过的最不安稳的一夜。 梅子鸢将她送返椒房之后,接着又将太医齐霖唤了过来。齐霖仔细地为窦漪房上了药,开了副宁神定气的方子,宫奴们便匆匆忙碌了起来。伺候皇后娘娘更衣、煎服汤药、还时不时探脑袋去打听宫宴的情况,正事闲事一件都没落下。 梅子鸢只眼开只眼闭,没时间管教这些多事的宫奴们,当务之急须以安抚主子为上。膝盖的外伤只是小事,心里头那看不见的伤痕,才是让窦漪房痛苦难受的元凶。 宫宴当前,刘恒更衣后不久就重返宴席,以新主之姿款待贵宾,妾夫人慎氏一路相伴,彰显大国风仪!宫人们小声大声议论纷纷,描述着宴席之中陪伴君侧的慎夫人是如何的风光娇媚…… 窦漪房静静地听着,眸底凝光长睫挂泪,好似有什么东西梗咽在喉咙,怎么说不出话来,于是,便在喝过梅子鸢递来的药汁之后早早入睡。 “再过不久,慎氏将一天比一天受宠……终有一天她将与你平起平坐……” “刘恒比任何一个人更懂权利制衡的把戏!他对你的爱可比得过大汉江山?!” 呼延骜的声音就像魔魅一样,反复地在耳边出现,甚至窜入梦境,扰得她心乱如麻! 刘恒冰冷的背影,无言的责备,就像一把把尖刀刺入心房……一滴泪从眼角溢出,滑过脸庞,浸湿了枕边一角。 黑暗中,星眸闪动,黑影缓缓移动,修长的手指拭过泪痕,那微凉的触感刺痛了他的心。睡梦中的窦漪房无意识地动了一下,羽睫轻颤,秀眉轻轻地皱了一下。 是谁扰乱了她的清梦?是冷漠的丈夫,还是受宠的小妾…… 月光温柔地洒落在她的身上,渲染出迷蒙的旖旎。他轻吻着她柔美的脸庞,温柔地抚走她心中的不安,探索着属于他的美好…… 樱唇嘤咛溢出一声娇喘,她随着本能律动,好似溺水的人极力地吸取氧气,追随炽热的源头!一股强悍的力量箍紧腰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红唇轻启,未料正中对方的圈套,长舌长驱而入在她温润的空间中肆意地攻池掠地…… 强悍而熟悉的气息,让她心跳如雷却没有带来半点恐惧,相反抚慰了她烦乱一夜的心,喘息间慢慢地攀上愉悦的顶峰…… “阿恒……”窦漪房无意识地呢喃着丈夫的名字,在睡梦中追寻着牵挂的人!体力渐渐不支,就在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丈夫喃喃爱语,久久未歇…… 翌日清晨,巧珠早早便起,忙不迭地准备好梳洗用品,来到椒房寝殿等待伺候主子。没想到,有人竟比她早了一步! “梅、梅子姐?”巧珠抬头看看天色,这才刚刚过了寅时三刻,住在宫外都尉府的梅子鸢怎么就进宫里来了? 梅子鸢笑盈盈地接过巧珠准备好的用品,“我家石头昨夜在宫里忙活了大半夜,也没空回府,我便干脆早点过来顺道看看他咯。你怎么也起得这么早?” 巧珠低着头,回道:“娘娘昨夜摔了一跤,巧珠担心得一夜都没睡好,便想早点过来伺候……” “娘娘喝过药,睡得正沉呢。”梅子鸢径自转身进殿,将巧珠推了出去,“我命御厨准备好羹汤热菜,待娘娘醒后再送过来,你快到厨子那儿去看看,那帮家伙经常偷懒,真是少看一眼都不行的。” “可是……” “还可是什么啊,赶紧去办,娘娘昨夜没吃过什么东西,说不准还会饿醒呢。” 巧珠点点头,提起裙摆,小跑步往御厨的方向跑去。梅子鸢身形一转,迅速地把门关了起来。 寝殿内,水气袅绕,屏风浴桶早已备好,梅子鸢轻手轻脚地将梳洗用品放下,生怕惊扰的熟睡的主子。 窦漪房嗯哪一声,幽幽转醒,“是梅子,还是巧珠……?”身子酸软无力,声音略带沙哑,全身上下软绵绵的,好似被人拆了又重新装嵌过一样。 “回娘娘,是梅子。”梅子鸢悄步而至,动作十分轻缓。 窦漪房慢慢地坐起身,只觉全身酸痛不已,明明是刚刚睡醒却好像累了一夜似的,手臂、肩膀隐隐发酸,尤其是腰间、大腿……感觉就像是激烈欢爱过后一样。 俏脸一红,昨夜羞人的梦境浮现心头,不由得口干舌燥,空气也跟着燥热起来。 梅子鸢一边扶起主子一边道:“热水已经备好了,娘娘先浸浴净身,让梅子为您好好梳洗吧。” 窦漪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似哪里不妥却又说不出来,只好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对方伺候。 热气蒸腾,暖意从肌肤渗透至四肢百骸,洗去一身疲惫,窦漪房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就像小猫儿一样舒展着身子。梅子鸢笑了笑,轻柔地拭擦着主子的身子和秀发。 雪颈后方几处青红,被梅子鸢巧妙地用头发遮掩。 过了一会儿,窦漪房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疑问,“梅子怎么大清早的就把净身用的热水给备好了?”她家大咧咧的宫婢居然开窍了?! 梅子鸢嘴角抽动,眸光闪动左右顾盼,“这个嘛……娘娘昨夜早眠,未及净身,此时正值夏季,偶有热风,梅子便想娘娘起来的时候或许会先想浸浴一下呗。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猜中了,娘娘是不是该好好赏赏梅子呀?” 窦漪房被她娇俏的话给逗笑了,“好好好……等哪天见着陛下,就让他多赐武子几天休沐,等你们夫妻好好聚聚。” 一说起那个人,思绪不由得又乱了起来。 “陛下昨夜宿于何处?”刚刚起来的时候,枕边无人,窦漪房隐隐猜到了答案。 果然! 梅子鸢轻声回道:“据掖庭令的记录,陛下昨日……临幸了鸣銮殿的慎夫人!” 脑子里轰隆一响,明明身在热水之中,窦漪房却觉得四肢冰冷,浑身不自觉地发颤。 “鸣銮殿……?” 呼延骜的话成真了吗?! 梅子鸢点点头,默默地为主子继续洗身…… 窦漪房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过去的,脑子里犹如一团浆糊,怎么也理不清紊乱的思绪。梅子鸢的汇报、呼延骜的斥语,不停地在耳边回荡,心里的那个被挖开的洞口慢慢地在扩大…… 她知道宫奴们都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刘恒已经好多天没有来过椒房了,看望刘嫖和刘启都选择在寿康宫,连晨昏定省都特意与皇后擦身而过。宫里渐渐多了一道传言,皇后因病失宠,慎夫人从旧爱变成了新欢! 宫人们互相传言,文帝忽然从宫宴中离席,就是因为不满中侍郎官对慎夫人座位的安排。慎夫人有宠在身,跟皇后平起平坐也不足为过,中侍郎官懵眼不懂规矩,犯了错还懵然不知。 鸣銮殿恢复了往日的光彩,跟戚夫人受宠时的盛况差不了多少。人人皆知慎夫人善音律,鸣銮殿内莺歌漫舞丝竹不断,还有人说陛下喜看慎氏起舞作乐,长夜久久不肯离去…… 反观椒房,自从皇后窦氏起病开始,恩宠日渐减少,就连掖庭令都说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文帝宠幸椒房的记录了。 后宫之内,对这样的传言最是敏感,只要有一丁点苗头都能掀起层层波涛。窦漪房为求清净,干脆以养病为名鲜出宫门,在外人看来,就像一个将被抛弃的怨妇独留深宫暗自神伤…… 皇后失宠的传言在短短的时间内日渐嚣扬! 后宫纷乱,朝廷同样出现了新的危机。 外族使臣觐见新帝之后,那些对文帝不利的传言不知怎的就忽然多了起来。有人说,文帝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为了宫妃女眷座位摆放这样的小事就拂袖离席,一点威仪都没有;更有人说,文帝贪图慎氏美色,抛弃患病糟糠,一个连后宫都管不好的人,如何管得了国家?! 想想诛灭吕氏的时候,第一个冲进未央宫的也不是四王子刘恒,就因为年长被推上高位,谁知他会不会像孝惠帝一样无能! 朝中大臣蠢蠢欲动,暗地里结党营私者伺机而行…… ※※※ 仲夏之夜,夜风徐徐,吹不散四周的燥热;椒房庭院,芳草萋萋,蝉鸣吱吱闹腾不定。 梅子鸢像往常一样将刚刚熬好的药汁奉上,“娘娘,这是齐太医为您开的宁神汤。” 窦漪房随口回道:“放下吧,待会儿本宫会喝的。” “可是,齐太医吩咐过,汤药得趁热喝。” “哦?”窦漪房轻声笑道,杏眸闪动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梅子近来似乎对煎药产生了兴趣哦,天天亲自为我煎药都不嫌烦,本宫记得以前在医馆的时候,梅子可没有这般积极过。” “呵呵……呵呵……梅子这不是疼惜娘娘吗?娘娘回头记得给梅子讨赏哦。” 窦漪房又笑了,道:“放心吧,梅子用心良苦,本宫都记在心里呢。” 梅子鸢蓦然心尖儿颤了一下,怎么觉得主子今夜的笑容有点……不一样? “娘娘,这药……” 窦漪房端起药碗,用袖子半遮着脸缓缓喝尽。梅子鸢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将空碗取回,躬身告退。 烛火吹熄后,黑暗来袭,椒房很快归于平静…… 半刻钟后,房间里隐约多了点动静,一双星眸在黑暗中闪烁,黑影稔熟地撩起幔帐,倾身细吻上她的额头、鼻尖、嫩唇,一路蜿蜒而下;大手不餍足地游移往上,直达腰际…… 金光一闪,尖锐的簪尖抵上了他的脖侧,只差半寸即可毙命! 莺声幽幽,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兴味在黑暗中飘荡,“古人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宫倒想看看,死在牡丹簪下的鬼究竟还会不会风流?!” 第181章 破绽 刘恒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呃、那个……小娘子,刀剑无眼——噢,不——簪子也没眼,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金光铮铮,利光闪闪,刘恒第一次发现身为女子很是方便,随手都能拿出一件“武器”让人防不胜防! 窦漪房手握金簪,用凌厉的眼神发号施令,刘恒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怕气着了小娘子会吃不了兜着走!肉在簪子下,小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刘恒赔着笑,从她身上悻悻然爬下来,表现得比巧珠还要乖巧。他仔细地掖好被子,还顺手将窦漪房略为凌乱的衣服整理得美美哒。 窦漪房挑了挑眉毛,对他熟练的动作表示赞许,“陛下看起来很熟练嘛,臣妾怎么不知陛下原来对女子穿着衣服的方法如此熟悉呀……”尾音上扬,娇媚婉转。 刘恒咧着嘴,一脸谄媚,“那得谢谢梅子妹妹教得好。她说,衣服脱了得再穿好,不然她家娘娘会发现的。” 熟能生巧,就是这个道理! 窦漪房霎时气结,好一对情谊深厚的主仆,敢情她是被自家婢子卖了还不自知吗?!亏她真以为最近梅子鸢开窍了,照顾主子比以前更殷勤了,原来为的是另一个主人!! 美眸一眯,莺声干脆利落:“说,你到底给了梅子什么好处?!” 刘恒嘿嘿干笑,食指相对点了点,“赏赐武子半月休沐……带薪的……” 难怪!!窦漪房额头直跳,有一种快要吐血的冲动! “你偷偷摸摸来了多少回?”她究竟被白吃了多少斤豆腐。 “不多……”刘恒眨着无辜的大眼,努力地学着儿子摆出一副纯真的表情,“有空便来,没空在外头瞅瞅。”简单来说,每天晚上要是不能见一见妻子的睡颜就不能安心,有道是深宵苦短,必须捉紧时间亲一亲抱一抱,才能慰藉相思啊。 窦漪房又羞又恼,贝齿磨得吱吱作响。 刘恒赶紧给爱妻顺顺背消消气,“小娘子莫气莫气,气坏了自己身体,为夫就该心疼了。” 窦漪房抡起粉拳,接连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敲了好几下,小手都敲痛了,皮粗肉厚的他却不痛不痒,纹丝不动。刘恒大手一收,稍施巧劲便将她手中的金簪拿了下来,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凑到唇边细细亲吻。窦漪房偏要挣扎,他干脆化身水蛭,整个人软趴趴地瘫在妻子的身上撒娇耍赖。 高大强悍的身躯半压半依地靠在身上,娇小如她如何能动,窦漪房望天一叹,感慨自己差点忘了这厮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刘恒得逞偷笑,埋首在温香细嫩的肩窝处鼻尖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她娇嫩的肌肤,“为夫自问安排得够周全的了,小娘子是怎么发现破绽的?” 窦漪房哼哼两声,道:“就是一切太周全,才是最大的破绽!!” 刘恒眸光闪烁,愿闻其详。 宫宴过后,刘恒爱宠骤减,确实让窦漪房伤心了好几天,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黯然落泪绝非她的个性,当她冷静下来以后细想事情的经过,只觉得疑窦重重。 若说刘恒是因为她和呼延骜的过往而嫉妒生恨的话,理由充分听起来很充分,但仔细一想,却有着不合理的地方。呼延骜当年送她狼牙项链的事情,知情者寥寥无几,除了刘恒,就只有常喜、焘烈,以及呼延骜本人,窦漪房跟刘恒相爱相许之时也把这件事告诉过他,刘恒真要算账也用不着等到今天。 如果慎梦雨想借她归还狼牙项链一事重提旧情、挑拨离间的话,是不是太低估了刘恒的反射弧? 由此可见,慎梦雨是不知道刘恒早知此事的,或许只是不知从哪儿打听来了消息,自作聪明耍了个小心机罢了,刘恒怎么可能轻易上当。 再说,她跟呼延骜是在前往宫宴的回廊上偶遇交谈的,虽然内容说的是旧情,可身边护卫、太监、宫女一个都没少,看起来哪有半点私相授受之意?所以说,刘恒吃醋嫉妒的条件是不成立的。 刘恒点着头,对窦漪房冷静条理的分析很是赞赏,“知夫莫若妻,小娘子该赏!”说着,就想凑上去偷个香,窦漪房一手捂住蠢蠢欲动的狼吻,没给对方半点机会。 刘恒耸耸肩,只好作罢。 窦漪房没理会他故作可怜的蠢样,继续说着自己的发现:“你第二个失策的地方,是让梅子去当你在椒房的内应。” “哦?此话怎讲?”他的聪慧可人的小娘子已经成功地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梅子很聪明,尽心尽力为你做了最完美的掩饰,但是你别忘了,梅子性情豪爽,凡事大而化之,当差办事可没这般积极殷勤过。除了张武,我还没见过梅子为谁这般用心过,煎服汤药、沐浴更衣、温声安抚、静心陪伴,连巧珠都忍不住偷偷抱怨自己的工作全被她抢走了。” 换句话说,刘恒给出的奖赏太诱人,梅子鸢用力过猛了。 刘恒叹了一声,“成也梅子,败也梅子。” “不过嘛,话又说回来,这段时间多亏了有梅子时时刻刻陪伴在我的身边,才让这深宫内院没那么寂寞。”美人托腮言愁,月光下美如画。 刘恒扯了扯嘴角,几乎被妻子的美色迷得七荤八素:“梅子虽有破绽,但应该不是让你察觉出一切的主因。” 说到这,窦漪房恼羞成怒,扯着丈夫的耳朵,娇嗔斥道:“因为没有一个女人被莫名其妙吃了豆腐还懵然不知的!” 旖旎的春/梦,羞人的酸痛,还有被梅子鸢细心藏好的不易被发现的吻/痕, 都是最熟悉的证据! “哎哟哎哟,小娘子轻点、轻点……”刘恒夸张地求饶,张开双臂将窦漪房抱在怀中,柔声哄道:“都怪娘子太美,为夫意志薄弱,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暧昧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炽热的气息喷在颈侧,窦漪房身子一软,心尖儿痒痒的。刘恒趁势认输服软,完全看准了她吃软不吃硬的个性。 窦漪房娇嗔:“齐太医也是你安排的吧?” 刘恒揉揉她的头顶,像表扬小孩子一样称赞她的聪明,“我让他在你的药汤中多加了安睡的成分,助你入眠。”计划刚开始的那几天,窦漪房睡得很不安稳,眼底下淡淡地一圈阴影让他心疼不已,遂有了这个念头,至于心里头那一点点偷香窃玉的私心,他决定藏在肚子里。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发现药汤里有什么不妥,直到梅子亲自抓药煎药的次数多了,才引起了我的注意。你也不是不知道梅子不善庖厨,让她进厨房比叫她上战场还要难,但这段时间她不仅亲自到御医所为我抓药,而且每次都自己亲自煎药的,从不假手于人,我便猜想其中必有因由。” 从抓药到煎煮,梅子鸢全程亲自上阵,巧珠愣是没找到一次帮忙的机会。 忽地,一个念头在心里掠过,窦漪房杏眸睁大,猛然看向刘恒。刘恒脸色微沉,知道她猜到了另一个原因。 窦漪房道:“你让梅子亲自做这些事,难道是担心椒房里另有内奸?”甚至连巧珠都在怀疑的名单当中? 刘恒不否认,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抚弄着她柔润丝滑的长发,“事出有因,不得不防。” 窦漪房知道这个原因肯定就是逼使刘恒安排这一切的主因。 事到如今,刘恒只好和盘托出,“我本不想瞒你,只是此事干系太大,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明,只好接受召大夫的建议暂时把你留在椒房之中。后宫也好,朝廷也罢,如今敌我难分,只有当一切都浮出水面的时候,才能确定我们身边的人究竟是人是鬼。” “召平召大夫?”乍听刘恒提及此人,窦漪房不觉生疑。召平一向只对朝政之事感兴趣,对于深宫后院宫妃争宠的事情他绝对是撒手不管的,这一次怎么连他都掺和进来? 刘恒点点头,继续道:“约莫数月前,闽越边境一带出现了几场小规模的叛乱,造反者都是一些流民大盗,就连领头者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之人。然而,这些人组织有序、作战能力强,居然打了好几场漂亮的胜仗。” 窦漪房道:“这件事我还记得,当时陛下还派了淮南王去征讨闽越叛民,叛军遇上咱们汉军连连败退,几乎没有还击的能力。”说到这,窦漪房顿了顿,忽然醒悟,“咦,不对啊,这些叛民原本就是一些龙蛇混杂之辈,组织作战的能力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强,转眼间又打回原形的呢?” 前一刻还能对付闽越军队绰绰有余,下一刻就溃败如泥,不堪一击,汉军的胜利是不是来得有点太容易? 窦漪房眼珠子溜溜地转,脑袋瓜飞速转动,很快就得到了结论,“所以说,叛民是假的,闽越首领的求援也是假的。可是,不对啊,这么做他们有何得益?”凡事无利而不行,闽越首领派流民假装造反,又再以受害者的身份向大汉国求援,如此周折的目的又是什么? 最后,她灵机一触,“为真正造反做准备!” “聪明!”刘恒啵了她一个香吻,道:“那几场仗只是前哨,他们背后有着更大的阴谋。且不管闽越战况,这时候朝廷也出了问题。阿长的军队在前线打了胜仗,名声大噪,另一方面灌婴率领的军队在匈奴那边吃了亏,连丢了几座城池,而且每一次匈奴军都如有神助。未卜先知,占尽了先机。两派军队一胜一败,舆论如何可想而知。” 而这场战火正悄悄地从前线向未央宫蔓延,将刘恒和窦漪房推向尖刀的边缘…… 第182章 密议 本来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大汉和匈奴交战多年双方各有输赢,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灌婴暗中来信汇报,认为此事蹊跷,必有内奸。那几场败仗实在太离奇了,明明是预先布好的局,匈奴军就像未卜先知一样,简直把他们汉军当猴耍。 更奇怪的是,出战前汉军中的几员大将在同一段时间内相继出了意外,元气大损、军心动摇。灌婴纵横沙场多年,一看便是其中必然有诈,并且断定肯定是有人偷偷泄露军情叛国卖敌所致。 勾结外族、泄露军情是何等大罪,灌婴的一封密函震撼了大汉国刚刚才稳定下来的政局。刘恒手执密函,悲愤交集百感交错。灌婴说得很清楚,卖国者能够深入汉军内部探取利害军情,其身份地位定不简单,他怀疑此人就在未央宫内! 未央宫,大汉皇朝最核心的中央,正是天子脚下最稳固的基石,任何一处细微的腐烂都有可能导致汉室王朝的土崩瓦解!! 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找出这个溃烂的起点! 刘恒联合张武、宋昌、陈平、周勃等心腹大臣第一时间对未央宫所有人员及其相关人士进行了彻底的排查工作。 窦漪房瞪大眼睛,“对未央宫中所有人员进行排查?”上千名宫人、上千名大臣、还有数百名皇亲国戚以及他们的亲友网,千丝百缕纵横交错,在短时间内梳理如此庞大的关系网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就算动用所有影士一起行动,就凭你们这些人也不可能完成此事!”窦漪房不可置信地惊呼。 刘恒脸上露出一记苦笑,“此事事关大汉国祚,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窦漪房心痛地抚上他的额角,不知从何时起,俊颜上新添了几条疲惫的细纹,刻画着忧国忧民的心情。 “难怪先前梅子天天嚷嚷武子没日没夜地在宫中当差,几乎到了脚不点地头不枕眠的地步,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窦漪房心疼不已,暗中排查一事最忌张扬,必须隐蔽地进行着,再加上庞大的工作量,他们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为夫累坏了,小娘子是不是该好好疼一疼?”星眸眨动,努力地闪动着纯真的光芒…… 窦漪房:…… 窦漪房可没空理会他不知耻的撒娇,事情的发展才是她现下关心的内容,“就算把你们都累死,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所有跟未央宫有干系的人逐一调查,难道就连一点方向都没有吗?” 刘恒眉梢微敛,眸底隐有暗涌。 新朝建立以来,周勃、陈平等人从未放松对朝廷势力的肃清,灌婴的密函一到,他们就立刻锁定了几个嫌疑目标,务求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确凿证据,来个人赃并获,奈何幕后黑手非常狡猾,行事谨慎,他们忙活了大半个月只揪出了一些虾兵蟹将,关键人物依然逍遥法外。 未免打草惊蛇,周勃建议先不采取任何行动,严密监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用他们作为诱饵,引出背后的目标。就在此时,未央宫中忽然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带来了一个震撼却又极其相似的信息。 匈奴内部同样出现了内奸,与汉官勾结,企图推翻冒顿单于! 刘恒与呼延骜的密议气氛紧绷,空气凝重得快要沉下来似的,眼神相对之间杀气蔓延,火光飞射堪比沙场。仅差一步的夺妻之仇历历在目,一看见那人碧绿的眼眸就会想起当日在荒郊客栈中他对窦漪房的种种意图不轨,刘恒怒瞪呼延骜的眼神几乎能把人烧起来。呼延骜同样无所畏惧,仿佛身处之地并非汉地,凛凛傲气似狼如豹,气势直逼九重天。 若不是刘恒以身份之利先勾走了佳人芳心,今日携美遨游天下的定然就是他骜狼!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拥她入怀,偏偏被眼前这家伙打破好梦,每每想起都让他有种提刀的冲动。 四目交接,电光火石,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张武和焘烈屏气凝神严阵以待,提防的不是敌方,而是自家主子,务求能在两人在理智燃烧殆尽、触发两虎相斗之际能够第一时间扑上去制止主子,只求别伤了两家和气。 可怜又尽责的护卫简直操碎了心。 刘恒和呼延骜到底是驰骋沙场多年的猛将,就算看对方再不顺眼,顾全大局的那一点点理智还是有的,用眼神厮杀是一回事,嘴里商讨的正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呼延骜是带着冒顿单于的密函过来的,信上言道他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证明匈奴左将军勾结汉臣,窃取汉军军情,假立军功,企图赢得威名功高盖主之后便可找借口推翻冒顿单于的统治。故此,冒顿单于特意来信请求与大汉新帝联手共剿叛匪,同享太平。 与匈奴王合作,等同是与虎谋皮,谁知道狡诈的冒顿单于会不会在扫平叛匪的那一刻翻脸不认人,一个弑父杀弟取得王权的人可信度可想而知。然而,如今的形势已容不得刘恒迟疑,内忧外患的危机之下他必须果断地作出决定。 呼延骜目光灼灼,绿眸波光流动,似乎在掂量着新登帝位的刘恒究竟会作何选择…… 没想到,刘恒还给他的是几声朗朗大笑,既然冒顿单于不怕汉军会趁势剿灭他们匈奴,那么泱泱大国的大汉又何惧一个小小的外族?!谈笑间豪气干肠,大有千军万马有何足惧的气势! 胡汉之间的密议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呼延骜遵照冒顿单于之命将两国叛变者的名单交了出来。方方正正仅有几寸长的羊皮书笺,一笔一划看得刘恒睚眦俱裂! 窦漪房一直注意着刘恒说话的神情,只见他越说脸色越沉重,到最后简直是悲愤交织,悲痛难言。 “冒顿单于的名单里写的究竟是谁?”窦漪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内心就好似在悬于半空中的铁丝上行走着一样,足下万丈深渊深不可测! 刘恒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指尖冰冷出汗,嘴唇嚅嗫,久久说不出那个名字。 窦漪房呼吸急促,伸出手覆盖着丈夫微冷的大手,透过交握的双手给予对方温暖的支持,“那人……是你最亲近的人?”她大胆地猜测着。 刘恒咬紧牙,乌眸下情绪涌动。 “那人……是……阿长?”窦漪房的声音很轻,却好比响雷轰然而起! 刘恒手掌猛然一紧,关节隐隐颤动,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为何偏偏是他?!” 窦漪房痛心地阖上眼,呼吸变得更加艰难,“冒顿单于有何证据证明阿长就是通敌卖国的奸细?”她和刘恒一样不敢相信,更不想相信! “冒顿单于使计捉住了左将军手下的一名暗将,严刑拷打、杀妻弑子、百般威胁之下终于撬开了他的嘴。还记得敏儿和亲匈奴时所发生的事情吗?那时跟匈奴左将军之子库鲁图尔联系的不仅仅有吕氏将军,还有阿长。阿长是吕后的养子,吕氏的阴谋多多少少都有他的一份,召大夫早就告诫过我,只是我……” 刘恒埋首于窦漪房的肩膀上,心痛得像被刀割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最亲近的弟弟?! 窦漪房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纤细的手臂支撑着伤心欲绝的丈夫。她知道这件事对刘恒的打击有多大,却更清楚面对极大的权力和诱惑,父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可以变得有多轻! 冒顿单于为了匈奴王位手刃亲父,自古以来为了得到帝位而弑父杀兄者更是不计其数,但当这样的事情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的时候,那种心被碾碎的感觉是言语所不能描述的。 刘恒深呼吸了好几下,调整内心激烈的情绪,定下心神,继续道:“冒顿单于从那个暗将手中得到了几份文书,里面包括闽越首领、匈奴左将军跟阿长之间的书信,他们甚至做好的契约,计划着事成之后如何划分领土!文书上有他们每一个人的私人印章和血印,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窦漪房轻抚着他的后背,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刘长因为吕后之故,早就跟这些人暗中来往多年,种种证据表明他有意夺取帝位之心并非一朝一夕,可能早在吕后在位之时就开始布局了。 “我该早就想到的,吕后和姝儿无缘无故怎么就挑中了梦雨进宫为妾呢?恐怕是阿长在我身边察觉出无忧坊的不妥,上禀吕后针对我所做的试探吧。”刘恒戚戚然,声音微微哽咽。 “难道说,谋反一事梦雨也有份?!”窦漪房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梦雨受了他的摆布,以为进了宫、帮阿长登基为帝就能重拾往日爱宠。”刘恒摇着头,叹息道:“阿长帮她争宠,她则为阿长在宫中当内应,潜藏宫廷探取军情,这样的事情对于曾经统领无忧坊的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窦漪房突然想起沧池边撞见刘长和慎梦雨交谈的情景,当时心里的那一丝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梦雨为了博得我的欢心,谎称忠心旧部送来闽越和匈奴的情报,花尽心思刻意迎奉,但其实她以前的心腹早就被张武调到南越,甚至更远的地方当差,根本没有办法送来什么情报。那些情报都是她从阿长身上得到的,其中有真有假,真伪难辨。” 窦漪房暗暗思忖,看来刘长和慎梦雨各怀鬼胎,很可能并没有全然相信对方,相互博弈各有所图,才会使得情况如此隐晦,让人难以察觉。 有一件事搁在窦漪房心上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口:“你跟她……”宫里漫天飞扬的传闻,所有关于慎夫人受宠的消息,到底是假戏真做,还是子虚乌有?! 刘恒搂着她,薄唇在耳垂边上轻舔摩挲,声线磁性而暧昧:“为夫这几夜都跟谁在欢爱,小娘子难道还不清楚吗?一个男人一夜能欢爱几回,小娘子把你家夫君想得太神了吧?” 早被榨得干干净净,身为当事人的她还怀疑什么?! 窦漪房羞恼不已,这段时间那些激烈狂肆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长夜漫漫,究竟谁才是被榨干的那一个!要不是梅子鸢心疼主子,每次都体贴地备好热水让她舒展酸痛的肌肉,只怕她日上三竿都爬不起床! 贝齿磨得发痒,小母老虎恼羞成怒捉起腰间手臂张开嘴就咬了下去! 第183章 布局 窦漪房狠狠地咬了下去,满心以为刘恒会像以往一样不是夸张耍赖,就是无耻撒娇,谁知他竟然一动也不动,任由妻子乱啃乱咬磨牙发泄,乌黑的瞳眸如星河熠熠,似水般的柔情几乎能把人溺毙。 如此一来,那个先动“口”的人反倒一下子软了下来。 刘恒轻抚着她细嫩的脸庞,眼中藏不住愧意,“这些天让你伤心受累了。” 窦漪房嗔了他一句,奈何心软声弱,听起来更像是求怜娇怨一般:“皮粗肉厚的家伙,咬你还怕酸着我牙呢。” 刘恒柔声哄了好几句,自认理亏,认输服软。 “人家问的是你跟慎梦雨之间的事,少在这里左顾而言他。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干干脆脆来个痛快!”窦漪房下了最后通牒,生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建设撑不了多久。 “没有!”刘恒叹了一口气,语气笃定而真诚:“鸣銮殿里的那个人不是梦雨,是厉三娘。自从得知阿长和梦雨的关系之后,宋昌便在常喜的掩护下行动起来,将三娘易容假扮的‘慎夫人’迁入鸣銮殿,而真正的慎梦雨则被软禁在玉华殿中。” 窦漪房幡然醒悟,原来丞相周勃派重兵把守玉华殿守的不是张嫣,而是慎梦雨!什么夜半幽会、什么迁宫换房,都是为了掩饰‘慎夫人’的真实身份的可以铺排。 “那嫣儿呢?你把她藏哪里去了?”窦漪房着急地追问。 “同样在玉华殿中,梦雨和她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要是真的有人闯了进去,看到的人肯定是张皇后!”刘恒布局周全,滴水不漏!! “那……暗杀弘儿一事也是假的咯?”窦漪房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刘恒不再隐瞒,“我们把弘儿送了出宫,他年纪还小,不该牵扯在这些阴谋诡计当中,召大夫会在宫外做好安排的。”刘弘身份特殊,留在宫中只怕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再陷囹圄难逃劫数。 宫里死了个“幼帝”,世间就多了个自由的人。新帝登基、斩草除根,就是最好的障眼法! 窦漪房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苦了你,背上了冷血君王的骂名。” 刘恒淡淡一笑,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继续解释着关于鸣銮殿的事情:“鸣銮殿的慎夫人是假的,掖庭令所记录的《水经注》也是假的,再加上常喜这滑头又狗腿气十足的太监帮忙,在未央宫传播谣言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只能说,刘恒慧眼识人,所有人都用对了! 有了掖庭令的《水经注》记录,还有那么多宫人的口耳相传,想要瞒骗宫外之人就不成问题了。在外人看来,慎夫人已经成功从皇后窦氏手里夺走了君王的爱宠,后宫就快变天了! 窦漪房在推测刘恒这么做的原因:“你在布局引蛇出洞?”慎梦雨是刘长放置在未央宫中的内应,要是如愿得宠的话,所获取的信息不管是数量还是真实性都将有质的飞跃。 “梦雨得宠一方面是为了降低阿长的警觉性,另一方面是方便我们控制和截断未央宫的这条信息渠道,更可以用假情报迷惑敌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恒声线低沉,语带无奈:“阿长究竟在朝廷内外放了多少内应,拉拢了多少官员,我们无从得知,梦雨可能只是其中一枚小小的棋子,为了尽快将叛国者悉数揪出,我们便策划了这一次外族来朝的盛事。” 匈奴乃大汉周边最强大的外族,冒顿单于牵头派遣使臣入汉朝拜,其余小国必定相继跟随。 “宫宴中途离席一事,也是你故意安排的?” 刘恒点点头,道:“当朝皇帝为了宫妃争宠失仪离席,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中央扔下一颗石子,风浪小影响可不小。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的,底下的官员们很快就分了派,一眼便可看出哪些人故意造谣生事,哪些人大题小做,哪些人借此谋利……事出突然之际,人的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是人是鬼,一目了然!” 窦漪房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确实如刘恒所言,大臣们的反应或不相同,但都悄悄地分起了小帮派,那些借机指责新帝无能的话就是在那时候渐渐从私底下扩展到台面上的。臣议君,乃死罪,若敢在宫宴上冒此大不韪的话,那就是说——他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等不及了! “我走了之后,周勃独留于宫宴之上,借意请阿长代为主持宴席。他婉拒则罢,他若说好,就坐实了谋反之心。”刘恒痛心疾首地阖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又缓缓地舒了出来。 窦漪房咬紧下唇,感同身受。刘恒再软弱也是君,手执王权不可动摇,使臣朝拜求见的是大汉天子,没有任何人可以取而代之!不管刘长身份如何特殊,之前在未央宫的地位如何尊贵,终究到底只是一个臣子,哪有臣子代替君主接待朝拜使臣的道理?! 文帝下旨了吗?是颁布了圣旨,还是传了口谕?这不是越俎代庖的小事,是君臣有别,逾越礼制的大事! 刘恒再道:“梦雨日益受宠,边境数场胜战涨了淮南王的威名,所有的事情都往他计划的方向发展,阿长得意忘形亦是人之常情。” 窦漪房贴近丈夫,脸脸相近细细摩挲,无言地给予着安慰和温暖。 刘恒偏过头,细吻着她娇嫩的脸颊,顺着柔美的弧度落下星星点点的亲吻,耳边、脸庞、鼻尖,最后的目标锁定在吞吐芳香的唇瓣上…… 就在攫取目标的最后一刻,窦漪房将丈夫一把推开,美眸半眯,眼神娇媚而狠厉。她的手故意在刘恒眼前晃了几下,作出利器划破颈脖的手势,刘恒赶紧收手,一脸小生怕怕求饶的可怜相。 安慰归安慰,可别想又免费吃豆腐,本宫气还没消呢! 两人说着这么些话,更漏已经落到了丑时的位置,就连外头的蝉鸣声都低了下去,宁静再次笼罩未央宫…… 翌日清晨,当窦漪房再次醒来的时候,枕边相伴了一整夜的人早已离去,素指描摹着身旁的位置,想念着他温柔而温暖的怀抱。昨天夜里,她在刘恒的怀中沉沉睡去,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带着魔力安抚了她不安又紧张的心情,带给了她这么多天以来最安心的一夜。 “娘……娘娘,您醒了吗?”巧珠的声音柔柔响起,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窦漪房拥被而坐,撩起轻纱幛,嘴角眼角均比平日多带了几分妩媚,“嗯……起来了。梅子呢?” 巧珠手脚轻快地上前打点,一边伺候主子一边回道:“昨夜是梅子姐在外头守的夜班,卯时刚到张都尉就亲自来接她回府了,梅子姐乐得不可开支,挽着都尉大人的手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窦漪房暗暗腹诽,梅子鸢溜得可真快,估计是刘恒夜半偷香的事情穿了帮,生怕被明暗两个主子来个秋后算账,特意叫夫君来护送她回府的吧。别看张武脸上冷冰冰的,宠溺妻子的名号在军营中可是响当当的,绝不比爱妻如命的宋昌弱,要不然梅子鸢怎么会一天比一天放肆,还敢帮着刘恒瞒骗自家主子呢! “娘娘……”巧珠怯懦地唤了一声,道:“慎夫人一大早就在外头等候求见,咱们是见,还是不见?” “慎夫人?”窦漪房眼珠子转动,心里便有了个大概,遂笑了笑,道:“慎夫人难得登门造访椒房,本宫自当相迎,为何不见?” “可万一慎夫人想对娘娘无礼怎么办?”宫里人说,得宠的小妾最爱欺负失宠的正室,皇后娘娘病情才初见好转,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小宫婢忧心忡忡,眉头皱成一团。 窦漪房往她皱起的眉心处调皮地点了一下,取笑道:“依本宫看,你们是说书看戏看多了。慎夫人乃陛下妾室,从代王宫到未央宫可有半分逾礼之举?陛下后宫和谐,无争无斗,可别听信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坏了宫里的名声。” 巧珠侧身一福,“娘娘教训得是。” “好了,赶快为本宫梳洗装扮吧,别让慎夫人久等了。” “诺!” 几刻钟后,端容秀丽的皇后窦氏宣见了宠妾慎夫人。这个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座未央宫,宫奴们莫不窃窃私语,有人说这铁定是慎夫人示威去了,自持文帝爱宠在病情初好的皇后面前耀武扬威;也有人说皇后此乃“关门打狗”,要在椒房里好好地教训一下嚣张得意的小妾。 椒房外热火朝天,议论纷纷;椒房内却是另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场面。 “妾慎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莺声婉转悦耳,娇中带媚,隐约还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兴味。 窦漪房端坐首座,一双眼睛不着痕迹地在眼前的‘慎梦雨’上打量了好几眼,“免礼!” “谢娘娘!”‘慎梦雨’盈盈而立,嘴角始终挂着娇媚的笑。 巧珠严正以待,小脸蛋严肃得很,眼睛紧紧盯着‘慎梦雨’不放,好似在提防着什么似的。‘慎梦雨’掩嘴低笑,眉梢处掩不住万种风情。 窦漪房轻笑摇头,让过度紧张的小宫婢领着其他宫人先退下去。巧珠虽不情愿,却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好无奈告退。很快的,大厅内只剩下窦漪房和‘慎梦雨’两个人。 ‘慎梦雨’看着忠心耿耿的小宫婢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巧珠心思单纯,温顺乖巧,比起梅子那疯丫头可真省心多了。” “巧珠温纯安静,梅子灵巧活泼,她们二人性格互补,都是椒房中不可多得的忠仆。”窦漪房脸色微敛,从坐席上缓缓地站了起来,拱手于胸,躬身一揖:“漪房仰慕三娘已久,平日里处处受三娘之照顾,今日终得一见,请受漪房一拜。” 厉三娘嘴角轻挑,眸光如碧波荡漾,“阿恒那小子真会坏事,不过嘛,美人如斯,也难怪那家伙守不住诱惑,就连冷傲孤高的狼军之首都不禁为之魂牵梦萦。” “三娘就别取笑漪房了,说到美人,何人能及得了艳绝大汉的厉三娘?三娘的易容术自然厉害,神态、相貌、举动,跟梦雨几乎同出一辙,只可惜眉间媚态难掩,不经意间便可勾魂摄魄。” 一串娇笑从厉三娘的红唇间溢出,“果然是甜个姐儿,笑靥甜嘴儿更甜,莫怪吕雉在位的时候也对你赞不绝口。”眸光忽地一转,敛出精光,“撒网已久,要到收网的时候了,这次的鱼儿有点大,小甜妞做好准备了没有?” 窦漪房正色肃然,“三娘尽管吩咐,漪房定当竭力而为!” 一网打尽,就在此刻! 第184章 叛变 未央宫中,暗潮涌动,滔天大浪,顷刻掀扬! 看似平静的大汉朝廷,实际波涛汹涌,风云幻变! 随着妾夫人‘慎氏’日渐得宠,在宫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宫人们都说文帝对慎夫人痴迷不已,就连军机政务等工作都搬到了慎夫人的宫里去处理,片刻不愿分离。鸣銮殿内莺歌漫舞,郎情妾意,好不羞人。可怜皇后窦氏病态缠绵,独自在椒房中守着一子一女,形单只影,甚为凄凉。 那些企图抹黑文帝的大臣们借题发挥,私下传言文帝嫌弃病妻、偏宠妾室、软弱无能,反观高祖第七子淮南王为朝廷尽心尽力,平定闽越大显将才,风姿朗逸威仪无比,哪一样不比那个风流不羁的文帝强? 既然文帝是靠百官拥戴才得以登基为帝的,那他们这些文武百官是不是也是时候重新审时度势、择贤主而立之呢? 同一时间,边境危机突变,闽越首领聚兵三万在边境之处蠢蠢欲动,要不是淮南王的兵马守在关卡隘口,恐怕就早攻了过来;另一端的匈奴兵在左将军的带领下屡屡来犯,文帝的军队节节败退,不知从何处多了一把声音:若是领兵的是淮南王的军队,形势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面对种种声音,文帝表现得极为平静,不知是真的沉浸欢情、纵容亲弟,还是无惧谣言、冷静自持。就在最要害的关头,闽越和匈奴同时发难,大军压境,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几位中枢大臣联名上奏,请求文帝下旨将南北二军的兵权交托于淮南王,以抗敌军。 文帝将此奏折随手置于一旁,顾若罔闻。 酷暑深夜,子时难眠,今夜的蝉鸣比平时更加恼人,吱吱声杂此起彼伏,久久不歇。一群身披盔甲头戴翎羽的精兵行动如迅雷,以极快的速度包围了长安城内的都尉张府、护卫宋府、丞相府等地,与此同时,数十位文武大官身穿官服在府兵的护送之下连夜入宫,齐齐聚集于鸣銮殿前肃然进谏。 所谓谏言只有一项——淮南王仁威并重,天命所归,众臣联名上书请求文帝退位让贤。这些人连谏书伐文都写好了,就等着逼宫禅位的一刻! 带头的官员中不乏重臣,其中包括掌管宫门警卫的卫尉萧正明、中尉庭史郭嘉、以及太粟大夫程广,个个手持官印声援淮南王,场面堪比周勃、陈平等人在灞桥迎立代王为帝之势! 群臣高呼淮南王之名,浩大的声势瞬间直冲宫顶…… 紧闭的鸣銮殿宫门终于打开了,刘恒身如挺竹,一袭青衣潇洒飘逸,对比群臣紧张严肃的表情,他的唇边始终噙着笑意,俊逸非凡。 明明没有兵卫簇拥,明明没有强兵利刃,青衫朗逸的刘恒脸上甚至没有半分狠厉之色,却不知怎的,刚刚还在高声叫嚣、气焰嚣张的大臣们气势顿减,就在刘恒出现的那一刻登时焉了半截。 萧正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心跳仿佛停跳了半拍。这是怎么一回事?眼前文质彬彬的文帝一脸无害,却让他莫名其妙地心生敬畏,连迎对他目光的勇气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王者之气?不!绝不可能!肯定、肯定是他看错了! “哦?暑气炎热,大家不在家里好生歇着,居然有兴致跑到朕的宫里来嚷嚷,是为何故?”刘恒笑脸无害,声线磁性温柔。 萧正明忍住微颤的双腿,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往前踏出一步,“淮南王仁勇兼备,武可震慑外敌,文可治国安民,臣等今日斗胆相谏,恭请代王退位让贤!”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正气凛然,面对刘恒直接连称呼都改了,仅以诸侯之名代称。 刘恒不怒反笑,“萧大人说得好!阿长是我弟弟,当然文武双全,至于帝位么,可不是过家家、哥哥当完弟弟来上的玩意儿,这么辛苦的工作还是让我这个当四哥的来忙吧。” 性情急躁的中尉庭史郭嘉怒喝一声:“此事只怕轮不到你说了算!边境之地闽越匈奴左右夹击,大汉危在旦夕;长安城内张武、宋昌等武将的府邸均在咱们府兵的控制之中,丞相周勃、九卿中的大夫陈平同样在我们的兵刃之下,至于你的车骑大将军灌婴,此刻正困于迎战匈奴,恐怕自顾都无瑕,如何回得来助你!” 双翼皆断,文帝独困于未央宫中插翅难飞! 刘恒挑挑眉,笑着问道:“诸位大人冒死相谏,敢问朕有何罪过?” “贪恋美色、妄顾政事、软弱无能、后宫失仪!”条条罪状,罪罪皆非! 刘恒眸光微敛,眸底似波涛涌动,“朕自登基以来,以天下万民为己任,惶恐尽责不敢有误,早朝夕报未曾断绝,何来的妄顾政事?朕与皇后窦氏琴瑟和谐,夫妻情浓,恩爱美满,又何来的后宫失仪?朕承认窦皇后美色动人,令朕凡心难耐痴心爱恋,但也是情之所钟、情难自已的事情。试问哪有做丈夫的不眷恋妻子温柔,不爱宠妻子娇美?若此为罪过,朕只能说,朕确实罪大恶极。”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后方某处瞄去,嘴角勾起清浅的笑意。 郭嘉冷哼一声:“夫妻情浓,恩爱美满?说得倒是好听,宫里谁人不知文帝偏宠妾夫人慎氏,冷落窦皇后独守椒房!” “是吗?”刘恒偏头,只作不懂,“窦皇后失宠?朕怎么不知道?” 郭嘉指着宫门上的牌匾大喊:“这里是慎夫人的鸣銮殿,不是椒房!”刘恒是当他们都瞎了眼是吗?! 清脆的声音随即响起,娇媚而婉转:“郭大人,这儿虽是梦雨的宫房,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未央宫既然是陛下的,窦皇后身为陛下的正妻难道就不可以到鸣銮殿与梦雨相伴解语吗?” 正说着,窦漪房与‘慎梦雨’从宫殿里头款款而来,立侧于文帝左右,男俊女俏,如同美画一副! 郭嘉大惊,指着慎梦雨,楞是说不出话来! 萧正明表现得还算冷静,“慎夫人,你在宫中日日受宠,掖庭令皆有记录,是骗不了人的。” ‘慎梦雨’美目流盼,红唇带笑,艳不可掩,“陛下宠幸过哪位女子,掖庭令当然有记录,白纸黑字,字字可为据。可文字上的记录总比不过实证,稍早之前,御医所齐太医为皇后娘娘诊平安脉,带来了个好消息——娘娘有喜了!”话音一落,窦漪房脸露娇羞,刘恒神色悦朗,喜悦之意洋溢于脸上。 不管宫里传闻如何,不管掖庭令的记录为何,皇后身怀龙种就是受宠的最佳证明!帝后鹣鲽情深,毋庸置疑! ‘慎梦雨’暗笑这些人的天真,掖庭令是皇帝身边的人,记录什么、更改什么,听的都是主子的命令。别忘了,刘恒在位一天,他便是整座皇宫的主人,覆雨翻云擅改记录,全都得随他之意。 萧正明偷偷向‘慎梦雨’打了个眼色,好似在提醒些什么似的。 ‘慎梦雨’装作不懂,“萧大人,你是不是眼疾犯了?眼角都抽搐了好几回了。” 窦漪房扑哧一下,掩嘴遮笑,差点笑喷。 萧正明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一口气闷在喉咙咽不下去。这慎梦雨究竟是怎么啦?明明捎来密函,答应他们配合今夜逼宫,怎么一转眼竟倒戈相向……不是说好了只要助他们逼刘恒退位之后,他们就会暗中除掉窦氏,届时贬为侯爵的刘恒身边就只剩下她慎夫人一人,她跟情郎相宿相飞的美梦便可达成! ‘慎梦雨’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气喘急促、眼角抽搐,哎哟,莫不是邪风入体,卒中先兆吧?” 窦漪房再也忍不住了,掩着小嘴咯咯咯笑了起来,心里偷偷加了一句“萧大人你这是抽风还是中风”。 太粟大夫程广冷冷一笑:“后宫之事皆不过是一些男女之情,谁受宠谁有孕都不是重点。现如今闽越和匈奴相互勾结,大军压境,灌婴快抵挡不住了,你一天不禅位,淮南王便不出兵,大汉危在旦夕!没有淮南王,你如何受得住大汉?!” 刘恒淡然摇头,缓缓地道:“大汉若为外族所灭,帝位是谁的还重要吗?”那不过是谁人被推上断头台的问题罢了。 程广一时语塞,竟反驳不了半句。 “报!”一名信兵火速冲来,在刘恒面前单膝跪礼:“启禀陛下,苍狼王呼延将军率领狼军剿灭了匈奴叛军,匈奴左将军勾结外敌,图谋不轨,已经被冒顿单于就地□□了!” “报!”又一名信兵冲了过来,“启禀陛下,张都尉与宋护卫联手杀敌,肃清长安,已将城内所有叛兵一网打尽!” “报!”急报接二连三地送来,“灌婴将军率领的军队大败闽越大军,生擒了他们的主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即可直冲王城,一举歼灭闽越一族!” 兵器相击的声音由远及近,迅速移动,以极快的速度将萧正明等人重重包围,领兵者正是张武和宋昌。 宋昌怒喝:“大胆佞臣,竟敢以下犯上,此罪当诛!”张武扬手一挥,宫卫唰的一下从四面八方涌上,手执长戟,利刃相对! 萧正明惊骇难语,“怎么会……这样……?未央宫的护卫明明已经……” 张武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眸光一冷,扬手打了个手势,身边的宫卫立刻行动,人群中丢出了几个束缚受伤的兵将。 “你手下的那些兵将已悉数就擒,未央宫从来不是你可肆意妄为的地方!”张武手持长剑,睚眦毕露:“身为宫廷卫尉,掌管宫门警卫之责,理应忠君护主,保护皇宫安定。你竟敢生有二心,倒戈逼宫,此心可诛!” 风云突变,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顷刻间土崩瓦解…… 第185章 终章 刘长做梦也没想到,他谋划了这么多年的计划,竟在刹那间功亏一篑!一个晚上都不到的时间内,宫里宫外文官武将全被一锅端!当刘恒的亲兵攻进淮南王府的时候,他清楚地明白到自己输得有多彻底…… 逼宫等同谋反,论罪当诛,以周勃、陈平为首等朝臣联名上书,请求文帝以死罪论处淮南王。刘恒望着接踵而来的奏折,迟迟不肯回应,直到满朝百官在朝廷上跪请皇上制裁逆贼,如此者三回,刘恒才在不得已之下下旨论其谋逆之罪,定于秋后处斩。 一个月后,文帝再次颁布诏令,赦免了淮南王的死罪,削其爵位,改以流放之刑。群臣自是不甘,但深知文帝性格的他们不敢多言,只得勉强作罢。竟未料想,刘恒对弟弟最大的保护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刺中了刘长高傲的心! 在天牢中一心等待处决的刘长早就放弃了挣扎,成王败寇,输了便认,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想他一生坎坷,一出生便丧母,幸亏高祖还认他这个儿子,愧疚之下将他交给吕后抚养,才得以在未央宫苟且偷生。 他怨,他恨,他不甘心!但在吕后跟前,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忍,等候出人头地的一天。刘长从小就很聪明,懂人心擅谋略,无论是高祖皇帝还是吕后都对他很是赞许,在这么多兄弟之中,他也是最有人缘的一个。 没有亲母帮扶,他便依仗养母吕后暗中蓄养自己的势力;凭借高祖皇帝第七子的身份,他有信心能成为实力最强大的诸侯王!吕后对他的宠幸,兄弟们对他的信任,都是他弄权谋利的工具! 前有刘盈,后有刘友,刘长本以为帝位与他无缘,没想到惠帝刘盈英年早逝,刘友等多位王子遭吕后毒手先后去世,一眨眼,高祖八子就只剩下他和四哥刘恒。 在宫中无权无势的刘恒尚且可以因百官拥立而登基为帝,那他刘长为什么不可以!论才干,他自问与刘恒不相伯仲;论身份,他也是高祖的儿子,刘恒可以当皇帝,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多年在遭遇过的不公和委屈,终于在刘恒为帝的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无奈的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刘恒的实力,这一仗,他输了情理,更输了忠义! 刘恒对他的手下留情,不是恩惠,是侮辱,他宁可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愿在流放之地再一次苟且偷生! 辎车上,蜀地间,一把利剑一抹寒光,心高气傲的刘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淮南王不堪受辱自尽身亡的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刘恒不禁潸然泪下,心痛得说不出话来。遥望宫墙巍峨,当年怒马鲜衣的兄弟少年一个个魂归黄泉,高祖八子最终只剩一人…… 窦漪房依偎在丈夫身旁,娇小的身子与他并肩而立。 她道:“三娘说,你下令史官将淮南王谋反一事简而化之,还命人善待淮南王妃旁氏及其幼子。” “我能帮阿长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窦漪房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 刘恒喉头一紧,紧紧地握住爱妻的手:“大汉江山,幸有君伴。” 窦漪房报以莞尔一笑,看向丈夫的眼神满载爱意,“穿越千年,我是踏着星光日月与你相爱的。” ※※※ 高祖八子,二帝六王。三赵不辜,淮厉自亡,燕灵绝嗣,齐悼特昌。 ——《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