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请稍息》 楔子 科技园区里,气派堂皇的办公大楼林立,玻璃帷幕在艳阳下闪耀光芒。 由视野辽阔的高楼往下看去,一旁的基隆河漾着粼粼波光,再衬上河岸的翠绿草地,这片悠闲的美景,多少拯救了被工作挤压得无处可逃的悲惨上班族。 位于十五楼的会议室里,落地窗的设计带进明亮的光线,也占尽地利优势,将河边的景致尽收眼底。 这里是“宙威科技”,跨国数位家电企业,在市占率及消费者首选排行榜上皆独占鳌头,薪资福利更是好得没话说,进入这间公司,是每个求职者的梦想,莫不挤破头,只求能在宙威谋得一职。 “……姜小姐,请问你具备哪几国的语文能力?”初步面试的人资部主考官很年轻,戴着副眼镜,微胖、斯文,将手中仅仅两页的履历不断翻过来又翻过去。 坐在会议桌对面的清秀女子扬笑,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 “精通中文,台语只会听不会说,英文……”唇畔更加上扬的丽容笑得好得意。“我有通过初级的全民英检。” 主考官的表情僵了下。初级只代表国中程度,离他们要的语文条件──精通,还差得远。“你有什么电脑专长?” “word、outlook……呃……”秀气的眉拧起,想得好辛苦。excel只会加减乘除,还是别说好了。“还有……中文输入。” 基本的中文输入谁不会?主考官头很痛。“ess?project?powerpoint?” “powerpoint我会!”听到认识的软体名称,她高兴地喊。 他也会!连负责分送信件的工读生都会!主考官强忍拍桌的冲动。“你的前一份工作是?” 她微拧起眉,狐疑地看着他。“xx公司的行政人员。”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职缺需要具备三年以上外商高阶主管秘书经验,要有跨部门沟通的协调能力、个性成熟、善情绪管理、能独立完成交办事项──”他一一念着职缺要求,看向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你符合哪一点?” “我……”她语塞,微窘地抗议。“除了第一点,其他都很符合啊!” “符合?”主考官不可置信地重复。“沟通协调能力?个性成熟?善情绪管理?姜白日,认识你五年,我从没在你身上看到这些特质!” “姜、霁、月啦!”她虎地拍桌站起。既然要挑明了说,她也懒得维持面试的假象了。“杨明诚,你再用那个名字叫我试试看!” “哪有人面试还对主考官拍桌子的”杨明诚抚胸惊嚷。还善情绪管理咧!“连基本的toeic要七百分的条件都达不到,你要我怎么推荐你当主管秘书?” 姜霁月脸一红。她知道她英文很烂,但当秘书不光只是靠英文能力吧?她一屁股坐下,双手环胸。“不说上面的人又不会知道,就当你确认过我toeic的成绩单不就好了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杨明诚翻白眼。高阶主管里有一半以上是外国人,英文才是这里的主要语系,只要一开口,有多少底马上测出来。“你以为那些条件是开好玩的吗?在宙威,文凭不算什么,他们看的是实力,实、力!明知道你不可能会通过二次面试,我没必要陪你一起丢了饭碗。” 他这个人资部小主任负责初步面试,删掉条件不符的应征者,要是真把她的履历呈上去,他的工作能力铁定会受到质疑,更何况,她应征的还是他顶上头头──负责整个总管理处的关协理的秘书! “你答应要帮我的!”姜霁月挫败低嚷。听到学长杨明诚说那人在征秘书,她多开心,这摆明了是老天爷送给她的大好机会嘛!结果──她的计划还没施行就宣告夭折?她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我帮啦,有多少人在书面审核就被刷下来你知不知道?能怪我吗?你自己的条件不够好啊!”杨明诚无奈摊手。他后悔没私下先探探她的能力,都怪自己被当年和她在大学社团所培养的革命情感给蒙蔽了。 条件不好──这四个字重重敲上她的脑门,敲得她眼冒金星。 是啦!从小到大,她很清楚自己条件不够好,老天把所有的优点全给了姊姊,美丽又品学兼优的姊姊……脑海中浮现姊姊青天那温婉的丽容,姜霁月先是扬起了唇,而又瞬间板起脸,双拳紧握,击散的自信被愤怒紧紧凝聚。 为了青天,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我至少也是和你同大学、同系所毕业的,没那么差好不好”她挺起肩,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他。“你进得了宙威,我当然也可以。” 杨明诚心一凛。糟,他就怕她这种眼神,当年这眼神出现时,是大二的她发下要振兴社团的豪语,硬是拉着他,跑遍了所有的新生教室宣传。结果,社员从原本的小猫两、三只,到创下了冷门的棋艺社开社以来最高纪录──十五个。 区区十五个社员,害他跑了一个多月,还受尽嗤笑,只要一回想,就成了恶梦。 “我是那届第一名毕业的,你呢?”他努力打击她。同学校同系所,不代表良莠均齐。 跟她扯名次?她只求能全部allpass就偷笑了!姜霁月挑眉,没那么轻易被打倒。“人家都说,若是学长姊表现得好,企业通常都很爱用同校的学弟妹──”她停下,斜眼睇他。“难道学长的能力没好到可以帮我们这些学弟妹铺路?” 瞧瞧,这下变他的错了!杨明诚脸胀红。“你给我听好,姜白日……”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立刻被人截断。 “姜霁月啦!你是听不懂人话哦!”她怒吼纠正,剑拔弩张的模样像是要扑上去和他决一死战。“你不准再用那个名字叫我!要是我的旧名字被人知道了,你也别想在宙威待下去!” 那股子狠劲,让杨明诚害怕地咽了口口水。白日该不会是作奸犯科才隐姓埋名吧?却不管怎么问,她打死也不肯说原因,只不断反覆要他帮忙引荐她进来。 他不懂,他进宙威工作也好几年了,从不曾见她有什么羡慕或特别的反应,怎么这会儿却突然成了她极力想进的企业?就算要奋发向上,也挑个和自己能力相近点的公司嘛,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点。 “白……呃……霁月……”他扶了下眼镜,企图打消她的念头。“如果你想当秘书,我有个朋友在科技公司上班,规模挺大的,福利也不错,他们那里缺了个部门秘书,我想你应该可以胜任。” 姜霁月双手环胸,一脸气鼓鼓的。她才不管什么规模、什么福利,那个王八蛋是她唯一的目的──接近他,搞垮他! “反正你就是不想用我是吧?”姜霁月抑下怒气,扬起诡谲的笑。“好──初步面试就被刷下来也没关系,不屈不挠得来的成果才会更加甜美,这道理我懂的,我会继续努、力!”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她提着皮包站起。 杨明诚头皮整个发麻,前阵子的经历像跑马灯在脑海里转── 他从不介绍人进宙威,因为要背负的责任及压力太大,只要有人请托,他一律回绝,省得麻烦。 这个原则,却被她给破坏了。白日超会缠,三餐外加下午茶、宵夜拚命打电话给他,手机、公司、家里全都沦陷,接得他不堪其扰,偏偏不管是好言相劝或是怒声责骂都没用,她依然照打,只要铃一响,他就头痛。 本来他都还忍得住,却在一次和女友难得的嘿咻时,被白日的电话硬生生喊卡,还被女友接去,听到白日的声音,女友当场哭得唏哩哗啦,控诉他劈腿。 泄欲不成,还差点闹到要分手,他费了好大的劲,跪在地上又哄又求,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为了不让类似的惨状再次发生,他只好认输,破天荒运用身在人资部的职权,为白日排下这场面试。结果──她还要继续“努力”?他和哈妮脆弱的感情已不堪她再来火上加油了啊! “……等等、等等!”杨明诚急忙拦下她,搓着双手陪笑。“霁月,别这样嘛,学长平常待你不薄吧?” “当然,学长对我的照顾,我永铭于心呢!”姜霁月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但如果能让我进宙威,岂不是更好?不行也没关系,我还是会尽我所能表达我的感激的!” 这……在威胁是吧?他怎么觉得她在说“感激”这两个字时很咬牙切齿?杨明诚好想哭,明明他才是那个拥有生杀大权的主考官,他才有资格拿乔啊!怎么角色、立场全颠倒过来了? 挣扎半晌,杨明诚垮下双肩,只能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你被录取了。”他不想再尝到这些日子的折磨了。 万岁~~姜霁月双眸绽出灿光,兴奋地想举手欢呼。 “等一下,我还没说什么职位。”杨明诚打断她。 动作顿住,姜霁月一愕,停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不就关泽的秘书吗?” “秘你的头啦……”杨明诚撇嘴低啐,拿笔用力杠掉履历表上的应征职缺,而后边念边写。“人资部……行政室……行政专员,这是我最大的能力了。”算她幸运,他的下属提辞呈刚核可,消息尚未放出去,这小小的职缺他还拥有决定权。 姜霁月抽过履历表,看到行政专员这四个字,恼怒拧眉。“我只想当协理秘书啊!”不当秘书要怎么接近他? “你要是再执着秘书这个职位,你这辈子都别想进宙威。”念在学长情谊和未来下属的分上,杨明诚好心劝道。“能待在人资部不错了,咱们的顶头上司就是关协理,既受老板重用又有担当,在他底下做事,是天大的幸运。” “我们都归关泽管?”姜霁月眼睛亮了起来。这也代表,她和他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喽? “是啊。”杨明诚点头,从她瞬间欣喜的表情,看出事有蹊跷。“你认识关协理?”回想她的态度,那异常的执着,似乎不是针对宙威,而是针对人。 被看出来啦?姜霁月脑筋迅速急转。反正她的计划原本就是要闹到整个宙威众所皆知,先让学长知道也无所谓,对她接近关泽反而有所助益。 “嗯,其实我会想进宙威也是因为他啦……”她低头,双手绞扭,努力装出小女人的娇羞。“我喜欢……喜欢……关泽……”天,她快吐了! “啊?”杨明诚瞠目结舌,连串的疑问冲口而出:“你认识他?他认识你吗?他是现在宙威最红的黄金单身汉你知不知道?连老董都想把女儿介绍给他,你以为他会看上你?别傻了好不好” 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但被人这样当面点明又是另一回事了。姜霁月有些窘恼,压着怒气,拚命说服自己冷静。 “暗恋而已嘛……”她眨着眼,可怜兮兮地说道。“上次在杂志看到他的专访,我就被他煞到了,我也没妄想些什么,只要能常常看到他就很开心了。” 杨明诚不敢相信,在这认识五年的学妹身上,竟然会有存在这种暗恋情愫的一天。行动永远快于思考的姜白日?有话直说、有梦就追的姜白日?改了名,就能让人把性格从莽撞变得婉约?这未免也太神奇了!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要是她出了什么纰漏,他这个有连带关系的人也一定会受到影响。他会被她害死! “只准暗恋,千万别抱任何期望,知不知道?”他认真地叮咛道。 姜霁月眨了眨眼,一抹黠光闪过。她当然没有只抱着期望,因为──她打算身体力行!她笑了,眸子像新月弯起了漂亮的弧度。 “是~~”她拉长音,看向他,脸上的笑容更甜了。“记住,不准再叫我姜白日,否则我会很乐意每隔一个小时就打电话提醒你一次,知道了吗?亲爱的学长?” 别再打了!杨明诚吓死了,拚命点头。 交代好报到事宜,姜霁月离开,杨明诚随后步出会议室,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让她进宙威,到底是好是坏? “杨主任,那一位是……”醇厚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杨明诚一惊,回过头,只见刚刚被他们讨论的人正站在身后,心不禁凉了半截──那犀锐的目光正盯着姜霁月离去的方向,不曾稍瞬。 “一个应征者。”他故作镇定,仍作贼心虚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不会吧?会议室的隔音很好,他和白日说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听到。 “应征什么职位?”关泽顺口问道。他向来不过问这种小事,但……她的轮廓像极他印象中的那个女孩。 “行政专员,我决定录取她了。”反正迟早会知道,杨明诚硬着头皮回答。“下礼拜一报到。” “嗯。”他点头,迈步离开,在杨明诚悄悄吁了口气时,又停下脚步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姜霁月。”杨明诚庆幸自己有愣了下,姜白日这三个字才没有脱口而出。改名就改名,他搞不懂白日为何会这么在意,还再三地耳提面命。 姜霁月……任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反覆,关泽沉吟。他认错人了吗?都多少年了,怎会突然在此时想起那个邻家小妹? 敛下心里的失防,关泽微微一笑。“到时,再麻烦你多照顾新人。” “是。”杨明诚恭敬道,目送他离开,发现背全湿了。 天呐,还没进来就吓坏不少他的脑细胞,要是白日进了公司,真上演什么追郎记,会是多么惨烈? 惨的是,他相信她会,她一定会! 杨明诚打了个冷颤,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只能等好戏开锣了! 第一章 爱上他! 姜霁月站在厕所的镜子前,盯着里头的倒影,咬牙切齿地,那股狠劲和脑海里浮现的自我催眠完全不搭轧。 爱上那个人渣,勾引他,你可以的,姜白日!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她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不断在脑海中重复。 “请问……你还要用洗手台吗?”身后传来语音轻柔的问句。 姜霁月回神,看到镜中映出一张艳光照人的脸蛋,正好奇地盯着她瞧,她尴尬一笑,赶紧让出位置。“不用了。” 美女微笑,打开化妆包开始补妆。 姜霁月假装整理头发,偷偷打量她。她认得她,关泽的秘书──那个她抢不到的职位,和她差不多时间进公司的。 瞧瞧,秘书就是要这副模样,自信亮丽的外表,光芒四射的神采,哪像她,稚气未脱的小圆脸,蹬个高跟鞋才勉强及上一六○的身高,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傲人的胸围。 胸围──姜霁月深吸口气,挺了挺胸,以往极力隐藏的缺点,却成了她计划中的致命武器。 偏……毫无用武之地。她无声叹了口气,撕了张纸巾抹抹手,默默离开洗手间。 进公司快两个礼拜了,她的计划进度是零。 怪了,小说和偶像剧里不是随便搭个电梯都会撞到总裁的吗?他只不过是个协理,还和她位于同一层办公室,怎会那么难有交集?她甚至没跟他有过完整的对话! 大家好,欢迎来到宙威。这是新进同仁教育训练时,他对在场二十多人所说的话,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不超过百分之一秒。 霁月,欢迎你进总管理处。明诚,好好教她。这是开总管理处会议时,他对她说的话,温文含笑的视线停在她身上久了些──一秒,或两秒,快到她还来不及放电和回话,就已经转到学长那边去了。 原本她还有点担心,怕他会认出她,结果全是杞人忧天,他看她的眼神跟看陌生人没两样。就说嘛,他不可能会认出她的,都那么多年了,而且她和以前也不一样了。 姜霁月走进办公室,瞥了位于底端的紧闭门扉一眼,她又叹了口气。 关泽的办公室有独立隔间,门口还有秘书镇守,完全不像她所想的那么触手可及。加上制度健全的大企业,批阅公文全部采用e化,她连想用呈送公文这招拉近距离也没有办法,每天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在眼前晃过,看得她都快气死了! 还以为要如何掩饰对他的嫌恶将是计划中最难克服的,她每天都催眠自己要爱上他,呕的是,至今仍找不到机会测试她自我催眠的成效有多大。 “霁月,我送东西给协理。”见她回来,杨明诚拿着资料夹站起。“我回来前,别离开座位。”电话铃响三声之内必须接起,他和她的座位相邻,只能互相依赖。 “关协理吗?”姜霁月整个精神都来了。秘书在洗手间还没出来,这一定是老天爷听到她的祈求,赐给她的礼物!“我去、我去!”她自告奋勇,伸手去抢那个资料夹。 “喂、放手!”杨明诚闪躲,压低声音吼,庆幸有oa板阻隔,否则定会引来其他人的侧目。“由我送就很不得了了,哪轮得到你去?”要不是人资部经理不在,而这份刚印刷好的人事规章样本又急着确认,他才不敢越级上呈。 “就当作你也不在不就得了?给我!”姜霁月不死心,这难得的机会说什么也要把握住! “放手啦!”从一进公司,她的视线就一直追着关协理跑,虎视眈眈的,制止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把她送到协理面前? 为了闪避她的抢夺,连眼镜都被撞歪了,杨明诚还是忠勇护着资料夹。 此时,很不巧地,他置于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哈妮打来的!他正要接,却被一只手打横夺走。 无视他杀人的目光,姜霁月按下通话钮,声音甜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喂~~找明诚啊?他在忙耶……” 杨明诚脸色惨白,拚命打手势要她把手机还他。拜托!他和哈妮的关系已经够岌岌可危了,饶了他吧! “我是谁?呵~~他没跟你说过吗?”姜霁月格格娇笑,挑眉睇他,指指他手上的资料夹。物物交换,很公平。 杨明诚欲哭无泪,为了挽救感情,只能认了,乖乖把资料夹递了过去。 挣扎什么呢?姜霁月接过资料夹,笑得好开心。念在学长帮了她不少忙的分上──虽然都是被逼的,她还是别太落井下石好了。 “我是霁月啦,你见过我,你忘了?我对你很有印象呢,漂亮、身材又好,学长老跟我们说他有多爱你,让人羡慕死了……”简单几句,消毒完毕又把对方捧得心花怒放。“欸,学长回来了,等等哦!”姜霁月扬笑,把电话交给他。 这学妹就是这样,爱整人,却又很懂得挽救,让人没办法真的气她,还被她玩得死死的。杨明诚苦笑,用口形无声说了句谢谢,接过电话,立刻躲到角落去情话绵绵。“哈妮~~” 姜霁月莞尔,拿着资料夹,快步往关泽的办公室走去。 来到门口,见没人留意她,她拨了拨头发,迅速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挺了挺胸,满意地看到诱人的乳沟在v形领口若隐若现。 她深吸口气,稳住因期待和紧张变得狂鼓的心跳,伸手敲门── 计划开始! 午后的艳阳在落地窗的遮挡下,阻绝了热度和刺眼的光,只透进了适度的明朗,点亮了整个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摆设大方、高雅,以原木材质为主,弥漫着淡淡好闻的森林气息,和它的拥有者相同,给人一种舒适愉悦的感觉。 关泽坐在办公桌前,表情专注,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 他的长相界于斯文和俊魅之间,帅气但又不会漂亮得过分,头发全往后拨,露出饱满方正的额头,服贴的发丝带着柔顺自然的弧度,衬托着浑然天成的知性气质,会勾诱出每个女人想紧紧抱住他、将手指插进他发间缠绕的冲动。 此时正因沉思而半垂的眸子,是最最让一票娘子军心茫魂酥的关键。他总是带着笑,却丝毫缓和不了那电力十足的杀伤力,只消一瞥,男人感受到的是他的友善及温和,女人则是被电得发晕,再怎么见过世面的贵妇也会像小女生般红了脸。 有不少人被他的微笑迷惑,以为他的能力和他的外表一样无害,刚开始,甚至还传出他是靠脸吃饭的传闻,但和他交过手的输家们都惨痛领略到,那只是假象,隐于斯文皮相下的,是头霸气且攻击性十足的猛狮,出手快、狠、准,干净俐落。 关泽移动滑鼠存档,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啜饮,微弯的眸子噙着笑意。这份年度改善计划,会让整个企业的人事结构更精简、更健全。 年仅二十八岁的他能坐上这个位子,靠的不是背景,更不是俊逸的外表,而是以过人的才能,创下这个传奇。 他在大学时提出的毕业论文,成功协助一间公司省下百分之十的管理成本,在企业界造成不小的震撼。 要知道,能够开源的高手大有人在,但节流这部分已陷入瓶颈,难得有人提出精辟可行的方案,这样的能力怎能不教人惊艳?各家企业争相网罗,他却完全没放在眼里,毅然决然地当兵去也。 两年的时间,新人辈出,加上那套方法已被模仿,会被遗忘也是应该的。结果又一年后,一名研究生所发表的论文,唤醒了企业家们的记忆──人才回来了,还提出比之前更好的方案! 抢人大战再次展开,关泽连硕士学位都还没拿到,就已经被知名的宙威以超高规格的福利及待遇聘下,羡煞一堆找不到工作的学长姊们。 进了宙威,他首先提出e化的管理流程,节省不少公文往来所浪费的时间;紧接着提出人事整顿的策略,裁去不必要的层级及冗员,让企业健康瘦身。此举非但没引起人心惶惶,反而激励员工努力工作的士气,连带提升整个经营绩效。 那一年亮眼的每股盈余让股东们笑得合不拢嘴,顺利将他推上协理的位置,掌管总管理处。 得天独厚,只有这个词,能贴切形容他一帆风顺的际遇。 从小到大,对于成功他向来是唾手可得,只在十八岁那年,那年夏天,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年少情怀,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嫉妒和毫无把握。 眸心因回忆而转深,脑海浮现那张容颜,关泽淡淡一笑。十八岁,都十年前了……他敛回心思,将咖啡一饮而尽。 都怪那个和她酷似的新进同仁,勾起他尘封的回忆──姜霁月,他记得名字,和她同姓。他放下咖啡杯,一正思绪,继续专心工作。 叩、叩。 门上传来轻敲。 “请进。”以为是秘书,关泽没有抬头,仍专心撰写企划。 “……协理,这是印刷厂刚送来的人事规章,请您过目。”传来的嗓音和听惯的秘书声音明显不同,眼前这人带着腻死人的甜意,还夹杂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紧张还会故作娇媚?这矛盾的组合让他颇觉好奇,想看是谁,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呼之欲出的雪白双峰。 很……漂亮。尤其在黑色衬衫的烘托下,更显得诱人心魂。关泽挑起一眉,不带任何情色的眼光,只是很纯粹地在心里下了评论。 美好的事物人人爱,他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人敢穿,他就敢看,只是当时间、地点都不对时,这样的穿着其心可议。 “谢谢。”接过样本,关泽往后靠向椅背,拉开两人距离,也方便看清来人,这一眼,让他有些愣住──刚刚才在脑海闪过的容貌,如今出现眼前。 和他对上眼,姜霁月漾起迷死人的甜笑。电、电、电死他──即使,她真正想做的是掐死他!不行,沉住气,杀人要坐牢,为了这种人不值得,何况,让他以死解脱?哪那么好过,她的计划会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协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她上身倾前,好让他的视线能一览无遗。 尽管已做了万全的心理建设,没在人前这么暴露过的她,小脸还是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烫,加上作贼心虚,一颗心跳得飞快,更加助长红艳燎烧的气势。 镇定、镇定!就当是在海边穿比基尼,不要紧的,而且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丑小鸭,他认不出来的!她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还拚命安抚自己,却依然抑不下狂鼓的心跳。老天爷,拜托,千万别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关泽不动声色,眸底却有丝难以察觉的微愠一闪而过。记忆中的她是纯真活泼的,他不希望被容貌相似的她给污染了形象。 “你叫……霁月是吧?”他微微一笑,温文有礼。 过关!他没质疑她的身份!姜霁月很想高声欢呼,又觉得不屑。看吧!男人都是哺乳系动物,只要稍微穿低胸一点,姓啥名谁都忘了! 心一定,她开始使出浑身解数。“是,协理您记得呀?”她娇媚一笑,猛送秋波。这笑容她在镜子前练过好多次,今天总算派上用场。 “霁月,”关泽看向她,唇畔扬笑,让人如沐春风。“空气有点闷,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让一点空间?”他朝桌前一指。 笑容僵住,姜霁月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空气闷?那叫血脉贲张吧!他懂不懂啊 “……当然可以。”她深吸口气,总算维持住甜美的笑,转身走到桌前,宽大的办公桌立刻拉开了楚河汉界。 关泽翻阅人事规章,适当的距离,让他更能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及肩的鬈发塞在耳后,露出心形的小脸,白里透红的粉颊,衬上黑白分明的大眼,弯长的眼睫扇啊扇的,若不是她方才的举止还记忆犹新,他真会被这清纯无邪的外表给骗了。 什么叫天使般的脸孔、魔鬼般的身材,他总算见识到了。他扬起一抹冷笑,继续看着手上的资料,心思却不受控制地飘了开。那张脸,真像……不知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 办公桌没事弄这么大干么?姜霁月脸上的笑有点快挂不住了。她计划中初次接触的进度是要靠到他身上的,软玉温香抱满怀,够撩人吧?偏这老远的距离,别说碰他了,连乳沟能不能看得清楚她都很怀疑! “我帮您一起看有没有错字吧!”姜霁月锲而不舍,双手撑在桌面,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俯低的美景,足以让男人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却不包括他。 “我看完了。”关泽在文件尾端签名,交给她。“没有问题,可以请印刷厂开始作业,印完后发给各单位人员重签,一个礼拜之内务必全数收回。”这是他新拟的人事规章,里面的条文更加保障员工。 简洁俐落的指示,也代表对话结束。 “……是。”接下来怎么办?双手接过,姜霁月思虑急转,但顷刻间,怎么也想不到计划b,她好气馁。不会吧?难得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她没发现那懊恼拧眉的表情,破坏了做作的笑容,反而带着可人的娇憨。关泽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在明目张胆的勾引之后,她的脸上竟会出现这么无辜的神态。 不是没被献过美人计,也见多比她心计更深的美女,他却分不清,她这算是更加高明的技巧,还是自然流露的本性。 好奇心驱使,让他没直接叫她离开。 “怎么会是你送进来?张经理呢?”他问道,虽然唇角仍然带笑,平缓的嗓音却沉下几分,探测她的反应。 她……怎么觉得有点冷?错觉吧?姜霁月望向他,那深不可测的黑眸,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要命!这不是在怪她没资格进他办公室吧? “经理外出,主任电话中,因为这文件满急的,所以先由我送进来了。”她勉强扯笑,早就想好的理由,因慌张而说得又急又快。 慌张?这个发现勾起关泽的兴趣。有胆子色诱,却被这小小的问题乱了阵脚? “送进来前,都没人校对过吗?”这下子,他连唇畔的笑都没了。“是多重要的电话,让杨主任连校对都省了?” 完了,不会才第一次出马就拖累学长了吧?姜霁月背心窜过一阵冷汗,急忙解释:“您放心,主任工作相当认真负责,他一定是校对过,才会让我送进来给您过目的。” 如果她定下心,会发现气势逼人的他,其实眸心藏着促狭的笑意。 通常,像这种想藉着美色攀权附贵的人,都心机深沉到不管他人死活,更遑论像这样急着帮人辩解。 她到底是纯,还是蠢?哪个才是她的本性? “是这样吗?”关泽不置可否地淡道,颇以她的手足无措为乐。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啊!姜霁月慌得手心直冒汗,忍不住气恼。色诱有没有用?她的领口开得那么明显,他不可能没看到,怎会毫无反应? 她深吸口气,再接再厉── “协理,您别生气好不好?”她眨着眼,轻咬下唇,十指绞扭,像小鹿斑比一样地看着他,合拢的双臂将雪胸推挤出情色的姿态。“您这样让我好害怕……”性感加我见犹怜,女性杂志上说这是最能掳获男人的组合,他死定了! 关泽一时间真不晓得该把视线放哪里,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只要看到她,他就很想笑!想装得世故媚态,却又满是掩饰不了的生涩,她去哪里学来的 强忍住笑意,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招是只用来诱惑他,还是每个高阶主管都领教到了? 一想到她姣好的曲线可能不只他一个人看过,原本愉悦的心情顿时一沉。他怔了下,为这样的反应感到诧异,随即自嘲一笑,把这无谓的情绪全然抹去。 又如何?这不关他的事。 “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淡然扬笑。这时桌上的分机响了,他接起。“我是关泽。” “协理,大小姐现在人在会客室,能让她进去吗?”秘书说道。 “先请她在那里稍候一下,我待会儿过去。”关泽挂掉电话。 董事长对他的欣赏,在宙威已是公开的秘密,常常制造机会拉拢他和女儿的关系,他没接受,也没拒绝,一直保持适当的距离,偶尔一次外出约会,已是极限。 一个家教甚严的千金名媛,不见骄纵,举止得体大方,美丽贤淑,找不到可以挑剔之处,却完全勾不起他心里的波澜。 人人都说他高明,用若即若离的方式来让女人死心塌地,他没去反驳,只一笑置之,因为他没低劣到用感情来玩花招。只当是朋友,如此而已,他从来就没做会再深入交往的预想,两人相处上,他也从来没表现出任何会让对方有所误解的举止。 董事长是个聪明人,当然懂他没直接回绝是为了保全他身为老板的面子,但看着人才成不了女婿,说不甘心就有多不甘心,依然叫自家女儿加把劲缠着,希望能盼到获得青睐的一天。 姜霁月恼怒咬唇,直想发火,因维持前倾姿势而酸疼的腰部,更是让她的情绪火上加油。他到底有没有发现啊?本来还以为他是假道学,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但这段期间,她完全抓不到他偷瞄她胸部,一眼也没有! 是男人就爱波霸,这不是千古传承的定律吗?结果他的视线再正人君子不过,连一丝丝见色心喜的闪亮光芒都没有,仿佛她穿的是直到颈际的保守修道服,要不是太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她真会忍不住怀疑他是gay! “协理有访客啊?”忍住懊恼,姜霁月娇笑。“那我先回去办公了。”鸣金收兵,回去重新研拟计策,她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下。”关泽唤住她,指向她遗忘桌上的人事规章。“你资料没拿。” “哎呀,我好健忘。”她掩唇格格笑,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的。眼那么尖做什么啦!这样她要怎么再找机会进来? 她的反应全尽收眼底,关泽觉得很有趣。连怒气都掩饰不了,学人家耍什么心机?看着她走到门口,他缓声开口说道── “那个……霁月?” 姜霁月心喜,堆起无懈可击的甜笑回头。“什么事?”叫她回去吧!称赞她丰满又性感吧! “你可能不晓得──你衬衫扣子绷开了。”平静无波的语调,和在讨论地上有点脏的口吻没啥两样。 姜霁月愣站原地,小嘴微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绷开?绷开!面对她的牺牲色相,他只有这句话? 那呆怔的表情,让他感到熟悉。关泽微眯了眼,记忆中的她,也曾这样一脸呆傻地盯着他瞧,红艳的唇瓣微启,加上睁圆的大眼,会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吞了她。 “我刚刚就一直想提醒你。”他敛回心思低笑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嗓音因突然窜升的欲望,变得有些沙哑。 “……噢。”怔愣半晌,姜霁月只吐得出这个音节,小脸窘红,低头默默地把扣子扣回原来的高度。是他太柳下惠还是她太没吸引力啦她好想哭……“谢谢。”她努力维持残余的形象,挺直背脊走出办公室。 直到门关上,关泽才放任自己爆出大笑,愉悦爽朗的笑声在偌大的办公室回响。 天!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好不容易停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嘴角仍不由自主地向上弯扬。 是错觉吗?他觉得她和记忆中的她,越来越像了。 “姜霁月……”他低声念道,玩味着这名字所带的涵义。霁月和白日,永不相见,这两个相对的事物,是纯粹的巧合,抑或是刻意的安排? 他看过她的履历,虽只是大致掠过,但若是有任何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不可能会没有印象。 嘟、嘟…… 桌上的分机再次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他伸手按下扩音键。“我是关泽。” “协理,提醒您,大小姐还在会客室。”秘书相当尽责。 关泽微微一笑,说实在的,被她这么一扰,他还真忘了这回事。“我立刻去。”正要把电话切断,突来的念头顿住他的动作。 “对了,有空时,请人资部把这次新进人员的人事资料袋送到我办公室。” 第二章 两栋三楼高的透天楼房,隔着防火巷相邻,那巷道之狭窄,只消把手一伸,就可以触到隔壁的窗台。 屋前有院子,屋后有晒衣场,两家的格局大致相同,最明显也最让人无法忽视的差异,是那道两家都有的红砖围墙。 右边那家的墙面光洁,即使屋龄已近二十年,仍新得像前些年才砌好的一样;而左边那家,整面围墙简直像块大黑板,即使经过层层粉刷,那些涂鸦的痕迹还是会顽皮地冒出来,完全记录了邻近孩子们的童年。 这强烈的对比,总会让经过的人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发出会心一笑。 眷村小孩就是这样,呼朋引伴的,玩得野,但也很知好歹──谁敢去画姜家试试看!用不着屋主出来吼,随便一个大人看见,人人得而诛之,一顿竹笋炒肉丝绝对少不了。 将军耶!这个眷村就数他官最大了,威震八方,走路有风,只要他出现在村子头,连村子尾的小婴儿都不敢啼哭。 他,听说被敌人掳去,还能突破重围,从对岸游回金门;他,听说只凭着一把短刀,趁夜突破敌军海防,灭了整个小队的人;他,听说遇到敌人用轰炸机扫射,竟能跳上机翼打破驾驶舱,把驾驶拖出来痛殴一顿后,又毫发无伤地跳回平地── 他,如今正斜靠沙发,挺着大肚腩,张嘴呼呼大睡,原本茂密的发已经花白半秃,有如轰轰雷响的鼾声震耳欲聋。 就是他,姜钧,人如其名,六年前自将军退役,众说纷纭的英勇事迹已不可考,唯一证据确凿的,是他的忠贞爱国,心头总是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在这眷村为人所津津乐道。 姜霁月才踏入家门,看到的老爸就是这副模样──老花眼镜快滑下鼻梁,报纸成了覆在身上的被子,遗紧抓着不放;歪斜垂下的头颅随着打呼一下一下地点着,那不自然的角度,让她不禁撸心会不会扭到脖子。 “爸,”她走到他面前,弯腰轻摇着他。“回房去睡吧?”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姜钧咕哝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看到她,神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 “白日,你回来啦?”颈子一动,立刻痛得他眉目皱成一团。 姜霁月赶紧帮忙按摩颈肩。“你累了就回房睡嘛!” “累什么累?我哪有睡?”姜钧吹胡子瞪眼的,抵死下承认。“我是在想事情,想出神了。” 还说没睡?那恐怖的鼾声连在院子里都听得见!姜霁月好气又好笑。老爸当惯了呼来喝去的将军,骄傲到不肯服老,要他承认自己的老态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噢。”没戳破他的谎言,她转移了话题。“妈呢?” 姜钧愣了下,引颈朝厨房望去,又看向院子,都不见人影。 “趁我想事情时,不知跑哪儿去了。”连回答问题,都不忘再次强调──他可不是那种会坐在椅子打盹的老人家。“真是的,明知道你每个礼拜的这时候都会回来,也不在家等……” “爸,我有买天母的草莓大福哦!”她提起纸袋放到他面前,打断他的碎碎念。圆润外皮包上香甜豆沙和新鲜草莓,是老爸的最爱。 “三明堂的?”看到纸袋,姜钧眼睛亮了起来,却又马上装出一副嫌恶的表情。“老是买这个做什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老要我吃甜食,而且麻糬就麻糬,叫什么大福?噱头!” “你不喜欢?那……我先拿去冰箱,晚点再请妈送人……”姜霁月故意说道,手都还没碰到纸袋,就被人抢走。 “这哪能冰?冰了会变硬,你懂不懂?”姜钧将纸袋抱得紧紧,像怕被抢走玩具的小孩。“无功不受禄,突然送礼人家也会觉得奇怪啊!既然买了,我就勉强吃吃好了,真是的,浪费钱……”他打开纸袋,看到里头一颗颗饱满的雪白大福,嘴角偷偷上扬,馋样全写在脸上。 姜霁月抿唇,怕忍不住会笑出声。明明就爱吃得要命,装什么装啊!“我去烧水泡茶。”高山乌龙配上大福,是老爸放弃不了的享受。 “你泡得不好,我来,你在这儿坐着。”姜钧动作迅速地扔下报纸和老花眼镜,抢在她前头冲进厨房。 姜霁月扬笑,眼里满是感动。她知道,老爸是舍不得刚进家门的她忙。 这就是她的老爸,人人敬畏的将军,从不把温柔表现脸上的铁血汉子,只用另一种方式悄悄地表达对他们的疼爱。 她走到沙发坐下,视线环绕客厅,墙上挂满照片和徽章,诉说过去风光威武的岁月。印象中的父亲是不苟言笑的,只要他在家,他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随便一个眼神扫来,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一直到念高中,她还不敢正视老爸。 说也奇怪,老爸从不开口骂人,更别说是动手打人,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畏惧呢?而当年的姊姊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敢去挑战老爸的权威呢? 忆起那时,姜霁月怔忡出神,心情变得低落。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在台北念大学的姊姊突然回来,还带回一个让人震惊不已的消息──她怀孕了。 老爸气极了,却不管怎么问,姊都不肯说出对方是谁,只是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的眼,缓声坚定地说,就算休学,她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爸动手打人,她和妹妹全吓傻了,是妈上前拉住爸的手,才拦住这一击。爸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两眼气得爆红,但盈满其中的,是更多无法承受的失望和打击。他怒将姊姊逐出家门,再也不准她踏进,直到如今。 这件事改变了老爸,自那之后,她察觉得到他似乎想去挽回些什么,放下严父的姿态,试着和她们亲近,虽然长年军旅生活所累积下来的权威,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化去的,但老爸笨拙中又带着硬ㄍ1ㄥ的努力,都让她明白,他是将军,也是深爱家人的父亲。 视线因回忆变得迷离,停在一张泛黄的相片上──里头的她才七岁,和姊姊合力拉着一面国旗,两个穿着蕾丝蓬裙的小女孩笑得腼腆,而才刚满周岁的妹妹被站在一旁的母亲抱着,拍下这张名副其实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合照。 想起这张照片隐含的幽默,姜霁月不禁弯扬了唇角。 把女儿们的名字取成了姜青天、姜白日、姜满红,这等爱国情操,无人能及吧?这特殊的名字,让她们连到了国中,都还赫赫有名。 “白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姜母从阳台走进,看见她,高兴笑道。“我都忘记今天是礼拜六了。” “妈。”姜霁月回神。“刚回来而已。” “没什么事就别回来啦,多跟朋友出去玩。”姜母直挥手。“只不过是从新竹到台北而已,用不着每个礼拜回来。” 端茶走来的姜钧刚好听到,气呼呼的。“这么近还不回来,成什么话?要不是白日答应过会常回来,我才不会让她一个人搬出去住!” “你要她在这眷村找什么像样的工作?当然要去大都市啊!而且女儿大了,不多认识一些朋友,怎么嫁人?”这几年的退休生活,两老斗嘴惯了,一个保守、一个开明,意见一相左,就是唇枪舌剑,增添不少乐趣。 “哪里大?才二十四岁,这么年轻嫁啥嫁?”不愿面对吾家有女已成长的事实,姜钧坐上专属的单人沙发,转头向姜霁月叮咛道:“就算你自己住外面,生活也要检点些,别让人以为你随便、好欺负,知不知道?最晚八点前要回到家……” 她还来不及应声,姜母已抢先伸张正义。“你自己吃过晚饭出去外头走一圈都不只八点,你以为还在戒严宵禁啊?” 姜钧老脸胀红,大声反驳:“那不一样!年轻女孩要守规炬……” “爸,茶要凉了,快,吃大福。”姜霁月连忙开口调停,拿出食物诱转他的心思。她知道他们不会真的吵起来,斗斗嘴也有益身心,但那似雷的吼声,她耳朵还真有点承受不住。 “草莓大福啊?”姜母看到,开心地喊:“小煊也爱吃呢,留两个给我,我晚点带过去。” 听到那个名字,姜钧的表情在转瞬间刷了下来,又臭又冷。“别在我面前提起他们!” “自己的外孙,又不是仇人,你摆那副脸干么?”他的反应,让姜母也火了。 “那种父不详的野种,我姜家绝对不承认!”桌子一拍,将军的气势全然散发。 结缡都快三十年了,哪吓得到枕边人?姜母霍地站起。“好!不在你面前提,我们母女俩私下去讲!”她气冲冲地,拉了霁月就往厨房走去。 姜霁月担虑回头,看到父亲的背影透着怒气,掩饰不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已不像过去那般又直又挺,想到爸的自责,还有姊这几年的辛苦,她咬唇,心有点酸。 那时姊才刚升大二,选择办理休学,怕眷村里藏不住秘密,老妈只能让姊待在台北。生下外甥小煊之后,姊姊重返校园,还兼了好几份家教,继续把大学念完。 虽然有老妈私下的金钱援助,有空没空,她和妈也都常背着老爸偷偷跑去台北帮忙照顾小煊,但承受最大压力的,还是姊姊。一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大女孩,半工半读、自力更生,还要背负起一条小生命的责任,这之间的艰苦,谁能体会? 虽然姊没说,但她知道那人是谁!脑海浮现那抹高大的人影,姜霁月不由得握紧了拳。那时,她在姊的房间里,发现一件男用外套,而那件外套,在姊姊和他合照的相片里出现过,那张照片,被姊姊藏在枕头底下,足见它的重要性,也证明了他就是姊姊极力保护的人。 她不懂,他何德何能,竟让姊甘愿如此付出,宁可咬牙撑下一切,也不供出他的名字,若是说了,爸或许不会那么气的…… “这老顽固!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担心的人,嘴巴却硬得跟什么似的。”姜母叨念,来回踱步,快气死了。 “姊姊和小煊最近都还好吧?”前几次回来,姊姊都忙着学校里的活动,没能见上面。姊姊在大学毕业后,进入一间私立大学的财务处服务,就在新竹近郊,方便照应,经济状况也终于稳定下来。 “小煊最近刚在换牙,常发烧,我三天两头就会过去一趟。”姜母边说,边从冰箱拿出地瓜叶,开始拣菜。 “我待会儿跟你一起过去好了。”姜霁月动手帮忙。 “你陪你爸吧!”姜母笑道,想起可爱的外孙,怒气早已消了大半。“我可不想又听他在那里咆哮。” 犹豫了会儿,姜霁月开口:“……爸还是不肯原谅姊姊?”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几个熟识的亲友,他们都守口如瓶,她还觉得庆幸,以为事情没宣扬开来,老爸应该气一阵子就会心软,她却没想到,当引以自豪的骄傲在转瞬间成了失败,那难以承受的打击,会把伤痛延续那么久。 听她这么问,姜母噗哧一笑,瞥了客厅一眼,压低声音道:“他啊,只是拉不下脸,现在八成躲着偷听,你信不信?” 姜霁月杏目圆瞠。她知道老爸是会言不由衷没错,但……偷听?堂堂一个将军这么做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一点? “真的吗?”她也抑低了声音,偷偷往客厅的方向看去。 “真的!”姜母掩唇偷笑。“要不是小煊说,我还真不敢相信。从小煊开始上托儿所,你爸就常偷跑去看他了,我还拿照片让小煊认过人,错不了的。” 姜霁月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真是的,刚刚还说得那么狠。”她口头埋怨,心里却满是欣喜。知道父亲没表现出来的那么绝情,她宽心不少。 “他气你姊傻啊,不肯说出对方是谁。”姜母叹了口气。女儿做不错事,她当然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要不然像满红的事,他气归气,不也接受了?” 想起妹妹满红,姜霁月也不禁无声叹气。这是姜家的第二枚震撼弹,满红今年才高中毕业,居然也闹出人命,小俩口一起登门认错,老爸气了几天,最后只能同意他们的婚事。 姜母抬头看了下钟,连忙扭开水龙头冲手。“时间晚了,剩下的你帮我拣一拣,青天今天学校加班,我得赶紧去安亲班接小煊。”她交代,抹着手往外头走去。 “晚餐我来弄就好。”姜霁月扬声说道,继续挑着地瓜叶。 没多久,客厅传来母亲兴奋的叫声。“白日、白日,你来一下!” 姜霁月连手都来不及洗,赶紧走出,方才还坐在沙发的父亲已不见人影。“什么事?” “你看吧,你爸哪里气啦?”姜母窃笑,朝茶几伸手一指。 姜霁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个大福安稳地躺在透明塑胶盒里,一旁有个打开的医药箱,里头的东西故布疑阵地散乱桌面,而最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一盒端正摆放的退烧药。 老妈的猜测完全印证,爸真的偷听她们的对话!姜霁月不由得轻笑出声,眼眶因感动而有些湿润。老爸怎么会这么可爱啦! “要我带去就直说嘛,还弄成这样,找我麻烦!”姜母边整理边念,也忍不住笑了。拿了个纸袋,把要带的东西塞了进去。“好啦,我快去快回哦!”她挥挥手,快步走出。 目送母亲离去,姜霁月没立刻走回厨房,她站在原地,望向父亲专属的沙发,心头有些怅然。 要是老爸知道她的计划,还发现她甚至改了名字,可能也会气得把她逐出家门吧?换工作的事她没敢让他们知道,幸好爸妈从不打电话去公司找她,要隐瞒很容易。 她知道她这么做也于事无补,但要她眼睁睁看着姊姊这么委屈,独自承受一切,那个始作俑者却没事人样地拥有幸福快乐,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姜霁月深吸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吐去所有的不安和愧疚,眼神变得坚定。 只要离开这个家,姜白日就不复存在,只有她,姜霁月,誓言为姊姊讨回公道! 十年前 夏天的脚步一接近,除了快乐的暑假会随之而来,最让人不敢或忘的,当然就是考生闻之色变的联考,公布榜单更是整个夏天的重头戏。 眷村里大家感情好,消息也是灵通得不得了,谁考上、谁没考上,都别想瞒,也用不着瞒,名列前茅的就同乐道贺,掉出车尾的也同哀安慰,眷村情谊就是这样,大伙儿都是一家人。 前儿个大学才刚放榜,已经欢庆过一轮,隔没几天,高中也放榜了,又是普天同庆一番。 此时的姜家,道贺的人川流不息,鞭炮、红字条全用上了,都是来恭喜姜家大女儿考上高中第一志愿。 姜青天,和那不怒自威的将军老爸长得完全不像,美人胚子一个,从小就个性好、有礼貌、又会读书,是大人们常拿来要自家小孩看齐的完美范本。 即使考上第一志愿全在意料之中,村里人还是帮着高兴,就连老让人望之生畏的姜钧,今天放假在家被道贺声轰炸得应接不暇,脸也不板了,笑得合不拢嘴。 屋里挤得水泄不通,没人发现,有抹身影,闪进了院子,抱着双膝,坐在台阶上发呆。 “呼~~” 一声长长的吐气声,穿过了防火巷,传进隔壁的院子。 什么声音?正倚着大树乘凉的关泽听到,纳闷站起,已近一八0的身高,视线轻易越过及肩的围墙,看到声音来源──他认得她,姜家的二女儿姜白日,今年正要从国一升国二。 那声叹气会不会太大声了点?关泽低笑,又坐回树下,闭上眼,决定保持沉默。 前几天大学放榜,考上台大的他已经捺着性子,任由数也数不清的恭喜将他淹没,好不容易热潮退了,没想到高中放榜,居然也跟他扯上关系,大家只要到姜家道完贺,就会连带忆起隔壁的他,去完姜家再到关家,已成了祝贺团的固定路线。 他受够了,不想再次成为观光景点,乘隙躲到院子,窝在大树下假寐,享受大考后的身、心、灵放空。 “呼~~”悠长的吐气声再次传来。 关泽睁开眼,好笑地挑起一眉。怎么?自己姊姊考上第一志愿,有必要这么哀声叹气的吗? 两家虽隔得近,但彼此都家教甚严,除了点头之交,没再有其他情谊。或许小时候曾玩在一块,又怎样?已久远到没有印象。 尽管和姜青天不同届,却因两人杰出的成绩和外貌无人能出其右,从迈入青春期开始,名字就一直被绑在一起,成了眷村里公认以及大人们默许交往的对象──即使,他和姜青天还真是有够不熟,他甚至不记得上次和她讲话是什么时候。 对于名义上的马子,他不用特地留意,就有好事者会代为传达,也因此,他对姜家的状况相当了解──老大姜青天,品学兼优又身为校花,人人想把,却碍于将军老爸的威名,最多只敢递递情书;老二姜白日,成绩中等,不像姊姊长得那么古典美,但圆圆嫩嫩的模样,算得上清秀可爱;老三姜满红,才刚上小学,没啥印象。 关泽再次闭上眼,讥诮一笑。也难怪姜白日会叹气叹成这样,要是他有个样样都比他超出一大截的兄长,长年下来,自尊铁定大受打击。 兄弟姊妹问不管感情再怎么好,也禁不起旁人无心的言语挑拨。他庆幸关家只有他这个小孩,不用成为受害者,也不会成为加害者。 正想着,隔壁却传来清脆的笑声。“咯咯……” 她……气疯了吗?关泽怔愣,忍不住好奇,再度站起,越墙望去,看到她环膝笑得好高兴,圆圆的小脸上完全没有不悦的神色。 “呼~~”她又长长吁了口气,这次他看清楚了,那表情比较像是如释重负,而非懊恼叹气。“考上了呢,第一志愿耶……”她低喃,将脸埋进膝上,又格格笑了。 “姜白日,你在做什么?”他走近围墙喊,想一探究竟的心让他甘愿自曝行踪。 姜白日吓了一跳,四处找寻声音来源,最后看到那高出围墙的头颅,脸立刻红了起来。他在那里多久了?她傻笑的样子全被瞧见了…… “没、没干么啊,你才是,躲在那里做什么?”她有些恼羞成怒。和他不熟,但眷村里大名鼎鼎的白马王子,谁不晓得? “午睡啊,结果被你吵醒了。”年长几岁,兼之自信惯了,关泽当然比她沉稳许多,完全没为刚刚偷看的行为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反倒还怪罪她。 “噢……”姜白日尴尬地抠抠额角,她好像真的笑得有点大声。怎能怪她?她以为没人在嘛!“对不起,那我不吵你了……”她起身就要进屋。 被那坦率的反应逗笑,关泽叫住她。“等一下,你刚在笑什么?” “你不知道吗?”被这么一问,原本站在门口的她,立刻冲到墙边,仰头兴奋对他说道:“我姊考上第一志愿,厉害吧!” 关泽先是愣了下,然后无法抑止的笑意开始爬上嘴角。对考上台大的他炫耀考上高中有多厉害?有没有搞错?而且又不是她考上,帮人高兴也有个限度吧! “你呢?再两年就轮到你了,有没有把握啊?”他提醒她。 “我成绩没那么好,不可能会上的。”姜白日嘿嘿笑,很坦承不讳。 “那你还那么高兴?”关泽揶揄,他还以为她有十足的自信呢!“要是你姊考差一点,你压力就不会那么大……”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她原本灿笑的脸瞬间沉下。 “你别诅咒我姊!”她插腰怒瞪着他,明明矮他一个头,却气势凌人,就像捍卫小鸡的母鸡一样。“她以后还要考上台大的!我姊很厉害,她一定能考得比你好!” 关泽不可置信地回望她。真的?一点点嫉妒或自卑的心理都没有?怎么可能?! “她越优秀,你越会被压得抬不起头,不是吗?”他相信,从小到大,这种比较的言词绝对少不了。 “你……”姜白日怒眯了眸子,正要骂回去,后门却被突然推开。 “白日,怎么一个人躲到这儿了?快来,我们要切蛋糕帮你姊庆祝了!”一名妇人开心喊道。 “我……”她不是一个人啊!姜白日回头看向围墙,刚刚还在和她对话的人,已不见人影。躲得还真快!她忿忿不平地想。“……我马上去。” “快来哦!”妇人叮咛,正要进屋,顿了下,又走向她,握住她的手说道:“你呀,要加油一点知不知道?你虽然没你姊聪明,也没你姊漂亮,但阿姨对你有信心,两年后换你考个好成绩给他们看!” 另一边的关泽并没有离开,他只是蹲下而已,听到那番话,拧起了眉。长辈状似鼓励的话,其实都带着残酷的贬低,连他都不禁为她感到生气了。他忍不住抬头想看她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真诚无伪的灿烂笑靥。 “嗯。”姜白日点头,给了妇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在阳光下闪耀,烙进了他的眼。关泽的心蓦地震了下。 “我先进去了,你也快点进来。”妇人拍拍她的肩,率先进屋。 见她也要随后走进,关泽连忙探头叫唤:“姜白日!” 回头看见是他,脸立刻板了起来,没好气地应道:“干么?”他还没走啊? “我道歉,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姊姊的意思。”察觉她的敌意,关泽抢先表明立场。“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而已。” “什么问题?”个性直率的她,怒气立刻消散。人家都道歉了嘛! “刚刚她那样讲,你都不会觉得怎么样吗?”虽然亲眼所见,他还是想知道她的想法。 姜白日狐疑地看他,仿佛他问了一个很怪的问题。“为什么要怎么样?我阿姨又没说错,只是……我应该还是会考不好啦!”想起阿姨的期许,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他确定了,她不是在假装,而是真心为青天感到高兴……他看着她,突然觉得那张圆圆的小脸好可爱,比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还要吸引他的目光。 “你哪一科最差?”他突然问。 “国、英、数、理……”她扳着指头数,赫然发现,每个科目都数到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怪了,她干么乖乖告诉他啊? “我教你吧!”心念一动,话已脱口而出。 姜白日愕然,立刻回绝。“有问题我会问我姊。” 别说她惊讶,连说出这些话的他都觉得很匪夷所思。俊秀的脸庞微窘,还来不及反应,他又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姊还要准备考大学,你不怕耽误到她的时间?” “也对……”被他说服,姜白日搔搔头,觉得有些怪,却又想不透哪里怪。 见她脑筋还没转过来,关泽乘胜追击。“你房间是哪一间?” “二楼那间。”姜白日往上一指,轻易被套出话来。 “我刚好在你对面。”太好了,这样不用出出入入的,省得还要跟父母解释那么多。“你自己一间房间吧?” “……嗯。”她被动点头,突然想通──不对,她为什么要让他教?“欸……”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到时再找你。”关泽抢先一步打断她的话,不顾她的反应,迳自走进屋内。 门一关,他立刻为自己刚刚的举动震惊不已。 他怎会突然想帮她补习?他和她又不熟!他定是因为考上大学后没事做,太无聊了,又不忍心看她甘愿总是被拿来衬托,才会自告奋勇,想助她一臂之力,一定是的! 为自己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脑海不自觉地浮现她的笑脸,等他发现时,他的脸上竟也带着笑! “阿泽,找到你啦!”一声大喊,拉回他的心神。 被逮到了。关泽叹了口气,一回头,显现他人面前的,是微笑从容的优等生模样。“吴伯伯。”他有礼地打着招呼。 “你是主角耶,怎能躲在这里?”长辈哈哈大笑,揽住他的颈肩,带进客厅。“我找到阿泽啦!”一见到他,客厅里立刻响起一阵欢呼。 脱不了身了。关泽几不可见地苦笑,此时的他,无暇细想因那张笑靥所引起的阵阵波动,他只能抑下所有不明所以的思绪,专心应付大伙儿的热情。 第三章 月光透过窗,在地上洒落光芒,姜白日走进房里,就着微弱的光线,看着里头的一事一物。这间二楼西边的房间,本来是她的,后来让给了妹妹。 唯一的窗,和隔壁的窗正对着,距离很近,近到只要稍微探出身子,就可以讨论功课,这个秘密,只有她和他知道。 她走到窗边往外看去,一如以往,对面的窗放下窗帘,漆黑一片。她静静看着,心里盈满复杂的情绪。 曾经,他是那么地让她觉得崇拜,结果他的所作所为,却又让她如此鄙夷。 “啪”的一声,灯被点亮,房里大放光明。 “白日,怎么不开灯?”姜母的声音自后传来。 “我以为窗户没关,进来看看。”姜白日笑道,没让思绪显露。 “看到有人在这房里,吓了我一跳!”姜母埋怨,看得出余悸犹存。刚瞥见人影,她还以为是小偷。“很晚了,早点睡。” “好。”姜白日点头,朝门口走去,突然想起。“对了,妈,我下礼拜公司举办员工旅游,不回来,明天记得提醒我跟爸说一下。” “好、好──”姜母应道,把灯关了,和她一起走出房间。 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对望的窗,默默述说当年在这里所发生的事…… 姜白日坐在书桌前,视线虽盯着参考书,但里头的一字一句全没读进脑海,她的思绪还沉陷在厨房里听到的对话── “关太太,你们家阿泽宿舍找好了没?”她刚走到厨房倒水,后门开着,听到老妈热络的招呼声从纱门外传了进来。 姜白日忍不住好奇,倒好水,慢喝边听。 “礼拜六等我家老头放假回来,会一起先带他去找房子。”关母回应,虽隔了道围墙,眷村热情的欧巴桑声势仍不容小觑,声音一清二楚。“小孩大了就是这样,唉,再没多久就要离开家了。” 她忘了,他都快离家北上了。一思及此,姜霁月喝水的动作停了下来,心头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原本对他的印象只限于邻居大哥,两人很少说话,所以对他考上大学也没太大感觉,结果从那次在后院遇见之后,他和她却莫名其妙地变熟了。 他每天傍晚都教她念书,两人的房间相对,窗靠得又近,他都会叫她搬把椅子坐在窗旁,然后直接探出身子教她,都没被人发现。 刚开始,她还不太高兴,好好的暑假却被押着念书,根本是在占用她的时间嘛!当他第一次在窗口喊她时,她还想骂人呢! 但,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式,等她发现时,她已经坐在窗边乖乖听课了,还听得津津有味。他真的很厉害,原本不懂的东西被他一解释,全都豁然开朗,比学校那些老师强多了。 她还以为像他这种人应该都会很骄傲自大,结果他一点也不,有耐心、言谈也很有趣,不像其他臭男生都爱讲些无聊的笑话,和他聊天,都让她开心到忘记时间。 还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他还真不是普通的帅。光看他坐在对面就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赫赫有名的关泽耶!要是被同学知道这件事,肯定吵着要搬来她家住。 “……难免的嘛,像我家青天,再没几年,不也要上大学了?”院子里,对话持续着,姜母安慰道。 “不一样,女孩子贴心,就算嫁人,心还是惦记着家里,不像男孩子,出去就像丢了,我已经做好一学期只能见他一次的心理准备了。” “你想太多了,阿泽才不会,这么优秀的儿子,都让我嫉妒死了!” “我才羡慕你,三个女儿都教得乖乖的,尤其是青天,要是阿泽交到的女朋友能有她的一半,我就谢天谢地喽,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小孩步入青春期,管教及安全已不再是全部重心,反而是男女间的交往开始取而代之。 “我也很怕青天以后给我交了个阿里不达的男朋友啊!大家都说青天和阿泽是天生一对,又住得近,不然干脆这样好了,把他们凑成一起,也省得我们操心。”姜母半开玩笑说道。 “姜太太,你说真的?”关母惊喜低嚷。“我早就有在想了,但怕你担心青天年纪小,所以不敢提。” “还好吧?高中生谈恋爱多得是,而且阿泽和青天都那么乖,他们一定不会让我们担心的。”姜母喜道,但忆起现况,忍不住埋怨:“哎呀,你也不早说?阿泽都要去念大学,来不及培养感情了。” “还是有办法的!”关母兴奋极了。“礼拜六你让青天跟我们一起去台北吧,就说是顺便带青天去看看她以后要考的学校,帮小俩口制造机会。我以后也会常叫阿泽回来,新竹到台北,很近的。” “对耶,这样可以哦……” 姜白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厨房的,当她回过神来,人已坐在书桌前,看着参考书发呆。 意识到他即将离开,已让她觉得有些不好受,听到妈妈们的配对,更像是有种情绪被挖走了似的,心里变得空空的。 她叹了口气,忆起这段日子和他相处的状况,胸口那难解的滋味,分不清是甜是涩。 时间虽短,甚至不到一个月,却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最有意义的暑假。她舍不得他走,即使他待在眷村,也不代表会和她在一起,但比起台北至少近多了…… 在一起?突然顿在脑中的三个字,吓了她好大一跳,还来不及抹去,另一股心音又起──她……喜欢他吗? 她整张脸爆红,慌得手足无措,连忙用力摇头。她疯了不成?人家只是对她好一点,她就像花痴一样,好不好意思呀她?! 他一定也是为了接近姊姊才对她好的,很多男生都这样,她早就习惯了。她双手蒙脸,努力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不然,她又不美,长得也矮矮胖胖的,谁会想理她?手指触到圆圆的脸颊,她下意识地捏了下,下一秒立刻捧着脸哀嚎。 “……噢!”肉多到和皮连在一起,捏都捏不起来,痛死了! “你在做什么?”带着笑意的好听声音从对窗传来。 姜白日探头,看到他帅气地挑眉,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没有啦……”她抚着脸咕哝,不敢明说自己的愚蠢举动。 “开始上课了,过来。”关泽指指她窗边的位置。“把昨天你做的练习题给我看。” 姜白日搬来椅子,把参考书递给他,他靠着窗边开始批改。 瞄了他一眼,他正低头专心地看着她写的答案,低垂的眼睫毛又浓又长,鼻梁又挺又直,皮肤好到看不见那些毛头小子专属的青春痘,然后,她忆起刚刚手指捏脸的多肉触感,默默下了决定── 好啦,都怪他太帅了,害她小小地被迷惑了下,以后不会了。 这种俊男和姊姊多配啊,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现在连双方家长都同意,还要帮忙撮合,更足再好不过,有这样的姊夫,很值得骄傲的! “你什么时候要搬到台北啊?”她重整心绪,只想帮姊姊打探消息。 正在核对答案的关泽顿了下,这个问题,让他的好心情瞬间变得有些沉凝。 放榜时,胜券在握的他并没有感到太大的喜悦,盈满于心的,是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期待,进步的都市,崭新的视野,让他迫不及待这个暑假能快点结束。 但和她熟了之后,这个自小生长的眷村,反而变得比台北更有吸引力。 她个性直来直往,很好相处,水灿灿的大眼衬着圆圆的轮廓,闪耀着灵黠活泼的光芒,有种百看不腻的味道。让他不禁纳闷,自己过去这十几年在做什么?居然都没发现隔壁住了个这么可爱的邻居。 而且,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自己的动机有些不纯。 那次在后院里,就被这张灿烂的笑脸进驻了心。懵懂的他还不明所以,本能已抢先出头,为他安排了后路,没让彼此的交集就这么断了。 姜伯伯的严格是出了名的,不想因为这样造成她的困扰,所以他想到用隔着窗的方式,教她功课,这么多天,都没被双方的家人发现。 不是真只为了帮她,但也没心怀不轨到想对她下手,他只是想能多点时间和她见面、聊一聊,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关系淡泊。 只是,时间太短了。 她下礼拜开学,而他顶多再两个礼拜就要北上,愉快的暑假,已到了尾声。 “九月初吧,我会先上去熟悉一下环境。”他笑睨她一眼。“怎么?突然想关心我?” “怕没免费家教啊!”姜白日嘟嘴回应,不愿承认心里的不舍。九月初,好快…… “我还是会常回来。”他微微一笑,承诺道。 “不用啦,没关系。”姜白日连忙摇手。要追她姊已经有老妈他们会帮忙了,他不用这么委曲求全地讨好她。“倒是我姊如果也考上你们学校的话,你要好好照顾她哦!” “青天?还久呢!”关泽轻笑,心思全系着她,没把那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上。“你努力点,看以后能不能考上台北的学校,我会照顾你。” 她去台北做什么?当电灯泡吗?“那时你都毕业啦!”姜白日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欸,我姊真的很漂亮吧?不看紧点,会被追走的。”单纯的她,一旦下定决心,也努力帮忙敲边鼓。 他知道她很崇拜她姊没错,但没必要一直挂在嘴上吧?关泽先是拧眉,而后怔住,对这个酸味十足的念头感到可笑──他竟嫉妒起青天了! 这意外的发现让他惊讶不已,他抚额,不禁低低笑了出来。长那么大,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嫉妒,对像还是一个女生,她的姊姊! “你笑什么?”姜白日偏头看他,一脸疑惑。她又没讲什么好笑的话。 那无辜的表情,让他心里一悸,血液里像有什么在浮动,鼓舞他将心头陌生的情绪,化为言语──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收过无数情书的他,第一次真正为女孩子动心,还宣诸于口,他的语调,因紧张变得有些低沉,增添了成熟的磁性。 姜白日呆住,傻愣愣地看着他,瞠目结舌的神情诚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我、我……”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不是青天欸……” 她很漂亮?除了“可爱”这个上自九十岁老阿嬷、下至巷口流鼻涕的小鬼都适用的客套形容词外,她还真没听过其他赞美。 支吾半天,却冒出这句话?关泽努力忍住冲上喉头的笑意,仍控制不了颤抖的肩膀。就是这样自然毫不做作的反应,让他觉得她很漂亮。她知道自己的缺点,乐观知足,对别人的优异也丝毫不妒忌,而是单纯地为对方感到高兴和引以为荣。 以为他在嘲笑她,姜白日胀红了脸,羞恼抗议:“笑什么笑啦?!” 那红透的小脸就像圆润的苹果,让人想一亲芳泽。看到她赧红的双颊,关泽挪不开眼,笑声缓了下来,化为另一种情绪燎烧着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脱了缰,他连忙敛回。 轻咳了下,他若无其事地反驳:“没有,我没笑。” 骗人!明明眼角还弯着!姜白日又窘又恼,不甘示弱地回道:“你别小看我,我也有人追!” “真的假的?”这下子关泽笑不出来了。“谁?” 厚!真的看不起她?“你不能说出去哦!”她跑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开始胡乱翻找,好不容易在最底下找出一封绉巴巴的信,又跑回窗前,递了过去。“看吧,这是我收到的情书。” 这是结业式那天回到家后,才发现被塞在书包里。看到时,她唯一的念头是把信封翻来又翻去,拚命找着“请转交姜青天”的字样。 “……我能看内容吗?”关泽征询,心头酸得可以浸泡菜。 “看啊!”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是很大方。 这封信,她连姊姊都没透露,因为如果特地拿去给姊看,会显得她好像很高兴似的,但……她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里面的内容,写得差透了,看得她头好痛。 她本想扔掉,但想到这也是人家辛辛苦苦写的,心一软,就把它留下来了,刚好可以拿来当证据──不过信里头还是只有说她可爱,没说她漂亮。 关泽把信打开,迅速瞄过。 字,丑! 用词,幼稚! 文意,不通顺! 随随便便就可以举出一箩筐的缺点,这种比小学生写得还差的信,居然敢拿来追女孩子? “哪个村的?”那署名,他不认识。 “不晓得。”她也不想知道。姜白日摇头,把信接回。 “你想跟他交往?”关泽没发觉他的语气好似在捍卫所有物。 姜白日被问得羞恼。她只是分他看,问那么多做什么?他可以和姊姊配成对,她当然也可以被人追啊!“对啦、对啦!”她有点赌气地应道。 一口怒气梗在喉头,关泽很想把那封信夺过来,一把撕了它,但,念头转了又转,他并没有动作。 就算撕了,又能如何?对方就在她附近,比起即将离家前往台北的他近多了,他和她,什么都还没开始,又要凭什么去绑住彼此间的牵连? 看向她粉嫩的脸庞,关泽沉默不语。什么叫慌,他总算懂了,第一次有他想伸手抓牢的东西,却又清楚明白,他没办法抓牢。 气氛突然陷入僵拧,姜白日眼睛绕了一圈,无措地摸摸手指,又摸摸窗台,觉得……好怪。他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自从熟了之后,他都和她有说有笑的,不曾这么严肃过。 性子直的她沉不住气,抬头看他。“你怎么了?” 那清澈的眸光映进眼,关泽一震,心头犹豫不已。要说吗?说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好感,说他不希望她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我……”一开口,门上传来的轻敲,阻断了他的话。 “快、你躲起来!”姜白日脸一白,急忙推他。要是被人看到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那就糟了,他还要和姊姊配在一起的啊! 关泽无法,只好咽回到口的话,弯身蹲下,才刚躲到从对面看不见的死角,就听到姜母的声音── “白日,可以去帮妈买瓶酱油吗?” “噢,好。” 脚步声渐远,他探头,看到她房里已空无一人。 机会没了。关泽伸手扒过头发,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恼。 算了,不急,还有时间的。他叹了口气,往后仰躺床上,忆起那张脸,扬起了淡淡的笑。 若是他知道接下来仅有的剩余时间,会被母亲们无孔不入的安排占满,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一下子要他对青天传授如何考上台大的秘诀,一下要青天陪他去书局买书,刻意的安排让两个当事人觉得无奈,却都是听话的孩子,受尽摆弄,彼此间没暗生什么情愫,反倒是滋长了手足之情。 只要在家,关泽就会待在房间,随时留意对面的状况,准备在发现姜白日的踪影就出声喊她,但一直等不到。 不见她在房里,他也不好意思过去姜家找人,只能继续等,他没想到,直到他离家北上前,都没再有机会单独和她说话。 因为,自从知道家长们的打算,姜白日就开始有意闪躲。她一回到家,都窝在客厅,等到睡觉时间到了,才偷偷摸摸地进房,避开窗户看得到的角度,连灯都不敢开。 她打从心底觉得他和姊姊是一对,也很清楚自己不会有什么痴心妄想,但她就是不想再和他独处。 青涩的她不懂得,这就是在乎的滋味,她只知道,在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时,她的心头都会有种淡淡、莫名的情绪一掠而过。直到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才慢慢没了感觉。 进入大学后,满堂的课业压得人喘不过气,但关泽仍尽量拨时间回新竹,希望能看到她,但每次一回到家,他都会被热情问候的人绊住脚步,等晚上回房时,她的窗,永远都是暗的。 渐渐地,课业及社团转移了他的心思,他越来越少回来,而后他的房间被搬到三楼,原本二楼那间成了书房。后来,有次回家他到书房找书,看到对窗晃过的人影换成了别人,他才晓得,原来,她也不住那间房了。 年少曾经交会的路岔开,那段为时不到一个月的家教,成了没有完结的回忆,老师来不及说出想法,学生擅作主张把感谢放在心底,就这么没有预警地宣告终结。 等彼此的路再有交会时,已不像当时的青春岁月,那般纯然。 第四章 接近下班时刻,下起了大雷雨,声势磅礴,大有种不将台北市淹没不罢休的意味。 忙了一天,姜霁月头昏脑胀,再看到窗外那蒙到看不见远方的雨势,很想抓狂。 她的脾气和疲累度呈绝对的正比,不行,再不走她一定会忍不住翻桌骂人。 “学长,我要下班喽!”包包收一收,姜霁月准备走人。 杨明诚抬头,看看窗外。“雨那么大,不晚一点走?” “我有伞。”姜霁月得意的咧!晴天遮阳,雨天挡雨,她的包包永远放着一把伞。 “……我有车。”不敢当面回呛,杨明诚只敢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咕哝。“那你赶快去等公车吧!” “拜啦!”她挥挥手,离开办公室。 或许是下大雨,大家都赶着回家,好几趟电梯经过,全挤满了人,最后她没了耐性,直接推开安全门开始走楼梯。 才十五楼嘛,很快的,很快──快个头啦!走了几层楼,姜霁月不禁在心里暗咒。不是因为累,而是不停地转弯向下,弄得她晕头转向,深啪眼一花,就会踩了个空。 好不容易才看到“1楼”的标示,她吁了口长气,懒得再绕到大门,直接从货物出入的侧门离开。 可恶,以后不管电梯等再久,她都不爬楼梯了……才刚晃过脑海的宣言,立刻被门口的那抹身影打散了。 关泽?她没看错吧?她揉揉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站在屋檐下,右手随意勾着西裤口袋,就连在躲雨,都散发着一股从容自信的气质。 太好了!她一直苦无机会接近他啊!她堆起满脸的笑,立刻撑开小花伞上前。“协理,您没带伞啊?我送您一程吧?” 回头看见是她,关泽忍俊不禁,轻咳了下,藉以抑住笑意。“你昨天摔倒,还好吧?” “……协理您还记得啊?”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事,姜霁月尴尬干笑。 “当然,我那时还以为地板摔裂了。”关泽一脸正经地回答,脸部肌肉却是忍笑忍得快抽搐。 要不是机会难得,她真想马上走人。忆起昨天,姜霁月连耳根子都窘红了── 自从上一次色诱失败后,她就很积极地开创机会,却一如以往,完全找不到空隙下手。她心想不能再这样蹉跎下去,昨天看到他去上洗手间,连忙跟了出去。 她也不想像个偷窥狂啊!谁叫她已经没法可想了,不得不制造这种娇呼一声、扑倒敌人怀里的戏码。她躲在转角,准备来个“不期而遇”。 探头盼啊盼的,等了好久,才从墙上镜子看到他的倒影。 来了!她缩回头,听着脚步声,算准时机,一个箭步冲出,正要假装失足撞到他身上时,眼前壮得像山的人影立刻让她发现不对,但已经收势不及,勉强挣扎的结果,让她下场更加凄惨──脚真的滑了,她往后一仰,一屁股重重摔了下去。 “oh!mygod!”还没感觉到痛,一声惊呼伴随流畅的英文立刻在耳边爆开。 姜霁月傻眼,望着那头几乎将她视线完全阻挡的大熊,半晌说不出话来。这里是台湾,别说她听不懂的话啊! “im……imsorry……”英文烂到爆的她,只应得出这句。 “bob是在问你要不要紧?”突然,大熊后方冒出一句中文。 这声音好耳熟……不正是她等待的猎物吗?姜霁月想确认声音来源,但刚刚摔得太重,她又动得太急,一时站不稳,往旁踉跄了下。 “oh!oh!】大熊夸张惊呼,赶紧英雄救美。“areyouok?”那只毛茸茸的大手随便一捞,轻易把她的上臂握住,像抓小鸡一样拉着她。 “……0k……”姜霁月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是希望有人扶没错,但不是他啊,搅什么局啦! 另一边,关泽也觉得火大。他很担心,想看她要不要紧,怎奈bob太魁梧,他完全看不到她,活生生被一堵人墙隔绝。 “hh……”大熊又迅速说了一堆话。 姜霁月呆愣,再次陷入当机状态。处理公事有翻译软体还有学长可问,就算全是英文她也还应付得来,但当面说得这么又急又快,她哪里听得懂? 唯一的反应,就是落跑。 “so……sorry!”匆匆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冲进女洗手间,好久好久都不敢出来。 看到她小脸赧红的表情,关泽唇角更加上扬,视线在她身上端详。那时她跑得飞快的模样,已证明她的完好无恙,如今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可人儿,更是让他原本残存的担虑,完全消散。 真是的,昨天见她在bob的追问下哑口无言,正想帮她翻译,结果话还来不及说,人就跑了。他很清楚她的实力,也没心存侥幸,以为这些年的分别之后,她的英文会突飞猛进到让他刮目相看的地步。 没错,他已经确定她就是隔壁的邻居小妹。 履历表上的家庭资料虽然都是虚拟,但她没大胆到──抑或是细心──变造身份证影本,他从父母栏的地方,轻易确认她的身份。 她比那年高了点,变得纤细了些,和他高姚的身形相较,仍显得娇小。原本的圆润青涩褪去,被岁月揉进了妩媚,但依然保有她可人的活泼气质,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专属于她的娇俏。 原该是旧识的她,却做出那种让他无法理解的陌生举止。以色相诱?投怀送抱?印象中单纯的她,动不了这种心思;但事实摆在眼前,他无法为她辩驳,而,这也是最让他感到不解的地方。 她非但把他所知的一切全都抹去,还改了自己的名字,故意装作不认识,然后再处心积虑地制造机会接近他。他不相信爱国的姜伯伯,会任由她破坏了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完美,而坐视不管。 为何要隐瞒,还做出这种令人费解的行径? 不讳言,当年的她依然留在心里,但他也很清楚那不过只是一段回忆罢了,他没梦幻到以为能再续前缘,毕竟十年的分别,人都会变,她是否仍似当年?他不敢抱有希望。 而且,他知道她很注意他的行踪,一见他从旁走过,整个人就坐立不安,完全把心思写在脸上,加上那刻意诱引的狐媚姿态,理智都在呐喊要他保持距离。 只是,当他一旦出了办公室,视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朝她飘去,是在观察,抑或是单纯看她,他也分不清。 他的心总会浮现疑问,为何她要这么做?那生嫩的技巧,是欲擒故纵,还是她本来就不擅长? “早上遇到bob,他还问起你。”恼她昨天让他担心,关泽故意说道。 要不是她奔逃如飞,他可能真会误以为她是对每一个高阶主管都施以诱引大计──他确定了,她只针对他,这个发现,让他有点……小小的放心,他实在没办法想像她在别的男人面前展露身材的模样。 “副总人真好。”姜霁月有气无力地应道。今天查公司组织图,才晓得那头大熊居然是企划部门的副总。真是的,随随便便都会撞到副总,为什么和他的交集却少之又少? “以后小心点,别让自己受伤。”他微笑,流露出关怀。即使要自己保持距离,心还是会忍不住失防。 温醇的语调衬上暖人的笑容,充分散发男性的魅力。姜霁月有点迷眩了,仿佛看到当年笑着说她很漂亮的大男孩。 手不自觉收紧,握在手上的伞把刺着掌心,拉回她的心神。哇!自我催眠的成果真强!她暗自吁了口气,把自己这怪异的心思合理化。 “协理,一起走吧!”忆起她的计划,她把握机会邀约。小小的伞面,可以拉近两人的距离。 看到矮他一个头的她踮起脚尖,努力遮住他的模样,关泽温柔勾笑。这甜美的邀请,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只是──在还没摸清楚她的用意前,他还是离她远一点。“不用了。” “没关系的,你也搭公车吗?”手举得很酸,她还是不放弃。 噗哧一声,他笑了。 他没想到,对于他出现在这里,她非但不觉得奇怪,还很顺口地问他是不是也搭公车。公司福利很好,经理级以上都配有公务车及停车位,人资部的她应该比任何人还清楚。 “你搭公车?”他不答反问。今天他的车进厂检验,否则都是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出入的他,怎么可能会被她遇到? 又笑?姜霁月暗自咬牙,每次她发动攻击时,他给的反应都跟她预想的不一样,让她挫败,也很摸不着头绪。 “搭公车有什么不好?省钱又环保。要是园区里每个人都搭公车,交通也不会那么塞了!”一时气不过,她反击了回去。 关泽笑得更愉悦了。眷村小孩的纯朴啊,她还保留着呢!“这么爱护地球?如果有人可以让你搭便车,你还会想搭公车吗?” “我还是宁可搭公车。”她想也不想立刻回道。搭便车会欠人情,而且变数太多,时间不好掌控,她一点也不喜欢。 “那……就没办法了。”看到等待的车子已经到了出入口,关泽眼中,闪过一抹诡谲的光。“送我一程吧!” “好呀!”姜霁月心花怒放,和他一起走出屋檐,正想着要怎么约他共进晚餐,却见他停在一辆bmw前面。 她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而他,噙着淡笑,也回望着她。此时,从bmw的驾驶座下来一个人。 “关先生,您的车,都没问题啦!”技师模样的男人把行照等证件交给他。“不好意思,让您久等。”那人一鞠躬,冒雨跑进另一辆候在外头的车,就这么离开。 和宙威配合的验车厂,服务相当周到。关泽拉开车门,强忍笑意,回头对她说道:“既然你坚持搭公车,那我先走了。”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住了口,姜霁月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上车,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而她,撑着小花伞,被遗留原地。 那辆bmw是公司配给的,她怎么会忘记?他有车,而且本来还想让她搭便车的!她没事那么多话干么啦~~ 姜霁月懊恼呻吟,却已挽回不了错失的良机。 地上被雨溅起的圈圈涟漪,像开怀的笑,暗暗嘲笑她的愚蠢。 两天一夜的礁溪之旅,是宙威这一季最让人期待的员工顺利。 今年年初新开幕的五星级温泉酒店,连续两个周末被包下。 上礼拜,第一批的人已当开路先锋玩过回来了,携家带眷的,人人夸赞不已;而参加到第二批有大头头压阵的人,都又喜又虑。 喜的是有老板跟着,品质规格绝对差不了,虑的是就连出来玩,还得顾及形象,就怕玩疯了,不小心在主管面前露了馅,苦心经营的工作绩效毁于一旦。 不过,这样的顾虑,完全不在姜霁月的烦恼范畴里。她满心期待,却满腔失望,此时,脸臭得紧。 一路上,被小孩的尖叫声吵得快穿破耳膜,她可以忍受;看到一堆带着男女朋友参加的甜蜜情侣,她也可以视若无睹;最教她生气的是,关泽咧?! 跟他不同车也就算了,自己职位小得可怜,她认了,但总被董事长叫在身边的他,连到了旅游定点,周围都围了一堆人,一、堆、人!别说和他说话了,整天下来,她连他的脸都看不到! 那群人在搞什么鬼?员工旅游就是出来玩的嘛,把逢迎拍马这一套延续到了户外,有多可笑? 她还以为温泉之旅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结果反而更映衬出两人的差距。呜~~她好怀念那个他只要出入、就会经过她走道旁的宽大办公室…… “霁月,要吃饭了,脸色还那么难看?”搂着女朋友的杨明诚招呼道,春风满面。晚上的温泉套房,让他好期待~~ “有点累。”姜霁月勉强扯了个笑,不想破坏他们的好心情。 “听说今天晚上吃怀石料理,我们快去!”学长的女友对她很好,怕她一个人落单,拉了她直往餐厅走。 姜霁月只好强打起精神,和他们一起走进餐厅。 大大的餐厅铺满了榻榻米,六排长长的个人小矮桌摆放整齐,一望无际。前方有个舞台,布置得像同欢晚会。 见他们来,同是管理处的人立刻招手。“来、来,有帮你们占位置。”几个小女生不想交际应酬,躲到远离中央大位的角落。 姜霁月过去坐下,她们几个年纪相仿,又都单身,平常就满聊得来,出来玩,更是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陆陆续续,人都到了,整个餐厅闹哄哄的,车运的是,少了小孩刺耳的叫声。大家转的都是一样的心思,怕小孩静下下来、难以控制,宁可叫另一半带到饭店的温泉游泳池玩。 “叽──”刺耳的麦克风当了开场白。 先是总经理上去废话几句,然后轮到董事长上台。 一群年过半白的老头说得口沫横飞,还夹杂一堆英文,姜霁月连听都懒得听,她的视线,飘到了台下的关泽身上。 即使只是盘腿坐在那里,他仍是个明显的发光体,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偶尔旁人和他交谈几句,他都礼貌地微笑颔首,没有丝毫不耐。 爱上他……她发现,这样的自我催眠其实不难。 他一直是那么优秀,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但为什么,王子和公主走不到终点?有什么样的理由,要让他用遗弃来背叛姊姊? 我知道是谁!你为什么不说?他不肯承认是不是?叫爸去找他算帐啊!她曾气得翻出那张他们的合照,丢在姊姊面前,大骂她傻,要她去讨回公道。 姊姊却看着照片,看了很久,才轻轻地说出一句。 我不恨他。 那句话,让她哭红了眼,捺下登门砍他的怒意。因为要是他坚持不认,闹开了难做人的反而是姊姊,她只能强迫自己忘了,当作隔壁没住过这人。 可是今年年初,隔壁关妈妈来拜年时所说的话,把她压抑许久的怨气,全挑了开── “你说阿泽啊?”当姜钧问起时,关母开心笑道。“他上个礼拜就回来过了,真是的,大过年还要陪老板去欧洲出差,也不派别人去,折腾人嘛!他们董事长还一直想把女儿介绍给他,听阿泽说那女孩是挺好的,只是这样很麻烦啊,要是以后闹分手,说不定连工作都丢了。”口气虽然埋怨,脸上却是掩不了的骄傲。 “宙威的乘龙快婿呢,阿泽真不得了!”姜母也与有荣焉,想起过年还无法一家团圆,不禁叹了口气。“只怪我们青天没那个福分,当不了你们关家的媳妇。” “别这么说,对了,好久都没看到青天,留学有去那么久吗?”关母突然想到。 姜钧怒瞪老婆一眼,气她引起这个话题。“丹麦远,我们要她尽量别回来,免得浪费钱。”简单带过,他立刻把话题转开。“对了,关太太,你前院那盆兰哪儿买的,长得真好……” 那时,坐在一旁的她,只能紧紧盯着电视,不然,她怕猛烈的怒火会让她忍不住在关妈妈面前揭露出他做的好事。 是他的表面工夫做得太好吗?为什么他们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他们甚至撮合过两人的!只不过是从没见他和姊姊一起回来眷村,他们就直接承认失败,觉得两人没有交往,会不会太好骗了一点?那是他用的障眼法啊! 偏偏姊姊什么都不肯说,自己承受一切。结果,负心冷血的他,可以进入闻名国际的宙威,还受到老板女儿的青睐,平步青云地过他的悠哉人生,而姊姊却只能借口留学遥不可及的国度,永远踏不进家门! 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强烈的恨意在胸膛喧嚣,那瞬间,她下了决定──她要把他的一切全部夺走,要他尝到身败名裂的滋味! “霁月,这鱼很好吃哦!”见她不动,今晚和她同房的女孩笑道。 姜霁月敛回视线,眼中的情绪已全部抑下。 “嗯。”她点头,举筷开始用餐。看来这两天是没什么机会了,她还是暂时休兵,好好泡泡温泉吧! 舞台上,请饭店安排的日本歌舞表演热闹展开,在董事长的慷慨允诺下,底下的人酒一瓶瓶地开,酒酣耳热之际,有些酒量不好的人,已经醉了。 姜霁月没喝什么酒,倒是茶喝了不少,去趟洗手间回来,看到她左手边的两个位子空了。 “她们两个呢?”她问右边的同事。 “被经理带去跟特助敬酒了。”同事一脸气愤,频频朝中央的位置看去,却不知如何是好。“经理醉了啦……” 人事室的专员哪有什么必要去跟特助敬酒?姜霁月拧眉,抬头看去,看到那两个同事分别被拉坐特助两旁,心头火起,正要叫学长帮忙解围,却见杨明诚也是喝得满脸通红。 算了,她自己来!“我去带她们回来!”姜霁月站起,拿了杯子,快步朝他们走去。 正听着董事长大夸女儿优点的关泽,看到姜霁月从另一头走过,她怒气冲冲的表情,立刻攫住了他的注意。 怎么了?他视线跟着她,随着她双眼紧盯的方向望去,才发现两个醉鬼不当的行为。高阶主管太多,他和他们的位置隔太远,根本注意不到。 “董事长,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他告罪,立刻起身。 “快帮特助倒酒啊!”平常一脸严肃的人资部经理喝茫了,拚命笑,还大舌头。 “good!good!”外籍的特助不停叫好,醉得把这里当酒店。 整个餐厅很吵,没人留意到他们这里的状况,两个女孩快哭了,又怕得罪主管,都敢怒不敢言,不晓得要怎么脱身。 姜霁月走到他们后头,怒火中烧,膝盖朝经理背上一撞,手中的饮料,毫不浪费地全往特助的领口淋下。 “啊──” “oh──” 两只色狼惨叫。 “对不起,不小心绊到了。”姜霁月假惺惺地歉笑,乘机将两名同事拉起。 人资部经理痛得还在那里弯腰哀嚎,淋得满身湿的特助已先发火了,跳起来用英文叽哩呱啦地骂。 听、不、懂、啦!姜霁月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挡在两个同事前头,怕特助发酒疯会牵连到她们身上。明明自己性骚扰别人,还敢凶,什么东西! 见姜霁月没回答,特助更生气了,手一伸,就要去拉她,她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已多了个人影,把那只禄山之爪挡了下来。 “特助,你喝多了。”开泽用英文笑道,微眯的黑眸却不见笑意,技巧地搭住特助的肩膀,让他无法再轻举妄动。 听到他的声音,她抬头,看见是他,惊讶不已。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职员是哪个部门的?她淋了我一身耶!”特助觉得委屈,开口控诉。 “她刚不也道歉了?来吧,我陪你去跟董事长打个招呼。”手上微一运劲,关泽不容他拒绝,临走前,回头用中文朝姜霁月说道:“你们回房休息,别再待在这儿。” 瞥了已倒在榻榻米上呼呼大睡的经理一眼,姜霁月赶紧拉着同事回去原位,召集剩余的同伴,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一进电梯,刚刚被拉去的其中一人,立刻崇拜尖叫:“噢~~协理真帅!” “就是啊!”另一人忙不迭地附和。“天呐,我越来越爱他了!” “发生什么事?”其他人急忙追问,听完后,也纷纷惊呼。“他真的是男人耶!” “他是我们的头头,当然要保护我们。”只有姜霁月哼了声,反应很冷淡。 “经理不也是我们的头?还不是把我们推入火坑!”同事生气地摇了摇头,而后拉住姜霁月的手感激道:“霁月,谢谢你来救我们,你也好帅!” “没什么啦!”姜霁月有些不好意思,刚好电梯门开了,她赶紧按住按钮。“到了,快出去吧!” 大家走出,谈到刚刚的情景,又是一阵兴奋的讨论,没人发现,殿后走出的姜霁月,仿佛若有所思,异常地沉默。 第五章 半夜三点,她,睡不着。 看了隔壁床睡得正熟的同事一眼,姜霁月下床,披了件外套,拿着房间钥匙,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亮晃晃的,加上里头住的全是他们公司的人,醉鬼也全累得睡着了,没有什么安全的疑虑,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这种寂静让人很舒坦。 饭店为门字形设计,在每个楼层中央都有个室外中庭,她踱到那儿,推门走出,抬头看到天上被云半掩的明月,仿佛看到了自己。 把白日改名成霁月,代表着白与黑的划分,又希望能保留一点自我,所以她以不过雨后的明月为名,依然能绽放光亮。 她走近围墙,仰头上望,想到爸妈,想到姊姊,想到小煊,想到他们没办法一家和乐地到外头度假,她深吸了口气,仍驱不散满腔的郁闷。 “刚刚在餐厅遇到那种事,你还敢自己一个人出来?” 谁?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厚底的夹脚拖鞋一拐,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她就膝盖着地扑跌下去。 距离太远,关泽来不及抢救,脸色一变,赶紧上前将她扶起。“要不要紧?” “好痛……”她疼得皱眉,就着月光审视伤痕,发现露于短裤外的左膝擦伤了,欲哭无泪。 关泽扶她到石椅坐下,看到她膝盖上的伤,自责不已。他出声喊她,不是为了害她受伤的。 “在这里等我,别走。”他吩咐,随即离开。 姜霁月才发现,原来刚刚他就坐在这里,两旁有树挡着,难怪她没看到。 很快地,他提着跟饭店借的急救箱回来,蹲跪在她面前,翻找出双氧水和消毒棉。 “你怎么一直在我面前摔倒?”他故作轻松地调侃道,藉此分散她的注意力。 姜霁月一恼,立刻抗议:“是你突然出声……啊──”未竟的语音化为哀嚎,她本能地想缩回脚。“好痛!” 早有准备的关泽左手握住她的小腿,恰好的力道没弄疼她,右手更加快上药的动作。“小声点,别让人以为发生命案。”他轻笑,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挣不开他的手,姜霁月好想哭。刚刚摔倒也没那么疼啊!“我不要搽药……” “搽药才会好。”关泽柔声哄道,语气里带着宠溺。他托起她的脚,低头在伤口上方轻轻吹气。“忍着点,不痛了……” 那画面,还有那轻拂皮肤的温暖,让姜霁月蓦地红了脸。 “真的不痛了……”她呐呐低喃,挣动着想要缩回脚。 关泽抬头看她,弯眸轻笑。“那么神奇?” 他的眸子由下往上地看着她,像要将她拖入那片深邃中,加上他习惯后梳的头发像刚洗完头,松软地落在额际,带着慵懒自得的迷人魅力,她心头猛然一震,紧张得无法呼吸。 虽然她穿的短裤长得都快到膝盖,但被他轻柔地捧在手中,温热的掌心烫着她,一切都变得暧昧起来。 她的喉头干哑得无法言语,对于他的笑语,只能无措地点了点头。 关泽松手,将她的脚套回拖鞋,发现那细致的肤触让他舍不得放开。 脱离他的触碰,姜霁月才松了口气,却又不懂心头萦绕的莫名失落是所为何来。 “这么晚不睡,在这里做什么?”他收着东西,藉着闲聊转移心思。 “你不也是?”这意料之外的相遇,让她忘记一直毫无进度的计划,只是很自然地和他聊天。 关泽微笑,起身在她旁边坐下。和他同房的人的打呼声,吵得像警报在响。“至少,遇到喝醉酒的人来骚扰,我还自认有办法应付。” 知道他在说晚餐时发生的事,姜霁月皱鼻低哼:“我也有办法啊!” “有?”关泽斜眼睨她,提出质疑。“连对方在骂什么都听不懂,你要怎么应付?” 她小脸微红,却不肯认输,依然为自己辩驳。“肢体动作是世界共通的语言,手用力拍下去,他们就会懂的。” 关泽拧起了眉。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强出头?知不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 只要一想到那只咸猪手差点碰到她,一把无名火就往上冒。要是他没介入,她避得掉吗?只不过是把别人的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他睨向她,幽深的眸光一瞬也不瞬。“男人的力量有多大?你挡得了吗?” 为什么……眼前的他依然带笑,她却觉得好危险?她咽了口口水,决定是自己的错觉。“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的。” “一个没有理智的醉鬼,有什么好不敢的?他刚才都伸手了!”关泽低沉的嗓音已隐带咆哮。他真想撬开她固执的小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然要我眼睁睁地看她们被骚扰吗?”姜霁月握拳,生气又委屈。喝醉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一丘之貉!只会帮同性说话! 她可以舍身保护同事,却连真实的身份都不肯对他说。他感到挫败,无奈地扒拂过额发,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找我?” 那低喃似的语气,让姜霁月的心狠狠撞了下,方才好不容易抑下的慌乱,又整个蔓延开来。 就算听不懂他和特助的对话,她也知道,他在帮她们解围。她不愿承认被他救了,但他挡在身前的悸动,却是深刻得让她难以忽视。 她想说服自己他是个表里不一的烂人,又抹灭不了他的优点,整个晚上,强烈的矛盾一直反覆冲击,所以她睡不着。 心头沈窒着,她却厘不清,只好用讥诮来掩饰自己难解的情绪。“董事长的爱将,怎敢打扰你?” 关泽顿了下,而后微微一笑。若她只顾自己,却对他人的困境视若无睹,这也就不像她了。为了在乎的人,义无反顾,这就是她,一如记忆中的她。 “就因为是爱将,所以才更能不着痕迹地解决,不是吗?”他双手往后撑住椅面,仰望天空。“今晚的月亮很美。”美的是身旁这一枚霁月,单纯得有如以往。 姜霁月原本只是偷觑他一眼,视线却被缠绕了,移不开,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 那被月光笼罩的俊傲侧脸,带着勾人心魂的魔力,像温醇的美酒,淡淡地散发诱人芳香,在来不及察觉时,就钻进四肢百骸,让人醉了。 意识到她的目光,关泽回头,灼热的视线深深望进她的眼里。这是个美好的夜晚……在他能察觉到自己的意图前,他已情不自禁地朝她俯身。 姜霁月心跳得好快,感觉他在缓缓接近,她低垂了眼,下颚微抬,没有任何计谋,只是依循本能自然地反应着。 她的举动,让关泽停住。 这又是一个陷阱吗?和那次在办公室深开的衬衫领口带着相同意义? 不同的是,现在的她,身上的穿着保守、无害,他的血液反而变得沸腾,因他知道,隐于布料下的,是多完美的曲线…… 过人的意志力让他勉强把持住,但无法纾解的欲望,让他发疼,也让他发怒。 他没耐性了,本想等她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却一直装作不认识,还用时而狡诈时而天真的矛盾举止对他,拖他陷在无法再进一步的僵局,他不想再这么等下去,决定化为侵略者主动出击! “姜伯父退休之后还好吗?”他缓缓开口。 姜霁月眨眼,看着距离她不到一公分的眸子,傻愣愣地,不晓得刚刚发生什么事,也不晓得他为什么停止。她好像……发了很久的呆…… 见她没反应过来,关泽微微拉开距离,又问:“从将军退休,生活落差应该很大吧!” 姜霁月总算把他的话听进去,顿时杏眸圆瞠。 “你怎么知道?”她没说过她爸是将军啊! “白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扬笑,那声温柔的轻唤,在她耳里成了如雷暴响。 “你……认出来了?我本来、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惊慌中,姜霁月只能勉强扯动嘴角,试图挽救情势。 “惊喜?”他挑眉,再次俯身逼近她,和刚刚的魅力不同,这一次,他全身散发着追出答案的执着。“你那天在我办公室低胸的打扮,还有故意埋伏在厕所前等我,也都是惊喜?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近距离放大的俊容让她心陡然一震,却又被他说的话气得恼红了脸。她的勾引他明明看见了,也知道她的企图,还一直佯作不知,看她像傻瓜一样猛出洋相! 亏她刚刚还被他英雄救美的形象稍微感动了一下下!骗人的,全是骗人的,他自始至终就是个大烂人!怒气把原本稍微消散的恨意又整个勾起,反让思绪变得灵活。要怎么瞒过他是关键,计划都进行到这种地步了,她不能输在这里! 她心一横,握拳大喊:“我……我喜欢你!” 这下子,换关泽愣住了,他没想到会逼出这句话。而他,竟觉得有点高兴……见鬼了!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好哄? “所以改名?所以人事资料写得不实不全?”他想咄咄逼人,语气却越来越不坚定。 怕会被他从眼神看出端倪,别无选择的她,只能伸手抱住他── “真的、真的,我会进宙威全是为了你!”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还一直动来动去,不让他有机会看到她的表情。“但我怕被人发现我们两个本来就认识,会让人觉得我是靠你的关系才进得来,所以我不敢写真的资料。”能急中生智说出这些借口,连她都很想为自己鼓掌喝采。 这理由很怪,却又怪得很合理……被她磨蹭的地方麻麻的、痒痒的,关泽的理智越来越薄弱,还开始倒戈,帮她说服起自己。 “因为这样,你还刻意去改名字?” “不是,我名宇早就改了,因为之前运气很不好。”仗着他看不到她,姜霁月睁眼说瞎话。 “不想被人发现我们有关系,却又诱惑我?”关泽抓住残存的理智,找出疑点。 姜霁月推开他,咬唇低头,难过轻道:“如果不是为了接近你,那我进宙威做什么?”她这不是假装了,想到姊姊,她就好想哭。“我只想到要让你也喜欢上我,其他的,我没想那么多……” 还在试图挣扎的理智,在看到她这惹人心疼的表情时,全被击溃。关泽被她说服了,长长喟叹。她的冲动个性,他还不了解吗?只晓得往前冲的她,哪想得到那许多? “别做不擅长的事。”不会用心机,还努力要心机,完全造成反效果,让他误以为她真变了。 听出他的松动,姜霁月轻咬下唇,怯怯地扬起眼睫看他。想知道目前胜算多少的她,好紧张。“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上我?” 那像在邀人一亲芳泽的表情挑战着他的自制,关泽脑中全是吻住她的念头,他勉强抑住,抑得呼吸都变得沉重。 与他熟识的人都知道,他最不想沾惹的,就是办公室恋情。对他有所觊觎的人太多了,他只要和其中一个交往,其他人也会跟着燃起希望,投怀送抱的麻烦会斩也斩不断。 该不该对她有所回应的抉择,在心头拉扯。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上她?他也想问自己。 才刚与她重逢的他,不想这么轻易就下了决定,即使……她一直占据他心灵的一角。 “我不碰下属。”他站起,怕继续和她独处下去,他就没办法再次从她的甜美中脱离。“明天八点半要集合,我们都该回去睡了,晚安。”他提起急救箱离开。 不碰下属,却可以和老板女儿周旋?姜霁月气到说不出话来。好一个爱权爱势的关泽! 以为这样就会让她罢手吗?不、可、能!她握拳愤怒站起,却忘了刚刚受的伤,伤口一抽,让她倒吸了口凉气。 “噢……”她跌坐回石椅,弯身拚命朝伤口吹气,企图减低一些痛楚。 刚刚他也是这样帮她吹气……脑海浮现他刚刚跪在面前的画面,姜霁月动作停住,小脸瞬间发烫。 害羞什么?那是他虚假的表面功夫,当初姊姊说不定也是被他用这招骗去的! 她不断告诫自己,但勉强筑起的厌恶,在想到他今晚所做的一切,不禁又难以控制地涣散了开…… 旅游结束,工作回复常轨,不少人尝到之前怠惰的后果,陷入加班的地狱。这就是人性,玩乐当头,谁定得下心工作? 而速度本来就慢人一步的姜霁月当然更无法豁免,整个礼拜忙到只要一进公司,眼睛就盯紧荧幕,无暇顾及其他。 虽说她进宙威的动机不纯,但要她摆烂让其他同事收拾残局,这种缺德事她可做不来,复仇大计只能暂缓,追上工作进度才是当务之急。 “霁月,你这些表全错了!”杨明诚把她上呈的报表mail回去给她,惨白的脸色简直像快晕倒了。“你算到去年的数字了!” “不会吧?”姜霁月赶紧点开附档,和原始资料一对照,她也快晕倒了。那些表格她弄了整整一天! 杨明诚蒙脸,好想哭。“我救不了你,你明天自己来加班吧!”要是下礼拜一再交不出这些表,他也别想活了。 礼拜六还要来加班?有没有那么悲惨啊!听出他的遗弃,姜霁月惊喊:“学长,你不陪我?” “还陪?为了等你这些表,现在都几点了你知不知道?”杨明诚霍地站起,一直被恶势力欺压的他终于爆发。“你看现在还有谁在?谁害的?谁害的?结果数字还是错的!”广阔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甚至可以听到回音。 学长难得发威,加上理亏,姜霁月很识时务没呛回去,偷偷瞄了荧幕右下角的数字,不多不少,刚刚跳过01:20,严格说来,已经算是礼拜六了。 “对不起嘛……”她小心翼翼地陪笑,采取哀兵策略。“真的不陪我?你早上睡晚一点,下午来帮我看一下就好……”没学长在旁边可问,她的速度一定会更慢。 骂一骂,气也消了大半,杨明诚重重叹了口气。 “我要陪女朋友回南部去见她爸妈,真的没办法。”不。是他狠心,和未来的岳父母第一次见面,谁敢爽约?要不是如此,他也不想丢她一个人孤军奋战,他好害怕又看到错误的表格。 姜霁月很不好意思。他要开车南下,结果还熬夜陪她加班,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学长,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啦!”杨明诚挥挥手,同情她,却又爱莫能助。“倒是你,明天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姜霁月连忙点头。“你快回去吧!” “你也要离开了,我送你。”杨明诚关电脑,催促她。“明天再弄。” “不顺路欸……”她住南港,学长住北投,完全反方向。 “都被你拖那么久了,有差这一点时间吗?”杨明诚翻白眼。要是这时候还让她自己坐计程车回家,哈妮知道铁定骂死他。“快点,我累死了!” “谢啦!”姜霁月感激一笑,赶紧收东西。 回去储备精力,明天再来和那些表格奋战吧! 星期六,天气好得不像话,平常车水马龙的科学园区,路上空得可以横行无阻。 姜霁月盯着电脑荧幕,黑压压的英文和数字塞得她脑袋快要爆炸,她长叹一声,趴上电脑桌。 现在,这层楼没半个人。 不论平常加班多晚,没人想在周末还必须与公司为伴,都拚了命把工作赶完,只有她,能力烂到可以的她,一早就拖着疲累的身体进公司,和她一点也不擅长的excel大眼瞪小眼。 学长说的没错,要待在宙威,实力果然很重要,她充分感受到走后门的悲惨下场。又一声长叹,她认命地打起精神,坐直身子,继续做她的表格。 当── 外头传来的电梯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特别清晰。 姜霁月睁大眼,望着办公室入口。不会吧?这时候,有谁会来? 先是影子映上走道,而后来人现身── 刚走进办公室的关泽一眼就看到她,不禁微微一愕。他知道他们这礼拜很忙,因为她忙到连他经过时都头也不抬,但他没想到竟会连假日都要来加班,还只有她一个人。 看到他,姜霁月也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进来的人会是他。 假日加班已经够不爽了,她妆没化,随便穿件t恤、牛仔裤就出门了。拜托,就算老天爷要帮忙,也别挑这种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啊! 而且,自礁溪那一晚之后,她几乎没跟他说过话。忆起那时的情景,她无法控制地微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工作。 从入口到走近她身边的这段路,关泽一直在犹豫。该用什么态度?公事公办的,还是私人的? 虽然那一夜都说开了,但之后这段时间,他们还是维持之前的情况,彼此称呼没变,也没特别有交集。他,是因为还在犹豫,而她,或许是忙,或许……是被他的回绝打击到了。 “加班?”最后,他决定了,礼貌性的询问,只表现出上司对下属的关怀。因为他怕在这个没人会打扰的独处空间,只要丝毫的失防,都会让他无法克制地逾越分际。 “对啊……”姜霁月虚应,只希望他赶快进去,别发现她这迈遢的模样。 即使他那时拒绝了她,她依然不放弃。不用爱上她没关系,只要抱着对她揩油的心态就好,让她有机会抓到他的把柄。 结果,他反而在她椅子后方位置停下脚步。 “你还在做这个?”荧幕上的表格,让他拧起眉。若他没记错,这系列的表格早该在昨天就mail到他那里。 不然她在这儿干么?姜霁月心里暗骂,脸上依然维持笑容。“对啊,有点小错误。协理也加班啊?”半斤八两,如今出现在这里的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隐带嘲讽的口气,让关泽不禁莞尔。看得出来加班让她很不高兴。 “约好和总公司的人开视讯会议。”时差关系,总公司刚做完新品发表会,准备开检讨会议,他不想把机密资料携出公司造成疑虑,只好牺牲假期。 姜霁月好呕!早知道有这个难得的机会,她绝对会精心打扮一番!但现在的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辛苦了。”不想和他多说,她低头按计算机,然后把数字打到表格上。 这个举止让关泽傻眼。excel运算功能强大,还需要用到计算机?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她会因为“小错误”而加班了。 望了她的背影一眼,他无声喟叹,而后迈步走向他的办公室。 虽然听不到脚步声,但姜霁月知道他离开了。她往后靠向椅背,吁了口气。 其实,她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对他。 礼拜一,员工旅游结束的隔天,特助和经理分别发了道歉的e-mail,收件者是她和那天被拉去的两个同事。 mail里讲得很含糊,只说对自己的失态感到很抱歉,以后绝不会再犯。是特肋那封露了底,他的寄件副本忘了加密,清楚看出那封mail同时发给了关泽。 这之间的来龙去脉,就算没亲眼所见,也推测得出来──定是他不晓得用了什么方式,让那两人承认自己的态度有错,还发函道歉。 原本因为这件事,姜霁月已经快和受到骚扰的同事吵起来了。因为她觉得不能保持沉默,必须跟公司检举,阻止这样的恶行;但两个同事怕事,只想息事宁人。 是这两封mail,化解了僵局。虽然没把罪状钜细靡遗地条列出来,但里头诚挚的道歉,已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 她还以为他会觉得这只是酒后失态,不值得重视,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后续措施。两个同事更崇拜他了,而她的心里,也更疑惑了。 这样的他,为何会做出始乱终弃的恶行?如果这是他的假装,为何能假装得面面俱到?她不懂…… 正沉思着,荧幕突然跳出收到mail的讯息,桌上的分机随即响起。 不会是学长打来关心她的吧?“喂?”把心思全都抑下,姜霁月接起电话,边移动滑鼠准备打开mail。 “附档里的表格公式已经设定好了,你只要打上原始资料,就会自动连结计算。”刚刚在脑海里打转的人,如今声音近在耳旁。 正好看到寄件人名字的姜霁月,心顿时漏跳了一拍,随即狂鼓了起来。他不是来开视讯会议的吗?她咬唇努力保持镇定,打开附档一看,是上一季的表格。 “……你会吗?”半晌没听到回音,关泽又问,没有任何嘲弄,只有关心。 “不会。”姜霁月低语,很诚实。这档案她也有,但只要一改数字,里头资料就全乱了,她只好放弃,用最原始的电子计算机来作业。 话筒那端传来轻笑声,却很温暖。“你先把附档存到你的资料夹,要记得路径,然后你把表格里的总计选取起来,按上面‘格式’里的‘储存格’,改成数值,贴到本季的栏位……” 姜霁月依序操作,一步一步地,在他细心的引导下,本来好难用的excel变得得心应手。 “……其他的表格也是大同小异,接下来我不能帮你,会议要开始了,你自己加油。”教导告一段落,留下鼓励,他收了线。 挂上电话,姜霁月觉得全身充满力量,完成工作的目标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好,加油,她会的! 第六章 窗外的天际,已染上橘亮的色彩,姜霁月仍埋头苦干,忘了时间的流逝。 办公室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稍早的时候,关泽开完会,有到她位置检查一下表格里的数字有没有错乱,确认没问题,他就离开了,留下她孤军奋战。 失望难免,不过她也没抱着他会留下来帮她的美好希望,她只能很认命地抑下所有的想法,专心地加紧赶工。 虽然刚学会诸多功能的她,动作还是有点慢,但比起之前还需计算机辅助的状况,现在的她已可算是应用自如,原以为今天完成不了的工作,即将接近尾声。 “嘟──”桌上分机响起。 先存档。谨记着关泽离去前的叮咛,她移动滑鼠存档。这一招很好用,每隔一小段时间就存档,只要表格数字跑掉,不存档后关掉重开,就可以回到失去控制之前的状态,重新再试。 “喂?”她接起电话。她刚有打电话去问学长问题,可能是他不放心,打来关心一下状况。 “你还在?”出乎意料,又是关泽的声音。 他……不是走了吗?明知道很白痴,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下他的办公室,里头黑黑的,严格来说,整层办公室几乎都已陷入黑暗,只有她这方天地还亮着灯。 “做完了没?”明白她的个性,没费时等她的回答,关泽又问。 “还剩一点点。” “二十分钟够不够?” “够。”忘了对方看不到,她点头。 “二十分钟后侧门见,我去接你。”没给她考虑的时问,电话挂断。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说的是疑问句,她也不可能会拒绝,可能也没足够的镇定拒绝,这突来的电话,够让她错愕的了。 果不其然,姜霁月愣愣地看着话筒,半晌反应不过来。 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唯一记得的,是这个时限,她脑袋空白地把表格继续完成,直到电脑都关好了,他说的讯息,才传进脑海── 关泽要来接她?天! 她猛然弹跳起身,立刻抓起包包冲进洗手间,一阵胡乱翻找,失望地发现里头啥化妆品都没有,只有一支护唇膏。 她发誓,她以后绝对会养成随身携带化妆包的好习惯! 洗了把脸,尽全力打理自己后,望着镜中那有如大学生的倒影,姜霁月还是只能叹气。 别不知足,比起国中时期,现在的模样已经好上太多。当年的她,一五0的身高,配上五十五公斤的体重,实在是有点不堪回首。 这几年,身高长高了些,体重也下降了些,虽然比起时下美女的身材依然有些差距,但至少已进入标准的范围,还算能见人。要不是这样,她才没有自信实施色诱计划。 算啦,素颜就素颜吧,没得救了。自嘲一笑,她抹上护唇膏,抿了抿唇,走出洗手间。 关泽的打扮,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下午进办公室的他,虽没西装笔挺,但至少穿着衬衫,和平常的模样相去不远,可现在的他,比起她的牛仔裤,轻松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色t恤搭上卡其色的五分裤,再配上一双深咖啡色的凉鞋,偏长的额发没再费事往后拨,而是直接用黑色细发箍箍住,简单又十足有型。帅,依然帅,却和他协理级的身份完全不搭轧,简直就是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而且──姜霁月看了看四周──一间位于园区边缘的海鲜快炒店,四周大口喝酒、大块啃螃蟹的气氛热络着,那么地真实,真实到让她不懂为什么会突然和他出现在这里。 “这里的海鲜很新鲜,又不像一般快炒店味道下得很重,你应该会喜欢。”点完菜的关泽回来,坐在略矮的小圆板凳上,长手长脚的,却非常怡然自得。 望着他的笑脸,姜霁月努力回想。 上了车,她先是被他的穿着吓呆了,后来,他好像又说了句:“一起吃饭吧!”这是把她吓呆的第二重惊奇,然后进了这间快炒店,轰、轰、轰!她的神智被炸得全然停摆,任由他摆布。 不能怪她,要是公司任一个人见到他坐在这里的模样,铁定也会吓掉下巴──和他在办公室的形象真的差太多了!现在她若是站起来大喊,绝对没人相信他就是堂堂宙灭的总管理处领导人。 第一道白灼干虾很快就送上桌。 “快吃吧,我饿了。”关泽舀了一大匙虾子到她碗里,然后手口并用豪迈地掰开了相连的卫生筷。“应该不用我帮你剥吧?” 被他这故意的问句逗笑,姜霁月摇摇头,毫不客气地开始动手朝碗里的虾子进攻。中午只吃早上顺道带进去的御饭团,她也饿了。 菜上很快,却比不上他们狼吞虎咽的速度。饿坏的两个人顾着吃,话没聊上几句,愉悦自然的气氛将彼此环绕,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虽然带壳的海鲜免不了吃得顾不了形象,但他的态度让她觉得很自在,完全不需要去顾虑什么,就像那年夏天一样,轻易地就和他熟稔了起来。 关泽置于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瞄了一眼,用湿纸巾擦擦手,然后接起── “我是关泽。”和在公司时一样稳重内敛的声音,反差得让人很想笑,尤其是他又眨了下眼,竖起食指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 姜霁月急忙掩唇,怕会狂笑出声。嘘什么嘘?旁边那震天价响的喊拳声听不到才有鬼! “对不起,我在忙,改天好吗?”把手机夹在肩窝,淡淡的语调诚意十足。他在忙──忙着把螃蟹大卸八块! 一失手,一块屑屑当场朝她飞去,姜霁月及时闪过,噗哧一声,她连忙忍住,憋笑憋得差点岔气。 “明天应该也不行,我不是很确定。”关泽用挑眉谴责她的忍俊不禁。 姜霁月则是拾起那块屑屑,丢回他的桌面,夸张仰头无声大笑,一副你奈我何的骄傲模样。 他瞪她,因笑微弯的眼眸却满足宠溺。 “嗯,有空再联络,再见。”挂掉电话,关泽总算可以专心和螃蟹奋战。 “谁啊?”姜霁月忍不住问。 “赵小姐。”他头也不抬,仿佛手中的螃蟹美味得让他分不得心。“你认识吗?。” 她当然认识,老董的女儿,平均一个礼拜会到公司找他一点五次的大小姐,虽然他没让她进过办公室,但宙威上下没人不晓得她的存在。 记起自己的使命,和他已被钦点的状况,姜霁月脸上的笑容变得沉重。她怎能忘了?费尽心思和他有所交集,就是为了阻止他继续平步青云下去。 听到他讲电话的口吻如此淡漠,她该高兴的,因为这样她会更容易乘虚而入,但想到姊姊,她笑不出来。 他对交往中的对象都是这样吗?这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得到手的,就没必要再去费心思? 而他今天连番让她意外的进展,是代表他对她已有点意思,还是只当她是邻居小妹一样照顾? 一思及此,她不觉得雀跃,反而像心头堵了块大石。 “嗯,认识。”她敷衍轻应一声,突然对面前的清蒸鱼很有兴趣。 发现她情绪的转变,关泽觑了她一眼,眸心掠过一抹光芒,随即隐去,他继续吃东西,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仍是沉默,却和方才的融洽完全回异,无形的隔阂横亘彼此之间,四周的欢乐离他们好远。 吃完饭,关泽问了她家的位置,开车送她回家。 方才的无言,延续到了车内,少了餐厅欢笑声的掩饰,尴尬变得好明显。 “我没有和她交往。”倏地,原本只有音乐的车内,冒出这句。 隔了几秒,姜霁月才察觉到,那是他在说话。她转头惊讶地看向他。 “如果你在意的是这件事,我没有和她交往。”掌握方向盘的他看着前方,沉稳地再次重申。 “……我、我没有……在意……”她嗫嚅说道,没来由地红了脸。 “是吗?”关泽淡淡一笑,没去质疑她话里的可信度,继续专心开车。 连关妈妈都知道了,怎么可能没在交往?姜霁月暗暗嗤哼,对他不佳的既定印象,让她当场投下了不信任票。她却没发觉,因他这特地解释的举止,原本沈窒的情绪,顿时变得轻松。 心情一好,她又开始动起歪脑筋了。他是不是真的对她有一点点动心?不然何必特地骗她?她是不是可以把握这个机会,再做些什么? 思忖间,车子开到了她承租的公寓巷口,停在路旁。 不管他今天只是一时好心,或是真的被她勾动了,这都是难得的机会! “协理,要上来坐坐吗?”她鼓起勇气,发出大胆邀约,望着他的大眼眨呀眨的。 他看向她,黑瞳深幽无底,让人读不出思绪。此时cd刚好播完,车内一片寂静,像在凌迟。 那双大眼,没办法再继续眨下去了,他的无语,让她掌心冒汗,觉得失望,又有点恼羞成怒。她想多了吧?或许他只是看她加班可怜,当她是下属和妹妹照顾而已…… 良久,他终于开口。“我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和刚刚他拒绝大小姐的理由一样温和有礼。姜霁月低头解开安全带,默默在记录表上再增添一笔失败。她今天也好累,遭受打击的她没办法再接再厉了。 “那……协理,今天谢谢您,晚安。”她伸手去开车门。 打不开。她怔了下,稍微用力扳了扳,还是文风不动。 “呃……协理,打不开。”她只好朝他求助。 他朝她倾身,她以为他要帮她开车门,正要往后靠,没想到他的大掌却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往前带。 还来不及反应,她的唇,已被他封缄。 她惊讶得檀口微启,反而被他的舌窜入,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不会强肆得让人反感,而是有点慵懒地、温柔地挑逗着她,诱引她的回应。 把她的唇瓣吻得红滥了,他才轻啮了下,当作结束。 他坐回身子,打开中控锁,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开了。” 这绝对是今天最大的震撼了!姜霁月只能杏目圆瞠地看着他。 见她呆愣,关泽扬笑,伸手为她打开车门。“去吧,我看你上去再走。” 姜霁月被动地跨出车子,关上车门,打开公寓大门,走进、关上,呆站楼梯口。 她舐了舐唇,有点肿,温暖的气息仿佛还残留上头,她才确认那不是梦──他真的吻她! 他不是拒绝了吗?为什么还吻她? 门外传来发动引擎的声音,离开了巷口。留下她,怔站原地,被这突然大跃进的计划进度,还有他迷人的吻,眩惑了心神…… 姜霁月几乎一夜无眠,只要一闭上眼,他的吻就浮现脑海。 她不想像个没吻过的大女孩一样意乱情迷的,但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思,忆起他,忆起那一吻撩拨起的感觉,她就全身发烫。 不要想了!她用棉被蒙住脸,强迫自己入睡。直到天际微微翻白,她好不容易才睡着,这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 剩下半天的时间,也来不及回新竹,幸好她原本就预估工作绩效不佳,已做好两天都得到公司加班的打算,昨天打电话给老爸报备时,是说这礼拜没办法回去。 加上上个礼拜也因员工旅游没回去,老爸很不高兴,一直念,她只能当没听见。 员工旅游又勾起她的回忆,膝上的伤好了,他握住她脚的感觉,却一直褪不去。还有昨天那一吻…… “噢!”姜霁月双手蒙脸呻吟,觉得烦死了。她不懂那男人在想什么,明明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她,偏偏又都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做出扰人心意的举动。 去他的不碰下属! 不想了!她用力甩头,决定好好把握她剩余的半天假期── 血拼去!努力花钱才是忘忧解虑的王道~~ 太阳西下,姜霁月提着战利品踏人家门,三大两小的纸袋里,装的都是买给外甥小煊的衣服和玩具。 才刚将门关上,包包里的手机就响了。把纸袋往地上一放,她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荧幕上所显示的名称,让她停了动作。 王八蛋。是她帮他取的代号。这就是身在人资部的好处,各大主管的紧急联络电话表是她负责的工作。 在手机里输入他的号码,是为了不时之需,还没派上用场,也没想过他会打来。 不过,经过昨天的震撼教育之后,对他这毫无预警的行为,她已经没再那么容易吓到了。 “……喂?”虽说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小小地紧张了下。 “要一起吃晚餐吗?”他的口气很自然,像已打过n百通这样的电话。 那么跩?拒绝他!心里还在呐喊,她却听到自己很没志气的声音。“好呀,要吃什么?”还柔的咧!她真的把勾引他训练成一种本能了! “十分钟,我去接你。”他丢下话,挂断。 十分钟?!姜霁月立刻扔下手机,冲进房里,开始翻箱倒柜。 这件不够露、那件不够性感……好不容易,她翻出一件超低v领的洋装,迅速换上,原本搭在里头的小可爱也不穿了,而后迅速化妆,当她准备要刷睫毛膏时,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停住了。 真要这样吗?他是这种人吗?若色诱有用,在第一次她就已经得手了。 她退却了,那裸露出大半胸部的景象,让她觉得好不堪。她迅速把洋装脱下,换上正常的针织衫和及膝裙,不敢再看自己一眼。 她没错,她没错!姜霁月咬唇,把心头的自我厌恶抹去,已没心思再去细细描绘妆容,只扫了点淡淡的唇蜜,见时间已到,她拿着皮包快步奔下楼。 大门一开,就看到他的车停在路旁。 她开门,坐上前座。“走吧!” 关泽打量了她一眼,满意地笑了。排档一打,缓缓驶离。 其实他的心,一直在游移不定。 面对她昨晚的邀约,看似无动于衷的他,真有办法做到心口如一?骗得了她,却骗不了自己。 如果她只是当年单纯的邻居关系,他绝对会二话不说直接跟她上楼。却因为多了上司和下属这层关系,他必须凝聚所有的意志力,拒绝她。即使话说出口后,他扼腕地很想掐死自己。 原本以为,这样应该就结束考验,没想到,她打不开门的无助神态,轻易攻破了他的防线。 上一秒还固若金汤的理智,下一秒全然溃守,他吻了她,品尝了她的甜美。回去后,他彻夜辗转难眠,像个精虫冲脑的年轻小伙子。 今天一整天,他一直想,该不该约她出来。 他怕,怕会再度失控,却又渴望和她相处,渴望吻上她,延续昨晚那浅尝即止的美好,终于,他打了电话。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吃顿简单的饭,一个大哥对离家在外的小妹,表达应有的关怀,非常地单纯,和他的原则并没有冲突。 但当娇俏的她坐上车时,他的思想开始不单纯了,昨天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火苗再度被挑起,他只能专心开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姜霁月偷瞧了他一眼,脸开始发热,她不断要自己别胡思乱想……但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发现场,要她怎么能不胡思乱想? 他今天的穿着没那么雅痞,素面polo衫扣子没扣,合身的剪裁衬托出他精实体格。他的额发垂散,半遮了精锐的眸光,连带隐去平常卓越慑人的气息,就像头懒洋洋的无害大猫。 一如昨晚,车子里还是沉默,如今充斥的,却是一触即发的无形张力。 他没看向她,但她察觉得到,他在注意她,从发丝到脚趾,没有方寸能够幸免,她的每一寸毛细孔都感受得到,他的气势是如此专制、霸道,逼她的心狂跳,又不容她喘息。 那压迫不让人觉得痛苦,而是激起渴望,她的双脚发软,膝盖微颤,她很清楚自己该做的,是去挑拨他,但那强烈的存在感让她退却了,只想随便说点什么,缓和加诸身上的焚烧。 “协理,今天换我请您。”她努力找着话聊。“您想吃什么?” “我订好餐厅了。”关泽强迫自己专心。天晓得,他最需要满足的,是另一种饥渴。“就在前面,快到了。” “嗯。”姜霁月不自觉地吁了口气。再待在车上,她怕整颗心会狂跳到爆开。 找到停车位,他们沿着人行道往餐厅走去。 “好多人!”远远看到门口围了一群人,姜霁月不禁惊呼。信义区的知名餐厅,平日客满,假日爆满。 关泽没听见,他正陷入道德和欲念的强烈挣扎中。 针织上衣贴着她柔软的曲线,即使没有半分裸露,看在心怀不轨的他眼中,却万分引人遐想,短裙裙摆随着她的迈步轻轻摇晃,晃得他收不回目光。 他不想像个色狼一样地死盯着她的背影,但他控制不了,昨天勉强抑下的冲动,正狠狠反扑着他。 突然,有个穿直排轮鞋的小孩自草丛冲出,关泽发现,及时揽住她的腰际往后一带,化解了她的危机。 “哈哈──”死小孩还很乐,在人行道滑啊滑,转瞬间就溜得老远。 姜霁月抚住心口,吓了好大一跳。“这样好危险……”她嘟囔,正要继续走,环于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了不让她离开。 一瞬间,空气像凝结了,四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心跳。 她背部的线条正紧紧贴着他,不留空隙,把他的体温,全数熨贴到她的身上,她甚至感觉得到他想要她的欲望。 关泽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毁了,他放不开手了。 “人那么多,就算有订位,可能也要等很久。”他嗄声道,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可笑的借口。“要不要买东西到我家去吃?” 温热的吐息,随着一字一句,自后拂过她的耳。姜霁月觉得全身像有火在烧,她抿了抿唇,喉咙干哑得说不出话来。 回去他家,吃的会是什么,他们都很明白。 “……霁月?”温醇如丝的轻唤,点燃了引信,充斥彼此之间的浓浓情欲,开始灼热蔓延。 她闭上眼,任由火焰一起席卷了她。“好,回你家……” 第七章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路上买回的速食,扔到一旁,没人去理,门才一关上,他就将她抵在墙上,激烈拥吻。 昨晚那一吻的轻柔,简直像个诱骗小羊的陷阱,积压许久的渴望让他全然爆发,他狂肆地吮啮她的唇、她的颈、她的寸寸肌肤,烙下一枚枚属于他的痕迹。 他抵得她几乎离了地,大掌探入她的衣内,膜拜着她完美的胴体,排山倒海的情欲不容她有片刻清醒,她不禁拱起身子,踮起脚尖,仍承受不了他的激狂。 察觉她的吃力,他勾起她的大腿,环上腰际,让两人的距离更加贴近,托住她的臀部,往卧室走去。 她的衣物被一件件褪下,背躺上了床,不让她有害羞的时间,他一直用爱抚和亲吻,拉她沉沦在销魂的快感之中。 情潮来得太猛烈,她什么也无法想,只能无助攀住他强壮的肩膀,任由他带领她体验欢愉。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粗重的喘息,床上交缠的两人,还陷在方才激烈的余潮之中,无法平稳气息。 姜霁月翻过身子,背对着他,一股急然涌上的酸楚,让她热了眼眶。她紧紧咬唇,不想被他发现,却止不住直往下掉的泪。 定下复仇的计划时,她就已做了要献出身子的打算。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失了防备,同时,这也是她要用来打击他的利器。 她不是后悔,也不是觉得难受,只是胸口盈满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整个过程,他毫不掩饰对她的冲动及渴望,他是如此难以自抑,却又细心地体贴她的感受,爱着她,呵护着她,他没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她感觉得到。 爱她……这不就是她原来的目的吗?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的心好痛。 一双健壮的臂膀自后将她揽入怀中,轻柔地在她颈肩印下一吻。 “别哭。”他低喃,用温暖的胸膛,当成她的依靠。 他的温柔,让她哭得更凶了。她低下头,无声啜泣。 察觉到她的轻颤,关泽没再说话,将她拥得更紧,任由她抒发情绪。 这是她的第一次,当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他很感动,也心疼她。姜伯伯的家教有多严,他很清楚,保护多年的女儿却这么被他吞了。 以为她是因为自责而哭,身为主犯的他说什么都不对,他只能拥着她,在她的肩、她的发丝上,用连绵的吻许下无声的允诺。 他会守着她,爱着她,没有人能够取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好不容易,姜霁月停住哭泣。 无法回头了,她要笑,她要高兴,因为她离成功更近了。 “我弄疼你了吗?”感觉她平静了,他柔声问道。 姜霁月羞红了脸,尴尬地摇摇头。 “我还以为我技巧差到让你哭了。”他戏谑道,想抹去她的罪恶感。 她的脸更红了。他的技巧好到让她根本不觉得是第一次! “我哭是因为想到你累积的经验!”她挣扎着,用指控掩饰自己的羞窘。“你一定交过很多女朋友,我却……反正,不公平!” 在床上讨论过去的情史,是最不智的行为,但关泽没用天赋异禀这种烂理由带过,反而旋转过她的身子,望着她,深情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出灿光。 “我有过去,但我现在只有你。”他握着她的手,贴上左胸。“感觉到了吗?它在喊你。” 她一震,被他的话和举止揪紧了心。她咬唇,闭上眼,强迫自己断绝对他的悸动。她没爱上他,这只是催眠的影响,等复仇落幕,这种迷障就会消失了…… 她靠在他的肩窝,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那就证明给我看,别只在这时候说。”要引诱他,又要自己不爱上他,好难…… “我会,你追我追进了宙威,现在换我来证明了。”如果这是她的不安全感,他会,他会竭尽所能地证明对她的爱,去换取她的信任。 如果他知道她要对他做的事,就不会说出这些话了。姜霁月的心更痛了,她做不出泰然自若的表情。 还好,咕噜作响的腹鸣声,解救了她。 “我饿了。”她抬头无辜地看着他。货真价实,不用费神说谎。 “没有大餐,只有冷掉的炸鸡和薯条。”关泽轻笑,起身扭开床头的灯。“我去加热时,你要参观我家吗?”他下床背对她套上长裤。 正坐起身子的姜霁月,慌得手足无措。虽已发展了亲密关系,看到他紧实的背影,她还是忍不住害羞地别开眼。 “嗯。”连吐了好几口气,脸上的灼烫才微微消退了。“那个……别、别让公司的同事知道好吗?”她揪紧被单,低头轻道。 关泽回头,单膝跪上床,挑起她的下颔。“那我要怎么证明给你看?有人追你怎么办?”一旦决定爱她,他只想对天下宣告,她是他的,谁也不准碰!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再加上他深情的眼神,她的心,全都乱了。 “我、我不想让你难做人,也不想……不想被怨恨……”她还以为不希望和下属有所牵扯的他,应该会很赞成的。 原本不想失了分际的人是他,如今却换成她执着了。 “好──”他爱怜地在她唇瓣印下一吻。她不想承受办公室恋情的压力,他可以理解,如此为他着想,也让他感动。“等哪一天你愿意公开了,告诉我。” 那一天,也会是她和他决裂的时候……姜霁月突然觉得好冷,不敢再想。 “快下床,不然我会不想让你下来吃饭。”他笑道,那眼里毫不掩饰的情欲,说明了他话里的认真程度。 他……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姜霁月羞极了,推了他一把,却挡不住红艳似火的脸。“你……快走开啦!” 关泽哈哈大笑,走出房间,临去前,为她点亮房里的灯。 朝他离去的方向扮了个鬼脸,她抱着膝,打量着他房里的摆饰。 刚进来时,她忙到没时间欣赏……忆起刚刚火热的场景,和他交缠的感觉清晰无比,她赧红脸,连忙跳下床,却拂不去他在她身上造成的影响。 低头发现胸前有他种下的印记,她伸手轻抚。 她没发觉,她的唇畔含笑,眼里闪动的,是陷入爱恋的甜蜜光芒。 接下来,关泽果然实践他的承诺,用尽各种心思,证明对她的感觉。 下班后他们几乎每天见面,假日反而因为她要返回新竹,而必须分隔两地。 关泽曾要求要一起回去,向双方家长报备他们交往的消息。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的姜霁月吓白了脸,拚命摇头。她不能让他到家里,这样会把她的计划全毁了。 而且,他怎么敢?不怕到她家会遇到她姊姊吗?以为这些年的不闻不问,就能把一切都抹消吗?他怎能那么无情?! “我爸知道我交男朋友会打死我的,先不要好不好?我会逐步地说服他,让他能接受,不然我怕他会连带讨厌起你了。”她把脸上震惊的表情,解释成了对父亲的惧怕。 体贴的关泽没再逼她,给了她时间与空间。 为了瞒着公司同事,他们无法公开地出双入对,下班时,她都会先搭公车到少人下车的地点,然后再由他来接她。 不过,他答应不公开他们的关系,却没答应不在公司对她出手。当然,他没对她做出什么举止,而是偷偷地用msn骚扰她。 他很忙,不能跟她聊天,但只要有空档时,就敲她一句。 09:55我想你 10:43想看看你,但我很自制 11:21我不该答应你的,很难受,我从不知道我的意志力有这么薄弱 14:09晚上一起吃饭吧,给我一点奖励,地点你挑 15:47一定要餐厅吗?我家或你家可不可以? 16:32……我只是想展现一下厨艺,没其他意思 他是用私人的帐号登入msn,所以即使视窗被看见了,也没人会知道是他。 但每次对话框一亮,她都忍不住慌了下,因他话里隐藏的爱意,会让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而,最敦她气恼的是,相较于她的浮动,他的定性极好,外表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来,就连开会时,轮到她报告,都能面带温煦的微笑注视着她,反倒是她,只要发现他的踪影,就会被扰得心神不宁。 要不是他私下的表现太黏人,她真会以为那些全是妄想过剩所产生的错觉了。 像这一天,姜霁月气呼呼的,一上车,就看向窗外,一句话也不讲。 今天下午他经过她座位旁时,停下了脚步,让她紧张得停了呼吸,怕他做出什么举动,他却是说了声抱歉,越过她对学长交代事情。 很平常嘛,没什么,她低头做自己的事,却忍不住竖起耳朵,以为说完话后,他可能会给她一个笑容,结果,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又是一声抱歉,就这么离开办公室。 避嫌有必要避到这种程度吗?抛给她一个微笑又不会怎么样!期待却换来这样的对待,害她整个下午心情差透了。 看得出她在气头上,但关泽想不透她在气什么。早上通msn明明还好好的。 “吃蛋包饭好吗?你早上说想吃。”他很聪明,也很了解她,没直接问,挑了个无害的话题切入。 “我要吃麻辣锅。”她讲了间吃到饱的店名,冷硬的口吻听得出赌气居多。 “……真的要?”关泽顿了下,再次确认。那间火锅店上礼拜才去过,食量不大的她硬撑,胃痛了两天,直嚷着以后再也不挑战吃到饱。 “对,我想吃辣,很呛很呛的辣!”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最好是能辣到喷火! 很呛很呛的火药味,他闻到了。关泽没再多问,直接开车上市民大道。 车子一停,停在一问金山南路的面店旁边。 “到了。” 姜霁月抬头,陌生的店面让她拧眉。“这里不是麻辣火锅店。” “一样有很呛很呛的辣。”关泽笑道,熄火开门下车。 厚~~惹她生气也就算了,还敢违逆她?姜霁月不悦下车,追上他,正要好好发挥任性女友的特权时,此时有人推门走出,店里高朋满座的景象,让她傻眼。 小小一间店面居然生意这么好?太好奇了!她忘了生气,就这么跟他走进去。 里面没位子,他们只能先在柜台那里研究菜单及点菜,等了会儿,才空出一张两人桌。坐好没多久,面送上来。 看到摆在面前的碗,姜霁月后悔了。气他不带她去吃麻辣锅,所以她刻意点了大辣、大碗的麻辣面,碗很大,里面的料很丰富,简直就像个人小火锅。 关泽眼中浮现笑意,把他点的小碗、小辣挪到她面前。“吃吧。” 姜霁月轻咬下唇,不生气了,他这贴心的举动,让她心好甜。 两人开始吃面,面很好吃,香辣的汤头也很开胃,但她努力了好久,碗里的份量还是一样多,而她的肚子已经饱得吃不下了。 关泽见状,默默地把她剩余的面也一并解决。等吃完定出店,他挺起腰,不断深呼吸。 “……还好吧?”姜霁月沉默了会儿,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腰际。 他给了她一个很温和、很温和的微笑。 “暂时先别碰我,拜托。”解决那两大碗的面,比挑战吃到饱更艰难。 看他这样,姜霁月很内疚。 休息了一阵,关泽总算能开车送她回家。 姜霁月低着头,没说话,开了段路后,她才轻道:“我气你不理我。”闷了一下午的怨怼说出口,没夹杂任何火药味,反而让人心疼。 “我哪有不理你?”关泽还是想不通。 “你有,明明走到我旁边,却完全不理我。”想起他的无情,心头还是闷闷的。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不是要我在公司跟你保持距离?”为了做到一视同仁,他有多努力她知不知道? 知道自己理亏,姜霁月小脸窘红。“但……至少瞄我一眼嘛!” 关泽沉默,而后深深叹了口气。“但我想做的,不会是瞄你一眼就可以满足,你懂吗?” 姜霁月愣了下,须臾,才明白他话里的隐意,突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对她的渴望她再清楚不过了,msn上的字字句句都在传达他的想念。他在信守对她的承诺,而她,却责怪他的信守。 “还气吗?”知道她晓得了,他笑睨她一眼。 她摇摇头。“麻辣面把我的火都喷完了。”还模仿恐龙喷火的姿势,笑得很开心。 “食量小得跟蚂蚁一样还想去吃到饱?”他戏谑道。 她伸出食指,扭捏地在他握着排档的手背上轻画。 “……对不起。”她坦率承认自己的错误。 关泽一顿,而后低低笑了。如此可人的她,让他深深恋上,无法自拔。 他停下车,倾身吻住她,直到两人的呼吸都紊乱了,才放开她。 “你上去吧。”他帮她按开安全带,转深的眸色明显写着对她的不舍与欲望。 原来车子已到她家楼下,他没把车子停在一旁的停车格,而是停在门口。 “……你不上来?”她难掩失望。平常他都会找着理由不走,陪她上去,然后、然后……旖旎的过程让她想到就脸红。 “那两碗面的杀伤力太大。”他苦笑。他也不想就这么和她分开,但若等他战力恢复,可能都明天早上了。饱暖思淫欲,当过于饱暖时,也会让人失了淫欲。 “我以后不会了。”她再次歉道。本来承受这种痛苦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快上去吧,今天让你休息。”她要是再这么看着他,他真的会想死赖着不走。 姜霁月一笑,在他唇上轻啄了下,才开门下车。 她匆匆奔上楼,进了屋后,立刻冲到厨房,打开窗户,探出头,朝下挥挥手。她的家只有这扇窗,看得到公寓的大门口。底下的关泽也由车窗中伸出手朝她挥了挥,而后驶出巷口。 他都消失好久,她仍倚着窗,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好半晌,才敛回视线,走出厨房,进到房间。 一打开灯,她就走到电脑前,按下荧幕开关,画面右下角,有个缩小的视窗,她移动滑鼠把它点开,然后抬头,看到置于上方的网路摄影机正在运作。 它是黑色的,电源指示灯也被她用签字笔涂黑,若不是特意去看,不会发现它开着。 这个附有监控软体的网路摄影机,是她在网路上买来的,安装方式很简单,连电脑白痴的她都会。而监控软体很聪明,当摄影镜头对到的状况是静态时,不会录下画面,但当有人经过造成画面有所变动,它就会录成视讯档存在电脑里。 点下停止键,拉开里头的旧档目录,她犹豫了下,点开其中一个档案。 画面拍到的,是她床上的情景,影像很清晰,床上交缠的两人,是他和她,火热的缠绵,让人脸红心跳。 她不敢再看,直接把档案关掉,她紧紧咬唇,仍平息不了紊乱的心思。 别对她那么好,她是有目的的……喉头一涩,她闭上眼,双手支额,纤细的肩挡不住两难的痛苦。 是他不该,他不该做出那么狠心的事,就算他现在变了,变成一个好男人,也补救不了他铸下的错。 她不断说服自己,在心中巩固对他的恨,直到坚定了,才放下手。 每一天,她都必须这么做,以前是在催眠自己爱上他,如今,却是在催眠自己恨他,一天比一天难…… 把心思稳定下来,她连上网路,而后从“我的最爱”中选取,用惯用的昵称迅速登进好几个聊天室。这几个聊天室,是专业资工人士出没的地方,一见她进来,几个常客纷纷和她打招呼。 他们都知道她,她很有名,因为她不太和人聊天,昵称是john这个通俗到不代表任何意义的男性英文名,进聊天室的目的,是在找寻能潜进企业内部邮件系统的高手。 “晚安,有认识的高手吗?还是有谁愿意帮我了?”她打好讯息,传送出去。 “还不放弃?”有人回。 “我们都是有职业道德的,你放弃吧。”有人劝。 “什么事啊?说来听听。”也有刚进来的人,完全状况外。 “谁可以帮我把信寄给公司内部邮件所有的名单,而且不被查出寄送来源的,请私下跟我密谈。”她送出每天都会打的一段话。 一如以往,私下密谈的讯息纷纷跳出,有人好奇是哪家公司,也有人追问原因。 “请先告知欲采用的方式,无诚勿试。”她没多说,用复制、贴上的方式一一回覆,小心过滤,找寻真的有能力,而且帮得了她的人。 探不出消息,没多久,找她密谈的人停了,全是一些好事者。 今天,还是找不到人。她轻叹口气,挂在线上,拿了衣物洗澡去。 无人的房间里,电脑荧幕闪动,聊天室里公开的对话仍持续着,有一个聊天室,跳出了一个密谈的讯息── “我可以。我观察很久,本来以为你是来闹的,所以之前都没回你。我口风很紧,也不会多问,但我不做无偿的事。如果你觉得我的方法可行,我们再来讨论报酬。我要采用的方法是从s/mime和openpgp这两种公用密钥系统下去做破解……” 第八章 置于桌上的手机震动,姜霁月拿起,画面上跳出来电大头贴,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抱着小男孩,两人笑得开心不已。 她扬起温柔的笑,按下通话键。“喂?” “阿姨,我好久没看到你了!”软嫩的童音立刻自另一端传来,甜得把人的心都化了。“我好想你哦!” “真的?不是想我买的玩具?”姜霁月故意逗他。 小男孩急急反驳。“当然不是!我的玩具已经好多了,你来嘛,来跟我玩……啊、哦……”像是有人在旁边跟他说了什么,他分心,而后又回头说道:“阿姨,对不起,不来看我也没关系,我是要跟你说谢谢啦,外婆已经把你买的玩具和衣服拿给我了。” “妈咪在旁边?”她立刻猜到了。 “对呀,妈咪,阿姨找你……”小男孩开心大喊。 “小煊……”姜霁月来不及阻止,耳边已换成姊姊青天的声音。 “你别为小煊花那么多钱,他的衣服和玩具都够了。”轻轻柔柔的声调,连责备人都是那么好听。 “我又没常常买。”姜霁月皱鼻反驳。“我好想见你们哦,你们学校到底在忙什么啊?”她每个礼拜都有回新竹,但姊姊忙,和她的时间总是对不上。 “就……财团转手,交接事务变多。”姜青天轻咳一声,感觉有些支吾,随即带开话题。“你应该下班了吧?” 姊姊不晓得她换工作,宙威的上下班时间较早,加上今天关泽到台中出差,人现在还在那儿,没地方去的她已经回到家。 “对啊,下班了。”她没多做解释。 “还在路上吗?会不会不方便说话?还是我另外再找时间打好了……”声音倏地被拉远,小煊的喊声传来── “我还想跟阿姨讲电话,不要挂啦……” 可以想像他急得跳脚的可爱模样,姜霁月不禁莞尔。 一番争夺战后,母亲的权威获得胜利。“别理他,白日,看哪个周末有时间,我们再碰面。” “好……”姜霁月轻应,顿了下,而后缓缓开口:“姊,我……”才一发声,她就停住了,心头的沉凝让她不知怎么说。 她的计划,只剩最后一击了。 她总算找到愿意帮她的人,看得出找上她的人也很小心,经过这几天不断地来回确认,他们都没透露各自的资料,但也都确定了彼此都是认真的。 对方很直接,订金多少、做到什么程度、事成后多久付余额,厘得非常清楚。这样反而好,因为这表示他只是拿钱做事,不会横生其他枝节。而且网路是个虚拟世界,对方只知道她叫john,对于她的真实身份及动机,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一切都已谈好,订金也直接用银行的存款机存进对方指定的帐号,只等她把要寄的档案传给对方,像推骨牌一样,他瑰丽的前程,将就此产生变化。 这一刻,她盼了多久?而她,却还在犹豫。 她告诉自己,这全是因为她对在网路找来的人不放心,所以她还在观望,裹足不前,但其实她很明白,这都是借口。 每次见面时,他把她温柔捧在掌心的言行神态,或是偷偷用msn敲她的简短甜言,都让她痛苦不已,却又更加被他勾诱了心。 她眷恋与他相处的甜蜜,舍不得将这一切毁去,舍不得击溃他。而且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恨他,因为她看不到缺点,只看到值得让人深深倾心的他。 他真会做出不负责任这种狠心的举止吗?会不会是她误会了?还是姊姊误会了?她想问,却又怕再次提到,会影响到姊姊平静多年的心。 “白日,怎么了?”听出她的欲言又止,姜青天问。 姜霁月犹豫半晌,终于开口:“姊,记得我以前在你枕头底下翻到的照片吗?” 话筒另一端沉默了会儿,姜青天的声音才又传来。“嗯,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姜霁月捣唇,没办法再问下去。都多久了,姊还记挂着,要她怎么能再告诉自己,这可能只是误会? 最不该的,她心里竟还存有一丝嫉妒!只要想到他和姊姊当时是怎么相恋的,她的心就在抽痛,心痛那些过往,也心痛会这样想的自己。她这样是在背叛姊姊啊! “……白日?”等不到回音,姜青天轻唤。 “我……”插拨的声音解救了她。“……我有电话。” “好吧。”姜青天没再追问下去。“等你回来我们再聊,记得约我。” 电话结束,姜霁月拿下手机,看到他的来电显示,心狠狠抽了下。她闭眼,深吸口气,把情绪都隐藏之后,才按下通话键。 “你忙完了?” “他们不放人,怕你等太久,先跟你说一下。”他温醇的笑语环绕耳边,四周安静的感觉听起来像躲进厕所。“你早点睡,别等我,我回到台北应该很晚了。” “好,你快去忙。”听着他的声音,更让她感到空虚和不安,她匆匆想结束电话,赶紧逃开他的温柔。 “我昨天好像把手表忘在你床头,能帮我找一下吗?” “手表吗?”她往房里走去。奇怪,他不是这种健忘的人。 “不管有没有找到,我明天再问你。”他顿了下,而后笑道:“我好想你。” 短短几个字,勾起她的愧疚,重重鞭在她的心上。她停下脚步,手缓缓放下,结束通话的手机荧幕,由背光转为黑暗。 持着手机的掌心收紧,用力握住,仿佛这样就可以握紧自己的意志,不被动摇。她强迫自己放空心思,麻木地朝床走去,开始翻找。 当她把枕头拿开时,只见两个枕头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湛蓝色丝绒盒。她愣住,双眼盯着它,全身僵住无法动弹。 好久,她才颤颤地伸出手,将它拿起。一打开,镶着钻石的白金指环在灯光下闪耀。 里面,有张纸条── [b]先让你有心理准备,不然,我怕你会呆上太久,影响了判断力。先不问你,也别回答我,这一切,在看不到你时,都没有意义。明天见面时,带着它,我会给你一个隆重的征询。 他带着宠溺的笑容清晰得就像在眼前,她无法呼吸,脸色变得惨白,她赶紧扔开绒盒,逃下床,完全不敢再朝它看去一眼。 不行了,她不能再犹豫了,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爱上他! 她倏地冲到电脑前,小腿撞到电脑椅也不自觉,只顾着按下电源,执着地盯紧荧幕,就怕一分神,心思就再不受她控制。 用新申请的帐号登进msn,唯一的连络人挂在线上,她立刻送出讯息。 “我传档给你,你明天一早就寄。” “好。”对方马上有回音。 她打开传送档案功能,找到置于桌面的档案,游标移到“确认”的选项上,她的手颤了,一直按不下去。 迟疑什么?难道真要等到爱上他吗?他是害姊姊被逐出家门的凶手!她狠狠咬唇,闭上眼,用力按下滑鼠。 当档案传送完成的通知声传来时,她全身的力量仿佛被突然抽走,她趴在桌前,双眼紧闭,心头的撕痛让她无法承受。 到此为止,一切都结束了。 一早,关泽刚出电梯,就看到柜台前围了一堆人。 “早。”他微笑打着招呼。 看到他,原本嘈杂讨论的音浪静了下来,众人的视线变得有点古怪。 “协理早……”有人回应,但却不敢直视他的眼。 关泽察觉有异,并没有多问,走进办公室,景象更怪异了── 里头三两聚集成群的人,或坐或站,动作全僵住了,都张大眼惊讶地看着他,偌大的空间里,静得只有空调声嗡嗡作响。 到底发生什么事?关泽拧眉,正要开口询问,资讯部主管已匆匆跑到他面前, “协理,我……我们已经把信删除,正在查原因,”一早来公司就发现这个情形,吓都吓傻了,慌得满头汗。“应该不是骇客入侵……只是……只是……”那封信的内容,让他不知道怎么讲下去。 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关泽保持冷静问道:“什么信?”这封信,一定与他有关。 “这……”意识到周遭投来的眼光,那人汗奔得更急。“协理您信箱里的信我没删,您……要不要自己看?” 关泽丢下他,快步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连结邮件系统,里面一封寄件人处空白的mail立刻攫住他的注意。 点开附档,看到的画面,让他怔住了,他终于明白,为何他们会那样看他。 手机响起,铃声说明了来电者的身份,他接起,还来不及出声,耳边已爆出咆哮── “我马上进公司,你现在就给我进董事长室等着,听到没有?!” 宙威的董事长气炸了,他没想到类似性爱光碟的事件竟会发生在他公司里,而且主角还是他提拔器重、想把女儿介绍给他的爱将! 当他进到董事长室,没看到关泽在里面等,他大发雷霆,连总经理也被叫去找人。 “董事长,关协理来了。”外头的秘书用分机通报。 “叫他给我滚进来!”董事长拍桌咆哮。 门一打开,正要骂人,出现门口的人影把他的声音全然堵住──关泽居然带了个女孩! 董事长气到发抖,好半晌,才大声吼出:“我只有叫你来!” 关泽身一侧,把姜霁月护在身后,原就挺拔的身形站得笔直,从容不迫的态度,就像平常被叫进来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全身散发着慑人的气势,无形地宣告对身后那抹人影的保护。 “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他缓声开口,不曾微扬的声调,轻易压过对方的狂嚣。“如果可以,请让她在旁边的小会议室等。” 方才挂掉董事长的电话后,他立刻拨手机给霁月,结果却进入语音信箱,着急的他,无视董事长的交代,冲到一楼大厅等她。 等待的时间,他紧张得掌心冒汗,一边不断地拨打她的手机和分机,一边来回搜寻往来的人,怕一不留意就会错过她的身影。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进办公室,那些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她?更遑论是让她单独待在办公室里,被众人的疑问射穿。 好不容易看到她,他快步上前,二话不说,直接带她搭电梯上到董事长的专属楼层。 有一点事,相信我,让我来解决。当电梯剩下他们两个时,他只来得及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跟她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姜霁月没说话,只是安静地低着头,被他握着的手很虚软,很不真实。 她晓得了吗?关泽心一窒,担心她被吓坏了,正要开口询问,电梯却已抵达,他只好按捺下满腔的焦虑,带她一起进董事长室。 看着他们,董事长头痛地揉着额角。 早上还在看报吃早餐的他,接到总经理的紧急通知电话,心凉了半截,再听到里头的女主角也是公司员工,气到血管都快爆了。 刚刚关泽说的没错。要是让这女孩待在办公室,等于是给其他人机会对她拷问。 “你、你先进去。”董事长指着她,朝通往小会议室的门懊恼地挥手。有她在,很多事都不太方便问。“我先跟关协理谈,等一下再叫你进来。” 姜霁月没动,低垂的头抬起,秀丽的小脸面无表情── “我是被迫的。”平板的语调配上耸动的言词,清楚得让人无法忽视。 被迫的?什么意思?关泽震惊回头,在她脸上,他只看到陌生的神情。突然问,他懂了── 他没和她出入过宾馆这种地方,如此私密的画面,除了彼此,没有人能够取得。事发突然,他一心只想保护她,还无暇细想,而如今,他都懂了。 这是她拍下的,还发送给全公司的人! 董事长吓得冷汗直冒。这……是在暗指她被性侵吗?“你……你想清楚再开口,别乱讲话!”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已被袒护的着急取代。 “既然有人散发黑函,我也不想再隐瞒下去。”姜霁月清澈的视线只望向前方,完全没朝身边的他投去一眼。“关协理利用职责之便,胁迫我和他发生关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关泽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这就是她做出这些事的目的──陷害他? “我要求召开人评会,重新评核关协理的适任度。”她依然对着董事长说道,仿佛这个办公室里并没有他的存在。 她的视若无睹激怒了他,关泽攫住她的手腕,逼她正视他的眼,俊傲的面容满足骇人的张狂烈焰。 “为什么这么做?”他今天还满心期待她看到戒指的反应,回覆他的,却是这样的打击。 不曾在他身上显露的强烈怒意,还有那盈满沉痛伤害的眸子,让姜霁月不禁瑟缩了下。她强迫自己挺直背脊,望进他的眼里。 “为了揭发恶行。”说完,她挣脱他的手,急步上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董事长,请别再让他接近我!” 看到她向别人求助,关泽怔住,掌中被甩开的感觉,像狠狠甩在他的心上。她怎会不懂?就算被她推入地狱,他也永远都不可能会伤害她! “你先让我跟关协理谈谈好不好?”董事长头很晕,关泽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他傻了,他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模样。 “我希望人评会跟您都能先听我的说法,而不是和他串供。”姜霁月很坚持。“否则,我可能会求助媒体。” 兹事体大,董事长不敢硬碰硬。“关协理,你要不要先到小会议室去等?”他不断用眼神朝关泽暗示。要是闹开了,对整个企业形象打击极大。 她的举动,已经摆明了不让他有和她独处的机会。关泽抿唇,下颚绷紧。即使她没看他,他仍用烧灼的目光定定看着她,直到她脸上出现慌乱的神色,他才把视线敛回。 急什么?她一定会让他知道她的打算,因为这一切是针对他而来,只不过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还必须透过别人转述! “好。”他深吸口气,把胸口翻腾的情绪全然抑下,转身走向小会议室。 下了计程车,姜霁月打开公寓大门,走进,正要关上时,一只手突然探入,反而把门推开。 她惊骇后退,看清走进的人,心里狂跳,置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肉里,强迫自己冷静,抬头望进他的眼里。 来人正是关泽。他把门关上,视线紧锁着她,不曾稍瞬,用沉默与她对峙。 沉不住气的她,先打破僵局。“人评会的警告,你没听清楚吗?” “清楚?”他闻言低笑,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再清楚不过。” 一整天,他都被与她隔离,只有在进入大会议室,被人评会委员和会议桌遥远隔开,他才见得到她。 发言的委员措词很婉转,表示他被指控对她做出不当的举止。他们相信他的为人,但那封黑函又铁证如山,所以他们必须做出调查,在这段期间,希望他们两人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该死的不要有任何交集!忍了一天,他已经受够了!“我不清楚的,是你的想法。” “青天,你记得吧?”她深吸口气,一字一字缓道。 关泽一愕,这个突然冒出的名字让他拧起眉心。“你姊姊?” 他的表情,和听到一个国中同学的名字没有两样!姜霁月好气,气他真的是如此无情的人。“她生了一个男孩,你知不知道?” “她生小孩?!”关泽很惊讶。他只听说她去留学,并不是结婚的消息。 “没错,而你却不闻不问!”她握紧拳头怒喊,把这些年的愤恨全数宣泄而出。“从我姊说出她怀孕的那一天,就被我爸赶出家门,到现在都还没有踏进家门一步!我们要见她,都必须偷偷摸摸,快七年了!她过得有多苦?你怎能这样丢下她?你是不是男人?!” 就算他的思虑再怎么清晰,被突然丢下一这堆严厉的谴责,脑袋也不禁打结。 “等等……”听起来很可怜没错,但、干他什么事?“这和你所做的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姜霁月气到发抖。他是无情到完全没把过去的感情放在心上?还是太理直气壮到不觉得自己有错?“你害我姊怀孕,却丢下她承受一切!你以为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一样、把老板女儿娶到手吗?你想都别想!” 他害青天怀孕?关泽错愕不已,要不是今天发生的事伤他太重,他真会当场大笑起来。 那时家长的凑对游戏玩了一阵子,就因他北上分隔两地而不了了之,连三年后青天考上和他同所大学,他们也没再提起此事。 反倒是他基于照顾妹妹的心理,怕青天没人照应,有空时都会嘘寒问暖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两人才开始又有交集。那时他已经大四,只有这么一年,从大学毕业后,他就没见过她了。 姜霁月以为他默认了,心一阵揪痛,却分不清是对他的失望,或是因为毁去她对他的感情而难过。 “你的恶劣行径不是没有报应,老天爷只是让你欠着,要在你最成功的时候让你摔得再起不能!” 揭发恶行。那时她在董事长室里说过的话,浮现脑海。直到现在,总算串连起来。 因为喜欢他进宙威?假的。 两情相悦委身于他?假的。 怕他难做人,不愿公开恋情?假的! 这一切全是她为了诬陷他所布的局!他一直用深情证明对她的爱,换到的,却是她的计谋。 那封mail,夹带他和她的亲密图档,共有六张,资讯部已写程式将那封mail全数删除,并一一清查每台电脑,不留任何活口,务求把那些档案全部销毁。 值得庆幸的是,为了保护机密文件,公司的防火墙原本就已做了设定,除了拥有权限的主管之外,其他人无法将档案上传外部网路,也无法复制出电脑。 那个档案被列为宙威的高度机密,完全在控管之下,只有董事长、人评会主席和他这个当事人,才得以保有档案。 尽管如此,比资讯部动作更快的大有人在,看过的人已不在少数,再经过口耳相传,等于是公开的秘密。 “这就是你接近我的原因?”他看向她,平缓说道,眼底深处,有簇怒火,在激狂跳动。 “没错,我计划很久了。”姜霁月漠视心里的痛楚,仰起下颔,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 她冷硬的语气,更是让那双黑眸里的火焰,不断地向外燎烧。 他不晓得青天是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才会造成她这样的推论。他气她擅自将他定罪,但他也明白,这就是她的个性,莽撞、为了别人奋不顾身,他懂,他可以原谅。 让他最气的是,她居然将自己当成了筹码! 人评会上,他们把那些照片大剌剌地用投影机打在布幕上,一张一张问着她,是不是全在被胁迫的状况下所发生。 每问一句,她就神色木然地点一下头,共点了六次。 她觉得很难堪,他知道,虽然她只是面无表情、静静地坐在那里,但他就是知道!他必须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压下把投影机砸烂的冲动。 思及下午在人评会的情景,满腔的怒意和心疼,几乎快将他的心撕裂。虽然被他用身子挡去大半的她,没露出私密的部分,但她的肩、她的肌肤、她娇媚的表情,就这样毫无掩饰地曝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他不在乎自己,但只要想到她会怎么被人讨论,会有多少诋毁的词语出现,那庞大的流言压力让他不寒而栗。 人评会主席很不客气地要求她,在结果出来前,她最好能先留职停薪,以免影响办公室气氛。她却坚持,直到定案前,她不会擅离职守。 “别去公司。”他只想把她关在他的家中,不让她面对外面的风雨。 不懂他的苦心,她却只想呼风唤雨! “都到这一步了,你以为我会放弃吗?”她讥诮笑道。“我要盯着他们,绝不让他们不了了之。” “没用的,光凭那封mail,不可能会这样将我定罪。”他依然想说服她。她再试图去做什么,都只会伤害到自己。 “至少,只要我在,他们就忘不了这件事。为了你,害宙威扯上丑闻?不值得。”芒刺在背,他会成为只想被甩开的烫手山芋。 她知道她将面对什么样的状况吗?别人的闲言闲语,别人的异样眼光,单纯的她怎么承受得住?!要毁掉他这样就够了,她没必要把自己整个赔进去! “你察觉不到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这些时间,她可以问,就算是试探性的也好,但她完全没有。 姜霁月身子一僵,唇抿得死紧,她打开包包,拿出那个丝绒盒,手,无法抑止地颤抖。 “我本来以为只拍得到那些照片而已。”她在笑,心却在淌血。“这是意外的收获,我不屑!还你!”她把盒子朝他身上扔去。 盒子撞到他的胸膛,滚到地上。关泽看着那个盒子,那是他的心,被狠狠弃掷在地。 良久,他才开口说道:“那个人不是我。” 语里的真诚,不容错认,但她的理智,已经被疼痛和强硬撑起的恨意给蒙蔽了。 “下次开入评会时,你也可以这么说!” 关泽弯身拾起盒子,手用力握紧,转身开门走出。 “是我证明得不够,还是你太自欺欺人?” 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他的声音传了进来,和关门声一起重重击上她的心。 四周氧气像被抽离,她浑身一震,膝盖打颤,再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她只能靠着楼梯扶手,软软坐在阶梯上。 她环着双臂,喃喃自语:“醒来,姜白日,醒来……” 她可以不用再假装了,计划已经结束,不用再假装爱上他,只管恨他就好了…… 她却发现,她唤不醒自己,盈满心口的,是无法磨灭的爱,唯有的恨,全是在谴责她残忍心狠的自责。 自欺欺人。他临去前的话,不停在脑海里回荡。 她将脸埋进膝盖,只想隐藏起来,不要去面对他,也不要面对自己。 第九章 看到姜霁月依然维持正常的出动状况,董事长气极了。 不希望他们同办公室引起更大的骚动,又不敢直接把她调职或换位置,怕这样反而会落人把柄,和人评会讨论之后,他们一致决定,让关泽搬到其他楼层。 关泽没拒绝,因为他若不离开,位置在他办公室前方的她,绝对会承受所有的异样视线,他的搬离,至少会把一些好事者引开。 这两天,他没有再去找她,他在给她时间冷静,也藉此冷静自己。 他开始联络过去的大学同窗,透过层层关系,试着找出姜青天现在的联络方法,以及在他大四那年,有什么是他没发现的。 虽然人评会表面说会公正公平地审理此事,但其实私下的态度是完全偏向他这边,只要一有新的进展,就会对他透露,甚至还传授反击的方式。 相较之下,当事人的他,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对于她的说法,也没去辩解什么。尽管他是如此的不配合,人评会还是抓到她的漏洞,那些照片的来源太奇怪,让人不得不怀疑。 若说他们是宾馆针孔偷拍的牺牲者,被人认出他就是宙威协理,所以发送黑函检举,这并说不过去。因为会寄黑函的好事者,定会把事情闹大,不可能只费心寄进宙威的内部邮件系统,而不在网路公开流传。 因为这层考量,人评会决定暂不报警处理,避免造成当事人不必要的伤害。奇怪的是,姜霁月也没抗议,她只要求审慎评核他的品格和适任与否,而非将他绳之以法。这么不坚定的立场,反而让人评会更加确认她在自导自演。 既然性侵之说不成立,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必要去做出处分?但若这么判定无事,又怕姜霁月会再做出第二波攻击,所以他们只能先用拖延战术,研议对策。 即使人评会的成员都达成噤口的协议,这件事,仍在宙威渲染开来。 大部分的人并不晓得实际的详细情形,但从那封来路不明的黑函,和人评会密集召开的情况,他们大概推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人言的推测,贴近真实,却比真实更骇人。 他们都说,小小的行政专员与人同伙,下药设局迷倒协理,拍下性爱照片予以勒索,勒索不成,起了内哄,共犯一气之下直接发送黑函,才把事情整个闹大。 “欸,哪一个啊?”这两天借故跑来这个楼层洽公的人多得不计其数。 打击最凶的,反而是当初和她交好的总管理处同事。“就那一个,往前数过去第三排、坐在走道旁边那个?看不看得到?要不要我叫她站起来给你看?霁──” 名字还没喊完,就被人拉下来。“别这样啦!就是她哦?没有很漂亮啊……” 对于那些骚动,姜霁月置若罔闻,她只专心地盯着荧幕,做着自己的事。 反倒是旁边的杨明诚,看了很不好受。 那些女孩子都觉得过去被霁月骗了,所以对她的唾弃也就比其他人都深,而且协理在员工旅游为她们伸张正义的形象,紧紧抓住她们的信任,全都一面倒,同声讨伐。她们却都忘了,当初第一个奋不顾己挺身而出的人,是霁月。 他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但不管他怎么问,霁月什么也不肯说。听到旁边传来声响,转头看到她在收拾东西,他才发现下班时间到了。杨明诚赶紧关电脑,见她离开,心里更急,随便抓了车钥匙和手机追出办公室。 冲到电梯前,没发现她的人影,四下张望,看到安全梯的门正好关上。他连忙推门出去,果然看见她正朝下走去。 “霁月、霁月!我载你吧!”杨明诚朝下一喊,快步下楼。 “不用。”她头也不回,走得很快。 “我今天刚好要去南港,顺略。”杨明诚继续追。不是想探什么口风,而是不想再看到她站在路旁等公车的样子,很多人都藉这个机会毫不掩饰地对她指指点点,让他替她觉得很难过。 “不用。”依然是这两个字,喀嚏喀嚏的脚步声快到分不清节奏。 杨明诚追得气喘吁吁,眼见一楼都快到了,几乎想放弃。 突然,脚步声停止。 他一喜,以为她改变主意,加快脚步狂追,没想到绕过两段弯,赫然发现她紧抓着扶手蹲坐在地。 “你怎么了?”他赶紧上前,看到她脸色白得像纸,吓都吓死了。 姜霁月摇摇头,晕眩得说不出话来。 她可能是下楼下得太急了……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觉得好一些,攀住扶手站起,就要离开,但才下了一个阶梯,晕眩又整个袭来,她眼前一黑,毫无抵抗能力地朝前倒去。 杨明诚及时拉住她,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得惊喊:“霁月?你还好吧?霁月!” 失去意识的她,已无法回应,双目紧闭的小脸毫无血色。 没遇过这种状况,杨明诚不知所措,抬头看已到了二楼,牙一咬,将她背起,继续往下冲去。 当姜霁月醒来时,四周刺鼻的药水味和嘈杂的人声,让她蹙起了眉。 这是哪里?她怎么完全没印象?她眨着眼,努力回想,乍醒的神智却很恍惚,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知道,这两天她像行尸走肉,只是规律地上下班,封闭的心神,把她跟这个世界全都隔绝。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她就会想起他,想起一切,蚀心的苦,会让她痛得无法自己。很简单的,定下心,什么都不要想,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你醒啦?”杨明诚就站在床边,笑得很尴尬。 “学长?”她困惑低喊,撑坐起身。“这是哪里?” 一看到她动,杨明诚睁大眼急喊:“危险!你别动、别动,求求你!” 姜霁月撑到一半的动作僵住,更疑惑了,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过来探视状况的护士听到,翻了个白眼。“先生,她只是怀孕一时贫血昏倒,没那么夸张好不好?医生有开一些铁剂和维他命,如果不晕的话,待会儿去批价领药就可以走了。”护土话说得又急又快,把一张单据交给她后离开。 姜霁月如遭雷殛,护士后面说了什么,全都没听进去。她转头望向杨明诚,看到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刹那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怀孕?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墙上白板的字,说明了她现在置身急诊室。视线落回手上的单据,焦距却模糊了。 她失神的模样,让杨明诚好害怕。“要不要……要不要我通知协理?” 那两个字,触动了她强迫深埋的痛。“我不准你告诉他!”她立刻翻开被子下床,她只想逃,躲到让他找不到的地方。 “我不说我不说!你别这样!”杨明诚急嚷,又不敢伸手拉她。“你动作这么猛,对宝宝和你都很危险啊!” 姜霁月一顿,激烈的动作停了下来。宝宝……她竟怀了他的孩子……她不知如何是好,头一低,眼泪夺眶而出。 除了第一次发生得太突然之外,之后她都有吃避孕药,她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她就中奖了。多讽刺?她要报复他的遗弃,却连自己也怀上他的孩子。 杨明诚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自己回去。”姜霁月抹去泪水,四下找她的包包,现在的她只想躲回自己的房间里,不想看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 “这、哎哟……”杨明诚急得直搔头,不晓得该怎么办,见她走出急诊室,只好远远地跟在后头。 姜霁月领到药,正要走出医院,从玻璃窗的倒影看到杨明诚一脸担心的表情,她脚步一顿,觉得内疚。 她记起下班时的事,要不是学长在场,还把她送到医院,可能……她的宝宝也会没了……她按着平坦的小腹,一股温柔悄悄而生,让她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即使不希望他的来临,但当发生了,本能的母爱立刻就将他们紧紧联系。她心头的不安,缓缓地稳定下来。 她停下脚步,回头朝他说道:“学长,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真的?”杨明诚觉得不妥,瞄她一眼,她脸上的神情说服了他。那是这几天来,他看到她最平静的模样。“那……你再好好想想,别……别轻举妄动。” 那不伦不类的安慰,让她啼笑皆非,又觉得感激。 “我会的。”她点头,而后坐上门口排班的计程车离开。 说了地址,看着窗外,闪烁的街灯在眼前不住掠过,她怔忡出神,突然,包包里传来震动,她愣了下,才意识到是手机,等她翻出时,震动已经停止。 未接来电18 家 上面夸张的通数,让她吓白了脸,赶紧回拨,心脏狂跳不已。 一接通,听到母亲的声音,她急道:“妈?怎么了?” “白日……”母亲才喊出名字,电话立刻就被抢走── “你居然给我改名字?!你马上给我滚回来!要是今天没看到你,管你叫什么名字,都别给我姓姜!” 等姜霁月搭火车、再改搭计程车回到家门时,已经快十二点,从里头透出的灯光,说明了这时候早该就寝的父母,还在客厅等着。 今天下午警察来查户口,他说你改名字,你爸不相信,又找不到户口名簿正本,直接跑去户政事务所才发现你真的改名!白日!连我都要说你了,你好端端的改什么名字?你明知道你爸很在乎这个的,打你手机又都没人接,你爸气死了,你赶快回来…… 被老爸摔电话后,隔了一阵子,老妈才又打来,听得出是躲起来偷偷打的。 姜霁月叹了口气,觉得很懊恼。怀孕的震惊还来不及消化,另一波麻烦又来。 老爸的个性很小心,会将证件正本都藏在隐密的地方,只放影本在房间抽屉方便办理东西时,随时可以拿取,被紧密保管的,也包括户口名簿。而,在妹妹满红结婚前,距离上次动到户口名簿正本,是三年前全家更换新皈身份证的时候。 于是,她利用这一点,大胆地偷出户口名簿,拿去申请改名,想说这件事并不会花上太多时间,等结束后恢复原名,再把户口名簿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发现。 结果居然让她连查户口都遇上了!她在台北住了那么久,从来就没被查过,她以为那都只是主管机关做做书面资料而已,并不会实地走访,哪里想得到会在这里出了大纰漏? 站在家门前,姜霁月叹了口气,伸手按下电铃。 里头传出拖鞋辟哩啪啦跑来的声音,门一拉开,母亲焦急的脸出现眼前。 “快点、快点,我真怕你爸他气到晕倒!”姜母不由分说,立刻拉着她进屋。 姜钧脸色难看地坐在客厅里,见她进门,从下午开始累积的怒气立刻爆发── “说!为什么改名?”他重重拍着茶几,把原本放在上头的一张纸震飞了。“我帮你们取的名字那么漂亮,结果你给我改什么烂名字?月什么月,见不得光啊!” 那张纸飘到跟前,姜白日低头,看到那是户籍誊本,清楚记载她更名的记录。 “那是……是因为……”她嗫嚅着,试着在父亲的怒气下解释。“因为有人说……我原来的名字笔划算起来不太好……” “怎么可能不好?”听到有人诬蠛他的骄傲,姜钧更火大了。“青天白日满地红,正气浩然、五福临门,全中华民国都在照看着你们,把那个说不好的猴崽子叫来,我跟他对质!” 哪有那个人啊?姜霁月赶紧用眼神跟一旁的老妈求救,一边低声道:“爸……对不起啦……” “好啦,别气了。”姜母出来打圆场。“现在的人都很流行改名字,白日可能只是一时糊涂,让她把名字改回来就好,这么晚,别骂了。” “当然要改!”姜钧气消了点,只是口气还是很硬。“我明天就陪你到户政事务所改回来,不改好你不准给我回台北!” 姜霁月面有豫色。她当初会改名,除了怕关泽认出会有防备外,事情传开的后果也是她考虑的因素之一。等关泽被打入冷宫,她就会离开,只要别说出她在宙威待过,没有人会把她和那件事联想在一起。 但如果现在名字一改,势必连公司的保险资料都要去做更动,她并不想让姜白日这个名字出现在宙威的人事档案里。 “我没带证件,下次再改好不好?”她开始借口拖延。天晓得,健忘的她和老爸的习惯不同,她必须把证件带在身边才有安全感。 “我明天陪你回去拿,在台北改,改完后我再回来。”不盯着她把名字改掉,他一刻都不能安心。 “爸,不用这么麻烦,我一定会改,给我一点时间……”姜霁月试图说服他。 “你还要什么时间?!”听出她的推拖,姜钧整个冒火。不就改个名字嘛! “白日,就改一下而已,听话……”姜母见场面又僵了,赶紧劝她。 “可是……”姜霁月有苦说不出,脸上写满了为难。 “你是我生的,名字当然也要我取,叫姜白日有那么丢脸吗?我就说不让你去台北,你当初怎么保证的?还说不会乱来,结果连名字都改了!背祖忘宗,你……你气死我了!”姜钧越骂越气,一怒之下,霍然起身,朝她扬起手。 以为他要打她,姜霁月大骇,无暇细想,下意识地护住腹部急往后退。 姜钧先是被她的闪躲愣了下,再看到她双手护住的部位,他全身一震,像被人用力甩了一巴掌,只能这样瞪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一年,他要打青天时,她也是这样护住肚子……他颤着手,连唇都抖了。他只是……只是想拉她去拿证件而已…… 姜霁月望向父亲,那盈满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眼,已经说明他察觉到了什么。她虚软地往后靠着墙,脸色雪白,双手仍环着腹部,用力拧住衣角的指节,就像她慌乱缠绕的心绪。爸知道了…… “白日?”姜母也被她的动作和表情吓傻了,只喊得出她的名字。 那声呼唤叫回姜霁月的心神。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她要保护自己的骨肉,不让他受到伤害!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地看向父亲。 “我怀孕了。” 怀孕了?姜钧耳旁被震得嗡嗡作响。三个女儿,被他放在比国家还重的位置,是他的骄傲,是他心头的宝,结果全都背弃了他…… 那颓然垮下的肩头,让姜霁月好难过。虽然爸一直对姊姊的事表现得冷硬无情,但其实他才是那个最痛苦的人,因为他觉得姊姊会走到这步路,全是他对家人的关心和保护不够所造成的错误。 结果,她却给了他同样的打击。 “爸……对不起……”她哽咽道。她不想让爸这么失望的…… “……把他叫来见我。”姜钧揉着眉心,无力地开口。结果,等了半晌没听到回答,他抬头,看到一双泛泪的眼,睁大着,歉疚地望着他。 姜霁月紧紧咬唇,只能摇头,不断地摇头。 “你也不说?”姜钧倏地咆哮,眼眶都泛红了。他气女儿的未婚怀孕,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心疼!“你们都在搞什么?!” “白日,跟妈讲是谁,快……”姜母劝道。白日几乎每个周末都回来,一点也不像交了男朋友的样子,他们完全预料不到会有这种状况发生。 如今,姜霁月总算明白当年姊姊的心情了。 她骗不了自己的,她爱他,这是他给她最深刻的纪念,即使她不允许自己保有对他的感情,她也要保护孩子,保护他们爱的结晶。 “我要一个人把孩子扶养长大。”一说出口,惶然不安的心定了,一股油然而生的力量支持着她,不管未来如何艰难,她都能勇敢面对。 再次听到这句话,姜钧多年累积的自责一涌而上,气得失去理智,拉住她的手,往楼上走去。“给我上去!你不是堕掉就是给我招出那个王八蛋,只有这两条路,在这之前,你不准给我离开!” 手腕被握得发疼,姜霁月没有挣扎。她不敢,爸年纪大了,她怕他抵挡不了,而且那铁青爆怒的脸,让她好心疼。 “你轻一点,别伤了白日!”姜母急得在后头直喊。 “那更好!最好小孩能就这么没了!”姜钧嘶吼,足下未停,手上的力道却放缓了。怕真伤了她,他爬到二楼,就没再往上走,他打开房间,拉她进去。 “你就给我待在这儿,别想离开这个家门!”说完,就砰地把门关上。 脚步匆匆离去,又匆匆回来,传来落锁的声音,门外突然安静了下来,良久,那脚步才缓慢沉重地离开。 一步一步,像踏在她的心上。姜霁月咬唇,而后强忍难过,要自己振作。 一回头,看到那扇窗,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以前的房间,往事历历在目,却已人事全非。 她闭上眼,强抑的泪再止不住,情悄地滑落脸庞。 第十章 关泽坐在办公室里,靠着椅背,从落地窗远眺外面的景致,陷入沉思。 她两天没来上班了。这样的状况反而让他比较安心,因为这样她就不需再去面对可畏的人言和眼神。 即使不用加油添醋,只要说明实情,合理的来龙去脉已可完全洗刷他的罪名,他却依然选择保持沉默。 要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将她陷入更加毁灭的世界里,他做不到。 她是爱着他的,从她看他的眼神他就察觉得到,她却漠视自己的心,说出那些话,那些话,都会反击回她的身上,造成伤害。 他在等,等她自己想通,发现她拒绝面对的感情,继而相信自己爱着他,否则再多的解释都会成了辩解。 “协理,人资部杨主任找您,要让他进去吗?”秘书用分机通知。 关泽转回座椅,面向前方,将所有表情敛得平静无波。“好,让他进来。” 片刻,杨明诚进来,走到办公桌前,有点手足无措。“协理,我有事要跟您说……” 若是公事,他不会这么欲言又止。“什么事?”关泽没把疑惑显露出来。 “那个、那个……姜霁月两天没到公司了……” “我知道。”关泽看向他,用平和的口吻鼓励他说下去。 见他没生气,杨明诚比较镇定了点,才又继续说道:“我有试着联络她,但她住的地方电话没人接,手机也没开机……” 关泽略微拧起眉。逃避不像她的个性。“有打去她老家吗?” “她没有留……”杨明诚摇摇头,迟疑了下,深吸口气,一鼓作气地说道:“姜霁月她怀孕又联络下到人我很担心她要我别说可是我还是觉得应该让协理您知道!” “霁月怀孕?”关泽脸色倏变,猛然站起。她居然没跟他说! 杨明诚吓了一跳,还是勇敢地点点头。“嗯,她前天昏倒,我送她去医院才知道的,医生说她有点贫血。” 昏倒?关泽身子一电,迅速抓起车钥匙,就要冲出办公室。“我去找她。” “我去过她家,她不在!”杨明诚急忙阻止他。他本来很挣扎,怕协理不会理她,但现在看到他那心急如焚的模样,他放心了。“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想说协理可能见过她家人或朋友什么的。” 他当然见过她的家人,他们是从小到大的邻居!关泽停下脚步,强迫自己冷静。原以为她可能回老家,但在知道怀孕后,她不会傻到以为自己瞒得住父母,怎么可能会自投罗网? 那她还能去哪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能去哪里?!他急速思索她的去向,却越想越觉得心惊。 “协理,我知道她有姊姊,你认识吗?”杨明诚忙着提供线索。 青天?他怎么没想到!关泽被一语惊醒,急忙奔回座位,翻出记事本。“明诚,你先回去,我再跟你说后续。” “好!”看到他有所行动,杨明诚很高兴,赶紧离开,怕留下来反而造成妨碍。 关泽翻到记事本最后记录的电话号码,拿起分机开始拨打。电话一接通,他立刻开口:“我是关泽,昨天跟你问过姜青天的联络方式,还记得吗?” “哦,关泽啊!青天她手机好像换了,我有写e-mail问她,她还没回我消息。”那是一个循线找到的学弟,是姜青天的同班同学。 “我记得你说过她在一间私立大学服务,给我名称和单位,我直接过去找她。” 姜白日靠着窗台,怔怔地望着对面的窗。 这是她被关在房里唯一的消遣。她想着他,想着那年夏天,想着和他相处的情景,心头布着淡淡的哀愁。 世上没姜霁月这个人了,公司的事,就这样吧!被关在家里的她,没办法去做什么,也已不想再去做什么。 就算风波会平息,她要的影响已经造成,即使她就这么消失,时间再久,还是会有人流传,没那么容易抹消。 终于,她不需要再去假装一切,只要当姜白日,把所有秘密守得紧紧的,当姜白日就好。 叩、叩! 门上传来轻敲,然后是开锁的声音。 放风时间又到了吗?姜白日自嘲苦笑。她的坚持隐瞒,让爸很生气,只让妈每个小时开一次房门,活动范围最多只能到楼梯口的浴室,其他时间,门一律锁着,也不准妈跟她多说什么。 “白日。” 带着淡笑的温柔轻唤,是她最预料不到的声音。姜白日回头,看到姊姊青天站在门边笑看着她,她杏目圆瞠,泪水迅速涌上眼眶。 “姊……?”她不敢眨眼,怕是自己的错觉。 “我回家了。”姜青天微笑走到她面前,想到这些年,她也不禁微微哽咽。 姜白日紧紧握住她的手,泪水不住落下,也无暇去拭,只迭声急问:“爸原谅你了?他要让你搬回家?他还有没有骂你?小煊呢?爸认不认他?” “等等、等等……”姜青天被问得头昏,试着打断她。“你冷静点,我一件一件说……白日,你再不安静,我不说了。” 姜白日立刻闭嘴,圆圆的大眼牢牢地看着她,手还紧抓不放。 “第一,爸没原谅我,是妈趁他出门,让我进来。”姜青天开始说,见她唇瓣微启,立刻发声警告:“欸、欸,我还没说完。” 怕她不说了,姜白日只好嘟起唇,继续当锯嘴葫芦。 姜青天见状莞尔一笑。“不过,爸出门前,还特地交代他几点之后‘才’会回来,所以,等于跟默许我进来没有两样。”爸会做出这么让步的举动,一方面是对她心软了,一方面是希望她能帮着劝劝白日。“第二,妈那一晚就已经偷偷打电话告诉我了,我很想跟你说说话,但你的手机被爸没收,房里又没电话,加上妈劝爸需要一些时间,我只能等,所以现在才来。” 那姊……也知道她怀孕的事了?姜白日一僵,心虚地低下头,忐忑不安,怕她会问起这件事。 “第三,”姜青天故意顿了下,直到妹妹抬头看她,才微笑说道:“那人不是关泽。” 姜白日惊讶得檀口微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会误会得这么深?”姜青天本想骂她,但看到她这呆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跟他连手都没牵过,他怎么可能会是小煊的爸爸?” “但、但……你房里有他的衣服,还把跟他的合照藏在枕头底下,除了他还有谁?”她的思绪像断了线,脑中嗡嗡作响。 衣服?姜青天蹙眉,想了好久,才依稀记得好像真的曾跟关泽借过一件外套。那时她遇到太多事,后来就忘了还他,外套都不知丢哪里去了。 她不禁苦笑,这未免太凑巧了吧?难怪之前,白日又特地提了次照片的事。她完全没想到那边去,还以为真被白日猜到了呢! “照片背景还有人,你怎么就没注意到?”谁叫“他”完全不喜欢拍照,这难得摄在一起的镜头,是她唯一拥有的合照。“你根本没问清楚就做这种事,关泽白白当了冤大头了。” 姜白日惊骇捣唇。想到她对他说过的话,还有那些照片所造成的影响,她直想杀了自己!但就算她将自己再怎么千刀万剐,也都无济于事! 见她这样,姜青天叹了口气。“笨白日,你都没想到我怎么会知道关泽的事吗?” 姜白日一怔,这才发现。对呀,她这些事全都瞒着他们进行,姊姊怎么可能会知道?“谁告诉你的?”她急问。 结果,姜青天却抬手看了下表,朝她扬了个狡黠的笑。 “爸快回来了,我得赶快离开。”边说,她还真的朝房门口走去。“对了,我的事情也快解决了,如果我下次再回来,可能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先跟你说一下。”她甩动手中的房门钥匙,丢下这些令人费解的话,就走出房门。 “姊……”姜白日急喊,门却当着她的面关上,锁门的声音响起。 她不敢相信!姜白日握住门把用力晃动,绝望地发现门真的锁上了。 怎么回事?她被关在房里的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是那些照片的事情闹大,上了新闻头版了吧?不对呀,如果是这样,老爸早就冲上来把她砍了! 姜白日不住来回踱步,却完全想不透,她不禁用力抱头,发出愤怒的尖叫:“啊──”谁能告诉她现在是怎样啦! 老天给了她回应。 “孕妇那么激动,对胎儿不好。”温柔嗓音在身后响起。 一时间,姜白日以为她听错。她缓缓回头,看到对面那扇关了好几年的窗,打开了,他双肘靠着窗台,含笑看着她,就像当年一样。 只不过,那时他只留在对面的房间,而此时,他双手一撑,俐落地翻到她这边来。 泪水迅速模糊了眼,姜白日急急抹去,汹涌的泪却又再度涌上。别哭!她看不清楚他啊! 关泽走到她面前,伸手轻柔地将她揽进怀里。“别哭。”深情的低喃,和那次哄着她的爱语一样。 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骂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啊!姜白日哭得泣不成声,好恨好恨自己。 “我很生气。”关泽低下头,在她耳边轻道。“我气你,不信任我。我气你,把戒指丢到我身上。我气你,明明爱我,却不肯承认。我气你,报仇的方法有那么多种,你却选了最伤害自己的方式。” 声声指责,语里都只有对她的怜宠,完全嗅不到丝毫怒意。姜白日靠在他的胸膛,因激烈哭泣而微微颤抖。 他心疼地将她拥得更紧。“结果,你不但不反省,还要剥夺我当爸爸的权利。” “我来不及跟你说……”她哽咽摇头。被软禁的她,根本没办法联络他。 “骗人。就算你没被姜伯伯叫回来,你也不可能会告诉我。”如果不是杨明诚的告知,他还会被瞒多久?“你自己说,要是刚刚你姊没先跟你解释过,看到我站在对面,你会怎么做?” 姜白日顿时哑然。她会把房里能搬的东西全部堵到窗口,让他看不到她,更让他爬不过来。 “你在我家楼下的时候,为什么不解释?”自责太深,她忍不住拨了一些些过错到他身上。 “记得吗?我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你却笑得好高兴。”还跟他说这是意外的收获。“说再多你都只会觉得我是片面之词。” “我哪有很高兴?”她抬头抗议。“那是强颜欢笑你懂不懂?” “懂──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着她哭得眼肿鼻红的小脸,他微微一笑,温柔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痕。 发现被他逗了,她懊恼咬唇,又羞又窘地瞪他。 “你就没有想过,我会把你故意接近我的事全部揭穿?”想到她的奋不顾身,他还是心疼到忍不住要发怒。“要是我反咬你一口,你要怎么做人?” 被他提醒,她才发现整个计划的最大漏洞。如果他真的由爱生恨,反利用这件事来毁掉她,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而他,却选择独自承受一切,直被她这么狠狠伤了,他还是选择保护她……好不容易停住的哭泣,又整个溃堤。 “对不起……对不起……”她埋首他的胸膛,不断歉疚低喃。 “别哭,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哭的……”他柔声安抚,轻抚她的背脊。“我只是希望你多想想自己,别只是为了别人。” “对不起……”她还是只能一直重复这三个字,强烈的愧疚让她哭得好凶。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的误会。”知道安慰会更造成她的自责,关泽选择了其他方式。“本来还以为从我离家北上的那一个夏天起,我就再也看不到初恋情人了,没想到,你却乖乖送上门来。” 这个方式果然奏效,啜泣下已的她,惊讶地抬起头来。 “初恋情人?”她没听错吧?他从那时候就喜欢她?“我那时候很丑欸,又矮又胖……” “哪里胖?圆圆的,可爱极了,我还夸过你漂亮,你不记得了?”听到有人这样说她,即使是她本人,他也觉得很刺耳。 “我以为你在笑我……” 关泽翻白眼。难怪她还拿出情书和他对呛。“每天教你念书,你以为我吃饱闲着没事做吗?就是喜欢你,才会故意制造这些机会。” “你心机好重!”她哇哇大叫。 “要是心机够重就会把你骗得团团转,直接爬窗过来了。”那时血气方刚的,还能那么谨守分际真是不可思议。或许真是被将军的威名震住了,怕做下什么错事会害惨她,让他连一丝丝邪念都没动过。“我这么斯文守礼,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女大学生怀孕?” “那我的事又怎么说?你每次都那么猴急,而且那么多次,你都不戴……”姜白日突然没了声音,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她的小脸整个赧红。 “那是因为我不想戴。”看到她的脸因此更加红艳,关泽愉悦地扬起唇角。她害羞的表情让他爱透了。“我想跟你一起走下去,宝宝只会让我们的未来更完美,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他的到来?” 姜白日好感动,她还以为他是自私到没去考虑她的状况,想不到,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如果不是深爱一个女人,没有男人肯拿自己的未来这么赌的。 她环住他的颈项,将自己投身于他的怀抱之中。 “我们有宝宝了……”此时此刻,没有怀疑,没有猜忌,有的只是盈满爱意的心。 关泽低头,深情地在她发丝印下一吻。“他现在还在姜家,跟我走,我要把你和宝宝都带回台北。”他扬起手,勾在食指的房门钥匙闪啊闪的。 一定是姊姊刚刚交给他的。姜白日轻笑,但想起那些她造成的风风雨雨,她神色一黯。“你的前程都被我毁了……” “我不在乎,你能改名,我也可以,大不了从头再来。”不需端出宙威的经历,他也有绝对把握,可以重新另辟一片天地。“我只怕,你爸爸不肯把你交给我。” “我陪你,我们一起面对。”她望着他,坚定说道。 “好,我们一起面对。”他微微一笑,深深地将她敛入眼中;而后握住她的手,开门下楼。 姜钧不愧是将军,连嫁了两个女儿,都是轰轰烈烈、迅速确实。据闻,关家小伙子求亲的那天,咆哮声隆隆,村口都听到了。 气什么呢?关泽优秀得紧呢!村人觉得不解,而且依稀记得,当年他好像是跟青天配成对的。但事实摆在眼前,喜事嘛,大家也就当作记错,帮着庆祝。 只有姜钧自己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天看到关泽带着白日下楼,他愣住了,直到关泽在他面前深深一鞠躬,要他将白日交给他,他才反应过来。 自小看着长大的邻居男孩和女儿暗通款曲,他居然半点也不知情?!他气死了!立刻发挥当年教训下属的功力,竭尽所能地骂。 虽然退休多年,但他宝刀未老,足足骂了两个小时。 其实,阿泽这小子,老实说,他很满意啊!只是他爱面子,不敢让人知道白日和小女儿满红都是先上车后补票。 话说,家里有张票,迟了七年都没补啊! 他的青天,要什么时候才能嫁人呢?唉~~ ──全书完 编注:关于姜家人姊青天的爱情故事,敬请期待【将军的女儿】之二《浪子站不好》。 后记 【后记 席维亚】 话说,人都有怪癖。 之前有人问过小席子,写稿时有没有什么怪癖,那时小席子还很自豪地说,没有啊,我很正常呢! 后来才发现,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 为何会发现?当在电脑前面坐了一个小时,稿子都完全没动静时,心头的疑问,很快就浮现出来了。 怪了,我明明很专心啊!小席子握着滑鼠,拧眉苦思,盯着荧幕,结果荧幕上,也有一堆小动物在盯着我。 动物园叠叠乐,应该有人玩过吧?一个网路上的小游戏,英文名称是“zookeeper”。 一开始,它会降下一堆动物大头,移动使相同的动物至少连成三个一线,就会消除,它有时间限制,消除到一定数量会晋级;若是超过时间一直找不到要移动的地方,就会挂点。 游戏总共有几级,是个未知数。小席子怀疑那只是个幌子,因为跳到第十一级时,所有动物一落下,时间马上归零,点都来不及点。 小席子最多只玩到第十级,第十级已经到了那种必须直觉反应、没有时间迟疑的地步,能过关,小席子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如果有人玩过第十一级的,请看看就算,别在心里偷笑小席子,感谢~~) 很简单的小游戏,玩着玩着,会训练到不花大脑,只凭着本能快速寻找机会,能使思绪专注,而且可以一边玩一边想待会儿要写的剧情,很方便一心二用。 于是,这成了一种习惯,也是一种仪式,小席子在开始写稿子前,必定点上那个网址玩一下,让自己定心。 欸?怎么才到第七级就死了?可能是刚吃饱饭不够专心,再来一次。 厚!都挑战到第九级了,只不过是一时没看到嘛,不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说不过去啦! 哇靠!才杀进第十级就给我死?不甘愿~~ 耶……进到十一级了耶,再试一次吧?或许来得及在一进去就点到消除…… 就这样,明明知道玩到第十级就是皆大欢喜的程度,小席子却不甘心,一玩再玩,把定心的仪式玩成了瘾,迷上那种速度的快感。 常常想着只玩十分钟,结果,三十分钟、一小时、过去了,还舍不得关掉。 曾想过要把它从我的最爱里砍掉,永久戒掉它。 但,删,舍不得;留,害死自己,小席子好两难。偏偏在玩游戏时,脑子里确实运作着情节,只是……没打成字而已。 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走火入魔啊!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