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缘》 第1章 画仙 睁开双眼,入眼清秀佳人,红粉莺燕,轻语咛咛。一袭袭纱衣柔柔软软摇晃在面前,看不真切。待视线清楚一些,似乎眼前许多个婀娜妙龄女子,抚琴吹箫,对月饮酒,作画吟诗,个个面上溢着甜笑,好不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拂柳下,抚琴的红衣女子似乎抬眼轻轻一瞥,正看向自己,荆凉夏慌忙闭上眼睛,又是一片本该属于自己的黑暗。耳边声音并未消失,还是轻语柔柔,美人嬉笑,连自己都酥麻了。 荆凉夏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对啊,自己不是被一个胖得连脖子都没有的将军给杀了吗,那将军一鼓作气,两眼爆得如同青蛙一般,上来二话不说,直接了当地给了自己一刀。 一刀毙命的滋味原来是这样,根本没有感觉,很快便两眼一片漆黑,两腿一蹬……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苦逼考研大学生,不过就是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下,一睁眼就穿越到了唐朝!人家都穿越到公主郡主的身上,再不济也是个千金小姐,结果自己穿来的却是一个乡田农妇的肚子里。生于凉夏,爹爹姓荆,故而取名荆凉夏。好不容易认了命,爹爹爱娘亲疼的也就算了,至少没怎么让她吃苦,结果没过几年呢,底下就多了一双弟妹。 为了帮爹娘养弟妹,便托了关系,随着邻家在宫中做女官的孙姑姑进了宫,却因着相貌的关系,只被分给了太子承乾的东宫外殿,做了一个小小的掌灯宫女。本以为可以好好地拿着月例银子,供家里的弟妹吃喝念书,却不想太子承乾叛了变,好好的太子不做,居然去逼宫。 东宫乱做一团,一夜之间,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可怜荆凉夏在殿外当值,只看着太子承乾的男宠称心被连滚带爬地揪了出来,正感叹蓝颜也是祸水,却不想那胖得连脖子都没有的将军一进来便揪住她和几个殿外伺候的宫女。奈何荆凉夏长得瘦弱些许,那胖将军直接就拿她开了刀。 难道自己已经在阎王殿了? 上辈子才活了十六年,便一命呜呼了,且问这太子东宫,有谁更惨了?当主子的才不会管她们这些小猫小狗的命,挨了一刀的公公们各自门路熟透,早就在逼宫之时各自找了大树蔽护。荆凉夏一个小小宫女,没权没势,怎么去抗争,还不是一刀架在脖子上,说抹谁就抹谁,或者剑抵在胸口,说刺谁就刺谁。 荆凉夏想着想着也不多想了,不过就是再投一次胎。这次不要投得太穷就行,也不要当皇族贵女,宫闱秘事就算自己看得不多,听到的也多,哪个皇族贵女后半生可以说是幸福的,还是投个官宦人家吧,金丝鸟笼的千金小姐也好过草根履踏的农户贫女。 耳边嬉笑声音渐弱,连丝竹琴音也停了,抬起沉重的眼皮,荆凉夏再次睁眼,鹅蛋粉面,狭长凤眼,朱唇俏鼻,一张美人秀清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凉夏,再睡下去,你就是一只懒猪。” 荆凉夏闻言,惊得又闭上了眼睛。那鹅蛋脸的美人却轻轻拍拍荆凉夏的肩,软声细语:“我当你不会醒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不会醒了?难道自己没死? 荆凉夏一想到自己可能还活着,说不定哪个得道高人正端着一盘千年人参等着她醒来呢,哎哟,这被人伺候还是头一回呢,荆凉夏急急忙忙又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刚才那个鹅蛋脸的美人,一袭红衣,正一脸好奇与欣喜地打量着自己。而自己,正躺在一张锦裘松软的美人榻上,转脸看去,自己侧卧而息,香肩半露,露出的地方,有一颗极小的血红色朱砂痣,娇媚万千。 搞什么?!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啊!可为何面前的女子却喊自己的闺名? 荆凉夏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双手捂脸,微微吐纳。待把手拿开之后,荆凉夏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极其精致雅致的小隔间内,面前除了刚才的红衣女子,还有十个姿态各异的女子。而令荆凉夏活生生倒抽了一口气的是,这几个女子,无一不是待在画中! 面前十一幅精致裱装的美人图,除了中间一幅只剩下一棵柳树和一把琴,其余十幅美人图中的美人们,都无一不是或倚靠或跪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你是谁?”荆凉夏突然问道,声音大得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而旁边那个红衣美人,好奇地抿抿嘴,并未理会荆凉夏的问题,慢慢伸手,摸了摸荆凉夏的脸。 “凉夏醒了!”红衣美人突然高兴地笑起来,她转过身去,冲着另外十幅美人图,手舞足蹈,面上绯红,生怕那十个美人看不到。 另外十个美人像是受到号召一样,不约而同地都抿嘴笑着,好像看到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似的。美人的笑,荆凉夏在东宫听过无数次,有阴狠的,有尖刻的,还有讥讽的,但是如此如沐春风般的笑声,还是独此一回。荆凉夏歪着头,诧异地看着面前十一个娇柔的美人笑成一团,这莫不是阎王殿的什么歌姬班子,阎王爷爷难道也像凡间君主一般喜欢歌舞,捉了些美人娘子组了个班子? 更吓人的是,自己也在这班子里不成? “你们是谁?”荆凉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再这么莺莺燕燕笑下去,自己都要疯魔了。 美人们听了,都止住了笑声。刚才那名红衣女子满面笑容地回头道:“我们是画中仙子。” 画中仙子?活在画里的仙女?荆凉夏惊讶地朝红衣女子身后看去,那十幅美人图,穿着各异,画中景色四季也各异。美人图里,有的饮酒,有的品茗,有的作惊堂舞,有的蹙眉解棋局。 “你们都是画中……仙子?”荆凉夏倒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环肥燕瘦,根本不敢相信。 “对呀,这里十二幅美人图,都是画中仙。”红衣女子甜甜一笑,两个可爱的小梨涡绽开在嘴角,甚是好看。 荆凉夏闻言,脸色大变,十二幅?这个小隔间,除了面前的十一幅画,还有第十二幅画?荆凉夏在红衣女子充满期待的眼神下,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惊恐地站起了身,闭上眼睛,慢慢回身。 待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个软榻,一侧还有一个精致的红木桌案,而这软榻,正放在一棵开得正绚烂的桃花树下,花瓣些许掉落,零零散散洒在榻上和地上。荆凉夏抬眼看去,远处居然还有一个小屋子和一个小凉亭!漫漫花海树林,只有自己一人和面前的红衣女子。 “我是……第十二幅?”荆凉夏回过神来,回头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问道。 红衣女子睁大了眼睛,欢喜地点点头,直点得头上的珠钗叮呤作响。另外十幅画中的美人们,看到荆凉夏这般模样,都互相相视一笑。有个手执棋子的白衣女子,放下手中棋子,掩面轻笑,起身往前一踏,便婉婉站在了荆凉夏的面前。 荆凉夏吓得往后一倒,扑通一下坐在榻上。 红衣女子好笑地拉住荆凉夏的袖子,一把又将她拉了起来,她笑嘻嘻地说:“凉夏怎么这般胆小?我与你说来,你听着便好。我叫齐燕,抚琴图。”说罢,她指指一旁的白衣女子道:“她是玉屏儿,解棋图。” 荆凉夏茫然地点点头,大了胆子问道,冲齐燕和玉屏儿身后一指:“那她们呢?” 齐燕甜笑道:“你自己看看便知,每一幅画,一旁都有图名和美人名儿。” 荆凉夏听了,立刻抬头看去,面前的精致美人图,果然个个有名儿。美人们看到荆凉夏望向自己,神情动作各异,有的捂脸轻笑,有的挥手示好,有的端庄点头,看来画中仙子性格也迥然不同啊。 “你是卧榻图,你呀,叫荆凉夏。”齐燕笑盈盈地拉着荆凉夏的手,盯着荆凉夏,目不转睛,生怕荆凉夏下一刻又倒头睡过去。 “那我们岂不是会仙法仙术了?”荆凉夏想到自己莫名成了一个画中仙,那么与坊间小曲和市井小说里写的一样,便可以仙法仙术拈手而来? 齐燕睁大眼睛疑惑地看了看荆凉夏,突然”噗嗤“一笑:“你可别以为咱们是画中仙,就会什么仙法异术,我们除了住在画中,与常人也无异。” 荆凉夏心里顿时嘎嘣一下,没的期盼了,本以为自己死也没死透就算了,混了个仙子当当还能没事施施仙术,作作仙法,比以前哆哆嗦嗦在东宫拼死拼活地干活来得舒心些,结果这当头一棒给得不轻,与常人无异,这还能叫仙? 齐燕顿了一会,见荆凉夏没反应,继续说道:“多年前,昆仑山来的画师在凡间收了十二个弟子,人称十二画师,他们纵横画界数年,每一个画师在弥留之际都各自画了一幅美人图,组成了我们十二美人图。” “他们画我们做什么?”荆凉夏皱了皱眉,小心地问。 “那我可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刚睁开眼睛,便在这画中了,除了与姐妹们相互走走,也未走出去过。”齐燕说道,“凉夏你可是一直都没醒过,姐妹们都陆续醒了过来,只有你一直睡着,我们当你是只小猪呢!” 话音刚落,十一个美人都轻轻笑起来,霎那间,小隔间里回荡着盈盈的笑声,连娇羞的玉屏儿也白衣捂面,杏眼羞窥。 荆凉夏这会彻底傻了眼,这都什么事啊,还不如让她一刀被捅了,直接进了阎王殿准备着下辈子当千金小姐。看着一屋子莺莺燕燕,荆凉夏仿佛又回到了东宫太子殿的下人房,听着几个宫女整日聚在一起没完没了地嚼舌根。 “我的画师是谁?”荆凉夏突然问道,这个问题很关键,谁没事画了个她,连名字都取的一样,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个画师,让她莫名其妙地从凄楚的唐宫穿来了这诡异的画中。 问到此处,美人们都不再笑,个个面色凝重地看着她,荆凉夏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后怕地揪了揪衣袖。 “十二名画师,无人知晓他们的名字,他们作画,只留数字作为代号,便是一至十二。因为我们是临终绝笔,所以我们很少提及画师。”齐燕皱着眉头,说道。 无人知晓画师的名字? 荆凉夏一头雾水地抓着袖子,心中暗暗骂道,都怪那个胖得连脖子都没有的将军,是不是捅自己一刀的时候没死透,留了一缕魂飘来这画中?拜托你再给我一刀吧!荆凉夏悲戚地抬头望望天空,随即又低头看看面前的十一个美人,心中哀哀不已,胖子将军,都赖你,没捅彻底! 无奈至极,荆凉夏只得接受自己重生在画儿中的现实,面对十一个绝色的美人儿,荆凉夏突然很好奇自己的模样,想到这,不仅满心期待起来,看来,上辈子丑习惯了,这辈子倒是想翻身了。 这时,小隔间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只见玉屏儿和齐燕慌张地转身一步踏出,便各自回到了画中,其余的美人们也略有慌张地看了看隔间小门。 “凉夏!眨三下眼睛,你的画就静止了。再要动,你只需再眨三下眼睛即可!”面前,玉屏儿执起白子,探着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荆凉夏茫然地看着面前十一幅画的美人们接二连三地变回了水墨美人画,而自己还在榻上毫无动作。隔间小门似乎正在被人从外打开,只听“嘎吱”一声,一个肥胖的手便推开了门。 第2章 遗落 胖手慢慢推开了门,但来人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停了动作,门只开了一条缝便停在那。荆凉夏哆哆嗦嗦地坐在榻上,环顾四周,十一幅美人图都静止了,荆凉夏深呼一口气,试探着眨了三下眼睛。 就在这时,胖手推开了门,荆凉夏倒抽一口气,就差惊得跳起来,只见一个胖得连脖子都没有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卖力地想一次头挤进小隔间,却不想还是被小门卡住了,恼怒地碎骂了一句。 这不就是给了自己一刀的胖将军吗?! “你惊什么?”齐燕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荆凉夏又是一惊,这些人怎么都神出鬼没的?齐燕示意荆凉夏给挪个地儿,荆凉夏往榻边轻轻挪了挪,齐燕便大大咧咧地在荆凉夏身边坐了下来。 胖男子努力紧了紧腰身,将身上的肥肉挤了挤,勉强进了小隔间。荆凉夏看着胖男子傻傻道:“他可真胖,连脖子都没有……” 齐燕咯吱笑笑,她看着荆凉夏,道:“你要记住了,你眨了三下眼睛,就是定在画中了,不能出这画儿了!” “那你怎么坐在我旁边呢?”荆凉夏疑惑地问。 “你这不也是画儿吗?不能出画儿的意思呀,是不能到画儿外的世界。”齐燕一本正经地说道。 荆凉夏撇撇嘴,要求这么多,还不如自己在东宫太子殿来得痛快逍遥,她们几个小宫女,也就是一辈子入不了内殿的命,上头的姑姑不管她们,除了欢腾的日子里卖力干干活讨主子欢心,平日里也由着她们日日游手好闲,不认真做活。 “这胖子是画店的朱掌柜,你看着吧,他准又要挪地了,我们就没在一个地方待了超过半年的。”齐燕轻声细语在荆凉夏说道,荆凉夏刚想问为什么,齐燕却早已不见,抬首看去,齐燕在对面画中,轻抚着琴,悄悄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只见朱掌柜艰难地在小隔间里挪动着,似乎在低头寻找着什么。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朱掌柜终于拿出一块大黑布,上面布满了灰尘。朱掌柜的胖手仔细弹着大黑布,好不容易将大黑布弹干净了,一不留神大黑布却又掉在了地上,朱掌柜一阵低声怒骂,又拾起大黑布再次弹着。 朱掌柜将大黑布放在一旁的一个小桌案上,回身便开始从墙上取画。美人图被一幅幅取下,朱掌柜肥头大耳的大脑袋晃啊晃的,直晃得荆凉夏一阵反胃。朱掌柜一边取画,一边怒骂道:“难为我这么多年带着这十二美人图!说是十二画师的画作,也没见这画中女子动过,莫不是被人骗了,花了大价钱买来,却得来十二张废纸!他-奶的......” 朱掌柜骂骂咧咧地收着美人图,一幅幅卷好放在大黑布里。待来到荆凉夏面前,朱掌柜面上一愣,肥肉都凝固了,两眼睁着老大,荆凉夏吓得屏住呼吸,莫不是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发现了什么? 只见朱掌柜慢慢伸出肥肥胖胖的大手,一把从荆凉夏榻边抓过,荆凉夏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手中用力一捏,嘴里碎碎念道:“就这么几个月,倒是有蜘蛛了,毁了老子的画,老子捣了你的窝!” 朱掌柜忿忿说完,便抬手取下荆凉夏的画儿,卷好后用绢带仔细地绑好,与另十一幅美人画放在了一起。朱掌柜用大黑布包好十二幅画,系好,便又艰难地挪着步子,努力吸着气缩着肚子低头出门,却不想,又卡在了门口。 好不容易出了小隔间,朱掌柜抱着黑布包裹来到画店,店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宣纸和文房四宝。朱掌柜将黑布包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大步走出画店,将黑布包堆在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用大绳子捆好。 “呸!这破地方的知县真是缺心眼儿的,老子孝敬他那么多银子,卖几张春-宫图怎么了,我图什么,不就是图他照拂照拂老子。幸好老子消息灵通,今日连夜就跑了,看他上哪找我去。”朱掌柜碎骂着来来回回了几趟,将店里剩下的东西都拾掇好,一股脑堆在马车上。 朱掌柜似乎很是心疼十二美人图,将那黑布包仔细地挪到最上层,生怕压着了。 不一会,“嗑碰”一下,马车便开始动了。荆凉夏好奇地透过画中缝隙,勉强从黑布包的空隙里看去,夜色凉凉,树影婆娑,马车晃悠悠地压过石子路,看样子,朱掌柜走的还是一条偏僻小径。 “他要去哪?”荆凉夏看不见别的画儿,只得闷着头问道,谁听见算谁的吧。 不一会,一个很是端庄大方的声音响起:“每半年换一个城乡待着,卖些不入眼的春宫图,倒是来银子。听说,如今这朝局很是不稳定,连小生意也难做。” 荆凉夏低低嗯了一声:“如今……是谁坐这江山?” “如今是西楚国浅元十七年,当家做主的还是老皇帝。”端庄的声音又响起。 荆凉夏一头雾水地听着“西楚国浅元十七年”这几个字,这根本不是她大唐盛世啊,难道这个时代跟自己生活的盛世李唐根本就是两个世界?荆凉夏木木地盯着眼前的满是碎石的小路,久久不作声。路迢迢远兮,晚风凛凛拂身,荆凉夏竟是有些冷了,便下了榻,沿着画中唯一的一条石子路,慢慢走向远处的那间小屋。 小屋很是雅致,木板坚硬,门口还有一条浅浅的小溪和一座小桥。荆凉夏心中无数小九九,明明画面上没有这处小屋,只有石子小路,没想到,顺着石子小路往深处走,眼前倒是豁然开朗。满心的疑惑带着荆凉夏慢慢推开了小屋的门,门很轻,轻轻一推便开了,荆凉夏屏住呼吸踏进小屋,站在小屋中,好奇地环顾着四周。 单人间?这辈子也没睡过单人间啊,想当初初入东宫太子殿,公公看了一眼她,便以“这姑娘长得会让太子爷受惊”为由给安排了殿外差事。荆凉夏入住下人房,八人一间,其实就是一个大板床,一人一个被褥,逮着哪个铺睡哪个。荆凉夏入宫晚,理所当然地睡在了正对门口的铺,这也就算了,旁边那个小宫女还梦呓,晚上抓抓挠挠蹬蹬腿伸伸胳膊,再突然睁开眼睛看两眼荆凉夏,让荆凉夏根本没法睡。 小屋很是别致,床,软榻,桌案,小凳,屏风,都齐全了。荆凉夏欢喜地摸摸床,真软,比东宫那只三花肥猫的肚子还软。荆凉夏笑得两眼都眯成了缝,管它什么西楚国浅元十七年还是十八年,如今有这一处桃源仙境,竟让人流连了。正情到深处,无法自拔时,荆凉夏突然想起什么来,她匆匆起身,环视四周,果然,一旁的红木梳妆台上,端正地摆了一面铜镜。 荆凉夏小心翼翼地朝铜镜走去,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心跳,真期待这世的容颜,十二美人图,自己应当也不差吧? 铜镜摆在面前,荆凉夏慢慢探过头去,铜镜中缓缓映出一个女子的脸庞,这不就是自己原先的脸吗?与之不同的是,皮肤白得很。还记得孙姑姑来东宫看她,直勾勾看了她半晌之后说道:“这闺女模样也不丑,可是入宫那么久了,怎么还这么黑黢黢的……” 没有想象中的惊艳貌美,绝世倾城,却相当的清丽素雅。两簇峨眉,薄唇翘鼻,杏眼流情,荆凉夏看着这白皙了许多的脸,越看越喜欢,这比她上辈子的黑乎乎村姑模样好上太多。终于知道为何东宫太子妃成日往脸上扑粉描黛了,原来这一白还能遮百丑啊。 荆凉夏放下铜镜,心情顿时愉悦起来,死也没死成,反倒来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心中疑问太多,问齐燕她们,估计只言片语也难以道清。荆凉夏本就随心随性,这落地生根的本事她当属第一,既然来了这个地方,便好好待着吧。说不定,日后的生活比东宫太子殿好上太多也未可知。 想到这,荆凉夏绕绕脖子,伸展了腰身。低头看去,自己一身鹅黄色衣裙,臂弯轻纱,样式倒是和唐宫相近的很。荆凉夏走向床,稳稳地躺了下去,面对床顶板,这没来由的担忧便接踵而至,自己怎么会来到画儿中? 算了,困了,直接睡吧,荆凉夏翻了个身,紧闭双眼,万事等到醒后说吧。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到齐燕正大声喊着自己。荆凉夏哼哼了一声,翻个身,继续面见周公。谁知齐燕一声响过一声,直喊得荆凉夏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怎么了?”荆凉夏警惕地问道。 见齐燕没答话,荆凉夏匆忙起身,连衣服也不整理,踏上鞋子便匆匆出了门,一路小跑踏过石子路,来到了桃树下的软榻旁,上气不接下气道:“齐燕,我来了,什么事啊?” 话音刚落,只听玉屏儿的声音道:“别理她,她就是这个咋咋唬唬的个性,不过是进了京城而已,她非要你来看,说你没见过。” 又听齐燕哼了一声,却一句话未说,想着是生玉屏儿的气了吧。荆凉夏吐吐舌头,好奇地透过缝隙看去,只见马车已经走上宽敞的大道,很是平稳,四周寂静非常,看着这天色,约莫也就是卯时左右。 “死畜牲,不抽你还不跑,快点!老子取了银子就要出京了!”朱掌柜低低咆哮着,随即“啪”得一声扬鞭抽向了拉车的马。马吃了痛,卖力地跑了起来,马车颠簸着,直晃着荆凉夏都觉得头晕。 “啪”得又是一声,马卯足了劲儿撒开蹄子就奔起来。荆凉夏被晃得快要吐了,这朱掌柜,赶着去投胎不成? “咯嘣”一声,马车轮子压过一块石头,车身剧烈晃动了一下,朱掌柜一声咒骂又抽了一鞭子。随即,荆凉夏只觉得自己猛然飞了出去,霎那间,眼前都开阔了,微露鱼肚白的天空,一只肥鸟淡然地从天空飞过,正以万物皆在我脚下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而自己,在飞出去之后,竟然迅速开始下落。 画卷掉出去了! 这是荆凉夏的第一反应。 没有第二反应,因为她根本来不及想着第二反应,便听见不远处还在马车上的黑布包里传来整齐划一的女子惊呼声:“凉夏!” 这一声只是暂时的,马车跑得太快了,惊呼声很快就被埋没在了马蹄与车辕之下。随着画卷的滚落在地,荆凉夏只觉得画中万物都随之一震,荆凉夏紧紧扶住软榻,摇晃了几下勉勉强强站稳。只听“轰隆”一声,荆凉夏心中一惊,抬眼看去,远处那个精致的小屋轰然倒塌,瞬间废墟一片…… 什么?房子没了?说好的单人间呢? 头顶的桃花树纷纷扬扬落下许多桃花瓣,洒在荆凉夏周围,身上,和乱蓬蓬的发髻上。 “我到底得罪了谁?让我死都死不安生?!”呆滞了许久,荆凉夏的怨气苦水终于忍不住,顷刻间山洪暴发似的,坐在软榻上哭得稀里哗啦。 第3章 送礼 荆凉夏哭了许久,直到两眼睛都哭红了哭肿了才渐渐停止抽泣。画卷半摊开着,在清晨空无一人的偏僻街道上静静地躺着。 饶是自己没死成,生在画中了,也算是老天给足了面子,可如今躺在地上,若是被人拾走了,岂不是以后都见不到另外的十一个画中仙子? 荆凉夏愤然地抹了抹滴挂挂的眼泪,便回身将软榻上那些被震落的桃花瓣一片片收起,收着收着也不知道往哪扔,便一股脑全堆在了桃花树下。远处的小屋已经塌了,看来短期内小憩或者睡觉还得在这桃花软榻上。 荆凉夏沿着小石子路,一步一步走向小木屋。小木屋的好几块木板狰狰折断,房顶塌了,压在屋中的陈设上,这要修补起来,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啊。活该自己那么倒霉,若当初没抱着当尚宫女官的心态进宫,说不定现在已经嫁为人-妻,在家相夫教子,夫唱妇随了。 荆凉夏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小房子,半边房顶塌了,木板墙也折了好几块,若是要修补,必定要找来梯子和木板,既然要找梯子和木板,那就得出画儿了。幸好自己以前被东宫的总领公公指派过去给小厨房修屋子,还有点经验,要不然只能喝西北风了。 荆凉夏唉声叹气了一番,满面愁容地蹲在了小溪边,无奈地用手在小溪里划拉着。荆凉夏决定先出画,再拿着画卷去寻朱掌柜,找到十一美人图,归了队,便心安了。 这时,突然又是晃动一番,荆凉夏一个不稳一头栽进了小溪里,一口冰凉的溪水入喉,荆凉夏“啊呜”一声抬头喷了个漫天花。 荆凉夏打了个哆嗦,意识到了什么,丝毫不管自己湿答答的衣服和满头的水渍,连忙提着裙摆匆匆赶往桃花软榻。 待来到了桃花软榻下,荆凉夏正踌躇着要不要出画,万一乍一下出现在大街上,给人见着了,给她泼上一盆黑狗血或者贴张符就算好了,直接把她当妖怪抓起来,那就有口难辩了,若是再给她来一刀,还不知道又跑到哪个莫名其妙的朝代,钻到画里还是书里。待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正想着呢,却见眼前世界旋转了一番。一个八字眉的苦相小生的大脸出现在面前,两只绿豆大的眼睛直脱脱看着自己。 荆凉夏惊了一跳,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地看着面前这个苦相小生的动作。这个家伙不会是个风流变态吧?现在画卷在他手中,这感觉真是如坐针毡啊。 “哎哟,美人卧榻图?”苦相小生盯着画卷,两眼惊喜,奸笑道:“这下可以扣下十两银子了,嘿嘿,幸亏世子早早着赶我出来买王九婆的豆腐花儿。不就是买幅美人画儿吗,这下好了,地上直接捡了一幅,交了差还有银子拿……” 苦相小生一脸捡了便宜地将画仔细卷好,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满面春光地大步回身离去。 转了几个巷,悠悠豆腐香伴着青青葱味就远远飘来,荆凉夏闻着豆腐香,都有些馋了,不过眼前最需要担心的是这个苦相小生口中的世子是谁,要美人图做什么。 现如今肥头朱掌柜驾着马车一路逃难似的风尘远去,自己与另外十一幅画相隔不知多远,还是先静观其变吧,毕竟自己不清晓这个朝代的礼仪规矩,若是贸然出去得罪了什么达官贵人,给她安个罪名,她一个小小女子可吃罪不起。 “九婆,二两豆腐花儿,老规矩。”苦相小生不一会就来到一个简陋的店铺之前,店铺破得屋顶都漏光,一旁的招牌摇摇欲坠,勉强还能影影约约看到招牌上六个大字——“王九婆豆腐花”。 一个上了年纪的白发婆婆,笑笑点点头,摇摇晃晃地从地上小木凳上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哼哧哼哧挪到苦相小生面前:“小花生来了呀,已经备好了,世子府远,你脚步可要快,世子得趁热吃。” 这么好养的名?小花生?荆凉夏听到王九婆喊苦相小生的名字,不由地捂嘴直笑。 王九婆颤颤巍巍地从店铺一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盅,拿了一个小布袋子包好,又颤颤巍巍地回身准备递到小花生手中,小花生面露惊恐地看着王九婆一步三抖地将瓷盅递给自己,生怕给打了,忙将画卷放在一旁的木桌上,上前一步稳稳地接住瓷盅:“九婆劳心了。” “莫要打了。”王九婆苍老的声音像深秋沙沙落地的叶子般,叮嘱着小花生。 小花生给了银子,正要转身离去,又听王九婆喊道:“小花生,你的东西落下了。” 小花生这才想起放在木桌上的美人图,这可是十两银子呢!王九婆抖抖索索地拿起画卷,一不小心就这么抖开了画卷,荆凉夏直觉得一阵眩晕,就看着一张老态龙钟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哎哟,这个美人图倒是好看。小花生,什么时候会欣赏画儿了?” 小花生尴尬地看着王九婆打趣地问自己,忙说:“这是世子嘱咐我买的画儿,明日是皇太子的生辰,这画儿啊,可是贺礼呢。” 王九婆怪怪地看了一眼画,又给卷好,递到小花生手里:“你们这些小子啊,就是爱美人爱得紧。” 荆凉夏浑身发毛地被王九婆看了一眼,又给递回了小花生手里,顿时就泻了气。得了,本以为小花生把自己忘了,一会儿就可以开溜了,结果这个王九婆那么热心肠。 小花生应声接过画卷,将画卷夹在腋下,两手端着瓷盅,谄笑着连忙谢谢王九婆,一步一点头地迈着匆匆步伐赶向世子府。 小花生脚程快,不一会儿就回了世子府,看门的张叔大声训着小花生太磨唧,那中气十足的咆哮声把荆凉夏着实吓了一跳。 荆凉夏透过缝隙仔细打量着周边环境,这府院看上去颇大,但是没以前待过多年的东宫大,也没东宫看上去气派。也不知道那小花生七拐八拐拐向了哪里,只听一个急匆匆的年轻声音道:“小花生,你今日买豆腐花儿怎如此之迟!世子等着呢。” “路上看到如玉堂早早地开了门,便应着世子的吩咐,买了美人图,耽误了些时辰。”小花生油滑地笑笑说。 “快给世子送去!”年轻声音催促道。 “好嘞。”小花生急忙点头应好。 如玉堂?作笑呢吧,荆凉夏听了,直翻白眼。自己待的画儿明明跟着个卖春宫图的肥头朱掌柜闯南走北,到处躲官府,何时出自如玉堂了?这小花生满口的谎话,为了扣下十两银子,捡幅遗落在街道上的画儿凑数,也真是够厚脸皮的。 小花生轻着步子,谨小慎微地拿着画卷和瓷盅进了内室。只听小花生一声恭敬无比的“世子”,荆凉夏的画卷便被随手放在了一旁。 一阵叮当碎响之后,那股豆腐花儿香又钻进了荆凉夏的鼻子,真是美味啊,只不过,这豆腐花儿没放葱吗,居然没有葱香味。 “世子,请用。”小花生谨慎地说着,荆凉夏实在看不到这个世子的面容,只得凭着语言来判断,这个小花生,怎么把自己放在那么偏的位置,面前竟是空无一物。 “嗯。”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是轻轻的吮嚼声,荆凉夏闻着豆腐花儿香,直流口水。齐燕与她说过,画中仙不会腹饥,不吃凡物,荆凉夏听了直翻白眼,心中默想:那些凡物才是最美味的,知否? “世子,我给您把画儿买回来了,如玉堂的,美人卧榻图。”小花生满是笑意道。 “你可看过了?”那世子道。 “我可是认认真真挑选的,如玉堂一开门,我就进去了,哎呀,满店的美人图啊,我一眼就看中了这幅,画中女子那可是朱唇如含丹,眉蹙如簪花呀!” “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文词雅句了?” “哎哟,这不是跟世子你学的吗?” “少油嘴滑舌,把画给畅风,让他寻个精致的锦盒装起来,明日送去太子府。”世子轻描淡写道。 “世子……你不看看这画儿吗?”小花生支支吾吾道。 “不用了,直接送去,连圣上都知道我‘病’了,不去太子生辰,谁敢说道我?”世子道。 荆凉夏听着听着就懵了,送给太子?送美人图给太子作生辰礼物?这是什么世子,送美人图给太子,还不如送一车真美人过去,美人图看得到摸不着,无异于镜里看花,欲摘不能,水中捞月,望眼欲穿。 想着自己前生,命丧东宫太子府,如今又要被送去太子府,怎么自己与太子那么有缘。荆凉夏真想找一根坚实的绳子,寻个梁,面见阎王爷爷好生问问去。 “世子,那我便将画给畅风了?”小花生再次确认了一下。 “嗯。”世子似乎根本没有将小花生的话儿往心里去。 小花生转身拿起画卷,轻步走出内室,待到了门口,小花生低声道:“畅风哥,世子让你寻个精致的锦盒,把这画装上,明日随着拜帖一起送去太子府。” 只听刚那个年轻声音道:“世子真要送幅美人图给太子殿下?别人都送金啊玉啊夜明珠什么的……也不知道咱们世子怎么想的……” “哎哟,你还想揣度咱们世子的心思?得了吧你就,明日趁早送去,免得世子发怒。”小花生将画卷递给畅风,畅风展开美人图,刚扫了一眼便满面羞红,匆匆又给卷上了。 “畅风哥看个画儿还能脸红,真是没能耐。”小花生偷偷笑道。 “不入流的美人图,也就太子殿下喜欢了。” 不入流?荆凉夏顿时不满了,怎么着自己也是个画中仙,美人图怎么了,自己穿着衣服呢,不伤风俗不败风气的,如何到了这个畅风嘴里,就不入流了。 “畅风哥!你不要命了!这话在咱们世子府还能说说,若是传了出去,让你三更死,你还敢活到天明?”小花生一听,赶忙急吼吼斥道。 畅风将画紧紧握在手中,横了小花生一眼,小花生一哆嗦,缩了缩脖子。 荆凉夏直觉得自己如同“击鼓传花”般被传来传去,这会到了畅风手里,转眼就被死死封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精致锦盒中,这下好了,想出画卷都出不去了。 天知道那个太子殿下是个什么人。不过,听畅风和小花生的对话,自己似乎已经隐约知道了太子的品性,看来,这位太子,是个风流韵事满缠身的太子了。 第4章 捉弄 西楚国浅元十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今日是皇太子景天逸二十二生辰,贺寿之人源源不断,太阳刚刚西落,便将太子府围得水泄不通,太子府总管一个一个地记着拜访之人的名字与官职,尤其是……寿礼…… 数十顶奢华贵气的软轿停在太子府门前。太子府甚是华丽,两方约有一丈之高的青灰石墙长延足有半里之远,高门阔拓竟是一丈有余,双扣红漆大门光亮地敞开,门前两座石狮戏珠威武气派,门前廊厅挂满红艳寿灯,此时正是宾客盈门之际。 太子景天逸一袭明黄太子朝服,站在太子府正门前,面上洋溢着得意笑容,看着一个个达官贵人穿得富态华贵地由各自小厮领着下了轿,递上拜帖送上贺礼,嘴里好话连连,无不彰显当朝太子之风华。 畅风坐着世子的一顶简易小轿,一路沿着繁华大道,畅通无阻地来到太子府跟前。 “晋王世子到!”府前负责通报的小厮见着小轿几近,一鼓作气大喊道。 景天逸正一脸冠冕堂皇的笑容,做好迎接的准备了,却见小轿落地,畅风依旧一身侍从模样地从小轿中不失礼数地钻出,他左手扶了扶轿门,右手紧紧抓着一个精致的长盒和一张大红拜帖。 景天逸眯着眼睛,脸上笑容渐渐凝固起来,似乎对小轿中不是晋王世子并不十分诧异。 畅风恭敬地上前,俯身作揖道:“晋王世子韩谕携礼,贺太子殿下寿。” 景天逸顿了一下,示意一旁小厮接下贺礼和拜帖,便瞬间便又笑容满面:“我当是世子亲临,怎么,世子还病着呢?” “世子风寒已久,不宜出行,若把病气过给了太子殿下,便是我们家世子的罪过了。”畅风滴水不漏,景天逸竟是无以反驳挑错。 “晋王世子向来体虚病弱,常年累月用药汤吊着气,难免有些不便之处,不打紧,本太子心领了。”景天逸笑道。 “太子殿下见谅,我家世子深知太子喜爱美人,便不分日夜寻了这美人卧榻图,送与太子,还望太子笑纳。” 景天逸一听美人卧榻图,眼中一亮,犹如一只深山饿狼般,就差眼冒绿光了。畅风看太子这副模样,心想这太子风流成性的坊间传言倒是八分信了,也不知当朝天子怎么着就看上这么个庸俗不堪的皇子,不过是仗了个嫡长子的身份,当今的三皇子景天遇也是皇后嫡出,论品行论孝德,不知比太子高出多少。 荆凉夏在锦盒中静静听着畅风和景天逸的对话,心中忐忑不安,这太子莫不是有什么龌龊嗜好?哎哟喂,真是最近撞了太岁,什么怪事都轮到自己的头上,从前在东宫,听说皇上想见早夭的晋阳公主,便请了个叫张果老的老道作法,当时还觉得这天方夜谭般的事情不可当真,没想到自己重生在画里,也是一桩诡异的事情了。 畅风很是大方客气地与景天逸寒暄几句,替自家世子贺了礼,便又钻入轿中,朝着晋王世子府的方向远去。 荆凉夏的画卷被小厮堆在了一堆贺礼之上,隔着厚实的盒子,似乎还能闻到一丝铜臭气。 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也有一两个时辰了,荆凉夏伏在桃花软榻上昏昏沉沉,几度欲睡,桃花树时不时落下几片粉色花瓣,轻轻躺在荆凉夏身上。 太子府!怎么绕来绕去,都是太子府!荆凉夏心想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命格,是命里与太子有缘呢,还是命理克太子?上一世的东宫太子硬生生被自个儿亲爹给充军了,这一世在一个陌生的时代,会不会又再次目睹太子倒台?看这太子一副风流模样,万一倒了台,这可不是一棵可以长期依靠的大树。 想到这,荆凉夏心里绕着小九九,嗯,还是找个机会溜出太子府吧。 “将那幅晋王世子献上的美人图送来书房,别的让太子妃挑捡了入库罢。”这时,只听景天逸声音远远响起,荆凉夏一个激灵惊起,惴惴不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整个画境,除了徐徐风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等了不多时,荆凉夏警惕地向画外看去,一道柔柔的烛光渐渐映入眼帘,荆凉夏惶恐地捂着嘴,这个龌龊皇太子要开画了! 慢慢的,一张略苍白的脸慢慢出现在荆凉夏面前…… 景天逸生的倒是好模样,一袭黄缎印龙薄袍,黑发半束,宽额窄腮,鼻子秀挺,嘴薄有型,就是肤色苍白无力,看起来像是平日里夜夜*,身子都要被掏空了似的。 “卧……榻……图,荆……凉……夏……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图啊……人美,名儿也美……”景天逸黑眸紧盯画面,念念有词:“不像别的美人图,艳丽有余,独失清华……” 景天逸仔细地看着画儿,荆凉夏警惕地盯着景天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万一一个不留神,连眨三下,活了过来,这得把太子活活吓死不可。 “可惜呀……可远观,不可亵玩……只能眼中饕餮,无法揽入怀中……”景天逸一脸失落,说罢,又色迷迷地伸手拂上画纸。 景天逸大手拂过,荆凉夏立刻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都想扎了刺般的难受。景天逸微眯着双眼,几欲流口水,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美人图。 荆凉夏转过身去,若再继续看着景天逸这副德行,自己真的要吐出来了。 景天逸似乎想到了什么,将画小心谨慎地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转身到了红木案前,捋起袖子,研墨,提笔,凝神思绪片刻,口中喃喃落笔于一张湛白的宣纸: 画中有佳人,卧榻颜如玉,桃花伴于侧,人花交相映。 荆凉夏听着景天逸的诗词,倒是频频点头,活了那么久,第一次听到有人写诗来夸自己,这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其实荆凉夏以前上过一阵子学堂,只不过后来娘亲生了弟妹,家里没钱,只得搬个椅子坐在学堂门口,听那朗朗书声,几日后便被先生轰回了家,没多久就跟孙姑姑进了太极宫,结果又因为长得太寒碜了被撵出来分给了东宫太子府的外殿。 “美人如此,怎能缺这撩人春-色呢!”景天逸眼中精光一闪,一副色-欲春心的模样,再次研墨提笔,不多时,另一张宣纸上便跳出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主角正是荆凉夏和自己。 “美人春-色……西楚国皇太子景天逸亲笔……”景天逸眯着眼睛喃喃。 搞什么,拿自己的模样作春宫图?荆凉夏顿时两眼喷火,恨不得现在就出画将那恶心的春宫图一把火烧了。 “太子……”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内侍声音。 “何事?”景天逸将春宫图压在一旁的奏折底下,沉声问道。 “太子妃身子不舒服,请您过去一趟。”内侍道。 “不舒服就请太医!今夜宫里当值的太医不够使唤吗?本宫又不会看病!”景天逸略有恼怒道。 “这……”内侍怯怯道。 “……本宫一会儿就过去。”景天逸顿了顿,开口道。 “是!”内侍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蹬蹬蹬”转身就走了。 看来太子和太子妃不和?荆凉夏听着景天逸和内侍的答话,心里不由地好奇起来。 “不就是李大将军的嫡长女吗,刚当上东宫太子妃才多久,大事隔日,小事不断,成日里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舒服!”景天逸眼中渐渐露出狠光,一把将手中狼毫扔向一边,黑墨溅案。 原来如此,也难怪了,谁让你是太子呢,婚姻由不得你做主,荆凉夏不由幸灾乐祸。前世的太子承乾与太子妃渐行渐远,独宠称心,如今这莫名朝代的太子也与太子妃不合,看来无论哪里的皇室贵胄,都有一段化不开的政-治婚姻。 “还是这美人图,能入我心……”景天逸见那内侍远去,又拿起那张春宫图,轻轻抚摸画中交缠一团的两人,两眼迷离。 真是龌龊至极! 荆凉夏忍无可忍,这个太子分明就是个寡廉鲜耻的家伙,毫无廉耻可言。荆凉夏心中怒火冲天,两眼滴溜一转,思索片刻,不如自己捉弄一下这个龌龊变态皇太子如何?反正看他这苍白瘦弱的样子,也是个胆小之人。 想到这,荆凉夏心中暗自窃笑,便眨了三下眼睛。 环顾了四周,见周围无人,连近身侍从也被支开了,只余色迷迷的太子拿着春宫图反复摩挲。 “太子殿下……”荆凉夏轻声道。 景天逸听到这一声,警惕地抬头看了看门口,随即便把春宫图塞进一本厚书之内。 “何人?”景天逸眼中精光凝聚。 无人应答…… “何人在门口?”景天逸再次问道,许久,仍然无人应声。景天逸扶了扶头,心道莫不是今日太劳累,竟是出现幻象了?景天逸环顾书房,除了烛火“噼啪”,便无其它声响。 “太子殿下……”景天逸正放下心来之时,又听那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根本就是在书房之内!景天逸惊恐地一把抽出挂在一边的长剑,剑光粼粼,尖露寒峰。 “谁?!”景天逸握住剑柄,两手紧扣,关节突立,厉声道。他慢慢移着步子,警惕地看着周围。书房就这么点儿大,如何能藏得什么人呢。 “太子殿下……我在这儿呢……”柔柔之声又响起! 景天逸顿时脸色苍白,手中长剑微抖,额头津津冒汗,难道这世上有鬼不成?! 景天逸慢慢地一步一步在书房挪着步子,睁圆了眼睛丝毫不敢闭眼。景天逸余光扫过一旁小桌,桌上美人图中,人影一晃而过。景天逸吓得手中长剑“哐铛”落地,浑身颤抖,不敢挪步。 画中女子,鹅黄轻衫,笑意嫣然,从榻上慢慢坐起来,娇羞颔首道:“见过太子殿下……” 面前身着黄缎绣龙锦袍之人,脸色惨白,两眼上翻,身子一歪,“噗通”倒地…… 第5章 出画 荆凉夏的画卷静静地搁在晋王世子府的杂物间内,锦盒半开,画卷清清冷冷闲置于内,似乎被人忘记已久了。 杂物间满是陈物杂什,或零零散散或拥拥挤挤。缺了个腿的雕花木椅,少了个把的酒壶,烧破了个洞的刺绣,还有些看不出来是何物的大件小件,都歪七扭八地堆在这个拥挤的杂物间内。 整个杂物间弥漫一股浓浓的霉气,潮湿阴冷,窗户甚小,光线都照不进来。 荆凉夏在画卷内好生睡了一觉,再睁眼,似乎已是一日后了。前日傍晚,自己被送至太子府,那景天逸龌龊下流,竟以荆凉夏和自己的容貌作春宫图来聊以慰籍,故而荆凉夏捉弄了一下这个风流太子,没成想,闹大了,一不留神把太子吓晕了。 吓晕了就算了,荆凉夏匆忙出画翻腾那幅春宫图,哪知这太子书案上堆了茫茫多的书籍,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从哪里翻。 正一头乱麻呢,只听门外已经有内侍低声呼唤太子殿下了,荆凉夏无奈,只得又钻回了画中。 须臾,门外一女子厉声道:“撞开!” 不一会儿,内侍破门而进,一群内侍跟着盛装的太子妃李冠娥鱼贯而入,李冠娥一进门便见景天逸倒在地上,两眼紧闭,毫无血色,顿时脸色惨白。 “太子!”李冠娥惊慌地扑上来,跪在地上,一把搂起不省人事的景天逸,颤抖着试探了一下景天逸的鼻息,见景天逸还有气,李冠娥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厉声道:“快宣太医!” 一个看上去品阶稍高些的内侍颔首应声匆匆忙忙转身离去。 李冠娥接着道:“把太子殿下抬去寝殿。” “是……”两个内侍低声应道,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抬了景天逸便出了书房,直奔寝殿。 李冠娥冷面环顾了一下书房,只有地上一把长剑冰冷伏地,除此之外并无打斗痕迹。李冠娥皱着眉仔细察看着,生怕错过什么蛛丝马迹。 李冠娥目光停留在景天逸倒地之处,此处有一张小桌,桌上一幅美人图静静躺在那...... “这美人图哪来的?”李冠娥冷眼问道。 “回太子妃,这图是晋王世子献上的寿礼……”一个内侍贼溜着双眼,低声道。 “晋王世子?”李冠娥蹙眉,“一个送进京城的质子,也花不出什么大手笔,拿着一幅美人图就想拉拢太子殿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李冠娥拿起美人卧榻图,仔细打量了一下,倒是一幅清丽佳作,不失大气。看罢,李冠娥卷起画儿,递给景天逸的近身侍从唯心:“唯心,将这画儿拿去烧了。” “烧了?……”唯心愕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晋王世子的贺礼。 “怎么,太子妃的话就不作数吗?”李冠娥眯着眼睛。 “是是……我这就拿去烧了……”唯心匆匆点头,唯唯诺诺接过美人图。 烧画?我的姑奶奶哎,烧了画,本姑娘还能活吗?荆凉夏听到此处,吓得够呛,一屁股坐在软榻下,张大了嘴巴半晌反应不过来。 荆凉夏现下十分后悔吓太子那么一下,现在要出画的话,莫说能不能把这一干人等吓晕,就算是吓晕了,自己抱着画卷能跑出这诺大的一座太子府吗? 正焦头烂额之际,只听李冠娥道:“慢着!” 唯心刚走出一丈远,见太子妃又喊回自己,战战兢兢回过身来:“太子妃殿下……” “将画装进去,送回晋王世子府。”李冠娥从桌上拿起装画的锦盒,递给唯心,“太子说现如今虽民风开放,但要以身作则,不沉迷酒色,退晋王世子礼,着他改日再择礼送来吧。” 唯心一听,满面疑惑,但他一个小小内侍又怎敢揣度主子的心事,便接过锦盒,将画卷放入,躬身退了下去。 荆凉夏狂跳不已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在锦盒中静静听着,看样子,这太子妃是个有脑子的人,将画卷完璧归赵,不仅可以向圣上表明他太子不沉溺美色,还可以挫挫晋王世子的锐气,也好让晋王世子知道,当朝皇太子可不是那么轻易用一幅美人卧榻图就能打发的,这一箭双雕的事,何乐而不为。 荆凉夏默默地在杂物间内想着前日一事,也不知道那皇太子醒来了没,莫不是被自己吓疯了吧? 这一日在杂物间里懒懒地睡了一觉,略有些精神了。这桃花软榻真是睡不踏实,天天在这风口吹风呢,哪能睡得安稳,还是尽快修补屋子重要点。 荆凉夏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坐起来,怔了一下,便眨了三下眼睛,往前跨上小小一步,待回神,已经置身画外了。 “这屋子都霉成这样了?”荆凉夏皱着眉,嫌弃地在桌桌椅椅间勉强地穿梭着。往日在唐宫太子府,虽是在外殿干活,但整个太子府也没有那么脏乱的屋子啊。 荆凉夏推开屋门,霎那间清新空气袭来,一阵神清气爽。暖暖的日头照在脸上和身上,柔柔软软,如沐春雨,很是舒服。荆凉夏探着头环顾四周,无人,便轻手轻脚,提着裙子悄悄顺着面前一条鹅卵石小路走去。 这晋王世子府说的好听是个世子府,除了大一点,竟是毫无奢华贵气可言。一路而来,荆凉夏漫眼看去,周围只些许蓝紫荆花和低矮灌木,屋宇低矮,简洁无饰。一方清澈潭水渐入眼帘,假山寥寥,清涩于侧,偶一只孤鸟“啾啾”飞过,更显清冷。 身近假山,似乎假山之后的凉亭隐隐约约传来声声话语。 荆凉夏轻轻贴着假山,探着头,但依然看不到凉亭的一个角。 “太子皇兄接连两日都没上朝,只称是身体不适,并未告知是何原因。”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依我看呐,是他生辰醉酒过多,起不了身了吧。”一个轻扬声音道,“前日太子殿下在席间与户部侍郎的小公子拼酒,那一坛下去,少说也有两斤,这两日能上得了朝就怪了。” “真是无用……”又一个稍稍阴冷的声音响起。 究竟有几个人在这?还有人称太子为皇兄?难道是个皇子驾临世子府?荆凉夏疑惑地听着,蹙眉咬唇。 “昨日一早,太子便差人将韩谕的贺礼给退回来了,这太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平日里最爱的不就是美人吗,居然说美人图有伤风化。”轻扬声音道,语气听上去很是不屑。 “父皇盯着呢,他不好好表现一番,还能怎么做?韩谕一个病殃殃的质子,拿他开刀,不得罪人。”低沉声音道,“我若猜的不错,你定是故意给太子皇兄送去美人图,好让太子皇兄好好博一下父皇的欢心吧?” 一声冷哼。 “你倒是会卖这个人情,太子也聪明,知道将画儿送回来,而不是直接烧了。你说是不是?韩谕?”轻扬声音道。 “听太子府的一个小厮说,差人送画儿回来的,是太子妃,并不是太子。”低沉声音道。 “太子妃?那个李大将军的嫡长女?我倒是忘了这号人物了……”轻扬声音道。 “一个背后有大势力的聪明女人而已,怎么,我韩谕一个外来的异姓王质子都不怕,三皇子还怕了不成?”阴冷的声音很是打趣道,看样子,这个人便是着世子府的主人,韩谕了。 “别拿我玩笑。”三皇子景天遇道,随即又转开话题:“你们可曾听说今日早上发生的事了?上官煜,你爹是左丞,你的消息必定灵通吧?” 只听那个轻扬声音道:“左丞之子,就要消息灵通吗?” “算了,半晌憋不出来一句人话。”景天遇斥了一下,又道:“今日京兆府传来消息,官府在京城郊外救下了一个遭劫的画店掌柜,画店掌柜看样子是老狐狸挪窝呢,见到官兵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就没影了。你们猜,那一车的画,发现了什么?” “春宫图?!”上官煜惊道。 “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景天遇不耐烦道。 “还能有什么?”上官煜疑惑。 “除了一大车的春宫图,还有早已绝迹多年的十二美人图……” “十二美人图?十二画师的绝笔?”上官煜更加惊异了。 “只可惜,救得太迟,遗失了四幅,只余八幅现下放在京兆府,由重兵把守。”景天遇低声道。 荆凉夏听了一惊,朱掌柜遭劫?丢失了四幅画?!想着自己前日凌晨还与齐燕她们说笑呢,如今只剩下八幅被寻到,那么还有三幅岂不是飘落世间了! 荆凉夏冷不丁打了个颤,脚下一软,“嗑砰”一下一头撞在了假山石上,顿时吃痛“啊”了一声,随即凉亭内传来一声警觉:“谁?!” 荆凉夏吓得哪管头被撞得有多痛,沿着假山旁的一条幽幽小径撒开脚丫便玩命地狂奔,直到自己都不知道跑到那儿了才伫足。 站了片刻,似乎已经确定了身后并无人跟上来,荆凉夏大着胆子开始打量面前事物。 一个陌生的小院落,树叶瑟瑟,野花开尽,一座看上去很破旧的小屋立在院落一侧,旁边还有一摞摞的木板,足足有一人之高。 突然小屋内飘来一阵阵烤鹅的味道。 烤鹅?! 荆凉夏闻到味道,眼睛一亮,手中攒紧裙裾,睁大了眼睛朝小屋走去。 第6章 丫鬟 “你是谁?”一个铿锵有力的汉子声音拉回了荆凉夏的思绪,荆凉夏吓了一跳,一只油汪汪的烤鹅瞬间从脑中消失不见。回身一看,只见一个粗布衣的大叔正警惕地看着自己,大叔皮肤黝黑,圆眼高鼻,身子笔挺,很是健硕。 “额……我是……那个……世子府太大……我迷路了……”荆凉夏支吾道。 “迷路了?”大叔皱眉看了一眼荆凉夏,荆凉夏心跳如兔,也不知道这大叔信不信。 本以为大叔要好好盘查自己一番,却不想大叔突然憨憨一笑,大声道:“小丫头怕是跟丢了吧?我是晋王世子府的忠叔。吴妈妈带着姑娘们去了落叶居,哎,这吴妈妈,丢了个人都不知道,好不容易世子府招一次丫鬟呢,还这么马马虎虎。” 世子府招丫鬟?荆凉夏突然脸一黑,自己这是什么运气,怎么都脱不了这当丫鬟的命,前辈子做了那么多年的丫鬟,挨一刀重生了,现如今还要当丫鬟?可是为了拿到建材和工具修补屋子,当丫鬟就当丫鬟吧,只要屋子修好了,说走就走,反正十二美人图已经散落世间,也不着急回去。 “那请忠叔带我去寻吴妈妈可好?”荆凉夏微微俯身,清声道。 忠叔见荆凉夏很知礼仪懂规矩,便很是热心肠地带着荆凉夏七拐八拐,直绕着头都晕了,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院落前:“世子府原是汉阳王府邸,很是奢华贵气,规模也相当大。三十年前汉阳王谋反,全家下狱,这院落也就空下来了。十五年前,咱们世子五岁,被当今圣上接入京城,就一直住在这府中。府中只有世子和十几个从家里带来伺候的人,便无他人了。今日头一次招两个丫鬟,也是难得了。” 荆凉夏听着点点头,问道:“这便是落叶居了?” “这就是了。”忠叔应道,随即又扯开嗓子大喊道:“吴妈妈!你漏了小丫头!出来看看!”荆凉夏满头黑线地看着忠叔如此卖力地帮她找吴妈妈,心中虽忐忑,但也十分感激。 “忠老头!就你嗓子大!”不一会,一个身着暗绿色绸缎衣裙的微胖中年女人便拿着一把扫帚出来了,腰间还系了个白布围裙。 “谢谢忠叔了!”荆凉夏回头对忠叔一笑,忠叔笑眯眯地将荆凉夏一推:“吴妈妈,这丫头甚好,你好好雕琢雕琢,以后啊,可是好帮手呢。” 吴妈妈剜了忠叔一眼,转眼看向荆凉夏:“模样倒好,穿得也甚好。我怎么不记得进府之时丢了一个,难道是我岁数到了,记不住了?” “呵!你这风韵,可是这些半大的小丫头们不可企及的!”忠叔道。 “得了吧你!去去去!赶紧从老娘眼前消失!少给我甜言蜜语的。”吴妈妈一听,大扫帚横扫,一把将忠叔赶到了三丈开外。 吴妈妈见忠叔落荒而逃,便回头一把揪住荆凉夏的胳膊,荆凉夏一个踉跄便被吴妈妈拖着进了落叶居。一进院中的屋子,便见二十多个女孩子站在屋中,很是紧张地看着吴妈妈拉了荆凉夏进来。女孩子们大部分都只着布衣布鞋,只有少数几个穿了绸缎衣服,但是花纹样式确实过了时的。女孩子们头上最多一支木簪子或者刚摘下来没多久的花儿,脸上无光皮肤粗糙,看样子都是来自乡野村间的农家丫头。二十多个女孩子见吴妈妈带进来一个着丝绸衣裙的女孩子,脚上还是绣鞋,便知道自己估计是入不了世子府了,纷纷泄了气。 “快,站过去。”吴妈妈一推,手劲极大。荆凉夏便一头扎进了女子堆里,差点没站稳栽了。 “都说说,平日里会做什么活?”吴妈妈问道。 二十多个女孩子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着,什么厨活,刺绣,挑水,劈柴,只要能想到的,都有人说出来。 待吴妈妈到了荆凉夏面前,荆凉夏支支吾吾半晌,终于艰难地冒出来五个字:“我做过掌灯……” 吴妈妈睁大了眼睛,一脸审度地看着荆凉夏,眯了眯眼睛:“姑娘莫说瞎话,这掌灯,可是宫中女官的官位,位居七品,你年纪轻轻,又没进过宫,如何做过掌灯。” 我去,掌灯在这西楚国还是个七品宫中女官?比唐宫还高了一品。荆凉夏脸抽抽地盯着自己脚尖,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每次说话都不经过脑袋,活抽得自己脸疼。荆凉夏木木地抬起头道:“我爹爹是个文人,我往日在家与我家爹爹掌灯,好让爹爹看书……” “原是如此啊,吓我一跳,我当你在宫里做过掌灯呢,以后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吴妈妈了然,她很是满意地从头到脚看了看荆凉夏,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哪里人士?家住何处?” 荆凉夏快速思虑了片刻,觉得自己的名字还是不要暴露的为好,便用画仙排行来做名吧。 “我叫荆十二,荆花之荆,出生那日七月十二,所以叫荆十二。我家乡甚远,地方也小,说了估计吴妈妈也不知道。我家爹爹是文人,教过我几个字,我也念过书,只不过家里没钱了,退了学堂,我娘是个农妇,不识几个字,家里还有一双弟妹……” 荆凉夏一股脑把能说的都说了出来,直说得吴妈妈满头大。见荆凉夏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吴妈妈只得道:“哎哟,荆丫头啊!又不是考状元,要你读书认字做什么!” 荆凉夏尴尬地点点头,又重新盯着自己的鞋尖尖发呆了。 “除了你刚说的那些,打扫收拾,帮厨洗刷,这些你可会?”吴妈妈又道。 “会!会!什么都会,而且我学得快,关键是我对工钱没有要求,您给我多少我拿多少,每日有的吃有的睡就成。”荆凉夏眨巴着双眼道,眼中满是期待,看得吴妈妈很是欣喜。 吴妈妈似乎听到“对工钱没有要求”这句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留下荆凉夏了,便拉住荆凉夏道:“难得我吴老婆子喜欢你这丫头,又是忠老头举荐的你,得大体识礼仪,你家爹爹不愧是个文人。你呢,以后便留下,一会儿啊,我带你转转这世子府,再带你去你的住所。” 荆凉夏一听,先是一顿,似乎没反应过来呢,直到旁边一个碧色布衣的女孩用胳膊肘捣了捣自己,这才惊喜地弯了弯腰,冲吴妈妈甜甜笑道:“谢谢吴妈妈。” 吴妈妈甚是欣慰地示意荆凉夏不用那么多礼,在众人如针的目光下,荆凉夏突然有点脊梁骨发毛,纵然如此,也管不了多少了,于是荆凉夏很是欢喜地在吴妈妈的指引下出了门,来到落叶居的院中,耐心等待吴妈妈挑出另一个丫鬟。 这世子府……真是荒凉…… 荆凉夏伸长了脖子从月洞门看去,虽无杂草,但也无过多花草,不像以前在东宫看的那般花团锦簇。听他们言语之间,似乎这个晋王世子很是体虚,日日离不了药汤来吊气。这也难怪,自己命都顾不了了,谁还打理这么大个园子。 世子府不仅是景致荒凉,人也少得可怜,自从自己从杂物间的画卷里爬出来,除了在凉亭偷听人家说话,也就看到了忠叔和吴妈妈两个人,再无他人出现。 不一会,房门开了,只见吴妈妈拉着刚才用胳膊肘捣自己的碧色衣裙女子,荆凉夏立刻明了,这姑娘十有八-九也是留下来了。 其余二十多个女孩子个个灰着脸,有几个看到荆凉夏朝她们看去,铁青着脸斜了一眼,荆凉夏心里“咯嘣”一下如同吃了个苍蝇一般,立刻转移了视线,心想到:这事儿真不赖我啊……我不过就是想拿点木板修修屋子……抢饭碗这事保证只干一次…… 二十多个女子被吴妈妈带了出去,乌泱泱的一群人,也就转眼间便消失在了眼前,落叶居又回归了安静。 那碧衣女子怯怯地凑过来,荆凉夏见她面露惧色,便先开口道:“姑娘好。” 碧衣女子似乎觉得荆凉夏不难相处,便咧嘴笑道:“荆姐姐好,我叫沈碧匙。” 荆凉夏点点头,目光却飘到了远处,话说这世子府真是大,废弃的屋子也多,若是拆几块木板,应该也是无人知晓吧? “额……荆姐姐?”沈碧匙见荆凉夏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撩也撩不起来什么话题,便手攥着衣袖,低低看着一旁的一盆蔫掉的花。 “荆十二,沈碧匙,跟我来。”不一会,吴妈妈便匆匆赶了回来,看样子,那二十多个姑娘已经送出府去了。吴妈妈掸掸白布围裙,站在月洞门前示意荆凉夏和沈碧匙过去。 荆凉夏和沈碧匙提着裙子匆匆跟了上去,吴妈妈脚下生风,步伐甚快,像是身后有人追着她跑似的。 “荆姐姐,看你的装扮,不是穷人家的女儿啊。”沈碧匙似乎犹豫了许久,低着声音在荆凉夏耳边说道。 “哦。我爹把牛卖了,给我买衣服让我上京找份活干。”荆凉夏漫不经心道。 “这样啊……”沈碧匙点点头,怎么自个儿爹就没那么大方! 吴妈妈带着荆凉夏和沈碧匙终于停在了一处院落前,荆凉夏恍然地看着这处地方,这不就是刚才遇到忠叔的地儿吗? “这是厨房,荆丫头,你以后就在厨房帮忙。”吴妈妈拽着荆凉夏,指着那处熏得黑漆漆的屋子道。荆凉夏扫视了整个院落,心里不免有些感叹,京外小地方的穷人家连个屋都搭不起,这世子居然拿个院落来做厨房!荆凉夏毕竟在古代也待了十六年,虽然大半时间在东宫伺候,但看到这么浪费一个诺大的院落,心里不免对这世子有点不喜。 荆凉夏的目光停在了厨房边上的大堆木板上,这木板好呀,看起来又厚又结实!若是拿去修房子,必定比较之前那摇摇欲坠的轻木头房子要好上许多。 “荆丫头?”吴妈妈见凉夏似乎没有听到她说话声,变捏了捏荆凉夏的胳膊。 荆凉夏吃痛,“哎哟”一下叫了出来,这吴妈妈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这也太痛了吧。吴妈妈见荆凉夏面上扭曲,深知自己下手重了,但也是无意的,便道:“哎哟,吴妈妈有点手抖,可能没轻重了。荆丫头啊,这厨房,便是你以后干活的地方,你先熟悉熟悉,我带碧丫头去前院。” 吴妈妈说罢,便拉着沈碧匙走了,沈碧匙回头冲荆凉夏一笑,匆匆跟上吴妈妈消失在面前。 “这不是迷路的丫头吗?”荆凉夏正发着愣呢,却见忠叔拉着一车柴从厨房后侧哼哧哼哧过来,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忠叔好。”荆凉夏见是憨憨的忠叔,便弯弯腰,眉开眼笑道:“我叫荆凉......荆十二,吴妈妈安排我以后在厨房干活。” “这敢情好啊!以后啊,忠叔和樊叔照顾你。哦,樊叔是世子府的厨子,这会儿啊,估计出府去采买了。”忠叔笑眯眯看着荆凉夏,将一大捆柴葱车上扛下来。 荆凉夏歪着头,很是灿然地咧嘴一笑,心里却满头黑线:后厨的帮厨丫鬟……这以后的生活……可就有意思了啊…… 第7章 修房 荆凉夏在晋王世子府干了也有十日了,不对,应该是晋王世子府的后厨干了有十日了。 这十日来,荆凉夏终于摸清了这诺大晋王世子府的各个角落,包括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这府邸颇大,实际用到的地方却少得可怜。庭阶寂寂,木柳萧萧,荆凉夏在世子府无聊地溜达了好几趟。整个世子府有一个正门,六个偏门和一个后门,这人少地广的,只开了正门和后门,分别由张叔和张叔的外甥洪世宁守门。 世子韩谕住在东院雁归居,南北两院皆是空着,而荆凉夏所干活的后厨则在西院,起居休息的地方在西院临画阁,临画阁的右侧则是上次选丫鬟的落叶居,那是吴妈妈住的地方。 自从十日前吴妈妈带着沈碧匙去了前院,荆凉夏也只有晚上回住所才能看到沈碧匙。沈碧匙被安排了打扫庭院的活,总之就是哪里不干净就扫哪里,其实荆凉夏也不知道,这世子府关掉了那么多庭院,有什么地方需要打扫的?沈碧匙与自己同住临画阁,这临画阁很是雅致,统共三个房间,沈碧匙要了个小的,将大间让给了荆凉夏,剩下一间就被她们俩拿来堆杂物。 沈碧匙家住京城城郊,这十日之内回了三趟家,每一趟都拿了一大堆零零散散的劳什子,有用的没用的都给堆在了杂物间,说是以后定会有用,以备不时只需。对此荆凉夏只得暗自咋舌,两手空空而来,还骗人家一个庭高门阔的临画阁来住。 听忠叔说,这晋王世子韩谕如今已经二十了,居然还未娶妃。荆凉夏不免有些疑惑,这个病世子莫不是病入膏肓无法思虑后嗣这个问题? 畅风是韩谕的贴身侍从,从小便与韩谕一起长大,难怪上次韩谕会让畅风去送拜帖送画呢,原来是心腹啊。至于那个厚脸皮又贪财的小花生,则是忠叔堂妹的儿子,也算大半个侄子,他堂妹死得早,小花生便由忠叔带着来了晋王世子府。 荆凉夏头几天还提心吊胆地怕碰到小花生,纵然自己化了名,但小花生毕竟识得自己的面貌,万一碰上了,看他也是个聒噪的大嘴巴,免不得惹出什么麻烦来。结果忠叔偶然说道,小花生被世子派去了晋王封地,没一两个月回不来。这下荆凉夏可安心多了,晋王封地,远在南疆,那可是天边远的地方! 西院也算是个人稍稍多的地方,临近后门,每日都有人来送煤送炭的,见到荆凉夏还会礼貌地点点头,喊声“姑娘好”。只不过在西院,除了能见到吴妈妈,忠叔,樊叔和一溜的送货人,见到世子本尊的几率基本上为零。 熟悉了十来日的,荆凉夏终于觉得时机到了,这日一大早,便早早地起了床,简单梳洗一番,便在空无一人的清早去了那个霉气满天飞的杂物间。 门都霉了......哎...... 荆凉夏一把推开杂物间的门,顿时一股呛人的霉味就迎面扑来,这个地方也太潮湿了吧,寻几个人来收拾收拾,总共也不要多长时间吧,这个韩谕也真是够懒的了。荆凉夏紧着步子,一点一点跨过半个椅子跨过个桌子腿,终于来到自己的那幅画前。 幸好走时将锦盒扣好了,要不然自己的画也得霉个透了。 荆凉夏轻手轻脚地拿起锦盒,将锦盒牢牢抓在胸前,又皱着眉一步一抖地出了这杂物间。一出门,终于得见天日啊,也真难为自己前些日子居然在这么个地方睡了一日有余,如若不是画中的空气颇为新鲜,真的得晕过去。 杂物间离西院倒是不远,一盅茶的时间便能到了。荆凉夏抱着锦盒,一路哼哼着沿着小路走在孤冷戚戚的世子府,这么大个府邸,住这么点点人,真怕半夜蹦出来个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荆凉夏饶是二十一世纪来的大学生,但上辈子在唐朝也过了十六年,这些神神鬼鬼的也还是有点怕的。 “荆姐姐!”正瞭望府中苍景想着神神鬼鬼呢,只听身后沈碧匙一声清脆的叫唤声,荆凉夏活脱脱跳了一下,回头怒道:“做什么?吓死我了!” “这晋王世子府就这么点人,还能有谁叫唤你?”沈碧匙笑道,入府十多天,她倒是很自在,整日拿着个大扫把晃来扫去,说是去打扫,但是吴妈妈平日里也不怎么管她们,沈碧匙倒是看准了吴妈妈心善,便很是随意地扫扫两处,显得干净利落就行。 “你今日的活干完了?”荆凉夏问道。 “没,统共也就这么个西院要扫扫,东院我可进不去,那是吴妈妈才能进的地方。”沈碧匙抠着竹扫把上的高粱穗,轻声道。 “你这活就好了,我在后厨还要洗碗刷盘子的,也不知道这个世子怎么那么能吃,一天少说也要个三四顿的点心。”荆凉夏一想到厨房里的那些锅碗瓢盆的,就气上心头。 沈碧匙拾掇完扫把,抬起眼来,正瞥见荆凉夏手中的锦盒,便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我见你平日里也不往府里带什么,今日怎么带了这个漂亮的盒子?” “一幅画而已。”荆凉夏道。 沈碧匙摇摇头说:“我可赏不来这些画啊字的,我大字不识一个,哪像你读过书的,真好。”说罢,她晃了晃中的大扫把,脸颊浮上两团红晕。 “不过识几个字而已,能干什么。”荆凉夏想想就来气,上辈子出生在农田乡间就算了,进了宫还讨不到好差事,看来这古代也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午饭时分我回厨房,你帮我留点蕨菜,我爱吃那个。”沈碧匙甜甜一笑,便拿着大扫把像唱戏似的又翩翩而去,她身量纤纤,但力气着实不小,看起来以前没少干过活。荆凉夏望着沈碧匙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怎么说她也在唐代待了那么久,在东宫除了做过掌灯,连稍微高点的一官半职都没混上。不过这点倒也好,别的事都不用她做,一身轻松。 悄没声息地将锦盒藏在床底下后,荆凉夏便去了后厨,一进后厨,只见铺天盖地的浓烟袭来。 “樊叔,你在烧房子啊?”荆凉夏捂着嘴巴,使劲地“咳咳”了几声,这个樊叔,每日做饭都跟打仗似的,烟火缭绕,若是放上烽火台,不出片刻,王公诸侯就能策马而来。 “喏,你这丫头不懂,这样的菜啊,才好吃呢。”樊叔一身粗布衣服,围了个深蓝色大围裙,身宽体胖的,个儿又高,每次颠勺都跟要炸厨房似的。荆凉夏一见樊叔嚷嚷着要开火了,就开始脑补一个体型巨大的掌勺厨子开始往锅里玩命地倒油,敢情这油不要钱似的。 樊叔对待她和沈碧匙倒是好得很,从头一天进厨房干活,便好吃好喝啥都不缺。 “好吃什么,黑黢黢的,油腻腻的。”荆凉夏在一旁的池子里洗了洗手,围上一条白布围裙,便开始擦洗池子里的碗碟:“今早世子吃的又是清粥?” “是啊。”樊叔道。 荆凉夏洗完碗碟,便魂一样地飘到了樊叔身边,樊叔吓了一跳,手中大锅差点给砸了:“荆丫头!你要吓死樊叔啊!” 荆凉夏偷偷一笑,道:“忠叔呢?我今日都不见忠叔他人啊。” “你找忠叔做什么?一会儿吴妈妈来端菜,你好好帮我的忙,别乱跑了。”樊叔侧头问道。 “没什么,就是没见着他。”荆凉夏努努嘴,“说吧樊叔,是洗菜还是切菜?你知道的,我切菜那可不能看的,一会粗一会细的,莫要世子看了都吃不下去。”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不知道吴妈妈怎么挑上你的。”樊叔大着嗓门喊道,这噼里啪啦的炒菜声真是大,“你将那盘茄子递给樊叔,水池旁边。” 荆凉夏绕道水池边,拿起那一筐切好的茄子,递给樊叔,樊叔一接过去就是往锅里一倒,水油相遇,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吴妈妈若不挑上我,你们平日里哪能听到那么好听的故事。”荆凉夏在一旁的抹布上擦擦手,这十几日与樊叔,忠叔和吴妈妈他们相处甚好,荆凉夏经常讲讲一些小故事,比如她把玄武门事变和太子承乾逼宫添油加醋了一番,直惹得忠叔狂叫:“手足情!父子情!怎可断!” 荆凉夏正想问还有什么要帮忙呢,却见忠叔叼了根枯草,哼哼着从门前路过,手中还拖了个麻袋,看样子里面是刚买回来的米。 “忠叔,今日怎么是你买米,我记得前几日不是沆洲米行的孙掌柜亲自送货吗?”荆凉夏撇开樊叔,笑盈盈迎上去。 “孙掌柜昨日摔在了店门口,瘸了条腿,在家里躺着呢。”忠叔吃力地将米拖进厨房,荆凉夏想搭把手,却发现真重,挪不动啊。 “这样啊......”荆凉夏滴溜了下眼睛,坏坏笑道:“忠叔,求您个事儿呗。” “哎哟,求我?你能有什么事求我?”忠叔狐疑道。 “求您这不是觉得您好说话吗?”荆凉夏嘻嘻笑道,余光还瞥向颠勺的樊叔。 不成想樊叔还是听到了,大声道:“樊叔就不好说话了是吧!今晚你的那份猪肉给碧丫头了。” “不理他,烧得那么油腻腻黑黢黢的,谁吃,世子都连吃几日清粥了。”忠叔瞪了一眼樊叔,一把拉过荆凉夏道:“说吧,求忠叔啥事。” “那个......”荆凉夏瞟了一眼院中的一堆厚实木板,咽了口口水,道:“忠叔,我床板太低了,睡着不舒服,我想拿几块木板和钉子,加高一点。” 忠叔看看院中的木板,又看看荆凉夏,顿了一下下,随即大笑道:“我当什么事呢,原来就是要木板啊?那一堆都是先前用剩下的,想拿多少拿多少,本想扔来着,没想到你个鬼机灵的丫头倒是看上了。” “谢谢忠叔了!”荆凉夏一听,满面笑意,赶忙给忠叔捏了两下肩:“我就知道忠叔好说话,那我下午拿几块走哦,忠叔你再给我些钉子和榔头,哦对,再给我把锯子。” 忠叔一把拿开荆凉夏的手:“臭丫头,前几日也不见你那么孝敬忠叔。下午我帮你锯好了给你加高床板,我怕你把手给敲烂了。” “不不......不用.....忠叔你歇着,我原先干过这些活,可麻溜了。”荆凉夏一听忠叔要给自己锯木板,忙说道不用。 忠叔拿起一个碗,道:“那你可小心了,莫砸了手哦。”说罢,又转向樊叔:“樊老头,今日我们的饭可做好了?” 樊叔大声道:“世子还没吃呢!你个老头子急什么,晚吃一刻钟饿不死你。” 忠叔正要回嘴,只见吴妈妈扭着腰身大步走了进来,嚷嚷着:“樊老头,我当你烧屋子呢。”荆凉夏一听,笑眯眯地冲吴妈妈点点头,做口型道:“我也是这么说的。” 吴妈妈瞋了荆凉夏一下,便从柜橱里拿出一个红木三层食盒,一盘一盘将樊叔炒出来的菜给端了进去,碎碎念道:“要他不要放那么多油,每日都跟打死卖油的一样,敢情这油不要钱啊......” “马上炒我们中午的菜了,去把张叔和他大外甥喊来,还有碧丫头!”樊叔炒完最后一盘世子的菜,又开始了下一锅,顿了一下,又大声道:“让碧丫头洗手!每天那手都跟抓了煤似的。” “我先去给世子送午膳了。”吴妈妈盖上食盒,就像没听见樊叔说话似的,又扭了腰身出去了。 忠叔喊来张叔、洪世宁和沈碧匙的时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等他们匆匆吃完午饭,又各回岗位了。荆凉夏洗完一池子的碗,揉着手,便准备去搬木板子。 忠叔很是热心肠,给她找来了一堆工具,连厚手套都备齐了。荆凉夏扛着一堆工具,来来回回几趟,终于搬了几块板子进了房间。 荆凉夏将房门反锁起来,轻轻打开画卷,看了看只余桃花软榻且空无一人的画卷,荆凉夏抱起一块木板,一脚踏入,便入了画境。 如此来来回回,几块木板就给搬了进去,反正忠叔也不会进她房间的,床板到底有没有加高他也看不着。荆凉夏想到这,便满心欢喜地开始锯木板,敲钉子,叮叮当当乐此不疲。 折腾了半晌,小木屋也没修补好。木板还差了许多,这木房子损坏的程度也太高了,看来还要再弄来十多块的木板。 荆凉夏后退几步看着自己的“杰作”。 真难看......打了补丁的房子......估计纵观古今.....也就她手上这个最难看了吧..... 第8章 杀鸡 自从拿了几块木板去修补屋子,荆凉夏就觉得自己很是欠忠叔人情,这两日闲来无事,便老给忠叔讲些自己那个世界的故事,毕竟在唐朝也待了那么久,那些小故事小八卦简直脱口便出。 忠叔很是享受荆凉夏的小故事,平日里不做活的时候,便老让荆凉夏讲,这样一来,樊叔不烧饭的时候也加入了他们的阵营。偶尔讲些小段子时,沈碧匙也扔了扫把,跑来听上一会儿。 为了哄好忠叔,荆凉夏变着花样把那些有的没的小故事翻来覆去炒现饭,添油加醋一番,忠叔非常满意,听得俩眼睛都眯成了缝。 荆凉夏讲了两三日的故事,觉得时机到了,便又问忠叔要木板子,忠叔一听,想都没想,直接说要多少拿多少,不用过问。这下正如荆凉夏之意,便又一会儿一块地往自己房里搬木板。 这日,也不知道世子府是有喜事还是有贵客,樊叔一大早就“砰砰砰”来敲临画阁的门:“荆丫头,碧丫头,起身了没?” 荆凉夏自从把画卷拿回了房里,便偶尔睡在画中的桃花软榻上,又可以听外面的动静,又有安全感。樊叔这破锣嗓子一喊,荆凉夏整个人都震起来了,便匆匆起身,披了衣服,出了画。 二月中旬,天凉,早上更是冷风瑟骨,荆凉夏紧了紧外衣,便推门而出。待开了房门,只见沈碧匙一脸困倦地靠在自己的房门框上,正在揉搓眼睛,估计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呢。荆凉夏伸伸胳膊,踢踢腿,便大步走到临画阁大门,“嘎吱”开了门。 “碧丫头呢?”樊叔见面前只有荆凉夏一人,又不好意伸直了脖子往里看,便粗着声音问道。 “喏,那边。”荆凉夏打着哈气往身后一指,樊叔见沈碧匙靠在门框上困得睁不开眼睛,碎碎道:“一晚上都干啥啊你们,大早上的起不来。” “樊叔,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鸡都没叫呢......”沈碧匙哈欠连连,慢步走来。 “鸡都没叫?你非要鸡叫才起身不成?樊叔就是鸡!樊叔叫了你就要起了。”樊叔大着嗓门道,黝黑的面孔不满地来回看着荆凉夏和沈碧匙。 这话一出,沈碧匙“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见沈碧匙笑成这样,荆凉夏也反映过来刚才樊叔那番简直无与伦比的说辞——樊叔是鸡……便也跟着沈碧匙咯咯直笑,转眼间两人就在樊叔面前笑成一团,咯咯不停。樊叔也立刻发觉刚才那句话似乎有些什么歧义,奈何自己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在两个小丫头面前,也不好发作,只得涨红了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道:“别笑了!今日三皇子和左丞相大公子来吃晚饭,每次都要提前准备着,往后你们就知道了。” 荆凉夏和沈碧匙笑着笑着就憋着气看着樊叔,忙点头,待回房净了面换了衣裳,终于一前一后慢慢悠悠跟着樊叔走了。荆凉夏和沈碧匙一路上跟在樊叔身后,还在偷偷笑个不停,樊叔只当没听见,一个人哼着不知什么调子的曲儿,晃啊晃地就到了后厨。 “你怎么那么早把两个丫头叫过来?”一进后厨,只见吴妈妈手握一块抹布,瞪圆了眼睛看着沈碧匙和荆凉夏。 “今日不是三皇子和左丞相大公子来吗?那两位可不能怠慢着,趁早着教教她们怎么做这晚宴,好练练手。”樊叔拽过来一个大篮筐,开始挑些新鲜蔬菜。 “那你把碧丫头带来厨房做什么?”吴妈妈问道。 “加上碧丫头这不是人手多吗?”樊叔将一大把烂掉的芥蓝扔到一边,嘟嘟囔囔:“得了,大半都是坏的,一会儿出去买点,还要去买点肉。” “去去去,你把碧丫头揽过来了,你去扫院子啊?”吴妈妈一把把抹布扔在樊叔身上,说罢,又转向沈碧匙:“去扫前院,能扫多少扫多少,反正三皇子和左丞相大公子也不踏进我们这西院,这处就不用管了。” 荆凉夏听了,看着樊叔嘿嘿直笑,见樊叔微怒地看着自己,只得憋了笑,转了话题问沈碧匙:“喂,前院可就是东院了,你扫了那么久,可有见过世子本尊啊?” “世子足不出户的,我哪能见到什么世子本尊,扫那么久,连只乌鸦都看不到。你若想见世子,不如我跟你换换,你去扫院子,我帮你给樊叔打下手。”沈碧匙翻了翻眼睛,坏坏一笑看着荆凉夏。 “敢打主子的趣!”吴妈妈听了,一巴掌拍在沈碧匙身上,又道:“拿上扫把,去扫院子,我不喊歇不许停。” 沈碧匙吐吐舌头,知道惹恼了吴妈妈,赶忙俯俯身,匆忙转身出了厨房。在一旁拾掇木柴的忠叔一直默不作声,见到吴妈妈发了怒,便憨憨一笑,大声冲着沈碧匙的背影道:“你吴妈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理她,她嘴碎!” 吴妈妈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忠叔,忠叔立刻收了话,又开始忙手中的活:“哎呀,这柴又不够了,下午我要去市集上买点回来,估计要晚点回来了。” 吴妈妈哼了一声,拍拍身上的大白围裙,便出了厨房,边走便道:“樊老头子,世子今早遣了畅风去买王九婆的豆腐花儿,早膳就不用准备了。” 樊叔点点头,也不管吴妈妈有没有看到他点头,庞大的身躯就又开始在厨房里“叮呤哐啷”起来。 樊叔翻腾了半天都没找到什么好食材,埋头苦思了片刻,还是先做了下人的早饭和中午再说吧。于是荆凉夏便在樊叔的指示下,忙东忙西,要么淘米要么熬粥,不一会儿,一锅白米粥和一小盘酸豆角就出来了。 张叔、吴妈妈、沈碧匙不一会儿便来了,畅风与世子同吃,从不来后厨,守后门的洪世宁年轻,每次见到沈碧匙和荆凉夏就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怎么喊都喊不来,愣是自己个儿跑出去买了根油条坐在后门啃。 吃完了早饭荆凉夏便趴在院中的一个晒蔬菜的架子上愣愣地发呆,樊叔出去买菜了,忠叔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只余荆凉夏很是无聊,在院中看着这世子府萧瑟之景。 “什么玩意!”樊叔不知何时回来了,荆凉夏回头一看,只见樊叔手中拎了两只母鸡,却无半点菜叶子,樊叔不是去买菜了吗,菜呢? “菜呢?你路上给吃了啊?”荆凉夏问道。 “路上碰到左丞府的霍老,聊了会儿,结果太迟了错过了市集,今日市集闭那么早做什么!只得先去了活禽场,买了两只鸡。”樊叔恼怒地摇晃着手中的两只鸡,鸡“咯咯”两声,更是激怒了樊叔,甩手将鸡关进了院中的鸡笼。 “那怎么办啊樊叔?”荆凉夏急急地问。 “下午再去城西的菜圃子,又便宜又新鲜。”樊叔说罢进了厨房,荆凉夏跟着樊叔,便开始帮忙递东西切菜,不一会儿,“滋啦”一阵爆响,樊叔就开始烟雾缭绕地炒菜了。 “樊叔你去过蓬莱仙境不?”荆凉夏将一只绿油油的菜虫从一瓣青菜叶子拿下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凡夫俗子,哪里去过什么蓬莱仙境,梦里去过倒是有的。”樊叔大声道。 “你现在就在蓬莱仙境。”荆凉夏说完,咯咯笑着洗了洗青菜叶子,递给樊叔,樊叔顿时了然,知道荆凉夏在取笑自己烧饭烟大,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 匆匆吃完了中饭,沈碧匙晃晃悠悠地拿了扫把又去了前院,忠叔去买柴。樊叔换了身衣服,阔步出屋,将一旁那个装了两只鸡的鸡笼子扔在荆凉夏脚下:“樊叔去城西菜圃,荆丫头,你把这两只鸡给杀了,回来我做。” 荆凉夏顿时傻了眼,什么什么?杀鸡? 樊叔见荆凉夏睁大了眼睛看着脚下的鸡笼子,疑惑道:“荆丫头?怎么了?” “啊?”荆凉夏满头黑线地抬头看着樊叔,真让她杀鸡啊? “发什么愣,让你杀鸡,别光顾着拔毛了,内脏都给掏了啊。”樊叔在水盆子里洗了把脸,扯着嗓子道,说完,便大步绕过厨房,朝后门走去,转眼就消失在眼睛,只余荆凉夏呆愣愣地看着脚下的鸡笼。 杀鸡?!掏内脏? 樊叔让她杀鸡?! 她可从来没杀过鸡啊,虽然上辈子生在乡间农田,但是父母疼爱,也没让她做过这些活啊。看樊叔说得那么轻松,好像杀的不是鸡,而是捏一只蚂蚁。 荆凉夏满头大地匆匆出了院子,跑去找沈碧匙,沈碧匙定然是知道怎么杀鸡的。结果这世子府也太大了,荆凉夏慢慢觉得自己都要迷路了也没见着沈碧匙的身影,便只能回到了后厨。 看着面前两只圆溜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母鸡,荆凉夏突然觉得这鸡杀不得了,这么可爱,怎么下手啊? 荆凉夏打开鸡笼子,颤颤巍巍地抓出其中一只母鸡,母鸡挣扎着“咯咯”叫,荆凉夏慌张地手一松,母鸡就扑腾到了地上,顿时落下几根鸡毛,散落在地上。 荆凉夏重新抓起母鸡的翅膀,拿了根麻绳牢牢捆住鸡爪,生怕鸡飞了。捆好了鸡,荆凉夏进了厨房拿了一把剪刀和一把小刀,想了片刻,又回去拿了一把菜刀。 “嗯......抹脖子还是捅肚子呢?”荆凉夏细细思考着,似乎上辈子娘亲是咔嚓一剪刀断了鸡脖子,要不自己也这么做好了? 荆凉夏拿起剪刀,对准了母鸡的脖子,母鸡垂死挣扎地扑腾了两下,便直直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正要一剪刀下去,荆凉夏见母鸡一直盯着院门口,便朝着母鸡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站在院门口,身后还拖着一车柴。他只着白色里衣,一件深蓝色布衣系在腰间,黑发简冠,模样很是英气俊朗。 但是现在并不是欣赏俊男的时刻。 送柴的来了?荆凉夏放下剪刀,对那年轻人说:“柴放在墙头就行了。” 年轻人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只是盯着荆凉夏。荆凉夏以为那人没听清,又说了一遍。那年轻人拖着柴车进了院子,将柴一股脑都倒在墙头。 年轻人正要离开,荆凉夏突然灵光一闪,大声道:“喂!这位......额......” 叫小哥还是叫大哥?管他呢,看这人白面清秀,估摸着是个破落穷书生,出来帮大户人家送柴赚点书本钱的,恩,还是喊他公子吧,最保险了。 荆凉夏急急喊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那年轻人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她。 荆凉夏站起来,抹了抹脸笑嘻嘻地说:“你会杀鸡吗?你帮我杀鸡可好?” 第9章 公子 年轻人似乎没有想到荆凉夏会喊住他,更没想到,荆凉夏喊住他是为了让他帮忙杀鸡。荆凉夏咧嘴笑着,白皙面容如玉,眼眸弯弯如月,可惜一根大煞风景的黄兮兮的鸡毛无力地挂在头发上,摇摇欲坠。 “杀鸡?”年轻人皱着眉,眼中深邃,目光在荆凉夏和母鸡之间游离。 “对啊,你会杀鸡吗?我不敢杀它们。快来,帮我个忙,若是帮得好,我让樊叔留你吃饭,我把我晚上的那份肉拨给你,樊叔做饭除了油多,但是可好吃了。”荆凉夏一边说一边将另一只母鸡也从鸡笼子里抓了出来,寻了一根麻绳绑了鸡爪。 年轻人见荆凉夏神情严肃面目认真,杀个鸡都如此郑重其事,不免有些好笑。他似乎思索了片刻,便紧了紧系在腰间的布衣,走到荆凉夏身边,半蹲下道:“怎么帮?” 荆凉夏晃了晃手中的剪刀道:“帮我杀了它,随便你抹脖子还是捅肚子,死了就成。” 说着,荆凉夏将剪刀塞进年轻人手中,年轻人接过剪刀,怔怔地看了一眼荆凉夏,又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无力挣扎的母鸡。 “剪哪?”年轻人问。 “剪脖子啊,你没杀过鸡啊?”荆凉夏惊道,这家伙也不会杀鸡吗? “没。”年轻人皱着眉头道,转了转手中的剪刀,慢慢蹲下来,仔细观察起脚边的鸡来。 荆凉夏一脸无语,这倒也是,一个自命清高的穷书生,怎么会杀鸡呢。哎,还是自己来吧,求人不如求己,不就是一只鸡吗,给它个痛快吧。 荆凉夏忙说道:“还是我来吧。”说罢便要从年轻人拿过剪刀,谁知那年轻人不理会荆凉夏,一把扔了剪刀,拾起一边的一把小刀,一手掐住鸡脖子,另一只手拿刀,手腕上力,横刀一抹,一股腥腥鸡血便喷洒而出,母鸡瞬间断了气,连蹬都没蹬一下。荆凉夏心中“哇”了一下,抬头很是欣赏地看着年轻人:“你这杀鸡手法真奇特,跟我娘亲的杀法完全不一样。” 年轻人将死掉的母鸡递给荆凉夏,荆凉夏小心翼翼接过耷拉着脖子的母鸡,将母鸡脖子的伤口对准脚下的一个小盆,开始放血。不一会儿,血放完了,荆凉夏将母鸡放在一边,起身走向厨房。 “你去做什么?”刚到门口,那年轻人突然问道。 “忘烧热水了,拔鸡毛。”荆凉夏匆匆丢下一句,便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明火易热,一会儿的功夫,锅中的水就已经温温的了。荆凉夏转身去拿锅盖,想让水惹得快点,却不想一回身,就看见那年轻人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 “干嘛?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荆凉夏问道。 “你是晋王世子府的丫鬟?”年轻人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打量着她。 “恩,刚来半个月。”荆凉夏找着锅盖,漫不经心地答着,也不知道这樊叔把锅盖放哪去了,让他别乱放,偏偏不听。平时就是放在大铁锅旁边的,这会儿就不见了。 看来锅盖是打定主意不愿意见到荆凉夏了,荆凉夏一脸抑郁地看了看大铁锅,转身又瞥见了门口那个年轻人,那人似乎就站在门口了,不进来不出去的,真是个高风亮节的读书人,君子远庖厨,足不踏油烟之地。 “哦对了,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跟樊叔说一下就行。”荆凉夏看着锅中的水说。 “不用了,给人恩惠,不起一念,方为君子。”年轻人笑着摇摇头,眼中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厨房和荆凉夏。 “我就说你是个书生吧,那你可知,施恩还恩,方为大恩?”荆凉夏见锅中水开了,端起大锅就走向院子。 年轻人挑挑眉,侧过身,让路给荆凉夏,道:“姑娘读过书?” 荆凉夏一听,心中有些不悦,什么叫做姑娘读过书?难道姑娘读书就是犯了大忌不成,最烦古人那套”女子无才便是德”了,什么三从四德,她可不放在眼里。荆凉夏放下手中大锅,转过身道:“管你什么事?姑娘就不能读书吗?你若是饱读诗经,又何须来我们世子府帮工呢,我们世子府都穷成这样了,你一个书生,不也看得上吗?” 面前之人似乎脸狠狠地抽了一下,但是荆凉夏根本没有察觉,她抓过一边断了气的母鸡,准备将鸡扔进大锅里,但是想了想又将鸡放在了一边。 “帮我把另一只也杀了。”荆凉夏对年轻人说。 年轻人深深看了一眼荆凉夏,走了过来,依旧一样的手法,手起刀落,刀锋划颈,另一只母鸡也咽了气。这次年轻人在荆凉夏看来很是乖巧,他也学着荆凉夏的样子很快便将鸡血放完。 “学得倒是快。”荆凉夏笑嘻嘻道,“你若入了世子府,定能施展宏图。我觉得世子应该是个伯乐,识得千里马。”说罢,她抓过一只鸡,开始拔毛。 年轻人听了,很是受用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却听荆凉夏说:“只可惜,我们家世子是个药罐子,活不久已,你若是得世子举荐,估计也没多大效果,而且听说,世子年逾二十还未娶妻,我猜呀,说不定是个断袖之人。”荆凉夏一边拔毛,一边乐呵呵地说道。 须臾,荆凉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一瞧,只见面前之人一脸青黑地看着自己,荆凉夏慌忙道:“我瞎说的,你可别出去了到处嚷嚷。”荆凉夏懊恼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每次说话都不经过大脑,真是鲁莽至极,希望这个家伙听了就罢了,可别乱说。 “你见过世子?”年轻人问道。 荆凉夏抬头:“我?”笑了笑又低头,继续道:“我可没见过,我来半个月了,只见过府里的佣人,世子足不出户的,上哪去见。不过,世子府里的佣人倒是真心不错,你若是想来,我跟忠叔说说,他也算个管家了。” 年轻人笑了笑:“看来你不了解你们世子啊。” 荆凉夏抬头斜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他的贴身丫鬟,干嘛要了解他?” “你想做他贴身丫鬟?”年轻人挑挑眉毛,很有深意地问道,眼睛直直地盯着荆凉夏。 “我才不想做呢。”荆凉夏用劲拔着鸡毛,一脸不屑,“别说这世子府,就算皇宫,我都看不上。能配上我的呀,还没出生呢。”荆凉夏心里甜甜地想着自己房中的那副画,一个画中仙境,小桥流水,石路迢迢,足矣。不过,若是拐一个夫君入画,也是不错的。 想着想着,荆凉夏接着道:“但若是碰到好的,我就让他入赘我家。” 年轻人满脸黑线,一脸不可置信:“入赘?” “对呀,我可不能离开我家,我喜欢那。”荆凉夏笑道,说实话,住在画里,虽然孤寂一点,但是自己很是享受这种感觉,只可惜,自己与另外十一幅美人图失散了,而那十一幅美人图,三幅不知所踪,八幅进了京兆府。这几日待在世子府,偶尔出去几趟,得知京兆府里里外外由重兵把守,便暂时放弃潜入京兆府的打算了,静观其变。 “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小生愿意与姑娘相交。”年轻人见荆凉夏呆了片刻,突然很是儒雅地站起身来,行了个礼。 “真是个文人雅士,别行礼了,我又不是大家闺秀。我叫荆十二,我家很远,说了你也不知道,还不如不说。”荆凉夏好笑地看着年轻人。 “荆姑娘好,在下姓韩。”年轻人说罢又蹲下来,看着荆凉夏费劲地拔鸡毛。 “你姓韩?”荆凉夏狐疑地抬起头看看年轻人,这人跟世子一个姓?莫不是他家亲戚?可是看他一身布衣,又来送柴,听他言语也是不了解世子府的样子,估计只是同姓吧,韩姓又不是小姓。 “正是,在下姓韩。”年轻人道。 “你跟我们家世子一个姓,说不定啊,五百年前,你们俩是一家的。”荆凉夏懒懒道,“你要是命好,投胎到世子身上,你就不在这帮我杀鸡了。只不过,全京城都知道,说得好听是个世子,说得难听就是老皇帝制约晋王的质子,这京中,谁不敢给他颜色瞧?” 这话一出,年轻人脸黑了一圈,顿了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见年轻人不说话,荆凉夏抬头小声问道:“韩公子?” 年轻人猛地反应过来,僵硬地笑了笑,转开了话题:“你为何烧了热水却不用?反倒直接拔鸡毛?” “哦,我要拿这些鸡毛,扎个鸡毛掸子,下回等樊叔买几只公鸡回来,我就拔几根公鸡尾羽加进去,这样好看。”荆凉夏笑嘻嘻地将地上一滩鸡毛扒拉着揽进一个小布袋子里。 “鸡毛掸子?”年轻人皱皱眉。 “恩,没事打扫打扫房间,一尘不染,自己看着舒服多好。”荆凉夏晃晃手中装着鸡毛的布袋子,眨眨眼睛,“而且啊,我娘亲告诉我,若是以后夫君不听话,就抽他。” 年轻人脸一抽,抓起另一只母鸡,一声不吭地开始帮荆凉夏拔毛,荆凉夏抬头冲年轻人笑笑,又低头继续拔。 不一会儿,两只母鸡的毛就给拔完了,荆凉夏拾掇了一下母鸡的内脏,便将洗剥干净的两只鸡放在了门口的一个池子里,接下来就等樊叔拿它们或开汤或熏烤吧。 荆凉夏看着两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母鸡,如今面目全非地躺在水池子里,不由地蹙了一下眉,杏目直直看着面前的母鸡,片刻后,感叹道:“为什么我们就要杀掉它们呢,哎,都是命,为什么不是它吃我们,而是我们吃它?” “世间本来就弱肉强食,你不强,别人会让你连骨头都不剩。姑娘心高,也并非池中之物,你就愿意在世子府后厨待上一辈子吗?”年轻人冷哼一声,沉声道,荆凉夏一听,这冷冷的声音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只不过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自然不会,我只不过暂时在这世子府干活,待我赚够工钱了,我就回家修房子去,我家屋子塌了,现在寄人篱下呢。”荆凉夏一想到画中的小屋,心里一凉,小屋才修补了一半,每次都跟忠叔解释说木板锯废了,要拿块新的重新锯,可眼见厨房门口的木板都快被自己用完了,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难不成要去府外捡一些废弃的来? 年轻人见荆凉夏有些呆滞,似乎在想心事,便笑笑,后退两步,又是一礼,道:“天色不早了,在下回家了,若是有缘,不多时就会再见。” 荆凉夏看看日头,见天色已趋近傍晚,便点点头:“韩公子慢走,若是考取了功名,我定当以酒相贺。” 年轻人轻勾嘴角,颔首致礼,深看一眼荆凉夏,大步走出院落,消失在荆凉夏面前。 荆凉夏见年轻人走了,拍了拍手,便拿起放在墙角的大扫把,开始清扫起地上零落的鸡毛。 第10章 伺候 荆凉夏打扫完地上的鸡毛后,樊叔就哼哼着扛了一大筐菜回来了。荆凉夏赶忙要接过篮筐,樊叔摇摇头,示意荆凉夏走开。 待樊叔将菜筐扛进厨房后,荆凉夏扯着嗓子道:“对了樊叔,鸡我给你杀好了,搁在门外水池子里了,一会儿我给你拎进去?” 樊叔“嗯”了一声,又开始哼哼了,荆凉夏一听,这不是畅春园唱的那出欢歌阙吗,平日里忠叔最爱唱的了,怎么今天樊叔也哼哼起来了。 荆凉夏正欲出去拿两只洗剥好的鸡,却见沈碧匙不知何时出现厨房门口,一脸小女儿家干了坏事的笑意。 荆凉夏冲她笑笑,轻手轻脚出了门拿上两只鸡,待回身,只见沈碧匙已经笑眯眯凑到樊叔旁边道:“樊叔,畅春园的戏台子大吗?果盘丰实吗?” 樊叔一听,顿时面红耳赤:“臭丫头,我什么时候说我去听戏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哦,我可没说你去听戏了,我就是问问你畅春园的戏台子大不大,果盘是否丰实。”沈碧匙说完,瞥见荆凉夏也在窃笑,两人便嘻嘻哈哈跑出了厨房,只留樊叔一人心里怒骂着在那剁肉切菜。 “又取笑你们樊叔!”忠叔这个时候也来了,见沈碧匙和荆凉夏笑得像两只兔子一样团在了一起,笑骂道。 “谁让樊叔留荆姐姐一个人杀鸡呢,他却跑去听戏了。要我说啊,我们应该偷偷写个谏言,塞给世子检举揭发,咱也学皇宫的大臣,进谏一番。”沈碧匙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荆凉夏瞪了一眼沈碧匙,沈碧匙立刻憋住,偷偷看向忠叔。 “去去去,别帮倒忙!”忠叔一把拨开沈碧匙和荆凉夏,抬步进了厨房,只留给她俩一个背影。 “吴妈妈呢?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看到她来?”荆凉夏见忠叔和樊叔两人一起忙活去了,便问道沈碧匙。 “我下午也没见着她,可能是伺候世子了吧。”沈碧匙收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唉,对了,吃完午饭吴妈妈跟我说来着,过几日带我们去京外的落音寺上香,说女儿家,要求个好姻缘。”说罢,羞羞一笑。 “我不去,我才不要佛祖赐姻缘,我自己找。”荆凉夏一听,拜佛这事自己最不信了,便一口回绝。 “哪有闺阁姑娘自己找姻缘的?”沈碧匙嗔了荆凉夏一下,荆凉夏笑了笑,吐吐舌头,转身进了厨房,卷起袖子,大声道:“樊叔,我来帮你忙了。” 樊叔正忙得烟火缭绕呢,听见荆凉夏进来了,不耐烦道:“跟碧丫头一边玩去,你弄这弄那的,弄坏了菜怎么办。” “不会的!”荆凉夏笑笑,便拾起一个饱满的莴笋,开始给莴笋扒皮,扒完了就放在了案板上,又开始扒另一个。 “今天三皇子和左丞大公子来我们府做什么?”荆凉夏扒完了莴笋,又开始洗萝卜。 “不许议论主子的事。”忠叔在荆凉夏头上敲了一记,荆凉夏吃痛,住了嘴,恨恨地看了一眼忠叔,不准议论就不议论呗,随口问问而已,下手真狠,痛死人了。 樊叔厨艺那是没的说了,不一会,十道大菜便出了锅,整整齐齐放在了灶台一旁的木桌子上。荆凉夏看着这满满一桌的菜,尤其是那肥而不腻的红烧肉,不免咽了咽口水。这一桌若配上觥筹美酒,可真让人垂涎三尺,望眼欲穿啊。 吴妈妈就像天生能嗅到新菜出锅似的,冷不丁地就飘来了厨房,她今日倒是穿得颇为体面,一身织锦花缎,小袄加身,面色凝重且红润光泽,头上还插了一根碧玉簪子。 真有佛像…… “忠老头,随我送菜去。”吴妈妈找出一个大食盒,麻溜地将菜一个个往里装。 “我去做什么?怎么不让这俩丫头去?”忠叔一脸疑惑,他可从来没伺候过世子用膳啊。 吴妈妈瞥了一眼沈碧匙和荆凉夏,真是无力回天的感觉,便低沉着声音道:“你看看她们俩,脸上手上一个比一个脏,伺候你你愿意啊?” 忠叔“哼”了一声道:“我无儿无女的,还想让人伺候我呢。” “别让她们俩去了,毛手毛脚的,万一惹得三皇子或者左丞大公子不开心了,世子的面子都过不去了。”樊叔在一边听着,手里刷着锅,嚷嚷着。 沈碧匙和荆凉夏相视一眼,对樊叔投去感激的一眼。 吴妈妈和忠叔装好了菜,拿着两个大红木食盒便径直出了厨房。 吴妈妈和忠叔走后,荆凉夏和沈碧匙见天已黑透,便开始在厨房里翻腾着,想找些已经烙好的饼稍微饱腹一下。 “吃吃吃,让你们平时干活就犯懒,一到饭点,两个人蹿得比谁都快。”樊叔瞪了面前两人一眼,转身从一个大蒸笼里拿出两个包子,道:“先吃个包子,等主子们用完膳了,我们再吃。” 荆凉夏悻悻地接过包子,和沈碧匙一起,懒洋洋地坐在了门口。 包子捧在手上,咬了一口,冰冰冷冷。 “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嚷着要加高床板?你睡那么高做什么?老鼠又爬不上去。”沈碧匙吃着包子侧着脑袋问。 “习惯了,我也没加高多少,你去看看便知了。只不过老是锯坏木板,便再拿一块而已。”荆凉夏随意说道,幸好自己给床板真加高了不少,要不然沈碧匙非要追着问了。 “你真应该睡在树上,够高。”沈碧匙打趣道。 “别取笑我!”荆凉夏瞪了沈碧匙一眼,沈碧匙呆愣了一下,荆凉夏见自己唬住了沈碧匙,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正当两人聊得开心呢,只见吴妈妈急匆匆地赶来,远远地看去,那头上的碧玉簪子晃得都快掉下来了。 荆凉夏看着吴妈妈头上的簪子,暗暗揪心着。 这么好的簪子,你不要我就拿去换钱啊! “这是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沈碧匙起身,对吴妈妈俯俯身。 吴妈妈面色有些凝重,荆凉夏本想打趣一番,见吴妈妈这幅样子,也不免有些担忧。 莫不是东院出事了? 世子一个没留神,忘喝药抽过去了? “吴妈妈,怎么了?”荆凉夏急急问道。 吴妈妈盯着荆凉夏从头到脚地看了看,眼睛都不眨一下,荆凉夏疑惑地看着吴妈妈这个样子,正欲问,只听吴妈妈道:“世子点名让你去伺候用膳。” 什么? 世子点名去伺候用膳??? 荆凉夏瞬间觉得自己石化了,石化得一敲就能碎了的那种石化…… 寒风凌乱中,荆凉夏慌忙问道:“点我?还是沈碧匙?” 沈碧匙也是吓到了,自从她俩入府,连世子的脚趾头都没见过,这突然点名去伺候,这不是没来由的事吗? 吴妈妈又打量了一番荆凉夏,眼中深意无限,她一个字一个字道:“是荆丫头。” 沈碧匙对荆凉夏投去一丝同情的目光,便悄悄垂下眼帘,不做声了。 荆凉夏呆了片刻,忙拉住吴妈妈问:“世子怎么可能点我去伺候用膳?他估计连我是哪号人物都不知道吧。” “我怎么知道,有可能是畅风给世子说的吧。西院来了两个丫鬟,畅风定然与世子说了。估计今晚摆宴与三皇子和左丞大公子,要遣个丫鬟过去伺候吧。”吴妈妈皱着眉头继续打量着荆凉夏,打量着打量着终于忍不住了,怒骂道:“你怎么今天把脸弄得那么脏,头发上还有一根鸡毛!” “樊叔让我杀鸡来着……”荆凉夏辩解着,还未说完,吴妈妈拉住荆凉夏胳膊,就将她拖去一边的大水缸,一把将荆凉夏的脸按进了水里。 荆凉夏一惊,喝了一大口水。 待抬起头来,吴妈妈已经拿了一块干净的绣帕一个劲儿地给她擦脸,边擦边帮她把头上那根鸡毛捏了出来。 “姑娘家家的,也不好好打理自己。”吴妈妈无奈道,大力给她擦面,荆凉夏忙躲开吴妈妈,道:“吴妈妈!你干嘛呀?” “你去不去伺候用膳?”吴妈妈挥一挥手中湿漉漉的绣帕。 “不去!”荆凉夏捂住脸。 “去不去?”吴妈妈瞪着眼睛又问了一遍。 半柱香之后,收拾干净的荆凉夏一脸奔丧的表情跟着吴妈妈,匆匆赶向东院。 东院比西院好不到哪去,只不过多了几盆盆栽花束,显得有一些生气。 进了世子的雁归居,荆凉夏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座夜色中的小居所,倒是雅致大气,丝毫不骄奢华丽。 荆凉夏低着头,紧紧贴着吴妈妈,生怕跟丢了。 吴妈妈一把推开厅堂大门,霎时灯火通明,久违的烛光照在荆凉夏脸上,荆凉夏把头压得更低了。 “世子,荆丫头来了,我让她好好伺候用膳。”吴妈妈说罢,便将身后跟得紧紧的荆凉夏一把拽上前来,掠过身侧时,吴妈妈轻声道:“时机,一步登天。” 荆凉夏心中“嘎嘣”一下,这个吴妈妈,成天脑袋里在想什么,先是要带她和沈碧匙去拜佛求姻缘,现在又让她攀龙附凤,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拜见三皇子,左丞相大公子,晋王世子。”荆凉夏低着脑袋躬身道。 只听“嘎吱”一声轻轻的关门声,荆凉夏心底知晓吴妈妈走了,立刻忐忑不安起来,这三个主不会太难伺候吧?要不要一个个给灌醉了? 似乎过了有一日那么久…… “免礼。”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冷冷清清,又有一丝打趣。 荆凉夏心中一惊,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慌忙抬头,只见下午那个布衣送柴的白面公子正坐席间,一身深蓝色锦袍,玉冠黑发,面如凝露,眼底含笑。 “你你你!……”荆凉夏后退一步,抬手一指,满脸不可置信大声道:“韩公子?!” 第11章 席间 荆凉夏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货是世子? 帮她杀鸡的是世子? 她居然在自家世子面前说了一堆自家世子的坏话? 荆凉夏苦着脸,一脸“你打我吧”的表情看着面前之人,而面前之人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有发怒的前兆。 一旁一个身着玄纹红衣的年轻男子,轻扬一笑,荆凉夏抬眼看去,这人长眉斜入鬓,凤眼流光华,一脸的慵懒笑意,他勾起嘴角打趣道:“韩谕,原来这就是荆姑娘?让你帮忙杀鸡的帮厨小丫鬟?” 韩谕手执酒盏,表情淡淡,举至唇边轻抿一口,待放下酒杯,韩谕云淡风轻了一句:“中间那两只鸡就是我杀的,我韩谕杀鸡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上官公子,三皇子,请!” 荆凉夏这才注意到那个面色严肃,一副王宗贵族模样的男子,他一身墨绿色绣云长衫,面庞棱角分明,威严庄重,隐约有着一丝戾气。 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荆凉夏一眼,荆凉夏心底想着,这个人恐怕就是三皇子了吧。 听忠叔和樊叔他们说,世子韩谕之所以跟左丞大公子和三皇子走得近,是因为他们的名,同音不同字,一个叫韩谕,一个叫上官煜,一个叫景天遇。 不过这种说法,也只有世子府守大门的张叔能信他俩,搁别人的话,谁信他们是因为名字同音才走得近啊。这些皇族高-官,没个利益关系,还能搅在一起? “那我要好好尝尝了,看看你韩谕杀的鸡有什么不同。”上官煜笑着拿起筷子,向那盘洒了葱末的辣酥鸡夹去。 荆凉夏只觉得自己站在那,整个人都僵硬了。看他们三人吃得有滋有味,自己还真是毫无存在的必要。 看韩谕似乎根本就没有要自己伺候的意思,荆凉夏把头埋得低低的,满心想着若是能得到一句让她退下的话,哪怕“滚”也是可以的。 荆凉夏悄悄抬起头来,盯着满桌子的菜,肚子低低叫了两声。 这叫什么伺候啊?就让她来看他们三个大男人在这吃饭? 视线一扫,正对上上官煜,只见他冲自己懒洋洋一笑,执盏抬手,美酒入口。 荆凉夏打了个颤,立刻垂下眼帘,尽量不去看席间美酒佳肴和三个似乎脑子有问题的男人在那觥筹交错却甚少言语。 饿得不行了…… 荆凉夏又抬起眼头,直勾勾地盯着满桌的菜。韩谕夹起一个滴着酱汁的鸡腿,正往碗里送呢,却“啪”一下落在了桌子上。韩谕皱着眉头,将鸡腿拨到了一边…… 这么大个鸡腿就不要了? 掉桌子上了而已,又不是掉茅坑里了! 多少人没的吃呢,你倒是毫不稀罕! 荆凉夏感觉自己就如同一只饿了三百年的深山老狼妖,正两眼冒绿光地盯着农夫家里的一窝鸡,可惜鸡就这么在眼前被另一只狼叼跑了,自己还不能有所作为…… 荆凉夏眼中如波涛汹涌般地看着那个被遗弃在桌子上的鸡腿,脱口便出:“你不要给我啊!” 话音刚落,在座三个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自己。 雷公呢,闪电呢,劈死我吧…… 荆凉夏石化般地看着那只鸡腿,等待着韩谕让她正儿八经的滚蛋…… “哈哈.......姑娘好气魄!”上官煜突然大笑道,不羁的眼眸紧紧盯着荆凉夏,满是有趣。 “额......不敢当......”荆凉夏心中一急,赶忙回道。 这句话一出,荆凉夏真想拍死自己,这个时候说什么敢不敢当啊,若是惹怒了韩谕,不过很可能已经惹怒了,他万一把自己赶出府去,身无分文的,她睡大街上? “过来。”韩谕突然道。 荆凉夏错愕地抬头,不解地看着韩谕。 “过来。”韩谕又说了一遍。 荆凉夏勉强挪着步子,一点点地挪到了韩谕半丈之内,正欲问韩谕要不要斟酒之类的,只听韩谕道:“坐下,一起吃。” 一起吃?没听错吧? 望着满桌子的佳肴,荆凉夏局促地抬头看看在座三人,韩谕微眯着眼睛扬着一丝笑意,上官煜一个劲地喝酒,景天遇就当她不存在似的。 如此好菜,又有美酒夜光杯,良宵难得,怎敌腹中无物、饥肠辘辘呢! 荆凉夏下定决心,很是自觉地搬来一个四腿小凳子,“砰”得一下放在了韩谕身边,便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了上去。 荆凉夏随手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便开始满桌子扫荡。 上官煜见荆凉夏狼吞虎咽,满面惊讶地将中间那碗没怎么动过的酱香鸡推到了荆凉夏面前:“荆姑娘真是好胃口,不如这碗酱香鸡,你就都吃了吧。” 荆凉夏“嗯”了一声,丝毫不管面前三个男人个个都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己享用饕餮大餐。 活着若吃不好,死了还能吃什么? 荆凉夏满脑子被美酒佳肴填充着,先好好饱餐一顿,接下来让她滚就滚吧,住在画里也比在这看人家脸色强。 “京兆府的八幅美人图,现如今还是毫无动静吗?”韩谕突然道。 荆凉夏一听,怔了一下,手中一顿,一块肉便掉了下来。 也就是那么一瞬,荆凉夏又从容地再次夹起一块肉,往嘴里塞,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 “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从进京兆府那天起,画便是死的,画中女子皆是如初,没有过任何挪动。”上官煜抿了一口酒。 “传言不可信。”三皇子景天遇终于勉勉强强憋出了一句话,这可是他在席间的第一句话。 “传言是传言,可信可不信。当初静圆大师说,得十二美人图者得天下,大家都认为这十二美人图从未存在过。现如今八幅已出世,又是做何解释?”上官煜轻笑道。 说到“天下”两个字时,荆凉夏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景天遇,果然,他握住酒盏的手似乎一紧,面色凝重起来。 “当时只发现了八幅而已,四幅丢失,画店掌柜也逃之夭夭了。如意堂的掌柜只一眼便断言那八幅图就是十二美人图,上官煜这才让京兆府重兵把守那八幅图。”韩谕缓缓道来,眼眸瞥向吃相张牙舞爪的荆凉夏,顿了片刻,他继续道:“传言说十二美人图中的美人会动,可是这那么多天了,也没有任何动静。韩谕也觉得,这传言略有不实。” 不实?你怎么就知道不实了? 我若从画里爬起来,大晚上盯着你看,肯定比拿刀砍你还吓人。 荆凉夏一边啃着一只鸡翅一边幸灾乐祸地想着。 “所以传言有假,也不是不可能。”景天遇沉声道。 荆凉夏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渐起疑惑,得十二美人图者得天下,这番传言自己倒是真不曾听说,也不知道哪个静圆大师是个什么来历,竟然随口一句话,他们都能当真。 三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渐就偏远了话题,一会儿是怡红楼的翠翠,一会儿又是畅春园的当家花旦…… 荆凉夏吃饱了喝足了,心情也好了。 看样子,能让自己坐在这大吃大喝,自己家世子也不是个什么凶神恶煞的人,最多一个笑面老虎罢了。 荆凉夏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拍拍肚子,看向韩谕,笑意盈盈道:“谢世子赏赐。” 韩谕浅浅一笑,道:“吃饱了?” 荆凉夏怔怔地看着韩谕面露笑意,似乎有点出神,这男人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真是貌嫽可蛊! 待反应过来了,荆凉夏随意地摆摆手:“饱了,世子若没什么事了,我就走了。” 果不其然,韩谕一点也不恼怒,他笑着点点头,伸手作请之意。荆凉夏很是受用地点点头,对上官煜和景天遇轻轻俯身,便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夜色如墨砚,浓浓化散不开。凉风徐徐,生生瑟骨。荆凉夏深吸一口气,似乎今天自己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并不惹恼这个韩谕,看样子,这个男人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如果今后让他帮自己去京兆府找那八幅美人图,是不是也能水到渠成呢? 想到这,荆凉夏无比轻松地伸伸胳膊,愉快地朝西院方向走去。 雁归居厅堂,剩下的三个人看着荆凉夏扫荡过的一桌子菜,久久不语。上官煜依然一杯杯地喝着佳酿美酒,眼底愈见迷离。而三皇子景天遇一副天家之子的模样,正襟危坐,沉着脸看着面前一桌子的狼藉。 韩谕目送荆凉夏出门,渐渐收了笑容,他背靠长椅,沉声道:“畅风……” 只见厅堂后侧的隔间,匆匆走来一个人,待走进,那人便是畅风无疑。 “世子……”畅风来到韩谕身边,这一次,他不再是小厮模样,而是一身墨色笔挺的劲装,长发束冠,一身英气。 “是她吗?”韩谕面无表情地问道。 畅风皱着眉,似乎是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待眉目舒展,畅风迟疑了片刻,低声道:“看了许久,只觉得这个荆姑娘是有些熟悉,但畅风觉得,并不是画中的那名女子……” “不是?”韩谕蹙眉,上官煜和景天遇也疑惑地看向畅风。 “应该不是,这个荆姑娘似乎更有一丝灵气……”畅风缓缓说道。 韩谕点点头,挥手示意畅风退下。 畅风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虽然这个荆姑娘不大像画中女子,但是她有一丝奇怪……” “何处奇怪?”韩谕问道。 畅风迟疑了一下,道:“前些日子我仔细观察了西院那处,那个沈姑娘倒很是安份,可是荆姑娘接二连三地问忠叔要走了许多的木板,说是……说是要加高床板……” 畅风见韩谕听完毫无反应,只是眯眼深思,便低头对上官煜和景天遇抱拳,转身大步又入了隔间,一声不响地消失在厅堂之中。 烛光灿在杯盘酒盏之上,格外幽静。席间三人一句话不说,各自品着手中玉盏,面色凝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过了许久,韩谕一口薄酒入肚,面色潮红,他将酒盏往桌上重重一掷,低声怒道:“这位太子妃知道的可真是不少!” 第12章 发怒(元宵节快乐) 侵骨晚风吹噬,走在西院小路上的荆凉夏只觉得都要冰冻起来了,便使劲缩了缩脖子,想把自己都缩在衣服里。 荆凉夏选了一条绕路,慢吞吞地将自己埋入花草之间…… 席间的那三人很是奇怪,韩谕先是喊了她来伺候用膳,又喊她入席同吃,接着三人莫名谈到了京兆府那八幅美人图,说到了得十二美人图者得天下。 他们毫不顾忌地在自己面前谈论这个连京兆府都不敢轻易透露的事情,又是为什么呢? 荆凉夏突然想到了那个叫畅风的小厮,按理说畅风不是应该跟在韩谕身边伺候吗?怎么这次并没有看到那个容易脸红的小侍从呢? 不过幸好畅风今日不在,上次送画与皇太子之时,畅风匆匆瞥过她的画卷,若是畅风冷不丁想起来什么了,自己估计下半辈子就出不了这晋王世子府了。 京兆府离晋王世子府不远,荆凉夏倒也偷偷溜出去过几次。每次看到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就知道想进去找画那是比肩登天的事了。 不过今日在席间,听韩谕都说辞,似乎京兆府和韩谕他们三个的关系很是密切,若是有机会能跟着韩谕去上一趟京兆府,那不就可以见到被困在京兆府的八幅美人图了吗? 想着想着,荆凉夏打定了主意要从韩谕身上下手了。抱着大树好乘凉,还得有一些小手段才能让韩谕信任自己,可是如何让他信任自己,这倒有一点点小难度。 待回到了西院的后厨,只见该在的人都在,连一看见女孩子就脸红的洪世宁也在。大家都围在小厨房的圆桌子边谈笑风生,酒盏交错。 吴妈妈眼尖,一瞧见荆凉夏回来了,连筷子上的肉都不顾了,匆匆扔下筷子,离开席间,向荆凉夏跑来:“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在座的其他人看到荆凉夏回来了,也纷纷放下筷子或者放下酒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荆凉夏,生怕错过什么有趣的事。 “吃完了不就回来了吗?”荆凉夏耸耸肩,搬来一个小凳子随意地坐在了沈碧匙身边。 “吃完了?”吴妈妈疑惑道。 “对啊,世子让我一起吃,我就把能吃的都吃了,吃完了我也没事干,就回来了啊。”荆凉夏拿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刚入口中,荆凉夏这才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荆凉夏毫不理会吴妈妈惊愕不已的表情,自顾自地揉了揉肚子说:“我想喝热茶,樊叔,有热茶吗?” 樊叔愣了片刻,立刻起了身,跑到小灶旁边,拎起一个小水壶朝荆凉夏晃了晃道:“有,有。” 荆凉夏一把拿过小水壶,拿了个被擦的锃亮的茶杯给自己斟上了一杯,待热茶下肚,一身的寒气瞬间被热茶淹没在肚中,只留一丝茶香味让自己舔舌回味。 “好茶!”一杯茶下肚,荆凉夏一把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抬头对众人盈盈笑道:“看我做什么?大家继续吃啊,这一桌子好菜,可别浪费了。” 话音刚落,洪世宁突然一不小心将一旁的酒壶打翻了,霎时清清酒香顺着桌子流满了整个后厨,洪世宁红着脸匆匆扶起酒壶,张叔瞪了他一眼,低声骂了句“没出息的”。 “荆丫头,你除了将那一桌菜给吃了,就没干别的了?”忠叔终于忍不住了,别人不问,那他来问。 在忠叔心中,世子就是他看着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其实忠叔早把世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如今世子年逾二十连个伺候的通房小丫头都没有,今日破天荒地点了一个新来的丫鬟去伺候酒席,本以为这个小丫鬟能一步登天,少说以后也能当个妾室,却不想,荆凉夏居然跑去那吃了一桌子菜就回来了。 “没干别的了呀……”荆凉夏对忠叔道。 忠叔正欲又道,荆凉夏皱着眉又加了一句:“哦,跟世子说了几句话而已。” “说了什么?”吴妈妈瞪大了眼睛,满是期待。 “我跟世子说,若是他的鸡腿不要了,就给我吃。”荆凉夏头疼地看着一屋子世子府的下人见了鬼似的看着她,连朝夕相处同住一处的沈碧匙也是这幅表情,不免有些恼怒了。 “就这个?”吴妈妈脸色一变,一脸“没救了”的表情看着荆凉夏,而荆凉夏根本没有把吴妈妈的表情放在眼里,只是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灌热茶。 看着一屋子老老小小,张叔和洪世宁盯着眼前的菜,忠叔和樊叔期盼地看着自己,吴妈妈双手叉腰很是不可置信,沈碧匙则低着头,连表情都看不到。 荆凉夏简直欲哭无泪了,她站起身来,大声道:“都别哭丧着脸了,我又没死!不过就是去了一趟韩谕的饭厅大吃大喝了一顿,吃个饭就能一步登天吗?吃个饭就能变成侍妾吗?” 说罢,荆凉夏放下茶杯,起身推开拦在面前的吴妈妈,大步走出了厨房,朝自己的临画阁走去。 吴妈妈呆愣地转过身来,颤颤地问道:“她刚才直呼世子的名字了?” 在座数人,皆是点头…… 整个世子府,真的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荆凉夏搓着手,快步走在通往临画阁的小路上,生怕后面跟着吴妈妈。看来这次很有可能惹毛了吴妈妈,若是吴妈妈让自己滚蛋,那岂不是就没有机会接近韩谕,也没有机会去京兆府了? 想到这里,荆凉夏突然懊悔起来,真不应该冲动的,吴妈妈发起脾气来,连忠叔都哄不住,说不定能拿把菜刀追自己追个三条大街。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荆凉夏有了一种归家的感觉。待关严了房门,荆凉夏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画卷,轻轻放在桌子上,随着手掌的搓动,画卷慢慢展开在面前…… 桃花树依然迎风婉婉,似一片天降的粉色霞光,花瓣落在画中的湿润土地上,零乱却不凌乱。荆凉夏看着画中桃花,心中苦涩渐渐消逝。 古人不愧爱赞誉桃花之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若是配上佳人半侧,人花相映,岂不是活色生香了? 只可惜,自己也只算得上清丽秀气,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差得远呢,若是倾国倾城什么的,根本不用想了,都与自己无缘。 荆凉夏抬手轻抚画中软榻,软榻横卧于粉桃之下,少了画中之人,清清冷冷…… 也不知道另外八幅美人图在京兆府过得如何,她们长时间不敢轻举妄动,也是惶惶不安吧。还有另外三幅根本就不知道落于何处的画,以后也是得要一番仔细寻觅了。 也许她们也在竭尽全力寻找自己吧? 荆凉夏卷起画来,将画小心谨慎地放进了锦盒之中,又将锦盒放在了一边的橱柜的顶层。 待放完画,荆凉夏揉揉肩,便直接倒在了床上两眼涣散地看着床顶,让自己尽量放松起来。 几欲睡着,只听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荆凉夏猛地睁开眼睛,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在夜晚寒风中瑟瑟发抖。 荆凉夏匆忙跳下床,打开了门,直接道:“碧匙,你怎么来了?” 沈碧匙嘻嘻一笑,便轻巧地从荆凉夏一侧略过,“刺溜”一下进了荆凉夏房间。荆凉夏关上门,裹了一件小袄,问道:“怎么了?” “睡不着,来你这看看。”沈碧匙看上去很是愉悦地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稍稍抿了一口,“荆姐姐不用担心,吴妈妈没生气,你走后,她说了一通你如何的傻,如何的不知见风使舵。” “不理她,她就这样。”荆凉夏坐在床上,无奈道。 “哎对了,荆姐姐。”沈碧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侧头问道:“你今日见到了世子,感觉如何?听说世子长得很是英气。” 荆凉夏抬眼看看沈碧匙,心里默默念叨了句:原来你是个花痴啊…… “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和常人没什么不一样。”荆凉夏摆摆手,很是不屑,不就是个世子吗,在京城中顶多算个小蝼蚁,值得小丫头们为他犯痴吗?除非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在考虑考虑韩谕,也是可以的。 “这样啊……”沈碧匙似乎有些失落,她顿了一会,又问道:“世子话多吗?你可知他喜欢什么?” “没什么话,说话跟唱歌似的,难听死了。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看他足不出户的样子,估计和蟑螂一样,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荆凉夏漫不经心地说道,眼睛时不时瞟一下放在橱柜顶层的画卷。 沈碧匙一听荆凉夏形容世子跟蟑螂一样,“噗嗤”笑了一下,正欲又要说什么,只见荆凉夏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是困极,沈碧匙便放下茶杯,匆匆起身道:“荆姐姐先歇下吧,吴妈妈让我跟你说一句,大后日去上香,忠叔和樊叔也会去,为世子祈福,我也准备求求姻缘。” 上香?真要去烧香拜佛啊? 荆凉夏瞬间睡意全无,急忙道:“我不想去,你若碰到吴妈妈,跟她说一下吧。” “吴妈妈说了,都必须去。哎,左不过就半日而已,又不是住在寺庙里,去了就回来了。”沈碧匙摇摇头,她走到门口,回身又道:“荆姐姐赶紧睡,明日还要干活呢!” 说罢,沈碧匙冲荆凉夏甜甜一笑,便开门而去。 沈碧匙开门走时的一丝凉风刮过脸颊,荆凉夏无力地躺回了床上,胡乱地抓起一个枕头扔在了地上。 真是个神烦的世界! 第13章 调戏 饱饱睡了一觉后,荆凉夏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似乎也没有昨晚那么恼怒了。 吴妈妈那么急吼吼地想让自己麻雀变凤凰,估计也是想着世子的后嗣问题,毕竟那么大岁数了,还未娶妻,也是一宗不孝罪过了。只可惜自己不如她愿,拂了个天大的面子还发了通火,也难为吴妈妈为她精心打扮了一番。 今晨的日头很是温暖,一轮隐隐的晨日懒洋洋地半斜在东边,苍穹染雾,朦胧藏日,清新淡雅的花香交织于满园的矮树灌木中,茵茵茫茫的绿草如同一缎青碧织锦铺在园中。 整个西院似乎安静得只有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荆凉夏慢悠悠地踱步在西院中,呼吸吐纳,呼吸吐纳…… 既然暂时找不到另外十一幅美人图,就先在这世子府安顿下来好了,虽然府中下人都神神叨叨的,但也是因为太过热情,总让人觉得很是受宠若惊,久而久之就能避则避了。 待磨磨蹭蹭地到了后厨,大家早已吃完早饭各值岗位了。 荆凉夏懊恼自己贪睡起晚了,哎,平日里沈碧匙和樊叔叫自己起床一个比一个勤快,怎么今日就没人来喊自己呢?荆凉夏看着空无一人的后厨,无奈地打开了锅盖,幸好还有一碗粥。 匆忙吃完了白粥和半个包子,荆凉夏将碗拿到水池边准备连着其它的碗都洗了,结果看到水池之时,荆凉夏生生吓了一跳,平日里满满当当的脏碗,今天居然全洗完了?! 荆凉夏放下碗,匆匆跑出厨房,正见樊叔哼哼着拿了一大袋子菜回来了,不等樊叔开口,荆凉夏忙问道:“樊叔,怎么今日有人把碗给洗了?” “哦,是碧丫头给洗的,她说你昨日睡得晚,她让你多睡会,便帮你洗了。”樊叔将菜拿进厨房,愉快地哼着小曲儿,看样子心情不错。 荆凉夏舒了一口气,差点以为自己被辞退了,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沈碧匙还真是懂自己,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吴妈妈,便没喊她起床,还帮她洗了碗。 跟樊叔打了个招呼,荆凉夏便赶往东院寻找沈碧匙了。她要好好问问,那个落音寺在何处。倘若平时不跟吴妈妈一起去,自己也能悄悄去一趟。听说落音寺甚灵,曾经有人就遇到了来凡间游历的散仙,若是自己能碰到什么半仙大师的,说不定能帮忙回到原来的世界或者找到另外十一幅画。 眼前景色愈见葱郁,不似西院的萧条,而是生机澎湃。一进东院,荆凉夏便探头探脑,生怕被人看到,但是一想到这东院估计人还没他们西院多呢,便挺直了腰板,大大方方迈着大步子开始在东院转悠。 也不知道沈碧匙跑到哪去了,平日里扫着扫着就扫回西院偷懒去了,今日却不见她人了。 荆凉夏看着这空无一人的东院花园,渐渐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何竟然迷失在这诺大的花园中,除了周身一片青郁,就只剩下了空灵鸟叫,萧萧瑟瑟,空寂宁远。荆凉夏继续凭着自己仅有的那么一点点方向感迷迷糊糊地走在园中,探寻着沈碧匙的一丝碧色裙摆的痕迹。 也不知晃了多久,远处传来一声细细的女子惊呼声,荆凉夏一惊,怔了一会,细细分辨些许,似乎就是沈碧匙的声音。荆凉夏匆匆绕过面前花圃,朝着那惊呼声之处寻去。 脚下步子生风似的,荆凉夏难得走得那么快,似乎那发出惊呼声的地方已经不远,荆凉夏踮脚瞭望,果然,远远便看见一抹碧色衣裙站在一个凉亭旁边,身边还有着几个人。 荆凉夏暗暗皱眉,急匆匆赶了过去,待靠近,只见沈碧匙纤纤弱弱地站在那,扫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而沈碧匙身边正是昨晚一杯接一杯喝酒的上官煜,离他们半丈之远,则是面无表情的韩谕和景天遇。 荆凉夏不动声色地蹲在一个几乎枯萎的大盆栽之后,尽量探出半个脑袋,偷偷看着面前这个让人疑惑的画面。 “小姑娘,你扫一辈子的院落,也抵不来这一夜高升。若是你与我回府,说不定我会允你一个妾室……”上官煜将手搭在沈碧匙的肩上,一脸戏虐的坏笑。他脸上还有着一抹醉酒的潮红,似乎昨晚那酒劲还没过去呢。 沈碧匙吓了一跳,慌忙退后一步,颤颤巍巍地俯身低声道:“谢大公子抬爱……小女子身份卑微……还是……还是待在世子府……比较好……” 上官煜眯着眼睛,笑意渐浓地朝沈碧匙大跨了一步,沈碧匙吓得又后退两步,荆凉夏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登徒子如此调戏沈碧匙,而旁边那两个木头脸居然毫无作为,任其言行失礼。 不能忍了…… 上官煜正要在往前一步,荆凉夏突然从大盆栽之后冲了出去,捡起地上的大扫把一把挥了过去,直接打中上官煜的腹部,惊得他慌忙退后了几步。 “色狼!你这个登徒子!龌龊!淫贼!让你调戏良家妇女!给我滚!”荆凉夏拿着扫把猛地挥了几下,便狠狠地将扫把扔在上官煜脚底下,转身护住瑟瑟发抖的沈碧匙,怒目瞪着面前三个人。 待上官煜反应过来后,早已在一丈开外了,荆凉夏终于知道为什么吴妈妈最喜欢用扫把打忠叔和樊叔了,原来这扫把效果如此之好,虽无锋刃,却堪比刀剑。 韩谕见荆凉夏一脸愤然之情,突然笑了一下。他把玩着手中一个玉制把件,轻挑凤目,扬声道:“一个小丫头而已,上官公子看上他,是她的福气。” 景天遇依然一副死了娘的表情,沉着面,他目中精光灼灼,毫无反应地看着面前的一出闹剧。 “福气?”荆凉夏最见不得这些达官贵人皇族贵族的恃宠而骄了,这就叫福气了?荆凉夏恨恨道:“韩谕,他若看上你了,你可是也要这福气不?” 韩谕抬抬眉毛,似乎很不意外荆凉夏直呼他的大名,他轻轻一笑,抬步走到荆凉夏面前,低头看着一脸怒色的荆凉夏,慢慢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荆凉夏正疑惑他要做什么,却听他淡淡道:“我若说我看上你了,你要这福气吗?” 荆凉夏被韩谕这么一看,本来苍白的小脸瞬间染上一抹红晕。见荆凉夏小脸通红,韩谕很是有兴趣地又靠近了一点,薄薄的淡红唇瓣,似是被谁泼了胭脂般,凤目狭长,紧紧盯着面前的有些惊慌的人。 荆凉夏傻愣愣地看着面前之人,尴尬得正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只听一旁上官煜又是一声戏虐的笑声,很是放荡不羁。 这一笑,荆凉夏突然反应过来韩谕正捏着她的下巴,而此刻韩谕与自己的距离,不过几寸之远,他身上一股清新的青草气息淡淡地袭到鼻端,很是好闻。 再好闻有什么用,老娘毁了你的容! 荆凉夏心中一阵怒火,瞅准了愈见放大的脸,右手紧紧握拳,朝着韩谕那张贱贱的脸便挥了出去。 又是一个登徒子,你想给我福气?我还是先给你一个熊猫眼吧! 粉拳将近,韩谕忽然收起笑容,抬手一把握住了荆凉夏的手腕。他眯着眼睛,紧紧盯着荆凉夏道:“韩公子可不只会杀鸡,这个杀鸡的方法,和杀人的方法其实很是相近……” 荆凉夏一把挥开韩谕的手,护着沈碧匙后退两步,大声道:“我管你杀什么,你们若是再敢对碧匙图谋不轨,我就让你滚出这世子府!” 说完,荆凉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旁已经呆滞的上官煜,一把拉住沈碧匙冰冷的手,又冲韩谕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拖着沈碧匙大步离去了。 看着荆凉夏和沈碧匙逐渐远去的背影,韩谕忽然笑了起来,他回身对上官煜和景天遇说:“她让我滚出世子府?她让晋王世子滚出晋王世子府?” 上官煜呆滞了片刻,又渐渐恢复常态,他轻扬一笑,挑挑眉,一言不发。 景天遇冷眼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开口道:“说不定,她日后真的会让你滚出去。” 韩谕渐渐收起笑容,单薄的身子在暖意肆虐的阳光下散发着清华之气,他冷冷地回头看向已经走远的两个人,低沉地说:“她想从我这里入手,真是眼高手低啊……” 荆凉夏匆匆护着沈碧匙回到西院,走了半路,才发现沈碧匙的扫把落在了东院。 算了,不要也罢,若是回去拿,肯定又要看到那三只狂吠的狗了。 沈碧匙怯生生地说:“荆姐姐,你怎么能为了我得罪他们……” “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一个藩王世子而已,装什么贵族公子,他在这京城待一日,他就一日是只小蚂蚁,一捏就死。”荆凉夏恨恨地说,她重重地握着沈碧匙的手腕,往西院走去。 沈碧匙闷声不答话,一路小跑踉踉跄跄跟着荆凉夏,荆凉夏回头道:“你就不知道反抗吗?” “他们是主子……”沈碧匙怯怯道。 荆凉夏看了一眼沈碧匙,心中了然,便不再多言了。想到自己上一世在东宫太子府勤勤恳恳,虽然殿外的活很是轻松,太子也从不刁难下人,但是让她和太子有正面冲突,那是万万不敢的,说不定一个小小的得罪,她就能死得非常痛快。 可是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韩谕那张开满桃花的脸,就想硬生生往上揍一拳。看来沉默太久,终究是要爆发的。 不就是个送进京城的藩王质子吗?再嘚瑟的话,有你好看的…… 荆凉夏忿忿想着,手中力气渐逝,松开了沈碧匙的手,沈碧匙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荆凉夏,嘴角扬起一丝甜甜的笑容,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上了荆凉夏。 第14章 上香 荆凉夏和沈碧匙在西院安安生生地过了两日,本以为韩谕会寻个错处来找她们麻烦,却不想这个晋王世子好像根本就不是很在乎她们,这两日就如同蒸发了一般,连吴妈妈都不往归雁居送饭了,说是世子要出去游历几日。 荆凉夏愈来愈觉得世子府的日子过得无聊,等拿到京兆府的那八幅画,她便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到时给韩谕一个迷死人的笑容再加一个不屑的冷哼,让他也见识一下什么是传说中的傲骨侠气。 荆凉夏趴在厨房外面的石桌边看着东升的日头渐渐越过屋顶,云已开,雾已散,晨起的鸟都已经衔回数次小虫。 温温阳光洒在荆凉夏身上,暖洋洋,真让人昏昏欲睡…… “荆姐姐!”沈碧匙一声高声叫喊把即将面见周公的荆凉夏顷刻间就拽了回来。 荆凉夏“噌”地直起身来,揉揉眼睛,看着面前桃腮粉润的沈碧匙,问道:“世子让我们俩卷铺盖滚蛋了吗?” 沈碧匙哈哈一笑,推了推荆凉夏,笑道:“要滚早就滚了,你忘了吗?今日要去落音寺上香的,吴妈妈可都交代好了,每个人都要去。” 荆凉夏这才反应过来,该死的,怎么今天就忘记了要出去上香这么回事呢。 一想到落音寺可能聚集着乌泱泱一片的半仙大师,荆凉夏就倍感精神,若是能得到一丝半缕的解惑,何乐而不为呢。 荆凉夏匆匆回厨房拿了个白面馒头,拿一张油纸包好,便与沈碧匙一起从西院后门而出。一出门,只见两日不见的吴妈妈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那里,两手叉腰一副即将开骂的姿态。 张叔,樊叔,忠叔和洪世宁都换了一身干净的外出衣服,简单不失大气,虽然是下人装扮,但是一看也是高门阔府里出去的下人。 没等吴妈妈开口训话,荆凉夏赶忙说道:“吴妈妈,我们赶紧走吧,好给世子祈福呢。” 吴妈妈很是受用地看了一眼荆凉夏,一脸“孺子可教焉”地点点头,说了一声“跟我上车”,便钻进了一辆简易的马车。 荆凉夏和沈碧匙相视一眼,也随着吴妈妈钻进了马车。待她们三人坐稳,只听忠叔吆喝一声,似是平日里运柴才喊的口号,忠叔好像也发现自己喊错了,连忙补了一声“驾!”便驾着马车慢悠悠上路了。 马车走了得有两个时辰,直晃得荆凉夏一阵眩晕,几次就要吐在这马车上。待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颠簸的简易马车,落音寺终于到了。 落音寺在京城郊外的落音山,建于西楚国开国之时,年代久远,在众多寺庙中更是极具代表,向来被皇家贵族所青睐。先帝最爱的妃子,就曾经在此寺供了一座纯金打造的碑,以保佑西楚国长治久安,盛世太平。 爬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寺庙门口,看着络绎不绝的香客,荆凉夏觉得自己都要散架了。反观吴妈妈他们,却是个个精神百倍,尤其是沈碧匙,一听说这里求姻缘特别灵,从上马车时,就不停地嘀咕着要来寺中好好算上一卦。 吴妈妈似乎不打算管荆凉夏了,便带着另外几人踏进了大殿,忙着烧香去了。荆凉夏逮到了放养的机会,便东看看西瞧瞧。这落音寺的和尚师父真是多,走两步一个,再走两步又是一个。可是这些小和尚看上去……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半仙大师不大一样啊…… 荆凉夏闷闷地绕到了大殿的后门,遇到几个香客对自己一礼,荆凉夏也赶忙十指合一地还礼。 不多时,一个大师模样的老和尚远远走来,那白花花的长胡子和长眉毛飘逸在空中,乍眼看去,很是仙风道骨。 荆凉夏打定主意,就是他了! 老和尚渐近,荆凉夏上前一把拦住老和尚,先是十指合一“阿弥陀佛”,便不等老和尚开口就直接道:“师父,你可知我是谁?” 老和尚苍老的容颜如同打了霜的茄子般缓缓抬头看向了荆凉夏,两个眯成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女子。 荆凉夏满心期待着,这个老和尚莫不就是什么半仙大师? 只见老和尚缓缓张口,苍老的声音铿锵有力:“女施主是不是与家人走散了?” 什么?这个老和尚看不出来自己根本就不是人吗? “额……大师……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我不是人啊!”荆凉夏急急忙忙抓住老和尚的袖子,焦躁地问着。老和尚见荆凉夏如此举动,吓得立刻甩开荆凉夏的手道:“罪过罪过……” “大师!我真的不是人!”荆凉夏又急道。 老和尚一脸看神经病一样的表情看了荆凉夏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开口道:“这个女施主莫不是个傻子?” 老和尚顿了一会,丝毫没有继续理会荆凉夏的意思,便转身摇摇晃晃地进入了大殿,瞬间淹没在茫茫的香客之间。 见老和尚走了,荆凉夏只好垂头丧气地拖沓着脚步慢慢悠悠走向了后山,满山的香火味和念经超度的声音,真是闹心。 走了好一会儿,荆凉夏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见周身都是杂草怪石,只有一条被人为踩出来的小路一直延绵于前,荆凉夏皱皱眉头,顺着这条小路又一点点地走了下去。 “画仙留步!” 只听一声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荆凉夏脑袋如炸开一般,有人喊自己画仙?难道这落音寺真有奇人吗? 荆凉夏顿时心跳如兔,她咽了口口水,赶忙镇定下来,慢慢转过身来…… 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道服的老道,满面微笑地看着自己,他肤色苍白毫无血色,满脸皱痕很是狰狞,整个脸上唯一有神采的便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这位道长……”荆凉夏仔细打量了一下老道,“识得我?” 老道笑着点点头,轻飘飘地向荆凉夏走来:“我知画仙心中疑惑,特来为画仙解惑。” 这也行?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荆凉夏心中狂喜,也顾不得面前之人是人是鬼了,便急忙开口道:“道长可能让我回到我原本的世界去?” 道长依然一脸笑意慢慢开口道:“五十年前,昆仑仙山来的画师在凡世收了十二个徒弟,人称十二画师,他们每人临终前各画一幅美人图以作绝笔……” 荆凉夏打断道长:“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知道,我怎么会来到这画里的?” 道长抬抬手,示意荆凉夏不要太过激动:“十二美人图之所以会动,是因为画你们的墨汁,无一例外地都掺了十二画师的心头血,一旦开画,心头血必定流尽,所以这才是临终绝笔。” 心头血? 荆凉夏突然觉得有一种恐惧感渐渐袭来,一想到自己是一滩鲜血掺着浓墨画出来的,就觉得无比的恐怖,难道那棵粉如婴面的桃花树,就是由心头血调配出来的? 道长见荆凉夏表情怪异,又继续道:“画你的画师犯了错,至于什么错,就不得而知了,这个错导致你的生魂被打入两生异世,受尽苦难,到第三世才能回归画中。” 荆凉夏愣了一下,脸色愈近苍白,难道她本来就属于画中?而前两世根本就是在玩弄她? 道长像是能猜到荆凉夏在想什么,点点头:“三生三世,画仙可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世啊!” “来之不易?”荆凉夏一听,无名怒火就涌上心头,“这叫什么来之不易?我上辈子,上上辈子,活得好好的,这会你告诉我我根本就是一幅画!什么画仙!除了住在画里,与常人无异,我倒想看看,现在给我一刀,我能不能血流而尽地死掉!” 道长听完,呵呵地笑了笑,竟毫不动怒,他慢悠悠地说:“这世间本就心中有仙自是仙,脑中有佛便是佛,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香客跑来这落音寺上香呢?” 荆凉夏眼中精光一聚,抬头看向远处那座冒着缕缕青烟的大殿,大殿钟声响起,霎时一阵哼哼唧唧的念经声便遥遥传来。 “道长定然是知道’得十二美人图者得天下\''的传言吧?”荆凉夏蹙眉收回视线,对老道说道。 “若是画仙想要问这传言是真是假,贫道也不知道,若是真,那必然引起世间一番腥风血雨,若是假,世人的贪婪又怎会放弃这一丝希望?”老道笑道,“贫道认为,画仙若是对这江山社稷并无兴趣,贫道便赠予画仙一件事物吧。画仙既然来了这个世间,便既来之,则安之吧。” 不等荆凉夏反应,老道已经将一个细长的小东西交到了荆凉夏手中,荆凉夏问道:“这是何物?还有,敢问道长是何人?” 老道笑笑,摇头道:“非仙非神,普通人罢了!” 他慢慢地转身,缓步顺着小路远去,单薄的身子在雾气蒙蒙的山中渐渐消失不见。看着老道远去,荆凉夏并没有打算继续追问老道,既然自己本身就来自画中,也无需再追究自己的前世今生了。 如今真觉得自己无比轻松了,本以为自己是什么神仙菩萨的,现如今不过就是画中走出的人而已。既然她本就来自于画中,那么这本就属于她的一世,她必定要好好珍惜。 荆凉夏突然想到了道长临走前塞给自己的东西,她抬手看向手中那细长一物,竟是一根竹签? 荆凉夏疑惑地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一根光秃秃的竹签吗? 也不知道这个怪怪的老道给她竹签做什么,早知如此,真应该拦住他好好问一番的。荆凉夏默默地将竹签塞进袖子里,抬头看看被周围参天绿树遮蔽住的湛蓝天空,深呼吸了一口气,便转身沿着那条小路,又继续地走了下去。 只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荆凉夏大惊,慌忙回头看去,本以为会有什么人,却只见身后杂草寥寥,枯木怪石横生,扫视一周都没有可疑的地方。 荆凉夏抚了抚胸口,深呼一口气,还是先去找吴妈妈他们吧,若是自己跑远了,吴妈妈回去定要逮着她好好训斥一番了。 第15章 寻箫 落音山不算高,但是雾气长年累月久久不散,这也是为什么世人都觉得落音山与仙人有关,便频频来此上香的缘故。荆凉夏沿着窄窄的小路一路慢悠悠地拖沓前行,湿润的草地沾着稀泥糊湿了鞋底,荆凉夏蹙眉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地踏在草地上,走得极慢。 正欲歇息一番,忽然远处一阵悠扬的箫声传来,空灵婉转,好似青鸟传音,又似凤鸣鸾歌,轻扬地回荡在落音山之间。 真是摄人心魂的箫声啊…… 箫声愈见清晰,吹箫者似乎已经习练已久,每个音调都恰到好处游刃有余。那箫声仿佛吹散了落音山的层层迷雾,唤来了久久不见的明日清云,让人心情倍感愉悦。 荆凉夏打消了先去找吴妈妈的念头,估计有这会功夫,吴妈妈还要缠着一众大师给她解签开光吧。 荆凉夏顺着箫声源头快步走去,似乎那吹箫之人很是能读懂自己心事一般,抑扬顿挫的箫声愈见明快,荆凉夏的步伐也愈来愈急。 好似追雾一般,荆凉夏快步走在湿凉的迷雾之间,不多时,只见前处一个红顶亭台赫然立于面前,亭台之中,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侧身背对着自己。他身着一袭青蓝色浮云纹长衫,高冠垂带,手中一管六孔竹箫,面上表情在轻雾中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荆凉夏放慢了脚步,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吹箫之人,一管竹箫,吹尽愁伤。 小心提着裙摆,脚步轻轻,荆凉夏探着头看着那人,略略踌躇,便高声道:“落音山风景绝秀,这位公子一管竹箫就能吹散这山间轻雾,小女子很是佩服!” 话音刚落,只见面前墨衫之人骤然停了箫声,慢慢转过身来。 待看清此人,荆凉夏脸一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还未迈出几步,那人轻扬着声音道:“荆姑娘怎么如今见到韩公子,不如初见的那番热情了?” 荆凉夏一听,忿忿转过头,道:“韩公子也不如当初那番殷勤献媚了!” 韩谕勾起一抹笑意,收起手中的六孔竹箫,慢步走来,待来到荆凉夏面前,韩谕低头轻声道:“杀个鸡就殷勤献媚了?你有什么地方能让本世子献殷勤了?” “扮作送柴的人来后厨,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荆凉夏白了韩谕一眼。 “那日不过是帮了一回忠叔而已,他腿脚越发的不好了。”韩谕看着荆凉夏,认真道。 “一身布衣,谁信你是帮忠叔送柴的,难道你还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不成?”荆凉夏瞪了韩谕一眼,便一把推开了他,抬脚便想离开这鬼地方。 谁知还没踏出一步呢,韩谕突然紧紧拉住荆凉夏的胳膊,将荆凉夏拖到了自己怀中,荆凉夏惊慌地抬头,却紧紧对上了韩谕的双目,那双黑眸犹如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看不真切他在想什么。 “我爱干净,若是弄脏我的衣袍,岂不是得不偿失呢。”韩谕轻轻一笑,眼中平静。 荆凉夏咬着嘴唇,眯眼冷哼一声,便悄不作声地抬脚往韩谕的脚背重重踩去,韩谕吃痛,手中一松,荆凉夏趁势挣脱出韩谕怀中,冷冷看着韩谕道:“你有病吧?” “不错,而且病得不轻,还有人跟我说,我是个药罐子,活不久已了。”韩谕戏虐地笑道,直笑得荆凉夏觉得毛骨悚然。 这家伙居然把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又给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强调了“有人”跟他说,看来韩谕还是个记仇的人。 荆凉夏突然盈盈一笑,俯俯身,很是有规矩有礼数地看着韩谕,韩谕不解地看着荆凉夏这幅模样,也不知道她做这礼数又是要干嘛。 “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嘴碎,随意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你一个堂堂晋王世子,跟我一个小丫鬟计较什么,我还要靠你家的工钱吃饭呢,若是得罪你了,我不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荆凉夏嘻嘻一笑,两眼弯成月牙状。 韩谕听了这番说词,本来勾起的嘴角更是荡起了更深的涟漪。他忽然凑近了上来,一把拉过荆凉夏,将嘴凑到荆凉夏脸颊旁边,荆凉夏见韩谕这个动作,本能地伸手就要推开他,却不想韩谕似乎知道她要干什么,抬手紧紧握住荆凉夏的手腕,冷笑了一下。 韩谕慢慢将嘴凑到荆凉夏耳边,冷声道:“你来世子府,到底是什么目的?” 荆凉夏顿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来你这世子府,本就不随我愿,我根本不图你世子府什么东西。” 说罢,荆凉夏推开韩谕,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随你愿,那你为何来世子府?”韩谕深锁眉头道。 “那是因为......”荆凉夏刚一开口,便立刻住了嘴,幸好没说出画卷一事,这个韩谕与京兆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信口而出,谁知道会引来怎样的祸事呢。 “因为什么?”韩谕眼中精光一聚。 “因为我缺钱!我家房子塌了,我要修屋子。”荆凉夏没好气道。 “就是因为这个?” “还能因为什么?我干嘛要骗你,我本来就缺钱,我家房子也确实塌了!” 荆凉夏说完,丝毫不理会韩谕到底信不信,便绕开他往落音寺大殿前去。 荆凉夏一走,韩谕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两丈之远,一袭柔嫩鹅黄,一袭深冷青蓝,不紧不慢地沿着后山的上山路,一路无言地走着。 真是阴魂不敢...... 荆凉夏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勾笑的韩谕,翻了个白眼,又转身不声不响地继续向大殿走去。 待来到了大殿前,只见吴妈妈正缠着一个身披袈裟之人,定睛一看,正是刚才被自己误认为是天人大师的老和尚。 老和尚拿着一块金腾腾的金牌,口中念念,花白长胡几乎掩去了半张面孔。 原来寺庙卖这种随缘之物,真的是不分时代场合啊。老和尚轻声道了一句什么,纵然荆凉夏离得远,可是根据老和尚那口型,也分辨出来老和尚要的银子数目,应该是“三两”。一个破金牌子也能卖三两银子,荆凉夏不免有点为吴妈妈不甘。 吴妈妈正欲掏出钱袋,荆凉夏赶忙上前拦在吴妈妈身前道:“我们家公子说了,不要这护身符。” 吴妈妈见荆凉夏冷不丁地突然□□来一脚,顿时恼怒,她一把推开荆凉夏,低声道:“这可是济光大师的开光护身符,好不容易给公子求上一块,你跑来捣什么乱!” 吴妈妈说完,又加了一句:“若是等得不耐烦了,你先下山去,忠叔他们已经在马车那处等候了。” 荆凉夏一把按住吴妈妈拿着钱袋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和尚,道:“济光大师都不认识我是谁,又何谈开光加持,若是佛祖得知,你欺骗百姓,拿这披了一层金皮的石块来凑数,未免也太过贪心吧!” 老和尚一听,花白胡子微微颤着,他苍老的声音微怒道:“小女娃莫要信口雌黄,贫僧怎么识得你是谁,若是能一口报出你的名号,贫僧早已功德圆满了。” 荆凉夏撇撇嘴,正欲还口,缺不想韩谕一把抓住自己胳膊,直接把她从吴妈妈面前拽走了。 “这个附身符是个幌子,敛财才是真的。”荆凉夏回头对韩谕一本正经地说道。 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师,行小人之举搜刮香客钱财,如何做这落音寺的僧人! “吴妈妈,请下这护身符。”韩谕不理会荆凉夏的跳脚,侧头看向吴妈妈,“对了,这个丫头,我带她回府,不用等她了。” 韩谕说完,手稍稍用力,便钳着荆凉夏的胳膊,朝下山路拖去,荆凉夏挣扎几番,还欲辩解,却看见韩谕警示的一眼,便悄悄闭了嘴,任由韩谕拽着自己朝山下走去。 走了得有一柱香的时间,荆凉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明明知道那护身符是个包金的石块,还卖那么贵.....” 韩谕回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落音寺乃皇家寺院,如今国库空虚,如果不用此方法聚敛钱财,如何充实国库,如何兵强马壮?” “我只知道民乃国本,国富才兵强,兵强才民安,民安才高作,如今西楚国皇帝不抓那些贪官污吏,不从根本解决问题,却用这种方法来敛财,就是明君吗?”荆凉夏愤愤道。 韩谕似乎没想到荆凉夏会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人听到了,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死个十次都不为过。 “这种话,不要再说了。”韩谕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下山。 荆凉夏努努嘴,不满地跟着韩谕,一路踢踢跶跶。二人一路无言,走了许久,才来到山脚。 “饿吗?”韩谕忽然回身问道。 “饿!”荆凉夏没好气地回道,若是现在牵来一头牛,她说不定能直接啃上一大口。 “去吃饭。”韩谕说道。 “我不跟骗子去!”荆凉夏扭头就走。 韩谕一把拽住她胳膊,有些好笑道:“我如何是个骗子了?” “你不是说你是书生吗?你不是要考取功名吗?如今你摇身一变成了我主子,我还要抱你大腿不成?”荆凉夏甩开韩谕。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个书生,你自己给我安的帽子,却怪到我头上。”韩谕轻笑道。 荆凉夏一愣,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算了,看他态度诚恳,也不像是个有花花心肠的人。现如今还是先紧紧抱住韩谕的大腿比较好,若是能随他进京兆府,岂不是八幅画卷就可以囊入怀中了。 “一碗阳春面。”荆凉夏抬起头,很是灿然一笑。 第16章 熟人 荆凉夏伸长了脖子跟着韩谕溜达在京城的繁华街市上,街道两边蹲了数个小摊贩,上到老妪的鞋底,下到孩童的糖人,应有尽有。 京城繁华向来如此,只不过平时自己不去注意而已。荆凉夏忽然觉得这街市繁闹很是让人喜爱,若是以后自己有大把的时间,定要跑来街上好好游玩一番。 穿过了两个街,一个肃穆威严的大庭院出现在面前,门高庭阔,高墙石阶,两座石狮各立于侧,门口两个侍卫一身戎装持刀,高挺地站在两侧,很是英气。 抬眼看去,府邸门牌苍劲有力三个大字“京兆府”,荆凉夏看到这三个字,心中一阵躁动,京兆府的正门口就在面前!前几次自己每次都远远站在京兆府的侧门够着脖子看,但是如今看到正大门,还是更加欣喜的! 那八幅被困在京兆府的画卷,如今离自己不过数丈之远,倘若她们能看到自己从门口走过,是不是也会惊讶不已呢。 韩谕忽然回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荆凉夏反应过来,立刻收回视线,回了一句:“这个府邸很是气派,比你的好看。” “那不是我的府邸。”韩谕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看她。 荆凉夏翻了个白眼,紧紧跟上韩谕,这京城的路她可不熟悉,若是走丢了可就麻烦了。 不多时,韩谕便进了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店,荆凉夏愣愣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店,这个店根本就是用几根破旧的木头撑起一层草垛,支撑房顶的大木桩子还歪在那,房顶的草垛看起来摇摇欲坠,整个店都像是随时会散架的感觉。 荆凉夏犹犹豫豫地跟着韩谕进了这家店,待二人坐定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汉便颤颤巍巍地从后厨钻了出来,他佝偻得厉害,荆凉夏差点都没看到有个人过来。 “一碗阳春面。”韩谕对老汉说道,老汉点点头,一句话不说,又颤颤巍巍转过身去,慢慢走向后厨。 “你不吃?”荆凉夏疑惑道。 “不饿。”韩谕笑着摇摇头。 “让你看着我吃,我会不舒服的。”荆凉夏尴尬一笑。 刚说完,那老汉已经哆哆嗦嗦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从后厨出来了,他一脸僵硬的笑容将阳春面放在荆凉夏面前,沙哑声音道:“姑娘慢用。” 荆凉夏笑眯眯地点点头,拿起筷子便飞快地吃了起来,丝毫不理会对面的韩谕是怎样一副用看猪的表情看着自己。 三下两下,一碗阳春面就下了肚,荆凉夏饱饱地拍拍肚子,笑道:“味道确实不错。” “你吃得这么快,就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吗?”韩谕看着荆凉夏,忽然笑道。 荆凉夏狐疑地看了看碗中的面,可是自己连汤汁喝得都不剩了,怎么看有没有奇怪之处?荆凉夏蹙眉抬头道:“你不会在面里做了手脚吧?” “我没那么有功夫带你吃个面来害你,我若想要你的命,那日在厨房之时,我就能了解你。”韩谕压低了声音,微微往前一倾。 “那真是谢谢你,居然费劲心思来厨房要我的命。”荆凉夏轻笑,随即道:“韩公子,跟你明说了吧。你我素不相识,我不过就是在你府中帮工的,我有目的,我知道你也有目的,你这几日各种奇奇怪怪的举动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只告诉你,我一拿到我想要的东西,立刻就走。” “好!”韩谕忽然拍拍手,饶有兴趣道:“这才是一个细作的爽快!既然你开门见山了,那我就直说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是想从我这里入手,还要再多掂量掂量,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细作?主子? 荆凉夏一下子听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主子?”荆凉夏疑惑地问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韩谕眯着双眼,轻挑长眉,一脸探究,他慢慢开口道:“你觉得你的主子送你进世子府,就做了万全准备吗?你是一个棋子,她若放弃你,你连命都保不住。”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这几日,我觉得你很多地方都很吸引人,如果......” 荆凉夏还没听明白,窗户那忽然现出一个人形,抬眼看去,竟然是一身墨色劲装的畅风。 荆凉夏慌忙低下头,生怕他看出来什么端倪。 这个家伙不是个小侍从吗? 畅风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荆凉夏,沉声道:“世子,那个人不是荆姑娘。” 韩谕脸色一变,眼中满是说不清的疑惑,明明荆凉夏都自己承认了,为何畅风又突然出现说不是她? “可是确定了?”韩谕厉声问道。 “基本上确定,她是从将军府出来的。”畅风点点头。 “回府!”韩谕忽然起身,匆匆出了面馆,待走到店铺门口,他回首看了一眼荆凉夏,四目相对,荆凉夏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可韩谕却未留一语,便跟着畅风消失在面馆前。 这都什么啊? 荆凉夏一头雾水地看着畅风喊走了韩谕,而韩谕的表情有种说不清的感觉,疑惑又惊讶,似乎还有一丝不解。 可是现在主要的问题根本不在这...... 这面钱还没给啊! 荆凉夏脸抽抽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佝偻着身子的老汉,他一脸讨好的笑容,用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很是期待地看着自己:“小姐,面是三个铜板,因为小姐的面里打了个蛋,还要加一个铜板,所以一共是四个铜板。” 我也没让你加个蛋啊! 荆凉夏满头黑线地翻了翻小荷包,数出四个铜板递给老汉,老汉笑得更开心了,他连忙弯腰送荆凉夏出了店门,可是荆凉夏觉得他弯不弯腰都是一样的。 荆凉夏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再次路过威严的京兆府正门口时,突然有了一种相当梁上君子的*。若是自己一身夜行衣,一个凤爪攀岩跃上墙头,悄无声息潜入京兆府,偷出八幅画,那岂不是可以与大部队会合了? 荆凉夏傻笑着看着京兆府的大门口,门口的戎装守卫见一个孤身年轻女子痴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疑惑地问了一句:“有事吗?”荆凉夏赶忙摇摇头,低着头匆匆离开京兆府。 待晃了几条街之后,荆凉夏还是决定先回府比较好,若是吴妈妈看到自己不知道又跑哪去了,肯定又唧唧哇哇地冲着她训一顿。 荆凉夏根据一点印象和方向感,寻了条近路,便准备回府了。 忽然,一个脏兮兮的孩子从身边跑过,蹭过裙摆之时,他抬头用大大的眼睛悄悄看了一眼荆凉夏。这个孩子瘦骨嶙峋,头格外大,像个蔫了的豆芽菜,细胳膊几乎没有一丝肉,怔眼看去,那骨头的形状都能清楚地看到。 小孩子的黑乎乎小手紧紧握着,里面有一抹绿色,荆凉夏定睛一看,那抹绿色居然是一个女儿家用的小荷包。 荆凉夏一眼认出那个翠绿绣荷花样式的小荷包,那不是沈碧匙平日里带在身边的吗?怎么被这个小孩子拿到手上了? 荆凉夏疑惑地跟上了小孩子,小孩子似乎发觉荆凉夏悄声尾随,慌忙加快了脚步,脏兮兮的小脚踏着一双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布鞋,摇摇晃晃地在街上奔跑起来。 “喂!小弟弟!”荆凉夏大喊了一声。 小孩子听到这一声响亮的喊声,撒开脚丫跑得更快了,荆凉夏愈来愈疑惑,这个小孩子莫不是个小扒手?年纪小小就偷东西了?可是如果是偷的沈碧匙的荷包,那也说不通啊,沈碧匙今日不是一直跟着吴妈妈上香吗? 小孩子绕了两条街,莫看他皮包骨头的样子,脚劲倒是不小,年纪虽小,但脚底生风,一会儿功夫,连后脑勺的一根头发都看不见了。 荆凉夏被小孩子带着不知道绕到了哪里,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荆凉夏心中笃定这个孩子肯定是偷了别人的荷包,心中有鬼以至于心虚才逃跑的。 如今自己跑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街上,除了偶尔几只野猫从房檐上轻步而过,连个纳鞋底的老妪都没有。 忽然,身边一条小巷传出一连的哼哼声,听这声音似乎很是虚弱。 荆凉夏狐疑地慢慢走到那条小巷口,待定睛看去,面前景象简直是令自己作呕不已。 四五个流浪之人躺在巷中,草席裹身,脏乱不堪,许久没有搭理过的头发如同一团乱麻一般堆在头顶,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污垢,身边几个破碗和几个破了洞的水葫芦七零八落散在一边。而那个偷了荷包的小孩子,跪在其中一个人身边,不停摇着那个人,嘴里喊着:“爷爷,钱来了,爷爷,有钱看病了。” 天子脚下,难民失所。 而坐在龙椅之上的人,不去解决难民生计问题,却用尽方法去寺庙中敛财。 荆凉夏看着眼前一幕,顿时有些恼怒。 面前不远的一个破席忽然动了一下,荆凉夏见到此状,有些害怕地往后挪了一步。须臾,破席之中渐渐探出两只精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好生熟悉的眼睛! 那种贼亮精明的眼睛,似乎是在哪见过...... 破席里的人慢慢扭动着身子钻了出来,待他整个脸放大在自己面前之时,那种仿若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原先肥圆的身子只剩下一把骨头,面上无光无肉,两个小眼睛凹在消瘦的面容上,一身脏乱臭腥,污秽满身。 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那双满是精明的眼睛。 荆凉夏心中惊得一呼,后退半步,大声道:“朱.....朱掌柜?!” 第17章 乞求 荆凉夏瞧见朱掌柜这副尊容不免有些疑惑,怎么大半个月前还是一副膀大腰圆的模样,现如今就潦倒如此了。荆凉夏突然想起刚出画的那日,听到韩谕他们三人在凉亭对话,朱掌柜在京郊被绿林中人截杀,结果遇到了一众官兵,撂下一车的画就夺路而逃了。 难道朱掌柜自那日被半路拦截之后,就一直如此穷困潦倒了?一个已过而立之人的壮年男人,竟然脱离了卖春宫图的生计,就瘫倒在京城小巷中活活地等死了? 荆凉夏不免对朱掌柜产生了一丝厌恶,尤其看到他瘦骨嶙峋的模样,眼睛却依然贼亮有光。以前一身铜臭气,现今一身酸臭气,朱掌柜也当真是活出了一番新境地了,难道少了卖春宫图的勾当,就当真活不下去了吗? 转念又想,朱掌柜平日里对十二幅美人图倒是真心不错,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目的才带着十二幅美人图到处躲,但他每次挪地方的时候,十二幅美人图都是放在最好的内阁或者暗室。 看到如此遭遇的朱掌柜,荆凉夏不免产生了一番莫名的同情和怜悯。 朱掌柜似乎是饿极了,“哼哼”了一会,连爬都爬不出来,便又被那一席破凉席给盖了个严实。朱掌柜再次挣扎着爬了出来,他用尽力气挥开凉席,沙哑着声音、两眼死死盯住荆凉夏道:“吃的……” 荆凉夏见朱掌柜可怜地乞求着,想起来今日早上被沈碧匙喊去上香之时,自己跑去厨房用油纸包了个白面馒头,准备晌午充饥来着。现下已值黄昏,白面馒头也冷透了,但是也足够朱掌柜解一时之饥了。荆凉夏匆忙从袖中掏出那个白面馒头,将油纸一层层打开,递到了朱掌柜的面前。 朱掌柜一见白溜圆滚的馒头,两个眼睛如同饿狼般发着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跪在地上用膝盖当足,连滚带爬地爬了过来,一把抓过那个馒头,送进嘴里,连咀嚼都免了,几口就吃完了馒头。待他吃完馒头, 周围几个同样身裹草席的人才闻到有一丝馒头的余香,可惜探出头来之时,连馒头的影子都没瞧见,便都用乞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荆凉夏。 荆凉夏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话说自己怎么也是个资本家的思想,她又不是慈善家,难道还要给他们一人来一个馒头? “姐姐,好人,你是好人,求求你,给我一个馒头,爷爷要饿死了,爷爷病了……”先前那个瘦弱脏乱的孩子,眼睁睁地瞧着一个大馒头在自己面前被吃干殆尽,不由地流着眼泪扑了过来,一个劲地给荆凉夏磕头,他单薄的身子只着一件极其不合身的布褂子,在二月底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我……我没有馒头了,我给你钱好不好?”荆凉夏看着小孩子连鼻涕都给冻住了,不免有些心疼,这京城中心,还有如此穷困潦倒的难民,也真是让人膛目结舌了。 这话刚落,荆凉夏就后悔了,原本躺在地上不愿起身的几个难民,顿时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从地上爬起来,接二连三地跪在荆凉夏面前。荆凉夏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原以为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老者,可从破席里钻出来的竟然无一不是正值壮年的壮汉! 一个个有手有脚,只要肯做劳工,如何会在这脏乱的小巷中如蝼蚁般苟且偷生,这些懈懒之人根本不值得一丝同情。 朱掌柜见其余人都一个个围着荆凉夏,忽然鼓着眼睛,站起身来,用干瘦的胳膊挥舞着,口中大喊着:“滚!走开!都滚!”那些人遭到朱掌柜的莫名驱赶,慌忙地后退几步,因为许久没吃东西,他们体虚得几乎站不起来,又一个个躺回了破席之中,只一双精亮的眼睛眼巴巴地打量着面前如同女菩萨济世的荆凉夏。 “你是画仙……你是画中女子……对不对?对不对?!”朱掌柜将那些人赶走之后,转过身疯魔般地谄笑着,弓着身子,低声问道,他贼溜溜的眼睛一如往昔般,闪着生意人的精明。 “你认错人了。”荆凉夏皱着眉头,后退一步,看见朱掌柜这副模样,着实让人作恶。 “我不可能认错!我带着你们换了十余个城池,你们是我爹花了大把银子,赔了身家性命才换来的。我看你们的画像看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认错!”朱掌柜激动地跪在地上,僵硬的面孔如同一张皱了的狗皮,硬生生挂在脸上。 “荆凉夏!你是第十二幅,对不对,你是卧榻图,对不对?黄衫美人,背靠粉桃。我就知道你们会活过来,哈哈哈……”朱掌柜沉着声音,狰狞着面容,低低地吼着。 荆凉夏后怕地又后退几步,待思索一番,荆凉夏上前揪住朱掌柜破损的衣襟,低声着问道:“十二幅图,八幅进了京兆府,还有三幅呢?!”朱掌柜看了一眼荆凉夏,低低笑了起来,荆凉夏见他半晌不说话,恼怒道:“你说不说?不说我杀了你!” “哈哈……我带着你们风风雨雨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要杀我,你就别想知道另外三幅去了何处!”朱掌柜忽然低低地笑起来,他将荆凉夏的手慢慢从自己衣襟上挪开,精亮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荆凉夏。看着他这个样子,荆凉夏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刀,就如上辈子,她挨了一刀那般干脆利落。 “官兵来时,除了银子你什么都不敢带走,将一车的画留在那里!如今十二美人图现世,若是被人发现我们从画中而出,必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荆凉夏恨恨道。 “我还不是为了保命?若是被官府发现那一车都是春宫图,我可能躲过那牢狱之灾?逃走之后,过了两天,我的钱袋也被人偷了,我可算是真的流落于世了……”朱掌柜越说越低,直到听不到他的声音。须臾,他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紧急抓住了荆凉夏的裙摆,将头埋在荆凉夏的裙摆中,一声高一声低地说道:“画仙,大仙,大神,你带我走吧,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干活挣钱,我再在这待下去,会饿死的!” 荆凉夏厌恶地一脚踢开朱掌柜,冷冷道:“你有手有脚,又无妻小,不过就是养活自己一口,饶是这样,你还做不到吗?” 朱掌柜一听,心中大惊大急,他慌忙跪着上前几步,重拾荆凉夏的裙摆,抽泣着道:“我试过,那些重活我一点都做不来。大仙,你是大仙,你定然能养我一世对吧?我可是带着你们跑了二十多载,你们过得无忧无虑,不是在隔间就是在暗室,从来无人打扰。如今,你也应该报答我对不对?” 荆凉夏一听朱掌柜这番说词,心中顿时不悦,十二幅画而已,又不要供吃供喝,也不要添衣加袄,如何就承了他朱掌柜的大恩大德了? 荆凉夏再一脚又想踢开朱掌柜,谁知道朱掌柜竟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生生黏住了自己,拽着荆凉夏的裙摆死死不撒手。 那个瘦弱的小孩子睁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中攥着那个翠绿色的荷包,一脸茫然地看着荆凉夏和朱掌柜的莫名举动。 “告诉我另外三幅画去了哪里!”荆凉夏不再试图摆脱朱掌柜的纠缠。 “你若给我一个可以留宿的地方,我就告诉你。”朱掌柜一听,顿时整个凹陷的脸都容光焕发起来,他一把松开荆凉夏的裙摆,满面期待。 荆凉夏思索着,忠叔年纪大了,操持着世子府西院里大大小小的重活,难免有些顾不过来吧。若是自己带回去一个帮工的,忠叔会不会同意呢。可见眼前朱掌柜这副惫懒的模样,估摸着也不大可能帮上什么帮。但是为了另外三幅画的下落,还是勉为其难先答应了他再说吧。 朱掌柜见荆凉夏迟迟没有给他答复,刚刚燃起奢望的眼眸逐渐没入阴霾,他有些躁动地扭着身子,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荆凉夏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可以吃住的地方,我就毁了那三幅画!我会毁掉她们的!” 荆凉夏见朱掌柜突然发起疯来似的剧烈晃着自己,吓得惊叫一声,一脚踢向朱掌柜,谁知朱掌柜虽然现在干瘦如柴,但是一个馒头下肚,倒也精神备足,他躲过荆凉夏一脚,两眼爆瞪,大喊道:“我毁了她们!” 荆凉夏慌忙想要挣脱,却奈何依然逃不出朱掌柜的蛮力,正不知如何收场,只见刚才那个瘦弱的小孩子对准了朱掌柜的裆处狠狠地给了一脚,朱掌柜惨叫一声,吃痛松手,扭曲着面容,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随即他一屁股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荆凉夏情急之下,也不管这个朱掌柜是死是活了,她看了一眼这个瘦弱的孩子,解下自己的荷包飞快地塞进了小孩子手中:“带你爷爷去看病!” 说罢,荆凉夏又拿过小孩子手中那个绿色荷包,将钱倒出来递给小孩子,将空荷包塞进袖子便丢下还在嗷嗷怪叫的朱掌柜,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小巷。待绕了几条街,终于来到了繁闹的街市,人声鼎沸中,荆凉夏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朱掌柜虽然口中说那三幅画在自己手中,可看那污秽小巷中,根本不可能藏上如此大的画卷啊,更何况是三幅! 荆凉夏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回世子府再说吧,毕竟,韩谕是棵大树,虽然这棵树的树干不够粗壮,但也足够保她一时了。 荆凉夏加快步伐回了世子府,待到后门之时,守后门的洪世宁正用一脸哭丧的表情看着荆凉夏,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显突兀。 荆凉夏疑惑道:“怎么了?张叔病了?” 洪世宁纠结了片刻,面色表情千变万化一番,始终一个字没吐出来。荆凉夏白了他一眼,侧身便进了门,还未走几步,只听洪世宁突然开口大声道:“荆姐姐快去给沈姐姐求求情吧……” 第18章 威胁 “怎么回事?”荆凉夏疑惑地回头,心中一丝猜忌,莫不是府里出事了? 洪世宁支支吾吾半天,面色赩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看他这副模样,荆凉夏踟蹰一会,便回身走到他面前:“你到底说不说,怎么回事啊?什么求情?沈碧匙怎么了?” 连问了几个问题,更绕得洪世宁脑袋转不过弯来,向来寡言少语的他如今更像被一根绳子牵住的蚂蚱,只会支吾作响。 荆凉夏无奈地看了一眼半天冒不出来一句话的洪世宁,转身边准备向后厨走去,还未迈出一步,洪世宁忽然拉住荆凉夏的袖子,声音细如蚊蝇道:“沈姐姐被畅风哥和隐卫绑了,说是细作。” 细作?沈碧匙怎么可能是细作,她平日里与自己嘻哈作笑,偷懒贪玩,见到生人脸就跟羞面颔首,怎么突然变成了细作?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回想起来,刚才在那家危房打造的面馆吃面之时,韩谕也说自己是细作,那个时候自己还一头雾水,以为韩谕跟自己开玩笑呢,怎么如今,这细作的帽子又跑到沈碧匙的头上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荆凉夏蹙眉。 “就在半柱香之前吧,可能都没有半柱香吧,畅风绑着沈姐姐,隐卫跟着,就从后门,进来的……”洪世宁的声音越说越低,说着说着最后就低着头,偷偷斜着眼睛看着自己,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有心人听到了一般。 荆凉夏看到洪世宁这般畏首畏脑的模样,有些恼怒,问道:“人呢?” “什么人?”洪世宁睁圆了眼睛。 “沈碧匙啊!”荆凉夏急切道,若是韩谕真在抓什么细作,万一抓错了人,让沈碧匙遭了罪,莫说他是不是一棵可以让自己进京兆府的大树了,就算是一棵千年老妖树,也要把他连根拔了。敢在她画仙头上动土,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东……东院。”洪世宁支支吾吾道,他半抬着头,小声说:“沈姐姐平日里对我可好,好吃的都留上一份……荆姐姐可一定要好好求求情……” 荆凉夏白了洪世宁一眼,这个家伙也真是的,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若沈碧匙真是个细作,他想去求情,世子直接给他抹一脖子都说不定,还要求情? 荆凉夏撂下洪世宁,转身进了府一路向东院前去。 东院偌大,谁知道他们人都在何处。荆凉夏急匆匆地走在东院的石子小路上,绣鞋软底压在石子路上,磕着脚略有一丝痛楚。东院虽大,但是用到的地方也是极少的,左不过就是一个归雁居罢了,荆凉夏凭着上回由吴妈妈领着去归雁居的记忆,顺着一条小路,直接向归雁居奔去。 倏忽之间,韩谕那座起居庭院便出现在自己面前。远远看去,门口站着一人,那人便是忠叔无疑了。忠叔一脸阴沉地看着荆凉夏急匆匆地跑来,人还未到归雁居门口,便扯着嗓子道:“你来做什么?莫不是洪世宁那个小子喊你来的?” 荆凉夏毫不掩饰地点点头,丝毫不理会忠叔是否会阻拦,便一步跨入归雁居。待忠叔反应过来,荆凉夏早已经快步走到正厅的门口。门扉虚掩,里面偶尔轻语,并无别的动静。 犹豫片刻,到底要不要推门而进呢? 忠叔低吼着跑过来,示意荆凉夏不要轻易进去,荆凉夏见忠叔阻拦,便横脸一视,忠叔乍一见荆凉夏眼露狠光,不由一怔。借忠叔分神之机,荆凉夏伸手推开了正厅的门。 刚一推开,荆凉夏便被眼前一幕怔住了,沈碧匙被反手绑着跪在地上,发丝凌乱,脚踝隐约有着一丝血迹,她瘦小的后背随着急喘起伏不定。 沈碧匙面前,是韩语和畅风,侧面则是一脸严肃的吴妈妈,吴妈妈身边是一个陌生的老者,老者手中拿了一副小小的画卷。 乍一看到画卷,荆凉夏条件性地吓了一跳,待看清那幅画卷很是精小、与自己那副的大小完全无法比拟之时,荆凉夏送了一口气。她犹疑地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开口道:“碧匙犯了什么错要这么对她?她一个弱女子,你们居然把她绑得跟个粽子一样!” 韩谕看见荆凉夏冲进来,似乎并不意外。而畅风再次见到荆凉夏,又是蹙眉深思,似乎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但是脑海中却毫无印象。 “她一身武功,若不绑了她,世子府都能被她拆了。”韩谕轻笑一下,随手端起一边的白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武功?拜托,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会武功的人了?她瘦成了这样,怎么会武功?”荆凉夏见韩谕这番说词,不免有些动怒,她看看地上跪着的一声不吭的沈碧匙,又看看韩谕,继续道:“我看你这么精壮,也不像会武功的人,你反倒说一个弱女子是个武功高手?” “陈画师,把画像给我。”韩谕并没有理会荆凉夏一大堆的问题,反倒从吴妈妈身边的陌生老者那要来手中的画卷。 画卷有些破旧,看样子是压库许久才被取出来的。画纸很是纤薄,应该不是给什么高门贵人画像的纸,最多也就是文人练笔之时用的普通宣纸而已。 韩谕手持画卷,正欲展开,却见面前荆凉夏一脸面露疑惑状,他停了动作,面上勾起一抹笑意,对畅风道:“动手。” 畅风得令点头,走到沈碧匙面前,慢慢蹲下身子,荆凉夏见此情景,心中一急,脱口而出:“等一下!” 说毕,荆凉夏快步走到沈碧匙面前,她看着面上毫无血色的沈碧匙,轻轻问道:“碧匙,你的荷包可还在了?”沈碧匙一听,本来直挺挺的小身子忽然颤了一下,她抬头冷冷看了一眼荆凉夏,一句话未说。 “我记得,你最喜欢翠绿底面绣荷花的样式,特意扯了一段布来做荷包,日日带在身上。”荆凉夏边说边向韩谕伸手,韩谕授意地点点头,将那张画递给荆凉夏,荆凉夏慢慢展开画卷,轻声道:“你今日可曾去过京兆府附近?” 沈碧匙一听,面若凝霜的脸顿时惨白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她依然冷眼看着荆凉夏,一句话不说。荆凉夏不予理会,低头看向那副画卷,只见画中女子含笑如丹,面若桃花,虽然面生,但画中那双眼睛却像极了沈碧匙…… 荆凉夏回头看向韩谕,满面不解。 韩谕将手中茶盅放置一旁,略有戏虐道:“荆姑娘不是自负才华吗,读过书的女子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读过书就能当四大名捕不成?荆凉夏心中怏怏,她蹙眉思索着,似乎今日在面馆听到畅风和韩谕那两句话,和如今这个场景联系起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荆凉夏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卷,画卷长置库房,有些许潮气,拿在手中松松软软。忽然,荆凉夏注意到画卷底部一行细小的字,定眼看去,那行字如刀割般映入眼帘——“浅元十六年,太子府侍妾待选” 画中之人难道是太子府的一个侍妾?荆凉夏看向面前的沈碧匙,她一身蔫颓之气跪在厅中,虽然被绑着,但是她依然眼如鹰隼,直直地盯着荆凉夏手中的那张画。 不知何时,畅风得韩谕示意,一个箭步上来便抬手在沈碧匙面上一挥,瞬时带下来一块完整的浅肉色面皮。 看到沈碧匙的真实面容,荆凉夏倒抽一口气,那张面容正如手中的画中女子一样,陌生又熟悉。 “看来,荆姑娘的脑袋还是不行,虽说是读过书的,但是遇到这种事,就是转不过来弯。”韩谕忽然浅浅笑着站起身来,走到荆凉夏身边,将脸凑到荆凉夏肩头,轻声道:“我原以为你是细作,便喊你来伺候用膳。但是畅风从陈画师那看过这张画,那日他说,画中之人并不是你。” 荆凉夏惊讶地看了一眼韩谕,不知如何回话。见荆凉夏一脸惊愕,韩谕继续道:“第二日一早,上官煜为帮我试探,借机调戏沈碧匙,上官煜和三皇子同穿便服,而她见到上官煜脱口而出‘大公子’,那时我便有些许怀疑了。但是你,又横插一足,凭空出现,拿着扫把赶跑了上官煜。你这样的行为举止着实不像个小丫鬟,我便同时怀疑你和沈碧匙了。” 韩谕正要继续说与荆凉夏听,荆凉夏忽然心中了然,她开口道:“不用说了,我能猜到了。下午在面馆吃面,畅风说抓到的人便是沈碧匙无疑了,你们看到沈碧匙从将军府出来,将军府是什么地方大家都知道,那是太子妃的娘家。如果我没有猜错,下午时分,沈碧匙必定去了将军府,你们尾随于她,抓她个有证有据。至于她的身份,必定是去年选入太子府的的侍妾了吧?只不过有些武功身手而已,便被太子妃看中了,揽为己用,送入你的世子府。至于太子妃想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荆凉夏说完,似乎在等待韩谕的认同,但是韩谕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吐露一言的意思。 “太子妃想做什么,无非就是为了那个传言罢了,你在席间早已知道,京兆府的八幅美人图到底放在了何处,太子妃觉得只有我和京兆府尹才知道。”许久,韩谕终于冷眼笑道,他看着跪在地上换了一张面容的沈碧匙,淡淡的语气没有一丝情绪。 太子妃也要那八幅美人图?难道这世人都已知晓“得画得天下”不成。荆凉夏满脑混沌地想着,这不过就是一个传言罢了,怎么就有人如此相信呢?再者,这个传言究竟是谁传出来的,竟惹得世人为了几幅画而频频觊觎那金色宝殿中的龙椅! 回想起自己出画那日,一大清早,朱掌柜便被半路拦截了,画一出世,太子妃当天就送进来一个丫鬟,这也太心急迫切了吧。 “荆姐姐。”一直未曾开口的沈碧匙忽然抬头看向荆凉夏,荆凉夏蹙眉回视,疑惑地看着她。 “相处半月,我虽不用真心待你们,但你们对我也是甚好。如今我落得如此,我只有一句话对你说,还望荆姐姐能给我这个面子,听我说完。”沈碧匙笑着说道,她陌生的脸庞仿若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般,笑起来格外如沐春风。 荆凉夏点点头,这半个月与沈碧匙相处虽不算亲近,但同吃同住,也算是一场姐妹之情吧。 “今年会值凉夏,荆姐姐体虚,切莫忘了多加衣服……”沈碧匙盈盈一笑,清冷的语调缓缓从口而出,她笑盈盈地看着荆凉夏瞬间惨白的脸色,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此言一出,荆凉夏大惊失色,她僵硬着表情,久久无言,而沈碧匙,正满面笑意…… 沈碧匙发现了自己的画! 第19章 人心 荆凉夏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平日里娇弱纤细的女子,一脸不可置信。除了一张陌生的脸,她孱弱的身板一如往常一番,似乎一吹就能倒。 今年会值凉夏,可现在二月天,谁又知道立夏之后或暖或冷呢。凉夏凉夏,暗喻自己。 沈碧匙不是说自己不识字不懂画吗?既然她识得“凉夏”二字,那不就是意味着她已经将自己的画拿到手了? 看着沈碧匙一脸关切的表情,荆凉夏真恨不得上去狠狠扇上一巴掌。 都说会隐藏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沈碧匙是一个会隐藏的女子,她平时像个孩童般与自己嬉笑欢闹,却在不经意的细节之间抓到了一丝一毫的把柄。如今画卷在她手中,自己受她要挟,除了妥协,还能做什么。 “你还是好好操心能不能活过这两天吧。”畅风厌恶地看了一眼沈碧匙。 “畅风,她们姐妹情深,还是让沈碧匙继续说吧,若是这会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完,以后就只能到阴曹地府托梦了。”韩谕对畅风摆摆手,他倒是要看看这个沈碧匙到底还能折腾出什么大风大浪,想让荆凉夏保她一命,也要看荆凉夏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沈碧匙听见畅风和韩谕言词,并不回话。她嘴角微微上扬,苍白的面容透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她真的很会装,很会隐藏,是个很好的细作,因为她在为太子妃办事的时候,还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细作如她,虽死犹荣。 荆凉夏正欲开口,忽然转念一想,既然太子妃知道十二幅画已经出世,那么沈碧匙如果已经将自己的画交予了太子妃,那她岂不是危在旦夕了?毕竟她下午出没于将军府,画卷是不是已经在太子妃手里也未可知。 荆凉夏的脑袋飞速地转着。面前的沈碧匙很是耐心地等待着,她似乎成竹在胸,因为她确定,荆凉夏不得不赌一把。 “韩谕,沈碧匙是我的姐妹,留她一命。”打定主意,荆凉夏转身,一个字一个字毫不停顿。 韩谕一听,挑了挑眼角,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荆凉夏果然求情了。 他将手中一直把玩的软玉把件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阔步走来。他脚步很轻,如猫走檐般轻得几欲无法察觉。 荆凉夏直直地盯着韩谕,面前的人虽然表面冰冷,但是内心如火,如果她要赌,就赌上这把,画卷被拿走,她已没有退路。 “我决定的事情,从不反悔。”韩谕戏谑一笑。 他看了一眼荆凉夏,轻轻抬手。手至荆凉夏脸颊,柔白的纤指离自己不过半寸之远,荆凉夏不由地微微一颤。指尖淡淡扫过脸颊,毫无碰触,荆凉夏紧张地看着韩谕这一举动,正欲躲闪,却见韩谕只是将一缕搭在肩头的青丝帮她仔细地别在了耳后,触手之处冰冰凉凉。 “恩,这样好看一点。”韩谕后退半步,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荆凉夏发侧。“若是簪上一朵粉色的山茶,就更加好看了。” 畅风在边上一听,面上一抽,为什么自家世子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干最不关键的事情?簪花?给女人簪花?还山茶花?还要粉色的山茶花?好不容易揪出来一个细作,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帮女人簪花,畅风突然觉得,世子被这个女子迷得不轻了。 “我觉得你给你自己簪一朵白色的大菊花比较好看。”荆凉夏一把打开韩谕的手,随即又指着沈碧匙:“留她一命,你答不答应?” “菊花?”韩谕将被打的手背在了身后,若有所思,“菊花清高,颇有君子风度,我这样一个不招待见的质子,如何配得起呢。” “不要扯别的,我只问你一句,沈碧匙,我要留她一命。”荆凉夏打断韩谕,看着韩谕这么东扯西扯下去,沈碧匙跪在这都要跪死了。 “我没有义务来帮你圆你的姐妹情。而且,我觉得她并没有把你当姐妹,不是吗?”韩谕轻笑道,他回身懒懒一坐,随手拿起那个被把玩得油亮的把件,在手里不断摩挲着。 “怎样可以留她一命?”荆凉夏依然不死心,初来此世便在画中,除了那十一个画中女子,谁跟她都不是一路人。如果拿不回画卷,自己就没有栖身之地了,再者,若是画卷到了太子妃手上,那必定会到太子手上…… 想到这里,荆凉夏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想起那日自己被小花生捡了回来,被送去太子府当礼物,为了整一下纨绔不化的太子殿下,自己便在画中稍稍活动了那么一下,然后一不小心玩大了,把人家吓晕了。 可是太子景天逸明明就见过自己,为何至今都不曾对外说自己见过画中仙呢?已经半月有余,除了听到上官煜说太子两日不早朝,就再也没有听到景天逸的任何消息了。 那也就是说,自从那日被送回世子府之后,景天逸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不见音讯,尤其是不曾吐露自己见过画中仙一事。 京兆府隐瞒了八幅画卷一事,景天逸也只口不提画中女子一事,两方都有不小的势力和背景,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太子,另一个则是有三皇子做靠背的京兆府。 这个西楚国的天,根本就是灰的。 想到这里,荆凉夏忽然心中一惊,一个让人后怕的猜测悄然而生,难道这个沈碧匙,根本就不是太子妃安插-进世子府来打探京兆府那八幅画的,而是安排进世子府来寻找自己的! 景天逸自那晚被自己吓晕之后,醒后必定告诉了太子妃有关画中之人活过来一事,而那个时候画卷已经被太子妃勒令送回世子府。所以沈碧匙的目标是根本就是自己,而不是通过韩谕来打探京兆府的那八幅! 沈碧匙在十二画卷出世那天就入府,不过是巧合而已,不过是韩谕想通过招丫鬟来看清太子和太子妃的意图…… 景天逸做太子久矣,急不可耐之下,已欲篡位…… 三皇子乃一母同胞,天赋异禀,才高识远,远胜于太子,如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废长立幼也未尝不可行..... 荆凉夏愣愣地看着斜靠着椅背懒懒散散的韩谕,他低垂眼帘,久久不语。面前之人如此城府,怎会甘心成为一个质子?一个不被人待见的进京世子? 见韩谕不作回应,荆凉夏打定了主意,轻笑一下:“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你放她一命。” 话毕,韩谕似乎饶有兴致地抬起头。一旁的畅风警惕地看了一眼荆凉夏,手作拳状,紧握于两侧。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韩谕前倾着身子,探究不已。 “留她一命,我帮你。”与城府之人打交道,必定是一笔不小的交易。既然她要赌,那就赌上这一把,至于会不会输,就看她的本事了。 不过,荆凉夏转念一想,好像自己也没什么本事啊? “将她关至北院。”韩谕看向一边伫立着的畅风,畅风会意地从地上一把拉起沈碧匙。沈碧匙踉跄几步,摇摇晃晃地拖着还滴着血的脚踝,被推着出了正厅。 荆凉夏背对着沈碧匙,不敢回头正视她的表情。因为她必须要相信,沈碧匙还没有将画卷呈现在太子妃的面前。 吴妈妈带着陈画师也退下了,吴妈妈走时,很是会意地将门轻掩上。随着门“嘎吱”一声,正厅立刻陷入一片灰暗,荆凉夏看了一眼韩谕,突然轻笑一声,在韩谕身旁的长椅随意地坐下,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已冷,可是并不察觉。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韩谕好笑地看着荆凉夏喝着早已凉透的茶。 “知道。”荆凉夏随意道。 “那你说说,我一个送入京城的世子,想要什么?”韩谕掐着下巴,挑眉而视。 “西楚国虽然一片祥和,民乐国安,兵强马壮,粮丰食满,实则国库空虚,官宦勾结,朝局不稳,早已虫蛀。如今太子扶不上墙,失德失意,早已引起民愤。你与三皇子来往甚密,必定想要助三皇子一臂之力爬上这鸾殿龙椅……”荆凉夏盯着脚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说完之后,随即又道:“我说的可对?” 虽然她荆凉夏算不上什么聪明人,但毕竟上一世在东宫太子殿待了许多年,见过的听到的,并不比那些侍候殿内的宫女内侍少。宫闱之事,天下之事,有心人皆是可知。 “一点不错。”韩谕象征性地拍了拍掌,他很是欣赏地点点头,“你说,你来世子府那么久,又不是我的心腹,还知道我那么多事……我该如何处置你?” 荆凉夏一愣,面前人并不像开玩笑,似乎也不怎么会开玩笑。他一袭蓝衣在昏暗的房间中格外醒目,一缕光线下,清隽的白皙面庞侧向于一边,目光游离,似乎捉捕不到他的心思。 荆凉夏咽了口口水,手软软地揪着裙边:“你不会处置我,因为我可以帮你。” 第20章 挑明 听得荆凉夏居然夸口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韩谕不由得挑眉一笑。狭凤似有若无地瞟了一下正厅的大门口,微弱的光线从窗户纸照进来,整个厅都显得晦暗无光。 而面前女子,真的很是让自已颇有兴趣,她究竟有着怎么样的一段过往,让她和常人竟是如此的不一样呢。 “你说说,你想怎么帮我?”韩谕兴趣渐浓。 “你们定然也信那个传闻,得画者,得天下……”荆凉夏心一横,若不放长线,如何能钓得大鱼,若是不引起他极大的兴趣,如何能保下沈碧匙一命,保不住她,恐怕画落入他人手中,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至于自己到底能不能帮到他的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自己什么样的水平,荆凉夏还是心知肚明的,要不然上辈子怎么会埋没在东宫太子府,连个有头脸的高等女官都没混上。 如果韩谕选择相信自己,那就默默为他点根蜡吧。 但是韩谕面上倒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浮现,也不愧是个在京城忍辱长大的世子。 举棋不定中,荆凉夏只得又道:“我帮你找到另外四幅画,助你和三皇子一臂之力,但是你必须帮我一个忙。” “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帮我找到另外四幅画?”韩谕步步紧逼。 “因为……”荆凉夏话将出口,忽然,正厅的大门猛然被人推开,荆凉夏回身一看,只见畅风只身返来,身上衣服有些皱痕磨擦,像是被人生生扯过一般,一种不好的预感迎面而来,难道沈碧匙出事了? “世子!她服毒了……”畅风低下头。 沈碧匙服毒了?她死了? 荆凉夏心中念想轰然崩塌,她一死,那如何得知画卷去了何处?若是落入他人之手,风口浪尖上,如何自得其身保一世安全? 沈碧匙平日里的甜甜嬉笑,仿若过眼云烟,荆凉夏忽然觉得心底有个地方痛了一下,转瞬即逝,几乎可略。待自己回过神来,却发现早已跑在去北院的路上,凄凄凉凉的世子府大院,死一个人,也如同偌大的东宫,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 上一世本就看尽皇廷艰险,每每见到阿谀奉承的内侍公公穿得人模人样,手中拂尘挥来拂去,然后站在她们面前大声呵斥,就觉得命如蝼蚁。 荆凉夏忽然想到了一句常用的语句:有的人轻如鸿毛,有的人重于泰山。 那她自己到底是仙是人?会不会死的时候,连根毛都不如? 沈碧匙躺在北院入口的一棵枯树下,草席冰冷覆地,她亦冰冷。 荆凉夏赶到之时,她仿若离去很久似的,两眼紧闭,嘴角还有一丝青黑的血迹。 想着她早上还与自己说笑呢,如今就尸凉于此,不过得一草席裹尸。 荆凉夏慢慢在沈碧匙冰冷的身体旁边蹲下,想要擦去她嘴角青黑的血迹,正欲抬手,荆凉夏忽然看到沈碧匙右手紧攥,指甲缝中,还有一丝黑线。看着那黑色丝线,很是熟悉,就在荆凉夏想要将黑线抠出来的时候,忽然想到畅风刚才衣服上那一块皱褶之处,若是再联想与此…… 难道,沈碧匙是畅风得了韩谕之命灌毒而死? 这个老狐狸…… 纵然沈碧匙是个细作本就该死,而自己也恨她偷拿了画卷,可是如今她还没有问到画卷的下落,沈碧匙便死了,这不是在跟她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吗? 荆凉夏猛然站起身来,她幽怨地看了一眼沈碧匙的尸体,不再留恋,转身便向临画阁跑去。从北院到西院,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脚下石子路愈见窄小,荆凉夏一刻不停,如果沈碧匙还没来得及转移走画卷,那么画卷就应该还在这世子府里。 先从临画阁开始翻找吧,荆凉夏心中暗自鼓舞一番。一个毫无仙法的画中仙,可怜兮兮地被扔在了一个毫无关联的偌大府邸,还给人背后插上一刀,这根本不是她命格有问题,这是她人品有问题。 下次去上香,她定要好好问问佛祖,她到底是命格不好还是人品不好,若是两个都不好,那就认了吧。 待到了临画阁,荆凉夏毫无停留地跑进自己的房间,一进门,视线扫向橱柜的最上层,锦盒还在! 荆凉夏一步一步走近锦盒,待看清锦盒之时,原本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锦盒之内空空如也,除了能捞得一手空气,何来画卷的踪迹。 她的画果然不在了! 荆凉夏不甘心地翻了翻柜子和床底,连沐浴的浴桶都看了一遍,任何自己可能会找到的地方,都没有画卷。尚抱有侥幸之心,荆凉夏又推开了沈碧匙的房间,她的房间除了一堆杂乱之物和小零碎,更加没有放置画卷的可能了。 而且,一个那么会隐藏的细作,如何会将画卷放在自己的房间呢。 临画阁的房间本就精小,一幅画若要藏置于此,必定也藏不住的。 “细作必须死,否则我们就白做了那么多……”不知何时,韩谕在背后低低说道。 荆凉夏回头而视,只见韩谕站在沈碧匙房间的门口,他表情平淡,看不出来情绪,但如果他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不变的话,自己真的很有可能会上前给他那么一拳来以此泄愤。 还我的画! 荆凉夏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心情,她尽量让自己扯出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微笑。韩谕奇怪地看着荆凉夏的表情,还未开口,荆凉夏却一步上前,抬手重重打掉自己手中的把件。 抬手之间,韩谕本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来阻止荆凉夏的行为,可是他并没有出手制止。 “哐当”落地声,荆凉夏看着那把件掉落,软玉跌落在地,碎去一个角…… 只能赌上这一把,事到如今,已无退路,画卷已失,自己难保一命。 “你们不是要找画中仙吗?我告诉你,我就是,我帮你们夺取这江山,而你,保我一命……” 话音一落,韩谕面上表情忽然扭曲了一下,极其不自然,不知道为何,面前女子不像是说谎,但是她口中的话,可信度还真的不如去听张叔讲他三婶婶四姑姑家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看韩谕表情并不相信自己,荆凉夏箭步上前,右手施力,照准了韩谕左肩,抬手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你这个人是生来跟我作对的还是根本就是看我不爽?” 韩谕莫名地看着荆凉夏,她先是像发了疯似的在沈碧匙屋里翻翻找找,接着又给了自己一拳,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这忽然吃了脾气的女子,真是琢磨不透。 “沈碧匙是太子府派来寻找我的,跟你的破京兆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你家那个贪财的小花生半路上捡回来的画,被你送给了太子,又被太子妃退回来了!”荆凉夏紧紧盯着韩谕愈来愈疑惑的面庞,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韩谕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如果抓得不紧,得罪了那些贵人们,不要说一幅画了,就算是全天下的画店,也照拆不误。 “你……”见荆凉夏一口气把大半月前给太子庆生送画的过程都说了出来,韩谕似乎信了几分,也就是这么几分,他笃定了,面前女子确实与自己想象的一样,与常人不一样。 “小花生见过我,卖豆腐花儿的王九婆见过我,畅风也瞄过一眼我,他们三人若是同时见到我,必定认得出来我。你若不信,尽可以让他们三人同来。畅风只是匆匆略过,可能不大记得我,你把小花生和王九婆喊来,他们若说我不是画中女子,我立刻收拾包袱从你府里滚出去,也不求你什么了。”荆凉夏一口气说完。 韩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信,也像是不信。 “她拿走了我的画卷,如果我保她一命,她就能还给我画卷。”荆凉夏愤愤道,“你倒好,悄没声地杀了她,你再恼怒太子他们也让她把画还给我再杀啊。我现在比你还想杀了她!” 说罢,荆凉夏不再看韩谕猪肝一般的脸色,阔步到房门外,仰头大声道:“畅风!你家世子喊你!” 转首之间,畅风便从天而降般地落在了荆凉夏的面前,一个装成小厮的习武之人,也当真如韩谕一般,深藏不露。真想看看当今天子知道晋王世子跑到京城干了那么多事后,是怎样一副不敢置信的惊恐表情。 “那日你从小花生手里接过画卷,可是记得画中女子的模样?”荆凉夏认真道。 畅风摇摇头,他看了一眼站在荆凉夏身后面色难看的韩谕,又看看沈碧匙那间被翻乱的房间,心中不明觉厉,这个女人又在搞什么鬼? “把小花生和王九婆喊来,他们必定记得我。”即使畅风当时只是一扫而过,可小花生和王九婆是看了真切的,如若他们也不记得画中女子长得如何,那自己可真要对这一群脸盲嗤之以鼻了。 “王九婆回家祭祖了,好几日买不到豆腐花了,小花生去了封地,没有半个月的路还回不来。” 畅风一本正经地说完,待偏头看了一眼韩谕之后,又加了一句:“不知姑娘要找他们做什么?” 真是一口老血无处吐的感觉,荆凉夏欲哭无泪地摇摇头,闷声叹息。 短短一天的时间,先是遇到个奇怪的老道,告知了自己的更加奇怪的身世,又碰到了失踪多日的朱掌柜,潦倒垂死,紧接着沈碧匙变成了细作死在自己面前,临死前都没告诉自己画卷去了何处。 这一日变化,真让荆凉夏感到累极疲乏,难道她们十二幅画来到这个世上,就注定要带起这朝局的腥风血雨吗。 荆凉夏正要抬步向院外走去,忽然,韩谕在背后喊住自己,畅风不知何时已经隐去,荆凉夏犹疑片刻,踌躇回身,正待开口,只见韩谕嘴角微微上勾:“我信你。” 第21章 彩羽 自荆凉夏好不容易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已经过去了三日。让她奇怪的是,韩谕除了在当时有一瞬间的惊讶外,便对她的事情再无过问,甚至都没有来看过她一眼,只任她一个人霸占着整个世子府,在每个犄角旮旯继续翻翻找找。 荆凉夏用了三天的时间把整个府邸摸了个透,乃至韩谕的卧房都搜了一遍,最终一无所获。 沈碧匙的死,除了荆凉夏只是瞬间的心疼而已,就只剩下洪世宁唉声载道,整个人都萎蔫了一般,竟然扯了三尺白布给自己做了一身孝服。 对洪世宁一个不足十六的弱冠男子来说,沈碧匙或许就是心中永远的一个伤痛吧,只可惜,沈碧匙跟了个不靠谱的主子,又遇上了杀伐果断的韩谕。 虽然沈碧匙确实罪不该死,但是三皇子如果要向太子表明自己的态度,沈碧匙必死无疑,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一个被弃在棋盘上的棋子而已,这也无怪乎韩谕对她要下狠手了。 没了沈碧匙的世子府,除了当天大家都有些沉默外,接下来都一如往常,忠叔依然游晃在集市上,樊叔在厨房云里雾里地颠勺,吴妈妈还是一副发了怒的怒冠母鸡样,看到谁不爽就骂上两句。好像沈碧匙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翌日,荆凉夏终于没能忍住,问了吴妈妈:“为何那日招丫鬟,你要选我和沈碧匙入府?” 结果吴妈妈叉着腰:“因为沈碧匙也知道我的性子,只要对工钱没有要求,我就喜欢。” 荆凉夏咋舌,难怪韩谕会最先怀疑到自己头上,原来沈碧匙入府之前,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了一下吴妈妈的喜好。 来做活的人无非都是为了工钱,但是对工钱没有要求,估计真的只有自己和作为细作的沈碧匙了吧。 荆凉夏不由地在心底暗暗佩服了一下吴妈妈,不愧是跟在韩谕身边的老人了,看来不止会拿着大扫把到处赶人。 自从荆凉夏告诉了韩谕画卷被沈碧匙拿走后,韩谕就喊了全府的人,大面积在世子府的各个角落搜索画卷。三日来,除了茅房里的坑没有掏了,别的地方都没有画卷的踪迹,这画卷当真是不翼而飞了。 荆凉夏的心情从一开始的焦虑心急已经变得淡然沉静。原先担心画卷落到他人手中,画毁人亡,便等于自己的命被捏在他人手中,可是转念一想,既然有心人要拿走这幅画,便不会轻易毁去,若是真的到了太子手上,他凭着一副只剩下一棵桃树和一张软榻的画,如何能证明这便是其中一幅,如何又去凑齐另外十一幅呢。 他们人人都信“得画得天下”的传言,偏偏荆凉夏自己不信,她若真有这种本事,早就汇齐另外十一副画跑路了。 这日,荆凉夏正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准备继续在世子府溜达溜达,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丁半点画卷的蛛丝马迹。 自那日跟韩谕表明了身份后,韩谕好像对她上了那么一点点心,虽然依然不踏足西院,但他遣了畅风送来了三套新衣裙。 畅风似乎很是忌惮荆凉夏,即使自己听画中仙这个梗已经听了无数次,也见过关在京兆府的那八幅画,但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活过来的画中仙,还是第一次。 所以当他来送衣服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敢抬一下,一来他还琢磨不透自家世子的心思,二来,荆凉夏确实不是一个正常人。本来就是他亲手把荆凉夏送去了太子府,万一荆凉夏蓄意报复,她毕竟来自画中,若是让她不舒心了,吃了自己怎么办。 樊叔和忠叔他们倒是还不知道荆凉夏来自画中,依然很疼自己,至少她爱吃的菜,每天都不会少的。樊叔他们只知道世子丢了一副很是重要的画卷,三天以来只是埋头苦找,从不多问。 只有守后门的洪世宁,穿了个孝服,将沈碧匙草草埋了后,整日浑浑噩噩,毫不关心世子府里大小事务。他表舅舅张叔为了这事天天骂他,硬是扯掉了他一身的白衣,拎到韩谕面前骂了个狗血淋头。 荆凉夏选了一套鹅黄色的窄袖齐胸长裙,整齐穿戴好后,她在盆中随意地净了一把面,毕竟,自己还是比较看重面子方面的事情,即使不倾国倾城,也不能忧国忧民。 待出了屋子,清晨阳光仿若温浴般,周围还沾着晨露的青草散发着沁人的芳草气息。花篱架下拂春,百草坛旁迎夏,心情大好之下,荆凉夏决定继续在一些没去过的小角落翻一翻,若是真心翻不到,再考虑接下来怎么办吧。 正要去废弃已久的南院,荆凉夏忽感肚子一阵咕咕直叫,怎么这个时候饿了,若是平日里,刚睡醒就吃东西,都是难以下咽的。纠结了一下,还是先去吃饭吧,若是饿死了,就得不偿失了。 一路上拖拖踏踏地来到了后厨,还未到门口,却已远远看到庭院的月洞门给关上了。这个樊叔,定然又是在里面捣鼓一下没人愿意吃的东西了。 敲了敲门,隔了半晌,樊叔终于开了门,荆凉夏已经饿得快要饥不择食,闻到樊叔一身烧肉味,忙从樊叔身边侧身挤了进去:“关门做什么,你不会又在折腾一些连猪都不爱吃的东西吧……” 还没发完牢骚,眼睛瞥到院中之人,荆凉夏愣是呆滞了好一会儿。 三日不见,怎么这副打扮? 只见韩谕又是一身青蓝布衣绑身,只着白色里衣,蹲在地上,十分认真地在给手中一只公鸡拔毛…… 这家伙杀鸡杀上瘾了? “你怎么来了?”荆凉夏欣喜地撂下樊叔,樊叔只得甩甩手作罢,反正荆凉夏眼里从来都没有上了年纪的樊叔,只有给鸡拔毛的世子而已。 荆凉夏在韩谕身边蹲下,仔细地看着他拔毛。三日不见,他倒是越发的精神了,又是帮她找画卷,又是跑三皇子府,还要跑京兆府,反正他除了西院的临画阁,好像哪里都可以去。 韩谕没有理会荆凉夏的询问,只是认真于手中那种彩毛大公鸡,他拔毛的神情很是专注,似乎……在极其认真地......绣花? “今日上官煜和三皇子来……”韩谕头也不抬,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那你不帮我找画了?他们来做什么?”荆凉夏蹙眉,上官煜一看就是花花公子的模样,而那个三皇子,她真心不喜欢,总觉得作为一个皇子,即使是次子,觊觎兄位,那就是犯上作乱。 转念一想,韩谕如此帮衬三皇子,分明就是助纣为虐啊。 可是一想到景天逸那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尤其是给她画了一张不堪入目的春宫图,心中就冒火。古有阿斗扶不上墙,现有景天逸酒醉香靡,好好的太子不做,专门研究歪门邪道去了。 这个世界上,恐怕最难做的,就是太子这个职位了吧。 “我安排了晋王府暗卫去找画,如果有消息,我会亲自去太子府要画。”韩谕拔下一根黑红色的尾羽,放在一边。 逐渐地,一旁的地上就堆满了大小不一的鸡毛,公鸡的羽毛与母截然不同,尤其是尾羽,很是华丽漂亮。 韩谕抬头看了一眼荆凉夏,见她僵硬着脸看着自己,不由会意一笑:“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互不相欠。” “皇上不知道你带了晋王府暗卫来吧?”荆凉夏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一个快要作古的人了,他还没那个本事。”韩谕挑挑眉,冷哼一声,“整个世子府都是我的心腹。不要看小花生一副财迷样,论忠心,他不比畅风差。” 荆凉夏偷偷一笑,自从上次跟韩谕讲了小花生捡画一事,韩谕就一直觉得,在荆凉夏眼里,小花生就是一副掉进钱眼里爬不出来的样子。 “这些,都是你的。”韩谕指一指一旁的鸡毛,随手将拔完毛的公鸡扔进了冰凉的水池里,“我记得你上次说,还要一些公鸡毛来*毛掸子,我今早便买了一只回来。” 荆凉夏直愣愣地看了看地上的鸡毛,抽抽着脸问道:“你就为了这些鸡毛,杀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鸡?” “一只鸡而已,你难不成还是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韩谕面露无辜,“明明是你要*毛掸子的啊。” 看他的表情,似乎这鸡不是他杀的,而是自己喝醉了一头撞死在脚下的。 “你真是个死脑筋,不好好帮我找画,却在这杀鸡取毛。”荆凉夏努努嘴,找来一个袋子,将地上光亮艳丽的公鸡尾羽和颈羽挑拣好了,放进袋子。 樊叔尴尬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自己哼哼着拿了一根细铁棍将鸡串了起来:“烤了吧,这样香。” “随你。”韩谕和荆凉夏异口同声道。 话毕,韩谕呆愣了片刻,荆凉夏回头冲甜甜一笑,韩谕立刻轻笑一下,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荆凉夏。 荆凉夏被看得心中一动,浑身长了刺般的感觉油然而生,便起身跑到樊叔身边:“樊叔,我来帮你吧,别一脸苦相了,像个柿饼一样。” “不用你帮,每次都是帮倒忙,平白的让我多花功夫。”樊叔摆摆手,自顾自地拿着鸡进了厨房,开始哐哩哐当地折腾起来。 忽然,满是油渍的月洞门门口,畅风探头探脑地侧了半个身子进来,这次他倒是一身的小厮布衣,看起来倒像个文弱的小书生。 畅风头一次破天荒地出现在油烟满园的后厨,荆凉夏简直备感新奇,正要笑盈盈相迎,却见畅风瞪大了眼睛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他看见了地上一滩鲜血,又看看面前两个人,问道:“世子受伤了?” “他能受什么伤?他杀鸡呢。”荆凉夏白了韩谕一眼,见畅风只顾躲着自己,荆凉夏没好气地转过身,不去理畅风。 “有什么事?”韩谕沉声道。 “世子,小花生回来了,在归雁居。”畅风颔首禀道。 第22章 姑娘 小花生在大半个月前被韩谕派去了封地,本以为以他那慢吞吞的性格会去上一个多月,谁知道这次倒是出奇的快,居然只花了大半个月就跑了一个来回。 “小花生?那个贪财鬼回来了?”荆凉夏一想到那个绿豆眼的小厮,本来对畅风的抵触感立刻烟消云散。 荆凉夏笑眯眯地看向畅风,舔舔嘴:“你老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畅风顿时满面羞赧,后退两步不再吭声。 荆凉夏偷笑两声,大步走到畅风身边,在他肩头轻轻一拍,畅风竟像一只被鞭炮炸毛的猫一样,硬生生地抖了一下,慌忙后退几步后,又抬眼局促地看了一眼韩谕。 韩谕玩着手中一根细细的羽毛,并没有对荆凉夏的捉弄发表任何看法,当然,他也没打算发表什么看法。 “你不去归雁居?”荆凉夏见韩谕无动于衷,面露疑惑。听说这小花生可是马不停蹄地赶往封地,若无要事,又怎么会如此拼命地赶回来,一个月的路程只用了大半个月,马估计都累死了两匹了。 “没什么要紧的事。”韩谕扔掉羽毛,紧了紧绑在腰间的青蓝布衣,“走吧,我知道你比我更想见他。” 韩谕话音刚落,还未迈出一步呢,就只见一袭黄纱薄衫之人,疾风而过,连人影都没看清楚,便从眼前略了过去,裙摆飞扬,直奔东院。 荆凉夏果然对小花生这个人很有兴趣。 韩谕示意一下畅风,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后厨大院,向着归雁居方向前去。 樊叔烤完那只鸡,正拿着油叽叽的烤鸡出来,一开门,却见院中空无一人,只剩一地散落的零散鸡毛和一滩腥腻的血。樊叔摇摇头,只得又拿着那只烤鸡钻回了厨房。 得了,自己吃吧…… 荆凉夏一路跑到归雁居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等到了归雁居的会客正厅,只见那个八字眉的苦相小生依旧一身浅灰色布衣,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厅中,背对着大门,只身等待着。 小花生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立刻回头,正欲颔首喊“世子”,结果愣是睁圆了他绿豆般大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黄衫女子。 小花生逐渐红润的脸庞瞬间惨白了起来,他后退了两步,却一不留神撞上了背后的茶几,“哐当”一声,茶几上的一个茶盏晃悠了两下,便“哗啦”砸向了地面,只听茶盏碎裂时那一声“噼里啪啦”,小花生惊恐地指着荆凉夏,张大了嘴巴,一个字说不出来。 “小花生!自那日清晨相别,已有大半个月不见了。”荆凉夏甜甜一笑,上前一步,小花生见她愈渐逼近,奈何已退无可退,只得双手狠狠抓住身后的茶几,两眼爆瞪。 “你……你是那个……”小花生哆嗦了几下,颤声道。 “我是什么?”荆凉夏笑嘻嘻地又靠近了一步,小花生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之人一点点地趋近,用诡异的笑容盯着自己。而这张脸,自己分明在画中见过,就是在那日清晨随手捡来的画…… 难道……这个女子……竟然是? 小花生细思一番竟是无比惊恐,他哆嗦着靠着身后的茶几,两腿打颤着慌忙从茶几的边侧几步并作一步跑到大门口,正欲喊人,却见韩谕一脸玩笑地看着他,像是已经来了许久似的。 “世子,那个……是……”小花生颤巍巍地跑到韩谕面前,慞惶地指着正厅,一句完整的话都蹦不出来。 那个女人,到底是人是鬼? 若是人,怎么会和画里长得一模一样,还说许久未见。 若是鬼,为何又正大光明在这世子府中,还捉弄自己。 “荆姑娘本名荆凉夏,她原本就是你带进来的,怎么不认识了?”畅风蹙眉瞪了一眼小花生,示意小花生将打了圈儿的腿直起来。这幅尊荣,如何能当这世子府的人,若是传出去,本来府中就有个“病恹恹”的世子了,这下倒好,还带了一群“软绵绵”的仆人。 “荆姑娘?!”小花生惊道,还有姓有名?这若是个鬼的话,莫不是刚死不久的,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儿? 小花生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僵硬地回头,待看到荆凉夏抱臂倚在门框上,头歪歪斜斜地靠在框沿,咧嘴冲自己笑时,又是一阵不受控制地乱颤袭来。 世子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画中女子玩到一起去了? “好了,一会儿再跟你说吧,先进去。”韩谕拍拍小花生的肩,他立刻哆嗦了一下,奇怪地看了一眼韩谕和畅风,又垂下眼皮,试图从眼缝里打量荆凉夏。 待跟着韩谕进了正厅,畅风便在韩谕示意下把荆凉夏来到世子府的事全都讲了一遍,待说到沈碧匙是太子妃派来的人时,小花生一个气不过,竟然立刻嚷嚷着就要杀到太子府去要画。 荆凉夏见他情绪波动太大,一会儿吓得手足无措,一会儿又血气方刚,大声道:“就算你带了全晋王府的暗卫去,人家不承认拿了画卷,又能如何?” “你怎么知道暗卫在我手上?”小花生一听,顿时惊愕住。 “韩谕在京中这么多年,喝药装病从不上朝,朝中谋士对他的怀疑已有苗头。韩谕想要掩人耳目,那必定不会将暗卫一直掌控在自己手上,你是韩谕身边一天到晚最浑浑噩噩的人,也就是你这样的性格,韩谕才把暗卫交给你,别人根本不会怀疑到你头上。”荆凉夏眨眨眼睛,“还有,你若不是极其重要的心腹,又怎么会被指派去挑选献给太子的寿礼,又怎么会被派回封地。你这次回封地,是去调遣晋王府暗卫吧?” 见韩谕仿若无闻地看向远方,畅风的眉毛已经快要搅到一起,荆凉夏接着对小花生说道:“三皇子已经蠢蠢欲动了,既然他坐不住了,杀了太子府派来的细作,那么这次你去封地调暗卫,是受韩谕之命,为三皇子铺路吧?” “啪!”“啪!”“啪!” 话音刚落,荆凉夏只听身后三声有力清脆的击掌声,回首一看,原来是上官煜跟着脸色阴沉的三皇子景天遇缓步而来。 他二人依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尤其是景天遇,看到荆凉夏就跟看到一只正在过街的老鼠一般,从未有过好脸色。 “前两日晋王世子府的畅风跑来我府上说,他们府中迎来一位画中仙。我原以为是什么如泼墨画般痴人醉心的女子,却不想,竟然是你。”上官煜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小巧香扇,更让人错愕的是,这扇子居然还有一撮粉色的扇穗摇摇晃晃地挂在扇柄处。 “大公子好生雅致啊,如此委婉的扇子,你也能将它挥出一把别样的风骨。”荆凉夏努努嘴,不就是嫌自己没有那么倾国倾城吗,要那么艳丽雍华有何用,上演烽火戏诸侯吗? “天香阁的姑娘就是会心,知道我喜欢这香扇,特意挑拣了送与我,既然荆姑娘也觉得它颇有一番风骨,那在下便只能舍爱了。”上官煜一说完,便一把将香扇塞进了荆凉夏的手中,荆凉夏愣了片刻,抬手又将扇子递到上官煜面前:“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公子还是收回吧。” “既然送出去了,又何来收回的道理?”上官煜微微蹙眉纨绔一笑,后退一步。 “既然是左丞相家的大公子送予你的,收下便是,若是不喜欢,回头拿给吴妈妈,别看她平日里像个吃人的老虎,其实她最爱这些小女儿家的东西。”憋了半晌的韩谕,终于忍不住了。 上官煜一听,脸色微微变化,正欲开口,只见张叔脚步有力地走来,黝黑的皮肤如焦炙的泥土一般,影影约约还泛着苍白:“世子,门口有个姑娘要见你,她说有急事相求,请务必一见。” 姑娘? 荆凉夏回头看向韩谕,韩谕也是一脸疑惑不解。 有个姑娘来找韩谕? “莫不也是天香阁的姑娘来送扇子了?”荆凉夏冷哼一声。 韩谕思索片刻,抬眼道:“既然是女子,那就麻烦你去见她吧,若无要事,直接轰走。” “搞什么,人家姑娘来找你的,为什么要我去?我凭什么帮你去解决你的风流帐?”荆凉夏膛目不已。 “我去。”众人皆未接话之时,只见景天遇不耐烦地一挥手,愣是留下剩余几人在厅中面面相觑。 今日这一个个都吃错了什么药吗? 须臾,景天遇带着一红衫女子远远而来。那女子低着头,看不清容貌,放眼看去只一身耀眼的红色,墨发及腰,没有半丝珠翠点缀,她手中抱着一个狭长的包袱,脚步急匆,似乎很是急迫。 好生熟悉的人…… 好像很深刻,又好像只是一面之缘…… 待那红衣女子渐渐出现在荆凉夏面前之时,那白皙的面容如同寒冬一抹暖阳一般,霎时照亮了荆凉夏的双眸。 “齐燕?”荆凉夏咛咛一句,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红衣女子低着头蹙着眉,紧紧抱着那个狭长的包袱,一步一步跟着景天遇。 红衣女子略有局促地抬眼偷偷打量着,待看到大厅之中屹立数人之时,她面上顿时窘迫起来,似乎略有不安。 待偏转了目光,当她看到阴影之处、站着的荆凉夏之时,白皙的小脸满是欣喜和惊讶,两眼立刻直直地盯着荆凉夏。 她微微张嘴,两个小梨涡浅浅浮在嘴角,依然如同相见那一日,甜糯的声音萦萦于耳:“凉夏!你怎么在这?!” 第23章 齐燕 蓦然见到荆凉夏,齐燕整个人都神采熠熠起来,她丝毫不管走在前面的是何人,兴奋地连手中包袱都不想要了,便直接塞进了景天遇的手中,又一手重重推开他。小跑着上前一把抱住荆凉夏,没两下便两泉泪水盈盈而下:“凉夏,我终于找到你了。” 众人遽然一见这情景,皆是满面疑惑地看着这个红衣女子,她正死死抱住荆凉夏不肯撒手,而荆凉夏也像个刚找到妈的苦孩子一样反手抱住她。 这是个什么情况? 韩谕待她们二人皆是镇定下来后,淡淡道:“这位姑娘莫不是丢失的三幅画卷之一?” 齐燕抹抹眼睛,松开荆凉夏后,便侧身打量着一下韩谕,略有傲气地说:“你是谁?我要找这府中世子。” 小花生刚欣赏完这促首团聚的催泪一幕,见到齐燕这番说词,冷不丁“噗嗤”一笑:“我就说我们家世子惹女孩子喜欢吧,你看这荆姑娘的朋友也是慕名而来。” 畅风狠狠瞪了一眼小花生,小花生畏畏缩缩地歪了一下头,默不作声地绕到了韩谕身后,假装自己只字未语。 “你就是韩谕?”齐燕将荆凉夏拦到身后,面向韩谕,“京兆府尹不在府中,门口的侍卫说我若有要案,便来找你。” 韩谕轻笑一下,饶有兴趣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齐燕。”齐燕警惕地看了一下周围的几个人,踌躇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小花生,你和畅风把刚才被你打碎的茶杯碎片收了,莫要刮伤了别人。”韩谕漫不经心地玩着茶几上的一个杯盏,淡淡道。 小花生和畅风应声将地上那滩瓷杯渣滓一点点捡起来,须臾,待收拾干净了,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大厅。 “齐燕姑娘,这是我的二位好友,你不用担心。”韩谕抬头看着面前略有顾忌的齐燕。 荆凉夏示意齐燕坐下,齐燕顺势寻了最近的一把椅子,整个人就这么瘫软在了椅子上:“这几日真是累死我了。”齐燕环顾面前三人,待看到景天遇手中正拿着自己的狭长包袱时,齐燕面露怒色,起身一步上前:“谁让你拿我的画卷了?” 说完,齐燕撅着小嘴冲景天遇冷哼一声,便一把夺回狭长包袱,像块元宝似的紧紧搂在怀里:“你们这些人就是觊觎十二美人图。” 景天遇莫名被齐燕一凶,但看面前女子小巧顽皮,眉宇间灵气泛泛,自己实在不好发作,只得道:“是齐姑娘刚才自己把这包袱塞进我怀里的。” “就算我塞给你了,你就不能不接着吗?”齐燕咬着嘴唇,坐了回去,不再看景天遇一眼。 “这可有意思多了,两幅画中的人都出来了,那八幅应该也要有动静了吧?”上官煜忽然轻扬一笑,顿时打破了众人的尴尬气氛,他伸出右手,十分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道:“要怎样的一只手,才能画出这一幅幅如此活色生香的佳人美图呢?” “反正你画不出来。”齐燕没好气道,说罢,她转向荆凉夏,立刻笑意盈盈:“你那日画卷被摔下马车后,我们便跟着朱掌柜在京城的客栈住了两日,后来在京城郊外遇到劫匪,原本官兵已经来了,谁知道朱掌柜看到官兵比看到劫匪害怕,竟然撂下一车的画,只带了钱袋就跑了。” 顿了一会,齐燕接着道:“那些劫匪怎么可能会对几幅画感兴趣,他们见金银落空,又有官兵追来,便翻了一下马车,便逃走了。我和另外两幅画便在他们翻马车的时候,掉落到了马车下,顺着一边的小山坡滚了下去。” “那还有两幅画呢?”荆凉夏焦急不已。 “待我的画卷不再滚动之时,我便出了画,我沿着那山坡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另外两幅画的踪影,我只知道其中一幅是玉屏儿,你可还记得她?”齐燕摇摇头,满面失落怅然。 “记得,解棋图。”荆凉夏点点头,她怎么会忘记那个白衣翩翩、娇羞妩媚的玉屏儿呢,她除了解棋的时候面露凝重,其余时候都是捂面轻笑,连女人都觉得酥酥麻麻。 “我出画之后,找了个破寺庙,便将画卷藏在里面,白天出去找画,晚上回来睡在里面。只可惜一出画我便饿极非常,每次找不了多久我就必须回到画中。前两日有几个拆庙的人前去拆墙,说到什么画中仙问世,十二幅画,得者得天下。我心中疑虑,因为我从未听过这个传言。”齐燕蹙眉,接着便看向一旁韩谕,“听说有八幅画进了京兆府,我今日一早边去找了京兆府,可是京兆府的人说了,府尹不在,若是有重要案子要报,就去找晋王世子韩谕。” 韩谕了然,他慢慢起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向齐燕手中的狭长包袱。齐燕警惕地将包袱死死抱在怀里,眼睛丝毫不眨地看着韩谕的手停在半空中,抓住包袱的手慢慢用着力,生怕韩谕默不作声地抢走它,玉白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着青白。 “可否借齐姑娘的画卷一看?”韩谕儒雅一笑。 齐燕狐疑地看了一眼韩谕,又看看荆凉夏,见荆凉夏眼中默许,齐燕抿抿嘴,将狭长包袱慢慢打开,霎时,一卷精致的画卷出现在众人面前。 厚实莹白的纸张,打磨光滑的杉木天杆地轴,齐燕将画卷小心翼翼地递给韩谕,韩谕接过画卷,对齐燕颔首一礼,便回身将画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韩谕解开捆绑画卷的绸带,慢慢打开画卷,众人皆是站起身来,站在桌案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韩谕仔细地开画…… 一幅青柳树下弄琴图,便随着上官煜的轻声惊呼中渐渐展现在众人面前。景天遇看着空无一人的画卷,又看看一旁的红衫女子,脸色微微一变。 “看完了吗?看完了就请你把另外八幅还给我们吧。”齐燕见韩谕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便一把拽过画卷的地轴,熟练地一卷,画卷便又完好地回到了齐燕手中。 “那八幅画卷,现在还不可以……”韩谕淡淡道。 韩谕见齐燕护画如命,便深知荆凉夏为何丢失了画卷会着急至此、竟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寻求自己的庇护了,看来这画卷当真如荆凉夏告诉自己的一般,画在人在,画毁人亡啊。 “为何不可以?”齐燕和荆凉夏一听,齐声道。 三皇子和太子皆信得画得天下的传言,可是她们二人如何不知,这天下与她们又有何关系?若是她们有这本事夺取这江山,早就不会跟着朱掌柜跑东跑西,走南闯北了。 “没有比京兆府更加安全的地方了,八幅画待在那里,比放在世子府安全。”韩谕轻轻一笑,看向荆凉夏。荆凉夏深知韩谕暗指自己护画不周,被人钻了空子盗走了画。奈何自己也不知如何去辩驳,只好白了韩谕一眼,默不作声。 “我们不需要被保护,待找到另外两幅画,便会启程去昆仑仙人,这凡间瘴气,我是受够了。”齐燕不依不饶,“还请世子将画还予我们。” “这个真的不属我的管辖之内,我不是京兆府尹,无权调动京兆府的官兵,你要知道,为了看护那八幅画卷,京兆府可是派出了不少人力劳力,围得水泄不通,你觉得我能有这么大本事吗?”韩谕嘴角勾笑。 齐燕努嘴怒视,竟无言以对。这个京兆府尹到底是何人,竟然如此放任手中权力,会将要案推给韩谕处理? “京兆府尹是唐时大人,他是我来京城认识的第一个人,我与唐时算是忘年之交吧。”韩谕见荆凉夏和齐燕面露疑色,只得好好解释一番,这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她们来自画中的人,不食人间烟火,又怎么会知道呢,“唐时年虽已高,三年前奏请当今圣上要将府尹一职让于我,但是我那时乃弱冠之年,怎担得如此大任,便拒绝了。我不喜朝政,一直称病从不上朝,唐时便将京兆府一部分的事务分与我,让我帮着他处理。” 荆凉夏会意点头。难怪韩谕一直以为太子妃安排细作进来,是为了通过他、打探到京兆府八幅画的事。这样说来,韩谕确实掌握了不少京兆府的实权,可是如今八幅画在京兆府关着呢,他不放手,不是为了那个莫须有的传言,又是为了什么呢。 “八幅画卷暂时不能动,倘若打草惊蛇,惊动□□,后果不堪设想。”久久不曾开口的景天遇突然道。 上官煜懒懒散散地靠着长椅的扶手,附和地点着头。 齐燕似乎有一点点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现在根本不是她们想回昆仑仙山就能回,而是有一大群人,根本不可能放她们走。 “昆仑仙山远在西楚国西南,你们若贸然独自前去,必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会帮你们找到另外两幅画,一旦找到,就派人送你们十二幅画回昆仑仙山。”景天遇沉声道,他看着墨发红衣的齐燕,眼中深沉无底。 “三皇子的话,向来作数。”上官煜见荆凉夏和齐燕皆神色凝重,便懒懒说道。 荆凉夏白了他一眼,便拉过齐燕的手,转头对景天遇道:“三皇子,齐燕一路劳顿,我先带她回房休息,吃些水果点心。” 景天遇点点头,抬手一请。 荆凉夏拉着齐燕的手,快步走出归雁居的正厅,待看到屋外阳光被层层叠叠的青绿树叶逐层过滤,漏到地面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荆凉夏心情顿时大好:“终于看不到那三个讨厌鬼了。” 说罢,荆凉夏拽着齐燕的手甜甜一笑:“你刚出画,定然饿极了吧?走,随我去后厨。” 第24章 争执 荆凉夏拉着齐燕,丢下还在正厅面面相觑的韩谕三人,一黄一红两个人,在偌大的府邸穿过一个又一个低矮树丛和月洞门,扬长而去,直奔自己熟悉的后厨。 “我带你见个人,他叫樊叔,以后肚子饿,就找他,保管什么都能给你变出来。”荆凉夏边走边说,齐燕应声点头,急忙跟上荆凉夏,她脚步轻快,看似也是饿极了的。 “凉夏,你那日从马车上震落之后,就来到这世子府了吗?”齐燕环顾四周凋零荒凉,皱着眉。这个世子府看起来也太过于简单了吧,说的难听的,嗯,真的是挺荒凉的,还不如她在画中的房子好,至少画中柳青花红,茵茵草绿,微风和煦,偶尔还能听到灵鸟惬啼。 可是这世子府,莫说鸟啼虫叫了,说不定连爬地的小虫都不愿意光顾吧。 “说来话长,我是被人捡回来的。我刚来的时候,也觉得这府邸太清冷的,后来就习惯了。”荆凉夏无奈地点点头,一脸抑郁,“一会儿我与你说,你先吃点东西吧,我让樊叔给你做。” 后厨所在的院落逐渐出现在视线中,荆凉夏又加快了步伐。鹅黄裙摆拂过石地青砖,随即跟着红衫粉鞋,齐燕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那个被油烟熏得黑乎乎地院落,惊呼道:“这个院落被烧过吗?” 荆凉夏摆摆手,一脸哭笑不得:“我原以为只有我这么想呢,没想到你倒也跟我一样。”无奈揉揉肩,荆凉夏又道:“你会儿你就知道为什么这个院落那么焦黑了。” 半柱香后,当齐燕目瞪口呆地看着樊叔只着一件青蓝汗衫,在那油烟熏天、云里雾里地颠勺之时,似乎一切都明了了,这院落敢情是被熏成这样的吗? “你家表姐来寻你,你也不提前跟樊叔说,樊叔也不知道做的菜合不合她口味。”樊叔盛了一大碗的芥蓝烧肉,摆在齐燕面前,又从刚才烤的那只鸡上,扯下一个腿,放到齐燕的碗中:“你家表姐叫什么来着?樊叔一下给忘了。” “樊叔好,我叫齐燕。”齐燕抬头甜甜一笑,樊叔黝黑的脸顿时红晕云云,慌忙扭头道:“你们吃,你们吃,我出去买条鱼。” 樊叔套上外衣,匆匆出门,眨眼就只留荆凉夏和齐燕,相视而笑。 “樊叔见到姑娘就害羞。”荆凉夏偷偷一笑,两眼弯成月牙状,直直地盯着齐燕。 齐燕看着面前一大碗饭,一口口水咽肚:“好久没有吃过人间凡物了,我记得上次偷吃东西,还是吃的佛龛上的贡品。” “我日日都有的吃。”荆凉夏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轻轻敲着桌子,“我那日震下马车后,被世子府的小花生给捡了回来。小花生就是刚才那个灰白布衣的小厮,你可记得?” 齐燕含了一大口饭,点点头。 荆凉夏耐着心,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概讲了遍,待提及画卷丢失一事之时,齐燕愤恼地一扔筷子:“那个细作也太狠了,表面里与你姐妹相称,背后却倒插一刀,还使了手段盗走你的画!” 画中仙视画如命,如今只是齐燕知道便已这般恼怒,若是其余十人得知自己不慎弄丢了画卷,估计每个人数落她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吧。 荆凉夏不禁心底暗自懊恼一番,当时只顾着想要通过韩谕拿到关在京兆府的八幅画,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连蝉的影子都没看见呢,却被黄雀猛咬一口。 “我怎么会知道呢,当时真是脑袋没有转过来,韩谕那几日明显在查什么人,我还愣着头往上撞,要不是畅风抓到了沈碧匙出入将军府见太子妃的证据,估计死的就是我了。”荆凉夏晃了晃脑袋,这大半年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也太多了,多得让她没有余力去思考其它,也没有精力去应付突变的事情。 “那基本上是确定沈碧匙把画交给世子妃了?”齐燕疑道。 “应该吧,要不她也没地方藏了,我都快把整个世子府翻得底朝天了。”荆凉夏撇撇嘴,如今找不到画卷,当真是命握他手了。 齐燕见荆凉夏一副不怎么担忧顾忌的模样,顿时不满:“好歹你也在这画中沉睡了那么多年,如今画丢了,你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你不去太子府要画,还指望人家双手奉上不成吗?” 荆凉夏原本压抑许久的怒火,被齐燕毫不留情的数落,转眼间给激发了出来:“我被震出马车怪我吗?我被捡回别人的府邸怪我吗?我被人盗了画怪我吗?我若不是房子塌了,我才不会出画呢!” “你若照管周全、妥善看管,怎会给人可趁之机,怎会让人抓住把柄,怎会露出马脚让人倒打一耙?你把看管画卷当成儿戏,随意乱放,又如何怪得别人盗走你的画?”齐燕见荆凉夏毫不客气地反驳,顿时也恼怒起来,面颊绯红,轻染凛冽。 “我刚睁眼不久就被震出马车,随即被送进太子府,又给送还回来扔进了杂物间。好不容易出了画,我若要寻找你们,难不成还是顷刻间的事?若没有外力相助,我如何进得了京兆府寻你们?”荆凉夏薄怒之下,脸色微显苍白,一想到这几日连连发生的事情,整个人都不自主地轻颤起来。 究竟是谁散播出来“得画得天下”的传言,又是谁鼓动天下权势为了十二幅画,暗地里蠢蠢欲动、隐作硝烟。 朝堂政局本与她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似乎暗中总有那么一只手,将她们和朝局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看似只是一句“得画得天下”的传言,实际上却又暗藏玄机、涡潮涌动。 荆凉夏看着面前桃腮潮面的齐燕,咬咬嘴唇:“得画者得天下,如果不是有心人散播,我们那么多人、那么久,为何都不曾听过这一传言?” “十二幅画自从被朱掌柜他爹偶然得到之后,便再不在江湖出现。五十年前,十二画师的美人图成绝笔之作,引江湖厮杀,却不想竟然被朱掌柜的爹偶然得到。朱掌柜带着我们奔走多年,也算是积功德了。”齐燕默默说道。 两人此时气已渐消,如今十二幅图只剩她们二人相聚在此,一时的争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我前几日,在京城一处破败巷子中,见到了朱掌柜……”荆凉夏听齐燕提到朱掌柜,想到了什么,“朱掌柜说我若给他下半生依靠,他便告诉我另外三幅画在何处,想来他也是骗我吧。” “这还用说,我都在这坐着了。”齐燕没好气道,“他什么样的人我们再清楚不过了,为了卖点春宫图,那谄媚的模样见多不怪了。” “那如今你打算如何?”荆凉夏杏目半阖,唉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先待在这吧,有吃有喝,也不枉我们仙子的身份屈尊于此了。”齐燕耸耸肩,“而且我觉得,那个身着墨绿绣云长衫的人,不像是个坏人,他都答应送我们回昆仑仙山了。” 话音刚落,荆凉夏抬眼之间,只见齐燕口中那“不像坏人”的人正一脸肃穆深沉地在院中看着她们,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韩谕和上官煜,一个含笑如沐春风,一个懒散仿若夏眠。 “你们怎么来了?”荆凉夏坐直了身子。 “美人吃相,也如虎如狼啊……”上官煜轻扬笑道,眼中若有若无地看着荆凉夏和齐燕。 “你……”齐燕闻言脸一阵羞赧,伸手赶忙推开面前的碗。 荆凉夏见碗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抬头看他们三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也是脸颊一片绯红,将碗又推了回去:“这可不是我吃的。” 齐燕努努嘴巴,又将碗推了过来。 荆凉夏“哎呀”一声,掸掸衣袖,起身离开小桌,来到院中三人面前,不满道:“女子食,非礼勿视。我若陌途遇君,而止之食,其为礼。你们如此窥探别人吃东西,何来礼说?” 景天遇眯眼不语,只是来回打量着荆凉夏和齐燕。上官煜一脸玩味地看着荆凉夏,饶是自己见过京城名妓无数,也未有此女这般不羁呀。在三皇子面前拐着弯骂他们不是礼数,这也是头一人了吧。 见荆凉夏离开饭桌,齐燕也丢下剩下的半碗饭,小心踮步于油滑的地面,来到宽敞的院中,满面疑惑。 “本以为画中女子不食人间烟火,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却不曾想,竟然也食得这五谷杂粮。尤其是这凶神恶煞的模样,更是比含笑带羞更加扣人心弦。”上官煜轻挪半步,直直地看着荆凉夏,“我给你的香扇可是满意?若是满意,不如随我回丞相府吧,我日后定然给你一个正室的名分,比你孤身守在昆仑仙山当个千年闷仙,要好上数倍吧?” 荆凉夏斜眼一瞋:“正室?然后过了半年,你连十八姨太都抬进门来了,我还要给你打理后宅?” “你若不愿,那我就少娶几个如何?”上官煜嘴角上勾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荆凉夏正欲再回话,只见韩谕抬手拦住上官煜,冷眼含笑:“你府中那么多莺莺燕燕,还缺这一个吗?” 上官煜赧颜一笑,屏笑不再作声,荆凉夏得意地冲他吐吐舌头,转头问道:“你们这身娇肉贵的,来后厨做什么?” 景天遇双眼半阖半闭,并未答话。 韩谕轻笑一番,对荆凉夏和齐燕道:“明日我要去趟京兆府,晚上我会让畅风给你们送两套男装,你们扮作畅风和小花生,随我前去。” 去京兆府? 荆凉夏和齐燕相视一觑,一直盼着能进一趟京兆府,却不想得来全不费功夫。想到明日就能见到另外八幅画了,不免心中悸动不已,若是能一举拿到八幅画卷逃离这个鬼地方,一路西去昆仑仙山,那岂不是如了梦中所愿了。 景天遇见荆凉夏和齐燕睁大了眼睛、却久久没有反应,便回身直接大步走出院落:“韩谕,若是再在你这后厨待下去,油烟味都洗不尽了。” 上官煜闷声一笑,随即深深看了一眼荆凉夏和齐燕,最后视线停留在荆凉夏袖口中处:“香扇慢相随,姑娘,过几日再见。” 荆凉夏瞪眼嗤笑一下:“一身脂粉气,别忘了回去好好安抚你的后宅。” 上官煜一听,脸赤面窘了片刻,稍稍颔首便随景天遇而去。 韩谕见他们走远,微微一侧身,俯在荆凉夏耳边,低声道:“香扇留情,却不及一个鸡毛掸子来得实在。” 荆凉夏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韩谕已轻笑两声扬洒而去。背影拂风,斜影拂地,竟是数不尽的芳华入目。 “喂,凉夏,带我去你住所看看可好?”齐燕忽然一声甜糯轻语,唤回荆凉夏飘散的思绪。 荆凉夏反身一笑,点点头:“走,就在旁边不远。” 第25章 竹签 待出了后厨的院落,萧瑟渐入眼帘,齐燕跟着荆凉夏,一路嘟囔着韩谕为何不将这院落好生打理一番,却不想荆凉夏只是随意一句“房小住人,房大住鬼”便堵上了齐燕叽叽喳喳的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临画阁,余光瞥见之前沈碧匙住过的房间,荆凉夏忽然心中一阵苦涩:“我找过这处院子的每个角落,包括她之前住的屋子,都没有画卷的踪迹。” “你与其在这府邸里找,不如直接去太子府要,那个细作必定将画交给了她主子。我就不信了,难道他还不肯还了吗?”齐燕忿忿道。 “人心难测,这朝局一事,乾坤于掌,难以玩动。一场权利的游戏,往往死伤惨重。她不过就是个可怜的人,她本是太子妃处心积虑送进来的人,她的死,他们根本不可能眨一下眼睛。”荆凉夏将看向沈碧匙房间的视线慢慢收回来,回头对齐燕说道,“你平日里,是与我同睡,还是回画里?” 荆凉夏说罢推开自己房门,齐燕跟着荆凉夏环顾整个房间,待四处打量一番之后,齐燕抿嘴道:“与你塞一张床,难受得很,我还是回画里住吧。” 齐燕仔细观察了一下房间,寻了一个放在偏僻角落的樟木柜子,将自己的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底层。后退两步,齐燕摇摇头,又将画拿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凉夏,我老觉得这世子府不安全,你的画就是在这丢的。万一我的画也被盗了,那怎么办?” “这样吧……”荆凉夏示意齐燕将画给自己,齐燕递过画卷,荆凉夏拿着画卷转身爬上床,将画卷小心谨慎地放在了自己枕头旁边,回头弯目一笑:“我与你同睡,可好?” 齐燕歪着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画卷,正正直直地摆在软枕的旁边,她笑眯眯地点点头:“就这样吧,平日里我还可以抱着它呢,晚上再放在你枕边。”齐燕说完,也爬上了床,一把抓过自己的画卷,又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荆凉夏撅着嘴看着她:“成日里抱着,抱皱了怎么办?” “这画纸好得很,朱掌柜带着我们东奔西跑那么多年,也没见一幅画有损。”齐燕很宝贝地轻抚着自己的画,像是在看一件得来不易的宝物一般,手不释卷地反复摩挲着。 荆凉夏想到自己的画,不免心中涩涩,若是自己妥善保管,那岂不是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呢。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了,还不如早些去太子府,拿回自己的画卷,这样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荆凉夏挪开视线,看向别处。 正欲抬手撩开面前一缕发丝,忽然袖中什么东西生生咯了自己一下,荆凉夏皱着眉在袖中摸索一番,竟是上官煜硬塞给她的那把香扇。桃粉扇穗摇摇晃晃地挂在扇柄处,展开一看,扇面镂空雕花,闲云野鹤傍山水,一幅精工细活的山水情,加上白檀香腻,竟是一把巧夺天工之作。 这真的是天香阁姑娘的用品? 荆凉夏蹙眉将扇子放在软枕边,齐燕眼尖,伸手拿起扇子好奇地展开:“咦?这扇子倒是漂亮,比执扇图的里那把扇子还要漂亮些许,你从哪弄来的?” “刚才那个左丞相家大公子送的,就是那个穿玄纹红衫的人。”荆凉夏道。 “那个人送的?”齐燕狐疑地又仔细看了一遍香扇,“上好的白檀,香气怡人,若是这上面题字吟诗,岂不是传情仰羡了?” 说罢,齐燕偷偷一笑,将香扇塞进荆凉夏手中,荆凉夏一听齐燕说道“传情仰羡”,顿时面露羞赧,道:“青楼女子送他的玩物,他能拿来传什么情?” “原来是青楼女子送的呀,那他还给你做什么。”齐燕嘟着嘴,似有些不满。 荆凉夏摇摇头,扬手将香扇随意扔在一边。抬手之间,忽然袖中掉出一物,落在香扇一边。待正眼一看,只见一根竹签歪斜在香扇旁,那是前不久,在落音寺碰到的奇怪老道士给她的。 荆凉夏抬手拿起那根纤细的竹签,仔细端祥了一番。这竹签呈细窄片状,扁平薄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什么字都没有,荆凉夏不免有些疑惑。她拍拍半躺在床上的齐燕,低声道:“你可见过这个?” 齐燕慢悠悠坐起身来,见荆凉夏手中一根纤薄的竹签,她似乎也很是好奇。 “一根竹签?”齐燕从荆凉夏手中接过竹签,仔细地看了几下,“不就是一根很普通的竹签吗?你从哪弄来的?” “我前几日去京城城郊的落音寺上香,在落音山的后山,遇见了一个奇怪的老道长,面目很是狰狞。他与我说了有关‘得画者得天下’的传言,但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来他给了我这根竹签,我就拿着了。”荆凉夏说完,又仔细形容了一下那个奇怪老道的长相。 齐燕眉头紧锁,深思了片刻,荆凉夏以为她必定知道什么,却不想齐燕耸耸肩道:“我没见过、也没听过这个老道长,他知道那么多,难道来自昆仑仙山?” “我也怀疑他来自昆仑仙山,可是我那日问了他,他却说自己只是普通人而已。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虽然长相狰狞,却很面善似的。”荆凉夏摇摇头,看着那根光秃秃地竹签,满腹不解。 若是这老道真的来自昆仑仙山,那岂不是找到他,就能带她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呢。 “五十年前,昆仑的画仙来西楚国收了十二个徒弟,那年承画仙福瑞之兆,一年都风调雨顺,百姓安乐,秋收满载。先皇还就此送上请帖,诚邀过一些昆仑仙山的仙人,收徒的画仙就是其中之一。”齐燕一本正经道,如她亲眼所见一般。 “五十年前的事,你知道些什么,那个时候你还没被画出来吧?”荆凉夏莞尔侧目,打趣着齐燕,“对了,你是何时从画中醒来的?” “二十年前?还是二十一年前?”齐燕挑眉思索一番,“我只记得,我一醒来,便在画中了。当时可真的是什么都不懂,不像你,倒像是见过些世面似的。” 荆凉夏心中尴尬一笑,那是自然,自己承了画自己的那位画师的“大恩”,活了三生三世,画师犯了错,却硬是将她的魂打入了异世,历经两个生死轮回,才回到画中。如今一想,当真是如看戏一般,灯火光中回望戏台,大半月前初来未到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漂渺得不真切。现下一想,这里,不过也是一个为了天下,和权利大摆棋局的地方。 “听府中下人说,当今皇上四十八年前继位,不足六岁。倘若五十年前昆仑仙人真来了一批仙人,先皇已入垂死之际,怎么可能放走那批仙人,恐怕早就让他们研制仙丹,以延年益寿了吧。”荆凉夏抬眼问道。 齐燕似乎想了想,觉得荆凉夏说得也并无道理,毕竟自己醒来之时,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只知道十二幅画曾经引起江湖一场浩劫,却不知昆仑仙人是否真的曾经大批进入西楚国境地。齐燕努力回忆了一下,道:“最早醒来的是观鱼图,你可有印象?她知道的比别人都多,据说,画师刚画完,她便醒了,可是她也不曾对我们说过有关‘得画得天下’的传言。” “观鱼图?”荆凉夏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 十二幅画,每一幅都将景和人融为一体,人入景,景衬人,除却画中美人名,无一笔题字诗阙,只剩下尽得风流的妙处。 一幅幅画从脑海中闪现,荆凉夏忽然想起来:“祝之芸?” “你记性倒好,仅此一面,倒是记得清楚非常。”齐燕笑着打趣道,“我知道的,都是祝姐姐与我们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太多,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朱掌柜走南闯北,倒也乐得安生。只不过,现今十二幅画出世,引得朝政之人蠢蠢欲动,我们又能如何,还不如回昆仑仙山。” 荆凉夏沉默片刻,五十年,对她们画中仙来说,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沉寂那么久的十二幅画,忽然从一个贩卖春宫图的画店掌柜手中得以重见天日,总觉得,这个巧合,似乎也太过巧合了一些吧。 传言虽说是传言,可是若人信,那就是事实,若无人信,那就是空言。 朝堂之人,恐怕还是信者占据多数吧,既然有人把她们推上风口浪尖,那么她荆凉夏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放出“得画得天下”的传言,引无数权谋之计接憧而来,甚至盗走了她的画。 “发什么呆呢?”齐燕见荆凉夏直直盯着某处,良久没有反应,忙伸手在荆凉夏眼前挥扫一下。 “没什么。”荆凉夏回过神来,略有苦涩,“如今之计,只能先找到我的画。寄生于画,画毁人亡,若是有心人真的要我的命,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 齐燕闻言,亦低头不语,须臾,她忽然道:“明日不是韩谕要带我们去京兆府吗?我们去问祝姐姐,‘得画得天下’的传言,究竟出自何人,究竟是怎么和我们扯上关系的。若是知道些许蛛丝马迹,岂不是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你的画卷了?我觉得,既然太子让细作盗走你的画,那我们就从太子身上入手。” 荆凉夏点点头,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么多天过去了,虽然画卷一直不见踪迹,但也并不见背后那人有所行动,看来,他不会轻易要自己的命吧? 看着齐燕眉间一丝担忧顾忌,紧紧抱着自己的画卷,久久不肯撒手,荆凉夏只得无奈嗟叹,将手中的那根光秃秃的竹签又塞回袖子里。 看似平静如水的西楚国,终于起风了。 第26章 真假 翌日一早,当荆凉夏好不容易地把齐燕从画卷里喊出来时,公鸡都无力报晓了。从她们住的西院到后门,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二人竟是磨磨蹭蹭了一柱香的时间。 畅风送来了两套小厮的衣服,一套暗灰束腰便服,一套青蓝棉布薄衫。荆凉夏怕热,挑了那套暗灰色,待穿上后,整个人都蜷在宽服长袖中,引得齐燕一阵咯笑,一把扔了那件薄衫,嚷嚷着不穿这么难看的衣服。 齐燕久居画中,也是没怎么出过画的,见荆凉夏忙手忙脚地将袖子撸起小半截,又给裤管卷了个边儿,便嘟嘴作罢,怎么都不肯去京兆府。 好不容易说服了齐燕换上那件长衫,齐燕又嚷了半晌要离开这里。 齐燕的倔脾气一上来,便换回了自己那身红衣,坐在床上,赌气不肯出门,硬说这一身穿着有*份,白白埋没了她画中仙的仙子名号。 荆凉夏瞋了她一眼:“我们还跟着一个卖春宫图的画店掌柜跑了那么多年呢,你怎么不说你有*份?” 齐燕闻言,心中一想,这倒也是,只得怏怏抱臂而坐,靠着木床歪着头,满面不悦。 荆凉夏无奈地看了一眼赌气郁闷地齐燕:“为何在我醒来之前,你们连着二十多年都跟着朱掌柜跑?” 齐燕一听,立刻一副前辈尊者的模样,仰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齐燕说完这一句,顿了好一会儿,荆凉夏故作生气道:“不愿说就罢了,我也不稀罕听你聒噪。” “我想吊上你胃口来着,没想到你倒是沉稳,也不强问。”齐燕努努嘴,“虽说朱掌柜卖春宫图为生,但他之所以能带着我们东奔西跑二十余载,纯粹是靠了他亲爹和他爷爷。” “亲爹?”荆凉夏疑虑,“怎么说?” “朱掌柜的爷爷是当年古道神韵画店的大掌柜,与昆仑画仙乃高山流水的知音。古道神韵当年以收藏十二画师作品而闻名京城,画店奉承‘多金者请之,无金者赏之’以吸引往来文人雅士。” “多金者请之,无金者赏之?”荆凉夏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个画店倒是有趣,既欢迎商贾富人和达官显宦,也不排斥那些手头空空的书画文人。谁都能进去一睹风采,那岂不是日日万人空巷了?” “五十年前,第十二位画师画完你之后,亦是送往古道神韵。但是十二幅画从不示面,画店每日只放出几幅普通的画作供人欣赏或重金购下。大掌柜也是个怕事的,便把他儿子,也就是朱掌柜的亲爹送往乡下,二人长年不见面。二十多年前,不知为何,古道神韵被一场莫名大火吞噬殆尽,大掌柜也死在那场大火之中。”齐燕慢慢道来,“世人皆是以为十二幅画亦被烧毁,却不知当时朱掌柜的爹就在那时前来看望大掌柜,他偶然发现了放在密室的十二幅画,歹念一起,将十二幅画尽数盗出,结果,当天深夜古道神韵就起火了。朱掌柜的爹去救大掌柜的时候,也葬身火海了。” 顿了片刻,齐燕继续道:“当时朱掌柜还小,一直不知道闻名京城的古道神韵便是自家产业,他爹死后,他一个人带着我们十二幅画走南闯北,只以为自己爹是花了重金购之,却不知十二幅画本身就在自家画店放了将近三十年。” “与其这么跟着他,不如自己回昆仑仙人来得痛快,不过是古道神韵的后人,还不是家业败落后,以卖春宫图为生。”荆凉夏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前些日子,不是在京城一条破败巷子见到了他吗,他一身泥泞污渍,让我允他后半生不愁吃喝。” “朱掌柜虽然惫懒,但是他毕竟是古道神韵的后人,他除了不知道他爹根本就是盗画得之,剩下他所知道的,可不比我们少。”齐燕皱着眉,一字一句慢慢道,“倘若还能见到朱掌柜,带他回来吧,毕竟他照顾我们二十多年,也算是功德一件。” 荆凉夏点点头,不再多说话。 内心深处,总觉得哪里不对,古道神韵那场火,真的是莫名起火的吗? 不过事情过去二十余载,再空想已无用,还不如过好眼前,先找到自己的画卷再说。 想到这,荆凉夏再次沉声问齐燕到底换不换衣服,齐燕吃了苍蝇般抽抽着脸看着那件粗布衣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换!” 半柱香后,当韩谕看到荆凉夏灰头土脸地穿着一件宽大布衣、手中抱着一个狭长包袱只身一人从后门出来之时,韩谕立刻心中明了:“小花生,你不用留在府里了,与我同去吧。” 小花生愣头愣脑地看着荆凉夏尴尬地跟自己问好,便红着脸一个劲地点头:“姑娘好。” 京兆府离此处并不远,三人徒步前去,一路上并无半点只言片语。荆凉夏低着脑袋,闷声抱着齐燕的画,走在韩谕身后。他依然一袭青蓝浮云纹长衫,步伐不紧不慢。 这个人也真的是个好脾气,想当初自己那么埋汰他,他倒也不生气。 但是一想到他也是个觊觎画卷的可疑分子,荆凉夏心底又生生有了种“敬而远之”的想法,韩谕本就是三皇子的幕僚,他们信十二画的传言,又怎么会放走另外那八幅画? 待到了京兆府的侧门,小花生低头先他们一步而进,之后,韩谕示意荆凉夏先进,荆凉夏狐疑地看了一眼嘴角嵌笑的韩谕,点点头,紧紧抱着齐燕的画,迈步入府。 荆凉夏一进京兆府,便被这肃穆气氛压得难以喘息,虽不及普通府邸那般高门阔庭,但是这毕竟是京城最大的处理要案的地方。荆凉夏小心谨慎地用余光打量着京兆府的各处偏门角门和小路,默默记在心中。 出府之前,她与齐燕商议着,只要一有机会,拿到那八幅画,就跑。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因为有个人紧紧跟在她后面,待她还在心中默记府中道路之时,韩谕已经轻轻将嘴贴近她的耳朵:“此处布置乃奇门之阵,如果想只凭着记忆就找到出口,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荆凉夏一听,心中大惊,她转头深思着看着韩谕,正欲开口,只听他又道:“我并不信那个传言。待时机成熟,我会送你们走,那时,无论是昆仑仙山还是瑶池九重天,便如你所愿了。” 正说着,只见前处一个小楼阁出现在面前,小楼阁前,正伫立着一个虽鹤发满头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向来便是唐时大人了吧。 “见过唐大人。”荆凉夏看着那个老人,颔首低语,不知为何,自从那日从画中醒来,便已不习惯于向人俯身,但一想到齐燕连凡间衣物都不肯沾身,自己也算是知礼了。 唐时满是沟壑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下小花生,又打量了一下荆凉夏,忽然呵呵一笑:“我当这画中走出来的女子是如何的倾国倾城,看来,也不过如此啊。难得的是,这眉间傲气却是每一幅画都不可或缺的,勘得一赞呐。” 荆凉夏闻言,脸一黑,难道自己从画中走出来,就非要倾国倾城,如同褒姒调侃诸侯一般,引得周幽王一阵昏庸不成? “还请唐大人带我去看画。”荆凉夏抿抿嘴,低声道。 “好好好,我这一大把年纪了,不提醒我都忘了。”唐时浑厚的声音大笑了几声,他很是满意地看了看韩谕,便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荆凉夏入楼阁。 荆凉夏紧紧抱住齐燕的画卷,心如灵兔,怦怦而跳。 小花生则留在楼阁外面,只身等待。 待进了楼阁,抬眼间便是那无比熟悉的八幅画,整齐地挂在面前雪白的墙面上。荆凉夏心中狂喜,默不作声地将手中包袱露出一道缝隙,待她扫视那八幅画之后,荆凉夏回身对唐时道:“还请唐大人归还八幅画,我们本不涉世,权利争夺,与我们无关。” 唐时依然笑呵呵地看着荆凉夏,面前八幅画毫无动静地挂在墙上,并无半点出画的意思。唐时忽然抬手拦住还欲上前一步的荆凉夏:“姑娘手中画卷可否给在下一看?” 荆凉夏疑惑地看向唐时,又看向一旁的韩谕,只见韩谕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唐时,荆凉夏心中大惊。 “唐大人,今日本是让她们相聚一下,如何又要扣下这画卷?”韩谕沉声拦在唐时面前,“是三皇子让你这么做的?” “韩谕,三皇子之令,就是本官的责任,如今朝局动荡不安,太子蠢蠢欲动,你可不要忘了‘得画得天下’的传言!你不记得当今圣上是如何登基的吗?!”唐时见韩谕阻拦,低声吼道,他花白的胡子将清冷的面色衬得愈加沧桑。 “传言终归是传言,三皇子信也罢,太子信也罢,就算当今圣上真的是手持画卷登上龙椅,难道历代君王非要得到这画不可?”韩谕冷言还击,唐时似乎没有料到韩谕居然会公然反驳自己,平日里自己并未将韩谕当后生看待,反倒是以忘年之交友之,可此时此刻,韩谕并没有丝毫听从自己的意思。 “来人!”唐时面上渐露怒色,话毕,只见楼阁门口立刻紧围了一圈戎兵,持刀拉弩,“留下画卷和这位荆姑娘!” “谁敢?”韩谕怒声道,“三皇子与太子势均力敌已久,不过一个传言,唐时大人也真的相信?” “信不信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如今出身于大将军府的太子妃已经蠢蠢欲动,你忘了她派到你府上的细作了?”唐时微微眯眼,沟壑脸颊牵动着花白胡须,严厉地看着韩谕。 “唐大人也太小看我们了吧,以为困住我们,我们便可以助你的三皇子登上金銮之巅吗?”荆凉夏沉默片刻,紧抱着画卷厉声道,“这八幅画,根本就不是真的,你找的画师固然临摹得好,但是你觉得,用八幅假画来蒙蔽我,我就毫无察觉吗?” 唐时一听,顿时老脸苍白一下,这八幅画的确是假的,真画早已藏于密室,又如何会堂而皇之地挂在这楼阁之中呢。 “唐大人,真画何在?”荆凉夏步步紧逼地问道。 “这……”唐时顿时无话。 “让我们走,今日我自知拿不走那八幅真画,你也不可能交出来。我们拿不到画卷,这几日必定走不出京城,不用担心少了我们两个。况且,还有两幅下落不明,你觉得,你们光凭着几队戎马强兵,就能找到那两幅画吗?”荆凉夏看向唐时,语气坚定。 唐时蹙眉犹豫片刻,他侧头看看墙上那八幅画,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荆凉夏和韩谕,低沉着声音道:“让他们走。” 门口戎兵听令退下,荆凉夏抱着画卷,对唐时微微颔首,抬步走出楼阁,待看到门口一脸茫然和不解的小花生时,荆凉夏轻笑一下:“怎么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唐大人派人保护我呢。” 小花生看向荆凉夏身后的韩谕,正欲说什么,只见韩谕道:“回府。” 荆凉夏紧了紧怀中的画卷,目光洒向远处,待深深呼吸之后,她慢慢回头:“谢谢你了。” 话音刚落,韩谕顿了顿,脸上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荆凉夏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示意小花生带路,小花生应声开路,一言不发。 回府一路,荆凉夏沉着脸,与其待在这风云四起的西楚国,不如远离是非,早作打算。 “凉夏。”手中画卷低低传来齐燕的声音,“靠人不如靠己,今晚夜探太子府吧,还是先找到你的画卷,再做打算。” 荆凉夏心中凌冽,她警惕地抬头看了看四周,默不作声地紧紧搂了一下画卷,便加快步伐,跟上小花生。 第27章 夜探 小花生紧张兮兮地看着身后紧紧跟着自己的荆凉夏,本身就小得跟绿豆般大小的眼睛,硬是硬生生从眼睛缝里透过稀疏的睫毛,打量着荆凉夏:“姑娘直接回房吗?” “你也要跟我一起回房吗?”荆凉夏见小花生一脸鬼祟模样,甚是好笑,刚才在京兆府那些不愉快,莫名消殆了五分。 小花生一脸苦相地白了白脸,回头看看刚从大门迈入的韩谕:“世子……” “你若要跟她去临画阁,我不反对,畅风伺候在侧就行。”韩谕似有戏虐地看了小花生一眼,小花生被这话一堵,吐吐舌头,再不作声。作为一个小厮,他一路走在韩谕前面,已经是吓煞不已,这会儿被调侃一番,又是猪头招了开水烫,一头泡的感觉。 荆凉夏抿嘴一笑,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还未迈出几步,只听韩谕忽然喊道:“凉夏!” 身形一顿,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吧。 荆凉夏将齐燕的画在怀中紧紧一搂,正犹豫要不要回头,若是回头了,他又要说什么呢,难道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他安排的吗,难道他会说自己并不是三皇子的幕僚吗。 将自己和齐燕带去京兆府,用八幅假画来诓骗自己,虽说唐时要强行留下她和齐燕,韩谕及时阻拦从而免去了刀锋相见,但是这一切,会不会太巧合了。唐时是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精明如斯,若不是为了另外两幅下落不明的画卷,他根本不会放走她们。 “如果你要说,今日在京兆府的事,与你无关,我信了。”荆凉夏微微侧头,纤长的睫毛半垂在眼睑,宛若蝶扇,轻易不敢触碰,亦怕惊吓,亦怕污浊。 话毕,荆凉夏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狭长包袱,抬步离去。 韩谕面无表情地看着荆凉夏的背影,双手蜷蜷而握。那背影萧萧弱弱,肩若流水,延颈秀项,清丽得竟让人不忍再夺目而视。 “那个……”小花生试探着在一旁问道,“世子?” 韩谕看了一眼小花生,忽然笑了笑:“走吧。” …………………… 当荆凉夏一把推房门之后,荆凉夏把狭长的包袱往床上一扔,转身关上门。待回身,只见齐燕已经斜身半躺在床上,手中抱着一只软枕,眼底若深潭,似涡似漩。 “哼,居然敢给我们颜色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齐燕一把抓过叠放在一边的鹅黄衣衫,丢向荆凉夏,“换了它。” 荆凉夏接过衣服,点点头,转身走向屏风后。 “你路上与我说的,我考虑了。”荆凉夏一边换衣服,一边轻声道,“夜探太子府,太过危险。你要知道,太子府当初可是费尽心思送了个细作进来,她盗走我的画,不过就是因为太子早就知道我是谁。倘若被太子府的人抓住,你觉得,我们还能跑出来吗?” “不试怎么知道,听说太子这个人,常年在皇上眼皮底下装贤德,连府邸都不曾扩建,想来他的太子府也不会太大。”齐燕摆摆手,似乎胸有成竹,“我们小心一些,带上画卷,若碰到了侍卫或者内侍,钻入画中,不就可以了。” 荆凉夏慢慢从屏风后走出,面色犹豫。 如若自己轻举妄动,真的去太子府找画,被抓个现形,岂不是自暴身份,连退路都没有留。 “别犹豫了,一会儿我与樊叔说说,我们出去吃饭。反正他做的菜太过油腻,我也不想吃,还不如回到画里闻我的花香弹我的琴。”齐燕一想到荆凉夏的画至今毫无踪影,竟是比荆凉夏还要烦躁些许。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荆凉夏看着齐燕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还挺两肋插刀的。”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齐燕是什么人!”齐燕得意甜笑一番,小梨涡绽在嘴角,满是自足。 “除了我们几个,谁认识你啊。”荆凉夏好笑地歪着头看着齐燕,“你说,人家潜行夜盗,当梁上君子,都是一袭黑衣加身,我们要不要也来一套?” “怕什么?”齐燕漫不经心道,“我跟着朱掌柜那么多年,看多了他耗子躲猫般地爬墙角钻地道,我呀,熟得很。” 看着齐燕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荆凉夏心照不宣地与她相视一笑,若是真的拿到了画卷,说不定自己明日就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待去了昆仑仙山,再回来带走剩下的姐妹们。 …………………… 傍晚夕阳溅落而下,天边霞光一瞬间就随着夕阳靡靡消散。暮□□临,晚风徐徐吹起,齐燕和荆凉夏默不作声地携手从后厨侧门出了府,樊叔昂着头大声问道要不要留饭,两人却当未闻般逐渐加快了脚步,转过墙角,消失在咆哮状的樊叔眼中。 荆凉夏凭借着一点点记忆,好不容易来到了闹市口,却面对四通八达的道路,皱眉深思起来。这迢迢路远的,究竟哪一条能到太子府呢。 齐燕随手拽住一个身形消瘦的男童,在男童手中塞进一个蜜色糖果:“小弟弟,太子府在哪条街?” 男童大着眼睛看着手中的糖果,赶忙向东伸手一指:“这条,然后左转就到了。” 齐燕弯腰笑眯眯地捏捏男童的脸,男童报以一笑,一溜烟就蹿远了。 荆凉夏和齐燕忙按着男童的指示,一点点找到了威严肃穆的太子府。夜色下,这座御赐府邸更显得格外庄严无比,远远看去,宫灯悬挂于高檐之上,竟是比白日更来得通明些许。 荆凉夏拉着齐燕沿着一侧无人看守的边墙,努力寻找着什么,待荆凉夏身形一顿,齐燕定睛看去,冷不丁倒抽一口气。 “耗子洞啊?”齐燕看着墙边一个掌大的破旧洞口,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耗子洞,这是一个废弃的排水洞。你平日里多注意注意这些大户人家的府邸,就会发现了。”荆凉夏蹙眉轻声对齐燕说道。 这处高墙甚是偏僻,二人来了多时,竟然无一人巡逻至此,想来也是人迹罕至,加上墙高转厚,守卫也算是松懈一些吧。 荆凉夏拿过齐燕怀中包的紧紧的画卷,慢慢塞进那个废弃的排水洞,待画卷塞入半寸,荆凉夏转头对齐燕道:“试试。” 齐燕点点头,轻轻迈着步子,往前一踏。眼前红衫如奋翼,薄薄地拂过眼帘,待再定眼看去,面前早已无人。 “喂,快进来。”画卷中,齐燕低低道,甚是急切。 荆凉夏皱皱眉,略有些犹豫:“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要是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岂不是连后路都断了?” “什么后路!”齐燕语气略有愤恼,“你以为你还有后路吗,你不靠自己,还想要拿回画卷?只要今天一找到你的画,我们立刻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荆凉夏重重咬了一下嘴唇,心一横,也如齐燕一般,闭眼跨步上前,待睁开眼睛,人已在画中,忽然而来的清新花香和湿软柳絮让荆凉夏瞬间没有了腹中饥饿的感觉,画中碧蓝的天衬着远处青绿的山坡,正如蓬莱仙境般地触人心扉。 “你慢点,仔细撞翻了我的琴!”齐燕咋咋唬唬地拍了拍发着愣的荆凉夏,待她回过神来,齐燕早已拉着她一步跨出画中,漆黑的夜色又犹如兽口喉底,直压得自己来不及反应。 齐燕抱起地上的画卷,拉着荆凉夏,轻手轻脚走在这处偌大无人的偏僻院落中。 远处一个稍大的庭院传来阵阵丝竹歌舞声,悠悠荡荡弥在府邸上空,笙箫幽转,甚是惬意。 荆凉夏心中一喜,看来今日太子有宴,也正好成全了她们。 “这是个没人住的院子吗?怎么那么凄凉,难怪没人看守呢,搞了半天,爬进一个废弃的院落。”齐燕看着四周萧瑟之景,不免有些好奇。都道京城中,唯独晋王世子不拘小节,从不搭理自家府邸,却不知这太子竟然也有这破败荒院。这京城的皇亲贵戚,也当真别具一格啊。 二人沿着一条窄小的卵石路,轻步无声地一步步走向一个略有不同的房子。那处房子与周围荒凉显然不是一个风格,房子外部就像是重新打扫过一般,远远看去,那镂空的雕花窗桕还在莹莹月色下绽泛着幽幽凉意。 荆凉夏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齐燕,齐燕点点头,低身小心谨慎地跟着荆凉夏。二人来到那处小屋前,仔细端详着,这门竟然没锁。 “进去吗?”荆凉夏狐疑地看了看这院落中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屋子,犹豫不决。 “当然进去,这个房子明显有人居住。说不定,你的画就在里面呢?”齐燕斩钉截铁道,荆凉夏无奈地看了看齐燕,在她眼里,似乎从来没有犹豫不定的事情。 荆凉夏咬咬牙,悄没声地推开那间黑漆漆的屋子,探了半个脑袋进去。 皎洁的月光透过镂空花窗照在房间的地面上,点点如星光。淡淡的檀木香充斥着整个房间,似乎香味依然浓郁,房间主人并未走多久。再细细打量一番,一张精致不可多得的红木木床静靠在墙边,琴立在角落,铜镜搁置在一旁的梳妆台上,整个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闲适。 这分明就是一间女子闺房啊。 忽然,齐燕在荆凉夏耳边轻声一叫,荆凉夏惊慌失措地回头低声骂道:“做什么,吓死我了!” 只见齐燕脸色苍白地看着前方,朱唇微张,面上是数不尽的疑惑和震惊。 荆凉夏顺着齐燕的眼神,扭头看去,那雪白的墙面上,宛若白璧浮光,一张熟悉无比的画,静静地挂在墙上,画中景色,将映进来的月光都羞得赧颜捂面。 画中,一局残棋摆在空旷的凉亭之中,石凳上空无一人...... 而画卷边侧,淡墨浅浅地写了六个字:解棋图,玉屏儿。 第28章 淡墨(含公告^^) 当初京兆府只找到了八幅画而已,唯有四幅不见了踪影。荆凉夏自知自己是被震下车的,但是剩余三幅却不知道去了何处。待齐燕误打误撞找上了门,还以为另外两幅与齐燕在一起,却不想,那两幅画根本就毫无踪迹可寻。 荆凉夏回头看看同样面带不解的齐燕,见她更是一副面灰眼空、犹如冷水淋头的模样,心中更是疑惑渐浓。 二人皆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夜色浓郁下,只有婆娑树影和清冷晚风让人感到片刻的恍然。空中阵阵丝竹之声远远从东边的一处阔院飘行渐至,衬得这处荒芜的院落更加的萧瑟清冷,竟让人心生怜惜。 玉屏儿的画正正地挂在那方璧白的墙上,在银露华光下,雪色的宣纸绽着让人不忍合眼的清华之气,正如玉屏儿平日里穿的玉白襦裙一般,纯然带泽。 “为何会这样?”齐燕小声在荆凉夏耳边轻声道,她声音微颤,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她面上那副表情,就像是忽然告诉她,她必须穿上别人的衣衫鞋帽在大街上走上三遭,穿则不能离身。 荆凉夏皱着眉摇摇头,她轻轻拉了拉齐燕的袖子,示意齐燕跟自己进屋。 这晚膳时分,众人都聚集在那繁闹的东边院落,谁又会注意到一个偏僻的院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两个不请自来的女子呢。 齐燕紧紧绕着荆凉夏的胳膊,左脚小步迈过门槛,警惕地看着四周,提防着小碎的不察之处。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玉屏儿的画前,怔怔地看着面前只余残局的那幅画。当真是人走棋局冷,那笑意盈盈的白皙面颊竟然不在画中,记得第一面相见,玉屏儿羞涩内敛地一步跨入自己的画中,笑意翦翦。 “她来多久了?”荆凉夏喃喃道。 自从她被震下马车已将近一月,两日后她随着另外两幅画翻落于山坡之下,不见了踪迹,难道她竟然被太子府的人发现,被带了回来?看来这朝局上的人,对这区区十二幅画,竟是比其它任何事物都要关心百倍似的。 “如果没有猜错,她应该在朱掌柜被拦劫的那天,就被带回来了吧。”齐燕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字地说着,她死死盯着墙上的画,像是要看穿似的。 荆凉夏疑惑地看着齐燕,只见她的脸颊愈见苍白,眼底如深潭,看穿的和看不穿的,似乎都在里面。她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画,轻咬着嘴唇,鼻尖竟渐渐渗出津津细汗。 “怎么了?”荆凉夏紧张地看着齐燕。 齐燕没听到荆凉夏说话似的,依然一脸探究地看着玉屏儿的画。她缓步上前,慢慢伸出右手,待指尖轻轻触碰纸面,齐燕就像被蛇咬一般,猛然缩回了手,将手团在胸前,一脸惊恐和茫然。 “找到她……”齐燕忽然转头,对荆凉夏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 找到她? 荆凉夏奇怪地看着齐燕,伸手微微一拉齐燕的衣袖:“到底怎么了?” “先找到她……”齐燕忽然甩开荆凉夏的手,一摇一晃地向屋外走去。 待到门槛处,荆凉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拉回齐燕低声道:“既然玉屏儿的画在这,我的画,说不定也在这里。” 齐燕一听,苍白的脸似乎缓和了一些,她一声不吭地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墙上那桌空无一人的棋局。齐燕紧闭一下双眼,压制住胸口一阵起伏,轻声道:“快找快找,找完我们去找她。” 荆凉夏见齐燕面色依然苍冷,心底一沉,重重点了点头,回身便在这不大的小屋中谨慎小心地搜寻着。小屋虽小,却如麻雀五脏俱全,光是小柜五斗,都让人头晕眼花。 齐燕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跟着荆凉夏一起在小屋中仔细地翻找着。幸好东西倒是不多,只是柜子架子多了些许,待二人寻找了半柱香的时间,整个屋子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画卷的半丝影子。 荆凉夏失望地半坐在地上,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这处小屋除了玉屏儿的画,根本没有自己的画。 根本就没有第二幅画的存在! “凉夏,没有啊……”另处,齐燕红着眼睛,咽咽地小声说道。 荆凉夏急急地吐了两口气:“沈碧匙是太子府出来的人,她不可能把我的画放在别的地方!除了她的主子,还能有谁!” “我记得你说过,你那日上香回来,她出入的是大将军府,大将军府是太子府的娘家,她若是将画带进了大将军府,岂不是……”齐燕忽然想起什么,低声说道。 心中若沉石落水,荆凉夏苦涩地拧着裙摆,神情凝重道:“太子府那么大,别的地方还没有找,若是找不到,我再去大将军府。” “你疯了?”齐燕一听,低声怒道,“太子府守备森严,我们能从偏墙混进来,实属万幸。此处凄冷,才无人看守,若是你贸然跑到太子的寝殿,岂不是自投罗网?” “是你让我夜探太子府的,如今你倒是先打起退堂鼓来了。”荆凉夏闻言,微微恼怒,齐燕这性子真是难以琢磨,尤其是自她看到了玉屏儿的画后,整个人都像是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一般。 “带上玉屏儿的画,现在就走。”齐燕并没有理会荆凉夏的反驳,依然一脸凝重地看着墙上那幅画。 荆凉夏见齐燕依然看着玉屏儿的画,心中亦是疑惑地再次看向墙上那幅画,正如第一次相见那般,画中事物依旧,凉亭飞檐流角,亭中石桌残局零星,在清清冷冷的华中更显烘云托月的别样风格。 细细看去,整幅画似乎确实有哪些地方不一样,可是又说不出来不一样的地方。 荆凉夏的视线渐渐转移到一边的小字,待正眼看清,那“解棋图,玉屏儿”六个小字,墨色似乎淡了些许,但是整幅图看上去,却又难以察觉此处的黯淡之色。 有一些不属于自己原本的记忆和思绪忽然如猛水侵袭般涌入大脑,荆凉夏忽然心中了然,睁大了眼睛盯着画中之物。 远处的歌舞之声,愈见消弱,荆凉夏赶忙低声道:“晚席快散了,你要带走玉屏儿的画吗?倘若她在太子府中,你拿走她的画,她寻不到,不等于要她命吗?” “她已经在要她自己的命了!”齐燕凌厉道,她尽量压低了声音,克制住自己已经混乱的思绪。 荆凉夏一听,此话的异样更让她笃信了脑海中那些突如其来的记忆思绪,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待再想问什么,只见齐燕将她自己的画卷往荆凉夏手中一塞,便大步上前,伸手去取墙上的那幅画。 齐燕身形纤细,毫不费力地一把抓住了天杆上的挂绳,还未抓稳,只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声细语:“姑娘若是现在觉得烦闷,奴婢带你去花园逛逛可好?” “不用。”一声清清凉凉地声音,惊得齐燕身形一晃,一不留神撞向了一旁的木茶几,“砰”地一声,茶几晃着磕向墙边,荆凉夏立刻捂住嘴巴,一把拉住齐燕,将她几欲跌倒的软绵身体一搂,向着墙上那幅画,大步一跨。 画中湿冷的空气忽然迎面袭来,令荆凉夏和齐燕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玉屏儿的画怎么这般冷? 荆凉夏惊异地看着齐燕,只见齐燕凝重的神情,紧紧盯着面前那扇即将被推开的门。 一双小手轻轻推开了门,紧接着,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缓步踏进房中,她警惕地先看了一眼画,又看了看整个屋子。 待环视一番,她身边一个娇俏模样的小丫鬟低声道:“姑娘,今日这风大,窗户也半开着,估计是什么东西被风吹了倒了。” 玉屏儿抬步走到画前,静静地盯着画。齐燕和荆凉夏同样看着她,她不如往日那般粉润红腮,整个脸色略显苍白无力,她看了片刻,慢慢回身道:“拿上画,去太子那。” “是。”小丫鬟颔首答应着,上前便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 齐燕紧紧抓着荆凉夏,忐忑道:“怎么办?” 荆凉夏还未答话,只见玉屏儿忽然回身,死死盯住小丫鬟手中的画卷,待沉默片刻,玉屏儿道:“先将画放在这吧,一会儿再取。” 小丫鬟闻言,乖巧地点头,将画卷搁置在一旁的木桌上。 “先去逛个园子吧,今日夜色甚好,明月照心,可堪望月对酒。”玉屏儿清冷地自言自语,说罢,伸手拉开房门,轻步迈出房门。 “姑娘……”小丫鬟急忙提着裙摆跟上玉屏儿,生怕跟丢了似的。 待玉屏儿走远,荆凉夏抚着胸口,一把将齐燕的画卷塞回她自己的怀中:“她感觉到了,我们先走。” “不行,我要带她走。”齐燕转头严词道。 荆凉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那盘残局边,飞快执起黑子,在棋盘上摆了个“晋”字。齐燕恍然地看着荆凉夏摆完棋子,闷声道:“她不会来找我们。” “她会!”荆凉夏肯定地点点头,“画中阴冷,墨字褪色,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齐燕闻言,正欲开口,荆凉夏打断她道:“先溜出去,一会儿再说。” 齐燕看向微掩的门,不作声色地一步踏出,荆凉夏紧跟其后,二人轻轻推开小屋的门,待扫视一圈,确定无人之后,齐燕紧紧拉着荆凉夏沿着来时的小路急急跑向那个小洞口。 刚出小屋的院落,荆凉夏忽然抬眼向不远处看去,只见一队人正簇拥着两个人朝自己的方向过来,荆凉夏心中一惊,拉住齐燕道:“小心。” 齐燕紧紧抱住自己的画卷,惊慌地看向那队人,那当头之人,似乎黄袍加身,一身贵气,难道竟然遇上了太子本尊? “先进画里!”齐燕回头低声道,竟是将手中画卷往一丛茂密灌木中一放,倾身一迈,疾足跨入了画中,消失在眼前。 跑得那么快?! 荆凉夏错愕地看见已然消失在面前的齐燕,正欲也一脚迈入画中,忽然,身后一人扬声高喝:“何人?!” 一语惊得荆凉夏猛然回头朝那声音看去,三丈远处,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内侍出现在面前,这个内侍,正是荆凉夏所见过的、伺候太子景天逸的小内侍,唯心! 第29章 察觉(入V第一更) 唯心一改在太子景天逸面前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虽然苍白着脸,但是眼中目光犀利精明,死死盯住已经呆滞住的荆凉夏。 那群人似乎也是察觉到了这处的异常,原本的喧闹之声忽然一下就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探头看向荆凉夏所在之处。唯心锁紧眉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远处的荆凉夏,就在荆凉夏回身抱住齐燕的画卷之时,唯心忽然高声道:“你是晋王世子府送进来的那幅画!” 这一声像是用尽了全力喊出来似的,荆凉夏心中一抖,抱紧了齐燕的画卷,紧紧盯着睁大了眼睛的唯心,而唯心竟然满脸惊讶和不解,不断地从头到脚打量着荆凉夏。待唯心回过神来,他瞥见不远处那群簇拥着太子和太子府的人,他一把扔掉了手中的一盘果盘,上前就要抓住荆凉夏。 荆凉夏惊慌地低呼一声,侧身一歪,踉踉跄跄跑出几步。 唯心扑了个空。 荆凉夏正欲抱紧了齐燕夺路而去,脑中第一个想法就是去刚才拿出小木屋找玉屏儿,可是当荆凉夏茫然地看着面前陌生景色之时,荆凉夏顿时一阵迷乱慌错,难道这太子府还布了阵法,竟让她们无法按照原路出来? 荆凉夏回头狠狠看了一眼睁圆眼睛的唯心,唯心被这忽然而来的瞋目一视,竟是吓到了半分,滕然荆凉夏是个看上去极弱的女子,可是这画中出来的女子,还是让人有些忌惮的。 正在荆凉夏不知往何处躲藏之时,唯心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他放大了胆子伸手上前扑去,荆凉夏见状慌忙地扭身躲开,右脚被裙摆一带,竟一不留神踢中了唯心的胯-下之处,唯心纵使是个内侍,但也是半个男人,这一踢找准了自己的死穴似的,立刻蜷缩了身子半蹲倒了下来,“嗷嗷”地惨叫起来。 荆凉夏被群摆一带,重心不稳,踉跄着跌向了另一边。 “凉夏!”画中齐燕惊呼一声,荆凉夏死死抱住手中画卷,控制着身形尽量不让自己从茂密地灌木之前露出身影。 “别出来!”荆凉夏急急对齐燕低声道。 “谁在那里?”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一如那日不羁洒脱之风。荆凉夏将齐燕的画卷往怀中一拢,侧着头看向正缓步行来的太子景天逸和太子妃李冠娥。 正欲沿着另一条狭窄小路一路奔去,却不想,那唯心竟然扭曲着面容、苍白着脸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荆凉夏的右肩。荆凉夏被那有力的一抓,生生作痛,抬脚便朝唯心的脚踩去,唯心再次吃痛,手中一松,荆凉夏趁机纵身溜出。 这厢手松,那厢眼尖立刻拔腿就跑,飞奔起来竟是连眼前的小花坛都未看清,脚尖勾起那刹那,荆凉夏被小花坛硬生生一勾,手中画卷高高飞起,脱离了怀中,抛向了空中。荆凉夏惊慌地用左手撑住地面,擦过碎石沙沙的地面时,那火辣辣的疼痛顿时袭来,荆凉夏顾不得几欲跌倒的身子,跨上一大步,接住了齐燕的画卷。 这猛一用力,荆凉夏抱住画卷之后,一个不稳当,侧身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真疼…… 荆凉夏顾不得手上的伤和被扭到的脚,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待她余光瞥见面前一袭明黄长袍之时,荆凉夏慌乱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竟是如此熟悉。 一如那晚他在画外痴痴地看着荆凉夏在画中,而荆凉夏却在画中厌恶地看着他。 “你?”景天逸出奇地镇定,似乎毫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自己府中,但是以这种慌乱的形象出现在府中,倒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 “受伤了?”景天逸看向荆凉夏被冰凉的石地蹭得血迹斑斑的左手,皱着眉,蹲下身来,向荆凉夏伸出一只手。 荆凉夏慌乱地坐起身来,将齐燕的画紧紧抱在怀里,见景天逸依然没有缩回手,荆凉夏一把打开景天逸的手:“走开!” 景天逸被冰凉的手一打,怔怔地缩回了手,他一脸深思地看着荆凉夏,又看了看荆凉夏怀中的画卷,景天逸身边的李冠娥亦是一脸震惊地看着荆凉夏出现在自己面前。二人身后只跟着三四个侍候的人,那些人并未见过荆凉夏,见府中莫名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一个看上去很是老沉的内侍忽然大喊道:“有刺客!” 话音刚落,只见夜幕下的太子府,忽然出现了一批只着黑衣的持刀侍卫,竟是太子府的暗卫!看荆凉夏慌忙抬眼看向四周,本以为会同太子一同出现的玉屏儿,竟是没有半丝的影子。看来今日,想要凭一己之力跑出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荆凉夏挣扎着爬起来,脚尖传来的痛楚顿时让自己痛苦地扭曲了脸,赶忙单手扶住一边的一棵矮树。 “都退下!”景天逸回头瞋目叱之,老沉内侍哆嗦一下瞥过眼前,不过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女子,动用一批暗卫,似乎也确实是大材小用了,而且通过太子的言语神情,似乎这个女子与太子有着不浅的渊源,若是伤了她,恐怕自己也捞不到好处。老沉内侍闭了嘴,抬头看了一眼荆凉夏,自觉地带着三两个内侍宫女退居一丈以外,而那批黑衣暗卫也黑压压地带着一股杀气渐渐隐去。 “上次见你,并不像今日这般啊,怎么一月不见,竟是如此冷面相对了?”景天逸微眯着双眼,饶有兴趣地看着荆凉夏。 “你手中是什么?”太子妃李冠娥眼疾看向荆凉夏手中的画,那画卷被荆凉夏紧紧抱在怀中,犹如至宝。 “我的画呢?”荆凉夏不理会李冠娥,只是恨恨地问向景天逸。 “你的画?”景天逸被这莫名的一问,满面疑惑看着荆凉夏,怎么数日不见,面前女子倒是变了个人似的,孤高性清,难以接近了?不过转念一想,本来自己也只是从画中认识到她,那副清丽华然之气,也并不是什么普通女子就能拥有的。想到自己府中那处小院落的另一幅画,景天逸不由地暗自揪心焦灼起来。 “把我的画还给我。”荆凉夏见景天逸跟自己装傻充愣,心中怒火油然而起。 “什么你的画?”李冠娥皱着眉,想那日自己匆匆瞥过荆凉夏的画,竟是没有认出来,就将画卷退给了晋王世子,若是那日重新来过,自己必定留下那幅画,为景天逸的龙椅之位铺路,毕竟,得画者得天下,传言并非仅仅是传言! 荆凉夏正欲再开口,只见李冠娥忽然高声一喝:“拿下她!” “莫伤着她了!”景天逸怒喝一声,回头瞋目瞪之,李冠娥惊愕一顿。 隐去的那批的暗卫又重新从黑暗之处黑压压地出现,阵阵杀气蠢蠢欲动。荆凉夏慌乱地扶住一旁的矮树,低声对画中道:“别出来,我将你扔出墙外。” 话毕,还未等齐燕回话,荆凉夏看准了一条狭长小路,转身便钻入那条小路,一路奔去。就在自己转身那一刹那,荆凉夏似乎已经感觉到那黑压压的一群暗卫紧紧跟上了自己,但是碍于景天逸的命令,暗卫并没有出手用强拦下自己。 这厢一跑,那厢却已然躁动起来,荆凉夏回头一看,只见玉屏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景天逸面前,她消瘦的身形在飘然的白衣之中,显得单薄异常。 荆凉夏心中一狠,扭头继续朝小路一摇一晃地跑去,脚底的痛楚一阵阵地隐隐传来,荆凉夏紧紧搂着齐燕的画卷,生怕不留神掉落在地。待面前渐渐出现了一方高墙,荆凉夏心中忽然轻松了半分,她快步跑到高墙底下,正准备将画卷扔出去,却见那些暗卫早已等候在那方高墙之上,个个黑衣傍身,手持剑刃。 “啊……”荆凉夏惊慌地后退两步,待回头看去,只见又是一批黑衣暗卫拦在了身后,而远处,景天逸正急急赶来,待到近处,他怒声高喝道:“伤她者,死!” “你知道她是谁吗?”李冠娥忽然怒道,上前抓住景天逸的臂膀。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我告诉你,不管你多么处心积虑收集画卷,她,不可伤!”景天逸沉声呵斥,一把甩开李冠娥的手。 “别伤害她!”玉屏儿一声清糯之音,柔柔弱弱地在景天逸身后响起,景天逸回身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面露惧色的荆凉夏,点点头。 “你过来,我不会伤害你……”景天逸忽然一副示好的模样,他原本那副苍白无色的面颊,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过度的激动,竟然有一丝红晕飘在面上。 荆凉夏抱着画卷,大口喘息地看着面前的暗卫和景天逸。回头看去,高墙之上的暗卫一齐紧紧盯着自己。 毫无退路! 玉屏儿紧张地看着荆凉夏的画卷,原本疑虑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看来齐燕躲进了画中,并未有大碍。只是荆凉夏如今被堵在了这方高墙之底,又如何能帮助她逃出这里呢。 荆凉夏见玉屏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画卷,心中了然。荆凉夏忽然稍稍挪步,一个小小的动静惹得高墙之上的暗卫一阵攒动。见暗卫紧张地看着自己,荆凉夏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将齐燕的画卷抛向玉屏儿,玉屏儿会意地大步上前一把接过画卷,扭身跑向另一方高墙,抬手高高一扔,画卷在空中转了几番圈,正如那日荆凉夏被震落下马车一般,高高越过了高墙,消失在面前。 暗卫们以为荆凉夏会有大动作,却不想她只是将手中的一幅画给扔了出去,安慰们并不知道这是何意,皆是疑虑地看向了景天逸。 李冠娥见荆凉夏和玉屏儿合力将画卷抛向墙外,顿时对玉屏儿大怒道:“如果你不来自画中,我根本不会让你有这一席之地!” 荆凉夏见李冠娥表情怪异地看着玉屏儿,一阵疑惑。可是如今,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玉屏儿紧紧挨着荆凉夏,侧头低声道:“你的画卷可是丢了?” “你怎么知道?”荆凉夏疑道。 “刚才你自己说的,让太子把画还给你。”玉屏儿低低道,“你的画不在太子府,因为太子也在寻找你。” “什么?”荆凉夏顿时一阵混乱,画不在太子府?可是沈碧匙明明就是太子府出来的人,她若盗走了画,不把画卷交给太子,还能交给谁呢。 荆凉夏一阵发愣之际,景天逸见荆凉夏久久呆滞不已,挥手下令,暗卫齐齐退下。景天逸独自一人上前,眼底黯然痴痴,说不清的情绪溢在面上:“过来,别怕……” 第30章 逃脱(入V第二更) 见景天逸一脸期待地向自己缓步伸手,荆凉夏匆忙回过神来,警惕地后退两步。可谁知脚底触上了高墙墙底,身子紧贴,竟毫无暗处可藏。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头顶生风般地掠过一阵飕飕冷风,一袭青蓝之影闪过眼前,一把抓住自己的肩,随即荆凉夏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怔怔地看向愈见远离自己的、作惊愕状的玉屏儿…… “愚蠢!”头顶传来低声怒气,荆凉夏抬首看去,韩谕铁青着脸色,一只大手覆上自己的眼睛:“别看!” 荆凉夏疑惑地紧紧抓住那青蓝的衣衫,一阵淡淡青草味袭入鼻中,竟是那样的好闻。荆凉夏紧了紧抓住衣衫的手,生怕掉了下去。 “畅风,处理掉!”紧接着,头顶之人丢下一句话,便紧紧搂着自己飞身越向远处,踏梁绕瓦。透过那大手的缝隙,荆凉夏惶恐地看着一个暗卫被另一个人一刀斩落,夜色中一洒腥浓的液体,扬起一道血色弧线,抛向半空。 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感迎面而来,那个被一刀斩落的人,犹如一个陀螺一般,伴随着阵阵腥浓血腥味,从刚才那方高墙上一头栽了下来。随后,又有几个人,亦如刚才那人,被另一小撮人马团团围着。荆凉夏别过头,尽量不去看那些让人作恶的残臂断膀。 明明自己上辈子见过这种血溅面堂的场景,怎么如今竟然一点都看不得呢。荆凉夏忍住频频作呕的感觉,紧紧抓住韩谕的前襟:“我要去找齐燕。” “她安全着。”韩谕冷声道。 韩谕停在一处阴暗而寂静的树林中,似乎是安全了,荆凉夏抓住韩谕衣襟的手松了松,韩谕一把推开她,荆凉夏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左手一撑地,刚才被蹭的地方又再次殷殷渗血。 “今日太子府摆宴,三皇子应邀前来,万万没想到,走时居然被齐燕的画卷砸到。若不是齐燕求三皇子救你出来,你以为我赶得来吗?”韩谕见荆凉夏坐在地上,没有站起身的意思,微微有了一丝恼怒,“你们两个似乎很是喜欢太子府啊。” “齐燕撞上了三皇子?那岂不是羊入虎口?我要去找她。”荆凉夏一听,顿时想到今日上午那趟京兆府之行,唐时大人那张苍老有精明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满面的渴望和觊觎之情。 “今日京兆府之事,不是我和三皇子所为,唐时苦于帮三皇子继位,才用了三皇子的名义想要留下你们。”韩谕辩解道,两眼紧紧盯着荆凉夏。 “你以为我信你们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荆凉夏道。 “不管你信不信。”韩谕缓和了一下情绪,轻声道,“我不会害你。” “如果不是去找画,我不会去太子府,如果不是因为画丢了,我更不会待在你的府上。”荆凉夏没好气地说道。 “你随时可以走,我一点不会拦你。”韩谕淡淡道,“如今朝堂越来越多的蛀虫不断涌入,太子-党蠢蠢欲动,你可知道当今圣上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吗?” “他登不登皇位,与我有关系吗?”荆凉夏揉着手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皇上六岁不到继位,当年第一位画师,画出第一个画中仙,落笔生香,人从画出,她因缘巧合认识了年幼的皇上,在背后辅佐了皇上继位。不过皇上继位后两年,那位画中仙再也没有出现过,至此,那十二幅画也就成了传言,皇上也闭口不提那位画中仙,当年见过画中仙的人,不死即疯。” “五十年前的事?”荆凉夏喃喃问道,若是五十年前,那便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仙子,岂不是齐燕之前提到过的祝之芸,那位喜爱喂鱼的女子?记得自己略略扫过其余几幅画,祝之芸一脸忧伤地坐在荷塘边,手中点点米屑,塘中金鱼躲在大片的芭蕉叶下,争先恐后地抢着那零星的鱼食。 祝之芸在五十年前帮助年仅六岁的皇上登基? 荆凉夏忽然想到今日在京兆府看到的那八幅假画,隐约记得,那八幅画中,并没有祝之芸的画。 看来,那日滚落山坡的另一幅画,就是祝之芸了…… “当今皇上并非嫡长子,而是一位妃嫔所出的庶子。”韩谕冷冷道,面上略过一丝厌恶,“皇上不喜这个嫡长子,欲废太子。太子为了保全自己的位置,怎么可能会放过你,你却自己送上了门。” 就在他说到当今皇上的时候,荆凉夏眼中确信自己捕捉到了那一丝厌恶,难道,韩谕竟是如此厌恶皇室吗?那为何还要帮助三皇子抢夺皇位呢? 不过,这一切,荆凉夏一点兴趣都没有,权利交与谁手中,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荆凉夏轻咬嘴唇,转身欲走,脚踝那处忽然传来一阵疼痛,荆凉夏晃了晃身形,一把撑住身边的一棵大树。 “啊……”惊呼一声,左手掌的疼痛感也阵阵袭来,荆凉夏猛地缩回手一看,手掌中,星星点点的血迹里还掺杂着细小的碎石,嵌在其中。 “碎石嵌入肉中,不处理,手会烂的。”韩谕看到荆凉夏手中血红一片,蹙眉一把拽过荆凉夏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冰凉的丝帕,将荆凉夏的手掌放在自己手心,用丝帕慢慢地擦着那些黑灰碎石。 荆凉夏心中一悸,正欲缩回手,却见韩谕用力按住了她的手,一脸认真地打趣道:“你说,若是昆仑的仙人知道你住在我府上,还伤成了这样,会不会治我一个看护不周之罪?” 还未回话,荆凉夏手掌忽然紧了一下,怔眼看去,只见血迹斑斑的白皙手掌中,那些细小的伤口,竟然慢慢自己开始愈合,黑灰碎石缓慢地被挑剔在外,血迹渐渐消失在手掌中心…… 荆凉夏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恢复原样,只留下一点点黑灰残石。待伤口完全愈合,荆凉夏抬眼看了看已经呆滞住的韩谕,只见他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手中丝帕毫无动作地抓在手中,甚至都忘记应该帮荆凉夏把那些黑灰碎石擦干擦净。 “你……”韩谕抬头,一脸不可置信,“我只当你们与常人无异,却不想,竟然是不伤不死之身?” 荆凉夏缩回手,慢慢掸掉手掌中的那些碎石,她又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踝,似乎也不疼了。 荆凉夏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和脚踝,脑海中忽如其来一些细小碎落的片段,好像本来就在自己脑中,却不知何时被封锁起来似的。 画中仙,若画无恙,则不伤不死…… 不知为何,荆凉夏脑中莫名出现了这让人疑惑的奇怪片段,好像自己本来就知道似的。荆凉夏猛然想到刚才在那间小屋中看到的玉屏儿的画卷,那褪了墨色的字和阴冷的画中空气…… “你走……”荆凉夏忽然推开了韩谕,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随即将自己的手深深埋进袖子中,她后退两步,尽量离韩谕保持着一段距离。 韩谕奇怪地看着荆凉夏莫名的举动,不过一想到她原先就是这般咋呼,便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淡淡道:“齐燕在三皇子府,你是去找她,还是……” “我哪都不去。”荆凉夏丢下一句话,并未再看一眼韩谕,便转身向树林边上的道路走去。 满脑子莫名其妙的记忆片段接憧而来,连的起来的,连不起来的,都在脑海中漂浮穿梭着,生生让荆凉夏头疼不已。 不伤不死,长居画中,无饥饿感,墨迹褪色…… 本来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情,似乎就是莫名从看到玉屏儿的画起,便深深印在了脑海中。 “怎么会这样……”荆凉夏回头看了一眼那抹飘迹在树林深处的青蓝色淡影,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条通往闹街的道路。 没走多远,喧哗繁闹的街市已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人声鼎沸中,街边各类小摊贩似乎都在努力推销着自己的东西,一脸卖好谄笑,入夜的街市甚是热闹,小摊小贩全聚在一起招揽着来往的客人。 街头卖艺的艺人,接活绣花缝补的老妪,异域风情的当街舞姬,将整个京城闹事点缀得恰到好处。 荆凉夏烦躁地扭头走向街头另一端,朝着晋王世子府的方向快步而去,逛了那么久,想来齐燕也应该回来了吧,若是不回来,自己必定上三皇子府上要人了。 待迈入世子府的大门口,张叔一脸困顿地看着荆凉夏急匆匆走进府内,脸上和身上都有不少的泥渍和污迹,张叔还未问清缘由,却见荆凉夏已经大步跑向了西院,只留下一个背影给自己。 就在荆凉夏进府之后,韩谕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也紧跟着匆匆进了府门,而他身边并未跟着畅风和小花生。 张叔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二人一前一后进府,莫名其妙地擦了擦眼睛,莫不是自己太困了,竟是出现幻想了? 荆凉夏一头扎进了临画阁。 一进院落,见自己房中依然黑着灯,看来,齐燕要么还在三皇子府,要么就是躲进了画中,并没有出来。 走进屋内,荆凉夏立刻看向自己的枕头边,见齐燕的画安安稳稳地躺在边侧,荆凉夏顿时心安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荆凉夏伏上床,轻轻戳了戳“齐燕”。 画卷并无半点动静。 荆凉夏又戳了戳,等了半晌,依然毫无反应。荆凉夏眉头紧锁地慢慢打开画,只见那把桐木五弦琴正端端正正放在红木桌案上,齐燕低眉侧目,若有情似无情地拨弄着琴弦,红衣罩拂,款款落在桌案后的软垫上。 齐燕毫无出画的意思…… “今日夜闯太子府,实在是太过冲动了。”荆凉夏对着那毫无反应的“齐燕”缓缓道,“不过,至少我们见到了玉屏儿,墨迹褪色,似乎用情至深,根本劝不回来了。” 画中“齐燕”依然作抚琴态,并无半点挪动的痕迹。 第31章 褪色(入V第三更) 难道齐燕竟是睡着了? 荆凉夏努努嘴,想着自己刚才白浪费那么多口水与她哼哼半晌,却不想她根本不在听! 荆凉夏闭上眼睛,身子轻轻往前一倾,整个人便恍然之间迎来一阵和煦的微风,清清爽爽拂在面颊处,甚是舒服。 桌案前果然没有齐燕。 只有那把五弦琴孤零零地摆放在此处,任清风徐来,青柳飘絮。 荆凉夏看向远处那座小木屋,与自己的甚是相近。为什么人家的屋子就坚固如此,自己的却一震即散,连个念想和回忆都没好好的留给自己? 回想起自己拼了老命地修补房子,修着修着却把画给修没了,荆凉夏不由地一阵心凉。 顺着同样一条窄小的石子路,荆凉夏缓步走到小木屋前。轻轻推开屋门,透过缝隙,之间那张简易的床榻上,齐燕歪歪斜斜地侧身躺在床上,似是累极,似是怕极,眉头依然深锁,但是脸颊却泛着一丝宛若羞赧的红晕。 荆凉夏看了一眼熟睡的齐燕,又转身离去,一步跨出画中。 荆凉夏将齐燕的画放回枕边,自己则半伏在床上。 头隐隐作痛,刚才在林中那番突如其来的莫名思绪和记忆片段,像是本来就拥有一般地深深印在脑袋中。 房中清冷无比,屋外月光残残照在床前,月光刻画着婆娑树影,屋外渐渐吹起晚风,树叶哗哗作响,仿作哀唱一般涩涩潇潇。 “不死不伤?”荆凉夏轻轻抬起自己的左手,那莹白的手心中,并没有任何刚才掌擦石地的痕迹,也没有半点伤口刚刚愈合的痕迹,彷佛刚才那一幕,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死不伤…… 对她来说,不死不伤不过是随口一说吧,画卷至今不知在何人手中,这不死不伤,又怎么会起到作用呢。 荆凉夏苦涩一笑,一头倒在床上,累得睁不开眼睛的感觉迎面而来。 难怪齐燕会急不可耐地睡着,竟是这样的困呀,想着自己也有好几日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吧。真希望就这样一觉睡去,什么事都不用管了,没有那么多拼凑不弃的思绪环绕着自己,让自己头痛不已。 月色下的树叶剪影洒在床铺之上,摇曳得竟让人更加昏昏欲睡,荆凉夏眨巴眨巴两下眼睛,实在抵挡不住困意,半伏在床上,一声不吭地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忽然有人晃了晃自己,待慢慢睁开眼,却见早已日上三杆,屋外通明一片。 回头看去,齐燕冲自己甜甜一笑:“当真是卧榻图呢!居然怎么喊都喊不醒,都睡了两夜一日了。府中那位韩谕世子来看过你,我说你睡得早已脱魂了,他便走了。 “我睡了那么久?”荆凉夏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模样甚是可爱。她慢慢扭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这睡了一觉,倒是精神百倍。稍微在床上撑坐了片刻,荆凉夏晃了晃脑袋,忽然脑袋里那些莫名的思绪和记忆又如洪水倾泻般,蓦然而至。 “不知为何,前日我本是擦伤了手,但是没过多久,手中伤痕便缓缓自愈。脑中突然来了好些许不是自己的思绪和记忆,都是关于画,都是关于我们。就像是不死不伤……”荆凉夏深思着轻声道。 “你以为你是人吗?”齐燕忽然笑了一下,习惯性地低头绕了绕食指尖,“我不像你,刚醒来就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我刚醒来时就像个傻子一般,后来慢慢和画中人的思绪、性格融合起来。我也以为那些记忆和性格本来就不属于我,慢慢才知道,我本来就来自画中,刚醒来时如同一具空壳,而画中女子的思绪和性情会慢慢占据这具空壳。” “这画中女子还有这么多讲究?!”荆凉夏一惊,回想起来,好像自己最近确实变化不少,甚至有的时候,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尤其是让她突然接受一些奇怪的记忆。 “那可不,你可知我们都是谁?” “是谁?” “当年十二位画师的临终之作,是为心爱女子所画。凡人易死,若是画师为了让心爱女子长久不死,便用自己的心头血作画,心爱女子的面容为像,将人画进画中,心爱之人便可借画而活,不伤不死。” 心爱之人? 荆凉夏听到此处,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的感觉,难道自己竟然是另一个人?是某个画师的心爱之人? “所以,你见到我们不同性格、不同的小习惯,就是因为我们其实是按照别人的脾性刻画而已,我们虽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这性格和思绪,继承的还是原本那位女子的。”齐燕努努嘴,似乎很不想提及此处。 “那我们根本就不是自己了?”荆凉夏惊到。 “那倒也不是,我们是我们,她们是她们,只不过画师把她们的模样、性格、习惯都画进了画中,而我们,借助画师和那些女子,便活过来了。我们实际上与那些画师,除了作画的关系,其它便毫无牵连了。”齐燕弯弯着眼睛,笑道。 “难怪我总觉得,最近的自己变化真的好大……”荆凉夏喃喃道。 屋外阳光看起来甚是和煦,荆凉夏伸伸懒腰,抬步走到门口拉开屋门,阳光混杂着清晨泥土的气息,尘芥可见,抬手之间,皆是丝丝缕缕的晨光。 荆凉夏跨过门槛,想要将自己整个暴露在阳光中,抬脚间,却习惯性地先迈了左脚。 左为尊,右次之,明明自己早已习惯了右脚先迈,却不知何时,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地改变了这些细小的地方。 “画中仙虽不及那些上仙尊仙,但也是以尊居于凡世,左为大,先迈左脚也是理所应当。”齐燕见荆凉夏忽然怔怔地看着那道门槛和自己的脚,“噗嗤”一笑。 “难怪这样……我竟是融进了这幅画中吗?”荆凉夏看着门槛,又抬头看看齐燕。 “你本就来自画中,何来融入?”齐燕笑了笑,“别想太多了,我们就是我们,不是什么人的替代品。” 荆凉夏转念一想,忽然道:“难怪我看到玉屏儿的那幅画,立刻就知道了为什么会那样……” 齐燕听到荆凉夏提及玉屏儿的画,面上扬起一丝愤恼:“她不爱惜自己,逆天而行,我们又能如何?” 画中墨色褪去,意味着什么,她们十二个人应该都知道吧。妄动凡情,墨色会随着用情至深而慢慢变浅变淡,直至消失,而画中人,则会愈见苍白透明,最后消失在这世间,从此画消人亡。 前日见到玉屏儿的那幅画,虽然彩墨看不出来,但是墨字已经慢慢变淡,齐燕当时的表情,更让荆凉夏笃定了玉屏儿早对他人动情,至于这个人是谁,恐怕就心照不宣了。 画中仙本是画师至爱之人,虽说画中仙与被画的女子并无多大的牵系,但是既然是画师依照心爱女子所画,又怎么会被允许爱上别人呢。 玉屏儿性子淡漠,见人易娇羞,如今竟然仰慕他人,落得如今这个墨色褪去的下场,如果不斩断她的情丝,等到画中景色消失那一天,画里阴寒无比、萧条空无,玉屏儿根本不可能再回到画中。前日见她面色些许苍白无力,想来也是因为墨迹褪色的缘故吧。 “我觉得,她今日必定会来找我们……”荆凉夏皱着眉,斩钉截铁道,自己走时,在她的棋盘中摆了一个“晋”字,京城中只有晋王世子府带“晋”这个字,玉屏儿聪慧,必定知道来寻她。 “那可不见得。”齐燕摆摆手,一脸无奈,“你觉得她想见我们吗?” “她难道不想解释解释自从那日朱掌柜遭劫之后,她如何进了太子府吗?她又如何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荆凉夏紧追问道,“难道你忘了,前日进入她的画中,那阴冷的空气和晦涩的天空,是如何让你触目惊心,不忍再看吗?” 齐燕看了一眼荆凉夏,不再说话,她自知说不过荆凉夏,便也作罢,只得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道:“我想出去晒晒太阳,再待下去,就得发霉了。” 荆凉夏点点头,示意齐燕跟上自己。 齐燕冰冰凉凉的手紧紧拉着荆凉夏的胳膊,将自己的脑袋轻轻枕在荆凉夏的肩头:“听说昆仑仙山甚是壮丽,层峦耸翠,瑶池遥望,仙鹤散闲。若是我们能一起回去,不再这世间逗留,那该多好……” 荆凉夏苦涩一笑,看向西南方向,那里真的有一座昆仑仙山吗? 二人准备找处凉亭休息一番,却不想刚走到半路上,看后门的洪世宁急匆匆跑来,他依然红扑着脸,冒冒失失地踏过一片半枯的草。待洪世宁走进,他停在荆凉夏和齐燕半丈远处,低声道:“二位姑娘,后门有位女子,找你们。” “什么样的女子?”荆凉夏一听,蹙眉问道,难道她真的如自己所料,来找她们了吗? “白纱蒙面,看不清面容,只着一身白衣,看起来,倒是很有仙气……”洪世宁红着脸,声音越来越小,蚊子哼般地止了声音,不再说话。 “请她进来,将她带去前处的那座凉亭,我们在凉亭等她即可。”荆凉夏立刻了然,必定是玉屏儿根据那个“晋”字找来了。 洪世宁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就奔向了后门。 待荆凉夏和齐燕来到凉亭中时,一阵清风划过脸颊,好生舒服清凉。 不一会,洪世宁带着玉屏儿匆匆赶来,荆凉夏看到玉屏儿藏在面纱之后的脸,忽然手握拳状,圆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玉屏儿步履轻盈地低头向凉亭走来。 “有劳这位公子了……”玉屏儿轻声对洪世宁谢道,洪世宁一听,脸颊腾红,慌忙摆手说不用,随即便转身跑开,远远消失在凉亭前。 玉屏儿纤纤弱弱地站在凉亭前,面上白纱随着清风缓缓飘动,唯一露出来的一双明眸,莹莹堪怜。她双手静静地放在裙边,露出来的白嫩,竟是苍白无力,尤其在这柔和的晨日之下,竟显得剔透明澈,仿若无形…… “两位妹妹,别来无恙?” 第32章 登门 荆凉夏和齐燕齐齐对视一眼,看向风吹易倒玉屏儿,她用白纱将脸紧紧蒙住,唯一看得清的就剩下两只略显空洞的眼睛。 “过来坐。”齐燕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玉屏儿抬眼轻轻看了一眼二人,踌躇着一步都不肯挪动。 “怎么,还要行大礼请你吗?”齐燕见她依然伫立在风中,一袭白衣被吹得被风吹得飞飞扬扬,像是整个人都寄生在一株白玉兰中,柔柔弱弱,丛生怜惜。 玉屏儿犹豫了片刻,终于迈开了略有沉重的步子走进凉亭中。带她看到荆凉夏和齐燕二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又缓了缓步子,没有再往前走动。 齐燕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地恼怒道:“我们又不会吃了你,怎么不过来坐下来?同是姐妹,在一起那么多年,难道你还不信我们吗?” 齐燕刚说完,荆凉夏瞪了一眼齐燕:“你这么凶她做什么?又没有得罪你。” 齐燕冷哼一声,不再看玉屏儿一眼,她自言自语道:“她是没得罪我,只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而已。” 玉屏儿闻言,有意无意地理了一理自己的发丝,并把面纱往耳朵上又紧紧地轻轻挂了一下,这才慢慢地坐到齐燕和荆凉夏身边。 荆凉夏看着她的面纱,蹙眉道:“如今你倒是架子大了,出个门还要覆上面纱,若是再这般下去,你岂不是连门都不能出了?” “她覆上这面纱,是嫌自己难看吧。”齐燕依然没给玉屏儿好脸色看。 玉屏儿抿了抿嘴犹豫了片刻,抬眼道:“齐燕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她有意无意地瞥过凉亭一边的一簇淡粉色山茶,撩了撩一缕青丝,“今日风大,我只是用这面纱防风而已,若是让风沙吹到了眼睛,我倒怕了那流泪的感觉。” “流泪?你流泪的时候还没有到呢,不要以为你给自己蒙上了面纱,我们看不见你现在的面容,你便可以掩耳盗铃了。”齐燕白了一眼玉屏儿,“你是画中仙,逆天而行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结果吧?” 玉屏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震惊,不过仅仅是一瞬间,她似乎有所猜测地低下了头,待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荆凉夏瞋了一眼齐燕,示意她不要再多说话,她看了看玉屏儿的面纱,心中不由地有了一丝怜悯:“那日朱掌柜遭劫,你被翻落马车,滚下山坡,最后是怎么被太子府的人发现的,又是怎么进了太子府的?” 提到太子的时候,玉屏儿脸上似乎有一些动容,但她立刻止住了眼中的一些情绪,侧目看了看那清风拂露的花草:“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进的太子府,我只知道当我的画卷被打开的那一刹那,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荆凉夏忽然想到自己被送入太子府的那一天,也是这般场景,景天逸慢慢打开画卷,当她看到他那张苍白无力的脸,血色残残,就犹如被掏空了身子一般。 荆凉夏想到此处不由皱了皱眉。 “那你是为何对他动了情的?你可知他身为太子,这些年作风如何?口碑如何?”荆凉夏犹豫了片刻,问道。 玉屏儿似乎是早已猜到荆凉夏和齐燕会这般问她,并没有一点迟疑,便匆匆回道:“我见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并不如坊间传言那般的不羁和纨绔。他的好色风流只不过是做给当今圣上看的,他本对皇位无心,却当了小半辈子的太子,他只不过想得一心人,却塞给他一个野心重重的太子妃。” “你与他相处也就一月之余,便这般笃定他对皇位无心吗?”齐燕看了一眼荆凉夏,二人相视,心照不宣。 玉屏儿停顿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回答齐燕的问题。 荆凉夏打量着玉屏儿,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当当,除了两只眼睛,不留一丝缝隙。猛然间,荆凉夏瞧见她隐藏在左袖袖口中的左手,露出了半截的小指,在背着阳光的凉亭中,像是一块冷玉般,透明苍白。 玉屏儿正欲说话,她忽然看见荆凉夏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左手,眼中一丝慌乱闪过,立刻默不作声地将袖口轻轻一拉,盖过自己的小指,随即又自然地将两手挪到石桌下。 齐燕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面上一阵恼怒,伸手就要揭开她的面纱。玉屏儿本来并无心提防,但齐燕冒失一扯,竟让玉屏儿惊慌失措地往后一仰。霎那间,亭中和风吹过,玉屏儿脸上的面纱,被风带起一个小角,半张清秀的脸显露在荆凉夏和齐燕的面前,让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 她原本白皙的面容已经不能用如玉如脂来形容,那根本就是接近于透明一样的白,宛若一块清冷的软玉,被放在阳光底下,渗透出绵绵的翦翦之意。 荆凉夏心中一惊,记得初见玉屏儿之时,她两颊似三月桃花般,粉润得似乎可以掐出水来。可如今,她脸色苍白,犹如一方白玉被冷冷地浸在水中,没有一丝生气。 玉屏儿慌乱地将面纱拂下来遮住自己的脸,眼神惊慌,只用余光匆匆瞥过荆凉夏和齐燕。 “你现在还敢回画中吗?”齐燕见玉屏儿这般模样,忽然眼中焦急,缓和了语气。 画中已经阴冷潮湿至极,那日躲进画中时,二人皆是觉得刺骨冰寒,仿若徒步于冰峭绝壁,玉屏儿看来当真是难以回去了。 见她低头不语,齐燕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喜欢太子,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你只是想要太子妃这个位置?” 玉屏儿原本有些忧伤的眼神,忽然凛冽起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齐燕,而荆凉夏也觉得齐燕这句话,似乎说得也太重了,玉屏儿都已经成这般模样了,为何还要纠结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到底是为了太子这个人还是为了太子妃这个位置呢? “你可知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他用手轻轻触碰着我的画,竟是那般的温柔,他的神情和眼神,似乎就像是见过画中仙一样,我从画中出来,他也没有半点惊讶。”玉屏儿眼神游离着,低声说道,“他将我好好保护起来,给我安排了一处偏僻的宅院,让我一个人住在里面,我喜爱安静,喜爱独自下棋,他边经常带着棋来找我下。除了下棋,平时他也甚少来打扰我,我每每远远地看他一眼,便已知足。” 见玉屏儿一个人自顾自地说出这么一长段浓情惬意的话,一幅呆呆愣愣的表情,齐燕恼怒地站起身来:“你这是胡闹,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画中仙动情,便是逆天而行。当初十二画师按照他们心爱女子的模样画出我们,而你却对他人动心!” 玉屏儿见齐燕发怒,知道她性子急切,并不与她争执,只是淡淡道:“我们是我们,她们是她们,我们只不过是借了她们的容貌和性情而已,画中仙独立于世,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有情,而她们却可以有情。她们死去之后,都有画师为她们作画,那我们呢?” 波澜不惊的回应,让荆凉夏不由地佩服了一下玉屏儿,她纵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第一印象也是羞涩少言,可是今日再见,却当真是固执啊。 “凉夏的画,当真不在太子府中?”齐燕缓和了一下情绪,转移了话题。 “我不曾见过,也不曾听太子提起过。”玉屏儿摇摇头,她扶了扶面纱,问道:“凉夏的画卷为何会丢失?” 齐燕一口气将荆凉夏如何丢画如数道出,有些地方还添油加醋渲染一番,直让荆凉夏满脸黑线,只好闷坐不理。 “我在那里许久,不曾听过这此事。”玉屏儿摇摇头。 看她的样子,并不像说谎,荆凉夏只好失望地点点头。 难道盗画者另有其人? 荆凉夏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可愿与齐燕一同前往昆仑仙山?” “去那里做什么?”玉屏儿一听,紧张地抬头问道。 “若是得昆仑相助,我们十二人便能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地回到昆仑。”齐燕接过话。 “我不去。”正如荆凉夏和齐燕所料,玉屏儿想都没想就严词拒绝了. 见她这般执拗,齐燕和荆凉夏也知道她定然不会听她们的话,二人相视一下,并没有再试图劝说玉屏儿,尤其是齐燕,早就与玉屏儿相熟想识,她的性格,再知晓不过了,与其苦口婆心,不如遂其所愿。 “我昨日听见,太子殿下想请晋王世子和三皇子去赴宴,就在明晚。”玉屏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磨磨蹭蹭说了出来。 “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有什么可赴宴的?”齐燕闻言,没好气道,“两只老虎打架,无非就是看谁的爪牙厉害些。” 荆凉夏一听齐燕把两边形容成掐架的老虎,不由傻呵呵一笑,余光瞥见玉屏儿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明日赴宴,你们可愿意去?”玉屏儿掩去了笑容。 “我们去做什么?被太子妃抓起来,再找个房子关起来?他们当真以为我们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吗?什么天下,什么朝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齐燕一想到那日在太子府中的遭遇,尤其是太子妃犹如看绝世珍宝一般地看着她的画卷和荆凉夏,不由地冷哼一声。 “我带你们进府,我知道太子的书房似乎从来不让人进去……”玉屏儿踌躇着,轻声问道。 “书房?”荆凉夏忽然想起自己在景天逸书的场景,幽幽烛火下,那张活灵活现的春宫图与苍白的面容…… “虽然太子妃把你送回了世子妃,但是我观察着,她最近也一直在找你,太子的态度倒是与她不一样,成日里没事便待在书房,除了与我下棋,也甚少出来……” “你不用再跑出来一趟,我们与世子同去。三皇子在侧,太子也不敢对我们做什么。我找到画卷,立刻就走,绝不耽误。”荆凉夏思虑了片刻,沉声说道,随即又看了一眼齐燕,齐燕赞同地点点头。 玉屏儿慢慢起身:“那便明晚再见,宴席喧闹,歌舞丝竹不断,你们也好有机会去找画。凉夏若是找到了画,我会让人驾车,送你们去昆仑仙山。” 说罢,她深深看了一眼齐燕和荆凉夏,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按照洪世宁带她进来的路线,步履匆匆地朝着后门急步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凉亭前。 “她倒是没把自己当成昆仑的人啊……”齐燕看着她的背影,侧头问道。 荆凉夏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远去,清风吹过她的发梢,撩起一撮耳畔青丝,玉屏儿的左耳已经近乎透明,只有浅浅淡淡的粉肉色依稀可见…… “我想回房躺一会儿……”荆凉夏没有理睬齐燕聒噪的声音,起身便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偏僻的西院满是荆棘杂草,偶尔一簇盛开的山茶或白或粉地乍眼迎笑,荆凉夏掐下一朵粉山茶,心中一笑,慢慢往临画阁走去。 第33章 索吻【】 荆凉夏一路拖拖踏踏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一路上丝毫没有等齐燕的意思。齐燕先是看着玉屏儿先一步离去,又看着荆凉夏紧跟其后地从自己眼前消失,不由地奇怪了片刻,怎么这二人都有一点让人琢磨不透的感觉。 不知何时,洪世宁突然撂下了手中的活,默不作声地跟上了荆凉夏,鬼头鬼脑地伸着脖子在一旁的矮丛中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跟着。 荆凉夏来了这么多天,本就不喜欢洪世宁这副容易涨红脸的模样,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由地笑骂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洪世宁被荆凉夏一声响亮的询问,吓得缩了缩脖子。这刚开春的天本来就有些偏冷,洪世宁穿的多了些许,这一缩脖子就像个没有脖子的连身娃娃,让荆凉夏看到他笑了半天。 “姑娘笑什么?”洪世宁红着脸,钻出矮丛,小声地问道。 “没笑什么,不过是见你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很是好玩儿罢了。”荆凉夏撇撇嘴。 “那个……”洪世宁半睁着眼睛,只留了条缝,半晌憋不出来一句话,荆凉夏先是好奇地看着他,最后不耐烦了转身就要走。洪世宁涨红了脸,终于憋出来几个字:“荆姑娘可是认识刚才那位白衣女子?” 荆凉夏原本嘴角上扬地等着他开口,却不想他竟然问出这个问题,待他支支吾吾说完,荆凉夏顿了顿,扬声作笑道:“不认识的话,她来找我做什么?” 洪世宁听到这话,立刻眼中放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荆凉夏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便当即了然他心中所想,挑眉道:“她不是你可以想的。” 荆凉夏说完,深深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失落的洪世宁,转身便向临画阁走去。 这洪世宁,虽说年龄不大,但平日里也算是个沉稳的让,怎么对于女子,偏偏就见一个喜欢一个呢?荆凉夏皱着眉,若是男人都如洪世宁一般,真不如回到昆仑仙山长久不出,一想到玉屏儿近乎透明的耳朵和手指,荆凉夏忽然心中一紧。她看向不远处的凉亭,齐燕正慢慢悠悠地从亭中走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傍晚,齐燕从后厨端来了一盘烧鹅和一盘冬菇炒笋,一进房门,她便扯着嗓子道:“凉夏快来吃,今日樊叔可没有打死卖油的,菜烧得一点都不腻味。” 荆凉夏原本靠在床上拿着齐燕的画卷看了半晌,见齐燕端来两盘菜,想着自己一整日也没怎么吃东西,便磨磨蹭蹭地挪下了床,漫不经心地问道:“樊叔怎么改了性子,平日里那半碗的油,我都看习惯了,这会换了一种风格,我倒是不认识他的菜了。” “需要你认识做什么?你认识它是可以吃的东西就行了。”齐燕白了一眼荆凉夏。 荆凉夏笑眯眯地咧嘴浅笑了一下,晃了晃脑袋上的珠花,碎碎作响,她歪着头道:“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看你偏心樊叔的模样,不过就是做了你爱吃的菜罢了,你倒是想因为樊叔与我生分了不成?” “没来由的你倒是跟我耍起嘴皮子来了,小心我奏请了昆仑的仙人来修-理你。”齐燕“噗嗤”一笑,将一碗白饭推给荆凉夏,“快吃,这可是热着的。” “不想吃,没什么胃口,你先吃吧!”荆凉夏看着那碗白饭被推到了自己的面前,齐燕还给自己夹了一个造型怪异的冬菇,那冬菇怪怪地顶在白饭上,荆凉夏不由地睁圆了眼睛又将白饭推了回去。 “不吃就不吃,到时候饿了,你自己进画里蹲着去。”齐燕撅撅嘴,开始自顾自地给自己扒饭。 齐燕的速度倒是快,三下两下便将一碗白饭吃到了底,剩下的菜,她又给端回了后厨,说是吃不完还可以留着明日再吃,也丝毫不管荆凉夏在背后冲她喊道若是馊了怎么办。 入夜,荆凉夏尚早就钻进了被窝里,按她的话叫做,隔日有事何须等,不如今夜趁早歇。齐燕直对她表示一脸不屑,迟迟不肯进画,最后硬是被荆凉夏赶进了画里。 屋外传来一阵低低鸟叫声,侧耳倾听,似乎可以感觉到它振翅唰唰掠过树梢顶端的声响。荆凉夏微睁眼看着枕边的画,半闭半阖,似睡犹醒。她慢慢戳了戳“齐燕”:“喂,你还醒着吗?” 毫无反应…… 荆凉夏又戳了戳“齐燕”,这次力度稍稍大了些。 依然毫无反应…… 荆凉夏两手撑床,掀开被子下了床,触手之处,忽然感觉什么东西硌了自己一下,荆凉夏低头看去,只见之前上官煜给自己的那把香扇正挺挺地摆在床头的边角处,粉色扇穗丝丝乱乱散在床上,零乱而不凌乱。 荆凉夏皱着眉,一想到上官煜那张不羁风流又大大咧咧的模样就好笑,居然拿了一把青楼女子的扇子塞给她当礼物。 荆凉夏将香扇收进一旁的柜橱中,转身拿了一件稍微厚实点的外衣,裹了就出了门。 院中的清凉和晚夜的寂静交织着,晚风的急,圆月的静,两相映衬,让人欲动不能,欲静还动,将整个夜色的冷清勾勒得更像一幅暗寥幽静的画面。 荆凉夏徒步走在院中,心想着若是今夜便能一走了之,那该多好,总好比过提心吊胆待在西楚国境内,被当成权利的斗争品。双手缩在袖中,稍微抬手,袖口忽然掉出一样事物,荆凉夏低头一看,那根奇怪的竹签正斜斜倾倾地躺在地上,竹签的尖锐一端,在今日的月色下,湛着清冷的光,乍然一看,就像是一根纤细的针一样。 整日带着这东西,怎么就没把自己戳死? 荆凉夏满头黑线地将那根竹签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又塞回了袖中。自从那日见到神秘老道,拿到了这根竹签,好像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接踵而至了,都来不及反应似的,就如洪水猛兽般将自己慢慢吞噬。 在院中走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待抬眼看去,只见自己早已走到了今日见玉屏儿的凉亭,而那凉亭中,正坐着此时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袭青蓝色的锦袍在月色中清清淡淡不沾风尘,萧萧背影颀长如削,青丝散落在肩上,整个人都快半伏在了石桌上面。 荆凉夏怔眼看去,韩谕面前那好几壶的酒似乎都见了底,酒杯倒在桌上,歪歪斜斜,整个凉亭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远远都能闻到那刺鼻的酒味,让人忍不住蹙眉。 荆凉夏急忙快步走上前去,重重拍了拍韩谕的肩:“你大晚上喝这么多做什么?” 韩谕被荆凉夏这么一拍,绯红的脸忽然扭扭晃晃地抬了起来,两眼眯阖,仔细打量着荆凉夏。待他好不容易看清面前之人的时候,韩谕猛地一把将荆凉夏拉到了怀中。 满面酒气袭面,荆凉夏吓得一把想要推开韩谕,却不想,韩谕竟生生地用两臂铐住了她似的,让她挪动不成。韩谕忽然苦苦一笑,低头找寻着朱唇,待他覆上两片软红之时,荆凉夏惊慌无措地用力张嘴一咬,顿时,一股血腥流淌入嘴。韩谕吃痛抬起头来,低头一见怀中玉人一如自己所见那般,面上刚毅和内心的柔软,正狠狠击打着他的心。 “这个天下,我也有一份,为什么,我只能居于幕后,甚至,连争夺你的权利都没有……”韩谕低迷地轻声说道,口中酒气呼在荆凉夏面上,一阵沉醉之感。 荆凉夏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没那个心思揣摩他在说什么,趁着韩谕发愣的片刻,荆凉夏一把推开韩谕,回身就要跑出凉亭。谁知刚迈出一步,忽然右手被人拉住,再回过神来,早已跌入那个熟悉的怀抱,亦如那日他把她从太子府中带出。 惊慌中想要逃脱,却被牢牢困在怀中,韩谕迷离的眼神像是要生生看透荆凉夏一般,就在荆凉夏出神的片刻,韩谕低下头重重吻上两片粉色的柔软之处,血腥之气顷刻间袭来,韩谕撬开荆凉夏的唇齿,牢牢将荆凉夏贴近自己,炽热相伴,想要将口中芳泽一吮即尽。 大脑短暂的停顿,荆凉夏错愕地睁圆了眼睛,却无心反抗,任韩谕将自己几乎揉进身体…… 凉亭戚戚过风,眼前忽然飘过一个人,白衣白纱,近乎透明的耳朵和手指…… 荆凉夏猛地一掐韩谕的胳膊,却不想韩谕根本不觉得痛,依然死死不肯放手。 就在韩谕的手已经想要探到里衣之时,荆凉夏一脚抬起,重重踩向韩谕,韩谕终于吃痛,闷哼一声松开了荆凉夏,荆凉夏推开韩谕,却失了重心,踉跄后退几步扑坐在地上。 韩谕面上忽然而来一阵潮红,他晃了晃头,低头看向坐在地上的荆凉夏。 “我带你走……可好……”韩谕想要伸手扶起荆凉夏,正刚刚伸出一只手,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脸色一白,随即一口污秽吐在了荆凉夏的裙摆之处,接着两步一并,“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荆凉夏睁大了眼睛看着裙摆的那团污秽,顿时炸了毛似的站了起来,但见韩谕倒在一边,仿若不省人事一般,不由地心中一紧。她一把半抱起韩谕,将韩谕的头枕在怀中,重重地拍着他的脸:“喂,喂,畅风呢,小花生呢,你把他们支哪去了?” 韩谕紧锁着眉头,满面通红,仿佛听见有人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两眼空洞中,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抚上荆凉夏的脸:“同样是皇上的儿子,为什么我就不能争,我就不能夺,我就不能拥有你呢……” 第34章 散沙【】 话一出口,荆凉夏大吃一惊,这酒后吐真言不假,吐瞎话的应该也有吧? 韩谕一个人深夜坐在凉亭里,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说出这么一句话,看他满面愁容和紧缩的眉头,一丝污秽还挂在嘴角,荆凉夏又重重地掐了一下他的人中:“喂喂,你不会吐得……呛死吧?” 韩谕猛地被掐,昏昏沉沉地又抬起眼皮,看他那副飘渺的模样,荆凉夏颤微微地试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奈何他毕竟是个男人,自己瘦胳膊细腿的,根本拉不动这般沉重的人。 试了多次,韩谕只管自顾自地倒在那里,怎么拉都纹丝不动。荆凉夏见他找准了一方宝地就这么躺着了,无奈下,只得让他一个人先躺在那,急忙跑去了最近的后厨找樊叔。 “樊叔,你可是睡下了?”荆凉夏抬手猛敲樊叔的房门,直敲得门上那挂着的一串老蒜都快掉下来了。 须臾,待里面闷哼哼传来一声梦呓般的回应,房门终于打开了。 樊叔穿着里衣,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的人,待他看清荆凉夏发丝凌乱,衣服褶皱不堪,嘴上还有一丝血迹,顿时睡意全无:“招贼了?” “世子,在西院的凉亭,喝吐了,我抬不走他。”荆凉夏急忙说道,不想这话一说出来,却是结结巴巴、磕磕绊绊。 “喝吐了?”樊叔圆睛大喝,不等荆凉夏反应,就转身拿起一件大外套,往身上一裹,伸手又将刚刚钻出被窝、正探头探脑的洪世宁一把揪出,甚至连门都来不及关,匆匆向西院凉亭快步走去。 荆凉夏跟着樊叔和洪世宁一路小跑着来到凉亭,见韩谕还是刚才那般模样倒在地上,荆凉夏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畅风和小花生不在这里,只他一个人坐在这一壶一壶地喝……” 樊叔大步上前,麻溜地将韩谕一把从地上扶起来,宽大的臂膀紧紧夹住韩谕,见韩谕根本无力自己站起来,樊叔看向荆凉夏:“去喊畅风和小花生,让他们熬碗醒酒汤。” “他们在哪啊?”荆凉夏一听樊叔让自己去找畅风和小花生,一头雾水地问道,本来就很少见到他俩,这回让她去寻人,那岂不是大海捞针? “你去喊,他们二人定然是被支开了,竟然让世子喝成这样!”樊叔指指洪世宁,洪世宁立刻点点头,转身便远远跑去。 见洪世宁走远,樊叔随即将韩谕大力担在身后,谁知樊叔抓了个空,一把将韩谕的袖子扯脱了,韩谕闷哼一声压在樊叔身上,樊叔吃力地又将韩谕的两手搭在肩上。 待好不容易将韩谕整个人担在了肩上,樊叔转身就要朝归雁居的方向走去,这时,樊叔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白了一眼荆凉夏:“你在一旁也不拦着,看看,怎么喝成这样!” 荆凉夏一听,愣在原地片刻,明明是自己刚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喝成这样了,为什么是她没拦着? 樊叔还未挪步,这时,只见洪世宁带着畅风和小花生匆匆赶来,畅风手中一件大氅,小花生则跟着畅风脚步疾疾,二人都没有半刻的停顿。 畅风一见韩谕整个人都瘫在了樊叔的背上,慌忙道:“世子说要喝酒,却不知怎么竟然喝了那么多,也不让我们近身靠近着。” “世子好脾气,你们也好偷懒了。”樊叔没好气道。 畅风将手中大氅扬开,一股浓浓的兽皮味忽然冲来,直扑得荆凉夏连连作呕几欲后退,怎么自己对一张兽皮的反应那么大?荆凉夏看见那张大氅披在了韩谕身上,忽然眼前像见过一般,也是一张大氅,雪白的毛,将自己罩住,可是这个感觉只是一闪即逝,待她回神,眼前依然是不省人事的韩谕和吃力背着他的樊叔。 畅风这是瞥见了一旁边的荆凉夏,而小花生也才注意到荆凉夏的存在。洪世宁一身单薄的里衣,瑟瑟站在风中,抬眼悄然偷偷打量着荆凉夏,每扫一眼,脸就红上一分。 “暗卫!”小花生忽然一改平时的唯唯诺诺,眼中精光犀利一闪,话音刚落,只见十余个黑衣之人出现在周围,皆是死气沉沉之气。 “你搞什么?”畅风见状,回身一把揪住小花生的衣襟,目光炯炯中亦是透着一股杀气。 “畅风哥!你可别在这个时候优柔寡断,她故意灌醉世子,她定然什么都知道了。”小花生见畅风欲与自己动手,抬眼严词道。 荆凉夏怎么可能见过小花生这副架势,本以为他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厮,帮着晋王府掌管着暗卫而已,却不想,这小花生还有另外一面,难道这整个晋王世子府一个个都戴着一副假面具看人不成? 畅风闻言,转脸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荆凉夏,面前女子衣着略有凌乱,长发散在两肩,嘴上还有一丝血迹,反观樊叔背上的韩谕,见他双唇红肿,像是被虫蚁叮咬一般,畅风日日跟着韩谕,心中立刻了然。 他红了红脸,撇开目光,道:“让暗卫退下!” 小花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畅风,见畅风不容退步的神情,小花生面色一沉,低声道:“都退下!” 十余个暗卫尽数隐去…… 暗卫居然只听小花生一人吗?荆凉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难道,真如自己心中所想…… “你们两个都是吃白食的吗?这个时候还在管别的!世子被你们扔在这那么久,若不是荆丫头,世子冻死在凉亭里你们都不知道!”樊叔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怒喝道。 说罢,樊叔不再理会剩下的四人,扛着韩谕便向归雁居的方向走去,他脚步急快,霎那间就消失在眼前,荆凉夏看着樊叔远去,正踌躇着是否自己也该走了。 忽然,畅风看向了自己,荆凉夏接到他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回看了回去,毫无一丝怯色。 “洪世宁,你回去吧。”畅风转身对洪世宁说道,洪世宁本就穿着单薄,在这深夜被拽起来,难免有些冷到脱力。见畅风让自己回去,洪世宁想都没想,立刻颔首转身,头都没有回。 “姑娘是贵客。”畅风见洪世宁走远,面向荆凉夏。 “不知你要说什么?”荆凉夏皱眉问道。 “倘若今夜之事与你无关……” “本就与我无关,我夜深无法入睡,出来散心,却不想遇到你家世子醉成那样,我要当真想灌醉你家世子,还用不着那么费劲。”荆凉夏打断畅风,“我本不属于西楚国境内,倘若我拿到我的东西,我即刻就走,你们世子的秘密,我也无心过问。” 畅风闻言,原本缓和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凉意:“姑娘是贵客,倘若今日之事与你无关,那便回去吧。” 说罢,畅风瞥了一眼小花生,小花生抬眼一扫荆凉夏,立刻又低下头去,没有多说一句话便转身向东院走去。 小花生一走,畅风深深看了一眼荆凉夏,也随他离去,转眼之间,这偌大院中,就只剩下荆凉夏一个人了。 夜晚凉意袭袭,荆凉夏呆愣地看着几个人一个个走远,如今三月初始,早春翦风,乍暖还寒,一个人屋外待久了,竟然没有觉得冷。荆凉夏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心中忽然一跳,一种莫名的情绪钻骨般地透过心扉,荆凉夏抬眼看了看夜空,如今已过子时,还是赶紧回房吧。 待回房后,荆凉夏立刻轻手轻脚地打了一大桶热水,将污掉的衣着尽数退去,整个人扎在了热水中。 刚才没有察觉的寒气,在热水浸泡中,慢慢地从身体里散发出来,荆凉夏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伸出一只手,在微弱的烛火下,端详了许久。 一如往常…… 没有任何变化…… 荆凉夏将手又缩回水下,静静地看着水面…… 韩谕的那句话,反复回响在脑海中。 “同样是皇上的儿子……” 荆凉夏想到今日小花生的表现,和以往暗卫出现时的情景,忽然心中了然。 韩谕是皇上的儿子? 他与太子、三皇子竟然是亲兄弟? 韩谕甚少召唤晋王府暗卫,每每有暗卫出现,也大多是小花生在侧…… 这西楚国的天下,当真是一盘散沙啊! 谁都觊觎朝堂上的那把龙椅,谁都想在朝堂之上分得一杯残羹,韩谕怎么可能例外! 韩谕从不上朝,从不面圣,真正的原因难道是因为父子不想相见吗? 如果韩谕是皇上的儿子,那真正的晋王世子又是谁? 五十年前,祝之芸为何会帮当今的皇上登上皇位,那个时候,皇上才不足六岁。如此稚子,又是妃嫔所出,除非有人扶持,又怎会有机会登上这宝座之位呢! 荆凉夏怔怔地看着平静的水面,十二画中仙所隐藏的秘密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众人皆知得画得天下,如今十二幅画,除了祝之芸,全都重出江湖得以面视天下。 老皇帝垂老于皇宫金榻,必定知晓画中仙入世,可为何迟迟没有丝毫动作,任由他的儿子们为了那把龙椅争得头破血流? 荆凉夏想到此处,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待了许久,浴桶中的水都已经转凉。 待穿好了衣服,荆凉夏将一头青丝高高盘起,从屏风后面走出,待她看到房中圆桌边,齐燕端庄地捧起一杯热茶,静静坐着,不由地止步一愣。 齐燕侧目,眼中清清冷冷:“你也想要步玉屏儿的后尘吗?” 第35章 品酒【】 水滴从发梢,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肩头,又从肩头,滴到地上。“啪啦”几声水绽声响,打破整个房间的紧张和尴尬的气氛。 “你怎么没有睡?”荆凉夏看着齐燕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竟然端庄大方地坐在那执杯品茗,不禁疑惑。 “这夜深露重的,你不睡我又怎么能入睡呢。我倒没有你那么好的心情,大半夜的睡不着跑出去溜达。”齐燕看了一眼荆凉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再清楚不过了,你以为刚才那个场景我没有看到吗?”齐燕抿了一大口茶,随手便将茶杯放在了圆桌上。 齐燕偷偷地跟自己出去了?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点点察觉都没有,难道当真是自己心思太重,顾虑太多,并没有想到其它吗? 荆凉夏思忖片刻,不假思索道:“他那是喝醉了。” 齐燕狐疑地看了一眼荆凉夏,她站得甚远,这样想来,倒是真的并没有看得太真切。荆凉夏当时也确实推开了韩谕,而去找了樊叔。 见齐燕并没有回话,荆凉夏正欲说什么,只见齐燕忽然从圆桌边站起,两步上前,一把抓起荆凉夏的手,翻来覆去仔细地察看着。 玉手白皙,温温润润。 触手之间似乎还能感觉到丝丝暖意。 齐燕仔仔细细地将荆凉夏的手看了个遍,确定她的手并没有像玉屏儿一般变得透明苍白,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下你可信了?”荆凉夏没好气地将手抽回来,扶了扶湿漉漉的头发,瞪了一眼齐燕。 齐燕卖好似的,对荆凉夏笑了笑:“好妹妹,我不过是担心你而已,毕竟有了一个玉屏儿,我当然也怕你走上她的路。”说完,齐燕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哎,看她那模样还有她的那幅画,当真是拉不回来了。 “要不……”荆凉夏犹豫了片刻,蹙眉问道,“要不你先带玉屏儿回昆仑仙山。我留在这找画,若是找不到,我就自请前去昆仑仙山请罪。我知道,画中仙视画如命,若是丢了画,昆仑仙山必定会降罪于我,我难逃一责。” 齐燕一听,立刻回绝道:“怎么可能!要走一起走,难道你眼中就没有我们姐妹吗?” “什么叫做我眼中没有姐妹,我只不过是让你带着玉屏儿先回去,毕竟我们来自昆仑仙山却从未去过那里。如今我丢了画卷,必定无法贸然回去。倘若你昆仑仙山能出仙人帮衬,那我们十二幅画岂不是没有后顾之忧了。”荆凉夏反问道。 “你以为昆仑仙山会插手这凡间斗争吗?”齐燕一口回道。 两人都是直性子,偶尔磨个嘴皮架子也太正常不过,每日一吵仿佛成了家常便饭似的,荆凉夏狠狠瞪了齐燕一眼,齐燕见状,也冲荆凉夏白了一眼,二人都不再理睬对方。 须臾,齐燕慢慢转身,挪到了床上,半躺着靠着床,犹豫不定中,缓缓道:“就在你出去不久,你可知谁来了?” “谁?”荆凉夏疑惑道。 “玉屏儿来了。” 荆凉夏一听,不由惊了一下,她怎么会来?府邸的大门都下钥了,难不成她是翻墙进来的? 顿时,荆凉夏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幅诡异的画面,一袭白纱长裙及地,一绾墨色青丝,一缎白纱半遮面,然后,在翻墙…… 荆凉夏回过神来,说道:“这世子府看起来荒凉,但是暗卫无数。玉屏儿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躲过他们的法眼,潜入府中,来找齐燕呢?” “我们是怎么进太子府的,她就是怎么进世子府的。”齐燕得意地甜甜一笑,抖了抖自己的两只小鞋,待鞋抖落在地,她一把抱过自己的画卷,捧在手中反复地摩挲着。 “她来做什么?” “她说了,我们不必跟着韩愈进太子府了。”齐燕两眼弯弯,调皮地看了一眼荆凉夏 “你就不能一次都把话说完吗?每次听你说话,我都憋着难受。”荆凉夏努努嘴,也脱掉了鞋,爬上了床。 齐燕看了一眼荆凉夏,未说一个字。 荆凉夏歪着头,目光游离在齐燕身上。齐燕一袭水红衣衫,薄薄地覆在身上,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的粉嫩。精荆凉夏忽然心生一念,悄没声地抬手靠近了齐燕,找准她腋下怕痒部位,伸手咯吱起来。 “喂,死丫头,你倒是下手也不掂量掂量,痒死我了。”齐燕冷不丁地被荆凉夏咯吱了一下,立刻蜷缩起来,整个人弯成了虾米状,两眼弯弯,眉若卧蚕,赶忙求饶。 荆凉夏缩了手,一本正经道:“那你快说,玉屏儿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一见荆凉夏停了手,齐燕终于收了笑容,见她两眼都快滴出泪来,荆凉夏不由地好笑了一下:“看你这模样,不像是个画中仙,倒像个画中鬼了。” “数你嘴贱,说什么都说不过。”齐燕收了笑容,正经说道,“玉屏儿说了,她会以她的名义邀请我们进太子府,我们不必跟着韩谕世子前去,若是跟着韩谕去,必定会见到太子。而且,他也定然不会同意带我们前去。” “她的名义?她什么时候有名义了?她作为什么?难道是太子侧妃不成?”荆凉夏狐疑道。 “玉屏儿心高,她想当的可不是侧妃。”齐燕忽然冷下来了脸,目光有所汇聚,“你认识她时日尚短,自是不熟她本性。” “这……怎么说?”荆凉夏心中“嘎嘣”一下。 “她要的,恐怕是太子妃的位置。” 荆凉夏顿了片刻,随即又拍了拍齐燕的肩,缓缓道:“你既然看清了她的手,那你必定知道,她动的是真情。太子妃的名位,恐怕只是一部分,她要的是太子这个人吧!” “名位也罢,人也罢,总之她要了不该要的东西。必定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倘若她消失了,我一点都不会为她心痛!”齐燕冷冷说道。 “得了吧你,刀子嘴豆腐心。那日你见她的画像,那脸苦的,比晒干的苦瓜还要难看。”荆凉夏打趣道。 “不跟你啰嗦!总之玉屏儿今夜与我说了,明日我们从后门进去,她在后门等我们,而且她会带我们去太子的书房。” “她竟然能去太子书房,为什么不直接帮我找画呢?非要让我们两再去一趟?”似乎察觉不对,荆凉夏疑惑地问道,这明明是她自己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拉上她们两个呢? “人多好办事呗!”齐燕漫不经心道,“她走后我就出门寻你,谁知,就碰上韩谕撒酒疯那幕了,那人当真是太过无礼,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鬼地方,我总觉得,这里每个人都怪怪的,像是,戴了一副面具……”齐燕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然靠着床睡着了。 人多好办事,荆凉夏在心中白了一眼齐燕。她当真是毫无顾忌,玉屏儿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可是转念一想,玉屏儿毕竟是自己的人,在一起那么多年,也必定会帮助自己一把的吧。 荆凉夏本想说一说韩谕说自己是皇子一事,但见齐燕睡意浓浓,毫无倾听之意,只好作罢。听齐燕的意思,她也觉得这世子府怪怪的,难道自己的猜测真的是对的?韩谕根本就不是晋王世子…… 翌日傍晚。 荆凉夏焦急地在房中踱步来踱步去,踌躇不定。焦躁渐渐浮上心头。东院那边似乎还没有动静,也不知道韩谕什么时候启程去太子府。 终于,等到齐燕急急忙忙地跑回来说见到韩谕出了门。荆凉夏舒了一口气,二人当即决定半炷香之后就起程从后门出发。 前往太子府的路上,荆凉夏一直在想,为何水火不相容的两派,会忽然晚宴一叙。连想起昨日晚上韩谕说的话,荆凉夏不由地心中有了一丝顾虑,倘若他们二人真的是亲兄弟,若今日这是鸿门宴,岂不是兄弟伤残,要断手足之情吗? “你你可知鸿门宴?”快到太子府后门的时候,荆凉夏侧头问道。 “什么东西?”齐燕疑惑道。 荆凉夏简单地将鸿门宴一事说与齐燕听,谁知齐燕愣是转不过弯来,硬是没有听懂鸿门宴到底是什么意思。也罢,这醉翁之意不在酒,谁又知道席间人的想法呢。 待到了太子府的后门,二人看去,玉屏儿果然站在门口,她依然是一袭白衣,面覆轻纱,青丝及腰,只一支素银簪子,没有半点珠翠。 后门的侍卫看了一眼匆匆而来的两位女子,冲玉屏儿点点头。荆凉夏和齐燕紧紧跟着玉屏儿,待脱离侍卫的视线,荆凉夏忙道:“宴席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要赶快去书房了。” 玉屏儿回身,轻声道:“还不急,三皇子和左丞大公子还没到,离宴席开始还有一段的时间。你们先上我那去喝点小酒吧!” 荆凉夏和齐燕对视一眼,玉屏儿语气平淡,温和有序,不像是要诓她们的模样,便点点头跟随着玉屏儿,去了上次那个偏僻的小屋。 玉屏儿刚一推开门,荆凉夏就忽感有一种奇怪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明上次感觉到的是陌生的清冷,今日一见,却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上次挂着画像的那一方白墙,已然空空荡荡,看来,玉屏儿的画已经被她收了起来。 “坐。”玉屏儿见二人持久未动,便指了指圆桌旁边的两张凳子。 荆凉夏和齐燕慢慢在圆桌边坐下,玉屏儿拿来一壶酒和三个杯子,轻轻置在桌上。 与平儿眉眼处一丝笑容,斟满了三杯酒,随即又将自己的面纱轻轻解下。 白沙落下,一张倾国绝艳的脸,暴露在二人面前,一如以往。 玉屏儿的脸,竟然没有任何透明苍白感。反而有了些许的粉嫩。荆凉夏看了一眼同样满面惊愕的齐燕。立刻执起玉屏儿的手,将袖口撩起。果然,玉屏儿的手指,不像上次那样如冷玉般可堪看透,反而白皙修长,玉色有质。 “知道你们定然很疑惑。”玉屏儿轻笑一下,将手缩回,“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吧,时隔一月,我们姐妹也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玉姐姐,你在搞什么呀?你的画呢?上次明明见到你的画就挂在这方白墙上,而且你画中阴冷,手指和耳朵都有愈见透明的趋势。可是今日一见,为何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荆凉夏推开玉屏儿递过来的酒杯,不解地问道。 “人无情,我亦无情。”玉屏儿抬眼看了一眼荆凉夏,嘴角轻笑的,拿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就要往嘴里送,“酒已温好,不如先品尝一番,我亲手所制,别有一番风味。” 荆凉夏狐疑地看了一眼玉屏儿,见她面色淡淡,没有一丝情绪飘在脸上。齐燕性子倒是急,执起酒杯,一仰而尽,入口竟是辛辣无比。 “真难喝,这种酒,你还让我们喝。”齐燕皱皱眉,不满意地说道。 “那我去拿一盘蜜枣过来。”玉屏儿笑了笑,起身便向身后的橱柜走去。 “不是凡人,倒学的凡人一般品茗论酒。”齐燕撅了撅嘴。她伸头一见玉屏儿的酒杯中,酒要少上两分,便默不作声地拿过来,与荆凉夏的酒杯一换,“让她自己喝多的,我觉得这酒也不见得有多好喝。” “人家难得有心制酒,倒是被你说闲话。”荆凉夏瞪了齐燕一眼。 待玉屏儿回来,荆凉夏忙道:“不用了,太甜,还是先喝了这酒暖暖身子吧!刚刚三月的天,莫名的还是有一些畏寒的。”说罢,荆凉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果然一入口,就让自己感觉浑身的难受。 荆凉夏怔怔地看着那满满一壶,看来玉屏儿的手艺还是有待提高的。 玉屏儿巧笑着说道:“人家都道喝酒欲仙,你们却像喝药似的,也真难为你们了。”说罢她也喝了一口,待喝完,玉屏儿皱皱眉:“好像是难喝了一点……” 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丝竹之响,又伴有吟吟的女子歌声。荆凉夏转头一看,玉屏儿一脸坚定的目光冲她点点头:“再等一会儿,待时机成熟,我便领你们去书房,若是得手,我立刻让人,给你们准备马车,你们即刻起程去昆仑仙山。” 第36章 醉仙【】 三人前后接步地出了小屋,荆凉夏和齐燕紧紧地跟着玉屏儿预向南面的一条狭长小路走去。入夜的习习凉风,让人不禁感到有些畏寒,荆凉夏拉了一下齐燕的手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太子府的守卫,好像并不是那么的森严。” 齐燕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周身繁枝郁林,除了低矮的树丛、葱郁的草、锦簇繁花,就只剩下晚风作响,飞鸟惬啼,偶尔一两只小虫的戚唤声,都显得这整个府中一片寂静。三人路过一个小假山,只见前面迎来一群三三两两拥作一团的小侍女。 那些小侍女原本低声作笑,软软细语,头上简单的珠翠零零散散发出玎玲声响,整齐划一的衣裳,一眼看去便知道就是大户人家的侍女。 她们见三个女子迎面而来,而当头的那一位,就是住在偏远小屋的玉屏儿,这些小侍女,不由地都各自惊慌了一下,眼神中似乎有一些顾虑和忌讳,都远远的伫立在那里,无人再敢往前走上一步。 玉屏儿就像没有看到她们似的,领着荆凉夏和齐燕,大步从她们面前走过。 刚掠过这群小侍女,忽然一句话飘进了荆凉夏的耳朵中:“这个妖女不会又带了两个妖女进来了吧?刚进府里的时候,据说她身体不舒服,请了宫里的梁太医进来,结果根本就把不出来她的脉象,把人家梁太医硬生生地吓跑了。” 荆凉夏闻言,回头便朝那群侍女冷冷一视,目光如炬。原本打头的两个小侍女,一脸不屑地扬着头,像两只伸长脖子的白鹅似的看着她们,却一见荆凉夏的眼神,二人皆是匆忙地低下了头,两眼不知道往哪放,手紧紧地攥着裙子边,轻轻咬着嘴唇。 “别理她们,这种深宫之处,还缺说闲话的人吗?”玉屏儿回头看了一眼荆凉夏,暖暖一笑。 齐燕好笑地将右手食指中指搭在左手的脉处,悄声道:“好像确实没有……” 乍然一听齐燕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荆凉夏忽然觉得自己变得从未有过的心安,便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我们是鬼吗?” 齐燕一听,白了一眼荆凉夏,一句话不说地跟上玉屏儿。 “七分流火光,散尽天下情。三分郎君心,当作挽长思……” 东边低低地传来一阵阵歌女的歌声,时而婉转时而凄凉,时而悲愤时而怜悯。 荆凉夏听了这词曲,不由心中暗想,怎么堂堂太子府,竟唱些这种街坊艳曲,无怪乎当今皇上不喜太子,原来是自作孽。 玉屏儿停在一处精致的楼宇面前,楼宇不大,四角盘兽,依稀一看,倒是一处雅居,书房何须椽高梁宽,不在大而在雅。但是荆凉夏一想到那晚那幅活灵活现的春宫图,不免心中有些犯恶。 玉屏儿回头说道:“这个时候书房不会有人,大家都聚集在东院那一处。”玉屏儿说完,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书房的钥匙,我费了好大力才弄到的。” 说罢,她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便轻轻将锁插入锁孔,只听“嘎吱”一声,玉屏儿取下锁,示意了一下荆凉夏。 荆凉夏迫不及待地悄悄探了探头,那书房一如自己上次所见,一样的布局一样的陈设,丝毫没有变化。烛光燃燃中,之前曾经摆放过自己的那一张茶几上,堆满了凌乱不堪的废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许多的诗词雅赋,像是醉酒而写,也像是意-淫情深而作。 “你确定这画卷是在太子的书房中?”齐燕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书房的四面白墙。 “除了每日上朝,太子只要一回府,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之内,不让任何人进来。太子竟然派过细作去寻找凉夏的画,那定然就是为了画。那画卷十有八-九,就是在这书房无疑了。” 荆凉夏点点头,对齐燕说:“你去那找着,我在这找,玉姐姐你就帮我们看着一点,若是有人来了,让我们好有个准备。” “嗯,放心,不会有人来的。”玉屏儿一手覆住胸口,沉声道。 三人商量完,荆凉夏就开始在自己周围那一处仔细地搜索着,尽量不弄乱一些细小的东西。 整个书房还未翻查到一分,只见玉屏儿忽然一手撑住桌案,一手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气着。 荆凉夏和齐燕闻声,一见这状,立刻放下手中事物,慌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玉屏儿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荆凉夏,又看了一眼齐燕,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她急促地喘着气,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脸上一片潮红,如那千株鬼擎火一般,诡异得几欲滴出血来。 齐燕惊恐地看着玉屏儿几乎贴身伏在了桌案上,口中喃喃道:“她在找死吗?她在找死吗?” 荆凉夏见玉屏儿这般难受,侧头问道:“怎么会这样?” 齐燕并没有立刻回答荆凉夏,只是上前一把抓住了玉屏儿的衣襟、大力撕开,只见玉屏儿锁骨之处,一片密密麻麻的红斑。像是待机绽放的花蕾,又像是丝丝饱满的花蕊,在她白皙的皮肤下,万分煞目。 齐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是不是刚才那杯酒?是不是?” 玉屏儿根本没有力气回答齐燕的问题,只是伏在桌案上,一手抓住自己的衣襟,一手紧紧的抓住桌案的一角大口喘息。 齐燕突然暴怒,扬手一道刺眼的白光就要朝玉屏儿打去,荆凉夏下意识地一惊,慌忙握住齐燕的手大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她死也不要搭上自己的修为!” 她们画中仙,虽无仙法,但是可以用自身修为了解别人的性命,齐燕不过短短几十年,怎么会如此动怒对玉屏儿动手呢。 “她想害你!她都这样了,你还看不出来吗?”齐燕回头怒道。 荆凉夏一听,忽然想起刚才在房中的那三杯酒。齐燕嫌它难喝,便使小性子将自己的酒杯与玉屏儿的交换了一下,难道那杯酒…… “凉夏,你都醒来那么久了,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把你的那一分同情收起来,别给我在这装圣人,被人害了你都不知道,真是愚蠢。”齐燕扫了一眼书房外,低低地喊道。 荆凉夏匆忙抬眼朝玉屏儿看去,只见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血色浓重,竟显一丝狰狞。 脑中忽然有了一丝莫名的记忆…… 难道是百花醉仙? “百花醉仙?”荆凉夏突然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你也知这是百花醉仙了。不知为何她能弄到这样的丹药,这丹药本是给百花仙子所服,用于绵延后嗣。若是对酒饮用,则当真如同凡人的媚药一般,可取人性命!”齐燕愤愤地看着玉屏儿。 “那怎么办?这百花醉仙乃昆仑仙山之物,这凡间怎么可能找得来解药!”荆凉夏慌乱地将玉屏儿从桌案上扶起来。 “画!可以回画中,只要回到画中,那便是以不死之身自居。纵然是仙人的东西,也奈何不了同为仙物的画卷!”齐燕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冲荆凉夏大声说道。 这书房重地,三人声音之响亮,居然至今没有一兵一卒的出现,荆凉夏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门外,又慌忙地左顾右盼一番,最后惨声道:“可是画在哪?我们出来的时候你并没有把画带出来啊。” 玉屏儿像是浑身难受得厉害,已经紧紧地贴在桌案上,不在她身侧都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来的一股股热浪。 这仙班的生子之药,当真是勾人性命。 “玉姐姐,你的画呢?快点告诉我你的画放在哪了。”荆凉夏一把扬起玉屏儿的头,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脸。 玉屏儿挣扎地从抬起头来,涨着通红的脸,恨恨地看着荆凉夏,大口喘息道:“我的画,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的画回不去了?”齐燕重重地在玉屏儿肩头一掐,生怕她熬不住这股难受的力量而突然昏厥过去。 这时,荆凉夏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待她回头一看,只见书房外面齐步而来四个人,当头之人便是这府中的主人,太子景天逸,身后则跟着百年不露一笑的三皇子。三皇子身侧则是韩谕和上官煜二人。 景天逸怔怔地看着书房中的三人,目光最终停留在荆凉夏的面上,他忽然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荆凉夏一见四人同时而来,不由得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她焦急地看向齐燕,而齐燕丝毫不管门外的四个人,只是一个劲地抱着玉屏儿,慌乱道:“我带你去我画里……” “这是怎么回事?”景天逸不知何时,已经快步地走入房中,余光轻轻瞥过荆凉夏,苍白的脸最终看向桌案上伏着的那个人。 玉屏儿毫不理会景天逸的询问,低哑的声音已经几乎要穿破喉咙似的,只是闷声呜咽呻-吟着。 “是百花醉仙……是媚药……是媚药……她吃了媚药……”齐燕侧头狠狠看了一眼景天逸,目光有些涣散。 景天逸闻言,脸色一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荆凉夏,又看了一眼伏在桌案上的玉屏儿,低声道:“难为太子妃安排的一场好戏!” 景天逸停顿了片刻,再不多说一句话,便抱起玉屏儿大步向内室走去,还未迈出两步,齐燕和荆凉夏突然相视一眼,只见齐燕大步拦住景天逸,大声道:“你要做什么?把玉姐姐放下。” 荆凉夏一见这个架势立刻了然,正要上前阻拦景天逸,忽然身侧闪过一个人,只见景天遇拉过齐燕,沉声道:“皇兄是要救她,切莫插手,否则她难保一命!” 齐燕恍惚地看了一眼景天遇,就在她出神的那一刻,景天逸已经抱着玉屏儿向内室走去。 荆凉夏想到什么,正要上前阻拦,忽然胳膊被人一拉,待回头一看,上官煜一脸戏虐地看着自己:“我只以为你们画中仙,自命清高,却不想竟然也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攀龙附凤。” “放手!”荆凉夏一听,瞬间恼羞成怒,这百花醉仙确实来自昆仑仙山不假,可是这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摆了一副怎样的棋局给她? 上官煜轻佻地看了一眼齐燕,又对荆凉夏说道:“你怎么就对皇子那么有兴趣?你曾经帮助……” “上官煜!”一直没有作声的韩谕忽然开口打断他。 上官煜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韩谕,放开荆凉夏的胳膊,冷冷对韩谕说道:“我倒是忘了,你也是其中一个。”停顿片刻,他又道:“当今皇上如何登基上位的,你不会刻意给忘了吧?” “我帮助谁?这是什么意思?”荆凉夏见上官煜只吐了半句话,不由地一愣。 “没什么,随口一说。”上官煜不再看荆凉夏,只是回身对韩谕低声道:“你想要的,根本不会给你,我们是三皇子的幕僚,从她走进你视线的那一刻起,你就输了。” 第37章 圈套【】 韩谕脸色微微一变,略有些恼意地看着上官煜,低声道:“这可是太子府!多说一句话都可以要你的命! “是吗?那她呢?”上官煜指了指荆凉夏,“自从她和她这些小姐妹们,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就没少惹事吧?若是我只说这一句话便可以要我的命,那他们三个岂不是死了千百遍了?” 上官煜说完,饶有兴趣地看向了那内室:“哎,太子书房内室极深,竟然没有一丝声响,也难为这位玉姑娘的心思了。” 荆凉夏若有所思地轻轻看了一眼韩谕,待见到他下唇仍然有些红肿,表情忽然僵硬了一下,别转了头,尽量不去看他。 上官煜似乎有些察觉到荆凉夏的不自然,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了墙边。 齐燕的目光还有一些呆滞,她双手紧紧地攥着裙边,扯得裙子褶皱湃生。她两眼空洞地望着内室,满脸的不敢相信,想要进去,又挪不动步,只是僵硬在那里。 齐燕的背影倒像是一棵枯木似的,难得一见那么沧凉无力。 “你……”荆凉夏转过头来看向韩谕,四目相对中,韩谕的眼神中似乎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荆凉夏上前一步,低沉着声音,慢慢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几个会一起来?” “这晚宴刚进行到一半,太子妃便只身前来。说了几句话之后,太子便立刻撤了宴席。”韩谕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道。 “为何太子妃会请太子来到书房呢?”荆凉夏颦眉深思着,心中想到,难道这是一个圈套,根本就是想让自己照着那个圈圈钻进去吗? “太子妃说准备了一个美人留着给太子,是他心中所想心中所念,也是可以助他成大事的人。”上官煜突然在旁边戏谑接道,他目光深邃,却看不清深层,只是像一把利刃似的,几欲剜穿荆凉夏的面目。 荆凉夏一听,目光在韩谕和上官煜之间来回穿梭着,再看看还一脸茫然的齐燕,荆凉夏忽然想到什么,心中大惊,摇晃着退后一步。 难道玉屏儿竟然和太子妃串通好了,或者达成了什么协议,想要害自己?那杯酒,是为自己准备的,只不过阴差阳错,齐燕无心的一个小把戏,调换了酒杯,却让想害自己的玉屏儿掉进了她亲手布的圈套中。 可是为什么玉屏儿和太子妃,想方设法的地要撮合自己和太子呢!如果是为了画,那玉屏儿也是一幅画,为何玉屏儿和太子妃的目标都是自己。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荆凉夏感觉到头疼和莫名的恐慌。荆凉夏抬眼看了看在侧的几个人,除了齐燕依然一脸的茫然和惶恐,剩下三人,皆是命无表情,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间内室。 这时,只见门外又传来几声仓促的脚步声,荆凉夏闻声看去,只见太子妃李冠娥孤身一人匆匆而来。她面色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可是待她晃眼之间看到书房中伫立着的荆凉夏时,脸色忽然大变。 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李冠娥伸手指着荆凉夏大喊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荆凉夏微微眯了眼,打量了一下这个穿得雍容华贵的太子妃:“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不是你千方百计地想让我进来吗?现在我进来了,那么请你告诉我,你到底需要干什么?” 听到荆凉夏说话的齐燕,忽然转过身来,齐燕很是聪明,自然能猜到些什么,她大步上前,毫无畏惧地对李冠娥高声道:“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李冠娥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齐燕,如此胆大如荆凉夏和玉屏儿的女子,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待她又看向了两旁站着的三皇子、韩谕和上官煜之后,她并没有发现太子的存在,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大声道:“太子呢?” “你说呢?”荆凉夏看了一眼李冠娥,冷冷道。 “贱人!定然又把太子带去她的那处破屋了,我就知道,这府中有她一天,我就没有一天是安生的。如果她不是来自画中,我早让她死上千百回了。”李冠娥面露狠光,紧紧地攥了攥手。 “你怎么配说玉姐姐!”齐燕一听,瞬间恼怒着扬手就要朝李冠娥打去,众人皆是一惊,都想出手时,荆凉夏抢先一步,慌乱地将齐燕的手拦住,挡在面前说:“不要轻举妄动,意气用事。” 李冠娥见荆凉夏挡在面前,狠狠用力一把推开她。荆凉夏踉跄几下,往一边倒去,这时,忽然一双臂膀将她牢牢护住,荆凉夏慌乱地回头一看,只见韩谕略有些窘迫地微微扶了扶她,但那窘迫之色却只是一瞬,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你总是这么大意。” 荆凉夏尴尬地将胳膊从韩谕手中抽出,看向李冠娥。李冠娥当真是疯魔一般,竟然大声对齐燕说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你也同她们一样,来自画中不成?” 李冠娥刚说完,齐燕还没有回话,却见景天遇拦在齐燕面前道:“皇嫂,她是我府中带来的人,至于她是不是来自画中,皇嫂就已无需过问了。得画得天下这个传言,不过是一个传言而已,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荆凉夏如今就在这站着,可是你看,皇兄他感兴趣吗?” 李冠娥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齐燕,面前这个红衣女子,装扮上似乎与玉屏儿和荆凉夏有些许相似之处,眉眼间依稀灵气相通,双眸有神,白肤桃腮。 难道这个女子也是来自画中?那么倘若这三个加上京兆府的那八幅,岂不是还差一个人就齐了吗? 李冠娥有意无意地瞥过齐燕的脸,只见齐燕毫无惧色地看着自己,李冠娥忽然轻声一笑:“来者皆是客,不知二位姑娘住在何处,若是无处可住,那我这太子府便收拾两个房间招待二位姑娘如何?” “不劳太子妃操劳了,太子妃莫不是太过健忘,难道不知道这位荆姑娘住在我的府上吗?三皇子也说了,这位红衣姑娘来自他府上,不知太子妃想让她们留下来做什么呢?”韩谕轻勾嘴角,在一旁接过话道。 韩谕有些发白的脸颊隐忍着一丝情绪,他目光有些游移,不时看向内室,又看向荆凉夏和齐燕。 李冠娥似乎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韩谕,冷哼一声,不再多说话,他转向三皇子,问道:“你皇兄呢?又被那个弱柳扶风的玉屏儿拖走了?” “你说他不在这,还能在哪呢?”三皇子有意无意地瞥向了一眼内室,接着他便高声道:“皇兄,此刻虽然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怀,真乃*一刻值千金,但是你让我们这么多人在这等着,是不是太怠慢些了?” 李冠娥一听,脸色瞬间惨白,她想到荆凉夏居然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立刻心中了然,回头对荆凉夏大声道:“我费劲心思让玉屏儿把你唤进府中,想将你困在府中,却不想这个贱人倒是比我想得还多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居然敢……” 李冠娥话还没说完,只见内室的门一开,景天逸衣冠整整,侧身搂着几欲瘫软的玉屏儿,玉屏儿软软地贴着景天逸,脚不着力,近乎是被拖出来的。 李冠娥一见此状,脸色大变,她忽然苍白着脸,又忽然涨红了脸,大步上前,一把抓过玉屏儿的衣襟,顿时勃然大怒,抬起手掌叫朝玉屏儿打去,荆凉夏眼尖,但奈何有一段距离,自己根本赶不过去,便下意识地抬手一扬,只见手中一道刺眼白光闪过。李冠娥被硬生生地震飞出去,倒在书房门口,头上珠碎散落,衣服凌乱,痛得她欲喊无力。 众人脸上皆是闪过一丝惊讶,尤其是齐燕,伸手捂住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荆凉夏还放在空中的手。荆凉夏有些惊讶地看着齐燕,二人还未说话,只见那厢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待她看到荆凉夏悬在半空的手,她眼中一丝惊恐闪过。 李冠娥努力克制住自己,面朝玉屏儿,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荆凉夏会心甘情愿留下来吗?现在为何你会……” 李冠娥看着玉屏儿潮红的脸和凌乱的衣服,话到口中却欲吐不出。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心中立刻明了,看来这并不是太子妃的安排,而是玉屏儿自作主张,想要安排荆凉夏成为太子的人。 太子妃不过是一阶踏脚石,她想让玉屏儿帮助自己拢络到荆凉夏,却不想,玉屏儿想的比她多太多了。 “贱人!”李冠娥几步上前,抬手又要朝玉屏儿打去,却见景天逸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一改往日那般孱弱,一脚蹬开李冠娥大声道:“早就受够了你,如今她是我的人,是我的侧妃,你没有这个权利动手。” 原本有些恍惚的玉屏儿一听到这句,突然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一眼景天逸:“你说什么?” “你是我的侧妃。”景天逸低头轻声道。 “可是你明明没有……”玉屏儿慌乱地想要从景天逸怀里退出,却见景天逸牢牢握住她的手,玉屏儿吃痛,半句话憋了下去。 荆凉夏和齐燕相视一眼,二人皆是熟知这画中仙,毕竟自己也是同类之人,眼见这玉屏儿虽说衣衫凌乱,但一看便知,她并没有与景天逸发生什么,否则,以她的用情之深,恐怕早就消失在这世间了。 “凉夏,对不起……”玉屏儿忽然看向荆凉夏,荆凉夏茫然地看着玉屏儿,不知她又要说什么。 “太子说,曾经有一幅画走进他的心里,却只打了个照面,自己就被吓坏了。”玉屏儿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想帮他,于是我喊来了我的好姐妹,喂她吃百花醉仙。可如今,这幅画站在他面前,心中的人却不是他。” 荆凉夏心中一惊,倒退了半步,执棋之人,难道也能窥探人心吗?荆凉夏有些慌错地看着玉屏儿那张如玉的面孔。 “凉夏。”玉屏儿轻轻唤道,从景天逸身旁慢步而来,“难道,你不想看看自己的手指吗?” 第38章 离去【】 荆凉夏听得玉屏儿这句话,眼神闪过一丝惊慌,她余光略过韩谕,又看向同样一脸奇怪的齐燕,不由地将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尽量不让别人看到。 荆凉夏心中“嘎嘣”一下,竟然连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心了,可她是画中仙,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动真情,否则,墨消人亡,这是她们十二个人都知道的事。 玉屏儿忽然大力伸手,将荆凉夏的手硬生生从袖口中拽了出来,荆凉夏本想抵抗,却不想齐燕一把抓住她另外一只手,不让她动弹。 在场的几人都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们三人这莫名的举动,尤其是李冠娥,半趴在地上,泪眼婆娑中,她恨恨的目光一会儿看向玉屏儿,一会儿又看向荆凉夏,好像在她眼中,瘟神各路,都不及这二人在场。 荆凉夏惊慌地看向了自己的手,她心底知道,画中仙褪色,最先开始的便是手指。她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手指依然还是常态,如普通人一般,并无反常,荆凉夏不由地缩回了手,抬眼压低了声音道:“玉姐姐,你以为我们都同你一样吗?” 玉屏儿不可置信地甩开荆凉夏的手,后退两步,看向齐燕。齐燕情绪颇大,见玉屏儿平白地怀疑荆凉夏,齐燕不由地大声道:“玉屏儿,你这般作践自己,可对得起你的画师吗?” 玉屏儿一听,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她转过身,不再看荆凉夏,而是看向一脸深沉的景天逸,玉屏儿痴了片刻,回头道:“昆仑本就无情,我们与画师只不过就是作画的关系,凭什么我们就是那些被画女子的替代品?” “替代品?”一旁的李冠娥忽然有些恍惚。 荆凉夏见状,打断玉屏儿道:“我的画卷在哪里?” 如果再让玉屏儿毫无顾忌地把什么都说出来,那么她们几人更不要想走出这西楚国的境地了。 “你的画卷不在我这,我从未见过。”玉屏儿冷冷道,“你知道我的目的,也认得出刚才那是百花醉仙,我带你来,根本不是帮你寻找画卷的。”说罢,玉屏儿的脸忽然珊红了起来,荆凉夏和齐燕见她这般,知道她怕是想到百花醉仙,心有悸动吧。 荆凉夏心知玉屏儿的答案,不再继续询问,她转向还在地上隐隐作哼的李冠娥,厉声道:“我的画卷呢?” 李冠娥恍恍惚惚地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景天逸刚才给她的那一脚还不够狠。李冠娥整了整自己的发髻,将衣衫褶皱捋平,锦衣华服下,她本是将军府的名门闺秀,却半步踏进深宫府,一生掷进权谋圈,她以为自己是太子妃,可她的夫君却说受够了她。 翦风习习,半缕清风刮入书房,李冠娥捋了捋发丝,昂首看向荆凉夏:“我李冠娥不是什么单纯之人,我会为了权利斗,我会为了我的位置争,我也会为了一个传言,而用尽手段得到你。但是,我从不诓人,我从未见过你的画卷,也不知道你的画卷在哪里。荆姑娘,不知我的回答,你可满意?” 荆凉夏一听,脑袋昏沉一下,待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却一直回响那句“我从未见过你的画卷,也不知道你的画卷在哪里。” 难道自己的画根本就不在这里吗? 可是沈碧匙明明就是太子府走出去的人,她是李冠娥挑选的人,又怎么会错呢。 荆凉夏铁青了脸,上前一把揪住李冠娥的衣襟:“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我的画卷。” “我说了,我从未见到过你的画卷。”李冠娥慢慢拿开荆凉夏的手,“哦对了,你被晋王世子送进太子府的那天,我见过你,画中一见而已。” “沈碧匙难道不是你的人吗?”荆凉夏颦眉深思,李冠娥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在说谎,可是这画卷,除了能在太子府,还能在哪里呢。 “沈碧匙是我府里走出去的不假,也是我要求她进世子府寻你。但是,自从她进了世子府,除了头几天有消息,她日日往回跑,说道你的模样,让我再三确认以外,我便再也没有得到她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了。” 上官煜忽然在一边冷哼一声,扬声道:“这昆仑仙山的仙子,也是如此蠢笨,竟然连自己的画卷都找不到,无头苍蝇一般地乱转,惹人心烦。” 荆凉夏侧目看了一眼上官煜,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和自己丁不对卯,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既然那么不喜欢画中仙,那为什么还要出口议论,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自己。 “荆姑娘,太子府的确没有你的画卷。”久不做声的景天逸说道,他看向李冠娥,又看向玉屏儿,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怎么会……”荆凉夏心底如石沉水。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皇兄好生安顿一下皇嫂吧。”景天遇早已不愿多待,转身便向书房外走去,三步刚迈,他忽然又回头道:“皇兄,如果以后邀请我们看戏,不如让皇嫂亲自演吧,免得连累一些无辜的人,还要站在这里受罪。” 说罢,他看了一眼齐燕和荆凉夏,最后停留在韩谕和上官煜的身上。 韩谕说道:“三皇子既然回府,那我们也不易多待了,荆凉夏和齐燕是我们府上的客人,就与我们同走了。” 这时,李冠娥像是怀中宝物被生生扯走一般,一步拦住荆凉夏和齐燕的去路,头上珠翠叮铃:“她们两个不能走。” 齐燕本就对李冠娥震怒不已,见她这般阻拦,不由沉声道:“你若再阻拦,日后我必将你这太子府踏平!” “让她们走!”景天逸冷冷道,他不似从前那般苍白病态,反倒超乎了李冠娥的想象,什么时候,这毫无江山胸怀的太子竟然会这样对她大声喝令了? 李冠娥怔怔地看着景天逸,犹豫不定。 最终,她深深看了一眼荆凉夏,不再多说话。 荆凉夏忽然想到什么,回身看向玉屏儿:“既然太子运功帮你排毒,救了你的命,你感激一下便可,随我们走吧。” 听到这话,李冠娥本来有些黯然的眼睛腾然有了一些光亮,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玉屏儿,又看了看荆凉夏:“她没有?……” “我不会走的,我从那日马车被劫,就来到这里,就如同你和齐燕去了世子府一样,我除了这里,哪都不会去。”玉屏儿苍白着脸,摇摇头。 “你当真如此想要作践自己?”齐燕压低了声音,胸口起伏不定,看样必定是愤恼于怀的。 玉屏儿顿了一下,抬步走上前,凑近荆凉夏和齐燕,低声道:“二位妹妹走吧,原是我对不住你们,可我真的不愿意走,若是你们二人决定了,我明日便帮你们找来车马,送你们去昆仑仙山。” “车马就不用了,这些东西,我们还不愁找不到。”荆凉夏听完,不由蹙眉,这玉屏儿当真是不愿走了,哪怕再问她一次,答案也不会变。 荆凉夏说完,齐燕再不想多做停留,一把拉过荆凉夏的手,不再看玉屏儿一眼,二人便毫不顾忌地从众人面前走出书房。三皇子有些错愕地看着齐燕从身边略过,丝毫没有看他一眼的意思,直到齐燕和荆凉夏皆是快要消失在面前,三皇子才唤上韩谕和上官煜一同离去。 齐燕和荆凉夏并没有等待韩谕的车驾,只是徒步行走在这漆黑之夜。凉风阵阵,风中还有一丝清香,好像谁家的花,长出了院外,被风吹走了。 “你说,昆仑也有花香吗?”齐燕忽然道。 “我又没去过。”荆凉夏心不在焉地说道。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听说,那里是个很冷的地方。”齐燕努努嘴。 “你听谁说的?”荆凉夏疑惑道。 “祝之芸祝姐姐啊,她跟我说过,昆仑仙山,很冷,没有温度。”齐燕歪着头,像是认真思考着什么,她忽然抬头,看向荆凉夏,用一种打量新事物的眼神仔细地盯着她。 “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好奇怪。”荆凉夏见她怪异的表情,不由地有些奇怪。 “刚才你扬手挥太子妃的那道光,那种灵气和修为倒像是资历稍深的仙人,与我相比,倒是不相上下,不像是刚刚醒来,倒像是醒来许久似的。”齐燕疑惑道,她刚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刚才你那一掌,在场几人,除了那个太子妃有些害怕,别人倒是毫不惊讶。 “几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有什么没见过?”荆凉夏皱皱眉,心中想到刚才那道光,确实像是自己本身就有一般,为何自己早先并没有发现呢? “不过,以后别贸然使用这灵力,反噬之大,我还未曾见过。”齐燕抿抿嘴。 荆凉夏听见齐燕说灵力反噬,有些害怕地捂住胸口,余光瞥向齐燕,只见齐燕也是满面的不解,虽不知道齐燕现在在想什么,但是荆凉夏心中决定,这个地方,自己再待不得,就此回到昆仑仙山,说不定也是一条后路呢。 “我们明日启程去昆仑仙山可好?”荆凉夏忽然说道。 “明日就走?”齐燕一听,两眼终于有了些许兴然。 “嗯,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你明日去市集上买辆马车,记得要小心谨慎一些,我再去找一趟玉姐姐,问她走不走。”荆凉夏斩钉截铁道,这地方她真的待厌了,即使找不到画卷,她也不想待了。 “你别去找她了,她的棋局,谁能解呢?只有她自己吧……”齐燕默默地摇摇头,不赞成道。 荆凉夏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远处,月色下,微湿的地面湛着莹莹皎洁,本该一派幽静闲月之色,却见一只过街的老鼠,溜着一条大尾巴从面前仓惶而过。 第39章 作画【】 满目疮痍的画卷在面前挂着,好像被老鼠啃食一般。那画卷渗出丝丝血迹,惨猩猩地流着,慢慢将整个画卷都浸湿了。 忽然那面前的画卷好像变成了一个修罗场,狰狰白骨遍地堆积,血色浸染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诡异花朵占据了整个视线,红的耀眼的花色在荆凉夏眼前如同一滩猩红的鲜血一般。 这是什么鬼地方? 竟然如此狰狞恐怖,让人生生作呕不已。 就在荆凉夏晃神之时,忽然有一种力量在荆凉夏身后用力一推,转瞬间,自己就要被吸入画中,荆凉夏惊恐地看着自己像画中那片修罗场飞去,想要尖叫,却死命发不出来任何声响。 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抬头就是齐燕放大的脸,正死死盯着自己:“喂,你喊什么?” 荆凉夏回了半刻神,但想到刚才那个狰狞的场景,仿佛在哪见过一般,就觉得心中极其难受。 “我梦到一幅画……”荆凉夏忽然坐起身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膝头。 “你自己就是一幅画。”齐燕白了荆凉夏一眼,不再理会她,回身继续在橱柜之间翻翻找找,“你身上没钱吗?就是那种铜板,银子之类的。” “我真的梦到了一幅画,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一片全是死尸和白骨的修罗场。”荆凉夏晃晃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一些。谁知齐燕毫不在意,半挪了身子从荆凉夏眼前一晃而过,手中拿着上次上官煜送予的白檀香扇,点着头便要出门。 “你去哪里?”荆凉夏赶忙问道。 “把这个当了,换辆马车,凭我的直觉,我觉得这扇子值不少银两呢。”齐燕随意道,好像她手上拿着的不是一把白檀香扇,而是一樽青铜摆件,随便往哪里一扔,都有银子往身上砸似的。 荆凉夏一听,赶忙从床上挪下,伸手就拿过那把白檀香扇,道:“这个东西最多给你几个铜板了不得了,你还指望能给你一两银子?” “你看看你这里,有值钱的东西吗?”齐燕环顾四周,这空荡荡地屋子,如果跟她说没有人住,她准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喏,这个给你。”说罢,荆凉夏回身走到一个红木小柜边,拉开底层的一个抽屉,在里面摸索了一下,等她将手缩回之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琉璃剔透的玉质把件,只不过摔碎了一个角。 这个正是韩谕以前把玩的事物,被荆凉夏留了下来,至于为何留下来,她也不曾想过,总觉得,迟早有一天会有用处吧,比如今天,把它当了,换钱花…… “这倒是个好东西。”齐燕嬉笑着接过那枚玉质把件,将把件放进袖子里,冲荆凉夏说道:“那我去了,一会儿我便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荆凉夏犹豫一下。 “不用。”齐燕摆摆手,再未回头叮嘱一句话,便径直出了门。 本以为以齐燕这种咋咋呼呼的性格,做事定然不会行云流水般地顺利,但没有多久,荆凉夏就听见那熟悉的脚步节奏声传来,跑得很是着急。 听到齐燕回来,荆凉夏放下手中刚倒好的一杯茶,出门正准备询问,却见齐燕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屋内,便只字未语地拉着荆凉夏一路奔向后厨。 “那么火急火燎地做什么?”荆凉夏一头雾水,只看着齐燕一脸兴奋和紧张地拉着自己一路狂奔。 待到了后厨,荆凉夏忽然觉得有一阵熟悉的感觉袭来,是一种油腻腻的味道,不过对这种油腻腻,她已经习惯了。踏入后厨的月洞门,再见厨房里的一方木桌,一瞬之间就怔在了那处。 只见许久未见的朱掌柜正衣衫褴褛,蒙头垢面地坐在木桌边,扫食着手中的一碗白饭和几块肉丁,看他模样像是许久没有吃饭,当真是饿极了。朱掌柜面呈菜色,饥寒交迫中熬成这般模样,想他饔飧不继的破巷生活,也难为他还能撑到现在。 “不想死就慢点吃。”荆凉夏坐在朱掌柜对面,一字一句地说着。 朱掌柜听言,只是抬眼用余光瞄了一眼荆凉夏,见荆凉夏依然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他忽然菜黄的面上一红,放下手中的碗,沉声道:“我没用。” “你什么时候有用过?”齐燕在一旁抱臂,好笑道。 “我对不起爹交予我的事情,若不是我贪恋凡世金钱,早就将你们送往昆仑仙山了,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了,我听说了,玉屏儿她……”朱掌柜说着说着,顿了一下,仰头眺眼,看向齐燕。 齐燕摇摇头,无奈之色显上面颊,她示意荆凉夏再给朱掌柜拿几个馒头,荆凉夏点点头,起身便从蒸笼里挑了两个格外大的馒头,塞在朱掌柜手中。 朱掌柜一见这白面馒头,两眼放光像饿狼扑羊般的张口便咬,大口咀嚼起来,他一边咽着馒头,一边道:”你的画丢了,对吗?” 荆凉夏见朱掌柜直截了当地问道,不免有些惊讶,她踌躇片刻,点点头道:“齐燕与你说的?” “你不愧是卧榻图,成日里不知道在梦些什么,你如果不醒来,倒省了别人的一桩事。”朱掌柜忽然抬眼瞪了荆凉夏一眼,荆凉夏见状,不由地颦眉撅嘴,这朱掌柜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脾气,敢和从前自己视若珍宝的画如此说话了。 朱掌柜塞完第二个馒头,慢慢地喝了一口水,待他思虑了片刻,须臾,他沉声道:“若是有人心甘情愿用心头血作墨,再为你画上一幅,你便又可以重生。” “再画一幅?”齐燕听闻,也是一愣,她不再懒散地靠着门框,快步走来,挤在荆凉夏旁边,急急问道:“可是再画一幅,那还是凉夏自己吗?” “当然不是,那就是另一个人了。”朱掌柜摆摆手,“画师作画,以心爱女子为像,画出你们,你们是你们,她们是她们,除了样貌和性情,毫无关联。同样,若是以凉夏的模样再作一幅,那凉夏可就不是现在的凉夏了,她不会有现在的记忆。” 荆凉夏听完,心底若巨石沉塘,她看了一眼齐燕,不再说话。 “你可还记得与我住在一条乱巷的那个孩子吗?”朱掌柜忽然问道。 孩子? 荆凉夏不由地回想一番,记得那日她看到那个孩子手中拿着沈碧匙的荷包,从自己身边匆匆跑过,把自己引去了那条乱巷,见到了朱掌柜。当时那枚荷包被自己要了回来,现在也不知被自己扔在了何处。 见朱掌柜如此询问,荆凉夏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试探着问道:“那个孩子有问题?” “自从那日你找到我之后,他就不见了,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呢,后来他那垂死的爷爷忽然跟我说,说他的孙子将一幅画卷交给了一名公子之后,他的孙子就去过好日子了。”朱掌柜若有所思。 “什么?公子?”荆凉夏大惊,联想起沈碧匙的那枚荷包,再与朱掌柜的言辞罗列于一起,细细思索,难道沈碧匙背后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太子和太子妃,而是另有其人? 沈碧匙将画卷交予那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又将画卷交予一个公子…… 越是往深处想,越是觉得有种莫名的惊恐,荆凉夏有些担忧地看着齐燕,见齐燕也是一番深思的表情,二人相视一眼,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朱掌柜。 待说到玉屏儿原本已经快变得透明的手指,又恢复了常态,朱掌柜忽然眼中精光一闪。荆凉夏捕捉到朱掌柜的小细节,立刻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为什么玉姐姐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可是她说过,她的画卷,已经回不去了。” 朱掌柜抬手摸了摸面黄肌瘦的脸,咽了口口水,精亮的眼睛没有了生意人的那番精明,反倒像另一个人似的,正襟危坐在面前,淡淡开口道:“我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不能说,倘若我确定了她是用了那种禁术,我会告诉你们的。” 齐燕和荆凉夏原本指望朱掌柜吐露一些实情,却不想朱掌柜铁封般的嘴,硬是不肯说出来。 “不过眼下要紧的是找到你的画卷,我明日会去街上打探那个孩子。”朱掌柜摸了摸肚子,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两个馒头的香味中,意犹未尽,“倘若有人愿意为你作画,我倒是想看看,谁会那么无私。” 朱掌柜忽然探了半个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荆凉夏。 荆凉夏被他这么一瞧,往后一仰,重重靠在椅背上,疑惑地看着朱掌柜。 “吓什么,你们本就是被画出来的,有什么好怕的。”朱掌柜挪回身子,瘫软在椅子中,一条腿懒洋洋地搭在另一条腿上,郎当作样,让齐燕和荆凉夏无奈侧目。 这时,只听门外一声轻扬的声音传来:“不就是用心头血作墨吗,我来如何?” 第40章 疑惑【】 三人一听这句话,皆是面面相觑。尤其是朱掌柜,他是不请自来的,如今坐在这吃饭,可是承了齐燕的大恩,齐燕出门一趟,什么没干成,倒是带回来个老熟人。现如今这声音的主人一来,另一个人必定也是来了的。 荆凉夏回头看向门外,不知为何,自从自己和齐燕来到这阔府大院之后,从不涉足庖厨的韩谕就频频来此。 上官煜好笑地看着厨房内的三人,他别有深意地盯着朱掌柜,须臾,便道:“这不是那日撂下一车春宫图就逃跑的掌柜吗?” 朱掌柜原本蜡黄焦瘦的脸居然红了一下,他起身很是恭敬地双手作揖:“见过世子和大公子。” “倒是个有眼光的人,没有认错。”韩谕点点头,毫不嫌恶地踏过油腥的地面,走进厨房,随手拖过来一个椅子,坐了下来。 “听说,有两个人拿了别人的东西,跑到当铺去换银子。”韩谕忽然开口,他并没有询问为何朱掌柜会坐在这里大吃大喝,反倒问起荆凉夏和齐燕当东西的事情。 荆凉夏心中纳闷,这自己悄没声息地让齐燕去当东西,怎么会让他知道? 荆凉夏疑惑地抬眼看了看齐燕,齐燕努嘴摇头,一脸茫然。 “这可惜,这两个人太笨了,居然跑到物主开的当铺里,去当物主的东西,你们说,她们是不是太笨了?”韩谕轻轻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叹道。 这分明就是拐着弯骂自己啊,不过是拿了他不要的东西去典当而已,换点钱又如何,坐在这里旁敲侧击,倒失了大气。荆凉夏沉下心,低声道:“你不要的东西,我拿去当了,又如何。” “倒是不如何,只不过,我想知道,你要银子做什么?据我所知,画中仙可是看不起凡世之物的。”韩谕问道。 “不干什么,就是没钱,觉得不自在。”齐燕匆忙接过话,她懊恼一番,这最近的当铺居然会是韩谕开的,难怪她一拿出那个玉把件,那当铺掌柜就立刻扔给她一锭银子呢。 齐燕下意识地摸摸袖口,那锭银子还稳稳当当地在袖子里放着,原本准备买辆马车,随时启程,可看现在这状,估计也只能作未雨绸缪之备了。 “我对你们典当东西毫无兴趣。”上官煜凑近荆凉夏,邪邪的眼睛打量着她,“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来帮你作画,我还能活吗?” “当然活不得,这画幅颇大,心头血作墨,流尽才得一幅。当年十二画师为死去的心爱女子作画,无一不是血流而死。”朱掌柜一听,立刻大声回应道。 朱掌柜如虎咆哮般的声量,让在座其余四人皆是一脸惊愕地看着他,本以为他饿极了毫无力气,却不想不过一碗饭和两个馒头下肚,就能如此中气十足地大声说话,并无半分孱弱之气。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帮你作画了呀,我们家四代单传,我若是死了,我们家就绝后了。”上官煜立刻摇摇头,一脸严肃,他说完,又思虑片刻,戏谑一笑:“不过,如果你愿意为我生个儿子,我倒是可以考虑为你作画。” “谢谢大公子了,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还不需要别人作画。”荆凉夏白了一眼上官煜,随即往朱掌柜那侧挪了挪,尽量离上官煜远了一点,若是再看到他这副不羁的模样,自己真的会受不了,很有可能给他一掌。 上官煜本想调侃一番,却吃了个窝心气,不由地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荆凉夏。 “如果……”齐燕忽然有些犹豫地说道,试探着看着朱掌柜。 “如果什么?”朱掌柜问道。 “我是说如果,拿死人的心头血,或者,杀一个人……”齐燕低低地说道,还未说完,只听朱掌柜一声呵斥打断她,生意人的精明又回到了他的眼中,那种不容反对的眼神,齐燕从来没有见过,这朱掌柜隐藏的,倒是比她们想象的要深上许多。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齐燕,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这个绝对不可行。” 死人的血? 荆凉夏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一想到那些让人作呕的诡异血迹沾上一幅画,本来就很诡异的画卷变得更加诡异,就让人深觉不适。诚如朱掌柜所言,这死人的血,若是来拿作画,画出来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呢? “掌柜若是没有去处,便在我这里常住吧,这府院,随便挑一处喜欢的。”韩谕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问道。 正情绪激昂中的朱掌柜,一听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住在这偌大的府院,立刻换上了一副谄笑的面孔,点点头:“这敢情好啊,只要包我吃住,我绝对不打扰世子平日里的作息。若是世子有什么喜好,都可以告诉我,我手上的货源,还是挺多的,只不过我的货源都比较远,送入京城需要一些时日。” 见他三句不离老本行,韩谕摆摆手:“我对你的春宫图没有兴趣,你住下便可,若是以后她们要回昆仑仙山,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这……这怎么说呢,我的任务本就是送她们回昆仑,这么多年,也没去过,总想着一拖再拖,结果现在弄成这样……”朱掌柜结结巴巴地说道,满面尴尬笑意。 “若是你送我们去,我倒是怕你路上遇上个什么山贼,把我们全扔了。”齐燕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朱掌柜,对他来说,还是倒卖春宫图比较符合他的心性。 “抚琴图,五弦琴置于柳下,撩音乱舞,心性易冲动。”朱掌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斜着眼睛轻描淡写地说道。 齐燕顿时涨红了脸,这朱掌柜不愧是带了她们二十多年的人,居然知晓得如此清楚。 也难为他带着十二幅一直没有动静的画,东奔西跑,还要遵守约定,将她们送回昆仑仙山。 “可是你送我们回去,你还回来吗?你舍得你的春宫图?”荆凉夏好笑地看着朱掌柜。 “卧榻图,长眠不醒,桃花暗香,不知所梦不知所想,心性不定,做事从不考虑后果。”朱掌柜又抿了一口茶,余光瞥向荆凉夏。 荆凉夏顿了半晌,半天接不上一句话,这朱掌柜虽不是开口伤人,却针针见血,让她和齐燕无力回应。 “别嘲讽她们二人了,这两个人加起来,堪比一只发了威的猛虎,必定搅得你的好日子变得天翻地覆,自己却浑然不知。”上官煜在一旁轻笑道,韩谕一听,也微微勾了勾唇角,不动声色地掩去脸上一丝一瞬即逝的恍然。 “听说,太子想给玉屏儿一个名分,只不过,玉屏儿的身份,是个问题……”上官煜忽然道。 “我听说了。”朱掌柜眉眼紧锁,盯着手中的茶杯,茶水中漂着一层油垢,朱掌柜不满地放下茶杯,接着说道:“解棋解棋,一局棋,赌的是自己,输的是别人,无人可讨好。” “此话怎讲?”韩谕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朱掌柜若有所思地半阖眼,摆出一副高人模样,荆凉夏嗤笑一下,扭头不再看他这副模样。不过短短几个字,道出玉屏儿的棋局难解,他倒是把自己当成神人了,还扯上了天机。 “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她的墨字已经褪得……”齐燕毫不顾虑地开口说道。 话到嘴边,又被朱掌柜不耐烦地打断:“我说了她把自己当成一盘赌局,你还不信吗?” 朱掌柜略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我想见见她,不知可否行得通?“ 朱掌柜话音刚落,齐燕立刻回道:“她面子大得很呢,若非她邀请,我和凉夏可是连太子府的门都难进一步,即使进去了,还给她背后捅一刀。平日里看她不喜欢和我们说话就罢了,却不想她做出来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绝上很多!” “听说她频频出入落音寺,掌柜不妨可以去碰碰运气。”韩谕忽然道。 荆凉夏一听,心生疑惑,这落音寺乃天家寺庙,不知道为何,总是能吸引到那么多的香客,居然连玉屏儿也不例外。落音寺作为佛家圣地,可对于她们昆仑仙山的道家而言,虽说佛道不分家,但是频频出入落音寺,也是怪事一桩了。 “我与上官公子还有事要办,不多留了,若是掌柜想去落音寺,让忠叔驾车相送吧。”韩谕见众人皆是坐而不语,便起身道,他走向门口,忽然又回头,看着荆凉夏戏笑说道:“如果你们想走,直接用世子府的马车吧。” 看着荆凉夏青一块白一块的脸,韩谕扬长一笑,便和上官煜径直走出后厨,渐渐消失在三人面前。 见那二人一走,朱掌柜一手打翻了桌上的一个白瓷茶盏,压低了声音道:“明日一早就去太子府门口蹲着,我一定要见到玉屏儿。这棋局,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解。” 第41章 心思【】 翌日一早,荆凉夏便睡眼惺忪地被朱掌柜大力的敲门声喊了起来。 朱掌柜住在了樊叔隔壁屋,樊叔在昨日见到他之时,大为吃惊,他不由感叹道荆凉夏的亲戚众多,也深深觉得朱掌柜的胃口实在是颇大,一人的饭量竟是四五人之多,奈何韩谕又事先给自己打了招呼,晚上只得照死了做了一顿丰盛大餐,将朱掌柜喂了个十成饱。 荆凉夏朝着齐燕的画卷喊了十数遍,都不见齐燕出来。朱掌柜催得紧,荆凉夏便不再叫唤齐燕,独自跟着朱掌柜一路匆匆,来到太子府的后门,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余光瞥向后门口,等待着那个熟悉的人出来。 朱掌柜这两日吃得极饱,本身已经塌下的干黄面孔,转眼间就已经有了些红润之气,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出半月,他又会变成原先那个大腹便便、膀大腰圆的朱掌柜了。见荆凉夏呆呆地盯着自己,朱掌柜忽然闷声道:“十二幅画,我就看不懂你,我知道爷爷的画店是被一场火烧尽,我拿到你们的画卷之时,研究了许久,独独不懂你,可能是因为你成日睡着吧。” 荆凉夏见朱掌柜忽然说起自己,有些好奇道:“我也看不懂自己,我总觉得,我好像早就来到这个世界似的,但是我却没有印象。” “你没有印象,我就更加没有了。”朱掌柜精亮的眼睛一边看着荆凉夏,一边盯着那个后门口,两不耽误地滔滔不绝,“你们本不应该被画出来,以别人的模样作画,画出另一个人,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事情。但是画仙出自昆仑仙山,却不传承于昆仑仙山,他有自己的主张,那十二个画师,便是他的杰作了。” “杰作?此话怎讲?”荆凉夏心中不解,疑惑道。 “画仙让十二个画师画心爱女子,付出的代价是生命,画师死去,却留下来十二幅画。因为此事,画仙被驱逐出昆仑仙山,终身不得踏进昆仑境地。”朱掌柜沉沉道,眼中有些焦灼。 这时,只见二人盯准的那个后门,果然出现了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玉屏儿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周围,便将面纱从袖中拿出,覆在脸上,门口侍卫并未过多问及玉屏儿,直接颔首让她离去。 待玉屏儿上了一辆简易的马车,朱掌柜忽然大步走向前去,荆凉夏惊得想要拦住朱掌柜,却已然来不及。 “切勿急行,棋局待解”朱掌柜大声道。 话音刚落,只见马车窗布被撩开一条缝,荆凉夏远远见到玉屏儿的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正欲上前,却见朱掌柜似乎并没有说几句话,便转身而来,拉着荆凉夏怒气冲冲地往世子府的方向走去,荆凉夏匆匆回头,马车已经不在远处,看来玉屏儿竟是连见都不想见自己一面吗? “你跟她说了什么?”荆凉夏问道。 朱掌柜沉着脸,脸色像三九寒天被冻住的猪肝一般,不自然地说道:“没说什么,她说让你不要来劝她一起走了,她不会走的。” 荆凉夏疑惑地看着朱掌柜,总觉得他好像隐瞒了什么似的。 “呸,老子花那么多力气,护着你们,这会儿子给我脸色看。”朱掌柜忽然碎骂一句,荆凉夏惊得茫然朝他看去,朱掌柜回过神来,红了红脸:“没……没说你……” “玉屏儿到底说了什么,你怎么这般模样。”荆凉夏看着朱掌柜一脸奔丧的表情,再次看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那道后门。 “我有点事,你先回去。”朱掌柜拒开了荆凉夏的询问。 荆凉夏有些担忧,毕竟,朱掌柜这般冒失又胆小的模样,真的看不出来他是个有要紧事的人。朱掌柜似乎知道荆凉夏的担忧,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我聪明着呢。你回去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罢,朱掌柜转身离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路口。 荆凉夏疑惑地想要跟上前去,却还是踟蹰半分,最终朝世子府的方向走去。 还未行至门口,就已经听到齐燕爽朗的笑声,萦绕在这高墙桓缘之间,听了很是心情大愉。荆凉夏正要上前,远远而望,却发现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后门,根据那车驾的样式和车顶,似乎应该是个高宦权贵。 荆凉夏停步不前,站在一棵柳树下,正目看向后门。齐燕的红衣映入眼帘,她面上溢着淡淡的笑容,眼弯如蚕,看不出眼中情绪,也看不透面上表情。 正待上前瞧个真切,齐燕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里轻轻一瞥,荆凉夏止步不前,犹豫着停在原处,一只手撑住身旁垂柳,一只手下意识地揪着裙摆。那辆马车缓缓而来,荆凉夏匆匆别过脸去,但那马车经过身旁之时,荆凉夏还是忍不住好奇看向了车窗,软帘被风撩起,那张熟悉的脸静静掩在软帘之后。 这是三皇子的车驾…… 荆凉夏怔了一会,看着那马车渐渐行远。待她回过神来,便匆匆从后门跑入,惊得刚准备出门的忠叔大喊大嚎,硬是拉着荆凉夏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经不住如此这般的惊吓,荆凉夏赶忙跟忠叔道歉,边回头安抚忠叔边朝着自己的住所跑去。 齐燕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好像知道荆凉夏有许多话要问她似的,见荆凉夏一头冲了进来,齐燕好笑地靠着床边,抱着臂,侧头问道:“见了鬼似的慌张,怎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那个……”荆凉夏犹豫道,“三皇子来了?” “来了。”齐燕点点头,“又走了。” “他来做什么?”荆凉夏皱眉问道,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宫里上朝吗?为何忽然来世子府了,还偏偏走了后门? “来看我。”齐燕毫不避讳,直截了当,这爽脱的回复着实让荆凉夏心中闷惊。 见荆凉夏有些发愣,齐燕起身拉过荆凉夏:“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我不是玉屏儿,不会跟你绕棋局的。” “你……”荆凉夏抬眼,局促不安,“你喜欢他?” 齐燕闻言,稍稍扭转了目光看向了别侧,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桌上半杯冷透的茶水,缓缓开口:“我分得清正邪,分得清自己的心。” 分得清自己的心?荆凉夏抬眼盯着齐燕,她鲜少露出凝重的神色,也鲜少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语句,齐燕很是聪明,她避重就轻,挑拣了别人无法再勘破的方式来回答。 荆凉夏忽然心中一惊,自己分得清吗? 想到那晚清风露重,凉亭里吐露秘密的那个人,他整日将自己掩埋在一张面具之下,用着别人的名义来活,用着别人的身份来面对他人。 “我从不觉得我来自画中是多么的好,我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琴,自己的世界。可是我发现,这几十年过去,我除了镜花水月般地在画里游游走走,看一些不真切的东西,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外面的东西。”齐燕轻轻一笑。 “外面的东西?”荆凉夏疑惑道。 “对,外面的世界,就是这里。”齐燕边说边看着窗外,青鸟啼啼,风吹叶落,她收回目光,淡淡道:“如果我是玉屏儿,我不会同她一样。” 荆凉夏正欲开口,却不想齐燕忽然又接着说道:“当然,我也不会同你一样,你这样,太累了,连自己的心,都不愿意看一眼。” 话毕,荆凉夏心中猛地一惊,她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齐燕。 “一语惊醒梦中人。”齐燕又换上了平日调皮的模样,笑道:“你这卧榻图,就是爱做梦,梦得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齐燕指了指荆凉夏的心,笑意盈盈道:“你这里,可是住了一个人?” 荆凉夏瞬间脸色苍白,她慌张地看向了齐燕的手指尖,想要找到那有意无意的证据,可是齐燕收回手,仰首道:“寻一天,尽快回昆仑仙山吧。” 荆凉夏怔怔地看着齐燕,本想问出齐燕是否真的喜欢三皇子,却不想被齐燕一语惊醒。荆凉夏默不作声地站在床边,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低声碎碎骂道:“老子就知道是这样!这般不讨好,还不如继续干我那见不得官府的勾当。” 荆凉夏和齐燕闻言,转首看去,只见朱掌柜像是碰了一鼻子灰似的,怒气而来。他大步跨进院落,踟蹰片刻,道:“虽说我是个俗人,但你们这女子房间我进不得,你们出来吧。” 荆凉夏和齐燕皆是疑惑地相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待看到朱掌柜手中握着的东西时,荆凉夏睁大了眼睛,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朱掌柜晃了晃手中的一根竹签,低声道:“玉屏儿的画,算是废了。” 第4243章 【】 朱掌柜说完,将手上的那根竹签放在手心上。齐燕狐疑地看了一眼荆凉夏,因为就在不久前,荆凉夏也拿着同样的一根竹签,问过她有关竹签的事情。 竹签的一头被削得尖锐无比,应该说不是被削成这样的,而是本身就是尖状,整根竹签就像是浑然天成一般,找不到一丝被削剪过的痕迹。 朱掌柜将竹签从手掌中拿起来,在齐燕和荆凉夏的面前晃了晃:“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什么?”齐燕和荆凉夏相视一眼,摇摇头。 荆凉夏见这根竹签跟自己的那根,基本上一模一样,如果朱掌柜也有这根竹签,那么不就说明他也去了落音寺吗。想到此处,荆凉夏惶然抬头看着竹签,既然是落音寺归来,难道朱掌柜也见到了那个满面狰狞、两眼深邃塌陷的老道? 那个奇怪的老道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落音寺吗? 荆凉夏怔了一下,踌躇着要不要告诉朱掌柜自己也有一根,但见朱掌柜一脸凝重的神色,刚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这根竹签……”朱掌柜沉着脸,半阖眼地微微打量着手中竹签,“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齐燕一愣,“你这是逗我们开心呢?” “哼,以前老子落难,就没人管老子,现在老子有点用处了,成日追着老子问这个问那个。”朱掌柜碎了一句,满脸不悦地看了一眼荆凉夏,荆凉夏尴尬一笑,想起之前自己拒绝了朱掌柜,不免有些对不住朱掌柜,虽然他好吃懒做又贪心,但是毕竟带着她们东奔西跑那么多年。 “那日见你一身污垢,还硬是拽着我不放,我才弃你不管的。”荆凉夏努努嘴,朱掌柜见她有些尴尬浮在面上,有些好笑,便不再多说,拿着那根竹签道:“我确实不知道这根竹签有什么用。” “那你从哪里得来的竹签?”荆凉夏追问着。 “我跟着玉屏儿去了落音寺,结果刚到门口,那些小和尚居然不让老子进去,哼,老子还不稀罕进去呢!”朱掌柜冷嗤一声,碎碎念着,他绕绕了脖子,原先那道因为过度肥胖而被衣领勒出的线,还能清楚得看见。 齐燕白了一眼朱掌柜:“你能不能挑拣些重要的东西说?” 朱掌柜哼唧了半晌,极其不愿意被人催促似的,终于耐着性子,开口道:“她刚进寺没多久就出来了,手中拿了一捆东西,用一块布包起来的,这个就是那块布里掉落的。”说罢,朱掌柜将竹签轻轻插进荆凉夏的手里。 荆凉夏愣愣地看着又一根竹签出现在自己手里,霎时间觉得浑身如蚁撕咬般地难受,她慌忙扔掉竹签,说道:“她要这个做什么?”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见她去了城北的一处山头,那里人烟稀少,我就没有继续跟着了。”朱掌柜说道,“如果没有猜错,那里就是乱葬岗,俗话说的死人堆,她去做什么,我不敢胡乱猜测。” 荆凉夏和齐燕闻言,面面相觑,难道真中了齐燕所说的,竟然真的可以用死人的血作画? 可是为什么玉屏儿要用血作画呢? “哦对了。”朱掌柜忽然抬头道,“我走那么久的路,也饿了,不回来吃点东西,不舒服。” 朱掌柜三句不离老本行,五句不离吃的本事着实让荆凉夏和齐燕有些无奈,但见他确实很饿,一早没有吃饭便急匆匆地出去,两人也不好说什么。齐燕只得到厨房,拿回来两个馒头,塞进朱掌柜的手中,又倒了一杯茶,说道:“慢点吃,小心噎死了,没人送我们回昆仑仙山了。” 朱掌柜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你怎么知道我识得昆仑仙山的路?” “你自己不是说你要承你的祖业,送我们回去吗?”齐燕道。 “是吗?我倒是不记得我说过了。”朱掌柜咬了一口馒头,又灌了一大口茶水,慢慢咀嚼着。 朱掌柜吃完了两个白馒头,便嚷嚷着要回去睡一觉,看他摇头晃脑、大摇大摆地走后,荆凉夏和齐燕拿着两根竹签,一个坐在桌边,一个靠在床榻,皆是一脸奇怪地看着竹签。 两人想了一下午也想不通这竹签能干什么,最后只能放在一边。 入夜,齐燕早早地就爬进了画里,说是要养精蓄锐,未雨绸缪,以备不时只需。荆凉夏看着她一声不吭地钻进画中,不由地望向了窗外,这夜色中,连鸟啼声都显得格外空灵寂静,偶尔传来一声虫叫,也淹没在晚风呼啸中。 荆凉夏轻轻唤了唤齐燕,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便随手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转身轻声出门。 待她行至后门,却看见朱掌柜靠在门边,拿着一个面饼,意犹未尽。朱掌柜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会去那里,不过,我提醒你,若是看不了,就不要看了。” “我知道。”荆凉夏微微低头,眉头紧锁。 “城北出去往西走一点点,就能看到了,如果太过恶心,就赶紧回来。”朱掌柜将面饼尽数塞进嘴里,又试探性地问了问:“齐燕其实与我说过,你也有那根竹签是不是?” 荆凉夏抿嘴不语,她看了一眼朱掌柜,伸手推开门,半步迈出,她回头道:“我一会儿便会回来,你若是睡不着,就再拿几个饼坐在这,帮我开门。” 朱掌柜一愣,怎么自己眨眼间就变成守门的了? 待他反应过来,荆凉夏早就关门而去。朱掌柜扭扭脖子,慢悠悠地坐了下来,碎碎道:“老子等你一个时辰。” 话音刚落,只见一袭青蓝缎袍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朱掌柜抬头看去,朱掌柜半口大饼噎在喉咙,惊得立刻蹿起身来,急忙躬身道:“世子怎么这个时候还出门?” “她去哪里了?”韩谕低沉着声音厉声道。 “谁啊?没人出去啊……”朱掌柜小声道,“老子……我……我一直坐在这吃饼,没……没人出去啊。” 荆凉夏顺着朱掌柜所说的城北小道,一路向着城北而去,待她绕过一个小山坡时,忽然迎面而来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味。荆凉夏抬手紧紧拿衣袖捂住鼻子,她放慢脚步,轻轻朝着面前一个土坡走去。夜间的寂静和几声诡异的鸟啼,让荆凉夏浑身难受,她尽量克制住自己,忍住往回跑的想法。 荆凉夏寻了一棵比较粗壮的枯树,紧了紧衣裙,小心翼翼地藏在树干后。 月色下的土坡格外清冷,荆凉夏轻轻呼吸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土坡,等待着那个应该会出现的人。 似乎是等了许久,荆凉夏紧紧抓住树干,探出半张脸,仔细盯着土坡。就在她几乎都快要放弃的时候,那抹白色的身终于出现了。 玉屏儿警惕地抱着一个狭长的盒子,面容用厚厚的白纱遮掩起来,只露两只眼睛。她徒步艰难地爬上土坡之后,荆凉夏慢慢从大树后钻出,跟在玉屏儿后面,小心谨慎地不发出一丝声响。 待荆凉夏绕道土坡的背面,她迅速找了一个小土堆,藏在后面。 越来越浓的腥臭味让荆凉夏不断有作呕的感觉,她悄悄探出头,定睛一看,只见眼前那方土坡,满是被丢弃的死尸,半呈腐烂状的躯体夹杂着腥臭的味道,已经腐烂到认不出原状的尸身交错纵横地堆在土坡上。整个土坡呈现一片黑灰状,看来是被人为烧过数次,毕竟,这死尸之多,若不掩埋或焚烧,瘟疫极易散布。 玉屏儿毫不避讳地抱着手中长盒,静静地穿梭在土坡死尸中,她紧紧蹙眉,低头仔细寻找着什么。荆凉夏紧紧捂住嘴,睁大了眼睛看着玉屏儿的一举一动。 阴冷的风不断刺着荆凉夏的脸,她深呼一口气,慢慢探了探身子。 玉屏儿像是寻到了什么似的,只见她慢慢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一具尸体…… 须臾,玉屏儿缓缓摘下面纱,当她的脸暴露在月光之下时,荆凉夏惊恐地倒抽一口气。只见玉屏儿的脸布满了诡异的血丝,几欲透明的脸浅浅透着淡淡的粉色,她就像一幅晕了色的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纸片状,淡淡无色。 荆凉夏忍住心中惊恐,睁大了眼睛盯着玉屏儿的动作。 玉屏儿很是熟练地从长盒中拿出自己的画卷,慢慢展开放在腿上,又从袖子中拿出一根竹签,那竹签和朱掌柜带回来的那一支一模一样,尖锐的签头在月光下湛着利刃般的光。她紧紧握着那根竹签,眼中闪过一丝煞气,狠狠扎向了身旁的一具死尸…… 荆凉夏惊恐地后退半步,眼睁睁地看着玉屏儿将那具死尸的心慢慢挖出来,又用竹签刺破…… 那竹签被玉屏儿深深扎进那颗还能看出原样的心脏中,那颗心脏已经毫无生气,剩下的只是死气。竹签深入时,玉屏儿用力过大,一道猩红的细细血柱猛地被刺出来,弹起一道血红弧线,喷洒在玉屏儿的袖口上。 玉屏儿有些惊慌地往后一仰,用手撑地,试图躲过那道血红弧线。待她勉勉强强回过神来,她厌恶地看了一眼那颗心脏,轻轻抚了抚胸口。 她拿出一个贝壳,看那模样,这个贝壳似乎是个精致的容器。果然,当玉屏儿将贝壳慢慢打开时,里面几块干掉的彩墨牢牢粘着贝壳,只欠些许水,便又是一盘墨了。 玉屏儿拿出一支小巧的细毫,架在贝壳上。随后拿出一个小竹筒,将竹筒里的水慢慢滴在贝壳里,接着,她用竹签蘸了一点血液,一点一滴地滴在贝壳中。 如此待来来回回滴了数十次,玉屏儿面露厌恶地将竹签一扔,从袖中掏出一包被折好的小纸包。 她一层层打开小纸包,随着小纸包被慢慢打开,一股淡淡的异香伴着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荆凉夏紧紧捂住鼻子,这香味着实呛人不已,让她不由地抓紧自己的裙摆,准备随时掉头就跑。 那股异香混杂着冰片、樟脑、麝香、巴豆、犀角、藤黄等各种防腐之味,荆凉夏心中一惊,难道玉屏儿居然用这种怪异的方式来防止自己的画褪色吗? 玉屏儿将那包香料撒入贝壳中,墨香混着血腥,血腥混着香料,这浓浓一盘不知应该称作何物的东西,竟然在玉屏儿的手中,被调制成作画的颜料。 镇定片刻,她执笔蘸墨,慢慢提笔,认真地在自己的画上描绘起来。 月光下,一袭白衣包裹着一个纸片般、几欲透明的女人,她蹲在一片死尸中,仔细地给自己补画添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和防腐香料混杂的味道,荆凉夏忽然觉得一阵恶心,紧紧贴着藏身的小土堆。 随着玉屏儿精细地作画,只见她原本透明的脸慢慢变得饱满起来,她的五官渐渐变得立体,渐渐有了粉润的颜色,就在她收笔的那一刻,荆凉夏伸长了脖子怔怔看去,那幅已经被补好的画,上面满是诡异的黑气,若隐若现。 玉屏儿卷起自己的话,又放回了狭长的画盒种,她收起贝壳和笔,正欲转身,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又拿出一根干净的竹签,蹲下身子,刺向那颗被她取血的心脏。 她用竹签当笔,蘸了猩红的血液,慢慢地滴在自己的手腕上,随着血滴迅速地渗入,玉屏儿的脸越发的饱满和丰盈,竟然比初见她的时刻,还要动人三分。 荆凉夏惊恐地看着玉屏儿熟练地做完这些事情,不可置信地僵在那里。玉屏儿居然以血喂画,她为了拖延生命,居然不惜玷污画卷,强行用死人的心头血来作画…… 这怖人的一幕突然让荆凉夏觉得一阵恶心和眩晕,她勉强半蹲在小土堆后,强忍着一阵阵呕吐感,看着玉屏儿抱着自己的画卷扬长而去。 玉屏儿已经疯了…… 她疯了…… 荆凉夏眼中慌乱地看着玉屏儿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片死尸,月光下的土坡湛着诡异的光,把正片乱葬岗照得格外通明,那颗被刺破的心脏还歪歪扭扭地弃在一边,满是疮痍。 荆凉夏惶然抬首,不经意间,余光瞥见自己的手…… 那小指尖端,似乎莹莹发白…… 荆凉夏倒抽一口气,慌乱地后退数步,死死盯着自己的小指尖,那种莹白,好似半朵白莲,开在她的指尖,湛着妖异的白色。 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忽然背后撞上一个人,荆凉夏慌张地回头一看,只见韩谕一脸疑虑和不安地看着她:“我找你好久,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荆凉夏闷呼一声,一把推开韩谕,警惕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刚才。”韩谕疑惑道。 “你看到什么了?”荆凉夏步步紧逼。 “我刚刚才来,找了你许久……”韩谕靠近一步,想要伸手扶住荆凉夏。 “你走开!”荆凉夏伸手狠狠一推,将韩谕推开在一侧,便一路闷着头狂奔,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往哪里跑。 跑进一片林子,荆凉夏惊慌地看着周身全是白晃晃的白桦树,一棵棵像睁开眼睛似的看着自己。 白晃晃的树…… 白晃晃的人…… 薄如纸片……轻若白羽…… 竹签是用来挑血作画的,老道士给了自己一根竹签,难道也暗示自己会变成这样? 荆凉夏大口呼吸着在白桦树林间来回穿梭。这片林子像是没有出口似的,死死围着自己,死死盯着自己,死死不让自己有半刻停缓的机会。 身后匆匆跟上几声凌乱的脚步声,荆凉夏仓惶地回头一看,只见一群煞气腾腾的黑衣人,皆是手持长剑长刀,竟然步履生风地极速将自己包围在中间。 荆凉夏惊呼一声,环顾四周,早已没了退路,四周小路皆是被这些人死死围住,荆凉夏顿在其中,惊恐地看着这些人。 “抓活的,切不可伤她。”领头之人低吼一句。 其余黑衣人听见,整齐点头,一步步紧逼上来,将围住荆凉夏的圈圈不断缩小。 荆凉夏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正要一挥,一道白光匆匆从自己脸侧打过,晃眼间,面前四五个黑衣人被这道白光打在地上,痛苦闷哼着。 回身一看,只见齐燕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不远处,她面色绯红,想是极怒。 “不要命的人,总是做不要命的事!”齐燕上前紧紧贴着荆凉夏,“你不可妄动灵气,你看看你的手指,即便你有五十年的灵气,若是此刻动了灵气,便会加快褪色!” 荆凉夏一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五十年的灵气?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黑衣人恢复了元气,慢慢地又靠近了一些,其中一个人犹豫道:“又来了一个,这个怎么办?” “主子说了,只要这一个,红衣服的,杀!”领头之人冷冷道。 话音刚落,荆凉夏正欲拉着齐燕夺路而逃,这时,两厢都还未动手,只见另一队亦是一身黑衣的人忽然急急出现,霎时间,两方黑衣人陷入对峙中,周身气氛立刻充满杀意。 荆凉夏一头雾水地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这是敌是友还未分清,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她紧紧拉住齐燕的手,回头找着可以逃跑的路线。 忽然,荆凉夏手中一空,她侧脸看去,只见一个人紧紧搂住齐燕,捂住她的嘴,转眼间,齐燕就耷拉着脑袋不省人事。 “齐燕!”荆凉夏慌乱地大呼道,正欲上前,却见自己也被人拉住,荆凉夏仓促回头,韩谕死死抓住自己的手,道:“她没事。” 荆凉夏心中一惊,急忙想要甩开韩谕,却不想,不远处一个黑衣人抓住机会,大步上前,一把想要拉住荆凉夏的袖子。荆凉夏惊恐地缩回手,向后一躲,竟直挺挺地钻进了韩谕的怀中。 “这样才乖。”韩谕轻轻在荆凉夏耳边说道,他左手紧紧搂住她,右手不知何时变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 “别看。”韩谕将荆凉夏的头按在自己怀中,荆凉夏慌乱地伸手抵住他,那阵熟悉的清新青草味袭入鼻尖,荆凉夏一愣,不受控制地回头一看。 只见韩谕照准那个想要拉荆凉夏的黑衣人的手,手起刀落,硬生生将他的手斩下来,霎那间,断手掉在荆凉夏脚边,猩红的血溅出一道弧线,洒在断手旁边。 一阵恶心的感觉袭来,荆凉夏想到那月色下的竹签和死尸,脚下一软,就要跌去。韩谕紧紧搂住荆凉夏,不让她继续下滑。 “告诉你的主子,试图染指我的人,死。”韩谕冷冷丢下一句话。 那断手之人疼得蜷缩在地上,饶是死士,也是惨白了脸,虽然他一声不吭,但津津汗迹早已遍布面颊。 荆凉夏透过余光,瞥见那断手之人,只见他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着、蜷缩着,面色惨白,嘴唇干裂。他忽然爆瞪了眼睛,嘴巴狠狠用力,不一会儿,他吐出来个什么东西,两眼一翻,头一歪,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荆凉夏浑身一颤,她盯着那个被吐出来的东西,看了半晌才发现,那竟然是条舌头,一条血红的舌头。 恶心感接踵而至,荆凉夏实在是撑不住了,紧紧抓住韩谕衣襟的手渐渐松软下来,她闷头一歪,漆黑便占据了她的整个视线。 “三皇子,我先走了,这些人就交给你了。”恍惚间,荆凉夏最后一下的清醒,听到了这么一句。 脑中的混乱和深深的作呕感迅速占领了自己的大脑,荆凉夏终于脚下一软,眼皮沉重,往一边倒去。 第43章 入画【】 头疼得厉害,浑身也酸得难受,好不容易能稍稍动一动腿,却发现双眼依然紧闭不开。 荆凉夏慢慢地恢复着意识,一片空白中,忽然出现了竹签、血液、一幅满目疮痍的画…… 低头看去,那幅画种,竟然生生地画着自己!荆凉夏惊恐万状地看着画,慌忙伸出手去想要撕毁那幅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到那幅画。 两眼忽然睁开,刺眼的阳光射入眼中,长时间适应了黑暗,这突如其来的阳光让人不敢直视。荆凉夏又紧紧闭上了眼睛,进入了她似曾相识的黑暗…… 耳边传来阵阵鸟鸣,清脆的啼叫萦绕在四周。花香弥漫着,淡淡浓浓相宜相生,恰到好处,毫不多余。这清新的感觉,好像在告诉自己,就在不远处,有一片世外桃源在等着她。 荆凉夏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腿,酸麻的感觉立刻袭来,荆凉夏立刻挣扎地爬起来,怔怔地坐在床上。待她看清面前,只见自己身处一个小屋中,这小屋异常熟悉,有细软榻、红木架、小圆桌,一切的陈设摆置都似曾相识。荆凉夏环顾一圈,竟然还有一个梳妆台,那个梳妆台上,搁置着一个仿佛在里面见过自己的小铜镜…… 这是画中的那所房子! 荆凉夏闷声惊呼了一下,捂住了嘴。她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埋头调理了一下思绪。 记忆就像戛然而止一般,生生断在了她在画中醒来的那一天,好像前两世的记忆根本就不存在似的,这么久以来她才发现,前两世的记忆居然早已慢慢消失,很难再被想起来,即使用力去想,也只是只字片语的印象…… 这是为什么,难道真如朱掌柜所说,自己不过就是一幅卧榻图,一直沉睡,从未有过真实? 荆凉夏忽然想到昨夜去乱葬岗看的那一幕,那惨白的月光和散发着腐臭的尸体,还有尖锐的竹签和被刺破的心脏。静止不动的画面像是一幅画一般印在脑海里,荆凉夏死死抓住自己的头,用力晃了晃,像把这些恐怖的画面晃出脑外。 屋外花香阵阵袭来,荆凉夏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翻身下床,待她寻找着自己的鞋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只穿了一件亵衣! 忽然而来的一阵空白让荆凉夏想不出为何自己会回到画中的小屋里,也不知为何自己好像被自习擦洗过一般,睡在床上睡了那么久,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荆凉夏光着脚,在一边的架子上,寻到了自己的衣服,那衣服散发着阵阵桃花香气,一如自己在桃花软榻下闻着的那半缕芳香。 穿好衣服,荆凉夏环顾四周,实在找不到自己的鞋,只得放弃,转身开了门…… 阳光更加刺眼地照来,琉璃镜似的映在荆凉夏的脸上,荆凉夏用手挡了一下阳光,待适应片刻,她茫然地放下手,怔怔地看着面前…… 小溪缓缓流淌着,石子路干净整洁,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桃花香,似乎一切都与画中的事物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屋外多了许多的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挂着篇幅完全一样的画,而画面,竟然是自己的卧榻图! 那个人,站在一片矮草绿茵中,一袭青蓝色的缎袍,那么晃眼,那么刺目,那么像一根竹签,狠狠钻着荆凉夏的心。 曾几何时,我是否见过你? “醒了?”韩谕轻轻一笑,他正手握画笔,站在画架的后面,仔细地盯着自己,“头往右边侧一下。” 荆凉夏怔了一下,不懂他的意思。 须臾,韩谕放下画笔,挥手示意荆凉夏过去。荆凉夏疑惑地抬步走去,待她看到画纸上的事物时,生生到抽了一口气,居然和这周围的画一样,是自己的卧榻图! 无论是任何细节,竟然都完全吻合自己的原画,尤其是阖眼酣睡的那张脸,好像在做着既忧愁、又快乐的梦。 “你……”荆凉夏死死盯着韩谕,这一切来太奇怪了。 “这里是我娘住过的地方……”韩谕淡淡道,话语之间好像没有一丝情绪。 “你娘?你娘不是晋王妃吗?”虽说荆凉夏是明知故问,但她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你知道我不是晋王世子。”韩谕揉了揉荆凉夏的头,荆凉夏有些仓促地别过头去。 韩谕忽然上前,将荆凉夏紧紧揽入怀中,荆凉夏大惊,挥手就要打开他,却不想韩谕只是紧紧搂住她,低声道:“我只想抱抱你,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可好?” 荆凉夏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衣服,仿佛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那么有力,那么温暖。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心跳声了?从画中醒来的那一天吗?还是从来没有过? “当今圣上爱上了一个女子,可是那个女子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二十多年前,他认识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性格与他心爱的女子很像,可是这个女子不肯入宫门,于是当今圣上便在这里修了这处小屋,然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韩谕慢慢地说道。 “那个儿子,是你?”荆凉夏小心地问道。 “明知故问。”韩谕轻笑一声,“五岁时,我娘患病死去,这五年来,那个应该被称作爹的人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们。娘死后,我被以晋王世子的名义接入皇城,府中的人,除了小花生,都是娘生前信赖的人。” “从此,我就不姓景,而叫韩谕,冠了他人的姓名,寄人篱下。我从不上朝,因为我不想看到他。” 荆凉夏怔怔地听着,韩谕的青丝拂过她的鼻尖,荆凉夏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喷嚏。韩谕见她这状,不由地紧了紧怀抱,将荆凉夏更完整地揽入怀中。 “五岁时,当今圣上来到这处木屋,画了一幅画,便是你的画,他说,如果我以后要娶妻,必定要娶一个像画中女子般的人。自那以后,我便知道,我五岁时,你就在我心里了。”韩谕的大手紧紧伏上荆凉夏的头,将她的头慢慢抬起。 荆凉夏一惊,伸手推开韩谕,后退半步,问道:“我到底是谁画的?” “我不知道。”韩谕见她推开自己,有些失落,“我五岁初见你,便知道你必定是我的。你入世子府的当天,我便知道你来了,你以为世子府那么多的人都是摆设吗?那日你喊住我,我隐去心中的那份悸动,我以为你要我做什么呢,搞了半天,却让我帮你杀两只鸡。” “我的画,一直在你这,对不对?”荆凉夏终于开口问道。 “你应该不是现在猜到的吧?”韩谕轻勾嘴角,有些宠溺地看着荆凉夏,“沈碧匙确实是太子妃安排的人,可是没几天,她就是我的人了,是我让她盗画卷的,小男孩转交的那位‘’公子’,便是我。” “你有病吗?没事盗我的画,有意思?”荆凉夏听完,心中立刻不悦,不由地加重了语气,怒视道。 “我信那个传言,得画得天下,曾几何时,我也想争夺那个位置,可是不知何时,我发现你在我心中,已经不仅仅是我五岁时的念想。天下,皇位,都与我无关。”谁知韩谕忽然很是愉悦地笑起来,说道:“我只想要你。” 荆凉夏怔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却听韩谕又道:“而且你自己保管着,成日里跟做梦一般,迟早有一天也会不见,还不如让我保管着。你以为是太子拿走了你的画,求我保你,终于跟我吐明了身份,那天我很是开心。” 荆凉夏忽然一惊,似乎记忆中,确实见过他,确实有过他的影子,不然自己不会如此信任他…… “当今圣上爱上的那个女子,是谁?这处房子……是谁修的?”荆凉夏忽然想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 “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说过她,那个女子跟他说过她住的地方,形容出来,就是这处小屋。”韩谕静静地说道。 荆凉夏心中忐忑,她们画中仙的小屋,基本上一致,只有少数细节的不同,可是自己如何知道,到底是谁,曾经是当今圣上心爱的女子? 祝之芸…… 忽然,这个名字闯入了荆凉夏的脑海中,祝之芸醒来的最早,其余的画中仙皆是最近二十年才慢慢醒来。 看来,只有祝之芸了! 可是她现下又在何处?唯一下落不明的,就只剩下她了。 “盗我的画,还言之有理了?”荆凉夏白了韩谕一眼,“你先把我的画给我。” “画就在屋内。”韩谕好笑道。 “强盗。”荆凉夏瞪了一眼韩谕,转身向小屋内走去。 韩谕紧紧跟上荆凉夏,荆凉夏疑惑地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进闺房深阁,你还要跟我一起进去不成?” 谁知韩谕竟然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开口道:“你的衣服都是我帮你换洗的,有什么不能进的?” 荆凉夏闻言,脸色一白,回想起刚才从床榻上下来的时候,自己只着一件亵衣…… “你……”荆凉夏白着脸看向韩谕,一句话说不出来。 “干巴巴的,也没什么好看的。”韩谕目光游离着,在荆凉夏身上涣散片刻,最后停留在某处,仔细地打量着。 “不好看就别看!”荆凉夏狠狠剜了他一眼,回头冲进了屋内。 一进屋门,就见自己的画,正挂在朝东的墙上,丝丝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很是恬静自然。荆凉夏慢慢走近自己的画,画中空无一人,只有桃花朵朵灼目,软榻静置,人面却空,真应了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荆凉夏匆忙地看向画上的那行墨字,竟然没有一点褪色的痕迹!低头一瞥,伸手端详,原先发白的小指也没有了那透透的感觉,而是如常人一般的自然。 可是自己明明就…… 回身一看,韩谕正满面笑容地看着自己,荆凉夏顿了一下,大步上前,紧紧将自己贴进韩谕的怀中,这会儿,轮到韩谕惊异了半分,他有些惊慌地看着荆凉夏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正欲低头询问,却迎面迎来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荆凉夏闭着眼睛,生涩地探寻着,待好不容易摸索到了窍门,韩谕却已紧紧抚住她的头,二人皆是生涩地互相回应着。 荆凉夏心中忐忑地忽然推开韩谕,回身看去,只见那画面上的墨字依然如故,没有丝毫的变化。难道自己的画,跟他人不一样吗?明明是会褪色,可是如今看来,竟然没有任何迹象。 荆凉夏回头,冲着一脸茫然的韩谕调皮一笑:“我进去了。” 说罢,荆凉夏抬步一跨,待一片桃花瓣洋洋洒洒落在自己的眼皮上时,荆凉夏不由地转身一看,面前的人正愣愣地看着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幅画面似的。 荆凉夏侧着头,好笑地又从画里钻了出来。刚站稳脚步,只见韩谕惊愕地朝后半退了一步。荆凉夏哈哈大笑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这细皮嫩肉的皇族公子,倒是怕了我这仙神鬼怪,你若是以后不听话,我就要琢磨琢磨,怎么吓死你。” 第44章 皇权【】 “以后不听话?”韩谕有些试探性地问道,满脸充满了好奇。 “没什么。”荆凉夏赶紧说道,回身看向了自己画。 又口不择言了…… “对不起。”韩谕忽然说道,“我盗你的画,是因为……” “因为你要皇权,你要那个位置,对不对?”荆凉夏打断他,淡淡地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当今圣上年幼时期,就是利用我的画卷登基上位的吧?” “你想听实话?”韩谕问道。 “难不成我喜欢听假话?”荆凉夏挑眉。 “我以为女人都爱听假话。”韩谕嘴角勾笑,有意无意地看着她的画,又从画上将视线转向荆凉夏。 “别打岔。”荆凉夏有些生气道。 “他确实是利用你的画卷登基,也有了得画得天下的传言,可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他那时不足六岁,我并不知道他如何利用你的画登基的。”韩谕缓缓道,双眸不离荆凉夏,“我五岁时看到你的画,他跟我说,如果我想要皇位,就要找到她,得到她。我以为只是一句玩笑,却不想,你真的存在……” “皇位就那么重要吗?你冠着别人的姓,别人的名,如何争,如何抢?”荆凉夏蹙眉不解,皇位至尊,如同泡影,怎得一番抢夺才堪入手。 “我从小就知道,他即使告诉我,得画得天下,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去争,因为我不姓景。可是这么多年,我要证明给他看,我也有这个资格。”韩谕眼神有些涣散,慢慢道,“但是我发现,我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并没有太大的期望,我得到你的画,见到你,别的都不重要了。” 稍微思虑片刻,荆凉夏摇摇头,后退半步,不容退却道:“我不会在这里待下去的。” 虽然现在画卷没有褪色的迹象,但迟早也会有,快则明日,慢则多久呢? 一年还是两年? 还是像玉屏儿一样,一个月而已? 也许除了她自己,没有知道她有多害怕吧,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无助吧。她就是昆仑仙山里的一粒沙尘,被洒在世外。 心性孤傲的玉屏儿用死人血作墨,为自己描绘,那张诡异的粉润面孔看着让人作呕,也让人心疼。她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偷百花醉仙当媚药,去乱葬岗寻找尚有余温的心脏,还不惜玷污画卷来苟延残喘…… 想到此处,荆凉夏苦涩一笑,她回身取下画,将画仔细卷好,紧紧抱在怀中。 韩谕奇怪地看着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过几天我会和齐燕回昆仑仙山,至于京兆府那八幅画,放不放,就看你的态度了。”荆凉夏低下头,轻声说道。 因为低着头,荆凉夏看不见韩谕的神色。 即便他很小就见过自己,可能自己也见过他,但那又怎么样,她只是一幅画,一幅连心跳都没有的画,一幅需要别人的血来续命的画。 无怪乎那个画仙被昆仑仙山逐出这么多年。这些年来,不知有谁曾经偷偷出过画,去见一面不可能有结果的情郎呢?又有谁曾经画面褪色,被慢慢绘补呢? 你爱的不敢爱,爱你的你不能爱。 就像一个诅咒,深深将她禁锢起来,没有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你到现在还没看清你的心吗?”韩谕忽然沉声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荆凉夏抱着画卷不语。 “为什么?”韩谕继续逼问着。 “没有为什么。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来自昆仑,我不是你西楚国的人。选择去哪,是我的权力。”荆凉夏抬头厉声道,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那种熟悉感似曾相识,像是见过,又像是没见过…… “你不愧是卧榻图,整日沉眠,不知所想不知所梦,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在怕什么?”韩谕忽然走近一步,死死盯住荆凉夏,那种让人心碎的感觉油然而生。 荆凉夏屏住呼吸,紧抱着自己的画卷,一咬牙,转身便向屋外走去。 刚迈出一步,韩谕忽然拽住自己,荆凉夏惊呼一声,回过神来却早已被牢牢困在他的怀中。韩谕紧紧抱着自己,而自己却紧紧抱着画卷…… “你疯了?!”荆凉夏用力挣脱韩谕,恨恨地说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韩谕不解地问道,“我不要皇位,不要权利,那些我都不要,三皇子要就全给他,太子要也全给他,我不在乎那些,我只要你,难道这样,你也不能留下来吗?” 荆凉夏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须臾,她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去乱葬岗吗?” “为什么?我见你离乱葬岗还有一段距离,却不知道你在看什么。”韩谕疑惑道。 “因为……”荆凉夏犹豫着,思索片刻,她接着说道:“因为我不熟悉城郊,乱走到那里的,我也不知道会有人跟踪我,想拦截我。” 韩谕似乎没有注意到荆凉夏偏转了话题,他接话道,“那些人可能是太子派来的,太子妃不知从哪里得知,当今圣上是利用你的画登基的。” “哈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可以助人登基,你不觉得这样太滑稽吗!你们为了几幅画,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年,一会儿传言不可信,一会儿又可信。你们的戏演得太假了,我要的,是安静的生活,宁静的环境,我要世外桃源,而不是权势相争。”荆凉夏一口气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韩谕。他想过那个位置,想过权利,可他爱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一幅画? 见韩谕久不吭声,荆凉夏忽然问道:“你爱的,是画?还是我?” 韩谕有些惊愕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意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没有立刻作答,荆凉夏深深看了一眼韩谕,紧了紧怀中的画,向屋外走去。 荆凉夏走出了这一方小天地,待绕上一条小路,却犹犹豫豫不知往何处走。这个陌生的地方似乎离京城有着一段距离。 “荆姑娘……”正准备随便朝一个方向走去,荆凉夏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她踟蹰而停,回头看去,只见畅风站在身后,一袭黑色劲装显得他的腰身格外笔挺。 “带我去世子府找齐燕。”荆凉夏厉声令道。 “虽然世子让属下唯姑娘命是从,但属下不能从命。”畅风恭敬道。 “那我自己走。”荆凉夏没有再看一眼畅风,随意找了个方向就要离开。 还没踏出几步,只见畅风忽然一跃而起,那身轻功稳稳地助他挡住了荆凉夏的去路。他没有看荆凉夏,只是低头,不作声响。 “你们主仆俩是同仇敌忾吗?”荆凉夏不满道。 “世子是主子,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畅风低声道,“所以,还望姑娘回去。” “姑娘,世子将他手上的暗卫已经如数交给三皇子了,包括小花生手上那支晋王府的暗卫。”畅风见荆凉夏没有反应,继续道,“还有,世子还将京兆府半数权利还给了唐大人,上官公子知道世子的真实身份,世子不想给三皇子构成威胁,自请辞去三皇子幕僚,从此不问朝政。” 畅风说完,有些踌躇地微微抬了眼。 荆凉夏看着他说:“说完了?” 畅风一愣:“呃……完了……” “说完了我就走了。”荆凉夏点点头,大步绕过畅风,毫不留恋。 沿着那条小路走了许久,绕了几个弯,依然没有找到上大路的出口。 待她再一次看到眼前的小屋和伫立不动的畅风时,荆凉夏怒极:“你们布阵?!” “这也是迫不得已,请姑娘见谅。”畅风忍住一丝笑意,站在那里。 “畅风,退下吧。”不知何时,韩谕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荆凉夏一惊,回头看去,那人依然懒散而立,嘴角勾笑,翦翦清风拂过,人都融入了背后那片翠林之中。 韩谕似乎是想了许久,慢慢开口道:“我不要那些权利,不要那些争夺,也不要你的那幅画,我只要你,可好?” 怔眼看着他…… 她不能爱,因为她会死…… 可是这怎么能控制呢? 一幅画,一个人,一场权利的斗争。 五十年前的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又有谁知道呢。 下落不明的祝之芸,又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而自己,明明刚刚从画中醒来,却为何画卷在五十年前会被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拿去,以此登基为帝? 忽然觉得好累,齐燕说得对,她看不透自己,不是因为她不想看,而是因为她不敢看,她怕看了,就沉沦了。 曾几何时…… 我是否真的见过你? 荆凉夏深深看了一眼韩谕,仅存的一点理性终于被感性击破,她忽然粲然一笑,紧紧抱着画卷,扭头走向了小屋。 哪怕是给她一月的时间,也比她浑浑噩噩死守一片天地要好。 “你不回家吗?”荆凉夏忽然回头冲韩谕一笑,韩谕怔了一下,随即展开一个似孩童般的笑容,紧紧跟上。 第45章 画像【】 荆凉夏见韩谕跟着前来,心底苦涩一笑,随即又释然开来,不过一场烟花散乱,捞到一点残星半火,也能知道被火光触摸的感觉吧。 她静静走回那个与画中相似的小屋内,回身关起了门,韩谕慢了半步,被挡在了门外,闷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荆凉夏没有理睬韩谕的询问,只是插上门栓,急忙道:“你先别进来。” 说罢,荆凉夏环顾了四周,这整个屋子除了布局不一样,其余的所有陈设都和自己画中的小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荆凉夏翻了翻屋内的边边角角,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可以供她安置画卷。 荆凉夏闷闷地皱了皱眉,这个地方可是韩谕的老巢,即使把画藏起来,又能如何呢。 视线挪转到床底,荆凉夏找来一块布,将自己的画里里外外包了个严实,往床底下一塞。 荆凉夏忽然有些厌恶自己,为了不看到自己的画褪色,竟然想将画藏起来,但这毕竟是自己亲手藏的,如果自己忍不住手抽,还是会拿出来一看的。荆凉夏无奈地在心底一笑,不知道韩谕看到自己变得如同纸片一般苍白透明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原本有些发白的指尖早已恢复正常、肉色鲜鲜。荆凉夏有些奇怪地抬起手,盯着小指尖仔细地端详着。明明就已经开始便得透明,为何会一夜之间又变了回来? 想起刚才那个吻,荆凉夏不由地又从床底拽出自己的画,将画卷展开,紧张地看向那行写了她名字的墨字、 “卧榻图,荆凉夏”六个字墨色深深,并无半点褪色的迹象,黑墨紧紧地贴合在画纸上,仔细看去,还能看见隐隐约约的深红色,像一丝丝溅入砚台中的红墨,慢慢和原本的漆黑融合…… 这就是以血作画吗? 荆凉夏用手拂过自己的画,怔怔看了许久。 究竟是谁画了自己?为何当今圣上会手持自己的画卷登基成功? 荆凉夏不由地打心底想要赶快找到祝之芸,这一切都有点奇怪,如果找到她,她知道五十年前的事情,那自己所疑惑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不再做他想,荆凉夏将画又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塞进了床底。 她回身拉开了门,只见韩谕正耐心地等在庭院中,背靠树,半阖双眼。他见到荆凉夏从房中出来,不由地一笑:“你把画藏起来了?” 果然在意料之中,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他的,荆凉夏点点头道:“藏得妥妥的,一低头就看见了。” “见过笨的,没见过你那么笨的。”韩谕忽然笑道,抬步朝荆凉夏走来。待他行至自己的面前,荆凉夏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到底要做什么。 韩谕忽然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刚折下来的桃花,晶粉俏丽的花瓣在微风中微微晃动着,安安静静地躺在韩谕的手中。他慢慢将这只桃花插在了荆凉夏的鬓间,又将一律青丝拂到了耳后,仔细地别好。 “待种了山茶,我为你簪山茶可好?”韩谕轻声道。 荆凉夏微微一愣,笑道:“随便什么花,都是半日的功夫就蔫了,还不如让它开在枝头,随风散落呢。” 韩谕揉揉她的头:“落在地上不如落在你的发间。” 荆凉夏努努嘴,不再回话,她环顾了四周,只见原先看到的那些临摹画像不见了踪影,疑惑问道:“我见你先前画了许多的我,怎么现在收起来了?” “你来了,我还要看它们做什么?”韩谕好笑道,荆凉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尴尬道:“你帮我作画吧,不要作卧榻图,我就站在这屋前,你画,可好?” 韩谕似乎有点惊讶荆凉夏会让他来帮她作画,他点点头,转身到了一边的一个小木架子上取来了画具,又搬来一个杉木画架,将宣纸仔细地蒙在上面。待他开始研黑墨,他的手微微有些抖,过度的用力导致出刺耳的研磨声,荆凉夏有些奇怪地看着韩谕的动作,但是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站在门边吧,将头侧一点,手扶住门框。”韩谕抬首道。 荆凉夏点点头,照做。 她很自然地靠着木墙,伸出一只手,扶住门框,又将头微微偏转,看向手执画笔的韩谕。她静静看着面前的人,一抹青蓝,像泼墨般洒在这清凉的庭院内,身后不远处的几株桃花和几株杨柳随着风迎摆,懒懒散散洒下一片颜色。 不知何时,韩谕已经开始提笔作画,他画得很仔细,两眼紧紧跟着荆凉夏,手中细毫宛若刻刀,深深刻画着,像是要刻画入心,也像是要刻画入神。荆凉夏看着韩谕,一脸凝重地为她画像,心中苦涩,不知还能被画多久呢,如果自己也轮到要用死人的血来苟延残喘,韩谕还会如此为她铺纸作画,为她折花簪发吗。 日头渐渐偏转,照在荆凉夏的身上,夕阳不似清晨的温暖,有些刺眼,有些灼热。荆凉夏被晒得微微一动,不由地皱了皱眉。 “马上就好了。“韩谕似乎知道荆凉夏在想什么,冲她一笑,手中细毫加快了速度。 待他笔停,荆凉夏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快步走来,来到画架前,仔细地看着那幅画。画中女子鹅黄薄衫,眉眼清秀,唇若丹朱,眉间一丝忧愁,静静靠在门边。难道韩谕将自己的担忧也画在了纸上?荆凉夏后退半步,看着整幅画。这画功绝不比自己的那幅画差,似乎还有异曲同工之妙。 韩谕的画更加细腻一些,似乎在作画时分,他是认真地在画眼前人。而自己的那幅卧榻图,半张脸微微内侧,像是在画别人…… “我看多了自己躺着的画,却没见过站着的,你说,我得有多懒,我的画师才会把我画成一幅卧榻图?”荆凉夏忽然觉得好笑。 话音刚落,只见韩谕伸手将自己从后搂住,荆凉夏一惊,刚想逃脱,却被韩谕牢牢锁住,荆凉夏颤了一下,不作声响。 韩谕将嘴贴近荆凉夏的耳朵,轻声道:“卧榻图也好,倚门图也好,反正都不是老老实实地站着或坐着,不是做梦就是发呆。” 话音刚落,荆凉夏立刻明白韩谕是在调侃自己,不由回头一瞋:“不喜欢就别画,我承认什么都不会做,就会做梦发呆,你可满意?”荆凉夏说完,往下一蹿,立刻离开了韩谕有些凉意的怀抱。 “我幼时见你,你在画中,安安静静地躺着。桃花落在身上浑然不知,清风挽过青丝丝毫未察。我说我以后要娶这个女子,他说除非我当上皇上。”韩谕忽然看着荆凉夏,有些游离涣散,“他安排我做三皇子的幕僚,让我知道我的身份,让我认清我的身份,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私生子,冠着别人的名字,用着别人地身份,生活在别人地宅子里。我以为有一天他会成认为,却不想,他连争夺的机会都不给我,我不要皇位,我只要你。” “其实我醒来,并没有多久,我带着别的记忆,带着别的意识,醒来之时,被自己吓了一跳……”荆凉夏听完,看着韩谕静静说道,也不知道何时开始,自己似乎早已融入这幅画,好像从未离开。 “我以为我是天之骄子,却不想,我只是一个连真正名位都没有的人。曾几何时,我甚至希望,我真的是晋王世子,”韩谕沉声说完,低头开始收拾画具,一番忙碌,他将画具全部放回了架子上,待他回身收画之时,他忽然脸色一白,刚刚伸出的左手猛地缩了回来,好像触动了什么异常疼痛的部位。 荆凉夏见状,赶忙上前,抓住他的左手,仔细地查看一番,见没有任何伤口,荆凉夏奇怪道:“怎么了?” “习武之人,老伤口了,长时间站着画你,把我的胳膊都画伤了。”韩谕有些孩子气地说道,不满意地看着荆凉夏。 荆凉夏一听,“噗嗤”一笑,她重重拍拍韩谕的肩头:“我见你之前手起刀落地帮我杀鸡,倒是一脸的凝重和一手的麻溜。” 韩谕吃了一记重拍,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立刻恢复正常,将荆凉夏的手握在手中道:“怎么,你还想着要做个鸡毛掸子,打你不听话的相公吗?” 荆凉夏羞赧之色立刻显上脸颊,她抿抿嘴道:“不跟你扯别的,我问你,齐燕在哪?” 韩谕笑着看着她,说道:“还在府中,不过我与她说过了,你暂时不会回去。” “我想去看她。”荆凉夏有些失落地说,这么多天和齐燕朝夕相处,同吃同睡,如今耳边没了她的聒噪,心中倒是有些酸涩。 “过几天吧,现在京城朝局不稳定,你知道的。”韩谕说道。 荆凉夏一听,心知太子和三皇子已经水火不容,便只好点点头,不作声响。 第46章 旖旎 安然无恙过了十日,荆凉夏已经完全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连画卷都很少拿出来仔细看一番。每日早晨一起来,韩谕都会准时出现在屋外,带来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荆凉夏笑着说他是哄小孩儿玩。 半个月已过,荆凉夏除了前几日都要仔细地看一看自己的手,自己的面容,自己的皮肤,发现并没有任何发白透明的迹象,荆凉夏忽然暂时安下心来。 虽然不知道画面的褪色为何忽然对自己不起作用了,但是荆凉夏宁愿不去想它。画中仙,曾经翻起整个朝局的变化,也曾经悄声匿迹五十载,西楚国曾经将画中仙传得沸沸扬扬,也曾经将画中仙推上风口浪尖。 荆凉夏昏昏沉沉地靠在窗边,刚露鱼肚白的天空还挂了一轮隐隐约约的浅月。清晨的花香充满草地的气息,湿湿柔柔地袭进鼻中。她闲来无事地盯着一只路过的小虫,看着它从窗棂的左侧爬到右侧,又消失在眼前。 忽然一声婉转的箫声传来,吹淡眼前景,吹乱眼前花,连晨雾都面露羞赧,静静退去本来的厚重。 荆凉夏猛地睁开眼睛,起身开门。 韩谕一把竹箫在手,待看到荆凉夏,他停了箫声,一脸笑意:“今日起得那么早,是不是知道我要带你去看踏青?” “踏青?”荆凉夏疑惑道。 “对,就我们两个人。”韩谕伸手一只手,示意荆凉夏。 荆凉夏盯着韩谕的手犹豫了片刻,回身关了门,走到韩谕身边,却并没有把自己的手递给他。只是仰头笑道:“好。” 韩谕有些仓促地缩回手,镇定道:“路程有些远,可能要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我不怕走。”荆凉夏摇摇头,“就这么些日子,能多走就多走吧……” 说完,荆凉夏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韩谕。韩谕怔了一下,猛地上前紧紧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用力揽入怀中。 荆凉夏出乎意料地没有闪躲,而是很主动地回抱了一下韩谕,韩谕身子一颤,低头迷离中,寻上了荆凉夏的唇。他撬开她的齿,贴上她的柔软,宛若游蛇,宛若滑鲤,两舌相交。 荆凉夏苦涩地回应着,她知道也许这个吻,会让她忽然变得稍微苍白一点,也有可能,直接就变成了纸片般的淡薄。 许久,韩谕放开荆凉夏,挨着她的唇道:“你为什么总想走,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你不懂……”荆凉夏推开他,别过脸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韩谕沉声问道。 “你知道什么?”荆凉夏反问道。 韩谕静静看着怀中的人,久久不能转目,他低头轻声道:“如果以血喂画,我是自愿的。” 荆凉夏一听,猛地一抬头,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屋内,又看向韩谕。 其实心中早有怀疑,他为何抬臂举臂之间,都会有短暂的痛楚,都会有触动伤口的感觉,可是听他这么自然地说出来,荆凉夏忽然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整个人都冷冷地发麻…… 韩谕忽然将自己紧紧地拉入怀中,待她反应过来,韩谕早将自己打横着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屋内。 荆凉夏见状,惊恐地扯着韩谕的袖子:“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韩谕一脚蹬开房门,将荆凉夏放在床上,伏身上去,将她死死压在身下。荆凉夏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实在太沉,根本没有推动的可能。 韩谕轻轻地抚摸着荆凉夏的发丝,他低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和玉屏儿一样,褪色,消失。”他慢慢将脸埋在荆凉夏的颈窝内,“我愿意用自己的血来养你,我也去过落音寺,我也见过那个老道。” “你疯了!”荆凉夏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是疯了,很小的时候看到你,我就疯了,疯得很彻底,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哪怕每隔十天,取血一次。”韩谕有些苦涩地说道。 每隔十天,可是自己在这里才住了十天而已啊,难道他已经取了两次血了?可是画明明在自己的手中啊! “取血简单,只是一刀,可是你将画藏在你的床底,我今日要怎么才能拿到它呢?”韩谕有些宠溺地看着荆凉夏。 无比的罪恶感忽然袭来,荆凉夏伸手用力想要推开韩谕,却不想韩谕像是被激怒一般,制住她的胳膊,低声吼道:“我是皇子,却不能夺你,凭什么?” “我是画中仙,你夺来有何用?放在家里看吗!”荆凉夏回道。 “你为什么就不肯看看自己的心!”韩谕怒道,“我知道你怕什么,我用血养你,只要是自愿的,哪怕十日一滴,也能保你十年之久。” 十年?十日一滴? 每个月都要取血三次,不流尽而死也会痛死! 荆凉夏恍惚地看着韩谕,就是那么一刹那,韩谕忽然扬手一挥,木门和窗户被紧紧地带上,整个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你要做什么?”荆凉夏惊恐地问道。 “我要你变成我的人,哪怕我用血喂你,你都不会觉得不自在。”韩谕看着荆凉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荆凉夏一听,立刻抬手想要挣脱,她奋力扭着身子,却不想韩谕更加强势地把她牢牢掌握,伸手间,床纱滑落,挡住榻上两人。 韩谕一把扯开她的衣服,只剩下一件亵衣包裹住她冰凉的身体,荆凉夏惊慌地略带哭腔哀求着:“不要,你会死的,我也会死的……”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的。”韩谕轻轻咬着她的耳朵,退去了自己的衣服。 荆凉夏苍白着脸看着他心口一刀深深的疤痕,刚刚愈合的红色印子十分扎眼地出现在荆凉夏眼前。 随着那红色印子的入眼,一阵强烈的刺痛感袭来,温热包裹着冰冷。 韩谕不懂少女的身体,更加不懂本身是一张薄纸的少女身体。 荆凉夏痛苦地挣扎着,整个床上都是淡淡的墨香和花香。亵衣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荆凉夏酸涩着眼睛看着那道红色的疤痕和起伏有致的身体。 床纱挡住旖旎。 窗外传来鸟啼。 屋中弥漫墨香。 越来越浓的墨香随着荆凉夏瘫软的身体早已散满整个屋子,荆凉夏恍惚地看着身上的人,仿佛自己和他已经融为一体。 没有花烛只有墨香的洞房吗? 沉沉睡去,似乎是过了许久,韩谕从身后抱住荆凉夏,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他静静说道:“哪怕是死,我也和你一起死,哪怕是血流而死,我也喂你最后一滴。” 荆凉夏怔怔地听着,大脑完全空白着。 韩谕将衣服拾起来,好笑道:“这衣服烂了,没法穿了。”随即,他抬声道:“畅风,送一件衣服过来。” 荆凉夏有些发愣,久久不愿意回身。 “你是一直睡着,还是出去走走?”韩谕宠溺地问道。 “你走。”荆凉夏冷清着声音道。 “对不起。”韩谕将荆凉夏板正回来,看着她迷茫的眼神和两行干涸的泪痕,有些心痛道:“我不会让你消失的,哪怕耗尽最后一点点血。” “你放开我,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荆凉夏推开他,抓起一边的亵衣,颤抖地为自己穿上。眼光飘过手指,扎眼的苍白和透明映入眼帘。 荆凉夏心中一痛,猛地将手缩回被子。 “世子,衣服备好了。”门外,畅风恭敬道。 “送进来,不许抬头。”韩谕道。 须臾,门开了一个缝隙,随即,一套整齐的衣物被放在屋中的木桌上。 门又关上了,屋内依然一片沉寂。 荆凉夏抬手推开被子,忽然瞥见手指之时,刚才的那道苍白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常人的颜色,是细腻的肉粉! 荆凉夏猛地回头看向韩谕,见韩谕已经在一侧穿戴妥当,似乎并没有什么不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荆凉夏看着自己的身体,除了一片红痕,没有半丝透感。 “我没有变……”荆凉夏怔怔地看着韩谕。 韩谕呆滞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难道这个诅咒对你不起作用?” 可是,刚才手指明明是透明的…… 荆凉夏皱着眉看向自己的手。 待穿好了衣服,荆凉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抽出韩谕腰间的一把匕首,找准自己的胳膊一刀划下。 顿时,带着墨香的血慢慢流淌而出… “你做什么?!”韩谕惊呼一声,一把夺过荆凉夏的匕首,随即想要拉过她的胳膊帮她止血。 忽然,那道口子慢慢地开始愈合,很快,伤口便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血迹还挂在一侧。 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自己跟别的画中仙不一样吗? 荆凉夏有些迟疑地看着韩谕,后退半步,一咬牙,转身便推门而出。 一出门,荆凉夏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道:“我要去见齐燕。” “过一天不行吗?明日太子摆宴,她必定也会前去。”韩谕有些迟疑道。 “她根本就不在世子府,而是在三皇子府,对不对?”荆凉夏问道。 “她在世子府。”韩谕道。 “真的?”荆凉夏挑眉。 “我没有必要骗你。”韩谕环住荆凉夏,紧紧搂了搂她的腰,“朝局已经变了,她只能待在世子府。” “什么意思?”荆凉夏抬头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韩谕宠溺地揉了揉荆凉夏的头,荆凉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细白有色,没有一丝变化…… “入夜了,风大,还是进屋吧,我陪你。”韩谕将荆凉夏抱起,抬步向屋内走去。 一片寂静中,好像有人在哭泣似的,深深剜着荆凉夏的心。她翻出自己的画,小心翼翼地展开,整幅画一片清华之气,没有半点的污浊。 “如果明天太子就会倒台,能不能保住玉屏儿,送她回昆仑?”荆凉夏沉沉道。 “都听你的。”韩谕坐在荆凉夏右侧,静静看着面前的画。 第47章 被废【】 这一夜,韩谕留了下来,但他只是轻轻躺在了荆凉夏的身边,合衣而睡,将她搂在怀中,听她的呼吸声,听她的梦呓声。 “我想去落音寺找那个老道。”荆凉夏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空洞。 “怎么醒了?”韩谕摸了摸荆凉夏的头发,有些宠溺道。 “我要去问问,究竟是谁画了我,为什么你父……为什么皇上会曾经有我的画像。”荆凉夏顿了顿,差点说出“父亲”两个字,她仓促抬眼看了一下韩谕,他似乎并没有在意。 “谁画了你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愿意再画你……”韩谕笑道。 说罢,他伸手将荆凉夏拉近自己,慢慢伏上身来。 烛火之下,又是一片旖旎之景。 翌日一早,荆凉夏匆匆起身,稍稍沐浴一番,便整理好了衣服和发髻,催着韩谕赶紧出发。 今晚太子摆宴,虽然知道今日宴席凶多吉少,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躲过今日一劫,但是一想到可以看到齐燕,荆凉夏不免有些抑不住的欣喜。 “没有珠翠,只有一头青丝。”荆凉夏收拾妥当,从床底拿出自己的画,紧紧抱在怀里,回身看着倚靠在门边的韩谕,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韩谕笑而不语,只是走过来,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支碧玉簪子。他将簪子插在荆凉夏的发髻间,低头说道:“这样就好看了。” 荆凉夏轻轻一笑:“今晚摆宴,你会安然无恙吗?” “权利斗争,本身就没有什么安然无恙,即使有人得到了最高的位置,高处不胜寒,你就知道他是安然无恙吗?”韩谕搂了搂荆凉夏,“而且,我一直会陪着你,哪怕你薄如片纸,我也会为你流尽最后一滴血。” “胡说。”荆凉夏努努嘴,有些不满,“我的身体明明就没有任何反应,你若是再用血来补画,我就离开这里。” “好好,听你的。”韩谕宠溺道,好看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二人出门,只见畅风和小花生已经坐在了马车前。一见到畅风,荆凉夏忽然想到昨天他进来送衣服,不由地脸一红,往韩谕身后躲了躲。 畅风一见,立刻扭转了头,不再往他们这处看。二人上了马车,待坐稳,小花生一声呵斥,那匹高大的黑马便踏了蹄子洋洋洒洒而去。 待到了的太子府门口,小花生撩开车帘,荆凉夏紧张地跟着韩谕下了马车。刚一落地,面前两个熟人便生生扎入了她的眼帘,朱掌柜坐在一辆马车前,十日的静养休息让他又肥润了起来。而他身边的齐燕,依然是一身夺目的红,耀眼无比,唯一不一样的是,她的脸上多了一块淡粉色的面纱。 齐燕看到荆凉夏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看到她身边的韩谕之时,那丝惊讶转瞬即逝。 “姐姐,这十日可好?”荆凉夏的声音有些颤抖。 齐燕怔了一下,抱紧了怀中的画,低头道:“十日不见,你就喊我姐姐了,不再喊我齐燕了是吗?”说罢,她抬头看了一眼韩谕,接着道:“我不像你,没有人愿意帮我补画,你觉得我这十日可还好过?” 大脑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荆凉夏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日摆宴,太子一党凶多吉少,我们前去,不过就是让太子认清传说中的画中仙,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齐燕淡淡道,“但是又有谁知道,我们哪一边都不想站。” 荆凉夏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齐燕只是看了一眼自己,便只身一人迈进了太子府。 抬眼看去,原先那高门阔府的丈高围墙,像是打过霜似的,散着阵阵冷气,大门口的灯笼斜斜而挂,虽说是摆宴,但是这样清冷,让人真的不由心酸起来。 太子倒台,朝中官员连他最后一次摆宴的尊严都不给他。 荆凉夏跟着韩谕进了太子府,走了不多时,就到了席间。荆凉夏冲韩谕点点头,自知自己是没有身份坐在韩谕身边的,便朝着那抹角落中的红色走去。 齐燕往右边一挪,给荆凉夏让出一个位置,二人共用一案,只字未语。 许久,待能来的人都零零散散地来得差不多了,荆凉夏环顾四周,除了两三个见过的人,就是三皇子那一党的人了。 三皇子景天遇入席之时,有意无意地往齐燕这一扫,待他看到齐燕的面纱,他忽然顿了一下身形,有些迟疑,但景天遇很快控制住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流露,便在韩谕身边坐了下来。 “太子还不来,这宴席怎么开?”荆凉夏忽然闷声说道。 “他来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不过是看戏,看看这唾手可得的江山,韩谕到底会不会拱手相让。”齐燕端起茶杯,冷冷道。 荆凉夏听完,有些疑惑地看向齐燕,韩谕拱手相让江山? “西北军营尽数都在韩谕手里,皇宫七成的暗卫都听他指令,这满朝文武都知道他绝非晋王世子那么简单,怎么,他没告诉你他究竟是谁?”齐燕有些好笑道,眼睛死死盯着荆凉夏。 “他说过他不争的。”荆凉夏喃喃道。 “皇权在握,你信吗?”齐燕一把将茶杯掷在案上。 这时,门外嘈杂之时忽然传来,荆凉夏和齐燕疑惑相视,齐齐朝门外看去,只见一袭明晃晃的黄衣提剑而至,身后跟着大批亲兵,个个皆是戎装待发,手持刀剑。 几日不见,景天逸居然脸色煞白,两眼凹陷,毫无血色之感。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荆凉夏紧紧抓住齐燕的手,转头问道。 齐燕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她摇摇头道:“这几日,韩谕将他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起,你觉得他还能满面红光,春风得意不成?” “三皇子和晋王世子试图谋逆,拿下!”景天逸剑指二人,高声道。 话音刚落,原本正襟危坐的几位大臣立刻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宴席还未开始呢,就唱了这么一出,魂都要吓没了,别说安安稳稳在这坐着了。 “谁敢!”韩谕忽然一拍桌案,站起身来,目光直逼景天逸和他身后的那些亲兵。 “韩谕!你敢在我太子府造次!”景天逸恨然道。 “皇兄,这宴席还没开,你就迫不及待要拿你的亲弟弟下狱,未免有些失手足之情吧?”景天遇忽然放下手中的酒盏,侧目道。 “三弟前来赴宴,还自带那么多的兵马,觊觎太子之位就是蔑视皇权。”景天逸大声道。 景天逸话音刚落,只见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荆凉夏疑惑地探头看去,只见那许久未见的唐时大人,一身朝服,手持圣旨而来。他身后跟着亦是一身朝服的上官煜。 二人大步走来,唐时高高举起手中手中圣旨:“圣旨在此,圣上有令,太子顽劣不堪,难当大任,有失皇家尊严,今废太子,禁足于太子府观庭居。” 唐时说完,景天逸一脸惊愕地转头看去,视线久久不离那被高高举起的明黄色。 荆凉夏一怔,原本有些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唐时将圣旨递给景天逸,景天逸迟疑了片刻,一把夺过圣旨,浑身颤抖地匆匆扫完圣旨上的那几行字。 须臾,他缓缓将圣旨叠好,握在手上,抬眼看向席间,只摆了几壶清酒的桌案,坐了寥寥可数的几人,他忽然冷笑了一下,转向景天遇,道:“我本无心于皇位,却当了半辈子的太子,我本有心于一个人,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太子,随老臣走吧。”唐时让开一步,躬身道。 “我自己会走!不劳您这把年纪了还要在我的府中为我引路!”景天逸回头,冷冷道。 说完,景天逸回头又看了一眼韩谕和景天遇,大步迈开,不再多做他想。 “等一下!” 荆凉夏忽然不自觉地喊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和景天逸苍白的面孔同时映入了眼帘。 齐燕一把拉住荆凉夏的袖子,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如果那天我没有被你吓着,我断断不会把你送回世子府的。”景天逸苦涩一笑,不再看荆凉夏。他再次转向唐时:“我要收拾几样东西入观庭居。” “大皇子请。”唐时微微颔首。 景天逸身形一顿,大步迈开,渐渐消失在众人面前。荆凉夏有些发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说他不喜皇位,却当了半辈子的太子,从一开始他流连花间,恐怕就是一种对皇权的抗争吧。 席间渐渐闹开,那些被着实吓到的大臣纷纷向景天遇告退。不一会儿便人走茶凉,连个垫子都没捂热。 荆凉夏忽然站起来,低头对齐燕说:“我要去见玉屏儿。” 第48章 混沌【】 见荆凉夏一脸坚定的模样,齐燕看了一眼愈加混乱的席间,唐时不知为何并没有离开,他走到景天遇身边,低头说着什么,荆凉夏和齐燕看着他的口型,似乎说了一句“皇上病重”。 荆凉夏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不管他手上那道圣旨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太子一党到底倒成何种程度,景天逸想罢掉这个太子这个位置确实是真的。 荆凉夏拉着齐燕,不做声色地低头从一侧快步走出,待来到门口,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将军忽然挡住她们的去路:“府中的姬妾?” 齐燕心直口快,正要辩解,只听上官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戏谑一笑:“她们可是三皇子和晋王世子的人……” 那将军一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红了红脸,低头道:“失礼了。” 荆凉夏和齐燕不再理会这个将军,匆匆出门,还未走几步,荆凉夏回头道:“谢谢了。” “李大将军已经倒台,整个太子府的侍卫马上就要被换了,你们若是要去见她,尽快吧。”上官煜道。 荆凉夏点点头,紧紧拉着齐燕朝那个偏僻的院落疾步跑去。一路上,到处都是持刀的兵将,他们见荆凉夏和齐燕匆匆忙忙向西而去,并没有为难二人。 那处偏僻的院落不知为何并没有人去打扰,荆凉夏走到院落门口之时,忽然止住了步。她猛地一回头,扯下了齐燕的面纱,齐燕慌乱地后退半步,半张着嘴,怔怔看着荆凉夏。 齐燕面上很是干净白皙,并没有半点剔透感,也没有那种生涩的纸片感。荆凉夏怅然一笑:“你最终还是没有爱上他……” “与其纠结这个,不如先去看看玉屏儿吧。”齐燕抬眼轻轻看了一眼那半掩的小屋,清冷翦风吹过,屋内忽然传来一阵空灵飘渺的琴音。 齐燕一听,喃喃道:“凤求凰,却不知为谁而求,勾挑之间,却是半帘忧伤。” 荆凉夏抬步走到门口,犹豫了片刻,轻轻推开了门。 玉屏儿一袭白衣坐在桌后,一床混沌琴置前,琴音萦萦。她弹完一曲,双手伏琴,抬头轻笑道:“在妹妹面前班门弄斧,不要见笑。” “这床混沌看起来很是精细,年代久远的杉木,应该不难找,这琴很新,弦过紧,音色偏高,没有弹多久。斫琴师是谁?”齐燕坐在玉屏儿身边,问道。 “斫琴师是谁,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琴音比我那棋局容易化散一些事情。”玉屏儿轻轻一笑,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薄薄的皮肤透着宣纸一般的感觉。 她说完,又抬眼看向了荆凉夏,待她收回目光,又低头看向琴:“每天弹着琴,我都能看到我的手指,十指连心,它们都是最先变的,虽然弹琴用不到小指,但是它变得那么透明,让我都不敢看它……” 她伸出手,仔细地打量着,荆凉夏心中一惊,紧紧抓住自己的裙摆,她有些仓促地说道:“跟我们走吧。” “凉夏,你比谁都会说梦话,卧榻图不知所梦不知所想,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离开这里,你不是一把琴,也不是一局棋,你是一个梦,你觉得你能从梦里醒来吗?如果你到头来发现,你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你还会大言不惭地说让我离开吗?”玉屏儿推开琴,冷冷道:“你的梦没有醒,我也不会离开,你不惜用心爱人的血来养自己,但是我不会!” 荆凉夏一听,身子一晃,齐燕慌忙起来扶住她,回头怒道:“你疯了!” “我没有疯,疯的人是那十二个将我们画出来的人。”玉屏儿恨恨地回道。 说完,她从床上抱来自己的画,慢慢地展开,画一入眼,荆凉夏和齐燕心中瞬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画因为没有自愿的心头血来喂养,整个画面已经变得如同掉漆的壁画一般千疮百孔,一股淡淡的黑气缠绕在上面,显得诡异之极。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玉屏儿有些失神道,“记得上次在里面,我看到凉夏醒来,高兴极了……” “别看了。”荆凉夏将玉屏儿的画一把夺过,刚想卷起来,却被玉屏儿狠狠地又夺了回去。 “我不像你,有人愿意为你以血喂画,我能做的,只是苟延残喘,只是让自己再多看一天的阳光。”玉屏儿恨然。 “我发现,我每次有变化的迹象时,过一会儿,便会变回去……”荆凉夏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话音刚落,玉屏儿和齐燕皆是惊讶相视一眼,齐燕半张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玉屏儿看了一眼荆凉夏手中被紧紧抱住的画卷,蹙眉道:“难道画你的人是韩谕?” “不可能,时间对不上。而且我见过凉夏的灵气,她比我们都高上半成,似乎早就应该醒来了。”齐燕摇摇头。 玉屏儿奇怪地看了一眼荆凉夏,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也只有这么一瞬间的惊讶,目光又恢复了空洞和迷茫。 她忽然抱起桌上的琴,递给齐燕:“斫琴师是三皇子,这是他前日送到我这,要我给你的,他说你的五弦虽然乃上古之物,但七弦混沌更显你的灵秀。” 齐燕一怔,低头看着琴,顿了许久,才伸手慢慢接过琴。 “他心里不止江山。”荆凉夏看着那琴,忽然苦涩一笑。景天遇在江山和齐燕之间选择了江山,那么韩谕又究竟选择了谁呢? “一把琴而已,若是弦断了,还怎么弹呢?”齐燕一笑,伸手一挥,那道清灵熟悉的白光一闪而过,再看去,七根弦已然齐齐断裂。 “你果然还是原来的性子,不给自己半丝退路。”玉屏儿轻笑一下,“既然你们来看过我了,若是没事,便回去吧。” “那你呢?”荆凉夏急急问道。 “我不会走,就像你一样,你也不会走,我说的对吗?”玉屏儿慢慢转身,不再看她们。 齐燕低头看着手中那把断了弦的混沌,清冷的面容闪过一丝凛冽,她看了一眼荆凉夏,抱琴回身出门。 “凉夏,也许画你的人和韩谕有着密切的关系,让他几滴血便可以保你许久,但是你要知道,他又能喂你多久呢,男人的心,太容易变了。”玉屏儿缓缓说道,纸般的背影渐渐隐入阴影中。 荆凉夏微微一怔,她紧了紧手中的画卷,深深看了一眼玉屏儿,转身欲离去。 “不过。”玉屏儿又说道,“如果他真的喂尽最后一滴血,你懂的……” 荆凉夏顿了顿脚步,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待来到院中,只见韩谕已经站在门口,而齐燕已然抱着琴不知去向,就像是从未来过似的。 “你们满意了?”荆凉夏冷冷道。 “这话什么意思?”韩谕问道。 “手足之情,不过如琴弦一般,一斩即断。”荆凉夏不再看他,从他身边侧身而过。 韩谕一把拉住她,低声道:“今日之后,我不会再过问朝政。” “是吗?听说圣上可是把西北军营都交给你了,还有那么多的皇宫暗卫。满朝都心知肚明你到底是谁,你到底会不会过问朝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吧?”荆凉夏说完,抱着画卷一路而出,待她发现自己又莫名迷失在这偏僻院落之时,韩谕一把拉过她,将她径直拖向一条捷径,出了府,直接上了马车。 “世子府还是?”畅风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说呢?”韩谕冷冷道。 畅风见两人都是冷面而来,不由地不敢再多问,驾了车便朝城郊而去。 待到了那处桃源小居,荆凉夏自己便从马车上跳下,丝毫没有理睬韩谕的意思,径直朝小屋走去。 韩谕大步几步,一把拉住荆凉夏:“她们与你说了什么?让你这般厌恶我?” “她们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不想看到你。”荆凉夏甩开韩谕的手。 “为什么?”韩谕问道。 荆凉夏转过身来,抬头看着他,慢慢说道:“即使你用血喂画,又能喂多久?我不是人,你也不是仙,我不能害了你。” “就因为这个?”韩谕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了我不在乎,哪怕用尽最后一滴血!” “你用尽了,那谁来给我续命?我是个自私又胆小的人,我怕死。”荆凉夏一把推开韩谕,向小屋走去。 刚一推开门准备收拾一些细软,韩谕忽然一脚蹬门而进,荆凉夏惊了一下,回头看时,韩谕已然紧紧抱住她,荆凉夏怔怔地被揽入怀中,两手还抓着自己的画。 韩谕轻声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我死了,那个捆住你的法术就会解开,你会变成正常人,不再依赖画,你的身体流的会是我的血。” 荆凉夏一惊,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三皇子说的,是齐燕告诉他的。”韩谕轻声道。 “不行!”荆凉夏推开韩谕,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 “还会有别的办法的,三皇子放了京兆府的那八幅画,若是她们出来了,便会直接回昆仑仙山。倘若她们能在昆仑仙山找到别的办法,你便自由了。”韩谕道。 “不会有别的办法的,我脑海中很多有关画中仙的事情,好像是很早就知道了,又好像是最近才知道的,除了以命换命、以血喂画,没有别的办法了。”荆凉夏摇摇头。 “不试怎么知道呢?”韩谕紧紧问道。 荆凉夏刚要回话,这时,只听畅风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轻声道:“三皇子明日傍晚邀约世子一聚。” “明日傍晚?”韩谕一听,转头蹙眉。 第49章 邀约【】 “是。”畅风低声说道。 “告诉来人,不去!”韩谕打开房门,有些微怒。 “这……”畅风有些为难地看着韩谕,虽然韩谕真实身份同等,但这三皇子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皇子,皇子邀约,岂有不去的道理。 “谁来传话的?”韩谕问道。 畅风还未开口,只听一声轻扬的声音传来:“真没想到,你果然在这金屋藏娇,我说怎么最近一段时间,某人都没有出来惹事情呢。” 上官煜的声音! 荆凉夏一惊,放下手中的事物,走到门口,从韩谕身后侧目看去。 只见不远处,两匹棕马正低头闲然吃草,而景天遇和上官煜静静站在一侧的婆娑树影中,月光惨惨照在二人的脸上,格外森白。 上官煜见到荆凉夏现身,不由一笑:“这小屋别有一番风味,我都想在这住几天了。偶尔听个戏唱个曲,可解心中烦闷。” “听戏唱曲?我倒是觉得不用请人唱戏,你们几个人的戏已经演得很好了。”荆凉夏回笑道。 “此话何意?”上官煜挑眉。 “废那么大功夫,不过是想将我困在这里,世子府一群人都在跟我演戏,从我被太子府退回来之时,你们便开始设计了吧?”荆凉夏看了一眼景天遇。 “继续。”上官煜很有兴趣地问道。 “你们早就知道,画在哪里丢的,画中仙便不能离开那个地方太远。困住我,你们觉得就能应了那个传言,觉得我真能帮你们得到那个位置吗?”荆凉夏说道。 身边的韩谕忽然一怔,低头看向荆凉夏。 “你们三人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吧,就在那天的晚宴,你们喊我去伺候,而沈碧匙则是个误导我的幌子,让我误以为她真的是太子府的人,让我把注意力全部转向太子府,让我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你们根本没有在抓什么细作,沈碧匙从头到尾就是你们的人。” 说完,荆凉夏抬手扔出一个绿色的事物,那事物不偏不倚落在上官煜脚下。 一个碧绿的荷包…… “这荷包上的鸳鸯图乃三色线所绣,在月光下可以看到不同的花样,不要告诉我你不认识字!”荆凉夏道。 上官煜似乎面色一黑,他有些玩味地看向那个荷包,森森月光下,荷包上的鸳鸯图呈现一个晶亮的“煜”字…… “我倒不知道,她是钟情于我的。”上官煜捡起那个荷包,好笑地将荷包放在手中打量了片刻。 “是么?那你将她埋在了哪呢?”荆凉夏冷冷道。 上官煜收起笑容,冷着脸,将荷包塞进袖子里,不再看她。 “今日来不是重温你的风流债的!”久久不语的景天遇看了一眼上官煜,上官煜有些仓促地抿嘴颔首,不再多话。 “三哥既然现在手握大权,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跑来我这做什么?”韩谕岔开话题,问道。 “你终于喊三哥了?”景天遇凛冽一视,“大哥把太子当成那样,父皇都不肯换人,原来是为了给另一个人铺路搭桥,私下里将兵权都给了你。” 韩谕冷冷看着月色下的景天遇,久不作语。 “我现在要杀你,很简单。就是不知道你死了,有人该怎么活下去了。”景天遇接着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荆凉夏。 荆凉夏有些担忧地看着韩谕,刚想说话,韩谕伸手将她一挡,随即掏出来一个事物,荆凉夏正眼一看,只见是那个曾经被自己拿去典当的玉质把件,那个把件不知何时已经被修好。 韩谕沉声道:“这是调兵虎符,拿去,还有一半在圣上手中。” 调兵虎符? 荆凉夏愣愣地看着那个把件,之前没有注意到,现在看去,那个把件确实是个玲珑剔透的伏虎状。 他居然一直将一个虎符拿在手里把玩? 虎符在月光下湛着柔柔的光,清清冷冷,通透明亮。 景天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荆凉夏,忽然开口道:“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当真做什么!” 他接着道:“我不过是想请你明日去府上一聚,商量一下如何对付朝中那些顽固的老家伙。” “顽固的老家伙不是交给左丞了吗?”韩谕看向上官煜。 “左丞老了,就在刚才,已经告老还乡了。”景天遇冷冷道。 告老还乡?荆凉夏冷冷一笑,这个三皇子,果然是有手段。一个动荡不安的朝局,他竟然只手遮天。 “我说了,太子倒台后,我便不再插手朝政,这虎符你拿去。”韩谕回道。 景天遇有些不悦地看着韩谕,嘴上不知想说什么,但看他眼神,似乎已经可以将韩谕千刀万剐千百遍了。 荆凉夏忽然想起刚才齐燕的那床混沌琴,齐燕斩断琴弦,不仅仅意味着斩断情丝,琴亦如知音,亦如手足,亦如同袍,难道齐燕在暗示她,景天遇会对手足痛下杀手…… 荆凉夏有些紧张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刚收回目光,只听景天遇道:“明日傍晚,我希望在我府中见到你们,否则,那八幅画,便再也走不出京兆府。” 话音刚落,荆凉夏心中大怒,她一把推开韩谕,刚想开口,韩谕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唐时调遣了大量驻扎在京城郊边的军队,将这里包围了,不可轻举妄动。” 荆凉夏恨恨地看向景天遇。 “三哥放心,我定然会赴约。”韩谕微微点头。 “那便好。”景天遇满意地看了一眼韩谕,转身离去,刚迈半步,他回头冷冷对上官煜道:“她为主人而死,本来就是值得的。” 上官煜紧了紧袖子,微微颔首,跟上景天遇,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策马而去。 玄夜挂月,鸟啼虫叫,一片寂静。 二人走后,荆凉夏有一阵的眩晕,几欲跌倒,韩谕紧紧抱住她,道:“你若想走,我不再拦你,我明日就送你回昆仑仙山。” 荆凉夏一听,回头静静地看着韩谕,良久,她道:“如果不是你们困住我,我早就走了。” “你在恨我?”韩谕问道。 荆凉夏迟疑一下,道:“你不走,我就不走,你若是死了,我就撕画自毁……” 话音刚落,韩谕忽然紧紧将她搂入怀中,他有些微冷的两颊蹭过荆凉夏的额头,他深深道:“会有办法的……” 荆凉夏眼前有些模糊,她忽然很是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为什么来自画中,为什么带来那么多未知的麻烦。 荆凉夏有些颤抖地想着,五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把十二幅画推上了与权利相交的风口浪尖?为什么自己有着不菲的灵力,却迟迟没有醒来呢…… “明日我陪你去。”荆凉夏忽然道。 “不行。”韩谕毅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荆凉夏疑惑,“如果我猜的不错,齐燕应该在三皇子手上吧,他会让她离开?” 韩谕迟疑片刻,道:“齐燕斩断了琴弦,将那把断弦的混沌带进了画中,不管他怎么哀求,她都不肯出来。” “他只有对齐燕才会这般吧。”荆凉夏有些无奈道。 “我今晚,回府……”韩谕顿了一下,低声道。 荆凉夏微微一怔,道:“随你。” 说罢,荆凉夏转身进了小屋,抱着自己的画呆呆坐在床上,好像就是这么一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刚刚睁开眼睛看到的两个人,玉屏儿疯疯癫癫,齐燕死守着最后点感情,而自己,在未知的路上越走越远。 韩谕并没有跟进来,荆凉夏愣愣地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将头靠在床柱上,慢慢展开自己的画卷。 画中一切如故,唯一不同的是,那行小字深了一点,看来韩谕十天前为她喂的几滴血,确实效果颇大。 荆凉夏卷起画,紧紧抱在怀里。迷迷糊糊正欲睡去,忽然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睡了吗?” 上官煜?! 荆凉夏惊得立刻起身,她警惕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许久,上官煜淡淡说:“如果你需要血来喂画,我可以,直到最后一滴……” 荆凉夏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她冷冷道:“不需要,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一大堆人都跑来帮我续命。” 上官煜身形颤了颤:“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需要……” “我不需要!”荆凉夏打断他,“永远也不会需要!你走吧,这里遍是暗卫和驻扎的军队,你在说什么做什么,三皇子和晋王世子隔一炷香的时间便会知道。” 话音一落,窗外之人立刻没了声音,荆凉夏以为他走了,却不想他又道:“我已奏请三皇子,出城游历,今夜便会启程。” 果然,三皇子连上官煜也不放过吗,逼着他从此离开京城,不再回来…… “保重。”荆凉夏有些沉重地说道,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接着道:“那把香扇……” “那是我送你的,岂有退回之礼?”上官煜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回道。 荆凉夏不再说话。 许久,窗外都不再有声音。 她慢慢侧身躺下,静静阖上眼睛,画卷静静躺在她的怀里,整个屋子,无声无息。 第50章 鸿门【】 翌日傍晚,荆凉夏仔细地将自己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了,用一块白绸紧紧包住画卷,抱在怀中,从小屋内走出。 即将入夜的天空已然灿着半点繁星,荆凉夏抬头看了看愈近漆黑的夜空,深呼一口气,朝着不远的小路上走去。 果然,没走几步,畅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了自己的身后,不论她是加快了脚步还是放慢了脚步,畅风似乎都能拿捏有余,不紧不慢地与荆凉夏保持着一段距离。 就在荆凉夏快走上大路的时候,畅风忽然加快了脚步,荆凉夏扭转了身子往左侧一让,畅风脚步一空,本想拦住荆凉夏,却把自己给硬生生绊了一下,幸好他是习武之人,否则这么栽下去,脸都能摔青了。 “三皇子府怎么走?”荆凉夏面目表情地看着有些狼狈的畅风。 畅风愣了一下,立刻道:“姑娘不能去。” “我问你三皇子府怎么走!”荆凉夏不悦,有些怒气地看着这个半路拦住她的畅风。 畅风低着头,一动不动,双手垂在两侧,一言不发。 荆凉夏问不出来什么,直接绕开畅风踏上了大路,就在畅风伸手欲加阻拦之时,忽然一辆马车急急而来,凝神一看,那马车似乎异常熟悉,荆凉夏在脑海中思索一番,没错,那是三皇子曾经用过的! 果然,那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荆凉夏的面前,车帘挑开,齐燕那张秀气粉润的脸立刻出现在眼前,她匆忙说:“上来!” 荆凉夏看了一眼畅风,他很想阻拦,但还是有些忌惮地后退了几步,等到荆凉夏上了齐燕的马车,畅风才急急地一跃而起,施展轻功,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来得及吗?”荆凉夏担忧地问。 “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齐燕撩起车帘,抬头看向夜空,“席间一切听我的指示,如果三皇子此次醉翁之意不在酒,还要破费你一点灵气了。” 荆凉夏会意地点点头,不就是一点灵气吗,让她破费所有的灵气,她都愿意。 半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三皇子府的后门,侍卫看到齐燕带着一个陌生女子前来,盘问了一番,最终让她们俩进去了。 待二人来到了摆宴的厅堂,韩谕和景天遇看到她们二人携手而来,同时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一前一后跨进厅门。 “怎么说这世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宴席如此简洁,我们二人前来赴宴,应当不会影响你们吧?”齐燕大大方方地坐到了韩谕的对面,轻笑着看着坐在首座的景天遇。 景天遇脸色一白,他看了看齐燕身边的荆凉夏,只见她一脸的镇定自若,眼睫下垂,耷在眼睑处,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坐在她对面的韩谕。 “自然不会影响。”景天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将手中的一盏酒一饮而尽,冷冷地回道。 荆凉夏微微抬眼看着韩谕,他面上一丝怒气被隐隐地掩去,手握杯盏,指关节惨惨发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荆凉夏,像是想立刻将她从这偌大的府邸扔出去。不过荆凉夏随意地看了一眼韩谕,便不再关注席间,只是吃着自己的东西,喝着自己的酒。 景天遇和韩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朝中要事,除了唐时和左丞相准备告老还乡,上官煜还在思索先从哪里开始游离整个西楚国。 整个席间似乎都没有荆凉夏想象的那般僵硬,景天遇并没有什么动作,而门外,凭她的感觉,也没有那种隐隐暗含的杀气。 待吃饱了喝足了,荆凉夏被这席间的香炉熏得几乎昏昏欲睡,这时,两三个小侍女开始收拾桌案上的残羹剩酒,又换上了新的酒和瓜果。 水果的清香让荆凉夏晃过神来,她正想拿起面前一个硕圆的蜜桃,却不想,齐燕忽然高声道:“这宴席之间,少了我一曲助兴,如何才算得上是鸿门宴呢!” 话音刚落,荆凉夏猛地抬头看向了齐燕,她清冷的面孔略带着笑意地看着景天遇,而景天遇似乎不知道她口中的鸿门宴到底是什么东西。荆凉夏猛地扭转了头看向韩谕,只见他已经端起手中的酒盏,正欲往嘴里送。 荆凉夏大惊,她忍住想要站起来的冲动,却见齐燕不知从哪里变出来她画中的那床琴,正准备拨弄。 韩谕看见面前两人的反常之举,放下手中杯盏。 齐燕只弹了几个散音,而左手依然放在桌下,她忽然伸出左手,一把往地上散出什么东西,那个东西一落地,立刻散发出一股幽静的香气,随着齐燕的散音,那香气愈加浓郁,荆凉夏忽然觉得不那么昏沉了,她疑惑地看向齐燕,又看向不远处那个燃着香料的香炉…… 香炉有问题! 荆凉夏大惊,她慌忙抬头看向韩谕,只见他似乎两眼迷离,正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事物,好像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里。 就在这时,韩谕忽然自己执起酒盏,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一杯下肚,他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无比,整个人都开始微微打颤。 那香料居然可以控制人! 荆凉夏大怒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景天遇冷着脸看着她,而齐燕似乎根本不管荆凉夏的态度,只是静静地弹着琴。 荆凉夏下了桌,立刻跑到韩谕的身边,将他紧紧揽入怀中,只见韩谕脸色苍白,浑身无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瘫软的状态,荆凉夏怒道:“你就这么容不下一个人吗?!” 景天遇看着齐燕一弦一弦地弹着,那香炉里的香气居然被齐燕的琴音给弹散了,他眯眼一笑,转向荆凉夏:“不是我容不下他,是这一座大山,容不下两只猛虎。” “他说了他不会跟你抢。”荆凉夏冷道。 “那你不妨问问他,皇宫七成的暗卫,他调去了哪里?”景天遇往后一靠,静静地看着她。 荆凉夏默默听着,低头看向韩谕,他已然紧闭着双眼,只留薄弱呼吸。荆凉夏紧紧抓住韩谕的胳膊,将他搭在自己的肩上,回身就撑着韩谕往门外走。 意料之中,只见一队三皇子府的侍卫忽然出现在门外,将不大的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还请三皇子放行!”荆凉夏回头怒道。 景天遇目光空远地看着门外,那夜空静静挂着一轮明月,繁星灿灿中,各外寂静。 荆凉夏正要抬手作掌状,只听齐燕忽然断了琴音,开口道:“一曲已毕,人也该醒了。”说完,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砰然响起,她不容退却道:“让他们走!” 荆凉夏听到齐燕这般厉声的命令,有种不安感油然而生,她回头一看,齐燕正抱着她那床琴,手中一块杯盏碎片,正放在琴弦一侧,只要一划…… 琴一毁,齐燕等于去了半条命…… 对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齐燕根本不会将画中的琴带出来啊! 正在荆凉夏发愣之际,景天遇低沉着声音道:“让他们走!” 那些侍卫一听,皆是往两侧退让开来,荆凉夏费力地扛着整个人都无力可施的韩谕,将他一点一点,往后门方向拖去。 待他二人安然无恙地出了三皇子府,门口忽然来了一辆陌生的马车,就在荆凉夏心中忐忑之时,马车帘后伸出一只手,猛地将荆凉夏和韩谕两人齐齐拉入马车内。 荆凉夏闷哼一声,一头倒在马车里,而韩谕软塌塌地跌在了一旁。一只手伸过来,将荆凉夏一把扶起,荆凉夏慌乱一看,只见面前人依然是往常的那般自谑一笑:“如此没用,真的有损你们画中仙这一名号。” 上官煜说完,又将韩谕扶起,伸手搭脉,凝重了片刻,道:“摄魂香?” 荆凉夏一听这名字,立刻点点头。 “三皇子果然很想要皇宫那七成暗卫啊。”上官煜意味深长地说道,“皇宫暗卫,皇上岂是说给就给的。” “你的意思是……”荆凉夏蹙眉。 “我只是猜测,那七成暗卫依然在皇上的手中,即使韩谕是他最喜爱的儿子……”上官煜挑眉,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直接灌入韩谕口中,又兑了点水,助他服下。 “看来不需要你的灵力了,他体内的毒已经排尽。”上官煜凝视着韩谕的面色,忽然说道。 “什么时候能醒来?”荆凉夏急忙问道,“还有,你不是要出城游历吗?为何还在这京中?” 上官煜笑道:“晚一两天,三皇子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话还未说完,只见马车忽然猛地停了下来,荆凉夏一惊,看向上官煜。 上官煜也是一脸疑惑,他镇定挑开车帘,只见原先在太子府伺候的小内侍唯心,正一脸祈求地站在马车前,两臂张开,生生拦在了车前。 第51章 祭画【】 “你不是同太子一起被禁足于太子府了吗?你不在他身边伺候,怎么出来了?”荆凉夏看着唯心一副凄凉兮兮的模样,疑惑地问道。 “姑……姑娘……”唯心见荆凉夏在上官煜的马车上,有些晃神,他立刻反应过来,没有多问,转向上官煜道:“本想托上官公子去寻荆姑娘,却不想荆姑娘就在马车上。” “出了什么事?”上官煜疑道。 “太……太子他,有样东西要交给荆姑娘……”唯心支支吾吾地哽咽道,他越说越低沉,最后也不知道他在哼什么,只隐约听到了“玉屏儿”三个字。 荆凉夏犹疑不已,不知该不该和唯心去一趟。 上官煜闷声不说话,他本就不喜太子一党,如今这太子被迫倒了台,他也不知在其中参与了多少,可是现下唯心居然跑到大街上抓住上官煜,托他来寻自己,看来太子府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去吧。” 不知何时,韩谕竟然醒了,他有些吃力地用手撑起,慢慢靠在车板上,目光紧紧盯着荆凉夏,又慢慢闭上眼睛。 荆凉夏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低头钻出了马车。 唯心似乎是很感激地看了一眼荆凉夏,他默不作声地想要伸手扶过荆凉夏,荆凉夏只是瞥过他的手,问道:“此处离太子府不远,你是才跑出来没多久吧?” 唯心忽然红了红脸,局促地抬眼一瞥,点点头。 “我一会儿就回来。”荆凉夏回头对韩谕说道。 韩谕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荆凉夏说话,只是一个人静静地靠着马车,嘴唇有些发白。荆凉夏不再顾虑,她看了一眼上官煜,回身跟上唯心,匆匆向太子府走去。 “你怎么这个时候跑了出来?”荆凉夏问道。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刚出门就碰上了上官公子的车,本来是想去三皇子府的。”唯心轻轻说道。 荆凉夏听完,没有再多问。待到了太子府门口,荆凉夏看着这几乎要落满寒霜的双扣大门,不由地在心底感叹树倒猢狲散,原本宾客满门,却变得这般苍凉萧条。 现在整个朝局,恐怕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了吧。 唯心一路畅通无阻地将荆凉夏引入一处偏僻的院落,入眼还是郁郁葱葱,但周围的寂静又给这些葱郁抹上了一丝玄色。 唯心将荆凉夏带进一间屋子,里面漆黑一片,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 荆凉夏刚想回头问,却见唯心不知道何时已经不见了。 “你来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空空荡荡的屋内,静静飘着刚才那声仿若碎裂的声音。 “玉姐姐?”荆凉夏听到这个声音,忽然心中一惊,她转身开始摸索着烛台,却发现,这小屋根本没有任何摆设。 荆凉夏奋力地将门推到底,尽量让月光透进来,待她看清一身白衣的玉屏儿两眼空洞地坐在地上,怀中抱了一个人时,荆凉夏惊恐地后退了几步。 “他本无心做这太子,却做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年就罢了,倒头来不过被当成了幌子,真正的太子不是他,也不是三皇子……”玉屏儿抚摸着怀中人的脸,静静地说着。 荆凉夏慌乱地看着她怀中的人,景天逸。 他苍白着脸,没有一丝血色,似乎已经沉睡很久似的。上半身的衣服凌乱地展开着,隐约看去,左胸口一道深深的划痕狰狞如同蜈蚣,趴在那久久不动。 荆凉夏这才注意到这满屋子的血腥味和墨香!两种味道混杂而来,荆凉夏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满脸茫然的玉屏儿。 玉屏儿不再是原先那般憔悴不堪的模样,她温润的面颊又恢复了半丝血色,一切都和正常人一般,没有一丝半毫的透明感。 “你没猜错,他以血喂画了,他说他知道那道圣旨是假的,但他也不想去争不想去夺,那样毫无意义。与其在这孤独终老,不如以血喂画,换我以后永生的自由。”玉屏儿说完,静静地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着荆凉夏。 荆凉夏愣愣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为好。 “荆凉夏,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韩谕是谁,你再清楚不过了,他才是皇上心中的那个拟定人,你以为他会为了你,放弃这江山吗?”玉屏儿一脸厌恶地看着荆凉夏,将景天逸轻轻从自己怀中挪到一边,有些打颤地站起来,遁入了黑暗。 待她又出现在荆凉夏视线里时,她手中已然多了一副画卷,她慢慢展开画,只见她的画不再黑气遍缠,不再狰狞阴晦,那局残局依然如故,画中女子似乎永远定格在里面,眉间一点忧愁,手执一颗白棋,正在蹙眉举棋不定。 “为什么会这样?”荆凉夏惊讶地看着画中还有一个玉屏儿,但是玉屏儿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啊! “我还有一点时间,带我回昆仑吧,我的画被死尸的血玷污,纵然有自愿的血来喂养,也不过亡羊补牢。”玉屏儿苦苦一笑。 “代价呢?”荆凉夏强迫自己镇定道。 “代价?”玉屏儿嘴角勾笑,饶有兴趣地看着荆凉夏,“代价就是我永远也不能出画了……” 永远不能出画?难道…… 站在自己面前的玉屏儿不过是一丝画中的魂魄而已?真正的玉屏儿已经在画中了…… “你猜的不错……”玉屏儿点点头,又将画仔细地卷好,摆放在一边,“我托了一丝魂魄出来,我不能再出来了,但我想带他走。” 玉屏儿指了指地上的景天逸。 荆凉夏看着景天逸那般凌乱的模样,似乎看到了他挖心取血的模样,他究竟是怎样用最后一点力气,支撑他一笔一笔帮玉屏儿补画的? “带我回去吧,听说昆仑仙山,很美。”玉屏儿忽然走到景天逸身旁,紧紧抱住了他,“你知道吗?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画,你也没有别的记忆,你一直都在做梦。” “什么意思?”荆凉夏一听,心中忐忑,不由地紧问道。 “画中仙初醒,皆如初生婴孩,可你,却带着莫名的镇定,你一睁眼便带有别的记忆,对吗?”玉屏儿问道。 荆凉夏犹豫了一下,想到似乎仿若一梦的两世记忆,点了点头。 “你刚醒来时,将梦境记得很清楚,你以为是你的两生梦,现在怕是几乎快忘光了吧?你别忘了,你是卧榻图,这就是你的梦。别信落音寺那个老道,他没有半句真话,你根本没有离开过这里……”玉屏儿越来越无力,她死死抱住景天逸,侧头看见放在一旁的画卷。 “什么意思?你没有说清楚啊!”荆凉夏慌张地上前扑在地上,使劲摇着玉屏儿的肩,玉屏儿默不作声地任她摇晃着自己,眼中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画。 “凉夏,真没想到,救我一命的,居然还是你的画……求你……带我回昆仑……”终于,玉屏儿费力地吐尽最后一个字,整个人便如同画纸一般慢慢变薄,最后变成剪纸小像一般,消失在了面前,而她怀中的景天逸也与她一起消失了,似乎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他们。 荆凉夏呆滞地看着玉屏儿连一丝青丝都不落地蓦然消失,伸手轻轻抓向了半空,到手却是一阵风。 整个太子府都只余下风声和虫鸟叫声,原本看守的侍卫像是有了命令似的,皆隐去了身形,好像这个太子府本身就从没有住过人…… 荆凉夏一把抱起玉屏儿的画,踉踉跄跄地抬步向门口跑去,一路无人阻拦。 荆凉夏一路冲到上官煜的马车前,只见他们二人还是自己走时的模样,荆凉夏恨恨地走近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摄魂香,作用如此之大,竟然让太子以为玉屏儿的画是我的,自愿剖心喂画!” 上官煜一听,脸色惊-变,他大为惊讶地侧头看了看韩谕,韩谕已然恢复了一点血色,他亦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上官煜,不由地咬了咬下唇。 “不是你们?”荆凉夏疑惑道。 “不是。”上官煜立刻摇头,“昨天太子才倒台,我本也是昨夜即刻启程离京,又怎么会在今日设计于他。” “难道是三皇子?”荆凉夏问道。 “应该也不是,三皇子再想要那个位置,也不会这么狠心让太子这样死去。”韩谕摇摇头,他紧锁着眉头,似乎思虑不安。 “先上来吧,我送你们去那处桃花小居。”上官煜示意荆凉夏,伸手想将她拉上来。 荆凉夏摇摇头,自己埋头上车,一声不吭地坐在了一侧,她低头轻抚玉屏儿的画卷,那沙沙的画纸满是新墨香,淡淡萦绕在鼻尖。 有人想保全玉屏儿,这个人会是谁呢? 荆凉夏静静地坐在那想着,毫无头绪。 上官煜撩开车帘,抬头看着那片寂静的玄空,韩谕则闭着眼睛,轻轻吐纳,三人皆是不发出一丝声响。 “明日一早,我便直接离京了。”上官煜看着窗外,轻声道,“小心吧,能保住一命就保住吧,以后可不是每天都有畅风跑来可怜兮兮地找我,让我接应你们了。”他说完,又是戏谑一笑,只不过这次,他似乎是对着自己而笑。 荆凉夏抬眼看向他,他依然一个人看着窗外。天空繁星点点,没有一片遮云。 第52章 启程【】 上官煜将荆凉夏和韩谕送回桃源小居之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们。 荆凉夏仔细地将玉屏儿的画卷收好,小心翼翼地与自己的放在了一起。三皇子自从那日摆了一桌宴席之后,再也没有邀约韩谕,似乎以前一直跟随他的上官煜和韩谕再也不是他的左膀右臂了。 景天遇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权利,让众人一个接一个地从自己眼前消失,他用了只不过短短月余时间,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把众多以前太子一党的幕僚臣子一举拿下。 韩谕自从那日中了摄魂香之后,荆凉夏一开始本想询问他当时的第一想法是什么,韩谕盯着荆凉夏了看了半天,只说是大脑空白,只认得桌上那杯酒,至于酒中是否有毒,上官煜也没说过。 自上官煜走的那天,十数天安安稳稳地过去了。韩谕日日待在这处小斋,偶尔给荆凉夏作画像,偶尔让畅风去买点京城小吃,总之,没有三皇子的打扰,一切都感觉逍遥无比。 这日,天气忽然越发地冷了起来,荆凉夏暗自皱眉,不断嘟囔着这根本就是凉夏。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画,一切如故,没有一点褪色,没有一点黯淡。 忽然,门外鸟啼声不止,还有车轮远远而来的声音,荆凉夏侧头看了一眼韩谕,他一脸的凝重地将窗户拨开一条缝,须臾,他笑道:“你等到她了,去吧。” 荆凉夏一听,立刻站起身来。犹豫片刻,她匆忙从柜中拿出玉屏儿的画卷,摩挲了一下,转身出了门。 和煦阳光下,阳光万分刺眼,虽然眼中晶晶莹莹,难以睁眼,但除了偶尔吹来一丝带着暖意的凉风,剩下的只有周身的清冷。 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朱掌柜一如从前那般卖力地将马绳解开,让马安静地去一边吃草。他看到荆凉夏出来,冲她笑眯眯地挥挥手,他又恢复了那胖乎乎的模样,好像从来就不曾流落过街头,也不曾因为一个馒头而苦苦哀求。 荆凉夏好笑地看着朱掌柜一脸谄笑地掀开车帘,说几句话,随即,朱掌柜嘴里叼了根稻草,哼哼着拿了个烧饼走到了远处,不再往荆凉夏这处看。 一袭红衣渐入人眼…… 齐燕从马车中慢慢下来,她站在车前,皮肤白晰如玉,阳光温温散散照在她整个人上,一身清华,她笑了笑,挥手示意荆凉夏走近。 荆凉夏有些发愣地走向齐燕,随即两人会意相视而笑。齐燕靠着车,轻勾嘴角:“八幅画都在车里,你可要见见?” 八幅画? 荆凉夏怔了一下,许久没见到那些姐妹们,似乎已经很是陌生,又或许,从来就没有熟悉过? 齐燕见荆凉夏发愣,继续问道:“你可愿意走?” “你们此去,路途遥远,可是不会再回来?”荆凉夏颦眉。 “那是自然,昆仑仙山远在西南,山高地广,长年覆雪,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回来了又有什么好呢,徒增伤感罢了。”齐燕说完,侧目看了一眼竖着耳朵的朱掌柜,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从来没有过变化吗?”荆凉夏仔细看了看齐燕,犹豫地问道。 “你指哪里的变化?性格?还是容貌?”齐燕好笑地问。 “你知道的。”荆凉夏撇撇嘴。 “也许有吧,也许也没有,我从来不会关注那些变化,我不怕死,不怕消失,哪怕给我一天的时间,只要他愿意为了我,把这里一切都放下,我都愿意。”齐燕苦涩道,她抬眼看着荆凉夏,继续道:“我一直以为画外的世界很美好,却不想自己根本不适合那样的生活,世俗的约束,权利的斗争,金钱的*,人性的贪婪,都能在这个世界里看到。” “你以为你看到了蓬莱岛,却不过入了狡兔窟。”荆凉夏抬手将齐燕身上的厚斗篷仔细地紧了紧,“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为何要强迫自己爱上一个人呢,画中无忧,小桥流水,木屋郁林,自由自在的。” “那你呢?”齐燕一听,反问道:“你以为你和我们不一样吗?” 荆凉夏忽然愣住了,脑海中猛然想到了那天夜里玉屏儿与自己说的那番话,自己一直在做梦,一直都在画里,可是那道士明明说是画师犯了过错,才让自己魂飞异世啊。 现在想起来,好像从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她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前前后后加起来数十年未醒…… “我不知道你脑袋里到底装了怎样的记忆,以至于与我们不同,我只知道,你是卧榻图。”齐燕忽然缓缓说道,“而且,你根本就不是前两个月醒来的,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早,你在五十年前,就已经醒来,只不过不知为何,你却沉睡了那么久……” 齐燕说完,仔细地打量着荆凉夏的表情,意料之中,荆凉夏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看来她自己必定也是猜测到了的。 “早在你说过我的灵力有五十年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我曾经醒来过,又睡着过,不是因为我是卧榻图,而是另有原因。”荆凉夏抬起自己的手,仔细地端详着,指尖一点白光一闪而过,齐燕用惊异的眼神看着荆凉夏,久久不语。 “那个老道士,究竟是谁?”荆凉夏问道。 “如果我们没猜错,应该就是被昆仑赶出来的那个画仙吧,他收了十二个徒弟,画了我们。”齐燕侧头看着一丛花草,眼神空远。 “看来玉屏儿接二连三地去找他,必定是知道他的身份了?”荆凉夏问道。 “应该是。”齐燕点点头,目光看向荆凉夏手中的画,“她把画给你了?” “除了进去找她,她不能再出来,我进去过一次,她只闭门不见,除了浅浅的呼吸声,她没有一点动静地一直睡在屋里。”荆凉夏说罢,将手中的画递给齐燕。 齐燕拿过画,刚想展开,荆凉夏一把拦住她:“让她安静一段日子吧,里面还有一个人呢。” “你是说?!……”齐燕一听,大吃一惊,手中一抖,差点就将画卷掉落在地上,“你是说那个太子……入画了?!” 荆凉夏点点头。 齐燕睁大了眼睛:“可是活人入画……” 齐燕还未说完,荆凉夏打断她道:“可是他是死人……” 说完,荆凉夏与齐燕相视一眼,齐燕有些晃神地看着手中的画,低头不语。 “昆仑不会怪罪她的。”荆凉夏安抚地拍了拍齐燕的肩。 齐燕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你真的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荆凉夏摇摇头:“我找到祝之芸之后,会和她同去。” “她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这些日子她是怎么度过的。”齐燕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她,我们十二幅画,一个都不会少。” 说罢,荆凉夏撩开车帘,示意齐燕上车,她余光轻瞥,车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九幅画,加上齐燕手中的玉屏儿,便只剩下她和祝之芸没有归队了。 齐燕深深看了一眼荆凉夏,湿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她红衣翩翩,一如那日她作笑般地踏入自己的画中,粉面桃腮。 齐燕转身上车,将玉屏儿的画与另外九幅画放在一起。她不再看荆凉夏,只是晃眼睛,便在荆凉夏面前消失了。荆凉夏看着她红衣消逝,那幅展开的抚琴图出现了水墨般的齐燕,冲她微微笑着…… 荆凉夏将齐燕的画卷好,回头冲坐得远远的朱掌柜喊道:“该启程了。” 朱掌柜听了,立刻两手一撑,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晃晃悠悠地慢步而来,牵过马,拴在车前。他一声不吭地将马车赶上来时的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荆凉夏道:“这处园子与画中极像,只是少了什么似的。” “少了一条潺潺小溪。”荆凉夏歪着头,冲朱掌柜一笑。 朱掌柜红了红脸,白胖胖的头努力往下缩了缩。 “行了,再缩就更胖了。”荆凉夏打趣道。 “我这胖叫福气!”朱掌柜忽然很是自豪,“我跟我爷爷,长得非常像,他呀,比我还胖上一点!” “那你们一家子都是胖子?”荆凉夏好奇问道。 朱掌柜抬头看看天,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小眼睛精亮地又转向了一旁站着的马。 荆凉夏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起来似的,朱掌柜的爷爷?好像自己有那么一点印象,难道自己见过不成? 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荆凉夏不由地颤了一下,随即对朱掌柜说:“走吧,趁早上路,遇到客栈还能休息一下。” 朱掌柜点点头,转身坐上了马车,待他坐稳,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回昆仑。” 荆凉夏拍拍朱掌柜的肩:“知道了。” 朱掌柜镇定地看了一眼荆凉夏,她后退几步,朱掌柜抬手驾马,马嘶叫一声,踏蹄拉车,带起一阵滚尘,扬长而去。 第53章 进宫【】 目送朱掌柜远去,荆凉夏凝视那一袭白尘踏出丈远,待尘埃落定,眼前早已没有了朱掌柜驾驶着马车的身影。 也不知站了多久,荆凉夏转过身去,只见韩谕就站在不远处,轻靠着一张石桌,青丝散落在肩头,玉冠束发,青蓝缎袍,面颊微微有些发红,正煦煦而笑。 “我以为她不会走,但还是走了。”荆凉夏抬脚踢走脚下的一块小石子,不再看韩谕。 韩谕走过来,将荆凉夏牢牢锁在怀中,手掌抚上她的后脑,轻声道:“那你留下来,是因为要找最后的那幅画,还是因为别的?” 荆凉夏颤了一下,她忽然红了红脸,推开韩谕,没好气道:“当然是找最后那幅画,你以为我是因为你啊?” “我可没说你是因为我,是你自己说的。”韩谕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荆凉夏,稍稍抬眼,深深觑之。 荆凉夏努努嘴,转身向小木屋走去,路过那方石桌,她忽然瞥见一幅画放在上面,只一眼,她便认出来那是自己的画,她一把将画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展开看了一眼,见画面并没有任何不妥,她奇怪地问道:“你把我的画拿出来做什么?” “怕丢了,好好保管着。”韩谕笑道。 荆凉夏正要打趣他,只见远处忽然有人策马而来。待他靠近,他依然一身小厮的装扮,灰白布衣,长靴紧裤,看上去竟然很是干练。 小花生怎么那么匆忙地赶来? 荆凉夏疑惑地看着他伸手勒马,翻身而下,伸手递上一块锦帕,锦帕上寥寥数语,不知写的什么。 用锦帕传书,非富即贵,难道是宫里的人? 韩谕接过锦帕,仔细扫了一眼,他收起锦帕,示意小花生下去,小花生抬眼看了看荆凉夏,目光很是奇怪和深邃,他紧接着又低下头,颔首退下。 韩谕迟疑了一下,荆凉夏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正要询问他锦帕上写了什么,韩谕忽然缓缓开口道:“圣上让我带你进宫,说是有解决画面褪色的办法。” 荆凉夏一听,整个人都僵麻了。 这个久久坐在金殿龙椅上的人,居然会有解决画卷褪色的办法! 可是圣上不是已经久病不起吗? 人人都知道现在朝局在谁手中,圣上垂卧塌间,不去惩查三皇子,却发密信告诉韩谕,说自己知道解决画卷褪色的办法! 见荆凉夏夷由的表情,韩谕说道:“上面有圣上的密章,应该不会有假的。” 荆凉夏思考了一下,果断说道:“我不去。” 韩谕似乎知道荆凉夏的答案似的, 抚抚她的头道:“既然有办法,不如一试?” 荆凉夏在院中踯躅片刻,迟疑不决中终于勉强点头答应,不止是因为她想知道究竟什么办法能保住画卷,还有一个人,她必须要去确认一番。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荆凉夏便跟着韩谕急急地进了宫,荆凉夏抬头看着那威严而立的宫殿墙宇,脑中有个梦似的,很快便一闪而过,好像自己曾经在这里待过很久…… “你经常进宫?”荆凉夏见韩谕就像兔子找到窝似的,在这深宫穿梭,不由疑问道。 “偶尔吧。”韩谕淡淡回道。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上前一把握住了荆凉夏的手,他凝神道:“不管有没有办法,都要一试,你可愿意?” “我自然是愿意的。”荆凉夏点点头。 韩谕这才放下心来,牵着她一步步走向那座肃穆威严的寝殿。 待靠近那座寝殿,门口一个看上去有些岁数的内侍一见韩谕,立刻颔首开门。待他看到荆凉夏之时,脸上忽然露出震惊的表情,但他毕竟是个阅历颇深的深宫老人了,便立刻仓促低头,不再看他们。 韩谕牵着荆凉夏,一点点走进那张挂着明黄色布帘的床榻,布帘后的那个人,只隐隐约约能看到半张脸。 年迈的皇帝见他们二人携手前来,目光顿了一下,随即他用力撩开布帘,一张沧桑的老脸出现在荆凉夏面前,他看起来饱受风霜的,满头银发,像是日夜操劳,才如此这般的憔悴。 “我接到密信,你说有办法可以解决凉夏画卷褪色一事。”韩谕开门见山道。 皇上见到他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冷哼一声:“你不愧是我的儿子,脾气就是倔,我都这样了,你也不肯叫我一声父皇?” “我今日不是来与你交流感情的。”韩谕微微颔首,“我只想知道如何让画不褪色。” “你……果然爱上他了?”皇上没有理睬韩谕,却瞥眼看向荆凉夏。 荆凉夏心中一慌,自她看到这个皇上,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韩谕虽然轮廓有些像他,但独独眼睛不像。这种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皇上不再多问,他让韩谕暂时出去,只单独留下了荆凉夏,韩谕有些担忧地不愿离去,皇上恼道:“我都这样了,还能吃了她不成?” 韩谕冷着脸大步出门,轻轻带上门,但他似乎并没有走远。 皇上见韩谕离去,直接了当地说道:“我与你说个故事吧。” 说罢,他慢慢往榻上挪了半分,微微闭眼,缓缓道:“我六岁不到,在宫中遇到一个仙子般的姑姑,她很聪明,很机智,知道我想要什么。于是,父皇死后,我便在她的帮助下,如愿以偿地登上了这个宝座。” 皇上看着荆凉夏已经有些微微发汗的面孔,继续道:“父皇身边还有一个姑姑,她也喜欢帮我,可是我不喜欢她,因为她的野心太重,最后,她被封入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地方,睡了许久。” “那个人是我?”荆凉夏脸色已然苍白。 皇上还未回答,忽然,一声端庄大方的声音传来:“你的故事太简短了,还是我来讲吧。” 话音刚落,只见床榻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来了一个人,待那人踏出一片阴暗,抬起头来时,他那张脸……。 小花生! 荆凉夏倒抽了一口气,连连后退。小花生冷冷一笑,伸手从头顶一抓,转眼间,一个青衣女子便出现在了面前,她手中掐着一张画有男人肖像的薄纸,轻轻弹指,那薄纸便飘然落地。 随即,她一把掐住发愣的皇上,顿时,皇上便失了声,连哼都哼不出来,只能暴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凉夏,不用惊讶,我是祝之芸,你的老朋友呀。”青衣女子很是端庄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一盏茶,抿了一口,“那个小花生,太好装了,韩谕居然一直都没有认出我来,我那日带你去买王九婆的豆腐花,你可还记得吗?” 荆凉夏心中一惊,难道自己那日从马车落地,就直接入了祝之芸手里吗? “算了,不用你记得,我先给你讲那个故事吧。”祝之芸摆摆手,笑了笑。 “五十年前,画仙收了第十二个徒弟,那个徒弟便是先皇。先皇爱上一个官家庶女,却不能娶之。那个女子嫁给了别人,忽然有一天,她带了一个垂死的女婴进宫,求先皇救她的孩子,当然,她不知道,一旦先皇用血作画,命便不保。” 祝之芸顿了片刻,继续道:“幸运的是,先皇太爱她了,真的以心头血作画,以那女子模样为形,画出了那个女婴长大后的样子。先皇死后,那女子也死了。奇怪的是,那幅画明明是刚刚画成的,却最先醒来。画中人以常人数倍的速度生长,不久就踏出画中,随后,便如他所说,画中的女子帮他得到了那个位置。” 祝之芸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床榻上的皇上,她摇摇头道:“你的方法便是想以自己的心头血来换她的命吗?可惜,我不同意。” 荆凉夏忽然一步上前挡住了那张龙榻,厉声道:“这整个大殿都被你封住了声音,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祝之芸微微伏在桌上,慢声道:“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当初喊我姑姑的人,还能不能再喊我一声。我也要看看,既然他从六岁开始喜爱你,那我将你送到他儿子们的手中,他又是如何忍受你与他的儿子缱绻缠绵的。” 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浮现在祝之芸的脸上,她再欲开口,却又将话咽回。 “你真是个疯子。” 荆凉夏一怒至极,抬手就要打去,一道微弱的白光闪出,片刻之后又戛然而止。 祝之芸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别白费力气了,你整整睡了五十年,还想跟我比灵力吗?” 她打开荆凉夏的手,厌恶道:“事实上,那日凌晨,我比你早下马车许久,你可还记得你在车上问,朱掌柜要去哪里吗?那个回答你的人,就是我,在我回答你不久后,我就从画里出来了,而你,是我亲手推下去的。” 荆凉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挑了挑眉,不屑道:“不错,你就是那个助皇上登基的人,我真没想到,你沉睡之前有那么大的本事,醒来之后缺如此不堪一击,让人牵着鼻子走,当真跟玉屏儿那个蠢货一样。”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玉屏儿的竹签,是我给她的。”祝之芸端庄的面孔露出极其不符的邪魅一笑,“我终于看不到她整日羞羞答答的那副模样了。” 第54章 修罗【】 荆凉夏一脸深沉地看着祝之芸,她虽不知道为何祝之芸想对皇上不利,但她直觉发现,祝之芸并不是真的想针对龙榻上奄奄一息的皇上。 “那些竹签,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荆凉夏问。 “自然是昆仑仙山啊。”祝之芸扬洒一笑。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就是寺中的那个老道吧?” 荆凉夏忽然想起来玉屏儿和齐燕皆和她说过,小心提防那个老道,她虽然也有猜测老道就是身边的人,但她没有十分的把握确定老道就是祝之芸装扮的。 那么长的时间,祝之芸都没有出现过,如果不是她刻意躲着她们其余十一幅画,她应该早就露面了吧。 这京城就这么大,既然满城都找不到她的身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她躲在了在皇宫里。 出乎意料的,祝之芸斜了一眼荆凉夏,冷冷道:“什么老道?” 荆凉夏愣住了,祝之芸不知有个老道的存在,难道那个老道,另有其人? 可是那个老道为何知道她们画中仙那么多的事情,也给了她一根竹签呢? 玉屏儿也说过那个老道不像是安了好心的,荆凉夏转念想到,会不会玉屏儿也以为老道就是祝之芸装扮的? 祝之芸没理会荆凉夏的疑问,继续道:“你一出画,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先皇,你虽然是他画的,却不是他最爱的女人,你的亲娘,才是他爱的人。先皇因为画你,犯了大错,却将这个错误降在你的身上,你醒来没多久,就被迫回到画中,被送往古道神韵画店,也就是朱掌柜爷爷开的那个店。” “古道神韵?”荆凉夏忽然想起来齐燕确实与她说过,十二幅画被朱掌柜的爹偷出来后,那个画店忽然就起了火…… “你帮六岁的皇上登基之后,回到画中,沉睡了近五十年,画仙见你的寂寞,便给你两世不属于你的梦,让你的画魂钻入他编织的异世梦境里。”祝之芸有意无意地看着桌上的茶具,捏起一个茶杯,仔细地端详着。 “画仙?你见过画仙?”一听祝之芸提到了画仙,荆凉夏赶忙问到。 “自然是见过的,不仅我见过,你也是见过的,只不过你睡了那么久,都忘光了,不是吗?”祝之芸眼中渐渐露出狠光,“一点都不公平,同样是沉睡,为什么我就没有画仙编织的梦帮我渡过那么漫长的漆黑深夜,而你,却有呢?” “你为何要沉睡?难道你也不是画师最爱的女人?”荆凉夏蹙眉,警惕地看着她。 “我?我当然是,只不过,我刚刚睁眼,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就在你醒来没几天,我也醒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便喜欢上他了,我去讨好他的儿子,也想帮他的儿子登上皇位,但是画仙却说我的野心太大,将我封入画中,如果没人能助我脱离古道神韵,我就只能困在古道神韵,永不得出画。” “所以当朱掌柜的爹将我们偷出古道神韵的时候,你就已经挣脱了画仙给你设的那个屏障,你想要彻底毁掉可以封住我们的古道神韵,所以,那把火是你放的对不对?” 荆凉夏问完,祝之芸忽然抬头意味深长地一瞥,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那个茶杯,缓缓道:“那把火的确是我放的,但我真没想到,那个老家伙被火烧死了之后,居然是他的孙子带着我们东奔西跑,一样的血脉,屏障只弱不消,只要有他在,我就不能施展我的灵力。” “凉夏,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们被画出来,明明与被画的女子没有牵连,却不能爱别人呢?”祝之芸说完,手一用力,那原本白润剔透的杯盏,立刻化作一滩灰物,散在桌上。 “你也可以爱,如果他愿意为你补画。”荆凉夏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补画?”祝之芸抬眼,苦涩一笑。 忽然,她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打翻桌上其余的茶具,她两眼尽是怨恨和怒气:“没人会帮我补画的!我想要的,远远比补画更加难求!” 荆凉夏见她愈渐疯魔,刚要伸手,却不想祝之芸更快了一步,她一把拿出自己的画卷,大力展开。 画中,一片荷塘映入眼帘,池里锦鲤躲在大大的蕉叶下,正微微张着嘴。 荆凉夏慌忙挡在了皇上的面前,将他拦得死死的,不留一丝缝隙。 祝之芸好笑地看着她徒劳护住皇上,不由地又放下了画,侧头看着皇上,低声道:“我要你写圣旨,将皇位,传与我。” 荆凉夏大惊,她匆忙回头看了一眼皇上,只见他已经惨白了脸,两眼爆瞪。 “那日马车被劫,其实就是我的策划,马车被劫一事,想必瞒不过你吧?”祝之芸见皇上死都不肯点头,冷笑着说:“我本打算让画卷分离,只可惜只有三幅与其他的画走散,我要让昆仑仙山,那些老不死的家伙都知道,我们画中仙,与常人一样,也可以爱。因为我爱的,就是先皇,我一睁开眼,看到的也是先皇。” “画卷会褪色!你不知道吗?”荆凉夏抬手挥向祝之芸,那湛起的白光几乎就要打中祝之芸的时候,祝之芸猛然后退数步,那白光硬生生劈向了前方的一盏白玉花樽,那花樽立刻碎裂成粉。 “我自然知道会褪色!可是我不在乎!”祝之芸恨恨道,“只不过,我刚刚一睁开眼,看到的只是仅剩一口气的他,他坐在一方浅塘边,同我一样,在一点点地喂鱼。” “既然我得不到他,那我就要他以前坐过的位置,我要让这个天下都知道,被我控制在手中的感觉。”祝之芸说完,手中画卷一扬,高高举起,正对着床上的皇上。 凡人入画,必死。 死人入画,再生。 荆凉夏上前一步,抬手抢夺祝之芸手中的画,谁知祝之芸似乎是看准了荆凉夏会来跟她抢画,她侧身一让,裙带带起一阵风,左手持画,右手照准了荆凉夏的左肩重重拍去。 骨头碎裂的感觉立刻袭来,荆凉夏被一掌击开,头撞在殿中的圆柱之上,应声落在地上。荆凉夏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圆柱吃力地站起身来,只一下的功夫,她的左肩痛楚已经慢慢消失,头上的血迹和淤肿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不伤不死,倒是让我们有些不同。”祝之芸冷眼看着荆凉夏,不屑地别开了头。 “姑姑问你,你写不写传位诏书?”祝之芸抬手掐向皇上,转眼间,他猛地哼哼了一下,喉咙里哽咽着发出“不写”两个字,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清白,整个人像一个皮挂挂的老茄子,皱皱地躺在那里,而祝之芸自称姑姑的模样,在荆凉夏眼里,十分恶心难忍。 “不写吗?没关系,那我先收拾了你,再帮你写吧。”祝之芸说罢,手腕用力一抬,皇上整个人都被拉扯了起来,就在皇上的头即将挨近画纸的时候,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猛地击退祝之芸,皇上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上。 祝之芸慌乱地回头一瞥,只见荆凉夏指尖白光莹莹,而她右手手持一幅画卷,正欲展开它。 荆凉夏轻轻抬手,画卷的地支受重而下,一幅卧榻图展现在祝之芸的面前…… “怎么,你也想把他带进画里吗?”祝之芸好笑地指了指皇上。饶有趣味地问道。 “你不想看看这幅画,究竟是什么画吗?”荆凉夏冷冷道。 祝之芸闻言,盯着荆凉夏手中的卧榻图看了许久,也没有发现有丝毫的不妥之处。 荆凉夏一把扯下外面那一层画纸,一幅猩红狰狞的修罗场出现在祝之芸的面前。祝之芸一见那幅画面,立刻惊恐地连连后退几步,她匆忙收起自己的画卷,紧紧抱在怀中,恐惧的表情袭上面颊,惧怕不已。 “修罗场,专门收拾你这样的画中仙,这画许久没有饱餐一顿,看来今日可以敞开胃口了。”荆凉夏手持修罗画,一步步走近祝之芸。 就在祝之芸转身就要朝大门跑去之时,那扇被禁闭的大门忽然被重重撞开,荆凉夏转脸看去,只见那个落音寺的老道,道袍翩翩,匆匆而来,而他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的韩谕。 “师……师尊……”祝之芸一见老道,立刻顿住了身形。 祝之芸喊他叫师尊?荆凉夏微微一惊,难道这个长相狰狞的老道,就是昆仑仙山的画仙?! 老道缝一般的眼睛晶亮地看着祝之芸,忽然抬手,大喊一声:“孽徒!” 随即,祝之芸手中的画卷被老道收在手中,死死捏住。祝之芸痛苦地倒在了地上,而她的身形也在随着老道捏画卷的力度,极力扭曲着,像一条被诅咒的蛊虫,用尽全力摸爬着。 “我以为你们来到这个世间,能感悟真谛,得大器,养修为,却不想一个个为了情,为了爱,为了权利,弄成这样!”老道收了手中的力道,又转向荆凉夏。 荆凉夏惧怕地后退了几步,她之前在石桌上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了,但是韩谕从哪里弄来这幅修罗场,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解释了。 老道抬手,荆凉夏手中的修罗场立刻飞向老道,老道一把握住天杆,将画面对向了祝之芸…… 祝之芸恐惧地伏在地上,脸色惨白地看着面前的修罗场。那画面血红腥臭,满是死尸和白骨,究竟多少人葬身于此! “师尊,之芸知错了,师尊,求你,不要……”祝之芸颤抖着声音,惊恐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画面…… 第55章 大结局【】 “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我以为你会安分些,却不想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半分的改变,徒劳我这么一心一意地想要栽培你们。”画仙狰狞的面孔上挂着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他手中扬起那幅修罗场,满脸皆是怒意,“你先进去吧,如果昆仑仙山的众仙同意放你出来,那我无话可说,立刻撕画放人!” 说完,那画仙老道一把扯落外面的道袍,霎时,他身上透出一道璨眼金光,一轮八卦太极图印在他里层的道袍之上,荆凉夏“啊”了一声,赶忙用手挡住眼睛,待她再拿开手的时候,只见那轮太极图已然将瑟瑟发抖的祝之芸圈在其中。 那轮太极图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根粗硬的金色绳索,牢牢捆住了祝之芸的身体,将她硬生生的往修罗场画中拖去,祝之芸期初的惊恐,变成了愤怒,她奋力挣扎着,大喊道:“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胡说!”老道怒道,“身为昆仑仙山出来的人,居然口出狂言,不仅贪恋别人的画师,还想要皇位当女皇!” “你实在是有辱我们昆仑仙山的颜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爱过先皇,你爱的是权利,是地位,你想要皇位,这么多年,从未改变过,如果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你以为你还能从画中出来吗!” 画仙忽然拿出一把佛尘,正要朝祝之芸打去,只见那佛尘忽然不听他的使唤,扭头便向后扬去。老道那深邃的眼睛立刻看向韩谕,荆凉夏慌张地将上前将韩谕拉向一边,而自己手中一道白光正死死牵扯着佛尘。 “好啊,都跟我造反了,是不是?”画仙老道勃然大怒,宽袖大摆,“韩谕,我给了你这幅修罗图,是让你收了祝之芸,而不是让你给荆凉夏!” 荆凉夏一听,手中灵力忽然戛然而止,顿住霎时,画仙早已一把佛尘打来,荆凉夏被佛尘迎面挥来的风打中,摔在一旁,右臂擦地,生生划出一道血痕。 韩谕赶忙跑来,抱起荆凉夏,想让她有力气坐起,却不想荆凉夏恨然地侧目看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面朝画仙,跪下道:“师尊,求师尊放过她吧。” “你都记起来了?”画仙挑眉。 “记起来了……”荆凉夏紧闭了一下眼睛,缓缓道。 脑中思绪万千,各种被抹去的记忆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脑海内,她不是画师最爱的人,所以不会急剧褪色,只会慢慢褪去,比玉屏儿一瞬间的消逝还要煎熬难忍。 五十年前,当她看到那个可爱的孩子,他说他想要皇位,她帮了他,他继位后,送了她一件雪白的狐裘,跟她说如果天冷,就披上它。 可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卧榻图每次醒来都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她被迫回到画中,被送往古道神韵,那个老掌柜与朱掌柜的长相极其相似,荆凉夏忽然记起她刚从画中醒来的时候,明明记得自己仿佛是被一个胖得连脖子都没有的将军给杀了。 胖将军的脸和老掌柜的脸重合,荆凉夏倏然了然,看来她沉睡的五十年里,依然还记得那个古道神韵的老掌柜,也就是朱掌柜的爷爷! 荆凉夏忽然觉得极其好笑,怎么自己就与画她的画师一家都有解不清的缘分呢,先是被先皇画出来,又帮助当今皇上上位,现如今又爱上了画师的孙辈…… 荆凉夏很想知道自己的亲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明明自己与孩子都已经病入膏肓,她选择了让女儿重生在画中,而自己死去。 “你的娘亲,应该也不算你的娘,你是你,而那个孩子是那个孩子。你的‘娘亲’便是老晋王的侧妃,怀那个孩子的时候,身染重病,生下一个垂死的婴孩,她便带着那个孩子去求先皇。然后,你便被画出来了,还借了那个孩子的一缕魂魄。”画仙缓缓道。 荆凉夏挣扎着站起来,她右肩上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祝之芸依然被那根金绳牢牢困住,难以动弹,她惊恐地看着画仙手中的修罗图,正在画仙看向荆凉夏与之说话时,祝之芸忽然纵身而起,手中一道晃眼的白光一闪而过,那根金绳应声斩断。 祝之芸侧身一探,伸手直至荆凉夏的咽喉,带她死死掐住荆凉夏的咽喉,她回身满面怨恼地看着画仙:“你不让我们有情,也不让我们有欲,那我就带你最喜欢的这幅画进修罗场!让你看着她变成森森白骨!” 荆凉夏被祝之芸死死掐住,不能动弹,她涨红了脸,慌乱地看向画仙和韩谕,二人皆是一脸愤怒和紧张。韩谕见荆凉夏被祝之芸越拖越后,不由地大声道:“你放了她,我必定求画仙饶你一命。” “你去求他?你是什么身份,你也能求他?”祝之芸冷冷斜了他一眼,没有听他的说辞。 韩谕愣住,他既不是昆仑山的仙人,也不是位高权重的贵人,唯一比较好的身份,还见不得明光,只能藏着掖着。 但看画仙不容退让的表情和荆凉夏已经惨惨发白的脸色,韩谕只得忽然上前,想要空手抓住荆凉夏的肩膀往怀中一拉。 祝之芸岂是鼠辈泛泛之人,她瞅准了韩谕入宫卸去武器,如今想和她斗,根本没有可能。祝之芸轻轻松开一只手,一把震开韩谕,韩谕倒退几步直直撞在殿中圆柱上,脸色瞬间青白无比。 “韩谕!”荆凉夏惊呼一声,随即奋力掰着祝之芸的手,她的两只手因为过度用力,已经变得苍白无色,就像刚刚铺开的宣纸一般,没有一丝颜色。 荆凉夏摊开手掌,团起一道白光,那浓浓一团白雾状的光,被荆凉夏直直朝祝之芸劈出。 祝之芸腹部猛地生挨了一下,但手中力度依然不减,她回头怒道:“跟我比灵力,你也配?!你就不怕你用尽了灵力,消失得更快了吗?!” 就在祝之芸强行拉着荆凉夏往那修罗场一跃之时,画仙本以为祝之芸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没想到祝之芸真的不带一丝留恋地将荆凉夏拽向修罗画。 画仙惊慌地想要收回画卷,怎知这幅画的画幅颇大,一时收不全,韩谕正准备再上前抓住荆凉夏时,只见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只着一件里衣,伸手便将荆凉夏从祝之芸怀中拉出。 荆凉夏被甩在一边,周身灵气四散,整个人都显得透明单薄。她慌乱地抬起头,想看清刚才那人是谁,当她看见那人是刚刚躺在床榻上已经垂垂弥弥的皇上时,她大吃一惊。 画仙和韩谕也惊讶于为什么卧榻许久的皇上有那么大的力气冲过来救下荆凉夏,本以为祝之芸会停不下步子,却不想当她看到荆凉夏从自己手中挣脱之后,她竟然生生在那修罗画前止步不前,她回头死死盯着已经显得老态龙钟的皇上,低沉道:“我何错之有!如果有错,那齐燕和玉屏儿,还有荆凉夏,又算什么?为什么画中仙就要如此?不能有情,不能有欲?” 皇上一口气几乎吊在喉咙里,说道:“你们仙有仙规,当年十二画师给了你们生命,你们就要用好它,当年我放出得画得天下的传言,不过就是想再见到荆姑姑一眼。”他顿了一下,缓缓道:“现在应该是荆姑娘了。” “那你现在见到她了,可以闭眼了吧!”祝之芸恨恨地扫了一眼荆凉夏。 荆凉夏忽然捕捉到什么信号,她猛地看向皇上,只见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提着一支笔,而在床榻前的那张圆桌上,正整齐地摆放着自己的画。 皇上脸色已然苍白,他还想再挪步回去,却不想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缓缓朝地上倒去。 韩谕见状,立刻了然,他快步上前,立刻紧紧抱住皇上,让皇上安稳地躺在自己怀里。 “你还不愿意喊我一声父亲吗?”皇上看着韩谕,怔怔问道。 韩谕有些迟疑,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荆凉夏恍惚地看着这一幕,从来没有叫过的称呼,又怎么能在在一瞬间一呼而出呢。 “罢了,罢了。”皇上摇摇头,“画没有补完,不能给你和荆姑娘一段圆满了,都怪父皇不好,手脚太慢。” 韩谕怔然看着怀中的皇上,不知如何回答,皇上见他一言不发,接着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要那个位置?” 话音刚落,韩谕立刻点点说:“我不想要。” “好。”皇上闭了闭眼睛,“龙榻左侧的那方墙,往上数一丈三寸,敲三次,便会弹出暗阁,里面是传位于你三哥的诏书。” 韩谕哽咽着将皇上往怀里搂了搂,荆凉夏眼里,他老态龙钟的面孔还有着小时候的那般特点,乖巧安逸,没有过多的心计。荆凉夏缓缓蹲了下来,低声道:“有人说,他无心朝政,却当了一生的太子。现在我知道了,这个位置本就不是那么好胜任的。也许你一开始想要的,不过就是能坐在上面能与先皇更近一点,却被我硬生生推上了那个位置。” 荆凉夏脑海里,还有着皇上小时候的模样,他是妃嫔所出,难得见到先皇一眼,他那时不足六岁,想要那个位置不过只是能近近地看到先皇吧。 皇上眼中尽是看不懂的情绪,他伸出手来,想要触碰荆凉夏,却只是抬了一般便又放了回去。 五十年的沉睡,她又怎么可能再记得他呢。 皇上苦涩一笑,终于又看向韩谕:“我知道你与我有隔阂,你是我的儿子,我不与你称‘朕’,我只希望,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父亲?就一声……” 皇上几乎在用喉咙发出声音,他目光涣散地看着韩谕,终于,韩谕低着声音,缓缓道:“父亲……” 一声刚落,皇上双眼终于渐渐合上,他满是褶皱的脸颊苍白无比,整个额头全是津津细汗,想来定是极其疼痛吧。 “终于死了。”祝之芸厌恶地看了一眼皇上死去的模样,那个六岁不到的孩童戚戚兮兮地拽着她和荆凉夏,让她们帮自己坐上那把椅子。 她以为这个孩子是先皇的爱子,却不想,他只是妃嫔所生,根本不受重视,如此被先皇忽略,她还有什么机会去接近先皇呢。 “你与那个女人几乎一样。”沉默了很久的画仙终于开口说话。 “哪个女人?”祝之芸饶有兴趣地回问道。 “被画的那个女人。”画仙镇定说道,“她的野心颇大,也是想要一个位置,只可惜,她没有性命垂死,于是我便让我的第九个徒弟画了她,生生结束了她的命。” “我以为你忘了,却不想你还记得她,她爱的是你,对不对?可你不能给她她想要的位置,她只不过想随你去昆仑仙山,却被你生生画进了画里。”祝之芸冷笑道,“不过所幸的是,昆仑仙山的那些老家伙知道了你干的这件事,把你逐出仙门,剔除仙骨。现如今,你这一团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与我大呼小叫?” 荆凉夏闻言,本以为画仙会大怒,却不想画仙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垂下眼皮,不再看她。 “你回画中吧。”画仙沉声道。 祝之芸惊讶地抬起头来,似乎很不确定画仙刚才所说的话,竟然让她回到画中,那不就是说画仙不会要自己的命了? “趁我没有改主意的时候,还不快从我眼前消失!”画仙大声道。 “多谢师尊。”祝之芸眼中一丝希望闪过,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画卷展开,往空中一抛,随即飞身而上,直挺挺迈入了画中。 荆凉夏还没来得及看真切,祝之芸的画就已经被画仙一把抓在手中,立刻卷成画卷,缩进他宽大的袖子里。 画仙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祝之芸的画卷被自己收在袖中,抬眼对荆凉夏说道:“她曾经跟着我走了许多的地方,但是昆仑仙山的仙人不能娶妻,她好胜心很强,想要的必须得到,她以为我喜欢我的师妹,居然跑到昆仑仙山喂我师妹饮下百花醉仙,最后浑身烧灼而死。我被迫将她封在画里,夺去她的性命,自己也被逐出昆仑仙山。” 荆凉夏听着画仙的忆叙,不知如何安抚他的情绪。画仙那张皱皱的面孔像被水浸破的纸一样,他顿了顿,回过神来,继续道:“韩谕去了好几次落音寺,每次都是跟我打探如何能让你的画卷不褪色。” 荆凉夏一听,心中一根弦紧紧绷起,她猛地回头看向韩谕,只见他已经将刚刚死去的老皇帝挪回了床榻上,而他则怔怔看着自己那幅放在桌上的卧榻图,一个劲地出神。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画仙打断荆凉夏的思绪,荆凉夏愣住,转向画仙。 “本来有一方法,就是让老皇帝自愿以血喂画,但是老皇帝根本撑不住长时间的作画。我给韩谕这幅修罗图,是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一直藏在皇宫内,你肯定也猜到了吧?”画仙看向荆凉夏。 荆凉夏点点头。 画仙继续道:“我本想让他用修罗图将祝之芸收入,却不想他把画给了你,你倒也聪明,知道那幅不是自己的画。” 荆凉夏听完,犹豫了片刻,迟疑说:“师尊,我想问的问题是……” 荆凉夏刚刚开口,画仙已然打断她道:“韩谕与你的画师血脉相乘,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点点的血便能助你的画经久不衰。但是,你并不是画师所爱之人,所以,你并不能依靠他的一点点血就能活很久。” “那如果很多呢?!”韩谕忽然抬首问道,两眼死死盯住荆凉夏。 “不管多久!她都只有一年时间!你别忘了!她是卧榻图!即使暂时死不去,她也根本醒不了!因为她一睡便是五十年!” “五十年……”韩谕有些恍惚地看着手中的画,他仔细拂过画卷,欲言又止。 “我稍后就启程昆仑仙山了,卧榻图,你跟不跟我走?”画仙沉着声音问道。 荆凉夏闻言,立刻摇头道:“哪怕就是一年不到,我也会留下。” 画仙面目表情地看着荆凉夏,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结果他只是幽幽一笑:“我当初给你竹签,就是想让你知道,这竹签入骨的痛。画中仙用竹签取血补画,竟没想到玉屏儿居然告诉了太子,太子终于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心头血为玉屏儿捡回一条命。荆凉夏,你是卧榻图,仅此一年,又何必乱动感情,你又如何能再回到昆仑呢!” 太子是心甘情愿的?! 荆凉夏震惊了一下,玉屏儿回到画中的那天,她明明说的是自己是因为荆凉夏,才能得以让太子为她以血喂画啊。 “太子不笨,你以为他中了摄魂香就能受人操控,把玉屏儿的画当成你的吗?”画仙笑了笑。 “韩谕,你想好了,那便开门吧。”画仙没等荆凉夏回话,便侧头问向韩谕。 韩谕有些迟疑地点点头:“画仙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你自己琢磨吧。”画仙背过身去,不再看韩谕。 荆凉夏正奇怪于他们这番对话时,只见韩谕忽然转身,飞身而上,手中一把匕首牢牢插入墙面龙榻左侧的那方墙,正好一丈三寸之处,他犹豫了片刻,抬手只敲了一次。 奇怪,老皇帝死的时候明明说敲三次才有圣旨啊。 荆凉夏刚想询问,那一丈三寸之处,忽然弹出一个暗盒,韩谕一把抓起里面那道明黄的诏书,推回暗盒,抽出匕首,回身而下。 韩谕手握那道诏书,径直走到了大殿门口。 画仙会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冲荆凉夏点了点头,抬手一挥,转身倏然消失在了殿中。顷刻间,荆凉夏忽然听到了殿外面嘈杂的声音。 看来祝之芸当真费了好大的功夫将这整个寝殿的声音都屏蔽住了。 韩谕一把拉开门,刺眼的阳光射入殿内,荆凉夏慌忙拿手遮住阳光,连连后退几步到阴暗之处。 只听一声清亮的老太监的声音响起:“朕六岁登基,现已五十年之久,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朕知大限之日将至,奈何膝下四子皆不如朕所愿,遂传位于晋王之子韩谕,改名景天寒,天寒仁孝,善辅导之,谨记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以图国家久远之计而已。保邦卫国,朕余愿已。钦此!” 荆凉夏在暗处,听着那太监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读出诏书上的内容,紧紧闭上了眼睛…… ———— 三年后 京城外有个世外小居,方圆半里地都栽满了山茶花,每到春天,粉白艳丽的山茶花便争相开放,得花一朵,珠钗皆逊。许多文人骚客将这里拟比成桃花源仙境,因为漫过那丛丛山茶,便能看到几棵粉倩娇雅的桃花树,尤其是桃花树下,摆放了一张漂亮的红木软榻,远远看去,似乎有仙人曾经在那里歇息过。 此处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日日夜夜打理着这个小居所,除了他,偶尔也会来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男人,看他的打扮,像是侍从,但看气质,又像是侠士。 这日,韩谕一个人将门口一盆长歪的山茶搬到了小屋门前,细心地用剪刀一点点修剪着枝桠,那山茶原本毫无美感,却在韩谕一双手之下,被修剪得大气秀美。 阳光温温暖暖地照在脸上,手上,身上,地面上。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地上,树影在风中被吹出形态各异的模样,让人看了很是悦目。 “主子,远道而来一个客人,是熟人,你可要见?”畅风看着韩谕一丝不苟地剪着手中那盆山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三年来,自从那个女子走了,他便再不怎么说话,每天只是“嗯”,“啊”两下,除了打理那些花草,便回到屋内闷头大睡,再不与人说话,连以前作画的习惯也不再有兴趣。 “他终于来了?”韩谕一听,怔了一下,他放下手中剪刀,目光飘向远处,看他的神情,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畅风疑惑道。 “我在半里外的水波亭等他,让他来见我。”韩谕拿过放在一边的布,擦了擦手,随手将布一丢,转身向小屋后方走去。 畅风闻言,点点头。 待来到水波亭,韩谕怔了一下,他淡淡开口道:“三年不见,你的脚程倒是快了许多,看来你当真花了三年的时间去游历山河,体探民意了吗?” 来人一袭白袍,玉冠束发,从后看,整个人都很是精神。 “三年来,我带着她看了整个西楚国,从南郊平野到西北荒漠,从万人空巷到人迹罕至,各色各样的民风,真让人目不暇接。”上官煜转过身来,嘴角勾笑,淡淡道。 “她那日在皇上的寝殿中,不告而别,可有想过我的感受吗?”韩谕在示意上官煜坐下,上官煜点头,将手中一个狭长包袱放下,坐在了石桌边。 韩谕死死盯着那个狭长包袱,欲言又止。 “你急什么?还怕我跟你抢不成?”上官煜倒了一杯茶,刚送入嘴中,却一口喷了出来,他惨惨地大声问道:“你这茶摆了得有三四日了吧?” “我也不记得多久了,这个天还不会招虫,你凑合了吧。”韩谕摆摆手,不耐烦道。 上官煜笑了笑,放下茶盏,他回忆了一下,低声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一处道观中,待了许久许久。” 韩谕一听,脸色微微变化,上官煜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我见到她时,她除了一头灰蒙蒙的头发,其余地方只有薄纸般的轮廓和浅浅的颜色,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韩谕紧紧的握着拳头,一言不发。他只是盯着那个狭长包袱,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别看了,那里面没有她。”上官煜伸手在韩谕面前晃了晃,“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她怎么说?” “她说她怕你看到她这副模样会不喜欢她了。”上官煜苦涩一笑,“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一个冰冷的道观中,每天看着日出日落,每天闻着花香草香,还看着自己的画一点点地褪色,最后那画面上已然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不带她回来?”韩谕怒道。 “你让我带她回来?”上官煜冷笑道,“你去找她了吗?整个西楚国你都翻遍了吗?我凭什么要把她带回来,送到你的面前?” “那你就看着她消失在面前吗?”韩谕问道。 “难道我还要帮你给她喂画?”上官煜冷冷道,他顿了顿,埋下头,低沉道:“我也想这么做,但我知道她肯定不同意。” “她与我说过,卧榻图与其它十一幅图不同之处在于,她的画面不会永远消失,只是沉睡五十年,不过等她的画像慢慢显现出来,估计她也忘记你是谁了吧?”上官煜淡淡道,他忽然拿起身边那个狭长的包袱,将包袱递给韩谕。 韩谕接过包袱,刚想解开,却听上官煜说:“你回去再看吧,不过一幅空白而已。” “什么意思?”韩谕蹙眉。 “我走的那天晚上,她跟我说过,她不属于这里,除非你去找她。”上官煜点头回道,“再次见到她,她又是这句话,一直不断地重复,整个人都看不真切了,还坐在一侧呆呆地重复你的名字,也许她知道,一旦遁入那五十年的梦境,你便不再是她记忆里的片段了。” “我与她说过,我根本就不会坐那个位置,我从没有想过要江山不要她,难道她就不知道最后是谁登基的吗?”韩谕不解地问道。 “她怎么知道你到底会不会坐那个位置?先皇的暗阁,敲一敲三弹出来的暗阁皆不一样,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以为先皇告诉你的是假的,其实,先皇想让你继位,两个暗阁都放了让位给你的诏书。”上官煜挑眉,口中一丝酒气忽然袭来,看样子,他在来的路上,没少沾染酒水。 “我说过我不会要那个位置,她怎么就不信呢。”韩谕闭上了眼睛,手握拳状,指节森森白发。 “你当着她的面只敲了一次,她当然以为你是想要那个位置的,所以才离你而去。可她不知道,先皇告诉你敲三下是三皇子,你便猜测那敲一下才是三皇子,谁又知道,先皇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想过让三皇子继位。”上官煜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官煜接着说道:“你不要那个位置,说有失大统,执意将皇位转给三皇子,当时风波闹得满城风云,她又怎么可能跑出来找你呢?” “如今尘埃落定,她也回到画中,不再记得我了吧。”韩谕苦涩地看着手中的狭长包袱,那画卷厚沉的手感让他不断地摩挲着包裹画卷的细布,他慢慢起身,说道:“即使等上五十年,我也愿意再见她一面。” “见她一面?你为什么不把她送回昆仑仙山呢?”上官煜不悦地站起身。 对啊,为什么不把她送回昆仑仙山呢,她既然来自那里,必定也是要回到那里的。倘若自己真的等她五十年,那她清醒之时,看到自己老态龙钟的模样,还能再记得自己吗? “你带她回去吧。”上官煜摆摆手,转身便走出水波亭,似乎极其不想多待片刻。 “你还要离开京城吗?”韩谕问道。 “难道还留在京城看当今皇上那张冷脸吗?我为他出谋划策,我为他摆阵布局,却不想连个京城都待不下去,只得卷了铺盖出城游历山水。”上官煜戏谑一笑,也不知他这一笑,是笑他自己呢,还是笑现如今龙椅上的那个人呢。 “那我便不送了。”韩谕点点头。 “你当真不送了?”上官煜回头挑眉。 “不想走出这里,看见那些文人雅士把我这里当闲居雅阁就心烦。”韩谕摆摆手,紧紧抱住那个狭长包袱,掉脸就走。 “韩谕!” 上官煜忽然喊住了自己。 韩谕疑惑地回头,只见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张已经揉得几乎要破碎的纸,而那纸上仿佛隐隐约约画着什么。 上官煜一把将那张纸塞进韩谕的手中,低声道:“她日日夜夜除了画你,就是画这个,也许她心中所想,真的与我们不一样,她不属于这里,但你可以去找她。” 说罢,上官煜转身不再多看韩谕一眼,一袭白袍轻摆花间,带起一阵清幽花香。 韩谕紧紧攥着那张纸,目送上官煜远去。待他那抹白色的身影完全融入了花海,韩谕转身朝着小屋大步而去。 小屋中,韩谕将那张纸片拿在手中反复摩挲着,这画面中只有两只灰白的兔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头贴头,眼睛微阖,似睡非睡。 兔子…… 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兔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心中所想,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为什么一定要画出来,让人琢磨不透看不真切呢? 韩谕有些急迫地攥着画纸,那两只兔子似乎被反复抚摸,已经有些脱色,看来上官煜带着这张纸和那空白的画卷,真的是游遍了西楚国。 两只兔子安安静静地在画中,周围茵草弥弥,显得格外安逸。 韩谕将兔子画放在了一边,目光转向了那个被紧紧包裹住的狭长包袱。他犹豫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将那包袱拿来,一层层打开。 当他慢慢将画展开之时,那不出所料的一大片空白尽入眼前,好像从来就没有人在上面作画,也从来没有人出现在里面,更加没有人会从画里走出来了。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将她当成争□□利的工具,那该多好?他小时候看到她的画像,说要娶这个仙女姐姐,当画中女子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又为了权利放弃了与她的耳鬓厮磨,等到他真正期望与她长相厮守时,她又看不真切他的心了。 得画得天下。 不过是一个传言。 得到天下的人,皆是没有一幅画能留在手中。 韩谕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拿过放置在一边的双兔图,仔细地端详着。 那只稍微小点的兔子完完全全闭着眼睛,就像画里的她,而那只稍微大点的兔子,两眼微阖,神似平日里的自己…… 难道,她的暗示竟然是这样的?! 她没有走,而是一直在等他呢,一直在等他提笔,一直在等他去找她! “畅风!畅风!”韩谕脸色苍白地一把扔下那张双兔图,踹开门,大声喊道。 “主子,什么事?”畅风忽然从一片山茶之后走出,小心问道。 “墨呢?砚呢?还有我的画笔!全给我找来!”韩谕急不可耐地大步走出小屋,差点踉跄摔在地上。他在整个园中四处翻倒,不停地喃喃道:“我的画具呢?画具呢?” 畅风见韩谕忽然急着要找画具,立刻跑到园中一个木柜里的最下层,拿出被尘封许久的画具,转身递给韩谕。 “画纸都潮了……”畅风小心道。 “不用画纸!”韩谕一把夺过画具,转身进了小屋,将自己锁在屋内,只留窗户纸透进来的一缕阳光。 阴暗的房中,墨香弥漫,整个小屋被浓浓的墨香充实着,那浓郁的墨香里,飘着一缕难以察觉的血腥味,那样的味道与墨香融合,竟然没有一丝违和感。 房中那人,很是虚弱地左手撑住桌子,右手提笔而画,那原本空白的画卷上,逐渐出现了一个精致的软榻,金缕线密密而缝的枕头斜放在软榻上。 一个身着黄衫的女子,笑靥如花,站在一棵盛开的桃树下,正抬首看着飘零的花瓣,欲伸手去接。 而那女子身边,则站了一个青蓝锦袍的儒雅公子,正手执一把竹箫,侧目微笑地看着那个黄衫女子。 画中天空碧蓝,草地茵茵,画境远处,还有一条幽静小路,不知通往何处。 整幅画,似乎被画了许久。作画之人落下最后一笔,终于踉跄后退,手中细毫“哐当”落地,而那人,也逐渐软软倒下。 墨香浓郁的小屋,只剩下了一幅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窗外阳光透过窗户纸,弱弱地照在那幅画上,画中的黄衫女子,似乎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 阳光依然温暖地照在身上,整个人都暖暖的,没有一点不适感。 韩谕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平日里住的那处小屋内,但是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却又着实记不得了。 窗户已然被撑开,阳光微微刺眼,韩谕有些不适应地避开阳光,起身下床。 韩谕恍惚地环顾四周,除了布局与往常有些不同,其余的陈设摆件皆是没有任何变化。韩谕低头苦思,怎么都记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忽然睡着的。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韩谕疑惑地转向小屋门口,门微微掩着,只能看到一条缝隙。他踟蹰不定,犹豫着推开了门。 阳光更加刺眼,直直地照在韩谕的身上,韩谕微微向后一躲,这才抬眼看向前方,只见院中花草芳香,一条小溪浅浅流过屋前,小桥横跨在小溪上,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的风味。 抬眼向远处看去,一个黄衫女子轻步欢跑而来,她怀抱着一大捧粉色花瓣,待她走上小桥,看到门前站立的人时,脚步倏然一停,歪着头仔细地看着他。 黄衫女子忽然一笑,轻声道:“你终于醒了呀。我叫荆凉夏,敢问公子,你叫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