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初见》 第1章 开始 我恨那辆自东向西行驶的汽车!…… 两天了,来此地已有两天,可全身的浮肿一点都没消下去。 穿越?按书面定义是如此。身穿绫罗绸缎,家住画栋雕梁,呼唤侍者成群,这样的日子是不是该高兴了?我呵呵。如果诸君知道实际情况就不会这么想了。 …… 还记得那天,那辆闯了红灯的破车把我撞飞,下一秒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移到了乔家大院似的屋子里,就在我还在想为什么医院装潢成这副模样的时候,身旁一声尖锐的女声生生把我吓了一大跳。 “夫人!少爷醒来了!~” 伴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消片刻床边就站满了人,只是那么一看,我就昏了过去。怎么被撞到话剧院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一个猥琐的胡子老头正在摸着我的手腕,洁身自好如我者怎么可能让这老头占便宜?我随即狠狠扯回手腕,全身都疼了一阵。 待缓了下后,我质问那老头:“做什么摸我手腕?”还真当捋一下胡子就是大夫了啊。 老者一愣。旁边那个贵妇人见状先是一喜,随即道:“全儿,这是御医,你让他把一下脉,看你身子如何了。” 我皱眉,御医?莫非演的是宫廷剧? 我把手伸了回去,看他们还要怎么演。 半饷,那老者收回了手,对那贵妇人道:“无大碍了,只需等伤好即可,只是身子虚了些,需要多补补。”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模样。 我见这样,心道看来这幕剧是谢幕了,便问道:“能告诉我你们是哪个剧院的吗?演的不错,是省级还是国家级的?还有我是如何被你们选中来演伤号的?” 也许是我问的太多了,也许是问的太唐突了,众人皆是恨不得将眼珠瞪出来状。 “全儿,你莫要吓为娘,为娘身体不好,经不住再担忧了…” 贵妇人打了张亲情牌,希望我只是在演戏骗她,可我真真是丁点不知道他们是那个剧院的。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神色具备,感情真挚,拳拳如真,她演技真的是无可挑剔,可恨如此演技的演员,竟然不在娱乐圈出名!我不禁惋惜。 她听了却左手捂嘴,豆大的泪珠刹那夺眶而出。 气氛一下子压抑了,我也压抑了。 “御医您再看看,我儿这是怎么了?”贵妇人对胡子老者道 我瞬间明白了,现在不是在演戏,因为他们没给我看剧本,没跟我说要自由发挥,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竟然没有观众!那我再费死力气配合他们演戏给谁看? 我避过了胡子老头再次伸过来的咸猪手,全身又是一阵疼。等等,她刚才说“我儿”?……我儿?不该是“我女儿”吗? 我妈呢?突然间想立刻见到我妈那淳朴温和的身影,然后问问她,到底是我自己还是他们把我卖给了这剧院? 屋里那堆人突然炸了锅,看此情此景,我又晕了过去,这次是装的。 等了许久,等屋里的人都走了之后,我睁开了眼睛,撑起酸痛的身体,看了眼这屋子。 古色古香,檀木红木的味充斥在空气里。那边竟然摆着一面铜镜,我不禁佩服道具组的敬业,此时此刻我还在希望我只是在做梦。 我撑着身子,蹒跚而又小心地往镜子那挪,希望能在镜子里看到我那张看了二十一年的脸,不过现实比较残酷,我看到的是一张陌生至极的脸,突然看到一张不熟悉的脸真吓了一跳。 突然想到那妇人说的话,我有些迟疑,不过还是下定了决心,小心地往下褪身上穿着的长裤。我真希望那妇人是在说谎,不过裤子褪下去,我看到的东西着实让我恶心了一把。我赶紧把裤子穿了上来,眼不见为净。 我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心态,瞅了眼胳膊,狠了下心拧了下去,疼的撕心裂肺。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疼痛感把我最后一丝的期颐无情地毁灭了。 所以,我是穿越了。我追忆了一遍,确认是在那辆车撞我之后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处境。回忆至此,我不禁恨那个司机,他把我送到了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而且就送了我灵魂过来。 门突然吱呀一声,我吓得转身,看见是个男人。 “少爷您怎么下来了?夫人让你好好休息。”他无视呆若木鸡的我,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屋里的那张八仙桌上。 “你…你是?”我小心地问道 “小的杜安,是少爷的侍童”杜安弯腰道,不等我回答,他打开桌上刚放的盒盖,取出了盘盘碟碟。 闻到食物的香味,肚子不争气的响了起来,我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暂时也不想再问杜安什么,只想填饱叫唤的肚子。 解决温饱之后,我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杜安关于这身子主人的事情。不过显然我还是太嫩了点,那点小伎俩被杜安看的透透的。 通过杜安的叙述,我了解了些这身子的事情。 “我”,身子主人,姓杜名三全,听到这名字的瞬间我不禁在内心吐了个槽,念了遍广告。要说我现在所处的朝代,可是在穿越小说中出场率稳居前三的,盛世大唐。我的内心瞬间被偷个青花瓷回去卖的念头激的澎湃动荡难以抑制,不过下一秒我就鄙视了下前一秒没出息的自己,唐朝那么多好东西,咋就知道个青花。在听到杜三全的背景时,我那没出息的心又扑腾扑腾地狂跳起来。不说别的,光是祖父是杜如晦就已经很难让人不激动了。 “少爷,御医说您这是失忆,于身体健康无碍,只是不记得所有人所有事了,御医说如果时机到了,您的记忆就可能恢复。”杜安说 我没法告诉他,我不是失忆,而是换了个魂的事,按古代迷信的程度,那样说的话我会被带去做法事,直到我“正常”为止。 身上的疼痛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问道:“杜安,我身上这伤是怎么造成的?” 没想到这个问题给杜安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他的脸扭曲的难看极了:“少爷,小的…小的不清楚……” 杜安说谎,他连说谎都不会装一下,我内心鄙视了下他。 在内心挣扎了很久后杜安又开口了:“少爷,杜安说句越身份的话,请你好好待少夫人,少夫人人很好……” 此话于我无异于氢弹之威力,我颤抖着身子,哆嗦着回到床上躺下,短短一小时听到太多,我需要消化一下…… 第2章 初见 该来的,注定躲不过去。在醒来一个半时辰后,我见到了杜安说的那位少夫人,“我”娘子,这么说内心总有些奇怪的心情…… 我正在“横尸”床榻上,思考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不是项少龙,不是带着什么计划来这里,那我留在这里,为的是什么?在二十一世纪我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家庭、学业,如果不是那个司机,我也不用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在我神游之际,那门又吱呀响了。我讨厌这声音,它已经第二次刺激了我的神经。 进来的不是杜安,是个女人。 我紧张,因为我不认识这女人。 那女人许是没想到我会直直盯着她,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夫君……你身子可好了些?” ……………… 那么一瞬间,我绝对失了心跳,被吓得。 她就是传言中的那位少夫人那…… 心脏很快恢复了跳动,激烈地控诉我刚刚抑制了它的活动。我不着声色地扯了下被子,后缩了下身子,道:“还好,就是身子有些疼。” 半饷的沉默,那女人没有过来,我抬眼看向她,不巧,撞上了她正看我的眼。四目交汇,我一瞬间转离了视线。这尴尬的身份,让我没法坦然。 静,空气静的听得到风的流动。我不禁奇怪,莫不是古代的夫妻都如此相处? “夫君好好休息,时候不早,妾身就不叨扰了。”女人盈盈地欠了个身,转身出了屋,再没看我。 我松了口气,躺下后想到了刚才的事情,疑惑不解。那女人真是杜三全的妻子?为何刚刚一点没感觉到她脸上有情义?此等情形,若不是两人相敬如宾,那便是夫妻无情意。想到此,我竟全身皆放松了。 翌日清晨,最舒适的睡觉时间,又被那木门吱呀声扰了。起床气不小的我,腾地就想起来拆了那木门,不过太懒,只是翻了个身。 “全儿,起来了,御医说你多走动才好得快。” 模糊间,一双手轻推了下我的肩膀,我皱了下眉,不情愿地支起了身。 开眼即看到昨日那贵妇人,见她一脸宠溺,脾气竟然不知觉间消地无踪了。 我像个木头,任由侍婢指挥,捯饬了一会,递给了我双筷子。 正欲下筷,想到什么,问对面满脸宠溺的妇人道:“娘……您不吃吗?”这熟悉的称谓,换了个人,可真不适。 那妇人听了,喜难抑制,道:“不吃,你吃就好。” 听了此话,我也不再问,自顾自夹了口菜,吃了起来,看着虽坦然,殊不知被周围一群人盯着,我的背早已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饭后,妇人安排杜安带我逛园子。我随着杜安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院子,内心不禁感叹,真壕也。 路上闲来无事,我便与杜安聊了起来。听杜安说,老太爷(杜如晦)早在他入府前就已经正寝了,不过蒙太爷的福,现在杜府的老爷,即杜三全的爹,官刑部尚书,而太爷另一子,杜三全的叔叔,也官居要职。高宗皇上念太爷恩情,对杜家上下都不错。 听到这我插话问道:“我醒来已一日有余,怎么不见我父亲?” 杜安嘴唇收了下,神色迟疑,不过只一会便道:“刑部事务繁杂,老爷是被官事缠身,抽不开来。” 杜安又说谎!事情再繁忙,自己儿子病了也抽不开时间?这解释地通吗?我深深地鄙夷了杜安一番,暂时先不跟他计较。 “少爷”前面路过俩个仆役,见我们走来,驻足行礼。 我学着电视剧里的模样,恩了声,在越过两人的时候,我突然瞥见那两仆役肩膀抖了下,再看时却瞧不出来了,内心不禁疑惑,带着这疑惑又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时,却见那两仆役加快脚步,朝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逃一般离开了。 我皱眉,为什么那两人像躲瘟疫一般躲我?莫不是这杜三全是个鱼肉乡里的主? “杜安,我问你,我以前可有打过下人,或者依恃强权霸凌过别人?” “没有啊”杜安摇头,“少爷心地好,未曾做过这种事。” “那我是曾欺男霸女、强取豪夺、鱼肉百姓了?”我问 “没有”杜安又摇头 “那究竟是谁,为了什么,把我打成这副模样?”我指了指胳膊上的淤青,昨晚见到身上那么多伤痕的时候,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杜安脸又扭曲了。 “少爷……”杜安估计是没想好怎么说谎,干脆跟我耗了起来。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想到昨天至今天种种不对劲的地方,说出了我的猜测。 “是老爷打得我吧”其实我说这话纯粹是猜测,不过看到杜安的表情,我知道自己猜对了。想到杜三全竟然被生父打成这等模样,内心不禁一阵悲凉。 “少爷,求您别告诉夫人!杜安不想被赶出去……”杜安扑通跪下 我深吸了口气,道:“起来吧,你且把事情本末告与我,若不然,我必告诉别人,是你告诉与我。”我决定威胁杜安,虽然不怎么人道。 杜安一咬牙,以赴死之心说出了事情。 听完之后,我后背冷汗淋漓,这狗血的剧情还真是屡见不鲜。 事情原委是这样,两月前,杜三全喜欢上了青楼一女子,要娶那女子进门,杜家如此家境,杜父自然不允,杜三全一气之下竟要休妻,这可激怒了杜构,直命下人取来了藤鞭,鞭鞭下死力地抽向杜三全。 要说杜三全之妻姚淑文,乃是杜构亡友之女。杜构与姚淑文之父本同朝为官,两人惺惺相惜,友情甚深,及杜三全出生不久,两家便定了娃娃亲。但到姚淑文十五那年,姚淑文之父涉案,身陷牢狱,不久定案问斩,留下了姚淑文一人。杜构念及昔日之情,不顾被牵连之危,接故友遗女入府。一年后,杜三全同姚淑文行婚礼,时年杜三全十四岁。 听杜安所言,杜三全很不喜欢姚淑文,因为两人成婚两年间,除新婚之夜,杜三全就一直未入过新房。 听了这番话,我想到身上那些伤痕,身子不禁抖了下。那疮痍满目的模样,得是打得多狠啊…… “少爷……”杜安欲言又止 “说”我命道 “少爷,您别怪杜安多嘴,两月前您就去听了回曲,回来就要娶那女子,也别怪老爷发大火……” ……我默然,合着还只是一厢情愿,那被打成这副模样究竟为了什么! 第3章 想回去 知道了事情原委,我也无心再逛,命杜安带我回屋。及我回去,杜三全之母早已等在了那里。 “全儿,怎么不开心?是身子不舒服吗?那娘去喊太医来。”妇人说完就要走,我急忙拉住了她。 “不是……娘亲,是三全想到,自己害娘亲忧虑担心,就恨自己为人子不孝。”我决定撒个谎,不过等看到杜母泪珠又落下时,我就后悔撒那个谎了。 “娘亲……对不起,全儿不孝,竟然累娘亲流泪伤身”我本欲安慰杜母,没曾想她哭得更厉害了,我忘了,女人是越安慰越流泪的。 许久,杜母停止了哭泣,只是鼻尖还是红的。 杜母摸着我的脸颊,我有些排斥,不过见她一脸深情,也就任由她了。 “全儿,娘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我信。 夜晚,我终于见到了杜构,那个害我现在身体满目伤痕的人。 是在他书房里,他派人喊我过去的。单凭这一点我就有理由不喜欢他。 他正在书案上挥笔书写,我站在对面三步远,看着他,内心早已弹幕全开,满屏盖了他脸。 他伤我,我有理由恨他,不过自古重孝,我现在既是他子,不能忤逆他,但不妨碍我内心吐槽他。 半饷,他意识到了这书房里除了他,还有我。 “来了” 明知故问。 “过来,看我写的如何。” 我听他话,走了过去,只看了一眼,纸上是行书书写的“义”字,我认识,是因为在讲帮派的剧里见过。看他字里透着劲力,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看着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书生,能把一个人打的两月不醒了。 我看向他,不知他何意。 他也看向我,盯着我看了片刻,才缓缓道:“你娘说你失忆了,也罢,福祸相依,只愿你能做个好人。” 他没再理我,也没解释让我看他写的字是为何。 他不认错,我很不满意,我想,即便为父,做错了事情也该承认。可他不理我,我自觉无聊,便告退了。 许是身上有伤的缘故,此一夜我睡得昏沉,正因如此,我才没听到凌晨那声木门响! 微凉的凌晨,我睡得正香,突然间,感到被子被掀开了一下,一个凉物钻了进来。我没多在意,还以为是宿舍那群损人在开玩笑。 “别闹,让我睡会,早上还得早起赶课”我拍掉了伸到我脖子上的手 那人身子顿了下,手又开始毫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摩挲。三秒之后,我意识到了危险,那帮损人就算再怎么开玩笑也不会想扯掉我裤子吧?! 我惊醒,大喊一声,推掉紧贴在我身上那人,抱着被子往角落紧退,瞪大眼看向那人,借着晨曦微光看清了来者。 是个女人,不过不是姚淑文。 那女人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少爷发生什么事了?!”门外响起了杜安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他的拍门声,没听到我回话,杜安直接推开门闯了进来。 “少……爷”杜安看到床上一幕,呆若木鸡。 “月儿?你怎么在这?”杜安问那女人 那女人只看了杜安一眼便又看向了我,神色哀怨。 我不明所以,探究地眼神看向杜安,希望他能解释一下。 杜安会意,吞吐道:“少爷,月儿……她……是您的……丫鬟……” 听杜安吞吐之言,看他纠结之形,我猛然间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珠。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我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解决这场乌龙之事。 “月儿?”我对那女子道 那女子听我喊她名字,欣喜地望向我。 “出去!”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因为太生气了,就大声训斥了出来。 那女人呆了,明显没想到我会训她。 “少爷……”声音委实动听十足,只是其中幽怨之意甚浓。 杜安看情形不对,过去扯了扯那女子,轻声道:“走吧” 女子万般不舍地被杜安拽了出去。杜安关上门后,我无奈的扶额盘坐,这么一闹,睡意全无。 我沉思,我存在有何意义。醒来两天,先是知晓人被家暴重伤,又险些被人□□,这里的危险,丝毫不亚于现世。且我对唐朝生活一无所知,无半点谋生技能,难道要做啃老一族?要蚕食祖宗基业存活?这样做,我都无颜面对教我自力更生的父母…… 我想了想,脑海中只记得唐初几代皇帝的名,低头看了看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立刻就决定了,我要回去! 不说别的,光是被杜构再打一顿,这身子就受不了了! 既然想好了,立刻就决定实施。我套上长筒靴,推开门闯了出去。 门外天已亮了,问了几个忙碌的仆役,不在意他们奇怪的目光,找到了杜府放工具的地方,直命了管事之人,开了锁,推辞掉了他们的帮助,肩挎上木梯子就冲到了我所住的屋子旁边的那个院里。 因为是内宅,所以一般仆役进不来,不过周围还是有四五个丫鬟在盯着我看。我无视她们讶异探究的目光,竖了梯子,直接爬上了屋顶。据我观察,这是附近最高的屋子,从这落下,应该可以致死。 在小心地踩过几片活动的琉璃瓦片后,我慢慢地在屋顶边坐了下来。下面是院子,俯瞰的景色很好,不过现在我没欣赏的心情,我忙着琢磨一会落下去会到哪个位置。 下面那些丫鬟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直接站着看我了。 我无暇顾及,目光全在下面的青石板上,亏了杜三全的眼睛,青石板的纹路我瞧得清清楚楚。 …… “少夫人,您快出去看看!少爷不知道在做什么。”被冒失的丫鬟扰了看书的心情,姚淑文心有丝丝不悦,不过听丫鬟着急的语气,她还是起了身,随丫鬟出了屋。 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青石板,突然一袭身影站在了我盯着的青石板上,她旋即一转身,似青莲绽放,摇曳生姿。随着裙摆看了上去,是那个女人,前日见她,倒没发现她如此好看。不过我现在可顾不得欣赏她的美貌,她挡住了我的视线。 第4章 犹豫 我看着她的眼睛,希望她能让一下,可回应我的,是她迷茫不明的眼神。我无奈,右手心朝外横挥了两下手。 她愣了一下,让了位。 我已经瞅准了位置,小心地起身,准备完成我在唐朝的告别一跃,不曾想,脚下一个不稳,一块松动的琉璃瓦瞬间沿抛物线飞落了下去。 琉璃瓦清脆的破碎声,在还寂静的清晨如此声大,以致下面的丫鬟立马慌了,纷纷请示在场地位最高、神经最正常的少夫人,该怎么办。 姚淑文见此情形,唤过来一个丫鬟,吩咐她喊杜安和几个仆役过来。丫鬟领了命,飞一般跑了出去。 下面发生的事情我都没注意,事实上,在听到看到那片琉璃瓦破碎的时候,我就已经断线了。我怎么没想到这石板如此坚硬! 瓦破碎同时,我回忆起古时青石板的厚度,那厚度、坚硬度,绝不是现世红砖可以比拟的。而且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万一跳下去,我脑袋先着地了,岂不是会像生鸡蛋般碎裂?接着我又想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我来时是被撞来的,现在我跳下去,一定可以回去吗? 答案我不知晓,所以我犹豫了。 这个当口,杜安领了几个仆役赶来了。 杜安看见站在屋顶上,只穿着一件单衫的自家少爷,傻眼了。 “少爷……请勿担心,杜安这就上去!”杜安言罢便来爬梯子。 “别!”我忙制止他,笑话,他爬上来不就坐实了我欲轻生。我自随意地又屈膝坐下,“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你别上来破坏我的好心情。”我义正词严 杜安急的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上不是,不上也不是,一时没了主意,看向自家少夫人。 姚淑文抬眼看了会屋顶上的某人,低眼,突然嘴角浮了个浅笑。 这笑可把杜安看呆了,自打少夫人进府,他可从没见她笑过,这破天荒头一遭,莫非是因为少爷?想到此,杜安心里猛然像喷了把火,少爷终于开窍了,真是不枉老爷一片苦心…… “你们先回去,过一个时辰,再派人来这把这木梯取回去。”姚淑文说 杜安现在是少夫人说什么他都照做,只要能看到自家少爷少夫人好就好。 姚淑文言罢,杜安便带着人又原路回去了,姚淑文又遣散了围着看的丫鬟们,现在这院里只剩一人了。 …… 我见院里已没了人,为了确保安全,又等了一会,确认他们是真散了。 “哎~”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跳是不可能了,万一跳下去没回去,落个残疾,之后难道要在这大唐做一身残志坚之人?看来只能是想别的法子了。 我慢慢站起来,实话说,在没了之前那毅然赴死的勇气后,我终于发现这屋修了多高。我哆嗦地扶住刚打到屋顶的木梯头,先探了右脚下去,单做这一个动作我手心就被汗湿透,刚刚上来的时候也没发现这梯子有随时倒地的可能啊…… 无奈院里已无第二人,唤他们回来又损我颜面,一咬牙,狠心将身子重量落到梯子上,随即跟上左脚,左右相换,有惊无险地落地,脚落实地,深叹生之不易。 我也没想把梯子送回去,反正先前已经被做了安排,凉风袭来,哆嗦了一下,哀叹一声连风都欺我,甩袖离去。 殊不知,我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尴尬,皆被他人瞧得透透。 姚淑文先前一直看着杜三全,杜安来后,杜三全所为皆瞧在眼里。聪明如她,怎么不知杜三全与杜安所言是耍小心思。她虽然不知杜三全为何上去,可看到在瓦落地后,杜三全的神色,她便知道杜三全不可能跳下。所以杜安问她意时,她才让杜安先离开。 从窗缝里看到刚刚那人下来的过程,姚淑文嘴角自然浮现了笑容。那人醒来后,真如变了一人,但遥想到之前,姚淑文嘴角笑意渐渐消失…… …… 我回了屋,两地相距不远,从那院落处出门再进两门即到住处。之前醒来,在院里溜达时,只见旁边院落比这边修的高,不知是杜三全妻之住处。后来听杜安讲才知,原来我所住之处只是书房,爬梯攀登之处才是主屋,自两年前婚娶后,杜三全就从主屋搬来了书房住。 杜安送来了早饭,我蒙着锦被生闷气,回家无望,我不开心。 “少爷,早饭好了”杜安说 我裹着被子,背对着他,没想搭理。 杜安也不继续,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没过多久,我起来了,不是因为饿,是肚子不舒服,刚刚单衫跑出去,寒气入侵,闹肚子了。 “茅厕在哪?”我面无表情 杜安一愣,反应过来后,忙带我出屋,找到茅房。 我命他站十米外,自己疾步进了简陋厕所,厕所建的虽简陋,但我肚子闹得厉害,顾不得太多了。来此两日余,这是我第一次上大,完事之后只觉全身酣畅淋漓。到最后步骤,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拿纸来,扫视四周亦没发现,大喊外面的杜安过来。 “杜安,给我厕纸。”隔着茅厕门,我命杜安道 “厕纸?什么厕纸?” “擦腚之物……”我在忍着,杜安在考验我的忍耐力。 “哦~”杜安了然的声音,我欣喜他终于开窍了,不过下一秒我想揍他。 “……这是什么?”我看着杜安递进来的东西问道 “厕筹啊”杜安答道,话语中竟还有些欣喜之意。 我取出锦囊里竹片,看半天不知其意,道:“我要厕纸,你给我这东西作甚?” “少爷,这就是擦腚之物啊”杜安道,隔了小会,杜安又说道:“小的忘了,少爷是失忆了,此物应如是用……” 我看着那竹片,猛然间明白了,项少龙就用过这东西! 看到自己还拿着那东西,我忙一抖手,嫌弃地丢了出去。 “我要厕纸!”我加重语气,我见过,在住处书案上就有。 “少爷,纸乃作诗作画之物,杜家祖训,不准秽用。”杜安说 “……就没有用过的吗?!”我握紧拳头 “少爷……” “给我纸!”杜安还想说,被我怒吼打断。 半饷,我才听到外面杜安沙沙的脚步声远离,这混蛋完蛋了,别让我出去! “少爷……纸乃圣物……”杜安递给我纸时还在叨叨。 我忍着气,做完最后一个步骤,推开厕门,运气。 “呀!!!”熊吼一声便追上杜安拳脚相加,照着杜安毫不客气地招呼。本来多日我已怄气不少,这家伙还给我添烦,那就怨不得我了。 我喝了口粥,厨子也就这粥做的不错了。旁边杜安楚楚可怜地望着我,被我无视了。不得不说,打了杜安一顿,心情好了不少,突然明白了那日见杜构时,为何他没再发脾气了。打杜三全半残,想必朝廷里受的气也全都解了。 第5章 条件 吃饱喝足后,命丫鬟帮我穿上长袍。衣服穿着太繁琐,我现在还没学会如何穿,要是学会了,早上也不至于冻着出去。 我留了点心,注意了下丫鬟先给我套什么,再给我套什么。自己穿衣服十多二十年,现在突然得别人帮忙,总感觉像回到了婴儿期。 斥退了杜安随行,有他跟着,我总感觉难受。我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府里溜达,一边思索着如何回去。如何来,如何回,是不可能的,此时没汽车不说,就算我现在像别的穿越人士,凭借后世优势,开始造车,不见得我能在有生之年造出一辆像模像样的,且车之学问,那是我这简单头脑可以摸索出来的。 想到此,我不禁伤心不已。见路边有一突出大石块,也顾不得凉,直接坐了下去。看着周围灰色厚砖、漆红柱子的建筑,越发感到陌生,如果让我来这旅游一番,我必然万分乐意,可让我来此生活,却陌生地害怕。 周围路过几撮丫鬟仆役,朝我行礼,我都没理。即便两日有余,他们向我行礼,我还总觉得诧异,还觉得自己像是在演戏剧。 神游片刻,起身又渡步起来,晃着晃着不觉间竟到了府门。 我见那高大牌楼沉重的门时,立刻就有一种想要出去的心思,只一沉思便抬步走了过去。 “少爷~” 刚走近便被一人喊住。 “少爷可是要出去?”那人问 “正是,我想出去走走”我说 “小的失礼,少爷不能出去”那人一拱手,弯腰道 “……为何?” “老爷吩咐了,少爷想出去,先得有他同意”仆役解释道 我腾地火了,揍完之后还软禁,如果在后世,我一定去局里告他,除了局里正职人士,凭他是谁也无权夺人自由。 “那我执意出去又怎样?”我跟他耗上,不爽地斜视他,挑衅地走到门旁。 “请少爷别为难小的,小的不能开门。”那人拱手弯腰道,语气却十分坚决不妥协。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他一直弯腰不与我直视,无奈,我不爽地甩袖离开,不跟他一般计较。 傍晚,杜构书房。 我等了大半天,他才放衙回来,等他回来,我就跟他到了书房。 “何事?”他问我 “我想出府”对杜构,我没什么好印象。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出去可以,但有条件。” “……什么?” “何时背下来了《论语》,何时可出去。”杜构淡淡道 你丫唬我?!我听罢瞪大眼珠,那本书可有一万一千多字,背下来?开玩笑? 我盯着杜构看,希望他是在开玩笑,不过他一眼也没看我。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我语气下降 他还是不看我。 静,约有一炷香时间,期间他一直没理我,我放弃了,退出了书房。笑话,当我没别的法子出去? 夜,我熄了蜡烛,待众人皆休息后,蹑手蹑脚出了屋,循着路找到了白天注意到的那堵墙下。 白天闲逛时,我曾听到这墙另一边有人说话,想那边该是府外。且这墙根不远有棵矮树,正好可以攀爬上墙。我搓了两下手,当下便猴子攀树般动作起来,虽有些费力,可在一番努力后,还是爬上了那墙。 刚落墙上,朝那边一看,我傻眼了,墙那边还是一样的建筑。 “老爷,夜深了,别熬眼了” 声音很熟悉,是杜三全之母,我瞠目结舌,心情惊讶失望皆有。 “门可关了?”是杜构的声音 “妾身去看看” 听到杜三全之母的脚步声,我一下慌了神,手足无措间,一不小心,垂直落下墙来。 疼,传遍全身的疼,我咬牙死死忍住,万幸,没掉在那院里。 “什么人!”不料,落下的声音太响,还是被妇人听到了。 那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听到人多了,忙忍着痛,抱着胳膊,狼狈逃离,耻辱。 回了屋,我忙拿圆凳堵住了门,觉得不安全,又费力将八仙桌搬过来,这才觉得松了口气。虽如此,我还是没敢睡得沉了。 翌日清晨,门外杜安咚咚敲门,他被我挪的那些东西堵住进不来。 杜安敲门声不断,我无可奈何,只得起身,又费力将那些东西挪开,腾出条缝让他进来。 “少爷,我听别院的人说,昨晚有贼,您没事吧?” 我揉了揉眼,听到杜安这话瞬间清醒了,“额,没事啊,要是有事,我能站在这里?” “那就好”杜安大松一口气,转身见门前那堆东西,疑惑问我道:“少爷,这是作何?” 我扶额,无奈与杜安解释,“门关不住,我堵上防贼……” 杜安听罢一脸不解,走到门旁角落,拿起一条木棍,道:“少爷,这是插销,这样插入即好了啊” 杜安演示了一遍,我又想揍他,不早说!我一直以为那两东西是门把手!还一直奇怪,为何这时的门把手只能□□两根手指。 杜安见我面色不善,眼珠一转忙转了话题,“少爷,你衣服怎么脏了?”杜安指着我昨晚匆忙退下的外裳。 我心道不好,昨晚掉落时外裳落土了。但只一愣神,我想好了解释。 “恩,估摸是昨晚掉地上了,你拿下去洗洗吧”我将衣服递给杜安,杜安还是一脸不信,我踢了他一脚,他才出了屋,我松了口气。 我自以为没被发现爬墙之事,可事实貌似并非如此。先是那棵树,等我再去看时,它已经被几个仆役移走了,再是我周围,自那晚之后,我总觉得盯着我的人增多了,就比如,我在院里闲逛时,总有几个丫鬟看似无意,实则时刻盯着我。一定是杜构安排的!……他一定发现了我想逃出去。 第6章 找先生 因为监视的人增多,我没法再想别的法子出去,只好屈服,寻《论语》背书。 不过坐书案后才一会,太阳穴就疼了。书是竖着写的,字看的就像一个一个蹦跶的小孩,且全是行书,我只依稀认得一些,别的那些比划繁杂,看的我真怀疑人生。 “杜安,过来”我打算问杜安 “这字怎么读?”我指了下书上一处 杜安看都没看,“少爷,小的不识” 我惊诧不已,道:“你不是书童吗?怎么不识?” “小的只是侍童,并非书童……”杜安道 我不觉两者有何区别,但听杜安不识字,无奈了,又看了那字一眼,问道:“那我以前是如何识字的?” “先前有几个教书先生,不过……都被少爷赶走了,说是教的不好……” …… 我放下了书,叹了口气。 杜安见状,想到了法子,出谋道:“少爷可以找少夫人,少夫人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皆通。” …… 不如不说。 要我以何身份去?相公?夫君?还是负心郎?…… 正在皱眉无奈时,杜三全之母来了。 我见是身母,忙起身行礼,“拜见母亲” “全儿在读书?”杜陈氏看到了书案上敞着的书道 我无奈叹了口气,突然脑中亮光一闪,欣喜地迎上杜陈氏,道:“娘亲,全儿想出府逛逛”态度诚恳,乞怜十足。 谁知杜陈氏却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父亲不让你出去,娘也没法子” 任我如何摆可怜,杜陈氏都是一脸无能为力。 我颓然,“可全儿醒来后,之前记忆全无,如今看书本,如同蛮牛一般,浑然不知其所云……” 杜陈氏沉思片刻,道:“这简单,明儿娘为你请个教书先生,教你识字就好。” 我听后大喜,这也算是最好的法子了。 杜陈氏见我阴霾全扫,道:“来,娘给你准备了参汤” 我心情又落到谷底,自从醒来,每日杜陈氏都命人送参汤过来,我知杜陈氏是为儿好,可我不喜欢喝…… “娘,择日不如撞日,您今天就帮我请先生去吧,全儿想早点读书”我祈求 杜陈氏听了虽有些无奈,可还是一脸宠溺,顺着我,道:“好,娘这就去,你别忘了喝汤”临走还不忘嘱咐 我笑脸送走她,转脸严肃问杜安:“杜安,你觉得参汤如何?” “恩?”杜安一时不明,道:“补气养生之物,怎么了少爷?” “好,那你把它喝了,喝光”我命道 …… 当天下午,我殷切期盼的教书先生,没有人来…… 杜陈氏为我面子,没告诉我原因,可我心急找先生,早早派杜安去打探消息,在杜陈氏来前,知道了事情。她的确找了几个人,可不是推托身子有恙就是说有差事离不开,联想到杜安先前说的,我知道这些人是不想来。不禁感慨,先前得是对这些人做了什么,才会如此害怕嫌弃? 杜陈氏见我脸色忧郁,道:“要不然,为娘来教你吧” 我先一欣喜,但看到杜陈氏疲倦神色后忙推托。她乃杜家主母,平时管杜家上上下下的事就操心不少,现在又得教我读书,我怎么过意的去。 “不用了娘亲,全儿经过一日回忆,认得了一些字,想过些日子,可能就识了全部,就不牢娘亲了……” 杜陈氏突然欣喜地看着我,嘴角嗫嚅:“全儿……你……你记起来了?” “没有……”我又伤了她心 半饷沉默,她道:“罢了,记不起来也算了,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心情一时受影响,情不自禁搂住了她肩膀,道:“娘……全儿不论怎样,都是娘的儿子……”我心情难受,杜三全是她独子,是她倾尽全力保护的孩子,我不知道,如果我走了,杜三全还会不会回来,他若不回来,她该如何…… …… 送走了杜陈氏,我望着书案上那本《论语》,心道,看来只能去找她了,不过该如何开口?…… 辗转一夜,我都未想到一个搭话的法子。若不说两人之间那微妙的关系,更不想杜三全是为何躺了两月,那我倒有办法去跟她开口,可事实呢?一见到她,我就想到了两人间种种,然后就尬尴了,难以启齿。 杜安送来了饭,我翻了个身,不起,还在想怎么开口。 “杜安~~~”隔着被子我说道,“要怎么跟女人说话啊?……” 杜安没回话,我猜他是不了解我问了什么。我叹了口气,若是在后世就好了,上网问一下便有热心人回答。 “少爷是问怎么与少夫人开口?直接去说话不就好了?”杜安智商不低啊! 我翻了个身,正对着他,道:“说的容易,可我……” “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少爷放下身子说两句好话就好了。” 杜安笑的贱,害我又想揍他。他说的简单,床头打了架,隔了两年,你给我去床尾和一个去。而我究竟是为何,落到了一个要哄别个女人的地步的?…… “哎~”我叹了口气,翻过了身子,背对着杜安。 半饷,我打定了注意,支起了身子。我的目的是出府,找法子回去,只要能出府,能回去,就算现在放下面子求个女人又怎样? 想到此,我命杜安拿来了长衫穿上,又命他去磨了墨。摸了摸毛笔的头,皱了下眉,我不会用这东西,上次用毛笔写字,还是在小学时。我命杜安,去厨房取根没烧完的柴火过来。 杜安不知我何意,不过还是照着执行了。 我吹熄了火星,待柴黑了之后,用简体字,在纸上默写起《夏日绝句》来。写罢,吹掉了纸上的碳末碎屑,折好递给杜安。 “给她送去,别说是我写的,就说,是我得了一作,但看不懂是何意,劳她用行文再写一遍。” “她是谁?”杜安拿着纸问我 我乌云盖脸。 “是少夫人?”杜安问 “恩……”我没好气地回 杜安领意,匆匆出了屋,到了隔壁院。 出乎我意料,杜安没一会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个问题。 “少爷,少夫人问,此诗乃何人所作。” “……她没写吗?”我着急问这个,扫视杜安全身。 “写了,在这呢”杜安从袖里取了东西出来 我夺了过来,坐到书案后,对着《论语》找,很快我就丧气了。我忘了,《论语》可有一万一千七百零五字,而这首诗,就二十字。诗再多能有几字?按这法子下去,难道我要把全部知道的诗歌古文全背写一遍不可? 想到这我压抑了,垂着头,又回到了床上,裹被背对杜安。 “少爷……少夫人问您,这诗是谁作的……小的该怎么回话?……” 杜安一直在背后喋喋不休,我烦了,“是天使写的!”我只求天使来救我…… 杜安沉默了片刻,出去了,我心烦,无暇顾及他。 踌躇抑郁良久,我火了。不就是问个女人念书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杜三全,他干了什么事与我何干?越想心越坚定,腾地起身,套进长筒靴,抓起《论语》奔向邻院。 第7章 娘子先生 这日,姚淑文如平时般,起床,梳洗,吃饭。丫鬟刚把饭端来不久,突然通报说,杜安来见。姚淑文奇怪,杜安等男役,除非特殊事情,一般不会来内宅,那他来会有何事? 姚淑文差了丫鬟,出去问杜安何事,不久丫鬟回来,报说:杜安领了少爷的命,送份东西过来。少爷传话,说得了个诗作,只是瞧不懂,劳少夫人用行文写一遍。 姚淑文心下奇怪,不知杜三全又在做什么,命丫鬟将纸拿来,打开一看,却惊叹不已。字体虽然不认识,可还是认出了是什么字。一诗连用三典故,字字珠玑,字里行间的正气似要破纸而出,佳作无疑。 姚淑文命人磨墨,提笔将诗抄写了一遍,命丫鬟带给杜安,又命她问一下那人,此等好诗乃何人所作。 丫鬟带着宣纸出了屋,姚淑文小声念着那诗,思绪渐渐飞远,似乎觉得,自己正看着一代英雄项羽,正站在乌江旁,豪气干云。 等了好久,丫鬟才传话说杜安来了。姚淑文竟有些着急,忙命丫鬟问杜安带了什么话。无奈丫鬟的回话却让她无法满意。 天使?那是何人?怎没听过,莫非是隐居之人?…… 就在姚淑文还在沉思时,门外的骚动声却将她打断了。 “见过少爷……” 话音刚落,那人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 我径直冲到了姚淑文的房内,看到她后,才发觉自己有多唐突,不过此时我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正盯着我看。 糟糕,光顾着冲过来了,要说什么? “你……可会读《论语》?”我说出了心中唯一剩余的话 她一脸迷茫,不过我看到她还是轻点了下头。 “正好”我道,“我有《论语》”蠢极…… 她看着我,似乎在想我说这话何意。 我见她不明白,道:“你读一遍《论语》就好” 看她表情,我知道她明白了,不过她看向我的眼神还是满是探究。 我没再说其他,伸手,将书递给她,可她却盯着我手看,随她视线看去,我才发现,右手因为刚刚握木炭,染了黑色。我忙换了左手,她接过了书,我嘴角上扬。 “现在读?”她问 我愣住,点了下头。 她略一迟疑,读了起来。 “等一下!”我忙打断她,跑出了屋,跑回书房,取了木炭过来。 “现在可以了,你读一句,可不可以停一会?我做下标记”我寻求道 “好”她应允 …… 之后几个时辰,房里只听得到她的读书声,和我沙沙的笔记声。 她声音婉转,若泉水叮咚,似禅师讲道,清灵而悠扬,好听的很,如果她教我课,我定一课不逃。 她读书时突然停下,轻咳了一声,后又继续。我抬头,猛地发现屋外天已经近黑了,看向她,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了。早上起被我要求读书,期间我一心想着快点读完背诵,一直没发觉日头转过,她也一直随我读书,没提吃饭休息。 “今日就到这吧”我说,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麻烦了,我明日可早饭后过来吗?”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她有些惊讶,片刻后道:“可以” “多谢”我告辞。 夜,趁着还熟悉,我温读了一遍,这才睡去。第二日清晨,吃过早饭后,我就到了姚淑文房外候着,等看到丫鬟将餐具取走,才敲了敲门,进去。 昨日读了不少,今日很快就读完了剩下的。我翻到前面几页,指了句问她:“昨晚我背诵时,发现不知此句讲什么,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 姚淑文看了一眼,道:“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这句话是说:用政令来治理百姓,用刑法来整顿他们,百姓只求能免于犯罪受惩罚,却无廉耻之心;用道德引导,用礼制去同化,百姓不仅会有羞耻之心,而且有归服之心。” 我了然,又翻了几页,问了她几句别的,这才离开。 之后几日,遇有不懂之处,我便将句子抄好,命人给她送过去,待她写好解释后,又命丫鬟将宣纸送了回来。多亏有她解释,我背诵起来才方便了不少。 …… “背好了?”杜构问我,今日他休息。 “恩”我点头,此时离他要我背诵之日,已有十五日。 我将书递给他,他没看,直接问我。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后一句”杜构道 “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何解?” 我一愣,他只要我背诵,没说要我理解。虽然心存疑惑,但还是按着要求回答了。 “统治者如果实行德治,群臣百姓就会自动围绕着转。子在强调以德治国”我回答 “恩,行了,下去吧”杜构道 我愣住,这是通过了?他闭上了眼休息,我取回了书。 “那我可以出府?”我问 “恩”他用鼻音答道 我欣喜,告退。回了书房,直命杜安收拾收拾,准备出门。连续十多日的背诵可把我累惨了,声带累,脑袋更累,听到可以出去,简直像是刑满释放一样。 “少爷,要去账房取多少铜钱?”杜安比我还高兴 我愣了下,“以前取多少现在就取多少,别啰嗦了,赶紧去!”我喝道 杜安飞一般跑了,像什么,像脱缰野马。 没多大会,我跟杜安已经准备妥当站在了大门前。 看着杜安身后声势浩大的马车,我沉默了。 “杜安,你要出府卖布匹?”我指着满车绢布问他 杜安一脸不解,“少爷,这些绢布一会用来买东西啊” “……我以前出门带这么多绢?”我眉头紧皱 “有时候比这还多”杜安诚实回道 “适才你不是说有铜钱吗?就不能只带铜钱?” “……少爷,小的已经尽力了”杜安指了指自己鼓囊的腰带,已经被压得下垂了。 “……不可以用银子?”我又问 “库房没有赏银” “那金子呢?……”我不死心 “少爷您以前出门没有要用到金子” …… “算了……把这车东西拉回去吧” 我等杜安把绢布送了回去。我实在接受不了拉着一车布去逛街。 “开门”我面色冷峻,毫不客气地对管门人命令道,上次就是他拦住了我。 管门人早先一会已经接到了命令,所以给我开了门。 我两脚踏过高高的门槛,回头对着那管门人,斜抬高下巴,使了个鄙夷不满的嘲讽技能,冷哼一声疾步走了。于我而言,杜构是监狱长,他就是狱警,同样不会得到我好脸色。 第8章 出府 我发誓,我出来的目的,是想找法子回去的,不过,在到了西市后,这个念头荡然无存了。 长安城内,东西两市是商业街,西市多胡夷商人,东市多是手工作坊。看着街道两边,藏风、内蒙风格的商铺,路上来来往往的,穿着各自民族服饰的人们,我的心澎湃了。 原谅我不争气,要知道,现在还没发生后世大的民族融合,各民族还是最有差异的时候,不说长相,就服饰装饰上就各有千秋。 “少爷……为什么我们不去东市?而来这西市”杜安小声道,他觉得夷人都是野蛮不讲理之辈,偏见。 “你不懂”我道,眼睛却看着街边的店铺移不开。 “少爷,你要买什么物件,非来西市?” 我笑而不语,眼睛流过街边一个又一个的铺子。 杜安紧随着,生怕把我弄丢在这里。 过了几个铺子,我看到了个相似的事物,走了过去,老板就迎了上来。 “客人,要什么?” “这是什么?”我指了一物,问 “安息茴香” 我抓起一把闻了下,是孜然没错。 “是来自西域的吗?” “是” “不像啊……”我假装怀疑道 “怎么不是了?”店主急了,“这可是我两月前,刚从我们西域运来的!” “两月前?老板,你这茴香路上不会淋过雨潮了吧?”我皱眉 “……客人你不能胡说啊!我一路上可是裹着油布,仔细运过来的,一颗都没有淋到雨水。”店主见我不信,拉着我就要去看他的油布。 我忙转了问题,“老板,你这茴香都放了两月了,即便没淋雨,也放潮了啊” “……客人,你是真心想买吗?”店主怀疑 “当然是真心了!”我坚决道,“要不是真心,我何必跟你费这么长时间。只是你这茴香,质量是在是难以保证啊……”我叹息 “客人你要真想买,你就出个价” 我又看了眼茴香,撇了下嘴,道:“一贯钱” 老板听了,脸上横肉都拧到一起了,“客人,这可是西域产的安息茴香啊……” 老板看着我,希望能再提提价。我坚守防线,不退让。 那老板脸上横肉拧巴了很久后,道:“算了,再放下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来。客人,如果您觉得好了,下次再来我这买。” 我心喜,命杜安付钱。 等到走远,杜安问我:“少爷,您买这么多这物作甚?” “回去你就知道了”我故作悬疑。没错,我就是想做孜然粉。来这快一个月了,这里食物如何,当真是不想说了,后世那么多美食,也是历史积累后形成的。可我现在处在历史积累期,只能是自己动手了。之前我说,庖丁做的最好的粥,所谓粥,也就是疙瘩汤而已。 去西市只是想找安息茴香,找到后便启程去了东市。东市建筑行人唐风十足,我虽有波澜不惊之貌,却难做到波澜不惊之心态,活脱脱的历史剧啊。 所以我没骨气的兴奋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每每想起,都觉得丢人。 我窜动于每个摊位间,见着新奇玩意就凑上去,行动轨迹折来折去,杜安要跟不上了。 我驻足在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扫视一遍,视线定格在一个簪子上。那簪子乃翡翠所制,我在意的不是簪子质地,而是簪子上刻着的两只竞相追逐的两只蝴蝶,刻得栩栩如生,令我感叹不已。 “老板,这簪子……” “老板,这发簪……” 声音与我同时响起,是个女声。 我两皆诧异回头望向对方。她戴着面纱,看不清长什么样。 “老板,这簪子上刻的蝴蝶是何寓意?”我转头问卖家 “蝴蝶追逐还有何意,还不是暗喻才子觅得佳人芳心。我说这位俊秀郎君,不如买了这簪子,送与心上人就知道何用了”言语满是打趣意 我心生不悦,想挽回一丝颜面,“既是为了送心上人,那送个刻王八的不更好,取王八千年相伴,喻夫妻携手白头,比这华而不实的蝴蝶,不知好了多少。” 言罢,老板大笑不已,那女子虽未笑出声,可我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笑意,我心不悦更甚。 “我说郎君,你所言是好,可送个王八,未免唐突了佳人,心上人若是不开心了,岂不是费力不讨好?”卖家笑言 我觉得,这卖家一定不是来卖簪子的,哪有不讨好客人,一直打趣客人的商家? 撇了下嘴,没再搭话,我离开了那摊子,再待下去,还不知道那商家又说些什么。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抗议我只满足眼睛不满足它。我忙找杜安,他带着钱,转了圈不见,急了,沿着回路搜索。 路上碰到了个拉着两车绢布的壕者,一脸趾高气扬,坐在最前侍从牵着的高头大马上,身后拉着绢布的四个随从紧随着。 我暗道,有道是‘财不外露’,这大唐的人,好像是怕别人不知道自家有多少绢布。周围路人一脸羡慕地看着那人,我却觉得这场景有点滑稽可笑。 前面的侍从蛮横地开道,推开了挡路的人。我忙着找杜安,未注意到挤来的人群,脚下一个不稳,朝着路边跌撞过去,撞到一人。 “对不起”忙道歉,抬头一看,是个稚气未脱的男子。 那男子貌似不接受我的道歉,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靴子,突地怒目圆睁,瞪着我:“读书汉!谁准你踩我靴子?!” 一句话说出,并无男子声音般低沉,倒是像女子一般轻灵,难道是女扮男装?我心存疑虑。我不知道“读书汉”在这里是骂人的话,不过看他那样子,是不想让我随便走掉了。 “我本无意,你若生气,且等我家侍从来了,多少钱,悉数赔你”我不喜欢无理取闹的人,现在只想杜安快来,赔了他走人。 谁知他丝毫不让人,鄙夷看着我,道:“没钱还出来” 我听了火了,这人穿着得体,教养怎如此差劲。我虽心火,但不想与他多言语,只皱眉不满瞧了他一眼。谁知他更无理了。 “你踩我在先,现在还如此脸色对我,从没人敢如此,可恶的读书汉!” 说着他已朝我冲了过来,我忙抵挡。 只看他身子娇小,不想力气不小。他招式清楚,攻击心中有数,我一后世之人,从没学过武,自然不是他对手,才两三下后,便成了我环胸抵挡,他单方打我。好在此时我还冷静,左手护着头,透过缝隙看他招式,见他右手再次朝我袭来,瞅准时机,右手似离弦之箭般迅速,擒住了他手腕。 他愣住,一脸不信地盯着被我擒住的手腕,突然瞪着我,下一秒,我便蹲在了地上。 无耻!竟然踢那里! 他出脚速度极快,我根本没看到他动。 他满脸得意地看着蹲着的我,我憋红了脸瞪着他,心中弹幕再开,这是我来此第二次开弹幕,满屏只有四字,字体红色,最扎眼的红色。 “哼”他不屑地出声,“读书汉,这是给你的教训”说罢拍拍袖,推开围观的人群走了。 “少爷!您怎么了?!”杜安挤进围观人群,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我。 我此刻六感只剩一感,借着杜安站立起来,咬牙道:“回府,不准将今日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老爷夫人!……”羞愧难当,我恨那人! 第9章 约重来 杜府的下人最近两天都顶着大大的问号,因为自家少爷最近特别异常。清晨早起的丫鬟仆役,最近常在府里看见一个身影,奔跑着的杜三全。府里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不是自家少爷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为此传出了许多版本的故事。 丫鬟甲:“听伺候少夫人的丫鬟说,她们院里半夜总会准时响起吱吱声,远远地,可听着十分清晰,莫不是,有什么东西,住在少爷房里了?……” 丫鬟乙忙打了丫鬟甲一下,道:“你可别吓我!我平时还得去那院打扫,听着渗人的慌!” 丫鬟甲:“这又不是我瞎诹的,那谁她还偷偷跟我说,每晚熄灯后,总能看到一个黑影在窗外闪过。” 丫鬟乙:“咦~~,快别说了,今晚该睡不着了!” …… 仆役丙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听内院的丫鬟说,晚上常听到少爷那屋传出吱吱的声音。” 仆役丁疑惑:“有老鼠?需不需要去借只猫?” 仆役丙神秘状:“不是老鼠,说像床榻发出的声音” 仆役丁皱眉侧脸斜视仆役丙,片刻后,两人会心一笑。 …… 杜安无奈地看着站起又蹲下的杜三全,自打那天回来后,少爷就魔障了,做这些他不明白的举动,可不做这些举动的时候,少爷还像个正常人一样,莫不是,少爷被什么附身了?杜安快相信那些谣言了。 不知道外面已经谣言四起的我依旧每天坚持跑步锻炼,每晚睡前做仰卧起坐与俯卧撑,当日遭受的耻辱,发誓定不要遭受第二次。 “杜安,让你磨的茴香可磨好了?”我问旁边一脸纠结的杜安 “好了,少爷……”杜安欲言又止 “哦”我站了起来,走到八仙桌旁,捻了一点磨好的茴香粉,闻了闻,又放嘴里尝了下。味道不及后世,缺少东西了,不过已有八分滋味,我很满意。 “杜安,我想用铁铸件物件,可有地方能铸?”我问 “将样式画好,交于作坊就可以”杜安道 我欣喜,忙画了烤串的架子交给杜安,命他找作坊做去。 …… 我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闭着眼睛脸朝天。天已经不像一月前那么晒了,暖暖的,晒得人舒服。我好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从什么时候起?两天前?还是,背书的那些日子?亦或,伤醒后?我皱眉,想不出。罢了,也想不出怎么回去,既来之,则安之吧,是否能回,就交由天定。 什么味道? 鼻子轻嗅,淡,不像是院里树木花草的味道。我睁开眼睛,想搜寻香味来源,刚睁开眼,却看到了几步远处的姚淑文,她怎么来了? 我盯着她,她也看着我,现在我可以与她直视了,大进步,但下一秒我不这么想了。 “夫君” ……这万恶的称呼。 “你找我有事?”我忙问,因为我见她嘴型像是又要说那两字。 她轻点头。 “什么事?”我问 “妾身想问……”姚淑文略一踌躇,“夫君最近,可有再得到那位名叫‘天使’的诗作?” ……我哑言,杜安还真这么跟她说了。 “其实……写那首诗的人,不叫‘天使’……”我决定解释一下 她瞪大了眼睛,惊讶到了。 “她是个隐士,我没有她消息很久了,她不希望被人打扰”我决定撒个谎,不过看到姚淑文满脸失望时,我后悔了。这女人做的太成功了,一言一行都让人想守护她,可恨,就算同为女人的我,看了都不忍。不知为何杜三全不喜欢她。 “不过”这转折的词语让姚淑文又期待地看着我,“她之前送了我几首词……” “夫君可否写给妾身看?”姚淑文急道 “……好” 姚淑文满是期颐地望着我,我无奈,起身拍拍裤子领她进了书房。 院门口,杜安右手握拳,激动难抑地垂着墙,少爷啊,您可终于开窍了,不枉老爷一片苦心啊…… 杜安身后,两个仆役吃力地抬着烤肉架,看着突然魔障的杜安,皆心中暗道,看来少爷的魔障是会传染的啊,杜安这不就被传上了,以后得离杜安远点。两人一对视,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 …… 我略一沉思,回忆起一首易安居士的词,便握着木炭,在纸上写了起来。来此近一月,我还是不会用毛笔。 姚淑文本来站在书案对面一步远处,我开始写后,不知觉间竟渡步到了附近。 因为已经熟悉了不少行文,所以我直接用行文将词写了出来。 我只注意着默写,没瞧见身旁姚淑文在做什么,等我写完整首词,回头看她时,见她正盯着词的最后几句看。 是易安居士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抬头,看我,眼波流转,眼神我看不懂,不过我有些害怕。猛地想起来,这词是李清照与赵明诚离别后所作,说的是易安不忍离别,反映的是初婚少妇沉溺情海……额…… 我耳根子都红了,尴尬,右手握拳,咳了声,“那个,还有另一首!” 匆忙扯了纸,换了新纸,沙沙快速地在纸上写了上片三句,下片第一句写了一半,我猛地停住了手。 我脸烫,烫到可煮熟鸡蛋。 我低着头,不敢回头看她,场面太尴尬。 是易安的《浣溪沙闺情》……我先前背诵时,只顾着背内容,题目常常不是忘记就是混乱,这写了一半,才突然记起了词牌名,不过场面已经不可收拾了。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她念得灵动,似将一个风姿卓越的女子从词里呼了出来。“后两句没了吗?”她问 我不敢回头,低着头,红了脸,半天才嗫嚅道:“有……” 事已至此,写也这样,不写也这样了,干脆豁了出去。我沙沙将最后两句写到纸上。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约重来……”她念 我低头更深了。 半饷沉默。 “写词之人是个女子……已婚娶……”解释好无力 “我暂且只记得这两首……日后想起别的,再写了给你……”言下之意,想她快走,场面太尴尬,我活二十一年都未如现在般窘迫。 她不动,我不敢回头。 “这两首词,妾身可否拿走观瞻?”她问 我手忙脚乱,取出宣纸叠到一起,递给她,不敢直视。 “妾身告辞”姚淑文接过宣纸,珊珊出了屋。 我大松一口气,摸了下脸,温度未退。 第10章 烤肉 生活最不缺的是八卦,一千三百多年之前的古长安依旧如此,如同后世之人爱对娱乐明星八卦一样,长安居民也热衷于八卦一下高官大宅院里的稀奇事。 即便杜府不想杜三全知道他为何“生病”,即便杜家上下对杜三全缄口不语,杜三全失忆的事情还是传出了杜府,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总有那么一张嘴巴守不住秘密,憋着挠心的慌。 因为消息来源省略了不少认知事实本来的部分,长安人民只能依靠自己的分析推理能力,给故事添血加肉。据此又出现了多种版本,情节跌宕起伏,不亚于一部小说。杜三全失忆之事,极大丰富了长安人民的娱乐生活。 长安一酒馆内 一着暗红色袍衫的男子怒地拍桌站起,“若不是念着我两家同朝为官,我定要冲进去,看哪个敢拦着我!” “行了行了”另一青袍男子忙按住红袍男子,“都知道你苏大公子有能耐,可那是人家的府邸,人家不喜咱叨扰也没法子。” “哼”红袍男子甩袖愤懑地坐回原处,“三全到底怎么回事咱现在还不清楚,自上次我们分别都三月了,十几日前我们才从别人嘴里听到他消息,失忆失忆,那究竟是个多大的病?!可笑,我们从小玩大,还得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的境况……” 青袍男子听罢也沉默不语。十几日前,他们也是在这酒馆,闲聚之时,听到别桌的客人说尚书家的公子得了失忆症,正新奇这失忆症是个什么病时,突然听到那桌客人又说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猛地想到了杜三全,他爹就是刑部尚书,忙上去询问,问了知道,还真是杜三全,三人都傻眼了。三月前,四人在平康坊恣意潇洒之后各自分别,没想到这一别,就三月未能见到杜三全。那些日子里,几人去找杜三全游玩时,皆被杜家下人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当时只当是杜三全惹了杜构,给禁足了,也没多想,可时间一长,三人都有些疑惑了,杜三全是怎么逆了杜构?才被禁足这么久? 再之后,就是从别人嘴里听到杜三全失忆的事,至此三人才意识到可能不只是禁足那么简单。听到传言后,三人便策马冲到杜府,结果连门槛都还没迈进,就被杜府管家谢绝了来访,无奈之下,三人只好离去。隔天备好了礼,守着规矩客气上门,可杜家人更客气,弯腰收了礼,又谢了拜访,说是自家少爷身子现不宜见客,须等些日子才行。苏宝同刚被撵出来就火了,指着杜家管家的鼻子就骂:“不宜见客,有多不宜?连眼皮子都睁不开看我们一眼吗?!”结果,只看到杜府那扇沉重的门给人关上,以及整个过程中,杜府管家那张保持着客气的老脸。到此,三人还是不知道流言是否为实。 之后多次,几人去拜访时,皆被拒了,唯一有突破的是刚刚那次拜访,杜家管家用的理由,不再是杜三全身子不适了,而是自家少爷出去了,现不在府里。 奔波了多次,连杜三全一面都没见着,两人都窝了一肚子火。 “禄堂呢?怎么近两日也不见他了?”苏宝同突然想到孙禄堂,问道 “被禁足了”萧守规回道 “禁足?”苏宝同诧异道,“是真给禁足了?不会过些时候他也要得那什么失忆症了?” “不是,给禁足了”萧守规摇头道 “什么原因?” “好像是因为前几日,在平康坊一掷百金听了首曲” …… “少爷,晚膳要什么时候用?”杜安问道 我思绪乱着,脑里塞满了事情,涨的头疼,可奇怪的是我又不知道为何焦虑。杜安第二次问时我才看到他,低眼想了下,抬眼问他道:“让你削的竹签可削好了?” “好了”杜安回 “甚好,取来吧”下午杜安送来了烤肉架,对唐朝铁匠的手艺,我非常满意。杜安拿来了竹签,我又命他从库房取来了羊肉,找了案板,切成小块串起来,点起火,没多大会,羊肉就在烤肉架上兹兹发出了声。娴熟地在一面上撒上早已磨好的孜然,轻压了几下,方便入味,见一面已变了些色,换到另一面,步骤相同。肉还未熟,香味早已飘远,闻到熟悉的香味,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果然烤肉得在晚上吃才最有感觉。 一旁的杜安眼睛早钉在了烤着的肉上,唾沫也不知道咽了几回。突然叽里咕噜一声,似雷响,我望向始作俑者,杜安不好意思地揉了两下肚子,尴尬地笑了下。 我好笑地翻看了两下架子上的烤肉,找了两串熟了的,递给杜安,“给你的,饿了就先吃吧” 杜安怔在那,不可思议地望下肉,看下我。 我看他半天不动,喝道:“快拿着,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杜安被我喝愣了,木讷地接过烤肉,还在犹豫,“这……少爷……我……” “给你就吃!别墨迹,你是大功臣,理该先吃,这烤肉架和调料不都你去准备的吗” 杜安想了下,觉得有理,开始吃起来。烤肉入口,眼睛都睁大了,像是品味,又好像不舍得,慢嚼了几下,缓缓咽下,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院门洞外有几个人影晃动,杜安看清后,提醒了我下。我抬头,看到是姚淑文院里的那几个丫鬟,想必是给烤肉味引过来的。 当下觉得有些好笑,看那几个小丫头一脸向往舍不得离开的表情,再想到自己吃着她们只能看着,就有些不忍,对杜安道:“喊她们过来,一起吃吧” 杜安领了命,过去喊那几个丫头。 过了有一会,那几个丫头才跟在杜安后面过来,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我见状对杜安道:“碟子里有些刚烤好的,你拿给她们吧”话毕,却见杜安也不上前。 我抬头,奇怪地望着众人,道:“怎么了?” 杜安在丫头们的示意下,上前道:“少爷,她们说少夫人也还没用晚膳……” 看杜安表情,再看那几个丫鬟表情,心下明白他们打什么主意,无奈苦笑道:“那喊她过来吧” 丫鬟领命,飞奔出了院,过了会请来了姚淑文。 像是商量好一样,杜安和那几个丫头纷纷向旁边挪了挪,在我旁边空了位置。 我无奈,不久前的尴尬还未消除,现在就又见了,虽然人多,可还是有些不敢直视她。 “快好了,再等一会”刚刚烤好的让丫头们先吃了,碟子现在空着。我急急忙忙地翻转着肉串,身旁的姚淑文也没说话。 可能是因为吃的人多了,烤的多了,累了,所以额头冒出了汗,不过我想,也有可能,是因为身边站着的人……我总觉得,不似刚才烤肉那么随意了。 终于烤好几串,放到碟子里,递给姚淑文。 她有些犹豫地接过一串,我见状指了指装着调料的碗,告诉她,可以撒点辣椒吃。 想到一事,我对姚淑文道:“有一事,我想与你说一下……” 姚淑文闻言抬头望着我。 被她这么一看,我竟然有些慌。但想到不能让易安的诗词提早几个世纪出现,我定了定神,道:“先前给你看的那两首词,作它们之人,乃是淡泊名利之人,不喜争抢,所以,可否请你,勿将那词传出去?”我诚恳地望着她 她听言诧异,神色有些黯然,道:“如此好词,若不能传世,实属可惜……” 我知道姚淑文是真心喜爱这词,我也知道易安是个才女,写的是绝世好词,可若是传出去了,四百多年之后的易安怎么办。 想到此,顾不得姚淑文惋惜,我再次恳求她别给别人看。 姚淑文爱词,想好词传世,可也顾及作词之人本意,不会做别人不愿之事,当下也答应了。 我见她同意了,转身去烤肉。 “那作词者……可还有给夫君,寄过诗词?” 身后突然响起她的问话声,我愣了下,诹道:“先前跟她有联系,不过后来联系渐少,打几月前,就没联系了” “哦”她道,没了下文。 …… 我无意间抬头,瞥了眼门口,见那还站着一人,再看时,发现是那个叫“月儿”的丫鬟,手一滞,想到了什么灰色回忆。 她也看到了我,目里含着情,看的我心一痛,瞬间冒出了歉意。转念一想,我又未做什么伤她的事,为何有歉意? 我见她望着院里的人踌躇,像是想进又不敢进来,见状,唤过来忙着吃的杜安,让杜安喊她进来。 月儿跟在杜安身后走了进来,抬头看我时,眼神中有些惧意。 “吃过了吗?”我问 月儿轻摇头。 “那吃点肉串吧”我将刚烤好的肉串递给她,她似适才杜安一样,也是一脸震惊,不过更甚,且眼里有着欣喜之情。 “咳咳咳咳……” 身后突然传出了轻咳声,我回头,见是姚淑文,给呛到了。见她咳得难受,着急了,跑进了房里,急急忙忙地倒了杯水冲了出来递给她。她接过被子,喝了两口,才缓了过来,说了一字,“辣”。 我看了眼辣椒粉,看向杜安,皱眉道:“下次别用这种辣椒磨粉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意本是辣椒太辣于身体不好,可在场的人,他们的眼神脸色、暧昧诡异的气氛告诉我,他们不这么想。 懒得理他们,我又回了烤肉架烤肉,人多了,杜安学着我的样子帮忙。把带过来的羊肉全吃完了,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第11章 故友 我让杜安收拾摊子,谁让刚刚他吃的最多,自己进屋休息。门吱呀一声开了,我还以为是杜安,转头一看,吓了跳,来的是“月儿”。 “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忙看了眼自己,幸好是和衣,但还是警惕地看着她,上次发生什么事我可都记着呢。 “少爷……您真不记得奴婢了吗?”她眉目深情,步步逼近。 “府里人都知道,我得了失忆症,爹娘都不记得,你难道不知?”我警惕不已,想着后退,背后是墙,无处可躲,便侧着躲她,保持距离。 “月儿……可是一直服侍少爷的人……”说话间,目已通红,噙满泪水。 “我谁都不记得啊……”我无奈了 闻言,月儿紧咬下唇,紧揉着衣角,像要揉碎衣料。就在我还在感叹,一个看着傲气的女生竟然也会这样的时候,只见眼前一个晃动,刚刚还站在那边的月儿,竟已经冲到了我怀里。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怀里的人,扭着想逃出去,谁知怀里人力气更大,我被箍地紧紧不能动,谁说女人没力气的?…… 月儿的嘤嘤哭声引来了院里收拾的杜安,我望着杜安求救,希望他帮我,可谁知,杜安仅是进来探头看了眼就出去了。出去了?我怎么办?! 逃?逃不走。打?打一女子,下不去手。喊?谁知道会传出什么流言?谁会信是一女子强抱的,且人家还哭着。那怎么办……要不跟她一起哭?脑海闪过的念头瞬间被否定,当是演苦情剧啊。 等,事到如今,只有这一办法,等她什么时候累了,自然就松手了。念及此,我也不再挣扎,坐等月儿松手。 谁知这一等,竟有半个时辰,于我而言,足有一个世纪。 这女人好能哭……胸前衣物早已黏住,我坐着都累了,却不敢动一下,惨。虽然现在我为杜三全,可我又不是杜三全,单是姚淑文就尴尬难处理,何况又一丫鬟。 怀里的人已经停了哭声,静,我能听到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半饷,她没再动,就在我怀疑她是不是睡了的时候,她突然在我怀里蹭了两下。不可忍!竟然还找个舒服的姿势! 我决定先出招。 “夜深了……回去吧……” 闻言,月儿的头却埋得更深了。 片刻后,我准备再出口时,月儿却先松了箍着我腰的手,缓缓起身,睁着红红的眼睛,看着我,目含幽怨,百般不舍。 月儿低头,看着她的“杰作”:“月儿冒犯,污了少爷的衣裳,请少爷将袍子脱下,月儿会洗干净。” “不必了……”我想拒绝,可她坚决的眼神告诉我,如果不给,她不会走,无奈,我只好妥协。 月儿走后,我立刻将自己裹进了被子,烦。我从未想过自己有需要处理“家事”的一天,可这一天就这么来了,但我却没有一点办法。如果我是个男人就好了,这样的情况,想必是不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可奈何我是女人,该如何接手这摊子?…… 翌日,我被杜安的敲门声吵醒,昨夜思量许久,却至终都未得到答案。 “做什么?”我揉着太阳穴问 “少爷,苏公子与萧公子来访,少爷可要见?”杜安道 头疼,不认识那两人,问道:“谁?” “苏宝同公子与萧守规公子,乃少爷好友,苏公子祖父是大将军苏定方,萧公子祖父乃当朝宰相萧瑀。”杜安见我一直皱眉,道:“少爷不想见?那小的请管家再找个缘由拒绝吧” “等等”我忙喊住杜安,“你是说他们以前也来过?” “是,少爷出门那天,两位公子来访,因为当时少爷不在,所以管家就谢绝了。” “那还是见见吧,我先去穿衣,杜安,你给我说说,我与那二人关系如何?” …… 听杜安说完,我对三人的关系大概有了个认识,简单点说,苏宝同、萧守规加上杜三全,三人差不多就是借着家里有权有钱,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辈。 在厅堂,我见到了苏宝同、萧守规,不像我设想的那样,两人不似影视剧中的那些无能官三代,看来出生望族,修养就是不一样。 “杜三全!你终于是肯出来见我们了?”刚进厅堂,其中一人便冲上来质问我。 我此时并不知道,管家曾以我“身子不适”的借口谢绝过两人,所以一时迷惑,不知他为何大声质问。 那人见我不回话,更窝火了,正准备发作,被另一人拉住。 “宝同,你别乱发脾气,现在我们见到三全,先把事情弄清楚。”那人说完,看着我,问道:“三全,传言你失忆,不记得所有人所有事了,可是属实?” 我点了点头。 两人皆瞪大眼看向我,先前训我那人大步上前,拉着我左看右看。 我觉得尴尬,推开他后退了两步,保持距离,两人见状,脸上震惊之色更甚。 “你可还认得我是谁?”训我那人问 “苏宝同” 两人听了脸上震惊之色全消,大松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被我下一句话又震住了。 “杜安说来的人叫苏宝同和萧守规,刚刚他喊你‘宝同’,所以我知你是苏宝同” 两人愁容满面。片刻后,萧守规问我:“三全,你可真是忘了所有人?” 我点了点头。 杜安憋不住,插话道:“萧公子,我家少爷醒来连老爷夫人都忘记了” 萧守规听了皱眉,道:“三全,那三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目不转睛盯着我 额……我犹豫,看情况,他们是不知道杜三全被打,以及为什么被打的,傻子才会说出事实,这丢脸的事,杜家不想被人知道,我也不想被别人知道。 “我之前染了风寒,醒来之后,就发觉不认识所有人……”慌虽然撒的没水平,可事实就是如此。 萧守规看向杜安,杜安一脸“确实这样”的表情点着头。萧守规目光回到我身上,依旧皱着眉。 “那传言是实?是御医说你这是失忆症?”萧守规问 我点头,一脸诚恳。 “快得了!”苏宝同突然道,“我苏宝同真就不信了,得场风寒就会失忆!走,跟我出去!”苏宝同突然猛地擒住我手腕,拽着我往外,“我一定要给你找回记忆来!” 众人一惊,忙跟着出去。 “给你家少爷安排马来,不然我拖着他走”苏宝同以不允反驳的口气命令杜安,杜安担心地看着被苏宝同抓着的我,寻求意见。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吩咐杜安安排马,看来今天注定不能平静。 苏宝同带着我,绕着长安大大小小的街道,与我说在哪条路上,哪个时候,几人在这里做过什么。托他的福,我充分了解到三人以前是多不靠谱。根据苏宝同的描述,我像看到了三个三年级大的小男生,满街溜达,还装着一副大人模样的情景。 “三全,你记起来了没有?”苏宝同声音有些哑了,可我还是摇头。我知道他做的都是无用功,可我没办法跟他解释。 苏、萧二人皆是一脸无奈状。 “那个……”我出来第一次开口,“能不能先去吃个饭,早上出来的急,我还没用早饭。”的确是他俩一大早跑我家,而且还硬拉我出来满城跑的,我当真是饿的不行了。 苏宝同听我说话,还以为我回忆起了什么,后听我是饿了,眼神又暗了下去。 “罢了,宝同,走了这么久了,我们先休息下吧”萧守规提议,我觉得他的形象高大了一点。 因为离着曲江不远,所以二人领着我来了曲江边的杏园。(于此,简单说明下曲江、杏园事。曲江位于长安城东南部,南北向长,西边弯曲,得名“曲江”。关于曲江的文人雅事,当数“曲江流饮”。即众文人沿着曲江边坐,取一杯酒,酒杯顺江水流动,流至谁处,谁喝酒作诗。杏园位于曲江西边,与大慈恩寺南北相望,因此地多栽杏树,故名“杏园”。每年春天杏花开放,灿若云霞,为曲江风景最盛时。春季,登科的进士于此地举行“探花宴”。关于“杏园探花使”等故事,之后会讲到,此处不赘述。) 苏、萧二人看着对面的我,面色沉重。听杜安说,杜三全与二人乃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现我待二人如路人,也难怪二人难受。 “你可还记得孙禄堂?”萧守规问 我含着满嘴食物摇头,杜安没讲过。 “禄堂是你介绍给我们认识的,他你也忘了?”苏宝同追问 我继续摇头。 萧守规沉默片刻,道:“适才我派人请他去了,他若来了,你再看看,看能否回忆起什么来。” 第12章 平康坊 饭将吃完时,一着藏蓝长袍的男子在萧守规侍从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博士,再送双筷子上来”那人心情愉悦,自顾自坐下,对着店伙计吩咐。(唐朝时没有“小二”这个称呼,称“博士”) 我有些感兴趣地看着对面的人,心道好个潇洒不拘的性格。 苏、萧二人一直看着我,想知道我是否记得那人,不过在看到我满脸陌生的神情时,两人眼神皆暗了下去。 “三全你一直看我作甚?莫非我脸上有什么?”孙禄堂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苏宝同看不下去了,拉着孙禄堂到一边,说了具体情况。 孙禄堂听了瞪大眼睛,快步走到我旁边坐下,拉着我左看右看,“传言是真的啊,那失忆症是个什么病?怎么就得了这种奇怪的病了?”孙禄堂皱眉询问 我不回答,解释也无用,等时间长些,他们自然就接受了。 苏宝同转移了话题,避免谈论此事。 “先别说这了,你怎么给禁足了?”苏宝同问 “甭提了”孙禄堂苦脸,“花多了老头钱,老头不高兴了,不仅禁了我足,还饿了我两天,今天若不是你们派人去,我还出不来呢” 我闻言看了看孙禄堂,可一点不像饿了两天的人。 孙禄堂貌似觉得我是个新奇物,又凑了上来瞧,突然,神色严肃地看着我,道:“三全,你还欠我百金钱的事,莫不是也忘了吧?” 我大惊,不是真的吧? 孙禄堂看到我反应,对另外两人肯定道:“他真失忆了……” “三全啊”孙禄堂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你可不能因失忆就不还债啊” 我冷汗,看孙禄堂这副模样,知他是开玩笑,鄙夷地看了眼他。谁知孙禄堂突然一怔。 “不对,你先前可从不会做这动作,莫不是失忆了,性格也变了吧?” 听孙禄堂如是说,另两人也都望向我。 我被盯得有些尴尬,我不是杜三全,又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三全那”孙禄堂看着我一脸担忧,“三月未见,你秀气了不少,这样下去,比我俊秀了可如何是好,哎” 我转脸,不想再看他,适才只觉得他潇洒,现在才发觉,他还有些神经。 场面比较尴尬,苏、萧二人在一旁不说话,只有孙禄堂对着我话不断,即便我不回他。 孙禄堂见苏、萧二人面色沉重,道:“三全只是失忆,人还好好地,只要他人好不就行了,再者,指不定将来他就记起我们了,我们带他做些以前做的事,许他哪个时候就好了,你二人就别苦着脸了。” 苏、萧二人看了我一眼,没有回话。 我见场面尴尬,当下便想找个借口遁走,不料被孙禄堂看出了企图。 “我难得能出来,又难得我们都在,今天去平康坊,我做东,庆祝与你相见”孙禄堂说完,不容我拒绝,与苏、萧二人“挟持”我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之地,风月场所也,又名“北里”,位于东市以西。从平康坊北门进来,三人带着我往东走,路过街边一户户四合院似的宅院,进了南曲的一座宅里。 刚进宅门,“假母”(也就是鸨母)便迎了上来。 “哟,这不是孙大公子吗”女人笑的花枝乱颤,一脸谄媚,看样子便能想到孙禄堂是她金主。 “哟!杜公子苏公子萧公子也来了!可久没见着三位,怪挂念的。” 我见那女人看来的眼神,似要吞了人一样,不觉后缩了下脖子。 “你是挂念着铜板吧?”孙禄堂一语道破 “瞧你说的”女人抛了个媚眼,着实惊了我一跳。“今日是要怎么?”假母边说边领着我们往内院走 孙禄堂跟假母寒暄,我则转头好奇地瞧着这宅院。这宅院虽没有高楼大厦彩锦霞幄,却也是几进几出的四合院大宅,穿厅过院,一路上只见堂宇宽敞,院里怪石盆池,小堂垂帘,茵榻帷幌都十分华丽。 我正忙着赏景,突然听见那边像起了争执。 “他是何人?凭甚让本少爷让他?我们今日来,就要找郑都知”孙禄堂的声音(“都知”非人名,乃是某行最高级职称) “孙公子您先别生气,这王茂时王公子的父亲可是永宁郡公,奴家惹不起,且王公子先几位公子一步定了圆圆,这,奴家也不好撵人……”假母低声解释,望孙禄堂勿为难自己。 “你这意思,是惹得起我们了?”孙禄堂脾气发作,挑眉问假母,假母一下尴尬在原地。 混久了这种场合的人,怎么没点危机处理能力,当下又迎着笑脸上来。“您可是奴家的福星,奴家怎么敢惹?我这院里也不只是圆圆一个人,最近来了几个新人,孙公子不想先尝尝鲜?” “我不想难为你,若你能找个和郑圆圆一样,有相貌,会弹琴作诗,还会做席纠的,我今天就放过你”孙禄堂笑的邪魅狂狷,我看到时只有一个想法,给总裁跪了。 假母难为了,郑圆圆是她手上的宝,技压全坊。别人家也不是没有会弹琴作诗、又会做席纠的人,可她们长得,都相貌平平,圆圆就因为才貌兼备,才能在众多都知中脱颖而出。孙禄堂是个金主,她知道不能得罪,可那边是郡公的公子,也不能得罪,当下两难了。 这时萧守规走上前去,拉了下孙禄堂,道:“罢了,既然今日不行了,那我们先回吧,改日再来” 假母听了喜了,可孙禄堂却执拗,坚决不走,假母又愁眉苦脸。 这时,从前面的大堂突然出来一人,见到我们一行,露出了惊讶之色,“苏宝同?” 那人声大,将大堂里的人引了出来。 只见一白袍男子推开众人,走上前来,挑起嘴角哼笑了声。 “苏宝同,真巧啊” 看样子几人认识,我看向三人,却见三人面色不是很和善,一时突然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什么。 “哦!这不是三全兄吗?”那人突然转话题看向我,“传言三全兄失忆了,失忆?那是个什么病?会伤智力吗?” 猖狂!我对那人好感为负。 假母看情形,满脸堆笑上前打圆场。 “原来几位公子是旧相识,那好办了,四位公子明日来时,奴家让圆圆好好为四位公子弹首曲子”看情况就知道两帮不和,假母聪明人,平时也听别人说过,尚书家公子失忆的事,听王茂时那么一说,自然联想到了。现在两边都得罪不起,再待下去,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最好是支走一方。 苏宝同可没想轻易认输,冷脸不屑地回敬对面,现场没人听假母说了什么,战火似一点就着。 我看苏宝同模样,就知道平日里两方是死对头,虽然不知道两方恩怨史如何,可就刚刚那人对我说的话,就想拿根铁棒照他头砸去。猛一惊,何时这么暴力了…… “刚刚听到外面争吵,也要找郑都知,原来是三位老相识,这样,我们也是刚到,正好还空着几个座,宝同兄可要一起?”王茂时道。原来他早听到了。 “不必,我们出得起钱,不用和别人挤……”孙禄堂回他 “市井商人,何时轮到你说话了?”孙禄堂话还未说完,就被王茂时身旁一人出面打断。王茂时听了,嘲讽地笑望着孙禄堂。 我回头看孙禄堂,只见他在努力憋着火。早知古代最瞧不起商人,只是没想到,歧视程度如此之甚。 “不必,我不和不认识的人坐一屋……” “是不敢吧~” …… 不怕对手懂兵法,就怕队友明知是陷阱还往下跳。不争气的苏宝同,给王茂时一激就中计,任凭萧守规如何劝,他都要进去瞧瞧,瞧瞧对手能将自己怎样。麻烦。 第13章 行酒令 我跟着黑脸的三人走进大堂,胡坐在矮榻之上,对面是王茂时一行。 我刚才看到假母急匆匆地朝某处跑了过去,想是去做预防了,等“着火了”好“灭火”。 众人落座好,派人去请那郑都知。没过多久,只听见环佩叮当,在侍婢的簇拥下,一女子走了进来。双方一时忘了对峙,全望向来者。 我随众人望去,身躯猛一震。来者衣着确属华丽时尚,从姿态也看出本人很有修养,只是这面妆……额,心中只有一句话,姑娘好相貌…… 唐朝人民的审美,我实在难以理解。樱桃嘴、白面脸,贴花钿、贴面靥,我以前知“笑靥如花”很美,现在,我认为我需要重树审美观…… 都知坐好,奏乐开宴。有人存心不想安生,提议喝酒前行个“酒令”。(酒令,就是设定个规矩,在场的人依次按规定做件事,做得好,大家称赞,做不好,罚酒。) 提议者是王茂时的人,话一出,对方人纷纷附和,苏宝同三人则担忧地望着我。 我方还未开口拒绝,王茂时那方已经选出“律录事”、“觥录事”,定了游戏,拍七。“律录事”,也就是“席纠”,负责宣令、行酒、判断是非对错,由最有经验的郑都知担任,“觥录事”,又叫“主罚录事”,听席纠命令,负责跑腿上去罚酒灌酒,王茂时方指定了自家一人做。“拍七”,游戏规则,众人从“一”开始轮流喊数,进行时要求速度快,使行令者忙中有错受罚,在喊到七或七的倍数时,应报者拍桌而不出声,失口出声报数的罚酒,下一轮即从罚酒人从头报起。 我听游戏规则简单,想着只要多注意就没事,也就没多担心。 游戏开始,王茂时先喊数,依次接着,转了两圈,都没人失误,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我提高了警惕。第三次转到王茂时,他接了下去,只是紧接他的那人漏了一拍,一紧张,喊出来了,众人皆大松一口气。 “得得得,我认罚,罚什么?”那人问 “郑都知在此,自然该作诗一首。”对面一人提议 那男子听罢,看向郑圆圆,摸了摸下巴,斜嘴笑了一下,张口道:“你们听好了~春暮花株绕户飞,王孙寻胜引尘衣。洞中仙子多情态,留住阮郎不放归。” 言罢有人瞬间大笑,不过有人脸色却不是很好。 “哼,阿谁留郎君?胡乱道甚?”郑圆圆不屑地哼了一声,紧接着做了一首诗回了回去。 “怪得犬惊鸡乱飞,羸童瘦马老麻衣。阿谁乱引闲人到,留住青蚨热赶归。” 言罢哄堂大笑。 我想憋着的,可看对面那人吃瘪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了,大笑露齿。自作多情说人家喜欢自己,不曾想被人家骂模样穷酸难看,滑稽可笑。 谁料我一笑对面全注意到了,王茂时冷眼瞥了我一下。我一下哑然,才意识到笑的时机不对,我笑那男子如此大声,有嘲笑王茂时之嫌,为了避免惹火上身,我识相地住嘴。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开始!”王茂时训那男子,被自己人笑不算什么,可被我们笑了,那就是在嘲笑他了。 游戏又从那男子开始重新数起,我提高警惕,以防给抓住,谁知道他们会怎么为难人。这次战况更加激烈,已经转了五圈竟还无一人错误,被气氛感染,我一下紧张了,精神高度集中,等着到自己。孙禄堂在我旁边,先他后我,到他时,他突然拍了下桌子,惊了我一下,众人突然全看向我,我一慌,脑海只记得孙禄堂之前那人说的数字,一下接着说了下去,“六十三”……喊完惊觉,错位了…… 席纠已经将竹筹丢了过来。 对面一副等看好戏的表情,“觥录事”已经带着酒壶走到我后方。 “是做首诗,还是罚酒?”王茂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一时有些无措,作诗,确切点说“背诗”,我的确不怕,脑海里有无数课本上学过的古诗,但是,这些诗不是我做的,若我剽窃了,以后作诗之人该如何?我犹豫不决。 苏宝同看出了我为难,打抱不平道:“三全大病初愈,不记得作诗,我替他罚酒”说着抢觥录事手里的酒壶,却被躲了过去。 “先前行酒令时,可没说能替罚,即为男子,连受罚都得别人替,可对得起自家的祖宗?”不得不说,王茂时那张嘴还真是欠。 “我喝酒”喝个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我打定主意。 可事实证明,我实在小瞧了对面那伙人的奸诈。 “怎么是一壶?”苏宝同见觥录事把整壶酒都放在我面前,憋不住了 “先前也未说是一盅啊”王茂时得意轻狂。 我忍。谁让得罪了个伪君子。 我先前也从未喝过酒,只在五岁时,偷尝过亲爸的啤酒,舔了一口,觉得苦就吐了。所以我对酒的印象,只有苦。皱眉,屏住呼吸,掀开壶盖,猛灌下腹。酒刚入腹,劲就窜了上来,直逼天灵盖。 “恩……”忍住想吐的冲动,我倒过酒壶,示意已喝完。 游戏又重新开始,我视线有些模糊,酒劲发作了。我尽力集中注意,可酒劲发作,视线模糊了起来,整个人都晕乎了。 竹筹第二次落在了我面前。 “三全?你可还好?” 萧守规的声音,他不是坐我旁边?怎听着如此远? “很好啊……”就是有些恶心 转头看对面,一堆等看戏的人。 “诗词曲赋,择一认罚,还是继续罚酒?”又是那犯贱的声音 喝酒?不要了,我摇头,再喝下去,要中毒了。 我跌跌撞撞站起来,无视众人目光,看向郑圆圆。 “听说你琴艺很好,我唱一遍,你可能将曲弹出?”脑袋好沉 “从未试过,但愿一试”她命人拿来了琴 我闭上眼,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哼唱出了《云水禅心》。 郑圆圆的琴艺,的确够高,我不懂琴,但听得出她弹得与原曲相差无几,仅根据歌词就能弹到这程度,万中仅有一。 一曲罢了,全场寂静。 半饷,有人先开了口。 “好曲……天上之曲,竟能在人间听得,不知这作曲之人,相思何人?” “谁?”我快撑不住了,眼皮已重的难抬起一条缝,“啊……我……”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晕了过去,后面如何,一概无意识。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让我恨不得飞奔撞墙…… 第14章 马球 头好痛…嘴巴好苦……我揉着疼痛的太阳穴,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睁开眼,看到是回了杜府,安了心,转头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 月儿?她怎么在?! 忙全身检查了下,发现外衣虽然被脱掉了,里衣还是昨日穿的,有些安下了心,松了口气。再看向月儿,这才发现她趴在床沿上睡着,莫不是她昨晚因为照顾我才这样?突然有些不忍。 “月儿?”天凉,她趴着睡了一夜对身子骨不好,我决定叫醒她。 “公子”刚醒的月儿眼神有些呆滞 “你昨晚就待在这?”我皱眉问她 “恩,昨夜杜安带少爷回来,少爷喝醉了,需要人照顾”听她解释,我心更不忍了。 “我现在没事了,你回屋去睡吧”我劝她 “月儿没事啊……”月儿猛地站起,想证明自己不困,不想昨夜睡着压了一夜左腿,猛地站起气血没供上,朝着床沿就要磕下去。 我赶忙伸手去拉,在险些要磕上的时候,将人拉了回来。 “还说,看你这样,快回去躺着睡去!”我训她,女孩子怎么不注意点,不说地凉对身子不好,就那么睡着,脊椎长歪了怎么办,非等到骨头不好了才知道注意啊。 谁知月儿赌气,不走。 我无奈了,前辈子做什么欠她了…… “你睡这床吧” 听我这么说,月儿瞪大眼一脸惊讶望着我。 我穿鞋,下床让位。能怎样?她因照顾我一夜未睡好,是我欠她。 凌晨冷风吹过,脑袋清醒了些。找到了杜安,问他昨我醉后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萧公子让小人带少爷回府,少爷醉了,杜安便让月儿照顾少爷,别的?没发生什么啊”听他这么说,我安了些心,回了院,月儿已经叠好了床被。 “少爷,洗漱的水已经准备好了”月儿将水端了进来 我蒙了下脸,清醒了。 月儿又将水端走,再次进来,已经将早饭端了过来。 我心有惊讶,她比杜安可熟练多了。 月儿准备了醒酒汤,尝了口,酸辣开胃,又吃了别的食物,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 月儿刚端着饭走,杜安就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少爷,前院,前院来了好些人,听说少爷病了,来拜访。”杜安喘着气说完 我目瞪口呆,想了下道:“外面不都传了很久了吗,怎么现在来了?” 杜安摇头:“不清楚,小人刚刚听来的人说,之前还以为是谣言,今儿确认了是真的,所以来看望您” 我暗道,估摸是因为昨儿个的事,才全知道了,也罢,反正怎么也有要面对的一天。 “少爷,老爷不在府,夫人在应酬,夫人让您过前院见一下亲戚” “那走吧……”我无奈,见亲戚?是被人家当猩猩看一圈吧。 …… 杜家大家族,亲戚体系庞大,我用三天的时间清楚了这个事实。什么姑婶叔伯,姨舅表亲,还有杜构同朝为官的好友同事,同事的同事,总之有点关系全来了,我当马戏团的猴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收到了无数的同情。 “少爷” “又谁来了?……”我苦着脸看向杜安,当动物园猩猩三天,嫌弃至极。 “是苏公子、萧公子和孙公子……” 他们?我脸更苦了,他们来做什么?上次就因为跟他们出去,才碰到王贱男,才会给灌酒,才会难受了好久,于我而言,他们就是灾星无疑。 “杜安,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不小心摔了,脚不能走。”我命杜安 杜安有些奇怪地偷瞧了下我的脚,想到我是说瞎话,不过还是出了屋去传话。 没一会,杜安突然急匆匆跑了回来。 “少爷……”杜安纠结万分,“孙公子说……您若不出去见他们,就,就……” “就什么?” “就将您调戏郑都知不成反被鄙夷的事情传遍全长安……” …… 胡说八道!我愤怒,杜三全是怎么认识这样人的?!无耻。 杜安看我脸红脖粗、气愤不已,小声地喊了声:“少爷……您可要出去?……” 出去!为什么不出去?我还要这脸,毁了怎么办。 我黑着脸,大步往前院走,快到大堂时忙停了脚,思虑一转,崴着脚别扭地挪进大堂。刚进去就瞧见孙禄堂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忙转了视线,免得露破绽。 “三全?才几日未见,你怎地这样了?”苏宝同看我崴脚模样,疾步上前询问。 “昨个走路没当心,崴着了,无甚大碍”我皱着眉,苦着脸,朝苏宝同摆了摆手,慢慢扶着塌沿坐下。 “啧,可真不凑巧”孙禄堂听了连连摇头叹息。我奇怪地看向他。 “今日有苏家的马球队比赛,我们本想邀你一起,哎,可如今你却崴了脚……”孙禄堂摇头惋惜不已 我心喜,听这话看来是可以不随他们出去了。心中狂喜,可面上还是一副惋惜无奈的表情。 “这样,那可真是……” “不过三全你大可放心”孙禄堂突然抢了话头,“我知你甚是喜欢马球,所以已经命了人去取竹椅轿子过来,你无需担心,不会累到伤处” 我恨孙禄堂…… 接下来,我黑着脸扮演一个崴脚人。装,就该装到底,这是职业道德。 从看台上往下看,下面是宽敞的马球赛场,双方队员已分别准备就绪,一列的骏马也仰着头,等着片刻后的冲锋陷阵。 唐代马球兴盛,在民间受欢迎程度,从看场上,男女老幼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神情便可看得出来。 我本来对马球没什么向往,来这也实属无奈之举,可等到赛事开始时,听到观众如山般的呐喊,也被这份热情感染,关注起了场上的赛事。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连苏宝同家的马球队是那支都不知,心却跟着场上那颗球飞了起来。 场上一身着褐色窄袖袍的男子纵马奔驰,动作轻快娴熟,看模样是打前锋的。开场只一会,他已打了三球,连连洞穿对方大门,引得观众呐喊声不断。 我被这种简单粗暴的运动感染,竟也觉得自己就如场上队员一样,策马奔驰,潇洒挥杆,无情撕破敌人的防守。 场上那男子又带球穿梭于赛场上,与队员配合无间,转眼间已将球带到了对手门洞前。众人都紧盯着,等待他在休息前再进一球。持杆之手猛地挥起,我听到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落下,怎么打空了??再看旁边,竟是对方一人在他落杆前将球打飞了。 反应过来的观众骂骂咧咧起来,我也有些失望,突然却听见身旁有人高声喝彩,一时将全场目光吸引了过来。 “做的漂亮!宝同,希望你家球队能在下场追上。”是孙禄堂 什么??还没进球的是苏家的?…… 意识到助错威的我,忙在三人还未发觉之前收了回来。想想都冷汗直冒,若刚刚喊了出来,想必苏宝同能不认杜三全这朋友…… 第15章 飞石 下场开始,我将注意力放到了苏家队身上。苏家队上场后奋力直追,竟将分数渐渐追了上去,想是中场休息时,教头给球员做的辅导起了作用。褐色队一方看着渐渐追进的分数有些心急,时间一点点过去,苏家队越发打的刺激,队员偶尔秀几下高难度的马上动作,引得观众一片喝彩。又到中场休息,比分现在四比三,苏家队在休息前赶上一分。 孙禄堂跟着观众对着场上大喊,我注意着他,似乎看到了先前追球赛的同学模样。转头无意朝前边一瞥,突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王茂时?”孙禄堂也看到了 王茂时也朝我们看了过来,双方对视,硝烟瞬间弥漫。 我对伪君子可没什么好印象,有些丧气,怎么冤家总路窄。第六感突然告知我,那边除了王茂时外还有道不善的目光,顺着感觉瞧过去,拳头瞬间握紧,就是这小白脸上次害我西市出丑! 他貌似也认出了我,挑衅地笑了下。我怒气值瞬间满格,可多谢他,我现在一直在刻苦锻炼身体。 王茂时低头与那小白脸说了几句,原来两人认识,伪君子和小白脸,真是绝配。 场上赛事又开始,我决定暂时先不管那边,只要王茂时今日不犯事,彼此相安无事。 场上战况激烈,褐色队誓死不让苏家队再进一球,苏家队又破了褐色队多次进攻,双方僵持不下,打来打去未进一球。观众跟着急,大声喊着自己喜爱的球队助威。 苏家队一球员努力侧过对手的围堵,将球传给先锋,先锋接到球,紧勒缰绳调转马头,刚策马前进,却被后方驶来的三个敌人堵住前方,形成了一道肉墙。眼见后方敌人已奔到身后不远,球将不保,先锋急了,当下下定决心,猛地挥杆,球急速侧前方之人面颊飞过。场上突然爆出惊呼,距离如此远,球竟然进了。 比赛结束,分数持平。 突然进球,等待许久的人爆发了,猛地站起呐喊,全场沸腾。即便不懂球的我也觉得通体舒畅,正准备随众人一起呐喊,突然眼前一黑,朝后猛跌在地。 哪个下黑手?竟然用石头砸人! 嘭地一声响,惊呆了我身旁之人。苏宝同看了眼就看向王茂时,双方积怨已久,不必怀疑也知道是他。谁知只看到王茂时瘪了下嘴,他旁边的男子却一脸解恨。 王茂时等随着人流散去,苏宝同火大,怎么可能让人随便逃走,当下便要追出去讨个公道,却被萧守规拉住,道先救人要紧。苏宝同无奈,忙唤了人快去请大夫。 我只觉天旋地转,头疼欲裂…… 大夫细细查看了伤口,确认再三无大碍后上了药走人。我额头裹着布,还不知回去要如何解释,头疼…… “少爷,少爷这是怎么了?!快去找夫人!” 如我所料,刚进宅门众人就慌乱一团,听着我更烦了。 “全儿,全儿,是谁将你打成这样?”杜母看到我便冲了上来,捧着我的脑袋瞧,眼里的泪珠看着就要落下。 “没事,娘我没事”我忙道,拉下她捧着我脑袋的手,“是我走路不小心,碰到柱子了,没事,大夫说了,只是皮外伤”我胡编了个理由 “这怎么刚出去一会就伤了?”杜母还是一脸心疼 我无奈,决定使必杀技。 “因为全儿想娘,光顾着想,没注意前面出现了柱子,就撞了上去,全儿果然是太笨了……”我叹了口气 杜母果然不再深究,噗嗤笑了,“胡说,想娘什么?” “想娘的好啊,娘大家闺秀,长得漂亮,又有才能,又对全儿那么好”我撒娇,有点被自己恶心到。 “淘气”杜母轻推了下我额头,果然女人喜欢给哄着。 “杜安呢?你不是随少爷一起出去的?怎么不提醒少爷注意?”杜母突然道 杜安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害少爷受伤,该当如何?”杜母发怒 我忙替杜安求情,“娘亲,你别怨杜安,杜安当时被我指使去买物件,不在我身边,怪不得他,若娘亲一定要怪罪,那就怨全儿吧,都是全儿不当心……”撒娇必杀技……虽然使的我有些难受,但效果非常之好,杜母果然不提了,只是吩咐下人,找来好大夫给我看额头,别落下病根。 …… “杜安,你拿着什么?”前脚送走看额头的大夫,后脚杜安就疾奔进屋,手里拿着封书信。 “是书信,少爷。”杜安回道 “废话,我是问你给谁的” “……少爷,你刚刚话的意思不是这……”杜安有些傲娇了,我回报给他一个厉狠的眼神他才乖了些。 “是给您的,管家刚跟小的说,少爷出去不久就有人送来这信。” 我皱眉,谁会给我写信?疑惑着拿过杜安递过来的信件,只见上面书着“杜三全公子亲启”几个大字,撕开信封,展开里面的宣纸,见到一片娟秀小字。 匆匆览了一遍,知道是谁寄来的。 “少爷,可要回信?”杜安刚刚偷瞧到了落款人,问我。 该打,竟然有这坏习惯!杜安还未反应过来,我便照着他屁股踢了一脚。 “记住,以后别偷看!”我警告杜安。 杜安揉着被打的地方,一脸委屈,默了半饷,还是开口问了句,“那少爷可要回信……” 回什么,有何必要?与那郑圆圆又不熟。我如此想,末了,又觉得不回信有些不妥,还是吩咐杜安取来纸与木炭,写了回信。 郑圆圆信中之意九曲十八弯,中心思想表达的是自己甚是喜爱那首曲,对作曲之人钦佩至极,拐了半天,问道能否在别人面前弹这曲。 我回她信,只两字,“随意”。她爱怎样怎样,歌虽是我剽窃,可曲却是她配上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曲其实是她所作。 命了杜安,将信送走。躺在床榻上,心烦,当下决定以后离苏萧孙三人远些,碰到他们似乎如进了某种魔力场,总得发生些事,还总是伤自己的事。 想是我小瞧了八卦的力量,只隔了一夜,我收到郑圆圆信的事便传遍全府,愤懑之余喊来了嫌疑最大之人。 第16章 情债 “杜安,有何话解释?”我冷冷瞧着面前瑟瑟发抖的杜安 “少爷,不怪小的啊”杜安喊冤,“小的什么都没说”杜安一脸诚挚望着我,希望我信他。 我犹豫了,杜安可是撒谎必露马脚的,这次怎地一点马脚都没露,莫不是冤枉他了?我皱眉看着杜安想了会,只得到一个答案,隔墙有耳,必定是被人偷听了。心烦,怎地自家院子还如此不安全?下次若是逮到作案者,定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不耐烦地瞥了杜安一眼,本来近日心烦,想找个借口打他的,怎奈何他无错,心更烦了。 杜安被我看得有些害怕,小心缩了缩脖子。 “行了,下去吧,准备饭食,饿了”我打发走杜安 杜安领命,逃离危险场地。 等了一会,月儿领着几个丫头端着饭食进了屋,杜安竟然逃了。 “少爷,饭做好了,请您慢用”月儿吩咐身后的丫头将饭菜摆好 这几个丫头都是熟脸,隔壁院的,我了解到她们先前一直伺候着杜三全,杜三全从那屋搬到这里后,因为距离不远,这些丫头两头跑着,即伺候着姚淑文,又伺候着杜三全。 我见都是那日烤肉串时见过的小丫头,心情有些好,对小丫头我可没什么坏脾气,笑了下算是答谢她们劳作,谁曾想,收到的却是一个白眼。猛一愣神,哪惹着小丫头了? 又看向其余丫头,不是没正眼瞧就是鄙夷白眼,懵了,难道我克扣了她们工钱?细想又觉不对,工钱又不是我发的…… “行了,你们下去吧,我留下就可以”月儿道 那几个丫头听了月儿的话竟然真走了,只是退下时,有几个看我的眼神,像看薄情寡幸的负心人一样……不明所以。 我将目光转回饭食,愣神,咬牙,握拳,“怎么全是清淡的……” “是夫人吩咐的”月儿一脸与她无关的无辜表情,“夫人说了,少爷受伤,最近几日都该吃清淡的” “不能吃辣的?”我喜欢吃辣 “不能,一点也不能”月儿摇头 不能忍!醒来后,饭食一直清淡,前不久偶尔吃了些辣的,现在因为额头又回了原状,一想到吃那些毫无滋味的饭食的日子,我双目直流苦泪。 “少爷若真想吃辣……” 听这话有希望,我忙转头看向月儿。 “好好着别受伤不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心已凉。 食完毫无滋味可言的一餐,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少爷,该换药了”月儿的声音 我不想动,在想着以后的苦难日子。一想到自己身子虽命好,可是活着却如此苦,心情就更悲伤…… 月儿却没管我,自顾自拆了我额上裹着的布,突然一声惊呼。 我回过神看向她,却见她注意力全在我额上伤处。月儿右手有些抖,轻触到我的额头,紧咬着唇,一脸心疼。 我猛一惊,心道完了,莫不是被她看出来了? “少爷说谎!这根本不是撞伤的!月儿要去告诉夫人!”月儿说完便要往外跑 我忙拉住她,祖宗,好不容易甜言蜜语哄过了杜母,又花钱贿赂好了大夫,这丫头要是把事情告诉杜陈氏,指不定爱子如命的杜母,要怎样找到那人替我报仇。本着不想杜陈氏担心的初衷,我决定“贿赂”月儿别让她说出去。 “好姑娘,这真是撞的,你别出去乱说”我恳求 “少爷还想撒谎骗月儿?”月儿小脸紧皱着,一副已洞知一切真相的表情,双目哀伤,埋怨我一直骗她。 我被她盯着心慌,撒手道:“那你想怎样?去告诉夫人我被人打了然后让她因担心我而劳心伤神吗?”我决定给月儿施压,却不想给她绕了过去。 “少爷果然是被人打伤的!”月儿抓住重点不放,“是为什么?莫不是…因为那个平康坊的女子?”满是哀怨 服了,怎么就扯到那了? “什么平康坊?我今日是去看马球赛,赛场之上本来就危险多,伤着也是可能的。” “可少爷只是去看的” 我无奈,“比赛的热闹了,总会出现情绪难控制的时候,遇到这时候众人免不得激动,看到自己喜欢的队输了别的队赢了,总可能打起来,打起来不就可能伤着吗” 月儿还是皱着眉,不是很相信我说的。 “月儿,你别告诉夫人,你想,夫人一天劳累,还得担心我,多伤身子?”我道 “那少爷就告诉月儿事情真相”月儿一脸严肃 我死不承认,“真相?不是说了吗,场上人乱了,乱了误伤的……” 月儿紧咬着嘴皱着眉,一副随时要哭的模样。 “少爷只想不让夫人担心,可少爷现在这样,可有想过月儿会心疼?”话里已有些哽咽 我转头不看,女人哭起来的杀伤力我知道,我怕自己忍不住说出来。 半饷沉默。 “该上药了,月儿给少爷上药”身后传来月儿走路拿药的声音 我眼珠转向别处,任由她上药,不敢看她。我不是杜三全,受不起她情,情是债,还是世间最难还的债。 “少爷好好休息,月儿告退”月儿拿着褪下的药布出了屋 …… 祸总不单行,头伤还未好,却被告知我该回去上学了。上学?我竟然在上学??难以置信,我还以为做个富家子弟,整日吃喝玩乐就好了。 “杜安……”我喊忙碌着的杜安 “少爷有何吩咐?”杜安回头 “我去哪上学?先前难道不是请先生来府上教学?”我问 杜安有些犹豫。 “直言无妨”我打消他顾虑 “少爷,杜安说了你可别怪罪我……” “你若再不讲小心我踹你!”我厉色道 杜安怕了,爆出杜三全黑暗史。 “少爷是因为病了休假在家,先前一直上国子监,至于先生,是因为您学业太差了……所以夫人才请了先生来教少爷,不过……” 不过先生都给杜三全赶走了是吧?我扶额,这祖宗真可谓是不学无术啊。 杜安忙里忙外,不管沉默无语的我,准备着我要带的东西,在翻出一堆衣服时,突然抓耳挠腮,犹豫片刻后跑了出去,不一会带过来了月儿。 杜安推月儿去准备,自己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月儿脸色不善,似乎还在因昨日事生我气。 “衣裳带些厚的,天有些凉了……记得带药,额头伤未好,你记得替少爷勤换……”月儿嘱咐杜安,眼神却一直看着我。 我觉得背针扎得慌,径自出了屋,心烦。 府里犄角旮旯蛮多,我挑了个安静的,坐着发呆,思考有的没的。 “楚儿,你拉我来这里作甚?”外面突然来了两人 “小师,我气不过!”是两丫头,是姚淑文院的,貌似还没看见我。 “怎么了?”我听到一人问另一人 “还不是少爷!他一直对少夫人那样!”什么?在说我?我怎么了? “我当是何事,少爷对少夫人不好大家都看得到,我们只是丫鬟,也没办法。”小师无奈道 “可少夫人人那么好,为什么好人要受这么多苦?!”楚儿愤懑不平,“前几日见少爷与少夫人说话了,我还替少夫人心喜,可少爷不久又跟那个琴妓互通书信,他到底要对少夫人怎样?难道那个琴妓就好的不得了?宁可休了少夫人也要娶她?” 什么?我大惊,杜三全想要娶的人是郑圆圆?没想到杜三全这么重口,竟然喜欢面脸…… “少爷的确禽兽,少夫人在世上一个亲人都没了,他却要休妻”小师点头认可楚儿的观点,一起骂我。 我听着五味杂陈,不知是哪一味…… “禽兽?还不如禽兽!”楚儿大声道 “嘘!”小师忙捂住楚儿嘴,“小声点,别给人听见” 楚儿愤怒难消,狠狠地踢了下地发泄。 我无奈,藏着不敢出声,等着两丫头离开。谁懂我的为难?…… 第17章 国子监 国子监,唐朝最高学府,坐落于长安务本坊内西部,占该坊半坊之地。从务本坊的位置也可知国子监之地位。务本坊位于长安宫城外东南处,与朱雀门只一坊之隔。暂不提务本坊东边的平康坊,有失严肃。 我带着杜安,确切点说是杜安领着我,来到学校——国子监。看到国子监牌楼的一刻,我还觉得自己是来参观而不是来上学的。 杜安带我去见了主簿,销了假,主簿又领着我们去了学舍,认了住处,随后就领我到了教室,安排了座,期间我脑袋一直晕着,但进教室后,一下清醒了,因为见到了熟脸。苏宝同、萧守规、王茂时,得,齐活了,以后看来有得热闹了…… 因为正上着课,周围的人也没怎么对我有大‘骚扰’,但等博士一说休息,全朝我围了过来。 “杜兄可还记得我是谁?”一人问 我看了一眼,摇头。 “杜兄当真失忆了?哎,可惜,可惜”那人一直摇头,我不知他可惜个什么。 “杜兄可是因额上之伤才会了失忆?”又一人问 我摇头,跟他们不熟,不想多说话。 周围人叽叽喳喳不停,我勉强笑了下,翻开书看起来,虽然看不懂,可是更不愿面对众人。 一天过去了,你问我为何时间如此快?听不懂,听不懂老师讲了什么。我上过学,可学的是现代教学计划的内容,但国子监教的,却是儒学,于我而言,晦涩非常。 苏宝同与萧守规没来找我,倒令我有些诧异,我还以为避免不了与二人打招呼。 夜,见到了我的新舍友,是个吐蕃人,我兴趣盎然。唐朝国力强盛,包容力强,周边各国均有派学生来唐朝学习,汉族文化也得此机会传遍列国。 “鄙人杜三全,兄台如何称呼?”说的文绉绉,有些不习惯。 “索朗顿珠,叫我顿珠就可。”是个长相有些粗野的男人,很合我对藏人的印象。 “顿珠兄亦可叫我‘三全’。顿珠兄,我先前听人说起过吐蕃,对吐蕃美景甚是向往,尤其是布达拉宫殿,恕我冒昧,顿珠兄可见过布达拉宫?”我问的诚恳 “当然,布达拉是吐蕃人的魂,怎会没去过!”索朗顿珠说道自己的祖国,很是激动。 “我听闻吐蕃的天很蓝,偶尔飘过几片白云甚是美丽” “是!如果策马飞驰在蓝天下,就更是美丽!”索朗顿珠回忆起自己策马于高原上的场景。 “我还听说那里有很多独特稀有的物种,像牦牛什么的,可惜只是听过一直没见过” “牦牛是吐蕃人的朋友,吐蕃除了牦牛,还有很多大唐没有的” 索朗顿珠讲的热情洋溢,我听的入神,似乎已经到了西藏。激情至极,我差点就收拾了行李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可惜门外管事无情打断了我们的友好会谈。 “不看什么时候了?!再不就寝,给我出来绕着舍苑跑三圈!” 无奈,忙手忙脚灭烛。听到门外管事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我与索朗顿珠皆松了口气。借着月光,我瞧见索朗顿珠友好的目光,刚刚这一番谈话,他已将我当了朋友。 国子监的日子,说苦不苦,说累也累,主要是心累。博士上课讲的激情澎湃,我却像块中空的木头一样,毫不知其所云,害我怀疑自己的价值,只有在博士讲《论语》时,我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价值。 好不容易下课,我还得努力避免与苏宝同萧守规碰到,苏萧二人是杜三全的好友无疑,可我非杜三全,不知如何与两人相处。 新朋友索朗顿珠很友好,多次与我说起自己家乡如何好,欢迎我前去。我很心动,可想了想自己的现状,决定将这件事推迟再议。 索朗顿珠很爽朗,与他交谈让人觉得痛快。我与他聊南聊北,论古谈今,进行了多次友好会谈。有一点我觉得有些奇怪,似乎男人在一起谈论时,总免不得会谈论到女人。 “三全兄,你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索朗顿珠问的直接,这话题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索朗顿珠却一副等我回答的神情,我无奈,打了个哈哈。 “我最喜欢的啊,应该是褒姒。” “褒姒?那不是亡国祸水吗?”索朗顿珠吃惊不小 “非也,我认为,西周灭亡,是因为其国力衰弱君王不得民心所致。周灭亡之‘果’,‘因’在灭亡前百年,褒姒只一女子,微薄之力,如何可使得一国国力衰减?幽王治国无能,不得民心,后人却将‘因’怪罪于褒姒,褒姒实在可怜。观青史,亡国之‘因’皆因女子,如夏亡有妹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都乃世人借口。若女美为祸?世人为何还喜欢美女?不是自己给自己招惹祸难?”我替褒姒喊冤,没想我刚说完,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怒吼,若炸雷般。 “荒唐!黄口小儿,满口胡言,辱没先圣!” 我听声音转头,是个中年男子,对我吹胡子瞪眼,好像我杀了他亲人。 “见过祭酒”索朗顿珠忙行礼,见我愣着,拽我起来。 我不动,回敬那人:“你偷听别人谈话,又岂是君子所为?!”我与索朗顿珠谈话,这人偷听不说,还有理训我。 “你!”那人更怒了,大有冲上来打我之势。 “若我说错,你大可辩驳,君子以言论道,不以武论道。”我回敬 那人更气了,瞪眼看了我半天,哆嗦了半天,可是想不到如何辩驳我的观点,气急败坏,猛一挥袖,大哼一声夺步走了。 “完了,你惹了祭酒,日后少不得受罪。”索朗顿珠满脸担心 我不屑哼了声,受罪?受什么罪?只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观点,连别人观点都听不得的人,别说治国,做人都是问题。不管索朗顿珠规劝,回了课堂上课。 我又小看了伪君子,伪君子报复起来,真比小人还小人。 下堂课是《孝经》,老师讲了片刻便布置了随堂作业,题目‘论孝’。我抓耳挠腮,不知如何作答,急了片刻,有了些思路,拿起木炭笔在宣纸上写了起来。毛笔头太软,我还是不会用,所以从家里带来了木炭笔。 我简单作答,大意如下: 孝,立人之本,知孝行孝,人皆应如此。愚以为,孝可以,但不可愚孝。何为愚孝?知父母错而不指出,不指出还坚持施行,是为愚孝。父母皆为人,孰能无错,有错必改,方可为子女树榜样。若吾为人父,当告知吾子,遇吾错皆可指出,吾错必改。是如《左传宣公二年》之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博士将答题收走,我没想到,仅仅隔了一个时辰,我的那张纸,在全国子监出了名。什么名气?坏名气! 第18章 不及格 “将纸传阅,阅完送回”是那个中年男子,索朗顿珠说的‘祭酒’,他站在全国子监学生前面,命令道。 宣纸传了一圈又一圈,转到我手里,我愣住,这不是我的作业吗?刚愣了一会,宣纸又被前面的人抽走继续传送。 祭酒接过递回来的宣纸,抖开,右手抓着示意众人。 “纸上之内容何人所写我在此不言,我让你等看这纸,谁知我何意?”他问,全场寂静,突然有人举起了手,祭酒示意那人回答。 “学生认为,祭酒让我们看的,是纸上内容”举手之人回答 祭酒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只是其一,先不说纸上内容,你们看这字,为何物所书写?”他问 “炭灰” “木炭……” 稀稀拉拉有人回道。 “是木炭”祭酒道,“字,可看一人本性,汉杨雄有言:书,心画也。尔等为国子监生,字都写不好,以何颜面面对家中父母?再说纸上内容,当真大言不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命之父母给,父母多你活几十年,何时轮到你来指错!” 我怒,一直忍着。那人就是在故意找茬,因我之前所为故意报复。他虽然没指出名来,可谁不知全国子监就我用木炭? 听他一直奚落,我忍不下去了。 “学生有话讲”我抬手 国子祭酒冷眼看我,道:“讲” “学生认为祭酒所言不对”一句话说出,全场哗然,等众人安静了下来,我继续说道:“并非人人皆为圣贤,怎能无错?即便如陛下,虽为一国之君,但魏征魏国公逝世,陛下亦言: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 “大胆!”我还没说完就被祭酒打断 “荒唐!何时轮到你个黄口小儿议论陛下了!” 我听了不服,正准备出言辩驳,却被旁边人按住,是萧守规。 “罚你打扫学堂三日,另抄《孝经》百遍,好好学学怎么做人” 不能忍!我气不可奈,却因被萧守规按着不能反抗。迂腐!老儿迂腐! 众人散了,我窝着气,狠狠瞪着萧守规。不满地被苏萧二人拉走。 “你斗不过王崇基,冲动于你无益。”萧守规一脸恳切 苏宝同见附近真没别人,围了过来。 “三全,你别莽撞,会连累家里的”苏宝同也规劝 我冷静了些,知道他们所言为实,可还是忍不下这口气,狠狠踢了下墙泄气,脚都麻了却毫无痛感。 见我这样,苏宝同道:“王茂时是王崇基之子,估计是王茂时搞的鬼,想要你出丑,你别冲动,中了王茂时的圈套”苏宝同以为我是得罪了王茂时才招来王崇基针对。 我不语,还是生气,被骂了半天一句都没回回去,憋着伤身子。 两人见我这样还想劝我,我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径自走回了学舍。 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羞辱,不料却远远不止。 那日是旬考之日,旬考考查学生十日之内所学习的课程,包括诵经一千字,讲经两千字,问大义一条,笔试贴经一道。 我先前从不知国子监有考试,毫无准备,上场时整个人都愣将住了。诵经、讲经时,博士出了题,我只站在原处,口难开,脑中无半点知识,如何作答?更不提贴经,考的是《礼记》,我根本不知内容。 博士看我时,皱着眉,眼神复杂。我是所有学生中成绩最差之人,不及格。 “你是杜三全?”博士问道,“听闻你得了失忆症,莫说你没了全部记忆,既然还为国子监生,就应当刻苦求知,追赶上同窗步伐,莫要每日晃来晃去,不学无术。” 博士循循善诱,我羞愧低头,丢人。 “既然不及格,罚还是要罚,今日你清扫了学堂再离开,之后再考,望你努力,若一连再不合格,可能难在国子监学习了。” 我如木头一样,离开了那里,不敢看别人眼神。杜如晦的孙子,在国子监有多受关注,从众学生窃窃私语议论便可知。今日我丢的不只是自己的脸,还丢了杜家的脸。 难得放假,国子监学生都欢笑着离开了,我拖着笤帚,一言不发弯腰扫地。 “少爷,杜安扫就可以了!”杜安想抢我手里的笤帚,却被我躲过,前三日被罚就是他在扫,可该罚的应是我。 杜安坚持不懈,我甩开他的手,大声喝道:“出去!再抢我跟你急!”我知道自己不该跟杜安发火,可我憋不住。 杜安一愣,一脸担忧看着我。在他看来,我就该是一个整日被人伺候、不管琐事的杜家大少爷。 我不看他,我有手有脚,错了认罚,不需要他帮忙。 清扫完不知什么时候了,太阳已经下山了,远处天空只留着残霞。苏、萧二人一直在等着我,我现在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躲过两人,将杜安斥退回府,自己一个人跑到了酒馆。 “酒,我要你们店里最好的酒”不想再言其他 酒博士看了我眼,瞧我装扮不是付不起酒钱的人,愣了下后跑到窖里端了酒出来。 我一把抢过,抬头猛灌,似乎自己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酒好辣……”眼角有泪划过,知道是借口,装得累了,也只能借着这个借口肆意。 空腹总容易醉,喝醉是想要逃避,逃避现实,逃避自己无能,想忘却受到的羞辱,虽然明知明日醒来一切都还在…… 浑浑噩噩想吐,喝醉了。想回杜府,只想回杜府,虽然想逃避,可只有那里给了自己归属感。 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总觉得世界在晃,府里人大声嚷嚷,吵得我心烦,我没想开口解释,推开别人的搀扶,我又不是不会走路。没回书房,绕过了两门,到了她院,径直推开了她屋的门。 里面丫鬟被这突然一声吓得惊呼出声,正坐在梳妆台前的她也吃了一惊,看着我匪夷所思。 她好像是刚梳洗完,头发披着,很长,直顺,好看。 “教我写字,可以吗?”我盯着她眼睛,等她作答。我只能想到她,能帮我。 “现在?”姚淑文眉头微蹙,问道。 她答应了!她答应教我。我欣喜,竟又不争气地冒出泪,待看到她现在装扮,后知后觉,发现时候晚了,道:“不是,明早你可有时间?”我目光急切,等她点头。 “有”她略一沉思,回道 “好,那明早我来找你”我告辞,带上门出屋,有她同意帮忙,先前阴霾如一扫而光。 心情好了些,这才发现自己喝太多了,身子难受,回屋折腾了半宿,才睡着。 第19章 教写字 翌日,睁开眼,发觉外面亮的晃眼,猛一惊,想起昨夜约定,胡乱套上衣服随意整理了下跑到隔壁院。 有些踌躇,怕如昨夜突然闯进去冒犯了她,见到个丫鬟抓住问:“醒了吗?” “什么醒了?”丫鬟如看怪物一般看我 我无奈,冷静了下后,再问:“少…少夫人……”这称呼还是不习惯 “醒了,在看书”丫鬟道 “帮我传一下话,说我来了……”我道 丫鬟走进了屋,屋里几声谈话,丫鬟再出来,道:“少夫人已准备好,请少爷进来” 我跟在丫鬟身后进了屋,看到姚淑文在摊开宣纸。 丫鬟通报了声就下去了,顺带稍上了门。我猛地感觉窘迫感袭来,奇怪,先前两人独处念书时并未觉得尴尬啊? 姚淑文压好了宣纸,让了位,示意我坐下。我轻咳了声,缓解了下自己的压力,三步并两步过去坐下。 等待她磨好墨,又接过她递过来的毛笔,我只愣愣坐着。 我看着她,等她说话。 她见我愣着,道:“你先写几个字,我看看” 无奈,点墨落笔,极丑难看的字污染了纯白的宣纸。知道她也看到了,不好意思抬头与她直视。 “先从基本学起吧,先写一横一竖”语气里有些无奈 我尴尬,听她命在纸上划了一横一竖,墨迹粗细不匀,落笔无轻重,丑。 “起笔逆锋,不直接行笔,再向下顿笔,右上行提笔……” 我一脸茫然,姚淑文无奈,想是没遇到过我这样愚笨的学生,行步到书案后,接过笔,在纸上写起来。 “行笔时中锋缓行,收笔时微向上昂后,折向右下重按作顿,后回锋向左提收。” 写完将笔递给我,让我再写一遍。我接过笔,照着她写的步骤写了一遍,像画了个蝴蝶结,最丑的那个。 我突然感觉右手被握住,一看,是姚淑文,想必是因我急了。 我呆呆盯着她看,她的脸颊不知何时泛上了红晕,如盛开的牡丹。她没看我,不过感觉到右手上她的颤抖,我知道不止我一个人紧张。 任由她握着手写了一横,只觉得手暖和,根本没注意写字时哪里要注意什么。她抽手离开,心里有些莫名失落。 “先练习几遍”姚淑文道 我收回神,认真练习起来。随后她又教了我别的基本笔法的注意点,在宣纸上做了示范,只是不再握着我手教学。 刻苦在宣纸上画横圈点,时间飞逝,转眼已经到了下午。无奈告辞,回了自个屋,匆匆吃了点东西,又开始练起来。练字乃长远之工,当持之以恒,我从零开始,当更加努力。 …… “杜安,这几日可有给少爷按时换药?”月儿紧盯着杜安 “换了换了,月儿,你安排的我都做了,现在少爷伤口已经结痂了”杜安忙回道 月儿还皱着眉,不相信杜安这个大马虎。 “真好了”杜安信誓旦旦,“少爷还缠着布,是因为怕伤口露着吓到人” 月儿脸色有些缓和,但杜安一句话,脸色又回去了。 “你要是不信,自己过去瞧瞧就好了嘛,呀……”不长眼的杜安,不知道某人在哪做什么啊,要是能瞧的话早去瞧了,用得着他说。 杜安揉着胳膊,一脸委屈地看着对面莫名发火的月儿。 …… 又到开学,不情愿地坐上马车,离开杜府去国子监。 无视路过的学生的目光,径自进了学堂,心中暗暗道,等着瞧,吴下阿蒙也有翻身之日。 古文没有标点符号,可让我头疼了好一番。上课时博士念着,我忙着在下面画标点。古文晦涩,常遇到不懂的,就去问苏、萧、央金三人,学的虽然吭哧缓慢,进步倒也还算不小。整日除了上课吃饭,就是练字背书。看着那一摞摞厚厚的四书五经,头就有些疼,心中默念,一点一点来,像蚕食桑叶,总有背完的一天。 …… “三全,你先前作得曲子现在可出了名了,连玄奘大师听了都称赞不已”苏宝同说个不停,从前些日找他们帮忙,苏、萧二人就常来我学舍走动。我忙着背书,没听他说什么。 “郑圆圆现在可是大红人,多少达官贵族一掷千金都未必能听她弹一曲,哎”苏宝同叹了口气,忽又转了语气,“不过若是你去,想必可以不花钱就能听曲” 我烦了,拽起苏宝同,直接将人推出去关了门。 …… 旬考的范围很广,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准备。忙起来时间总过得飞快,十日如眨眼一般,稍纵即逝。 又站到考场外,面上虽冷静,心里早紧张要死,似乎如再次高考一般。周围学子都一脸欣喜难耐,原因无他,因为快到中秋,皇帝要宴请百官,所以这次放假时间有三天。 合格过了的人出来,笑容满面,进去的人忐忑不安,怕不合格被罚。 “下一个” 终于到我,我深呼吸几下,边回忆知识边往里进去。 考题形式和上次一样,考试如亲临战场一般,紧张、不安、担忧之心情皆有,脑袋里面电闪雷鸣,整个人都精神了。出来后才发觉,后背衣裳不知何时已经湿了,被冷汗浸的。 “如何?可过了?”刚出来就被苏、萧二人围住 我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两分合格飘过。两人突然惊呼,比我还高兴。 两人拉着我要去找孙禄堂一起庆祝一番,我欲婉言谢绝,不料二人坚持,拉着我出了国子监。 第一次去孙禄堂府上,进去后发现院子修的雅致,听闻孙禄堂之父是个商人,不想商人也有此兴致。 在大堂等了一番,孙禄堂才出来,一见我三人,激动难耐。 “你们……可终于来找我了!”孙禄堂情至深处,我三人看着身子皆抖了下。 后听孙禄堂说才知,他被关在家学习,不准出去。我想到这十几日在国子监的生活,不禁与他惺惺相惜。 听到是来找他出去玩的,孙禄堂一扫刚才悲切可怜,我不禁怀疑,他刚才是不是装的? 三人略一商量,便定了去平康坊,我一句话也没插上。 第20章 凤求凰 “呦这不杜公子吗!”刚到门口就听到假母殷切的呼喊声,只一刹那,假母已站到了我四人面前。 前回的事让她知道了我是谁,认定我可以是个靠山,我无奈。 “我们呢?莫不是没看到我们?”孙禄堂道 “哪能没看到三位公子”假母谄媚,“地方一直给几位留着,怎么这么久才来?” “这不来了吗” “是了是了,四位公子请进,可是找圆圆?”假母领着我们,问道 “自然是了” “奴家这就给四位公子安排”假母笑着领我们进了一处房内 等了一会,郑圆圆才来了,她一来不先弹曲,倒先找我谈话。 “杜公子,妾身一直想答谢公子赠曲之恩,只是一直无缘再见,此番公子来,妾身当好好感谢公子”郑圆圆话一出,三匹狼眼睛冒光瞧着我。 我无语,“姑娘美意,杜某不敢当。曲子非杜某所作,在下只是哼唱出个调,是姑娘您配的曲,所以姑娘才应当是作曲人,无须谢在下。” “若无公子哼唱,妾身怎能弹出曲?公子谦虚了”郑圆圆盖了我个大帽,其余三人看我的眼神带着些恨意。可怕,真可怕,一群本来要好的男人,遇到漂亮女人后就开始各自为敌。 “妾身无以为报,只会弹曲,望公子莫嫌弃”郑圆圆说完,试了试琴,弹起曲来,不给我再说话的机会。 不看三人暧昧奇怪的眼神,仔细听起曲来。 这么高雅的艺术我不懂,只听得好听,喜欢,能静心,所以入了神。 郑圆圆双手张开,轻轻按着琴弦,一曲已终了,耳中余音却未绝。 “姑娘好琴艺,现在答谢完了三全,可否为我三人弹一曲?”孙禄堂瞟了我一眼,问郑圆圆。 “孙公子想听哪首曲?” “凤求凰”孙禄堂邪笑回道,“等一下,请三全兄随郑姑娘琴音唱曲如何?上次听三全兄唱的很好嘛”孙禄堂看着我,郑圆圆听了也看向我,眼中竟然有些期待。她期待个什么? 我暗暗白了孙禄堂一眼,这货活着就是个祸害。《凤求凰》什么曲?那可是司马相如为追求卓文君弹唱的,她弹我唱,算哪门子事。 “《凤求凰》不错,好久没听了”萧守规与孙禄堂站成一排 “恩,蛮想听的,三全能随琴唱词吗?”苏宝同也加入,三人俨然已是一派,合着对付我。也该,谁让郑圆圆进来就跟我说了话。 “抱歉扫各位仁兄的兴致了”我做无奈状,“我先前失忆,不记得《凤求凰》是什么曲该怎么唱了” “这无妨!”又是孙禄堂,“不记得词没事,我这就写下给你看,不会唱也不碍事,我们就来寻个高兴,三全兄将词念出来都可以”言下之意,我若再拒绝,便是故意扫众人兴。作死的孙禄堂!杜三全怎么认识这么个人的,像蛇一样!奸诈狡猾缠着不放。 孙禄堂已经写好了词,见他如此迅速,我又送了他个白眼,他却一脸不在意。 郑圆圆早已准备好,与我一对视,示意可以了,拨弦信手弹起来。我无奈,找了个点,开始读起词来。 刚刚说忘了,忘了自然就不会唱,而且,孙禄堂也说了可以读的。 几人眼神交错相对,空气中激荡起一种叫暧昧的物质,被我自动忽视。弹完一曲,三狼鼓掌,对着郑圆圆,没有我。 “杜公子词念得很好”郑圆圆道 “哪里,姑娘琴弹得好”我知道郑圆圆是找不到能夸的了,难为她违心说这话。 “有一事圆圆一直想问公子,那首曲子,可有名字?”郑圆圆问道 “有,《云水禅心》”我答,《云水禅心》本不知作者是谁,说出来无妨。 “这曲名有何寓意?”郑圆圆接着问 “额……”我略一沉思,道:“也没什么,是个故事,若你想听,我简短说一下。” 见郑圆圆一副求知的模样,我将故事讲了出来。 “河北道幽州地石景山间,有一少女,名禅心,天资聪慧悟性颇高。某日,有一远游的道士来到此地,道人叫‘云水真人’。云水真人借宿于禅心家,但一住便是一年,毫无还意。两人白日切磋琴艺,晚则观赏星辰。时间一久,流言便四起。被逼无奈,云水真人辞别禅心。禅心相送十六里,但终有一别。禅心折柳相送,云水奏曲辞别,所奏便是此曲。传言禅心英年早逝,病危之际,于七弦琴上拨出了此曲的第一个音符。” 我看向郑圆圆,却见她神情悲切,略一思考,想到她该是回忆起自己身世与禅心相似,有感而神伤。无奈坐下,我帮不了她。 后又听郑圆圆弹了两曲,四人便告辞了。 回了杜府,进了书房,本到了该就寝的时间,却不想上床。出了院,见月色正好,随意渡步,却见邻院还有烛光,有些诧异,站在院门口朝里面看,见院里有一人,是姚淑文。 她突然见到我,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恢复了原状。踌躇了一下,走过来与我打招呼。 “夫君怎还没休息?”姚淑文问道 “景色好,睡不着,你呢?”我回问,好像有些习惯她喊我了。 “妾身也是”她回道,抬头看圆月。 我随她一起。明夜是中秋,今夜月亮却早已圆了。想到家里人,有些伤感,转了念头,想别的事。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似乎在沉思,想到她的身世,有些同情。中秋该是团圆夜,她却只剩一人,应该很难过吧…… “夫君看什么?”姚淑文突然转头,见我看她,问道。 我猛回神,尴尬笑了下:“没什么……刚刚,好像见到嫦娥了……”侧脸真好看,想到那句话就说了出来,说出来才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她没怎么在意,又抬头看月。 “之前麻烦了,不过帮了我很大忙” 听到我说话,姚淑文转头看我,有些迷惑。 “写字的事”我解释,“多谢你帮忙,学业才赶了上去” “哦”她轻道,没了下文。 半饷,忽又问道:“夫君可还有收到那隐居词人的词作?” 易安吗?我一沉思,回道:“前几日她寄了封信过来,信里附了首词,与这明月也应景” 听我如此说,姚淑文略带期待地看过来。 我清了清思绪,背出了苏轼的那首著名的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姚淑文听完喃喃念着 见她模样,我猛地意识到错了,就想打自己,今日怎么净做些让别人伤感的事! “没事吧?……”我看着她,小心地问道 她看了我一眼,忽又转到别处。 虽然只那么一瞬,我看到了她努力隐藏的悲伤。 想了下,有些犹豫地伸出右手,碰到她的右肩,轻拍了两下,想安慰她,但想不到别的法子。 瞥到她诧异地转头,手还在她肩上,但不敢与她直视。肩膀好窄…… 相处无言,唯有清风明月,树影斑驳,风吹着有些凉了。 “回去吧,天凉了”我开口,“我走了……”转身告辞 第21章 中秋宴(上) 月儿出来进去地忙着,忙着准备给我穿戴的东西,我头疼地看着她挑来挑去。 “只是个聚会,要这么麻烦吗?”我无奈 “这可是皇上宴请百官”月儿不满我的态度,“少爷代表的可是咱们杜家,不能在别人面前丢了份!”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皇帝设宴,档次好高哦。 唐朝的中秋节,还不像后世是那么盛大的节日,不过已经有了嫦娥的传说。文人雅士过中秋,夜里聚一下,赏月写诗,于平常人家而言,中秋是个团圆的日子。本来也就百官家里聚聚就好了,偏偏皇帝要设宴,说是犒赏臣子平日里辛苦了。辛苦辛苦,好好的三天假日,一天就用来准备参加宴席了。 胡思乱想间,月儿已经解开了缠在我额头上的丝绸,皱着眉,看了会,道:“怎么留疤了?肯定是杜安没好好上药!哼!”话刚说完,只听到一声门响。我无奈,看来杜安免不得受苦。 隔了会月儿回来,怒气消了些,将准备好的衣裳给我套上。我乖乖的,任她穿戴。这姑娘看着挺温顺的,平日里可有暴力倾向了,相处这么久,我算是清楚了些她的脾气。 月儿将我套成个粽子(吃的那种)才罢手。我伸展了伸展身子,感觉自己像只企鹅。不用丝绸缠额头了,结的痂已经掉了,虽然有些疤痕,可还算浅,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月儿又在腰带上给我挂了香囊玉佩,我觉得难受,趁月儿不注意,偷偷取了藏了起来。 “我父亲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月儿在看我的腰带,我忙转移她注意力。 “恩,腰带上的……” “那得快点!别迟了!”我抢道,月儿皱眉,不满地盯着我,她已经想到了怎么回事。 我没敢直视她,匆忙出去,找到马车,等杜陈氏和姚淑文出来。 不料先看到月儿走出来,手里拿着什么晃着。细一看,这不刚刚被我藏了的香囊吗? 眼睛四处看,不看月儿怪责的目光,那香囊又回到了腰带上。 等了有一会,杜母和姚淑文才姗姗来了,看了眼,身躯猛一震。 先前就见识过唐朝的化妆技术了,现在在两个熟悉的人脸上看到,虽然日头还在,但总觉得后背渗着丝丝凉气。 杜构上了一辆马车,我与两位女士则上了另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先将杜母扶上了马车,再扶姚淑文时,实在憋不住了,紧咬着唇,免得自己笑出来。 姚淑文察觉到了我手臂的颤抖,皱眉看我,不明所以。她妆化得精致,可与她先前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许是知道了我为什么发抖,姚淑文瞪了我一眼,怒中带羞。我快憋不住了,从没见过这样妆扮的人瞪我,嘴唇已经发抖,眼睛有些泛光。 姚淑文两下上了马车,我猛吸三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上了马车。 马车空间小,杜母坐正中间,我与姚淑文坐杜母两侧,目光飞来飞去,总免不得对上,每每看到她的面容,我就得咬一下下唇,憋着可够辛苦。 她一直怒视着我,虽然知道无礼,可还是忍不住,每与她对视上,都急忙转过眼,看向别处,脸上肌肉保持一个状态久了,酸疼酸疼的。 掀开车帘往外瞅,怎么还没到?累了,肚皮也酸疼酸疼的了。 “全儿是着急到吗?”杜母突然问道 我回头,对上姚淑文的目光,急忙转过眼。 “恩……”我紧闭着嘴唇恩了声 “这些日子在国子监认识了不少人吧?在宴会上应该都能看到”杜母以为我是着急着去见那些贵族子弟,我知道她误解了,可不想解释,又恩了声。 “开心可以,但一会到了宫里,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杜母嘱咐 “恩,全儿知道”我开口回道 忍了半天,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宫,在一处宫门口停了下来。我先下了车,扶下杜母后,向刚探出马车的姚淑文伸出手。 姚淑文探上来,目带嗔怒,她知道我一路上是在笑她。 我忍了一路笑意,姚淑文也忍了一路怒意,现在见杜母背着二人,姚淑文抓住了时机,脚落到地上时,右手顺着我左胳膊上去,准确找到一处软肉狠心掐了下去。 “啊”突然被掐,忍不住痛喊出了声。 杜母闻声转过身,面带担忧看了过来。 “怎么了?”杜母问 姚淑文在杜母转身前就收回了手,杜母问时,早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我惊叹她的演技,杜母现在问,不得不回话。一切全是咎由自取,怪自己,怨自己笑点低。 “没什么,刚刚落手不小心,碰到了马车”我撒了个谎 杜母一脸无奈,信了我说的,嘱托以后小心点。我连连应是。 待杜母转身,看向姚淑文,忽然看见她笑了下,想必是赢了得意。揉了揉胳膊,下手可真狠。 跟着内侍走走转转,到了御花园,指了位置,坐下。看了圈,没见到杜构,想必还在别处见着李世民。周围已经坐了不少贵夫人,杜母与她们认识,闲聊起来。 女人的话题,无非是夸你衣服好看、装扮好看、胭脂水粉好看什么,我听了两句就觉得无聊。看了眼旁边的姚淑文,坐的端庄,不禁佩服她,能端坐这么久。我早偷偷松了腿,压着难受。 看见苏宝同、萧守规来了,不过不在附近,离这有些距离。扫了眼他两人周围,发觉那边全是些公子哥小姐们,又看了眼自己周围,见全是些官吏的夫人,男的屈指可数,一想,明白了,这边是已婚区,那边应该是未婚娶区。想明后向两人投去嫉妒恨的目光,歧视,绝对的歧视。 “三全有一十六了吧?”听到我名字,转头看过去,看见一妇人正瞧着我。 “恩”杜母回答 “长得越发清秀了”那妇人道。用“清秀”形容男子是赞美? 妇人眼睛向我旁边瞟了下,笑的有些奇怪:“听说三全作了首曲,红遍长安城,连玄奘大师听了都说超越凡尘,是绝好的曲呢” 杜母脸上还是官方微笑,回道:“哪能,全儿什么能力,怎么能做出连玄奘大师都称好的曲” 这话题让我有些尴尬,毕竟我是剽窃的。 “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妇人惊呼,“听说是在平康坊作的,现在被那个琴妓弹唱,花千金都未必能听得上!” “哦,是吗”杜母瞥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危险。 “可不是”妇人还不肯休止,“像三全这样有才有貌的人,只有长安城里,国公郡公家的那些小姐才配得上吧” 第22章 中秋宴(下) 话一出,杜母脸都黑了。我看这妇人也有些不悦,她如此说,不是在贬低姚淑文,身份配不上杜家吗。再怎么说姚淑文也是杜家的儿媳,自家儿媳被人如此说,杜陈氏脸色能好? “伯母高看三全了”我得挽回杜家的面子,“众位国公郡公的小姐是好,但弱水有三千,三全只愿取一瓢饮,娶到淑文,三全已经感慨三生有幸。”笑着伸手握住身旁的姚淑文,却发现她手有些湿润,她是在意那些人对自己的看法吗? 话说完,对面妇人安分了,身为大官正妻,平日里除了斗小妾,还得防着外面的,累死累活,何时自家相公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想必也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有些贵妇已经向姚淑文投来羡慕的目光。 一番话很好地替杜家挽回了面子,杜母脸色好转,想必不会追究我在平康坊作曲的事了。 过了没多久,杜构等朝臣也进了御花园,随后到场的是唐太宗,出场面子极大,众人起身行礼,谁让人家是皇帝。 起身行礼,只随意一看,就在唐太宗旁边看到了熟脸,猛一怔,后背如针扎一般。 “免礼了,今日只是聚聚,诸位爱卿随意”太宗抬手,示意乐队开始演奏,过了一会以处理朝事走了,想必是知道自己在众人放不开。 酒过三巡,已经有人在随意走动了。可能觉得我处在一堆妇人中尴尬,杜母让我去找苏宝同二人。 其实我待着蛮好,因为有八卦可以听,但看杜陈氏已经将姚淑文拉过去,大有教导姚淑文如何做杜家主母的趋势,我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无趣,起身告辞。 见苏、萧二人混扎在一堆未婚姑娘里,我打消了去找二人的念头。刚刚在唐太宗身边看到了熟脸,不是别人,正是害我两次受伤之人。问了杜母,说是公主,心凉了半截,本来刻苦锻炼是为了有一天报仇,那现在如何?打了公主是大罪吧? 输给女子无妨,但想到输给的是个小丫头,心有不甘。 看到那位刁蛮公主正跟王茂时在一起,趁她没注意到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躲,等散宴时再出来。 夜幕有些降下,内侍已经给点了大红灯笼,照在地上有些暗,但还看得清路。 绕过人多的地方,往僻静的地方走去,在一堆假山群里迷路了,小看了御花园的大小,高看了自己认路的能力。 昏暗僻静的地方,总有些野鸳鸯喜欢。脚还没迈过去,就听到那边传来让人脸红的声音,忙刹住步子,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呼。 吓一大跳,转身看见是个女人,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在那对野鸳鸯看见前将惹事之人拉走躲好。笑话,来参加这宴会的不是高官就是高官,若是不小心看到是哪个高官,知道了人家的秘密,指不定以后出什么事。 “谁在那!出来!”虽然跑的快,却还是被听到了声音。 右手捂着惹事之人按在假山上,左手食指竖着,让她别出声,怕她喊出声来坏事。外面的人还不走,整个人异常清醒。 “是不是看错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不是……”男人说了这一句,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静,静的能听到那人踩到泥土发出的摩挲声,浑身冷汗直冒。 怀里的女人也安静了下来,也意识到了危险。 要疯了,紧张地四处看,见手边有块松动的石头,心生一计,抠下那块石头,手一挥,朝最远处扔去。 突然的声响将外面两人惊了一下,男人皱着眉,朝发出声响之处走去。 见两人走远,大松一口气,整个人差点软了下来。见那女子不会再喊,慢慢松了捂着她的手。如获重生。 这样的经历太惊心动魄,受不了第二次,见两人已走远,当下准备离开此地出去,擦了下额头的汗,刚迈出右脚,见又有人进来,旋即一转身又回了原地,紧靠着假山,不敢大声呼吸。 竖着右手食指,紧张地看着一脸诧异的女人。 “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是让你别跟着吗?”不是别人,是那个刁蛮公主,熟悉的声音让我整个人神经绷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衡山公主,这里太黑了,小人担心您的安全”是王茂时的声音,骄傲如他,竟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谁要你担心了?”那刁蛮公主毫不领情,“奇怪,明明进来了的……” 听到这话,我整个人一个激灵,她不会是看到我了吧? “公主是在找什么?需要小人帮忙吗?”王茂时一点也不介意刁蛮公主对他的怒吼。 “谁用得着你帮忙?不是让你走吗?别烦我!”外面刁蛮公主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我有些急了。 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吓了一跳,看见是那个女人。 我皱眉看她,却见她示意我跟她走,心存疑惑,但见外面那公主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便跟在那女子身后,悄声离开。 随她绕了几圈,竟然看到了外面灯笼的光,渐渐听到了远处人群的声音。她送我出了假山就停住了,抱拳谢过她好意,连续两次惊心动魄的经历,让我对她有了信任感。 回到宴席,还如走时一般热闹,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深吸两口气,仍然心有余悸。 杜母与众妇人一起交谈,姚淑文在一边插不上话安静坐着,见我回来,疑惑地瞅了过来。 死里逃生免不了得瑟。与姚淑文对视,看到她,突然想到她之前掐我的事,心起了作弄之意,见众妇人没注意,凑到了姚淑文面前,直视她双眼,目含深情,侧到她耳旁,轻声道:“才片刻未见,娘子就想为夫了?”说得缓慢,暧昧非常。 姚淑文腾地羞了,不是从脸上看出来的,是她的耳朵,全红了。 我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坐直了身子,手捂着嘴憋笑。可惹恼了姚淑文,见我又在笑她,又伸过手找上了我左胳膊上的软处。 一次就算了,第二次怎还会让她得手。我右手猛地钳住她作恶的手,使她无法动弹。 却不想,那边众妇人早已停了谈话,好整以暇地瞧着这边。 突然听见那边没了声音,我奇怪地抬头一看,却见十几双眼睛看着这边。腾地放开抓着姚淑文的手,转头看向别处。整人不成,还将自己弄了个大红脸,失败…… 第23章 李芯 昨晚从皇宫回来已经是很晚,困倦疲惫不已,躺床榻上就着了,睡得极沉。 “少爷,该起来了,天已经亮了”月儿拍门喊着 我皱了下眉,翻了个身。在国子监每日都得早起,好不容易休息,睡个懒觉都不行? “少爷,该起了”月儿声音转低,有危险气息传来,刺透耳膜,我一个激灵。不对,到底谁是主谁是仆?我为何要怕一个丫头? “少爷……”已然有些不耐烦 懦弱!我边骂自己边下床开门。 “我不吃早饭了,你先走吧,让我再睡会,累”我扶着门无力道 “那客人呢?”月儿回道,“客人在大堂已经候了多时,少爷要一直让人等着?” 听了心中暗骂,是哪个不长眼的这时候来访? “谁?这么早到别人家里,也不看什么时候!”我抱怨道 “说是您国子监同舍的友人,还有,现在时候不早了”月儿回我,语气有些无奈。 央金顿珠?他来做什么? 虽然有些不愿起床,可还是简单梳洗了下,穿戴好了衣服,去了前院。 右脚刚踏上大堂的石阶,抬眼看到里面那人,猛地僵住。是她?她怎么找到我家的?! “你好大的面子,让本公主等这么久!”说话者斜抬着下巴,目空一切,除了那刁蛮公主,还能有谁。 本想溜的,但现在已经被她看见,狠了心,扭过身子正对着她。 现在可是在自家的地盘,凭什么怕她?况且她现在着男装,谁会信她是公主? 想着有了底气,抬步进了大堂。 “又不是我请你来的,不请自来,怨谁?”我毫不留情回击 “你!……”刁蛮公主词穷,我赢了一局。 我冷笑一声,环视四周,找央金顿珠。 “甭看了,只有我”衡山面露得意 我听了瞪着她,合着是这小丫头搞的鬼,害我起来!想到刚刚与床分别的万般不舍,我更加恨她。 衡山貌似对惹我生气的结果很满意,转身看了圈,道:“杜三全,你家建的不错吗,很容易就找着了” 我一愣,她这话什么意思?等下,难道是有人告诉了她我是谁? 哪个杀千刀说的!? 罢了,既然已经被她知晓,也瞒不住了,爱咋咋。我一甩手,不打算跟她耗着。 “喂你去哪?!……喂!杜三全!你给我站住!” 不理刁蛮公主大喊,转身出了大堂。 “你去哪?”前路被拦住 我低眼,看着矮一个头的衡山,她抬着头,等着我回答。 看着眼前的小鬼,我就想哭,到底是怎么栽在这小不点手里两次的?!敌人就在眼皮底下,可只能看不能动手打,憋屈。 “要你管?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去哪,让开!”额头上的疤就是这小鬼的杰作,我可没忘那些屈辱史。 “不行!”衡山不让,“我来找你,不准你走!” 蛮不讲理。 “让开!”我厉色道,无奈衡山依旧不动。 “……再不让小心我动手!”我威胁道。那丫头却将头抬得更高,斜着嘴角,似乎认准了我不敢将她怎样。 我忍,小丫头地位高,不能动手,躲总行了吧? 趁她不注意,我猛地朝她右侧跑,闪过她的阻碍,拔腿就跑。凭借熟悉地理位置的优势,绕过几个庭院,我躲过了衡山的追逐,昂首挺胸出现在了大门前。 正准备出府,却被人拦住。 “少爷,有您的信。” 皱眉看着那仆役手里的信件,接了过来,扯开一看,后背发凉。 信很短,只十字。 灞桥柳林见——御花园假山 我内心忐忑,不会是给人发现了吧?忙命人备了马车,驱车前往信上所写的灞桥,坐车上却思绪不断。 莫不是那对野鸳鸯发现了我吧?才半天时间啊……对方找我到底要做什么?与我谈条件?还是,灭我口……想到这,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什么都没准备就赶了过来。掀开车帘正准备喊车夫回去,却感到一阵重心不稳,后跌回座。 “吁~少爷,灞桥到了” 真快!我揉着撞到的地方,掀开车帘,带怒地瞪了马夫一眼。不知为何突然被瞪的车夫,憨憨挠了挠头。 下车时我做了决定,索性去看一看,不管对方要怎样,光天化日的,想他也不敢对我动手。 路过了几撮送友人的人群,到了信上所说的柳林。柳树现在还绿着,看不清林子深处,怕里面有埋伏,我在林子边上转悠。 “你来了”身后突然响起声音,话里有些欣喜。 我忽地转身,皱眉看着来者,保持警惕。是个女子,戴着面纱,只露出了眼睛。 “才几个时辰没见,就不认识了?”语气有些埋怨 我皱眉回忆,听她所言我们认识,几个时辰前?假山…… “你是那!那……”我想起来了,是昨晚假山遇到的那女子,可是不知道她名字。 “呵呵”她突然噗嗤笑出了声,“叫我李芯就好” 我尴尬地笑了笑,道:“我……” “知道,杜三全”李芯抢道,我瞪大眼看着她。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杜公子,作出了《云水禅心》曲的杜公子,长安城内谁人不识,谁人不晓?”李芯道 我脸红,怎么才半天时间昨晚的事就传出去了? “边走边聊,如何?” 听李芯这么说,我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沿着小路,数着柳树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找我何事?”我问,现在只知对方眼睛长何模样,但关于李芯何人、找我为何,一概不知,但她却知我是谁,而且很可能已经调查过我,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交锋,兵家大忌。 李芯突然停住,皱着眉看我,“你装什么?信你不是看了吗,还不知我找你为何?” 听她质问,我皱眉思索。信上十字,她找我是为了昨晚假山的事?莫不是因为我昨晚捂她嘴冒犯了她? “若是因为我捂你嘴……只因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不得已……” “杜三全,你别扯话题,你难道不知,昨晚你碰到的是何人吗?”李芯眼神若鹰,我被盯得有些喘不过气。 第24章 身份 “什么什么人?我只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休息,谁知碰到了那事!我又不知有,有…有人会在那地方做那事,若我知道,打死都不会进去!”想起昨晚所遇,仍然脸红心跳。 李芯皱眉,探究地瞧了我半天,又问了句:“你真不知?” “知什么?”我看向她,“我怎知道,外面那么多人,还有人敢做,那,那个……”我脸红,李芯是个女子吗?为何一直谈论这等话题不放? “跟你说笑呢,你怎一直说那件事?不害臊!”李芯语气突然转柔,含羞抱怨我。 我瞪大眼瞧着她,这话头谁先起的啊?怎么都成了我错了?什么说笑?她刚刚神色可一点不像与我说笑,我明明看到了她松一口气的模样。 “杜公子,你真记不得见过我吗?”李芯突然问我,我想她是在转移话题,正好我也不想再谈那事。 我陷入思索,听她这话,好像不是说昨晚的那次见面,难道昨晚之前我就见过她?不记得啊,莫不是杜三全以前认识的人? “那个,我先前犯了场病,好了之后发现失忆了,不记得先前的事和人了,不知你是?”我小心问道,感觉像路上遇到七八年未见过的同学,被喊住又记不起人家名字。 李芯闻言奇怪地瞧了我一眼,突然伸手扯下了头上的发簪,道:“那你可还记得这翡翠簪子?” 看着她递到眼前的发簪,我整个人愣怔住,这色泽,这栩栩如生的蝴蝶,不是那日在西市上见到的发簪吗? “额……”有些想起来了,那天好像旁边也是有个戴面纱的女子,不会是她吧? “公子一番豪言,我现在可还记着清楚呢”李芯收回了发簪,笑言。 我尴尬挠头,那日是被那卖家逼疯了,才破口说出一番关于乌龟相伴白头的话,事后想起总有些后悔。现在见着当时的观众,窘迫仍然。 “莫当真,莫当真,胡乱言语,莫当真……” “真是胡乱说的?若是胡乱说,那昨日的那句呢?现在外面传着一句话:嫁人当嫁杜三全,为媳当为杜家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家娘子,应该是长安城最幸福的女子吧?” 我无语,杜家的事,一言难尽,想不到法子解释,索性不去解释了,外人爱怎么理解怎么理解。 到目前为止,对李芯是谁还是没套出半句话,反倒自己底细给人家知道了个清清楚楚。不行,再这样下去,再过个把时辰,估计能跟李芯聊到自己小时候去了,得有危机感。 昨是她带我出了假山,她对皇宫那么熟,那应该是宫里人。宫里女人有三种,后妃、公主、宫女,昨天能在宴席上见着,这三种人都有可能。但有一点,后妃应该不能随意出宫,而且看她发髻,并未挽起,就是说还未婚嫁,所以,只剩下两种可能,她不是宫女,就是公主。 分析了一番,觉得公主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公主比较自由,可以随意出宫。可还有些不确定,昨好像没在公主席那边见到过她。 愁,想知道她是谁,狠了下心,决定兵行险招。 “见过公主,请恕三全无礼” 突然行礼,李芯被吓了一跳。 半饷,她突然道:“怎么说我是公主?……” 我抬眼,小心观察着她,回道:“昨您将三全带出了假山,对皇宫內苑如此熟悉,不是宫女,便该是公主,但有一事让三全确信了您是公主” “何事?” “您的名字,李芯,李为皇姓。”我回道 却见李芯眼神突然变柔,只听到她回问道:“姓李就一定是皇家人吗?” 闻言我抬头,疑惑地望着她。 “天下之大,姓李的人有多少?只不过凑巧也姓李,难道就不能是宫女?” “可,宫女不能这么随意出宫吧?……”我疑惑 “不能是宫中女官吗?宫里人也得生活,总得出宫置办物件吧?”李芯将问题抛了回来 我哑言,但还有丝疑虑,有这么年轻的女官吗?不过好像上官婉儿仅十三岁就得到武则天重用…… 突然见李芯眼里带着笑意,我知她是笑我刚刚突然行礼,尴尬不已,失败,犹如倾尽三军之力出兵,却发现打错了人。 “大胆杜三全,昨夜你捂着我半天,如此轻薄,可曾想过让我如何办?”李芯突然质问道 我目瞪口呆,“姑娘,适才解释了的,昨是无奈之举,我……”我知道古人如何重视清白,肌肤之亲,哪怕只是碰个手都是忌讳。昨天我捂着她嘴,如果她要深究,一定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李芯脸遮着,我只能看到她的眼睛。她皱眉瞪着我,似乎不像在开玩笑,我有些怕了,怕她一会闹起来,抓我头发。 “呵呵”李芯突然笑了,我一脸疑惑。 “与你开玩笑呢,你这人怎么总是经不起玩笑?”李芯道 我无言,这姑娘演技超姚淑文三条街不止,单是演无辜的姚淑文我就应付不了,何况瞬息幻变的李芯。突然有些奇怪,莫非女人是天生的演员?不对,想到自己,否定了这个设想。 李芯给我的感觉,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似乎感情就在那,三句话就又熟络如过去。与她交谈,我心里的感觉有些奇怪,前一秒还觉得她人危险,后一秒突然又觉得她人可靠。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自己该是离她远些,可身体却不自觉地想与她靠近,与她谈话。像一个人封闭多年,突然找到了知己。李芯就是那个知己。 似乎封闭了太久,太久没有找到人发牢骚,我竟然跟李芯说了很多。大多在抱怨,抱怨国子监、抱怨学习。期间李芯竟然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直安静地听着。 末了,因为时间将晚,太晚就回不了宫,李芯辞别。送走她,坐在马车上,回想起刚刚说了些什么后,突然猛一惊,自己竟然跟个刚认识,却还没见到脸的人说了那么多话?危险,只觉得李芯危险,浑身散发的气质,如同邻家大姐姐给你的感觉,都说明了她危险。就是这种让你安心的感觉,才最危险。 还是不知道李芯的情况,甚至不知她今年几岁,想到自己暴露了那么多信息,懊恼地捶头,还是太稚嫩,适应不了这复杂的社会。 “不行,”我暗暗下决心,“下次再见了她,绝对得沉默,让她说话!” 第25章 射箭 最难受的莫过于什么?假期过了上学堂。在国子监十几日的学习,我感觉先前周一的感觉又回到了身边,梦靥,难以挥去。 急匆匆收拾了东西,奔向国子监,轻车熟路,心里却宁愿不认识去的路。 与央金顿珠简单一个会面,随即各自忙碌,上课钟声一响,抓起书本奔向学堂。 顶着脑袋听博士讲了一堂的‘之乎者也’,觉得整个人都酸溜溜的。下课钟声响起,众人皆是欢呼状,倒与后世学生一样。 正垂着头在书上标记,突然肩膀给人拍了下,握着的笔差点掉书上,抬头看,是央金顿珠,难怪。 央金顿珠一脸兴奋,像即将大婚的新郎官。 “杜兄,你怎么不激动?”央金顿珠问我 “什么?”我不知他说什么 “下午安排的射箭课,好男儿,自当策马拉弓射大雕。”央金顿珠说的豪情万丈,侧身比划了下拉弓的动作。 我手中的笔,终于落到了书上。什么射箭课?射什么箭?完全不会啊…… 没有人顾得上搭理我,所有人都在期待下午的射箭课,除了我。弓箭什么的,只看过,压根没摸过,更别提将箭矢射出去。我忐忑不安,下午必定又要丢人了…… 午间,度时如年,忍住了逃跑的冲动,穿上了杜安准备的衣裳,射箭课竟然还有另外的衣裳…… 绑好裤腿,再怎么磨蹭也还是准备妥当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杜安准备的弓箭,可真重。 到了校场,学生已经集合齐了,满眼望去,清一色的服装发型,只是脸跟身材有差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在兴奋的人堆里的自己,像个木头桩子。 博士点了人,分了队,安排好了每队的箭靶,让挨个开始练习。 再如何躲避,终有轮到自己射击的时候。似是登上了刑场,狠了心,抬手提弓,学着别人的样子安好箭矢,拉弓,三点一线,对准箭靶,放。额……箭矢给我面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了空旷的地上,只有它,也不嫌孤单。 瞥到博士皱眉,低头,返回队伍最后,给下一个人让位。 第二次,射箭,有进步,远了点,先前的箭矢终于有了伴。 第三次,松手,没起色,兄弟三人团聚了,也算做了件好事。 第四次…… 第五次…… …… 博士看我的脸好像有些黑了,要不今日还是停了吧?若将博士变成了炭块,挺有负罪感的不是。 另一边突然响起惊呼声,循着声瞧过去,是苏宝同队,他与王茂时一队。一群人簇拥着王茂时庆贺,看苏宝同,脸色不是很好,再看他们队的箭靶,如刺猬一般的箭靶红心处扎着一支箭,只那么一支扎在红心,别的都在外圈。看样子,那支是王茂时射的。 伪君子学习好,虽然我不想说,可他的学业的确在全国子监位居前三。看着那支箭,我很嫉妒,因为妒意,我难受,我需要排解这种难受,所以我想王茂时出糗的时候,然后我想到了中秋那晚,假山里听到他的低声下气,我有些平衡了。他再如何优秀,还是得对一个小丫头俯首。 我知道王茂时为何愿意对那衡山公主百般讨好。听说前年,郑国公魏征尚在人世时,衡山本来被唐太宗许配给了魏征嫡长子魏叔玉,但魏征病重逝世后,有人奏报魏征荐人失当邀名卖直的罪名,太宗大怒,亲自下诏书悔婚并仆碑。衡山公主是唐太宗和长孙皇后的幼女,深受宠爱,娶得她,自是娶得半生荣华。从这点看,王茂时可真是个聪明人。 正胡乱想着,突然听到那边又响起一阵呼声,看了过去,见众人都盯着箭靶,顺着视线看过去,惊呆了。先前红心的那支箭,竟然被另一支劈了开来。 我看向那边人群,想知道是谁有如此精准又强劲的射击能力。只看见苏宝同站在人群前,不屑地朝王茂时扫了眼,两人之间似乎有一道电光刺啦连着,应该就是所谓的杀气。 看了看自己还在地上躺着的那几支箭矢,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做个唐朝人,真的很难,很难。吃喝就不必说了,这个不用学,说说学习。四书五经什么的,以前只当是古代人民的思想结晶,就像宝石一样,只觉得闪烁耀眼、工艺精湛,只需心存敬意地欣赏一番即可。但现在不行了,既然是这里的人,就得与这里人一样,学习四书五经,学习如何雕刻一块传世宝石。可我一点都不想做个雕刻宝石的工匠,连思想基础都没有,如何能学好?现在,又多了射箭这课,突然怀念文明社会了,不用学这些冷兵器。 心理压力真的很大,但有一件事能让我平衡一些,是算术,唯有这堂课,我比他们都优秀,无奈的是,儒学社会不注重算术…… 负面思想多了,人有些消沉。无奈,即便再不想学,也得抓紧时间学会射箭,只因为我是杜三全,而杜三全是个男人。 某日无课的时候,拉苏宝同到校场,让他教我射箭。苏宝同箭术如何,就不必多说了。 “站应站均匀,站姿就不正确,怎么能射好?”苏宝同脾气有些暴躁,才刚开始教就训人,怎么能做个好老师,我有点后悔找他学了。 “站好,既然想学就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才小走了下神就挨了苏宝同的训。 “右手三指扣弦,开弓使力,柔柔弱弱的,怎么跟个女人一样?” ……我忍,奈何苏宝同仍抓着这话题不放。 “近日只觉你越发秀气,怎么连拉弓都像个女人了?学谁不好,学王茂时那个小白脸!” “滚!”忍无可忍,瞪着苏宝同。 “宝同你别训斥三全了,三全忘了,你好好教,耐心点。”萧守规不知何时也来了校场,“三全,你且好好练,练好了,等过些时候我们一起去狩猎。” “我是瞧不惯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苏宝同神情严厉,“之前学业不好,他还努力,如今刚学了点,凑合过了考试,他就懒散了下来,整日混过,全然不见之前努力的样子。” 想反驳,可他说的的确是事实。我不喜欢四书五经,觉得凑合能过考试,就已经满足了。 “他既然找你学射箭,自是想努力,你且好好教,别训斥了”萧守规替我说好话,可苏宝同还在气我不争。 低头,心里不知何种感觉,得过且过的自己,是不是很没出息…… 没理身后的苏、萧二人,跑出了校场,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 旬考前几日,我整日躲着苏、萧二人。怕见面,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 苏宝同说的对,我的确夜郎自大,旬考范围之广,远不是我所知道的那点就能通过的。吃力过了考试,收拾东西,喊杜安回府,只觉没颜面见人。 第26章 掀轻纱 门给砸个不停,月儿在外面一直喊话。心烦,各种原因,不想起。蒙了被子盖住脑袋,无奈月儿的声音还能传进来。 “少爷,夫人找你,再不起,夫人可要过来了” 惊!给杜母看到还没起怪羞人的。忍,先不管那些烦心事,过去给开了屋门。 月儿已经无奈了,每次休假我都赖床,她每次都得站门外喊半天。 麻利收拾好,见了杜母,给问了安。 杜母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招呼我坐下。 “派人喊你,怎这会才过来?可是学习太累了?”杜母一脸关切,让我如坐针毡,心中有愧。 “不是,还好……全儿还应付地过来……”我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好,若是觉得累了,可要注意休息” “是……” 话毕几个丫鬟鱼贯而入,端着食物。 “知道你还没吃早饭,命人给做好了,去吃吧”杜母道 心突然酸了下,羡慕杜三全,有这么好的母亲。 “娘…不吃吗?”我问 杜母笑了笑,道:“已经吃过了,去吃吧,过会就凉了。” 不多言语,坐在桌旁,接过碗筷,开动。起的迟了,错过了早饭,肚子的确饿了。 “慢些吃”杜母慈笑着将我耳鬓不安分的垂发掩到耳后。 “全儿,你觉得姚淑文如何?”杜母问 我夹着菜的手一愣,不明地看了杜母一眼,她面色平静,瞧不出什么。 “很好啊,娘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杜母仍旧一脸慈祥,“只是娶妻是为了贴心,你若觉得不顺意,娘去给你招个妾,月儿这丫头自小服侍你……” “咳咳”我猛咳嗽,给杜母一番话呛到了。 杜母被我吓了跳,忙招呼着拍我的背顺气。 “淑文人很好”我忙道,一个就顾不过来了,再来一个?还是别了…… 杜母接过一杯水递给我,见我缓了过来,道:“你觉得好就好,只是跟你商量一下,怎么急了?” 我脸红,能不急吗。 “她是不错,只是太与世无争了些,你若觉得好,娘也就不说了,不过以后得改改她不问事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可做不了一家主母。” 我应是,随便杜母怎么折腾,只要别再提给我纳妾什么的就行。 吃过了饭,忙寻了个理由离开。 路过前院,见杜安提着个笼子朝我赶来,住了脚步,等杜安。 “少爷”杜安小跑到面前,“有人送的,说是给您,还有封信”杜安说完将信递了过来。 我疑惑地看了笼子一眼,给布遮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不过听到了几声咕嘟的叫声,像是什么鸟。 接过杜安手里的信件,拆开看了眼,明白了。李芯送的,信里说送的是信鸽。好奇地空了右手,掀开遮布一看,果然是三只刚满月的白色信鸽。 李芯信里说她在皇宫,联系不方便,所以送了信鸽,以后若要联系,将纸条绑鸽子腿上放飞就行了。 看着三只有些认生的小家伙害羞地挤到一起,烦恼的事情一扫而光。 “杜安,备车” 又是灞桥,李芯好像很喜欢灞桥,两次都约灞桥见。 折了支柳条,轻轻抽打着地上的野草,无聊等着李芯。 回头看了眼,见一人正踩着没脚的野草往这边走来。 “早就到了?”李芯走近,问道,她还戴着面纱。 “没多久”我回她 两人只一个眼神交汇,便并排着,踩着草地漫无目的地散步。 “鸽子收到了?”李芯问 “恩” “收到就好。对了,你先在笼子里养几天,过些日子再放飞,等飞两月再和我交换”李芯嘱咐 我扬了扬嘴角,觉得她像是在教小孩一样。 “你在国子监学习,平日也没见面的机会,唯有等你休了假,只休一日我却喊你出来,没惹你不高兴吧?”李芯突然停住,扬眉问我。 我摇头。 “既然不是不高兴,那为何语不过三字?” 我哑言,果然太稚嫩,想让李芯多说话暴露信息,却不想只片刻就被她逼问。 我害羞地挠头,道:“上一次与你抱怨那么多,怕你嫌我烦,所以……”李芯有一种魔力,很让人安心的魔力,所以上次才说了那么多,差点把自己小时候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当是何事”李芯松了口气,“心里有结解不开,不就该找人发牢骚?若不解开,憋着不是伤身子吗?” 她说的好有道理…… “前一次听你抱怨学习,过了十日,学业怎样了?”李芯问 “还行……” “除了学习,在国子监可还有别的烦心事?” “射箭……嗯,没什么……”差点开始抱怨,意识到之后忙忍住。 李芯盯着我,眼神奇怪,过了会,开口道:“是箭术不好吗?” 竟然被她看出来了,我无言。 “听闻苏家公子的箭术很好,苏家公子与你不是好友吗?何不找他帮忙?” 哑言,总不能说是被训了吧。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含糊地道了声“恩”。 李芯想了想,道:“衡山公主的箭术也很好,对了,上次在假山,你为何躲衡山公主?” 李芯看着我等我回答,我思绪转回过去。衡山?与那小丫头第一次见是在西市,结果如何难以启齿,第二次见是在马球赛场,额上伤痕还隐隐可见。新仇旧恨,如果不是因为不能动手……好像动手胜算也不大……打不过,只好躲。 “只是,先前,有些纠葛……”我吞吐回道。李芯聪明人,见我这样,知道我是不想回答,也就没往下问。 片刻无言,两人随意往前走。只十日时光,柳林的黄叶子多了不少,一叶知秋,悲天悯物之意渐浓。一阵风吹过,已然带了凉意。初醒时风还如热浪般,只觉才一眨眼的功夫,竟已经要秋分了。 转头看了李芯一眼,突然瞧见她肩上落了片树叶,想是刚刚那阵风的杰作。下意识伸出了右手,拈起那片树叶,却见李芯瞪大眼瞧着我。 我一愣,不知她为何如此惊讶,将叶子伸到两人视线中间,示意她我只是为了取落叶。 她看到落叶,想明白了,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片刻又抬了起来,看着我问道:“可想看我容貌?” 我愣住,为何我觉得这句话语气怎么想怎么不对?看她容貌?实话说,初次见她,她遮着面,我的确好奇过面纱后面的脸长何样,可再见她时,好奇心早已没了。 我还在那愣着,却见李芯已微微侧脸,右手抬起伸到耳后,缓缓摘下了遮面的轻纱。 轻纱渐落,如同谜底揭晓,李芯的脸也慢慢出现在眼中。 李芯长得标致,眉目如画,肌肤胜雪,鼻翼一点小痣如锦上添花,有如画龙点睛之笔,将李芯本已经很美的貌又提上了一层。 心中突生一念,长得如此独特的女官,会没被唐太宗注意到吗?突然就不忍了…… 我想李芯一定注意到了我眼中不忍、难受、可惜的感情,若不然她不会紧皱着眉头。她应该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要不也不会主动提出揭面纱。 对我的反应十分不满的李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如此表情是为何?” 不好意思开口,犹犹豫豫半天,启齿嗫嚅道:“你,是不是,后宫嫔妃?……” 李芯先是愣住,随后突然瞪眼看我,面色由白转红。我想她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 “枉你是国子监生,思想怎,怎如此……” 龌蹉是吗?那能怪我?谁让姑娘你长了张让人犯罪的脸,我就不信唐太宗不好女色。 “皇上对长孙皇后,岂止是深情,长孙皇后虽过世已久,但皇上对皇后仍念念不忘” 既然深情,那后宫怎么还有别人,莫不是嘴上说的深情,实际心里却装了三四五六七八个人吧?我没敢说出来,毕竟这是皇权社会,背后议论当朝国君,可说不准给安多大的罪。 李芯突然眼神奇怪地瞧着我,半饷才道:“先前只觉你是个呆愣却有些才气的书生,现在看,你那个脑袋里面,可装了不少古怪东西吧?” 我红脸,别过头,背着李芯撇了撇嘴,自由表达意见而已,至于吗。 第27章 授衣假 国子监,见到苏宝同,侧过了脸,不好意思与他对视。苏宝同一番话,我知是为我好,事后冷静了,只后悔当初发怒吼他。 “未时三刻校场见,带上弓箭”苏宝同路过我时,突然停了下,说完走了。 我愣了下,想了想,他应该是准备教我射箭。 未时,我如约到了校场,见苏宝同已经在场上练习。我站在他旁边,等他。箭靶上的箭矢,支支说着射箭之人的技术绝高。 “两脚与肩同宽,身子重量均匀落到脚上,搭箭,扣弦,预拉,开弓瞄准,你试一遍”苏宝同演示了一遍,让我上场。 我照着苏宝同的样子搭箭拉弓。 “三指扣弦,身子稍微前倾”苏宝同点出错误纠正 在他的指示下,我将错误纠正了过来。一箭射出,竟然碰到箭靶了,虽然落地,可较先前进步不止一点。 “手臂的拉力太小,得锻炼,无事时将水桶装满水,提升水桶锻炼。”苏宝同道 “恩”我答道 “多谢……”总觉得该谢一下,可看苏宝同脸色,我知道自己这么说是见外了,也就是没把他真正当做朋友。 撇过脸,不看苏宝同,继续练习。 午间的阳光还有些晃眼,不过心却觉得好静,静的眼睛只能看到箭靶。 前次旬考,知道自己夜郎自大,所以下了狠心,誓要练好箭术,学好四书五经。不为什么,只是不喜欢不争气的自己。 人若有了信念,山也可以移走。拉力太弱,我便提升水桶练习拉力,每日五次,每次十下,逐日增多,有时间便到校场练习准度。在看着一支一支箭矢碰到箭靶又落地后,终于有一天,有一支扎到了箭靶上。 疯了,高兴的,看着那支扎入箭靶的箭矢,不争气地哭了,喜难抑制,只有自己才知道做到要经过多少努力。 我将那支箭矢取了下来,找了刀,在上面刻下了这一刻的时辰。 …… 这次旬考的范围,比之前所有时候都广,因为旬考过后是授衣假。国子监的学生都异常努力,都想着考个好成绩然后去好好休个假。落后众人的我,自然也整日把着书本背。 “杜大公子在背书?是了,脑袋伤了,也只有更加努力了” 出舍苑门,不巧碰到了王茂时。之前一直躲着不与他直接接触,避免麻烦,奈何国子监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 王茂时一脸得意,我觉得他像个小丑,以贬低别人来衬托自己,有什么意思? 直接无视,绕了过去,后日便是旬考,可没时间跟他耗。 都在这考过几回了,可每回都心惊胆战如临大敌,压力极大,总觉得心脏要不堪重负了。 进了那扇可代表生死的红木门,一场独自一人的战斗,对手是宣纸上一个个的墨字,一番侃侃而谈,换来博士连连点头,得到个及格。不是通晓,达到三分的都是熟读四书五经的。 看着国子监上空的蓝天,大舒一口气,可终于放假了。 匆匆收拾了东西,喊杜安备好马车,杀回杜府。 一副凯旋而归的模样,潇洒地将东西扔给杜安收拾,豪迈地冲进自己屋,凯旋的将军傻眼了。 哪个天杀的把我床偷了??? 愤怒转身,摔门跑出去,逮到个丫鬟急忙问。 “少爷……”丫鬟眼睛乱飘,不与我直视 “说!”怒了,命道。 “是夫人……夫人让人拆了的……” ……娘?她拆我床做什么? “少爷有问题……请去问夫人,奴婢不清楚……”丫鬟低着头小心答道 我急了,太阳现在可下山了,没床我晚上睡哪?跑到杜母院里,不料却被院里丫头拦住。 “少爷,夫人早休息了,夫人说,若您回来问睡哪的事,让奴婢转告您,请回自己屋。”‘自己’两字丫鬟是咬着说的 什么自己屋?我眉头都拧到一起了。 “我要见我娘” “夫人已经就寝了”丫鬟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怯意。 我盯着她看了十秒,又看向杜母屋,咬牙,明白了,这丫头敢这样对我,一定是得了杜母的授意。什么‘自己屋’,说明白点,不就是隔壁院吗。 恶狠狠地剐了丫鬟一眼,虽然知道恨她也没用,甩袖愤怒离去。 落寞回到书房,推开门,看着之前床榻所在处,脑海里仍然记得它的一横一竖、一花一纹。放肆的秋风破窗而入,卷起鬓角垂发,发丝拍打着脸,愁意甚浓。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废墟之上,谁曾想这里是张雕刻绝美的红木床榻…… 我说怎么一进府门就觉得众人不对劲,当时只当是错觉,现在细细一想,他们是早就知道了吧? 不行!当我是鸭子呢,赶了就得遂意?怒,坚决不向恶势力低头。 跑出了院,推开杜安的屋门,管不上安慰他受惊的心脏,直言命道:“杜安,今晚本少爷在你屋里睡。” 杜安抚着他受惊的小心脏,震惊之色未消又被我的一番话惊住,半饷,哆嗦道:“少…少爷,您睡了,小的睡哪?” “你去跟他们挤挤啊,府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小厮”我回道 “少爷您放过杜安吧”杜安突然热泪盈眶,“适才他们说了,夫人吩咐,如果小人将床让给您,就赶小人出府。您可怜可怜小人吧,念在小人家里还有六十岁高龄祖母要养活……” 我是失忆不是傻,‘杜安’,既然姓杜那就是家仆,哪来的家里六十的祖母? 无奈了,看来杜母是要赶尽杀绝,冷冷地看了杜安一眼,走过去拽过他的被子。 “少爷您做什么?”杜安大惊,抓住被子不放。 “做什么?不给床,被子都不能给吗?”我大怒,喝杜安。 杜安满脸委屈,“夫人说了,不能,让您回去睡……” 怒!当真是赶尽杀绝! 我狠狠瞪着杜安,杜安虽害怕,可抓着被子的手一点没松开,猛扯了两下,都被杜安拽了回去。 百般无奈,赌气摔了被子,瞪了杜安一眼夺门而出。 第28章 妥协 今夜府里人睡得都好早,似是商量好一样,早早就灭了烛光。夜风很冷,和心的温度一样。说好的宠溺呢?说好的独子,为何如此这般对自己儿子?心在淌泪。 十日前还那般宠着,十日后,却这般相对…… 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一切是杜母做的。是不是杜构,是不是他下的命令?是不是杜母争取过,可是没胜过杜构?是不是,杜母现在,在担心自己的儿子有没有地方睡…… 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衣裳,我只有这些细软可供保暖。盯着眼前快要燃尽的蜡烛,只有它陪着我,它燃尽了,我如何度过这磨人的夜? 烛火在空中摇曳,尽其所能照亮它能照亮的每一寸地方,陪伴我这个可怜人。我这个唯一的观众,看过了它生命的消亡…… 翌日清晨,被冻醒,打了个哆嗦,起身,摇摇晃晃了一会才稳住身子。出门到了杜母院里,找杜母,问个清楚。 “少爷,夫人出去了,您请回”还是昨晚拦我的丫鬟 面无表情看她半天,她依旧毕恭毕敬的模样。出去了是吗,好,那我等着。 从屋里搬了个矮凳过来,坐在院门前,正对着院门方向,静坐抗议。 丫鬟们只开始时窃窃私语了几句,随即都散了各自忙碌,一点不在意坐在院里中央的我。失败!我想要的效果为何一点都没达到? 可真狠心!想哭,饭时都没人来问我……自己找了个白面馒头,坐在院里啃着。 我看了日升,又看了日落,杜母还是没回来,莫不是在躲我? “少爷,您回去吧,老爷夫人刚刚差人传回了话,说是今夜在程国公家有宴,估摸得明早才能回来。” …… 丫鬟看了我一会,见我还不走,没了耐心,两句退了下去。 又一夜,府里烛光一点一点熄灭,院子顿时被黑夜吞没。 提起矮凳,提着自己那颗受伤的心,蹒跚地回了书房…… 熬夜伤身,尤其还挨着冻,身子几乎没了抵抗的能力。冷风入侵,风寒不期而至。 “咳咳”疼,嗓子眼似乎要裂开,脸发烫,整个人都有些晕乎。 “我娘可回来了?咳咳……”不死心,再次到了杜母院里。 丫鬟见我模样瞪大眼睛,没回话小跑进了屋里,等了片刻,却见她慢走了出来。 “少爷,夫人让你回去,夫人说,如果您身子不舒服,就去请大夫……” ……无语凝咽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苦涩不已,果真是不给退路吗……缓缓叹了口气,转身,落寞离去。 咳嗽一天,浑身难受,再受冻估计就是重度风寒了。罢了,不过是借个床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亥时,猛鼓起勇气,像当初拿着《论语》找她一样,冲进了她屋。 屋里三人皆被我惊到,站着看我。 我只看了她们一眼便转过脸,怕看下去自己会尴尬到连路都不会走。咬了咬牙,三步并两步奔到床榻上,踢掉鞋,抖开被子,整个人裹进去挤到最里,动作一气呵成。 “少夫人,这……”虽然背对着三人,可丫鬟的话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你们退下吧”姚淑文的声音,有些低,听着有些远。 只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木门吱呀给关上的声音,屋里突然安静了,半饷,才听到姚淑文微微叹了口气。 等了好久都不见再有别的声响,心道莫非她也尴尬?皱了皱眉,突然看见里面还有床被子,右手从被窝伸了出去,以极其缓慢不会被发觉的动作,将那床锦被放到背后,留给她盖。 眼前突然黑了,姚淑文将蜡烛熄灭了。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急忙闭上眼装睡。她在床沿坐下,伸手取过了我留的那床被子,一切都是我凭着声音猜测的。 感到背后的她躺了下来,半饷没有一声响动,凝神听着有些无聊,意识渐渐迷糊了。困,两日几乎没睡够四个时辰。 再睁眼已是翌日清晨,睁眼时发现自己夜里翻了个身,不过不见姚淑文,她已经起来了。 套上靴,没说一句话出了屋,回到书房洗漱吃早饭。 “咳咳”睡着还好,醒了感冒又冒出来了,嗓子眼挠着,痒痒。 “少爷,月儿将碗碟收了”见我放下了筷子,月儿上前收拾起来。 我抬头看她,只见她一直低着头收拾,一眼也不看我。心里觉得这丫头不对劲,自刚刚进来就一直冷冰冰的,完全不像平日里的模样。对了,好像从放了假,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月儿,这丫头前两日去哪了? 正要问,月儿却收拾了东西出了门。 …… 饭后不久,苏、萧、孙三人来访,拖着病体见了三人,三人皆是一惊,问我为何两日未见就染了风寒。我打了个哈哈混过去,这里面的事,不足为外人道。 三人提议秋游曲江池,我没反对,因为我觉得自己该出去走走,这身子实在太弱,才两天就感染了风寒。 曲江还是曲江,可感觉却大有不同,上次来时池畔还是绿树环绕青草葱茏,这次来,只见远处青黄相间,虽有一丝萧索之意,但风景也是绝美。 “羡慕你们,上学是上学,可还有假期,我了?哎”孙禄堂叹了口气。 能在国子监上学的,都是蒙祖宗福荫的。孙禄堂父亲是商人,商人是有钱财,可社会地位不高,在初唐,商人即便花大钱,也进不了国子监六学。 我苦笑一声,凭着祖宗的福分才有的机会,实在没什么好得意的。其实我倒羡慕他,毕竟是在自己家里。进了国子监,跟进牢狱没两样,与外界隔离十日,十日才“放”你出来透一天的气。 “再过些日子,一起去秋猎吧,过了这假期,再想见你们就不容易了”孙禄堂言语中有伤感之意,我想他是被这秋景给感染了。 我不得不感慨一下长安可真是小,过百的里坊,怎么就这么巧能碰上王茂时?还有他旁边那个,依旧着男装的小公主。 两人也看到了我们一行,刚想避开,却见王茂时的船朝着我们的船直开了过来。 “可真巧,怎么?才游到这你们就要回去了?”是那个小公主,揶揄的语气,想必看出了我们在躲他们。 都被正面看见了,再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只得出面回话。 “见过……” “在外面就别这么客气了”苏宝同、萧守规刚准备行礼却被衡山打断。 现场只有孙禄堂不知衡山的身份,不过见苏、萧二人都如此客气,孙禄堂也能猜出眼前的人不简单。 “杜三全,你竟敢不行礼!”衡山突然盯上我 我愕然,刚刚不是她说的不用客气吗? “不是……” “所有人都可以不行礼,唯独你不行!” ……忍,谁让小丫头身份高。 “公主有礼……” “晚了”刚一抱掌就被衡山打断。抬头看,只见小丫头鼻孔朝天,好一副嚣张模样。斜了眼她身旁正取笑我的王茂时,心里只想让两人赶紧走。谁知这丫头竟然耗上了,跨过船板,跳到了我们的船上。动作轻盈,轻功了得,我有些嫉妒。 “那边玩的没劲,我要和你们游江”衡山说完径直走进了船舱,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王茂时见衡山进了船舱,急了,唤人搭了木板跳到我们船板上,追进了船舱。 我与苏宝同对视了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隐忍。眼睁睁看着王茂时走木板过来,而忍住踢掉木板的冲动,很难受。 咳咳……给憋了半天,嗓子眼那股难受劲又冒上来了,忍不住想咳嗽。 第29章 伤风寒(一) 四人皆是无奈,走进船舱,只见衡山已坐在主位,王茂时紧坐在其旁。看了眼衡山另一侧的空位,与苏宝同对视一眼,特有默契地推了萧守规一下。不是我二人不讲义气,只是,衡山其人,早有耳闻,亦有眼见。唐太宗的女儿都是给宠出来的,其中几个,不说是蛮横无理之辈,其实也差不多那样。萧守规之母是唐太宗长女襄城公主,虽然衡山年龄小,可按辈分,衡山是萧守规的姨母。小公主之侧的空位,于情于理都该萧守规坐。 萧守规略带幽怨地看了我与苏宝同一眼,他其实也不想坐那,但现在已经这样了,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我与苏、孙二人随意找了座坐下。 咳咳……咳……没忍住,又咳嗽了几声。声音引起了衡山与王茂时的注意。 “杜三全,你怎么了?”小公主问话 正想回答,却被王茂时抢了话。 “你不会是染风寒了吧?”王茂时瞪大眼看着我,忽又转头看向衡山,劝道:“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风寒易传染,再待着,传染上就不好了” 正合我意!船舱坐四人本来宽敞,现在挤进他两人,感觉都有些闷了。 我心喜,装样子猛咳嗽了两下,不想装过了,勾起了嗓子的瘾,止了半天才止住…… 却见衡山瞪了王茂时一眼,怒道:“要走你走,我可没喊你过来!” 得,白费力气咳了…… 王茂时哑言,不说话了。 小公主不走,我也不好开口送客。敢撵这祖宗,谁知道后果是什么。 萧守规负责外交事宜,就是与衡山叨叨。话题涉及到我与苏宝同时,我二人才开口说句话。孙禄堂在小公主眼里,完全没存在感。我觉得孙禄堂身后的背景有些昏暗,衬托得他更加凄凉。 萧守规与衡山也没什么多聊的,聊了些,发现小公主对国子监有兴趣,萧守规索性就只和衡山聊国子监。 船夫还在敬业地划船,只不过船舱内没一人在看风景,浪费了他一番力气。 我感觉脑袋有些昏沉,脸有些烫,正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衡山喊我的名字。 “杜三全,你可真弱,随便就伤了风寒”努力抬眼,见衡山略带鄙夷瞧着我。 无奈了,我得风寒是自己的事,与她何干?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没搭话。 片刻无人说话,又听到衡山问话。 “你看了大夫没?” 呆愣了片刻,想了想,她应该是问我,因为只有我需要看大夫。 “没”撑着力气回了句话,困,想舒舒服服躺着好好睡一觉。 “……病了怎么不去看大夫?就你这弱身子,还想着扛过去不成?”衡山质问道,“算了,让船夫靠岸,再过会,他就该睡在曲江上了!” 不明白,不明白小公主怎么突然就发火了。我困得要命,没往深想。上了岸,找到自家马车,辞别众人。 车夫技术好,马车虽摇晃,可幅度不大。我闭眼本想小憩会,不想睡深了,回府后车夫喊了半天才醒了。撑着力气下了马车,摇摇晃晃往府里走,步伐有些飘。习惯回了书房,上了门前石阶太意识到自己的床已经给拆了,无奈地苦笑了声,下了石阶晃到邻院。 推开门,没看到姚淑文在屋里,有些奇怪,平时这时候她一般都在屋的呀。咳……咳嗽将我注意力带了回来,顾不上想别的了,上了床榻,抖开被子躺了进去,折腾了一会后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黑着,但还有些亮光。脑袋有些昏,没想到睡了半天。转身平躺,余光突然瞧见旁边有人,一下给吓清醒了,心里一堆猜测闪过,后突然记起来,可能是姚淑文。小心直起身子,凑到那人脸上看,发现真是姚淑文本人。提着的心可算安了回去,我还当是聊斋…… 安下心后再看姚淑文,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她怎么睡到了床边? 这张床蛮大,睡三人都有余,可我奇怪的是,姚淑文紧紧沿着床沿侧躺着。 额……当我是狼防着呢? “咳……”嗓子又开始不舒服了,咳了声,忙捂住嘴,紧盯着姚淑文,突然听见一阵摩挲声,她醒了! 急忙躺下,在她翻过身前蒙上被子。此刻早已毫无睡意,细细听着身后姚淑文的一举一动,等了半天,又听到一阵被子的摩挲声,她下了床穿上了鞋。 轻轻的走路声,她开了屋门,进来一个人。 “少夫人”女声,说话压低了声音,怕吵到人。 “进来吧,小点声。”姚淑文对那人道。 接着听到了水声,好像是洗漱的声响,心里有些奇怪,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想知道两人在做什么。 一阵脚步声,还有些别的声响,声音太低,听不清在做什么,不过从随后两人的对话我明白了,姚淑文在梳头发。 “少夫人头发真顺,睡了一夜都不会打结” 什么?睡了一夜?现在是凌晨??我惊呆,原来我睡了一夜又半天。 我已无心再躺着,咳嗽了两声,告诉屋里另外两人已醒,起身,穿上靴,刚准备走,却被姚淑文拦住前路。 “夫君早,妾身服侍夫君洗漱”姚淑文说完,转身命丫鬟去打热水来。 我惊恐状,莫不是吃错药了?…… 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速度极快的丫鬟已经再次将洗脸水打了过来。 我见姚淑文抿了下唇,脸上有些紧张。思绪一转,想明白了,昨回来她不在屋,是被杜母叫走了吧。 想着问她道:“是不是娘让你这样做的?” 她没回答,不过那旋即一闪的惊讶证明了我的猜测。冷哼一声,这一切,应该是从十多日前,那次母子谈话开始的吧? 当日杜母一直问我姚淑文人如何,为了阻止杜母替我纳妾,我极力夸姚淑文,还记得杜母当时说姚淑文太安静,不问事,性格不合适做主母,以后得改改。好个改改,拆我床塌! 转头看向姚淑文,明明不愿意为什么不拒绝?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夫君,水备好了,可以洗漱了……”姚淑文只与我对视一眼就急转了视线 好个“夫君”,每次都喊“夫君”,心里一点都不觉得与杜三全是夫妻吧?我冷冷看着她,讨厌被安排。 半饷,我道:“不是说服侍吗?那怎么还不动手?”背了手,瞧着她。我就不信她真会帮我洗脸,冷笑着看她怎么办。 既然你不敢顺着心走,那我就让你看一下你自己的心。昨夜的被子,是你自己取的吧?睡着还躲到床沿,心里也没觉得与杜三全是夫妻吧?既然觉得陌生,何苦次次违心喊“夫君”二字…… 姚淑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了好半天,突然像下了决定,走到水盆,摆了手巾,攥着走到我面前。 她抬头看我,视线碰到时眼神闪躲了下。我好笑地瞧着她。 突然,她咬了咬牙,转过脸与我直视,抬起握着白色手巾的右手,虽有一丝尴尬,但满脸却是认真表情。 突然感觉到热水的余温,我笑容滞在脸上,她还真能违背自己的心…… 她手上的动作缓慢,极轻而小心。盯着她看了半天,实在站不下去了,屋里还有别人,丫鬟一直朝着这边偷看,我还要这张脸。 一把夺过了姚淑文手里的手巾,冷冷责备道:“这么慢?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洗完!算了,我自己来” 绕过姚淑文,走到脸盆旁,胡乱洗了几下擦了水。瞥了她一眼,却见她低着头站在原处,有些局促。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一切都是杜母安排的,她也只是被迫执行…… 第30章 伤风寒(二) “咳咳……”止不住咳了两下,只见她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接触,她眼中那受伤的表情,让我罪恶感满满。 想说对不起,可拉不下面子。 “额……我有事,你自己吃早饭吧”落荒而逃 …… 感冒已到至高点,所有的难受都攒聚到了喉咙鼻子处。午间开始,喷嚏连连不断,偶尔还会咳两下。 状况惨烈,只觉得喷嚏打的整个脑袋都疼。上午通报说苏、萧、孙三人来了,脑袋难受,差人谢了客,这喷嚏打的,没法出屋。 整个下午都躲在书房,到晚上有了些好转,不过鼻子还是刺激地酸酸的。 虽然想到早上的事还觉得尴尬,可也无可奈何,只好厚着脸到隔壁院,实在就只有那能睡。 相处无言,默默上了床抖被睡下,转了身,不与她对视。 感冒难受,折腾了半宿,好不容易才睡着,再睁眼,日已上三竿。 姚淑文在屋里,我心里奇怪,她怎么就不出门走走? “阿嚏……”刚醒鼻子就来了感觉,刺激地难受,无奈地揉了两下,穿上靴,没等姚淑文开口,跑去洗了脸…… 此日嗓子感觉好受了不少,此外喷嚏打的也少了,总感觉活了过来些。傍晚,命人备了一大桶热水,锁上书房的门,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感觉将身体上带着的病毒都洗掉了。 再日,除了嗓子还有些发烫外,别的都好的差不多了。 “少爷,有您的信”正在院里晒太阳,突然看见一丫鬟过来。 接过信,只看了眼信封,便知道是谁寄来的。正好也有意出去走走,命人备了马车,驱车前往李芯信里约的地点,东市放生池。她这次可算是没再约灞桥了。 到了地方,远远就看见了李芯,只因为太好认,周围的人都是三五成群的,只有她独自一人站在那,还戴着面纱,标志太明显。 走近刚准备打招呼,却见她一转身,已经看见了我。 “蛮快的,以为还得一会”李芯道,眼中有笑意。 “是长安道路宽敞,一路过来也没被堵住”我将原因归结于长安交通好 李芯笑了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找我何事?”我问道 “非得有事才能找你吗?”李芯抬头,挑眉问道 “也不是……”无奈地笑了下 “不过若要说,还真是缺你不行”李芯道 见我疑惑,李芯解释:“先前衡……别人给我带了些糯米糕,吃着香糯粘滑,甜而不腻,一直想去卖那糯米糕的店里一次,只是一个人不好去市集。不过现在没有那些顾虑了,有杜郎你相陪,可以随意逛东市。” “为何有我可以,没我就不行?”我皱眉问道 李芯突然奇怪地看着我,道:“杜郎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你看周围那些女子,有哪个是独自一人出来的?” 我转身看了圈,周围的确是没有独身一人的女子。 “在街上走着的那些女子,除了为生计奔波不得不抛头露脸的外,不是围着遮脸的面纱带着四五成群的仆人,就是跟随着自己的夫君。真要独身一人出来,若是被坏人盯上,安危可就难测了。”李芯道 “可你不是一个人吗?”我看着她问道 “与别人一起出来的,只是与她们说了一会再见……”李芯道,声音渐渐低了,面色有些娇羞。 我无奈,这姑娘心可真大,知道危险还敢一个人站这。刚刚我走过来就看到不少人朝她看,虽然戴着纱巾遮面,可却更能勾起旁人一探究竟的念头。 “走吧,别在这站着了,若是去晚了就卖光了” 我愁着脸,跟在李芯身后,想着一会该怎么劝她以后别一个人乱跑。 绕过了两个街口,拐进一条巷子,在巷子深处,见到了李芯说的那家店。店门口挂着招牌,陈记点心。店里整齐干净,依次摆放着放满各种口味糕点的木框。李芯远远见到那家店就急不可耐地拉我紧走过去。 “欢迎,两位客人要些什么点心?”店里伙计见到我二人上前招呼 看了看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到各色糕点上的李芯,我无奈地对伙计笑了下,道:“我们先看会” 伙计看了看我二人,应了声去招呼别的客人。 过了会,李芯挑好了,喊过了店伙计。 “先前只吃过你们店绿豆馅的糯米糕,不知这红豆馅的味道如何?”李芯问店伙计 “自然是美味,姑娘要不先尝一个?” “给我拿两个红豆馅的,若是好吃我再多买。”李芯道 店伙计利索地包好了两个糯米糕,李芯接过,分了我一个。 李芯解下面纱,朱唇亲启,咬了一小口红豆糯米糕。 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吃东西吃的这么好看。店伙计也看呆了,确切的说,在李芯解下面纱时他就呆了。 李芯尝了口,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见状我也咬了口糯米糕,皮脆馅甜,吃罢唇齿留香,恩,确实好吃。 “我要六个红豆馅、六个绿豆馅的”李芯对呆掉的店伙计道 店伙计半天回神,尴尬地笑了下,急忙跑去给包糕点。 “等下,给我带四份,两份红豆两份绿豆”我喊住店伙计,出于对李芯的信任,我相信绿豆味的糯米糕也很好吃。 领了糯米糕,付了钱,出了店,走到东市的街上,李芯拉着我逛起了市集。看着她越来越高涨的情绪,我心道,找我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逛街吧…… 我无奈地提着六份糯米糕,跟在李芯的身后。 转了半天,跟着李芯走进一家店,抬眼看到店主,却见对方突然瞪大了眼。 店主皱眉看了我好半天,又看了看李芯,突然笑了,笑的神秘莫测。 “可真是巧啊,郎君好久不见”店主笑道 我猛一惊,想起来了,这店主是那个卖发簪的! “姑娘也好久没见了,发簪用的可好,啧啧,没想到我家的发簪竟有这作用,成就了两位” 我慌了,这店家乱说什么?李芯可是云英未嫁的黄花姑娘,这么说不毁人家吗? 刚想出言解释,却被李芯抢了话。 “店家,你家可还有什么好的饰物?”李芯问店主 “有,物卖有缘人,我家的饰物,等的就是姑娘这个有缘人”店主说完还不忘暧昧地朝我一笑 嘴角抽抽,无奈了。 “店家,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费心费力解释,却只得到卖家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卖家随即与李芯聊饰物聊开了。 扶额,如果我还有空着的手的话。罢了,随便他怎么想了,李芯都不着急解释我着急什么? 第31章 伤风寒(三) 李芯与那店家说了好一会,直到我快站不住的时候她才出了店。又逛了几家,买了一堆东西后李芯才不逛了,眼睛依旧是明亮有神,一点倦色都没有。 东西多,我本想将她送到她与别人约好的地点,不料被她婉言谢绝。不等我再开口,她已从我手中取过了东西,转身离去。这可是在唐朝,加上李芯先前说的那番话,我没敢直接离开,远远跟在她身后,跟了一会,见她与两女子会合上了辆马车后才放了心。 我回了府,进了内院,拉住了个姚淑文院里的丫鬟,将买来的糯米糕提给她。 “给少夫人送去”实话说,不敢当面送她,一是羞,二也是羞。前日吼她,总觉得有歉意,一直想道歉,可又开不了口,吃到糯米糕觉得不错,想来她可能会喜欢,遂买来此物,当是致歉礼。 丫鬟疑惑地抬眼瞅了瞅我,一手提着一手拖着糯米糕进了主屋。 下午无事,坐在书房看四书五经,看了会觉得没意思,起身扫了圈书架,竟然看到了《墨子》。有些惊奇地取下了书,翻开看了眼,就给吸引了进去。 墨子善于制作工具,对木匠工艺有自己独特的认识。看到《墨子》书中关于木制品的描写,心突然生出一念,摇椅! 想起二十一世纪家中那张藤木摇椅就激动难抑,据我所知,直到18世纪摇椅才被人做了出来,在这之前,从没人想到制作这么舒服的躺椅。现在是公元七世纪,距离摇椅发明早了去,想到平日里曲腿坐的矮椅,膝盖就觉得有些憋得难受,制作一张摇椅出来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 铺开纸,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堆需要的工具,扯了纸跑出了屋,找到杜安,三两句催促他去准备纸上写的工具材料。 边往回走着,边细细回忆摇椅制作的细节。通用技术学得好,知道什么是榫卯结构,后来对这个也有兴趣,在网上查阅学了些,联系上家中那张摇椅,已在脑中将一张摇椅拆了开来。 刚抬脚准备迈进院,却见旁边大门里,提着东西的丫鬟走了出来。定睛一看,那丫鬟手里的油纸包,不是我刚刚差人送过去的糯米糕吗? “等下,你手里拿着的可是糯米糕?”我拦住那丫鬟 “少爷说的是这个?”丫鬟将油纸包提到面前,“奴婢不知,少夫人只说这里面是糕点,让奴婢分与其他人” 攥拳……我买来给她她却全分给了别人!咬牙,但再一想,东西已经送给了她就是她的,她再分给谁已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了。道理虽然这样,可心里还是有些别扭难受,看了那糕点一眼甩袖进了书房。 等了杜安半天,他却只在傍晚时找到了几件工具,说是家里没有木匠,这几件还是从外面找来的。 无奈了,吩咐他再努力些,尽量快些凑齐纸上写的东西,我急切想将脑中理论付诸实践。 夜,等到该就寝了进了主屋,姚淑文不像之前在看书,竟破天荒已经睡了。 见她已躺下,我忙放轻了步伐,小声准备上床,却听见她突然咳嗽起来。 “咳……咳……” 闻声我抬头看她,她裹着锦被,睡在床沿,眼闭着,手轻掩着嘴,咳嗽了几声后放了下去,但眉头却皱着,似乎是难受。 她咳嗽了几声就停了,没醒来,继续睡了。 见状我只当她是做了噩梦,没多想,起床小心地从她上方绕过,轻声抖了被躺了进去。 翌日清晨,我被几声咳嗽声弄醒,睁眼醒来,翻身一看,只见姚淑文背对着我,努力支着身子,似乎想起却起不来。 我见状,突然懵了会,回过神来忙起身,从上方看到她的侧脸,只见她极力忍着难受。 慌了,急急忙忙跳下床榻,正面看她,只看到她紧蹙着眉,脸上泛红,难受难忍,莫不是染风寒了? 心中一急,没多想,直接将脑袋凑了上去,额头碰着她的额头,勾住她往后退的脑袋,仔细感受了会,感觉到了两人体温相差极大。当真是染风寒了!还严重到发烧。心里突然有罪恶感,不用想,病毒一定是我传给她的。 直起身,只见她脸上红色比先前更甚了。急了,胡乱套上靴跑出了屋,抓住一个早起的丫鬟,急急命道:“少夫人发烧了,快去请大夫!快!” 将愣神的丫鬟喝醒,皱眉一想,觉得在大夫来之前该做些预备工作。跑去找人打了冷水,端着水盆跑回了屋,弄湿了手巾,折了两下,敷到姚淑文的额头上。 姚淑文还在咳着,看我的眼神有些迷离。可千万别烧坏脑袋,我暗暗祈祷。 等了好一会,大夫才来了。服侍的丫鬟将床幔放了下来,取了丝绢覆到姚淑文手腕上,大夫隔着丝绢给姚淑文把脉。 我看着一切有些急了,都什么时候还忙着封建!盯着大夫,想知道严重不严重,如果严重了,那我可真是罪难恕。 半饷,大夫收回了手,起身道:“无大碍,待我开几服药,过几日就可好了” “可她烧的厉害,脸都红透了”我急忙提醒大夫。中医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他只切了脉,连姚淑文脸色状况都没看到,这么草率下药能行吗? “无妨,我多加几味退烧的药就可以” ……我皱眉苦脸看着那大夫,难以相信他的医术。当是煮粥呢,多加两颗豆子调味啊? “咳……咳……” 正想着要不要换个大夫,突然听见床上的姚淑文说话了。 “楚儿,去随大夫取药,咳……”气若游丝,我心猛一跳,她若出事了,我难辞其咎。 愣神时楚儿已经跑了出去随大夫取药,无奈,决定姑且相信一下这大夫,如果吃了治不好,我就领人去砸了他家招牌。 楚儿带回了几包裹好的草药,取了其中一包跑去厨房煮了,没多会端着碗黑色的汤药进了主屋。 我还在主屋待着,等着看姚淑文情况如何。楚儿人还没进屋,空气中已经传来了草药味。楚儿端着药从我旁边走过,我一时只想吐。实在是太苦了,闻着都觉得苦,真不知姚淑文要怎么喝下去。 姚淑文在楚儿的帮助下倚着床杆坐好,接过了那碗药,抬起碗,一口不停将药喝了下去。我看的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还以为姚淑文的味觉与我的不一样,但她喝完药将碗递给丫鬟时,我看见她的眉还是皱了下,嘴巴抿了抿。我心道,原来她也觉得苦。 如果有糖就好了,我想着,突然想起糯米糕就是甜的,吃完药后正好可以用来解苦,想着跑到了前院,喊了杜安去陈记买几包糕点回来。 杜安速度极快,若在二十一世纪,杜安应该是快递人员中的佼佼者。提着杜安买回来的糯米糕,推开门进了主屋,屋里只有姚淑文。 我将糕点放在了桌上,抽出一包,走到床旁,递给姚淑文,“给你,解苦的” 姚淑文虚弱地张开眼,愣愣地瞧了我半天。 我见她半天不伸手接,无奈了,将糕点放到了她枕头旁边,转身出屋。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回首嘱托道:“这些是给你买来去药的苦味的,别再分给别人了”言罢走出了屋。 第32章 伤风寒(完) 午后,将脑海中关于摇椅的想法写写画画到了纸上。用的是木炭笔,我自问没能力用毛笔作画。 在纸上圈圈画画了好长时间,觉得再没有别的想法了。摇椅就那几根杆,也没法再有别的想法。放下笔,出了书房,看到一个丫鬟端了东西进了隔壁院。皱了下眉,不知姚淑文现在情况怎样了?想了想跟在丫鬟后面进了主屋。 我进去时丫鬟正在收拾药碗,屋里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呛的我皱眉。 丫鬟突然看见我,给惊了下,缓过神来小心地看了看床那边,轻声朝我走过来,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少爷,少夫人刚服了药睡下” 我闻言朝那边看了看,姚淑文躺在床上。 “情况怎么样了?”我压低声问道 丫鬟皱眉,语中带着担忧,“午间送来了饭食,但少夫人没胃口,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 我皱眉,继续问道:“那烧可退了?” 丫鬟摇头,道:“额头还是很烫” …… 早上发现发烧的,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没退,烧这么久,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走近床榻,见姚淑文额上还敷着手巾,伸手摸了下手巾,只觉手巾都是热的,走去脸盆试了下水温,水已经不凉了。唤过了那丫鬟,差她换盆冷水。 近距离看姚淑文,她脸上还是泛着病态红晕,柳眉皱着,不时咳嗽两声,却不睁眼,看来她难受得厉害。 丫鬟将水打了回来,摆了手巾,拧了拧,走去敷到姚淑文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姚淑文皱着的眉头才有些舒展。 每隔一会丫鬟给姚淑文换一下手巾,只觉没多大会,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 屋里气氛有些沉闷,是病带来的感觉,有些压抑。 我再次进来,丫鬟已经开始打起了呵欠,想到她已经忙了一下午没吃饭,我将她换下,命她下去休息。 “那奴婢去喊她们过来,照顾少夫人”丫鬟道 “算了,不用让她们过来了,忙了一天挺累的,好好休息吧,这里我来”姚淑文的烧一直到现在还没退,今晚至关重要,到明日凌晨烧再不退的话,就麻烦了。 那几个丫头整天活计忙得要死,再让她们熬夜看护,怪不忍的,再说姚淑文这病,也是我传染给她的,所以这个事,还是自己来吧。 “可少……” “下去吧,换一下手巾这活不难,我还会,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我再喊你们”我打消那丫鬟的顾虑 “那……好吧,奴婢告退” …… 夜里风冷,跑来跑去打水费时麻烦。我准备了两盆水,一盆放屋里,一盆放院里。屋里的水温升了回常温就换到外面,将外面的水换进来。伸手进去摆手巾,水温让我一个激灵。摆好敷到姚淑文额上,她却没觉得冷,眉头舒缓不少,不多会竟然睡了。 有些乏了,但没敢放松,姚淑文高烧还没退。 半夜,我都困得爬桌上睡了,却突然听见床上姚淑文翻来覆去的声音。急忙跑去一看,只见她皱着眉缩成一团,似乎难受。 忙伸手试了下她额上的温度,虽然还烫着,却不像早些时候那样烧了。 正疑惑她怎么难受了的时候,突然听见姚淑文喃喃地说了声“冷”。 冷?怎么会冷?发着烧怎么会觉得冷?? 难道是门开了?我跑去查看了门,关紧了,又去查看了窗,也关的紧紧地没给风刮开。午夜虽寒,可姚淑文裹着锦被,也不至于说冷啊? 见姚淑文还难受地缩着,也没再猜测了,取了另一床被子覆盖到她身上。盖上之后她安静了下来,可还是轻微打着哆嗦。 姚淑文渐渐安静了,我怕她再出什么事,所以候在了床边。可乏的不行,眼皮重地抬不起来,不知觉竟然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是给难受起来的,脖子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有些僵,揉了一会才能自由活动。扶着床沿准备站起来,却突然觉得左腿没了知觉,惊了下才想到是昨夜给压的,血液不循环了。无奈,边揉着疏通血液,缓缓站起身来。 看了眼姚淑文,她还没醒,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感觉不烧了,俯身,额头碰上她的额头,确定是真不烧了才放下了心。 起身时却见姚淑文睫毛轻颤,莫不是醒了?那怎么还不睁眼?出门喊楚儿她们去,该吃饭了。 …… 杜安领人将红木放到了院里,又带来了剩余的工具。看一切都已经备齐了,我激动难抑,立马喊杜安开始工作。 我先将木头用曲尺量好预定的长度,再命杜安照着线将木料锯断,木料锯成一条一条后,开始着手第二步工作,原料加工。先做了摇船部件和摇椅扶手的部分,将木料一点一点凿出流水线的样,在两头连接处做了精细加工。扶手做完,天已经黑了。看杜安满头大汗,我决定今天先休息,也不急着一天就做出来。 简单洗漱去了主屋,进了屋,却见姚淑文正倚着床柱翻书。我看着皱了皱眉,平日里就天天看书,这刚有点精神了就看书,当真是离不开那书吗? 我走过去,抽出里面的锦被,抱着被站在床边对姚淑文道:“你去里面睡” 姚淑文抬眼,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她虽然还疑惑,但却合上了书挪到了里面。我在她空下的位置抖了被睡下。 她可是个病人,睡在床沿,夜里一个不舒服翻身掉地上怎么办?如果她对我有什么意见,还防着我,那也到里面去躲我。 秋夜,万籁俱寂,除了夜里姚淑文偶尔几声隐忍的咳嗽声外,别无它响。 昨锯木头锯的累了,夜里睡得沉,早上闻到药味才给熏醒了,醒来只觉得肌肉酸痛。简单吃了早饭,喊杜安继续干活。杜安有些委屈,想是平时不做这么费力的活,突然做了一天,也是不适应地肌肉疼。 不管杜安小委屈的眼神,继续指使他打磨木料。 午时,看见楚儿又端药进去,突然想到什么,问杜安:“杜安,少夫人在长安可有什么朋友?” 正打磨木料的杜安停下手里的活,皱眉细细想了想,回道:“小人不知,不过就小人知道的,少夫人平时都在府里,极少出去,想来是没什么朋友去拜访” 我皱眉,十□□的人,整天在那屋里不出去走走,不会憋坏吗?整天看个书,成个书呆子怎么办?杜母说姚淑文太安静,当真是太安静。别的人家的妇人,即便带着成群的下人也会出去透透气,她倒是整天一个人躲在那屋里,难怪容易就染了病。 不行,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万一时间再久点,害了什么抑郁病怎么办?看她身子已经有好转,心里决定明天领她出去走走,我可不想和抑郁病人活一起。 今日将摇船支撑杆做好了,摇船部件和扶手打磨的差不多了,椅面也弄出了形。试着组装了下,嵌是嵌到了一起,可那摇椅,怎么看怎么难看,即便是简易的摇椅,也不能没点卖相啊。 拆了摇椅,盯着椅背看了半天,问杜安:“杜安,长安有没有雕刻手艺特别好的工匠?”锯木头还行,但涉及到雕刻,我当真是黔驴技穷了,什么阴雕、阳雕、浮雕、圆雕,光听着就觉得晕了。 “有啊”杜安回道 听杜安这么说我眼睛立马就亮了,兴奋地吩咐杜安去找那个工匠,将椅面刻好图案。 “刻牡丹就好,花开富贵,吉祥,去吧” 杜安夹着椅面走了。 杜安走后,我又将所有的部分细细打磨了一遍,做的差不多了才罢手。 入夜,姚淑文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我插了门,走到床榻,边脱靴边问她道:“明日可有时间?” 见姚淑文不解,我继续道:“我看天气不错,秋收已过,东市最近物件满多的,一起去看看吧” 姚淑文没答话,不过我看到了她眼中突然闪现出欣喜,想来她也是在这深宅大院里待得烦了。 一夜无语。 第33章 出府 翌日,吃过了早饭,命人将马车准备好,等姚淑文收拾好了,坐上了马车,出发到东市。 姚淑文还是有些没精神,但对外面还蛮有兴趣,看样子挺期待到东市的。 “药可吃完了?”我问道 姚淑文愣了下,摇了摇头。 “那糯米糕呢?我看没了,是吃完了吗?” 言罢姚淑文突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了头,半饷才回道:“怕坏了,分了……” 又分了!她怎么这么喜欢分给别人!本来挺不乐意的,我前手差人买来,她后手分了别人,窝了一肚子火,可见她这样,没法狠心发作。 算了,正好来了,再去买吧。 车夫在外面停了马车,我带姚淑文进了东市,杜安给派去弄椅面了,也没多想带人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写的这句话,用来形容东市恰到好处。 街上人极其多,倒不至于放不下脚,但流动起来却极慢。 姚淑文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看样子像好久没出府了。我不时朝她看看,怕给人群挤散了。 走了一会,见到陈记家的那条巷子,领着姚淑文进去,先买了糯米糕再逛。 陈记里的人也不少,多数是女客,因为他家糕点最受女客欢迎。刚进去,伙计就过来招呼。 “客官您……”伙计的笑容突然滞在了脸上,瞪大眼,不可思议瞧着我,又看了看姚淑文,突然眼神很怪异。 “欢迎”说着是欢迎,可话里一点欢迎的意思也没有。见店伙计脸色突然如此变幻,我有些迷糊了,哪惹到他了? “姑娘好,本店新推出了款芝麻香的糯米糕,姑娘可要尝尝?”店伙计热情地招呼姚淑文,与对我完全若两人。 姚淑文跃跃欲试,却没直接答应,转头看我,征求意见。 我有些好笑,道:“试一下吧,如果觉得好吃就买几份回去”转头瞥到店伙计,却见他看我的眼神如看十恶不赦之人一般。 店伙计将一个糯米糕包好给了姚淑文,道:“姑娘要瞧好,别人家卖的芝麻糕可能如我家的一样讨喜,可里面,未必如我家的一样可口”言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 姚淑文没多在意店伙计的话,小尝了口芝麻糕,面露满意,眼带笑意。 原来她喜欢这个味的,我心道。看她心情好,我心情也好了不少,前些日子见她总一副病态,现在还好恢复了些神气。 “买两份……三份吧”想到姚淑文可能还要分人,我加了份,“红豆跟绿豆味的可还要?”我转头问姚淑文 她点了下头。 转头给伙计说道:“那这个味的,加上红豆和绿豆味的,每样三份” “好”我买这么多,店伙计话里一点高兴的语气也没听出来。 接过店伙计手里打包好的糯米糕,付了钱,临走了,店伙计还不忘劝姚淑文一句。 “姑娘以后买糕点看好,不是长得好看的就好吃了……” ……! 从陈记出来,突然发现街上的人比刚刚的更多了,看来是到了热闹的点了。 空了右手拉住了姚淑文的左手,她突然站住不走了,回头看见她脸泛红。 有什么不对吗?人这么多,万一挤散了怎么办? “怎么了?是想回去了?”我问她 她只盯着我看,神色奇怪,片刻后转了眼,轻摇了摇头。 “那再走走吧,多动动身子也好得快” 拉着姚淑文,挡开了络绎的人群,逛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店铺,渐渐走出了闹市。 商铺越来越少,也没了逛的兴致,就那么随意走着,两人都喜欢这样,没人提回去的事。 前面突然多了一堆人,簇拥着,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没看热闹的习惯,当下转身,领着姚淑文准备绕路走,不想身后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 “杜公子!……杜三全公子……” 闻言转身,却见一女子朝这走过来,走近了看清,是那个都知,叫什么郑圆圆。 “姑娘喊我何事?”我问 郑圆圆走近,看到我与姚淑文拉着的手时突然愣了下。 “没什么,只是见到公子,想来打个招呼”郑圆圆道 我无语,没事喊我。 “这位是?”郑圆圆看着姚淑文问 “贱……”刚想说‘贱内’,猛想到姚淑文一点都不贱,这词用的不合适,想了想,换了句话介绍道:“内人” 言罢笑着看向姚淑文,攥住她想抽走的手。抽什么?看都看到了。 转头,见那边的人群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谈论声不断。郑圆圆本就长的不错,有才有貌有艺,自然受到的关注多。 “我就说是三全嘛”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一看,果真是孙禄堂。 “这位莫不是嫂夫人?”孙禄堂走近,看到了姚淑文,“不才孙禄堂,嫂夫人有礼” 姚淑文礼貌地回了礼,顺便抽走了我攥着的左手。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我说怎么喊你玩你不出来,原来是因为府上藏有软玉”孙禄堂凑过来,贱兮兮地低语道 我白了他一眼,不着声色地揍了他一拳。 孙禄堂痛地龇了下牙,转到了郑圆圆旁边,看了看我手里提的东西,道:“三全兄是陪嫂夫人出来逛街的吗?好生恩爱” 言罢只见姚淑文脸都红了。 “禄堂兄呢?今日先生不来教课吗?”一句话将孙禄堂嬉笑的脸变成了苦瓜脸,当我弱啊,大庭广众如此揶揄,给我好好等着。 “杜兄好没意思”孙禄堂撇撇嘴,“今日可是平康坊各位花娘来保唐寺听佛的日子,如此盛景,怎能缺了我孙禄堂?” 原来是看美女,难怪前面一堆狼。 见姚淑文站一旁尴尬,我道:“那不打扰禄堂兄兴致了,我们还有事,先告辞,改日再会”言罢领着姚淑文走了。 经过刚刚一事,两人都没了再逛的兴致,回到了马车上,命车夫回府。 一路上,姚淑文都转脸看着车窗外面,不出声,不看我,好像在生气。 莫非是因为刚刚的事?她是吃醋了吗?想着我竟然有些开心。 回了府,下马车时,我伸手扶她,特意瞧着她脸色。 姚淑文面无表情,伸手借着我胳膊保持平衡,下了马车立马收了手,直接走了,全程未看我一眼。 我摸了摸鼻子,她是在生气吧?摸不透,真摸不透。 下午,正在府里园子小憩。杜府的花园满大,种了挺多的树,现在叶子大多黄了。景色不错,只是天凉,只能小做休息。 我正倚在石头上发呆神游,突然听见石头旁的小路上传来了说话声。 “我跟你说,今天少爷和少夫人出去玩了”是个丫头 在说我?我提起了耳朵听。 “是哦,少爷和少夫人最近感情很好”另一个丫头 “是啊,少夫人人那么好”一丫头感慨,“前些日子少爷送了少夫人点心,可少夫人病了没胃口,怕放着坏了,就让我分给其他人……” 是我误会她了?我当时以为她是在生我气,不喜欢,所以才给了别人…… 正愣神间突然听见脚步声已经到了石头后面,忙提高警惕,免得给发现。传出去说杜家公子偷听别人讲话,坏名声不是。 “我告诉你个事……”语气有些神秘 “什么?”只听一人问道,随后只听到一阵悄声细语,听不清。 “什么?!”一人惊呼,“你说少爷盖的被子是少夫人一直盖的那床?” 我只觉得整个人给雷劈了一下,惊呆了……我说怎么有淡淡的清香…… “嘘!!别让别人听见了,我也是每天过去收拾才知道的……” 已无心再听两人谈些什么,脑里只有那床被子的模样…… 回忆起第一日过去,只感觉尴尬,想着赶紧抖被裹进去,所以取了上面那床。应该想到的,每日盖的被子,习惯叠了放最上面…… 第34章 明己心 傍晚,杜安将刻好的椅面送了回来。工匠手艺精湛,看的我好半天才合上了下巴。那木料的变化,就像集市上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一眨眼变成了那个撑着舟的亭亭玉立的黄衣姑娘。工匠刻得牡丹,似在红木上绽放一般,美的扎眼。 当下就喊杜安将摇椅组装好,两人看着摇椅都呆了。说巧夺天工,有点自夸的意思。看着书房里做好的红木摇椅,我心中满满的成就感。多亏那工匠,这摇椅才即实用又好看。 取了木蜡油,细细将木摇椅刷了一遍,觉得可以了才关了书房门出来。 回屋已经很晚,姚淑文已睡熟了,想是白天太累。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本来忙了一天怪累的,可现在却睡不着了。 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些,更加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几遍,脑袋却越来越清醒。 闭上眼,姚淑文的笑颜,在黑色的背景中尤其闪亮,无论怎么努力也挥不出去。无奈了,睁眼看着旁边的肇事者。 她肌肤可真白,我感叹道。看着姚淑文的侧脸,脑里全是她的各种模样,看书的、写字的、长发及腰的、浅笑时的、受伤时的、病了的、掐了我时候偷笑得意的…… 哎呀烦死了!我攥拳咬牙愤愤道,自个现在怎么这么像单相思? 单相思?我猛一惊,我不会是…喜欢姚淑文吧?…… 不会吧…… 不是说喜欢女子怎样,咱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不那么矫情,可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努力往回想原因,才这么些时候,到底是怎么动了情的。使尽力气想了半天,发现想不出来。只是心里觉得她与别人不同,只觉得想去保护她…… 初见她,因为陌生,所以有些怕她,可她却连多见也不想见我;再见她,只记得她一转身,似最美莲花;三见她,她独自赏月,背影带着悲伤,让人想去抱住安慰她…… 她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字写得娟秀。 外表看着坚强,其实只在一个人时才露出软弱,那次中秋夜就是力证。之前对她的认识,还当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可那夜在圆月下,看到她脸上的哀伤时,才发觉她是个多会隐藏自己心情的人。 与杜三全虽有夫妻之名,可却瞧不出有夫妻情义,但对于我教书、写字的请求,她却都应了。对于杜母的要求,她也应了,努力做妻子该做的事。看不清,瞧不懂,她对杜三全,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看不懂她的心,那自己的心呢…… 我陷入回忆。不说之前,单就这两天,她生病的时候,自己那担心的模样,如果只是对一个普通人,那担心的也太过了吧? 心里其实很喜欢与她在一起,这心意难以违背,我承认。今日拉着她的手时,心里满满的暖和;没带丫鬟们去,是想只和她一起;看到她开心地笑时,自己也开心……这一切,好像都是一个情人该有的心情…… 无奈地苦笑一声。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先前只觉得是文人酸腐,现在到自己了才知道,心被偷走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会发觉。 看向姚淑文,她蜷缩着侧睡,那是最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姚淑文啊姚淑文,你究竟是怎么偷跑进我心里的?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隔日醒来,迫不及待跑到书房,开门就看见摇椅。漆已经干了,没有粘到手上。小心地在摇椅上躺下,舒服。 心情太激动,想与人分享,脑海立刻闪出一人。急急地跑到主屋,推开门,姚淑文正在吃早饭,直接跑去拉着她的手,跑到书房,指着摇椅让她试。 姚淑文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摇椅惊讶了一会,后看向我。 我眼睛闪亮,连连示意她去躺一下。 姚淑文犹豫了下,走到摇椅旁,款款坐了上去。 我走去按着她肩膀,将身体略显僵硬的姚淑文按到摇椅上躺下。隔了会,才见姚淑文放松了下来,细细享受着。 “觉得如何?”我跑到姚淑文前面,等她的回答,像个等夸奖的小孩。 她感受了会,神色轻松地对我点了下头。 看她喜欢,满开心的。 “加了枕头的部分”我指了指她脑袋枕着的曲面,“你平时不是看书吗,累了可以躺在这上面休息” 言罢她突然瞪大眼呆呆看着我,“夫君这椅……” “给你的”我道,没什么原因,就想送她。 姚淑文有些局促,我揉了揉扁扁的肚子,道:“早饭快凉了,一会差人把摇椅搬过去,先吃饭。” 说罢又拉姚淑文回了主屋,吃过饭,让几个丫头把摇椅搬了过去,也不重。 饭后,刚收了心,将课本拿了起来,才看了几行字,丫鬟通报说杜母找我。无奈合上课本,到了杜母那,杜母通知了我一事,叔叔杜荷要给叔母过生辰。 我立刻回想了下恶补的杜三全的亲戚谱。杜荷是本家的亲戚,是杜构唯一的弟弟,杜三全的叔叔。叔母是太宗十六女城阳公主,年龄与杜三全也差不多大。这婚姻,是政治婚姻。城阳很小就嫁了杜荷,出嫁前行了笄礼。本来女子满十五才行笄礼,杜荷觉得有些亏了城阳,所以决定给城阳补一场礼。 想着我问杜母:“娘,这笄礼不是行了?还能再补?” 杜陈氏笑道:“既然行了自是不能补,就是宴请一下家人朋友” “哦”我回道,想了想,又问杜母,“淑文也去吧?” 杜母眼里有些奇怪的笑意,回道:“自然去了” 我点了点头,见杜母还眼带笑意看着我,有些尴尬了,找了个借口遁了。 “后日巳时出发,记得准备好”身后传来杜母的嘱咐声 第35章 赴宴 是日,姚淑文早起,梳妆打扮了好一会。那妆步骤多,丫鬟帮着画得极其细心。 我没那么麻烦,穿衣梳发就行,所以早早准备好,无聊坐在床榻上看着她们化妆。 看着姚淑文,突然觉得这妆满好看的。 收拾妥当,与杜构、杜母会合,坐了马车一起去驸马府。 还没到驸马府的大门,就听到了招呼声、笑声、马车轱辘隆隆声,掀起车窗帘朝外一瞅,当真是热闹非凡。 驸马给公主设宴,请的是皇亲国戚、满朝文武,场面怎么能不大? 下了马车,负责招呼的仆人就急跑了过来。 与姚淑文下了马车,跟上了杜构、杜母,往大门走,远远地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招呼客人的杜荷。杜家人,脸长得几分像,好认。 杜荷见到我们一行,迎了上来,“兄长有礼,长嫂有礼”杜荷行礼 见杜荷礼毕,我忙上前行礼,毕竟是杜三全的叔叔,礼得周到。 “三全见过叔父” “淑文见过叔父” 杜荷笑了笑回应,与杜构寒暄了两句,见后面又有马车停下了,差人领我四人进去。 几进几出的大宅,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杜构见了同僚,上前寒暄,杜母陪着。我和姚淑文跟在后面,也不认识那些大人,无聊跟着。杜母看到我二人无聊,准了我去找认识的人,我如获大释。见姚淑文呆愣着,想了想拉着她离开。虽然我认识的人她也未必认识,可也比跟着杜母好。 那些国公、郡公家的公子,在国子监的时候认了几个熟脸,迎面见了打了声招呼。苏宝同、萧守规在那边攀谈,一个抬眼看到了人群里的我,走过来打招呼。 “三全……” 闻言我转身,见萧守规和苏宝同正呆愣看着一旁的姚淑文。 “见过嫂夫人” “嫂夫人有礼……” 两人看到姚淑文忙行礼。 我突然有些得意。这也算早婚的优势吧,足足比苏、萧、孙三人辈分高了。 姚淑文回了礼。 两人转眼见我笑的古怪,明白了我为何得意,眼色有些凌厉瞧了过来。 正与苏、萧二人东扯西扯的时候,今日的正主出来了,全场安静了下来,隔了小会纷纷向杜荷身旁的城阳公主道喜。 城阳浑身扬着喜气,款款道谢。正一派祥和其乐融融的时候,门口突然一声女声吸引了全场注意。 “二皇姐~”循声瞧过去,只见是身着青绿罗裙的衡山,笑意盈盈。 城阳宠溺无奈地看着奔过来的衡山,“怎么这会才来?”抱怨的话里却满是欣喜。 “都怪善哥哥,费了好些时候等他!”衡山向城阳撒娇抱怨 随行的男子无奈地笑了声,道:“是是,怪我” 听声音我一怔,神情一阵恍惚,好一种熟悉的感觉…… “对了二皇姐,新兴皇姐今日身子不适,托我带了礼过来”衡山说着接过侍卫手里的礼递给城阳,城阳笑着接过,转手给了身后的丫鬟拿着。 “皇妹大喜,皇兄祝皇妹福寿安康”男子笑着将礼送上 “多谢皇兄”城阳公主笑着回礼 “那男子是?”我看着那边三人,问旁边的萧守规。 “晋王” 李治?竟然是李治…… 看着那边的男子,我陷入沉思。武则天的二夫啊…… 与城阳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三个,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晋王李治。太子与魏王都没来,只差人送了礼过来,看来两人不和的传言属实。 寒暄道喜了好一会后,众人才落座。 不巧,与衡山和李治坐一桌。太宗也没来,李治作为城阳公主本家唯一来了的兄长,充当了太宗的角色。 桌子就那么大,衡山坐斜对面,抬眼就能瞧到这丫头。人那么多,衡山倒是不如先前那样蛮横,本本分分扮演自己公主的角色。我看着只想到一字,装。这丫头根本就不是绵羊。 丫鬟给上了菜,满满当当摆了差不多一桌了,才起了筷。杜构、杜荷与李治聊着,意不在桌上饭食,只象征地动了几筷。我对他们聊的没兴趣,自顾自嚼着食物。突然,小腿一疼,像被什么砸了。 皱眉低头看了眼,地上有颗石头。抬头向嫌疑最大之人看过去,只见衡山全部注意在筷上。不懂了,除了她还有谁会砸我?难道是不小心蹦过来的? 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着。可才隔了一会,又感觉另一条腿疼了。瞪向衡山,突然瞧见她嘴角有丝得意。 咬牙,真是这丫头,可真能装无辜! 姚淑文坐我旁边,我的小动作全瞧得清清楚楚,低头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眼我正瞪着的衡山公主,一切已了然,只是当没事一样继续坐好。 桌上喜气洋洋,桌下明波暗涌。只来这吃一顿饭,腿上却落了几块青。无奈了,衡山那丫头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 回皇宫的马车上 “皇妹为何这么开心?莫非是,因为刚刚砸了别人?”李治好笑地瞧着衡山 衡山一怔,看了眼笑的古怪的皇兄,像被抓到了小辫子。 “没有……善哥哥别乱说……” “哦?是没有开心,还是没有因砸别人开心?” 衡山给说了个大红脸,话这么说是肯定了看到自己砸人了,噘嘴扭头不理李治。 李治觉得好笑,故作严厉道:“是不是杜家那小子欺负了皇妹?那皇兄明天就去收拾他!” “皇兄你别!……”衡山听李治这么说急了,话出口突然意识到有些过了,“他没有欺负我,善哥哥你就别管了……”低头,像个别扭的孩子。 李治无奈笑了声道:“王家的死追着你你不给好脸色,这不理你的,你却硬往上赶,你……” “皇兄你别说了!……”衡山制止李治,道理明显,她怎么不懂。 李治无奈,想了想还是劝道:“皇兄不多说了,只是你要记得,他有妻……” 衡山没回话,别头看着车窗外,神思却不知飞到了哪。 片刻,李治问道:“上次在假山,你要找的人,可是他?” 衡山扭头看了李治一眼,又转过低下了头。虽未言语,可动作却告诉了李治答案。 李治凝神盯着前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第36章 一‘被\’子 过了那次宴会,整个人又回到了无聊的日子。就是欠,没放假的时候整天想着放假,放了假才过几天又觉得闲了。 看不进去书,没了那个心情,怎么都看不下去。姚淑文倒是能看进去,身子好了些后整天又手把着书,除了手里的书,别的都视为空气。 快闲的发霉了,孙禄堂一来找就随他出去了。两个人坐在全城最高的酒楼上,看着外面曲江上游玩的人群。 “禄堂兄怎么能出来了?不用学习吗?”我无聊地问孙禄堂 “就不能不提这个吗?”孙禄堂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哦,明白了,偷跑出来的。 想换个话题,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无奈了,道:“那你来找个话头开始聊”索性将难题抛给了孙禄堂。 孙禄堂看着外面的风景,想了会,道:“先前你做的曲,现在可受欢迎了,听说玄奘大师想见你一面,征求一下可不可以将这曲做了佛教曲。” “玄奘大师?他不用整理佛经?还有时间做别的事?”玄奘不是刚取了经回来吗,整理经书就挺费时费力的,怎么有时间去听曲? “得一好曲不易,当然得珍惜,即便再忙也得空下时间,不是吗?”孙禄堂好笑地看着我 白了他一眼,转头看着曲江上摇曳过的船只。 “话说回来了,我认识你许久,可不知你会作曲”孙禄堂疑惑道 我看了他一眼,道:“作是不会,只会唱,也都是从别处听来的,都说了,可没人信” “哦?你从何处听来的?”孙禄堂好奇问道 我目视远方,故作深沉,缓缓说道:“一千四百年后……” 闻言孙禄堂皱眉,无奈看着我,“你这么说肯定没人信了” 算了,说实话还没人信。 与孙禄堂聊了会他就扯远了,聊起了平康坊里发生的稀奇事。眼见孙禄堂劲头渐渐上来了,我忙找了话茬阻断了他。八卦听着是有意思,可再让孙禄堂讲下去,怕是一时半会难结束了。 与孙禄堂分别,他挺不舍的,估计是想到了回去免不得一番训斥。 夜,回了屋,刚走了两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驻足细细看了圈,发现摇椅不见了。 “这……摇椅呢?”我指着先前放摇椅的位置问姚淑文 姚淑文有些犹豫,眼神闪烁,半饷才小声回话道:“娘喜欢,送给娘了……” 送了?!我瞪大眼瞧着她。 一时脑袋就空了,她怎么什么都送人?先是糯米糕,又是红木摇椅。糯米糕就算了,送了再买,可摇椅,她知道我费了多少心吗? 想着就有些憋屈了,那把摇椅,我可是当了心意送她,她倒好,给杜母了…… “娘喜欢你就送?娘喜欢我再做一把不行吗,你为什么要送?”心情难以抑制,话里竟带了责备抱怨的语气。 姚淑文低了头,不与我直视。看的我更窝火了,一怒之下,将心里想的全说了出来。 “那摇椅,我当心意送你……点心你分人,摇椅你送人,姚淑文,我的心意,于你而言,竟是可以这么随意地送走吗?”即便你再不喜欢我,也不用这么奚落我…… 谁知听了我这话,她突然抬起头与我直视。 “呵,心意?你何时曾给过我?” 她眼里的哀怨,看的我心一跳。 是啊,杜三全冷落她两年,我这突然的好意,算什么? 可我又不是杜三全! 直直盯着她的双眼,步步逼近。我受够了被感情折磨,我要知道她的感觉。 “那今夜我跟你说清楚,长安女子纵然千万,可杜三全妻只有一个,弱水有三千,我也只取你姚淑文一瓢饮……” 低头俯视着她看我的脸,目光集中于她的唇上,鬼使神差,竟俯身吻了上去。 唇与唇接触的一刻,姚淑文睁大了眼。 我睁眼瞧着她,没见她躲开,心一横,继续吻了下去。看着她渐渐闭上眼,似是得到了许肯,轻咬了几下她的唇,几乎不费力攻入了她牙关。只隔了一会,感到了她笨拙地回应,心里突然有什么溢了出来。 还以为自己会讨厌这种感觉,现在发现,自己好像很迷恋…… 突然给推开,疑惑地看向姚淑文,只见她正大口喘气。突然就笑了,有些得意的感觉。 她也是喜欢吧?不然也不会回应。 姚淑文抬眼,见我取笑她,嗔怒瞪了我一眼。好熟悉的感觉……上次在御花园,我作弄她时,她也是如此瞪我。 她突然生气了,蹙着眉头,哀伤满眼。 “这样的情话,说习惯了吧?”冷冷的语气,满是不屑。 瞪眼了,姑娘我头次说这种话,得到她这回应,极不满意。 “连上中秋那晚,说了两次,还好,有些习惯了,看来以后得多说说”斜眼瞧她,她好像紧咬了牙忍着,瞪了我一眼转头窝着气。 嘴角禁不住浮起了笑意,是时候了,再气她下去前功就尽弃了。 上前捉住她的手,突然的动作惊到了她,她瞪大眼看我。 紧握不放她乱动的手,放到左胸膛,深情道:“那种话,与你说就已经说足了,再与别人,就没话可说了。我将心送你,这次,不准你再送人了”直视她双眼,不容拒绝。 她看我的眼神变得迷离,未抽手,那是同意了? 心喜不已,她对我的感觉可算是确定了,但到了就寝的时候,又突然窘迫了。 两人僵持了许久,都是腼腆害羞。先前吻她吻的干脆,可心情冷静了些,突然就不好意思了。 夜已深了,可两人却都坐着,没人第一个上床就寝。 我翻看桌上她看过的书,烛光那么暗,怎么看得进去?只是来缓解自己的尴尬罢了。偶尔偷偷想看她在做什么时,刚一转眼,就对上了她看过来的双眼,像触电似的忙转了回来。 坐了好一会,感到了夜里寒气侵体,有些乏了的身子给冷地清醒了些。再看姚淑文,她也困了,眼睛都半闭了。 “乏了就去睡吧”放下书本对姚淑文道,心里祈求她快去睡,别在这跟我耗着了。 她闻言看了我一眼,低头又看书,那困乏的样子,可一点不像能看得进去书。 就在我最后一道防御堡垒已经给击的裂痕满满,眼见要崩塌认输的时候,突然听见她起了身,移步上了床睡下了。 突然松了一口气,又等了一会,觉得她睡好了起身走向床榻,但走近一看,顿时愣住了。 她盖了一床被子躺到了里面,另一床被子,在最里放着,这……我该怎么办…… 如果取那床被盖,那刚刚说的一切当是唬人呢?可,睡一床……光想想就脸发烫。 左右想了想,咬牙褪去了外裳,就着她睡的被子躺了进去。说到就该做到,反正,反正都老夫老妻了!…… 不知背着我的姚淑文现在是何种情况,我是睡不着了。空气里,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折磨死人…… 夜里挺晚才睡着,早上迷糊间听到有敲门声,努力睁了眼,只见旁边姚淑文脸颊红着。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夜里不知何时手伸到那边,正搂着她。 只一尴尬随即就觉得理所当然了,厚脸皮又抱了会才收手起来,主要是抱着舒服,不想松开。 开了门,让丫鬟进屋。丫鬟看见是我开门,表情惊讶,进屋后想必看到了床上一床被,神色古怪。 我觉得该管管这群小丫头了,可不想听她们背地里再嚼舌头,造我的谣了。 吃过了早饭,喊了杜安过来,将先前的工具取了。得趁现在有时间再做张椅子,她天天看书,累了也没个舒服地方能躺。 杜安想必是回忆起了先前那几天的累,一副苦瓜脸。没想体量他,毕竟是个有了经验的帮手,找别的仆役来笨手笨脚,帮不上忙。 有了先前制作的经验,这次再做,熟练多了。前次的数据就挺合适的,照着那些数字将木头锯了,做成了形。还是让杜安带着椅面去找工匠,对于雕刻,实在是无能为力。 “等一下!”喊住正准备出门的杜安,想了想,说道:“这次别刻牡丹了,让工匠刻莲花吧”两张一样的话,感觉就没意思了。 第37章 软垫 只几日,就发现了有媳妇的好处。不说别的,夜里有人给暖床,光想想心里就暖和。 姚淑文还是安安静静的,我心说杜母不是说要改改她这性格吗,怎么这些日子了也没见到有什么效果? 不是说安静不好,只是太安静了,容易悲天悯人什么的,负面情绪,害身子不舒服了就不好了。 指望不上杜母了,自己动手,额,动脑,想着法子让姚淑文多一点活气。曾试着讲了几个冷笑话给她听,效果如何?甭提了,瞬间冷场不说,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了,可能在想是不是我脑子给坏了。哎…… 笑点不在一个水平线,只好想别的法子了。也试着带她出去玩,出去后她倒是有了些活气,对外面的新鲜事物有兴趣,只是依旧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端庄大方,让我都怀疑我是带她参加市集,还是带她去参加宴席了。 无奈了,可看到她回眸,莞尔一笑,嫣然无方,突然就觉得自己固执了。 既然心上有了她,自然是喜欢她这人、这性格、这份安静,若没了这份安静,她也就不是姚淑文了。 想着笑了,上前挽住她的手,护着她隔开拥挤的人群。 制作摇椅那几日,整日和杜安在院里刺啦锯着木头,费着力气,一天下来满累的。有天夜里,回了屋后没一会,楚儿丫头突然端了碗粥进来给我。愣了下,我没吩咐厨房做粥啊?看了眼楚儿,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姚淑文,明白了,是她吩咐的。 笑着坐下,接过丫头手里的勺子,舀了勺粥入口,醇香四溢,黏糯滑软,好生美味的腊八粥。有些疑惑,庖丁的厨艺何时如此细致了?抬头看姚淑文,突然见她一惊后扭了头。 看着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这粥,莫不是她亲手做的? 想着心里一阵暖和,喝了粥,胃里也好一阵暖和。 虽然姚淑文不直言心意,但从那点点滴滴里,却总能让我心喜温暖。 可我真想听她明说心意,哪怕只一次,只说那三字……那两字……哪怕是只有一字。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 荷花椅面做好,杜安拿了回来,随我将摇椅组装好,漆干了后,搬到了主屋去。前些日子去市集,见到了家做成衣被褥的店铺,心里一个念头闪过,画好了图样给了那家店老板,让帮忙做两套摇椅的垫子。杜安拿椅面时,也顺道取了那两套垫子回来。 是两套不是一套,其中一套要送给杜母。与杜母这几日见,她拐着弯地说了我几句,说我娶了妻忘了她,听了偷喜之余还是得提起点注意,毕竟是身母不是,再说‘孝’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不能忘。 取回了垫子,回府后先到了杜母院。见了杜母,她脸色还不是很好。 “怕娘亲坐着那椅子冷到身子,孩儿特意找人给您做好了软垫”摆了笑脸,有些谄媚,笑着将软垫递上给她。 杜母见垫子眼睛亮了下,但随即又摆回了原样,有些酸酸道:“哦?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娘” 这话不是在说吃姚淑文的醋吗?这婆媳关系看来真是不分时代,一直都是个问题。可不能让杜母跟姚淑文闹不和,家里就这两女人,要是不和,我夹中间不左右不是吗? 忙赔笑,道:“娘亲可是全长安最好看的女人,也是对三全最好的女人,三全怎么会忘?淑文也与孩儿想的一样,都觉得要好好侍奉娘。淑文瞅着天冷,怕娘亲坐椅子冷着了,所以让孩儿去订做了这垫子,好让娘更舒服地躺着” “这么说,她不提,你也不会去做垫子?”杜母眼神凌厉 危险!杜母话里有话,言外之意不是说我只听姚淑文的话,心里不念着她吗。感觉周围温度已到零下,我心念一转,捶头懊恼道:“是孩儿不是,全是孩儿错!儿子对娘,还不如她做的好。孩儿记住了,日后定改,绝不会比她姚淑文做得差!”信誓旦旦。话是怎么也避不过了,那就全自己担了,把好留给姚淑文。怎么说也是有血缘的,杜母即便要怪罪我,想必也不会太重。 杜母脸色已带了些喜气,有了些笑意,估计是想到儿子儿媳争着对自己好,高兴的。见状我忙将垫子递上,转了这话题。 “娘瞧这牡丹,绣的富贵吉祥,与娘可真是绝配!” “嘴贫”杜母白了我一眼,但嘴角笑意却说明这话听着受用。 木棉填的坐垫,摸着挺软,也暖和。随杜母将垫子安到了摇椅上,杜母躺下试了试,惬意的表情说明垫子非常合适。 “你爷最近下朝回来就进屋,躺在椅子上神游,该就寝了也不就寝,我想躺躺,还得等他上朝去。”杜母与我抱怨 我笑笑,未语。 杜母刚准备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院里丫鬟说了句“阿郎好”。两人皆向门口望去,只见杜构迈脚进了屋。 杜构抬眼,瞧见了屋里的我与杜陈氏,转头抬脚朝主座走去。 杜构走姿奇怪,左腿有些拖着。我还在皱眉疑惑的时候,却见杜母突然起身奔向杜构。 “老爷怎么了?是不是老毛病犯了?”杜母话里透着担忧 “无大碍”杜构对杜母道,“突然有些疼了,休息休息就好” “怎么能忍着?还是得看看大夫,怎么也能止点痛。”杜母说罢急喊了丫鬟过来,命去请大夫。 我看着众人忙来忙去不明所以。什么老毛病?难道是关节炎? 杜母看了圈,看到了呆呆站着的我,道:“全儿先回去吧,你爷得好好休息。” 被撵了。无奈行礼离开,“大人好好休息,孩儿告退” 出了那院,回了屋,找到个丫鬟打听了下杜构是怎么回事。 “阿郎是在登、莱两州海上剿匪时,给针梁鱼戳断了左腿一条筋……” “那没治好?”我问 丫鬟摇头,“算是治好了,只是落下了病根,到了天寒的日子就犯病” “哦”我愣神片刻,回神看见丫头还在那,道:“没事了,你先去忙吧” 夜,看到姚淑文已经将垫子安到了椅子上。细细瞧了瞧那垫子上绣的花样,当真是美极了。淡粉色的桃花,灼灼其华。桃花枝上两只欢悦的喜鹊,上头那只跳跃枝上,如翩翩才子,下头那只似面色含羞的佳人。才子约了佳人,来赏这怡人美景。 挺喜气的,看着就有活气,正好可以调调这屋里略显闷沉的气氛。 第38章 交换信鸽 一日上午,正在书房研究《墨子》,丫鬟突然跑了来送过了封信。拆开看了眼,是李芯,约我见面。 发觉有些时候没她消息了。李芯虽美,但对于她,我更觉得是朋友,倒没别的想法。不禁就有些奇怪了,到底姚淑文哪点吸引了我?我为何唯独对她有那想法? 费脑想了半天,没有答案,无奈笑了笑,提了信鸽赴李芯约。 到了目的地,发现李芯早到了。 她转身看到了我,笑了笑,只是看着有些疲倦。 “带来了?”她问 我提起笼子给她看。 李芯掀开罩布看了看里面的鸽子,抬头问我道:“可是按我说的做了?” “恩”我点头,“每日凌晨放飞,晚上关了,从没间断。” 闻言李芯笑了笑,转身将身后的笼子提起递给我,与我手中的做了交换。 “你是不舒服吗?”我问道 李芯抬眼看了我一眼,笑了下,看着有些苦涩。 “没什么……” 话这么说,我听着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大事。皱眉看她,却见她好像不想提起,忍住了疑惑,没再开口问。 “快到年底了” 两人正沿着路走着,突然听见李芯说了这话,我抬头看她,疑惑道:“不是还有两月多吗?” 李芯苦笑了一下,道:“两月只眨眼一瞬……” 话里充满了比这深秋更深的萧瑟悲凉,听得我心情也变得哀伤了。 “杜郎觉得这鸽子能飞多远?”李芯突然看向我问道,语气忽变了欢悦 我转头看她,有些怔住。那弯着的眸子,好看的脸,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极力隐藏最里面的情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杜郎可真煞风景”李芯抱怨道,“长安秋景如此好看,杜郎却皱着眉头”表情不满 这话头转的好生硬。我看了李芯一会,看不出什么,无奈放弃。既然她现在不想说,那便由她。虽然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希望她安好,虽然认识不久,可心里已当她是朋友。 与李芯分别回府,正好碰上杜构,上前行了礼。 “大人好”我道,虽然不想叫他,可不得不喊。 他看了我一眼,嗯了声,转身回府,却见走的有些难受。 我皱眉在他身后看着,心想杜母不是说喝了大夫开的药后,已经好差不多了吗,怎么现在走起来还是这样? …… 这日,赴了孙、苏、萧三人的约。与三人见面后,择了一日到西山,相约狩猎。本不想去的,因为对自个那箭术,心知肚明,但前些日子听仆人说,杜家在西山那边有别院,想着风景不错,正好可以去游玩几日。问了苏、萧二人,才知他两家也有。后来一想明白了,那边有昭陵,唐太宗在陵墓附近设村庄,分地给自己的大臣们,也是想着让他们世代守护在那。 与三人约了到别院会合,三家的别院离得不远,去了再会合也不迟。 “三全兄,我听闻杜府的别院修得极其雅致,一直想着能去看一圈……”孙禄堂眼里闪着精光 修得雅致?谁家的院子修得不雅致了?听孙禄堂这话,是想要住杜家?我无奈,不是还有苏宝同、萧守规吗?怎么不去住他两家?我就不信那两位家的院子会比杜家的差。 “雅不雅致我不清楚,但没见家里人常去,想必没多少人气……” “正好!我去了可以给添人气!” 话给孙禄堂打断,看他那模样,是铁了心要住我家了。无奈了,怎么就不去苏、萧两家,几人关系不是很好吗? 没法,都是朋友,虽然不愿意,也不能开口撵他。叹了口气,秋景正好,本来想着带我家淑文一起,现在也不知她会不会因为有了别人不去。 回了府,先找了姚淑文,问问她想法。进屋时她正躺着看书,见我回来,抬眼瞅了瞅。 我踌躇了会,理了理说辞,准备差不多后开口道:“听说近日西山的秋景甚好,枫叶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正是一年赏景的好时候”我循循善诱,像只大灰狼。眼睛一直看着姚淑文的反应,见她眼神有些波动,加了说辞,勾着她去。 “好像那边还有小湖,这几日湖水碧透,山里也流着泉瀑,清透清透的。整日待在家怪闷的,不如一起去看看景色?”我问 姚淑文眼睛已经不再看着书了,看着别处,在思考。 “恩”她轻道 我闻言扬了笑脸,道:“正好,可以将烤肉架带去,约了人去秋猎,赏景狩猎休息时,可以吃吃烤肉。”前几日差人去西市,找先前那老板又购了些孜然,不担心不够。 “还约了人吗?”姚淑文道 我看向她,见她突然皱了眉,心道糟糕。她平时在家里一个人待多了,不喜欢人多,果然听到还有别人就犹豫了。 我忙道:“都是你见过面的人,还与你打过招呼,共三个人,孙禄堂、苏宝同、萧守规,都是朋友。忘了吗?都喊过你‘嫂夫人’”我笑着看她。 她闻言脸色突然微红了下,瞪了眼我。 摸了摸鼻子,偷偷笑着。她瞪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秋波流转,荡的我心一颤。是不是有些犯贱了? “那说好了,过几日一起去别院小住。我去和娘亲说一声”说罢,不等她回话,我出了屋。 到了杜母院里,杜母正好在府,通传了声进去,见到杜母,直明来意。 杜母小作思考,道:“别院许久没人去住,你此次去,先差人告诉他们打扫整理一下” “是,孩儿一会就让人过去传话”我道 “恩,既然是约了苏家、萧家的公子去狩猎,记得要保护自己,多带些人,山里野兽多,别给伤着了”杜母关切道 “他们去狩猎,孩儿是想去看看景色,娘放心,不会受伤”我打消杜母的顾虑 “也好……可要记着,天黑了就别出院了”杜母叮嘱 “是,孩儿牢牢记住了”应承着杜母的话,让她放心。 杜母还是又嘱咐了些事才放了些心。准备辞别时,突然想到一事,问杜母道:“娘,我父亲吃了大夫开的药之后,病怎么还没见好转?” “什么?疼痛已经减轻了啊?”杜母诧异道 “那怎么前日见他,走路还是有些别扭难受?”我问 杜母睁眼瞧了我一会,突然笑了,只是笑的有些奇怪。半饷,才低声说道:“你爷想把这张摇椅搬到书房,他好躺着舒服看书,我没让,磨叽了好些时候,我还说呢,最近怎么不在我跟前说了” 杜母好笑地看着我。我看了她一眼,嘴角也不禁扬了起来。那么严厉的一老头,在官场上混了多少年的人,竟然想到这法子。 第39章 女人泪 到了约定的日子,早早起了命人备好马车,等姚淑文准备好了,一起坐了马车,驱车前往别院。满怀期待,想看到那边的风景,与这繁忙的长安城不同吧,应该挺静谧的。 官路虽然平坦,但还是有不平处,一路奔波,终于在傍晚时抵达了别院。院门不及杜府大门高大堂皇,但我心里却觉得喜欢。 “郎君好,一切都准备好了”别院的管家见我们马车到了,上前迎接。 “恩”我笑着点头,转身将姚淑文从马车上接下,拉着她冲进了别院。 管家忙跟在后面追上。 进了院门看了眼里面,只觉心旷神怡,转身对管家道:“将带来的物件先放到屋里,我们要先逛一下别院” 不等管家回答,我早已拉着姚淑文跑进了内院的门。沿着院内的石板路,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跑来跑去,看路两边的建筑,也不觉得累。转头看姚淑文,见她脸色红了,些微喘着。想她该是被我拉着跑半天累了,停了下来,换成走路。 走到后院,发现后院以山做墙,看着喜难自抑,拉着姚淑文的手,在安静的院里晃着。 “这院真好,这么好的院,若是藏朵‘花’,真绝了!”笑着看向姚淑文,却见她皱着眉,眼里有些嫌弃,面上隐忍着一丝伤痛。 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扬了下嘴角,拉着她停下。眼神扫视了下她的脸,伸起右手,眼随手动,手背擦过她的脸颊,停在下巴处,看着她的眼缓缓道:“幸好,将‘花’带来了,补了这不足” 两人站的距离近,她脸上的红晕看的特别明显。发现自己很喜欢调戏她,喜欢看她尴尬到羞难言。总觉得有些心理变态了。 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突然起了坏心思,眼神渐渐迷离,慢慢俯身。 姚淑文先是惊了下,然后羞的别过了眼,慢慢垂眸。 看着她微颤的睫毛,笑了,憋着没出声,但身子却笑得发抖。 姚淑文感觉到了不对劲,抬眼就见我憋得发红的脸,气了,直接抬起右手找上我腰间软处。 给狠狠一掐,差点憋岔了气。顺了顺气,却见姚淑文恼羞成怒抬脚要走,忙拉住她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凑上去亲了她脸颊。 她却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夺步离去。 看这情形,我无奈撇嘴。完了,玩大了,惹她不高兴了。 赶忙追了上去,想拉她的手,却被她绕着躲过。坚持不懈,两手齐上阵,左右夹击,将她的手禁锢在中间,牢牢握住不放。 姚淑文用力扯了两下,没扯出来。抬头看见我的脸,狠狠瞪了眼,转过头去不再看。 扯了她袖子两下,她还生着气,不看我。晃了晃她的手,还是不看。紧抿了下嘴,下了决心。 “亲亲娘子别生气了,为夫错了”略带哀求 她听了身子一震,脸背对着我,看不清什么表情。我心道不会是给恶心到了吧?如此肉麻的话,我头次说,估摸她也是头次听,也觉得难受。 但脸皮厚者如我,仍旧面不改色说着肉麻话。 “淑文娘子,别生气了,以后你若是闭了眼,我绝对不会再犯浑了”还是看不到她表情,我悄悄挪了下,转到了她面前,却看见她双眸蕴着水汽,哭了?! “淑文”摇了摇她双肩,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像个木头人。慌了,懊恼不该做那幼稚举动。愣了三秒,挪着脚尖向前,左手搂过她肩膀,右手抱着她脑袋,将她挽到了怀里。 “对不起……”轻蹭着她的头发,满怀愧疚。 感觉到她肩膀的耸动,听到怀里她低低的抽噎声,后悔不已。坚强如她,想必刚刚是戳到了伤处。 “对不起……我用生命发誓,以后,绝不会再伤你心……” 还没说完,姚淑文突然推开我,伸手捂住了我嘴。 我疑惑看着她,她眼圈泛红,蹙着眉,神情悲伤,看了我一会扭转了头。 “别发誓……” 她是不信我吗?我将她捂着的手拿下,举右手三指。 “我……” “不要……”正欲开口却被姚淑文打断,她看我的眼神复杂。 皱眉看她,她已退离了我一步之远。 “妾身身子不适,先回去休息了”不等我开口问,姚淑文已背转了身离开。 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没有底气追上去。心乱如麻,想要安静一下,转身看到后院连着的山,沿着小路绕了上去。 杜三全两年的不闻不问,她忍受了两年的委屈,我这突如其来的好意,于她而言,会不会认为是作弄揶揄?她的爱,小心翼翼,像受惊的小鹿,经不起第二次的伤害,我每个自认为轻的玩笑,她都看的特别重。我该怎样,才能让她相信我是真心实意?…… 呆呆地绕着路往上走着,突然间感到脸颊一道凌厉的风吹过,下一秒就听到旁边“嘭”一声,听着像是树被撕裂了。 心猛一颤,身上冷汗瞬间全冒了出来,感觉魂魄全丢了。愣愣地转身,看到一支箭扎在了身后侧的树干上,仍旧铮铮作响。 怒了!谁射的箭?!看不到这边有人吗?! 怒气冲冲转头,瞪向箭射来的方向,正好看到对面山坡上有一人收了弓,俯身往山下冲去,只片刻就绕过了两山之间的低谷,上了这边的山坡。 待那人跑近,我看清了来者。还以为是个男人,结果是穿着猎装的衡山。 窝着火,等她过来。 衡山脸上带着笑意,神色轻松,看的我更加火了。 “杜三……” “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吗?!”冷冷打断她 衡山笑脸滞住,扭头看了看树上的箭,自信满满道:“本公主射的每一支箭都心中有数,让它到哪它便到那” “那你没看到我吗?只要我再往前走一小步,我的命就交代在这了!”厉色质问 “看到了啊”她仍旧一脸轻松,“我相信它射不到你” 不可理喻!人命岂是儿戏?!狠狠瞪了眼衡山,不想再跟她聊下去,转身往山下走。 “喂你要去哪?”衡山却在后面跟了上来,拦住前路。 “让开”我看了她一眼,冷冷道 “不要”衡山扬起下巴 “我,说,让,开!”早已没了耐心 衡山给吓得愣住。我直接绕过了她。 不料衡山依旧不放弃。我憋着火往山下赶,她却在后面紧跟着,寸步不离。 烦了,停下脚步,转身瞪着衡山。她见我站住忙刹脚。 “别跟着我!”怒视着她命道 衡山一愣,眼睛一转,直直看着我挑眉道:“谁说本公主跟着你了,只不过是顺路经过,就不能是你跟着我?” 好,有理是吧?我转身,让开了路,指着下山的路道:“行,那你走” 衡山转了头,不看我,也不说话。 胸口闷着气,见状冷冷道:“公主盛恩,小民难以承受,望以后别再见”言罢转身 “杜三全你什么意思?!”不料衡山又追了上来,伸手挡在前面,“你说清楚,什么盛恩什么难以承受?” “用我说吗?”皱眉盯着衡山 衡山皱了脸,仰着脖子,“你这话是说本公主死皮赖脸追你吗?笑话,本公主何时需要去放下面子追人了?” “是与不是,公主自知!”身高比她高,站的地理位置也高过她,看着她像个小孩。 衡山带了怒气,质问道:“杜三全,你从哪受了气,冲我发什么火?!” 我冷冷看着她,突然觉得好笑,“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别整天没事凑到男人堆里”不想再同她啰嗦,言罢绕过她下山。 “杜三全!” 刚走两步却听到身后一声怒吼,怔了下,没想回头,刚抬脚准备走,却突然感到后背给石头砸了。 愤怒转身,瞪向衡山,却见她满目哀伤,鼻尖已红。我一怔,忘了自己是要质问她。 “你说谁整天凑在男人堆里?!你看到过吗?说谁是小孩子了?我的皇姐们这年龄大都出嫁了!说谁追着你不放?稀罕犯贱吗?!……” 言罢衡山突然冲了下来,直直撞上了我。胸口一闷,刚准备将她推开,却见她脸颊清泪已流下,一时没忍心下狠手,下一秒却突然感觉到肩膀一疼。低头一看,是衡山,她不知何时咬上了我锁骨。 衡山下了死力气,咬的生疼,我却觉得清醒了,从刚刚就一直迷糊的脑袋恢复了些意识。 “谁追你了谁稀罕追你了!……”好一会,衡山才松了口,却还不离开,哭着捶我。力气不大,没有她咬过的地方疼。 “只不过是想让你看见我才射箭的……你从哪受气凭什么朝我发火凭什么?!……”衡山哭声不断,捶了我一会停了,只是还窝着,扑在我怀里,拿我的衣裳做手巾,肆意擦拭自己的眼泪鼻涕。 我转了头,任由她发泄,神思却游到了别处。 半饷,突然听不到衡山的哭声了,转过了头,发现她正红着眼直直盯着我肩膀看。斜了下头,看到刚刚被她咬过的地方红了,竟是咬破了血肉。 衡山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上那片红色,浸透出衣裳的血染到了指上。 “疼吗?”衡山小心问道,抬头看我的脸色。 她刚下口到现在已有些时候,我早习惯了这疼。 “天要黑了,下山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身下山。衡山一路默默跟在身后,看来是不计划走她原来的路回去了。 下了山,回了别院,找来杜安。 “郎君这……”杜安看到我肩膀上的红色大惊道 “没事,送客人回去”命杜安道 “客人……送往哪?”杜安问 看了眼衡山,对杜安道:“她知道,你安全送她回去,记着回来的路就行” 杜安领命,带衡山出院。看到衡山走时回头看了几次,目光落在那片凝固的血渍上,面有不忍。 苦笑一声,她有不忍?那为何次次见她,我次次落伤…… 第40章 狩猎(上) 刚转身准备回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喊我。 “三全啊……”声音略带凄惨 转身一看,是孙禄堂,正泪眼婆娑地奔过来。 “我找你找的可真辛苦……”孙禄堂声色具备,“诺大的地方,大白天外面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转来转去,若不是凑巧看到了你家那个仆役,今夜可就要餐风露宿了!……” 看孙禄堂一副讨可怜的样子,心情突然变好了。我也不知道这里这么偏僻,还以为好找,给孙禄堂指了路让他自个来,没想到他找这么久。 “也是来了,我喊人领你去住处”转身领着孙禄堂进院,找来管家,给他安置好了房间,做完一切天已黑了。 回到住处,推开门,姚淑文已经躺下了。小声走进屋,合上门,蹑手蹑脚走到烛光处,查看肩膀上的伤。 浸出来的血已经干了,染上血的料子也不似别处柔软。小心地褪去外裳,才看到里面衣裳比外面红的面积大多了。扯开领口,一把掀开伤处覆盖的衣裳,却是一阵肉疼。衣裳几处连到了肉上,猛一拽扯得疼了。 看了眼伤处,脸立马皱了。这丫头的牙,莫不是钢铁作的? 无奈地弄湿了布,擦拭掉伤口周围干掉的血。刚结痂不久,动作也不敢太大。处理好一切,将带血的衣裳都褪了,找了带来的新内裳穿上。 熄了灯,摸黑走到床榻边,小心找到被角,躺了进去,不敢带声响,怕弄醒姚淑文。 闭眼躺了会,外面偶尔响起两声蛐蛐叫,收神细细听了听身旁,没听到预想的熟睡声。睁开眼,一咬牙,侧躺过身子,贴上了她的背。 只觉她身子颤了下,果然是没睡着。 伸过右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在她脑袋后面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舒展了下脚,突然碰到个冰冷的东西,冰得我一个激灵躲开。回过神,突然发觉那像是姚淑文的脚,疑惑地将脚伸了过去。略一感受,果真是她的脚,真冷。难道是脚冷? 脚和脚接触,她突然躲开了。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按住她想逃的脚。 “别动!”对她轻声命道 言罢姚淑文果然安静了下来,只是感觉身子有些绷着。勾过她的冻脚夹住,真不知脚这么冷她平时是怎么睡着的。 她的脚太冷,冰的我一直清醒,给暖了会,温度升了上去我才犯起迷糊。 翌日,睁眼,入目是一张精致的脸。低头看了下,发现自己的左胳膊被她枕着,估计是昨夜压得难受,伸手舒展时伸到了她脑袋下面。 细细瞧着她睡着的脸,从眉到眼,再到唇,玲珑小巧,入目甚美。 她睫毛突然轻颤了颤,睁了迷糊的眼,看到我,眼睛忽亮了。 停了欣赏,目带笑意,起身吻了她额头,道了声“早”,顺带抽掉了被她压着的手。压久了,手没了知觉,麻了好一会。 收拾了昨夜那堆沾血的衣裳,扔给了杜安,让他处理。吃过早饭不久,苏宝同偕同萧守规来访,带了个不速之客,衡山。 我无奈看了眼衡山。衡山与我眼神接触,突然心虚转了眼。 “路上正巧碰上衡山公主,也是准备去狩猎,所以冒昧提议一起”萧守规道 对上萧守规的眼睛,却见他尴尬地笑了下,心下了然,当真好巧。 孙禄堂正好收拾完出来,看到了站着的几人,人群里看到了衡山,忙行了礼。 几人已经准备妥当,我进了里屋,看姚淑文如何。 进去时她刚收拾好。 我看了下,道:“今日爬山可能要爬很久,穿舒服了就行,主要是鞋子” 让姚淑文换了双舒服的鞋子,才出了屋同几人会合。见到众人,姚淑文身子突然一顿。 “公主有礼”姚淑文向衡山行礼,我一愣,随后突然想到,在杜荷设的宴上她见过衡山。 “恩,可以走了?”衡山话里有些不耐烦 萧守规招呼众人出发。 也不知道这山是什么山,起初山路坡度挺缓,路两边也没什么风景可言,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两边植物才开始变多了,路也陡了不少,再到后来,前面都是半人高的野草,给挡着前路。 苏宝同喊了两个仆役上前开路。开始仆役还只是将草丛踩平,到后来就直接拿火烧了,有蛇也能早看见。一路上除了偶尔看到几只浑身灰色不知品种的鸟,一只兔子也没瞅见。 我跟在姚淑文旁边,出发大概一个时辰,她看着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脸已经给风吹得红彤彤。比较陡的路程,我挽着她往上走,到了缓些的地方放她一个人。 前面是苏宝同、孙禄堂,再后是萧守规,陪着衡山,我与姚淑文在最后,后面还有几个仆役殿后。起初的时候,孙禄堂还有精神说玩笑话,到后来,话渐渐少了,低着头前行。 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开路的仆役突然喊了一嗓子。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掠过野草丛。有弓箭的都搭上了弓箭朝那白影追了上去,行走这么久,才看到猎物,都兴奋了。 前面几人视线都看向那白影闪过的地方,一个个都跟鹰似的,绷紧了神经。苏宝同早蹑手蹑脚,朝草丛深处探去,弓箭在手,随时都可能射出。 我与姚淑文都屏气凝神,怕打扰到几人。没计划搭弓加入苏宝同几人。刚刚看到那白影闪过的一刻,就已经认识到自个根本不可能射中。那速度快的,就只瞧见一道白线。 衡山和苏宝同好像是同时射的箭,没看清。还在看那白影在哪的时候,却突然看见空中两支箭飞过,看了眼四人,只有他两人弓上空了。 两个仆役跨过野草,朝箭落下的地方奔去。 众人都朝向那边看,只见两仆役直起腰时,其中一人手中举起团白色的东西。等两人回来,才看见是身上扎了两支箭矢的兔子。白色的皮毛已被冒出的血染透了,入目扎眼的猩红。忙挡在姚淑文前面,却见她已不忍地扭转了头,怕是已经看到了。 衡山和苏宝同上前瞧了瞧猎物,因为兔子身上扎了两支箭,也不知道哪支是先致命的。苏宝同绅士,将首杀让给了衡山,衡山也没客气,接下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却再也没瞧见一只猎物。都深秋了,虽然缺食物,乱跑的动物多,可它们也不傻,一行人阵势这么大,估计早远远看见躲了。 爬了整整一上午的山路,都累了,我感觉整条腿都酸掉了。忘了是谁先开口提议休息的,众人都呼了口气。找了片开阔的地方,清理了杂草,也是防蛇。找了干柴点了团火,就地休息。 接过杜安递过来的水壶,拧开仰脖灌了几口,是真渴了。 眺望了下远景,两行山脉,山面青、黄、红三色相间,连绵不绝,山谷一条溪流,弯曲似玉带。只觉勾魂摄魄,灵魂为之一颤,当真绝美。 萧守规心细,从他命人带来的食物就能看出来。出来打猎,带的食物倒蛮细致。 萧守规让人分了食物,我接过,取了一块,将剩下的给了姚淑文。正吃着食物随意看的时候,突然看到个熟悉的东西,聚神看了过去,有些模糊,加上心里知道的那些历史,也是不敢肯定。 第41章 狩猎(下) 径自起身,没理众人疑惑的目光,朝那地方走了过去。待走近看清,喜了,很像红薯的叶子,现在枯了,连成一片。可还是不敢确定,有记载的史书说,红薯这物,是在明朝时期才从番邦传入国内的。现在早了千年之久,没看到真的红薯,不敢下结论。 弯腰将枯藤扒拉到一边,看到了根,拔出随身带的匕首,直接挖起土来。心情跟挖宝藏一样,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自己要的东西,满怀希望觉得会有,心忐忑地在那悬着。 等看到冒出来的红皮时,喜悦冲到了天灵盖。急不可耐地加快速度,将东西整个暴露了出来。 “三全,你在做什么?”孙禄堂瞧我一个人在这边犯神经,好奇地走来问 “一会就知道了”我将红薯从地里取出来,卖了个关子。 孙禄堂看了会,突然弯腰,凑到我旁边,鬼鬼道:“三全,昨夜,你家那个仆役几时回来的?” 转头皱眉看他,不知他说什么。 “昨儿个,他是去送公主了吧?”孙禄堂笑的诡异,忽然看了看我衣裳,道:“换衣裳了啊” 我眯眼,心道原来他都看见了,那昨天怎么不见他说? 看了孙禄堂一会,没想理他,低头继续挖红薯。 挖出四五个红薯来,个头不大,估计是因为野生的。看来史书得改一下有关红薯的记载。抱着红薯跑到篝火旁,取了根枯枝,扒拉开燃烧着的柴火,将红薯扔到了中间,又将柴火盖了回去。 众人都皱眉不解地看着这边,我笑笑未语,等过会香气烤出来他们就知道了。 眼见几人都先后吃好了,我有些急了,空着的肚子也有些饿了。 衡山吃好,拍了拍手到了篝火旁看,皱起鼻子嗅了嗅,突然道:“好香” 我过去闻了闻,果然是红薯,烤出味了。耐着性子又等了会,扒拉开还冒着几撮火苗的柴火,将皮已经烧黑的红薯取了出来。入手太烫,放地上凉了会才好了。 剥开烤焦的皮,露出里面金黄带些焦红的嫩肉。一瞬间,秋风将香味吹散一片,几人都闻着味瞧了过来。 志得意满地笑了笑,起身将剥好的红薯递给姚淑文,见她疑惑,解释道:“放心,此物学名红薯,也叫地瓜,可食用” 姚淑文还是有些疑惑,接过了烤红薯,咬了一小口,皱着的眉突然舒展开来,惊奇地望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烤红薯可以算是世间最好的食物了,色香味俱全。 转身准备享用自己的午餐时,却见苏、萧几人手里都把着个红薯剥皮吃着,人一下就怔在那了。估计几人是刚刚看我给姚淑文吃时学会了的…… 眼见孙禄堂弯腰取了最后一个烤红薯,忙夺步奔过去欲抢,不料被他灵活转身一闪,下一秒却见他已剥皮吃了口。不屑地嗤了声,速度可真快。 吃到烤红薯的几人交流第一次食用的感受。我看的无奈,本来当午饭的,现在只好再去挖了。转身刚走两步,突然感觉到有危险,抬眼朝山上一看,只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飞扑了下来。 练武之人反应快,只见几支箭矢已朝黑影射去,回过神来才看见是苏宝同、衡山四人,早搭了弓箭持了刀。 忙躲闪着跑到姚淑文旁边,搭好弓箭,将她护到身后。 才看清攻击我的东西,是野猪,来势汹汹。往上一看,顿觉糟糕,山上又有两只野猪冲了下来。 苏、萧四人,加上仆役,全上场与野猪战斗。有弓箭的射箭,有刀的拔刀砍刺,使了死力气。 野猪也丝毫不让,凭借自身皮糙肉厚的优势横冲直撞,丝毫不惧寒光凌凌的刀剑。 衡山虽不大,可却丝毫不逊色于苏、萧、孙三人,独自对战一只野猪。那野猪红了眼,朝她猛冲过去,却被她单手一撑,从身上跳过,反手给背上砍了一刀,瞬间听到野猪一声哀嚎。 我手脚不及他们灵活,上去也是帮倒忙,索性站在场外,护着姚淑文。 “闪开!”突然听到一声怒吼,转头看过去,却见一只野猪胡乱冲撞,哀嚎声不断。后才看见是双眼给扎了两支箭矢。 “别愣着!往上面跑!快!”苏宝同朝我大喊 忙回神,拉住姚淑文就往山上冲去。山顶离得近,居高临下占优势。 跌跌撞撞跑到山顶,向下看,才发现不止三只野猪。那边红薯地上还有两只小一点的,正噘嘴拱着地。 一只野猪掘出了红薯,另一只冲上去哄抢。才明白是怎么招来这几只野猪的,一定是刚刚烤红薯的味。本来就秋天了,野猪食物不多,闻到红薯的香味怎么能不抢? 皱眉盯着那两只小野猪,红薯本来不多,再给它俩吃下去,一会就全光了。看了下形势,山顶离着三只大野猪有些距离,冲上来要些时间。那两只小的离那边也有些距离,只顾着吃也没有危机意识,紧了紧手中的弓箭,下了决心。 “杜安,护好少夫人”将唯一的匕首给了杜安,猫腰小心地朝那两只小野猪靠近。 中间有块石头,大小正好可以将我挡住。稳了稳心情,抬头冒出石头,瞄了眼两只野猪,正忙着吃红薯,没看见我。小心抬起弓,搭上箭矢,瞄准一只眼睛的位置。 虽然与目标距离不远,可没有十足把握能刺透野猪的皮,苏宝同给了我灵感,眼睛是最弱的地方。 屏气凝神,正找准度,后面一只野猪突然抬头,眼尖地看到了石头后的我,感觉到了危险,大嚎了声,另一只闻声抬头。 好机会!松手,放箭。 只听到一声哀嚎,抬头看去,射中了。下一秒却高兴不起来了,另一只野猪见自己的同伴受伤,发怒向我冲来。 距离太近时间太紧,来不及再搭箭。从后背箭筒抽了支箭,两下爬上那块石头,以箭做刀,准备与它决一死战。 从没像现在这样冷静,定定看着那只野猪冲来,算着机会,瞅准了时机,终身一跃,咬紧牙关,持箭的右手猛扎向野猪的脖颈。 铁器破肉与野猪哀嚎的声音同时响起,又使尽力气二次扎下去。未绝气的野猪愤怒转身,使死劲朝我胸口撞去,将我拱飞了出去。 距离极近根本来不及躲闪,给野猪嘴直直撞上,只觉体内五脏六腑瞬间错位,喉咙一股腥味,给撞得出血了。 吐出了嘴里的血,努力撑起身子,却见那只被我扎住喉咙的野猪在原地扑腾了会,躺在地上不动了。 咧嘴笑了,露出染血的牙齿,笑的狰狞。 下一秒突然听到耳边一声野猪嚎,抬头却见一团黑影朝脸砸下来,忙使尽最后一丝力气躲开。 是先前被我射中眼睛的野猪,砸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土。独剩的一只眼布满愤怒与不甘,躺倒在地直直瞪着我,却不能动丝毫。看它脖子,才发现给另一支箭横穿了。 朝主战场看去,正好看到衡山收弓,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了那只垂死无力的野猪一眼,扔了弓,将后背硌人的箭筒也取下扔到一旁,横手躺下,看着天傻笑。 “三全?!三全你没事吧?”苏宝同他们将另外三只清理了,朝我赶过来。 摇了摇头,支着身子坐起,正好瞧见杜安领着姚淑文往这边赶来。 她赶来看见我这副模样,突然给吓了一下。 我看着她,见她满脸的担忧,撑了嘴角笑了下,有些费力。伸手拉住她的左手,放到脸上,那真实的感觉,暖的心热烘烘。 旁边孙禄堂看不下去了,握拳咳了声。 姚淑文看到周围众人,脸突然红了,抽走了手。 我转眼不爽地瞪了孙禄堂一眼。 “咳……那什么,三全兄受伤了,今日我们先回去,等三全兄伤好了再来吧”孙禄堂转身对众人道 “孙兄所言甚是”萧守规赞同道,转身命了两个仆役将我扶起。 起身才感觉到胸口闷疼,忍着想吐血的感觉,命杜安道:“杜安,将红薯都挖了带回去”太少了,不够吃,留着冬藏一季,到明年发了芽找块空地种了。 不料此言却招来众人一顿鄙夷,估计是想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吃。 见众人这副模样,心里冒了个坏念头:到明年这时候看你们不求我。 第42章 野猪牙 给人搀扶着下了山,一路上颠的胸口疼,怕是得休息些时候了。衡山命人先行下山去喊带来的大夫。单从这点我对她有点钦佩,年龄不大,倒是个懂未雨绸缪的人。 大夫号了脉,看了半天配了药,停止了对我的骚扰。苏宝同几人呆了会就散了,因为大夫说病人得静养。 人散了,屋里安静了下来,我得了机会休息。刚合上眼才一会,屋门突然给开了,一人轻着步子走了进来。 不想睁眼,因为我闻到了空气里那股草药味。 脚步声到了床边就停了。知道是谁,适才人刚进屋就知道是姚淑文,听多了,熟悉她的脚步声。 “夫君,该喝药了”姚淑文轻唤 闭眼,装睡不起。 隔了一会,突然听到她轻叹了口气,后响起了脚步声。 走了?思虑片刻,眯了眼,本想偷瞧的,却一震,看到了她正站在床沿看着我,手里端着那碗药。 ……轻敌了 已经给她看到了我是没睡着,只好睁眼起身。费力靠上床杆,接过了她手里的碗,看了她一眼,她正等着我喝药。 无奈了,费力开口道:“你先转过去” 姚淑文一愣,呆呆望着我,不明白我何意。 我坚持,不做解释,等她背过身。 僵持片刻,姚淑文虽不解还是背了身。 我看了眼黑乎乎的汤药,皱了皱眉,左手三指捏住鼻子,抬起碗咕嘟灌了下去。 “好了……”扭了头,不想她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伸长了手将空了的药碗给她。等姚淑文接过了碗,忙躺了回去。 喝过药休息了会,身子渐渐泛起了昏沉的感觉,虽然疼痛但乏困地不行,闭了眼不知何时入了梦。梦里听到周围几声交谈,随后给人摇醒,迷糊着被喂了几口粥后,又给放回了原处。 一夜无神识,第二日是给疼醒的。胸口撕裂般的疼,昨日受的伤,今日感觉强烈极了。 再看到姚淑文,她又端来了药…… 今日没什么力气,借着她搀扶坐起,也不矫情了,接过她手里的药,直接喝。入口极苦,脸不由地皱到了一起,有些怨恨如此敏感的味觉。 喝过药就在床上躺着,想出去游玩的,可这身子不配合。孙禄堂不时跑来,围着我观察一番后离开。 躺了有三天,身子才缓了过来。能起身了,只是有些咳嗽,每咳一下整个胸口都疼好一阵。几日来没见苏、萧两人,听杜安说两人来过,带了些补气养血的药材补物,问了孙禄堂我的情况后离开了。 这日,刚费力撑着坐在床边,突然听见门吱呀一响,随后见孙禄堂鬼鬼祟祟地猫腰进来。 他看到我一惊,随后探头出门左右瞧了两下,轻声将门阖上,急匆匆地踮脚朝我跑来。 我好奇地看着他做完一切,他动作略微滑稽,有些好笑。 孙禄堂过来后突然舒了口气,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不是笑我?” 我咧了咧嘴,未语。 看我这样孙禄堂已知道了答案,略微不满地斜了我一眼,道:“当我想这样呢?……三全,我可真羡慕你娶到个好妻子”孙禄堂言罢,神色古怪地盯着我看了好久。 我皱眉看他,疑惑不解。 孙禄堂道:“从山上下来第二日,我不是不时跑来看你吗?”言罢看了我一眼,见我听着继续说道,“当天嫂夫人就找我了,左右说了一番话,都是让我别没事往你这跑,要你好好休息” 孙禄堂顿了会,看我半天,憋不住又说道:“这两日你可还看到我跑来找你过?我可是怕,怕因我害你好不了……” 我有些奇怪,淑文到底和孙禄堂说了什么,他才这样? 正想问孙禄堂,突然木门吱呀一响,旁边孙禄堂像被踩到尾巴似得跳了起来,手忙脚乱比划着让我别说话,眼神急速搜索,在门外那人踏进屋时闪到了床侧背光处。 “怎么起来了?”姚淑文见我坐着,皱了眉问道 “躺的累了,起来坐坐”我回道 姚淑文端了碗粥走过来,递到我手上。面色不见有变化,看来是没发现孙禄堂。 我接过粥,闻了下,发现有股药味,抬头问她道:“这什么粥?” “药粥,加了些补气养血的药材”姚淑文答道 略微皱了下眉,喝药不止,粥里也加……无奈是她一番心意,咬牙吃了口,发现竟然不像闻着那般苦,有股清香。 几口喝光,刚放下碗,眼前突然给挡住了光。愣了下,突然感觉肩上给搭上了衣裳,这边却见姚淑文直起了身。 姚淑文见我愣着看着她,道:“天微凉,莫伤了身”言罢顺手接过了我手里的空碗。 好像,心底某处,荡起了一片波澜…… 姚淑文收拾完东西,看我道:“夫君若是坐得累了,就回床躺着” “恩”笑着回她 姚淑文出了屋,带上了门。孙禄堂从暗处走了出来,警惕满满地看了门那边好一会,怕姚淑文折返回来。 觉得姚淑文是真走了,孙禄堂大松了口气,转身看着我连连摇头道:“不一样,当真不一样……与我说话,那感觉,四字可描述,遥不可及……” “什么‘遥不可及’?”我皱眉看着孙禄堂,“淑文平时是安静了些,可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对丫鬟仆役都挺和善的” 孙禄堂还是摇头不断,看我道:“你乃局中人,不懂”转头看向门口,“果真是大家闺秀,修养满满,举止有度” 孙禄堂回头,见我仍旧迷惑着,笑了下道:“不懂是福,这世上估计也只有你一人能得嫂夫人那般对待了。看的我都生羡了,也想娶个去”孙禄堂说着走到桌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我听了皱眉,还是不解,什么“遥不可及”?…… 申时,苏宝同、萧守规来访,估计是听孙禄堂说了我好差不多了。身体已好转不少,穿好衣裳去见三人。 “三全!你现在感觉可好?”苏宝同见我来了,迎了上来问道 我回道:“还好,虽然还疼,但再过几日就该痊愈了” “那就好”萧守规道,“只是,本来是狩猎的,你这些日子却只能是养伤了” 萧守规觉得我来此没秋猎尽兴有些遗憾。 我道:“我好说,想狩猎以后还会有机会,只是怕扫了你们几个的兴……” “说什么扫兴!”话给孙禄堂抢过去,“人完整地来,完整地离开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言罢苏、萧两人都认同地点头。 “不过三全,那日的狩猎,可真是我遇过最刺激的。那紧迫的局势、不加思考便使出的一招一式,感觉就跟自己上了战场似的,生死存系瞬间。”孙禄堂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激动道。 “忘了同你讲,那日的战利品,已经给切分了,现在储藏着。这是被你杀掉那只的牙齿,你可要留下做个纪念?”孙禄堂说着不知从哪取出了两颗牙齿 我伸手,从孙禄堂手里接过那两颗牙齿,牙齿碰到手心的一瞬,突然感觉一丝奇怪的感觉窜过手臂,击中心脏。 “三全?三全?你没事吧?” 恍惚看到孙禄堂在眼前摆手,回神才发现自己刚刚不知怎么走神了。 “没事……”摇头对孙禄堂道,将那两颗野猪牙收入囊中。 与苏、萧、孙三人聊了片刻,借机提议让三人一起去狩猎,不必担心我,也无须等我伤好。反正我来是为了看风景,即便现在不能爬山,看看这院里的景色也很好。 第43章 忌口 受伤第四日,起来已日上三竿,听仆役说孙禄堂随苏、萧两人上山狩猎了。醒来让喝了药,姚淑文就一直守着我不走,不时朝我瞅两眼。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难道是不放心我,怕我乱跑? 在屋里待了有一会,待得骨头都疼了,实在受不住了,站起身朝幔干走去。 “夫君去哪?”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姚淑文问话,转头看她,她放了手里的书,正盯着我等我回答。 “闲的慌,想去园子里走走”我回道 “正好,妾身也看书看的有些乏了,一起去吧”姚淑文说着起身,朝这边走来。 我心道随意,她想来那就一起。转身取了幔干上挂着的衣裳,穿到身上,再抬头取另一件衣裳时,却看到姚淑文已给拿到了手里。 疑惑地看着她,她已将衣裳撑开,难道是要帮我穿?不必了吧……穿衣服这种简单的活,我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突然见她皱了下眉,等我等的不耐烦了,走上前绕到我身后,将衣服披了上去。侧脸看她,却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伸手穿进了衣袖,看着她绕到身前,低头系上了我腰间衿带。心里突然一阵满足,所谓夫妻,大抵如此了吧。 牵了姚淑文的手,在园子里逛着。伸手拉她时她还有些不愿,在意丫鬟仆役的目光,厚着脸皮拉了她好一会,她才放松了下来。 在园里随意逛着,没有目的地,攥着她的手,感觉到的是实在,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感觉。嗓子眼突然觉得干了,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抬头瞥见她一脸担忧,对她笑了下,让她放心。 看到了园里的亭子,正准备过去,却被她拉住。 “外面放的凳子凉,身子受不住,夫君若是走累了,就回屋休息吧”姚淑文道 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所言道理十足,不说是深秋,就是炎夏,石凳都拔凉刺骨。又走了会,腿受不住了,只好随她回了屋。 在屋里待了小半日,无所事事,无聊地要命,终究是忍不住了,唤了杜安,将烤肉的家伙事取出来。 姚淑文见我要出院烤肉,急了,上前阻止,“夫君身子未痊愈,出去会受寒的” 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些,偶尔有风吹过,不是很冷。 “没事,只一会,躺了这么多天,也烦了”我道 “可大夫说了,夫君要忌口,不可以吃辛辣的”姚淑文皱眉坚持 “不吃辣的,我只是想烤肉,烤好给别人吃可以了吧?”其实多日未吃烤肉,嘴巴已经馋了,但为了让她同意,只好妥协。 “好了,杜安都备好了”不等她再说,急忙出了屋。 到了院里,杜安已经将东西都备好,从窖里取出了前几日打下的野猪肉。命杜安将肉切成了块,取竹签串到一起,点了火,准备好了开始烤肉。没多大会,烤肉就兹兹放出了香味,随着风一吹,诱人的很。 杜安眼睛早勾直了,盯着架上冒香的烤肉不放。 熟练地撒了料,反复烧烤几次,肉已变硬实可食了。这边刚拿起准备尝一口,抬头却见姚淑文从屋里出来,盯着我不放。 “熟了,你尝尝”一时尴尬,悻悻然不舍地将烤好的肉串呈上。 看着姚淑文接了过去,对上她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她唇启唇合吃了一块,看的我眼睛都直了。 早听说野猪肉肉质鲜嫩香醇,风味独特,口感极佳,比起家猪肉来,脂肪含量低瘦肉多不说,还有更多的营养价值。可久没吃肉了,刚刚烤肉又闻了老半天香味,味蕾早全开了,现在只能看不能吃,折磨死个人。 姚淑文吃完一串,又将架上别的烤好的取了,分给了一旁勾直了眼的杜安。 杜安对姚淑文连连道谢感恩,转头看到我的眼神时,藏掩了烤肉躲到别处背着我吃了。看的我恨地牙痒痒。 无奈将串好的取来继续烤,想着之后趁她不注意偷吃一口。可到了第二次肉要熟的时候,姚淑文还站在那盯着我,正心急如焚的时候,好死不死,门口一声喊声将我的希望之火全掐灭了。 “我说今儿个风怎么变香了,循着味过来,原来是从这散发的!” 抬头看向门口,只见孙禄堂兴冲冲地朝这边奔来,身后跟着苏宝同、萧守规,还有衡山,看样子是一起打猎去了。 “见过嫂夫人。三全你这是在做什么?”眨眼间孙禄堂已经到了身边,眼睛看着架子上的烤肉问我。 “烤肉……”略带无奈回他道 “嫂夫人好” “嫂夫人好” “见过公主,公主有礼……”那边四人行完礼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是前几日打的野猪肉?”孙禄堂看了眼那边还没切掉的肉问道 “恩……” 孙禄堂看了会,摩拳擦掌蠢蠢欲动,问道:“可熟了?能吃了吗?” 抬头看了姚淑文一眼,她还盯着不放,无奈了,不舍地给了孙禄堂一串。 孙禄堂接过,吃了口,突然睁圆了眼,赞道:“绝了!真好吃!” 苏、萧、衡山三人见状,都围了过来。杜母不在,姚淑文现在是一家主母,命了杜安将烤好的肉串分给客人。我眼睁睁看着杜安将架上的烤肉全拿走,无能为力…… 不消片刻四人就将烤肉扫光了,烤好的那点,估计还不够四人塞牙缝。孙禄堂走去取了串好的肉串,放到架上,期颐满满望着我让我烤,他们没见过烤肉架,不知道怎么用。 我的心在淌泪,眼睁睁看着不能吃不说,还得当苦力。没法,谁让客比主大,只好认命。 又烤熟一回吃了,孙、苏、萧三人刚刚看我烤,学会了些,围着烤肉架插手。淑文与衡山待在一旁等着,两人不熟,也没什么话聊。杜安则忙着切肉串肉。 “先前从未见过此物,三全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萧守规翻了下肉串问我 实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怕吓着几人,我想了想,决定撒个谎。 “之前去西市,认识了个从西州来的商人,从他那学会了这种做烤肉的法子。” “这架子,还有这些调料,也是他教给你的?”苏宝同问 “恩” “怪了,我家老头和那么多胡商做买卖,怎么就没学到他们的这手绝活?”孙禄堂语气里有些怀疑 “许是令尊注意力在别的货物上,没看上这种只满足口欲的活计”我回道,其实有些心虚,不过见孙禄堂没再追问,放下心来。 四人刚打猎回来,费了不少力气,整整两只猪的肉啊,没多大会就只剩空气中那点香气了。有淑文在场,我是一口都没吃上,烤肉全入了苏宝同四人的腹中。 第44章 三滴血 四人将肉吃光了,满足地闲聊,我只想撵人。 “杜三全” “恩?”听到有人喊我,回头,见是衡山。 衡山看了我几眼,问道:“药还有吗?大夫还在,可需要再让他看看?” “不必了,好多了”已经欠下了她人情,不想再欠。 孙、苏、萧几人与我讲今天打猎的奇遇,说得滔滔不绝。我偶尔附和两句,心里却希望几人快散了。替他们做了老半天苦力烤肉,一口没吃上,饿着肚子,没心情听他们啰嗦。 淑文适时出现,虽然是端了药来的,可对我来讲还是像个救命恩人。 我看了下天色,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先散了吧,改日有机会再聊” 苏宝同几人也看到姚淑文端来了药,识相的告辞了。 命杜安将东西收拾了,进屋喝了药,淑文将药碗收拾走去给我准备晚饭。她前脚刚走,后脚却听到几声小心的敲门声,声音停了,见杜安闪进了屋。 杜安鬼鬼祟祟,像做贼一样,几步跑到我面前,从怀里取出了个油纸包。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杜安眼神急切,双手将油纸包呈上,盯着我让我拿。 我给他盯得无奈了,伸手取过了那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烤肉。 “这?”瞪大了眼看向杜安 杜安道:“之前娘子(称呼主母或小姐)分给小的时,小的偷偷留了一串,看娘子不在才敢给郎君(称呼少爷)。”言罢看我的眼神有些可怜。 杜安……我该说什么好…… “郎君快吃,一会娘子回来了就糟了!”杜安催促道 我狠了心,拿起烤肉串,大口吃起来。肉虽凉了,可还筋道。门突然响了,匆匆将嘴中的肉咽下。杜安忙将残留的油纸包和竹签揣到怀里。 “娘子好”杜安向淑文行了礼,两步并三步逃离出去。 淑文皱了眉,疑惑地看着杜安出去,转头看向我寻究竟。我面不改色,装着什么都没发生。 淑文瞧了会,看不出究竟,转了身将晚饭放到了桌上。 偷偷抿了嘴,走了过去吃饭,刚坐下拿起筷子,却听淑文问道:“怎么一股烤肉味?” “哦……”人一怔,下一秒想到应对法子,回道,“应该是烤的时间久了,味道染到了衣服上” 说的有理,可心里忐忑不已,好在淑文没继续追究。 旦日,孙禄堂休息,没上山打猎。逃脱了淑文的管制,本想找孙禄堂聊聊的,谁知他三句话不离烤肉。自打昨给孙禄堂尝了鲜,他便上了瘾。 “三全兄,昨往肉上撒的是何物?满提味的”孙禄堂笑的贼 “孜然……” “此物极好,不知三全兄可还有?” “有……” “那,可否送在下一些?” “好……回的时候,让杜安给你包好……”嘴角抽抽 聊了两句,孙禄堂提议去苏家别院逛逛,正好待得无聊了,同意了他的提议。让车夫备好了马车,骑马太颠簸,身子受不住。车夫策马没多会,在苏家院门前停了下来。 我与孙禄堂刚下了马车,往院门口还没走两步,却见苏宝同、萧守规二人迎面出来。 四人迎面相见,皆是一惊。 “苏兄、萧兄是要出去吗?”孙禄堂问 苏宝同回道:“守规刚到,正准备去找你们,你们这是?” “那可巧了!”孙禄堂道,“我们正是来找你们的” 苏、萧二人了然状,将我与孙禄堂带进了院里。苏家别院气阔不已,与杜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苏宝同领着我们过了院,进了大堂。 “三全,我与宝同找你,是想与你商量一事”萧守规道,“假期已过大半,再过几日就要开学了,我与宝同想找你商量一下何时回去” 萧守规一说我才意识到假期要结束了,可真快啊,一个月,我回想了下,好像什么都没做成的样子,多半时间都病了躺着…… “这么快?”孙禄堂惊讶道,“我都没觉得玩尽兴呢,又得回去给‘囚禁’了……”言罢悲伤不已 我其实也挺不愿意的,休息惯了,排斥回国子监上学。假期结束排斥上学堂是通病,不分时间,不分是谁,当然,得排除掉一些学疯子。 “你们可商量过了?”我问苏、萧二人 苏宝同与萧守规一对视,道:“我们想着在这两日回去,回去也有几日时间做休整” 这两天啊……我略一斟酌,问道:“后日如何?”能拖就拖是原则 “也好”苏、萧二人点头 “那三全,你明日收拾好了,我们后日清晨会合回长安”萧守规道 “好……”我无奈回道,看了眼孙禄堂,问他道:“禄堂兄呢,有何计划?” 孙禄堂苦了脸,回道:“还能如何?你们都走了我一人也没意思,后日随着你们回吧” …… 中午被苏宝同留下,在他家吃了午饭,他家厨子厨艺不错。下午四人又谈论了许久,同苏宝同、萧守规告辞,路上想到假期将结束,心情就难高兴,与孙禄堂两人都一路闷着。回了别院,孙禄堂告辞回了屋,我沉着步子渡回了屋。闷闷地开门,进了屋,却听到屏风后传出了话声。 “是楚儿吗?可是煮好了热水?”是淑文的声音 皱了眉,一时不明她何意,迟疑两步走到屏风旁,往后一看,人顿时化成石。 入目是她半露的背,肤如凝脂,白皙盛雪,布着点点清透的水珠,黑如瀑的秀发挽到了前面…… 见半饷没回话,姚淑文生了疑,皱眉转身。 我看到她身子一动,心中只觉危险,刹那收回神,夺步冲出了屋,一口气跑离了很远才停下。扶着墙喘气,却看到地上滴了两三滴血,鼻中也嗅到了铁锈气。伸手擦了下,一看,呆了,竟是流鼻血了…… 无奈地苦笑了声,躲着仆人找到了冷水,将血清洗掉。做完这些,发现自己现在没处可去,想了半天,只好去了大堂,找了矮塌等着。 得空想了下,突然就觉得自己不争气。不已经是夫妻了吗,躲什么?!暗暗咒骂了自己几句,却还是没勇气再回去。估摸着时候,觉得她差不多了才起身,渡着步子回了屋。 第45章 无题 推开门往里一瞅,见丫鬟正帮着淑文梳头。两人听到门响都向这边看了过来。我给看的尴尬,也有因刚刚的事心虚,掩着嘴咳了声,低头进了屋,眼睛却暗暗留意着那边。 丫鬟不明所以,又低头抬手帮着梳发,却被淑文转身取走了她手里的梳子。 “先下去吧”淑文道 “是”丫鬟听命,行礼出了屋,顺带捎上了门,一时就剩我与淑文二人。 半饷,淑文先开口,问道:“夫君中午在苏家吃的可好?” 语气平淡,说的平缓,可我却嗅到了危险。抬头看她,她正看着镜子梳顺了一缕长发。心有些慌了,哪做错了? “恩……还可以……”想不到,实话回她。 “咱们家未时三刻吃的饭,不知夫君在苏家几时吃上的?没比我们还迟吧?”淑文问,声音如平常,听不出什么。 “咱家……何时,午饭吃在未时三刻了?……”我小心问道 “今日厨子等人齐了才生的火做饭,所以迟了些,夫君在苏家没被饿到吧?”说罢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一个激灵,好想明白了些什么……中午被苏宝同留的突然,没想到差人回来通知一声,后来坐到饭桌上了,才听外面苏家的仆人通报说杜家派了人来找我。让人领来者进来,见是杜安,是被派来问我何时回去的。当时饭菜已上齐了,所以让杜安回来通传说中午不回了。难道她一直在等着我?…… 朝那边偷瞧了下,她还在等我回话,心虚地没了底气,回道:“没饿到……” “那就好……对了,夫君回来为何在大堂待着?不冷吗?” 身子猛一震,抬头看她,她面色平静,我却感到她所有已了然于心……也是,院里下人那么多,一定有丫鬟看到了我,告诉过她。聪明如她,不难猜到我为何在大堂坐这么久…… 心里已有八分肯定她知道我看到了,但还是不愿承认,装傻充愣道:“还好,也不怎么冷”眼睛与她直视,心中摈弃一切杂念,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淑文看了我几眼后转过了头,继续梳发。 我突然觉得这屋里气氛有些微妙。淑文就像个高手,此刻虽未语只言,但感觉她身子周围有强大气场,向四周迸发,压的人有些难透气。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一些事,感觉自己最近有些‘受’,给她管的严严的。细细往前回忆了下,发现不知是何时起,与她两人间成了这种情况的。不觉惊诧不已,照这情形发展下去,岂不是会成‘大唐妻管严’? 左右想了下,暗暗觉得不能如此下去,不管是做什么,都讲究个平衡,夫妻关系,也当如此。 弄出了点声响,打破这静到诡异的氛围,起身,缓步走向了淑文。 淑文只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对着铜镜。 我站在她身后,从镜里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模糊的身影。绕了两步,轻抵着梳妆台,正面从上看她。 淑文手很美,细腻的白透着健康的粉。右手执着象牙梳子,顺着黑长的秀发捋了下去,美的像幅画,我看的都有些呆了。 半饷,淑文抬眼瞅了下,看到我是在发愣,低了头继续梳发。 我回了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了一会,道:“苏宝同他们商量了,决定后日回去,说好了是带你来看风景的,可刚来没多久就出了事,一直没什么机会。明日正好空了,我身子也恢复地差不多了,不如……” “算了,明日还是收拾回去带的物事吧”话没说完就给淑文抢了过去,看她,只见她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梳子,正看着我。 心里明白她是担心我,怕我再伤了。一阵暖流荡过,还是开口劝她道:“我没什么,走走路也能锻炼一下,倒是这风景,等回去了,可不知得到什么时候才有空闲时间来了” “没事,那就等有时间……”淑文说着声音小了下去,眼神有些飘忽,脸上也泛起了奇怪的红晕。 我一时想不到话来说服她,哑了嘴,无奈地看着她。本想着山间小路,孤男寡女,那什么……但想到可能会出现的蛇虫猛兽,心里也同意了她的话。 夜,钻进了早暖热乎的被窝,侧着身盯着淑文看。山里冷,我也有了借口跟她挤着紧。 烛光昏暗,但离着淑文近,倒也不觉得什么。闻着她身上刚洗了澡的清香,低头瞥到她精致的锁骨,脑袋突然就想到了不久前的盛景。突生的邪火直冲脑门,在那股火要冲出天灵盖时忙闭眼念清心咒。念的及时,将火压了下来,可才一睁眼,刚压下的火又蹭蹭地冒了上来。 淑文不知何时侧了身,正盯着我看,一脸担忧,估计是看我一番折腾,以为我是旧病难受。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躺着的这样子,有多折磨人…… 关门时没抬头看,但我猜今天应该满月。院里极其安静,偶尔一阵哗哗的树叶声。突然听到从远处山上传来几声狼嚎,它们应该是要变身了。 “淑文……”呼吸已有些难受,感觉被子有些燥热。 “夫君可是难受?妾身去找人来!”淑文言罢欲起身,我忙伸手拉住她。 “淑文……”声音已沙哑,盯着她。 半饷无声,突然听到一声“恩……”,细不可闻,好在周围安静到极点。 …… 第46章 回府 太阳晒得刺眼,可温度却低得很,近阴历九月底,秋意更甚。看风景主要看人的心情,此刻心情极好,倒不觉得这秋有多愁煞人。 淑文心细,指挥着丫鬟仆役收拾,我索性做了个‘甩手掌柜’,找孙禄堂对弈。 与孙禄堂两人也是呆着无事,他看到了棋盘提议两人杀几盘。我犹豫再三,被他说服了。肯定不是玩围棋,如此高深的技艺,没学过,不懂。我主动提议玩五子棋,规则简单,可简单最能考验人的能力。 与孙禄堂只是简单说了两句他就懂了,玩了两局,孙禄堂技艺已经娴熟了,我与他对弈都有些难招架。 静坐观棋听风,意境很惬意,人也喜欢如此。 “三全,你可知公主已经回长安去了?” “恩?”我正忙着想下一步如何走,突然听到孙禄堂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疑惑看他。 孙禄堂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有些奇怪。 “不知道,怎么了?”瞧不出来什么,低了头继续观局。 “我也不知道,不过走的突然,总觉得有什么事”孙禄堂话里透着莫名的八卦 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搭话,右手拈起一枚黑子,稳稳落下,道:“你输了” 孙禄堂眼中神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是惊讶,他瞪着连起来的五子看了半天,转头又向那周围探了半天,眼睛突然定格,指着一处大声道:“我已经连起五子了!不算不算” 我往他指着的地方瞥了下,还真有斜连起的五枚白子,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到。 “连是连着,可你没看见”我决定耍赖 闻言孙禄堂瞪大眼看我,愣了半饷道:“虽未看见,可它就是那样真真实实地存在着了,又怎能否认?” “存在是存在,可你却无视它继续走棋,说明于你心中并不承认它,所以不算”我争论 孙禄堂哑言,无奈地斜了眼我,默默地捡棋盘上白子。 又玩了两局,我已经有些无聊了,可孙禄堂还一直坚持不肯放我走,直到他稳稳赢了一局才同意休战。 过午,淑文已将东西收拾地差不多。天色渐黑,我本想好好休息一晚,明儿好有精神赶路,孙禄堂却提议说,在这的最后一晚应当好好聚聚,喊来了苏、萧二人,蹭着要吃烤肉。 孙禄堂是不成功不肯罢休,我无奈了,吩咐人搬来了烤肉架,生了火。 夜里有小风,徐徐吹着炭火冒红光,正好适合烤肉,不多会就好了。虽然吃过了晚饭,可闻到香味,总想着吃两口,但一转身就收到淑文凌厉的一记眼神,只好悻悻然将烤肉分了别人。 围着烤肉架转,只能干看着,一会困意犯了,哈欠不断。孙、苏、萧三人正烤的上了兴头。孙禄堂转头看到我,道:“三全,你既困了就先休息去吧,不必担心我们” 无奈地白了孙禄堂一眼,竟然被他撵了。又一个哈欠上来,只好离开,留了杜安陪着。 翌日,收拾好了东西,差人喊孙禄堂准备打道回长安。半天才见孙禄堂出来,等走近,发现他眼圈有些黑着,连打呵欠。 “怎么了?昨晚难道熬夜了?”我疑惑开口问道 “没有……”孙禄堂说着又打了个呵欠,“散的算早,只是吃的有些多了,夜里怎么也睡不着,凌晨才入了梦……” 听完了然,原来是吃撑了,不知怎么我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喊人将孙禄堂的马给他牵来,等淑文上了马车坐好,所有人准备妥当了,抬手招呼队伍出发。到岔口碰上了苏、萧二人,两队会合,发现两人神色也有些呆滞,估摸原因是跟孙禄堂一样。 奔波了大半日,于太阳落山前回到了长安。进了城门,与三人相互道别,分了回府。 还没到地就看到府门前站了人等着。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迎上来的仆役,看着杜府的牌匾,心里竟然有些喜欢。低头,突然瞥见门前木桩后一抹熟悉的影子,是月儿。 两人目光相对,我先转了头。那双眼睛里包含的东西太复杂,复杂到我没勇气直视下去。 回屋还没多大会,杜母突然来了。正招呼人收拾东西的淑文也是一愣,看向我。转眼杜母已进了屋,我与淑文忙行礼。 “见过娘亲,您怎么过来了?孩儿本想着收拾完去见娘亲的”我道 杜母笑笑,道:“听他们说你们回来了,就想来看看,可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说着引杜母落座 “恩”杜母言罢环顾了一圈,问道,“这几日可还好?打猎没受伤吧?” “没有”真有也不敢说啊,谁知道给杜母知道了,她以后会不会把我给禁足,不让再出去了。 “那就好”杜母道,说完不再问我话,只是坐在那。 我看她这副模样,总觉得是有事,会意屏退了丫鬟,没一会杜母果然忍不住开口。 “你出去这几日,有好几位夫人来访,是我的朋友,有些你也知道,她们家的儿子,苏宝同、萧守规与你关系不是很好吗?”杜母道 我疑惑不解,不知她这一番话所言欲何。 杜母见状继续说道:“她们见到了你做的摇椅,都觉得心喜,躺着舒服地不肯让。”杜母说着笑了笑,看向我,道,“你叔母也来串过一次门,看到了那摇椅,喜欢地不行,听说是你做的,称赞你手艺好,看的那椅子难以移开眼。我看她这样,头脑一热就提出说送她一张,这,话出了口,也收不回来了……”杜母说着面露难色 “全儿,怎么说也是你叔母,你看……你可有时间,再做一张摇椅?”杜母问 我瞬间傻眼,怎么说也是亲生的,就这么舍得让自己儿子做苦力送人情?…… 看向杜母,见她一脸为难,无奈妥协,怎么也算是我娘,反正做一张椅子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我回道:“既然娘亲已经答应人家了,那孩儿就做一张,正好离假期结束还有几日,时间也够” 杜母闻言面露欣喜,松了口气,停了会,突然又凝了神,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有不详的预感,脑中猜测半天,弱弱开口问她道:“娘亲莫不是,还答应了别人?……” 杜母眼突然一亮,喜道:“也不多,就几位夫人的,都是熟人了,也不好拒绝。” 我觉得胸中突然堵了口气,无奈开口问道:“几位?……” “不多,就四五个……” 四……五……个…… 淑文听了在我身后偷偷拽我衣服,转头瞥到她一脸担忧,知道她怕我太累害身子难受。会意握住她的手,看向杜母,道:“好吧,孩儿暂且一试,不过时间不多,能做出几张也不确定” “无妨,不急”杜母道,想了下又道,“对了,给你父亲也做一张吧,你不在,他又磨着我要搬那张摇椅……” “……好”已经答应了这么多,再多一张也没区别。 第47章 月儿 淑文几次忍不住想上前,告诉杜母我受伤的事,给我推掉这些劳力事。我心里明白,暗暗使力阻止她。做椅子事小,给杜母知道我受重伤事就大发了。好不容易撑到杜母走了,看淑文,她却给了我个背影。 淑文背对我坐着,用背影告诉我她很不满意。我无奈地苦笑一下,走到她前面。 淑文转脸看了别处,她还在生气。 我想了想,道:“娘亲口提了,她都答应了别人,不好不应。” “可夫君也该考虑到自己身子,大夫说了,得好生休养,不然会落下病根”淑文看我,劝道 “我知道,我想过了,到时候多找两个仆役打下手,让杜安领着他们,我只负责指挥,杜安同我做过两次摇椅,也有经验。”我道 “可……” 淑文还想再劝说,我伸手按着她肩膀,道:“没事,凡是费力气的活我都不做,不会累着的” 淑文还皱着眉,欲言又止。 休整了半日,翌日早上就开始忙活,时间不多,想着尽量做好了,到开学了事就多了。让杜安喊了两个仆役过来,又准备齐全了工具,几人开始埋头苦干。遵守与淑文的约定,我只负责指挥,不做苦力活。 如此与木头战斗了一天,虽未做那些费力事,可费脑的厉害,太阳落山后感觉身子酸乏了,拍掉了身上的木屑,遣散了三人,让明早再继续。 吩咐丫鬟准备好了洗澡水,屏退了丫鬟们,褪去衣衫坐了进去。水温正好,身子一下放松了,闭目惬意躺着,乏意渐渐袭了上来。 夜幕已降了下来,烛光摇曳,屋子里给照的不算明,不算暗,昏黄的颜色正放松了眼睛。偶尔手臂动了一下,水给拨动的声响哗啦一阵,听得身子更放松了。 周围无人,静的很,所以那一声木门吱呀才那么清脆地传进了耳朵。 听到两下脚声进屋落地,一阵悉索有些小心的走路声,到了背后停止。 困了,反应都有些迟钝,直到脚步声在背后停了下来才朦胧中有了些意识,还未睁眼,却感到背后突然丝物的触碰,在背上游离。 头只轻晃了一下就不想再动,眼也没想抬,任由身后的人擦拭背。除了淑文,也没人会在这时候进来了。 我往前移了移,扶着澡盆的沿,空出了整个背后懒得再动。 拿丝绸的手突然一滞,片刻后追了上来。随后却觉得水波一阵乱动,身后之人也进了澡盆。 丝绸入水,出水带起一阵水声,哗啦啦地在这屋里听得极其清脆。背后的手自背游离往下,毫无阻碍地过腰间。 突然觉得后背覆上一片暖,胸前被荡动的水波碰撞好一会,一双葱白无暇的手自两侧腰间伸过,环抱。 周围寂静无声,虽然有些诧异平日保守的淑文做如此举动,可也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后背给轻轻蹭了几下,发丝划过,有些挠得慌。随后如落雨的吻点点落到背上,游离左右,环抱的手也不安分地动着,顷刻便触碰敏感。 身子一个激灵,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即便再转变,平日里保守的人,也不可能短短几日热情如此。 忙转身,看到身后泛红朦胧的脸时,瞬间似给雷劈了。 “月儿?!你这是在干什么?!”忙拜托她的手,慌乱逃离,可才一步就碰到了澡盆壁。 “郎君……”月儿于错乱中清醒,蹙眉看向我,眼中带着悲伤。 我左右张望,想找件衣裳遮蔽,无奈衣架离得太远,除非起身出去。无奈地看着月儿,也不知现在这情形该说什么,想发火可又解决不了事情。 “郎君……” “别!别过来!……你到底想干嘛?”月儿身子一动,意欲向前,我忙阻止她。 月儿望我片刻,才开口:“郎君为何躲着月儿?……” 躲?何时躲了?一句话把我给问蒙了。 “为何不想见月儿?月儿到底哪里错了,郎君说了,月儿改不行吗?……”月儿言罢眼眶已红,泪花泛起。 “我……”躲,我确实未躲,见,我该怎么说明白…… “月儿心里全装了郎君,自月儿懂事,就只知郎君会是月儿夫君。可为何郎君一病,将先前所有忘得干干净净……月儿不求名分,不奢望能入郎君的心里,可郎君为何,为何对月儿不闻不问,冷漠这般……”说着两行清泪已自脸颊流下。 我一时无言相对,只一看她,忙警觉起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前进了些距离。 “你……” “既然郎君可以接受娘子,为何不能接受月儿?”月儿紧盯着我眼睛质问 我慌乱后退,紧贴着盆壁,再如何都难后退。 “不一样,这不一样……”慌乱解释 “哪里不一样?月儿对郎君的情,不比娘子少半分,过之更甚”月儿丝毫不让 眼见月儿已逼近眼前,我已经没了办法,准备放弃躲避,欲起身逃离时,门突然给开了。 心一惊,朝门口看去,屏风挡着看不见来者,回神见月儿也看着门那边,忙起身跳出澡盆扯了衣裳披上。 一阵脚步声后,终于看清了来者,是淑文。屏风后的这番情景也实实落到了她眼里。 这下好了,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屋里一下变得死寂,虽然有三个人在。 淑文站了片刻后转身走了出去,屏风后只剩下了我和还在水里的月儿。尴尬之地,不能久留,我随意套上了衣裳,默默走出去,发现淑文正坐在外面凳上,面无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有点理亏,倚着屋里支撑的柱子站着,与淑文两人无言。屏风后一阵水声过后,月儿走了出来,站在不远处。 沉默,或者说暴风雨前的宁静。 片刻后,突然淑文开口了:“水凉了,倒了吧” 我听到声音看向淑文,她看了月儿一眼。 “是”月儿行礼,不舍出了屋,回望几次,都被我躲了过去。 之后直到就寝,淑文都没再提这事一句。我几次想解释,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了回去,只怕自己说不清,会越解释越乱。看来有一件事,必须得处理一下了。 第48章 处理 隔日,一边督工杜安三人做活计,一边脑里想着措辞。 月儿的事,比较棘手,再拖下去对谁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决定,找杜母说个清楚。既然当初月儿是杜母给了杜三全的,那现在,怎么处理月儿的事,还得看看杜母的意见。 小姑娘正值青春花季,各方面都好,不知道能不能给找个良人,若是能找到个真心实意对她的,自然是极好,若是找不到,不知道能不能让杜母领回去…… 思索了大半日,心里终于敲定了主意,吩咐杜安他们先做着,出门到了杜母院里。 等人通传后,进了屋。 “见过娘亲” “恩”杜母抬头看我,“丫鬟说你有事来见,是做摇椅的时候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是……”我犹豫片刻,抬眼看了看杜母的脸色,开口:“娘,孩儿……有一事想问您,是,娘亲的朋友里,可有年龄大概二九左右的儿子?” 杜母闻言瞪大眼看向我,满脸奇怪,问道:“你问这作何?” 我握了握拳,稳了稳撒谎道:“孩儿是看院里几个丫鬟也到了年龄,想看能否给她们寻个好人家……”抬眼却对上杜母探究的眼神,心猛一滞。 片刻后,杜母开口:“说吧,到底是为谁?你院里那几个丫头我不是不知道,不必现在就着急,也不必你一个主子亲自着急” 杜母的话一字一字落到我耳里,我听得渐渐没了底气。气氛忽变,周围一片沉静,从杜母身上散出的强大气场,压得我顿时软了下来。 杜母也不急,坐在那等我回答。我沉默片刻,受不了这种压抑,启齿道出了目的:“是月儿……孩儿想为她找个好人家……”言罢已没了底气,因为杜母看我的眼神变了,变得凌厉。 杜母皱眉,盯我半天。我只敢偷偷看她脸色,不过每看过去,都觉得她在生着气。 半饷,杜母开口了,话里没火气,想必这点时间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你是不喜欢她了?当初可是你亲自问我要的人”杜母话里毫无情感波动,听不出喜怒。 是杜三全,不是我……我心里暗暗道,抬头看杜母脸色有些不善,气氛不对,一时没有勇气反驳,眼神飘忽到别处。 半饷,杜母开口:“我认识的人都是国公郡公朝中大官家的夫人们,月儿是咱家的丫鬟,你觉得她能嫁进去?” “孩儿知道,孩儿不是想给月儿寻个公子哥,只是想问娘亲有没有认识的,家里还可以的普通人家的男子?”门当户对我知道,即便真有个公子哥愿意娶,月儿嫁过去也只可能是做妾。 “先不说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现就有人符合你说的条件,你觉得月儿嫁过去能好活了?”杜母问我,有些愠着火气。 “这,娘亲何意?……”我不解,小心问道 “月儿于你而言,算是什么?她与你同过房,可未行过礼,妾都算不上,就是个丫鬟。主人家不想要了,你觉得出去了能被人好好对待?”杜母责问 我一时哑言。 “全儿,娘亲对你没有多大的期望,只是希望你别做个薄情的人。” 听完我觉得自己就像负心薄幸的陈世美,咬牙犹豫半天,还是准备开口问杜母,能不能将月儿安置回她的院里,毕竟离得稍微远点,也不会太尴尬。 “娘亲,我有一事请求,能否……”话未说完,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响动,皱眉走到门前,开门一看,瞧见院门处一个影子闪了出去。心里觉得有些熟悉,只一晃神后顿觉不妙,是月儿! 先不想她怎么出现在院里的,现在她跑掉,也不知听到了多少,犹豫三秒,还是抬脚追了出去,怕这丫头一时想不开。 随着那影子追了一段路,才在园子里看到了背影,但下一秒却更加紧张了。 月儿正站在园里那座石头桥上,背对我站着,面看着下面那片湖。 冷汗直冒,背上似被千万根针扎过,小心开口,唤道:“月儿?……” 闻言月儿转身,眼睛一低看到我往前走,连连后退两步,直退到了桥的边沿。 我心里一紧,忙停下了脚步,小心看着月儿,怕她一个想不开终身一跃…… “月儿,过来,那边危险”我温声劝道,月儿却丝毫不为所动,眼睛直勾勾看着我,面色有点如死灰。 “月儿到底哪里做错了?郎君要将月儿送走……”月儿声音低沉,酝酿着,似乎下一秒泪就要夺眶而出。 “你先过来,过来再说”我行缓兵之计。 月儿却连连摇头,苦笑了一声道:“世上,月儿只在意一人,此刻……”声音已经有些发抖,“郎君既然觉得月儿是个累赘,月儿生无可恋,只求一死”说完左脚已跨过栏杆,作势倾了身子要跳。 “别别别!姑娘咱有话好好说!”我忙道,“你还年轻,未来还很长,生命可贵,你要想想,在这世上你还有很多没看过的风景、没吃过的美食,你难道就不想去吗?”突然听见身后远处响起一片脚步声,但忙着劝眼前的月儿,无暇往后看。 月儿苦笑,眼中带泪,目光留恋,嘴里却道:“郎君保重……”说完四字便一跃而下。 我第一次见人轻生,就在离我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她那么决绝,我却无能为力,脑海里只留着她跳下时衣袂扬起的样子。 我一下没了所有神识,眼睛睁着,可却像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进去。人是我逼死的,所有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我才罪大恶极,该当死罪。 突然又听见三声落水声,眨了下眼,石桥的栏杆突然站了四五人,全盯着水下看。 我忙跑到栏杆边,推开几人挤进去。桥下月儿落水的地方一阵一阵水波荡漾,突然一个头冒了出来,吐了口脏水,深吸一口气后又猛扎了进去。 是府里的仆役,可仆役一般不进这里,看来是有人吩咐他们过来的。思来想去,只有杜母最可能,她知道我随脚步声追了出来。 又一个头冒了出来,缓了一会后扎进水里。我忙祈祷,祈祷他们找到月儿,祈祷月儿没事…… 不知过了多久,总觉得很久,一个仆役夹着月儿露出了水面。看见心里一喜,但下一刻心又提了起来。月儿紧闭着眼,脸色煞白,犹如死尸。 所有跳下去的仆役都露出了水面,护着月儿往湖边游去。桥上众人动了身,往桥下跑去。我看着湖里的几人,往他们要上岸的地方跑去。 跑过去推开围着的人群,挤进里面看到了月儿,早变得狼狈不已。月儿衣服早已湿透,紧贴着身子,脸泡的发嫩地白,头发一簇簇沾着脸。 第49章 无题 “醒醒,你醒一下,月儿?……”我声音止不住发颤,心里除了愧疚,还有难以忽视的空落。 喊了很久,月儿都纹丝不动,伸手朝她鼻子探去,毫无气体流动,还是不死心,伸手捏上了她脖颈处脉搏,我心一下狂跳,虽然微弱,可那跳动的脉搏说明人还没死。 “快!快去喊大夫!”急忙吩咐周围傻愣着的下人,下人匆匆地跑走。我回神,忙压月儿的胸膛,做急救。 一下下压下去,月儿却毫无起色,虽然如此却还是不能放弃,因为她脖颈还有跳动的脉搏。也不知过了多久,人工呼吸都不知吹了几次,我手都酸的不行的时候,却听见一个丫鬟惊呼:“郎君皱眉了!” 听得我立马皱眉,我背对他们俯着身子,她怎么看到我皱没皱眉?撇头往左一看,却看到月儿煞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晕。 欣喜不已,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众人都盯着月儿看着,过了有一会,才看到月儿眼睛眯开了一条细缝。 活了!太好了!我顿时松了口气,身子一软瘫坐到了地上。还好没事,不然我罪过大了。 月儿费力撑起了身子,缓了片刻,有了些精神,突然皱了眉,回身就要往不远处的水里爬去。 众人忙拉住她。月儿却挣扎不断,一心求死。 无奈了,命人将她带回屋去。 我跟在众人后面回去。看了眼杜母院子那边,放弃了提让杜母领月儿回去,此刻也是没脸面再开口了。 一群人围着月儿回了院,淑文听到声音出了屋看,见这副情形一脸茫然,但看到人群里月儿的状况,皱眉吩咐了手下的丫鬟帮忙。 仆役送回了月儿就散了,院里的丫鬟进进出出,帮着人换了衣裳,又帮忙洗去了身上污水。 大夫来了,把了脉,问了情况,给开了药。无大事,但是寒气入体,之后几天少不得难受。 淑文也知道了月儿是跳湖轻生,吩咐楚儿她们将月儿屋里的钝器都收了,又安排了人看着,免得再出什么事。安排完一切,看了眼一旁待着不发声的我,欲言又止。 都到了该就寝的时间,院里还是灯火通明。杜母差人来问过月儿的情况,知道了后带着消息回去了。 没过多大会,楚儿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娘子,月儿不肯喝药……”楚儿苦着脸 淑文一听也皱了眉,问:“人可醒着?” “醒着,就是不肯开口,紧咬着,奴婢怎么说都不肯喝”楚儿道 淑文皱眉,看了我一眼。我与她眼神接触,立刻心虚偏了头。 淑文无奈,起身随楚儿去了月儿屋。我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悄悄走到月儿门前,侧耳听屋里的声音。半天没点响动,之后突然听到了淑文的声音,有些模糊的远,但依稀能听清。 “……我虽不知你为何要轻生,但好在现在人还活着,既然还活着,就说明命不该今日绝……” 突然又没了声响,我屏气仔细听着,过了好一会,正猜测屋里发生什么事时,却突然听到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楚儿开门,看到门口的我,惊了下,立刻回神又折了回去。 突然听见淑文说了句:“喊进来” 一阵脚步声,又是楚儿,开了门侧身让我进去。 踌躇片刻,抬脚进了屋。 月儿屋里,淑文正坐在凳上,身旁站了两个丫鬟。桌上,盛药的碗还满满地,看样子,她还是没劝动月儿喝药。 所有人见我进来都看了过来。瞥到了半坐着的月儿,眼眶红肿,看样子刚哭过。 淑文突然起身,吩咐三个丫头随她出去,虽看到了我无措的表情,却也没做停顿。 屋里就剩下了我跟月儿。月儿坐着不动,一直低着头不看我。我干巴巴站了会,走到桌旁,伸手摸了下药碗,碗壁尚有些温度。 取了药碗,端着走到月儿前面,看了眼还低着头的月儿,道:“喝吧,虽然苦,但总比以后风寒犯了好受。” 半饷沉默,月儿突然道:“都已经不在乎这条命了,还怕难受?”说着,却见豆大的清泪已自脸落地。 虽是女人,但也怕女人流泪。 “年纪轻轻就这么看轻生命,搁谁谁敢留这样的人?”赌气将碗放了回去 闻言月儿抬头,看着我,道:“被郎君抛弃,月儿还有什么活的念想?” 我一时无言,“说什么抛弃,怎么是抛弃了?只是想给你找个好人,为人妻子,总比为奴为仆过得好吧?” 看向月儿,却见她苦笑了一下。心里知道自己话说的牵强,毕竟别人是否幸福自己做不了决定。 我道:“你既然不想离开,也没人会强迫,怎么就想到了要跳湖?好端端的命,就这么作践吗?” 月儿没回话,半饷,突然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见状,我端了碗过去,将药递给她。月儿却还堵着气,不伸手。 “如何?手没力气端碗,那我喂你?”言罢,不管她错愕的表情,伸手舀了勺药,放到了她嘴边,只等她开口。只要她肯喝,别的随意了,若今日连药都不肯喝,那明日就该闹绝食了。 月儿看着我,愣了半天后,突然伸出了手,取走了我手里的药碗,自己喝了起来。 看着她喝完了药,我放下了心,出了屋,吩咐外面的丫鬟进去收拾。 回到屋里,淑文还没就寝。我自顾自上了床,躺了下去,没片刻突然听到一声门响,接着听到丫鬟低低地对淑文道了声“喝了……” 第50章 番外:姚淑文(上) 姚惜英,字淑文、平安。 ‘平安’是娘亲取的,那年我十四岁,阿爷因罪入狱。 娘亲说阿爷是被冤枉的,因为他们需要有一个人来承担所有责任,而阿爷是刺史,这个祸就落到了阿爷的身上。 太原郡百姓所食用的盐,多从河南道运来。盐乃人民生活必需之物,官府对此管制并不严格,商人买卖货运,私营获利,已有几十年历史。 本来一切都那么平常,但那一年,事情却发生了转变。 几个大盐商相互勾结,囤积居奇,抬升盐价。小商贩见利益极大,手中虽有盐,却囤不出售。一时盐价破天,有价无市。太原郡里,人心惶惶。不是天灾,全是*。 阿爷是刺史,在发现出了事时就一直极力想法救市。官府囤积的那点盐怎够全郡的百姓?官盐不够,便想法找盐商。无奈找了那几个大盐商,都推说库里无货,找小商贩?聚百蚁可有请一象容易?何况百蚁惟象是首,大商贩不肯出售,小商贩又怎肯? 寻求商贩售盐无望,一时请求别地调盐突然,辗转拖延已近一月,人心更加慌乱,群愤难平,惊动了朝廷。 朝廷派人调查,事情如此之大,必要找人问责。阿爷负责治理郡里,出此事,当负首责。 我还记得,那日阿爷被兵士架走的情形,历历在目,此生难忘。 一直生活着的家宅被封,我与娘亲搬了出来。蒙阿爷昔日好友相助,替我和娘亲找到了一处安身的小院。 那之后,我们所有关于阿爷的消息,都只是听别人所说。 有人说:刺史被审了 有人说:刺史认罪了,现在已经被报请朝廷定罪了 有人说:朝廷发话了,为官不为民,治理不严,死罪 …… 所有,只是为平民愤。 娘亲听到判罪的消息时,就昏了过去。阿爷是娘的天,天不在了,人活着也没了支撑。 决日之前,五次复奏,都没改变朝廷的决定。阿爷还是被执刑了,那也是我与娘亲最后一面见他。 娘亲硬撑着去见了阿爷,她要让阿爷放心地走。我第一次感到了生命之轻。 世上只剩我与娘亲,可在那之后不久,娘亲的身子,也日渐变差。大夫说,那是心病,是思念之疾。 娘就像雁,阿爷走了,只剩她‘孤雁’,便‘绝飞’。 “‘平安’,就叫‘平安’吧,你爷为你取字‘淑文’,可却没等到你婚嫁的那一日……我也许……叫‘平安’吧,这是娘送你的字” 我还记得,卧在床上的娘亲,从泛白的嘴唇里说出来的这句话。 娘将我安排给了阿爷的好友,他从长安赶到了太原郡,接我离开。 离开太原郡的那一天,我坐在马车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眼泪止不住流出来。 这是真的要离开了?我以后都见不到娘亲和阿爷了…… 我所有关于为人的学问,是从阿爷那里学到的,而如何为□□,都是娘亲教的。 娘用她一生,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女人。 我第二次见到了他,那个我要相伴一生的男人。 他面容虽清秀,可却透着一丝黑气。阿爷说过,这种面相的人,傲慢不驯。我还记得上次见他时的样子,他还不似现在这般。 那年我五岁,他三岁。他阿爷那时升官,回长安任职时路过太原郡,去拜访我阿爷,在我家里住了几日。 他当时躲在他娘亲身后,小心地探出头看人。 我阿爷看了打趣他说:“弘博害羞了,不敢见你未来娘子?”言罢引得屋内众人大笑。 他却躲地更深了,年龄小没听懂,却知道众人在取笑他。 我在杜府住了下来,作为杜家未来的儿媳。虽如此,却还是寄居屋檐。 杜家家大,仆人很多,主子却只有三个。杜父因与阿爷是好友,于我十分照顾,安置了丫鬟照顾。可我如何,都是外人。我只求能平静过日,对何人都不敢触犯。 安生过了一年,才及笄,杜父就开始张罗我同杜弘博的婚事。我知道,杜父是觉得杜弘博太放纵,想要一个人管着他。可我,如何可能? 我与他的婚事,终究是到了。自打住进杜府,我便知有这一日。 婚事办的极大,因为是杜国公,因为是国公府唯一男嗣的婚事。 丫鬟走来走去,忙里忙外准备。我只需坐在那里,等着她们妆饰。 拜堂、成亲、行礼,一切稳步就班,我成了杜三全的妻子。 不过,他并不喜欢我。他喜欢会讨欢心的女子,我太安静。 我没有想到我如此令他讨厌,竟使他搬到了书房,一搬便是两年。 这事,杜父管不了,杜母宠他,由着不管。娘亲只教了我如何为□□,却没教我,那人不喜欢我该如何。 过了些时候,我适应了,还能在府里住着,他不喜,随意。 他在国子监上学,平日里也没多少机会见面,府上藏书不少,我也乐得清静,互不相扰。平日里,会听到丫鬟议论他,偶尔知道他的一些消息。 他再次进这屋,却已是婚后一年七月。他说,他要纳妾。 …… 杜父知道了,动了大怒,锁上宗祠的门,关门打他,任由外面如何劝都不肯开。府上大乱,杜母喊着人撞开祠堂门,进去后却发现人已经被打的遍身血,气若游丝。 杜母爱子心切,哭喊着指责杜父,急命人去找了大夫。大夫来了,见这情形,却不敢下手,人就剩一口气,怕出大事。 杜母恳求杜父去找御医。杜父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连夜进宫求见皇上,领了宫里最好的御医回府。 几个御医忙活了一整夜,才将骨头接好,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不知我对他到底何种心情,他要休妻,可看杜母因整日担忧他日渐消瘦,我却也暗暗替他祈祷,希望他醒来…… 再后来,已是一个月后,听丫鬟说他醒了,我竟觉得有丝欣喜。晚上,等他屋里没什么人了,我开门进去。没想到他没就寝,看到他躺着眼睛直直看着我时,给吓了一跳。 但他比我更惊讶,看到我,突然变得警惕,还小心地掖了下被子,往后缩了下。 我没有想过他还醒着,一时无话,只好问他感觉如何,他回了之后又是无话。无言相对,与他眼神相对,他先尴尬转了眼。站了片刻便告了辞,他应该也不想见我。 第51章 番外:姚淑文(下) 再次见他,他到了主屋的屋顶上。 我不知他为何要上去。他坐在上面发了会呆,突然站了起来,目光决绝。此刻我突然察觉到了些不对劲,正欲吩咐下人,却突然听见一瓦落地,看到他惊呼的表情,我放了心。 即便他刚刚是有什么念想,现在看样子,是绝不可能会跳的了。 仆役要上去帮他,他却又坐了回去。“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句是绝好的句,却被他用来做了借口。 看他耍赖,坐在上面制止仆役上去,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还是散了众人,吩咐了他们过会再来取那木梯。 过了会,从窗缝间,果然瞧见他笨拙小心地探脚下了木梯。 丫鬟那天突然带了张宣纸进来,说是他让人送过来的。我打开看了眼,纸上是黑色炭字,字体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一种,但好在还有些神似,也能猜出一些。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短短二十字,却字字铿锵,对楚霸王称赞欣赏之情喷薄而出。 按他要求,用行文书写了一遍,让丫鬟给送过去,顺便问一下作诗者何人。 好诗难得,吟咏几番,想认识作诗者的心情更加急切。 丫鬟领了回话,说作诗者名为‘天使’。我听罢皱眉,天使?莫非是哪个使臣?突然听见门外一阵骚动声,刚回了神,却见他已经站到了面前,目光急切,手里卷着一册书。 “你可会读《论语》?……正好,我有《论语》”他道。后来才知道,他醒来失了忆。只是,竟然连字都不识了。 教了他几日,他学的极认真,后来,只是传纸问我。即便失忆,他还是避着我。 他写字不用墨,只用炭。字如其人,他字里少了傲气,却多了稚气。 过了几日,我终于是忍不住,去了邻院,问他寻那位‘天使’的诗作。 他说,作诗之人是个隐士,他说,那人最近未寄诗与他…… 我心情忍不住低落,忽然听他说,之前那人寄过几首词与他,听着眼睛又亮了。作的如此好诗的人,想必作的词,也一定豪气非常,结果,却出乎我意料。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他说,作词之人,是位女子。女子……难怪如此情意绵长。心思细腻,又充满豪气的女子,定是位奇女子。 假日结束,他又返回国子监上学,只是不久休息,他又进了这屋。 他昏迷醒来后,来这院的次数,倒比先前两年都多…… 他冲进来,浑身酒气,让我教他写字,言辞恳切。我同意了,他却突然像个孩童落泪。看模样,不知受了什么委屈。 隔日,听丫鬟说,他早早地就在外面等着了,想必也是意识到了昨晚的唐突。 再次,已到中秋。天上一汪满月,亮的清凌凌,触此景,止不住地想念娘亲阿爷。还记得最后的一次中秋节,娘亲备满了一桌的食物,与我坐着等阿爷。物是人非,现在却只剩我一人……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低头却见他。 他说,谢我教他,学业才赶了上去。我帮了他没多少,倒是他言重了。 两人待着没话,随口问了他一句那隐居词人,却听到他说又寄了一首词过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呵,那女子,怕也是个痴情人儿,倒不知与他有怎样的故事…… 皇帝设宴,请百官,本不想去,无奈身为杜国公府的儿媳,既然顶着这个名头,这些宴会就避不过去。 早起妆扮好,出府见到他,他看到我先是一呆,突然极力憋着笑。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窜起了火,我的妆扮就这般让他觉得好笑?! 有杜母在,一路隐忍,可他却一路笑我。到了地方,下马车时,见杜母没注意,伸手掐了他一下,他突然忍不住疼出了声。 杜母问他,他谎称是自己不小心,手碰到了马车,引得杜母无奈说了他两句。我见他窘状,忍不住扬笑。 杜母与那些人攀谈,我不认识她们,安分坐在一旁。即便如此,祸事还是找了上来。 那妇人赞他:如此有才有貌之人,只有长安城里,国公郡公家的那些小姐才配得上。 是,她说的没错,我,是高攀了…… 早已习惯如此,但心里还是免不得疼了一下,攥紧了手,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出丑。 怎料,他突然说:“众位国公郡公的小姐是好,但弱水有三千,三全只愿取一瓢饮,娶到淑文,三全已经感慨三生有幸。” …… 他是在帮我解围吗? 手突然给他握住,想必被他发现了我的紧张。 宴会过半,他从别处回来,坐回后突然大松了口气。我看的奇怪,正猜测间,却见他眼睛一转,嘴角扬起邪笑,凑上了前来。 “才片刻未见,娘子就想为夫了?”…… ‘娘子’?头次听他说,却是为了取笑。恼了,又想伸手掐他,怎料被他发现,擒住了我的手。拉扯半天,却被众人发现。他腾地松开了手,红脸转了头。 他整日忙着,来访送信的人络绎不绝。那三只小鸽子,不知是谁送他。信鸽信鸽,既是信鸽,倒不知是谁想着和他以鸽传信? 那日,杜母突然将我喊了过去,左右说了一番话,要我让他回房。心里觉得苦涩,当初是他要搬出去,我又如何能让他搬回? 不知怎么,杜母狠了心,拆掉了他书房的床榻,又下了命令,不准府上任何人帮他,他回来知道了,不知会是何表情。 两日后的午间,他径直推开屋门进来,直接躺上了床榻卧入被褥。听说,他曾找过杜母两日,可都被杜母有意躲开。他就在那书房冻了两夜,虽染了风寒,却也没改变杜母的决定。 这,就是我的命吧,同床,异梦,无情人。 他突然让人送了几包点心过来,不知何意。是糯米糕,红豆馅?呵,我可不管乱猜想。我尝了两个,甜的有些腻了,放着总觉着浪费,就吩咐了丫鬟分了。 那日,身子突然觉着乏软无力,所以早早就寝,不料一夜没睡安生。清晨,脑袋觉得昏沉,总觉得是病了,想起身来,不料却咳嗽了两下,惊醒了他。 他发现我难受,比我还着急。脑袋突然被他勾着,碰上了额头,一时就想推开他,不料却给勾的更紧了。 心里,突然流过一股暖流。从前生病的时候,娘亲也会这样探我的额头。 他命人请来的大夫,可他却不信人家的医术。看他着急地没了头脑,我忍不住开口,吩咐楚儿随大夫出去取药。 药苦,我如何不知,但为了治病,还是忍着喝了下去,倒是被他瞧见我怕苦,差人又买了糯米糕回来。 他说:这是买来给你去苦味的,别再分给别人了。原来他这么在意。 那是我第一次去长安城的东市,来此近三年,才见识到如此繁华的集市。 他领我去了那家卖点心的店。之前他应该是与别的女子来的,店里的伙计认识他。那伙计三番五次劝我的话,我怎听不懂?可他,就是那招蜂引蝶的人…… 府里的不说,那个给他寄词作的女子,词里深情露骨,谁人看不出来?还有家里那几只信鸽,也不知会飞往哪位绝代的女子那里…… 出来的时候,街上人突然多了不少。他突然牵上了我的手,那么自然。我愣在原地,这是他头次碰我的手…… 被他拉着走,早已没了逛的心思,渐渐走出闹市,却突然听见有人喊他。 是个女子,面容姣好,我比之不上。 他介绍我给那女子:内人。满面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想到今日听到见到,止不住生气不想理他,恨他招惹那么多的情。但,想到自己与他有名无实,又止不住失落。 杜家叔母过生辰,我随他前去。席上,又有他惹的情。 这次是公主。桌下那番动作,我全看在眼里,但又能怎样…… 他从外面回来,看到摇椅不在了,责备我送人。那人是他的娘亲,他娘亲见到摇椅喜欢的很,我怎敢逆着不送?他从来只知道怪我,何时替我想过?心灰意冷,他却突然说,他心意送过我。正觉可笑,准备反驳时,唇却被他吻上。 “我将心送你”他道。 虽不知他是否同别的女子说过,但还是陷了进去。 第50章 开学 安排杜安他们加了两日班,将五张椅子的零部件给做好了,又将椅面运给了先前找的那个工匠,让工匠慢慢刻着,不着急,刻好几张运回几张。 看着五张椅面给运走,总觉得,是不是该招个专门雕刻的工匠来府上?说不准日后,可以弄个班子,专门卖卖摇椅去。 国子监又开学了,临近走了,我才发现这一月几乎没看书本。只片刻觉得有些悔意后,又心安理得了。 京兆杜陵到务本坊有些距离,坐了马车,摇晃了有一会后到了地。路上返学的学生不绝,倒也是一大盛景。 “三全!” 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喊声,转身,见是苏、萧二人,扬了笑脸打招呼。 “二位好” “看你是好了?”萧守规问 “还好,还好”简单寒暄了两句,三人并行进了学堂,里面已有不少学生在整理东西。 我找到了自己的位子,摆好了笔墨,坐着等博士。 不久,博士来了,身后随着进来一人,只一眼我就吓呆了。 “安静”博士道,“这位是新入学的国子生……” 什么?衡山那丫头疯了?即便再如何玩耍,怎么敢混进这国子监里?给朝里的那些老臣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上奏她。 博士出去准备开学事宜,我忙凑到了萧守规旁边询问。 “是晋王,他安排进来的”萧守规压低声音道 闻言我瞪大了眼,李治是疯了?这么任由自己妹妹疯。 “这……这里面也有认识她的吧?就不怕被发现?”我疑惑不解,问道 萧守规摇了摇头,道:“不知,可能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即便是认识,估摸也不敢说” 我…… 朝衡山那边瞥了一眼,已经有几个生员朝她围了过去。 “李恒兄,恕在下冒昧,敢问兄台父亲是哪位?不知可否认识?”一生员问衡山 我心惊了下,只觉危险袭来。国子生都是蒙祖上资荫的,得父辈官三品之上的才有资格进来,衡山要怎么圆这问话? 我凝神细细听着。只见衡山款款一笑,落落道:“区区不才,父亲大人只是一介小官,在离长安很远的小地任职。蒙晋王赏识,我才有这机会来此学习。” 言罢,只见围着她的生员脸色些微变化了下,有些不屑,但很快又转了回去,也是顾虑晋王的面子。 “集合!开学礼要开始了。”门口一人喊话道 我忙随着萧守规出去,现也无暇顾及衡山的事,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公主,轮不到我去担心。 开学礼上,祭酒长篇大论废话了好一阵,无非是些‘抓住光阴,珍惜机会,好好学习,光宗耀祖’什么的些好话。站的我腿都酸疼了,在废掉之前祭酒结束了他的演讲。 “杜三全、杜师兄有礼” 散场的时候,衡山突然冒出在了眼前,吓了我一大跳。 “不,不敢当……”受宠若惊,哪里敢让一公主喊我师兄。 “师兄谦虚了”衡山抬头,我看到她眼里狡黠一闪。 “早闻《云水禅心》曲,今日有幸见到作曲者,李恒心情激动,可有荣幸,能与师兄相识?”衡山道,一点不像认识我的样子。 “师,师弟过奖,我,我不敢当……”都磕巴了,全给这丫头吓得。 “师兄此话,是,不想与李恒认识?”衡山挑眉,一脸无辜。 我心情顿时郁闷,无奈道:“不是……在下荣幸……” 衡山得意一笑。 瞥到萧、苏二人,早已在旁边忍了笑意许久,我心中暗暗愤骂了两人几句无良。 回了学堂,上了一堂课后便到了午间休息时间。 博士前脚才刚走,就见衡山两下收拾好了,准备往这边过来,但中途杀出一人,半路拦住了她。 “李兄可是要去吃饭,一起吧”是王茂时,看准了时间冲了过去。 早先就见过王茂时与男装的衡山一起去看过马球,一定认识是衡山,且王茂时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晋王安排衡山进国子监,也一定与王崇基打点过,估计王茂时早所有人先知道的。 “不必麻烦了”衡山冷冷拒绝 “不麻烦”王茂时还保持着笑脸,“晋王吩咐在下好好照顾兄台,茂时不敢怠慢”这么绝好与公主增进感情的机会,王茂时怎么肯放过。 衡山瞪着王茂时,王茂时却还是一副笑脸,不恼不怒。 “国子监里有何美食,在下一清二楚,还是让在下领兄台去吧,也顺道带兄台熟悉一下地方”王茂时道 衡山愠了半天火气,无奈人多不好发作,狠跺了下脚,夺步出了学堂。 王茂时紧随其后,但在路过我时,却目露寒气,狠瞪了我一眼。 “三全,可收拾好了?走吧”听到苏宝同喊我,我才回过了神,应了声跟上了两人。 晚,回了学舍,发现索朗顿珠的桌上柜里全空着,问了别人才知道他因为家离得远,延长了几日假期。 学堂的生活,每日除了听博士讲课,就是小息片刻再听另一个博士讲课,无趣的很,可又不能不学。 这两日,衡山充分发挥了她的外交才能,认识了不少人,很快融进这学堂。而王茂时,就像匹狼,眼神时时刻刻盯着衡山,生怕这只羊落到别的虎口。 两日发生了不少事。听别人说,王茂时有暗地里警告过几个子弟,让他们别再缠着衡山。我是没亲眼见过,但根据以往对王茂时的认识,相信他能做出这事。 那日晚,刚放了学回到学舍,却见舍里通亮,窗上一个人影晃动。 警惕地推门,待看到是索朗顿珠时大松了一口气。 索朗见是我回来,面大喜,三两步大跨了过来就是一个熊抱。 “扎西德勒!哈哈哈哈,三全兄,好久不见!” 趁着索朗松手,我忙咳嗽了两下缓气,他这一熊抱着实用力。 “好久不见……索朗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大啊” “哈哈,是你力气太小了,像你这样没力气的男子,在吐蕃可讨不到新娘子”索朗认真道 我哑言,看了圈他放桌上的东西,转了话题,问道:“一路可还好?” “还好,我是跟随着来长安的商队走的”索朗收拾了下东西,突然顿住,“对了,我有礼物送你”说着走到桌边,从一堆东西下面取出了两个包着好好的物事,递给了我。 “这是?”我拿着东西问他 “从家里带来的一点肉食,你尝尝。”索朗顿珠道 我拆开了包在外面的几层纸,一股香味散了出来,是腌肉。 “恩~不错,叫什么?”油而不腻、质嫩爽口,美味至极,是我从没吃过的。 “琵琶肉,你尝尝另一个”索朗见我满足心喜的表情,笑道。 另一个还不一样?我心里有些惊讶,麻利拆开了另一个包裹,看到里面是肉干。尝了口,神识全开,只嚼了两下,唇齿间就溢满了香味。是羊肉,但完全没觉得膻。 “这个……” “是干巴,如何?”索朗问 “好”已找不到好词来形容了。 “如此美味,可是令堂做的?”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一般都是母亲吧?我想。 谁知索朗摇了摇头,神秘一笑道:“不,是我妹妹,她的手艺,即便是阿妈都称赞比不上。” 见索朗顿珠一脸的自豪,我不禁一笑,有妹妹可真好。 第51章 妒意 “师兄,《论语子路篇》里,证父攘羊的故事,师兄可否为我讲解一下?” “……” “师兄,《诗经静女》讲的是什么故事?为何我读的时候总觉得像在写一只会说话的猴子?” “……” “师兄,从《左传庄公十年》里可否能看出曹刿其人品性?师兄觉得曹刿此人如何?” “……” 衡山同学不耻下问,喊着‘师兄’直往这边凑。为何我总觉得她是在帮我引火?已经不下五六次看到王茂时冒火的眼神了,总觉得,下次暗处的警告,就该是我了…… “在下不才,还请李兄去问别人吧”我推辞道 衡山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道:“师兄早我几年入学,怎么也比我多学了几年,现在这样,莫不是不想教我?” “惭愧,当真不才,李兄可去请教萧守规萧兄,他学业比我好”我将人推给了萧守规 衡山皱眉看我半天,幸好博士来上课了,她终于回去了自己位子上。 傍晚,下了课,衡山突然凑了上来,催着我们走。 我正疑惑着,却见王茂时朝这边走了过来。 “不劳烦王兄了,我已经同杜师兄约好了”衡山抢道,不给王茂时说话的机会,推着我们出了学堂。 回学舍的路上,正好碰上了索朗顿珠。他与萧、苏二人都见过,打了招呼后看到了多出来的衡山,一愣,疑惑问我道:“这位是?” “李恒,新入学的学员”我道 “索朗顿珠”索朗对衡山道,两人简单打了招呼后五人往学舍走。 路上,只听得到衡山一路问索朗。 “你叫索朗顿珠,可是姓索朗名顿珠?”衡山问 “不是,吐蕃没有姓,只有名”索朗顿珠回道 “你是吐蕃人?吐蕃是不是荒漠之地,不如长安利于人民生活?……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说什么”意识到不对,衡山忙道,“只是我听去过吐蕃的人讲,他们刚去的时候,会头昏,会泛恶心,会很难受” “是唐朝的人不适应,我从小在那里生活,并没有觉得不适”索朗耐心道 “哦……那你们那的女子,嫁了之后,在夫家,是不是会同男人一样干活?”衡山问题不断 “这,还好吧”索朗面上有些为难之色 见已到了学舍,我忙与三人告辞,让衡山赶紧走,再问下去,别再惹得国际友人不高兴了。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索朗突然感慨道:“新入学的学员,挺有求学精神的” “恩啊,是挺有精神的……”我忙打哈哈 翌日,刚收拾好出了门,却见衡山站在了外面。 “师兄早,一起去学堂吧”衡山道 我无语。 “李兄?早”索朗顿珠刚出门,看到了衡山,同她打招呼。 “早”衡山回道 “杜兄怎么愣着?忘带什么了吗?”索朗看我挡着路,问道 “没有……走吧”无奈回道,同两人一起出发。 路上,衡山表现了对吐蕃极大的兴趣,索朗不厌烦地回答她问的每个问题,我在后面默默跟着两人。到了岔口,与索朗分了,各自朝自己学堂走去。 “杜三全,你认识的外族人多吗?你觉得他们的男子怎样?”见路上没什么人,衡山直呼我名。 我无奈,回道:“就认识那一个,你问这个做什么?怎么?莫非是想……”我起了兴趣,但还没说完就被衡山打断。 衡山瞪着我,怒道:“你乱想什么!我只是因为有姐妹被嫁去外族和亲,所以才问几句,长安又不是没了男子,我为何要嫁到那么远的地去?” “哦”心里突然想到了文成公主,可能衡山是想到了文成才问的。 抬头见已经到了学堂,停止了乱想,抬脚走了进去,刚跨进去就感觉被人瞪着,循着感觉看过去,是王茂时,那就对了。 听博士讲了一堂‘深明大义’,豪气顿生,但在下课钟声响起一刻,消失地无踪。 “杜三全,我们需要谈谈”我正收拾着东西,却听到有人在头上低沉地说了一句,抬头却见王茂时出学堂的背影,下一秒左右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人夹住,给挟持了出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竟然还没来得及呼救!…… “干什么?你想干嘛?!”我奋力挣脱了那两人的劫持,其实是绑到地后两人松了手…… “我想杀了你!”王茂时突然一脸杀气转身冲了过来 突然看到王茂时眼里的杀气,我给吓得一顿,但立马撑了回去,输人不能输阵! “呵,你敢?”我挑衅道,我才不信他敢动手,即便他的确想我立刻死。 “哼!”王茂时不屑哼了声,嘲讽道,“杜三全,若你不是杜三全,你还有现在这骨气?” “没有那个如果,我就是杜三全”我回敬道。我也早看他不顺,躲是为了免掉不必要的麻烦,可现在人家已经找上门了,再躲就是示弱。 “你别猖狂,你有正妻,即便衡山喜欢你,你也不可能娶得了她”王茂时冷冷道 “哈,你是没婚娶,可那又如何,你再喜欢都娶不到”我道。待看到王茂时给激怒,杀气再现已经准备动手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作死。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王茂时的拳头离着我双眼只剩一拳距离,青筋暴突,如果落下,鼻梁骨是断定了。 “干什么!王茂时,你他娘干什么!”是苏宝同,他及时出现,擒住了王茂时。 “给我放手!”王茂时使劲抽出了被苏宝同擒住的手,狠狠地摔了下袖子,咬牙切齿瞪着我。 “王茂时,你胆敢放肆,我百倍回你!”苏宝同警告王茂时 “哼!”王茂时不回他话,愤恨瞪了我一眼,夺步出去。 “没事吧?”苏宝同问道 我定了定魂,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刚回学堂的路上瞥到你被两人夹着,那两人是王茂时的人,就知道你危险,所以追了过来”苏宝同道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想还有些后怕,如果不是他幸好看到了,那现在我就躺着出去了。 王茂时对我的恨意源自衡山,就像赌徒,我对他获胜存在威胁,所以他不待见我。这问题解决不了,王茂时对任何与衡山说得上话的雄性动物都有敌意,学院里被他警告过的人不在少数,现在已经起了传言,说他好男色。即便如此,王茂时还是紧追衡山不放。 “如何?难吗?”一人回来,所有人围了上去问考试情况。 “还好,博士此次出的题还算简单,多是先前学了的”那人回道 我听罢只松了一点气,还是紧张。 “李恒~” 看见衡山被喊了进去,我皱眉,不是晋王安排进来的吗?她也得考试?还真是做戏全套。没一会见她出来,一脸轻松。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考完试就出榜。每次旬考之后不久榜单就能出来,时间早于你收拾好回去。榜单展示成绩优异之人,以资鼓励,只有获三分通晓者才榜上有名。 我自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点水平,也不会刻意跑去看。回府路过时,却见榜前挤满了人,从人群里传来一阵诧异惊叹的声音。见这样,好奇心起,作死挤了进去。 榜前三名,我全认识,正因为认识所以才心里感受奇怪。虽不愿承认,但我的确是嫉妒王茂时,因为他学业好。作为一个学渣,我还没渣到心安理得,还存在对第一名的觊觎。得不到而有觊觎,就生出了嫉妒。 萧守规学习好不说了,这次连才入学的衡山都榜上有名,我,受了重伤……独剩苏宝同,学起来却也比我轻松,主要武学还强…… 默默退出了人群,打道回府。 第52章 回府 “郎君回来了?” “恩,我娘在吗?”回府先到了杜母院里 “在呢,进来吧”杜母院里的丫鬟打开了门帘 “全儿给娘请安”见了杜母,我忙行礼 “恩,起来吧”杜母道 “娘亲,杜安给做好了几张椅子?”前几日差杜安回来去弄椅子的事,现在不知道弄了几张了。 “有四张了,也不急,你慢慢弄就好”杜母笑道 我心道:说是不急,可哪敢慢着。 呆坐了片刻,我开口道:“那,全儿先回去了” “十日未见,你就这么急着走?罢了,去吧”杜母突然变了脾气,我心一紧,不明白她怎么就生气了。 “……全儿告退”小心退了出来,提着心,怕杜母发脾气。 兴冲冲地回了院,刚进屋却差点跟丫鬟碰到。 “郎君好”看了眼,是那个叫小师的丫头,我可还记得她说我的那些坏话。 “恩,娘子呢?”我问她 “娘子身子不舒服,刚躺下”丫鬟道 “哦”我说怎么不见她看书,原来今儿个不舒服。回神见那丫头还站着,道:“没事了,下去吧” “是” 看丫鬟退了出去,我转身进了里屋,轻声走到床榻边,却见淑文睁开了眼看我。 “丫鬟说你不舒服,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些……过两日就好了”淑文说的有些吞吐 “哦”我也不再往下问,环顾了一周,看到了她放桌上的书,好奇地走了过去,想看一下她平日手里不肯放下的到底是何好书。 “《女诫》?你看这书做什么?”我举了手里的书走过去,问躺着的淑文。 淑文看了我一眼,回道:“看书自是为了学习,还能有什么” “一本封固思想的书,学它什么?”我实在不理解,为何班昭一个女子要写一本封固女子思想的书出来。 淑文皱眉看了我一眼,无奈回道:“乱说什么,身为女子,必得要知晓三从四德。” 瘪了下嘴,不想跟她争论下去,三言两语也破不了她根深蒂固的思想。抖开那书还没看,却见一张纸掉到了地上。 疑惑地捡了起来。淑文看到我手里的纸时一惊,立刻起身意欲来夺。 “别看!”淑文着急喊道 我却兴趣更甚,两下折开看上面的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百千万’,你写这做什么?”我看了纸上的字,问道。 “没什么”淑文见我已经看到,又躺了回去,背对着我,看着像在赌气。 我好笑地凑了上去,拿着纸挤到她面前,追问她道:“好好的,为什么要数数?” 淑文掖了下被子,不语。 我无奈,起身,渡了两步,道:“写的不错,只是缺了一字,‘万’后还有‘亿’字。” “既然知道,为何装傻?”淑文看我,愠怒道。 我愣神,看了眼她,问道:“知道什么?怎么就装傻了?” 淑文听了却更生气无奈,皱眉看了我一眼又转了过去背对。 我给弄得莫名,细细思考了一番,又看了那纸一眼,突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百千万’是有名的典故,乃司马相如考得功名后寄与卓文君的信上内容,是司马相如为了休妻……等等,我又不休妻。 “这,你写这做什么?我怎么是无‘意’之人了?”我追问道 淑文淡淡看了我一眼,回道:“若说你有意,那这世上怕没有无意之人了……” 我一口气郁结到了胸口,堵得说不出话来。 “任你喜欢厌弃,就要赶人出去,是不是有一天,你不喜欢了,将我……屋里这些人都赶走了,你就觉得清净了?” 我给责问的一愣,皱眉看她。‘赶人出去’?是在说月儿的事情? 想了想道:“这,我只是觉得月儿丫头也大了,所以想给她找个好人家,总比她为奴为婢过得好。” 淑文看了我一眼,转过去不说话。 我看着她背影无奈,想起了先前杜三全休妻的事,知道她伤心。 屋里她不出声,空空地极其安静。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月儿是个好丫头,我也只是想给她找个好人家,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大,所以想着先将她安顿下来,等以后时间长了,心淡了,让她挑个好人,咱家给她置备好嫁妆……现在有你,就不想去寻别人了” 说完仔细看她反应,她还背对着,手却见到收了下。 “行了,以后别再说我无意了,我冤的很”我对着她道 “那可不一定”淑文突然出声,“你要不要纳妾,我管不着,也不敢管,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是善妒” 我无语,照这话题再继续下去,估计要闹不痛快。 “咱不说了……对了,我让杜安给你带回来的肉干你可尝过?觉得如何”我问 淑文沉默了一下,回道:“还好,只是我不太爱吃肉食” “那你分给人了?”我问,话出口才觉得有些急了。 淑文转身瞪了我一眼,幽怨道:“送给阿家(婆婆)了,你是不是又要埋怨我自作主张?” “没,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我略带谄媚,摆笑脸道,“既然给了你,就是由你做决定了” 淑文没回话,转了过去。 我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做什么了?” 停了片刻,才听到淑文开口道:“还能有什么,除了整日看看书练练字外,便是随阿家出去见那些官吏夫人” 见官吏夫人?杜母不会真在培养她做杜家主母吧?看这情况像,都开始教着打点关系了。 “那样也好,认识几个人总归是不错,说不准你能交到几个朋友”我道 淑文背对着没回话。 我看了看,侧坐到床上,对她道:“你往里些,给我空个地” 等了会才见她动了下,只是连被子也带了过去。 我扯了下,却给她拽了回去。 “别……今日不行,夫君自己盖一床吧……”淑文低声呢喃道,脸颊飞起一片绯红。 我看着愣了半天,总觉得有些熟悉,突然如梦初醒,该不会是来事了吧? “淑文,是不是肚子疼?”我小心问道 “恩……”声若蚊蝇 难怪,难怪刚刚脾气那么大,我突然释然了,搓热乎了手,伸进被子覆到她腹上两侧,等凉了些又取出手搓热,循环了几次。 “如何?可好了些?”我问 “恩”淑文嗯了声,眼神有些迷离。 我又搓热手放了上去,道:“明日与萧守规他们约了去寺院,本想带你一起去,你可有精神?” 淑文摇了摇头。 “也是,还是休息为好”我道 第53章 玄奘 “郎君去哪?” “孙府” 接过仆役递过来的缰绳,上马扬鞭直冲向孙禄堂府上,片刻到了地方,坐客堂等着孙禄堂。不成想没等到孙禄堂,倒把他父亲等来了。 “伯父安好”忙起身行礼 孙父点头示意,问道:“杜小公来找堂儿去做什么?”面色和蔼 “与人约了去寺庙拜拜,三全唐突,忘了先问孙兄是否有空闲”我规矩回答道 不想孙父立刻大声道:“他能有什么事!” 我被孙父突然一声吓得一惊。孙父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恢复和蔼状,道:“去寺庙拜一下也好,求个好运” 我维诺答是,心里只念着孙禄堂快点来,有些后悔来他家了。本来是与苏、萧二人约了的,后来想到与孙禄堂怎么也是朋友,就先过来找他。现在跟他父亲聊着,有点像见班主任的心情,莫名忐忑。 “鄙人这些日子,在外面也听到不少与杜小公有关的言论,听闻杜小公做了一曲,有幸听过,确实是一首好曲,杜小公竟有此才能,鄙人着实钦佩” “伯父谬赞了,三全不敢当……” “有何当不当的!在我面前,小公就不要谦逊了” “是……”唯唯道 “三全!……额,见过哥哥(没错,就是‘父亲’,无须怀疑)”孙禄堂兴冲冲地冲进来,看到孙父在时忙变乖。 孙父和蔼色突然全收,严肃瞪着突然闯入的孙禄堂。 “越大越没个教养了?乱闯什么!”孙父厉色责问 “是,孩儿记住了……”孙禄堂佝着腰,比我更唯诺。 “去吧,跟着好好学,别不学无术,整天琢磨不正经的!”孙父喝道 “是……”孙禄堂偷偷抬眼瞥了我一眼,又小心对孙父道,“那,孩儿走了” 收到孙禄堂的眼色,我忙告辞随着他出去。才转到孙父看不到的地,就被孙禄堂拉着跑了出府。 “快走快走,别一会老头子反了悔” 上了马,奔出去三四里地了孙禄堂才记起来问我去哪。 “大兴善寺”我道 到了地,苏、萧二人已经先一步到了。 二人突然见到孙禄堂有一刹那诧异,但随即招呼我们进寺。 进了兴善寺,入目便是钟鼓小楼,其后抬眼望去就是大雄宝殿。进寺庙怎能不拜佛,我随着三人烧了香拜了佛,待我拜完出了殿,却见萧守规正同一小沙弥聊着。 看到我走近,萧守规对我道:“赶早不如赶巧,理该我们见上” “怎么了?”萧守规一脸的兴奋,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玄奘大师在寺里,正讲学呢,可说我们来巧了,一会去见见,正好也向大师听些学些。”萧守规道 我愣神,玄奘?本尊?要不要去问一下三悟师兄弟? 等着孙禄堂、苏宝同也出了殿,四人便一起绕到后面的法堂。从开着的门缝里瞧进去,只见里面盘坐着满满的和尚,都背着门,看着坐正前方的和尚。 那和尚慈眉善目,心平气和,年岁像近不惑。此刻正有一人问他问题,他开口回答,我听着只觉像入了空灵之境,声调听着极其安心。想必他就是玄奘,从来只在书里的人,还是第一次眼睛看到。 肩膀突然给拍了一下,转头见是苏宝同,他招呼我随他走。怀着疑惑跟着三人下了台阶,才听苏宝同低声道:“快讲完了,我们到后面等着。” 在一处小门外站着等了会,突然听到前面散场的声音,朝那边望着,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后,刚刚坐在最前的那个和尚被几人围着走了出来。 “大师好”萧守规先上前行礼 “萧世子”玄奘道 两人认识?我略有些诧异。 “苏公子,杜公子”玄奘看了苏宝同,看到我时,说道。 这次我可真诧异了。 玄奘将我四人领到了一处僧房。 “守规一直想向大师请教几个问题,只是听闻大师忙着翻译佛经,一直也没机会,大师来此讲学,可是快翻译完佛经了?”萧守规问玄奘道 玄奘摇头,道:“没有,经书量甚多,人手不足,估摸还得三五载” “大师为佛学传播做出的贡献如此之大,将来一定会为人所称颂” “出家之人,不在乎这些虚名” …… 萧守规问玄奘请教佛学问题,我听得云里雾里,坐不住了,起来找了个借口出了禅房。 寺里竹林郁郁葱葱,直而挺,直冲天际。绕着竹林小路渡步,林子里幽深僻静。走了一会,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吵闹的声音, 循着声音过去,见一堆的僧侣围着一处台子看着。 台子上正有两人演着,那剧不像成熟的戏剧,有些像二人转,此人说了彼人说,来去来去,对讲的热闹。 细细听着,还没弄懂故事,那两人就下场了,换上来四五个约莫□□岁的小孩子。那几个小孩浑身黝黑,眼白亮的很,身上的黑倒显得突兀了。几人都双手持着火棍,一声锣响,都鼓起腮帮子表演起来。或吐火,或空翻,或叠到一起,体态看着极其轻盈。 我看的入了神。那边台上三个小孩站成了一排,各自表演绝技。突然人群哄笑,却见最左的小孩挥霍火棍时烧到了裤裆。同伴忙停了表演,帮他灭了火。 “哼,不过是为了取悦故意所为罢了”身后突然响起极其轻蔑的一声冷哼 我皱眉转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衣着华贵,面色红润清俊,眉宇间掩不住的傲气。 我最不喜自负不凡之人,可惜了这副好皮囊,没身好修养来配着。谁人不晓得是为取悦看戏人,他偏偏要说出来煞风景。 没了心情看戏,转身回去,半路却碰到了孙禄堂。 “你去哪了?我好一阵寻你” “怎么?有事?”我问孙禄堂 “没有,只是见你出来许久都没回去,所以出来看看”孙禄堂道 “哦,那回去吧” 推开禅房门,里面三人见我二人进来,都看了过来。 “杜公子好像贫僧一位故人”才落座,就听玄奘说道。 我疑惑不解看着他,却见他只盯着我眼睛看着,突然又神秘地笑了下,笑的我心有些慌。 “佛家说轮回,前世因,今生果,倒不知你与他前世有何因缘,化作两痴人,落入这凡尘。” 我眉皱的更深了。 玄奘笑了下,道:“贫僧有幸听过《云水禅心》曲,杜公子悟性颇高,佛缘不浅” 我大惊,接下去不会劝我出家吧…… 却听玄奘继续道:“此曲极适合修行,贫僧有个不情之请,敢问杜公子,可否让贫僧将此曲用作传佛讲学之用?” “大师高看了,曲非好曲,若大师愿意,请随意”我道。 “阿弥陀佛,多谢公子” …… 第54章 组队 从兴善寺出来,与苏、萧、孙三人辞别,回了府,正好碰见杜安领了刻好的椅面回来。喊着杜安将椅面带回了书房,现在书房都已经被我做了工作坊,有点辱没先圣了。 喊着仆役将零部件给凑齐了,招呼着三人搭手,先将摇船嵌好,又安上了椅面。榫卯结构最成功的地方,应该是不费铁铜就能将木头结构稳稳扣到一起。亲眼看着木块敲下去,凹凸面一点点嵌合地无缝隙,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督看着摇椅安好,将上漆的任务交给仆役后回了屋。 淑文还躺着,都一天了,难道还难受? 蹑手蹑脚走了过去,不料给她听见了。 “怎么?好点了没?”索性放开了步伐走了过去 “还好,就是有些乏”淑文回道 “那就躺着,等下,我给你带了礼物。”伸进袍子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求的那个平安符。其实也不信这些,只是突然就想到给她求一个。 淑文拿着端详了下,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 晋王府。 李治无奈看着对面的皇妹,后悔自己心软答应了她。 “小妹……” “善哥哥~”李治刚开口衡山就拉着他衣袖撒娇 “不行,我可不能再任由你了,父皇知道了,必定怪罪我”李治还是狠下了心道 衡山不满地嘟了下嘴。 “小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只是去玩几日,现在怎么能反悔?”李治道 “我只是想再待几日,才瞧出了些门道,还没完全弄明白监里的那些人事,就要离开” 李治无奈地苦笑了声,“不是本王说了,宫里也有给你安排老师,你怎么就对国子监那么有兴趣?” “宫里是宫里,那些人顾着我是公主的身份,讲话都客客气气不敢大喘气,讲书也是,按着书上写的死讲,好没意思” “那国子监不也这样吗?不都是按着书讲?你整日混迹在那些学员堆里,本王实在是担心……” “善哥哥担心什么?”衡山打断李治,“皇妹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哪里缺了少了?皇妹又不是小孩子,还不能照顾自己了吗?” 李治无奈,“若给父皇知道了,定会龙颜大怒” “才不会,父皇宠我,不会像善哥哥,训着我不让去” 李治皱眉,父皇怎么可能会让去了? “你和我说,你去那国子监,是不是为了那个杜三全?”李治问 衡山一怔,回道:“善哥哥说什么?我只是想去看看那些男儿上学与我们女儿家学的有何不一样,怎么就是为了杜三全了?” 李治不语,盯着衡山看了片刻,问道:“那次在宫里假山,你是不是在找他?” “谁?”听李治问衡山抬头看他,却见李治眼睛直直看着她,心一慌,转了眼珠斜看别处。 李治阅人多少,又怎会看不出来,心里已起了念头。 “你要去看可以,但只能到这月底,宫里父皇随时有可能找你,我帮不了你瞒多久”李治道 听李治这么说,衡山扬了笑脸。 “我就知道,还是善哥哥最疼衡山了”衡山撒娇 李治宠溺地摇了摇头,谁让这是自己最小的皇妹,母后过世,父皇日理万机,也只有自己看着她了。 “别撒娇,月底必须回去!”李治强调 “好”衡山努了下嘴 …… 才到监里,就见人一窝蜂地往告示榜那拥着,我心里奇怪,成绩不早就发了吗?怎么还这么热闹。 刚进了学堂,苏宝同看到了,就一脸兴奋地奔了过来。 “三全你可看了告示?监里要办马球赛,规定可以自由组队参加”苏宝同道 “啊?”马球赛? “对了,我想组队参赛,加你一个啊” 我瞪大眼,还没开口拒绝,苏宝同早已奔出去找人了。 我自问运动细胞匮乏,小脑能保持住平衡就不错,怎么能在疾驰的马上挥杆击球。不行,可不能参加,上场准是拖后腿的。 想着追上了苏宝同,他正同萧守规站着谈话。 “宝同兄,我说实话,我不会打马球,所以……” “这有何难,我教你!”苏宝同豪爽道 “可,我一定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三全你别担心这些,我们又不是冲着夺冠去的,你就当是去玩一场。”萧守规劝道 “那,好吧,不过事先说好,你们可别嫌我笨”我给两人打预防针 “好”苏宝同道,“我再去找几人,午后见”说完转身走了 午后,我看到了苏宝同组到的队友。除了我与萧守规,他又找了两人,是衡山和索朗。 苏宝同讲,衡山是主动参加的,索朗是听到他在找队友,便问可否一起。 监里贴的告示上规定,一队可由二至十人组成,不具体限定人数。苏宝同认为他找的人数量虽不多,但实力顶强,绝非一般的队伍能够打败的,所以就不再组人了。 因为比赛时间紧,所以尽快准备好马匹球棍等物后,就开始了训练,培养队友间默契度。 先前看马球赛时坐的远,只看到一颗球在场上飞来飞去,现在才有机会看清那颗马球。球通体实木制成,表面雕刻了图案,面上给涂了红色,便于看清。 鉴于家里有一支马球队,苏宝同当然地做了我们的教练。苏教练想了下,决定先来场自由赛,看一下各个队友实力如何。 上马,握杆,发球。既然是自由赛,自然没什么规则讲,抢到进了就算胜利。 衡山那丫头武功好我知道,索朗作为吐蕃人善马术也不令人惊讶,苏家将士门第注重子孙武力培养也合情理,但萧守规,他的表现,让我大跌眼镜。 学业好就算了,马术也那么强,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是五人里实力最末之人,看着四人策马抢球奔驰全场插不进去手,这情况好像挺合乎预料…… 索朗取得球,但前方被三人瞬间围上,堵住了前路,索朗心一狠,下了决心,弯腰挥杆,竟将球从三人头上击飞了过去。众人皆侧目,看到球入洞门后瞠目结舌。 自由赛结束,苏宝同总结了下每人优势。索朗攻击力强,适合做前锋,萧守规传球能力强,分作中卫,李恒击球传球能力都不弱,但个子太低力气太弱,适合短传,分作中卫,苏宝同是前锋,我是后卫。 第55章 击落 分了位,苏宝同决定今日先到此为止,待他回去研究一下战术,然后再开始训练。 “三全,你负责防守,防守最重要的是要有敏捷的反应力,要在发现危险的第一瞬间想到去阻止,你反应很好,只是攻击能力需要提高一下。”会学舍的路上,苏宝同对我道 我知道他说的委婉,我那攻击力何止需要提高一下。 “恩,我会好好练的”为了不拖后腿 翌日,得空,五人又聚在了一起,苏宝同已经想出了一套战术。 “我去问过,参赛的队伍现在报了六支,人数多少不等,届时不知对手是谁、人数有多少,所以要事先准备好几套战术。昨夜我想了半宿,暂时先想出了一套方案。如果对手人数多于七人,我们就主进攻。我与索朗兄进攻,李兄萧兄配合,一要防止对手侧边进攻,二要抢断对手传球,你二人任重,但我信你们一定能胜任。”苏宝同看到我,想了下,道,“三全,你负责后卫,自由决定是否进攻” “明白”如果我带球进攻,就我那点能力,一定给人轻易抢了球,不过离比赛还有些时间,我还能练一下。 午后休息,回了学舍,却见衡山在里面,正和索朗聊着。 我看到她在惊地目瞪口呆,但衡山看到我进屋却只是看了一眼,又转过去跟索朗聊,视我无物。 我觉得无趣,走到自己那边随意取了本书看,但那边两人的谈话却传入耳里。 “你们吐蕃人都这么善马术吗?”衡山问索朗 “恩,是因为我们生活离不开马儿吧”索朗道 “你马球打的那么好,可以教我吗?”衡山问 “乐意之至”索朗笑道 …… 衡山同索朗谈的热闹,我听得无趣,看了会书,不觉盖到脸上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除了每日必上的课,得了空就跑去校场练习,但来的人越来越多,偌大的校场也有点显得拥挤了。 要在疾驰的马背上挥杆,平衡力得好,眼力与手准度最重要,才开始练的时候很容易就擦着球过去了。几日下来虽累的很,但进步不小,也觉得值了。 碰到五人都有空闲的时间,苏宝同召集起了五人练习。抽签分了队,索朗、萧守规一队,我、衡山、苏宝同一队。 “可以换队吗?”索朗突然喊住要上马的苏宝同 苏宝同诧异,回道:“这是抽签决定的,不能” “那算了”索朗有些失望,转身走向自己的马。 球还在半空未落地,众人就夹紧马腹冲了出去。练习赛也没什么规则,进球就算是赢。 衡山速度快,先挥杆击中球传到外圈,我忙调转马头,疾飞过去,弯腰挥杆,闭过奔过来的萧守规,将球传给了苏宝同。苏宝同策马带球,眼见被索朗拦住了前路,往后一挥,将球递给了衡山。衡山疾驰过去,勒马扬杆盯着球门射了出去。谁料给萧守规半空一拦,球偏离了原定轨迹。 球未进洞,衡山愤愤地瞪了萧守规一眼。 萧守规顿时变得尴尬。 下一球开,衡山极尽全力。萧守规这场紧盯着苏宝同,换索朗盯衡山。衡山得了球,策马带球,却被索朗缠着不放,毫无机会射球,头一转瞥到了我,利落传球过来。 我得了球不敢怠慢,忙带球冲向球门。谁料半路杀出个索朗,他盯着衡山竟还有空防我。眼见索朗已扬了球杆,心一慌,忙挥动手里的球杆,不料还是慢了,球给索朗打了出去。与他球杆相撞,握杆的右手瞬间感到巨大的冲撞力,缓了会才消掉了麻意。 打了几球,渐渐瞧出了些端倪。球从索朗手里被衡山抢了好几次,按理说索朗技不该如此,总觉得他是放水了。 “快点!愣什么!”听到衡山怒喊瞬间回神,却见那边四人冲到一起,球杆乱撞,看不准是谁控制的球。 我扬长脖子瞧了半天,只看到一团红色在马腿间飞来落去,皱眉紧了马缰绳正要过去,忽然见一团红火飞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脑袋一晃,下一秒觉得全身骨架子一顿错位。 “三全!三全你没事吧?” 马蹄声、脚步声、喊叫声,夹杂到一起,嘈杂烦闹。 头疼,全身骨架疼,为何我眼中全是蓝色? “快!快喊大夫!” …… 我回神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学舍的床上,脸上身上传来的痛感告诉我,我刚刚给击落了马,击落我的,就是那团红色的火—那个实心的马球。 大夫把了脉开了药走了,杜安出去煎药,索朗站在床边……索朗?我才看见屋里还有人,脑袋给一撞好像反应有些迟钝了。 “三全兄,抱歉”索朗道 抱歉?他为什么和我说抱歉?我迷糊睁着眼看着索朗。 “是我一时冲动,才害你受次伤”索朗道 冲动?冲动什么?“害我受伤”?球是他打的? “抱歉……”索朗犹豫了半天,开口又说了句抱歉后转身出了学舍。 我糊涂了。 “郎君,药熬好了”杜安急急跨进屋,小心盯着手里的碗蹑脚走了过来。 我接过他手里的碗,开口欲喝药,却只能张开一条小缝。 “杜安,我的嘴……”舌头动,脸上肌肉却不能动丝毫。 “郎君,你的左脸给撞肿了,延伸到了右脸上……”杜安不忍道 所以我现在整张脸都肿了是吗?我皱眉悲切看杜安,片刻后接受了事实。 “杜安,别跟家里说”将空碗给了杜安,嘱咐他道。 “可……”杜安见我摇头,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晚间,见到了来探病的苏宝同三人。与苏、萧二人简单寒暄了一番,马球那种运动,免不了误伤,休息几日就好了。 又在舍里休息了两日,躲了两日课,脸上的肿消了下去,只是左脸上还有块淤青。奈何到了休息的日子,即便会给发现还是得回去。 回了府,天幕已降,屋里烛光有些暗,和杜母请安时杜母没发现我脸上不对,我行完礼忙退了,时间久了怕给看见。 回了屋,见淑文正借着烛光绣东西。稀奇,我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 “好看,外面百花凋零,原来是跑来这帕子上了”我赞道 “你何时回来?怎么也不出声?”淑文被吓了下,恼怒地瞪了我一眼,顺手藏了绣帕,突然身子顿了下,回头凝神瞧了我半天,眉头突皱。 “这脸是怎么了?”淑文抬眼看我,问道 我慌忙起身,背过她,谎道:“没什么,蹭上灰了吧?” 淑文却追了过来,捧着脸又细看了下,伸手蹭了下那块淤青处,我疼地躲了下。见状淑文眉皱的更深,盯着我问:“是与人冲突了?” “没有,不小心碰到的”我道 淑文明显不信,皱眉看我,道:“碰怎么碰到那里?你既不愿意说,那我去找阿家问” “哎别!”我忙拉住她,“算了,就告诉你。也没什么,监里要办马球赛,我们练习的时候误伤的” 看她一脸担忧,我却觉得受用,玩笑问道:“是不是觉得变丑了?以后不好带出去见人?” 淑文听罢扑哧一笑,又忍住,瞪了我一眼,问道:“可吃了药了?没别的伤吧?” “吃了,大夫说了,没事,淤青化了就好了”我就凳坐下,突然想到她藏起来的绣帕,问道,“怎么今日有空绣帕子?不用随娘亲出去应酬?” 淑文听了苦了脸,“前两日天天出去,这才得了空” “娘子辛苦,来,喝杯茶吧”我笑着斟了杯茶递过去 淑文嗔怒瞪了一眼,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杯子。 朝她藏帕子的地方看了眼,心念一转,凑过去道:“我说,你那帕子还没主吧?绣好了给我吧” “好……”只听得淑文声音比刚才低了 第56章 子午峪 翌日,赴苏宝同的约,去了他家的马球场,借他家的马球场练习。苏宝同将他家的球队都拉了出来陪练。同专业队员一番练习下来,苏宝同发现了几处弱点,散了队回去想改善的法子。 过午从苏家回去,感觉整个人重了一倍,今日消耗超标了。 才回了院,却见书房顶上落了只白鸽,想起来好像有些日子没李芯消息了。喊丫鬟取了些米粮过来撒到地上,等鸽子飞下来忙把它擒住。 取下了鸽子腿上绑的纸条,卷开一看,李芯上面约去见面,说有急事。看她信上说的急切,我来不及换装便忙出门。 策马到了子午谷,抬眼望去,整个谷里只有两三个人影,找不到李芯。 正疑惑着,却听到身后响起问话声,“郎君可是姓杜?” 转了马头,见是一两鬓发白的老者。 “正是,老人家怎么知道?” “那便是了,有人让我等着,看郎君来了,带郎君过去找他。”老人道,“郎君且随我来” 我下马跟着那老人。过了石桥,往山上走了段距离,那老人突然停住,转身道:“将马且放在这吧,前面山路陡峭,林子生得茂,带着它费事” 我将马缰绳随意找了棵树系上,随那老人沿着小路往上面走。可走了有两刻钟时间,那老人却一点都没要停的样子。 “还没到吗?”我问了句 “就快到了,郎君随我走吧”老人说了句又往前走 我无奈跟上,心里念叨李芯到底有何事要到这里。 又走了两刻钟,都已经到了半山腰,路只有一脚掌宽度,右手边的山体长满了刺草,左手边是斜坡。我发觉有些不对劲,即便李芯有再急要的事,也不用到这荒山野林来吧。 “老人家,是谁让你找我?”我问前面那老人 “当然是要找郎君的人了,郎君若有疑问,转过前面那块石头,去问寻你之人吧”说完喘了口气,又低头继续往前。 我看着前面路端那块石头皱紧眉头,那老者此时已走远,我只好随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听身后远处隐约有人大声喊我。停了脚步转身往后望,见百八十步远的地有个人影,定神等她走近,却见是李芯。 那前面是谁? 我大惊,转身看了石头那边,早已不见了那老者,安安静静,不像有人的样子。 “杜郎”李芯跑过来,才喘了几口气,突然瞪大眼,满面惊恐喊道,“小心!” 我才转身就看到一个人从石头上跳下来,手里晃着明晃晃的大刀。 跑!只有这一个念头。正准备抓李芯却被她先抓住了手,也管不得谁先谁后,两人急忙往山下奔。疾步跑了一阵,却见一人沿着斜坡滑到了下面路上。正是那带路老者,只是此刻身手比我还矫健。 后有大刀赶着,前有虎拦着,正慌乱急想着往哪跑的时候,突然给李芯拽着,就碎石杂草丛生的无路之地往下奔。 好在坡度不是太陡,不至于滚下去,但脚下还是硌得难受的很。 生死关头,也管不了其他。那两人在后面紧撵着不放。跑过了那段碎石路,绕进了一处树林。踩着枯枝拼死命往前跑,奈何体力还是太弱,被那两杀手跑到前面拦住。 把李芯护到了身后。杀手握着刀步步逼近,我急的冒汗,平时也不会带什么兵器,现在单凭双手,不说打不打得过,就撑一会都是难事。 眼见没了退路,看着前面凶神恶煞的两个人,我开口,拖延道:“两位,死也让我死个明白,我跟你们有什么仇?” “和我们是没仇,只是有人要你命”左边持大刀的男人道 “谁?” “这你不用知道,反正都得下地府”那领路老者道,声音却不像之前沧桑,“别废话了,快点完事!”那人冲左边男人喝道 “等下!既然是只要我命,能把她放了吗?”我急道 “小哥,她什么都看到了,你觉得我们能放了?”老者道,样子像在笑我愚蠢。 “动手!”还没任何准备,却见一白晃晃的刀片砍了下来,手快猛拉了李芯一把,下一刻却觉得左后背一道疼,转头就看见淌红的刀片,来不及喊疼,忙抬脚踢了那人手一下,偏离得了小空,赶忙推着李芯往上面跑。 “往前跑!别后看!”侧头偏过刀锋,好在林子密,靠着左躲右闪逃过了几次。正全部注意着身后赶来的杀手,却突然听到李芯一声惊呼,转头突然见前面冒出一个黑洞口,脚步跟不上反应一阵乱后,还是滑了下去,好在因为有一点准备,半路抓了两把洞岩,没摔惨。 一阵跌撞后落地,眼前却一片黑,眨了几次眼才适应了些。外面天亮堂的,照进来的光却只有几簇,暗淡地厉害。 “李芯?李芯?”低声喊李芯,声音却被洞岩放大,凭声音感觉前面好像还有条道。 既然是掉下来的,那自然应该在地上,眯着眼弯腰摸索了一阵,果然摸到了她胳膊,不过在这黑漆漆的环境里,突然摸到人胳膊还是给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正循着她肩膀想扶她,却只抬起了一截。 “嘶~”听到地上的人猛吸了口气,伸手摸了两下,才发现她胳膊摔断了。 倒霉,什么都没有该怎么处理。 “杜郎,我们,这是在哪?”李芯呢喃问道 “刚掉到洞里,还没出去”我小心地将她胳膊放回原处 “你在做什么?我胳膊……”李芯发现了不对头 “没事,你躺着先别动”我转过身,眯着眼摸索看有没有能拿来固定骨头的工具,结果摸了一圈不是石头就是土坷垃,有些泄气,回到她身边,问她,“外面那两人怎么回事?不是你找我吗?” 李芯吃力扶着胳膊,跟我解释。 她也不认识外面那两个人,她是突然见鸽子少了一只,想了半天隐隐觉得危险,所以找到了杜府,结果到了杜府发现我出去赴约了,心一急,知道是计,忙又赶了过来,到了这就看到了我跟着人往山上走。也多亏山上树草都黄了,才能在远地看到人影。她看到我中了计,就赶上来通知。 我听了后背冒汗,多亏听到她喊,要不然,刚刚人就交代在那石头后面了。但现在也乐观不起来,外面那两杀手还不知道在不在。 正想开口问她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派来的,突然就听到有人擦着洞壁往下滑。忙扶起了李芯,往洞深处躲。凭我跟她这点实力,有兵器才勉强能打过那两人中的一个人。 第57章 装神弄鬼 “个獠的!黑瞎人了!” “别废话!小点声,看他们在哪?” 我扶着李芯钻进了那条道里,进去走了才两步,光线全没了,后面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有摸着墙壁往前走。 走了段距离突然发觉墙有蹊跷,一路上摸上去都挺平坦,像被人磨平过。转头看见后面隐隐有光,顾不上乱想,跌跌撞撞往前走。 赶了一段路,突然摸着墙折过去了,停下左右摸索了一番,发现是个山洞,也不知道多大。随意挑了一边,扶着李芯摸着墙走。 突然听到李芯抽气,该不会是胳膊情况严重了吧。 “怎么了?”小声问李芯 “没事……”说是没事,可听着像费了好大力气咬出几个字来。 “老敬,你说那两人跑哪去了?怎么就找不到”从道里传过来了声音 “你他娘蠢啊!喊我名做什么!给他们听见了怎么办!”一人怒道 “嘿嘿,习惯,习惯,没事,反正他们也活不出去” 我额头冒冷汗,扶着李芯毫无目的地走,突然前面给什么挡住了,伸着右手向前探了下,发现是个土台子,高度到腰上。 那边脚步声也进了洞。 那两人有火把,借着他们的光,我才发现这洞大的厉害,从我们这看过去,都觉得那两人离得很远,也多亏洞大,他们晃着火把找了圈也没看到我们。 “哎我说,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奇怪?”那边一人说话,我跟李芯屏住了气不敢发声。 “有什么奇怪,不就是个地窟窿吗”另一人不屑道 “我总觉得,这地有些鬼气,冷是扎进骨头的那种冷,浑身哆嗦也哆嗦不热乎” “别他娘瞎说!”另一人立马喝道,“地下面都这样,你懂个屁!” 我听了两人对话突然有了个计划,凑过去对李芯小声道:“你先上这台子上去,等我片刻” “恩”李芯细声回道,说完往那台子上爬。爬了有一会,突然停了,转头不好意思道:“上不去……” 我给忘了她还得顾着那条受伤的胳膊。走上前弓了腿,道:“快踩着上去” 李芯两下坐上那台子。 “躺下别动,我去吓吓他们,一会回来”看到两人接近,我忙侧进暗处。 敌明我暗,这是我唯一的优势。眼看两人举着火把慢慢接近土台,我忙从他们背后绕着跑过去。 “谁?!”不小心带起了风,晃得火焰一动,两人起了疑。 “谁在那?给爷出来!”一人握着刀,小心朝我跑过的地方探去。 看两人都注意着前面,我瞄准时机,又掠着两人后面跑过去。 “谁他娘装神弄鬼!有种给爷出来!”一人怒了,转身冲着暗处大喊。 我摸到石头洞壁,有了想法,伸出右手,照着面拍起来。 “丫个畜生!给你爷等着,看你爷不削了你!”那人握着火把听着声音过来 我忙跑向另一处,路上踢了块石头到别处分散两人注意。 “嘘,先别动”突然见另一人拉住要杀我之人,低声说了几句,两人一下熄了火把。 糟糕,周围全黑了,我完全没了优势。屏气凝神细细听两人动静,洞里静的可怕。等了一会还是听不见有什么声响,摸着洞壁蹑脚走,才走了两三步,突然听到有人吹气。 眼前突然一亮,光一晃,只见那老者手里握着火折子,冷冷直看着我笑。 “看你丫往哪跑!”那边就见刀砍了过来 本能急低头,只听到头顶‘嘭’一声炸响。那边老者又点好了火把,也提了刀追过来。 我忙钻过两人空隙往前狂跑,后面听到撵着的脚步声,借着两人的火光,突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个洞口,顾不得什么,直接跑了进去。 那两人一直追着,我踉跄沿着道左拐右拐,跑了有一会,突然又出现了个山洞,忙背到入口处等两人过来,想着把两人引进洞里再溜回去。 背靠着石壁,平稳呼吸,细细听道里的脚步声。等了一会,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沿着洞壁折传过来,鬼哭狼嚎一样,听得我浑身一抖。 又等了一会,突然什么声音都没了,四周黑压压地,活脱一个睁眼瞎,安静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我起了疑,抬脚沿着路小心往回摸,才走了一会,突然见前面地上躺着还剩一点红火的火把。怀疑是那两杀手的计,可挪着步子走过去,到把那火把勾过来,还不见两人冲出来。 将火把弄燃,探着往回走,到了最先的那个石洞,找到了李芯。 “杜郎,你没事太好了”李芯见我激动道 “你先别动!”有了火光,我这才看清了那土台子。一看吓一跳,那边森森躺着副白骨。这怎么能让她看,忙制止她转头。 细看了遍,发现那白骨另一侧有卷竹简,想到正好可以拿来固定胳膊,伸手探过那白骨,将竹简取了过来。上面的线已经有些炭化了,毫不费力就将竹简拆了开,挑了几个比较结实的,又从身上拆了布条,衣服也早划破了,沿着裂道一拉就扯下来了。 翻开她袖子看了下,发现断处已经肿了,惨不忍睹,估计是刚刚跑的时候淤血了。 “别看”话刚出口却见李芯已经皱了脸,闭上眼侧过了头。 “忍一下,我帮你绑好”我小心地摸着找断处结合,动作慢怕弄疼她,但看她还是疼的咬紧了牙。 利索绑好,系好了绳子,弄了个吊带挂到了她脖子上。 将李芯从台子上扶了下来,问她:“你刚刚可有听到那两人跑出去了?” “听到他们尖叫了声,然后逃命一样逃出去了”李芯道 “你也听到惊叫了?不是你吓他们的吗?”我大惑不解 “我一直在这边躺着啊”李芯奇怪看着我 不是她,也不是我,那他们怎么吓得惊叫了? “算了,我们先出去”拿起火把,扶着李芯按原路往回走。快到掉下来的地方时,我让李芯先拿火把等着,自己猫腰探着洞壁查看情况。才走两步,突然嗅到一丝烟味,皱着眉往前又走了会,却见冒火星的木柴纷纷往下落。 “好法子啊老敬,我们只要在这等着收尸就行了。娘的,爷活了这么久还是头次给吓成这屁样!”一人愤道 落下的柴火越来越多,烟越来越浓,我呛地喘不过气,捂着鼻子往洞里跑。 “咳,怎么了?”李芯闻到烟味呛了下 “他们在点火,想用烟熏死我们……”我回道,说完看了看洞里面,对李芯道,“进吧,烟一会就吹进来了,从这出不去,里面可能还有别的出口” 第58章 寻出口 虽说有了火把,可火光能照亮堂的地方,只有人那么大的个地,再远就模糊的了。过了道,进了最先到的山洞,凭着记忆,摸着墙到了逃跑时进过的洞口。 二话不多说,引着李芯就进了道,有了光,这才看清原来两边墙上刻有图画。 我说逃跑的时候怎么觉得墙划手,原来有人在石头上刻东西了。 “等一下”我忙着找出路,直往前走,没想看两边刻了什么,却被李芯突然喊住。 “怎么了?”看她正盯着一处发呆,我伸过火把照亮。 “好熟悉……”李芯看着画喃喃道 听了我顺着光瞧那上面刻的图。我对壁画没啥研究,但在地底下刻壁画的,也只有哪家贵族王公的坟墓,联系上在那个土台子上看到的,突然就觉得一股冷风吹过。 壁画刻得粗糙,半看半猜,内容像是讲战争的,主角是站在众人前面的那个男子,他刻的是最细致的。 只看了一会就拉着李芯往前走,待在这站了会,周围安静地没丁点声音,想到那两个杀手不知道在这遇到了什么,只觉得危险。走的时候身子动着,觉得起码自己还能控制。 进了第二个洞,火把往前一伸身上汗毛针一般扎起,一个人瞪地比牛大的眼珠子恶狠狠看着我们。手一抖,火把差点掉地上,只想往回跑,可颤颤地等了会,却没见那人冲过来,觉得蹊跷,想上前探个究竟,刚抬脚却被李芯拉住。 “杜郎……”李芯压着嗓子声音有些发颤,喊了我一下,手上却死死地拽着我不放。 “别怕,没事”我小声安慰道,脚下还是小心往前挪。踢了个石头过去,石头碰到那人,突然发出清脆的‘当’一声。 原来是假人,我大松了口气。 “没事,你看”我拉着李芯侧过那俑人的视线,“就是个陶俑而已” 知道没了危险,这才有空看这山洞。这个山洞不比之前那个大,火光边缘能看到模糊的山壁。洞呈圆形,从我们进来的口分成左右两侧,那个俑人正对着我们进来的地方。那俑人背后还有一个陶俑,和它同样装扮,跟人一样高,面上也是凶神恶煞,瞪着另一个入口。 我往两边的地上看了下,地上都放着陶碗陶罐,罐上都盖着盖,落满了尘土。我们忙着找出口,没心情去翻看,从另一个陶俑对着的入口出了山洞。 后面是条小道,刚开始还有两人宽,两边石壁也有凿痕,可走了没多大会,路渐渐变窄,两边的石头也都从山体里冒了出来。 又走了会,前面突然没路了,两人面着一块大石头站住。 李芯看向我征求意见。我往两边看了看,右边是整个一体嵌入山体的石块,左边有条裂缝,歪斜狭长,宽度正好容的下我进入。 从前面的情况看,这估计是谁的墓,既然是墓,那肯定墓室跟墓室之间有连着的路,现在还没有看到主墓室,那就说明一定还有路。 虽然不知道这条山缝里是不是出路,我还是决定进去。因为只有一只火把,把李芯独自放在这进去探路总觉得有些不妥,略一犹豫还是决定两人一起进去。 将想法同李芯说了,李芯皱眉想了片刻后,点头答应。 让李芯在前面,我随她后钻进了那山缝。 刚开始的一段还得手脚并用,前进了一会开始有了落脚的地方。小心地避着两边锋利尖锐的石头,低头往前赶,身后的入口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 从被追杀到现在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现在外面天一定黑了,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正想着到底是谁派人来杀我的,突然感觉身子变重,走一步都觉得吃力。 步伐慢了下来,前面李芯走了一段路察觉到不对劲,转过身来看我。我抬头却看到她目瞪口呆面如死灰。 “杜…杜…杜……”李芯口吃说不出来 我皱眉,不懂她怎么了,看了会突然一呆,她眼睛看的方向,好像是我右肩膀。 忐忑迟疑缓缓转头,一个白骷髅出现在视线中。 寒毛乍起,毫不犹豫举起火把就照着那骷髅招呼上去,顺带猛往石壁上一撞,感觉肺都要被自己撞出来了。 再转头看,却见那骷髅不见了,晃着火把转了圈,却什么都没看见,好像刚才全是幻觉。 突然从头顶上吹来一阵冷风,瞬间冷到了骨子里。 “走”又警惕地看了圈,发现确实没有白骨后,忙让李芯往前走。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后,我们赶路的步伐明显快了一倍。低着头不知道赶了多久,突然钻出了裂缝。可看着眼前的情况,我是一点也没法乐观起来。那裂缝外面的,是个深沟。 单凭火把这点光,我只知道面前这片黑暗的容积特别大,可具体多大没法测出来。火把照亮的地方是条通往下面的路,石头明显被人凿成了阶梯的样子。 我们的目的是找个通向地面的出口爬出去,可看现在这情况,除了往下走外别无选择。 绷紧脚筋贴着石壁往下走,走了会突然听到前面李芯喊了声。 “怎么了?”我忙上前 “你看这个……”李芯皱紧眉头,嫌弃地扭了脸道。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从山体的土质层里露出了些白骨,那些白骨连着的地方还有些腐肉,上面有些卵状泡,有些烂了,从里面爬出了些小虫子。 细看了会,发现是些食尸虫,放松了警惕,对李芯道:“没事,是埋葬虫,小心点别碰它就行。” 又继续往下,赶了有半个时辰的路,应该已经到了山底。渐渐听到了水声,又往下走了会,发现下面有条暗河。 石阶已经没有了,我们已经到了沟底。按照方向判断,这里在子午峪里那条小河沟的正下面。高举起火把看了下,根本看不到对岸,听水流的声音,却是比上面的小河沟还要大。 第59章 帝陵 我一时犯了难,看情况我们得要过对面去,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过河。 “杜郎你看那边!”李芯突然道 我闻声顺着她指的方向往那边看,却见那边黑压压一片,只是河上有片地方比周围黑的厉害,感觉像有什么。 与李芯走到那边,走近一看,发现是座铁索桥。桥面离水面极近,有些激起来的水花已经溅过了桥面。桥上还铺着木板,只是浸泡的时间久了,已经泡的酥烂了。 “一会我们沿着桥边上,我走前面,你后面跟上,你有一只手不好使,所以一定要握紧了,保持好平衡”我看清了情况,对李芯道 “恩”待李芯同意,我挽好了长袍上了铁索。 右手使力抓着铁索,左手举着火把给李芯照明,走一步铁索还晃半天,才走出十几米就觉得吃力了。挺着走到了桥中间,铁索浸到了水里满,过了水流最大的地方,冒出的冷汗已经打湿了额头。鞋子已经被冷水浸湿,紧贴着脚面。已经立冬有些时日,加上又是地底下,温度极低,手指早已经僵了。 “呀!”刚转头看了眼前面的铁索下脚,突然就听到李芯惊喊了声,赶忙转过头,看见她吊在铁索上努力往上爬,右脚落在水里,像被什么勾住了。 “怎么了?” “不,不知道,有什么咬着……”李芯苦了脸 听了我把火把给她拿着,弯了腰下去拔她的脚,咬牙使了半天劲,突然见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冒出了水面。 是个人头,头发乱糟糟披散着,脸上的肉还没完全腐烂,在水里泡的久了,有些发白地肿。可能是从上流冲下来的,只是不见身子。 伸手把李芯的脚从骷髅嘴里拔了出来,顺流扔了出去。 “被什么勾住了?”李芯问 “哦没什么,一团水草而已” 取过了火把,又继续向前,有惊无险过了索桥。 沿着河边走了好一段距离,都是山体冒出来的巨石,根本看不见有什么入口,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正皱眉想着,前面出现在光线边缘的景象让我眼睛一亮。 是道城门,通体用了一块巨石,嵌在了山体里。 我们兴奋地冲了过去,可看到城门紧闭时,又犯了难。试着推了下,发现门纹丝未动。 “应该有机关”李芯道 闻言沿着城门左右摸索,找了几处可疑的小块石头,抠不下来,又没法转动,犯了难。 “杜郎,你能搬走这块石头吗?”李芯突然道 我走了过去,她正指着处给我看。那块石头挺大,看着就沉。 “你觉得这是机关?”我问 李芯摇了摇头,“不清楚,只是我发现它好像可以拿出来” “你拿着”我把火把给了李芯,撸起袖子,抠住那石头的边,使尽力气往外扯。突然听到从山里响起一阵铁索拖拉的声音,惊讶地看着那边石门,只见石门沉重地开启了个口。 小心地从城门开口往里望,里面黑漆漆地吓人。城门开口处形成了个风口,火光给冷风吹得乱抖,风大的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一样。 我们进了城门,举着火把左右照了下,突然发现个好东西,道两边的墙上插着两只火把,估计是造这的人留下的。我忙取下了那两只火把点上,给了李芯一只,把快烧没了的那只旧的扔到一边。有了两只火把,能照见的范围一下大了不少。 地上是砖石铺成,两边也明显是人工修整过,我现在确定了这里是谁的墓。沿着甬道走到了底,突然面前横出了一条路,宽度足有四辆马车宽。 李芯看着吃惊不小,举着火把看了看,突然面色沉重地看着我。 “杜郎,我想,这里是哪个人的坟冢” “看出来了”我回道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李芯摇头,“你可对风水有见解?” “什么意思?”我不解 李芯解释,“风水,又名堪舆,本为相地之术,晋郭璞《葬书》有云:‘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 “停!你想说什么?”我制止李芯 “从先前过来的那些地方,那座城门,还有看到眼前这条道时,我确定了这里是座陵,而且,还是座帝陵”李芯道 我大惊,还以为只是哪个有点钱或权的人的墓,怎么成帝陵了? 李芯继续道:“风水学分阴宅阳宅,无论是阴宅还是阳宅,都讲究环山抱水、顺乘生气。长安可是说是风水集大成者,四周山脉环抱,八水环绕。以长安风水为例,常人选择修建墓地,都会选择背山面水之地。” “所以?” “可子午峪之地,不适合修墓”李芯道,“子午峪北面是关中平原,可南面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墓地修建讲究坐北朝南,负阴抱阳,所以,要选墓址,应该是在长安城周围,而不是子午峪。” 我有点明白了,李芯是觉得子午峪里出现帝陵不合理,有违风水。 “在那两个陪葬墓时我就察觉到了,可是一直不敢确定,不相信有人会把自己的墓修到这里,等过了那座索桥,到了这里,我才敢确定是座陵墓。若我没猜错,在这座陵的其它三个方向,还有三座城门。”李芯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刚过的那条河,是护城河?那我们站的位置上面就是神道了?”我问道 “应该是”李芯不确定 “那好办了,既然是墓,肯定被人盗过,我们现在找到盗洞就好说了”按时间现在外面天都黑了,肚子饿着,我只想赶紧出去。 “我们走吧”走了两步发现李芯没跟上来,停下回头看她, “杜郎,我……”李芯欲言又止,“算了,走吧” 我疑惑了一下,也没多在意,跟上了李芯。 第60章 鬼打墙 “等一下,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李芯停了下来 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我们还在那条道上。 “你看这个,我刚刚也看到了”李芯指着一块石刻 我凑过去看了看,上面刻着年月,“可能是另一块,你记岔了吧?” “不,看这块缺处,即便是两块内容相似的石刻,破裂的地方不可能也一样吧?” 我心里泛起一阵寒意,这么说,我们一直在原地转了。 “这样,你站在这里,我往前走,看看是不是会回来”我决定实验一下,看李芯担忧,安慰她道,“没事,我会一直举着火把,你看见不对劲就喊” “好”李芯同意 我举着火把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见李芯还站在那里,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看李芯离的远了,转头又继续往前走,却见前面突然出现了光点,往后看后面却是黑压压一片,丝毫不见李芯踪影。 我心陡然提了起来,加快脚步奔向前面,走近发现李芯举着火把着急地看着前面。 “喂……” 李芯闻声回头,一脸惊恐看着我。我想我现在表情跟她应该一样。 “怎么办?……”李芯问 我现在脑子全空了,这也是我头次碰到这种事,如果说在地上面还好说,还可以看着北斗星走,可好死不死地钻这下面。怎么办?看情况是碰上鬼打墙了,按时辰现在是那些东西最盛的时候,这么久了也不见那东西有别的动作,看来只是想困住我们…… 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好久前听说来的一个法子,心疼地看了看右手,狠下心咬破了中指,毕竟比起疼来,还是命重要些。将血朝虚空弹了出去,口中念道:“南无阿弥陀佛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芝麻开门妖魔鬼怪快离开……”住声瞧了半天,前面一片死寂,也不知道管没管用。 “我们再试一次”安排李芯先站在原处,我又举着火把往前,估摸着差不多了,停下来回看,却见后面没了亮光,转头前面也不见光,心一下给慌了。 我站着犹豫了片刻,下了决定往前继续走。看不见她我想到两种可能,一是破了法,二是没破。我现在深深希望没破法,因为如果破了,现在却看不见李芯,我实在不敢想发生什么事了。如果没破了,那往前还有可能会看到李芯。 忐忑地走了一段路,前面突然亮起了光点,见了激动难抑跑了过去,看清是李芯后大松一口气。 “不行吗?”李芯诧异地看着出现在身后的我 “没事,我们再来”人没事就行,办法再想。 坐石碑上看着前面皱眉,真不知道哪个该死的,路修这么宽,要是窄点还有这事吗…… 等等,给那东西绊住是因为看不清两边,所以才原地打转,那要是一直沿着路边走,鬼东西就没法了吧? “有办法了”迫不及待喊过来李芯,“这样,我们两个各走路一边,要是中途有什么变化我们也能发现。” 吩咐李芯准备好,与她同时出发,不时地看她位置,判断有没有改变。走了有一阵,前面突然横支出了条窄些的路,看李芯那边,发现她那边情况一样。 “杜郎,现在怎么走?”跟李芯汇合,看着前面出现的路犯难。 按走的时间看,应该是走出来了,可经过刚刚那事,又不敢确定目前的情况是不是幻象,左右为难。 “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能转动的家伙?”我问李芯 “什么?” “就是放地上能转的,像陀螺那样” 李芯了然,伸手摸索了半天,拿出了一块玉问:“此物可否?” 我看了眼,是圆形的,虽说脆了点,但也没比它好的了。取过了玉,蹲了下来,找了块石板转起来。虽然不是在梦里,但都是幻觉,应该差不多,办法通用。 李芯看的奇怪,问道:“为何转它?” “哦,没什么,就是确认我们有没有给迷了眼”玉转地渐渐慢了下来,等它躺倒我放了心,捡起来还给了李芯。 左右看了眼,做了决定,“先走右边吧,找不到再去那边。” 沿着道走到底,发现是座墓室,地上放满了陪葬品,只是凌乱不堪,看来的确是被人盗过。 “杜郎,可以休息一会吗?”李芯问 我看这墓室只是放陪葬品的,不觉得有什么危险,便随她坐了下来。 李芯缓了一会后,问我道:“你背上的伤可还好?” “你不说我都忘了,开始挺疼,后来没知觉了,估计结痂了” “我心里总有一丝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地方邪气” 我无奈回道:“我也知道这里不安全,可我们知道的出口外面有两杀手,就咱俩这赤手空拳的,刚出去就被削了,要想出去只能再找出口,可要找出口又不得不进这地方” 李芯沉默了片刻,“杜郎,我有一事对你说” “什么?你不会要说你有一大箱金子要送我吧?那我一定要出去!” 李芯给逗笑,但转眼一脸严肃道:“不看在什么地方?还开玩笑” 我挑了下眉,“那你有什么事说吧”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对你所讲的?” “才半拉时辰,我没忘那么快” “其实,我还有一事没告诉你。在那个山洞,你去吓那两个杀手的时候,有‘人’擒住了我的脚腕,不,或者说,‘什么’,擒住了我的脚腕最合适”李芯道 我咋舌,问道:“你确定不是幻觉吗?” “真实与幻觉,我还是能分明白的,况且,后来在过那道山缝的时候,我们不是看到有什么,爬在你背上吗?” 什么?我还以为是我饿晕了出现幻觉了,原来我没看错啊…… “我觉得,是这里风水格局的问题,才有那些…存在”李芯道 “不应该吧,那次看到的是骨头架子,都成那样了还能为非作歹?”我怀疑道,要诈尸最起码它也得是‘尸’吧? “不清楚,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李芯道 第61章 出口 坐着休息时,瞥见火焰一直在晃动,起了疑,静下来后感觉到墓室里有风,起身举着火把,逆着火焰被吹动的方向寻找,走了两步发现,风是从墙上一个碗大一点的窟窿里吹进来的。 “是风口,可惜……”李芯跟了过来 我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有风说明这里一定和上面连着,只是这洞太小了,人根本进不去。 想着失望不已,如果这通口够大,现在就能进去看看了。正准备离开,突然一道强风吹进来,顿时在通口处响起了哨声。 是哨声!“等等”我忙拉住李芯,返回了那里,伸手进通口摸了两下,一使力,抠下了一大块土,通口一下变大。 与李芯一对视,也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转身继续抠下了所有的封土,风口完整呈现在了眼前。那风口离地面有些高度,需要撑一下手方可跳上去,宽度约有一米,形状是不规则的椭圆,人可以匍匐爬着进去。 探进火把查看了下洞里的情况,除了有风吹进来外无其他发现,下了决定进去探查一下,幸运的话,从这里说不准就能出去。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探查一下”吩咐了李芯,做好准备正要跳,突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转头发现李芯倒在地上艰难地想爬起来。 “小心……”李芯惊慌地瞪着我身后 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警觉地感到身后危险,扭头就看见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压了下来。 那东西离我脸只有一寸距离,腥臭味扑面,掐住我脖子死用力。我只感觉脖子充血,费力抽出了脚,得空踹开了那东西。才咳了一下,却见它朝着李芯扑了过去。赶忙冲过去拉住,扭打在了一起。 “走啊!”喝醒呆傻掉的李芯,吃力抵着血尸进攻。还真如李芯说的,这鬼地方格局真是不对劲,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转头发现李芯爬进了那风口,一阵无语,这边却见血尸又扑了上来,赶忙捡起火把,照着脑袋就是一下,只听到那东西凄厉地惨叫了声后消失在了黑暗处。 墓室一下恢复之前的死寂,我小心地顾着四周,防着那东西从哪冲出来。可等了有好一阵,都不见有什么动静。我小心地退到了风口处,跳了上去,才爬了两步脚却被扣住,给用力往外扯。 该死!这倒霉东西还真是难缠。手使劲抠着洞,脚拼了命蹬,还是脱不了身。前面手指划出了一长路,下半身已经感到腾了空,正握紧了火把准备再给那东西来一下时,突然又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 突然脱了控制,感到奇怪的很,但还是匆忙地跳了下去,摆好姿势迎接那东西进攻。刚刚发现这东西怕火,所以伸出火把防它。火光照着才看清那东西全貌,有手有脚,看着是个人样,只是那脸,看了只感到一阵恶心,此刻那全是眼白的眼正一副戒备地看着我腰间。 难道它怕我带着的什么东西?我右手举着火把防它冲过来,左手伸进袍子里摸索了一番,突然摸到两个硬硬的东西,取出来发现是那两个野猪牙。 那东西看见了野猪牙后惊慌地后退了两步,我看在了眼里,心道原来它是怕这东西。左手握着野猪牙,右手举着火把,一步步逼近,才走了两步那鬼东西却转身冲着墓室门口逃走了。 我忙着找李芯,也没想去追,转身钻进了风口,沿着洞爬了过去。爬了没一会,突然见前面出口处有微弱亮光,加快步伐爬了过去。 出了洞,发现外面是另一个墓室,不是地面,感到泄气地不行。 我从洞里出来时李芯看了一眼,之后她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墓室里的壁画看。我好奇地走过去瞧她看什么。 这副壁画比前面画的细致了不少,看情形是在讲一场激战。画中人分两方阵营,从服饰上看,一方汉族军队,另一方是异族军队。李芯正凝神看着汉族军队的首领,这首领和之前那副壁画刻的是同一人。 我盯着那人瞧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李芯看这么久的。现在估摸时候已过了午夜,便喊李芯准备去找别的出口。 “不必了,我刚刚看了那边,找见了一个盗洞”李芯道 “那快走”我听了欣喜,喊李芯快带着过去,“对了,你把这个带身上”我给了李芯一个野猪牙,“碰到什么就把它拿出来” “你解决了那个?”李芯问 我摇了摇头,道:“它跑了,无妨,再碰到也不怕,刚刚发现它怕火和这猪牙” “那个,就是盗洞”李芯领着我到了一扇石门前,指着石门右上角处的洞口道。 看样子估计石门后面就是主墓室,我一点进去的念想都没有,现在只想快些回去。我看了盗洞直发愁,那洞窄的很,比刚刚爬的风口都小,另外它离地面还高,我都得站直了才能碰到洞口。但一想到可以离开这地方,所有的难题就都不是难题了,喊了李芯过来,屈腿让她先上去。将李芯扶了上去后,借着她胳膊,我也蹬着墙爬了上去。 贴着盗洞往上爬了会,突然折了弯,又爬了会,盗洞又拐了一下,看来洞是按‘之’字打的。李芯突然停下,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问她。 “没什么……爬的有点累”李芯呼吸有些急促 休息了一会,又继续往上爬。低头撑了下手,抬头再看前面,却不见了李芯踪影,一下懵了,正要喊,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 “杜郎” “你怎么到我后面了?”我惊出一身冷汗 “杜郎”李芯没回我问话,我发觉不对劲,住了声,凝神听那声音。 “杜郎……” 半饷,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惊觉到这声音不是李芯!还真是阴魂不散。我暗暗伸手,摸出了野猪牙,提着火把警觉地盯着后方。 “杜郎”声音突然在脑袋后面响起,我头皮一麻,急转身亮出野猪牙。 “你这是做什么?”李芯疑惑道 “你是谁?”我警惕问道 “我是何人你不知?”李芯面露不满,“你咋咋呼呼地做什么?快收起来吧,怪挤的。” 我皱着眉,小心地用野猪牙戳了李芯一下,发现她没事,放了心,收了野猪牙。 “刚才你去哪了?我怎么没见你?”我问道 “我去前面探了下路,我们可能得返回去” “为何?”我疑惑不解 “我发现出口并不是地上面,往前不远便是出口,下面是主墓” “那我们岂不白爬了?这些盗墓贼闲得慌啊,开了石门不就好了还打个洞”我愤愤道 “可能他们是为了躲开石门后面的机关”李芯道,“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好吧”我无奈同意,返身回去。爬了会,脑袋安静下来转了几圈,突然想明白了件事情。 刚刚李芯还累的要休息,怎么一会就有精神爬那么快到前面探路了? 我越想越不对,停了下来,转身对着李芯。 “怎么了?”李芯问 “我有件事同你讲”我严肃道,“我对你不起,我想不到你父亲会将你妹妹嫁我,而不是你……” 李芯一愣。 我继续道:“你放心,出去之后,我一定去找你父亲取消婚约,若是没法,你可愿随我远走他乡?” “杜郎,我愿意”李芯回道 “恩,如此,我甚欣慰”我右手暗暗探上了‘李芯’肩膀,看准时机,狠力掐住她喉咙将人压到了壁上。 “咳…杜郎,你怎……” “我认识你爷爷!快说!你是谁?”我下了死手 谁知‘李芯’听我这话,眼色陡变凌厉,双手反掐住我脖子,力气之大,完全不像女子。 我脑袋渐渐充血,青筋爆出,眼神渐渐涣散,在要闭上眼时突然感觉脸上被扇了几耳光。 “杜郎,杜郎你醒醒!” 慢慢睁开眼,发现李芯正在摇我胳膊,我惊觉危险,立刻伸出手掐上她脖子。 “杜郎,你怎么了?”李芯痛苦问道 “还装?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什么装不装……”李芯扭着想逃脱,我紧掐不放,眼见她眼神渐渐涣散,我突然感到左脸被扇了一巴掌。力道太轻,我起了疑,手上松了力气。 不会是真人吧?如果是幻觉,她早就动手了,扇我也不会才那么一点力气…… “喂醒醒!”我忙松了手。 “咳咳……”李芯咳了两下,缓过了气,瞪着我,“你做什么?我看你半天没跟上,回来看你,见你自己掐着自己不放,喊你你没反应,所以扇了你几下,也是为了救你,你怎么这么记仇?” 我无奈,安慰李芯先冷静了下来,然后同她解释了一番。 “这事……我们还是先出去吧”李芯道 正合我意,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 爬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们终于看见前面有了微弱的光,顺着光钻了出去,终于看到了月亮。 出口在半山腰处,我往山上看了眼,高处有块黑影,是玄都坛的位置。 “把火把灭了吧,那两人可能还在对面山上,有火光会暴漏”李芯道 “恩”我忙将火把用土盖灭 “我们如何回长安?马也在对面山上,得快点给你找个大夫”我道 “去取马是不行了,我们还是先走吧,路上再说”李芯回道 我忙扶着李芯,借着月光下了山,急赶着朝长安方向奔去。 第62章 李芯身份 “咳……” “怎么了?不会着凉了吧?”听到李芯咳嗽了声,我忙问道。从昨儿傍晚她就随我一直被追杀,又是受冷又是受伤的,估计身体早受不了了。 “没事”声音却是沙哑。 “前面有人家!我们去看看”看前面不远出现了一座庄院,我忙扶着李芯过去,敲了半天门后才听到里面有了回话声。 “谁了谁了?大半夜的,是谁啊?”来人不耐烦道 “是两个过路人,跋涉至此,请问能否在贵舍借住一宿?”我隔着门回里面的人 突然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了个脑袋,看到我与李芯模样时惊了一下。我们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就是亲娘看了也难认出。那人借着灯笼的光仔细打量了我们一会,小心翼翼问道:“二位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实不相瞒,我们掉进了猎人设的陷阱,她受了重伤,急需要大夫,劳烦帮忙,日后必来重谢”我急道,都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了,李芯的手可拖不下去了。 “请稍等,我去请示主子” “喂……”还没说完门就被闭上,推了下里面已经关了。 “没事,再等一会就好”我安慰李芯,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她现在面色憔悴地厉害,一番折腾明显超过了她承受极限,必须快点找到大夫问清情况,误了保不住胳膊就…… 门突然响了,我着急地扶着李芯过去。 “两位请进”开门人伸手作请 “多谢,可否劳烦帮忙找个大夫?” “郎君别担心,府上有大夫” “甚好,多谢”欣喜不已,扶着李芯随那人进了院,穿过两道门,走了一段路,突然感到李芯身子一僵,抬头见对面出现了几个人。 几人气质悬殊极大,故谁主谁仆一目了然。左右两个丫鬟提灯照路,中间妇人淡然看向这边。妇人艳若桃李,冷如冰霜,犹如冰冻的烈火,绝乃尤物。 “十七…妹……”听到李芯突然一声我才回过神来,她叫那女人“妹妹”?怎么回事? 妇人听到李芯的话转头看她,片刻后突然眼神一亮,又转头看了我一眼,冷笑道:“不敢当,还以为是谁,公主大半夜不在宫里,怎么跑城外了?还如此模样” 公主?我回想了下,确定自己没听错,李芯不是说她是宫女吗,为什么骗我? “说来话长”李芯踌躇片刻,“叨扰了,若,皇妹不想…我们这就走” 李芯说完转身要走,我看了急了,这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有熟人不说还有大夫,大半夜的,出去喂狼啊。 “别”忙制止李芯,返身看着那女子,“这位,公主殿下…(李世民女儿太多,我哪里记得过来)您看能请大夫看一下她的胳膊吗?她摔断了,耽误不了了” 话说完,那公主却无半点行动,只是看好戏地瞧着这边。 气氛微妙,夜风冻人,我猜不出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想快点借个屋子好好整理一下。 “这外面也怪冷的,我们还是进屋吧,别受了风寒,公主殿下您觉得呢?”我觉得我现在有点谄媚,可能是饿了一下午加半宿饿晕了。 “哼”对面冷笑了声,吩咐仆人“收拾两间房” 听了这话忙拉过有点不情愿的李芯,一会我得问问她为何要隐瞒自己身份。 大夫来了,察看一番后说李芯没大事,骨头断处接的很好,开些药等消了肿后就差不多长好了。我听了很欣慰,毕竟头次给人接骨就有这好成绩实属难得。看李芯没事,我去问下人讨了套衣裳,身上的早破成条了。本以为拿来的只是他们仆役的服装,没想到丫鬟送来却是套锦衣华服,倒出乎我预料。洗澡整理了一下,褪去衣服才看清,肩上的砍伤已经肿了。大夫来看了,给上了药,包了伤口。 到了李芯那屋,屋里只剩她一人,正合我意。 “你想问我为什么瞒着身份?”我还没出口,却被她反问。 “是……你要解释吗?” 李芯突然笑了下:“我问你,如果,我开始就告诉你我是公主,你可还愿意陪我去东市,和我玩飞鸽传书?” 这个问题…我皱眉细细考虑了下,如果她开始就说了,按我的性格,我不愿意和皇室有多关系,所以,能避则避吧。 李芯候了一会,又道:“头次见,就和你说:杜公子好,我是公主,你不觉得怪异吗?” 我想了下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完问她:“那你后来怎么也不说?” 李芯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是想知道,平常女子的生活是怎样……你放心,我隐瞒身份,绝没有想对你不利” “恩,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李芯笑了一下:“谁要追杀你,我会查出来,帮你解决掉” “不必了,一个大男人哪有让女子保护的道理”我拒绝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要不是你,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总之,我会自己解决” 李芯扬了下嘴角,没回话,门突然被打开了,丫鬟端着药进了屋。看着李芯喝药,我突然想起件大事,我出来府里可谁都没和说,这过夜还没回去,他们肯定急疯了。 “那个,我得先回去,出来没和他们说,现在他们一定在找我”看李芯喝完了药,我道。 “是……可若是路上碰到那两人怎么办?他们极有可能看等不出我们转而在半路埋伏”李芯担忧道 这还真是个难题,回府还有好长一段路,骑马都得个把时辰,不说会不会遇上那两杀手,路上也可能会发生别的事。 “没事,我去问两个仆役送一下,路上小心点就好了”李芯没再说什么,我喊住送药的丫鬟,“可否帮忙通报一下你家……对了那是哪位公主?一直没来得及问”我看向李芯 李芯神色有些奇怪,犹豫了会才道:“高阳” 两字入耳,只觉一道闷雷炸响。 半饷回神,才发现丫鬟还站着,忙支她去通报。高阳……上次中秋宴没见过,这么说,现在辩机已经给腰斩了…… 第63章 挨打 “自古客随主便,还是头次见面子这么大的客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语毕只见高阳在婢女的簇拥下跨进了屋。 高阳眼神不屑地划过,看到我的时候突然惊了下。 “草民见过公主”我意识到自己有摆架子嫌疑,忙出言解释。 “你……”等半天不见有别的回话,我疑惑地抬头,只瞧见高阳呆呆地走向这边,神色激动,全然不像先前一副冷冰模样。 “皇妹!”李芯一句话,将高阳喊醒了过来。 “可否借一匹马两三仆役?”李芯道 “做什么?”高阳恢复原状,冷冷问道。 “这,我以后会解释” 闻言高阳直视李芯:“你半夜打扰不说个解释,现在借马借人,谁是主?” “我……你能先派人护送杜郎回去吗?所有的事,我自会悉数告诉你” “杜郎?”高阳冷笑一声,“好亲昵的称呼啊”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风吹过,想解释,李芯已早我一步开口。 “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朋友。”李芯急道 高阳只不屑转过了头,吩咐右边的丫鬟去备马找人。 见状我忙开口谢恩。 丫鬟只一会就回来报准备妥当了,我看向李芯,后者报以一个放心的眼神,可看她跟高阳之间的气场,我总有些不放心。 “你计划……” “城门得天亮才开,我等城门开了就回去,你一路注意”我还没说完全句话李芯就回道,细想了下,她说的有理,便不再耽搁,告了辞,随人出了院策马奔向家。 约莫一个时辰后,终于抵达目的地,一路有惊无险。 “郎君?是郎君!郎君你去哪了?”杜安远远地奔了过来,牵住马后,立刻对后面跟来的仆役道,“快去告诉阿郎娘子,说郎君回来了!” 我下了马,吩咐杜安道:“去准备点心酒水招待两位客人” “不必了,公子客气,只是我二人得要回去复命” “那,我不留二位了,多谢相送,回去请替我谢你家主子”我见两人执意要走,也不再坚持。 “告辞” 看两人走了,我转身进府,踏进门去,却见全府上灯火照的亮堂,人都在外面站着。 “郎君别愣着了,郎主主母一宿没睡,就在找你呢”杜安见我呆站着,催道。 我随杜安往里走,心里隐隐漫上了不安,小心问杜安道:“你们找我多久了?” “入夜就开始了,您出去谁也没跟说去哪,进夜了又不见回来,主母急着派人四处找,都已经准备报官了” 听杜安急切的语气,我不安感变得强烈。 “那淑文娘子呢?” “不清楚,应该也没就寝,小的一直在忙着找您。到了”杜安突然压下了声音,我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杜构书房。 门口小厮看见我们过来,急急跑了进去通报,才几秒我就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怒吼。 “让他进来!” 我听到身子止不住怕地一抖,凭借多年进教师办公室的经验(表细究),我能感到里面有多危险。收到多方传来的怜悯,我顶着脑袋踏进书房。 “你去哪了?”杜构劈头就问,声音威严,我心里一阵怕,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去,去见朋友了……” “见朋友?见朋友怎么一宿没回来?!”杜构将书猛拍到桌上 “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其实到现在,在心里,我还没法将他作为父亲对待,没认为他是一座可以依赖的靠山。 “你没说的了?”杜构冷冷道,一秒后火山爆发,“你个孽子!还以为你醒来懂点事了,没想到白打你那一顿了!”杜构已经逼到我面前,气得吹胡子瞪眼,“走!给我去祠堂!都别去找夫人,谁敢去我打断你们的腿!” “给我走!”杜构吩咐完仆役,回头见我没动,随脚就踹了上来。 我忍,对于这项历史悠久的教孩子运动,你越反抗,那厮越是来劲,为了不承受更大的摧残,我只好默默咬牙忍着,心里祈祷杜母快来拯救我于水火。 “跪下!”杜构进了祠堂,怒指着祖宗灵位喝我道。 我心惊胆战,没骨气照做了。在封建朝代违抗父命?后果比他打你一顿更严重百倍。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沉默低头。 “没说的了?”杜构顿了两秒,应该在想措辞,“杜家家规严谨,向来守规守矩,何时教过你夜不归宿了?”杜构责问 我沉默。 “怎么不回话?哑了?”杜构大声喝道 我继续沉默。 杜构被气得哆嗦,“把藤条给我拿过来!” 我大惊,抬头,发现他没在开玩笑。 “好,你不拿是吧?”杜构怒瞪了一会,跨步自己去取。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时候还不赶紧承认错误就是傻子了。 “大人我错了,不该,夜不归家” “现在肯开口了?晚了!”言毕直接招呼上来,才回神只觉背上两道裂开。一日之内,刀砍鞭笞两种体验俱全,人生无憾。 才走了会神身上就多了五六道伤痕,疼痛感把我拉回现实。 “别打!别打了,住手……老爷,全儿再错,也犯不上动手打啊”杜母若救世菩萨,终于登场。看她拦住杜构,我心里松了口气。 “你别拦我!这逆子敢这样都是你宠的!”杜构怒气冲冲 “打!那你打吧!”杜母拦不住,索性撒手,“干干脆脆打死好了,好不容易捡来儿子的一条命,索性还给阎王爷去!妾身在世上也没啥念想了” “你!……哎!”杜构窝了一肚子气没法发,猛将手中的藤鞭摔到地上,“他一夜不回家,你问问他干什么好事去了?你再宠,这不成器的家伙就永远是滩烂泥!” 杜母漠了会,“全儿平安回来就好了,他能做什么去?老爷您别气坏身子,过会就该去上朝了,去休息一会吧” 杜构狠狠瞪了我两眼,随杜母往门口走了两步,突又回头喝了句:“你个逆子!给我跪着思过去!” “老爷……”杜母忙安抚着杜构出去 听到门外脚步声走远,我才敢松了身,揉背上疼处,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郎君”突然听到声音我惊地忙跪好,等看清来者是杜安时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 “怎样?我父亲呢?”我小声问杜安 “跟主母回院了,离远了”杜安道 闻言我大松一口气,改跪为坐。 “郎君,您下次再出去能跟小的说一声吗?小的起码知道该去哪找您,像昨晚这样,没头没脑找了一夜……” “知道了,别废话”我没好气回道,挨了一顿打就是圣人脾气也好不起来。 “嘘有人!”听到脚步声杜安手忙脚乱把我扶起来跪好 “见过娘子”听到杜安行礼,我当是杜母折返回来了,但怕杜构也回来了,乖乖跪着不敢回头。 “郎君,是淑文娘子”杜安过来小声道 我转头瞥了眼,真是她。胸口突然感到闷了口气,眼前情形太丢面子,不爽地盘坐到蒲团上。 “夫君,饿了吧?”淑文走近,屈膝半蹲,将菜盒子放到我面前。 我诧异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等她开口问话,结果只等到她放好了菜盒。闻到食物香味,才想起来自己隔了一顿没吃饭,肚子一下饿了。 “杜安,出去守着,有人来赶紧通报”我可经不起第二次刺激了 接过她手里的碗筷,狼吞虎咽起来,添了几口,发现她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嘀咕起来,她怎么还不问。直到吃完饭,她都要收拾好了,都不见问,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不想知道我昨晚去哪了?” 淑文的手滞了一下,后又继续收拾,“夫君想说,自然会告诉妾身。”言语平淡,听不出情绪,我就怕她这样。 我知道我说的会是谎话,可那也是不想她担心,她连问都不问,情节可就恶劣了。 想着我赌气开口道:“我去平康坊了” 她身子一僵,半饷平缓,强笑了一下:“是吗?那夫君下次记得拿回自家衣裳” 我低头看了身上衣服一眼,原来她看的那么仔细。看她强忍着伤心,我忽然就感觉不忍了。 “你真信?”我问她,“我都不信。城里夜里又不是没城武侯,再说城门晚上难道不关吗?我若是在平康坊那过夜,此时能回来?” 看了下淑文,她一如先前缄默。 “我去找孙禄堂了,他在城外置办了处新屋,几人玩过了,一时就忘了回来” 闻言淑文突然气了,瞪了我一眼,起身带上了盒子:“夫君玩的开心,妾身不打扰了” “哎别走啊!”我忙拉住她,“刚刚因为这事都被打了一顿了,你就别气了,我发誓,绝无下次!” 看淑文还在闹别扭,我悄悄上前伸手环抱住她。 “别!祠堂……” “嘘,别说话,让我抱一会”我在她耳边低声言语,手紧扣住不放。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能感到最真实的存在感。想到几个时辰之前差点与她天人相隔,我暗暗下了决心,势必要找出意欲害我之人。 “郎……”杜安突然闯进来 “什么事?”我被打扰心情不爽 “主母来了……”言毕杜母已到了门口,我又瞪了杜安一眼。 “娘亲” “阿家好……” 杜母看到里面的情形,略一诧异,环顾一周,神色高深莫测,缓神进了祠堂,吩咐杜安:“快去准备准备,该去学里了”又看向淑文,“你去帮着收拾两件衣裳,交给丫鬟,总归是有些不放心” “是”淑文回望了一眼,款款出了祠堂。 “娘亲,孩儿……” “别愣着了,快去准备入学去吧,可别有下次了,你知道为娘有多担心你?” “孩儿错了” “怎么也告诉一声啊,哎”杜母叹了口气,“背上疼吗?” “还好,不怎么疼了” “别怪你父亲下手重,这次你可真做错了”杜母道 “是……父亲让我思过,这走了……” “就走吧,你父亲也是气的,我劝劝就好了,等你下次回来,时间长了他气也足够消了。去吧” “是,多谢娘”我欣喜告辞 见了杜安,想起来我得带点消肿化瘀的药,吩咐了句,杜安却说他已经拿上了。 “郎君,府里不说别的什么,就跌打药最多”杜安道 “怎么?府上的人经常伤着?”我大惑不解 言毕杜安只古怪笑着看着我。片刻后我了然,心情不爽。 第64章 初雪 “准备好了吗?”苏宝同走了过来问 “恩”我牵过了马来 监里马球开赛,初选过了,选出了四支队伍,最后从这四队里决出前三。 “那我去抽签了”苏宝同对众人道 比赛用的时间制,一炷香烧完,哪队进球最多哪队胜,而最后的比赛排名则看总进球数。 “如何?是哪一队?”见苏宝同回来,众人迫不及待上去询问。 “程家队”苏宝同面色有些凝重 看苏宝同这副模样,我隐约觉得对手很强。 锣声响,牵马上了场,见到了对手,来势汹汹。 是程咬金家的人,看着就孔武有力,听说初赛的时候,跟他们对上的那几队伤亡惨重。我心头覆上了一层阴霾。 开赛有四分之一炷香,已经充分领教到了对手有多厉害。对方七人,人数上比我们有优势,但抛去这一点,看其他方面,他们一点不比我们差。对方队员技巧、体力、准度,哪一方面都不可小觑。他们利用人数优势,各分别派了两人守住了苏宝同和索朗,我们进攻完全受阻。 转眼对方已进了两球,衡山看着局势愤怒不已,恶狠狠瞪着对面欢呼的球员。 又一球开,衡山奋而突起,一杆夺球策马直奔对方球门。岂料对方早有一人盯上她许久,看准时机侧边抢了球,急转了马头向另一方飞驰。待衡山回了神,对方早已离远了。 萧守规看那人带球奔来,忙上去阻拦。对方见状一杆将球传给自家另一队员。那人得球,侧边围回中场,直冲球门去。 衡山急了,顾不上其他大喊出声:“快!拦住那死胖子!” 我一下给震愣住了,她喊的那位可是程国公儿子程俊程处侠。小哥年纪小,但可能平常吃的过好,虚胖了些。所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爹手下大臣的儿子,怎么能对人家进行人身攻击啊,被别人知道了,谁家还愿意娶这样公主? 球,还是被他们进了。对方两名球员,用了‘之’字互助战术,配合地极好,压根就来不及追到球。 之后剩余的时间,对方士气极盛,屡屡进球。相比之下,我们虽全场奋力追赶,可战绩与之还是相差极大。 我分析了下原因,也许是因为衡山那一句起了激将作用,鼓起了对方杀气,因为对方那胖子(反正在心里自己磨叽也不影响面上相处)在后来的时间几乎是平地炸响一声雷,强力奋起;也许是因为对方实力本来就强,我们对应准备的不充足;也许是我这队员没起到什么帮助作用,咳,也许是天气太冷,影响我方队员发挥。总之,无论是心理生理还是天时地利方面的原因,结果还是那样,我方决赛首战告败。 “无妨,还有两场,只要我们加把劲,把进球数追上去就好”苏宝同安慰众人 大家默不作声,都心里明白,首战差下太多,后面就算追的吐血,都不一定能追上。 休息了一晌午,下午又赛了一场,这队比上午程家队实力弱,有了上午被虐的经历,下午众人士气高涨,直杀对方球门。 要来的终究会来,翌日上午,对上了王茂时。 “苏大公子,可找好大夫了没?别一会受伤了来不及啊”王茂时一队全嘲讽地看着这边 苏宝同没搭理,吩咐众人注意战术。对面有十人,不得不说王茂时真是不浪费一个名额。我们对应调整了战术,全力进攻,紧盯住马球。开始三分之一炷香时间,苏宝同主力,吸引对方围攻,中三分之一,尽力完美配合进球,最后时间,不等对方发现不对劲,全力冲刺。 时间有多长,得看你是场下看众还是场上队员。阴历十一月的天,寒风吹得人哆嗦,可我却汗湿了背,头上冒着热气,一点都觉不到冷。 结束锣声一响,我像皮球一样泄了气,身子一下软了下来。至于成绩,我感觉还行,有些许不尽如人意,差了对面三球。 排名等后一场赛完当场就出了,程家第一,王茂时他们第二,我们排在三位。这一切,其实得多谢那个四队,因为昨日他们两场连败,士气大落,加上程家队那强大到变态的实力和战绩,今日一战,越战越挫败,致使后来连连被进球。 衡山四人都是一副不爽愤懑神色,看到王茂时恨不得将他剥了皮吃肉,我没心没肺,输赢也没看太重,重在参与嘛。王茂时其实也对这战绩不甚满意,他一直想着自己会是首位,看程家队时会露出嫉妒神色,但看向我们时,心情突然急转变好。看的我想冲上去扁他。 这心情持续了两日后渐渐变淡了。是日,早上急赶着去学堂,刚出门突然迎面刮来一阵寒风,冻得我瞬间跳了回去,跑去找到了手炉,抱着暖和了些才出门。天空灰蒙蒙一片,云像兜不住一样压了下来,似乎随时在那中间裂条缝,就会倾盆落下云来。学堂里烧了火,可人多,离炉子远了就难感觉到暖意。一整个上午,我都抱着手炉不肯撒手,撒手才片刻手就僵了,没法子提笔。 “杜三全,我要走了”饭时,衡山突然过来说了一句。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她话里意思。走?去哪?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衡山见我半饷没说话,不高兴了,“以后难见着了” “额……”我从神游中抽回身,“放心,你以后若是想吃长安什么点心了,寄封信,我派人把厨子给你运去”我以为她是在玩笑,故而揶揄道。 “你个笨蛋!……”衡山气结,瞪了一眼怒而转身,奔出三步远,突然又转身回来,于我愣神间一把夺走了手里的暖炉。 “喂……”话还没出口却只见衡山消失在了门口。我的手炉……下午怎么办? 下午冻着手,好在考完试就能回去,忍了过去。 “下雪了!” “快看,是年前第一场雪,不知道能下多大” …… 行人声音穿透马车窗进来,我略一迟疑,伸手掀开了帘子,寒风立刻卷了几瓣雪进入。 真是雪,自天上缓缓落下,顷刻将地面打湿了,路上匆匆行人赶着回家,远处城楼显得比平时更加肃穆。 “杜安,快回去!”这是我在这遇上的第一场雪,此刻只想着要跟她一起看。 回府时雪已将地上覆了一层白,下了马车急奔回去,推开门却不见淑文人影,跑出去忙找了个丫鬟问,丫鬟说她去了花园。 急冲到了园子里,走寻右找,转头突然瞥到一处风景,呆愣在了那里。 天将暮,雪轻舞,点点若梨花。不远处,一人立雪中,身披白色斗篷,人与雪一色相融,说不出的安静。 我就那样静静看着,不忍破坏这美景。 她突然弯了腰,伸手捡起一片红色,惊鸿一瞥,侧脸莞尔一笑,天地失色。 淑文突然转过了身,看见我一刹那面露错愕,忙提步过来。 “怎么不穿篷衣?外头这么冷”说着拍去了我肩上落雪。 “没事,刚回来,身子暖和着呢”我笑了笑,“对了,你来园子里做什么?” 淑文拍净了雪后抬头道:“妾身见下雪了,就来看园里的梅花开了没” 闻言我看向园里梅树,树上真冒出了几朵红梅。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景色与心里某处相应,几句破口而出,说完突然感觉自己着实装了回文人墨客。 淑文刹那失神,默了片刻突然道:“夫君又收到的新诗?不知夫君从哪认识的人,妾身为何就交不到如此有才能的女子为友?” 看她神情,我突然感到一阵打击,怎么觉得自己像个依着父辈地位去结交才能人士的碌碌子弟? “就不能是我作的?”我决定不要一回脸。 淑文眼神比之前更加错愕惊讶,我进一步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在你心里,我是否只是个碌碌之辈?” “没,夫君勿乱言” “敢狡辩?你就那么想吧!”否认地那么快,明明就是,“不行,得家法伺候”我故作严肃说完,狡诈一笑,伸手就袭向她咯吱窝。 “啊!别!……”淑文突然惊地跳开,再看却见她面色突地变了通红。 我只是玩笑一下,却没想到她真怕痒。这可是个大发现,想以后若是她生气了,伸手一挠,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吗。 第65章 思绪 李芯呆望着窗外飞雪,世人只忙着做美言赞飘雪,有谁知道这场雪对她而言,有多残酷…… 西突厥真珠可汗狡诈多端,与大唐一战战败,未免灭国,囚禁本朝大将契苾何力,求与大唐和亲。契苾何力乃太宗爱将,太宗为换回契苾何力,同意以新兴公主和亲西突厥,现那真珠可汗正在来长安路上…… 最是无情帝王家,不是吗? 李芯苦笑了下。 谁让自己生在这高墙宫殿里…… 又谁让自己是女儿身…… “公主?公主?” 李芯恍惚回神,才发现身后站了个宫女。 “何事?” “衡山公主来访” 衡山?倒是好久没见这丫头了,也不知跑哪里去玩了。 想着李芯嘴角扬了笑意,要说在这深宫里她最要好的,只有衡山了。衡山幼时丧母,每看到衡山,新兴就觉得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许是因为怜惜,新兴待衡山如亲母姊妹。 想着转出了侧门,正好瞧见衡山进屋。 宫女还没来得及解去衡山身上落了雪的斗篷,衡山就冲到了新兴面前,笑脸盈盈拉起新兴双手,手上突然感觉到不对,眼中笑意变了疑惑。 衡山伸手探上去皆摸了摸,发觉是左手不对,两手拉着新兴掀起衣袖一角,脸色突变,关切问道:“皇姐,你胳膊怎么了?” 新兴抿了下嘴:“没什么,前几日不小心摔了,太医让养着” 衡山听了瞪了眼,训斥道:“这些个宫女怎么服侍的?让主子受伤,留着能做什么?” “不怪她们,是我自个不小心”新兴忙拉住衡山劝道,“倒是你,为何我前些日子去寻你,你总是谢客?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 衡山闻言羞得低了头,手上解了斗篷递到身后,宫女赶忙将手炉呈了过去。 “我在宫外新发现了些好玩的,所以才偷跑了出去……”衡山红脸低着头解释 新兴闻言皱眉细细盯着衡山看了半天,她认识衡山多少年,自问比谁都知道衡山心思,此刻看她这副模样,只觉得不对,若只是偷跑出宫,怎会这样娇羞模样?新兴往下一瞅,突然瞧见衡山怀揣着的手炉。 新兴眉头皱的更深。据她所知,衡山往日只爱她那个青铜镀金、镂空雕刻的花篮手炉,此刻手里捧着的却是个圆形的喜鹊绕梅手炉,什么时候衡山喜欢这种简单的手炉了?除非…… 新兴想着屏退了左右宫女,拉着衡山坐下。 “这手炉可是你新买的?为何我之前从没见过?”新兴看着衡山手里抱着的手炉问道 “啊?”衡山一愣,转而嬉笑道:“我前些日子在市井里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 “是吗?”新兴看了眼手炉,恋恋不舍,“确实不错,在哪里买的?我也想要一个” “啊?……”衡山一愣,眼神飘了下,“这,皇姐,那里只有这一个了,你若想要,让工匠铸一鼎吧……” 新兴直视衡山双眼,淡淡笑着,直盯着衡山不敢对视了,才道:“你说实话,你前些日子到底去哪了?是不是没回宫” 衡山低了头,直半饷沉默,才小声道:“我,去国子监了,只玩了两天……” 新兴闻言一脸震惊,她本来只是诈衡山一下,没成想衡山真没在宫里。 “你去国子监做什么?”新兴急忙询问 “我……就是想瞧瞧他们男子学堂是个什么样……” 那有什么好看的……新兴错愕不已,忽又想到个问题,适才衡山说她去玩了两日,难道…… “莫不是,你装扮成男子混进去了?”她知道衡山喜欢扮男装,所以猜测道。 “恩……”衡山小声回道 新兴震惊半天,方才回神问了衡山最重要的问题:“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进国子监?” 衡山犹豫片刻,才道:“为善哥哥帮我的,对了皇姐你别跟别人说,我不想善哥哥因为我受罚……” “胡闹!”新兴皱眉道,堂堂晋王怎么能让自己妹妹去那男人屋! 新兴愤懑半天,刚想说衡山几句,嘴张开脑中却突然电光一闪,杜三全也在国子监…… 新兴没法子不将两事联系起来,因为晋王,是她能想到最有动机的人。 自高阳处回宫,新兴就一直在查是谁偷了信鸽。除了她自己,只有一个贴身宫女琼鹊知道那鸽子作用,可她回宫后,琼鹊却不见了人影。试想,以晋王的地位,在皇宫里取一只鸽子,简直易如反掌。 新兴想不通李治怎么知道那夜是杜三全撞见了他的事,也不知他怎么知道这鸽子作用,不过眼前,晋王是最有嫌疑的人,因为中秋夜那事,足以威胁他的地位乃至性命…… 是夜,屋外雪已似柳絮般飞舞,丫鬟正伺候着淑文洗漱,我早洗完了围着火炉取暖。虽说‘下雪不冷消雪冷’,可终究是隆冬的天,还是寒意入骨。看着炉里冒出的火光,我渐渐陷入了沉思。 几日前差点丧命的事现在还是没点线索,思索了这么多日,还是想不明白谁想要我命。算起得罪的人,我自问与人为善,不曾刻意树立仇人,若要细算,也就是王茂时一人,只是不知道我来之前杜三全有没别的仇人。单说王茂时,他再恨我也不必要杀我,我对他的威胁只有衡山,可他也就是妒忌,也知道我不可能成为他强敌,就看前几日,赛马球的时候,也没见他眼里露出杀气。他要真想杀我,那次失败了,那在几日前马球赛场上一定会找我茬,可也没看到他对付我,倒只见他盯着苏宝同不放。不明白了,那还有谁? 炉里火光突突了两下,我视线一下转了过去。环顾了屋子一圈,这诺大的屋里,只有炉子周围这一圈的地算暖和,别地基本上凑不上这暖和。想着皱眉看着火炉,铸的倒是精致地像个艺术品一样,可也就看着悦目,实用性却不怎么强,而且危险性还大,要一个不小心一氧化碳中毒了就完了。真不如后世的暖气,锅炉跟住房分隔开,危险降低了不说,散热基本上可以顾及到整个房间…… “楚儿,倒了水退下吧” “是” 听到那边已经结束,我收回了神起身过去。 屋外天地间百物皆眠,寂寥只剩纷纷雪落声,良宵帐暖,一夜春风起。 “夫君,夫君…”正睡着突然感到被人摇晃,眯眼见是淑文,皱了下眉翻过身继续睡。 “夫君……该起了,阿家已经派人传饭了” 眯着眼伸手抓过了她纤手,咬了口,呢喃道:“为夫饱了” “夫君!” 听到她不耐烦了,只好起床,洗漱了随她去了杜母那边。路上的雪早被丫鬟们扫了,有些后悔赖床,看路边积雪的厚度,若是早起,定能看到一番盛景。 世上多少事,全看一张桌。全家一起吃饭是传统,自古至今,分桌那就是分家了。三全虽也娶了妻,但父母都健在,自然吃饭在一起。之前因为卧病,饭都做好了端过去,后来开了学,就没和杜父杜母在一起吃饭,现在既然是休假,人也不是走不动道抬不动手,自然要阖家一起吃饭。 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全备好了。杜构上朝没在,倒遂了我意,避免被训斥。 丫鬟将碗送了上来,杜母突然开口:“你二爷爷前些日子得了个千金,过几日办满月酒,按辈分你要喊‘姑姑’” “ew……” “你这什么意思?为何这反应?”杜母微怒 我赶忙解释:“没,只是娘亲突然告知孩儿,孩儿怕来不及准备礼物”杜母所说‘二爷爷’乃是现任工部尚书杜山实,据我所知杜山实现在也到了六十花甲之年,没想到还能……还好回的快,扯了过去。 “你犯什么糊涂?生的是你‘姑姑’,谁说要你送礼了?”杜母无奈看着我摇了摇头,估计是想生了个儿子怎么笨到这地步。 杜母叹了口气,继续道:“杜家人丁单薄,可怜你二爷爷家只有女儿,你二叔也没孩子,只有你父亲生有你一子。如今你父亲与我都已老了,只盼着你能早些……” “娘亲您正是风华,哪老了?!”我赶忙打断杜母,“娘亲您换下发髻,走到街上保准人家都认为是哪家姑娘小姐!” 杜母白了我一眼,但看脸色知道那话听着很受用,随即却还是正了色,道:“你别扯远,我跟你说,为娘给你一年时间,明年还没个信就扣你月钱!” “哦……”我无奈地回了声,这事也能当任务发,真是个真是的了。瞥了眼淑文,却见她脸上早飞了红霞,低头默默绞着手指。 …… 饭毕回了屋,只剩两人时我问淑文:“这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她整日在家,怎么也比我消息灵通一点。 “何事?”淑文疑惑抬头 “这‘小姑姑’的事”我着重咬了下‘小’字 “恩,生下几日的时候随着阿家去探望了次,那时夫君正在国子监里” 我算了下,确实是,可回来也没听她说,刚刚差点因为‘真情流露’挨训。 “小姑姑生母是谁?”我问道 淑文回道:“妾室李氏” “妾?多大了?”我追问 淑文想了想,回道:“一十六岁” 我瞠目结舌,比淑文还小?想象力一下打开,忍不住笑了声,缓缓道:“真乃‘一树梨花压海棠’~” 淑文闻言抬头,皱眉看了会,不解问道:“夫君此句是何解释?” 我笑着看她,将苏东坡那首诗改了下开口念道:“十六新娘六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淑文紧咬唇,憋红了脸,几番对上我的视线,又几番偏转了眼,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唾骂了句:“不正经……” 我听了一下不高兴了,我怎么就不正经了? “娘子这话说的可不对,为夫只是说了二十八字,可什么都没讲,是你自己想歪的”我道 言罢淑文脸红更甚,愠怒地白了我一眼,伸手就掐到我腰上。 “喔!”我疼地躲开,不忘继续笑她。 第66章 锅炉 外头刚下完雪,太阳虽当头照着,可还是冷的人哆嗦。我今日闲着没事,所以呆在了屋里,淑文今日没被杜母喊走,握着本《诗经》看。 “淑文,咱们院里有没有闲置没用的空屋子?”我躺在摇椅上,百无聊赖,记起昨晚的想法,问了淑文一句。 “东厢房还空着,夫君问这个做什么?”淑文抬头问我 “这个问题,为夫以后跟你解释”听到有空屋,我喜地起了身,出门到了东厢,命丫鬟开了门。 门刚打开,一股淡淡的土气就扑面袭来,看了看屋里,还挺干净,就是没多少人气儿。 我进屋前后看了番,屋里简单摆了几件瓷器,里头放着张空床,走着丈量了下,大概有个*米长。 地方可以,我看着挺满意,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放锅炉的地方。想着走出了东厢,在院子里探看了番,突然看到东厢房的南边放着口缸。走过去看了下,水缸蛮大,放在了角角里,如果把它挪走,这里正好可以用来放锅炉,也不会影响到出入。 恩,地是有了,就只剩造锅炉暖气了。 锅炉暖气肯定得用铁铸,这点我倒不担心,因为唐朝的铸铁技术一点不逊色与后世,那唯一剩下的,就是得出个锅炉结构图,好让铁匠照着浇铸。 我一路想着到了书房,这里现在已经被我做了工具房。先前做完了摇椅后,我让人将工具都留了下来,每当在《墨子》里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就跑过来倒腾。 我走到书桌后坐下,铺开了纸,开始回想自己所知的锅炉。 锅炉这东西我不陌生,后世农村不是集体供暖,都自家一个锅炉自己烧煤。我爸常年作为家庭御用锅炉工,添煤的时候我常碰到。那时候年纪小,对什么都有研究兴趣,刚看见锅炉觉得稀奇,就这开开那看看,所以知道里面什么结构。这东西虽然比摇椅复杂了点,可也没多少科技含量,主要弄好了添煤口、清渣口以及通风的管道就好。 我皱眉细想了一遍,抓起木炭笔将脑里的记忆图画到了纸上。多谢高中化学、物理老师的淳淳教育悉心教导,我自问从二老那里学到的画图技术顶好(也就理科能自夸两句了,在这重文轻理我一理科学子满腔抱负无法施展的唐代,再不让人自夸一下,真打击地小心肝没法子受了)。 结构图很快画好,我看着琢磨了一番,回想着记忆中的锅炉对照了几遍,确认就是图上的样子。趁着脑袋清醒,埋头细细将所有零件画到了纸上,做的兴起,又跑去规划了安装,丈量了东厢所有位置的具体尺寸,记到纸上后,进一步细画了零件,标明了详细的尺寸。 “郎君,该吃中饭了” 听到传饭,我忙赶完最后一笔,不觉间竟已经忙了整整一上午。 午饭过了,忙卷了结构图,带了钱,喊杜安领着去先前他做烤肉架的铁匠铺。他们做的烤肉架很不错,结实耐用,手艺信得过。 下马进了铁匠铺,入眼全是琳琅满目的铁器,里面没两个客人,与外面繁忙的市街全然两样。 伙计看见我们进店赶忙迎了上来:“客人您要什么?” “你们老板呢?告诉他,有大买卖上门”我道 伙计闻言一愣,狐疑地看了我们几眼,眼睛一亮忙跑去喊老板。须臾那老板就紧步赶了出来。 “可是公子您有活?”老板询问 “正是”我笑着将锅炉结构图递给他 那老板展开一看,脸色突变,忙伸手作了请:“您请随我来” 我跟在那老板身后进了一屋。 铁匠铺老板看了一会图,等伙计上好茶退下后放下图道:“公子,您这活,有些难度,得需要有经验的老铁匠才行” “你们不能接?”我失望不已,“那算了我找……”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老板急忙摆手,“老铁匠我家有,这活我们当然能接,只是看公子你这物,得费不少铁啊” 看那老板神色,我要是再不懂那就是蠢了。 “我知道,你开个价”我道 老板笑着伸出了右手:“五十贯钱” 我闻言大惊,五十贯够个四口之家吃六年了,真当我是冤大头啊。 “四十!”我冷了脸讨价,来之前怎么可能没去问一下价钱。 铁匠老板皱了老脸,不满道:“公子,您要知道,你这活用铁多不说,还必须请那富有经验的老铁匠……” “三十”我咬着字说出了口,“若不行,那我走,想必别的铁铺也不少能接的铁匠” 铁匠老板闻言咬牙沉默,屋里立刻铺开了一场决斗,这决斗不比别的,就看谁心理足够强,能撑到最后。 我看他眼色有一丝松动,暗地一笑,摆手喊杜安上去拿回图样。 “忙!”铁匠老板伸手制止杜安,转而严肃道:“三十五,不能再低了” “好”我应道,也不想跟他再费口舌,“杜安,取十五贯钱来” “等等!”铁匠老板急了,“为何只是十五贯?” “生意嘛,我怎么信你不会收了钱又不给做,先付十五,余下的等做好验收了自会给你” 铁匠老板无奈收了钱。 其实我手里也不足全款,我又不止要做个锅炉,暖气片、通水管、螺丝零件什么的也得要花钱。杜家为了避免杜三全乱花费,月钱都只发三贯,杜三全大手大脚,哪里有什么小金库,也只我来的那几月存了一点,手上拿的钱除了这些,多数是上次做摇椅时,杜母给了剩下的花费。 “大概多久可以完工?”我问道 “这活,”老板看图样思索了会,“有个十几天就差不多了” “好,那我是来这里看货?” “不是”铁匠老板摇了摇头,“工坊在别地,这里只是做好铁器贩卖的,您要想看货物,得去工坊里” “离这远吗?” “骑马的话,半个时辰可以到” 我一沉思,现在没空闲时间去看工坊在哪了。 “我还有事,今日没法去你家工坊,他是我随从,明日会来此,你带他先去认一下地”我指了下杜安 “好”老板答应道 我们告了辞,出了那家铺子,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到了街尾,又找了一家铁匠铺。 没错,我这么做,是不想让那铁匠老板知道锅炉怎么用。从现在摇椅在长安城的泛滥,我知道自己得保护一下知识产权。 自打先前送了那些摇椅给杜母的姐妹好友,也不知是从谁那里将东西流了出去,市集上一下冒出了许多摇椅。摇椅本没什么技术性可言,只要是有点经验的木匠就能安出来,现在在东市许多家铺里都卖开了。我可不想将来暖气片也集市上处处可见。 我又找了两家铁铺,将零件什么的跟暖气片分开派了活,为的是让他们完全猜不透我要做什么。 一下手里的钱全花光了,这还是用了验货后付余款的法子才弄完所有的活。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好在收货还有几日,我必须得去想法弄点钱了。 第67章 筹钱 “呼~”我把书往桌上一扔仰躺到床上大舒了一口气,国子监的日子,开始还觉得新鲜,现在只觉得烦了,整日就是听那些博士念书念书。 “杜兄,你可知李恒兄为何没来?”索朗突然问道 我侧脸看他,他直盯着我等答案。开学就不见衡山了,联想到上次她说的那些话,想必是玩腻了回去了。 “不知,他没说吗?”我直起身问索朗,衡山难道也不编圆直接就走了? “没有”索朗摇头,一脸失望,转身回了自己那边。 我目光随着他过去,只见索朗坐下后突然拿起了颗马球发呆。我看的奇怪,突然想起来索朗最近几日都有些反常,平日里虎虎生风的汉子此刻只觉得有些…思春。 想到这词我只觉一惊,索朗是男子,衡山没跟任何人说自己是扮男装,要说不应该这么讲,可看着那边发着呆的索朗,我只想到了这个形容词。 “郎君”正胡思乱想间杜安突然进来了,我派他去看锅炉做的怎样,看他回来,高兴地爬了起来。 “做到哪一步了?”我着急拉着杜安问道 “小的今天去看的时候已经做了大半了,铁匠说还差做个盖,再把它们接起来就好,估摸就这几日完工”杜安回道 我听了心喜,还以为下次回去才有时间去取,照目前的进度,这次休假了就能取回了。 “另两家的情况怎样?”我问道 “那两家倒都做好了,就等郎君验收了,老板还问郎君何时去取”杜安道 我咋舌,取货那也得有钱啊,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找人借钱。想了苏宝同、萧守规,两人钱肯定有,可我不好开口啊,他们都当我兄弟,我担心到时候他们都特爽快地推着不必还。真不是我多虑,看他们对杜三全的态度,还真有这可能。可我又不想欠人情,借钱不还总觉得心里愧欠,日后面对两人都不痛快了。可要再想还能问谁要钱,就只剩下杜构杜母那边了,这又咋开口? “这个之后说,你先去给我收拾一下”明日是那个小姑姑满月酒,学里请了假,能逃离这地心里特乐意。 翌日清晨,早起策马回了府,换了衣裳整理好了随杜母出发。地方不远,一路马车晃晃悠悠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虽然生的是个女儿,可看排场一点不小。 随杜母送了礼,见到了几个奶奶婶婶辈的人,站着听她们聊了半天后,被领着就座,。 “郎君请到这边”我看杜母坐下,刚想在旁边就座,没想却被丫鬟突然制止,将我们领到了另一桌上。看这桌上倒有几个熟脸,也是在国子监入学的杜家子弟,只不过是从我这辈往上翻个五六辈再折转个五六辈的堂表兄弟,只是认识,谈不上多熟络,关系隔得太远了些。 我跟他们笑着简单打了两个招呼就呆坐在了那里,听他们闲聊,只是一会就无聊了,听不懂他们话里笑点,索性开始想锅炉的事。 已经打定了主意问杜母要点,先装几个时辰儿子哄着,欲成大事者,自然得经过这些磨难。现在时机不对,找个空闲时间,在跟杜母说,只是怎么开口着实是个难事。 失神间突然听见周围热闹了起来,转头才发现周围全坐全了人,宴已经开了,二爷爷正抱着小姑姑致谢来客。 小孩在襁褓里裹着,看着白白嫩嫩,过了一月,正好是长可爱了的时候。只一会就被奶娘抱回去了,天冷怕冻着。 我一直想到了席毕,都没想到句绝好的开口话,直等到坐上回去的马车,车里就剩三人,看着这好时机着急用什么话开口时,杜母突然说话了。 “全儿,今儿回去住,明早再去学里吧”杜母道 “这,阿娘,孩儿计划过会就去,又快旬考了,孩儿想着早些回去学习”我忙道,我下午计划好了要去看锅炉,工坊在城里,今日去不了,就只能等休假了。 “也好,看你如此好学,为娘也感到高兴” 我听了心思一亮,杜母的话倒给了我想法。 “阿娘,那个,全儿有几本书想买”我目带祈求地看向杜母 杜母瞥了眼,扬了嘴角笑了下,问道:“要多少?” “恩……七八贯……”我不好意思开口 “什么?”杜母瞪大眼,“这书难道是金子做的?” “额……其实孩儿还想买支羊毫笔,只是那羊毫是江南上好湖羊的毛所以……” “罢了……”杜母无奈道,“回去给你” “多谢阿娘!”我大喜 回了府,跟着杜母领钱,杜母一下给了十贯,我看着都惊呆了,果然亲生!虽然要到了十贯,可也就只够付暖气片以及那些零件的尾款,锅炉还差着二十呢。 钱啊钱,可真是难死个人了…… 先去看了暖气片,铸铁的,观赏性极低,好在咱重视的是实用性,只要它能保证供暖就好,验了货付了钱,吩咐杜安明天弄辆车拉回府去。接着去验收了通水管、螺丝零件,都已经做好上漆了。 “那件让你们特殊铸的物在何处?”我问铁匠 “您稍候”铁匠喊了伙计跑去将东西取了过来。 “这,您看看,可还满意?”铁匠将东西送了过来 我捧着水龙头看了番,拧了两下,听到里面螺旋升降发出了摩擦声,清脆的很。不错,做到这程度已经很好了。 铁匠看我满意地笑了,问道:“这个,恕我多话,您做的这物是做什么用处?我打铁这么多年,还是头次看到这么轻巧精致的物件” 我暗自一笑,还在吃水挖井的人怎么可能认识水龙头。 “拿来把玩的”怎么可能直接告诉他何用,那就死心眼了。 “钱给你,这个我先拿走了,余下的,明日我会派人来拉”我拿了水龙头告辞,骑马去了最后一站。 随人进了工坊,只见露天大院中央直竖着庞然锅炉。 “哇,这得找三头牛拉!” 我看着院里的锅炉忙着激动,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句,无奈地回头看了眼杜安,合着他一直默声是在想找牛车的事? “您来了”老板看见我们迎了上来 “做到哪一步了?”我看着锅炉问道 “今日刚把盖给浇铸好,剩下浇铸合体以及铸后清理上漆的活,还得个三四日”老板回道 “哦”三四日的时间,看来到休假就差不多了。 就铸造好的部分查看了一番后,看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告了辞。 在国子监余下的几日,我派杜安去查看进展,听到锅炉已经到了上漆,想到锅炉即将可以安装使用,我的心就突突地激动着直跳,好不容易熬过了旬考,忙策马奔去了工坊。 “您看看,上了三次漆,已经全完活了”老板指着锅炉道 我看着铸好的锅炉移不开眼,想法在现实中实现,心情说不出的激动。 “只要您把钱一付,现在就可以取走”老板道 我一听心凉了半截,要有钱我早给了…… “好,但现在天色不早,我也不知道今日就完活了,明天我来取,到时给你余款”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一晚上的时间,卖身都不一定凑够二十贯钱。不过如果真有人愿意出二十,我愿意试试。 铁匠老板堆笑送着我们出了工坊。我转过了街角后脸一下变苦瓜,天色近晚,城门快关了,没法在城里逗留,要去哪弄钱? 一路无思绪,回神已经到家,无奈下了马渡步回了院,进了东厢房。杜安说他已经将东西全放到了东厢,推开东厢的门,就看到面前挡满了铁管暖气片,这个杜安…… 无奈地看了圈,现在万事俱备,只差钱了。锅炉啊,你等等,改明我借到钱就赎你回来…… “夫君?夫君?” “恩?……” “你为何愁眉不展?” “没什么……”我无奈回了句,继续盯着火炉发呆。 “夫君可是缺钱?”淑文突然道 “你怎么知道?”闻言我抬头看了过去,皱着眉问道,难道我脸上写了‘我缺钱’? 淑文回道:“前几日你不是问阿家要钱了?” “恩”我等她继续 “夫君要钱不是去买书、笔吧?”淑文一副洞察一切的目光看了过来 我心一虚,抿了下嘴默认。 淑文突然起身,走到柜子前,开了柜门,取过了个红木盒子来。 我愣愣看着她不解,看她放下盒子,伸手过去打开,只见里面满满当当放了铜钱。 “这!……”惊地抬头看她 “阿家派发的月钱,因为整日在府,没什么买的,所以一直存着”淑文解释道 我大喜不已,这些钱正好可以救我急!感激地看向她,“娘子真好,那为夫……” “等一下!”淑文突然盖上了盒子,我不解。 “夫君现在可以告诉妾身拿钱做什么了吧?”淑文盯着我问道 我无奈回道:“我在安锅炉暖气”说完看她一脸茫然,我只好跟她解释了所有事。 “……就是用来取暖的,火炉子安置在屋外,用流水传导热,避免着火什么的危险……”我取了茶杯猛喝了几口,解释了一个时辰,淑文好奇地直问清了所有才肯罢休。 “此物听着甚好,可铸好了?”淑文问道 “恩,明日付了钱就能取回来了,一两日就能安好”我道 “那夫君拿去吧”淑文将盒子推了过来 我收了盒子,看着她道:“虽说夫妻一家,但这钱总归是你私房钱,我断是不会缺你的”我制止淑文开口,作严肃状,“但我现在身无分文,如今也只是贫困书生,无一文进项,还你钱财终是难事,为让你放心,只有拿人做利钱先抵着,你只管使唤” 言罢只见淑文忍俊不禁,扑哧一笑,随后也假作严肃状道:“不成,利钱怎如此低?” “哟!好个小娘子,敢说为夫不值价?看我怎么教训你!”没料到淑文也会揶揄人了,我立马攥了拳,呵了气。 淑文见状立马惊了,忙起身逃跑。 我紧追不放,直把她逼到了床榻,按着呵痒。 “快说,可认错?”我停下问她 她忙着缓气,脸上红晕早染红了耳朵根,一双墨亮的眼睛蒙了层水雾。 四目相对,两无言。 第68章 商机 “你们先把这个水缸搬走,另外还有东厢房,看墙上我给做了标记的地方,一会拿着凿子给打通了”刚过了早饭我急忙带了家丁做活,一日之计在于寅,时间宝贵得抓紧了。 “郎君,是要从屋里通到屋外面?”一人问道 “恩,大概打这么大个窟窿,做活的时候小心点”我给比划了下 “是”家丁领了命纷纷忙了起来 我安排好后带上钱,拉了牛车进了城。一路顺利,付了余款就装了车打道回府。牛车晃悠了两个时辰才到地,到了我忙喊了五六个力气大的家丁来卸车,几人一起用力,脸上憋涨突了青筋才将锅炉挪到了地。匆匆吃了午饭,又忙喊人做活。铺了通水管固定好了暖气片,上下前后一通忙活,大冷的天都发了一身汗,直忙活到了太阳悠悠暗了半边天,里外检查了一番,确认所有地方都拧好了忙喊人灌水生火检验成果。半个时辰之后,冰冷的铁管已经有了些温度。 “小师,喊几个丫头把东厢清扫一下,今晚我跟淑文娘子在东厢睡”我吩咐道 半个时辰后,我惬意地躺在东厢的床上,伸脚蹬着新安的暖气片取暖。 门突然吱呀响了,我躺着倒看到是淑文进来了,翻身爬了起来,问她:“如何?觉得怎样?” 淑文朝里走了几步,到暖气片前伸手摸了番后才点头回道:“确实不错,与火炉相比,屋里暖匀了” “过来”我伸手拍了下旁边的空地,待她过来,道,“今日可累惨我了,你坐着看会子书,我借你的腿躺会”说着躺倒了下去 淑文扭捏了下,道:“不是有枕头吗?” 我无奈:“躺着不舒服”说完调整了下,找了个更放松的姿势。 但才躺了一会就被人打扰了。 “郎君,水备好了”进来的是楚儿 我无奈起身穿靴下地,今天出汗太多身子难受,虽然是自己吩咐她们准备洗澡水的,可现在被打扰了心情莫名有些不爽。走了两步犹豫停住,老实说,我需要个搓背的……之前洗澡都是自己反手够,只因为面薄不好意思让别的人看到自己光光的时候,可再努力还是有够不到的地方。 想了想,返了回去,伸手拿走淑文手里的书,道:“别看了,眼睛累,帮我搓下背去” 言罢淑文脸腾地变红,慌张地朝楚儿看了眼,见丫头装着没听见的模样,脸红又重了一重,羞了小一会才答应。 我无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丫鬟,不就搓下背吗,都夫妻了怎么还害羞。 先进了木桶,泡着等淑文卸去配饰。之前洗澡我都躲在书房,自己一个人泡着,后来天渐渐冷了,出浴都要冷一阵,前两次更厉害,冷的我都不想脱衣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了几次,府里就是不给安置暖炉子。索性认了,不就换个地吗。 神游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水声,转身看到淑文坐了进来。之前都是黑乎乎地,还是头次点烛细看,只觉两种风景都极富有风情。 昏黄泛暖意的烛光下,双目含羞娇艳欲滴的可人,看的人只想一口把她吞了。 努力压制了邪意,凑了过去,一把扯掉她头上束发的饰物,青丝如瀑般顷刻洒下。我喜欢看她不做过多装饰的样子,那种情景,只觉人在千年之间穿梭往来,既看到千年前女子的温婉含羞,又有身处千年后的错觉。 东厢睡了一夜,早上醒来,摸了下暖气,还有暖度,穿衣出去,只听见锅炉里烧的呼呼响。查看了一番,喊来了小师。 “早上起来可添煤了?”我问道 “回郎君,添了两次,您昨不是吩咐要填的旺火吗?难道奴婢做的不对?”话里有些不满 我给略过,细细思考。按理说锅炉烧这么旺,暖气片温度不该那么低,哪出了问题?循着锅炉通水管一看,发现了问题所在。 整个锅炉还有屋外一段水管都暴漏在空气中,天这么冷,那么露着,怎么能不使热能浪费? 忙抓紧时间做了改善,过了早饭喊来了杜安,安排他领人围着锅炉修个锅炉房,隔绝锅炉直接与寒风接触,至于通水管,则安排他多找些不用的麻布织物裹上。 “你留下,做完了再去国子监”我转身对杜安道 “可郎君,包袱谁给您提?”杜安问道 我翻身上马,道:“不还有人吗,对了,杜…额” “郎君,杜路”被我盯着的小厮从杜安身后闪到前面 “‘嘟噜’,呵呵……”我忍不住一笑,“好,杜路,知道做什么吧?知道就上马” “遵命!”杜路一把抽走了杜安手里的包袱。 是日,正是傍晚课后,我整日看书看得乏了,便想找件东西玩玩,想到这时已经有了九连环,想杜三全怎么也该有,便翻箱倒柜地找,可翻来翻去舍里只有书卷,颓废不已,若手里现在有钱,就可以差人出去买个九连环玩玩,奈何这月月钱还没发…… 突然想到萧守规,不知他有没有。想着出了舍,看老庄实在头疼,只想放松一下。没想到刚到萧守规舍屋,身子突然感到一冷,也未多想,直接推开了门,迎面却突然飞来一盏茶杯,躲闪不及,直接砸到了脸上。 “喔!”惊地跳开,忙伸手擦脸,还好不是滚烫的水。抬头正想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左手突然被人擒住反背到了身后,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却横上了脖子。 虽不是光天化日,但好歹也是本朝第一学府的地界,周围可住满了人,谁这么大胆行凶。 胡思乱想着突然看见苏宝同冲了出来。苏宝同看到这副情景立马威胁道:“你敢!” 刀架在脖子上,我没敢回头看是谁。 “苏公子,后会有期”邪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略娘,我刚在心里评价了一下却突然被那人一推,反应不及撞了苏宝同。待定身回头看时,身后早没了人踪影。 苏宝同追了两步,最终愤愤返了回来。 “怎么回事?”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还好那人没想要我命。 “进去解释”苏宝同沉着脸进了舍 我跟了进去,看苏宝同在屋里一通翻查,搬正了凳子,找了个坐下。 苏宝同突然握拳砸了下桌,怒道:“别让我再碰到!” 我坐着等苏宝同安静下来解释。 半饷,苏宝同道:“刚刚回来突然看到床给人翻动了,没想贼胆子大的竟然没跑,所以打了起来” “学里还有贼?偷什么了?” “没看到有什么不见,想我回来的早,他还没得手”苏宝同道,“对了,你来有何事?” “哦,我找守规,想问他有没有九连环”为了个九连环差点搭上命,真是本朝最贵的九连环了。 “学里不让有那个,你不用问了,他没有”苏宝同道 合着差点丢命还借不到东西。 “这事你计划怎么办?要告官吗?”我问 苏宝同道:“不必了,我自有办法,贼什么都没留下,不过既然他要找又没找到,就一定会再来” 我坐了会,看待着也没帮助,便告了辞。 掰指头数到了休假,才回了府,突然被淑文拉进了屋。 淑文关了门,一脸严肃,看着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我问 淑文面色担忧地看了我一会,道:“夫君,阿翁知道你安锅炉的事后大发脾气了!”我一听迷糊了,不就是安个锅炉吗,又不是造的炮弹,怎么碍到事了?随即却听淑文解释道:“阿翁听你又是凿屋又是建屋,把好好的院弄乱,气了,发了脾气。” 我嘴角抽抽。 淑文:“好在有阿家劝着,阿家来看过几次,觉得锅炉还不错,说了很多好话之后才将阿翁安慰了下来,只是,明日阿翁在府里,你多加小心……” “额,气多久了?”我问 “夫君去学里之后的那日知道了的,虽说过了多日,但还是要注意”淑文劝道 “没事”我对她一笑,心里却打鼓,谁让吃用都是杜构的钱,经济不独立,思想就难独立。 一夜过去,终究到了第二日,万般无奈,还是得穿好过那边吃早饭。桌上,每瞥到杜构,后者都黑着一张脸,几次看到我都皱眉瞪目,直把我看的心发怵。有惊无险过了早饭,杜构有事要办先走了,我大松了一口气,想逃离却被杜母拉着坐下说话。 杜母惬意地喝了杯饭后茶,看我道:“全儿,学里可还好?” “还好”我机械回道,要说不好那接连而来的问题就有一箩筐了。 “哦”杜母默了会,来了兴致问道,“跟为娘说说,你东厢安的那物从哪弄的?先是摇椅,这又是锅炉的,为娘怎不知你这么能倒腾?” 我心一虚,谎道:“那是孩儿认识的人介绍的,孩儿觉得不错,比火炉安全,所以才弄来安了,若阿娘觉得好,那孩儿再帮阿娘也置办份” “好”杜母喜道,“我觉得那炉子不错,安在外面,屋里不至于给烟熏得呛鼻” “可,父亲让安吗?”我问,别再一不高兴把我拉着又揍一顿,我这又不好反抗的。 杜母:“有娘在,你大可放心做” 得,有杜母这话我就安心了,立马着手开工,看了地量了数据出门还是找了先前铁匠铺。回来路上,突然灵机一动,既然能给杜母安,那为什么不把它当做商机,量产销售? 说做就做,急调转了马头奔向孙府。我手上没足够的钱实施计划,所以必须得找个人合伙,而孙禄堂家正好从商,实在没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到了孙府,等人通传看孙禄堂出来,忙拉他上马。 “做什么?这么急?”孙禄堂茫然问道 “路上说”我心里激动,节省时间在路上将计划告诉了孙禄堂,片刻回府。 “听着不错,但我得看看是否真如你说的那样好”孙禄堂说着下马 我忙拉着他进院看,里外讲解了番。 “如何?不说比火炉暖多了,单就安全方面,绝不是火炉比得上的”我道 孙禄堂点头:“是不错,就我也能看出会热销,可此物在长安没人知晓,单夸好也没人肯买” 闻言我陷入沉思,光想着合伙买卖,倒忘了考虑怎么推销产品了。皱眉深思片刻脑袋一亮,不是有淑文跟杜母吗! “推广的事,我来安排,府里常有高官家的夫人来访,只要介绍给她们,还怕没客人?”我道 孙禄堂一想:“不错,枕边人一语抵千言” “那你可同意合伙?”我问 孙禄堂却皱了眉,转头问我:“我还有一问,天大好事,你为何找我?” 我白了他一眼:“我哪有钱财办工厂?也就认识你一个从商的,还能找谁合伙?” 孙禄堂一笑,道:“事情是好,可我家你知道,我得回去问下老头子,他才是家里管事的” “那你问去啊”我听了推他回去 “好,我把这图纸先拿回去让老头子看看,你先去我们常去的酒楼等我,问好了我去找你,不然我得跑这么远到你家”孙禄堂交代完上了马 我送走他也策马进城,到约的地等他。茶壶空了三次,才看到孙禄堂来了。 “怎样?你父亲可愿意?”看他进来我急忙询问 孙禄堂喝了杯茶,才点头道:“同意是同意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父亲说,这将来利钱,要三七分,你三” “什么理?”我皱眉问 “我父亲说,做这物,办厂、雇人、贩售、安装都得人手钱财,钱都他出了,不公平” “可本来约定就是他出钱我出设计,如何不公平了?”我皱眉 孙禄堂:“这样,四六,我去跟老头商量,这是他最大的让步,再让我觉得他就不做了” “好吧”我应道,谁让我没实力开厂,“对了,对外说这锅炉是你家做的,千万别提我,我跟你合作的事也别说出去。先前我就在府里安了下,差点挨了顿罚,要让我父亲知道我从商,手脚保不齐就废了”这重农抑商的朝代,按杜构那脾气,还真有可能。 孙禄堂怜悯地看了下我,道:“成,那现在就算定了,只是我们将来要买卖,得给货物取个好名” “‘锅炉’不行?”我问 “太俗,这物一般人安不起,所以我们的客人主要是高官富甲之人,这么俗气的名字,配不上他们身份,得高贵点才行。” 安个锅炉还弄这么麻烦,病的矫情。 我想了下,道:“‘青炉暖’怎样?再配上句诗附庸风雅,‘凿窗启牖看残阳,半天红霞温酒香’”唐初北方一带婚俗,围青布幔为屋,谓之青庐,新人于此交拜。我取同音异字。 言罢孙禄堂连连叹秒,青炉青庐,同音不同字,但人听了看了免不得就想到那洞房花烛夜,名字一事,拍案定了。 孙禄堂奇怪地瞧了我半天:“三全,认识你许久,可我觉得还是没看懂你,你从哪学来的这些稀奇玩意?难道国子监里有教这个的博士了不成?” 听得出孙禄堂话里的揶揄,懒得白眼他,道:“世上多少行,杂书多少种,看多也就会了” 孙禄堂一笑,道:“没想到你也不爱看四书,对了,突然想起来有一事忘了问你,你那炉子在哪里浇铸的?” “东市铁匠铺,怎么了?” “你在一家做的?” “不是,分了三家,我不想被人知道” 孙禄堂皱了下眉,道:“虽然这样,可还是不妥,既然要做,我们自然要做到‘世上独此一家’,别的不说,你去铸锅炉的那家工坊一定得买下来,里面铁匠做过,若是不买下,以后必成隐患!” 听孙禄堂这么说我也意识到了严重,忙指给了他地。他看了之后告辞,回去请示孙父。 第69章 开业 “雅正表哥”衡山握着手炉,正看着某处发呆,转头看见来者扬了笑意 长孙曦笑了下走了过去,行礼道:“见过公主” “不是说过我一人时不必行礼吗”衡山嘟嘴不满 长孙曦闻言面露失望,呢喃着“你一人啊”朝周围看了圈。 “怎么?你不是来看我?”衡山不满 “没,没有”长孙曦忙解释 衡山噗嗤一笑,道:“表哥,你就不能不把全部都写在脸上吗?” 长孙曦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脑勺,七尺男人此时却腼腆地像个孩子。 “表哥,这些日子你去哪了?也不来看我”衡山埋怨道 “派了事,刚回来,你知道,监察御史平时无事禀奏是进不了宫的……” “你怎么这么实诚?”衡山无奈看了长孙曦一眼,沉思了下,问道,“你可听说了西突厥的事?” “什么?”长孙曦一脸迷茫,“不是要和解吗?” 衡山听了面色沉重了下来,看来长孙舅舅他们没跟表哥讲,可不讲,看着表哥什么都不知她又不忍,每个人都该有一次努力的机会,即便注定要失败,也要试一遍。 想着衡山道:“和解的条件,是皇姐嫁去和亲” 看长孙曦还是不懂,衡山狠下了心说了最后一句“新兴皇姐……” 长孙曦大吃一惊,僵在了那里。半饷回神,追问衡山怎么回事。 衡山全告诉了他,劝道:“表哥,你去和皇姐说了心意吧,别等她出嫁,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不,不会的,不会……”长孙曦只是呆呆重复着,衡山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蓦地起身,连礼都没行就急急跑了出去。 衡山看着长孙曦离去的方向,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孙曦对新兴的心思,是个人都看的出来,偏偏当事人还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一直喜欢傻傻看着…… 而新兴,此刻正在晋王府里。 李治端着茶杯,抿了两下茶叶,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不速之客。 “何事需皇妹亲自来访?”李治问道 新兴没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皇兄是不是丢了什么配饰?” 李治迷茫道:“配饰多了,不知皇妹说哪一件?” “皇兄最喜爱的玉飞天”说着取出了块玉佩,“这是皇妹在路上捡到的,可是皇兄掉的?” 李治看见玉佩眼神一闪,随即却喜道:“确是本王掉的,劳烦皇妹送回来了” “皇兄是承认了?”新兴一笑,“那皇兄可否跟皇妹解释一下,为何你的玉佩会在我宫里宫女的屋内?” 李治:“皇妹在说什么?什么宫女?” “一个名唤‘琼鹊’的宫女,最近不见了,敢问皇兄可知道人在哪?”新兴道 “你的宫女我如何得知!”李治怒道,“只是块玉佩,相似的多了,许是我眼花,可能我的那块在屋里放着” “哦,上好的和田玉,又是和佛学有关的飞天玉,不知除了皇兄,还有谁也好佛?”李芯道 李治冷了脸,逼视新兴:“皇妹不是来还玉的吧” 新兴道:“皇妹不兜圈子,请皇兄放过杜三全,他绝对不会将那事说出去” 李治闻言目露杀气,手上暗暗摸到短剑,还是看着新兴,道:“皇妹不觉得,死人更能守住话吗”言毕冲向了新兴。 新兴一愣,忙侧身躲过利刃。 “皇兄觉得我没准备敢孤身来此吗?” 李治刀落了空,再想追攻,突然听到新兴这么说,一愣,给了新兴躲逃的机会。 新兴逃远,慢慢退向门口,道:“我已写了信给别人,只要今日我没出去晋王府,那人便会将信呈给父皇,皇兄不想事情被父皇知道吧?” “你想怎样?”李治目露凶光,紧盯着新兴,暗暗握紧了短剑。 新兴全看在了眼里,“我只想皇兄放过杜三全” 李治冷冷一笑,道:“我如何相信你们不会说?” “杜三全不会说的”新兴祈求道,“他不知道是你,那晚假山那么黑,根本看不清楚人……” 李治神色渐缓,听新兴这么说,沉思片刻,抬头看向新兴。杜三全是否真如她所说不知有待确认,不过,她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父皇”新兴看出了李治心思,说道,“只要你放过杜三全,那晚就没事发生。不过你若不肯放,”新兴狠下心道,“我即便嫁去西突厥和亲,只要我知道杜三全被杀,父皇就会知道你那事”新兴看李治沉思,接着道:“父皇怎样,你应该清楚,即便他不会深信别人所言,也会对你心存怀疑!” 李治看向新兴,下了决定,挑眉道:“好,我答应你”留着,终是隐患,怎么可能…… 开课两日,与孙家合作的事有条不紊进行。孙父财大气粗,已经将那家铸铁工坊连着里面大大小小的工人全买了下来,又增加了厂房占地,新派去了几个工人,生产方面已经准备成了七八分。宣传方面,我安排了淑文,若有妇人来访,便带她们参观一番,然后将是孙家所制的消息透漏出去。从上次摇椅短时间风靡全城的速度,我深深相信那些贵妇的力量,不消几日,锅炉定会在上层社会宣传开来,届时只需孙家开店,订单自会上门。 在国子监里,我与外面的消息全靠杜安传进来,杜安被我派去全权处理与孙家的事,想到当初会选杜安,我就有揍这家伙一顿的冲动。 一旦买卖做起来,有了利润,自然涉及到账目计算问题,我想到后同孙禄堂商量了番,决定由两方各派一人管理账目。就在我头疼能派谁去的时候,我发现了杜安,这家伙认得字! 我可还记着当初找人认字的事,清楚记得这混蛋说自己不是书童不识字,可这家伙不仅认识,写的还规整的很。质问他,他说是平日里看杜三全写的多了,看会了,就自己偷偷去练。 “郎君你连请来的先生都训斥地那么厉害,小的才不会傻地出头挨训”他倒说的理直气壮,我直接一脚踢了过去,恨得牙痒痒。但还是没法子,毕竟这府里能信任的人没几个,又不能让杜构发现,加上杜安跟我装过锅炉,有经验,顺道指派了他去教孙家的工人。 等到再次休假,孙家已经接到了三四份订单,工坊那边已经忙活起来了。孙父把事情全交给了孙禄堂负责,他倒得了空闲天天在外面。孙禄堂跟我说了首个订单的事,听说是光禄大夫唐茂约给自己的一个小妾订的。光禄大夫平时宠那小妾宠的厉害,小妾听说了‘青炉暖’,吵着要安,光禄大夫受不住了,来下了单。而第二张单,也是那个大夫,给妻安的。 孙禄堂说到这住声坏笑了下,背后发生什么事,让人免不了多想。 给杜母做的锅炉已经做好了,又忙了一整日给安装,孙禄堂看到我制的暖气片好一顿评,绕着一直说难看。我懒得同他讲,他审美的确高些,把暖气片面上弄了不少花样,可对我而言,实用就行了。 第70章 赐官 大寒,我特别高兴地收拾了东西从国子监打道回府,来了这么久,最喜欢这里的假期制度,虽然平时十日才得休一日,但节日多啊,这又进了腊月,想到未来两月里那些重重叠叠的节日,我都暗地偷笑。 大寒后是腊日,我朝英明伟大的太宗皇上规定了三日假,我一路回一路感恩,可这好心情到了第二日陡转而下。一夜睡着,竟不知道天降雪了! 还是早上听到外面吵吵的声音才知道了的,忙穿了靴跑出去,开门就见院里一片白茫茫,雪下得有如正月初五旅游景点检票口的情形,只让人看的心全凉了,本来做好了的计划,现在看来,只能窝在家了。 整一上午窝在屋里取暖,外面的雪还是不见小些,懒在床榻,偶尔起来吃两口瓜果,倒是淑文,一直安安静静握着书册看。 她看的极其认真,丝毫不受周围影响,满目的惬意享受。 我忍不住道:“就你这样爱看书的劲头,若参加科考,保准能连中三元” 淑文放下书卷舒展了下身子,道:“前些日子与阿家访了不少人,也只有今儿这天气才得了闲看看” “娘子辛苦”我赔笑,宣传锅炉可全是她的功劳,“可交到了什么朋友?” 淑文摇了摇头:“熟识了不少人,可要说朋友,总觉得还是差一点” 我点了点头,认识很容易,可真要说交心的,那得经过时间考验。 正无聊着,楚儿突然进来通传,说孙禄堂来找我正在客厅等着。我穿好了过去,想不到他这天过来有什么事。 “怎么?可是有了什么难事?没听杜安跟我说啊?”我进了客厅跺脚抖去了落上的雪 “没事”孙禄堂道 我疑惑地看了过去,没事大雪天跑来,真闲了。 孙禄堂看我这样不高兴了,道:“没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过的可悠闲” 弄不明白他怎么个脾气,我皱眉疑惑看着他。 片刻,孙禄堂道:“之前还高兴老头让我管这差事不逼我读书,现在,我只想回去……” 看孙禄堂突然颓废,我奇怪问道:“怎么了?” “怎么?太累了……之前还以为是个简单差事,只要管管帐吩咐人就行了,可真到做了,才发现没哪是不省心的!”孙禄堂叹了口气,“刚清了三份订单,结果隔天一开门就来了六份新的” “这不好吗?说明生意兴隆嘛”我道 孙禄堂转头盯着我,道:“你只管分利自然觉得好,你可知我每天满城跑多累?” “咱先前说好的,我不管安,再说我也派了人去,我基本全教会了杜安,你可以尽情使唤他”我出卖杜安 孙禄堂还是盯着我瞪了会,无奈转了头,叹道:“当初我怎么就应了你的!……” 我想,应该是今日的一番商谈,让孙禄堂打定了要我也吃吃苦的主意,所以唐太宗召见他的时候,他才会把我也推了出去。这是后话,却说那日孙禄堂走后,雪直下了三日,中间偶尔停下过片刻。给困了三日,只好无聊地到了院里滚雪球,只是技术实在太差劲,本想着做个‘马’字象棋,最后做出来了却是个墩子…… 再说那事,那日我已到了监里,正捂着暖炉受着博士荼毒的时候,突然被人喊了出去。那人领着我去了一处屋,我进去只瞧见里面站了一队士兵,祭酒正谄媚伺候着个娘娘腔。 “公公,那就是杜三全”王崇基看我来了,对那人说道。 “哦,杜公子,杂家来宣读圣上旨意,您接一下”那公公一脸笑意迎了上来,客气地我却有点手足无措,听他要宣旨,呆呆地跪下接旨。 “‘杜三全,学艺该明,器惟瑚琏,于铸造之术有所学究,封工部主事,理皇宫火炉装备事,即遣使人,备礼册命。’杜公子,起来接旨吧”那公公伸手来扶 我呆呆站起,不懂怎么回事就封了什么官,要管什么事。 接过旨,问道:“公公,请问这怎么回事?” 那人笑道:“圣上听闻暖炉的事,宣了孙禄堂进宫,孙禄堂上荐说您懂这行技艺,故圣上给您派了职,负责给宫里装暖炉” 什么?不是说好了不提我吗? “杜主事?杂家先恭喜您了”那公公抱拳道,转身对王崇基道,“王祭酒,圣上说了,许杜三全自由来往国子监上学” “是,臣知道了”王崇基欠身道,起来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这不等于变相放长假吗?听到这我也不管别的了,送走了那公公忙让杜路收拾东西回去。 “苏兄,萧兄,我先走了,你们先在这学府大牢里慢慢熬着~”好心好意来送的苏宝同、萧守规看我如此,咬牙切齿佯装要冲过来揍我一顿,我忙上马逃离。 出了国子监,先去了孙府,找到了孙禄堂。 “来了?等你半天了”孙禄堂道,好像早已掐指算到我今日要来找他。 “坐”孙禄堂指了座,“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可以发誓,绝没提到我们合作的事。”孙禄堂看着我,道:“今日是突然被那皇上传进宫去的,虽然途中想到他可能是问安锅炉,可没想到他提出要让我指挥工部的人,我自然不愿,让朝廷的人学了,以后还怎么做这买卖,所以,我需要一个中间人,既皇帝同意,我也愿意的人,只有你” “可他封了我官职,我怎么回去跟我家那位解释?”职位都封了,杜构肯定知道了我跟这买卖有关系,免不了被他猜到我跟孙禄堂合伙,要被他查到了,只怕又得一顿训斥。 “封官职了?这倒出乎我预料”孙禄堂抬眼问了句,忽又笑了声,有些无奈,“宣我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提到封什么官,只说是少不了赏赐” 我哑言,本朝还不许商人科考,孙禄堂现在做了这生意,只怕以后都只能从商了,只是不知道孙父,之前还一直想着让他好好学,怎么突然又派给了他买卖做。 “先恭喜你,封了什么职位?”孙禄堂道 “工部主事” “不错,虽只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官,但也比别人快了一步”孙禄堂道,“对了,你明日面圣谢恩,估计之后立马就上任了,我有事吩咐你,安置的事,你可以带着工部的人去做,但这铸造的事,一定得我们的工坊来做”孙禄堂强调 “工坊人手够吗?先前你不是说接了好多单子,那边皇宫估计也得不少活”我担忧道,怕活的量太多,怠慢了哪一边都不好。 “放心,我新加购了工坊聘了人手,两边忙着,可以赶得上你和我两边的活”孙禄堂道 听他这么说,我放了心,开始想回去怎么应付杜构。 “郎君回来了!”才回府,门子看见立马转身跑了进去通报。 看众人欢欣雀跃,我一脸迷茫,怎么没人奇怪我这日子从学里回来? “郎君,府里已经收到您被赐官的消息了,阿郎和主母都等着您呢”仆役牵住马绳道 该来的总归要来,我下马去了杜母那院,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进了屋。 杜母笑着迎了上来,拉住我的右手往里走:“让娘看看,全儿也做官了” “哼,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杜构鄙夷道,杜母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混账家伙,那火炉怎么回事?你怎么跟商人扯上关系的?!”杜构怒道 我条件反射不争气地抖了下,却听杜母替我辩解道:“全儿只是与那人认识,又没做什么坏事,莫要老训斥他……” “你让他自己说!”杜构冷着脸道 我开口:“火炉是孙家的新产品,孩儿觉得好所以问他买了安置,又,自己研究了番,懂怎么安装,估摸圣上就是听说孩儿懂,所以派了事……” “你看,妾身就说全儿没做坏事,全儿虽不务正业,可这次也就因为他爱弄那些玩意才被赐了官”杜母道 杜构冷着脸,道:“整天不知道学些什么,不学孔孟之学,就只配做个不入流的差事!” 杜母瘪嘴没回话,对我道:“你从学里回来,有一堆要收拾的,先回去,晚了就迟了” “你!……” 不等杜构发火,杜母便将我推到了门口,我忙行了礼离开。 第71章 难题 回了院,只见‘马’墩还在院里端端立着,除去铲掉的法子,真等着太阳慢慢晒,估摸两月都还在那里。进了屋,只瞧见人人脸上都扬着喜气。 “给郎君请安” “下去吧”我说着去了外衣,凑着暖气温手。等丫鬟走尽,凑过去看淑文在书案上写什么。 “怎么画红梅?”纸上洒出了一支红梅,颜色淡红,一丝也不觉得妖艳,很像她的性格。 “闲来无事,想起许久没提笔画过了,手都有些生了”淑文说完又低头作画 “啧”我失望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淑文诧异抬头问道 我看着画作摇头做失望状,道:“不对,没画出红梅的个性来” 淑文迷茫,看了看画作,道:“妾身看来,它就是这样,没觉得不对……” “不对,你看咱家院里的红梅,即便只开了几朵,也是红得妖艳,尤其是下雪后的天,雪衬托地更加嫣红,可你这画,太淡雅了些,不像红梅” “不像红梅,那像什么?”淑文轻蹙了眉头,抬眼问道。 我心里一笑,面上严肃,道:“像三更时分的你”说完抿嘴笑着看她,看她不明白,继续道:“于我看来,你像白兰,你画里这梅花,更似是白兰惹了羞,红了脸,你可知道,白兰惹红,比玫瑰更加让人心醉?” “没正经!”淑文嗔怒道,低头作画不再理我。 候了片刻,还是不见她问我赐官的事,忍不住开了口问道:“她们没和你说赐官的事?” “说了”淑文蘸了滴红墨,点上了一朵梅花。 “那怎么不见你问?不知你听到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夫君喜欢就好”淑文还是低头作画 “此话何解?”我摸不清她想法。 淑文放了笔,看着作成的画扬了嘴角,抬眼看我,道:“夫君开心,妾身自然高兴,若夫君整日皱着眉,妾身看了也会不开心” 我思考片刻笑了声。 翌日,早早被杜构带进了宫,他去上朝,我在别处等着传召,这是规矩,杜构说的。是不是我反正不知道,我只知道等传召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打着呵欠,终于在我数到第三十六个的时候,皇帝派人来传唤了。我跟着那人转了几个弯,然后被带到了御书房,进去后见杜构也在。见到唐太宗,忙行了礼。 “免礼”太宗道,扫视了我几眼,对杜构道,“杜尚书,小子看起来身子好了?” “臣……” “哈哈,罢了,朕不评议你家事”唐太宗转头看向我,“杜三全,去任职吧” 我呆呆随着公公出了御书房,开口只是行礼,全程只听唐太宗跟杜构说了两句,就这害我早起等那么久,坑孙子呢? 去了工部办事处上任,领事带我去认了手下,共五个人。听几人介绍了下,基本认了脸。 戚大,三十左右年纪,留着八字胡,眼睛闪着亮,一看就在人堆里混久了。 马康生,戚大的妻弟,看着有些腼腆,跟戚大完全两种性格。 苏簿,年二十三岁,个子最高,近一米九,之后我才知道他先前在水部,测量计算的能力很高。 丁山,二十岁,但却是几人中最壮实的。 谢初,一十六岁,工部新人,比我没早来几天。 认了人,自然该开工做活了,宫里指派了个姓陈的公公协助。那些上朝、开大典的宫殿不用安装,皇帝只吩咐了几个主要的寝殿,至于何为主要何为不主要,都看关系远近。 “杜主事,圣上吩咐了,让你们先给韦贵妃、杨淑妃、燕德妃、徐充容四位娘子的寝宫安那炉子,至于给谁先安,谁后安,您做主就好” 我只觉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头上,这种难题,怎么就扔给我了?…… “劳问公公,依您贵见,我该先去哪边?”怎么也是宫里混出来的人,想那陈公公比我清楚该先顾及哪边。 那公公道:“杜主事,都是娘子,杂家哪里能说先谁后谁这种偏话” 我一听犯了难。 “只是”听到这话又急抬了头,只见陈公公一笑,道:“后宫里现在是韦贵妃管着……” 这不是说必须得韦妃先吗,可解决了第一的问题,后面三个怎么排?深宫里的女人,哪个是能小看了的,要做的不好,只怕即便我身后有杜家,她们也能好个整我一顿。 “多谢公公,我们尚未准备充足,得明日才可开工,今日麻烦公公了”我忙找了个措辞离开,还以为给指了屋子今日就可以去测量了,可谁知道中途堵了这么大个难题。 一路出了宫门,皱眉想着该先给谁去测量。先前还想,销售才没多久连皇上都要‘青炉暖’,还说买卖好,这还没高兴多久,却碰上这种难事,还不如不被那皇上赏识。 “主事?” “恩?”回神突然看到戚大围了上来,“小人有些话,不知道对您有没有用” “你说” 戚大突然看了看周围,道:“这里人来人往,不好说” 我了然,带着众人找了常去的酒馆,安排酒博士先伺候其余四人,与戚大进了处厢房。 “一会再过来”支走了酒博士,我看向戚大,“现在可以了吧?” “能跟主事,是小人荣幸,若主事是在为刚才那公公讲的话犯愁,小人倒是有些消息能供主事参考。只是”戚大面露为难 “只是什么?” “只是主事可否保证,今日无论小人讲了什么,主事将来都不会以此为难小人”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种人。一会你说了什么,只有你我知道” “是小人小心眼了”戚大尴尬笑了下,道,“小人在工部做事久了,什么都听来一些,不瞒您说,工部全是些大老爷们,私底下却也喜欢八卦后宫的事。先说那韦贵妃,自从长孙皇后殁了之后,就一直管着后宫,事实上,若没圣上授意,即便是贵妃,她也没权管理后宫,不过这韦妃确实有些手段,后宫在她手里,倒没听说有什么大错。那陈公公所讲无错,要安炉子,确实该先着韦妃。可另外三位,却一点都不能含糊了。” 我听了皱紧了眉。 “杨妃虽是隋朝亡国公主,可与圣上是表亲关系,圣上心里有她,我暗地里听别人说,圣上在长孙皇后殁了之后曾经想立杨妃为后,只是群臣都以她是隋炀帝之女而强烈反对,最后只得作罢。那燕德妃,是两年前晋升上来的,可若在圣上心里没个地位,怎么能轮上?最后说那徐充容,现是后宫里最得宠的,只因性格温婉,心思细腻,懂得如何讨圣上欢心,虽只是充容,比那三位妃位低,但年龄正值芳华……” 我心里一万只羊驼呼啸而过…… 我深呼了一口气,道:“你跟我说这么多,我会记住你的好” “小人不敢”戚大忙欠身行礼,“戚大只盼所讲的话能对主事有用处” 我看了眼他,大家都是为了自己利益,他看重我背后杜家的势力,我则想他做事时能与我有用,这么一想心里忽然坦然。 “你先去跟他们一起喝酒,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帐记在我头上,今日你们就休息了吧”我吩咐道 “谢主事!” 出了酒馆,直奔向孙府,还好孙禄堂在府上,没害我白跑一趟。 “怎么一副苦脸?赐了官不该高兴吗?”孙禄堂正坐在书桌后,看我进来打趣道 “别提了”我看见屋里有摇椅,直接躺了下去,“你家也置办这椅子了?” “市面上什么好物件我家会没有?”孙禄堂道,“你来不会就是问我这个吧?” 被他这么一提,我又想起了那头疼的事。 “我有麻烦了”我看向孙禄堂 “怎么?今日不是你上任第一日?你安个炉子还能遇到什么难事?”孙禄堂道 “就是安个炉子才有了麻烦……我先前还高兴锅炉已经火到了皇宫,可到今天去安,哎,皇帝让我自己考虑先给哪个妃子安” 孙禄堂一愣,随即却大笑起来,直到笑累了才道:“皇帝要安炉子,是因为稀奇,因为要显得自己尊贵,他不会看着臣子都有了可自个却没有,他是图新鲜,我为了振大暖炉的名气,也就同意了他这单买卖。” “权力压着,你不同意也不行吧”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孙禄堂一句 “你现在遇到的这麻烦,在我预料之中” 听孙禄堂这么说,我喜地直起身子看向他,急问道:“你可有法子?” 孙禄堂点头,问道:“后宫权力大些,比较受宠的,是有四个吧?” “是啊”我忙点头 “韦妃权重,朝中有自己一派人员,不能得罪;杨妃母子受宠,吴王文武全才,极受皇帝看重;燕妃与‘李韦武杨’中的杨家关系亲密,得罪不起;最后那徐充容,听说是现在最受宠的,看咱们买卖的宣传,你也知道枕边人的话有多大影响,若你惹的这位不高兴了,她要想难为你,皇帝耳边说两句坏话就好。你觉得皇帝会信你还是信她?” 我不高兴了,道:“我问你办法,不是让你加重我心里压力,你究竟有没有好法子?” “我既然说了有,自然是想出来了”孙禄堂一笑,“虽然你不想,可你背后代表的是杜家,是哪一方都不能得罪的。明日你按着她们位置高低去测量数据就行” “什么?这就是你的办法?就这还说那么多” “你知道什么,怎么可能就这样而已,你先去测数据,之后如何做,我之后在告诉你”孙禄堂道 我怎么可能愿意,磨着他问了好一会,可他还是不说,一直故作神秘,问久了我也没了耐心,告辞回了府。眼下也没别的法子,既然孙禄堂说了有办法,我也只好信他了。 第72章 图样 翌日,去工部集合了进了宫。想起今日杜构都休息我却得工作心里就愤愤难平,大雪过后这几天,正是积雪消融的时候,长安大道都是泥土铺成的,雪一融,车马一碾压,路上泥泞不堪,所以给官员放了朝。早上内廷响了放朝的鼓声,可杜府在京兆,没听见,杜构本也早起上朝,可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士兵通知了他,他听了爽快地甩袖折回家去了,奈何我进城是测量不是上朝,孙禄堂那边又等着我的数据做活,我就没了那好命。 找了陈公公领路,去了韦妃寝宫,一番行礼,韦妃命了自个宫里主事的宫女协助。我看了地,做了规划,询问了那韦妃,改了两处,因为韦妃觉得墙上两个洞打的太显眼,影响美观。我心里一番苦泪,但奈何人家地位压着,只好给改了,尽量将通水管安到隐蔽地方。第二位杨妃,去之前还以为又是一位事儿主,但见了发现全然与韦妃两种人。刚进杨妃寝宫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进去发现这位杨妃信佛,屋里供奉着一尊观音。见到那杨妃,第一面就觉得这妇人品性极好,之后测量也没见她难为。 午间随意吃了点,过午,时候差不多了到了燕妃寝宫。都说‘相由心生’,燕妃面生的妩媚,眼里嘴角掩不住的一股傲气,举手投足,看着却觉得此人有些自负。也许是听说我们上午先去了韦妃、杨妃那里(深宫里的消息传播速度,一点也不逊色于移不动联不通八兆宽带的网速),心里不乐意,在我们测量时一直摆着冷脸。不止是她,寝宫里那些宫女都随主子,不给我们好脸看。孙禄堂说了,‘尊卑有序’,测量只能按着地位高低来,乱了更麻烦。我也没别的法,只好一直装无知,和和气气地直到测量好了,期间那主子有啥不满要发火,都一直默默忍着受着。 最后赶去了那位徐充容那里,这是四位里地位最低、又不是处在妃位的,可她能跟三位妃子一起安锅炉,看样子,估计升妃位只是早晚的事。孙禄堂特别吩咐,一定要伺候好这位。既然顺序排列不能变,那服务一定得要是最好的。 见到了徐慧,人生的雅致,年龄与淑文相差无几,可却比淑文多了分贵气,看她寝宫里书卷不少,也是个爱书的人,不过能在这深宫混到这地步又安然的女子,可都不会是什么善茬子。她倒没难为我们,吩咐主事宫女领着测了就送了我们出去。可就因为她这样,我心里就总觉得她会是这四位里最难伺候的,用句不太上台面的俗语讲就是: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跟戚大他们分别后,看天还有些时候,便去找了孙禄堂,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跟他说了遍,这是孙禄堂吩咐的,因为能更加了解这四位主的喜好,好能针对喜好制作炉子。 “杨妃信佛?看来他们找的消息确是真的”孙禄堂摸着下巴沉思道,而后从书桌上抽了几张纸,递给我道,“这是我让人分别给那四位做的锅炉、暖气片样稿,你明儿拿去问那四位的意思,看喜欢不喜欢,问清哪不喜欢,回来我再命人给改了。” 我刚随手翻了两下,孙禄堂一见,急忙阻止:“可别弄乱!这是按着顺序排的,你记得明日分别拿给她们看,不是拿来让她们选的” “个人定制?你给别人安也分别做炉样吗?”我问 “当然不是,改了还得再弄模子,哪赶得上售卖安装,工坊里现在也只有四种样式供买的人选”孙禄堂道 “那这回可真是下血本”我闻言感叹 “血本也是皇帝付账”孙禄堂道,“他要贵气,我便给他不同于所有人的独特,不过想要有别于他人,价钱方面肯定也高于别人。” 我心里怒赞孙禄堂,一想到唐太宗把这苦差事推给我,我就来气。 “那你平时卖给别人多少钱?”气完了,想到还不知道孙禄堂平时卖多少钱,问道。 孙禄堂回道:“差点的百贯,多了也只一百五十贯。” “一百五十?那还少了?”我瞪大了眼,细想了下,问孙禄堂道,“你最先也是定这价吗?这么高怎么来单子的?据我所知,一百五十快到一品官员半年的俸禄了” 孙禄堂一笑:“你怎么知道他们每年只有俸禄一项的入账?” 我哑言,这个问题太沉重。 天色不早,问孙禄堂领了图样便告辞回了府。翌日,长安道路状况还是不好,杜构今日又歇了。马踏飞泥溅,这便是昨今两日长安大道的现实写照。 因为只是问四位主的意见,无须那么多人,也就没带戚大他们。进了宫,按着顺序问了韦妃、杨妃,都没什么问题。孙禄堂是按着她们性格做的图样,韦妃的是牡丹图,高贵大气,杨妃的是芙蓉图,清幽脱俗。看杨妃人如此好,想到朝堂里一堆大臣因杨妃是隋朝公主的身份难为她,心里就一阵不平。 随了陈公公绕路去燕妃寝宫,一路心都提着,怕一会这位主又找什么茬难为人。 “公主?见过衡山公主”正神游着,突然听到陈公公这么一声,抬头,只见衡山在前面假山拐角处,红脸踢着旁边的宫女,小声骂着“怎么不小心!让你害我跌脚让你害我!……” 我看着无奈,这公主骄横的品性真是难改。之前她什么没说就离了国子监,现在这里看到她,想必先前是玩腻了。 “见过公主”行了礼 衡山见人多,停止了踢宫女,转身看了眼,问陈公公:“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回公主,正准备去燕妃娘娘处,请问她要安置什么样子的炉子”陈公公回道 “哦,你是新命的工部主事杜三全?”衡山看我问道,一脸的素不相识。 “是”我回道 “我也想安那炉子,你给我那也置办一份”衡山道 “回公主,臣奉圣上之命安置,公主想要,可让圣上吩咐臣” “你!……好,不就要父皇命令吗,我去找父皇要!”言罢衡山领人离去 陈公公看了看衡山离远的身影,转头叹了口气对我道:“杜主事,你可别惹这位主,这位可是圣上最疼的衡山公主……” “多谢公公相劝,三全知道了,我们还是走吧”我道 陈公公看我这样,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带路。 到了燕妃寝殿,果如预料,开始就遇上阻,燕妃派人说自己有事,命我们在宫外候着。正是消雪的天,虽有太阳照着,可还是冻人,直等到手都冷得攥起来了燕妃才‘完事’。进去给了她图样,她才看了一眼,就摆了脸。 “什么兰花!换了!”燕妃道 我与陈公公面面相觑,我向前道:“敢问德妃娘娘是哪里不合意?” “换了”燕妃直盯着我,冷脸道。 我无奈,但一想还是不知道她哪里不满意,继续道:“兰花有高洁、贤德之寓,臣觉得正适合德妃娘娘……” “杜主事需要我再说一遍?”话里透出危险 陈公公忙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无奈叹了口气:“臣回去改……”说了不喜欢又不说哪里不喜欢,这女人真是麻烦。皱眉随着陈公公出了德妃寝宫。 “杜主事,许是德妃不爱兰花,您还是换个图样吧”陈公公劝道 我无奈一笑:“恩” “这边走”陈公公道,领我去徐慧处。 我刚抬脚随他走了两步,突然一瞥瞧见寝殿角的石柱后,有个宫女探着头往这边瞧。停下一细看,却看见那人眼神示意我跟她过去。 “杜主事,怎么了?”陈公公见我没跟上,回过身问道。 我一阵犹豫后,抬头回道:“公公,我发现刚图纸给落在德妃娘娘寝宫里了,我回去取一下”直觉告诉我必须过去。 “杜主事,可需杂家跟你一起?”陈公公问道 “不必了,公公你等我会,我取了就过来”我回道,看陈公公同意,忙折返回去搜找那宫女,随她到了一处僻静的小林子里。 “奴婢见过杜主事”看没人了,那宫女突然行礼道。 “敢问姑娘找我有何事?”我问道 那宫女突然低了头,扭捏了会,抬头偷瞧了我一眼又急低了头,半饷道:“奴婢听闻别人说公子如玉,还以为在这宫里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公子,没想到主事被派了事……” 我无语,不会喊我过来就为看看吧。 “姑娘若无别事,杜某先走了,那边有人等……” “公子请等一下!”刚转身却被那女子喊住,“适才公子找德妃奴婢也在,奴婢有些话,可能对公子有用” 闻言我停下,回身等她讲。 “德妃娘娘不爱兰花,杜主事或许可以试一下山梅花”那宫女道,随即解释道,“德妃娘娘是涿郡人,听闻涿郡有个地方,漫山开遍了山梅花,奴婢伺候德妃娘娘有三年,每年山梅花开的时候,娘子都很高兴” 山梅花?或许可以,待出宫先去问下孙禄堂。 “多谢姑娘,杜某有事,先告辞”出了那小林子,忙去找了陈公公,时间再长点他就该起疑了。 去了徐慧寝宫,正好碰上唐太宗在,今日大臣放朝,他倒也得了空闲。 “臣参见陛下”我忙行礼 “免了,今日大路泥泞,你怎么来宫里了?”唐太宗问 “天冷,臣想尽快将炉子安好” “劳你有心了,不过每逢大雨消雪的日子,长安的路真是愁人”唐太宗叹道 估摸是做皇帝这么多年,唐太宗听了不少抱怨长安道路的话,现在全想起来,心里难受。 我想到这两日过长安大道的经历,也是苦了脸,想后世柏油水泥油路,从没有这难事,现在出现水泥有些难,把那么长的主道全铺石板太劳民伤财,不过如果是砂石路的话,状况也比泥土路好,起码不会泥泞到难走的地步…… “回圣上,臣有一个建议,若把长安城内的主道上铺上细沙如何?” “哦?你继续讲”唐太宗来了兴趣 “是,细沙的吸水能力比泥土强,何不先将泥土和砂石混合夯实,再在上面铺上细沙,这样可缓解一下如今道路的状况,若怕沙土流散,可在两边筑上土堤” “不错”唐太宗叹道,忽又看向我,“寡人选你做工部的职,当真是选对人了” 我恭谨低头。 “陛下,茶凉了,臣妾给您换了吧”徐慧走了过来 唐太宗笑着将茶杯递给她,道:“聊着倒给忘了他是来找你的,杜主事”唐太宗转头看我 “臣在” “你来何事?” “臣来请徐充容看一下图样”我忙将图纸取出递上 唐太宗接过,展开与徐慧一看,笑道:“桂花,倒合你的性子,你哪里不满意,跟他说了改吧” “臣妾没陛下眼界广,陛下都说好,臣妾哪有不满意的”徐慧道,言罢惹得唐太宗一阵高兴。 唐太宗高兴了,徐慧自然高兴,看这样子我自然也开心,来前还担心徐慧会像燕妃一样找我茬,现在这样,十二分之满意。 ………… “公主……”小宫女小心翼翼喊衡山,先前在御花园,本是公主偷偷瞧那位杜主事,自己不小心崴脚跌出来的,偏偏怨她,后来说要找陛下,结果奔出去十几步,又急转了方向奔回了宫,她在后面一直追着跑。这会回了宫里,却一直呆呆坐着,不知道神游什么,一会皱眉一会苦笑。 “恩?何事?”衡山回神 “没,没……公主不去找陛下了?”小宫女小心问道 衡山看着前方,半饷,忽然苦笑了下:“明知得不到,为何苦苦坚持伤害自己?” 小宫女皱眉,公主说什么得不到?陛下那么宠爱公主,一个炉子也舍不得给安吗? 明知不属于,却还是上了心,明知得不到,却还是忘不了,本来已经决心忘了,抢了手炉做离别,奈何还在一片天下,奈何他还是闯了进来……找了父皇又怎样,让他来安炉子又如何,不过是多看他几眼,心里又多想那几遍,这结果,可能改变分毫?…… “公,公主…您怎么哭……” “没有,我没哭!”衡山抢道,“只是风大,眯了眼……”是,十二月的天,大风扬沙。这是不是长大?给自己找那么多的借口,是不是长大,心就要承受一次次的伤痛,那我好想一辈子只做七岁孩童,天真无邪。 第73章 请客 出宫找了孙禄堂,又跟他说了今日的事,孙禄堂听了山梅花,沉思了番后道:“许是可以,我过会找画匠重弄一份图样,你明日来拿了进宫” “好”我道 “你说今日皇帝在徐充容那边?”孙禄堂问道 “是,怎么了?” 孙禄堂皱眉,摸着下巴想了会,道:“我想,我们该改一下她的图样” “什么?”我疑惑,“她今日已经通过了,为何要改?” 孙禄堂解释道:“后宫那么多人,皇帝放朝偏只去了徐慧那里,她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不言而喻。我们要给她改,而且要改的独特。另外,我听你刚刚说的话,总隐隐觉得她是看皇帝面子,所以同意的。我们要改,一是为了讨好她,二也是怕她会难为你” 我无奈道:“可你改了,我不得再去找她看?去了皇帝不在,她正好可以想怎么难为就怎么难为我,你确定你这不是在给她制造难为我的机会?” “谁说你得再去找她?”孙禄堂道,“给她看的暖气图样只是一片上的,我也没说所有的暖气片都做成那样,多数我们肯定是按那个图样做,这少数几片,我们可以再弄别的花样” 我咋舌,问道:“那其余三人的呢?” “不变,只给徐慧特别” 我问道:“你就不怕那三位主知道了妒忌?女人的心思可难测啊” “放心,做的特别了,在别的方面难为一番就好”孙禄堂卖关子道,看样子还是不打算跟我解释,有了前次的经验,我知道追问他也问不出话来,索性作罢,决定再信他一次。 翌日清晨,我早赶去了孙府,问孙禄堂要了图样,进宫见了燕妃。燕妃看了图样,一眼就怔住了,呆呆握着纸看着。 我小心问道:“敢问德妃娘娘,这图样可有不称心的地方?” 燕妃收神,又看了两眼后将图样放到了一旁,接过了宫女递过来的手炉,捂了会道:“比昨日的好些了” “德妃娘娘喜欢就好,那画匠是前些日子刚从涿郡来的新画匠,来前臣还怕他画工差,入不了德妃娘娘的眼。敢问娘娘臣是否可就此让人铸造去?”我按孙禄堂吩咐的说了。孙禄堂说,燕妃喜欢山梅花,想必是想家了,照着那番话说,能加一分保证让她通过了。 燕妃听了一阵失神,半饷垂眸合了下眼,道:“可以” “是”我见她同意忙告了退,出了宫,直奔向孙府,见了孙禄堂,迫不及待将这好事告诉了他。 “是吗?那就好,我一会命人送去工坊铸造去”孙禄堂道,可却一点也看不出激动的样子,眉头有些锁着,像被什么烦着。 我见状问道:“你有难事?” “是”孙禄堂听我问他抬头看了过来,“我在想如何改徐慧的图样好”孙禄堂道,“从昨到今我一直在想,可却没什么灵光……对了,我记起你当初给炉子起名时,没多会就做了句好诗出来,你现在可还能做首诗?”孙禄堂激动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避开他的视线,道:“先前那句诗是一位认识的朋友作的,不是我” 孙禄堂面露失望,但还是不死心追问道:“那他可还有别的诗适合我们用?老实说,徐慧好文,若能作首好诗送给她,比铸一百个炉子给她都好。若你那位朋友肯写一首诗相送,他要价多少我都付!” 我听了犹豫片刻,回道:“我许久没联系上过他,但他先前送了我几首诗,我给忘了写的什么了,不知道能否用上” “那你去看一下,若有合意的就送过来,我再去找别的人搜罗下,看能否寻到好诗”孙禄堂道 “好,那我回去翻翻”我起身告辞 “对了”孙禄堂喊住我,“最先一月的账出来了,我们已经结算了,你准备何时将你那份拿走?” “出了?有多少?”我回身问道 “一百多些,杜安在我这刚算了账,我喊来你问他吧”孙禄堂说完出门命人喊了杜安过来 “见过郎君”杜安见了我行礼 孙禄堂问道:“你家郎君问这月盈钱多少,我忘了,你算出来是多少?” “一月的收入,抛去买矿石支出、工坊工人的支出后,按份子算了下来,郎君您有一百一十七贯三十七文钱”杜安回道 “这么多?”我惊讶道,真没想到这炉子这么能挣钱,才一月就赚回了先前我安炉子花了的钱。 我问孙禄堂道:“杜安下午安排了活没?” “没有” “那让他跟我一起送回去吧”我道 “好,我带你去库房取”孙禄堂起身领路,才出了门,迎面却赶来了孙府一个小厮。 小厮禀道:“郎君,魏王派人请您去赴宴” 孙禄堂站住脚,回道:“知道了,我一会就去”吩咐完领我们取了盈利,送出了府。 “三全,我还有事,你一路注意”孙禄堂道,说完转身上了仆役给他备好的马,扬鞭离开了。 我喊杜安上了马,先去了城里酒楼,付清了欠账后,才策马回了杜府。 “放这就好”我命杜路将钱箱子搬进了东厢 淑文突然看到放进个箱子诧异抬头看了过来:“夫君,这是?……” “等下”我扬嘴一笑,“行了,下去吧”待丫鬟都走了后,打开了箱子,“上月售卖锅炉的盈利,你一会点一点,记了账” “这,这可要与阿家说?”淑文看着箱子问 我急道:“当然不行了!我都没告诉阿娘卖锅炉的事。阿娘最近不是在教你管理家事吗?正好,你先把咱这边的账管管,当练练手” 淑文皱眉:“这么个箱子,放哪里?” “西厢不是空着?再说,随意找了空屋放就好” 淑文沉默片刻,低了头道:“可,妾身不想管记账……” 我一思索,心想估摸她是得了‘文人病’,整日好从书里得那‘黄金屋’,不想与真钱财打交道,这一时要她管钱账,心里可能有些排斥。 我道:“那找个人帮你记,你有时间看看账目就好” “找谁?”淑文紧接着问道 我哑了嘴,还真想不到院里有谁能担的上这职,院外的人又不能用,怕杜构杜母知道了。只想着赚盈利,倒没想会碰上这事,一时愁了。 我问淑文:“院里能信得过又识字的丫鬟有没有?” 淑文摇头。我一看苦了脸,难不成再派杜安个活,让他两头管着账? “对了”淑文突然道,“月儿如何?先前她是屋里大丫鬟,也一直管着你的月钱,想来可以担这差事” 月儿?我突然记起来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好像,自打心里装了淑文,眼睛便自动回避了别的人…… 我问淑文道:“她在院里?我好些日子没见过,最近在做什么活?”说完才意识到有些不对,但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了。 好在淑文没在意,回道:“妾身给她派了些轻活,人待在院里,不做活怕引得别的丫鬟碎嘴” “也好,你去问问她,看会不会记账”我道 淑文出了屋,过了片刻回来了,面带难色,道:“管钱是可以,可月儿不会记账” 我叹了口气,皱眉思索了会,回道:“那让杜安教她吧,正好杜安也做了一月的管账,有了经验,只不过在她学会之前的这些日子,得劳烦娘子记账了”我笑着作揖 “好吧”淑文无奈道 翌日,问淑文支了钱,去了工部。新官上任,怎么也得跟自己手下沟通沟通,处理这事,聚餐好像是最便捷有效的办法,从在后世经历过的那些聚餐活动看,这法子绝对能让我最快与他们打成一片。 先前忙着测量数据,现在炉子在工坊正做着,得了闲,又正好手头有了钱,便准备请戚大他们五人聚一餐。 “主事这?我们不是进宫安置炉子?”戚大看到来的是酒楼,疑惑问道。 我回道:“炉子刚给了工坊去铸造,没那么快做好” “那这是?”五人听我说完面面相觑 我笑道:“今儿我请各位聚一下,上次有事忙着,也没同你们一起吃一顿,今儿我请客,好同你们认识一下” 我抬脚上了两三石阶,没见他们跟上,回头道:“进来吧”说罢转身抬脚,前面却突然冲出个黑影。只一瞬间,还没回过神,那影子就飞掠了过去不见,刚皱了眉还没思考,又见萧守规冲了出来。 “三全?”萧守规见我出现一脸诧异,忙刹住脚。 我迷惘道:“你这是?” “一会解释,你刚才见到宝同了没?”萧守规急道 我疑惑道:“刚才是苏宝同?我没看清,他好像朝那边去了,你们怎么了?” 萧守规朝我指的方向探着看了会,看苏宝同早没了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猜测问道:“你们闹矛盾了?” “不是”萧守规摇头回道,“今日我本约了宝同来酒楼,可他才坐下看了眼楼下,突然就变了脸色,起身飞了下去,我才追下来就碰上了你” 我茫然地朝苏宝同跑的方向看了看,某非是中邪了? 我回头问萧守规:“苏兄最近没什么与平时不一样的吧?” 萧守规皱眉回道:“不清楚,但他最近好像在查什么,他没说,但我猜测应该和上回舍里遇贼的事有关联” 我了然,难道苏宝同找到那贼了? “萧兄,可要去找宝同兄?”旁边一人突然道 萧守规回神,忙道:“忘了介绍,三全,这位是吕奕晨吕兄,奕晨兄,这位是杜三全杜兄” 我才抬头看向那人,那人生的剑眉星目,风发意气,在萧守规旁边站着。我还奇怪为何这人一直站在这听我们谈话,没想到是和萧守规认识。 吕奕晨听完萧守规介绍,突然抱拳道:“杜主事,久仰” 我愣住,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向萧守规,他认识我?我怎么不记得认识他。 萧守规见状忙道:“忘了说,奕晨兄乃是翊府中郎将,与你也是同僚。” 我恍然,忙作揖道:“吕中郎,幸会” 萧守规突然看到我身后站着的五人,问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我道:“是我工部的人,同他们聚会,对了,你们可要一起?” 萧守规摆手拒绝道:“不了,我们还得去找宝同,改日再会,先走了” “杜兄,告辞”吕奕晨作别 “告辞”我目送二人出了酒楼,吩咐酒博士找了个雅间,让他把店里有名的菜品端来。 只剩六人,见几人坐的拘谨,我笑道:“你们放松点,整的好像我要吃了你们似的” 戚大笑了下缓解尴尬,连个子最高的苏簿此刻都有些扭捏。 我知道是因为不熟悉,想一会酒喝多了众人也就放开了。 戚大突然问道:“敢问主事,刚才那位萧公子可是宰相萧瑀的孙子?” “是,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主事认识的人都好有来头啊”戚大道 酒过三巡,喊着五人多喝了几口酒,几人看着才放开了。谢初年纪最小,酒量不好,才喝了三杯就显醉了。 我开口起话头:“苏簿苏兄,我听闻你先前在水部,怎么转到了工部?” “哎主事问你呢,怎么不回话?”丁山看苏簿不回话,急道,“主事,您别在意,其实这事是他心里的一道坎……” “啊?抱歉”我意识到自己开错了头 “没事”苏簿道,“主事您别在意,我……”苏簿停了会,突然仰脖闷光了里面的酒,低头闷着。 戚大劝道:“苏尺量,能做你的老本行很好了,你一个七尺男儿,就别老因为这事憋着气了” “是,现在还能做测量的活我很知足,只是,想到当初那么多人,只有我一个给移出去,我就……”苏簿说着紧了拳 我见状道:“苏兄,你数据算的那么细,我看了都觉得厉害,多亏有你,我们才那么快弄好了活,现在才能得了闲休息。” 丁山听着推了苏簿肩膀一下。苏簿听到称赞脸色也缓了,气氛融了开来。 苏簿不好意思回道:“多谢主事” 突然‘嘭’地一声响,众人皆惊地抬头循声看过去,只见谢初趴到了桌上。 马康拉了谢初两下,不见他醒来,抬头道:“醉了” 众人笑作一团。 丁山凑过去看了下马康的酒碗,问道:“怎么满着?杜主事请客,你也不给面子?” 马康腼腆笑了下,回道:“喝多了,家里那位会说……” 丁山听了大笑,笑完道:“堂堂男儿,怎么让女人管的那么严!” 我听了不乐意,道:“这话说的不对,男主外女主内,有人管,那是有人惦记着,是牵挂担心你。”转头看向马康,道,“你随意吧,尽兴就好,别让嫂子不高兴了” “是”马康回道 “主事讲的有礼,丁山粗人一个,受教了,愿喝了这碗酒赔罪”丁山言罢豪气抬碗一饮而尽 众人看了高兴,又互相劝着喝了番,半个时辰后都红着脸醉醺醺了。酒壶空了一堆,桌上饭菜倒是没动多少。 席毕,我与几人分别回了府。 第74章 绝婚 孙禄堂那边做完模子再铸好锅炉得有些时候,这些日子我得了空闲,整日待在家里,也许是最近忙习惯了,才半日,就坐不住了,想着去弄点事做。在院里外翻腾了一番,看见了秋猎时从西山那边带回来的红薯,想起来快立春了,立春过后不久就该给红薯育苗了。 育苗得需要地方,得修建温床,找来找去,发现隔壁书房那院合适,在家里,离着近,我平时也好过去打理。想着命人将书房里的书连着柜搬到了主屋,空出了中间的地方。 淑文突然探身进了书房,看了圈,疑惑道:“夫君,书卷你搬到哪里了?” 我抬头看她,她今日出去赴宴,身上斗篷还没来得及取下,想必是刚回来就听丫鬟说我又在倒腾,不放心所以先过了这边来。 我回道:“搬去主屋了” 淑文闻言皱了眉,道:“你将书卷搬走,要做什么?” 我笑着回道:“空了地方,过些日子来培育红薯苗” 淑文眉头又皱紧了一分,道:“好好的书房,怎么能拿来种作物?” 我回问道:“你忘了那烤红薯了吗?这作物在咱们这可是稀罕物” 淑文不满道:“再稀罕也只是作物,吃不上就吃不上,妾身想起夫君先前为这作物不要命的事,就想把这些害人的物全给扔了!” 我急了,道:“你可千万别!你要是扔了,我得再等个几百几千年才见得到了”言罢看她还皱着眉,心念一转,突然笑了,她刚刚是说她担心我? 我朝她走了过去,看了看,问道:“上回我被野猪撞伤,你,有没害怕我没了?” 淑文闻言瞪我,道:“什么是‘有了’、‘没了’!夫君犯什么糊涂!” “哦~”我一笑,凑上前去,道,“我记得醒来听杜安说,熬药的事都是你亲自弄的,怎么?怕丫鬟们做的不好?” 听出我话里戏弄之意,淑文嗔怒白了我一眼,背过身不语。 我一笑,上前伸手环住了她,紧了紧手,呢喃道:“放心,有你,我还真不舍得走……” 静静才待了会,门外突然响起了丫鬟的脚步声。 楚儿进屋,禀道:“郎君,杜路说准备妥当了,问您是否要开始?” 我松了手,命道:“让他们进来吧” 楚儿出了书房,没片刻杜路领人带着工具进来了。 淑文看了,皱眉道:“夫君,你这番做,给阿翁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我扯了下嘴角,回道:“没事,我做的事,没一件顺过他意,再多一件也无妨。只是苦了那些圣贤书,被我挪出了它们领地”我笑言。至于杜构,我想,是该想法找他谈谈了,这总受他压制也不是个事,我想要民主、平等,若不能以身反抗,那找个平静的法子跟他谈谈也是得行动了。 淑文无奈看了我一眼,道:“妾身从没听过哪个书生像夫君一样,又是木匠活又是种作物” 我哑言,还真是,才意识到我都是做劳身费力的活,左右只觉像个汉子,莫不是我灵魂深处还就爱倒腾?惭愧。 ………… “郎君!郎君”长孙府的小厮急急忙忙跑进了院里,见到长孙曦,忙喘了两口气急道:“小人刚打听到,契苾何力将军回朝了!” “什么?!”长孙曦瞪大了眼,急忙问道,“消息准确吗?” “千真万确,小人是偷偷从阿郎院里听到的,绝对没听错!”小厮回道。公子命他打听消息,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偷听,一颗心提着,绝没听露了一个字。阿郎说那什么‘薛坨坨’(谁会起这名?莫不是那人生下来就不受耶娘待见?)打着陛下一国之君,断不会欺他的念头,放了契苾何力将军回来,此刻正带着和亲的礼在来的路上。 “好,等我回来有你重赏!”长孙曦说完急奔出了院,冲到了长孙父书房。 长孙曦直接推开房门冲了进去,道:“阿耶,孩儿听闻契苾将军回长安了?” 长孙父看着突然冲进来的长孙曦不满,道:“什么样子!看不见你无忌叔父在吗?!” 长孙曦才见到长孙无忌也在屋里,忙行礼:“侄儿见过叔父,请恕侄儿无礼。” 长孙无忌摆手道:“无妨,你问契苾何力做什么?” 长孙曦道:“曦儿听说契苾将军回来了,便想来问阿耶,既然契苾将军回了长安,那与西突厥的和亲是否可作罢了?” 长孙父皱眉,道:“那也是陛下做决定,何时轮到你来管?” 长孙曦道:“曦儿只是为人臣子,想替陛下,替大唐尽绵薄之力。那薛延陀部心存不良,他既然敢犯我朝边境,虏我朝大将,就一定心怀不轨。若与其和亲,势必会涨其气焰,终归是隐患。” 长孙父听了沉着脸。 长孙无忌听了对长孙父道:“曦儿所言有道理”又转头看向长孙曦,“其实我与你父亲正是在商议此事,陛下明日早朝会召见契苾何力,我们在想是否要上谏取消和亲” 长孙曦听了急道:“为何还需考虑?既然于我朝不利,取消了不就好?” 长孙无忌无奈道:“曦儿,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顾虑到很多方面的。” 长孙曦结舌,悲哀了满眼。是,他不懂,他只急地想要陛下取消和亲,哪有暇顾及什么因素后果?这本来就是政治和亲,怎么会如他想的那样能简单取消…… 长孙父见长孙曦怔地站在那里,厉声道:“我与你叔父商议朝事,你站在这里作何?还不出去?!” 长孙曦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行礼退出了书房。父亲与叔父商议是否要上谏取消和亲,靠他二人没多少希望,若能说动契苾何力上谏取消,想必陛下会听得进去。 想着长孙曦忙出了府,策马直奔契苾何力住处。 “吁~”长孙曦勒住马头,翻身跳下马,急拉住了门子道,“鄙人长孙曦,找契苾何力将军有要事,劳烦通报。” 片刻后,小厮急领着长孙曦到了客堂。 “将军!”长孙曦抱拳 契苾道:“长孙公子所来为何事?” “实不相瞒,想必将军也知道,陛下为救将军与那西突厥和亲的事……” “公子先坐”契苾做请,“我知道,长孙公子来找鄙人是为和亲事?” 长孙曦叹了口气,道:“听闻将军刚回了长安,一路奔波,在下叨扰,望将军谅解” “长孙公子客气” 长孙曦道:“在下来找将军是为了和亲一事,在下想请将军,劝陛下取消和亲。”长孙曦叹了口气,“和亲一事本是西突厥所逼,如若成了,只会损我朝威严,长西突厥狼子野心!” 契苾何力道:“公子莫急,其实本将也认为和亲一事不妥” 长孙曦闻言瞪大眼看了过去。 契苾何力道:“和亲之事本是因本将所起,陛下皇恩,本将感激不尽,回来的路上本将也细想了好一番,绝不能让薛延陀奸计得逞!” 长孙曦感激道:“我在此多谢将军” 契苾何力一笑,道:“长孙公子客气,其实契苾早已决定,待明日早朝接见时,就劝陛下取消和亲,薛延陀心存不良,决不可让他们得逞。” 长孙曦闻言大喜,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一番道谢后同契苾告辞,回了府,却是一夜辗转未眠。翌日,长孙曦到了察院点了卯,心思却一丝也没在手头事上,全飞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内,百官正激烈讨论契苾何力所谏取消和亲一事。契苾何力上朝,听了唐太宗几句问候便提议取消和亲。 “陛下,北狄敢犯我朝边界本就心怀不轨,若此次和亲成了,北狄必会借此收服周边那些小部落,壮大自身势力,和亲一事必须取消。”契苾何力道 唐太宗还未发话,就有官员站出来反对。 “陛下,臣认为取消不妥,陛下已传了圣旨,若平白取消,臣怕那西突厥会说我大唐天子出尔反尔……” 百官听了,一些坚持取消的人也皱了眉犹豫。和亲一事确是迫于西突厥逼压,但若平白取消,真会落与他人话柄。和亲有损本朝威严,无故取消也有损天子威严,真犯了两难。 唐太宗默然片刻,开口问道:“长孙司徒,你有何想法?” 长孙无忌回道:“臣认为,北狄必须要治。” “哦?你继续说。”太宗道 “是”长孙无忌回道,“陛下扶持北狄灭了东突厥,可那夷男非但不感恩,还三番冒犯我朝,若放任不治他,只怕他将来力量大了,会威胁到本朝安危。” 长孙无忌禀道:“臣有一提议,同罗和仆骨本与北狄有旧仇,何不借用同罗和仆骨来牵制北狄?二国不敢动手,全是看北狄有我大唐相助,此番和亲,那夷男也是想借此壮大自身,若他强大了,以他们戎狄的性格,定会叛变自立。” 唐太宗点头,道:“是好计,今大乱之后,疮痍未复,若能不出兵便牵制敌人,确是上等良策,至于如何拒绝和亲,你可想到了法子?” 长孙无忌抱歉道:“臣还未想到” 大殿一时静寂,唐太宗见百官都默了声,扫了圈,定在晋王李治身上。 唐太宗开口道:“治儿,你怎么想?” 李治抬头,些微诧异,他倒没想过会被父皇问话,心思急速转起来,须臾回道:“儿臣,也认为取消不太妥当。那西突厥是可恨,但我们可想别的法治它,若无故取消,儿臣怕有损我大唐威严”新兴嫁去北狄,那,便可分开她与杜三全,她隔得远了,也便好下手…… 百官闻言在底下窃窃私语讨论,唐太宗坐的庄严,神情肃穆,李治低头等着太宗开口。 此时,突然有一人站了出来:“陛下,老臣倒有个好提议” 唐太宗见了说话人,喜道:“萧宰相有何好提议?” 萧瑀一笑,道:“老臣记得陛下命北狄带齐聘礼来迎亲,北狄至此路途遥远,又多沙碛之地,路上水草缺乏,羊马没了食物,自然大损,届时,便可以聘礼不足为由拒婚。” 唐太宗叹道:“好,依你计行事” 是日,太宗命人传话夷男可汗,欲亲自送亲于灵州。夷男得话大喜,感激不尽,加紧步伐赶路灵州。奈何风云难测,路上突遇暴风雪,一时羊马折半,七日后方到灵州。 太宗于长安得信,喜止了灵州之行,命人传旨夷男,谓之期限至而礼不具,是有轻大唐之心,下召绝婚。不日,命新兴公主下嫁长孙曦。 第75章 桂花诗 孙禄堂派人来催问诗稿的事情,我忙抽了空找了处地去搜刮脑中记忆。这所有的事都孙禄堂忙活了,我心里怪不落忍,现在看他要找诗,既然咱有后世千年的记忆,也能给他找那么一首出来,正好也算咱也在铸锅炉的事里出了一点力。 给徐慧做的主题是桂花,我费神想了半日,憋出了两三首讲桂花的诗来,在这里面挑拣了番,只觉得易安写的那首最好。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易安有才,众所周知,她词里写的意境,我也是喜欢,可细看了三四遍后,突然发觉了不妥。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这句可是断断不行,有恃宠而骄的嫌疑。我记得,给燕德妃改了的就是山梅花,这要是用这首诗,看燕妃那性子,指不准发生什么事…… 既然这首词不行,我只好去剩下的那两首里挑拣,左右对比了番,选了朱熹的诗。 选好做了决定,去了孙府交给了孙禄堂。 孙禄堂看了眼书稿,叹道:“好诗,三全,你那朋友可同意了我们用他的诗?” 我道:“我问了,可以,只是他不想出风头,他说若别人问起,就说是个叫‘居隐’的人所作” 孙禄堂道:“好,随他意,我去工坊吩咐人开工” 孙禄堂拿了诗稿出门,我告了辞。三日后,腊月十九,孙禄堂派了人来找我过去,说炉子已经铸好了。 我一路诧异,急赶着去工坊看,诗稿才给了他三日功夫,这么快就铸好了?待到了工坊,听孙禄堂说了,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孙禄堂道:“韦妃、杨妃的早已经全做好了,燕妃的也快了,这两日便可完工” 我看着库里堆放的锅炉暖气诧异不已,问道:“既然已经做好了,那我三日前找你你怎不说?要你说了,我这两日便可给她们安了” 孙禄堂一笑,道:“好是做好了,可不能给她们早安” 我疑惑问道:“为何?” 孙禄堂道:“前几日才立了春,外头暖和了不少,若早给她们安了,她们便难体会到这炉子的好处。所谓‘雪中送炭’,只有合适的时机做合适的事才能起到作用。” 我回道:“好吧,既然韦妃、杨妃的都好了,那我早些去工部找人过来,今日就帮她们安了” “不可”孙禄堂阻止道,“你今日安了韦妃的就好” 我皱了眉,问道:“为何?”一日安好两处时间虽有些赶,尚且还能顾得过来。 孙禄堂道:“你也知道朝堂里群臣对杨妃的偏见,她地位低韦妃一点,还是等安好韦妃的过一日再给她安比较好” 我无奈,心里只觉得孙禄堂顾及地多了点,但还是认同了他的说法,今日进宫只给韦妃安了。 一日后,腊月二十一,我按孙禄堂计划的,进宫给杨妃安了。韦妃早了三人安好,早享受到了炉子好处,又挣足了面子,只听人说这些日子喜气洋洋,心情极好。 杨妃人好,我们给安的时候一直命了宫女送水送食,我虽只与她见过两面,可对她的印象,却好到了极点。 翌日,腊月二十二,进宫给燕妃安炉子。也是孙禄堂安排的,他说,该从时间上体现尊卑顺序,且又不能伤到每位主的面。孙禄堂同我讲了好一番,我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他说要达到个平衡。 还好燕妃此次没多加难为,我顺利安好了忙告退。 此后过两日,我一直在等孙禄堂通知我去给徐慧安。那日去取燕妃的炉子时,就听说给徐慧的只差涂漆一步了,我知道一日内就能完活,可直等到第二日午后,都不见孙禄堂派人来,急了,主动去找他。 按我对徐慧的印象,我实在觉得拖下去只会于我不利,眼见其他三人都安好了,这日子又一天天接近元日(春节),我只怕再不给安,那位主会想法刁难。 见了孙禄堂,他正惬意休息。 我看着急了,直接问他道:“何时给徐慧安?你能否给我个信?” “怎么?急了?”孙禄堂道,眼底带着笑意,看的我一阵无奈。 孙禄堂道:“明日吧,差不多了。本计划明日命人去通知你的,没想你耐不住先来了” 我无奈地看着他,他一副随意模样,看得我一阵无语。他是不知那徐慧有多聪明,我也是怕拖延下去徐慧不满意。就像孙禄堂说的,从你给安置的时间先后、紧急,能看出她们的地位高低身份大小来,女人最在意这些东西,尤其深宫里那几位,你若不紧着她,那是看轻了她,她能不冲你发火? 待着无聊,我同孙禄堂告辞。却听到孙禄堂喊道:“明日早些去工坊,给你看看成品,保你惊地目瞪口呆” “好……”无奈地回了他一句。 翌日,吃过早饭便去了工坊,只见孙禄堂早到了。 孙禄堂领着我到了库房,正准备进去他突然道:“做好准备,一会有你惊叹的”说完推开了库房门,迈了进去。 我只当他卖弄,没在意,但随他进去,才走了两步,看见地上放着的暖气片时,却一下呆了。 这,该是我见过最美的桂花图。那暖气片做的,只觉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看摆放,估摸是来之前,孙禄堂派人特意弄好的。共一十二片,六六列在一起,中间隔了大概两片的空。从右到左,前四片上是诗前四句,再右两片上画的桂树,花枝向左探着,枝头未画。另一边的,最右两片上也是画,画的是两只棕背伯劳,绕着空中飘落的桂花瓣追逐嬉戏。最后四片则是诗后四句。 好意境,尤其是中间空了的那片,最是绝了。让人总觉得画里的桂花枝,就在那里探出了头,枝上花瓣被风吹落,飘飘扬扬,惬意非常。 孙禄堂见我反应,十分满意,道:“你也如此,想那徐慧也觉得好。” 我默然,在审美上,孙禄堂确实高人一等,这点无可厚非。 我同他告别,带戚大五人将炉子搬进了宫,到了徐慧寝宫,宫女通传出来说‘徐充容有事,现不便进去,劳杜主事等一会’。我听了也未多想,领着五人站那等着,但一个时辰后,我发觉到,徐慧是有意为难。 半个时辰的时候,众人等着就有些不耐烦了,随后快到一个时辰,还不见徐慧‘完事’,我心里的感觉越来越确定。徐慧这是想告诉我,她也是个主子。 丁山凑过来道:“主事,是不是这徐充容为难我们?这一个时辰了,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该做完了” 戚大也苦了脸过来,道:“主事,要不找个人问问去?” “你们等我会”我想了想,过去拦住了个宫女。 我道:“烦问姑娘,我们是工部的,徐充容现在可有空闲?” 那宫女见我先是一惊,后又一羞,随后扭捏了会,偶尔看我几眼又看徐慧寝宫两眼,有些顾忌。 我知道徐慧一定对她们下了什么命令,这宫女顾忌,估计是怕说了之后被怪罪。 既然找到个知情的,我又怎肯放过?努力摆了自己最人畜无害暖如阳光的笑出来,直把那小宫女看呆了。自打上次燕妃那事我便知道了外表的用处,虽然有些无耻,但为了一行六人不再傻站着吹冷风,我决定无耻这么一回。 “姑娘,烦问一句,为何我们等了一个时辰徐充容还没好?” “这……”宫女犹豫片刻,皱眉道,“杜公子,徐充容她,她近日一直在生气,她觉得,你隔了这么久才来给安置,是看轻了她……” 我扶额,还真让我猜对了。 我忙道:“劳烦姑娘通传一声,不是杜某想拖延,是因为拜访人寻诗,费了些时日。那诗,正是为了徐充容寻的。烦你给带两句诗进去‘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目送宫女进了寝宫,我转身回了五人那边,等了片刻,见那宫女朝这边小跑了过来。 “杜主事,徐充容说劳烦你们久等,她忙活完了,你们可以进去安了。” 我心里松了口气,忙喊着五人搬东西,全搬了进去后给几人分了活,众人有条不紊地动工。安置完已经是午后,安置倒没用多少时间,主要是等的时候费了不少时间。肚子早已叫唤完了,六人出了宫门,直接去了酒楼,好不容易四位主全完活了,这一路坎坷,真值得庆祝一番。 饭毕已是黄昏,与几人分了回了杜府。 还有五日就是元正,忙活完了那四位娘娘的事后我暂时得了闲,每日去工部点一下到待两时辰就回了府,回了院,正好碰上淑文在指挥丫鬟清扫主屋。 众人都忙着,没人注意我。淑文正背对着我,指挥丫鬟收拾柜子。我走了过去,正好见她让人将个箱子抬了出来。 我正好奇那箱子里放着什么时,突然听见耳边一声惊呼,一转头见淑文一脸惊愕地往后跌去,忙伸手拦腰抱住她,避免了她撞到后面柜子。 淑文惊魂未定地缓了会,抬头埋怨道:“夫君何时进来的?也没个声响” 我尴尬笑笑,道:“看你们都忙着,没想打扰” 淑文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两个抬箱子的丫鬟手累了,问道:“娘子,这箱子放到哪里?” 淑文指了处,道:“先放那边吧” 我看着丫鬟将箱子搬了过去,好奇问道:“那里面放的什么?” 淑文没回话,视线有一瞬避开,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看她有意闪躲好奇更甚,直说着催她开锁。 说的久了,淑文被说动了,叹了口气,找了钥匙过去打开了锁。 我开了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青绿衣裳,好奇地拿了起来,发现衣裳下面还有个小盒子,那盒子没上锁,我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的是华贵的头饰。只片刻我明白了,这是她的嫁衣。 ‘红男绿女’,开始的时候,说的是婚嫁。唐时女子嫁衣是绿色还不是大红色,绿色嫁衣虽然没有红色喜庆,但也做的华丽。我握着那件嫁衣转身看她,才发现她目光一直在我这边,一对视上,只瞧见刚刚还清澈的眸子里,这会满是那难说清道明的情绪。 我知道,她看到这衣裳想到了当初婚嫁那一日。那时是杜三全,再怎样,我也改不了她那段伤心史。 我放了嫁衣,走近她侧耳道:“今晚你穿那套嫁衣,我们,再行一遍礼”过了今晚,你,便完全是我的新娘子。 虽然我顶着杜三全的样子,用着他的身子,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爱这副身躯,还是藏在身躯里的我,我仍愿意一直,做你爱的那个人…… 第76章 过年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元正前日,工部给休了假,我呆在府上闲着等明日过年,午后不久,外面人突然通传孙禄堂来访。 我听了皱眉,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去了客堂刚见到面,孙禄堂却急拉着我往外走。 孙禄堂一脸兴奋,急切道:“走,我带你去个地”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给拉出了院,迎面正好瞧见杜安,忙喊了杜安跟上。 孙禄堂急着喊我上马,路上才说了去哪。 孙禄堂道:“魏王设宴,说想认识你一下,让我请你过去” 我皱眉,道:“认识我?我有什么好认识的?不都是两眼一嘴的人样子吗” 孙禄堂大笑,回道:“是一样的人,可命不一样,要说实话,魏王是因为你是杜三全才想着认识你。” 见我迷惑,孙禄堂接着道:“因为你是杜三全,是你阿耶的儿子,你祖父杜如晦的孙子” 我无奈笑了下,原来是因为我身后的杜家。 片刻到了地,同孙禄堂下了马。要进门时我想到一事,忙拉住孙禄堂,问道:“既是魏王设宴,我们不需要带什么礼来吗?” 孙禄堂一笑,道:“无妨,魏王不在意这些” 孙禄堂说完带我进了魏王府,轻车熟路,直接带我到了设宴的屋里。 我还在疑惑他怎么这么熟悉魏王府时,门一打开,一眼却瞧见了那个熟悉却不想看见的人脸,是王茂时。 王茂时突然见我也是一惊,随后看了眼孙禄堂,面色变回了原样。 里面已坐了不少人,孙禄堂将我拉到一处坐下,斜对着王茂时。 孙禄堂侧身对我低语道:“别在意那家伙,放心,都是魏王请来的,他不敢做什么。”之后听孙禄堂说我才知道,王茂时爷爷王珪是魏王老师,因为这层关系,他同魏王交识不错。 我点了点头回他,旁边突然有一人过来搭话。 “敢问兄台可是杜三全杜主事?” 我愣愣回头,迷惘看了搭话人一会,不记得认识这人,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回人家话。 “不才正是,敢问兄台是?” 那人听我答是欣喜不已,正要开口,周围忽然又围了一群人过来。 “杜主事,幸会幸会,听闻杜主事年少才盛,今日得以一见,实乃在下三生有幸” “可是作那《云水禅心》曲的杜三全杜主事?久仰大名……” “是杜公子!我最喜欢他写的那首桂花诗,‘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当真是美……” …… 等等!我正给众人围得烦心,突然听见了那最后一句,之前同孙禄堂说了是别人送的,这人怎么说是我作的?莫不是话没传出去造成误解了? “三全兄,这几位都是魏王门客”孙禄堂介绍道 最后那位说话人挤开人群进了里面,激动道:“杜公子,有幸听过您作的桂花诗,在下久仰,只盼能再得见您大作” 我赶忙解释道:“在下受不起,劳不得兄台如此,那首桂花诗并非在下所作,只是一友人所寄,兄台莫误会。” 众人听了错愕不已,忽有一老者上前道:“公子谦逊了,既能作出那《云水禅心》曲,也是才华横溢” 众人听了又是一副仰慕神色看了过来。饶是我脸皮再厚,此刻又听到别人夸那曲子,脸也红了。 正在此时,门外忽传魏王到。 众人都坐回了自己位子,待魏王进来了,一道行礼问好。 我偷瞥了眼,只觉魏王看着有些面熟,待行完礼,细想了一番,眼前一亮,记起来曾在兴善寺里的戏场见过他,一如他现在的样子,举手投足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傲。 “诸位请坐,本王设宴却最后一个来了,抱歉”魏王道,也就是客气一番。 说完立马就有人回道:“王爷客气,王爷事务缠身还空了时间来招待我们,我等荣幸” 魏王受用一笑,抬头环视了圈,看到我时定住,扬嘴喜道:“杜三全?没想孙禄堂真把你请过来了” 我忙欠身回道:“见过魏王,魏王设宴,三全怎敢不来” 魏王一笑,道:“好,你既肯来,也是视我为友,既是朋友,这魏王府的门随时为你开着” 我一愣,还没说话,那些门客却纷纷开口贺喜魏王交友。 魏王开宴,才片刻,便有人提议行酒令。唐代就这事麻烦,喝酒就喝酒,文人老爱做点什么助兴,大家伙聊聊天气不就挺好的吗? 王茂时突然道:“王爷,小人早听闻杜主事才华横溢,即做的了曲又作的了诗,何不行个酒令,也好让我们拜读一下杜主事的佳作” 众人听了皆附和道是。 我恶狠狠看了王茂时一眼,你才横溢你们全家都横向溢满往外奔流!说什么拜读什么佳作,大家国子监里一个学堂的生员,他能不知道我旬考回回都是滑着刀刃过的吗? 奈何魏王也赞同了,王爷发话,再如何也不敢违背。魏王带头行令,诸人寻在场看见的一物以此作诗一句,到谁那停了作不出来,谁就罚酒一碗。 魏王看了看自己的刀剑,道:“挥剑决浮云,万国皆来拜”话毕豪气一笑。 我一怔,早闻李泰才华卓越,没想也是个豪气干云的人。唐太宗与长孙皇后育有三子,嫡长子李承乾被立为太子,可却没次子李泰有才能。魏王李泰长相俊逸,又富有才华,更是深得太宗心爱。 “三全?” “恩?” “到你了” 被孙禄堂喊回了神,才发现众人都望着我,王茂时一副等看好戏的模样。 我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知王茂时为何总想看我出丑?也许是平时在学里成绩太差,以至于他会怀疑那次平康坊里我是走狗屎运作了曲子。哎,我有些同情他了,他不知道他的对手是自小背诗长大的,随便抄袭一两句怎么会是难事? 我看了看面前的桌子,定视在碗上,道:“玉碗盛残露,银灯点旧纱” 众人听了低吟片刻后拍手称赞。 我看了眼王茂时,一惊,他看我的眼神里带了丝狠色,只不过碍于屋里人多,那眼神稍纵即逝。 众人行着酒令约莫一个时辰后,突然进来了一个王府侍卫,通知魏王该出发了。 魏王起身,道:“父皇派人来宣,本王该进宫赴宴了,万不得已打断诸位兴致” 众人忙起身相送。我突然记起来杜构今晚也被宣进宫了,好像这是个习惯,岁除夜皇帝都会宣一些亲近的高官进宫守岁。 魏王走了,席也就到了散的时候,与众人一番告别,我同孙禄堂出了魏王府。 孙禄堂邀我去他家,我婉言拒绝,一是因为天色不早,出来时家里吩咐晚上回去守岁,二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自从子午峪那次后,我一向天黑不出门。再遇上什么杀手,估计就没先前那么幸运了。 同孙禄堂告别,与杜安策马出城回府。 日落得早,虽已经过了立春,可天还是早早黑了下来。策马路过坊间,看到里面火光冲天,照亮了外面的大路,又走了一段路依旧还有,感到奇怪,停下探望了会。 我问道:“杜安,这是何习惯?” 杜安回道:“郎君,是庭燎” 庭燎?不知有什么讲究?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了热闹声,抬眼望去,入眼是一群凶神恶煞的脸,似鬼神一般跳着过来,看得一怔,等近了些才发现是戴着面具的人。 又问杜安科普了下。杜安讲,这是驱傩的。和跳大神的差不多,驱赶鬼怪。 我瞧地稀奇,看着他们从身边穿过,望着他们走远,等看不清了,喊杜安上马。刚坐上马背,却听杜安突然喊道:“郎君,是苏宝同公子。” 我顺着杜安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瞧见苏宝同向着驱傩队伍的方向闪过。突然记起来,自从做了锅炉工,我还没回过国子监,好些日子没同苏、萧二人聚了,上次也只是在酒楼匆匆几言,还没见到苏宝同的人。 想着喊了杜安过去,还有些时候,尚且能同苏宝同见一面。 我与杜安向苏宝同追去,喊了他几句,奈何距离有些远,他没听见。又追了会,都赶上了前面的驱傩大队,却忽然不见了苏宝同的人影。 驻足环视了圈,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不见苏宝同。又看了下,发现找不到苏宝同,有些泄气,只好作罢,准备等改天再见。 “郎君!”正要喊杜安回去,突然被他喊了句,奇怪地看向杜安,却见杜安手指着远处。顺杜安指的方向看过去,突然看见了苏宝同,他身边还有一人。 那人戴着面具,面对苏宝同站着。两人所处的地方是坊墙拐角,地处偏僻,背着驱傩大队,不太好找,若不是从坊里透出来的火光,我也看不见那边有人。 我见是苏宝同,便冲他走了过去,才走了两步,突然见苏宝同抬起了手,探上了他对面那人的面具,一把扯下,却不见那人阻拦。面具揭了,火光一照,我看清了那人的脸,是个女子。 我之所以敢确定是女子,是因为看到了她垂落的辫发,比男子的长了不止一点。 见是个女子,八卦之心突起,忙拦住了杜安,喊他小声靠墙,别惊动了那边二人。 平时见苏宝同总一副冷冷样子,此刻看他竟然跟个女子单独见面,怎能不勾的我好奇。我小心摸墙靠近,耳边传来了两人模糊的对话声。 “你到底是何人?!假扮驱傩之人有何企图?”苏宝同质问道 忽听那女子笑了声,道:“苏公子,这般对个弱女子,难道不觉得无礼吗?” 我听到声音心里猛一惊,一股熟悉却带着恐惧的感觉袭满全身。我记得这个声音,上次,她是拿剑抵着我脖颈讲的,就在耳边,不可能听错。那上回扮成学员的窃贼,就是这个女子? 我正想着,突然听见耳边‘嘭’一声巨响,心一颤,低头只见一颗石头在地上滚落了几圈。瞪眼抬头看了过去,刚好瞧见那女子收了脚,看着我冷笑了声后忽然一转身飞走了。 苏宝同转身见是我,惊地瞪大了眼,忽又见那女子飞走,顾不得打招呼,急忙追了上去。 “郎君,你没事吧?”杜安忙问道 我定了下神,摆了摆手,回道:“没事,先出城吧……” 上了马背,想到刚刚那颗石头,身子就一阵后怕,还好她没朝我脑袋踢,看那力度,真中了脑袋,得个脑震荡是轻的。 “前面何人?” 听到喊声,我回了神,抬头突然见前面出现了一队人马。才一愣神,只见那队人马已到了眼前。 我看清领头人,短短时间又一回瞪了眼。 是吕奕晨,上次在酒楼有一面之缘,那之后我听戚大说过他。戚大说这位吕中郎是年少英才,前途大好。吕先前随着大将军苏定方征战,一次战役中,单枪匹马冲入敌军阵内,斩获帝将首级,那一役唐军以少胜多,凭借上阵上获的军功,吕一战成名。战后随苏定方回了长安,在翊府任职。 吕奕晨见我,也是一惊,道:“杜兄?” 我道:“吕兄有礼” 吕奕晨问道:“杜兄可是要出城?禁夜的鼓声响了,杜兄若要出城,得快些了” 我道:“在下确实要出城,时候不早,来日有机会再聚,告辞” 吕奕晨道:“吕某还得巡视,恕不相送了” 同吕奕晨客气告别,策马奔向城门,赶在关城门前出了城。天又黑了一重,忙喊杜安快马加鞭回府,奈何今夜注定不平静,半路正飞马加鞭往前冲着,突然感到马头转了方向,直冲着地面撞去,在脸要擦上地面时,我急忙撑手滚向一旁。 马撞落地上,闷声一响,嘶鸣声划破长空。杜安见前面突发状况,反应不及,所骑之马被地上的马一拦,也绊倒撞地。 “郎君?郎君,你怎样了?”杜安从地上爬起,急忙跑了过来。 我撑着站起,回道:“无妨”擦伤了几处,伤处有点火辣辣的感觉。皱着眉查看了下,发现路上不知被谁横了条绳子,还涂了黑墨,难怪刚刚没注意到。 正要问杜安马还好着不好着的时候,路旁突然冲出了两人。 “哈哈,看你小子这回往哪里跑!没想上回给你逃了,害得老子挨了好一顿训!”那人蒙着面,晃着大刀冲着我喊道。即便他蒙面,我还是听出了他是谁。 “又是你们?为何一定要我死?”我无奈问道 那人一愣,道:“个獠的!老子蒙了面你还认得?” 那人同伙喊道:“别跟他废话,动手!”我听出声音是上回假扮老者之人,上次听那人喊他‘老敬’。 闻言那人举起手中大刀,怒睁圆了双目冲了过来。 只一刹那,那人的刀就到了我头顶正前方,我看着那泛寒光的大刀,心里喊着躲开脚下却半点也挪不动。正回想生命的美好时,却突然听到一声疾呼。 “郎君小心!”杜安忽然闪了过来 眼见大刀落下,瞠目结舌之际,忽然听到‘叮’地一声巨响,怔怔地看了过去,才发现不知从哪又冒出了个蒙面人,一剑挡住了杀手的刀。 杀手见刀被拦了,大怒,与蒙面人打了起来。 “走!”蒙面人背着身,压了声音喊道。 杜安伸手摸了自己一番,发现没被砍伤,急转过身,问道:“郎君,你还好?” “没事”我摆手,却见另一人冲了过来,忙冲杜安喊道,“小心!”。 同伙见杀手失败,自己拔剑上阵,直冲我杀来,飞近了却被蒙面人一剑挑下。蒙面人虽以一敌二,却游刃有余,处在上风。 杜安惊魂未定又受了惊,回神忙跑去扶起了马。 我见待着也是累赘,忙同杜安上马,扬鞭逃离,直奔杜府方向,只剩三四两地时,心里又是急切又是喜悦,突然前面也传来了马蹄声,心略惊,近了才发现是杜路。 杜安见到我二人忙勒住马,道:“郎君,你们怎么如此仓惶?” 我惊魂未定,摆手回道:“没事,你这是做什么去?” 杜路道:“主母见这时候郎君还没回来,派小的去接您” 我道:“那好,先回吧……” 回了杜府,见到熟悉的人了,一颗提着的心才安了下来。到了子时,院里的丫鬟拿了一堆竹子往火堆里扔,噼里啪啦一阵响。我顺手也取过了一些扔去,听响声去去霉运。大好的日子,运气怎么就落到了谷底?回想起那蒙面救我之人,也不知他是谁,为何帮我。 翌日清晨,淑文领了两个丫鬟,抱着东西往院门口走去,我好奇,跟了过去。 淑文指着门上挂着的两块木牌,对丫鬟道:“把旧的摘了吧,小心一点” 我这才注意到门上的两块木牌,六寸长,三寸宽,有些褪色,不怎么显眼,难怪平时没注意到。我看了看淑文身边站着的那个丫鬟,那丫鬟手里还拿着两块新牌子,想必是一会要挂上去的。 我看着几人忙活,等她们挂好了凑上去看了下,木牌上分别刻了“神荼”、“郁垒”。 淑文挂好了便让丫鬟忙别的去,我看了奇怪,问她道:“这是什么?” 淑文听了皱眉,道:“桃符啊?夫君不知?” 我哑言,记起来现在还没有对联这东西,这称作‘桃符’的两块牌子,就是用来辟邪的。 第77章 杜荷 元日,在家吃过团年饭便出了门,去给二叔杜荷拜年。到了驸马府,杜荷与城阳正好都在。 见了杜荷,我忙行礼:“侄儿给二叔、叔母问好,祝二叔、叔母年好” 淑文道:“侄媳妇给二叔、叔母拜年” 行完礼抬头看了眼,却见杜荷沉着脸看着我,表情严肃,看的我心里一咯噔。 “好”城阳喜道,拉着淑文到一旁坐下,“一早过来,路上可辛苦了” 淑文笑笑摇头,回道:“不辛苦” 忽然听杜荷道:“我正好有事问你,跟我过来”说完出了屋。 我一脸迷惘,看了眼淑文,她眼里也满是疑惑。问城阳行了礼告退,出屋跟上了杜荷。 杜荷推门进了书房,屏退了下人后,转身直盯着我。 我呆站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杜荷道:“我问你,你最近可是同魏王走得近?” 我疑惑,问道:“二叔想说什么?” 杜荷道:“我听说,你与魏王交友,昨日又参加了他设的宴,可是属实?” 我回道:“昨日是别人喊我去的,我事先并不知道是魏王设宴,而与魏王,也是昨日才见到第一面” 杜荷盯着我看了会,沉思片刻,道:“这是说,你昨日才认识了魏王?” “是”我回道 杜荷道:“那好,以后你离魏王远点” “为何?”我疑惑,问道。 杜荷沉脸道:“为何?你不知魏王有什么心思吗?” 我一愣,是说李泰觊觎皇位? 杜荷继续道:“自古长幼有序,他却恃宠而骄,生了不该生的念想!”言罢见我还呆站着,道,“总而言之,以后你离他远点,你涉世不深,别被利用了。”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阵沉重的无力感,我避着权势,躲着勾心斗角,奈何这身后杜家的背景,注定了我避不过这争斗的深渊。 在驸马府呆了点时间,便同杜荷告辞回府。 之后几日又见了些别的亲戚,过了七日,又开始了工部上班的日子。宫里给派了新任务,这次不是妃嫔,是东宫。 东宫,太子,李承乾。长孙皇后三子,我最后一个见到了李承乾。单说第一眼印象,他真的出乎我预料,比起李泰的相貌气度,李承乾显得平平,而且,脚疾更使得他生了自卑。 我听说,杜荷是太子一派。看了李承乾本人,我实在不明白杜荷为何那么衷心护着太子?单单就因为个长幼有序? 也许是因为杜荷,李承乾对我一行特别照顾。 “杜主事,太子命小人传话,请杜主事过会留下相聚”我才让人收拾了测量的工具,就有个侍卫过来传话。 我忙道:“请回太子,恕三全无礼,三全得赶着去工坊找人做图样,怕不能赴会了” 谁知话毕李承乾正好进来。 李承乾道:“只是个炉子,不必急着做” “是…可再迟几日,即便安好了也用不上了” 李承乾摆手,道:“用不上就用不上,一时半会也冻不着人,你今日既来了,就留下一聚吧” 李承乾言罢命人置备饭食,我看这样子也不好再开口拒绝,只好赴宴。 李承乾也替戚大五人准备了座,席上除我六人外,李承乾只领了一人。那人十几岁光景,比浑浊男子多几分清秀,较柔弱女子增几分英气,若不是看他头发不比我长,我还真摸不准他是何性别。 李承乾对那人一笑,道:“给你介绍下,这是工部主事杜三全” 那人听了盯着我看了两眼,才道:“杜主事,幸会,在下称心” 称心说完,我突然瞥见身旁坐着的戚大身子一震,其余四人也是一怔。我面上还是对称心客气回道:“幸会” 众人这般反应,我也知晓,实话说,称心进来的时候我就隐约明白了,只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也是有些震惊,但又不能明面上表现出什么,只好忍住避免真实情感流露。 席过半,李承乾突然讲到了音乐上,又联系上说称心歌舞俱好,便让称心表演一场。 我看了眼称心,瞧见他面上不满之色一闪,忙劝说不用了。谁知称心却站起了身,命乐师奏乐。 “献丑了,若跳的不好,还望见谅” 称心说完便随乐跳起健舞,动作矫捷明快,只是我看他脸色总觉得覆了一丝阴霾。果然,一曲终了,称心便托辞身子不适退席了。 又与李承乾寒暄了一会,我忙找了借口领众人告辞。才出了宫门走了一段路,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谢初凑过来小声问道:“主事,刚才那位称心,可是太子男宠?” 我一惊,目瞪口呆,想不到这话会是年龄最小的谢初问的。 却听丁山抢道:“你懂什么,传言说陛下和魏王也是那什么呢,不是还有那谁……” 戚大眼疾手快忙伸手捂住了丁山的嘴,免得他再说出什么惊天之言。 “酒又喝多了不是?都说了是传言,又不是千真万确的,说出来招祸呢?”戚大喝丁山道 却听谢初小声道:“我听说太子与那称心同寝,空穴无风,不会没根据就有了传言吧……” 戚大听了瞪眼,抬手就想敲谢初的脑袋,却被谢初避开。 “咳”我吸引了众人注意力,“都别乱想了,你们也看到了,称心舞跳得好,太子只是欣赏称心。谢初,话你听了就听了,别传。还有,”我看向丁山,“罚你以后不准喝酒,别喝醉乱讲惹祸上身” 丁山听了忙扯掉戚大捂着嘴的手,乞求道:“主事别!我发誓以后不乱讲,你可别不让我喝酒,不要了我命吗……” 我摇头,坚决道:“不成,几回聚餐你几回都把酒当水灌,不说你喝多乱讲,你喝醉还耽误工事,再说那喝多吐的也是难受” 丁山一副可怜相,我视而不见,喊众人回去。 是日,杜构下了朝,突然派人喊我去书房。小厮领我进了书房便带了门出去,我看着书案后坐着的杜构,不知他又找我什么事。 半饷,杜构道:“来了,听说你有些日子没去学里了,可是真的?” 我道:“是,陛下说,我可自由决定是否去” 杜构立马回道:“陛下让你随意你便随意?那你这些日子可背书了?” 我……还真没看。 杜构见我不说话怒了,道:“还有九月你就该结业了,就你这样,能过的去?” 我回道:“不是还有九月时间,我自会努力赶上,再说,父亲为何如此看重科考?我不是已经为官了?”‘主事’官职虽小,可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科举过了对我百利无一害,可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杜构一心想着让我做官。 眼见杜构怒地要拍桌,我忙道,“孩儿已不是三岁孩童,分得清好坏轻重,父亲你就不能好好讲道理,别老发火吗?” 杜构听了压了火气,冷笑了声,道:“你若真分得清好坏,会随意派杜安去和孙家合作?是,你是为官了,若那个不入流的职位也算的话。你倒长大了,有自个想法了,那你可解决了那些麻烦事?” 我一惊,他怎么知道我派杜安去为商?还有,他说‘麻烦事’,什么‘麻烦事’?他知道多少? 我推道:“孩儿不知父亲在说什么……” 杜构冷冷看着我,满脸不屑,哼了声,道:“到如今你还不想说?好,我问你,年前你一夜未回,是不是被人追杀?和前几日那两人是不是同一伙?你查了这么久,可查出是谁想杀你了?” 我如雷劈中,他竟然什么都知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瞒的很好,没想到……是谁全告诉他的?杜安知道最多,难道是杜安?不对,杜安不知道我那会一夜未归发生了什么事…… 我弱声回道:“没有线索……”隔了这么多天,我也想知道是谁,谁想每天出门都觉得被人暗地盯着,可一点线索都没有,又能怎么办? “连关乎自己性命的事都处理不好,与三岁小儿有何区别?”杜构嘲讽道 我忍着,任他讥讽。杜构一定是暗地里派人盯着我,那人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所以他才能知道我被追杀,然后派人查到了年前那次。 我道:“孩儿会查出来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杜构道:“好,我给你时间,随你去查,且看你何时查得出来” …… 闷了一肚子气出了书房。话是好说出去,可真要查,从哪查?我只知有人要我命,但又不知是什么时候树的仇人?只知道有两杀手,可长安上百万的人,找两个人完全大海捞针。 翌日,找孙禄堂派了活,回家等了几日孙禄堂就做好了。上回之后孙禄堂派人做了几种新图样,随意找了个合适的替太子做了。我领了戚大五人,给太子安置好了。 宫里暂时没了活,孙禄堂那里却忙地热火朝天,天气一天天回暖,下单子的人却一天天增多,好奇,问了孙禄堂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是孙禄堂营销做得好,对客人做了心理工作。孙禄堂是这样讲的:这炉子,虽说是安好等天冷的时候用的,现在天是快过春,但那冬又不是不来了,暑来寒往,就一眨眼的功夫。有客人还犹豫的,孙禄堂就告诉伙计说,铺里的单子已经排到快九月了,非要等冬,可就来不及了。 我被孙禄堂的智(gui)慧(ji)深深折服。 到了上元节,闲暇时与苏宝同、萧守规聚了一面,我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三人,还有吕奕晨。 我起话头问道:“吕兄好像不是长安人吧?过年不回去吗?” 吕奕晨道:“在下扬州人士,家里双亲只剩阿娘,已经随我牵来长安住了” 我不好意思道:“三全唐突,但愿没冒犯了吕兄” 吕奕晨笑笑,道:“无妨” “长安天气不同于淮南道,但愿吕兄住的还适应,没生离开的念头” 吕奕晨扬了下嘴角,像是自语道:“对我而言,哪里都是一样,只不过,她在长安” 我看了眼吕奕晨,只觉他是想到了什么人,看他神情,这人不像是他阿娘。 我又同萧守规聊了下最近发生的事,期间苏宝同只偶尔说两句,不时神游走了,不知自除夕那夜后,他发生了什么事。 谢绝了三人上元夜同游的邀请,我回了府。在没弄清敌人是谁前,我还是小心点好。 第78章 梨园 上元过了,日子一天天回暖,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着手开始给红薯育苗。温床先前已经命他们砌好了,我将红薯取了,整个种到了槽里,将屋里修砌的几座土炉子生了火,命了小师管着,衡量着添火。 至于为何让丫鬟管火,实在是因为这里是内院,小厮一般不好进来,而且小师添火能掌握好了分寸。我绝没有个人报复心理,只是个小丫头,犯不着置什么气。 小师满高兴,可能是因为元日那天给发的红包起了不少作用。想起发出去的那些红包我还是有些肉疼,红包发地快尽了淑文才告诉我没这个习惯。我看了看剩下几个没领到红包的丫鬟,看她们眼里那委屈渴望的心情,不忍心,全发了。千金散去,还会复来。 安排好了育苗,我想起来还没准备将来种植的田地,忙出了门,去找杜母。过了杜母院里,正好碰到院里丫鬟送客人出去。 我急着问杜母田地,没多注意那人。进了门,杜母见我,道:“我还想派人去喊你,你倒自己来了。” 我疑惑,问道:“阿娘找我?” 杜母道:“是找你,想问你,萧家那个和你关系好的孩子喜欢些什么,我好去备贺礼” 我皱眉,问道:“阿娘说的可是萧守规?为何要给他备贺礼?” 杜母抬眼看我,疑惑地扫了两眼,道:“你难道不知他要大婚?前些日子你不是去找他了吗,他难道没与你说?” 我听了目瞪口呆,萧守规要结婚了?!!如此大事,上回见面他怎么没说? “额,他平时喜好读书,别的,孩儿不知道了”我回杜母道 杜母低头想了想,道:“还真不好送礼,送书册笔砚什么的虽说投意,可终究是婚宴的大日子,还是有些欠妥当……我记得库房里好像有副玉镯子,先前别人送的,一直放着,不如这次送了礼” 杜母看我,问道:“他是你同窗,你想送什么礼,自己准备吧,若钱不够,就去账房支取” “是”我回道 杜母忽叹道:“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个好年,刚过了就有两家来传婚礼喜讯,偏偏还都挑了同一个日子。天没暖,长安城倒等不及热闹了。” “还有谁家也办?”我问杜母道 杜母回道:“长孙家,年前不是圣上赐婚吗,挑了正月底的日子” 唐太宗赐婚的事我听别人说过,没想一月也不到就行婚礼了。 杜母问道:“对了,你来可是有事?” 我忙回神,才记起来是为了田地的事。 我问道:“阿娘,咱府上可还有闲田没租出去?” 杜母皱眉,疑惑道:“你问这要做什么?没多少日子就该春种了,哪里还有闲置的田地,即便有,也早早安排出去了,免得耽误了时令。” 我闻言懊恼不已,怎么就没想到早些来问,不然也不会如此措手不及了。 我不死心又问道:“阿娘,五分田也没有了吗?” 杜母摇头,道:“没了,都租出去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垂头,有些丧气,道:“孩儿,孩儿突然想种点作物” “种作物?怎么又有种作物的念头了?”杜母想了想,道:“封田全租出去了,不过,西山别院里好像有块空地。是你阿耶之前命人空下的,也是想闲暇时种点花木,但这几年一直忙着官府的事,连去那的时间也没有。好像,有三四分地。” 我惊喜,问道:“阿娘说的可是别院花园子里的那块草地?原来是耕种用的,孩儿可以用吗?” 杜母回道:“许久没去了,我也记不清,改日你去看看,若合适了便用吧” “谢阿娘”我笑着回道,从杜母处告辞。 翌日,去找了萧守规,贺喜他结婚的事。 大堂等了会,才听到萧守规过来了,见到他,拱手道:“新郎官好”,却见萧守规沉着脸。 萧守规从我身旁走过,到了一处矮榻坐下,问道:“你听说了?” “是,可你怎么这副表情?”我在他旁边坐下 萧守规叹了口气,道:“你也是奉父母之命成婚的,难道不知我的心情?”萧守规看了看我,见我一脸迷茫,转头望向前方地上,“我从未见过她一面,只听媒人嘴里夸过,可那些话,却没法在我眼里绘出她的模样……” 萧守规看向我,道:“你先前,也是因为不满被安排,才整日流连在外面。你可知我现在什么心情?恐惧,一想到成婚心底就被恐惧淹没。我根本不知,那个会与我相伴的人是谁……” 我默然,要说突然让我娶个面都没见过的人我也恐惧。但这是在唐朝,在这里就是父母之命。律例里都规定了,子女若对父母安排的婚姻不服从,杖责百下。 我劝道:“所谓夫妻,贵在能地久天长,不是那副皮囊,再貌若天仙,也不及能扶持伴老的好。” 萧守规回道:“我知道,我又岂是那看重外相之人?只是,不怕同你说真话,我害怕,怕到时候见了,也不知道该领哪个人入花轿。” 我听了一笑,道:“那到时候穿嫁衣的,莫不成一家还有两人?要我说,人家新娘子现在比你还怕,人家还怕嫁的是什么奇怪人” 萧守规听了一笑,紧张感略缓和。 我开口约他出去走走,却被他婉言拒绝了,说过会裁缝来,最近几日忙着准备婚事,没闲暇时间了。 我又同他坐了会,过会丫鬟通报裁缝来了,我便同他告了辞。 东风初起,园子里白桃花最先等不及开了,远看像开了一树的雪。 萧守规两日前从自家府里出发迎亲去了,婚期在今日,想必他一行人已经到了。那边在河东郡,离长安有好些距离,山川相隔,所以萧守规会在女家举行婚礼,之后盘桓几日才会回长安。 新兴婚期也是今日,长孙家宴请宾客极多,几乎长安入品流的官吏封爵都去了。淑文昨夜已将今日赴宴要穿的衣裳准备妥当,后又仔细确认了番,免得出岔子。在杜母手把手教授下,淑文日渐可以担得起一院之主的担子了。 然,世事多出人意料。凌晨时分,我突然受凉闹肚子,到天亮也并不见好,倒还有加重倾向。 杜母赶来看了好一会,急等着大夫号脉出结果。淑文陪着,大夫开了药又忙命丫鬟去熬药,一番折腾上午已经过半。淑文看时间不早,念及今日是皇家婚宴,委婉请杜母前去,她可以照顾好我。 杜构早已准备好了,既是皇家婚事,杜母又作为大臣夫人,如何都是不能不去的。一番衡量之后,杜母只好起身,临走嘱托了淑文几句。 那日过午,我渐渐缓和了过来。这病,来的急,去的也快。 五日后,萧守规一行人从河东郡回来了。我带了淑文,一同去了萧府,给萧守规道喜,顺便见见那位新娘子。 到了萧府,却见苏宝同早已经坐在了大堂里。 “三全,你来的正好,守规金屋藏娇,怎么也不肯让我见见新娘子”苏宝同见我抱怨道 萧守规无奈笑了下,对苏宝同道:“你若是女子,内子这会早来见你了”又转头看向淑文,“正好嫂夫人来了,她也不会觉得一个人生分,我去喊她过来。”萧守规言罢出了屋,才一会便回来了,身后跟着那位新娘子。 众人目光皆看了过去。那新娘子一见我们,有些生分却毫不失端庄。 萧守规一一介绍,我们一一回礼。她跟着认了脸,待到萧守规介绍淑文时,她眼神却忽地明亮了。 “姚姐姐”新娘子唤道 淑文问道:“妹妹芳龄几许?还不知我当不当的这个‘姐姐’” 新娘回道:“丁亥年生,姐姐是?” 淑文忙道:“巧了,与我一年,是哪月的?” 新娘道:“八月” “那我可当不起,我比姐姐小两月”淑文回道 “妹妹”新娘笑着上前拉上淑文的手,“我可否邀妹妹去花园走走?” 淑文笑回:“姐姐美意,我怎能不去” 言罢,新娘领着淑文告辞出了屋,独留下了我们三人。我与苏宝同便向萧守规询问他近几日在河东郡有什么奇遇,却只听他回答说,那几日除了赶路就是赶路,有意思的事,却是一件都没遇到。 聊了些时候,看不早了,我们从萧府出来回去。上了马车有一会,却见淑文一直默声。我觉得奇怪,告辞那会还见她与那新娘说说笑笑的,怎么才一会却不高兴了。 “淑文?”我喊道,等了片刻才见她回过神。 淑文迷茫问道:“夫君有何事?” 我道:“你一言不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高兴了?” “妾身,没有不高兴……”淑文回道,沉默片刻,道,“妾身只是见了柳姐姐,想起了先前在太原郡的日子……” 我听了,伸出左手将她搂在怀里。她心上那些旧伤痕,我是怎么也没办法给她消去,本想着时间久了就淡了,可那些伤痛的记忆,却是脑海里最深刻难忘的。 我道:“每见你伤心我却无能为力,都让我有些嫌弃这样的自己……” 须臾,忽然听到淑文呢喃道:“夫君现在这样,妾身已经很满足了” 两人沉默了会,淑文突然直起身,嘴角扬了笑意看向我道:“柳姐姐家是河东郡,河东郡与太原郡相邻,妾身倒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哦?什么事?”我挑眉问道 淑文道:“约莫七岁的时候,妾身随阿耶去过一处园子,那里离河东、太原两郡的交界处挺近” 我仔细听着,有些入神了。我还是头次听她主动说起小时候的事,她还笑着,那不是让她难受的回忆。 淑文道:“那园子的主人是阿耶认识的一个朋友。那年,春分过后不久,那人邀请阿耶去他家园子赏梨花。我记得,我们是坐着马车去的。从家里出发,一路摇晃了好几个时辰。我正犯着迷糊,突然间闻到了一股花香,我掀开马车窗的帘子往外一看,入目全是盛开的梨花,雪一样白,匀开漫山遍野,花香袭绕了一路。我们就沿着那条山间小路,在一个山谷里停了马车。那地方,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后来我听阿娘说,园子的主人,是为了自己的夫人修建了那片梨园。园子共有七里,因为那女主人的生辰,是在七月……” 我依稀见到了一片梨园,小路穿过,停在世外人居处。山野静谧,并无世间纷杂之音,唯有鸟语花香,心中所爱相伴。 “来日,我们去寻那片梨园……”我搂过了她,轻语道。 第79章 高阳 红薯苗已经出了一茬,我把长出来的苗拔了,栽种到了预先准备好的槽里。别院那块空地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正好今日休息,想着我喊了杜路,备马别院。因为路途远,告知了淑文今晚就不回来了。 一路疾驰,到了别院已经过午。因为事先并没派人来传话,别院管家见我突然来了一阵诧异。 “郎君可吃过午饭了?”管家问道 我回道:“没有,你帮我简单准备一点,另外给我收拾间屋子” 我径直到了花园,看了那块地,迈步衡量了下,约莫有五六分大小。天暖有些日子,地上已经有绿草芽冒了出来。看样子,土质还算不错。 管家来报说午饭备好了,我才随他出了花园。落座才提起筷子,小厮突然来通传说有人送信与我。 我好一阵惊诧,不说是谁送信,那也该是送到杜府,怎么会送到别院? 虽说不解,还是喊小厮将信送来。取来一看,发现信封上一字未写,拆了信展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赶忙喊管家备马,连饭都来不及吃便跑了出去。 信是高阳派人送来的,信上只说是天大急事,让我最好快去她府院。 又是一路飞驰,到了高阳别院天色都有些暗了。门子好像知道我要来,直接开了门迎了进去。我进门便有个丫鬟来领路,一路折转,她停在了一处茅屋前。 我看着眼前茅屋皱眉不已,没想到修筑这么大气的院里竟然会有座小茅屋。 丫鬟开了茅屋的门便驻足停在了屋外,看来是不打算进去。我谢过她带路,跨步进了茅屋,入鼻一股药石味。 “杜公子,来的可真快”声音从侧屋传出来,略带慵懒。我循声走到侧门,向里一看,只见高阳正侧躺在里屋榻上。非礼勿视,我急忙背过身。 却听里面高阳道:“怎么?我还入不了杜公子的眼?” “非礼勿视,未免闲言碎语,还请公主出来说事”我道 半饷寂静,突然听高阳冷哼了声,道:“若是新兴这样,你还会如此?” “三全清白之人,望公主莫再说此话” “呵,若真清白,你会一见那信就疾奔过来?”我听声音忽然近了,一抬眼却见她正好从身边闪过,神色漠然,走到了椅子边坐下。 我问道:“敢问公主寄信与三全所谓何事?信上所言,三全看不明白,还请公主解释一下。” 高阳抬眼瞧了下,道:“你如此站着说话,可是在训问我?” 我无奈,坐到屋里剩下的那张椅子上。 高阳却不回答,自顾低头把玩着自己手上的镯子,半饷过后,方才懒懒抬起了头来。 “你说的可是那沙门教?” “那是怎么回事?”我急问,她信上说那教与李芯有关,又说那沙门教里全是意欲反叛的人。 “什么怎么回事?杜公子想问的是什么?”高阳依旧一副懒懒模样 我沉住气,问道:“烦请公主解释信上所言,那沙门教与新兴公主什么关系?” 高阳好玩地抬眼看我半天,才道:“我是从那几块竹简上看到的,可惜不全,无法知道那教是怎么回事。你替新兴绑上的,难道先前没注意上面写什么?” 我皱眉,问道:“公主为何说新兴公主与那意欲反叛的教会有关联?” “我何时说过?”高阳挑眉问道 我哑言,她信上写的模棱两可,虽没直接说有关,可又怎么能避免误会。 我道:“看来是三全会错意了,三全抱歉,叨扰了,告辞”言罢伸手借着扶手起身,突然一阵机关运作声响,下一秒却见双手被锁在了扶手上,才瞪大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又探出一道横枷锁,直拦腰将人固在了椅子上。挣扎半天,丝毫不见能脱身。瞪眼看向高阳,只见她脸上是得逞的笑意。 “千机椅,机关百变,又岂是你一点力气能挣脱的” 我胸中愤懑不已,刚要开口,忽闻一股奇香袭来,下一刻却见高阳渐渐模糊离远,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但愿我没押错…… 再次醒来,发现我还在那处茅草屋里,身上没有绑一根绳子,但却丝毫不能动弹。外面天色已全黑了下来,屋里除我之外别无他人。 其实来前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只是,我有一事需要确认,所以才冒险来此。我毫不知高阳绑架我为了什么,我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觊觎? 正想着,门突然开了,进来个侍女,低头端着饭食,过来放到桌上,又低头出去,期间一眼都没抬起头来看我。侍女才出去,高阳却走了进来。一袭素衣,本不合她性格,奇怪的是却更称她气质,但她只是懒懒披着,将锁子骨暴露了出来。素衣能穿地如此,也只有她了。 高阳朝我走了过来,满目深情,伸手摸上了我脸颊。我想躲开,可身子却完全无法动弹。 “你可是饿了?他们将你捉走,定没有好好照顾你”高阳手指摩挲过我眉毛,下滑到了脸颊上。离得距离近了,我才发现她眼神有些涣散,看着人也消瘦地很。 “我”我动了下嗓子,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发声。 “放我走”我道 高阳却完全像没听见,端起了粥,舀起了一勺,吹冷了些,朝我伸了过来。 我闭嘴看着她,希望她能看一下我,而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高阳见我不张嘴,视线从勺子抬到我眼睛,愣愣看了会,道:“你为何不吃?这煮白粥可是你最爱的” “放我走”我看着她 高阳摇头,道:“不行,他派人要杀你,我不能放你出去,会害了你命” “放,我,走”我坚持道。我可不喜欢白粥,她一定把我当成了别人,那个别人,想来也只有辩机了,可我听说,去年辩机就被腰斩了。 对于高阳,我同情她,生在帝王家,注定不由己。可我不像被当做个玩偶。 高阳沉默片刻,忽又扯了笑脸,端起了粥。 “你先喝粥,粥要凉了”话里满是温柔 “你看清楚,我是杜三全,杜,三,全,不是辩机!” 高阳闻言手忽然一滞,睁眼看着我,忽然面色一动,眼眶突变红,陡然变怒,甩手就摔了粥碗。 我一震,却见她转身奔出了屋。 这遭的是什么事,我哪里像和尚了? 过了会,先前送粥的侍女突然推开门进来,依旧低着头,自顾收拾了地上碎碗就退出去了。 一夜未眠,一是身子不能动,二是肚子饿地叫。难受了一夜,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若错了,可别把自己交代在这。翌日早上正犯迷糊时,门突然又开了。 是高阳,换了一身红衣,妆画地鲜艳欲滴。我却觉得这是在掩饰,掩饰她的憔悴。 高阳看了看桌上侍女新放上的饭食,问道:“你为何不吃?” 我无奈回道:“你先放了我” “不行”高阳果然拒绝。 “我是杜三全”我提醒她道,她若清醒,总不会还把我当替身吧? 谁知高阳回道:“我知道” 我叹了口气,道:“那你绑我做什么?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高阳却一怒,又忍住,语气倔强,道:“我知道你是谁,我清楚我要找谁,可我不会放你。”高阳忽然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停住,道:“饭你吃不吃随意,我会命人按时送来”言罢出了屋。 我就那么待着,直到过了午,也那么一直撑着,不肯吃侍女送来的饭。 傍晚,高阳又来了,换了一身红色劲衣,眼神也不像早上那么凌厉倔强。 “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时的场景?我狩猎路过,你就是从这间草屋里出来见的,惶恐的样子,就像我追逐的那些鹿。后来你和我说,你最喜欢我穿这身猎装……” 我听着她回忆,饿了一天一夜,我只觉得眼睛冒星星,也没力气同她说话。 高阳却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讲着。 “你说,你入佛门,是为了你的佛,那你现在可见到了?我好想去找你,可又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去……” 我饿的闭上了眼睛,却突然感觉到眼睑被摸着,费力撑开,只瞧见高阳望着我眼睛呆呆看着,手指沿着眼睛划过。 高阳突然俯身,唇落了下来。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咬住牙。 高阳试探半饷未果,一怒竟狠命咬破了我嘴唇。满嘴腥味,她却毫不在意。 我饿晕了过去,*凡胎,怎么能挨住饥饿。 世界,忽然变成白茫茫一片,我毫无目的走着,往前?抑或是在往后。跋涉,许久,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汪湖水,清地映出了蓝天白云。 水,好甜。穿过嗓,流淌到了胃里,又扩到全身…… 再次睁眼,突然见眼里是屋梁,感觉好一顿回整,才发现自己躺着。斜眼,看见一个侍女端碗喂饭。 嗓子惯性动着,终究是挨不住,妥协了。我得逃出去。 侍女喂完退了出去。我合上眼躺了会,听见门又开了,听脚步,是高阳。 我闭着眼,可能感觉她视线一直盯在我身上。片刻,突然一双手探上了身来。 我睁开眼,决定不再等下去。 “公主,辩机已经死了,你再怎么迷幻自己终究是虚像”与其活在想象中麻痹自己,为何不认清现实,即便痛苦,那也活的真实。 高阳神色一滞,瞪着我,问道:“什么迷幻?你知道什么” 第80章 建寺 我阖了下眼,叹了口气,睁眼看她,道:“五石散,你在吃吧?此物虽可带来一时迷幻作用,但终究只是幻像,你为何执念不放?”看到信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信上字书写的抖,一眼就看得出写信之人手握不紧笔。从我来了,带路,到送饭的侍女,都是一个人,可以猜测高阳并不想更多的人知道她的事,所以,那封信十之*是她亲自所写。进了这草屋,我又闻到那股奇怪的药石味。她两次傍晚来此都精神恍惚,把我当做辩机,可早上却十分清醒。所以我猜测,她在食用什么致幻的药物,为的是能在想象中见到辩机,而她食用的时间,很可能就是过午之后。 高阳苦笑一声,转头看我道:“你又知道什么,若真容易放手,还要佛家做什么?” 我默然,佛生是为了普渡苍生,苍生若都看开了,佛也无事做了。 我抬眼,突然见高阳邪魅一笑。只听她道:“你与我说大道理,我倒要看看,你执不执著与幻像。” 我听了一脸迷惘,抬眼瞧见高阳看着我笑着。我看了,只觉得后背发凉,寒气入骨。 …… 意识渐渐涣散,我咬着舌头尖强撑着,舌头上的痛感却慢慢消失,再如何用力也感不到一丝疼痛。 眨了两下眼睛,突然视野里蒙了层雾,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模糊。我睁眼看向那模糊的影子,突然见那人影走近,努力凝神,才模糊看清了那人容貌。心里一喜,竟是淑文。我是脱险了? “淑,淑文……”撑着说了一句,已没了力气说别的话。身子里像燃了一团烈火,直烧地五脏六腑难受,急喘着气,嘴巴像烈日爆晒下的土地,龟裂斑斑。 身子烦躁难受,抬手拽开了领子,难受却还是不见缓。体内闷着一团火正苦于无法发作时,突然感到脸颊一丝冰凉。呆呆地看过去,只瞧见淑文深情相望。 “淑文,我……” “嘘,别说话”话未说完突然被淑文伸手挡住了嘴。 我看着她,却见她突然解了衣带,拂手便褪去了身上衣物。衣物就地而落,她似绽开花中突现。 淑文突然俯身,红唇点了下来。我如烈火中,遇到了一汪冰泉。 我还是第一次见她主动。随之而来的感觉,却让大脑顾不上再思考别的。食髓知味,顿入天堂。 …… 昏迷了好一阵,意识渐渐聚了回来。我睁开眼,入眼见是淑文由忧转喜的脸。 “夫君,你可算醒了……”淑文急道 我对她扯了扯嘴角笑了下,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是杜路驾马车带你回来。杜路说夫君你在别院喝多了酒,喊着要回府,结果路上昏睡了过去。”淑文扶我坐起,抬眼看我,道,“说是夫君喝醉了,可怎么睡这么长时间,看着倒像是病了。若夫君再晚点醒来,妾身就要去找大夫了。” 我对她笑笑,看来杜路没跟她说实话。杜路怎么会说我喝醉了?他为什么要撒谎?我前一秒还被高阳囚禁着,后一秒醒来却回了杜府。听淑文这话,那就是杜路把我救了的,可他又要瞒着。思来想去,只觉得我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听杜构知道我所有的事情,我就猜测他在我身边安了人。开始我怀疑杜安,可后来想,杜安是知道我与孙家合作的事没错,可他不知道我认识李芯。御花园假山所见实在是太惊天,我怎么能再让人知道,谁知道会招来什么样的祸。可杜构不仅知道孙家的事,还查出来了我子午峪遇难的事,所以,我先将杜安列入备选。直到后来,杜路闪入了我眼里。 我先前从没怀疑到杜路那,是因为杜路给我的感觉,实在是太普通了。他人整日没什么正形,成天吊儿郎当,看不出是杜构派来的‘卧底’,可我转念一想,我竟然不会怀疑他,这难道不是杜路做一个卧底最成功的地方吗?待在我身边,却丝毫不引起我怀疑,杜路要是卧底,那他就太成功了。我往回想了下,发现就是在我与孙家开始合作初期,杜路闪现到我视野里的,那时候,离子午峪那件事也时隔不远。 所以,种种原因,我怀疑杜路是杜构派来的人,而且我还怀疑,先前蒙面救我的人,也是杜路。这便有了高阳那件事,我决定试探一下杜路。 对高阳信上说的‘沙门教’,我本没什么兴趣,可斜眼突然看到杜路,顿时生了试探他的念头。我一直怀疑却一直无果,此刻高阳倒给了我机会。高阳平白突然给我寄信,又是送到别院,我便猜测她一直有派人跟着我,所以想到她会对我做什么。虽然存在着危险,我还是决定一去,想着高阳不会图我性命,因为我先前并未得罪过她。之后那些事,却是出乎我预料,我再如何也想不到是那个辩机和尚,只是不知我同他哪里像了。 高阳困我,我想着会逼杜路出手,谁知直到我饿晕过去,也不见杜路来救。那时我开始怀疑自己猜测错了,也许杜路不是上回蒙面救我之人。可那时自己已经因为试探,被高阳囚禁住了,援救不知能否等到,我只好准备自救,所以妥协吃饭,补充回体力。谁知,却着了高阳的道,回想那张机关椅,想必她早做好了一切准备。 杜路既然对淑文谎说我是醉了,那他一定知道我是为何昏迷。那段时间的事只有他一人知道,他如何说都行。杜路是高手,平时那副郎当模样正好是他用来隐藏自己的,学武之人如何都会一点医术,所以,他从高阳处救了我出来,又探知我中毒昏迷,但知道这点毒不至于损伤性命,故跟淑文撒了谎,免去了解释。 如此一来,一切也就通了。他既然不说自己是‘卧底’,我也不会去当面拆穿他。杜构要他监察我动向,我便由他去,反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留他在身边对我也有利。 在家才休息了一日,事情就找上门了。谢初急赶了过来,说,我两日没去工部报道,周郎中急疯了,命人一找到我忙喊我回去。 我见谢初急地要跳了,忙喊人备了马,路上向他询问了事情缘由。谢初说了我才得知,工部给新安排了活,现在人手急,众人都忙疯了。 谢初说,本来工部排的活不满,先前安排的到五月份才有活,是给长安六条大道铺沙路的,谁知晋王突然向圣上请愿,要为文德皇后建寺。圣上听了,当即批了,命工部马上着手建造。建寺可是个大活,这两天刚忙完了堪舆选地,马上就快要着手建造了,可木材还没选备妥当。工程量大,将作监这两日为了招工匠也是忙的转头了。 听了谢初的话,我大致了解了状况。到了工部,见了周郎中,并未因为这两日旷工的事受到训斥。郎中只是给我安排了活,简单说了两句,也许是看二爷爷杜楚客的面子,他不好训我,如何杜楚客也是工部尚书,他顶头上司。 周郎中对我道:“你先前是被陛下特命去安置炉子的,但眼下工部的活多,人手不足,我听闻你那边事情也少了,便安排你来帮忙,等忙过了这些日子,你再去宫里安置暖炉吧” “是,三全听从安排”我向郎中告辞,去找了戚大他们。几人一路走去了晋昌坊,工部人说堪舆师选的地就在那边。几人一路也没别的话聊,正好要去修建寺庙的地,也就顺着聊起了晋王。 我发现李治口碑不错,众人聊了半路,只听到夸他的话。皆说晋王温文,才华虽不及魏王,却为人极好,对下人都很好。又说到这次修建寺庙的事,都夸李治孝顺。我只在一旁听着,未搭话,心里想起中秋夜里的事,只觉得李治高深。太子、魏王我都见过了,可若三人比起来,我却觉得,那两人的谋智,怕是逊色于李治…… 正胡乱想着,抬头却发现晋昌坊到了。进了坊门,发现里面好一副忙碌的场面。戚大去找了员外郎,郎中说今日安排员外郎在这指挥,让我一行先找他领活。 工作着的工匠人数极多,入眼少说也千人。戚大找了好一会才看到人群里忙着转的员外郎。 员外郎见我来了,先是松了口气,后急忙给我安排了活。 “你带的人少,这样,从荆州那边伐的批木材要运来了,你这几日先去管放置木材的库房修建,过几日木材运来了,你负责存管木材。” 我问道:“运来的木材不直接用?为何还得修库房存它?不费人力吗” 员外郎回道:“暂时还用不上,任务派的突然,基座也才开始弄。这也是怕下雨,若给水淋了,对木柱不好。” 我跟在他身后到了库房,那里有十几个工匠正忙着修建,看阵仗,估计就是简单搭个能防雨水的棚屋。 员外郎喊过来了一个工匠,问道:“你们火长呢?快喊他来” 那工匠听了急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带来了个中年男子。 两人跑近,员外郎吩咐那人道:“这是杜三全杜主事,他之后负责安排你们,你们听他命令。”又转身对我,道,“事情多,我先忙去了,他是负责的火长,你有事安排他做就好。”语毕急跑了回去,那边已经有工匠在等着找他了。 第81章 人命 我认了工匠,知道了火长姓李,工匠们都喊他‘李火长’。他手下这几个工匠与他都是同乡的,听说工部招人就来了。简单认了人,便吩咐戚大他们也动手帮忙。库房只是暂时用来存放木材的,并不在寺庙规划里,最后都是要拆的,所以修得简单,将墙壁树结实,搭好棚顶就好。李火长他们已经修了有一米多高的墙,现在人手多了,估摸到明日就差不多可以搭顶了。 我安排众人忙活,也伸手帮一下忙,到了中午,有人喊着吃饭,众人才放下了手中的活。 看李火长他们都往一处走,我也跟在了后面,谁知没走两步突然被人拦住了。 我抬头,见是杨司杨主事,他和我在一部里,平时虽见了面也打一下招呼,可还不算熟络。 杨司问道:“杜主事,你这是去哪?” 我道;“不是让吃饭了吗?我去吃饭啊” 杨司诧异道:“那您是要跟工匠们一起去?” “是啊,怎么了?”我疑惑 杨司道:“吃那饭食做什么,走,我做东,请你吃顿好的” 我笑笑,婉言拒绝,吃人嘴软,说是一顿饭,以后就是一份情了。 我跟上工匠,随他们简单吃了点午饭。下午又忙了整一下午,工部才让休息了。牵了马出城,半路却突然遇上了杜荷。 当时我正策马往城门赶,道上人并不多,路过一行人时,突然听见有人喊我,勒了马绳转头看,发现是杜荷,坐在轿里,还穿着官服,看样也是刚散值准备出城。 我过去行礼问好,问道:“二叔可是准备回去?” 杜荷回道:“是了,你这是从哪来的?” 我道:“工部有了活,修建寺庙,我给派了过去,今日刚忙完,正准备回去呢。” 杜荷闻言道:“是吗,对了,我自元日后也没见过你,平时见到你也不容易,今日正好见了,陪我喝杯茶去吧” 我犹豫了下,点头答应。杜荷让小厮放下轿帘起轿。我朝城门处看了下,无奈跟上了杜荷。一日劳累,本来还想早些回去休息。 杜荷找了间茶馆,让人安排了雅间,等茶博士上好茶了退了出去才开口说话。 杜荷问道:“你所说修寺庙,可是晋王要建造的大慈恩寺?” “是”我回道,不知道杜荷问这是何意。 杜荷抿了下茶,放下茶杯叹道:“没想到,一转眼你都大了,也做了官。只是我不知,你阿耶执意如此,会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听了迷茫,问道:“二叔什么意思?我阿耶他执意什么了?” 杜荷转头看我,道:“难道你阿耶没同你讲过,老爷子当初吩咐了他什么?” 我摇头,问道:“爷爷吩咐阿耶什么了?” 杜荷沉思片刻,笑了下,看我道:“你可知,你的婚事是老爷子的意思” 我疑惑,问道:“爷爷?怎么可能?我还未出生爷爷不是就病重去世了吗,他如何给我安排婚事?即便是他安排的,那时我也没出生,他如何知道我会是男子,又给我娶了妻子?” 我连连发问,杜荷都有些给问迷糊了。 杜荷道:“我又没说这门亲事是老爷子亲自安排的,只说了是老爷子的意思” 杜荷这话把我绕迷糊了,既然是杜如晦的意思,那不就是杜如晦安排的吗? 我问道:“二叔还没讲,我阿耶执意什么?” 杜荷一笑,道:“你想知道,何不亲自问你阿耶去?”言罢端起了茶杯,自顾自饮起了茶。 我无奈看了看杜荷,叹了口气,把话题引出来又不解释,吊足了人胃口,只是若去问杜构,杜构又肯告诉我?想起前几日那事,我就一口气憋着,不想去向他服软。只是不知道,杜荷为何说婚事是杜如晦的意思,也不知杜构执念什么…… 杜荷突然问道:“你可有同魏王关系再近了?” 我道:“没有,前几日听人说魏王来邀侄儿,只是我那几日去了别院没回来,也就没当面碰到。” 杜荷道:“那好,以后若再遇到他邀你,你就找个法子拒绝就好” 我疑惑,道:“二叔,你为何不愿侄儿见魏王?再者说,若拒绝次数多了,不会惹得魏王不高兴?” 杜荷道:“他请你,是想拉拢你。”转头看我,道,“你还是太单纯,经历不多,看不明白这背后轻重。” 我道:“那二叔跟侄儿解释一下,侄儿自然就明白了” 杜荷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行,你还是先自己历练一下,到了时候,自然就全明白了” 前面说我经历不多单纯,后面又要我去历练不直言,什么‘到时候’?就是不想解释吧? 那边却见杜荷突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别误了出城门” 我还想追问他,他却已经出了雅间。 回了府,听小厮说杜构已经散值回来了,朝那院方向看了看,琢磨一路却还是不知杜荷所讲是什么意思,心里直勾地痒痒。很想知道答案,但一回想起自己在杜构书房的‘壮志豪言’,咬牙忍住,转身回了院。 进了屋,见淑文正躺在摇椅上,卷着本书看着。 我边往衣架走边解下了外衣,路过梳妆台,突然见台上多了个精致的盒子,不像是家里有的。放了外衣走了过去,看了看盒子打开了盒子盖,见里面放着支发簪,簪子上刻着两只纷飞蝴蝶。 我转身,拿着盒子问淑文道:“这簪子哪里来的?可是你新买的?” 淑文放下书卷,看了下盒子,道:“今日见了新兴公主,她送的,说是见面礼。” 我问道:“你不是去萧家了吗?如何见到了新兴公主?” 淑文道:“本来是去找柳姐姐的,正好遇上新兴公主去拜访襄城公主” 襄城公主是萧守规母亲,与新兴是姐妹,新兴去拜访她也是自然。 我看了看盒子,问道:“这盒子是襄城公主送的?” 淑文摇头,道:“不是,新兴公主送的” 我皱眉,这盒子刻制地这么精致,若是去拜访姐妹,有必要再带个盒子? 我道:“这礼物,别不是新兴公主备好了送给襄城公主的吧?” 淑文道:“妾身不知,新兴公主定要送,妾身也只好收了。公主说,簪子本就是该给妾身的。妾身现在也没想明白那话是何意。” 我看了看簪子,放到了梳妆台上,道:“既然给了你,就收了吧,我看这簪子也挺配你” 过了两日,棚子搭好了顶,而木材也运了过来。我领了人,招呼着将木柱搬到库房放好。大殿的基座已经准备地七七八八了,木材一到,巧匠便领了去雕做飞檐。我除了看守仓库也无别事,正好有这机会,便凑了去看看古代工匠怎么弄那屋檐,这技术到后世可是非物质遗产。现场看了才知道古代工匠的厉害,只觉得《墨子》一书更加难释手了。 两日后,清晨时分,我还在府里,却突然被人从梦中喊醒。 谢初跑来传信,说库房夜里失火,木材全烧没了…… 我只觉一道巨雷入体,轰炸地听不到了外界任何声音。 我迷迷糊糊跟着谢初去了晋昌坊,到了存放木料的库房。现场只剩下两面烧黑的墙壁,里面还有火光冒出,周围有人抬着桶跑来跑去灭火。 “主事,我也是凌晨被人喊醒,说是库房失火,忙跑了过来,结果那时候已经烧地不剩什么了,所以我赶忙去找你”谢初道 话毕忽听到那边灭火的人喊了句,“有人在里面!” 我瞪眼,急忙跑了过去,却见两人抬了个人出来。说是人,表皮一层早已经炭化了。 出了人命,管事的人忙跑去告了官。才一会时间,府尹就来了。 府尹忙命了手下挡住了人群,现场一番查验取证后,命人将那具尸体抬回去。 工部侍郎也来了,除去杜楚客赶去上早朝,工部人听到出事都赶了过来。 侍郎见府尹查验完了,上去问道:“张府尹,那人是如何死的?” 张府尹却没回答他话,环视了圈,问道:“这里是谁负责的?” 众人听了侧目看我,我走了出去。 那张府尹问道:“你是库房负责的人?” “是”我道,头一次碰到人命事,脑子里全空了,完全不知该怎样。 张府尹道:“好,案件没清楚前,还请你先随我回去” 他言罢两个侍卫便走了过来。 张府尹问侍郎道:“这里工匠可有花名册?” “活刚开没几日,工匠都是从各处刚招来的,还未来的急做花名册。”侍郎答道 张府尹略一沉思,道:“那有几日时间,工匠做活时也该互相认识了,你命人下去核查,看哪处少了人了” 侍郎忙喊了郎中过去,吩咐他去核查。 府尹吩咐妥当,便回了府。我无奈叹了口气,跟他回去。 “案件查清之前,先难为你待在此地了。”府尹命人关了牢房的门。 我皱紧眉头,苦苦思索。府尹去之前我命李火长去点了人,跟我的工匠一个都没少。那火是怎么烧的?那人又是谁?怎么就刚好死在了库房? 第82章 解决? 府尹派人送了被褥进来,牢房虽简陋,但待遇还不算太惨。待了两夜一日都没人来此,府尹也没来问我什么,我得了闲,正好细细捋一捋整件事情。 要说的话,在库房管理上,我是有欠缺的。白天还好,人都在,也都看着不会出这么大事,弄这么大损失,可晚上,我回杜府,工匠也休息了,就没人看库房了。我如何也料不到有人会去烧木料,想着这是朝廷用来修建寺庙的木料,没人敢动,也就没在看管上下功夫。事情至此,是有我疏忽大意。 入夜坊门是会关闭的,大道上也有武侯巡视,没有人会傻得去偷木料。三日前才下了场小雨,空气还有些潮湿,况且库房重地,平时周围十步之内都是不准有火星的,火能烧那么大,定是有人故意所为。我不信是死掉那人放的火,就算他有意害我,也不至于搭进自己性命去。我想不通,谁想害我?…… 刚吃过狱卒送来的早饭,却听见过道里传过来了走路声,抬头,见是府尹。我有一瞬间诧异,他关我进来有一日,还是头次过来。 府尹客气问道:“杜公子,在此没不习惯的吧?” “还好”我回道 府尹走到一旁就座,道:“本官知道你无罪,杀人又在自己主管库房内毁尸,不合情理。但你是主管之人,怎么也得关你进来,难为之处,还望见谅” “府尹客气了,三全明白”我回道,“敢问案件查的如何了?” 府尹回道:“两日查案,查清了许多,也多了更多疑惑。” 我凝神听他讲。 “先说那天本官查看现场所得。那库房修建是东西向长、南北略窄,东、西两面是墙,南、北面各建有门两间,方便送入取出。我查看了那剩余木料,发现,朝北面的木料全已烧黑,有些已经成了灰烬,而面南边的木料,情况却不似北面严重,还有些仍是木质,未全烧地黑了。” 我问道:“府尹是想说,火是从北面烧起的?” 府尹点头,道:“是,从这一点,我想到是有人故意纵火。近十日来一直有风,虽已经入春,但这几日风还是北风,风级虽不大,却也足够吹动火苗,加快燃烧木料。况且我还发现,库房北面,有从外面放火的迹象,联系上那具烧焦的尸体,我想,是有人想制造杀人后毁尸的假象。” “假象?”我大惊,“府尹为何如此说?难道不是?” 府尹一笑,道:“杀人毁尸是不假,但这人,却不是在库房里被杀的” 什么?难道是说那个人是先被杀害,后被带去库房里的? 府尹道:“尸体运了回来之后,我又细细查了一遍,才发现,那人死前曾被人用利器伤过,肩部、背部皆有好几处伤。好在火救得及时,才不至于尸体全烧炭化了,不然,我也发现不了。” “说到火势,我突然想到了个问题,便去问了当夜巡视的武侯,这又发现了情况,纵火之人,就在当夜在晋昌坊里的人里。首先一点,纵火之人挑选的地点。库房里存放的全是木料,极易引燃,这一点众所皆知,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第二点,放火的时间。我问了最初发现起火的工匠,他说,是在辰时刚过。武侯巡视晋昌坊一周用时三刻钟,绕寺墙外一圈,先经过的地方是库房。巡视完后停一刻,再换班巡视。若你要纵火,如何能使燃烧的时间够长,且不易被发现?”府尹问道 我想了想,道:“要想时间够长,首先得要避开武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纵火之人是想要用火毁灭一切证据,所以必须要避免早早地被发现了。 府尹点头。 我继续道:“武侯巡视时间固定,所以,我会在第一拨武侯巡视过库房后开始行动。有寺墙遮挡,最早也得下一拨来巡视的武侯才会发现。” 府尹又点头,道:“那纵火之人,却是更聪明。约莫卯时五刻,天就开始亮了,他选这时候动手,火光冒出来不会像夜里一般易被发现。大火是个起解的工匠发现的,那时火势已经冲天了。” 府尹看向我,道:“工部尚书杜楚客杜尚书为了救你,一日之内便命人核对了所有的工匠。” “死的可是工匠?”我问道 府尹摇头,道:“不是。长安城夜里戒严,所以我想,那死去之人,是早被带进晋昌坊里了的。我怀疑凶手就在工匠里,是因为我询问了武侯,夜里在道上不曾捉住什么人。而能挑的如此准确时间下手,熟知武侯换班时间,定是平日里就观察过的。白天隐藏在工匠里,夜里动手,放火后又回去藏好,工匠有上万人,藏起来不被发现岂不是轻而易举?” 我皱眉,面色沉重,问道:“那凶手,可是查不出来了?” 府尹叹道:“难。没有别的线索,每个工匠都有可能是凶手。” 府尹忽又道:“杜公子,你耶耶进宫面圣了,若无意外,今日此案就可有个结果了。”府尹说完出了牢房,留下我思考他所讲的话。他不是说没有线索凶手难找吗?凶手找不到,他要如何结案? 但事情还真如他所讲,当天下午,杜路就来了牢房接我出去。我心里止不住惊叹,只是还是想不明白案子怎么结了。 回去路上,我问杜路这两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杜路说,是杜构进宫见了太宗,愿担负大火所有烧毁之财物。损失都有人承担了,这案也没什么必要查下去了,太宗便命府尹早些结案放人。我后来才知,那府尹是如何处理了这无凶手之案。 凶手是没找到,可这事只有府尹以及别的少数几人知道的,长安上百万百姓不知道。现场一具尸体,这是所有人看到了的。尸体并非是坊内工匠,这是全坊核查了的。坊内除去工匠,一般百姓是进不来的,排除了工匠,也就没必要再细查死去之人是谁了。 这人既然不是工匠,却出现在了晋昌坊内,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偷偷跑进来的。不是工匠,又偷跑进坊内,且还出现在了起火的库房里,种种联系指向过去,只有一个结果,他就是纵火凶手。 多数人只将此案当作个故事听了,既然查出了凶手,知道了结果,也就散去了。有几个想不明白的,会问:既然此人是凶手,为何反被烧死在了里面。 许是他逃跑不及,引火上身;许是他压根没想跑,一心求死。总能说出个理由,解去那些人心中疑惑。 府尹问了武侯巡视失职的罪过,又意思性地罚了罚我,便将这案给翻了页。 只说那身亡之人,却是最无辜的。不说杀他的凶手没查出来,死后反倒还给扣了个纵火的罪名。案件情况太宗也俱是知道的—府尹查案断不敢欺瞒不报—只是在府尹上奏后却只看了眼便允了…… 却说我那日随杜路回去,离府远远地就看见杜母她们在门口等着,我才下马,杜母便忙喊了丫鬟端水过来,喊我快用柚子叶水洗手洗脸,洗完又催我跨了火盆才许进门。我有些无奈,虽然关了两天可我又不是犯事,但奈何拗不过杜母,只好照做了。 杜构见我回来了,沉着脸,说了句:“赔的钱财,你自个还回府里库房去。” 杜构说完遭杜母白了眼,不等杜母说话,他却背手回书房去了。 我被杜母拉着好一顿折腾。直等我把身上衣服褪去给丫鬟拿去烧了,杜母这才放心走了。 我正穿了新衣服,却见淑文一直低头默声不语,便问她怎么了。谁知不问不要紧,这一问,却似洪水决堤。淑文一瞬便扑入我怀里,紧紧箍着,怎么都是不愿松手了。 “怎么了?”我又问了句,语毕却听到她轻轻抽噎的声音。 淑文还是不说话,我叹了口气,无奈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半饷,才听到她不成句的话声。声音微弱带些哽咽声,我听得却只觉得心尖一颤。 “夫君…妾身好害怕…世上会只剩自己一个人…” 是担心我回不来吗?傻瓜,看管不善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再说,我怎么可能抛下她一个人。 我揉了揉她的头,道:“好了,为夫发誓,定陪你到头发白了,牙齿掉了,子孙满膝下了。不过,这后一个,为夫一人也无能为力,还得夫人你帮忙才行。” 语毕听到淑文扑哧笑了声,终于是破涕为笑了。 这一笑,也让我意识到了自己所担的责任,我活着,不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一人而活着了。 翌日,我直接去了工部,见了杜楚客。听府尹那番话,我此次出事,杜楚客是帮了大忙。先不说按辈分我喊他一声‘二爷爷’,就是个没什么关系的人如此相待,我也是欠了人一份大恩情。 我行礼道:“二爷爷好” 杜楚客道:“你出来了便好,晋昌坊那边的事,我去吩咐他们给你换个活计吧” “不必了二爷爷”我忙道,“三全已经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好,已想好改正办法了” 杜楚客看了看我,道:“好吧,既然你坚持,就如你意” 我告辞去了晋昌坊,见了侍郎,将杜楚客的意思告诉了他。 侍郎领我去了新建的库房地址。我远远地看见了戚大他们正和工匠一起,忙着修建新库房。 “还在修建中的寺庙就起了大火,怎么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圣上命了太史令李淳风来看了番,新挑了地来修建库房。既然尚书还是让你看管库房,那你便先带领他们修建吧,只是新一批木料快运来了,这两日你们得加些工了。” “是”我回道。 侍郎给我安排了便去别处指挥了。侍郎一走,谢初他们便围了过来。 “主事,你可算是回来了!不是你放的火,那府尹为何要抓人?”谢初愤愤道 我笑了笑,道:“都没事了,行了,先去修库房吧”我喊着众人开工,到午间休息时,听众人闲聊,才知道原来这几日宫里也发生了事。这事,就是史上挺著名的那件预言武媚娘称帝的事。 就在库房刚出事的第二日,李世民突然得到了本秘谶,书里预言:“唐三代后,有女武代王”。到李世民这,唐代也才是第二位皇帝,书上预言说三代之后,江山就要易主,李世民能不急? “圣上当即命人去找出预言中这个女人,近侍见圣上怒了,忙劝圣上安静下来,说:不如先传太史令李淳风来,问个究竟。圣上听了这才火气小了点。你们猜,太史令来了之后同圣上说了什么?”戚大道 “什么?”众人端着碗,全伸长了脖子探着。 “太史令说,预言里这个人那,现在就在宫里!”戚大道 他说完却有一人不同意了,坐了回去,嘴里说着:“瞎说吧,真有这事,怎么俺们没听说过。” 却听戚大道:“这消息,其实是被禁了的,我知道,也只是听得几个宫人悄声谈论过。你若不信,就权且当个故事听听算了。”他说完便端起了饭,没了讲下去的想法。 别的听故事的人却不干了,催着他继续往下说,直问着:“后来如何了?可抓到人了?” 见众人有些急地跳了,戚大这才又说道:“太史令说:天命不可违。若妄加行动,只会引来更大的祸难。只说这预言里之人,过个四十几年,老了之后,便会还回皇位来,‘代王’只是暂时的。” 我安静待在一旁,听着众人侃。戚大是男人通病犯了,人多了就想显摆一下。工部那些官吏平时不同工匠们一起吃,正因为如此,戚大也才敢侃皇宫的事。我也不去制止他们,言论自由,再说在这里我也能听到平日里完全听不到的故事。 听戚大说的,该是野史上记载的那事。我先前是一直不信,预言什么的总觉得虚地慌,但听戚大如是说那太史令的话,不觉一怔,他个大唐人,如何能知道之后的事?我总觉得,那故事最有可能是一些闲的无事做的人编出来,给占卜术增添什么神秘色彩。但听戚大这么说,莫不成真有这事?历史上武媚娘是做了皇帝的,所以一定能躲过这一劫,只是不知,她是如何躲了过去的。毕竟你威胁到一个男人的江山,虽然那太史令说几十年后会还回来,可留着怎么都是心头上一根刺。 我想,这事情,应该过几日就有答案了。 第83章 柳黯花 事情过去已经几日,新库房已经建好,新一批木料也运来进了库。工程进度赶,晋昌坊里整日都一派忙碌景象。我安排了两队人晚上交换巡逻,加上武侯也加强了巡视,倒没再见库房出事。 忙多了,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白天赶来此做工事,晚上回去便能见到淑文,两点一线的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偶尔闲暇时,坐在只是粗加工了的石墩上,抬头望望天,想到杜府,想到淑文、杜母,杜构……说实话,听闻他进宫替我求情,我满感激他的恩情,虽然最后赔的钱还是得自己付…… 父母俱在,佳妻相伴,当个小官。人生不就是这样?念及至此,再有什么不顺心的,也就都淡然了。 是日,忙完了工部的活后,我早些回府。策马出城,道上赶超过了一支队伍,只匆匆一瞥,脑中忽然冒出了一股熟悉感,急忙勒住马缰绳。 杜路紧跟我其后,见我忽然停了,也急忙停下。 ”郎君,发生了何事?” 我没回答杜路,直直看着百米远处那队人马。我觉得熟悉,是因为看那马车很像府里的,可又不敢确定,因为在那马车旁的,是个我不认识面的公子哥。 就在我怀疑是否错觉了的时候,忽见那车夫看见我二人时眼神突然一亮。 “郎君?给郎君问好”车夫停住,向我行礼道。 “郭汜,你怎么在城里?”杜路问那车夫道。 此时我才记起这是府里的车夫,之前我坐过他策的马车,只是见面不多,一时没认出来。 “我们刚从萧府出来,正回去呢”车夫刚说完,却听旁边那公子哥说道:“敢问可是杜三全杜公子?久仰大名” 我转头向他看去,看了两眼,发觉还是不认识,面上还是客气回了句:“有礼,敢问兄台是?” “在下柳黯花”那人回道 我正皱眉想是城里哪个柳姓的公子哥时,却见那边车帘子给掀了起来,淑文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夫君,这位是柳姐姐的兄长,见今日天色晚了,故来相送……” 闻言我皱眉又转头看了看那人,心里已明了*分。我跳下马,走到了淑文身旁,毫不顾忌众人在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扬了笑脸,对那柳黯花道:“原来是柳兄,恕三全眼拙,没认出来。三全多谢柳兄好意,天色不早,柳兄请回吧”都是托词,我又哪里认识他。 “这,送人送到半路,略欠妥当,在下还是……” “无妨,柳兄好意在下已然心领,送到此即可了”我抢道,“天色已有些暗了,柳兄出城再回来只怕城门会关了”我只觉自己猜对了,都已经拒绝了还坚持,不是别有心思是什么? 我面上保持着笑脸,心里直念着绝不能让他送!直觉再加上敏感,对于一个送自己娘子回去的狼性物种,单就这为人夫的身份,我将他列进黑名单完全在情理之中。 “也好,尊夫人有杜兄相随,在下便放心了,告辞”僵持小片刻,柳黯花终于放弃了,我目送他走远。 既然有马车,我也懒得再骑马,将马扔给了杜路牵着,我同淑文坐进了马车,命了车夫启程回府。 马车里,坐了会,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拐着弯询问关于那柳黯花的事。 我问淑文道:“你近些日子都去萧家,可是喜欢那位柳夫人?” “若是同别家的夫人相比,算得上是喜欢。”淑文回道,“柳姐姐人极好,妾身同她见了,只恨不能再早些认识做姐妹。” 柳氏家在河南郡,离淑文老家不远,两人算是来自一地,相比起别家小姐姑娘,淑文同柳氏在一起共同话题也多。 “我听闻守规从河南郡回来时,是他家夫人的阿娘和兄长相送回了长安的,那位兄长,可就是刚刚那送你的人?”我问道 淑文点头应是。 我皱眉,疑惑问道:“他可是要在长安落住?” 淑文摇了摇头。 我见状问道:“既只是来送亲,那他为何还没回去?距成婚都过了多少时日了” 淑文道:“柳姐姐想多留阿娘待几日,柳阿娘一走,柳姐姐就只有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同阿娘见面了” 我听了哑言无措,本只是想着问那个柳黯花,谁知扯进了柳家母女,刚才那么问,倒显得像是存了什么坏心了。 抬头一瞥,突然见淑文脸上带着笑意。 淑文见我看见了她,抿着嘴转过了头去。 我看了一愣,问她为何笑。 淑文未回答,看了眼车里坐着的楚儿丫头,又低了头,没回话的想法。 我看了,靠近她低声道:“你若不说,夫君我可痒痒伺候了”我用她致命弱点威胁道。 淑文无奈看了我一眼,低了下眼,又抬眼,方才说道:“夫君可想知道柳姐姐兄长的事?” 我皱眉看她,不知她这话何意。虽然我先前拐弯问她是为了摸清柳黯花底细,可听她这么说,莫不是瞧出了我这点小招数? 淑文却不等我回话,直接讲起了柳黯花。 “其实妾身在多年以前,就听人谈论过柳姐姐兄长。只听人说,河南郡有个柳家,柳家有个公子,三岁诵文,七岁成诗,又恰恰生了个好面相,每逢出府,必引得全郡女子出门相望。他的名气,遍传郡边四周,夫君不知他,莫不是没传到长安?” 我抿嘴,有些不满。那位本尊适才见过了,倒是能想象得出那场面。别的女子我不想知道,但听淑文话里都夸出花了,心里就有那么一股涩味。我为何需要听说他是何人? 马车忽然压到颗石头晃了下,我再看淑文,却见她眼中含笑看着我,一副得逞模样。 皱眉想了下,脑中忽然一道光闪过,她那般夸奖柳黯花,不会是在试探,看我反应吧? 想着我故作严肃状,淡淡问道:“你是否觉得可惜了?没嫁了那么好的男子作夫君?”语毕瞥见淑文一怔,神色无措,我得逞一笑,适时而止。伸手过去捏住了她下巴,与她正视道:“觉得可惜那也没法了,既然进了我杜家的门,就别想出去” …… 时间已近红薯栽种,苗也已经拔了几茬,又长了几茬,都快没地存了,我见日子差不多了,忙吩咐了别院的人先耕好了地。 晋昌坊的工事正是最忙的时候,我没多少空闲时间忙别的,只能本着信任的原则,将活全派了下去。 好在朝廷还讲些人道主义,看工匠们多日赶工劳累,体贴地休了一日假。我才松了一口气,忙策马去了别院。 红薯苗早我一步,给运送到了别院。我去了领了两三个仆役,教着他们栽种。看工部那工事安排,只怕下回我连过来看的时间都要没了。 淑文除去陪杜母出门,闲暇时便去找柳氏。自那日见了柳黯花之后,我头次察觉出了危险。每日忙完晋昌坊的事回府时,必先去萧府看看,若淑文同柳氏一时聊地错过了时候回去,我便同她一起。谁让萧府住了个柳黯花,不得不防。 “你今日同柳氏谈了什么?”我问淑文。她看着是初次做坏事,眼神闪躲,一丝也不懂得如何隐藏。刚刚萧守规与柳氏送我们出了门,我同萧守规辞别,忽然瞥见那边淑文柳氏两人低语了两句,见我们看过去又忙站直了,一副贼兮兮的样子,让我起了疑。坐上了马车,又见淑文坐地极其不自然,像藏着什么,之后同她说话,她都有些走神。她今日只去见了柳氏,所以淑文这般,起因定是柳氏,只是不知是何事。 “没什么”淑文扯了扯嘴角笑了下,极其不自然。 肯定有事!她先前从没这样敷衍过我。 她不说,我也不追问,追问下去未必能知道什么,我只希望这秘密跟那柳黯花没关系…… 回了府,我先下了马车,丫鬟扶淑文下来时,我见她左手扯着袖子曲着,像护着袖子里的东西。淑文抬头对上我的视线时,忽像个发现猎人的兔子,神色一惊。 我见了不着痕迹转过了头,偏离了视线。 进了府,见杜安迎面过来。 “郎君,您吩咐的已经办妥了”杜安回道 我听了一喜,昨儿我才吩咐了他去找个做成衣的手工匠做件半袖,这才一日功夫,这就做好了,效率不错。 我喊杜安带我去看成品,进了屋,见他已经找了个架子搭好了。 这几日天热地厉害,工部做事都是些苦累的活,我里外套了几层衣服,捂得热地慌,就想着让人做件半袖。这半袖是丝绸做的,丝绸耐磨性不太好,但因为是贴身的,用麻布难受,对这半袖,我已经很满意了。 夜,被窝里,看着一旁刚睡合眼的淑文,思绪渐渐飘远。 一年前,任我如何想,都想不到会成为一个男子,还有了娘子。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但一年后的现在,看着身旁熟睡的那人,我感谢有这样的机遇,让我遇到了淑文。她的存在,就像是填补了生命里那一块的缺失…… 淑文突然翻了个身子,正对着我,眼帘微动,忽然缓缓睁了开来。 “夫君怎还不睡?”淑文轻蹙了眉头问道 我笑了笑,回道:“一时睡不着”看了她两眼,脑里突然想到一事,凑了过去,低语道,“阿娘近日可说你了没?” “什么?”淑文疑惑 “没说你?她昨日又说了我两句”我说完看着淑文眼睛,片刻,淑文像是明白了,忽躲开了视线,脸庞晕了红。 “其实,妾身…前日同柳姐姐去庙里拜了拜……”淑文低声呢喃道 我闻言眼睛一瞪,愣了下问道:“你去拜……求子?” “恩……”淑文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怔住。这事情全看人为,拜佛有什么用。不过她竟然自己跑去求,难道也是急?我想着笑了下。今日她藏着的东西,莫非同这事有关? “淑文,为夫今夜教你一事,求子之事,全看夫妻二人,所以……”勾起了右边嘴角,蒙了被头。 第84章 山寨产品 农历四月中旬一日,空气闷闷地压抑,天将午,漂泊大雨忽降,工部遂停工一日。 我正在给工匠小休的屋内坐着时,忽见屋外雨幕中一人撑着油纸伞快步赶来。那人疾步跨进屋,合伞抖了抖身上的雨滴,抬头,我方才看清了是谁。 “萧兄?你怎么来了?”我疑惑问道 萧守规却一脸着急,跑去找了杯水喝了两口,才说道:“宝同要走了,我喊你去送别” “走?去哪?”我皱眉不解 “路上说,晚了就来不及了”萧守规急急忙忙拉我出门,路上,同我说了事情来由。 萧守规道:“宝同自昨夜就不在国子监,我今日才听说了圣上要出征,他请愿入了伍。事出突然,圣上也是昨日做了决定,今日军队便要启程了,宝同这会可能还在府里,我们先去苏府看看。” 我同他冒雨策马前往苏府,道上沙路还没修,骑马溅了一路泥。 赶到苏府,正好瞧见戎装一身的苏宝同从门口出来。我与萧守规忙跳下了马。此刻雨下得有些小了。 苏宝同见我二人来了先是一愣,后一笑。 “守规兄、三全兄”苏宝同道 萧守规皱眉看着苏宝同,嘴唇动了两下,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那句说起。 片刻,才问了句:“怎么不通知一声?” 苏宝同回道:“昨儿被爷爷喊回了府,晚上去宫里参加了圣上给设的誓师宴才知道要出征了,早才回了府,过午便要随军出发,这才收拾好,也没时间去找你们了”苏宝同扬嘴笑了笑。 “有时间办誓师宴,为何没早听说出征的事?”我问道 “我也不知,听说宴是晋王负责给办的” “晋王?”我一愣,问道,“他也要去随军出征?” 苏宝同摇头,道:“圣上亲自领军” “那朝堂的事呢?” “吩咐给了太子吧”苏宝同回道 我听了皱了下眉头,李世民一走,希望长安可别出什么事。忽又想到李治,难怪近日没见他去督察寺庙修建,看来是去忙这事了,可为何是他办的宴?怎么不是李承乾? 我忙问了苏宝同一句:“昨夜,晋王可也参加誓师宴了?宴上有发生什么事吗?” 苏宝同不解地看着我,没明白我这么问是何意,但还是回道:“晋王去了,至于发生什么事,圣上只是点了几个将军,真要说奇怪点的话,就是昨夜贬了个武官” “谁?” 苏宝同想了想,道:“叫李君羡的个中郎将,昨夜喝多了对个宫女做了什么事,圣上听了不高兴,贬了他职” 听到‘李君羡’我恍然大悟,这才记起了他的事来。以前看过的剧里说,这李君羡是在场宫廷宴上行酒令,说自己小名叫‘五娘子’时,被李世民误认为就是‘女武代李’预言的人,所以对他忌讳,贬官之后不久找了个理由害了。可听苏宝同说的,我却觉得可能还有另一种原因。 苏宝同刚说完,却听见门右边的路上传来马蹄声,三人向那边望去,见是吕亦辰。 吕亦辰盔甲装扮,称的他本就英气的容貌更是雄姿飒爽。 吕亦辰下了马,走了过来:“杜兄,萧兄”又转头看向苏宝同,道,“苏兄,老将军已集合军队到了城外,我们过去吧” 苏宝同听了转身看向我与萧守规。真到该分别的时候,即便我同他只有几月交情,可还是有些不舍。 “待回来时,望能喊你‘苏将军’”萧守规拍了下苏宝同肩膀。 苏宝同笑了下,豪气说了句:“好” “等你们凯旋归来之时,我们在长安大道夹道欢迎”我与萧守规目送苏、吕二人上了马。 苏、吕二人抱拳相别,策马绝尘而去。 回去路上,我想了想李君羡的事,我总觉得,这事背后有人操控。 武媚娘同李治的关系,不说我那次无意撞见,就我所知的历史,两人那关系可谓是暧昧。唐太宗得了那本预言书,又喊了李淳风进宫,就宫里那消息网,武媚娘不可能没听说。像武媚娘那样聪明的女子—华夏史上唯一的女皇,就这一点看她绝对有超乎所有女子的聪慧—知道这事后一定会想法摆脱自己的嫌疑,然后,她发现了小名‘五娘子’的李君羡。 她发现李君羡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有意调查,但这都无所谓,重点是,这个人能助她脱险。对皇权觊觎着的人,我很难想这人会是个单纯小白兔。 听苏宝同说的,这宴席是李治负责的,我猜想,极有可能是武媚娘的主意。除去李治这个靠山,武媚娘身后还有庞大的关系网。创造李世民同李君羡见面的机会,再安排几个人,行酒令时吩咐说自己小名,让事情朝着设计好的方向走,武媚娘稍微用点权智,这事丝毫不难。 也许这么想有点阴谋论了,但凭我对李治的认识,多年后能胜过他的女子,实力不容小觑。 大唐与高丽之间恩怨历史久远,先前大唐攻占辽东部分土地,但随后撤退时未留人管理。太宗虽赐了高丽王弓服,但高丽面上接受,心里却不服。大唐军队撤退后,高丽在边境挑起冲突,且违背唐朝命令,侵犯新罗。高丽所作所为,着实惹怒了唐太宗,故有了这些年征战。 贞观二十年五月,高丽王遣使前来谢罪,但仍未真心归顺,并继续侵扰新罗。十月十四日,唐太宗诏令不接受高丽的朝贡,准备再次征讨高丽。鉴于上次久攻安市城不下的教训,唐太宗接受朝臣们的建议,派偏师深入高丽境内,轮番骚扰其边疆,使其国人疲于奔命,耽误农时,数年之间高丽便会因粮荒而土崩瓦解。 二十一年四月,唐军分水陆两路,进军高丽。 这几日长安各军营都忙着点兵,唐实行府兵制,养兵于民,无战事时耕种,有战事了便随军出征。百姓参军的积极性很高,因为这是一条登朝堂的捷径。我大唐军队战斗力绝对世界第一,只要你够勇猛,立点战功升职完全易事一件。但并非人人都能进入军营,‘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独子不征’,这也是为了保留劳动力。 过午,我刚吃了饭准备去小休片刻,杜路突然领着孙禄堂过来了。 “见到你就好,你快随我走一趟”我一脸不解,孙禄堂也不同我解释,急催着我出了坊。 坊门外早已停了一辆马车,孙禄堂领我出来,直奔上了马车。我同他进去,见里面放了个包袱。 孙禄堂取过包袱拆开,取出了里面两件麻布衣裳。 我看了奇怪,问道:“你这是?” “你先穿上,我随后同你讲”孙禄堂急道 我无奈脱了外衣,套上了他递过来的麻布衣裳。待我穿好,孙禄堂也换好了装扮。孙禄堂看了看,还是有些不满意,又将我身上配饰摘了。如果不是认识,我绝对会认为他是个抢劫犯。 孙禄堂又转身从包袱里取出了件东西,贴到了嘴巴上。他贴好了我才看清,是个假胡子,只不过做工极其粗糙,难看到我都不想说。 孙禄堂看了看我,眼睛一转,转身又从包袱里取出了个假胡子,递到我面前。 “我不贴”我义正言辞拒绝。 孙禄堂一皱眉,抿了下嘴,将假胡子强硬按到了我嘴巴上。 “我们行事秘密,不能被人认出来,让你贴你便贴上。”孙禄堂略有不满 我无奈看了眼他,就这胡子做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是假的。 “你还没同我讲是何事?”我问道 孙禄堂起身吩咐车夫出发,坐回来后才同我讲道:“我来找你,是为了锅炉的事” “咋了?发生什么事,还得装扮?”我不解 孙禄堂道:“是假锅炉。前日有人同我讲,说东市有家店里也在卖锅炉,跟咱们卖的一样,但价钱,却远远低于我们” 我皱眉,虽然早已做好了会出现山寨的准备,但没想到才三四月功夫就有人做出来了。 片刻后,孙禄堂让车夫停了,喊我下了马车,跟着他走。 孙禄堂走了一段路后,才在一家店门前停下。进店前还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怀疑时才踏了进去。 “客人您好,您想买什么?”刚进了店伙计便迎了上来。 孙禄堂将我推到前面,对那伙计说道:“俺兄长过两日定亲,女家娘子要求家里必须得安个暖炉子,听人说你家店里卖,可是真的?”有人得要先有炉子才嫁我?我竟然活地不如一个炉子…… 店伙计听了细看了看孙禄堂,又看了看我,才点头道:“是了” 孙禄堂道:“那炉子可有样式?俺们可否瞧一瞧?” 店伙计闻言看向柜台后站着的那人。看情况,那人就是老板。 店老板自刚才听孙禄堂说要买炉子便一直瞧着这边,此刻伙计向他看了过去,他便走了出来。 “两位且随我来”店老板吩咐伙计看店,领着我们过了侧门,穿过后院进了一间屋。 “两位瞧,那便是了”老板指着前面对我二人道。 我看过去,顿时瞪了眼,与孙禄堂一对视,看表情,他跟我应该是同样的心情。 那是一个极其极其简单的炉子,确切点说它应该是个土炉子。炉子上架了口‘铁锅’,铁锅通过通水管连着暖气片。这绝对是我见过最有创意的山寨产品,直把制造成本降了一大截。我估计,成品价应该不超二十串钱,很实惠。 却听孙禄堂问道:“老板,这物件,安一个多少钱了?” “五十”老板摊开一手掌。 孙禄堂看了我一眼,转头看向那老板,做了可怜状,为难道:“可俺们出不起呀……定亲的时候,出聘礼就花了好多,现在手里……老板,您看,能不能降降?” 那老板听了皱眉看了看我二人。孙禄堂暗地推了我一手,我赶忙会意也变了难为的表情。 老板低眼想了想,抬眼道:“四十五,不能低了” 孙禄堂还是皱着眉,可怜道:“不成啊,搜罗俺们全家,也就剩二十了,这,不能新娘子嫁过来没米下锅呀……”我突然间同情我那‘未过门’的娘子了。 老板听了变了脸,摆手送客,道:“那不行,我亏地连本都没了!”孙禄堂定那么低的价,分明找茬。不对,俺们好像就是来找茬的…… 孙禄堂见状上前拉着老板求了两句。老板心意已决,喊来了伙计撵了我们出来。 摆着可怜丧气相,见走地离那家店远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你也瞧见了,人家都已经做出能替代我们的炉子了”孙禄堂皱眉,一脸不满地训我。 “不是……”我强忍住笑,“刚才那东西算不上是锅炉吧?我看就那个样子,对咱的炉子没什么影响” 却听孙禄堂训道:“你不经商,知道什么。今日出了个土炉子,改明人家就能造出锅炉来。不成!我们必须得做些改变,不然等到了今冬,咱的市场一定大受影响!”孙禄堂一脸坚决。 我道:“您堂堂孙府郎君,长安首富之子,还在意这点小损失?”就名气而言,影响是会有一点,但青炉暖目标定得是高端消费人群,这炉子,没个官吏家会安,市场几乎没影响。 孙禄堂无奈看了我一眼,道:“你可听过江南张家?” 我摇头。’ 孙禄堂一副‘你真孤陋寡闻’神色看向我,道:“那才叫首富!说‘富可敌国’丝毫不为过。我家同人比起来,差远了去了。”又转头看我,道,“你们工部不是在修寺庙?南边运来的木料都是张家的,你们那个大工程,得用多少木料?我都想去西山砍木头了” 我一副受教模样连连点头,山外有山,先前倒不知道还有比孙家更富流油的人。 孙禄堂拉着我说了半天,直等我同意回去改进锅炉后才肯放我走。遇人不淑。 第87章 番外:郑圆圆 壹 贞观二年,天下蝗。去岁大雨连绵,今年旱、蝗灾害相迫,斗米值匹绢。百姓无粮,皆背井离乡,东乞西讨。故事,就发生在北方的一处小村庄。 不巧,这个小村庄就在蝗灾范围之内。村子有百十来户人家,村民皆是纯良之人,平日互帮互助,相处地融洽。只是,忽遭了这难,往日热闹的村庄,现如今都是一片萧瑟之气。众人皆是一副饿鬼之状,只叹是连鬼都不如。 郑家有四口人。郑田、郑吴氏夫妻两撑着这个家,照顾着上面一老,下面一小。但连日饥饿,郑吴氏卧病在了床,家里,便全靠着郑田一人撑着。 天亮一睁眼就有三张嘴等着吃饭,但这么多天,家里却连种粮都吃完了,郑田愁着,只好出门去寻吃的。 但出了门,天地都是一片荒芜景象,蝗虫过了,哪里剩的下东西? 郑田去寻了村里别家人,看看人家找了什么能吃的。 去了,远远见到一堆人围着。 “俺说,这外面,除了土地外,就剩这满天的虫了,不如,咱去抓来吃吧” 他刚说完就有人反对。 那人道:“这虫可有毒啊,吃了会死人的!” “那你是要饿死?不管了,俺反正挨不住这饿了,毒死也比饿死强!”先前那人愤道,“俺去了,谁跟俺走?” 那人环视一圈。有几个人犹豫了下,做了决定,跟他走了。 郑田心里也一阵犹豫,一想家里还有三个人等着,便一咬牙,也追了上去。 郑爷爷再见到郑田,已经是当日过午。当时他正在屋里,听到了村民急急地叩门声。 “郑爷,不好了,出事了!您快出来!” 郑爷爷一怔,心顿时忐忑,伸手取过了柳木拐,颤巍站了起来。出了门,却见院里站满了人,众人中间,放着郑田。 郑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郑爷爷一看,心里便知道出了事,但还是不敢相信,早还站着的人,出个门,咋就躺下去了…… 郑爷爷看着地上的郑田,半饷,合了眼。 “出了什么事?”郑爷爷问道,声音平静,谁能知道他现在情绪转了几转。 有一人站了出来,回道:“俺们去找吃的,郑田,生吃了蝗虫,中毒死,死了……” 半饷无言,郑爷爷睁开了眼,对旁边一人道:“程五,圆圆可还在同你家小子玩?能不能让圆圆在你家里待上两日,等埋了……” “好,俺这就回去,让俺婆娘看着圆圆”程五忙跑了回去。 “各位乡亲,可否帮俺挖个坟?”郑爷爷对众人道 话毕众人应话,都各自回家取铁锹去了。 遇着大灾,哪里有时间细葬。众人帮着赶着给挖了个坟出来。蝗虫早将一切草木吃了,郑田下葬,却是连个棺材也做不出来,也只有家里那张被子,简单裹住。 外头坟挖好了,众人来帮着抬出去。刚出了门口,却听身后屋里有人跑了出来。 “不好了,郑田婆娘,也去了!”久病缠身,又遭此打击,郑吴氏终究是撑不过去。 众人一对视,皆望向郑爷爷。一日之内,两亲人相继离世,任谁都难忍这打击。 郑爷爷还是一脸平静,喊众人,将郑吴氏也一起抬了。终究逃不过一死,能夫妻葬一地,儿子儿媳也算是了了。 月光明亮,照着下面这片疮痍的土地。 不知谁说了句:“这么大灾,咋不见朝廷发粮……” 言毕在场之人皆默然。 众人乘着月色,将郑田夫妇二人覆了土。 谢过了乡亲,郑爷爷独自回了家,坐着,看着这一日突变冷清的屋子。 物是,人非。 天亮,院门突响了声,院里进了人。 郑爷爷抬眼,见程五送了圆圆回来。 还好,孙女还在。 郑爷爷看着圆圆笑了笑。 小圆圆此时还不知家里发生了何事,进了屋,转了圈,见不见了爹娘,跑了去,问郑爷爷:“爷爷,我阿耶阿娘呢?” 郑爷爷看着圆圆,苦笑了下。孙女这么小,如何忍心告给她这事。 “你阿耶啊,领着你阿娘去了南边了”郑爷爷摸了摸小圆圆的脑袋 小圆圆嘟嘴,不满道:“他们怎么不带我?昨天我还给阿娘捉了两只蛐蛐逗乐,就是程阿叔不让我回来,今儿蛐蛐都不动了!” 郑爷爷咧了咧嘴,道:“他们是先走,给圆圆做准备去了,等我们过去了,就不用担心没处住了。” “那我们过去了,吃的也就准备好了吗?”圆圆睁着亮亮的眼睛,一脸希望地看着郑爷爷。 郑爷爷点头,道:“是啊,南边可有好多鱼呢,到时候,圆圆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小圆圆听了笑了,催着郑爷爷问:“那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耶阿娘?” “等圆圆收拾好就走”郑爷爷笑着对小圆圆道 “郑爷您……”程五听了忙道,却被郑爷爷伸手阻止。郑爷爷喊着小圆圆去收拾东西。 程五见圆圆进了里屋,方才小声问道:“郑爷,您是要走?乡亲们都愿意帮您和圆圆,您……” 郑爷爷摆摆手,道:“人老了,不愿意当个累赘。再说圆圆还小,我想带她去去别处,等她大了些,再告诉她……” 郑爷爷笑着谢了程五好意,简单收拾好了行李,带上了小圆圆,离开了一直住着的村子。 一路南下,顺着大运河,若遇到心地好的渔家,一老一小便搭上一程便路。翻山越水,辗转两月有余,两人到了余杭。一路饿了有鱼吃,日子倒比在家的时候还好些。 郑老身上钱财早已用光,夜里还要睡,只好随了乞儿,找了镇上一处废庙,暂时先安顿了下来。那些乞儿心肠好,听说一老一小遭遇,平日里能照顾下都帮上一把。郑爷爷腿脚不便,走了这么长路早已累坏,便想着先在此休息几日。郑老性子直,不愿白收乞儿给的食物,故白日随着乞儿出去,沿街讨上一点饭食。 只说小圆圆,待在乞儿窝里找不到同龄孩子玩耍,整日觉得无趣。一日,实在呆不住了,便跑了出去,去找爷爷。 圆圆穿街过巷,找了好久,都没见到郑爷爷,这才发现自己迷了路,一时着急了,左右盼着爷爷出现。此时,突然听到一群小孩的欢闹声。圆圆转身,看见前边一群小孩追闹着朝她这边跑来。 小孩顾着欢闹,穿过圆圆跑了过去。圆圆看着他们,她也很想加入进去,可当务之急,她要先找到爷爷。 忽然,一个小孩停了下来。男孩转身,奇怪地瞧着圆圆。只觉得眼前的小女孩脸虽脏了些,但那双眼睛,却着实好看。 圆圆被盯得不好意思,转了视线。 “你家住哪条巷子?为何我以前没见过你?”男孩问道 “我,我才来这里不久……”圆圆回道 男孩走了过来,看了看圆圆,忽然问道:“要一起玩吗?” 小圆圆抬头看了看男孩,摇了摇头。 “不行,我得快些回去,爷爷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小圆圆道 男孩有些失望。 “你,我不认识回去的路,你可以帮我吗?”小圆圆问道 “恩”男孩点头 小圆圆听男孩答应了,一笑,告诉了男孩,男孩带着她回了庙里。 “喂!”男孩喊住了小圆圆。 小圆圆转过了身。 “我明天可以来找你玩吗?”男孩问道 “恩”小圆圆开心笑道,这是她在余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此后两日,男孩每日来庙里找圆圆,两人结伴,串过了余杭大大小小的巷子。 “这个给你,这是我在河边捡到的”男孩递给圆圆一颗白色石头 圆圆接过,奇怪地瞧了瞧,道:“只是颗石头,有什么稀奇的?” “不一样,别的石头没有它圆!”男孩强调道,“你叫‘圆圆’,它也叫‘圆圆’” 圆圆嘟嘴:“为何它要叫‘圆圆’?” “因为它以后就是你的了”男孩笑道,转头捡起了颗石子,用力朝水上掷去。石子竟在水上漂了一道,泛起了一道涟漪。 “我要像这颗石头,也能漂在水上。”男孩指着水面道 圆圆看了看,道:“怎么可能?人会掉进水里的。” “不会,只要会轻功就好。我听人说,世上有很过武功高手,都能飞起来。”男孩道,“我吕亦辰,一定会学会武功,将来做一个大将军!” 小圆圆脸上笑着,看着面前豪气的男孩。 见太阳下山了,两人分别。圆圆握着那颗石头,跳着回破庙。路过一条小巷,圆圆忽然觉得脑袋变迷糊,前面的小巷渐渐匀成了一片…… 暗处突然跳出了两人,神色鬼祟。 “快点!别磨蹭!”一人探看两边路上情况,吩咐另一人。 “知道了”那人不满地回答,手上利索将人套进了麻袋里。 “好了,看这小丫头,得值不少价钱!”那人喜道,系紧了绳子,喊另一人撤退。 深长巷子的另一头,有一个人走了过去,却没发现这边发生的事。潮湿的石板上,只有几个浅浅的脚印子,还证明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贰 十六年后,长安。 吕亦辰策马,穿过大道,进了坊门,停在一处院落前。 当年的豪言,他已经全部实现。如今做了将军,留在长安,是为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女孩子。 追查七年,沿着那断断续续的线索,他终于找到了长安。听说,这里最红的都知叫郑圆圆,希望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圆圆’。 刚下马,老鸨子便迎了上来。吕亦辰开口,点名要见郑圆圆。 随老鸨进了处屋,斟了杯酒,等着人出现。 候了片刻,听到门口有了脚步声,抬头望去,入目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侍女合了门,女子落座。 吕亦辰看着她的眼睛,希望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双眼。但瞧了半饷,都没瞧出熟悉感,心下有些失望。 “郎君可还有友人来?”郑圆圆问道 “没有,只我一人”吕亦辰回道 郑圆圆瞧了眼吕亦辰,问道:“那郎君是来喝酒,还是来听曲?” 吕亦辰看向郑圆圆,道:“只聊聊可否?” 郑圆圆闻言看了眼吕亦辰,扬了下嘴角,道:“好,聊什么?”怪人她见多了。 吕亦辰问道:“姑娘是哪里人氏?” “自幼入此门,早已忘了”郑圆圆淡淡回道。提起往事,心情有些不高兴。 吕亦辰不放弃,继续说道:“姑娘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人” 郑圆圆哼笑了下,道:“郎君已花了钱,不必浪费这点时间*” 吕亦辰道:“姑娘请勿误会,既然在下花了钱,可否麻烦姑娘听我讲个故事”言毕看向郑圆圆,见她没反对,便开口,讲起了自己同圆圆的故事。 “……一别一十六年,不知,她现在在何处。我只想告诉她一声,她失踪后,她爷爷特别伤心,没一年时间就去世了,乞儿们帮着挖着埋了,就葬在了余杭镇外。我不知她老家何处,故一直没机会将她爷爷送回去……” 吕亦辰言毕,见郑圆圆怔在了那里,心里一噔,难道她真是‘圆圆’? 三岁的记忆,片段支离破碎,但郑圆圆还记得,那条巷子,那间破庙,还有爷爷依稀的容貌。只是,她不想,不愿在忆起那段记忆。 听到爷爷已经去世,她淡淡笑了下。这么多年,她早已知道了当年的事,知道爷爷带自己离乡前,耶娘就已经去世了。如今爷爷都已经走了,这世上,只剩她一人了。 “郎君讲的故事,的确很悲伤,你可找到了那位姑娘?”郑圆圆道。她不想同他相认,认与不认有何区别?无家之人,心早没了。 吕亦辰一直看着她,郑圆圆脸上一丝一毫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此刻心里早已肯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没有”吕亦辰也不拆穿她,“我只是想,她能去看看她爷爷” 郑圆圆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起了身,道:“还有别的客人,奴家先告辞了” 吕亦辰看着郑圆圆出去,没有阻拦。 叁 贞观二十一年四月,平康坊。 各处屋子的窗户都半开着,屋里的男人女人皆看向院子中间。那里站着一个男人,穿着盔甲,站在雨中的男人。 是吕亦辰,他来见郑圆圆最后一面。但,她不见。 他来见她,她拒绝; 他想赎她身,她拒绝; 他来辞别,她不见。 吕亦辰不知郑圆圆为何不想见他,丝毫不知。这问题,或许世上只有郑圆圆知道了。 郑圆圆透过窗户细缝,瞥了眼雨中的人,转身回去。狠心,是因为她自知受不起他的心意,因为这身份地位,太悬殊。身处风尘,她看过太多例子。 “将军,到集合时间了”士兵小声提醒 吕亦辰抬头,又看了看那扇闭着的窗,叹了口气,转身迈步出了院。 但愿,还有机会再见她。 第85章 遭祸 慈恩寺建造地已经初具规模,两座主要的大殿已经盖了顶,两边小殿也已经造了个模样出来,僧侣住房还没开工,但那比大殿好弄多了,粗略估计了下,约莫再有个两个月时间,就可竣工了。 苏宝同出发已有十几日,昨儿刚寄了第一封信回来,说到莱州了,不日便会入海。从他寄来的信看,他写信时心情不错。 其实我挺不喜欢这场战事,不论是谁之过错,是战争,必会劳民伤财、生灵涂炭。本朝对新罗之战,史上记载持续时间蛮长。这大唐军队远距离作战,等军队过去了,士兵精神头远不及新罗军士,战斗力下降是肯定的。只盼望,少点伤亡…… 孙禄堂急着锅炉改进的事,今儿派了个小厮过来问我准备地如何了。我等看见了小厮才记起来这档子事,那日同孙禄堂分了后,之后几日都忙着建寺的事,整日头都要炸了,哪里记得锅炉的事。那小厮安静站着,等我回了话好回去答话。 我想了想,回道:“‘正忙着’,你回去这么回你家郎君就好”我发现自己也快学精了,这模棱两可的回话,竟然在这须臾时间便想了出来。说忙着,也不说忙着什么事,我手里是正忙着建寺,可这小厮回去说了,孙禄堂定会以为我正忙着想改进锅炉的事。可实际上,我这两日是从晋昌坊回去了便累地倒头睡了,哪里想过他交代的事…… “是”小厮行了个礼,告辞退了出去。看那小厮一副纯净的面孔,我谎话说的心略生一丝不忍。 刚打发走了小厮,跨出了门,却见周郎中迎面过来了。 “郎中,您这是有事?”我问道,这周郎中是我直接上司,看这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像是有急事。 “正好,我正要找你”郎中见我,说道,喊我返回了屋。 “是这事,咱们工部现在有两件工事忙着,一件是这里建寺的事,另一件,是你跟陛下提议修建沙路的事”周郎中道 “是,您找我所为何事?”我疑惑问道 周郎中回道:“我刚从杜尚书处过来。杜尚书说,现今晋昌坊的事也忙地七七八八了,建沙路的事刚开始着手办,说,既然这事是你提的主意,那想必你对这事想法不少,所以让我来安排你,去主办修路的事。” 去办可以,可主管,这有点麻烦。我对沙路这事也就听过那么一点,平时出门见的都是水泥路,哪里见过这‘沙堤’?实话说,当时提议,也是赶了一路泥泞,心里有那么一些堵,所以听太宗那么一说,就顺着提议了下。提议容易,可做起来就不容易了。 皱眉为难看向周郎中,道:“郎中,我进工部也就几月时间,经验不足,担不起这担子……” 周郎中摆手道:“你别谦虚推辞了,咱工部几月时间得忙完这两头的事,是能用的人都用上了。你既提议了,心里定有了自己的想法,依着自己想法办即可,这事若交给别人,只怕他们会办岔了,届时还得浪费时日去重修。” 我抿了下嘴,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找不到理由拒绝,点头应了,心里想着,之后几月怕是会更忙了。 周郎中交代了一番,让我明日直接去永安坊。修路招来的工人都安置在了那里,去了直接领了人,分了工,便能开始修路。 又送了周郎中走,我喊来了戚大,将手上忙的事先停了,去找了杨司。杨司同我一样是主事,周郎中让我将手里的活交接给他。 见面简单行礼,一番言语,简单将事情做了交接,我便同杨司告了辞。出了晋昌坊,同戚大几人分别,临走交代他们明日早间,直接去永安坊。 偷得浮生半日闲。交接工作结束地早,我今日也得了闲,早散了工。出了晋昌坊,策马直奔萧府。 淑文是同柳氏相见恨晚,自打熟络了之后,隔三差五地坐马车去萧府找那柳氏,次数多的,我都有些嘴巴酸了。 转眼已到了萧府门前,下了马,正要喊个门子过来让他找人喊一下淑文去,却听那迎上来的门子问道:“杜郎君可是来找我们家郎君的?” 我皱眉,转身,顺手将马缰绳递给了一旁的仆役,问道:“你家郎君在府上?他今日不是该在学里吗?” “今早娘子家的阿娘兄长要回郡里去,郎君请了一日假,去送了程”那门子回道 那柳黯花回去了?我一时有些惊诧,之前一直小心提防着这祸水,如今听到他回去的消息,一颗心放了下来。回去就好,他们河南道那么多姑娘,就别在长安祸祸了。 “也好,也帮我传话给你家郎君一声吧”我随小斯进了府,穿过走廊,进了前厅等着。 候了片刻,见萧守规赶了过来。 “学业不忙?你还请了一日假”我笑道 萧守规听了皱了眉,佯装不满,看了看我,道:“哪有你清闲?工部主事做着,这会子就散了工。我若不是因为有事,哪里会请这假?再没几月就要结业了,我整日都恨时间不多,都快记诵地人疯魔了” “连你都这么急,别的人还怎么活?”我揶揄道。听萧守规说起结业的事,我才记起来之前在杜构面前立下的豪志。结业考是大考,试题一定很难,所涉及方面估摸能占到全部,准备不足可就悬了。军令状都立了,若是过不了,那是打自己的脸。这边工部又给安排了修路的活,考试不能误,看来只有咬牙挤时间了。 “你别说笑我,倒是你,怎么看不出着急?府上不紧着?”萧守规问道 我听罢语塞,抿了嘴,不满看了他一眼。突然间我想起了年前问孙禄堂学业的事,他当时想必同我现在一样感受。心里一直逃着,却被人给当面指了出来,这股感觉,涩涩说不出味。看来‘造的孽’,迟早会报回来的,以后还是少打趣孙禄堂的好。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说笑声,我与萧守规都转头向门口看了过去。脚步声落,见是淑文和柳氏,两人挽手提裙进了屋。 “夫君,你今日早散工?”淑文见我问道 “恩”我扬了嘴角对她点了点头,转头对萧守规道,“萧兄,时候不早,就不叨扰了,改日再聊”言罢起了身 却听到身后萧守规一笑,道:“好,来日再聚,杜兄” 淑文同柳氏辞别,跟着我出了萧府,上了马车驶了段,忍不住,小声开口问了句,“夫君,你可是在工部遇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我正忙着思索从哪里挤时间的事,听到她问回了神,疑惑朝她看了过去,道:“没,你为何这么问?” 淑文蹙眉瞧了我会,道:“夫君自出萧府眉头就锁着,故妾身猜测,夫君遇了什么事” 我笑了下,只凝神想了会事,却害她担心了。 “工部没事,再说工部那点子事,如何难得住你夫君我?”在自家娘子面前,总忍不住骄傲一下啊,“不说了,说说你,我瞧你今儿心情不错,在萧府做什么了?” 闻言淑文嘴角噙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妾身今日同柳姐姐下了棋”淑文回道 “只下了棋?”我问 “恩”淑文点头 “柳姐姐棋艺高超,妾身与她对弈,学到了不少”淑文道 只是下棋她就这么高兴,我些微不理解她的心情了。说到下棋,我除了五子棋外还真是不懂别的了。听闻围棋可谓是战场,棋起子落间,对弈者智慧谋略便可一较高下。有机会得跟淑文请教请教,学学这门大智慧。 府上待了一夜,翌日赶早,想着早些去永安坊,好早些认识下工人,方便早些开工。可谁知,赶早去了,却挨了一顿揍,出门真该看一下黄历。 事情经过是这样。 辰时三刻,刚吃过了早饭,我便策马进了城,直奔永安坊,到了坊门,才下了马,前面突然冲出了一堆人,只听里面一人喝道:“就是他!白面红脸的,没错了!”我乍见一下出现这么多人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脑袋就给人罩上了,两下便被绑缚了手,然后整个人被拖了走。 我自问平日里做人还算可以,树敌可能会有,但绝没有树这么多人,且我根本不认识他们。问了了两句何怨何仇,却没人回答。那些人行事速度极快,力气又极大,只片刻我听到了声门响,依稀感觉到他们带我进了处屋子。 他们对我是毫不客气,进屋直接扔到了地上。悉悉索索,我听到周围好像站满了人。 片刻,便听到一人喝道:“说!你们究竟什么时候给俺们发工钱?!” 我皱眉,什么工钱? “敢问诸位是谁?为何绑我?”我问,现在还给捂着脑袋,没看清绑我的人。 “你别管俺们是谁,就说说你们什么时候发工钱!”凭声音辨别那人就站在我正前面。 “什么工钱?我不知你们讲什么,可否先将我脑袋上罩布揭了再说?”我道 却听那人喝道:“揭了让你看清俺们,方便日后寻仇?你当俺们傻?谁不知你们做官的最爱报复,拖欠工钱都几月了还不回信,莫不成是要让俺们白做活?!” “我不知你讲的事,我是工部主事杜三全,刚派来这里” “工部?胡说什么,俺都听别人说了,你是户部来的!” “我……”我哪里是户部的了?这还真冤。刚想争辩,却听左边有人喊道:“跟他废话什么,他们这种人,打了就同意了!” 我心一惊,却听到周围皆是一片同意喊声,下一秒,忽听到周围脚步变错乱,顷刻身上便感到雨点般重拳落下。那些人却还不觉解恨,手脚并用。 “停!我真是工部主事杜三全!……”我咬牙忍着痛,皱眉冲着虚空喊着,但却没一人听。 他们打,我喊,一段时间后,他们不见累,我已经喊的嗓子哑了。意识渐渐涣散,渐渐感觉不到身上疼痛,就在要昏过去时,忽听到门突然被人踹开,后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 “住手!!!” 是谢初。我疼昏了过去。 第86章 修路 天地一片黑暗,我蹒跚着,向着不知是哪个方向走着,毫无目的,只想着向前。身子乏力,我清楚记得自己被人打了,可为何感觉不到疼痛?抬头看向虚无前方,心里突然泛起恐惧。我记得,来时,我就是这么来的…… 这空间似乎处在两时空之间的过渡地界,那我前行的方向,不会是回后世吧?…… 我不想回去,若是在七八月前,我自然十分愿意,可这段时间,这里,已经有了让我不舍得离开的原因。 呆站在一处,迷惘望向四周,远方皆是黑暗。也许每个方向都通向一处时空,那究竟哪个方向,是回大唐的? 突然,脸上落了一点冰凉,眼前忽现一道白光,眼睛被这突然出现的亮光刺激,我闭上眼别过头,适应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来。 入目是淑文。淑文泪眼模糊,见我醒来,惊了下,忙拭干眼泪。 我动了下眼睛,看见是回了杜府,心放了下来,转了眼,看向淑文,撑着嘴角对她笑了下。 “夫君……” “没事,我不是醒过来了吗,别哭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淑文听了忙止了泪,道:“夫君为何才出去几个时辰,就遇了这事?……”眼里眉间满是哀愁。 我心里叹了口气,世事难料,我也想不到为何发生这事,许是命中就该有此一劫。 “既已发生了,再谈论也就是这样,不说了。”我硬撑着坐了起来,躺的久了腰疼。 淑文见了忙扶了一把。 “文儿,你同我讲一下,我是怎么回来的?”我问道 淑文回道:“是个叫‘谢初’的人送回来的,说是夫君你工部的手下。夫君,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原来真是谢初,看来我昏过去之前听到的声音的确是他,多亏他赶来地急,再迟片刻,只怕我还真就回不来了。 我抿嘴摇了摇头,回她道:“没事”身上都是皮肉之伤,休息些时日便好,没觉得哪里严重。 “那妾身先去找阿家,把夫君醒来的消息告诉她,莫叫阿家等着担心。” “恩”我点了点头,目送淑文出去,细想这回事。 整个过程不算是长,那些人说的话不多,就那么几句,所以我清楚地记着了。他们从头到尾一直责问我不发工钱,看来是招来的工人,只是工人成千上万,我给罩着脑袋,没看见人脸。谢初赶去救我,不知他有没看清人。 他们又说我是户部来的,看他们那行动速度,想必是早就那里候着我了。可我记得,当时道上除了我,没见有别人来永安坊。若是我不巧,赶在那户部的人之前先到,给他顶了祸,那便没什么,这事便只是工人要工钱的简单个暴力事件,但,若今儿并没户部的人要来,那这事,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记得那为首的工人说,他听了别人说,我是户部来的,若不是他认错了人,那,就是有人故意害他认错。 正想着,突然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去,见杜母焦急地迈进了屋。 “阿娘” 杜母左右看了我一番,方抬头看我,“全儿,娘这就去找你阿耶,这官,咱不做了。只做个小官,却遭了这一身大难!” 杜母言毕便转身要去,我见了急忙起身欲拦她,但一身伤,动了下却牵地疼了番,心有余奈何不足力,忙示意淑文先拦住杜母。 “阿娘,您先别急,这事,孩儿觉得从头就是个误会,他们也是认错了人” “认错人又如何?都给打了,不论他们是何原因,敢动手打人,就是闹事。”杜母有些怒了。 我无言。杜母所言,皆是在理,若真是朝廷欠了工钱,工人也不该动手打人,以暴制暴,不论动手的理在不在他们那里,性质同样恶劣。 杜母见我没话了,转身出了屋。淑文回头看向我询问,我无奈朝她摇了摇头。这事,远非我能制止得了的了。即便他们打的人不是我,那朝廷也势必会严管,天子脚下,如何能放任这聚众闹事的事件不管?下次若暴乱威胁了朝堂怎办。 只是我没想到,这事,直接越过了府尹,交了刑部负责。听说,这是李承乾的意思。唐太宗领军出征,朝廷之事全交由太子负责,杜构是刑部尚书,李承乾直接将案子交给了刑部,可能有示好杜家的意思。原本府尹就能负责了的案子,现在,一下闹地更大了。 杜母也不知去同杜构说了什么,吩咐我这两日待在府上不准出去。我于府上待了两日,忍不住偷跑了出去,一是忙惯了一时忍不住闲,二是想知道事情查到哪里了。杜构整日回府就是绷着脸,我稍一接近两步被他发现就是一记眼刀,看那副架势,我哪里还敢开口问他。 进了城,喊了谢初来。 谢初进了酒楼雅间,脚步有些迟疑,见我眼神有些闪躲,在离着我最远的地坐了下来。 “主事,我直说了,那日忙着救你,我没看清那些人是谁”谢初道 我闻言一愣,还没开口问他他倒自答了。我细看了看他神情,无奈摇了摇头。谢初太稚嫩,不会说谎就罢了,还一脸写着‘我说谎’的样子。 “我只是喊你出来,又没说问你什么事,你怎么答了?”我问道 谢初诧异抬头,看我,问道:“您不是来询问我关于那日的事?” 我摇头,问道:“怎么?你这两日被人问了?” 谢初点头,“都被刑部的人喊去问了五六次了,我说不知,他们不信”言毕谢初忽抬头看了我两眼,犹豫片刻,忍不住开口说道:“主事,您也别问我,我不会说……他们,都只是一时冲动,若被捉进牢里,会累及家里……” 谢初皱着张脸,低头缩在那边,看那样子,是肯定知道是谁,但是铁了心不计划说了。听他那话,是担心那些人被抓了他们家里人伤心。没想到,这么小个年纪的孩子,心地蛮善良。 眼见问谢初也问不出什么,我便让他走了。除了谢初这里,一时也想不到哪里还有线索能查,只好悻悻出城回了府。 回了杜府,却发现府上有人来。刚下马进了门,迎上来的小厮小声提醒,说是杜山实杜二爷爷来了。进了院,却见杜构那边的人跑了过来,通知我,杜构喊我去书房。 我随着那小厮往书房赶去,路上猜测了下,杜山实来这,除了这事,不可能是别的事了。小厮领我到了书房,通报等我进去后,合门退了出去。 “见过二爷爷、父亲”我行礼道 杜山实笑着点了下头,杜构还是铁着一张脸。 “全儿,二爷爷过来,是想问你,身子可感觉好了?”杜山实问道 “还好,已好了一大半”我实话回道 “那,你可能回工部去?”杜山实问道,“这修路的事全准备妥当了,一时突然出这事停了,我知你娘是为了你着想,可修路是陛下安排的,工期定着,实在不能拖下去了” 我皱眉看了看杜构,回道:“三全可以,只是我怕我若出去了,会害阿娘担心” “这无妨,我可派上些人护着你,再说那事之后,朝廷治地紧,那些工人也不敢再胡乱”杜山实道,“至于你娘那边”杜山实转身看向杜构 “二叔放心,内子那边,我可说服她”杜构对杜山实说道,又转头看向我,道,“小子长大,免不了碰事,遇些事,也方便他成长” “那便好”杜山实拍手道,起了身,“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转头看向我,道:“全儿,你明日先去工部,带了侍卫再去永安坊” “是”我答道,随杜构送了杜山实走。 杜山实离去,杜构折返回书房。我想了想,跟在了他后边。 “你作何跟着我?若没事,回你那屋去”进了院,杜构见我还跟着他,转身不悦道。 我稳了下,定了神,足了底气,开口同他道:“父亲,孩儿想随你一起查那案”今儿见了遭谢初,我确定了些事,那些工人,想必是被人给利用了,那日,估摸除了我,没别人会去永安坊。只是不知,背后利用那些工人的是谁。查出那些闹事的工人是谁,对于刑部,只是时间问题,若查了出来,他们定会被治罪,我不知杜构会不会查出那谋后主使治他的罪,但我不能放着他逍遥法外不管。 “你?”杜构不屑道,“查案是刑部的事,你懂什么” 我不满,力争道:“孩儿也是当事人,对这事有了解,查案就是寻过蛛丝马迹捉拿到真凶,如此之事,孩儿怎不懂?” 杜构斜眼看了看我,道:“别把你那点小聪明当做什么大智慧,这事,远比你想的复杂,你想查,随意,只有一点,别妨碍到了刑部”杜构说完,甩手进了书房。 我愤愤看着杜构背影,我在他眼里,就像个襁褓婴儿,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会。好,那我就去查出来这幕后主使给他瞧瞧。 翌日,我听了杜山实的话,先去了工部,同他安排的侍卫见了个面。出我预料,他竟然给安排了六个人。出工部,我身后随了一队的人,好不显眼。长安人民先前只听说杜家郎君被人打了,但多数人并不识我容貌,现在好了,一上街,人家一看我这脸,再一看身后这六个身强体壮的侍卫,猜也能猜个七八分。 为了不招来奇怪视线,我安排六人同我隔点距离跟着。杜山实安排侍卫,只是为了好劝说杜母放心。现在刑部搜查力度那么强,之前闹事的工人都藏在了工人堆里,真还有谁敢出来再打我一顿,那是明着自己往枪口上撞。 去了永安坊,找了负责人来。路上工人见了我都躲着,眼神忌惮。我好一阵无奈,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吧? 负责人来了,姓吴,也是工部一个主事,先前这里的事都是他负责的。见了面,简单听他汇报了情况后,便喊他安排工人们开工,迟了两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87章 陈令史 当日下午便开了工,先给朱雀街修道。朱雀街是主道,路面极宽,全铺了沙太不现实,既然太宗吩咐主要是为了解决官员雨天上下朝的问题,那只要铺一条道便好。 到了朱雀街,正午过后的路上看不到两个人影,路两侧槐树懒懒,偶尔随风动一下叶子。站街道中间查看了番,清楚了之后便直接找了片槐树树荫下站着。阳光刺眼,晒久了脑袋涨。 朱雀街道中间地势略高于两边,当初建这样也是为了排水,两边都是水沟,沙堤要么修在路中间,要么修在路两侧。修在路中我有些担心,若遇到倾盆的大雨会将沙子冲到两边水沟,毕竟中间的地势高了那么一点,修在两边也有顾虑,怕影响了排水。一顿纠结之后,我决定借用后世道路修建的特点,修在中间。 都是赶着上朝的,修在两边,遇上了什么早起的百姓,一被阻拦,怕影响了大官们心情,也怕对百姓造成什么人身危险,毕竟长安大道上经常有那些策马狂奔的人。左右衡量,还是修在路中间好,大官赶自己的路上朝,两边百姓悠悠地开始一天生计。 想好了,吩咐测量的上手度量,在路中间的那条中轴线两边,左右各测一轨马车宽度。测量好了,便吩咐工人取了铁锹,开挖,挖到一青石板厚度便可。 忙到了散工时间,挖了一坊墙长度,今日进步已经算不错,工人们都已经熟悉了,改明儿测量的给量好了,工人们就都知道如何做了。 翌日,安排妥当了初期工作,我开始着手调查那幕后主使。工人成千,在这些人里找到那日我听到的声音是个大活,一时之间完不成,只能想别的法子。可我知道的线索,除了声音,就只有谢初了。找到那个声音太难,我想了下,决定从谢初这下手。 谢初不想指出那些人是谁,刑部的人,都严厉地很,就那样的人,问了谢初几次他都坚持说不知道,那不能来硬的,只能使软招。 我想不到,平时稚嫩的个家伙,遇到这事,牙口咬地比谁都紧。我挺佩服他保密的能力,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我必须得知道,是谁主谋的。 “谢初……” “主事!我说了,不知道”我刚开口便被谢初打断。 我看了看谢初,想了想,叹了口气,严肃深沉地看向他。 “谢初,有一点,我想你明白,我找闹事的工人,并不是想把他们送去刑部受审” “可,他们打了你……”谢初瞪了眼,不信我所说。 “是,他们是打了,但那是认错了人”我道,“我相信,他们是被人利用了”我将我所想同谢初简单讲了遍。 谢初听了面露犹豫,低头思考。我知道他需要时间自己想想,等他想清楚了,自然会告诉我是谁。 “你若想好了,告诉我”我起身走了出去。 午时吃饭,我端了饭,随戚大他们坐一处。过去时碰到几个工人,见我过来,暗自互扯了扯,起身坐远了些。我瞧在眼里,没说什么。看来,可能有人同他们讲过我什么坏话,若想从他们嘴里知道什么,还得努力拉近些距离。 饭时,我努力表现了平易近人的一面,同戚大他们打成一片,跟着他们侃天侃地。 饭后休息时,谢初来找了我。从他进屋的一刻,我就知道他想通了。 谢初小心看了番,确定屋里只有我一人后,才放了些心,开口讲了出来。 “……那些人里,有一人我是认识的,他同我住在一条巷里,那日闹事,皆是因为为首提议,说参加了,便可领回工钱……”谢初轻声道,在我问之后,向我指了他所讲之人。 “主事……”谢初欲言又止,开口替那人求了句,“你可否别追究他,他当日虽参加了,可没动手……” 我扬嘴角笑了下,道:“放心” 送走了谢初,一时忽然不想休息,几日来发生了太多事,我觉得自己本来清澈明亮的脑袋里,此刻像缠绕了一团又一团的线,拆不开,烦心地很。眉间不觉锁了,无奈叹了口气,起身出了门,想着走一走散散心。 我沿着小路走着,边走边思索。许是因为这杜家的背景,注定了我要遇上这些事情,许是我自己个啥时候不小心种了什么‘因’,现在结了这些‘果’。但福祸相依,虽说是遭难,可我从这几遭事里也学了不少,现在回头看,总觉得年前的自己就像个愣头青。就说对小厮说谎时的我,若是一年前,我绝不会顷刻之间就想出那模糊含义的回话。现在的自己,好像有点狡猾了,也许就这样发展下去,将来会遭一堆人嫌弃。但,不管别人怎么看,只想保持着自己心地还是红的,不把它变了黑。 抬了头,望向远方天空,叹了口气,沉思之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侧路闪出,直沿着小路奔出坊。我看着那身影一阵熟悉,忽然脑里灵光一闪,那不是戚大吗。皱眉想了下,只觉得他那样子似是有什么事,犹豫了下抬脚跟了上去。 戚大身形闪躲,一路鬼鬼的样子,偶尔停下,四周查看番后才继续前行,整个一特务。我开始只因看他午间不休息乱跑,感到好奇,才跟了过来,但跟了一段路,却觉得他出来目的不简单。正想着,戚大忽在墙角蹲了下来,停了片刻后,方才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土,往前走去。 我等着他走远了些,等了一会,见没人来,这才从墙角闪了出来,小心朝他刚才停留的地方探了过去。 那里只是坊墙外墙,黄土层,墙角下面背阴,长了层绿苔藓。我看了下,只发现在没有苔藓生长的地方有两三个脚印,但看着也极浅。看来戚大十分谨慎,都小心着没踩到苔藓。 我俯身查看了下,在墙角不显眼处,发现了个痕迹。 那是朵六瓣莲花—画的简易,我看着第一眼想到了莲花—花心中间圆形画了四笔,看着像万字佛印。 我看了皱眉,这戚大何时还宣传佛教了?只是这鬼祟的模样,却不像是正经传教。想到戚大,我忙起身,再追上去,却发现早已不见了人影。无奈,只好先回坊。 先前听戚大说宫里的事,后来我细想了番,只觉得奇怪,虽说工部也进宫里做过工,可他如何认识了宫人,听到给保密了的消息?我可没在长安哪里听人议论过‘女武代李’,这消息怕是一出来就被太宗给禁了,戚大却知道,那他一定有认识什么实力不低的人,从那人那里听说了。也许,我该提高些警惕心了。 下午,我在众人之间寻到了谢初说的那人,当时那人正随着众工匠挖路,我装着看工程进度的样子,随意渡步走了过去。 “这里再挖深一些,过后要埋青石板的”我指着一处对那人道 那人听到话声小跑了过来,抬头见到我第一面,略有一丝惊诧,随后忙埋头挖土。 事情不能太过急了,我看了那人一眼,随意转身走向别处,等着下次再去找他。 再一日,我依旧努力同那些工人拉近距离,尽量地多接近他们一些。这日过午,我吃过饭去休息,突然迎面遇上了一人。 “杜主事,我正好要去找你”来者姓陈,乃是工部一个令史,在吴主事手下,负责管理工人。 “何事?”我问 “站着不好讲,可否找处坐下聊?”那人看着我问道 我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领他进了屋。 “杜主事,我想请几日假家去”那令史开口便道 我皱眉,问道:“请假之事我不负责,你要请,为何不去找吴主事?” 那人回道:“找了,吴主事说,现今工程紧,人手不足,有些不愿意,说事情都您负责的,让我来问你” “是人手有些不够”我想了想,抬头看他,问道:“府上可是有什么急事?必须回去?”他管着所有工人的事,这要一走,我一时也找不到哪个人能顶了他这事。 那令史摇了摇头,道:“并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我听了心里一阵苦,工部这些事,我也心累,也想休息了,可那边工期定着,杜山实又催着,哎…… 却听那令史继续说着,“两年前,我做着工部主事,那几年工事就繁多,陛下给工部安排了不少事,这两年得了闲,便想着何时辞了这官,回家好好做农事去,谁知,今年又遇了这么多工事,一时又走不成了” 我闻言皱眉,他话里说两年前他是主事?可我记得,他现在只是令史,而且现在小工部只有三个主事,除我之外,一个姓吴,另一个姓杨,那杨主事正管着建寺庙的事。他当年,是如何给免了主事的官的?我想着看了那令史一眼,现在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对我查出幕后主使有用,我最好可以多了解一些工部近期发生的事。 想着我开口问他道:“你先前既是主事,为何又去做了令史?可是那时候起,就想着要辞官回去了?” 说完却听那陈令史叹了口气。 第88章 结案 令史摇了摇头,道:“两年前哪里想过,是今年年前才生出来的想法,说起官职一事,原因就久远了”我收神,细听着那令史讲。 “现今那杨主事,其实是我带他进了工部的。我见他清贫,但为人还算不错,又有些本领,便安排他在我手下做事,谁知,却是给自己造了祸。”那令史说了番两人之间恩怨,我听了简单做了下整理。他话里指责杨司忘恩负义,不仅不报知遇之恩,反倒后来同郎中处好了关系,又认识了吏部的人,使了些招数,得了主事一职,将他给撵了下去。 我听了微微皱了皱眉,此时朝廷风气还算不错,但没想到下面有这种事情。 “杜主事,现今修路一事才开工,工部的事,现在忙,将来估摸也闲不下来,我待在工部也有些力不足心了,我,不如现在就辞了职回去”听到那令史要辞职,我回了神。 我难为道:“现今工部事情多你是知道的,你又在工部待了这么多年,经验足,若你走了,我一时是找不到能替你的人。就我个人讲,是不希望你走的,像你这样经验足的人走了,不说现在,就将来,都是工部一个大损失。但,人各有志,你若真铁了心要走,我是留你也留不下的” 我说完看向他,见他也犹豫了,道:“这样吧,你今日先回去,再想上一宿,若明儿还是想走,我再去同郎中讲” “也好”那人起身,行礼告辞。 第二日,我得了他回信,他决定留下。午后,我见谢初正和那个工人站一处,想了想,直接走了过去。 “你们怎还不去休息?下午可都是苦力事”我搭话道 两人转身,回头见我,行了礼。 “谢初,这是?”我看着那人,问谢初,虽知道他是谢初说的闹事工人,但面上不能表现出来。 谢初会意,回道:“主事,这位是我邻里,名叫郑五” “哦”我看了看那人,对谢初道,“你们在聊什么?正好,我也有事想问你们一下” 那郑五听了忽转头看了谢初一眼,面色有些紧张。我径直走近了旁边树荫下,太阳光有些晃眼。 “对了谢初,你的工钱可给发了?”我也不喊两人过来,站着对两人道。 谢初推了推郑五,郑五犹豫了下,方才随着谢初走了过来。 谢初摇头,回道:“没有” 我听了皱眉,抿了下嘴,须臾,抬头问谢初道:“你在工部待得时间比我多些时候,你可知道,主事们的俸禄是什么时候给发、由谁给发的?” 谢初回道:“一到九品官都有年俸和分田,分田是收租子,年俸一年一发,工钱俸禄都户部负责的” “分田?”我皱眉,“我怎么没听过我有?”都几个月时间了,如果有也该听到过信啊。 谢初摇头,道:“卑职不知,但主事应该有两顷分田” 我埋头想了下,许是杜母将那两顷同杜构的分田合一起管去了,没告诉我。抬头看了郑五一眼,猛然意识到现在应该是问他工人们工钱的事,不是在这数自己有几亩分地。 我看向郑五问道:“你做工几月了?你们是按什么发工钱的?” 郑五被我这么一问愣了下,谢初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了过来,回道:“按日子算,按月份发” “哦,那你们每月便可领了钱啊”我道 郑五听了摇头,回道:“是按月发,可除了第一月给了,已经有三月的工钱没发了” 我听了皱眉,问他怎么回事。 郑五道:“小的也不知,俺们是一月的时候就招进来的,那时先在浐河挖泥沙,半月前安置到了永安坊,让去修路,问过吴主事,吴主事只说,户部一定会给工钱……” “现在坊里所有的工人都同你一样?”我问 郑五摇头,道:“多数人是近期招来的” 我闻言沉思,听他的话,欠工钱久的只有一小批人,只是,户部管着国库,国库的钱,难道还不够付这些工人几月工钱? 我随意支走了两人,散工回了杜府,直接去了杜构书房。 规矩站着,看着书案后坐着的那个男人,这情形,同我初次醒来,他派人喊我来这里一样。只是过了一年时间,我从当初对他丝毫不惧,到现在,心里多了畏惧。 “找我何事?”杜构语气冷冷。我听了立刻便想转身出去,现在那幕后主使我还未查出却站在了这里,手里还没有嚣张的资本,怕一会遭他鄙视。心里纠结一番,还是咬牙忍住。我有事要问他。 “父亲”我开口,“孩儿想问,户部为何不给工人发工钱” 语毕半饷沉默,片刻后,杜构方才抬了眼,道:“你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找户部?” 我暗自攥紧了拳头,何必,何必问他……正想行礼离开,却听杜构道:“户部没钱” 一道闷雷,脑中顿时炸响。户部管着国库,怎么没钱了?我向杜构询问。 “建寺不要钱,还是军队出征不要钱?国库钱财是多,但一时遇到三件花钱的大事,也应付不过来” “可,若被工人们知道了,不怕闹事吗?”我追问 “所以才要大治这件案子”杜构从书卷中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两月之后便是秋收,只要收了麦,自然就有了工钱” 那这意思是还要拖延两月?我听了瞪眼,忽想到杜构说要大治此案,他那意思,不会是要找出闹事工人,杀鸡儆猴吧?…… “父亲,刑部,可找出了闹事工人?”我询问道,心里有些期待他们还没找到,虽然我算是受害者,但他们也是为了生计。 “刑部的人也不是摆设用的,虽没人供出他们相貌,但永安坊里那些工人,会为工钱闹事的定是工作两月以上的,这一排查,便排去了大多半的人,能聚众挑起这事的,定是那些人里为首的,排下来,便找到了。”杜构看了我一眼,“你若是担心能否给你找出行凶之人,现在知道了,可以走了” 我抿嘴,直视杜构,请求道:“父亲,可否,别给那些人治太大的罪……” 杜构闻言抬头看我,眼神似乎变了些微,不似之前那样冷峻,带了一丝柔色。 杜构问了句,“为何?” “他们都只是想要回工钱” “本意是善便可行不善之举?”杜构哼笑了声,“当律例何在?不严惩,下回再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同例如何做?” 我语塞,无法辩驳,见待着也是自讨没趣,告辞出了屋。 自事情发生已有七日时间,刑部查了六日,这案子,很快就会出了结果。案子影响极大,刑部不会拖太长时间,久而不决,无论对朝廷还是工人们,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我没想到,就在我见了杜构第二日的午间,就有中书省的官员来永安坊宣旨,案件已经出了结果。 我忐忑随着众人接旨,盼望不是什么重判。 骄阳照着大地,烤地人背疼。现场一片寂静,都听着前面那个官员宣旨。一颗心忐忑着,听着那人一字一字念着,心由忐忑不安慢慢变了惊诧,杜构没重判工人! 旨意里只提及了四个工人,并没提及所有,凭我那日听得的脚步声,现场一定不止四人。而且,对那四人只是判了些罚钱,重判只有一人,那一人,着实出乎我预料,是那日找我辞职回乡的陈令史。 听到宣读的那一刻我着实蒙了,几日调查,我并没查到这陈令史有嫌疑,可判决里说他鼓动工人闹事,难道是我查证不足? 宣旨官大手一挥,几个武卫便跨步上前,左右架走了那陈令史。事情算是结束了,可我心里头疑惑却更多了。之后思索了一下午,还是想不通为何抓了那陈令史,难道他真就是幕后主使?可他目的何在?一个两年前给贬了职的主事,两年后鼓动工人去打户部的人,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想不通,我决定散了工去找杜构,他管着刑部,对这案件的认识一定比我多。 进书房前已做足了心理准备,无论他过会怎么轻视我我都要忍着,对这结果,我太想知道了。 传话进了书房,刚站住脚还没开口,杜构倒先说话了。 “你来问我判决的事?”杜构道,他正站在书架旁,手里把着一本书卷。 “恩”他直言,我也不拐弯了。 杜构看了看我,将书放回架上,道:“这一案,判决虽未尽显公允,但,只能这么判了” 见我迷惘,杜构解释道:“案子的情况,你那估摸只看到表面,还不知实际,那实际,远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涉及到的人,他们背后的势力,也出乎了你能想象地到的。”杜构走到了书案前,翻了两下,找出了几张纸来,递给了我。 我疑惑地接了过来,翻开一看,见是供词。抬头看了杜构一眼,他示意我看那些供词。 前面三张是工人的,里面皆说,是那陈令史告诉了他们,那日会有个户部官员来永安坊查看。陈令史与他们讲,工钱都户部给发的,冤有头债有主,户部克扣着,工部也是没法。供述的人说,他们当时听了都窝了火,一时气极了,那日才做了那冲动事。 从这三份里,我还是看不出那陈令史的目的,但翻到了最后一份,只匆匆一瞥,就惊地瞪了眼。这份供词,是那陈令史的,供词上说,并不是他主谋此事,而是受了吴主事之意。 我抬头看向杜构,问道:“这人说主谋是吴主事,那为何不见查那吴主事?” 杜构笑了下,摇了摇头,走到了书案后坐下,道:“人是查到了,可不好动他。” “为何?”我皱眉不懂。 杜构道:“一来,没证据。刑部只有陈某人口供,可那些工人都指出,是这陈令史指使他们,都说没见过这吴主事。单凭一份口供,如何能定一人罪?二来,他,不好动。”杜构摇了摇头,“你知道他是工部主事,那你可知,他身后势力是谁?”杜构勾嘴问我。 我想了下,发现只认识那吴主事长什么模样,真不知他背景,摇了摇头。 “英国公府的外戚,关系还不远”杜构哼笑了下,看向我,道,“你且记住一点,为官处世,顾忌处众多,你万事需寻得出一平衡点。” 我听了心里有些压地沉闷,也许,这官若是孙禄堂来做,会比我更好,他处理事情能力比我强一大截。 又听杜构沉声说了一句,“只要他再敢犯一事,便能治他” 我抬头看去,看见杜构眼神冷厉,直盯着书案上陈令史那份供词。 第89章 冯成 案件结了,无论结果怎样、公允与否,判决已出。永安坊里工人们这两天明显松了一口气。本来朝廷拖延不发工钱也是有错在先,不可能对这些工人判处地太厉害,况且工人数量极多,刑部判案,要顾及避免惹恼到他们。冷兵器时代,回家提把斧头就能起义了,太宗领了军外面打着,你倒好,一纸判决,窝里给点了火,等太宗回来,有好受的。 许是前几日亲民形象造地不错,这两日,工人们明显对我敌意少了,也不会刻意去躲着。陈令史给捉了,他的事必须有人管,郎中问的时候,我荐了戚大。也是无奈之举,虽然从那日所见,我知道戚大藏了什么事,可我必须让他去管这事。 陈令史先前是管理工人的,所有的工人,所以他一句话才有那么大作用。这是个重要位置,安排的人是近心的,那你就可放心‘后院’了,若又是个存了坏心的,指不定啥时候又给你捅个篓子出来。我只想着能平平安安把修路的事给做好了,可不想出什么事。别人,我不熟悉,不放心,戚大虽然有点问题,可好歹处了段时候了,还算知道点底细,且他整日在我视线里,我也能看住。再者,手下那五个人里,也就戚大能担地起这事。 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孙禄堂派人三次传话未得肯定回信,这回亲自来了,找到了永安坊。还真我转到哪,他便跟到那。 过午永安坊工人们都休息,我同孙禄堂出坊去了东市酒楼,到那谈事。 “杜三全,杜郎君,你何时能将设计手稿交我?这都几日了?”酒博士刚放置好退了出去,孙禄堂就开口询问了。 我嘿嘿笑着打哈哈,道:“快了快了,已经出了想法,差一步就能出手稿了”现在脑袋里面全空着呢…… 孙禄堂无奈看了我一眼,坐下自斟了杯酒,饮了一口,举着杯子,看向我,问道:“几日前我差人给你送去的药膏,你可收到了?” “收了”我回道 “效用如何?” “不错,涂抹了满清凉的”前几日孙禄堂也听闻了我给打了,差人送了些西域药膏来,我听只是外用,便用了点,还别说,效果极好,抹了之后立马不觉得痛了。 “那就好”孙禄堂道,“也是老头子与胡夷商人做买卖的时候,那些商人为了讨好他,送了的,一直放库里,你赶巧了”孙家主要业务是同胡商做买卖,利润很大,加上关内人没多少屑与同胡人做生意的,孙家几乎是占了整片市场。 我一阵无语,真希望一直没机会赶上用他家这药膏。 “要我说,还是你名气不足大”孙禄堂笑着看了看我,“若喊了七八个小厮,将你那画像画好,贴到各坊各处,谁还能认错了脸” 听得我好想揍他,还嫌我丢人不够,当我是通缉要犯啊。 孙禄堂收了我白眼,揶揄完笑了也不再往后讲。片刻,突然听到门外小厮喊话。 “郎君,冯成来了” 我看向孙禄堂,没听他说还喊了别人来。 “正好,同你介绍个人”孙禄堂对我说完,转头对门外喊了声,“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个中年男人,留着满脸的胡子,身材略魁梧,披上盔甲是个勇士,但现在,像个屠夫。 “有礼”冯成笑着脸,对着我与孙禄堂作揖,自己找了个座坐下。 “我同你介绍下,这位,是铺子里的画匠,作坊里那些暖气片上的图案,全出自他手。”孙禄堂指着冯成,对我说道。 我听了整个人都呆了,要说他是铁匠我指定妥妥的相信,可说他是画匠,这一时间,我脑袋难以完成两种形象转换。莫不成,这时候的画匠流行粗中有细? “幸会”我揣着一颗受惊的小心脏,抱拳行江湖礼。 “有礼”冯成还是作揖行礼,笑脸保持一样幅度。 “我喊你来,是想你看看冯成的新设计,他将暖气片做了些变换”孙禄堂对我说完,喊冯成将设计稿取来。 冯成取了出来,递给了我。我接过看了看,他将暖气片设计成了管状的,看着挺好看。 “不错,挺好”对我来说,它们能用就可以,不过设计好看了,也方便售卖不是,有利为何要拒绝。 “你同意了?那我就将这些新样式做了来售卖了”孙禄堂道,吩咐冯成整好了手稿,又看向我,吩咐道:“你那边也得快些,我们得赶在假的前面造出新样式” 孙家大股东,我一个小打工的,老板这么吩咐了,只好应是。要说现在这里也是没个保护产权的法,不过也不能奢求能制定出来,毕竟还是农业社会,重农抑商。社会普遍认为商人都是投机的,是不劳而获的,能出替代产物,降低成本,使得人人都能用上,朝廷里那些官员可乐意着呢,毕竟能降低些贫富心理差距,百姓满足了,社会也就稳定了。若要想保护产权,只能发明者自个想法了,比如说‘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女’什么的。 下午还得忙,我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同孙禄堂告了辞。回了永安坊,见工人们皆准备了妥当,领了人,开挖朱雀大街。我站一边,督看着工人们做活。谢初刚领了一队人过去开工,见我站在这边,吩咐好了工人后跑了过来。 “怎么不做活?敢当着本主事的面偷懒,不怕我扣你工钱?”我打趣道 谢初腼腆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道:“卑职来谢谢主事” “谢我什么?”我疑惑问道 “您守诺,没计较他们的过错”谢初道 我看着他勾了下嘴角,这事,还真不是我的恩,要说谢,该谢刑部。 “只是卑职有一事不明,挑的那几个工人,为何都不是当日为首的?”谢初问道 “什么?”我皱眉,回问。 “那四个工人,都是因为之前做错了什么事,给退了的,退的时间都早于闹事时间,皆没参与过那日闹事,刑部为何罚了他们?”谢初回道 我闻言皱眉沉思,这我倒没听杜构说过,罚不相干的工人,难道是怕动那些为首的会引起民愤?抬头看了眼谢初,见他还巴巴地等着我回话,我顺手卷了手中图纸,给了他脑袋一下。 “你个小工匠,管刑部判案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去,给我挖土去!” 谢初挨了一下打,瘪了嘴,闷闷地转了身。 我看了看他,突然想起来他早我一年来了工部,估摸听过什么事。 “等一下,回来!”我忙喊住了谢初。陈令史那件事困扰了我许久,我现在还不明白那吴主事为何指使他去鼓动工人打我。 谢初还是憋屈着一张脸,渡着步子转身过来,有些不满地抬头看了眼我,又低头闷着。 我看了一阵无奈,直接问他道:“你来工部这些日子,可听过什么事,跟吴主事陈令史有关的” 谢初答道:“卑职是一年前进了工部的,那时候那陈令史不在工部,主事有三个,开始还没有吴主事,是杨司杨主事和别的两个主事。后来,吴主事来了,有一个主事便告老还乡了。剩下的那一个,是在半年前,主事您给赐官之前不久,因病辞去了职位。陈令史貌似同吴主事先前认识,吴主事做了主事,就任他做了令史” “我听说,那陈令史先前也是个主事?”我道,这是听那令史亲口说的,应该没错,他没道理谎说职位经历。 “卑职听工部的老工匠们说过,在我来的一年前,他的确是个主事,只是不知后来怎么给免职了,换了杨主事。”谢初说完,忽抬头看了看我,问道,“主事,你是不是怀疑那吴主事对你使坏?” 我听了一惊,问他道:“什么意思?” 谢初听我问他,做了一副高深状,道:“卑职都看出来了,那吴主事,嫉妒主事您”说完还停了片刻,才继续道,“那吴主事面上瞧不出什么,可卑职知道,他背地里可对主事各种不满。还有那陈令史,看着对您恭谨,可心里记着恨呢,他觉得,是您抢了他复职的机会” 我看着他装老成的样子,忍不住想笑,问道:“你如何知道?” “卑职是听他们说的”谢初继续分析道,“传言说,本来告病的那个主事走了后,侍郎要荐他陈令史去做主事,只是,突然陛下一道圣旨,任了您,那陈令史便失去了机会,所以,他心里肯定记恨着主事您。” 我笑了下,心道也许他说的没错,自己搭火箭任职,又屡屡冒风头,不招人嫉妒那才不正常。看来,得收收势头了。 看向谢初,见他小得意的模样,又卷了图纸给了他一下。 “去,挖土去!一个小工匠乱嚼什么舌根子” 谢初犹如当头给浇了一盆冷水,一下焉了,耷拉着脑袋走了。 杜构说的对,当官的,没一个是善茬子。人心叵测,那日那陈令史同我假意辞职时,我是一点没看出来他藏了什么心思。除去至亲,这世上没人必须要对你好心好意。自己是不想去设计哪个人,但多些防人之心,总归没害处。 第90章 妻规 黄昏散工回了府,直接回了屋。院里也没见个丫头在,推开了屋门,突然听见轻声惊呼,皱眉看过去,见淑文手忙脚乱藏了什么到身后被褥里。 我看了一愣,下一秒佯装什么都没瞧见,自然进了屋。 “可好的天,你怎么窝在屋里,也不出去走走?”我走到桌子旁自己倒了杯水。 “恩…妾身今儿身子有些不适……”淑文脸微红,神色闪躲,动作极其不自然。 我看在眼里,抬手喝了口水,迈步接近了她些,边走边问道:“可是来事了?早了几日吧?” “恩……”淑文坐地微微侧了身,像是刻意想藏身后的东西。 我微微侧了侧身子,朝她身后看了看,被褥有动过的迹象,还没来得及整理。 “今儿见了孙禄堂,他说,他家最近跟个胡商做买卖,得了几盒上好的西域奇香,你可想要?”我勾了嘴角,问她道,顺势坐在了她身旁。 “不必了,妾身不喜欢”淑文还是偏着头不看我 “是吗?那可是西域的贡品,平时也只有宫里有,闻着一股清香,我是觉得挺适合你的”我右手握着杯子,空了左手,伸在她背后,暗暗摸上了她藏物件的地方。小心掀开了一点,见里面露出书卷一角。想着一笑,直接抽出了那本书来。 “背着我偷看什么书了?”笑着起身,跑去放了水杯,得闲,看了眼封皮。 事情发生太快,淑文也没料到我使这招,待回过神来我早已站在了桌旁,一急,起身跑了过来夺书。 “‘柳氏妻规’?什么东西?”我侧身躲过淑文,翻开了那书卷,翻看了两页,明白了是什么。 “你看它做什么?”我问道 淑文因为夺不回书来,闷气站在一旁,听我问回了句,“妾身就是看看” 我听了又翻看了两眼书,发现书上内容全是手写,笔迹有几种,不止一人,又往后翻了翻,细看了几行,才发现了不得。里面内容,说是‘妻规’,可看着与《女诫》完全两面,教人做什么强妻。说‘妻强’,则‘家安’,夫君者方得以在外放手成就一番事业。说的是没错,可书上这话,看了可远不止要求为妻者对府上人与事要强,还要求对为夫者也要强、要管,还要管地紧了。 我还是希望她去看《女诫》了……只怕就这书看下去,总有一天会成为房玄龄夫人那样的。 “这书,可是萧守规他夫人的?”我问道 淑文不回话,但看她神色,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书你改明还回去吧” “为何?”淑文抬头问道,“这些都是柳姐姐祖上几辈的人总结下来的,柳家能成为河东郡里名府百年,说明书上句句,皆是道理” 惊!怎么听她这话像是研究很久了?该不会,一月前,她藏着的,是这书吧?…… 《女诫》如果说是官方书籍的话,这《妻规》就是民间祖传,只在小圈子里有名气。奈何这小圈子书籍是柳家几代女眷亲手书写,有柳家现在家族庞大作为它的试验论据,这《妻规》的信服力,远超《女诫》。淑文看了,怎可能不信? 所以虽然《妻规》里同《女诫》的观点有些差异,但《妻规》信服力强,估摸淑文脑袋里早完成了这相悖知识的转移更改。 “文儿,我同你讲,为妻之道,不能听别人如何讲,只要夫妻二人和睦,这家自然会安康,为夫者在外也就可以施展一番……” “可妾身觉得书上的话挺在理,看了,也能学到不少”淑文坚持己见。我洗脑不成,顿感失败,呆在了那里。 淑文见状,从我手里抽走了书,嘴角噙笑,眯着月牙形的眼睛。 罢了,木已成舟,估摸她早研究出自个的心得体会了。只是这债,都该记在萧守规头上。若非他娶了个柳氏回来,淑文何时会看这书? 我先前以为这里应该有轧路家伙事的,即便只是个简单大滚石头,可直等到朱雀街已经挖开了近半条路,才发现失策了。问了几个人,皆说,平时是靠车马去碾压…… 扶额,叹了口气,早知先不通知他们运送泥沙过来了。看了看堆放在路边的细沙,又看了看挖惨了的朱雀街,想了想,若直接铺上细沙估摸不太好,车马重量一大,就有可能陷进沙里去,可这沙子要是铺地少了又不怎么好汲水,皱眉思考了番,眼前一亮,赶忙喊了戚大过来。 “我去找郎中请令,你先带上三百工人,去北山,随便哪座山了,找好质地的砂砾石,找到了立马差人回来告诉我”我决定先在黄土上铺一层砂石,压实了再铺上层细沙。砂石缝隙大,好汲水。“对了”喊住了戚大,嘱咐他道,“你再留心点,看看山上有没两三人环抱的大滚石” “主事要那么大石头作甚?”戚大疑惑问了句 我无奈摇了摇头,“你先去找吧,时间急,找到了快些告诉我” “是”戚大忙出了屋。 事发突然,先前也没意识到有这么多问题,这一下子全冒了出来,我忙四处跑着处理。先派人通知东郊,近日先别运沙子了。运进来也是堆着不能用。又跑去找了郎中,同他讲了想法,请了命令,差上千工人去挖砂砾石。 好在工部修寺庙也用石头,都是从山上挖来的,郎中听我说了,当即忙差人喊了挖石头的工头回来。我同那工头说了番,那工头当即一拍手,表示他们现在的山上就有合适的砂砾石。 我听了心喜,喊戚大先别找砂砾石,命他先领着工人去找大滚石。牵了马,随那工头赶去了北山。同他寻到了那片砂石地,查看了番,发现合适,便让他领工人给挖了这些碎石运到长安城里。忙完这些,回了长安,已是黄昏,肚子响了,才发现自己还没吃午饭。朱雀街现在给挖成了这副模样,惨不忍睹,必须得快些修造。 翌日刚开工不久,谢初便跑了来传话,说尚书来了。 我听了皱眉,杜山实来此做什么?工部的事只见侍郎跑来跑去忙着,就是在慈恩寺也不见他来督查,怎么修个路倒来了。只是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情况是最乱的时候,工具材料都不齐,路又给挖成这样,若他问了我该怎么回话…… 想着,那边一队人已经走了过来。 杜山实被众人簇拥着,我见了忙过去行礼。 “恩”杜山实只简单点了点头,环视了下现场,直接喊我去休息的地方。 我忙领着去了。到了地,他屏退了所有人,独将我留了下来。 “全儿,你修路可遇了什么难事?”杜山实问道 我听了忙回道:“没有,卑职还能处理地过来” “既无外人在,你就不必如此拘谨了,我来也无别事,就是来看看你,你当做是在家便好”杜山实道 “是”我听了松了口气,既然是按爷孙的身份,那他估计不会训我什么。 “全儿,你阿耶,可曾与你说了些什么?”杜山实忽问我 我听了一愣,迷茫摇头。杜山实这话何意?怎么听着像杜构瞒着我什么?不对,杜构一直没有什么不瞒着我的…… 杜山实看了看我,低了头叹了口气,抬头看我道:“你若有机会,便同你阿耶说两句,他是明白人,该知道哪边于自己有利,勿要自个往无尽深渊里头跳” 我疑惑不解,杜山实这拐着弯的话是要说什么?什么哪边有利?是要让杜构站队? 想开口问他,让他直言,却见杜山实已经开了门出去。他既然关门同我讲,便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看了看门外围着他的人,只好作罢。 送走了杜山实,过午,戚大回来了,身后跟着辆几头牛拉的车,车上,是个奇大的滚石,后面还有十几二十个工人推着。 我忙喊他们卸了车,又吩咐了几个力量大的工人,将滚石磨平了面,再把中间给打通了。 “主事,这么厚实个家伙事,这头凿到那头,怕是得几日时候”戚大担忧道 “用火烧,对着石头中间,完了马上浇上冷水,你去试试,看是否好弄了些”我道 戚大领人去凿,试了两下,发现果真容易了不少。一队人忙活到了散工时候,总算将大滚碾子弄好了。但今儿时候已不早,只好先散了工,翌日一早来了,便先吩咐了他们轧路。前后推着轧了十几个来回,等确认压实了,命人铺了石板砂砾,到散工时,已忙好了两坊长的路。 回了府,大洗了番,洗去了身上尘土,懒懒躺在摇椅上晃着。自打天热后,椅上垫子便给换了薄的,闷热的天,躺在这上面有一丝凉意,舒服地很。 那边淑文指挥着两丫头忙活了番。我闭眼小憩,听着那边一阵低声言语,不知说了些什么。语毕,便听到丫鬟们带门出去的声音,听得淑文朝这边走了过来。 脚步声在旁边停下了,等了半饷,却听不见她说话,心里有些奇怪,眯开了眼,见她正对着我站着。 “怎么了?”我开口问她,“可是有事?” 淑文见我忽然睁开眼,愣了一刹那,低了下眼,犹豫一瞬,方才说道:“不久便要结业考,夫君你,不看看书吗?” 还真不是我要躲着,只是这每日睁眼吃过饭便要去工部,又在黄昏时分才散工,忙完一切就该睡了,我也想挤出水来,奈何这是一块没水的海绵。 “等过几日事情少了些吧”我回道,“先不说这个,你帮我揉一揉”牵了她手,放到了太阳穴上,头疼。 淑文揉了两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劝我,“妾身听柳姐姐说,这几日她夫君从学里回来后,也是整日抱着书卷看着……” 又是柳氏…给萧守规记一笔。 “文儿,你且放心,我不会忘记背书”我拍了拍她的手。即便她不说,我也会努力,跟杜构立的军令还在呢。 细想了下,好像最近也不见淑文怎么看书了。平时见她,总是握着本书看着,自从认识了柳氏之后,倒很少见她钻在书里不出来了,案上放着的书卷也不怎么见动过。自打杜母着重培养她作为杜家主母的接班人,淑文慢慢有了些变化,那变化,言语说不清。虽说几月前她还不想管理府上这些事物,但经过这两月,明显看着人有了变化。我是喜欢她先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人是活在这世里的,她是杜家未来主母,终究得学会处理事务。 也许是我白天不在府里,不知她看过书,但想到那日见她看那《妻规》,心想,可能她这些日子都在研究怎么实行那书上的‘良言’了。就说她刚一直想着劝我去看书,在往常可没见她这么催过。哎,佳妻何时变了良师的?…… 第91章 佳妻 近六月,已过了六七日,朱雀街上,大部分给铺好了砂砾石路,工人们都已经上手,工作有条不紊进行,我的任务也松了。就在我刚得了闲休息片刻的时候,孙禄堂又差了人来寻了,问要改良的设计。 一阵无奈,哪里去想改良的事了。手里没东西,但孙禄堂还是得去见的,硬着头皮去见了面,见面就打着哈哈。 孙禄堂什么人,见面一看我这样什么都了解了,瘪了下嘴白了眼我。 “孙老板,这真不能怨我没想,我回去费脑想了好些日子,可还是没想到怎么改好”锅炉这东西,是有些精品的,但那都是工业专用,加了什么精密仪器的,我只知道这取暖用的,要改也只会改改样子,但本质还是没啥差别。 孙禄堂闻言叹了口气,道:“那你说说,我们如何能显现出优势?这假的,怕是过了秋收就会冒出来了” 我皱眉低头想了会,抬头回道:“你说,将那水龙头改成陶瓷的如何?” 孙禄堂不解,问道:“怎么个意思?” 我回道:“先前我们不都是铁铸的水龙头吗,那东西总有一天会锈了的,若用陶瓷烧制,定用地比铁铸的久” “可陶的易碎啊”孙禄堂质疑道。 “是易碎,但它安地有一人高,若非人为,是不容易碎了的”我道,见孙禄堂还有些犹豫,又劝了一句,“况且这陶瓷做的,比铁铸地更美观些” “那好,我回去让他们做一下”孙禄堂告辞 我送了他出去。先不说这陶瓷水龙头做不做地出来,即便做出来了,怕是对假劣锅炉也造不成什么影响,这点,想必孙禄堂也是知道的。 是日,天极热,热到人看见亮光就不想出屋。工匠们一个个汗流浃背,这迈一步都得要有极大的勇气。 “主事,怕是快下大雨了”戚大朝天看了看 我随他抬头看了下,头顶白蒙蒙一片。 “今儿能弄完吗?”我看着城墙方向问道 “悬,怕是不行”戚大回道 “罢了,修到哪是哪”雨要是一下,怕是得停工几日了,得快些结束朱雀街,还有别的工事等着呢。 过午,忽然吹起了风,闷热的天,也不知从哪吹来了冷风。温度缓下了些来,工人也有了精神,加紧工夫轧了路,还没散工的时候,天果然下了雨,毫无预兆,一声雷都没有,细雨突然落了下来。我看天气不对,忙让人收了工。前脚进了休息的地方,后面紧跟着就听到一声响雷。等到回府的时候,天早变了黑压压的,响雷闪电在那黑压压的云里竞相追逐。 回了府,捋了把脸上的雨水后,才看清了前面人的脸。一夜闪电不断,看这架势,也不知会下几日,即便停了也得等上两日才能再开工。散工前吩咐了戚大等我的信开工,看情形,估摸这两日可以休息了。 翌日,清晨小雨不断,淑文同我皆被‘困’在了屋里。此时可说是惬意非常,忙了百日,忽得了闲。屋外雨点滴落地上屋檐,声音清脆,听地耳朵很舒服。看了眼淑文,见她正坐在书案后,案上摊着一本书卷。也是闲来无事,渡步走了过去,方看见她正看《论语》,细看了眼,见她在“学如不及犹恐失之”上做了标记。 淑文抬头看了我一眼,道:“夫君可还记得此句什么意思?” 我看了她一眼,心下便知道了她的意思,她在用孔夫子劝我学习。 暗暗勾了下嘴角,作揖惭愧道:“为夫学识浅薄,不及夫人博学” 淑文听了,眼中闪烁的神色忽地消失了,微蹙了眉看着我,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看她这副模样,我咧嘴笑了下,就她旁边坐了下来。 “若夫人肯屈尊指点一二,为夫定可涨不少知识”说着接过了她手中的书来。 淑文听了一喜,知道我要学了,乐地指点。 外面雨三日不见停,忽急忽缓,落下混进了土里,直将平时踩硬了的土变软了才罢休。三日雨停,覆了三日的乌云一时间忽消失了,天湛蓝,烈日重照大地,突又觉晒得慌。又在府上待了两日,等地晒地差不多了,才通知了工人们开工。两日忙完了朱雀街,留了小撮人修缮,领了大队伍去了金光门。 工人们都有了经验,我也不需一直看着,每日巡视两遍,便去了休息处看看书。这边刚巡视完准备溜,远远看见谢初跑了过来。 “做什么?又偷懒,讨打呢?”我作了严肃状,卷了卷手中的图纸。 谢初见了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委屈地看了看我,道:“主事不也是偷懒吗?为何训卑职……” 我听了气结,偷懒这事是暗地做的,我都不明着说,他这么指出来,真真是不给我一点面,想着给了他一下。 “本主事这是要去研究研究修造之事,你个小工匠怎么明白” 说完谢初却勾嘴暗暗鄙夷了下,一脸不信。 反了还!谁是头了?正要再给谢初一下,谁料却被他侧身躲了过去。 谢初嬉皮笑脸,挡住了我要打他的手,“卑职是崇拜主事,才想要跟着主事学点” 我皱眉,“你跟我学?学什么?” 谢初笑着回道:“从主事处置工人闹事,卑职看出您大仁,接着又看主事安排修路之事,又看出您大智,主事您有仁义之心又有大智慧,跟着您,定能学到不少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你何时跟戚大学了这溜须拍马的本事?”我挑眉问道,顺带收了手。 “哪里是溜须拍马?卑职是真的崇拜您!”谢初一脸的诚恳 我看了看他,笑了下,这好话还真是听着顺心,难怪人人喜欢。 “那主事,卑职可否跟着您?”谢初试探着问道 我抬头看了看那边忙活的人,又看了眼谢初,笑了笑,转身回去。 谢初愣了下,追了上来。这家伙平时看着稚嫩,没想到还挺机灵的,以后说不准有大出息。 刚回了休息的地方,却见杜路迎面赶了过来。 “郎君,别院里的小厮来找您”杜路道 我听了皱眉,想不出别院的人过来能有什么事。同杜路进了屋,屋里等着的小厮一见我,立马起了身。 “郎君,出了事了,你种的作物不知招了什么虫,我们治了几日,情况不见好反倒更糟糕了!”小厮急道 我听了立马想到了那片红薯地,招虫了?就那么小块地方,虫子一咬可啥都不剩了。急了,忙喊了人牵马,直奔别院。去了一看,发现灾害比想象的还严重。虫害肆虐,红薯叶子全焉了。 “怎么这会才告诉我?”我问那小厮 小厮神色有些畏怯,回道:“本以为不至于如此严重,就想着让这虫自生自灭,哪知后来竟治不住了……” 我皱眉,去看了看红薯地里的虫害,蚜虫居多,还有些别的虫害,主要先把这蚜虫治好了是理。 “差几个人,先将地给翻着晒一遍,你随我走”我吩咐了人便急转身出了院,上马疾奔东市。这会也没农药,有了虫害全靠人治理,我先前听说过个治蚜虫的法子,说是用旱烟下脚料泡水喷洒能治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前世只识农药,如今没那条件,也只好试一下了。 去了东市,寻了几家南方商人的店,却都只有烟叶子。也是,运输不方便,都吃叶子,谁费那么大力气运送没用的烟埂子。 逛了这么多家,本不报什么希望了,都开始想还有什么别的治理法子了,却听身边谢初喊了声“主事,那边还有一家店”。闻言看了过去,见是最后一家,心道也罢,就去看看。 几人进了店,直接问老板可有烟埂子没。 也许是没见过像我这样的客人,老板听我说了后一愣,回神方道:“巧了,今儿才运来一批野烟,不知可否称客人您意” 我听了一喜,忙喊了老板领着去看。店老板领我们到了后院库房,开了门,只见里面堆着一批野烟。 抽了株闻了下,我又不学医哪里懂这个?面上还是装得懂行,问那老板道:“价钱多少?这些我全要了”管它了,先回去试一下再说。 店老板却有些为难,道:“客人,这些都是医馆定了的,我这……” 甘,别人定了的你还领我们来看?若真不卖连说有都不会说,摆明是想提价卖。我现在也懒得跟他讲价了,治虫害要紧。 “行了”我摆手道,“多少价你说” 老板脸色动了下,道:“三十串钱” 我摆手喊了杜路付账,命了谢初领人将东西拉走。回了别院,忙喊了他们处理这旱烟,泡了水,当日便洒到了地里。好与不好,全看天意了。 那边还得处理修路的事,我每日去看一圈便借机溜去了别院。往红薯地里连洒了三日药后,方才见地里的虫子死了一片。天热,爆晒了番,虫害小了不少,红薯叶子也冒了绿出来。一直提的颗心才放了下来,只是给虫子这么一害,今年收的红薯估计个头大不了了。 第92章 七夕 这天,我见没什么事,便利用了手中职权,趁着没几个人瞧着,一转身便策马回了府。工部几个头头都忙着建寺的事,平时不怎么过来督查,修路这活除了我之外就只有那个吴主事管着,那吴主事主要负责运沙的事,所以这里,没在我上面的头头,故也就没人管着我。 晃着马鞭,随意让马踏着步子,杜路跟后边护着。头上是垂下的柳枝,伸手可及。陌上青青,两旁是茂盛的庄稼,人看着心情就高兴地很,今年可真是个丰收年。 一年了,算起来都有这么长时间了,记不太清,不知在几月前习惯做个这里人的。依然清楚记得,第一眼睁开发现在个陌生环境、看见一群不认识人的心情,满孤单的,似乎世界只剩了自己一人。想不到,现在自个已经完全融进了这里,学了那么多‘之乎者也’,也算半个唐朝人了。 我挺感激我是‘杜三全’,虽然对杜三全报了点歉意,毕竟是夺了人的身份。爹娘?娘子?还真不敢想,自己会遇上这不可思议之事,但细细一想,似乎心尖尖上还有点甜腻腻的感觉呢。 想着自己被自己给逗乐了,笑着摇了摇头。无意间瞧见杜路正盯着我看着,眼神略惊恐。动了下嘴角,挥了马鞭,疾奔回府。 回府还没到午,下马后抄小门回了院,免得给杜母院里人看见了,还得去跟杜母解释为何早回来,麻烦。跳着进了院门,本以为没人的院里,此时却有三四个丫头围站在一起,略一惊。 丫头们瞧见我进了院也是一呆,回神了才记起行礼。 我点头应了,奇怪问她们,“大热的天,做什么呢?”走了过去,才看清她们围站中间的地上放着个盆,里面盛了半盆的水。 几个丫头围着个水盆站着,莫不是进行哪种神秘仪式呢?抬头看她们等回答,却见四个丫头互相对视几眼,皆低了头,彼此扯了几下衣角,托辞有事忙告退了。 我无奈看着最后一个丫头跑出了院子,哑言,又看了看那水盆,不得要领,只好转身回了屋。 屋里淑文正半卧摇椅,听见门响,抬头看了眼,见是我,微微笑了下。 我随手褪下了外衣,放到一边架上,问她丫鬟们不肯回话的问题。 “我瞧那四个丫头像藏着什么事,可是到了年龄,想着出嫁了?要真是,我便去帮着给介绍介绍。她们对着个水盆围着,这可是我不知道的什么仪式?” 淑文看了我一眼,忽然扑哧捂嘴笑了出来,一笑还止不住了,笑地花枝乱颤。 我看了迷惑了,可是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让她这般笑?仔细回想了下,没发现有何好笑的啊…… 半饷,淑文也有些笑累了,抬头又看了我一眼,估摸是瞧我一直木讷着一张脸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强忍了笑意。 淑文平静了下来,方才与我解释道:“那几个丫头,是为了今晚乞巧呢” 乞巧?我听了一皱眉,忽然睁眼一亮,敲了下脑袋,怎么忘了今儿是七月七了。 先前听过这七月七乞求智巧的故事,如今竟亲眼见了,只觉得有趣的很。忙寻矮榻坐了,问淑文这典故。听淑文一讲,方才知道自己所知甚少。打小是听过这牛郎织女的故事,可关于这七夕的习俗,却只是知道几个。 淑文说完,我听着直拍手称赞有趣,起身便想要去看看丫头们要如何将细针放到水面上。 淑文见我站了起来,问了句,“夫君做什么去?” “去看丫头乞巧啊,如此盛景,不看可惜”说着转身要走 淑文见了忙开口拦着,“夫君莫去!” 我疑惑不解,回过身看她。 淑文无奈道:“不说她们这会儿还不乞巧,即便到了她们乞巧的时候,夫君一个男儿家的,去看女儿家乞巧,终归是不妥……” 我听了丧气不已,细想了下,淑文说的的确是在理,可看不成这俗礼,怪失落的。我只知针会落进水里去,还从没见有人手巧,能将针放到水面不落……纠结了会,放弃了。这是丫头们的节日,若我去了,怕是会扫了她们的兴致。 说起刺绣功夫,我想到先前问淑文寻来的那个香囊,绣的可是精致地很。淑文说乞巧是女儿家做的,那她这么好的刺绣本领,先前未嫁时,可也曾在家里,同三两闺中密友,在这七夕之日问天上织女乞求过? 到晚,天刚暗了下来,才过了晚饭,淑文便让楚儿小师也放了活出去玩。院里听得两声清脆的女儿家笑声渐远。 屋里只剩我与淑文。我看了看淑文,扬嘴笑了笑。屋外人忙着追牛郎织女,自个的‘织女’就在身边,何须羡慕屋外人欢愉? 待着也是待着,我索性取了棋盘,问淑文请教棋艺。听淑文简单说了规则,便急不可耐地要临阵试验一番。一盏茶功夫后,我深刻体会到何为‘急功近利’,我眼睁睁看着淑文,又抬手提了我所执之色的棋子出了棋盘……棋盘上,已然败局。 看了眼淑文,她脸上挂着得意的浅笑。如何也是一世夫妻,怎么也是第一局,就不给留点面吗…… 再看了眼淑文,罢了,咱心胸广,只是一局棋,败了又如何。想着认输喊她结束,收了子,再开了一局。 及就寝之时,战绩,实不忍睹…… 这两日田里麦子都熟了,有些赶早的农民已经开收了。出征的军队还没信说要回朝,估摸得打到秋收过了。 苏宝同半月前来了封信后便不见再有寄信回来,信里说他们已破白岩城,转战安市。看他信里的语气,目前战事全于我军有利。 横路已经修到了朱雀门,碰上农事,上面下命,让先停了,散了工人回去秋收。农事乃万事之本,这两日天气多变,若碰上下雨冰雹什么的,麦子就全砸地里了。 不巧,我也是个农力,赶上了时候,给杜母安排去地里收麦。割麦感受就不说了,只是这大太阳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有它在就不需担心下雨,可是晒人,若它一会不在了,又担心要下雨了,两难。 过了黄昏,眼见天将黑了,众人这才不舍地收了工具,三两搭伴往家回。我才踏进了家门,迎面却见杜山实疾步过来,一脸的怒气,看着就知不善。紧随其后的是杜构,急跟着杜山实,杜构看见我,眉头皱了下。 “二爷爷好”看杜山实近了,我忙行礼 杜山实听见,脚步慢了下,看了下我,又见身后近了的杜构,哼了声,甩了手往门外赶去。 “二叔!”杜构喊着杜山实,追了出去。 我看着这情形莫名其妙,跟了出去。只见杜山实刚踏出门,便喊了仆役牵了马过来。 “二叔,您……” “没什么好说的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杜构刚开口便被杜山实打断,杜山实说完,一鞭子挥在了马屁股上,疾飞走了。 杜构看着远不见影的杜山实,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府,路过我,看了眼便走了过去。 我看了看杜山实离开的方向,又朝府里看了看杜构的背影,想不通好好的两个人,为何闹了。 秋收忙过,工部又开了工。已是初秋,可云上这日头,却还是晒地土地炎热地很,偶尔一阵清风吹过,人方才感觉到了凉爽。这样热的天,到了临近黄昏的时候,待在屋里,也别有一番感受。 修路之事,工人们皆都上了手,我也没必要时时刻刻看着管着,不时得了闲,便溜了。这几日,每日去看几眼,就直接回府了。淑文抓到我偷懒,也不肯放着我闲着,每日总会寻着机会喊我学习,跟看小孩似得。我面上装着无奈不已,心里却是窃喜。看着她自认为用了妙计,使我‘就范’听话面上一喜的样子,心里溢了丝丝甜。 斜阳落山,外面天色还未完全变黑,丫鬟就已经将屋里的烛给点亮了。天气还闷热,小窗依旧开着,偶尔有两阵微风溜进了屋来,带得昏黄的烛光摇了两下。 淑文刚低头看了看我读到了哪里,此时一阵风忽吹了进来,将她鬓角青丝吹地扬了起来,碍了视线,她便抬了右手,纤指轻抚,按住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风过,发丝垂落,淑文抬了头,往香炉看了眼,起了身,轻唤丫鬟取来了香,拈了一小块,扔进了炉里。 天气闷热人本没什么精神,偶尔风吹过,晕开了一屋暖香,闻地人更是倦了。淑文再次过来时,我瞧见她掩嘴打了个呵欠。 “累了就去睡吧”我放下书对她道 “妾身想再陪夫君一会”淑文摇头,还是坚持不走。 我扬了扬嘴角,把起了书,任她待着,可等翻过两页之后,却瞧见身边人已不知何时趴在了桌上。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了书,将她抱回了床榻。也是她惊鸿姿,抱起来毫不费力。 将淑文安置好了,我又折回书案,背到又听见打更声了,方才放了书,打着呵欠就寝。 第93章 请假 翌日,到了工部,我看结业考一日日近了,便想着同杜山实请了假回去,修路之事,没了我也没大影响。只是不久前才见杜山实跟杜构闹了,最近他与杜构的关系好像都一直冷着,不知我若提了休息的事,他会不会准。 回想到之前杜山实同我讲的那番话,我猜测,他那日与杜构闹翻,怕是因为太子与魏王。太宗领军出征,朝廷之事全交由太子负责,只怕魏王心里是有不满。在工部做事这几月,我才知道杜山实支持魏王,那边杜荷又是太子一派,一家人分居两阵营,矛盾激发是迟早的。那日与杜山实闹翻了之后,杜构曾喊了我过去,明着说了,无论谁说,都不准同魏王走地近了,听那话,是摆明了立场了。 我同杜山实说了请假之事,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应了,直到我告辞也没说什么,倒有些出乎我预料,但看他神色,只怕早已认了现状,心知两家是不可能站在一派了。 既已被允了假,我回府命人收拾了下,去了国子监。府里佳人伴读,虽说是人间好事,但又不是什么圣人,总没国子监里能静的下心来。 去了国子监,发现先前我的学舍早被安排给了别人,倒是苏宝同那间还在,便找了博士,就让他安排到了那间。 萧守规见了我很欣喜,虽说我常去他府上接淑文,但他在学里见了我,还是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受,也许是开心我也来受苦了。看见他,便想到柳氏,又想到那本《妻规》,有些牙痒痒,但转念一想,他娘子家祖传的书,那萧守规不就是直接‘受教’者吗?想着看萧守规的眼神带了些同情。淑文还是初学者,但柳氏怕早已经是高段位选手了。 “你来了便好,我整日有什么问题,也有个人讨论讨论”萧守规道 “别,你可别抱太大希望,我的水平,与年前离开时在一条线上,只怕可能还低了”我摆了摆手,给萧守规事先预防了下。 萧守规笑了下,没再接下去。 “你可听说过,平康坊的郑都知走了?”萧守规坐在榻上,随意握着本书问我。 “走了?什么意思?”我疑惑不解。平康坊我只知道一个都知,所以不必问,萧守规说的一定是那郑圆圆。 萧守规听了将书放到了一旁,看向我,说道:“你整日在外面,怎消息还不如我来的灵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只听说这郑都知赎了身,离开了长安了” “什么时候的事?真没听过,可是遇到什么良人,给她赎了出去?”我问道 萧守规摇头,回道:“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找她听曲的人去了,才听说人已经离开了,问了坊里的人,说是自己赎身走了的。她走的是极突然,之前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多听过是被赎身的,还是头一回听到自己赎身,若是有什么良人还好,要是只自己一个人,那坊内坊外的世界,对一个女子,是没个两样。 “长安从此少了个才女……”萧守规长叹了一声 虽说不足三月便是结业考,但学里还是给安排了课。天才亮,我便被萧守规催着起来去上课。刚坐下脑袋还有些蒙,博士就在前面讲开了课,听地我差点又睡了过去,晃了两下脑袋才醒了些。 意识总觉得这屋里有什么危险,转头看了下,发现这危险气息是从旁边王茂时发出的。都过了多少月了,他还是这么不满我,也许就因为看我这张脸不顺意。哎说着有些自恋了。 其实经过这几月,我也涨了认识。这世上,比王茂时更见不得我好的人多了去了,比他有心计的人也多了是,比起他们,王茂时太弱了。坏人,从不会在外表就让你看得出来,做个坏人,也是一门学问。 王茂时的恨意,是写在脸上、表现在眼睛里的,别人一看便知道他存了坏心,肯定会对他防着,他要使坏,别人也早做好了准备,一点也达不到预期效果。所以说,他在坏人队伍里,是垫底的,还有些算不上及格行列。我最佩服的坏人,只有那么一人,他将‘扮猪吃老虎’的技能使得炉火纯青,可以说是坏人里的最强者了。 学里这些日子,除了背书便是背书,说是‘书中自有颜如玉’,虚的,都是虚的,那是书呆子不懂啥叫仙女,书里实际连颜如花都没有。有点后悔来学里了……哎,自作孽。 苏宝同寄来了信,想是他那边战事少了些,得了空写信。信里报了大喜事,说因作战勇猛,他立了功,被升了职,又被太宗委以重任,安排与吕奕晨一起,领小队突击敌方援军。看他如愿领军作战,我与萧守规都满替他高兴。 旬假,我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府,却被萧守规拦住了前路。 皱眉看着萧守规,不知他什么意思。 萧守规说道:“三全,时候尚早,何必急着回去,我与你也有些日子没聚了,不如东市酒楼一聚?” 天天见着还聚聚?有这必要?左右想不明白,却被萧守规趁机拉去了酒楼。 雅间,点了几盘,上了酒,萧守规自顾自先斟了杯喝,喝完一副惬意神采,大有作诗一首的迹象。我忙开口制止住他冲动,他作了我听不明白咋整。 “萧兄,有何事你直说便好”我已经想好了,若他开口借钱也同意,别耽误我回家见媳妇。说什么小别胜新婚,甘,真真挠地人心痒痒。 萧守规叹了口气,刚刚那雅兴一下全没了,像受了什么人生打击。 我呆呆看着他,等他回话。半饷,萧守规起了身,走到窗前,望着天际,又叹了口气。 “为何人不似鸟儿一样活的自在?” 萧守规一副诗人样子感慨。我听了他这话脑里转了几个圈。听他的话,是羡慕鸟类,鸟类除了飞翔一般没诗人羡慕的地方,那他就是羡慕鸟类能飞。他想飞?咋?嫌走路累? “萧兄,这鸟,也有笼中之鸟,未必有翅膀就……” 言未毕又听萧守规叹了口气,“是啊,笼中之鸟,却是最悲” 他又感慨?咋?以笼中鸟喻自己?这也是诗人常用的,想必萧守规也是借喻自己。只是他为何觉得自己是笼中鸟?是觉得被家里控制住了理想?不对,认识这么久,他的理想好像就是做官施展一番报复,家里也挺顺着他的,那,莫不是夫妻…… 想着我试探问道:“萧兄,可是嫂夫人……” 还没说完又听萧守规叹了口气。 明白了,《妻规》。想必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柳氏一定学得了书中精髓。 我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此刻看萧守规,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但淑文现在还没跟柳氏学到那书精华,不行,得在淑文出师前将她带回来。作为一家主母,对外人严厉是必须,但对内,心里小算盘一打,还是希望每日回去见到的是个温柔到掐出水来的娘子。 跟萧守规把酒黄昏,惆怅茫然对坐了会,等萧守规认清了自个必须回府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后,喊来酒博士结了帐。出雅间,迎面,却碰到了王茂时,未来得及皱眉,却见孙禄堂紧接着在王茂时后面出现。 看见了一愣,孙禄堂与王茂时可是死敌,怎么同时出现?疑惑地又看了对面两人一眼,却见王茂时看了眼孙禄堂后,挑衅地勾了下嘴角看了眼我与萧守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而孙禄堂,眼神却有些逃避,不同我正视。 过道本来不宽,一时四人站着,将路堵了。酒博士从楼梯口上来,端了一木盘子的酒菜,走到我们这,给堵着进不去,抬头看了眼刚要开口请让一让,萧守规先他一步,拉了我一下,侧身绕过了他,离开前是一句话也没同孙禄堂、王茂时讲。 萧守规与王茂时素来有怨,我同萧守规认识几月时间,只知浅层原因,深层原因还未瞧出来。萧守规与王茂时皆是国子生里的佼佼者,二人不论文还是武,皆难分秋色。苏宝同虽武胜众人,但文这一面,只是算中等,比起萧、王二人还有些距离。 萧守规与王茂时有点一山不容二虎的味道,要说即便两强同处,关系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只是这王茂时不知怎么个心,眼里见不得胜过他的人,那萧守规自然也不待见他。 出了酒楼,萧守规铁着一张脸。也是,看了友人竟然同敌人关系好了,我心里也像堵了块石头,有些被背叛的感觉。出东市坊门同萧守规分别,他也没想说一句话。 今日时候不早,去问孙禄堂也来不及,我便先出城回了府,想着翌日赶早去问他。 第二日,过了早饭,我便策马去了孙府,见面还未开口,他已知我是为昨日所见而来询问。 “三全,你可信我?”孙禄堂开口就问我 信?我信吗?说实话,我是不可能同敌人处成朋友,即便某时为了什么利益,必须要退一步,只有为了生命,我可能会委曲求全,但别的,我宁愿损失利益。看了眼孙禄堂,他看向我的眼里满是诚意。这么几月相处,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也足够看清一个人。孙禄堂不是背信弃友之人,即便有时会有奸商一面出现,但多数时候还是极其讲道义。他与王茂时交好,想必有他道理。 “你为人我自然相信,但你告诉我,为何同王茂时交好?王茂时何人你也清楚……”王茂时学业是好,但为人太差,我实在难以想象孙禄堂为何会跟他做朋友。 孙禄堂得到我信任回答,面色松了下来,听我问他,苦笑了下,回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我是商人” 这跟是不是商人有什么关系,我皱了眉,听孙禄堂继续道:“老头子在让我接手的第一天就同我讲:做商贾之人,不可树敌。同行是有竞争,但聪明人,懂得如何将竞争损害降到对自己最小的程度,懂得如何斡旋,赢取最大利益。王茂时可恨,我心知肚明,先前他对我所为,我恨不得将他手刃!……”孙禄堂说着突然握紧了拳头,目中有恨,但只片刻后他便冷静了下来,看了我一眼,继续讲道:“他王家是魏王亲近,我若想搭上魏王,就不能同他树成劲敌,否则,他随时可以同魏王胡搬我是非,同我这个商人比起来,魏王定信他多一点”孙禄堂说着哼笑了声,有些自嘲。 听他说完我也明白了。化敌为友是大智慧—若是同王茂时我宁愿做个蠢人—孙禄堂是成大事者,能忍受了先前屈辱。我不行。看来即便经过这几月经历,我还是没成熟多少。 在孙府待了会,我便同孙禄堂告了辞。回去路上,顺便反思了下自己。 早前我打心底里是不愿做官的,官场水太深。现在回国子监,准备结业考,细想了下,除了是有与杜构怄气的原因外,自己好像也不很排斥为官了。家国天下,杜府多少人,杜构之后,全都指望我来保护,我若碌碌无所为,拿什么保护他们?我是可以成为一个商人,凭借自己后知千五百年历史的优势,努力改进一些产物,卖了盈利,但此时的商人,却是连贫苦百姓都不耻…… 长叹了口气,淑文都为了成为杜家主母努力,我又怎能落后? 第94章 又是中秋 开了学,见了萧守规,寻了个合适时机,待只剩两人时,同他解释那日见孙禄堂与王茂时一起出现之事。有误会,最好早些解释明白。 萧守规听我说完,看着前方虚空沉思片刻,忽叹了口气,回头看我,面色凝重,道:“三全,我想同你说几句” 我收了神,细听他讲。 “你可还记得是如何认识孙禄堂的?”萧守规忽然问我 我摇头。 “对了,我倒忘了你失忆的事了”萧守规看我一脸茫然反应了过来,继续同我讲道,“三年前,七月的一日,你忽然向我与宝同介绍了他,那时,是你大婚后不久”萧守规看着我,希望我能记起什么,但随后放弃了。 “也许你记不得是如何认识他的,我还记得,那之后听你说过,你说,是在平康坊,你一人买醉时,忽遇到了他。你曾夸他为人豪爽,只第一次见面便替你付了帐” “你同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我疑惑不解,打断了萧守规。 萧守规看了看我,无奈叹了口气,道:“三全,没有一个人会平白对你热情如此,他肯那样做,必是有求于你” “我知道,是因为我姓杜吧”接近我的人是看我有杜家这个大背景,都想搭上杜家这条大船,这是不用争辩的事实。我自清楚那些接近我的人所怀的目的,但那些人里谁好谁坏我也是会分辨的。孙禄堂,心地不是黑的。 “是,你说的没错,是因为你姓杜”萧守规道,“那你可有想过,为何那日,你就正好遇上了孙禄堂?他又正好见你没带钱财帮你付了帐?” 我闻言一愣,看了眼萧守规。他这话,是说孙禄堂早知道‘我’会去…… 突然想到的事,让我一时难以接受,却听萧守规又说了一句,“孙家,是商人,商人,唯利是视” 萧守规字字说的清晰,说完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孙禄堂之前会接近我,现在自然会去接近王茂时。商场,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看了看萧守规,发现是不可能改变他对孙禄堂的看法了。在我心底,我还是相信孙禄堂为人,但,未来的事,谁也不可能知道…… 问了心,我还是愿意选择相信孙禄堂,也许将来会因此有致命损伤,也许将来,得到的是一生挚友…… 又到了八月十五,依稀间,上一回过节就在昨日。真要叹一句,似箭光阴。 正巧赶在旬期中间,照例休假的日子,开学寥寥几日便又给放了假。李世民在外领军作战,国内又怎好设宴庆祝,朝廷给杜构他们放了假,也没说聚宴。 节日一早,过早饭便与淑文驱车前往萧府。放假回府前与萧守规约好了,今儿一同游曲江。自打做了那工部主事后,一直也没闲下来,萧守规一提议,当即便应了,有好些日子没去曲江了,不知现在那边是什么景色。 同萧守规、柳氏会合,四人便在一帮丫鬟小厮跟随下前往曲江。马车让给了柳氏、淑文坐着,我只得驾马同萧守规一起,在车外带着路。沿途风景不错,看着怡人,连日紧时间地学习,此刻放松了不少,不知觉间便到了目的地。 丫鬟伺候着淑文、柳氏下马车。我跳下了马,才将马缰绳递给了一旁小厮,却听柳氏说了声:“那边的人,像是新兴公主” 听了四人皆抬头瞧了过去。码头上站着一群人,列了两队站地整齐,前面有三个人,中间那个,看了背影,的确像李芯。再一细看,正巧见李芯回了下身,看清了脸。 既然看见了,总不能躲着避着,我们这边四人忙简单收拾了下过去行礼。近了发现,是长孙曦带了新兴、衡山出来游玩。 “见过新兴公主、衡山公主,长孙驸马有礼”四人一番行礼。 “巧了,你们也是来游玩的?”新兴问道 “是”萧守规答道。对面是他两个姨娘一个姨丈,没人比他更适合答话。 新兴扬了笑意,道:“既然赶巧,不如同行吧?许久没见两位夫人,聚一起聊着也热闹” “也好……”新兴询问长孙曦,长孙曦见了便点头答应,谁知衡山却突然抢了话。 “别!船又不大,坐不下那么多人!”衡山抢道,挽着新兴的手,别头不想看这边。衡山自打见面就对我们一行爱理不理,听新兴提议要一同游玩时却突然开口。 衡山说完,长孙曦面上有些尴尬,也不知怎么惹到了她。坐的下十几下人的船,怎么多坐不下四个人。 萧守规见了,忙说道:“公主好意,守规心领了,我们也备了船,就不打扰公主、驸马雅兴了” 新兴、长孙曦见了也不好再坚持,毕竟衡山都开口拒绝了,坚持了惹得她不高兴了,今日游玩之事也没了兴。 长孙曦新兴互看了一眼,“抱歉了,祝愿你们玩地尽兴”长孙曦道 “谢驸马好意”萧守规行礼答谢。那边衡山已迫不及待催着长孙曦、新兴二人上船。 目送他们的船离开了岸,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同长孙曦不熟,加上衡山今日看着脾气奇怪,还是不一起的好。 行船一路,前边一程,岸上皆是些杨柳,此时半黄半绿,已显了秋意。悠悠行了一段,远远瞧见了片枫叶林子,红了,但不是彻底,偶尔有两处有不合群的绿。 “听闻芙蓉园里的景色绝好,可惜,一直没机会去过”萧守规望着那片枫林后面建筑突然道 我抬头朝后面望了望,树林子上偶尔能看到两处屋檐亭角。芙蓉园是皇家重地,听说不久前被李世民赏赐给了李泰。转头看了看那园子大小,心中感叹了句,李世民对李泰还真是宠爱。 “三全,你可曾想过出长安,去别的地方走走”萧守规突然问道。 我听了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巧江上一阵轻风吹过,将他外袍吹得抖了抖。 “还没想过”也许会出长安去,毕竟活一辈子,不能总搁一地待着,“怎么?你想了要去哪了?”淑文与柳氏正在船里聊着,我同萧守规站在外面吹风,前边不远是长孙曦他们。 “想出去,只是还未想好去哪”萧守规抬头看了看远方天际,“或许等中了进士,碰巧遇上哪地有缺,便被分到那里” 也是,还未到二十的人,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长安。我低头看了看被船前进撞开了的水面,中不中进士我没把握,光结业考就有我忙活的,结业考若过不了,我还得留在国子监,不知到时候工部还要不要我这个闲人? 正放着神思飘着,突然远方一声低吼,穿破江上轻风,进了耳朵里来。皱眉循声望去,发觉声音是从那片枫叶林子后面传来的。那响声我刚听了便觉得一阵熟悉,似乎先前曾在哪里听过。 正疑惑着,忽听身旁萧守规道:“是大象!听闻这物体型极其庞大,年前南蛮族进贡给圣上的,圣上得了,便赏给了魏王,没想魏王给养在了这园子里。” 原来是大象,难怪熟悉。后世这物也算稀罕,在所住之处并没私人养着,也只有在动物园里才有幸‘一睹芳容’。 “这芙蓉园里,真不知有多少稀罕物,哎,怕是没机会见识了”萧守规忽叹道 萧家也是大家,实力强盛,地位不低,凭萧府郎君的地位,魏王一定奉他为上宾,进这芙蓉园绝非难事,可为何萧守规说没机会?想着我说道:“你若想去看,拜副帖子给魏王,进去绝对易事……” “爷爷不让”还未说完却被萧守规抢道,看他,只见他紧锁了眉头,“爷爷吩咐,不许我同皇嗣多有交往……” 我听了疑惑,这萧时文怎不让萧守规同皇嗣接触?萧守规之母就是公主,萧守规也算是外戚,自打出生就与皇室有了关系。可这萧爷爷反而却不许萧守规多与皇嗣交往,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如此保持中立,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在曲江转了一圈,回了出发时的码头,策马将到启夏门时,我与淑文便同萧守规夫妇二人分别。 “三全兄不再聚一会吗?”萧守规留客 我摆手道:“不了,日头偏了,改日再会吧”洋洋一行人出了长安城,直接回了府。进了府门,突然想到一事,转身问身后杜路:“杜安今日是不是在府里?” “是”被我突然停下一问,杜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下回道。 “恩”转过了身,也没同他解释,让丫鬟先陪淑文回去,我直接去找杜安。去了杜安住处,却发现他不在屋里,皱了眉,时候也不早了,这人能跑哪去?看了圈见杜安不在小院,便准备先回去,才穿过了两道门,也是巧了,正好在侧门里不远的一处角落瞧见了杜安。 好家伙,我找他半天,他竟在这里,可他无事跑这犄角旮旯做什么,难不成赏枯草啊?闷着气进了侧门,才朝那边迈了两步,突然见角落里还有一人。是个丫头,露出来的裙角是艳丽颜色。二人已经注意到了我—适才脚步声大了—看清是我,皆是惊恐状。 杜安错愕不已,手脚慌乱,看着是头回做这事被撞见。那丫头抬头瞧我时我看清了她的脸,是杜母院里的。丫头一见我,立马低下头绞手指头。好嘛,杜安这是跨院交流啊,看来做了这会计几月,除了富了腰包,也顺带改善了别的方面的生活。 “郎君,您可是找小的?……”杜安忙迎了上来,见我还看着那丫头,背后暗地挥了几下手,让那丫头快离开。 丫头也是害羞,碎步跑过,低头行了下礼,是话都不说就跑走了。我这才看着杜安,“我吩咐你去管账,你怎在这里?!”佯装生气道,“可是不想做这差事?也好,我去安排别人!……” “别郎君!小的知错再也不会犯了!”杜安见我气了忙认错 我低眼,见杜安一副可怜样子,演不下去了。交友自由,杜安也不是犯错,我找他有别的事,也不想在这事上浪费时间。 “算了,我问你,作坊这两月事情可多?”我道 杜安小心看了看我,见我不再计较刚才的事,整了神色,回道:“与两月前比起来松了不少,这月也就十几个单子” 我想了想,对杜安道:“你先放下那边的事,我有别的事吩咐你。太原府你可去过?” 杜安听了摇头。 “那你多带上几个人,找个去过的领路”我拉杜安出了侧门,边走边吩咐他,“你且记住我的话,去了太原府,寻人问何处有片七里的梨树林子,尽快在下月中旬前赶回来……” “是”杜安领命,跑去找了五个仆役。六人简单整了包袱便去了马厩。见六人策马消失在了远处,我才回了院。 到时节了,赶早兴许能吃上好梨子。 第95章 棉花 锅炉生意,孙禄堂那边忙活了大半年,长安城里富足点的家府都给安了,眼见长安城里的市场没多大蛋糕了,孙禄堂开始将生意往周边发展。周边镇子上有点钱的财主都受过孙禄堂产品的宣传,眼见能跟长安大富人家的经济水平挂上钩,财主们都乐意下这单子。但,毕竟金主有限啊。孙禄堂虽已经计划将锅炉生意扩张到洛阳那边去,可这收利时间长,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先前木材库房被烧,欠了杜构一大笔的债,眼下也只还了三分之一,锅炉生意是利润高,奈何这烧毁的木材品质更高。我心里琢磨了番,决定再同孙禄堂商量点别的生意,经营范围多点,也好早些凑足债钱。 此时国内还没大面积栽种棉花,就从过冬看,绝大多数人家穿的是皮草,有钱的人穿狐皮、貂皮、豹皮,没钱的也能买件羊皮过冬,虽然贵重,但还是不觉得比棉衣亲切。若能在国内大面积种植棉花,采摘后做了棉衣、棉被、棉布,那市场,着实可观。 海南、新疆沿疆一带已有棉花种植,听闻高昌地界就有棉花,当地人已经学会用棉丝织布做衣。先前我去西市逛的时候,路上见到两三个外族人穿了棉布衣服,织工虽然还不算精良,但比起现在国内麻布衣裳,质量已经好了一层。 去了孙府,听孙府门子说孙禄堂在作坊,便直接赶去作坊,见到孙禄堂,急拉了他去西市。 “三全兄,你这么急是有何要事?”孙禄堂迷茫问道 待两人上了马,路上,我才同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孙家同西域商人做买卖,平时有机会见过棉花,只是并没多加重视。孙禄堂听我讲了,皱了眉,道:“那物果真如你所讲的一般好?先前应魏王的约,在芙蓉园里也见过这花,长得洁白似云,柔胜狐腋,只是做奇物观赏” 我听了心痛不已,不说孙家经商多少年,竟然没双发现市场的火眼金睛,就说这等好东西,他们却只是种在园子里观赏,暴殄天物啊。为了使我大唐子民能穿上温暖的棉衣,感受到来自自然的暖意,秉着舍我其谁的精神,我决定做这大面积引进棉花的领头人。 “哎”我无奈长叹了一口气,转头问孙禄堂,“你们家同西域商人做买卖,究竟是做什么买卖?” “珠玉宝石啊,怎么了?西域多盛产那些,正好关内缺这些物事”孙禄堂道 “那你就没注意那些西域人穿什么衣服?”我抿了下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我看他们穿何衣物做什么”孙禄堂听了立马回道,后想了下,说道,“先前跟着老头子出去,见到的外族商人多披着兽皮” 孙禄堂估计没注意到兽皮下面是何质地的衣物,罢了,光说也告诉不了他棉花有何好处,到了西市,直接去找了家高昌人开的铺子。 “两位客人要买什么?”进店老板就迎了上来 我卷了马鞭,扫视了下那老板,看见他露出来的袖角时眼睛一亮,开口问道:“你家铺子可卖棉布?” 老板闻言一愣,估摸是从没有人问他买过,愣了会回道:“小店没有棉布” 我听了皱眉,他都穿着棉布衣服怎么店里能没棉布,想着开口道:“你这衣服就是棉布制的,怎么店里没棉布卖?” 老板听了恍然大悟,“客人你说的是这白叠布啊,小店确实没白叠布,这衣服是我家夫人做的,布也是她织的,所织的布只做了两件衣裳” 原来是叫白叠布,听老板这话,似乎高昌种植面积也不是很大,我不死心追问了句:“你家里种的不多?” 老板摇头,道:“够一家子用就好了,种多了也没处存放” 我听了皱眉,孙禄堂走上前问了句:“三全,你可找到了?” 我抬头看店老板,问道:“你说做了两件衣裳,可否将那件拿出来让我们瞧一瞧?” “好,正巧我前些日子刚带来长安,还未穿过”老板说着吩咐了伙计看店,自己进了后面休息的屋子,一会出来时手里捧了件衣裳。我从他手里接过了衣裳,看了看,递给了孙禄堂。孙禄堂摸了两下后,惊讶地瞪了眼看我。以他的慧眼,想必看出了这棉衣成品有多好的市场。 “可惜了,老板,你这只有一件衣裳,我们先走了”我叹了口气道,取过了衣裳还给了那老板,领孙禄堂出了店。 “三全,你不是带我来看这棉布的吗?既然找见了,为何走?”孙禄堂问我 我见离开店远了,方同他说道:“那家店里是能找到棉布,可他家没货,我们需要大量的供货” “哎,我还以为你顾忌什么,不就是货源问题吗,他家既然种这作物,那想必那里一片都有种植,只要同他协议,让他去收购货物运来,我们再同他买了不就是了”孙禄堂道 “他家种的也只有一点,仅够自家用,别人家怕也是,如何能购来货物?”我怀疑道 只听孙禄堂说道:“利高了,自然会有人愿意出售” “也是”我点头,“只是这价若是太高,我们售价也会高了,若比羊毛都贵,就没人肯买了” “关内没大规模种植的,这头次做,定会费些钱财,既然这花能在芙蓉园里长出来,那必能在长安城外找到一处种植地,苦上一年,等有了自己的供应田,价钱自然会低。”孙禄堂道,“我看这棉花市场不错,费些钱也值了”孙禄堂说完,喊我又回了先前那家店,找了店老板,只一番话就说服了他与我们合作,出西市分别前,同我讲说回去说服了孙父,这事就算定了。 杜安出发后有七日,便有信传回来,说找到了那片梨树林子,信里说极好找,他们去了太原府,寻了几人,皆知道这片林子。我看了便放了心,后才过了五日,刚旬假回府,只听门子跑来通报,说杜安一行已经回了府来,疾奔出去,正好瞧见杜安下马。一行六人,背上皆背了个包袱。 “郎君,杜安给带回来了”杜安见我,迎了上来,取下了自己背上包袱,打开呈到我面前。我看他解开包袱,只见里面放着水灵的酥梨,看着就甜。 “好,一路辛苦了”我拍着杜安肩膀,像看勇士一般扫了六人一圈,吩咐六人回去休息,得了梨子,过了院,进了屋,背手藏梨子到身后,近了淑文。 “夫君一脸喜气,可遇到了什么好事?”淑文抬眼瞧我,不明所以。 我笑了笑,伸手将梨子递到她面前。淑文见了眼前突然出现的酥梨,瞪了眼,惊讶地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梨子。 “这……”淑文看着梨子 “太原郡的酥梨”我将梨子放到她手上,“先前听你说了,觉得你是想那片林子了,可惜赶上工部的事,暂时同你回不去,眼下梨子熟了,便差人给你带回来了些……” 话未说完,淑文突然落下了豆大的泪珠子,咬了下唇,起身径直向我冲撞了过来,直扑进我怀里,“夫君,妾身……”话早已哽咽不成句。 “怎么了?”我忙拍了拍她的背,好好的怎么哭了?打心里装了她,我便发誓,绝不会再害她伤心流泪,此刻见她又哭了,心里一阵自责。 “可是我做错了?”我环着她,小心问道 “没”淑文摇头,“妾身是感动……夫君对妾身太好……” 嗨,我当是自己做错了,原来这丫头是感动,想完又一阵自责,也是平时为她做的事太少,这仅仅差人运来颗梨子就会让她这么激动。 “好了,别哭了,这梨子你先吃了解馋,来年到了时候,为夫一定陪你回一趟太原府”我扶她起来,伸手揩了她脸上清泪。 “恩”淑文小声应着点头,用手绢擦干净了脸上泪珠,忽问了句,“妾身可否送些梨子给柳姐姐?” “……”我一阵无奈,但看她满是希冀的眼神,点了头同意。 重阳九月九,登高望远辟邪恶。此时重阳已是法定的节日,习俗已俱全。我平生从未经历过这节日,到了这日,忽想到王维那首忆山东兄弟,突然有些想念远在高丽征战的苏宝同。苏宝同于我,亦师亦友,他教我箭术,别事上对我,也尽足了友人的情义。自打上回说他任命领军,此后便没再收到他一封回信。从朝廷里听来的消息,说大军还在安市城外打着,先前大军连破十城,到了安市,李世民求稳,慢下了速度,只是到这时攻打安市已有两月时间,久攻不下,现今军队必定顾虑颇多,眼见天要冷了,若那安市还是攻不下来,怕没多少日子大军就会返朝了。 出国子监大门时,萧守规忽将我喊住,我停下看他,只见他疾步走了过来。 “宝同现不在长安,这又只剩一月便是大考,明儿要紧时间学习,今年就不去登高了,但礼还是不能少,这是我新摘的,赠送与你”萧守规说完,问后边小厮取来一支黄菊,开地还艳,果真新摘的。 我紧闭了唇,看了看萧守规,他一脸的诚意,呈着那株菊花,眼下不接实在无礼,我只好抖手接了过来。 “我给忘了这礼,没摘菊花,你看,不然你等我片刻,我去现摘……”虽然想将手中这株直接作礼送回去,但将别人送的菊花又送回别人,心里觉得比不送还无礼,故提议现给他摘一株,哪料还未说完,萧守规却摆手拒绝了。 “来日方长,今儿就不必了,明年再送吧,爷爷催我回去,先别了”萧守规抱拳。我回了礼,目送他先离开了,低头看了看那株菊花,伸手给了杜路拿着。 第96章 红薯熟了 学里这两日结了两堂课,但还有几堂剩最后几日课程,节日休息过了,我忙收拾行李去务本坊,怕明早赶不及,提前一日傍晚出发了。策马直奔长安城,还未到启夏门,突然见旷原上行进来一伙队伍,人马极多,像是商队。 我见了奇怪,拉马停了下来,奇怪看着那边马队。商队一般走金光门那边进长安,极少在南边见过。等那商队近了些,只见洋洋洒洒有上百人,皆骑着高头大马,行进队列整齐,奇怪的是,货物只有一车,但那一车,却足有别的商队一队车都重。 那车队行进速度极缓,我等了会才见他们过来,眼瞅着他们从面前过去,装货物的车极大,拉车的马足有七匹,看着拉地极其费劲,车辆过去,黄土上压了极深的车轮印子。看着队伍全走过了,我望着他们队尾看了眼,忽见车队经过的地上有坨便物,不是马粪。我不由一愣,又抬头看了那车队一眼。太诡异了,这么一伙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这番装扮。 想着我喊了杜路,远远跟在了那伙人后面,见他们前进方向远偏明德门,像是朝安化门那边过去。果然,两刻钟后,那伙人从安化门进了城,然而更令我觉得奇怪的是,守城门的武侯竟没仔细盘查这伙奇怪的商队,我远远看见车队领头的只给武侯看了看通牒样的文书,武侯便直接让他们进了城。 我跟着他们进了城,偏了马头想跟着那伙人去看看,杜路突然开口道:“郎君,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去学里吧,快要禁严了” 我听了看了看天,果然已经黑下来了,又看了看那伙人,忽生一计,喊了杜路过来,“你去悄悄跟着他们看看,看他们运送的究竟是何物,我去学里,你得了消息就去找我” “郎君若禁严了小的怎么办?”杜路苦了脸 我斜眼看了看他,心道还装,谁不知道你会武功。算了,眼下也不能表现出来,但我实在想知道那车里装的是什么,依路上所见,似乎装的是什么活物。 “你就去吧,赶在禁严前赶过去不就好了”我强词道 杜路看了我会,迫于地位压力,只得策马朝那伙人跟去,走前暗地白了眼。 去了国子监,见萧守规早到寝了,我进去时他正在凝神思索,也没注意到我来了。我待了会,突然门外有人敲了两下,过去开门,见是杜路回来了,忙喊他进来。 “怎么?可查到了?”我急地喊他到偏处,小声问道,免得打扰到萧守规。 杜路点头,“跟过去发现他们进了归义坊,停在了一处府院门前,小的远远下了马,步跟了过去,看着他们卸了车” “车上是什么?”我急问 杜路回道:“是个活物,足有八米长、三四米宽,高也有近两人,耳大如扇,鼻长四尺,嘴上两颗冲天獠牙,着实摄人!”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下 我听着杜路这绘声绘色的描述瞪了眼,皱眉问他:“可是何怪物?” 杜路摇头,说了句“是大象”收回手,整了整衣袖,平复了神色。 我无奈地白了他一眼,知道不早说,转这么多圈子吓唬人做什么!原来是大象,只是不知道谁家买了这动物,水运大象起作用不少,可这北方也没什么用得上大象的,但也不排除是哪个钱多的买来观赏。 “小的还探查到一奇怪之处,不知郎君感不感兴趣”杜路抱了下拳 “说”我无奈开口 杜路收了拳,“小的见他们将那大象运进了府里后,便准备走,谁知刚牵上马,却见有辆马车停在了那府院门前,从那马车上,下来两人” 杜路看了下我,等我接话问,我若不问他就等着,着实可恨,但谁让我想知道,只好先忍着问了他一句“谁……” “太子”杜路道 我听了目瞪口呆,看了眼杜路,他看着我点了下头。 李承乾?难道是他买了大象?可他买大象做什么。 从城门外见到那队人马我就觉得奇怪,不说他们队伍组成,就说那队人的表情,极其严肃,看着不像一般商队,倒有些更像是士兵。再说听杜路刚才所讲,那包装的货物竟是头大象,大象有脚自然可以行走,压根不必费马车拖着,可那伙人既是费马车拉着,又是给包裹地严严实实,还选择在天黑下来的时候才进城,如此周到考虑,是不想被人知道这只大象,若是李承乾买来的,他为何费这么大力气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灵思一转,突然想到中秋游玩时,听萧守规说过李泰园子里有只大象,是过年时李世民赏赐的,李承乾此番买象,可是有李泰那边的缘故?常听闻李承乾与李泰不合,莫非李世民赏赐李泰大象之事,在李承乾心里拧了疙瘩? 我又想起杜山实与杜构闹翻之事,杜姓一家分居两派,朝廷上的事,却使得一脉之流闹掰。我对历史了解的不是很清楚,只知李世民之后的皇帝是高宗李治,既非李承乾,亦非李泰,现今杜家不论站在哪边,都是站错队,因为这站错了的队伍闹掰,总觉得有些不值当,还是找个时候委劝一下杜构的好。只是,我虽知道将来李治是皇帝,但不知李世民是怎么免了李承乾,跨过李泰,立了李治的,又不能直接告诉杜构—直说只怕他会当我傻了—看来这事得细细思量一番,再劝杜构方为上计。 剩下没半月时间到大考,学里给放了假休息,可自由选择回去还是留下,我当天收拾了东西,与萧守规辞别回府,这两日红薯熟了。 心情难抑激动,回府第二日便策马去了别院,临走前淑文好一阵欲言又止,想劝我快些抓紧时间去学习。我不好说什么,打着哈哈当作没看到她表情,差杜路带了三四个厮役,一行策马直奔别院。午后到了别院,简单吃了些食物便急领着人开工。别院的下人将这红薯地打理地不错,虽说地是我要种的,可自打栽了苗,除去那次因红薯害病了跑来看了几日,之间似乎就没来过,全依靠他们打理,等杜安那边收回了利钱,先给他们发些奖金。 七八人提了铁锹,到了花园田地,扯了红薯枯萎的藤蔓后,我便教他们如何下铲子。这挖红薯也是一门学问,若离根近了,红薯就给铲两半了,离地太远也挖不到红薯,得刚好才行。这些厮役都蛮机灵,简单教了,下铲试了两下便得了要领,皆上了手。五分地,面积说大不大,但也不算小,好在都是些壮力,天黑下来提灯忙了三四刻便全将红薯收了。收回的红薯,三箩筐多点,四箩筐不满,头年就有这收成,已经算不错了。上次遭了害,红薯块头普遍偏小,但还算有肉,有些大块头,我计划留着来年育苗用,经过虫害还能长这么大,估摸能抗虫了。 在别院住了一宿,第二日醒了,命杜路安排了辆牛车,驮了挖出来的红薯,带回了府。 离大考已经开始倒计时,淑文每日给我提醒着,这两日她推掉一切活动,整日陪着我。个人认为有监督嫌疑,但谁让这‘监督夫子’是个伊人,心里也乐意地接受了。孙禄堂不知打哪知道我收了红薯,这日才过早饭,突然来访,见了我就笑着脸,十足地诚意,先关心了一番我学业后,话题不知怎么提到去年秋猎,又提到了当日吃的烤地瓜,赞是人间美味。我听了就知道他打什么目的,跟他混了这么久,还瞧不出他来那就太弱了。谁让生意上是合作关系,生活里是友人关系,其实我早已给他备了一筐红薯,他既已亲自来了,便命人拿来给了他。 孙禄堂接过红薯,笑着告辞了,说是就不打扰我学习了。送孙禄堂走了,我埋头细想了想,觉得是杜安将消息给透出去的,府里的人,除了杜安,没人跟孙禄堂有什么交集了。当即心里只觉得是杜安,但这也只是猜测,不能只凭借猜测定罪杜安,本着不冤枉无辜的原则,当晚等杜安从作坊回来,我便喊他进了书房。 自红薯育苗完成后,我已经差人将书房整理好了,但并没在里面放置书架,只简单放着一张书桌一把矮凳。 杜安进来,一脸茫然,问我喊他有何事。 我先没开口,一张脸没表情看了杜安一会,听说这样可以制造气势,能令对方不明所以而害怕。我也不太清楚,这还是我首次尝试。盯杜安看了足有一盏茶时间,结果杜安还是一脸茫然,丝毫闪躲害怕目光都没有。看来这理论不太实用,起码对杜安这缺心眼的人就没用。 我也不拖了,直接开口便问杜安,是否曾与孙禄堂孙郎君说过我收了红薯。 “没有”我才问完杜安立马开口否认,间隔太短,实在可疑,我眯了眼看着杜安,谁知杜安只一瞬间紧张后立马心情平静了。看来这招不行,我决定转变一下策略。 “你说了也没事,我只是奇怪孙禄堂怎么知道红薯熟了,我猜是有人告诉他的,若是他自己知道,那他可真通神了”我缓了语气,暗地观察着杜安,见他有一瞬像松了一口气。 “没有,郎君,听闻孙郎君最近忙着什么生意,小的最近也不太见到他”杜安道,目光诚恳,可我看了却觉得他是刻意如此。 看来不仅是我,连杜安也被孙禄堂影响了,杜安整日处理与孙家的生意,同孙禄堂相处时间挺多,见闻习染,见多听多也就同孙禄堂学了些什么。罢了,也许这样也算好事,当初本就想培养杜安做个生意人,学机灵点总归不坏。 我摆了摆手,让杜安回去休息,喊他来只是想试验下制造气势,并不是为了问他孙禄堂如何得知红薯的,如今这制造气势一事不成功,我也就没了兴致。 第97章 大军回朝 大考之期转眼便至,明一早开考,杜母吩咐了我今儿就到学里去,免得明儿急了,赶不上给误了。我回了院,淑文已经将行李给打点好了,喊了杜路来带上行李,才到府门,忽见杜构、杜荷一同下朝回来。 “阿耶好、二叔有礼”我忙对两人行李 “恩”杜荷回了声,问我,“全儿你这是要去哪?” “回二叔,明儿是学里的毕业考,侄儿准备早些去” “哦”杜荷了然状,忽感慨道,“不觉间你竟到毕业时候了,你们考完,估摸礼部就要忙了”进士考试,是由礼部负责。 “既要早去,怎还不走?”杜构突然面色严肃地训了我一句,又转身对杜荷说了句,“我们进去吧”说罢转身进了府门。 杜荷笑着看了我一眼,跟上了杜构。 我看着两人的背影皱了眉,杜荷平时不会这时候来访,此刻同杜构一起下朝回来,难道是朝堂上有什么大事需要商议?想着我拉住了跟随杜构的厮役,小声问他道:“驸马跟阿郎一同回来,可是朝堂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啊”小厮一脸茫然,想了想回道,“若说有什么事,那便是外征的大军要回来了” “你说的可是征战高丽的大军?”我听了急忙问道 “恩”小厮点头,“小的在路上听到阿郎与驸马说了两句,听到说大军要回朝了” 是征战高丽的大军,怎么突然传回消息要班师回朝了?先前也没听说攻下了高丽,此番回来,可是败了?…… 小厮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人,见已经全进府去了,回头问了我一句,“郎君可还有吩咐?” “没了,你去吧”我摇了摇头,“等下!”想到还有一事想问,忙喊住了小厮,“你可听说苏定方将军的孙子苏宝同回来了没?” 小厮看着我茫然摇头。算了,杜构杜荷商量事,估摸聊不到苏宝同,还是等上两日,等大军回来便知道了。苏宝同随军出征后,只寄回寥寥几封信,有关战事的多数情况我都是听别人说来的,若说之前是因为他战事紧没时间写信,那这回都回朝了,苏宝同怎么也不寄封信回来,莫不是败了,没心情落笔? 我摇了摇头,现在怎么想都是猜测,明日就是大考,还是先去准备考试的好,挥手让那小厮去忙,喊杜路上马,直奔国子监。 毕业考是学里最重要的考试,这考试可是为了进士科考输出学徒的,得负责任,学里安排了资历最深的博士出题,祭酒亲临监考。 我看到试题的那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出考题的博士们真是极其负责,这上天九重,入地十八层的范围,聪慧者如萧守规看了,也皱了下眉。 “生员注意,领到自己的试卷后,请独立作答”博士发完题突然说了句,我叹了口气,提起了笔…… 平时过起来极其慢的时间,到作答试题时却变得飞快,此时还无线香,考试时有个专门负责报时的人,两刻钟提醒一下,正专心作答的人给他喊地心一跳,若太紧张定会引发心脏病, 好在生员体质都还算不错,到结束时并没有人倒下。 迈出考场的门,望了望湛蓝的天,着实松了一口气,该努力的已经努力,结果如何,等着放榜就好。萧守规考完,提议小聚一下,我笑了笑摆手说“先别了”,大军就要回来了,等苏宝同回来,差不多就放榜了,到时再聚吧。两人一同回寝,准备收拾东西回去,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声。 “萧兄杜兄!……萧兄杜兄二位且等一等!”听到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我与萧守规一对视,转身往后一看,见一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萧兄,杜兄”那人对着我们分别作了下揖,问道,“二位是准备回府了?” “恩……”我恩了声硬生生转眼看向萧守规,眼前这人我知道是同考的,只是面熟悉,但不知他是谁,虽然在学里也待了不少日子,但每日除去同萧守规说话多点,别人多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 萧守规看了我一眼便转眼看向那人,扬了笑脸,也作揖回了礼,道:“原来是魏兄,是了,我们正打算收拾收拾回府” 那人听了明了状,萧守规趁机侧身同我小声说了句:“已故郑国公魏徵四子魏叔璘,坐你后边” “额……”我尴尬勾了勾嘴角,摆了笑脸,看向魏叔璘,真没想到是在我后边坐着的。 “魏兄喊我们,可是有事?”我问道,这魏叔璘是肃肃如松下风,濯濯如春月柳,尽得魏徵风骨。 “在下也没别事,只是这大考已经考完,想到同窗数载,今日一别,不免有些伤感失落,故来同二位送别一程。”魏叔璘道 说完,我与萧守规也都默了,两人对视,面上都有些苦涩。虽在这国子监里时日不多,但念及今日同窗分别,多数这一走,便同这国子监是永别了。 “萧兄,杜兄,在下还要去见别的生员,就此别过了”魏叔璘道,我与萧守规忙收神回礼送别。天无不散之筵,终会有这一日,且淡然面对就好。 收拾东西回了府,懵懵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丫鬟忽报孙禄堂来拜访。 “我闻国子监的考试结束了,料定你肯定憋不住回府了”孙禄堂刚见到我就笑着说了句 我无奈看了看他,直问道:“你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何要事?”上回他这会子来了是来要红薯,这回不知要什么,费神想了下,好像我没别的东西了。 “过会说,我先问你,你可吃过了?”孙禄堂道 “恩”我点头 “那便好,是你上回说的棉花生意,有信了” 我听了立马清醒,问道:“那老板收回棉花了?” “恩”孙禄堂点头,“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同我一起去看看,你且去收拾下,我们立马出发” 我听了忙回了院,简单换了身行头,便命人备了马,与孙禄堂一同赶去了西市。孙禄堂领着拐了两条巷子,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前,只见他下马,扣着木门轻敲了两下,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小童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们一圈,方大开了门,喊人出来帮我们牵住马。整个过程跟特务接头一样,整地我都怀疑孙禄堂在做什么律例不容的事了。 下马狐疑地跟着孙禄堂进了院门,穿过一条小径,拐过了处假山,只见院里风景极盛,这两日天早寒透,花草早已败落尽了,要说绿的,也只有松柏了,可这院里,却有盛开着的牡丹! 我看了愣在了那,牡丹是四月份左右的花期,现在却开了,这得费多大力气?后世我知道有温室大棚保暖,可以改变作物花期果期,可在这初唐,技术条件实在难以达到。 孙禄堂见我没跟上,回头看了眼,见我愣在那里,转身走了过来,对我说了句:“这是院里一景,这里的主人特意命能人栽培的,为的就是能在寒冬赏到夏花”说完喊我跟上 我随他又往前走了一段,发现前面除了牡丹,还有别的花,一月前就已衰败的白兰,此时在那边屋子的窗边正开地亭亭。此刻我心里怀疑更甚,孙禄堂不是带我来看棉花的吧?因为放置棉花的仓库不必修建地这么华丽怡人。想着我拉住他问了句,谁知孙禄堂只是古怪笑笑,跟着前边小童继续往里走,未答我疑惑。我皱眉看了看他远了的背影,沉思了下,无奈跟了上去,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转过两道小门,小童将我们带到一处院内,说是院,却比我见过的任何院落都大,院里满满当当一排修地是整整齐齐的屋子,每两间屋子间的墙壁看着极厚。小童将我们领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后便退了出去,我以为没别人了,谁知背后的墙突然响了一声,惊地我急转头看了过去,只见整面墙划了开来,一个女人端坐在正中间地上。墙后的空间,看着是这屋子的一部分,女子恭恭谨谨坐在那里,头上插着一朵鲜艳红牡丹。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孙禄堂 孙禄堂笑笑,没回话,转头问那女子:“听闻你擅舞,你自挑选自己最擅长的舞蹈,舞了给我们看就好” “是”女子回道,言罢起身。我这才看清了她面容,不是汉人,肤色略重,鼻梁略高,是个胡女。她才起身,我忽听到了曲声,循声找了下,发现声音来自她身后竹帘子里面,仔细看了眼,才透过竹帘子见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压重了声音,问孙禄堂。 孙禄堂这才同我解释,“这里是九宫阁”言罢忽问我,“你可知道河图洛书?” 我摇头。 孙禄堂又问道:“那你可知道重排九宫?” 我摇头。 孙禄堂无奈看了我一眼,解释道:“重排九宫,是个游戏,木格中放有一致八,八个数字,参与者需将这八个数字按一定顺序排列,使得无论横、竖还是斜,一线上三数字之和都是一十五” “我问你这是哪里,和那游戏有何关系?”我不明白,打断了孙禄堂。 孙禄堂神秘笑了下,道:“当然有关系,这里”孙禄堂指了指脚下,“名叫‘九宫阁’,就是按着那游戏格子修建的,我们所在的院子,只是其中一格” 我听了惊地瞪了眼,进来时就看到了院子有多大,若真如孙禄堂所言,这里有九个这样的院子,那这地方,得有多大…… “这九宫阁,说来没多少人知道”我看向孙禄堂,只见他面色奇怪,他看着我,说了句,“功能,等同平康坊,但比平康坊更有意思” 青楼……我就知道,之前就隐隐觉得孙禄堂没带我来什么好地方,竟然跑来西市找青楼…… “这院里的每个屋子里,都有个女子,而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的绝活,有的如你眼前所见善舞”孙禄堂指了指那女子,她正随曲跳地轻盈,“有的”孙禄堂忽顿了下,古怪笑着看了看我,“绝活是愉悦人的武功” “武功还有愉悦人的?”武功不都是打打杀杀用的吗?我疑惑问了句。 孙禄堂哼笑了下,问道:“你可知‘仙女跳’?” 我摇头,问道:“那是什么?” 孙禄堂忽然仰翻大笑,指着我“你,你,你”地说了半天,肚子笑地疼地厉害了,方才说道:“枉你已娶妻那么久,竟还是这般天真,这九宫阁里的女子,个个的武功都不一样” 我听了盯着他看了半天,他虽然未细解释,但我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抬头看了看那正舞着的女子,心道也许得考虑考虑同孙禄堂的友情了。 本着尊重的原则,我等着那女子跳完一曲,才起身拉了孙禄堂出去。 “做什么急着走?钱都花了,不看可惜”孙禄堂不走 我无奈看着他问道:“你不是让我去看棉花?在这浪费时间做什么?” 谁知孙禄堂整了整衣袖,回道:“棉花之事,我已经找了有经验的工匠去弄,只消再等些日子,便能等到他们将棉布织出来,届时便可贩卖” “你既都准备好了一切,为何又骗我出来?”我皱眉 孙禄堂一笑,摊手回道:“哪里是骗?这女子难道不是胡人?” “是,她是与否关棉花什么事?” “她既是胡人,棉花也是从胡人之地买来的,她就可能知道棉花之事,我来找她,也是想知道她知不知道” 无理取闹。我白了孙禄堂一眼,道:“那你自己问她吧,我有妇之夫,得注意影响,先走了”言罢不理孙禄堂,夺步出了那院。 “哎三全!……”孙禄堂一急,追了出来。 “不说她知不知道棉花,但你可以在织出棉布、做了成衣时,考虑卖给她,你这也算是找好了客人”我说完跳上了马 “三全兄所言甚是,但此刻成衣还未做出,三全兄确定不想看这绝舞?”孙禄堂抱了下拳问我 “在下就不打扰孙公子雅兴了,在下走了,也方便您与佳人独处”说完抽了马屁股一鞭子,不理孙禄堂先走了。 三日后,萧守规忽来拜访,说是今日大考榜单出来,他赶早,没去学里,直接来找我,一起去看榜单。我忙收拾了下随他去学里,一路心里想着,路途这么远,他还不如先看了榜单过来告我一下方便。到了国子监,告示墙前挤了满满的人,有人见萧守规来了,忽惊呼了声,旁边人见了,皆挤着给让开了条道。我与萧守规就那条窄道挤了进去,抬头看了眼榜单,知道了他们为何如此。萧守规排在首位。我忙满榜单找自己的名字,往后掠着,心渐渐紧张了,看过去一半多的人,忽听萧守规说了句,“三全,你在这!”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赫然见是‘杜弘博’三字,看了下位置,引领后数学员之首……罢了,能过了就好,起码在杜构面前也赚足了些底气。与萧守规挤出了人群,出了国子监,找了家茶楼。 “我在家听爷爷阿耶说,大军已经到了洛阳,估摸不日便回来了”萧守规放下了茶杯,“等宝同回来,我们三人定要好好聚聚,可有近半年没见到他了” “是,是有半年时间了”我笑着拿起茶杯敬了萧守规一杯。 …… 我还记得先前与萧守规希冀盼着大军回来,看着眼前的灵堂、灵堂里着白色丧服的苏家人,我还是不能相信,苏宝同战死的事实。屋外飘扬着的雪花,冷到了人心里…… 那日与萧守规茶馆分别后,过了四日,听闻李世民已经回了长安,我与萧守规便兴冲冲地去了苏府,却被苏家厮役告知说自家郎君还没回来,想着可能是分了水陆两边返回,苏宝同可能在走陆路的军队里,慢了些所以暂时还未回来,我便与萧守规先分了。可又陆陆续续等了四五日,再也听不到说还有哪队军士没回来时,再去苏府,就见到了眼前布置了的灵堂。他们说,苏宝同,战亡了…… 我们不信,追着人问,但苏家没一人愿意回答,后来还是萧守规偷偷找了苏宝同往日的书童,这才知道了些消息。安市一役,苏宝同封将领军作战,遭了高句丽人的埋伏,战亡了。但书童说了一句话让我顿时燃了希望,他说,军队没找到苏宝同的尸体,只寻回了军牌。既无尸体,那就说明人还有可能活着。萧守规不信,生平好友去世的消息对他打击极大,他说,战事紧张,许是搜寻的军士遇上敌军回击,来不及仔细寻找,只能先拿回了军牌。我劝了他一句,军牌平时都带在身上,他们既然已经找到了军牌,人一定就在附近,若真死了,定也将尸体带回来了。虽无确凿证据,但我打心里相信苏宝同还活着。 萧守规听了,这才暂时稳了情绪,一思索,喊我去找吕奕晨,苏宝同一封信里说过,他是同吕奕晨一起作战的。 进了吕奕晨家,只见大堂里是打点好了的行李箱子。我二人看了奇怪,等了会,见了吕奕晨,发现他的左脸上,赫然一道狰狞的疤痕。出征前他脸上并没有这道伤疤,看来是战时伤的。 “吕兄,你的脸是怎么了?”萧守规问道 吕奕晨苦笑了下,“没什么,二位兄台找我,是为了苏兄吧?” 我与萧守规都默然。 吕奕晨道:“苏兄的事,全乃在下的责任,当日若我能早些赶去,就不至于让大军这般损失惨重,也不至于害苏兄……” “可否将当日的事,仔细同我们讲一遍?”萧守规道 吕奕晨叹了口气,“当日,我们得了消息,说是敌军有一粮队会经过一座山谷,我与苏兄便各领了一队人马,想着前后夹击,断了安市敌军的粮草。谁知,我将那伙人打跑后,发现粮车上并没有装粮,全是石头,当即发觉中计,忙领兵去找苏兄,哪知……到了那边,只发现满地尸骨,以及苏兄的军牌……” “那你是没亲眼见到宝同尸首?”萧守规听了急问道 吕奕晨点头。 “那苏家为何办丧事?”萧守规不解 吕奕晨摇头,“那事之后,陛下曾吩咐了一队人马,专门搜找苏兄,奈何,直到退军也未找到苏兄人,山谷地形错综复杂,天变冷,苏兄又那么多日没粮食,苏将军只能做了最坏打算……” “不会,宝同猎术极好,便是没粮,也能自己去打上一些,断不会等着饿死!”萧守规争辩 言罢三人皆沉默了。我看了看屋里放置的箱子,问吕奕晨道:“吕兄这是要去哪?” 吕奕晨叹了口气,“此番一战,在下也看清了些事情,长安城里,已没有我再留下的理由,故想着辞官,带阿娘回老家” 萧守规听了瞪了眼,问道:“吕兄何日走?” “明日” “怎么这么快?” “长安城于我,已没了什么念想,待几日都是一样,阿娘也想回家了,便决定早些走”吕奕晨看向我二人,“二位兄台可去了苏府?在下想走前拜别一下苏兄,两位可要一起?” 我与萧守规对视了眼,起身与吕奕晨一同出了门,赶去苏府。进了灵堂拜了之后,苏家人过来还礼。 “未亡人谢礼” 我与萧守规一听皆呆在了那里,先前从未听过苏宝同娶妻,怎么这女子称‘未亡人’? “敢问…嫂子如何称呼?”我犹豫了下,问道。 “红娘” 那女子抬头的一刻,我看清了面容,萧守规不认识她,但我记得,我之前同这女子见过两回,一次是国子监,她假扮生员,一次是驱傩时,见她与苏宝同在一起。但不知她怎么成了苏宝同妻的,若未行婚礼便自称是苏家娘子,那这女子,对苏宝同是动了真心的。 第98章 称心 苏宝同哀事过去没几日,忽从朝堂中传出了个消息,说是李世民回朝后不知听谁参了李承乾一本,奏本里说钻营巫蛊之人迷惑了太子,一时大怒,当即派了军将,径直去了东宫捉拿了了一堆的人。 李皇家一向忌惮巫蛊之术,听说蛊毒吃口饭喝口水都可能中,这医疗条件跟不上,所以惧惮地很,故李世民一听说,便立即派了人去查,又查到东宫太子李承乾果然养了会妖术的道士,当即便直接将那些人处了死刑,连坐斩首者颇多。外面是这么传,可我还听到别的一种解释,说这案子,深一层的事情多了去了。 这种说法,似乎像一道极细的风,只在小圈子里吹了吹,没人敢在外头去说,怕牵累了自己个。我听到这消息的途径,也是曲折了几番,最直接听说,是听工部周郎中说的,他是我直接上司,我同他关系还算不错,这次毕业考过,他主张着设了宴替我庆祝,我推脱不掉,便应了邀。当时正巧传出了李世民治东宫妖术道士的消息,便被当做席间故事说了说,谈到一半,却听周郎中抢了话头,周郎中说:你们都只知表象,怎知真实。众人一听起了兴致,追问了他两句,他方才抿了两口酒,低声讲了这层说法。 “此案涉及太子,故陛下命了三司大审,刑部接到大理寺结果的时候,上面便写的是道士妖术惑主,扰乱朝纲,有不轨之意图。大理寺都判了,犯人也都认了画押,里面也找不到大理寺哪里不对,刑部就报呈了上去,陛下一看怒了,当即扔了奏本,命人写旨,处了那些人死罪……”众人皆屏气凝神细细听着,听到这里,忽有一人开口问了句,“郎中是如何知道刑部的事的?” 周郎中看了那人一眼,动了动嘴,回道:“只是同刑部的个员外郎熟识,也是昨儿才听他席上说了句,你们可别传出去,免得给自己个惹祸上身”众人听了皆点头答应,郎中转头看到我,忙道,“杜主事家父是刑部尚书,我前面这么说了场,倒有些像是献丑了”自嘲地笑了下,抬头问我,“杜主事,可否请你给我们说一句,我那番听闻可是真的?” 我听到他喊我,尴尬地动了动嘴角,虽说杜构是刑部尚书,可这事情我是远不如他们知道的清楚。 “家父回府后概不谈朝事,我也是不清楚,这事也只听闻过城里传的些风言雾语” 众人听了面上皆是微露失望,却听有人开口说了句,“我说这道士哪个是妖道,哪个是正道,还真的模糊难以判断,就说这太史令李淳风,这父亲是道士,师父也是道士,虽说现在当的是太史令,但笼统也算是半个道士,李道士是官至高位,只他的同行,做了东宫的道士,却是落入大牢,还有掉头的灾” 桌上众人听了皆唏嘘不已,暗自抽气,最是皇家无情,众人心里也都有些明白了,怕挨在这道士身上的刀,估摸目的是为了他身后的太子。 这时席上又一人按耐不住,开口问道:“我私下听说,这被捉了的人里,还有个是太子的乐童,这乐童如何懂妖术的?” 周郎中还未来得及开口回答,席上另一人却抢了话头,回道:“我也听说过这位乐童,听闻这乐童生的是男儿身,但面容姣好胜过女子,与太子平日里形影不离” 别的人听了,面色忽变了古怪,有几人互相对视了两眼,不知从那眼神里传递了什么信息。 我听他们说到称心,想起了之前应李承乾邀请时,曾见过他一面,当时只看过他舞了一曲,之后再没见过他,对他也不熟悉,但上次离开宴席,便听谢初他们议论过李承乾与太子,这会又听席上诸人谈论,可能,两人关系,真的不简单。 “诸位”正想着,忽听周郎中喊了一句,“今日所言,皆是酒后谈论,诸位这里听了便罢了,离了这屋子,就都随风忘了吧”说着提了酒杯,转着敬了圈酒。众人忙提了杯,回敬了礼,不再谈论这事。 席散回了府,正好碰上杜构散了晚朝回来,我见了忙行礼,杜构只恩了声便径直走了过去,我见他一直皱着眉,像是被什么困扰着。看着杜构走远了,我转了方向,回了院,思索了一路,觉得杜构可能是被李承乾这事给闹地心烦。杜荷是太子一派,杜构虽未明着说自己支持太子,可平日态度看着就知是与杜荷站一排,这会李承乾因为巫蛊妖术的事,肯定受了李世民不少斥责,也定影响到了杜荷杜构。想起要劝杜构转派支持李治,思索多日,还是不知怎么开口要好,这会李承乾又遇了这事,看来得快些想好劝杜构了。 三日后,杜构皱着的眉渐渐平了,李承乾的事已经出了最后结果,毕竟是李家人,李世民再怎么也不会对自己儿子多狠,除听说训斥了李承乾一番,没听到有别的处罚,但在东宫被抓了的那些人下场就不怎么好了,主要的皆被处了死刑,关系远了的人也被充了军。长安许久没听过有处死罪的犯人了,这案一结,邻里百姓都当故事一般互相谈论,行刑那日,长安那么宽的大道,都挤满了人。但这股子热闹也没持续几日,行刑那日过后,热度渐渐低了,估摸长安城内,只在东宫里,这事是不会翻过去的。 冬月,天已寒地入骨,昨日忽降了场大雪,也许是这一月,长安发生了太多的事,雪一降,更觉得一股凄凉感生。今年的冬月,不似去年的欢愉了。我喜欢雪落时候的风景,路上是忙着赶回家的行人,只小会便只剩一路浅浅脚印,之后天地间便只剩轻微难闻的雪落声,安静,却觉得心情很轻快愉悦。但平时尤其喜欢的时候,现在心里却似压了层乌云一般,难以轻松起来……忽感到肩上一重,回身一看,见是淑文,她帮我披了层外衣裳,见了对她勾嘴笑了笑。 淑文淡淡回了个暖笑,站到了我身旁,转头看了眼窗外,外面虽没了雪花降落,但天色还是一片灰蒙蒙。 “夫君可是在想事?”淑文转头问道 “恩”我点了点头,难以被察觉地暗自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她,“听通知说礼部这些日子已经开始报名了,我适才在想哪日去报考” 淑文又看了眼窗外,轻蹙柳眉,道:“雪降地大了,路怕是不好走,可再等几日,雪虽消融了,但路会变泥泞,夫君可想好哪日去报考了?”淑文转头看我 我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嘴角,伸手环住了她,顿时觉得心里充实安稳了,“明日吧,明日喊着杜路进长安办了,城内路都修好了,不会太难走”言罢两人静静望着窗外,似乎有些时候没有如此静处了。 翌日,去长安报了科考,正巧遇上了萧守规,便同他去了常去的酒楼,自打苏府哀事之后,这是头次见到他。几日不见,他眼神中多了几分哀伤。酒博士上好了酒,与萧守规两人皆默言坐着。 萧守规自顾饮了两杯,忽开口说道:“我今日还恍惚觉得宝同是昨日才穿了一身盔甲,随军出征走了的”萧守规呆呆望着面前的酒杯,“好似就一日的时间,忽又听说,他不回来了……” 我明白萧守规的感觉,昨日某一瞬间,我恍惚间也有这感觉,似乎大军出征并没两日就回来了,可苏宝同却没回来,这样的感觉让我一瞬间变得更揪心,因为就在昨日的事我却没法回去喊苏宝同别去出征,别去赴上这一程不归途…… 闷了一杯酒,沉默了,见萧守规依旧对着酒杯发着呆,我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刚过去,见楼下一队武卫策马疾驰而过,直奔着城门去了。 站在窗边吹了阵冷风,脑袋渐渐清晰了些,世事本难料,但求苏宝同仍是在这世上。忽听到身后吱呀木椅子响了声,回头见萧守规抬手喝了杯酒。 “时候不早,我还有些事,今日先散了吧”萧守规道,说完起身出门,喊来酒博士结了帐。我随他下了楼,临出酒楼前,却见酒博士跑来递给了萧守规一坛子酒。我看了疑惑,出了酒楼,萧守规上了马,同我抱拳告别。我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眼,那边不是萧府,也不是苏府,若我没猜错,他应该是要去城外,苏宝同的坟冢…… 喊杜路上马,回了府,刚进府门两步,忽听到身后有人急喊。 “郎君!郎君请等一等!” 转过身一看,见门子领了个人跑了过来,那人身上穿的衣服眼熟,像是杜山实那府里的小厮。 “怎么了?”我问道。那厮役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着气,咽了口唾沫才安定了些,只听他急地说了句,“府上出大事了!忽来了一队武卫,封了府,见着人就抓,小的也是在外面办事,迟了,没早回去,刚到府外见不对,这会才能跑来传信” 我皱着眉听他说完,想到这会杜构不知有没有散朝回来,问了门子一句,“我阿耶可回来了?” 门子听了点头,“先郎君一步回来,这会是在院里” “那好,快领着人去见”我急忙吩咐门子,门子听了忙喊那厮役跟上疾奔向杜构那院。 这会天才黑了些,杜山实是遇了什么事?工部几月,一直都觉得这位二爷爷为人还满稳重的,可看那厮役的急样,是遇到什么天大的事了。想了会想不出什么所以然,跟上了两人,去了杜构院。 第99章 杜山实 去了院里,听到杜构书房里有声音,差人传话进去,只见屋里杜构沉着一张脸站着,那厮役垂首站着候着。 杜构见我进来,抬头看了眼,转身回了书案后面坐下。 “眼下才发生的事,还不知现在那边如何了,我命两个人跟你过去,你们打听了,速速回来传话。”杜构说完,喊了门外小厮进来,命他带了那厮役出去找两人一同速去杜山实那边探看情况。 看着厮役出了书房,我抬头看了眼杜构,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 半饷,忽听杜构叹了口气,“你二爷爷,我这二叔,还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言罢又是懊恼地摇头,“结党营私做什么!苦苦害自己留了把柄给别人!”杜构说着有些怒了,声音提高了不少。 我看了看,适机开口小心问道:“阿耶,二爷爷,是犯了什么事?……” 杜构抬眼看了看我,长叹了口气,回道:“为了助魏王夺位,四处送财物,拉帮结派” 我听了瞪了眼,没想到,李泰已经开始壮大自己力量了。 忽听杜构说了句,“陛下最忌讳兄弟相争,他这么做,不是在犯天怒,惹火上自己身吗?” 我看了杜构一眼,又朝屋外看了看,这外面还一片冰天雪地,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先等着回信。在书房同杜构等了好一会,忽听到院里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末了听到小厮传话,说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杜构忙喊了进来。 “怎么?那院的那个役厮呢?”杜构左右看了下,问道。我听了注意到之前报信的那个厮役不在回来的人里。 “回阿郎,去打听的时候他还与我们一道,可谁知中途突然借口去小解,我们等了半天,再找他时发现人早跑了,雪地上只留了一道脚印子,小的们赶着回来给阿郎报信,故没去找他。”院里仆役回道 杜构摆了摆手,道:“罢了,留他还担着窝藏包庇的风险,跑了就跑了,那边如何了?” 仆役脸色沉重,“去了发现门外守了一队的武卫,阵列森严,我们不好接近,只得在远些的地方瞧着,只看见了院里通天的火把光亮,听见从院里传出来哭声,不真切,但人不少” 杜构听了面色更加凝重,背手渡了两步,忽抬了头,吩咐小厮再去打听。小厮领命出了书房。杜构走到了书案旁,紧握了拳头,深思片刻,忽重重砸了书案一下。 “怎么也是一家人,虽说朝廷上意见有分歧分居两派别,但如今出了这事,如何也要帮一把”杜构抬头看我,“三全,天一亮,你便去长安城里,找了工部的人打听打听” 我一愣,没料到杜构竟会信任我差我去打听,莫不是在他心里,我还是有些作用的? “是,孩儿知道”俯首作揖领命,出了书房,回屋稍作整理。适才等小厮回来传话就等了好些时候,这会已快到开城门的时辰了,等了会,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喊了两个小厮跟着,一路策马进了长安。酒楼苦等了半日,等到工部中午放工休息了,忙让人请了郎中过来。本想着将侍郎请来的,毕竟他与杜山实亲近,想着可能知道更多,谁知派去的人回来传话说,侍郎也同杜山实一起给抓了进大牢。 等着周郎中来了,我忙请他落座,差酒博士上了好酒来。 周郎中客气地推辞了两句,等着酒博士上了酒出去,开口说道:“杜主事,我晓得你派人喊我来所谓何事,今日去了工部,我们也是才知道尚书、侍郎出了事” 消息至今早还捂着,看来这回事情大了。我动了动嘴角,冲周郎中客气笑了下,“麻烦了,为了家事喊您过来” 周郎中摆手,“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如何我二人也共事几月,算得上是同僚,我暂且将我今日打听到的些告诉你”周郎中整了整思绪,开口说道,“早上去了工部,见没了人管着,我当时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时困惑,找了水部、虞部、屯田的三位郎中,这一聚,方才听知道些风声的郎中说了,尚书侍郎是勾结党羽,被陛下得知,差人查处了。” 周郎中看了看我,道:“我若说的太直,还请别在意” “无妨”我摇头道,“可还听到别的了吗?”我问道 周郎中摇头,“今日只在工部里听人说了,还没听外面有何消息” 我听了默然,事情发生半日,虽说是昨夜抓了的,可看来还没消息放出来,回神冲周郎中动了动嘴角笑了笑,邀他动筷,饭毕送了他走,又在城里转着酒楼茶肆呆了半日,并没听到有人私底下议论,到晚没再得到别的消息,只好先回了府。 回府便去书房见了杜构,只看到他面上愁容更重了。 杜构见了我,摇头叹道:“武卫在府上搜出了记着帐的册子,这又有朝里收过钱财的官吏亲口承认,证据确凿,如何救得了!”杜构气地砸了书案一拳,“二叔啊二叔,送就送了,你记它下来做什么?!” 我垂首站在一旁,就今日所见,又听杜构适才所讲,人证物证俱全,定罪是够了。李世民本是弑兄夺位,心底里最忌讳的就是兄弟相残,如今这二爷爷杜山实帮着魏王李泰拉帮结派,被李世民知道了,免不得重罚。就像先前称心一事来看,李世民是不会对自己儿子有什么大罚,可外人,就难了…… 翌日赶早,我又进长安城里去打听,这日城里已经有些消息放了出来,听酒楼里有人谈论着工部杜尚书结党的案子,我在旁边听了半天,只听到他们说工部尚书是犯了什么人,遭了报复之类的猜测,并没听到有定什么罪的确切消息,失落地叹了口气,突感到肩上被人一拍,转头一看,见是孙禄堂。 孙禄堂伸手指了指,喊我上楼。我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起身随他上楼进了雅间。 “你可是来打听杜山实杜尚书的案子?”才关好了门,孙禄堂就问我道。 我点头,轻叹了口气,忽眼睛一转,想到孙禄堂之前同魏王李泰交往过密,这回李泰犯事,不知可牵连上了他,想着转头问他道:“魏王这事,可连及上了你?” 孙禄堂看了看我,摇了摇头,走到一处坐下,忽大笑了声,“先前我努力想同魏王交好,便去讨好王茂时,谁知他这人心甚黑,面上虽与我交好,实际却是为了气你们,我送了他许多礼,他却没多在魏王面前说我好话,这会,我倒想好生感谢他一番,但听说魏王出事,他这会草木皆兵,倒不好见到”孙禄堂转头看向我,低了下眼,抬眼说道:“你二爷爷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家里虽说只是商人,但也认识朝廷里的些官吏,这两日我差人帮你打听了打听” 我叹了口气找座坐下,两日打听没什么消息,我心里已不报什么希望了。 “今早听到的消息,我说了,你别太激动”孙禄堂道。我听了转头看了看他。 孙禄堂表情严肃,说道:“听说,宫里已经判了,好像,是被判了死罪……” 我闻言垂了头,昨日已经有了这心理准备,现在听了,并不觉得十分突然。还记得工部做事时,杜山实帮了我不少,木料库房着火一事,他也替我忙了不少事,如今,莫不成真要同这二爷爷天地永别?…… 同孙禄堂喝了会酒,告辞回了府,见了杜构,看他样子,怕是也得了这消息,我见待着也帮不上忙,辞别回了院。次日近中午,听到长安城里出了判决,不是死罪,只是废为庶人。当时听了瞪眼,本以为李世民不会轻判,这会听到免死,除了欣慰之外,还有些疑惑,过后方才听说,是李泰帮着杜山实求情了。听了这消息,顿时心里一下明白了,明白李泰于李世民心里地位有多重要。 就才能来看,太子李承乾,确实不如魏王李泰,若李泰是长子,这太子之位,于俗礼,于能力,李泰做太子,绝对众望所归。但,实际却是李承乾是长子。‘立长不立幼’是礼制,李承乾是赶得早了,先李泰一步生出来。说能力,李承乾也有,就看李世民出征这几月,李承乾将这长安管理的还是有条有理,但就做皇帝来讲,这点能力,远远不行。皇帝管理的是百万疆域,亿万子民,稳妥是第一原则,但百姓要的是能带领他们让生活更加富足的首领,可李承乾却只能保证得了稳妥,能力限制,若只是一方亲王,会是一位贤王。 先不说李承乾与李泰谁能力高能力低,这下一位皇帝是李治,所以,还是早先劝说杜构转派的好。想着我出了院,去了杜构书房。 “有何事?”杜构问我。听说杜山实免死,只是废为庶人后,他面上愁容消了不少,适才刚来书房的路上,正巧碰到个小厮跑了出来,问了说是奉命去准备衣料财物,杜构要送给杜山实。 我决定直接开口,思索这么多日,还是没想好怎么劝他改派,总感觉有些像指使别人出卖主家,但心里知道跟着这主家没前途—或许还有丧命可能—不得不劝了。 “阿耶”我定了定,足了些底气,“孩儿是想说,您,不如去支持晋王……”还没说完就收到杜构一记凌厉眼刀,虽说意料之中,但此时还是一怕。 “什么?”杜构皱眉问道,语气有些威胁意思。我知道他听清楚了,这么一问,只是想再听我说一遍,好开口霹雳训我。 我开口解释,“孩儿觉得,太子虽还是太子,但魏王一直对太子之位觊觎着,二爷爷这事,能看到魏王对皇位的野心,两人之间必有一战,太子虽说有礼制支持着,但平心而论,太子能力确实有些不足……”说着我偷偷瞄了眼,见杜构怒气已经上了眉梢,忙加紧说了两句,“妖道一事后,孩儿听说太子私下在东宫给一个乐童立了坟树了碑,又有传闻说先前太子同这乐童关系非同一般,孩儿总觉得,太子终有一日会做出什么事来,届时想必连累到杜家……” 杜构突然随手抄起了手边一本书,扬手要扔,我赶忙住嘴,屏气盯着他看了会,见杜构突然怒哼了声,狠力将那本书扔在了书案上,蝴蝶装的书册一下散了开来,足见力道之大。 杜构一阵吸气呼气,我知道他在稳定情绪,一会好有力气喝骂我。 片刻,杜构一下转了身子,瞪眼斜睨了我会,喝道:“我教你这么大,怎能教出你这个不忠的逆子!” 这不关忠不忠心……后来的确不是李承乾的皇帝,再支持他下去对杜家没什么利,我是不想看着杜家再受连累…… “人不二心,臣不二主,‘父为子纲’,我何时给你做了不忠不义的表率的?!”杜构接着劈头盖脸地训了我好一顿,我给说地哑口无言。现在我手里是没有足够的论据说服他去支持李治,总不能说我昨日‘掐指一算’或者对他说‘爹我后边来的知道皇帝是李治’吧?出军不打没准备的战争,这道理还真是中肯,理由不足,我今日就不该过来贸然开口劝他,这会他一定产生了排斥,以后再劝怕是更难了 灰头土脸挨了一顿训,默默地等着杜构训累了,方才敢小心开口告辞,走前领了面壁的‘作业’回去…… 被杜构给禁足了两日,也乖乖呆在屋里‘反省’了两日,方才得了同意出府。进了长安,去找了孙禄堂。两日时间,我也得空想清楚了另一件事,既然劝杜构不成,那得做好别的准备了。将来是李治的皇帝,可杜构死犟不愿意弃主,李治若登基了,杜家指不定会被怎么处理,所以还是早些做些准备,将来若给贬职或重则判刑了,也好有点盘缠逃路。我琢磨了两日,已经初步定了路线,往西边走,最好能混到西边去的商队里,转吐蕃,过波斯,最后目的地地中海周边,以后捕鱼为生,当然,这个计划还得沿途各国人民友好待客为先,若吐蕃、波斯或者任何一国的人们会要捉了我们去做苦力,那我的计划便都白想了。 小厮给传了话,说是孙禄堂这会在了,领了我进去。进了会客厅,见了孙禄堂,等了别的人都出去了,我开口说道:“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一事” 孙禄堂听了睁了眼,等着我继续讲。 “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各走一边的好……”这句话还没说完,孙禄堂不止睁圆眼,已经皱紧了眉头。孙禄堂看了我一眼,无奈转头,须臾又转回来看了眼,又转了头看向前方,胸膛一直起伏,似乎窝着一肚子气不知如何发作。我还是头次见他这样,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擅于控制情绪。 如此几次后,孙禄堂才开口道:“你今日特意赶来,就是为了同我断交?!” 我听了就知道他误会了,开口解释道:“并非断交,只是以后见了,当作互不相识……” “那不是断交是什么?”孙禄堂抢话质问 “不是绝交”我强调,“是近日的一番经历,让我想明白了些事。太子魏王之争,从近一月的事看来,已经发展到不可阻止的地步了,估摸不久的将来,两派就会有一战” “两派之争与你我断交有何关联?”孙禄堂皱眉不解 我看着他,回道:“若你信我,我私下同你讲一句,下一位皇帝,既非太子,亦非魏王,而是晋王”话说完孙禄堂已怔地呆在了那,转头看了看我,满目震惊。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若你信我,你今后可以尽量去与李治交好,等他登了皇位,对你家大有好处”我抿了抿嘴,低头想了想,抬头看向孙禄堂,“至于我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暂时难以告你,但你大可相信” “可,可按顺位……”孙禄堂看着我喃喃道,忽又沉默,埋头想了想,再次抬头看我,眼神坚定了些,似已做了决定。 “好,我信你,但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何要断交?”孙禄堂问道 我无奈叹了口气,“我二爷爷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二叔又是太子一党,这,终究会出事,将来若没了太子这个靠山,我家估摸也会受到劫难,我此番来同你假意绝交,也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将来若我家真不幸遭难了,也不至于累及到我们之间合作,我家将来也可利用这点利钱生活。另外,”我看了看孙禄堂,“我不想因我家的事牵连到你” 孙禄堂闻言低头想了下,抬头看着我笑了下,非喜非悲,似乎有些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意。 “那你来,可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孙禄堂问道 我点头,“你来之前我命人去喊了杜安过来,我想让他之后全权负责这边的事,当然,会让他离开杜家,免得以后为人诟病,牵连上这边生意” 孙禄堂听了点头,此时忽听到外面小厮喊说杜安到了,他便开了口,命人让杜安进来。 “郎君、孙郎君好”杜安作揖行礼 孙禄堂点头回应,我与孙禄堂对视一眼,转头看向杜安,道:“杜安,我有一事要交于你去做” 杜安看着我等我吩咐。 “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杜家的小厮,我还你自由身,过会回府,我让府里将身契给你” 杜安目瞪口呆,一瞬间忽变了激动,但随即又皱了眉,疑惑地看着我,动了动嘴角,开口问道:“郎君您为何……” 我杨嘴角笑了笑,“我说过,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做,虽还了你自由身,但私底下,你还得帮我处理与孙家的合作生意” 杜安愣了愣,片刻后有些了然神色,突然跪下俯首一拜,“郎君大恩,杜安定不负郎君重望,誓会用戋戋微命报郎君之恩!” “行了,你先出去忙,过会我喊人找你一道回去” “是”杜安匆匆起身,身子有些发颤,神色激动,眼眶里看着还溢出了些晶莹的水珠子。 杜安出去,孙禄堂放下了手中茶杯,开口朝门外喊了句,片刻便有个小厮掀了门帘进来。我仔细一看,瞧见那小厮怀里抱着团白色东西,近了发现是只猫,白色波斯猫。 前世就挺喜欢猫这动物的,所以懂这是何物种,西市有不少波斯商人,所以长安有波斯猫倒也不觉得稀奇,只是之前从未见孙禄堂这里有波斯猫,今日才见到,想是他最近才养了的,他养猫做什么? 想着小厮已将猫抱给了孙禄堂,告辞出去了。 “挺好看的猫,你多会买来的?”我问道 孙禄堂紧着怀里的猫,没顾得上看我,开口回了句,“两日前差人问波斯人买来的,正宗的血统,花了不少钱” “哦”我看了看那只胖猫,说道,“先前还不知你喜欢猫” 孙禄堂已经将怀里的猫抱安分了下来,得空看了看我,笑了下,回道:“是不怎么喜欢,主要是喜欢那位喜欢猫的人” 我无奈地笑了声。 “你可还记得我领你去的那九宫阁?”孙禄堂问了句,“那阁院的主人,尤其喜欢猫,我买来的这只,也是准备过些日子送给她去的” 闻言我无奈看了他一眼,抄手拿起热酒壶斟了杯酒,抬手灌了杯下腹暖身。 “哎”孙禄堂凑近了些,“过些日子这阁院的女主子亲自设宴,机会难得,整个长安城里只有区区几人有资格,你若想去,凭我的面子,也可以帮你讨要个位子…” “别别别”我忙摆手,那地方,不适合我,“孙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但,只是心领,去就免了” 孙禄堂看了我一眼,耸了下肩,低头逗猫不再提领我去的话。 我同他又坐了会,看时候不早,喊了杜安回府,办理完了事情。 第100章 散人 腊月初三,天色有些灰蒙,平日诗人闺妇尤其喜爱的栏杆,此时他们怕也是不想再去倚靠了。冷,穿透衣裳刺入骨头的冷意,若北边风刮过来,便可降一场雪下来了。 还有些时候就到腊八节,杜构他们这些日子还得按时上着朝,上月月底,李世民发了道圣旨,说路修地不错,确实解了泥泞的困惑,赏了我百两银子,又特许我可在府里准备科考,考完再去工部报道。听那话里意思,是过不过都要了,一时心里似得了准信,松了不少,但也还是在准备着。 转身回了屋,迎面就是一股暖风。小师这丫头做活挺卖力,炉子填的勤快,屋里暖的快跟春天一样了。 解了斗篷,递给了楚儿,迈步走到了床边。 自从杜母那边吃了早饭回来,淑文就觉得身子乏力,命丫鬟们展了铺盖,便在床上躺着。我都从园子里走了圈回来,她看着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 “夫君”淑文竖着枕头斜倚着,看见我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往里空了些位置出来。 “怎么?可感觉好些了?”我就着那片地方坐下 淑文抿嘴摇了摇头。 “既然觉得不好受,就好好休息着,还看书做什么?”我伸手取过了她看着的书册。 “百遍读书,方知书中浅意,若一时偷懒,怕会有了惰性”淑文朱唇一抿,面上露了浅笑。 “也不紧着这会”我无奈道,“不如命他们请了大夫过来瞧瞧?” 淑文听了摇头,“不了,妾身躺会就好,无大碍” 我见她微蹙着的眉,勾嘴一笑,道:“莫不是娘子怕喝苦药?我喊厨子给做些好吃点心去?” 淑文听我揶揄她,白了一眼过来,却是说不出的柔情。 “郎君,外边传话说有人来找您”听见有人喊,转身一看,是楚儿丫头。 “可说了是谁?”我问道 “说是您工部的属下,名叫‘谢初’” 谢初?我听了皱眉,这会他怎么有时间来访?工部应该还没休息啊?回神见楚儿看着我等回话,我转头看了看淑文,道:“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就命他们做了吃点,今儿中午就不过去阿娘那边了,我先出去见见客”说着起身,转头吩咐楚儿丫头,“好生看着娘子,听她吩咐” “是”楚儿回道 顶着冷去了客堂,谢初见我来了,起身笑脸相迎。 “主事安好” 我看了杜安一眼,越过他找了塌坐下。 “工部今儿没活吗?怎么还有时间出城来?”我问谢初 谢初在我旁边矮榻落座,“没活,天冷了,也不好做什么活计,工部这会基本上都休息了,属下见没事,便跑来见见主事。属下可是打扰到主事了?”谢初问道 我看了看他,他眼里冒着精光,脸上笑容古怪,总觉得心里没好事。 “别贫,说,来找我做什么?” 谢初收神,挪了挪坐正,抬头回道:“沙堤修好,托主事的福,今年工部除去俸钱外,还多给我们发了奖钱” 工部都有赏?我一愣,觉得那百两银子算是年终奖。 “你跑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吧?”我问谢初 谢初一愣,旋即笑脸回道:“是有别事,属下来看主事,也想问主事备考怎样了?” 我闻言一愣,问谢初道:“怎么?你也报了吗?”谢初年龄与我相差不大,够格报考,只是先前从没听他说过。 谢初摇头,“没有,属下县试都未参加过,或许日后会考,但今儿来了,只是想问候主事一下” 我听了扫视了下谢初,他特地跑来,绝非只是想问候我备考怎样这么简单,他拐着弯的,肯定有后话。我决定直接绕过这弯问他。 “多久没见,你学会跟我绕弯子了?”我沉了脸色,“有什么话直说” 谢初低头尴尬笑了笑,抬头,才直言道:“其实,属下是想问,主事科考完了,可还回工部不回?” 我听了看向他。 谢初犹豫片刻,说道:“科考过了,户部可能会给主事安排别的官职,可,属下喜欢跟着主事做事……”谢初抬头看着我,问道,“主事年后科考过了,可否还是留在工部?” 谢初这家伙胆子肥了,还想着决定我的去留?我想着就想敲他脑袋一下,但随即发现手旁没个合手的物事,只好作罢。我看了谢初一眼,淡淡说了句:“上面若做了决定,我也没法违背”其实留在工部是最好了,毕竟都熟悉了,但如果真被分到别的地,也是不好推辞,但说这么多,过不过还未成定论的呢。 我看了眼谢初,见他皱紧了眉,一脸愁色,心中不免一笑,在工部做了这么几月主事,倒带回来个小跟班。 “若没事了,你先回城吧,趁着这会还有日头,暖和些”我径直起身出了客堂,吩咐了小厮送谢初。 近傍晚,天色更加灰了,站院里感觉到鬓角发丝忽然被吹起,一阵细风过去,还没两三刻钟的时间,风吹的变大了。西风凛冽,吹在脸颊,似寒兵利刃削上来一般。躲在暖屋里呆了会,忽听到院里丫鬟说了句“下雪了”,楚儿丫头听了,急步穿过屋走到门边,吱呀将门开了道细缝。我隔着她看到院里秫秫落下的白色雪花,见了放下书,起身出院里看了看,长安城天顶上那团云色最深,探了探风速,估摸半个时辰左右那片云就刮到这边来了。 正站着跟丫鬟们看雪,突然见从二门跑来了人,那人跑近俯首通报说,来访的客人又折回来了。我听了就知她说的是谢初,当下心里疑惑,算时间他这会早该回去了,怎么又回来了?揣着疑惑去见了谢初,过去了只觉客堂里是个雪人,谢初身上还有没拍净的雪渣,脸上最是清楚,两条白色浓眉,看来进屋时间不久,还没来得及消融。 “怎么了?怎么回来了?”我见了问谢初 谢初摇头,皱着两条白色浓眉看着我,“去了城门,结果发现城门比来时增加了三倍守卫,层层守着,不让人进去也不让出来,属下在那等了会,来进城出城的人是越来越多,可守卫还是持兵器守着,不说为何,就是不让进” 我听了皱了脸,全城禁了可不是小事,听着像城里出了什么天大事。抬头见谢初哈着气取暖,开口问道:“你城门也没进去,是否一点饭食都没吃了?” 谢初跺脚取暖,点头回我:“是呢”。 我见了,忙喊了丫头来,命她们备衣备食,让谢初跟了过去。杜构今日上朝,这会到了散工的时候,不知他出城门了没,想着忙去了那院,问了院里丫鬟,却说还没见阿郎回府,皱眉出了院,回去路上,迎面见杜路急赶了过来。 “郎君,小的正在找你”杜路到我跟前停下,“阿郎今日上朝出发前曾吩咐小的一件事,阿郎说,若他在酉时还未回府,让郎君去他书房,他在书案上给你留了信” 我听了皱眉看着杜路,不清楚杜构为何吩咐他这事,想着问道:“你可知我阿耶为何让你告诉我这些?” 杜路摇头,“阿郎吩咐,让郎君看了信,尽最快速度按着办了” 我看了看杜路,还是想不清杜构要做什么,他吩咐快些办,那还是先听他的吩咐去做。想着转身,折回杜构那院,进书房找了书案,见书案面上用石砚台压着张纸,拿了砚台抽出了纸展开,只见纸上写了一句话:“吾儿,见此信,速散府里众人,勿耽延!”。 我看了蒙了,杜构不回来,却在书房给我留了这么一张纸,突然要遣散府上所有下人是为何? “我阿耶先前可曾同你说了什么?”我转身问杜路,他刚才也看见了纸上内容。 杜路摇头,皱着眉的脸上也是一无所知。我想他现在同我一样,丝毫不知杜构要做什么。左右想了想,一时间突然遣散所有人是件大事,杜构不在,我还是去向杜母请示一下的好。想着忙急步跨出了书房,进了后面主屋,见了杜母,将杜构留的信给她看了看。 杜母看完,也是一脸茫然。与杜构多少年夫妻,她竟然也不知道杜构这回卖什么关子,看来还真是麻烦了。 “那阿娘,可要按阿耶说的去做?”我请示道 杜母一径想了片刻,抬头对我道:“信确实是你阿耶亲手所写,你阿耶既然这么吩咐,自然有他道理,你照着去做就好” “是”我领了话转身要走,杜构既然吩咐尽快办那还是快些好。 我才转身,却被杜母喊住,“他们大多数是府里的老人了,有的全家都在咱家府里,外面也没什么去处,你定要好生对待” “是”我听了吩咐,忙转身出了院,吩咐杜路找了管家账房过来见我。 等到管家他们过来,已是酉时三刻,当即吩咐账房清点府上所有账目,命管家将合院人等清点好,到前厅集合了。 吩咐完两人走了,无奈朝着长安看了眼,祈祷杜构平安,可别出什么事。 “夫君”忽听到淑文的声音,急转了身子,见她朝这边走来。 “怎么起来了?”我皱眉,无奈问她道,不舒服怎么不好好休息。 “妾身感觉好多了”淑文嘴角扬起,笑脸盈盈,打消我的顾虑,“妾身听丫头说,夫君找了管。家账房过来,这么晚找他们,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我勾了嘴角回她,转眼看了下跟着她过来的小师丫头,心下知道是这丫头跑去报信了。 但看淑文,好像并不信我回话。淑文看了我一阵,转身吩咐丫鬟出去,只剩两人时,开口说道:“夫君遇到何事都不同妾身讲,可是不信妾身……”言罢看了我一眼,神色楚楚可怜,“妾身不求夫君事事都同妾身讲,但,夫君可否……” “抱歉”我上前伸手环抱住她,淑文被我突然一抱怔在了那里,“我只想着不愿你担心,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抱歉”我一直以为为夫者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的夫人,不害她担心烦恼,但我忘了一点,夫妻重要的是沟通,我一直不同她讲,次数多了,会使得她更加担忧,这会竟已经害她怀疑我不信她了。 语罢两人皆是沉默,屋里一下沉静了下来,就那么站着呆了会,淑文喃喃开口问道:“夫君这次,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我松了手,看着淑文,决定将这事告诉她,毕竟散去府上所有下人,怎么也瞒不过她的。 我将杜构写的信给她看了,但没告诉她长安这会已经禁城、杜构回不来的事,只说遣散众人是杜构的吩咐。 淑文看了看那信,蹙眉看了看我,低头小思了会,抬头问我,“夫君要怎么做?” “已经吩咐了账房,将现在府里能用的钱财整算出来,等管家集合了人,拿了花名册,一一给他们发了钱让他们各自回去” 淑文眉头还是紧着,问我:“夫君可有细一步的计划?” 我摇头。淑文看了,说道:“府里这些下人,都在府呆了好些年岁,有些甚至于是自小就在府上的,这回散去他们,妾身想说一句”淑文与我对视,“夫君可否多给他们发些工钱?” 我闻言一笑,道:“阿娘也是这么吩咐的,放心,我断不会亏了他们的”看着淑文,心里不禁一暖。 忽听到书房外丫头说话的声音,循声向门口看去,见楚儿进来。 “郎君,管家在外面,带了花名册过来”楚儿禀道 “让他进来”我吩咐道,楚儿领命出去传话,我转身见淑文还站着,嘱咐道,“书房里没安置暖气,你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吧”院里只厢房安置了暖气,之后未在别处安置,书房里只有我才让小厮搬来的个火炉子,这会还没烧暖和,手在外面还是冻得直搓。 淑文刚想说什么,管家从门口进了书房,我见了也无暇再顾及她,从管家手里接过花名册,坐到书房后翻看,翻了两页,头有些大了,无奈问了句:“府上有这么多人?”粗略看了看,每页至少有十人,数了下册子,起码有二十面,我怎么从不知道府里这么多人? 管家回道:“回郎君,这就是府里在的人手册子,既无多的,也没少了。” 淑文还在书房没走,听我这么说,信步过来,取了册子看了看,等着管家说完了,开口说道:“夫君是不当家,所以不清楚,门子小厮、马厩庖厨、丫鬟妈妈,加了起来,的确是有这个数” 我听了张嘴苦笑了声,还以为再怎么也就半百人左右,想着一两时辰就清算好了,现在这么多人,怕是得忙到天明。 忽听到淑文问了管家一句,“这册子上的人,今日可有请了假不在的?” 管家摇头,道:“没有,皆在府里,这会已经命他们在前厅集合了” 淑文点头,又问了一句,“册子上记录的他们的活计事,可全都是现在做着的?” 管家点头,忽又听到门吱呀一响,来人通报说账房过来了。 我忙喊了账房进来。此刻外头天寒地冻,但府里账房先生,五十多的老头,额上却冒出来了汗,从屋外一进来,尚且可以看见头上白气。 “郎君,已整算出了府里的闲钱,至于下人们工钱,暂时只算出了杂院打杂的,别的还得些时间。”账房道 “好”我接过账本看了看,吩咐道,“你先命人准备好钱物,在前厅等我过去,先清算已算出来的,别的尽快算好” “是”账房俯身作了个揖便急步出了书房。 “夫君”淑文看着我,“让妾身与你一同处理此事吧?” 我看了她一会,无奈叹了口气,点头答应。府里的人、事,她俱都比我清楚,若想少绕些弯子,我还是应了她的好。 淑文扬嘴浅笑,转身命管家道:“聚了这么多人,一会清算,怕生什么乱子,劳烦您去找上七八个安心的厮役,一会好掌控住场面” “是”老管家点头领命,告辞出了书房。 淑文走过来拿起账本翻看了两眼,咬唇想了会,回神对我说道:“夫君,妾身适才细细考虑了番,府里下人,在府所待的时间不相一,妾身觉着,年迈些的、待时间久过经年的,多给些钱物,时间短,又尚且年青壮力的,可适当少些。” “好,依你说的办吧”我起身给她空了座,确实不好同等赏钱,恐会招致有些人心里不满,我心里叹了句:还是淑文想的周到,让她帮忙确实乃明智之举。 淑文入座,提笔将清点后的工钱赏钱算好记在了纸上,倏地似想到了什么,顿了笔抬头看我道:“还请夫君先去前厅安置众人,他们聚合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发生何事,怕会等不耐烦了。” 我恍然大悟,忙起身出去,到门口,又听淑文嘱咐了句:“清单记好,妾身就命楚儿给夫君送去。” “好”我回话出门,冒冷去了前厅,才转过侧门,见院里背对站着的下人皆顿足搓手,左顾右盼。 众人忽见我来了,皆禁了声向这边整齐看过来。我顶着四下目光,穿过人群进了前厅。管家周到,已经在屋里命人备了张桌子,账房那边已经命人在那坐等着。 我左右看了圈,站在客厅门前,看着院里众人问了句:“可都来了?” 管家在旁听了,忙过来答话:“是,悉数都到了”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四下看了圈,开口道:“今日聚大伙过来,并无别事,只是给大家伙结算工钱” 话语刚落,四下一片哗然,谈论声不断,管家见了忙开口喝了句:“肃静!听着都别说了!”众人又霎时静了。 我动了动嘴角,扬出了个笑,“诸位知道,距元日不足一月时间了,阿郎主母见大家都忙了一年了,便想让大家早些回去休息,所以我现在来给大家结算这一年的工钱。”杜构现在没回来,还不知他要我遣散家丁是为了什么,我这么说,也是折中处理,先拖一下,等明天亮了进城去打听打听,找到杜构,若没事,也好处理。 院里人听了,又有些小声谈论起来。我忽然看见楚儿从侧门闪了进来,住声等她过来。从楚儿手里接过了淑文写的清单,示意管家开始清算。 “都别说话了”管家冲院里喊了声,“听着自己的名字进来” 我进了屋,将结算单子给了账房,喊他们开始,自己退到了一旁。账房按着单子上的人喊了人进来,跟那人确认了做活时间后,让一旁取过钱来。 那厮役接过了工钱,只一看,怔了下,喃喃问道:“怎么这么多?” “多了是给你过年置备物事的,快领了回去吧”账房回了句,低头记账。 那人乐地谢过,领钱出了前厅,账房又喊了另一人进来。 我招手喊了管家过来,低声对他道:“去吩咐一下,让领了工钱的回去收拾了就回家吧” 管家听了结舌瞪眼,小声道:“天还未亮,可急在这会?” “就那么吩咐吧”我摆手让他去做,从谢初折回来我心里就恍惚像遮了层乌云,后边又看到杜构吩咐这事,心里不安更重,想着还是尽早让他们回去的好,总觉得让他们待下去会出什么事。 “可府里有些人在外已没去处,这么晚了出去也不好找落脚处,怕是不安全”管家说道 我听了抿嘴,倒没想到这层。出去还是得让他们出去,但现在不能让他们早走,若吩咐他们收拾东西走,那别的人定会起疑心。 忽听到管家说了句:“老奴突然记起,出府四里路外有家客栈,用来安置众人是不错,只是这会早已关门了” 我听了忙吩咐道:“差人去拍门喊起来,不成多付些钱财,总之要找好安顿处。” “是”管家俯首回道,听了要走,我忙喊住他,又吩咐了一句:“吩咐账房,先给府外有家住的人清算,吩咐他们领钱收拾了就回去,等看着他们都出府了,再给剩下的人清算,别出岔乱,告诉门子,府门只能出,不准进” 管家听了,轻叹了口气,应了“是”便出去吩咐。 第101章 有喜 我在前厅看着,等着楚儿送来一张又一张淑文写的清单,院里的人也一点一点减少了,过了有一个时辰,前厅便只剩下那些出外无去处的。账房看了看我,等我吩咐。我无奈起身,命人将那些人集合到了厅里,粗看了下,约有半百人。等着管家差人回来,确认别的都已经出府回去后,我对众人说道:“府里现有些事,你们过会同账房领了工钱后,便出府去吧”众人听罢皆瞪了眼,一瞬哗然,一厮役开口问道:“郎君,府里是不要我们了吗?”厮役言罢,众人刹那静了下来,皆抬头望着我。 “没有”我开口解释,“若不要你们,我便会同你们直说,我已命管家给你们在府外找好了居住客栈,你们过会领了钱,跟着过去就好”众人听了皆一头雾水,不明白我整这一出为何。我转头吩咐账房给每人多发二两银子用于住宿,账房听了,命人排好准备领钱。 杜构不明说,我也想不明白发生何事,但想到前月长安发生了诸多的事,心里头总觉得今儿长安城里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会赶黑让众人出府,也是做了最坏打算,若是杜构之前做了什么事被降罪了,让他们走了,也不至于受牵连……若明儿杜构回来发现全是一场白担忧,那也能再喊他们回来。 见众人全领了钱散了,我转身回了书房,推门进去,见楚儿小师都在屋里站着,吩咐二姝道:“你们也别待着了,领钱跟了他们先出府去吧” 二女听了,互相对视两眼,似有些纠结不愿。我看了淑文一眼,见她也是一脸无奈,想来二人可能先我一步来找淑文问情,不愿出府去,可能是担心被府里弃了。 “放心,府里没事,我会再喊你们回来,若真不幸,我也会帮你们找好去处”我见二姝还是犹豫,又说了句,“你们还不信我,可去长安找杜安,他定会帮你们的”二姝听了,面色有些松动,对视两眼,又看了淑文和我一眼,方才行礼,出屋去领钱。 我见二姝出去了,无奈叹了口气。淑文欲从座上站起,忽又跌坐回去,右手扶着额头定了定,面色一瞬忽有些苍白。 我见了忙跨步过去,急急询问:“可是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屋去吧,这会全清算完了,也没什么事” 淑文摇了摇头,放下了右手,对着我一笑,我看了总觉她是强颜。 “无妨,只是坐久了一时站起有些不适应”淑文道,“阿家院里的丫头也都清算走了,这会天黑了,妾身还是过那边去吧” 原来她是担心杜母,我扶她站起,看了下她情形,还是担忧问了句:“你当真没事?可别强撑” 淑文听了,转头对我莞尔一笑,甜甜回了句:“妾身真没事”,言罢从我手里抽了纤手出来,为证明自己当真无碍,还向前走了两步,又转回身看我。 我见她这样,无奈冲她笑了下,转身送她出去。 “你先过去,我吩咐他们打点完了,就去那边找你们”我边说边走到门前,替她开了门。 “好”淑文腻腻回了句,到了门前,忽从外边吹进一阵冷风,淑文顿了顿身子。我见了,忙跑回书房去取自己那件斗衣给她,刚拿到衣服,转身欲过去给她时,却见她扶着门栏,弯腰轻咳,俨然是病了。我一看急了,正要说她两句吩咐她回去休息,话才到喉间,却见淑文訇然倒地。 我一震,随手扔了斗衣急步跑去抱起淑文,摇了她两下,依旧昏迷,急地大声喊了杜路过来,趁着空当将淑文抱回了厢房。安顿好淑文,见杜路还没过来,焦急跑去找,到门口,正好遇上杜路赶来。 “郎君……” “快!帮我找个大夫过来!”我皱眉吩咐道,推着杜路快去。 杜路在我说话的空往里瞧了眼,看到了淑文,抱拳答“是”便急步出去。 我正犯愁之际,忽又听到一阵脚步声,末了见是管家,焦急赶来,“郎君,出了些事,别的人全送出了府,只一人如何都不肯走” “谁了?”我不耐道 “月儿丫鬟,她说要见您”管家道 我听他说是‘月儿’身子一怔,又听月儿找我不由苦脸皱眉,躲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得面对了。转身看了看昏迷躺着的淑文,叹了口气,吩咐管家让月儿过来。 “对了”我喊住走到门口的管家,“适才忘了吩咐,你命人去告诉那些后走的人,让他们天明后换栈投宿,记得分开来,聚一起人多会惹嫌疑” “是”管家回道,转身出屋。只等了片刻,听到一声轻微门响,不必看也知是月儿。 我听得那声轻声落地阖门的声响,又听到那脚步声主人走地近了这边,依旧是背视而坐,望着床上劳累昏迷的淑文。 心,只有这么一颗,不必分对谁都好;分了,即便是对半而开,那也是不公。做了杜三全,自领了他一身的责任担子,月儿对杜三全有情,但我没法回应她这份情。我先前想放她出府,谁知她宁肯一死,也不要这一身自由,无奈我只好先留她在府,之后工部安炉子、修路四处跑着忙着,白日也能出府躲去与她尴尬相见,平时偶尔见了,也作没看见闪过,我又怎不知这会伤她的心?但,又有什么法子? 这回散府里的人,倒也让我想明白了一点,趁着月儿这会正是韶年,等杜构回来确认这事过去了,便置备份厚礼,替她寻个好去处,拖延下去,别再给误了她。 “郎君……”月儿小声浅浅喊了声 终到了面对的时候,我轻叹一口气,起身走到那边,看着月儿,道:“你随他们先出府吧” 月儿听了就摇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绷紧了小嘴,一脸坚毅。 “郎君让月儿出去,是不要月儿了吧?月儿宁肯死在这里也不要走!”说完扑通一声跪地 我扶额,无奈叹气,老管家都说服不了她,我该怎么说她才同意离开? “月儿”我伸手扶她,她坚定不起,我只好先作罢,“我并非要弃你,府里半百人,都去了那客栈住着,并非只你一个,若真是弃,那我不是将那些人都弃了,但又何必费钱财让他们先住着客栈,早早命他们各自去寻去处不是更好?” 说罢月儿还是绷着一张小脸,似乎认定我是骗子,打死不信。 我顿感挫败,正要想想再如何跟她说,忽听到塌上淑文轻咳了声,赶忙过去,探看了番,发现淑文依旧昏迷着,心里焦急不已,杜路怎还没将大夫请回来? “郎君,娘子可是病了?” 听到月儿问我,转头看了眼,见丫头朝这边抬头探着。我无奈叹了口气,转身看着淑文,半日发生这么多事,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累了。 忽又听到开门声,转头一看,见月儿跑了出去,一阵无语,还没说服她,她这是跑哪去了?片刻又听到一段急促碎步声,声落,见月儿端了个盆进屋。只见月儿拧了手巾,跑了过来,替淑文小心擦拭了冒汗的额头。 我看了一阵惭愧,只管着紧张了,倒忘了帮她擦汗。 月儿擦拭完,抬头小心地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些询问恳求的意思,“郎君,娘子病了得有人看着,楚儿她们都出去了,让月儿留下吧……” 我看了看她,无奈叹了口气,沉默答应。活了几月,习惯了被人伺候,现在没丫鬟在,我连热水都不知去哪找,只好先留月儿照应。 “快了,路滑您小心些”忽听到院里有声音,我忙起身过门,开门见杜路领着大夫回来了。见了欣喜,忙侧身接了大夫进屋,安排着大夫落座把脉,站一旁候着等结果出来。 大夫约莫四五十年岁,下巴留着须胡,右手号脉,左手得闲捋着胡子。我一直弄不明白大夫为何一定要捋胡须,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定下心来好思考,但我见他一直微皱的眉头一颗心总悬着。 片刻,大夫松了号脉的手,让月儿给放好,对着我点了下头,转身出了外屋。我看了看淑文,忙跟着走了出去。 “可是生了什么病?”我急着跟过去问道 大夫摇头,忽扬了笑意,作揖对我道:“恭喜,娘子是有喜了” 听他说了,我只觉浑身似一瞬给抽空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半饷回神,呆呆地问了大夫一句,“这,要吃什么药啊?” 大夫笑了下,收拾了药箱子,回道:“无须吃药,娘子只是累了昏迷的,好好休息便可” 杜路帮着大夫取过了垫枕,大夫收了放回药箱,我见了,忙吩咐杜路去取诊费,一路谢着送了大夫出去。 “深夜请您过来,对不住”我作揖行礼 大夫笑着摆手,“郎君客气,在下也算是遇了一件喜事” 送了大夫出院子,我想了想,吩咐月儿先候着等淑文醒来,自己径直穿过走廊侧门,去了杜母那院。 进院只觉一片沉寂,主屋的灯还亮着,但却听不到一点声响。散下人的时候,听管家说,杜母吩咐了院里众人出去,自己正正严严地坐在屋里主位。我敲了敲门,听到屋里杜母问了句:“是谁?”语气平稳,听着威严。 “阿娘,是我”我回道,听声音杜母是还没就寝。 “进来吧” 得了命,我推门进屋,只见杜母依旧在主位坐着,此时已是亥时三刻,与一个时辰前管家报的还是一样情形。 “处理好了?”杜母抬眼,问我道。 “是,已全部处理妥当,只是……” “只是什么?”杜母问 我抬头,回道:“只是孩儿未依照阿耶信上吩咐,孩儿不清楚阿耶本意,未告知他们是遣散,只说是让他们先回去准备过年,孩儿想,若等阿耶回来确认无事,也好再喊他们回来” “恩,你想的也是周全”杜母点头道 我看了杜母一眼,问道:“阿娘坐了很久了吗?”看这样子像是没动过地。 杜母看了看我,转头看向门口,沉语道:“我要等着你阿耶回府”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坚定。 我听了一愣,旋即挠了挠头,想着要如何开口说淑文的事。犹豫片刻,还未想好,却被杜母注意到了。 “怎么?你还有别事要讲?” 我顿了手上动作,看向杜母,放下了手,动了动嘴角,定神道:“阿娘,淑文她,她,她有了……” 杜母皱眉看着我,听我说完一愣,片刻突然站起,急道:“你这孩子,说就不能说全了,吞吞吐吐的!” 我给杜母这莫名怒气训地呆住。 杜母见我这样,急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领我过去!” “啊?昂昂昂”我忙扶了杜母出去,回了院,见淑文已经醒了过来。 杜母见了喜地迎了过去,我正要同她过去,忽听到屋外杜路急喊:“郎君,前院出事了”。我听了皱眉出了屋,见杜路又将大夫领了回来,一时茫然。 “忽来了一队官兵,围住了府门不让出去”杜路小心地看了看屋里,压低了声音。我听了一瞪眼,往屋里看了眼,阖门领杜路走远了些。 “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了看两人,大夫也是一脸无措。 “我将大夫送至府门,还未开门,忽听到门外一阵金甲之声,好在我谨慎,提脚过去,从门缝里往外一瞧,只见府门外列了两队武卫,又听到为首的官员吩咐他们小心些,速度将前后门全守住,我不敢贸然开门出去,故又折了回来” 听杜路说着我已皱了眉,听他描述,莫不成杜构真出什么事了?皱眉看了看厢房,淑文、杜母在里面,我得护她们安全。 “管家他们何在?”我拉了杜路往外院走,边走边问他。 “管家已结算完了,账本给您放在了书房,他本想同郎君呈报,但见您无暇,便先领了别余的小厮们先出了府去,这会估摸在那客栈”杜路回道 我听了松了口气,不论一会出什么事,总之已将人送了出去,顿时心有些安静下来,细一思索,吩咐杜路:“过会你若见苗头不对,先送了月儿出去”月儿是外人,若因杜府的事害她牵连入罪,我心里会有愧疚。 杜路一愣,看了我一眼,抱拳应了声“是”。三人一径出了内院,还未到外院,便听到轰隆砸门声,突然发现横着的门栓已裂痕明显,正震惊的空当,听得‘咔嚓’一声,门栓已然断裂。持火把的武卫穿过那破了的府门鱼贯而入,顷刻将我们团团围住。 领头官吏看了我一眼,转身对左右武卫吩咐:“速去后院,勿漏掉一人!” “是”一阵震天答声,两边武卫按刀跑去后院。 “你们受哪里管?为何擅闯我府?”我皱眉瞪着那人 那领头官吏看了我一眼,说道:“千牛卫曹司辰,奉命抄家”他方言罢,我忽见府门外一队人马抬了顶轿子前来,侍者掀了帘子,细一看,见里面坐着的是李治。 李治下了轿,穿过武卫进了府,那曹司辰见他进来,忙上前行礼迎接。 我看着李治,虽还是不明白发生何事,但心知此回事态之严重。 “杜三全”李治越过曹司辰,凛然对我说了句。 我看了他一眼,俯首行礼:“晋王有礼”,看样子,他是抄家的总负责。 李治还未再开口,忽听到身后一列脚步声过来,末了发现是适才去了后院的武卫。 “禀王爷,搜遍后院,只有三人” 李治一听皱了眉,转头看向我。 我左右一看,发现杜路不知何时不见了,身旁只有焦急站着的大夫,武卫说后院有三人,除去杜母、淑文,还有谁?杜路难道没送月儿走?正想着,忽又听到一阵脚步声,转头看见武卫押了谢初过来。 “主,主事,这发生了什么事?”谢初一脸茫然,一身衣裳不展,“我正睡着突然听到嘭一声门被踹开,后就给押了过来” 我一阵无语,忙着给下人们发工钱,忘了留宿谢初了……转头看向李治,开口请求道:“王爷,这二人只是府里的客人,可否让他们走?” 言罢李治乜瞧了会我,漠然说了句,“不可,诏书上吩咐要关押府里众人,再者”李治斜睨我一眼,“本王还想问你一句,你府里人何在?!若你存心包庇不交,可是重罪!” 气氛一瞬提到最紧点,如一脚已踩上了土中掩雷,只稍一动,便会粉身碎骨。一触即发之际,忽又听到门外一队人停住,众人一望,见又是一顶轿子,只见一华服男子从轿里下来。 近了看见,男子披着银色斗篷,内着一身同色窄袖袍衫,袍上绣着章纹,玉佩组绶,看这身装扮,与在场的李治倒是不相上下。 “皇兄安好”男子见了李治请礼 “你怎么来了?”李治一睨,问道。 男子动了动嘴角,微微一笑,道:“父皇命我来帮皇兄忙,皇兄请接旨” 李治无奈,只好接旨。 “奉旨意:‘着命晋王惟拿杜三全押质,余数无关人等,无须提拿’”男子说完,李治脸上隐约冒了层青色,但还是领了旨。李治看了武卫一眼,武卫皆松了箍着的手。 大夫一瞧,借过急急逃出了府,谢初询问看向我,我对他使了个眼色,催了他出去。这会我大概猜出了这是哪位王爷,形貌不输魏王李泰,谦和有度,除去吴王李恪,李世民的儿子里怕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李治挥了下袖,那曹千牛卫便命了两个武卫,左右固住了我,推我出府,押到了车上。末了我发现李治也一道出了府,坐上了轿。我心里一思索,估摸他来为的就是捉人,如今人只捉到了我,当下也不想再费时间等着抄家,索性吩咐了别人去做。车马动了,我心里紧张着杜母、淑文,不知她二人如何了。 …… 长安城内,长孙府里,一暖屋厢房,软香绣榻上,卧着的女子却毫无睡意,一脸愁色。 寂静长夜,这座城里,总有几处几人难以入眠。忽闻女子轻叹了口气,不知心里有何结难解,困扰了一宿睡梦。 傍晚刚落过大雪,此时屋外正是一片沉寂,丝丝细声可闻。女子忽起了身,小心地掖回了锦被,尤怕惊醒了榻上另一人。女子小声探脚进了绣鞋,轻渡两步,到架上取了外衣披上,柳眉微蹙,探身望了屋门几眼,见没点声响,又叹了口气,寻了处坐下。 千万,千万,要赶得上…… 院里,幸得一地白雪,映地这路倒不是黑不见指。传话的小厮呵手取暖,急急地穿堂过院,绕过一条条窄道,奔着一处赶去。小厮伸手摸了摸左袖,确认那东西还在身上。他平素与羽儿丫头玩地好,羽儿是娘子陪嫁来的丫头,长得虽不如府里大丫头容貌美丽,但独那一身气质,却是别的丫头不可比的,那是打小养成了的。今日忽听羽儿喊自己过去,还以为是有什么事,谁知却是娘子要见他。娘子见了,体贴问了他一阵,听地他心里一阵暖,平时稍有做错就挨打,独娘子心善,肯将自己做活人看。 事是娘子吩咐,命他急忙跑去见吴王,将信给传去,得了吴王回信速报回。他在王府里等了好一会,才得了吴王这封回信,取了忙跑了回来。 “回来了!?”门口羽儿见了小厮回来,喜地开了门迎接,看样子在这等了有些时候。 小厮赶着到门,一边伸手取了回信递给羽儿。 “你先等会,我先去回了公主,看她可还有没话要问你”羽儿甜甜一笑,小厮一身寒意顿消,笑着点头。 屋里,李芯正急急等着,忽听到一阵轻促脚步声,一下起身渡步到门前。 “公主”隔门听到羽儿低声喊了句,李芯忙小心开了门。 “公主,有回信”羽儿将吴王回信呈给李芯,李芯看着信接过,轻声扯了折开,略看了眼,眉头舒展开了些。 幸好,皇兄答应,肯帮这忙。 羽儿小心瞧了瞧主子,开口问道:“公主,可还有话要问他?”说着伸手指了指院门处。 “没了”李芯摇了摇头,看向羽儿,道,“辛苦了你们了,都回去休息吧” 羽儿得话点头谢礼,转身出院。 李芯将信折了几折,放神思远游。这忙,自己也只能帮到这步了,后面如何,看杜家造化…… 第102章 流放 凭借四月来一番修路辗转对长安城的熟悉,加上那点还算不错的方向感,从听到城门艰难开启那一声起,经过城门,粗略一计算,我给押着一直往北上。我还以为李治是奉命押我进宫,没想后来感觉转了个弯,到最后车停了给押解下来时,我发现我给带到了一座牢狱。 只一愣神我便意识到我给带到了大理寺,按位置分析,这边也只有大理寺一处设有牢狱。处在义宁坊的大理寺在此时之功能地位,相当于后世所设最高院,但又不完全相同,比如有一点,大理寺建有自己的监狱。大理寺狱是为了方便大理寺审理案件所设,而由大理寺负责的案件,除去地方奏劾和疑狱大罪外,就是京师百官所犯之案,从这点看,大理寺狱也算是全国最高之牢狱。 一列人押我左走右走,拐到一座狱间前时,解了锁推我进去便走了。间里无灯,外边天寒地冷,但里面也没给点炉子,伸手一摸全黑压压的,我适应片刻后,方才依稀看见间里东北角坐了个黑影。 那人于我进来后一直没发声,咋一看见,着实惊地我心一跳,缓和两下后,我才有精神同他搭话。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我客客气气开话头,给大理寺关着的犯人多数都是官吏,倒不知这人犯了什么罪。 “你老子”须臾那边闷气回了句。我一听心火顿起,心道这人好嚣张,竟敢说是我爹,但随即脑袋里电光火石一击,猛然意识到,这声音听着像杜构。为了确认清楚,我小心迈步过去,近到一步范围方才瞧清,果然是杜构,我悻悻拉下衣袖。 “阿耶你怎关在这里?”我上前问道。 杜构端坐在那里,半会不发一言,安静地我都能听到他呼吸起伏声,过了好一会,忽听他叹了口气,问了句:“你是从府里过来的?” 我点头,道:“是,孩儿依您吩咐……”话未说完忽感到手上一道猛力,那力力道极大,只是一拽,我整个人却都往前一跌。我发现杜构睁圆眼瞪着我,还好之前已被他吓过,这回适应力强了些。 “阿耶……”我喊了声,却见杜构伸出右手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脑袋顿时不明所以一空,就着杜构拉我的力在他左侧坐下,床板铁一般冰凉,人一下又回过神来。 杜构一边小心瞧了瞧间外,一边摊了我右手掌,在我手上写了四字:“小心监听”。我顿时明白了他做这一番动作的意思,意念一转,想到若真有人监听,那刚才一番停顿,怕是会引起他们怀疑,想着开口说道:“阿耶,你命孩儿做的绿豆酥、红豆糕,孩儿已皆按吩咐让厨子做了,只是您一直没回府,糕点早已凉透了”话没编排完,突然见杜构白了我一眼,可能是对我给他塑造的形象不满。 “阿耶,你何以给关押在了这里?”我问杜构 杜构叹了口气,回我道:“‘三全’,你可知我给你取这字是有何意?” 我摇头,手还摊开伸着,杜构在写字。 “儒家说三纲五常,三纲为何?‘君臣’、‘父子’、‘夫妻’是也,正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我给你取这字,便是想你能于这天地间,做一个堂堂正正之人,忠孝睦并全” 我忙着心中默写杜构于手心写的字,他说的话并没全听着,只听到了三纲。杜构在我手上写的是:“你二叔谋反,跟着太子要杀皇帝,还未动手就被告发,我没散工就给捉来了大理狱” 等着杜构写完,我早已瞠目结舌怔在了那里,杜荷,竟然要杀李世民……震惊片刻,忽听到杜构已经停了,我想了想,小心请了杜构的手写道:“阿耶可怕死?”谋反是大罪,李世民要是不迁怒这边,那可真是心宽体胖不记仇的典范,不过常人遇到想灭自己口的人想必都难不记仇,杜荷这回这么来一下,简直催着杜家玩完。 “孩儿谨记阿耶教诲,定不负阿耶期望,做个仁义忠孝的人”我开口说道,给杜构留下思考的空闲。那句话写完,杜构先是斜睨了我一眼,神色莫测难懂,转头又思考片刻,方才抬了右手。 我一见着便伸了右手出去,许是太急切了些,又遭了杜构一记白眼,但我真太想知道杜构这会怎么想。以前看电视只知道古代杀人砍头,刚意识到这案会判死罪的时候,我那么一瞬间想的是希望遇上个刀快的刽子手,但随即看到杜构,便想要知道他是什么感受。 杜构在我手上只写了一字:“滚”。我看了顿时抿嘴默声抗议,这字含义极其不好,在这朝有骂娘的意思,可我娘是杜母,杜母是他娘子,他骂我娘,那就是骂自己老婆,这极其不道德。我白了杜构一眼,在心里。 杜构忽又抬手,在我手上又写了四字:“老子不怕”。 我看了杜构一眼,有些不信,但见他一副坦荡自然的样子,心道也许他是真不怕。 两人无言坐了会,杜构突然开口,问了句:“你阿娘可好?” 他这么一问,倒使我想起来有件事还没告诉他,想着我心里攒了坏,勾了下嘴,开口回他:“阿娘见您未回,一直坐屋里等着,您不回去,她便要一直等”我语气低沉下来,严肃了气氛,边说着,伸手在他手上写了一句:“大夫说,淑文有了身孕”妻子、孙儿,我看杜构还对生活有没有不舍得。为免他再瞪我,我先移开了视线看了前方一会,确认他不看我后方才小心撇头,偷偷观察了他一下,只见杜构默然坐在那里,不知心里想着什么。我没认为自己太坏心眼,许是一直以来被他身心两方压制太久,害我起了心思也想戏他一回。但未见着那小家伙面就要死去,想想也有一些不甘。 从侧面墙顶上的小窗里突然吹了股西风进来,带进来了几片雪花瓣,我抬头往外看了眼,方才瞧见,雪又开始下了。地上的还没消掉,又是大雪降落,顿时感觉周围又寒了几重。杜构还是一直沉默,似乎并没察觉周边冷意更重。我身子只一小动了下,坐热的那片地瞬间就冷了下来,紧了紧衣服,还是觉得不够,往旁边看了眼,小心挪着近了杜构一些。 也许是碰到了杜构,他回了神,皱眉瞪了我一眼。 我低声呢喃了句:“阿耶,冷”真的冷。 杜构嫌弃地往右边挪了下,但还未三秒又挪了回来,那边的床板没人坐,应该更冰寒。 一夜无话,睡意渐浓,但外面忽吹进一阵冷风,又被冻地清醒,虽说是身处牢房之中,但却似在寒风冬雪中坐了一宿,早上忽感觉光亮,睁眼发现脑袋有些昏沉,受冷时间太长,已着了凉。 我睁眼,见杜构早已醒了,但还是正襟肃然坐在那里,有了光,方才看清这间牢房。三面围墙,前边是囫囵整个的臂粗木桩做的栅栏墙,间里两条床板,搁正面、右边墙壁放着,右边就是我与杜构坐着的床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瘪了下嘴,心道还以为最高狱里的牢房会比别的水准高些,但就这看,比我先前去的府衙牢房还不如。起身动了动僵硬的手脚,忽听到牢狱过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末了见是四个狱卒,抬了鼎火炉子进来。 我看了一愣,心道莫不是李世民良心发现,觉着还是得按人道主义原则办事?愣神间狱卒已将炉子放好,后边两个又给送了两床被子,放了早饭下来,之后四人便都出去,锁了门走了。 烤火取了会暖,手上回了些温度,忙端饭给杜构送去。饭毕与杜构待了一上午,他都未曾开口与我说话,期间也不见有官吏来宣旨。杜荷谋反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无论谁去求情,都难改罪刑,认定了会死,这会心倒更加淡然了。过午,杜构还是不开口,我有些遗憾,行刑前与他关在一起,最后的时刻也不能用这张嘴多说两句话。 将入夜,杜构终于开口,说了这一天里头一句话,只一字,“碗”。我无奈看了他伸出手中的瓷碗一眼,默默过去取过放到门口。 夜,给杜老爷的铺盖用炉火烤热乎,伺候着杜老爷先就寝了,我方才将自己被子烤了烤睡了。 翌日,我想杜构心里也一定意识到快有官员来宣旨了。此一案甚是重大,李世民定吩咐多人去查,忙碌一日,也该出结果了。想着我看了眼杜构,他还是坐在那里…… 等到过午,下半日过去也有一半,觉着今儿可能不判了,谁知那宣旨官吏却领着一众侍卫颠颠来了。我见了准备起身与杜构领旨,看了眼杜构,忽见他伸了左手撑床板,看着似费了好些力气方才站起,我心想他是坐久了血液不畅所致,忙过去扶他接旨。 “奉旨意:‘太子忤逆不道,意欲谋反,废为庶人……驸马杜荷同谋,判斩首……刑部尚书杜构,念及未参谋此事,全家流放岭南’”我听了一怔,还以为是死罪,没想是流放,虽说流放只是低于死罪的刑罚,但好说是留了这条命在。 “罪臣接旨”杜构道 宣旨官吏合了旨,“诏命吩咐,命你二人先去与家人团聚,明一早便出发” “是,多谢”杜构作揖谢道,顿了顿,看向官吏请求道,“出发前可否让我与舍弟一见?” 那官吏听了皱眉摇头。杜构看了,叹气垂首,无奈跟那官吏出去。我见他脚还是一跛一跛,忙上前去扶。 那官吏将我们带去一处独立牢房,我们过去,见淑文与杜母皆在,顿时心安了下来。不论怎样,一家人都在就好。 狱卒锁了门后就都走了。杜母见到杜构,泪眼相望,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我见状,喊了淑文坐到一边,给二人空了空间。 “夫君……”才坐下,淑文忽就扑到了我怀里,紧箍着不放,即便隔着厚衣,也能感到她身子抽噎难止。见面就见她嘴角嗫嚅,此刻终是忍不住了。 “放心,我怎么舍得放下你们两先走了”我抚着她的背给她缓压,脸颊磨蹭着她额上秀发。 语方毕,忽听到杜母那边没了话声,抬头一看,见杜构、杜母二人皆往这边瞧着。淑文也发现了,登时鹅脸一红,羞地松了手,紧着手背拭去脸上清泪。 “老爷,妾身还未同您讲,儿媳怀了身孕”杜母脸上已扬了喜意,见到杜构无事之后,一脸愁容全已消散了。 “恩”杜构看着这边点了点头,嗯了声后再无别话,只从眼神里能瞧出他这会心情不错。 一家五口人相聚甚欢,高兴地坐到三四更,想着等天明了还要赶路,便先睡下眯了会。 三日后,长安出发,我们一行方到山南道地界。出发那日,我方才发现,杜构跛脚的原因是旧疾发作,一夜受寒,使得他左脚复又疼了。 流放之刑,最难受的是路上折磨,判刑之人只能一路走着去流放之地。杜构脚疾,淑文有孕,出发时行刑官不肯给置办辆马车,无论我如何请求都无用,想到岭南是高山烟瘴之地,我不禁皱紧了眉头……好在送刑的六个衙役为人还算不错,入了山南道地界后,帮着弄了辆牛车过来。 昨日夜里,我得了杜路的消息,因为衙役人多,不好出面相见,他只给我留了信。信上讲,自府里被抄家的第二日,他便去找了杜安,托付他给府里人找好去处,这会皆已安排妥当。我看完松了一大口气,记挂多日的事情,总算是有着落了。 有了牛车,一行赶路速度提高不少,翻山越岭,一路似由冬入夏,一月有余,终于抵达目的地。跟着衙役在当地府衙做了登记,入了本地庶民册子,出府衙便同六人告辞,一一赠了他们点银子—这是前些日子暗地与杜路见面他给了的—六人一路对我们甚是好,当做是谢礼。 衙役见了尴尬推辞,我意坚决,行了一番太极拳后,衙役方才谢着接了。 送走了衙役,见了杜路,杜路领着我们回了住处。那是一处极简陋的木屋,早已朽烂,似乎随时要塌。 “阿郎、郎君,时间仓促,我找不到别的住处”杜路抱歉道 “无妨”杜构摆手,“今儿先就住着,明儿开工修建”杜构率先进了那危屋。小地方修房屋,多是找些亲朋好友,帮着搭建,过的是自给自足的日子,这会还是唐朝,更找不到建筑队。在场杜构地位最高,既一发话,众人都听了。 危屋住了一夜,翌日赶早,听杜构吩咐与杜路出外找了村民帮忙。当地居民似乎排外,见我们穿着不一样,远远躲了,我们过去,一个人也找不到,但从屋子缝隙里看见他们躲在里面看我们。跟杜路绕着村子走了一遭,一个人都没抓住,不禁有些气馁,皱眉想了下,正要回去跟杜构报告,忽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句:“两位可是从北边来的?”说的是中原话,只是有些拗口,但还是听懂了。转身一看,见是个四十左右女子,身着紫色上衣,彩条镶边,下身黑色百褶裙。 “是了”我与杜路对视一眼,忙迎了上去,作揖行礼,“敢问您是?” 那女人看了我二人一眼,问道:“说近日有从长安来的人,是你们?” 我点头。 “站外边冷,有事进来说吧”女人转身进院。 我与杜路一对视,看了看身后无人的街道,转身随那女人进去。 进了院里,发现女人家修地满大,正面二层木搭精致楼屋,左右各修建了两道长房,院里正有个家人忙着劈材。女人喊了那人过来,说了一串我们听不懂的话,那人便跑了走,女人径直领我们去了主楼一层的会客屋。 “你们在街上,是要找什么?”落座之后女人问道 我正要开口,忽听到门外一阵小跑,那个家人给烧了水进来,恭谨地给倒好了水。这会我瞧明白了,这是那女人家里的家仆。 等着那人忙完,我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家人初到贵地,一时无住处,想请乡亲帮忙,修建一下房屋” 女人听了,盯我看了会,眼睛转了转,说道:“那你可知道,不会有人白帮忙” 我听完愣了一下,过了会才在脑袋里翻译过来,忙道:“礼我知道,房屋建好,我们会给帮助的人银两的” 说完忽听那女人一笑,我看了不明所以。 女人笑完说道:“银物我们不缺少,你可有别的?” 我听了看了那女人一眼,忽反应过来这屋里有不少银饰品,想着沉默了。因铜钱太重,杜路为行走方便,多带了银子,可谁知这里不缺银子,那该怎么办?别的值钱东西,在抄家的时候已经全被充了国库了…… 也许是看我苦恼太久,那女人开口提醒了句:“你们不是中原人吗?难道没有铜钱?” 我听了张嘴结舌,看了那女人一会,疑惑问道:“你们这里要铜钱?” 女人一笑:“越少的,才越是精贵” 我了然,低头想了想,开口与她说道:“但我们赶路,没带多少铜钱” “带了多少?”女人问 我看向杜路,杜路回我道:“只剩两贯” “足够了”我还没转头,就听那女人说道。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安了些下来,正想拜托她帮忙找一下人,忽听到门口一阵银铃般悦耳笑声传来,转头看去,见一蓝衣女子跳着进了屋。确切些说,是个女孩。女孩约莫十一二岁光景,头上彩色巾子包发,上衣天蓝,腰环彩色腰带,腰带上系着同是彩色的带穗布包,下身是白色百褶裙,裙袂翩飞,灵动嫣然,冁然一笑,更是娇倩可爱。 女孩见了我二人笑脸一楞,笑意收回大半,瞧了我与杜路几眼,向着那女人走去。离近女人还有两步距离,听到女孩同女人说了一句话,用的是方言。 女人听了,宠溺无奈地看了女孩一眼。女孩低头一笑,跳着近了我们这边。 “中原男子,我叫‘七斤’,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宛如山间清泉,关中话说的却是比那女人还熟稔。 我看了杜路一眼,见杜路也在看着我,我确定了她是在问我。 “杜三全”开口回她 唤作‘七斤’的女孩听了,抿着笑意,暗自朝我打量了片刻后,转身走向女人。 听得那女人开了口,女人说道:“若你们定了,我便去找寻人去了” 我听了忙站起俯身作揖,道:“劳烦,在下不胜感激,事成当来重谢” 离开女人家里,心里忽有一丝疑惑,怎地进来这么久也不见家里男主人?但疑惑也只一闪而过,回去见了杜构,将事情缘由告诉了他,定了等女人召集齐了人再开工。 女人的办事效率着实出乎我预料,只一天过去便召集了六七十人过来,既然人有了,便开了工。杜老爷已经找好了建房之地,那地处在半山腰,背后是一面缓坡,前面山脚下淌着一汪小河,顺着河流往下走,便是七斤她们的村庄,但两地之间也有三四里路。 杜老爷一代文人,喜欢这风景调调,已初步定了要修个二层木楼,背山面水两边全开小走廊,平日若来了兴致好把酒远眺一番,雅致怡情。他是老爷不当家,不知家里缺银两,这么个工程,得费多少人钱?想着我就苦了脸,转头一看,忽收到杜老爷凌厉眼神,蓦地想起他与我说的话。杜老爷说了,工部那回赔的银子我还没还够他,又说养老子是儿子本分……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 修木屋自然得去伐木,我往远一眺望,瞧见西边好一片茂林,当即吩咐众人过去开伐,哪知无一人行动,转身一瞧,见众人皆古怪眼神看我。我一下茫然,忽听七斤阿妈—便是那替我们召集工人的女人—开口解释:“那边是苗疆人地界,苗疆人擅虫蛊,在林子里养了好些叫不上名的毒物,那林子又是烟瘴林,若非他们的人,皆都有命进去没命出来,还是去北边伐吧”说着喊着工人们起身。 我往北边瞧了瞧,不甘地往西边看了好一会,好一片林子,可惜有毒虫,可惜了。摇摇头提起斧子,跟上了众人。 七斤阿妈的领导能力超强,后来我听到七斤说,她阿妈平时就是借着在汉人与本地人之间沟通拉买卖赚钱,这种商机不多,但好在一回就能盈不少。问到七斤阿妈为何会中原话时,七斤说,是十八年前,也是有个中原人,也是给流放到这里时,阿妈认识了那人跟他学会了的。 我不知道七斤为什么要说‘也’,但就在我放神的时候,七斤已经将话题扯到别处了。七斤说,山上的素馨花开了。 第103章 结束? 房屋已经初步打好了地基,上边就好说了,七斤阿妈召集来的人,虽不是职业建筑队,但做起活的水准一点不逊于建筑队。 这日我正督看着众人搭建,忽听身后杜构喊了我一声,我忙转身,迎了过去。 “阿耶喊我有何事?”我问道 杜构看了看那边忙活的众人,转身面向河流,招呼我过去。我忙跟上。 我跟着杜构走到了河边一块大石头旁—周边只它最大,大的往往更吸引人注目,所以我丝毫不意外杜构要到这边来。 杜构半倚半坐在那石头上,面朝着小河,沉默半饷,方才开了口。 “其实我当初,若听了你爷爷的话,或许会好一些”杜构面着小河沉沉说道 我听了茫然,来得太晚,没能见到这传说中的名相杜如晦,也不清楚他跟杜构说了什么话。 杜构低头苍然一笑,转头看我,恰时一阵早春的风吹过,扬起了他的袍子。 “你爷爷临终之际,嘱托了我与你二叔一些话,他怕是早预料到了今日。”杜构转头望向远方,“弥留之际,你爷爷吩咐我,等他去了,我承袭了国公后,找个机会,告去官职,找个远离长安的乡野居住,而吩咐你二叔依旧在朝,因为他被赐了婚,是怎么也躲不过这朝野之争了的”杜构说着,缓缓眨了两下眼睛,目光深邃,“他去了之后的第二年,我在登州剿匪时弄伤了腿,那时忽忆起你爷爷的吩咐,便就趁着机会告了官” 我听着脑袋渐渐清明,思绪飞转,听杜构这话,他是依着杜如晦的意思告官乡野了,可我瞬间又察觉到不对,他既无心为官,为何一再而再使着各种法子逼我读书考科举,岂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我皱眉想了想,小心打断杜构问了句:“那阿耶为何还官至了尚书?” 杜构听了,迎风苦笑一声,回我道:“那是因为,就在那告官的一年里,我渐渐觉着你爷爷说的不对” 我凝神细听,杜构肯主动找我说话,想必对他而言是件大事。 “……告官那一年,我正巧见到了一事,这事改变了我的看法。”杜构低沉讲道,“州县一个渔农,女儿长得清秀了些给一恶霸看上了,渔农一家不从,便遭了全家灭门的难,奈何,那贼人是刺史的儿子,当地无一人敢开口,那贼人杀了人,竟一丁点罚难都没受!”杜构说地气了,忽转了头看我,眉头紧皱,目光如鹰,仿佛我就是那个恶霸。 我给他盯地心里一寒,眨巴着眼睛生硬移开视线。 过了片刻,又听到杜构继续:“所以,我对你爷爷的吩咐开始疑虑,告官乡野是可保存杜家实力,但三代之后,空了权力,定会被他人所鱼肉!”杜构直直目视前方,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杜如晦与杜构,两人的观点,谈不上谁对谁错。杜如晦是做了一辈子官,深知生死全看皇帝喜怒,杜如晦太聪明了,所以他怕李世民嫉恨,会累及杜家族没,看现在就知道了,独山实那边废庶,这边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而杜构,此时我反倒有些欣赏他的勇气。 杜构颌首一笑道:“你爷爷去前也担忧你二叔太一根筋,会出事,但他应该没料到,这位太子,不仅比我这二弟更死脑筋,还有那么一股戾气。”杜构的声音随风远去,听不出对流放的不甘,反倒觉得他这会十分释然。 生死置若罔闻,得失置之度外。我扬嘴角一笑,这会好像有些崇敬杜构了。 转头一瞥,见杜构撑了手起身,我忙伸手扶他,谁知还未过去便给他一手挥开。 杜构看了我一眼,转头看向前方,背了手,自己跛着左脚走了。流放那几日,误了给他治脚的最好时机,后来找了人看,说只能止痛,难以治好了。 亏得七斤阿妈他们的帮忙,房子修建神速,只一月便已盖了顶。杜路这一月又去了趟长安,问杜安支了些铜钱过来,顺带也捎来了长安近况。科考已经放榜,萧守规考得不错,得了第二位,听杜路说,胜过萧守规的人,是从江南道来的一个乡贡。 天气已回了暖,我坐在河边石头上,望着西边那片茂林,那林子似个无底漩涡,吸引着人想进去一探究竟。 “嘿中原男子,你在做什么?” 忽感到肩上给人一拍,回神见是七斤来了。 “没有”我摇了摇头,转头继续对着林子发呆。即便我告诉过她名字,她还是坚持要喊我‘中原男子’。 七斤突然躬了身子,循着我视线转头看向林子。 “喂,你不会是想进那林子去吧?”七斤惊呼道 我转头看了看她,未开口回话。七斤见了急了,“你不能去那里,阿妈说了,进去了那里就回不来了!”七斤说着双手已经扯上了我的袖子。 我低头看了看她拉着我的手,七斤顺着也一看,抬头再与我对视时,我见她脸上已飞了红晕,但她还是未撒手。 “放心,我不会去的”起码暂时不会,我还想见小宝出生。 七斤闻言大松一口气,说了句“那就好”后松了手。 “对了,我来找你是有一句话要跟你讲”七斤突然变了严肃。 我转头看着她。 “你,你……”七斤低着头,揉了布包好一会,几次抬头看我又瞬间低头后,忽然猛一抬头对我说道:“你不能跟我阿姊交阿夏!”七斤看着我,眼睛瞪地圆溜溜,一张小嘴紧抿着。 我茫然看了她一会,片刻突然了然,她说的‘阿夏’可能是男女朋友关系。 我一笑,对她说道:“放心,我已经婚娶了” 七斤似乎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忽然抬头对我说了句:“婚娶也不耽误,我,恩,我是想说我们族从不会用婚嫁约束……”说着一脸娇羞。 我看了她好一会,随即意识到这丫头想说什么,皱眉思索两秒,转头笑着对她说道:“等我家小宝生了,你做她的小姑如何?” 我想七斤懂我的话,所以才那副表情看我半天。七斤瞪眼看了我好一会,突然努了嘴,愠怒扔下一句“不要!”后,甩手转身跑远了。 我无奈看着她消失在了山脚。 其实对于小宝的性别,一家四口颇有争议。杜构自打被流放之后,一直闲着,到给小宝起名字了,像回了当初指挥刑部的时候,整日忙碌地,说是废寝忘食丝毫不过。杜构起名都按男孩招呼,杜母也随夫,觉着小宝是杜家香火,我对这重男思想颇有怨言,但碍于二老威严,平日也不敢直说,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到夜,屋里只剩我与淑文的时候,我方才敢开口表达一下自己意见。 淑文最近已经开始给小宝缝制衣裳了,因不知是何性别,她男女衣裳全缝制了件。她见我过来,便将手里针线活放到了一旁。 我坐在床沿边,俯身对着淑文微微隆起的肚子,无奈说道:“小宝啊,你爷爷奶奶都觉得你是个男孩子,可我觉着你是个女孩,平时你奶奶常来看你,但你可要坚定意志,不能被你奶奶花言给说晕乎了,别再成了女汉子” 淑文听了噗嗤一笑,我听到了抬头瞧了眼,见她无奈斜了我一眼。 “夫君喜欢女儿?”淑文问我,“但若是男孩,夫君如何?” 我坐了正,耸了下肩,说道:“若是男孩,我也能将他做了女孩养”说着笑着斜了眼淑文。 淑文见了右手背掩嘴笑地乱颤,笑累了说道:“夫君若给做女孩养,可不怕阿家?” 我听了无奈斜了眼她,只是逞嘴快过过瘾,哪里真敢?若真做了,我想,就算平时温婉贤静的杜母,那刻也能化身双刀杜奶奶,抄起菜刀撵我三座山头都不会大口喘气。 看了眼淑文,心有不甘,俯身对着小宝嘱咐道:“小宝,阿耶赐你乳名‘暖暖’,你长大可要像你阿娘一样”不管杜构取啥名,反正这平时常喊的乳名我是要占住不给放。 “啊”忽听到淑文惊呼一声,我茫然抬头看她,只见她面上又惊又喜。 “她听到了”淑文激动难抑,指着腹中小宝道。 我听了一怔,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弥漫心头。 …… 孙禄堂将生意拓展到南边,听他来信的意思说的是为了方便与我一起探究商机,但凭我对他的理解,他应该是想为了抢那江南张家的生意。商场如战场,自打上回张家抢了慈恩寺木材生意,孙禄堂就一直觊觎着江南这块蛋糕。听杜安来信说,孙家派了大量人、钱,抢占江南盐铁生意。我听了直给孙禄堂竖大拇指,狠,真狠,上来就抢人家老本行。 当然,孙禄堂这么做也惹了江南富商的不高兴,他前几日寄信给我说得闲会来岭南慰问慰问,但今儿一早我又收到他第二封信,信里说他给堵在了江南道,堵他的人是江南富商联盟。孙禄堂不知使了什么招,一下招惹了江南所有商贾,人听说他要过江南,自愿联盟堵他。孙禄堂信里说,他已命人将县令、府尹、刺史等能请的都请了过来解围,估摸没几日脱不了身。 我看了信折回放到一旁,出门喊了杜路,跟了渔农一起捕鱼去。杜路其实月前就跟杜构去告辞了,但不知那日杜构与他说了什么,杜路决定再留下来待上几月。可他这些月里都跟着我,早上早早喊我起来练蹲姿,白日里又板着脸催我忙生计…… 随渔农出外忙了一整天,将晚时撑舟回去,远远地瞧见岸上站了一人,看装扮,不是当地族民,还疑惑何时又有外人来了的时候,近了些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是萧守规。 我见了更楞住了,萧守规应该是在长安的,怎出现在了这里?而且之前还未收到任何消息。皱眉撑船靠岸,见了萧守规,他对我粲然一笑,顿时一股久别重逢之感而生,忘了问他。 我让杜路先带东西回去,自己与萧守规相伴,沿着河边随意渡步。 “怎么有时间过来?”两人沉默走了有一段路,我忍不住先开口问道。 萧守规笑了声,“爷爷跟别的官吏不对付,被免职了,正好闲了,所以就来看看你” 我听了看了看他,从他面上没瞧出悲切。传闻萧爷爷脾气一直都直得很,惹得很多人不喜,因此被罢过几回相,所以我听了也没觉得奇怪。 萧守规转头看了看四周风景,说道:“你倒是挑了个好住处,世间难得的安静地” 我听了也转头看了看,除去西边那片烟瘴林子进不去,别的地方我都甚是满意。 “对了,令正身子可好?可有几月了吧?”萧守规转头看我 “恩”我点了点头,“一切都好” 萧守规嘴角扬了下,低头看了看脚下,抬头看向前方说道:“贱内也有了,赶巧了” 我听了斜了眼他,“昂”了声后没多说。我是否有理由怀疑他是在炫耀?毕竟我与淑文成婚是三年,他是半年有余。 “你就是这回应?”萧守规突然停下,皱眉看我。 我看了他一眼,住脚弯腰捡了个石子,甩手扔到河里,转身看他,“你要我什么反应?莫不成与你家结姻亲?” 萧守规听了睁大眼看我,接着我说了句话让他眼中希冀之火一瞬熄灭。 “不可能”在萧守规发火前我开口解释,“若全是男孩或全是女孩,可以做兄弟姐妹,姻亲免谈” 萧守规皱眉看我片刻,问道:“为何?” “若我家是男孩,我可不会给他找个厉害娘子回来,我怕他心里记恨我;若我家是女孩,才不要她嫁人”萧守规鄙夷地斜了我一眼。 “若她真想要出嫁了,我会让她自己挑选”我道 萧守规似乎也认同这话,没再斜眼我,他抬头眺望了远方一会,说了句:“你离开这几月,长安发生好多事,晋王被立成了太子,陛下病了,听说躺了几月,估摸要换代了” 我听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远方。 留萧守规待了五日,他告辞那天,孙禄堂又差人送来了信。信里说,他被围之难已解,只是,没个一月时间难以来访,因为江南商贾同意撤围的条件是,要他与张家联姻。孙禄堂信里字字流露出对他家老头的不满怒意。孙禄堂说,他命人去给老头送信让他支援,谁知他家老头听了只要联姻就能解决,当即回信两字“同意”。 “同意?同意个榔头!”孙禄堂信里直抒胸臆,可以想象他已完全气疯。 我看完了信,很没义气地笑了。 进了五月,岭南天气闷热起来,不同于关中的干热,空中水汽很多,但温度一高,有种给蒸着的感觉,难以呼吸。杜母不适应这天,一天忽然昏倒了,喊了七斤她们族里的大夫过来看了,说了一串我们听不懂的方言,七斤阿妈拉着杜构到一旁翻译了一遍,回来时,我见七斤阿妈面色沉重,杜构脸上也似乎起了层青气。过午,杜构喊了我与淑文过去,吩咐我们跟七斤阿妈走,翻过北边两座山,找到她们族里最好的大夫安胎,等着小宝出生。 “三全”杜构突然喊我,我收回刚迈出门的右脚。 “照顾好她们”杜构面色凝重,看了我一眼后,背过了身。 我看了茫然,俯身答了“是”后,怀着疑虑转出了屋,跟杜路会合。杜构安排杜路送我们过去。 走了半路,我越想越发觉不对,即便真要去找大夫安胎,那也不急在这半日,杜构这么急着安排我们走,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七斤阿妈跟他说了什么?还有杜路,一路上也都绷着脸,一句话都没说。这一切联系起来,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皱了眉,轻扯了杜路一下,喊他到一旁,小声问他:“阿郎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发生何事了?” 杜路听我说了瞪大眼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前面走着的七斤阿妈和她的族人,低头犹豫了下,方对我小声说道:“我也不知发生何事,但就我对阿郎的理解,阿郎一定瞒了什么,等将你们送过去我便回去看看” 我皱了眉,还以为杜路知道什么,怎么他也不知道。 却听杜路又开口说了句:“就我猜测,好像是遇上瘟疫了,去她们村子里也看见不少人病了,症状跟主母一样” 这样讲,倒是能理解为何杜构让我们离开…… “但依我的经验来看”杜路突然又开了口,“那症状是中毒的迹象,慢性,不至于立马发作,初期很像是风寒,时间一长,身子里的毒多了中毒之人便会死亡,一般人不会想到是中了毒” 我犹如给雷劈了一下,惊地目瞪口呆,一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却只是一闪而过,难以捉住…… “但这也只是我猜测,我还是得需回去探查一番才可定论……”已无暇在听杜路讲什么,伸手拿过了他的佩剑,沉沉嘱托他道:“送淑文安全去那”,又跑去对淑文说了声落下了东西忘带,我先折回去取,安排让她先去。 笑着与她辞别,急着转身没再解释,见离着远了,忙飞奔下山,心里不安更重。 下山天色已黑了下来,一口气跑回去,喘着气开了门,见杜构坐在客厅里。 杜构见我回来,瞪眼看了过来。 “让你进山去,怎么回来了?”杜构皱眉训道 我不回他话,走进门,直直盯着他,开口问道:“究竟发生何事,请阿耶直言,莫骗我!” 杜构提气瞪我好半天,忽叹了口气,沉吟道:“让你离开,自是为了你好” 我看着他,等他解释。 杜构抬头看我,面色凝重。 “你阿娘中毒了”杜构道 我心道杜路果然猜对了,站着等杜构继续讲。 杜构望着窗外远山,“下面村子里也有不少人中了毒,听大夫讲完,我便清楚了,终究是躲不过”杜构苦笑一声,“只是,害了他们跟咱们受牵连了”杜构收回视线看着我,“毒,应该是长安来人给下的,估摸就下到了前面那条河里,若我猜的没错,他们今晚便会来了”杜构话语刚落,我忽听到外面两道风声,不似常见风一样,倒像是,轻功带起衣袂的声响。 “让你走你却跑回来!你!”杜构对我急道,还未说完,却听耳边一阵嘶鸣声,回神只见一支利箭刺入凳面。 我忙拔剑挡在他前面,“您说过,养老子是本分,那哪有弃老子保命的道理”双手紧了紧剑柄,剑尖指地,随时开战。 屋外丁点声响没有,一片死寂恍如人间地狱。屋里是人间,那外面真就是地狱。忽然三面风起,门、窗、屋顶顿时破进五六道黑影,只见横空飞来两片白光,我忙挥剑迎战,啷当两声击落,两瓣飞刀应声落地,未回神前面黑影早已冲了过来。正面迎击两下,已感吃力,杜路虽教了我些招数,但远不是面前这人对手,心里忽然一阵无力,余光见左边一道寒光,急忙侧身闪过,忽嗅到空中一股铁锈气,惊地转身,见杜构稳坐在那里,只是胸前,却映出一片咋眼猩红…… “阿,阿……”阿耶…… 想喊出来,却发觉已无力发声,脊背上传来皮开肉绽的疼意。眼前恍惚出现了一道身影,似烛光摇曳,犹如初见,青莲一般绽放…… 没想到,山里竟是永别,早知要走了,也该最后抱她一下…… 眼前渐渐昏暗,灵魂似抽空一般,跌落无底黑渊。欢声笑语,爱恨别离,眼前云烟散尽。 …… 不知飘落多久,忽然似高空坠落碰到地面那刹,心脏猛地一跳,瞠目睁眼,入目是一片白茫茫颜色。 我是到了天上?还是粉刷过的地狱? 耳里渐渐听到嘈杂声音,费力辨清,听到是:“快喊大夫来!女儿醒了!”爸妈探望的身子出现在了视野。 原来,又回来了……哼笑一声,双眼不知为何朦胧。 姚淑文,淑文…… “大夫您快看看,我女儿她醒了!”耳朵已经清醒,忽又听得爸妈急急地跑去房门,微微斜头一看,顿时愣住。 淑文?是淑文! 她看着我,只是为何那么陌生,一如,我在杜府初见她时一样…… 罢了,醒来的世界有她,这便足够了。 我动着嘴唇,费力喊出了她的名字。 “淑文……” …… 着白衣的女医生听到这声呢喃呼喊一怔,皱眉看着床上病人,这人自出车祸就给送来,一直昏迷未醒过,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这一声“书文”,听着竟像是她的老朋友喊出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