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第1章 开局破产 东京,新宿区,江藤律师事务所。 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过来,办公室内各式的文件和资料,散落一地。风扇“呜、呜、呜”的来回转,不断吹起地面上的a4纸。整个律师事务所,一片漆黑,没有一盏灯是亮着。 律所尽头的一间玻璃房内,电脑屏幕微微的亮着,上面显示着一张会计师发来的律所财务报表。财务报表上的利润一栏,被用pdf软件的红色画笔,重重地标记了一圈,上面赫然列着“赤字5亿3千二百二十二万日圆”。 北原义一有些无奈地坐在办公椅上,滑动着鼠标,再三确认着这个数字,随后不由得幽幽得吐了口气。 没想到,重生开局就是这个局面。 重生前的自己,曾是驰名海内外的国际大律师,打赢无数着名案件,是被誉为业内律师同行最不愿意面对的对手,人送外号:魔鬼大律师。 然而,一路走来,自己却背负太多骂名——“掉进钱眼里的律师”、“有钱人的走狗”、“替坏人辩护”、“最势利眼的律师”、“挑拨是非”、“道德败坏”。 自己愈发隐忍,而误解与污蔑,却是越来越多。 深夜时,不禁也会想,如果能重来一遍自己的人生,真的想活得更张狂,更肆意。 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居然真的重生了。重生在东洋,成为了一名叫做“北原义一”的年轻律师。 这原主,本是东京大学的法学高材生。 似乎很天真,对所谓的法律正义充满着向往,就是那种常见的,“中了毒”的,嚷嚷着要为正义奋斗的法学生,总是急于先给事情做出一个道德上好坏的评价,扮演“道德先锋”。 自己上辈子,是很鄙视这类型的学生。 原主毕业之后,选择在了一家小型律师事务所执业。这家小型律师事务所,既承接商事诉讼,又替弱势群体打官司,完美符合原主的要求。 就在半个月前,律师事务所主任江藤,把他的合伙股份转让给了北原。北原还傻傻地以为主任江藤,是将为“正义”的事业,托付给了自己,让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名律所主任。 结果——“暴雷了”。 江藤在执业过程中,意外弄丢了客户一分价值约“5亿元”的债权文书。等到客户找上门时,北原才知道,律所原来已经欠下了5亿元的外债。 而原来的主任江藤,早已不见身影。 这原主还是扎扎实实地彻底给社会毒打了一番。 要知道,律所是采取合伙制的,而非有限责任公司制。这就意味着,自己眼下将承担这5亿元债务的无限连带责任。 无限连带责任的意思就是说,律所如果没钱还了,自己作为合伙人,得把自己的身家全部掏出来,还这5亿日元。 这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北原不禁想到,上辈子自己还被称作“法律流氓”。即为了官司获胜,采用种种游离于灰色边缘的手段,通过各种极具争议的方式,完成委托人的目标,同时还兼具“侦探般”的对细节的捕捉能力,利用对手的人性弱点,将其步步逼入死角,犹如一个精通法律的流氓。 “我还是流氓呀”,北原微微笑道。 一个法律流氓,重生之后,面对5亿元的债务。 这可真是绝配般的开局。 “千金散尽还复来”,北原心中默念了一下李白的诗句,嘴角微微上翘,“不知道这一世,又会遇到哪些对手。” 桌面摆放着一张快递信封,上面贴着一个黑猫的图案,那是大和运输公司的标记。快递信封已经被拆开,旁边放着一张盖着司法文书的纸。 这张司法文书,是由东京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发出的冻结和查封江藤律师事务所财产的一张文书。 文书的最后一行写着“本裁定书自送达之日起生效。” 落款的执行法官是:小早川景和。 小早川自己是熟悉的,北原看到这名字,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在原主的记忆中,北原在东大法学院,一向是成绩第一名,而这第二名,便是小早川。这小早川,是个惹人厌的家伙,他总是会为了成绩之类的事情,动坏心思和小手脚。 比如,小早川明知道某个专业课的老师给分很低,结果小早川拼命鼓动大家去选这个老师的课,而自己则没选。靠这种方式来拖低别人的绩点。还有一次,刑法课上的老师,把期末考试重点的讲义发给小早川。 而小早川为了拖延别人复习的时间,硬是拖延着,直到考前最后一周,才发给大家。 不过,即使动了这么多小手脚,小早川,依然没能考过北原。 私底下,小早川对北原是嫉妒和愤恨的。 原主的记忆一幕幕地浮现,北原不由得再度冷笑了一下,年轻人都这么幼稚的么?这小早川既然对自己这么愤愤不平,而现在这冻结财产的文书,又是小早川亲自操刀。 看来,小早川是要借着这个事情,好好折辱自己一番了。 北原的目光扫过这一封快递信件和司法文书,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狡黠和寒光。仿佛一只凶猛的老虎,安静的潜伏到猎物的后面,随便准备张开血盆大口。 若是有旁人在的话,必定会因为北原的目光,而感到震惊。这个俊白的年轻人,目光中透露出一股与其年龄极不相衬的成熟和深邃。 北原只是眼光一扫,刹那之间就已经发现了这封冻结财产文书的一个致命法律缺陷。可以让这个冻结文书,彻底失效。 没想到,这就是所谓东大法学院第二名的水平。北原摩挲着办公室的桌面,翘着二郎腿,舒服的靠枕在办公椅的颈垫上,若都是这种水平,那看来自己这一世的大律师之路,会走得更加轻松。 北原在办公椅上摇晃了一会儿,随即站了起来,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走到一扇推拉窗旁,将把手轻轻一扭,随即推开窗户。这里是2楼,街面上的人和物都能看见和听到得清清楚楚。 随着窗户推开,微风伴着街道上的声音,顿时传了进来。 “咔、咔、咔”,一阵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在一阵街道上的喧闹声中,显得极为刺耳。 却见街道上一共有八个穿着西服的男子,朝律师事务所的方向走过来。 这八人,一边走动,一边交头接耳,低声轻语。 走到楼底下,打头的一个男子,看了一眼底下的商牌,随后回头说道:“小早川法官。已经到了江藤律师事务所了。” 看来是裁判所的小早川要来查封律师事务所了。 北原半眯着眼睛,站在窗户旁,盯着这八个人的身影,接下来,得会一会这位“老同学了。” 这正好,这可以作为自己重生,热身的第一场仗。 若是律所给查封了,导致了公章也给扣留,那自己可接不了业务了。 “小早川法官”,北原含着笑意,像是欣赏猎物一样,念了一下自己这个昔日老同学的名字。 第2章 交锋 八个身着黑色西装,衣领别着八咫镜章的男子,迈出着威风凛凛的步伐,上了2楼,来到了江藤律师事务所面前。 八咫镜章是东瀛裁判所人员,佩戴的专属徽章。八咫镜是东洋古代传说的三大神器之一。传闻在这面神镜的照射下,一切妖魔鬼怪都会现出原形。 打头的一个男子,按了一下门口的办公铃。然而,律师事务所内并没有传来相应的铃声,随即他又站在门口,望了一下已经是漆黑一片的所内办公室,接着转过身来,对着身后那位身材略显臃肿,眉毛粗浓的男子,恭敬地说道:“小早川法官,这江藤律师事务所,似乎已经没人了。要不我们直接在门口贴上封条吧。” 小早川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不!我的那位老同学一定在。”小早川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有点傻得天真、又有点倔强的身影。 就是那道身影,那个叫北原的家伙,足足抢了自己大学四年的风头。 不管自己如何较劲,要赢过他,但总是输了一点点。不管在成绩上,就连谈恋爱都是!大学医学部的女神,当初居然拒绝了自己的告白,选择了同北原在一起。 当然,虽然最后他们因为异地恋分开了,但是每每想到这里,自己就气得直跺脚。凭什么,好事都让那个北原占了。 自己家境比他好,学识不输他,那个笑傲校园的赢家应该是自己才对!! 不过,流水不争先,争得是滔滔不绝。 自己在听说北原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出事那一刻,内心感到无比的舒畅。欠下整整五亿元的债务。 这个北原,一辈子都应该完了。 变成悲哀的穷鬼,去街上哀嚎吧。 小早川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浓郁,腰板挺得更直,整理了一下领带之后,便推开了江藤律师事务所的玻璃门,走入所内。 “滋”的一声,像是一阵微小,细弱的电流声。 紧接着就是“啪”的按钮声。 律师事务所内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将室内的黑暗全部驱散。 北原来到了律所的前台,按下灯光的开关键。小早川和他的同行人员的对话,早已被自己的双耳偷听到,自己于是便出来“列阵迎接”。 此时的北原,虽然躯壳内的灵魂是刚刚重生而来,但原主的身体经历了几天以来的心情折磨,熬夜,已经略显憔悴,眼睛布着血丝,胡子拉渣,而领带也是松松垮垮。 灯光亮起,小早川见到前台旁北原的身影,腮帮的肌肉,顿时鼓了鼓,讥讽的笑意,不自觉地流露而出。这个北原,一副落魄的模样,看来真是想象中穷鬼的模样。 “北原君”,小早川摆出一副亲切热情的样子,走了过去,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北原的手,“毕业之后,好久不见了。最近如何呀?” 看似一副亲切的样子,实则是更加想来讥讽和刺痛北原的心。 “托小早川法官的福气,还行”,北原也握住小早川的手,脸上摆出一副“社会笑”。这个小早川握手的力度,有些软懦。想要嘲笑自己,道行还浅了。 北原一面微笑,一面握住的手,暗暗加了点力度。 或许感到虎口和手掌的关节处,传来一阵酸痛,小早川虽然还维持一副嘻嘻哈哈,如沐春风的笑容,但眉毛不经意间的挑了挑,随后,迅速将自己的手,从北原的手中抽出。 小早川这副笑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北原内心微微冷笑。摆出一副和别人很熟的样子,然后背后插刀,北原在上辈子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小早川继续保持笑意,嘴中却是悄悄冷哼一声。仿佛在说,你也就只能这点能耐了。小早川朝北原走近了一步,“最近听说了你的事了。我还特定在line的同学群里和大家说了你的事,看看能不能替你想出解决办法。” “北原君,你也知道的。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怎么处理,也很正常。不过别怕,我们东大法学部二班的同学,都会站在你身后。” 小早川的嘴中,不断横飞着唾沫。 嘴上虽然是在关心,但实则是在处处暗讽。 说是在和同学群想办法帮助自己,但实际,估计是巴不得想让北原的丑事,传得更快,更远,让北原被更多人看笑话。 北原依旧保持着笑意,手握着水杯,另一只手,轻轻拧开饮水机的水龙头,说道:“小早川法官,我们就这样站着谈事情吗吗?这里有水、红茶、绿茶、可乐,不如到旁边的沙发去谈?” 小早川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随着北原走向办公室一角的沙发。但走了几步,小早川,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北原是说了“谈”字吗?他要谈什么?难道他不明白,今时今日,他与自己的地位是不对等的吗?! “谈”这个字,是用在有着对等地位的双方。 今天,小早川过来是来冻结律师事务所财产的。 是居高临下来“宣判”,北原财产生命的终结。 北原能跟自己谈什么? 小早川在身后,看着北原的背影。忽然一下,觉得那个熟悉的背影,有点不熟悉了。过去那个幼稚而又天真的身影,似乎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刚毅和深沉。小早川晃了晃头,又觉得只是想多了。 北原不可能翻身。 接着,小早川的眉头又舒展开来,嘴角微微翘起。 北原两手拿着纸杯,走到办公室一角的待客厅。那里摆放着两张沙发,中间一张小方桌上,放着那封大和运输公司的快递信封和那张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发出的冻结律所财产文书。北原将装着绿茶的纸杯,放在了桌面,随意般地便坐在了沙发上。 小早川一脸坏笑的模样,没有要客气的意思,直接拿着绿茶的纸杯,“啧”的一声,喝了一口,随后说道:“北原君,你明白的。虽然这封冻结财产书,两个星期前就送到了,但我可是硬拖着裁判所里的人,让他们能晚点来律所就来律所。我为了北原君的事情,可是做了好一番努力。” 说着这话的时候,小早川身子轻微前倾,摆出了一副关切的样子。 这个演技太拙劣了。 北原暗暗吐槽道。这封冻结财产的裁定书,是通过快递企业寄送的。这小早川,宁选择快递,也不选择慢一点的邮政来寄送,这分明是巴不得,要让冻结的文书,更快一点送到。 所谓拖着裁判所的人,也没有任何法律意义。 毕竟,这封裁定自送达之日起就生效,你裁判所的人来不来,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区别。 不过嘛,看小早川这么得意,就让他再表演表演。北原继续保持着微笑 小早川转头看了看萧条的律所办公室,“北原君,我父母在法律界也算是有点关系。你出了这个事情,大家很关心。在鹿儿岛上,有个法律咨询的职位,我可以替你安排。现在嘛,时代高速发展了。乡下的村民也有不少法律需求。” 说着说着,小早川的眼睛像放出了光芒,手舞足蹈地开始讲起对这个鹿儿岛职位的安排。把自己昔日的对手,流放到海外的小岛上,这简直太过痛快。小早川仿佛已经替北原安排好了人生的下半场——一个所谓的东大高材生,在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上,过着欠债5亿元的穷鬼生活。 小早川不断地吐沫横飞,滔滔不绝,仿佛此时此刻,律师事务所成为了他表演的舞台。 北原摇晃着手中的纸杯,不免冷笑了一下。 这声音还真是聒噪啊。 有点听不下去了。 “这封冻结财产裁定有些问题。”北原轻轻说道,他觉得有必要打断一下,面前这个妄想狂的表演了。 第3章 打脸 小早川习惯性的、敷衍的点了点头,根本没在意北原说了什么,仍然自顾自地,有些手舞足蹈地吹嘘自己家里在法律界的关系如何如何,可以给北原安排工作。过了好一阵,小早川突然感到了氛围似乎有点不对劲,接着回想起了刚才北原好像说了有什么“问题”。 于是,小早川转过头来,微微笑道:“不好意思,北原君刚才说了什么?” 北原将摆在前面的快递信封和那份冻结财产裁定书,往前轻轻一推,有些无奈地说道:“小早川法官,抱歉哦。这封冻结财产的裁定,并没有生效。今天,你们没办法查封了。” 刹那之间,寂静无声。 整座律所办公室仿佛经历了一场温度骤降。在这一刻,明明还是夏日灼灼的办公室,像是被一场冰雪风暴席卷过一般,一股冻人的寒意,骤然之间炸散开来,所及之处,无不蒙上一层冰霜。 气氛,跌落到了冰点以下。 那跟在小早川后面的那七个西装男子,脸上也不由得微微变色。 小早川愣住了。要想否定裁判所的法律文件的效力,必须要证明这个文书存在程序违法,或者法官滥用职权、枉法裁判。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后者是不可能的,而前者,这仅仅只是一个冻结财产的裁定,法律程序本身很简单,只需要法官作出裁定,并送达被执行人即可。 这么简单的法律程序,不存在违法的可能性。 这个北原,是在嘴硬吧。 北原一副淡定的悠闲模样,握着手中拿的纸杯,纸杯里装的是白开水,隐隐的热气不断不断从杯口冒出,北原轻轻地抿了一口。 小早川心中莫名的突然紧了一下。在大学时代,北原总是能在小早川以为即将得胜的时候,突然一下绝地反击,逆风翻盘。 过去被北原支配的恐惧,突然一下涌上心头。 眼前的这个北原,太过淡定了吧。 难道,他真的藏了什么杀手锏? 小早川感到喉咙在微微发干。不可能!自己是执行法官,东大毕业之后,便在父母的安排下,早早进入了地方裁判所,负责判决的执行工作。这两三年来,自己经手的案件,也将数百件了。 自己在财产的执行工作上,何曾出过差错? 眼前的北原,只是在垂死挣扎。 哪怕他曾经是东大法学院的第一名,但在执行案件这个领域,哪怕是北原,也不可能胜过自己。 小早川依旧保持着假笑,开口:“哦。北原君,是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北原微微的点了点头,云淡风轻的说道:“这封财产裁定书,并没有成功送达。” 所谓送达,是诉讼法中的一个概念。即把法律文书,送交给有关当事人。有些法律文书,必须成功送达给当事人,才能生效。 北原的话一出,小早川顿时“噗”的一声,差点没憋住笑。这个北原,他的脑袋真的已经坏了。明明这张裁定文书,已经经过快递企业,寄送到了江藤律师事务所,并被签收。 从法律来说,它已经被成功送达了。 刚刚被北原吊起的巨大紧张感,忽然一下全部释放。小早川还以为北原有什么秘密武器,原来只是在说一些胡话。小早川忽地又有些同情起北原来。 北原的脑子也许出了什么问题,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这次事件的打击,也许对他真的太大了。 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 不过嘛,自己认识几个同学是学心理学的,在精神科做医生,也许可以帮帮北原。 “北原,我知道你累了”,小早川用着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此时,站在小早川身后的一个西装男子,神情认真,似乎在细细咀嚼北原的话,忽然,西装男子的眼睛睁大了几分,紧接着手微微地开始颤抖起来,像是注意到什么一样,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紧盯着桌上的文件。 西装男子张了张嘴,似乎想是要提醒小早川。 北原发现面前的小早川,居然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老同学呀,当真是老了,北原于是拿起那封大和运输公司的快递信封,晃了晃。 上面那个一只黑猫叼着小猫的卡通商标,折射着办公室的灯光。 “你这封裁定书,是用快递送的”,北原笑道。 “现在这个时代嘛,邮政有点慢了”,小早川继续保持着尖刻的笑容,“大家不都逐渐开始用快递了吗?” 像是燧石打出了一点火花。 一团漆黑里的洞穴里,多了一点点刺眼的光亮。 小早川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文书是用快递送,而不是用邮政送的,慢慢的,小早川似乎隐隐捕捉到了某个盲点。一个自己不愿意相信的答案,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 难道…… 难道?! 小早川忽然觉得喉咙像被扼住一样,眉毛不禁挑了挑了,微微张开着嘴。 北原握着纸杯,又抿了一口水,有些干裂的嘴唇顿时被温热的白开水浸泡上来,随即变得有些红润,接着笑着说道:“依据邮政法的规定,快递企业不得承担运输国家公文。也就是说,这封通过快递送达的裁定书,送达的方式无效。” 这轻飘飘的话,顿时像是一声极大的惊雷,陡然炸响。 小早川的脸色,立刻像红绿灯变幻一般,立刻变得极为难看。自己接到北原的执行案件那一刻,马不停蹄,加快推进程序的流程,以达到最快速度,致北原于死地。为了做到这一点,自己还特地选择用快递寄送,而不是邮政企业寄送文书。 为的就是更快一步。 可,自己在匆忙之间,居然疏忽了,国家公文必须由邮政寄送。 这…… 这?! 没想到…… 自己居然又输了!! 又输给了这个讨人厌的北原!! 旁边一个西装男子,快步走出队列,向北原鞠了一躬,正要说一声“抱歉。”刚说出一个“抱”字,这西装男子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转头看看去,正是小早川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不由得立刻退回队伍。 小早川的父母在法律界关系,大家是知道的。 因此,在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同事也对小早川有着忌惮。 小早川面色阴沉,盯着面前的那封印着黑色小猫的快递信封,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面前的结果,紧咬牙关。忽然之间,小早川灵光一闪,心生一计。这个裁定书就在眼前,若我现在马上夺过来,那么就可以当场再向北原送达!这个北原,次次都可以绝地反击,自己为什么不行。小早川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突然暴起,直接伸手抓向那裁定书。 却见那张裁定书,忽然轻轻地飘了起来。 像悬浮起来一样。 定睛一看,却是北原含着笑意,用食指和中指将那裁定书轻轻夹起,随后走到碎纸机旁边,将那张裁定书放在机器的夹口处。 下一刻,机器的转动声传来。 那张裁定书被彻底粉碎成碎片,散落在机器内部的垃圾盒内。 “北原!!!你!!”,小早川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脸色已经涨得通红,想要发怒,但又碍于裁判所的属下在身边,不好发作。“给我记着!!”,小早川在内心深处,大声地咆哮道。 第4章 美人在侧 阳光照射着江藤律师事务所街边的玻璃门。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祥和。在繁华的街道里,这律所的玻璃门,顿时显得有些不起眼。 忽然,律所的玻璃门,被“哐”的一声打开。像是一阵旋风,涌入这繁华的大街,激起一阵涟漪。 八个身上别着八咫镜章男子,从玻璃门后步出。为首的一个身型略微有些矮胖的男子,脸上的神色极为难看,两道粗浓的眉毛,几乎都要拧到了一起。 “小……早川法官,我们回去马上重新邮寄裁定书”,队伍里的一个男子发声道,似乎是想缓和一下,这令人尴尬的气氛。 小早川顿时刹住脚步,回头冷冰冰的刮了这开口说话的男子一眼。小早川极好面子,此时听到“邮寄”两个字,心里不由得又咯噔一下,方才丢脸的痛处,又被揭起。 “抱歉!”,队伍里的男子,见状马上鞠了一躬。 街上有一些白领,拿着咖啡纸杯,站在咖啡店门口的凉篷下,顿时被这八个别着八咫镜章男子的身影吸引到,目光纷纷落在这些执行法官上。这些白领,都是在附近高楼上班,也对江藤律师事务所有些熟悉,见到这副场景,不由得小声议论起来。 “我听说今天好像是有裁判所要来查封这家律所啊。” “那些是不是就是裁判所的人,怎么好像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难道吃了瘪?” “不会吧。听说这家律所暴雷了,原来的主任跑路,接盘的是一个叫北原的,毕业不久的法学生。” “但你看,裁判所没贴上封条!我上家工作过的公司破产了,我是亲眼见着裁判所的人直接颐指气使的贴上封条,哪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早川听着这些议论,脸色越变越红,不由得踩了地面一脚,直接坐上裁判所的公务车。公务车顿时因为小早川的动作,猛地摇晃了一下。 …… 江藤律师事务所,主任办公室。 一道俊拔的身影坐在电脑面前,手指不断起舞,敲击着键盘。他的脸上虽然透露着疲惫的神色,但双眼却折射出精力充沛的目光,他的嘴角微微翘起,透露着一丝,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诡谲。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是向区役所提交的一份申请书。内容是要更改江藤律师事务所的注册地址。随着内容的输入完毕,在核查了好几遍之后,鼠标随即点击了“提交”按钮,一个写着“递交成功”字样的对话框浮现。 页面上的江藤律师事务所的注册地址一栏,顿时显示着“更新中,等待审核”的字样。 完成这一切后,北原顿时微微松了口气,拿起身旁的纸杯,喝了一口热水。 自己修改事务所注册地址是有原因的。 刚才虽然抓住了小早川用快递送达法律文书的程序瑕疵,使得法律送达文书失效,但是,小早川随时可以再重新进行送达。此时,能够做手脚的地方,就是送达地址了。 送达法律文书,必须要有相应的送达地址。 即,如果文书送达到错误的地址,也是不生效的。 而通过修改律所的注册地址,利用中间的审核时间,就可以进一步对法律文书的送达,进一步拖延。 当然,北原没想着靠这一招拖多久。关键是趁着这段时间,在多刻一套律所公章出来。以防原来那一套公章,给小早川查封了。 依据《律师法》,律师必须通过律师事务所承接业务,个人不能私自接受委托。因此,律所的公章,就是律师事业的生命线。 不过,解决了这个问题,最为头疼的还是案源问题,北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毕竟是整整约5亿日元的债务。 要想开始还钱,必须要找到案源。 如果没人找自己打官司,那收入从何而来?那要还清这整整约5亿日元,无异于痴人说梦。 北原不禁用手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重生过来,要是带个系统,有个案源大礼包就好了,那不知道该有多好,呵呵。 手机,忽然嗡的一下震动。 屏幕亮起,显示着line有一个信息。 却见是一个粉红色的hello kitty头像,在闪动。 信息显示道:“北原君,我已经在路上。小早川是不是来欺负你了?” 这是谁? 北原看见这信息,内心疑惑了一下。原主没有给line里的好友备注真名,都是昵称。这导致自己一下反应不过来这个人是谁。看这个头像风格,应该是个女性。北原手指滑动手机,想看一看之前的聊天记录,但是屏幕却不断显示着一个锯齿滚轮,显示正在载入。 似乎是律所门被推开,发出了“哐当”一声。 隔着主任办公室的玻璃,像是有一阵微风灌入律所之内,吹进大堂。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顿时在律所内部响了起来。好像是因为看到第一次看见如此空荡荡的萧条景象,高跟鞋的声音有点犹豫,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但是又有点倔强,仍固执地往前走动。 过了一阵,主任的办公玻璃房,响起两声,很轻微的敲击声。 一道倩影出现在玻璃房之外,却见得一个身着深蓝色连衣裙,上身披着一件轻纱制外衣的妙龄女子,她眉目清秀,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两道弯弯的眉毛像弦月一样可人,整个人的气质,有种高贵典雅的感觉,但又似乎又有点生怯,乖巧的模样。 她的脸蛋上,两道弯眉,微微紧扣,在看到北原在办公室里的瞬间,顿时舒展开来,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这一刹那,像是有一抹温暖的阳光照进了这昏暗的办公室。 北原的记忆顿时苏醒了几分。 她是宫川佐枝子。在东大法学部,北原那一届,北原是学部成绩第一名,而小早川则是第二名,而这第三名便是宫川佐枝子。因这三人学业能力,对比往届学生,都还要强上几分,法学部好事学生,将“北原、小早川、宫川”,戏称为东大法学部三铳手。 宫川的父亲,今西亮介是东京都有名的大律师,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理事,旗下今西律师事务所是东京圈名所,规模约有五百名律师。 至于宫川为什么没和他父亲一个姓,据传闻,似乎在宫川小时候,因为他父亲出轨,母亲一怒之下,将宫川的姓氏,从父姓改成了母姓。 虽然在一个富贵家庭长大,但父母时不时凶猛的争吵,让宫川养成了有些沉默,怯生生的性格。 站在玻璃房外,露出微笑之后,宫川的小嘴张了张,望着北原的眼神,多了几分担忧,但却没有声音发出,像是什么东西咽在了喉咙,一副想说出话,又说不出的样子。 在北原的印象里,大学期间,宫川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两人还在大一、大二的时候,创立了读书社,在教研室里兴奋地聊着柏拉图、西塞罗。 如果不出意外,北原在大学的谈恋爱对象应该是宫川,而不是那个医学部的女生。 后面宫川的父亲——今西横插一手,看不上北原是个穷小子,于是宫川在大二结束的时候,便离开了读书社。 “你怎么来了”北原握着水杯,望着夕日这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宫川佐枝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第5章 案源 “担……担心你呀”,宫川说完这句话,似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微微低头,眼睛有些胆怯地没有直视着北原。 有根刺一直扎在宫川的心里。 自从大二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强制让自己离开同北原一起创办的读书社,自己便觉得愧对北原。北原是她在大学交到的最好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面见到他,仿佛就像见到故人一样,从做小组作业,再到社团活动,两人之间,总是有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和会心一笑。 像是一种惺惺相惜一般。 至于其他的同学,宫川总是能感受到他们接近自己总是有着或多或少的目的,也许是看中了自己父亲在律师界的关系。一旦发现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便在背后对自己恶语相向,拿自己随母姓这件事开涮,说是父亲不要的小孩。 只有北原是纯粹的,不带目的的,同自己交朋友。 也许这是缘分吧,宫川曾经暗地里想过,自己和北原的友谊会不会走到另一个方向。每每想到这里,那一颗少女心便砰砰地乱跳。 但是……自己的那个父亲,却因为北原的家庭背景而贬低他。大二的一个下午,父亲在撞见自己和北原在校园里散步之后,直接恶狠狠地对北原说离自己远一点。自己的父亲说了这么过分的话。 从那以后,自己也不敢再联系北原,怕刺痛他的自尊。但听说他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出事之后,自己还是终于忍不住来找他了。自己对北原,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情感? “想什么呢?”,一个清脆的男声,打断宫川的思绪。 北原倚靠在玻璃房上,神情悠闲,笑眯眯地看着宫川,手中已经拿着一个纸杯,里面装着泡好的红茶,说道:“怎么在发呆。” 接着,北原将手中的红茶,递给了宫川。 宫川顿时觉得耳根有些发热。之前她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和北原相见的场景,想过他见到自己会愤怒,会责怪,会数落自己。毕竟自己的父亲,对北原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但见到,北原依旧一副亲切的模样。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那个下午之前。 北原看着宫川走神的样子,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这女孩子,看来是被原主之前,迷得神魂颠倒,原主之前究竟做了什么?北原微微咳嗽了一声,随后轻声道:“宫川,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我”,宫川张了张嘴。 宫川并不是很确定自己对北原的情感。 究竟是仅仅只是一种同学的情谊。 还是在大学潜移默化的相处里,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 在离开读书社之后,自己时常在夜晚里,翻来覆去想着同北原的关系,而睡不着。 毕业后,听到北原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出事,自己想帮他,想弥补。 然而,自己也想确定自己究竟对北原是怀着怎样的心意。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在北原身边待一段时间,才能知道。 宫川双手捧着北原递过来的红茶,轻咬着下唇,微微低头,两缕青丝从脸颊两侧垂落,整个人仿佛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说道:“北原……君,我……我……想来……这里当……你的……律师助理。” 北原顿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道面前这个女生是不是脑袋撞了墙。来一个欠了五亿元的律所,当律师助理。北原随后挥了挥手:“我现在可是欠了5个亿。你跟着我,有什么好处。赶紧回去吧。” 宫川似乎脸更红了些,往前踏了一小步,一只手轻轻地拽住北原的袖子,声音如细蚊道:“让……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拜托了。” 宫川的神态,楚楚可怜,再加上家庭经历带来的那股怯生生的气质,顿时让宫川仿佛像是一只惹人爱怜的小猫咪一般,让人无法拒绝。北原一时之间,也不由得微微出神,随后只好苦笑道:“跟着我也行。但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宫川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脸上止不住的扬起笑容,如一朵向日葵一样。随后,宫川像是记起什么一般,脸色忽又变得焦急,说道:“小早川呢?我听说他要来查封律所。怎么样了?” 北原随意地瞥了瞥远处那封大友运输公司的快递信封,仿佛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小早川,他呀,用了快递送达裁定书,所以送达无效。”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宫川的眼睛睁大了几分,樱桃般的小嘴,微微张开。宫川作为东大法学部的优秀学生,她十分清楚,在法学上,有两种类型的知识。第一种,是可以在课本、判例集、法学着作学习到的纸面知识。而第二种,则是需要在长年累月的法律实践中,才能摸索出的高深的法学智慧。 而刚才北原的回答,毫无疑问属于后者。看着北原一副慵懒的面孔,宫川仿佛看到了一头猛虎卧于竹林酣睡,一旦睁眼,将是无比的杀意。 宫川盯着北原的背影,又望了望律所有些萧条的场景,在思索了一阵之后,抬头道:“北原君。你现在缺乏案源吧。你跟去一趟我父亲的律师事务所,我让我父亲,把一些案件分给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当初自己的父亲对北原做了过分的事情。 如果在这种,自己的父亲能够分给北原一些案件。 想来北原和自己父亲的隔阂应该就能小一点吧。 听到宫川这话,北原倒是眼前一亮。 这个宫川,倒是一语中的,点出了眼下律师事务所的最大难题。的确,没有案源,律师就没有收入。而自己重生过来,最缺乏的便是关系网,便是案源。没有案源,自己纵是有一身才能,也无法施展。 不过……北原隐约记得宫川的父亲似乎瞧不起原主。 “这不好吧,你父亲不是讨厌我吗”,北原苦笑了一下。 “北原君,你在外面等着我就好了。我自己去求我父亲”宫川看着北原,内心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弥补当初自己离开北原的举动。 第6章 米俱乐部 东京,都港区,虎之门-丘森大厦。 虎之门-丘森大厦是东京的第二高的摩天大楼。在东京,大大小小的律师事务所,如星星般散落在都内各处。然而,律师事务所的分布,却有一个共同特点,它们都围绕皇居而分布。 在东京的律师事务所,有着这样一个不成文的排行榜。 即,越是顶尖的律师事务所,其离皇居的距离也就越近。 由此衍生出了一套规则,即1000米-500米-200米规则。 距离皇居约1000米的律师事务所,被称为1000米俱乐部。以此类推,距离皇居500米和200米的律所群,则分别被称为500米俱乐部和200米俱乐部。 一家律所,只有率先进入1000米俱乐部,才能算是其实力获得业内的普遍公认。而当进入200米俱乐部时,则是全国最为顶尖的律所之一。 虎之门-丘森大厦,距离皇居,恰好1000米。 而宫川父亲的今西律师事务所,就在虎之门-丘森大厦的33层。 繁华的商业大街,人来人往,穿着时髦的女郎和打着西装领带的白领,交错而过。一辆黑色的计程车驶入路口,随后停下。 计程车后座的电动车门缓缓打开,却见得一个穿着深蓝色连衣裙,披着白色轻纱外衣的女生从车上下来。她的眉宇间有着一股既典雅,又乖巧的气质,让人看了顿生怜爱。 路上的不少目光,顿时落在这个女子上。 随后,计程车上,又下来一个男子,这男子身型俊拔,皮肤略白,颇有几分儒雅书生的气质,然而眉目间,却似乎有几分历经沧海桑田的刚毅。 这一男一女并排走着,竟有种神仙眷侣般的感觉,让人羡慕。 “北原君,等等我领你进了律师事务所,你在沙发上坐着,吃点点心就行。剩下的就交给我。”宫川一边走,一边面色有些微红。和北原并排走时,肩膀时不时的摩擦碰触,让宫川的内心小鹿砰砰乱撞。 北原微笑着,点了点头。 和宫川来这一趟,能捞着案源倒是件好事。但没捞着案源,来打探打探情报倒也行。北原知道法律圈内,流传着东京律所的所谓“1000米-500米-200米规则”。能在东京开设律师事务所,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来,已属于法律强人。 而1000米俱乐部、500米俱乐部、200米俱乐部的律所,更加属于强者中的强者。 宫川的父亲今西,他的律师事务所,正好是在1000米俱乐部之内。 这一趟可以顺便看看,这个世界里,所谓“1000米”俱乐部的律师们都是什么样的水平。 走进大楼,地面的米色大瓷砖,反射着灯光,给人一种金碧辉煌的感觉。大楼内餐厅、商铺,鳞次栉比,走道上顾客和办公白领匆匆而过,店内的服务员露出受过高度训练的职业微笑。走廊、电梯的扶栏上,还装饰着不少盆栽和花朵,为有些冰冷的商业气息,增添了几分养眼的生机。 穿过闸机,走进属于写字楼的电梯,宫川呼吸有些加重,神情紧张地按下电梯的按钮。今西律师事务所在第33层。 离父亲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宫川不喜欢面对自己的家人。 从小到大,自己的那个家,就是充满着争吵。父亲出轨,母亲嗜赌。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父母的争吵声和砸东西的声音。自己吃完晚饭,便早早的躲在房间内。到了父母争吵的时候,自己在床上便用被子捂着头。 要是,听不见那些声音,就好了。 看着宫川一副有些沉重的样子,北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安慰。毕竟,接下来宫川要面对自己的父亲。关于宫川家里一地鸡毛的事情,虽然她未曾对自己袒露过,但他也多少有些耳闻,想必此时必然是不好受。 电梯缓缓启动,随后迅速爬升。气压的骤然变化,让耳膜产生某种被压迫的结果。电梯的屏幕,显示着“33层”。“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 却见眼前是一条有些昏暗的走廊,地面铺着棕色的地毯,墙壁的壁灯经过调整,散发出淡淡的黄光,走廊的两侧摆放着花瓶和瓷器,让人有一种走进艺术馆的错觉。 走廊的尽头,挂着一道苍劲的汉字书法竖匾。笔划勾连转折,力道丛生,望之,便知是名家之作。那几个汉字写着“今西律师事务所”,在左下角,还有一个雕刻的印章。 这装修,有点意思。北原打量了一下这副书法。原主对汉字书法有些研究,从左下角的印章来看,这牌匾题字,是京都大学汉学教授原田真人的书法题字。原田真人除了是一名学者之外,还是有名的汉字书法家,其一副题字,据说价格在五百万元价格以上。 宫川像是回到家一样,轻车熟路地领着北原进门。 似乎是因为已经到了周五下午的缘故,前台的小姐,已经有些松懈,正伸着懒腰,一个哈欠正要打出,见到宫川,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有些紧张的说道:“宫川小姐回来了。” 宫川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斥责前台,只是往后望了望,看看北原有没有跟紧自己。 穿过一个丁字的走廊。 如同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般, 一个巨大的办公大厅,瞬间像火车一样,撞入北原的眼帘。数百个办公的格子间,像棋盘一样分布在这个辽阔的大厅内。格子内的人,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敲击着键盘,认真工作,犹如战场上交战的士兵一样。虽然,不时有电话声、传真声响起,但整体的氛围下,弥漫着一股安静却又紧张的气息。 北原感到自己血管仿佛鼓了鼓。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想起了重生前的自己,自己当时,似乎也是这般。当初的他也是刚毕业,意气风发。也曾追逐着太阳,只是当历经千辛,爬到了山顶之后,却只见一片龌蹉和龃龉。 假如,假如自己能够再重来一遍,自己一定要将台上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面具们,全部撕下。假如,能够再重来一遍,自己不会想着如何再把棋下得更好,而是把棋盘给掀翻。 见到是宫川,一些靠近走道工位的律师,立刻微微欠身,点头问好,“宫川小姐。” 但看到宫川身后还跟着一位男子,顿时办公大厅内的不少目光都落在北原的身上。几个好事的女律师助理,立刻像是小鸡嘬米一般,围在一起悄悄议论起来。 “那个是宫川的男朋友吗?” “好像还挺帅的。” “等等”,一个女律师助理扶了扶眼镜,认真在远处打量了一下北原,“他好像是最近那个在江藤律师事务所,欠了五亿元的那个年轻人。” 听到欠了五亿元,旁边几个本来眼睛在绽放着光芒,打量帅哥的女律师助理,她们的眼神顿时像是烛光熄灭了一样。 “这样呀。” “估计是来找帮助的。” “那宫川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吃软饭吧,那家伙。” “宫川真惨。” 虽然嘴上替宫川打抱不平,几个女律师助理望着宫川的笑容,却是愈发浓郁。宫川家境好,人也长得白美。上天实在太不公平了,人怎么能长得既美,还有钱?!要是宫川摊上了这样一个欠债五亿元的老公,这失衡的心理便平衡多了。 走道上,见到宫川的律师,也纷纷点头,打招呼,但目光落到宫川身后的那位男子,却都微微一愣。 “那家伙,是不是最近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出事的那位?” “好像是的。” “这傻小子,怎么到我们这边了?” 所有这些议论,都被北原的双耳捕捉。北原倒是毫无心理负担,毕竟上辈子,他受过的中伤、冷眼、嘲讽,实在太多。语言是属于懦弱者的武器。当一个人只能躲在某个人背后议论时,只能说明,他是彻彻底底的懦弱者。 穿过层层叠叠的办公间,宫川领到北原到了一个待客厅。宫川熟练地从茶水间的小电冰箱,拿出了一块精致的小蛋糕,放在沙发旁的桌子上。 “北原君,你在这里等就行了。我去见我的爸爸。”宫川微笑道。虽然有着笑容,但眉宇间,还是掩饰不住接下来要去见父亲的紧张。 北原点了点头,拍了拍宫川的肩膀,柔声道:“如果你爸爸不愿意,就算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宫川的脸更红了些,随后转过身来。 却见候客厅拐角处,有一个大的玻璃办公室。玻璃上有着黑色的图纹,遮盖住办公室内的景象。虽然看不见办公室内究竟有什么,但整座办公室,似乎散发着一种无冕的王霸之气,仿佛那间办公室就是这整家律所的大脑中枢。 像是无形的神经网络,连结着这间办公室。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就坐在那里,对整间律所进行发号施令。 宫川盯着那间玻璃房。 那是她父亲的办公室。 宫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父亲。回想起,过去家庭生活的点点滴滴。争吵、谩骂。那个男人的眼中总是闪烁着冷酷的目光,而没有对家人的温暖。 那是一个看不见温情的男人。 那是一个曾经背叛了母亲的人。 那是一个蛮横干预,把自己同北原关系毁掉的人。 宫川微微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紧张情绪,随后走向了那间办公室。 第7章 离宫川远一点 轻微的“吧唧”一声,塑料叉子插进那块精致的小蛋糕,涂抹在外层的奶油顿时散了些。接着叉子挖下了一块带着小草莓的部分,送入了北原的口中。奶油顿时化在嘴中,刺激味蕾,产生出成甜味的神经信号。 北原颇有些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品着蛋糕,然而眼睛却在四处扫动。从他进入今西律师事务所开始,他就明显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时时刻刻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哪怕自己现在只是稀松平常的坐在沙发上,这双眼睛,也时不时的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是什么鬼? 难道律所里也有偷窥狂? 而且还是偷窥男的。 北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已经用余光捕捉到那个偷窥自己的人位置。偷窥者就躲在前面不远处走廊的转角处,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准备些什么。 过了一阵,那个转角处传来脚步声。 却见一个身着西装革履,与北原要大上几岁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目光随意扫动,脚步悠闲,仿佛一幅在随意散步的样子。然而,看似一切漫不经心的动作,却仿佛在暗中有一个确定的指向,就是北原。 那男子慢悠悠地晃到了茶水间,像是要拿什么东西,紧接着,经过北原的身边时,目光一扫,像是有些诧异的问道:“咦?这位是刚才跟在宫川身后的朋友吧。” 北原真觉得有些好笑,这一番表演,有点劣质了。还装作一番不经意间“偶遇”自己。这男的,从自己进律所开始时,就不断盯着自己。恐怕不怀好意。北原维持着一幅笑容灿烂的样子,“您是——?” “小野田浩之”,男子一边笑着介绍他的名字,一边递着一张名片过来。 名片上印着一颗大樟树。 大樟树是京都大学的校徽。 这男子,应该是毕业于京都大学法学部。 “我是负责海外投融资,跨境交易事务”小野田眯着眼笑道,“宫川在今西律师事务所工作,就是我带她。” “您和宫川的关系是?”,小野田笑眯眯的眼中,不断打量着北原。笑眯眯的眼神之中,似乎透露着一股隐藏很深的敌意。 北原微微一笑:“看来您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 小野田一愣,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反问自己,随即接着赔笑道:“抱歉了。怎么称呼您?” “北原义一。宫川的本科同学。” “在哪高就?” “江藤律师事务所。” 此时,似乎律所内有人发觉,小野田主动在向北原搭话。不少人也装作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地”散步到不远的地方,开始围观。仿佛像是在看一场即将开始的好戏一样。远处晃悠的人,脸上都挂着一副准备八卦的表情,低声讨论。 “来好戏了。” “跟在宫川身后的那小子,是宫川的男朋友吧。” “小野田组长,可是在追宫川呢。” “听说了。不过小野田组长,倒是还几次约宫川吃饭,都没约出来。” “呵呵。近水楼台先得月。大学时期的竹马,哪比得了小野田组长。组长拿下宫川,只是时间问题。我告诉你啊,小野田追宫川,老板今西可是同意的。” 听到北原回答“江藤律师事务所”几个字,小野田又愣了一下。这是最近那个出事的律师事务所吗?听说接盘的那个年轻人,欠下了高达5亿元的债务。而那个年轻人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好像就是“北原义一”!难道?! 小野田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忽然内心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什么嘛,还以为他是多了不得的一个人。 宫川的眼光,怎么回事?! 小野田最近在追求宫川。虽然约了好几次吃饭,都没成功,但小野田并不气馁。毕竟,以宫川那种乖乖女的性格,最开始总是有些矜持的嘛。作为男人,总是需要先踏出一步。再多坚持坚持,宫川虽然平时总是一副淡漠的神色。 但只要再多坚持坚持,美人总是会向自己打开心扉。 小野田早已规划好了追求宫川的一步步路线:先是到高级餐厅吃饭,然后是送礼物,再辅以工作上的热情指导。这样一个前辈,有哪个女人能挡住自己的魅力? 不过,当今天下午看着宫川领着一个男子走进律所,而且还是有说有笑时。 小野田有点慌了。 宫川已经在今西律师事务所工作两、三年。她待人接物,总是露出一副礼节性的笑容。虽然那笑容,看着舒服,叫人喜欢。但似乎总夹杂一层淡漠,像是在和宫川之间,隔着一堵永远跨不过去的墙。 然而,今天下午,宫川和那个男子在一起时,露出的那种笑容,却像是小孩子一般,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一般,小野田从未见过宫川露出那副笑容。 在听到手下的女律师助理议论时,这男的好像还是宫川的大学同学。小野田的内心,顿时“咯噔”一下。 不过,听宫川的父亲说,宫川在大学期间,可是没谈过恋爱。也是,宫川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随随便便的,和校园里的男生谈恋爱呢?校园里的小男生,哪懂什么叫爱情?校园里的恋爱,就是一盘沙子,轻轻一吹就散了。 小野田内心愈发舒畅。面前的这个叫做北原的小子,就是那个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出事的家伙。欠了整整五亿元。 估计,他是揪着宫川的关系不放吧,苦苦哀求宫川,帮他解决一点债务。 可能这就是这个小子,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小野田,回想起宫川拒绝自己约吃饭时,那副淡漠的表情。想必这个北原,估计苦苦哀求了多次,利用宫川的善良,才逼得宫川不得不带他来这里吧。 这个北原真是讨厌。 小野田,觉得自己有必要“宣示一下主权”。 这种家伙,就应该离宫川远一点。 自己有责任,保卫宫川,不受这种家伙的骚扰。 小野田接着不怀好意,地开口道:“北原呀,你在江藤律师事务所,是做哪个方向的呢。” 北原听着小野田不断反复强调他和宫川的关系,在加上双耳捕捉到远处看八卦的人的议论,心里已经大概明白,面前这个叫“小野田”的男人,最近是在追求宫川,这会儿,是在把自己当作了情敌。 嗯。 无聊。 还是蛋糕好吃。 北原顺着对方的话,随意答道:“各个业务都有做一点。” 听到这句话,小野田突然露出一副抱歉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抱歉呀。我忘了。江藤律师事务所的规模不大。里面的律师都是‘万金油’,没多少专业化律师。” 对方已拔剑出鞘。 第8章 挑衅 在律师行业,存在着这样一条鄙视链:即所谓的专业化律师,要胜过“万金油”律师。 但实际上,这种鄙视链是背离法学知识体系的。 因为稍具有法律知识的人便知道,法律问题往往是复杂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多个部门法。律师不可能去期望客户的法律问题,正好落在自己所精通的那个狭窄的“专业”领域。 北原上辈子深耕法律行业,早已知道所谓的“专业化”说法,更多的只是一种营销手段,为的只是更好的宣传律所品牌而已。 像小野田这种,洋洋得意的把所谓“专业化”的说法,摆在同行面前炫耀,只是连法学的门都没入。唔,想象宫川在这种家伙下工作了两年,估计什么都没能学到,还是真是悲惨。 不过,没必要说太多。 重生之前,自己一个钟的收费是1100美元。 还是蛋糕好吃。 自己真的饿了。 北原含糊地应了一声“哦”,随即专心致志地,握着塑料叉子,端详了一会儿蛋糕上哪个部位的奶油是最浓厚的,接着轻轻切下那个部位,直接一口将浓厚的奶油包在嘴中。北原特别喜欢吃这种奶油多的蛋糕,感受着奶油化开的触感,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 小野田看着北原的反应,不知为何,觉得面前这个人的反应,跟自己设想的,似乎有点不一样。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恭维自己的厉害吗? 怎么,就接着吃蛋糕了呢?像是一副不屑的模样。 一定是不好意思吧。 对的,肯定是这样的。 估计是没面子到,只能够靠吃东西来掩饰了吧。 自己可是“1000米俱乐部”的律师,对方只是一个小律所的律师,想必在眼界和专业上,都远远逊色于自己。 估计也就只能这样了。 不过考虑到对方还是宫川的大学同学,小野田内心却还是有些纠结,想再确认一下他和宫川之间的关系。宫川是当然不可能看上这样的家伙的。这是小野田的自信。然而,小野田,却还是想亲口从北原中得到确认 “北原和宫川,在大学是什么关系呢?” “大学同学。” 北原随意回了一句,接着舔了一下嘴角的蛋糕,开始观察蛋糕下一口的哪个位置涂抹着最多的奶油。 小野田对北原的回答有些不满意。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你是宫川的同学。我想问的当然是你和宫川之间,有没有其他的特殊的关系。连这种弦外之音都听不懂,还做律师呢!也难怪还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出事了。 “是什么样的同学呢?”,小野田接着摆出一副笑容道。 小野田的提问就像是有苍蝇边上嗡嗡地声音,北原皱了皱眉头。怎么老是一个劲,揪着自己问个没完了,让自己好好吃个蛋糕,恢复一下体力,不行吗。 北原抬起头,笑着问道:“那您和宫川又是什么关系呢?” 听到北原主动问起与宫川的关系,小野田不由得笑了起来,略微挺直胸膛:“刚才和你说了嘛。宫川在我的组内干活。宫川两年之前,就调进我的组了。我是她的指导律师,在我的带领下,我们也完成了好几起境外的债券发行项目。啊,这些对你来说,会不会太专业了,江藤律师事务所,应该接触不到这种项目吧。” 小野田有些坏笑地看着北原,接着说道:“我和宫川之间,这两年间,可是朝夕相处。” 下一秒,小野田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沉,展现出敌意,“北原。江藤律师事务所出事的消息,我也听说了。你嘛,年纪轻轻地就背上五亿元的债务,确实不容易。来找宫川帮忙,我也能理解。但是,这种忙,已经超出了宫川的能力范围。你以后还是不要来麻烦宫川了。我作为她的指导律师,不希望你影响到她的工作。” “还有啊”,小野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看到你进律所的时候,跟宫川的距离,似乎太近了点吧。希望你以后注意。宫川是个乖女孩,你这样做,她会很困扰的。我嘛,和宫川,如果按他父亲的计划走,最后是要一起结婚的。你明白了吧。” 话说完,小野田的嘴角,翘起了洋洋得意的微笑。 先是通过抛出工作内容,展现出小野田的工作碾压北原的“小律师”行当,之后,再点出对方已经是身负5亿元的债务,接盘律所的傻子,再最后点出小野田是宫川父亲的钦点女婿。 这三板斧下来,这个北原应该是知难而退了吧。 面对北原,小野田认为是他站在鄙视链,向下俯瞰的人。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小野田内心止不住地得意的想。 看着小野田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北原真想捂住头,怎么即使重生之后,傻子还是这么多。 既然,你主动找上门来,也别怪我不客气了。北原深谙这种才工作几年,心态就已经油腻非常的男子的心理。 北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头,说道:“既然小野田律师,你和宫川,这么熟,那想必你知道宫川下一步的打算吧。” 下一步的打算? 小野田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北原在说什么。在他的印象里,宫川是个乖乖女,如果真有什么大的事情或者打算,她不可能不跟自己这位指导律师说。 “你什么意思?”,小野田试探道。 北原微微咧开了嘴,刹那之间,这副笑容,仿佛魔鬼撒旦的笑容,散发着极其浓厚的恶意。这些恶意,像是尖刀一样列出,对准小野田。北原在一刻,仿佛是一个穿着西装的食人恶魔,下一秒,只要他张开了嘴巴,就能将人活剥生吞。 “宫川她呀,接下来,要当我的律师助理。你不知道吗?”,北原幽幽道。 小野田听到这句话瞬间,表情顿时僵住了。 宫……宫川,要去给他……当……当律师助理? 也……也就是说她要离开我?! 这,这怎么可能。 宫川怎么可能这样做!! 她怎么会离开在这今西律师事务所的光明前途,跑去跟这样一个欠了五亿元的人在一起。 小野田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仿佛成了雕塑。内心不断拼了命的平复这番话带来的巨大的波涛。 而面前这个北原的表情居然让小野田产生了一丝畏惧。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小野田开口道:“北原。也许你还听不懂我的话,离开宫川远一点!” “看来你很喜欢宫川”,北原继续保持着那慎人笑容。 此时,小野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脚,居然不受控制的微微抖动。自己明明比这个叫北原的家伙,多工作几年,在气场上,应该是自己压住北原才对。怎么面前这个北原,居然散发出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 “你知道吗”,北原的嘴咧得更开了。 “宫川的第一次和男生约会,是我。” “宫川的第一次加入社团,是和我一起办的社团。” “宫川的第一次和男生牵手,是我。” “宫川的第一次给男生做饭是我。” 接着北原抬起手,抹去了嘴角的奶油,笑着说道: “宫川的第一次接吻,是我。” “还有啊。大学出去露营的时候,那一晚,我和宫川住一个帐篷。她的第一次在外面过夜,是……” 以上,其实全是北原瞎编的,除了创办社团。 毕竟原主和女生相处的方式,太过于柏拉图,和对自己有好感的女生,太过彬彬有礼了。不过,想想自己重生前,似乎好像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小野田听着顿时脸色变得煞白。 整个人开始不住地发抖。 “你……你!” 小野田的喘气声逐渐加重。 那个宫川,怎么可能和这个家伙,和这个家伙!! 北原欣赏着小野田的窘样,接下来,还有更加鲜血淋漓的一刀。北原吃着蛋糕,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不是喜欢宫川吗?怎么?现在嫌弃了?就因为她曾经和她所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你就嫌弃了?” 第9章 战场 今西律师事务所,主任办公室。 将近七十平方米的大办公室,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黄檀木办公桌。桌子颜色古朴,是手工匠人手工制作。整张办公桌,显示出一股磅礴大气,仿佛这不是一张办公桌,而是皇帝的宝座一般。 办公桌之后,坐着一个面目威严的男子,八字胡,两道剑眉,眼神锐利。他盯着电脑屏幕,敲击着键盘,在不断回复邮件,偶有空隙,则拿起身边的一杯咖啡,轻轻地抿上一口,整个人的气质,犹如国王在战场上,下达指令。 他便是今西亮介,宫川佐枝子的父亲,今西律师事务所的主任。 其毕业于京都大学法学部,曾于公司做过法务,后从法务转至律所。由于其曾为资深法务,对于企业日常经营,极为了解,将法务经验融汇于律师服务之中,其律师风格独树一帜,后创办律所,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之中,成为胜者,跻身东京“1000米俱乐部”律所群。 “咔、咔、咔”的键盘声不断响起。 像是钟声在敲响一样。 每一下键盘声,宫川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是被揪了一下。自己自从进了办公室之后,父亲便让自己等一会。接着,就是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平时在家里,自己同父亲的见面相处时间,也就不过吃晚饭的时候。 吃完晚饭后,便是自己就回到房间,把门锁起来。 像这样的两人独处时光,却是颇为罕见。 宫川不由得越来越紧张,手上已经冒出了汗水。 但一想到北原,还在外面等候,宫川不由得心头又一颤。 “爸……爸”,宫川鼓起勇气,微微倾着身子,轻声问道。 办公桌后,那个中年男子的身影,仍然像一尊雕塑一样,只是威严地耸立在那里,没有理会。 今西亮介觉得女儿,今日有些反常。这个女儿,虽然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其实内里,继承了跟她娘一样的执拗性子。自从宫川的母亲把女儿的姓氏改为母姓之后,女儿虽然年龄还小,但似乎也察觉出自己这个爸爸做了什么,便是和母亲一样同他的关系疏远了。 若是换在平常,宫川恐怕是要极力避免见到他这个父亲。 但现在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西继续敲击着键盘,淡漠地看了一眼宫川,随着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说道:“讲吧,什么事情。” 听到父亲的话,宫川不由得微微揪住自己的裙子,心跳越来越快,感到自己的嗓子都要发干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有没有一些诉讼的案子……能……能分给我,我……我想做。” “哦?”,今西的双眼,像狐狸一样不断来回打转,打量着宫川。今天,这个女儿确实太反常了。居然主动要来做诉讼的案子。今西从办公椅站了起来,看着宫川,冷冷说道:“诉讼的案子,你没有必要做。到处在外面跑来跑去,很累。现在国外,硅谷那边,互联网的东西似乎很火。这些公司的融资需求很大,也需要在东洋这边发行债券和股票。你这些项目好好做,才是正道。你继续跟着小野田吧。” “我想做诉讼”,宫川有些倔强地说道,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柔弱的眉宇之间,隐隐也有一股英气散发出来。 反常,真的非常反常。 今西皱了皱眉头。根据对这个女儿的了解,她成绩优异,但也并未表现过对某一方向的兴趣。安排到跟随小野田做事,从事债券发行项目后,这两年间,她也并未来向自己要过关于诉讼的案件来做。 突然心血来潮想做诉讼,这不像宫川。 今西内心忽然冷不丁浮现出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可能性。也许不是宫川想要做诉讼,而是另有其人,是别人在拜托宫川要案子。想到这个可能性,今西猛地一下眼中散发着浓浓的冷意,看着宫川,说道:“是你想做诉讼,还是别人想做?” 宫川忽然一下感觉心头像是被扎了一下,内心的想法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父亲看出。手指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撒谎这种事情,宫川很少做过,此时在父亲面前更是紧张。宫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快说,这个别人是谁”,今西向前迈了一步。今西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这个女儿竟然在撒谎。这简直是对父亲权威的挑衅。 宫川被父亲的反应,吓了一跳,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像是无法抗拒父亲一般,宫川喃喃地开口道:“是北原,我想要一些案子给他做。” 北原? 今西品着这个似乎陌生,但有点熟悉的名字,紧接着迅速反应了过来。那是大学时期和宫川走得很近的那个野小子。最近还因为接盘了律所暴雷的合伙份额,而成为律界笑话的那个傻小子——北原! 宫川居然又和这种人勾搭了在一起。 今西的鼻孔像是因为生气,而扩大了一些。今西阴冷地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离他远一点。这个事情,不可能!”今西直接甩头,坐在了办公椅上。 办公椅,顿时被压得微微后倾。 “求……你了……爸爸”,宫川站着,低着头,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 “你是要反抗我吗?!”,今西忽然一下睁大双眼,怒斥起来。自己无法容忍女儿,居然如此反抗自己,并且竟然还是为了别人。翅膀硬了,翅膀真的硬了!! 在今西的心目中,所谓“家人”就是应该乖乖听话的宠物。 若是不听话,便打,便骂,让他们像神经反射一样,养成服从的习惯。 如今,宠物居然站了起来。 这个北原,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把女儿迷得鬼迷心窍。 “我告诉你!!佐枝子!”,今西此时面目愤怒,犹如庙里凶恶的门神一般,“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要是敢反抗我,就给我滚出家里,滚出律所!!!” 宫川终于忍耐不住,几滴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自己这个父亲,终究还是像骂母亲一样,也对自己骂起来。 那无数个家人争吵的日日夜夜。 最终,自己也成为了那个同家人吵架的人。 第10章 心爱的女孩子 雏鸟破壳而出,总有一天也要学会自己飞翔。宫川抬起了自己挂着两行泪珠的脸,看着愤怒的父亲,内心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说道:“我不用你给。” 今西愣住了。 虽然知道这个女儿性子拗,如今居然敢顶撞自己了。 胆大包天。 不教训一下,是不行了。自己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结果家里两个娘们,却处处给自己掣肘。一个娘们嗜赌,一个则喜欢在外面勾搭野小子。除了给自己不断地制造阻力,这两个娘们还会干些什么?! 今西不由得再向前跨上一步,站在宫川面前,高高地扬起了他的手掌。“啪”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 …… …… 此时,主任办公室外。 小野田还因为北原说的一连串和宫川的“第一次”而脸色煞白。主任办公室内,突然传出了一阵争吵和怒斥的声音,紧接着竟然响起了一记耳光声。小野田愣了一下,紧接着仿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恶狠狠地对北原说道: “看见没!宫川因为你,给他的父亲骂。你怎么能让她遭到这样的对待?!” 主任办公室内的动静,早已被北原的双耳所察觉到。北原内心,微微摇头叹气,都跟这丫头说了,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她何苦为自己做到这个程度。 此时,律所内越来越多人,听到主任办公室的动静而围观起来,纷纷议论。 “宫川好像和老板吵起来了。” “是的,是的。” “好像就是因为今天跟在她后面的那个小子。” “那小子欠了5个亿。宫川好像是来求老板,给一些案源。” 北原苦笑了一下。他想起了上辈子,在重生之前。也曾有这样一个女孩,喜欢着自己。她的父母也同样反对,为此,她还和家人闹了好几次脾气。然而,最后,做了逃兵的,却是自己。自己给女孩发了信息,既然你的父母反对,那我们就算了吧。 那条信息,应该让女孩很难受吧。 让她所有的努力和坚持看起来,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北原看着小野田,眼中忽然射出寒光,“小野田,你知道吗?当你心爱的女孩子,被这样对待时,应该怎么做。” 小野田忽然一下被北原的气场震慑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北原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主任办公室的门口,伸出手,转动了一下门把。但门把似乎被锁住了。接着,北原挠了挠头,作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北原抬起了脚。 就这样轻轻地抬起了脚。 一只棕色的,有些破旧的皮鞋抬了起来。 这只皮鞋与律所周围的高级装潢格格不入。 “他要做什么?!”,远处围观的律所员工,有人惊呼了起来。 接着,却见面前这个俊拔的年轻人,露出了凶神恶煞的表情,直接伸腿,往办公室被锁住的门,猛地一踹…… …… 宫川被父亲扇了一巴掌,只觉得耳朵鸣叫起来。接着便觉得疼了起来。不是脸疼,而是内心,像是被刀子割了一样。 父亲终于也对自己动了手。 这就是自己的家人。 这就是自己的家 一个从来没有温暖,只有争吵和动手的家。 自己被母亲改了姓氏之后。同学之间,便在背后指指点点自己。说自己是被父亲不要的小孩。自己想交朋友,可同学们只要看到自己的姓氏,便总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自己。 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总是小心翼翼的。 可为什么,倒头来,为什么,还是这样。 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 一个好的家境,也许就应该满足了。 自己从小到大,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宫川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沉入海底,被无边无际的海水吞没,只感到越来越窒息。海底无边的黑暗,将自己包裹起来,压抑地喘不过气。 忽然,“砰”地一声传来。 主任办公室的门,猛地被踹开。一阵风直接刮了进来。门口扭结处的螺丝,直接崩出,弹在地毯上。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宫川面前。他像是一座灯塔一样站立那里,表情悠闲,看不出有任何慌乱,仿佛有一种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淡定。 看着这道身影,宫川一下子呆住了。 那道和自己一起在大学里做小组作业的身影。 那道和自己一起创办读书社的身影。 那道总是和自己能产生会心一笑和默契的身影。 那道只在记忆里的身影,突然一下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现实之中。 宫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原来自己并不孤单。原来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有这样的一束光。 北原走入办公室,直接抓起宫川的手腕,像是在干一件无比自然的事情一样,直接说道:“走!宫川!” 今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居然有人敢踹我的门?!今西定睛看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迅速回忆起了几年前在大学时,见到的那个和自己女儿走得很近的野小子。如今这个年轻人还敢当他的面带走女儿?!今西立刻怒道:“北原!!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带走宫川!” 北原猛地回头,眼神之中散发出的寒光,竟仿佛比武士刀还要锋利。只是一个转身回头的动作,在刹那间竟然还压过今西的气场。北原犹如猛虎漫步于山林之中,忽然一下回头长啸,山林震动,雀鸟惊飞,走兽无不惊惶。北原看着今西,用一种如同钢铁般,不带感情地语调,说道:“宫川是我的律师助理。” 今西被北原散发出来的气质,猛地一惊。 这种气场居然只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散发出来。 这种相似的气场,自己也曾仿佛见过。 是在哪里见过呢? 今西突然一下回想起来,前几年,自己同几位“200米俱乐部”的律师接触过,当初,他们身上散发的,仿佛就是这股气质。 今西迅速平复自己的心情,鼻子抽动,高声道:“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 小野田在外面,已经被这一幕看呆了。得罪今西,是只有傻子才干出来的事情。 “哦?资格?有趣?”,北原突然笑了起来,手中依旧紧紧握着宫川的手腕,“你是律所主任,我也是律所主任。宫川能在你的律所做助理,为何就不能跟着我做助理。” “你一个欠了五亿元的律所,也敢和我比。另外,我可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理事。你得罪我,你在这里,就不要想混下去”,今西的脸几乎因为愤怒,要皱成一团,直接威胁道。 小野田在外面,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 这个北原,真的好傻,居然去得罪宫川的父亲。 这样一来,他和宫川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北原听到今西的威胁,只是依旧淡定地笑了笑,像是这句威胁,无法对他产生影响。仿佛今西在他面前,只是一个只懂得大声嚷嚷的小孩子。北原转过身来,说道:“我作为东京在册律师,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会员。而你作为理事,理应代表会员,维护会员权益。怎么到头来,一个律协的理事,还变成了耍官威的职位。你是来做官的,还是做律师的?!” “官威”两个字被北原故意地加了重音,声响回荡在主任的办公室。 今西被北原的话,猛地一呛,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若是其他的年轻人,早已被自己的威势吓住。 而面前这个叫北原的,竟……竟似乎有点不一样。 “你!你!”,今西咬着牙,忿道。 “我们回去”,北原毫不理会今西的表情,转过身来对着宫川柔声说道。 宫川手腕被北原抓着,只觉得耳根发烫。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受过的所有委屈,仿佛在这几秒内全部一洗而去。宫川跟着北原走向了办公室的门口。在跨出办公室的瞬间,宫川忽然一下觉得放松了,像是一根紧绷的二十多年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 突然一下,仿佛阳光明媚。 而此前的阳光,从未如此灿烂。 萦绕在自己耳边的那些父母的争吵声突然一下消失不在。 在跨出办公室门口的瞬间,好像从一个困住自己二十几年的牢笼里,走了出去。 第11章 第一个案件 “你……你”,今西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咬着牙,想要叫北原站住,但是却说不出话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野小子拽自己女儿的手扬长而去。 今西从未受过如此的耻辱。 对于今西来说,他一直追求一种绝对的掌控感。 这种掌控感,必须消弭一切的不确定性。 保持自己绝对的权威。 这种权威不仅仅要在会社里存在。 并且,即使在家庭里,自己的权威也必须是绝对的,至高无上! 而今天,这个叫北原的臭小子,一个欠债欠了5亿元的穷鬼,蠢货,居然……居然敢这么当面挑衅自己,顶撞自己。这简直就是在用肮脏的扫帚,打自己的脸面!成何体统!如此放肆!! 宫川! 还有宫川!! 自己这个一手养大的女儿,居然和这么穷小子混在一起。居然还和外人在一起,来对付自己这个父亲。 好啊你!宫川!看来是自己这个做爸爸的,从小给你锦衣玉食惯了,太过溺爱你了,让你已经昏了头脑,失了理智,觉得你现在有的,都是理所当然的。 今西的脸愈发阴沉,像是有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即将到来。 办公室外的员工,面面相觑,这也是头一回看到自己的老板,居然被一个年轻人呛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今天还看到这场大戏。” “宫川的那个小男朋友惹祸了吧。”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冲动。” “这下子,小野田组长拿下宫川,肯定没有问题了。” 远处的律师助理,纷纷小声议论。 “够了没!!!”,今西猛地抬头,脖子处的青筋暴起,朝远处聚集的员工咆哮一声。在这一刹那,仿佛玻璃都颤了颤。 远处聚集的员工,像是溅落在地上的水花一样,迅速散开。 今西脑海中浮现了无数个对付北原的办法。这个小子欠了5个亿,有不良执业行为,如果动用自己在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关系,应该可以马上暂停这个小子的律师执业活动。之后在再想想办法,把他的证件给吊销了,让他彻底滚出法律界。 忽然一下,今西的思绪又中断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要花心思对付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今西顿时又觉得自己的脸面再被狠狠剐了一个耳光。 这个小子,还不值得,我动用东京地方律协的关系。 比起直接让他烈性死亡,自己更加喜欢缓慢的折磨对手,就像对待一只小白鼠那样。他不是羞辱我吗? 那就让他尝尝今天被羞辱的百倍,千倍滋味! 这个北原既然是向自己来要案件的,那就给他一桩好了。今西渐渐露出诡谲的笑容。是的,一桩特别的案件。 …… 今西律师事务所,32层,会议室。 刚才在33层,北原和今西爆发了冲突之后,宫川便把北原带到了第32层的会议室。今西律师事务所一共有两层,第33层是主层,既提供给律师办公,也供接待客户之用。而第32层则是专门给律师办公。 会议室里,白色的钢架办公桌上摆放着一盘糖果。 两个纸杯已经泡上了热茶,隐隐的水气,从纸杯里冒出。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男生表情悠闲,倒也不客气地从盘子上拿着糖果,揭开糖纸,直接嚼了起来。 而女生双手捧着纸杯,微微低头,侧脸还有着红印,两只脚在桌子底下,时而并拢,时而又互相碰一下鞋尖,摩擦着高跟鞋。 “抱……抱歉啊”,宫川低着头,脸庞有些通红,“对不起,北原。我真的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别关心我了。先顾着自己吧”北原笑了笑,想让有些沉重的气氛轻松下来,“之前都嘱咐过你了。不要勉强。如果你父亲不答应就算了。为了我不值当。” 北原是实在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北原倒是内心一揪,心疼起面前的这个女孩。 她一定过得很累吧。 宫川低着头,青丝垂过两颊,遮住她的眼睛,小嘴像赌气似的微微撅起,用一种旁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嘟囔道:“值……值当的。” “那案源呢?北原,你打算从哪里找案源”,宫川撅完嘴后,又抬起头来,身体前倾,双脚轻轻晃荡。 “随意吧”,北原嚼了几下糖果,像是玩世不恭一般笑道,“实在找不到案子,我就去裁判所门口,发发小卡片。” 宫川听了之后,一脸认真的表情,细细思索起来,接着又挺直了腰板,严肃地说道:“好的。那我晚上,去给北原君印名片,我们周一就去裁判所门口。我们是从哪个地区的裁判所开始发起了。先去新宿区呢?还是其他地方?又或者我们挑战一下,去高等裁判所门口发卡片?” 听到这番话,北原差点“噎”地一下把口中的糖果吐出来,幸亏自己是重生而来,已经经过人生历练,能对面部的表情肌肉做到自如地控制,不然这一下,他真的要笑出来。 这个叫“宫川”的女孩子,怎么傻乎乎的,还当真了。 她一个东大毕业的,怎么还真的去干这种事。 如果我们采用世俗的鄙视链来看的话,在法律服务行业的“最底层”,莫过于那些在裁判所门口派发名片的小律师了。 那里,不适合她。 她值得一个更加好的舞台。 一个更加能发挥她才能的舞台。 “你还真的跟过来做助理?”,北原笑道。反问之中,其实已经透露出拒绝的意思。 “那是自然呀”,宫川认真地盯着北原,“我可没有开玩笑。” 接着,宫川似乎感到北原要拒绝自己,眉毛微动,又说道:“北原君,如果你拒绝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额~~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威胁”,北原哭笑不得。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一脸认真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再拒绝。 “那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了”,北原露出一脸的坏笑,“我可不是一个好老板。既然有你在。你就负责发卡片,我在所内吹空调。” “你!”,宫川一听到这个安排,顿时撅起了嘴,忍不住举起手拍了一下北原的手背,“北原君,这样不行的。你也要努力起来!” “你是助理,还是管家婆呀!”,北原抬了抬眉毛,露出浮夸的表情,讥笑道。 宫川刚要反驳,忽听得北原用“管家婆”称呼自己。管家婆?只有一个男人的老婆才能管家吧。等等?!北原君是说我在像是他的老婆一样吗? 宫川一时之间,俏脸涨红,又羞又恼。恼的是,北原君居然这么轻浮。羞的是……是……是,想想如果自己真的成了北原的妻子,去照顾他,帮他管好家里,那样的生活……好……像……也……也……挺好。 “别这么说”,宫川装作发怒的样子,又拍了一下北原的手,随后又止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 看到宫川笑了起来。 北原的心忽然一下舒坦了。 她笑了,就好了。 和家里人闹成这样,北原怕宫川的心理压力太大。 忽然,会议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玻璃房外,一片黑压压的人影聚集,像是要把这个小小的会议室给包围一般。 会议室内,刚才还是欢声笑语的氛围,顿时凝固起来,像是冻成冰块一样,随后被砸在地上摔碎。 紧接着,传来两声“哐、哐”的敲门声。 第12章 卷宗 望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在会议室外面,看来是来者不善啊。北原立刻将糖果吞下,收敛笑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冷峻的表情。在转瞬之间,就已经完成表情动作、神态和气场的切换。 能出动这么多人马的,想必就应该是那位了。 北原心念微微一动,就知道来者应该是宫川的父亲——今西,又找上门了。 会议室的门把转动,发出“咔嚓”一声。 随后,门被缓缓打开。 却见一个穿着深蓝色竖纹西装,面目威严的男子站在会议室的门前。一条条蓝灰色的竖纹,犹如百兽之王身上的斑纹一样,散发出一股威压的气场。来者正是宫川的父亲今西。今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发怒的失态表情,相反浮现出一种宁静的神态,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样。 今西的旁边,则站着小野田。 小野田脸上挂着一副对今西谄媚的笑容,见到北原和宫川在一起,嘴角微微抽动,像是不满“未来”妻子,竟如此亲密地和一个男子,在这样一个房间内度过。但随即,这种不悦的神色一闪而过,小野田又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北原,像是有什么好戏即将发生。 看到自己的父亲来了,宫川蹙眉微皱,也站了起来,不自觉地往北原身边靠了靠。刚才,父亲那一巴掌扇过来,脸色红印的痛楚,还未完全消散,内心对看见父亲,依然有着很强的抵触。 “北原”,今西亲切地叫道,用一种像是称呼老朋友的语气喊着北原的名字,仿佛刚才同北原面红耳赤的争吵,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接着往北原走近了几步。今西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像是藏着某种算计一般。 听到这莫名亲切的“语气”,北原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 这个老东西,怎么突然装出一副这个模样。 虽然北原之前未接触过宫川的父亲,但经过刚才的交锋,北原大抵已经知道今西是一种掌控欲非常强的人。而这种人往往非常记仇。 就凭自己顶撞了他,今西能够记恨自己,恨上一辈子。 “你之前说的不错”,今西微微笑道,“我作为地方律师协会的理事,的确应该照顾,照顾年轻律师。” “我这里啊,有一桩案件,你要不要呢?”今西虽然笑着,但嘴角翘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案件标的额可是有整整将一亿两千万元呢,如果帮苦主成功索赔,律师费应该可以达到六百万元。” 今西十分自信。刚才他和北原在对峙,他居然忘记了最为根本的一点,那就是北原才是有求于他的人。从这点上看,双方的地位其实根本不平等。而刚才居然亲自下场同北原争吵,实在是昏招。 想到这里,今西内心怒骂起那个女儿!!都是那个女儿让他失去了理智! 不过嘛。面对案件标的额一亿两千万元,今西相信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可能拒绝。 北原听着这个案件标的额,内心开始盘算起来。一亿两千万元,从数额上看,这起案件很有可能应该是商事诉讼。 即使算上前期律师代理费用,至少也应该在100万元以上。 但是这个老狐狸,突然发善心,怎么回事。 北原一时之间,竟有些搞不清面前的这个老狐狸在打什么算盘。 “是什么类型的案件?”,北原开口道。 “不要问这么多,就说你愿意接吗?”,今西笑得有些狰狞,“你就这么胆怯吗?5亿元的债务,难道你不想还了。现在的你,难道还想挑案子?” 真是拙劣的激将法。 北原内心冷笑了一下。 这个陷阱布置太明白了。不过,越是这样,北原却觉得越有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北原喜欢那种危险的感觉,那种身陷陷阱的感觉。越是处境危急,越是能让自己的神经兴奋起来。那种在钢丝上游走,而身下就是刀山火海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了。 “好的,我接。”北原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仿佛像是一头饿狼,在捕猎之前,舔舐着自己锋利的牙齿。 今西微微皱眉,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正如自己所料,接下了这个案件,但是他的反应,为何好像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他为什么不担心这里头有陷阱,为什么反而还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在听到北原说“我接”的那一刹那,今西身后的律所员工,顿时都露出了嘲讽和看戏的表情。 而小野田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则更加夸张,以至于连左腿,都忍不住微微抖动起来。 “好的”,今西笑嘻嘻地把手上的档案袋,递给了旁边的小野田,随后慢悠悠地说道:“我来告诉你,这是一起什么案件。” “你肯定以为这是一起商事诉讼吧”,今西冷笑道,“其实这只是一起交通肇事案。只不过,因为委托人开的是劳斯莱斯的豪车,被撞毁了。所以标的额才看起来这么高。” “噗。”旁边的小野田差点没忍住笑,发出了轻微的口水声。 交通肇事案件,可以说是法律案件内,最“底层”的案件。 今西先通过一个较高的标的额,误导北原,以为这是一起商事诉讼案件,拉高北原的期望值。 然后,再抖出这起案件其实只是一桩交通肇事案。 这是明明白白地在讽刺北原。 “哦,对了。忘记提醒你”,今西接着笑道,“交警已经判定了。我们的委托人负交通事故全责。而且呀,我和委托人谈好了,这桩案件是风险代理的收费模式。如果,你输了,那抱歉,一分律师费都没有哦。” 在交通肇事案件中,交警出具的事故责任书,基本没有被推翻的可能。 而交警已经认定委托人负全责,那意味着,官司要同肇事者打起来,几乎必输。 至于所谓的“风险代理”的收费模式,即是律师费主要取决于案件结果,若官司打输,则律师费几乎为零。 也就是说,这个交通肇事案,北原接了,不仅一分钱赚不到,还要白白出力。 这个今西,鬼主意还真多。 北原冷笑起来,弄了这么一番操作,仅仅只是为了羞辱自己。 小野田瞟了一眼旁边的宫川,接着拿着手中的卷宗,走向北原,一脸坏笑地说道:“北原君,这起案件好好努力哦。不要因为是一件交通肇事案就嫌弃哦。所有律师都是从小案子做起的。” 在说话的过程中,小野田特地着重的强调了一下“小”字。 北原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正要伸手接过之时,忽然,小野田像是预备好了一样,手故意一松,紧接着,整个档案袋从他的手中滑落。档案袋的扭绳并没有系好,在松手的瞬间,扭绳立刻脱落。 紧接着,档案袋里的纸张,顿时像雪花一样,从袋子散落出来。 许多白色的纸张,顿时在空中飘了起来,散落在地面。 刹那之间,会议室的地毯上,顿时洒满了卷宗材料。 “啊呀呀,啊呀呀”,小野田故意惊呼道,“北原君,你怎么没接好。” 今西冷笑着,望着散落一地的卷宗,对北原慢条斯理地说道:“麻烦你捡起来吧。” 对,就是这样。 让面前这个叫北原的年轻人,彻底明白,谁才是站在高位者。 第13章 法谚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北原上。 今西看着北原,得意洋洋地欣赏这一幕。他断定这个年轻人绝对受不了这样的耻辱。快发怒,快气得上蹿下跳吧,像一个弱者一样,只能用无能的狂怒,来证明自己。 快失态吧。 一个血气方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刚才,你怎样让我失态,我就让你现在怎样失态。 北原,你就是一个小丑。 一个供我们笑话的小丑! 今西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前倾,像是迫不及待欣赏北原即将出丑的一幕,而要做到舞台第一排的观众。 另一边,小野田的嘴角愈发翘起,欣赏着眼前的场景。这下一来,宫川就会知道,哪一边,才是正确的选择,究竟是要跟着北原,一个欠了五亿元的穷小子,还是要跟着小野田,一个冉冉升起的明星律师。 哪边才是有光明的前途,现在将会显示得清清楚楚。 而跟着北原,就是要遭受这样的羞辱和白眼。 宫川看着飘落一地的白纸,忽地眼睛有些泛红。为什么大家要这样对待北原?不帮帮北原就算了,可为什么还要这样羞辱他?宫川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她完全想不到小野田就会故意来这一出,来耍这种极其微小和卑鄙的伎俩,简直太可笑,太荒唐了。 宫川越想越是生气,侧着头,冷冷地瞪了小野田一眼。 小野田正陶醉在胜利中。刚才,北原在主任办公室,搬出一堆他和宫川“亲密”的例子,来挫自己的面皮。不过现在嘛,局势彻底逆转了。也难怪,北原只能够通过“炫耀”他和宫川的关系来刷存在感了,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在宫川面前丢了面子,看你这个北原,还怎么和她相处。 忽然一下,小野田感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抬起头,却发现宫川俏脸冷对,平时一副温和的表情,在这一刹那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可怕。但仅仅只是一瞬之间,宫川的表情又恢复如常。 刚才,宫川是在怒视我吗?小野田突然一下懵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宫川一直是一个“好好先生”。无论什么样的任务分给她,她都任劳任怨,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和煦的微笑。至于宫川生气的样子,小野田从没有见过,也完全无法想象。 而刚才,刚才宫川是在生气地盯着自己吗? 是我自己看错了吧。宫川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小野田内心安慰自己道,一定是最近自己是在太累了,所以看错了。 一道道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叫北原的年轻人 仿佛都在好奇他会怎么做。 这个年轻人的面庞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似乎带着一些血丝,好像是因为熬夜带来的消耗。但是眼神之中,却透露着一股坚毅。 领带也系得松松垮垮,看起来,没有一个正经的模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超然淡定的气质。 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知为何,仿佛隐隐有一股魅力,叫人忍不住去追随他。 面前这个叫北原的年轻人,忽然笑了一下。 笑得非常轻松,非常自若。 笑得那样光明,那样磊落。 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难住他的困难。 在看到这笑容的刹那,今西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几分。面前这个叫北原的年轻人,似乎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年轻人的理解范围。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还笑得出来?!难道他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在羞辱他吗?!今西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年轻人的心态,竟然能够淡定到这种地步。 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在排除掉所有的选项之后,今西认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蠢到,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在羞辱他。 真是的,北原看着散落一地的材料,内心抱怨道,接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个笑容,是出于对法律的真正热爱。 真正热爱法律的人,是哪怕接到一个再小的案子,脸上都会止不住地露出兴奋。 至于羞辱什么的,北原倒是毫不在意。 毕竟,狗吠了你,你总不能吠回它吧。 不过,他们对待委托人的卷宗材料,倒是有点让自己恼火了。想羞辱人就算了,可怎么能这样对待卷宗呢?律师的职业道德,好歹是要有的吧。真是的。 他身子微微一斜,最后便弯起腰,半蹲在地上。 在蹲在地面上的那一刹那,整座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在场的所有人仿佛止住了呼吸。 北原伸着手,一张纸、一张纸地捡了起来,像是捧着什么宝贝的一样,小心翼翼地编排,放好。在一刹那,众人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受到屈辱的年轻人在忍气吞声地,捡起那些卷宗材料,而是一个漫步于海边的小孩,在沙滩之上,拾取着漂亮的贝壳。 接着,宫川看着北原的背影,忽然一下眼睛又模糊了。内心某个深处的地方,似乎颤了颤。接下来,宫川也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看不懂的举动。 宫川也身子一弯,半蹲在了地上,随着北原,一张一张纸地捡起来。律所主任的千金,就这样也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起洒落在地上的纸面。 小野田彻底呆了。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宫川——今西的女儿。 为什么,为什么居然在做这种事情。她难道不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吗?! 在场的律所员工,也纷纷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老板的女儿,居然也屈尊自己,跟着那个欠了五亿元的小子,一起在地面上捡材料。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不必这样的”,北原微微侧头,对着也同样半蹲在地上捡着纸张的宫川,低声说道,“你不用捡,我来就行了。” 宫川露出了一个调皮般的微笑,像是在沙滩上贪玩地铲沙子一样,悄悄道:“我可是你的助理。你在捡,我当然也要跟着捡呀。不然,怎么算是你的助理。” “真是拿你没办法。” 北原收拾好一张张纸,整齐地收回档案袋之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西装,面上毫无受到羞辱而发怒的神色,仿佛刚才什么也没经历一般。北原望着今西,目光坚毅而有力,淡淡地笑道:“今西律师,希望以后,您不要这样对待委托人的材料。” 听到这话,今西面庞微微抽动。这个年轻人,居然又反过来教训自己!刹那之间,有一股怒火从胸膛中升起,正想开口之时,却见面前这个年轻人,嘴唇微动,像是有一句咒语念了出来,萦绕在会议室之中。 “qui legem diligunt, custodiuntur lege” “你在说什么?!”,今西立刻着急追问道。很明显这是一句外国语言,当是又并非是英语、法语或者德语。今西熟悉海外业务,能够说五种外语。但一时之间,今西竟没听出来是什么样的语言。 北原扫了扫档案袋上的灰尘,又吹了吹袋子,接着说道:“这是一句拉丁语的法律谚语——‘爱护法律的人,亦得法律的爱护’。”[注一] 话音落下,会议室立刻陷入了寂静。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北原引用这句法谚是在讽刺今西。讽刺他就这样粗暴地对待委托人的材料,是不够——爱护法律。而不爱护法律,自然也将得不到法律的眷顾。 今西再一次愣住了。 手指绷不住地微微发颤,眼角则不断抽动。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被一个年轻人,两次呛得说不出话来!!! 注一:本条法谚为作者瞎编。欲知道更多法律谚语,请看:郑玉波,法谚,法律出版社。 第14章 休息 东京,都港区,青木街天桥。 夜色已经隐隐笼罩住天空,只剩下天际线那一处,还残留一抹隐隐的夕阳红。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天桥边缘的彩灯也闪烁着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颜色。 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天桥上人流涌动,西装革履和办公室筒裙的男男女女,都面带疲倦的神色,摩肩接踵的走动,像是黑白相间的潮水在缓缓流动一般。 时不时,天桥底下的车流,传来几声暴躁的喇叭声,示意前方的车,不要随便插道。 宫川小心翼翼地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迈上天桥的台阶,眼神一方面注意脚下的台阶,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得跟随着前面那个男子的背影,像是盯着那男子的背影,走神了一般,步履忽然一个不稳,鞋尖磕到了楼梯。 “呀”,宫川眼睛闪过惊慌的神色,轻轻喊了一声。 一个手掌抓住宫川的手腕,虽然手掌的表皮似乎有一些粗糙,但是却温厚,有力。掌握住宫川的手腕之后,轻轻一拉,让宫川又恢复了身体的平衡。 “小心一点”,北原的声音传来。 这个男子的声音,像是有一种魔力一般,立刻安抚了女生慌乱的内心。 “抱……抱歉,总是让北原君担心了。”宫川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北原看着宫川,不仅有些担忧起宫川的心理状态来。自己和宫川的父亲闹掰了倒没什么。但是宫川和她父亲,再怎样,也是父女。今天弄出了这一出戏,自己还可以回在东京的小出租屋,但宫川呢?宫川倒头来,还是又要回到她的那个家。 北原站在阶梯,等着宫川和自己并排,才接着一起走。北原踩着天桥的阶梯,问道:“今晚,你回家怎么办。和你父亲,该怎么相处?” “北……北原,不用担心……这个。反正……我……在家……平时也大多……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宫川提着手提袋,眼中闪过不好意思的神色,似乎是不愿意在北原面前,提起自己糟糕的家庭。 不知道为什么,宫川不想让北原看到她这不好的一面。 北原看着宫川的神态,也知道不好再多问了。不过,看着一片乌压压的下班人潮,虽然拥挤,但是心情,却不免愉快起来,毕竟周末要到了,北原轻轻吹起口哨,侧头望着天桥底下逼塞的车流。 “北原君,你……真是轻松呀”,宫川看着北原吹口哨的样子,不由得被逗笑了一下,在她的印象中,北原一向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吹起口哨来,倒是形成了反差。 但是,白天的那一幕,北原和她父亲发生冲突的画面还是挥之不去,想到这里,宫川不免又有些揪心,于是轻轻拉了一下北原的一角,“我父亲给你的那桩交通肇事案,北原君打算怎么处理” “嗯……嗯”,北原笑了一下,随即含糊道:“下班时间,不谈工作。” 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糊弄人的本事,可以说是北原上辈子最擅长的本领之一。 看着北原调皮的样子,宫川的小姑娘脾性不由得也一下上来,不自觉地伸手想去掐一下北原,但手伸到一半,忽地又觉得这样是不是太亲昵了,于是手又僵了一下,像触电般的缩回来。 宫川顿时觉得自己把气氛有些尴尬,只好和北原并排走着,一言不发。 两人走到天桥的尽头处,在这里天桥的楼梯有两侧,一侧往东,一侧往西。 “我走这边,北原,你呢?” “我是另一边。” “那好吧。” “再见。”北原挥了挥手。 宫川眨了眨眼,像是满心期待着什么一样,也朝北原挥了挥手,笑道:“周一见。” 看着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之中,北原才从天桥上缓缓了走下来。今天一早上,先是应付小早川来查封财产,接着又是下午又是去了今西律师事务所,还大战了一场。 重生而来的第一个周五,有些漫长。不过,总算能回家了。北原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累得散架了,真想好好放松。 …… …… 东京,新宿区,海树公寓。 507号房门前,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内,随后转动,翻出了清脆的一声。接着,门被打开。望着漆黑房内的一片,北原站在门口,凭借记忆,伸手在墙壁摸了一会儿,似乎摸到了一个凸起的小按钮,随即按下。 “啪”一下。 房内的灯光亮起。 一个非常狭小的公寓间,映入北原的眼帘。在一个狭窄的过道之后,便是一个“客厅”。这个“厅”委实有点小,估计连两张沙发都放不下,以至于能不能称之为“厅”,都要另说。 厅中间放着一个被炉和一张桌子,还有在地上的床铺。旁边则是一些法律的书籍,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显得有些零乱。 粗略扫了一下,整个公寓间大概不到20平方米,却硬生生地装下了一个厕所,一个客厅,还有一个煤气灶。当然,至于卧室,北原没瞧见。估计这个客厅就是所谓的“卧室”了。 这就是“京漂”的生活呀,北原微微吸了一口气。一下子住进这逼仄的空间,还有点不是很习惯。 北原手提着吉野家的牛肉盖浇饭放在了桌子,一同被放在桌子上的,还有那个交通肇事案的档案袋。 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迫切需要营养的补充。 打开吉野家的外卖餐盒,牛肉和烧汁混杂一起,发出诱人的香味,餐盒内摆着一颗温泉蛋,上面还沾着温热的水。蔬菜盒里,则有着西兰花、萝卜和玉米粒,橙绿相交,显得十分好看。 虽然是制式快餐。但这样一个有荤有素的套餐,放在一个已经肚子饿坏的人面前,无疑就是一份超级大餐。 北原立刻拿着筷子,狼吞虎咽起来。牛肉和烧汁,一起被筷子送入口中,恰到好处的咸度,刺激着舌头的味蕾,随后又夹起一口有些软糯的米饭,就着米饭的湿气,一起送入口中。米香、肉香、咸香,顿时交织在一起。 真是舒服呀。 北原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神经仿佛都在发颤,一种轻松的愉悦感,像是花朵一样在身体内部绽放。 吃着,吃着,北原不免还是心绪还是飘到了目前的问题上。 一个是自己律所暴雷,欠债五亿元的事情。原律所主任,江藤跑路失踪,整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之处。债主是谁,江藤究竟弄丢了什么文件,北原还没来及开始查。但想必一时半会,此事,估计是查不清楚的。这件事,得慢慢循序渐进的推进,不能着急。 至于那个交通肇事案。 自己虽然还没有看卷宗,但是按照今西的说法,整件事似乎比较简单,无非就是事主开着豪车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发生追尾事故,车辆损毁严重,但幸好没有人员伤亡。交警判定事主负事故全部责任。 仅从今西的说辞来看,整桩案件几乎不存在翻盘的可能性。 交警已经对事故责任作出认定。 但毕竟是价值1亿两千万日元的豪车。 如果,这个案件真的存在突破口的话…… 北原瞟向了那个棕黄色的档案袋。在音乐的演奏上,曾经有这样一个说法:即,其实越是简单的乐曲,演奏起来,反而还是越难。因为没有浮夸的技巧修饰,一个乐手的基本功,将完全暴露在观众面前。 如果,这桩案件,也存在看突破口呢?哪怕是百分之一可能性的突破口? 那…… 想什么呢?北原赶紧控制住自己忍不住思考工作冲动,好不容易的下班时间,应该好好放松才对嘛。北原一边笑着,一边拿着温泉蛋,轻轻敲击着桌面。 温泉蛋敲出细缝,随后北原小心翼翼地揭开几道碎壳。里面的蛋白和蛋黄,像是果冻一样漂浮在壳内。顺着敲出的蛋壳口,北原猛地一吸。蛋白和蛋黄瞬间,被吸入北原的空中,向汤水一样化开。 真爽!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饮料吸管是纸吸管,而不是塑料吸管。 酒足饭饱,北原摸着自己的肚子,舒服地倒在被炉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15章 石原里美 此时,距离北原所在的东京新宿区,五十余公里外的西武藏野市,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 研究所坐落在市中心,时间已经将近晚上10点。整座研究所的大楼已经空荡荡,漆黑一片。扶手电梯已经停止了运转,时不时地会有几个打着手电筒的保安在研究所里面巡逻。 然而,在一片漆黑的研究所内,二楼处的一个玻璃办公房,却隐隐透着灯光,一道窈窕的身影,在光线之中,若隐若现。 两个保安走过这个玻璃房,往内看了看,露出一脸八卦的表情。 “啧、啧、啧。” “又是那个女人吗?” “是呀。” “怎么晚都还没回去?” “怎么这么拼?” “你说她家里有男人吗?” “老是工作得那么晚,哪有男人呢。” 两个保安有说有笑,,打着秋风,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玻璃办公房内,其中一张桌子上的台灯正亮着,桌面上各种杂乱的材料四处堆放,申请表、说明情况表、报告书,一页又一页的文书材料。 台灯的灯光,照着桌子旁的那个女人。她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样子,留着差不多齐肩的短发,正露出烦恼的表情,两道蹙眉微微皱在一起,樱桃般地小嘴则轻轻撅起。 但饶是如此,这脸上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是一个甜美非常的长相。 然而,这种五官的甜美,却又和身上的一种干练的气质相融合,变成一种柔中带刚的秀美。 让人仿佛看到这朵虽是娇滴滴的小花,却有着直面狂风暴雨的勇气,生出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 女人身上穿着白卦,白卦上的工牌,写着“法医:三澄美琴”,几个字。 三澄正抬着笔,填写着一张“情况说明”表,写着写着,不由得笔又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最近的三澄实在有些烦恼。她作为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的法医,前几天接受了一个委托,确定一具尸体的死因。结果,自己却意外发现,这具尸体的真正死因是mers,即中东呼吸综合征。 最后一路追查,死者生前虽然在沙特阿拉伯出过差,但并非在中东感染。相反,是在东央医科大学病院受到感染。 也就是说,自己意外指出了东央医科大学病院的防疫漏洞。 虽说对社会来讲是好事一件,这样一来,自己也就彻底得罪了医学界内的权势者。自己本来是作为医学院准教授过来在这个研究所暂时担任法医。 现在,调回大学已经几无可能。 而且,现在已经不断有匿名举报信在攻击自己。自己被迫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在处理这些匿名举报上。 事业遭受打击就算了。 新谈的男朋友,也因为嫌弃自己工作太忙,而分手了。 唉。 三澄忽然觉得身体有点冷,于是拿着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但过了一会儿,却又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冷。 三澄回头看了眼已经漆黑一片的研究所,不由得身体蜷缩了一下,自己并不是真的冷了,只是也期望着这个时候,要是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分担一下自己的情绪该有多好。 忽然一下,三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面庞。 那是她在大学时期,谈的男朋友。 他的名字叫做北原义一。 他脸上总是挂着微笑。 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虽然为人很死板,但心地却特别善良。 跟他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舒服。因为他似乎总是愿意包容着你的一切,从不嫌弃你。想着过去和北原相处的一些细节,三澄突然笑了起来,微微翘起的嘴角,像是天使和煦的面容一般。 此时,台灯忽然闪了一下,一下子把三澄的幻想给中止。 三澄的眼光,顿时又黯淡起来。自己和北原已经分手三年了。当初是因为异地,自己主动提的分手。自己大学毕业后,主动去了关西进修法医学。 而北原依旧留在关东。但是,倒头来,自己最后却也是在西武藏野市工作,距离东京也才不到50公里。三澄突然觉得自己当初提的分手,有点像个笑话。 仔细想来,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像是一个笑话。 如今不知道,北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三澄拿出了手机,迅速找到了北原的line头像。过了那么久,他还是用着一个叫作“獬豸”的卡通头像。獬豸看起来,有点像是一个独角的麒麟兽。据他说,是古代传说里,象征公平与正义的神兽。 三澄看着北原的line,顿时手紧张得有点发抖。那么久,都没给他发过信息了,突然发一条,他会怎么看我?他会觉得我很奇怪吧?怎么办?到底该不该发? 三澄的内心开始纠结起来。 内心的天平一会向左斜,一会向右斜。 过了好一阵,纠结的小手,还是按起了屏幕。 “北原,你最近怎么样了?” 信息发完之后,三澄顿时觉得脸上发烫,直接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仿佛手机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 …… 东京,新宿区,海树公寓。 一个狭小公寓房内,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紧接着就震动起来。“嗡”的一下,整张桌子仿佛也在跟着这个手机震动一般,也响动了起来。刹那之间,房间内,像是有人突然吹起一阵极其嘹亮的号角。 “卧槽!”吃饱饭后,迷迷糊糊睡着的北原,顿时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声惊醒。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跳,犹如无数道电流在一秒之内高压通过了自己的心脏。心脏仿佛要不受控制,硬生生地要从胸膛内跳了出来。 北原直接“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见到只是手机震动之后,急速跳动的心脏,顿时平和了不少。 自己以后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把手机调成静音! 北原摸着自己的胸膛,心有余悸。这要是猝死了,恐怕得好几个月才能发现,估计自己还要被列入成是死因不明的人士,送去给法医解剖。 这到底是谁,这个点发信息,北原内心骂道,随后打开了手机。 却见line的信息上写着,“北原,你最近怎么样了”,而发送者是三澄美琴。这是原主手机内,所有通讯人,唯一一个以真名标注,而非昵称标注的人。 前?前女友? 北原看到这个名字,立刻就回忆起来。三澄美琴,是他在东大本科时,谈的女友。宫川虽然在大一和大二的时候,和自己挺暧昧的,但是自从她父亲今西让她离开和自己一起创办的读书社之后,便和宫川的距离有些远了。 后来,原主和医学部的一个女生谈起来了恋爱。据说三澄好像还是医学部的女神?性格似乎有些执拗,考了一个高分数,却偏偏选择了冷门的法医学,天天同尸体打交道。 毕业的时候,她找了个异地的理由,把原主给踹了。 呵! 原来是前女友作妖呀,北原微笑起来。在如何对付前女友这方面,自己上辈子,可是有太丰富的经验了。 这时的最佳策略,就是不回复。 嗯! 北原正要把手机放回桌面,突然手一僵。这个叫“line”的东洋软件,好像是会显示对方是不是已读消息。如果,自己已读不回,那岂不是显得有点小家子气?这样有失自己的大将风采。 这个东洋软件,还真是麻烦。 北原立刻全副身心开动起来,脑中迅速思索,该如何回复三澄的消息。 在这一刹那,北原的脑海内部,仿佛有张巨型棋盘,无数棋子上面落下,移动。而北原就是那个棋手,仔仔细细地认真推演,每一手棋带来的可能后果。 像是经过了战国混战,天下逐鹿之后。 北原内心微微一笑,心中有了一个最佳的回复方案,露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于是手指在屏幕上动了起来。 却见手机屏幕上,发出了一条信息。 这条信息只包含了一个标点符号—— 【?】 …… 西武藏野市,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 桌面上的手机,“嗡”的一下震动起来。 三澄的心顿时感到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有直觉,这一定是北原给他回复信息了。北原会给自己回什么呢?三澄的内心既紧张,又有些激动,手颤得更厉害了些。三澄脑中开始忍不住幻想起来。 北原他回复我了。 会不会,这会变成了我们一个复合的契机? 北原这些年来,是不是一直都忘不了我? 如……如果,自己复合了,那这边法医的工作怎么办? 要不要去和北原住在一个地方?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要跨市通勤? 如果去东京的话,要住在哪里呢? 三澄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打开了line。 然而,却见信息只显示了一个问号。 【?】 问……问号?三澄完全没想到北原,就如此简单地回了一个问号。三澄立刻滑动手机,然而却也没加载出其他信息。是的,北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回了自己一个问号! 这下子,三澄内心满是问号了。 怎么回事? 自己完全想不通。 北原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号是生气的意思吗? 好像是,但又好像不是。 北原生气的样子,三澄真的很难想象出来。 难道他是有新的女朋友了吗? 他这个问号,会不会是在含蓄的关心我最近怎么样了? 三澄正纠结着怎么回复这个简单的问号。忽然,line这边,北原又给自己发送了一条信息。信息里是一条网站的链接,名称是《前女友找自己的十大原因调查》。 三澄看到这信息,立刻心里一紧,马上点了进去。 却见,这个网站,粗红色的字体显示,排名最高的原因是,前女友最近生活过得不如意。“前女友最近生活过得不如意”这几个大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刺眼,像是活生生嘲讽三澄一般。 “北原!!!我就不该给你发信息!!”,三澄撅着嘴,一下子嗔怒地把手机扣在桌子上。 第16章 早餐 周一上午,8点半,江藤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的办公厅的窗帘也已经拉开,和煦的阳光透光窗户,照射在地面,形成暖洋洋的光斑。之前在地面上的各种凌乱材料,也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堆放好在一起。几张办公桌的椅子也排好,放在桌子下。 整间律师事务所仿佛又回复了生机一般,脱离了之前死气沉沉的状态。 北原悠闲地坐在办公桌旁,经过一个周末的整修,自己的精神和体力已经基本回复,整个人处于一种精力充盈的状态。而那个作妖的前女友,好像是叫三澄,自己回复了信息,她就再也没回复了。想必她应该是又气又恼吧。凡是不利于前女友的,我们都要大力支持。 嗯!前任,过得越不好,我就越开心。 想到三澄收到自己的信息,应该会气得跳脚的情形,北原微微咧开了嘴,自己这一波应该赢麻了。 “叮当”一声,律所的门被推开。 却见是笑盈盈的宫川,她今天上身穿着淡米色的条纹衬衫,下身则是米色的半身裙,两件上衣、下衣,将玲珑的身段凸显出来,散发出一种温婉可人的气质,她的脖子还打着一条丝带,给人一股贵气的感觉,让人乍一看到,仿佛是一个洋娃娃一般。 宫川手上提着一个袋子,脸上洋溢着微笑,见到北原,笑意更浓,拿着袋子直接走向北原的办公桌,轻声道:“北原君,这是你的早餐。” 袋子放在桌上,棕色的纸袋印着一个星巴克的商标。却见里面装着一个太阳蛋培根烤吐司,还有一杯蒸汽奶。虽然吐司还没拿出来,但里面的香气,已经弥漫而出。太阳蛋的熟度刚刚好,蛋白已经略微凝固,然而中间的蛋黄却还是液体的状态,被一层薄膜仅仅抱住,吹弹可破。 “很丰盛嘛”,北原笑道,“这个助理买的早餐,我要打一百分。”北原特别喜欢吃太阳蛋,特别是享受还是液体的蛋黄,在口中爆开的爽感,那简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享受,没想到宫川第一次买早餐,就恰好买到自己最喜欢吃的太阳蛋。 北原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吐司拿了出来。 这种欲破将破的蛋黄,必须谨慎处理,稍有不慎蛋黄就会爆开,流到四处都是。 宫川这边也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鸡蛋吞拿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打开了咖啡的盖子,两只眼睛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北原。 刚才进到办公室来,宫川发现北原似乎正在傻笑。宫川几乎从未见过北原露出过这种表情。 他刚才在笑什么呢? 要不要问一下? 会不会太多管闲事了? 宫川忽地想起北原把自己叫做“管家婆”,那颗少女心不免又萌动了几下。 要的吧。 毕竟我是助理。 嗯!我是北原的助理! 还是问一下。 宫川装作不经意间,侧了一下头,像是随口打招呼一样,问道:“北原君,刚才你在笑什么。” 女人的杀招,总是在这样的平平无奇的瞬间,就已经送出,让男人猝不及防。多少好男儿,就是败在了这些看似安全的发问之中。 “哦~”,北原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颗太阳蛋,想着怎么把它安全地送入口中,另一只手握着蒸汽奶,抿了一口,说道:“没什么,就是周末的时候,前……” 北原想说,前女友给他发了信息,但“前”字脱口,突然之间,北原的神经一颤,迅速意识到,自己差点闯了大祸。可不能在和自己关系好的女生面前提“前女友”三个字!若是提了,那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随着神经一颤,喉头的肌肉顿时也一起绷了起来。 一口蒸汽奶,直接呛了出来,几滴奶沫溅到了桌子上,北原止不住地开始咳了起来。 “没……没……事吧”,宫川给北原的反应吓了一跳,马上拿着纸巾出来,擦拭着桌面,随后又用手,轻轻地拍着北原的背部。 “嗯……嗯……就是我周末的时候在浅草街买东西,抽奖,抽到了一个手办,很开心。”北原咳了几声,赶紧补充道。 “额~”,宫川歪着头,半眯着的眼睛里,像是藏着大大的疑惑,“可是我记得,以前北原君,不是不喜欢买东西的时候,去参加这些抽奖活动嘛。” 宫川觉得北原有点不对劲。为什么,刚刚北原这么大反应呢?明明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呀。而且……而且,他刚才的回答怎么感觉有点心虚呢? 他说去街上买东西。可男人不一般周末喜欢呆在家吗,谁喜欢去买东西。 等等……北……北原,他是自己一个人去买东西,还是有人去陪他买东西? 宫川的手揪着裙角,越揪越紧。 北原本科的时候,可是谈过一个女孩子。他虽然工作以后,听说没在谈了,可……可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关系要好的女孩子。 他这个周末,是不是和女生一起度过的?! 北原看着宫川微微皱眉思索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一下子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所在,立刻把身边那起的交通肇事案的档案袋拿了过来。这种时候,就该拿工作来当挡箭牌。北原问道:“宫川,你今天约的是几点的客户?” 宫川的思绪忽然一下被打断,看着桌前的档案袋。北原君……是……是在转移话题嘛?这……这里面肯定有鬼。 北原君这个周末,肯定和女孩子在一起了。 嗯! 等工作结束,我一定要好好和北原问清楚。 宫川笑容和煦地回答说:“已经约好了,9点半,客户就会来律所。” 看着宫川一脸和煦的笑容,北原感到自己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了。看来应该是糊弄过去了。下次自己这张嘴,可要好好看管,不能再出现这种低级失误了。暗松了一口气,北原顿时觉得心情又轻松起来。 北原接着目光又落在了那个交通肇事案的档案袋上。 9点半见客户。 工作,要开始了。 这是自己重生以来的第一个案子。 虽然是今西拿来羞辱自己的案子。 这个周末,北原已经基本看过了案件的材料。 委托人的名字叫做寺井辉,今年63岁。三个月前驾驶一辆劳斯莱斯,从东京出发,前往八王子市。结果,在高速公路上,变道发生追尾。车头损毁严重,发动机直接撞变形了。不过,所幸的是,幸好两部相撞的车,乘客和司机,都绑好了安全带。人员基本没有受伤。但是,那辆劳斯莱斯基本就报废了。 委托人驾驶的劳斯莱斯似乎还是一辆限量款。 一年前从英吉利订货,飘扬跨海,总部直发。 价格足足有1亿2千万日元。 结果,事故发生了,交警判定寺井辉全责。 这也正常,一般追尾,都是全责。 而保险这边,因为保险公司一般都不愿意承保豪车,保险的额度只有不到两百万日元。这也就是说,委托人寺井辉几乎要承担全部的豪车损失——1亿多日元。 委托人来律所的诉求,就是看看有没有办法,挽回一些损失。 如果单纯从档案卷宗的材料来看,这起案件基本没有突破口。 不过嘛,凡事,还是要和客户交流之后,才能做决定。 北原静静的看着桌面上的档案袋,陷入思索。 此时,律所内的电视机,播放着晨间新闻。一个长相甜美的女主持人,微笑着面对镜头,开始播报新闻。 宫川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新闻,微微翘着脚。 “今日,西武藏野市和东京都23区之间,又将开通一条新的高速公路。这条高速公路将使得西武藏野市和东京都的路程缩短到40分钟以内。” “西武藏野市的市长和东京都市长共同出席了高速公路的剪彩仪式。” “这条高速公路是由川本集团下辖的子公司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修建,收费期间为20年……” 西武藏野市……这好像是自己前女友三澄工作的地方,正品着吐司的北原,差点又呛了一口。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17章 委托人 时钟已经指向了9点36。 办公室内的氛围,在这一刻诡异而又安静。在北原的办公桌面前,站着一对夫妇。 男的看起来已经有些白发苍苍,皮肤黝黑,脸上的两道法令纹很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古板的书塾教书先生。他身上穿着有些破旧的夹克,脚上穿着的也是廉价的运动鞋,衣服上似乎沾着像是机油的油渍,整个人看起来有点不修边幅和邋遢的样子。 面前这个男子,就是委托人寺井辉。 这——?北原见到寺井的刹那,有点惊讶。毕竟,能花一亿多的钱财,在买豪车上的,想必也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土豪商人。 在寺井辉来之前,北原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副典型的暴发户的样子。 然而,见到寺井之后,面前的这个人,与其说像是挥金如土的商人,倒……倒不如说像是一个在工厂作业的工人。 这个巨大的反差,倒是有点出乎北原的意料。 “你好,律师先生”,寺井点了点头,将手伸进口袋,但随即又伸了出来,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似乎是害怕手上的污渍弄脏了名片,接着再伸进口袋,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北原。 名片上写着:寺井辉,劳斯莱斯东京分部,汽车工程师。 汽车工程师?见到寺井的职业,北原不由得更加好奇起来。在北原的认知里,汽车工程师是研发人员,如果能在有名的汽车大厂工作,薪资倒也不错,可以过上一个小中产的生活。但薪资却并也没有高到,能让人随意地花上1个多亿在豪车消费上。 寺井旁边站着的是他的妻子奈津江。 奈津江的头发也已经花白,脚踩着一个矮高跟,穿着花色的上衣和宽裤腿,从进律所一开始,脸上就挂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总是在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用一种嫌弃的眼光看着寺井辉。 “我呀!早就跟你说了!!别花这个钱去买这个车!!”,奈津江盯着寺井,又忍不住抱怨道,“你看看,现在弄到还要来请律师。又要花更多的钱。没有这份本事,就别学人,买这个车!!” 寺井听到这话,眼角微微抽动一下,面色似乎有些窘迫,随后又瞟了一眼奈津江,像是在示意她不要在外人这么咄咄逼人。 奈津江完全无视了寺井的表情动作,仿佛积蓄了很大不满一般,一旦开口了,就像连珠炮弹一样停不下来:“你折腾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搞出了一个专利。公司奖励了你1.5亿。本以为跟着你,吃了大半辈子的苦,总算有个盼头了。 “可……可,你为什么要拿这么多钱,就去为了买一辆破车。你天天工作看劳斯莱斯还看得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钱,去买一辆。现在,辛辛苦苦获得的公司奖励,又全都没有了!” “还有啊!”奈津江说完一番话后,咽了一口口水,马上又继续训斥,像是骂一个小学生一样,“你看看你,就算搞出了这么个发明,倒头来还是个中级工程师。跟你同级进来的,早就升到高级工程师,或者高管了。人家都住进公司分配的大房子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奈津江的声音回荡在律所之内。 显得刺耳且嘈杂。 特别是那时不时有些高亢的语调和尖锐的声音,简直搅得人心烦意乱。 寺井一言不发,腮帮微微鼓起,像是紧咬着牙关,整个人立在原地。虽然好像还是在乖乖听着老婆在数落他,但显然整个人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劲。 北原觉得有些不妙。寺井他老婆也太不会说话了,怎么当着别人当众数落自己的老公。还是刀刀见血,不仅说老公没本事,还拿同事和老公作比较。这每一下,都是在戳在伴侣的死穴上。 这要是等等两方吵起来,就头疼了。 北原最怕处理这种夫妻吵架。原因无他,这种喋喋不休的吵架轰炸,简直是对耳朵的折磨。 北原露出职业性的假笑,这一笑容他早已历练多年,虽说是假笑,但却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寺井先生,要不我们先去办公室内,沟通一下案情。” 先暂时将情绪激动的妻子,同委托人分开比较好。 这是北原的想法。 奈津江听到这话,扭过头来,蹬了一眼北原的一眼,接着又转身环顾了一下整间律所,在掉过头来,看着北原的时候,眼中已经是充满了不屑的神色。 奈津江接着对寺井斥道:“你看看,你看看。想去找大牌的律师事务所,人家都不肯接这个案子。直接转头就把案件甩给了小律所的律师。你的案子,人家都嫌弃,不肯接!!” 北原的嘴角顿时微微抽搐。 奈津江女士,如果您知道我上辈子的计时收费,您应该就知道,这将是您这辈子能请到的最贵的律师。 不得不说,委托人的妻子,真是集结了男性的噩梦妻子的所有特点——强势、喋喋不休、在外人面前不给面子、挖苦、讽刺、比较、刻薄。 拿着两杯茶水的宫川,走了过来,看到奈津江喋喋不休的这个场面,顿时有点给吓到,一时之间,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身体都变得有些僵硬,只是小心翼翼地把两杯茶水,放在了桌子之上。 奈津江扫了一眼宫川,两只眼睛一打量。那种打量的眼神是女人对女人之间特有的打量,奈津江像是转瞬之间就把宫川摸得里里透透一般,开口接着讥讽道: “这个律所,就两个律师,还是年轻的这种。你去找他们打官司,有什么用?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子,他们能懂什么。你这个钱,不就又白花了吗?!找大牌律所,人家不愿意接,这种年轻律师又不会打,你说说你,寺井,你有什么用?!” 宫川顿时愣住了。毕竟她前两年的律师生涯,从事的都是非诉工作,投融资业务,往来的客户都是证券公司、基金、上市公司,大家都是彬彬有礼,哪里有接触过这种类型上门就吵架的客户。 宫川的小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 奈津江双手叉着腰,不断地朝寺井抱怨,无数语句像炮弹一样袭来,炸起一阵又一阵的延误。 旁人根本插不上一句话。 “这种律师,找了没用的!你别浪费钱!!”,奈津江不断重复道。 聒噪的中年大妈声音,像是一个锤子一般,不断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向这个身边这个被叫做“丈夫”的木桩。一下比一下砸得更狠。一下比一下砸得更加大声。 北原看着寺井。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委托人,看起来挺朴素的,不像是那种会乱花钱的人,寺井买豪车,也许背后另有一番原因。刚才奈津江的话,也侧面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他们家庭也是中产水平,还没有达到能够购买豪车的水平。 究竟为什么,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朴素的汽车工程师会去买一辆豪车? 但很显然,当下还是先把寺井和奈津江分开比较好,北原上前一步,正要把寺井夫妇分开。忽然一下,寺井转身看着奈津江。 寺井的身体颤了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男人的体内不断积累。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在汹涌的海浪击打到沙滩之前时,游人总以为那海浪只是很小。 一个气球,再怎么坚韧,如果总是往里面打气,总有一天,气球也会爆裂。 一个木桩,再怎么坚硬,如果打桩的锤头超过了木桩硬度,木桩也会被打裂。 下一瞬间,寺井的双眼流露出愤怒的目光,双手握成了拳头状。 一股情绪在仿佛不断积累一般,随时喷涌而出。 寺井的嘴动了动,似乎像是要说什么。 办公室内的氛围顿时产生了变化,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搅起更大的波涛。 不好! 北原感到寺井忍不住了,应该是要爆发了。北原简直想捂住自己的脸,这个今西,真是把一个棘手的客户丢给自己。 北原想立刻拉住寺井的手,把他带到办公室内。 却见,寺井脖子上的青筋鼓了鼓。 像是一个已经遭受了几十年委屈的男人,在一夜之间,要将自己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背后的苦闷。 他人的不理解。 哪怕是最亲近的伴侣,也在挖苦和讽刺。 人心,毕竟是肉做得啊。 总是希望别人能理解自己。 哪怕理解一点点也好啊。 就算别人理解不了,自己身边的伴侣呢? 为什么,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要这样咒骂自己? 忍不住了。 真的忍不住了!! 寺井眉毛抖了抖,整张脸忽然扭曲起来,像一尊发怒的金刚罗汉一般,对着一直喋喋不休的奈津江,高声怒道:“你骂我就算了!为什么要骂这两位律师先生!!你个臭婆娘!懂什么!!!” 一个愤怒的男声响彻在律所。 几十年来的委屈,顿时像潮水一样倾泻而出。 那辆损毁的天价劳斯莱斯的背后,是一个关于汽车工程师的故事…… 第18章 一个汽车工程师的梦想 寺井的梦想是当一个汽车工程师。 这个梦想发端于他小时候乘坐公共汽车的经历。公共汽车那轰鸣的“引擎声”和震动,让一个小孩兴奋无比。特别是看到司机,仅仅扭动一个杆子,转动一个舵盘,整辆车就能够神奇的启动,并把人们带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时,那一刻,寺井就梦想着,自己未来有一天也要制造汽车。 后来,寺井真正成为了一名汽车工程师。 汽车并不是单纯的汽车,在现代社会,它已经成为了像人的手脚一样的东西,这是寺井的想法。而寺井在汽车技术的攻关方向,就是油门控制响应——让人们真正能像运用自己的手和脚一样,去操纵汽车。 油门控制与实际的发动机响应存在误差,是阻碍人们随心所欲控制汽车的原因。 而寺井就是致力于不断缩小这个误差。 不断的让这个误差变小,变小。 让汽车真正变成像是人的手脚一样的东西,想想看,这该多令人兴奋。 寺井废寝忘食地在公司不断钻研这项技术。他不懂经营职场的人情世故。 别人只把他的“废寝忘食”当作表演。同事之间排挤他,打他的小报告。没事,寺井不在意这些。 上级将他的研究资金克扣。没事,寺井将自己的工资掏了出来,自费做起了研究。 别人嘲讽他的研究是毫无用处,寺井则是默默记录的记录实验数据,将他的成果整理成一篇又一篇的论文。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寺井承受着来自他人的嘲笑和讥讽。 终于,在那一天,寺井成功了。他发明了一种总线性控制油门的方法,能够把油门控制与实际的发动机响应的误差,缩小到极致。这大大提高了汽车的操纵性和在紧急事故下的制动性。虽然距离大规模的平价量产,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寺井因为这个发明,被公司奖励了1.5亿元。 1.5亿元,可不小啊。拿着这笔钱,要做什么呢?寺井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自己还是想亲自坐上,拥有列装了自己发明的“总线性控制油门”的车辆。于是,他买了那辆劳斯莱斯,那是第一辆列装“总线性控制油门”的汽车。 剩下的三千万,拿去投资保险,已经足够有一个优渥的生活了。 这就是自己的全部愿望了。 可到后来,出了车祸,价值1.2亿的劳斯莱斯全部损毁。同事们幸灾乐祸,笑话自己是个傻子,把钱拿去买了豪车,而妻子则天天在家里,当着孩子面前,对自己恶语相向。 有那么一瞬间,寺井觉得自己好累。 为什么,只是简单地追逐自己的一个愿望,却要遭受这么多白眼和恶语。 为什么,只是简单地追逐自己的一个愿望,却要遭受这么多不公平的对待。。 自己……自己就是想让汽车变得像人的手和脚一样,灵活地自如操纵。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 江藤律师事务所。 寺井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瞪着眼前的老婆奈津江。 奈津江已经呆住了,她完全没想到寺井会这样吼她。她和寺井是在学生时代认识的,当初自己看上寺井,也是因为他那老实木讷的性格,会包容自己的大小姐脾气。她早已对寺井的忍让,习以为常。没想到,今天的寺井,居然……居然对她发火了。 寺井的双眼有些通红的,双手微微发颤。想起,自己人生几十年来,在职场上遭受的奚落和不被妻子的理解,张了张嘴,声音顿时有些哽咽:“那……那不是一辆豪车,那……那是……我的……一个孩子啊!”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理解自己吧。 忽然一下,寺井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两下。 像是有一个熟悉老朋友的一般,站在自己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两下。 轻轻地拍打,像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一般,将寺井的失望、伤心、愤怒的情绪,缓缓抚平。 自己的肩膀,是多久,没被人这样拍过了。 自己在公司里没有朋友。 家庭里,伴侣也不理解自己。 好久,没被人这样拍过肩膀了。 抬头望去,正是面前这个叫“北原”的年轻律师在拍着自己的肩膀。 他微笑着。 他明明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但不知为何,眼神之中却同样透露着一股仿佛与自己同样的沧桑。 北原的嘴唇动了动,便听得一个带着磁性的男声说道:“这么多年来,寺井先生一定很辛苦吧。” 扑通一下,像是一块石头被扔进了湖里,溅起了涟漪。 像是内心的一角被撬开了一样。 寺井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面前这个叫“北原”的年轻人,能够理解自己的情绪,能够理解自己的委屈。 寺井的嘴唇动了动,但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北原拍着寺井的肩膀,转过头来,对宫川说道:“把会议室收拾一下吧,拿点糖果出来。让我们的委托人,好好聊一聊。” 北原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委托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买这辆豪车,为什么又要把这辆豪车叫做他的“孩子”。但是,北原从寺井的眼里,读出了辛酸,读出了不易,读出了不被理解的无可奈何。 也许是这股情绪,也莫名触动了北原的心弦。 想起了上辈子的某个男人,某个重生之前的男人,仿佛也是带着这股情绪在生活。 会议室里坐着寺井、奈津江,宫川和北原。寺井像是终于打开了一个关闭几十年的话匣子,脸上的愁云一扫不见,仿佛见到知己一般,整个人犹如孩子一样兴奋地一样谈论起他这些年的经历——孩童时的梦想、车间的趣事、研发时的苦闷、数据丢失时的懊恼、实验成功时的自豪。 奈津江虽然黑着脸,但却也一直静静地听着丈夫的说话,没有再蛮横地出声打断。大家就这样听着寺井滔滔不绝地讲着属于他的故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时钟指向了1点半。 在几个小时内,寺井像是终于能找到人倾诉一样,手舞足蹈地谈论,也顾不得听众,是不是真的懂那些汽车工程、数学的名词,反正寺井就是想要讲,把他多年以来的所思所想,多年以来积累的情绪全部倾诉出来 在这几个小时内,寺井觉得很快乐。 一直背负在身上的担子,忽然一下,像是卸了下来一样。 这是第一次,他在别人面前,无拘无束地讲着自己心中的想法。 这也是第一次,妻子就这么静静地,认真地,听着自己讲着多年以来的梦想。 第19章 案件的突破口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会议室内滔滔不绝地讲述。却见一个穿着外卖服装的男子,提着几个外卖饭盒,站在会议室外,对着室内,比了几个手势,示意里头的人,出来拿外卖。 外卖是北原点的。虽然到了饭点,北原并没有打断寺井,只是悄悄叫了外卖。北原作为一个经过多年官司沉浮的人,心里非常明白,有时候在诉讼里,客户有时比起法律服务,其实更在意能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 有时候,律师便往往充当了这个倾听的角色,,安抚客户的情绪。 玻璃门打开。 北原上前接了外卖,几个外卖盒堆在桌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寺井嗅了嗅,肚子发出了明显“咕”一声,他也是饿了,只是一讲起来,太过兴奋便饭店,对着北原露出抱歉的神色。 宫川也饿了,她听寺井讲他的故事,听得有些入了迷,一时之间竟也忘记了时间。看着北原的背影,宫川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做诉讼律师是这个体验,原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客户,背后却也有这么多故事。 宫川站起来,接过饭盒,把饭盒分好,眼睛悄悄地看着北原。 不知道北原的身后,又有什么故事? 外卖盒打开,已经饥肠辘辘的几个人,顿时都扒拉着饭盒里的肉菜,开始吃了起来。寺井握着塑料勺,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吃的时候,还有几滴肉汁溅了出来 旁边的奈津江,虽然摆着一副嫌弃的表情,但神情显然是缓和了不少,她也是注意到自己多年来,其实是忽略了丈夫的感受,不过,丈夫花了这么多钱在买一辆车上,自己还是特别生气!奈津江嘟囔道:“好好吃!好好吃!别把人家的桌子弄脏了!” 一边说着,奈津江拿着纸巾将桌上那几滴肉汁擦掉。 而寺井则腼腆地笑了笑,“抱歉了,抱歉了。” 北原一边吃着外卖,一边倒也是低头陷入了思索。 虽然委托人寺井刚才洋洋洒洒讲了几个小时。 但多半,还是对自己的苦闷和宣泄。 实际上的案情,倒也未碰触到。 等等,还是要向寺井具体询问一下事情的经过。 但,从目前来看,案件存在突破口的可能性很小。 这个案子,不好办。 “啾”的一声,奈津江吸完了纸杯里的柠檬茶,打了一个嗝,像是吃得心满意足一般,接着看着寺井,习惯性地嘟囔道:“老头子。可你今天上午说了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啊。倒头来,不还是你开车,没开好,撞到别人了吗?” 寺井一听奈津江的话,脸兀的一红,差点把口中的饭给呛了出来,再仔细嚼了几口,确定吞咽下去之后,开口道:“根本不是我的问题!老婆子!我都说了多少遍!多少了遍!是路上有铁块,我见到铁块之后,才变道,结果就发生了追尾。” 寺井红着脸,像是觉得老婆又挫了他的面子,又强调道:“我的驾驶技术可是很高超的,我只是为了躲路上的铁块,懂吗。” 像是有一枚硬币,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刹那之间,还在吃饭的北原,听到寺井的话,顿时猛地抬头。 北原立刻从寺井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丝可能。 虽然只是如同一丝烟雾那样微薄,但也已经足够。 高速公路……路面……铁块。 三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交织,形成了一个法律诉求,在北原的脑海中,擦撞出极其明亮的火花。 北原想到了一个词。 【路面养护责任】 所谓路面养护责任,即是高速公路的经营管理公司对路面障碍必须及时清理的责任。 在这一起交通故事里,交警已经出了责任认定书。 寺井负全责。 因此,起诉另一位车主,已是不可能。 另一方面,保险公司的额度只有两百万元。 而且,也已经出险。 保险公司的方向,也不存在突破的可能。 而现在,除了另一位车主和保险公司,一个第三者在寺井的话中浮现出来——高速公路管理公司。 这个第三者,就是突破的方向。 “寺井先生,请问您具体出事的高速公路,还记得是哪一段?”,北原抬头发问,眼中折射出奕奕的光采。 寺井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些懵,低头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好像是八王子市与东京市之间的g227段高速公路吧。” 北原点了点头,接着像是着急确认什么事情一样,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外面办公桌的电脑旁,手指飞快地敲起了键盘。 却见北原在搜索引擎上打下了,“g227段高速公路的经营者”这句话。 网页随着回车键的敲下,顿时刷新起来,在转瞬不到2秒的时间内,搜索引擎便已完成了工作,将页面显示出来。 屏幕发出淡淡的白光。 却见第一个页面,就已经显示g227段高速公路的管理公司是谁。 北原见到这个名字,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家高速公路管理公司的名字,怎么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这时,律所内的电视荧幕闪了闪,又到了午间新闻的重复播放时间。一个长相甜美的女主播,看着镜头,温婉一笑,接着开始播报起了新闻。 “今日,西武藏野市和东京都23区之间,又将开通一条新的高速公路……这条高速公路是由川本集团下辖的子公司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修建……” “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川本高速,证券代码:cbgs)系在东京证券交易所的上市公司,受此消息影响,该股今日上午开盘大涨3%……” “川本高速董事长表示,他们将会再接再厉,为东京都高速公路立体化战略,提供新的助力……” “川本高速……” 电脑屏幕上,搜索引擎的第一个结果,正是:g227段高速公路系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修建所有,收费期间为20年。 北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显示结果,又望了望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员,嘴角掠过一丝令人害怕的微笑。 一条大鱼已经出现在眼前。 还是上市公司。 一条特别大的大鱼。 这个案件的突破口已经有了。 北原犹如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刹那之间,仿佛看到了一个鲜甜肥美的猎物,正在摇摇晃晃地走进自己的陷阱里来。 宫川在会议室里,也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饭盒,见到北原突然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走出会议室,她也赶紧用纸巾抹了抹嘴,随后也跟着北原走出会议室,想去看看北原究竟去干嘛了。 刚走出会议室,宫川却见得北原似乎一脸“痴汉笑”的看着电视屏幕。而电视屏幕上,女主播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笑容可掬地播放着新闻。 这……这,北原君是在偷看女主播吗? 宫川一时之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北原,竟然也会做出好色的这种事情。 真……真是的,工作时间怎么能干这种事情。 有……有点生气了。 但转念一想,宫川又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毕竟北原现在背了5亿元的债务,也许他需要释放一下压力吧。忽然,细腻的少女心,又颤了颤。北……北原君,是不是也……也用这种眼神看……看过我呢? 想到这里,宫川顿时害羞地低下了头,接着用余光打量着电视新闻里主持人的衣服。却见主持人穿着露出胳膊的无袖上衣,裙子也没遮住膝盖,一双修长、别致的腿,流露在观众们的面前。 原……来,北……北原君,喜……喜欢这个调调呀。 第20章 送客 北原看着电视,突然觉得内心莫名奇妙地一慌,接着仿佛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一般。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双眼睛在观察自己。这种感觉弄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北原赶紧朝身后转头一看,却见宫川正用一种略带微妙,且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宫川怎么回事? 怎么露出这种表情。 今天的宫川,好像有点奇怪。 北原张了张嘴,正想问宫川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宫川却露出一副“我懂了的”样子,像是知道北原内心在想什么一般,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北原一眼,接着转过头走回了会议室,像是乖巧的女佣,拉了拉自己的长裙,优雅地退下,不再打扰主人。 北原有些哭笑不得,完全弄不懂宫川究竟是在干嘛。不过,现在案件已经有了一个微妙的突破口。但自己还需些时日准备一下,看是否真的能从借着这个缝隙,彻底撕开一个口子。 北原看着宫川的背影,也跟着宫川走进了会议室。 “寺井先生”,北原站在寺井夫妇面前,露出一副带有自信的笑容,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这不是二十年岁的青涩律师,而是一个已经拥有几十年经验的大状。 寺井正开心地吃着盒饭。其实,一路走来,他已经咨询过很多律所了。很多律师都已经告诉过他这起肇事案件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够打碎门牙往里咽。他已经对案件本身,其实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了。 而今天在这间小律师事务所,寺井却收获了更开心的事情。这是他第一次和外人倾诉自己的烦恼和苦闷,也是第一次自家老婆静静地听他说话。好开心啊。 寺井已经觉得内心有些满足了。 听到北原的声音,寺井抬起头看着北原,发现北原正是一副沉稳、自信的样子。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透露着一股超然,难以形容的气质,仿佛战场的指挥官,已经发现了敌人的漏洞一般,准备下令给敌人致命一击。 “怎么了,北原律师?”,寺井疑惑道。 “我想这个案件大概有一些眉目了”,北原笑着说道,“我想问一下,寺井先生。请问您当时有行车记录仪之类,有记下路面上当时的铁块吗?” “有的,有的”,寺井点了点头,随即突然一愣。刚才,这个年轻律师,是说这个案件有一些眉目了吗?!自己咨询了这么多律所,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复。可刚才,这个律师却好像说有机会。 “北原律师,这个案件是有转机吗?”,寺井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像是不太相信刚才听到的话语。 “老头子,说什么胡话呢。”奈津江从宫川那里要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汤渍,“我们转了东京这么多家律所,得到的全部都是否定的答复。还有啊,前几天,我们去了一个叫‘古美门’的律师事务所。人家律师直接就把我们轰出来了。这里的年轻律师,哪……” 话说到一半,奈津江脸色微微一变,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硬生生地把后半句“哪懂什么”给咽回了喉咙。 北原继续维持着微笑。奈津江的话,倒是对他产生不了丝毫影响。北原仿佛胸有成竹,腰板微微挺直,淡然地说道:“这个案件的确有转机,只不过,我需要几天时间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会联系您,给出法律方案。” “啪!”寺井手中的筷子,直接掉在桌子上,发出声响。 寺井的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奈津江的脸上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已经忘记自己正在擦着嘴,手上的动作直接停了下来。 他们咨询了那么多家律所,其实内心早已没了希望。 今天早上来到这家律所时,奈津江便已明白,他们的案件,给今西律师事务所,又踢到这间小律所了。要么是得到拒绝的答复,要么就是他们的案件像是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到时,法律方案准备完之后,我会联系您。如果同意的话,寺井先生,你们就可以签委托协议了。”北原已经看出了寺井的夫妇,于是又重复了自己一遍的话,再给他们定定心。 听到北原的话,寺井觉得今天真是自己的幸运日。 今天不仅一吐自己的苦闷,结果案件还出现了转机。 寺井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假如自己回到年轻的时候,想必将能和这个年轻人,成为很好的朋友。 寺井“呵、呵、呵”的笑起来,向着北原说道:“好。” 又寒暄了一阵,寺井夫妇向北原告别,北原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律所的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离。 踏出律所的一瞬间,阳光照射过来,寺井觉得今天的天气,是他人生中遇到过的最好的一天。 …… …… …… 东京,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执行裁判官办公室。 中午的时针指向了两点钟。 办公室外阳光明媚,窗外的树枝上,开出了不知名的红花,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几只喜鹊停在枝头上,“叽喳、叽喳”地叫了起来,形成一阵悦耳的声音,像是清脆的铃铛声一般。整洁,干净的办公大楼,处处透露着清爽和裁判所的独特威严。 小早川手中拿着毛巾,午睡刚睡醒,从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毛巾上的水分已经浸湿着面庞的皮肤,洗去上午工作的疲惫。 今天天气很好,他的心情也很好。 自从上个礼拜五,他因为用快递寄送裁定文书,被北原发现是无效送达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回来之后,小早川冷静地想了想。 自己并没有输。 北原的伎俩只是在拖时间而已。 自己只不过需要通过邮政再寄送一次就好了。这个北原呀,只是在死撑而已。不过嘛,垂死挣扎的时候,总会溅起一点浪花,只不过,自己一不小心,被浪花溅湿了。真是麻烦。 而今天,周一了。 一个周末过去了。 新的工作日又开始了。 邮政的信封也已经准备好了。 自己需要,在投到楼底下给法院寄送的专用的邮箱,北原的一切就将终结了。小早川拿起桌面的一杯已经泡好了咖啡,仔细嗅了嗅咖啡的芳香。心情越发舒畅。自己特地还自费,搞了邮政的特快送达的挂号信。 这个北原今天跑不了了。 忽然,办公室的门口,被敲了两下。 却见一个人影站在门旁边,他是小早川的助理。助理面带难色,有些犹豫,他似乎早对小早川暴躁的脾气有所了解,但在门口前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敲了门,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的手中拿着一张纸,像是来同小早川汇报什么。 “怎么了?”,小早川“啧”了一口咖啡 “北……北原的裁定书,可能又有问题。” 一提到“北原”两个字,小早川顿时差点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口中咖啡差点直接一口喷出。怎么回事?!这个北原还能玩出什么伎俩,小早川直接开口道:“还能有什么问题?!直接原封不动地重新再寄一遍,不就好了吗?!” “是……是这样的”,助理直接被小早川的语气,吓得有些哆嗦起来,“区役所那边显示,江藤律师事务所的注册地址,正在更新。在地址没出来之前,我们没有送达地址,可以送达。” 小早川一听,顿时愣住了。北……北原的确,竟然又抓住了当前送达法律的漏洞。如果注册地址正在更新,那就为意味着法律文书又无法送达!!因为缺乏一个送达地址!! “叽!”,窗户外面的喜鹊,又叫了一声。 然而此时,在小早川听来,却已全然没了悦耳之意,仿佛连外面枝头的小鸟都在嘲笑自己一般。小早川那种顿时浮现了北原在向区役所递交申请更改注册地址时的神情,那时的北原,一定预料到了今日自己的行为! 这个北原!!! 又输给他了!!!! 小早川直接把桌面上的那个邮政信封揉作一团,站了起来,像是撒气一般,举着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直接朝办公室内的垃圾桶一丢。 “咚”的一声。 纸团撞到垃圾桶的边缘,又弹了出来,落在地板上。 “可恶啊!!!”小早川喊道。 第21章 更新时间调整 读者老爷周知, 以后两更时间改为:下午三点和晚上11点。 第22章 裂口 送走了委托人夫妇,北原顿时神情放松的坐在了办公椅上,轻轻地转动椅子,用手地掏了一下耳朵。不得不说,寺井的老婆奈津江,实在是太聒噪了。不断的喋喋不休,从她进入律所之后,仿佛有一台巨大的工业机器在律所内不断震动一样。奈津江一走了之后,整个律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北原给自己泡了杯茶。咖啡之类的东西,还是喝不惯。茶可是好东西,养生呐。北原拿着茶壶冲了一下茶杯,接着又冲起了第二泡。 袅袅的茶香,逐渐飘满着整个办公室。 一整个上午都在接待客户。 今天的自己真努力! 要好好奖励一下。 北原微微咧开嘴,拿着茶杯,仔细嗅了一下,接着“嘬”了一口。虽然茶水有些烫嘴,但这种清爽、略带苦涩的感觉,传入口中之中,却是将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尽,让自己浑身放松。 幸运的是,今天的委托人接待并没有变成“故事会”。 不然,可就亏大了。 尽管有时候作为客户的倾听者,是律师所必须扮演的角色。但是,律师也不能纯粹的一个客户的“情绪垃圾桶”。毕竟,根本上,律师还是要解决法律问题的,而不是心理咨询师。 要是上辈子的自己,估计从寺井夫妇跟自己开始说话起,就按起计时器,开始收费了。 想到,自己足足花费了几个小时,在听委托人说话,却没有收费,北原不免觉得有些心疼。 不过,还好,在一个上午之后,自己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寺井说他是因为闪躲高速公路路面的铁块,才导致追尾发生车祸的。如果这确实是真的话,那这个案件,可就有意思了。 除了另一位车主,保险公司之外。 这个案件里,还有一个沉默的第三者——即高速公路管理公司。如果是因为高速公路管理公司在维护道路存在缺陷,没有及时清理道路上的障碍物,最终导致对交通事故的引发也有促进作用的话,那么寺井就可以起诉高速公路管理公司。 g227段高速公路,是被哪家公司拥有来着? 好像是叫川本高速吧。 还是一家上市公司。 北原微微一笑,又抿了一口茶水。 宫川站在办公室外,悄悄地盯着北原。她不明白,为何转瞬之间,北原便说这个案件存在转机了。这个案件的材料,宫川也已经看过了。无论是另一位事故的车主,还是保险公司,两边都没有突破的方向。 这完全就是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北原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宫川毕竟也是东大法学部的第三名。虽说,是排在第三位,其实绩点之间的差距,只有微小的零点零几而已。甚至可以说,这其中的分别,仅仅只是运气的差距而已了。从专业水平来看,宫川不一定在北原之下。 宫川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气劲,顿时一下子给挑了起来。 为什么北原发现了。 而她却没发现。 宫川反复的翻阅着材料,仔仔细细地看了几十分钟,但还是一无所获,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地方。她已经把材料复印了一遍,甚至拿着各种颜色的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标记重点。 但还是没找到那个所谓的“突破口”。 北原难道是在唬人吗?只是为了接这个案件,而随意夸下的承诺吗? 宫川冒出了这个想法,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北原不是这种人。在大学两年间的相处,宫川深知北原不会做出这种行为。 那,这个突破口究竟在哪? 回想起北原在发现突破口之前,他好像还是在偷看电视台的新闻女主播。怎么北原吊儿郎当地就发现了呢? 不行! 有点生气了! 宫川一向觉得自己也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应该不会轻易生气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北原中午用那样的眼神盯着电视台的女主播,自己就有点生气,一股无名火,不知道为什么就冒了出来。 想到这里,宫川又有点生气了。 为什么北原嘻嘻哈哈,看着电视台的美女,就找到了案件的转折点。 而自己刚刚翻了好久的材料,却一直没找到这个所谓的“转机”。 和北原这样一比起来,自己……自己好像有一点点……蠢。 啊~~~~。 好气呀。 “在干什么呢?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北原在办公室内,看着宫川十分认真且仔细的翻着材料,内心不由得微微欣慰。这真是好一位助理,有宫川在,自己应该能省下不少心的。不过,让马儿跑,也得让马儿吃草,赶紧招呼宫川过来喝一杯茶,犒劳一下。 这么想着,于是北原便脚下轻轻一推,办公椅上的轮子顿时转动起来,轻轻地碾着地毯,滑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却见宫川转过头来时,脸上却带着怨念的表情,额头似乎布满了黑线,在这一瞬间,这个二十来岁的女生,仿佛像是一个经历了数十年夫妻生活的怨妇一般,就像是奈津江一样。 然而,转瞬之间,宫川这副黑脸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温暖明媚的笑容。 北原,顿时愣了一下。刚……刚才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宫川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不过,平白无故的,她生什么气? 自己看错了吧。 宫川这么温柔的女孩子,怎么会生气呢? 宫川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内心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就像是优等生明明已经解到了最后一道题,却也硬是解不出,不由得急切地想知道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虽然内心并不服输,但宫川内心的小人,还是举起了白旗。 “北原君,你发现的突破口是什么呢?”,宫川笑容和煦地问道。 北原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小孩子在捉弄人一般,笑道:“宫川,作为一个成熟的律师助理,你应该学会自己思考了。” 啊~~~~~啊~~~~~啊。 看到北原这么调皮的敷衍自己,宫川内心的小小人,顿时有些失控起来。北原君怎么变得越来越不正经了。宫川内心激起的好奇心,硬生生地被北原给吊着,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但北原又故意吊着不说出来。 这就像是饥肠辘辘的人,已经看到了一道大餐。 但偏偏,自己就被五花大绑起来,动弹不得,只能闻着饭菜肉的香味,而近在咫尺的菜肴,却一口也吃不到。 呀~~~! 好气!! 第23章 下班打机 日渐黄昏,夕阳时分。 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潮,逐渐多了起来。窗户外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金黄色,而办公室内的地板上也印上了一个又一个金黄色的光斑。这种温暖而又不刺眼的颜色,让人产生一种慵懒的感觉,想舒服地打个瞌睡。 律所内部,安静异常,只听得风扇不断转动的声音。一个二十来岁的女生在外面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材料,而另一边,在一间玻璃办公室内,男子则有些吊儿郎当,无精打采的模样。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穿着上班族特有的西服和打扮,叫人一看,还以为他们是大学生情侣在上自习。 北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手中拿了个鸡毛掸子,随意地拍了拍桌面,接着托着头,半眯着眼睛。这律所毕竟是起步阶段阿,这半天了,都没有新的客户。也许最终还是要去地方裁判所发名片。 到点了,该走人了。 北原转动脖子,放松了肩颈,站了起来,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又收拾了一下公文包,脸上露着即将下班的喜悦,走出了办公室。 宫川仍然在桌上看着材料,桌面上的台灯照着她的脸庞,她的眼睛仍在仔细地上下扫动着手中的材料,而小嘴微微撅起,像是玩游戏,却不服输的小孩子一般,仍然在怄气。这股认真,但小嘴又撅着的神情,倒是显出几分可爱的神色。 时不时,宫川会露出懊恼的神情,接着脚底下,就像赌气般的,又踩了踩地面。 “不走吗?”北原笑了笑,手中转动着钥匙扣。 宫川第一天当助理就主动加班呀。啧啧啧,这个精神值得鼓励,北原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宫川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材料,被北原忽的一叫,给吓了一跳,随即抬头看了看时钟和窗外,原来已经下班了。宫川顿时有些松懈起来,但忽又想起自己钻研了一个下午,直到现在还没发现那桩交通肇事案所谓的转机,不免又焦虑起来。 宫川张了张嘴,忍不住又想问北原。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如……如果,北原还搪塞我怎么办?自己钻研了一个下午,还没有发现。如果再问北原,北原会不会……笑话我。 纠结的少女心。 还有自己作为学霸的尊严,顿时让宫川拉不下脸来。 “你……你先走吧。”宫川像是赌气般的说道,随后继续看着手上的材料。虽然话这么说了出来,但宫川内心的小小人却是希望北原能够主动过来,告诉自己这桩案件的转机是什么。 毕竟……北原总不会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律所吧。 想到这里,宫川的心,忽然有些“砰、砰、砰”的跳动。 白天的时候,虽然也是两个人在律所,但那时毕竟是在工作,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现在工作结束了。 两个人还在律所独处的情形,顿时便有些暧昧起来了。 怎……怎么办? 好……好像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光。 宫川顿时又有些羞怯地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忽然,却听得北原那边传来一声“好的。”接着就是,“哐当”一声,律所玻璃门合上的声音。却见一个潇洒的背影,就这样出现在了门外,仿佛没有一丝留恋一般,直接酷酷地扭头而去,而后那个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还在幻想着接下来两个人独处情景的宫川愕然了。 北……北原……他就这么走了? 额~。 宫川微微张大嘴巴,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场景。北原居然就这样抛下自己一个人走了。望着空荡荡的律所,宫川的小姑娘脾性忽地一下给激了出来。我……我是不是……没……有魅力呀。宫川立刻从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看着镜中的美人儿,随后又猛地摇了摇头。 北原这个榆木脑袋!! 有……有点生气了!!! …… 大街上的人流往来不止,地铁处更是排起了长龙。时不时有些人的增值卡似乎是失灵了,也许是消磁了,或是出了什么其他的毛病,在短瞬之间,闸口处就能出现十几二十来人的队伍。 炎炎夏日,有些车站还是露天站台,没有空调。而人挤人,则更是的逼仄的空间里的更加闷热,再加上身上的长袖衬衫和西服。 北原站在远处,看了看人龙,还是决定不加入这下班人潮的大军了。等晚些时候回去吧,不然得被这汹涌的人潮挤扁了。干什么好呢?呵呵,重生东洋,总得找点乐子。北原拿出了手机,按了几下,搜索起附近的网吧。 不一会儿,手机页面的地图搜索,即在周围浮现出了几个小红点。其中最近的一个小红点,离自己不到1公里的距离。 北原微微一笑,迅速快步走去。 只是走了一段距离,便能看到前面有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上面写着“浪速网吧”。招牌边框,五颜六色的灯光在不断闪烁。在这个巨大霓虹灯招牌下,还有很多巨幅的,画上动漫女孩的大招牌。其中一个招牌上,一个长着兽耳的猫娘,正拿着一盒香碰碰的盖浇饭,旁边写着,“本网吧盒饭350日元,特惠。” 很不错嘛,北原看着这盒饭的价格,随后穿过狭窄,有些昏暗的楼梯,接着打开了网吧的大门。 柜台上的是一个中年大叔,正抽着烟,闭目享受,听到门口有动静,顿时睁开了双眼,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把口中的香烟,放在了烟灰缸给掐灭,接着伸着手,扇了一下周围的白雾。 “开一张会员卡,要一个格间。”北原熟练地把自己的身份证,放在柜台。 中年大叔立刻接过证件,噼里啪啦地敲起键盘来。 柜台旁边是是一个大厅,大厅的这中间有着一块巨大的屏幕。不少人正在围在屏幕面前,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惊叹声。却见,屏幕上显示着的是cs:go的画面。画面上一直是一个叫“[]”的选手视角,却见他一把awp狙击枪使得神出鬼没,几乎只要有人一露头,立刻即被爆头狙杀。 屏幕上方挂着一副横幅,写着“浪速网吧cs:go擂台争霸赛”。 这技术倒是挺好的,北原看着这个叫“[]”的选手。这个比赛似乎才刚刚开始,但“[]”的杀人数已经到了12,而此时第二名的选手,杀人数才不过5而已。 “37号间”,中年大叔笑了笑,伸手将身份证还了回去,见到北原正看着旁边的屏幕,于是笑道:“小伙子,你也可以参加。两个钟头的限定赛。自由杀人模式,谁杀人人数最高,谁就能获奖。网吧三个月的费用可以全免。” 北原微微一笑。 当初自己可是大学的电竞小王子。率领校队,拿下南方区第一,随后闯入电竞决赛。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惊艳全场! 当然,可惜在最关键的时刻,自己……嗯……嗯……拉肚子了,结果上了替补,队伍痛失关键一局。 今天,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遗憾吧。 呵呵,自己可是法律界中最会打电竞的。 电竞中最懂法律的。 北原转着手中公寓的钥匙,一边面带笑容,一边走向了37号房。 第24章 三十七号机主 推开三十七号间。 却见里面的是一张黑色的电脑桌,上面放着一个屏幕和鼠标键盘。整个格子间并不是很大,大约只有约四人宽的样子,而格子间的长度倒是能刚好容下一个人躺着。格子间旁边还有一个小架子,上面摆着未开封的薯塔和方便面,其中还有一个……飞机杯。 额~。 这个店家还是挺人性化的。 电脑屏幕发着微微白光,将黑色的格子抹上了一层白晕。屏幕上面浮现的对话框,要求机主刷身份证,才可以使用。 北原拿起身份证,往旁边的读卡器轻轻一刷,但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往飞机杯那个悄悄瞟了一下,但随即又控制眼神收了回来。嗯!自己可是个正经人。正经人谁会去用那个玩意呢? 打开了cs:go,北原觉得要给自己起个高手感觉般“昵称”。对,就像那个目前第一名的名字——“[]”一样。看起来有点低调,但低调中又带着一丝霸气,霸气中又仿佛带着一点不屑,不屑中仿佛又带着点神秘,神秘中又带了一缕不羁。 就是要那个感觉。 冥思苦想了几分钟,像是搜索了遍脑海中的所有词汇库,北原像是突然获得灵感一般,脑中中灵光乍现,就是那个名字! “三十七号机主”,北原一脸认真地敲下了这个自己在cs:go的昵称,随即点击进入了比赛的专用的房间。 嗯! 越是平平无奇的昵称,越有高手风范。 进入比赛房间之后,界面倒是有点出乎北原的意料。除了正常的游戏界面以外,居然还有着弹幕功能。即选手是可以看到观众随时发出的弹幕。游戏界面的下方,飘荡着大量观众弹幕,大部分都在赞叹那个叫“[]”的选手,时不时还有电子鲜花献给那个选手。 游戏地图很简单,都是雪地过道组成,雪地过道之间彼此相连,组成一个“田”字型。选手在这张地图内,任意一处重生,被杀后,五秒即可复活,最后累算杀人数,最高者胜出。 比赛内,枪声不断响起,绝大部分人都用着ak或者m4步枪,左突右杀。枪林弹雨在狭小的地图内不断炸响,犹如瀑布一样倾泻。 整张地图非常小,几乎在一处地方就能同时遇到4,5个敌人,基本都是中近距离的交火。也正因为如此,绝大多数玩家都选择用自动步枪。然而,“[]”却选择用长距离的狙击枪,可见其之特别。 这家伙有点自信啊,北原嘴角微微翘起。 此时,整张地图的北部几乎都已经被“[]”制霸。没有人敢去北部,只要稍微一露头便会立刻狙杀爆头。大部分玩家都挤在了南部。此时,“[]”的杀人数已经是56,而第二名仅有32。 看着拥挤的地图南部,北原心念一动,没有按常理出牌选择自动步枪,而是选择了——散弹枪。 轻击鼠标,重生在地图的那一瞬间,北原眼睛骤然一睁,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在刹那之间切换一般,变得凌厉无比,却见北原的手按着鼠标,手腕轻转,鼠标顿时在垫子上,划出了一段优美的弧线,而与弧线相伴的,还有密集的鼠标声。 这鼠标声,短而急促,像是连珠炮一般发射。 内部的弹簧似乎已经伸缩到极限,才能勉强跟上这个鼠标的手速。 “砰、砰、砰!” 却见游戏内的散弹枪,迅速移动,炸出火花。转瞬之间,右上角的文字,就已经浮现了“三十七号机主”用散弹枪五杀。 这一瞬间,北原有种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在大学参加电竞比赛的感觉,站在那灯光闪烁的舞台上,面对着观众和粉丝的疯狂呼喊,那种体验是毕业上班之后,再也无法体会到的。弹幕!准备迎接弹幕对我的膜拜吧。 五杀过后,底下弹幕果然顿时飞出几十条。 “呵。又来了一个新手,不自量力。” “散弹枪连发太慢了。只有被自动步枪虐的份。这人不会选枪吧。” “五杀只是运气好。” “等等他就知道要被虐了。” “表面上人多用散弹枪好,但其实还是要用自动步枪。” “真是的。这样的新手,只会占用房间的名额。快点退出来吧。” 嗯……好像跟自己预想得有点不太一样。北原的嘴角微微抽搐。没事,征服场内观众,总是需要时间的嘛。北原再度轻轻按住鼠标,又是几道优美的弧线在鼠标垫划过。一阵火光,顿时在屏幕的游戏内炸响。 …… …… …… 另一个格子间。 同样的黑色电脑桌,同样的电脑屏幕,同样的鼠标和鼠标垫。桌上摆着好几个已经吃完的饭盒。木制的一次性筷子和塑料勺随意的堆放,而薯片包也已经拆开,一些薯片的碎屑落在桌上,整个桌子看起来零乱不堪。 而架子上的方便面也已经被拆开。里面还泡着汤,叉子漂浮在汤面,只是里面的面条早已消失不见。 同时,旁边还有一个女性用的成人玩具,塑料包装已经拆开,上面还残存着某种使用过的痕迹。 却见一个乌黑秀发的少女,坐在电脑桌面前。她大约十八、十九岁的样子,皮肤异常的白,不是正常的那种白,而是几乎没有血色,像是长期呆在户内而造成的那种白。她的五官精致,但血色的缺乏,却让她看起来像个人偶。 少女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袖子,披着一件夹克,眼睛中带着一些血丝,屏幕上虽然是激烈的枪战,但她脸上的表情却轻松而随意,仿佛抬手间,对手便灰飞烟灭。却见,屏幕上的游戏人物,正是在用着一把awp狙击枪,而她的昵称便是“[]”。 旁边,读卡器上的身份证显示,“姓名:坂上瑠美……” 坂上打了个哈欠,右手继续的操作鼠标,今晚的擂台赛,或许就要这样无聊地过去了吧。 忽然,屏幕的右上角出现了一行行文字,显示一个叫“三十七号机主”的人,用散弹枪击杀五人。 然而,这番精彩操作,似乎并未赢得观众的青睐,弹幕反而发起了一片嘲讽。 看到这个操作,坂上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似乎,一个有意思的人来了。这个人的昵称叫做“三十七号机主”。这个名字看起来好像并不起眼,因为这间网吧的默认昵称就是“某某号机主”。 然而,没有任何独特之处,恰恰就是这个名字的独特之处。坂上长期以来的游戏直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这个名字看起来有点低调,但低调中又带着一丝霸气,霸气中又仿佛带着一点不屑,不屑中仿佛又带着点神秘,神秘中又带了一缕不羁。 而且这个人居然还用散弹枪! 自己用的是长距离的狙击枪。 一长一短,相得益彰。 隐隐约约之间,坂上仿佛看到了一个强敌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微微皱起眉来。 第25章 浪速网吧。 大厅前的屏幕,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微微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浪速网吧的cs:go擂台赛,是附近小有名气的一个比赛。这个擂台赛每三个月举办一次,获胜者可以在浪速网吧免费上网三个月,并且期间午餐、晚餐的特惠盒饭也是全免。 这一奖励对老网虫们吸引力非常大。毕竟能够免费上网,而且还包了午餐、晚餐,再加上格子间可以睡觉。这等于是食宿全包,三个月。简直是老网虫们梦寐以求的天堂。 因此,浪速网吧的cs:go擂台赛,每次举办时,几乎人潮爆满。 然而,自从去年,一个一头乌黑秀发的怪异少女来了之后,一切都改变了。那个少女以一把凌厉的awp狙击枪,杀得全场雅雀无声,硬生生地居然把一个擂台赛,变成了自己个人技术的舞台秀,连续霸榜数届擂台赛冠军,而那怪异少女倒也借着这比赛奖励,直接住进了网吧,仿佛把这当作家一样。 而在今天,那个支配擂台赛的怪异少女,一向看似无敌的技术——竟然,竟然好像遇到了对手。人群中的一个年轻男子,揉了揉眼,似乎好像并不相信这一幕。 眼前,基本绝大多数玩家已经退出了比赛房间,因为他们距离第一名、第二名的杀人数实在相差太大。 此时,“[]”和“三十七号机主”的杀人数并列第一,恰好都为375人。 时间已经到了7点57分,比赛时间只剩最后的三分钟。 比赛房间内,弹幕已经是一片沉默,像是已经被那个用散弹枪的“三十七号机主”震惊到一般,嘲讽“三十七号机主”用散弹枪的弹幕用户也已经消失不见。房管也小心翼翼地盯着弹幕,因为现在比赛已经只剩两个人,观众有可能会恶意弹幕报点,因此房管需要随时紧盯弹幕。 “那个怪女人,不会真的要输了吧。” “怎么……可能。” “散弹枪和狙击枪相比,肯定还是狙击枪胜算大。” 屏幕之前的人群开始纷纷议论起。 …… …… …… 格子间内,坂上盯着屏幕,脸上露出着前所未有的紧张的神情,眼皮轻轻跳动,右手紧紧地握住鼠标。她实在没想到,今天的擂台赛居然会招来一位神秘高手。可恶!太大意了,前期就应该就更加凶猛地屠杀,将杀人数直接远远拉高,不然也不会被这个“三十七号机主”追上来。 坂上之所以紧张,并不是在意执着赢得这场比赛的本身。 而是比赛背后的奖励——三个月的免费上网和相当于包食宿的奖励。 她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不到250日元了。 250元,根本干不了什么,甚至连买一顿饭都有一点困难。 输掉这场比赛,就意味着她要流浪街头了。 可恶!可恶! 坂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三十七号机主”的操作手法,竟透露着一股股隐隐的威压。但是,如果对方仍然执着于继续使用散弹枪的话,那对方基本不可能有胜算。除非是极其近的距离,否则散弹枪做不到一枪毙命。 而自己的awp狙击枪,只要击中一枪,对方就会毙命。 整个地图是“田”字型。自己在最北部,也就是地图的最上方,而对方在最南部——地图的最下方。对方要想过来,只能走仅有的三条通道。而在这三条通道,要过来,中间起码要消耗十来秒。 只要这十几秒中,被狙击枪盯住了,必死无疑。 坂上认为只要她继续在这三个路口来回巡逻,对方注定无计可施,坂上按着“wasd”键,来回穿梭于地图中三个路口。 当坂上走到最右边路口的转角处时,忽然,屏幕的变得鲜红,游戏人物的动作刹那之间变得迟缓,像是凝固一般,紧接着一阵枪声响起,人物的生命点骤然从100点血扣到76点。 怎么回事?!“三十七号机主”过来了?!坂田一慌乱,迅速甩动鼠标。但是耳机中的枪声,却告诉她,这个枪声是在远处。从枪声大小来看,他应该还在地图的最南端。可他……他会什么能击伤我?! 刹那间,坂上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词“穿墙”。即在cs:go中,有些墙壁或者障碍物,子弹是可以穿透的。只要掌握这些穿透点,即使对方躲在掩体之后,也能将之击杀。想到这里,坂上不仅内心一颤。 也就说面前这个“三十七号机主”不仅在短短的时间内追平了自己的杀敌数,并且还摸透了这个地图的穿墙点! 此子恐怖如斯!!! …… 浪速网吧,大厅。 荧幕上正显示的是“三十七号机主”的操作画面。却见一个带着头罩的歹徒,拿着一把散弹枪,有些漫不经心地在最南部的三个路口随意走动,简直就像是一个新手一样。在经过每一个路口时,便随意的不知道朝哪里,放几枪,像是碰运气一般,没有目的的乱开枪。 围观的人看到这操作,不少人嗤笑起来。 “什么嘛。” “这是期望对手正好站在路口,给他打吗?” “过道距离太长,散弹枪根本开不到。” “这根本还是浪费子弹啊。” “果然,还是那个怪女人要赢了。” 然而,当屏幕的另一边,显示着“[]”的操作画面时,却见“[]”的血条莫名地在逐渐下降。而随着血条的下降,“[]”的走位也开始有点慌乱。这种慌乱,是在此前“[]”在擂台赛中从未表现过的样子。。 人群见到这一幕,不由得诧异起来。 “怎么……怎么可能?!” “是开挂了吧?!” “老板不去看一下吗” 直到一个人喊了一声:“他……他是在穿墙!” 人群之中,刚才此起彼伏的质疑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许多人从脸上露出不屑的眼神,渐渐地转化为认真观看的神态。 这个“三十七号机主”真的是有几下水平。 …… 格子间内。 坂上的额头上已经汗珠微微渗出。此时,自己的血条已经仅剩17点血。也就说,自己只要站在路口转角处,再被他穿一次墙,自己就要死了。 而现在,比赛时间还剩最后不到50秒。 然而,如果自己不站在路口转角处,自己无法监控对方是否会从三条过道中的其中一条摸过来。而现在这个血量,一旦被散弹枪近身,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坂上露出贝齿,轻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一想到如果输了比赛,那接下来就要面对露宿街头的场景,手微微一颤,接着这个少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左手直接调着耳机的音量,一扭,直接拉到了最大音量! 在最大音量的情况下,只要对方接近自己,哪怕发出一点点的脚步声,都能被耳机所捕捉到。 但代价就是,即使只是一个细微的枪响,都能把自己的耳朵震得刹那间仿佛要聋了一般。 一定要这样做。 否则赢不了。 这是坂上的判断。 忽然之间,一个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虽然很小,但在耳麦音量的放大下,却被坂上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他来了!“三十七号机主”来了!他应该走的是中间的那条过道。从过道走过来,至少需要10秒以上。在这10秒内,狙击枪是无敌的存在! 坂上立刻甩动鼠标,蹙眉一皱,游戏中的人物拿着狙击,跳向中间的路口。随着狙击镜的开启,在坂上的想象中,这个十字的中心,应该会稳稳地落在对面的人头上,而自己只需要轻轻地按下鼠标,这一切就结束了。 人物跳动 手指轻按。 画面顿时一黑,只有中间的圆形是亮着的,一个十字准星对着前方。 然而,随着狙击镜的开启,面前的道路——竟然空无一人! 只有游戏中的雪花缓缓飘落。 刚才听到的脚步声,仿佛虚幻一般,并不存在。 却见远处,“三十七号机主”早已返回了地图的最南部,只是露了半个身子,接着就像顽皮的小孩般缩了回去。 而空中,一个黑色的小点飞了过来。 随着那个小黑点越飞越近,在狙击枪的放大镜下,小黑点终于显出真容。 那是一颗手雷。 在一秒不到的时间内,手雷顿时引爆。喷出的火焰,瞬间充斥着地图北部的路口,在灼热的火焰燃烧下,坂上的屏幕呈现着一片红澄澄的颜色。接着界面底部的生命值,像是受到火焰的感应也随之闪了闪。 “生命值:0。” “比赛结束。” (ps:这章作家助手有点奇怪,段落首行空两个字的排版出问题了。读者老爷可能会觉得这章段落有点对不齐,见谅) 第26章 黑客 结束了。 这一局终于结束了。 北原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甩了一下自己已经发酸的手腕,又揉了揉眉心,把浑身上下有些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然后痛快的往身后的椅垫一靠,背部受到椅背的支撑,像是受到按摩一般,一阵舒畅感传来。 这个拿狙击枪的家伙还是有点强呀,不过对比起我嘛,还是略输一筹。北原微微一笑,获胜者总是不吝于赞美已经失败的对手。 在北原获胜的瞬间,比赛房间内的弹幕先是沉寂了一下,随即如同瀑布般一样倾斜出来,各种颜色的字体瞬间淹没了整个游戏屏幕,仿佛一条五颜六色的河水一样,在游戏屏幕上迅速。 “厉害啊!” “下次,我也用散弹!” “居然击败了‘[]’” “简直不可思议。” “以后这比赛会变成手雷乱炸吧。” “太牛了。” “‘三十七号机主’真的是在三十七号间吗?” 于此同时,屏幕上,比赛专用的游戏房间里的特效也一一启动,无数朵鲜花突然在屏幕一一出现,接着有一个火箭筒浮现出来,一个软萌的兽耳娘上屏幕边缘朝火箭筒走了过去,点起火箭。随后,火箭炸裂。 屏幕上,顿时出现色彩斑斓的特效。庆祝的烟火凝结成几个大字“恭喜夺冠。奖励领取请至前台。” 北原不由得微微直起胸膛,今天晚上,没想到又体会了一遍大学电竞的感觉。 北原抬起手,看了看眼手表,已经是晚上8点了。顺便就在网吧把晚饭解决了,于是用鼠标点开了叫餐系统,点了个特惠饭盒,接着就开始漫无目的的浏览起网页。 “滴答、滴答、滴答。” 格子间里只有一个小闹钟,发出着声音,其中时不时的夹杂着鼠标点击的声音。 在百无聊赖地等着饭盒。 这段时间是最无聊的。 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竞赛,想再玩玩其他游戏,也没有精力了。而看看新闻,之前也早已经看过了。至于说看看“*****”,等等饭就要送过来了,这不合适。 忽然,门被重重地砸了两下。 整块小小的木板都震动起来,“嗡”的一下,像是要直接给掀掉一样,直接往格子间内倒过来。有人像是在外面要硬生生地闯入这狭小的间内,在拼命地砸门。 北原给这极其粗鲁的砸门声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怎么回事?!难道是赢了对方不认账?!来找麻烦?!北原立刻提起十二分警惕,准备好应敌,同时一只手悄悄将门口的锁一打开。 “哐当”一声。 门打开了。 却见好几个面相凶狠的男子,穿着白背心,脸上长着横肉,站在门外。 只不过,他们不是对着北原的格子间,而是对着北原隔壁的格子间。一个横肉男子又砸了几下隔壁的门,见得实在开不开,只好深吸一口气,奋力一撞。 “砰。” 隔壁格子间的门直接弹开,在弹开的瞬间,仿佛激起一层风浪,格子上的锁的碎片直接洒落一地。 “啊~~” 里面一个少女的尖叫传来,像是受到惊吓一般。 就听得为首的男子大声喊道:“装什么装?!早就跟你说已经下网了?!你究竟怎么回事?!那你都已经没钱了,怎么还赖在上网!!明明已经停掉了你的主机,你怎么还有权限上网?!” 额~。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北原等着盒饭,想着也是无聊,于是便走了出来,也站在旁边围观了起来,伸着头往里看了看。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北原两只手插进袖都兜里,吹着小口哨。 却见房内是一个一头乌黑头发的少女,她略有些瘦削的身躯死硬撑着房门,用着一种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前来驱赶的男子,仿佛啜泣一般,一抽一抽地说:“求你们了!再让我待一会儿吧。我……我真的就待一小会儿。” “待什么待!!”,横肉男子仿佛像是已经很熟悉少女,直接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演技,“你都赢了这么多次擂台赛了!在我们网吧呆了这么久。之前也给你过白食了。还想接着蹭吃蹭喝?!” 她……她就是“[]”?!听到横肉男子说到这个少女赢了之前数次的擂台赛,北原愣了一下,有点震惊。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高手,竟然是看起来才19来岁的女生。依据自己丰富的电竞经验,一个游戏高手背后的形象……嗯……往往是肥宅。 “直接把她读卡器的身份证拔了!”,横肉男子对身边的人说道。身边穿白背心的人得到指令,立刻一个箭步冲入狭小的格子间内,手按着读卡器,直接抓住读卡器上的身份证,正要用力一拔。 却听得那穿着皮夹克外套的少女警告道:“你们别拔!拔了会出事。”这警告声说得无比认真,仿佛真的只要拔了就会出事一般。 那白背心的男子,听到少女的警告,顿时身体顿住,不由得一愣,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拔。 “让开,我来!!”横肉男子直接把那个穿白背心的年轻小伙子一推,手直接抓着读卡器的身份证,一边回头对那少女恶狠狠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可以绕过我们网吧的限制继续上网。但我告诉你!只要这身份证拔了,你什么手段也不好使!!” “咔”一声。 清楚的弹响。 读卡器的弹簧松开,接着那少女的身份证从读卡器上拔出。 拔出的瞬间,网吧内像是响起了一声轻微的“滋”。下一秒,却见最前面的灯熄灭,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一排排的灯光渐次熄灭。刹那,网吧陷入黑暗之中,不过不到1秒之内,应急灯亮起,整个网吧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粉红灯光。 格子间电脑的屏幕闪了闪,紧接着变成一片漆黑,上面只浮动着一个对话框:本网吧电脑已被锁定,请将三十六号机机主的身份证放回读卡器方能解锁。 骤然之间,像是一枚炸弹被扔进了平静的湖面,随后炸起十几米高的水浪。 网吧瞬间一下,人声鼎沸,无数人在嚎叫。 “老板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断了?!” “这个钟不能算钱!!!” “游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这网吧怎么搞得?!” “老板!!” 像是有种“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感觉,北原觉得仿佛一下子来到了一个动物园,里面大批的动物在疯狂地发情嚎叫,拍打牢笼,发出“哐、哐、哐”的声音,“哀鸿遍野”。难道我的电脑也?!北原迅速回声,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格子间。 自己格子间内的电脑也同样黑屏,浮现着同样的对话框。 “本网吧电脑已被锁定,请将三十六号机机主的身份证放回读卡器方能解锁。” 第27章 回家 横肉男子一时之间被震惊到了,似乎完全想象不出面前的少女居然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网吧的安防等级是很高的。每一次重启电脑,几乎就相当于重装系统。而浪速网吧不仅有防火墙,杀毒软件,并且上网者还被限制安装程序的权限。而且老板还把每个主机的usb接口给堵了。 横肉男子像是不相信眼前的场景一般,直接把粗暴地敲了敲电脑的键盘,然而屏幕毫无反应,于是立刻又按下了机箱上的重启键。不到10秒内的时间,电脑完成重启。然而,电脑界面依旧显示着的是被锁死的画面。 “快,快给我们解开!!”横肉男子的脸已经气得满脸通红,几乎要跳了起来。 这……这是一个天才般的黑客啊! 北原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皮夹克少女,内心不禁惊讶道。他是知道网吧的安防等级是很高的。而且,不仅如此,面前这个少女还黑了身份证读卡器和网吧的照明系统,这说明这个少女的黑客技术,已经到了十分惊人的地步。 看着这个少女,北原心中突然生了些感慨。重生之前的自己,也曾帮过某个着名的黑客少年打过官司。当时的黑客少年,一时兴起,或许是出于炫耀他技术的目的,又或许出于好玩,一举黑掉了当时有名的网络论坛,后来还攻破一个网络公司ceo的社交账号。最后,这个少年被提起公诉。而自己便是担任那个黑客少年的辩护人。 面前这个少女,显然没意识到她已经在犯罪了。 如果网吧报警,警方赶到现场,这个少女必然被捕。 按照东洋的刑法,起码三年以上的刑罚。 北原盯着面前的这个少女,脑中浮现着那个黑客少年的容貌,他们之间的气质,还真是有点像啊,那种有些稚嫩,但却又敢于藐视世间,独属于少年时代的勇气。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宝贵的品质之一。 也是大人们——所缺乏的品质。 真羡慕这股稚嫩的勇气啊。 柔软的心扉,像是被什么触动一般,像是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少女,被关进冰冷的监狱,重蹈那个少年的覆辙,这个年轻的律师决定出手了。 “把……把……我的身份证,放回去就行了”,坂上撅着嘴,别着头,有些不情不愿地对那个横肉男子说道。 坂上没有钱。 从她考上大学的那一刻起,父母就离婚了。 从那一刻起,她的经济来源就断了。 还记得,她考上了东京都的一桥大学。一桥大学,那可是被誉为东洋的“哈佛”啊。一所以精英化教育着称的大学。坂上兴冲冲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结果见到的是已经签署离婚协议的父母。 父母一副冷漠脸庞的看着自己。 他们都已经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坂上曾以为自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从那一刻起,她才惊觉,原来过去的一切,都只是父母的伪装而已。坂上曾以为自己是受着父母宠爱的小公主,直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拖累父母组建新家的拖油瓶。 到了大学里,同学们知道自己是单亲家庭之后,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自己只要有任何做得一点点不妥的地方,同学们就会在背后议论:“看到没,那就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 渐渐地,坂上像乌龟一样,蜷缩在角落,不同别人说话。她开始迷上了编程——一个由逻辑、字符、算法支撑起来的独特世界。和人打交道,真累啊。还是在那个由算法构成的程序世界里呆着舒服。 浪速网吧,这一间小小的格子间,就是坂上的家。 坂上不想离开,这里就是她最后的容身之处。 “小姑娘”,一个男声传来,扰乱了坂上的思绪。 却见得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看起来二十来岁的男子,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的脸上露出着一种独特的笑容。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温暖,又有些调皮,不知道为什么,这两股有些矛盾的气质,却在这个笑容中融为一体,恰到好处。 “你……你是谁?”坂上警惕地反问,这个男子看起来不像是网吧的人。网吧的人要赶走自己就算了,为什么连外人也来凑热闹?! 自己能拥有的,只有这个格子间小小的一切。 为什么,总是有人想方设法地夺走自己的最后仅拥有的一点点。 为什么!! “嘘!”,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将食指轻轻地摆在嘴边。他的嘘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像是施展了魔法一般,这个“嘘声”忽然之间抚平了少女有些激动的情绪。 这个年轻男子,指了指他胸口上的徽章。 那枚徽章有些独特,它由一片又一片葵花的花瓣围成,中间有着一个天秤。 那是一枚天秤葵花章。 在昏暗的格子间内,天秤葵花章反射着电脑荧幕的光线,像是黑暗中闪光的星星一般。 这个少女不知道这枚徽章名字。但是,坂上却对这个徽章有印象。她在同许多黑客交流时,有时也会得知一些伙伴被警察抓起来的消息。在法院开庭的时候,她也会去旁听的。虽然记忆已经有点混乱,她记得无论是庭上的法官,还是律师,或者检察官都会佩戴着徽章。 这好像……好像是检察官的徽章。 “你是检察官吗?”,坂上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不觉中,娇蛮的态度减弱了许多。。 听到这个发问,北原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自己佩戴的是天秤葵花章,是律师的徽章。而检察官佩戴的是秋霜烈日章。看来面前这个女孩是把律师的徽章和检察官的徽章给搞混了。不过嘛,混了就混了。 无所谓,这反而正好。 北原含着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见到面前的男子严肃且认真的点了点头,坂上的心忽然一下揪了起来。她亲眼在法庭上,见过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因为黑客行为被判刑。对方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而律师一再求情,也没有用处。 坂上感到自己的呼吸莫名奇妙地变快了起来,手有些颤抖。 北原见到这少女的反应,似乎有了些效果,决定再添上一把火,于是望了望左右旁边的人,又上前了一步,压低声音道:“现在赶紧解除还来得及哦。不然等等他们报警了,我可就要在法庭上起诉你了。” 听到这个低声的威胁,再加上过往在法庭旁听见到的一幕幕,坂上忽然之间害怕了。如果被关在牢房里,自己上不了网了,就再也碰不到电脑,再也无法回到那个编程的世界里,只能够面对冷冰冰的现实世界,一个自己不想面对的世界。 坂上的眼睛忽然红了一下。与刚才扮作委屈巴巴的演技不同,坂上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刹那之间,她立刻弹了起来,冲到电脑旁边,“噼里啪啦”地一顿敲起键盘。 随着重重地敲下回车键,忽然,“啪”的一声,网吧内的一排排灯亮起,随即格子间内的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锁屏界面被解除,回到了正常的界面。 人声鼎沸的网吧,像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惊喜的欢呼。 格子间内的横肉男子看着这一幕有些出神。不知道面前,这个西装男子对坂上说了什么。那个一向倔强的坂上,竟然突然像一只乖乖的兔子一样,直接就把锁屏给解除了。简直是不可思议啊。 解除完锁屏的瞬间,坂上松了一口气。然而,在恐惧卸下的瞬间,一股深深的失落感就涌了上来。 自己已经没钱了。 还输了擂台赛。 只能离开浪速网吧了。 不知道今晚该去哪里。也许去肯德基比较好吧。那里24小时营业,又不会赶人。那洗澡的地方就该去哪呢?大学宿舍不想回,室友整天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对了,可以去体育馆蹭一蹭那里的沐浴间。 这样不断地想着,坂上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手上开始揪着自己的皮夹克。 忽然,一张卡片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那是一张网吧的会员卡。 抬头望去,却见是刚才的西装男子,这个检察官仿佛像是看出了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一般,将一张网吧的会员卡递了过来。他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道:“这张卡,你先拿去用吧。对了,这里头有擂台赛的奖励。三个月免费上网和免费的盒饭” 嗯——? 坂上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当听到“擂台赛”奖励的瞬间,忽然醒悟过来。面前这个佩戴着葵花章的男子,竟然就是刚刚赢了自己的“三十七号机主”?! 坂上嘴巴张了张,说不出什么话来。 一个检察官,居然玩游戏玩得这么厉害??? 这简直超乎了她的想象。 打破了她对检察官的认知。 少女有些呆愣地接过了那张会员卡。 自从经过父母离婚,坂上便对人际交往很厌恶。她总会觉得无论对方摆出多么一副和善的面孔,都只是一副伪装。再加上大学同学总是背地里说自己的坏话,坂上于是索性把自己的内心,锁在了一个小小的房间内。只要不打开它,自己就不会受到伤害。 而就刚才,仿佛像是有个顽皮的孩子一般,敲开了自己的一扇窗户。 忽然在这一瞬间,坂上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的存在。 “回家咯”,面前的这个西装男子,吹着口哨,踏着轻盈的步伐,准备离开,背对着少女,像是一个侠客一样,有些放浪不羁。 明明是个检察官,却这么不正经,还吹着口哨。 坂上心里嘀咕起来,而且看起来比自己也才大了几岁而已,却莫名的有些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真是有点讨厌呀。可嘀咕着,嘀咕着,坂上的内心像是颤动了一下,这个有些滑稽的背影,却令她生了些不舍。 “能……能加一下你的line吗”,坂上追了上去,眨了眨眼睛问道。 “嗯……嗯,好的”,西装男子像是没预料到少女会向他要line的号码,愣了一会儿,于是便拿出了手机,互相添加了好友。 北原笑着添加完好友之后,便转身离开。 这个女孩原来叫坂上瑠美阿,北原内心微笑道。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名律师,而不是检察官。不然,估计这小姑娘的暴脾气,指不定要顺着line过来,把自己的电脑给黑了。 回家咯! 北原推开网吧的门,享受着电竞获胜的喜悦,哼着小曲。 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坂上双手捧着line,刚才那个人叫做“北原义一”啊。坂上注视着他的line的号码,像是在注视着什么宝贝一样,生怕把它给弄丢了。接着,坂上回头看了看三十七号房。 回……回家了。 这个少女的内心如是说道。 第28章 睡觉前发个信息 东京,新宿区,海树公寓。 507号房内,狭小的卫生间门口的玻璃上,隐隐映着里面的一道人影,人影似乎在轻轻摇摆,不知道在哼唱着什么,那沐浴的花洒仿佛成了麦克风一般,不断被拉扯,唱歌的声音越来越大,连外面的狭小客厅都在回响着他的“鬼哭狼嚎”,仿佛一场天王巨星的演唱会正在演出一般。 过了一阵,随着歌唱或者说“嘶吼”的音量达到最大之后,流水的声音渐渐停止,仿佛里面的人有点依依不舍一般,像是在同粉丝告别。 “哐”,卫生间的门打开。 北原拿着毛巾摩挲着自己的头发,心情愉悦地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被炉旁边的垫子上。 没想到今天下班,只是闲着打机,结果还撞上了一个天才般的黑客少女。呵呵,要是自己没出手,网吧老板报警了,估计她就得进去了。自己这一出,应该算是英雄救美吧?不过对方估计应该体会不到。毕竟嘛,自己在对方眼中,估计是个用“检察官”名头威胁对方的怪叔叔。 在走的时候,自己还瞥到了对方的学校----一桥大学。从入学年份上看,应该是大二的学生。一桥大学,算是东洋一个聚焦于“精英化”培养的学校。能入读这样的大学,这个叫坂上的女孩,家境应该也不差啊。 怎么沦落到来网吧度日。 北原倒是挺好奇,不过至于去开口问,倒是没必要。因为,如果不是有难处,谁又愿意蜷缩在网吧的一个小小的格子间?这背后的辛酸,想必不是他人,能够轻易理解的。 想到这里,北原打量了一下自己住的这个公寓间,不禁笑了一下。我怎么还有空去担心别人,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毕竟自己现在可是欠债,欠了5个亿。也许,我搬去网吧住起格子间的成本,说不定还要低一些。 如果这样的话,那三个月之后的浪速网吧擂台赛,坂上,我可要对不起你了。 北原“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接着倒在地板,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哈欠,侧过头来,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十点了。 夜晚,已经有些安静。 但在东京这个不夜城,夜晚的道路依旧充斥着行人,街道上不少的小店还亮着灯光,巷子深处的一些小食摊贩,在滋着热油,冒着热烟,一些加班到深夜的上班族,就在这些摊贩面前,狼吞虎咽地吃着刚制作出来的街边美食。 唉!! 可惜,自己欠了这么多的钱!!不然,这会儿就出去浪了。北原哀嚎一声,随即肚子有些“咕、咕”的叫了起来,于是翻起了身,从身边的木纸箱内,翻出了一盒五香牛肉味的合味道。 棕色的外包装,加上盒身印着五香牛肉的图案,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竟也显得有些诱人起来。 北原微微一笑,随即撕开了抱在盒身的一个层薄膜,接着又撕开了面桶上面的盖纸。盖纸一经撕开,一些粉末就从面桶里飘散钻到鼻孔里,虽然还未泡上,但已经可以嗅到这隐隐的五香牛肉味。在粉末的刺激下,北原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看了看面桶里的粉末和干面,北原突然眼睛一睁,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惊到一样,以至于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倒吸一口凉气。 “tm,居然没附送塑料叉子!!怎么重生过来,这股歪风邪气居然还是存在?!可恶!!”北原内心暗暗骂了一句,随即从旁边桌子的开水壶,冲上了开水,到小厨房拿出了一双筷子。 虽说今日是打机。 但也毕竟还是要考虑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北原望着面前隐隐从盖纸边缘冒出热气的杯面陷入了思索。 现在自己从宫川的父亲今西那里,接受了一桩交通肇事案。 委托人是寺井,是一名汽车工程师,驾驶劳斯莱斯在东京都与八王子之间的g227段高速公路发生了事故,被判定全责,车辆几乎全部损毁。由于保险额度只有两百万元,委托人希望看看律师还有没有什么能挽回一些损失的办法。 今天在律所听了寺井抒发了好几个钟头的人生苦闷之后,却也有意外发现。那就是委托人寺井提到了高速公路路面存在铁块,他是为了躲避铁块,才发生了变道追尾事故。 如此一来,就在保险方和另一位车主之间,就牵出了一个第三者——高速公路管理公司。 g227段高速公路,是由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进行经营。 这个案件的突破口就是川本高速。 遗留在道路上的铁块,说明川本高速没有清理路面上的障碍。 如果能够证明川本高速没有及时清理、维护好高速公路的路面的话,那么自己就能代表寺井起诉川本高速,让它赔偿车辆造成的损失。 但眼下的问题就在于——如何证明川本高速没有履行好养护高速公路的责任。 虽然寺井已经告诉自己有行车记录仪的录像,但单凭行车记录仪,恐怕还不够,必须还得有其他证据才行。 杯面在开水的浸泡下,缓缓散开,浓郁的香气不断从盖纸的缝隙传出来。顿时,整个狭小的客厅都充斥着这五香牛肉面的面香。 北原继续思索着。 如果要收集证据的话,必须得亲自去一趟g227段高速公路,查看一下实地才行。可……自己没有车啊! 想到这里,北原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随后打开了手机,浏览起了租车网站。只有租车这个方法了,好在之前还考了驾照。 可恶啊!要亲自去一趟高速公路,还得先租车,要租车,又得花钱! 这是我一个贫穷的青年律师应该承受的吗?! 不带有一丝犹豫,手指轻动,直接划到了租车价格最便宜的底部。北原直接选择了丰田雅士利款的车型,租车价格最便宜的是12小时6600日元。这相当于自己十天午饭的价格了。 想到这里,北原觉得心在滴血。 委托人的钱还没收到。 已经先搭进去6600元了。 就这样定了,明天去g227段高速公路考察,出发前先去提车。对了,还得跟宫川说一声,让她明天晚一点,直接等我开车去接她就行,这样就省得让她再跑到律所来了。 想到这里,北原按动手机,给宫川发了一条line。 鼻子吸动了一下方便面的面香,北原放下手机,已经亟待宵夜填充肠胃的自己,迫不及待地直接撕开了盖纸,直接握着筷子,捣进面汤内,卷了卷面条,随后夹起,晾了几秒钟之后,直接一口塞进了嘴里。 嗯! 好吃! 第29章 宫川有点小紧张 晚上10点半,今西家。 二层的一间卧室内,床旁边的台灯照射出昏暗的黄光,小梳妆台上的收纳盒把各式瓶瓶罐罐、棉签、卸妆棉,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个小台历放在上边,被各种颜色的荧光笔涂抹着,标记出重要的事情,梳妆台的一角还有一个小留言夹,上面写着各种鼓励和元气的话语。卧室虽然不大,但却透露着一种女生的独有的精致感。 但床上的被子却有些凌乱地卷在一起,在乱糟糟的被子里似乎有个可人儿。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穿着粉红色的睡衣,整个人如蜗牛般的蜷在床上,像是要把一床的大被子给揉成一个纸团。 宫川用被子蒙着头,双手抱着被子,脑中还在不断地回想今天下午律所发生的事情,内心有点纠结。本以为自己只要同北原说,自己还要留在律所看材料,北原就会留在律所陪着自己,可北原……为什么就这么“潇洒”的,毫无留恋地走开了。 宫川开始仔细回想起,今天北原表现的点点滴滴。对了!早餐的时候,问北原他为什么傻笑,结果他说周末逛街抽奖抽到了手办。当时自己的推理结果是,北原周末一定是和要好的女孩子去逛街了。 正常的男孩子,周末哪里会去逛街! 如果这么说的话…… 一个可能性,渐渐地浮出水面。 想到这个可能性,宫川揪住被子的手,不由得抓得更紧了。如果北原周末是去和女孩子逛街了,那今天北原就这样离开律所了,是不是也去和女孩子约会去了! 这么一瞬间,宫川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颤了颤。自己在律所里面苦巴巴地看着材料,而北原却在外面和女孩子风花雪月。自己……自己简直像是在家里劳劳累累、勤勤恳恳地家庭主妇,而丈夫却在外面勾三搭四。 宫川简直想“哇”的一声哭出来。但转念一想,自己……自己又不是北原的女朋友,为什么要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忽然之间,像是碰触到了什么盲点,宫川猛地一下醒悟过来。 关于北原的感情状况,自己一直都是通过别人来打听的。 从来没有正面问过,北原现在究竟是不是有女朋友。 如果……如果北原现在就是有女朋友,那自己跑去到北原身边做律师助理,岂不是成了笑话,成了……成了绿茶婊。 宫川隔着被子,使劲地揉了一下头。 好烦。 明天,我得问问北原,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该怎么问好呢? 内心的小小人又开始纠结起来。 忽然之间,温暖的被窝,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紧接着就“嗡”的一下震动起来,刹那之间,仿佛像是有一条蜈蚣一样的东西,在被窝缓缓蠕动、爬行,在朝被窝内的主人撕咬过来。 “啊!!!”,宫川正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给被窝里的震动,吓得花容失色的惊叫了一声,结果却原来只是手机震动了。 真是的,谁这么晚给我发信息! 宫川嘟着嘴,手在被窝里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接着滑屏解锁。 手机在被窝发出微弱的亮光,一条line的信息在手机主界面上出现,点开line,却见一个“獬豸”的头像在闪动,旁边有着一个小红点。这个头像旁边闪烁着“特别关注”的字样。 是……是……是北原!! 宫川感到自己的心有些加速。讨厌!都夜深了,怎么这个点,还给人家发信息呀。被窝里的女生“咯、咯、咯”地有些傻笑般的捧着手机,像蚕宝宝一样,又蜷了蜷身子,让被子把自己的身子裹得更加紧些,随后点开了那个头像。 一个滚轮形状的浮标,出现在手机。 显示信息正在载入。 像是有意在和面前的这个女生作对一样,似乎手机的信号不好,迟迟显示不出信息的内容。 过了几十秒,就在被窝里的姑娘准备掀开被子时,屏幕一滑,最底下终于显示出了信息。 “宫川,明天先不用去律所。你在家等着,我开车来接你。” 这条信息如是说道。 宫川见到信息,随即微微一愣,紧接着看到“我来接你”这几个字,刚才的心跳更加“砰、砰、砰”地跳动。内心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怎么……怎么北原这么突然,就……就要来接我了。 这……这是要接我……上下班吗? 好……好像是男生……追女生的时候,才……才这样的吧。 北……北原是要……追……追我?! 明明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可宫川的脸却变得有些羞红,手也止不住的微微发颤。内心的幻想,像脱缰的小马儿,咧着歪嘴,嘶鸣一声,随后在宽阔的田野里拼命的驰骋起来,踩出一个又一个的马蹄印记。 还……还有啊。 不去……律所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明天……北原……要带我……去兜风吗。 少女心中的弦像是突然绷紧了一样。 那岂不是就像是约会一样?! 明天……明天,北原就是要跟自己出去约会吗?! 可……可……工作日……去约会……是不是……太不正经了。 宫川睁着大眼睛,仔细阅读着这条只有22个字的信息,像是在阅读某种高深的理论经典着作一般,仔仔细细地琢磨着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十分认真地体会这条信息背后的深意。 没……没想到……北原君……还是这么……大胆……直接的人呢。 既然如此,明天就可以晚点起床了。宫川手指轻动,便把手机的闹钟,从7点调成了8点半,正好可以睡一个小小的懒觉。但刚设置完,宫川忽又觉得不对。明天……明天可是要和北原君去约会呢!怎么可以8点半才起床?!得提前准备一下才好。于是,宫川又将手机的闹钟拨了拨。 究竟应该几点起床才好呢? 宫川歪着头,又纠结了一会儿,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需要准备的时间,过了好几分钟,仿佛心中才有了答案,于是手指轻轻地又在屏幕上划过。 设置成了6点起床。 看着6点的闹钟,宫川嘴角一弯,两个浅浅的酒窝出现在脸上,显得异常可爱,神情既俏皮,又满足。 随后,像是要有仪式感一般,宫川忽地又掀起被窝,爬到了自己的梳妆台面前,用一支笔在日历明天的日期上,做了一个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记号。明天——是和北原的第一次约会。这样的日子,要好好记着。对了,自己一定要鼓起勇气,好好问清楚北原有没有女朋友呢。 做完记号之后,宫川像是心满意足一般,爬回了被窝,嘴角挂着浅笑,闭上了眼睛,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第30章 误会 东京,千代田区,晓星中学校园旁的侧路。晓星中学是东京有名的私立高中,而宫川的家,就在晓星中学附近的高档公寓内。上午,九点四十分,“叮、叮、叮”。校园内,传来了第二堂课的下课铃。随即,安静的校园顿时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在校园的侧路,停着一辆不起眼的丰田雅士利,就那样安静的停在路旁边。往来的行人似乎没有都没有注意到这辆车的存在。道路旁的树木,时不时地飘落几片叶子,落在车辆的引擎盖上。 北原坐在车内,打了一个大大哈欠,接着又把背椅的角度调平了一些,躺在椅背上。宫川的家就在附近。上午又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之后,她便回复自己,在这里等她一会儿,她就会自己走过来。然后,自己便一直停车等到了现在。等了快半个小时了。 怎么回事呢? 北原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不知为何,竟然仿佛有一种莫名地是在约会前等女朋友的感觉。 想到这,北原突然被口水呛了一下,咳了几下。 还是别想太多好。 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她身上穿着黑色的半身裙,上衣则是华丽的玫瑰红,精致的眉宇和梳妆,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隐隐散发而出,像是一朵优雅的茉莉花一般,在街道中款款而行,从容雅致。 她的手上像是提着什么东西,接着车窗响起了轻轻地“叩击声”。却见宫川站在车窗外,一脸歉意地看着北原。车门打开后,宫川忙说了声“抱歉”,像小孩子一样抿着嘴笑了一下。 “北原,这是给你买的奶茶,抱歉让你久等了。”宫川将手中的一杯奶茶,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多谢啊。”北原看着这奶茶,心中倒是有些窃喜,自己上午忙着提车,还没来得及吃早餐,正好一杯奶茶给自己补充补充能量,于是倒也毫不客气地直接拿起吸管,便滋遛滋遛地大口吸了起来。 享受奶茶的茶香和奶香的混合感,北原突然觉得怎么有种被宫川包养的感觉呢?嗯,不管了,这奶茶确实好喝。 从宫川来到车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就在车内渐渐飘散。 这股香水味闻起来清新而又舒适。 像是在一场大雨过后,漫步在树木花园之中,地面上的尘埃都被雨水冲刷干净,土壤的味道和花香混杂在一起,产生的那股宁静而又淡雅的气味。 置身在这股淡淡的香水味里,仿佛内心的躁动就能被抚平一般。 北原一边喝着奶茶,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宫川。今天的宫川……好像和平时有一点点不一样?好像平时的她,并不会特地喷香水。而且,宫川怎么看起来好像一副小孩子,很兴奋的样子?今天只是去高速公路调查调查,怎么宫川好像是一副学生要春游的感觉? 嗯。 别管为什么了。 女人心,海底针。 宫川也在吸着奶茶,不同于北原“狂野”的滋遛滋遛的吸法,而是淑女般的一口一口慢慢地吸着,生怕发了大的声响。 宫川从上车之后,既紧张又兴奋。今天约会,北原会带自己去哪里呢?北……北原还是真有点讨厌,约会的行程都不和自己说一下。原来,他是这种风格的男生,喜欢给女生惊喜。 想着想着,宫川的手微微捏紧了奶茶的杯壳。 今天北原会不会带自己去看电影呢? 会的吧。 看电影可是男女约会的必备项目。不知道,中午和晚餐,北原会带自己吃什么呢?不过,北原的经济压力好大。今天的约会支出,就我来负担吧。 宫川脸上的笑意,像一团越变越大的云朵一样。 北原专心致志地吸着奶茶,嚼着珍珠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打了个冷战,总觉得身边的这位女孩还是有点不对劲,于是又转过头看看宫川。却见宫川一脸痴笑的模样。 额~。 宫川怎么在一脸的“傻笑”的模样。 平时,宫川都是乖乖巧巧的淑女样子,怎么今天的这个笑容,好像透露着一点不对劲。 要不要问问她怎么回事。 嗯! 喝完奶茶,再问吧。 北原又怡然自得的靠在椅子上,摆出了一个自己最舒服的卧姿,享受着从车窗透过来的暖日。 宫川一口一口地吸着奶茶,坐在这车内,心情愉悦得已经双脚并拢,微微晃荡。不过,让北原每天都来接自己上下班还是太辛苦了。不用这样子的。车子保养什么的、加油费什么的,不是他现在的经济能够负担得起的。他有这份心意,自己就已经很满足了。上下班什么的,自己就行了。 想到这里,宫川有些感动地开口道:“北……北原君,你……你不用每天来送我的。” 【?】 北原听着宫川的话,内心顿时打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宫川在说什么?今天的宫川确实有点不对劲。 送你上下班? 今天,我们是去寺井出事的那条高速公路调查取证啊。 只能够坐车去了。 北原一时之间有点懵了,不知道宫川怎么突然之间,自言自语起来,而且尽说着一些胡话。 “我们约会的地方不用太高级。其实跟着北原你,我就很开心啦。”宫川一边有些羞涩地低头,一边说道。 对于北原,宫川是愿意去接触,去了解的。像约会这种事情,宫川是愿意答应北原的。虽然约会,不代表着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却也是两个人进一步熟识,增进互相了解的必备阶段。 【???】 北原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怎么从刚才开始,他已经跟不上宫川说话的节奏了?什么上下班送她,什么约会的地方?什么跟什么嘛?这些一个又一个的关键词和今天他要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在绞尽脑汁的思索中,北原忽然发现了一种可能性。 宫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想到这种可能性的瞬间,北原像触电一样,直接伸手拿出了手机,翻出了他给宫川发的信息。却见那条信息,没头没尾的只是告诉宫川在家里等,他会来接上下班。难道……宫川是误以为这条信息,是他在向宫川发出约会的邀请吗? 考虑到女生的脑洞,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啊! 北原脖子有些僵硬地又转过来看着宫川,见到她一副沉溺的模样,不由得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这下可是麻烦了啊。 北原重生前的“丰富经验”十分生动地告诉他,如果给女生营造了一种期待感十足的事件,之后却又“爽约”,把这种期待感硬生生地刺破的话。 其后果不亚于火山和地震爆发。 而眼下,就是这种状况。 “那个……那个啊,宫川”,北原咽了一下口水,喉咙有些发颤地说道:“我们今天是去寺井出事的那条高速公路,去调查取证。” “嗯!”,宫川眯着眼,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宫川觉得,不管北原今天带她到哪里去,她都会很快乐。嗯?等等?刚才北原说了什么?一般约会不都去游乐场,购物中心之类的地方嘛。 忽然之间,宫川的笑容僵住了,像是给糊上了胶水凝固了一般。 刚……刚才,北原说了什么?! 好……好像是什么调查取证之类的。 是去寺井出事的那条高速公路取证。 等等! 也就是说,今天北原不是要带我去约会!而是外出办公!! 像是“咔”的一声发出,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样了。宫川开始惊慌失措了起来。如果说今天是去高速公路调查取证,那来开车接我的意思,其实也不是以后都要来接我上下班。 等等?! 那刚才对北原说的那些话?! 宫川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副画面:一个“自信满满”的女人,对着男人百般勾搭,觉得她一定能把面前的男人拿下,但殊不知,这个男人其实对这个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那些搔首弄姿,反而成为了男人的笑话和谈资。 刹那之间,宫川整张脸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整个人低着头,像是要把整张脸,埋进去一般。 宫川内心的小小人已经在疯狂的尖叫。如果不是北原在身边,如果不是在这部车内,无法出去,宫川简直想掘地三尺把自己给埋了。 自己怎么那么蠢?! 自己怎么会误解北原的意思?! 我的天呐!!还对北原说出那些臭美的话!!! 我是在太丢脸拉!!!! 第31章 g227段高速公路 寺井出事那条的高速公路是g227段高速公路。它是连接着东京市内和八王子市一条重要的高速公路。来自世界各地的超级货轮在东京湾卸货之后,大卡车们装上一个又一个的集装箱,便朝东洋的内陆出发,散发到整个岛屿上。其中,必经的道路之一就是这段g227段高速公路,它就像大动脉一般,把来自东京湾的养分,源源不断的输送全国各地。 g227段高速公路,服务区。 中午有些毒辣的太阳烤炽着柏油地面,隐隐的水汽,似乎正在从地面上冒了起来,从水汽中看过去,笔直的柏油路仿佛扭曲了起来,像是海浪一样在扭动。数十辆货柜车斜停在服务区的入口处,犹如一把钢铁组成的梳子。 在这一排排货柜车内,停着一辆与周遭货柜车格格不入的丰田雅士利,像是在一群肌肉大汉中间,站了一个萌萌的小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车内,北原正打开着手提电脑,聚精会神地看着关于g227段高速公路的资料。在上午的转悠之中,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虽然也经过了寺井的出事路段,但是,由于已经事发过后三个月了,事发地早已经过修缮,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有些头疼啊,要不先看看川本高速的资料。 北原的手指在手提电脑的键盘上,轻轻滑动着键盘上的感应区域,在搜索引擎上点开了川本高速的网页。 网页一经打开,一段特殊的动画效果便出现,一条一望无际的高速公路在页面上缓缓出现,紧接着就是一辆辆汽车在公路上疾速飞驰起来。最后,一段文字“川本高速,梦想的路途”浮现出来。 动画结束之后,便是常见的上市公司的网站——上面排列着公司简介、投资者关系、实时股价等等。 川本高速是东洋内首屈一指的高速公路公司,其是川本集团的下属子公司。东洋的高速公路总里程达到约7800公里。其中,仅川本高速修建的里程,就占到惊人的36%。也就是说,平均每三条高速公路,就有一条高速公路是由川本高速修建的。 川本高速的股市总市值已经达到6700亿日元,今年以来,股价节节创造新高。其是东京都高速公路立体化战略的第一梯队承包商,负责修建大量环式立交桥和新路段。川本高速当之无愧的是东洋高速公路公司内的巨无霸。 这样一个对手,交锋起来,应该会难缠吧。北原扫视着川本高速的资料,嘴角不自觉地又微微上翘,露出一种仿佛心理病态般的微笑。越是难缠的对手,越是能够让他感到更加兴奋和雀跃。 坐在旁边的宫川,也在看着自己的手提电脑,蹙眉微皱,神情有些焦急,时不时紧张得点一下鼠标。今天上午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情就算了,结果上午的调查取证,也是什么忙都没帮上北原,自己真的好没用~。 宫川有些自责,同时也埋着脸,不太敢直接看着北原,但这样姿势摆久了,脖颈处却也有些酸疼,于是宫川抬起头,扭动了一下脖子,放松了一下颈椎。 然而,就在抬头的一刹那,车窗外,一道蓝色的小牌子映入宫川的眼帘。这道蓝牌子,立在远处的树木的地下,只有两根孤独的小铁杆,在牌子下面支撑着它。 牌子上面已经有些了一些生锈的痕迹,像是已经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如果不加仔细注意,根本没人会发现它的存在。 却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g227段路养护中心。” “北原!!快看!!”,宫川见到这块牌子,像是发现宝藏一般,顿时兴奋得喊叫起来,不由得拽住北原的袖子。但抓住袖子的瞬间,忽又觉得这样的举动似乎太过亲密,不由得心中一怯,小手又像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北原正沉浸在对川本高速的资料阅读中,给宫川的举动吓了一跳。宫川是发现了什么?北原也顺着宫川的目光望了过去,看到了那块蓝色的牌子,顿时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宫川简直是自己的吉祥物啊!! 本以为一个上午的搜寻,是徒劳无功。 估计下午,也应该是无功而返。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发现了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 高速公路养护中心,一般由高速公路的经营所有者设立,负责该段的道路养护工作。如果能亲自去养护中心一趟,也许就能得到关于高速公路公司养护路面的情报。 北原立刻合上电脑,打开车门,像只兔子一样蹦下了汽车。 宫川见得北原这幅有些激动的模样,立刻也整理了一下裙子,也跟着下车,走在北原的身后。 却见那块蓝色的牌子旁,有一条隐蔽的林间小车道,不知道通往何处,显得有些神秘。同时,旁边还立了一块红色的禁止牌,禁止无关人员入内。 “北……北原”,宫川见到那个禁止无关人员入内的牌子,顿时脚步又变得有些犹豫起来,转头看着北原,低声说道:“我们真的要过去吗?” “听过一句俗语吗”,北原转过头,微笑的看着面前这位有些胆怯的女子,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了,我们只是旅客,为了找厕所,迷路了,不小心进去的。记住了吗?宫川,我们是来找厕所的。” 北……北原,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真是的。虽然心里嗔怪了一下北原,但宫川还是紧紧地跟在北原身后。 这条林间小车道像是蜈蚣一样朝树林深处蜿蜒过去,先是下坡,然后渐渐变得平坦起来。走了大约有5,6分钟的样子,坡度变得平缓起来。一个小型停车场,出现在这两人的面前,里面停着几辆橙色的挂车和吊臂车,一望便明显的是道路维护车辆。 而停车场后面则有着几座矮平房,白色的墙面已经有些发霉,成了暗灰色,与高速公路外面光鲜的服务区,大相径庭。 “还……还要再往里走吗”,宫川感觉自己的心跳再不断加速。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像是学校的楼顶之类的地方,只要放了块不准进入的牌子,自己便是一步也不敢踏入内。 北原回过头来,继续保持着微笑,摆了个“嘘”的手势,随后压低脚步声,继续朝前走去。 来到其中一座灰矮的平楼旁,墙壁的霉味愈发显得浓烈。却听得,平楼内传来一阵又一阵嘻哈,打闹的声音。从窗户里望过去,却见里面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啤酒和花生,十分凌乱,里面几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在高声谈论,仿佛像是在聚会轰趴一般。 最尤为瞩目的是其中一个光头男子,他看起来红光满面,身边已经放着几个空着的啤酒瓶,手中掐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吞云吐雾,一副指点江山的气派模样,屋内的几个男子都围绕着他点头哈腰,吹溜拍马。 而在房内的最侧边,有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路政的工服,她看着这一幕似乎有点犹豫,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一样,踌躇了很久,最终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上前问道:“局长,下午的巡查还做不做了?” 光头男子听到这个年轻人的声音,转过头来,像是听到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一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便狂妄地笑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怒骂:“你读不懂空气吗?!巡查什么?!就你努力?!你个小屁孩,操心这么多干嘛?!” 北原站在窗外,全程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偷笑起来。 这下子,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却见在门口上有一个养护中心人员的表栏。在表栏的最上方,贴着一个光头男子的照片。上面的他穿着工服,看着镜头的眼神,似乎有点散漫。照片旁边印着几个字:“养护中心局长:久野佑.” 第32章 养护中心局长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礼仪”,久野呵斥着那个女生,握着啤酒瓶,又猛地灌了一口,嘴角沾上了啤酒的星沫。 久野的内心是很烦躁的。他本来是川本高速的一个工程项目核算部的审计主任。在诸多大型工程中,都充当着控制建造成本这一关键角色。靠着左右逢源和见风使舵的本领,他在诸多成本核算的灰色地带中,游刃有余,将自己同上司、分包商的关系,打点得滴水不漏。 上级很赏识他的“读懂氛围”的能力,于是准备把久野提拔为负责环东京湾地带的区域经理。只是,按照川本高速内部的晋升规定,被提拔者需有在基层历练两年的经历,于是,在提拔之前,久野被派到g227段高速公路,作为养护中心的局长,负责日常的高速公路养护事宜。 然而,没料到,高层人事发生大变动,赏识久野的上级也被调离职位。结果就是,本来只是去基层历练的一时职位下派,竟然变成永无归期的流放之旅。 “真是晦气!!”久野想着对他多年来川本高速好不容易,上下打点,才挣得一个晋升机会,结果没了。不仅没了,他还从审计主任,变成了只能够在这条高速公路干干巡查养护这类低级活的局长。 回想起以前是审计主任时,在一场又一场的饭局上,谈笑风生,再看看眼前的地方。 唉!久野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又骂了一句,“给我滚!!” “好了,好了。别骂了,久野局长。”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笑着将一碟花生推到久野的面前。 窗户外的走廊。 北原一脸微笑的半蹲在窗户旁边,已经开始在用手机录像了。收集一切,有利于己方的证据。刚才那个年轻人问久野局长,下午要不要去巡查,而久野的反应简直是给自己一个神助攻。想想这种片段,如果在法庭上播出来,又会是怎样的效果。 宫川也在北原的身边,聚精会神的看着里面。不过,宫川到是替那个年轻人有些担忧起来。她明明是好心提醒局长进行日常养护的工作,为什么却还要遭到这样的对待?宫川有些不明白,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变成了这幅模样。 想到这里,宫川微微皱起了眉头。 久野继续在房内,高声哄笑,喝着啤酒,接着又叫手下的人把电视机打开,整个人直接靠在了椅子上,把脚架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睛,欣赏起电视里的节目。久野觉得想再调回去,应该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了,让老子在这里做做地头蛇,总没有问题吧。 正欣赏着电视机的节目,久野忽然觉得视线好像暗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却见是刚才喝退的那个女生,又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手上拿着一张日常巡查养护记录表,表上列着这个月以来的每一个日期。然而,表格上却是一片空白。 “局长”,女生低着头,眼睛像是黯淡了一样,有些麻木地开口道,“如果我们不出勤,那巡查记录表,应该怎么填?” “该死!!”久野一听,怒火一下子就上来。现在小孩子都是这样吗?这个女孩之前还是大学毕业生,主修的还是交通运输与路政管理。就这还是大学生的水平?讽刺人的功夫倒是一流。已经跟她说了不出勤,这不到几分钟,又刷的一下拿出一张记录表来呛自己。文化功夫,全用在了阴阳怪气这玩意儿上了是不。 久野直接“啪”的一声,把那张表打飞在地上,怒道:“小姑娘。你的年末评价,知道是我批的吗?!” 刺耳的喊声,回荡在狭小的房内。 久野虽然被流放在了这里,可是,如果养护中心的员工要晋升,离开养护中心,却是需要局长的评价为优。于是,这对久野来说就变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自己回不去工程部,然而,却每一年都看着别人能从养护中心升回去。 于是,久野的乐趣,便渐渐地成为了折磨那些迫切想离开养护中心的员工,特别是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加入川本高速,却被分配到来这里的大学生。毕竟这里是高速公路,上下班极其不方便,只能挤在逼仄的员工宿舍里,厕所的条件更是脏乱差。大学生更是焦急地想离开。 看着这激烈的冲突,北原的笑意更加浓郁,手中的手机,不由得端得更稳了。你们吵得越厉害,我的证据就愈发坚固,赶紧的,吵得越凶越好,最好是打起来。 宫川看着房内的景象,不由得愕然了,这个所谓的局长,凭什么这么对待这样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生。宫川转过头来,看着北原,却见到他脸上笑意浓郁的样子,不由得更加吃惊。为……为什么……北原……在笑……为什么……他笑得……出来。 宫川有些吃惊的,不敢相信北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和她之前认识的北原完全不一样。宫川有些忍不住,说道:“你……你为什么在笑?那个小姑娘,不是在被欺负吗?” 北原看了宫川一眼,微笑道:“是的。这个小姑娘被欺负得厉害,我们录像的胜算就越大。” “你……你的意思是,我们赢下这场官司的寄托,就是让面前的人,被欺负更厉害。也就是说,我们官司的胜利必须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宫川有些颤抖地说出这番话来,她有点无法忍受北原竟然表露出这样的冷酷。 北原看着宫川,早已有了几十年人生经验的老狐狸的他,顿时便已明白,宫川内心中那种独属于年轻人的正义感,已经被激起了。在北原看来,宫川是一副值得打磨的好玉石,既然如此,自己就更要好好打磨打磨她了。 北原笑着低声道:“打官司,本来就有一胜一败。如果你要这么说,我们的胜利的确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北原……你……”,宫川忽然一下被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想要反驳北原的话,但竟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你是同情她,对吗,宫川?”,北原微微咧着嘴,像是提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一般。刹那之间,北原身上涌现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气质,这个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却像是已经对人性之中,最隐蔽,最幽暗的地方,了如执掌 “是……是的”,宫川看着北原,轻轻地咬着嘴唇。 “嗯。我从不会同情任何人。”北原轻飘飘地说道。 这句短短的句子,像是一声巨大无比的惊雷一样,在宫川的心中炸响。这句话已经超越了宫川的理解。宫川无法明白为什么北原能说出的话,难道他如此的铁石心肠,对里面女孩的遭遇,无动于衷?!不会同情任何人,这难道不是恶魔才有的恶毒心肠吗?! 像是预料到宫川的反应一般,北原看着宫川,一字一句地说道:“当你有所谓的‘同情’的时候,你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了高位,而将他人放在了低位。 你把自己当做了布施者,而把他人当做了乞讨者。人们总是幻想自己能主宰他人的命运,但他们其实不能。于是,便只好把目光放在了比自己生活过得更悲惨的人身上。通过表露一种‘同情’的情绪,给予一些施舍,他们换来了别人的感激涕零,在这一刻他们短暂地体会到了主宰别人命运的快感,一种对自我优越的极大满足。 这就是你所谓的‘同情’。抱歉,宫川,我对主宰他人的命运,没有任何兴趣,因此,我也不会对于任何人报以同情的情绪。对于那些处于悲惨生活中却仍然前行的人,我不会同情他们,我只会抱有一种情绪——那就是尊敬。此时此刻,我继续我的手机拍摄,就是对那名敢于反抗的女孩的最大敬意。” 宫川彻底愣住了。 像是内心有一个角落,被北原的这番话,敲碎一般。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想象,开始崩塌了一角。同……同情他人是不对的吗?这个世界的运转,难道不是靠的是彼此互相善良的诚心、互相的怜悯与支持,手挽手地渡过难关吗? 宫川不知为何,有些怕了。可怕的不仅仅是自己无法反驳面前的北原。而是自己的内心,在听到这番话时,竟也有一丝隐隐地赞同。 我为什么会觉得这番话是对的? 这番话难道不是对人性善良的最大羞辱吗?! 宫川低着头,不知为何,眼圈红了些。 就在这时,房内又传了一声怒骂…… 第33章 忍不住的宫川 久野看着落在地面上的巡查表,接着又抬起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女生,嘴角又泛起一丝微笑。既然面前这个年轻人这么执着,那自己就来好好折磨折磨。久野打了一个嗝,一阵浓郁的酒气,从他的口中散发出来,接着说道:“把地面上的巡查表,给我捡起来。” 那个穿着橙黄色工服的女生,低着头,眼角已经泛起了泪光,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日常养护的工作,却要被这样对待。听到局长的话,这个女生的身子似乎又颤了颤,像是内心在挣扎一般。这番话,简直像是在践踏她的尊严。 像是挣扎了很久,面前的女生还是选择了服软,于是把地上刚刚被久野打掉的巡查表,又捡了起来,放在了那张摆满啤酒瓶和花生的桌子上。 久野露出一脸十分得意的表情。刚毕业的大学生嘛。似乎总还是对社会存在着不切实际的憧憬和幻想,今天就由自己来亲自教育教育,什么叫做社会的现实和残酷。 久野在旁边拿起了一只笔,一口气在表上连续签了15天。刚才还是空白的巡查表,顿时被填得满满当当,仿佛像是已经经过了认真地巡查一般。 橙黄色工服的女生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微微张大了嘴巴。原来造假,竟然可以如此的猖狂,如此的赤裸裸,如此的不加掩饰。连遮羞布都不要了。转瞬之间,女生便已经明白,刚才她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徒劳, 此时就在窗户旁,没人注意到,正有一个手机悄悄地对准房间内,已经拍下了这一幕。 北原的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没想到这个下午搜集的证据那么劲爆。养护中心的局长,竟然在巡查表上公然造假,倒签日期。这一幕竟然给直接拍了下来。刹那之间,北原只觉得稳了。 寺井啊,寺井。 你要多亏你请到一个甘愿自己掏6600日元来租车,亲自调查的律师,北原内心说道。 宫川看着房内的这一幕,内心却是愈加愤慨。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办法驳倒北原刚才那番话,可心中的那团火焰,不仅并没有被浇上一盆冷水,反而燃烧的更加旺烈。精致的脸庞上,泛起一股俏红,那是生气的颜色。宫川没有办法接受,一个认真履行职责的人,却反而要遭受到这样的对待。 房内,久野继续欣赏着面前年轻人的窘迫,拿起了绿色的啤酒瓶又猛地灌了一口,笑道:“你今天的年末考核是——差,你知道吗”。久野故意将“差”字,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尖锐的男声, 听到这个“差”字的瞬间,这个女生的嘴角顿时微微一抽,紧接着脸上像是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划过一样。在川本高速旗下的养护中心,如果员工的年末考核被评为“差”,这就意味着她接下来六年的时光都要在这个公路养护中心里渡过,她将失去六年内的晋升资格。 “你知道吗”,久野握着啤酒瓶,抬头望了一下天花板,翘着一副二郎腿,鼻孔翘得搞搞,摆出了一副中年人特有的说教样子,“我们公司最不缺乏的就是什么本科生阿,那些技术人才了。技术嘛,学一学,总是有人会的。所以,技术人才是最容易被顶替了。相反,那些人际关系阿,会不会读懂氛围,这才是一个员工的核心竞争力。这几年,你就在这里学习吧。” “如果你想让我改差评的话”久野的手势比了一个点钞票的手势,示意着面前的女孩,放浪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屋内。 这是公然在索贿。 看着久野这样一副欺压新人样子,宫川忍不住了。从小的家庭经历,让宫川养成了心思敏感、细腻的性格。同时,在校园被同学在背后议论的经历,也让宫川知道被众人冷冷的“欺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家庭的不和,让宫川把工作当做一个逃避的场所。也正因为如此,宫川更加看不得职场上出现有违公平,欺压新人的事情。面前这个被久野欺负的女生,也看起来和宫川差不多大的年纪。 宫川更加忍不住了。 一向看起来温柔、乖巧的宫川,脸上陡然露出了寒意,接着她的一只手在手提袋里摸出了一枚天平葵花章,别在了自己的上衣,随后站了起来,迈出了凌厉的步伐,走入了房内,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了尖锐的撞击声。 北原正专心地拍着这个画面,忽然感到身边人影一动。却见宫川已经冷着脸,站了起来,直接走入房内。宫川沉不住气了,北原没想到她竟然会为面前的这个女生打抱不平到这个地步,倒是不免有些吃惊,立刻伸手要去拉,但为时已晚,早已拽不住宫川。 看着宫川的背影,北原不免苦笑了一阵。 有些道理,也许真的需要经过社会的毒打才能知道。 久野正沉浸在自己对这个新人的威压之中,却见得房门口,忽然站着一道身影,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贵气典雅的美人站在门口,她的脸上显露出一股怒意,在身上典雅的气质衬托下,这股怒意,竟有了几分男子般地威严。 久野被这突如起来的人影,吓了一大跳,本来正翘着二郎腿,摇晃着椅子,结果差点摔倒下来。 “你……你是谁?!”,久野大声喊道。 屋内其他几个中年男子,看到这个场面,一时都傻了眼。平时人迹罕至的公路养护中心,怎么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物了。 宫川没有理会久野的喊声,而是直接走向了那个眼角带着泪水,穿着橙黄色工服的女生,随后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她,接着转过头。胸前的那枚天平葵花章反射着窗户里阳光,在那一刻似乎熠熠生辉。宫川冷脸对着久野说道:“刚才你意图向下级员工索贿,操弄人事任免,你已经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 看着那一枚天平葵花章,久野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便是律师。之前他在工程部做审计主任时,饭局也和不少律师和法律顾问,打过交道,也认得天平葵花章。然而……律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久野困惑不解,但他很快就将这个疑惑压下,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律师意味着麻烦。 作为一个建筑公司的前审计主任,久野有过太多跟律师打交道的经验,并且还处理过多起工人讨薪的案件。 久野立刻恢复冷静,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女人。 她——很年轻。 估计也是大学才刚毕业不久。 而年轻的律师——往往稚嫩。 缺乏经验的律师——与一只雏鹰没有什么两样,虽然也是一只鹰,但在自己面前依旧没有反抗能力。 久野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律师,嘴角泛起了冷笑。 第34章 人性的恶 穿着橙黄色工服的女生,突然见到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闯入房内,在看了看手上她递过来的名片,这个人竟然是律师。仿佛像是电视剧情节一般,当自己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高速公路养护中心,受到欺负时,居然有一个律师从天而降,说是要来帮助自己。这个女生一时之间,甚至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久野看着宫川。他倒是不害怕宫川刚才的威胁。出来社会混的,谁没受过几句威胁。自己在工程部曾处理过工人讨薪的案件,自己当时直接被工人押到了建筑物的最高层,随后工人把临时电梯断掉,留自己一个人在上面。只要他们没收到薪水,就不放自己走。 跟那时的场面比起来,眼前的这个小小的女律师算什么。 久野迅速调动自己的过去已经尘封的回忆,在转瞬之间,就已经思索出应对之策。 “须田。这个律师是你叫来的吗?想不到啊。”久野发出一阵阴暗的冷笑。 须田是那个穿着橙黄色工服女生的名字。须田已经有点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脑子仿佛宕机一般,一片空白。刚才被久野那样训斥,是须田踏入社会以来,第一次给人那样骂,早已失了分寸。须田下意识便说道:“不……不是的。我……不认识她。” 不……不认识?听到须田这么说,久野也对眼下的情况有点懵了。如果这个律师不是须田喊来的,那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看须田的表情,又不像是撒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演技不可能这样高超。久野又思索了一阵,觉得没必要纠结这个女律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久野对着宫川冷笑,随后握着手中的啤酒瓶,俨然一副山中大王的模样,又对须田说道:“须田,你的意思是,想请个律师来起诉我?” 这直截了当的话语,顿时让须田有些胆怯。在校园里,大家都是一副和气团团的模样,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须田哪里适应得了。 宫川似乎察觉到身边的这个女孩露出了些胆怯的样子,于是瞪了久野一眼,又转过身来,对着须田说道:“你有任何法律的帮助需要,都可以找我。面前这个叫久野的家伙,这样对待你,你是可以起诉他的。” 须田虽然对这样对有这样一个律师突然站出来替自己说话感到高兴。然而,宫川过于热情的样子,反倒弄巧成拙。须田虽然感激,但内心却不由得对这个律师的动机警惕起来。从小到大,须田对律师的印象便是挑拨是非。 “须田,你想清楚哦。如果你起诉我的话,你这份工作肯定就没了。没有一个公司,会聘请一个敢于起诉上级的员工”,久野冷笑道,“你的这份工作可来得不容易哦。想想当初你是闯过了整整五轮面试呢。” 久野的话像是在须田心中激起了一阵涟漪。 须田是的本科专业是交通运输与路政管理。在工业界,对于这个专业的学生而言,最好的去处,最对口的岗位,就是去川本高速股份有限公司。那里几乎是路政学生最愿意去的岗位。而须田先是通过笔试,随后再通过多轮面试,最后成功地拿到一个管培生的岗位。当拿到这个offer时,须田还很高兴的告诉父母,告诉同学。 按照合同的约定,管培生需要在基层历练两年,且需得到年末评价“良”以上,才能正式通往管理层的晋升。 因此,须田首先就被派到了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工作。 如……如果就这样被裁掉……那……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 再想想川本高速在业界内的庞大影响力。如果川本高速的hr人事,再把自己列入黑名单,在其他高速公路公司之间共享的话,那自己基本没有可能在业界的大公司找到工作了。 想到这里,须田有些怕了。 须田的一举一动,全部尽收在久野的眼里。对于这样一只混迹过江湖的老狐狸来说,他已经知道时机来了,须田已经害怕了。自己要做的只不过是在这股害怕的情绪面前,在放一根虚幻的胡萝卜,受害者便会对自己感激涕零。 久野继续保持着有些慎人的微笑:“须田。你也清楚,年末的员工评价是有回旋余地。刚才我说的嘛,其实也并不作数。你的表现还是很好的,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好员工。怎么样,须田,你想清楚了吗?” 在久野近乎蛊惑般的话语之下,须田已经彻底动摇了。 是的,完全没必要撕破脸。自己还年轻,不能和上司这样对着干,须田想道。 “不要相信他的话”,宫川轻轻地抱着须田的肩膀,“他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承诺。你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宫川听到刚才久野对须田所说的话,内心已经气炸了。之前如此态度恶劣的辱骂这个女生,现在又来开出空头支票。辱骂是真实的,而好处却是远方的、缥缈的。 宫川对这种虚伪之至的操弄手法,讨厌之至。然而,当宫川看向须田时,却从须田的眼光中,看到了一丝怀疑。 嗯? 这个女生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这样的目光不应该对着久野吗?! “须田,你还要和这个律师站在一起吗?”久野笑着笑着,突然高声道。久野已经胸有成竹,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一定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没有人,能够在利益面前,依旧挺直脊梁。这是久野的人生中,获得的最大的经验。 宫川正要出口反驳,却感到自己的双手抽动了一下。须田背对着宫川,将搭在肩膀上的手,给放下,走向了久野,没有回头看宫川一眼,就这样站在了久野的身后。 须田的眼神突然包含着敌意。最先看到宫川时,还是感激的眼神,而在短短的几分钟内,须田便开始用一副看着敌人的眼神看着宫川。 “须……须田”,宫川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为……为什么。为什么面前的这个女生被欺负成了这样,不仅不反抗就算了,居然……居然还继续选择呆在久野的身边。为什么?!难道她读不出来,久野的那些话只是空头支票了吗?!选择起诉久野,才是正确的。呆在他的身边,只能继续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 “你……你走吧”,须田在久野的身后,对着宫川,带有敌意地说道。 短短的三个字。 声音不大。 但却在宫川的心中,犹如洪钟般敲响。 在这一刹那,宫川感到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受到欺压的人,忍气吞声就罢了,竟然还要反过来指责帮助他们的人。这……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宫川感到自己的气血在不断地上涌,她的思维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宫川觉得眼前有点花,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步履有点不稳。自己对这个须田的女孩,出手相助,结果还反过来被她敌视。 那自己刚才的挺身而出算什么。 是笑话吗?! 久野兴致勃勃地欣赏着面前这位女律师的全面溃败,不由得更加得意的笑了起来,用着沾有花生碎屑的手指,掏了掏耳朵,随后高声说道:“请问,这位律师,你刚才说要起诉我,请问你的委托人是谁啊——” 久野又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无情地讥讽面前这位律师。 “好了”,久野拍了拍手。屋内几个中年男人顿时心领神会,包围上来。 久野对着宫川奸笑道:“好了。律师大小姐。既然你要谈法律,那我们就来谈。首先来谈谈非法侵入他人领地的问题吧。” 第35章 又一个律师! 宫川看着面前的场景已经呆愣了。局势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已经逆转。自己想要帮助的人,不仅没能反抗她的上司的羞辱,反而听信他的惑众妖言,又同久野站在了一道,来对付自己。 宫川感到心里像是被一根针,朝着最柔软的部位,狠狠地扎了一下。 久野这样的人,是宫川最讨厌的人——虚伪、下作。宫川又看了看须田的神情,知道她已经没有可能再反抗久野了。自己已经输了。当自己面对最讨厌的人,却败下阵来,这份不甘,这份不愿…… 为什么……为什么……倒头来,自己什么都没能够做到。 猛然之间,宫川回想起刚才北原说的那句话——北原说他不会同情任何人。 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对不起……北原…… 我……搞砸了。 宫川已经有些愣神了,只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 久野看到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女律师,现在却耷拉着脑袋,一副残兵败将的样子,不由得更加得意起来。他的判断完全没错,对方太过稚嫩。久野细细品尝着他得胜的滋味。这套翻云覆雨,蛊惑人心的伎俩,他早已信手拈来。如果不是时运不济,他又怎么会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高速公路养护中心做一个局长?! “非法侵入他人领地,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吧?”久野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律师,坏笑起来,“律师知法犯法,想必要罪加一等吧。” 这个女律师刚才突然闯进来,身上的那份气势,倒是把久野吓得不轻。不过眼下,既然已经逆转,久野决定必须好好报复一下面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孩。面前这个所谓的女律师与须田没什么两样。 听到久野的话,宫川的脸刹白了几分,内心已经慌乱起来。自己突然闯进来的确是闯入非法进入他人的领地。怎么办。 刚才的自己,的确是太莽撞了。 只是想着替别人出头,却没想到这么做的后果。 宫川微微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得掐着自己手指,指甲陷入肉里,越陷越深。 久野继续得意地欣赏眼前面前这个女律师失败的模样。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上总是带着一个锐气。须田是这样,面前的这个女律师也是这样。并且这个女律师的锐气,还要更甚。 真是讨厌呀。 久野最讨厌年轻人的这股气质了。 刚才她有多么气势凌人,就让她现在有多低声下气!!! 久野咳嗽一声,像是要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一般,看着宫川,用一种近乎嘲弄的语气和极其缓慢的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如果你不想被我们追究责任的话,下——跪——给——我——道——歉。” 下跪,给我道歉。 这几个字犹如大卡车一般,直接冲撞着宫川的耳膜。下跪?道歉?在这种人面前?!宫川无法接受。自己在两年的律师生涯中,从事都是关于债券发行和股票发行的非诉工作,接触都是文件、材料的准备工作。而自己作为诉讼律师和人的第一次交锋,却……却做得这样失败。 “下!跪!道!歉!”,久野决定乘胜追击,用尖锐的嗓音,高声道。 宫川的俏脸又白了几分,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掌,而微微发白,余光扫到自己胸口上佩带的天平葵花章。非诉律师一般由于不用出庭,通常都不会佩带天平葵花章。这是宫川第一次将天平葵花章别在自己的胸口前。 抱……抱歉啊,第一次佩戴你,就让你受到这样的对待。 也……许,我不适合做律师,宫川低着头,轻咬着嘴唇。 忽然之间,一阵口哨声传来。 这阵口哨声悠扬又俏皮。像是枝头上的杜鹃鸟在叽叽喳喳,活蹦乱跳一样。这口哨声,与房内的紧张气氛一时之间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婉转的口哨声中,仿佛又带着一丝嘲讽般地轻慢,像是看不起房内的久野和须田一般。 这个口哨声?! 宫川忽的心里一紧。这个声音,是北原!!宫川不知为何,突然一下子觉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仿佛又苏醒过来,身体内部好像有一股暖流在流动一般,在刹那之间,感到心安了。 明明自己出了这样大的丑,可却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口哨声,仿佛一切都烟消云散。 宫川一回头又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西装,一副松松垮垮的领带,就这样有些痞气地斜靠在门口,衣服的领子也有些凌乱。他脸上挂着一幅微笑,笑得有些灿烂,笑得有些肆意,笑得有些张狂。他眼睛只是随意地往房内一扫,仿佛就对屋内的局势和一举一动就了然于胸中一样,整个人从容而又淡定。在他的胸口,一枚徽章仿佛闪闪发光——那是天平葵花章。 宫川看到北原的那一瞬间,既开心,又激动。 然而脑中第一时刻,冒出的却是一个奇怪的想法:真……真是的,明明已经帮北原整理过衣服的袖口了,为什么……又乱了。 久野正沉浸在对面前这个女律师的压倒性胜利中,听到这口哨声,顿时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却见一个人影斜靠在门口,而他的上衣同样有一枚徽章——天平葵花章!! 又……又一个律师?! 久野彻底懵了。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基本是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正经来上班的员工,谁没事会到这里来瞎晃悠。可为……为什么?!今天养护中心,居然……居然一口气来了两个律师。 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久野立刻打量着眼前这位新出现的男律师。他同样的看起来很年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久野忽然感到心跳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久野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他……他明明只是一个年轻人,可身上散发的气场,却仿佛是一个历经世事的恶狼,如果招惹了他,似乎就会发生不可想象的恶果。 久野是一个人精,历经沉浮,非常自信自己的识人能力,只需交谈几句,就能把对方脾性摸得一清二楚,有时候甚至不用开口说话,只是打量一个人的气场,便能将一个人判断得八九不离十。 但是,面对这个男律师,久野感到了错愕。自己的识人感觉,应该不会错,可为什么却这么怪异?!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年轻人。 然而,久野却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第36章 走人 “走吧”,北原笑盈盈地看着宫川,完全无视房内其他人的模样,像是眼中只有面前这个叫宫川的女生一般。北原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意外来到这个养护中心,并且还拍摄到如此劲爆的视频,可谓是收获满满。 至于有些冲动的宫川,年轻人嘛。如果,生来就是一副老气横秋,潭水不惊的模样,看不到一点朝气的样子,那还有什么意思?北原相信宫川今天已经学到足够多的东西了。 久野看着面前的北原,有些愕然,但随即又立刻平复心情。经验告诉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绝对不简单。但是,理性却告诉自己,一个年轻人能不简单到哪里去? “想这么容易走?”久野抽动了一下鼻子,上前一步,放大了声音说道。 “哦”,北原微微咧开嘴。笑意中含着一股慎人的冷意,仿佛一把锋利的宝刀,在刀鞘之中,主人只是将宝刀的刀柄轻轻提起,寒光便已照射出来,单单只是那反射出来的寒光,仿佛就足以削铁断钢。 久野见到这笑容,登时不由得退了一步。此时此刻,久野无比确信,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绝对是他的同类,而且是一个比他要恐怖得多一个同类。 但是,不对劲啊。 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 “哦~~~~那你来起诉我呀”,北原笑道,“我很期待呢。” 故意模仿着久野拖长的尾音,再加上古怪而夸张的表情,面前的这个男子,与其说像是个律师,倒不如说像是马戏团里的演员。 扑哧一声,宫川看着北原这样一副模样,直接笑了出来。明明是个律师,却说着这么不正经的话。 “你把名字给我留下!!”,久野压住心中的怒火,大声说道。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逞口舌之争并没有用,先把对方的来头搞清楚,才是最重要的。 北原从上衣的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像是名片一样的东西,拿在左手上,接着露出了坏笑。北原用右手的中指抵在大拇指,卷成一个圈,认真地盯着手上的名片,像是小孩子在弹玻璃珠一样,手指在不断蓄力,接着朝名片轻轻一弹。 “啪”一声。 手中的名片,被一弹,随即弹了起来,飞到空中。 但毕竟只是一张卡片,只是约飞了一米左右的距离,便落在了地上。 北原模仿着久野拍飞须田手中的巡查表的模样和语气,故作惊讶,说道:“哎呀呀,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得麻烦你——捡——起——来了。” “你!!”久野看着面前这极具挑衅性的动作,一时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口中的呼吸声开始变大。 若是常人,受到这番侮辱,定然不会去捡那张卡片。 然而,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久野,竟一时犹豫起来。 捡起来是对自己的侮辱,不捡起来则白白放过对方。至于让别人来捡,久野不信任。如果这间屋子里的员工,真的有了律师的联系方式,那岂不是要反了,一起来对抗自己?! 纠结了半天,久野决定捡起来,阴沉着脸,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迅速将地面上的卡片捡起,仿佛只要速度够快,就没人能注意到 然而,捡起卡片之后,久野感到这张卡片上似乎有浮起来的颗粒,不像是一般的名片,久野立刻将这张卡片翻起来看。 却见这张卡片印着紫红颜色的边框。 上面似乎还有荧光粉,在闪闪发光。 五颜六色的卡通文字,挤在正中间,歪歪扭扭地印着几个大字:“多谢惠顾。浅草街36号食店抽奖券。” 这不是一张名片。 而是一张商店的抽奖券!!! 抬头一看,却见北原一副早已预料自己会做什么的样子,久野感到前所未有地被愚弄,自己也算是闯荡江湖多年,哪怕是待在在小小地公路养护中心里,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什么时候能轮到一个年轻人骑在自己的头上,这样戏耍?!久野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暴起,身上的气血“腾的”不断往脑门上涌,眼睛上浮现出几根血丝,直接挥手一拍桌子:“我一定要报警!!!” 听到这拍桌子的声响,宫川顿时颤了颤,久野的报警在她看来是成立的,如果警察真的来了的话,那北原和她都没有好果子吃。如果,事情再闹到律师协会的纪律投诉的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宫川心头一焦急,顿时望向北原。 北原依旧一副轻松的模样,丝毫没受到到久野暴怒的影响,看着久野暴怒的样子,仿像是在围观动物园里发情嚎叫的大猩猩。北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笑道:“你还搞不清楚,你眼前的处境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北原立刻看向宫川,嘴唇动了动,悄悄念了两个字:“照相。” 宫川立刻心领神会,从自己的手提袋里掏出了手机,对准面前的场景,一顿猛按。 “咔、咔、咔”几声,手机放出强烈的闪光灯。 在刺眼的白光中,听得北原的声音道:“如果你喊了警察,那你上班时间,公然饮酒的事情,也就败露了哦。” 北原的话一出,顿时当头给久野泼了一盆冷水。刹那之间,方才还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顿时被北原的话直接浇灭。久野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愤怒的情绪骤然之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情绪。 如果自己在这里喝酒的事实被公开的话,按照公司内部的规章,久野将直接从一个勉强还算是管理的人员,贬为普通员工。 想到这里,久野顿时背后发起了冷汗。 面前这个年轻人……该死! 北原手上接过宫川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一幅又一幅显示着桌面上啤酒、花生的照片随之浮现,随后又按了一下手机的侧键,屏幕顿时熄灭。接着,北原笑着说道:“久野局长,我们可以走了吧。” 笑声中,将久野刚才对宫川的咄咄逼人和讥讽,原封不动的返还。 久野已经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够吃下哑巴亏了。他是万万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一个年轻人这样的戏弄 见到久野一副沉默的样子,北原嘴角再次微微翘起,随后转身拉着宫川的手腕出门。当然,在离开之前,自己还要给出久野最后一击。 对于这种江湖老狐狸,北原十分清楚,这种老狐狸的弱点就是多疑,特别是对身边人的不信任。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将他的这种不信任稍稍放大。 适当的怀疑是必要的。 但过分的多疑,对于单位来说就是灾难。 一个土崩瓦解,内部分裂的高速公路养护中心,将会是自己在接下来对川本高速诉讼中的一支奇兵。 北原背对着久野,挥了挥手,说道:“下次你们还有需要,记得找我。” 轻飘飘的一番话。 却像是一块巨石直接砸向了久野的内心。“下次”?久野迅速品味着这个词,那也就是说“这次”是早已筹划好的?!果然!!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个鸟不拉屎的养护中心,怎么平白无故地会来两个律师。 等等…… 他刚才好像说了“你们”。 也就是说,这两个律师,不单纯是须田一个人找来。难道其他的老员工也联合在一起,要来反对我?! 想到这里,久野立刻打了一个激灵,回头看着屋内的几位已经喝得红光满面的男子和那个新来女大学生须田。 一颗怀疑的种子,就这样被种在久野的心里。 很快这颗种子将迅速的破土而出,长成一颗苍天大树。 第37章 主题升华:人类的主公 东京市区,高速公路闸口。 黄昏下,光线将闸口收费站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辆紫色的丰田雅士利停在了闸口。车窗缓缓摇下,收费站里穿着蓝色外套,绑着丝巾的年轻女收费员,原本正想打个哈欠,见到有车来了,立刻正襟危坐,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她坐了整整快10个小时了,已经很累了。 在摇下的车窗,现出一张有些英俊的脸庞。女收费员见到这张脸顿时愣了愣,随后内心暗暗微笑起来,能见到一个帅气的司机,也算是枯燥生活中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地方了,目光一撇,却见副驾驶上坐了个女性,也是个美人。女收费员内心只好感叹一声,果然,帅哥都被提前抢走了。 杆子缓缓抬起,北原接过收费站里传来的找零之后,便握着方向盘,脚底轻踩油门,发动汽车,下了高速,进入市区的公路。 车内,北原细细地盘算着今天调查的结果。 今天中午,从g227段高速公路回来,收获倒是颇丰。 这一趟,基本上是坐实了川本高速股份有限公司的确疏于维护高速公路。g227段高速公路是货车行驶的密集公路。当中往往会有一些货物或杂物之类的,脱落在高速公路上。因此,特别需要高速公路的管理者,及时清理掉路面的障碍,否则就会对行车造成阻碍,甚至是危险。 川本高速在其下辖的高速公路,都会设有养护中心。 从今天对这个养护中心的考察结果来看,他们的高速公路养护,基本相当于是没有养护。从久野一口气倒签十多天的巡查表来看,他们甚至已经到了十来天才巡查一次的地步。 而高速公路,目前行业标准是——每天至少巡查一次。 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这个单位内部似乎矛盾重重。看久野这个样子,想必底下员工也对他积怨不少。特别是那个刚来的大学生须田。如果自己能够充分利用这一内部矛盾,策反川本高速的内部人员,来为自己作证,那证据将更加扎实。 不过,人证这块虽然可以考虑,但毕竟策反的难度,还是有的。 倒是不应该作为主要的突破方向。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有了视频、照片。接下来,再收集一些边边角角的证据,基本就可以为起诉做好充分的准备了。 基本厘清了接下来的思路,北原不由得感到一阵轻松,泛起笑容,微微摇晃起身子,一副有些得意的模样。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树木苍野的茫茫景色不断闪过,远处隐隐能看见楼房。渐渐地,房屋越来越多,从小平层到慢慢变成高层建筑,最后苍野树木被钢筋丛林完全所取代。 车里很安静,没有开着收音机或者播放音乐,只有空调的风声在不断“呼、呼、呼”地吹响。中间的后视镜上,挂着一幅铃铛,上面还有一个四角的花边小锦囊。随着车子的转弯,或者刹停,铃铛便会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宫川坐在副驾驶上,有些尴尬。车内如此安静,以至于宫川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砰”跳的声音。宫川觉得今天的自己,完全就是累赘。尤其是自己闯入房间,想为那个女员工伸张正义,结果还反而被久野猛地呛了回去。 如果不是北原,自己接下来应该会难堪吧。 又是北原帮了自己。 自己……真的……好没用。 宫川在副驾驶上无心欣赏车窗外的景色,反而时不时地偷瞄一下在驾驶座上的北原。 今天,须田的“倒戈”和北原那一番关于“同情”的论述,震撼了宫川的内心。回想起这一幕幕,宫川坐在座位上,不得又细细咀嚼起北原的那番话来。宫川毕竟也是东大法学部的学霸,在读书学习中,也有着自己一套的观点和看法。 虽然自己没有办法反驳的北原的话,可内心那股学霸的倔强,却还是仍在。宫川又悄悄看了一眼北原,忍不住开口道: “北原。如果你认为同情是无用的。那这个世界是靠什么运转?难道不是靠人们之间互相的友爱、帮助和善良吗?” 北原握着方向盘,正看着路面,听到宫川的问题,却是微微一笑,嘴唇轻动,一句英语念了出来: “nature has ced mankind under the governance of two sovereign masters, pain and pleasure.” “大自然将人类置于两个至高无上的主公之下——痛苦和快乐”,北原轻轻地摇晃着脑袋,眉头舒展,笑吟吟地说道。 “这是十八世纪英国哲学家边沁说的话。在更早的几百年前,我们伟大的邻国,似乎是宋朝时期,有一个叫叶适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是怎么说来着”,北原一只手打着方向盘,一只手摸了摸脑袋,像是在黑暗中仔细摸索开灯的按钮一样,忽然一下想起来了,“‘叶适是这么说的:且均是人也,而何以相使?均是好恶利欲也’。” “支配我们这个世界的,不是什么同情与友爱,而是赤裸裸的利害关系。” 宫川听到这番话,微微张大了嘴巴。 好……好有道理的样子。 恍惚之间,宫川仿佛回到了大学和北原一起创办读书社的日子。而眼前的北原,比起那时候的北原,似乎……似乎变得有点深不可测。 然而,宫川的内心还是倔强的。从小到大,宫川自己一个人在卧室里,听着爸妈的争吵,自己一个静悄悄地读着童话绘本长大的。在那个童话世界里,公主总会被王子相救,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好人最终得到好报。 不甘心。 宫川不愿意接受一个只有算计的世界,于是抬起头,轻声说道:“北原。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你。但是,一个只有利益关系的世界太过冷冰冰了,我相信善良与温暖是这个世界必不可少的部分。” “嗯。”北原转过头来,轻轻一笑。 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 一个有点狡黠的笑容。 本以为北原会反驳自己,宫川没料到他就这样莞尔一笑,不由得又为自己的过分认真感到了尴尬。 车子忽然刹住,宫川的身子微微前倾,安全带微微勒住了她玲珑的曲线。 车停在了斑马线前。 前方是一座明亮而又宽阔的高中——晓星中学。宫川的家就在附近。北原一行人又回到了上午的出发地。 夕阳西下,独有的黄昏阳光,像是给街道染上了少女脸上的红晕。中学的闸门已经打开,一个个学生欢呼雀跃一般地冲过校门。在放学的学生人群中,依稀可辨,有几对学生情侣。男生和女生的脸上都是一脸羞涩的模样,既有些欢喜,又有些小心翼翼。而落日的光线,更是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氛围。 对……对了。 看着路上的一对对情侣,宫川突然想起来,今天自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问清楚北原现在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忽然之间,心头的小鹿像是在乱撞。 宫川感到自己浑身上下似乎紧绷起来。 心不断在“砰、砰、砰”的跳动。 刹那之间,车内的空气变成了潮水,将宫川淹没,让她喘不过气。 “北……北原”,宫川皓齿轻动,感到自己的脸颊仿佛在发烫,“你……有……没有……女……” “有什么”北原转过头来,看着宫川,眨着眼睛,像是好奇宫川怎么之间语气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见到北原那张认真盯着自己的脸庞,宫川忽然一下慌了。喉咙仿佛像是被面前这个男人轻轻地握住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耳……耳朵,好热。宫川感到自己现在的脸颊和耳朵一定已经变得通红。 好……好丢脸。 明明已经开了半句的头,而之后的问题,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也问不出来一样。 不……不行了。 宫川感到自己已经过度紧张,如果不是此时坐在座位上,恐怕她会瘫软在面前这位大学同学的怀里。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过分的不对劲,宫川有些无语伦次地说道:“北原!我就在这里下车!” “呯”一声,车门刚一打开就被关上。 宫川逃也似的下了北原的车,随后又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了那辆紫色的丰田车缓缓开动,最终消失在街头的车河之中时,宫川才迈动自己的脚步。走在大街上,没了旁边的那道熟悉的声音,心里顿时变得有些空荡荡的。 等紧张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那个少女心,忽的又后悔起来了。 宫川!! 你在干什么嘛呀?! 刚才这么好的机会! 怎么不好好问清楚?! 宫川如同小姑娘生气似地,跺了一脚地面,又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内心哀嚎一声。 第38章 下班打机(2) 车门关上,身边的倩影已经不在,只有车座的椅垫上,似乎还残留着美人身上的温度。随着引擎的再次发动,整部车微微震动了一下,后视镜的铃铛,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便继续朝前开去。 车内,还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味道闻起来让人舒适,而又放松。 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是美人身上的体香。 北原注视着后视镜里那个穿着玫瑰红上衣的身影,她就那样待在原地,看着这辆丰田,而自己透过后视镜在看着她,余光撇着后视镜,直到那抹玫瑰红,逐渐变成了小点,再到消失。 北原欣赏宫川身上的那份认真而又执着的态度。这块璞玉,如果好好打磨的话,将来她一定能够成为大才,想到这里,嘴角又微微翘起。 像我这样好的师傅,那里去找呢? 今天好努力了。又是租车,又是去养护中心调查,还要给宫川解围,教导她。自己的一天真是过得十分充实,元气满满呢! 既然过得这么充实,工作得这么努力,总要好好奖赏自己吧。 嗯! 先去还车! 然后打机!! 想到接下来的欢乐时光,北原双手握紧了方向盘,眼睛折射出了光彩,露出了抑制不住地,像小孩子一般的笑容。 男人至死是少年! 嗯! …… …… …… 东京,新宿区,浪速网吧。 前台的老板,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上平板的电视剧,眼皮沉重得一闭一闭,忽然,店口处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少见的,穿着西装男子匆匆走入网吧,老板正要开口,却见到那天熟悉的面庞,那个在擂台赛击败了怪女人的那个男子,于是老板便微微笑起来,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北原报以微笑回应着老板的热情。然而,思“游戏”心切,一面打着招呼,脚下步伐却不由得加快。三个月的免费上网,再加上免费的午晚饭,这家网吧对擂台赛第一名的奖励真是豪气。自己虽然暂时把会员卡借给了那个黑客少女坂上,但是已经和她约法三章。自己下班后的打机时间,她必须让出来。 来到第37号格子间外,北原的心又有些抑制不住地澎湃起来,上次在擂台赛夺冠的那种感觉,那种最后时刻反杀,获得全场瞩目的感觉,真是爽!!想到这里,北原更加迫不及待的 推开格子门,却听得一副有些烟酒嗓的少女声音大声道: “废物吗?!给老娘我杀啊!” 眼前,是一个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的少女,她的下身穿着“超短”裤,裤腿是如此之短,以至于称作是齐*小短裤都没问题,在黑色t恤的遮盖下,少女的下半身仿佛没有穿任何衣物一般。这是最近女生流行的“下半身消失”穿衣法。 她一双没有血色的修长白腿,直接“粗鲁”地踩在凳子上,右手迅速地滑动鼠标。 房间内凌乱不堪,左边的钩子上,挂满了女性的内衣,中间还有一件画着猫咪的胸罩,在轻轻摆动。而右边,架子上的方便面也早已全部被拆开,那个“成人玩具”的包装盒,也被拆开。 坂上正沉迷于眼前dota的对局,眼下已经到了局势最紧张的时刻,对方推塔都已经推到水晶基地上了。这相当于对方已经打到家门口了,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坂上心里一紧,吓了一大跳,立刻往后一回头,头上耳机连在主机上的插头,直接给一拽,从插孔上弹了出来。 看到这个熟悉的面庞,坂上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动了动,随即她又看了看凌乱的房间和自己“不雅”坐姿,立刻“啾”的一下弹了起来,将背挺直,双脚并拢,仿佛像是一个乖乖的好学生一样。 服了……真的服了……北原真想捂住自己的脸。 眼前的这个大学生,应该一点生活自理的能力都没有吧。 这个37号间,我的电竞梦复苏之间,就这样给她折腾成这个样子。 仿佛心在滴血。 北原一脸黑线,走了过去,直接一拍椅子,低声说道:“赶紧的,马上让出来。还有那架子上开拆的食品什么之类的,费用你要付给我。” 一听到要支付那些开拆的费用,坂上的表情骤然一变,方才还是好好学生的表情,脸上顿时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双眸子,反射着屏幕的微光,像是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般,摇曳着心酸的模样,“检察官哥哥,你就这样对我嘛~~~~” 坂上并不知道北原的真实身份是律师,而是误以为他是检察官。 北原内心一阵冷笑。 跟我哭穷。 呵呵。 哭穷,你哭得过我?! 我身上可是欠了5亿元的债。 北原丝毫没受到坂上的“蛊惑”,直接把椅子一拉,坂上也跟着被迫站起来。随后,北原的眼神瞟了瞟右边架子上那个拆开的,不可名状的“玩具”,又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一下面前的坂上,说道:“我知道青春期的人总是欲望大。但是那个东西,很贵的。这个费用,你也记得要付。” 见到北原瞟过右边架子的那个“玩具”,坂上顿时脸一羞红,又见到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坂上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误解了,于是忙解释道:“我……我从来没有用过进入式的玩具。” 额~。 谁管你用什么,怎么用。 不要影响我打机的时间,才是正道。 北原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上前一步,直接要去抢那鼠标。 “我就再一把。”坂上见状,赶忙用自己的双手护住鼠标,像是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什么传家宝贝一般,两双眼睛泪水汪汪地看着北原。 呵!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庸子曾经曰过:女人的话,不能信,漂亮女人的话,更加不能信。北原作为一个资深骨灰玩家,更加懂得“再来一把”意味着什么,那是意味着“再来亿把。” “再一把直接就天亮了。”北原直接说道,随后身型一闪,直接一个踏步,上前便是握住那鼠标。 在抢夺鼠标的瞬间,坂上感到自己的手背,被北原的手掌轻轻地罩住,掌上仿佛转来一股温暖的力量一般,让自己觉得酥麻。这……这算是间接牵手吗?!想到这里,坂上的内心顿时又是一羞涩,立刻触电般缩回了自己的双手。 看着北原开始专心打机的背影,坂上嘟囔着嘴,但又悄悄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在小小的格子间里。 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虽然这个检察官哥哥有些讨厌,但愿意把会员卡让给我,他还是关心我的。 这里……有点……像是一个家啊。 坂上想着想着,悄悄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趁着北原专心致志地打游戏时,像一只猫咪一样,悄悄走到北原的身边,自己的身子往北原靠了靠,举起了手机,对着镜头,扮起了一个鬼脸,随后轻声说道:“检察官哥哥!看过来。” “又怎么了?”,北原转过头来,见得一个刺眼的闪光灯一拍,于是又没好气地转过头去,继续打着游戏,“没事,别打扰我。” 见到拍照成功,坂上马上跑到一边,抱起手机,开始欣赏着这张合照,随后用了各种p图软件,美美地修饰了一番,保存了各种不同的版本。坂上知道,这种有人关心自己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就正如当初自己的父母在高考结束后就离婚一样。面前的这个检察官哥哥,也许哪一天就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不见了。 坂上想给这种珍贵的时光,悄悄地留下一点纪念。 随后,坂上在十几个p图版本里,挑选了自己认为最可爱的一张,手指轻点,上传了到了instagram上。 从今天开始,自己好像有了人陪伴…… 第39章 石原里美(2) 西武藏野市,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晚上11点。 夜晚的星空一闪一闪,微风吹拂着研究所内的绿化带,里头的花花草草轻轻摆动,在草丛内似乎发着蟋蟀的叫声,绿化带旁边的路灯则闪烁着灯光,不断有飞蛾在灯光下聚集成群,围着灯光飞动。 研究所第二层,那盏灯还是令人熟悉地亮着。 办公室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依旧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地在写写画画,她面无表情,仿佛毫无波澜一般,但即便如此,只是化着淡妆的脸颊,依然散发着一股男人抵挡不住的甜美气质,叫人怜爱。 又写了一阵,像是终于有点受不了这种烦闷,这个女法医终于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刹那之间,整个身影仿佛像刺破了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脸上的两道眉毛轻轻皱在一起,然而,饶是如此,整张脸蛋非但没有因为叹气的表情而减少美感,反而更显动人。 三澄美琴最近很忙。 一方面是要处理之前因为追查中东呼吸综合征而得罪东央医科大学病院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接受的委托越来越多,自己要解剖的尸体数量也随之增长。两相叠加,将自己的精力大大消耗。 自己的好同事,东海林夕子——一个三十来岁,为着结婚而着急的女人,平时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有着一副热心肠,不过,她自己着急结婚也就算了,还把这股焦虑的情绪也传导了给自己,她老是要带自己去各种的相亲会,推送各个男生的资料给自己。 然而,自己工作繁忙,却去不了。 当然,一味地说工作繁忙,不去相亲也是假的。 只是三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中好像总有一个块石头没放下,便觉得去相亲,有些别扭。至于这块石头究竟是什么,三澄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别扭。自己究竟还在在意着谁? 但有时,看着那些优质男生的资料,自己也不是没有想去接触。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去联系他们。 在一起谈恋爱,就意味着要去从头到尾地了解一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三澄觉得这样从头到尾地去了解一个人,好累。特别是当有一天,这样一个你最熟悉的人,离你而去,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接着,你经过一段时间的难受,然后又走出来,重新去接触另一个人,这个过程又随之重新开始。 好累。 现在的自己,仅仅只是想想这个过程,就觉得心累了,更别提亲自去重新开启这个过程。 想着想着,三澄忽然又开始笑起自己来,明明没谈过几个,怎么就摆出一副深有感触的情圣模样。 想想好同事东海说法医是7k工作,即——危险、脏、劳累、纪律严格、无休假、化妆禁止、结不了婚。自己还觉得东海是言过其实。但是,现在想来,似乎倒也好像是真的这样。 自己虽然平时总是一副独立的样子,但最近,三澄内心的孤独感却越来越强。从前的她并不会把这种孤独感当回事,但现在似乎只要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这种孤独感就能够轻易地击穿自己的心理防线。 三澄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开始崩溃。 旁边手提电脑的屏幕散发着微光,与往常放着有关医学论文不同,屏幕上却是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程序代码,一个又一个的字符在白色的程序框内,像是蚂蚁窝一般,聚在一起爬动。程序正在跑着,一行有一行的命令符不断出现,滚动,随后另一个文件夹不断出现着pdf格式的论文。 三澄抬头看了看这个手提电脑。自己最近的工作负担大,所以也开始自学起了编程。听说有一个叫做爬虫的技术,对写论文有很大帮助,可以自动抓取有关论文,并且整理在文件夹内。 于是,三澄也抽空开始学习起了爬虫技术。不过嘛,毕竟之前她是学习医学的,对于编程方面倒是没有接触过。所以,学起来倒是很出力。然而,三澄找到一个人的教程。这个人编写的爬虫教程,既简单又清晰,即是是外行也一学就会。论坛里,大家都叫“他”大神。 不过很吃惊呢,三澄一开始还以为这个人会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程序员,没想到在访问了“他”的instagram之后,却意外发现这个“他”竟然是“她”。而且“她”还很年轻,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样子。“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坂上瑠美。 三澄也经常访问她的instagram,看一些她的拍照和美图。 毕竟自己法医工作时间繁忙,也就只好看看人家的生活,羡慕羡慕了。要是当初自己学的是程序,今天的工作,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三澄环顾了一下清冷的四周——一片漆黑的办公室,觉得自己也给该休息放松一下了,于是拿起了手机,准备刷一刷社交媒体。三澄点开坂上瑠美的instagram,看看今天她又有分享什么编程小知识或者美图。 随着,纤纤玉指在屏幕上滑动。 手机的浏览器顿时打开了坂上瑠美的instagram。页面上,顿时显示出坂上瑠美的最新状态。坂上在晚上9:26分的时候发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似乎是高清版本,内容容量很大,手机载入了好久,才慢慢地显示出这张照片。 却见得这张照片好像拍摄在一个昏暗的格子间,应该是网吧之类的地方。照片里,坂上那张有些可爱和俏皮的脸蛋,正拌作一个鬼脸,舌头俏皮地舔着嘴角,右手似乎要伸到照片之外了,应该是正握着自拍的手机。而左手则比了一个“y”,一个胜利的手势。 坂上神情很开心地靠在一个西装男子的身边,看样子似乎很亲昵,因为她直接靠在了那个西装男子的肩膀上。手机相机正好捕捉到那个西装男子转过头来,有些困惑表情的瞬间。他看上去很年轻,虽然眼神有些疲惫,有点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却散发出一股刚毅的气质。他五官清秀,配上这股刚毅的气质,生出了些俊美的观感。 等等…… 三澄看着这个照片里的男子,莫名觉得很熟悉。我难道之前见过他?是在哪里呢?三澄的内心,像是一个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最开始只是涟漪飘起。渐渐地,有了波澜。随后,波澜变成有些凶猛的波浪,再往后波浪的势头越来越猛,直接掀起了十米多高的巨浪,方才还是一块平静的小湖水,顿时暴雨汹涌,变成了滔天的洪水巨浪! 等等?! 等等!!!! 三澄紧咬着嘴唇,迅速锁定了心中的那个嫌疑人。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三澄看着手机里的相册,一口气翻到了三年前——一张三澄和一个大学男学生的合照出现在手机上,随后立刻又比对了一下坂上的照片。 这个眉毛的角度…… 这双眼睛…… 这个嘴巴…… 绝对是他!!!是北原!!!是自己在大学期间谈的男朋友!!!!! 第40章 石原里美(3) “轰”一声巨响。 一道无比的惊雷,在三澄心中炸响,内心的一潭小湖四周,十里范围之内,俱变焦土。 在看到这张照片的瞬间,三澄心目中的一股占有欲,不知道为什么,忽的就被激发出来,小嘴顿时撅地高高,像是一座山峰一样。明明北原已经是自己的前男友,可……可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不开心……不开心! 一股没由来的烦躁情绪顿时占领着三澄的心头了。 刹那之间,三澄恍然大悟。难怪上次自己向北原发信息,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原来……原来他竟然是勾搭上一个小姑娘了,而且看样子还是在上大学的小姑娘! 好……好生气啊。 这个北原! 这个禽兽!! 毕业之后,居然还向大学里的小姑娘下手!!! 三澄顿时给气得浑身有些发抖,双手捧着手机,指甲简直要把手机外壳给掐烂了。 没……没想到,自己苦兮兮地在研究所上班,解剖尸体。而自己夕日的男友,却快活地搂着脸上充满胶原蛋白的大学女生,在快乐游戏,在逍遥神仙。 这样一对比。 真的……好生气啊。 三澄自己作为一个女生,她自然是非常清楚,一个女生将她和另外一个男生的合照放在网上,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这个女生在赤裸裸的“宣示主权”,是在炫耀自己的领地,是在向整个世界宣告,面前这个男生是她的裙下之臣! 自己……自己是输给了年轻的女生嘛?! 三澄瞪大着一双眼睛,两只手立刻在手机屏幕上,不断放大着坂上的那张合照,一双眸子不断来回打量着照片里的坂上。皮肤虽然比我白,但是明显是气血不足,而且是闷出来的那种白……嗯!很不健康。而且仔细看,皮肤好粗糙。头发也乱糟糟的,隔着照片,都能觉得好油…… 眼睛还有大大的黑眼圈……这一定是个夜猫子……生活习惯不健康! 还有……她的身材……这么瘦削……男人抱起来一定觉得咯得慌…… 三澄一口气在内心连续数了七、八个坂上外貌的地方,才觉得怒意稍平。自己还是能比得过这个小姑娘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胜利的笑容。 但,随即她又瞟了一眼这幅照片上的文字。 却见照片的上方是一行加粗的文字。 文字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五个字。 “今天很快乐!” 随后,在这个短句子的后面配着的是一个“╰(*°▽°*)╯”。这是一个表示开心的颜文字。一张照片,再配上这段文字,顿时显得坂上和这个男子的关系十分暧昧。 三澄的嘴撅得更高了。现在的小姑娘,都不会好好打字,怎么老是爱乱用这些符号。真是的! 等等…… “今天”。 难道,北原是陪了她一整天嘛?!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北原难道特地还请了一天假,去陪这个小姑娘在外面疯玩?!三澄的内心忽然颤了颤。自己……自己和北原谈恋爱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享受到过这种待遇。 好……生气啊。 三澄继续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这幅照片。“今天很快乐”,这是坂上怼他一个心情的描述。但是又完全不提,为什么她觉得快乐,在哪里觉得快乐。然后,照片却偏偏又配了一张和男子在一起的合照。而文字状态又一个字没提到这个男子。 让人捉摸不透坂上和这个男子的关系。 究竟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这种手法故意来引发别人的无限遐想。 这一套操作,好婊啊。 三澄一想到自己居然是跟着坂上的论坛教程,自学了三个月的爬虫技术,不由得像是给噎了一口水一般,面色铁青。 三澄的眼睛继续扫动着这条状态。忽然之间,自己似乎又发现了一个没注意到的盲点。这条状态的时间是——9点26分。天呐!已经这么晚了,他们还待在一起!而且,还是孤男寡女待在这么小的一个格子间内。 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吗? 肯定会发生什么吧?! 一股极度不甘的情绪涌上了三澄的心头。大学谈恋爱的时候,北原还是挺帅气的——至少在自己眼里是这么认为的。他那副因为运动而矫健的身躯,对青春期的女生来说是诱人的。北原的身体,对三澄来说就像是一个制作精巧的大蛋糕。 而自己和北原谈了两年的恋爱。一直舍不得动这块蛋糕。 现在…… 一想到,这对狗男女有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刻,做了苟且之事,三澄顿时觉得好委屈。自己守护了那么久的大蛋糕,却莫名地被别人抢走了,而且还大大地啃了一口,在上面留下令人恶心的唾沫 三澄一双美眸子,又睁了睁,仿佛像是喷出火一样,身子一颤,右手一用力,直接把手机倒扣在凌乱的桌面。手机屏幕撞击到桌面,顿时又发出“哐”的一声。这个穿着白大褂的美人,双手叉起来,环在她的胸前。饶是如此,整张面孔非但没有因为生气而变得狰狞,反而变得愈发动人和可爱。 像是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三澄又抓起了手机,一顿操作:手机解锁、点开instagram、升级会员、信用卡支付、升级成功、隐藏自己的浏览动态、特别关注。一番操作行云流水般地完成。 随即,三澄开始视奸起坂上的每一条动态,甚至还截图保存起来。这个坂上,居然发了一千多条的instagram动态。仿佛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准备在做英语的阅读理解题目一般。这一千多条动态,就是一千多道阅读理解题。 呵! 果然,年轻的小姑娘就是矫情,发了这么多条动态。 让我看一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时候开始的? 三澄十分认真地注视着手机屏幕,开始一条条仔细而又认真地琢磨起来,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时钟在“滴答、滴答”的转动。 后来,那一夜,研究所二层的灯光亮了整整一晚…… …… …… …… 东京,新宿区,浪速网吧。 随着对局的结束,北原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10点半了,接着又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疼的手腕和肩颈。今天打机依旧很愉快,依旧率领队友逆风翻盘,依旧在队友崇拜的语音中,结束游戏。 该回家了。 北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斜眼瞟了一下坂上。坂上正有些乖巧地盘腿坐在地板上,嘴角翘起,一副有些痴笑的样子,像是在欣赏着一副照片的模样。 这个小女孩。 还真是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很美好的一天呀! 北原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打开了格子间的门。 坂上听到电脑那边有动静传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北原要走了,立刻笑着抬手挥了挥,“拜拜,检察官哥哥。”在看似高兴的语气中,又带有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到的不舍。坂上今天很高兴,因为有人陪着自己,而且拍下了那张照片。 这个黑客少女又看了一下自己的instagram账号,发现有人特别关注了自己。只不过,那个人好像开通了会员,没办法看到他是谁。管他呢?看着逐渐增长的粉丝数量,坂上笑了笑,如果一天自己的粉丝够多,要是自己去做一个网红,又会怎样? 第41章 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 第二天,上午8点半。 东京,新宿区,新宿中心大厦。 新宿中心大厦位于西新宿。西新宿是该区有名的商业办公区,又被称作摩天大楼区。在在不到8个街廓之中的狭小土地里,挤进去了整整三十来座超高层建筑,形成为蔚为壮观的摩天大楼群。其中,新宿中心大厦一起砖红色的外观,犹如一把剑鞘一般,立在摩天大楼群之中,让人望而生畏。 而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的总部,就设立在新宿中心大厦的顶层——第五十四层。 第五十四层内,虽然还是在8点半,但里面站满了身着西装革履或者办公筒裙的男男女女,他们神情紧张,不断进出着会议室,准备着各式材料和铭牌。辽阔的会议室内,一张极具威严的椭圆形桌子,放在正中央,而会议室尽头相当于三人高的落地玻璃窗,更是将西新宿摩天大楼群的美景尽收眼底。 一个穿着竖纹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落地玻璃窗旁,抬手看了看手表。他的肤色有些黝黑,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严肃而又认真。周围经过他身边的员工全部都小心翼翼的走过,深怕发出一点声响,打扰到他。因为这个看起来有些黝黑的男子,正是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川本孝太郎。 孝太郎欣赏着眼前的景色,摩挲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西装,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大的表情,然而内心却已经是有些兴奋。孝太郎是家中的长子。父亲创办了川本集团。随着父亲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川本集团接班人的选择问题,也上了家族的议事日程。 在接班人的问题上,父亲拍板决定,将家中三子分别派去集团下属的各个子公司。谁在子公司创造的收入和业绩更多,谁就能成为下一代川本集团的掌舵人。 孝太郎就被父亲派去了集团下属的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在担任川本高速的董事长期间,孝太郎以一种极其激进的方式经营公司,其特点是大幅度对外举债融资,以高负债率着称,依靠银行贷款,实行激进的建造扩张,抢占市场份额,孝太郎也因此被业内称为“高速公路的野蛮人。” 这种野蛮扩张策略,最终取得成效。 高速公路业务利润大幅上涨,公司股价节节攀升。 如无意外,孝太郎将是下一代的集团掌门人。 想到这里,孝太郎微微有些激动。今天是川本高速最新增发股份计划的最后一次会议。孝太郎已经邀请了诸多着名的投资银行、证券公司,权益基金,参加川本高速的最新一轮扩股融资。融资一旦完成,川本高速账上将拥有超过3000亿元的现金,相当于目前公司总市值的一半!!! 凭借这3000亿元,川本高速将能制霸整个东洋的高速公路建造。 到那时,将没人能阻挡川本高速的步伐,也没人能阻止孝太郎成为川本集团的接班人! 一个化着浓妆,穿着筒裙的三十岁女子,走入会议室,她看起来像是孝太郎的秘书。女人略有些敬畏地走上前说道:“董事长。野村证券和大和证券的人已经到楼下了。” 孝太郎转过身,眯着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如无意外将是最后一次会议。 下周五,就能够正式和投资人签署增股发行计划的合同,而自己的野心和谋划,就能够一步一步地实现。想到这里,孝太郎的内心愈发兴奋,一张严肃的脸庞,也终于浮现一点波澜,随后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领,昂首走出会议室,迈向电梯…… …… …… 上午9点7分,新宿区,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睡眼惺忪地推开了律师事务所的大门,无精打采地拎着公文包,一边走,一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发出“哈”的长长一声,像是被一根线吊着的人偶一般,动作僵硬,仿佛随时就会倒下。 熬夜一时爽,起床火葬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下次在网吧的打机时间应该控制控制了,不然熬到这么晚,还要早起,身体真是顶不住。 北原又举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办公室内,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宫川早已来到律所,在办公桌旁正襟危坐。她的脸上还是一副精致的淡妆,今日穿着的银白色的长袖上衣,胸前有一个漂亮的领结,裙子则是一个米色的筒裙。 见到北原作为律所主任竟然还迟到了,宫川撇了撇嘴,内心那份替北原着急的心情,一时之间涌了上来。毕竟北原现在还是面临着负债的窘境。宫川于是忍不住站起来,抱怨道:“北原。你这样上班不行的,工作要认真,一定要准时到。” “好了,好了,我的管家婆。下次一定。”北原拉了拉自己的领带,笑道。 有这样勤奋的,比律所主任还更早到的律师助理,自己还何必如此艰苦的奋斗?北原内心偷偷说道,接着面带微笑拉开了自己的办公椅。 因为律所内只有两个人,北原也选择在外面和宫川一起办公,而不是坐到主任办公室去。 宫川拿起一杯水抿了口,正想继续开口督促,听到“管家婆”这三个字,顿时一咳嗽,差点口中的水给呛出来。 北原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谁……谁愿意当你的管家婆呀。 还……还不是为了你好。 真……真是的。 宫川的嘴微微鼓起,又闷闷地饮了一口水把咳嗽的感觉给压下去。随后,宫川又悄悄地环顾了一下律所的四周。如……如果,夫妻一起开律所……这……这种……生活……好像也挺好的。一起上班、一起回家。想想……也似乎挺不错的。嗯!晚上回去查查看有多少律所是夫妻店。 幻想了一会,宫川赶紧又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把走神的她给拉回来。 上班时间,不能瞎想。 宫川整理了一下桌面的材料,抬头看向北原,轻声问道:“北原。我想我们的证据应该收集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要准备起诉川本高速了。” 听到宫川的话,北原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带有神秘感的微笑,像是一个刚走出厨房的大厨师一般,仿佛已经准备好了饕餮大餐,但却故意用着一个盖子遮住精美的菜肴,不给顾客看到一样。 北原笑眯眯地看着宫川,说道:“我还需要调查最后一样资料。一样可能需要花费较多人力的资料,需要你的协助。如果运气好,也许——我们能得到一把直接杀死川本高速的刀子。” 这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露出着一种轻松的笑容。 轻松的笑容里,却隐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杀气。 仿佛,面前这个年轻人,真的能让一个上市公司直接死亡。 第42章 杀死川本高速的刀子 宫川微微歪着头,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像是一只草原上的小羚羊一般,好奇地看着在原野上穿过的火车。 “我们还需要做什么?”宫川身子前倾,开口轻声道。 北原看着宫川一本正经的模样,本想开口回答,但是又止住了话语,接着浮现出了坏笑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欣赏宫川这份认真的态度,可每每看到宫川露出认真的表情,自己就忍不住想要调戏一番。 今天上午起床太慢,还来不及吃早餐,有些饿了。 北原低着头,又摸了摸肚子,随后说道:“我肚子饿了,想吃早餐。” 宫川听到北原的话愣了一下,怎么话题突然一下岔到了早餐。起诉川本高速,究竟还要收集什么资料?宫川那股学霸的好奇心又被北原挑了起来。然而,话题却突然跳到了早餐,犹如开车开到一半,前面却是断头路。 很难受,像是整个人给吊住胃口一样。 “你……你想吃早餐……关我……什么事情”,宫川微微转头,眼睛看着天花板,作出一副不搭理北原的样子,随后又用余光悄悄地又小声问道:“川本高速的事情,到底需要做什么?” “我好饿。饿了,就影响我的状态,就做不了工作”,北原继续摩挲着自己的肚子,像是小孩子在撒娇一样,接着抬起来头来,眨巴着眼睛望着宫川,“我想吃宫川给我买的早餐。” “你!”听到北原的话,宫川一下子是又羞又气,脸上一下子泛起了红晕。 怎么真的把我当成管家婆了! 这真是这个无理的要求。 宫川想直接开口回绝,然而,余光一扫到北原那副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女孩子那柔软的内心,忽又地一瘪。 他……好像……真的饿了。 好……吧。 就……这一次。 下不为例。 我才不是管家婆呢,就是有点不忍心看着北原饿着肚子。 宫川站了起来,撇了撇嘴,小嘴有些撅起,嘟囔道:“我就下楼,给你随便买一点。买到什么是什么,不准挑!” 律所的门“哐当”一声关上,那个窈窕的淑女背影出现在门外,不知道是因为觉得买早餐的过程有些无聊,还是因为真的担心律所里面那个男子真的饿了,脚步有些急促。她的背影渐渐地变小,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 二十分钟后。 办公桌上摆着一个沙律三文治、一盒豆奶,还有一盒关东煮。关东煮内,油炸的豆腐皮早吸满着汤汁,还有一串丸子泡在汤内,隐隐的热气从黑色外卖盒里飘出来,整个律所洋溢着关东煮的飘香,沙律三文治里的白色沙拉酱,像是奶油一样要溢了出来。 北原见到这丰盛的早餐,口水都差点流了下来。果然,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以后干脆任命宫川为早餐大总管。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北原顾不得宫川还在旁边,直接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关东煮那有些咸香的汤汁饮入北原的口中,顿时将胃口给刺激开。 有些干渴的口腔,顿时因为这个汤汁,仿佛恢复了生机一般,觉得舒畅无比。 真香! 宫川在旁边闷闷地看着北原,脸色微红。在她的心里,给别人买早餐什么的,是一个比较亲密的举动。虽说上班第一天,她也给北原带了早餐,但那更多是出于之前北原同父亲冲突带来的愧疚。可是,今天给北原买早餐,却好像……是有点越界了。 宫川内心有些被捉弄的恼怒。可是看着北原吃着她带的早餐的模样,那股恼怒又莫名地平息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看着北原吃着她带的早餐,宫川有种照顾面前这个男人的感觉,这种照顾他的感觉,让宫川觉得有些温馨。 律所内,是北原吃得“吧唧、吧唧”的声音。 宫川在旁边干坐着,看得有些尴尬,不禁开口问道:“今天,究竟还要做什么?” 北原拿起了关东煮的一串丸子,直接嚼了起来,口中有些含糊地说道:“宫川。你认为川本高速旗下的养护中心,究竟是只有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管理这么混乱,还是说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川本高速其他路段的养护中心也是如此?” 听着北原的话,宫川一下子懵了。其他路段的养护中心和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委托人寺井不是在g227段高速公路出事的吗。从法律上讲,只要证明川本高速在g227段高速公路没有尽到养护义务,这场官司十有八九就应该能获胜了。 可,其他路段的养护中心有没有尽到养护责任,和眼前寺井的官司,有什么关系? 宫川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北原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忍不住接着问道:“其他路段养护中心的状况,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北原撕开了沙律三文治的包装薄膜,啃了一大口,笑了起来:“宫川。你可是东大法学部的优等生,就这样放弃思考吗?这样吧。在我吃完这顿早餐前,你好好思考。吃完早餐后,还要是想不出来,我再告诉你。” 北原心里暗暗微笑,总是要给面前的女孩子一点历练,才能够成长。 宫川听了脸微微白了一阵。 好气! 北原又在戏弄我了! 宫川甩了个冷脸,随后纤纤玉指又握紧了手中的笔,脑中不禁飞速地旋转起来,开始细细琢磨,北原的意图。仅从对川本高速的官司讲,其他路段的养护中心有没有履行好养护责任,似乎并没有对诉讼有直接的助力。 难道是因为我们目前关于g227段高速公路的证据还是不太充足?所以通过其他路段的养护中心履行养护责任的状况,来侧面证明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没有做好? 可这样,好像又有点牵强。 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宫川忍不住用自己的食指轻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打转起来。她的法学直觉告诉她,继续沿着寺井官司的方向想,是一道断头路,方向搞错了。可如果和寺井的官司无关,那关心其他路段养护中心的养护状况,又有什么用呢? 忽然之间。 像是有一枚硬币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一团迷雾般地思绪里,像是有一丝阳光透了进来。 渐渐地,宫川的思绪像是抓到了什么。 一个可能的答案,渐渐地浮出水面。 难道…… 宫川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想到的那个答案。虽然有点夸张,但却是北原这么做的唯一合理的解释,除此以外,不可能再有其他合理的解释。宫川的内心颤了颤,整个身子绷紧了起来。面前的北原,仍旧香喷喷地吃着面前的早餐,而在宫川看来,她仿佛看到了一头凶猛的野兽,即将站在山顶呼啸。而这次呼啸,或许会将震撼整个东洋岛内法律界。 在刚才的思绪中,宫川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词。 这个词是—— 【集团诉讼】 第43章 集团诉讼 【集团诉讼】(ss action) 【所谓集团诉讼,即是在有着共同事实或者共同法律问题下,原告数量众多,且无法全部到庭的情况下,而设置的一种特殊类型的诉讼。在这个诉讼里,庞大的原告数量,作为一个集团,向被告提起诉讼,最后的判决效力溯及全体集团成员。】 例如,一个药厂生产了某种适用于孕妇治疗感冒的药品,然而该药品最终却造成了胎儿的出生缺陷。由于有大量孕妇服用该药物。那么,如此庞大数量的受害人,将可以对该药厂提起集团诉讼。 宫川在想到的“集团诉讼”瞬间,有些呆住了。 这是唯一一个合理可以解释北原想知道其他高速公路养护中心状况的理由。 如果川本高速,不仅仅只是在g227段的公路养护存在缺陷,而是整个公司对高速公路的管理存在系统性的问题,多个养护中心都疏于维护道路路面的话,那么曾在川本高速公路出事的交通肇事者,即有可能对川本高速提起集团诉讼。 宫川迅速回想起了川本高速在东洋的高速公路建造占有率——是整整的36%!!! 如果直接按照这个比例估算,在高速公路的交通肇事案件起码有36%是发生在川本高速旗下的路段。 再假定,其中每一百件在川本高速公路出事的案件中,有一件是与道路养护有关的。那么,这个概率就是0.36%。 宫川立刻打开了旁边的手提电脑,迅速地在键盘敲打起来,查询每年的交通事故数量。东洋的人均汽车保有量是很高的。每年的交通事故数量至少达到数百万件。而侵权诉讼的诉讼时效是3年,这意味着必须把近三年的交通事故累加计算。 很快,搜索引擎的界面显示了结果。 将近三年的高速公路交通事故累加之后,这个数字是约120万起。 如果按照刚才的假定概率进行推算的话…… 宫川迅速在手机上打开了计算器的软件,将刚才的数字输入到了手机内,在数字一输入完毕,立刻便焦急地按下了“=”号。 这种简单的计算,手机软件运行起来没有丝毫的困难。 却见,屏幕微微闪动。 几乎是在按下“等于号”的瞬间,结果就已经出现。 数字显示:“4320”。 也就是说,这可能将有4300名以上的司机,对川本高速提起诉讼的可能性!!! 是规模达到4300人以上的集团诉讼!!! 在看到数字的这一刹那,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律所内风扇的声音,在“呼、呼、呼”的旋转,以及面前这个年轻的西装男子在大口大口吃早餐的声音。 宫川微微张大了嘴,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诧,手机直接从手掌中滑落,“哐”的一声掉到了桌面。北原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想到的?是在调查g227段高速公路就已经想到的吗?还是说,北原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这个可能性! 宫川的内心已经被震撼到了。 自己与北原同样毕业于东大法学部。 参加工作,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从某种程度上说,北原应该和自己一样,都是属于“新手级别”的年轻律师。 可……可,为什么,面前的北原,居然已经想到了这么一步。如果用下棋来比喻的话,自己仿佛是一个只能看到3步之内的棋童,而面前的北原已经是一个能够到15步开外的大师。 听到刚才的键盘声,以及察觉到宫川表情的异样,北原抬起头,看了看,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入了嘴里。她应该已经是猜到了自己将要做什么了。很不错嘛,宫川还是很有法学上的天赋。北原笑眯眯地看着宫川,像是在欣赏着他的得意门生一般。 “集……集团诉讼?”,宫川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试探性地问道。 “嘘~~~~”,北原用纸巾抹了抹嘴,随后将手指放在他的嘴唇面前,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笑着说道:“这是我们的底牌。” “可……”虽然猜到了北原可能是要发起集团诉讼,宫川的内心依旧还是有很多疑惑。要想证明川本高速存在系统性的维护缺陷,这实在太困难了。东洋里那么多段高速公路,有那么多养护中心,怎么可能有那个人力,一个去一个地收集证据。虽然这个想法不错,但是落地的难度太高。 北原看着宫川脸上的表情,已经读出了她的困惑。宫川对证据收集难度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的确,不可能去一个个地收集每一个养护中心的证据,那样太过耗时耗力。不过,宫川还是稍欠了一点灵活性。 北原并非真的要提起集团诉讼。 而是通过集团诉讼的可能性,来向川本高速施压。 通过他提起集团诉讼的可能性,来敲山震虎,打服川本高速。所以,没必要亲自收集证据,只需要向川本高速证明它有可能被提起集团诉讼即可。作为一家上市公司,想必顷刻间就会感受到巨大的公众压力。到那时,战场的主动权就会转移到他的手上。 北原打开那盒豆奶,插入了吸管,喝了一口,说道:“我昨晚已经查过了。宫川,你的担心的确是对的。川本旗下管理着找过500条高速公路路段,养护中心起码600个以上。要去一个个的收集,的确不可能。但是嘛,我们可以证明一个初步的可能性。” 初步……的可能性? 宫川有些呆住了,她发现她已经有点跟不上北原的思路了。为什么……同样是毕业两年,自己和北原的差距,却越来越大。大学时的绩点差距,不过零点零几分而已。而现在,两个人的法律水平之间,仿佛隔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北原又吸了一口豆奶,微微闭眼,感受着奶香在口腔中花开,接着说道:“我想先试图获取一个初步的数据。即在川本高速旗下管理的高速公路,是不是比其他公司的高速公路,更加容易发生事故。” 像是电灯突然亮起。 黑暗被彻底驱散。 一番话,瞬间将宫川点醒,困惑的关节立刻被打通。。 北原说的没错,如果能够先从数据上说明,川本高速旗下的公路,比其他公司的公路,更加容易发生事故,这就已经先抢占了一个高地。 宫川立刻在手提电脑上敲起键盘,打开搜索引擎,进入了“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数据网。” “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数据网”是由东洋的国土交通省开发的一个网站,是为了惩治交警腐败,提高交通执法透明而设立的网站。每一份交警开出来的交通责任事故认定书,都会被上传到这个网站上,公开全文,全体市民的监督。 一份交通责任事故认定书,通常为分为四个部分:第一,交通事故的时间与地点;第二,当事人的基本状况;第三,交通事故的基本事实认定;第四,责任判定。 而其中,第一部分就包含有事故究竟发生在哪个路段的信息。 如果能够对这个数据网公开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进行一个全面的统计,就能够得出一个数据结果。 川本高速旗下管理的高速公路,是不是比其他公司的高速公路,更加容易发生事故。 想到这里,宫川内心不由得兴奋起来,但是随着目光瞟了一眼数据网内的文书数量,不由得又被浇了一盆冷水。那是高达数百万份,甚至上千万份的海量文书,要如何统计? 刚闪烁着光芒的眸子,顿时又黯淡了下来。 “滋”一声,北原喝完了最后一口豆奶,微微打了一个嗝,心满意足地看着已经被一扫而光的早餐。接着,他又看了一下似乎有些受挫的宫川,笑着开口道:“统计文书的事情放心,我有一个朋友……” 北原想起了那个在三十七号间的黑客少女。 第44章 黑客少女的帮助 北原想到了他之前网吧认识到的那个天才黑客少女。虽然,北原对电脑技术之类的并不熟悉。但如果那个精通黑客技术的坂上,可以帮助自己对海量的文书进行抓捕和统计,那这个大困难将能够迎刃而解。 对于这个统计的问题,应该就是一个自动抓捕的问题。 应该在技术上的难度不是很大。 想着,想着,北原笑了起来。朋友多,行走江湖就是方便。 “你……有一个好朋友?”宫川歪着头,表现出困惑的眼神。她的印象里,北原在本科时代,似乎没交过和软件学院之类的朋友。难道是工作之后认识的?而且……北原怎么露出了那种笑容……有点奇怪。那个……朋友……应该是男的吧。北原……怎么对男性朋友……也……也露出这种表情。有点奇怪! “嗯。”北原朝着宫川点了点头,随后拿起手机,迅速找到了坂上的line。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黑色键盘的头像,那个是坂上的line的头像。这个头像很特殊,明明只是一张平面的图片,可是从不同的角度观看手机屏幕,头像里的键盘便仿佛会跳动一样,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敲击。 北原拿着手机迅速按起了屏幕,指尖轻点,发送信息。 …… 东京,新宿区,浪速网吧。 37号格间内一片漆黑,电脑屏幕也已经关上,平时能够听到的主机内散热风扇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少女轻轻的鼻鼾。在格子间的一角,一团黑影蜷缩在一起,像是一只黑色的猫咪匍匐在那里睡觉一般。些微的光线从门缝中漏了进来,依稀可见一团黑影中那白皙的修长四肢。 忽然,桌子上的手机“翁”的一下,震动了起来。 在这安静的环境,显得异常刺耳。 仿佛一个在工地的巨大电钻放在了这个小小的格子间内,然后以最大档的功率开启,钻动地面,发出无比巨大的噪声。 “啊~~”,坂上直接一声惊叫,猛地睁开双眼,修长的白皙四肢像猫咪一样从衣柜上跌下,摔到地面时,不断挥舞。坂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个熨斗碾过一样,差点猝死。昨晚——不对,严格来说,应该是今天的凌晨5点,她才睡觉。下午两点之前,这段时光,一直都是坂上的“美容觉”时光。 到底是谁!! 给我发信息!!! 坂上的俏眉微微立,有些恼怒的样子,早上的起床气,一下子就给激发了出来,有些生气地拿过了手机,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接着正要把手机放回桌上,但还是犹豫了一下。 毕竟……自己……朋友很少。 从大学以后,自己就遭到的同学排挤。寝室的同学也跟着一起欺负自己,要么就是偷偷把自己的洗脸毛巾拿去擦桌子,要么就是偷偷把自己的化妆品,像香水的什么,给倒掉一些,或者把自己的拖鞋给扔了。 没有谁会给自己发信息。 是谁呢? 想到这里,坂上又把手机打开,看见了line的图标浮现了一个小红点,于是点了进去。看到了那个“獬豸”的头像正在闪动,坂上顿时愣了一下,接着开始紧张了起来。检察官……哥哥,怎么给我信息了。 讨厌~。 坂上嗔怪了一下,但还是点开了信息,却见这屏幕上显示着好几条密密麻麻的文字信息。她仔细而又认真地研读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北原要找他帮忙。好像是在“交通责任认定书数据网”上对文书进行抓取,统计出每一条高速公路的事故率和死亡率。坂上点开了“交通责任认定书数据网”,见到里面上载上千万份文书时,不由得眉毛抖了抖。 这是找我做苦力啊。 从技术上进行抓捕并不难,只是需要投入时间。 但是,就这样帮检察官哥哥,我会不会显得太廉价了,是白嫖。坂上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立刻动起了小手,按出一条信息: “可以帮你做,但你下次的网吧擂台赛,得让我赢。” 信息发送过去之后,对面似乎沉默了。 半天没有一点回音。 额~。 我坂上瑠美才不是这么廉价呢!坂上嘟着嘴。反正北原他有求于我。我不理他,他才要着急呢。 忽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坂上赶紧又拿了出来,端详着屏幕,看看北原给自己发了什么。却见手机上显示着一条一条信息。信息的文字很短,就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 【你喜欢电竞吗?】 额~。 当然喜欢了。坂上平时除了钻研编程以外,最多的时间,就是花在了打游戏上。起码其自认为达到了准职业水平,要不坂上自己不能在浪速网吧称霸上小一年,于是她立刻回复了“喜欢”两个字。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过去的刹那,对面“翁”的一下,就秒回了信息。 却见信息上写着几个大字: 【打假赛,有违竞技精神!】 坂上捧着手机,见到这信息,顿时瞪大了眼睛,嘴角一撇,一声冷哼直接发了出来。烦死了!烦死了!!男人一天天,一天天,就知道讲道理,讲道理!! 正又想把手机放回桌面上,坂上又犹豫了起来。 北原向自己提出了请求。 自己是被需要的。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不知为何,突然抚平了坂上内心有些孤寂的情绪。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能够发挥用处的地方,还是有人需要自己的地方。自己……自己还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是一个对别人有用的人。 北原……你……你真讨厌。 本小姐……就勉强帮你一次吧。 …… …… …… 东京,新宿区,江腾律师事务所。 北原正收拾着早餐的“残骸”,把桌面打扫赶紧。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的一下震动起来。他随即拿起了手机,却是坂上发来的。信息上面写着北原需要给她做的准备工作。 根据坂上的要求,按照目前交通责任认定书数据网的文书数量,为了保证抓捕的准确性,北原需要先进行人工审查,阅读大约3000份的交通责任认定书,随后提取出标准的关键词给她。这样她在进行信息抓捕的过程中,才能做得更加精确。 3000份呀。 北原品味着这个数字,有点多呀,看来今天是得好好干了。北原挽起袖子看向了宫川,微微笑道:“今天我们要比较辛苦了。我那个朋友说,我们得先至少人工阅读3000份的责任认定书,然后总结和提炼出关键词。” “没问题”,宫川双手叉着腰,表情有些跃跃欲试。从接案件开始,她就觉得一直输给了 办公室内,一男一女就这样开始了枯燥和漫长的阅读交通责任认定书的工作。安静的律所内,时不时传来键盘敲击的敲击声和鼠标的点击声。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的开始走动,时间开始悄悄的流逝。到了饭店,两个人也只是简单地交了个外卖,狼吞虎咽地嚼了几口,便继续开始工作。 一百份,两百份,三百份……随着不断地快速浏览和阅读,word文档上提取的关键词也越来越多。 长时间地盯着电脑后,女生站了起来,走到旁边滴了几滴眼药水,眨了眨眼睛,又回到了工位上。而男生,则是简单地打了个哈欠,咪了一会儿,又继续盯着电脑。 夕阳西下。两人似乎有些默契地都没有离开律所,而是继续选择叫了外卖,简单地对付了一下重要的晚饭之后,又开始了工作。 时间继续往后拨。 夜色开始笼罩着东京这座城市。街道周围的商铺已经打烊,只有人行道上的路灯还是散发着黄色的灯光。街上的人潮先是因为下班的人流而多了起来,再往后又渐渐地变得稀疏,直至最后,只有几个人走在凌晨商铺的步行街上。 这个晚上——江藤律师事务所的灯一直亮着…… 第45章 川本高速公路的肇事率 早上八点,上午的太阳已经照射着路面,东京内的各处地铁已经挤满着上班的人潮,都内的公路也已经塞满了汽车。浪速网吧内,37号格间,电脑屏幕上不断浮现着黑色的命令符框,不断有字符在涌现,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东西。 一个个网页被自动打开,被标记,随后被关闭。整个电脑仿佛已经发挥了它最大的性能在高速运转,不断捕捉和采集信息。 忽然,黑色的命令符框停止了跑动,浮现出“end”的字符,随即在桌面上生成了一个excel表格。 桌面前一个穿着宽大黑色t恤,黑眼圈沉重的少女,正昏昏欲睡,一只手扶着头,像是钓鱼一般,时不时地就往下一点。少女的眼光瞟到了屏幕上的命令符框停止了跑动,立刻惊醒,随即飞快地轻点鼠标,打开了邮箱,将那个excel文件发送了过去。 在敲击下发送按钮之后,少女直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向后一仰,像是不省人事一般,直接蒙头睡去。检察官哥哥,你要好好感谢我,少女心中说道,我可是黑了网吧的二十台机器,在同时帮你算呢,随后少女渐渐地陷入梦乡。 …… …… …… 上午11点半,江藤律师事务所。 像是感到眼前忽然变得光亮,刺到了眼睛,趴在桌子上的宫川顿时猛地一睁眼,却见眼前的律所虽然没有开灯,依旧一片昏暗的场景,但是从窗帘中透出的光线已经是十分强烈,余光撇向旁边的时钟,居然已经11点半了?! 宫川立刻坐了起来,但随之而来就是一阵强烈的头疼,不由得让她蹙眉轻皱,用手按着头。这是长时间熬夜的后遗症,宫川隐约记得她昨天熬到了晚上4点半。整个人最后看着屏幕都是花的。好在交通责任事故认定书,一般并不是很长,不然她难以想象最后她能够看完。 昨天,她和北原均分了任务,一人看1500份。不过,北原好像先看完了他的部分,又分担了一些她的部分。想到这里,宫川有些不好意思。 随即,宫川忽然觉得她的肩膀有异样的感觉,似乎比平常重了些,转过头看,却是北原身上的西装外套早已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让自己没有着凉。宫川的脸微微泛红,随后她感受着这件西装外套的触感,又蜷了蜷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像是有些贪恋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一般。 对了。 北原呢? 想到这里,宫川心头一急,毕竟昨天北原看得比自己还多,还晚。而且还把外套给了自己,不要着凉了吧。宫川环顾起四周,终于在办公室的百叶窗前,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北原背对着宫川,站着百叶窗前,像是在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观察着街上的人群一般,他的右手拿着杯子,隐隐冒着热气,杯子里装着咖啡。似乎是听到身后的响动,察觉到那个熟睡的女子已经醒了过来,便听得北原的声音道:“醒了?我已经点了外卖,等等就到了。” 北原的语气不像平时一般有些吊儿郎当,相反却有点冰冷。 宫川听到这个语气顿时有点微微一愣,似乎北原的心情有点不好。难道是数据出了问题?宫川随即试探性地问道:“结果出来了吗?” “嗯。文件就在桌面,一个excel表格,你点进去就好了。”站在窗前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雕塑一样立在那里。 宫川立刻按下了旁边手提电脑的开关,打开屏幕,随即找到了桌面上的那个excel表格,迅速打开。 鼠标形成一个漏斗状,不断上下翻滚。excel表格似乎内容很庞大,过了很久,才成功打开。 随着页面的变化,一幅幅柱状图,条形图,饼状图出现在表格内,五颜六色的条柱将数据的对比和变化,无比清晰地表现出来。不仅有川本高速,和其他高速公路的肇事率的总量对比,还有相似路段的比较,还有随着时间变化的趋势图的对比。在这个excel表格内,包含了上百张图表,其中还有着复杂的统计公式,对一些条件相似,但由不同公司经营的路段还做了控制变量的比较方法。 宫川迅速扫着这一张张的表格。渐渐地,她脸上的表情从刚开始睡醒的惺忪,变得严肃起来,紧接着面色逐渐越来越难看,眉头开始微微皱在一起。越往下翻,宫川的神情就变化得越是厉害。 看了一阵,宫川的额头上似乎已经冒出了汗珠,她的身子似乎忍不住在微微颤抖,眉毛也仿佛在跳动一般。她的皓齿轻咬着嘴唇,脸上似乎展现出愤怒的神色,像是被这份统计的内容震惊到一样。 这份统计里,呈现了这样的数据: 【川本高速管理的公路事故率,是其他高速公路公司的三倍】 【在事故率之中,川本高速的死亡率是其他高速公路公司的七倍】 【约有7万份交通责任事故认定书,提及川本高速的公路路面存在杂物】 【其他高速公路平均每年交通事故致死147人,而川本高速下的公路平均每年交通事故致死人数是468人】 在一行行数字面前,宫川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猛地一跳。在搜集信息之前,她也曾经希望最终的结果是能够证明,川本高速在养护路面上存在系统性的疏漏。然而,当真的这份结果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当看到了死亡率和死亡人数的刹那,宫川呆住了。 她忽然发现她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阴暗和龌龊。 在冰冷的数字背后,却是一条条活生生,但已逝去的生命。 是一个个因为交通事故而破碎的家庭。 要是……要是……这些数字都是假的,该……多好。 北原转过了身,抿了一口手上的咖啡,转过身来,看着宫川,说道:“昨天我还看了一眼川本高速上市法律文件的保荐律所。宫川,你知道是哪家律所吗?” “哪一家?”,宫川听到这个问题,马上追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宫川内心突然感到一丝震颤。 她发现北原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丝不对劲,少了往常一丝的嬉皮笑脸。 难道,川本高速的法律顾问律所,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难道,是和我有关? 猛然之间,宫川似乎明白了北原为什么这么问她。 一个答案浮现在宫川的内心里头。 却听得北原的声音说道:“川本高速上市的保荐律所是——今西律师事务所。也就说,宫川,你父亲的律所,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川本高速的常务法律顾问。那么,在接下来的诉讼里,宫川,你就要面对你的父亲了。” 听着北原的话,宫川的内心掀起了一阵极大的波澜,她瞬间感到有些眩晕。 自己父亲的律所,竟然是川本高速的保荐律所。 也……也就是说,接下来自己将在法庭上和自己父亲的律所正面对决。 宫川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她完全无法想象世间发生的事情,竟然会如此的戏剧。自己同北原追查了半天的高速公路公司,而它的法律顾问律所,却是自己父亲的律所。宫川呆呆地看着桌子,已经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北原将一杯茶放在宫川的面前,抬头看了一眼律所里的电视机。电视机已经开启着,似乎在播放财经新闻,只是声音被按掉了。北原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遥控器,将声音调大。 却见节目里,甜美的女主持人,拿着稿纸,露出标准笑容,播报着新闻:“今日,川本高速(证券代码:cbgs)盘前上涨3%,开盘后一度涨幅达到8%,下午有望再度冲击股价新高。川本高速在一向死气沉沉地高速公路行业中,于今年走出了惊人的回报率,获得了市场的极大关注。今天节目间,我们请到了野村证券的资深研究员,来为我们一起盘点川本高速,这只股票还能否继续保持这种上涨势头。” 随后,镜头一转,却见女主持人旁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他微微一笑,向镜头点头问好。 女主持人问道:“高速公路行业的股票,普遍市盈率在7左右。而如今,川本高速的市盈率已经是18。从市盈率来衡量,川本高速的股价已经是同类企业股价的2倍还要多。请问您觉得川本高速的股价存在泡沫吗?” 中年男子仿佛早有准备一般,笑道:“主持人,你好。我认为川本高速的股价并不存在泡沫。尽管从市盈率来衡量,的确川本高速看起来比同行业的股票,溢价两倍。但是,川本高速的基本面非常强劲。考虑到新内阁推行的高速公路立体化战略,未来将有更多地大型立交桥和新式公路修建。特别是众议院已经通过《基础设施更新战略法案》,超过万亿的拨款将会投入到高速公路的建设上。看看我国广阔的乡村和山野地带,未来市场潜力依旧庞大。我认为依据现金流折算法估计,川本高速的股价还有50%的上涨空间!” 第46章 休整 “回去好好休息吧”,北原笑着对宫川说道。北原看到宫川熬夜后,一副困顿的模样。而宫川在看完数据之后,眼睛更是有些血丝,像是一股情绪在里头酝酿,要爆发出来一样。北原有点担心宫川又是熬夜,又是情绪上有些激动,可能身体会出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起诉川本高速。”宫川的嘴唇因为一直被皓齿轻轻地咬着,已经有些失了血色。虽然川本高速的顾问律所,就是父亲的律所,但是宫川依然不能够接受,一家高速公路居然如此枉顾人命。 虽然还没有具体的证据,但仅从数据上看,很难让人不接受川本高速在养护公路上存在系统性失职。宫川想到那些在高速公路殒命的乘客或者司机,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明天我们就去找委托人,办妥最后的手续,就起诉了。”北原走了过来,轻轻地拍着宫川的肩膀,安慰着宫川。 “我们一定会赢的吧。”宫川转过头来看着。那张精致的脸蛋上,依旧是有些生怯和乖巧的模样,然而一双黑色的眸子里,却透露出一股坚定无比的目光。 “嗯。答应你,一定赢。” 这简短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宫川听着却心有些安,像是已经忘却了在这场官司中,将要面对自己父亲的恐惧。她悄悄地继续用余光撇着身旁这位年轻的男子,他依旧站得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脸上似乎总是有着一副隐隐玩世不恭的表情,可就这这样站在他的身边,却好像……就能有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勇气。想到这里,宫川又微微将套在自己身上的西装裹紧了一点。 …… 晚上7点,浪速网吧。 随着东京入夜。网吧内的人也渐渐开始多了起来。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咔、咔、咔”的不断在大厅回响,时不时就有人对着耳麦激动地大声吵闹。 在网吧走廊的尽头,是网吧专用的沐浴间。沐浴间面前,已经排起了长龙。队伍里头的人面面相觑。而门内,正传来一阵又一阵“悠扬”的歌声。大概也许是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歌声,队伍里一个人挑动着眉头,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砰、砰、砰”的敲起门,“好了没,大家都等你!” 两分钟后,水声停止。 那“美妙”的歌声也已经平息,顿时走廊变得像是图书馆安静一般。 接着,沐浴间的门口被打开。 北原拿着浴巾,不断地擦着自己的头,另外一只手提着沐浴露和洗发水,面带笑容,晃晃悠悠地从沐浴间里走了出来。酣畅淋漓地洗了一个澡,将熬夜的疲惫一扫而尽,真是舒服呀。 队伍里的人,正用着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从沐浴间出来的年轻人。 原因无他。 他的唱歌实在太难听了。那前奏时,抑扬顿挫的歌曲,被他唱成了一马平川的大平原,而高潮的区段,却被他唱成了近乎神经病一样的抽搐。 不一会儿,忽然队伍里有人认出了北原,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转头和其他人议论起来,整条队伍顿时有些躁动。 “他就是之前擂台赛的三十七号机主!” “卧槽。果然就是大神。” “大神连洗澡都这么独特的嘛?!” “谁说他唱的难听!那是后现代唱法,你懂吗?!是对当代艺术的讽刺。” “果然。大神连洗澡的歌声都带着深意。” 北原身上换着睡衣。在网吧里,他倒不是很介意自己的穿着。这里的人只在乎那虚拟的世界,没人在意充满肮脏和恶臭的真实世界。北原打着哈欠,随便去前台提了一个饭盒,便来到了三十七号间,推门而入。 里头,正坐着一个少女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她身上穿着的t恤已经从黑色换成了白色,但依旧还是明显比她有些瘦削的身材要宽大许多。坂上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见得北原穿着睡衣进来,那内心不得一窘,有些慌乱道:“检察官……哥哥,你要干嘛。” 北原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用浴巾掏了掏还是湿漉漉的耳朵,“打游戏啊。不然呢,赶紧让开。”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坂上内心扮了一个鬼脸。这个借口,也太低级了。穿着睡衣,接近我……这样……一个美少女,难道不是馋我的身子吗?这个哥哥,好变态。坂上见到北原直接走了过来,不由得立刻一缩,悻悻地离开座位,像一只猫咪一样,缩到旁边的一角。 坂上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北原的背影。 如果,这个哥哥等等扑过来,我就大叫! 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眨眼之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坂上靠在格子间的墙壁,玩着switch,脖子已经有些酸痛了。此刻的坂上,已经有些怀疑人生了。一个正直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穿着睡衣,与自己共处一室。结果,他居然真的就那样玩了两个小时的游戏。是我的魅力太不行了吗? 坂上余光打量着北原。那个年轻男子,就这样坐在那里,十分认真地打着游戏,好像和平常一样,又好像和平常有点不一样。那个背影,似乎看起来有点落寞。细腻的少女心思,似乎察觉到了面前这个男人和以往有些不同。 坂上开口道:“你今晚不回家吗。” “不回去了。”北原一只手操纵着键盘,另一只手迅速的滑动着鼠标。瞬间,屏幕上出现了五杀。 “为什么?”坂上有些试探地问道。 “嗯,就是不想回。” 回答很简短。 不愿意说明原因,正说明有问题。 从这个短短的回答里,坂上已经大体知道今天面前的检察官哥哥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自己刚想开口安慰,但又停住了。自己只是一个才刚上大二的学生。而对方应该已经工作两三年了。两人的年纪至少相差5岁。自己 想到这里,坂上忍住了开口的想法,只好继续端起switch,时不时地偷瞄一下北原。 北原打着游戏,看着不断闪烁的电脑屏幕,眉毛轻动。平时这好玩的游戏,不知为何,此刻却也觉得了然无趣。是因为受到那份关于川本高速的统计报告影响吗?想到这里,北原不由得自嘲起来。 真是的。 自己都做了多少年的律师。 早都已经看习惯了。 怎么……怎么心中还会有波澜呢? 奇怪。 也许,是和年轻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变久了吧,也受到了影响吧。 北原笑着叹了一口气。接着,感到一阵困意袭来。明天还要去见委托人寺井。早点睡吧。接着,他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直接一推椅子,拿起挂在墙上的毛毯,“啪”的一声,便关了灯,直接闷头倒在了格子间里的小睡垫。 格子间顿时变成一团漆黑,只有电脑屏幕还散发着微光。 “喂~,我睡哪呀。还有那张毛毯!!!”坂上一下子惊呼起来。那张毛毯,是她自己贴身用的。此时,竟被北原随手抓来,就这样披在他的身上。坂上顿时一下觉得羞涩起来。那是人家的毛毯。 坂上想去拉那张毛毯,可毛毯偏身被压在北原的身下,拉不出来。坂上微微撅起嘴,正想叫北原把毛毯还给自己,看见了北原似乎很快就露出了睡着的表情,顿时心里又有点不舍得,将他惊醒。 好吧。 今天勉为其难地给你用一下本小姐的毛毯。 少女的内心如是想到。 北原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身边的少女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她在说什么?嗯。不想管了,就想好好睡一会。这张毛毯,怎么有股淡淡的香味…… 第47章 剑来! 早上7点,北原揉着惺忪的睡眼,提着公文包,皮鞋踩在水泥地面,整个人像是在拖行一样,慢条斯理地走到了电车站前面。身体四周,肩颈、腰、腿都有着酸痛的感觉,北原觉得身体已经快要散架了。 这就是睡网吧格子间的坏处,整个空间太窄了,身子只能蜷着,结果第二天起来,就是浑身酸痛。以后,还是得乖乖睡在公寓。 北原捏了捏自己的脖子,又锤了锤肩。今天准备去寺井的家里,汇报最新的情况,然后签订委托代理协议。寺井的家在东京葛饰区的新小岩,差不多是市内的东北方向。得坐稍微长时间一点的电车。 今天,已经和宫川约好了,在电车站碰头。 电车站旁,一株樱花树轻轻地摇曳,虽然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但是碧绿的枝头却给有些冰冷的车站添了一丝生机。樱花树的底座给围了一个石墩,不少路过的行人,就坐在樱花树下的底座刷着手机,狼吞虎咽地吃着简便的早餐,也有一些早起的家庭主妇推着买菜用的小推车,就坐在树底下休息。 远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依旧踩着高跟鞋,款款走来,宫川身上穿着一件蜂蜜色的风衣,下身穿着一件棕色的筒裙。似乎像是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在电车站旁边的北原,她的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北原见到宫川的神情如常,倒也放心了不少。北原本来倒是有点担心宫川会不会因为川本高速的顾问律所,正好是她父亲的律所,而情绪上会有些问题。不过,见到宫川露出那种舒心的笑容,北原倒是稍稍把心放下了些。 樱花树下,这一男一女,相视而笑,互相朝对方走来。旁人若是不知道,恐怕还会将这两人认作是情侣。然而,这两人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他们是去找委托人寺井签署委托代理协议的。昨天,他们因为熬了夜,中午时分,便各自返回住处,进行了休息。宫川和北原都以为对方,约了委托人寺井在上午见面。 但结果便是:谁都没有告诉寺井,今天他们要上门来签署委托协议。 …… …… …… 与此同时,东京葛饰区,新小岩,二丁目23番6号。 在街道的转角处,有一栋两层高的平房,看起来毫不起眼。铁门处已经有些生锈,但是屋外的小庭院却有些别致,各式小盆栽摆在庭院内,组成了一番小春景。透过铁门的缝隙,王过去,里面依稀有个人影在来回走动,传来“咔嚓、咔嚓”的剪刀声。 寺井戴着手套,举着剪刀,修剪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过了一会儿,寺井觉得有些累了,将手中的工具放在了草坪上,转身回到了屋里。 上次在律所见过那两个年轻的律师之后,就再也没得到回音了。 寺井还记得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他是自己见过面的许多律师之中,唯一给过是“有希望”答复的律师。其他的律师,只要一听到自己的案情,便摇了摇头,摆摆手,送客了。无论走遍了东京多少家律所,最后得到的都是冰冷的否定答复。 这么多天过去了。 寺井内心也不由得变得忐忑起来。 那个年轻律师,是不是真的找到了突破口。 想到这里,寺井摇了摇头,轻轻苦笑起来。对方也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罢了。自己还见过许多有了好几十年经验的律师。也许,不应该对他抱太大希望了。 自己的这种希望,对于那个年轻律师来说,担负起来太重了。 毕竟,自己是一个傻瓜吧。 一个为了梦想而豪掷自己所有专利奖励的人。 在这个年代,只有傻瓜还在追逐梦想吧。 房间客厅内的开水壶不断发出沸腾的煮水声,一个围着红色围巾的老妇人拿着扫把,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见到寺井发着呆,不由得抱怨道:“老头子!脚挪开!!我要扫了!!”寺井的妻子——奈津江,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喜欢大声埋怨。 寺井在沙发上,翻着自己已经有些破旧的皮包,拿出了一张名片。 名片已经被挤得有些破旧了,边角已经微微折起,出现几个印子。 薄薄的卡片上写着:北原义一,江藤律师事务所,东京大学法学学士。 寺井小心翼翼地将名片放在桌子上,像是注视着某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寺井直至今天,有时还会回想起,那天北原轻轻拍着自己肩膀的动作。北原明明只是一个年轻人,可偏偏像是一个老朋友一样。 明明只是一个这么简单的动作,为什么自己就感动了呢? 寺井看着名片,笑起自己来,像极了一个小孩的模样。 奈津江在旁边,看着寺井有些出神的样子,又埋怨道:“还盼着那两个年轻律师,估计他们早把这件事忘了。那天说不定就是哄哄你。” 寺井瞪回了奈津江一眼:“不会的!他们不会这么做的。你别小看那两个年轻人!他们都是东大毕业的!你知道吗?!东大毕业的!!”寺井有些激动得挥舞起手势来。 奈津江看着丈夫一副深信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奈津江现在回想起来,只恨自己没在婚姻中,没在伴侣关系,更强硬一点。如果当初,她把寺井管的更严,怎么会闹出把公司好不容易发的专利奖励,拿去买了一部豪车这种事情? 什么伴侣的梦想,要支持之类的这种鬼话,奈津江从小便不相信。 公主之所以能被王子相救,只因为她是公主。 如果是其他姿色平平的女人,王子能来救她?不可能,王子连看她都不会看一眼。 只有眼前的利益才是实在的。 这就是奈津江的人生哲学。哪怕是在婚姻关系中,哪怕是面对亲密的爱人,也要时时刻刻紧争自己的利益。 哪怕是对方受益,自己没获益,那也是自己吃了亏。 奈津江当初看上寺井的很大原因就是:老实。驾驭起这个老实的丈夫来,丝毫不费心费力。 想到这里,奈津江反而有点怕那两个年轻的律师。如果,他们又给了丈夫不切实际的希望,这个丈夫怕是又要撺掇出什么鬼主意来。 奈津江看着丈夫,开口道:“老头子。你最近忙着官司的事情,工作也落下很多了。这样下去,日子已经没法过了。你现在马上给这个叫北原的律师!他们要是再想不出办法,这个事情彻底翻篇!你也别再想着打什么官司了!” “你要给他们时间!”寺井听到奈津江这么说,顿时急了起来。寺井不想看到,世界上第一辆列装了自己发明的总线性油门控制方法的汽车,就这样白白地报废。寺井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立刻!马上打!”奈津江站在沙发旁边,双手插着腰,高声道。一副气势汹汹,不饶人的样子。 “孩子还在屋里呢!别这么大声!”寺井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看着妻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寺井内心又打起鼓来。 想想自己过的一生。 也的确有些可笑。 为着所谓的梦想,一心钻研所谓的油门控制技术。 同事把自己视为职场上的孤僻怪胎。 上级把自己视为经费的燃烧机器,巴不得砍掉自己的课题组。 最后,当自己终于成功了,终于研制出跨越时代的成果,坐上了列装自己发明的第一辆汽车,经历几十年的人生隐忍,终于换来春风得意时。 现实却给了自己一巴掌。 那辆劳斯莱斯,就这样在高速公路撞毁了。 也许,他们才是对的,而自己是错的。 从一开始,梦想这种东西,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寺井深吸了一口气,手有些颤抖地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话,先按下了扩音键,随后对照着名片,开始按起了江藤律师事务所的电话。 “嘟——嘟——嘟。” 江藤律师事务所的电话顺利接通,传来接听前的“嘟、嘟”声。 在外放键下,寻常的“嘟”声,变得有些尖锐和刺耳。 两声“嘟、嘟”之间,还有着类似的电磁之类的嘈杂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电话里,每响起一声“嘟”,寺井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猛地一跳。寺井希望电话能够接起,听到那个年轻人的声音,但是又怕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来:这个案子,其实还是没有希望。 似乎连听筒里的电流声都能够听清楚。 漫长的六十秒过去了。 电话因为没有接听,发出了“哔”的一声,而自动挂断了。 随后,寺井立刻又抓着电话,再次拨打了起来。 又一次六十秒过去。 电话再次挂断。 这个面色有些黝黑的汽车工程师,那一向有些严肃而古板的面孔,浮现了一丝波澜。像是不相信眼前的结果,像是还相信着心中的那个梦想,像是还想看到那架列装了最新线性油门控制技术的汽车,这个汽车工程师拿着名片,又仔仔细细对照了一遍电话,再次拨打了出去。 “别打了!!!看看吧!!”奈津江看着眼前的场景,再次高声地指责自己的丈夫,“那两个年轻人就是骗你的!特别是那个北原!看上去就像是糊弄人的律师!我说的就是没错。他们两个,从头到尾,就是在糊弄你!” “什么东大毕业”奈津江尖声说道,“就是这些名牌大学出来的人,才最会欺骗人!” 寺井眼睛有些发红,不断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没接,挂断,再打。还是没接,再打!还是,还是没接,再再再打!!! 终于打到第16遍的时候。 电话依旧传来冰冷的一声“哔”,随后再次挂断了。 寺井地手已经颤抖得按不下电话键了。 果然,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就是一场笑话。 寺井看着面前的名片,眼睛像是有点模糊。肩膀似乎传来那天被这个叫“北原”的律师,轻轻拍打的感觉。虽然,你是骗我的,但……还是……谢谢了,寺井忍住了流出眼泪的冲动,慢慢地把话筒扣了回去。 …… 与此同时,门外走来两个年轻人。 这两个年轻人中,一个男的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另一个女生,穿着蜂蜜色的风衣和棕色的筒裙。男子似乎在前面拿着手机,开着导航,在寻找着某一栋建筑物,而女的也在环顾四周,仔细地看着附近的建筑物。男子一抬头,似乎是注意到了面前一座独栋平房的门牌姓氏,在门口面前挺了下来。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挠了挠头,又确认了一遍地址之后,随后按下了门铃。 那两个东大的毕业生——来了。 第48章 委托代理协议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屋内,寺井和奈津江形成了僵持。奈津江看着寺井,而寺井低头看着他的手。两人没有开口说话,然而,家庭里地位高低却一目了然。这一副安静的画面,仿佛像勾勒出主人在训斥奴仆一般的场景。忽然,门铃的骤然响起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 奈津江看出了他的丈夫寺井内心可能还不服气,正想着还要怎么对付他,门铃声的突然响起,吓了奈津江一跳。她立刻脸上挂出一副不耐烦地表情,“烦死了,烦死了。大清早的,谁来按门铃?!” 奈津江随后又看着寺井,扬了扬头,有些骄横地说道:“老头子!!去开门!!” 寺井看着眼前的那张名片,恍惚间还是有些愣神。他又回想起了那个上午,那个他在律所侃侃而谈的上午,那是第一次,有人静静地坐在自己面前,倾听自己的讲述,而且还是两个东大的高材生,那也是第一次,奈津江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自己讲话。 好怀念啊。 寺井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拖着缓慢地脚步,打开了玄关的大门,随后走到了庭院。在路上,寺井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他觉得抬起头来,好累。 走到了外面的铁门,寺井终于抬起了一点点头,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谁啊。” 然而,就在目光抬起的一刹那。 寺井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明明只见过一次,但却分外熟悉的面庞。 他似乎还是穿着那一天的西装。 他的脸上,似乎还是挂着一份像是嘲讽世人一般的不恭表情。 那个身影见到寺井,脸上露出了微笑,像是见老朋友一样自然,挥了挥手。 早上的太阳,恰好就在他身后的方向,发出耀眼的光芒。光线从挥舞的手掌中穿过,像是舞台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一样。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 和他在律所的见面,仿佛像是在昨天发生一般。 寺井的身子微微颤了颤,方才还控制得住的眼泪,突然一下,就不争气地流了一滴出来。我……我真是在年轻人面前丢脸了呀。寺井赶紧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面庞。 北原看着面前的委托人突然表现出一副激动的模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回事?客户到底经历什么了? 宫川在旁边看到寺井似乎流出了泪水,赶紧从她的包包里翻出了纸巾,撕开包装,递了一张上去。 “抱歉,抱歉,我还忘记开门了。”寺井破涕而笑,赶紧按下了旁边的按钮。铁门的磁条顿时释放了磁力,将门轻轻弹起。寺井顿时兴奋地像是一个刚买到玩具的小孩子一般,有些激动地跑回屋内,大声喊道: “老婆子!斟茶!” …… …… …… 老旧的客厅里,四个人在一张榻榻米上相对而坐。电视机虽然在播放着画面,但是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桌上的茶杯,隐隐冒着热气,里头的茶水隐隐倒映出双方的身影。茶水已经斟好,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去动眼前的茶杯。 寺井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那个年轻的律师,真的给自己带回来了好消息。寺井双手按住自己的膝盖,身子微微前倾,轻声道:“北原律师,请问这个案件真的有突破口吗?” 北原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自信的表情。嗯!就是这样!北原特别享受就是客户这种对自己露出这种崇拜而又吃惊的的神情。不过还是不能得意忘形,北原迅速调整起自己的面部肌肉,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的。经过我们研究寺井先生您前几周寄来的行车记录仪,以及我们对高速公路养护中心的调查。我们认为:您出事的g227段高速公路的经营管理公司,没有履行好路面养护责任,对交通事故的发生具有责任。因此,我们建议您起诉该高速公路公司,要求赔偿损失。” 起……起诉高速公路公司?! 寺井在听到这番话,瞬间呆住了。居然……居然还能这样操作。自己开车,出了事情,结果居然去起诉公路的所有者。 自己当初的确是因为躲避路面的铁块而变道产生事故。自己也的确想到过去追查究竟是谁扔下了那些铁块。可茫茫车海里,就算公路有监控,又怎么找啊。 至于去起诉公路公司没有及时清理这些障碍物,却是自己从来没想过的。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好厉害。 “请问这家公司是什么公司呢?”,寺井忍不住问道。 “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北原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一脸轻松地回答。 川……川本高速?!听到这个回答,寺井内心忍不住惊讶起来。虽然,他是一个汽车工程师,但对于公路界却是有些了解。因为汽车经常需要在不同的路段进行测试。他十分清楚地知道,川本高速在公路建造业可是说是业界一霸。 察觉到丈夫似乎有些异样,奈津江顿时皱了皱眉头。她很不喜欢这两个年轻律师。本来打他们律师事务所的电话没通,看到丈夫终于放下这件事情时,她的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然而,现在这两个年轻律师又出现了。 又把自己的丈夫给挑拨了起来。 奈津江顿时开口问道:“川本高速是一家怎样的公司?” “川本高速是一家上市公司”,北原面含笑意,微微点头。 奈津江听到是一家上市公司,顿时张大了嘴巴。虽然她对什么股票的,并不懂。但是这是上市公司,一听这个名头,那可肯定是了不得的公司。如果自己的丈夫卷入和上市公司的法律战,那这件事将折腾得没完没了。 奈津江脸上已经黑了起来,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和上市公司打官司,怎么可能赢?!”接着她又转头看向寺井,“老头子!别想了!!” 听着妻子的话,寺井一时之间又犹豫了起来。自己出了交通事故,却跑去起诉公路公司。是不是……有点太荒唐了。这种事情……传出去了……又会被大家笑话吧。 宫川在旁边看着寺井犹豫的样子,很是着急。如果寺井夫妇倒头来决定放弃这场诉讼的话,那不仅之前的工作就白做了,而川本高速关于养护道路的疏忽,也将一直存在下去,那每一年,将有更多无辜的人在川本高速的道路上遭遇车祸。 想到这里,宫川不由得紧紧地捏起了手,正想开口劝说,却见得身旁北原的嘴唇动了动。 “您夫人说得不错。川本高速是公路界内超一流的公司。”北原含笑道,“他们作为上市公司,必定拥有超豪华的律师团。所以,可以预见这将是一场艰难困苦的法律战。如果您若没有决心,那就算了。” 宫川的眼睛微微睁大,北……北原怎么说出了这种话。如果寺井夫妇真的就这样放弃了的话,那就前功尽弃了……宫川正这样想着,心里不由得更加着急。 客厅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只有时不时庭院外的鸟叫声和单车发出响铃的声音,传进客厅内。。 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在客厅内蔓延开来。 特别是北原的话,让这种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寺井跪坐在榻榻米上,低着头,看着桌面,手心已经出了汗水,手臂已经紧张得有些微微颤抖。 桌面上已经摆放着一张委托代理协议。只要自己签署了这张协议。这场诉讼就将拉开帷幕。到底是签,还是不签? 官司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倒头来,自己是不是又是一场笑话。 寺井微微闭上了眼睛,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自己人生的前几十年经验,冰冷冷的告诉自己:追逐梦想,就是一场笑话。 “拜托您了!”宫川感到寺井内心可能真的发生了动摇,于是站了起来,朝寺井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个看起来有些贵气、高不可攀的女孩,却做出了这个有些卑微的动作。宫川不想看到,川本高速就这样被放过。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一家视生命如草芥的公司,居然依旧能够好好的存在,继续赚取中着利润。 她无法接受! 奈津江看着宫川,对这一鞠躬又打量了一下北原,顿时又嫌弃道:“小姑娘,你是从今西律师事务所来的。今西律师事务所还是个大所,我信得过你。可你身边的这个小子……” 听到奈津江对北原的嫌弃,宫川内心顿时一紧。 从大学起,自己就觉得北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 而最近到北原的身边做律师助理,才发现,自己和他的差距,不仅仅只是大学时,那零点零几的绩点差距。自己和他,仿佛像是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受到轻蔑和嫌弃。 为什么?! 这个世界,好不公平。 “您可以不信任我。但我旁边的北原律师,他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宫川抬起头来,脸上没有那种接待客户标准性笑容,而是变得冰冷起来。 奈津江被宫川变幻的脸色,吓了一跳。奈津江,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孩子,会这么维护她旁边的这个男律师。这个女孩好傻,她这样,以后一定会吃亏的。 “咯、咯、咯。”寺井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寺井看了看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心中不得又触动了一下。年轻——真好啊!当所有的律师,给了自己否定的答复时,只有面前这个年轻律师没有放弃,并且还给出了方案。 年轻人都这么努力了。 自己又凭什么,不努力。 寺井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枚个人的印章,举在了半空中,最后用力地压在了那张委托代理协议上。一道鲜红的印章,顿时出现在了纸上。 【委托代理协议】 【委托人:寺井辉,出生年月,……】 【受委托人:北原义一,江藤律师事务所律师……】 【委托权限:1.特别代理; 2.代为承认、变更、放弃诉讼请求、和解、调解、反诉、上诉等; 3.代领法律文书、诉讼费用、执行费用。】 【代理期限:一审】 【委托人:寺井辉】 在这间小小的屋子内,一对是年轻的男女律师,另外一对则是快要退休的夫妇。一边是代表着希望与未来的年轻人,另一边则是代表着经验与过去的老年人。此时,没有人能预料到,一场针对一家巨型上市公司的法律战,就这样从这间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房子开始了第一步。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起小小的交通肇事案,将逐步发展,转折,最终竟然成为了震惊整个东洋岛内法律界的一个大案。 “多久起诉状会送到?” “法院立案后,五日内。” 就这样,房内的四人也没想到,这张送达的民事起诉状,将会在下一周川本高速的投资者晚宴,掀起一阵巨大的波澜。 第49章 川本高速投资者晚宴:今西的日程 两周后,北原预计民事起诉状送达的日子。 东京,都港区,虎之门-丘森大厦,下午两点。 宫川的父亲——今西亮介,望着办公室外熙熙攘攘的商业区和摩天高楼的场景,心情不由得感到愉悦起来。 他律所的最大客户之一——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关于扩股融资的战略安排已经接近完成。领头融资的战略投资者有瑞穗证券、野村证券、大和证券等岛内的超一流证券公司也加入领投。 对于高速公路行业而言,这是非常罕见的。因为高速公路公司,通常由于其未来的现金流大体确定,不存在飞速发展的可能。因此,往往高速公路并不是券商、投行青睐的投资标的。 而川本高速却成了这一行业当中的另类。 自己的律所,恰好抓到了这个超一流的客户。川本高速一直都是今西律师事务所的重要收入来源,通过为其提供法律顾问、上市服务需求、分拆、资本运作,今西律师事务所已经从川本高速上赚得盆满钵满。 而这次扩股融资,今西律师事务所更是作为独家代表保荐人和承销商,提供再发行股份的法律咨询,更是狠狠地赚了一笔。 今西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也许接下来,就可以用这一笔钱,再开设一个分所。随即,他转身看向了办公室内悬挂的一副巨大的东洋地图。 窗帘里透过的阳光,照射在这幅东洋地图。这幅巨大的东洋地图由匠人手工缝制,上面并非是以现代经纬线和图色绘制的地图,而是仿照幕府时期,西洋传教士的绘画风格而制成,属于古典时代的地图风格。 今西走到了这幅地图面前,抬头望了起来,细细打量着地图上的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自己的目标就是要向“500米俱乐部律所群”发起进击,同时在关西开设分所,朝大阪、京都一带扩张自己的法律帝国。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是喜悦的心情,今西却觉得有些隐隐不安。这几天以来,今西一直总觉得心情不够舒畅。 忽然,今西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名字—— 【北原】 那个拐跑自己女儿去做律师助理的臭小子! 想到那个臭小子的身影,今西忽然一下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够畅快的原因。原来就是小鬼,一直搅得自己心情不痛快! 说起来,那个小鬼怎么样了?! 今西记得自己把一桩所谓的交通肇事案,丢给了北原。那个傻小子,真的蠢到去追查那个案件了吗? 那个案件虽然是豪车肇事案,标的额很大,但不存在翻盘的可能性。 无论是交警的责任认定书,还是保险那边,都不可能翻盘。 如果那个傻小子,真的认认真真去查那个案件,那只能证明他已经无可救药了。想到这里,今西的内心忽然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刚毕业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血气方刚。 不管金额多小的案件,只要能接到,自己也必定全力以赴。 哪怕是胜算渺小的案件,也必定不会怠慢,竭尽全力。 在自己刚当律师那几年,也做过几起逆风翻盘,转败为胜的案件。即使到了今天,也会时不时地把当时自己刚毕业经手的这几起案件,当做谈资,显摆一分。 想着过往的得意事情,今西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几分。那个北原,难道也像自己一般找到了所谓的“突破口”。 “哐、哐、哐。” 此时,办公室的门口,突然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门被打开,却见得是小野田。小野田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进了办公室,之后拿出了身上的笔记本,翻了几页,说道:“主任。今晚是和川本高速的庆功宴,是在伊势岛酒店。晚饭前的宴会交流,在5点开始。” 小野田已经是今西倚重的心腹。 今西把许多贴身的行政事务,都交给小野田来处理。 而所谓的庆功宴,则是庆祝川本高速的扩股融资计划已经正式提交证券交易监督委员会进行审批。 相信不久之后,该计划就会正式通过。 今西冲着小野田点了点头,随后又微微皱眉沉思了起来。那个叫“北原”的野小子,他身上所散发的那种冷酷而又霸道的气场,今西到现在还记得。也许,那个小子让自己不快的原因,并非是他当面顶撞自己,而是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气场。 今西抬起头来对小野田说道:“那桩豪车肇事案的卷宗,你有复印留存吗?” 豪车肇事案?小野田听到今西的话,疑惑了一下,紧接着立刻回忆起了那个周五下午发生的事情。这是抛给那个叫做北原的蠢货的案子。怎么大老板,突然一下要看这个案子的卷宗? “有留存。”小野田答道。 “又复印存档拿过来。” 小野田立刻点着头,走出了办公室。然而,内心却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会儿,装着卷宗复印件的棕色档案袋,便放在了今西的办公桌上。办公室的台灯照着这个档案袋,档案袋上的褶皱形成了一道道细微的阴影。扭结上的丝绳,则完整的系好,保护着里面的材料。 今西记得当初这个案子,自己主要是粗略的扫了一眼材料。至于和委托人的交流,主要是听助理汇报,并没有亲自和委托人做过多的交谈。 今西打开了绳结,将里面的材料抖落出来。 在打开档案的瞬间,今西内心竟然涌现了一丝紧张。会不会这个案件真的存在某个自己没有想象到的突破口?今西拿起卷宗里的纸张,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态度,极其慢速地阅读起来。 逐个字逐个字,每一行每一行。 已经很多年,今西没有如此认真地看过卷宗了。 …… 两个半小时以后,今西翻到了最后一张纸,随后内心忽的舒了一口气。自己再次确认一遍。这个案件,不存在所谓的突破口。 突然一下,今西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可笑。那个北原,只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自己居然还又着了他的道。 过了一阵,门口再度想起了敲门声。 却见还是小野田。小野田露出着笑容,轻声道:“主任,已经可以出发去伊势岛酒店了。” “嗯。”今西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领带,随即收拾了一下公文包,看了看手表,便走出了办公室。 自从上次北原踹门的那件事以后,主任办公室的门,已经被重新换了一扇。明亮的金色木漆重新装裱着门框,而门本身则用了另一种更加华贵的木料——缅甸双柚木,整个办公室的门看起来更加熠熠生辉。 从门口经过时,今西又不自觉地想起了那天的事情,于是转头看向小野田,问道:“门是不是换得更结实了。” “嗯?”小野田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平时,他已经对今西的口味、思维揣摩得十分透彻。然而,今天,小野田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今西到底在说什么。忽然一下,小野田脑中闪过了那个敢于去踹律所主任门口的那个蠢货,不由得一下笑了出来。 但随即,小野田立刻又控制住了笑容。 “是的,主任,已经更结实了。” 第50章 川本高速投资者晚宴:宫川交给你了 下午5点。 东京,新宿区。 市内公路上,一辆黑色的宝马7系耀影版在公路缓缓行驶,目标是川本高速的庆功晚宴——伊势岛酒店。周围的车辆,有识货的车主,已经紧握着方向盘,踩着刹车,小心翼翼地与这辆宝马拉开出安全的距离。有些豪车,虽然不如跑车般招摇,但是一旦撞上了,后果却比撞上跑车好不了多少。 车上,今西坐在后座,手中拿着香烟盒,看着窗外有些发愣。 今西觉得最近自己有些奇怪,总是莫名地感到不安和紧张。今西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很是自信。企业法务的经历,早已把今西锻炼成为资深的风控专家,他对风险的存在有一种近乎野兽般地直觉。 在往常,今西的直觉会如同指南针一般指出危险会在何处。而如今,自己敏锐的法律嗅觉似乎是失灵了。只能够辨认危险的存在,却察觉不出危险的方位。 车重重地刹了一下,却见前面有一辆车突然别在了宝马车头前。车内的乘客身子不由得都往前一斜。踩下刹车后,宝马车的司机顿时面色有些微微窘迫,转过头来,对着今西说道:“抱歉了,老板。” 今西重新扶了一下身子,对司机的抱歉,微微点头,随后继续陷入思考。 这股缠绕在自己心头的危险感究竟是什么? 猛然,今西的脑袋又浮现了那个“臭小子”的身影。在闪过“北原”身影画面的刹那,今西连自己都愣住了。 为什么,自己老是会莫名地想到那个叫北原的臭小子?! 今西眉头微微抽搐。 “哔!”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前面刚别进来的车,猛地减速,红色的刹车灯顿时亮起,宝马车上的司机,不得已立刻按下了喇叭。 尖锐的喇叭声,穿透今西的耳膜。 在刹那的声响之中,仿佛有水滴落下。 激起一声非常澄澈的水滴响声,这个响声仿佛将思考的迷雾驱散。 一个今西不愿意相信的答案浮出水面。 自己作为风控专家,对风险控制的技术,早已娴熟。 而自己在意北原的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因为……自己的直觉感到那个叫“北原”的人能够制造出自己无法控制的风险!!! 想到这里,今西的身子猛然一个激灵。像是脑中阻塞已有的思路突然被打开。是的!就是这样!虽然同那个叫“北原”的臭小子,只是在那天短短打过一个照面。但自己的直觉却告诉自己那个小子恐怕是……是一个巨大的危险。 今西脑袋有点懵。 说实话,他不明白自己的直觉为什么会是这样。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刚毕业的臭小子。 自己的为什么会本能般地感到一种害怕。 今西再度仔细地琢磨起那个臭小子。然而,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那个叫“北原”的臭小子,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 绝不可能。 那桩豪车肇事案,就算那个北原找到突破口了,翻盘了,又能怎么样。归根到底,那还是只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件。就算你北原运气好,翻盘了,又能掀起什么波涛? 所谓翻盘之类的,无非可能就是踩了狗屎运,找到了什么地方能把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给推翻了。 这是今西对这个案件的法律判断。 交警出具的事故责任认定书虽然基本不可能被推翻,但在以往的司法判决中的确有过被推翻的先例。 但就算北原翻盘了,这也只是一桩交通肇事案。 今西这样想道,不由得身体不由得有些放松下来,靠在了椅背上。 车辆的后座上,还坐着小野田。他已经梳着时髦的小背头,身上穿着一副板正的西装,右边的口袋上还装着出席高级宴会用的领巾,他时不时地用着余光,观察着身边今西的动作。 今天老板的动作很奇怪。 这是小野田的想法。小野田自从在律所内获得今西的赏识后,便一直如同贴身助理一般跟随在今西左右。对于今西的习惯、喜好,小野田已经算是琢磨得明明白白。而从刚才开始,自己的老板 “主任,我看您好像在想事情?”小野田开口试探道。 听到小野田的声音,今西转过头来看了一下小野田。今西很欣赏小野田。这个也是同自己一样从京都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在法学上颇有天赋。小野田早年是作为诉讼律师,后开始从事非诉业务,展露出在非诉领域的天分,他尤其擅长涉及大型公司收购、并购的交易方案,是今西的的得力干将。 看着小野田,今西一下子想起了他的女儿宫川。自己是很看好小野田。现在女儿也老大不小了,如果婚恋的对象是小野田,那倒是不错。 想到这里,今西忽然感到自己又被“呛”了一下。又是那个北原!!!如果他没有把自己的女儿拐去做律师助理,她和小野田的事情,也不会受到阻碍!今西顿时觉得有必要让自己身边的这个得力干将在加快一点进展,于是开口道:“小野田。你和宫川最近怎么样了?” 一听到老板今西的这番话,小野田内心窃喜起来。原来刚才老板是在考虑他和宫川的事情啊。想到这里小野田的心情不免又激动几分。 小野田微微捏着手,端正了坐姿,有些紧张地回答道:“自从宫川和去北原那个律师事务所后,联系就变少了。” 趁这个机会,小野田决定火上浇油一把,在未来岳父面前“投诉”一下北原。 今西点了点头,说道:“宫川那边,我会再给她一些压力。她从小就是太锦衣玉食了,才会做出这么任性的事情。” 小野田一下兴奋起来。他和宫川的事情终于又能有一点进展。小野田自认为他很喜欢宫川。宫川的模样生得白美,性格又温柔细腻,完全没有大部分美女身上带有着那种“蛮横”和“高傲”。简直就是男人梦想中妻子的模样。 有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女孩做自己的妻子呢? 小野田心情激动,但还是控制了一下他的面部肌肉,有些谦虚道:“主任。这种事情也是顺其自然就好了。” 当然,只是嘴上这么说。 小野田巴不得今西再给宫川多一些压力。 那个叫北原的蠢货,面对他,小野田还是有自信的。但毕竟北原还是宫川的本科同学。就怕这个蠢货,心眼很坏地去利用宫川善良、心软的性子。 不过,有时候让宫川碰碰壁也好。 也许,她再和北原接触一下,就能够知道小野田是多么的优秀。 小野田不由得冷笑起来。 今西从手中的香烟盒拿出了一根香烟,拔出了后座的点烟器,把香烟靠在点烟器上蹭了一下。已经烧得发红的点烟器,顿时将香烟点燃。今西像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犹如一个老父亲要交代什么什么重要的样子。 车内的氛围顿时有些变化,变得有些凝重的样子。 今西看了一下手中点燃的香烟,没有吸,只是看着香烟说道:“川本高速这一轮战略融资,让我们律师事务所赚到了很大的一笔咨询费。我接下来想去开辟关西的法律版图,在京都一带设立分所。到时候,事情就会变得很忙。 今西又顿了顿。 他知道,到时候自己变得更忙之后,许多事务,包括家庭就更加无法兼顾,尤其是宫川。特别是北原那个臭小子接近宫川,更是增加了许多不稳定因素。 除了宫川那边,自己给她一些压力以外,小野田这边,也许要给一点刺激了。 “宫川,她就交给你了。”今西拿起香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雾。 这句话语,与今西口中吐出香烟,仿佛混在一起。 在车内久久萦绕,盘旋飘绕。 在听到这句话,小野田呆住了。他没想到老板竟然会这么直白地同意,他和宫川的事情。以前,他至多只是得到今西的暗示和默许了。没想到……老板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果然——那个北原真的是蠢货。 居然还去敢踹宫川父亲的门,去得罪她父亲。 真的好蠢。 听得今西的这句话,小野田愈发心神荡漾。想想宫川成为他妻子的样子,不免更加兴奋起来。 黑色的宝马车驶入了街边的一个酒店广场。广场上,已经停满着各式豪车,酒店门口站着浓妆打扮的迎宾小姐不断点头招呼,各式穿着西装或者名贵衣服的人谈笑风生地走入酒店内部,像是有一场盛大的宴会即将举办一样。 很快,黑色宝马车也停在了预留好的车位上。车上的今西和小野田也下了车,朝着酒店门口走去。高耸的酒店大柱立在大门口,底下放着一副竖幅招牌。上面用着醒目的文字写道:“伊势岛酒店——川本高速战略投资者高峰晚宴。” 第51章 川本高速投资者晚宴:酒会环节 在酒店的大厅通道外,摆放着数张长条形的方桌,方卓上摆着各种的小吃点心,既有小块的寿司,也有精致小巧的蛋糕和西点。旁边的应侍,端着酒瓶随时给宾客们的酒杯倒上淡金色的香槟。 时钟已经指向了5点36分。此时,已经是川本高速战略投资者高峰晚宴前的小型酒会环节。来赴宴的众人,三三两两的一群又一群地站在桌前,拿着小吃和点心,不断交谈,脸上露出那种特有的社交性笑容,互相交换名片和联络方式。整个走廊充斥着交谈声,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聊天的哄笑声。 一个穿着深蓝色的西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面庞上印着深深地两道法令纹,站在在角落的方桌旁,他的双眼如同锐利的雄鹰一般,不断地来回扫视着场内的情况。他的身上隐隐散发着一种令人感到畏惧的威压感。 他便是川本高速的董事长——孝太郎。 旁边有一些人拿着酒杯,想拿着酒杯上去敬酒,但见到那股威压,不由得胆怯了几分,踌躇起来,不敢随意靠近。 孝太郎并不热衷眼下的酒会环节,因为场上并没有多少具有社交价值的人。那帮证券和投行那边的人还没有过来。那帮人还真是傲慢。这笔所谓战略投资,也是自己游说、策划了很久,才终于博得资本市场的一个垂怜。 在证券和投行的那帮人眼中——高速公路公司是夕阳行业。 项目建成投产之后,未来的现金流和收入,基本都可以预计得八九不离十。 因此,高速公路公司的股价基本不会有任何波澜。这种犹如一潭死水般的公司股价,往往是证券和投行,不愿意涉及的领域。 因此,孝太郎也是花费了极大的精力和时间,才终于为川本高速争取到了这笔战略投资。今晚的晚宴,不仅仅只是战略投资的庆功宴,更加是孝太郎本人企业生涯的一个顶点!他的能力的一个证明! 不过嘛,成功者周围总是会有苍蝇“嗡、嗡、嗡”地响。最近有些记者,似乎盯上了川本高速,开始质疑起自己的经营方针。这些讨人厌的记者,居然把自己的经营方针说成是什么“野蛮扩张”、“高负债率”、“高杠杆扩张”,还说川本高速可能由于激进扩张,可能会存在现金流断裂的风险。 这帮记者,成天只会坐在办公室,敲这些负面的文字。 一帮对企业经营实际,一点都不了解的家伙,还敢妄想来点评我。 今晚的晚宴还有和媒体记者交流的环节。自己倒是已经吩咐下去了,让手下的人看紧点,选那些“友好”和“听话”的记者,那些“问题”记者,则乖乖当个旁听者 记者这种东西,要什么自己的想法。 乖乖当好自己的喉舌就行了。 “咔、咔、咔”脚步声传来,大厅外走廊,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也是中年男子,他穿着黑色的竖纹西装,面孔起来古板、严肃,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不逊于孝太郎。在这个中年男子的左胸上,还别着一枚天平葵花章。 来的人正是今西。 孝太郎见到今西,嘴角顿时微微上翘。今西在法律事务上,可是帮了川本高速太多了。这次扩股增发,许多法律文件包括扩股增发的融资协议、给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审批文件,都是由今西的律师团队主办。如果没有今西,恐怕这次融资计划,也将寸步难行。 孝太郎上前一步,走到今西面前,握住他的,微笑道,“今西主任。” 今西见到也露出微笑,随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旁边只有助理小野田,没有什么人之后,便微微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扩股增发的融资协议已经签署。现在递交到了证券交易委员会那边审批了。这次主持审核会是我在京都大学时期的老同学了,过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孝太郎听到今西的话,脸上不由得露出罕见的浓郁笑容。 果然自己的眼光没有错。今西办事,自己一向是放心的。自己在今西还是做法务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当时孝太郎是在对家,对这个叫“今西”的法务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对法律的研究,达到一个极其细致和严谨的程度。 后来听说今西出去单干,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而自己也掌舵了川本高速,于是便找上门来,让今西帮忙负责川本高速的法律实务。 后来也证明果然自己的用人是没有错的。 想到这里,孝太郎不由得更加得意起来 “您好——”,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打断了孝太郎和今西的寒暄。 却见得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和西服黑裤的女子,站在他们旁边。她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五官清秀,够得上算是一个美人的标准,然而她的一双眼睛,眼神非常澄澈,像是干净的雪山里的湖面一样,一尘不染,眼睛里饱含着一种对某种理想事业的执着追求。 她手上拿着一个本子和一个笔,肩膀上还挎了一个包,西服的外套上还有一些长日奔波在外形成的褶皱和泥渍。这种衣服上的一些凌乱痕迹,反而更加凸显了那双眼神的干净气质。 “抱歉打扰了,我是记者丹羽真理奈”,面前这个女子说道。 记者? 孝太郎听到这两个字,立刻警觉起来。丹羽真理奈,这个名字,怎么好像觉得再哪里听过。猛然之间,孝太郎回想起来了。丹羽是最近一个出名的调查记者。年纪轻轻,从大学新闻系毕业,随后加入东京电台。后来因为报道一起东京湾工厂污染事件,受到台里的压力,要压下报道。 但是丹羽依旧坚持看法,让事件见报。其人受到电台处分之后,便辞职离开电台。 在加入了一家私人周刊之后,于财经领域开始发力,追踪挖掘了多起上市公司的丑闻,写成多篇调查报告,一度令好几家上市公司股价腰斩。 “您就是川本高速董事长——川本孝太郎吧。我想短暂地采访一下您”,丹羽自顾自地说道,看着笔记本的资料,翻动着里面的纸页,“高速公路行业普遍资产负债率在40%左右可是川本高速已经逐步逼近70%。公司这几年总资产的高速增长,主要是依赖负债的增长进行驱动,您这对这点是怎么看的?” 孝太郎听着丹羽的问题,皱起了眉头。果然又是这些书呆子般的想法,永远只是抱着这种幼稚想法。 成天只会说自己的经营并不稳健。 不稳健? 呵! 不依靠负债的增长,公司如何进行扩张?! 不从银行那里借钱,公司那里有钱进行扩张?! 一帮不谙世事的小孩,成天就只会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孝太郎想到了那些关于川本高速的负面报道,内心不由得有些气愤起来。自己是该教训教训了这些书呆子。孝太郎大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孝太郎的声音很大,顿时在走道上回想起起来。 刹那之间,会场上的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这边,停止了交谈。 一些好事的人,手中还端着糕点,但也顾不得还没吃完,便围在旁边看着这一幕。 “怎么回事?”几个远处的保安似乎发现了这边有状况,跑了过来。 丹羽的身子有些瘦削,在孝太郎面前有显得单薄。她依旧迎着头,看着孝太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你的邀请函呢?”孝太郎仰起头,下巴微微朝上。孝太郎从一见到这个女孩开始就不喜欢她,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 孝太郎非常不喜欢这种被人审视的感觉。 丹羽听到这话,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从包里翻了翻,便拿出了一张蓝色的卡片,递给了孝太郎。 孝太郎仔细审视着这张邀请函,记住了上面的编码,随即拿出手机,发送出一条短信给川本高速的行政部。真是的,他内心摇了摇头。手下的人做事,怎么不负责到这种地步,居然连这种记者都给请过来。 等等就让行政部主任,把她的邀请函取消了,然后再轰出去。 “我还有事,就不接受采访了。”孝太郎收敛刚才的怒意,露出微笑道。随后,孝太郎转头对身旁的今西说道:“今西主任,我先去准备等等我在晚宴上6点半的演讲。” 丹羽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已经习惯被如此多次的敷衍、搪塞和拒绝,只是看着孝太郎将要离开的身影,立刻又向前踏了一步。 几个保安见状,立刻伸手拦在了丹羽的前面,堵住丹羽的路线。 孝太郎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脚步变得有些轻快起来。在走廊的拐角处,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保安拦住的那个女记者的身影,不禁再度露出微笑。 这些只会无病呻吟,挑刺的臭虫。 早点离得远远的,最好!!! 第52章 来自前台的民事起诉状 东京,新宿区,新宿中心大厦,第五十四层——川本高速总部。 时间已经指向了5点56分。 整层楼已经有些空荡荡,许多办公桌上的工位都是空着的。许多员工已经被临时派去了伊势岛酒店,在今天晚上的战略投资者高峰晚宴进行帮忙。走廊上,时不时几个员工走过,也没有往常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而是在嬉皮笑脸地聊天。 公司里的严肃氛围,在临近傍晚的时分,也已经松懈下来。 前台小姐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正常情况下,她是不敢这么做的,只是今天,公司的管理层基本都已经不在,去了伊势岛酒店。她活动了一下肩膀,瞥了一眼时间,不由得嘟了一下嘴。 公司里的员工下班时间一般都是18点,而前台的下班时间是18:30。还有漫长的半个钟头。 想到这里,前台小姐不由得再度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忽然一下,远处传来电梯“叮”的一声,一个穿着绿黄相间衣服的男子从电梯走出,身上印着“邮政”的字样。邮政派送员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额头挂着汗珠,喃喃道:“坏了,坏了,派晚了,签收不了就坏事了。” 见到前台还亮着灯,派送员焦急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但还是一路小跑进了玻璃门,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张邮政信封,“你好,麻烦签收一下。” “嗯。”前台小姐点了点头,随后签收了邮件,随后她又瞟了派送员一眼。平时,邮政都是不紧不慢的,怎么今天看起来这么着急的样子。今天送的是什么? 前台小姐心里这样想着,有些出神,一不小心直接当成了自己的信封,“滋”的一声撕开了。撕开的瞬间,前台小姐突然回过神来。 糟了! 怎么撕开了! 惨了,本来应该是放在盒子里,明天来通知收件的部门来取得。 怎么我自己又撕开了。 我好蠢!工资又要被扣了。 唉。 不过,反正撕都撕了,不如看一眼里面是什么吧。 前台小姐顿时按捺不住好奇心,先是把信封翻转了过来,看了看背面。 灯光照着信封背后的寄送单。 却见寄送单上面是用着黑色水笔手写的收件人信息。 寄送人是:东京,新宿区地方裁判所。 裁……裁判所?! 看到寄件人是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前台小姐顿时惊讶起来,不过这个心情也很快平复下来。因为川本高速和法院的邮件来往还是很频繁的。因为有时候交通事故,事主撞坏了栏杆,川本高速法务部会起诉肇事司机赔偿损坏的栏杆。 估计今天也是这种文件吧。 前台小姐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有着好几张a4纸,便用手把里面的a4纸抽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抽出里面的a4纸时,前台小姐突然感到了一丝心悸。像是这个普通的信封,却装着一张张无比重要的文件。 尽管,只是几张薄薄的a4纸。 上面写得到底是什么,前台小姐拿起第一张a4纸,开始阅读了起来。 却见那张a4纸上的第一行,印着赫然五个大字“民事起诉状。”这五个大字,在白色的纸上显得特别的刺眼,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赫然亮出它的锋芒,向它的敌人,笔直地刺来。 看到“民事起诉状”这五个字的第一眼,前台小姐有些懵了。 之前一直都是川本高速在起诉别人撞毁高速公路栏杆,所以川本高速一般收到的都是法院递过来对方的民事答辩状。 怎么今天寄过来的是起诉状? 难道法院是把川本高速的起诉状寄错,寄了回来? 前台小姐抿着嘴唇,思索了一会,继续读了起来。 第二行:【原告:寺井辉,出生年月……身份证号码……住址……电话号码……】 前台小姐微微皱起眉来,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接着迅速扫到了下面几行。 第五行:【被告: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注册住址:东京都新宿区西新宿1丁目25-1,新宿中心大厦第五十四层a01号。法定代表人:川本孝太郎。】 “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几个字瞬间如同高速行驶的车辆一般,撞入前台小姐的眼眸。刹那之间,前台小姐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几分,像是不相信面前a4纸上写的字一样,她又立刻扫回了几遍。 然而,面前没有错。 被告就是自己的公司——川本高速!!! 前台小姐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一只手微微捏着这张a4纸,继续往下看 第八行:【诉讼请求:第一项,请求判令被告赔偿车辆损毁价值1亿元2千万元。】 1……亿2千万元?! 前台小姐顿时立刻揉了揉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数字。川本高速……居然成了被告……而且……要赔偿对方1亿2千万元?!顿时,她的身子有些颤抖起来。虽然她并不懂法律,但看到这个天文般地数字,即使是门外汉,也知道这张诉状非同小可。 前台小姐立刻翻阅起来其他的a4纸张,却见其他是开庭传票、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应诉通知书等等一系列专门发给被告的程序性文件。在这些文件面前,前台小姐愣住了。 愣了1分钟之后,前台小姐立刻站了起身,顾不得自己还是踩着高跟鞋,立刻跑了起来。高跟鞋顿时撞击在宽阔明亮的地板上,发出声响。 “法务!法务!!” 前台小姐有些尖锐的喊声,在走廊里回响起来。 还没走的一些员工,顿时回头看着这位在奔跑的前台小姐,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前台小姐突然一阵慌乱的模样。 此时,川本高速办公室内,只剩下一个女法务。她正照了照镜子,打扮了一下自己,准备下班去见男朋友。 忽然,一阵尖锐的喊声传来,喊着“法务”,将她吓了一跳。 却见是平常的前台小姐,跑到了办公室门口,挥舞着一张a4纸,脸上挂着焦急地表情。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法务皱了皱眉头,只好又把已经背起的包放在了桌面上。接过了前台小姐递过来的纸,法务随后开始阅读了起来。 一开始,女法务脸上还是挂着不耐烦的表情。但渐渐地,眉头开始皱了起来。紧接着,眉头皱起的幅度,越来越大,以致于最后两道眉毛竟似乎锁在了一起。接着,她似乎控制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身子仿佛微微颤动了起来。精致的面庞,似乎已经顾不上表情的控制,女法务看到诉讼请求那一栏,顿时呆住了。 周遭的空气,像是停止流动一般。 过了几十秒,女法务才猛然反应过来,“糟了,糟了!必须去找今西律师!我马上打个车去伊势岛酒店!!” 第53章 川本高速投资者晚宴:丹羽真理奈 “你的邀请资格被取消了。”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保安,对眼前这个穿着黑色西服外套和长裤的女人说道。保安表情有些紧张,手按着对讲机,像是有点害怕面前这个女记者听到通知后,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毕竟记者这个东西,总是很麻烦的。 丹羽真理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对于突如起来的拒绝,她的内心却没有一点波澜。这种场面她已经经过了太多次。自己早已变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刺头”,所以被取消倒也不奇怪。 丹羽知道,在今天晚宴上的媒体交流环节,能获得提问机会的记者,多半已经是被打点好的。所以,即使她乖乖地在晚宴的交流环节举手提问,多半结果也是拿不到提问机会,倒不如抓住晚宴前的酒会环节,直接找到川本孝太郎进行提问。 当然,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自己的邀请函被取消了。 不过,如果在晚宴的交流环节,只能干坐着,举手得不到回应,这样的情况倒也和邀请函被取消,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丹羽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 酒店上的长廊,依旧人来人往,在数张的长方桌旁,那些前来参加川本高速晚宴的人在热闹地交谈,应侍不断地穿梭在人群内去服务有需要的贵客。长廊上精致的吊灯,方桌上诱人的糕点,还有哪些身着名贵衣服的人,组成一幅热闹的酒会图画。 而在这一个氛围里,没有人注意到在长廊的角落内,那个保安和那个女记者。 “请你离开会场吧。”虽然保安看到丹羽似乎是平静地接受了,但还是有点担心,手一直拿着对讲机,没有放下来。 丹羽淡淡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朝酒店的门口走去。 只能去找其他突破口了,她这样想道。 走在酒店的通道上,丹羽微微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心累。 她是早稻田大学的新闻传播学修士。早稻田大学的新闻传播学可以说是东洋历史上最早的新闻专业。当初结束本科学习,进入研究生阶段的时候,自己跟了一个古板的老教授。还记得在研究室的第一天,老教授没有开始授课,而是要求研究室的学生背诵《国际记者联盟关于记者行为准则的宣言》。 直到今天,丹羽还记得这个宣言的第一条。 【尊重真理、尊重公众知晓真理的权利,乃记者之首要职责。】 想想自己毕业之后去了东京电台,因为刊发东京湾工厂污染事件,被停职,最后只能去一个私人的周刊小报,虽然继续在坚持写深度调查报道,但却不断接到威胁和恐吓,连租的房子,也只能一换再换。 所谓的追求真理…… 所谓的尊重真理…… 这些东西,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义? 自己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有意义? 丹羽走到酒店的门口,突然一下觉得有些迷茫,然而右手习惯性地又拿出了那个巴掌大的小笔记本,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都是关于川本高速的资料,像是一团蚂蚁在本子上爬动一样。上面很多关键的资料,都是丹羽这几个月以来花费大量时间整理的。 自己盯上川本高速是有原因的。 川本高速的激进扩张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高速公路建设周期长,虽然建成后现金流稳定,但是回款也是相对缓慢。采取激进的扩张策略,在高速公路行业并不是一个稳健的措施。 打个比方来说,一条高速公路建设周期是4年。若该条高速公路,主要靠银行的贷款来修建,那么在这4年来,对高速公路公司来说,这条公路一直都将对公司现金流造成负的支出,因为它要偿付贷款。 倘若一家大公司通过这种负债的方式,激进建造多条高速公路,这将毫无疑问会对公司的现金流产生极其大的压力。 然而,川本高速不仅撑了过来,而且在激进的扩张下,资产回报率居然仍稳稳站住,丝毫没有扩张策略的影响。 这并不符合常理。 想象一下。现在你有一家面包店,你投资10万,挣得1万。你的资产回报率是10%。现在你再度拿出10万投资了一个面包店。但是面包店还未开业,没有挣钱。此时,你的总投资就变成20万,但是利润仍然只有1万。 你的资产回报率就变成了5%。 因此,在激进的扩张策略下,川本高速也应当会出现资产回报率下滑的现象。可是,现实情况是:川本高速并没有出现回报率下滑。 这家公司仿佛有一种神奇的炼金术一般,从某处地方源源不断地拿出了现金。 而丹羽就是想找到这个地方。 她凭经验判断,这里面一定有鬼。 川本高速究竟是在哪里,像是变魔术一般变出了这些现金。 此时,忽然一辆出租车飞快地急刹在酒店的大门口。“哐”的一下,计程车的车门被迅速被打开。在车座上,坐着一个穿着办公筒裙的女人,她看起来神色焦急异常,像是有什么事情紧急汇报一样。 在匆匆地支付完出租车的钱款后,这个女人便立刻下车,手上似乎拿着一张a4纸,顾不上腿上穿的还是高跟鞋,立刻小跑起来。 丹羽正沉思着关于川本高速的事情,低着头往前走,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路线与前面的那个着急奔跑的女士重合在一起。 “砰”一下,出租车的那个女人与丹羽重重地撞在了一起,在碰撞的一起的时候,女人惊叫了一声,脚下的高跟鞋一斜,顿时支撑不了她整个人的身体平衡,顿时身子一仰,重重地摔在了酒店地板上。 她手上拿着的a4纸,顿时脱手,飘荡在空中,缓缓落在地上。 “哎呀。”倒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扶了她的一下腰。 丹羽被猛地一撞也失去了平衡,不过她的鞋跟并不高,才失去平衡倒向地面的时候,立刻用手撑住了地面。 “不好意思。”丹羽说道,随后立刻伸手把那个女人掉在地面上的a4纸捡了起来。出于职业习惯,丹羽瞟了一眼纸上的内容。 却见那张a4纸上,赫然写着“民事起诉状”五个大字 紧接着原告一栏,写着是一个叫做寺井辉的男子。 随着眼睛向下移动,被告那一栏,却写着是一家公司的名字。 而那家公司的名字是……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川本孝太郎。 这张薄薄的a4纸瞬间击中丹羽的内心。丹羽看到上面的被告信息,内心顿时大吃一惊。这……这竟然是一张针对川本高速的起诉状。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丹羽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在酒店门口撞上的一个人,她上面居然拿着一张针对川本高速的起诉状。 丹羽立刻抓住机会,眼睛迅速在a4纸上扫动起来。在短短不到几十秒内,她便已经迅速阅读完一张民事起诉状的内容。 然而,在看完内容的刹那,丹羽呆住了。 这张民事起诉状的内容,是一个在高速公路发生事故的司机,起诉川本高速没有及时清理路面上的障碍,疏于履行养护责任,要求赔偿损失。 【养护责任】 在看到这四个字的瞬间,像是有火花打出一样,黑暗被驱散。 已经淤塞已久的河道,在刹那之间的水流泵出。 丹羽在这一瞬间感到自己阻塞已久的思路刹那之间仿佛就被打开了。在看到这四个字的瞬间,自己忽然反应过来了——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川本高速的神秘炼金术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川本高速在大幅度扩张的时候,资产回报率依旧没有下降。 这个神秘的炼金术就是养护支出!!!! 在高速公路公司的总支出中,占大头的就是两块——银行还贷支出和公路养护支出。 既然还贷支出没有压缩,那么压缩的一定就是公路养护支出!! 川本高速一定是通过压缩养护支出,来顶住资产回报率下降的压力。 通了,全部通了! 丹羽瞬间全部反应过来。虽然具体的事实还有待查证,但丹羽认为一定已经八九不离十。川本高速的炼金术秘密就是养护支出! 随后,她又瞄了一眼起诉状。 这张起诉状上没有写原告的代理律师是谁。但是,丹羽内心已经隐隐震惊。这个律师,很有创造力和想象力。在交通肇事中选择的突破口,既不是保险公司,也不是另一个肇事者,而是道路的经营拥有者。丹羽在做记者过程中,也接触过许多律师。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直觉——这个寺井的原告律师绝对不一般。 这个律师真想见一下啊,丹羽内心微微感叹道。 “啪”一声,倒在地上的女人将丹羽手中的起诉状抽出。 “谢谢你,捡起啊。”摔倒的女人微微朝丹羽点头,站了起来,顾不上身上的衣服还凌乱着,没有整理好,立刻向宴会的大厅方向跑了过去。 丹羽站在原地,回头看着酒店走廊尽头的酒会场景,微微笑了起来。 今天的酒宴环节,必须要找个借口,再次混进去了。 第54章 川本高速投资者晚宴:孝太郎的野心 时间已经指向6点27分。 伊势岛酒店,宴会大厅内已经摆着五十多张桌子。此时参加川本高速战略投资高峰宴会的人已经从大厅外面的长廊涌入厅内,坐在了位置上。接下来的环节,便是川本高速董事长孝太郎的演讲环节。 在大厅前方有一个约一米高的舞台。舞台上的一副超大的电子屏幕已经在播放着川本高速的公司宣传片,整个大厅的灯光已经被调暗,呈现出犹如一种播放电影的效果。在舞台侧方,一大群工作人员正忙碌地走来走去,调试等等要用的麦克风和音响设备。 孝太郎站在旁边,他已经换好了等等参加演讲用的西服,一个精致领结打在脖颈处,整个人显得跃跃欲试,雄心勃勃。 孝太郎的内心是兴奋的。证券和投资银行,那帮傲慢的人也已经到了。今天,自己要让他们知道,我孝太郎是一个杰出的企业家,是一个能够改变行业定律的天才企业家! 是自己,让一向死水一潭的高速公路公司,也获得了资本市场的青睐。 川本集团的下一代接班人非自己莫属。 当初,父亲交代的接班条件就是:资产回报率在6%以上,股价涨幅在20%以上。谁能在下属的子公司达成这两个条件,谁就能够成为川本集团的下一代接班人。 说句实话,当初自己被分配到高速公路,自己也觉得达成这个条件几无可能。 公司内,家族内,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他们都觉得父亲是放弃了我。 才把我派到这样集团下的高速公路。 但就在这样的笑话声中,自己历经千辛万苦还是做到了。 还是做到了!!! 只要保持当前的势头,顺利融资完成,川本高速将无人可挡。 而自己就将执掌川本集团,到了那个时候,将是天高海阔凭鱼跃。高速公路公司,不足以发挥自己的全部才华。只有整个集团,把整个集团的控制权交到自己手上,自己在商业上的杰出天赋,才能真正得全部发挥出来。 自己不是统帅一两支部队的将军,而是统领一个商业帝国的帝皇!!! 孝太郎的一向古朴、严肃的表情,也控制不住地露出自得的微笑,又略微将领结调整了一下。 舞台上,一个盛装打扮的女主持也已经上台,她姣好的面容,裙间若隐若现的长腿,马上就把场内宾客的眼睛给吸引过来。大厅内,回响起女主持人的悦耳声音。在经过短暂的开篇和介绍之后,女主持右手轻轻挥动,说道:“下面,我们有请川本高速董事长川本孝太郎,发表晚宴贺词,庆贺融资扩股协议正式递交证券交易委员会审批。” 大厅内,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川本高速的员工鼓掌得最为卖力,不少员工直接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用力地鼓掌,手都拍得有些泛红。 坐在大厅内,最前端的是证券和投行的人。他们身着板正的西装,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只是象征性地鼓了一下掌,便了停下来。他们眼中对这种伪装的做派,充满了鄙夷之情。犹如家底丰厚的贵族,在嘲笑举止粗鲁的暴发户一般。 孝太郎听着女主持人的声音,调整了呼吸,随即迈上了舞台的台阶。今天,我要让资本市场的人,对我刮目相看!让他们看到,我是一个最具潜力的杰出企业家。当我执掌川本集团以后,我要让川本集团纳入东京证券交易所的日经指数,成为资本市场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 【日经指数】 【所谓日经指数,是由东洋经济新闻编制的股票指数。指数包含500支股票,涵盖了从制造业、运输业、矿产业、金融业、不动产行业等等几乎主要的国民经济行业,从这些行业中遴选出500只最具代表性的股票。这500家入选日经指数的上市公司,就是一个国家鲜活跳动的经济大动脉。】 …… …… …… 台下,今西坐在桌子旁,倒是随意地品起了晚宴的餐点。今西的心态是放松的。融资扩股的诸多法律文件已经准备完成,递交给证券交易委员会进行审批。接下来,就是等待委员会审批即可。 对于审批能否通过一事,今西倒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在文件上的准备肯定是没问题的。融资扩股业务,自己已经做过很多起。而且,这次上会审批的委员,是自己在京都大学时期的老学长。关系方面,也已经打点到位。这次过会审批,简直是板上钉钉。 忽然,一阵急促高跟鞋的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似乎是冲着今西的位置而来。 像是有什么紧急事情要传达一样。 却见是一个川本高速的女法务,朝今西的位置跑了过来。 周围饭桌上,顿时有不少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女法务身上。 那个女法务跑到今西面前,像是已经累得够呛,口中不断喘着大气,弯下腰来按住自己的膝盖,随后又抬起头来,递出了一张a4纸,“今西律师,一直打您电话没通。我们……我们刚才收到了一张……一张民事起诉状。” 民事起诉状? 今西转头看向女法务,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于是伸手接过了那张起诉状,眼睛扫动着这张民事起诉状。 今西心中开始默念起这张民事起诉状的内容。原告:寺井辉……被告: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 渐渐地,今西脸上方才那种轻松的神情消失不再。相反,随着继续阅读这张只有一页纸的民事起诉状,今西的眼角微微抽搐。整张面庞的肌肉,开始抖动起来。像是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点燃着今西体内的怒火。 这股怒火先是如火苗般蹿起,紧接着像是遇到浓烈的氧气一般,迅速“轰”地一下炸开,形成一团无比巨大的冲天火团。 今西的身子小幅度的抖动起来。 这……这桩案件……不就是我丢给那个叫“北原”的蠢货的交通肇事案吗?!今西反反复复扫动着,这里面记载的所有的关键信息,都与那桩交通肇事案相吻合。 儿戏! 简直就是儿戏!!! 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居然来起诉高速公路公司!! 这简直是把法律当儿戏!! 这就像是用菜刀砍伤了人,不去起诉行凶者,而去起诉菜刀的制造商。 这是从没有过的道理!!! 那个蠢货已经疯了,彻底疯了。欠了5亿元债务,现在就像是一条疯狗,到处乱咬。他应该把他律师证拿去给烧了!!! 今西表情已经完全僵硬住了,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异常。这个北原,不仅踹了自己的门,拐走自己的女儿,现在居然还来起诉自己律所的最大客户。 简直不能原谅! 简直不能原谅!!! 此时,舞台上,孝太郎已经走到了舞台中间,站在准备好的麦克风后面,微微咳嗽一声,随即露出了志得意满地表情,即将开始他的演讲。孝太郎张了张嘴:“各位来宾——晚上好!……” 正在孝太郎开口演讲的时候,一个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一个女记者的身影闪过重重的审查,像一只潜藏形迹的夜猫一样,溜入了大厅之内。她有着一双看起来澄澈无比的眼睛,她望着台上的正在演讲的孝太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第55章 川本高速投资者晚宴:我有一个问题 伊势岛酒店,大厅。 舞台上的灯光闪烁,在地上形成如同星星一般的光斑。光斑流转,接着又汇聚成一道巨大的聚光处,照射在麦克风处,全场响起犹如凶猛海浪般地热烈掌声,桌宴上诸多宾客的目光落在了舞台中央的那个人影——川本孝太郎。 孝太郎站在麦克风后,挺直腰板,微微抬着头,看着全场的观众。他的心情很是愉悦。他非常享受这种受到全场瞩目的感觉。晚宴的演讲不仅仅只是一场普通的演讲,而是川本高速的胜利宣言,是孝太郎经营方针成功的佐证,更是让资本市场对自己刮目相看的一场证明 在经过一番礼节性的开场和介绍之后,孝太郎的余光撇着坐在最前面的那帮证券和投资银行的人物,自己一定要在这帮人面前,证明自己!孝太郎微微吸了了一口气,说道:“川本高速成功的秘密是什么——?” 话音一落,顿时还有些喧闹的会场安静了不少。 仿佛大家立刻都在竖起耳朵倾听孝太郎的自问自答。 就连坐在最前面的证券和投行的人物们,也抬起头来,看着孝太郎。 企业家对他经营经验的分享,往往能看出这个人的个性,以及公司的核心战略。 看到全场都在认真垂听,孝太郎的内心更加满足。他想起了刚开始被派到了高速公路公司,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他。在刚开寻找融资的时候,多少证券公司和投行给他吃了闭门羹。就因为自己管理的是一家高速公路公司,就因为高速公路公司的股价往往如一潭死水般,便连带着也否认自己的商业才华。 孝太郎微微一笑,对着麦克风说道:“川本高速成功的秘密就是不断地进攻!进攻!再进攻。” “在当下交通方式的激烈变化下,我们高速公路面临着空运、铁路、城际地铁、轻铁的重大竞争。如果我们依然只是固守着传统的高速公路路线,不敢扩张,随着未来收费期限的路线到期,我们的企业就将会面临死路。” “所以,我们必须补充!再补充!不断地建造新的高速公路路线。并且,我们要成立属于自己的工程公司。实现我们的公路,我们自己造!” “在扩张的过程,我们不仅要用自己的弹药,还要用别人的弹药。具体来说,就是我们不仅使用自己的资金进行扩张,还使用外部的借贷资金来进行扩张。” 说到这里,孝太郎故意停顿了一下,咳嗽一声,接着说道:“我知道。有些人对川本高速的负债率提出了质疑。认为我们的负债率太高了,从银行那里借了太多的钱。但是我要说,这种看法恰恰错了!” “我们使用银行的钱来进行扩张。而自己企业的自有资金,则继续呆在账目上,作为现金储备。比起用自己的真金银白来进行扩张,用银行的资金来扩张,反而更加安全。” “所以,高负债率,并不能证明我们的企业经营不够稳健,恰恰相反,它反而证明了,我们企业的自有资金是安全的!是作为现金储备在账上。我们川本高速储备的现金,是同类公司中,数量最高,比例最大的!!” “在接下来,川本高速将会有一个新的举动!一个全新的尝试!!” 讲到这里,孝太郎猛地停住。 孝太郎一向精于演讲技巧。 此时,整个大厅内的观众已经完全被孝太郎的话给吸引住,在孝太郎停顿的那一刻,观众的注意力被抓捕孝太郎的声音过去,不自觉地期待孝太郎接下来会说出什么。除了坐在最前面的证券和投行的人物依旧云淡风轻,保持定力以外,观众已经被孝太郎的演讲所俘获。 舞台旁边的工作人员伸出手,打出一个信号,随即灯光再次闪烁在舞台上,后面屏幕的画面骤然发生变化,旁边的音响仿佛在震动,接着屏幕上出现了几个金光闪烁的大字—— “川本高速金融。” 全场的观众,看着“川本高速金融”几个大字,顿时目瞪口呆,随即传来一片惊呼的声音。惊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完全没想到一家高速公路公司,居然要进军金融业。 孝太郎欣赏着场内震惊的效果,对于这个自己卖的这个关子的效果感到很满意,又清了清喉咙说道:“一直以来,高速公路公司最大的支出项目就是偿还修建公路的银行贷款。我们为此付了太多,太多的利息。” “我们为什么要让真金白银就这样流到银行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够实现高速公路修建资金的自我融资,自我修建?下一步,我们就是建立属于高速公路的专属金融公司!我们不仅要实现高速公路修建的自我融资体系,而且我们要将高速公路的未来收入流,打包成证券发行,实现高速公路产业的再证券化!!!” 孝太郎的声音回响在大厅内。 听着再证券化的豪言壮语,大厅内的观众也听得如痴如醉,一时之间也被孝太郎的情绪所感染,纷纷鼓起掌来,还有的人直接站了起来。 而证券公司和投行的那帮人,则露出了不置可否的微笑,只是继续埋头吃着晚宴上的精美的食物,对于孝太郎再证券化的豪言壮语,丝毫不感冒一般,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淡然,全然未受到孝太郎那犹如鼓动一般的演讲技巧。 在一片热闹的掌声之中,女主持人走到台上。几个员工迅速在舞台旁边将一张长条形的桌子搬上舞台。几个穿着西装革履的川本高速的高管也走到了台上。 女主持人握着话筒,露出甜美的职业性微笑,笑道:“接下来就是川本高速和媒体的交流环节了。川本高速的董事长和高管们,将会和媒体朋友做一个交流,回应大家的问题。” 大厅内的灯光顿时打了起来,亮了不少。川本高速的高管入列,坐在了台上。 孝太郎坐在桌子的正中间,握着水杯,品着杯中的茶水,心情的愉悦程度已经到达了顶点。接下来的时光,就是听一听自己御用记者们的提问,听一听别人对自己公司经营策略的赞美,然后这场晚宴的基本任务就完成了。 强迫他人来赞美自己,孝太郎觉得是必要的。 因为这个社会,充满了太多对强者的敌视和仇恨。 真正在负重前行的人,反而被不断挑剔,指责。而那些躲在自己身后的人,却肆意挥洒笔墨攻击自己。 强者也需要有自己的喉舌。 弱者就乖乖闭嘴,因为弱者是依附于强者身上的寄生虫! 女主持见到川本高速的高管已经桌子后面,转过身来对着台下说道:“请媒体记者朋友们提问。” 台下,有一块区域被用黄色的胶布贴了起来,地面上的黄色胶布形成一道界线,围成了一块区域。区域里摆放着各式摄像头、摄影机组成的“长枪大炮”,来自各家财经媒体的记者坐在位置上,在写写记记。 在听到女主持人“提问”的刹那,区域内乌泱泱得举起一片手,仿佛突然长出一片树林一般。 旁边一个川本高速的行政主任,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条。纸条上面写着已经预先安排好的记者姓名、编号、座位还有所属媒体。行政主任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举手的记者群,正要喊出第一个纸条上面的名字。 忽然,“滋”的一声,像是麦克风杂音的出现。却见记者群之中,似乎有一个不太合群,穿着黑色西服外衣的女记者直接站了起来,她的衣领上直接别了一个小型的麦克风,连接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扩音器。虽然大厅中的灯光已经亮起,但还是有些昏暗,而这个女记者的眼眸却像是星星一样在闪烁,正是丹羽真理奈。 丹羽直接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抱歉主持人。我刚刚得到了一个紧急消息。请允许我一个问题,就一个。” 第56章 川本高速投资者晚宴:碰撞 听到那个女记者的声音,顿时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好奇她要干什么。行政主任张大了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不配合。然而,他也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台上的孝太郎看着那个没经过允许,就站了起来的女记者,皱起了眉头。在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发现她居然就是刚才驱赶的那个记者丹羽真理奈。 那个叫丹羽的家伙。 这些臭虫,真的是赶也赶不掉。 孝太郎正想开口,让她遵守发问秩序,他忽然感受到了几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见得正是那些坐在大厅最前面,那帮证券和投行的人,正挠有兴致地看着孝太郎。这个目光告诉孝太郎——让她发问。 对于证券和投行的人来说,他们最关切的就是一切可能影响公司基本面的消息。 投资成功的唯一可能,就是来自于对被投资公司的了解 从公司的经营运作,甚至再到高管个人的私生活。 证券和投行的人如同猎犬一样,不会放过每一个角落。 对川本高速投资总额,虽然达到3000亿。但是对于证券和投行来说,却依然算是一笔小数目,只能算作在高速公路行业的试水。然而,既然是试水,便要好好试试究竟。他们更加不愿意放过每一个细节,为以后继续涉足高速公路行业作下准备。 从这些目光里,孝太郎顿时感到了压力,暂时压抑下自己的不悦,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首先,这个记者,请你遵守提问秩序。但你既然站了起来,我们只给你一个提问机会,否则对其他记者不公平。” 丹羽点了点头,看了看她手上的小本子,抬起头来直视着孝太郎的眼神,说道:“刚才,我得到一个最新消息。一个司机在川本高速经营的g227段公路,发生交通事故,现对川本提起诉讼,认为川本未有履行好养护路面责任,索赔高达1.2亿元,请问川本高速如何评论这起事件。” 丹羽的声音不大。 然而,身上的小型麦克风却把她的身影清晰无比的传播到大厅的每个角落。 如同炸弹在水中引爆一样,激起了5层楼高的浪花一般。 大厅内听到这番提问,迅速传出一片哗然声。 紧接着,整个大厅瞬间开始了骚动。 坐在最前面的证券和投行的人,立刻互相交换了眼神,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不知道在细语什么。 刚才由孝太郎演讲编织起来豪言壮志的幻想氛围,像是泡泡一般,立刻被这个女记者冷峻的提问所打破。 孝太郎坐在台上,脸色僵硬了起来。什么……什么诉讼?在公路出事的车辆,来起诉川本高速? 孝太郎并不关心女记者的这个提问。 什么问题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是刚才大厅里那种对自己权威的崇拜,那种对自己雄才伟略的赞叹,这些氛围,居然……居然就这么被打碎了。而证券和投行的那帮人,又对自己流出了那种鄙夷的目光,那种像是贵族看待暴发户的鄙眼神。 这些叫做记者的臭虫,真的像是苍蝇一样烦人!!! 孝太郎在台上身子开始因为愤怒而身子微微抖动,面目顿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 台下,今西拿着那张起诉状,控制不住地咒骂起北原来,忽然听到那个女记者提问。听得那个女记者说道一个司机在高速公路出事时,今西立刻反应过来,她要提问那个北原的案子!! 刹那之间,今西顾不得他的体面,直接跳了起来,红着脸,挥动着手,冲川本高速的行政主任,大声喊道:“拦下她!!!一定不能让她提问!!!” 一向对上市公司法律业务熟悉的今西,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词。 【上市公司-重大诉讼公告制度】 【所谓上市公司的重大诉讼公告制度,即按照证券交易委员会的监管规定,当上市公司面临可能会对其股价抑或经营业务产生影响的重大诉讼时,必须对该等重大诉讼予以公告披露。包括该等诉讼参与的各方,诉讼的性质,诉讼标的数额,对公司的具体影响等】 北原的这个案件,涉及到高速公路的养护责任判定,有可能会对高速公路公司的业务产生影响,这是今西的判断。 因此,这起案件很有可能符合属于应当公告的重大诉讼。 这个案件目前处于送达起诉状阶段,川本高速还能够压下来——必须压下来。等到融资扩股协议,通过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审批之后,再公告,也不算迟。 如果,现在这个事情就被曝光出来了。 川本高速就必须进行公告了,这会对融资扩股协议在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审批造成极其不利的影响。 今西的内心焦急起来,不断挥舞着手,冲行政主任比划,让他阻止那个女记者。 大厅内,川本高速的员工不由得都看向了这位平素一直一副冷漠面庞的顾问律师,现在竟然是一副失态的模样。 此时,大家都已经不明白究竟要发生了什么。 然而,为时已晚,行政主任看着今西挥舞着手臂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个站起来的女记者,脑中早已宕机,接着见到孝太郎允许了那个女记者的提问,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去拦下。 就这样,这个女记者问完了她的问题。 今西的脸色一下子由红转白。 这下糟了,真的糟了。 今西的大脑飞速运转,迅速在思索如何解决这个事情。阻止是无法阻止了,现在给记者曝光了,川本高速必然是要进行重大诉讼的公告了。 今西看了看台上的孝太郎的申请,此时孝太郎的面色已经布满乌云。今西内心此时此刻,乞求孝太郎千万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对于将要公告的事项,董事长对该等问题的陈述,如果误导公众,有可能会构成虚假陈述,成为证券欺诈! 今西立刻从公文包拿出了一张便签纸,飞快地写下一句话,要求孝太郎不对法律个案作出评论。 什么也不说这是最保险的! …… 台上,孝太郎的心情已经郁闷到了极致。这个本该证明自己成功的晚宴,居然到头来成了他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场面,居然成了他人在自己头上拉屎屙尿的场合。特别是证券和投行的那帮人,居然又对自己露出了那种近乎羞辱性的,看不起自己的目光。 孝太郎的嘴角微微抽动,感到自己的气血在不断地往外涌动。自己忍不住了。这个女记者——不!这个,女婊子!!!一副看起来自以为清高的模样,估计背地里不知道早跟多少人上过床了,逮着这个场合来炫耀和展示自己。 孝太郎感到已经忍不住了,正要开口大骂。 却见旁边一个人员,面色焦急,直接跑到了舞台上,在桌子旁边递了一个纸条过来。 孝太郎阴沉着脸打开了纸条,却见纸条上面写着:“川本董事长——勿对个案作出评论,有构成虚假陈述的法律风险——今西。”正想开口大骂的孝太郎看到这张纸条,顿时感到像是有一根鱼刺直接卡在了自己的喉咙。 那种想要开口而不得感觉。 顿时,孝太郎脑门的血管又涨了涨。 今天……今天居然给这样戏耍!!! 饶是如此,此时全场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孝太郎是知道构成在股票上构成虚假陈述风险的。如果做了虚假陈述,将有可能引起股民的集体诉讼。孝太郎感到自己腮帮的肌肉在不断地颤抖,他已经在尽最大的努力在控制面部表情了。 “我们……我们……不对法律个案……作出评论”,孝太郎眼睛布满着血丝,盯着那个叫做丹羽的女记者,几乎是像是在咬牙切齿一样说出这句话。 第57章 熟悉的浪速网吧 晚上七点,浪速网吧,三十七号间。 一个俊拔的男子坐在桌子旁,对着电脑屏幕,按动着键盘,时不时地甩动一下鼠标。电脑屏幕上正是cs:go,顿时里面的枪械炸响出火花,在轻而易举地,击杀了面前的敌人之后,这个男子却有点心不在焉,没有乘胜追击,与平时他愈战愈勇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没有意外,今天那张起诉状就能够送到了。”北原内心想道。川本高速将会做出怎样的应对。在之前的检索,北原倒是已经发现了,川本高速的上市文件,都是由今西律师事务所准备的。从这个点来推断,很有可能川本高速的法律顾问应该就是今西律师事务所。那么,自己这次对手,八九不离十,也应该就是今西律师事务所。 法律这个圈子,还真的是好小。 今西他会亲自上场吗? 还是遥控指挥? 目前,虽然法庭已经立案了,不知道分配到的审判长会是谁。 他的庭审风格究竟是怎样。 想着这些,北原手上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目光也没有聚焦地盯着屏幕,游戏中的动作跟着迟缓了起来。 电脑屏幕上,北原操纵的土匪正走到一座仓库里的暗处,猛然之间,从暗处顿时跳出了一个敌人,他拿着m4仿佛像是抓到了面前这个人物背后的操纵者,有些走神的机会,果断开枪。北原操纵的土匪瞬间被击杀。 额~。 北原的嘴角微微抽搐,毕竟这还是排位局,要是分段掉了,自己还是有点心疼的。看来今日不宜打机。想到这里,北原直接敲了键盘,按下快捷键,直接把游戏关了。 坂上瑠美缩在角落里,拿着switch在玩,嘴巴微微地撅着,像是因为电脑又被抢了,而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但是她又时不时地偷偷瞄着北原,关注着北原的一举一动。 今天的检察官哥哥,好像又有一点心不在焉地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 坂上按动着switch,正在玩马里奥赛车8,由于看着北原没注意到,她操纵的赛车已经到了终点的最后一个急弯。坂上忘记按下了漂移键,整个赛车直接撞上了弯道的墙壁。刹那之间,七、八辆赛车立刻超过了坂上的车辆。 最后,随着全部车辆冲过终点线,一个灰色的排名榜,浮现出来。却见坂上的排名从刚才的第一,直接掉到了第十一,也就成为了倒数第二。顿时,分数已结算,排位的等级积分立刻被倒扣24点。 坂上顿时捂了一下头,以后检察官哥哥在这里的时候,还是不要打排位了。 面前的这个西装男子,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一样,见到自己的人物被杀了之后,便直接把游戏关了,站了起来。 北原转头看了看缩在角落玩着switch的坂上。坂上那修长的四肢,蜷在了一起,而身上的头发,就凌乱地披在肩上。少女似乎也并不避讳什么,身上穿着吊带背心,白皙的香肩露出,身下则是小短裤,将那双白色的长腿显露得一览无余,衬上那一头乌黑的头发,整个人像极了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可爱毛线团。 北原的眼神先是在那少女的双腿上停留了一会,随后落在了坂上的switch。嗯……我可是正人君子。北原微微咳嗽一声,走向坂上,说道:“你去玩电脑吧,我来玩你的switch。” 那台switch被北原的手轻轻一提起。 坂上惊叫一声,“不能拿!” 少女发出的惊呼,仿佛面前的这台游戏机,是一个多么珍贵的物品一样。 坂上对这台switch有着特殊的感情。 当初,自己高考爸妈离婚后,自己躲在被窝里抱着这台switch从早打到晚。后来大学里,自己给同寝室的室友欺负,也是抱着这台switch就在角落里玩。 这台switch,就像是自己的洋娃娃,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不高兴了,在夜里,一边悄悄地流着眼泪,一边抱着它。 只有当自己沉浸在虚拟世界中时,现实世界的烦恼才会暂时被忘却。 里面游戏的一项项积分和记录,不是一个单纯的游玩记录。 上面记载地,是自己的喜怒哀乐。 每一个记录背后,坂上都能准确的记得,当天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打了一晚的游戏,才打出了这个记录。 这台小小的游戏机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庇护所。 北原被坂上的反应吓了一跳,见到面前这个少女的眼圈竟然红了红,赶紧把switch又塞回她的怀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该做些什么。 “怎么了”,北原有些试探性地问道。 坂上见到北原,知道自己的反应是过激了些,又有点不好意思,羞涩了起来。检察官哥哥要玩,就……就给他吧。坂上又把那台switch递了过去,一脸认真地说道:“你要好好爱护它,它就是我的家人。除了你,别人都不能玩。不要把它碰花了。” 听到坂上把一台游戏机叫做家人,北原内心的某个角落,触动了一下。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一桥大学的高材生会沦落到到一个网吧来。 但是,把一台游戏机,叫做家人,想必是很寂寞吧。 人真是一种矛盾而又奇特的生物,总是渴望着他人能理解和陪伴自己。但是,这个幻想中的“他人”,却从来不会出现在现实中。 自己对他人的信任,往往只会招来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伤害。 倒最后,越渴求他人的理解和陪伴,最终却只会愈加陷入自我的封闭。 北原内心微微叹了口气,但是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有些调皮的内容,他随即扮出一副古代士兵,像是在交接军旗一样,郑重地伸出了双手,接过坂上的switch,“是的,长官!”” 格子间内有些凝重的气氛被北原有些滑稽的样子给打破,坂上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检察官哥哥总是这么不正经。悄悄地趁北原不注意,坂上抹了抹眼角,随后步履轻盈地走到了电脑桌前。 37号间内,就这样,一个少女坐在电脑前,打着游戏,另一个西装上还别着天平葵花章的男子则打着switch。 明明两个人相差了五岁以上,此时却像是默契地好友一般,彼此之间仿佛已经适应了互相的存在。 两人时不时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句。 “检察官哥哥,最近是要打一个官司吗” “嗯。” “能赢吗?” “你是觉得我会输吗?” “你老是来玩游戏,肯定会输。” “呵!” 第58章 今西的人马 上午六点半,东京,新宿区,江藤律师事务所。 清晨时分,天空才刚刚亮起不久,事务所外面的人行道上还没有几个行人,四周非常安静,偶尔枝头几声鸟叫,显得十分大声。事务所内,只有一盏灯光亮着,周围还被昏暗所笼罩,桌面上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比往日还要整洁和干净一点,如同一个重要的仪式即将举办一样。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前,桌上一杯红茶飘着水汽。他的肘部靠在桌上,双手交叉在一起,盯着桌上的电话,时不时地拿起身边那杯红茶抿了一口。 北原在等待今西的电话。 从上次在律所同今西的交锋来看,北原判断——今西收到起诉状的刹那,绝对忍不了,会马上来找自己。这个交通肇事案是今西丢来羞辱自己的。而现在,自己还反过来起诉今西的客户。以他那种要强的性格,估计得在办公室暴跳如雷地发泄一番,才能够作罢。 今天也正好,来试探一番川本高速的虚实。 虽然有坂上帮忙自己统计高速公路的肇事率,但川本高速是否真的存在系统性地对养护公路的疏忽,却是一个无法轻易做出判断的问题。 而今天,就是对虚实的一个试探。 川本高速的反应越是激烈,越能够证明这个可能性。 如果,今天,今西律师事务所派过来的人,只是一个小喽啰。那么,大概有30%的可能性,川本高速系统性地疏于养护公路。如果是一个中高年级的律师过来,那这个可能性大概是50%。最后,如果是今西本人亲自过来,虽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但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可能性将会是100%。 北原就这样地安静的坐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是他前一段人生,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即作为一个猎人,早早地便在陷阱旁边,潜伏等待着猎物。只不过与其他一般的猎人不一样的是,北原对于捕获猎物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能激起北原内心兴奋的,是猎物踏入的陷阱的瞬间。 那种绝望的嘶鸣。 那种垂死的激烈挣扎和反抗。 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强烈渴望。 猎物的生命潜能在那一刻被无限激发。 为了欣赏这一刻的画面而费去的等待时间,非常值得。 想到这里,北原抿了一口红茶,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有些慎人和阴森的微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外面的天空渐渐变得更加明亮,街道上的车辆行驶的声音,脚步声、交谈声也逐渐开始多了起来。律所内的时钟,以一种微小的速度在旋转,来到了八点半。 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嗡”的一下,震动了起来,屏幕亮起。 却见到line里面,一个hello kitty的头像正在闪动,这是宫川的头像。 文字发来了一大段,长长的对话框,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 信息写道:“北原。我父亲昨天已经接到起诉状。他们事务所昨晚已经紧急研究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父亲他们直接就要来出发来找你了!!!!!现在我暂时不方便打电话给你。我等会马上赶到律所来。” 看到信息的瞬间,北原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内心有些惊诧,旋即整个身子像是有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而微微抖动起来。 没想到……没想到今西居然要亲自来。 那种可能性最小的情况居然发生了! 北原犹如一个猎人,见到一条鲜肥的河鱼即将游向自己精心布置的鱼笼一样,脸上的笑容绽放得刚加浓郁。 十几分钟后。 律所外,突然响起是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发出“哐当”一声。却见前台处,出现了宫川的身影。宫川手上拿着手提包,脸色泛红,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由于奔跑而显得有些凌乱,进入律所后,止不住地用手按住胸口,微微弯腰,喘着气。 随后,宫川马上抬起头,见到北原正在屋内,立刻再度快步过来,焦急道:“北原。我父亲他们带来很多人。等等,他们应该就马上要到律所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从来没见过我父亲这么难看的脸色,等等……北原,你……你要做好准备……” “紧张吗?等等要面对你的父亲。”北原眯着眼,冲好一杯红茶,递过去给宫川,打断道。 听到北原的话,宫川顿时一愣。 是的,等一下就要面对她的父亲了。 自从上次北原,把她从父亲的律所带走。她之后,再回到家,也没有跟父亲说过话了。自己晚饭也都是在外面吃的。 想到这里,宫川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整个人有些出神的样子。 北原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伸出手将宫川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服拉平,笑道:“别紧张。整理一下仪容。准备迎接他们。记住。等一会儿,你的身份将不是今西的女儿,而是寺井的委托律师。” …… 江藤律师事务所外的街道。 六辆黑色宝马,风驰电掣般地驶入公路之中。为首的一辆宝马,在驶到江藤律师事务所的楼下,车厢后的红色刹车尾灯,顿时亮了起来,发出了急刹车的声音。六辆宝马车,如同车队一般,停在楼下。 随着车门打开,六辆宝马车上,总共下来约二十多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子或者女子。他们身上散发着法律人士特有那股肃意和凌厉的气质。这二十多个人站在一起,与这股气质组合,顿时变得像是一只千军万马、浩浩荡荡的军队一样,让人望而生畏。 楼底下,一家奶茶店的老板,正制作着奶浆,看到这么大的阵仗,手中的奶浆包,直接滑落在地上。奶茶店老板已经有些懵了。 他隐约记得上次,好像是有裁判所的车来了这座大楼。 而今天,看样子,又是不知道那里的人,搞出这么大阵仗,来到这里。 这座办公大厦,一向是比较冷清的,据说业主还因为租不出去办公室而忧心忡忡。 怎么最近,仿佛好像热闹了起来。 咄咄怪事。 上次法院好像来查封那个江藤律师事务所,不过,好像没查封成功。难道……难道这次又是和江藤律师事务所有关?! 今西从宝马内走了出来,他微微整理一下西装的领子,抬起头看了看在二楼的律师事务所。他已经很多年,没再进过这种小、破、旧的律师事务所了。一想到那张有些嚣张的面庞,今西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随后丢给那个年轻人来羞辱他的案件,如今竟然而变成一个掣肘自己的一个钉子。真是可恶! 今西脸上的皱纹,由于心中的不悦,似乎变得更加深了,他再度看了一下律师事务所的外观,随后踏入楼内。身后的小野田,还有乌泱泱的二十多个律师,也跟随着今西的步伐,一同踏入了大厦。 第59章 再战 律所内,一男一女端坐在办公桌前面。这个办公厅的布局已经被改变了些。一张单独的大方桌已经被搬了出来,桌上放着三杯茶水。女子穿着优雅的米色上衣,时不时地用手拨弄一下头发,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地样子。而男子则颇有些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像是期待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北原盯着面前那杯茶水,面含微笑。桌面的这杯茶水,是斟给就即将到来的今西。自己的阵势已经摆好了,就看对方如何出招了。 “咔、咔、咔”,律所外响起一阵皮鞋的脚步声。 远远听来,像是有一只浩浩荡荡军队,往这里开拨一样,甚至产出一种成千上万人的脚步踏在地面,发出隐隐地震动一般的错觉 “哐”的一声,传来一声律所门直接被粗暴推开的声音。刹那之间,在前台处,出现了一只乌泱泱的队伍。二十多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女律师,面上挂着冷漠的表情,如同久经沙场的军士一样,鱼贯进入律所之内,整个场面。 为首的中年男子,他身上穿着灰色的竖纹西装,腕上佩戴显眼的金表,整副穿着的行头望之即知,非富即贵,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一种沙场上古代将军指挥的气度。身后那些男女律师,犹如悍勇的士兵,听命于将军,动则如火,不动如山。 打头的人,正是今西。 今西走入律所,见到那张方桌,看到了那杯放在桌子对面已经斟好的茶水,看到了桌后的那两个人影——自己的女儿宫川和那个北原,见到律所内早已布置得一副像是准备迎接他前来的样子,顿时嘴角抽动了一下,心中更是翻涌起了一些怒意。 今西倒是不客气,直接走到方桌前,将椅子拉出,直接坐在了上面。 北原看着气势汹汹的今西,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今西律师前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要是万一我不在律所,今西律师这一趟不久白跑了。” “少给我装!!!”,今西听到这话是在调侃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含着怒意地说道,“佐枝子在你这里做事情,你觉得我没有资格想见你,就见你吗?!” 听到今西在喊宫川的名字,宫川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她已经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了。平时在家中,听得父母吵架,她已经不太敢和父亲说话了。而眼下,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宫川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她还是寺井的委托律师,需要和自己的父亲展开针锋相对的对决。 今西看着面前的北原,觉得这幅面庞越看越不顺眼。一个毛头小孩,把法律当做儿戏,随随便便来起诉一家上市公司,简直就是一副流氓的做派,不可理喻,真是给东洋的法律界丢脸! 今西冷哼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整张桌子顿时摇晃一下,随即他开口道:“你知道,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结果竟然来起诉高速公路公司,你知道传出去,有多少法律界的人士会在笑话你吗?!” 北原依旧维持淡定的笑容,“我们经过严谨的法律分析和证据收集,认为川本高速在这起交通事故,存在路面养护不当的责任,所以提起对川本高速的诉讼。我认为替委托人维护权益,并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我不清楚你说的东洋法律界人士包括了哪些人,如果他们觉得可笑的话,那真正的可笑是他们,而不是我。” 跟在今西身后的律师们,听到北原这样直接顶撞自己的老板,不由得脸色都微微变化。今西的气场一向非常强大,在今西面前,一般人都会不自主得紧张起来,更不要说去顶撞今西。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毫无惧色,而且还能有礼有节进行反驳。 平心而论,若是他们在这年纪,面对今西这样老成的律所主任,恐怕不到一个回合就会被杀下阵来。 身后的众律师,虽然是今西这一边,却也暗暗佩服起这个人的胆色。 今西听到北原话的瞬间,眼角抽动了几分。什么歪理邪说!!今西看着北原,眼中仿佛能喷出火一样,说道:““这个案件的索赔金额高达1.2亿元。你的委托人在诉讼费的缴纳上,至少超过200万元。一个明知道必输的官司,但你仍然怂恿当事人来打官司,付出没有必要的费用。你觉得你在职业道德上,难道不是在丢我们法律界的脸吗?!” 对于律师界而言,怂恿当事人去进行明明获胜无望的官司,造成当事人不必要的费用支出,被认为是一种不符合法律职业道德的行为。除非当事人打官司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出一口气。否则,作为一个律师应当劝说当事人不必要浪费无谓的金钱。 随即,今西转过头喊着宫川的名字,“佐枝子,看到了吗。继续跟着他,你就会变成像他一样!!!” 宫川被今西猛地一点名字,却是更加胆怯了几分,脸上仿佛烧红一般,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宫川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没用,在这种场合下,她已经被父亲震慑得完全不敢发言。只能够如同一只木鸡一样耷拉在旁边。 今西继续看着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他刚才一番话,从职业道德的角度对北原进行了一番抨击。他断定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心理防线必然将全面崩溃。 一个刚出道的年轻律师,不可能经受住这种话术的打压。 然而,面前北原的神色却没有依旧变化,仿佛今西的话根本对他产生不了影响,北原淡漠的笑了笑,说道:“使我当事人陷于这种地步的,正是川本高速公司对路面养护的极端不负责任,如果川本高速能够及时清理路面的障碍,我的当事人就不至于在今日进行起诉。” “至于说到职业道德”,北原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们将我委托人寺井的案件,当做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只是打发个小律师助理去同他沟通,连亲自同寺井交谈,都懒得做到。今西律师,你所说的职业道德,就是这番模样吗?” 最后的反问,北原特地略微提高了声调。 职业道德的鞭子挥向了北原,没想到最后又打在了今西身上。 今西的手颤了颤,没想到,他对北原的话竟然又原封不动地呛了回来。 而自己一时之间,似乎……似乎还无法反驳。 难道……难道是自己在辩论的才能上,输给了北原?! 不! 这不可能!! 今西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法接受。上一次,在律所,被北原呛住,无非是自己因为女儿的任性行为给气到丧失了理智。而今天……而今天居然又被呛住了。 一定是女儿! 一定是这个该死的娘们又让我分心了!! 北原继续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今西,握着温热的茶杯,像是再和老朋友聊天一样说道:“今西律师,今天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吵架吗?” 今西抽动了一下鼻子,:“我今天过来,是来给你一个机会。”随后,今西转头对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 后面的一个律师立刻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张a4纸,放在了桌上。上面已经盖着川本高速的公章和董事长的签名。 “这是撤诉协议。只要签订它。你们已经支付的全部诉讼费用,由我们承担,同时追加两百万元的补偿。”今西翘着二郎腿,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北原说道。 今西认为:面前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接受这个撤诉协议。 起诉高速公路公司,绝不可能成功。 这在裁判所的判决上,还从未有过先例。 如果继续强行推进官司,最终只能输掉,而且委托人还会抱怨已经缴纳的巨额诉讼费。 赔偿金额看似只有两百万,与对方要求的1.2亿元差距甚远,但是真正懂得法律的人,将会知道,这已经是十分宽大的协议。 只有蠢货,才会拒绝。 北原起诉高速公路公司,只是想诈一笔赔偿罢了,这是今西的看法。在他看来,现在的北原跟街边的一条求食的野狗没什么区别。只要丢给他一根骨头,他就会“汪”的一声,衔住这块骨头,然后有多远,就滚多远。 眼下正是川本高速推进扩股融资的关键时刻,正等待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审批。 不容有失。 此时,办公室内的空气氛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今西,还有后面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 假如没有意外,面前这个年轻律师绝对会签署。 只有疯子,才会在交通肇事案,去起诉道路所有者。 北原眼睛斜斜地瞟过面前这张协议,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只是品了一口旁边茶杯的红茶,发出了“啧”的一声,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1.2亿元。一分都不能少,我们绝不接受和解。法庭上见。” 第60章 法庭上见 “法庭上见。”这几个字,轻飘飘地传了出来。 像是一把巨型的铁锤重重地砸在钢板,发出“哐”的刺耳一声。 钢板的不断震动,伴随撞击声,形成一种极其刺耳的回响。 今西听到的瞬间顿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就这样回绝了这个协议。北原一定是疯了,在欠债5亿元的压力下,他一定变成了那种表演型律师,那种自顾自地进行表演,但却完全忽视客户真正利益的混蛋律师。 “你的委托人寺井在哪里?!我要亲自同他谈。”今西面部表情已经有些扭曲,身子忍不住微微前倾,大声说道。 北原依旧维持一副淡定的神情。此时,他内心正在揣测为何今西竟会亲自出马。北原的脑海中迅速回想着自己最近阅读过的关于川本高速的一切资料。最近,好像有风声说,川本高速要进行扩股融资。 难道……?! 一个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川本高速的扩股融资计划,正在证券交易委员会审批。 所以,今西才对这起诉讼如此之重视。 想到这里,北原再度露出微笑,对着今西说道:“我具有委托人寺井的特别授权代理,拥有替代寺井做出回绝撤诉协议的权利。” 【特别授权代理】 【所谓特别授权代理,系律师代理权限的一种。律师的代理权限可分为一般授权和特别授权。在一般授权中,律师仅具有替当事人参与法庭辩论,发表法律意见的权利。而在特别授权之中,律师还可代替当事人进行实体权利的处分,包括承认、放弃、变更诉讼请求,或者进行和解、提出上诉或者反诉的权利。】 “你这样是在损害客户的利益。连通知都不通知客户,就这样直接拒绝!!之前寺井来过我们律所,我们可是有寺井的联系方式。”今西已经无法忍受面前这个年轻律师的处事方式,从自己的西装外衣的内袋里拿出了手机,直接拨通了寺井的电话。 手机放在桌面上,被按下了扩音键。 上面显示着开始拨打寺井的手机号码。 过了一阵,“滴”的一声响起。 随后,出现一个职业性的标志性的职业女播音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暂停服务。” 听到这个女声,今西顿时微微一愣,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没接就算了。 居然连电话的服务都直接暂停了。 “我已经让寺井的联系方式全都改变了”北原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只能通过我,对寺井进行联系。任何绕过我直接联系寺井的行为,我将视之为对我当事人的滋扰,并就隐私权被侵犯的程度,保留追究你们法律责任的权利。” 今西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终于醒悟过来了。他内心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这个叫北原的年轻人是一个疯子。他不是一条为了一根骨头而汪汪叫的街边流浪狗。而是一只已经得了狂犬病的疯狗。 北原双手交叉,左手大拇指按在右手的拇指上,表情轻松地说道:“川本高速,最近是在扩股融资吧。这件案件可能会涉及到对今后高速公路公司养护责任判定的影响,你们应该要依据上市公司监管规则,发布重大诉讼事项影响报告。” 听到这番话的瞬间,今西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几分。今西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抓住了自己的软肋。他……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等等…… 他之前不是做诉讼的吗?! 以江藤律师事务所的规模,北原绝不可能有接触到非诉业务的机会。 他怎么可能会对上市公司的监管规则有所了解?! 今西强压住自己心中的震惊,依旧维持着冷峻的面色,决定继续对北原进行打压。今西目光顿时变得更加锐利起来。今西接着开口道:“你明知道这起官司注定会输,仍然挑拨当事人提起诉讼,被迫让当事人缴纳巨额诉讼费。你知道吗?我作为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理事,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在接受案件的过程中,做出了不当的胜诉承诺,对当事人造成了误导,构成不正当承揽案件。你确定要继续这起官司吗?” 今西自己也实在没想到,为了对付这样一个毛头小孩,居然还逼得搬出自己做在东京地方律协的权力。 旁边的宫川听到父亲这一句话,顿时内心一紧。北原已经欠债5亿元,宫川由于在父亲的身边,也通过了一些关系网,已经打听到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可能会北原的执业活动,采取调查措施。然而,自己还一直来不及告诉北原。 对寺井案件的委托接受,如果还构成了不当的胜诉承诺,让北原受到纪律处分,再叠加之后即将开展的对5亿元执业过失的调查,北原的律师生涯,无疑会遭到毁灭性的打机。想到这里,宫川内心紧张得望向北原。 北原却依旧仿佛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看着今西一副有些威胁的嘴脸,却露出了更加浓郁的笑容: “这样吧,今西理事。如果这起案件我输了,我将无条件地承认,我在承揽寺井委托的过程中,做出了不当的胜诉承诺,自愿接受东京地方律师协会作出的任何纪律处分。如果我赢了,今西理事,我要求一件事——请今西律师对于怠慢委托人寺井的行为,向寺井做出道歉。” 北原的话,犹如一声惊雷,直接炸响。 今西律师身后的二十多名律师的脸色,直接控制不住了,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在玩火。 是在拿自己的律师执业生涯玩火。 不当的胜诉承诺,这一指控对律师的生涯影响极其严重。 若是背上这个纪律处分,将是其律师生涯的一个永久性污点。 今西听到这番话,也呆住了。他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叫北原的家伙,居然会讲出这种话。这是小孩子在打赌吗?!这简直是在儿戏,在把法律当做过家家一样的游戏?!想到这里,今西的内心愈发愤怒。 今西一向是一个古板的人,容不得对这些涉及原则的问题,做出如此儿戏和玩笑的要求。然而,正想开口直接怒斥的今西,忽又一想:既然,你这么想玩,就玩吧。 既然,你主动向来断送你的执业生涯,那我也没必要客气。 正好,这个案子之后,你的律师生涯就要终结。 而宫川,就将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今西“腾”地一下,从桌子面前站了起来。眼睛发出精光:“你记住你今天说的。如果案件输了,你就无条件的承认,在承揽寺井案件的过程,作出了不当的胜诉承诺。并将无条件地接受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纪律处分。” “也请今西律师记住”北原同样“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中丝毫没有畏惧面前这个律师协会理事的神色,有些年轻的面庞,现出一份与年龄并不相称的刚毅:“如果你输了,请就怠慢委托人寺井一事,向他郑重道歉。” 刹那之间,仿佛两个击剑的勇士手握西洋刺剑,互相交手。 刺剑在空中互相击拍,发出冰冷的撞击声。 “走!!!”今西直接甩过一个冷脸,朝律所门口走去。身后队伍顿时追着今西,乌泱泱地涌出律所门口。 第61章 余波 律所内一下变得空荡荡的。方才还是二十多个人站着的办公厅,还略显拥挤,而现在却变得只剩下两个人,显得有些落寂。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已经消失不再,仿佛刚才的激烈对峙从未发生过一样,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刚才这里是发生了一场针锋相对的交锋。 北原品着杯中的红茶,身体内的神经兴奋已经被调动了起来。 他之所以要故意说,打输了便自愿接受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处分,可以说完全是因为他那有些病态的心理。 他极其喜欢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品味着那份刺激和心跳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那种在几十米的高空,走在钢丝上,却没有任何安全装置绑着自己,只能够依靠一根长长的杆子,来保持脆弱的平衡。 那种稍有不慎,便会跌下去粉身碎骨的体验,那种给神经和肾上激素高度的刺激,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美妙的体验。 没有这种危险的实感,北原感受不到自己还在活着。 现代的都市生活太过安逸了。安逸得,让人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仿佛超市里永远有着买不完的日用品,家里的电灯永远就应该按下按钮就会被点亮,而睡着的地方,永远就应该是软绵绵的卧床。 北原对于这种安逸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害怕。 这种安逸犹如一种清水煮青蛙一般,会让自己逐渐的丧失应该有的敏锐和警觉。 所以,北原对于危险和刺激,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追求。北原常常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读法学院的话,也许就会去做一个杂技了。 此时,宫川悄悄用余光望着身旁的北原,内心觉得她前所未有的没用。当看到自己的父亲在场的那一刹那,宫川还是怯懦了。多年以来,自己那对家人的恐惧之感,硬是让自己无法开口说话。 身边的北原,他又是一个人,独自承担了一切,我就像是……一个累赘。 宫川偷偷地瞄着身旁的北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天了,只好小声说道:“对不起,北原。” 北原的思绪被宫川的说话声打断,转过头来,看着宫川的样子,倒是觉得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敢于去直面内心深处,最不愿意面对的人和事。今天宫川能够坐在这里,算是一个十分不错的表现了。 北原只是笑了笑,说道:“这个案件结束之后,我一定会好好的奖励你。” 听到这句话,宫川不由得更加把头低得更深。她觉得愧对北原,明明和北原说好了,是自己过来做助理的,可到头来,自己却是被照顾的另一方。 还……还是想为北原,做点事情。 想到这里,宫川的手微微握紧,深呼了一气,“北原。距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吧。这段时间,我能为你做什么。” 北原听到宫川的话,笑了一下:“不用。我估计,裁判所马上就会开庭了。我预计这个案件可能一个月之内,就能够有结果了。” 听到北原的话,宫川顿时愣住了。 在她的认知里,在提起民事诉讼之后,对方还有提交答辩状,裁判所指定举证期限,如果案件复杂的话,甚至可能要组织庭前证据交换。 一般而言,怎么可能如此之快开庭。 宫川面露不解之色,不明白北原为什么会这么说,于是问道道:“为什么会这么快?难道不是还有答辩期和举证期限吗?” 北原看着宫川的神色说道:“你说的不错。的确,后面还有提交答辩状,还有举证期限。但你想川本高速,有可能拖这么久吗?不会。根据我的推测,川本高速最近应该是进行融资扩股,计划在证券交易委员会那里进行审批。我们提起的诉讼,川本高速有可能需要按照重大诉讼公告制度,进行公告。” “如果对方进行公告,毫无疑问会对他们的融资扩股计划的审批,造成不利影响。所以,他们的最优策略,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在证券交易委员会察觉到这起诉讼之前,将这起诉讼解决掉。如果我们的诉讼给解决了,就算川本高速没有进行公告,证券交易委员会也无可奈何,因为案件已经完结了,还公告什么呢?” “如果我预计得不错,估计今天,川本高速就已经完成了答辩,向裁判所提交了证据。已经完成了一系列开庭前的必要程序。”北原说道。 “今……今天就完成了,川本高速就将完成一系列答辩和举证的程序”,宫川听到北原的话有点不敢相信。今天——仅仅只是对方收到起诉状的次日。 “要不然,你父亲这么早过来干嘛”,北原靠着背后的摇椅,转了起来,有些诙谐地说道,“今天所谓的和解谈判总共只进来了不到30分钟。对方就匆匆离去。他们去干嘛了?肯定是去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提交文件去了。” “川本高速作为东洋界内的高速公路第一霸主。其关系必然,在司法界肯定也少不了他们的棋子。当然,干预司法这种事情,他们倒是不会明目张胆地去做。但是,至于说让裁判所的开庭快一点,早一点排期,他们完全可以做到。毕竟让一个案件的程序快一点推进,只要裁判本身不是枉法裁判,这种对程序的操纵和加速,难以说是成干预司法。。 “有的案件,也许早早一个月之内便能开庭,然后迅速审结。有的案件也许排期排到一年之后,但是判决又要等好几个月才出来。最后等到执行判决的时候,早就人走茶凉了。虽然案件,裁判所都是公正地在审理,然而同样的公正,却造成了不一样的结果。” 说完这番话,北原摇晃了一下茶杯,又往里面加了一点热水。 听得这一番话,宫川已经是愣住了,微微张着嘴。她完全没想到北原居然有这么深刻的见解。只是转瞬之间,便从对方的举动,推测出来接下来的走势。而自己,却仍然傻傻地,在按照法条,像是复读机一样,播读按照法条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北原,你预计什么时候会开庭。”宫川忍不住问道。 “凭借川本高速的势力,再加上你父亲京都大学的关系网,快的话,估计这个月中旬。不!也许两周之后。” 两……两周之后?!宫川眼睛睁大了几分。此时,两人都没有想到——这起针对川本高速的诉讼,将会是东洋史上开庭排期最快的案件。 第62章 开庭通知:今西律师事务所对策会 距离同北原交锋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数日。 上午九点,东京,都港区,今西律师事务所。 在会议室内,一张长条形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人,而在桌子后面而还有数排的临时座位,上面坐满了着所内的律师,他们面色有些严峻,拿着笔记本,时不时地在思索,或者记写。会议室的天花板上装着一个投影仪,镜口上射出的灯光在前方的帘幕上打出一个光荧,光荧显示着几个大字:“川本高速诉讼案对策会。” 长方形桌子的主位上,坐着今西,他身着一套灰色的西装,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双眼盯着前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由于今西没有开始讲话,周围座位上的律师也不敢开口,只是盯着各自的笔记本,翻阅着川本高速诉讼案的资料。 忽然之间,会议室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会议室门就被猛地推开,却见是一个年轻的男律师,他已经顾不上敲门,听得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开……开庭日期,出来了!!!就在刚刚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已经更新了开庭通告。” “什么时候?”听到这个消息,今西猛地抬头,马上追问道。此时此刻,在川本高速融资扩股审批计划的关键时刻,今西就是要尽力避免触发重大诉讼公告制度。如果能够当月开庭,当月马上出判决,那么哪怕川本高速没有进行重大诉讼公告,证券交易委员会也将无可奈何。 “就在这周三!”,那个男律师答道。 这个消息,迅速在会议室内掀起波澜。 在座的律师纷纷面露振奋的神色。 川本高速的势力和今西的京都大学关系网起了作用。 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果然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排期。 今西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严峻的脸色也稍微放松了一下。周三是七月十号。一般来说,裁判所就一个案件只会开庭一次,如果十号开庭结束的话,也许八月之前就能够出判决。也就是说自己,必须一次性开庭结束战斗。今西立刻转头,对身边的一个女律师律师说道:“证券交易委员会那边如果来电询问,记住,一定拖延,切忌给出任何具体回复。” “收到指示”,女律师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会议室,朝今西律师事务所的证券事务部小跑过去。 今西再度转过身来,向着那个刚刚跑进会议室的男律师,问道:“这次案件的主审法官是谁?” 问题一出,会议室内的目光,都随着今西的声音,都落在了那个男律师上。 气氛一时之间似乎又变得凝重起来。 由哪位法官来担任案件的主审,往往会对案件的审理结果造成重大影响。 法官本身毕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必然也会带有情感。 而带有情感,就注定会对案件带有倾向性。 法律往往在许多细节之处,会留白,交由法官进行自由裁量来决定。在这些法律留白之处,法官本身对案件的倾向性,往往就会对最终的判决产生重大的影响。 例如,假设一个人违规使用电饭煲,导致电饭煲爆炸。而这个电饭煲本身恰好又有质量问题。也就是说,电饭煲的使用者和制造商,都对电饭煲的爆炸负有责任。那么,究竟是使用者,还是制造商担负主要责任?此时,就属于法官的自由裁量权范围。在这一时刻,法官本身对待案件的倾向性,就会对结果产生重大影响。 那个年轻的男律师,调整了呼吸,面上露出了微笑,说道:“是熊谷勇法官” 听到“熊谷勇法官”几个字, 会议室内顿时骚动了起来,坐在座位上的律师,露出了更加轻松和得意的神情,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没想到竟然是熊谷法官。” “这次案件将赢得更加轻松了。” “看那个叫北原的律师,要怎么办。” “估计熊谷法官开庭就会直接驳回这种无理的案件吧。” “没想到这次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 听到这个法官的名字,今西也微微一愣,随即那张古朴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微笑。没……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居然给我们分配到了熊谷法官。东洋的裁判所,在分配主审法官时,是通过电脑自动随即分配,人力无法干涉。 虽然川本高速和今西可以动用各自的关系网,来影响案件的开庭排期。但是他们却无法影响案件主审法官的选择。 今西在这次案件中,唯一担心的不确定因素,就是案件主审法官的分配。今西害怕分配到一个对寺井产生同情心里的法官。如果真的这样就糟糕了。没想到,这次主审法官的分配居然分到了熊谷法官,真是天助我也。 旁边的座位上的一个男律师出列,将手中的一个u盘插入连接着放映机插线的笔记本,说道:“下面由我来介绍一下熊谷勇法官。” 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的内容,是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所有在册法官的资料——涵盖了他们个人的简历、庭审录像、发表的学术文章等等极其详尽的资料,几乎可以说是一份关于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在册法官的百科全书。 鼠标轻击,点入一个名为“熊谷勇法官”的文件夹,随后打开了他的简历。 男律师开始介绍起熊谷法官:“熊谷勇法官,年56岁。本科毕业于北海道大学法学部,随后进入法院工作,担任书记员。大元63年,由书记员升任为法官助理,之后拔擢为裁判官,后其个人能力突出,被调入新宿区地方裁判所,至此便在新宿裁判所工作,未有变化。熊谷勇法官,是资深法官,其手下经办案件超过五千件。” “值得一提的是,熊谷法官是一位亲商业法官,对于各种管制企业的监管法规,感到反感,认为这些法规抬高了企业经营成本,阻碍了通商自由,有损社会的经济福祉。在多起消费者诉讼上市公司的案件,熊谷法官都支持了上市公司免责的主张。最近的东大学生诉苹果手机未配适充电器一案中,熊谷法官驳回了东大学生的诉讼请求,认为苹果公司未有为最新一代iphone配送充电器,不属于民事违法行为。 “熊谷法官的亲商业态度,导致了他尤其厌恶对于正常公司经营的侵扰诉讼。多起职业打假者,依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提起的诉讼,直接被熊谷法官当场驳回,认定职业打假者不属于‘消费者’,不适用惩罚性赔偿。” “考虑到熊谷法官的亲商业态度,我们认为在这起针对川本高速中,熊谷法官直接驳回对方诉讼请求可能性非常高。在这起案件中,原告寺井在g227段高速公路发生交通事故,虽然事发时地面有铁块未予清理,但是交通事故责任书认定原告寺井应负全责。熊谷法官可能会认为这起案件是针对川本高速的无端侵扰,直接驳回。” 听到这段关于熊谷法官的介绍,在场的律师更加振奋了。本来这起案件,对方赢的可能性就不高,现在在配上这一位亲商业的法官,对方要赢简直难于上青天。 今西听着这个律师的回报,脸上也露出满意的表情。 在一旁坐着的小野田,也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眼下这场针对川本高速的诉讼,来得突然。诉讼律师除了今西会出庭以外,另一位律师还没有选定。如果,此时自己能够抓住机会,也一起作为律师出庭,在这场官司中,彻彻底底击败北原,想必自己,必然更能得到这位未来岳父的认可。 而正面击败北原,更是告诉宫川,谁才是能够真正配得上她的人选! 想到这里,小野田直接站了起来,望着今西,“主任,请允许我参与出庭诉讼。” “哦——?”,今西转过头来,看着小野田。小野田如此积极,倒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对于小野田,今西是放心的。能如此积极、主动地站出来,今西更是鼓励。 “看来小野田律师,已经有了良策?”今西微微颔首,示意肯定,露出笑容问道。 听到今西的问询,小野田更加自鸣得意起来,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昨天,他已经加紧研究了川本高速诉讼一案,他有自信,绝对能够击败北原。小野田也颔首回礼,说道:“我已经仔细研究过对方的诉讼请求和民事起诉状。他们的法律诉讼思路存在致命的缺陷,我有把握,在第一次开庭审理,就让法庭当场驳回!” 第63章 北原获胜的秘密 “开庭的地点在哪?” “新宿区地方裁判所1107号审判庭。”宫川看着手机上的备忘录,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回答道。 七月十日,上午八点,江藤律师事务所外的街道边,一对男女站在街边。男的西装革履,看上去已经整装待发,跃跃欲试,表情似乎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显得有些轻松和随意。女子则穿着往常常穿的米色风衣和棕色的办公筒裙,显得优雅贵气。 宫川没有想到,北原真的是料事如神,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居然将这个案件的开庭安排得如此之快。 而且新宿区地方裁判所采取了一种出乎意料的方法来加速开庭。 【答辩期与举证期间的重叠计算】 当宫川收到法院文件,她已经被这一方式震惊到了。按照通常的程序,一般是答辩人收到起诉状之后,有一段答辩期。答辩期过后,再有一段举证期限。 而新宿区地方裁判所这次,居然将答辩期和举证期间重叠在一起,并行计算,达到了实现最速开庭的目的。 宫川一想到这一切,居然还都在北原的意料之内,内心不由得更加佩服起来。 佩服之余,宫川却觉得有点紧张。她虽然做了两年的律师,但这两年却是从事非诉业务,例如股票和债券的发行工作。这还是她第一次作为诉讼律师出庭。 在为这个案件出庭的准备过程中,随着资料的检索,宫川的内心越来越没有底。从来没有司法先例承认过交通肇事者,可以因为高速公路未履行好养护责任,便起诉高速公路。自己已经绞尽脑汁的搜集所有能收集到的法律、判例。虽然,这个案件能往民法那边凑,但是也仅仅只是搭上边而已,在案由的选择上,究竟是选择合同纠纷,还是侵权纠纷,宫川便已纠结了很久。 然而,最苦恼的还是法院先例的问题。 东洋虽然不是判例法国家,但是裁判庭过往是否有先例,会对诉讼造成很大影响,基于追求法律稳定性的原则,法庭一般会追随先例进行判决。 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特别是这种交通肇事者向高速公路起诉的特殊案例,法庭很有可能基于保守的态度,判决驳回。 想着想着,宫川不免有点像一个泄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两道蹙眉微皱起来。不过,在搜索资料的过程中,北原他倒是一副轻松自若的样子,宫川也不明白为何北原如此淡定,他也又偷偷地瞄了旁边的北原一眼,小声道:“北……北原,这个案件……我没……什么底。” 北原听到宫川的话,转过头来,像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给人一种能够“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感觉。北原笑了笑道:“你知道这个案件,我们能获胜的地方在哪吗?” “在哪?”宫川侧着头,听着北原这么说,她好奇的内心,马上就被吊起来了。 “我们这个案件的案由是什么?”北原问道。 “有偿使用合同纠纷。因为委托人寺井和川本高速在过杆缴通行费的过程当中,实际上达成的应该是有偿使用道路合同,所以我们去法院选择民事立案案由,当然就选了有偿使用合同纠纷。”宫川颇有自信地回答道。 北原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露出着有些神秘莫测的笑容,“是的,我们获胜的秘密,就藏在这个案由里。” “什么意思?”宫川微微前倾着身子,发丝垂下,忍不住追问道。 “你重复地把这个案由念多几遍,你就自然明白了。”北原露出调皮的笑容,他见到宫川一副认真的模样,又忍不住调戏起来。 宫川立刻像是复读机一样不断念着,“有偿使用合同纠纷”,念到第六遍的时候,像是发觉到什么一样,脸色忽的有一些泛红,现出将恼未恼的面色,“北原!你又在捉弄我了!” 紧接着,传来一阵男子的笑声。 “宫川,我并没有开玩笑哦。” 两人就这样站在街边,等着电召的计程车过来。 宫川的双脚微微并拢,内心的忐忑却并没有被北原玩笑给抚平。这个案件是在太罕见了,罕见得无法找到任何先例。这种案件在保守的法庭面前,能够获得认可的希望并不是很大。可如果,这样一来,又有谁能阻止川本高速。 正想着事情,宫川的余光撇到北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翻阅起来,表情认真地阅读那本册子。 “北原,你在看什么?” “哦”,北原微笑起来,晃了晃手中的册子,“我正在看这次主审法官的资料。这次的主审法官是熊谷勇法官。我正在看他过往的简历和判例。我想如果我不是律师,恐怕我应该和熊谷勇法官,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吧。他的很多观点,我都很赞同。” 宫川听着北原的话,悄悄地吐了一下舌头,随后说道:“真的,假的呀。我也要看看。”说完,宫川往北原身旁又站近了几分,把那本册子拿了过来。 却见册子里,竟是关于熊谷法官极其详细的简历介绍。不仅详细到了其生平、具体教育经历,甚至连熊谷法官在学生时代发表的作业论文,都收录了。厚厚的册子里,高到100多页,居然全都是熊谷法官的资料。 里面汇聚了熊谷法官的简历、文章、言论、判例、参加的学术会议、研讨会记录等等。在册子上,有着各种颜色的笔做出的标记,涂涂画画,在各处做了鲜艳的标记,册子的边角也已经卷了起来,微微翘起,像是经过主人不断地翻阅,而变旧。 宫川看到这个册子,张了张嘴,她没想到北原居然会对主审法官的资料收集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如此的细致。这份册子几乎把熊谷法官的浑身上下给翻了一个遍,简直像是经过专业的侦探调查一样,甚至连具体的生活爱好都有。 宫川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本册子,开始读了起来。眼睛扫过册子的一行行,手上轻轻地翻动着页数。然而,越是往下读,宫川的眉毛便轻轻地震颤起来,手上翻阅的动作不断加快,特别是眼睛扫过熊谷法官的过往判例时,宫川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僵硬。 宫川以最快的速度,翻阅了这本小册子,她震惊地发现:在过往消费者诉讼上市公司的案例中,熊谷法官几乎驳回了他们的全部诉讼,只有非常少数的诉讼获得了认可。熊谷法官的态度明显是亲商业的,对于无端侵扰公司经营的滋事诉讼,极其厌恶,存在众多当庭驳回的案例。 如果是这种法官,来担任寺井案件的审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册子还没翻完,宫川已经愣在了原地。 这起官司……是不是……从分配到法官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街边,一辆黑色的计程车驶来,挡风玻璃里,后视镜位置上的一个块小屏幕,显示着“电召”两个字,司机见到了在那街边的两人,踩下刹车,计程车停在了那一男一女的前面。电动车门随即缓缓打开。 北原朝宫川笑了笑:“走吧。” 第64章 新宿区地方裁判所 出租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在开了十几分钟之后,窗外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大楼,大楼的楼体明显比旁边的大楼更加宽阔,一排排淡蓝色的大厦外窗,反射着朝日的阳光,而大厦底座的前门面前,有着至少四五十级的台阶,远远望去,高耸而立,给人一种庄重威严的感觉。 “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到了。”司机转过头来,露出客气的笑容。 北原下了车,站在远处,望着裁判所门口的安检处,那里已经排起了一个长龙。当中不少人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胸口前别着天平葵花章,手中拿着律师证,在过着安检机器。还有一些可能是案件的当事人,也在队伍之中一起排队。也许是由于来的人,即将面临开庭,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紧张和严肃。 看到这一幕,北原顿时感到了身体的血管仿佛跳动了起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回来了。虽然这一世是在东洋,但是那种即将踏上法庭所带来的的兴奋感和刺激感,却依旧没有变化。北原仿佛已经闻到了大楼内审判庭那种特有的味道,那种周围特殊木质所散发出来的木香味,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眼睛仿佛射出精光一样。 像是一头凶猛的猛兽,看到了肥美的猎物就在眼前,忍不住张开了血盆大口,身体有些躁动不安。 北原感到身上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微颤,那种由于神经过于兴奋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震颤,随即用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将这股震颤压抑下来后,拿出自己的律师证,朝法院门口的安检处走去。 宫川看着北原的背影,提着手提包,另一只手拖拽着案件资料的行李箱,紧紧地跟在北原身后,。 …… …… …… 上午9点11分,新宿区地方裁判所,1107号审判庭,距离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的开庭时间,还有19分钟。 1107号审判庭本身并不大,只有约50平方米的样子,然而天花板的高度却将近三米,将裁判所特有的庄重感和威严感放大了不少。审判庭法官席位下的台面更是高出了地板将近三十厘米,三张独特的,带有高耸椅背的木式制椅,放在审判席之后。 一道单薄的木栅栏,将庭审区域和旁听席分开。不大的1107号审判庭,只有三排旁听席。而庭审区域则在左边摆着给原告的方桌,而右边则是被告的方桌,在正中间,则是裁判所书记员的台子。案件中,律师双方的激烈交锋就发生在这块小小的区域里。 一个国家司法权的行使,就是在这样一个又一个狭小的房间内行使。 对法律尊严和正义的维护,就是发生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之内。 北原手提着公文包,口中哼着轻松的小曲,走入审判庭,打开木栅栏的门口,坐在了原告席上,打量着法庭内的景象。 此时,1107号审判庭的旁听席上已经坐着20来个西装革履的人,将审判庭右边的旁听席已经全部坐满。他们身上带着一个卡标。卡标上印着一个图案,白色的道路将一团火焰分开。这个图案正是川本高速的商标。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已经率先抵达1107号审判庭。 北原眼光随意地扫过旁听席,觉得这些法务倒是无趣。突然旁听席上一个有些特别的身影,映入了北原的眼帘。一个穿着有些凌乱的西装外套女子,坐在旁听席的角落,手上打开着一个小型的笔记本,时不时地用笔在写写记记。她的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像是星星一般,一闪一闪。 记者? 北原觉得有趣起来,没想到这个阶段,就有记者提前介入,眼光不由得在这个女子身上又停留了一阵。 宫川拉着装着案卷材料的小型行李箱,也推开栅栏,来到了放着“原告”铭牌的桌子,坐在了座位上,小小地吁了一口气,两套眉毛微微舒展,但还是微皱在一起,掩盖不住接下来即将见到父亲的紧张。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皮鞋声。 法庭外,出现两道身影。 却见是今西,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西装的外套,面容深沉,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波澜和表情,举手投足之间却散发着隐隐杀气,仿佛一个剑道高手在轻松随意的步履之中,就能轻易的将对方杀死。今西直接无视原告席上的北原和宫川,坐到了被告席上。 另一道身影是小野田。小野田身上绑着一条花红的大领带,像是今天开庭的日子是什么喜庆的节日一般,他脸上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走入审判庭,小野田眼光撇到了原告席上北原的身影,嘴角顿时咧得更开,随后目光又在北原身旁的宫川停留了一阵。 小野田的内心微微激动起来。他已经幻想过了好久,今天即将发生的情形。他将在这里亲自把这个北原彻底击溃,而他那在法庭上的潇洒身影,将彻底征服宫川的芳心。想象着这一幕,小野田的手不由得将手上的公文包握得更紧了。 此时,审判席侧后方的暗门,突然响起“滴”的一声,旁边的读卡器亮了起来,紧接着暗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色外套的女书记员走了进来,看到了审判庭内的情况,倒是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原被告的律师,这么早就到齐了。女书记员走到了中间的桌台,打开了速记用的电脑,随后说道:“请原被告代理人,上前核实身份。” 屋内的四个律师——北原律师、宫川实习律师、今西律师、小野田律师,纷纷从座位上起身上前。 宫川之所以是实习律师,是因为她前两年从事的非诉工作,不用出庭,因此一直未申请实习律师。实践中,大量的非诉律师都没有律师证。 小野田拿着自己的律师证,在递给书记员的时候,站在了北原旁边。他内心一方面对北原有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然而另一方面对北原依旧愤恨不满,特别是北原和宫川的亲密关系。而北原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更是仿佛告诉小野田他的优越感像是一个笑话一般,小野田不由得更加厌恶北原。 小野田转过头来,对着北原压低声音道:“北原。又来自取其辱了。今西主任给你丢了一件官司,结果你居然还恩将仇报,来起诉我们的客户。你这场官司,就是发疯乱咬。你现在的行径就是一条野狗!一条见人就咬的野狗!” “野狗骂谁?”北原听到小野田的低声辱骂,却一副嬉皮笑脸地转过身来,摆出着好奇的眼神问道。 小野田看着北原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倒是愣住了,一时之间,顺着北原的话说道:“野狗当然是在骂你。” 然而,刚说完之后,小野田忽然反应了过来,这样一回答之后,就变成了“小野田是野狗,在骂北原”。小野田脸色顿时微微涨红,内心立刻对着北原开骂起来,不知道蠢货哪来这么多戏弄人的招数。 核查完代理人的律师证后,四位律师又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上。 开庭用的案卷材料堆积在桌面上,像是堆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犹如两军对垒时,各自军队建立在地理要害处的大本营。 大家都默契地一言不发。 在这种沉默的氛围内,一种剑拔弩张的对立,在逐渐的酝酿。这种奇异的安静仿佛一场超大飓风来临前的晴空万里一般。在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却预示着接下来更加激烈的对峙和交锋。旁听席上的听众,似乎也由于这种隐隐流动的敌意,而感到有些焦灼不安,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有些紧张的神情。 时钟逐渐旋转,来到了9点28分。 书记员台上电话的指示灯突然亮起,书记员接起电话,听到话筒里的声音,有些轻松的面容,顿时变得有些肃立,听了一阵之后,答了一声“好的”,随即放下话筒。 “各位”,书记员望着法庭内的全体人员,说道: “裁判长即将入席,请诸位起立”。 书记员的话,回响在审判庭内,像是激起了回声一般。 “裁判长”一词,预示着接下来。在这场官司中,最核心的人物即将出场——熊谷野法官。在他的法槌拿起与落下之间,就将决定原告寺井与被告川本高速之间的胜负。 书记员这句声音不大的话语,仿佛包含着一股铿锵力量,激起了人们内心把那种对于权威的敬畏之感。审判庭内的人群,原被告席位上的律师,纷纷起立,犹如乌泱泱的一片树林一般,恭候着审判席上诸位大人物的即将出场。 北原也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将西服外套的第一个扣子系上。这是他重生的东洋的第一个官司,一场针对一家巨型上市公司的法律战,也是他赌上执业生涯的第一战! 宫川站在北原的身边,稍稍低着头。她暗暗下定决心,哪怕是面对父亲,也必须为了委托人的利益,坚决迎战。 今西望着审判席后面的那道暗门,微微咬紧了牙关。为了川本高速的扩股融资计划,他必须今天一次性开庭解决战斗! 小野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花红的领带。今天的庭审,将是他在这里击败北原,征服美人的壮绝表演。 四个律师,四道目光,四个不同的目的,碰撞交织在一起,仿佛仅仅只是目光的碰撞,就在空气摩擦出剧烈而又明亮的火花。 第65章 开庭!!! 审判庭侧后方的暗门,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门口旁边黑色读卡器上面的指示灯,忽然闪烁了一下,从红色的小点变成了绿色的小点,“滴”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随后,暗门缓缓开启,门后人的身影通过暗门旁走廊的灯光,投射到审判席的席位上。 却见三个穿着黑色法袍的裁判官,从暗门中缓缓步出,走向审批庭中间的法官席位。裁判官一共二男一女,他们法袍上别着象征着甄别正恶的八咫镜章,表情肃穆、认真,让人一看到,就忍不住心生敬畏和顺服的情感。 在三个人的中间,正是五十六岁的熊谷法官,从外面上看,丝毫看不出熊谷法官已经五十多岁了,倒像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他外表的皮肤有些黝黑,但却微微泛红,双目之中透露着神采,整个人仿佛精力充沛,活力四射一般,一双眼睛不断扫动,眼神强而有力,若是撒谎心虚者,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再配上以审判庭独有的庄重威严之感,恐怕顷刻之间,心理防线就会崩溃。 见到裁判官出来,一种巨大的紧张感瞬间犹如潮水一般,仿佛要将狭小的审判庭给淹没,让人喘不过气起来。 产生这种紧张感的原因很简单,便是来自于席位上的人物,所掌握的权柄。他们拥有着的权力,能够决定一个案件双方的胜败,而在许多人的人生中,甚至对一家公司而言,往往一场官司将能够对他们的人生和一个公司的发展历程,造成重大的转折。 当常人见到能够掌握着这样权柄的人物,那种敬畏之感产生的源头,不仅仅是对于法律的敬畏,更是基于对强大权力的一种本能害怕。 旁听席上站立着川本高速的团队,他们的眉头微微颤抖。法务虽然会帮忙处理涉及公司的法律事务,但他们并不会出庭,在遇到一些复杂的法律问题,也往往是和外部的律师一起合作。在面对重大的诉讼时,公司的法务,更像是律师服务的协助者,以及代表公司对律师服务进行某种程度上的监控。 三个裁判官分别入席,熊谷作为主审法官的座位,在正中间。椅子高耸的椅背,更加衬托出主审法官的威严,在衬上熊谷法官那种精力旺盛的神情,仿佛一位无所不知的裁判者,在跃跃欲试,将会甄别出谁在说真话和假话。 熊谷法官站在正中间的席位,微微前倾身子,朝着书记员轻声问道“核对过开庭人员的身份了么?” 书记员冲着熊谷法官微微点头,随后转过身来,对着法庭内各位,“请各位坐下。” 法庭内乌泱泱站起的人群,在接到指令后,纷纷坐下。 熊谷法官坐在庭上的椅子,表情轻松而又惬意。作为一个开庭审理超过五千件案件的法官来说,庭审的流程对他来说,早已如同家常便饭,吃一顿早餐一样,坐在审判庭上。熊谷法官微微咳嗽一声,对着原被告席位:“庭前,法庭已经通过书面告知你们,认为审理法官同本案有利害关系的,可以申请法官回避。原被告代理人,是否申请回避?” “不申请。”北原和今西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熊谷法官微微一笑,右手举起了一把棕色法槌。那把棕色法槌很小,柄长只有不到25厘米的样子,而槌头部分只相当于约一个拳头大小差不多。棕色法槌的槌身反射着审判庭内的灯光。 法槌举起的瞬间,仿佛整个审判庭的空气都停止流动。 只要法槌砸响,庭审就将开始。 没有任何特殊事由,庭审都不会中断。 一旦砸响,寺井和川本高速之间的对抗就将正式开始。 “哐”,一声极其清脆的敲响发出,夹杂轻微空气爆破的声音,槌头砸在特质的木座之上。清脆的声响,仿佛具有穿透耳膜的魔力一般,将在场所有注意力犹如一根线一样,立刻串了起来。 熊谷微微仰着头,挺直了身体,宣布道:“寺井诉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有偿使用合同纠纷一案,现在开庭!” 寺井与川本高速之间的法律战正式拉开帷幕! 听到法槌砸响的刹那,小野田觉得自己稳了。 在庭审之前,小野田还有点担心,裁判长熊谷野会不会临时更换。有时,案件开庭前指定的法官,临到开庭前更换,也是常有的事情。而现在,既然由熊谷来担任这起案件的,基本已经稳赢了。 小野田的手摩挲了一下一张摆在桌面的a4纸,这张a4纸上就隐藏着等等将“杀死”北原的密招。小野田越想越是兴奋,不禁用一种挑衅性的目光看着对面原告席上的北原。 北原感受到小野田的目光,大概已经清楚他在想什么。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却又想跟自己一较高下的模样,估计,小野田就是打算在今天的法庭庭审好好秀一番,在宫川面前出风头。同时北原也察觉到今西的目光。却见今西一脸冷峻的目光也落在自己的身上,时不时也会冰冷地落在宫川上。 北原不由得回头看了一下身边自己这位律师助理——宫川,脸上泛起了坏笑,感受着对面两个律师对自己极其不友好的目光,一个坏主意顿时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熊谷法官坐在位置,微微向前探头,看着原告席位上的两位律师,说道:“请原告宣读起诉状。” 庭审的第一步,便是原告代理人宣读起诉状。 是原告向法庭释明的自己的诉讼请求和事实。 这也是庭审交锋的第一步。 然而,宣读民事起诉状并非一件单纯简单的事情。在民事起诉状的准备上,一方面,律师既要做到让法庭明白自己的诉讼请求、案件事实和法律依据,同时在起诉状上,又不能过分暴露己方的诉讼思路,使得对方能够通过起诉状猜测到己方在法律上重点进攻路线所在。 然而,若是过分隐藏,法庭又不能够通过起诉状清楚地了解案件事实和法律诉求。 因此,虽然一份民事起诉状只有数百字,但却是一件精妙与平衡的绝美艺术品。 北原用脚下的皮鞋,轻轻地蹭了一下台面下宫川的高跟鞋,露出微笑说道:“宫川,你来宣读。” “我……我来?”,宫川被北原的举动小小地吓了一跳,突然一下没想到北原让自己来宣读起诉状。这和之前安排好的不一样,不是约好的让北原来宣读吗?宫川一时之间有些慌乱,眉宇微颤,但还是遵照北原的指令,赶忙抓着起诉状,站了起来。 见到北原居然让宫川来宣读民事起诉状,今西的眉头不禁跳了一下,嘴角微微抽动,整个人面部变得更加冷峻。这个蠢女儿,放着好端端的非诉律师不做,偏要来做诉讼律师。诉讼律师又苦又累,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现在就是落得一个被人欺负的地步!不听父亲的话,真是活该!!! 小野田看到这一幕不禁内心唾骂起来。这个北原!!!无非就是看上宫川的关系,死缠烂打!!连宣读一个起诉状,都要让女人来干,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吃软饭的家伙。想到这里,小野田不由得更加握紧了桌面上的那张a4纸,那张隐藏着他精心准备,能让北原彻底溃败的杀招。 宫川在座位上站了起来,握着起诉状,神情有些紧张,她已经能够感受到父亲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感受到那道凌厉的目光,过往二十几年的家庭生活的回忆,顿时涌上了心头。父亲在家内的大声嚎骂,母亲的喊叫。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自己从来不敢面对。 自己只敢躲在房间内,用被子蒙着头,假装听不见父母的争吵。 自己只能翻着童话书,幻想着甜蜜的家庭生活。 自己看到别人同学和他们父母在一起的和谐画面,只能躲在一旁悄悄地羡慕。 自己害怕。 自己就生活在这个家庭,但却从来害怕承认自己就生活在这种日日夜夜充满争吵声,没有温暖的家庭。 宫川忽然又想起了几个星期前的那个周五下午。那个还带着大学生几分稚气的男生,就那样拽着自己的手腕,把自己从父亲的律所办公室拉了出去。像是手腕处,又隐隐传来身旁那个男子手掌的温度。 自己……自己,从今天开始必须要面对了。 堂堂正正地面对自己的父亲。 面对自己的家庭。 宫川微微挺直了背部,手中捏紧了那张民事起诉状,精致的脸庞依旧是一副生怯和乖巧的模样,然而眼神之中却散发出坚毅的目光,宫川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裁判长……” 第66章 突袭战术 宫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响在审判庭内。她的吐字清晰,语速不急不缓,拿捏得恰当好处。 “裁判长。原告寺井辉于今年五月十六日,驾车从东京区内出发前往八王子市。在经过由被告川本高速管理的g227段高速公路时,因路面上有铁块,原告遂打转方向盘意图变线躲避碰撞,在变道的过程中,与另一车辆相撞,前头发动机损毁,经车厂鉴定,已无维修价值,全车报废,原告住院15日。” “被告作为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者,依据《公路法》《公路管理条例》等法规,被告未履行道路养护义务,未及时清理路面障碍,应当对原告事故结果负担赔偿。请求法院判令:第一,赔偿原告报废的车辆劳斯莱斯幻影八系,价值1亿2千万元。第二,赔偿原告医疗费、住院费、误工费、交通费等共计123万日元。” 宣读起诉状完毕。 宫川毕竟还是第一次宣读起诉状,读到后面不免有些紧张和声颤抖,随后站了起来。 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认真听完了宫川的陈述,随后翻阅了一下席面的案卷材料,像是在找什么材料一样,翻了好一阵,接着像是又确认了一下要找的东西确实不存在的,望向了被告席:“你们是没有提交答辩状么?” 答辩状,是针对起诉状进行反驳的文件。 依据民事诉讼法,被告应当在收到起诉状副本15日内起,提交答辩状。 被告席上的小野田听到熊谷法官的询问,眯起眼来,露出笑容,仿佛就是在等待熊谷在这一刻向他发问,整个人兴奋了起来。 小野田站起身来,手中拿着那张a4纸——那张隐藏着他精心准备的杀招的a4纸,露出自信地神情走向了审判席,将那张a4纸递给了熊谷法官,面带笑容道:“这就是我们的答辩状。” 见到这一幕,宫川顿时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小野田的举动。答辩状不在答辩期内提交,而是在开庭后才提交?!这难道不是明显违反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吗?!在开庭之后才交答辩状,原告方根本无法准备。 宫川正要开口,却感到袖子被揪了一下,转过头来却是北原在拉住自己。 北原一副已经很熟悉这一套做法的样子,微笑道:“这是答辩状突袭。你阻止不了的。” “答……答辩状突袭?!”宫川微微睁大着眼睛,像是接触到一个从未学过的知识。 【答辩状突袭战术】 【依据《民事诉讼法》的规定,被告在收到对方起诉状副本之日起,十五日内,须向法院提交答辩状。由于《民事诉讼法》未规定被告没有提交答辩状的后果。因此,被告的律师抓住这一诉讼法的漏洞,往往选择进行突袭答辩。即在答辩期故意不提交答辩状,而是在开庭时才提交答辩状,从而形成对原告方律师的突袭】 北原上辈子开过的庭里,基本99%的案件,被告都是直到在开庭前的那一刻才递交答辩状。他早已对这种答辩突袭战术司空见惯,锻炼出了极其强大的临场应变能力,对于今西和小野田也采取答辩突袭,北原毫不在意,反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宫川见得北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只好作罢,但内心依旧嘟囔着太不公平了。 熊谷法官接过小野田的答辩状,眼神迅速在答辩状上扫动起来,忽然像是看到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样,双眼极其认真地注视着答辩状,在仔细的阅读了一阵之后,又和旁边两位裁判官交头接耳起来,像是在议论着什么事情。 庭审刹那之间,仿佛暂停了一般。 熊谷法官和其他法官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怎……怎么回事?宫川看着这一幕看呆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席位上的法官仅仅是看了几眼对方的答辩状,便出现了这种状况。按照接下来的庭审流程,难道不是把对方的答辩状给我们看一下,然后由对方宣读答辩状吗? 这么现在裁判官突然商量起来了,他们在议论什么着什么事情。 小野田坐回到座位上十分满意这一幕的效果,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原告席位的北原上,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还是挂着一幅仿佛淡然的表情,等等就叫你被杀得丢盔弃甲,抱头逃窜。 席位上的裁判官们窃窃私语了一阵,接着互相点了点头,像是有了结论一般,熊谷法官盯着原告席位上那两位律师说道:“刚才,被告律师提出了本案不属于民事诉讼受案范围的抗辩。因此,接下来,法庭将首先进行本案是否属于民事受案范围的辩论。如果,本案确非民事诉讼的受案范围,本庭将即时驳回起诉。先请被告律师发表抗辩。” 熊谷法官的话,犹如一声惊雷在宫川的耳畔炸响,刹那之间反应不过来,以至于都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语是否是真的。 本案……不属于民事诉讼的受案范围? 【民事诉讼的受案范围】 【所谓民事案件的受案范围——系指有关纠纷是否属于平等主体之间财产和人身关系纠纷。其中,产生纠纷的主体之间,是否属于平等关系,即为判定有关争议是否属于民事纠纷的关键之处。】 例如,交警由于你闯了红灯,而罚了200块,你不服,你觉得是前面的大货车挡住了你看红绿灯的视线。那么这个纠纷,就并非是一个民事纠纷,而是一个行政纠纷。因为违规者与交警之间是属于管理和被管理的关系,并非平等关系。 典型的民事案件,例如——买卖合同纠纷、租赁纠纷、离婚诉讼等等。这些都是平等主体之间的纠纷和矛盾。 宫川一时之间,有些慌乱。她十分清楚,如果一个民事案件在裁判开始,就被认定不属于民事受案范围,而直接驳回的话,那这个案件连进入实体审理的机会都不会有。 也就说法庭连川本高速究竟有没有履行好养护责任,都不会关心。 法庭会因为有关纠纷不属于民事受案范围,而直接驳回。 这样的结果,相当于彻彻底底的溃败。 如果用拳击手来作比方的话,那就是己方连台子都没上,连拳都没开始打,就被直接判负。就像是70公斤级的拳赛,你正戴上拳套热身,结果裁判突然上来和你说,你的体重超过70公斤了,不能参加这一级别的比赛,直接算输。 宫川的内心顿时揪了起来,面色有些发白,表情僵硬。而且刚……刚才,法庭好像说,如果不属于民事受案范围,则当庭驳回。也就说,接下来的10分钟,就能知道这个案件会不会被驳回。 在10分钟不到的时间,这桩案件就可能会出第一个结果。 小野田听到熊谷法官的指令,自信满满地站了起来,他已经为这一幕演练了很久,他将对北原发起致命一击,把北原彻底打垮。小野田清了清嗓子说道:“对方所谓高速公路养护责任,实则是来源于《公路法》《公路管理条例》等法规中的规定。然而,裁判长,这些规定并非民法规范。这些都是行政法规。所谓‘养护道路责任’,是高速公路公司对行政机关履行的义务。对方认为我们没有履行好养护责任的,应至公路局进行投诉,由公路局对我们进行行政处罚,而并非对我们提起民事诉讼。” 犹如战鼓吹响。 双方军队集结在彼此间隔不到100米的阵地上。 对方军队人影晃动,第一波进攻来了。 第67章 小野田的杀招 小野田的意图很明显。 他的思路便是,将所谓高速公路的“养护责任”界定为行政责任,而非民事责任。如果养护义务属于行政责任,那么对方只能够至相应的行政机关,像是公路局之类的机构,对川本高速进行投诉和举报,然后由公路局对川本高速做出行政处罚。 一旦养护公路义务被判定为并非民事责任,对方将不能够提起民事诉讼。 也就说,对方的所有进攻路径将会被他彻底堵死。 如果裁判所驳回了此次起诉,可以料想,宫川她们必然会再次上诉。不过,一般上诉成功率会极其微小。倘若案件去到了东京高等裁判所,高等裁判所仍然判决“养护责任”属于行政责任,而非民事责任的话,那么届时,法院的判决会形成具有拘束力的先例。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高速公路的养护义务将成为行政责任,所有因为路面存在障碍物而发生事故的司机,都不能对川本高速提起民事诉讼。川本高速在法律上的风险将彻底无虞。 当自己向今西汇报了这一策略之后,主任露出高度赞赏的表情。 想到这里,小野田微微激动,未来的司法先例,有可能就记上属于他的一笔,而他将成为高速公路纠纷的法律专家! 至于说案件转为行政案件,对方会不会在公路局那边有所作为,小野田倒是丝毫不担心。毕竟嘛,以川本高速的势力,再和公路局之间进行一番勾兑,对方很难有作为。就算真的给抓住了,最终行政处罚的后果也不过是罚酒三杯而已了。 小野田说完他的抗辩,有些自信地望向北原。他准备欣赏着北原惊慌失措的表情。当初北原在他面前有多趾高气扬地炫耀同宫川的关系,他今天就要变本加厉地全部奉还。 此时,旁听席上,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听到小野田的抗辩,也纷纷露出了微笑。采取答辩状突袭战术的情况下,还是提出这种“民事受案范围”抗辩,对方不可能反应过来。而且对面还是这种大学刚毕业的年轻律师,更不可能了。 另一边,原告席上那个年轻的男律师依旧一份云淡风轻的样子。北原听到小野田的话,表情没有产生任何的变化,依旧摆着一副慵懒的坐姿,在法官看不见的地方,翘着二郎腿。 真是无聊的抗辩~。北原正想打个哈欠,但想想还是在法庭上,顿时又止住了这番冲动。 小野田的眼神瞄到北原的神情,顿时愣了一下。这个北原怎么还这么淡定?怎么回事?!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提出了“民事受案范围”的抗辩吗?!难道不知道,如果他不能做出有效地反驳,法庭就将即时驳回他们的诉讼,这个案子就结束了,就彻底就结束了!! 难道他不明白吗?! 坐在被告席上的今西,微微昂着头,冷淡着看着这一幕,在发现那个北原依旧没有出现波澜的样子,倒是小小吃了一惊。不过,今西很快就平复下来。 从今西之前同北原的接触来看,他断定北原就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人。通过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来吓唬对手,实则内里,空空如也,不堪一击。只要不被北原那副外表吓到,这个人并没什么可怕。 这个北原年纪轻轻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典型。 今西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掌,准备等等迎接法庭的宣判。 原告席上的宫川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面色已经紧张得有些泛红,她拿着笔飞快地在本子上,记下刚刚小野田讲的要点,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要怎么反驳。 宫川盯着纸上记录下的小野田抗辩要点,全力思索了一阵之后,她发现她的脑袋里是—— 【一片空白】 时间实在太短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宫川握着笔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她脖颈有些僵硬地转过来,看了看身旁的北原,看到他面前的纸居然是一片雪白,北原没有记下小野田刚才讲的任何要点,仿佛这根本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一样。 宫川的眼睛又往上了瞄了瞄,北原的表情还是同往常一样,一副淡然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表情,脸上丝毫没有案件即将被法庭即时驳回的惊慌。 “怎么……怎么办,北原?我……我们怎么回应?”,宫川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如果回应不好,案件就要被即时被驳回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工作,就白费了。” “别怕,有我在”,北原轻声说道。 短短的五个字,像是咒语一般。 开启了某种神秘的仪式,能把事物复原一般。 身边的女孩,内心的波澜方才还是掀起阵阵,刹那之间波澜平息,又回复成一潭平静的小湖水,仿佛刚才的涟漪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听到北原略有些磁性和低沉的声音,宫川还有些慌乱的心跳,突然一下镇定了。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只要有北原在,一切事情都会变好。 熊谷法官坐在审判席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原告席上是两位年轻的律师,估计也就大学刚毕业的模样。结果他们对上的,却是上市公司的资深律师团。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对方提出的民事受案范围抗辩,估计这群刚从大学法学院出来的年轻人,是临场应对不了的。 不过,原告席上的那位男律师的沉稳模样倒是有趣。 在熊谷法官的庭审生涯内,见过太多律师应对不好对方答辩突袭,一副慌乱的样子。今天看在年轻人的份上,就让让他们吧。 “你们需不需要准备一下?”熊谷法官笑着,看了看原告席的律师问道。 听到熊谷法官这么问,今西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睛紧盯着场内的一举一动,仔细揣摩着熊谷话里话外的意思。虽然这个问话简单,平常,但是却可能代表着一个不好的信号。也许,刚才小野田的姿态太过咄咄逼人,导致了法官对北原这边产生了一定的同情心理。 听到裁判长的这个问话,宫川顿时内心如释重负,正要开口回答“需要”,却被身边的北原拉住。 北原靠在椅背上,笑道:“不用。裁判长,我可以现在立刻答辩。” 听到这番话,小野田顿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微微张开着嘴巴,眼睛已经瞪得像铜铃一样巨大,已经有些无法理解面前这个人举止的动机。他……他刚才没听错吧。裁判长愿意主动给一部分时间,让他们思考如何进行答辩。 而这个北原居然主动放弃了。 这……这是傻瓜吧。 北原整理一下身上的领带,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浮现着一丝慎人的微笑。像是一个恶魔张开了背后的翅膀,缓缓降临在这个审判庭,举起锋利的魔爪,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将对面律师一口吞噬掉一般。 第68章 交火 “裁判长”,北原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手轻轻地按在桌沿,表情轻松而又惬意,仿佛像在自己家里说话一样“刚才小野田律师这番论述的前提是什么?” “小野田律师认为,一个行为究竟是不是民事行为,取决于他所承担的法律责任。换言之,如果一个行为违反了法律,结果承担的是行政责任,那么这个行为就属于行政案件,如果一个行为承担的是民事责任,那就是民事案件。” “这个前提显然是有大问题的。”北原微笑着,突然一下停顿了说话。 法庭顿时变得安静起来,让人忍不住继续侧耳倾听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律师会继续讲些什么。 小野田坐在被告席位上,他不知不觉中也被北原的演讲技巧所勾住,突然停住的片刻,小野田恍了一下神。有大问题?怎么可能有问题?小野田突然一下感到了一丝紧张。自己已经一遍又一遍的核查过了自己的大杀招,不可能会出错。 “不同类型的法律责任,并非互斥的。所以,我们不能够通过一个行为所要的承担法律责任,来判断一个行为本身属于什么类型。”北原笑道。 【法律责任的非互斥性】 【所谓法律责任非互斥性,指的是一个违法者在承担某一类型的法律责任,并不影响其承担另一类型的法律责任。例如,一个人因为其违法行为承担了行政责任,但并不影响他继续承担民事责任。】 “打个比方”,北原轻松且随意地走在法庭里,突然摆出了一副怒气冲天,朝着前方的空气大力挥了一拳,接着脸色又收敛如常,“假设刚才我挥了一拳打了人。那么在刑法上,我可能触犯了故意伤害罪。我可能要坐牢。同时,另一方面,我也可能违反了《治安法》,警察会对我进行行政拘留。但是另一方面,我打伤了对方,对方进行了医疗支出,我也要进行民事赔偿。” “仅仅就是挥了这一拳这个动作,我就有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行政责任和民事责任。按照小野田律师的逻辑,如果警察对我进行了行政处罚,那么被我打伤的人,难道会因为这个案件是一个行政案件,就不能够对我进行民事起诉了么?小野田律师的逻辑显然是荒谬的。” “就本案的高速公路来说也是如此。高速公路公司养护道路的义务,是一种行政责任不假。但是,这并不等于高速公路公司承担了行政责任,便不用再承担民事责任。如果高速公路公司疏于养护,导致其造成了侵权或违约行为,那么必然也要就其行为承担民事责任。” 北原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被告席位前,双手撑着被告席位的桌沿,双目盯着小野田。北原的脸上仍然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然而目光之中却透露着一种冰冷,仿佛能杀死人的目光。这个目光和脸上的笑容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幅怪异非常的神情。 “小野田律师,我们也要谢谢你。没有刚才你的提醒,我还忘记川本高速要承担行政责任了。等一下,我们就会向公路局正式投诉。”北原注视着小野田,冷笑道。 仿佛有一股强迫的气场在压迫小野田,小野田刹那之间感到了震颤。他完全没想到北原居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之内,就这样完成了一段有头有尾,完整的法律论述。 而且……而且,小野田居然被北原绕得,竟也隐隐认同起他的论述。然而刚刚泛起了这个想法,小野田顿时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赶紧将这个看法驱逐出头脑之中。 原告席上的宫川,听到北原的这一番话,顿时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内心忍不住给北原鼓劲,方才还担忧被法庭即时驳回的心情,立刻如烟般消散了不少。 被告席上的的今西,显然也是没料到北原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而且看这个北原的神态,轻松自若的模样,仿佛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只有几年经验的律师,举手投足间竟隐隐有一种资深大律师的风范。 小野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作为中年级的律师,他对于出庭也是有经验的,于是立刻调整呼吸,平复心情,看了一眼台面上的纸。刚才北原在论述的时候,小野田并没有闲着,也是迅速记下来北原论述的要点,以作反驳使用。 今天的庭审必须一次性击败北原。 这是老板今西下的死任务。 如果今天的庭审没有办法一次性击败北原,这场诉讼必然要拖拉几个月才能结束。到时候川本高速,就要被迫进行重大诉讼事项的公告了。 而要在短时间内结束庭审战斗,就必须聚焦于程序问题,以这个案件不属于民事受案范围为由,将其据之法院大门之外。 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绝对不能够进行退让! 小野田迎着北原的目光,毫不退让,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作为一个中年级的律师,小野田也是具备临场应变的优秀能力。小野田在片刻之间就已经完成思索,立刻开口道: “原告代理人刚才明显是在偷换概念!他用挥拳伤人,来做比方,说明一个行为承担行政责任,并不妨碍承担民事责任。但本案高速公路的养护义务,显然是与刚才的挥拳伤人的例子不同。高速公路业务有其特殊之处,原告代理人故意抹杀这种特殊之处,将高速公路业务与其他行为相类比,简直是大谬。” “那么高速公路业务的特殊之处是什么呢?”小野田转过身来,看着审判席中间那位熊谷法官,说道:“一般的民事行为,双方当事人的权利和义务都由合同规定。然而,在高速公路业务中,通行人直接交费过杆,进入公路,没有形成任何的书面合同。而公路的具体维护标准,全部都是由国家法规直接规定。这种强制性规范,直接取代了双方当事人自愿约定的事项。” “我想提请法庭注意”,小野田继续看着中间的裁判长,一副完全无视身旁北原的模样,“民事行为中的核心要素就是‘自愿’的存在。当双方当事人的主要权利义务,都是由国家的强制性规范填充的时候,“自愿”这个要素也就消失不再了。” “很明显,高速公路恰好就是这种特例。“自愿”的要素消失不在,取而代之的就是对国家强制性规范的服从。这种服从关系,恰好表明了高速公路的养护责任,属于高速公路公司与行政机关之间的管理和被管理的关系。” “因此,本案不属于民事受案范围!”小野田重重地提高了结尾的声音,仿佛一锤定音一般。 听到小野田的话,宫川呆住了,没想到北原刚刚在转瞬之间编织起来的反击,又被小野田反驳了,宫川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速,一颗心悬了起来,望着那个背影,又担心起来。 第69章 交火(2) 旁听席上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原本还因为北原一番对小野田反击而担心起来,但见到小野田竟然如此漂亮地,在顷刻之间就组织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反击,顿时他们一行人脸上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窃窃私语起来。 “不愧是1000米俱乐部的律师。” “那当然了,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们掏的律师费。” “等着对方全面溃败吧。” “看来今天的官司,15分钟之内就能有结果了。” 今西在旁边也得意的欣赏着自己门生的表现。小野田的表现可以说是满分。小野田提出的要以“民事受案范围”抗辩,来狙击这场诉讼的策略,可以说是深得己心。 而此时在旁听席无人注意的角落,坐着一个女记者,她神情专注地拿着一本笔记本,在不断地记记写写,笔记本上已经都是官司上刚才双方发言的争议焦点。这个女记者正是丹羽。丹羽虽然不是学习法律出身,但她已经感觉到了双方那种超乎寻常的剑拔弩张之感。 丹羽的目光落在了原告席上的那个年轻男律师。从见到对方的原告律师起,她就隐隐吃惊,没想到对方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律师。 “北原义一。”丹羽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将名字记在心里。 北原听着小野田的反驳,撑在被告席桌沿双手收了回来,走到了中间的书记台,转过身来,脸上却是一副更加狡黠的笑容,却听得北原开口说道: “刚才小野田律师的意思是,寺井和高速公路公司中存在合同关系,只不过这种有偿使用道路的合同内容,是由国家强制性规范填充的,所以养护义务就从一种合同的民事责任,变成了行政责任么?” “是的”,小野田微笑答道。 小野田断定北原绝对撑不住了。现在北原在依靠重复自己提出的问题,来拖延时间。自己必须要乘胜追击,小野田正想继续开口,却发现对方站在书记台旁边,看着自己。 北原开口道:“也就是你认为寺井和川本高速是存在合同关系的,是吗?” 小野田正想开口回答“是的”,忽然觉得不对劲。不对,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自己不是想说寺井和川本高速有合同关系,这样不就等于承认这是一起民事案件了。自己的意思是想说,双方的权利义务关系是国家直接规定的,所以不是民事关系…… 等等…… 小野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刚才的反击,存在着一个大纰漏。自己刚才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承认了寺井和高速公路之间存在某种法律关系。 不好了,小野田立刻抓紧机会,正要开口补充刚才内容,却看见了北原已经开口。 北原慢悠悠地说道:“刚才被告代理人认为填充双方权利义务内容的是国家强制性规范,便认为这种关系属于行政关系,错得太过离谱。” “裁判长,试想一下,我卖一个电饭煲给对方。我这个电饭煲的设计,当然需要符合国家标准。按照刚才被告代理人的观点,我的电饭煲设计受到了国家标准的拘束。‘大量的国家强制性规范’也填充在了我这个电饭煲买卖合同里面。试问,难道我这个电饭煲买卖合同便成了行政关系?” “刚才被告代理人还说,在寺井与川本高速的关系中,没有‘自愿’这个要素存在。难道没有吗?原告寺井决定进不进入高速公路,而公路公司依据他们的管理规则,决定让不让原告进入高速公路,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自愿因素吗?原告开车交钱,川本高速公司抬起路杠,这是极其明显的,互相同意,自愿交易的典型。” 犹如抓住对方一瞬间的破绽,北原犹如炮兵部队一样,迅速开火,一阵又一阵火炮烟幕在对方的阵地上炸响。 小野田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他不由得用余光撇了一下,台上的熊谷法官。熊谷法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他是否有被北原的观点所打动。 小野田立刻反驳道:“原告代理人又在抹杀高速公路业务本身的特殊性。高速公路的收费权是由国家授予,特别许可,期满之后便届止。与一般的民商事行为收取费用的方式完全不同。这种收取费用的权力,是由国家授予的!” 北原饶有兴致,在小野田话音刚落下的瞬间立刻开口道:“请被告代理人注意。石油、燃气、电力、水费、公共交通的巴士、地铁、乃至于出租车,这些营生和行当,全都需要经过国家特别许可,颁发许可证方能经营。难道燃气公司和用户之间就不是民事关系了吗?难道加油站和车主之间就不是民事关系了?” 北原向前走近一步,咧开嘴笑道:“甚至拿我们律师行当来说。没有律师执业资格,便不能接受当事人委托,收取费用。难道因为我们的执业需要经过国家许可,所以我们与客户之间的关系便构成了行政关系,而不是民事关系吗?” 小野田感觉自己仿佛被拿住一般,在经受着对方极其密集的攻击,随即他稍稍用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刚才原告代理人,始终在恶意混淆高速公路业务特殊性。像高速公路的收费,是受到国家严格调控,我们的收费幅度被固定在于一个非常狭小的范围内,绝非一般民事关系的当事人可以任意调整对价,请法庭注意。” 小野田的话音再次刚落下,北原立刻再度开炮:“被告代理人。即使我们的律师行业,收费标准,也会受到律师协会的限制。在今日的社会,行政机关对各种物价、价格的调控司空见惯。被告代理人始终在强调所谓的高速公路行业的特殊性。但事实是,各行各业都有各自的监管规则,按照被告代理人的说法,岂不是每个行业都有它的特殊性,那还要《民法典》来做什么?” 一连串的逼问,如同炮弹一样击发向小野田。在如此密集的攻击下,小野田的脑袋犹如高速运转的cpu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负荷。 小野田感到自己的脑袋宕机了,已经反映不过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糟……糟糕了。 原本幻想着在法庭上华丽击败北原的小野田,猛然发现自己居然逐渐被面前这个律师逼入了死角。 难道,自己这一招会失败吗? 这不可能!!! 小野田想开口再反驳北原,然而脑中的一片空白,却无法令他组织起任何词句。 “原告律师”,审判席正中间的熊谷法官,突然发出声音,打断了北原。却见熊谷法官孔武有力的眼睛看着北原,面上没有显示出任何具有倾向性的表情,嘴角似笑未笑地道:“原告律师,我已经知道你的观点,不必再重复。” 见到法官突如其来地打断北原的说话,小野田顿时长舒一口气。从这个信号来看,法官应该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北原转身面向裁判长,微微颔首示意,犹如绅士一般,翩翩地走回了原告席位,仿佛刚才他进行地不是一场法庭辩论,而是一个模特的走秀一般。 熊谷法官扫视了一下法庭内的情形,清了清嗓子,响亮的嗓音顿时回响在法庭内,“刚才,我已经了解了双方代理人,对关于本案是否属于民事受案范围的观点了。接下来,休庭五分钟。五分钟后开庭,我将宣布是否驳回本案诉讼。” “咔!”,一声法槌清脆的敲击,从审判席上发出。 休庭。 第70章 休庭 随着法槌敲响,审判席上的三个裁判官从席位上站了起来,走向侧后方的暗门,背影消失在暗门背后的走廊里。法庭内没有了三个法官的身影,然而紧张的氛围却丝毫没有减弱。因为,5分钟之后,法庭就即将宣布本案是否属于民事案件的受案范围,从而决定是否继续审理此案。 旁听席上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已经有点懵了。刚才庭审的激烈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之前他们处理的案件。而且,目前还未进入案件的实体审理,仅仅只是在程序阶段,就已经出现这么激烈的交锋。 原告席位上的那个年轻男律师,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居然能够短时间内组织起反击,并且步步紧逼,丝毫有不落下风之势。甚至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已经提前读过了今西和小野田的答辩状。 不过,最后法官却打断了原告方男律师的发言。这个信号似乎是一个不好的信号,说明法官好像并不是很认同原告方男律师的观点。这样一来,局势顿时有点扑朔迷离起来。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都默默祈祷起来,希望等等法官驳回对方的起诉。 坐在被告席位的小野田,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刚才经过与北原的交锋,他居然有一种思维力被抽干了的感觉,大脑感到一阵极其强烈的疲倦之感。小野田只能呆呆地盯住桌面,将脑袋短暂地放空,来恢复自己的精力。 “你表现得很不错了”身边传来今西的声音。 今西坐在旁边,一只手握着笔,对着小野田说道:“只是那个北原似乎非常精通诡辩之术。不过,这种旁门左道,还是被法院看破了。最后熊谷法官打断了北原的发言,足以证明法庭的倾向。庭审不是辩论,不必在意口舌上的输赢,重要的是我们的观点,能不能说服法官。” 今西还是非常认可小野田的以“民事受案范围”的抗辩,迅速解决战斗的思路。只是没想到那个北原的临场反应能力,的确是有点强大。想到刚才那副北原诡辩的模样,今西心头又稍稍不悦,微微皱起眉头。 小野田听到未来岳父的认可,有些苍白的面色,嘴角不由得上翘了几分,露出喜悦的笑容:“是的,主任。那个小子除了诡辩,混淆焦点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本领了。” 坐在原告席位上的宫川,仍然久久沉浸在刚才激烈的庭审没有回味过来。方才庭审的片刻,犹如刀光剑舞,两个浪人武士在拔刀对决一般。在凌厉的刀技之中,根本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 扪心自问,宫川绝对无法做到像北原那样,在收到答辩状的那一刻,马上就组织出一副精彩的 宫川望向身旁的北原,却见他不仅没有刚才参加激烈辩论的疲倦神色,反而还倚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双眼,摇晃着椅子,一副仿佛非常享受的样子。宫川不由得咂了咂舌头,随后悄声说道:“北原,你好厉害。” 北原半睁着眼睛,听到宫川的称赞,倒是没有丝毫谦虚的意思,嘴巴咧得更开,直接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来自身边这位美人的称赞,北原点了点头,俨然一副老师的教派,说道:“宫川,你以后也可以的。” “你不紧张吗?”宫川有些佩服地问道。 “那倒没什么,多参加,你就习惯了。我参加过的庭审数量也就亿点点。等以后,你参加的庭审数量多了,也就不紧张了。” “一点点的庭审?北原你也跟我一样时间毕业的。你这两、三年,参加了大概多少次的庭审”,宫川有些好奇,忍不住追问道。 “嗯。也就亿点点。”北原笑而不语地望着身边这位可人儿那认真的神情,有些戏谑地回答道 就在宫川和北原交谈的时候,一道来自旁听席的目光落在了北原身上。 丹羽坐在旁听席上,搭着二郎腿,紧绷的西裤勒出她小腿有些优美的曲线,她细细端详起原告方的那位年轻男律师。原告席位上坐的两个律师,都出乎意料地年轻,明显是那种刚毕业才几年的法学生。那个叫宫川的女律师,明显青涩很多,庭审的时候,看起来很紧张。 而那位北原律师,则非常沉稳,脸上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慌乱,并且还沉着反击,完全不像是一个毕业不久的年轻律师模样。 丹羽因为做记者的缘故,也旁听过很多庭审,但是能像是那位北原律师那样的却是极其少数的精英律师才能够做到的。 回去,一定要好好查一下这位原告方这两位律师的来头,特别是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北原律师。 不过,对方川本高速的那两位律师,看得出来也非常资深。刚才的庭审拉锯,丹羽也无法轻易判断究竟是谁才占了上风。然而,再过5分钟,裁判长就将重新开庭,决定是否驳回此案。一想到,这个案件居然开庭伊始,就面临着别驳回的危险。川本高速的那两位律师也绝非吃素。 丹羽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砰”地跳了一下。 很奇怪,明明自己不是这个案件的当事人,不知道为什么却也不由自主地为这个案件担心起来。 休庭时间只有5分钟。 法庭内的每一秒钟都过得十分缓慢一般。“滴答、滴答”时钟的声音,仿佛能够清楚地回响在法庭内一般。再过五分钟,关于这个案件的第一个重要决定就将出炉。无人知晓暗门背后的法官在做什么,他们究竟是在茶水间休息,还是在商讨等等会做出什么决定。 唯一确定地就是,等等从暗门走出来的那三位法官,将会决定这个案件的第一步结果。 如果,案件被驳回,北原和宫川针对川本高速的诉讼路径将彻底被堵死。而对于今西和小野田来说,日后有关川本高速的养护义务的法律纠纷,将再也无虞。 秒针不断地一跳一跳,中间的齿轮带动着分钟一起旋转。 五分钟,对于分针来说是30度的夹角。 然而,这30度的夹角,此时此刻却仿佛需要用一年的时间才能缓慢地爬完一般。 随着时间的迫进,一股无形的张力仿佛在时空中拉扯着法庭众人的内心情绪,让人的思绪也忍不住随着秒针的一跳一跳而躁动起来。 究竟暗门后的那位裁判长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第71章 一瓶矿泉水 “咔”一声,一个矿泉水瓶瓶盖拧出的声音发出。宫川看着北原刚才说了这么多话,应该口渴了,从旁边的一个小袋子拿出了一瓶矿泉水,把瓶盖拧开,随后递给了北原。 “宫川,谢谢。”北原笑吟吟地接过矿泉水,直接“咕咚”一声灌了一大口。虽然只是一瓶普通的矿泉水,但在说了许多话之后,此时灌入的瓶装水,却仿佛真的如同山里涌出的泉水一般甘甜,将已经有些干燥的喉头浸润。北原觉得喉咙处传来一阵清凉、冰爽的感觉,真是舒服。 原告席上,那位生得模样甜美的女律师递过水之后,她便一直含笑注视着身边那位的男律师,有些微微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一副画面,仿佛像是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男生在场边休息,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在旁边含笑注视,拿着一瓶水给那个男生一样。 另一边的被告席上,小野田看到这一幕,右边眉头顿时高高地跳了一下,牙齿忍不住打颤了一下。宫……宫川居然给这种人递水。小野田突然一下后悔了,为什么宫川在今西律师事务所这两年自己只让她接触非诉业务。 如果宫川也跟着他偶尔做一下诉讼业务,那么宫川将能欣赏到他在法庭上的雄姿,就能早一点被他的风采所征服。如果早一点让宫川跟他做诉讼业务,那么现在在法庭上,被宫川递水的就应该是我,而不是那个北原。 小野田看着北原喝着露出矿泉水那种惬意的表情,心头的醋意却更加浓烈。明明只是一瓶矿泉水,却把他搅得心烦意乱。原告席上,北原和宫川时不时地在说些什么,小野田看来,这一幕却变得有点像是情侣的打情骂俏一般。 忍不了。 实在忍不了。 小野田无法忍受他的“未婚妻”——虽然同宫川还没有约过一次会,但作为今西钦点的“未来女婿”,小野田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那个北原,于是站了起来,朝原告席走了过去。 北原正和宫川小声地讨论案情,忽然感到灯光暗了一下,转过头来,却见得是小野田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看着小野田一番神气十足,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有何贵干?”北原摇晃着椅子,神情轻松地说道。 “北原,等等法庭就会驳回你的无理官司了”,小野田面目露出有些狰狞的笑容,声音有些尖锐地说道:“今天的庭审,你发起的官司,在半个小时内就会被法庭驳回。这就是你挑衅我们的结果。是的,连进入实体审理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驳回” “最好不要做太早的定论。劝你最好不要去猜法官的心思。”北原微笑着说道,接着又拿着手中的矿泉水,又仰头喝了一口。 看到北原喝矿泉水的样子,小野田不由得内心又是一颤,忍不住说道:“喝这么多水,小心等等庭审要去上厕所。” “呵。我肾功能比较强大。”北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个小野田的眼神似乎在关注自己喝水。自己喝什么水,关他什么事情。北原转过身来,摇晃着手中的空瓶子,看着宫川,刚才的矿泉水已经被自己喝光了,说道:“宫川,再给我一瓶。” “好的”,宫川点了点头,马上又从旁边的小袋子拿出了一瓶小矿泉水,递给了北原。 宫川在辅助上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小袋子里装满着各种文件夹、用品、水、以及备用的律师袍,虽然东洋律师开庭一般都不穿律师袍,但宫川还是准备了,以防万一。 等等……小野田突然一下又慌乱了,他是看不惯刚才宫川给北原递水的动作,才走了过来。怎么现在,宫川又给北原递水了。见得北原又要把那瓶水打开,小野田一下把那瓶水抢了过来:“还喝!!懒人屎尿多,说的就是你!!!” 见到小野田夺水的动作和这莫名其妙的训斥,北原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那边是口渴了没带水吗?不至于吧,给上市公司打官司,连口水都喝不了?” 小野田被这戏谑的玩笑话一呛,顿时说不出话来,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看着小野田一副窘迫的模样,再加上他的眼神时不时地飘向宫川,北原又看着他手上拿着的那瓶矿泉水,忽然一下明白了。北原顿时懂了小野田的内心究竟是在纠结什么。这个男人的嫉妒心还真是可怕……莫不是因为宫川给我递了一瓶水,便恼怒成这样吧。 想到这里,北原露出了一副欠打的微笑,脚下轻轻地蹬着地面,椅子旋转起来,北原面对着宫川,用一种随意、仿佛是约定俗成的语气说道:“宫川,庭审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去哪里吃饭?” 宫川正专心地看着案卷材料,准备等等接下来的庭审,忽然被北原一问,像是硬生生地被从一个小世界给拉扯到现实世界中一样,愣了几分。 一……一起吃饭? 怎么还在打官司的时候,说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但饶是如此,宫川还是羞涩了几分,微微低着头:“之……之后,再……说吧。” “最近有一家餐厅。好像因为七夕节快到了,要打折呢。还有专门双人套餐”北原摇晃着椅子,惬意地说道。 七……七夕?! 宫川听到了这两个字,面色有些泛红。作为一个女孩子,平时没事的时候,宫川早已把上上下下,把各种能和未来情郎过的节日,早已钻研了一个遍。此时,听到七夕这个词,宫川心里更是明白着什么。 看着北原和宫川真的有些“打情骂俏”起来,小野田绷不住了。他过来是来阻止这一幕,怎么……怎么自己的行为好像还添了一把油。而且……而且,他们出去吃七夕套餐?!他的手指关节微微用力,矿泉水的水瓶都被捏得有些微微变形。 “北原。你现在可是欠了不少钱,我劝你还是省点钱,少在外面吃好”,小野田表情有些僵硬地说道。 随后,小野田转过头来,看着宫川。他才不想和北原做过多得的纠缠,还是和宫川打声招呼比较好。 “宫川。”小野田露出灿烂的笑容,看向原告席那位美人律师,问好道。 “干什么。” 一个极其冰冷的女声回应道。像是原告席上直接摆了一个装着大量冰块的木桶,能直接感受到桶内窜出的冰冷气体一般。转瞬之间,却见得宫川一副俏脸冷对的样子,方才那副有些羞涩,而且还是露出有些窃喜的模样,完全消失不见,只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庞。 宫川正幻想着节日的事情,特别不喜欢旁人来打扰,纵是平常乖巧的模样,也不得不冷峻起来。 小野田看着宫川变得如此之快的表情,不由得噎了一下口水。这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宫川的冷脸。宫川在他手底下做事的时候,她何曾露出过这种面庞。都是北原害的,都是北原蛊惑了她!! 北……北原,给我记着!!!等等就要让你好看!!小野田气得直接转身,回到了被告席上。 此时,暗门的读卡器亮了一下。 “滴”的一声,指示灯由红转绿。 一阵脚步声从暗门后面传来。 法官们要来了。 ps:明日4更,早上两更,下午两更。 第72章 法庭的第一个决定 暗门被推开,三个裁判官走入法庭,步入审判席中,中间的裁判长正是熊谷法官。熊谷法官依旧是一副精力旺盛,跃跃欲试的神情,叫人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随着三位裁判官步入座位,法庭内顿时又弥漫起紧张的氛围。 见到裁判长,宫川的内心“咯噔”一下,握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抖,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凝重起来。一想到接下来熊谷法官即将宣布是否驳回本案的诉讼,那颗内心忍不住地焦虑和慌张。 这是她人生中做的第一个诉讼案件。 她想做好。 她不想辜负寺井。 她不想辜负北原对她的信任。 这次诉讼,许多法庭文件都是宫川准备的。她对这起官司,凝聚了极其多的心血。哪怕是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最终输了,她也认了,毕竟已经努力过了。 像现在仅仅因为程序问题,就被驳回,犹如还未经过战斗,就被判负的结果,宫川无法接受。 小野田坐在被告席位上,见到熊谷法官等人进来,心情不由得变得畅快起来。经过刚才5分钟的休庭,他内心复盘了一下刚才的庭审。他有自信,他是占上风的。特别是考虑到熊谷法官主动打断北原的信号。熊谷法官应该是对北原那种喋喋不休的诡辩,感到不耐烦了。 再加上熊谷法官本身的亲商业态度,小野田认为:接下来裁判长绝对会赞同他的观点,认定本案不属于民事受案范围,而驳回起诉。 小野田一想到等等会亲眼见到裁判长驳回那个讨厌鬼提起的诉讼,不由得感到愉悦起来。随即,他微微侧头,斜眼瞟向原告席上的北原。北原脸上还是依旧挂着那副有些令人讨厌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有着玩世不恭的表情。 小野田内心已经忍不住在幻想接下来发生的情形了:法官宣布驳回起诉,然后北原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是的,就是这样。到那时,宫川就会发现谁才是真正的一表人才。小野田微微坐直身体,准备欣赏好接下来对面丢脸出丑的一幕。 另一边,今西抬起头,望着审判席位。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刚刚小野田的庭审表现是非常不错的,今西有九成的把握,熊谷会被小野田的意见说服,驳回这起案件的起诉。 至于剩下的一成,那是留给纯粹的不确定性,以示对上帝的尊重。毕竟,陨石从天而降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熊谷法官支持北原的意见,也和这种极其罕见的情况一样,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只是理论上具有这种可能。 再过不到5分钟的时间,他的生活就将回复正常了。 法庭宣布驳回起诉。 川本高速的融资扩股计划,继续顺利推行,不必要去发布重大诉讼的公告。 原告席上那只野狗,也将彻底滚出法庭,只能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继续他那悲惨而又无人关注的嚎叫。 熊谷法官坐在了审判席上,调整了一下他的坐姿,随后扫视了一下厅内,那双眼睛如同锐利的鹰眼一般,见到原被告双方的律师都还在庭上之后,微笑道:“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现在再次开庭。” “咔!”,法槌落下,砸在底下的木座上。 一声极其清脆的敲响迸发出来。 这声敲响让人不得不立刻肃然起来,心生敬畏。 法槌砸落的瞬间,宫川感到自己的内心也随之猛地一跳,身体内的那种紧张情绪变得更加浓烈,握着笔的那只手,因为过分的用力,指节微微发白,浑身上下的关节仿佛在这一刹那变得僵硬起来。 “刚刚我已经说过,我将会决定本案是否属于民事受案范围,从决定是否驳回原告起诉,接下来就是法庭的决定”,熊谷法官看着两方席位上的律师,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正色道。 空气,仿佛在这一刹那也受到了法官话语的感应,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听着法官这一番话,坐在旁听席上的丹羽也忍不住紧张起来,替原告席位上那两位年轻律师暗暗担心起来。 和对面川本高速的那两位资深律师比起来,原告席上的律师还是太年轻了。 失败,并不奇怪。 但是,案件刚一开庭,就被宣布本案不属于民事受案范围,从而驳回起诉。 这种失败,还是过于惨烈了。 就像是两军交战,双方尚未短兵相接,其中一方,就被对面密集的炮火轰炸得溃不成军。 时间仿佛像是在折磨人一般 在这一刻,流淌得特别缓慢。 每一秒,都仿佛像是在折磨人一般,故意变得迟滞和粘稠。 熊谷法官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随后朗声道:“刚才经过合议,我们一致认为,本案属于法院民事受案范围,原告针对川本高速疏于养护路面的行为,提起民事诉讼并无不当。” 熊谷法官的声音回响在法庭内。 仿佛像是激起回声一般,这段话在法庭内不断回射。 本案属于民事诉讼的受案范围!!! 志得意满的小野田,正准备欣赏对面失败的表情,在听到熊谷法官宣布决定的内容之后,顿时呆住了。刚……刚才,熊谷法官在说什么?是……是在说,本案……本案属于民事受案范围?! 在听清楚熊谷法官说的内容之后,一种强烈的震惊情绪迅速控制住小野田的心神。 此时的小野田,如同夜晚在营内酣睡的士兵,突然遭到了对方凶猛的夜袭。 一时之间,四面楚歌,刀光剑影。 怎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熊谷法官怎么会赞同那个北原的诡辩术?! 在震惊过后,小野田内心忽然泛起了一丝恐惧——熊……熊谷法官是从什么时候起被北原说服的,自己是在同北原辩论的时候,从哪一句话开始落了下风? 小野田不知道。然而,他正是害怕这种不知道。 因为这种不知道,隐含着某种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在听到法官宣布决定的内容之后,宫川内心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内心里落下,刚才巨大的紧张感瞬间释放,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强烈的喜悦情绪涌上心头。宫川脸上两道微皱的眉头,顿时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 如果,此时不是在法庭内,宫川此刻怕像是要像一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欢呼雀跃起来。宫川转过头来,充满兴奋地低声喊着:“北原!” 然而,回头看去,却见北原依旧一副沉稳的表情。 他仿佛习以为常一般,脸上没有情绪波动。 相反,北原的神情还变得更加专注,丝毫没有任何懈怠出现,依旧充满警惕地盯着被告席上的另一个身影——宫川的父亲,今西。 在今天的庭审里,今西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73章 今西的反击 旁听席上的丹羽,听到了法庭刚刚宣布的决定,那张一向淡漠,没有表情的脸,露出了罕见的微笑。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和那双眼神干净的眸子,相衬在一起,犹如天使般的面容一样,若是有旁人注意到丹羽的表情,恐怕也会被她的笑容所俘获。 丹羽的心情跟着法庭的决定,微微激动起来。 原告席上的那两个年轻人真的做到了。 他们面对上市公司的律师团发起的凶悍进攻,成功防守住了! 此时,宫川看着原告席上的北原依旧是一副警惕的表情,有些不解。刚才法庭不是已经宣布,我们不是已经获得了短暂的胜利吗?为什么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紧张的样子。宫川挪动着自己的身子,往北原的身边靠了靠,悄声问道:“北原,你怎么还这么紧张。” “对方的进攻,还没有结束。”北原面色有些冷峻地说道。作为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他十分清楚,猎物的挣扎并非只有一次。相反,身处陷阱中的猎物,会拼尽全力,采取各种策略进行挣扎。有的猎物,像是麋鹿,会进行装死,在猎手接近的那一瞬间,猛然起立,以它头顶的犄角猛烈撞向猎人。 因此,北原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在狩猎之中,越是接近胜利的时刻,越是危险。 “没……没有结束?”宫川听到北原的话语,大吃一惊。小野田方才提一项民事受案范围的抗辩,而北原同他拉锯了几十分钟,之后法庭宣布休庭,作出决定。整个过程,在宫川来看,这场由对方发起的进攻已经结束了。 对方还能有什么后招? 对面,被告席位上的今西,也依旧是一副沉稳的表情,像是毫无受到熊谷法官宣布的影响。在北原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北原。 这个小子,脸上竟然依旧没有波澜,像是真正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 今西没想到这个小子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本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入戏这么深,怕是这个小子自己都信了自己的谎话。 忽然之间,今西的内心冒出了一个想法。看着北原一副依旧认真的样子,今西内心突然浮想道:会不会这个小子以前的模样都不是装出来的。 他并非是通过装出一副狂妄的样子,来吓退对手。 而是他本身就具备这种实力,所以他才做出了这种轻狂的姿态。 不知道为何,在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今西居然感到自己的内心出现了一丝颤抖。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个小子就是在装腔作势。 今天的庭审被逼迫到这个程度上,是今西没有想到过的。他完全没想到北原居然有能力当场组织反击,与小野田在庭审之中辩论得不相上下,并且最终居然还成功说服了熊谷法官。 这个小子,也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浮夸。 今西一边思索着,一边看向了旁边的小野田。小野田已经浑身冒着冷汗,手在微微颤抖。小野田已经尽力了,今西这样想道。 像是感受到“未来岳父”的目光,小野田颇有些脖颈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今西。小野田的脸色苍白,但又泛着一层诡异的微红。他没想到会在刚才的庭审中会输给北原,不免内心有些接受不了,因而面庞失了些血色。 然而,另一边,他之前明明向“未来岳父”承诺好的,会靠这一杀招击败北原,没想到,竟然会被对方防守住。和预想中的“华丽大胜”场面的不同,结果却是灰溜溜地被法院决定驳回了自己的杀招。 “主……主任,抱……歉。”小野田的喉头有些颤抖。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用在意。”今西看着小野田有些气馁的样子,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似乎是感受到来自“未来岳父”的温暖,小野田一时之间更加感动和愧疚,不由得有些手无足措起来。 “得我亲自下场了。”今西律师微微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眼睛瞥向了原告席上那个年轻的男律师。 今西作为一个资深律师,特别是曾经作为一个资深的企业风控,当然还留有后招。 小野田的策略虽然失败了,但之前小野田的策略启发了今西,因此,今西还设置了第二道防线。本来这个第二道防线,只是今西处于过往担任企业风控的习惯设置的,他并未设想过启用这道防线。 只是,这个叫北原的小子,居然有能力突破了小野田的秘招。 算他是撞了狗屎运。 今西已然决定必须要在今天就结束庭审战斗。一旦拖延,会对川本高速融资扩股审批的计划产生特别不利的影响。 北原,我就要让你明白真正的资深律师和你这种只会装腔作势、唬人的表演型律师有什么区别,我要你明白什么是真正实力上的差距,是用诡辩术也无论如何弥补不了的差距。 “裁判长”,今西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松了松袖口,突然开口道。 今天庭审以来,川本高速方的两位律师,一直都是在由那位叫做小野田的律师发言,此刻旁边那位一直沉默的律师突然发言,此刻不由得引起了审判席上,三位法官的注意力。 “被告律师有何主张?”熊谷法官坐在席位上,一脸轻松和惬意的神情,见到那位一直沉默的律师开口,顿时也有些好奇地问道。 “关于刚才我方主张民事受案范围的抗辩,我方要追加一项新理由。裁判长是否允许?”今西望着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说道。 “哈。”熊谷法官像是兴致被激起了一样,发出了轻微的一个笑声。熊谷是一个对法律问题有些痴迷,乃至狂热的法官。今天的这场庭审,仅仅只是开头,就已经展示双方极高的法律水平。对面原告的男律师虽然是年轻人,但其素养却不可小觑,举手投足之间,竟隐隐有几分大律师的风范。 这极大地满足了熊谷法官内心那种对法律的探索欲。 看着被告律师再度提出了新的理由,熊谷法官嘴角泛起了微笑,说道:“可以。请被告律师阐述新理由,我听取理由之后,再决定本案是否属于民事诉讼受案范围,从而决定是否驳回原告诉讼。” 熊谷那有些洪亮的声音,再度回响在法庭内。 像是“哐”的一声,天平猛地一倾斜,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案子再次回到将被驳回的危险边缘。 形势顷刻之间,再度摇摇欲坠。 而这次的对手是具有资深执业经验的律所主任今西。 第74章 新的抗辩理由 法庭内所有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那位突然发言的被告律师身上。 旁听席上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正还沉浸在刚才小野田的抗辩被法院否认的失落情绪,紧接着看到今西律师居然亲自出马,不由得纷纷露出了振奋的神色,互相交头接耳,小声道: “今西主任,亲自下场了。” “刚才对方能赢,估计只是意外吧。” “毕竟是法庭审理嘛,多多少少总会有些不确定性。” “现在应该是无虞了。” “看来今天就可以收工了。” 在旁听席角落的丹羽原本也被法庭宣布决定的一刹那,感到有些喜悦和兴奋。然而,随着川本高速律师的再度出马,案子瞬间又仿佛回到了悬崖边上,那摇摇欲坠的危险边缘。丹羽轻轻咬着下唇,眉头微皱,整个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像是已经沉浸在庭审的氛围之中。 这就是上市公司律师团的水平吗? 仅仅只是案件刚开始,竟然就打得如此艰难,丹羽暗暗想道,不由得更加为原告席上的那两位律师捏了一把汗。 宫川坐在座位上,见到自己的父亲出马,要提出新的抗辩理由,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能后退,一定不能后退。宫川在内心给自己鼓劲道。 自己绝对不能再像上次在律所的谈判一样,一言不发。 一定要为身边的北原,分担一些压力。 今西在被告席站立着,风度沉稳,目光如炬,一位资深律师的风采展露无遗。今西张了张口,便听得他有些冷峻的声音说道:“裁判长。本案川本高速并非适格被告,请求合议庭以本案不符合起诉条件,将本案即时驳回!” 【被告适格抗辩】 【所谓被告适格抗辩,即是主张对方起诉的对象错误。例如,某日,你的朋友1,通过朋友2向你借钱。你将钱通过朋友2,转给了朋友1。后,朋友1欠债未还,你至法院起诉。从法律上讲,你对你的朋友1拥有债权请求权,应当至法院起诉朋友1。但如果在法院起诉时,你起诉的并非朋友1,而是朋友2,此时即构成被告不适格。因为真正欠钱的对象是朋友1,而非朋友2。朋友2在这一过程仅是起到传达介绍作用。此一例子,即属于被告不适格】 今西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一把刀从鞘中抽出,抽出的刹那,仿佛寒光照射满整个法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锋利刀光。 “我希望裁判长留意到,”今西望着裁判席,表情有些轻松地说道,“本案的高速公路路段极其特殊。按照《公路法》《公路收取费用管理条例》,本案的g227段高速公路属于特殊的‘还贷收费公路’,而非一般的经营性公路。” 今西的嘴角微微翘起,继续解释道,“所谓‘还贷收费公路’的意思,就是指相关地方市政厅向高速公路公司借款,修建公路,建成之后由市政厅收取费用,然后偿还向高速公路公司的借款费用。即‘还贷收费公路’的真正所有者是地方市政厅,而非高速公路公司。” “具体到本案而言。涉案的g227段高速公路横跨东京与八王子市,系由八王子市的市政厅,向川本高速借款,随后修建而成,是市政厅所有。修成之后,由市政厅于闸口设立收费站收费,员工由川本高速通过劳务派遣的方式安排。闸口员工尽管属于川本高速,但却听从市政厅指挥,管理。” “而闸口所获得的费用,用来偿还对川本高速的借款。因此,本案之中,原告寺井与川本高速之间,不存在任何直接的法律关系。相反,对方真正与之有法律关系的,应当是八王子市的市政厅。川本高速只是替市政厅收取使用道路的费用。对方所谓的有偿使用合同,应当是在市政厅与寺井之间成立,而非川本高速与寺井之间。” “因此,原告寺井应当起诉八王子市的市政厅,而非川本高速。本案属于典型的被告不适格。请求裁判长,当庭驳回对方起诉!” 话音落下,一番几乎无懈可击的法律论述出现了。 这就是资深诉讼律师的可怕之处。 宫川的脸已经变得煞白了,桌面上的纸已经密密麻麻地记下来自己父亲的发言。高速公路居然还细分为“还贷收费公路”和“经营性公路”,这种细致的划分是宫川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宫川从未想到过这种细致的划分,竟然会导致公路的所有权主体不是川本高速,而是市政厅。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宫川发现她已经情不自禁地认同了父亲的观点:这个案件被告不适格。 原告席的桌面上堆满着各种卷宗材料,各种棕色的档案袋,透明的文件袋、一撂又一撂的a4纸摆放在上面。虽然看起来有些凌乱,但各处都贴上精心写好的各种颜色的便签纸,以便需要的时候,使用者能够随时翻到。 宫川神色焦急,立刻在桌面上不断地翻动着各种文件和材料,抽出文件袋的纸张,一时之间响起许多纸页翻动的声音,查找一切可以反击她父亲的材料。 然而,想要临场反击,这还是太难了。 收费公路分为还贷收费公路和一般的经营性公路。 前者属于市政厅所有,而后者才属于企业私有。 这种对收费公路极其细致的划分,如果本身并非对高速公路业务非常熟悉的律师,甚至也很难注意到。今西担任川本高速多年以来的法律顾问,也只有这种经历,恰恰让他对高速公路的法律业务非常熟悉,以至于能够提出这项极其独特的抗辩。 小野田坐在被告席,看着今西的身影,听着今西的论述,顿时心中又点燃起了希望。不愧是主任今西,这一番论述简直打在了对方的七寸之上,直接命中要害。 虽然他的进攻失败了,但是小野田的策略启发了今西。 今西的这项抗辩的提出,小野田也是有一份功劳。 一想到这份功劳,小野田脸上不由得又绽放起笑容,方才还是有些惨白的脸色,顿时又恢复了血气。 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听完今西的论述,脸上都已经扬起了得意的微笑。 虽然这样的战斗,对于对面的年轻律师来说,还是有些残酷了。 不过嘛,没办法。 在资深律师面前,溃不成军也很正常。 案件才刚起诉,就被当庭驳回,虽然丢脸,但毕竟对方也是上市公司,也算是交过手了。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从今西律师在被告席上站起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整个法庭内,似乎还在隐隐回荡今西的声音。 刚才今西的提出的这项抗辩理由,仿佛已经成为了川本高速的胜利宣言。 今西的律师团队定下的目标便是今日开庭务必做到当庭驳回对方起诉。 如今,今西真的要做到了。 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冲着今西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对这一番精湛的法律论述感到认可的样子,接着又望向了原告席位上的那两位年轻律师:“原告方对被告的这项抗辩的理由,有何回应。” 顺着法官的声音,庭上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原告席上,那个叫做北原的年轻律师。 像是有聚焦灯打在了那位年轻的男律师一般。 让人情不自禁地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位男律师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逐渐成为了这场庭审的中心。 第75章 向我开炮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北原身上。 这些目光中有奚落的目光,奚落他一个欠了五亿元的律师,在交通肇事案中居然起诉道路的经营者。也有嘲笑的目光,嘲笑他一个年轻的律师,不自量力去起诉一家上市公司。 然而,在这些嘲讽和奚落的目光中,却也有一道饱含着关心的目光。 丹羽坐在旁听席上,她已经觉得眼下的处境非常不妙,心不自觉地揪了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睛一扫到原告席上的北原,那种紧张的情绪就会消退。不知道为什么,丹羽发现自己的内心,居然在隐隐相信那个年轻的男律师,具有能够战胜对面上市公司律师团的能力。自己的这股情绪真是奇怪。 原告席上,那位年轻男律师并没有露出大家想象中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的表情依旧充满淡定,毋宁说从开庭到现在,他的表情就一直没有产生变化。 北原听着今西的论述,依旧没有握起笔记录任何内容,而是从容地从桌面一堆案卷材料中,抽出了几张纸。动作是如此的娴熟,仿佛这个年轻的男律师已经将案卷每一页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 “裁判长”,北原有些晃晃悠悠地从原告席上站起来,若是不仔细看,仿佛别人还以为是一个醉汉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 距离今西发完言,不到1分钟。 在仅仅一分钟的时间内,原告席上的那位男律师又站起来抗辩。 仿佛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用一般。 见到北原的反应,今西眼睛微微睁大了几分。在优秀的律师之中,能有这种临场反应的速度并不奇怪。然而,奇怪的是这种才刚毕业的小毛孩律师的居然也展现出了这种能力。 “裁判长,我这里有两份资料。”北原拿着这几张纸,朝中间台子的书记员走了过去,将那几页a4纸递给了她。书记员接过这几张a4,双目来回扫动,在桌子上整理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将那几张纸递给了审判席上的法官。 “其中一份资料是最近八王子市政厅发布的文件规划。这份文件的名字为《道路管理效率提升战略企划案》,这份文件发布于前一年,标志着八王子市道路体制改革的开始。” “请允许我简要地介绍一下八王子市的道路体制改革背景。过去,八王子市政厅下拥有多条‘还贷收费公路’。这些公路支出压力巨大,管理效率低下,亏损严重,给八王子市的财政收入带来极其巨大的负担。因此,在这种背景下,八王子市政厅启动了周遭地区的道路管理体制改革。” “改革之中的一项内容,就是将过去的‘还贷收费公路’改制为‘经营性公路’。即把这些公路出售,转让给企业,由企业直接经营道路,以提升道路管理效率,压缩财政支出。在改制的道路名单之中,请见该企划案,附表第23条改制公路,第23条改制公路的名字正是g227段高速公路。” “也就是说,八王子市政厅已经将有关公路进行改制,将g227段高速公路的产权出售给了川本高速。” 随后,北原又指着另一份文件,说道:“这份是川本高速今年第一季度通过东京证券交易所发布的财务报表。在这份报告里,川本高速列出其下辖所有的经营性道路,以及对地方市政厅拥有债权的还贷收费公路。请裁判长注意。” 北原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文件上一个表格的位置被涂了红圈,“在川本高速自己的财务报表里,涉事的g227段高速公路,被归为了普通的经营性道路,并非刚刚被告律师所说的还贷收费公路。” “从这两份文件可以看出,在八王子市政厅进行的道路体制改革中,涉案的g227段高速公路已经变更为川本高速所有的经营性道路,而非还贷收费公路。因此,本案被告主体适格!” 话音落下,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法务团队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原告的这位代理律师,居然已经对高速公路业务深挖到了这种地步,连八王子市政厅的道路体制改革,都已经追查到,查得清清楚楚。 面前这个律师,明明看起来如此年轻,却……却仿佛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今西看着北原如此快速的反应,也不由得暗暗吃惊。面对自己亲自布下的第二道防线,这个年轻人居然做出了如此迅速和猛烈的反击。 对于一个才毕业没几年的学生,这已经算是不错的表现了。 不过,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 经过对北原的观察,今西已经差不多摸清了他进攻的手段。这个家伙无非就是采用一些诡辩的手段,混淆重点,或者对事实进行有利于他的裁剪。不过尔尔。 今西听着北原的反驳,从身后被告席上的案卷材料也抽出了几张纸,接着递给了书记员和审判席上的法官,“裁判长。原告律师,刚才是在故意对八王子市政厅的道路体制改革事实,进行扭曲和裁剪。” “请裁判长注意,八王子市政厅的道路体制改革,实质上是将亏损严重的高速公路从市有资产之中剥离出去,转售给私有企业。然而,这项方案才启动不久,就面临巨大舆论压力。此项改革早已停滞不前。事实上,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的产权,根据公路局路产登记处的查询结果,依然是登记在八王子市政厅名下。涉案公路的产权并未完整地移交给川本高速。随着改革的中断,路权继续停留在了八王子市政厅的手上。由于改革停滞,川本高速在财务报表上的归类错误,也情有可原。” 今西上前跨出一步,仿佛是在将北原逼入死角,封锁他的逃生路线一般,说道:“刚才,原告律师提交无非是一些文件和资料来间接佐证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的产权究竟在谁的手中。然而这种方法在法律上显然站不住脚的。” “公路产权认定的直接依据,应当是公路局路产登记处的登记簿记载结果!这是最为直接,最为原始,最为正式的资料。只要公路产权登记簿上记载的是g227段高速公路的所有者是八王子市政厅,那所有者就是市政厅。”今西扬起了手上的一张a4纸。 却见那张a4纸,正是公路产权查询结果表。 上面正是八王子市公路局路产登记处向今西律师事务所出具的结果查询函。 那张纸上在g227段高速公路的所有者上,赫然列着几个黑色大字: 八王子市政厅。 而纸张的结尾处,则是一个鲜红的公路局路产登记处公章印记,表明这是查询结果的正本。 今西将手中那张路产查询结果表,递给了书记员,回到原告席上,随即瞟了一眼北原。 不用再陪这个年轻人玩了。 游戏结束。 一切都将回归正常。 第76章 北原的反击 今西说完的刹那,法庭仿佛寂静了。 这种寂静,犹如刚刚结束激烈战斗的战场。上百门加农炮剧烈轰击对方阵地,将对方的有生力量直接在炮火之中予以消灭。在战场上,再也听不到敌人的哀嚎,有的只是空气中被炮弹震荡,飘飞起来的尘土,以及敌人尸体传来的血腥味。 今西微微翘起嘴角。从法律上讲,公路产权登记簿的查询结论是最权威的。这比什么市政厅文件,还有财务报表里的分类,都更加站得住脚。 宫川坐在审判席上,听着父亲对北原的还击,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她已经觉得要窒息了。公路局的查询结论简直如同一把尖刀,插入了他们的心脏。 依据刚才今西出示的文件,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的真实所有者是八王子市政厅。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争论寺井和川本高速之间成立法律关系,就难了。 然而,即便真实的公路所有者是八王子市政厅,那也不意味着:她和北原在接下来,就可以去起诉八王子市政厅。 因为,要重新起诉,又必须依据被告的所在地重新更换法院。也就是说,如要起诉八王子市政厅,那就必须去到八王子市的地方裁判所对是市政厅进行起诉。 但问题在于,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在驳回诉讼的时候,并不会在裁定书里说明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的真实所有者是八王子市政厅。 也就是说到时候,去重新起诉八王子市政厅,可以想象:市政厅的律师必然会主张涉案道路的产权已经转移给了川本高速,公路产权登记簿的结果并非真实,将一揽子责任又推卸到川本高速上。刚才,北原从路产局文件和川本高速的报表上,都找到了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属于川本高速的间接证据。 同样,市政厅也可以找到类似的大量证据,来证明g227段高速公路属于川本高速的证据。 到时,八王子市的地方裁判所,也很有可能以本案高速公路的真实所有者是川本高速为由,驳回起诉。 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那寺井这个案件将陷入一个循环死局:新宿区地方裁判所认为道路的所有者是八王子市政厅,因此驳回寺井对川本高速的起诉;而八王子市地方裁判所又认为道路的真实所有者是川本高速,因此驳回寺井对八王子市政厅的起诉。 一想到这个可能后果,宫川顿时微微张大了嘴巴。 自己的父亲正在将这个案件推向一个无法解决的循环死角。 只是在平平无奇之间,一个极其狠毒、阴辣的招数便已经出现。 宫川停止了翻阅材料,只是呆呆地坐在了原位,她的内心已经有些绝望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与资深律师在实力上的深深差距。哪怕她是东大法学部的第三名。校园里的法学知识,在数十年的实务经验面前,脆弱地就像一张纸,被对方轻轻一戳就破。 宫川有些失神地望着北原的背影,一想到这场官司最后竟然可能会陷入那种绝境,眼睛竟一时有些模糊起来。 此时,北原依旧站在原告席前,背对着宫川。宫川看不见北原的脸上是一个怎样的表情。 旁听席上听完的今西发言的人已经有些躁动。像是战争胜利后的军队,急于在战场上搜刮各种敌方的战利品一般,已经对指挥官的纪律约束,感到了不耐烦。 然而却见得那个原告席前的那个背影动了动,仿佛若无其事一般。他连转身都没有转身,犹如后脑勺长了一双眼睛,直接背对着原告席,手往身后桌面的案卷材料抽出了一张纸。 下一瞬间,那个年轻男律师的声音在法庭响起。 还没结束! 反击又重新开始了!!! 这还能反击?!?! 像是一件不可能事情的发生一样。刚才已经是无人的阵地,在刹那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又涌出成千上万名士兵,鸣鼓进攻。方才数百门加农炮的猛烈进攻,不仅没有造成对方损失,反而遭致了对方凶猛的报复。 北原拿着手中的材料,上跨一步,眼神异常沉稳,面向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我想提请法庭注意,合同的成立与否,与物权状况没有关系。” 简单的话语,像具有激起狂风大浪的魔力一般。 【合同与物权的分离属性】 【合同与物权的分离属性是指,合同的成立与否与标的物的物权属性无关。例如买卖合同的成立,不要求出卖主拥有对货物的所有权。即使欠缺完满的物权,合同也能成立,并生效。】 听得北原的声音继续说道:“打个比方而言。就像我要卖三十台电脑给顾客。在卖的时候,并不要求我真正有三十台电脑,才能签订这份买卖合同。只要双方一致同意,合同即为有效成立。在合同成立之后,我可以才开始进货电脑,组装,卖给顾客。” “裁判长。如果合同的成立,必须要求当事人即具有对合同的对象拥有产权,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商业实践中,大量的交易进货是在合同签订后,才进行的。如果要求当事人在合同签订时,就必须对合同的对象拥有产权,那这个世界上的企业,得花多少成本在仓储之上?” “就本案来说也是如此。涉案产权其实就究竟为川本高速所有,还是市政厅所有,并不妨碍我的当事人寺井与川本高速成立有偿使用合同。物权状况与合同的有效性,是互相分离的。被告律师以其内部纠缠不清的路产物权状况,来否认川本高速与寺井存在建立有偿使用合同的意思表示,明显违背了合同有效性与物权状况的分离属性!实是大谬!我想提请法庭注意,本案案由是合同纠纷。其标的对象的物权状况,绝非案件焦点所在!” 今西的眉头跳了跳,在北原话音刚落下的瞬间,立刻回击:“反对,裁判长。对方只是在死套书本上的法理。的确,从法理上讲,合同的成立于否与物权对象无关。但原告律师刚才举的例子,明显不适用于本案的案例。的确,签完一份30台电脑的合同,卖家可以签完之后,才进货30台电脑。但是,在高速公路当中,难道可以成立一份有偿使用道路合同,公司才去建一条高速公路吗?!对方明显是胡搅蛮缠。” “嗯哼!”北原微微咳嗽一声,打乱今西有些情绪化的发言。 “裁判长,我手头有一份证据”北原微笑道,“可以证明川本高速具有与当事人成立有偿使用道路合同的意思表示。” 北原将手上的一份材料递给了审判席上的法官。 那份材料是一张发票。 一张增值税专用发票,通体呈现淡淡的蓝色。 这张增值税专用发票的购买方一栏,印着三个字:寺井辉。 而底下的销售方一栏,印着一个公司的名字:川本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 在中间的服务那一栏,蓝色的字体显示:“销售服务-过路通行费。” “裁判长,这是我接受寺井委托之后,让原告寺井向川本高速的管理中心,申请出具的增值税发票。”北原脸上露出了冷峻的笑容,“根据吾国的税法规定,缴纳增值税的对象,是销售货物、服务或出租不动产的个人或者单位。” “真是奇怪。如果g227段高速公路是真实所有者是八王子市政厅,那为何川本高速会出具该等发票?根据发票的内容,川本高速很明显确认其向寺井提供道路通行服务,并且依据其从寺井身上取得的收入,缴纳增值税。” “毫无疑问,从发票的出具来看,川本高速具有向寺井提供道路通行服务的意思表示,依据发票内容,原告寺井与川本高速之间成立有偿使用合同!其成立事实,已受税法机关确认,纳入增值税征收范围。此等事实,不容反驳!” 北原的话音斩钉截铁,犹如披荆斩棘,任他千军万马俱来矣的气势。 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间。 已经濒临悬崖边缘的庭审,再次逆转。 第77章 来自民事诉讼法的最后一击 今西以为一切结束了,当他听到北原又重新说话的瞬间,他认为北原只不过像败军之将一样,发发牢骚而已。毕竟,在他过去几十年的庭审经历里,他总是会遇到一些律师。明明在庭审中被彻底打倒,却偏要嘴硬,说些“反对”,“不是这样”,“请裁判长明察”之类的毫无作用话语。 然而,当今西看见北原居然转瞬之间就拿出了一份川本高速开出的增值税发票,并且迅速以这张增值税发票的内容作为依据,进行反驳,今西内心不由得也被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反应速度和气魄震动了。 今西的眉毛抖动了几下。他承认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确有几分实力。估计这个年轻人那种狂妄的姿态,就是来自于他的这份实力。的确,北原,作为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的法学生,能够达到这种程度,很不错了。的确,你有狂的资本。但是,仅仅到达这种程度,还是不够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种程度的反击还不够。 今西微微挺直胸膛,也从身后被告席中拿出了一份材料,朗声道:“裁判长。开出一张专用增值税并不能说明什么。正如我已向法庭说明的那样,八王子市政厅的道路体制改革,由于公众压力而一度中断。因此,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的产权移交,曾在一段时间发生过混乱。收费岗员工既有开出过以八王子市政厅为抬头的行政收费的普通发票,也有以川本高速名义开出过专用增值税发票。” “因此,发票的存在,并不能说明川本高速与寺井之间存在有偿使用道路的合同关系。事实上,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的产权一直就停留在八王子市政厅手中。目前g227段高速公路的管理员工,由我们川本高速通过劳务派遣的方式进行担任,然而我们的员工却是听从八王子市政厅道路局的管理和指挥。” “同时,我想提请法庭注意。开具发票,填写发票,需要一定的税务知识。收费岗员工是缺乏这方面知识的。由于八王子市政厅的道路体制改革混乱,他们一时开出行政收费发票,一时又错误地开出以川本高速名义出具的发票。这种填写上的错误是可以谅解的。” “我还想请裁判长注意。”今西将手上的材料递给了书记员和法官,接着将这张纸展示在法庭面前。 这张纸,同样是一张发票的打印件。 只不过这张发票与刚才北原展示的发票不同。 这张发票通体呈现淡淡粉红色。 发票中间的抬头正印证几个大字:行政收费发票。 开具一方,印着的正是“八王子市政厅”几个大字,而非刚才增值税专用发票中出现的川本高速。 今西继续说道:“我手上这张是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最新开出来的发票。很明显,这是一张行政收费的普通发票。发票清清楚楚写明了收费方是八王子市政厅。目前随着八王子市政厅的道路体制改革的停顿,过去许多改革过渡措施,都正在纠正当中,其中就包括了发票的出具行为。现在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的发票出具目前已经全部更正过来。收费岗员工不会再出具以川本高速名义开出的增值税专用发票。” “因此,如果原告律师现在重新向公路管理方,申请出具发票,我相信这次将会重新开出的是一张以八王子市政厅为抬头的行政收费发票,而非增值税专用发票。” 今西毫不留情地继续朝法庭上的那个年轻人倾泻炮弹。 若是以往的庭审,恐怕今西会就此停下。但他不能。因为这次庭审关系到川本高速的融资扩股审批,他必须做到今日——不!是等等!就让法庭直接驳回这个案件。 “裁判长。”今西接着说道,“刚才原告律师说,发票的开具代表着税务机关对合同事实的确认。我想提醒原告律师。原告手上的那张发票是高速公路员工错误开具。我们已经向税务局申请了开具红字发票,冲抵错误开出的增值税专用发票。若无意外,税务机关将宣布原有发票作废,请问到时,原告手上的那张发票还有什么效力?” 今西扬了扬手中的那张发票打印件,最后开火道:“行政机关对于高速公路的收费,属于增值税的特别豁免范围。行政收费发票,同样也代表着税务机关对本案事实的确认,那就是收费通行关系,应该在寺井和八王子市之间成立。本案被告不适格,不符合起诉条件!!” 最后一发炮弹终于倾泻完毕。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方位火力覆盖。 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 在今西话音落下的刹那,法庭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原告席上的那个男律师。就连坐在旁听席上的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也情不自禁地为那个年轻人捏了一把汗,并且庆幸他们自己是为川本高速做事。如果他们换做是那个年轻人,站在庭上接受今西律师如同拷打般的激烈进攻,恐怕早已被杀得丢盔弃甲。虽然输了,但也算是虽败犹荣吧。 宫川看着北原的身影,只觉得自己没用,对于这场战斗,她发现她完全没有实力参与进来。北原……北原,他已经尽力了。宫川微微低着头,拿着笔,呆坐在原告席上。 法庭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这种可怕的沉默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十分缓慢。 “我没有意见要补充。”原告方的那个年轻男律师的声音响起。 对……对面终于投降了。 听到这个年轻男律师的声音,刹那之间被告席和旁听席上的川本高速团队,像是松了巨大的一口气,仿佛是从一场无尽的战斗之中解脱出来。 那个年轻男律师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仿佛瞬间消失。 刹那之间,似乎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今西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整理一下身上的衣领以及领带,犹如凯旋的转身走向被告席位,正准备坐下。 忽然,一阵翻书的声音传来。 刷拉拉的翻页声,在有些安静的法庭里显得特别刺耳。 今西转过身头去,却见北原站在原告席位前,表情一脸认真,手上拿着一本《民事诉讼法典》,飞快地翻动页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刹那之间,在刚才激烈辩论的衬托下,这一幕显得如此滑稽。 呵呵,临阵才来翻法条,今西冷哼一声,对这个年轻人表现了无限的轻蔑,正要坐下,却听得北原的声音道:“咦——?” 一个被拖得长长的疑问词,仿佛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在庭上发问一般,同法庭上严肃的氛围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丹羽在听到这个语气词的瞬间,忍不住发出了扑哧一笑。丹羽虽然年轻,但做记者的过程之中,识人无数。这声长长的疑问词语气,明显是装出来的。表面上是装作疑惑的样子,然而长长的尾音,却是含着几分辛辣的嘲讽和嘲笑。这几分讥讽又被那份装作疑惑的语气词,更加放大几分,显得既滑稽又好笑。 “裁判长,我发现刚刚我们双方,好像都争论错了。”北原拿着手上的《民事诉讼法典》转过头身来,看向裁判席上的熊谷法官。 这……这是反击?! 今西听到北原说话的瞬间,猛地回头,双眼如同猎鹰一样,锐利地扫视着面前的北原。难道他还有后招?不应该啊!!!今西的眉头再次猛地一跳,难道……难道他真的还有后招?!这绝对不可能! “哦?请讲。”熊谷法官在审判席上,听到原告席上的那个年轻的男律师这么说,一时兴致更加高涨,露出更加高兴的表情。 “今西律师是资深律师,所以我很尊重。刚刚他说‘适格的被告’是民事诉讼的起诉条件之一,所以我连法条看都没看,便以为今西律师说的是对的。可我刚刚看了《民事诉讼法》,好像不是这样的。” 北原冲着今西露出了诡异而又有些慎人的笑容,“请裁判长注意《民事诉讼法》第三百一十九条的原文。在关于起诉条件的第二项,民事诉讼法是这么写的‘有明确的被告’。即起诉的被告必须明确,法庭才能受理。也就是说,民事诉讼法只要求起诉有‘明确的被告’即可受理,没有要求‘适格的被告’。被告适格与否必须留待实体阶段进行审理,法庭不能直接驳回起诉。” “关于‘明确的被告’与‘适格的被告’区别,请裁判长参阅东法65(民)2377号裁判。该判决由东京高等裁判所发布。虽然该判决并未被编入具有拘束力的先例册中,但该裁判明确载明:民事诉讼法中起诉条件要求的‘明确的被告’,仅仅只是指被告信息明确,能够确定具体的被告即可,并非指‘被告必须适格’。法庭不得以‘被告不适格’为由,径行驳回起诉。” 【适格的被告并非民事诉讼法规定的起诉条件】 【依据《民事诉讼法》,起诉条件只要求“明确的被告”。例如,你起诉某人还钱。只要你拥有该人的身份信息,则属于被告明确,法院必须受理。至于该人是否真的欠钱,欠钱是否另有其人,这些问题则属于被告是否适格的问题,不属于程序问题,需要庭审中进行审理,方可确认。法庭不可直接驳回】 像是“轰”的一声。 方才还有些平静的战场,顿时又炸起一声惊天巨响。 在听到北原话的瞬间,今西感到自己的全身上下仿佛都已经僵硬了。今西自己十分了解自己,自从他的律所聚焦在非诉业务之后,他已经很少做诉讼了。对法条的法感已经衰退了不少,也很少去钻研具体的法条本身。但他此前依然自信满满,是因为他相信他所面对的对手,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毛孩的罢了。 然而,就在刚刚北原真的认认真真的念起了法条,对照着法条每一个字,来确认今西的主张时,今西慌了。 他第一次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感到了心慌。 自己最隐蔽的弱点,仿佛被面前这个年轻人彻底掀了出来一样。 自己……自己好像真的弄错了。 今西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好像真的弄错了,他好像真的把民事诉讼法关于起诉条件的第二项给弄错了。 自己太过于自信了,以至于只是按照自己想当然的想法去理解法条,而没有去查阅裁判所关于法条的判决先例和注解。 今西微微张了张嘴,第一次在法庭上流露出失控的表情和情绪。 “裁判长。”北原像是已经看出今西的窘迫一般,犹如大将一般站前一步,乘胜追击,“另外,关于被告代理人的发票作废问题。我想再补充一点。合同的成立与否,必须看当事人双方,当时的意思,而非事后的意思。以事后的意思——即事后的发票作废,来判断当时的情况,显然是倒果为因!” “只有当事人双方当时的意思,才是法庭应当考虑的意思。刚才被告以事后的发票作废,来否认事中的发票出具,显然就是以事后的意思来推断事中时,当事人双方的意思,这一论断显属错误!究竟川本高速是否与寺井具有成立有偿使用合同的意思表示,只能以事中时的证据来推断,不能以事后的证据来推断。方才被告提交的行政收费发票,法庭不应考虑!” 像是有锤子落在地上声音发出。 同今西刚才那番长篇大论来比,北原的话显得精炼而又简洁。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一锤定音。 “我已经充分了解双方代理人的意见了。”熊谷法官看着方才激辩的两方律师,有些满意地说道。刚刚双方律师的辩论,可以说是熊谷法官庭审生涯里,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的庭审了。熊谷法官微微一笑:“接下来,我将重新宣布本案是否属于民事受案范围。” 第78章 决定 听到熊谷法官的话语,整个法庭再次陷入一种紧张的氛围。 实践之中,法官的决定往往极其难以猜测。 时常会出现一种吊诡的情形,就是一方在庭审的表现上极其占优,但结果判决下来却是败诉。令人不明白,究竟需要何种方式,才能够去说服法官,去打动法官。 宫川坐在原告席上,已经有些不敢抬头望着法官了,微微低着头,半闭着眼睛,内心不断祈祷。她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一种既紧张万分,却又惊喜的状态。惊喜的是,北原居然成功对今西发出了反击,并且还如此漂亮。然而,另一方面,却因为等等法官要宣布决定,而极其紧张。 今天的庭审,犹如坐着过山车一般,时而登顶,时而俯冲。 虽然北原刚才拿出了一个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判决,来说明民事诉讼法中要求起诉时,需具有“明确的被告”,而非“适格的被告”。但正如北原自己所说的那样,这个判决并没有被编入先例册,不具有先例的拘束力。未编入先例册本身,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表明了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态度,即高等裁判所认为该问题还有待观察和进行讨论,可能在未来会做出不一样的判决。 既然并非先例,那裁判所就有遵守与不遵守的自由。也就说,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可以遵从他自己的意志,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他想要的决定。 宫川紧张得浑身微微发颤,一双眸子忍不住瞟了瞟身旁的北原。 坐在另一边席位上的今西,整个人的表情已经变得异常难看,整张面庞犹如一团已经被揉皱的纸团一样,眉头紧锁,一道如刀的目光落在对面原告席上那个还在晃悠座椅的男子。但很快,今西脸上难看的表情,又逐渐恢复如常。 今西在脑海中,仔细且冷静地复盘了一下刚才的庭审过程。 自己还是占据优势的。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北原刚才论述的“明确的被告”与“适格的被告”的区别,只是一个没有拘束力的判决而已,不是法庭必须遵守的先例。 因此,这一点其实不必太过担心。 而且关于当事人的真意表示,自己是直接出示了川本高速新开具的行政收费发票。北原手上那张增值税专用发票已经作废了。从证据效力的角度来看,自己是占据优势的。 即使退一步说,熊谷法官选择遵守刚才北原提出的那个不具有拘束力的判决。 但这样一来,虽然是符合了民事诉讼的起诉条件。 但是在被告是否适格这个问题,仍然有争论的空间。 换句话说,北原只是通过把问题重新归类,认为“被告适格”问题不属于法庭需审查的起诉条件而已。 然而,“被告适格”却是依然是一个仍然需要解决的实体问题。北原只是通过某种方式进行了逃避,他所面临的问题,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 审判席上,熊谷法官与周围两个法官交头接耳了一番,喃喃细语的声音从审判席上传来。审判席与其他人的距离恰好处于一个微妙的位置,使得人们正好能听到法官们低头细语的声音,却又听不到他们在具体说些什么。 然而,越是这样,却越能够激起人们的好奇心,越想竖起耳朵倾听台上大人物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喃喃细语的声音越来越小,再也听不到一般,此时,裁判席上两个侧方的法官都冲熊谷微微点了点头。 刹那之间,今西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紧张,一丝心悸。今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情绪。自己已经参加过了无数庭审,早已是一个沙场悍将,早就对庭审时的紧张氛围,感到了麻木。而今天,这种紧张的情绪居然再次被唤醒。 今西微微叩紧了牙关,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下面是法庭的决定。”熊谷法官朗声道,他胸前的八咫镜章折射审判庭内的灯光。 法庭内所有的人顿时都微微停止了身体。民事受案范围这个问题经过了方才极其激烈的辩论,即便是法律的门外汉们,也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想要知道最终的结果,想要知道最终鹿死谁手。 “本案属于民事受案范围。并且本案被告适格。” 两句极其简单的话,从审判席的方向传出。 轻飘飘的话语,像是泡泡一样漂浮在空中,却似乎蕴含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结冰的水,迅速消融,并且在不到1秒的时间内,变成沸腾的开水。 那沸腾的开水刹那之间喷发的滚烫蒸汽,凶猛地撞击高压锅的顶哨,在法官宣布决定的那一刻,鸣声大作,犹如比赛终点的哨声,宣告着其中一方的胜利。 今西听到熊谷法官的话,先是愣了一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紧接着立刻反应了过来,法庭居然否认己方的主张!!!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了!!!今西从未想过这种情况会真的发生,那张一向古朴的表情,出现了比刚才更大的情绪波澜。 今西立刻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裁判长。刚才我们双方的争论是本案是否符合民事诉讼的起诉条件。法庭即使认同,‘明确的被告’不等于‘适格的被告’这一观点,那也仅仅应该决定本案属于民事受案范围。至于被告是否适格,应当继续审理,不宜一并做出决定!” 熊谷法官看着今西,微微一笑:“那被告律师。你方关于被告适格的问题,还有新的证据或者是意见要提交么?” 突如其来的法官发问,让今西懵了一下。 “没……没有。关于本案被告适格的证据,被告提交的证据就是那份重新开具的行政收费发票和公路局路产登记处的查询结果表。” “既然已经没有新的证据提交了,你们也没有新的意见要补充了。那我将该问题视作已经充分辩论完毕,并作出决定有何问题?”熊谷法官说道。 糟……糟了。 今西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自己本来想通过以“起诉条件”的程序问题来狙击北原他们,没想到结果居然弄巧成拙,反而连带着连被告是否适格这个极其重要的实体问题,也连带着一起被解决了,而且法庭是做出了己方不利的决定。 今西整个人坐在被告席上,神情有些恍然,自己是已经多久了,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了。 狙击原告失败。 重大诉讼的事项公告可能要发布了。 川本高速的扩股融资计划审批有危险了。 在另外一边的原告席上,听到法庭决定的瞬间,宫川整个人因为止不住的兴奋,面色早已涨红,整个人情不自禁地用力地抓着北原的小臂,像是第一次荡秋千的小孩,就差欢呼雀跃起来。 宫川的纤纤玉指似乎因为兴奋而过度用力,北原小臂上的西装外套,都被宫川的玉指掐起了道道皱褶。 “痛,痛,痛。”北原装作了很痛苦的表情,嬉皮笑脸的说道。 宫川一听到脸色不由得涨得更红,马上缩了回去,像是一个好好学生一样,端坐在原位,然而脸色的喜悦之情,依旧是像那调料板上的五颜六色一般,清晰可见。 旁听席上的丹羽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北原义一,丹羽心中再次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原告席上的这个年轻人像是有一种魅力一般,叫人的心弦忍不住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引,忍不住去在意他的行为,忍不住地去他一同同喜,一同同悲。真……真是讨厌呐,丹羽心中默默笑道。 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又看了一眼桌上堆得高高的案卷,说道:“这次庭审,没想到光在本案是否属于民事诉讼的范围上就花费了诸多时间。考虑到本案双方提交的证据繁多,举证质证留待下次庭审处理,择日开庭。现在休庭!” “咔!” 法槌砸落在木座上。 声音响起。 第79章 今西-川本讨论会 东京,新宿区,新宿中心大厦,晚上8点。 第五十四层,川本高速总部。 会议厅内的落地玻璃窗将西新宿的摩天大楼尽收眼底,各式美轮美奂的都市灯光夜景如星星般闪烁,站在五十四层的高度之上,仿佛站在银河九天之上,脚下便是星河银海。然而,与这番美景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会议厅内,那近乎惨白的灯光,将一切浪漫和繁华,全部吞噬殆尽,只剩下单调和无聊。 会议室内呈现出一片凝重的氛围。一大群乌泱泱的人几乎坐满了这个会议室。中间的长条形主桌将这群人分为两拨。坐在会议室内左边的人,身上都佩戴着一个卡标,上面是一条道路将一团火焰分开的图案——川本高速的公司标志。另一边坐着的人,不少人当中佩戴着一枚天平葵花章。 在川本高速这边,桌面上放着一块又一块的牌子标记着座位上人物的姓名和职务。却见在场人士有川本高速的法务总监藤木信、财务总监西川幸平、公关部主任北野慎二、对外联络部主任高见幸人、业务部总经理菅井力也、执行董事大村启治、监事泽武男。一众公司高管都已列坐于座位之上。 一排座位中,最中间的位置赫然写着:董事长,川本孝太郎。 这个最重要的位置却是空的。 空着的座椅,就这样静静地摆放着。 然而,在屋内的紧张氛围之下,一把空着的椅子,却给会议室内的人,带来了更加巨大的压力。 在桌子对面坐着今西和小野田,还有律师事务所其他的中高年级律师。他们微微低着头,不断翻阅着文件和资料,像是准备接下来的交流。一行律师脸上的表情密布阴云,像是遭到了一场磅礴大雨,将他们平日上有些肃立的锐气和盛意,给冲折去了几分。 今西觉得口有点干,拿起身边的杯子,抿了一小口。今晚是来向川本高速汇报诉讼的结果。直到现在,他还觉得精神有些恍然,不敢相信在这次诉讼之中布下的两道防线,竟然给那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给击穿了。 全场的人都在等候着那把中间椅子的主人——孝太郎。 “董事长要到了没?”今西抬起头,朝着对面川本高速的监事问道。今西没这么耐心,特别是今天的意外失利,他此时心情烦躁,没有这么多闲功夫,像川本高速的员工一样在这里傻等。 律师虽然在法律服务中是乙方,但作为专业人士,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尊严,不可能如同侍从一样,去恭候他们的客户。 “川本董事晚上正在和公路局的人吃饭。饭局约得很早5点半就开始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估计马上就到了。”坐在斜对面的监事说道,“还请你们再等待一会儿。” “要不现在就汇报吧。”法务总监藤木信皱了皱眉头,朝身旁的监事说道,“等董事长回来,到时,再说一个简要就好了。董事长他也不一定有时间去听取一个完整的汇报。” 法务总监藤木虽然这么表面上是这么说,但他其实是有些心疼律所的账单费用。别看今西律师事务所的人在这里干等,什么也没干。这番干等却也是要计入工作小时,收取费用的。如此,白白的坐上几个钟头,公司到时要缴纳的律师费就要更多了。 在川本高速,法务部的工资薪酬是与律师费用支出挂钩的。换句话,公司的律师费用支出越大,相应公司法务部的薪金会在一定范围内浮动减低。这个机制是为了激励平时法务部做好风险防范 藤木以前也是一个律师,在业界做得有些名气,后来因为厌恶律师收入的不稳定性,便转行该做了法务。 几个公司高管交头接耳一番,随即同意了藤木的提议。法务总监朝着今西说道:“请贵所开始汇报今天的开庭情况吧。” “今天的情况是这样的。”小野田拿着相关的文书资料,轻咳一声,“今天针对对方的诉讼。我方提出了关于民事受案范围的抗辩。但是我们的主张没有获得法庭的认可。法庭已经宣布择期开庭。接下来,案件将正式进入审理阶段,我们将……” “能允许我打断一下吗?”藤木冲小野田挥了挥手,转头看向今西,“今西主任,您也知道。这个案件本身我们并不是很关心。这是一个司机撞了车,来起诉我们罢了。只是因为恰好损毁的是一辆豪车,所以这个案件的金额看起来比较大。这个案件纵使金额大了一点,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起交通肇事案而已。” “我们最想知道的,就是这起案件,会对我们当前融资扩股计划的审批会造成什么影响。这也是董事长最关心的事项。为什么一起交通肇事案件,仅仅只是因为是豪车,金额大了点,就会触发重大诉讼公告制度。要是这样的话,那一家上市公司岂不得天天公告诉讼?” “是这样的。”今西又喝了一口水,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说道“这起案件虽然只是一起肇事案。但因为这起案件涉及到高速公路养护义务的判定,会对今后高速公路业务产生影响……” “但是啊。说实话,这不就是一起小案件吗?”藤木抱怨道:“我们就这样傻傻地按照上市监管规则公告?再说,案件根本也没去到东京高等裁判所。只是在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审判。案件去不到高等裁判所,那法院的判决就不会成为拘束力的先例。今西律师,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我认为,保险起见,还是需要公告。”今西皱了皱眉头,“法律上的东西,存在很多的不确定性。尤其是像这类罕有案件。也许某一天,一个高等裁判所的法官看到这桩稀奇的案件,一时来了兴致,决定提审此案,也是说不定。” “今西律师,还是太谨慎了。”藤木接着说道:“我和您的经历正好相反。今西律师,你是从企业法务跳出来成为律师。我则是从律师跳来转入做法务。我做法务的最大感受就是提供法律服务,要以企业的需求为中心。今西主任,律师做久了,过去的法务思维是不是也逐渐被磨砺成了律师思维,只是侧重法律如何如何,而没有估计到企业实际需要?” 藤木接着说道:“发布这样一桩重大诉讼公告,我觉得太小题大做了。这样一桩公告,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关键是很多别有用心的车主,他们也会来跟风模仿,来起诉公司。现在只是一起。公告之后,恐怕得有几百起诉讼奔着川本高速来。” 今西看着他这位昔日的同行有些头疼。他本以为对面的法务总监做过律师,还能体会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没想到,还真是屁股决定脑袋。今西双手交握,盯着面前的杯子里的茶水,开始整理起思绪。 忽然,会议室的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面色有些黝黑,穿着名贵西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那黝黑的脸色带着一丝微红,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在这个男子进门的瞬间,整个会议室的低语声瞬间消失不见。 孝太郎回来了。 第80章 今西-川本讨论会(2) 孝太郎步履有些摇晃地来到了会议桌中间的那张椅子上,拽开来了椅子。他脸上红光满面,意气风发,显然是刚从酒局回来,整个人已经有些喝醉的状态。孝太郎见到今西正坐在对面,直接笑了起来:“今西律师今天辛苦了。” “董事长。恐怕,我得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今天法庭上驳回了我们关于此案不属于民事受案范围的抗辩。接下来,案件将进入实体审理的阶段,审查川本高速的养护道路行为。”今西一脸严肃道。 “没事!”孝太郎打了个饱嗝,随意地挥了挥手,“我刚和几个公路局的朋友吃饭回来。已经问过他们对这个案件的意见了。这个案件根本没什么嘛。这个案件本身的输赢,我并不在意。无非就是个律师要来诈我们一笔钱。问题是融资扩股计划,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关于这个案件……”今西说道,“由于可能会涉及到未来川本高速养护义务的判定,与公司的业务直接相关,再考虑到川本高速的道路数量和通行车辆之多。恐怕,我们必须得按照监管规则公告。因此,扩股融资计划中关于风险披露部分,可能会受到影响。证券交易委员会可能会打回融资计划,要求我们重新补充融资计划中的风险披露部分,充分披露公司业务的法律风险。” 孝太郎皱了皱眉头,一只手托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地靠在桌上,细细沉思起来。孝太郎心中最关心的是他能够顺利成为川本集团的接班人。今年,是老头子对川本家中三子,考核的最后一年。而要成为川本集团的接班人,孝太郎必须做到他旗下的高速公路公司的股价涨幅在20%以上,资产回报率在6%以上。 关于资产回报率,孝太郎并不担心,凭借他的经营手腕要想达成这个目标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股价涨幅。 股市阴晴不定,没有谁能预测股价的涨跌。 “如果融资计划被打回来修改,需要多久?”孝太郎问道。 “万一真的被打回来,再算上修改时间,再加上新的审批时间。起码需要7到9个月。”今西回答道。 7到9月,孝太郎内心听到这个时间,不由得眉头皱得更深,如果是这样根本来不及在接班人选定下来之前完成。 为了支撑股价的不断上涨,孝太郎近期不断地通过公司公告发布利好消息。从某种程度上说,最近半年来川本高速的股价上涨,很大程度也是由于不断地公司公告,形成了市场预期。 眼下如果突然发一个重大诉讼公告,导致融资扩股计划被驳回,那简直是太得不偿失了。高速公路行业本来就不受资本市场的青睐。川本高速的股价,今年能走成这样也是一个奇迹。然而,走得越高,就有可能摔得越重。 孝太郎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管理任何有关公司的负面消息。只要撑过今年就好。只要等自己一切顺利接班就好。 “今晚我和公路局的朋友的银座吃饭。他们听我说了些情况。他们都说这个案件没什么。这种小案件,不需要公告。”孝太郎开口道,随后望向了今西。 “我的意思是,希望压下来。”孝太郎低声道。 冰冷的会议室里,像是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压下来,这三个字,以一种极其低沉的声音发出,但却仿佛鸟鸣一般,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在核心利益诉求的表达面前,总是会有一段长长的铺垫。 然而,图穷总会匕见。 在铺垫完成之后,该亮出来的东西,还是得亮出来。 不管有多赤裸。 换言之,孝太郎这三个字背后的完整语句便是:我希望违背上市公司的监管规则,拒绝按照规则对该起案件进行公告,今西,你帮我想想怎么弄。 这个皮球就这样给踢到了今西这边。 “不行。”今西回答道,“把事情捂下来,反而得不偿失。我们如实公告这起案件,证券交易委员会也不一定就会驳回我们的融资计划。只是说,最坏的结果,是被驳回。就像刚才我对法务总监藤木说的那样。法律上的影响,很难去估计,谁都不知道。万一,一个早上高等裁判所的法官看到这起稀奇的案件,就决定提审了呢?到那时,就糟糕了。” 孝太郎,内心微微叹了口气。 律师这帮人,就是太古板了。 事事都要按照法律来。 成天总说什么风险,那个风险的。 法律条文这么多,哪个企业能顾得过来?平时经营的时候,哪家企业不打点擦边球。不打擦边球,企业能生存得下去?就这么说,东京证券交易所里的每一家上市公司,谁没点问题。如果都严格按照按照法律来查,没有一家上市公司经得起查。 “我再想想吧。”孝太郎再次摆了摆手,拿起身边秘书刚泡好的一杯醒酒的茶水,啧了一口,发出了享受的一声,有些悠然地闭上了眼睛。 今西看着孝太郎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妙。孝太郎好像内心决定要隐瞒到底了。今西有过法务的经历,所以知道最头疼的便是这种情况。企业老板自己蔑视法律风险,像一头蛮牛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在今西的法务生涯里,可见过太多这种例子,总觉对法律上的事情无所谓,最后大难临头,坐牢了才知后悔莫及。 “董事长。请不要拖延,务必这个月内,一定要做出决定,启动相应的法律程序。” “行了,行了。今西律师,我已经知道了。”孝太郎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此时有些喝醉的他,顾不上仪表的体面,只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对了,董事长。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确定一下。”今西说道。 正如同孝太郎在说出“压下来”三个字之前,有一段长长的铺垫一样。 今西那段长长的铺垫也结束了,他那有些尖锐的问题也即将抛了出来。 “什么问题。” “请董事长如实回答我。”今西认真地看着孝太郎,“川本高速在道路养护上,究竟有没有按照国家法规标准,对路面进行养护。” “呼!”大厦外面像是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狂烈的大风。风声擦过大楼窗户的玻璃边缘,有一些风从议室窗户的缝隙之中,漏了进来。在空气通过窗户狭小的缝隙,遭到物理上挤压的瞬间,发出尖锐的啸叫,犹如一个人声在啜泣一般,在大半夜显得诡异起来。 刚才还是醉醺醺的孝太郎,突然现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刚才脸上那种散漫的眼神消失不再,取而代之地是一种猛虎野兽般,极其警惕的眼神。 仿佛身上的酒味也跟着消失了一般。 听到今西这句话,孝太郎的酒醒了。 第81章 对方的底牌 夜晚7点,东京,新宿区。 一座百货大楼旁边的商业大街上,人潮涌动。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无数下班的白领在大街上穿行,再加上街道本来就有的游客,几乎是人推着人在往前行走。“摩肩接踵”用在这里,丝毫也不夸张。旁边的路灯和百货大楼的电子荧幕发出的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在拥挤人群上那有些烦躁的脸上。 在人潮之中,有一男一女,逆流而行,男的在前面不断拨开涌过来的人群,像是在河中回流的鱼儿一般,穿过了重重阻碍,来到了旁边一家不甚起眼的小餐馆旁,推门而入。跟在后面的女人紧紧地随他进入餐厅。 门口的铃铛响了一下。里头清凉的空调和屋外的闷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店内清爽的冷气仿佛能够钻入人体的毛孔一般,刹那之间把一切燥热的烦闷给驱赶走。周围棕色木板的装潢格调,再衬上有些昏暗的灯光,仿佛变成了一个冬天里的小木屋一般。 得……得救了。 北原赶紧拉扯了一下身上的领带,在店内找了一个双人座位,拉开椅子直接坐下,顾不得先点菜,赶紧叫服务员先来两杯柠檬茶。北原最怕这种人潮人海的场面,他对于任何群体性行动,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害怕。这似乎是一种心理疾病,但是,他找过医生,医生也解释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上一世,他为了避开通勤高峰的人群,甚至直接买了一个小床睡在了律所,洗澡方面则去蹭附近一个体育馆的淋浴间。 宫川也坐在了座位之上,额头上挂着几滴汗珠,面色也因为天气炎热而变得有些涨红,但脸上止不住地浮现出笑容。宫川又悄悄地看了北原一眼。如果今天的庭审,没有北原,那结果无法想象。 如果只靠她自己来应付,恐怕此刻就将收到新宿区地方裁判所驳回起诉的裁定书。想到这里,宫川不由得更加佩服起北原。北原,他真的变了好多,仅仅只是毕业后两三年未见到,北原竟俨然一副成熟律师的模样了。 “北原,今天的晚餐,我来给你点。我请你。”宫川捧着菜牌,面带笑容,决定好好犒劳今天这位大功臣,开始仔细扫视着菜名。 “很高兴嘛。”北原倒是没有一番客气退让的意思,“怎么,今天从法庭出来以后,你就这么一副开心的模样?弄得好像我们是收到了胜诉判决。” “当然了。现在案件即将进入实体审理阶段。既然已经过了前面的程序抗辩,我想这个案件我们是稳赢的。”宫川有些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同时在点菜纸上,拿着餐桌上的铅笔,涂涂写写了起来。 “这么大的信心?为什么你觉得我们的案子会稳赢?”北原拿着服务员刚上过来的一杯冻柠檬茶,狠狠地含着吸管,用力地啧了一大口,有些含混不清地说道。 “我们不是有那天在养护中心拍摄的录像吗?”宫川一脸轻松的说道,“我想这段录像,如果在法庭放出来,我们必然稳赢。”回答完,宫川将手上的点菜纸,递给了服务员。 “如果对方提出了非法证据排除呢。比如说,这段视频是未经过对方同意录制的,侵犯了隐私权。”北原看着宫川一脸有些得意地表情,故意出言说道。 随着这句话一说出来。 一个小小的餐桌,刹那之间仿佛变作了法庭的攻防的战场。 周围有些喧闹的觥筹交错之声,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之屏蔽一样。 整个餐馆像是变得只剩下这对男女。 店内远处的吧台,似乎也变成了高高的审判台。 吧台后面厨师的身影,仿佛变成了裁判官。 “你……你等我想一下。”听到北原猝不及防的发问,宫川一时之间有点慌乱。刚才还在满脑子想着怎么给北原点好吃的,一时之间脑中的频道还有些切换不过来。宫川低着头,一只玉手托着腮帮,认真地思索起来。 “好慢拉。”北原笑着催促道。 宫川的脸色本就因为刚才在外面炎热的天气而有些泛红,顿时变得更加羞红,声音像是慌乱的“别……别催我。”又过了几分钟,像是突然一下子想到了答案,宫川露出了有些神气的笑容,说道: “本案的视频录制,是在涉事房屋的屋外,没有进入屋内违法拍摄,同时,养护中心的场所,也带有公共场所的性质。对方为高速公路员工,正处于对外办公状态。本案视频并无侵犯对方隐私权的问题,因此不应当予以排除。” 北原看着宫川认真答辩的语气、神态有几分模仿自己的样子,不由得也给逗乐起来,于是点了点头,作肯定状,说道:“嗯。可以给80分。” 像是获得了鼓励一样,宫川的兴致一时之间给激了起来,如同一只快乐的小羚羊,说道:“北原,北原。你以后多这样问问我。你这样多问问我,以后我在法庭,就也能够像你一样对答如流了。” 刹那之间,像回到了高中,一个泛着笑容的女生,手里捧着课本,对着一个略带有羞涩的男生说道:“快点来抽背我。” 不过,北原还是微微收敛了笑容:“然而,我们并不能够整个案件的希望就放在这样一段视频上。如果法官就是不认同我们的观点,就硬要把这段证据的合法性给否认,那怎么办。我们的底牌不是这段视频,相反而是集团诉讼。” “集团诉讼”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刚才还是欢声笑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凝重。 宫川一听到这个四个字,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还记得川本高速的肇事率、事故死亡率的数字统计出来的那天,她永远也忘记不了当时看到那一个个数据,对内心的震撼。 底……底牌。 那些在高速公路逝去的生命,眼下却变成了自己手上对付别人的一张牌,宫川忽得有些负罪感起来,不自觉中一只手又微微掐紧自己的裙子。 “但是,我们不能仅停留在我们要出什么厉害的底牌。我们还需要考虑,川本高速的底牌是什么。”北原接着说道。 “川……川本高速的底牌?”宫川听到这个词,抬起头偶来,微微张大了嘴,“北原。你的意思是说,川本高速也会有一张牌,能够将我们彻底击败” “坦白说,我并不知道川本高速有没有这样的底牌。”北原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北原深深清楚,同一家上市公司进行法律战的艰巨性,对面的律师绝对也会有属于他们的一张王炸。 不过嘛,在暗中,北原已经悄悄布置好了一个陷阱。问题就是看,对方会不会踏进来了。如果,对方能够顺利上钩,那胜算应该能到…… 能到多少呢? 应该有九成八吧。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北原忽然抬头问道:“宫川,这里是西新宿吗?” “是的呀。”宫川像只小猫咪一样,点了点头。 北原想起来,川本高速的总部就在西新宿的新宿中心大厦的最顶层,不知道这里能不能看到川本高速的总部。北原转过头来,望向窗外。 却见,不远处一群摩天大楼群之中,一座砖红色的大楼极其显眼,在黑色的夜幕里,犹如一把巨大的武士刀鞘立在那里,散发着一种威严之感。这座砖红色的大楼便是新宿中心大厦。此时,已经入夜下班,整座大楼已经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个小格还是透着灯光,然而,在大厦的最顶层,那一层楼,却是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夜空里显得特别刺眼。 第82章 第二次庭审 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审判大楼第923号庭。 寺井诉川本高速有偿使用合同纠纷案,第二次开庭。 比起上次的1107号法庭,923号法庭要更加宽阔。整个审判庭的装潢更加新式,周围带有着明亮涂层的木板,将整个庭间装点得更具有现代化的风格。原被告之间席位的距离,也拉大了一些,同时桌面上还放着最新式的电脑屏幕,可供律师即时看到书记员对庭审的记录。 旁听席上坐着比上次更多的人。这次不仅仅是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在列,就连今西律师事务所诸多中高年级律师,也罕有地出现在审判庭。这种大阵仗,在今西律师事务所十多年来的历程,已经很少有过。他们坐在旁听席上,表情前所未有认真的旁观庭审。 此时,庭审已经开始,审判席上的三位法官已经就列。坐在正中间的熊谷法官仍旧是一副红光满面,跃跃欲试的表情,像是对今天的庭审充满了期待,他望了一下双方席位上的律师。原告席一边是北原、宫川律师,另一边则是今西、小野田律师。熊谷法官嘴角微微翘起,朗声宣布道:“那么现在,法庭进入举证质证环节,就本案事实进行举证。请原告律师首先出示证据。” 原告席上的宫川咽了一下口水,余光瞄了一阵对面被告席上的父亲,平复自己有些紧张的情绪。今天是她负责证据出示。 “别紧张。”北原坐在旁边,靠着椅背,微微摇晃着可以旋转的座椅,含笑道。 “嗯。”宫川轻轻地回答了一声,站了起来。在起身的一瞬间,宫川的气质有些出现了变化。身上的那份生怯和乖巧的气质有些收敛起来,一股英气隐隐之间从眉宇之间散发出来,现出几分巾帼美人的模样。 “下面出示的证据是原告寺井的行车记录仪。证明当日事故发生之时,路面存在高速公路公司未清理的铁块。”宫川手中握着一个小型的遥控器,随即按下了上面的三角形的播放按钮。 原告席旁一个白色的支架上放置着一块电视屏幕,后面的电线有些杂乱连接在屏幕的后方,垂落在法庭的地板上,延伸进法庭内隐蔽的插座头。 随着按钮按下,屏幕像是发出了轻微的“滋”一声,开始播放了画面。 屏幕上现出一块车辆的挡风玻璃,从挡风玻璃望去,这辆车正行驶在一条高速公路上最左侧的车道。周围两侧连绵的山丘和树木,不断飞速倒退。忽然之间,最远处的路面上像是有什么在反光,随着距离不断逼近,发光的物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却见是两块“工”字型的铁块,直接横倒在路面。 刹那之间,犹如一根坚硬的球棒直接朝车内的人直接挥舞过来一样。下一秒,在场的听众仿佛能感受到车内司机的紧张。车内挡风玻璃前的景色,发生了剧烈的晃动,整部车直接蛮横地变线拐向另一条车道。 但是另一条车道上一辆的白色丰田,车后的红色刹车尾灯偏巧不巧,在此时亮起。刹那之间,激烈的碰撞发生,白色丰田整个后尾箱猛地一凹,整个后尾箱瞬间出现一个可怕的大洞。 而劳斯莱斯的车头则直接被彻底压成一团,坚硬的引擎盖此时仿佛一张脆弱的薄纸,直接被撕裂成一块一块,如同纸屑一样吹飞,而前头的挡风玻璃瞬间爆开,如同暴雨一样朝车内的乘客倾泻过来。 整段视频寂静无声。 因为行车录像仪没有录制声音。 然而,这种像是默片一样的风格,却给在场的人士带来了更大了震撼。在这种情况下,这场车祸居然没有造成死亡,简直是一个奇迹。 审判席上右侧的一个女裁判官,见到这发生车祸的一瞬间,也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头,将头稍稍侧过去。 “裁判长。这段视频非常清楚地显示了整个事故的发生过程。它不仅明白地显示了涉案的公路,存在未被清理的铁块,并且也明白地显示出了我们的委托人寺井,是为了躲避高速公路的铁块,而采取变线驾驶,不幸发生车祸。” “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作为东京湾地区重要的一条货物运输路线。川本高速明知其道路上可能会存在货车洒落物的风险,仍然采取放任态度,对路面的洒落物不予及时清理,导致了事故发生,川本高速应对委托人所遭受的一切损失,承担赔偿责任。” 宫川面色严肃地说完这番话,走回了原告席,坐在了座位上,在没人察觉到的情况下,悄悄嘘了口气。忽然,宫川感到了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下,转头看去,却见是北原则继续在旁边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今西面色有些阴沉的看完了这段录像。自从第一次庭审狙击北原失败之后,今西察觉到他的确太久没做诉讼了,是十几年来一直扑在非诉业务上,法感方面已经有些钝化了。因此,在第一次庭审结束后,他迅速抽调了几个所里的诉讼案件,参加了几次庭审,进行“肌肉复健”。 虽然川本高速一案,第二次的开庭距离上次不到两周的时间。但今西通过其他案件的办理,参加了十余次的庭审。在这两周内,今西通过已经将过去那种状态找了回来,那种做诉讼律师的精妙法感,又重新在身上流淌起来。此时的他,将是作为一个恢复状态的资深诉讼律师出庭应战! “被告方。你们对这段视频有什么意见。”审判席正中间的熊谷法官转过头来看着被告席位上的两个律师。 法庭的氛围变得有点凝重起来。毕竟大多数人都有过做大巴,坐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体验。而行车记录仪的视频画面,实在让法庭里的人太过有代入感,让人情不自禁害怕起来坐在车上的是自己。 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看到这段视频被播放完,也不由得纷纷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光是这段行车记录仪的内容,就已经对他们的很不利,他们的律师能做出怎样的抗辩?此时,法务团队的人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今西律师要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在之前的程序抗辩上。 在实体问题的审理上,这桩案件似乎的确对川本高速很不利。 听着熊谷法官的问话,今西的表情毫无被这段视频吓到的感觉,一脸波澜无惊,站了起来,高昂着头,语气坚定地说道:“裁判长。这段视频恰好证明了,此次的主要事故发生原因,是在原告自己!” 今西的声音回荡在法庭之中。 如果说上次的程序抗辩问题,是双方炮兵交火,只见浓浓硝烟和炮尘滚滚。双方都躲在彼此的阵地之内,只由火炮进行轰击。 那么现在,火炮发射完毕。 战场上刀刀见血的短兵相接就要开始了。 第83章 父女相对 话音落下,今西背过身来,从被告席上拉出了一块大白板。大白板放在带有滚轮的支架上,滚轮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整块大白板随即就被轻松地拉到了被告席旁,同对面原告席位的电视屏幕正好形成互相对照。 大白板左侧是画着一张g227高速公路出事地点路段的俯瞰图。 蜿蜒的道路被简化成了一个像c字一样的图形。 在俯瞰图上,下方被标出了一个红色的点,而上方则是一个蓝色的点。 “裁判长,请允许我解释一下这张图。”今西将自己西装的第一个扣子系上,又整理一下衣领,转过身来,指着白板上的俯瞰图:“这个红点是原告寺井在车上能够看到路面铁块时的位置,而这个蓝点,则是事发路段铁块的位置。” “那么这么两个点相隔了多少距离呢?”今西转过身来,面朝着法庭,手指着白板上的一个数字,“这两个点隔了整整687米的距离。从刚才的原告提供的视频,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事发当天天气晴朗,视线清楚,原告早已在六百余米外的距离发现铁块。” “六百余米是一个什么概念呢。”今西走到了白板的右侧,用手托着下面的支架,将白板轻轻旋转,以便更清楚地让审判席上的法官见到白板右侧的内容。 白板的右侧贴着一张表格,分成了上下两栏。 上面一栏写着车速。 下面一栏写着是制动距离。 而表格的正上方是一个标题,印着几个字——车速-刹车距离对照表。 “裁判长。请让我们来看一下车速-刹车距离对照表。在行车驾驶之中,素来有一个规则,叫做千分之一规则。即行车的安全距离是车速的千分之一。让我们来看看这张对照表。” 今西有条不紊地如同说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当车速是50公里每小时的时候,所需要的的刹车距离约为7.62米。当车速为90公里每小时,所需要的的刹车距离为24.1米。当车速为120公里,这个距离是70.9米。” “涉案的高速公路的最低限速为80公里,最高限速为120公里。让我们即使取最高速度120公里,刹车制动距离也仅70.9米。算我们再加上反应时间,那么刹车制动距离也不过105米。” 今西重重地强调了一下“105米”,接着又走到了白板的右边,“裁判长。我们可以极其清楚地看到,原告寺井应当自铁块687米处就已经发现道路存在铁块了。整整687米,是安全制动距离的六倍有多!!!” “然而,原告在有足足超过标准制动距离6倍,仍然未采取任何制动动作,而是直到快撞到铁块的刹那,才开始匆忙变道。很显然,原告寺井的驾驶行为存在异常之处。” 话音落下,庭审形势刹那之间,被逆转过来。 方才那段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在法庭内激起的对寺井的同情,顿时被打散不少。旁听席上,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脸上焦急的神情松懈下来,露出了微笑。 这就是资深律师的庭审风范。 宫川拿着笔,飞快地记下刚才她父亲论述的重点,随后瞥向旁边,看了一眼身旁的北原。上一次的庭审之中,全是靠着北原在独立支撑。这次庭审,她……她也一定要为北原帮上忙。宫川轻咬着下唇。 自己是一位律师。 自己在这一刻必须要为委托人的利益而战。 决不能后退。 宫川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看向对面的今西,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坚定,毫无从前畏惧的神色。 这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宫川敢于第一次直视她父亲的眼睛。 属于自己的梦魇,只有自己才能打破。 法庭之上。 父女相对。 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由于并不知道原告席的那位女律师便是今西的女儿,并无多大感觉。然而,旁边今西律师事务所的中高年级律师们却已经露出了各自精彩纷呈的表情。他们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老板的女儿有一天居然会主动放弃所内好好的高薪工作,去跟着一个穷小子,并且,今天居然还在法庭上,站在了她父亲的对立面。 宫川调整了着自己紧张的心情,紧握着笔的手也逐渐放松下来,在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后,正视着前方说道: “裁判长。刚才对方所谓安全制动距离的推断是一个错误的前提。对方将视频上铁块出现的时间,等同于我们委托人寺井看到铁块的时间点,从而计算得出本次事故之中的制动距离有687米,是标准制动距离6倍。但是,这个前提是错误的。” “视频上,铁块出现的时间,不等同于我们委托人寺井看到铁块的时间点。请法庭注意,涉案的铁块呈现灰黑色,与高速公路柏油地面的颜色极为接近。我们是在已经知道本案发生交通事故的信息下,来观看这段视频的,所以才能早早发现。而驾驶司机不可能在铁块刚一出现在视线之内,便注意得到铁块的存在。因此,被告的反驳存在根本性的前提错误,将寺井发现铁块的时间不当提前,得出了错误的制动距离。” 这番铿锵有力的反驳传来,旁听席上还抱着看戏心态的今西律师事务所的中高年级律师,不少人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在他们同宫川共事的两年时间里,他们的认知是:虽然老板女儿是东大法学部专业第三名,是一个好好学生,但也仅限于一个好好学生而已了。 他们觉得宫川虽然很认真,做事很有条例,俨然是那种优等生的模样,考试很厉害,但是却缺乏几分聪颖、那种灵光一现的资质。。 再加上受到家庭的影响,宫川行事生怯,做人没有架子,平时的同事虽然知道她是老板的女儿,但却没有把她多放在心上。 然而眼下,刚才宫川表现出来那番气质,却着实有点震惊了他们。 没想到,宫川居然成长得这么快。 而且她身上那种生怯的气质,似乎也正逐渐被诉讼律师的职业气息逐渐改造。 仿佛也是对宫川的变化感到了惊奇,今西的眉头也微微一跳,但随即恢复如常。 今西看着面前这位女儿,牙关微微咬紧。 今天,就让他这个锦衣玉食的女儿,好好体会一下什么是实力上的差距。 让她知道,这边才是光明大途,而跟着那个叫北原的臭小子,只会把自己糟践没了。 今西对着女儿,嘴角微微翘起,泛起一丝冷笑,接着望向了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裁判长,我有一份新证据要追加。可以证明为何当事人寺井的驾驶行为会出现异常。” 第84章 证据突袭 新……新证据要追加?!而且还是证明当事人寺井的驾驶行为异常?! 宫川一时之间有些懵了,他们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违反《民事诉讼法》。对方在上一次庭审的时候,行进了答辩状突袭,然而现在,竟然直接进行了证据突袭。 【证据突袭】 【所谓证据突袭,指的是律师不在法院规定的举证期内提交证据,而是至开庭之时,才进行证据提交,从而形成对对方的突袭。然而,证据突袭本身是有风险。即法院有可能会以该证据,而不予采纳。但在实践之中,由于大量突袭证据都是事关案件的重要证据,以至于即使超过举证期间,法庭也会将其纳入举证质证环节。因此,证据突袭虽然为《民事诉讼法》所禁止,但实践之中却依旧未能制止这种现象】 “反……反对。”宫川直接站了起来,面色有些焦急地说道,“裁判长。这属于证据突袭,已经超过了举证期间。” 熊谷法官坐在审判席上的正中间,并未理会宫川的反对声,转头看向了今西。对于一个开庭经历十分丰富的法官而言,比起在意这些程序上的细节,他们更加在意司法程序的效率,让一个案件尽快得到充分审理,而不是纠结于一个证据是否在举证期间之内提出。 “你们新提交的证据复杂吗?”熊谷法官,望着今西问道。 “不复杂,就是一份表单而已。” “行。本庭同意提交。”熊谷法官点了点头,身子微微侧向了原告席那位站起来的女律师,“你们准备一下。如果当场无法发表的质证意见的,可以庭后补充书面意见。举证期间的问题,不需要再提。” 宫川微微张了张口,见得裁判长这幅模样只好作罢,然而小姑娘的脾性却一时激了出来,鼓了鼓嘴,有些不情愿地坐了下来,算是对裁判官表达了抗议。 今西随后将手上的表单,递给了审判席上的裁判官,同时还把一份备份的表单,通过书记员传到了原告席上。 却见表单上布满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日期和时间。 像是一团毛线被切成无数细碎的小段,直接撒在纸上一样。 一眼看上去毫无头绪,不知从何理起,也不知道被告的律师是要说明什么。 今西手中举着那张表单,站在被告席旁边说道:“这张表格,是我向法庭提交的一份关于寺井电话的通话记录单。” 通……通话记录单?! 为什么父亲要提交一份通话记录单?!宫川一时之间疑惑起来。 但转瞬之间,脑海中一个可能的答案浮现出水面。 刚才,父亲说这份证据与寺井的异常驾驶行为有关,难道……难道?!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宫川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眉宇间散发的英气,像一朵枯萎的小花,立刻凋零殆尽。 今西举着手中那张表单,挺直了胸膛,身姿像极在挥舞着进攻旗帜的军官,说道:“我们经过向电信服务厅查询,调取了寺井的通话记录。当日寺井的交通事故发生于下午三点半左右。而裁判长,请看到这份通话记录的第六行。这里记载着寺井的一个通话记录。” “这份通话记录显示,原告寺井在当日下午接听了一个电话。接听时间为下午15点18分,一直持到15点31分左右。通话时间的最尾结束与交通事故的时间正好重叠。” “原告寺井于大约14点55分左右进入高速公路。也就是说,这份通话记录单清楚明白地显示了一个事实:那就原告寺井竟然在高速公路上驾驶期间,接听电话。该等举动属于严重违反交通法规的情形。这样一来,我们就不难理解本案原告寺井驾驶汽车的行为为何会存在异常之处。” 今西向前迈上一步,提高了音量:“原告之所以在六倍有余的安全制动距离面前,没有进行提前变道。其根本原因就就是原告寺井于驾车期间,接听电话,疏于观察路面状况,造成车辆损毁的事故发生。因此,本案的主要责任承担在于原告自身!” 一番论述做完,今西坐回了被告席上,颇有些意气风发地望着前方。时隔多年,他又再次找回了当初诉讼律师的感觉。 听完这番话,此时法庭内的氛围已经彻底变了。方才旁听席上,还有些因为行车记录仪的视频而感到凝重的氛围,现在已经被这张通话记录单彻底打得烟消云散。旁听席上还有一些退休市民,此时他们都露出了对原告方律师鄙夷的神情,有的人还重重地啧了一口。 宫川感受到了背后来自旁听席不友善的目光。这下子,寺井在法官面前的形象一定彻底完了。现在在父亲呈上的证据面前,寺井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被渲染成了一个开手机,不尊重交通法规的人。 回想起之前和寺井交流的时候,寺井也完全没告诉她,当时他在车上有打电话。要……要是自己再多多问就好了。 可……可该怎么反驳父亲。 自己还是……还是没用。自己为什么没想过在事先,先调查一下自己当事人有没有违反交通法规的情形。 宫川刹那间想起了这个案件之中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这张责任书认定寺井负事故全责,虽然在这张责任认定书里并没有提到寺井有拨打电话的行为。 可是,既然交警都已经出具了事故责任认定书,那说明寺井自身的驾驶行为,肯定是多多少少存在问题的。 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想到父亲可能会利用这一点大作文章。 如果,自己能够想到这一点。 现在……现在就不会这么被动。 宫川越来越感到自责,感到脸颊上有些发烫,不自觉地将头埋得越来越低。 “宫川。” 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耳旁轻轻响起。 “抬起头来。” 这个声音命令道。却见身旁这个有几分俊美的男子,双手交握,目光沉稳地盯着前方,仿佛一位站在船头直面狂风暴雨的船长,脸上丝毫没有害怕的神色。那种刚毅的神色,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无论什么时候,哪怕你被对手逼入了死角,你也不能把头低下去。” 北原转过头来,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宫川,今天我就来教教你,怎么应对证据突袭。” 第85章 后发制人 从今西提交了那份电话记录单以后,法庭内便变得有些安静地可怕,仿佛连细微椅子的咯吱声都能够听到。这种安静的氛围甚至隐隐暗含着来自审判席上那三位裁判官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 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微微咳嗽一声,打破了这种寂静,转过头来,望着原告席位,说道:“原告律师。你们对于刚才被告出示的关于原告驾驶行为异常原因的证据,有何回应。” 法庭上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原告席上的那位年轻男律师。上次来听过庭审的人,都还记得那位年轻男律师同对面川本高速的资深律师,在庭上激辩的场景。那一幕幕,仿佛仍然在眼前发生。 北原侧过头来,看着有些紧张的宫川,轻声道:“宫川,看好了。对于证据突袭的最好应对方法就是——” 说话突然停顿了一下,像是故意把答案稍稍延后了一般,好抓住听众的注意力。 “就是证据突袭。”北原看向前方,微微咧开嘴巴,露出有些阴森的笑容。 【证据突袭后发优势】 【在庭审之中,往往不止一方会发动证据突袭,而是双方都发动证据突袭。由于先发动证据突袭的一方,有可能面临法官驳回提交证据的风险。因此,有些律师会选择后发制人的策略,即等待对方发动证据突袭之后,再发动证据突袭。这样一来,第一,可以通过对手,观察法官对证据突袭的态度。第二,基于公平原则,由于法官同意了对手的证据突袭,也必然会同意己方的证据突袭。】 “应……应对证据突袭的最好……方法,就是证据突袭?!”宫川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双漂亮的眸子,睁大了几分。一个好好学生从来没想到过,在实践之中的《民事诉讼法》竟然已经被狡猾的律师们玩成了这个样子,一个小小的举证期间问题,竟会变成双方庭审互相博弈,互使阴谋诡计之处。 北原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看向熊谷法官,说道:“法庭。关于刚才被告律师提出的所谓原告寺井驾驶行为的异常之处,我们将及时追加一份证据,来说明为何寺井在整整六倍的安全制动距离之下,仍然没有采取刹车行动。” 北原手上拿着遥控器,对着旁边的电视屏幕,按下切换的按钮。 屏幕顿时一黑,再亮起时,从刚才显示的行车记录仪画面,变成了数张照片。照片的标题写着几个大字:“涉案路段拍摄图。” 这些照片之中,有近距离的拍摄,也有通过无人机俯拍的图片,将事故发生段将近1000米的路段,全部收入照片之中。照片之中,灰黑色的柏油公路向外蜿蜒,车道的白色标线虽然还遗留着擦痕,但路段早已修理一新,看不出事故对路面造成的损坏。 “裁判长。”北原走到了电视屏幕旁,用手指着照片中道路地面上的白色标线,“请法庭注意川本高速在涉案路段的地面标线。” 却见照片上,最左侧的道路上是一段白色的实线长长地蜿蜒过去,达千米以上,与旁边车道的虚线段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裁判长。在交通法规内,当车辆处于实线车道时,是不能变道越过实线的。从另一张对涉案路段的俯瞰图我们可以看到。被告川本高速对于涉案公路段的地面标线极为不合理。原告从东京方向进入g227段高速公路,从左侧的闸口合流。之后就是面对一条近2,3公里的禁止变道的实线。” “而通往八王子市方向的分路,是4公里之后最右侧的闸口。也就是说,假如没有车祸的发生,原告寺井需要按照白色实线的规定,只能在最左侧通行。通行三公里后,被迫要在短短不到几百米的距离内,变线越过四条车道,进入最右侧的闸口。这种标线设置是极为不合理的,极易产生交通事故。” “裁判长,依照《公路交通标志与标线设置规范》,标线的设置原则,是安全原则,即保障变线车辆和直行车辆的安全。川本高速的路面标线设置,明显违反这一原则。” “刚才被告提出的,为何我们的委托人寺井没有提前采取变道措施。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被告不合理的标线设置,导致寺井必须将注意力分散到对道路标线的观察上。” “依据寺井当日的出行路线,他必须从最左侧的车道上在4公里后拐入驶向八王子市的分岔路。因此,原告寺井必须将注意力放在路面上的白色实线。我们委托人没有变道的原因,正是被告不合理的路面标线导致的。” “至于刚才被告提出的所谓电话接听问题,”北原向前走上一步,目光如炬,盯着对面被告席上的今西,“被告刚才出示的通话记录只能够证明原告寺井的电话处于接听状态,但却不能证明电话的具体使用者是谁。当时车辆的副驾驶上坐着的是原告寺井的妻子奈津江女士。不能排除该电话是由奈津江女士接听,被告律师的通话记录未能排除这一可能性。” 话音落下,北原转过身来,面对审判席上的三位裁判官:“同时,裁判长,请考虑到一点。本案事故在发生如此大的碰撞之下,仍然没有发生人员死亡,两辆车上的司机和乘客都只是轻微的皮肉擦伤。从后果而言,恰恰证明了原告寺井的驾驶行为是谨慎的,他的变道行为是恰当的!” 犹如风云变幻一般。 刹那之间,刚才对寺井不利的庭审氛围,再次翻转过来。 旁听席上的一些退休市民听到北原这番话,已经在小声咒骂起川本高速。这些闲着无事,来法庭旁听案件的退休老太太和老爷子,平时的退休生活便是开着辆小车,在东洋列岛的各处环游,对于高速公路上各种标线的不合理设置,简直是有极其切身的体会。 方才寺井还是一副不遵守交通法规,结果未能及时躲避铁块的形象。在北原一番论述完,就变成了是川本高速未能按照国家规范,设置标线,限制了寺井的变道行为。 今西和北原的两相交锋,将律师的巧舌如簧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时之间,案件再度扑朔迷离起来。 川本高速法务团队之中,不少人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这起案件,本来就已经关系到了川本高速清理路面货车洒落物的养护义务问题。现在,原告律师居然又再度扯出了一个路面标线问题。 想想看,川本高速的公路建造市场份额可是有将近36%。 那可是存在整整上万公里里程的路面。 像这种路面标线的瑕疵,不知道有多少处。 川本高速法务团队的人,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之感。他们越来越感觉到,这桩看起来很小的交通肇事案,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小。川本高速仿佛一艘航行在风平浪静海面的巨桅帆船,而在暗礁底下,正潜伏着一只巨大的海底怪物,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艘巨桅帆船。 第86章 养护义务 庭审进行到现在,今西已经逐渐明白对方的打法。那就是对方始终聚焦在高速公路存在那两个“工字型”铁块,从而推论出川本高速未及时履行道路清理障碍的养护义务。 整个案件的关键问题就是在于:道路路面存在铁块,是否就能当然地推导出川本高速未履行好养护义务。 这两者在法律上绝非等同。 高速公路每一分钟,每一小时,都有源源不断的车辆通过。特别是涉案的g227段高速公路,是东京湾货物运输的大动脉。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辆庞大的货柜车在公路上轰然驶过,货车上的洒落物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因此,仅以道路上存在铁块洒落物,便推论川本高速未履行好道路的养护义务,这是对高速公路课以过重的义务。这是绝对不合理和荒谬的。 像是在一瞬间发现了对方的破绽,今西不知不觉也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沸腾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今西从企业法务转行之后,做的便是诉讼律师,其曾叱咤风云,一度在多起重大案件中,大获全胜,后来觉得难觅敌手,庭审实在无趣,于是便转行去做了非诉。实在没想到,在今天这样一桩小的案件,既也重新点燃起了当初那种驰骋法庭的披靡之感。 今西冷笑一番,自己身体这种的本能反应,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变相承认了北原的实力。 今西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裁判长。我想回应一点。刚才原告所出示的全部证据,根本无法证明,川本高速未及时履行道路清理障碍的义务。道路存在未清理的障碍,并不等于川本高速未履行好养护义务。” 原告席上的宫川,正为刚才北原的辩驳而感到高兴,然而转瞬之间,听到父亲的观点,却大为不解。 父……父亲怎么提出了这种奇怪的看法。 道路上存在两个“工字型”铁块,难道本身不就足以说明川本高速未履行好清理义务吗? 这……这两者,难道不是等同的吗? 宫川由于一时之间的费解,以至于手上的笔,也不自觉地停顿下来,整个人呆坐在底下。 今西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坐在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态度是亲商业。自己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一点,把这一点转换为成为他们真正的优势! 今西走到法庭的中间,犹如即将发表一番重大演讲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道:“裁判长。我希望法庭注意到一个事实。涉案的g227段高速公路是东京湾的重要运输公路,每一天超过数万辆的货柜车进入高速公路。” “每时每刻,货柜车都有可能洒落物品在路面形成障碍。然而,高速公路每一次巡查养护路面,都至少要关闭1至2条车道。因此,高速公路每一日的巡查养护的次数是有限的,否则整条高速公路的运输效率将受到极大影响。” “因此,道路存在未清理的障碍,对于高速公路公司而言,是客观上不可能消除的局面。所以,要证明川本高速未及时履行养护义务,其提供的证据不应当是道路存在障碍,原告应当提交的证据,应该是有关川本高速未按照国家标准对公路进行养护的证据。” “换句话说,只要川本高速已经依照国家标准,对公路进行了养护,那么路面即使存在障碍,也不应当判决川本高速承担责任。如果高速公路公司仍然需要承担此种责任,那毫无疑问,高速公路公司的养护支出,将急剧增加。这种过重的养护义务将阻碍高速公路的进一步投资和建设。” 今西朝被告席上的小野田挥了挥手。原告席的小野田从报出一摞文书资料出来,走向书记员的位置,把这些文书放在了中间的台上。 却见这些文书资料,已经被一种极其整齐和清晰方式分门归类,各式的书夹、便签纸、回形针、文件夹,都已经将这些杂乱的材料,整理的井井有条,即使是外行人翻阅这些资料也毫不困难。 今西望着审判席上的三位法官,嘴角微微翘起:“裁判长。这些是我向法庭提交的记录。这些记录分别是《g227段高速公路川本高速路面巡查与保洁管理办法》《g227段高速公路路面巡查记录表》《g227段高速公路路面保洁记录表》《g227段高速公路巡查再确认表》。” “裁判长。依据《公路养护技术规范》《公路沥青路面养护技术规范》等国家标准,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标准是每日一次养护。依据我刚才向法庭提供的文件,川本高速已经履行了每日一次的巡查和保洁,已经依据国家标准,就其养护义务履行完毕!” 今西说完嘴上泛起了微笑,接着微微放松了刚才因发表法律意见而有些紧绷的背部肌肉。 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听到这番话微微点了点头,以一种含蓄的方式,表达了对今西法律意见的认可。今西这番论述恰好击中了熊谷法官亲商业的态度。 高速公路上车辆通行量过大,路面存在洒落之物,的确不可避免。 如果对高速公路公司课以过重的养护义务,的确将会对高速公路行业造成不良影响。 北原看着这一幕书记台上的那一撂文件,脸上却也泛起了笑容。自己出手的时机来了。他之前在养护中心拍摄的那段视频可以拿出来了。 自己之所以没在庭审一开始就把那段视频放出来,为的就是等待川本高速自己跳出来,证明他们已经履行了符合国家标准的路面养护。 鲜活的视频,可比死气沉沉地书面资料,能给人更加深刻的印象。 北原微微一笑,随后站了起来,“裁判长,就川本高速的养护道路是否已经按照国家标准进行履行,我有一段新的视频资料要提交,请允许当庭播放。” “哦?”熊谷法官正在翻阅着手上,今西刚刚递交过来的资料,听到北原的话,不由得将手上的纸张放了下来,抬头问道:“这段视频长吗。” “不长,只有五分来钟。该段视频是在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录制。” “行。本庭决定,准许原告新提交的视频,当庭播放。。” 视频录像?!而且还是关于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今西顿时警惕起来了。 却见得北原站在电视屏幕旁边,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像是在为接下来举办什么盛宴一样,犹如一个主人准备招待远方而来的各位来宾,即将奉上精彩纷呈的节目,他手上拿着遥控器,犹如绅士般轻轻按下上面的播放按钮…… 第87章 训斥 电视屏幕开始缓缓播放着一段画面:却见摄像头有些晃动,似乎是在一个露天的走廊门外朝楼内拍摄。却见房间里一片烟云缭绕,到处都是香烟喷发出来的白雾,一个光头男子坐在桌子中间,红光满面,桌上全是散落的啤酒瓶。 摄像头的画面里,一个穿着黄色工服的女生朝那位光头男子问道,“局长,下午的巡查还做不做了”。那位光头男子听得这句问话,直接粗暴地骂道:“巡查什么?!” 在骂声爆发的瞬间,麦克风的“滋”的一下,像是有一根针刺破法庭内的音响设施,在音响的鼓膜上搅动一般,旁听席上的不少人直接受不了这刺耳的声音,露出了有些难受的表情,用双手将耳朵捂上。 随后,又见得视频中那穿着黄色工服的女生问道:“如果我们不出勤,巡查记录表该怎么填?”那位光头男子一脸不屑,握着笔,直接在一张空白的表格上连续签了十几天。 房内聊天声、喧闹声,络绎不绝。然而,那光头男子手中的笔,笔尖摩擦着纸面,发出的“梭梭”的写字声,却在一众的背景杂音之中,显得尤为刺耳。 视频戛然而止。 法庭内再次寂静了,正如如同刚才播放完行车记录仪上的车祸画面一般。 北原轻轻按下遥控器的结束键,站在电视屏幕旁,正色道:“裁判长。此段视频是录制于今年6月。是我前往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养护中心考察时,意外拍摄的片段。片中的那位光头男子是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局长久野佑,片中的那位黄色工服的女子姓名为须田千代。两者皆为川本高速的员工。” 北原将两张员工资料递给了裁判席上的法官,转过身来接着说道:“从这段视频可以看到。养护中心局长久野于工作时间,公然饮酒。川本高速旗下g227段公路的养护中心,内部管理规章已经失效,巡查制度形同虚设,上级公然带头造假,倒签日常巡查养护表。所谓川本高速依照国家标准对高速公路进行养护,是子虚乌有,弥天大谎!” “滴”的一声,一滴汗水落在了被告席的桌面上,今西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面色已经有些苍白了。特别是听到北原在说视频中的那位男子就是涉案g227段公路川本高速旗下的养护局长时,今西已经感到有些天旋地转。 今西心中燃起了一种被背刺的感觉。还记得第一次庭审之后,自己当面问孝太郎,让孝太郎如实回答川本高速是否严格依据了国家标准对公路进行维护,孝太郎给了自己一个无比肯定的回答。 后来在川本高速依照自己的要求提供证据时,自己也没多想,直接就对他们提交的书面资料,包括各种内部的规章手册、记录表、考勤表的真实性信以为真。 等等。 日常巡查表?! 今西猛地想起视频中的那个叫久野的男子在桌面上直接倒签起了一张巡查表。而自己提交的书面资料上,也带有一张巡查记录表。如果这张记录表,也是倒签的话……不,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倒签的。特别是那个久野倒签巡查表一副习以为常,娴熟的样子,那张巡查记录表,不!应该几乎所有表格都是他妈的倒签的!!! 此时他望向了裁判席。那张巡查表已经被夹在一堆书面资料,此时正放在熊谷法官的手边。 糟糕了。 这下子彻底糟糕了。 要拿回来,也来不及了。今西的表情变得愈发难看,整张面孔微微抽搐。 不知不觉中,北原已经走到了被告席旁边,低头俯看着今西,眼神之中似带着一丝讥讽,接着转身看向审判席上的三位法官:“裁判长。刚才视频显示久野在倒签一张巡查表格。尽管视频中被倒签的表格,并非原告寺井当日的巡查表,但据此,原告代理人有理由相信,此项造假行为在g227段公路的养护中心已经成为劣习。” “方才被告代理人提交的一系列记录表、保洁表、出勤表,原告代理人相信都有可能是川本高速员工通过连续倒签伪造而成。” “现我向法庭提出,申请司法鉴定!对刚才被告递交的一系列表格上的员工签名,进行笔迹书写时间鉴定,甄别有关表格是否连续倒签伪造形成,望法庭准予允许!” 北原“申请司法鉴定”的声音,隐隐震荡在法庭内部。 旁听席上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已经开始慌乱了。有的人已经顾不上法庭的旁听纪律要求,直接拿出了手机,低着头,手有些颤抖地按起了讯息,输入文字,让在本部的法务同事,立刻开始核查刚才那段视频内容的真实性。 这段视频的说服力实在太强了,特别是,给人一种川本高速旗下的养护制度已经烂到根子里的感觉。再加上片段中那男子公然倒签巡查表,对于刚才今西提交的一系列文件的证明力简直造成了极具摧毁力的破坏。 “裁判长!”今西站了起来,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这段视频来源不明。拍摄地点究竟是否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有待查证!视频片段中的人物,究竟是否为川本高速员工久野佑和须田千代,有待查证!希望法庭给予被告充裕的时间进行准备,在庭审上对这段视频进行质证,而非庭后提交书面补充意见。” 裁判席上的熊谷法官听着今西的请求,低头作起了思索状,他时不时地看起了手边的资料,随后又望向了原告席的那块电视屏幕显示的画面。过了几分钟之后,熊谷法官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心中有什么不满一般,抬起头,说道: “刚才原告新提交的视频片段,对本案而言关系重大,与川本高速是否依照国家标准履行其养护道路义务直接相关,是关系到本案主要事实的关键证据。因此,本段视频的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应当在庭审之中经过充分的质证,方能予以采纳。本庭准许给被告留出时间,待下次庭审进行质证。” 话音落下,随后熊谷法官转头看向了原告席上的北原,面色严肃道:“原告代理人。本庭现在对你进行告诫。对于此等情形关切重大之证据,应当在举证期间内进行提交。下次绝不容许再出现这等情况!” 随后,熊谷法官又转过头,对着两边席位上的律师,厉声训斥道:“本案之中,双方代理人超过举证期间提交证据现象明显过于严重。一般的证据,当庭提交就算了。现在怎么什么证据,你们都搞突袭!严重拖低了庭审效率!现在,本庭正式告诉原被告双方的代理人。所有证据,我不管你们究竟是什么证据,有什么理由,有什么特殊情况,必须全部于下次庭审之前提交!逾期提交的,本庭不予采纳!” “休庭!” “咔”,法槌砸在木座上,发出激荡的一声,发泄着熊谷法官内心的不满。 第二次庭审结束。 (ps:明天四更) 第88章 孝太郎!孝太郎!!! “叫孝太郎给我过来!!!” 夜晚7点,川本高速总部的会议室,回荡着今西的怒声。怒声穿过会议室的玻璃门,折射在门外的走廊之上。在公司,无人敢直呼董事长孝太郎的名字,连私下悄悄提都不敢。这声怒喊发出过后,走廊上的员工,顿时都纷纷侧目看向会议室。 在会议室内的一众公司高管,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大家都没想象到已经合作了将近二十来年的律所主任,会如此不给面子,直接发怒大喊着孝太郎的名字。 在旁边川本高速的法务总监藤木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脸色变了变,想缓和一下,将房内紧张的情绪给降降温。 “今西主任,何必如此。”藤木赔笑道,随后将一杯已经斟好的茶,放在今西面前。 “你还是学法的。之前还当过律师,你不知道向法庭提交伪造的材料有什么后果吗?!”今西直接对着法务总监藤木毫不留情地开骂起来。 今西能这样直呼孝太郎的名字也是由于他们在长达十几年的合作关系里,已经形成了互相高度信赖,近乎兄弟般的关系。今西和孝太郎互相认可彼此之间的才华,赏识对方,犹如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一般。他与孝太郎早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客户和律师的关系。 然而,正因为是这样,今西更加不能容忍孝太郎欺骗自己的行为。 会议室的门发出“咔嚓”一声,门把转动紧接着被推开。 却见是孝太郎走了进来,平素孝太郎虽然是一副威严的面孔,但此时脸上却也是一副赔笑的面容,他已经远远地就听到了会议室里,今西对他的喊声。 “今西大律师,怎么摆出一副这么生气的面孔。”孝太郎走到会议桌旁,慢悠悠地坐下笑道。 “孝太郎!你知道吗!!向法庭提交伪造证据,会构成虚假诉讼罪的!!”今西顾不得任何体面,脖子上的青筋一根又一根的暴起,眼睛因为情绪波动,而浮起血丝,直接对孝太郎大声道。 这种震怒,是一个律师很自然的反应。 伪造证据,是律师执业之中,面临最大的法律风险。 有时候是律师自己没有法律意识,唆使当事人伪造证据。有时候则是律师明知证据是伪造。的,却放任当事人提交。伪造证据一旦被发现,律师轻则接受律师协会的纪律处分,重则面临律师执照的吊销和刑事诉讼的追诉。因此,川本高速背着今西提交伪造证据,是在拿今西的律师生涯在玩火。 “我也不知道,下面的人会这么弄嘛。藤木,这究竟怎么回事,你要好好查清楚,向今西律师交待。”孝太郎抬了抬头,示意藤木。藤木赶紧在旁边弯腰鞠躬,朝今西道歉。 今西没有理会身旁藤木的动作,一双眼睛冷峻地看着面前这位董事长,“孝太郎,我再问你一遍,川本高速究竟有没有按照国家标准,履行养护义务。” 声音冰冷。 如同宝刀出鞘。 昔日,两个如同兄弟一般关系的两个合作伙伴,此时此刻,竟有了几分刀剑相对的敌意和仇恨。 孝太郎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位十几年来的兄弟,真的发怒了。“我们已经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难道你还不信任我吗?!”孝太郎微微提高语调反问道。 今西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下一瞬间,闭上的双目,陡然睁开,犹如沉睡的百兽之王在漆黑的山洞之中,豁然睁开双目,那双眼睛饱含的冷意仿佛能直接将闯入洞穴的任何生物杀死一般。今西身体内的怒意,瞬间化作简短的五个字,如同子弹一般喷涌而出 “正面回答我!!!!” 这五个字回荡在会议室。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仿佛刹那间冻成冰块立在原地。 孝太郎的面庞颤抖了一下,努力控制着自己面部的表情。自他执掌川本高速以来,还没有人这样当面斥责过他。孝太郎的内心也不由得一股怒意逐渐泛起。 “川本高速,是一家上市公司,我们是奉公守法的。”孝太郎紧咬牙关,沉声道。他已经给了昔日这位老友最大的面子 会议室内,昔日的兄弟情谊,如今化作彼此的剑拔弩张。 然而,正当大家以为今西和公司的董事长即将吵起架来时,却见得那位律所主任今西,他眼中的眼中的怒意渐渐散去,眼神有些黯淡下来,目光之中包含着对这位面前老朋友的失望。 “你变了,孝太郎。以前的你,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以前的你,是一个雄才伟略的企业家,当时的你最痛恨这些虚伪的场面话。如今……如今连你也变成这样了。” 那陡然紧张的对立,顿时消散。 化作老朋友的一声叹息。 今西简短的话语像是激起了面前这位董事长心中的涟漪。 触及了这位犹如人神一般的人物,那内心之中脆弱且隐蔽的一角。 那心中的涟漪不断扩大。 逐渐形成了汹涌的浪潮,已而汇聚成了仿佛百米之高的冲天海啸。 孝太郎那张一向饱含着威严、不可一世和冷漠的面庞,终于也浮现了一丝人间才有的情感。 孝太郎转过头,转过头来对着身边的一众公司高管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刹那之间,乌泱泱的人群犹如工蜂得到指令一般,迅速退出房间。 会议室的门被别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一声。 偌大各会议室上,只剩下今西和孝太郎两个人。 沉默的氛围,犹如暴风雨前即将激起的片刻。窗外,晴朗的东京夜空忽然炸响一声惊雷,白色的闪电,将会议室照得惨白一片。那道雷电,仿佛直接劈中了新宿中心大厦楼顶的避雷针,刹那之间,仿佛连整座足足54层高的大厦都在隐隐晃动。 下一刻,会议室内直接响起了孝太郎那近乎嘶哑和疯狂般的咆哮。 “这么多年以来!又有谁理解过我!又有谁!!”孝太郎心中的情绪,在这一刻直接喷发出来。”整个人的身子因为情绪激动,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知道吗?今西!你知道吗!你知道现在高速公路是一个怎么样的状况吗!”孝太郎那双眼睛刹那之间布满着前所未有的血丝,仿佛一个得了眼部疾病的病人,“你知道我们现在我们高速公路公司是处于怎样的绝境之中吗?!你知道我们现在每年公司的真实利润有多微薄吗?!” “银行!银行!!我们的敌人首先是银行。我们每年的收入,首先直接被银行以“利息”的名义直接咬去了鲜血淋漓的一大口!” “随后,就是那些地方市政厅!这些巧舌如簧的东洋政客,明明说好的,是一起合资建造公路,是一起合资!!他们出一部分,我们出一部分!!可是最后公路开工的时候,他们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款项只能由我们自己垫付!!!” “明明说好的,这些地方市政厅要把公路收费,用来偿还我们的借款。可是这些地方市政厅却千方百计地拖欠给我们应得的收费!!!” “还有内阁的国土交通省。今年新内阁又通过立法了。我们高速公路收费期限从60年,直接砍剩了30年。30年以后,高速公路将一分收入都没有,而这么庞大的养护支出,依然还在,依然还在!!谁来支付这些支出,谁来支付?!我们公司会被彻底榨干的!!!” “多少媒体在骂我们高速公司是吸血鬼。多少民众在骂我们是立了一个收费岗,就像是强盗一样,在发拦路财。” “我们投入了巨大的资金,建造了东洋整整36%的高速公路,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可是谁能想到,我们却越修越穷,越修越穷!!你知道吗,今西,当你看着苦心经营的企业,建造了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高速公路,可是,就是这样了不起的企业,它每一天的利润却在不断减少,不断减少,就像是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绝症之人一样,注定会死亡。”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孝太郎握紧了拳头直接重重地砸在会议桌上,整整桌子底下的钢架顿时“嗡”的一下,鸣叫起来。 “多少媒体,多少记者叫我可怜可怜百姓,再把高速公路的收费压低一些吧。可我当像是一条狗一样,跪在那帮证券和银行的人面前,祈求着他们给一笔融资和贷款的时候,在那个时候,又有谁曾可怜过我?!!可怜过我孝太郎!” 如同人间帝王,不曾表露情感的孝太郎,终于也流露出了他的真情实感。 今西脸色产生了变化,不由得也被这番话隐隐触动了,坐了下来。 “今西,我只需要再一点时间就好了。只要熬过这一阵,等我成为川本集团的接班人,就再也不用烦恼这些事情了。”孝太郎的头发有些凌乱,坐在椅子上。 会议室内,今西和孝太郎相对而坐,犹如两尊武士铜像伫立在哪里。 “伪造证据的事情怎么办。如果法庭真要追究,你是躲不过去的。”今西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查出来的。” “可是对方申请了司法鉴定。” “司法鉴定,也不可能查出来。” 第89章 前夕 第二次庭审后过去了数日,江藤律师事务所。 上午10点。 所内的桌子上,卷宗材料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仿佛雄关狭隘两旁的山脉在连绵不绝地起伏。过多地纸张堆积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有些刺激的故纸味道,让人闻之就忍不住轻轻地想要咳嗽。桌子上残留着一块小小的空位,用来放置水杯。其余地方,都被如雪花一样的纸片所覆盖。 宫川坐在位置上,靠着办公椅,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一下肩颈,随后抬起头来,看向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问道:“北原。你预计这个庭还有多久开完。” 北原手中转着圆珠笔,凝神盯着眼前的茶杯,细细思索了一阵说道:“现在熊谷法官明显已经感到不耐烦了。我预计下一次庭审将彻底结束法庭调查,之后就会进行法庭辩论。预计最多还有一次庭审到两次庭审。” 从北原以前的庭审经验来看这次川本高速的庭审其实已经很拖拉了,庭审开了两次,然而连法庭调查都没结束。对于正常的案件,一般一次庭审就结束。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案件量极大,每位裁判官一年至少需要发出超过400件判决,平均下来,一天即要审理两个案子。因此,在这样高的案件负荷量下,法官尤为厌恶拖拉的庭审效率,因此上次熊谷法官动怒也就不足为奇。 北原拿起身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看着眼前的卷宗袋,继续陷入了沉思。对于北原而言,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川本高速的底牌是什么。 哪怕是将川本高速逼入绝境之中,对方也能够凭此反咬一口,重创我方的底牌。 “唉。要是我们申请的司法鉴定,结果能快一点出来就好了。”宫川对着手掌轻轻地哈了口气,搓了搓,苗条的双腿在椅子下舒展开来,微微摆动,“从那段视频来看,川本高速的员工应该” “那些签名的巡查表和记录表已经递交给了新宿明正司法鉴定所。预计在法庭辩论环节开始之前,笔迹鉴定的结果就可以出来。”北原一手托着脑袋,有些慵懒地笑着答道。 忽然之间,宫川的话语像是激起了面前这位男子的灵感。 北原皱了皱眉头,仿佛从方才司法鉴定的提问之中,察觉到了什么。 自己以来一直在冥思苦想川本高速的底牌,像是在刹那之间捕捉到了一个答案。 然而,这个答案在转瞬之间,又如烟般飘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刚才自己想到的是什么。 川本高速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一片漆黑的迷雾之中,像是又有一点火星从黑暗之中激起。 那喷撒而出的火星带来的光芒虽然极其微弱,但却也照亮出了眼前的一角,暴露了黑暗之中一个庞然怪物的极其可怕之处。 “宫川,你把手头的工作停下来。”北原抬头道。 “嗯?怎么?北原需要我做什么。”宫川微微歪着头,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给我做这样一件事情。虽然有些繁琐,工作量比较大。”北原目光落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变得深不可测起来,“川本高速下辖的公路路段一共有232条。每一条路段通车,应该都会有相应的新闻报道和剪彩仪式。如果没有剪彩仪式,那就看看有没有动工仪式或者完工仪式。” “然后……”北原接着说道,“你将这些剪彩仪式上参与合影的每一个人,都找出来。我需要曾经参与过川本高速路段通车仪式所有人的资料,不管合影的人是商界,还是地方市政厅的人,抑或其他界别的高要人士。总之,把这些人的档案替我整理出来。我要仔细地一个一个来查看。” 北原方才之间,想明白了,为什么他对这起官司,也会有一种隐隐地不安之感。 他终于想通了。 这个不安之感的来源就是,他还没确定川本高速的关系网究竟庞大到一个怎样的地步。川本高速这只怪物的真实面貌,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不安和紧张,往往来源于对危险的未知。 北原确信,川本高速的底牌,就隐藏在这样一张关系网内。 只要把这张关系网从泥土下,连根拔起,暴露出来,川本高速的底牌就能知晓。 “是……是的。”宫川听到北原的话,虽然不太明白北原的目的是要做什么,但立刻在电脑上敲起键盘,神情认真地在互联网上开始搜索起来。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清脆的门铃声,在这样有些寂静的上午,却变得有些刺耳起来。 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黄绿相间工服的邮差,在门外喊道:“快件。” 从门口接过快件,回到座位上,北原看了一眼这封邮政快件的发件人——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拆开快件,北原撑起了信封口,往里面看了看。快件内只有薄薄的几张a4纸。 抽出这些a4纸,放在桌面上。 其中一张a4纸上方印着几个大字:“追加证人申请书。” 申请人:被告川本高速。 而在追加证人那一栏,出现了一个宫川和北原都熟悉的名字。 表格上印着三个字——久野佑——那位川本高速g227段公路的养护中心局长 “川本高速准备申请久野佑出庭作证了。”北原笑道,“看来川本高速已经上下打点好了,准备要对我们那天拍摄的视频,发起全面进攻了。” “这……这也能反驳?”宫川小小地张开嘴来,“那段视频应该就是铁证如山吧。他们还怎么能辩驳。” “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你的父亲。”北原盯着面前追加证人申请书。 桌面上,宫川的手机突然“嗡”地一下,震动起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没有姓名的陌生号码拨打过来。 宫川拿起手机,滑动屏幕,按下接听,手机内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宫川脸色微微一变。虽然这个声音只听过一次,但宫川却永远记得。正是那天在养护中心,那个被久野佑训斥的那个黄色工服女孩——须田千代!宫川立刻将手机“啪”地一下放在桌上,按下了免提键,让北原一起听到里面的声音。 “喂——。请……请问是宫川律师吗?我……我是那天在养护中心的须田……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自从……你们走了之后……川本高速……就对我进行了调岗……我的管培生资格……也没了……我很苦恼……你们现在是不是在同川本高速打官司……我想我能够帮上忙……你们需要什么……我可以作证……” 手机内传来须田的声音,夹杂一丝嘈杂的机械声,像是对方在哪个角落偷偷拨打一样。声音之中带着忏悔,以及透露着疲惫的语调,仿佛因为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长期折磨,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这番话。 北原看着面前的手机,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这下子,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第90章 第三次开庭:传召证人 上午10点20分,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审判大楼第923号庭。 寺井诉川本高速有偿使用合同纠纷案,第三次开庭之前。 第三次的法庭与上一次开庭的法庭相同,同样是在932号庭内。开庭时间是10点整,然而,裁判席上的三个法官专用的高耸椅背木质座椅,却依旧不见裁判官的身影。旁听席上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今西律师事务所的中高年级律师、还有一些来凑热闹旁听的市民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在旁听席的角落内,丹羽手中握着笔记本,看着这奇怪的一幕,也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第二次的庭审她没有参加,因为她从第一次的庭审之中得知了八王子市道路体制改革,便去追查这档事了。 此时,法庭内原告席和被告席上只有两位律师。被告席那边的座位上坐着小野田,旁边那位资深律师的座位却是空着的。小野田在座位上,时不时地抬头看着天花板,翻动着卷宗,似乎因为漫长的等待时间而感到极其的不耐烦,手中的笔在纸上涂写的力度也大了几分,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而原告席那边坐着一位女律师,旁边那个本该坐着那位年轻男律师的座椅,此时也是空着的。 宫川有点紧张,余光总是忍不住撇向身旁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在庭审前15分钟,北原和父亲今西都被法官叫去了暗门之内。自己已经提醒过北原不要再搞证据突袭了,结果还是被熊谷法官抓了个正着。这次开庭前,北原选择在开庭前15分钟才递交证据,想打擦边球。 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也采取了北原一样的策略,同样是想打擦边球,双方都在开庭前15分钟才提交证据。 大家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熊谷法官彻底生气了。熊谷法官把北原和父亲今西叫去了暗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宫川忍不住小小地叹了口气。 大约又过了5分钟,暗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下一秒,指示器闪烁的小灯由红转绿。今西首先走了出来,他脸上一脸不屑的表情,冷哼一声,快步走向被告席。 跟在今西身后的北原,一脸坏笑嘻嘻的样子,活生生地犹如一个刚被老师痛骂的差生,背着老师视线走回座位,却在回座位的道上对着全班同学扮起了鬼脸。 见到北原终于回来,宫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赶忙悄声问道:“北原,刚才怎么样了?” “哦。没什么,就是像小学生一样站在法官面前,被整整骂得狗血淋头,骂了20分钟。”北原笑道。 “以……以后,我们别这样做了。”宫川赶忙把自己刚才翻开的卷宗材料整理好,等等给北原开庭备用。 熊谷法官阴沉着一副面庞,乌云密布,出现在暗门后面,步入法庭之中,身后跟着两位裁判官。熊谷法官坐在审判庭上,对着原被告两方律师说道:“本次案件已经开庭两次。法庭调查环节,今天必须结束。” 接着熊谷法官望向了旁听席方向,说道:“根据原被告的申请,原告申请追加证人,须田千代。被告申请追加证人,久野佑。鉴于本案今日存在证人出席。旁听席上不得有证人在列。法警请核查旁听人员身份证件,确保证人须田千代和久野佑不在旁听席。” 庭门外的法警听到里面法官的声音,步入法庭内,开始对着旁听席上的每一个人员开始核查起证件。 往时往日,法庭的纪律并不会抓得如此严格。法官直接在裁判席上,喊一声证人在不在,若没人回应,便直接开庭。而今天抓得如此严格,在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熊谷法官对北原和今西大搞证据突袭的不满。 过了好一阵,法警终于检查到了最后一排旁听席,最后一个人的身份证件,转过头来朝审判席上的法官点了点头。 “咔!”一声清脆的法槌敲响。 “寺井诉川本高速股份有限公司一案,第三次开庭审理!” 熊谷法官:“上次原告代理人提交了一份在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养护中心的拍摄视频以证明川本高速未依照国家标准标准履行养护义务。休庭后,被告提出追加证人久野佑出庭,反驳该段视频。原告提出追加证人须田千代出庭,证实该段视频真实性。” “本庭决定,先行传召被告追加证人,久野佑。” 在庭内的法警得到指令,推开已经关闭的审判庭木门一角,将走廊外的一个男子带了进来。 却见一个穿着川本高速工服的光头男子,步入法庭,他一副神情自若,仿佛今日要来法庭洗刷那段视频冤屈一般的表情,整个人自信满满,丝毫看不出有胆怯、害怕之意。整个人的气质与当日粗暴对待,辱骂须田的跋扈模样简直两别,活生生地展现了一个社会老狐狸见风使舵,善于隐藏本心的高强本领。 “裁判长,我是久野佑。”久野微笑朝裁判席上的法官,微微欠身鞠躬,表现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他简直太会伪装了!!!宫川看到这一幕,内心已经气炸了。她又想起了那日在养护中心发生的一幕幕,这个久野是如何对待与自己差不多同龄的那个女生,一双冷目相对着站在中间证人席上的久野。 察觉到宫川的情绪,北原靠在椅背,揶揄道:“看来这几天,久野已经被调教得好了。” 像是感受到来自原告席上不友善的目光,久野侧过身来,对着原告那边的两位律师露出了礼貌的微笑,接着余光又瞥向裁判席,在确认台上的法官见不到他的表情之后,他脸上的嘴角猝然猛地一弯,变成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笑容,仿佛赤裸裸地挑衅道:“我接下来就是要撒谎,你要怎么样。” 裁判席上的熊谷法官见到证人已经入席顿时高声道:“下面请被告代理人对证人进行发问。” 今西从被告席上的椅子站了起来,看着证人席上的久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像是在欣赏一件被他雕琢得完美无瑕的艺术品,那冷笑之中夹杂着一种强大的自信,对于今天的胜利志在必得。 第91章 盘问证人 “证人,你的职务?” “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局长。” 今西从被告席上走出,来到了中间的证人席旁,看着久野。两人的眼神接触独特而微妙,犹如一连串的摩斯电码,凭空发送,将各自心里所想的,转化成暗文,发送到对方的心里。 “原告代理人于g227段公路养护中心拍摄的视频你看过了吗?” “是的,我看过了。”话音落下,久野忽然身子微微抖动起来,眼睛刹那间竟有些泛红,抬头望向了审判席上的法官,有些激动道:“法官。事情绝对不是像视频展现的那样,他们遮盖了事情的原貌。” “好的。久野下面,我就涉案的视频内容,向你发问。”今西说道,“视频中拍摄到的楼房,请问是怎样的楼房?是你们办公场所,还是员工的住宿。” 仿佛受到过熟练的彩排一般,久野抬起头,有条不紊地回应道:“是这样的。我们的楼房其实是办公和住宿一起两用。白天办公,晚上则直接在房内住宿。高速公路嘛。建造在荒山野岭的,要凭空多建出专门的员工宿舍成本很大。所以,我们的楼房都是办公和住宿两用。但是,我们有独立的接待室。那段视频的地点,没有拍摄我们外部的接待室,直接进入了我们的员工区域内部拍摄。” “哦?”今西故意做出惊讶状,犹如在地底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身子微微前倾:“也就是说。拍摄的地方,不仅仅只是办公地点,还是你们生活居住的地点” “是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房内会看起来有些凌乱,有吃用的一些东西。但是居住的地方,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些生活痕迹。”久野加重了语气,放大音量,以便审判席上的法官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你要喝酒。”今西眼睛微咪起来。 视频中的喝酒举止算是其中一个核心点。 身为公路养护员工,居然喝酒,如何也是太说不过去。 如果养护员工喝酒,还怎么值班。 久野轻咳嗽一声说道:“那一天,其实我正在休假。视频中其他五个在桌上吃饭的同事,也正在休假。我的好同事户田,他最近的女儿订婚了,非常高兴。所以,我们休假的同事,聚在了一起,开了几瓶啤酒庆祝一番。当时,我们是正在休假之中,这一点有公司可以提供的休假证明作证。” “也就是说,视频里看起那有些凌乱的一幕和喝酒的事情,其实都并非代表川本高速养护中心的全貌?” “是的。”久野微微挺直胸膛。 今西转头面向法庭,“裁判长。关于视频中的屋内凌乱和久野喝酒的事情。从刚才的证人证言可以看出。第一,由于拍摄的楼房对象,也用作员工住宿,出现聚餐现象十分正常。第二,关于片段中的饮酒问题。的确,作为公路养护中心的负责人饮酒的确极不合适。但请法庭考虑到当时证人久野已在休假的事实。” 今西停顿了一下,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既然证人处于休假,其已暂时性脱离工作岗位,不受有关工作规章的拘束。只是因为饮酒地点在单位内部而产生不妥。虽然具有违规情形,但是情节轻微,请法庭体察。” 裁判席上的熊谷法官微微点头,示意今西接着往下继续询问证人。 宫川不自觉地捏紧了笔。在父亲对证人的发问之下,仿佛视频内房屋一片混乱和久野喝酒的问题,都变得情有可原起来,变成了细枝末节、无伤大雅的问题。 但是父亲再如何厉害,这段视频中久野倒签巡查表的动作,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 今西回过身来,看着久野,继续问道:“下面,我来问你,关于视频中你和须田对话的问题。” 证人发问,终于来到了最关键的环节。 北原和宫川提交的视频片段里,最具有杀伤力莫过于久野拒绝须田的巡查要求。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几乎等同于渎职的直接证明。 公然拒绝巡查,无异于是直接违反了国家标准对公路每日进行不少于一次巡查的规定。 “视频里,你拒绝了须田关于巡查的要求。请问,你们所说的巡查,是指公路巡查吗?” 今西的问题,像是激起了某种回声一般,刹那揭开了那段视频一个未有人注意到的盲点。今西犹如一个站在舞台上的魔术师,缓缓拨开披在箱子上的黑布,本该空无一物的箱子,骤然之间晃动起来,“扑腾”一声,飞出一群白鸽。 听到父亲问话的瞬间,宫川睁大了眼睛。父亲的话要表达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否认段视频中谈论到的“巡查”,不是公路巡查?!下一秒,宫川觉察到这个可能性,猛地也被点醒,发现了他们提交视频的确存在这个弱点。视频内的确只有“巡查”一词,却自始至终为提及究竟是什么巡查。 宫川仿佛看到了面前有一把尖刀,面对着盔甲保护重重的骑士,却直接猛地扎入关节的微薄缝隙之中。 证人席上的久野听到这个问题,犹如获得来自将军的指示,进攻的号角被奋力吹响,立刻高声说道:“法官,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确做错了。但是,法官请一定要注意,视频里须田说的巡查,并不是指公路巡查。公路巡查,我们必须每天都做,不能,也不敢不做。” 久野的话如同掀起一阵狂风骤雨。 上次旁听过庭审、看过这段视频的市民在后面的座位上,脸色也忍不住产生了变化。这个证人询问……真……真的做到了黑白颠倒。一段看似无懈可击的视频,转瞬就暴露出了一个最大的破绽。 “须田讲的巡查,其实是巡查公路外围的野生动物情况。因为g227段高速公路有一条仅有一车道的,靠近收费站的减速闸道上,由于当初建设问题,可能存在野生动物从此横穿过的问题。因此,我们需要定期巡逻。” “该条闸道靠近收费站,车辆大多已经减至很慢的速度,所以此前从未发生过事故。但是动物横穿这个问题,自去年6月份起就已经得到了解决。公司加装了新型的防护铁网足足有三层之厚,野生动物已经不可能从横穿此条闸道,因此对这条闸道的外围巡逻已经没有必要。” “法官。视频内我所指的巡查,即是指对这条闸道的巡查。我此前也向公司反馈过已无巡逻的必要,并得到了他们的口头上的肯定答复。只是因为公司对待巡查这件事上,十分认真,任何巡查制度的变动,都需要严格审批,正式手续还没办下来。我在公司内部制度为正式变更之前,擅自停止了巡查,我的确有错。” “法官,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久野在证人席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弯腰,鞠了一个深深的躬。 今西站在证人席面前,以坚定无比的语气说道:“法庭,证人询问完毕。原告代理人提交的所谓录制视频,与公路巡查无关,与本案川本高速养护路面责任无关。其拍摄于养护中心员工内部区域,合法性存在疑问,其房屋用作员工宿舍,有侵犯隐私权之嫌疑,请求法庭对该段视频的合法性与关联性予以否认!” 第92章 须田 法庭上,久野真诚忏悔,今西义正言辞,两只社会老狐狸一唱一和上演着一出宛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莎士比亚戏剧。不明真相的外人,甚至可能还会被久野那惺惺作态的样子给感动。而在熟悉这两只老狐狸的人眼里,这一幕不免就变得有些滑稽起来。 宫川坐在原告席,无心欣赏着父亲和久野的表演。她发现父亲这番证人盘问,已经彻底北原他们提交视频的关联性给摧毁了。 【证据的关联性】 【所谓证据的关联性,即是证据与待证事实存在某种关联。例如,在一起杀人案中,检察官若提交嫌疑人暴躁易怒的品格证据。由于在品格证据与杀人行为不存在关联,此种证据将由于缺乏关联性,而不被采纳】 如果这段视频真的变成了像久野说的那样,实际上他们谈论到的巡查,不是公路巡查的话,那这段视频就彻底和川本高速的养护义务的履行无关。 宫川内心觉得久野一定是在撒谎,尤其见到他那副表面表面悔过,实则洋洋得意的样子。宫川真的很想站起来直接质问久野,然而一看到他那副已经受过精心训练的样子,不免又打退堂鼓起来。父亲的盘问几乎将所有可能的发问路径全部堵死。 宫川转过身来,往北原身边凑了凑,耳语了一番之后,像商量好了一般,宫川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裁判长。我想直接请求传召证人须田,对方才久野的证言进行反驳。” 台上的熊谷法官点了点头,双臂微微撑展在审判席上,放松了一下身上的筋骨,朗声道:“证人退席。传证人须田。” 法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一角。 “咔、咔、咔。” 一阵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发出。 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女生出现在法庭外,她扎着马尾辫,模样清秀,上身穿着白色的风衣,下身则是一条深蓝色的裤子,打扮干练而又简约。然而,她脸上却未带着二十来岁年轻人的那种朝气与蓬勃,反而一脸极度疲倦的神态,眼角向下拉耸,一层厚厚的黑眼圈托着她的双目,像遭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 宫川看到须田这副憔悴的神态,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心疼起来。自从须田打电话过来表明愿意作证之后。她们一直都是通过电话互相交流。宫川得知自从那天养护中心的事件之后,须田的职位便在公司被冻结了。 而在日常工作里,须田更是不断遭到上级辱骂,受到百般挑刺。她被同时安排凌晨时段的夜晚值班,已及跟查上午六点开始的巡查工作。两个紧密的班次排在一起,几乎将须田的睡眠时间给挤压殆尽。 最近一次和须田通话的时候,宫川还能隐隐听到话筒那头须田的啜泣声。 联想到须田向自己诉说的遭遇,在看到刚才就久野那副得意的样子,宫川两道蹙眉微皱起来,内心那股正义感顿时被激发,一股小火已然从内心冒出。 宫川站了起来,走向证人席,来到了须田旁边,悄声说道:“须田,你别怕。你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就好了。把你受到的委屈和不公正的待遇,全部讲给法官听,让法庭为你主持公道。” “嗯。”须田脸上带着一股有些畏惧的神色,朝宫川点了点头。 宫川深呼吸了一口气,挺直上身,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开始了证人盘问。 “证人你的名字。” “须田千代。” “职务?” “川本高速g227段养护中心的巡查员。” 宫川向前迈出一步,看着证人席上的须田,问道:“在我们向法庭提交的视频里显示。须田你曾在7月5日下午,向养护中心局长久野佑请求进行巡查。然而,久野佑却以粗暴的方式对你的请求进行了回绝。我想请问你,当日你所说的‘巡查’,具体是指什么,是否指的是‘公路巡查’。” 证人席上的须田在听到问题的一刹那,像是遭受了什么应激反应,身子开始轻轻颤动。两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前方证人席的木栏,手背上的关节筋因为用力,而一根根的浮起,。她的头微微低下,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大,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情绪一般。 须田站在小小木栏和桌子围成的方块中间,像是行走在森林中迷失路途的女孩,有一双血红的恶魔双眼在森林暗处盯着面前这个女生,将她紧紧束缚住一般。 法庭一时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证人?”裁判席上的熊谷法官看着这一幕,轻咳一声,不由得发问道,“请回答律师的问题。” 须田脸上侧边有些没被扎进马尾辫的发丝垂了下来,遮住她的的眸子,让人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紧接着,突然听得“呼”的一下松了口气,在证人席上的这个女孩子好似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心中有千万斤的沉重铁陀被卸了下来。须田再抬起头来时,一双眸子的眼神极其冷淡,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 却见须田以一种近乎冰冷的声音说道:“裁判长。视频中,我向久野局长提出的巡查并非指公路路面的养护巡查,而只是在公路外围进行铁网护栏破损情况的巡查。” 话音落下,整个法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整个法庭的听众,像是有些怀疑他们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他们本来以为从须田口中得到的应该就是肯定的答复。须田回答说是的,她视频中说的“巡查”就是指养护巡查,以反驳对方被告证人的证言。 可现在,须田直接说那天她口中的“巡查”不是指养护公路巡查,这不就等于认同刚刚被告证人久野佑的证言吗?! 旁听席上的不少人直接伸手掏了一下耳朵,确认他们的听力是否正常。 如果不是他们听错了须田口中的话,那就是他们听错了须田是原告方的证人。哪有原告自己传召证人来反驳自己的这种咄咄怪事。 “也就是说……”宫川微微点头,然而下一秒,宫川脸上的表情完全僵硬起来,浑身上下仿佛被冰块凝固住一般。刚才须田说了什么?!是在认同久野刚才说的话?!她是不是听错了?! 宫川觉得自己的关节像是灌了铅一样,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身子微微转过来,面对着须田。宫川的声音由于像是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而略带颤抖,“须……须田,你……想清楚了吗……需不需要再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宫川刚说完话。 下一秒钟。 须田抬着头,望着面前的裁判席,提高了声音说道:“裁判长。我想说的是,在我任职期间,川本高速完全遵照了国家标准,对高速公路进行了养护。” 恍然之间。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天下午的一幕,那天在高速公路养护中心所经历的事情。 第93章 可持续发展 今西坐在被告席上,看着这一幕,冷笑起来。须田是他特意放出来的“特洛伊木马”。早在前几天,g227段养护中心的员工早已达成上下一致的攻守同盟。川本高速答应给涉案员工薪级提高三级,事后将从养护中心调入公司东京本部行政岗。而须田还能进入特别上升通道,薪级涨幅时间缩短三分之一。 而获得这些的条件就是,为法庭作证做好准备,说出他们“该说”的话。 能在一家大型上市公司公司的本部工作,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拿了一个铁饭碗。 没有人,能在利益面前动摇。 在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里苦苦工作,现在有一份能在东京这样靓丽大都市里的职位,简直就像是在荒漠里漫步挣扎的旅人,突然有一份甘甜的泉水放在面前,根本无法拒绝。 今西轻蔑地看着对面原告席上北原和宫川。果然,人年轻,就是容易轻信别人。只需要自己轻轻地发出一个诱饵,这两个人就像一条没有智力的鱼一样扑上去咬住那个钩 整个法庭由于须田的回答而隐隐骚动起来。须田作为“特洛伊木马”这个计划即使是在今西律师事务所,也只有极其少数的人才知道。当这些中高年级律师也看到了这一幕时,不由得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一看到被告席上律所主任的表情,他们也就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一般的旁听市民,早已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发出低沉的说话声,像是一群蜜蜂顿时涌入了法庭之内,嗡嗡作响。 宫川的脸色有些苍白,“须田……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开庭前,宫川和须田通了很多次电话。 宫川不断地安慰她,不断地鼓励她。宫川还把自己内心的各种小秘密拿出来和须田分享。这几天在和须田的通话过程之中,宫川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能和须田做成了好朋友。 两个人还一起约着官司结束之后,一起去旅游。 原来,一切又都是假的。 就像是玻璃里折射出来的色彩缤纷的阳光。只要玻璃摔碎,就全都没有了。 宫川站在证人席面前,眼角微微抽动,有些不甘心地等待着须田的回应。 须田抬着头,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审判席,像是丝毫没有听到宫川的话一样,无视着面前这位女律师的存在。 “回来吧,宫川。”北原坐在席位上,看着这一出戏上也是冷笑相对,乘着法官注意力在法庭旁听席的骚动,北原小小地吹了声口哨表达着对被告席那位律所主任的抗议。北原从须田拨打的电话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现在的局面。 当初须田能够当场背刺宫川,那么之后必然也会在有利益的情况下,选择再次背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北原的判断。 至于为什么继续让须田作证,纯粹是因为证人在法庭上,关于川本高速的谎言说得越多,最终的结果,也就能对己方更有利啊~。想到这里,北原的内心再次有些病态地兴奋起来,嘴角止不住地翘起。 宫川的脸色近乎惨白,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原告席。 每踩在地面一步,仿佛心就在颤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了被人背叛的感觉。 她这样用心地去帮助须田,最终却换得这样一个结果。 宫川走到了原告席旁边,忍不住地伸出手,扶了一下桌沿,支撑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北原摇晃着座椅,翘着二郎腿,用着一种对面被告席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宫川,面前的这个须田你看仔细了。这就是我们东洋国家这代部分年轻人的典型代表。他们有着只会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变态心理。他们的心安理得不是来自他们自身良好的品格与行为,而是来自于脚踩他人的优越之感。” “这类型的年轻人,皮囊是年轻的,而骨子里却充满着对权力近乎恶臭般的崇拜。明明才一副二十来岁的样子,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死死地抱住权杖而不肯放手。在他们那里,诚实、正直、勇敢、善良这些品质通通没用,相反他们还争先恐后地要变得不诚实、不正直、不善良。” “他们唯一变得勇敢的时刻,就是面对善良之人的时刻。因为他们清楚,善良人不会斤斤计较,不会报复他们,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容忍他们的挑衅。他们的生存法则就是找到那些善良之人,像是寄生虫依附在他们身上,不断吸吮这些善良之人的血肉。至于说面对真正的恶人时,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谁说下一代人总会比上一代好?我看未必。想想你面前的这个须田,将来还要为人父母,养育小孩。她作为母亲能教出怎样的孩子?这么说来,我们这个世界上西洋人发明的‘可持续发展’这个概念还真是没用。一想到我们这代人要把土地、矿产、石油、农田这些宝贵而又美好的资源,留出充足的数量给这样品质恶劣的下一代人,那可才真是在浪费资源。” “裁判长!!!对方口出污言秽语!!”被告席上的小野田,听到北原的话,立刻看向裁判席投诉起来。 审判席上的熊谷法官正忙于维持旁听席上的秩序,喝令听众不能说话,没听清楚北原在说什么,没有理会小野田的投诉,在法庭秩序平息之后,熊谷看向了原告席。 本来,此时,熊谷法官应该询问被告对此番证言有何意见。 然而,刚才原告传召的证人太过特殊,居然是在反驳原告的观点。熊谷法官不由得只好跟着调整,有些别扭地问道:“原告方,你对证人刚才的证言,有何意见?” 北原松了松自己的西装外套,微笑起来。 终于该到他出场了。 北原从原告席上站起:“裁判长,我请求重新传召证人久野佑。” 熊谷法官一听到北原的话,两道眉毛顿时高高地皱了起来:“原告代理人。为何你方刚才在久野出庭作证的时候,不予盘问。现在才重新盘问?!” 北原微微欠身,以示歉意,在低下头的瞬间露出冷笑:“裁判长。鉴于刚才我们申请的证人,其在法庭上做出的证言,与庭前同我们交流的内容,发生重大矛盾。我有理由怀疑川本高速对我方申请追加的证人,采取种种手段,威逼利诱,改变证言。有鉴于此,我请求法庭允许重新传召证人久野佑,进行盘问。” (ps:感谢大家对剧情的关心。以后为了读者体验,两更一起更新,下午5点两更。本书长、短案件皆有,大家放心,不会都是长篇幅的案件。第一个案件继续按照原定计划写作:本周开启最终决战,下周结束。) 第94章 再碰撞 久野站在审判庭的走廊,悠然自得地从窗户欣赏着楼下的美景。法庭作证已经结束了,而依照川本高速的承诺,他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将被调入公司在东京的总部,进入审计部工作。他终于可以重拾回自己的老本行,不必继续呆在那鸟不拉屎的g227段公路养护中心。 久野伸手摸向口袋,想拿出一盒香烟,但转念一想还是在法庭之内,手只好又缩了回去,只是隔着口袋,轻轻地拍了一下香烟盒。 “幸福”的生活,马上就要重新回来了。 利益优先,是久野所奉行的人生哲学。 一人之所得,必然来自一人之所损。 这是久野在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之中,总结出来的最重要的经验教训。 因此,在获取利益之前,你要想明白的就是找到那些,你可以将之骑在头上的人。 否则,你就是被骑的那帮人。 至于所谓道德,只是弱者为自己无能所掩饰的借口。 “证人久野,法庭重新传召你。”一句冷不丁的法警声音背后响起,打断了久野自我陶醉的幻想。 久野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来,感到有些不解。怎么还重新传召?当初公司的律师不是说,只是一次就行了吗? 审判庭的大门重新打开了一角,里面的光线漏了出来,久野迅速调整着脸上的表情,面部肌肉,在确保脸上浮现出的是“正确”的表情之后,久野才步入审判庭内。 审判庭内顶部的灯光有些晃得刺眼,依稀可见一个年轻的男律师早已站在证人席上恭候的。他一身灰色的西装,外套还隐隐折起了数道皱纹,整件西装外套像是因为没拿去干洗,直接放入洗衣机水洗,而被弄得有些损坏。他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副诡异的笑容 像是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养护中心的情形,久野不知为何内心感到了一丝发颤,但随即又镇定下来。 已经按照过公司律师的要求,训练过很多次了。 一定没问题,久野内心给自己鼓劲道。 “证人久野,我现在依据《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向你发问。依照法律,你须如实作答,是否明白。”那个男律师的声音响起。 “明白。” 全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这位年轻的男律师身上。经过第一次对久野的证人盘问,以及接下来须田的反水之后,原告提交的那段视频的证明力几乎已经被摧毁殆尽。本以为当初是铁证的视频,现在看来却已经变成了一段与案情并不相关的短片。 今西双手交握,冷冷地注视着那个有些吊儿郎当的身影,他不相信北原还能够翻盘。 今天开庭的两位证人——久野和须田,全部经过了自己的精心调教。并且,所内的中高年级律师,还不断轮流对其进行模拟盘问,经过长达两周的紧急特训,这两个证人甚至已经将他们的证词倒背如流。 而他所内的数十个律师,已经在模拟盘问之中,将一切对方可能的进攻路径,全部推演一遍,不可能再有遗漏。 “第一个问题,请问g227段公路养护中心共有多少名员工。”北原轻松的问道。 一个平平无奇的问题抛了出来,与之前北原犀利的庭审风格,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久野原本心中还被吊起了的巨大紧张感,顿时被这个问题的平淡程度,全部冲洗殆尽。什么嘛?原来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连同我在内,一共有56名员工。”久野昂起头,微微笑道。 “第二个问题,请问g227段公路养护中心的员工,是否都是川本高速员工。”北原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同样——亦或甚至更加平平无奇。 此时,旁听席上今西律师事务所的中高年级律师们,脸上流出了不屑的表情。这是哪里是什么证人盘问,简直就是在进行流水账式的提问题嘛。 果然还是他们的律所主任厉害。 今西主任第一次对证人久野的发问,才是刀刀切入重点。 这个叫北原的家伙,盘问起来简直毫无重点所在。估计再接着问下去,法官就会感到不耐烦打断吧。 听到北原的问题,久野不由得轻蔑地笑了起来。这与他在律师事务所接受的盘问训练,简直相差太大了,回答起来简直易如反掌。久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的。” 一句简短的回答“是的”,像是猎物踏入捕兽夹的一瞬间,机关发动带出的轻微“哐当”一声,捕兽夹锋利的钢牙,瞬间弹起,发出“呼呼”的风声,在隐蔽的草丛中折射出一道钢铁的银光,下一秒即将洞穿猎物的腿部,溅起一阵鲜红。 开始收网。 北原走向原告席,“刷拉拉”地抽出了一叠资料,回到证人席旁边。北原犹如手握扑克牌,打出一张王炸一般,直接“啪”的一下,出牌甩在桌面上。 一张a4纸直接打在被告席。 这张纸的抬头印着“员工资料表。” 一张中年男子的二寸蓝底照片被贴在资料表上,姓名是“铃木良太”。 而在这张a4纸旁边,还有着一张缴费的流水账单。 北原对着久野,冷笑道:“铃木良太是你们的员工,是涉案g227段公路养护中心巡查员。右边是我向地方市役所依法调取的社保缴费记录。” 下一秒,便听得北原的声音骤然提高道:“久野,请你大声的念出,究竟是哪家公司,在替你们的养护中心员工缴纳社保!” 像是某个尘封已久的隐蔽角落,骤然被猛地一掀开,里面陈腐已久肮脏和恶臭顿时喷涌而出,簌簌的灰尘不断翻涌。 久野的眼睛扫动着旁边的,在看到那家公司的名字,顿时眼睛猛地一睁大,方才那种淡定作答全然不在。 因为在社保缴费记录上,显示的并非是川本高速。 “大声念出来!!!” 北原的声音,刺激着久野的耳膜,久野在高速公路猛然之间明白了面前这个律师的意图,是想要做什么。他在养护中心做局长,养护中心各项大大小小的事宜,从具体的路面养护业务,到行政再到人事和各项职工安排,具体都是由他操手。他终于开始明白了,为何面前这个男律师,在一开始会问养护中心有多少员工,以及为什么要问这些员工是不是都是川本高速的员工。 面前这个男律师抓到了川本高速在履行养护义务上最薄弱的一点。 他是恶魔! 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一滴冷汗落在桌上。 “是……是飞田人力咨询会社,缴纳的社保。”久野声音颤抖道。 “啪!”,又一张员工资料表被甩在桌上,紧接着就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一共有整整四十七张员工资料表被摔在了证人席上。 “盐泽隆二、石村亮太、安达美惠子、谷村寿三郎、森山知洋、洼田雄一、江田实加……”北原不断地念着这一张又一张员工资料表上的姓名,犹如一位苦行高僧在吟诵着降妖伏魔的咒语。 在一旁的今西已经看懵了,他根本不知道北原正在做些什么。那些一张又一张的员工资料是要证明什么,还是要反驳什么。但是,现在情况应该很不妙,因为他发现久野的神情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今西立刻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大声道:“裁判长。原告代理人正就本案无关的事项,询问证人。请法庭制止。” 听到今西的声音,北原停下了动作,缓缓地转过身来,在看向今西的刹那,竟露出些狰狞的笑容。 “裁判长!”北原面对裁判席,手中拿着一张工商登记材料,“涉案g227段公路养护工作,本应由川本高速负责。然而,关于员工的社保缴费记录却显示,大部分养护中心员工并不隶属于川本高速,而是隶属于另一家名为飞田人力咨询会社的公司。此一铁证显示:川本高速显然将其应承担的养护工作违法分包给其他公司。” “经地方市役所查询。飞田人力咨询会社,注册资本不到一万円,无道路维护、养护相关资质、其公司员工无道路作业资格。其以劳务派遣作为伪装,实则意图掩盖川本高速将养护工作转包给不具有相应资质的飞田人力咨询会社之事实。该等情形已构成重大违法。” “刚才证人久野声称,视频内他与五名员工处于休假状态。经查,养护中心56人,仅有7人是川本高速正式员工。其余人等皆为飞田人力咨询会社员工。视频中久野与五名男子均为正式员工。处于休假状态。须田虽为正式员工,而当日未有出巡记录。7名川本高速正式员工均未出巡,实际出巡者为不具有道路养护资质的飞田人力咨询会社的员工!此一现状表明,川本高速日常养护工作高度可能皆由飞田人力咨询会社员工完成!” “裁判长!证人久野在视频中公然倒签巡查表。证人可信度存疑!” “证人须田开庭后,突然改变预备作证内容。证人可信度存疑!” “川本高速将路面养护工作违法分包给不具有道路作业资质的飞田人力咨询会社,其养护工作存在重大缺陷,显属严重违反国家标准!!” 北原的一句句论述声如洪钟。 震烁法庭。 第95章 利爪 今西坐在椅子,他已经呆住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理解面前这个小子的举动。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这仅仅只是一个交通肇事案,这仅仅只是一个交通肇事啊!!!值得这个小子去花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嘛?!居然还将川本高速把养护工作分包的事情,挖了出来。 这个叫北原的小子,与其站在这里浪费几个钟头的时间在庭审上,还不如去法院门口发卡片,可能收入还要站在这里开庭要高!! 今西发现他已经无法理解这个小子行动的逻辑。 这个叫北原的年轻人。 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做事的理由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 长久以来,今西担任企业法务,那种近乎本能地对风险的厌恶被彻底唤醒。企业法务的经历,让今西对于无法预测和无法控制的风险,有一种本能的不安和恐惧。现在,他终于真真正正地认识到了——他的确是在害怕着这个叫北原的年轻人——因为这个年轻人,真的能够制造出,他所无法控制的风险! 诉讼律师的本能令他站了起来,今西立刻反驳道:“裁判长。川本高速与飞田人力咨询会社,并不构成分包的关系。飞田人力咨询会社的员工,仅仅只是在道路养护中担任辅助者的角色而已。实施养护行为的主要负责人,仍然是川本高速的员工。裁判长,这并不构成所谓分包的关系!” 然而,今西的话音刚落下,北原的声音又响起道:“g227段养护中心,正式员工仅为7名。飞田人力咨询会社员工,明显大大超出正常比例。很显然,涉案g227段公路实际的养护者就是不具备任何道路维护资质的飞田人力咨询会社!” 裁判席上的熊谷法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两人,让人看不出他是否倾向哪一方。熊谷法官拿起了证据册翻动了几页,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一般。随着,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熊谷法官说道:“本案所有在案证据现已经过举证质证,法庭调查环节结束。法庭辩论环节,下次开庭审理进行!” “休庭!” “咔!” 一声清脆的木槌敲击声,从裁判席上传出。 …… …… …… 数日后的晚上,川本高速总部。 董事长的办公室里,一盏装饰华丽的金色灯盏在角落里散发着昏黄的灯光,将整个办公室,染上淡淡的一层黄晕。墙上挂着一副名贵的油画。在一张红木办公桌后面,孝太郎手掌中把玩着两颗转珠。转珠在手掌内不停打转,摩擦,发出轻微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分别是今西、法务总监藤木、公关部主任北野。 今西手上的拿着一个笔记本,翻动着纸页,说道:“董事长。证券交易委员会那边我已经打探过了。这桩有些荒谬的豪车肇事案,即使我们做出重大诉讼公告,基本上也不会对融资扩股计划审批造成影响。融资扩股计划过会,肯定毫无问题。” 坐在办公室后的孝太郎,顿时眼前一亮,但眉头依然紧锁,“今西。我还是担心……就是怕万一……” “孝太郎。你知道吗?”今西抬起头,直接打断了面前这位董事长的说话,“这次诉讼之中,对方已经翻出来了不知道多少东西。从路面障碍的清理,到地面的标线问题,再到劳务派遣问题。他连飞田人力咨询会社都追查到了!现在对方已经在法庭上提出了,这种劳务派遣方式实质上构成了道路养护义务的违法分包!!” 听到飞田人力咨询会社几个字,法务总监藤木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今西口中的消息。藤木是目前川本高速这套养护公路的体系主要设计者。其各个路段养护中心只配备少数具有道路作业资质的正式员工,剩下的人员则通过价格低廉的人力公司以劳务派遣的方式,输送至川本高速旗下各个养护中心。 这一运作方式,大大减少了正式员工的需要数量,极大压缩了人工成本。 “就算原告律师这么提,那也不一定就是构成违法分包吧。”藤木微微皱眉道,“劳务派遣是法律认可的方式。我认为这一点上没有任何问题。” “总之,目前先把劳务派遣的比例降下来。同时,另一边推进重大诉讼公告的法律程序。我现在已经吃不准那个原告律师北原,他究竟要做什么了。他很危险,一定要小心。” “不就一起交通肇事案么?”藤木继续抱怨道,“还是之前,我向今西你提出过的问题。这种诉讼公告一旦发出去之后,会有很多人来模仿起诉的。” 藤木作为法务总监,并不想平白无故的增加自己的工作量。处理那些无故滋扰的官司,工作量既大,又耗神。要是一不小心输了,还得挨骂,挨罚。” “我跟他交过手,我最清楚了!”今西微微抬高了音量。 看着面前的律师和法务总监有些争吵起来,孝太郎手掌上转珠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最关心的还是公司的负面消息管理。”孝太郎开口道,“问题是重大诉讼公告后,对公司形象的影响。这点是最关键的。你们都知道,我现在因为集团内部的接班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各位应该清楚川本高速的股价对我能否顺利成为接班人的意义。川本高速的股价,也就是市值管理,非常重要。” “北野,你是公关部主任,说说你的想法。” 旁边由于一直没能插上话,而变得有些走神的北野被孝太郎一点名,如梦方醒一般,顿时有些慌张,支支吾吾起来,“那个……董事长……我觉得……当前的公司……形象管理……还是……很重要的……总之……我们还是要注意……必须……谨慎……小心……应对和处理……” 一堆车轱辘话,给北野憋了出来。 “唉!经营一间公司就是这样!!”孝太郎顿时有些不耐烦地骂咧起来,“搞我们就很容易,这些嗡嗡叫的苍蝇却是怎么样也赶不尽!” 孝太郎骂咧完之后,微微握紧了手上的转珠,低头开始思索起来。 房间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要不这样。”孝太郎抬起了头,看向了公关部主任北野,“我们既然因为要进行重大诉讼公告而不好过。我们也绝不能让对面过得轻松。我记得这桩案子的原告是叫寺井辉吧。” “你给我去搞搞这个寺井辉。”孝太郎盯着北野,目光阴沉地说道。 第96章 网络暴力 八月十七日,川本高速发布重大诉讼公告。 东京证券交易所的“披露易”网站,于上午八点半在线更新了重大诉讼公告全文。川本高速的股价今年,涨幅已经超过50%,早已成为市场瞩目的焦点。各路散户蜂拥而至,诸多民间游资不断对川本高速这支股票进行炒作。川本高速的交易量不断放大,截至八月十六日,川本高速作为一支本应处于“末流”的股票,单日成交金额竟然已经排到了股票成交金额榜第十一位。 东京地铁上,不少挤在地铁,有炒川本高速股票的上班族,顾不得快要迟到的事实,拿着手机,认真盯着屏幕,细滑动着公司最新的重大诉讼公告。 【重大诉讼公告】 【本公司及董事会全体成员保证信息披露的内容真实、准确、完整,没有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重大遗漏。 重要内容提示:本次公告为涉及近期一起交通肇事司机对高速公路路面存在障碍物而提起的一起诉讼: 案件所处的诉讼阶段:一审阶段,已开庭审理; 上市公司所处的当事人地位:被告; 涉案的金额:共涉121,230,000円 本次诉讼对公司的可能影响:由于双方对案件事实和法律适用存在争议,公司将按照相关法律程序因规定处理,并积极与原告沟通协商处理方案。鉴于本次事项正在进行过程中,目前无法估计其对公司的最终影响。】 【其他:截至本公告披露日,除上述诉讼案件外,公司(包括控股公司在内)没有应披露而未披露的其他诉讼、仲裁事项。】 随着重大诉讼公告的发布,像是一颗石子投掷进。在东洋的股票论坛,顿时激起一片散户的激烈讨论。东洋各地买了川本高速的散户投资者们,不断着按动手机键盘,各抒己见起来。 “这是利空消息吗?” “傻瓜,就一个亿的诉讼。对川本高速的体量来说,太小了。” “川本高速涨太多了,庄家还想收集些筹码。估计会利用这个公告打压股价。” “这时候下车就太早了。” “新内阁的基础设施法案通过后,大批拨款就要来了。现在抛就是蠢。” “野村证券他们都进入前十大流通股东了,你们还抛不是白痴吗?” “同意,我跟着大佬走。” “我赚够了,先跑了。” “呵!你是庄家的托吧。大家握紧手中筹码,不要抛出。不要中了庄家的诡计!” “严厉打击本股吧恶意唱空者,快叫版主封他号!” …… …… …… 与此同时,在东洋数篇关于寺井诉川本高速案件的新闻稿件开始逐渐在各个周刊、小报、还有门户新闻网站流传起来。《豪车发生事故,车主居然起诉高速公路?!》《家穷仍然扮大款,豪车最终成梦幻》《劳斯莱斯车主发生车祸至高速公路管理中心无理取闹》《震惊!豪车车主开车打电话!反赖高速公路公司》《就因为你开豪车,你就有理?!》《汽车工程师执意买豪车,不管不顾妻子感受》…… 这些报道如同雪花一样,纷纷飞来,在炎热夏日里,却激起了一阵杀人诛心般的凉意。川本高速在今年股票涨幅已经高达50%,市场围绕这支股票的投机氛围已经十分浓郁。这些关于川本高速诉讼的花边新闻,犹如将一个炮仗扔入一个沼气池内,瞬间引起冲天火光的爆炸。 在门户新闻网站上,这些新闻后面的跟帖数立刻暴涨。 “这车主是傻*吧。” “开劳斯莱斯的脑子都有病。” “听说是一个汽车工程师,硬是装逼要买劳斯拉斯。” “呵呵!自作自受。这下好了吧,车都撞没了。” “他老婆好惨!” “自己违反交通法规,还要赖公路公司。这种人下地狱去吧。” “摊上这种人,高速公路公司真惨!” “人肉他!!!大家一起来人肉他!!!” “把这种人彻底曝光!!” “这种人就应该从社会上消失!!” …… …… …… 下午,东京都港区,劳斯莱斯分部。 一座通体玻璃亮蓝色的l型大楼,伫立在在江户川分河道的旁边。现代化的楼体,淋漓尽致地凸显了一个国际大车厂的时髦风格。而仅一条马路之隔,便是东洋着名的赤坂离宫——首座西洋化风格的皇家宫殿。劳斯莱斯分部能够坐落在这样一个位置,足以充分说明这个来自西洋英岛汽车厂商的强大经济实力。 寺井穿着一身朴素的工程服来到公司分部的大楼底下。他此时满身大汗,刚刚从汽车测试场回来,手上拿着一叠总线性油门技术测试的最新技术,脚底迈着轻快的脚步,心情很高兴。 一方面是由于他发明的总线性油门控制技术,又有了新的突破,虽然离低成本列装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总算又是迈出了一步。 然后是川本高速的官司方面。最近那个叫宫川的小女孩,和他汇报了官司的进展情况。好像进展还不错。东京大学的毕业生,就是厉害啊。 从大楼底下,到进入电梯,再到走回办公室的路上。。 公司内的员工,在走道上见到寺井,脸色纷纷一变,随后低头附耳起来。 路上不断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寺井身上 穿着工程服的寺井,仿佛变成了动物园园内关在笼子的珍稀动物一般,接受着来自游客的品头论足。 走在公司的廊道里,寺井似乎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和同事脸上异样的表情,皱了皱眉头。难道是我的脸上有东西,寺井掏出了手机,利用屏幕的反光当做镜子,看了一下自己的面容。 没沾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咄咄怪事! 寺井来到了属于他们研发部的办公室外。 办公室内传来极其嘈杂的聊天声。研发部有一百多个研发技术人员,平时本该是安静的办公室,此时此刻却人声鼎沸,交谈的声音,络绎不绝。然而在寺井踏入研发部的一瞬间,所有聊天声音戛然而止,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在刹那之间,仿佛研发部内的一百多人,同时都往寺井的方向看了一眼。 寺井心不由得颤了颤,方才还有些兴奋的心情,不由得消散了不少。到底发生了什么?寺井的脚步变得有些慌乱,低着头,朝自己的工位走去。 来到工位前面,却见自己办公电脑屏幕被贴着几张纸。 纸张似乎是从某几个周刊、小报上裁剪下来。 在纸页上方加粗的几个标题,印着无比清晰的几个极具冲击性的大字: 《豪车车主蛮横起诉高速公路公司》《家穷仍然扮大款,豪车最终成梦幻》 而在正文部分,还附有自己的照片,只不过在眼睛部分打上了一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黑条马赛克。 看到这几张周刊报道,尤其是正文部分对自己的诋毁,寺井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几分,整个人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怎么回事?我打官司的事情,怎么被报道出来了?!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报道?!他们怎么拿到了我的个人信息?! 寺井“唰”的一下,立刻将屏幕上的纸张撕扯下来,在低头的瞬间,猛然发现了自己的工位上,还有新的情况。 却见工位的电脑键盘上,全部被洒满了一块又一块的面包碎屑,这些碎屑恰好都落在键盘的缝隙之中。而桌面上的论文册子,给人直接用订书机在所有边缘都订满了钉子。 如同遭受晴天霹雳一般,寺井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场景,耳边似乎传来同事们的阵阵嘲笑声。 “看,这个傻瓜居然去起诉高速公路公司。” “谁叫他要用公司奖金去买一辆劳斯莱斯的。” “天天在劳斯莱斯工作,以为自己也能买得起劳斯莱斯了。” 口袋中的手机嗡的一下响了起来,寺井晃了一下神,拿出了手机,按下接听键。 话筒那边传来了自己妻子奈津江焦急的声音:“老头子!有人扔石头,砸我们家的窗户!怎么回事啊!” “咔”一声,寺井的手机,直接从手中滑落。 手机上依稀可听见奈津江的声音,“喂!喂!老头子!你听得到吗?!” 这位汽车工程师,直接愣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怎么只是打一场官司,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寺井又看了看了几个周刊的名字,这些周刊正是东洋最热衷于煽动八卦的小报,许多其他周刊也会相应转载来提高它们的热度。也就是说,现在最少有几十篇这种类型的报道在不断流传。 事情不是像这些小报说的这样。 不是的! 我没有贷款买车。 这是我用公司的专利奖金买的。 我不是爱慕虚荣。我买这辆车的原因,是因为它是全球第一台列装自己发明的油门技术的汽车。 我没有在车座上接听电话,手机是自己的妻子接听的。 他们在乱说,在乱说!!! 巨大委屈情绪瞬间如同潮水一般将寺井淹没,寺井的眼圈红了红,手已经颤抖起来,正要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西装男子走到了寺井的工位,他身上挂着一块小铭牌,上面写着研发部主任。却听得这位主任的声音冷淡道: “寺井。公司决定将你暂时调离岗位。” 第97章 电话 夜晚,十点半。 东京,新宿区,海树公寓,507号房。 桌子上摆着的合味道泡面已经被消灭一光,杯底只剩下一些没有化开凝固起来的调味粉。旁边柜子上的电视机,面容娇美的女主持人正播报着来自天文台最新消息:“东京今夜会有强降雨,可能会达到黄色警报。外出人士一定要及时寻找地方避雨。” 被炉下躺着一个穿着衬衫的男子,他直接身呈大字型,倒在地板上呼呼大声,鼻子隐约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这简陋的榻榻米像是一张无比舒服的柔软大床一样。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震动了起来。 北原眉头一皱,刹那被手机的震动声惊醒,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几天因为出庭的事情,把他弄得也有些困倦,吃完晚饭,本想咪一下,没想到居然睡着了。北原的手在桌上摸索了起来,摸了大约几十秒,才摸到了手机。 “喂——”话筒里传来了奈津江女士的声音。 往时有些强势的奈津江,话筒内的声音却显得有点颤抖和焦急。 “奈津江女士,怎么了?”察觉到这一丝不对劲,北原的困意立刻全部消散,警惕地开口问道。 “我家老头子不见了。你们快点过来!!!他留了一张字条,说什么他要走了,不再回来。总之,你们快点过来!!!” “能说具体说清楚怎么回事吗”北原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立刻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要走了,不再回来,这几个字一听起来,就像是要做出某种不好举动的样子。 很不对劲。 怎么寺井那边突然出问题了。 北原记得最近官司的进展也挺顺利的。 上次宫川向寺井在律所通过电话汇报的时候,自己还在旁边,听到电话里委托人的声音。 寺井的声音在那个时候听起来很爽朗,丝毫没有初次见面时,那副苦大深仇的样子。 北原用肩膀夹着手机,将袜子套上,说道:“喂——奈津江女士。又听到我的说话吗?那边寺井先生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滋、滋、滋”像是话筒被放了一条铁丝在不断转动,发出有些尖锐的噪音。奈津江的声音也时断时续。 “该死,这个时候信号不好!!”北原将电话按掉,咒骂了一声,随后立刻在line上给宫川发了一条信息,以最快的速度套上皮鞋之后,马上冲到公寓楼下,打了一架的士,飙向东京的新小岩区——那里是寺井家所在的区域。 …… …… …… 夜晚,一辆黑色的计程车疾驶在东京的街头,飞快地穿过许多路口,甚至连黄灯亮起的刹那,也毫不犹豫直接冲了过去。 北原坐在计程车,把大致的情况已经和宫川说了,正在line上互相讨论寺井怎么突然不见的原因。 过了一阵,却见手机亮起大量的对话框,却见宫川发过了许多资料,有网站截图、有pdf文档、有word文档。这些资料,全部都是关于最近寺井诉川本高速的报道。每一篇报道都带有着夺人眼球的阴损标题和印着粗俗不堪的内容,对寺井进行全方面、歪曲事实的人身攻击。。 北原在计程车上盯着手机,有些颠簸的路途,纵是弄得他有些头晕,却也目不转睛地飞快扫着这一幕幕内容,随着手机不断的往下滑动,眉头越来越紧。 特别是当看到这些小报内,还公然张贴出寺井的照片和家庭住址的画面,北原握着的手机握得异常之紧,手背上的血管顿时有些浮凸起来,脸庞两侧,腮帮因为牙关紧叩而微微鼓起。 这些大量的报道,都是基于五篇周刊小报的文章进行改写,添油加醋。 而最初的五篇报道出现的时间与川本高速发布重大诉讼公告的时间恰好一致。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川本高速下的黑手,这是北原的判断。 估计是川本高速为了害怕重大事项公告带来不好的舆论影响,决定下手对寺井进行抹黑。 北原又翻了一会资料,随后全部关掉,直接访问了川本高速的官方网站,点开了公司简介栏目。 手机屏幕直接浮现了一段话,上面显示着“董事长致辞”几个大字。 在一大段的文字旁边,浮印着一个男子的轮廓。 男子的面孔有些黝黑,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然而这幅金丝眼镜并未增添多少儒雅的气质,反而更加衬托出这位男子犹如帝王般的威严气质,孔武有力的眼神透过厚重的镜片依旧直接折射出来。尽管只是看着照片,但观者却依旧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散发出来的威压气质。 这个男人便是川本孝太郎。 北原有些血丝的眼睛,盯着这个照片上的男人。 坐在计程车后座的这个年轻男律师,内心有无穷的怒意正在翻涌,然而脸上表情却依旧十分平静,这种内外的互相反差,反而更加凸显出一种的可怕的沉默。 川本孝太郎!!! 计程车在驶入新小岩区后,在狭窄的街道东拐西拐之后,猛地一刹车,整个车子大力地往前一些,终于到达了目的——寺井的家。 “客人,已经到了。”司机转过头来说道。 “啪”,北原直接用力推开车门下车。对面路口传来刺眼的光亮,也是一辆黑色计程车紧急刹在了路口,车轮碾压在水泥地面,直接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从车上也下来了一个穿着棕色筒裙的女子,正是宫川。宫川和北原两人恰好同时到达寺井的住处。 宫川脸上神情十分焦急,见到北原也在,直接小跑过来,止不住地说:“那些报道,我在路上看了。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总之,我们先进去问问奈津江,寺井到底发生了什么?”北原答道。 宫川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看向寺井的家。 方才在夜幕之中,由于路灯稀少,漆黑将寺井的屋子,笼罩起来,叫人看不清的它的外观。然而,现在离得近了,这座屋子的外貌终于完全暴露出来。灰色的外墙上,被四处泼洒着红色和绿色的油漆,将外墙弄得全七八糟。 而门口处,还遗留着黄色污渍,像是曾有人故意将一些污秽物扔到这家人的门口。 不少a4纸直接张贴在外墙上,写着“人渣,滚出社区”的字样。 上次来见到的还是修建的整整齐齐的庭院,现在的草地却有着烧焦的痕迹,几个已经燃烧爆炸过的炮仗,倒在庭院的草地上,旁边是已经倾倒的花盆碎片,洒落在地面。二楼的窗户已经被砸出了可怕的大洞。 宫川已经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上次见到寺井那精致的屋院,竟成了这般模样,声音有些颤抖道:“这……这是我们上次来寺井的家吗?” 第98章 还我寺井 屋内,客厅的沙发上,奈津江红着双眼,坐在沙发上,表情有些呆愣,像是无法接受发生的事情。北原和宫川两个人则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 桌面上留着一张寺井的纸条,上面有些歪扭的字迹,写着几个字“我走了,勿想念。”而在这张纸条上旁边,放着一张存折,还有一些现金、钥匙之类的物件,像是在交代临终之前的事项一样。这一些痕迹,都指向了某种不好的预兆——寺井可能一时想不开了。 “奈津江女士,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张纸条的?”北原问道。 奈津江有些失神地喃喃说道:“今天我和朋友,晚上约好了打麻将。下午我就出去了,结果回来就看到了这种情况。这张纸条到底什么时候是我丈夫留下的,我不知道。” “刚才,我看到屋外的情况。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北原接着问道。 奈津江声音有些颤抖道:“一个星期前就有杂志登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文章,在攻击我们。当时,我老公就被调离岗位了。原本当时就想通知你们,可是老头子,把我拦住了。说什么不要给你们添麻烦,不就是一些网络上的无聊文章,不重要。可是,后来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开始……开始有人往我们家门口泼油漆,泼粪尿,到最后甚至扔炮仗。 “我们也曾经试过了报案。但是。治安所的人根本没办法查到。新小岩这里的街口根本没有多少摄像头,完全拍不到他们。” 奈津江觉得天有些塌了下来。 虽然平时总是嫌弃自己的老公。 但是,当丈夫真的从身边消失的那一刹那。 她真的怕了。 然而,今天她从4点就出门了,直到10点才回来。 中间有整整6个小时。她不在家里。她不知道寺井是什么时候走的。如果是趁她刚出门,就留下那张纸条的话。那现在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奈津江觉得双眼有些模糊,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律师。 都是这两个律师的错。 一个这样的念头冷不丁地冒出来。 如果,当初没有走进这家律师事务所。 如果,当初没有听信了这个叫北原律师的话。 如果,当初没有去起诉川本高速。 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都是……都是……你们的错”,奈津江缓缓抬起头,眼神变得有些凄厉起来,双手开始微微颤抖。 宫川手上拿着寺井留下的纸条,正在仔细的阅读着,看着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听到奈津江似乎在说话,宫川的思绪一时之间被打断,抬起头说道:“嗯?” 然而,当她抬起头的瞬间,一张由于表情扭曲而布满皱纹的可怕脸庞,出现在眼帘之中,像是一个了无生机的人偶面庞,在大半夜浮现在自己的床头柜旁边。 刹那之间,宫川感到心脏猛地一跳,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下一秒,便听得极其刺耳的怒骂声。 “都是你们的错!!!!” 刹那之间,奈津江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扑向北原,猛地抓着他的衬衫摇晃起来,“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怂恿当初我丈夫去打官司的!!!你们一定是看他老实,好欺负!!所以撒了一通谎,就为了让他听你们的话去打官司!” 奈津江的双手用力地抓着北原的胳膊,长长的指甲直接嵌入了面前这个男律师的皮肉,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喊道,“都是你们的错!你们这些骗人的律师。从一开始,这场官司就没法赢,对不对!对不对!!!从一开始,你们就给我丈夫编了一个谎话。是我丈夫太过轻信了你们。你们这些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只会靠着一张嘴皮子来忽悠我们!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要下地狱!!!” 宫川见到奈津江如此激动,心头不由得也是一急,立刻说道:“奈津江女士。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们现在不是正在想怎么找到寺井先生吗?事情没有这么糟糕的。只要仔细的好好想想寺井先生平时会去哪,我们一起去找她。” “把寺井还给我!!”这个面前已经将近六十岁的女人,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语,在一声尖叫发出之后,瞬间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力量,直接伸手一推宫川。宫川猝不及防,顿时身体失去平衡,摔向旁边电视柜的柜角。 “宫川!”北原见到面前这个女孩失去平衡,胳膊奋力甩开,拉住她的手,猛地一拉,改变了她摔倒的位置,两个人一起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到了客厅的地面。 下一秒,宫川感到似乎有一个黑影朝她飞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手遮着自己的脸庞,喊道:“小心!!!” “哐!” 一声陶瓷爆裂的声音,骤然发出。 一片片锋利的瓷片,如同天女散花般,洒落在客厅的地面。 却见,奈津江直接将桌上的一个瓷杯,直接奋力一扔,砸向北原。他抬手一挡之后,杯子破裂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在他的手背上割出一道伤口。 几滴鲜血,滴落在地板上。 “北……北原。”宫川看到地面的瓷片和北原手上的鲜血,心忽的一疼,赶紧上前捧着北原受伤的手。 “能不能不要像一个蠢货一样,只知道大喊大叫!”北原猛地望向奈津江,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怒喊。那凌厉的眼神,瞬间犹如锋利的武士刀出鞘,寒光一闪,仿佛带着杀死人的无比杀意,让人见之即为胆寒。 奈津江见到面前这个年轻人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态,不由得喉头一紧,像被扼住一般,整个人站在了原地,不敢再有多动作。 北原将宫川一把拉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细碎瓷片,又把她拉得离地面上的那顿破碎的瓷片,站远了一点,接着转头说道:“现在我们的目标是找到你的丈夫寺井。你赶紧想一想,你平时丈夫都喜欢去那些地方!!我们现在去这些地方找找看。” 一个简单的问题。 却像是一个千斤重的铁砣骤然砸出。 听到这个男律师的话,奈津江顿时呆在了原地。 自己……自己的丈夫平时喜欢去哪里。 奈津江的脑袋一片空白。 空白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自己这几十年来的婚姻生活……从没有关心过丈夫的喜好。 只是把他当做一台解决问题的万能机器一样,不断地索取,索取。让他给自己过生日,过各种大大小小的节日,让他带自己去高级餐厅吃饭,让他给自己买贵重的礼品,好在一帮闺蜜面前炫耀。 至于寺井的生日,随便在家煎个鸡蛋,敷衍一下就行了。 至于寺井的爱好,随他吧,男人成天只会钻研一些无聊的玩意。 自己懒得关心这么多。 男人从来只是一种不解风情的生物,既然他们不解风情,那就把他们当做满足自己的一台机器就好了。 奈津江的心头突然颤了颤。 自己……自己真的从来没有去了解过丈夫。 她突然发现,这个睡在自己枕边几十年的丈夫,自己从来没有试过去真正地了解他。 寺井……他……平时究竟喜欢去哪里。 奈津江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她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第99章 关键词 庭院里,北原拿着寺井的车钥匙,宫川和奈津江则在旁边,面面相觑。 北原站在车子旁边,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寺井平时究竟会去什么地方。北原是万万没想到,奈津江居然连丈夫平时喜欢去哪里,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然而,自己和寺井的见面还是时间太短了。 根本不可能对他有一个透彻的了解 自己和寺井仅仅见过两次面而已。 北原的脑海不断地回放着他与寺井相处时的画面,犹如将过去的回忆变成一段段视频,以慢速播放一般。凭他极其强大的细节捕捉着每一帧的动态,在杂乱无章的谈话中,寻找着每一处关键的要害。 刹那之间,像是有一枚硬币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清脆的声响刹那之间,仿佛驱除迷雾一般。 【梦想】 这样一个关键词,突然撞入了北原的脑海中 那天,第一次同寺井谈话的时候,寺井提到最多的,就是他想当一个汽车工程师的梦想。寺井说他就是小时候坐公共汽车去上学,见到汽车能把人们带到他们想去的地方时,就是这一刹那,寺井心中有了想成为一个汽车工程师的梦想。 北原立刻转头看向奈津江:“你不是和寺井以前是高中同学吗。他小学、中学的时候上学路线是怎样的?” 奈津江抬头,声音有些颤抖的回答道:“我们高中、附属中学、附属小学是在一起的。只需要从新小岩坐公交,穿过江户川的跨江大桥,十来分钟就到了。” 忽然之间,北原的话像是点亮了奈津江的思路,她瞬间大喊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老头子,他有一个特别的习惯。他没事的时候,就总会乘a227路公交,把上学时的路线再走一遍。” 做公交、上学的路线、想当汽车工程师的梦想。 三个关键词,全部对上了。 事不宜迟,也许沿着这条路线,能够发现寺井的位置。 “上车!”北原立刻催促着身后的两个女人道。 “啪。”一滴雨水降在引擎盖上。此时,夜空已经乌云密布,丝毫见不到一丝月光。有一股黑云压城的趋势。诺大个东京市,仿佛都被一股极其庞大的乌云所笼罩。 在庭院的外侧,似乎有一个黑影一直站在那里,在观察着寺井家内的局势。这个黑影从北原出来庭院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北原正要上驾驶座时,猛地变向,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外墙处,大声喊道:“谁在那里!!” 却见是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有些瘦削的女子,她手上握着一本笔记本,肩膀上挎着一个单肩包,一副典型记者的装扮,正是之前的记者丹羽真理奈。 “记者?”北原皱了皱眉头,他似乎在庭审时,有见过面前的这个女子,应该她是在旁听席上的人。 “来的正好!”北原立刻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那些攻击寺井的周刊报道,是你们写的吧。现在我的委托人可能出事了。要是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把你们送进牢里!!!” “宫川,把她控制住!”北原回头喊道,“把这个记者一起塞进车内!别让她跑了!” 丹羽被北原抓住,一下子猝不及防。她发现面前这个人,居然恰好就是原告寺井的代理律师,就是那个对川本高速提起诉讼的那位律师! 今天她来这里的原因,正是注意到了那些攻击寺井的报道。她断定这些报道的始作俑者一定是川本高速。于是,她来到了这里想考察一下寺井住址被骚扰的情况,好写成一篇报道来抨击对寺井的网络暴力。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不是那些攻击寺井报刊的作者。”丹羽这么说着,然而却被从车上下来的宫川和奈津江牢牢抓住了双手,直接带上了后座。 被莫名其妙的塞进车里,丹羽虽然在之前的庭审之中非常佩服北原,却不由得被面前这个原告律师弄得有些恼怒起来。“你知道吗?你这是在非法拘禁!” 北原一脸冷峻,将车钥匙插入方向盘后的锁孔,转动点火,发动车子,直接冷道:“这位记者。你听好了,你们文章对我当事人寺井的攻击,已经涉嫌构成刑法规定的侮辱、诽谤罪。我现在是在依据《刑事诉讼法》行使将犯罪嫌疑人扭送至治安所的权利!不是非法拘禁!!!” 此时,宫川在丹羽身上,四处摸索着她的口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过了一阵,宫川翻到了一张名片,喊道:“找到了。这个记者叫丹羽真理奈。单位是flyclub周刊。” 要提起诉讼。 最重要的是获知被告的具体信息。 若是没有被告的信息,例如被告的姓名等,那要提起诉讼,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真的不是那些攻击寺井的记者。”丹羽有些无奈地高声叫道,然而她越是挣扎,却被奈津江和宫川按得越紧。 车子发动,前头的车灯刚点开,刹那之间,一阵倾盆大雨直接从天空上浇灌下来。豆大的雨珠,猛烈敲击着挡风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刹那之间像是有无数挺机枪在骤然发射,仿佛在瞬间来到交火激烈的战场之中。 猛烈的大雨瞬间倾洒在地面,小小的庭院顿时变成了一个小池子。狂风不断掀起,将空中的雨滴扭曲成了诡异的曲线形状。 车辆前头的车灯,照射出的光芒,刹那之间就被暴雨所吞噬,即使在打出远光灯之后,可视度也仅仅不到20米的距离。 北原看着暴雨的情形,微微皱了眉头,但还是踩着油门,打出双闪灯,慢慢地将车开出了庭院。 雨刷以极其快的速度不断来回拨动,但每次刚刚将雨水拨开,瞬间又被新的雨水所淹没。 随着车子发动,车内的收音机也瞬间也亮起,传来播音女主持人的声音。:“东京气象台最新消息。东京气象台最新消息。黄色暴雨警告现已调整至红色暴雨,并即刻生效。请市民保持在室内,切勿外出。东京都内体育馆、学校、博物馆等各处公共设施已经即时开放,外出市民请即刻至最近的公共场所进行避雨。” 第100章 无用之人 东京湾,江户川跨江大桥。 暴雨连天,往日平静的东京湾,如今翻腾起极其汹涌的狂风巨浪,一阵又一阵大雨不断浇淋过来。在远处,海面浮标上红色的警示灯已经亮起,一闪一闪。东京港口码头的货轮已经抛锚,还有一些小型船只则被岸上的固定绳索牢牢绑住。远处的海平线,一片漆黑,乌云翻涌,像是有怪兽的轮廓隐隐出现一般,整副东京湾的场景犹如世界末日即将降临。 江户川跨江大桥上,灰色的钢筋在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面前,似乎也在晃动,发出了“呜、呜”的鸣叫声。在最外面的栏杆外侧上,有着一个人影。 寺井站在大桥外部的平台上,看着着一幕可怕的景象,内心却异常的平静。雨滴不断砸在他的脸上,已经将他工程服全部淋湿。 当初,在他还是上小学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坐公交车,经过的就是这座江户川跨江大桥。 这也是第一次,他彻底感受到了这个叫做汽车的机械的魅力。 汽车,这种东西。 真好啊。 有了它,人们就可以去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有了它,人们就可以舒适的坐在座位上,不必再忍受旅途的颠簸。 有了它,人们相当于有了一座小小的,可以自由移动的屋子。 可是,自己太没用了。 自己研发的油门控制技术,因为被视作无用之物,研发经费一压再压。 自己不会同事交际,交不到任何朋友。 自己不懂如何讨女人的欢心,时常被妻子嫌弃。 自己越是战战兢兢的做事情,可好像越努力,事情却越做不好。 自己到底是哪里出问题,自己想了很久也不知道。 这次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打官司,最终落成了一个被大家笑话的事情。 汽车,能把人带到他们想去的地方,而我想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寺井向前踏出了一步,距离大桥的平台边缘只有不到一个手掌的距离。平台下,距离波涛怒涌的海水,有整整六十米的高度。狂风猛地一吹,寺井的工程帽瞬间被吹起,转眼飘入浩荡的东京湾之中不见踪迹。 一切都该结束了。 寺井张开双手,闭上了眼睛,感受最后雨滴的触感。 就在闭上的瞬间,一阵极其大声的喇叭声响起。 “哔!!!!!!!!!!!!!!!!!!!” 像是司机在拼命地按着喇叭,用尽了全身狠狠地砸向方向盘,就连汽车都像是感受到了驾驶座上的主人情绪,在这一刻,车内的电磁线圈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电磁吸力,将金属鸣片的震动频率提高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激射出极其刺耳的强烈声波,仿佛能够洞穿人的耳膜。 紧接着,就是一阵无比强烈的远光灯打在了寺井的身上 “砰!砰!” 两声开启车门的声音传来。 “寺井!!!”一个女声呼喊道。 寺井转过头来,就在大桥的路面,站着四个人。 自己的妻子奈津江,一个他不认识穿着黑色西服的女人。 还有两个明明只见过两次,但却无比熟悉的两个身影——宫川律师和北原律师。 “寺井先生,冷静一点!!”宫川向前踏出一步,神色焦急地大声喊道,“那些不实报道,我们已经看到。我们完全可以起诉川本高速。他们才是恶人。寺井先生,完全没必要走到这一步。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在一旁的丹羽原本还因为北原将自己粗暴拉上车而有些生气,但看到这一幕已经惊呆了。 她完全没想到原告的当事人居然会被逼到了这种地步。 那些网络匿名者的攻击,居然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 丹羽立刻拿出手机拨出了急救车和海警电话。 “对……对不起。没想到连这种时刻,我都这么窝囊。”寺井看到了那两个东大毕业的年轻律师,眼睛顿时泛红,一滴泪水不争气的从脸颊上流淌下来。雨滴和泪水夹杂在一起,滚落在那副朴素的工程服上。 风雨飘摇中,寺井冲着奈津江和北原大声地喊道: “对不起,大家。我就是一个没用的人。” “我是一个没用的工程师。” “我是一个没用的同事。” “我是一个没用的丈夫。” “奈津江,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懂怎么去讨一个女人的欢心!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 “我还是一个没用的客户。是的,我连客户都做不好。你们律师还在前面不懈的奋战,然而我却先投降了。宫川律师!我对不起你!北原律师,我对不起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些报道我都看了。虽然他们夸大其词,可我读着读着,却越来越觉得是对的。” “我不应该去买那辆劳斯莱斯。我不应该把自己精力放在油门控制技术的研究上。” “从一开始,我的梦想就是错的!”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成为一名汽车工程师!” “抱歉大家,我错了!” 狂风骤然吹来,像是一只大手伸出将寺井的身躯握住,然后猛地一甩,在大风的作用下,寺井的身体刹那之间失去平衡,朝平台底下跌去,然而寺井的脸上却露出了微笑,身体没有任何想要维持平衡的动作。 寺井那苦闷的将近六十年的人生。 在无数人的嫌弃和鄙夷下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猛地闪现,如同一根羽箭激射而出,击破层层雨水的阻碍。那个穿着灰色西装外套的男子在寺井失去平衡的瞬间冲了上去,身上的天平葵花章因为主人的动作幅度过大,顿时从身上弹了出来。他的皮鞋在地面上,溅起了一阵一阵的涟漪。 他的脸上依旧很平静,双手撑住大桥的栏杆,双腿发力一蹬,整个身子腾空起来。 而栏杆之下,就是汹涌的东京湾! 怕吗? 说实话,有点怕。 但如果就这样畏手畏脚,重来一遍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那个男律师脸上没有现出任何畏惧的神色,反而更加沉静,面对汹涌澎湃的东京湾,却像是在玩蹦极一样,毫不犹豫地纵身直接从桥边跳下,要去拉住那个汽车工程师。 当宫川发现北原冲了上去时,她立刻伸出左手要拽住北原的西装外套,然而被雨水浸湿的西装却异常的滑,直接从宫川的手上溜走。在溜脱的瞬间,宫川的左手食指指甲卡在了西装袖口的纽扣上,巨大的拉力勾住宫川手上的指甲。 刹那之间,指甲直接崩裂成两块,鲜血溅出,食指四分之三的指甲直接飞出。 刺骨的疼痛,并没有阻碍宫川的动作,她立刻又向前一步,伸出右手,还要拉住面前这个男子,然而这一次,却连袖口都没抓到,便见得眼前的这个男子冲了上去。 不要…… 北原…… 那里太危险了…… 在空中,北原的手还是差了一分,他还是距离寺井太远了,没能拉住。然而,此时北原自己也已经跳出了桥外,因为冲得太快,周围栏杆也已经离他太远,没有任何可供北原抓住的东西。 大桥旁的空中隐约浮现着两道身影,但转瞬之间,呼啸的暴雨将两个人的身影淹没。 仿佛刚才那里,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所有的痕迹,在那一刹那便被暴雨无情地冲刷干净。 宫川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那道身影,那道在大学读书社陪伴她的身影,那道在江藤律师事务所的身影,那道同她一起出庭,坐在原告席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江户川大桥距离海面至少有整整六十米的高度。从六十米的高度上摔下来,在重力的作用下,即使是海面,人体也会遭受强大的冲击力而发生骨折。而现在,还是凶猛的雨夜,视线状况糟糕。 跳下去的生还几率是——零。 猛然,宫川感到像是整个心脏被整整挖去了一角。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处传来。 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秒之内,变成了灰色。 一双眼睛之中,再也看不见世界的色彩。 “北原!!!!!!” 东京湾,江户川跨江大桥。 暴雨交加的夜晚,响彻着女孩近乎撕心裂肺般的尖叫。 第101章 集团诉讼 宫川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都要暂停了。磅礴的大雨已经将她的身子彻底淋湿,左手食指从指甲崩裂处的鲜血不断流出。 她浑身上下不断颤抖着,双眼已经模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每往前迈出一步,好像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短短的十米不到的距离,却仿佛像是要用尽一生才能走完的距离。 东京湾,那蓝色的海湾水现在却吞噬了两道身影,记忆中那本该是温顺的东京湾,如今变成了极其可怕,能杀人的恶魔。 “北……北原”,宫川来到栏杆面前,一手放在栏杆之上。她的脸上已经摆不出表情了,任由雨水不断浇打她的面庞。 这个世界仿佛安静了。 在这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个东京湾。 只剩下了一座江户川跨江大桥。 “痛……” “好痛……”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暴雨之中,悠悠传来。明明这样细小的声音,只会被滂沱大雨的声音掩盖。然而却在此时,像是有指南针一样传入了宫川的耳中。 宫川猛地低头,却见大桥外层的灰色巨型钢筋处,往下7米,躺着两道身影。一个是穿着工程服的寺井,还有一个正是北原。 那道身影像是变魔术一般又重新出现在宫川的眼中。在见到北原的一瞬间,宫川只感到自己胸口处再次一抽动,心脏仿佛又能重新跳动一般。 宫川猛地一抽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拼命涌出,将刚才的情绪倾泻殆尽。 “北原!北原!!”,宫川再也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呼喊起来,在这一瞬间仿佛是见证了死者复生的奇迹。 北原躺在大桥外层的钢筋层,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骨折之后,便站了起来,看着旁边的寺井。 这个老家伙,还真是烦人。 寺井倒在钢筋层,外皮有些擦伤,但整个人也并不大碍,只是一副神情枯萎的样子。 北原走了过去,猛地拽起寺井的衣袖:“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幼稚!!!” 话一落下,北原直接挥出一拳,重重地打在了寺井的面庞。 寺井的嘴角顿时流出了鲜血。清楚的痛觉从他的右脸颊上传来。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清醒了。耳边东京湾汹涌的浪潮声,周围的大桥外层钢筋层,终于让寺井明白,今天晚上他闯出了一个多大的祸。 “对……对不起。”寺井红着鼻子,整个身子颤抖起来,鼻腔忍不住地发出啜泣的声音,“我真的太没用了。” 雨滴不断敲打着面前这个男律师的脸庞。 在冰冷的钢筋层,却听得北原大声道: “寺井!!!我不准你说自己没用!!!” 男子的吼声,回荡层层叠叠的钢筋层内,声波震荡,仿佛刹那之间整座大桥的钢筋都引起了共鸣,只听得他的嘶吼,不断地在整座大桥内的外层钢筋不断回射,放大,像是猛烈四蹿的光线在棱镜的折射下变成无数道光束。 渐渐地,桥内的共鸣平息。 眼前这个律师嘴唇动了动,接着说道: “寺井你知道吗?你的行车记录仪在递交给法庭之前,我交给一个在司法鉴定所的本科同学看过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如果是正常的车辆在那种情况肯定就会发生侧翻,酿成死伤了。之所以大家平安无事,是因为你出事的那辆车,列装了你发明的油门技术,保证了车辆减速时候的稳定性。 “寺井!你知道吗!!你的发明,能够救人!!如果有一天,你发明的油门装置,能够配置在更多的车辆上,到时候就能有更多人在交通肇事中幸存下来!!!你知道吗?!有更多的人将会因为你的发明而在事故幸存下来!!!!” “所!以!我!不!准!你!说!自!己!没!用!” 轰!!! 东京湾上响起一道闪电。刺眼的白光照射着男律师的面庞。 一番话语,像是击中了工程师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是……是我发明的油门控制装置救了我吗?”寺井喃喃道,像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话。 原来,自己钻研了十几年的总线性油门控制技术是有用的。 原来,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原来,自己真的有用。 “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原来我是一个有用的人!!!”寺井双眼睁大,发泄般的大喊出来,眼泪不断地从他的眼角处流了出来。一个将近六十岁的男人,在这一瞬间,像是一个小孩子抱着北原,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在那一瞬间,这个将近六十岁的男人,终于对自己的人生释怀了。 …… …… …… 半小时之后,跨江大桥上泛着海警的巡逻船。道路上停着救护车,红蓝的双闪灯不断亮起。一道铁梯架设在大桥的栏杆上,连接着外层的钢筋架。寺井和北原被消防人员平安救出。 “北原,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在雨中的宫川小声的埋怨道,然而嘴角却高兴的翘起。宫川的鼻子吹起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与端庄美丽的脸庞,形成一个滑稽的对比。 “一起去医院吧。”北原注意到宫川手上的指甲崩裂,握起了她受伤的手。 “嗯。”触不及防地被北原牵起了小手,宫川感到指尖像是传来触电的感觉,微微低着头,脸上泛起红晕。 救护人员将寺井放在了担架的床上,随后直接推上了救护车。奈津江,丹羽,宫川和北原都上了救护车。随着救护车的发动,刺耳的鸣笛顿时回响在红色暴雨的夜幕之中,朝着东京都内的医院开去。 救护车内温暖的灯光,仿佛驱散刚刚暴雨带来的寒冷。一行人都披上了毛毯,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车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与方才在桥上要营救寺井时的激烈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北原在座位上,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寺井,略有思索,像是要做出什么决定一般,经过几分钟后微微吐出一口气。 他决定改变主意了。 敌人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自己不得不提前出手了。 北原抬起头,看着那个“不速之客”——记者丹羽真理奈,开口道: “那个记者。” “怎么?” “那些报道究竟是不是你写的。” “我是来帮寺井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相不相信,又能怎样。我问心无愧便是。” “你既然是记者,那肯定知道记者会之类的东西该怎么搞吧。” “怎么?” “既然你要帮寺井,就帮我弄一个记者会。” “你要选在哪里?” “前次川本高速不是搞了一个投资者晚宴,好像是在新宿区的伊势岛酒店。我也要在那家酒店,相同的地点,办一个记者会。” “你可真会选地点。” “为什么你这么说。” “那家伊势岛酒店最近把银行的经营贷款用来投资股市,结果全部亏掉了。现在可能要被申请破产。所以,别看酒店很豪华,但是订场的价格很便宜。” “看来是天助我也。” “你要在记者会上做什么。”丹羽问道。 面前的男子望着车窗外暴雨的场景,有些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以一种极其平淡、若无其事的语气,幽幽地说道: “我要对川本高速提起集团诉讼。” 第102章 集团诉讼(2) 自从那个雨夜过去之后,一切事情好像又回复了正常。所有事情在有条不紊地继续推进。川本高速的融资扩股计划已经获得了证券交易委员会审批。有关寺井案件的重大诉讼公告并没有造成对审批计划影响。川本高速计划在9月2日上午9点发布公告,正式宣布融资扩股计划通过。 这一天,东京的太阳照常升起。 9月2日,8点25分,新宿中心大厦第54层。所有川本高速的本部员工早已站满在了走廊和办公大厅之上,所有人紧盯着大厅中电子荧幕的股价图。孝太郎亲自坐在会议室的中间,一众公司高管也列位其中,注视着前方。面前一帘巨大的白色幕布,将开盘前的盘前竞价信息清楚无疑的显露出来。 距离东京证券交易所的盘前竞价还有5分钟开始。 融资扩股计划已经通过审批。 一切手续完成之后,川本高速将会拥有高达上千亿的现金,将成为东洋岛中无人可挡的高速公路霸主。 尽管《证券法》明令禁止内幕信息交易。但事实上,得知此内幕消息的人依旧会通过各种手段,绕开监管,进行股票买卖。盘前竞价还未开启,就已经有100万手的川本高速股票买单,进入野村证券的电脑系统之中。 到了9点,公告发布之后,川本高速就将成为真正的公路霸主。公司内的员工多多少少,也怀着有些激动得心情。此时,没多少人留意到,在新宿区的伊势岛酒店,也就是上次川本高速投资者晚宴召开的地方,一场关于川本高速的记者会,即将举行。 上次寺井诉川本高速的案件,由于周刊小报夸大其词的渲染和攻击,一时之间也让这起案件有了不小的知名度。一些人也知道寺井的原告律师要在这一天举办记者会。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起记者会里,估计那些个原告律师只不过是说些,“谴责不实信息”、“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只是一场无聊的记者会。只有极其少数具备投资敏锐嗅觉的人,在关注这个记者会。他们从之前川本高速发布的重大诉讼公告中,嗅到了危机…… …… …… …… 新宿区,伊势岛酒店。 诺大个会议厅,此时挤满了将近五百名的记者,各式摄像机对准着宴会厅的中心舞台。 有些记者抽着香烟,吞云吐雾,因为不耐烦的等待而骂骂咧咧,还有一些则拿着笔记本电脑,干着自己的事情。他们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是给丹羽一个面子。 丹羽虽然只有二十来岁出头,此前因为报道东京湾工厂污染事件被电视台调离。一些资深的新闻从业人士虽然没有明面上出手替丹羽挡下调令,但却非常欣赏这个只有二十来岁年轻人的勇气。这些新闻行业的资深前辈,通过各种方式在暗地里给丹羽输送资源。这就是为什么,丹羽能够请动如此之多数量的记者,她的背后同样有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势力。 会议厅里记者们的好奇心已经被吊起。丹羽告诉他们这场记者会将会有关于川本高速的重磅信息,然而她却卖了一个关子没有告诉他们是什么。这不禁把这群记者弄得心痒痒。不少人打听到记者会的主角是寺井诉川本高速案的原告律师,不由得也有些怀疑起来,因为一桩交通肇事案能有什么重大消息?莫不是丹羽在吹牛皮吧。 在宴会厅的角落里,一个穿着t恤,皮肤有些近于苍白的少女,在捣鼓着旁边的放映设施和音响设施。坂上累得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此时的她本应该在浪速网吧睡觉,可莫名地就被那个检察官哥哥,叫过来帮忙。 自己可是一个黑客啊,黑客! 怎么现在却变成在捣鼓这些低级的工作,居然还要准备幻灯片。坂上的两道眉头不由得高高皱起,嘴巴也厥成了一座小山,有些不满地回望了那个舞台。 在整个舞台的侧方,站着两道人影,一男一女,身上都佩戴着天平葵花章。只是那个男子身上的印章似乎小小的凹下去了一块,像是曾经遭到过撞击一般。 宫川的脸色有些煞白。她看到那么多人的刹那,瞬间呆住了。没想到那天遇到的那个女记者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请来这么多的记者。而且看到那些明晃晃的牌子上面的台标:朝日电视台、富士电视台、东京电视台、东洋电视台、东京放送、东京都会电视台、东洋映画协会等等。 一个又一个有着大名气的电视台,此时此刻居然都聚集在这里来参加这个案件的记者会。而寺井这个案件,理论上仅仅只是一个交通肇事案。为了一个交通肇事案,这么多有名气的电视台能莅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看到这个场面,宫川更加觉得紧张,仿佛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 北原察觉到旁边这个女孩的情绪,笑了笑说道:“就当体验一回做明星的感觉。你们女孩子不是经常有这种幻想吗。” 虽然,北原表面云淡风轻,但其实他也没料到那个叫丹羽的女记者,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东京这个地方也算是卧虎藏龙,不可小觑了。 不过,宴会厅里这样的场面很好嘛。 与自己大律师的风范十分相衬。 八点半就是记者会正式召开时间。 这个时间,也是东京证券交易所盘前竞价的交易时间。 北原此前通过他的消息渠道得知,川本高速的扩股融资计划已经通过审批,准备于今日9点正式公告。所以,他也把特地将记者会也设置在了今天这个时间段。 不早不晚,正正好。 北原在等待川本高速踏上最高峰的那一刻。 他知道,此时此刻,孝太郎必然坐在前面会议室里,正准备得意洋洋的迎接股市开盘。而自己,就是要给川本高速,挥出鲜血淋漓的一棒。 只有走得足够高,才能摔得足够的痛。 北原眼睛扫动着厅内的景色,微微倚靠在舞台的旁边,拿着手机。在伊势岛酒店宴会厅的角落里还残留着上次川本高速投资者晚宴的一些牌子和文书用具。如今,这座酒店濒临破产,在宴会厅上的维护,也没下多少工夫,很多地方细节上的清理,已经大不如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滴答、滴答。” 伊势岛酒店宴会厅的大时钟逐渐指向了8点30整。 北原手机上荧幕的光线,照射在他的脸上。此时此刻,他的手机上正打开着股票行情软件。随着时间来到8点半正,东京证券所交易所,第一笔关于川本高速的集合竞价出现。100万手买盘!随着巨额买单的骤然出现,整根股票日线瞬间在昨日收盘价的灰色线段正上方,直接钉出了一个白点! 较昨日开盘价,上涨5%! 这仅是集合竞价的第一笔买单! 北原的脸上泛起了捉摸不透的微笑,将手机收起,转身对身后的女孩说道:“走,宫川。我们该上去了。” 第103章 集团诉讼(3) “咔、咔、咔。”皮鞋踩在舞台侧方的阶梯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敲击声,两道人影缓缓上台。舞台上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摆着水杯和准备好的话筒。台下是乌泱泱的记者,摄像机的镜头折射着宴会厅内的光线,像是一块又一块反光的镜子。 “来了,来了。” 台下有的记者见到舞台侧方走上了人,顿时对彼此互相小声喊道。 紧接乌着泱泱的人群顿时有些骚动起来。 刹那之间,闪光灯骤然响起。如同一阵又一阵小恒星爆发一样,闪烁出刺眼的白光。 一个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抬头看到了舞台上方入坐的两个人影,见到上来是两个如此年轻的律师之后,眼角微微抽动,露出了有些不置可否的表情。他是朝日新闻台的新闻采编主任志村悠介,其在新闻行业深耕超过三十年,策划过多起在东洋岛内极具大众影响力的深度新闻报道,被誉为朝日新闻台的“黄金之手”。 “这么年轻的两个律师。莫不是丹羽在诈我吧,他们能有什么猛料?”志村拿出打火机,点起了第二根香烟,叼在嘴中。 旁边的新闻后辈,见到志村点烟,丝毫不敢出声提醒,只得默默忍受着吞云吐雾。 却见得台上那位男律师,脸上表情异常沉稳,面对如此众多的听众,毫无怯场之意。毋宁说,反而还似乎更加激起了他的昂扬斗志。 这个男律师脸上那种沉静又有点不羁的表情映在朝日新闻主任的眼里。 “哦,看来有点意思。”志村嘴角微微翘起。他识人无数,这种年纪,能在如此多的记者面前,维持这种淡定的状态并不简单。比如——这位男律师身边的那位女律师,才是那个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正常反应。却见得身旁的那位女律师在入座的时候,高跟鞋还撞了椅子,整个人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台上那个男律师入座。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麦克风的声音“嗞”的一下响起来,一个有些浑厚的男声出现在宴会厅内。 “各位媒体朋友,我是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的原告律师北原义一,身旁这位是本案原告另一代理人宫川佐枝子。” 一句简单介绍的开场白,交代出说话者信息。 “想必在座各位,已经知晓最近有关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流传的媒体报道。” “今天在宣布重大事项之前,本律师先行正告《轶事周刊》《tyf周刊》《club周刊》《yuyu周刊》《郡县小报》五家杂志商!刊登有关我当事人寺井不实文章的上述五家杂志商,需即刻停止有关杂志的售卖、并下架相关杂志。于本律师正告之后,有关杂志之制造、流转,包括但不限于出版、印刷、销售、转载,亦须全部停止,否则将视之为对我当事人进行名誉进行共同侵权,担负法律责任!” “原告代理人已通过公证处,公证购买含有上述对我当事人攻击文章的杂志。” 北原从座位旁边提起一叠杂志,一本又一本地撂在桌上。旁边的宫川将这些杂志高高举起,向大厅内的记者展示着其中正文部分的内容。 “就对于污蔑、中伤我当事人的报道,本律师将追究有关杂志商名誉侵权之法律责任!” 听着北原义正言辞的正告,台下的志村不由得笑出了声,有些烟灰洒落在了对面。没想到开场白就是要告记者。在一群记者面前说告记者,这个开场白还真是独特。 “同时,本律师注意到最初报道流传开始时间,恰好是在川本高速发布有关本案诉讼公告当日。在系统性的攻击面前,本律师不得不怀疑这些报道,另有幕后黑手。我想提醒本案另一当事人注意——在民事诉讼进行期间,切勿恶意散播有关我当事人的谣言,进行中伤,混淆视听,煽惑旁人!” 很明显,这番话语剑指川本高速。 此时,台上的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正在播放的音乐,突然中断了一般。 台上没有再传来声音,然而两位的律师,依旧继续坐在台上。 一阵有些可怕的安静传来。 在悄无声息之中,宴会厅内的氛围,在隐隐发生着变化。这阵有些奇怪的沉默,激起了底下观众的好奇。 “他们怎么不说话了?”有些记者皱了皱眉头 “结束了吗?” “不会吧。就这么结束了?!” “难道就是辟个谣吗?” 大厅内的记者有些骚动起来,不少人已经在不满地骂骂咧咧。就在这一瞬间,大厅的灯光猛地突然一暗,犹如变成昏暗的电影院一般。一阵猛烈的聚光灯直接打在台上。在灯光打响的同时,“哔”一声,麦克风发出了刺耳的爆破音,通过音响的鼓膜又被放大的数倍,在场的不少人直接露出了难受的表情,捂着耳朵。此时,所有的记者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台上,所有的注意力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高度集中。 却听的那个男声响起道: “随着我们在该起诉讼的调查取证。我们发现川本高速旗下的养护中心和道路设计存在一系列问题:未按国家标准,对道路进行养护,公然对巡查养护表格进行倒签造假,内部管理规章制度失灵。同时川本高速旗下,道路标线设计有多处不合理、将养护道路工作违法分包给不具有道路作业资质的公司进行。” “上述这些问题反应了我当事人寺井的交通事故并非孤例!”北原的声音愈加高亢,“川本高速在道路养护上极大可能存在系统性的制度缺陷!” 听到北原的话,志村刹那之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经验极其丰富的他,仿佛感受到了这些指控对于一家上市公司的份量,立刻拿着笔,飞快地记录下面前这个律师所说的每一个要点。 志村抬头看了看身边那些年轻的记者,发现他们仍然愣在座位上,大声骂道:“还不快点把他的话录下来!!!” 随着朝日新闻台的采编主任开始记录着台上律师的话语。周遭电台的记者看到这一幕也立刻模仿起来,纷纷记录。虽然他们并不了解高速公路公司和台上那个律师指控的具体内容,但是当这样的资深采编主任,都在认真凝神地记录起这个律师的发言时,他们知道这里面蕴含着巨大的新闻价值。 北原不为台下记者的反应所动,继续正色道:“为此,我们特地统计了近三年交通责任事故书的统计!” 犹如接到指令一般,宴会厅角落一个穿着t恤的女子立刻按下手上的遥控按钮。台上巨大的电子银幕——这张曾经闪烁过“川本高速金融”几个大字的银幕,曾经宣告着一家高速公路即将进军金融业的银幕,现在却滚动播放着一张又一张的交通事故责任书的截图。 一行行统计数字从屏幕上浮现。 同时背景还特地配上发生车祸的现场视频。 “我们发现,川本高速管理的公路事故率,是其他高速公路公司的三倍!” “我们发现,在事故率之中,川本高速的死亡率是其他高速公路公司的七倍!” “我们发现,其他高速公路平均每年交通事故致死147人,而川本高速下的公路平均每年交通事故致死人数是468人!” 一句句掷地有声的控诉发出从台上发出。 一个个清楚具体的数字,将川本高速事故率的异常展现得淋漓尽致。 整个宴会厅顿时变得无比安静。 所以…… 所以这个律师要做什么? 在罗列一通川本高速的事故之后,这个律师的意图是什么? 有些记者已经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对这个台上的男律师进行提问。 却听得那个男声再度响起道:“经过筛查阅读约有7万份交通责任事故认定书,提及川本高速的公路路面存在杂物。我们认为,这些统计数字充分表明了:川本高速对道路养护确有存在系统性的制度疏漏疏漏!” 台上的男律师骤然之间,双目怒睁,一股凌厉的气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刹那之间,犹如蛟龙出海,在翻腾的海浪之中,掀起无比的巨浪,紧接着就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巨龙浮出海面,在经过漫长的潜伏和耐心等待之后,这只巨龙终于对川本高速伸出了最锋利的爪子 “本律师现正宣布,向川本高速提起集团诉讼!!!” 集团诉讼四个字震荡回响在宴会厅之中。 仿佛在这一刻,舞台的音响也跟着共鸣起来,嗡嗡声大作。 “集团诉讼”四字,如同龙吟一般在海面激起滔天巨浪。 台上的律师继续高声道:“我们呼吁所有曾在川本高速旗下高速公路因路面障碍而出现事故的肇事司机一同参与本集团诉讼!有关材料可寄往上述地址!” 整个屏幕顿时打出江藤律师事务所的地址——“东京,新宿区,新宿2丁目8?1, 160-0022,江藤律师事务所收。” 话音落下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两秒、三秒…… 整整约半分钟之后,激起深水炸弹在海底引爆,底下的冲击波在经过层层传递,终于来到了海平面,瞬间激起了百米高的冲击巨浪,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整个宴会厅刹那之间犹如开水般沸腾了起来。一些记者直接站了起来拿起电话,顾不得现场的记者会究竟是结束了,还是没结束,直接大声道: “喂!本部吗!对!特大新闻!” “有律师事务所宣布对川本高速提起了集团诉讼。” “什么高速?还用问吗?!川本高速啊!就是今年股市走势最凶的那家高速公路公司!” “今天的头版给我预留!” “马上,回去告诉电视台,10点前要出新闻,不!!!9点半!!等等,9点20之前必须出新闻!!!!” “这次真的是大新闻!” “什么?!你问集团诉讼的人数?!具体不知道!!但根据他们的说法,全部起诉的话,最高能到7万人!!!!” 台下,志村嘴中的烟已经燃到了快末尾。当所有记者如梦方醒一般,开始催促赶快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志村却愣在了原地。他看着台上的年轻人,不知为何有一种感觉——东洋的最近可能要不平静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过了几分钟之后,志村终于回过神来,将香烟掐灭,嘴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像是从这件事背后察觉到了更多的秘辛一般。此时,整个宴会厅,早已陷入了空前的混乱之中,所有的记者都在前所未有的忙碌,整理着最新的新闻稿。 9月2日上午9点,北原通过记者会宣布正式对川本高速发起集团诉讼。 【本章完】 …… …… …… …… …… 就在北原一番慷慨陈词之时,在宴会厅二楼的走道上,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将近三十岁的男子看着这一幕,不由得也被这个律师的情绪所感染。这个男子一撮刘海向外微微撇着,虽然神色有些疲倦,但是整副面庞中依旧透露着精力奕奕的神采,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妙的气质,一种领袖气质和亲和力奇妙的混合在一起,让人生出一种忍不住想要追随他的冲动。 他的胸口处挂着一个铭牌,牌体呈红色,底下刻着tcbc四个英文字母。英文字母上是一个白色的三角形,以及两个横放的直角三角作为顶托。这是东京中央银行的标志 而这个男子正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营业部次长。 他最近因为伊势岛酒店的120亿元贷款的亏空问题,而忙得焦头烂额。早上,他来伊势岛酒店就是再为了收集多一些会计资料,没想到却意外撞见了这位律师的记者会。 集团诉讼啊,男子内心感叹道,这应该是一番了不起的事业,随即他看着那个律师的身影笑了笑,像是又从中获得了新的活力一般,疲倦的神态被彻底扫净。 他衣服上的东京中央银行铭牌还印着四个字: 【半泽直树】 第104章 股价 “祝贺川本高速!” 上午9点,会议室内,财务总监西川幸平拧开了香槟。“嘣”的一声,随着木塞的拔出,香槟的酒柱喷射出来,洒在会议室内毛毯上。此时,已经无人在意这些细节。会议室内摆满着各种精致的点心和糕点。往日严肃的公司氛围,现在难得洋溢着一片喜气的氛围。 孝太郎露出宽心的笑容,站了起来,和身边的公司高管一一相拥,用力环抱。这一刻,孝太郎露出的是真心的笑容。属于他的时刻,终于到来。他成为川本集团的接班人一事,将成为定局。 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当初在敲定接班人竞赛的时候,自己就被送去到最不可能翻身“高速公路公司”。家族上上下下,都以为我孝太郎回不来了,都等着看自己的笑话。集团公司的一帮得力干将,也因为自己被“流放”的事实,而逐渐疏远了自己。没有人认为他孝太郎的可以成功接班。 而今天,他孝太郎又杀回来了。 9点17分,东京证券交易所已经开盘了整整17分钟。在短短17分钟内川本高速的股票涨幅已经达到了极其惊人的21%。野村证券上午在9点开盘时,同时发布研报,宣布川本高速其行业龙头地位彻底奠定,上调目标价80%,给予“买入”评级! 会议室的屏幕上,股价实时图的那根白线犹如舞动的银蛇,仍然不断地向上蹿动。屏幕旁的人们,手握香槟酒杯,觥筹交错,谈笑不断。 然而,在一团和气的氛围里,受邀的今西坐在一旁,却有些冷脸相对,独自一人。旁边几个今西手下的律师,脸上也没有多少好的表情。在一群人之中,显得极其不合众。 孝太郎似乎也注意到这位律师老友有些不对劲的神色,走了过去,轻声笑道: “今西律师,怎么不一起庆祝?就坐在这里?” “孝太郎,你那些文章做得太过了。”今西毫不客气地回应道,“你知道吗。你这样做是在给对方留下更多的把柄,招来更多诉累。就凭那些杂志上刊登的内容,法庭要判你名誉侵权,一点都不冤枉!” 孝太郎摇晃着酒杯,看着酒杯中的香槟,有些得意地说道:“怕什么。别的记者能写报道骂川本高速。川本高速就不能够请记者,骂回去吗?再说了。这种程度上的攻击,算什么。你是没看过那些瞎编乱造的报道对川本高速的攻击。那才是真正的名誉侵权。” 今西没有回应只是冷淡地坐在一旁。 随后,孝太郎拍了拍今西的肩膀,“我的老朋友。好好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好好享受胜利的感觉吧。” 孝太郎将香槟酒杯放在今西面前,但见得他没有要动的意思,只好笑了笑,自己一杯独饮,一饮而尽。 “咦?涨幅回落到16%了。” 有人盯着电子屏幕,发出了好奇的声音。 声音虽小,但仿佛在一瞬之间,就抓住了大家的注意。等大家回头望去时,刚才还在直线上蹿的股价图,却猛然成了一个山形。而右边的竞价挂单上,有人正在以30万手为单位,持续的抛售,形成一股抛压。 “怎么回事?”有员工奇怪道。 “正常。”孝太郎笑了笑,“毕竟这次公告的是融资扩股计划。新发行的股票会摊薄原持有人的份额。所以有人想卖出也正常。不过,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利好消息。因为,凭借这次融资,我们拥有的现金甚至能将排名第二的高速公路公司买下。如此强大的现金储备,这是一个无可置疑的好消息。” “让这些短视的人,卖出川本高速的股份也好。我们不需要这样的股东!”孝太郎放声大笑起来。 “还是董事长英明!”有员工马上拍着马屁道。 然而,话音刚落,在屏幕上的集合竞价单上骤然出现一笔600万手的巨额卖单,像是有只手一样,瞬间将股价的白线生生拗出一个近乎垂直掉落的的线段。 川本高速涨幅回落至9%! 看到近乎垂直掉落般的线段,孝太郎的眼睛也不由得微微放大。 但那笔600万手的巨额卖单刚一出现,就被蜂拥而上的抱着“捡漏”心态的买单吃掉。 但在吃掉卖单的刹那,瞬时之间又有一笔900万手更大额卖单出现! 仿佛一个铁锥直接洞穿了股价折线图。 川本高速涨幅只剩0.1%。 而现在的时间是9点25分,距离方才9点17分川本高速股价攀上21%的涨幅时,仅仅过去了8分钟。 此时,在大厅外的员工也注意到股价的异常,不由得纷纷停下手上点心的进食后,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怎……怎么回事” “为什么卖单在不断增加” “是谁在大规模抛售的川本高速的股票?” “而且还是这样大笔大笔的抛售。他们不计成本吗?” 就在此时在卖单的第二档,骤然出现了一笔高达1500万手的超级卖单。犹如乌云遮天蔽日一般,仿佛在这一瞬间,交易系统都卡住了。 在发现卖单第二档上有一笔如此庞大的沽货数量后,买单顿时连续回撤。 股价再次如同被折断一般直线俯冲。 川本高速股价跌幅-1.3%! 财务总监西川幸平皱了皱眉头,“董事长。我看看怎么回事吧。股市诡谲波动。股票的现价做不得准。我看看川本高速的股票期权产品。只有期权产品才能真正反映出那些大机构的态度。” 【股票期权】 【即以某一的价格在未来买入一定数量股票,或卖出一定数量股票的权利凭证。其中买入期权是做多,即押注股票未来价格要比期权中的行权价格高。卖出期权是做空,即押注股票未来价格要比行权的价格低。】 “嗯。”孝太郎点了点头,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西川拿着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川本高速的股票期权买卖界面,认真地浏览起来,但仅仅只是在点入的瞬间,他的脸色就发生了变化,像是不太相信眼前看到的事情一样。西川的手指在僵硬地滑动了一下屏幕之后。 “咔!”的一声,手机直接掉落在了地面。 “怎么了!”孝太郎察觉到西川的不对经。他的这位财务总监是一个性格极其沉稳的部下,即使公司在濒临亏损之际,西川也从未露出过这种脸色。 西川脖颈有些僵硬,转过来,声音颤抖道:“银行……证券,他们发行的做空川本高速期权,刚才全部……全部都被抢光了。” “什么意思?!” 西川哆哆嗦嗦地从地上捡起手机,来回滑动的屏幕,不断确认地确认,“就在刚才,就在刚才!!瑞穗实业银行在9点20分,一口气,一口气发行了整整25款做空川本高速的期权产品!这绝对不对劲。这些期权产品肯定不是给散户买的。他们一发行,街货量就达到百分之百了。绝对是专门闭门发行给机构的。” “孝太郎!有人在大规模的做空川本高速!!!”西川抬起头慌张道。 “做空川本高速,莫不是傻子吗!!”孝太郎有些恼怒道,“西川,能查到谁是在大规模做空。” “我问问在证券公司的朋友。”西川倒抽一口凉气,立刻拿出电话。西川也负责川本高速的战略投资事宜,在股市也是经历过波澜的人。然而,这一番短时间内做空川本高速的速度和规模,即使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西川也慌了。 下一秒钟。 “叮叮叮,叮叮叮。”川本高速总部的办公大厅,许多台电话不约而同地纷纷响起。像是灵异故事一样,有人瞬间拨打了川本高速内的所有员工电话。这些电话铃声夹杂在一起,瞬间交织,放大成为极其刺耳的噪音。 办公大厅内的员工都懵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是……是电话坏了吗?” 过了约二十秒,才有人反应过来,“蠢货,快去接电话啊!”几十个基层员工顿时如梦方醒一般,立刻放下手中的点心,奔跑上去,接起电话。 “这里是川本高速,请问……” “富士电视台?” “等等……你这边是朝日电视台?” “东京都电视台的记者吗?你好。” “是东洋电视台的记者啊,你好,你好。” “你好。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会稍后回复。” “诉讼?什么诉讼?” 几十个员工开始忙碌地接起电话。 就在这时,走廊的尽头传来一声近乎嘶哑的呼喊,“董事长!!!!!”却见是法务总监藤木一脸喘不上气地朝会议室跑来。 “到底怎么了!!!”孝太郎已经完全懵了。不知道发生公司发生了些什么。先是股价由涨转跌,紧接着就是有人在期权市场大规模做空川本高速,而刚刚公司的那么多台电话几乎同时响起。 “有人……有人。”藤木站在会议室门口,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刚刚,有人宣布对我们提起了集团诉讼!是江滕律师事务所。就是那个豪车肇事案的原告律师。他叫北原义一!” “北原义一?”孝太郎皱着眉头,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听着“集团诉讼”这四个字,心中莫名有了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抬头急道:“集团诉讼什么意思?是有多少人起诉?” “具体人数尚不清楚。但是……但是,据说如果全部加入起诉的话,可以达到7万人!!!”藤木有些绝望地说道。 7万人。 这个数字回响在川本高速的会议室内。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然而,屏幕上的股价图的白线却依然继续下探。 此时,川本高速股价跌幅已扩大至2%。 第105章 整个东洋乱成了一锅粥 上午10点5分。东京银座旁边广场的巨型电子屏幕上,本来正打着广告,随着屏幕一闪,顿时切换成了朝日新闻台的播报内容。一个长相端庄、穿着淡粉色西服外套的女主持人,眼睛不断向下瞟动着手底的稿件,像是由于稿件是突然加递的,有些不熟悉的紧张道: “消息最新速递。消息最新速递。就在半个多小时以前,江藤律师事务所召开记者会宣布对川本高速发起集团诉讼。据现场记者报道,发起集团诉讼的起因是川本高速对公路的养护存在系统性缺陷。当事律师声称,他们采集的数据显示,川本高速旗下公路肇事率、事故死亡率显着高于其他公路公司” “根据他们声称,仅近三年的交通事故责任书,就有超过七万份提到川本高速旗下的公路存在未及时清理的路面障碍。” 女主持人微微低着头,在继续向下扫动着稿件,然而就在向下扫的瞬间,仿佛也被稿件内容给震撼到了一半,一向充满职业素养的标准音腔也出现了颤动。 “也就是说。本次由江藤律师事务所发起集团诉讼,从理论上讲可能达到7万人。即使以25%的起诉率来计算,起诉人数也达到了惊人的1万7千人。这个数字目前仅次于过去的新泻水俣病诉讼、疼疼病诉讼、哮喘病诉讼和熊本水俣病诉讼的四大公害诉讼!” 听到那巨大的诉讼人数,银座外繁忙的上班人群,竟也有不少人在人行道上停了下来,驻足观看着银幕的新闻内容。 “截至目前,川本高速的股价跌幅已经扩大11%!”女主人抬起头来,结束了新闻播报的最后一句。 针对川本高速的集团诉讼,可能成为东洋史上人数第五多的集团诉讼,这一消息立刻立刻如火箭般蹿起,引起大众注意。首先,引发爆炸性讨论的是股市散户聚集地——川本高速的东洋股吧。此时,川本高速的散户投资者才纷纷惊觉,原来那日发布重大诉讼公告,竟然是暴风雨开启前夕的风啸。然而,等回过神来,散户发现他们早已经被深深地套住了。 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大街小巷,无论是中午、还是夜晚,还是宵夜时分,那里的快餐厅、居酒屋、小食店,大量人们在吃饭期间,高声热议川本高速的集团诉讼。有过四大公害诉讼经历的人们,又想起了那段日子,舆论、压力集团、记者、法院互相交锋的刀光剑影日子。 随着夜幕笼罩,太阳之后又缓缓升起。 东洋各地的律师事务所,在9月2日过后,几乎电话都被打爆。电话铃声不断响起,此起彼伏。只要一接起电话,就能听到类似的问询“喂!请问是律师事务所吗?我是曾经在川本高速出事的肇事司机,请问我能参加对川本高速的起诉嘛?” 平时处理交通肇事的专门律师,刹那之间,业务量暴增。开始他们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他们看到新闻的那一刻,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了,发了。” “没想到做交通肇事案也有发财的一天。” “时来运转!” “你们要好好感谢那个叫北原的律师。” 嗅觉敏锐的头牌律师事务所,通过那天新闻早已看到这桩集团诉讼中蕴含的极其巨大机会。包括在东京都内的所谓1000米俱乐部律所群,500米俱乐部律所群,200米俱乐部律所群。这些高高在上,散发着强大精英感的律所,此时此刻竟也开始争夺起小小的交通肇事案。 平时——几乎被视为是法律业务最低端的交通肇事案在北原宣布提起集团诉讼之后,竟仿佛成了光彩四射的黄金,东洋的每一家律师事务所都在疯抢着每一个宣称是在川本高速旗下公路出事的肇事司机。 同时,还有其他律所也闻风而动,在暗地里也开始发起了对其他高速公路公司的调查。 …… 数日之后,东京,都港区,虎之门-丘森大厦。 小野田站在律所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律所内的电话此起彼伏地响起,几乎所有办公格子的律师,都在忙于接听几乎每隔5分钟就会响起的电话。 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桩小小的交通肇事案。 在小野田的心目之中,法律事务是分为高端和低端的。交通肇事案,显然就属于那种低端案件。这种案件,和他每天在今西律师事务所从事的投融资、并购处理之类的上市公司交易案件,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然而,这几天以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摧垮了他过去的认知。 现在,那些“高端”律师事务所,竟也如狼似虎地抢着每一桩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事故的交通案件。 是的,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不可攀的高端律所,也俯下身来争抢着这些他们根本平时看不上的案件。 而这有些荒唐和讽刺的一幕,却全部来源于前两个月,律所主任今西把那桩案件丢给北原来羞辱他。自己还隐约记得,当时故意把卷宗材料抖落在地面,来奚落北原的场面。 想想当时的场景。 再想想现在的场面。 看着集团诉讼的新闻,小野田的内心忽地颤了颤,觉得有些恍然,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样。 远处的律所前台,因为要邮递的法院的应诉材料太多,行政员工忙里忙外,还有几个低年级律师也被抽调过去。那一箱又一箱的材料,凌乱地摆在前台,甚至几乎将进入律所的门口给堵住。没办法,他们实在也没想过有一天律所有一天会突然需要准备如此庞大的材料。而这些一箱又一箱的材料将被寄往新宿区裁判所。 …… 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审判大楼。 在裁判官的办公室内,执行法官小早川正悠闲的品着红茶,翘着二郎腿,时不时地翻阅着一本闲书。他的年假已经批了下来。关于北原查封的事情,他已经之前决定交给下属去办了。至于进度怎么样,是不是查封了,小早川漠不关心,他已经决定自己的人生不能在那种穷鬼上浪费一分一秒。 查封了又怎样,不查封又怎样? 反正北原已经输了。 自己之前的格局还是小了。 格局应该放大。 在已经放大的格局内,像北原这种人,不应该占有消耗自己头脑的地位 自己这次休年假,打算去关西那边玩一玩,好好旅行一番,冲一冲因为靠近那个穷鬼带来的不祥之气。 可恶! 怎么自己脑海还是想着他!! 小早川迅速抿了一口红茶,平复自己的心情。 走廊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见得是一个法官助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停在门口,面色焦急的说道:“小早川法官。你之前的年假,刚刚院长取消了。而且这段时间,您要临时抽调到立案庭,进行协助。最近立案庭的工作量太大了。” 取消年假,而且还要被临时借调立案庭?! 怎么回事?! 小早川的眉毛一抖,脸庞顿时如同一张地毯铺出一样,长长地拉了下来,“带我去立案庭看看。怎么可能工作量太大?立案庭那帮人是吃白饭的?!我自己回去再跟院长说说。年假都订好了,哪能说没就没。” 脚步声响起。 小早川带着郁闷的感觉,摆出难以相信的表情,从楼上办公室坐电梯,来到了最底下的立案庭。 却见眼前,如山一般的卷宗堆积在立案庭,几乎像潮水一般要将办公室内的人给淹没。然而,更加可怕的是,外面的邮政车辆还是一车一车的过来,不断有材料被从里面搬出。一个又一个箱子,已经几乎快从立案庭的办公室堆到法庭的诉讼服务大厅了。 “为……为什么会有人来立案,发生了什么?”小早川看着如此之多的材料,有些不敢置信道。光是这些堆积的材料,极有可能就超过了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一年的立案量。 “小早川法官,你还不知道吗?有人提起对川本高速的集团诉讼。这些材料的被告全部都是川本高速。” “谁提起的?” “一个叫北原义一的律师。” 那个名字响起的片刻,仿佛周围嘈杂的声音停止了,成为了默片里的世界。立案庭内的人神色焦急地在不断忙碌,只剩下门外站着一个已经彻底愣在原地的执行法官。 北原! 居然……又是北原!!! 第106章 孝太郎的反击 9月9日,上午10点。 川本高速总部,董事会会议室。 一张长条形的方桌上,已经坐满了川本高速的一众高管。他们神情凝重,有的微微低着头,有的则抬手按着额头,不断来回搓动。川本高速一周以来的股价已经下挫30%了。并且传闻还有许多证券公司也开始加入做空行列。 此时,会议室内的投影仪照射出灯光,打在白色的投影布上,将一副画面展示出来。画面正播放着一档财经采访节目。却见节目内,左边坐着的是一个端庄的女主持,另一边则是坐着一位穿着黑色西服的白人男子。他一双蓝色的眼睛犹如深邃的山洞一样,让人望不见底,周围有些凹陷的眼眶,让他的眼珠仿佛有些凸了出来,犹如转动着的猎鹰眼睛。 女主持先冲镜头微笑了一下,稍稍欠身,随即介绍道:“很荣幸。我们今天邀请到了布雷特·凯勒先生来到我们的访谈直播间。布雷特先生是现着名私募基金,灰石资本的管理人。其曾是金融大鳄索罗斯旗下的得力干将,参与过索罗斯针对若干南洋国家发起的大规模做空行动。后布雷特先生从索罗斯旗下基金独立出来,独自掌舵私募基金专注于东洋股票市场。” 完成例行的介绍,女主持有些迫不及待地转身看向身边这位灰石资本的掌舵人,直入正题道:“布雷特先生,坊间传闻你最近开始做空川本高速股票一事是真的吗?” 布雷特无奈地笑了笑,像是有些因为自己的市场交易举动受到过分关注而感到尴尬:“是的。” “为什么要做空。”女主持人追问道:“你要知道,在扩股融资之后川本高速拥有的现金量甚至可以买下排名第二的高速公路公司。并且今年川本高速的走势非常强劲。” 布雷特微微摇晃着身后的椅子,回答道:“我想你们应该留意到了最近有律师事务所对川本高速提起了集团诉讼。当时这家律师事务所召开记者会并未受到多少关注。我们的灰石公司全程关注了该记者会的内容。经过我们专业的投研团队和外聘法律顾问的研究,我们认为,该起诉讼之中,川本高速法院判决承担赔偿责任的可能性较大。” 布雷特不紧不慢地说道:“主持人。根据我最新掌握的数据,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登记的集团诉讼参加人数已经到了1万3千人。并且这个数量还在继续增加。考虑到对这起集团诉讼的赔款,以及今后对川本高速养护公路义务加重的可能。川本高速的经营状况将会面临显着的恶化。” “的确,川本高速的基本面比其他的高速公路公司更强劲。但请不要忘了。川本高速有着比其他公司更高的银行负债,更高的养护硬性支出。而且——它的市盈率实在太高了。即便遭受了30%左右的下跌,川本高速的市盈率仍然比同业公司高出2倍,这种股价显然是不正常的。” “当然,做空川本高速,并不代表我看空东洋的股票市场。一个健康繁荣的市场,在局部之中总会有失调的情况。这是正常的。我们的做空行动就是对市场中被过于高估股票价值的一个纠偏。我想说的是,我们依旧对东洋股市长期的向上发展保持乐观态度。希望外界不要误解,过分揣测我们对川本高速的做空……” 话还未说完,“滋”的一下,屏幕直接被关掉了,孝太郎的脸色已经发紫,他的右手用力一挥,直接把手中我这的遥控器狠狠地往地上一砸: “这些西洋人懂个屁的东洋法律!还什么投研团队!就一个员工不到三十人的私募基金也敢来指手画脚!! 然而,虽然孝太郎这么骂,但他十分清楚毫无疑问,西洋人对冲基金的动向,会极大的影响到东洋投行和券商的态度。 他已经打听到消息就连已经参加扩股融资的野村证券等竟然也反过来参与川本高速的做空了。 东洋的投行和券商只会像狗一样摇着尾巴,跟在西洋对冲基金身后。 这种做空行动继续持续下去,恐怕今年川本高速的股市涨幅要全部回吐出来了。 野村证券这帮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要对自己落井下石。 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 然而,比起这些。孝太郎更加想不通为什么仅仅只是一个交通肇事的案子,现在竟然演变成了高达上万人的集团诉讼。这已经极大的超出了孝太郎的想象力。那个律师!那个似乎是叫做北原义一的律师!怎么偏偏在最重要的关头跳出来坏自己的好事! 为什么一切总在和自己作对? 为什么?! 孝太郎感到气血在不断地涌向自己的脑袋,身体周遭的肌肉因为愤怒而不断在微微抖动,已而终于像是阀门终于遭受不住翻涌的蒸汽而掀开,听得的孝太郎直接开口怒骂道: “律师!记者!这些职业通通都是社会的蛀虫!!!就不应该存在!这帮寄生虫!!!这帮蛀虫!!!只会靠兴风作浪来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旁边,几个列席会议的今西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听到这句话,眉毛顿时抖了抖,有些变了脸色。 “董事长。”几个公司高管不约而同地咳嗽一声,含蓄的提醒孝太郎不要再外人面前,讲出如此露骨直白的话。 孝太郎没有理会那些公司高管的表情。他又想起了刚才电视节目里那个布雷特的那番公然唱空的论调。 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那副对自己苦心经营的公司随意品头论足的神情,一切的一切是多么让人恼怒! 孝太郎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之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问道:“现在公司账上大约有多少现金。” “董事长,还有380亿円现金。”财务总监西川抬头回答道。 380亿円的现金,孝太郎咬着牙,默念着这个数字。 这位川本高速的董事长停止了大喊大叫,似乎陷入了思索。 然而,这种反常的状态,却反而预示了某种出格的行动正在酝酿。 孝太郎再度抬起头来时,眼中散发着阴森的目光,却听得他的声音冷冷说道:“西川给我起草一个分红提案,做一个分红-股价刺激计划。我要分掉300亿的现金。而且要以最快的时间进行公告。我要反击这些空头。他们不是靠期权来做空吗。我要让他们全部暴仓!让他们全部血本无归!!!” 【分红-股价刺激计划】 【在股市之中,收益率被定义为分红除以股价之比。比如一支股票的价格是100円,分红是每股5円,则收益率就是百分之五。而上市公司可以通过高额的分红来提振股价。假定市场的平均收益率是5%。若一支股票的价格是100円,但却通过了整整每股20円的分红,股票收益率将达到20%。由于20%的收益率大大超过了平均收益率5%,买家会竞相买入,抬高股价,直至20%的收益率被拉低至平均收益率5%。】 【在股价是100円,分红却是20円的案例中,一旦该分红计划通过,该股价格将会剧烈涨至400円,以把收益率拉低至5%。此即分红-股价刺激计划的巨大作用。】 东洋股市的平均收益率是2.1%。如果川本高速通过近300亿的分红,则股价可能瞬间上蹿40%。 “董事长,请冷静啊。”西川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他十分清楚孝太郎的性格,一旦执拗起来,那是十头蛮牛也拉不住,“董事长。这些现金是要预备偿还银行贷款和各种短期流动债务的。如果只剩80亿的现金,我们的流动性根本不够。而且……而且,我们还得预备接下来的集团诉讼。” “你是觉得我们会输掉诉讼?”孝太郎瞬间反问道,一双冷目看着西川,“一桩交通肇事案扯出来的集团诉讼,这简直就是耸人听闻。法院怎么可能会支持,怎么可能会支持!!再说了,难道你觉得川本高速屹立至今,在各界没有些关系,能够站到现在吗?!” 此时,其他的公司高管见到孝太郎如此冲动也忍不住了,纷纷附和西川道:“董事长。一下子将现金分红掉,的确太不稳妥了。即使分红,也只能短期内提振股价。董事长,真的不必在意股价一时的起落。” 这一番附和犹如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直接扎向孝太郎的内心。 不在意? 自己怎么可能不在意?! 这是关系到自己是否能够成为川本集团接班人的大事! 一众公司高管的发言,此时更加刺激到孝太郎的内心,仿佛是在讥讽孝太郎只顾集团内的接班事宜,而不顾公司大局。 孝太郎脑门上的血管鼓了鼓,他依靠强硬的经营手腕把川本高速一度带到了东洋高速公路霸主的地位,如今还要被部下讽刺是不顾大局,这如何能忍。 多年以来忍辱负重的复杂情绪,一时涌上心头。 只听得孝太郎“哐”的一声,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心中不断的怒意聚集成一道吼声,激射而出,久久震荡在会议室之中。 “这企业是姓川本!!!!只有姓川本的,才能话事!!!” …… …… …… 当日,川本高速董事会,表决通过300亿円现金分红提案。 第二天公告发出之时,整个东洋股市沸腾了。 由于川本高速的高额现金分红,导致了股票收益率远远超过了市场平均收益率,仅集合竞价的瞬间,川本高速暴涨30%,将之前空头打压失去的阵地全部收复。随着当日股价暴涨,空头一方损失惨重。 仅瑞穗实业银行一家银行,就有超过38款川本高速的做空期权在暴涨之下灰飞烟灭。据东京证券所的数据,当日共有将近200亿的做空期权直接暴仓,空头血本无归。在这种趋势之下,东洋股市的散户对川本高速更加趋之若鹜。 一时之间,散户们打出“保卫东洋公路,反对西洋做空”的旗号,以前所未有的狂热态度,纷纷加大了对川本高速的仓位。整个东洋股吧的散户聚集地已经彻底沸腾起来,更有甚者扬言要对空头进行逼空。 而各路民间游资则趁势高歌猛进,再度进场疯狂炒作,一股前所未有的投机狂热氛围出现在川本高速这只股票上。而损失惨重的空头们,再度紧锣密鼓,准备下一次的反击…… 第107章 集团诉讼律师遴选会(1) 9月20日,下午。 东京,都港区,今西律师事务所。 往常律所内并不会启用的最大规格的会议室,此时已经亮起了灯光。整个律所将近两百余名律师,全部列席在会议室内。光是一群黑压压的西服颜色,就足以散发出一种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氛围。此时,幻灯片上打出的不再是寺井-川本高速诉讼对策会,而是集团诉讼对策会几个明晃晃的大字。 整个会议室人很多,但却安静得异常可怕。律所主任今西坐在中间桌子上,眉头紧皱,犹如一尊沉默的塑像。所有人都没能想到,当初一起交通肇事案,竟然会演变成一家对上市公司的集团诉讼,再多的语言也无法描述出这种震撼。 桌上摆着一张“诉讼中止通知书”,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由于集团诉讼发起,需要中止审理,等待集团诉讼的推进。 今西冷冷地看着这张“诉讼中止通知书”,嘴角微微抽动。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自己的直觉是对的。那个小子真的制造出了自己无法控制的风险,没想到他的底牌居然是集团诉讼。 这样一来,今西也就明白为什么北原那个小子会如此花了这么多精力在深挖川本高速上了——道路标线、劳务派遣、违法分包等等。原来,全部都是在为这一刻进行铺垫。 现在这起集团诉讼的登记人数已经接近1万5千人。 虽然诉讼登记人数的增幅已经在不断减少,但这起集团诉讼已经成为东洋史上人数第五多的集团诉讼。 即便如此,今西还是很难以想象将这起集团诉讼同那个吊儿郎当的身影联系起来。这里的反差实在太大。 不过,佩服归佩服,北原也就到此为止了。 从发起集团诉讼的那一刻起,他就出局了。 这个年轻人还是幼稚了,今西想道。如果自己是那个北原,握有这张底牌,必然不会选择提起集团诉讼,而是把这张牌用来向川本高速施压。 原因很简单,因为北原根本不可能成为集团诉讼的律师。 按照接下来的程序,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将就川本高速集团诉讼案的律师进行遴选。裁判所会在法庭律师库中的成员中挑选出两位律师来作为集团诉讼的代理律师。 北原不可能通过遴选。他太年轻了,过于没有资历。即使他向裁判所申报成为律师库的一员,根本没有人会支持他。 一想到接下来不用再面对这个如疯狗一般的年轻人,今西竟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知为何,哪怕宁愿面对一桩1万人的集团诉讼,今西也不想再站在那个小子的对面。 虽然集团诉讼对一家上市公司声誉的杀伤力很大,但这个诉讼进程走下来,没有个几年是走不完的。在这期间,上市公司早已将赔偿的利润给赚了出来。 接下来的集团诉讼,刀光剑影、针锋相对的庭审反而不常见。 自己需要运用一切可能的法律程序对案件进行拖延就好。 今西幽幽地拿起水杯,抿了口水,抬头看了一眼会议室上的挂钟。 挂钟的时间已经指向了1点23。今天,下午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将就川本高速集团诉讼案的律师进行遴选。结果3点半前应该就能下来。 也就是说下午下班之前,他们就将知道谁将作为集团诉讼的代表同他们打交道了。 今西转头看向身旁的小野田,“这次参加遴选会大型律师事务所都有哪几个。” 小野田低着头,看了看手上的资料,汇报道:“毛利律师事务所、长岛律师事务所、西村律师事务所、坂井律师事务所、三村律师事务所这五家顶级律师事务所都参与了律师库的遴选。预计,最终遴选结果会在这五家律师事务所中的两家产生。” 听到这几家律师事务所的名字,会议室在场的律师都微微变了脸色。这五家都是那200米俱乐部的成员。这五家律师事务所是东洋法律界中遥不可及的最高峰。 今西微微点头。接下来的对手,就是两百米俱乐部的律师了。 那个叫北原的年轻人,将无缘于这个舞台…… …… …… …… 下午1点半,新宿区地方裁判所,集团诉讼律师遴选会议室。 在走廊上站着排队,排队的律师无一不穿着极其名贵的西服,或戴着名表。在场者几乎都已经是五十岁以上的男律师,单是年龄就已经足以充分说明他们的资深。这些大律师聚集在一起,身上的气质彼此交融,制造出一种极其强大威压之感。 而在这群人之中,却有两个极不合群的一男一女。他们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脸庞尚未脱去毕业生的那种稚气。男的正在拿着一本册子专心阅读,而女的则时不时有些紧张的四处观看。 北原正专心地读着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发下来的集团诉讼律师遴选说明手册。此前,北原他们已经通过书面方式申请加入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遴选律师库。今天来,是签署最后的确认参与书,并参加遴选。 按照这个手册的规则,在登记成为律师库之后,会有一个专家顾问团队就律师库中的名录进行投票,选出集团诉讼的律师。 这个专家团队由东洋内着名大学的法学教授、以及知名律师、相关司法厅官员、裁判官、社会界具名望人士等人组成,进行投票。至于这个专家团队里的人士究竟要如何“知名”,才能进入这个团队,册子上则一语带过,语焉不详。 北原看着这个规则不由得冷笑一番,轻轻合上册子。 集团诉讼是一个油水极其大的诉讼类型。 而能够成为集团诉讼的代表律师不禁意味着将赚得盆满钵满,更加意味着其名声能得到前所未有的传播。因而,在争斗成为集团诉讼的代理律师上,更是充满着尔虞我诈、利益斗争。 这种斗争上就反映在了拥有投票权的专家团的组成上。 投票的专家团虽然成员之中或许有包含带有官方背景的人,然而专家团本身却并非一个官方组织。在法律上的性质极为模糊。这种有意造成的模糊和不透明,不知道在暗处之中,隐藏了多少利益交换。 登记的队伍不断向前挪动。 北原终于排到了第一个,随即他拿出了身上的律师证,开始在登记表上抄起自己的名字和律师证号码。 却见登记台旁坐同样坐着一个老成的律师。他的头发有些秃,形成了一个地中海的造型。他一直坐在那里自始至终未开口说过话,只是冷淡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律师完成他们在法院律师库的最终参与登记。然而,这种淡漠的神情,却透露着其身份的与众不同。 他是池上悟郎——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副会长。与宫川的父亲今西是好友。今西能够成为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理事,就托了池上的功劳。 池上之所以出现这里,是因为东京地方律师协会考虑到集团诉讼的影响力巨大,因此委派出副会长一同协助法庭组织律师遴选事宜。 见到北原在遴选册上的律师库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池上嘴唇微动,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就不用想被遴选到了。本来这次你连入库的资格都没有的。只是看在你是发起人之一,所以才破例让你参加遴选。” “没想到今天你还真的来签署最终确认参与书。未免太过没有自知之明了。” 话音落下,紧接着响起若有若无的一声“冷哼”,像是在直截了当的嘲笑面前这个年轻人的不自量力一般。 这番话语和姿态如同铁锤直接挥舞了过来,要直接击碎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自尊心一般,完全没有东洋人平时那副有些近乎虚伪的客套礼仪。 北原笑了笑,拿着个人名字的签章,认真得在登记册上盖了一个鲜红的印迹,没有抬头看向池上,“很多事情,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此时,几乎所有前来登参加遴选的律师,都不知道——坐在登记台旁的池上副会长。他的身上有着一张a4纸。投票尚未开始,然而那张夹在他西装外套内的a4纸却已经印着川本高速集体诉讼遴选结果几个大字。 那张a4纸上印着一行文字,上面显示: 【北原义一:零票】 第108章 战火再燃:集团诉讼律师遴选会(2) “在唱票之前。我先要感谢各位律师对这起集团诉讼的无私付出。” 集团诉讼律师遴选会议室内,池上站在台上说道。此时,遴选已经开始,隔壁屋子的专家团已经投票完毕,现在准备正式唱票。 “很遗憾,依据法律的规定。一个案件所能出庭代理的律师是有限的。在本起集团诉讼中的代理律师,依照法律的规定是两位,未能获得遴选的律师,将遗憾退出,或只能在幕后从事辅助工作。各位律师能够亲自前往这里参加登记,服从遴选结果,是将法律的大义置于个人的私利面前。我想说,请诸位为自己鼓掌,为东洋律师的风骨而鼓掌!” 会议室内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一些在室内最尾端的记者,纷纷拿起相机开始拍了起来。丹羽也在会议室内的末端,坐在一张小椅子上拿着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着集团诉讼的最新遴选结果。然而,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会议室内那个与周遭反差有些大的年轻身影上。 此时,北原眯着眼,他已经从池上这番看似温暖的开场白中,已经嗅到了杀机。整个人双手交握,靠在椅背,翘着二郎腿,仿佛一副在欣赏戏剧演员表演的样子。 “鼓……鼓掌呀,北原。”宫川在旁边鼓着掌,悄悄用肘部击了一下北原,“在这里,我们是后辈。不合群的话,不太好。” 池上享受着台下的掌声,脸上泛起微笑道:“接下来,请唱票。本次专家团投票过程,已经新宿区友泽公证处公证。开票,唱票过程,也将由有关公证处进行,确保整个过程不存在舞弊行为。” 却见一个公证员走上讲台,手持美工刀,直接将投票箱的封条划开。旁边则是一个摄像机紧紧的对准投票箱。 一个女公证员戴着手套,在投票箱内摸索了起来,过了一阵,摸出了第一张投票,递给了身后的男公证员。 这是集团诉讼遴选开唱的第一张票。 一时之间,会议室内有些紧张起来。 在场除了北原以外,都是东洋内极其资深的律师,他们同样为了参加此次遴选,付出了巨大的艰辛和努力。如果是在一场公平公正的遴选之中,究竟谁能当选,将是一个悬念十足的问题,只有到最后一刻才能知道。然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这场遴选却已经暗中被提前敲定下来。这种紧张氛围在知情的人眼中看来,却反而显得有些可笑了。 男公证员仔细地盯着前面的投票,高声念道:“第一票,葛西次郎律师!” 第三个公证员在会议室白板上的遴选律师名单上,瞬间划上了“正”字的第一笔。 “第二票,住吉通孝律师!” 一张又一张的投票被摸出来。 唱票员不断念出投票上的名字。 整个过程枯燥而又漫长。 专家团一共有305张票。 时光不断飞逝。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张票。 随着最后一张票念出,结果出炉:西村俊隆律师,105票,坂井达雄律师,96票。西村律师事务所和坂井律师事务所,拿下川本高速集团诉讼代表律师。这两家律师事务所正是东京两百米俱乐部律所成员。 池上看着投票结果,嘴角泛起笑容,起身鼓掌道:“让我们祝贺西村律师和坂井律师!” 刹那间,会议室后端的闪光灯纷纷响起,两位坐在座位上的当选律师,顿时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接受着来自镜头的瞩目,在站起来的那一刹那,他们的眼神与池上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接触,像是有一种隐晦的默契一般。 而这一幕细小而又隐蔽的动作却尽收在北原的眼中。 白板上,北原义一的得票数是【零票】。 丹羽看着这个零票的结果,皱了皱眉头。虽然她内心也清楚,原告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不太可能遴选得上。但他毕竟是这场诉讼的发起人。起码票数也不应该是零票。至少也要一些票数,表示对他的尊重吧。丹羽捏了捏的眉毛,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那下面,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这场遴选会就结束了。”池上说道,随后开始收拾起桌面的上的资料。这句话只是客套话,池上内心非常明白,哪怕有问题,这场遴选会也结束了。 池上抬起头,清了清嗓子,正要说出“结束”两个字,眼睛往室内一瞟,顿时睁大了几分。 刹那之间,一只十分突兀地手举了起来。 像是在平地之间,突然窜出一颗苍劲的松树。与那些鼓掌的人们相比,这只举起的手竟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屋内那个年轻的男律师,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容,像是在即将进行一场游戏一般。 丹羽看到这只举起的手,紧接着发现竟是寺井案的原告律师举起了手,她莫名地感到了喜感,顿时发出了轻轻地“扑哧”一笑的小声。丹羽仿佛看到了自己。自己也曾在一个个类似的场合下,做着那个执拗地要举起手的那个人。此时作为一个旁观者,竟心态不免产生了些变化。 “北原律师,请问你有什么问题?”池上皱了皱眉头,说道。 “我没有问题。”北原笑道,他看着在台上的另一位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集团诉讼登记员,说道:“只是现在我代表我的当事人寺井,向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提出,集团诉讼的除名登记。请求裁判所将我当事人的寺井名字凃去。” 【集团诉讼除名登记】 【所谓集团诉讼除名登记,即已参加集团诉讼的成员,向法院申请进行除名,拒绝参加集团诉讼,选择以另行起诉的方式,行使其诉讼权利。】 话音落下,在场的大多数律师脸色一变。居然选择除名另行诉讼?!目前北原发起的寺井诉川本高速案件是最早的案件。如果北原选择除名,那么这起案件将重新恢复审理。 作为最快得到审理的案件,判决也将最快出炉。 虽然,北原这起案件不再属于集团诉讼。但作为最快出结果的案子,毫无疑问将会对后续的集团诉讼的案件审理,起到极其大的参照作用。 也就是说,如果北原选择从集团诉讼中除名,继续寺井一案诉讼,极有可能他一人的案件将决定后面上万人集团诉讼的结果! “北原律师,希望你顾全大局。”池上的两道眉毛拧得更深了,有些提高声音道。 池上的声音犹如摔杯为号一般,屋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声音。 “是的,顾全大局啊。” “北原律师。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另行起诉太过冒险。” “在这种重大诉讼,我们的确需要经验更加丰富的律师。” 在场的资深律师其实都已经是人精了。看到了这个投票结果,大家内心也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一众人精们,显然并不愿意得罪业内知名的西村律师事务所和坂井律师事务所。见到池上的反应,这些资深律师便纷纷附和起来。 既然,抢不到肉吃。 也许搞好了关系,还有汤能够喝到。 “北原律师,不能仅考虑得到你的利益,还要考虑到大家的利益。” 渐渐地附和之声,变成了指责之声。 旁边的宫川微微张着嘴巴,她显然没想到身旁的北原,会直接举起手了,更没想到他会提出要退出集团诉讼。然而,看着室内众多的指责声纷至沓来,宫川刹那之间也晃了晃神,在这一瞬间,她仿佛感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 她和北原辛辛苦苦为着寺井案件忙上忙下。 没有北原的努力,也许寺井的案件早就被新宿区地方裁判所驳回了。 那个在法庭上奋力抗争的身影。 那第一个率先发起集团诉讼的身影,此时此刻却在被指责损害大家的利益。 “大家的利益?”北原突然冷笑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如此直白的发出轻蔑的冷笑声,整个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如果这里写着的不是律师遴选会,听着方才各位的指责,我还以为我走进了一个原始人的穴居部落。”北原挠了挠耳朵,“大家的利益、大家的利益。我的当事人依据法律规定赋予的权利,行使涂名权利,却要给说成是在损害大家的利益。” “请问诸位,我还是活在野蛮的幕府时代,实行着残酷的连坐法律吗?是的,是的。只要我的邻居还在忍饥挨饿,我就不能吃上一口属于自己饱饭。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没穿上毛衣,我就得继续赤裸着身体。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人住不起房子,我就得把我的房子贡献出来。为了大家的利益,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大家的利益的人,结果自己却穿着最名贵的西装,抽着最名贵的雪茄。” “我国近代来以来废除了幕府时代残暴的连坐制度。在法治国的原则之下,每个人只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对他人的行为负责。只要一个人没有违反法律,他就可以从心所欲的做他所想要做的事。这也是为什么《民法典》将当事人的意思自治奉为最高的法律原则。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自己的人生只能自己选择来背负!” “自己的利益只能自己来争取!” “自己的痛苦只能自己来承受!” “每个人只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对他人的人生负责!此即吾国幕府时代以来,取得最伟大的法律上的进步!” “如果你们认为我代表寺井行使集团诉讼涂名的权利是不正当的,那就请在座的诸位找出法律上的依据,来阻却我涂名权利的行使。我作为寺井的代理律师,只会为我当事人的利益而服务。如果你们要想替你们的当事人争取利益,那你们就自己去战斗!我的当事人寺井,没有必要去背负你们的利益和诉求!” 北原向上踏前一步,无视台上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的池上,高声道:“本律师,现向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正式提出!申请将我当事人寺井辉于集团诉讼名单中除名,退出集团诉讼!继续原有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的诉讼程序!” “咔!”坐在后方的一个记者,已经看懵了这一幕,一支笔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第一个发起集团诉讼的人,居然选择退出了集团诉讼。这个转折来得过于突然,以至于他的表情彻底僵硬,有点不敢相信。 池上也已经彻底呆住了。他完全没料想到,一个年轻人居然敢在这种场合大放厥词。这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了。这里坐着的全部都是法律界的资深人士。这个小子难道不怕断送他的法律前途吗?! 北原义一!池上的面部表情在微微抽动,此刻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他的牙齿因为用力咬紧,发出了些细微的“咔、咔”摩擦声,他今天要把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彻底记下! 旁边的裁判所集团诉讼登记员,同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然而却不得不将这位律师的涂名要求记载下来…… …… 当晚,各地东洋各地新闻台迅速报道寺井律师选择退出集团诉讼的消息。在过往的集团诉讼之中,也有选择退出集团诉讼另行起诉的人。然而,这些人往往滞后于集团诉讼的进程。即这些独立起诉的人,最终也将受到集团诉讼裁判结果的拘束。 然而,在川本高速之中,由于北原之前率先采取了针对高速公路公司的法律行动。 因此,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将快过集团诉讼的进程。 也就是说,反而川本高速集团诉讼将受到寺井一案裁判结果的拘束。 承接了集团诉讼的西村律师事务所和坂井律师事务所,这两家处于两百米俱乐部的顶级律师事务所,此时也不得不停下步伐,注视着寺井一案的动向。 一起规模巨大的集团诉讼,此刻,竟反而受制于一起单独起诉案件。 随着,北原选择退出集团诉讼,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再次启动了寺井一案的审理程序。 整个东洋法律界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个叫做“北原”,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案件,在很大程度上将会决定接下来上万人集团诉讼的结果…… …… 与此同时,东洋各地渐渐地不断有报刊文章出现,指责着寺井一案的原告律师,是枉顾大家的利益,自私自利。一些报刊翻出了北原因执业过失,欠债5亿元的事情,以夺人眼目的标题,对事实进行歪曲。大量的舆论质疑着北原的专业水平和选择退出集团诉讼的个人动机。骤然之间,山雨欲来…… …… 第109章 最终之战(上)开庭! 上午9点53分,新宿区地方裁判所 距离寺井诉川本高速案第四次开庭时间10点,还有7分钟。 这次开庭地点又有了变化。与上次不同,这次开庭的地点选在了823号法庭。这次的法庭是整个裁判大楼内空间最大的法庭,足以容纳大批的旁听人士。此时,旁听席上已经坐满了各式记者、官员,还有受邀的社会界人士。 在第八层的其他法庭已经全部排空,用于直播823号法庭的情况,未能抽中旁听券的市民将前往这些法庭观看庭审直播。 此时,823号庭内,今西坐在被告席,嘴角微微抽搐,手指不断轻轻地叩击着桌面,神情似有些不耐烦。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又重新坐回了这个案子的被告席上。即使在对方提起集团诉讼之后,自己要面对的这个对手居然还是北原! 还是他! 怎么还是遇见他!! 自从那天集团诉讼律师遴选会出来之后,自己已经得知结果是西村俊隆律师、坂井达雄律师将承接川本高速的集团诉讼。今西已经开始着手收集西村和坂井的资料,开始应对接下来的集团诉讼。 就在自己以为那个北原将彻底从这个案件消失时,万万没想到,这个北原居然又回来了! 居然提出将寺井辉从集团诉讼的名单中进行涂名,以另行起诉的方式继续主张权利。 是的。一个宣称发起集团诉讼的人,居然又主动选择退出了集团诉讼。这简直是在在愚弄大家! 一向古板的今西,尤其受不了这种简直是在将诺言当做儿戏的举动,这简直是在丢律师的脸面。 此时,今西看向原告席上那个年轻的男律师。不过,既然对方选择这种方式剑走偏锋,那自己正好在此,彻彻底底的击溃北原。毫无疑问,这起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的审理结果,将会对接下来的集团诉讼,起到很强烈的示范作用。 如果击败北原,等于就间接地解决了接下来棘手的集团诉讼问题。面对这样的机会,今西求之不得。 至于击败北原的概率,今西认为是100%。就在今天,他从孝太郎的口中,获知了川本高速获胜的绝密武器。虽然今西过去为川本高速担任非诉业务的保荐人律师,但亲耳听到的那一刻,他还是为川本高速的关系网而感到震惊了。 川本高速并无作出任何干预司法的举动。 但即便如此,它已经赢了。 从法律层面上,它已经彻彻底底的赢了。 而在今天的庭审,这个绝密武器就将亮相。 此时,北原和宫川坐在原告席上,正注视着桌面上的一个棕色档案袋。这个棕色档案袋里装着关于川本高速巡查表是否连续签写伪造而成的司法鉴定。如果鉴定结果确系连续签写伪造,那么将无疑大大增加了这起诉讼的胜算程度。 宫川那缠着创可贴的右手将档案袋的细绳解开,把里面的资料抖落出来。随着封袋的开启,里面的纸张抖落出来,散在桌上。 恰好写着司法鉴定结论的那一张纸直接滑到了两人面前。 却见那鉴定意见的最后印着一句冰冷的黑色字体—— 鉴定意见:巡查表格上的签名并非连续签写而成。 随后便是一个鲜红的新宿区明正司法鉴定所的印章盖在鉴定结论旁边。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宫川有点不敢相信面前的司法鉴定意见。 身旁的男子见到这个结果,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过了一阵,北原像是想明白了一般,沉声道:“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川本高速提交的表格应该还是假的。只不过这些表格并非伪造而成,而是变造而成。” 【变造】 【所谓变造即是依据某种真实的材料,将其进行修改、涂写等手段,变成为一种虚假的材料,与完全的伪造系不同的手法。典型的例子是对货币进行变造。例如,在变造货币之中,犯罪分子可以将一张真钞裁成两张,再在真实的那半个部分拼接另一半假冒的部分。由于这种假币仍然包含部分真钞的内容,此即为变造,而非完全的伪造。】 “具体而言。这些表格的签名应该不是连续倒签的。作假的真正部分应该是日期。”北原说道,“他们应该是拿那很久之前的、并非连续倒签的巡查表,提交给了法庭。只不过将日期以某种方式涂改成当天的日期。” “所以,司法鉴定结论显示巡查表并非倒签,完全没有问题。因为真正作假的部分不是签名,而是日期。当初我们不应该只申请鉴定上面的签名是否连续倒签,应该还要一同连带连日期是否有涂改的鉴定,也一并申请。” “过分,他们真的过分”,宫川的发丝从脸颊两侧垂下,叫人看不清她现在的眼神,“不认真巡查公路,把大家宝贵的生命当做儿戏。之后还要发布报道来污蔑我们的当事人。现在还要公然用假的材料来误导司法鉴定。” “他们……他们真的太过分了。” 宫川的身躯似乎在微微抖动,双手握成拳状,指节处因为用力而发白,右手食指的创可贴似乎有鲜血溢出,像是有一股情绪在不断酝酿一般。 此时,“滴”,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却见审判庭侧方暗门的指示器小灯由红转绿。随即,三道法官的身影缓缓步入审判庭之内。居中的裁判长,仍然是熊谷法官。 熊谷法官刚刚坐上席位,原告席上就有一道身影立刻站了起来。 宫川的双眼泛着一些红丝,她平时那有些生怯、软糯的声音,此时却变得冰冷起来。 “裁判长。在开庭之前,我有一项请求。川本高速在诉讼开始之后,发布多项不实报道,攻击和污蔑我的当事人,对我当事人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此项卑劣行为严重妨害了本案诉讼。原告代理人请求法庭以扰乱民事诉讼秩序为由,对川本高速法定代表人川本孝太郎进行司法拘留!” 宫川的声音回响在法庭内部。 法槌还未落下。 庭审尚未开始。 第一波交战刹那之间便已展开。 第110章 最终之战(上)法庭辩论 “被告代理人,是这样的吗?”熊谷法官微皱着眉头,转过身来看着被告席上的两位律师。 “我不清楚原告律师说的情况。没有关注过。”今西以一种娴熟的技巧,踢起了皮球,然而内心却已经在骂起了孝太郎,“具体情况需要进一步……” “被告代理人,你们听好。”熊谷法官打断今西的回应,“现在本庭对川本高速法定代表人川本孝太郎发出传唤。传唤日期为本案庭审当事人最后陈述的环节结束之后。川本孝太郎需在法庭进行报到,查清有关妨害本案民事诉讼的事实!” 熊谷法官正色说完后,却也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桩小小的交通肇事案竟回环曲折到这种地步,显然也是有些超越了熊谷的预料。熊谷法官看着双方律师的眼神,带了些许复杂的神色。 熊谷法官咳嗽一声,随即微微端正了身体,高声宣布道。 “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第四次开庭!” “咔!”,法槌敲响。 “现在开始法庭辩论环节。”熊谷法官的声音从审判席上传来。 【法庭辩论环节】 【所谓法庭辩论环节,即双方围绕具争议的事实问题和法律问题展开辩论。依照《民事诉讼法》,庭审阶段可分为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两个阶段。法庭调查环节主要为对有关证据的举证和质证,寺井案的第二次和第三次庭审即为法庭调查环节。法庭辩论环节即就有争议事实问题和法律问题发表辩论意见】 一声响槌发出,在场的听众也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 如今,这起案件的押注是越来越大了。川本高速为了反击空头,将大批公司现金用于分红,几乎耗尽它的现金储备。北原则以退出集团诉讼的方式,单独进行起诉。由于北原的案件将会为后面的案件起到示范作用,此时整个纠纷的巨大压力都施加在了北原身上。 可以想象,如果北原输掉这起案件,将彻底身败名裂,成为全国上下痛骂地“自私鬼律师。” 这起小小的交通肇事案,犹如一个海底旋涡一般,将双方当事人逐渐卷入了一个没有退路的死角。 “下面我来宣布法庭辩论环节的争议焦点”,熊谷法官高声说道。 争议焦点,即法官依据此前双方的法庭调查环节和递交的诉讼材料,对案件的事实和法律的争议部分进行归纳,引导双方代理律师,围绕争议部分,发表辩论意见,而非自由散漫地进行无边界的辩论。 随着熊谷法官的声音落下,宫川立刻捏紧了笔,竖起双耳,专心致志地听着来自裁判席的声音。法官对争议焦点的归纳,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够代表法官对案件的看法。 “合议庭认为,本案在事实和法律适用上,有两个争议焦点。”熊谷法官低着头,眼睛不断扫动着台上的材料,沉声说道。 “第一个争议焦点。川本高速提供的证据在证明力上是否可信。第二个争议焦点,川本高速是否已履行其相应的养护义务。” “下面,就第一个争议焦点,川本高速提供的证据是否在证明力是否可信,请原告代理人首先发表辩论意见。” 宫川和旁边的北原对视一眼,随即她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裁判长。本案之中,川本高速提供证据,不具有可信度。川本高速所提供的的一系列证据,例如所谓的内部管理规章,《路面巡查与保洁管理办法》《公路路面巡查表》《公路路面保洁记录表》等材料,全部系由川本高速单方面形成。而证人证言部分,证人全部是川本高速的员工。” “其材料的形成过程不客观,受到川本高速的控制和干预。究竟川本高速是否真的有按照内部管理的规章进行路面巡查,存有疑问。究竟巡查表上已经签名的事实,是否就能证明巡查道路的员工确实已经按照国家标准进行巡查,存有疑问。” “请法庭考虑上述证据材料的全部都由川本高速单方制作,对于上述证据的证明力,不应采纳!” 宫川的声音落下,旁听席上的一众人士都不由得微微点头。 原告方的代理人律师显然抓住了川本高速材料的薄弱点。 一时之间,旁听席上的目光都落在了被告席上,都在看接下来,上市公司聘请的精英律师会如何作出应对。 却见被告席上的今西对着自己的女儿微微冷笑,不急不忙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未有一丝慌乱,仿佛刚才原告律师的辩论意见,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裁判长。刚才原告代理人所陈述的辩论意见,没有充足理据。我想请法庭考虑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目前,没有任何法律法规规定,高速公路公司的养护工作必须在第三方的监督下完成。既然如此,高速公路公司在履行养护义务中所形成的各种文件与记录,必然是单方形成的,并且只可能是单方形成的。” “原告律师刚才提出的观点,完全未顾及高速公路养护作业的实际状况。如果每一家企业是否依照国家标准提供产品和服务,都得聘请第三方来进行监管,试问企业怎么可能承受这样的经营成本。正常的商业活动还将如何展开?! 今西知道熊谷法官的亲商业态度,特地又重重地强调了宫川的法律观点对企业经营效率的负面影响。 “据此,原告律师仅以相关巡查养护记录系由川本高速单方制作为由,否定川本高速提供证据材料的证明力,不足为凭!” 今西十分清楚,这个争议焦点的归纳反映出了熊谷法官在如何对待川本高速提供材料可信度的犹豫态度。从目前的基本盘而言,如果川本高速提供的材料能够获得法庭采信,其实就在很大程度上顺带解决了第二个争议焦点——川本高速是否已履行其养护义务。 如果,法庭采信了川本高速提交的系列巡查表,那就几乎很难否认川本高速已经依照国家标准履行其养护义务。 只要在第一个争议焦点上,占据优势地位,就是掌握了全局制胜的关键。 “裁判长。”今西向前一步说道:“事实上,决定川本高速提供材料可信度的关键,不在于其是否由川本高速单方制作,而是在于不同的证据材料之间是否能够相互印证。” “我想提请合议庭注意。从川本高速提供有关公路巡查的内部管理规章与巡查制度来看,是能够与国家标准一一相对应的。正如同当前国家标准规定,公路路面的养护应当不少于一次,川本高速也建立了每日巡查至少一次的养护制度。” “同时,为了证明川本高速已经按照国家标准对公路进行养护。川本高速不仅提交事发当日的巡查养护记录,还提交了多个连续天数的养护巡查记录。在这些日子内,同样有员工作业的签名和确认,且这些签名的真实性已经得到了司法鉴定的确认。” “由此可以看出,川本高速提供的巡查养护记录具备国家法定要求的要素,且记录的形成是连续的和完整的,是可以互相印证的,具备客观性。原告代理人虽对证据提出真实性质疑,但不足以推翻被告川本高速所提供证据的证明力。川本高速提供的内部管理规章、巡查记录表等材料,应当获得法庭采信!” 第111章 最终之战(上)搏斗 随着今西的话语落下,他缓缓走回被告席位,像是完成了一场优雅的表演一般,坐回到座位上。 法庭的氛围,弥漫着一种可怕的安静。审判庭内的每一个动作和声响,哪怕是来自旁听席的一声咳嗽都能够被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每一轮辩论意见的发表,都将影响到席位上法官的倾向,进而影响到案件的判决——最后形成对之后即将开始处理的集团诉讼的参照作用。 方才宫川的辩论意见,经过父亲今西的论述,刹那之间又被瓦解。原本想以在案证明川本高速履行养护义务的证据,都是被告单方制作为由,攻击证据的可信度。但在今西的论述之下,养护巡查记录由被告单方制作,不仅不是不合理的,还是必然的。 这番论述不仅在无形之中瓦解了对方的攻击,还增强了己方证据的可信力。 这就是1000米俱乐部律师事务所主任的可怕实力, 看着对面被告席上,北原笑了笑,在座位上松了松绑得有些过紧的领带,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种超然淡定的气质,竟与对面的上市公司资深律师表现得不相上下,而且身上带有着一种对庭审节奏的极其熟悉感。 从他身上丝毫感受不到紧张,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正在背负着身后集团诉讼压力的人。 “裁判长。”北原看向熊谷法官,提高声音道。“川本高速提供证据的可信度,不在于其彼此能够做到相互印证。而是在于其是否能够合理地反映出川本高速已经真实地依据国家标准履行了养护义务。” “被告提供的一系列所谓的内部规章、巡查养护表、保洁记录表等等。都是依据公司的某个流程或规则产生出来的文件。其当然能够互相印证,自圆其说。然而,这种“互相印证”是一种虚假的互相印证,它只是在一种内部体系内,自我循环的论证。” 一边说着,北原举起手上的a4纸,“我们可以看到这份川本高速提交的涉案路段《路面巡查与保洁管理办法》。这份所谓的“管理办法”,其作为公司内部的规章,在文件上并无公司公章戳盖。也根本没有具体哪一次公司会议通过的记载。也没有这份规章究竟何时生效起的时间。” “这种粗略的证据,欠缺诸多可以追查的细节,根本无法进行进一步调查,来进行互相印证。” “所谓真正的互相印证”,北原微微咧起嘴角,看向被告席,故意停顿了语句。那笑容里头像是包裹着无限的嘲讽,仿佛在赤裸裸地嘲笑道:“你们连造假,都不会造。” 看到北原的笑容,今西的内心忽又得地一颤。如今,在面对北原,今西也已经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不仅仅只是由于北原的论辩技巧,更是因为他现在身后是一起高达的万人的集团诉讼。 今西微微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笔。 这是今西在寺井案中面对北原时,第一次拿起了笔,认认真真地准备记录下北原说的内容,以便自己迅速针对对方的论点进行反驳。 “请裁判长看到《保洁记录表》上的保洁时间。”北原冷笑道:上面显示了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保洁的结束时间为15点10分。距离我当事人寺井的车祸时间不超过20分钟。在路面保洁时间刚刚结束之后,公路路面仍然存在障碍物。即使川本高速真的有进行路面,这也是证明被告川本高速的路面保洁活动根本未有真正发现并清除了路面障碍、其路面养护是不仔细、不彻底、粗糙的一略而过。” “从保洁记录和车祸发生的时间来看,川本高速未有真正依照国家标准对路面进行了养护。其提供的系列材料不能合理地反映了川本高速履行养护义务。 “因此,这些证据不具有可信度。川本高速必须提供更多纸面以外的证据,来证明去养护义务已真实履行。否则这些纸面记录,即使能够所谓‘相互印证’,也不具有可信度!” 今西握着笔的手。由于紧张也开始了微微抖动。此时,他发现他已经需要仔细地思索才能够回击这个年轻人。今西迅速翻着桌面上的卷宗材料,发出哗啦啦的纸声,过了一阵站起来说道: “刚才原告代理人说的保洁时间问题,事实上,对于保洁时间的记录,在川本高速内是有专门的监督组负责的。保洁表上的时间结束记录,其实是监督组看到保洁人员返回养护中心时的时间,并不代表保洁路面的真正结束时间。” “考虑到从路面另一端返回养护中心的时间,路面养护完成很有可能在2点半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距离原告寺井发生车祸的时间,有足足1个小时以上。那么在这段时间内又有新的货车洒落物出现,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请法庭考虑到川本高速的路旁标牌是有设置报告电话的。任何人发现路面洒落物均可拨通标牌的电话进行报告,养护中心的人员就会及时出动,对路面进行清理。方才原告代理人提出的保洁记录时间问题,不足以动摇川本高速提交证据的可信度。” 一番话说完,今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却见在原告席的北原在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看着今西。 下一秒。 就听得这位年轻的男律师说道:“裁判长。刚才被告律师对保洁表时间记录,提出了新的观点。这属于举证意见的范围,而不是法庭辩论意见,不应在法庭辩论阶段进行发表。如果被告律师想提出对于保洁结束时间的理解,应当向裁判长申请中止法庭辩论,重新回到法庭调查阶段,否则刚才被告代理人的所谓意见,不应采纳,” “你……!”今西张了张嘴,想反驳北原的话,然而却发现他无法进行反驳。他卡住了。在法庭上卡住了。 如果说,前两次在律所同北原的交锋,是因为有女儿宫川在旁边,而把他搅得心烦意乱,意外卡壳,那么这一次在法庭上,就是真真正正地被北原逼到了哑口无言。 今西迅速又在被告席上翻起材料,补救道:“裁判长。请看我们之前提交的一段监控录像。虽然该段监控录像未在法庭播放,但该录像是在养护中心出入口的摄像头,录像内容显示在巡查的时间段内,川本高速的养护中心有作业车辆驶出,这恰好说明川本高速是有在真实地履行养护义务,能够与纸面记录形成相互印证!!!” 今西的话音刚落下,北原的声音又响起道: “被告代理人提供监控录像,只有视频中的画面时间予以佐证,未提供其视频文件的生成时间,可信度存疑!” 今西再一次卡住了,他发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身影在此时看来,竟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在朝他步步紧逼,锋利的獠牙都已经贴到了他的面部。忽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开口说道:“裁判长!刚才原告也是在发表质证意见!也不应当在法庭辩论阶段发表!” 今西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投降”了。他发现他作为一个拥有几十年经验的诉讼律师,居然也从面前这个小毛孩上学到了东西。 此时,经过北原与今西的数轮交火,旁听席上的听众也懵了。不仅仅是一般市民懵了,就连来旁听的今西律师事务所的中高年级律师也懵了。 究竟川本高速提供一系列巡查表等证据是可信,还是不可信,他们听完双方的辩论之后,也无法产生一个倾向性的意见。 一方面这些证据是由川本高速单方制作,但另一方面这些证据的形成,也只可能由单方制作形成。一方面,这些文件能够彼此之间互相印证,但另一方面,这些证据的所谓相互印证,又只是在一个闭环之内形成。这样一来,可信度上又存在疑问。 今西律师事务所的中高年级律师骤然发现眼前的这场战斗,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涉及的领域。 裁判席上的熊谷法官,看着两位方才激辩的律师,淡淡说道:“双方律师还有没有补充的辩论意见要发表。” “没有了,裁判长。”今西和北原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下一个争议焦点。川本高速是否履行了其道路养护义务。请原告代理人发表辩论意见。”熊谷法官的声音,从裁判席上传来。 第112章 最终之战(上)二重防线 随着熊谷法官宣布第二个争议焦点,这个最关键的问题终于来了。这个争议焦点是如此之清晰明了,以至于旁听席上非法律专业的人士,都能够明白这个问题的要害。 如果川本高速被认定为是已经履行了其相应的养护义务,那么川本高速就不必对事故的发生负担责任。一想到这个争议焦点,将直接决定案件的结果,旁听席不由得都为捏了一把汗 一股巨大的精神压力,犹如密布的乌云笼罩在那两张桌子上的代理律师。在这个问题上发表辩论,犹如在悬崖旁边驾驶马车,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马车倾覆,车毁人亡。 宫川再度站了起来,抬头道:“裁判长。《公路养护技术规范》明确规定:高速公路路面应当定期清扫,及时清除杂物,以保持路面和环境的清洁。” “本案之中,g227段高速公路存在未及时清理的两块工字型铁块,导致了事故的发生。铁块存在本身的事实,就足以说明川本高速未依照国家规定,对路面杂物及时清除。据此,应当认定,川本高速未履行其相应养护义务,应当承担事故发生的损害赔偿责任!” 今西捋了捋自己的领带,冷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脸不屑地站了起来:“原告代理人的辩论意见其实是立足于两点。第一点,是川本高速未履行其相应的养护义务。第二点,交通事故的发生与川本高速未履行养护义务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裁判长,请允许我稍微离题,就原告代理人的第二点的因果关系问题,先行发表辩论意见。请合议庭注意到本案中的交通事故责任书。交通警察已经对涉案交通事故的发生,做出了责任认定。其中寺井驾驶车辆,存在追尾行为,被交通警察判定应负事故全责。” “交通责任认定书的责任划分,已经明确认定:本案事故的发生,在于寺井本人的驾驶行为违反交通法规。因此,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在于寺井自身。退一步说,即使假定川本高速未履行其相应的养护责任,其与事故发生之间也不存在因果关系,不应当负担责任。” 不知不觉之中,今西已经布下了第二道防线:事故发生的因果关系。 现在宫川和北原不仅要证明川本高速未履行相应的养护义务,还要证明川本高速的疏忽与事故发生具有充分的因果关系。 骤然之间,举证义务再度加重。 而现在已经进入法庭辩论阶段,再提交新的证据来证明因果关系,在程序上已经是不可能。 今西的一番话,仿佛刹那之间再度立起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旁听席内的目光纷纷都落在原告席之上。经过这几次论辩之后,旁听席上的听众已经发觉了对面上市公司聘请的资深律师的恐怖实力。总是能够将原告方的指控瞬间逆转,在看似无懈可击的指控之中,找到一个微小漏洞,随即将原告看似确凿的指控,如数撕裂。 果然,年轻律师和资深律师还是相差太大了,旁听席上有听众小声感叹道。 北原再次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裁判长,对方依据交通责任认定书,来否定事故发生的因果关系,显然并无理据。” “请法庭注意:交通事故责任书判定的事故责任。而本案审理的焦点是川本高速的管理责任。” “对于事故责任的划分,不等于对公路管理责任的判定。事实上,交警也无法对公路的管理责任进行判定。事故责任与管理责任显然是两个不同的问题。我们不能以前者的责任划分,来决定后者的判定。” 北原如同在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同时,我还想提请法庭注意。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未提及铁块存在。而我当事人提交的行车记录仪确实证明了路面存在两个工字型铁块。” “因此,极有可能是当时事故产生的碰撞,同时也击飞了铁块。所以,交通警察于现场调查之时,未能发现铁块,故未提及铁块存在的事实。” “由于交警的交通责任认定书,未提及铁块,其事实认定部分是不充分,不完整的。如果依据这样一份不充分,不完整的交通责任认定书,判定川本高速的管理责任,那我们最终得出的结论,也必然是不充分,不完整的。” “综上。请法庭明察!交通责任认定书划分的仅是事故责任,不能够作为判定川本高速管理责任对事故发生的因果关系。” 话音落下,今西布下的第二道防线,再度被北原撕裂。 随着北原这番论述作出,旁听席上有听众已经逐渐的发现:原告席上的那个年轻的男律师与对方那个资深律师竟然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他在气势上甚至还要隐隐压过对方。若仅凭年龄论之,那年轻的男律师已是胜过一筹。 察觉到这点的听众,他们不由得也被这个年轻人的斗志所感染,望向北原的神色多了几分期待。 今西手上握着资料的手,已经在微微抖动,眼皮时不时地就跳动一下。 为什么这个小子没有任何的紧张情绪?! 为什么这个小子的反应这么快?! 为什么这个小子总是能够回应自己的攻击?! 今西感到他每一次的辩论意见的发表,都像是在朝墙壁挥出拳头。虽然是击打到了墙壁,可是瞬间的碰撞力和反击力,却让自己挥出的拳头感到无比的疼痛。 今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神,转头看向审判席,“裁判长。我将继续发表我的论辩意见。方才我的辩论意见是针对交通事故的因果关系。现在,我将重新回到履行养护义务的问题。” “裁判长。本案之中,我明确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只要川本高速已经按照规定完成了相应的巡查,那么即便路面上出现铁块,也不能认定川本高速未履行养护义务。依据《公路养护技术规范》,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每天需要巡查的次数是至少一次。” “川本高速已经就g227段公路,进行了每天一次的清扫和巡查,应当被认定其已经履行了其相应的养护义务。” “就连刚才原告代理人也承认,涉案铁块的出现时间是在保洁完成的时间段以后。杂物的出现,只要并非是巡查养护的时间段内发生的,就应当认定为川本高速已尽养护巡查之义务。” “因此,仅以路面存在铁块为由,就否定川本高速未履行养护义务,理据不足!”今西高声说道。 第113章 最终之战 (上)怪物!怪物!! 法庭上,空调的微风徐徐吹来,扇叶轻微的震动声响,仿佛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的冷气,却犹如萧瑟的秋风,夹杂着一股冷意。案件已经来到了最残酷的厮杀阶段,这里每一句话的交锋都犹如战场上士兵面对面地进行刀劈斧砍,抬手之间就是横飞的血肉。 今西一番话说完之后,法庭变得有些安静。话语之中所夹杂的气势,犹如一只千军万马的钢甲骑兵朝对方驰骋而来,一股强大的威压从今西散发出来,让人望而生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原告席上的那位男律师上。 北原的表情依然很淡定,在他与对方律师至今仿佛隔着一道空气墙。对面律师的强横气场似乎无论如何都飘散不过去,影响到北原。 却见北原不急不徐,从原告席上又抽了两张纸出来:“裁判长。刚才被告代理人所举的《公路养护技术规范》是全国标准。事实上,在判定川本高速巡查次数是否满足了国家标准的问题上,我们不能只看全国标准,还必须要看地方各个市县有无专门就公路的巡查养护制定地方法规。” “我手头上的一份资料是《东京各区公路路政巡查管理规定》。该份文件系东京都公路局针对东京各区公路养护而做的特别规定。依据该份规定,东京各区内的公路巡查次数并非全国标准的一次,而是每天至少两次!” 北原随后展示了另一张a4纸的内容。却见纸上是一副地图同时带着东京都的行政区划,g227段高速公路被用红色的彩笔标注出来,犹如鲜艳的剑鞘一般在此时亮剑。g227段高速公路案发路段,恰好落在了东京的衫并区内。 “裁判长!根据地图和东京的行政区划可知,g227段高速公路正好坐落在东京都内的衫并区,因此应当适用《东京各区公路路政巡查管理规定》。川本高速应当进行每日至少两次的巡查。而此前被告人所提交的全部资料,都显示川本高速只是对进行了一次养护。即使我们假定川本高速真实地履行了每日一次的养护,但是仍然不符合地方标准。故川本高速未履行其相应的养护义务!” 今西的眼角微微抽动,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小子已经把公路养护标准深挖到了这个地步,不仅连全国性的标准在追踪,连地方标准都已经给他挖了出来。今西知道这份所谓的《东京各区公路路政巡查管理规定》,因为他是熟悉公路业务的律师。 然而,可怕的是,这份《东京各区公路路政巡查管理规定》并非网上公开的资料,其只张贴在区内公路局处的公告栏。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小子,他不仅仅只是搜查了网上的资料,他连g227段高速公路经过哪些区,并且连这些区的公路局都亲自去调查了。! 难缠! 面前这个小子真的难缠!!! 今西立刻开口道:“裁判长。涉案g227段高速公路横跨多个区域,不能仅因为其起点在东京的衫并区,便适用东京的公路路政巡查规定。对于横跨多个区的公路,应当适用全国标准,而不应当适用地方标准,来进行养护!” “如果原告代理人的逻辑成立,那岂不是一条高速公路横跨五个市县,就得分割成五个部分,按照各自区域的地方标准来养护路段?!这显然是不对的。横跨多个区域的高速公路,就应当适用全国标准,而非地方标准。” 今西说完之后,已经感到自己的思维力快被面前的这个北原榨干了。 北原听到今西的抗辩,嘴角微微翘起,“被告代理人,我想请问你。有多少条高速公路是没有横跨不同区域的?高速公路本身就是为了跨市县的快速公路运输而特地修建的。大多数高速公路必然是跨区域的。” 北原故意模仿着刚才今西使用的句式,说道:“如果被告代理人的逻辑成立,那地方市政还有什么必要制定高速公路的养护标准?反正高速公路都是跨区域的,那就干脆适用全国标准好了。地方市政的高速公路养护标准,还有何意义?” “被告刚才认为,一条高速公路横跨五个市县,就得分割成五个部分,按照各自区域的地方标准来养护路段。如果五个市县都有各自的养护标准,那如此分割,又有何不妥?也许某些路段就比其他路段更加危险,更加需要更多频次的养护,这难道有违常理吗? 北原一句又一句的论辩,如同炮弹一般射出,轰炸在敌方的阵地。 今西的大脑飞速运转,此时他已经几乎耗尽全部的心神,终于再度挤出了几句话:“裁判长。即使应该使用地方养护标准,也应当适用高速公路所有者注册地的标准。涉案公路目前仍属于八王子市路政厅所有,因此应当适用的地方养护标准,也应当是八王子市政厅而非东京各区的路政巡查规定。” 今西说着这些连他都有点不相信的话语,只觉得自己心神异常的疲惫。他用余光撇了审判席上的裁判官一眼,熊谷法官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产生任何变化,无法从表情上推断熊谷法官是否已经倾向了北原。 就在这时,今西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今西那被北原折磨得疲惫至极的心神,在刹那之间骤然放松下来。 这个震动是一个信号,胜利的信号。 因为他知道——川本高速的绝密武器要来了。 法庭的门口被轻轻推开,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有些蹑手蹑脚地步入裁判厅内。他手上拿着几张a4纸,紧接着走到了护栏的最前沿,朝被告席上的小野田小幅度地挥了挥手。随即,那几张a4纸便被传到了被告席上。 看到这古怪的一幕,旁听席上的听众们顿时有些疑惑不解。 今西走回被告席,拿起了那几张刚被递过来的a4纸,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裁判长!”今西转过身来,“我有一份资料要提交。基于本案很有可能将决定后面的高达万人集团诉讼的结果,具有重大影响。究竟川本高速是否有履行其相应养护义务的问题尤其关键。八王子市政厅就本案中涉及《公路养护技术规范》有关条款,向国土运输省申请紧急释义。就在刚刚国土运输省的答复已经下达。” 今西将材料递给了裁判席上的法官,以及将备份传给了原告席的两位律师。 却见那张纸上赫然印着一行标题: 【国土运输省关于对《关于请求明确〈公路养护技术规范〉有关条款含义的紧急请示》的答复】 却见上面的内容写道:“你厅关于请求明确《公路养护技术规范》有关条款的请示已收悉。经查,《公路养护技术规范》中的7.32条规定‘各种路面应定期清扫,及时清除杂物,以保持路面和环境的清洁。’该条款中的‘及时’一词,不能理解为‘随时’。即该条规定并未,也不可能要求养护公路单位随时清除杂物。如果公路养护单位按照规定的频率或有关工作要求做到了定期清扫,即不能认为其“疏于养护” 【“及时清除杂物”不等于“随时清除杂物”】 这是国土运输省就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做出的对养护标准的紧急释义。 刹那之间,川本高速这只恐怖的怪物终于露出了全貌,在一片迷雾之中,发出了它骇人的咆哮之声,终于展现了它庞大的恐怖身躯。它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竟已到达了这种地步。 国土运输省的释义有错吗? 没有。 “及时”的确不等于“随时。” 然而,在此时这个紧急释义,如同车轮一样碾碎寺井诉川本高速胜算的希望。在本案之中,北原和宫川并没有川本高速未履行养护义务的直接证据。他们所能仰赖的直接证据,只有在那公路上出现的两个工字型铁块。 此时,这个释义无疑直接摧毁了北原他们证据的证明力。 《公路养护技术规范》是国家标准,而非国家立法。 因此,解释权不在于法院、立法机关,而在于制定标准的单位。 这个残酷的事实,终于揭露了坐在原告席上的那两个年轻律师要面对的对手,其实是多么的可怕。从一开始,原来他们便已没有了胜算。你无法在法庭去战胜一个拥有解释权的对手。 今西走到法庭中间,扬起手中的a4纸,大声道:“裁判长!从国土运输省就本案做出的最新释义,我们可以看到,‘及时清除杂物’不等于‘随时清除杂物’。就此,即使地方标准中的“及时清除杂物”也应当参照该释义进行理解。所以,即便是路面出现铁块的事实,也不能够证明川本高速未履行养护义务。川本高速已就涉案日期提供了连续和完整的巡查记录,应当认为其已完成巡逻。据此,本案之中,川本高速就其养护义务已履行完毕!!!” 话音落下,整个法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这份新提交的材料是如此具有冲击性,犹如一颗炮弹在离离草原上炸响,掀起一排巨大的尘土和草浪。连国土运输省都已经参与到了这起交通肇事案之中。 原告席那边终于沉默了。 此时,旁听席上的听众都能感受到面前的战场是多么的惨烈。那两个年轻人已经彻底输了。输得体无完肤,输得粉身碎骨。在川本高速面前,犹如面对一只面对巨人的蝼蚁。巨人动怒,直接将脚下的生灵踩成肉泥。 结束了。 这次真的结束了,今西心中这样想道,长舒了一口气,坐在了座位上。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原告席那边依旧没响起任何回应。 熊谷法官看着面前这一幕,又望向了原告席上的那两位年轻人,心中也似有不忍,又再给了一个机会,说道:“原告代理人有何意见?是否需要对这份资料准备一下?” 原告席那边还是一片沉默。 安静得有些可怕。 大家都期待着的那位男律师,此时此刻,也没有再站起来进行反驳。 熊谷法官微微叹了口气,抬头说道:“鉴于本案的重大影响。当事人的最后陈述环节,于下次单独开庭。本案法庭辩论环节,结束!” “咔!” 法槌敲响,发出清脆的一声。 就在那清脆的敲击声发出之后,今西抬头朝原告席望了一眼,在刹那之间,今西的眼睛像是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场景,眼睛骤然睁大了几分,手中的笔直接掉落在地上。 北原在原告席上冲着今西露出了慎人的笑容。他看着面前被告律师们的眼神,犹如看着待宰的牲畜走入了屠宰场的高压电栏之内。电栏的四周还画上了树木的青绿图案。待宰的牲畜还以为它重新回到了大自然的原野,却不知道它已经站在了死亡的边缘。 只要轻轻按下按钮,高压电流就将瞬间释放,结束电栏内的生命。 那微微翘起的嘴角,隐藏着一种高度病态的兴奋之情 似乎在享受着让对方走到最高峰之时,让其猝然死亡。 北原又笑了。 笑得有几分诡异。 笑得有几分可怕。 笑得有几分瘆人。 今西的嘴巴微微张开。为什么……为什么叫这个北原的家伙,还笑得出来。难道他不知道他已经输了吗?!还是说,他要把宝押在法庭的最后陈述环节?!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小子一定疯了!这个案件怎么可能还有转机! 今西看着原告席上的那个身影,手微微抖动。这个叫北原的小子一定不是一个正常人,一定不是!!! …… 晚上,东京都港区,今西律师事务所。 主任办公室内的桌子,摆着一个烟灰缸,四五个烟头已经掐灭在缸里。今西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手不自觉地又香烟盒中摸出了一根。随着打火机的光芒亮起,又一根香烟被点燃。紧接着,就是一团白色的烟雾飘荡在办公室内。 今西已经戒烟了很久了,然而今天却不得不再次抽起了香烟。 他一直想不透北原的那个笑容。 为什么北原会露出那种笑容。 难道这个案件还有转机?!不可能。如果是提交证据事实方面的话,现在早已经过了举证期间。法庭不可能再允许提交新的事实材料。如果是法律观点,己方有国土运输省的紧急释义,自己根本不可能输!那个叫北原的小子,难道,难道又是在虚张声势?! 忽然一下,今西的心头又猛地一颤。会不会……这个案件还存在某个自己尚未发现的盲点,并且还是足以推翻整个案件,逆转形势的盲点。 今西抬起头来看着桌面的那份卷宗。 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的卷宗,已经几乎快被今西给翻烂,纸张的角都因为频繁的翻动,而微微翘起。 今西莫名地越来越有一种恐惧之感。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没发现,可这个地方究竟是哪里?!究竟是哪!!!今西的眉头不断抖动,内心这种苦苦的压抑情绪,在想到那个年轻人的笑容后,再也控制不住喷发出来。 今西站了起来,直接冲着办公室外大声喊道:“所有律所内的律师,从今天起至最后一次庭审结束。每天必须对寺井诉川本高速案阅卷4小时。并且把阅卷发现的新问题,全部反馈给我!!!” 话音落下,律所外的不少律师顿时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又得加班了。 “这个案子,我们不是稳赢吗?”一个中年级律师对着他的同伴抱怨道,“为什么主任还这样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第114章 最终之战(中)压力集团 10月20日,寺井诉川本高速案最后一次开庭的日期。 由于此案对后续集团诉讼的重大参照作用,东洋各处势力和团体都在紧盯着这起案件的进展。随着,案件来到了最后一次开庭,暗中涌动的各处势力终于按捺不住,陆续浮出水面。 上午9点,东京电视台。 演播室外的电视台大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台长、副台长、编辑部主任、以及下辖的三十来个编辑从工位站起紧盯着屏幕。技术人员则在演播室旁的设备,小心调校着音响和画面的比对度。演播室玻璃上的二十来块屏幕显示着一间酒店的画面。 酒店的画面里展示的是一个巨大的会议厅,一块牌子立在舞台旁边, 牌子上,苍劲的毛笔字迹已经显示出这场会议主人的不凡。 笔墨书写着几个大字: “高速公司联合新闻发布会。” 忽然之间,画面里有了动静,陆陆续续有人影走到台上。 “切!准备切画面!!!”台长见到屏幕传来的画面,立刻挥起手下令道。整个办公大厅顿时有些骚动起来。演播室内的女主持人在收到指令后,喉头抖了抖,像是有些紧张,抬头道: “各位观众。今天是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的一审最后一次开庭。本台收到最新消息,今日共有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于东京文华东方酒店9点召开联合记者会,就寺井一案共同联合发布声明。本台将带来最新的转播画面!” …… 东京,文华东方酒店。 诺大个宴会厅,舞台上的桌子放着十一块牌子,上面印着:神野高速、长友高速、赤泽高速、藤泽高速、那须高速、植田高速、宫岛高速、松岛高速、今野高速、白鸟高速。 这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连同川本高速,共占据东洋86%的高速公路建造份额,几乎整个东洋的高速公路设计、建造和所需大型机器设备、人工全数在这十几家公路公司掌控之中。它们手握着几乎整个东洋高速公路的命脉。每日东洋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就是依赖于这十几家公司而不断运转。 十一个穿着西服的男子,陆续走到台上。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散发着公司领袖的那种独特气场。那驰骋于商场之间、杀伐果断的气质,瞬间如潮水般弥漫过来。无形的威压,几乎让在场的听众喘不过气来,仿佛让人置身于兵营之中,面对着军队的威猛将军。 这十一个男子刚走上台阶,台下的闪光灯就不断响起。从左起至右,这十一个西服男子分别是: 神野高速董事长神野一郎、长友高速董事长岩泽幸史、赤泽高速董事长西川长景、藤泽高速董事长藤泽惠太、那须高速董事长那须胜里、植田高速董事长植田泰弘、宫岛高速董事长高木雅信、松岛高速董事长今村横久、今野高速董事长新保和雄、白鸟高速董事长白鸟重政。 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的联合记者会正式开始。 神野高速董事长神野一郎入座之后,随即起立,手中拿着一张讲稿,面对整个大厅内的乌泱泱的记者,咳嗽一声,正色道:“近日。我们关注到有人对高速公路公司就路面养护义务问题提起了诉讼。且该等诉讼引发后续高达万人的集团诉讼。” “鉴于该案影响之重大,会对高速公路公司养护义务履行的判定,造成极其深远的影响。据此,高速公路从业者,不得不就本案相关问题,做出说明,以供司法机关明察。” “下面,我等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就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联合发表声明如下。” 整整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将发布寺井一案发布联合声明,这几乎是东洋前所未有的事情。宴会厅内的几十台摄像机全部对准神野,将他的讲话内容,实时传输到东洋各地的电视台画面之上。 “我等高速公路公司,愿负担社会责任,努力前行。对于高速公路公司拥有的经营性道路,我们愿意就路面杂物未清理而导致事故的不幸情况,负担赔偿责任。这是我们企业应当承担的责任。” “然而,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中,涉案公路仍系八王子市政厅所有。如果司法机关判定,我们高速公路公司必须就市政厅所有的还贷收费公路,仍然承担养护义务未及时履行的责任,则此项责任判定对我们而言,过于沉重。 “涉案有关道路的养护义务主体应为八王子市政厅,而非高速公路公司。若法院判决仍由高速公路公司承担还贷收费公路的养护义务,则我等高速公司在未来的投资意愿必然受挫,不愿再同各地市政厅合资修建高速公路。” “同时,我们还想提起公众注意。道路上大部分洒落物系来自于货车司机。路面杂物出现的最终责任承担者,应当是这些违规载货的司机。我们恳请舆论不仅需关注道路杂物的清理问题,更需关注到其根源是公路货物运输的违规超载问题。” “结合上述本案的主体问题以及路面撒落物的最终责任承担者,我等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希望司法机关明察上述问题,请求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依法就本案作出公平公正的判决!” 神野说完的瞬间,其余十位董事长一同从台上站起,朝在场的记者们,深深地鞠下一躬。 十一家高速公司的联合声明,迅速通过电视台的传播,点燃舆论,成为各大门户新闻的即时电子新闻头条。 “请求法院依法判决”这几个字背后,隐藏着锋利的寒光。压力集团开始在朝法院施压了。高速公路公司态度非常明显:如果法院判决川本高速要承担养护义务履行不力的责任,他们将彻底撂翻挑子。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将集体杯葛地方市政厅的公路修建项目,退出还贷收费公路的合资。刹那之间,风起云涌,局势诡谲起来。 …… 东京电视台。 演播室外的台长,看到节目已经平安完成了对十一家高速公路联合声明的直播,顿时松了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有些放松地摇晃着双腿。这种重要的新闻时刻,是电视台绝对不能出错的时刻。 忽然,在电视大厅的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电视台编辑冲入了大厅之内,他的脚步踉跄,身体直接撞到了其他同事桌上的文件袋,资料顿时散落一地,然而却也没能阻挡这个编辑的步伐,之听得他大声喊道: “台长!东京湾有新情况!!!快把镜头切到东京湾!!!卡车司机联合会、货车四海兄弟会、关东司机总工会、货运驾驶工人联盟、团结司机工会,五大工会将对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方才作出的联合声明作出回应!” 第115章 最终之战(中)压力集团 东京湾的上空,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一架黑色的直升机盘旋在东京湾港口的上方,螺旋桨不断旋转,留下灰色的残影,一阵又一阵的引擎轰鸣噪声不断喷炸出来。直升机上,一个女主持人手握话筒,化着精致的淡妆,上方螺旋桨喷发出来的气浪不断将她两侧头发不断吹起。 女主持头戴安全帽,微微张着嘴巴,整个人像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浑身仿佛僵住了一般。 “知惠子!知惠子!”坐在机舱内的一个男子,扛着摄像机,对着那个主持人,着急道,“知惠子!已经开播了!还愣着干嘛!!” 却见直升机底下的东京湾大井码头处,通往市内的跨海大桥上,居然停满了数千辆的大货柜车。这些大货柜车以一种极其慢的速度在跨海大桥的闸口处行使,哪怕前方已经是空荡荡的路面,这些货柜车仍然没有大力踩动油门,由此阻塞形成了绵延数公里的超长车队。 五颜六色的货柜组合在一起,犹如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在地面摇摆龙尾,缓缓浮于地面。骤然之间,数千辆货柜车犹如受到号令一般,猛然同时按起喇叭。刺耳的喇叭声犹如定时炸弹,轰然爆炸。音波夹杂着夏日的气浪,在这一瞬间,犹如海啸般猛然掀来,坚硬的水泥地面仿佛都在这一刹那猛烈摇晃。 女主持已经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只有多年以来职业训练在推动着她开口说话:“各……各位观众。这里是东京湾大井码头。上千辆大货柜车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故意以极慢的速度在跨海大桥的闸道上行驶。由此造成了长达数公里车辆拥塞。而且,就在刚刚,这些大货柜车一同……一同按响了喇叭,他们仿佛在……在向谁示……示……威!!!” …… 9点7分,东京湾,金港船舶作业仓库。 在巨大的钢铁冷色的仓库大门之前,已经摆放着一个小型讲台。讲台上面摆满了数十家媒体的话筒。仓库大门前的广场空地上已经站着数百名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 高大的仓库铁门旁,五个身着朴素工服,面色有些黝黑的男子,缓缓步入讲台之上,他们脸上的神情刚毅而又冷峻,犹如不带有七情六欲的金刚罗汉现身于此,显出铜像法身一般,让人肃然起敬。 “来了,来了!!!”有记者大声喊道。 仓库面前的广场犹如被丢入一颗炮仗,瞬间骚动起来。讲台前方瞬间闪烁起闪光灯。一阵又一阵强烈的闪光灯,耀眼的白光几乎将上方的小讲台所淹没。 五个身着朴素工服的男子,左起至右,分别是:卡车司机联合会常务会长武藤政信、货车四海兄弟会执行委员长泽井文夫,关东司机总工会理事长竹下金太郎、货运驾驶工人联盟协会长清野幸平、团结司机工会会长会田龙宪。 这五大工会卡车司机工会的会员占据了东洋整整60%的卡车司机人数。只要这五位工会领袖振臂一呼,发起罢工,东洋的交通命脉瞬间就会失去泵动鲜血的血压,犹如枯萎的花朵迅速凋零。这五位男子,可以说是东洋内最具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五大工会联合记者会正式开始。 卡车司机联合会常务会长武藤政信,往前踏上一步,对着话筒说道:“最近,我们留意到司法机关正处理一起关于高速公路地面洒落物的案件。该案涉及高速公路公司的养护义务判定,其意义殊为重大。” “然而,就在前几分钟,本会闻及有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发布联合声明。在该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的联合声明之中,将地面洒落物的最终责任源头归结于进行违规超载的货车司机。其该段声明内容,扭曲事实,颠倒是非,莫过于此。据此,我们五家卡车司机工会,对上述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之联合声明,发表如下宣告!” “本五大工会下辖货车司机会员,均严格遵守国家有关货车载货重量的管理规定。然而,超载现象之屡禁不止,在于各地高速公路公司违法收受运输公司贿赂,特别放行超载的货车进入高速公路,由此引发一系列交通事故隐患,包括道路洒落物问题。” “这些非法行贿的运输公司极大扰乱了市场正常秩序,其以超载带来的低廉价格优势冲击了广大守法的司机工资水平。在此,本五家卡车司机工会严厉谴责该类非法运输公司,以及收受贿赂放行超载货车的高速公路企业。” “本会认为,货车超载现象之根源,在于高速公路公司自身,而绝非货车司机。如果高速公路公司能够守住底线,不追求蝇头小利,又岂会使得超载现象屡禁不止!超载现象一旦杜绝,则道路洒落物的情况必然也会随之减少。就此,上述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联合声明中关于路面洒落物根源问题的陈述,实际上对公众造成严重误导。” “本会认为,近日司法机关审理的高速公路洒落物一案,对于货车运输行业极为重要。事实上,广大货车司机深受高速公路公司养护道路不力之害。在缴纳高额通行费之后,却在通行道路时,仍需提心吊胆。由道路洒落物引发货车交通事故,并造成人命伤亡的事故,屡见不鲜。” “高速公路公司怠于履行道路养护义务,已成为一严重问题,非用猛药治之而不可。在此,本五会希望,广大高速公路公司勿为追求一时短期的利润,而忽略长远之利益。人命的价值高于一切。本五会希望,各高速公路企业能守住底线,好自为之!” “在此,本五会希望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就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依法公正审理,做出符合法律的应有之判!” 说完,武藤及其他四位工会领袖,向在场深深鞠起一躬 五位工会领袖发表的联合宣告与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发表的联合声明,形成针锋相对之势。这在东洋此前是从未有过的局面。 一边是十一家高速公路公司,几乎占据东洋80%的高速公路建造份额。另一边是五大工会,其工会会员吸纳超过60%的卡车司机。两边都是东洋产业界的超级巨人,彼此只一挥拳,就会造成天崩地裂,排山倒海的效果。一场席卷东洋的狂风大浪即将来临。 此时这股巨大的压力骤然都传导在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传导在了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的裁判长熊谷法官身上…… …… 东京,新宿区,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坐在办公厅的沙发上,颇有些悠闲地拿着一杯红茶细细品味,看着律所桌上的电视。刚才朝日新闻台已经全部转播了十一家高速公路联合声明和五大工会的联合宣告新闻。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欣赏着一出荒诞戏剧的观众一般。他随即低头看了看手表。 距离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的开庭还有40来分钟。 可以准备打车去法院了。 北原拾起挂在沙发处的灰色西装外套,披在了身上,犹如穿上战袍一般,准备迎接最后一场战斗! 第116章 最终之战(下)今西的最后陈述 上午十点,东京,新宿区地方裁判所,823号法庭。 这一次是寺井案件的最后一次开庭。 原告席上这一次不仅坐着两位律师,寺井也来到了法庭。寺井依旧穿着那身淡蓝色,有些发皱的工程服,坐在座位上,双手局促不安的来回搓动。 看到旁听席上有如此众多的人之后,寺井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起来,整个身子不知道在椅子上,该摆出什么样的坐姿。 对面的被告席上,今西双眼略微浮肿,眼下带着厚重的黑眼圈,心情烦躁地坐在椅子。 今西已经快被北原上次的笑容折磨疯了。从事企业法务和风控带来的强迫症,让今西不得不全面、仔细地审查这个案件任何有可能再度发生一丝问题的地方。这十几天以来,今西甚至都没怎么出过办公室,几乎连睡觉的大半时间也扑在了上面。 然而,自己却硬是也找不到那个可供对方反转的点。 那厚厚的将近上千页的卷宗,今西已经翻得快能倒背如流了,这简直成为他律师生涯中看得最仔细的案件了。如果最终这个小子……只是在虚张声势,逞强嘴硬,自己真的是恨不得把他撕碎。 今西抬起头,神念微动,迅速将自身有些躁动的心情强压下来。这起案件他已经仔仔细细地看过了,绝对不可能再有翻盘的问题,必须相信自己的职业判断。 今西略微松了一口气,将状态调整过来。 此时,旁听席上的听众,自从经历上次极具冲击性的开庭之后,他们深深地意识到这次庭审两边的力量是有多么的不均衡。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同情弱小的人或事。再度坐上旁听席的人们,不免内心应开始有些倾向原告方的律师。然而,在同情之余,这些听者又不得不默默叹息,虽然年轻人已经很努力了,但终究还是扳不过巨人的手腕。 法庭中间的裁判席,熊谷法官已经就坐,他脸上依旧一副淡然的表情。哪怕此刻,他所面对的案件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之后的集团诉讼,哪怕十一家高速公路和五大工会已经分别发表了联合声明。在如山的压力面前。熊谷法官依然颇有些自得的坐在裁判席上。 “咔!” 法槌敲响。 寺井诉川本高速案最后一次开庭。 “依据《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法庭辩论终结后,各方当事人可以发表最后意见。”熊谷法官说道,“下面,被告方发表最后意见。当事人未到庭的,代理人可以代为发表最后意见。” 今西听到熊谷法官的话语,顿时精神一抖擞。即使已经依靠国土运输省的紧急释义取得压倒性优势,但在最后一击上,仍然要将弓箭拉满,射出最后最有力的一箭。这便是自己的风格! 今西站了起来,迈出稳健的步伐,走到了法庭中央。 刹那之间,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仿佛就能够法庭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一般。如同出现一个无形的旋涡将法庭内所有人的注意力该紧紧吸引住。 “裁判长。” 今西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内。 “本案的关键问题是——在川本高速已经按照有关标准进行了巡查活动的情况下,是否仍然要因为路面出现了障碍物,便判定川本高速未履行其相应的养护义务。” “关于此点的法律论述,此前已经做过,被告代理人不再赘述。被告代理人今日所要强调的是,假定本案就是判决了川本高速需要负担赔偿损害的义务,那我们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裁判长。请看一看我们东洋每日奔流不息的高速公路。在繁华的东京湾港口,每天数以万计的大型货柜车开入高速公路之上。每一分钟,哪怕是,现在我说话的此时此刻,也不断地有着新的大货柜车驶入高速公路。” 今西的话语、腔调、语速仿佛有一种勾人的魔力一般。短短几句话,仿佛就像让人置身于繁忙的东京湾公路。货车好似直接在法庭上呼啸而过,耳边都是刺耳的引擎气压声和喇叭声。 今西站在法庭之上,继续娓娓道来: “试想。在这种情况下,要求高速公路公司对路面障碍的清理,做到一个过于苛刻的要求,是绝对不合理的。仅仅以路面有铁块的存在,便否认川本高速在路面上已付出的养护努力和艰辛,是绝对不恰当的。” “高速公路的养护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许多养护工作的安排,绝非高速公路公司出于一时短期的利润追求,而出于许多各种复杂的权衡和考虑。事实上,在高速公路的养护问题,我们至少要在三者之间做出权衡和取舍,分别是:道路安全、运输效率和作业人员的生命安全。” “道路安全自不用说。只要高速公路公司不断提高巡查的次数和投入的人力即可做到。然而,各位,这种投入难道是无止境的吗?总得要有一个限度吧。每一次巡逻和养护,高速公路都必须关闭相应的车道,车辆的通行就会受到影响。每提高道路的巡逻频率,在危险的高速车道间进行穿梭的时候,作业人员所承受的作业危险,也会相应的增加。” “我们不可能无止境地在道路安全上投入无限多的人力和物力。在道路安全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我们必须把这些人力和物力留待给其他更加重要的用途。这个世界上,风险总是会存在的。我们不可能因为喝水会噎着,而就不再饮水。对于一些总会出现的意外和风险,我们必须给予一定的容忍。同理,在这样浩大的车流量下,高速公路的路面出现杂物也是无法避免的危险。因此,我们不应当过于苛求高速公路公司。” 一番论述顿时瓦解了高速公路压缩养护支出的负面印象。不仅如此,还在无形之中,指出了处理养护问题的复杂性,点出了许多养护工作的不到位其实是妥协现实的无奈之举,不知不觉便已营造了一个高速公路公司已经尽力解决问题的正面形象。 旁听席上的市民,听着今西的一番话,竟莫名地又有些倒向高速公司一边。 却见今西继续说道:“裁判长。当前高速公路公司的履行道路养护的支出浩大。如果对高速公路公司苛以过高的养护义务,必然导致高速公路公司的投资意愿萎缩。没有足够的利润积累,修建我国各处的恢弘高速公路网络的资金又从何而来?” “针对道路的洒落物问题,一味提高公路公司的养护成本,绝非最佳的解决之道。事实,我们可以完全通过其他方式来解决,例如在关合上设计更加合理的货柜来防止货物的脱落。在减少道路洒落物这一点上,我们能够改善的途径,绝不仅仅只有继续强迫公路公司负担更加沉重的养护义务这一条道路!” “裁判长!”今西站在法庭中间,以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强调道:“使高速公路负担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养护义务,只会徒劳的增加不必要的成本,影响道路经营和运输的效率。请求裁判长考虑到判令川本高速负担本案赔偿损害对商业组织的不利后果。要求公路企业承担不切实际的养护义务,是对公路企业的不公平。” “综上!请求合议庭依法驳回对方全部诉讼请求!”今西站在法庭中间,大声说完最后一句话。 第117章 最终之战(下)北原的最后陈述 “下面,请原告发表最后意见。”熊谷法官的声音,裁判席上传来。 幽幽传来的话语,此时却一下撞击到寺井的内心。 寺井听到法官的话,喉咙顿时哽咽了一下,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案件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从最开始的案件求助被各家律师事务所踢来踢去,到与身旁两个年轻人的相遇,决定对川本高速起诉的那一天,再到后来东京湾的雨夜。那辆损毁的车辆上,寄托着自己汽车工程师的梦想。 心中有千言万语,然而却不知从何说起。 寺井摩挲着双手,缓缓抬起头,心中的万般感受,此刻却化作一句简单的话语:“让我的律师替我说吧。” 话音落下,旁听席上听众的目光都落在了原告席上的那个男律师。 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在起身之前,对着身旁的宫川低声笑道:“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这个案件,我们获胜的秘密是什么?” 宫川听到北原的话,愣了一下。她正因为国土运输省发布的紧急释义,有些心情沮丧,整个人沉浸在有些消极的情绪之中。北原的悄声低语骤然把她从内心的小世界拉了出来。 一时之间,宫川没反应过来北原在说什么。然而,下一秒钟,她的头脑中猛地浮现了那一幕的记忆。 那时候,好像是在第一次开庭之前。 她和北原站在马路旁边的人行道,等待计程车。北原那时对她说道:“这个案件获胜的秘密是什么。”之后,自己追着北原问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时,北原却戏弄自己,让自己把这个案件的案由念了几遍。 难道…… 难道?! 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突然照进了一丝曙光。 这光芒虽然微弱。 但却足以照亮的前方的路。 宫川微微张了张嘴,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旁的男子就已经从原告席上走了出去。 那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律师,像是有一股大无畏的勇气一般,脸上的表情沉稳而又刚毅。哪怕面对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和两家顶级律师事务所的施压,他也胆敢选择退出集团诉讼,哪怕对面的当事人甚至已经请动国土运输省,他也依旧站在法庭之上,毫不退让。 凭他千军万马,我自不动如山! “咔、咔、咔。” 皮鞋踏在地面,发出了清冷的回击声。 北原走到了法庭的正中间,那道有些孤寂的身影,此刻竟显得有些高大起来。 世界像是在这一刻安静了一般,只为等待听他说话。 “裁判长。”北原的声音响起。“我想提请法庭注意——本案的案由是有偿使用合同纠纷。也就是说,本案是合同纠纷。” 平淡的一句话。 只是将这个案件的案由再重复了一遍而已。 今西坐在被告席,正想哂笑北原的开场白,然而,转瞬之间又像是从这句话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整个人的浑身上下顿时僵住。今西从这句极其简单的话语嗅到一丝危险,并且还是致命的危险。 在场的一般市民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旁听席上的法律专业人士,在细细品味这句平淡无奇的话之后,却不约而同地逐渐变了脸色。 像是一滴水珠落在了池面,那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逐渐扩散,成为肉眼可见的波纹,已而变成汹涌的波涛,最后变成朝被告席卷而来的超级海啸。 站在法庭中间的那个年轻男子继续说道: “川本高速与我当事人寺井之间,达成有偿使用道路合同。川本高速具有保障我当事人顺利通行道路的合同义务。我当事人寺井进入公路之后,由于事发路面存在铁块,致使发生交通事故。川本高速即已违反合同义务存在违约行为。我想提请法庭注意,在判定合同违约责任的规则上,吾国法律实行的是无过错责任规则。” 【合同违约的无过错责任规则】 【所谓违约的无过错责任是指,只要合同一方未履行其义务,或履行义务不符合约定,即属于违约,而不问其是否具有过错。例如,卖家将一批货物出售给买家。卖家的上游厂商未及时发货,导致卖家无法向下游的买家供货。在此例之中,卖家即属违约。而不问该等过错究竟是卖家自身导致,还是上游厂商导致。】 【只要违反合同义务,不问理由,即属违约,需承担责任,此即合同违约的无过错责任原则】 “裁判长。”北原踏前一步,神色认真说道,“本案属于合同纠纷。因此,真正的法律问题不在于,川本高速履行养护义务是否符合国家标准。而是在于——能否以川本高速的养护行为符合国家标准,便免除川本高速的违约责任。” “因此,本案真正的法律问题,是川本高速的违约责任是否具有法定的免责事由问题,而并非川本高速的养护义务是否符合国家标准的问题。” “在无过错原则之下的合同违约法定免责事由,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不可抗力条款”,北原提高声音道,“只有在地震、洪水、战争、罢工等双方合同当事人无法预见,不可避免的罕见天灾人祸之下,合同的违约责任才能得以免除。本案之中,并不存在法律规定的不可抗力情形。” 今西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冷汗从他的额头之上缓缓滑落,滴在桌面。在听到北原的话之后,他骤然之间发现这个逆转之点,居然……居然是这样一个明显的地方。而自己不断一遍又一遍地翻阅材料,却疏忽了这个最关键的地方。这个案件……这个案件是一个合同纠纷,合同纠纷啊!! 是的,这个案件真正应该抗辩的重点,是违约责任的免责事由,而不是川本高速的养护行为是否符合国家标准!! 刹那之间,今西再度想到一个问题: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案件的庭审焦点不在聚焦于合同责任之上,而是逐渐变成了川本高速的养护行为是否符合国家标准?今西还想起第一次庭审的时候,他们还在抗辩涉案的合同不属于民事合同。可随着庭审的推进,庭审的焦点却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变化。 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以至于连自己都没能够察觉到!! 今西抬起头,看了看站在法庭中间的那个年轻人。 一个可怕的答案浮出水面: 难……难道是北原?! 难道是他?! 今西的身体内,升起一种恐惧之感。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这个年轻人拥有一种极其恐怖的技巧,能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在场的所有人,被告的两个律师包括自己,原告的一个律师,台上的三个法官,全都在北原悄无声息的影响之下,没有注意到庭审焦点从合同责任的问题,被偷梁换柱成为了养护行为是否合规的问题! 而所有的模糊,混淆,只为了在最后一刻进行前所未有的突袭,将川本高速彻底击溃。 今西已经感到一把无形的长刀直接扎进了川本高速的心脏。 北原似乎察觉到了今西的表情,转过身来,笑了笑,继续说道:“裁判长。即使我们退一步说,承认川本高速的养护行为符合国家标准。那么这种符合国家标准的行为,是否就可以成为违约责任的免责事由?答案显然是不可以。” “请让我举一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假设一家工厂排放废水,污染了周围的地下水,并导致附近的村民患上疾病。即使这家工厂排放的废水是符合国家标准的,仍然需就附近村民健康受损,负担赔偿损害的责任。废水纵然符合国家标准,亦不能成为其免责理由。在民事侵权中是如此,在合同关系中,亦是如此。” “依据合同的严格责任规则。纵使川本高速的养护行为满足国家标准,亦不能构成其合同免责事由。被告代理人在此前庭审所做出的所有关于川本高速养护行为符合国家标准的论述,均与合同纠纷审理的法律问题无关!” 均……均与合同纠纷审理的无关?! 旁听席上的市民并不太懂什么是合同责任的无过错规则,然而他们发现法庭内的氛围已经发生了一种微妙的改变。这些一般市民发现了旁听席上穿着板正西装的律师们,露出有些震惊的表情。再结合刚才那个原告方的律师突然宣称,被告律师的辩论意见都与本案的合同纠纷审理无关。 那个叫北原的律师仿佛提出了一个似乎了不得的观点。 这个案件的走向,似乎就在刚才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以大众市民所无法理解的方式,发生一次重大的转向。 北原向前踏上一步,进一步提高了声音,“方才,被告代理人认为判决川本高速承担本案的损害赔偿责任,会对商业造成不利的影响,对此,原告代理人亦有意见要发表。” 今西的眼角顿时再度微微抽动,北原不仅要作出法律论述来回击自己,还要反驳自己关于该案宣判后果的论述。 却听得北原说道:“商业精神的核心,不在于所谓的成本-收益计算。此为表,而非里。人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利益的计算。犯罪者在犯罪时,会进行犯罪利益和被判刑后果的计算,爱情里,恩爱的两人也总有计较付出的时刻,哪怕是躺在家里的沙发上,人也会在计算究竟要不要因为一时微微的口干,而爬起来倒水。每一刻,每一时,每一方面,我们都在进行着利益的计算。” “商业的根本核心,完全不是所谓的什么效率、成本-收益计算。” “因为人无时不刻不在追求效率和成本-收益计算。” “那商业精神的核心又是什么呢?” 北原忽然停顿下来,自顾自地提问道。 此时,就连裁判席上的三位法官,都忍不住微微前倾身子,想要知道北原的回答,尤其是熊谷法官的表情极为认真。 是的,如果不谈利益、不谈利润、不谈效率,那商业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下一瞬间,法庭顿时回响起北原的声音。 “商业精神的核心,在于契约精神!在于严守自己作出的诺言!哪怕最终在事后发现,当时自己订立的契约可能是不明智的,但是也要咬牙将它履行。一诺千金,此即商业精神的真正应有之义!” “换句话说,契约精神就是信用!” “没有信用,我们就没有借贷。没有信用,我们就没有商品的赊购赊卖。没有信用,我们就没有跨期的长远合同。没有信用,我们就将没有金融。没有信用,有限责任公司也将成为逃避债务的虚壳。今天支撑起我们各种复杂的合同交易结构和商业组织的最为根本,最为核心的便是信用!” “便是严守诺言的契约精神!” “追逐利润,并非是商业的特征。其根本的真正特征乃是基于和平的自愿交换和对契约的严守!” “川本高速既与我当事人寺井之间成立有偿使用道路合同关系,其即担负严守契约之义务。其承担赔偿义务,不仅并非是对商业组织的不利影响,相反正是契约精神的严守体现。” “综上,原告代理人请求合议庭,支持我方诉讼请求,依法判决川本高速所应承担的法律赔偿责任!” “原告代理人,最后意见发表完毕!” 话音落下,整个法庭变得无比的寂静。在场的旁听市民像是依旧沉浸在北原刚才的辩论意见之中,而不能自拔。那个男律师的声音仿佛能将人拉入一个奇妙的洞天世界。声音虽已不在,但耳边似乎仍然回响着那位年轻男律师的声音。 余音绕梁,钟鼓震烁。 过了整整5分钟后,台上的熊谷法官咳嗽一声,打破了安静。他与旁边的两位裁判官交头接耳一番。 过了几分钟后,熊谷法官抬起头来,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嘴角翘起,像是从这次的案件审理中获得了极大满足,解决他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熊谷法官说道:“本案总共已经过五次庭审。双方代理人意见已经充分发表。本庭决定先行休庭20分钟。20分钟后,本庭将对本案作出一审判决。” “咔!” 法槌敲响。 今西听到20分钟之后就将作出一审判决,双眼顿时睁大,不敢相信。这起案件对后面的集团诉讼如此重要,而熊谷裁判长居然决定在20分钟之后进行宣判,而不是择日宣判。 此时此刻,要再反驳方才北原提出的辩论意见,已经来不及了。 正如同今西以国土运输省的紧急释义进行突袭一般。 对面的年轻人也同样完成了突袭的壮举。 今西万万没想到,这次官司居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局面。 雪夜之中,这两只残酷搏杀的军队,终于来到最后时刻。 …… 此时,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将于20分钟之后宣判的消息,立刻传到了东京证券交易所。川本高速的股票交易量瞬间出现巨额放量。刹那之间,川本高速这支并不属于日经指数的“大盘股”,在交易量上居然冲到了交易量排行的第三名。超过500款的做多期权和多空期权在瞬间发行。 各路的投行、证券公司、公墓基金,私募基金、这些庞大的金融机构,也把什么风险控制、从业准则抛之脑后,纷纷在期权市场进行做多或做空,另一方面在现货市场上,融资买入或融券卖出股票。 前所未有的投机情绪,把川本高速这支股票,彻底变成了一个公然的赌博转盘。 第118章 寺井诉川本高速:一审判决! 裁判席上已经没有法官的身影,只剩那三个带着高耸椅背的特凳伫立在审判台。虽然已经宣布休庭,但旁听席上的人,仍然坐在位置上,没有随意走动。整个823号法庭像被一个巨大的塑料袋套住,空气流动得异常缓慢,弥漫在四处的紧张感,像是把这间法庭给拖拽进了另一个时空。 “哒、哒、哒。”空调扇叶发出的震动声,甚至都能将人的心弦给拨动。 寺井坐在原告席,手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身体的关节已经不再服从他大脑的命令。刚才听到法官宣布20分钟以后就要宣判的消息,整个人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巨大的心理压力将寺井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寺井已经被公司变相停职了。 调离职位,薪水停发。 工作岌岌可危。 他曾经找过公司的人事主任,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得到冰冷的回答,却是他起诉川本高速引起的舆论风波,已经给公司形象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寺井百口莫辩,只能呆站在原地。 公司的形象啊。 公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自己工作了将近三十多年,也没弄清楚这个问题。 他的邮箱里,还收到了有人给他发的同事群在line聊天记录。寺井知道,公司的同事如何嘲笑他的。那长达数百个的对话框,从他的研究,再到他的衣着,满屏都是赤裸裸的恶意和刻薄的嘲笑。 哪怕就在此时,恐怕那个同事群也在说着自己的坏话吧。 旁听席上,有目光不断瞟来,时不时有人举起手机,让人分不清楚,他们是在接收短信,还是在拍摄原告席上的寺井。 感受到旁听席的动作,寺井不仅又更加有些佝偻起来,像是受到外界刺激的蜗牛,蜷进那小小的蜗牛壳内。 就在这时,“哐”的一声,像是有一个金属的东西被放在了桌面上,映入了寺井的眼帘。身旁的北原从他的公文包摸索了一阵,拿出了这个金属部件。 摆在桌面上金属部件,大约有拳头的大小,银色的铸铝外皮反射着法庭内的灯光,一个碗型的凸出部,像是连接着某个汽车重要部位的阀门,上方的真空管接口已经有些扭曲,旁边螺口的拉线接头也已经损毁。整个金属部件带着摩擦的痕迹,像是遭过巨大的碰撞挤压。 看到这个金属部件的瞬间,寺井顿时愣住了。 这个部件是汽车引擎的节气门,是油门控制中的最重要的部件,是被誉为引擎咽喉的部件。 寺井忽然之间晃了晃神。 旁边男子的声音响起道:“这是我托人在汽车报废场找到的。那辆莱斯莱斯实在损毁得太过严重了,只有这个零件还是相对完好,能够拆卸下来。” “这就是那个总线性油门控制技术中的关键部件之一吧。”身旁的这个男律师靠着椅背,依旧一副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 寺井缓缓地抬起手,摸着节气门部件,有些粗糙的质感,从手上传来。刹那之间,寺井仿佛感到了面前的这个节气门部件活了过来,那油门踏板的踩下瞬间,空气通过节气门喷发进引擎内,那一刻汽油燃烧发出的喷火,将引擎的马力传导至车轴的转动,轮胎在这一刻摩擦着地面,带动着汽车向前驶去。 寺井感到了鼻头一酸,双眼顿时有些模糊。 “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北原律师!” 此时,法庭暗门的指示灯由红转绿,随后熊谷法官及两位裁判官从暗门走出,步上裁判席。熊谷法官手上已经拿着一张a4纸。在那张a4纸上,便记载着寺井一案的一审判决结果。法庭内的所有目光顿时聚焦在了那张纸上。 中间台子的书记员见到裁判官入席,顿时起立,正色道:“裁判长入席,即将当庭宣判,请全体起立。” 刹那之间,法庭内全体人士,乌泱泱地全都站了起来。 “咔!” 法槌敲响。 熊谷法官拿着手上的纸,站在裁判席后,朗声道:“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一审民事判决书京新[45]0826号。原告:寺井辉。原告委托代理人:江藤律师事务所律师北原义一,江藤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宫川佐枝子。 “被告:川本高速公路有限股份公司,法定代表人:川本孝太郎。被告委托代理人:今西律师事务所律师今西亮介;今西律师事务所律师小野田浩之。” “原告寺井辉与被告川本高速有偿使用道路合同纠纷一案,本院于六月二十五日立案,依法适用普通程序,于7月10日、7月20日、8月5日、9月20日、10月20日,进行了公开开庭审理” “原告寺井辉、代理人北原义一,宫川佐枝子到庭参加诉讼,被告代理人今西亮介、小野田浩之到庭参加诉讼。” “本案现已审理终结。经审理认定事实如下:原告寺井辉与五月十六日,缴纳etc费用円后,进入g227段高速公路,后因路面存在两个工字型铁块,发生交通事故。经查,公路局产权登记簿载明的g227段高速公路所有者为八王子市政厅。同时被告提交一系列佐证川本高速履行养护义务的书面记录和证人证言。” “本庭认为,涉案路段正处于道路管理体制改革之中,不能仅以公路局产权登记簿记载的结果为准。有偿使用合同成立对象,应当在道路的实际管理者与道路使用者之间成立,故被告川本高速与寺井辉之间成立有偿使用合同关系。” “本庭认为被告作为高速公路的运营管理者,具有保障高速公路安全、畅通的合同义务。现路面铁块导致事故发生,证明被告未尽保障公路安全通行之义务,即属违约。被告虽提供了清扫、巡查记录等相关证据,证明被告已按照相关国家标准履行其养护行为。然而,被告依据国家标准对路面进行养护,是履行其日常经营管理行为,对于涉案有偿使用道路合同,并不具有直接法律效力。” “故原告请求被告赔偿事故损失于法有据。然经查,本案之中,涉案车辆购置于两年前,需扣除有关折旧价值。原告请求按照购置车辆原款进行赔偿,有所不妥。” “现本案宣判如下。” “被告川本高速需于本判决生效后十日内,向原告支付车辆损失费用9千8百万円,医疗费、住院费、误工费、交通费等共计123万円。合计9千923万円。如被告未在本判决指定的期间内履行给付金钱义务,则需依据《民事诉讼法》第236条之规定,支付迟延履行债务的利息。” “案件受理费由被告负担。” “如不服本判决,可自本判决书送达之日起15日内,向本庭递交上诉状,并按当事人人数提供副本,上诉至东京高等裁判所。” “裁判官:熊谷勇、长濑勇人、永井希美。” “本案宣判结束。” 法槌敲响。 寺井诉川本高速案,一审正式结束! 原告方的赔偿数额除了被扣除车辆折旧数额以外,被全部支持。 一向保守的法庭,居然在这起没有先例的案件中做出了如此大胆的判决!! 刹那之间整个法庭沸腾起来,旁听席上的一些记者顾不得礼仪,推搡着座位旁边的人,直接冲出了823号法庭。还有一些记者站了起来,拨打电话大声说着最新的裁判结果。一旁的法警顿时围了上来,骂骂咧咧地维持秩序。 川本高速的法务团队,已经愣在了旁听席上,像是失去了生机的木偶,被随意地放置在木架上。今西律师事务所的中高年级律师则垂头丧气,像是想把手中的手提电脑直接摔在地上。 “输……输了?”今西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此时法官已经退场的裁判席,有些出神。居然输了。即使是在有国土运输省的紧急释义之下,仍然输了。自己……自己输给了那个小子。当初用来羞辱这个小子的交通肇事案,竟然……竟然变成了扇在自己脸上的一个巴掌。今西恍然觉得面前的一切不像是真的。 “北原律师!”寺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喜悦笑容,用力地抱住了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北原律师!北原律师!赢了!赢了!有整整9千万啊,整整9千万啊。”此时的寺井,太过兴奋,仿佛变成了只会不断重复地复读机一般。 宫川在旁边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次庭审以来,一波三折,简直如同坐过山车一般的惊险体验。其实,就在刚刚听到宣判的瞬间,宫川就已经控制不住地要抱向身边的北原,只不过刚转身,就被寺井给捷足先登了。 不过也好,宫川小小地吁了一口气,要是真的抱上了,说不定就太尴尬了。 “宫川,走!”耳旁传来北原的声音。 “嗯?”宫川抬起头来,却见北原的目光落在她的父亲今西上。。 法庭上,原告方的那两个年轻律师走到了被告席。 “今西律师。”北原嬉皮笑脸道。 听到这有些恼人的声音,今西嘴角猛地一抽搐,看向这个欠揍的小子。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开庭前的约定。”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对身旁的女孩说道,“宫川,当时你也在场。请宫川大声的告诉今西律师,他要做什么?” 被北原猛地一点名,宫川像是脊梁骨被戳了一下。虽然此前,在法庭上,她也鼓起了勇气面对父亲,但此刻在庭下,那气场又怯了几分。宫川的呼吸变得慌乱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有些颤抖的声音:“请……请今西律师……履行诺言,向我的当事人……寺井郑重道歉。” 看到女儿竟然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今西气不打一处来,她真是被这个小子弄得鬼迷心窍了,然而却又偏不得发作。因为,当时开庭之前,的确就是和这个小子做出了这个约定。过了好一阵,今西面色发紫,才硬生生憋出一句冷哼,“你不要得意。现在只是一审!” “输了,就是输了。”北原冷笑道,“二审裁判的翻盘几率不到10%。你觉得现在这个局面,东京高等裁判所那帮老头会愿意主动改判案件结果,来趟这趟浑水吗。不会的,那些高等裁判所的老头,只会把这些难缠的案件丢给地方法院,让地方法院来承受判决的压力。” 北原轻飘飘的一番话,瞬间将上诉的希望给碾压粉碎。 今西整个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犹如一尊被冻僵的塑像,放在被告席。 北原看着今西脸上的表情,觉得再打趣下去,已然有些没了意思。毕竟这起案件还是当初今西丢给他的,从某种意义上,自己还要感谢他,呵呵。 北原转过身来看了看法庭上的挂钟。接下来,还有一个人要去会一会。 上一次法庭辩论,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对川本孝太郎就妨害民事诉讼一事,发出了传唤。现在,这个叫做孝太郎的男人,应该是在裁判所的训诫室报到。 第119章 训诫室 训诫室内的风扇“呼、呼”的转动。这里没有空调,夏日的燥热紧紧裹在人体身上,刺激着热感神经。四周灰色粗糙的墙壁,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桌面上已经放着好几张讯问笔录,纸上按着鲜红的指印,在最尾端还有黑色的笔迹签名。 孝太郎坐在位置上,眉头紧锁,双手交叉,手指互相紧紧箍住。法院的人,并没有从自己的口中问出些什么。毕竟关于那些攻击寺井的报道,手底下的人做得很好,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法院的人,也对自己无可奈何。 不过刚才,自己被通知,原告的律师北原义一要同自己见面,只好被迫继续留在训诫室。北原义一,孝太郎的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就是这个名字,对自己的公司提起了集团诉讼,就是这个名字,居然用一桩交通肇事案,摧毁了自己成为集团接班人的计划。 想到这里,孝太郎腮帮不由得鼓了鼓,咬着牙关,眼神之中透露着极度的不甘。 桌面上,一台手机压在讯问笔录上,屏幕已经开启,上面打开的是一个股票行情软件。在一审的判决结果出炉以后,川本高速的股价已经狂泄50%,白色的股价日线如同断线的风筝,往地面垂直俯冲。 由于有机构进行融资做多,在面临股票暴跌之际,这些机构为避免继续追加保证金,只能平仓卖出股票。由此受损的多头筹码连同空头的抛售,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更加强大的抛压。 这种巨大的抛压,使得川本高速的股价螺旋式下跌。 孝太郎的余光撇着手机的股价图,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这么可笑。明明好不容易推进的融资扩股计划,吸收进来的大量现金,此刻大半都估计要成为日后集团诉讼的赔款。 自己的苦心经营,最终却成了他人的嫁衣,成了砧板上的肥肉。 不甘心。 不甘心啊!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即,门把上的握手一转动,发出了“嘎吱”一声,训诫室的门随即被推开。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外套的男子,挎着公文包,走入了房间内。他的面庞看起来很年轻,估计只有二十五岁上下。灰色的西装外套皱起几道明显的折痕,一些缝合处的线头有些崩了出来,熟悉的人一看便会笑话,这是把西装外套拿去洗衣机水洗搅烂的。 孝太郎抬头看到面前的男子,不由一愣,整个身子一顿。 北……北原义一? 他就是北原义一?那个对自己公司发起集团诉讼的人,就是那个击败了今西的人? 孝太郎还以为要来的人,至少也是一个五十多岁,甚至六十岁的资深律师。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孝太郎一时之间有些哑口无言,不知该作何表情。 北原拉开面前的椅子,颇有些自得的样子,坐了下来。 训诫室内,这两个人相对而坐,犹如两方大将于战场间隙,与两军相间地带,设账会见。一边是曾经提起集团诉讼的律师,一边则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这两个彼此纠缠、互相缠斗的对手,在各自所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互相出了多少狠招、毒招。 这两个对手,终于第一次见面了。 “这次你出了很大的风头。”孝太郎冷笑一声,“踩着我们的公司,还发起了集团诉讼。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到特别爽快。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简直要化身成为正义的使者,好把我们这些吸人血的高速公路公司,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惩罚一番。” 听着对面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北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淡地说道: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或者换句话说,我从不觉得有那个人类能够自称代表正义。正义这种事情,只有神明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律师,我只在乎两件事。第一,法律是怎么规定的。第二,怎样利用法律来维护我当事人的权益。” 孝太郎的眉毛顿时抖了抖,他有些无法想象这番近乎冷酷无情的话语,竟是从一个看起来刚毕业没几年的,热血方刚的大学生口中说出来。 “你以为你赢了吗。”孝太郎的声音响起道,“归功于你的诉讼。现在这个行业衰落的速度将更快了。以现在高速公路规模,每年的养护支出庞大得吓人。整个行业早已不堪重负,真正能够盈利的高速公路路段,少之又少。” “这起诉讼下来,必然会形成寒蝉效应。”孝太郎微微提高了声音,“东洋各地的市政厅根本没有足够收入,来支撑公路网络的维护。没有我们高速公司在苦苦支撑。仅凭地方市政厅的那点收入,连养护支出的牙缝都塞不了。到那时候,对公路投入将更少,路面维护状况将更加恶化。你以为你在做好事,其实你是在将整个局势往更糟糕的方向推动。” “我很赞同你的意见。”北原微笑道,“到那时,庞大的公路养护支出只能依赖税收来进行填补。然而,税收负担的最终归宿将会是社会中最缺乏议价能力的阶层。其结果就是没有使用高速公路的贫穷市民,却在用自己辛苦缴纳的税金去补贴那些使用公路的运输企业和公路企业。最终的结果就是双输。” 刹那之间,孝太郎再度卡壳了。他本以为面前这个年轻人会起来反驳自己,用那种幼稚和浅薄的观念来痛斥自己。 没想到,他对这个问题的认识竟然已经达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好像什么都知道。 好像什么都了解。 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孝太郎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直接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这么做?!为什么还这么做!!难道私底下的和解不行吗?!就靠你手中的那些材料,难道你不觉得能成功地把我们逼向和解吗?!又何至于提起后面的集团诉讼?!” “如果当初你没有发布那些对寺井的新闻报道,也许就私下和解了。”北原幽幽地说道,“你的那些报道,一度把我的当事人逼到要从东京湾的江户川大桥上跳下去。本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报还一报的原则,所以我选择发起了集团诉讼。” 刹那之间,孝太郎再度愣住了。原来,一切的一切竟是起源于此。真是有些可笑。孝太郎仿佛看到了命运的轮回,发出了一阵冷笑: “你知道吗。我也曾经站在过东京湾的江户川大桥上,犹豫要不要跳下去。那时候是我刚来川本高速当董事长的日子。当时一个合资的公路修建项目,我们30%的工程款给对方卷去骗走了,那一年,川本高速直接呈现了亏损。” “当时的我,也站在了江户川大桥上,想要跳下去。后来,对,是一个律师,我还记得,是三木律师事务所,一个叫做古美门的律师,在我即将跳下来的那一刻拦住了我。他对我说,那起官司一定能赢,工程款一定能追回来。当时的他,明明只是一个三木团队的一个律师助理,却说出这样轻狂的话,然而偏偏就是那番话,就这样打动了当时的我。” 孝太郎仿佛已经沉浸在了当年的回忆之中,“说起来,那个叫古美门的律师,他身上的气质,似乎还有和你几分相像。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孝太郎转头看向了北原,“说吧,你今天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是来和我闲聊的吧。” 却见一叠资料从面前这个律师的公文包拿了出来。上面是一系列ip地址的追踪记录,显示着和数家小报周刊进行沟通往来的ip地址,最终都锁定到了川本高速的本部——新宿中心大厦。这些资料归功于某个在网吧的黑客少女。 “向我的当事人下跪道歉。我可以选择不公开这些资料。毕竟在公司这种关键的时刻,法定代表人如果被进行司法拘留,甚至有可能会被以妨害民事诉讼进行刑事追责,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你是应该知道的。”训诫室内,这个男律师冷冷地说道。 (ps:再来一两章收收尾,交代一下最终的人物去向,这个案件就结束了) 第120章 道歉 上午,东京,新宿中心大厦,第五十四层。 整个办公大厅站满了川本高速的员工,他们脸上露出着困惑的表情,不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在大厅的尽头,两张平时放在董事会议室的高级红木座椅特地摆了出来。一对将近六十岁的夫妇坐在了这有些奢华的红木椅上。 业务部总经理菅井力也小心翼翼地把斟上两杯茶,放在木椅旁边的桌子上,面色恭敬地看着面前这对夫妇,随后像是侍从一样退下。 看到这一幕画面,川本高速的员工们,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颐指气使的高管,居然眼下如此毕恭毕敬的对待那一对夫妇,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今天怎么回事?” “那对夫妇是谁?难道是很重要的人物吗?” “不知道啊。” “为什么,我觉得那个男的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最近公司卷入大风暴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接下来,是要干嘛。难道那对夫妇能够带来很大的业务?” 远处,在走廊的尽头,一男一女,他们身上都佩带天平葵花章,正同川本高速的一众公司高管们在交涉。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不断传来,已而似乎还伴随着几句争吵。过了一阵,谈话声渐渐平息,双方像是终于达成了某种协议。接着,那个带着天平葵花章的男律师从口袋中摸索出了一个u盘,交给了一个川本高速的一个高管。 随着,谈话声的平息,顿时整个公司总部内,变得异常的安静。就连刚才交头接耳的员工们,也停止了议论。 没有任何声音。 甚至比图书馆还要安静 像是某个重要的场合,节目即将开启前的一刹那,舞台的灯光变暗。 董事长的会议室内,几个人影步出,分别是董事长孝太郎、执行董事大村启治、财务总监西川幸平、公关部主任北野慎二、对外联络部主任高见幸人、法务总监藤木信、监事泽武男。 孝太郎在走出的会议室的瞬间,觉得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微微眯起了眼睛。往时往日,熟悉的公司,此刻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那个男律师的身影。 随着那个男律师的身影,映入孝太郎的瞳孔,他脑门上的血管顿时一鼓。 昨天,那个男人提出了要自己下跪道歉的要求。 这真是个过分的要求啊。 对于重视荣誉的自己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然而,自己却偏偏无法反抗,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孝太郎艰难地迈动步伐,仿佛有千斤沙袋一般绑在腿上一般,那不过20米的走廊,此刻却犹如浩瀚沙漠的遥远距离。 在所有员工的注视下,孝太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寺井夫妇面前。 孝太郎的嘴角微微抽动,整张面庞开始逐渐地扭曲,一想到接下来竟然整个公司面前的下跪道歉,孝太郎浑身已经在忍不住地颤动。这种尊严遭受屈辱的怒火一点一点从内心燃起,像是在烤炽着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不断撕扯他的每一寸血管。 自己一定要跪吗? 就算坐牢又怎样,大不了蹲个几年出来,再东山再起!!! 孝太郎站在寺井夫妇面前,双眼已经充满了血丝,整个人与其说是来道歉的样子,倒不如说像是受伤的猛虎,在寻找每一个机会,准备随时反扑撕咬对手。 “董事长,小不忍则乱大谋。”财务总监西川幸平,似乎看出来孝太郎在犹豫,立刻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孝太郎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嘴中不断发出冷哼的声音,牙关紧咬,甚至能够听到他牙齿发出的摩擦声,他双拳紧握,指甲已经在手掌嵌出一道很深的痕迹。 “董事长!大丈夫当能屈能伸!”西川幸平再次上前小声劝道,“在此种公司危急存亡的关头,全体上下,必须仰赖董事长!川本高速不可一日无孝太郎!” “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孝太郎不断发出低声的嘶吼,内心仿佛在经历着一场巨大的挣扎,他双手按住自己的膝盖,身体有些摇晃,往后退了两步,一根根的血管不断地从他的脖颈处浮起。 像是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那一瞬间,孝太郎膝盖弯下,落在了地面上,双手按在地面,那散发着犹如帝王威严的面首,此时竟也低了下来,轻轻地磕在了地面。 “寺井……寺井夫妇,就高速公路存在铁块,导致事故发生一事。我们川本高速……向你们……表示……表示郑重的歉意……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话音落下。 在场所有的川本高速员工已经傻眼了,他们从来没想到,今天早上所要进行的竟然是道歉仪式。那坐在红木椅子的那对夫妇,居然就是寺井诉川本高速案的原告当事人。而那个不可一世的董事长孝太郎,居然……居然下跪了!!! 这一幕对于川本高速的员工是如此具有冲击性,以至于他们在这一刻都全体愣住了。 骤然之间,走廊的尽头传来一声巨大的怒吼,“久野呢!!!!”那个戴着天平葵花章的男子,犹如在山林之间的百兽之王,发出了一声震动群山的咆哮。 混在川本高速员工中的久野,听到这声怒喊,顿时脸色一变,直接双腿一哆嗦,竟直接瘫软在地。 他本以为他已经被忘了。 然而,他怎么可能被忘了。 作为g227段高速公路的养护中心局长,涉案路段就是他负责养护的。 他疏于养护的不作为,正是这起案件的始作俑者。 哗啦啦,川本高速的员工,像是在躲避着什么,迅速往后退散,刹那之间,久野身边的5米范围内,再也没有站着任何员工,一条道路已自动给久野让了出来。 一众公司高管的目光投向了瘫软在地的久野,那些高管的目光,像是利刃一样巴不得将久野切成肉泥谢罪。 “完了,完了,我彻底完了。”久野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他看向走廊尽头那个男律师,然而眼光一看到那个身影,立刻又触电般的移开。 久野勉强支撑着他的身体,站了起来,在走动寺井夫妇面前的那一刻,整个人犹如失去了骨架一般,直接瘫倒在地。 “对……对不起。”久野伏在在地上,他的声音已然带了些哭腔,“我真的做错了……真的做错了。” 此时,身后的一众公司高管,财务总监西川幸平、执行董事大村启治、公关部主任北野慎二、对外联络部主任高见幸人、法务总监藤木信、监事泽武男等,纷纷手按膝盖跪下,额头轻磕地面。 一时之间,只用“震撼”一词来形容在场川本高速员工的心情,也远远不够了。他们无法想象,竟然会在公司总部,目睹到全体高管向别人全体下跪道歉。 过了好一阵,有一个员工,如梦方醒一般,立刻上前一步,鞠下一躬,“寺井夫妇,十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刹那之间,这句话立刻点醒了其他员工,陆陆续续,立刻不断有员工迈出一步,上前鞠躬。 如同人浪一般,在场川本高速员工的鞠躬,从第一排开始,逐渐传导到了最后一排,直到最后面的员工,也加入了鞠躬的行列。 这一刻,整个办公大厅的川本高速员工在全体向座位上的寺井夫妇,弯腰致歉。 “寺井夫妇,十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第121章 尾声 随着,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的一审裁判结果出炉。川本高速发表声明服判息诉,并将就接下来的集团诉讼一事,展开和解谈判。虽然之后的集团诉讼来势汹汹,但由于大多数参与集团诉讼的登记人,并无充分的事实材料,承揽了集团诉讼的坂井律师事务所与西村律师事务所也乐于同川本高速展开和解商谈。 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缓和了下来。 渐渐地,这场有关高速公路的风波虽然仍在,但却逐步退出了舆论的关注视野。 在这场诉讼中的那两名原告律师,媒体将其视为是两位稚嫩的“大学生毕业生”律师,向上市公司提起了这场诉讼,并进行了一番标准化的赞颂叙事。 比起将功劳归功于原告律师,媒体更愿意相信在这场官司里,是法官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然而,只有亲身参与那场庭审的人士,才能真正体会到那位叫做北原义一律师的恐怖之处。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北原义一这个名字,已经引起了法律界内一些资深人士的关注。 …… …… …… 数日过后。 上午,新宿区,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坐在电脑面前,他双眼紧盯着屏幕,神情似乎有些凝重。这番有些紧张的表情,哪怕是在此前焦灼的庭审之前,也没有出现过。 刹那之间,屏幕刷新了一下。 桌面上的手机也跟着震动起来,却见一条银行短讯发了过来。 “三菱银行:您的账户xx于10点27分收到汇款yen15,800,000。详情请致电0120-309-333进行查询。” 将近1600万的律师费到账,在看到银行账户数字闪动的瞬间,北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嗨。果然,做律师的生涯里,还是在确定能不能收到客户律师费前的这一刻最紧张。” 虽然距离五亿円的债务,还有一定的距离……嗯……先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 北原品着桌面上的红茶,颇有些悠闲地吹起口哨。 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推门的声音,紧接着就响起宫川的声音,“北原!快看谁来了!” 玻璃门被推开,宫川领着一对夫妇走进律所。这对夫妇托着大包、小包,像是准备要出远门的样子,来的人正是寺井夫妇。 寺井拖拽着行李箱,身上穿着皮夹克,脸上满是笑容,一走进律所就大声喊道:“北原律师!我来告别了!” 北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也露出了笑容,“寺井先生。这么风尘仆仆的,是要去哪?” 寺井手按着行李箱的握把,笑道:“哈哈。公司这次特地给了费用赞助。我决定选择去西洋进一步修研汽车工程技术,等学成以后,再回到东洋这边继续工程师的岗位。你们年轻人这么努力,我也得行动起来了,不能落后。” “远涉重洋,你老婆同意吗?”北原走到寺井旁边,露出奸笑,低声道。 寺井听到后顿时有些哑然,随后憋出了几句话:“她……她一开始也抱怨。不过,她一想到能在西洋生活一段时间,能拍些美美的照片在闺蜜面前炫耀,也就释然了。现在就她行李收拾得比我还积极。” 律所内,奈津江把宫川拉到了远处的角落,耳提面命,像是在传授着什么感情“三十六计”一般,虽然声音压低了许多,但是奈津江那有些尖锐的声音,还是能传出来。 “不能对男人太好。” “得吊着他,让他付出。” “女孩子不能糟践自己。” “懂吗?小姑娘。” 宫川在旁边,脸一阵红,一阵白,手足无措,双手不知安放在何处,时不时嘴巴微微张大,像是听到什么骇人观点的样子,接着赶紧把食指放在嘴边,“嘘”的一下,让奈津江不要太大声。 寺井也注意到了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在远处叽叽喳喳,不由得也笑道:“我看那个女孩和你很般配嘛。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北原用力地咳嗽一声,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了,北原律师。总之这次的官司,太感谢你了。”寺井笑道,“不过这次出发西洋,得好几年才能回来了。我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想送给北原律师你留念。” 寺井从身上的摸索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北原。 盒子开启,却见是一个米色的螺丝放在盒内。寻常的螺丝由不锈钢制成的,而在这个小盒子内的螺丝,却仿佛像是由某种凝脂塑形而成,显得尤为别致。 “这是——?”北原见到这有些特别的螺丝,不免有些奇怪道。 “这是树脂螺丝。是我很久以前一个国中同学的杰作,这可以说是螺丝制品最罕有的工艺了。我想作为工程师,能够赠送的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手艺品了。汽车的那些部件,我找来找去,都没有一个美观和轻便的。想来想去,只有我以前这个老同学的树脂螺丝可以拿得出手。” “寺井先生,这是哪里话。就是这些手艺品,才闪烁着工程师的智慧。就是这些东西,才是一个国家的无价之宝。”北原拿起盒子中的螺丝,放在掌中,开始把玩起来,接着问道:“那您这位国中同学,现在怎么样了。” “说来物是人非,现在他已经不在了,然而,不过,他有个儿子,叫直树,现在在银行工作,听说还是一家大银行。” 寺井微微叹了口气,接着朝律所内的奈津江招了招手,“老婆子,该走了。别带歪人家小姑娘了!” “什么话呢!!”奈津江没好气的回道。 接着,寺井夫妇又在是在律所门口一番寒暄过后,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告别。 律所楼下,寺井打到了计程车,拿着行李箱,还有各种大包、小包,放上了后座箱,随后打开车门,坐上了后座。 “东京羽田国际机场!”寺井朝着座驾上的司机说道。 随后,计程车启动,窗外的景色开始倒退。寺井按着车门的握把,往后看了一眼那间律师事务所。真希望北原律师能和那个叫宫川的女孩在一起,寺井这样想道。 那个叫宫川的女孩,虽然外表有些拘谨,但内心还是很阳光的。 然而,那位北原律师……在同北原见面接触的过程里,寺井隐隐约约地逐渐认识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可怕一点: 这位叫做北原的年轻人,没有对这个世界抱有过一丝,哪怕是一丝丝的美好想象。这个年轻人的内心,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黑洞,只有冷酷和无情的利益计算,在那里看不见一丝光明的存在。 第122章 宫川的决定 晚上。 东京,新宿区,在一家名为六歌仙的烧肉店内,坐着一对男女。此时,已经快9点了,工作后的疲倦,将平时东洋人的那种礼仪和客套,也一扫而净。整家烤肉店内,到处都是人们在高声谈话,时不时还夹杂着撞击酒杯的清脆敲击声,爆发出一阵哄笑。 宫川坐在位置上,面色微微泛红,有些紧张,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对面的男子。虽然,这已经不是和北原第一次在餐厅吃饭了,但过往川本高速的案子还没结束的时候,在一起吃饭时,两个人都会在饭桌上,一边吃,一边谈论案情。 然而,此刻忽然一下没了工作内容来打掩护,宫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和牛肉片,宫川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肉片,放在桌子中间的铁网上。 “噼里啪啦”,娇嫩的油脂不断从肉片中弹出,一块红色的鲜艳生肉,顿时变成了棕色的熟肉。 对面的北原不断地夹肉,烧烤,蘸酱,吃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倒是毫无拘谨之处,很快就将一碟和牛消灭得干干净净。 自从上菜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本来是作为川本高速一案的庆功宴,氛围顿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宫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阵沉默。 “宫川。” “嗯?”听到面前的北原终于开口说话,宫川立刻抬起头来。 面前的北原夹着肉片,蘸了蘸酱料。铁网下,本该将烧烤烟雾吸收的装置似乎有些失灵,一阵轻飘飘的白烟,从铁网之下冒了出来,顿时将面前男子的表情有些遮盖起来。明明距离是这样的近,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该回你父亲的律所了。” 在白烟之中,传来北原的声音。 宫川正夹着沙拉蔬菜的筷子,顿时一僵。这句简单的话语,让她的心脏猛地一收缩。听到这句话,宫川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餐桌的氛围,为什么这么古怪。 原来…… 原来……今天不只是庆功宴。 原来还是对自己的告别宴。 “北原……是不想我在你的身边吗?”宫川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不是。只是你呆在你父亲的律所那里,显然更好。何必在我这边?”北原握着旁边的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在你父亲那边,能得到更好的成长。我这里,就是一个小小的律所,更别提还欠着债务。和你父亲的律所,相差太大了。” 宫川微微低着头,发丝垂下,遮住她的眸子,握着筷子的手,因为过分地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她的内心之中,一幅幅关于这次官司的画面不断闪过。从最初接待寺井夫妇,看到夫妇争吵的手足无措,再到起草民事起诉状向川本高速邮寄的那一刻,再到东京湾的那个雨夜。 “北原,你知道这次的官司,我体会的最深是什么吗?” 似乎没预料到面前的女孩,会向自己提问,北原也不由得微微一愣,抬起头看着宫川。 宫川笑了笑:“以前,我总以为诉讼律师,就是动动笔头和在法庭耍嘴皮子辩论。但是直到经历这次的案子,我才意识到……才意识到,原来诉讼律师是在守护着别人的梦想。” “在接待委托人的过程里,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就是第一天寺井先生来律所的那个中午,他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说着关于他想当汽车工程师的梦想。从那一刻,我才认识到,原来我们处理的案件,对于我们而言,也许仅仅只是一个案子,但对于委托人而言,却是他们的人生。” “这种体会,是我以前在父亲的律所,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在父亲的律所,我做的都是一些股票、债权发行的工作。” “每一天,都是在面对和处理企业的财务报表,还有做尽职调查的其他资料。” “我以为……这就是法律工作的内容了。” “我以为……法律工作就是这样的冰冷和枯燥。” “直到,这个案件,我才意识到,原来法律的背后,原来案件的背后,是一个又一个人的人生。原来,我们向递交的法庭文件,原来,我们在庭上说的每一句话,最后影响不仅仅是案件的结果,还是我们委托人的人生。” 说着说着,面前的宫川有些微微激动起来,内心像是掀起摇曳的风雨,仿佛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却见得宫川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北原。 哪怕烧烤铁架冒出的白烟有些熏着她的眼睛,她也要看着面前的北原。 下一秒,宫川开口道: “所以……所以,北原。我想成为一名诉讼律师。” “请让我跟在你身边。” 女孩的声音不大,然而却依旧清楚的穿越周围嘈杂的人声,无比清晰的传入面前这个男子的耳膜。 正如同,寺井在上学时,因为见到公交汽车而兴奋无比,有了成为汽车工程师的梦想。 面前的这个女孩,也第一次有了她的梦想。 不再是因为父亲的命令,而选择了学习法学。 不再是因为父亲的的命令,而选择了在律所工作。 在这一刻,她也有了一个梦想。 一个成为诉讼律师的梦想。 北原听着面前宫川的话,倒是扑哧一笑,没想到,这次官司,宫川有这么多感悟。随即,他又夹起一块肉片,放在铁架上:“想当诉讼律师,也不一定就非等跟着我吧。你父亲那边不有更多案件。” “我不知道为什么……”宫川在烧烤白烟的刺激下,眼睛用力眨了一下,将眼膜的酸痛褪去,“我总觉得能在北原身上找到一个答案。我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寻找着什么,自己内心的困惑是什么。但我总觉得,我一直想要寻找的东西,就在面前。” 正如第一次,北原和宫川在江藤律师事务所相见一样,北原感到这女孩看似柔软的外表下,那内在的性子其实执拗的超乎寻人,只好微笑道,“这样吧。宫川,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去。行了,快吃吧。今晚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听到这番话,宫川刚才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终于了有了心情在夹起一块和牛放在了铁架上,“北原。这次官司里,你真的好厉害。” “其实这次我们是侥幸获胜。”坐在对面的北原,微微冷笑道 “侥幸……侥幸?!”宫川听到这个说话,猛地抬头,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北原为这起官司出了如此巨大的力气,最终他居然说只是侥幸。 “是的。你应该感谢熊谷法官,按照合同违约的无过错规则对这个案件进行了判决。”北原说道,“我相信不久这个漏洞,很快就会被填补上。即高速公路的洒落物纠纷,不再按照合同违约的无过错规则来判决,而是会改为过错规则或者专门为这种类型纠纷,设置新的责任原则。我估计往后,立法将会修改,即只要高速公路公司证明其养护行为符合国家标准,就不再承担责任。” 一边说着,北原拿出了手机,放在了宫川面前。却见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条新闻:群马县,记者发现已经有人故意在高速公路上洒落物品,伪造事故,模仿起诉高速公路公司。 宫川看着这条新闻,手中的筷子顿时停了下来,愣在原地。这篇新闻报道的一个个字,像是明晃晃的刀子挥刺过来。她和北原之前所做的努力,此刻却被一些人用来讹诈公路企业。 那内心中独属于年轻人的正义感忽地又被激了起来。 为什么,有人要这样做?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吗? 为什么,明明他们明知道这是坏事,却还要这样去做? 烤肉店内的周围依旧人声鼎沸。呆坐这个位置上的女孩,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此前从未发觉的狰狞一面。 第123章 幕后黑手 夜晚,十一点,江藤律师事务所。 已经上锁的玻璃门被打开,一个人影走进律师事务所。他没有打开前台的灯,但仿佛已经轻车熟路一般,在黑暗之中,朝主任办公室走去。站在门前,他直接摸出口袋中的钥匙,钥匙转动锁孔,推门而入。 “啪”的一声,电灯亮起。 却见人影原来是北原。此时的他身上还带有着烤肉店的味道。北原眼睛扫动着这间主任办公室,缓缓坐到了那张办公椅上。自从宫川来江藤律师事务所之后,自己也在外面办公,平时这间主任办公室干脆锁了起来。只在律所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打开。 至于自己在里面做些什么,则旁人无人知晓。 北原拿起一个杯子,泡了杯红茶,抿了一口,去一去口中的肉腥味。方才还与宫川在烤肉店吃饭悠闲神情已然不在,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冷漠起来。他抬起头,双眼聚精会神地看向办公桌前方的墙壁。 却见墙壁上,不知何时起贴满了将近两百余张照片,这些照片里的人物无一不穿着名贵的衣服,出席在重要的场合,有的甚至还是主礼剪彩仪式,这些照片里的人物,望之便知非富即贵。 这些资料是之前北原吩咐宫川收集的。在之前,为了撬出川本高速庞大的关系网,北原特地嘱咐宫川把之前川本高速旗下所有高速公路的通车仪式、剪彩仪式又或者动工仪式,总之能找到的一切资料,全部都都找出来,尽可能地把每一个出席的重要人物全部找出来。 贴在墙上的照片,随着房外吹进来的冷风微微摆动,上面重要的人物分别被用红色、蓝色的钉子钉住。还有橡皮筋挂在这些钉子上,将不同人物的钉子捆绑起来,犹如呈现出一副人物关系图一般。 这些钉子、橡皮筋、还有一些连线,在此时仿佛组成了一支巨大的蜘蛛网,轻轻摇摆,在夜里显得有些慎人。 只见蛛网盈盈,而不见蛛王踪迹。 桌面上还摆着几只飞镖,北原伸手把玩起这些飞镖来。飞镖尖锐的凸刺,折射着办公室内的灯光,隐隐散发出着寒意。这是之前北原特地花钱买的,他平时没事就在主任办公室练习投掷飞镖。在侧面墙壁挂着的飞镖靶子,早已遍布被刺透的疤痕。 北原的目光在前方墙壁的照片中不断扫动,紧接着锁定了第一个目标,骤然之间,他抬起了手,却见这一刹那,指节处的骨筋浮起,紧接着就是残影一现,他手上投掷的动作尚未看清,那根手上的飞镖瞬间飞出。 “砰”一声,墙壁上直接有白尘溅起。 第一个被飞镖钉中的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西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他大约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照片里他似乎在参加着一个通车仪式,起身握着孝太郎的手。这个男子叫做平田千彰,正是新宿区明正司法鉴定所主任,此前,多起交通肇事损坏川本高速公路护栏的案件,其中损坏价值的司法鉴定数额,大都是由平田千彰做出。 估计,教川本高速使用变造这一招来瞒过司法鉴定的,应该就是这位平田千彰主任了。 北原的目光接着滑过这位司法鉴定所的主任,随后落在了整张由皮筋和挂绳组成的蜘蛛网络的正中央。 在这种正中央的照片上,出人意料地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面庞上有两道剑眉,衬上炯炯有神的双目,给人一种十分聪明醒目的感觉。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只有二十来岁出头的男子,竟然出席了超过100场川本高速旗下公路的通车仪式,并且还主持了多场通车仪式的剪彩,在众人的合影之中,占据着与其年龄完全不相称的地位,直接与孝太郎并肩而站。 北原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一张履历表,表格很新,像是才刚刚制作完成不久。这张履历表上的照片,正是面前墙壁上的那个年轻男子。 黑泽山治,年二十六岁,国会秘书处秘书。 北原默默盯着这张照片上的男子。很显然,这样一个男子,连官阶都没有的一个区区国会秘书,却能成为川本高速极端重视的座上宾,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背后有人。这个叫黑泽的家伙,应该是某位人士的代言人。 然而,这个人究竟是谁? 北原再度抬起头来,盯着面前这张墙壁上庞大的蜘蛛网。所有背后隐隐约约的关系网络,千丝万缕的暗送秋波,在全部汇集到这位叫做黑泽山治的国会秘书后,戛然而止…… …… …… …… 东京,千代田区,一家不知名的会所。 一个隐蔽的房间内,从窗帘的缝隙,可以隐约眺望到夜色中有些宏伟的国民议事堂。在夜灯的照射下,那恢弘的穹顶犹如壮观的金字塔巍峨伫立。房间内,昏暗的灯光给房间的整个布景,染上一层淡淡的黄晕。房间像是一个小小的办公室,摆着一张办公桌。 桌子后面,一个人影靠在办公椅上,背对着房内的两人,他手中托着一个象牙制成的地球仪,似乎被这件精美制成、却又残忍万分的艺术品,感到极大的兴趣,不住地来回旋转着把玩。 尽兴之时,那个人影悠悠地唱起了一首东洋童谣: “乌鸦啊,为什么歌唱。” “因为在那高山上。” “看一看,走去看一看,就在远处高山上。” “有七个最可爱的孩子等她回家。” 那有些沙哑,苍老的嗓音从椅背后传来,明明唱的是一首童谣。然而,此时听起来,却有一种半夜家长在恫吓小孩的感觉。那人影随意把玩的动作,以及那哼曲的曲调,散发着一股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来的气场,仿佛整个房间如同被任意挤压的海绵。 此时,房内两张名贵的牛皮沙发上,坐着两人。 黑泽山治在沙发上咽了咽口水,额头上已经有些冒出了冷汗。即使他已经作为属下,服侍了面前这位大人物许久,但每次见面,那种如山的压迫感简直像是把一个索套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紧紧地箍住。 黑泽正想要不要打断面前这位大人物的雅致,因为他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带来。过了一阵,那人影哼曲的声音渐渐变小,黑泽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议员先生。这次《基础设施更新战略法案》的第一梯队承包商,要更改了。川本高速被发起集团诉讼,恐怕要划出去了。” 那坐在办公椅上的人影,继续把玩着那个象牙制的地球仪,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哦?这样啊。那可惜呐。可惜川本集团的老爷子,无福消受这些拨款了。” 随后,那人影似有些好奇,接着问道:“是那家律师事务所发起的。” “最先是江藤律师事务所。现在已经被坂井律师事务所和西村律师事务所承揽。”黑泽回答道。 在“江藤律师事务所”一词发出的瞬间,那具有强大压迫感的人影,手中的动作骤然顿了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一时之间,像是需要时间将这个消息带来的惊诧消化一般,那个人影过了一阵才开口道:“是那个江藤的江藤律师事务所吗?” “是的。议员先生。这件事说来难以置信。自从江藤走了以后,出事的债务据说被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东大学生给承接了。也许是五亿円的债务压得这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快要把他折磨疯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接到一个交通肇事案的案子,抓住里面的材料,对川本高速提起了讹诈式的诉讼。但是……但是,没想到法庭居然真的支持了他的诉求。” “江藤还真是一个胆小鬼。只不过五亿円就不干了”,那人影悠悠地说道,“那个还在江藤律师事务所的年轻人叫什么?” “叫北原义一。”黑泽回答道。 房内顿时变得有些安静。感受这股近乎窒息的压迫感,黑泽想快点把这个消息翻篇,接着说道:“议员先生。最近将军大酒店已经快落成了。酒店的主人,已经安排好宴席,就等议员先生定下日期了。” “好的,我知道了。”那个人影淡淡地说道。 第124章 亿円的债主 上午,10点,江藤律师事务所。 在办公大厅内,一个窈窕倩影忙乱地收拾着桌面上的材料,她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时不时打开身边抽屉,或翻动着身旁的小袋子,整理着一叠又一叠的材料。她望向桌子另一旁男子,眼神之中既有些惊喜,又有些小姑娘般的责怪神色,“北原,真的可以吗?你别骗我,实习律师真的可以自己一个人去裁判所立案吗?” “安心啦。就算立不了,我再过来也行。”北原微笑道。 自从川本高速一案以来,上门的客户也变多了。嗯……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的案件,但是没哪个店主人会嫌自己的铺面人气不够旺。嗯……那些小案件就全都丢给宫川处理就行了。毕竟嘛,自己是在全方位地给予年轻人成长的机会。 “那我走了。”宫川拎着大堆小堆的东西,一只手还拖拽着行李箱,随即火急火燎地消失在律所的门口。 没有了那道倩影,整个律所顿时变得有些安静起来。 看着如此元气满满的助理,北原颇有些悠闲地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茶水间,打算再给自己冲一杯红茶。作为一个老板,最理想的境界,莫过于培养出一个成熟的助理来给自己发工资了。北原这样想着,抬头微笑着看着头顶的木柜。 柜子木门轻启。 却见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只有隐隐地灰尘,在光线的照射下浮动。平时放着红茶包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北原的嘴角顿时微微抽搐,自己是喝完了,忘记买了吗?红茶没了,绿茶也行。北原伸手,开启另一个柜门。 同样空无一物。 扑面而来的只有灰尘的味道。 木柜的尽头,还有一只很小的蟑螂在伸着触角,似乎在好奇为何这个许久未被打开的柜门,突然一下会开启。 北原的眉头微微皱起,顿时心中有了些不详的预感。早上起来想喝红茶,结果没了。接着,打开另一个柜子,绿茶也没了。众所众知,只要一旦倒霉的事情发生,就会有一件接一件的倒霉事情接踵而至。然而,现在仅仅还是上午,北原顿时莫名地有些心慌。 骤然之间,律所电话猛地响起。“叮叮叮”,刺耳的铃声犹如一把锋利剪刀,猛地朝空气一戳,像裁剪一块绣布一样,上下交叉,把律所有些静谧的氛围直接裁成一块又一块碎片。在撕裂平静之后,那铃声像是专门对准那站在茶水间的男子一般,朝他的耳膜划去。 北原顿时觉得心脏一缩,吓了一跳。在空无一人的律所里,这电话突然响起了,还真的有点像是鬼片。 平复心情后,北原皱起眉头,走了上去,拿起话筒,“江藤律师事务所,你好。”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 只有沙、沙、沙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是话筒里的电磁声,还是对面电话传来的杂音。 这种沉默,再衬上那种电磁声,变得有些诡异,尤其像恐怖片的氛围。北原皱了皱眉头,又“喂”了几声,见到对面还是没有传来声音之后,决定把电话挂下。 正要放手,忽然又“滋”的一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冷漠的男声,“请问是北原义一吗?” “你是?”感到这个电话似乎有些反常,北原迟疑了一阵,随即说道。言语之中,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你好,我是瑞穗实业银行新宿区的支行副行长,岛田佑介。关于江藤律师事务所执业过失,损毁我行五亿円债权文书一事,今天下午,我们将过来详谈。我想你这边应该是有时间的吧。你们律师也清楚,赔偿谈不妥的话,财产执行方面,也会将律所弄得很难看,我们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话筒内,瑞穗新宿支行副行长岛田的声音透露着金融人士那种特有的冰冷语调,带着毫不妥协和商量的语气。瑞穗实业银行是东洋岛内的银行超级巨头——与东京中央银行、三菱银行、三井住友银行、理索纳控、东洋国际协力银行合称“东洋六大行”。 在这样一个顶级金融机构,能爬上东京一个区内的支行成为副行长,也无怪乎岛田的声音透露着一股特有的傲慢。哪怕对方是所谓的律师事务所,其在银行巨大的体量面前,也不过如蝼蚁之于大象。 “所以,你们打算今天下午来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北原反问道。 “到时,你会知道的。” 岛田冷漠的声音传来之后,随即响起“滴、滴、滴”挂断电话的声音。 没有透露出任何下午接下来要谈话的内容,像是有意要进行突袭一般。无声之处,却处处透露着来者不善的信息。 这五亿円的债主原来是瑞穗实业银行,北原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上锁的主任办公室。自从江藤的跑路以后,他将这五亿円执业过失的有关文件一并全部卷走,以至于自己追查不到任何资料。对于这五亿円执业过失事件,北原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江藤究竟是把什么样的债权文书给弄不见了。 下午,就即将揭晓。 不过,这样一来,北原也就恍然大悟了,为什么自从小早川第一次来查封律所之后就没下文了。执行之所以没有继续进行下去,估计是瑞穗这边的新宿支行副行长岛田有了新的想法,才没有继续推进。 他们来的这个时间点可真是巧妙。 自己刚刚拿下第一个诉讼的案件,账上有了1600万现金,结果瑞穗银行就闻风而动,立刻找上门来,真是如同猎犬一般的嗅觉。要知道自己的银行账户可是在三菱银行开的,瑞穗银行那边是通过哪些渠道知道自己已经收到律师费的信息,这可真是有些奇妙。 北原站在面前律所的窗户面前,朝外眺望。正好律师楼下的马路对面就是一家瑞穗银行的网点。外面的自动柜员机处,不断排着长龙,队伍缓缓挪动,队伍后面的人因为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焦躁地东张西望。 树欲静而风不止。 自己不断在追查江藤损毁债权文书,潜逃一事,却苦于所有相关材料也都被江藤卷走,一直无所得。 下班从律所出门时,也一直没留意过门口旁边的这家瑞穗银行网点,只是匆匆而过。 那五亿円的债主,原来它一直就在我的面前。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它的注视之下。 第125章 消失 时针指向了三点正,江藤律师事务所。 办公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位西装男子,他们身上佩带着都佩带着一个白底的铭牌,上面刻着“mizuho”几个字母,其中“u”和“h”几乎连在一起,看起来像是“lh”一般。在深蓝色的字母下方,一道红彩托着这几个字母,这是瑞穗银行特有的标志。 其中一个男子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脸上带着一股桀骜的表情,像是来到这家小律所,对他的身份来说是屈尊了,他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双目不断来回地打量着这间律所,似乎在悄然提取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这个有些桀骜的男子便是瑞穗新宿支行副行长岛田。岛田本身毕业于东洋岛内一所三流大学的经济学部,在吸纳着整个东洋最顶端金融毕业生的瑞穗银行体系内,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然而,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下,他被拔擢为客户经理一职,负责对公业务。 其一上任客户经理,岛田就连续做成几个大额贷款项目,尤其是发贷的几家公司后来还成长为上市公司,给银行带来源源不断的业务。岛田的能力一下获得高层的赏识,在三十五岁的年纪,被进一步提拔为新宿区的支行副行长。 岛田的旁边是他的副手。副手的气场,显然就没有如此强大,以至于他还要观察着旁边岛田的神色,看接下来如何行事。 “我觉得你没有必要装傻。”岛田对着前面这个年轻男律师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在这家律所干了三年,而且承接了主任江藤的合伙份额,然而,却对损毁我行的债权文书一事毫不知情。你觉得这种话说出来,自己都信吗?” 北原摊了摊手,熟练地控制着面部肌肉,摆出了一副人畜无害,十分无辜的表情,“我的确对这起事件,毫不知情。” “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岛田不为所动,“你以为靠装疯卖傻,就可以骗过银行吗?!真当我们是吃白饭的?!” “总得让我看看有关文件吧。”北原说道,“主任江藤已经跑路,我这边找不到跟这件事有关的任何资料。现在,凭空跳出一家银行出来说,律所把你们什么债权文书给搞丢了,要赔钱。你们总得把这个事情相关的文书给我看一看吧。” “你觉得我们瑞穗银行有无聊到会来欺诈你吗?”岛田皱了皱眉,像是有些对面前的家伙感到无可奈何,随即对身边的副手使了一个眼色。 副手立刻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叠纸,却见这些纸,每一张都已经被用塑料片封装起来,刹那之间,沙发面前的小桌子便铺了这些被塑料片封装起来的纸。 “就这样摆在桌上就好了,你不能用手接触。我怕你会趁机撕掉!”岛田冷冷地说道。 “放心。”北原微微笑道,毫不在意岛田的嘲讽,“等等我说翻动哪一页,就麻烦这位副手翻动一下。” 却见这些纸张都是关于一个信用证项目的资料。 【信用证】 【所谓信用证,可以大致理解为是付款指示的一种。即你买东西要付钱,但卖主信不过你会付钱。你便只好让财大气粗的银行替你垫付这笔款项,从而卖主便放心将货物发送给你。信用证便是卖主可以拿到银行去,让银行替你垫付货款的凭证。】 【当然,银行并非脑袋抽风,它们不会白白地替你垫付款项。它们会从开具信用证中,收取一定比例的费用,并且要求你提供足够的担保。】 桌面上一张纸写着,“信用证项目a9807号项。开证人:东山进出口代理会社;开证行:瑞穗实业银行新宿支行。” 北原的眼睛仔细扫动着这些资料,右手托着腮帮,前所未有地专注阅读起来。 这个项目本身很简单,就是一家名叫东山的进出口公司,要瑞穗银行替它开具一张信用证。 简而言之,就是东山会社想要瑞穗银行新宿支行,帮它支付一笔进口货物的款项,这笔进口款项有5亿円,需要银行开立一张5亿円的信用证。为此,东山会社必须向瑞穗银行提供相应的担保,这笔担保的价值也必须达到5亿円。 根据桌面上的资料,东山会社将其存放在东京湾若洲码头仓库的290吨铜材,质押给瑞穗银行,以换取银行开具信用证。 北原的目光继续扫过接下来的材料。材料的连续性顿时在这里戛然而止,像是笔直的大公路突然遭遇了断口。这批材料里,缺失了最重要的质押铜材单据。 “290吨铜材的质押单呢?”北原抬头问道。 “丢失的就是这份290吨铜材的仓单。”岛田冷冷地说道,“东山会社把这290吨铜材的仓单质押给我们,换取信用证开立。后来,东山会社出现财务困难,无法偿还我们垫付的款项。为此我们委托了江藤律师事务所,替我们向东山会社追讨银行垫付的货款。” “在我们把这290吨铜材的仓单转交给江藤律师事务所之后,现在你的那位前主任不见了。这290吨铜材的质押仓单也跟着不翼而飞。没有这个质押仓单,我们根本无法行使对东山会社的质权。因此,你们律所,必须就我行在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上遭受的全部损失负担责任。换句话说,你们必须因为你们的执业过失,负担5亿円的赔偿责任。” “也就是说,丢失的债权文书是着290吨铜材的质押仓单?”北原又再确认了一遍。 岛田冷淡地点了点头。 “等等,等等。”北原冷笑道,“你们别骗我。东山会社质押的是仓单,又不是提单。仓单丢失,直接找交割的仓库再补办就行了。整整290吨的铜材挤压在仓库,难道仓库那边的租金不用支付?仓库的库主难道是傻子?白白地腾出地方给东山会社存放铜材?仓库那边甚至应该催着你们提货了。” “这一点,我们早就已经确认过了。”岛田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下一秒,只见得岛田的嘴唇微动。 一句难以置信的话,从岛田的嘴中说了出来。 却听得有些冷漠的声音道: “这290吨铜材,从东京湾的港口里消失了。” 随着岛田的声音落下,律所顿时变得有些安静。 仿佛在这一瞬间,空气也因为这有些离奇的话语,停止了流动。 “哈哈哈哈哈。”北原不由得发出了笑声,“岛田副行长,你是在逗我吗。290吨的铜材,即使要用大货柜车,也得连续拉上几个昼夜。这怎么可能从东京湾的港口消失?这290吨的铜材一定还在东京湾的仓库里。估计他们估计是把铜材存放的仓库给搞错了。” “这种错误也很常见。毕竟不同仓库的位置编号可能互相接近,也许仓单的编号抄错了。这么多吨的铜材,只要让仓库那边去查一查,不可能查不到。到时,只要让东日会社那边配合补办仓单就行了。”北原笑道。 “经过我们再三确认,这批铜材的确消失不见了。”岛田冷冷地说道,“你以为刚才说的,我们都没做过吗。仓库那边最近正好经过了转手交易,库主已经换了。很多存放有些时日的资料都已经找不到了。我们特地让新的仓库库主实地打开一间一间的仓库,来查看铜材究竟存放在哪里。然而,没有就是没有。” “岛田副行长。我觉得你有些在开玩笑。”北原翘起嘴角,“这里不是童话世界,也没有魔法。290吨的铜材,不可能不翼而飞。” “我们银行从不开玩笑,尤其我们是瑞穗银行。”岛田目光阴沉地盯着面前这位男律师。 第126章 协议 岛田出声提醒着面前这位男律师,他并不是在开玩笑,随后双目再度环顾其这家律所来。最近,岛田面临的工作压力很大。表面上看,东洋的银行仍处于一片欣欣向荣的环境之中,但其实内里已经遍布暗礁,危机四伏。银行贷款的坏账率在悄然爬升,已经在不断逼近警戒值。虽然,行内已经在通过各种手段掩盖这个事实,但顶上的大人物们不可能对这个事实忽略不见。 于是,要压低贷款坏账率的任务已经压倒了各地支行的管理人员上身上。然而,眼下经济又趋向繁荣,大批赚钱的商业项目被诸多银行疯抢。银座那里,到处充满着夜夜笙歌和一夜暴富的都市传说。 一个有些自相矛盾和奇异的现象出现了。人们一面挥金如土,纵情享乐,另一面,银行的坏账率却在悄然爬升。银行各地支行的行长们背负着巨大的业绩压力要投放资金,另一方面又要求他们不断控制逼近警戒线的坏账率。 这种近乎有些自相矛盾的要求,已经快把瑞穗各地支行的行长们逼疯了。 岛田眉头紧锁,如果不是因为眼下这种难缠、纠结的局面,他又怎么会因为这区区的五亿来到这里。为了控制一切可能发生的坏账,以至于连自己都必须要频繁出动,亲自出马。 唉!!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自己早就应该察觉出问题的。往常,东山会社的合作往来银行是东京中央银行。听说事发几个之前,他们片区支行的一个叫半泽的营业部次长,就已经察觉到东山会社财务状况的不对劲,提前终止了企业经营贷款,避免了损失。 要是自己也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岛田目光深沉,双手交握。 “所以,你们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北原抬头问道,打断了有些沉默的氛围。 听到对面的律师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岛田倒是微微有些诧异,随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副手。 身旁那位副手立刻从公文包又拿出了一叠纸,放在桌面上。 却见第一张纸上印着数个大字“先期还款协议。” “我想我们银行应该很宽容了。”岛田说道,“本来这起损坏债权文书事件,我们应该投诉到东京地方律师协会。但我们还是选择宽让,没有把事情进一步闹大。我想,我们先制定一个还款计划。先归还一部分,此后剩下的款项,你们再分期慢慢归还。” “先归还一部分。那么这个所谓的‘一部分’,大概是多少?”北原微微笑道。那笑容已经几乎是在明示岛田不要再说车轱辘话了。 “先行归还五亿円的10%,也就是五千万円。”岛田盯着桌面上的先期归还协议,翘着二郎腿,淡淡说道。 岛田云淡风轻地说出“五千万円”这个词。 整整五千万! “五千万円”,此时从岛田嘴里说出来,每一个片假名的发音,都像是一个巨大的冰冷铁锤挥向他面前的那个男律师。整整五千万円,哪可能一下还得起。 然而,却见面前这个律师的表情没有变化,像是岛田那平淡却包含杀机的话语没有产生效果。 “什么时候必须筹出这五千万。”北原面不改色道。 “这个月底。”岛田冷冷地说道。 北原拿起水杯抿了一口热水,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个月底必须拿出整整五千万。现在已经是5号了。距离月底只剩25天左右。川本高速一案的律师费有1600万,算自己把这1600万全部拿来填窟窿,也还差了整整三千多万円。这基本已经宣告不可能填补上这个窟窿。 一单川本高速案件,虽说赚了1600万,但这里面是有着极大的运气成分,只是偶然间发现了川本高速这个突破口。 自己就算是神仙也找不出足够的案源。 而且,还只有短短25天。 就算自己撞了大运,再捞到了一个案子——虽然这基本不可能,但就算找到了这样一个案件,只有短短25天,最多去法院立个案,连庭都还没开,更别说等判决了。 “如果,我拒绝呢?”北原嘴角微微翘起。 “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们只好向法庭申请个人破产了。”岛田露出冷笑,眼中充满着志在必得的神色,“你们律师执业证的年审期限也快到了吧。虽然《律师法》没有对律师个人破产是否限制执业做出规定。但是在执业证年审的时候,我相信执法机关是有很大的裁量权。如果,个人被申请破产,导致执业证的年审过不去的话,那是不是就有问题了。嗯,我想我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 岛田笃信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绝对不是无辜的。他绝对是与主任江藤达成某种暗地的协议。为了把那张价值五亿円的仓单给卷走,面前这个北原绝对收了主任江藤的一些好处,出来顶锅。 而他就是要逼北原把这些吃下的好处给吐出来。 “恕我直言。你这个计划真的很蠢。” 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 尤其是那男子的重音还放在了句尾的那个“蠢”字上,一时之间,那个“蠢”字显得极为刺耳。 这声音来得突然,岛田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清这句话中的“蠢”字就是在指自己之后,眼睛顿时陡然睁大了几分。 北原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想必你也知道,我是最近川本高速一案的代理人。其中律师费的数目嘛。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还是很可观的。但即使如此,对这个所谓的5千万,月底就要凑出的要求,我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五千万往下的数目,如果可以谈,我们就再接着谈。毕竟仓单不见了,我也愿意归还一部分款项。但是如果说要先行归还五千万这么庞大的数目,根本不可能。你们要对我申请个人破产,让我的律师证年检过不去,那请随意。但是,岛田副行长,如果我不能够正常执业,只会意味着归还这笔欠款需要的时间,更加漫长。” 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律师极为有条理地回答着问题,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 岛田的神情随之变得更加严肃起来。其实,他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东山会社这笔质押仓单不见的事件,已经被他遮盖了很久。现在,已经快要盖不住了。瑞穗新宿支行依照信用证付出的款项,迟迟没有回笼,必然会被发现。 他之所以要北原先行归还五千万,为的就是把这五千万,作为“利息”的名义,先行打回银行内,这样一来东山会社这笔坏账又可以被遮盖得久一点。在如今高压控制坏账率的行内氛围之下,如果爆出这种质押仓单不见的案件,无疑是对自己在银行内的职业生涯造成致命一击。 没有这五千万,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岛田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北原,冷道::“我再重申一遍。这个月底,五千万,一分都不能少。否则,我们将向法庭申请,对你个人进行破产。” 第127章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晚上,七点。 浪速网吧,三十七号机房。 一个人影坐在机子面前,电脑屏幕并没有亮起往常的游戏,而是呈现关闭的状态。这个人影捧着一本厚重的刑法典,安静的坐在电脑桌上。此时,四处还隐隐约约周围有些嘈杂的猛击键盘的声音,又或者因为坑队友发出的怒骂声。 但是,就在这个格子间内,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些杂音给全部隔绝起来,那人影认真看书的神情,仿佛竟将这个格子间,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图书馆。北原极其认真的阅读着摆在桌上的刑法典,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像在翻着金箔而不是书页。 而且桌上摆着数根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时不时,北原就抓起一根荧光笔在刑法典上认真的标注起来。这种典型女生风格才有的学习模式,竟然此时此刻出现在了有些大大咧咧的北原之上。 最快赚钱的方法,都写在了刑法上。 怀抱着这种念头,北原很认真,特别认真地阅读刑法的每一行。 这个月底要还瑞穗银行五千万,能还个狗头。北原很无奈,290吨的铜材怎么可能就不见了?今天下午会面快结束时,北原又追问了一下岛田涉案保管的仓库情况,据说旧库主对仓库的管理极其混乱,旗下仓库区,不同货柜之间随意乱调、乱存。质押的仓单不见的那段时间,还正好是旧库主将仓库甩手的时间。大批资料随着旧库主的脱手,也一并不见。 北原想不通的是,不见仅仅的只是那些仓储资料、书面记录。只要肯花些时间盘点仓库区中的存货,是绝对能找出来存放在仓库的物品。 然而,290吨铜材,就这样硬生生地不见,随着质押仓单的消失,也一同消失了。 这……这简直不可思议。 290吨的铜材,只要放在仓库,不可能有人随便拉走。 这起事件简直是在挑战自己的常识。 北原总觉得这290吨铜材,一定还在东京湾若洲码头里的某处仓库里。但问题在于,仅若洲码头大大小小的仓库有数千座之多。自己根本没有人力调查得过来。退一步说,就算自己即使能去调查,整个东洋岛,又不是只有东山一家公司在进口铜材。 某个仓库里就算存放着铜材,也不一定就是东山会社的那批铜材。 头疼,真的头疼。 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件,怎么偏偏落在自己的头上。 北原盘算了一下目前放在自己两个选项。第一,在月底前凑出五千万给瑞穗的岛田。这基本上不可能做到。第二,自己化身侦探,在东京湾如同围棋棋粒般密集的仓库当中,找到这290吨铜材。很显然,这也不可能做到。 果然……还是继续研究刑法典吧,北原表情有些幽怨地看着面前的刑法典,嘴中喃喃地念道:“非法买卖爆炸物?不行,这太危险了。非法采矿?自己又没有机械设备。信用卡诈骗?不行,银行账户太容易被追踪了。非法集资,然后卷钱跑路?嗯,这条路似乎可行,可是要怎么保证自己构成的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而不是集资诈骗罪呢?后面的刑期判得太太重了。嗯……好纠结。” 格子间内,坂上穿着清凉的黑色t恤,下身依旧是小短裤,那白皙的长腿,蜷了起来,坂上的两道眉毛微微皱起,像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近,她要面临期末考了。 坂上还是一桥大学的经济部学生,然而她的大半精力早已投入编程的钻研上。平时都寄宿在浪速网吧的她,几乎连大学的课程都全部翘掉了。此时,看回大学里的经济学教材,已经犹如天书一般。 放弃吧。 挂科就挂科吧。 坂上的内心,像是有一个小恶魔一样如是说道。 本来坂上是打算破罐破摔的,她已经抱着这样的念头,打算今晚把switc***——塞尔达传说的dlc给玩通关的。 然而,当今天她看到北原的表现之后,她彻底震惊了。那个认认真真在电脑前学习的身影,那个认认真真拿着笔在涂涂写写记笔记的身影,那个认认真真看着书,且还会如喃喃自语般,背诵着刚才看过内容的身影。 这个身影,彻底把坂上给震惊了。 在坂上的印象中,社会人是从来不学习的。是的,从小到大,父母总是在教我们要好好学习,然而,我们却几乎从来没见过身为社会人的父母,好好学习的样子。 而现在,那个平时有些吊儿郎当的检察官哥哥,此时,竟端着一本大砖头,如此专注且认真的学习。 坂上甚至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备战高考的日子。这个小小的网吧格子间,仿佛已经成为了一间小小的自习室。 看着这个男人认真学习的背影,坂上咽了下口水。 此时此刻,坂上竟生出了些微的愧疚之感,她准备按下switch开机键的手指,竟在微微颤动,仿佛此时此刻只要按下switch开机键,她就是一个有罪的人。 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弃复习期末考试的坂上,竟又有些动摇起来。要复习吗?看着面前这个检察官,坂上不自觉地怀疑起了之前自己做的决定。 可是,自己明明已经在论坛上,答应大家要放出塞尔达传说最新的dlc攻略。我要食言吗?对得起坛友们吗? 坂上的内心开始激烈的挣扎起来。 复习,还是不复习,这是一个问题。 坂上看着北原那努力的背影,有些出神,过了一阵,她又打开了手机,滑动着手机屏幕。却见上面全是一系列近乎无可救药的情感电台文章:《教你十招辨别出爱你的男人》《这样做,女生才不会在爱情中吃亏》《他爱你必定会有的5种痕迹》《男友爱你程度等级对照表》《没为你做过这五件事,还是你的男朋友吗?》《嫁错郎,误一生》 随着手机的滑动,坂上滑到了一篇文章,却见那篇文章的标题是《选择伴侣,要选择能让你起变得一起优秀的伴侣》。 看着这篇毒鸡汤,坂上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望向了北原,随即像是下了极其重大地决心一般,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大学的经济学教材。 坂上没有留意到,《选择伴侣,要选择能让你起变得一起优秀的伴侣》这篇文章的下方就是一篇《选择伴侣,要选择一起能接受彼此堕落的伴侣》。 但是,这并不重要。 坂上看着北原的身影,也模仿着面前这个男子的模样,认真翻动着书页。 此刻,她并不知道,北原已经把手机放在了刑法典上,屏幕上微微闪烁着光芒,似乎显示着直播画面。却见屏幕上,一个戴着兽耳的萌女孩,行走在一条街道上,不断对着镜头嘟嘴,卖萌。路面到处都是印着二次元女孩的招牌。 嗯。 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 北原沉浸在兽耳娘的秋叶原直播中,露出了痴汉般的笑容,逐渐忘记了桌上那厚重的刑法典,那瑞穗银行的五亿円,还有那东京湾若洲码头的那290吨铜材。 第128章 上架感言 这本书明天就上架了,先感谢本书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打赏、月票、推荐票。谢谢你们留下的许多鼓励作者的评论!本书的写作离不开读者们一直以来各种形式的支持。 本书的写作其实不易(不是作者吹牛)。比如川本高速一案来说,大家别看北原、宫川、今西、小野田在书中的法庭上互彪几段台词。可能为了某个人物的一段不到两百字的台词,我就要阅读超过20个高速公路洒落物案件的判决书,才写得出来。光是川本高速案件,精读过的高速公路洒落物判决书不下一百件,粗读,一扫而过的判决书就更多了。至于相关的法律法规就更不用说了。这个案子里面出现的举证质证、辩论中的进攻、抗辩,甚至几个看似是胡诌出来的法律文件,全部都不是作者拍着脑袋,凭空编出来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搜索引擎上,搜一搜“及时不等于随时”这句短语。乃至于最后熊谷法官依照合同法理作出的判决,这也不是作者为了纯编出来的,只是碍于很多因素,不好把案件原型放出来。 第一个案子也算是作者的一个尝试,试一下对一个法律案件进行全方位的描写,从庭前搜证到提交起诉状,法庭的调查阶段、辩论阶段,全程都按照法律程序写了出来。当然,这样的尝试是否成功,就交由读者评价了。 本书是一本法律硬核小说。不过,有许多法律规定,我会为了小说情节的流畅作出微调。比如,法官告知当事人申请回避的诉讼权利,应该是在敲锤之后才告知,我把它挪到了敲锤之前。还有,包括最后法律辩论发表最后意见的当事人顺序,我也会根据情节作出微调等等,总的来说,这些微调还是无伤大雅的。 关于后续的剧情。半泽和石原肯定是各自会有专门一卷来讲的,半泽一卷,石原一卷。剩下的,大家想看什么案件,什么行业,串烧什么日剧,也可以多留言。 然后是更新问题。作者是个苦逼的打工人,每天8点下班,回到家就10点了。第二天,得五点起床码字,不然一天两更码不出来。在更新量上,作者是已经尽力了,平时只能两更了。只能说周末尽量多更一些(如果作者不懒惰的话)。 【【最后的最后,本书是幻想小说,发生在一个名为东洋的虚构国家内,勿将本书所涉案件与现实对照】】 以下是打赏、月票感谢名单,谢谢各位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推荐票的名单很多,列出来太长,我暂时没有放上来。但是作者会记得你们的!特别是作者后台弹出有人投推荐票的时候,我都会看的。 打赏感谢名单(名单可能有数据错误或遗漏。漏了的读者可直接留言,我更改): 闲散的章鱼 500点 1500点 300点 100点 葻夜月色 1500 点500 点100点 100 三坛海会大神哪吒 1500点 500点 500 点100点 酒醉浮云 500点 1500点 小猫最棒了 1500点 消失的气球 1500点 看书十二年 1500点 未加满 1500点 泰妍的小太阳 500点 500点 dobe王 400点 100点 100点 等闲离别易销魂学徒 500点 释梦的旅者500点 舅舅家阿姐学计算机 500点 chii4649 500点 樱桃花落的时节 128点 年青到老 100点 看祂高楼起 100点 婹悈鋽孒 100点 东逝流水 100点 大园桃子老公 100点 秦木原 100点 油田赌徒 100点 找到灵魂归处的鲨鱼 100点 凌哥哥呢 100点 书友 100 卡拉卡拉 100点 冰衫 100点 还有以下读者的月票(名单可能有错误或遗漏。漏了的读者可直接留言,我更改) 闲散的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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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荧幕里,一个女主持人站在街道,随着镜头的移动,款款走向一座宏伟的超高大楼,它上面如镜一般的高层窗户倒映出蓝色的天空,底下一根根大立柱,傲然而立,犹如伫立的皇家宫殿。女主持人停顿脚步,转过身来,露出标准的职业性笑容,说道: “各位观众。最近新宿区的将军大酒店,终于修建完成了。旧址上的将军大酒店已经经历了保护性拆除。重新建起来的大酒店足足高达72层,成为新宿区中心区的又一个标志性建筑。值得一提的是,旧址的大立柱被特地保留下来。” “将军大酒店,已经有将近100年的历史,其中经历了多次修缮。那一根根大立柱就是30年前的第五次修缮扩建而成,当时以其华丽的宫殿式风格,吸引了众多东京市民热捧,众多影视剧都曾在将军大酒店取景。现在二十来岁的市民们,说不定小时候都有一段被爸爸妈妈带着去将军大酒店吃饭的宝贵回忆呢。” “同时,这次将军大酒店的修缮,是由国内着名的超一流知名酒店品牌,赤木酒店集团注资修建。将军大酒店的产权,将由赤木酒店集团和江户幕府将军的后人德川启治共同持有。酒店内设有小型博物馆,珍藏有多幅战国时期遗留下的武士盔甲。欢迎各位市民前往将军大酒店,体验美食、休闲、住宿、文化集于一身的体验之旅!” 宫川像是完全被这条新闻吸引住了,微微偏着脑袋,露出傻笑。她已经沉浸在了小时候的回忆里。 那是她小学的时候,考试第一次拿了满分,然后被妈妈带来这个将军大酒店庆祝。当时,将军大酒店的冰激凌特别有名。班上哪个小女生谁能吃上这个冰激凌,就能炫耀好一阵。 宫川还记得将军大酒店的餐厅光线很昏暗,特别是在门口处还摆了一副阴森的武士盔甲,还把当时自己给吓哭了。 想想小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好糗。 不过,就算是现在的自己,好像也没比以前进步多少,额~。 “诶,北原,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那里吃冰激凌吧。”宫川忍不住说道。 话音落下,却是一阵沉默。 “北原。” “北原?” “嗯?”像是终于察觉到了身旁男子有些不对劲,宫川转过头来,却发现北原的面色有些铁青,口中还不断地念念有词,不知像是在说些什么。 “啊……啊”,宫川有些止不住地小小地叫了出来,“北原,你怎么了?是不是早餐吃坏肚子了。” “没……没事。” “快去看诊所吧。”宫川两道眉毛立刻皱在了一起,有些焦急道。 北原僵硬地摇了摇手,心中已经开始算起了五千万能买多少个冰激凌。现在,北原已经不自觉在以五千万来作为衡量单位。 “想吃冰激凌,我……我亲自给你做。不就牛奶加些奶油吗……简……简单……不必……去外面买。”北原表情僵硬地说道。 亲……亲自给我做冰激凌?! 宫川听到北原这句话,眼睛顿时陡然睁大了几分。 突如其来的话语,刹那之间撞开了少女的心房。 宫川的脸上顿时飞起了一片红晕。北……北原真是讨厌呢。怎么这么突然,就要给人家做冰激凌。这……这种事情……肯定要一起做,才好呀。我怎么能在旁边干坐着,等你做给我吃呢?渐渐地,宫川开始想象起和北原一起做冰激凌的场景。她在旁边加着奶油,而北原在旁边打着鸡蛋,两个人在厨房其乐融融。 这……这样的场景,好像……好像还有些浪漫 很快,将军大酒店的冰激凌已经被宫川抛之脑后,她开始盘算起自己做冰激凌,要去哪里的超市能买到最好的材料。 看着面前这个助理似乎又沉浸某种不可名状的遐想之中,北原微微苦笑起来。月底凑不出五千万就要关门大吉了,宫川在这里的实习诉讼律师之旅也将结束。看着宫川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样子,这真是——所谓的岁月静好,只是因为有人在负重前行。 作为一个社会老狐狸,北原很清楚: 人生很难。 要命的还是,只会越走越难。 自己的重生之旅,怎么从一开始,就在不断为还钱而焦头烂额。 “叮”的一声,律所的门铃突然响起,却见一个邮差推门而入,熟练地直接把邮政信封摆在了前台,“信件到了,签收一下。” 宫川的遐想,骤然之间被猛地打断,只好快步跑去前台,签收完之后,拿着信封回来。宫川快步走向北原,她的眼睛扫过信封上的发件人,露出了疑惑的眼神道: “北……北原,怎么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给你寄信了?” 宫川的话语,暂时性地把北原从五千万的冥思苦想之中拉了出来。 “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北原听到宫川的话,一时也愣住了。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给他寄信干嘛? 从宫川那里接过信封,那信封的封皮上印着蓝色的四个英文字母“jfba”,其中j的那个弯钩直接朝后,英姿飒爽地划过后面的三个字母,形成颇有动感的文字。这是东洋律师协会的英文缩写,也是其特有的协会标记。而东京地方律师协会便是东洋律协的地方分会。 北原用手指撑开信封的封口,将里面的信纸抖落出来。 纸张刚一滑落到桌上,几个黑色大字便直接撞入眼帘。 【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纪律处分听证会通知书】 见到纪律处分这几个字,北原的眉毛顿时微微皱起。 律师协会,往往并非一个国家的官方机构。 然而,它们却有着对于律师会员近乎“生杀予夺”的权力。它们可以对律师执业中的各种不当行为,作出纪律处分,可以暂停、乃至中止律师的执业资格,在某些国家,它们还甚至能够决定律师资格的准入门槛,决定大学法学院的开设课程,甚至拥有吊销律师执照的权力。 却见那张白纸上写着: “根据有关人士举报,本协会将于11月10日15时,就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义一律师在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中的不正当承揽案件行为,以及在集团诉讼中的失当行为一案,召开纪律听证会。请你届时凭借此通知,准时参加。无故缺席,视为放弃听证。” 在听证主持人一栏上,印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名字:池上悟郎。 原来是他,北原本来还有些很困惑,怎么东京地方律协会找上自己。 宫川见到这是一张针对北原的纪律处分听证通知书,顿时嘴巴张了张,“是……是我父亲吗。北原,是不是他要来欺负你了。” “是,副会长池上找的我。”北原说道,“估计上次,我选择退出集团诉讼,把他得罪了。所以,这次要来找茬。” 呵。 都五十来岁的人了,还这么小气。 还要跟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较劲,北原觉得这位副会长的格局真的点小。 目光继续在信件的文字上扫动。在信件的末尾,注明了举办听证的地点:东京,新宿区,163-1055番号,大将军酒店第23层,02会议室。 酒店?会议室? 见到这个有些反常的地址,北原有些好奇起来。他知道东京地方律协的办公地址是在千代田区。嗯?为什么听证会会在大将军酒店举办?等等。这个大将军酒店好像就是刚才电视播放的那个酒店? 北原抬起头道:“宫川,你父亲不是在东京地方律协吗。怎么听证会是在将军大酒店举办。” “这个事情我有听说。最近东京地方律协在千代田的办公场所要装修。所以,他们暂时租了大将军酒店的两层,用作办公。” 见到北原读完了那张纸,宫川顿时也把它拿了过来,开始阅读。她不断小声念着上面的文字,整张精致的面孔随之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仿佛接下来要去参加听证的是她。 北原看着面前这个印着jfba四个英文字母的信封,不由得笑了笑。 这边月底还欠着5千万。 那边东京律协又找上门来。 人生,真尼玛地越走越难。 第130章 纪律听证会 11月10日,下午4点50分左右,新宿区,将军大酒店。 23层的走廊空荡荡的,一条深红色的地毯铺在地板延伸到过道的尽头,墙壁的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挂着几幅小型的战国浮世绘,走廊的入口还摆着一副黑色的武士盔甲,四处都充满着浓郁的历史感。 一个椅子摆在会议室的门外,北原坐在上面,他双手交叉紧扣,眉头微微皱起,表情有些不悦。距离已经预定纪律听证会的召开时间15点已经快过去2个小时了,北原被东京律协的秘书告知,纪律处分听证会的人员还在阅读有关他的举报材料,所以听证会的时间将延迟召开,让他在会议室外等候。 整个走廊很安静,通风管道的嗡嗡声隐隐约约的传来。这种突如起来宣告的“延迟召开”像是要有意要折磨这个年轻人一般。坐在会议室门外等待纪律听证会的召开,正如同在行刑场上,已经被宣布斩首的人犯们,看到刽子手在磨刀霍霍,却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要走过来,了结他们的生命。 明晃晃的刀子就在旁边,抵住自己的喉咙,却不知下一刻什么时候它将划开的自己脖颈上的皮肉。 …… …… …… 此时,将军大酒店26层,茶歇室。 一张精致的小圆桌上摆着酒店刚刚送上来的精致糕点。一块铺着奶油的草莓蛋糕,放在碟子上,旁边摆着一壶茉莉花茶。透明玻璃壶上的滤嘴,还隐隐散发着茶香味的白色蒸汽。 池上坐在位子,神情悠闲,翘着二郎腿,拿着一个小叉子,将蛋糕亲亲切下,接着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动起来。。 而在旁边的两个东京律协的人员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中一个西服的女人,似乎也是一个女律师,她面带犹豫,过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说道:“副会长。已经快过去两个小时了。就让那个北原一直在外面干等吗?这好像不太好吧?” 池上的眼睛慢悠悠地抬了起来,盯着面前这个有些不识趣的女人,露出了有些油腻的笑容,“我们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向来注重对会员权益的维护。你不觉得在作出对会员的纪律处分之前,我们应当充分、审慎的阅读有关对我会会员的材料吗?这才是对我们会员负责嘛。” “是,是。副会长,您说了算。那我们再阅读和研究一下针对北原律师的举报材料。”旁边的男子点着头,露出着谄媚的笑容。 池上享受着那块草莓蛋糕,眼睛眯了起来。他又回想起,那天集团诉讼律师遴选会上,那个年轻人竟然站起来公开顶撞自己的场面。是的,虽然那个叫北原的律师只是发表了一番退出集团诉讼,且不知所云的议论。 但是,很明显,那个北原就是明里暗里的顶撞自己。 如果说,是直截了当顶撞自己,或许还好受一点,偏生这个年轻人却是以退出集团诉讼这种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方式,来进行抗议。 这把自己弄得很不舒服。 既然自己不舒服,那我就要让你也不舒服试试。 年纪轻轻就玩这套,这小子的心思还真是够坏。 池上内心不由得感叹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个个总想着出风头,一点也不踏实。真是的,还是需要自己好好“教导”一番。“啧!”池上拿起旁边的茶杯,品了一口香浓的茉莉花茶,发出了享受的一声。 …… …… …… 23层的会议室外,北原依旧坐在椅子上,他拿出手机,按亮了一下屏幕,上面的数字已经显示了到了17点16分。密闭的酒店走廊内部,阳光照射不进来,但北原已经能感受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暗了。 忽然,会议室的门把转动,“咯吱”一声,金属握把转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隐隐回响在酒店的长廊。 一个秘书模样的往外探了探头,看向已经坐在那里等了许久的男律师,轻声说道:“北原律师。听证会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进来。” 北原拍了拍身上的西装,活络了下有些酸疼的筋骨,总算要来了。这个池上,把自己晾在这里,晾了整整两个多小时。这个谱摆得是够大的。 步入会议室内,却见偌大个会议室已经被清空。整个大会议室,只有一桌一椅。一张长桌摆在远处,而那张椅子则摆在了整个大房间的中央。椅子距离长桌足足有7、8米远,这种特地被拉长的距离,明白地勾勒出出问话者和被问话者在身份上的巨大鸿沟。 那有些遥远的桌子后,坐着三个人,正中间便是池上。他微微晃动着有些秃发的脑袋,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整副神情像是无比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议室里的灯光,恰好在池上的身子之后,将桌子后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仿佛一场居高临下的审判即将开始。 “律师证。”秘书对北原说道。 北原听从着这个律协秘书的指令,伸手往西装的内袋里,摸出了一本棕红色的小本子,小本子上面印着“律师执业证”几个金色字体。 随后,那本棕红色的小本子便被递到了长桌。池上拿起这本手掌大小的“律师执业证”,像是在把玩着什么东西一样,一页一页翻动起来,在安静的会议室内,响起“唰”、“唰”的翻页声。 池上仿佛把面前这本律师证当做一把古琴,故意拨动着那翻页的声音,好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紧张情绪挑起到极致,他的双眼不断的扫视着这这本证件每一页可能会出现瑕疵的地方。 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等待,尤其是面对纪律听证处分随时召开的心理压力,池上很清楚,尽管那个年轻人只是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但这简直是一场精神和体力上的重度折磨。 对方的内心现在应该已经奄奄一息,如同一只长途跋涉的军队疲惫不堪。 而自己只需要以逸待劳,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发起最后一击即可。 池上觉得时候差不多,稍稍收敛了有些得意的笑容,提高声音道:“就北原律师于寺井诉川本高速一案中的不正当承揽案件行为,以及在集团诉讼中的轻率表态等失当行为,本会于今日召开对北原律师的纪律处分听证会。” “听证主持人池上悟郎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副会长,听证员伏见源一郎律师、加贺玉子律师。” “本会就调查北原律师上述执业行为失当一事,派出调查专员酒井裕行、中井良太进行调查。今日上述调查专员因工作繁忙,未能亲自抵达现场。他们的调查意见,以书面形式在会上提交。” “当事律师北原义一可于现场对上述调查专员出具的调查意见进行答辩,听证主持人及听证员将就你的答辩,进行回应。” “现在纪律处分听证会,正式开始!” 随着池上话音落下,旁边的东京律协秘书起身,将一摞调查意见资料递给了北原。 北原微微皱起眉头,接过这些纸,然而却没有翻阅。他已经从池上的话品出了这场纪律听证会的四伏杀机。 北原抬起头说道,“池上副会长。依照听证会的一般规则,听证主持人需保持中立。现在东京律协调查专员缺席,但我的答辩却由听证主持人及听证员进行回应。听证人员的该等回应实质上已经构成了对我答辩意见的反驳,实质是在替未在场的调查专员发表意见,已违反听证员需遵守的中立原则。” “在此,我请求对本次听证会的程序规则进行再检讨。” 池上听着北原的话,腮帮抖了抖,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一样,面部肌肉一块一块地绷紧,像是在憋着笑容。过了一阵,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发出了“噗”的一声。 池上翘起嘴角,面目有些狰狞地说道:“北原律师,你以为现在是在法院吗。是不是还要搬出什么诉讼法的程序正义法理。是不是还要我像法官一样告知你申请回避的程序权利?听证会并不是适用这些法院程序规则和道理的地方。” “这里是律师协会,不是法院。”池上用一种夸张的语气,重重地强调了一遍。 会议室内,回荡着池上有些阴森的冷笑。 第131章 开场 长桌那边,三个人影拉长倒映在地板上,会议室内的白炽灯仿佛也变得刺眼起来,冷峻的白光笼罩在会议室内,将压迫人的氛围,更加往前推上一步。旁边的律协秘书拿着一台手提电脑,充当着书记员的角色。在电脑屏幕上记录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日后东京地方律协对北原作出处分的依据。 “你对调查专员的意见有什么申辩观点要发表。”池上冷笑道。这位律协副会长也是从几十年律师生涯中真刀真枪的庭审一步一步走来的。他对于这种步步紧逼,将对手的心理防线逐步挤压至崩溃的技巧十分娴熟。 先晾了北原两个小时。 之后再拿出调查意见进行突袭。 而且调查专员提交的厚厚一撂意见,还没有被装订起来,连里面的页码都是乱的。池上估计面前这个年轻人,等等连翻动调查意见的手,都应该是颤抖的。接下来,自己只需要慢慢欣赏对面惊慌失措的表情就行了。在自己过往的听证经历中,还有一些胆小的律师,甚至直接就被自己的开场吓得连调查意见的纸都撒落在地面。 此时,这处小小的会议室,就是自己的狩猎场。 用那冰冷的猎枪,将猎物吓得惊慌失措之后,再给予终结他们生命的一击。 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池上翘着二郎腿,脚下故意猛地一磕桌子。刹那之间,长桌突地滑动一下,桌子下方的金属架顿时发出了刺耳的“咯吱”一声。这种金属摩擦发出来的冰冷声音,连在一旁敲着电脑键盘,作着记录的律协秘书也被吓到了。 身边两位听证员,此时也已经感受到了巨大心理压力,然而,他们还是听证员,不是坐在对面的那个年轻律师。他们已经有些无法想象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对的压力该是多么的巨大。 那一撂撂的调查意见书堆在北原的腿上。北原连一页纸都没翻动,直接抬头说道:“据我所知。我的当事人寺井夫妇,这个月已经出国了。他们的手机都已经换成了当地的电话卡,我很好奇,你们所谓的调查专员,能联系得上我的当事人吗? “如果这两个调查专员提交的资料连寺井夫妇的证言都没有。那这一叠所谓的调查意见,只不过就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废纸。” 听到北原的话,池上身旁的两个听证员顿时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会乖乖认错,然后请求宽大处罚,这才是正常套路。然而这个年轻人,居然这么直接的顶撞,而且还把东京地方律协调查专员的调查意见称作是一堆废纸。敢这样藐视东京律协的,这……这是他们头一回见……就算是东大毕业的学生……也太过嚣张了。 嘴硬?池上在内心微微冷笑道。 他很清楚,强硬的姿态并不代表着内心的强大,相反有时候这种姿态是内心防线崩溃的前兆。他见过太多律师前一秒还在奋力抗争,后一秒就跪下向他道歉。 池上没有理会北原的回复,微微眯起眼,眼中仿佛有武士刀锋利的刀光闪过。下一秒,池上冷冷说道:“本会之前已经知悉你所关于瑞穗银行5亿円质押仓单遗失一事。现我要向你问询有关事宜。” 话题骤然转到江藤律师事务所的5亿円事件。 这一刹那,仿佛图穷匕现 原来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刻。 犹如舞台上的帷幕被拉开,将要登场表演的核心人物从后台出现。 这场听证会的真正主题其实是5亿円质押仓单遗失一案。 北原内心倒是哂笑起来。这场听证会就差一个摔杯为号,三百刀斧手从幕后一拥而上。他已经从池上的问题嗅出了杀意。江藤把铜材的质押仓单卷跑,留下自己接盘债务。整件事跟自己其实关系并不大。估计,东京地方律师协会没有足够的直接证据对自己展开立案调查。 所以,池上决定采取迂回的方式,来对自己进行盘问。 只要自己一旦开口回答了与五亿円质押仓单有关的问题,这场听证会将立刻变成对质押仓单遗失一案的调查。 接着,只要再抓着自己的回答或供述作为一个突破口,东京地方律师协会马上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就五亿円铜材质押仓单遗失事件,对自己展开纪律处分调查。 江藤目前是找不到了。 所以要找一个替死鬼。 五亿円质押仓单的遗失,只要自己稍微沾上一点边,执业资格被立刻停止,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个池上,真的是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北原的盯着面前那个坐在正中间的东京律协副会长,开口道: “池上律师。这未免有些过分了。这场听证会本来的主题就是关于寺井与川本高速一案。现在听证员就与本听证会无关的事项进行发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哐!”一声,池上的表情依旧淡定悠闲,然而,他的手骤然拍起桌子,发出突然的响声。这次两个旁边听证员的身子也猛地一顿,显然是被吓得不轻。池上又在通过这些拍桌子、踢桌腿,这些动作朝北原施加压力。 池上并不急,相反他很享受。 这种一点点折磨对手,直至将他逼到心理崩溃的过程,简直是一个饕餮大餐。 池上已经微微闭上眼睛,享受起这会议室内有近近乎窒息的压迫氛围。 过了一会,一阵刷拉拉的页纸散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那些记载着调查意见的纸张,犹如雪花一样从那个年轻男子的手上脱落。 纸张在空中互相摩擦、碰撞发出刮页的声音,最后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池上很熟悉这种声音。往常那些坐在对面的律师,最终被自己吓到手足无措之后,就是这样手心一个不稳,把那些资料散落在地。 这个小子也不过尔尔。 池上再度睁开眼睛,准备欣赏对方失态的表情。 然而,在睁眼的刹那,一张无比沉静的面庞映入池上的眼帘之中。面前这个年轻男律师,毫无惊慌的神色,那散落在地面上的纸张只是他故意撒手放下。然而,他的手上还拿着一叠纸,那叠纸不知什么时候起被他卷成了棒状。 这个男律师抬起了手,这个小小的会议室仿佛变成了巨大的田径运动场,他手中卷成棒状的纸张此刻化身成了标枪。北原犹如运动员一般,伸展手臂,随后猛地用力地把手中纸张朝前一掷。 掷出的那一瞬间,房间内的时间仿佛被按下慢放键。 “唰”的一下,犹如暴风将雪花吹起。 整个房间仿佛下起了a4纸的大雨。在纷纷落下的纸张之中,那个年轻男律师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露凶光: “我在重复一遍,池上副会长。我拒绝回答任何与本场听证会主题无关的事宜!” 第132章 我只是一个书记员 那一叠a4纸飞向那张长桌,刹那像是有一个长臂雪怪伸出了恐怖的魔爪朝席位上的人物们抓来。 池上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猛地一惊。虽然那些只是a4纸,但在骤然洒出的一瞬间,已经足够让人惊讶,池上顿时身子往后一倾,压在椅背上,整个椅子跟着一倒,失去平衡,但所幸眼疾手快,另外一只手及时抓住了桌沿,再次把失衡的椅子给拽了回来。 等池上恢复平衡之时,他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脑袋已经有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在狩猎场里的动物,竟然会挣扎起身,反抗自己,并且竟然还露出了獠牙向自己咬来。 简直是胆大包天! 在场的两个听证员和那个律协秘书已经露出惊呆的表情。尤其是那两个听证员——伏见源一郎律师、加贺玉子律师。这两个律师都是律师协会里的“好好先生”,“好好小姐”。他们对于协会高层的要求,基本都犹如复读机一般,说着“好好好”、“是是是”。因此,他们常常是池上听证会的座上宾。 反正只要池上说什么,他们支持、鼓掌、点赞就行了。 然而,眼下这个场面,他们是真的没见过。 这个叫北原的律师,是真的刚! 听证员的加贺玉子律师是一位已经四十来岁的女律师了。看到这个年轻律师的模样,她不由得想起了她刚上大学的儿子,同样都是年轻人那副血气方刚的模样,加贺玉子内心不由得隐隐生出了对北原的一股同情。 池上似乎也察觉到身旁两个听证员情绪的变化,眼角顿时抽动起来。面前这个年轻男律师仿佛有一股魔力般,能够将周围人的情绪调动起来。回想起来,在以前集团诉讼律师遴选会上,这个叫北原的家伙也是这样。当他那一番议论发完之后,一些坐在座位上的资深律师竟也对那个毛孩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想到这里,池上的瞳孔,不由得猛地一缩,望着面前已经散落一地的调查意见,他已经不能够再忍受,整个身子微微抖动起来:“你这是在挑衅!你这是在藐视东京地方律师协会,你知道吗?!” 池上的话语一响起,旁边那两个听证员再度变了脸色。他们从来没想到今天的纪律处分听证会竟然会朝向这样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面前的北原,依旧悠悠地坐在那里,没有动作,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那把黑色的折叠椅,此刻竟被北原坐出了一种帝王龙椅的感觉。 在听到池上的训斥后,北原身子微微前倾,他精准地控制着面部肌肉,摆出了一个十分困惑的表情。 “啊~”,一句长长的拖音,从北原的嘴里发了出来。 “可是,这里是律师协会,不是法庭啊。”北原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只听说过藐视法庭会犯罪,没听过藐视律师协会这个说法。” 慢条斯理的回答声,飘荡在空中。这句子里的每一个字词都像是钉子一样扎向池上,尤其是那句“这里是律师协会,不是法庭”正正好的回击了池上最初的开场白。 池上见到自己说出的话,竟然被反过来利用反驳自己,不由得一时失了态,他直接抓起了摆在桌面那本北原的律师证,“你……你是不是不想当律师了。如果,你不想当了,我可以成全你!” 会议室内的氛围,顿时犹如炸药桶一般被点燃。 剑拔弩张到这种氛围,此时,旁边的两个听证员已经从震惊状态,转为了看戏状态。他们本以为今天下午只是又一场无聊的纪律听证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 这一幕要传出去了,绝对会成为法律界的一大谈资。 伏见律师和加贺律师互相微妙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本来对池上也没有多少好感。他们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池上作为一个律师,会具有极其重的官僚气息。 北原面对池上那近乎赤裸裸的威胁,依然面色不改。他缓缓将转过头来,看向了那个律协秘书,那个充当本场听证会书记员的律协秘书。 下一秒,北原的声音,声如洪钟,响彻在会议室内。 “书记员!把刚才池上副会长的话,进入听证会的听证笔录!!!” 话音一出,律协秘书已经彻底傻眼,他已经呆在了原地。那个叫北原的律师,身上竟然散发出一种极其强大的气场,仿佛犹如天神使者腾云驾雾,来到人间,站在凡人面前发号施令。律协秘书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服从这个律师的命令,放在了键盘上,敲下了句子里第一个片假名的罗马音。 池上的表情一僵,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小子居然能张狂到这个地步,居然要让书记员当场把自己的话计入听证会的听证笔录。池上的表情微微抽动,牙关紧咬,他一眼不发,那冷峻得几乎能将人杀死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律协秘书上。 律协秘书正要敲下第二个片假名的罗马音,随即他感到了一阵目光落在身上,抬头望去,却见池上副会长阴沉地望着自己。律协秘书不由得身子一抖,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他是害怕池上副会长的。如果他真的把池上副会长的话记进了笔录里面,那回去之后,池上简直会把他整得生不如死。 一想到这个后果,这位律协秘书又不敢动弹。 却见这时候,听证员加贺玉子律师从长桌后走了出来,她直接走到了那个律协秘书旁边,把桌子上的线条一拽,把一条电线接入了电脑插口,随后拿起旁边的投影仪遥控,按下了按钮。 刹那之间,律协秘书手提电脑的画面顿时投射到了会议室的大荧幕之上。 反正,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加贺玉子律师本着看戏的心态,不介意把事情搞得更大一点。 见到律协秘书的电脑屏幕投射到会议室的大荧幕,整个听证会的笔录一览无余,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秘书!记!!!还有听证会最开始,池上副会长说的那句‘这里是律师协会,不是法院’也一并完整的记入笔录!!!” “哐!”在北原话音落下的瞬间,池上手握成拳,直接重重地砸了一桌子。他的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沉,虽然他未有说出一句话,但仅就他的面部表情而言,就可看出有一场狂风暴雨在他内心酝酿。 “啪。”一滴汗水落在手提电脑的键盘上,律协秘书已经双目有些失神,感到他的脑袋已经彻底宕机了。他在这场听证会里,只是一个书记员,只是一个书记员啊。为什么,现在却偏偏成了个局面。 我到底是他妈,记还是不记啊。 会议室内,那两个散发着强大气场的男人,都指向了会场上的那个律协秘书。那两边同时散发出来强大的压迫感,不断挤压着站在中间的那个律协秘书。这两个男人的第一次角力,竟在一个小小的听证会上的书记员展开了。 第133章 to be or not to be 律协秘书的手已经不断颤抖起来,在键盘上空悬着。汗水布满着他的双手,不断缓缓流下,滴在键盘上。他的喉结微微抽动,眼睛不断在身子两侧的那个北原律师和池上副会长之前来回扫动。 今天还是周五,他还已经特地预定了和女朋友一起吃晚饭的餐厅位置。 律协秘书其实是一个比较轻松的工作,平时就负责整理整理协会内的日常文秘事宜。律师们大多都有着桀骜的个性,不好管理。协会本身就非常松散,因此文秘的工作并没有多大的负担。 本以为今天就是这样一个平静的周五。 准备迎接愉快的周末。 结果竟然遇到了这样一个场面。 “tobeornottobe” 律协秘书突然回想起莎士比亚戏剧里的这句话。这是《哈姆雷特》的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而现在: 记,还是不记,这是一个问题。 本来,按照听证会的规则要求,自己作为书记员,是一个把听证会上的所有发言记录,全部记入笔录之中的。但是,平时在池上副会长的暗示下,自己总是会选择性的记一些、不记一些。 而现在,自己的屏幕已经被打到了整个公屏上,被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自己也不能够再采取这种方法。如果,自己真的于在场人士面前,选择不记的话,那毫无疑问属于听证会书记职责的重大过失。 自己这份工作肯定没了。 然而,如果自己选择了把池上的话记下来,那就必然得罪了池上副会长。倒头来,自己这份工作,肯定还是没了。 不管,自己选择如何做,最终的结果都是工作丢了。 为什么,仅仅只是一个听证会,莫名其妙地,自己就面临工作要丢掉的临头大难。 可恶! 可恶啊!!! 你们之间的矛盾,为什么要扯到我身上啊?! 律协秘书已经欲哭无泪了。此刻,他的脑袋已经在飞速运转,在思索着究竟如何才能摆脱这个两难的局面。一段段思绪不断飞起,涌现。脑中的神经不断发送着电信号。律协秘书感到他的脑细胞在不断燃烧,飞速凋零。 忽然之间,手提电脑键盘上一个红色的小按钮映入了律协秘书的眼瞳。 那个红色的小按钮就在黑色圆圈开机键旁边。 在红色按钮的旁边,印着一个单词“restart”。 电脑重启键。 刹那之间,律协秘书像是看到了救星,此时此刻他犹如在沙漠里漫步,因为饥饿口渴,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最后一刻,看到了绿洲。 一个主意立刻从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来。手提电脑的屏幕遮挡着众人视线,在场的人士虽然能看到屏幕上的文字,却无法注意到律协秘书手上的动作。律协秘书立刻以闪电般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般地按下重启键。 屏幕中的word文档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关闭。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窗口关闭,随即进入了windows系统的关机界面。 “电脑……电脑死机了。”律协秘书抬起头,颤声说道,“不……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就重启!!!!”北原和池上同时目露凶光,朝着那个律协秘书大声喊道。两个声音碰撞在一起,仿佛组成激荡的声波,朝那个站在律协秘书射去,这一刹那,仿佛整个会议室都在隐隐震动。 “是……是。”律协秘书哆哆嗦嗦地回应着,他随即按下了手提电脑上的电源启动键——只不过是以他全身最大的力气,在按下这个启动键。 律协秘书要抠掉这个电源启动键。 此时,他很清楚只要这台电脑再顺利启动,自己的工作一定就会没了。 只有这台电脑现在立刻坏掉,自己的工作才能保住。 是的,现在的场面就是这么荒唐。 不是电脑好了,工作才能保住。 是电脑坏了,工作才能保住!!! 律协秘书的脸憋着通红,微微踮起了脚,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这个电源启动键上,他大拇指的指甲已经嵌入了按键的边缘,拇指的皮肤因为按键的挤压而发生了变形。整个指甲盖,因为过分的用力变白。 快给我坏啊! 快给我坏啊!!! 像是凡人跪在山顶祈求着上天的回应。在这一刻,仿佛连天上的神灵也在可怜面前这个男子,发出了一声叹息。 轻微的“啪”一声,从手提电脑内部传来,电源键内部的弹簧在这一刻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了断裂的声音。紧接着像是有碎片摩擦到主板的声音,整个电源按钮在下一瞬间裂成两半,其中一块碎片,直接飞溅出来。 律协秘书在这一刻,硬生生地把手提电脑的电源键给抠了出来。 随着电源启动的损坏,电脑“滋”的一下,像是最后挣扎发出的哀鸣声,像是在控诉平时的主人为何此刻竟这样粗暴地对待自己。屏幕瞬间熄灭,整个会议室的荧幕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坏了。 终于坏了。看着面前终于暗下去的电脑屏幕,律协秘书感到心中一块巨大的石头彻底落下,那种极度紧张的压力感骤然释放。在这一刹那,世界的阳光变得明媚了,鸟鸣变得悦耳了,连会议室冰冷的白炽灯都仿佛折射出了五彩的光芒。 律协秘书的心态变得前所未有的淡定起来,仿佛此刻他获得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他挺直了胸膛,嘴角微微翘起道:“抱歉池上副会长,手提电脑坏了,笔录没办法继续做了。” 听证席上的加贺玉子律师看到这一幕,已经尽力在憋着笑了。她简直没想到这场纪律听证会竟如此戏剧性。先是在会里池上和北原角力,爆发冲突。接着,这两个男人竟然把角力点放在了无辜的律协秘书上。 而无辜的律协秘书更是一绝,居然当场把手提电脑抠坏了。 这帮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鬼精。 加贺玉子律师强忍笑意,悄悄地打开了她的手机,按着键盘,给她的好闺蜜——三澄夏代,一位同样是四十来岁的女律师,发出了信息。 “今晚赶紧一起吃个饭,下午律协的纪律听证会简直一场大戏。” 在信息发过去的瞬间,对面立刻秒回: “老地方见。” 虽然隔着屏幕,但这秒回的速度已经能够感受到那位三澄夏代律师的熊熊八卦之心。 第134章 新案件 池上的嘴角微微抽动,看着面前这有些荒唐的一幕,两道眉毛已经几乎拧在一起。池上很不满意这个律协秘书的表现。电脑坏了?哪有这个时候,碰巧坏了?! 这个电脑坏得很蹊跷,池上盯着律协秘书,该不是秘书搞了什么动作吧。想到这个可能性,池上不由得又有些恼火。 自己平常没少优待这些下属。然而在这种时刻,这帮人连忠心都不敢表,真是要你们何用!! 随着电脑屏幕的熄灭,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氛围也渐渐消散。电脑坏了,没有将笔录记下来,属于意外事件,是客观不能。既没伤了池上副会长的面子,也没有违反北原说的听证规则。 池上稳了稳心神,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眼神冷冷地看着那个坐在位置上的年轻人。 听证会上没有笔录,意味着自己无法对北原做出实质性的纪律处分。这样一来,就等于今天这场听证会白开了。 这个北原! 不过,自己还有的是手段对付他。想到这里,池上轻靠在椅背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 北原坐在位置上,微微松动了一下筋骨,将领带松了松。这场听证会开成这样,他也是没想到。本以为只是池上来找找茬,在会上给他骂几句算了。没想到这场听证会竟然剑指江藤律师事务所的5亿円质押仓单卷逃事件。 只要自己处理稍有不慎,就会面临执业资格被暂停的灾难性结果。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能说通了,为什么今天是池上出马。北原认为,这个东京律协副会长绝对没有那么无聊,今天这场听证会也许背后有人在指使。今天池上的角色恐怕是充作他人的杀人刀而已。 酒店内崭新的会议室,还隐隐散发着一种油漆的味道,待久了,会让人产生头晕的感觉。再加上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子、白色的灯光,这一切白色组合起来,让会议室变成了一个迷魂阵。 北原隐隐约约觉得,他像是被卷入了一个了不得的大漩涡之中。然而,面前却是迷雾重重。瑞穗银行、质押仓单、290吨铜材、五亿円、若洲码头、东山进出口会社、江藤、东京地方律协。在这一串又一串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站在背后,像是操纵着木偶一样,摆弄着所有人。 北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背后有这样一个人物,但他总觉得就是有这样一个人物在背后。 等等?!说起来,这种感觉仿佛似曾相识。 北原瞬间想到了之前他在主任办公室,整理川本高速的关系网时,似乎也经历了类似的感觉。所有的关系网在汇聚到一个叫做黑泽山治的国会秘书之后,戛然而止。 当时,也是那般迷蒙的感觉。 而现在,这种感觉又隐隐地出现了。 池上坐在桌子后,朝律协秘书拍了拍手。律协秘书立刻心领神会,接着走向了会议室的一角。好几撂卷宗摆在了角落,律协秘书立刻将它们搬到了桌面上。池上轻轻地抚着这些卷宗。 既然面前这个叫北原的家伙这么喜欢出风头,就让他出了好了。就让无数鸡毛蒜皮的案件去淹没面前这个年轻人,把他折磨的筋疲力尽,心神衰竭。 池上冷笑了一下,开口道: “这是地方司法所挤压的一些法律援助案件。北原律师,你应该不会拒绝吧。今天的听证会由于笔录缺失,无法做出惩罚性的纪律处分。本律师协会决定先期要求你提供公益服务小时数,暂定230小时起计。日后的实质性纪律处分,待听证程序继续开展,再决定作出。” 这个池上!! 北原皱起了眉头,估计池上丢过来的案件全都是极度难缠的客户和琐事争议。 “哦,对了。”池上继续露出着阴森的笑容,“其中有一桩案件下周就要开庭了,是一桩邻地通行权纠纷。真是巧啊。这桩案件就在将军大酒店旁边。相信北原律师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将军大酒店周围的情况。” “将军大酒店所处的这个地块,有三幅土地。其中一幅土地是将军大酒店自己的土地。另一幅土地是一座豪华高层公寓。还有第三幅土地是一个绿茵球场。” “最近嘛,由于附近的地铁和管道施工,豪华高层公寓主要的进出口已经被施工场所封堵住了。现在公寓的业主们已经在起诉绿茵球场的所有主,要求行使邻地通行权,开放球场供公寓业主通行。这起案件里,向地方司法所请求援助的客户是绿茵球场的所有主。” “别看这起案件只是一个小小的邻地通行权纠纷。”池上冷笑道,“要好好努力哦。这起案件就在我们临时办公地址将军大酒店旁边。所以,北原律师,我会经常来看看,关注案件的进展。你要好好办理哦。” 就是这种畅快的感觉,池上内心笑了起来。自己在舒适的大酒店内办公,然后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在楼底下,为一桩法律援助案件累得忙里忙外。 这才是应该看到的样子。 这才是正常的秩序。 “下面,我宣布,今日北原律师执业失当行为纪律处分听证会结束!” 会议室内,回荡着池上的声音。 …… …… …… 晚上8点37,将军大酒店,26层茶歇室。 茶歇室内,摆着两张精致的沙发,坐着今西和池上。 一阵又一阵的白雾飘起,池上靠在椅背,嘴中的香烟已经快燃到了尽头,在吐出最后一口白烟后,他直接伸手用力地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烟灰缸转动了一下,擦碰着桌子,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 掐灭香烟的力度似乎有点过大,反映了面前这个人的心情有些不佳。 今西察觉到这个异常,拿着茶杯,抿了一口问道:“今天那小子的纪律听证会怎样了。” “哼!”池上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那个小子的嘴倒是挺硬的。没撬出来。” “不过,据我了解。”今西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江藤律师事务所的5亿円质押仓单事件,好像跟那个小子没什么直接关系。至于以这种方式,大动干戈吗?” “今西啊。你的触觉还是迟钝了。”池上幽幽地说道:“这起听证会,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你以为我这么闲,没事和一个小子较劲。” “背后是谁?”今西追问道。 话音落下,房内一阵沉默。 只有打火机的“咔嚓”点火声,一根香烟又被点燃。 今西从这股沉默之中,已然品出了池上的言外之意。背后的人物,不是自己这个级别可以接触得了的。今西只好不再追问这个问题。 随后,今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那听证会最后结束,怎么处理?” “没什么。我就是把一些地方司法所挤压的法律援助案件丢给了他。”池上微微笑道。 听到这句回答,今西顿时皱了皱眉头。自己的女儿还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律师。这个北原,该不会把这些案件丢给自己女儿处理吧。不对,应该说是很有可能。 下午这场本来是针对北原的听证会,其最终结果也有可能波及到自己的女儿,今西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嘴角顿时微微抽搐起来。 自己的那个蠢女儿。 唉! 懒得说! “哦。对了。将军大酒店旁边的那桩邻地通行权纠纷,我也丢给他了。”池上冷笑道。 今西顿时猛地抬头,“但我听说这桩邻地通行纠纷,背后是……” “安心吧。”池上站了起来,打断了今西的话语,手中拿着香烟,缓缓走到了茶歇室的窗户旁边。 窗帘“唰”的一下被拉开。一个小小的绿茵球场,出现在酒店的楼底下。球场上没有探照灯,在只有几个路灯的照射下,显得一片漆黑。 “我同那个小子交过手。那个小子的确有几分歪门邪道的功夫。”今西皱了皱眉,“池上副会长就这样把这桩案件丢给他,不怕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吗?” “哈哈哈哈哈”,池上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走到了今西的沙发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今西。这里可是市区,可没有什么高速公路。你大可不必担心。” 香烟的一些烟灰随着池上手指的抖动,飘落到了地毯之上,这位东京律协的副会长在说完话后,继续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第135章 贵妃出浴 晚上,9点。 东京,新宿区,海树公寓。 507号房。 北原推门而入之后,把西装外套直接一扔,整个人倒在了小客厅的榻榻米上,发出“哐当”一声。放在上面的柔软坐垫,轻轻托住北原的身躯。刹那之间,像是浑身每一寸的肌肉都彻底松弛下来。 累,今天是真的累,先是干等了2个小时,然后还在听证会大战池上,最后被分了足足三十多个法律援助案件。从会议室出来以后,自己还在律协的办公室借了一个行李箱来拖走分给自己案件的卷宗。 三十多件,全都是邻里大妈,鸡毛蒜皮的扯皮案件。 什么出轨、斗殴、望远镜看别人家阳台、连楼道里的垃圾桶放得离哪家哪户近了一点,都要吵得翻天。一看到这些案件,北原头都大了。 北原已经简直能够想象出,产生纠纷的双方在调解室内吵个翻天,而自己在旁边连一句嘴都插不上的样子。偶尔成功接上一两句话,还要被当事人斥责是只干站在旁边,一点作用都没有的律师。 唯一稍微正经点的案件就是那个下周就开庭的案件,将军大酒店旁边的那起邻地通行权纠纷案。 然而,这起案件处处透露这诡异。这是修的什么地铁,以至于能把一座公寓四周的路全堵了,逼得业主要起诉旁边的绿茵球场开放通道,行使邻地通行权。这怕修的不是地铁,是火箭发射场吧。 【邻地通行权】 【所谓邻地通行权。即不动产相邻的一方,无法凭借正常道路通往外界,必须借助相邻土地才能通行至外界时,法律赋予该被“隔绝”的不动产权利人,可以借用相邻不动产的土地,进行通行。此即邻地通行权】 这个地铁施工方是猪吗?北原暗暗地骂了一句,随后挣扎着又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准备吃晚饭。 桌上的饭盒已经因为回来时的一路颠簸,一些汤汁早已洒落出来,弄在塑料袋里,将整个饭盒弄得油腻腻的。 北原看着面前的塑料袋,那今晚的晚饭已经被撒得不成样子,顿时哀嚎一声。 …… …… …… 同一时刻,西武藏野市,某座独身公寓内。 卫生间,传来淅沥沥的水声,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隐约可见里面窈窕的曲线。过了一阵,水声停止,里面传来擦拭身子的声音。随后,玻璃门上的人影逐渐放大,“咔嚓”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法医三澄美琴裹着浴巾,从卫生间赤脚走了出来。 她的脚丫在地板上踩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印,发梢的水珠滴落在浴巾上,身上传来洗发水和沐浴露混合的香味。从脖颈到肩膀再到手臂,连成漂亮的起伏山峰。 三澄今天有些郁闷。明明晚上约好了同自己的养母三澄夏代一起吃晚饭的。结果,快到点的时候,养母夏代突然发信息说不来了,说是约了一个叫加贺玉子的律师吃饭,然后就把自己抛下了。 母亲真是的。 明明自己就是个律师,结果还出尔反尔,连吃饭都不来。 在通电话的时候,听着自己母亲夏代那声音,似乎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八卦在等着她。嗯,这些律师也真不正经,做了这么多案件,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遇见过吗?至于这么八卦嘛。 此时的三澄大概做梦都想不到,那个约了自己母亲吃饭的加贺玉子律师,正是今天下午参与北原纪律处分听证会的听证员。而加贺和三澄母亲夏代,今晚要聊的所谓劲爆八卦,就是关于今天下那场纪律听证会的精彩场面。 今天,三澄约母亲夏代吃饭,一方面是最近总算挤出些空闲的时间,想陪陪家人。另一方面,自己遇到了一个刑事诉讼法的问题,想请教母亲。最近她在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接到了一桩在刑事诉讼中作为专家证人出席的委托。 委托人是检察官乌田。案件是一个知名网络女博主的丈夫,好像是因为妻子看不起他,结果愤而拔刀杀人。 而自己出庭作证的任务就是证明检察方搜查的证据——也就那把红柄尖头厨刀,就是丈夫杀害妻子的那柄凶器。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阅读检方证据和检查解剖材料之后,她竟隐隐生出一种违和感。那把红柄尖头厨刀,她总觉得有问题,似乎……似乎不是凶器。 然而,这个有些大胆的想法,她没敢直接对乌田检察官说出来。 因为,自己眼下也没有相应的证据,只是一种直觉而已。 她现在纠结得最大的点就是:专家证人究竟是要站在委托人——也就是检察官一边说话,还是能够独立发表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 法律到底是怎么规定的? 自己可以作出与检察方观点不一样的证人意见吗? 自己对这个问题一窍不通,所以今晚也是想好好向母亲请教。 可是,母亲突然一下就不来了。 自己对这顿晚饭还是期待了好久的说。 三澄微微撅起了嘴。忽然,脑中闪过了一个人影,他也是读法律的,并且他还是当年东大法学部的年级第一名。 那张精致面孔的上的眉毛微微震颤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像是抗拒着不要浮现出这个人影的名字。一双美眸微微紧闭,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像是在默默咏唱着什么神秘的魔法仪式,要压下心中那个念头。 然而,脑海中的回忆,像是泉眼里的净水止不住的喷涌出来,最终凝结成四个大字。 【北原义一】 实在好气!怎么又想起他的名字了。 那动人的窈窕身影,像是因为置气,身子有些微微的发抖,身上的浴巾一松,顿时掉落在地板上。 此时,房间内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之前的新闻录像,隐隐约约的“川本高速”、“集团诉讼”的主持人播报声音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句“下面是原告方律师进入法庭的画面。” 电视荧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子。镜头特地放大了他的面部,一张有些俊俏的脸庞映在电视上,此时此刻,他的一双眼睛正直视着前方。 三澄看到这个熟悉的人脸骤然出现在屏幕上。虽然只是在电视机里,但仿佛北原的眼神仿佛穿透电视屏幕,像是真的在此时此刻,盯着她那已经没有浴巾遮盖的身体。 “啊!”三澄发出了一声尖叫,整个人立刻弹到了床上,用被子整整裹住自己的身体,脸颊已经红得发烫。 随即,三澄的眼神又有些黯淡下来。北原他好厉害,都已经成为了能上电视的律师了。自己和他的差距,好像越来越大了。 自从分手之后,北原的生活好像越过越好。 而自己却越过越差。 忽的,三澄的瞳孔猛地一放大,她又想起了那个instagram上,北原和一个女大学生在网吧的亲密合照。 一股浓浓的醋意,从内心散发出来。 三澄酸了。 一个内心的小恶魔像是飞在了她的面前,嘲笑道:“三澄。你看看你,你的底子这么漂亮。不过就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不能好好打扮。那些年轻的大学姑娘,就是小妖精。你要是也主动一点,那个男人哪可能被小妖精勾走?” 三澄内心顿时生出要和那个网吧少女较劲的心思。 她不知为何,突然对北原也生出了一股无名火。 今天……今天,我要把你当工具人!三澄这样想道,随后,整个人蜷在被窝里,打开了line,给北原发送了一条信息: 【北原,我有个刑事诉讼法的问题,帮我解决一下。】 第136章 谁是工具人 东京,海树公寓,507号房。 北原坐在被炉旁边,看着电视荧幕傻笑。电视荧幕上,正播放着一个叫做《人间观察》的综艺节目。这是一个整蛊类的节目,这期节目的内容是“如果女生领回了一个年纪六十七岁的老头,回家对爸妈说,这是她的男朋友,父母会作何反应。”屏幕上,一个打扮得温婉可爱的女生,领着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已经来到家门口,准备推门而入。 整个尴尬的场面一触即发。 客厅内,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恰好在震动完毕的那一刹那,节目戛然而止,变成了广告。 整个房间内那有些悠闲的氛围,像是在这一瞬间被这个震动声给打碎。 这个巧合,似乎凸显出了这个手机震动的不同寻常。 北原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只是直接躺在了榻榻米上,悠闲地闭目养神。作为一个顶级大律师,下班之后不接电话、不回邮件,是基本的修养,否则何以凸显自己的“顶级”。 正打算就这样睡去,北原忽然又一下纠结起来。 万一是案源呢? 自己现在手头这么紧。 川本高速一案也给自己打出了些名气,也许就在这个时候,有顶级客户找上了自己呢? 好烦啊。 北原的眉毛微微抖动,决定暂时放下自己大律师的尊严,拿起了手机。 屏幕亮起,却见一个穿着白大褂卡通女医生的头像在闪动。 这是三澄美琴发来的信息: 【北原,我有个刑事诉讼法的问题,帮我解决一下。】 见到这个信息,北原的眼角顿时抽搐起来。居……居然是前女友?!果然,命运总是弄人。在自己月底面临要还5千万円和被东京律协塞了三十来个法律援助案件的暗无天日之时,生活似乎还嫌自己过得太好,还要及时地送上前女友的信息。 北原眯着眼,细细品读起这条信息来。 别看这条信息只有短短的十来个字。 但是,心机。 非常的心机。 首先起头,直接称呼“北原”,像是一幅顺理成章的样子,仿佛在分手之后,两人还是好朋友。 这尼玛不是标准的“朋友婊”吗? 北原已经能够想象得出,三澄说不定还说过:“分手之后,我们还做朋友好不好?”这种话。 这种标准句式中“朋友”的意思是——随叫随到的工具人:虽然,我们现在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了,但你还是要像以前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照顾我,我需要你帮什么忙,你都要随叫随到,而且你交新的女朋友之前,还要向我汇报。 麻了,麻了。 光看到这句话的开头,北原就已经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再看往下,信息起手直接说“我有一个刑事诉讼法的问题,帮我解决一下。”语气是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自己已经有了帮她解答问题的义务。 然而,更婊的居然是,她还不说这个问题是什么。 这种故意的留白,明显是要勾弄自己回复她,这个关于刑事诉讼法的问题是什么。 是的,上门问问题的人,不直接说问题是什么,反而还要回答的人,去追问她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如此一来,提问之人与回答之人的地位,高下立判。 婊,真的是婊。 北原微微一笑,今天居然撞到我的枪口之下,岂能让你得逞。却见北原的手指轻动,点开信息之后,却随即退回界面。 【已读不回】 这就是最好的回应,北原发出了有些阴森的冷笑。 …… …… …… 西武藏野市,某座独身公寓。 三澄蜷在被窝里,嘴角微微翘起,她脸上露出得意且自信的笑容。她相信对面的那个男生,一定会马上给自己回复信息,并且还着急地问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 过了,一阵三澄在被窝里又按亮了屏幕。 屏幕里的微光,照射在温暖的被窝里,像是在一个小小的帐篷内一般。手机屏幕上,显示“信息已读”,然而却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信息中”。 三澄微微皱了皱眉,怎么对方没有马上回复自己。随后,她决定闭上眼睛,等一会儿。就这样,这个女法医躺在床上,在温暖的被窝,侧了个身子,休息起来。房间内的温度、湿度,一切环境条件,是多么适合舒服地睡上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三澄骤然睁眼,身子猛地一抽。 自己不会睡着了吧?! 三澄立刻抓起被窝里的手机。 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三澄立刻看北原回复了自己没有。 结果,在信息栏那里却是空白一片。 已读不回?! 居然不回复我?! 三澄忍不住张起了她小小的嘴巴,内心顿时无比的纠结起来。本以为自己使出了王者一击,没想到竟如此轻松地被对方破解。万一……万一他要是真的不回呢?自己发过去却没得到回复的信息,顿时就让自己显得地位卑微起来。 好……好纠结。 三澄抓着自己的头发,双眸紧闭,开始思索对策。 如果对方没回复自己,自己就显得像是故意找一个借口来骚扰对方的坏蛋前女友。 虽然……虽然,自己好像的确是这样。 但是,我不管。 三澄平时在工作中,总是一副独立,要强的模样。然而,不知怎的,唯独在这个男生面前,内心的那种小姑娘脾性像是不断从水闸中倾泻出来一样。以至于,都变得有点不像平常的自己了。 要不,我就说一下这个问题是什么吧。 主动打破冷场。 先提问,然后隔两个小时再说自己的问题是什么,这样显得自己好像很忙,有很多事情做。这种感觉也挺好的。 三澄最终还是无奈地选择了妥协,接着按起了手机: “这个问题是关于专家证人发表意见的问题。最近我接受检察官的委托,要在一起刑事诉讼中作为专家证人出庭。请问根据法律规定,我是必须按照检察官的观点发表意见,还是可以独立发表意见?” …… …… …… 海树公寓。 北原已经看完综艺节目,准备去洗澡,然后就睡了。他看到手机上回复过来的信息,顿时冷笑了一下。 对方果然还是先撑不住了。 唉。 为什么总是有人想白嫖我呢? 北原瞄了一下桌面上的饭盒。今晚的晚餐还吃得不太好,饭菜汤汁都洒出来了。感觉需要一个宵夜来补偿一下自己。随即,北原露出了坏笑,在手机上动起了手指…… …… …… …… 躺在床上的三澄,此时正无比紧张地注视着手机。她刚发出那个信息之后,她就后悔了。要是对方还是没回呢?自己连发两条信息,结果对方都没回复,那自己就更糗了。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 北原的头像连续冒出了两个小红点。 手机屏幕散发出来的光芒,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更亮了。 见到对方终于了回复自己,三澄那内心紧张的情绪突然一下释放出来。果然……对方还是在意自己的。三澄立刻点开链接,但见到内容,眼睛顿时睁大了几分。 第一条信息是一个外卖订单的链接。 第二条信息是: 【帮我付个外卖,然后我告诉你】 北……北原!!!! 三澄猛地掀开被子,刹那之间简直想把手机砸在地面上。自己和他过去的关系,难道连帮我回答一个问题,都要这样吗? 这……这一定是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要来气自己。 然而,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特别是对方要求自己做的只不过是付一个外卖订单而已。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 自己有求于他,然后就帮他付一个外卖订单。 三澄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无形之中一步一步地被对方节奏所掌控,而且似乎只要不按照对方的要求做,自己仿佛就变成了恶人。 律师……律师真的好坏啊! 饶是如此,三澄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手机把那个外卖订单付了。 几乎是付完的瞬间,手机上就传来的对方的信息: 【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专家证人独立发表意见,不受委托方的观点影响】 看到这条信息的瞬间,三澄忽地心安了一下,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笼罩着他。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面对那个有些讨厌的乌田检察官也就更有了几分底气。看着对面如此快的回复速度,三澄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偷笑生。 果然,对方还是在意他的。 那些气话,都是为了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吧。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三澄嘴角微微翘起,逐渐进入了梦乡。 在经历这几个月以来高强度的加班和疲累之后,这一晚,三澄睡得无比香甜。 第137章 古美门研介 第二天上午,9点。 东京都,目黑区,自由之丘。 在一座精致的小别墅内,一个长方桌摆在一楼的客厅。长桌上,摆着各式精美的法式餐点,马赛鱼羹、红酒山鸡、沙福罗鸡鸡肝,还有煎得恰到好处,肉汁微微外渗的牛排也放置于盘中。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长桌后面。他脸上的眉毛微微翘起,摆出着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所有的表情和肢体的微动作,仿佛都像是在向世人宣告:他很强。然而,他的头发却梳理得犹如一个奶油小生一般,那经过摩丝打理的头发与他有些瘦削的身材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有些滑稽的气质。这种滑稽的感觉又与他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相交织在一起,产生一种莫名的喜剧效果,让人一见到他就想发笑。 长桌前方的沙发上,则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看起来像是女助理模样的人,她正神情认真地盯着客厅内的电视,表情像是有些焦躁,仿佛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她的小嘴微微鼓起,然而这份表情,非但没有让她面目的美丽褪去一份,反而更显得动人。 那宛如天使一般的面容,仿佛让这个女助理成为这间别墅内熠熠生辉的存在。却见得她回头抱怨道: “古美门律师!你看!几个月前,我们赶走的那个叫寺井的客户,结果却扯出这么大一单事件。要是当时我们能够好好耐心的接待客户,也许这起集团诉讼,我们也能有份参与。” 发声抱怨的女助理是黛真知子。 真知子有些不满地看着那长桌上的人影。她原先是三木律师事务所从事海外投融资并购业务的律师,后来为了一起刑事案件能够翻盘,特地来到这家律师事务所请动这家律所的主任出山。 为了偿还出山的律师费,她已经来到这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好几个月了。然而,面前这个男人的行事方式,自己却从头到尾都看不惯。特别是他开口闭口只谈金钱的模样,甚至会因为客户穿得寒酸一些,就大声嚷嚷着要把客户赶出门来。 然而,自己却偏生没有办法。 面前这个男人的全名叫做古美门研介。 其出身于三流大学,但却仅一次考试就通过堪称炼狱难度的东洋司法考试。这门考试在东洋通过率不到3.5%。 而且,面前这位古美门律师,是一位维持了100%胜诉率的恐怖律师。他未尝有过败绩,既犹如狐狸一样狡诈,又有雄狮一般的凶猛。其既精通法律条文和法庭上正面对决的辩论技巧,又对各种场外的龌龊手段,信手拈来。 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真知子讨厌他,但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特别有时候古美门律师会抛出一些匪夷所思,但却令人深省的观点。比如说,他曾说过正义这种事情,只有神明才能知道,律师只是凡人,只负责维护委托人的利益。 当时,这番话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好了,别吵了,罗圈腿!”古美门在长桌之后,直接不满地大声回道,随后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根雪茄,伸向旁边的空中。 一直站在客厅侧方的管家,见状立刻上前,拿出一根松木,点燃起来,缓缓地烤炽着这根雪茄。 “今天我们中午还要去将军大酒店拜访赤木酒店集团的董事长。这才是正事!你资料都准备得怎么样了?”古美门微微旋转着雪茄,让雪茄受热得更加充分。 “都准备好了。”真知子有些不满地回答道,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将军大酒店旁边的青叶台公寓和绿茵球场的邻地通行权纠纷,地方司法所和东京地方律协刚给我们传送了最新的资料。球场主人那边已经获得了法律援助,有官派律师。” “律师是谁?”古美门眯起眼来,认真地盯着面前受热的雪茄,鼻子微微抽动,像是嗅着雪茄的芳香。 “根据地方司法所传来的委托书和出庭函,对面的官派律师分别是,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义一律师,江藤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宫川佐枝子。”真知子注视着手上的资料,“两位律师都是二十来岁,才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其中,宫川佐枝子的履历有些奇特。她之前是一流律师事务所今西律师事务所中负责从事股票、债权发行的非诉律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今年跳槽到了这家非常不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开始进行诉讼执业。” “刚毕业的大学生啊。”古美门冷笑起来,“那不是和你差不多。对了,真知子,在我面前最好别提什么一流律师事务所。我知道有个所谓1000米俱乐部,500米俱乐部,200米俱乐部的说法,但这些律师事务所,在我古美门面前,就是渣渣,渣渣知道吗?还有,记得别忘了预定中午的商务座车去将军大酒店。” “嗯!”真知子没好气地回应道,对古美门这种异乎寻常的自信,感到无可奈何,随后撇过头来,悄悄地拌了一个鬼脸。接着,她望着资料上“北原义一”这个名字,总觉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但是偏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真知子又看了一眼电视,电视台里的新闻主持人正在播放关于川本高速集团诉讼的最新消息…… …… …… …… 与此同时,将军大酒店旁的绿茵球场。 北原一脸疲惫,生无可恋地走在人行道。他万万没想到,重生以后的自己,居然要在周六进行加班,他看着前面那个架起黑色铁网的绿茵球场,就知道目的地已经到了。北原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皮带。 身旁的宫川也拿出一面小镜子,抓紧时间打理了一下仪容,整理着已经有些乱了的侧发。 北原细细打量着不远处的这个绿茵球场。面前的这个绿茵球场面积并不是很大,长约25米,宽约30米,不知道是作为什么运动项目的球场。说是足球,好像又太小了,难道是草地曲棍球?这也不对,草地曲棍球的场地也没有这么小。 这样一个绿茵球场是用来干嘛的? 真是有些古怪。 北原接着又抬头望向了这个球场旁边,近乎高耸入云的将军大酒店。池上这个家伙,指不定就在躲在哪个地方,窥视着自己,这帮律协的老头,还真是难缠! “走,宫川!”北原迈步走向前去,对着身后的女子说道。 第138章 球场场主 “咔!”清脆的敲击声,回响在绿茵球场上。 一个穿着运动服,带着太阳帽,看起来只有十八、十九岁样子的少女,站在球场的草地上,她左脚微微迈出,手背朝着她的身体,握着一个一米长度左右的槌子。槌子在她的双腿间微微摆动,瞄准着摆在前方的一颗如台球大小般的球。 随后,她挥舞着槌子,轻轻一击,那颗球顿时滚向草地中一个巴掌大小的球门。那槌子的力度,似乎拿捏得刚刚好,那颗球像是有条线在牵引一般,直接滚过了那个巴掌大小的球门。 在整个球场上,有三个这样的球门,还有一个也只有巴掌大小的小标旗也插在草地。 球场旁边的座椅上,坐着三个人,分别是北原、宫川、还有球场的主人高井雅彦。 高井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左右,皮肤有些黝黑,剃着一个寸头,带着一副太阳眼镜。整个人穿着运动服装,那t恤隐隐勾勒出他那有些结实的胸膛。他极其专注地盯着面前少女击球的动作,紧接着拿着笔,在手上的笔记本写写记记起来。 北原坐在高井的身边,觉得氛围有些诡异。从他打电话给球场的主人高井,到之后高井邀请他进来,坐在场地旁边,观摩训练。他和宫川已经默默地看了快一个小时了。身旁的高井也没有主动提起案子的事情。 三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坐着,看着场上十个少女挥舞着球槌,不断练习着将球击过那个巴掌大小般的球门。 不过,北原倒是挺好奇面前这项运动。这个运动看起来有点像是高尔夫,但又明显不是。 那个槌子很大和高尔夫球杆明显不同。 其次,高尔夫是把球打进球洞,而面前这项草地运动,似乎是要把球依次打过球门,最后击向那枚小旗杆。 场上训练的少女们还分成了两队,彼此之间在对抗。场上每一队各有四个球。她们似乎在轮流击球,彼此之间既要力争把自己队伍的球打入球门,又要把对手的球给打掉。 虽然这项运动看起来很简单,但在平淡的击球之中,却似乎包含着一种谋略与智慧的比拼,需要在得分与破坏对手的进球之间进行权衡,颇有几分围棋之道的感觉,在夺地与占地之间进行权衡。 高井在记录完手上的笔记本之后,余光盯着身旁的北原,打量着身边的这个年轻的男律师上下,忽然一下,高井的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伸出手,用力地拍了一下北原的背部。 “啪”的一声响起。 猝不及防地被拍了一下背部,北原顿时咳嗽出来,“高井先生……你……怎么……” “你很健康。”高井露出灿烂的笑容道,“虽然你穿着西装,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练过。而且还不是一般地练过,恐怕还和健身房里的那些专业人士,不相上下。” 北原尴尬地笑了笑,“也就一般的程度。大学的时候,我是全国大学生运动会的跳高选手。” “难怪。”高井笑嘻嘻地说道,“我最喜欢爱运动的年轻人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运动啊,整天只知道趴在床上对着手机或者电脑,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到你是热爱运动的年轻人,我就放心了。我想我们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哈哈哈哈哈。” 高井那爽朗的笑声传来。 像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大叔。 北原眉头微微抽动,面前这位委托人真的是有点过于元气满满了。看起来就像是那种5点钟起床,起来晨跑,一边跑步,还要一边大喊“口号”的早起奋斗人士。 “所以,面前这项运动究竟叫什么名字。”北原忍不住问道。 “门球。”高井说道,“这是一项很冷门的运动,起源于中世纪时期的英吉利岛,大概在几十年前传入了东洋。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东洋青年门球队的教练,还是东洋门球协会会长。” 高井将一张有些破旧的名片递了过来,有些憨笑道:“别听我的队伍叫做东洋青年门球队。其实,我们并不是一只国家队,就是一只民间队伍。这个运动很冷门,东洋没有相应的国家项目。门球协会会长这个头衔听起来很唬人,其实这个协会也只是一个民间协会。” “不过啊,面前的这些孩子们……”高井抬头望向绿茵场上正在击球的少女们,“她们非常了不起。她们刚刚夺得了东洋的全国门球比赛冠军。现在,她们已经取得参加世界门球锦标赛的参赛资格。” “你知道吗!北原律师,是世界比赛!世界比赛啊!这样一群十七、十八岁的少女们,就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和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高手们进行对决,这是多么的青春和热血!” 说着说着,高井的眼光像四射出了光芒,仿佛此刻他就像是已经置身于了世界的门球赛赛场上,仿佛此刻,像是有无数观众在席上观看着他们的比赛,而在场地旁边电视转播的一台台摄像机犹如长枪短炮般在对准他。 这块大约400来平方米,还没足球场三分之一大小的场地,在此刻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嗯……”北原咳嗽了两声,想打断委托人的沉浸幻想,“高井先生,我不如先来聊一聊案……” 北原想说先来聊一聊案子,毕竟这个邻地通行权纠纷案件下周三就要开庭了,而现在已经周六了。没多少时间闲聊人生和梦想了。 高井似乎意犹未尽,直接打断了北原的话,却见得高井用力地踩了踩脚下的绿茵场,接着弯下腰来摸着地上的草地,对着北原说道:“北原律师,你也来摸一摸,这块场地上的草。还有旁边的宫川律师,你也来摸一摸。” 额~。 这个草地有什么好摸的,北原嘴角微微抽搐,但还是经不住面前大叔的澎湃热情,只好也伸手跟着下去摸。 在指尖碰触到草地的瞬间,一种奇特的感觉从手指蔓延了上来,这个球场的草像是带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特制,既柔软又坚韧,两种互相矛盾的质感却结合得浑然天成。 北原在大学时期也踢过足球,对于球场草地的质地十分敏感。他的经验告诉他这块草地,绝对不一般。 高井看到北原脸上浮现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露出了笑容,“北原律师一定想不到吧。这些草地来自于东京奥林匹克体育馆的足球场。他们在去年翻新草地,把旧的草坪铲掉时,我托人从里面运了好多块旧草皮出来,铺在这个场地上。奥林匹克场馆的草地就是高级啊,是人工草和天然草的混种。别看这样,光是维护就要不少成本呢。” “原来是奥林匹克场馆的草地,难怪质感如此特别。”北原听到高井的话,不由得也暗暗吃惊起来。方才还有些嫌弃,不想摸草地的北原,此刻赶紧抓紧机会,又多摸了几下。 高井抬头看着前方,像是见到什么不想看到的东西,忽然一下眼神黯淡了起来。 在场地对面的铁网,已经被人用钳子硬生生地剪出了一个大洞。上面还贴满了各种a4纸,痛斥着球场场主没有开放球场。而靠近铁网大洞的那个地方,那几块草地已经被人踩踏得早已枯萎,凋零,露出了丑陋的黄土块。在整个绿茵场上,像是一块大疤痕烙印在上面。 “可惜。最近对面那座公寓的业主起诉我们了,要我们开放球场给他们通行。北原律师,我们该怎么办。”方才还朝气蓬勃的大叔高井,面目突然深沉起来,双手交握,眉头紧锁。 第139章 邻地通行权纠纷 “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明明是我的土地,却要开放给别人通行?!北原律师,我真的想不通。他们有什么权利踩着我的球场经过?!”高井有些生气地说道。 却见球场面前同样伫立着一座巍峨的公寓,虽然比旁边的大将军酒店要矮上一截,但同样高耸入云,有着不输一般写字楼的高度。公寓淡黑色的外表,隐隐透露着一种奢华,尤其暴露在外表的超大阳台,已经表明这是一座豪宅型公寓。 “高井先生,先别这么激动。前面这座公寓是什么来头?”北原看着这座外表淡黑色的公寓问道。 “这座公寓叫青叶台公寓,是一所有名的豪华公寓。据说里面的每套房屋都是上下三层,整栋公寓有足足56层高。当时,打出的广告是城市中的高层别墅。价格高的变态。住在里面的人都非富即贵,我听说啊,这里面好些房子都是买了,空着的,那里面的人物好些都是度假的时候,才过来住。” 高井叹了口气,“当初,我和这座公寓的业主委员会,关系还是很和谐的。毕竟前面是一块绿地。业主委员会还不希望我改变这块土地的用途,甚至还会帮着出钱保养草地。自从出了通行纠纷这个事情以后,关系就彻底恶化了。” “是这样的。高井先生。我来解答一下你之前的疑惑。”北原说道,“虽然土地是你的,你可以拒绝任何人通行。但是在法律上,有一项权利叫邻地通行权。也就是说,如果这座公寓的业主,没有其他道路通行至外界的情况下,他们是可以要求你开放球场,借助道路进行通行的。” 听到北原的话,高井那有些健硕的身躯,突然像是变小了几分,“可是,如果这样,那我们还怎么训练?” 高井抬起头来,看着场上的那帮还在练习槌球的女队员们,“她们真的很努力了。距离世界门球锦标赛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那她们该怎么办啊。唉!” “所以,地铁施工究竟是怎么回事?高井先生你了解吗?他们真的全把公寓的道路给堵死了吗?”北原抬起头问道。 北原的内心中,抱着隐隐的怀疑态度, 他不太相信一个地铁施工,会把公寓进出口全堵死,这实在有违常理。 然而,他来到球场之前的时候,特地围着这个地块饶了一圈。这个地块的东侧是大将军酒店,西侧便是这个绿茵球场和青叶台公寓。其中青叶台公寓在北,绿茵球场在南。 在绕过青叶台公寓的时候,他确实发现了青叶台公寓周围全被地铁施工的挡板堵得死死的。他还站在天桥向下眺望过去,挡板的施工现场,青叶台公寓连同外界道路的地方,全部都挖出了一条无比巨大的沟壑,连里面的燃气管都暴露出来。 “关于这点,我也找过地铁施工方了。”高井微微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非常无奈,“他们给出的说法是,这个地块有两个超高层建筑,就是那个大将军酒店和这个公寓。地铁在进行盾构工程的时候,必须要防止地面出现沉降,所以被迫要采取这种方法,挖出沟堑加固地底。” “地铁施工方还给了青叶台公寓的业主委员会很大一笔补偿。”高井接着说道,“我想着的是,他们能不能也给我一笔补偿。毕竟因为他们地铁施工,导致青叶台公寓的业主要经过我的球场通行。所以,我也有权利要求地铁公司给我一笔补偿。” “可人家直接说,他们施工没挡我的道路,只挡了人家公寓的道路,拒绝了我的要求。”高井似乎沉浸在了当初同地铁公司交涉的场面,声音有些愤愤不平道:“他们好像还请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律师,他们对我说,邻地通行权是法律规定我必须要容忍的义务,所以,他们无法给我补偿。这是什么道理嘛?!” “其实要是能拿到补偿。换一块场地练也行。但是我这边实在没钱了。这块土地是从我父亲手上继承过来的。现在有了邻地通行权这个事情之后,我这块土地也完全脱不出手了。根本没有买家愿意买。” 高井两道粗浓的眉毛深深地拧了起来。 “那现在青叶台公寓的业主们主要靠什么方式通行到外界。” “看到那个洞了吗?北原律师。”高井抬头,看着对面场地旁边那个球场的狰狞大洞,“他们用钳子把铁网剪破了。” “而且,你知道吗,他们好过分。他们现在地库里的汽车开不出来,有的人居然还趁半夜把车从那个大洞里开出,碾过我们的草地。我真的受不了!!!”高井有些心疼地,忍不住地又弯下腰来,摸了摸这来自东京奥林匹克会场的草皮。 在绿茵场的草地上,隐隐现着轮胎的痕迹。 “高井先生,有没有试过装个监控。即使法律赋予了对方邻地通行权,但这种通行也只限于必要的程度,不得损害被借用土地的权利。”,旁边的宫川听到高井这么说,顿时开口道。 “没用。”高井摇了摇头,我曾经装过监控,拍下过故意践踏草场的业主,也试过委托律师,起诉这些损坏草地的业主。但是法院最终驳回了我的起诉,说什么是积累性侵权,我提供的证据并不充分。” 【积累性侵权】 【积累性侵权,即指侵权人的单次行为并不足以造成损害结果,只有在多次累积的情况下,侵权人的行为才能造成结果。例如,某人对其同事怀恨在心,长期在他的水杯,投放慢性毒药。每次单独投放的毒药剂量都不足以对人体造成损伤,然而长期积累下来的剂量,却会对喝水之人的健康造成严重影响】 “法院的意思是说什么,这些业主开车,单独一次碾过草地的行为,并不足以导致草地直接损坏。所以,对方单次的踩踏行为,虽有逾越私人土地的行为,但不能对草地损坏的结果负全部责任。所以,否认了我的赔偿请求。” “这什么狗屁道理嘛!”高井愤愤不平道:“我的场地里,草都被踩秃了,还没有损害?!这帮法官就是在乱判!” 高井很郁闷,他不知道为什么眼下他会面对一个如此荒唐的局面。这明明是他的土地,他的球场,可是他却无能无力,去守护它。 “唉!”高井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看了一眼手表,训练的时间也结束了。高井拿起了一个挂在脖子处的口哨,奋力吹响…… 第140章 特殊的女队员 一阵极其刺耳的哨声传来,刹那之间,那尖锐的声音仿佛一根长针刺入耳膜,搅动着脑部神经。空气仿佛也随着哨声,引发了无形的扭曲,呈现出隐隐震荡地波纹,整个绿茵场都好似震动起来。 听到这个极其强烈的哨声,北原的耳朵直接爆发出一阵耳鸣,整个人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而旁边的宫川直接受不了,捂起了耳朵。 尖锐的哨声在持续了整整5秒的时间。 北原感到生无可恋,他靠近高井那边的左耳,假如它能化作人形的话,此刻必然已经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北原用力地咳嗽了一声: “高井先生,恕我直言,你这个口哨,是不是太大声了。” 高井抹了抹鼻子,憨笑道:“北原律师,等等就知道为什么了。” 在那极其刺耳的哨声响起之后,绿茵场的十个女队员们们迅速向场边的座椅聚拢过来,她们站成一排,将球槌从左至右,一个一个递过去,十把球槌,还有八颗门球立刻就被整整齐齐地收好,放在了队伍的最右边。 一个女队员,带着粉色的太阳帽,她面色因为运动而变得有些泛红,虽然才十八岁的年纪,但整个身材却显得高挑动人。她站在队伍的最右侧,随即背着手向前迈出一步,那还略显稚嫩的青春脸庞,却现出一股无与伦比的英姿飒爽。 “这是我们的队长,花田香惠。”高井憨笑着摆了摆手。 花田本来正要露出笑容,但见到那男子身上别着一枚天平葵花章,她的脸庞顿时微微一愣,整个目光变得冷峻起来,俏脸冷对北原,仿佛面前像是站着一个她恨之入骨的敌人一样。 见到这有些尴尬的场面,高井顿时微微憨笑,解围道,“北原律师啊。有些抱歉。可能是因为最近的事情,有些影响了她们对律师的印象。现在她们觉得律师就是吃完原告,吃被告的坏蛋。她们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是地方司法所指派过来的法律援助律师。” 北原颔首微笑,倒也毫不在意。 “花田,你好~。”宫川见到这女队长有些冷漠的样子,也想化解尴尬,于是出声打了个招呼,轻轻摆手说道。 然而,一声问好过去,花田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她依旧站在这里,双眼冷对着北原,维持一副敌视的样子,完全无视了宫川的主动问好。她那毫无反应的动作,陡然又放大了敌意。 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更尴尬了。 此时,北原却注意了一个细节。花田的耳朵处像是戴了一个耳机的模样,一个金属样的东西塞在她的右耳里,若不是此刻正好太阳在上方,照射着她的脸庞,耳朵里也现出了一些金属的反光,否则北原根本注意不到她耳朵戴着这个东西。 耳机? 北原看着个东西有些好奇。但也应该不是耳机,除了一些特别竞技项目,需要给运动员报点、告知地理状况以外,基本都不可能佩带耳机。 难道…… 北原内心之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宫川律师,她不是故意不回答的。”高井转过头来,露出些抱歉的神色,“这十个队员都是聋哑人。这也是我刚才那把哨子为什么这么响的原因。不这么响,她们是完全听不到的。” 聋哑人。 这三个字从高井的口中,飘荡出来。 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仿佛整个绿茵球场仿变得无比安静。旁边马路的车辆驶过,却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只剩下虫子树上的蟋蟋鸣叫,风吹过草地发出的簌簌声。 这些女队员无法说话。 许多聋人在说话发音的功能上,其实并没有生理性上的障碍。 然而,聋人之所以往往是哑巴,是因为她们从来无法感受到外界的声音,也就不知道怎样去发声,震动自己的喉咙,说出正常的声音。 所以,一旦一个人生下来就失去了听力,其能学会说话的概率几乎是零。 聋和哑,似乎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折磨着这些被上帝咬去一口的人们,不仅仅只是夺走她们的听力,连说话的能力,也一并夺走。 北原猜到了她们是聋哑人,对着面前这个花田,继续报以微笑。 花田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律师,内心充满了对这个律师从头到脚的厌恶。 她不喜欢律师。 她非常地不喜欢。 因为就是律师,即将夺走她最喜欢的门球。 花田从一生下来就听不到声音。她本以为这就是世界的本来面貌,直到有一天她和小学同学一起过马路时,那路口闪烁着红色的交通灯,在迈向斑马线的那一刹那,她周围的同学,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纷纷如同惊散的小鸟,纷纷后退。而自己直接走向马路中间,直到那刺眼的车灯逼近自己,身体传来撞击的疼痛,她才知道有车冲了过来。 是的,别的小孩都能听到一个叫做“喇叭声”的东西,而自己却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她和大家是不一样的。 她不愿意去上专门为聋人准备的专门学校,她想去正常的学校。在正常的学校,她听不见老师在讲什么,只能自己不断拼命地埋头学啊学。 然而,身边的一个个同学们。 身边的一个个同学们!!!居然玩起测试自己是不是真的耳聋的游戏。 她们每次下课时,就会假装漫不经心地经过自己的身边,然后骤然朝自己的耳朵大喊。 自己在正常学校的那两年,听力因为同学的这种游戏,遭受了进一步不可复原的损伤。 后来,她从学校退学了。 花田恨透了这个世界。 她甚至想过,想拿着一把螺丝刀,把那些对着自己做“测试游戏”的同学们,把他们一个个的耳朵全部捅聋。 花田低下了头,看了看手上握着的球槌。 球槌因为不断地敲打练习,已经走了一些擦痕,像是一把经历百战的兵器的一般,上面的外漆折射着太阳的光线。 就在花田以为她的一生就要这样永远地灰暗下去了,直到在一次偶然间,接触到了门球这个运动。 门球。 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运动。 一个只在20米x25米的小场地上,开展的运动。 两队各自有五人,琢磨着怎么把门球依次打过三个巴掌大小的球门,最后夺旗。 她们要在进球和破坏对手进球之间,进行平衡。每一次击球,究竟是选择攻门,还是破坏对手的路线,都必须要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做出选择。 明明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运动,却仿佛有着千变万化的乐趣,让人沉迷其中。 她每天拿着球槌,乐此不彼地留连在门球场上。 直到后面,她遇到教练高井。 直到后面,她加入了东洋青年门球队,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直到后面,她随着东洋青年门球队,开展了在各地的比赛征途。 门球,仿佛是这个灰色世界中的一束光,让花田又重新有了目标,有了寄托。 “咔!”虽然她不能听到球槌击向门球发出的声音,但是她已经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想象着这个声音。 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恢复听力,她真想听一听这个球槌敲击门球的声音。 然而现在,一切都要被毁了。 花田的眼眸里倒映着球场的那个铁丝网大洞。那已经被踩秃的草皮宣告着人们对她梦想的毫不在意。那张贴在铁丝网上的污言秽语,是在对队伍目标的嘲笑和攻击。草地上的车轮痕迹,更是在告诉她们,只是为了一点自私的出行方便,让她们打不了门球又何妨。 教练好不容易花了大钱,整备的训练场地,要被毁了。 光是为了买进东京奥林匹克会场不要的废草皮,就已经几乎耗尽了门球协会的募集资金。教练高井自己都已经倒贴了不少钱财。如果,这个场地被毁了,就真的什么没有了。她们已经没有再多的资金,去寻找一个新的场地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寄托,自己还不容易才找到的目标,就这样要被打碎了。 花田听说,青叶台公寓那边是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用了一个叫做邻地通行权的借口,来强迫她们球场开放。 毁灭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就是律师。 教练高井之前也花钱委托过一个律师,要起诉青叶台公寓的业主们,非法侵入践踏她们的球场草地。然而,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这个律师却输了。 这怎么可能会输?! 花田她不懂法律,可是这明明就是稳赢的官司。土地是教练的,教练不想让别人随便进入这块草地。 这是完全正当的。 可就是这样,为什么还是会输!! 面前,北原外套上的天平葵花章更进一步刺激了花田的内心。 一定是律师们在捣鬼。一定是他们收了对方的黑钱,出工不出力。 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怎么可能会输!! 这些律师,一个个都是骗钱的坏蛋,一个个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一幕幕往事涌上花田的心头,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却见她向前踏上了一步。 高井正和北原谈着事情,他抬头看了一眼花田,忽地发现她表情竟产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花田对着面前的北原张了张嘴。她虽然是一个聋人,但她这人生十几年来,她一直在学习说话,她从没有放弃过学习震动自己的喉咙来发出声音。是的,自己光是为了学习发出声音,就用了整整十多年。 你们……你们这些律师,只要动动嘴皮,就能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破坏得一干二净,你们又何曾能体会到自己的痛苦!! 花田浑身微微抖动,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震动喉咙的肌肉,“咿……咿……呀……呀” 却见得面前的这个十八岁的女子,从喉咙发出的声音,却是像婴儿一样的软糯声。这是身体的发声器官,因为长期无法正常使用而发生的退化。这种婴儿般的声音从一个外表十八岁的女子身上发出来,显得有些诡异。 旁边的宫川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高井像是彻底察觉到了面前这位女队长的不对劲,一时不由得也着急了起来,忘记了她耳聋的事实,不住大声的说道:“花田,不能这样无礼!!!他们是地方司法所派来的法律援助律师,是来帮我们的!!!花田!!不能这样对我们的客人!!!” 那咿咿呀呀的婴儿软糯声,在少女的倔强之下,竟然奇迹般地组成了可以辨别的东洋语的罗马音,花田对着面前这位佩带着天平葵花章男子,颤声道: “这……这片……球场……不……不……不欢……欢……迎……你……你们。” 第141章 我想起了一个笨蛋 高井已经懵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花田这幅如此生气的样子。他将目光瞟向花田身后那九个女队员,她们同样抱着冰冷的目光,盯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律师。目光之中,好像写着“骗子”两个大字。 高井是真的没想到,这次的事件会对他的队员们造成了对律师这么强的偏见。这……这可该如何是好? 花田站在原地,微微昂起下巴,有点扯高气扬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律师。在把刚才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她觉得心情无比的畅快。她已经和她们的队员决定了,球场应该由她们亲自来守护,再也不要靠什么骗人的律师。 如果旁边的青叶台公寓,一定要强迫她们开放球场,供业主通行,她就决定和她的队员们拿着球槌,组成人链,封锁在那里,到时候,看谁敢过去。 此时,随着花田的那句“不欢迎你们”的话,说了出来。 整个场面顿时变得异常尴尬,仿佛现场的气温直接跌到了零度以下。 花田期待着前面这个律师生气,最好是被她给气走,这样教练也就再不用使冤枉钱了。此时的花田,还不知道面前这两位律师是法律援助律师,她还以为教练又是用了大钱聘请过来的律师。 在花田气鼓鼓的注视之下,面前戴着天平葵花章的男子,依旧维持着淡定的笑容,他那有些吊儿郎当的坐姿,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像是一个有些不靠谱的律师。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下一秒,他缓缓抬起了手。却见这个戴着天平葵花章的男子,抬起了右手,向前伸去,紧接着用食指指向着花田。 在用手指指完花田之后,随即他的手掌一翻,食指收回,握成拳头,大拇指伸了出来,比了一个点赞的大拇指手势。 就在北原这个手势打了出来之后,花田看到微微一愣。面前这个男子,手指轻挥,仿佛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般,将一潭死水的气氛,点起了一阵涟漪。 花田的表情,先是呆愣,紧接着眉毛就开始微微震颤起来,一种惊诧的情绪不断在她的内心里凝聚、升起、翻涌,最后她失去了对面部表情的掌控,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开了嘴,以至于有些忘记了刚才升上来的怒火。 而她身后那九位队员看到北原的手势,眼神在刹那之间也流露出惊讶的情绪。 宫川坐在旁边,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在场氛围的变化。虽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但是,自北原打出了那个手势之后,她发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表情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湖面依然平静,然而暗流却已然汹涌。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宫川一时之间,搞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高井在一旁看看北原打出了那个手势,也先微微一愣,然而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双眼之中刹那间绽放出了光彩,充满令人激动和兴奋的情绪,高井直接用力拍了一下北原的肩膀: “北原律师!你居然会手语啊!手语!你居然会手语!!!” 高井一时激动得有些语无论次。 手语?! 听到高井先生的话,宫川忍不住张开了嘴巴,惊诧起来。北原他居然会手语?!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北原会手语的? 在手语之中,以手指人,是为“你”。 竖起拇指,握成拳头状,是为“好。” 当先以手指人,其后在竖起拇指,握成拳状,是为: 【你好】 方才,北原以手指向花田,再接着竖起大拇指的意思,就是你好。 花田不敢相信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会手语。然而。面前的这个男律师,确确实实比划的是手语——你好。为什么?为什么面前这个坏蛋会手语? 对于聋人而言,手语就像是他们这个世界的声音。当花田看到北原比划出这个手势时,身体内的神经,即刻唤起了反应。 那种只有彼此之间,才能懂的特殊语言。 那种仿佛他乡遇故人的感受。 花田已经彻底懵在原地。她心中两方面的情感在不断激烈的碰撞。一方面她认定面前的人是一个坏蛋律师,是一个敌人。可是,他又会手语。会手语的人,应该……应该是和自己一类人站在一边的。 这两种互相矛盾的看法在她的小小脑袋,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花田的脑袋像是承载不了这样的巨大负荷宕机了,她彻底愣在了原地。 此时,高井教练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冲着花田不断比划手势,在急速的舞动之中,高井的手犹如一团火焰在闪动。 看着教练不断比划的手势,花田渐渐地明白这两位律师的由来,明白这两位律师是地方司法所指派的法律援助律师。忽的,她想起就在刚刚,她对着那位男律师露出了凶恶的表情,还说出了那种话,花田的内心猛地一颤动,紧接着她的脸蛋顿时像是火烧云一样,变得通红起来。皮肤的涨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北原,你是从哪里学到手语的?”宫川在旁边好奇地问道。 听到宫川的话,北原的眼神变得空灵起来,他想起了重生前的岁月,想起了他的一个朋友,想起那个笨蛋。一时之间,北原也忍不住心中的情绪波动,幽幽地吐了口气,右手习惯性的摸去西装内袋,想拿一包烟出来。 然而,内袋却是空荡荡的。 是的,自己早已戒烟了。 “那是一个笨蛋。”北原抬头望着天空,说着周围人都听不懂的话,“那个笨蛋是我家乡的第一个手语律师。他是一个手语律师就算了,他还想着要让聋哑人也成为律师。你说可不可笑,聋哑人来当律师。” 北原沉默了一会,眼神中带着些失落,像是因为再也见不到那个笨蛋而隐隐地失落,“可他,真的做到了。” 在场所有的人沉默了。大家都不明白北原在说什么,突然一副感慨丛生的样子。他们也不明白什么叫做手语律师。他们更加无法想象一个聋哑人成为律师的样子。他们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律师,可能更多的只是在说着胡话。 但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一副感慨丛生的样子,像是沉浸在某种了不得的回忆之中,一时竟也没人敢出声打扰。 过了好一阵,高井笑了笑,开口道: “北原律师,都已经中午了。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吧。” …… …… …… 火锅店内人声嘈杂,四处都飘散着沸水的蒸汽。北原他们一行十三个人,坐在两张拼起来的大方桌上。随着服务员将两个汤锅端上来,餐桌上已经训练得饥肠辘辘的门球队队员们,目光内顿时散发出了光彩。清汤锅内漂浮着香菜,还有皮蛋和豆腐,此时这简单的清汤也看起来十分诱人。 “滴”的一声,服务员按下桌子旁边的电磁炉按钮。接着,一碟碟鲜红色的肉卷被端上,还有蔬菜、山水豆腐、竹签串起来的活虾。 门球队的女队员们和宫川一起用一个锅,宫川查着手机,用着刚刚现学现卖的手语和女队员一起交流,时不时因为那蹩脚的比划动作,引起了一阵哄笑。到了实在比划不清楚的时候,宫川也只好在纸上开始写起她要表达的意思,和女队员们传递着纸条。 在旁边,高井教练和北原则用着一个锅。高井还特地要了好几扎啤酒,“咔嚓”一声,他拉开了易拉罐的灌环,“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嘴角沾着啤酒泡沫,“北原律师啊,你还真是有意思的一个人啊。既热爱运动,还懂手语。” “爱运动,懂手语,恐怕并不能说明一个人有意思,相反还证明他很乏味”,北原拿着筷子,夹起一片肉,放进火锅内,自嘲道。 高井也夹起一片牛肉,在清汤锅内唰了起来,不自觉地进去了吹牛模式:“我能接触到门球,还是因为我的父亲。” “这块土地是我父亲的财产。是我继承过来的。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的父亲。” 一罐又一罐的啤酒打开,纵然是极低度的酒精含量,高井也渐渐地面色变得微红起来。高井开始在北原面前说起他的往事来,包括如何着迷于门球、如何继承了这块新宿区的土地。他是如何拒绝无数大房地产商,上门买地的请求。 北原则在一旁,以万能话术,“好”、“嗯”、“真是精彩”、“不愧是高井先生呀”之类的话语,周旋应对。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高井像是很满意今天的午餐,忽然之间,像想起什么事情,挥手一拍脑袋,“对了,北原律师。我还忘记跟你说了。虽然下周三就要开庭了,但是新宿区地方裁判所还是希望我们能和青叶台的业主委员会和解。在周一的时候,会有一个和解的谈判,对面业主委员会和还有青叶台公寓的律师都会参加。” 听到高井的一番话,北原眼角微微抽搐。聊了这么多人生,往事,最重要的先不聊。下周三开庭时间赶就算了,周一居然还有一个和解谈判要参加,在资料的准备上,已经完全来不及。这起案件,东京律协丢过来,真是毫无准备的时间。 北原夹着肉,在锅内的沸水唰了一下,问道:“青叶台公寓那边律师,高井先生知道是谁吗?” “知道的。”高井又饮了一大罐啤酒,“我对那两位律师印象很深刻。青叶台公寓的律师也是跟你一样,一男一女。在以前也曾经召开过一次调解会,所以我见过了他们。对面的女律师特别漂亮,哈哈。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高井笑得有些放浪,特地凑过头,低声道:“不过他们的年轻倒是相差得有点大。那个男律师已经三十来岁了。而女助理只有二十来岁。不像北原律师你和宫川律师,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好般配。” 说到“般配”,两个字,高井的嘴角咧得更开了,像是充满着热心肠的大叔,没事就想要撮合附近的男男女女一般。 北原见到高井这幅表情,只是露出微妙的笑容,“高井先生,我建议先别关心其他人的感情生活了。” 高井打了个啤酒嗝,像是完全没听到北原的话一般,继续说道:“宫川律师,和对面那位青叶台公寓的女律师,应该是不同类型的女孩。但是,我总觉得她们的气质之间有些相像,怎么说呢?虽然她们的长相类型很不同,但却莫地有一种类似,尤其是那副认真的神情。” “说起来啊,虽然对面青叶台公寓的女律师很漂亮,但我觉得宫川律师完全不输她呢!” 高井特地凑过头来,低声道:“北原律师,要抓紧哦。” “那另一位律师呢?”北原只能尽力地把话题拉回正轨,“高井教练,别告诉我,你就光注意那位女律师了。” 北原的话一说出来,高井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青叶台公寓那位男律师的身影,紧接着他就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你就别提那位男律师了!他的头发梳得像个奶油小生,特别是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讨人嫌!” “那个男律师特别盛气凌人。明明是他们要让我们的球场开放,可是却连一分钱赔偿都不愿意出。哪有这样的道理!” 高井直接把啤酒瓶砸在了桌子上,表达着对那位男律师的不满。 “高井教练,你还记得他们名字和事务所吗?” “嗯……”,高井仔细低头回想起来,“他们也总共和我们接触过一次。他们见我们没有主动开放球场的意思,直接就甩头走了,说要起诉我们。他们的事务所是叫什么来着?” 高井绞尽脑汁地在发掘当时的回忆。虽然他的关注重点,确实都放在当时对方的那位女律师上了。 “究竟是叫什么来着?”高井摸了摸脑袋,忽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似的,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对面青叶台公寓请的律所是古美门律师事务所。那两位律师分别是古美门研介和黛真知子。” 古美门研介和黛真知子,北原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律师的名字,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忘记把已经煮熟的肉片从火锅里捞出来。 “北原律师。一起来喝酒吧!”高井的脸色已经有些微红,他今天遇到北原,像是遇到了一位难得的故友一般,在此刻,他只想把所有的烦恼通通抛之脑后,忘记那些官司,忘记恼人的青叶台公寓。 “这顿先吃好再说,来,干杯!!!”高井将啤酒瓶举了起来。 (ps:这章4000字了,所以今天就一更) 第142章 将军大酒店 在火锅店内,已经得知下周一即将和青叶台公寓举行调解谈判的北原和宫川,各自已经凝神思考起来。然而,此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对手——青叶台公寓的两位代理律师古美门律师和黛真知子律师,此时此刻正携带着这起邻地通行纠纷权的卷宗,坐上一辆七座的奔驰商务车。 然而,这辆奔驰商务车的目的地,并不是青叶台公寓,而是将军大酒店…… …… …… …… 大将军酒店,董事长办公室。 一个身型有些臃肿的五十岁男子,坐在一张棕色的办公桌后面,他脸上的肥肉堆积得有些厉害,脖子微微前倾,便会在脖颈处压出几道非常深的皱纹。他悠闲地靠在座椅之上,慢悠悠地拿着一杯锡兰茶,抿着杯中的茶水。 这张桌面上放着一张铭牌,上面印着:董事长赤木龟三郎 铭牌折射着办公室的灯火,散出的冷色铁光,无声地宣告着桌位后面这位董事长的威严。 在办公室里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影——东京地方律协的副会长池上悟郎。池上作为一位早已见过无数大场面的顶级资深律师,但是在龟三郎面前,依旧感到了压力。 这位龟三郎——东洋超一流酒店集团——赤木酒店集团的董事长,与一般的企业家不同,他是一位接班者,而不是创业者。他早早地就从父亲手中接过赤木酒店集团的经营大权。 然而,龟三郎传奇的地方在于——他在接班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据说在西洋留学的时候,龟三郎基本都在参加奢靡的游艇派对,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 当龟三郎在接班赤木酒店集团的时候,还引发了高层的集体抗议,父亲的老功臣们一致认为这样一个纨绔子弟会毁掉酒店,纷纷起来反抗接班的决定。最后竟爆发了赤木酒店集团的控制权争夺战,酒店股价还因为此次事件,一度暴跌80%。 池上看着办公桌的那道身影不免有些恍惚,回忆起了往事。当初龟三郎上台的时候,自己便是他们家族的顾问律师。为了应付酒店管理层爆发地对龟三郎的抗议,自己也参与了对酒店核心员工的镇压。 也就是在那场事件中,池上见证了龟三郎毫不留情的残酷手腕,他对反抗自己的管理层,展开了大清洗。不仅反对他的董事、监事、总监级别的高管,全被悉数开除,就连仅仅只是持中立态度,没有明确表达对龟三郎支持的高管,也没有幸免。 那一次事件之中,赤木酒店集团的高管空缺职位的占比到了70%。 池上本以为赤木酒店集团,将就此式微。 没想到,那个龟三郎竟然顶住了,不仅维持了酒店集团的运转,而且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如今赤木集团不仅跻身东洋超一流酒店之列,同时还向海外迈出了扩张的步伐。要知道,东洋的酒店品牌,一向在西洋的名牌酒店碾压之下毫无反手之力。 而赤木酒店集团几乎成为了东洋唯一能和西洋酒店集团抗衡的独一家品牌。 面前这个龟三郎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 你看不透他。 他是一个纨绔子弟。 却是一个有着强硬手腕和经营才能的纨绔子弟。 不怕流氓,但怕会武术的流浪。 董事长办公桌后面的龟三郎,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个办公室里的每一缕灯光,每一个装饰,每一阵空调的微风。这座将军大酒店就是他为犒劳自己,而建立起来的一座宫殿,对自己戎马征战商场以来的最大奖赏。 龟三郎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办公室地玻璃窗面前,眼睛冷冷盯着地面上的那个绿块——那个绿茵球场。此时,在76层的高度下,那个绿茵球场也变得只有一个拳头般大小。 这座行宫的唯一缺憾,就是缺失了绿茵球场所在的那块土地。 否则,自己是能够建起一座双子塔风格的酒店。 都是那个球场的主人,顽固不化,自己已经好几次通过第三方来接触球场的主人,然而他说什么都不肯出售那块土地。 于是自己的行宫,就这样缺失了一角。 这把自己弄得很不舒服。 很不舒服!! 自己本以为会这样算了,但是每次站在这里向下眺望的时候,看到那个绿茵球场,自己总会觉得愤愤不平。自己的行宫就这样缺失了一角。 自己住的只是一个不完整的宫殿。 在每次眺望球场带来的愤愤不平刺激下,自己终于按捺不住,在半个月前找了自己熟悉的池上,看有什么方法能谋得那块土地。 当时的池上,面露笑容,给自己推荐了一位律师——古美门律师。说来也真是有趣,这位古美门律师倒是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方案,当然他的律师费就是贵了点。 古美门给自己提出了一个三步曲方案。 这个方案是古美门站在这间会议室里,注意到附近有地铁施工,在不到三分钟之内就想出来的一个绝顶方案。 第一步:让地铁公司扩大施工范围,将青叶台公寓所有进出口全部堵死。即赤木酒店私底下出钱,让地铁增加工程现场的施工范围。 第二步:在完成对青叶台公寓的封锁之后,怂恿公寓业主委员会对绿茵球场提起邻地通行权之诉,强迫球场主人开放球场。 第三步,在球场被迫开放后,球场主人必然会想到将场地转手。但是这个场地有邻地通行权的法律负担在,不能开发,必然没有地产商愿意买入。按照土地法令,土地闲置两年未开发就要被收回。而地铁施工往往需要两年以上。 地产商等不了这个期限。 因此,而自己只需要在这个时候乘势抄底,买入球场即可。 等买入土地之后,再让地铁公司缩小施工范围,解除对青叶台公寓的进出口封锁,这块球场土地,又将恢复成正常土地。 如此一来,自己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这块球场。 这就是古美门律师提出的方案。 有趣,真的是有趣。 龟三郎笑了笑,转头看着沙发那边的人影,开口问道:“古美门律师的这个方案,真的能成功吗?我觉得太容易了。” “当然了。”池上双手放松地搭在沙发的两旁的垫子上,脖子直接枕在了沙发,笑道,“古美门律师可是一位保持了胜诉率百分之百的律师。而且,这种话,丢给古美门律师是最恰当的。最近,古美门律师在岛津地产的日照权纠纷中,可是大获全胜。帮助地产开发商,平息了居民的骚动,足以证明他在地产领域的实力。” 此时,池上想到了那位叫北原的年轻人,嘴角不由得泛起冷笑。估计那个傻小子还在以为他所面对的案件,只是单纯的球场和青叶台公寓之间的邻地通行权纠纷。 那个傻小子应该做梦都想不到,在背后操盘一切的是将军大酒店。 “哐、哐、”几声清脆的敲击房门声响起。 办公室内两人的对话顿时被打断。 一个秘书的声音在门传来道:“董事长,古美门律师他们已经到了。” 第143章 酒店密谋 将军大酒店。 董事长的会议室内坐着四人,龟三郎、池上、还有古美门,以及真知子。 龟三郎悠闲地走在办公室上的书架旁,拿出一本书叫做《东洋风水学》的书籍,神情认真地翻阅起来。却见书架上,摆满着风水、占星、八卦、奇门遁甲、星座、占卜等等东方和西方的神秘学书籍。 “看来董事长,对神秘学颇有一番研究。”古美门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研究神秘学的人,往往有聪明的头脑。” “你们开始汇报吧。不用在意我。”龟三郎看着手上的书,背对着在场的众人,嘴角微微翘起。 方才古美门对他发出的感叹,很对龟三郎的胃口。 听到要开始汇报,古美门眼睛一斜,朝旁边的真知子看了一眼。 感受到古美门的眼神,真知子有些无奈地捧着自己手上的笔记本,翻动起来。 她不喜欢龟三郎。 今天,虽然是第一次同龟三郎见面,但她之前就已经在电话会议上,听到过龟三郎的声音。电话里龟三郎的声音,给人一种非常热情的感觉,可是,在那热情的语调之中,真知子察觉到了一丝冷漠。那种冷漠,是一种绝对的冷漠,一种绝对的冷血,背后潜藏着一种毫无同理心的可怕。 到后来翻到龟三郎的履历,得知了他曾对酒店管理层进行大清洗的往事,再到今天亲自见到龟三郎,都印证了真知子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判断。 而且,真知子还知道了龟三郎谋取将军大酒店旁的绿茵球场的计划。 她完全不能理解,已经这样一个站在财富顶峰的人,为什么还要把心思放在争夺一块小小的土地上,为什么就不能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其他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真知子以他人不不能察觉到的方式,小小地叹了口气,随后看着笔记本,汇报道:“几个月前,古美门律师已经制定了获取绿茵球场土地的三步走计划。” “现在,第一步计划已经完成。地铁公司答应了我们的请托,条件是支付8亿円。赤木酒店集团已经支付了50%。目前,地铁公司针对青叶台公寓的围堵沟壑工程取得成功,并且相关挖掘作业还已经有了合法的建设工程许可证,有效期1年。” “现在计划,已经来到了第二步。即怂恿青叶台公寓进行针对球场主人的邻地通行权诉讼。强迫所有者开放球场。” “关于这一点,目前也进展顺利。古美门律师和我,已被青叶台公寓委托代理他们与绿茵球场的邻地通行权纠纷一案。目前,本案将于下周三,在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开庭。法官对这起案件的态度,仍然是希望我们进行调解,并且在下周一会有一个与对方律师的调解会。” “目前,关于球场主人的代理人是来自江藤律师事务所的两位律师,通过地方司法所,以法律援助的方式进行指派。他们都很年轻,在经验上和执业水平上,想必要低于正常的执业律师。因此,赢得邻地通行权诉讼的困难应当较小。” “所以,我们可以陆续开始进行第三步的准备工作了。” “以上,汇报完毕。”真知子合上了笔记本。 面前的龟三郎听着真知子的汇报,露出了笑容。计划进展的顺利程度有些超乎龟三郎的意料。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块土地,竟然要这么快就落入他的手里。 真知子眉毛轻皱,微微侧过头去,她不想见到龟三郎那恶心的笑容。她之前曾经好奇那块绿茵球场是用来干什么的,还到球场去观摩那里的人训练的场面。 后来,她发现那里竟然是一支由聋哑人组成的门球队伍。 自从知道这个事实之后,她就对从事赤木酒店集团的这次夺地计划,带有了更加强烈的抵触心理。 一个酒店集团的董事长,居然处心积虑想要夺取一群聋哑人的门球训练场地。 这说出来,多么荒唐。 真知子看了看旁边的古美门,她不明白,古美门律师为什么要接下这样一个委托。古美门难道不怕这样的事情做多了,遭天谴吗,呵。 此时,池上坐在沙发,听着方才真知子的汇报,也露出了满意地笑容。古美门的团队,做得越好,越能证明他的推荐,并没有错。然而,池上内心还是有一个疑惑,他想知道龟三郎对这块土地如此执着的原因。 “三郎啊。”池上亲切地称呼道,“说来,你为什么想要这块土地。” 听到池上的这个问题,龟三郎缓缓转过身来,他微微侧着头,脸上的肥肉,像是在重力的作用下,倾到了一边: “池上副会长,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不想要,而不是问为什么想要。” “哈哈哈!三郎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池上坐在沙发,仰头大笑。 龟三郎手中捧着那本《东洋风水学》,嘴角翘着诡异的弧度:“你们学过风水吗?” 房间内的池上和古美门都识趣地摇了摇头,配合着面前的龟三郎。 “那你们总知道将棋吧。”龟三郎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将棋里的大将,必须有两个金将护身才算安全。这座将军大酒店,就是大将。大将旁边必须要有两个金将,换言之,将军大酒店的两侧必须有两个高层建筑物遮挡,才算是有了两个金将,这样住在酒店里的将军才安全。” “现在,球场那边是空的。没有了一个遮挡,就是将棋里的大将,少了一个金将。漏了一个缝,财气已经全部漏走了。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副楼来替大将军酒店挡着。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这块地的原因。” 龟三郎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写满着“自鸣得意”四个大字,仿佛刚才他说的那番话,真的展露了他对神秘学极其深刻的研究一般。 “这……”,池上无奈地笑了笑,“龟三郎,这真的是你要这块地的原因吗?” 池上听到龟三郎这番话,内心倒是哑然起来。 这样大费周章地又是联合地铁公司,又是挑拨青叶台公寓的业主委员会,结果居然只是为了一个风水玄学。 实在……实在有些不成比例。 当初龟三郎找他要说要夺取这块地的时候,池上还以为这背后是有什么深远的商业谋划。 不过,这倒有些符合这位“纨绔子弟”的作风。 龟三郎像是看出了池上的内心困惑,笑得有些张狂起来,“不然呢,池上副会长,你觉得我会有有什么更深远的理由要拿走那块地,哈哈!人生在世,其实也如圈养在栏位的牲畜一般,哪有这么多高尚的理由和深远谋划,不过就是食色性也。” “董事长,高!”古美门坐在沙发上,皮笑容不笑地附和道。这拍马屁的话,在古美门的微表情下,隐约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不过,龟三郎并没有体会到古美门话语的微妙含义,他已经沉浸了对自己力量强大的自信之中,“你们知道吗,每天经过那个绿茵球场,我都觉得真是烦。玩什么门球。门球这种项目,是给老年人玩的吧。那个球场主人,一个傻大个的教练,居然拉着年轻人玩这种项目。” “每次看到这个球场,我真的是越看越烦,它真的破坏了酒店的风水。”龟三郎的语气越来越急躁,那腮帮随着语速的加快,在不断抖动。在龟三郎的话语表情之下,仿佛这个绿茵球场真的变成是一个非要铲除的东西不可。 在一旁听着龟三郎说话的真知子,她的两道眉毛微微皱起,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面部因为内心的不满而在隐约抽动。 太荒唐了,这实在太荒唐了。 居然仅仅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风水理论,既要夺去别人的土地,夺去别人训练的栖身之所。 这……简直是见着好东西就要抢走的流氓作派。 真知子那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肉里。感受着房间内泥沼一样的污浊氛围,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自己每为这个案件所做的多一分工作,自己的良心仿佛就会受到多一分谴责。 我……我真的想退出这起案件,真知子的内心开始出现了动摇。 第144章 黛真知子的试炼 董事长办公室里,龟三郎继续大发着对那个绿茵球场的牢骚,从他口中喷出的唾沫星子不断飞出,溅在地毯上,他似乎越说越激动,整个人手上开始比划着动作,逐渐手舞足蹈起来,似乎才足以发泄他心中的不满。 龟三郎的鼻子抽动了一下,哼出一口气:“还真是有些烦人。听说啊,那里还是一支残疾人组成的门球队。这帮人天天在将军大酒店旁打门球,岂不是在诅咒我的酒店事业也像残兵败将一样?!这帮人,看得真的就是衰!” 真知子听到龟三郎的这个话语,两道弯眉忍不住皱了起来,那张美丽的面庞,像是僵了一下,漂亮的面部曲线似乎在隐隐震颤。 过分。 这番话太过分了。 他怎么能够这样说别人。 真知子知道目前球场的门球队已经取得了参与世界锦标赛的资格,正在为之努力备战。而龟三郎,他凭什么用着这种恶劣的话去羞辱别人。他凭什么就这样夺取他人赖以奋战的训练基地。 不做了。 我不想再做这个案件。 这样一个念头从真知子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并且这个念头的声音越来越大。耳边像是有人在沉吟一般,真知子渐渐地听不到办公室内众人谈话的声音,在这一刻她仿佛不像是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而是坐在那块绿茵球场的草地上。 真知子眼神迷蒙了一下,呆呆地抬起头,开口道:“我……” 她想说:我退出这个案件了。然而,“我”字刚说出口,真知子就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散发出来的寒意,像是一只魔手,直接扼住了真知子的喉咙,让她无法说出接下来的话。 看向真知子的是古美门。 身旁的古美门像是已经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一般,冷冷地瞥向这位女助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眶周围浮现了淡淡的鱼尾纹,嘴唇则已抿起。古美门的表情依然淡定,但熟悉古美门的人都已知道,当他露出这幅表情时,就说明他内心已经在生气了。 不是一般的生气,是非常的生气。 真知子看到古美门这幅表情,猛地一惊,顿时像是酒醒了一般。方才还直接想说出的话,卡在了喉咙,自己仿佛变成了哑巴。 见到真知子止住了那幼稚的冲动,古美门才悠悠地转过头来。却见他似也对方才龟三郎的话语有些不满,只听得古美门的声音冰冷道:“赤木董事长,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残疾人的比例有多大吗。” 问题一抛出,房间内的谈话声瞬间戛然而止。 众人都有些好奇地望向这个将头发梳得如奶油小生一般的律师。 龟三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律师,突然朝他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轻轻地仰着头笑道:“古美门律师,这能有多少。他们终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部分。” “10%。” 古美门幽幽地说道,“残疾人口的比例是10%,平均每10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是残疾。” 龟三郎听到这个数字,像是听到什么天荒夜谭的奇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古美门律师,你也太会开玩笑了。10%,这怎么可能。残疾人口怎么可能占我们总人口的10%。古美门律师,你要说的是真的话,那岂不是满大街,我们都见到残疾人,哈哈。” 龟三郎笑得愈来愈大声,仿佛像在剧场内,看到滑稽的喜剧表演。 “我想真正的荒唐的不是这个数字。而是为什么我们满大街都见不到残疾人”。古美门微微侧着头,望向了落地窗外的景色。 渐渐地,笑声停止。 办公室里的谈话也停止了。 细细品味古美门的话语之后,一种无言的恐怖,笼罩在这个办公室内。 在这一瞬间,像是一个幕布被扯了下来。 无比熟悉的日常里,那街道上热热闹闹的场面,购物大厦里的人来人往,餐厅里的觥筹交错,这些温馨且舒适的日常,刹那之间被撕裂。 一旦注意到隐藏在日常中的荒唐之后,便再也无法直视过去以为的正常。 是的,整整10%的人口,仿佛——消失了。 在日常生活中,几乎见不到他们。 他们仿佛像是从未降临到这个世界一般。 办公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只剩下墙壁的时钟在“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 良久,池上坐在沙发,打破了沉默:“好了,继续说正事吧。再来谈谈那块绿茵球场的事情。” …… …… …… 三小时后,将军大酒店的大堂走廊。 结束同龟三郎的会面之后,真知子感到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那个房间里的氛围,自己真的不想再面对。她抬头看着面前古美门的背影,越来越不理解,为什么面前的这个男人,要接下这种肮脏的委托。 “古美门律师!”真知子喊住了那个男人,“我想知道古美门律师接下大将军酒店委托的理由。” 古美门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冷淡地看着真知子,他那看着真知子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六岁小孩一般:“我之所以接下这个委托,是因为你。” 因为我?!真知子没好气地说道:“古美门律师,你别再开玩笑好了吗。你接这个案件,不就是因为钱多吗。我看你,你就是掉到了钱眼里可。不要扮作这假惺惺的模样了。还说什么是因为我。这个案件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案件是给你弥补在岛津地产日照权案件犯下错误的机会。”古美门面无表情地说道。 岛津地产日照权纠纷。 听到这几个字的瞬间,真知子眼睛顿时睁大,后退了几步,气势一下就瘪了。 岛津地产日照权事件,是真知子和古美门之前代理的一个案子。其起因主要在于岛津地产建起了高层建筑,遮挡了附近居民的日照采光,从而引发了纠纷。 真知子和古美门代理的正是岛津地产一方。 而当时,真知子看不惯岛津地产欺压居民,背叛了她的客户,给对方提了不利于己方的诉讼策略。 这就是当时真知子犯下的错误,她被古美门狠狠地骂了一个狗血临头。 “这起将军大酒店的委托,是对你的一个试炼。”古美门将自己身上的领带整理一下,“你看不惯赤木的董事长,对吧。但只要你是他的律师,你就仍然必须全心全意为他的利益而战。” “听好了!黛!”古美门提高声音道,“在接下来的邻地通行权纠纷里,我不会做出任何指示,哪怕开了庭,我也不会说一句话。接下来所有的工作都由你来完成,我要你自己一个人,亲自用自己的双手击败绿茵球场的两位律师!”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古美门抬起头,看了看大堂的天花板,“那就赶紧摘掉你的天平葵花章,早点收拾行装,滚回你的家里,继续躺在床上,做着异想天开的白日梦!” 第145章 宫川佐枝子的试炼 此时,就在古美门发出对真知子试炼的那一刻,北原、高井,还有花田一干女队员们的火锅午餐已经结束。双方在餐厅门口道了别,互相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挥了挥手。此情此景,北原和宫川,看起来倒不像是他们的律师,反而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北原,刚吃完饭,我们散散步吧。”宫川悄悄地吐出舌头,有些满足地舔了舔嘴角的汤沫,随后又拿纸巾擦了起来。 “嗯。” 在火锅店旁,恰好有一段林荫小道,周围种的都是竹子。层层叠叠的竹影,交相掩映,在微风的吹动下,发出细微的叶子摩擦声。在钢筋水泥的摩天大楼之中,有这样一段林荫小道,倒是一个奇景,就是不知道这个林荫小道会通往何处。 宫川和北原并排走入了这个竹林小道。 走在北原旁边,宫川的心头小鹿有些乱撞起来。方才她和那些女队员们在火锅店吃饭时,花田特地教了她一个手势:我爱你。 先用食指指着自己,是为“我”。 然后再比出大拇指的手势,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摸着大拇指,是为“爱”。 再接着,用食指指着对方,视为“你”。 这三个动作,连在一起,就是【我爱你】 不知为何,在北原的身边,宫川脑海中满是这个手势的样子。不知不觉中,她的脚步又往北原那边靠近了一点。她越来越觉得呆在北原的身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好像站在他的身后,就不必再害怕世界上的一切风风雨雨。 北原……我对北原君,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 随着林荫小道的越走越深,周围的竹子仿佛在不断倒退,渐渐地竹影之中,一座巍峨的红柱寺庙的轮廓隐隐出现。那玄黑色的飞檐如同一只巨鸟缓缓张开双翼,透露着一种独有的庄严之感。 见到这个寺庙,宫川微微一愣,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北原快看,居然是神社。是花园神社!没想到新宿区的花园神社居然就在这附近!” 花园神社是一座古老的寺庙,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早在战国时期,德川家康成为幕府将军之前,花园神社便已经是新宿一带供奉的中心神社了,它被誉为新宿的总镇守。在这里,甚至经常都会遇到低调的名人,在这里参拜。 虽然四周都是钢筋水泥的高层大厦,但花园神社依旧屹立在此不倒。 “怎么突然想去神社了。”北原望着面前这位有些兴奋过头的女助理,笑了笑。 “去看看嘛。”宫川不知不觉中,语气已经带有了些撒娇。这种撒娇的语气,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宫川望着那个花园神社,眨巴眨巴了眼睛。 女孩子总是会相信着冥冥之中的各种巧合与偶然。 相信在一切事件的发生背后,都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而这些巧合与联系的背后,就是缘分。自己刚在想着对北原的感情,结果就突然遇到这座花园神社了。自己一定要进去,求求签文。 “不久就要圣诞节了,我们顺便进去看看。”宫川撇了撇嘴。 “呵。”北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圣诞节里的神,你确定和神社里的神是一回事?” 听到北原这么一说,宫川顿时意识到刚才自己又说了一句傻话,脸色有些涨红,但还是不管不顾地拉着北原,陪自己去了花园神社。 花园神社的侧殿里,吊着一串绳索和摇铃,旁边的架子上则摆着一个个求签筒。神社里有些幽暗的光线和在帷幕之后半遮半现的神像轮廓,将这种宗教的神秘感凸显的淋漓尽致。神社旁香火缭绕,白雾隐隐飘荡进去侧殿。 进来参拜的人们,倒是各种姿势都有。有先双手合十,再下跪的。也有先下跪,在双手合十的。 宫川煞有介事地也变得表情严肃,摇了一下绳索,随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接着拿着签筒,跪在垫子上摇了起来。 北原在宫川的身后,他对于这些求签拜神的举动倒是没多大兴趣。不过,他看着这个女孩的背影,内心的一些想法倒是冒了出来。 北原想再打磨打磨宫川。 目前的宫川还是太过安逸了些。 他要再给面前的这个女孩一些推力。 她始终要成长,并实现自我的独立。 “宫川。” 在北原声音响起的瞬间,恰好签筒内的一个竹签也摇晃着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被北原突然一喊,宫川内心莫名地慌乱起来,她抓着地上那根签文,还没来得及看,便先握在手里,转过身来看着北原。 “什么事情?北原。”宫川有些紧张地问道。 “你在我这里也实习好几个月了。我想是时候,你的角色也应该尝试转变了。”北原说道。 “转……转变?”宫川一时之间,没明白北原的意思,有些惊讶道。 “我要表达的就是,宫川,你是时候该尝试着独立办案。我想这次的邻地通行权恰好对你来说是一个极佳的锻炼机会。时间很紧,你必须要在短时间内迅速熟悉案件材料,然后提炼法律观点,并有条理地回应对方的诉讼。” “在这次的邻地通行权纠纷中,将由宫川你,来担任主办律师。也就是说,在这次邻地通行权纠纷中,主要的核心工作都由你来完成。为了保证你能独立的完成工作,从文件的起草,到周一的调解谈判,再到周三的开庭,我都不会参与。也就是说,到时候在庭上,我虽然会在你的旁边,但我不会说一句话。所有开庭的举证质证、辩论,都由你一人独立完成。” 听完北原的话,宫川微微张大了嘴巴。 没想到北原转瞬之间,就将这起邻地通行权纠纷丢给了自己。 自己……自己终于也要尝试着开始独立办案了。 宫川的内心一方面既感到喜悦,喜的是北原的信任,他愿意把这一桩案件让自己独立放手去办。但另一方面,她又感到了紧张。如果,北原说的是认真的话,如果北原真的在庭上一句话也不说,那么,自己将再也没有北原的庇护,将独自面对来自对手的狂风暴雨。 宫川想起了川本高速一案中北原在庭审上的身影,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缩小和北原的差距。宫川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挺直了身板,回答道,“好的,北原。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股精神气很好。”北原笑道。 在结束了对话之后,宫川转过身来,背对着北原。方才那根签文,她还没来得及看,她小心翼翼的张开握着竹签的手指,像是捧着一个宝贝般,低着头,认真地读着签文。然而,就在看到签文第一句话时,她那精致的眉宇就颤了颤。 却见得那根已经老旧得有些开裂的竹签上,用墨水写着两个冰冷的汉字: 【大凶】 第146章 过夜 新宿区,黑森公寓。 晚上7点,宫川拖拽着行李箱,来到了自己家的楼下。邻地通行权的卷宗都装在行李箱内,轮子碾过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宫川刷着公寓的门禁卡,有些吃力地把沉重的行李箱给拖入公寓的大门。 这些资料是从律所那里搬过来的。这起案件,北原将它交给了自己,这个周末得好好下一番功夫研究了,宫川盯着这个行李箱,心里想道。 电梯按钮在手指的按压下,亮起橘红色的微光。“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高级公寓里的电梯,四周都是带有着精心琢刻花纹的金属装饰,旁边明亮的镜子,倒映出那个拖着行李箱的倩影。 随着“嗡”的一声,电梯爬升到27层。 宫川走出电梯,左转来到了d号门牌面前。 一座欧式风格的华贵木门伫立在她的面前,欧式木门的门把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微微凹下去的方型小框,里面是一个指头大小的屏幕,旁边还有个小灯不断在闪烁,给有些漆黑的走道里带来了微弱的光亮。 这是指纹锁。 宫川将右手的食指轻轻按在那个小屏幕上,随即门把内部传来一个机械女声,“验证成功,欢迎回家”,装置内的机械轴顿时转动起来,“咔”的一声,门锁弹开,宫川轻轻推门而入。 一阵有些刺眼的光线漏了出来,客厅的玻璃吊饰灯发出着有些刺眼的光芒,走廊和玄关的灯都是亮着。虽然已经是黑夜,但是屋内的灯光已经将各处角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宫川在外面漆黑的道上,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骤然看到这些光芒,眼睛不由得咪了起来。 今天的家里有些反常。 宫川感到奇怪,平常周末家里的晚上都是黑灯瞎火的,父亲今西热衷于在外应酬喝酒,而母亲则在外面打牌赌博。周末的家里基本都是空荡荡的,为什么这个点就有了灯光? 宫川内心有些疑惑,颇不习惯地走进家里 客厅内坐着一个人影,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拿着报纸,听到宫川的脚步声,那嘴上的八字胡顿时动了动,表情似乎有些不满。 今西看着面前这个的宫川,目光还落在了宫川手上的行李箱,抬起头来,冷淡地说道:“今天去哪里了。” “要你管。”宫川撇了撇嘴,随后拖拽行李箱来到家中复式的楼梯前。 听到一向乖巧的宫川,现在开始顶了自己,还是顶撞得如此习以为常,今西的嘴角微微抽搐,握着报纸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自从宫川去到那个小子的身边做助理,这个性子真的是一天比一天执拗起来。 今西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行李箱,忽然一下内心焦躁不安起来。 昨天周五,今西没回家。 他是今天中午回家的。回家的时候,他发现宫川没有像往常一样呆在家中,卧室是空荡荡的。 所以,今西不知道,宫川究竟周五晚上有没有回来。 她究竟是周五晚上没回来,一直到现在才回来。还是周五晚上回来了,只是今天周六早上出去的。 宫川手中拖拽的那个行李箱,大大加剧了今西的狐疑程度。 周末没事拖着个行李箱干嘛? 难道……难道这个行李箱,是佐枝子昨晚没回来,直接在外面过夜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今西的眼睛猛地又睁大了几分。 自己……自己的女儿在……外面过夜! 是……是和谁过夜?!!! 今西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那张成天挂着一副欠扁表情的面容——北原!!在今西的印象中,自己的女儿一向对异性很冷淡,但不知为何就偏偏像是对那个北原,像是着了魔一般。如果,她真的有和谁在外面过夜的话,一定是那个北原! 假如……假如,这件事真的不幸发生的话…… 今西看着面前的宫川,自己一定要上前呼呼抡这个傻女儿几个巴掌,然后再去江藤律师事务所,把那个天杀的北原给霍霍了。 “咔”一声,宫川将行李箱放在了楼梯面前,像是准备把行李箱给打开起来。 随着这个动作,今西感到自己的心跳也猛地加速起来,他已经无心再浏览手上报纸的内容,一双目光时刻紧盯着那个行李箱。 如果……如果那个行李箱打开出来,都是女儿的内外衣,那她必然出去过夜无疑了。 今西的内心已经有些惊吓起来,面部表情逐渐开始失控。 事实上,他在某种程度已经开始欺骗自己。 行李箱不装衣服,还能装什么? “滋啦”一声,宫川蹲在行李箱旁边,伸手把拉链拉开。此时,她完全没注意到沙发上父亲的表情。 随着那拉链声的发出,今西嘴角又猛地一抽,他用着报纸微微遮挡自己的面部,眼睛死死地落在那个行李箱。 宫川把行李箱的上盖一推开,里面顿时露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棕色档案袋,把整个行李箱填得满满的。还有几个档案袋因为丝绳散开,里面一些纸张漏了出来,弄得有些凌乱。宫川眉头微皱了一下,接着蹲在地上开始整理。 今西看到行李箱打开的瞬间,心猛地一跳,但随即看到了里面居然装的是棕色档案袋而不是衣物,瞬间那焦虑的心情顿时烟飞云散,仿佛像是搭着一辆云霄飞车从高处俯冲到地面之后,经历了高处的刺激俯冲,又重新回到了安全的地面。 不是出去过夜,那就好,今西稍稍吐出了一口气。 不过……卷宗?! 今天,宫川是去北原的律所加班了? 这个小子,居然让自己的女儿周末加班!! 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又汹涌起来。 “你今天是去律所加班吗!以后周末不准去,只能呆在家里!”今西“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报纸,冷冷地注视着宫川。 “我乐意!”宫川再次撇了撇嘴,依旧没有理会今西,开始搬动着一撂撂卷宗上楼。 听到这话,今西眉毛不由得再次抖了抖。若是换作平常,他早已大声开骂起来。 然而,现在今西再这么做之前,已经会犹豫了。他看着宫川的身影,恍惚间产生了幻觉,仿佛看到了她身后站着那个小子的身影。 今西对女儿变得客气来的原因,在某种程度上是他已在忌惮宫川背后的那个小子。 …… …… 在二楼的卧室内,宫川已经把所有卷宗都放在书桌上。那精致的小桌子因为过多的卷宗材料而堆得有些凌乱。手指轻击按钮,桌面的台灯顿时亮了起来。整个卧室,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温馨办公室。 宫川握着笔,坐在了座位上,旁边的手提电脑已经打开,她把要阅读的材料都已经抽出来放在了桌面。 在开始工作前,宫川微微低着头,打开了手机,看着北原在line上给她发的信息,“到家了,记得告诉我”,内心忍不住又想起了今天和北原在外面的时光。 今天还是过得很开心的,宫川内心笑盈盈地想道。 唯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神社那里,抽签抽中了一个大凶。 不过……自己也已经把那个大凶的签文绑在了神社的草绳上。 传说中,只要把凶签留在神社里,那么厄运和坏事件,就能够被化解。 这么说来,自己这次也算是逢凶化吉。 宫川一边有些傻笑,一边打开了电脑。她打算第一步先查一查对方代理人的资料。宫川拿起一张纸,对照着纸上的内容,敲起了键盘。 “这个对方律师的姓氏,还真是有些拗口”,宫川喃喃自语道。 却见电脑屏幕上的搜索框,打上了“古美门研介律师”几个字。随着鼠标轻击,网页顿时刷新起来。 下一秒,却见超过1000个搜索结果涌现出来。 关于古美门研介律师搜索页面,超过了整整50页。 宫川看到这个搜索结果,内心小小地吃了一惊,没想到网络竟然有这么多关于古美门律师的消息。她随即移动着桌面的鼠标,眼睛开始扫视着屏幕上的内容,读了起来。 在看到第一条信息的瞬间,宫川眼睛微微睁大,像是读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接着,她握着鼠标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两道漂亮的娥眉,犹如可爱的小蚕虫遇到外界的刺激,蜷了起来。 房间里的电灯泡发出了“滋、滋、滋”的声音,那个中午在神社抽到的“大凶”签文仿佛又浮现在宫川的脑海之中。 却见电脑屏幕上第一条信息,就是关于古美门律师的简介,上面浮现着几个大字: 【古美门律师——胜率100%的律界传说】 “啪”一声,宫川手中的笔掉落在地面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第147章 咖啡厅 周一,8点。 距离同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的调解谈判时间,还有1个小时。 此时,在公寓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一对男女坐在一张靠窗的小方桌上。这对男女与旁边熙熙攘攘啃着速食早餐的白领们并没有大的差别,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在桌子旁有一个行李箱放在那里。 宫川今天打扮得干净利落,没如同往常一样穿着筒裙,而是换上了灰色的西服外套和西裤。往常那分有些怯生的气质,也因为这身打扮而收敛起来,宫川那股眉宇间的英气是越来越明显了,愈来愈有一分出庭律师的模样。 看着宫川这幅模样,北原内心倒是微笑起来。 毕竟是自己手把手带着的徒弟,有种看着自己小孩长大的感觉 方卓上放着一台手机电脑,宫川脸色有些紧张,手指仍在键盘上不断舞动,查询着资料。 “还在准备接下来的和解谈判吗?”北原笑道。 “案件的材料和法律问题,其实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但我……我。”宫川的两道娥眉耷拉起来,那股英气又像漏气的气球一样,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还端起来的气势,一下又破了功。 “对……对面的律师是古美门研介律师。”宫川有些气馁地说道,“之前,我一直没听过他的名字。可是……可是,一查资料,却发现那位古美门律师居然是一位胜率100%的律师。我开始有些不敢相信,大略地翻了一下裁判文书之后,这……这好像是真的。” 宫川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井底之蛙。 她从小也跟着父亲参加了不少应酬的酒席。 对于律师界各种传奇人物,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然而,这样一位胜率100%的律师,她竟然知道那天查资料时才知道。宫川不由得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了羞愧。 律师界内真的是卧虎藏龙,什么样的各路神仙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听到宫川的话,北原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建议你倒是可以劝劝这位古美门律师。按照律师协会的规定,胜诉率可是不能作为广告的。小心别太招摇,被律协找上门来。” 北原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一个胜诉率高的律师,并非就代表其水平高。相反甚至可能代表了这个律师专门挑选简单的案子来做。一个业务水平高,敢于挑战胜算小的案子的律师,他的胜诉率反而是不高的。” 北原对这个古美门律师倒是颇不以为意,估计只是广告的虚假宣传。 对于北原而言,他的风格并不聚焦于对方的律师,相反他会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在研究主审法官上。 哪怕在庭审上,你再如何击败对方的代理律师也没有用。 只要你无法说服法官,你所做的都是无用功。 “周三开庭的裁判长是谁?”北原开口问道。 “裁判长是高杉晃子法官。”宫川开口道,“高杉晃子法官,此前还是做刑事审判庭的法官,后来不知为何调到了民事审判庭。高杉法官此前在刑庭时的风评还是挺好的,她审判风格既不失严厉,又会循循善诱,在判决被告人有罪之后,还会对其开导劝说,教化犯人走上正途。我想这样一位法官应该会对我们邻地通行权纠纷的开庭很有利。” 接着,宫川像是很嫌弃般地吐槽起来,“之前高井教练他们起诉的青叶台一些业主踩踏草地的土地侵权诉讼,审理的法官叫做江田青延。江田法官,我就觉得他没有什么同理心。驳回高井诉讼的时候,就是引用了什么‘积累性侵权’的法理来驳回诉讼,这个太书本理论了。踩了就是踩了,踩了就要负责。” “哪有什么,“只踩一次草地,草地不会坏,所以就不用负责”的道理。”宫川的小嘴微微撅了起来,像是已经带入了高井的视角,开始生气起来。 “这次调解高杉法官会来吗?”北原晃了晃手中的红茶,接着拿起了旁边碟子的西饼,蘸了蘸糖酱,咬了起来。 “要是高杉法官能来就好了。”宫川小小地叹了口气,“之前打电话给了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他们说法官能不能来调解现场,要视乎法官的繁忙程度。所以,今天法官能不能亲自抵达现场,也是一个未知之数。” “哐当”一声,突然一阵玻璃砸碎的声音,在咖啡店内响了起来。 宫川感到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浇到了自己的身后,飞起的热水滴沾到了脖颈,像是一个银针刺入了皮肤。 宫川本能地“啊”了一声,站了起来。 回头看去,一个女应侍绊了一跤,手中托盘上的玻璃茶壶直接摔到了地面,裂成碎片。在半空中,茶壶的热水洒出来时,所幸已经高度很低,溅出来的大部分热水都被椅背挡住了。 “抱歉,客人,是在太抱歉了!!!!”女应侍赶忙拿着一条毛巾擦拭着椅子起来。她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要是刚才那一下茶壶直接摔到那个客人的身上,那后果简直就要不堪设想。 旁边几个服务员赶紧拿着扫把,扫起地面的碎片,不断弯腰鞠躬。识趣的部门主任,已经过来给宫川她们这一顿早餐免了单。 “没事吧,宫川。”北原站了起来,赶紧拿了一片冰凉的湿纸巾,递给宫川。 “没……没事。”宫川接过湿纸巾,回头看着地面上那已经摔成碎片的玻璃茶壶,还心有余悸。那热水滴,虽是只有几滴溅到脖子后面,但生物对危险本能的反应,足以让女孩的神经在刹那变得高度紧张。 望着这些玻璃渣,宫川还想起来,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忘记给手机充电。然后,打的士过来时,出租车还追尾了,只好又换一辆的士。 接着,又是现在的茶壶。 怎么最近的自己这么倒霉。 宫川又隐隐想起那个神社的签文,内心有些惴惴不安。 “对了,宫川,我还有些事情。等等的调解会,你先去。”北原说道 “是有什么事情吗?”宫川抬头问道。 “没什么。”北原只是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此时,他的手机在裤袋不断震动,时不时地就有电话或短信轰炸过来。已经快到月底了,瑞穗银行的岛田副行长要求的五千万円,到现在还没有影,岛田那边已经在不断朝自己施压了,等等还要和银行通电话。 早上咖啡厅的两个年轻人。 两个人正各自经历着不同的阶段。 一边是月底就要凑出的五千万円。 另一边是实习律师就要面对的第一场独自承办的案件。 一边可能随时意味着自己崭新人生的结束,另一边则是一个新人诉讼律师生涯的开始。 咖啡厅里的时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指向了8点40。距离调解谈判还有20分钟。调解的地点就在青叶台公寓的业主会所里。 宫川收拾了她的手提电脑,托着小行李匣,朝北原挥了挥手,走向了青叶台公寓…… 第148章 调解会 8点50分。 青叶台公寓6层,业主会所。 会所大堂已经被清空,只剩下两张长方桌,相对而立,中间则有一张特制的小桌子供调解主持人用。旁边的巨型落地窗,延展了十数米,露出了外面6层大平台的景致,外面假山彼此连结起伏,小溪流缓缓流动,犹如一座精致的庭园。 大堂的内部极其宽阔,在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旋转楼梯,通往底下的羽毛球馆、台球室、还有游泳池。四处都透露着顶级公寓的奢华感。 宫川率先抵达业主会所,坐在了座位上,已经将各式资料准备好,放在桌上,等待接下来即将开始的调解会。自己内心还是有点紧张,右手大拇指微微屈着,按着食指,左手不断翻动着准备好的材料。 自己在这场调解会的目标,就是要令对方支付足够的补偿。 只要补偿够多,即使把球场开放,也无所谓。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是自己能够从对方的嘴里撬出多少真金白银了。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咔、咔、咔。”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二十来岁的女子,提着一个手提电脑包,从会所的入口处走来。她黑色衣服的胸襟上佩带着的八咫镜章,折射着大堂内的灯光。 黑色西服女子看到了宫川,露出莞尔一笑,“宫川律师早啊。诶?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你身边的那个男律师呢?” 听到对方如此熟悉的称呼自己,宫川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自己认识对方吗?不过,对方好像看起来有点眼熟的样子。这么年轻,应该不是法官,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 黑色西服女子似乎看出了宫川内心的疑惑,笑盈盈地自我介绍道:“内野恭子,法官助理。是你们川本高速一案的书记员。” “内野助理,你好。”宫川赶忙站起来,打招呼道。没想到,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兜兜转转,还是这帮人。 “北原律师,他可能会晚一点到,我们先开始就行了。”宫川又往会所门口眺望了一下,看一看还有没有法院的人跟过来,“所以,高杉法官,今天是没办法来吗?” 恭子将手提电脑放在桌面上,按下了开机键,正要脱口而出,突然一下嘴唇又僵住了,像是意识到她差点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紧接着恭子又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说道:“是的,今天高杉法官有点忙,暂时无法前来。所以,由我来主持调解。高杉法官还是希望这个案件能够调解的。” 宫川注意到恭子那有些微妙的表情,不由得眉头皱了皱。正常情况下,直接说一句法官繁忙,来不了就好了。怎么说出来之前,恭子还摆出了一副像是差点把什么秘密说出来的表情。 有点不对劲。 宫川想追问,但似乎又觉得不太好,只好跟着坐在了座位上。 就在此时,又一阵“咔、咔、咔”高跟鞋响起。一个面容姣好,宛如瓷娃娃般精致的女律师从远处走来。她身旁走过的地方,仿佛瞬间都变得光彩照人起来。一时之间,在会所内经过的公寓业主们,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那位女律师。 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第一位代表律师黛真知子来了。 真知子手提着一个公文包,虽然外表淡定,但内心已经毛躁起来。对于今天这场的调解会,她并不抱太大希望。 赤木酒店集团给她们的谈判活动资金是有限的。 然而,大部分谈判资金都已经在向地铁公司的请托之中,消耗殆尽。 留给补偿绿茵球场主人的资金,根本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场调解会,如果做不到让对手知难而退,那估计调解无望,就得正式面对周三的邻地通行权纠纷了。 至于邻地通行权纠纷,哪有像古美门律师说的那么容易,说赢就赢的。 这种邻里纠纷的判决,法官基本都是由着个人性子判的。 真知子将椅子一把拉开,坐了上去。 会所内,三个女人——法院的书记员、球场方的女律师、公寓方的女律师,已经抵达现场。 恭子敲击着键盘,把调解笔录的格式开场白录入了word文档之后,抬头望了望双方的律师,“请问,剩下的代表律师和当事人,都会到场吗。” “抱歉,内野助理。古美门律师和业主委员会的人等等会来,所以还请麻烦稍等一下。”真知子抬头道。 “我这边,北原律师和当事人不确定会不会来。所以,可以先行开始。”宫川回答道。宫川又看了一眼自己准备的调解资料。 在她的心目中,这次调解的难度应该不是很大。 青叶台公寓本身就是豪华公寓,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要掏出一些钱来补偿球场,并非很困难的事情。 时钟,“滴答滴答”指向了8点59分。距离调解会开始还有1分钟。像是重大节目即将开演之前,舞台的灯光会骤然暗下来,演员在后台准备就绪。 忽然,会所通道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一大群乌泱泱的人影出现在通道远处。领头者是一个男律师,他的头发梳得十分油亮,脸上挂着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他背着手,踏着大摇大摆的步履,走了过来。 而跟在那个男律师后面,至少有超过上百位小区的男女业主跟在他的身后。这些中年大叔大妈,手上还拿着牌子、旌旗、展板,另一只手还挎着活动的折叠椅。彼此之间在热烈交谈,仿佛像是小学生们即将参加春游一般兴奋。 刹那之间上百位人士,涌入了会所的大堂。原本还算是宽阔的会场,突然一下变得逼仄起来。 却见对方一把又一把的折叠椅,“哐、哐、哐”地打开,仿佛排成了一个军队的方阵。超百位的小区业主,傲然坐立在椅子之上。一个又一个的牌子竖起,一幅又一幅的旌旗拉开。还有一块块地展牌立了起来。 却见最左边的牌子上,用毛笔上书八个大字:“开放球场,共享路权。” 而最右边的的牌子,则写着“独霸路权,天理不容。” 正中间的旌旗则印着,“恳请法院主持公道,还我业主一片安宁。” 古美门一把拉开椅子,坐在了真知子的旁边,他的眼光随即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女律师,无论是从对面女律师的穿着,还是神情态度来看,都是一个新手。古美门微微翘起了嘴,对身边的真知子说道:“要是你连她都赢不了,就自裁谢罪吧。” “哼!”真知子微微别头去,没有理古美门。 此时,会所里,上百道目光都汇聚到了对面那个叫做宫川的女律师身上。一道又一道目光,仿佛砖头一样不断地砸向这个女律师。那种被众人紧盯着的而产生的心里压力,骤然间像海水的涨潮淹没了这位大学毕业才两年的大学生。 宫川已经愣住了,她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多人来。她以为这场调解会只有对方两个律师,还有几个业主委员会的人参加。 没想到……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叫了这么多人来旁听 此时,宫川猛地反应过来,这场调解会的地点,从一开始就不利于自己。调解会的地点是在对方的主场。自己应该事先和法院说明,换一个场地才对。如今,在对方的主场,对方自然利用主场优势,来干扰调解的进行。 此时,后面上百位中年大叔大妈,都用着不友善的目光看着宫川,时不时地一声冷哼、咳嗽,或者低声的骂咧,都在朝着宫川施加压力。 宫川已经感到自己的身体僵硬起来,喉咙像是被冻结一样,发不出声音。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她不自觉地的往身旁的位置看了看。 那个本该由北原坐着的黑色折叠椅,却是空荡荡。 第149章 他来了 古美门在座位上,翘起嘴角,欣赏着面前这个对方律师的窘态。他发现这个叫宫川的律师已经开始紧张起来。她时不时地握着笔,撩一下头发,或者低着头,没有主动吱声。这一切小动作,都代表着对方很焦虑。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宫川已经觉得脑袋有些空白。明明之前,精心准备过的调解开场白,此时竟也一个字也想不起来。此时,桌面上材料的东洋文字,也仿佛变成了异国文字,成为自己所不认识的符号。 浑身上下的神经与血肉,都似乎在这一刻脱离了大脑中枢的指挥。 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个断线木偶,就这样呆呆地支愣在那,一动也不动。 对面的上百道目光像是巨石一样,把面前这个女律师的身躯压得越来越来小。 镇定,一定要镇定。 宫川在内心对自己说道。然而,越是这样想着,越想压抑着紧张的情绪,偏生就像是给一团燃烧的火焰,泼上了汽油。那股紧张的情绪,就蔓延得越厉害。 宫川拿着材料的手,忽然一抖。“刷拉拉”一声,手上的纸全部洒落在了地上。 见到这番场景,许多坐在座位上的业主,都捂起嘴笑了起来。 “对面这个律师,看起来就不行啊。” “就是,都已经紧张了。” “还是我们的两位律师厉害。” “今天的谈判,也许就能碾压对方吧。” 一个又一个嘲讽之声,传入宫川的耳里。 宫川脸色煞白地赶紧弯下腰,捡起洒落在地面的纸。 自己……自己真的好没用。 自己离开了北原,什么都干不了。 宫川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俯身在桌子下,仿佛置身于不见阳光的深渊沟壑之中,整个人木然地不断收拾着地面上的纸。 “咔、咔、咔”一阵皮鞋的声音响起。 这有些熟悉的脚步声,传入了正埋头捡纸的女孩耳中。 女孩的身子微微一颤。 像是在深渊沟壑中,照入了一缕阳光。 她抬起了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来了。 会所入口处,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他看到了大堂那边已经坐满了公寓的业主,嘴角洋溢起了捉摸不透的笑容。正如同方才古美门抵达会所时,古美门的身后跟着一大波乌泱泱的人群。 却见北原身后,同样跟着一大拨乌泱泱的人群。 跟在北原身后的第一位是高井教练。 高井戴着一副墨镜,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手臂硕大的二头肌裸露出来,胸部的肌肉一鼓一鼓,仿佛汹涌的波涛在胸间抖动。结实的肩膀仿佛一件钢铁盔甲一般。腹部的肌肉曲线,在紧身背心的勾勒下,尽显无遗。整个身躯,仿佛优美的奥林匹克男子雕塑一样。 高井表情虽然淡定,但他其实内心,颇有些不好意思,这一身是北原律师嘱咐他特地穿的。 此时,对面业主的一个个中年大妈,看到高井身上膨起的一块又一块肌肉,顿时微微一愣,不约而同地纷纷舔了一下嘴角的口水,随后目光又落到领头那个有些俊美的年轻男律师,痴痴地傻笑起来,浮现着一副“两个我都要”的神情。 高井的身后,跟着是他的门球队员们。以队长花田为首的门球队少女们,她们脸上都涂着油彩,带着太阳帽,把头发都扎成了马尾辫,她们身上各自都携带着门球球槌、牌子,还有旌旗,额头上还绑着红色布带。 在青年门球队的后面,还跟着陆续其他的门球队队员。 东京一共有7支门球队,北原让高井把他们请过来助阵,一共请来5支。这些门球队员,同样跟在高井的门球队后面,手上都挎着黑色的折叠椅。刹那之间,会所入口那边也有将近一百人涌了进来,那宽阔的会所大堂,顿时也显得有些不够用。 “哐、哐、哐”一把又一把的黑色折叠椅展开,犹如军队扎下营寨一般,丝毫不输方才对方的阵势。 牌子、旌旗,还有展牌,也都纷纷立了起来,刹那之间整个会所大堂里是人山人海,旌旗招展,就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了。 却见门球队这边最左边的牌子写道:“公民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最右边的牌子写道:“道路被阻受隔,责任不在我方。” 正中间展开的旌旗上印着:“恳请法院主持公道,护我球场完整私权” 此时,花田等十个女队员,全部坐上黑色的折叠椅,手中握着的门球球槌,动作整齐划一,往地上一敲。 “咔!” 清脆的敲击声,汇聚在一起,顿时骤然爆发出了强大的,犹如军鼓般的撞击声。刹那之间,对面还有些喧闹的业主们,也被这股气势震撼到了,纷纷安静了下来。 两边顿时都沉默了起来,气氛陡然之间变得紧张。 法官助理恭子看着面前场景,嘴角微微抽搐,好好一个调解会,怎么弄成了一副要打仗的模样。那个古美门律师,还有这个北原律师,真的……真的好会搞事。 宫川看着北原坐上了座位,微微张开了嘴巴:“北……北原,这……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北原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调解会选在对方的主场,我们自然也需要一些场外助力。否则不就被对方的压着打了。当然了,按照之前我说的,工作还是主要你来做。” “嗯!”宫川重重地点了点头,方才那副沮丧的神情顿时全部又消失不见。整个人仿佛又有了精神,那精心准备过的内容,此刻也仿佛复苏一般,重新凝聚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宫川顿时再度振作起来。 古美门看到对方居然也带了这么多人,微微眯起眼,内心不由得也暗暗吃惊。对面那个年轻的男律师,似乎不太一般。此时,北原坐在对面,他的眼光也落在了对面那个叫做古美门的律师身上。 这两个顶级律师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仿佛擦出了闪电。 在这一刻,他们彼此之间都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古美门不知为何,他敏锐地觉得面前那个叫北原的律师,似乎深不可测。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但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有大律师的风范。 古怪。 真是古怪! 古美门轻轻摇了摇头,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会散发出这种气质。 法官助理恭子无奈地看了看眼前的场面,知道今天的调解会恐怕要没这么容易了,她咳嗽了一声,随即正色道:“青叶台公寓与绿茵球场邻地通行权纠纷一案,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现委托审判辅助人员内野恭子,协助展开调解工作。” “本次调解,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以自愿、平等、保护当事人诉讼权利为原则,将在当事人平等协商、互谅互让的基础上,通过说服、疏导等方法,提出纠纷解决方案,协助双方当事人达成调解协议。” “先请双方当事人、代理人,上前验明身份。” 第150章 业主委员会主任 恭子的声音落下,青叶台那边出来了一位男业主,他看起来约四十来岁,身上穿着一件高级的polo衬衫,整个人的气质就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性。他把自己的驾照的原件和复印件递了过去。 他是青叶台业主委员会的核心领导人物——主任胜山良太。 胜山盯着对面球场的两位律师,还有后面气势汹汹拿着门球球槌的女队员们,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 胜山最近因为这个邻地通行权的事情,非常烦恼。他本来只是一个小企业主,是为了撑撑脸面,顺便扩张一下人际关系网,才花了大价钱买了青叶台公寓的房子。 为了结交人脉,还特地主动参与进了业主委员会。 可是进了之后,才知道,这里面一个个都是不好伺候的主。青叶台公寓每年巨额的物业管理支出、修缮支出、停车场费用的管理、会所租赁等等,每一块都是一片大肥肉。公寓内许多有名有姓的人,时不时就指着说让他们的一个亲戚或朋友等等来承包这些支出的任务。 自己想拒绝,但又不好拒绝。 上一任业主委员会的主任就因为这些破事,涉嫌请托受贿,侵占业主公用资金,被抓进牢里了。于是他就被顶上了。自己是万万没想到,一个公寓的业主委员会居然会有这么多门道,还得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胜山先生?”恭子核验完了面前这个业主委员会主任,把本子递过去,见得他有些发呆,没有接过来,不由得发声提醒道。 “哦,哦。”胜山如梦方醒般地接回了自己的证件,接着又扭头看了看自己请的这两位律师。 本来,调解会之前,真知子律师已经和自己说了,能不能调一些钱出来补偿球场主人,这样事情也解决得快,因为打官司是有风险的,不一定百分百能赢。 可是,业主公用资金每一笔支出,都是要主任签字的。 鉴于上一任主任,已经因为请托受贿进牢里了,胜山已经不敢随意支出业主公用资金了。如果到时候,给自己扣上一笔随意支出业主公用资金的帽子,那就惨了。真是的,法院这么多事调解干嘛,直接打官司不就好了吗!当然,胜山并不敢把他个人的真实想法告诉委托律师,只是默默地藏在心里。 恭子核验完其他的人证件之后,看了看双方,说道:“本起事件主要由于青叶台公寓,向绿茵球场要求行使邻地通行权纠纷而引起的。我想,本着双方友好的原则,能否先请公寓方面,解说一下,你们为什么要球场那边开放通行。以及,如果应该开放的话,那范围要有多大。” 话音落下,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公寓方那一边。 真知子扫视了桌面上的笔记本,抬头说道:“我们要求实行通行权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附近的地铁施工,将公寓四周的公路都已挖断,我们被迫只能从球场这个地方通行。” “为什么你们不选择要求将军大酒店开放通道,而选择要求绿茵球场开放通道。”宫川直视着面前真知子说道,“与青叶台公寓相邻的不仅只有球场,而且也有将军大酒店。” 谈判桌上,两个相对的女人,开始了交锋。她们彼此年纪相当,背景相当。 而她们各自身后的男人,北原和古美门都默契地选择了隐身于幕后。虽然他们没有开口说话,但双眼都紧盯着场上的形势,犹如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大将。 真知子听到宫川的问话,随即从文件袋中拿出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却见照片上显示着一排高耸的大栏杆,栏杆后面是一个陡峭的青草高坡,而栏杆前面则是一个通往地下车库的下行通道。 真知子指着这个照片,望向宫川说道:“事实上青叶台公寓与将军大酒店相邻的那一边,有一条通往地下车库的大斜坡,再加上青叶台公寓本身就又已经加高了基底,即照片中的那个青草坡。两边加在一起,相邻的高度相差过大,搭建临时楼梯之后,由于太过陡峭,根本不适宜行人通行。” “是的,是的。黛律师说得对!!!”有公寓业主鼓噪道,“我们现在只有往球场那边才出得去。” 宫川微微皱眉,随后说道:“那你们需要球场开放的范围是多少?” “关于这个问题……”真知子从旁边的文件包中拿出了一个张纸,“根据青叶台目前的业主户数和进出人员的需求,我们认为……” 听着真知子的话,坐在后面的胜山感到机会来了。 他并不想要什么调解。 虽然大部分业主希望通过调解,支付球场一笔补偿金,快速解决问题。 但自己并不想在业主公共资金的支出,签上自己的名字。 想一想,上一任业主委员会主任给扣上侵占业主公用资金的帽子而坐牢的遭遇,自己非把这场调解会给搅黄不可。 让法院下判决,对自己来说,是最保险的做法。 胜山微咳一声,直接打断了真知子的话语:“我们希望开放相当于一条标准人行道和车道的面积。” 真知子听到背后胜山的话语,眉毛猛地一抖,转过身来看着胜山。胜山刚才说的开放范围和调解会之前商量的并不一致。之前商量好的是开放相当于一条人行道的面积,现在胜山无缘无故要求突然加了一条车道。 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古美门看着这位胜山,也眉头微微一皱,但作为老狐狸的他,转瞬之间便明白了胜山这样的动机。 宫川听到这个要求,顿时感到有些哑然。这未免太过分了吧。不仅要走人,还要通车,这……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难道这个人就没有一种给别人添了麻烦,不好意思的心态吗?! “如果再加上通车的话,那相当于我们整块绿茵球场都要报废了。胜山先生,你知道吗?”宫川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她原本还想同对方好好谈谈,但是对方这样实在太没诚意了。 此时,身后的高井听到对方还要通车的要求,整张脸直接黑了下来。 “你们别觉得我很过分啊。”胜山张了张嘴,挥动着手,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分,刺激道,“要知道我们地库可是停了很多私家车啊。地铁施工之后,我们的私家车都开不出来了!要求给出一条道路来通车,不是很合理吗。” “通车!!通车!!”一些业主也被胜山的说法所打动,直接大声喊道。 “喂!!!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高井怒睁着双眼,激动起来,“你们知道我那块场地的草地花了多少钱弄来的。如果要划出一条道来通车的话,那球场的草地直接就报废了。你们会对损失负责吗!!一群王八蛋!!!” 刹那之间,像是火药桶被点燃。 对面好几个不甘示弱的业主,立刻也站起来,回骂着高井。 整个会所大堂顿时充斥着大声的喧哗和吵架声。 第151章 一地鸡毛 见到眼前的矛盾激化起来,真知子特别想捂着脸,她已经没脸看下去了。她望着对面是聋哑人的门球队员,内心甚至还为自己是青叶台公寓这一方的代理律师,而在内心感到隐隐的羞愧。 “大家不要情绪激动,先安静!”法官助理恭子用力的敲了敲桌面,对着面前吵嚷的人群大声说道。 虽然这里并不是法庭,眼前的主持人也并不是法官。 但是,大家内心还是对着那位助理佩戴着的八咫镜章,存有着敬畏之心。 法官助理的声音并不大。 不过,大家的喧哗声很快便渐渐平息。 真知子个人很想在这场调解会上解决问题。如果能通过这场调解会,以支付赔偿金的方式取得邻地通行权,那就好了。 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这个官司必赢,当然身旁的古美门律师除外。 自己并不想冒这个风险。 真知子微微咳嗽了一声,打算缓和一下方才的气氛,说道:“其实胜山先生表达的意思,可能大家有一点误解,对你们造成了困扰。这一点,我很抱歉。” “其实,抛开私家车不谈。青叶台公寓内部的维护,也需要很多小型车械的运作,像是一些洒水车、作业车也需要进入小区公寓进行作业维护。青叶台公寓自从被地铁施工阻断以来,我们因为小型车械无法开进小区作业,有很多管道,喷池设施已经被迫停用,滋生大量蚊虫。因此,我们在请求邻地通行的事项上,也是考虑到了物业维护的必须事项,而不仅仅只是私家车的通行。” “是的,是的,黛律师说得对!”胜山在后面附和道,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听到胜山的这个声音,真知子再度眉头一抽,随即转过身来,直接凑到了胜山的身旁,低声道:“胜山先生,你怎么回事!!这是调解,不是诉讼,我们不能这样去激怒对方。” “哦,哦,哦。好的,黛律师,我会注意一下。”胜山低声抱歉道。但其实,他听到真知子这样说,内心已经乐开了花。 调什么解,直接让法院判就行了。 快点上法庭吧。 他得加把劲继续破坏调解了。 法官助理恭子看了一下双方,总结道:“现在青叶台公寓的诉求是开放的面积相当于一条人行道和可供车辆通行的车道。那么黛律师,我想按照基本的道理来说,既然你们需要占用这么多的面积来通行,我想你们应该会是提供一定补偿的吧。能否说一说你们的补偿方案。” “关于这一点,还是让对方先说吧。”真知子回应道,“我们会根据对方补偿方案的合理性,来作出回应。” 真知子在三木律师事务所时,参加了多起海外收购并购的谈判。对于谈判技巧已是娴熟于心中。她有信心只要对方率先提出补偿方案,她就能够将补偿金额,不断地往下压。 听到真知子的话,宫川有些不满这个女律师将皮球踢给了自己。 在谈判时,率先暴露出需求的一方,总是会占据不利的地位。 宫川虽然在今西律师事务所没有经过诉讼业务的锻炼,但她也跟随父亲参加过数其大型上市公司的融资谈判。 她十分清楚,不应该先主动暴露己方的目标金额。 对面的女律师……有……有点讨厌。 狮子大开口就算了,还要把皮球踢过了。 而且……而且……而且对方还……还有点漂亮。 似乎是感受到来自同性的竞争,女人之间总会对这种微妙的氛围捕捉得十分精准。宫川悄悄地把眼睛瞥向身旁的北原。却见北原饶有兴致地盯着对面的那位古美门律师,没有把目光放在那位叫真知子的律师上,宫川顿时小小地吁了一口气,随后抬头道: “我想既然青叶台主动要我们开放球场。那是否也应当先展示出补偿方案,来表现出诚意呢?” 皮球又被踢了过来。 宫川一番话看似平常,但内里蕴含的谈判技巧却并不平常。 真知子听到宫川的话,倒是暗暗吃惊起来。她本以为对面年轻的女律师,会直接接过她的话,开口说出球场要求的补偿方案。但没想到,对方女律师同样将皮球踢了过来。 这说明,对方那个女律师是懂得谈判技巧的。 而且还直接把自己架在了有没有诚意的位置上。 真知子回想起自己还曾看过宫川的简历。面前这个女孩,同样参加过上市公司大型项目的谈判,与自己的经历相仿。若是这样,对手的谈判能力必然也不低。真知子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有一种遇到自己冤家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女律师,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北原望向旁边的宫川,给了她一个点赞的眼神。 感受到北原的目光,宫川的嘴角悄悄翘起,背挺得更直了。 法官助理恭子听着宫川的话,觉得颇有些道理,转头看向了真知子,说道:“黛律师。你们既然要求对方开放球场,那么首先提供一个补偿方案,那也是应当的。” 真知子原本还想开口,再把这个皮球踢回去,但见到法官助理已经这么说了,不由得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样一来,局面就对他们有些不利了。 真知子只好选择率先提出补偿方案,于是从文件包中拿出了几张a4纸,铺在了桌面。 旁边的古美门,冷淡地看了真知子一眼,眼神之中,仿佛在骂道:“蠢货。” 真知子回瞪了旁边的古美门一眼,随后盯着桌面上的一张表格,说道:“我们的补偿方案是这样的,我们愿意对因为占用球场面积而导致的草地损坏做出赔偿。” “我们以最顶级的人工自然草混种草皮的价格进行计算,再乘以占用球场的面积。大约损坏的草皮总价值在80万円上下,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我们愿意把这个价格翻两倍。即160万円。我想这个价格,球场方应该会满意。在两倍价格的基础上进行赔偿,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听着这个价格,宫川的表情很淡漠,叫人看不出她是觉得高了,还是低了。宫川没有说话,就这样坐在那里。沉默的氛围在无形之中,像是一张巨网逐渐收拢,捆住真知子,隐隐的压力开始传导过来。 感受到气氛的不寻常,真知子的眼角微微抽动起来。面前这个叫做宫川的女律师方才还被古美门的声势所压倒,现在竟然在反过来朝她施压?! 下一秒,却听得宫川开口道:“关于对方律师提出的补偿方案。我们并不认同。” 随即,宫川也从旁边的文件包中抽出了一叠纸,铺在了桌面。 “我们认为对球场的补偿,必须要考虑到我们另寻训练场地而发生的费用。东京市内目前其他的门球场地仅有两个,承担了6支队伍的训练量,已经饱和。所以,我们只能够租用足球场的绿茵地进行训练。” “目前,足球场每小时的租赁费用是円。以一天6小时的训练费用记,一天的场地租赁费用是円。以平均每月训练三十天计,地铁施工耗时需要2年。那么我们总共需要支付整整的720日的足球场租赁费用。根据上述计算加总,最终得出的费用是——” 宫川抬起了头,注视着前方的真知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场地租赁费用总计,三千七百八十万円。” 第152章 宫川佐枝子vs黛真知子 宫川的话音落下,刹那之间整个会所大堂都安静了。 在这一瞬间,只剩下会所外面大平层的潺潺流水声,会所楼梯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大堂内时钟走动的滴答声。不断在调解中小声骂咧的业主们,也纷纷停止了说话的声音,脸上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整整将近三千八百万円的赔偿,为了一个邻地通行权,居然要支付如此庞大的赔偿数目。。 真知子握着笔的手,此刻也僵住了。那宛如天使般的面庞,也因为有些无法控制惊讶的表情,而在微微颤动。三千八百万円的赔偿数额,比自己刚才提出的一百六十万円赔偿数额高了整整将近24倍。什么叫狮子大开口,这才叫狮子大开口吧! 即使以对方的金额数和自己的金额数,取一个中点,那也有将近整整一千九百万円。 然而,真知子在震惊之余,很快发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那就是自己……自己好像并不能真正的反驳她。对方关于要赔偿另觅训练场地的费用,好像……好像,真的挺有道理的。到底该怎么反驳? 真知子轻咬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胜山在背后听到面前那位球场的女律师,提出了整整要三千八百万円的赔偿金,他已经傻眼了,整个人呆坐在座位上。 三千八百万円的公用业主资金支出,这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自己要是在这上面签字了,将来绝对会出事的。 绝对不能调解,打死都不能调解! 胜山的腿不自觉地已经抖动起来,一双眼睛不断来回四处扫动,整个人开始躁动不安。 此时,真知子虽然强行镇定,在桌面上翻起了资料,但动作也隐隐显出了一些慌乱,她脑中飞快地不断运转,强行榨取的每一个脑细胞,抬起头道:“方才……方才球场代理人提的方案明显有些问题。比如说绿茵足球场。我相信室内足球场也完全可以满足对方的训练需求。而室内足球场的租赁价格要比露天足球场的时租,要低得多……” 真知子话音还没说完,便见得对面的宫川嘴唇动了动,直接打断道:“黛律师。室内足球场普遍的草皮都是人工塑料草皮,根本无法用作训练。要训练门球,至少需要真草。否则门球的滚动轨迹完全不同。室内足球场的草地标准,根本无法满足我们的训练要求。” 宫川的一番话,迅速又将真知子方才的辩解给驳倒。 真知子张了张嘴,想说出话来,但又说不出,两道眉毛已经皱了起来,但是依旧倔强地盯着宫川。那份有些烦恼,却又咬牙坚持的神情,竟又给她增添了几分美色,让人忍不住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但是,另一边,宫川的美貌却也完全不输给真知子,虽然宫川的长相与后者并不是一个类型,但宫川身上那份沉静、知性与善解人意的气质,杂糅起来,犹如一个让人心生怜爱的布娃娃。 会所内的和解,变成了两个美人的交锋。 真知子随即又望了望桌上的资料,像是发现什么了一样,立刻说道:“方才,你们计算的训练时间也有问题。一个月竟然满满地要训练完30天。据我所知,门球项目的职业化水平,尚不足以要求如此之高的训练强度。每个月至少要扣除双休,以及公共假期。” 真知子说着说着,像是重新找回了感觉,语速越来越流畅,却见得她手中扬起了一张纸,接着道:“我手这张资料是一张门球队每周训练平均时长的调查记录。根据我们的统计,门球队平均每日的训练时长不到3个小时。并且这份统计还是已经刨除掉周末的统计结果。方才你所说的训练时长,还有训练天数,都存在着严重的夸大之处。方才整整的三千七百万円的结果,存在太多水分了。” 一番话语说完,真知子的眉宇已经扬起,有些得意地翘起嘴角,为自己如此之快的反应速度感到有些自豪。 宫川听着真知子的反驳,眼睛不断地瞄向自己准备的资料。在周末熬夜工作的成果还是没有白费。虽然对方律师反应很快,但也基本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渐渐地,宫川的心里也不断有了底气。 自己……自己在北原面前,不想输给这个女人。 这个叫真知子的律师,虽然……虽然确实长得挺漂亮,但一定不是北原喜欢的类型,一定不是。 宫川随即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真知子。在不知不觉中,宫川仿佛也已经带有了几分北原法律战的风格——那就是布置陷阱,等待对方踏入,然后收网。 却听得这个东大毕业的女律师说道:“也就是说,黛律师。你是认同我们计算原则的,即青叶台公寓必须补偿给我们另寻场地的租赁费用,是不是。” 那有些清冷的声音从面前这个看起来有几分乖巧气质女生口中发出。 真知子听到这个反问的瞬间,顿时呆愣住。她想说不是,可是刚刚她的确在顺着对方的思路调减着不合理的数额,然而如要说“是”,却又未免显得太蠢。毕竟按照对面的算法,算出来足足三千多万的赔偿金。 “是这样的,宫川律师。”真知子咽了一下口水,答复道:“刚才我的回复,并不代表我们认同你们的算法。我想请宫川律师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仅仅只是为了道路通行却要支出如此高达数千万円的费用,请问这合理吗?” “那我也想请黛律师,设身处地地替我们想一想。仅仅因为要把球场让给你们通行,我们就要另寻场地,维持额外承担高达数千万円的费用。请问,这对我们来说,这又合理吗?”宫川望着面前的真知子,直接反问道。 似乎是没料到面前的对手,在自己话音刚落下,立刻又能进行反问,真知子只是张了张嘴,但却一个词也蹦不出来了。 面前这个叫做宫川的女律师,别看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但已经俨然颇有一副谈判老手的模样了。 真是难缠啊。 “宫川佐枝子。”真知子在内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将面前这个女律师的名字牢牢记下。 宫川看着对方沉默的样子,再度发起了进攻:“我想请对方正面回应我们。你们究竟愿不愿意补偿我们另外寻觅场地而发生的额外费用。” 第153章 大件事啦 “你是真的蠢。”古美门翘着二郎腿,对着旁边的真知子低声道。他的面色已经阴沉起来,整张脸仿佛变成了一张扑克脸,那有些凶恶的眼神仿佛要将身旁这个美丽动人的女助理给撕成碎片方能一泄他内心的不满。这不由得让人怀疑起这位古美门律师的心肠,为何能够对这样一位美人舍得动起这样的狠手。 北原坐在座位上,颇为满意地看宫川,“咔”地一声,拧开了一瓶矿泉水,给身旁的这位可人儿递了过去。 虽然宫川在诉讼上还是一个新手,但是在谈判的表现上,却是可圈可点,自己回去之后,真的要好好犒劳犒劳她今天的表现。 接着,北原的目光继续落在了对方的古美门律师身上,眼神之中,颇为得意,像是一位师父在炫耀他的好徒弟一般。 感受到对面的目光,古美门回瞪着这个叫北原的律师。他内心之中,觉得男律师有些古怪。今天的调解会上,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为何一言不发?难道他们之间存在分工?可是,到现在自己也没发现这个北原律师在这场调解会的角色中究竟是什么?他似乎什么也没干。 这个北原,也就开场的时候,同样带了一拨人,前来助阵。在剩余的时间内,居然和自己同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竟有一种在隐隐操盘的感觉。一想到面前这个小鬼的一举一动,隐约间和自己有些相似,古美门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真知子面对宫川的逼问,决定不正面回答,而是采取侧面迂回的方式,继续说道:“宫川律师。我还是希望您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青叶台公寓每天的进出口,现在只能仰赖球场进一步开放。这种通行,就如同沙漠中缺水的旅人,亟需用水一般。” 真知子看向了中间主持调解的法官助理恭子,说道:“现在,球场就像是利用旅人的缺水状况,为一杯水开出了极其高昂的价格。水很重要,的确没错。但是,利用对方这种危急的局面开出,来贩卖一个过高的价格,是否未免太过不恰当了。” 真知子希望把对方架在道德劣势上,来唤起调解主持人的同情。毕竟将近4000万的赔偿数额的确听起来太高了。 听到真知子这番话,法官助理恭子也微微点头,毕竟三千多万円的补偿款,在她刚开始听到的一瞬间,她也有些吃惊。 恭子正要开口,却听得面前的宫川开口道:“我想知道黛律师认为我们要求的补偿款过高的依据是什么。换句话说,你为何觉得我们是在利用青叶台公寓的危急局面,来贩卖一瓶价格过高的水。” 听到宫川的话,真知子有些讪笑起来,像是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一般。真知子开口道:“宫川律师。三千多万円,难道这个数字你讲出来,你自己都不觉得有些高了吗?这可是三千来万,三千来万啊!” 真知子话音落下,她身后的业主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啧、啧、啧”的同意声,以及对赔偿金额的抱怨声。业主们的骂咧和抗议声,顿时又令安静的会所大堂变得嘈杂起来,上百人不满的声音,化作压力,像海水一半朝宫川袭来。 宫川的纤纤玉指紧紧捏着桌面上的谈判材料,听着对面女律师和业主们的抗议,眼睛不断来回扫视起来。虽然宫川的内心还是有些紧张,但她能够感受来自旁边北原的目光。 宫川的余光撇着身旁的北原,却见他依旧有些吊儿郎当的坐在那里,靠在椅背上。 那个身影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个身影就这样 不知为何,只要有他在。 自己就有了勇气。 宫川抬起头来,像是那些场外噪音无法对她造成干扰一般,她问道:“我想先请教黛律师一个问题,请问青叶台公寓进出口的每天人流量会达到多少。” 真知子似乎没想到对面的律师,会抛来这样一个平凡的问题,不由得愣了一下,紧接着她就翻动起桌面上的a4纸,扫视着上面的资料,说道:“根据我们的测算青叶台公寓每天小区进出口的人流量大概在3000人次左右。” “那么好,黛律师。”宫川说道,“即使按照我的那种测算方法,即每天需要交纳円的计算。那么除以每天3000人次的人流量来看,平均每个人每天支付给球场的价格仅为35円。” “方才黛律师说,我们球场像是将对待沙漠中缺水的旅人一样,为一瓶水,开出了极其高昂的价格。但是如果我们平摊下来会发现,每人每天支付的价格其实仅为35円。35円是一个什么概念?便利店的一瓶矿泉水的价格都需要90円以上。我们如何能够说球场是在讹诈公寓?” 宫川的一番话说完,刹那之间连法官助理恭子也不由得露出了赞同的表情。方才恭子还觉得三千多万的赔偿款非常高,但现在却也觉得有些合情合理。 真知子察觉到法官助理表情的微妙变化,觉得这下局面真的变得糟糕起来,赶忙开口道: “宫……宫川律师,话可不能这么说。按照你的说法。赔偿金的高低与否,必须从总量来加以衡量,而不是平摊人头这样来算。要是这样算,那每人每天不如再翻三倍,按照一瓶矿泉水的价格来支付通行的补偿算了。可是这样一来,补偿金的总量直接就超过1亿円了。” “虽然,每天支付的价格为35円。但每天不断累加起来,就是对个人而言,一笔很大的负担。”真知子负隅顽抗道。 “这样吧。”法官助理恭子看向了真知子,“我们先不论具体的数额。为了使调解有实质性推进,请公寓方面回应,你们是否愿意赔偿对方另寻训练场地的租赁费。我个人认为,这个要求是合理的,只是在具体数目上可以再慢慢谈。” 恭子的话顿时像是一排排火炮,架在了被围困已久的要塞面前。而真知子就是要塞里的守军。在沉默了一阵之中,真知子虽然不甘,但还是举起了白旗投降,说道: “可……可以。但是在另寻训练场地的租赁费上,这的确太高了。虽然我们同意支付另寻场地的租赁费用。但不代表我们认同如此高额的赔偿款。” 此时,胜山坐在背后觉得面前的局势非常地不妙,像是这样继续调解下去,至少……至少调解金额得超过1千万円吧。 自己……自己可不能在这个火坑里跳啊。 胜山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对着身后的业主们大声道:“他们的门球队队员都是聋哑人。聋哑人的心理是有些问题的,大家难道放心每天上下学的小孩,要经过这帮聋哑人吗?!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她们赶走!!!” 胜山这歧视性的话一说出来,刹那之间把调解会的那虽说不上友好,但还算平和的氛围,给彻底撕碎。 此时,几个业主听到这话,竟也赞同起来,直接大声喊道:“不要调解了,打官司!打官司!!不出一分钱!!” 真知子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听清楚胜山的话,眼睛直接睁大了几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彻底完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身后的高井勃然大怒道。这个门球教练看着面前这个胜山居然还隐约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一时之间气愤不过,直接抄起一个门球就是往对方身上大力一扔。 胜山见到空中黑影,立刻弯腰一闪,那个门球与他的额头擦过,直接砸到了另一个业主身上。 “喂!你们!扔球过来砸人干嘛!!!”那个被砸到的男业主喊道。 “看到没!他们打人!打人!!连教练都有心理问题!!!”胜山弓着腰,大声说道。 “给我狠狠通砸那个叫胜山的家伙!!!”高井对着花田和一干女队员们打出了手势。此时,花田为首的门球队队员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只是察觉到调解会的氛围突然一下急转直下。但她们立刻把手中的门球,按照教练的指令砸向那个叫胜山的教练。 业主那边顿时不甘示弱,许多纸板顿时立了起来,挡住砸过来的门球,随后又把纸板当做飞盘,直接朝门球队员那么甩了过去。 骤然之间,一场冲突爆发。宫川和真知子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两个美人面对不断飞来的杂物,各自惊叫一声,往后退去。在如雨般倾泻的不断杂物中,北原和古美门依旧坐在座位上,淡定地互相看着对方。 “好了!!!!怎么能够动手!!!!”法官助理恭子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体面大声喊道,“还有,胜山先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语。” 恭子越过了她面前的台子,直接走到了中间。 随着,法院的人物来到了场子中央,两边人顿时都立刻都停止了投掷杂物的动作。 “请问公寓这边究竟有没有调解的意愿!”恭子脸色微红,已经颇有些生气地看着胜山。 宫川听到方才胜山的那番话,内心已经气炸了,她直接向前踏出一步,大声道:“我们这边,3700万赔偿金,一分都不能少!而且你们还要就方才胜山先生的那番话语,向我们道歉!” “要是真到了法庭上的话,你们这么高额的赔偿金是不可能得到法庭支持的。”真知子已经对业委会的胜山无语了,但迫于自己是代表公寓的律师,只好也向前一步,不甘示弱道。。 “你又怎么能确定,你在法庭上一定能迫使我们开放球场。法庭对于行使邻地通行权,向来是极其谨慎的。”宫川强硬道。 “双方现在究竟还有没有调解意愿。”恭子站在两个女律师中间说道。 “如果对方坚持如此高额的赔偿金,我们只能继续在法院进行起诉。”真知子回答道。 “好!那就法庭上见!!!请你们不要就今天的行为后悔。”宫川罕有地抛下了狠话,“到时如果法庭拒绝了你们的邻地通行权要求,你们还要来找我们开放球场。那就不是三千八百万能够摆平了的。” 会所大堂内,两个美人俏脸冷对,一场女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第154章 女人的决心 下午1点。 东京目黑区,自由之丘,古美门律师事务所。 “哐!哐!” 律所面前那扇华丽的大门被猛地直接一推,磕向玄关的墙壁。“砰”的一声,纵然墙壁底下有门吸,大门和门吸碰撞的那一刹那,还是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一个有些瘦削的身影气冲冲地走进了律所。 随着他的身影闪入律所内,碰撞的大门再度反弹回来,撞向跟在他身后的一道倩影。却见那道倩影,丝毫没有常见女人的娇弱,直接抬起一脚就是踹向反弹过来的大门。那无辜的大门顿时再猛地受力一撞,第二遍弹向门吸,再度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罗圈腿,你真的好蠢啊!!!”古美门走进了敞亮的客厅里,直接坐在北侧的办公桌上,生气地把腿搭在桌面上。他那梳得锃光瓦亮的头发,此时也因为生气,变得有些凌乱起来,气鼓鼓的腮帮仿佛像是鼓风机一样把他的头发吹起。 “哼!归根结底,还不是古美门律师,你决定要接这种委托。”真知子直接拐向沙发,把自己的手提包甩在了上面,紧接着整个人也赌气般地坐了下来,小嘴撅得犹如一座小山峰一样高。 但话又说回来,真知子实在是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最为擅长的谈判项目上,折了戟。自己竟然被那个叫做宫川的律师,一步一步还逼得承认了负担另寻场地租赁费的合理性。现在回想过来,自己当时的脑袋真的是出问题了,怎么会去主动承认这样一件事情。 “黛,你真的太不靠谱了。就这!就这!你居然还是原先三木律师事务所打造的海外贸易谈判专家?!怎么连这种街邻巷尾的谈判,你都搞不定。我简直真的难以想象你在海外贸易谈判时候的样子!来!给我说说你在三木那里,究竟背地里坑了多少个客户。” 古美门似乎还嫌弃骂得不够狠,直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模仿着刚才真知子在调解会上出神的场面,嗓音有些发尖道:“啊~~啊~~可以的~~~可以的~~~我们愿意接受另寻训练场地的费用~~~只是计算方式有疑问~~~~哦~~~” “你看看你,你刚才就是这傻样,你知道吗!”古美门瞪着真知子。 “古美门律师!你以为对方真的很弱吗。”真知子觉得既好气,又好笑,“今天坐在对面那个女律师,可是在今西律师事务所工作过的。对方同样有参与大型项目公司谈判的经验。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赢吗?!” “呵。输了就是输了。说什么都没用。”古美门拿起旁边一个茶壶,给自己斟上了一杯伯爵红茶,吹了吹茶杯中冒出来的热气。 “你还好意思说我!!!古美门律师!如果不是我们大量活动资金被你瞎用在请托地铁公司上,我们今天至于在调解中,这么被动吗?!”真知子双手交握,坐在沙发上,也翘着二郎腿。 此时,真知子已经被古美门挑衅到也顾不上自己的仪表,高跟鞋抖在穿着黑丝的脚尖,半掉不掉,随着真知子上下晃动着的脚,像是在湖面的鱼饵一样不断浮动。 “唉。跟罗圈腿还是没什么好说的。我得去找我的茱莉亚,今晚放松了一下了。周三的开庭,你自己给我看着办!”随后,古美门在在手机按着line,对着手机发了句蹩脚的英文语音,随后舒展了一下肩膀,立刻拿起了挂在客厅一角的“必胜”大风衣,披在了身上,一蹦一跳地往玄关走去。 看着古美门的背影,真知子的眉头微微抽动,顿时直接站了起来骂道:“呵!你们男人就是没用!没用!没用!只会躲在女人的后面!我们这边的古美门律师是这样,对面的那个男律师也是这样躲在那个叫宫川的女人后面!你们男人就是没用!” 男——人——没——用 几个大字在真知子的喊叫下,顿时回荡在律师事务所内,像是扩音器一样,凝聚成声波朝那个潇洒的背影射去。 却见那个背影毫无受到影响的样子,直接甩身,“砰”的一下把门关上。 真知子噘着嘴,内心不断又咒骂起古美门,坐在了沙发上。律师事务所内,少了古美门的毒舌吵架声,忽变得寂静起来,竟隐隐有些萧索。 真知子的心又渐渐沉起来,她微微低着头。 她恍然之间又想起了今天调解会上,胜山骂那些女队员的话。 自己……自己真的要帮这种人打官司吗? 真知子微微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手掌。之前日日夜夜,在书桌面前埋头苦学,高中、大学寒窗苦读,最后,就是要用自己的所学,为这种人渣客户服务。 这样还算是自己的初衷吗? 这样,读法律,还有什么意思? 渐渐地,真知子周围的景色像是模糊起来,整个人仿佛慢慢地沉入海底,波光粼粼,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空气的压强仿佛也越来越大,把自己锁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海底深渊。 “怎么了?黛律师?不开心吗?”一个温厚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见一位两鬓有些发白,身躯微微发福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叔,站在沙发后面。他身上绑着围裙,像是刚刚从厨房忙活完的样子。 这位大叔是古美门的管家服部。服部几乎是一个全能型管家,从做菜、烹饪乃至于空手道、茶艺甚至插花,他都会,平时就负责着律所里面的大部分生活服务。 真知子看了看服部,有些失落地说道:“我不知道服部叔,能不能懂这种感觉。就是,当你拼了命地为了一个目标努力时,但你却最终发现,在不断追逐的过程中离初心越来越远。” 服部听到真知子的话,笑了笑。明明他只是一个管家,但此刻翘起的嘴角,却仿佛散发着老者的智慧一样。却见他抬了抬头,看着客厅的吊顶,刹那间仿佛在仰望浩瀚的星空一般,幽幽地说道:“黛律师。既然,你已经选择离开三木律师事务所,来到古美门律师的身边。不如就好好听一次他的。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有不一样的体会。” “不……不一样的体会?”真知子有些半信半疑地听着服部的说话。然而细细咀嚼起来,却愈发从中感受到一种精妙。 是的,既然当初自己决定来到古美门律师事务所,那么……那么就不如真的好好听一次那个讨厌鬼的话。 往事一幕幕穿梭在真知子的心头。 也许……真的像服部叔说的那样,我真的能从这次将军大酒店和青叶台公寓的委托上,获得一种不一样的体会。 后面的餐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摆好了一顿精致的午餐餐点,有烧烤鸡排蛋包饭、奶酪嫩烤芦笋、蜜汁烤鸡腿等等好几道异国风味的菜肴。 真知子望见桌子上的菜肴,有些惊讶地说道:“服部……服部管家。今天古美门律师不是出去了吗,怎么还做菜?” 服部冲着真知子微微一笑:“古美门律师今天中午要和茱莉亚吃饭,但他都没提前告诉我。等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做完了。所以,黛律师,别浪费了。一起来吃吧。” “服部叔!你实在太好了!”真知子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直接奔着去到桌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第155章 女人的决心(2) 中午,在将军大酒店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 宫川坐在二楼对着街道景观的吧台座位上。玻璃外面人行道的景色一览无余,巨大的十字路口,交错纵横,随着红绿灯的闪烁,人潮纷纷乌拉拉的涌起,朝各个方向散去。远处大型电子广告牌射出的五颜六色的灯光,隐隐的折射在桌面上。 在吧台的桌面上摆着薯条、鸡翅。旁边,还有一个用薄纸包住的汉堡包,才刚刚打开。北原直接拿着汉堡就狼吞虎咽起来,发出了“吧唧、吧唧”的吃东西声音。 宫川抽了一根薯条,蘸了蘸上面的番茄酱,放入自己的口中。自从调解会结束之后,自己便变得有些紧张一起来,因为现在调解已经破裂,自己将要面对后天邻地通行权的开庭了。而按照北原的安排,后天自己将会独立面对。虽然北原也会跟着一起出庭,但他并不会帮助自己。 “吃吧。咋不吃了呢?”北原嚼着汉堡包,有些含糊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些紧张?” 像是隐蔽的心思被旁边这个男生一下子就戳中,宫川顿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随即用手袋子抓着鸡翅,“我一直在想今天,我是不是太过任着自己的脾性来了。也许还是有可能调解的。自己今天会不会太过咄咄逼人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再说我觉得你今天表现得很好,都能够把对方逼到主动承认另寻训练场地费用的合理性。我觉得这很了不起。”北原回道。他瞬间就已经把汉堡吃光,接着开始消灭起苹果派来。 “但是,最后调解还是破裂了。”宫川本以为能在这场调解会上能谈下一个大致的赔偿数目。毕竟青叶台公寓急着需要通行权,而那里的业主们又都算是有钱人,本以为这场调解的难度并不高,但没想到对面的业主委员会主任竟是一副一毛不拔的样子。 按照宫川的判断,如果这起案件走到去打官司,那么最终在开放邻地通行权,支付的补偿问题上,法院将有很大的弹性来决定。 也许,在法院拿到的补偿甚至还有可能,没有对方一开始提出来的按照草皮损坏总价值的两倍高。 想到这个结果,宫川不由得思考起来自己的选择究竟是不是错的。 也许走到法院去开庭,对于这个案件来说并不是一个最优解。 北原在旁边看着宫川低头凝神思考的神态,不由得又哑然失笑。宫川的自省能力很强,这是一个优点。但有时候太过于自省,却又会导致自我怀疑和信心上的不足。 “宫川,你不需要太多。事实上,走到官司这一步,对于青叶台公寓一方来说同样有风险。这起邻地通行权官司要涉及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就两个。第一个,就是究竟公寓是否满足了行使邻地通行权的要件。第二,就是如果对方要行使通行权,那补偿应该给我们多少。” “第一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难点。毕竟按照法律的规定,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无法要求借用邻地通行的。第二个问题,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难点。行使邻地通行,究竟需不需要支付补偿,补偿的范围应该有多大。目前的法律都规定得不甚清晰明了。” 北原的一番话,倒是把宫川有些点醒。 尽管对方在调解会结束的时候,同样看似强硬。但其实对方的处境,却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如果对方没办法说服法庭,行使邻地通行权,那这个境况将对对方来说陷入很大难题。 但如果这样想,归根结底,还是得看自己能不能打赢这起邻地通行权官司。 刚燃烧起来的小火焰,顿时又变得萎靡起来。 “你知道吗。今天和你交手的那个黛律师,之前可是三木律师事务所的海外贸易谈判专家。”北原转头说道,“但即使如此,你在调解会上,还是成功把对方逼入了不利的地位。这说明,宫川你的实力并不输于对方,甚至还要更强。不管对手顶着什么样的头衔,是什么海外贸易谈判专家也好,还是100%胜诉率的律师也好。只要静下心来研究对手的论点,进攻思路。都没有差别。我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应该准备的工作就好,就像今天你准备这场调解会一样。” 北原的话语,轻轻地传来。 这番话语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没有什么高屋建瓴或者深刻的见解。 甚至说,只是一番车轱辘话。 但是,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有时候,明明只是一番很平常的风景,却能够刺激起心中的感慨。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能够温暖人心。有时候,一个老旧的小物件,就能够唤醒几乎已经忘掉的回忆。 这番在稀松平常不过的话语,却对面前这个女孩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触动。 方才还因为自我怀疑,而变得有些波澜起伏的内心,那阵阵不安的涟漪,此刻也仿佛渐渐平息。 宫川听着北原的话,恍然间意识到: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经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也有了可以倾诉和身边陪伴的对象。宫川又想起了她同北原说过的话,她做诉讼律师,是要守护别人的梦想。上一次,北原在川本高速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这一次也要轮到自己了。自己不应该辜负北原的信任,想想花田,想想那些门球队员,她们最后训练的栖身之地,仰赖于自己。 自己一定要勇敢。 自己……自己一定要赢。 “北原,谢谢你。”宫川开口道。 突然听得旁边的女孩子表情有些庄重地开口致谢,北原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看到宫川的眼神变得明亮和澄澈了很多,北原倒是宽心起来。只要结果是好的,不管过程如何迂回曲折,没什么所谓。虽然不知道刚才宫川在内心又是经历了一副怎样的想法和自我对话,但是既然那股精神气又回来,就是好的。 “快吃东西吧!”北原笑道。 …… …… 晚上,宫川继续拖着小行李匣,把卷宗带了回家,在自己的卧室研究了起来。寂静的夜里,回响着手提电脑键盘的敲击声,一份份过往法院的邻地通行权判决,被打印出来,撂成一个高高的山峰。那双黑夜中的美眸,在案件事实与法律中流转,捕捉着每一个关键的细节。时光不断飞逝,日升之后复日落…… 很快,就来到了周三开庭的日子。 第156章 裁判所 周三,上午9点10分。 新宿区地方裁判所,607号审判庭。 此时,法庭外的整个6层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影子斜映在过道上,水龙头上的水珠,不断地“滴答、滴答”向下滑落。“叮”的一声,颇有些刺耳的电梯声响起,一对年轻男女从门口出来。他们先朝左边拐去,紧接着似乎发现走错了方向,只好再掉过头来,往右边走过去,直到来到607号审判庭的面前。 607号法庭的装饰比起其他法庭要更明亮一些,装潢风格也更现代,但是法庭的面积却比其他法庭要来得小一些,后面的旁听席排数,也只有一排。这一男一女稍稍打量了一下这有些逼仄的法庭,便步入庭内。 宫川一把推开了法庭的木栏,来到了右方的被告席,拖着小行李箱,直接放在了地上。随着拉链拉开,一把又一把地卷宗放在桌上。除了卷宗材料以外,还有各种开庭的辅助材料、笔记也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桌面上。 刹那之间,小小的被告席仿佛变成了整齐划一、遍布着各种不同农作物条带的大型农场庄园。 北原看着面前的这个被告席,手托着腮帮,顿时低着头,沉思起来。嗯……嗯,宫川做事情的态度,真的是好认真。自己是在是羞愧,羞愧。 不过嘛,这是好事。 看到宫川这样一幅认真的模样,北原倒是有些师傅看到徒弟出息的欣慰之感。 “嗡、嗡、嗡。”在北原的裤袋里,手机发出屏幕的光线,不断在隐隐震动。虽然过了一阵,手机因为主人没有接起而断线,但仅仅过了几分钟后,又会再度震起。仿佛来电者像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一样,非要电话那头接起,听到对方的声音才心安。 北原眉头微微皱起,手掏进口袋内,把那个俨然已经成为小振动器的手机掏出。却见手机上,浮现着的都是前四位数字都是相同的固定电话。见到那开头熟悉的数字“3827”,北原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这是瑞穗银行的电话号码。 随着月底已经快到,银行那边也已经躁动起来。 每天各种电话、邮件、短信,不断轰炸。 然而,自己还是没能凑出那支行副行长岛田要求自己先行归还的5千万円。 凑得出来才怪。 认真准备开庭的宫川身影,映在北原的眼瞳里。北原把之所以把这个案件交给宫川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他看到自己无法再接着陪宫川走下去的可能性。 瑞穗那边的5千万円先期还款。 这是死局。 至少自己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思考出破局之道。 到时候律所清算,自己也连带着被申请个人破产,宫川在自己这边的实习之旅也要结束。师傅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着将来徒弟出师的模样。虽然宫川依旧还很稚嫩,但是自己希望这桩案件能够成为她独立办案的起点。自己想看一看宫川独立办案的模样。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上面浮现着的又是瑞穗银行的来电,北原又抬头看了一眼宫川,随即按下了关机键。 宫川握着笔,不断在做案件最后的笔记,梳理着等等开庭可能会发生争议的重点问题。黑色的钢笔头摩擦在纸面,发出的细细“沙、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就这样静静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法庭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个把刘海梳得极为精致的瘦削男子走了进来。古美门走进法庭,颇为嫌弃地看了看这个逼仄的空间,两道高高拧起的眉毛像是在说,“这么小的法庭配不上我古美门。” 紧跟在古美门后进来的是真知子。真知子也拖拽着一个行李箱,里面放着厚厚的卷宗和研究材料。经过了越来越多的案件研究,她倒是对这起邻地通行权纠纷案件越来越有信心,一定要把调解谈判时吃过的瘪,全部如数讨回来。 此时,真知子坐在了被告席上,看到对方原告席的两个律师。宫川律师在被告席上神情极为认真地在准备。而旁边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则一股颇有些悠闲的神情,在一旁晃悠。 见到此情此景,真知子不由得抿了抿嘴巴,对那个北原律师,露出了鄙夷的表情。看样子,他今天又要躲在那个叫宫川的女律师后面,全程一言不发了。这个北原律师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在这里的,简直就是没用嘛。就跟今天来的古美门律师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真知子不由得朝对面那个男律师露出了轻慢的眼神。 宫川也抬起头,看了一下对方原告席的两位律师。上次调解会里,她最担心的那个胜率100%的律师古美门,并没有开口说话。现在,原告席上也是只有那位黛律师在翻着卷宗准备,而古美门坐在旁边并没有开始准备资料。 似乎,这个案件是由那位黛律师主办。这种组合,宫川倒也不奇怪,因为在律所内,能接到客源的大律师,有时候便将一些意义不是太大的案件,直接甩给低年级律师主办。低年级律师主办,大律师则一起出庭走个过场。 也许,眼下同样是这个情形。 宫川又望了一眼桌面上,收集的关于主审法官高杉晃子的资料,这些资料也都编辑成了一本小册子。高杉这样一位较为亲和的法官来主审这起案件,应该是对己方较为有利,也许在补偿金的要求上,法官能更多地支持。 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9点50。法庭左侧暗门的指示灯由红转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书记员内野恭子。她一如既往的一身黑色西衣、西裤,没有什么变化,打扮穿着干练而又简洁,手中也提着一叠资料。 恭子走到了法庭中间的书记台,随即望了望两边席位上的律师身影。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开口让双方代理人上前核实身份,而是埋头看了一下自己带过来的材料。像是有什么重大消息要宣布一般。 一股有些不寻常的氛围在法庭内默默酝酿。 恭子微微咳嗽了一声,随后说道:“各位律师。本案情况现在有了一些变动。” 变动?听到这个说话,宫川立刻警惕地抬起头来,看着恭子。 此时,法庭上的目光也聚焦在了恭子身上。 “本案的裁判长高杉晃子法官因最近身体不适,需要住院动一个小手术,无法进行审理。所以本案裁判长需要进行更换。”恭子宣布道。 第157章 陡然生变 更……更换裁判长?! 宫川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微微张开了嘴巴。距离开庭还有不到10分钟,这样一个消息就轰然砸来。此时此刻,宫川转瞬想起了那天调解会之前,自己问恭子,高杉法官会不会来调解现场。那时,恭子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现在想来,当时的恭子必然已经知道了高杉法官因为健康原因,无法审理本案的消息。 然而对自己有利的法官被换掉了,那新的法官又是会谁? 宫川微微捏紧了笔,盯着那位法院书记员,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旁边的北原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庭前突然更换法官,对于宫川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考验,能够更加锻炼她的临场反应能力。 法庭内很安静,只传来恭子在不断翻动材料的声音。 这种突如起来的变化,预示着某种大家都未预料到的变化正在发生。 正如蝴蝶扇动几下翅膀,就可以在几周后的海岸线上引发一场龙卷风。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往往正如蝴蝶效应一般,一些很细微的改变,却足以引发日后,大家都无法想象到的后果。 此时坐在法庭内的所有人——宫川、北原、古美门、真知子,他们都没有预料到,这起邻地通行权纠纷官司到最后的最后,将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把在场的四个人卷入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而这样一个剧烈的变化就始于最开始时,这个更换法官的小小举动。 恭子低着头,看着手中最新的案件信息表,念道:“新更换的裁判长是江田青延法官。” 江田法官?宫川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是在哪里?像是在黑暗中,不断地摸索着墙壁的开灯开关,明明知道它就在那里,但却总也摸不到。 忽然一下,像是点亮了灯光,宫川猛地回想起这个法官是谁。 就是之前高井起诉青叶台业主侵入土地诉讼的那个法官!就是那个引用所谓的“积累性侵权”理由,认为单次践踏球场草地,不足以造成全部损害,将高井诉讼驳回的那个江田法官!就是那个自己吐槽,太过于教条,过于死板地遵从理论的那个江田法官! 遭……糟糕了。 如果这个江田法官,把之前他在那个案件形成的对绿茵球场的偏见,也带入这个案件的话,那……那对这起案件实在太不利了。 一想到这个后果,宫川的眼睛已经放大了几分, 真知子在被告席上,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微微翘起。之前她也研究过这起案件的法官。原法官高杉晃子,是一位过于有同理心的法官。考虑这起案件的场地是供一只聋哑人门球队的训练场地。高杉这种类型的法官,想必会大大倾向于被告方球场。 而现在,居然……居然换成了江田法官。 真知子知道,这位江田法官审理过此前的高井诉青叶台公寓业主的土地侵权纠纷,他直接驳回了高井的诉讼。 有这样一位不会轻易被同情心影响的法官,来作为本案的独任审理法官,简直太合适不过。这就是幸运之神,在冥冥之中眷顾自己。 “黛,要是你这都输了。就赶紧自裁谢罪吧。”旁边的古美门听到主审法官被调换,更加舒适地翘起了二郎腿,靠在椅背后。整个坐姿十分嚣张,仿佛此刻法庭变成了沙滩,他像是来做日光浴一般。 恭子接着抬头说道:“本案适用简易程序。因此,将由江田法官独任审理,不再组成合议庭合议案件。” 【简易程序】 【所谓简易程序,即法庭对于事实较为清楚,权利义务关系明确、争议不大的民事案件,可以采用简易程序进行审理。不同于普通程序,在简易程序中,较多的正式程序环节将被省略,不再明确区分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环节。法官甚至可以直接归纳争议焦点,引导双方直接进行举证、质证和法庭辩论。在简易程序中,法官拥有更多程序上的自由裁量权。】 宫川内心觉得更加不妙起来。独任审理,这意味着这起案件的结果,将完全取决于江田法官的个人想法。 没有其他法官能够制衡江田的决定。 就在这时,法庭左侧暗门的指示灯再度由红转亮,“咔、咔、咔”,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黑色法袍的三十多岁男子,从暗门后走了出来。男子的面庞线条分明,神情刚毅,这股刚毅与身上的书卷气奇妙地糅杂一起,形成了一种古代儒将的风范。 江田青延法官。其毕业于东京的法政大学,本科结束以后,进入研究室成为民法专攻项下的修士,后继续攻读博士。在读博士期间,参与多起由东京高等裁判所和最高裁判所的法律调研项目,其多份研究报告收到司法机构的重点关注。毕业后,江田通过公务员考试,在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任职,是司法机关内备受瞩目的年轻法官。 江田法官进入审判庭之后,坐在了正中间的高椅上,看了看在场的人,对着书记台的恭子说道:“核对完到庭人士的身份,就可以准备开庭了。” 不需要宣读法庭纪律。 不需要裁判长入庭时,全体起立。 一切程序化繁为简。 此即简易程序。 法庭内的书记员开始一一核对到庭人士的律师证件。 随着核对身份的结束,江田法官开口道:“庭前,有关当事人的诉讼权利已通过书面方式告知。由于本案适用简易程序,本庭现仅告知当事人的有申请法官回避的权利。其他权利,不再进行正式宣读。依据民事诉讼法,当事人认为法官同审理有利害关系,或者有其他关系可能影响公正审理的,可以申请回避。现在双方是否申请回避?” “回避”两个字撞入宫川的耳内。 一个想法在宫川的脑海内浮现出来。 自己要不要试着申请法官回避? 之前江田法官曾经审理过高井与青叶台公寓业主之间的纠纷。如果他把前案形成的偏见给带入进来的话,那这个邻地通行权纠纷案件,基本上就没得打了。 如果能够通过回避让江田法官退出这个案件的审理,那在法官方面的阻力就要小得多了。 但问题在于,仅仅审理过之前有关的案子,并不能代表法官就与案件的审理结果有利害关系,又或者是影响公正审理。 并且,如果自己申请回避,最终回避却被否决,法官有可能在内心会被激怒,对接下来的案件的审理,更加不利。 但如果不申请的话,要是法官真的带有着偏见,那也同样非常糟糕。 申请回避,尚有一丝机会。 然而,如果申请失败,激怒法官,局面会更加恶化。 要不要一搏? 申请,还是不申请? 宫川内心犹豫起来,浑身上下微微绷直,手中的笔捏得更加紧了。 第158章 决定 “不申请。”真知子抬头答道。 话音落下,法庭变得安静起来。按照往常,被告席那边的也应该传来一声,“不申请。”然而,被告席那边却没有传来声音。这种反常一时之间使得来自审判席的目光聚焦到了被告席这边。 听到对面律师的声音,宫川内心不由得“咯噔”一下,随即微微低头,轻咬嘴唇,脑中开始不断飞速的思考起来。像是反反复复的不断在天平两边衡量着砝码的重量。然而,不管如何选择,两边总是会带有不好的后果。无论是申请,还是不申请,都有风险。 来自审判席的目光像是把一道道弦线钉在了宫川的面前,桌面仿佛有一个机关轴在不断地绞动,拉紧这些弦线。沉默的时间每拉长一秒,弦线就会跟着绷紧一份。那弦线不断被拉紧,变细,像是随时就会因为压力断裂,化作锋利的断线抽向宫川的脸颊。 坐在被告席的那位女律师,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紧锁眉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样。 “被告代理人,你们是否申请回避?”江田法官微微前倾了身子,目光有些好奇望向他左手边的席位。 随着法官的再一次发问,那虚空中的绞盘仿佛顿时发出了巨大的炸裂声响,轰然转动起来。那本已绷紧的一根根弦线,骤然再度拉紧,裂口处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骤然化作几乎看不见的细丝,在下一瞬间“噼啪”一声断裂。 无数的弦线猛然刮向宫川的脸颊。 宫川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心脏已经剧烈跳动到极致。 此时,连庭都还没开,她就需要独自做出这个决定——这个有可能会对案件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决定。 此时,原告席那边也仿佛注意到了异常,两道目光也落在了宫川身上。 像是在一道无解的棋局面前,苦思许久。每一处落子的地方,仿佛都埋伏着来自四面的杀机,只要一步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让人不得不犹豫起来,然而却偏又逃避不得,一定要落子。面前的两难境地,犹如棋局上的方线,交错纵横,向四方延伸,有着无数种会发生的可能性。 下一秒。 一个女声回响起来。 有些姗姗来迟地答复着这个提问。 “不申请。” 这几个字回响在法庭内。 江田法官微微点头,表情似乎在好奇,为什么被告的代理人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还是不在意地举起了法槌,敲下了底座。 棕色的法槌与底座相碰撞。 “咔”的一声。 清脆的敲击声骤然发出。 这个槌声标志着宫川第一个独立办理的案件,正式开庭。 同时,这也意味着大将军酒店的夺地计划,来到了关键的第二步。 江田法官微微提高了声音,在槌声砸响后,宣布道:“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诉高井邻地通行权纠纷一案,现在开庭!” 听着木槌发出的声音,宫川已经有些茫然了。庭已经开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不申请回避,避免惹恼法官,这是她在最后时刻做出的决定。宫川,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自己,是不是已经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假如,江田法官真的把前一个案子的偏见,带到这一个案子来。那么,从法槌敲响的这一刻起,自己就已经输了。 花田,那十个女队员的训练场所,也就将被夺去。 那女孩的内心,不由得为自己的选择而动摇、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温柔的男声,在耳旁响起。 那熟悉的低语声。 以及那有些亲密的距离。 仿佛都能听到旁边男子的呼吸声。 在一刹那,耳垂似乎还能感受对方的气息。 “刚才你是想提回避吧。没有提是正确的。”北原微微侧着头,凑向了宫川身边,压低声音附耳道,“只有存在影响法官公正审理的因素,才能申请回避成功。仅仅只是审理过相关的案件,并不满足申请回避的要求。” “如果你提出回避,裁判所长官基本会拒绝。而且这起案件还是简易程序,多半法官想速审速判。提出回避申请,法官估计会认为我们是想拖延时间,反而对我们的印象会变得更差。” “所以,你做得对。”北原说道。 我做得对? 宫川听到北原赞同自己的看法,不由得一愣,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一样。仿佛经过再三确认之后,才听清了这耳旁的低语,明白这真的是对自己的认可之后,那有些灰暗的眸子,又再度亮了起来。 我……我做得是对的。 那本来有些动摇的内心,刹那间仿佛被这低声细语给支撑住。犹如一颗已经枯萎的大树,瞬间再度长出茂密的枝叶。那有些残破地树根再度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紧紧缠住泥土。仿佛被重新注入水分,树干再度鼓起。 “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身旁男子的声音传来。 “嗯。”宫川点了点头,像是风筝又重新弥补了断线,眼睛再度散发出明亮的光彩。 江田法官坐在审判席上,往椅背靠了靠,望向原告方,“请原告代理人,宣读民事起诉状。” 真知子听到原告方的声音,即刻站了起来,有些傲然地挺立起身姿。本就漂亮无比的面庞,再加上挺拔的姿态,顿时犹如亭亭玉立的荷花,绽放在法庭上,光彩夺目。 此时,她的内心充满了自信。经过不断对案件的研究和整理,她对这起邻地通行权纠纷,有了必胜的信心。而且,方才她还发现被告席那位的叫宫川的女律师,似乎又在紧张了。 虽然,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叫宫川的女律师,没有立刻回答有关回避的问题。 但从履历来看,这位宫川律师是今年才成为实习律师,此前应该一直都在从事非诉活动。结合她开庭前那有些紧张的表现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第一次开庭的新手 对面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分工的,但从对面那个北原律师一副悠闲的样子来看,今天他有很大可能又不会再说话。 也就是说,今天她面对的敌人只是一位第一次开庭的新手。 古美门律师,将这起令人讨厌的委托交给了她,但既然交了,那就不妨使出的浑身解数,来彻底迎战。 真知子手中握着民事起诉状,正式宣读道:“裁判长。原告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所管理的不动产,坐落于东京新宿区a号土地上,是一座超高层的住宅建筑,拥有超过500户居民,相关的公寓房屋不动产产权证为编号a号至a号。被告高井雅彦名下拥有一片球场,坐落于东京新宿区a号土地上,相关的不动产权编号为a号。” “其中,被告高井的球场位于原告方公寓的南侧。今年7月份以来,由于三良地铁站的施工,有地下通车隧道会经过原告管理的超高层公寓旁。为了防止对高层建筑的地基产生不良影响,地铁施工公司展开了沟壑作业,致使青叶台公寓的北侧、西侧、东侧道路皆被施工阻断。” “青叶台公寓上述三侧方向的进出口,皆被地铁施工隔断,无法通过正常道路,通行至外界。唯一能够用作进出口通行的,只有原告公寓南侧的球场,也即被告名下拥有的球场。然而,被告一直无视原告的通行权利,一直拒绝开放球场,原告与被告间就通行问题发生多次冲突。球场的拒绝开放已对原告公寓居民的正常生活,造成重大不利影响。” “现原告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为保障居民正常生活所需,请求法院判令:第一,确认原告方公寓居民对被告高井名下拥有的球场,即a号土地享有邻地通行权;第二,确认被告应当开放的场地范围,至少相当于一条标准人行道和机动车道。其中人行道宽度应不少于0.75米,机动车道应不少于单车宽加0.3米。” “起诉状宣读完毕。” 真知子抬头望向对方的被告席,眼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第159章 来战! 民事起诉状的宣读,犹如点燃火炮引线,骤然轰响,标志着双方的交锋正式到来。此时,上午10点,街道上还能见到因为迟到而面色匆匆的白领,家庭主妇们有的坐在公园角,有的坐在路边的咖啡店,你一言,我一语得互道家长里短,东京都的天空,万里无云,晴朗而又怡人。 然而,就是在这样美好的上午,一场关于邻地通行权的厮杀就将展开。一边表面上看是青叶台公寓的通行权纠纷,然而实则背后是将军大酒店雄心勃勃的夺地计划,另一边则是聋哑人门球队,为之仰赖的最后一块训练场所。 这两拨原本注定不会产生交集的人群,在此时却由于一块土地,而把彼此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江田法官听完真知子宣读的起诉状之后,迅速翻动起审判席上的卷宗材料,眼睛不断地快速阅读着文字,像是在熟悉着案件内容,随后他抬起头道:“被告方有何答辩?” 真知子坐回位子上,望着被告席,提起了笔。虽然外表看起来认真,但她的内心,并不认为对方能够提出有多大价值的答辩的观点。 虽然对方没有递交答辩状,估计也是要进行答辩突袭。但是眼下地铁施工的确已经阻断了青叶台公寓基本所有的正常进出口。要想确认青叶台公寓不存在邻地通行权的难度很大。 估计对方的抗辩会主要聚焦在究竟应当开放多少球场的多少范围,已经应该支付多少补偿上。 而关于这两点,自己已经做了极其充足的准备,真知子看向了桌面上准备得琳琅满目的材料。虽然诉讼不同于自己擅长的谈判,但如果这场官司的重点是在这两点的话,那具体交锋的过程,其实与谈判没有多大差异,而这正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 宫川佐枝子! 自己上次在调解会上吃得瘪,一定要在今天这场诉讼中,全部讨回来!真知子微微握紧了拳头。 随着法官刚才指示的发出。 宫川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微微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有些肃然起来。此时,桌面上就摆着宫川要进行的第一个抗辩的资料。这些资料全部都是她这几天以来昼夜不断进行研究,凝聚而成的心血。 是她接下来准备朝敌人射出的一颗颗子弹。 花田她们,既然是聋哑人,没有办法来到法庭上说话,那就由自己,来替代花田,来代替门球队员,发出声音。 宫川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不紧不慢地说道:“裁判长。依据民法典规定,邻地通行权享有的主体应当是土地所有人。” 一句有些不同寻常的开场白,说了出来。 刹那间,法庭像是涌起了一阵微风,吹起阵阵涟漪。 “民法典明文规定‘土地因与公路无适宜之联络,致不能为通常使用时,除因土地所有人之任意行为所生者外,土地所有人得通行周围地以至公路’。” “该条明确规定,行使邻地通行权者,为土地所有人。” “被告高井拥有的土地是a号土地,相邻的青叶台公寓的土地是a号土地。依据民法典规定,真正对被告高井享有邻地通行权的应当是a号的土地所有者,而结合到被告代理人收集到的资料,青叶台公寓业主,并非a号土地所有者。故业主委员会无资格要求享有通行权。” 随着宫川话音的落下,顿时犹如一个颗石子砸向了平静的湖面,方才的涟漪顿时变成了浪花。 江田法官在听到这个抗辩的瞬间,愣了一下,紧接着抬头追问道:“被告代理人,你说‘青叶台公寓业主并非a号土地的所有者’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不是涉案土地的所有者吗?请详细解释。” 听到这个抗辩的刹那,真知子猛地抬头,同样与法官露出了有些呆愣的表情。对方抗辩的开场白……似乎……似乎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宫川从桌面上拿起一叠纸,走到了法庭的中间,分给了书记员,由恭子递给裁判长和原告律师。却见那些纸张上印着五彩缤纷的字体和图案,左边是一栋豪华高层公寓巍然伫立的模样——从外型来看明显是青叶台公寓,而右边则是一些楼盘的宣传资料。而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之中,有八个大字显得尤为醒目和刺眼:“信托持有,安全无忧。” 宫川抬头道:“裁判长。涉案青叶台公寓,是新宿区有名的豪华高层公寓,其楼盘的购买者主要来自于腰缠万贯的企业家。然而,经营企业者购买房产往往会有一个问题。在商事交易之中,老板往往会为企业的经营作出担保,一旦企业经营不善,由盈转亏,在巨额的债务之下,老板的个人财产也难逃被执行的命运。” “因此为了吸引购房。青叶台公寓当初的房地产商,打出了一个口号——以信托方式来持有涉案公寓的房产和土地产权,而不是由业主直接持有公寓楼房和土地,以保障业主的资产安全。” 【信托财产】 【所谓信托财产,即委托人将其财产交由受托人,尤其受托管理而成立的一种特殊形态的财产。这种特殊财产的最大不同,在于它不受法院执行措施的覆盖。例如,你将五千万元交由信托管理公司,设立信托。这五千万元即成为独立财产。将来无论是个人资不抵债,还是信托管理公司资不抵债,双方的债权人都无法染指信托财产一分一毫。法院就债务的强制执行,不会涉及信托财产】 宫川拉出身后的小白板,随后把数张a4卡纸,用磁吸贴在了上面,转身说道:“裁判长。涉案青叶台公寓的交易模式,如图所示。” “第一步,业主交钱购房,取得房产所有权。” “第二步,房地产公司安排的专门中介于开曼群岛设立专属的信托公司。” “第三步,业主与该开曼群岛签署信托协议,将购得的房产交由开曼公司管理,设立不动产信托” “三步完成以后,最终青叶台公寓的房产成为业主的信托财产,而非业主名下直接持有的财产。”宫川看着手中资料,随后抬头看向法官,“根据我们的资料收集。目前青叶台公寓已是开曼群岛所属的青叶绿置不动产信托管理有限公司旗下设立的信托财产。” “裁判长!”请法庭考虑到信托财产的漂浮属性。” 【信托财产的漂浮属性】 【所谓信托财产的漂浮属性即是指其所有权既不属于受托人,也不属于委托人,犹如漂浮的幽灵一般,但却又不是无主财产。由于信托财产与传统财产法的所有权理论不同,从其诞生起,就一直是法律界争论的重大焦点】 宫川提高声音道:“依据信托财产的漂浮属性。涉案的青叶台公寓已成为信托财产,既不属于委托人,即业主的财产,也不属于受托人——位于开曼群岛的青叶绿置不动产信托公司。依据信托原理,青叶台公寓的业主不应当被认定为涉案土地的所有者。” “而依据民法典,只有土地所有者才能享有邻地通行权!现青叶台公寓业主已将其名下房产设立信托,其所有权不复存在。据此,其不再拥有请求邻地通行权的资格。” 宫川踏前一步,“综上,请求法院驳回对方全部诉讼请求!” 第160章 沉思 有时候人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周折,无法令人预料。当初为了保障资产安全的信托持有方式,却反而剥去了业主对房产的直接所有权,使得他们不能凭借其所有权提出法律保护的主张。看似为资产铺上了一张安全网,却反而使得他们无法直接对付眼前和迫近的危害。 随着宫川声音的落下,像是海面因为潮落,浮现出了狰狞的一处处暗礁,四处遍布的海石,仿佛随时能将经过桅船的舱底给撕裂出惊人的大洞。一个看似简单的邻地通行权纠纷案件,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真知子坐在原告席上,一开始听到宫川的答辩,先是感到不解,等渐渐地明白过来宫川答辩所要表达的意思之后,脸庞逐渐僵硬起来。她……居然发现她遗漏了这么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行使邻地通行权的先决条件。 之前,她居然直接想当然地以为青叶台公寓的业主,既然是处于高井的相邻地块,就必然有资格提起邻地通行权诉讼。然而,法条上,的的确确是写着“土地所有人得通行周围地以至公路”。行使邻地通行权的就是土地所有人,而没有写上其他人。 至于信托持有公寓的方式,之前真知子是有注意到的,但是她依旧想当然地直接略了过去,完全没有预料到信托持有的方式,竟然会直接对本案请求权的主体基础造成了动摇。 犹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她实在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疏忽,刹那间就使得案件发生了这样的逆转。 北原看着站在法庭中间的宫川背影,露出微笑,靠在椅背上,不由得更加悠闲起来,像是在欣赏一件经过自己精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宫川的成长速度其实已经十分惊人,特别是经过川本高速一案的历练之后,她不仅在不知不觉模仿着自己的风格,同时也在吸收着对手每一个长处。 想到这里,北原看着对面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上的微笑变得更加有些张狂,翘起了二郎腿。 真知子手指有些僵硬地在翻动着桌面上的资料,此时她的余光却无意中瞥到了对面那位叫北原的男律师,看到他竟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位女律师的答辩是她说出来的一样,真知子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纵是一副美人般的面庞,此刻也有些失态。 这个男人!! 好讨厌!!! 就只会躲在女人的后面就算了!!! 怎么好像还一副理所应当,都是他功劳的样子!!!! 此时,旁边的古美门在听到宫川的答辩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表情只有一丝丝不易令人察觉到的变化,但似乎也表明了面前这个宫川律师的临场表现,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他的预期。 “真知子。要是你连这种程度的答辩,都应付不上来的话,不如别来当诉讼律师了。”古美门冷冷地说道。 “呵!哪有你说的这么轻巧!!!”真知子直接回怼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对面那个叫北原的男律师,直接点燃了真知子内心的无名火。 江田法官听到面前宫川的答辩之后,也露出有些沉思的表情,似乎没想到一起单纯的邻地通行权,刹那之间似乎便纠缠出一个有些复杂的法律问题。江田法官抬起头,看向原告席开口道:“原告代理人,就刚才对方提出的你们不享有土地所有权,因而不是拥有的邻地通行权资格主体的问题,有何回应。” 催!催!催! 别催了!!! 如果有一个高声喇叭,真知子真的想对这个话筒大声喊一声。 眼下,对方的被告律师,在刚一开庭,就抛出了这样一个重量级问题。 真知子感到压力如排山倒海般,朝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怎么办?虽然自己已经参加过来不少庭审,但这样凌厉的抗辩,却似乎还是头一次遇到。 古美门依旧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花板,给人一种世间无敌手的感觉。他依旧坐在旁边,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 他没有任何开口要帮真知子的意思,就是这样仍由她这样坐在原告席上。 这种程度的问题,还不值得古美门亲自下场。 此时,对面的宫川感到有一些古怪,目光不由得从那个真知子律师,转移到古美门身上。她明显感觉到对方那位女律师卡壳了,但为什么对面那个胜率100%的律师,还不开口。 而且,对面……对面的古美门律师,怎么……怎么隐约间投射出来的气质,居然和北原有点像。宫川忍不住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被告席上的北原。 真知子只能无奈地拼命翻动材料,看看自己之前检索时,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资料。 法庭刹那之间,沉默了起来。 一秒、两秒、三秒。 每一秒静静地流逝,都为这紧张的氛围加大了一分力道。 那一张张纸不断被翻出,夹子和便签也因为不断的翻动而脱落,撒在桌子上。方才还有些整齐的桌面,现在也已经变得有些凌乱起来,像是刚刚遭到一只军队洗劫的村庄,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面对着原告席的沉默,江田法官瞄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随后说道:“要不就这个问题,你们庭后补充书面意见吧。” 真知子听到法官不由得内心再一沉,手指的关节已经发颤起来,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了冷汗。这起案件是适用的是简易程序,哪里还有什么庭后在补充书面意见的机会。按照简易程序,如果没有特殊理由,法官须当庭宣判。 如果还等着庭后书面提交意见,那就晚了。 真知子不断绞尽脑汁,不断搜索着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看是否能够翻出一条足以反驳的对方理由。犹如漫步于沙滩上,寻找那个最为重要的贝壳,双手不断挥舞着铲起沙子。真知子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忽然之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像是在苦苦寻觅之后,终于求得了打开机关的钥匙。像是历经了千辛万难,终于到达了漫长旅途的目的地。 真知子的脑海中浮现了四个字。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已经足以。 这四个字,将是驳斥宫川的关键。 第161章 真知子的反击 真知子脑海中浮现的四个字是“类推解释”。 【类推解释】 【所谓“类推解释”,是法律解释方法的一种。即当法律规定出现空白时,可以比照某一条款进行类推适用。在不同法律部门之中,民法往往允许类推适用。而刑法基于严格的罪刑法定主义,严禁类推适用,但在某些情况下,并不禁止有利于被告人的类推解释】 真知子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像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获得了一个弥足珍贵的救生圈。这位美人刹那间,又焕发了生机,立刻抬起头道:“裁判长。我们无需庭后补充书面意见,可以现在立刻回应。” 真知子从原告席后站了起来,“对方刚才所援引的民法典条款,虽然条款规定了邻地通行权的享有者,是土地所有权人。但是该条文并未明文排除其他的不动产权利人不得享有邻地通行权。在此处,应当视为法律未对其他的不动产权利人是否享有邻地通行权做出规定。” “也即,此处出现了法律空白。” “在法律出现空白的情况。我们应当采取类推适用的原则,来进行解释。”真知子看向了对面的宫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听得她的声音说道:“本案中的青叶台公寓业主虽然并非涉案不动产的所有者。但是,他们却是涉案不动产的占有者和使用者。即他们拥有涉案和土地的占有权和使用权。” “因此。此处的关键问题是,土地使用权人或者土地占有权人,是否也应当能像土地所有权人一样提出邻地通行权?” 真知子说着说着,变得有些情真意切起来,双眼之中仿佛带有暗暗秋波,让人心生垂怜,“裁判长。请考虑一下,如果我们否认土地的使用权人行使邻地通行权,最终会产生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假设一个租客从房东那里租了一个房子,签了长租。结果出现了同本案一样的情形,房子的四周施工阻断。而房东又怠于提起邻地通行权诉讼。那么毫无疑问,租客将失去救济的手段。这对于不动产的使用者来说是不公平的。” “裁判长。邻地通行权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协调相邻土地使用的矛盾。土地的所有权人不一定就是实际的使用者。如果不是土地的实际使用者尚能提起邻地通行权诉讼,那么土地的实际使用者就更有资格提起通行权之诉了!” “因此,尽管民法典目前尚只规定了土地所有者的邻地通行权,但依照该条类推适用,土地的使用者、占有者、租赁者等等,都应当具备要求邻地通行权的资格。因此,对方以青叶台公寓业主不属于所有权者为由,否认我们提起诉讼的资格,该项理由是荒谬的!” 一番完整的论述,针对方才宫川的答辩作出了反驳。 随着这一番话说完,真知子那方才高度紧张的内心,顿时平息不少。自己这次真的有点小看了对手。没想到,在开庭伊始,就差点被对方制住。但所幸,自己临场反应过来,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随后,她小小的吁了一口气,走回了原告席,坐了下来。 古美门晃悠着椅子,见到真知子回来,在旁边不失时机地毒舌道:“你的反应真的太慢了,黛。你应该第一时间就能够说出来!” “呵!!!”真知子没好气的回道,“古美门律师,你从头到尾都没好好看过案卷吧。我就不信你的能这么快反应过来。” 宫川听着真知子方才做出的回击,眉头微皱,她有些没想到对方会从类推适用的角度来反驳。 本以为是能够制住对方咽喉的一个答辩,似乎被对方给化解了。 宫川低头思索片刻,再度站了起来,“裁判长。对方刚才提出类推适用,其实并不妥当。邻地通行权,是一种施加在邻地的权利负担。换言之,是一种不利的影响。它是基于法律的特殊规定而发生的,不是由双方当事人经过意思表示一致而产生的法律关系。邻地通行权的产生,来自于法律的特殊规定,而非当事人的约定,与一般的民事权利,显然不同。” “因此,对待邻地通行权,不能够进行类推适用。作为一种施加在邻地不动产的特殊负担,只能严格依据法律,只有土地所有权人才能行使。如果随意类推适用,则意味着不动产相邻方受到的不利负担将会大大加重。” 刚坐回座位上的真知子,见到宫川在不到片刻的时间内,居然又再度反驳,那双美眸不由得瞪了起来。 这个叫宫川的律师,真的是难缠。 没想到在开庭伊始,就被逼得这么紧。 或许是由于真知子同宫川有些相似的背景,这两个人内心中的某些内里其实是相似的。在相似的人面前,那种不愿服输的劲,顿时又被激了起来。 其实,在开庭的时候,真知子还悄悄注意了宫川律师的腿。 自己整天被古美门骂是罗圈腿,不由得悄悄地也对腿型问题介意起来,见到对面女律师一双笔直而又优美的腿部曲线,内心不由得羡慕了。 女人中那种暗暗地比较,再加上不服输的劲,不由得更激发了真知子的斗志。 “裁判长!”真知子立刻又站了起来,“民事法律规定空白之处,适用类推解释,并无法律障碍。即使是民事法律中许多特殊的制度,例如善意取得所有权条款,也可以类推适用至善意取得抵押权、质权。并不存在方才律师所说的,基于所谓法律的特殊规定而产生的权利类型,就不能适用类推的解释原则。” “此外。邻地通行权设立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解决袋地通行问题。其是为了求实益,解决实际问题。目前,本案中的确存在袋地问题,这是无可否认的。” 真知子拿出一个档案袋,抖了抖。 从档案袋里顿时滑落出许多张照片。却见这些照片都是关于青叶台公寓外围的施工现场照片。照片里的现场处,一道狰狞而又宽阔的沟壑,切断了公寓的三面方向。现场处都是大型吊车、钻机不断作业,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漫天尘土。且不说能不能在施工现场开通一条道路,就算真的开通了,那也是危险万分。 真知子这些照片呈上了审判席,随后说道:“裁判长。目前小区居民,通行存在的确重大困难。长此以往,必然无法为继。在此,原告代理人请求法庭类推适用民法典有关邻地通行权的规定,扩张适用至土地占有权人。本案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的确有资格提起邻地通行权诉讼。” 真知子的声音落下。 一时之间,双方似乎来到了一个无比纠结难解的境地。 像是一个毛线球,越整越乱。 当双方谁也无法真正辩倒谁时,就只能取决于中间那位裁判官的决定。 沉默了片刻之后,两位女律师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台上的裁判长江田法官。 第162章 再度生变 江田法官在审判席上,一张张翻动着方才真知子提交上来的照片,神情极为认真地扫视着这些材料。翻动材料的动作,时不时就产生照片边缘互相摩擦产生的“唰”一声,拨动着法庭内那两个女律师的紧张情绪。 江田法官倒是没想到今天这起适用简易程序审理的案件,竟然在开头就会遇到这样一个有些复杂的问题。邻地通行权的行使主体,究竟能不能扩张到土地所有权人以外的主体。江田法官渐渐地陷入沉思。 本来,江田法官还以为今天要审理的估计就是一起邻里之间,鸡飞狗跳,家长里短的案件。但是,有点没想到,案件一开头,双方的律师倒都是有些看点。能在这种案件中,看到律师这种专业水平的发挥,倒是有些罕见。 而且,这起案件又是与之前审理过的那起高井诉青叶台公寓的关联案件。 这个球场和小区的矛盾,真是一个接一个。 此时,江田法官的表情很沉静,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地铁施工的照片,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真知子有些吃不准法官的态度,暗暗思索起对策,片刻之后,站上前一步,说道:“裁判长。请考虑一下公寓业主的困难。公寓里面有老人,还有孕妇。这些特殊人士通行的安全也需要考虑到,不能仅以普通的成年人作为标准来考量。” 听到真知子要这样“煽惑”法官,宫川顿时眉头一抖,也忍不住往前进一步说道:“裁判长。问题在于他们既然有这些困难,为何不去找地铁公司去控诉他们的施工范围,为何不去找另一块相邻的大将军酒店要求行使通行权?为何就偏偏找上我们的球场呢?把目前通行的困难全部赖在我们当事人高井的头上,这是绝对不公平的。” 江田法官看着面前两个彼此不相让的律师,不由得伸手抚了抚眉毛。他在接手这个案件之前,还听说了高杉法官让助理恭子组织了一次调解。据闻在那次调解会上,闹得是鸡飞蛋打,彼此之间还动起手来了。想到这里,江田法官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之前是球场诉青叶台公寓,控诉业主私自侵入逾越他们的球场草地。 现在又是青叶台公寓诉球场,要求场地主人开放球场给他们通行。 这么一系列没完没了的矛盾,总还是需要有个尽头吧。 如果,现在就径行驳回青叶台公寓业主诉讼请求的话,恐怕将来又将生出诉累。江田法官抬头道: “虽然民法典只是规定了土地所有权人在袋地情况下,能对邻地行使通行权。但依照类推适用原则,应当予以承认土地使用权人或占有权人,在道路隔绝的情况亦能行使邻地通行权。该条立法宗旨是为了解决生活实际中遇到的特殊情况。如若否认土地实际使用人提起该等诉讼的资格,则显与立法宗旨不符。” “因此,青叶台公寓业主虽无涉案土地的所有权,但其作为使用权人和占有权人,能够提起邻地通行权纠纷。” 听到法官的话语,宫川两道漂亮的娥眉,稍稍动了动。自己布下的狙击对方的第一个点,被击破了。 果然,法院面对这种邻里纠纷案件,还是更加愿意进入实质上的审理,解决纠纷,不会愿意在主体问题上作过多的纠结。 宫川皓齿轻咬,开始凝神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审理。 江田法官眼睛扫视着桌面上的卷宗材料,继续说道:“本庭经过阅读原告递交的民事起诉状,以及结合在案的证据材料来看。本案的争议焦点,无非就是两个问题。” “第一,本案中青叶台公寓是否满足了对球场行使通行权的条件。” “第二,如果开放,开放的范围需要有多大。青叶台公寓需要给予多少赔偿?” “鉴于本案适用的是简易程序,不再明确区分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就上述两个争议焦点,请原被告代理人一同发表举证、质证意见、以及辩论意见。” 见到法官最终作出了有利于自己的决定,真知子不由得微微一笑。法官归纳的争议焦点,与当日调解会上的争论问题,其实并无二致。 再加上自己对这起案件准备得非常充分,而对方的法律援助律师是上个周五才获得指派。他们准备案件的时间太少了。 不可能赢过自己。 方才,涉及到邻地通行权的主体问题,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而在调解会上,自己还有很多秘密武器没有呈现出来 真知子从桌面上的档案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被塑料薄片包裹的契约纸。那张契约纸上已经变得泛黄,犹如放在博物馆里的文物一般。 真知子将这张契约纸,展示在法庭上,说道:“裁判长。这是原告出示的第一份证据。在三十二年前,原告青叶台公寓所属的土地,当时为九璃学馆所有。而被告所属的土地,当时由其父亲高井安弘所有。当时土地登记所在学馆与安宏之间的土地边界在进行测绘时,两块土地所有者发生过土地确权纠纷。后为解决该纠纷,九璃学馆与被告父亲安弘达成一份协议,名为《土地定界协议》。” “这份《土地定界协议》,即现在原告手中展示的契约纸。” “在这份协议内,学馆以放弃相邻边界的东侧通道土地,来换取西侧的争议地块。在协议之中,请裁判长注意契约第九条。” 真知子一只手提着塑料壳,另一只手的葱指指向了这张老旧契约的下半部分,开口道: “该份契约第九条,载明‘自学馆放弃争议地块之日始,高井安宏需就其土地为学馆学生上下放学以及教师通行,提供必要之通行便利。该等提供通行的权利与义务享有,不受双方土地交易流转变动的影响。’” “后来,九璃学馆闭馆,将涉案土地转售给他人,其与被告父亲安宏签订的《土地定界协议》,也一并交由他人。” “被告高井作为其父亲安宏的不动产继承人,除继承涉案地块的不动产权利以外,亦须继承有关的义务负担。其父亲安宏与学馆签订《土地定界协议》亦对被告高井产生拘束力。” “而裁判长,依据相邻权的法律规定。对于建筑物范围内历史形成的必经之道,所有权人不得阻塞。被告父亲安宏曾与青叶台公寓土地的前手所有人,签订过协议,约定提供必要的通行便利。该项事实发生于三十二年前,可见球场之内存在历史形成的必经之道。” “依据该法律规定,原告代理人请求绿茵球场所有人,应履行前手契约,即刻依据法律规定,开放通道,不得阻塞!” 第163章 滋啦啦 话音落下,真知子颇有些得意地翘起了嘴角,眼神扫视着对面那位女律师,仿佛在宣告着她才是这场庭审的胜者。之前介入青叶台公寓的这起通行权案件,她便已经从房地产开发商处,获得了这份老旧契约。在调解会上,之所以没有把这份材料亮出来。为的就是这一刻,把材料放出来,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那份已经旧得发黄,被精心保护在透明塑料薄壳内契约纸的出现,刹那间又使案件再起波澜。它的复印件被呈上了审判席。而原件则经由书记员恭子交到了宫川那边进行核对。 看着面前这样一张古旧得仿佛一碰就要变得粉碎的契约纸,宫川的眉毛微微在震颤,眼神极为认真的阅读着面前这份文件,一条一条地审视起来,一直到最后页尾盖着的已经褪色成褐色的高井安宏个人签章。 三……三十二年前的一张契约!宫川内心忍不住在惊讶道。这样一份老旧的文件,突然间就莫名地蹦了出来。之前高井教练,从来没有对自己提到过这份文件的存在。 而且,谁能想到今天的邻地通行权纠纷,还能涉及到三十二年前的一场土地定界协议。 宫川强压住内心的惊诧,内心不断开始在细细思索起对策,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北原依旧坐在旁边,看着这份突然冒出来的协议,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丝毫波澜,就这么笑笑地看着身旁有些着急的宫川。仿佛像是一个老师,就这样耐心地看着身边的学生做着难题,慢慢地等这个学生,依靠自己的能力将难题解出。 然而,这种笑容背后除了包含着仿佛对待学生的耐心以外,似乎还隐隐散发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仿佛在说,这种问题,还轮不到他亲自下场。 真知子看到那位北原律师又是这种表现,不由得眉头再一抽搐,高跟鞋不由得轻敲地面起来。。 她逐渐发现了一点,怎么对面那个北原律师和古美门律师,竟然……竟然有那么一些相似。难怪……自己会对那个北原律师,也会生出一股无名火了。 这些男律师都好自大,好讨厌! 此时,宫川内心中的波澜已经渐渐抚平,内心变得沉静起来。只是这种程度的袭击,比起当初川本高速一案中面对的父亲,要差得多了。 宫川瞄向了桌面上自己搜集得满满的关于邻地通行权的法律资料,心中的底气越来越足。虽然准备这起案件的时间很短,但是自己可以自信地说,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要点。 桌面上材料的文字仿佛从纸面上飘了起来,环绕在宫川的身边。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文字,似乎在不断打乱又重新组合。一个关于这份契约纸的法律对策,渐渐地从宫川的脑海中浮现。 当你无法跨越一座山峰时,那就绕过它。 从这份材料本身来看,要质疑它的真实性,说是伪造的,恐怕法官不太会相信。 那么既然如此,就绕过这份材料。 将它排除出这个案件。 宫川定了定神,站起来说道:“裁判长。该份契约与当前涉案邻地通行权无关。” 无……无关? 真知子听到宫川这句话,瞬间猛然抬头,露出有点不太敢相信的表情,面前这位女律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辩驳。这……这怎么可能无关呢? 宫川看向江田法官,微微正色道:“邻地通行权的产生系基于法律的规定直接产生。与通过当事人通过订立合同产生的权利与义务的关系截然不同。换言之,邻地通行权来源于法定,而非约定。” “如果对方律师要依靠契约中双方当事人的约定,来主张通行权的话。那么对方律师应当提起合同纠纷之诉,而非邻地通行权之诉。尽管契约中虽有涉及‘通行’字样。但此处的‘通行’权利,与法律规定的邻地通行权,绝非一回事,不能等同而语!” 宫川的话语铿锵有力,而又简短,与方才真知子拿着那份老旧契约,还特地花了十几分钟详细介绍契约背景的冗长陈述,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像是没有想到对手,居然采取了迂回战术,直接绕过了坚固的营垒,发起了进攻,真知子微微一愣,仿佛有点不知所措。 在脑袋空白了几秒之后,真知子迅速再度回过神来。她已经意识到那位宫川律师又制造了一个大麻烦,如果这份老旧契约被判定为与本案无关的话,那显然青叶台公寓赢得这起官司的概率就大大减少了! 真知子立刻抬头说道:“裁判长!对方代理人在曲解我们的论点。我们并非是依照契约的内容来主张存在邻地通行权。而是要以这份契约来佐证,球场事实上一直存在着历史形成的必经之道。即这份契约要证明的内容是,我们要通行的道路,其实早已在历史上就形成。” “裁判长。”宫川立刻针对真知子的答复辩驳道:“这份老旧契约,并不能证明有所谓‘历史形成’的道路存在于球场内部。所谓‘历史形成’的道路的存在,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道路在过去曾经被用作通行。第二,它必须自过去开始至今,就连续不间断地用作通行。” “也许,这份老旧契约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在过去的三十年前,球场的确有开放过给邻地用作通行。但是,这种通行并非连续不断的。事实上,自地块周围交通状况改良之后,后手的邻地所有权人,就再也没有借助球场进行通行。因此,所谓‘历史形成’的道路,早已中断,不复存在。” “现原告青叶台公寓,再度主张绿茵球场内存在提供邻地通行的所谓历史道路,与事实不符!如要确实证明球场内存在历史形成的道路,原告代理人除需提供老旧契约以外,还需提供此条所谓‘历史道路’自产生之日起,就一直连续不间断地被用作通行的证据。否则,原告代理人的主张,于法无据!” 随着宫川的声音落下,她已经走到了真知子的面前。 法庭之上,这两个女律师彼此站立在对面。 两双美眸互相冷对,毫不相让。本该是那令男人难忘的,暗伏秋波的美人眼眸之中,此刻却犹如有闪电激发出来,“滋啦啦”地互相交织,碰撞,燃爆出火花。 第164章 酸了 江田法官坐在审判席上,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11点50分了。他是真的没想到一起适用简易程序审理的案件,牵扯出来的争议居然越来越复杂。自己还在12点安排了一个判决宣读。看来这个邻地通行权案子,今天上午是开不完了。 江田法官看着两位彼此面对面站立的女律师,微微咳嗽一声,“各位代理人,我因为12点还有一个判决宣读。今天下午2点30分再开庭审理,诸位代理人时间上是否安排得过来。” “可以。” “没问题。” 宫川和真知子同时转过头来,回答道。 随后,“咔”一声,法槌敲响。 “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诉高井邻地通行权纠纷一案,现在休庭。”江田法官宣布道,随后神色匆匆地刷开法庭暗门,拿着一撂资料,着急地往大楼内的另一个审判庭赶去。 随着休庭宣布,法庭内方才那股紧张的氛围,像是泄闸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顿时落下。这块方圆之地,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庭室,不再是决定双方当事人案件胜负的搏杀战场。 宫川走回原告席,小小地吁了一口气,那方才绷得有些紧的面部表情,放松下来。她收拾着桌面上的材料,脑海中似乎还沉浸方才激烈的庭审,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北原,等等我们中午饭一起去吃什么。” “我已经订好位子了。附近有家西餐厅,听说那里作为饭后甜点的芒果布丁特别好吃。”北原笑吟吟地说道。他还记得宫川最喜欢吃的甜点的就是芒果布丁。以前在上大学的时候,每次他和宫川忙活读书社,忙活到很晚出来之后,必备的项目之一,就是到大学附近的一家糖水店,吃些宵夜,犒劳犒劳。而宫川最喜欢点的就是芒果布丁。 突然一下听到北原要带自己去吃芒果布丁,宫川猛地一下愣住了,紧接着内心又惊又喜。没想到都过去那么久了,北原还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说起来,自己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怎么吃过芒果布丁了。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依旧还维持着几分校园气息的面庞。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光。 两人在江藤律师事务所一切工作的日子里,好像就和大学里一起搞读书社一样。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都不会变就好了,宫川内心冷不丁地冒出这个想法。 在原告席的那边,古美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像是对这样小打小闹的庭审,感到十分无趣一般,随后他又颇为嫌弃地看了法庭周遭一眼,抱怨道:“唉。新宿区裁判所周围的餐厅,真是难吃,我都不知道该吃些什么好了。” 在一旁的真知子,看着身边的古美门律师,再度翻了一个白眼。就在这个时候,真知子往被告席那边撇了一眼。 却看见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此时此刻丝毫没有在庭上那种嚣张、慵懒地神情,反而似乎还眼含柔情和旁边那位宫川律师,有说有笑,一举一动之间,竟似乎极有绅士风范,和他在庭上,以及调解会上的样子判若两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只见得,那两人不知在低声细语些什么,时不时,宫川律师就被北原律师逗得发笑起来。那个笑容,明显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得的笑容。面两人之间的交流,明明白白地体现出了一种只有属于两个人间才明白的默契。 如果说,就这样乍一看过去,仿佛坐在对面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看着宫川脸上洋溢着好似很幸福的笑容,真知子内心忽然抽动了一下。 像是有一个柠檬被切开,然后挤压着里面的果肉。 一滴又一滴的柠檬汁,往下流淌。 真知子酸了。 想想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也没谈过恋爱,看着面前这两位被告律师的一幕,真知子的内心突然一下子被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所笼罩着。 想要谈恋爱。 想要甜甜的恋爱。 真知子脖子有些僵硬地扭头看了一下身边的男律师,这位明明已经三十多岁了,却还像是一个小孩子的古美门律师。 真知子突然一下怀疑人生了。 在这一瞬间,仿佛官司输赢都无所谓了。 面前的这位宫川律师已经赢了。 真知子这时才恍然大悟过来,为什么从调解会上,再到今天的庭审,一直都是这位女律师在独自奋战,而后面的那位北原律师,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会躲在宫川律师背后的模样。 要是……要是,自己也能有一个像这样的男盆友,在平时的相处里,既细心又体贴,能够像是一个绅士一样款款照顾自己,体谅自己的情绪。 假如真的有的话,那就算自己赚钱养他又何妨。 突然一下,真知子觉得自己懂得了对面宫川律师的心情,明白了为什么总是宫川律师在前奋战,而北原律师则在背后担任后勤工作。 这也许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真正的爱情,就是互不嫌弃对方,彼此默默地互相支持吧。 想到这里,真知子渐渐地幻想起了那个心中的白马王子,会不会也有一天,腾云驾雾来到自己的身旁。 “喂!罗圈腿!你这个助理怎么当的?!我们中午去哪里吃饭啊。”旁边的古美门律师把腿翘到了桌面,不耐烦地催促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把真知子刚刚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心中幻想,砸成了碎片。 “呵!你自己吃!我才不管你!”真知子哗啦啦地一下把材料,全部收进了自己的袋子里。她方才隐约听到对面的北原律师要带宫川去吃芒果布丁。嗯!自己等等也要去吃芒果布丁。 …… …… …… 与此同时,就在今天上午邻地通行权案件开庭结束的同时,一场风暴也正在瑞穗银行的内部悄然酝酿。东洋的经济不断趋热,房地产价格节节攀升,几乎所有上市公司报表的净利润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翻番,股市交易量正在不断放大,整片经济形势似乎一片大好。 然而,银行的贷款坏账率却冰冷地显示出,在这一片繁荣的背后,一场危机似乎已经准备悄然到来。高层的大人物们,也已然注意到了这个信号。然而,在一片迷雾之中,没有人能够看清整个危机的轮廓,更没有料到危机将何时发生。 就在今天上午邻地通行权纠纷开庭的同一时刻,瑞穗银行总行在内部正式宣布,将在东洋全国四十七个二级分行展开巡查,对各类重大贷款项目,采取不定时突击检查,抽调各支行授信业务的合规,内控情况。 而在这场巡查的风暴中,瑞穗银行新宿区支行——北原五亿円的债主,正是这场风暴的核心。 第165章 瑞穗银行的风暴 上午,11点50分,瑞穗银行新宿区支行。 岛田作为该支行的副行长坐在办公室内,又在细细研究着那笔关于东山会社信用证5亿円的不良贷款。他脸上眉头紧锁,一页又一页地仔细翻动着材料,然而过了一阵,像是一无所获一般,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把资料合上。 接着,岛田拿起了北原的履历,再度细细端详起来,双眼如鹰般锐利地看着这份资料。他内心笃定北原在这起5亿円的质押仓单事件中一定不是无辜的。这个北原一定还和已经失踪的律所主任江藤保持着某种联络渠道,自己一定要把背后的内幕连根挖掘出来。 岛田已经渐渐地感受到行里的压力。尤其是上午,瑞穗银行总行宣布成立特别工作班,将在全国四十七个二级分行,展开巡查,抽调各分行、支行旗下的重要贷款项目资料,检查是否已经履行尽职调查到位、有无存在违反银行内控制度的情形、有无掩盖贷款坏账。 随着这个消息传来,各个分行、支行早已一片人心惶惶。在最近东洋这个时期,为了能够完成上面摊派的贷款任务指标,下属各分行、支行在贷款项目上,多多少少会动些手脚,形式的风控审核只是表面上满足。如果真正进行实质性审查,那不知道内里能翻出多少烂账。 这次总行巡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如无意外,恐又将引起行内的一番人事地震。 而岛田并不希望震到自己头上,望着办公桌上的资料,在自己经手的项目之中,最为担心的就是这笔东山会社信用证的五亿円坏账。虽然自己已经在努力遮盖了,但是难保这次巡查不会被发现。在全国巡查之中,如果曝出质押仓单不翼而飞,连带着290吨铜材在东京湾港口消失不见,这种重大低级失误,恐怕自己将成为银行同事内的笑谈,职业生涯将彻底不保。 忽然,“哐、哐、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像是有些顾不上里面坐着的人物是支行副行长一般,只听得门外的人声音着急道:“岛田副行长,东京都分行行长已经到楼下。请马上准备参加巡查对策会!” 上午九点瑞穗银行总行宣布进行全国巡查,其中特别工作班巡查第一站就是东京都分行。东京都分行行长高松幸浩当即决定于巡查开始前,率先展开自查自纠。仅全国巡查消息公布不到2个小时内,高松便计划率领人马于新宿区支行展开调研摸底,同时在新宿区支行召开巡查对策会。东京都内23个区支行的正副行长,除出差公干以外,必须都赶来新宿区支行参会。 岛田打开办公室的门,站在了走廊,向下眺望。 他的办公室在3楼,此时2楼走廊和1楼的大堂,早已站满了新宿支行的员工。这些员工整理着装完毕,神情紧张地站在大堂的入口处,眺望着明亮的大门口处,准备迎接随时会出现的商务轿车。 过了一阵,像是隐约能见到车辆的影子,紧接着玻璃门被推开。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率先步入支行的大堂之内,他的面色有些黝黑,整个人的面庞看起来有些历经沧桑之感,犹如经过战场惨烈厮杀的幸存下来古代大将。随着他踏入大堂的瞬间,那紧张凝重的氛围,更被推向了顶点,空气顿时像泥沼一样,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打头的男子正是东京都分行高松行长。其是关西人,最早于大阪都岛区担任支行副行长一职。其对信托投资类业务和海外跨境融资业务,极其熟悉。在他管理期间的大阪都岛区支行,依靠他的这两项绝活,业绩竟一跃成为关西支行第一名,后被拔擢为东京都分行行长,正式进入了银行的中高管理层体系。 在他任职东京都分行行长期间,以高压的员工治理而闻名,一度引入末位淘汰制,把东京都各支行的员工压榨得苦不堪言。虽后来末位淘汰制最终因反对声浪太大,被迫中止,但是严苛的业绩考核制度却保留了下来。以至于东京都各支行员工私底下,都把东京都的分行高松行长呼做“老阎罗。” 跟在高松身后,还有一众分行的其他部长,以及东京23区各地支行的正副行长。这些银行的管理层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相似的压迫性气场,随着众多领导人物到来,这种如山的压迫感更是逼迫着站在大堂和走廊每一个员工。 站在大门口的一个新宿支行女员工见到高松,先是喉头颤了颤,有些紧张,但旋即大声说道,“欢迎东京都分行高松行长莅临指导!欢迎各位支行同事来访!!” 响亮的女声回响在大堂内。 瞬间整个大堂骤然响起一片掌声,掌声如同浪潮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涌来,许多员工不断卖力地鼓掌,脸上挤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并在分行大人物们经过身边的时候,微微颔首欠身,犹如谦卑的封建扈从见到自己的主人骑士一般。 在一片掌声和笑容之中,银行内森严的等级体系昭然若揭。 高松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像是已经对这种欢迎仪式习以为常,抬头看向面前来接待的新宿区支行行长,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会议室在哪里。 没有任何客气和寒暄,直奔主题。 这也足以说明这次总行即将展开的全国巡查,性质上是有多么严肃。 岛田见到这幅场面,不由得背后开始冒出冷汗来,手已经有些微微抖动。虽然这次总行突然宣布进行全国巡查,但其实之前也已有若干迹象。东京都分行在最近几个月已经莫名地加大了抽查下属各区支行贷款项目的力度。 估计,分行那边其实早已收到总行准备开始巡查的风声。 岛田负责的各类授信、贷款项目也在抽查之列。然而,分行抽查的各类支行项目很多。以至于岛田怀疑起来,分行是否真的有足够的人力,去完成这些抽查。自己的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是否能够逃过全国巡查和这次东京都分行的内部自纠。 岛田脑中又回想起了那个叫做北原的身影。 可恶!!! 要是那个北原月底能凑出5000万円就好了! 只要有那5000万円,自己一定够暂时地把这起事件遮盖过去。 岛田微微握紧了拳头,步履有些沉重地迈向了会议室。往常那会议室与自己办公室那不远的距离,此刻走起来,却仿佛像是山间的崖边小道,让人步步生疑,触目惊心。随着离会议室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压在自己心头的恐惧感,也越来越强。 第166章 银行巡查对策会 瑞穗新宿区支行的会议室并不大,此时前面一排大方桌已经坐满了来自东京都分行的大人物们。此刻留给各区支行的正副行长也只有底下一张张有些简陋的椅凳了。长桌上,已经斟好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按照规整的直线排列。 正中央坐着便是瑞穗东京都分行行长高松幸浩。 会议室内很安静,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高松不知道在桌面上翻动着什么资料,只是在极为认真地阅读。这种未知之感,更加放大了在场之人的紧张。 岛田坐在第二排位置的左起第三个,拿着笔记本,有些心神不宁,已经开始慌张起来,不过他在内心安慰自己道,今天东京都分行过来应该只是大致布置一下自查自纠的重点的。应该还不会深入到具体的实质性内容。 会议室内,旁边的行政人员小心翼翼地按动着遥控器。“咔”的一声,会议室的白色幕布开始缓缓降下。正中间的投影仪,也随即亮起,幻灯片顿时打在了荧幕之上,呈现着“银行巡查对策会”几个大字。 “想必在座的各位,已经知晓今天总行宣布的消息了吧。”高松缓缓道,“此次,总行巡查的根本目的,在于矫正目前我们行内不良风气的苗头。如今,东洋经济趋热,人心躁动。浮躁的心态也已经逐渐传导到我行的一些员工。” “这种浮躁具体表现为:内控审核不严、尽职调查未全部依照规章制度展开、以表外资产的形式粉饰资本充足率、违规展开同业业务、对于一些事实上不能收回款项的贷款项目未及时拨备坏账准备金、反洗钱工作懈怠、银行开设账户审查不严、税务机关要求提供账户信息调查不配合、对司法机关的查封、冻结要求推三阻四等等。” “以上种种情况,虽未是我行普遍存在的现象,但在个别地区的个别支行,其问题的严重程度已经引起总行的高度关注。 “我们作为瑞穗银行,必须努力维持我们的专业形象,我们对于金融事务的处理,必须以专业的态度、专业的行为、专业的判断,来进行处置。决不能将一些歪门邪道的做法引入来破坏我们行内的制度和规范。” “所以,在座各位必须充分认识到此次总行巡查的意义。”高松微微提高声音道,“我们必须准确领会此次总行全国巡查的战略高度。” 此时,会议室内的各个支行正副行长各自都已经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表情中虽有一些对于上级权威的本能畏惧,但也伴随着一丝不满。毕竟,当初制定不切实际的业绩考核指标是上头,逼得大家不得不用各种手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来完成指标。现在弄完了,上头又反过来说大家没严格遵守风控规定。 这简直是什么好事都让上面给占了。 高松似乎是察觉到了底下众多支行的正副行长们流露出了不满的情绪,却见得他轻轻抿呃一口茶水,略微提高声音道: “此次全国巡查,绝不是兄弟单位、兄弟部门之间,互相笑骂一番了事。决不能罚酒三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换句话讲,这次全国巡查,是向自我开刀,必须见血!” 此话一出,顿时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高松继续说道:“此次总行全国巡查,从我们东京都分行开始,因此,我们分行必须给其他地区的分行做一个表率作用。在全国巡查正式展开之前,我决定,我们东京都分行,率先对标巡查要求,展开自查。凡是查出严重违反银行内控制度、违反监管要求的项目,必须对项目经办人、审批人全部予以严肃追责!” 自高松踏入新宿支行后,整座银行大楼的氛围,犹如乌云密布一般,此番话语一出,即刻开始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淅沥沥的倾盆大雨开始朝众人倾泻过来。 岛田已经从面前这位高松行长的话里,看到了刀光剑影,看到了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握着笔记本的手已经微微发汗,面部的肌肉隐隐间在控制不住地抽动。自己还有多久时间能够掩盖住东山会社的质押仓单事件。 高松看着面前已若惊弓之鸟的一众支行正副行长们,似乎心理像是得到了某种病态的满足,随即他伸手按下了桌面上控制幻灯片的遥控器。 屏幕突然闪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行又一行的表格,出现在屏幕上,开始滚动。 “序号1,康尼采有限会社,企业浮动抵押项目,编号,项目审批人新宿区支行副行长柴山翔平。” “序号2,飞梦相机有限会社,企业经营贷款项目,编号,项目审批人新宿区支行副行长柴山翔平。” “序号3,大田运输有限会社,车辆抵押贷款项目,编号ak1,项目审批人新宿区支行行长广川俊介” “序号4,小滨混凝土有限会社,不动产抵押贷款项目,编号a,项目审批人新宿区支行副行长野村洋介 …… 一个又一个授信项目不断跳了出来。在场的瑞穗新宿区支行的行长及其副行长,包括岛田在内,眼睛瞬间睁大,像是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样,脸色不约而同的逐渐苍白,变成了一座座在雪原上的冰雕。 作为支行副行长的岛田非常清楚,这些授信项目都是支行内部已经开始出现问题的项目,没想到分行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把新宿支行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到底……到底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随着表格渐渐往下滚动,一行文字再度浮现: “序号28,东山进出口代理会社,信用证项目,编号a,项目审批人新宿区支行副行长岛田佑介。” 冷汗已经浸湿了岛田的衬衫。他看到这一行文字的瞬间脑袋已经一片空白。 完了。 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已经列入了分行重点抽查项目。 高松的眼光在这些表格上随意地扫动,像是准备抓一个项目出来,杀鸡儆猴一般,在慢慢地挑选。忽然之间,高松看到了序号第28的项目,仿佛发现了一个理想的目标,嘴角微微翘起。 “岛田!” 高松的声音骤然回响在会议室内。 “是!!!”岛田立刻回应一声,紧接着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犹如即将被军官打骂的士兵一样,站立在那里。 “你是不是在把分行当做猪啊!!!”高松的面庞刹那间扭曲起来,一道道皱纹在他的脸上显现,抖动地眉毛,咧开的嘴角,这些五官组合在一起,犹如一个恶煞降临在会议室,“这个信用证项目逾期了这么久,你把它项目评级仍然归类在‘正常’,而不是‘次级’,甚至‘可疑’或者‘损失’。我是觉得我们分行白痴到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 高松直接把桌面上的一叠资料,“唰”的一下砸向岛田。那叠资料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岛田飞来,刹那间直接撞在了这位新宿区支行副行长的脸上。犹如一个巨大的雪球在空中瞬间爆裂,无数的冰粒飞溅出来,一张张的a4纸骤然之间轰射出,如同雪花一样洒落在会议室的角落。 只见得高松继续怒斥道:“岛田副行长。在提拔你的时候,你的年纪本来就已经比同时期的副行长大很多了。结果居然做事,还做成这个鬼样!如果你不想做,就让出来,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会议室内的目光刹那间都落在了岛田身上。 岛田就这样微微低着头,像是一个塑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这样默默地接受着来自高松行长的羞辱。 高松颇为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幕,没有理会站在那里岛田,也没有让他坐下,仿佛把他当做透明一般,就这样直接略了过去,继续接下来的讲话。 不知不觉中,这场对策会已经几乎变成了对新宿支行的拷问会。 随着会议逼近尾声,高松欣赏着眼前各区支行的正副行长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嘴角微微翘起。对策会进行到这个地步,高松觉得在折磨属下,似乎也已经索然无味,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致。 此刻,他脑海中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今晚,他有一场晚宴要参加。 晚宴上,有一位极端重要的贵客。 自己已经在瑞穗东京都分行行长的位置上做了十几余年了,然而却一直没能等到调往总行的升迁机会。自己的年龄也已经大了,恐怕在瑞穗银行就止步于此了。 然而,如果今晚能见到那位贵客,那位先生。 这将意味着自己将迎来前所未有的飞黄腾达的机会,将比现在的自己,获得更大的权势和资源。想到这里,高松已经有些心神荡漾,自我陶醉起来。 就在这时,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闪烁,震动起来 一个信息弹了出来。 【高松行长。将军大酒店今晚的餐宴已经安排好。董事长赤木龟三郎以及议员先生都会在场。】 【黑泽山治,敬上】 第167章 堵他 “这个北原!!!”岛田在办公室内,忍不住大叫起来,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此刻犹如一只在牢笼内发狂的野兽,不断怒吼,拍打着冰冷的铁网。像是气不过一般,岛田直接抄起了桌面的一个玻璃铭牌,狠狠地砸向地面。 这块玻璃中镶嵌着一个奖牌,是曾经表彰岛田作为副行长对新宿区支行业绩的贡献。此刻,它被重重地砸向地面,纵然有地毯保护,在撞击的刹那,还是直接“哐啦”一声,变成了碎片。 当年的风光,如今的落魄。 被这样当做落水狗一样,在23个区的支行长面前怒骂,并且还将一叠资料直接甩在了自己的脸上,来羞辱自己。 这是岛田从未遭受过的奇耻大辱。 这一切都是这个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带来的。 岛田清楚,自己在行内的局面现在已经是岌岌可危,站在了悬崖边缘,距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已经被当做巡查对策会的典型,给纠了出来。 行内,有无数想拍高松马屁的人物。他们为了博得高松的欢心,必然会在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上,朝自己开刀。这个项目查得越严,他们就能把高松的马屁拍得越响。自己……自己已经成为刀俎上,他人的鱼肉啊。 岛田有些绝望地坐在了办公椅上,接着缓缓抬起头,打量起这间不到10平方米的副行长办公室。自己一步一步,从一个柜员做起,历经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才获得了走进这间办公室的资格 自己本来打算是在东山信用证项目上,以先归还利息的形式,将授信做一个展期。即让那个北原归还5000万円,然后把这5000万円包装做归还利息的形式。这样一来,这个东山信用证项目,就暂时还不至于被列入坏账。 然而,没想到东京都分行现在已经直接发现了东山信用证项目的异常。 仅仅归还利息已经还不够了。 现在连部分本金都必须要先行归还,才能逃过这个项目被列入坏账的命运。 必须连带利息和部分本金,先行归还银行7325万円。 否则这个项目的评级被下调为“可疑”乃至“损失”。 一旦评级下调,分行的人员必然会对项目作进一步的调查,如果牵扯出290吨铜材的质押仓单事件,那自己的银行生涯就真的完了。 月底北原还上5000万已经不够了,他必须还要还上7325万円。 说起来,距离月底不到五天了。 那个小子究竟怎么样了! 岛田猛然抬头,迅速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马上拨通了北原的电话。然而在拨通的瞬间,一个播音腔调的女声便从话筒传来,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岛田的手颤了颤。这个小子不会跑了吧。如果他跟将律所主任江藤一样一起跑了的话,那自己就彻底惨了。 岛田立刻站了起来,踩着地毯上的玻璃碎渣,猛地拉开办公室的门,朝工位上的一个年轻客户经理大声喊道:“今天,你和北原打电话了没有。” 被岛田副行长猛地一点,那年轻员工神情慌张地立刻站了起来,“副行长。今天上午已经一共打了57个电话,都显示关机,无法拨通。不过,在对方关机之前,他已经先回了我们,说是今天要在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开庭,所以先不接了。” “你个蠢货!”岛田勃然大怒,“他说开庭,你就信吗!!!马上,现在立刻出勤!!!给我堵他!!!如果他人不在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你就给我滚去大堂,再从现金柜员做起!” …… …… …… 下午2点15分。 北原和宫川,肩并肩地走在人行道上。 不远处,就是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大门。距离等等接下来的开庭还有15分钟的时间。此时,午后的大街上非常安静,裁判所面前的大道上并没有几个行人。和煦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人行道的红砖上。一对母女在人行道上,小女孩牵着气球,款款走来,仿佛一切美好怡人。 然而,本该是有些祥和的氛围,北原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感到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而且不止一道目光。 这宁静的街道上,像是布满着十面埋伏一般,一股淡淡的杀机在街道弥漫开来。 一旦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这种安静祥和,反而透露着一种诡异。 北原感到在这街道的四面八方,都有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自己仿佛一支行走在深山峡谷的军队,面对着隐藏在丛林深处敌人的埋伏,敌人在丛山峻岭之间已然在悄悄注视自己。 “北原,一起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一瓶矿泉水。”宫川在旁说道。 “嗯。” 北原轻轻回应了一声,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的目光扫过四处的景色,如同扫描仪一般,迅速分析着周围的信息。在法院的大门口处,站着三个西装男子,他们看似在和保安聊天,实则在用余光打量着自己。在对面的商场入口处,有两个西装男子,他们同样在盯着自己。在不远的街道转角处,也有一男一女在望向自己。对面马路的消防栓旁,一个看似举着电话,在说话的男人,他的目光也在盯着自己。 就在北原跟着宫川走到了马路中央的时候。 猛然之间,一辆奔驰车骤然驶出,直直朝他们开来。在距离不到他们十步的距离,一阵紧急的急刹车声响起,像是一声号令敲响,同时还有五辆黑色商务轿车,分别从正反两个方向杀出,如同风驰电掣的卷镰战车一般,战马嘶鸣,从军阵两旁呼啸出阵,刹那之间六辆黑色轿车形成合围之势,将马路中的这对男女包围住。 方才站在街道四周观察北原的不明人士们,顿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他们在柏油路上奔跑起来,如同训练有素的步兵,在进行步坦协同作战,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步兵小分队向敌人阵地发起了进攻。在轿车停下之后,这些不明人士旋即跟上,站在轿车的空隙之中,微微躬腰张开双手,仿佛要组成一道人墙一般,防止面前的男女逃脱。这些人的脸上带着严峻的神情,仿佛如临大敌一般,盯着马路中央的那个男律师。 宫川在奔驰车朝她和北原驶来的瞬间,顿时变了脸色,下意识地尖叫一声,伸手拽住北原的衣服就是要往马路边拉去。在见到奔驰车停了下来之后,转瞬之间,又冲出五辆车,以及四面都有人围了上来,宫川不由得脸色变得有些煞白,像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而有些害怕。 北原向前踏出一步,护在宫川身前,盯着那辆停在马路中间的奔驰车。 虽然隔着车窗玻璃,看不清那个坐在副驾驶上的身影。 但却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此时,裁判所门口的保安也注意到了面前马路的不对劲,拿起了呼叫机,低语了几句。数个法警迅速带着装备,赶到了大门口,隔着铁闸门,凝神注视着马路上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门口外。 大马路上,午日的阳光照在柏油路,黑色车漆反射着光线,那车头灯对准正前方的那对男女律师,二十来个身着西服的人士和那一辆辆轿车,将马路中间的男女,团团围住。 第168章 雪上加霜 “咔”的一声,奔驰车门打开。 一个中年男子从副驾驶座下来,他黑色的西装外套上,都佩带着一个白底的铭牌,上面刻着“mizuho”几个字母,正是瑞穗银行特有的标志。车上下来的男子就是瑞穗银行新宿区支行副行长岛田。 岛田阴沉着面色,稍稍整理了一下西装,盯着面前这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北原扫视着周围的车和人,再见到岛田之后,顿时将对方的来意猜得八九不离十。瑞穗银行的人,还真是心急,现在月底还没到,就摆出这个阵仗来催债了。然而,看着这一幕场景,北原又不得微微奇怪起来,这5亿円的坏账,竟然值得瑞穗银行这么风风火火地来找上自己吗? 北原目视着面前这位副行长,嘴角微微翘起,“瑞穗银行是这么闲嘛?至于为了一个我这样兴师动众?” 岛田看见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眉头抽搐起来,想想自己上午在支行的巡查对策会上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被高松直接用资料甩在自己的脸上,招受了这样一番折磨之后,而面前这个年轻人——质押仓单事件的罪魁祸首之一,却依旧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对比起自己的遭遇,简直太不公平了。 岛田向前迈进一步,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冷峻说道:“已经距离月底5天了,你的钱呢?” “不是还有5天吗?”北原一只手插在西装的裤兜内,若无其事地说道,此时此刻,这幅悠闲的模样就差再把一根衔草叼在嘴,吹起口哨。他的皮鞋轻轻地抬起,敲击着坚硬的柏油路面,一副放松的姿态,仿佛附近的六辆黑色轿车和包围在他们身边的二十几位银行员工,如空气一般透明。 听到这个明显是赖账的回答,岛田心中怒火再度腾地一下升起来,顾不得任何体面,直接大声怒道:“你这二十几天都没凑出钱来,难道你这5天就能凑出5千万?!我告诉你,这五亿円,你休想赖掉!!!休想!” 宫川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地明白过来,原来江藤律师事务所的五亿円债主居然就是瑞穗银行。而面前这位男子就是来向北原讨要还债的新宿支行副行长。而月……月底就要还5千万,这……这怎么可能还得起?! 岛田盯着北原,面部肌肉不断在微微抽动,一双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我告诉你,现在光还5千万円已经不够了。我们银行内部的政策现在发生了变化。你在月底必须还上7325万円!” 7325万円。 岛田的声音重重强调了这个数字。 比之前的5000万円再度多了将近一半。 像是本就攀登着一座几乎不可逾越的山峰,在半途的行山道上已经累的筋疲力尽,结果整座山峰的海拔高度再度增长了一半,而且就连行山道也跟着消失不见,只剩下人迹罕至的岩石野路。 “喂,喂,喂。过分了吧。”北原微微收敛了笑容,“之前说好的月底还5000万円就可以,为什么突然之间再度加码2325万円。你们银行内部再怎么政策变化,那也是你们自己内部的事情。不要牵涉到我的头上。” 岛田知道,如果他再不拿出点实际的手段,面前这个人是不会把他和江藤一起吞下的利益吐出来的。岛田缓缓地抬手,从西装内拿出了几张a4纸,扬了起来,却见这些a4纸上盖着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印章。 似乎像是因为找到能制住面前这个人的武器,岛田的怒火又渐渐平息,表情趋于冰冷,只听得岛田的说道:“十几分钟之前,我们已经向裁判所正式递交关于你的个人破产申请。裁判所将于三十日之内做出决定,是否受理。只要你能在月底之前还上这7325万,我们自然就会撤回申请。否则的话,裁判所一旦裁定受理,你的个人破产程序就将开始进行。” 街道上,一阵不大的冷风吹来,轻轻吹动起北原的西装外套。冷风虽然并不凛冽,但其中却似乎夹杂着银行的肃杀之意。此时的天气时节,已经靠近入冬,虫鸣鸟叫之声很少听见,人行道上的树木也已变得枯萎,万物的生机逐渐变得凋敝。在这开始变得寒冷的日子里,瑞穗银行对北原亮出了利剑。 …… …… …… 下午2点30分。 新宿区地方裁判所,607号审判庭。 宫川坐在被告席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睛时不时瞟向旁边的北原。宫川十分清楚,被申请个人破产的后果。个人破产一旦启动完成后,债务人将进入漫长的考察期。而在这段期间内,北原的所有银行账户都会被严格监管。凡是超出必要生活费用的数目,将会被直接划扣给债权人账户,并且大量消费活动,乃至于飞机出行都会被相应禁止。如果,债务归还情况不理想,考察期甚至有可能会被进一步延长。 个人破产,犹如给债务人套上了一个几乎密不透风的牢笼,只有在经历了漫长的、足够痛苦的折磨之后,才能看到一丝豁免债务的曙光。如果再把破产方案的谈判时间算入进来,北原在接下来十来年,乃至于二十来年的时光,都有可能受到个人破产制度的束缚。 而律师协会这边,虽然没有明确说被申请个人破产的律师不能执业。然而,律师证有年审制度。考虑律师协会纪律中,存在对律师的道德品行要求。个人被申请破产,有可能被归入道德品行存在缺陷的情形之中。 再加上之前北原还得罪了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副会长池上,如果池上要抓住这一点卡住北原的律师证年审,让他无法继续执业,这在法律的层面上说,完全没有任何障碍。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时间,北原不仅可能会面对个人破产制度对其财产和生活状况的全方面严格控制,甚至还有可能面对律师资格的中止。 想到这些问题,宫川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起来。 就在1个多小时以前,她还和北原在欢快地吃着芒果布丁,嘴边似乎残留布丁的味道。而现在,一张冰冷的个人破产申请书,却把这种平静的生活给砸得粉碎。 此时,法庭左侧的暗门指示灯由红转绿,江田法官抱着一叠卷宗,出现在暗门附近,他坐在审判席上,看了看原被告两边的席位。原告席的真知子和古美门律师已经到齐,而被告席那两位年轻律师,也已经到了。随后,江田法官举起法槌。 “咔”的一声,便听得来自审判席上的声音道: “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诉高井邻地通行权纠纷一案,现在开庭!” 第169章 第二次开庭 随着法槌敲响,庭审再度开始。 真知子坐在位子上,她莫名间注意到被告席那边的氛围似乎有一点隐隐变化。那位北原律师还是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然而旁边的宫川律师,神情却看起来有些就焦虑和紧张,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真知子感到有些奇怪,明明只是吃了一个午饭的时间,可为什么感觉却对面律师的情绪好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江田法官在审判席上,翻了翻桌面上的卷宗,说道:“上午。原告代理人出示了青叶台公寓土地的前手所有人九璃学社,曾与被告高井的父亲安宏签署的《土地定界协议》。在这份协议之中,约定了被告高井的父亲具有将其土地为九璃学社所处地块提供通行便利的义务,且协议约定该等便利义务,不受土地流转状况的影响。” “原告代理人据此认为,被告高井拥有的球场土地内存在历史形成的必经之道,应当按照法律关于邻地通行权的规定,不得阻塞。” “被告代理人就何为‘历史形成’之道,发表了反驳意见。下面请原告代理人继续出示证据,证明其主张,并请一并发表举证意见和辩论意见。” 听到法官的指示,真知子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看着被告席上的两位律师,挺直了背部,说道:“下面原告出示第二组证据,其证明目的在于确认被告高井拥有的球场是目前青叶台公寓通往外界的必经之道。” “第一个要出示的证据为涉案现场的施工照片和航拍图片。”法庭上,那窈窕的美人身影拉出了身后的白板,将一张张的照片,用磁吸贴在了白板之上。 其中,在一张放大的航拍照片上,地铁施工挖出的巨大沟壑已经将青叶台公寓北面、西面、东面的土地全部包围住。这些巨大而又丑陋的沟壑,仿佛像把地面给直接撕裂,像有巨人伸手在地面上按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望之即让人停步。 “第二个要出示的证据为涉案地铁公司出具的《关于地铁施工范围的情况说明》,以及地方市役所发出的施工许可证。”真知子说道,“在《关于地铁施工范围的情况说明》中,地铁公司明确说明涉案沟壑是地铁施工,为保护高层建筑的地基而被迫采取挖掘作业。且该情况说明,有地方市役所发出的施工许可证予以佐证。 “以上第一个证据与第二个证据,共同说明地铁施工的范围,无法更改。”真知子指着白板上的照片,继续道,“而且,请裁判长注意。涉案施工现场还在进行隧道盾构工程。施工现场每天有大型机械在不断作业,而且现场本身也有地面发生塌陷或沉降的风险,工程人员均需按照标准,佩带安全装备。”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可能在施工现场中开出一条道路供居民通行。” 江田法官坐在审判席上,微微前倾着身子,他手上拿着真知子提交的照片副本细细端详起来,时不时地便会抬头,认真凝神听着这位原告律师的叙述,像是这些照片已经引起了这位裁判官的严肃对待。 真知子注意到法官的神态,内心不由小小的得意起来。照片之类的图像,要比干巴巴的文字,更有说服力。 随后,真知子再接着说道:“接下来,原告出示的第三个证据为青叶台公寓与将军大酒店相邻地界的照片,以及第四个证据由福永工程建筑有限会社出具的《青叶台公寓室外楼梯工程评估报告》” 却见白板上的照片,已经是当时调解会时出现过的照片。青叶台公寓与将军大酒店相邻的地界上,一边是公寓的青草斜坡,另一边是酒店通往地库的下行车道。 真知子说道:“我们青叶台公寓并非一开始便只是单要求球场开放通行,事实上,我们也曾经与将军大酒店协商过有关邻地通行的事宜。” “然而,裁判长,请注意道青叶台公寓与将军大酒店相邻地界,恰好两边都是坡道,加剧了两边的坡差。公寓的业主委员会曾经试过聘请建筑公司,看是否能够在斜坡上加装楼梯。” “当时业主委员会聘请的是福永工程建筑有限会社。经过现场评估后,福永工程认为现场不具备有修建室外楼梯的条件。其出具了相应的《青叶台公寓室外楼梯工程评估报告》。” “请裁判长注意该份评估报道的结果。福永工程认为,依据国家标准《民用建筑设计通则》,该楼梯虽位于室外,但其由于作为公寓设施的一部分,应当参照住宅楼梯设计标准。按照相关通则的住宅楼梯标准,楼梯坡度范围应在20至45度之间,踏步高度不应大于0.175米。而按照现场的两地坡差,楼梯坡度与踏步高度均无法控制在标准范围之内。” “而且相邻地界的青草坡,土质松软,也无法通过侧装楼梯的方式,即像盘山公路一样不断弯折回旋,减少坡度和踏步高度。同时,又由于青草坡临近酒店地库,小区也无法申请关于青草坡的大型掘土作业。因此,根据上述评估结果,福永工程认为青叶台公寓与将军大酒店之间的相邻地界虽可安装楼梯,但无法符合国家有关楼梯设计标准,存在危及楼梯通行人的因素,故对有关工程予以拒绝。” “裁判长。”真知子望向审判席,俨然间已有了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青叶台公寓在正式向球场提出通行请求之前,已经穷尽一切可以试过的途径,但最终通行的道路只有南面球场一条道路。请法庭考虑到上述的实际情况,目前球场已经成为青叶台公寓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因此,应当按照有关法律规定,即刻开放道路予以通行!” 宫川坐在被告席上,用笔飞快记下真知子所说的要点。此刻,她已经明白身旁北原所处的境地。自己目前能做的,就是帮北原努力分担眼前法律援助案件的负担,让他有时间和精力来思考五亿円债务的处理。 自己一定要在今天的庭审中获胜。 然后,和北原一起想办法解决银行那边的困难。 宫川看着桌上的材料,抬起头来看着方才慷慨激昂的真知子,眼神中不知不觉中已带了一份淬炼过的凌厉。 第170章 平面 真知子的一番论述,既有着法律的精密性,又有着女人独有的一份言语柔情,在她的娓娓道来之下,仿佛青叶台公寓如同一个走投无路、无家可归的小孩,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外面,站立于餐馆外面的马路上,低声下气地请求餐馆能给予一点剩菜剩饭来充饥。 若真知子是在一个剧场里作出这番论述,恐怕舞台里的观众也会心生触动,咒骂起狠心不开放道路的球场主人来。 一时之间,法庭内的目光又落在宫川身上。 “裁判长。”宫川从原告席起身站立,“方才原告代理人的论述,就所谓“必经之道”的阐述,与事实不符。事实上,青叶台公寓存在通往外界的其他道路。” 那有些清冷的声音发出,犹如清脆的摇铃声响,回荡在法庭。 邻地通行权的行使条件就在于被借路的土地必须是袋地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 而现在,宫川骤然间提出青叶台公寓居然还有其他道路通往外界,方才还在认真盯着照片的江田法官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被告席的女律师。 宫川在桌面上撑起了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张被折叠的纸。这张纸虽然是被折叠的状态,但是已经有一张a4纸那么大了。宫川将它小心翼翼地展开,铺陈,随后挂在身后的白板上。 在完全铺开了这张大纸之后,只见得它几乎把整块白板给覆盖住,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地线条,这些线条和曲线虽然密集,但却井然有序地排列,彼此之间互相首尾勾连,最终组合成了一张场所平面图,将这个场所的各处通道都显示得清楚明白。 却见平面图的右上角处,有两条线条向外细细延伸出去,被用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宫川抬头说道:“裁判长。被告代理人出示的证据为青叶台公寓地下负一层平面图。此处的负一层平面图,由被告代理人在建筑规划处调取得到,相关的档案编号为ch20。请裁判长注意该平面图的右上角。平面图显示,在负一层的东北方向,有一处通道,可通行至马路对面的kitty商场的地下车库。从该平面图来看,即使青叶台公寓北面、西面、东面的进出口都被封锁。但其居民仍然可以通过地下负一层通道前往对面的kitty商场的地下车库。” “依照对法律规定的‘必经之路’的理解,所谓‘必经之路’应当是‘唯一之路’。如果球场并非是青叶台公寓通往外界的唯一之路,那就不能理解为法律上的‘必经之路’。规划平面图显示,公寓地下尚有通往外界的其他通道。因此,青叶台公寓没有对球场要求行使通行权的法律依据!” 听完宫川的话语,江田法官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盯着真知子方才提交的照片,表情像是有些恼怒,仿佛是因为方才原告代理人的叙述给他造成了误导。 方才真知子的娓娓道来有打动人。 那么现在对于江田法官造成的印象就有多糟糕。 江田法官转头看向原告席的那位女律师,眼神变得有些锐利,“请原告代理人详细说明,现在涉案青叶台公寓究竟有多少条通道可以通往外界?” 真知子看着对面小白板的那张平面规划图,皓齿轻轻紧咬。没想到对方连这条通道都翻出来了。自己在这次邻地通行权官司中,最担心的也是这个点。不过,实在是没想到对方这个律师,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还去了建筑规划局调取了青叶台公寓地下车库的平面图。 不过,此处,真知子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立刻站了起来,再度从桌面的材料里,向书记员提交了一叠新的照片。 却见这张照片里显示着的是一条极其狭窄的逼仄通道,不到一人的肩膀宽度,整条幽闭的走廊里十分昏暗,顶上的灯光也只能照射周围几米的距离。墙壁上全是锈迹斑斑的铁痕,还时不时地有以下管道骤然在墙面或者地上凸出来,形成对行人的障碍。 “裁判长。”真知子拿着这张照片,说道,“方才被告代理人对平面图中通道的解读,只是根据纸面来进行判断。实际情况与平面图所呈现的状况,相差甚远。事实上,这条通道根本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通道,其是这一区域地下车库施工时,供作业人员通行的一条特殊窄道。” “当时这条北方窄道的设计初衷,并非供一般行人通行。裁判长从照片可以看到。这条通道的宽度极其狭窄,常人进入通道,必须侧着身子才能进入。路面上存在众多管道障碍物阻碍通行,同时通道本身缺乏充足的照明设备。常人进入该条通道十分危险,并不适宜用作通行。” “且这条通道通向的kitty商场,最近也已经准备着手关闭这条通道在他们那边的出口。” 真知子略微提高声音道,“裁判长!被告代理人方才把法律规定的‘必经之路’理解为‘唯一之路’是不恰当的。所谓‘必经之路’并非指只有一条道路,而应当指在通盘考虑多种因素后,只有眼前的道路是唯一可行的道路,此便为‘必经之路’。” “打个比方,例如在一个袋地之中,有两条道路通往外界。”真知子站在法庭中央,比划起手势,“其中一条道路十分平坦,另一条道路则需要经过悬崖,十分危险。纵然在该例之中,存在两条道路,分别是平坦之道与悬崖之道。但在综合考虑悬崖之道的危险性后,事实上平坦之道,就成为了必经的选项。” “这在本案之中,也是如此。尽管青叶台公寓负一层也存在一条所谓通往外界的狭窄道路。但是在事实上,该条道路根本缺乏正常通行的条件,路宽过窄,管道阻碍。因此,应当认定,涉案被告高井拥有的球场属于法律规定的‘必经之道’。对方代理人把‘必经之道’解读为‘唯一之道’,进行了不当的限缩解释。” 真知子再度发起了一番凌厉的反击,此时她已经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这次……这次自己应该可以这个宫川律师击倒了吧。 宫川坐在原告席上,眼神不断认真地来回扫视着各种材料,丝毫未因真知子的反击而受到影响。 下一秒。 那个有些清冷的女声再度响了起来。 第171章 彼此纠缠(明天加更!) 见到宫川再度进行反驳,真知子已经有些吃惊起来。毕竟……毕竟对方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居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真知子无法想象对方在这几天内是一个怎样的工作强度。 宫川再度起身,看向江田法官说道,“裁判长,即使退一步说,本案只有球场一条‘必经之道’,但法律亦规定了相应的豁免情形。即如果道路隔绝状态是由邻地通行权请求人自己造成的话,那他就不具有请求邻地通行权的资格。” “例如,假设一块土地的所有权人主动将其通往外界通道给堵住。那么该块土地的所有权人,即不能进行对邻地所有人提起通行要求。” “就此点,被告代理人将提交一组证据,证明青叶台道路隔绝情况,其自身亦起到促进作用。” 宫川从桌面上的档案袋,抽出了一份老旧报纸,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却见这份报纸已经旧的有些泛黄,上面印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青草斜坡,正是此前青叶台公寓与将军大酒店相邻的那块斜坡。从照片上看,当时将军大酒店还未扩建地下车库,下行车道还未出现在照片之中。 而在这张黑白张片旁边,却印着一个硕大的标题,“豪宅修建高坡,万一雨天坍塌作何处理?” “裁判长,这是7年前关于青叶台公寓的一份报道。”宫川沉声说道,“青叶台公寓一共有三幢。其中与将军大酒店相邻的那一幢是最晚时间修建的。当时,在修建第三幢公寓楼栋时,青叶台公寓业主内部就第三幢公寓与将军大酒店的邻边地界应当如何利用产生争议。” “当时内部业主分为两派。第一派认为应当将相邻地界与将军大酒店打通,方便公寓业主步行前往酒店会所消费。第二派认为应在相邻地界垫起一个土坡,修建一个迷你的小花园。两派业主争论不休,后召开业主大会进行表决,最终第二个方案获得通过。” “当初修建土坡事宜还引起舆论争议,即有社论认为,土坡修建完成以后,因土质松软,有可能发生小型塌方事件,对该修建土坡予以谴责。” 此时,这张报纸的复印件也已经被传到了审判席以及对面的被告席上。 宫川举着手中这张有些泛黄的报纸,提高了声音道,“裁判长。青叶台公寓与将军大酒店相邻地界的青草斜坡是由其自行修建,最终导致公寓无法利用其与将军大酒店的相邻地块进行通行。依据法律规定,在土地所有者自身行为导致道路隔绝的情况下,不得对邻地请求通行,据此,青叶台公寓应当自行承担道路隔绝,不能通行的后果。” 正如同真知子的那张三十多年前的契约纸杀出来一样,面对眼前这张突然出现的老旧报纸,真知子也有些懵了,嘴巴微微张开。她不断扫视着桌面这张报纸的复印件,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等读完之后,她的手已经在微微地颤动。 真知子她失算了。 没想到那块与将军大酒店的青草斜坡竟然是这个来历! 北原见到宫川收集资料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禁也有一些微微吃惊起来。毕竟只有短短的几天,宫川居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了不起。 北原对这张老旧报纸有些好奇,等宫川重新回到被告席之后,便拿起了这张报纸阅读起来,目光扫到这篇文章的最尾部。 却见这篇文章的作者是: 【实习记者丹羽真理奈】 见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川本高速案中的那个女记者,北原顿时嘴角微微抽搐起来。这个……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也……也难怪宫川能找到这份资料,估计这几天……应该请了……不少外援。 宫川转过身来见到北原在看着那张报纸,有些得意地翘起自己的嘴角,仿佛在说快来夸我吧。不过,一想到北原还在面对着银行催债,这种表情似乎不太适当,于是宫川又“嗖”的一下收敛自己的笑容。 此时,真知子在对面已经感觉到了有些焦头烂额。她从未感到此战居然是如此艰苦的一战。想想自己之前在大将军酒店汇报时,还称对方是法律援助指派的律师,水准也许在平均线以下。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真的不知道是哪里的自信,才做出了这种断言。 而且这才仅仅是对方的第一道防线。 就算是承认自己有邻地通行权,还会面临开放范围和赔偿数额的问题。 真知子大脑飞快地运转,仔细咀嚼着方才宫川说的每一个字,在一番苦苦琢磨之后,像是刹那之间又发现了什么一般,再度站起身来,说道:“反对!裁判长。这种情形并不能适用邻地通行权的条款。” “青草斜坡之所以无法修建符合国家标准的楼梯,是由于将军大酒店后来修建的通往车库的下行车道共同导致的。因此,不是由青叶台公寓单方垫出土坡导致。法律明确规定只有是在土地所有权人因自己的行为导致道路隔绝时,才否认其请求邻地通行权的权利。对于道路隔绝同时是由土地所有权人与第三人共同导致的情况下,法律没有做出规定,据此应当视为法律没有否认在该种情况下对邻地通行的请求权。” 真知子几乎是一口气憋着,把这段论述说完的。 在话音落下之后,连她都对自己的临场反应能力感到有些佩服。 面前这位宫川律师,居然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潜能给逼了出来。 此时,真知子和宫川之间,像是两方已经整整搏杀了一天一夜的军队,这个小小的法庭仿佛已经变成了战场,到处都躺着尸体和弥漫着血腥味,挥动武器的双方都感到了精疲力竭。 此时,江田法官坐在审判席上,表情依旧一副非常沉静的样子,让人捉摸不清,他的内心里,究竟倾向于哪一方的观点。 这种捉摸不透,反而更加加剧了这两位巾帼律师的紧张。 在经过了血肉横飞的交锋之后,此刻真知子和宫川,还需要在经受来自法官不确定性的精神上的折磨。 究竟江田法官会不会支持青叶台公寓关于邻地通行权的要求? (ps:明天加更) 第172章 宫川的还击 “关于青叶台公寓是否拥有邻地通行权的问题,双方已经发表了充分的意见。”江田法官看着面前这两位代理人说道,“现在,我们转向下一个争议焦点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青叶台公寓被确认为对绿茵球场享有邻地通行权的话,那么球场应当开放的范围是多少,以及应当支付多少赔偿的问题,请双方代理人围绕此点发表举证、质证意见以及辩论意见。” 听到法官这么说的刹那,宫川的娥眉微微皱起,内心顿时涌起了有些不祥的预感。这个问题本身是不是已经代表了法官本身的内心倾向。 如果法官本身倾向于认定青叶台公寓不具有邻地通行权的话,那讨论这个问题的价值也没有多大意义。 此时,江田法官示意自己和对面的黛律师仍然就这个问题展开详尽的发言,是否意味着法官本身已经被对方说服? 宫川顿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然而,再怎么瞎想也是没用,即使法官判决公寓享有邻地通行权,只要自己能够争取到一笔足够高的补偿金,那也能同样达到维护当事人利益的效果。 真知子听着法官的问题,有些振奋起来,就球场的开放范围和补偿金数量,她已经准备得非常充足,她有信心,绝对能够拿下对手。 那天使般的容颜,因为添了几分自信,而更显得有些明媚动人。 真知子站在原告席后,翻动着桌面的证据册,抬头说道:“裁判长。原告代理人认为被告应当开放的场地范围,至少相当于一条标准人行道和机动车道。其中人行道宽度应不少于0.75米,机动车道应不少于单车宽加0.3米。” “就此,原告代理人出示第三组证据,证明开出一条机动车道的必要性。” “第一个证据是《青叶台公寓物业设施维护表》。该表格展示了目前青叶台公寓每日维护的项目。目前每日维护的项目大约将近两百余项左右。其中涉及到的一些维修、维护项目需要小型车械的协助,例如青叶台公寓地下垃圾站的搬运,需要垃圾车进行运输,目前依靠人工将垃圾拖出公寓,人工成本过高。再例如目前还有假山山体的更换、以及喷池的维修维护等,都需要小型叉车、还有储水罐车等进场予以协助。” “第二个证据,是环境卫生局于今年5月在青叶台公寓的《虫害检查结果书》。其中检查书提到,青叶台公寓由于部分物业设施未得到及时维护、更新,部分喷池积水未及时清理、更换,杂草未及时铲除,已经发现大量虫卵,可能会导致虫害的发生。该项检查结果书亦表明,为了涉案公寓的虫害防治,亦存在小型车械进场对部分物业设施维护的必要性。” “第三个证据是物业小型车械的车宽测量统计结果。该证据表明,为了完成相关物业设施的维修维护,需要有十余种小型车械进场。而这些车械的平均车宽在1.91米,已经超过了人行道的一般宽度。因此,需要专门设立机动车道予以这些车械通行。” “第四个证据是《地下车库登记表》以及车库进出口照片。”真知子继续说道,“有关的车库登记表显示目前青叶台公寓的地下车库有1231辆汽车。而车库进出口照片显示相关的通往外界车道,亦被地铁施工所隔断。据此为了公寓地库地底的一千多辆居民轿车能够正常使用,球场也应开放通道。” 真知子有条不紊地陆续出示着关于球场需要开放车道的通行证据,“综上。裁判长可以看到,无论是为涉案青叶台公寓的设施维护,还是从居民地下车库车辆的利用出发,都需要球场开放相应的机动车道予以通行,原告请求开放范围包括一条机动车道,绝非狮子大开口,而是基于公寓的设施运营以及居民车辆进出的实际需求。” 在刹那之间,真知子便已抛出了总共四个证据来证明开放车道的合理性。 这四个证据之间,彼此勾连,相互连接,逻辑严密。 让人不得不信服。 宫川坐在对面,凝神认真听着真知子出示的证据,笔记本上已经记满了真知子方才的举证意见。 其中,有一些意见其实已经在调解会当时就已经出现过了。虽然今天再度在法庭上说了出来,而宫川却同样对此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她亦有信心驳斥真知子的主张。 “裁判长,物业设施维护与开放机动车道之间,并不存在关联性。”宫川站了起来,抬头说道,“就该点论证,请法庭参考最高裁判所的56年民字第1023号判决。该案例为最高裁判所有关邻地通行权的裁判先例。在该先例中,最高裁判所认为,邻地通行权的目的在于满足通行需求,而非在于为了满足土地营运利益的最大化。即不能为了某一土地的圆满利用,而对邻地提出通行要求。” “根据最高裁判所的这一观点。同样,球场的开放范围,也应当仅限于青叶台公寓的通行需要。方才原告代理人提及的一些维护项目,例如假山山体的更换以及喷池的维护,皆与居民通行的实际需求无关。这些项目和设施是否运作,对于居民生活而言并不会产生重大影响。能否利用这些设施,属于青叶台公寓的圆满利用,而非必要的利用。因此,根据最高裁判所先例观点,对于物业项目维护而请求开放道路予小型车械通行,其无法律依据!除非原告代理人举证证明方才所述物业项目与居民通行存在必要联系!” 宫川接着指向了真知子方才出示的第二个证据,《虫害检查结果书》的复印件,说道:“所谓的虫害防治表,亦与开放机动车道范围没有关联性。被告代理人在曲解《虫害检查结果书》的结论。虽然检查书中提出了,虫卵的发生是由于部分物业设施停运造成。然而解决虫卵问题,并非必须通过重新运行有关的物业设施来予以解决,完全可以通过用药水消杀解决。” “原告代理人,方才故意混淆虫害原因与虫害解决方法的区别,无视其他解决途径的存在,未就治理虫害需要开放机动车道的必要性进行了充分的举证,应视为存在举证不能。” 刹那之间,宫川便将前两个证据与开放机动车道之间的关联,进行了瓦解。宫川似乎还嫌不足,那张俏脸冷冷地抖了抖,向前迈向一步说道: “裁判长。关于地下车库存在居民车辆的问题。事实上青叶台公寓周围存在多个大型商场、酒店,这些建筑地底同样存在超大的地下停车场。我们愿意将球场,例如开放一周的时间,供小区居民将地下车库的车辆开出。至于开出之后,居民可选择停放在周围的大型商场的地下车库,而非选择继续停在青叶台公寓。” “因此,就机动车车道的开放问题。我们认为,仅为了公寓设施的圆满利用,不属于邻地通行权的行使范围。而就涉案车库的居民车辆问题,被告高井可以同意将球场开放一周时间给予车库内车辆驶出,而非进行长时间地连续开放。” “据此,对方要求开放机动车道的主张,未充分举证,法律依据不足,应当予以否认!” 宫川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回响在法庭之中。 第173章 古美门的笔记本 真知子感到面前这个对手,是前所未有的难缠,居然转瞬之间,再度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证据,予以全盘驳斥。像是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精致积木,骤然之间便遭到了野蛮的猛力一推,轰然崩塌,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连续倒下。 真知子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然而口中却发不出一个字词。她感到自己词穷了。然而,词穷的背后是理屈。在听完宫川的话语之后,真知子内心竟也隐隐产生了动摇,仿佛要被她给说服。 刹那间,法庭陷入了沉默。 时不时,审判庭外走廊有人经过的脚步声,都能清楚地听到。 这种安静对于真知子来说是一种折磨。 每一分,每一秒,这无言的氛围都像是在拉扯着真知子的心弦,仿佛有钢丝套索缠住她的手脚,越拉越紧。 大约过了两分钟,江田法官坐在审判席后,微微咳嗽一声,说道:“原告律师,对方才被告代理人对开放机动车通行范围的反驳,有何回应。” 法官的声音不大,然而在此刻听来,却犹如蒸汽火车在离站之前启动的那一刹那,汽笛鸣响发出的尖锐声响,敦促着还未上车的旅客,赶紧坐上火车。 真知子有些慌乱的在桌面上翻动起了材料,而法官的声音无疑更加刺激了她的紧张。在历经了上午开庭和下午的激辩之后,纵然是铁人也会感到疲累。这种疲累之感,已经使得真知子的反应速度下降。 完了。 回答不上来了。 真知子的眉毛已经轻轻地在抖动,她实在没想到会被逼到这种境地,然而不管她如何拼命地思索,穷尽自己的精力,脑中仍然是一片空白。 “你真的太蠢了。”一个男声从旁边幽幽地传了过来。 一直坐在旁边从未开口说话的古美门,微微动了动嘴巴。古美门看着已经说不出来的话的真知子,露出一副她已经不可救药的表情,摇起了头。 眼下,真知子已经被宫川逼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起邻地通行权官司,正是将军大酒店夺地计划关键的第二步。 一旦输了,将军大酒店的夺地计划就将失败。 古美门抬起了手,用着一只黑色,带有高级质感的钢笔,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字,随后轻轻一扫,直接这个笔记本推向了真知子面前。 古美门下场了。 在这场官司临近尾声的情况下,古美门下场了。 真知子看到了古美门推过来的笔记本微微一愣,随后明白了是他在帮助自己救场,她立刻扫视着笔记本的那几个字,认真阅读起来。 看到笔记本上的提示,真知子的一双美目不由得睁大了几分。她本以为要驳倒方才宫川的论述很难,没想到古美门律师居然转瞬之间,就想到了一条新的攻击理由。而且这条进攻路径,对方绝对无法防御。 盯着笔记本上几个有些歪扭的字迹,真知子不由得又感到一阵胆寒。这就像是当你在面对一道近乎无解的难题,冥思苦想了数天,而身边的天才却在短短不到5分钟之内,便解开了题目的答案。自己耗尽心血的苦苦思索,在他人眼中只不过是不到5分钟的举手之劳。这种巨大的差距感,几乎足以让人窒息。 古美门的笔记本,在几乎无法辩驳的论证面前,又能撕裂出一个新的进攻方向。 这就是大律师的恐怖之处。 古美门给真知子递笔记本的这一幕,同样尽收在对面的北原眼底。 北原此刻正颇有些慵懒地坐在被告席上,右手轻轻地托着自己的头,眼睛来回颇有些无聊的扫视着法庭。在见到古美门的动作之后,北原微咪起了眼,稍稍端正了坐姿。 对方那个律师下场了。 北原虽然没有去查过这位古美门律师的资料,他也对所谓胜率100%的噱头,并无多大的兴趣。但是,自从在调解会上亲自见到古美门一面之后,他断定,古美门绝对是一个水平极其高超的律师。 虽然,自己没有听过古美门庭审。 也没有看过古美门办理案件的资料。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完全是一种在律界摸爬滚打多年,锻炼出来的直觉。 大律师身上,总会带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而那位古美门律师的身上便是有着这种气质。 而且,这种气质还很强。 北原停下了手中的转笔动作,看着对方的那位黛律师,等等究竟会从古美门的笔记本上念出什么样的还击理由。 “裁判长!”真知子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在这一瞬间,仿佛法庭的气场都像是感应到了大律师的下场,产生了隐隐地波动,犹如一汪平静的湖水,泛起了一阵涟漪。而在这波动的中心,就是古美门的那本笔记本 随着那窈窕的倩影起身,仿佛有秋风在法庭内吹起一般,一个隐隐的气流旋涡像是在她的身边出现。 真知子有些气馁的表情已经消失不在,她的双眼中仿佛闪烁着光芒,说道:“裁判长,就青叶台是否应当开放机动车道的问题。原告代理人现补充一项新的理由。” 新……新的理由?! 宫川听到这句话立刻警惕起来,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方才古美门的动作。此时,宫川并不知道,她在这一瞬间所面对的对手,已经不再是黛真知子律师,而是那位拥有100%恐怖胜率的古美门研介律师。 真知子眼睛瞟着桌面上的笔记本说道,“裁判长,依据国家标准《高层民用建筑设计防火规范》当建筑的沿街长度超过150米或总长度超过220米时,应在适合位置设置穿过建筑的消防车道。青叶台公寓沿街长度已经超过150米,应当依据国家消防标准规定设立消防车道。现因地铁施工,导致原有消防车道无法使用。在球场成为青叶台公寓通往外界的必经之道情况下,应当按照消防法规,开放相当于国家标准的消防通道予青叶台公寓。” 真知子向前迈出一步,提高声音道:“按照消防标准,消防车道应不窄于4米。因此,球场开放的车道,亦应不少于消防车道宽度。就此,按照相关消防法规及邻地通行权的有关规定,球场的开放范围应不少于消防车道的面积!” 第174章 大律师下场 刹那间,随着真知子的话音落下,在法庭内仿佛有狂风大作,像是连法庭内的电灯都不由得闪了一下。从消防标准出击,角度刁钻而又狠毒。不仅在法规上无法辩驳,就连在情理上都很难否认,毕竟不让出一条消防车道,好似还不顾人家的救火安全。 这就是大律师的风范。 这就是大律师的恐怖之处。 宫川听完这番真知子的话,脸色已经变得有些煞白了。消……消防法规?!她完全没想到对方会从这个角度,来论证球场应当开放通道的面积。而且……而且,自己好像反驳不了。 宫川没有看过真知子说的消防设计标准。 但是,对方代理人肯定是不会胡诌出这样一份标准的。 如果消防法规真的规定沿街超过150米就需要设置消防车道的话,那球场毫无疑问,就要被迫开出一条车道来。 而且,更加糟糕的地方在于消防车道的宽度必须达到4米,这等于说直接把球场超4分之一的场地给占了,没有再度利用的可能。 就这样想着想着,宫川的脸色逐渐趋于僵硬,本以为方才对真知子的驳斥已经很充分,没想到转瞬之间,对方又发起新的进攻。没想到,转瞬之间,自己就从上风之势,被硬生生地扭转过来。 在一旁的北原,听到了真知子念出来的是这样一番攻击理由,不由得微微翘起了嘴角,露出了有些病态的笑容。一番震栗的感觉传遍浑身上下,兴奋之感涌上自己的心头。仿佛像是在茫茫人海中遇到知己,纵然对方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但是那种他乡遇故知的心情,却足以令人激动。 对方很强。 这的确符合自己对古美门的判断。 看来这位自称胜率100%的律师,并不是挂着噱头唬人的,他的这个头衔,也许可能是真的。 像是面对一只前所未有的凶残猛兽,那濒临生死之间的极度体验,反而还激发了猎人身体内深处对鲜血的渴求。北原已经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此时,坐在另一边席位上的古美门,已经靠在座椅上,微微晃动起来。对于古美门来说,这场官司已经结束了。对面的那两个小毛孩,不可能防守得住自己的进攻。就是身边的这个罗圈腿,实在太不中用了。最后,居然还要在这种官司,让本大爷下场。 唉! 古美门抬着头,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对他来说,这场官司已经结束了。从他下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就在这时,北原抬起了手,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也迅速写下了几行字,顿时往旁边一推。“唰拉”一声,那个笔记本的封面摩擦着桌子的表面发出声音,滑到了宫川的面前。 北原的这个动作,同样尽收于古美门的眼底。 见到这个小鬼,居然在模仿自己的动作,古美门的嘴角顿时抽了抽。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狂妄。 宫川低着头,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是,看到滑过来的笔记本,愣了一下。却见上面的汉字苍劲有力,虽然只是用着圆珠笔在写,纸面的力道已经往下透了数张纸,显示出了书写者非凡的书法功力。 宫川侧过头去,却见得身边的这个男子露出着笑容。那笑容之中,带着温柔,带着鼓励、带着支持,北原没有开口说话,然而那笑容,却仿佛在告诉着面前这个女孩: “别怕,有我在。” 仿佛在这一瞬间,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个男人的身边。 女孩那慌乱的内心,在这笑容的抚慰下,渐渐镇定下来。 宫川眼睛中仿佛又恢复了光芒,轻咬起下唇。 说好这个案件自己处理的,结果北原……北原又在帮自己了。自己……自己一定不能辜负北原的希望。 宫川低头看着北原推过来的笔记本。 随着一双美目在笔记本上扫动起来,一个个字的阅读,宫川刹那之间眼睛也不由得微微张大,被北原临场的反应速度所震惊,内心不得再度感叹起,自己与北原的差距。究竟是从时候起,自己北原之间有了这样大的一条鸿沟。 同样是听到出于消防理由的攻击,北原就能迅速反应过来,而自己却只能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宫川看着北原的笔记,顿时内心也逐渐有了底气,像是一朵枯萎的小花,再度焕发了生机,重新绽放起来,只见得那道窈窕的身影,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 刹那之间,仿佛是因为另一位大律师也要下场。 法庭的气场再度发生了改变。 像是有一股气流在站起来的被告女律师身遭聚集,旋转,已而最终成为一个漩涡。这个漩涡与来自原告席的气场激烈碰撞,摩擦,激起一片又一片的紊乱气流。 只听得宫川的声音沉声说道: “本案是邻地通行权诉讼。邻地通行权的请求权基础在于道路隔绝状况的发生。方才原告代理人所提当前道路未存在消防车道的事宜,属于建筑规划范畴。而建筑规划不属于邻地通行权的请求权基础。换句话说,建筑规划存在问题,不属于邻地通行权所要解决的问题。原告代理人以消防标准作为依据,主张邻地通行权,属于法律依据选择错误。” “若对方认为青叶台公寓缺乏消防车道的,应当至相关市役所的部门进行反馈,由市役所进行处理解决,而非在邻地通行权纠纷中提出!” 宫川的话音落下。 一番论述—— 简短而又有力。 明白而又分明。 这同样是来自重生大律师的精彩风范! 宫川佐枝子的反驳与黛真知子的攻击,刹那间激烈交火,仿佛在空气中摩擦出明亮的火花。 在听到宫川这番话的瞬间,古美门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有点没预料到对面竟然有反抗的余力。 这番反驳简洁,而又明了。 并且,对手很狡猾。 非常狡猾。 这是古美门的判断。 市役所虽然有依据消防法规进行查处的权力,但是却没有协调不动产相邻各方纠纷的权利。换而言之,即使他和真知子老老实实去市役所要求球场划出相应的消防车道给绿叶台公寓,但是球场完全可以拒绝公寓业主在平时通行,相关消防车道只能在火灾时,基于业主通行。 也就是说,就算去了市役所,这个问题仍然无法解决。 对方这一招,既朴实无华,又阴险毒辣。 古美门知道方才那个女律师其实是照着身旁那个北原律师递过去的笔记本念的。他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那个北原律师身上。 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他同自己一样,在庭上一句话也没说。 两道目光在空中汇聚。 此时,他发现面前这个北原律师,同样也在盯着自己。北原的嘴角上翘,然而目光却如武士刀一样散发着寒光,像是随时就会抽刀而劈来。这道目光仿佛在警告自己说,如果自己再下场帮助真知子,那么他也要下场帮助宫川。 这个年轻人,太狂妄了。 这波属于大律师之间的交火短暂发生之后,北原和古美门之间又像是有一种独有的默契一般,选择偃旗息鼓,不再下场。 此时此刻,这两位大律师都想不到,在今天的邻地通行权官司之后,他们很快就将再度相见,将在法庭上面对面地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惊天决斗。 此时,江田法官看了一下表,他没想到一起简易案件已经从下午2点半审到4点50分了。接下来,必须要加快节奏了。接着,便听得裁判官的声音从那审判席处传来,“关于球场开放范围的问题,双方已经发表意见充分。下面请就球场如若开放,青叶台公寓应当支付多少补偿的问题,发表举证、质证意见以及辩论意见。” 第175章 最后的挣扎 法庭内的灯光照射着庭内的各处角落。走廊外,时不时经过一些已经开完庭的当事人,在经过607号法庭时,也不由得好奇地往里张望了一眼。审判庭外走廊的阳光,已经从上午朝日,变成了下午的斜阳。在经历近乎将近连续一整天的开庭之后,无论是原告律师,还是被告律师都已经感到了有些疲累,而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亦是如此。 一股有些沉闷和懈怠的气息,已经渐渐的法庭内弥漫起来。 听到江田法官的指令,真知子虽然已经感到疲劳,但也不得不咬牙振作起来。这已经是这次官司的最后一环了。在赔偿问题上,法律规定恰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因为目前法律只规定了补偿邻地通行给不动产权利人造成的直接损害,没有规定要补偿间接损害。 换句话说,高井他们主张的要青叶台公寓另寻场地的训练费用在法律是没有的依据的。想到这里,真知子站了起来说道:“就球场开放的补偿问题。我们愿意补偿因开放道路而造成的草皮损坏。据此,原告代理人提交一份表单《足球场草皮价格表》及一份。此表通过东京都以及周围地区,从事体育馆草皮制造商收集的他们发送的具体报价单,整理而出的不同档次的草皮价格。” “据被告声称,他们的草皮是来自于东京奥林匹克会场。算我们取最高档次的人工草与自然草混种草皮,其每平方米价格在円上下。由于被告的草皮已在东京奥林匹克会场使用多年,据此还应当扣除折旧价值。以草皮5年为期更换一次,被告的草皮价值应当至少折去80%。即实际赔偿价格应为円。” “因此,综上原告代理人认为,我们的赔偿愿意以円每平方米的价格乘以实际损毁的草地面积,来加以计算。但是,前提必须是被告还能出具其草皮确系来自于东京奥林匹克体育馆的有关证明,否则我们的赔偿价格将下调至3056円每平方米,仅按照普通草皮的价格来进行赔偿。” 说完这番话,真知子已经小小地松了口气。 这场庭审的主要任务都已经完成了。 对方不可能再掀起浪花了。 关于赔偿数额,法律已经做出了规定,这是一个无解的困局。 此时,另一边的被告席。 宫川听着真知子的论述,默默地在心里掰了一下小指头,算了起来。按照对方开出的价格,再算上通道大概占据球场的面积,最终总赔偿预计不到50万。 现在庭审已经来到对自己最不利的地方了。 然而,就算不利,硬着头皮也要打。 宫川拿着手中的一叠资料,站了起来,将它递给了书记员,随后看向审判席,“裁判长。被告代理人认为,对方的赔偿范围不应当局限于对草皮损坏。事实上,涉案球场一直用于东洋青年门球队的训练。在球场必须开出道路给予青叶台公寓居民通行的情况下,门球队员将无法训练,必须另寻场地。” “因此,青叶台公寓不仅应赔偿损害的草皮价值,同时还应当赔偿另觅场地的费用。为证明被告主张,现在被告向法庭提交一份笔录。该份笔录系一份调解笔录。在四天之前,也即星期六。法庭召开了庭前调解。地点位于青叶台公寓会所,主持人为法官助理内野恭子。请裁判长注意调解笔录第六页。” “在第六页上,明确载明对方代理人黛真知子的原话,‘我们愿意支付另觅场地的租赁费用’。依据《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该陈述应构成自认,属于对方代理人对于己不利事实的承认。就此,应当视为对方在这种诉讼中已经同意支付另觅场地的租赁费用。关于具体应当支付多少费用的标准,请法官参见调解笔录最尾部。上面已经载明了我们的计算方式和金额,总计约为3800万円的另觅场地费用。” “请对方按照在调解中的承诺,支付另觅训练场地的租赁费用!” 听到宫川的话语,真知子猛地一睁大眼睛。 没想到对方代理人在最后的时间段,还抛出了这样一个炸弹,让自己鸡飞狗跳。 真知子立刻站了起来,高声说道:“反对!裁判长。调解笔录中做出的陈述,根本不属于自认。所谓自认是在诉讼过程中做出的对于己不利事实的承认。即该前提是诉讼过程,而非调解过程。在调解之中,双方互相做出让步是非常正常的事。如果把这种让步能够作为不利的证据在法庭上采用的话,那以后没人会在调解中让步了!” “再退一步说,自认是对事实承认。我们只是表态,愿意在对方让步的情况下,我们也相应支付费用。这种表态,没有包含对任何事实状态的描述。方才被告代理人是在随意混用诉讼法的自认概念!” 真知子一番连珠炮弹般的话语发射出来。 却见那一边,宫川没有理会真知子的反驳,只是往前踏上一步,微微仰着头,那双眸子在法庭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尤为动人,她的言语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魔力,只听得她的声音如歌如泣一般说道: “裁判长。正在涉案球场训练的东洋青年门球队,是一只聋哑人队伍,而被告高井这正是队伍的教练。最近她们正在全力备战世界门球锦标赛。能够奋战在世界大赛的舞台上,对于这些特殊人群而言,有着非同比拟的意义。如果球场被迫开放,她们就将失去这一块训练场所。” “现在东京都的门球场场地已经饱和,无法腾出场地给东洋青年门球队训练。她们要么只能去根本不达标的人工塑料草皮上训练,要么只能被迫租用费用高昂,且场地过于庞大的足球场来进行训练。而后者对于队伍的财政状况而言,造成的负担太大了。” “被告代理人请求裁判长考虑到本案被告的特殊情况,在作出判决时,兼顾法、理、情。让法律在实施中,亦有情感和温度!” 宫川一番演说回荡在法庭之内。 犹如萨摩琵琶在法庭中奏响。 一位歌者带着面纱,手报琵琶,缓缓唱起动人心肠的歌声。 那歌声缭绕在法庭内部,让听见这琴声的人,忍不住侧目,悄悄抹着眼泪。 真知子的眉毛已经在抽动了。果然对方在法律上占不到便宜就只能打情感牌了。鉴于被告高井那边的门球队,的确是聋哑人,真知子也吃不准究竟江田法官会不会动恻隐之心,她的内心顿时也打起鼓来。 却见裁判席上的江田法官沉默了起来,像是在低头思索着什么,过了一阵,他抬起头道:“经过今天开庭审理,事实已经查清,双方代理人也已充分发表辩论意见。依据民事诉讼法,适用简易程序的案件,应当当庭作出判决。本庭决定,在休庭20分钟后,进行宣判。” “现在休庭!” “咔!” 法槌砸向木座。 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诉高井案开庭审理正式结束。 (ps:剩下四更应该在晚上) 第176章 江田法官 下午5点10分,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办公楼17楼。 明亮的卫生间内,随着水龙头底下的自动感应器微微亮起,水哗啦啦地不断流出,江田法官洗了一把脸后,用纸巾擦着自己的面庞,洗去今天开庭的疲累。今天这个适用简易开庭程序的案件,平心而论,其法律问题的争议性和复杂性,甚至要超过许多按照普通程序审理的案件。 今天算是自己在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审理的最后一个案件了。 自己已经接到了调令,准备从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升任为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法官。从自己的这个年纪上看,算是在东京高等裁判所异常年轻了。面对即将在高等裁判所开始工作的日子,江田法官一方面既有些紧张,一方面又有些期待。期待的是,在高等裁判所的舞台上,自己面对更多复杂疑难案件的审理,而紧张的又是,自己究竟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其实自己在裁判所内,倒是也曾经引起过争议。 自己博士毕业,因为撰写的数份司法调研报告,受到高等裁判所和最高裁判所的关注而名声鹊起。但是另一方面,也有人批评自己,报告写得好,办案判决却写得不行,太过于理论化,没有兼顾到解决矛盾纠纷的实际作用。 在这些争议声面前,其实自己也倍感压力。 望了望镜子中的自己,江田法官整理了一下着装,迈出卫生间,走在廊道上,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前。 办公室的大门紧闭,旁边的指示器微微亮着红灯。 与往常不同,门是关着的。 江田法官微微皱了皱眉头,感到有些奇怪,拿出自己的卡片刷上读卡器后,随后轻轻推门。 刹那间,一个有些明亮的女声随即传来。 “恭喜江田法官,即将调去高等裁判所!” 书记员恭子站在办公室内,手中拿着一个小碟子,上面已经摆了一块精致的小蛋糕,伸手递向江田法官。平时的三人办公室内,此刻站满了民事审判第一庭的众位法官,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在旁边的一张椅子,还摆着许多手写的道别贺卡和祝福,还有一束小小的鲜花放在上面。 “江田法官,这是大家今天给你举办的欢送会。”恭子笑盈盈地说道。 江田法官先是微微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恭子说出欢送会这三个字,才知道原来怎么回事。江田法官看着办公室内大家准备的各式小礼品,还有一个庆祝的蛋糕,以及站在办公室的诸位前辈法官,此时都放下手头的工作,为自己即将离开新宿区裁判所,而前来告别,内心不由得生起了一些触动。 方才还在洗手间而感到有些烦恼的情绪,顿时松弛了下来,那些什么围绕着在自己身上的争议,在此刻都不再重要。 在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日子,是自己法官生涯的起点,也就是在这里,自己被各位法官前辈手把手地教导,一步步从一个青涩的法官,成长为能够独立办案的法官。 从最开始的开庭审理,到撰写判决。 自己从一个在书房内研究的理论学者,完成了向实务法官的转型。 而再过几天,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 看着这间熟悉的办公室,往后就将离去,他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不舍。 “小伙子好好干啊。好好珍惜在高等裁判所的机会”,在办公室站着的一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拍了拍江田法官的肩膀。他有些黝黑的面色,微微泛着红光,正是此前川本高速一案的熊谷勇法官。 “快吃蛋糕吧,我可是饿了啊。主角没动,我们都没法开吃啊。”熊谷法官朗声笑道。 “谢谢前辈。”江田法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拿起叉子,挖了一块,吃了起来。随着江田开动,办公室里的氛围也开始热络起来。众位法官也抓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互相交流,谈天说地。 “今天我看你开庭一天了,审理的是什么案件?”熊谷法官吧唧吧唧地,很快把自己小碟子上的蛋糕,给消灭完毕。 “一起简易程序的案件,是邻地通行权纠纷。表面上看起来简单,但实际审理上还是挺复杂的。”江田法官回答道。 “哦?双方当事人有请律师吗?”熊谷法官把空碟子递给了在旁边的恭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她再切一块蛋糕。 “有,我倒是没想到在这种案件中,双方的律师水平居然都还挺高的。原告那边是古美门律师事务所的黛律师和古美门律师,而被告那边是江藤律师事务所的宫川律师和北原律师。” 听到北原名字的瞬间,熊谷法官呆了一下,像是脑海中又依稀浮现起川本高速一案中那个年轻男律师在庭审上的交锋身影,接着露出憨厚的微笑。 “那个叫北原律师,我觉得很不错。”熊谷法官说道,“别看他很年轻,但是却常常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表现。” “啊?”江田法官有些错愕的转过头来,“是吗?可是在今天这起邻地通行权纠纷案件里,那个北原律师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熊谷法官手中的叉子顿时停了下来,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样,但在惊诧之后,似乎又想通了什么,表情变得理所应当一样,“也许那个小子还另外一些想法吧。这也很符合他的风格,他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此时,陆陆续续,有法官不断走过来向江田道别。 在谈笑声之中,江田法官尚在牵挂那桩邻地通行权纠纷的案件,到底应该作何判决是好。江田法官的内心并不认可在裁判所常见的“和稀泥式”判决,各打五十大板。他认为法院判案便应当严格依据法律,没有法律的,就应当严格依据法理推论。哪怕最后出来的结果,看似有些荒唐,也应该遵守。 不过,自己这种裁判风格,也往往受到一些老前辈们非议,觉得不注重解决纠纷的实际效果。 要不这起案件,就试试和稀泥吧。江田法官握着叉子,再度挖起了一小块蛋糕。 只是这样一个念头冒出,刹那间便决定了这起邻地通行权案件的结果。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奇妙。在一人看来是天大,了不得的事情,在他人那边,也许在短短几秒钟不到的时间内,便做了决定。正如同参加的高考学生,他们耗尽三年寒窗苦短,凝聚心血而写下的一张张卷子,在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会被阅卷者判出分数一样。这起对于高井和门球队员来说十分重要的案件,也在这数秒之内,有了结果。 第177章 宣判 下午5点30分。 此时,审判庭外走廊已经是日沉的斜阳。 宫川坐在被告席上,内心已经紧张得不行,那张漂亮的面庞,血色已经褪了不少,两只手一直紧握着黑色圆珠笔。这是她独立办理的第一起案件,她不想辜负她的当事人。宫川脑海中不断浮现起,绿茵草地上那些门球队员在训练的场面,还有花田的经历。 宫川想守护花田的梦想。 这些人好不容易找到的栖身之所,自己一定要为之守护。 可是越是这样想,宫川内心的压力便是越大。要是万一输了的话,没有了这块门球场地,以现在她们的财力,将寻找不到适合的场地训练。她们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参与世界锦标赛的机会,却无法为之奋力拼搏。 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压在内心,宫川此时甚至感到了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北原此时在旁边看着宫川,没有出手干预。毕竟每个律师总会经历着这一遭,放手让她体验一次这种心情的过山车,倒也无妨。 忽然,法庭左侧的暗门,指示灯由红转亮,法官助理恭子率先步入审判庭内。恭子整理了一下书记台上的资料,确定了电脑工作状态完好,随后看向法庭内的原被告律师们,提高了声音道,“裁判长即将入席宣判,请全体起立。” 话音落下。 法庭内的四位律师纷纷起立。古美门有些慵懒地系上了西服的第一个扣子。真知子则保持着挺拔站姿。北原地站姿则有些歪歪斜斜。 宫川也跟着站了起来,随着听到书记员的声音,她的心脏不由得又剧烈跳动了两下。明明已经喝过矿泉水的嗓子,此时却变得干渴起来。周围流逝的时光,仿佛被冻结一样,以一种慢放千倍的速度在流逝。周遭的景象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下一秒。 暗门处,出现江田法官的身影,他步入审判席上。黑色的法袍轻轻飘动,在高耸的审判台上,他有些年轻的面庞,此刻也显得颇为威严起来。 见到江田法官,真知子立刻上前一步,拿出了一张a4纸,递交给法官,“裁判长。在作出判决之前,我想递交一张先予执行申请书,考虑青叶台公寓现在的确处于通行困难,无论法官是否同意青叶台公寓拥有邻地通行权,请求先行予以执行原告方的诉讼请求。青叶台公寓愿提供一定金额就先予执行作出担保。” 【先予执行】 【所谓先予执行,即在某些特殊类型案件或紧急情况下,在法院未作出判决之前,即让法院就当事人的诉讼请求范围进行执行,划拨对方财产或停止、排除某类妨害。一般而言,强制执行往往需要等到判决生效后才能进行。而先予执行就是这样一个例外】 听到真知子请求先予执行,宫川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几分,立刻也踏上一步,“裁判长。现在判决即将作出。一审判决作出后,提出上诉,案件应移送至东京高等裁判所。对方的先予执行申请,应当向东京高等裁判所提出,而不是现在向新宿区地方裁判所递交申请。” 在宣判之前,两位巾帼律师再次争斗起来。 江田法官面无表情地接过了真知子的先予执行申请书。 “裁判长!”宫川走上前一步,张了张嘴,想再次说话。此时此刻,宫川认为法官接受对方先予执行申请的这个动作非常不妙。这几乎已经表达了法官同意对方行使邻地通行权的观点。不然的话,法官根本不会同意先予执行的请求。 “咔!” 法槌敲响。 宫川面色再度一紧,然而宣判已经开始,此时她已经不能够再继续发言。那葱葱玉指在微微地颤抖,这道美人身影就这样有些呆立地站在了审判席面前。 江田法官手上拿着一张纸,宣读道:“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一审民事判决书京新[65]0925号。原告: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原告委托代理人:古美门律师事务所律师古美门研介,古美门律师事务所律师黛真知子。” “被告:高井雅彦。被告委托代理人:江藤律师事务所律师北原义一,江藤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宫川佐枝子。” “原告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与被告高井雅彦邻地通行权纠纷一案,本院于10月5日立案,依法适用简易程序。11月21日,本院召开庭前调解会。11月25日,进行了公开开庭审理。” “原告代理人北原义一、宫川佐枝子到庭参加诉讼,被告代理人古美门研介、黛真知子到庭参加诉讼。” “本案现已审理终结。经审理认定事实如下。原告青叶台公寓业主以信托方式持有坐落于东京新宿区a号土地上一座超高层的住宅建筑,公寓房屋不动产产权证为编号a号至a号。被告高井雅彦名下拥有一片球场,坐落于东京新宿区a号土地上,相关的不动产权编号为a号。其中今年年中以来,地铁施工阻断了青叶台公寓北侧、西侧、东侧的出入口。经查青叶台公寓负一层存在一条地下小道通往外界,但道路状况恶劣。” “本庭认为,在道路隔绝状态下,法律规定土地所有权人得行使邻地通行权。虽然法律并未规定土地使用权人等是否能够行使邻地通行权,但基于邻地通行权的立法宗旨,土地的实际使用人亦得请求邻地通行。现本案中的青叶台公寓实际上已面临道路隔绝状态,故公寓业主作为使用权人亦得请求邻地通行。” “就原告告第一项、第二项诉讼请求,本庭均予以认可。考虑本案场地系为专业训练场地。虽法律规定邻地通行权仅得赔偿直接损失,但基于公平原则,本庭酌定赔偿被告另觅场地租赁费用200万円。” “现本案宣判如下。” “被告高井需开放球场予青叶台公寓业主通行,开放范围为一条人行道与一条机动车道。人行道宽度应不少于0.75米,机动车道应不少于单车宽加0.3米。” “原告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需支付被告高井草地赔偿损失。其中损失数额为円每平方米乘以占用草场的实际面积。” “原告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需于本判决生效后十日内,向被告支付200万円场地租赁费。如原告未在本判决指定的期间内履行给付金钱义务,则需依据《民事诉讼法》第236条之规定,支付迟延履行债务的利息。” “案件受理费由原告负担。” “如不服本判决,可自本判决书送达之日起15日内,向本庭递交上诉状,并按当事人人数提供副本,上诉至东京高等裁判所。” “裁判官:江田青延。” “同时,本庭同意原告提出的先予执行申请。本庭将委派土地测绘所人员,对原被告土地四周的相邻地界进行测界,并决定开放通道的进出口位置。” “宣判完毕。” 来自审判席上的每一个字都撞击着宫川的耳膜。江田法官同意了原告的所有请求,并且还同意了先予执行的请求。然而,法官同意的赔偿数额仅有200万円。自己之前经过测算,完全弥补高井的场地租赁费用,赔偿数额必须达到1200万円才行。而现在,法院却只判决赔偿了200万,仅为目标数额的六分之一,是自己主张的3800万数额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纵然之前再如何鼓舞自己,听到判决那一刻,宫川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自己…… 自己输了…… 自己没能守护住花田的训练场地…… 刹那之间,自责的情绪淹没了宫川,仿佛把她投入无尽深处的海底。 审判席上的法官已经退场,而原告席的真知子和古美门也已经收拾行当离开法庭。真知子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呆立在法庭的背影,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便继续迈出步子离开。整个607号法庭内只剩下了宫川和北原两个人。 周三下午,被告席这边的两个人遭遇了各自的困难。作为第一次独立办案的宫川,在邻地通行权官司上遭到了失败,而北原却在大马路上直接瑞穗银行的人马给堵住,月底还债的数量从5000万円激增到了约7300万円。 然而,命运却往往喜欢造化弄人。 有时,当你站在最高峰时,往下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悬崖。 有时,当你处于人生的低谷时,却有着如同黄金一般珍贵的机会,在角落等待着你。 此刻,在法庭里的北原和宫川正在为各自的处境而烦恼,他们并不知道这场邻地通行权的官司,即将牵涉出一桩前所未有的、震惊东洋的官司,为他们眼前的各自难题带来一个想象不到的,无比绝伦的转机。江藤律师事务所继川本高速一案之后,将再度活跃在法律界的舞台之上…… 第178章 汇报 下午6点半,将军大酒店,董事长办公室。 有些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整间屋子,角落内的盏灯将书桌的影子拉得斜长,周围精致的陶瓷艺术品折射着角落的光线,书柜上的玻璃则倒映出房内三人的身影。那高级布制的精美窗帘将落地玻璃窗遮盖住,只有窗帘布的最底下隐隐透露着高达70余层的高空美景。 龟三郎那有些胖硕的身躯,压在办公桌后的靠椅上,他举着酒杯,细细地品味着杯中的朗姆酒。房间内的两个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影,分别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副会长池上,以及理事今西。 今西翘着二郎腿,不断地看着手表,有些感到不耐烦。眼下,他们正在等待绿茵球场和青叶台公寓的邻地通行权纠纷的判决结果。今西实在是没想到一起适用简易程序的案件,居然能够从上午一直开到了晚上。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更多地还是出于对自己女儿的关心。毕竟自己的女儿宫川是作为绿茵球场所有人被告高井的律师出场。当他下午听见池上说要去将军大酒店一起听取关于这起邻地通行权的审判官司的汇报时,今西也决定跟着来了。 “老弟,我就跟你说,不用担心嘛。”池上坐在沙发,同样握着一个洋酒杯,轻轻晃动杯子,看向旁边的今西,“我这边已经收到古美门律师的信息了。这次官司他们的请求全部获得了裁判所的认可,虽然还赔偿了200万円的场地租赁费,但是那个什么北原,不过也就尔尔嘛!” 说着说着,池上止不住地笑了,他想起了那个小子在集团诉讼遴选会的狂妄身影,如今在这个案件被击败,可以说是去挫一挫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接下来,自己只需要听一听古美门和黛真知子律师的汇报,静静地欣赏那个小子是怎么被击败的就行了。 今西微微地叹了口气,他也已经知道邻地通行权纠纷的结果了,但同北原交过手的他,不太愿意相信这起案件输了的事实。此时,他坐在这里,除了为了女儿之外,还有一分不敢相信,他不相信那个北原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击败。哪怕就算输了,至少法院也要否认其中一项诉讼请求吧,怎么会全盘输得彻底。 “哐、哐”两声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随后,门被打开。 却见一男一女走入办公室内,其中男的身型瘦削,那奶油小生般的刘海,配着脸上傲慢的表情,显出了一丝滑稽感。而他身旁的女人则拖拽着一个小行李箱,手中抱着一叠资料。来者正是古美门研介与黛真知子。他们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刚从战场归来的兵士。 “不愧是古美门律师啊!”龟三郎坐在桌子后,看到两位律师,立刻喜笑颜开,“我的大功臣!” 古美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做出过多的回应,直接躺坐在沙发上,仿佛只要再有多余的一分动作,就会破坏了他作为大律师的那份淡定与从容的气质。 走入房间内,真知子内心皱起了眉头,又回到了这间有些污浊的办公室。她在这次案件之中,老老实实地按照了古美门的要求,全心全意地做了。然而,从中得到的体会,就是她更加讨厌自己了。在最后法庭宣布青叶台公寓对球场享有邻地通行权的时候,她的内心居然为官司获得胜利,感到隐隐的兴奋。 是的,自己明明很讨厌业主委员会主任胜山,自己讨厌龟三郎,可是最后自己居然还是为赢得官司,而感到高兴。 这不是自己。 这不是想要做的自己。 “古美门律师,感谢你们的工作。我晚上还有一场重要的晚餐要参加。所以你们简要汇报一下庭审状况就行了。”龟三郎嘴角微微翘起道。此时,龟三郎整副姿态,仿佛绿茵球场的土地已经唾手可得,收入囊中一般,像是人生解决了什么大缺憾,志得意满。 听到要开始汇报庭审了,今西稍稍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开始认真凝神关注起来。自己要亲耳听一听那个北原究竟是如何被击败的。 接到龟三郎的指示,真知子在没人察觉到的情况下,微微撅了撅嘴,随后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汇报道:“赤木董事长。今天我们进行了青叶台公寓与高井的邻地通行权诉讼。在庭审开始,对方即提出了主体抗辩,认为涉案公寓业主系通过信托方式持有的公寓,不具备行使邻地通行权的资格,但该点后被法官否决。在接下来的庭审之中,我们又围绕青叶台公寓是否具备行使邻地通行权的条件,以及应当开放的范围有多大,进行了辩论。特别是就球场是否存在历史形成的必经之道进行了着重辩论。” “以上,虽然法官最终支持了我们的全部诉求。但是显然对方的论述在某种程度上也打动了法官。本来按照法律规定,我们并不需要支付对方门球队另外寻觅训练场地的租赁费用。但最终法官判决我们承担了上述200万円的费用。” “不过,我们要求先予执行的神情,也获得了法官的同意。因此,即使对方上诉,我们也可以就对方球场进行强制执行,开放通道。” “以上,即为本次庭审的汇报内容。按照古美门律师制定的法律方案。接下来,已经到了第三步。由于球场的存在邻地通行权的法律负担,房地产商由于惧怕土地闲置收回法令,应该不会买入。因此,接下来赤木董事长可以派人同高井就收购土地进行洽谈。” 真知子合上了笔记本,小小地呼出了一口气。 在真知子的汇报里,今西仔细地听着每一个字,模拟着庭上的场景,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个北原就这样败了,这不像是他的风格。自己曾多少次以为在庭上已经将北原逼入了死角,可是那个家伙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翻盘。 “黛律师,请问那位北原律师在庭审上的表现如何?”今西忍不住开口问道。 旁边的池上听到这句话,顿时笑得有些大声,“老弟,你不用问了。是不是在川本高速一案中,你被打懵了。” 听到川本高速四个字,真知子和古美门顿时都猛地一下抬头。 因为,他们曾经接待过当时川本高速一案的当事人寺井。 只不过,最后古美门嫌对方掏不起律师费,就轰走了。 真知子有些微微惊讶地反问道,“池上副会长,为何您这么说?北原律师和川本高速一案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嘛?黛?”池上坏笑起来,“那个北原在那个案件中就是担任那个寺井的律师。而他的对头,就是坐在这里的今西律师。” 听到北原是川本高速一案的原告代理律师之后,真知子内心止不住地惊讶起来。结合她在庭审上看到的北原样子,那只不过就是一个二十来岁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而且……而且今天的官司,他看起来一副有些颓废的样子,连话都不肯说。 “今西律师,池上副会长。”真知子打断了池上的笑声说道,“在……在今天的庭审里,那个北原律师,一句话都没有说。” 随着真知子的这句话说出来,刹那间这个办公室安静了。 今西的眼睛则微微睁大。经历过与北原庭审对战的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小子在法庭上一句话都没说的样子。然而,这种沉默,却反而透露出了一种诡秘的可怕。今西的手忽然颤动了一下,骤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川本高速的庭审现场。 而那边坐在沙发的池上,他的笑容顿时也僵住了。 今西经历过与北原的庭审对战,其惊讶的原因自不必说。而池上在集团诉讼遴选会和纪律处分听证会上,知道北原是一个怎样高傲的人。他此刻也不敢相信这个家伙居然会在庭审上,一言不发。 整个办公室内,像是吹起了一阵萧瑟的秋风。 池上感受到了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这种感觉就像是猎人山林之中,听到了陷阱的声音,于是从伏身处,走了出来。结果,却发现面前的陷阱空无一物。然而一转过身来,却看见一只猛虎早已站在自己的身后,发出了低哑的嘶吼,张开了血盆大口。 龟三郎坐在办公桌后面,不明白为什么办公室陷入了这种古怪的沉默,只是笑了笑,“各位律师,晚上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第179章 酒店的顶层 晚上,8点13分。 将军大酒店,76层顶层金玉叶包间。 高级榻榻米上摆着一张雅致的方桌,一支清酒摆在旁边。上面的餐具、器皿,乃至酒杯,一望便知是无比高级的货色,是手工匠人的独有作品。包间内,传来淡淡的艺伎歌声,那种唱法显然是经过高度训练的古典咏唱,含蓄而又唯美,衬上若隐若现的三味线弦声,将高雅之感凸显得淋漓尽致。 房间内坐着两个人。 分别是—— 赤木酒店集团董事长龟三郎。 还有,瑞穗东京都分行行长高松幸浩。 龟三郎已经从7点,一直等到了现在,等了快一个小时了,然而那位议员先生却还是没来。今天的事情,必须拜托那位先生协助。 最近,龟三郎在筹划赤木酒店集团的海外扩张。他已经选好了若干家目前处于颓势的西洋酒店公司,打算发起收购行动。在世界范围的酒店行业内,东洋酒店一直处于一种闷声不响状态。东洋人明明有着一丝不苟的服务精神和态度,明明有着一流的企业管理经验,人、财、物,三样东西全都有,然而偏偏酒店行业却一直在世界范围内一蹶不振。 龟三郎已经不满足于称霸在东洋内的酒店业界称霸,他要进入世界市场,与西洋酒店一较高下。 而第一步,就是通过收购。通过收购位于西洋的若干家酒店,赤木酒店集团就能够在西洋国家先建立其一个个海岸线上的堡垒。然后,在以这些堡垒为中心,进行扩张。 但是问题在于,整个海外收购计划需要外汇。 需要极其庞大数量的外汇。 因此,自己特地找到了瑞穗东京都分行行长高松幸浩。高松与自己一拍即合,认为这是一个极佳的项目。而且瑞穗银行也有充足的外汇供赤木酒店集团换取,来发动收购计划。 但是,还有一关过不了。 那就是跨境外汇支付的审批。 眼下,东洋国内经济趋热,资产价格不断飙升。东洋央行对于跨境的资本流动数据,异常关注。大人物们在外汇的跨境汇兑,采取了重重严格监管和审批的手续。换句话讲,东洋的企业无法轻易把在国内的外汇,支付到国外企业的账上。 无法用外汇支付收购股权的价格,那么所谓的收购计划就无从谈起。 考虑到自己的收购企划,要动用极其庞大数量的外汇,因此必然会在审批手续上,遭遇极大困难。 所以,自己通过国会秘书黑泽山治搭桥牵线,经过千回百转,联系上了那位先生,就是希望那位先生能够为自己的外汇审批手续,予以助力。 今天的晚餐,将决定赤木酒店集团的海外扩张计划成功与否。 坐在另一边的瑞穗东京都分行行长高松,拿着一个茶杯饮着清水,眼睛时不时地瞄向这个包间的房门,耳朵时刻关注着包厢外面的脚步声动静。高松并不喜欢这些什么艺伎和三味线之内,看似高雅的东西。这些歌声、琴声只会扰乱他对门外动静的观察,无法第一时间得知那位先生前来的动静。 他同样有求于那位先生。 高松已经在瑞穗银行东京都分行的行长位置上干了十来年了。在他人眼中,自己是东洋顶级银行的分行行长,然而,内中的苦涩,却无人知晓。 跟他一样干的地区分行行长,早已调入总行。十来年间人来人往,他竟然在地区分行行长的位置上,再也无法挪动。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掌舵着最为重要的地区分行位置,业务能力又强,为什么偏偏总行的那帮家伙,就是不给自己机会。 高松觉得这很反常。他隐隐之间觉得,总行有人要动自己,只是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动。作为多年的社会老狐狸,一旦有了这种直觉之后,他就越发的深信起来。 特别是这次总行的所谓全国巡查活动,他甚至感到了他也会成为目标之一。 所以,高松决定要叛变了。 他决定要撬走瑞穗银行的重要客户之一——赤木酒店集团。 但问题在于,跳到其他银行也并非易事。此时,他意外得知了赤木酒店集团的董事长龟三郎居然搭上了那位先生的线。他早就听说那位先生,神通广大,其在金融界也极具有影响力,如果……如果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向他投石问路,展示忠诚,说不定飞黄腾达的机会就来了。想到这里,高松不由得也隐隐激动起来。 就这样,在这间小小的包间内,在雅致的氛围里,却包裹着两个男人的野心。 在旁人看起来已算上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此刻却都在侧耳倾听门外的一举一动。这幅场景莫名有些讽刺。 忽然之间。 一阵脚步声隔着纸板们传来。 这声音虽然微弱,但立刻传到了房内两人的耳朵里。 刹那之间,龟三郎和高松立刻抬起头来,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房间的门口。他们脸色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青。如若有人在旁,恐怕还会以为他们是在产房外面等待妻子生产的丈夫。 下一秒,门外传来女服务员温柔的问好声。 人影隐约倒映在纸板上。 随即,纸板门被拉开。 却见一个穿着灰色西装,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出现在包间的门口,他一副看起来耳聪目明的样子,十分醒目,他正举着电话,不断与那头的人在说话。纵然他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进入屋内时,却一副完全无视酒店主人的样子,仿佛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船长。 来者正是国会秘书—— 黑泽山治。 与那位先生最重要的牵线人。 见到不是那位先生,龟三郎那本来散发着光芒的眼睛,又变得有些黯淡,隐隐间有些失望,但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距离希望更加近了。黑泽秘书都已经到了,那位先生不久也将登场。 龟三郎没办法,只好继续耐心地等着前面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打着电话。 黑泽对着电话,不断说着事情,表情跟随着谈话的内容,不断发生着变化,只见得黑泽在电话内像是在谈论着关于金融不良债权的问题,隐约间还听到什么仓库、码头之类的话,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说什么。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黑泽终于挂下了电话,抬起头看着房内的两人。 龟三郎跪坐在榻榻米上,维持着一副小心翼翼地姿态问道: “黑泽秘书,请问议员先生多久能到呢?” 第180章 海外收购 听到了龟三郎的询问,黑泽先拿起了那张雅致方桌上的一盏清茶,饮了一口,湿润着因为讲电话而变得干燥的喉咙。黑泽望向雅间内的两个人,笑了笑说道:“赤木董事长,真是不好意思。能否帮议员先生另外安排一个包间呢?今天议员先生想在房内独酌,就不见二位了。” 龟三郎的眼角顿时抽动了一下,按着膝盖的手,不自觉地绷紧了起来。苦苦等待了如此之久,这位议员先生虽然最终前往酒店,可是居然选择不见自己,而是要另开一个包间,独自进餐,真是好大的架子。 若是在平常,龟三郎恐怕早就翻脸了。然而,碍于那人的滔天权势,自己却不得不就这样忍着。 龟三郎低着头,牙关稍稍咬紧,在这位大人物的秘书面前,自己也必须控制好一切情绪。 高松在听到那位先生不会出现在今天的晚餐之后,不由得也一愣,眼神刹那之间变得空荡起来,像是魂魄被勾走一般。仿佛近在咫尺的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这样消失不在,从眼前溜走。 黑泽打量着房内两人的反应,内心倒是浮现了一句古典汉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位跟随在大人物身边的秘书,见过无数个为了请托议员先生,而卑躬屈膝,在请托不得之后,又徒生怨恨的表情。 黑泽再度拿起了清茶饮了一口,淡淡笑道,“不过,二位的事情,议员先生已经知晓了。今晚议员先生,虽然不会与二位同饮。但他已经委派我,来专门处理二位的事情。议员先生对于赤木酒店的事情,可是非常上心。” 一番话语,飘荡在房间内,瞬间又把刚才沉寂下来的氛围给点燃。” 龟三郎正因为刚才黑泽的话,心情跌落到谷底,现在又听得这番说法,再度猛地抬头,“行!议员先生的房间,我马上再安排一个,保证是最好的。” 龟三郎迅速拍了拍手掌,“准备上菜!今天要好好款待黑泽秘书!” 随着董事长一声令下,包间外的服务员顿时如临大敌般,紧张地忙碌起来。在76层有专门的厨房。得到晚宴开始的指示后,厨师马上开始准备刺生和前菜。那锋利的厨刀,立刻剖开了早已准备好的银鲳鱼片。 过了一阵,身着和式衣裙的服务员端着精美的陶碟,跪伏着放在方桌上。 今天的晚宴,是由东京特级厨师制作的怀石料理。 怀石料理是东洋中规格最为高档的料理,其是从幕府将军与武士中的茶会发展而出的一种独特的高档料理餐宴。 一个个小碟子或装着精美的寿司,或装着生鱼片,被呈了上来,除了选用最为高档的食材以外,食物在碟中摆盘的精美程度,也达到了顶峰,香草、竹节、绿叶、丝绳等等与精美的料理餐点,组合在一起,显得五颜六色,十分好看诱人。 随着黑泽夹起碟子中的一块生鱼片,蘸了蘸旁边酱碟中的芥末,放入口中,嚼了起来,这个晚宴终于正式开始了。 龟三郎等待了许久,此时早已耐不住性子了,在晚餐开始不到十分钟,便匆匆结束了客套话的环节,却见得他直接双手举着清酒杯,往前轻轻一敬,“关于这次赤木酒店集团海外收购的外汇审批事宜,还要麻烦议员先生了。” “董事长,这说得是哪里话。”黑泽左手也拿起杯子,与面前的酒杯轻轻一碰,“我们东洋的酒店集团,能够走到海外,那是我们东洋的荣光。议员先生,对此次赤木酒店集团海外收购一事,定然鼎力相助。” “不知道这次董事长的海外收购计划,安排得如何,能不能介绍一下。”黑泽淡淡笑道。 听到对方已经在开始询问起细节,龟三郎觉得今天这件事基本上已经能搞定了,“这次我们赤木酒店集团,打算收购三家西洋酒店,分别是罗兰花酒店、凯旋门酒店,以及北伦岛酒店,三家酒店集团公司。预计耗资7亿元美元。目前收购计划,已经在开始陆续洽谈。国内方面已经聘请了普华永道会计事务所,以及三木律师事务所,协助进行收购事宜。” “在收购方面。我们是以银行经常账户下的流动资金进行质押,向银行贷款,进行杠杆收购。外汇的来源,目前是瑞穗银行。”龟三郎看向了旁边的高松分行行长。 “此次收购海外酒店集团。涉及到将近7亿美元的跨境转出。目前,我们明白东洋有关方面对跨境资本流动的担忧,但还望议员先生有多助力。”龟三郎再度满上一杯酒,往前敬上。 “董事长的计划已经充分。”黑泽嘴角微微上翘,再与龟三郎碰了一杯,随后幽幽地望向了雅间的天花板: “想必董事长也知道。最近东洋经济趋热,而在贸易出口数字上,顺差在不断减少。虽然吾国已有大量外汇储备。但在顺差数字的减少,已经引起了不少高层的关注。所以外汇流出的审批,变得严格,也还望董事长理解。” “董事长的海外收购,已经很完备了,就是尚欠了一点。”黑泽笑道。 欠……欠了一点? 龟三郎一时之间没明白过黑泽说得是什么意思。自己的这个收购计划已经经过长达半年的准备时间,还……还欠了什么。冥思苦想了一阵之后,龟三郎再度举起酒杯,“还请黑泽先生示下,这个计划究竟欠缺在哪里。” “首先,关于会计师事务所。”黑泽夹了一块寿司,放入碗中,“既然我们东洋酒店要走出海外。为何我们要特意聘请一家西洋会计师事务所来负责收购事宜?不如,还是我们自己人来得放心一点。在这方面,我可以向董事长推荐水野会计师事务所,来负责此次收购事务。” “至于律师事务所方面,三木律所固然是不错。但是我想国内的坂井律师事务所,更加适合这方面的业务,不知道董事长的意下如何?”黑泽微笑道。 刹那之间,收购计划的会计师事务所和律师事务所,就被换上了新的对象。 龟三郎顿时愣住,手中的筷子也一时停在了空中。水野会计师事务所的名头,龟三郎并没有听过。而坂井律师事务所固然是一流的律师事务所,但是收费实在太贵了。 “黑泽秘书,如果眼下突然更换会计师事务所和律师事务所,恐怕会对收购业务造成影响。”龟三郎抬头说道。 “这是那位先生的意思。”清酒杯中,倒映着黑泽的面庞,“董事长你也知道。这么大笔的外汇出去,如果不是相熟的,知根知底的会计师事务所和律师事务所操办,审批起来,没这么放心。” 听到此话,龟三郎顿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马上连声称好。 很显然,那位议员先生正在居中掮客。 把自己的收购计划,拉去他的关系网中去处理。 黑泽继续说道,“这次,议员先生听说你们的收购计划之后,很是鼓舞。打算不仅给你们7亿元的美元额度,而是会给你们整整十亿美金的外汇配额。” 听到十亿美金,龟三郎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原先他预计那位议员先生,能协力一半左右的额度,大概4亿美金就非常不错了。没想到,不仅全盘支持了7亿美元的外汇,还再加码了3亿美金。 龟三郎不禁激动得手有些颤抖。 要知道,外汇审批的配额,如今在东洋是稀缺品。 没有相应的外汇配额,你就无法把在东洋的美元转到境外。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企业如今在苦巴巴地排队等着外汇配额的审批。 哪怕自己用不了这么多的外汇配额,只要把这些配额在黑市上卖出去,绝对能够大赚一笔。 这要发财了,发财了!!! “只不过,议员先生提出了两点要求。”黑泽笑道,“一方面。是关于银行。我们希望这次海外收购事宜,可以由瑞穗银行和鹰旗银行一起来进行。毕竟这么大的一笔单子,只由一家银行独揽,不太合适。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在旁边的高松,听到鹰旗银行四个字,有些惊讶,立刻抬起头来。 鹰旗银行是一家由东洋和西洋合资创办的银行。 其创立之后,势头很猛,一路高歌猛进,在银行业中搏杀出了一条血路。鹰旗银行是目前被认为最有可能挑战东洋六大行传统地位的新兴银行。 黑泽随即看向了高松,“高松行长。鹰旗银行的总行,最近正好有了职缺。你知道,他们现在最缺乏的人才就是对东洋六大行了解的人才。高松行长在瑞穗银行的东京都分行担任了多年的分行行长,十分匹配他们这次的招募人选。如果高松行长能在这次收购事宜中,好好表现,在这次收购事宜中,能够给鹰旗银行那边的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我想必鹰旗总行那边职位的事情就将没有问题了。” 听到黑泽点了自己的名字,居然还是要去鹰旗银行,高松顿时喜上眉头,整个人的面色顿时乘着酒气,红了起来。 要知道,东洋国内金融界,西洋是压过东洋一头的。只不过在银行界上,目前暂时是一个例外。眼下,证券、保险、信托等等其他行业,都已经逐渐被西洋来的公司,所挤压侵占。没办法,面对西洋已经数百年的金融业根基,东洋的金融公司根本不是对手。 而现在,能够调去鹰旗银行的总行,这简直就是正逢其时。 高松不由得乐呵起来,毫无疑问,自己如果真的去到鹰旗银行,将能够有更大的舞台,供自己的才华施展。 看来,今天这个晚宴真的是没来错了。 大家都说,只要搭上这位议员先生的线,飞黄腾达就不再是梦想。 看来,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 高松立刻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前躬着身子,敬向前面的黑泽。这番谦卑的姿态,与他上午在新宿支行痛斥岛田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嘛,这还有第二个条件。”黑泽看向了龟三郎,继续保持着有些淡漠的微笑。 “请讲!”龟三郎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握着酒杯,“议员先生能批给我们十个亿的美金额度。尽管说,我们赤木酒店,一定尽力办到。” 黑泽转过身来,打开了他放在方桌旁的棕色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龟三郎,说道:“关于这次海外收购的对象。议员先生认为,有一些优质的资产,也值得赤木酒店集团,纳入此次海外收购的目标公司之中。我想董事长应该会同意。” 龟三郎接过了这张单子,眼睛迅速在面前的白纸上,扫动起来。 却见这张单子印着一家又一家的公司名字: “华立莱恩机械工程设备有限公司,资产负债总额:2300万美元,净资产530万美元。” “大洋电子精密有限责任公司,资产负债总额:5200万美元,净资产1230万美元。” “立顿惠美利食品包装有限责任公司,资产负债总额3200万美元,净资产负1100万美元。” “东水保险有限责任公司,资产负债总额8800万美元,净资产负2230万美元。” “黑地威士管道有限责任公司,资产负债总额2255万美元,净资产330万美元” …… 却见这张单子总共列了二十余家公司,全部与酒店无关,其中还不乏资不抵债的公司。 龟三郎粗略计算了一下,要全部收购这十几家公司,至少花将近9000余万美金。龟三郎再度困惑了起来,手握着这张单子,看向黑泽,“这……这些公司,都与酒店的经营无关啊。而且,里面还有一些亏损严重的公司,怎么……怎么会成为我们这次收购的目标对象?” 黑泽笑了笑,没有说话。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 说出来以后,就再也不是话了。 其中的含义,需要个人在当中去慢慢品味。 能品出来的人,自然就能成为这个圈子的人,品不出来的,自然与这个圈子有缘无分。 龟三郎看着黑泽沉默的样子,再度望向手中这张并购单了。刹那之间,像有一道闪电在他脑中划过。 他明白了。 他明白为什么那位先生,叫他去收购这些与酒店主业无关的野鸡公司了。 那位先生在把自己当做手套。 那位先生在借这个机会,把他的资产转移到海外。打着收购这些野鸡公司的名义,把国内外汇转移到国外去。至于钱打入这些野鸡公司之后,会流向哪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龟三郎豁然开朗,那位先生是在狮子大开口。 居然……居然要帮他转移高达9000余万美元的资产。 龟三郎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了,他知道今夜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那位先生的自己人,要么就此得罪那位先生。已经知道这些事情的自己,必然不可能轻易地全身而退。 世界的一切事情总是有代价的。 等额交换总是世界不变的法则。 当你选择了某样东西,必然也就要放弃与之价值相当的东西。 想到了那位先生恐怖的关系网络,龟三郎明白今晚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听得他颤声答道:“没……没问题!赤木酒店集团十分赞同一并收购这些海外资产!” 雅间内的灯影晃动,菜碟上的热气隐隐浮出。 龟三郎再次举起了酒杯。 旁边的高松也举起了酒杯。 三个酒杯在空中相碰,那高档的手工烧制陶瓷,在这一瞬间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祝赤木酒店集团收购计划顺利进行!” (ps:这张4千字了,今天就一章) 第181章 先予执行 就在将军大酒店顶层的龟三郎、高松、还有黑泽的晚宴在进行时,另一边江藤律师事务所的那两个年轻男女律师正在穿梭在新宿区地铁站内人来人往的地下隧道,进入了一间西式快餐店。随着门一推开,铃铛作响,里面的服务员顿时热情地招呼上来。 宫川一走入餐厅,便有些气鼓鼓地拿出了手提电脑,直接放在了桌子上,“噼里啪啦”地敲起键盘来,桌子上则放着方才庭审笔录的复印件,脸上地表情写满了“我不服”三个字。 键盘不断敲下,屏幕上的word文档,不断地浮现出新的文字。宫川已经在准备上诉方案了。 北原在旁边看着面前这位女孩一副发奋图强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其实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毕竟从法律上讲,对方是不需要赔偿另寻场地的租赁费用。当初他们在调解会上提出的金额是160万円,最后你在判决里争取到200万円。其实已经非常好了。” “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我就是不能让他们得逞!”宫川小嘴微微撅起,认真凝神地盯着屏幕。 她正敲击着键盘,忽然之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那精致的睫毛颤了颤,紧接着看向了北原,一副想开口,但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宫川的脑海中闪过了今天中午瑞穗银行数辆轿车和银行员工将北原和她一起堵在马路中央的那个场面。 像是在内心经过了一番犹豫和踌躇,宫川最终还是开口道:“北原,瑞穗银行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是不是月底就要凑出一笔钱还给他们?” “不必担心我。”北原拿起一杯冰柠檬茶,口中含着吸管,喝了一口,“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认真做好手中的事情,困难自然就会迎刃而解。” 餐厅内,这个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内,就要拿出七千多万円偿还银行的男子,依旧保持着一份淡定的微笑。灯光斜斜地映射着他的面庞,他的眉宇、眼神之间依旧没有任何一丝焦虑抑或紧张。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他身上仿佛有着一股远超于常人的大勇气,大智慧。 “汉……汉诗?”宫川听到北原的话,有些小小的惊讶。然而,听得北原说着他没事的样子,她望着北原的眼神之中,却不由得带多了一分心疼。 “是的。宫川你也可以多学学汉诗。”北原点了点头,随后拿出了手机,扫着上面的备忘录,“刚才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已经联系我了。周五的时候,他们将派人前来球场进行先予执行,会来打开通道。” “到时候土地测绘所的人也会在场,会把通道的入口、出口处在地界标示清楚。其中占地面积是否衡量准确,会影响到对方支付赔偿价款的数量。所以我们也要在场,确保这些测绘的人测量准确,没有对我们委托人造成不利的结果。” “到时候,周五的上午,我们也要赶去球场,监督执行的过程。”北原用铅笔在菜单纸,写上了自己要点的菜,递给了宫川。 宫川接过了菜单纸,点了点头,也写了起来,此时她心中决定这段时间一定要帮北原好好想办法,想想银行的事情。 …… …… …… 周五上午,9点35分。 绿茵球场处,站着一群人。其中一个看起来身材有些魁梧,穿着运动外套的中年男子,正是高井教练。他身旁则站着一干门球队员,她们手中都握着球槌,眼中含有不甘地望着这片场地。 此时,在场地边缘,已经陆陆续续有一些建筑工人在集合,旁边已经有一个大型推土机进场,工程人员正在调试着工程设备,周围已经拉起了施工警戒线。旁边的土地测绘人员正在球场东边的地界开始测量。在不远处还有一些青叶台公寓的业主,露出着坏笑的表情,在指指点点。 花田戴着太阳帽,一双轻灵的双目,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场景,她的腮帮微微鼓起,似不愿意接受眼前的场景。 “北原律师啊。你说这个法律怎么就这么王八蛋呢?”高井看着那边施工人员已经开始进场,有些愤愤不平道,“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我们也没有主动去招惹别人。可是,莫名奇妙,我们的球场就没了。” “高井教练,实在抱歉,我们没有成功阻止对方行使邻地通行权。”宫川在旁边说道。此时她看着球场即将被执行的一幕,那拽着提包的手,不由得也紧紧捏住了包包的带子。 “其实,我也没有对这场官司抱多大希望。”高井微微叹了一口气,“从之前我们起诉青叶台公寓踩踏我们草地时,法院没支持我们的诉求,我就不抱很大希望了。这次法院同意他们的所谓通行要求,我也不感到奇怪。唉!就是苦了这帮孩子,她们好不容易努力训练,才争取到的世界锦标赛的资格,可是眼前,却再也没有可供她们训练的场地了。” 高井那有些健硕的身躯,随着话音落下,如去了水分的海绵,缩小了几分。 他那炯炯有神,总是散发着活力的目光,此时也变得有些黯淡。 “如果,您想的话,其实我们可以继续拖下去。” 一个男声响起道。 刹那间,一阵微风隐隐吹起,只见得旁边的北原笑道,“其实这次官司里,宫川律师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青叶台公寓业主并没有直接持有土地的所有权。而目前法律暂时只规定了所有权人能提起邻地通行权诉讼,没有规定土地的实际使用人能不能请求邻地通行。” “而此次案件审理适用的是简易程序。简易程序适用的前提必须是权利义务关系清楚。其实,这桩案件在行使权利的主体上,并不清晰。因此,这起纠纷并不符合适用简易程序的条件。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应当适用普通程序进行审理。” “如果,我们抓住这一点上诉。那么二审法院将把案件发回重审,重新转回普通程序。那么就又有了六个月的时间,如果再把上诉期,还有执行异议期算上去,我们这个案件可以至少拖一个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我想供门球队员训练世界锦标赛的时间应该是有了。” 听到北原的话,高井猛地抬起头来,仿佛像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再度看到了一丝烛火的闪烁,刹那间又再度有了希望。 “这……这是真的吗?!北原律师。”高井有些不敢置信道,“哪怕我们官司输了,也能这样拖到世界锦标赛之后?!” 面前的那个男律师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这样一个点头的动作,但却足矣。 高井顿时马上又恢复了生机,眼中再度恢复起了光彩,方才那有些变小的身躯,此刻竟又给人一种放大了的感觉。高井用力地拍起北原的背部,止不住的哈哈大笑,“北原律师就是高啊。” 感受着高井的“用力”背抚,北原不由得咳了几声,但还是提醒道,“不过,对方已经提出了先予执行。所以我们面前的工作是,要对对方的先予执行提出异议。如果法院仍然认可对方先予执行的请求,那我们就算再拖程序,也无济于事。” “由于先予执行在提出复议期间,不会停止。所以,高井教练,今天的执行是没有办法中止了。草皮损坏之后,可能要再花个几天时间,重新安回去。会耽误大概一周左右的训练时间。”北原说道。 在一旁听着北原话的宫川,本来她也正因为球场的事情而变得有些沮丧,但听到那段关于这起案件应当适用普通程序而非简易程序的观点,从而可以再进行拖延时间的论述,宫川整个人刹那之间先是一愣,在明白了这背后的道理后,整个人也不由得因为案件再一次有了转机,而跟着一起兴奋了起来。 北……北原,他又再一次帮到了客户。 这一瞬间,宫川也明白了为什么北原愿意敢让自己放手去干。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简易程序的问题。因此,无论这起官司是赢是输,都有对策。赢了的话,直接就解决了问题。 而就算输了的话,则可以要求法院应适用普通程序进行审理,再度发回重审。从而,这个案件的流程又必须重走一趟。从时间来看,已经足够拖到门球世界锦标赛结束之后。 北……北原,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点。 他……他总是什么都想好了。 宫川内心再度有些自责起来,自己……自己又是在依赖北原了,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此时,北原抬腕,看了看手表,望向了马路那边,“裁判所的执行人员,也差不多快来了。” 第182章 老同学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两辆黑色轿车相继驶来,刹停在马路上。“砰、砰!”两声,车门被打开,数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女从车上下来,他们的皮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了“咔、咔”的声响,在他们的右侧胸襟上,统一都佩带着八咫镜章,是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法院人员。 为首者是一个略身材略有些臃肿的男子,他看了看手中的执行材料和判决书,脸上顿时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为首者,正是北原的老熟人,最开始要来查封律所的——小早川执行法官。 小早川一开始接到这个案件的先予执行,本来还想往后拖一拖,但是一看到被执行人的代理律师居然是北原,于是马不停蹄地当天就让助理给北原打了电话,通知他周五过来的执行。 一想到能看到北原败诉,被执行的样子,小早川内心不由得又窃喜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球场的人群,迅速就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略微挺直了胸膛,昂首朝球场走去。 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北原抬起头,朝马路边望过去,见到那个有些熟悉的面庞正摆着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得也是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真的是小。 北原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微微翘起。 此时,法院的执行人员,风风火火,形成一个队列,仿佛一个步兵大队一般,走向了高井一群人。 在两拨人群之中,小早川与北原、宫川迎面而立。 昔日东大法学部的三铳手,在此刻再度相会。 此时,大家已经从东大毕业了两年了。 然而,各自的命运轨迹却都发生了变化。 小早川有些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一幕老同学再会的场面。他已经是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执行法官了。而面前的北原只是一个小律所的律师。至于那个宫川,小早川已经从同学处得知,她居然放弃了她在父亲律所的工作,跑去了和北原厮混在一起。 对于这个结果,小早川倒也不是感到很奇怪,毕竟他知道以前宫川和北原一起办过读书社,两人之间有些暧昧情愫,也并不出奇。虽然宫川也是当年法学部有名的漂亮的女生,但是小早川并不喜欢这种性格乖巧的女生。 呵呵,他还是更喜欢有野性的女人。 尽管宫川是当年的法学部第三名,但小早川并不相信这种性格的女人,会在法律界中闯出什么名堂。 在所谓的三铳手之中,一个在小律所欠下巨额债务,落魄颠倒,另一个则为爱冲昏了头脑,失了理智。呵呵,果然自己混得最好。小早川那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又更加肆意了几分,“北原律师,你放心,这起案件我一定会好好执行的。” 北原抬起手,拍了拍小早川的肩膀,一脸坏笑道:“说起来,我听同学说,你最近不是要去京都旅游吗?玩得怎么样?京都的红叶好不好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真是热爱工作呐。” 小早川的眉毛顿时猛地一抖,刚摆出的架势登时就破防,马上唾沫横飞道,“你还好意思说,都是因为你!那起川本高速的集团诉讼,害到我临时给立案庭抓起了干苦力!!!去不了京都!!!” “咳、咳、咳。”旁边的法官助理用力咳嗽了几声声,提醒小早川不要在众人面前失态。 球场旁边的工程人员,土地测绘人员、还有一个穿着将军大酒店制服的经理,见到裁判所人已经到了,也纷纷带着一些资料和图纸,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测绘人员,展开了一张棕色的现场施工图后,说道,“小早川法官。这是我们今天早上做出来的执行方案。请过目。”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原本想直接做一个通道,横穿过球场,通到外界的大马路。但是,由于球场外面是人行道,属于市政道路,我们还不能够随便开掘。因此,我们就做了另外一个方案。就是球场中的车道和人行道不直接朝南通出去,而是拐向东侧的大将军酒店和他们酒店之间内部道路打通,然而这样青叶台公寓的居民和用车就能进入酒店的内部通道,然后再通过内部通道,从通往外界。” “然后,关于这一点,大将军酒店那边委派过来的经理,也同意这个方案。所以,目前暂定这个执行方案,不知是否可行。” 小早川扫了一眼执行方案,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北原,迫不及待地说道:“本执行法官,同意该方案。可以即刻执行。” 随着小早川话语一出,为首一个包工头,顿时朝着身后的建筑工人一挥手。几个工人彼此之间便扯开嗓子,喊道:“好嘞!开工!开工!”顿时,整个工程队伍活跃了起来,铲子、铁锹、钻机、测线仪、量角器等等一些施工设备都拉了出来。旁边准备用来装土块的手推车也放在旁边。 随即,一块黄色的施工警示牌在现场立了起来,周围拉起了一条禁止行人通行的红色警示带。一个工人迅速爬到了推土机上,坐在位置按下几个按钮,随即拉动旁边的大长遥杆,刹那之间这个推土机发出了巨大的引擎轰鸣声。 球场开放通道的小型施工工程顿时开始。 花田一直在旁边看着工程开始的这一幕,右手的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已经镶嵌到了肉里。她虽然听不到推土机的引擎轰鸣声,但在那个车辆操纵杆向前推动的这一瞬间,她的内心颤了颤。 这是大家的门球场。 可是,现在就要没了。 没有了门球,自己的生活里还剩下什么。 在一个连声音听不到的世界里,自己还能够干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对自己的那么不公平。 不仅要夺去了自己的听力,还要把最后自己的门球也给夺走了。 花田脖子变得有些僵硬,抬头看了看面前球场的场景。。 却见工程施工队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仿佛像是因为揽到一个既轻松,钱又多的项目,而感到高兴。铁网后面的一些青叶台公寓业主见到要开始施工,打开球场,放开通道,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更加肆意的笑容。 见到这一一副副笑容,花田的内心像是沉到了海底。 是的。 这帮人就这样挂着笑容,夺去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 花田的眉头颤了颤,随即握紧了手中的球槌。 此时,众人围在裁判所的人附近,在交谈着等等执行的安排。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戴着白色太阳帽的少女,用一只手轻轻地拨起了那根红色警戒带,进入了施工现场,她手中提着球槌,朝那台发出巨大轰鸣声的推土机走了过去…… 第183章 花田 随着钢铁冷色的工业大型夹钳的咬合,数个工人齐声一呼,球场北侧的一大片黑色铁网顿时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在钳子的撕旋中,刹那间发生断裂。一大片黑色铁网顿时发出“噼里啪啦”的扭断声,骤然倒在了绿茵草地上。 一台台推车已经入场。几个穿着灰色工服的工人,拿着黑色的铁锹猛地往地里一铲,黑色的土沫顿时飞溅出来,草皮也被跟着铲翻。平时本该是用作训练的绿茵地,现在已经陆续摆放着几个巨大的工程设备,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折射着冷光。 看着球场一点一点被破坏,花田的内心却在此刻变得非常的平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内心竟连一点波澜都没有。周围的世界好像在呈现慢放的速度,而自己仿佛从这个世界隐身一般,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自己。 是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除了门球以外。 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一个不会被注意到的存在。 如同放置在杂物间的东西一般,只能等待着灰尘慢慢地覆盖。 随着大型推土机的进场,那巨大的土铲刹那间将结实的草地,如同削笔刀一般,直接铲起了一阵又一阵土层。跟在推土机后面的,是一台压路机,它那巨大的滚轮,将挖土机掘起的凹凸不平的土层卷入,随后碾成一幅平地。 花田手上握着的球槌是她前几天刚买的。 是一把新的球槌。 她的手将这把球槌攥得异常紧。 随着,那个压路机的碾轮每压过草场一分,她的手就更加攥紧了一分。 这个少女指节因为过分的用力,已经隐隐发白,关节处的浮凸也隐约可见。 此时,坐在压路机上的一个工人,正在驾驶位上舒适地晒着太阳。今天的工程很轻松,结算的钱款又多,真是舒心呐。他的嘴角泛起了笑容,内心已经懈怠起来,下一秒,他从口袋内,拿出了手机。此刻,他丝毫没注意到,在轰鸣的机器不远处,已经站了一个少女,她恰好位于驾驶室的视线死角。 花田感受着地面隐隐传来的震动,两边的侧发,随着大风的吹起,不断在飘动。 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 也无法说话。 虽然,已经刻苦练习了十几年的发音和说话,可到底说成了什么样,自己也不知道。 是不是,有时候也该让这个世界,知道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什么。 方才那异常平静的内心,骤然间涌动起来。那被压抑住的情绪,十几年来的经历,被校园同学的欺负和嘲笑,伴随着飞溅的泥土,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 无数的情绪相交加,在这一刻只化作了五个字。 给!我!停!下!来! 不管,你们是谁! 哪怕,你们就算是法院,也给我停下来!!! 那双少女的眼瞳骤然睁大了几分,双手举起了球槌,挥向了那台压路机的碾轮。 北原正在人群之中,拿着那张工程图纸,端详接下来的施工计划,思考着测绘方案,此时,他的余光扫过工程现场,刹那间,那个带着太阳帽的门球少女的背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得那个背影挥舞起了球槌,正要砸向那个压路机的碾轮。 “花田!!!” 一个男声刹那间爆发出来。即使是在空旷的球场上,这个男律师的声音竟仿佛也激起了回声。然而,无论再大声的呼喊,此刻,却也无法传达到那位的少女的耳中,那怕一点点都不能。 一道箭影,从人群之中冲了出去,奔向了那位门球队的女队长,在转瞬之间便越过了现场的警戒线和一台台工程设备。 小早川瞬间被北原的声音吓了一跳,等他抬头望向北原方才看去的方向,更加惊恐的一幕出现他的眼里,一个……一个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压路机旁,似乎要阻止那压路机的前行。在这一刻,他的内心全所未有地绷紧。要是……要是今天的执行现场出了事,他的执行法官位置,肯定不保了!!! 人群随着注意到花田的身影,刹那之间爆发了一阵惊呼。然而,他们过于地惊讶,以至于看到这一幕的瞬间,都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北原率先冲了出去。第二道冲出去的身影的小早川。这两个东大毕业的第一名、第二名,成为了人群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两个人。 “把车停下!!!”小早川扯着嗓子,用尽他全身最大的力气喊道。 此时,坐在压路机上的工人,正把手机收回裤袋,忽然他听得一个男声骤然喊着“花田”,紧接着他看到人群之中,一道身影朝他这边奔来。随即,又有一声“把车停下!”,人群之中再接着有身影,也往这边奔来。 那刚放松下来的心情,不知发生了何事,这工人的神经瞬间绷紧,刹那间猛地把脚踩向了踏板。然而,他踩到的踏板却是油门。 引擎的轰鸣声瞬间放大了数倍,跟着一起发出的,还有那汽笛喷进喷出的声音 那巨大的碾轮,猛地增加了旋转的速度。 花田的球槌在撞向碾轮的瞬间,顿时出现了裂痕。那裂痕迅速扩大,紧接着整把门球球槌刹那间,断裂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在滚轮的巨大吸力之中,被骤然吸入轮下,被碾成粉碎。 像是没有预料到面前的碾轮居然会爆发出这么强的吸力,花田受到球把上传来的吸力影响,整个人脚底不稳,直接倒向了那个碾轮,失去了重心平衡。纵然她无法听到工程设备的巨大轰鸣声,但在摔向碾轮的瞬间,她也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面前这台机器是无比的可怕。 花田的脸失去了血色,她想尖叫,然而在她却叫不出来。因为她从不知道发声该是怎样的。 在接下来不到一秒的时间内,那巨大滚轮便即将要碾压过她的身体。 “怎么重生过来当律师,麻烦是一遭又接着一遭。”一个男声响起道,他面庞上的眉头皱了皱,脚步中却未带有一丝犹豫。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道身影出现在了花田的身旁。正是北原!他用力地拽住花田的胳膊,要往后一拉。然而,面前这个身段苗条的门球女队长,她的身体重量,还是有些超乎了北原的料想。叠加冲过来的惯性,再加上要拉住一个接近成年女性的体重,已经成了一个物理上不可能的事情。 要么选择放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位少女被碾入滚轮之下。 要么继续抓着她,冒着一起被卷入滚轮的危险,拼着那一丝近乎不可能的可能性,将她拽出来。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北原紧紧地继续拽着花田,没有选择放手。 然而,牛顿发现的物理法则,是如此的冰冷,不近人情,每时每刻它都在发挥着作用,束缚着这世间一切物体的运动。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两个人都一起倒向了轰鸣的滚轮之中…… 第184章 东大三铳手 门球球场内,巨大的压路机轰鸣作响,无情地将阻挡在它面前一切障碍都碾成泥沫,只不过与平常不同的是,这次在碾轮面前的,不再是土块和岩石,而是两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那个男律师虽然已经拽住那个门球少女,但肉眼可见的是,他也被那个少女身上传导过来的巨大吸力,一起吸向了碾轮。 机器震动引发的阵风,不断吹拂这两人的面庞。那不断倾轧过来的碾轮,距离两人只有不到20厘米的距离。这既是物理上的距离,也是生与死的距离。 在这一刹那,一只有些略显肥的小臂伸了过来,拽住了北原的腰带,只见得小早川已经面色通红,喘着大气,他那并不擅长运动的身材,此刻已经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潜能,赶上了最后一秒钟。 在这一刻,小早川拽着地不仅仅是北原,而且还是他的法官位置。 如果拉不回来,自己在法院的前途生涯就全部完了。 虽然,小早川已经竭尽了全力,然而那副缺乏锻炼的身材,依然没有能对抗住牛顿的法则。他拉不动北原,纵然他的手指已经被那北原的裤腰带勒得发白,但依然抓不住面前这个二十来岁的男子。 就在这时,一道倩影出现在北原的另一边。却见正是宫川。宫川是在场人群中,第三个反应过来的人。在小早川刚冲出去的瞬间,宫川也跟着冲了过来。 不要看宫川外表一副颇有些柔柔弱弱的样子,但事实上,她从小经历舞蹈的训练,特别是古典芭蕾。那芭蕾的力量训练,使得宫川的身体既有柔韧性,又有在短时间内刹那爆发的惊悍潜能。纵然此时她的脚上还穿着高跟鞋,但也竟能做到几乎与小早川同时到达。 下一瞬间,宫川也直接拽住了北原的腰带,她的牙关紧咬,那张精致的面庞甚至因为过份的用力而变得有些发紫。她直接回过身,在拽着北原的瞬间,整个身子用力地往反方向倒去。 一方面,这样她不仅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来拽着北原,还可以靠身体的重量来与之对抗。然而,另一方面,也是宫川已经不敢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场面。她不敢想象,假如那可怕的一幕发生了,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画面。 随着天平上,再添了一份宫川的力量。北原和花田在这一瞬间,他们身躯的运动轨迹终于发生了变化。仿佛像是连天神也垂怜那压路机面前的男女,似乎在这一刻物理法则像是诞生了奇迹。那呼啸而来的碾轮压过路面,与这两人的面庞擦过。北原与花田被成功拖出了压路机前行的方向。 在最后不到0.1秒的时间内,他们与死神擦肩而过。 坐在压路机上的工人,看到这惊险的一幕,早已不知所措,直到足足十来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踩下了刹车。此时,压路机早已碾过将近两米左右的距离。 草地上倒着北原,因为惯性的作用下,他与花田一起摔在了地上,花田正好落在了他的怀里。 宫川也倒在了草地上,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喘着大气。 小早川则已经脸色煞白,他也倒在了地上。 此时,这片小小的草地上,躺着东大法学部那一届的前三名。 躺着这三位曾经都叱咤校园的东大三铳手。 在这么一秒的时间内,他们不约而同都有了再度回到本科时代的错觉。 随着这几个人倒在草地上,人群在骤然之间才反应过来,马上彼此呼喊着奔了过来,围了上去。 花田渐渐地回过神来,知道了方才是闯下了多大的祸。原来,那些工程机器,竟是如此的骇人,有着这般无穷的威力。而自己就差点害死了面前的大哥哥和大姐姐。花田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愧疚的心情,一滴滴眼泪簌簌地不断从她的眼中流了出来。 却见她赶紧从北原的怀里,钻了出来,低着头,跪在了北原他们的面前。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直接抬手,骤然往自己的脸扇去。 “啪。” 清脆的一声,花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紧接着又是,接连着“啪、啪”几声。 花田不断用力地扇着自己的脸庞,像是寄希望于这样,能够减轻她身上的一点点罪孽。随着数声清亮的巴掌声,花田那两侧的脸蛋顿时有些红肿起来。 “花田。”北原喊着她的名字,虽然知道她并没有办法听到,但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直接抬手拽住了她的手腕。此时,旁边的宫川顺势也拉着花田的小臂,很自然地就把花田搂到了怀里,仿佛她们就像是一对彼此之间非常熟悉的姐妹花一样。 花田的表情顿时有些错愕,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作出了如此任性的举动之后,还能得到这样对待。她一时更加控制不住情绪,直接猛地在宫川怀里哭了起来。 少女的嚎啕哭声,回荡在门球上。 此时,高井教练也已经赶到北原的身边,这个健硕的壮汉,也仿佛失了语言的能力,他见到眼前众人都平安的一幕,双目中已经有泪光在盈盈闪动,“北原律师啊!实在……实在是太对不起了!真的给您,添了大麻烦。” “不过,还好。要感谢我的两位同学如此给力。”北原拍了拍身上西装的泥土,站了起来,他见到小早川也躺在草地上,于是也伸过去了手,要拉他一把。 那北原的手晃了晃。 小早川内心一紧,接连在草地上蹬了几步,往后退去。小早川注视面前的北原,他此时此刻无比地坚信,北原一定是命里克他。只要跟着北原这个家伙,一定就会有接连不断的倒霉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不然的话,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出这种事情?! 今天早上,这样一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执行案件,居然差点弄出了人命。 北原这个人,实在太妖了。 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你……你别过来!!!”小早川大声地冲北原喊道,“从现在开始起,你必须离我十步远。你这个扫把星!!!” 额~。 好吧。 北原摸了摸的自己脑袋,虽然搞不懂为什么小早川转瞬之间,会露出这样一副害怕自己的表情,但既然这样说了,就遂了他的愿。 四面八方的人群已经围了过来。工地上的设备已经都停止了运作,害怕再度发生意外。工人已经切断了现场的电源。有人拿起了电话,按着键盘,拨打了急救车。旁边一个裁判所的女助理恰好学过了急救知识,轻轻地按着宫川和花田的手和脚,检查她们有没有因为摔倒而发生骨折。在这一瞬间,门球场再度忙活了起来。 北原静悄悄地走到了场地边缘,就这样看着面前的人群,他望着花田,又看了看旁边高耸的青叶台公寓,手中又不自觉地伸向西装内袋,要拿出香烟来。他的直觉越来越在告诉他,这起邻地通行权官司的背后,并没有这么简单。 第185章 偎依 绿茵球场处,为了防止意外再度发生,裁判所将现场的人都予以清空,只剩下律师、施工人员、测绘人员。小早川见得执行方案已经敲定,便上了车,嘱咐他的助理们好生看管现场,随即骂骂咧咧的溜之大吉。球场的施工也再度重启,工人开始作业,机器再度启动,仿佛方才的意外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在场地的旁边,那一对男女律师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施工状况。经历方才那极其惊险的一幕,那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再对比上现在有些和静的场面,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由得又站得更加近了一些。 不知不觉中,宫川已经靠在北原的肩膀上,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球场的边缘。过了一阵,宫川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北原的距离已经拉得这样近,手背之间无意地擦碰,肌肤上传来的刺激,让心头的小鹿砰砰乱撞。 方才,女孩已经经历了情绪的大落大起,从见到压路机碾轮下的身影而产生的担惊受怕,再到因为面前男子的平安,而极度地欣喜。在这种大落大起的刺激后,再回到了平静的场合,不由得内心有些疲倦。 宫川的眼睛渐渐地迷蒙起来,她想牵住北原的手,就是在这一刻,她想牵住面前的手。在经历了情绪的起伏之后,她只想有一个依靠。玉指动了动,两人之间的手背再度轻轻地擦碰起来,然而真到想要牵手的关头,不由得又怯了几分。 然而,纵是临时生怯,那种生理与心理上想要一个依托的冲动,却不由得让那纤纤玉指离着北原的手越来越近。 每一次地轻轻触碰,宫川的手都会往回缩几分,但之后,又再悄悄地靠近。 或许是觉察到身边这位女孩情感上的需要,又或是这有些暧昧的氛围也感染到了那位男律师,又或是对着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孩朝夕相处,也不由得也有些动了心。那一向平静的内心,也终于涌现了一丝波澜。只是在这一瞬间,北原的手臂轻轻地错开了宫川的手,那温厚有力的手掌轻轻地抚了身边这位女孩的手背。 有时候,男女之间的情愫就是如此奇妙,仅仅只是在手背地轻轻碰触,便能引起的强烈的神经反应。明明只是这样的物理接触,却能够在生理上引起不一样的反应。明明上帝创造了物理法则,却又同时创造了名叫情感的事物,好来打破冰冷的前者。 在这一瞬间,女孩也预感到了将要发生什么,那方才不断挪进的手指,到了真要发生的关头之时,却不由地怯懦起来,方才还刚刚鼓起的勇气,顷刻之间全部消散。 下一秒钟,北原的手指轻轻落在宫川的掌里,缓缓地撑开了这位女孩的玉指。那被打开的手掌,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被轻轻地揭开一样。手上的指甲慢慢地划过这位女孩的掌纹,从掌心再到手指的关节,再到最后轻轻地点着女孩的指头 据说在人体的手中的生理结构之中,手指顶部的神经是最密集和敏感的。 像是一道又一道的防线被打开。 在手指被撑开之后,女孩的那只玉手,就这样再也没有任何防备。 下一瞬间,十指交错纵横,紧紧相握。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 面前的轰鸣机器声音,不再听到。 马路旁边喧嚣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不再听到。 街道上行人的交谈声音,不再听到。 仿佛连眼前的景色也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只剩下站在身边的这个人。 在这一瞬间,世界只剩下手掌上,传来的对方体温。 据说人体的正常体温是在36度到37度之间。 就这样的温度,明明只是笼罩的手部,却在刹那之间驱散了晚秋的寒意。 那一颗不断在飘荡的女孩心,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落处,找到了一个可以遮挡风雨的地方,找到了在雪原上的一座木屋。 这个世界像是终于有了一处地方,在你推门而入之后,是温暖的灯光,是桌面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在那桌子背后的人影,对你含笑道:“欢迎回家。” 过去女孩在卧室闭上眼睛,就会浮现父母争吵声音的梦魇,仿佛在这一时刻消散。 感情上的东西,一旦唤起之后,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 像是泄闸而出的洪水。 而那种冲动,在没有达到顶端之前,只会越来越强。 当一个人的情感在那一处有了缺憾之后,便会渴望在这一处得到更多的弥补。 那十指交错纵横之后,便握得越来越紧。 女孩她好怕。 她好怕面前只是一场梦。 她好怕面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想,而不是现实。 正是因为这种害怕,她更用力地握紧了这个男人的手,这样的话,即使在醒来之前,也能够记得这种感觉。 两人交错的牵手,体温也渐渐地趋向同一,在这一瞬间,甚至能产生彼此之间的身体发生交换的错觉。 仿佛在这一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女孩的身体轻轻地颤动起来,发出了隐隐地啜泣声。一滴泪水划过她的面庞,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渐渐的泪水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再也控制不住地涌出了她的眼眶。那脸上化着的精致妆容,也花了起来。 方才那压路机面前不断积累的情感,终于在牵手之后,忍不住地终于爆发出来。在花田面前那副大姐姐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宫川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脸上是不是因为妆花了,会变得难看,她也顾不上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哭肿,表情会变得失态。总之,在这一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喉头微微地抽动,转过头来对着旁边的北原,面庞上已满是泪水的痕迹。 “北……北原,以……以后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好不好?” 面前女孩的声音,已经分不出是在关心,还是在恳求。 阳光就这样照着这对男女,将他们偎依的身影投射在绿荫草场之上。 “好,我听你的。” 那个戴着天平葵花章的男子的声音,从女孩的耳旁传来。 第186章 转机 “北原律师。”一声外人的声响传来,骤然之间打破了这独属于两人的暧昧氛围,把这对男女又从他们的小世界中,给拉了出来。宫川听到突然有人靠近,脸颊“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像是有种在早恋干坏事,被发现的感觉,那牵着北原的手,不由自主地突然一下缩了回去。 然而,在缩回去片刻之后,宫川又后悔了,为什么只是在外人面前,就要这样畏手畏脚的,自己……自己也太胆小了。宫川背起手来,方才牵着北原的右手,微微捏紧,像是要感受那个男人的残存体温,有些依依不舍一般。 北原用力地咳了几分,眉头微微抖动,果不其然,但凡在这种微妙的时刻,总会有不速之客来打断这种氛围。伸手将外套整理了一下,北原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转过身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道:“什么事?” 却见是一个工程测绘人员拿着图纸,走了过来,双手展开测绘图说道:“北原律师。关于执行方案现在有一个问题。请注意酒店那边的通道。今天上午,我们已经就通道的拐向,以及这条通道应当在将军大酒店地界的出口位置确定了。其实酒店与球场相邻的那条红砖人行道也属于球场的地界范围内,但在那里并没有铺着草皮。所以……我的理解是,那里就不用计入对方应当赔偿的占用面积了。” 抬眼望去,在绿荫球场与将军大酒店的相邻地界上其实只隔着一条用红砖铺成的人行道。人行道再往东边过去,就是酒店那一排排极有希腊风格的宫殿巍峨大柱。 北原律师笑嘻嘻地拍着这个工程测绘人员的肩膀,将他拉近了一点,拿出了法院的判决文书,指着法院的判项,说道:“来,你念一下,法院的第二项判决主文。” 这名工程测绘人员微微一愣,于是只好照着北原的话,念了起来,“判项二、原告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需支付被告高井草地赔偿损失。其中损失数额为円每平方米乘以占用球场的实际面积。” “你有没有体会到法官的良苦用心?”北原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工程测绘人员摇了摇头,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疑惑,像是不明白面前这位律师的用意。 北原再度轻拍他的肩膀,“你看。在判决主文里写得是‘损失数额为円每平方米乘以占用球场的实际面积’而不是‘损失数额为円每平方米乘以占用草场的实际面积’。为什么法官要写占用球场的面积,而不是草场的面积呢?很显然,就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所以,只要凡是占用了球场地块的土地,不管上面是不是有草皮,都一律计入第二个判项载明的占用的实际面积里,懂了吗。我告诉你。这个球场背后还涉及到了一支聋哑人球队,法官也是动了恻隐之心,所以边边角角能让给被告方的利益,都让了。而且,今天对方律师也没到场。可以默认他们对于现场测量的结果没有提出异议。总之,你就放心大胆的把这些面积计入对方应该支付赔偿的面积里。 这名工程测绘人员听着北原的话,嘴巴微微张着,已经被北原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对法院判决的认知,已经北原一番简单的话语给彻底颠覆了。在普通人的认知里,只要法院下了判决就是一锤定音。没想到在白纸黑字的判决面前,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依旧能够寻找出足够的空间,再度争取多一分利益。 “好……好的。”这名工程测绘人员已经被这一番话给彻底说服了。 “嗯!”,北原转身过去,望了一下那边地界的测量情况。 却见得那边工程人员跨过了绿茵球场与将军大酒店相隔的红砖人行道,直接在大酒店旁一根根巍峨的大柱子旁量起了地界,黄色的标尺顿时拉伸延展,在地面上测了起来。 见到此情此景,北原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拉住了那位工程测绘人员,“我当事人地块与将军大酒店相邻边界,是在那一排酒店的大柱子旁边?而不是在红砖人行道上?” “是的。”这名工程测绘人员点了点头,“其实高井先生名下的这块土地与将军大酒店的相邻地界就是在那边的柱子旁。中间的红砖人行道,其实都位于高井先生名下的地块。” “好的。”北原点了点头,随后拿着高井名下地块的地界形状图,朝将军大酒店的巍峨大柱走了过去,想过去看一看地界是否测量得准不准。不要到时候,一个误测,把高井的土地给测进了大将军酒店的地块里去。 北原手中的地界形状图上,高井名下的a号土地,是呈现出一个梯形的形状。此刻,测绘人员已经在地面拉起了一条笔直的黄色标尺斜线。将军大酒店巍峨的一排大柱子落在了黄色标尺斜线的右边。然而,这条黄色标尺线斜插过来,却在临近街边的人行道,戛然而止,停在了将军大酒店最外面的一个大立柱前面。一群测绘人员围在了那个断口,小声的窃窃讨论起来,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北原觉得有些奇怪,朝那群测绘人员走了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测绘人员拿着手上的地界图,看了看将军大酒店最外侧的大立柱,又再度望了望那根黄色的标尺线,随后汇报道:“北原律师。刚才测量地界的时候,我们意外发现了将军大酒店最外侧西南角的一根大立柱,有大约两平方米的面积,落在了您当事人高井a号土地上,逾越了地界。” “可以呀。”北原开着玩笑道,“那等等我就去起诉将军大酒店,把这违法占地两平方米的柱子移走。” 北原只是在开玩笑。 将军大酒店的柱子仅仅占了两平方米,即使去打官司,也争不了什么赔偿。而且挪走了就挪走了,酒店大不了出个拆柱子的钱。 他就是纯粹的说笑。 然而,在北原额一番话说出来以后,那一群工程测绘人员却像是听到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顿时哄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工程人员,抹了抹鼻子,颇有些得意地笑道,“北原律师,您是法律专家,我们是法律外行。但在工程方面,我们却是专家,您却是外行。” “这根柱子根本不可能被移走。这可是承重柱。外面的一排排宫殿式大柱向上延伸,被玻璃幕墙挡着,支撑起了整座大厦的76层结构。所以啊,北原律师。这柱子是不可能被移走的。要是被移走,少了一根承重柱,整座酒店全部都要被拆了。” 【少了一根承重柱,整座酒店全部都要被拆了】 忽然之间,一阵微风轻轻吹起。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面前工程人员的哂笑声。 像是一道闪电骤然之间划过在北原的脑海里。 一枚硬币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将军大酒店有一根柱子】 【整根柱子违法越界占用了高井土地的两平方米】 【而这根大柱子,是酒店的承重柱】 【只要挪走这根柱子,酒店就要全部拆掉】 北原突然感到了浑身的颤动,似乎是脑海中浮现了某种可能性,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内心就止不住的颤栗,那种病态的兴奋感再度从他的身上传来。北原抬头望着面前这根巍峨的大立柱,眼中像是仍不敢相信刚才的发现。 月底的七千万…… 不,甚至是五个亿要有了!!! 这次!要发了!!! 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饥肠辘辘的恶狼,在刹那之间看到了一块无比鲜美的肥肉。这可能甚至是要比川本高速还要更加肥美的肉块。那恶狼的眼光之中,立刻绽放出渴求鲜血的凶光。 面对月底的七千万债务。 这只恶狼仿佛已经被困在了海上,只要能看到任何能支撑起它身躯的漂浮木块,都会拼尽全力将木块撕咬在嘴中。 北原泛着冷笑,走到了这根希腊风格的大立柱面前,抬手轻轻抚了抚粗糙的石面。 在这个时候,一个像是正在锻炼的老阿伯从周围慢跑经过,他穿着运动背心,身后别着一个收音机,里面正传来一段似曾相识的新闻播报。只听得一个娇美的女主持人的声音道: “各位观众。最近新宿区的将军大酒店,终于修建完成了。旧址上的将军大酒店已经经历了保护性拆除。重新建起来的大酒店足足高达76层,成为新宿区中心区的又一个标志性建筑。值得一提的是,旧址的大立柱被特地保留下来。” “将军大酒店,已经有将近100年的历史,其中经历了多次修缮。那一根根大立柱就是30年前的第五次修缮扩建而成,当时以其华丽的宫殿式风格,吸引了众多东京市民热捧,众多影视剧都曾在将军大酒店取景。现在二十来岁的市民们,说不定小时候都有一段被爸爸妈妈带着去将军大酒店吃饭的宝贵回忆呢。” 宫川此时也走到了北原的身旁,见到他正站在酒店的大立柱面前,不知道在坏笑些什么,忍不住问道,“北原,你在干嘛?” “打电话给高井,告诉他,这次他有钱可以买下至少50个门球场了。” “你……你在说什么?”宫川微微侧着头,没有听明白北原的意思。有钱?买下50个门球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说,我要把这座酒店给拆了。”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犹如一个降临在世界的恶魔,泛起了在屠戮人间前的冷笑。 (ps:这周实在太忙了。只能这么晚更了) 第187章 一个简单的诉讼 下午,2点。 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停在了绿茵球场的面前,车上下来数个西服男女,他们身上佩带着一个刻有天平的徽章,是新宿岩泽公证处的人员。他们手拿相机,还有测绘地界的副本,走向将军大酒店的西南角。 西南角处的那根大柱巍峨而立,虽然在内里是浇灌着混凝土,但外表却是由一层石料包裹,呈现出罗马、希腊的建筑风格。外面裸露的大柱本身高约四到五层楼,须至少五人环抱,才能围起。柱子的顶上还雕刻着西洋天神的花纹。再往上,大柱则被玻璃幕墙所包裹,一直作为承重柱延展到了大楼的顶部。 此时,酒店的这根大立柱底下,正站满了工程测绘人员,还有一对男女律师,他们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在酒店大门口的酒店员工则颇有些好奇地张望过来,不知道那群围在大立柱底下的人是在干嘛。酒店员工已经被告知他们今天旁边的球场会有法院来执行通路,若需要用到酒店内部道路的,也要全力予以配合。 然而,酒店员工感到有点奇怪,怎么弄着弄着这群人就围在了酒店的大柱子旁边,不知道开始在讨论些什么。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就是酒店西南角的那根大立柱正要给公司带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法律诉讼。 “北原律师,要公证的就是这个地方吗?”公证人员看向人群之中带着天平葵花章的那个男子,用手指了指众人围在面前的那根大柱子。 “是的。公证事项为将军大酒店的西南立柱逾越地界,占用了a号土地两平方米。”北原站在立柱面前,不由得又用手轻轻地抚了一下这根立柱。 “因为还涉及地界的测量问题,所以没办法这么快做完。我们可以先拍照,固定证据。地界丈量可能要花上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公证人员拿着笔记本,记下了公证事项的要求。随即几个公证人员,叫人群微微散开些,接着手持相机,围绕这西南大立柱拍摄起来。 “咔、咔、咔。”随着快门按下,闪光灯不断闪烁。 北原转过头去,看向旁边一个工程测绘人员,再次确认道,“你们确定这一定是承重柱吗?” 工程测绘人员虽然不太明白面前的律师要做什么,但在涉及到本专业的问题,微微挺起了胸膛,回答道“这就是承重柱。” “那打个比方。现在这个柱子已经逾越了两平方米左右,占了另一块土地的面积。他们有没有可能在不移动柱子的情况下,比如说敲掉一部分,把这两平方米空出来。”北原转过身来,问道。 “这不可能。”工程人员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承重柱是不可能动的。尤其是像这种高层建筑。整座大楼的楼体全部都是靠着这些承重柱子支撑。承重柱本身的规格、材料、材质、安装位置等等,都是事先要经过精密的设计才能确定,哪怕有一丝差错都不行。哪怕只是敲掉一点点,整座76大厦都会立刻变成一座危楼。” “好的,我明白了。”北原听着这个回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宫川在旁边已经有些看懵了,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只看到了北原一副异常兴奋的样子,时不时地说着什么承重柱。然而,今天上午他们不是来处理邻地通行权纠纷的吗?怎么突然就扯到了将军大酒店的柱子。宫川忍不住问道: “北……北原,究竟发生了什么?” 北原笑了笑,“简单来说,就是在邻地通行权执行测量地界的时候,我们无意中发现了隔壁将军大酒店的西南角大立柱,越过了地界,侵占了高井教练的两平方米土地。所以我打算向大将军酒店的所有权人赤木酒店集团和德川启治提起土地侵权诉讼,请求排除妨害,移去占了高井两平方米土地的大柱子。” 起……起诉将军大酒店? 明明还做着被告的高井,一下子又变成了原告。 “但……但……”宫川听着北原的话语,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目光不由得也被众人围在面前的那根大立柱吸引住了目光,“可……可,北原,你刚才不是说那根柱子是承重柱吗?承重柱如果……如果移走了……整座大厦不就必须也得跟着拆除吗?!” “嗯!”北原点了点头,从西装的内袋里摸出了一盒香烟。 “可是!就……就只占用了两平方米,就要……就要拆掉一整座大厦,北……北原,你不觉得这……这有些荒唐吗?!” “那这又有什么问题。”北原微微翘起了嘴角,正要打开香烟盒,但想了想还是又放了回去,“从法律上讲,这是我们的权利。土地所有人得排除妨害,移去土地侵占之物。” 宫川想反驳北原,然而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因为如果这根大立柱,的确就侵占了高井的土地,从……从法律上要挪走这根柱子,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宫川完全想象不出将军大酒店可以什么样的理由来进行抗辩。 因为……这个案件的事实实在太清晰,太明了。 以至于几乎没有可以争辩的空间。 就是一根柱子逾越了地界,侵占了土地。然后,另一边的土地所有权人要求把这根柱子挪走。 这是一个哪怕没有学习过法律的人,都能够理解和明白的案件。 宫川已经明白了北原的意图。只要这根大立柱非拆不可,那么将军大酒店为了避免整座大厦被拆,一定会被迫支付一笔极其高昂的赔偿。 宫川忍不住又抬起头来望着面前巍峨的将军大酒店。已经经过改建的将军大酒店,同她小时候的记忆相比大为不同。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大酒店只有13层。而现在经过重新改造的大酒店已经是楼身遍布着玻璃幕墙的超高层现代豪华酒店。唯一被保留下的原来的风格,就是那一根根宫殿风格的大立柱。 宫川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参与到一个案件,而这个案件竟是要把大将军酒店给全部拆掉。 北原欣赏着面前的公证处开始公证的场面,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后又拿出了手机,翻着通讯录,找到了叫做岛田的电话号码,按下手机的键盘…… 第188章 银行 第二天,上午9点36分。 瑞穗银行,新宿区支行。 此时,新宿区支行的大楼早已变得忙碌起来。办公大厅内,时不时便有电话响起,员工们隔着话筒,在彼此激烈地争论不休某个信贷项目的审批问题。看着有些面生的实习生,则畏手畏脚地抱着需要复印和扫描的文件,站在打印机旁,动作僵硬地来回翻动文件和打印机机盖。时不时,底下的柜员就会带着一些客户上来,敲起客户经理的办公室门。 在人来人往之中,员工时不时瞥向岛田副行长的办公室。那扇玻璃门紧紧关闭,里面隐约有个人影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不知在干些。有些好事的银行员工,站在远处的茶水间已经悄悄在议论起来了。 “怎么回事?岛田副行长怎么在办公室,一直没开门。” “我也不知道。往常那扇门开得最早。他一般不8点之前就来到办公室了吗?” “估计是最近的东京都分行高松行长布置的自查事件吧” “你听说了吗?那天的自查会议上,岛田副行直接被高松行长用一叠资料甩在了脸上。” “啧、啧、啧。” “所以啊,在大银行里,干得累死累活有什么样用,还不是领导一不高兴,就直接啪地把你像一条狗一样踹开?!” 茶水间的员工闲聊了一会之后,又各自默契地散开。 副行长的办公室内,玻璃折射着外面员工的身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远处的角落,有员工聚在一起。一道道目光朝办公室内扫来,像是有一股巨大压力笼罩着这件办公室,连房内的白炽灯光线也显得惨淡起来。 岛田交叉着双手,在办公桌后坐着,靠在椅背上。他的眉头高高地皱起,牙关紧咬,身体上时不时在微微地颤动。岛田如今面临的局面已经很不妙了,他已经得到消息,这次东京都分行布置的银行自查活动里,他的东山会社信用证是首当其冲的重点自查对象。而且,拟初步自查的授信项目名单,也已发送给了总行。 根据岛田的关系网,他已经得知,如果这次过不了关,那么面临的下场,就是被发配到北海道的一个网点去当现金柜员。 是的,是去北海道。 那个看似是一个旅游胜地,但实则鸟不拉屎,天寒地冻的地方。 哪怕重新坐回现金柜员,只要能留在东京,就还有希望。 只要还在东京,岛田就相信自己能够再爬上来。 然而,一旦离开了这繁华的东京,这个大洋之上的金融中心,对于金融业的职工而言,就是意味着其职业生涯的死亡。 办公桌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叠又一叠的东山会社信贷项目的资料,它们已经被翻得发旧。a4纸的边缘微微翘起,散发着一种故纸的味道。 岛田越想越觉得这口气,真的是咽不下。当初这个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之所以会通过,恰好是因为行内在积极鼓励发展进出口贸易相关的融资担保业务。巨大的业绩指标压在这里,每个银行的客户经理、还有正副行长都像一条渴求骨头的疯狗一样,不断在这座城市内翻出每一家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公司。 自己当初其实并不愿意通过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申请,虽然自己看不出这家企业的资料毛病在哪,但是仅凭直觉,自己就是不想做。然而,最终考虑到这个项目还是分行的介绍过来的,于是也就接了。 谁能想到,结果居然弄出一地鸡毛。 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暴雷。 银行替它支付了进口货物的费用,结果东山会社并没有偿还银行的付款。 谁能想到分行介绍的项目,会出问题? 这就像是一个母公司给子公司介绍了一个项目,结果这个项目却造成了子公司的巨大亏损。 这种近乎滑稽和荒唐的事情,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现在自己就成了弃子。 自己是当初东京23个区,唯一一个超额完成进出口贸易融资担保业务指标的的人。而就是这样,却也被无情地抛弃。 过往为银行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像烟雾缭绕一样彻底飘散。 岛田也试过疏通疏通行里的关系了,但是最终得到的都是冷漠的拒绝。在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愿意去出售相救一个被当做典型查纠对象的人物。 自己平时费力培植的关系网,已经通通变得无效。 而现在,唯一能够挽救自己的,竟然……竟然就是……那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如果……如果他能够在月底还上那七千多万円。 自己的生活,就将重归于平静。 岛田的双眼已经充满着血丝,那种不甘心的情绪一阵又一阵地涌上心头,刺激他身体血管的缩张。这种命运系于他人的滋味,十分不好受。最近自己的孩子已经在东京开始上着贵族中学了。他每一天都回来兴冲冲地汇报着在贵族中学体会到的新鲜事物,像是什么射箭、骑马、文化旅、游学等等。 自己想留在东京。 只要一想到自己孩子那张脸上兴奋的表情,自己就想留在东京。 这既是为了自己的金融生涯,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东京。 自己不想离开它!!! 岛田倒吸了一口凉气。昨天那个北原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今天上午要来见自己一面。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好消息。岛田已经默默地交叉着双手的手指,作祈祷状。渴求着那个年轻人会拿出足额的钱款,偿还银行。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岛田已经是自欺欺人了。只要仔细想一想,便能知道,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拿出如此巨额的款项偿还银行。但是岛田已经不愿意面对现实了。他更相信阴谋论。他相信那个年轻人与律所主任江藤、还有东山会社一起,瓜分了银行的五亿円融资。 你……你一定要拿出七千万円出来,一定要!!! “哐、哐、哐”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岛田脑中的万般思绪。只听得一个女声道,“岛田副行长,有一位叫做北原的律师要来找你,说是已经约好了。” 第189章 疯狂的岛田 “钱呢?你的钱在哪里。”岛田点起了一根香烟,靠在沙发上,注视着面前这个男律师。白色的吞云吐雾,顿时缭绕在小小的办公室内。岛田内心已经有些紧张起来,因为马上这个男律师即将宣布,他是还钱,还是不还钱。如果是后者,那么就等于宣判了岛田金融职业生涯的死刑。 北原提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一张的纸,摆在了桌面上。却见其中一张纸是不动产所有权的登记证明,上面的所有权人记载着一个叫做高井雅彦的名字。还有一些纸则是是照片的复印件,照片展示着的是一根巍峨的宫殿式大立柱。旁边还摆着一份被用封蜡在文件左上角贴住的一份公证书。 似乎是跟自己的想象不太一样,岛田有些懵了。他是还钱,还是不还钱?看着他一副拿出文件的样子,岛田曾短暂内心激动了一番,以为是要安排付款手续。可是,却没料到最后摆出来的却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文件。 “钱呢?”岛田眉头微微抽动,忍不住问道。 “这就是钱。”北原微微笑道。 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律师,依旧摆着一副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 然而,当这种笑容展现在一个即将走投无路的人面前,莫过于是一种嘲讽和轻蔑。 在听到北原这句话的瞬间,岛田的瞳孔扩张了几分。这就是钱?岛田脖子有些僵硬地再次微微低着头看着这些文件。 如果说,摆在面前的是一张支票或者本票,恐怕岛田还会认为是钱。 而现在就这几张a4纸,怎么可能是钱?! 这简直就是在愚弄自己! 那阵心中的困惑,迅速转换成了怒火,而面前这个男律师的放松神态无疑更是泼上了一盆油,让心中的火气“腾”的一下瞬间猛地爆燃起来,发出“滋呀呀”的火焰声。 “这能是钱?!你当我瞎!!!”岛田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直接失态地吼了出来。那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玻璃办公室内,仿佛连桌子上的水杯,都不由得“嗡”的一下震动。 “虽然,现在不是钱,但很快就将变成钱。”北原翘着二郎腿,握着面前的纸杯,无视着岛田愤怒的声音,又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茶。 听到“很快”两个字,刹那之间,岛田内心又再度猛地一抽。果然,面前这个叫北原的律师,就是不想还钱了,内心不由得微微震颤起来,一种无助的绝望感逐渐弥漫上的心头。 “总之,你先别激动。”北原慢悠悠地把一张张纸铺开,“我的意思是,最近我遇到了一块大肥肉。肥肉就在你的面前。这是一桩很简单的土地侵权诉讼。我相信,即使没学过法律也能看得明白这桩案件。长话短说,就是一个摩天大楼的承重柱建在了别人的土地上。现在我就是要代表这个土地所有人,提起侵权诉讼,将这根承重柱给挪掉。” 岛田已经没有心思在听北原的话了。 什么案件,什么纠纷,还有什么摩天大楼。岛田并不想听,并不想理会。这些所谓说辞,只不过是在编故事,只不过是想在继续拖延时间。岛田在银行中对于这种巧言令色已经见得多了。 他不会还款了。 这是岛田的判断。 自己也要跟着完了。 自己在东京奋斗的一切,也都将跟着完了。 当人在绝望之时,那种消极无力的感觉,会使人陷入两个极端,不断急速摇摆。一方面是穷途末路,遭受打击之时的极度萎靡的状态。在另一方面,在困兽之际,人又会不顾一切的挣扎,哪怕无法谋得生存的机会,也要追求和对手同归于尽。 “你知道吗。因为你这单事情,我已经要在银行呆不下去了。”岛田低沉的声音响起道。办公室外,时不时传来街边刺耳的车辆喇叭声,冰冷的白炽灯照射着这个中年男人有些无助的面庞。在下一瞬间,那双有些颓废的眼神暴露出凶光,岛田的眼睛充满着血丝,突然之间整副身体暴起,上前揪住北原的衣领,“我在银行混不下去去了。你也别想再接着做律师!你们这起事件,我一定会投诉到东京的律师协会!!让你没办法再混下去!!!” 然而,在拽住这个律师的衣领瞬间,岛田骤然发现对方的身体力量异常强大,只见得北原手肘一抬,岛田上前拽住衣领的力气,顿时被卸去了几分,像是扑了空一般,惯性立刻使得他踉跄了几步,面前的桌子被他摇晃的身体猛地一磕,顿时桌脚挪动了几分。 面前这个男人,仿佛像是会某种神秘的东方武术一般。 北原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看着这位银行高管狼狈的模样,含笑说道,“刚才我已经说了,岛田副行长,不要激动。或者干脆这样,我换一个说法。这场官司百分之百比必赢。而且只要赢了,不要说这七千多万円,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5亿円都能够彻底填平。” 能……能还……还上5亿円? 岛田被北原卸力推了回来,磕到桌子的疼痛感,不由得让他方才的脑袋又冷静了几分,“到底……到底是什么官司能让对方赔这么多。” “我已经调查过了。涉案摩天大楼的造价约为720亿円。而我们挪去承重柱的诉讼请求,将令对方不得不拆除整座大楼。哪怕对方只付出整座大楼造价的1%同我们进行和解,我们也能获得7亿円。” 只付出1%,都已经能有7亿円,像是看到在无穷无尽的漆黑之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哪怕是再虚无缥缈的希望,此时也会令这个绝望之人要奋力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岛田立刻说道,“大概这起官司要多久。” 北原拿起纸杯,“民事案件一审程序6个月。二审程序3个月。其他杂七杂八的时间算进来,差不多1年到1年半。” 听到这个时间,岛田刹那之间再度感到自己被愚弄了。东京都分行的自查,迫在眉睫,而这个官司要耗时一年多的时间,这怎么可能来得及!!这位副行长的怒火再度喷涌上来,“1年半的时间,才能拿到手!你给说个屁!我要现在!我要现在立刻就拿到!!!银行那边已经没有办法再拖了!” 纸杯里的水汽,隐隐上浮,北原摇晃着手中的纸杯,嘴角微微上翘,只是淡淡地道,“我们可以找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 【第三方资助诉讼】 【所谓第三方资助诉讼,即是有人或公司对案件一方的当事人进行资助,协助其进行诉讼。在诉讼结束之后,提供资助的人将从案件获得的赔偿款中,收取大量报酬。第三方资助诉讼,从其诞生之日起,就饱受大量争议。一些人士认为第三方资助诉讼,使得非本案件的当事人,实质上也加入了诉讼,破坏了法律关系主体的清晰性。在一些国家,第三方资助诉讼甚至被宣布为是一种违法的犯罪活动。】 “简单来讲,我们可以寻求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只要这起诉讼的资料经过他们审批评估,他们就会拨放相应的资助。就这起案件可能获得的最终和解金,我想解决前期的7千多万円,并没有什么难度。但可能他们会要求再额外提供抵押品。”北原握着纸杯,仿佛已经看穿了面前这位副行长想要强烈留在东京的愿望。 “岛田副行长在东京应该也有一两套房吧。如果真的想这么留在东京。那就展现出你背水一战的决心。把你的房子抵押给第三资助诉讼公司。” 把……把自己的房子也抵押掉……岛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男律师,他愈来愈觉得面前这个男人非常危险,只要和继续他呆在一起,自己的生活就会逐渐失控,滑向更加无法预测的深渊。 “你是在开玩笑吗!!!我……我凭什么相信你!”岛田再度提高了声音。 “呵呵。我做不做律师也无所谓。我还很年轻的。”北原摊了摊手,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北原的话,再一度刺激了岛田的内心。岛田十分清楚瑞穗银行的风格。这次的事件处理不好,如果自己主动请辞,瑞穗银行可能直接把自己拉入黑名单,发给其他中大型银行的人事部门,直接联合封杀自己的执业生涯。 至于选择跳槽去那些小银行,薪水能不能支持自己在东京的生活还是一个次要的问题。 就那些小银行极度不专业的处理金融事务的手法,哪天把自己连累了,拉进去坐牢都有可能。 到底……到底该怎么抉择…… “这次起诉的对象是谁。”岛田瘫坐在了沙发上,缓缓抬头问道。 “赤木酒店集团。” 听到这几个字,岛田的心中再度凉了一大截。赤木酒店集团是瑞穗银行的重要客户。其多个酒店押金账户、往来款结算,全部都由瑞穗银行进行处理,酒店巨大的资金存管给银行提供了极其丰厚的存款资源和手续费。如果自己对抗银行内重要客户的事情给暴露了,那也同样是完蛋了。自己……自己实在没有这个勇气,去干这种事情。 怎么办? 究竟该怎么办? 突然,办公室的门再度“哐、哐、哐”砸响。随后,门被推开,一个着银行工服的男子,手中拿着一张a4纸,直接走进了办公室内,丝毫没有进入一个副行长办公室应该有的紧张和礼仪。 “你没看到我有事吗!!问都不问就这样闯进来!”岛田抬头看向那个男子。岛田知道他是银行综合管理部的员工。综合管理部负责银行的薪酬和人事设计。面前的员工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行政,竟然也敢这样有失礼仪。 却见这位行政员工,听到岛田骂声,毫无惧意,只是把那张纸放在桌上后,直接转身离去,从头到尾居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岛田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自己……自己现在在行里,究竟已经是怎样的一个地位了。岛田的目光随即望向那张摆在桌面的a4纸。却见上面印着薪级调整通知几个字,再往下瞄,刹那之间岛田的眼睛猛地放大几分。那张a4纸上冰冷无情地印着一串数字,自己的薪级居然已经被降到了和现金柜员一样。 那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海底。 自己兢兢业业地替银行干活。 每天每日每夜的干。 每天7点半就来到办公司,晚上11点半再走 自己大半的人生,都已经奉献给了银行。 不说有功劳,至少也有苦劳。 东山会社这个项目还是东京都分行甩给自己的。 现在……现在,就这样对待自己。 这个薪级调整,已经是在明晃晃地羞辱自己了 岛田微微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像是发现了自己的前半生,仿佛变成一场荒唐的滑稽剧。居然把自己的青春与精力,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冷血的银行。自己当初只是一个不入流大学的毕业生,硬是靠着自己对金融的热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然而,最终辛苦搭建起来的生活,还是如同泡泡一样破裂。 大人物犯了错,几百个亿的信贷项目出事了,却没有被动一根毫毛。 而小人物犯了错,却要被这番羞辱对待。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岛田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手已经在微微发颤。自己为了银行奔波了小半辈子,也该为为自己了。银行里的人总想看自己的笑话,想看自己如何因为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而被揪出来批斗。 他们想看自己悲惨的下场,犹如斗牛场内被刺杀的牛一样,最终以它的鲜血来激起观众们的狂欢。 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输。 越是这样,自己就偏偏就要撑过这次对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审查!! 当初高松在巡查会上把资料砸向自己的一幕,自己一定要全部还回来! 岛田想起了他在东京的那一套中高档公寓。那是他在东京拼搏小半生凝聚的心血,他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这位北原律师,说道:“这件事,我干!” …… …… …… 【周五上午11点30分,岛田随同北原来到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签署了第三方资助诉讼协议】 【周五下午3点15分,岛田随同北原,前往土地登记所,办理了不动产抵押登记】 【周五下午5点30分,来自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的第一期汇款1330万円汇入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相关的银行账号】 第190章 帷幕拉开 周一下午,江藤律师事务所。 大厅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a4纸,一个淡蓝色的个人签章印在纸的中间部分,显示着“高井雅彦”四个汉字。关于赤木酒店集团侵占土地的民事起诉状,已经经过高井同意,随时可以呈交。子弹被推上膛中,接下来就是由猎人端起步枪,朝森林中的猛兽,扣动扳机。 北原靠在椅子上,颇有些悠闲地欣赏着面前的这张民事起诉状,像是在盯着一件无比珍贵的艺术品,手中拿着一杯红茶,不断细细的品着杯内的茶香,时不时还拿起小铁勺,挖着旁边碟子的蛋糕。而椅子下面,那二郎腿则颇有些嚣张地翘起,鞋尖在不断上下晃动。 如果说在之前面对瑞穗银行月底的五千万円催债时,这个年轻人的内心还是有过那么一丝丝波澜。那么现在,这一丝波澜则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舒畅心情。 宫川坐在旁边拿着黑色水笔,认真地填写着邮政的寄送单,随着水笔笔尖舞动,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出现在那纸单上。黑色墨水顺着笔头涌出,渗透并浸在下面的一张张淡紫色的复写纸上。 “好了,北原。我填好了,可以寄起诉状了。”宫川抬起头来看着旁边的北原,随后目光瞥到了那摆在桌面上的蛋糕,不由得又瞥了瞥桌子上的蛋糕,嘟囔道: “北原。不要这么奢侈好吗。为什么要特意点从将军大酒店叫过来的茶点外卖。递送费太贵了。” 宫川虽然这么说着,但也忍不住拿起旁边的铁勺挖了一口,送进她的嘴里,细细地含着奶油,品味起来。 北原微微咳了一声,用手抚了抚面前这张民事起诉状,“你不是一直说想怀旧去大将军酒店吃饭吗。在这起官司结束之前,将军大酒店就是我们的饭堂。每天的午餐,下午茶,晚餐,我们全部都点将军大酒店的外卖……哈哈哈哈哈!”话才说到一半,北原就又止不住的笑了起来。仿佛此刻,他整个人已经躺在了铺满钞票的浴缸之中,在金钱的海洋中遨游呼吸,享受着这起尚未立案的官司的胜利。 “等等,我这就去寄起诉状。”宫川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过分得意的样子,眉头不由得小小得皱了起来,说道,“北原,也一起和我去邮局吧。” “我就不去了。”北原打了哈欠,慵懒地靠在了椅子上,“我得小睡一会。” “不行~~北原,你也不能老窝在办公室。可以顺便出来走走嘛。” “我每天的无氧运动强度,可是很大的哦。” “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北原。”宫川的小嘴微微撅起,歪着头,一只手叉在了那如水般柔软的细腰上。 “好吧,我去。”北原嘴角微微抽搐,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宫川那边投射过来的有些凌厉的目光。额~他最近越来越发现,以前颇有些温柔,乖巧的宫川,好像变得越来越爱生气了。可能这就是一个强有力的助理应该享有的特权吧! 律师事务所内的两人,就这样互相拿着铁勺,一起吃着蛋糕,一人挖着一边,消灭干净大将军酒店的下午茶点。随后这两人收拾了一下桌面,拿着那个信封,离开律所,朝着不远处的邮局走去。 邮局内,那封装着民事起诉状,还有其他诉讼材料的信封被邮政员工接收,放入了专用的运输箱之中,运往了邮局后面的小型仓库里。这个时间点,正好赶上了三点前的同城收发的出车时间。那个运输箱被邮政员工搬上了卡车。随着车上的钥匙扭动点火,那个运输卡车朝目的地开去,驶向了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立案庭。 这场针对赤木酒店集团的土地侵权诉讼,就这样在一个平凡的下午,缓缓揭开了帷幕…… …… …… …… 过了数日,距离圣诞节还有三个星期,东京街头的各处商场已经洋溢着节日的氛围,许多店铺的面前已经摆放着精致的圣诞树,各式的小铃铛悬挂在假树上,一闪一闪,显得十分好看。圣诞节打折促销的标语也已经高高悬挂起来。时不时几对情侣路过,看着这浓郁的节日氛围,女生不由得悄悄转头问起男方的圣诞节礼物是什么。 此刻已是中午时分,银座的三越百货大楼,一个穿着高级黑色大风衣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商场,他面色之间颇有些焦虑,像是被什么事情困扰一般,他接听着电话,站在街边,抬手招向路上的计程车。 然而,计程车司机似乎没看见,直接从他身边驶过。这中年男子看着这一幕,眉头不由得深深地拧了起来。 这位中年男子是赤木酒店集团的法务总监渡边政人。其负责着酒店各式各样法律事务的处理以及合规业务,是董事长龟三郎的心腹之一。当年,渡边在西洋进修法学硕士和会计硕士的双学位项目,也会到商学院上课,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龟三郎。 恰逢后来,龟三郎在赤木酒店上台担任董事长,遭遇父亲老部下的集体反抗,迫切需要一批心腹,于是渡边作为“老同学”之一,也进入了酒店集团的管理层,后来逐渐成为酒店的中坚力量。 渡边最近很忙,一方面,最近酒店集团在海外扩张的并购处理,需要他不断参与其中,特别是由于临时更换了律师事务所和会计师事务所,正常进程突然被打断,工作量陡然增加。 另外一方面,赤木酒店集团的一家分店在京都出事了,酒店的旋转门将客人夹伤,而且经过地方市役所的调查,酒店安装的旋转门并不符合国家标准。在民事诉讼中酒店被判令支付医疗赔偿。更不巧的是,集团内大量分店都加装了这一不符合标准的旋转门,导致了酒店因为更换大批量旋转门,需要向上游厂家索赔。 事情是一单接一单,完全没有喘口气的空间。 渡边再度看向街头远处的车流,寻找着夹在车流之中的计程车。今天下午,他还要前往去将军大酒店,参加一个会议。据说,新修建的将军大酒店与邻地产生了土地侵权纠纷的官司。“唉。”渡边在内心小小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在这段时日内,自己真的是分身乏术。 随着渡边在马路旁再度挥手,一辆计程车缓缓停下。 “将军大酒店。”渡边上了计程车后说道,随即“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第191章 法务总监 下午2点30分,将军大酒店,63层会议室。 在会议室内,吊顶的精致灯盏照射出明亮的金光,尽头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新宿壮观的摩天大楼群,而地板则已铺上了精致的红地毯,整个会场的装潢淋漓精致地凸显了一家东洋国内超一流的酒店集团的经济实力。 会场的中间放着一张长桌,此时二十多位法务专员分别坐满了长桌两侧的位置。在这张长桌的尽头处,已经放好了一杯茶水,准备了一叠资料。这些法务专员都在恭候着总监渡边的到场。 过了一阵,会议室的门口打开,一个行政小姐出现门口旁边,她微微弯腰行礼,随后,渡边步入会议室内,他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直接走向了长桌尽头为他准备的位置,将身上的大风衣除了下来,坐在位置上,眼睛扫视了一下会场,说道: “最近,酒店的很多事务比较繁忙。你们这边的这起官司,就简要地汇报一下,好吧。” 听到渡边这句话,一个法务专员有些忙乱地翻起了材料,他拿起了桌面上的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随即“咔”的一声,会议室内的投影幕布缓缓降下,会议室上方的投影仪传来“滋、滋、滋”的声音,开始机器预热。 渡边见到下属居然没有把投影仪提前准备好,面色稍稍阴沉了下来。在目前眼下极其繁忙的重要关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的珍贵,渡边不由得略微提高了声音道:“直接汇报!不用什么幻灯片!!” “是,是,是。”那个法务专员颇有些哆嗦地回道,随即开始汇报:“渡边总监,事情是这样的,在大将军酒店的旁边,有一个绿茵球场……”法务专员那有些沉闷的声音回响在会议室内。 由于法务部的主要骨干都已经抽调去了负责海外并购事务,还有处理关西的旋转门事件。今天向渡边汇报的,都是一些较低层级的法务部员工。或许因为今天是这个专员第一次向总监进行汇报,而有些过分的紧张,只听得这位专员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讲话不断地磕磕巴巴,重复一些没有意义的语气词或连接词。 渡边不耐烦地直接翻起了桌面上的材料,自己看了起来。双眼在材料上扫动,渡边的表情变得更加乌云密布,面庞的肌肉微微微微抽动,随后终于像是忍不住一样,“啪”的一下把手中拿的a4纸摔在了会议室的桌面上。 “就这种小案件,也要让我来开会?!只不过就是一根柱子,占了两平方米,也要我亲自来听取汇报?!” 专员的汇报被突如其来的渡边声音所打断,变得更加紧张起来,这位专员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下酒店会场,随即又结结巴巴地说道,“按照……按照……酒店的内部规定。凡是……涉及到酒店地块的权属争议,都属于需要向法务总监……汇报的重大事项。虽……虽然……只是占了两……平方米的土地……但……但好像因为属于地块……权属争议,所以也需要汇报。” “怎么这么死脑筋!”渡边直接骂了起来,“你看看这张民事起诉状,这么短。诉讼请求只有简单的一项,挪去大将军酒店的西南角大立柱。而事实理由部分,只有简单一句,11月23日在地界测绘中发现酒店立柱侵入原告方的地界两平方米,请求法院排除酒店对其土地的妨害。整张起诉状,正文部分加起来不超过三句话,你觉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向我汇报吗?!” “这种起诉状,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市民自己随便写,拿去法庭投的!难道你们连这种事都不会处理?!”渡边觉得自己今天赶来一趟大将军酒店参加这个汇报真的是无比的浪费时间。 “渡……渡边总监。”专员有些结巴地说道,“对……对方有请律师,而且……还是两个律师。” 听到这个回答,渡边不由微微冷笑起来,“请了两个律师,就写出了这种正文不到三句话的民事起诉状?!这是去哪里找的街头律师。这种随便混一混,骗当事人钱的律师,难道你们还搞不定?!” 接着,渡边了看这一屋子有些不成气候的法务专员,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拿起身边的热茶喝了起来,开口教育道:“现在酒店集团事务很多,非常繁忙。你们很多底层的专员,也要学会自己处理事情,把关。懂吗?” 渡边叹了口气,“你们直接说现在这个案件,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渡边总监。是这样的,我们查询了地界测绘图,还有经过现场实地勘察,我们的柱子的确落在了人家的地界。我们已经联系了一家建筑公司,看怎么拆除我们酒店落在别人地界范围内的柱子。今天下午,建筑公司的人就会来到酒店,查看现场,然后给出方案。” “那不就解决了吗。还需要我过来干什么?”渡边摊了摊手,再度晃了晃头。随后,渡边看着会议室,内心觉得反正既然都已经来了,就当作在繁忙时间内的一段小小休憩算了。 这位法务总监随即抬头说道,“叫秘书准备一些点心,我在会议室吃一下简餐。然后,你们现在直接打电话给建筑公司,看他们方案出了没有。” 听到这个吩咐,会议室内的一个专员赶紧起身走出了会场,让外面的行政准备一些茶水点心。随后,那个正在汇报的专员,则按下了会议室内电话系统的扩音键,开始拨打建筑公司的电话。 很快,一些精致的茶点就送到了会议室。渡边吃着西饼,开始听起这边法务专员和建筑公司的沟通情况。 “您好,我这边是赤木酒店集团的法务部。关于下午挪去立柱两平方米的工程勘察怎样了?方案出了吗?”专员对着电话机说道。 黑色的电话机传来有些嘈杂的声音。 随后,一个粗重的男声传来,“你们酒店柱子的事情,我们不可能做的。我这边已经收队了,在回公司的路上。” “啊?为什么。不就是把一根柱子拆掉。这有什么做不了的?”专员听到传来的是这样一个回答,不由得内心紧张起来。方才法务总监已经发过一次火了。如果现在连挪掉一根柱子这种小工程都解决不了的话,自己恐怕又得再被痛骂一顿了。 “你们酒店自己难道不了解吗?这根立柱是你们整座楼梯的承重柱。只要拆掉,整座楼都完了!” 这个包工头的回答透过电话机,回荡了会议室之内。 刹那之间,犹如盖在一座笼车的幕布被揭开。在幕布之下的笼车里,关着的竟然是一只恐怖的食人怪物。围观在笼车周围的人群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处在一个多么危险的处境之中,而再接着定睛望去,那笼车的门锁已经坏掉。 似乎是因为这个转折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整个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渡边正抓着西饼的手,也停了下来,足足过了将近沉默的一分多钟之后,这位法务总监似乎才将那个包工头的意思消化完毕。然而,在明白到可能会发生的后果之后,渡边的面色顿时一颤,顾不得嘴中还嚼着西饼的碎块,猛地抓起那张民事起诉状,冲到了那部电话机面前,“是什么意思?只要动了那根柱子,整座酒店必须拆掉?!” “是的。”电话机里的声音有些不耐烦道,“不要说整个东京,就算是整个东洋都不可能有一家建筑公司会揽下这个活的。不过,你们也千万别自己去砸。但凡砸了一点,整座楼就会变成危楼!好的,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 电话挂断。 只剩下“嘟、嘟、嘟”的话机声音回响在偌大个会议室内。 此刻,渡边再度看向了这张起诉状记载的诉讼请求——“请求将军大酒店的所有者被告一赤木酒店集团、被告二德川启治,移去涉案酒店西南角立柱。” 渡边的脸色渐渐发白,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在这一刻,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请两位律师。 第192章 赤木酒店集团对策会 第二日下午,将军大酒店,董事长办公室。 办公室内坐着两个人影,分别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副会长池上,还有理事今西。他们已经得知将军大酒店被起诉要求挪走承重柱的事情。今天下午,龟三郎还有法务总监渡边、以及古美门律师、真知子律师都将来到办公室,商讨酒店与绿茵球场之间的土地侵权纠纷一案。 池上靠在沙发,脸色颇为难看,时不时地拿起身边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杯中虽然装着的是高级茶叶,但池上喝茶的神态,看不出有任何细细品味的动作,仿佛像是在喝一杯没有味道的白开水。 他的目光落在前面桌子的一叠材料,盯着放在最上面的那张案件信息表。信息表在原告代理人那一栏上正写着——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义一律师。 这个虽然见面不多,但却无比熟悉的名字再度撞入这位东京律协副会长的眼帘。 池上的眼角微微抽动,他万万没想到居然又是这个小子!池上的内心已经颇有些焦虑。当初,龟三郎提出了夺地的想法,于是他介绍了古美门律师。没想到事情进展到现在,先不说能不能夺下绿茵球场的问题了,没想到整座酒店就要拆了。 池上本以为这场邻地通行权官司之后,就能把那个叫做北原的家伙像是落水狗一样,彻底扫到一边。但是……但是,他竟然又再度回来了。 今西坐在一旁姿态则颇为悠闲,脸上甚至隐隐显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还记得上次被池上拍着肩膀,嘲笑市区之内没有高速公路,叫他不要担心。看到如今池上被打脸,今西不由得微微嘴角上翘: “副会长。我早说过,要当心那个小子。虽然这里没有高速公路,但是却有一根承重柱。” 听到今西的话,池上眉头顿时一抽动,抬起头来,直接骂道,“这么荒唐的诉讼,裁判所怎么可能会支持?!仅仅为了两平方米的土地侵占,就要拆掉一座摩天大楼,这在土地侵权诉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 “当初,我也认为他起诉高速公路公司很荒唐。”今西盯着身边杯子中的清茶,“在公路上出了事故,去起诉公路公司,这怎么可能。现在,又是这番同样的场面。副会长,我必须还要提醒,所有权人得要求无权占有或侵夺占有人返还原物,这是法律纸面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权利。这桩官司,比当初川本高速的官司还要更加难缠。” “疯狗!真的是一条疯狗。”池上的手,不由得更加紧握了茶杯,“为了去还那五亿円的债务,这个北原已经变成了恶棍讼师。” 不知为何,现在才仅仅只是看到了起诉状,池上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个北原,给他带来的如山般的压力, “董事长那边,还有古美门律师他们要到了吗?”今西抬头问道。 “还没。赤木董事长和法务总监还在开会。要等一下。古美门那边最近出差,在处理德松酱油会社的遗产分割事宜。他们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预计要下午四点多,才能赶到酒店。”池上抬起手,看了看手表。 话音刚落下,办公室的门就被“哐”地一下推开。龟三郎和法务总监渡边,两人急匆匆地走入办公室。龟三郎的脸上挂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直接走向办公桌,猛地往下一坐,那有些臃肿的身材,瞬间将办公椅压得有些弯曲。 龟三郎看着一起进来的渡边,面色之间已经颇显得有些焦虑,“快点汇报一下,这个案件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突然之间就要把这幢酒店给拆了。” 渡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从西装侧袋拿出了一个笔记本,“酒店大楼之所以会被被迫拆除,是因为我们的承重柱的建在了邻地的土地上。” “新宿区地方裁判所那边,还不知道这件事。对方提交的民事起诉状根本没有提到,要被挪去的那根柱子就是大楼的承重柱。裁判所的立案庭还认为这是一起非常简单的土地侵权纠纷诉讼,所以按照简易程序立案了。下午,我们已经向案件的承办法官通过电话,要求将简易程序改为普通程序。法官听说要被拆除的柱子是摩天大楼的承重柱以后,也非常吃惊,回复事情比较复杂,让我们耐心等待结果。” 龟三郎朝办公室旁的落地玻璃窗外瞥去,隐隐之间能够看到楼底下的那块绿茵球场。曾以为邻地通行权官司之后,这块球场的土地就将落入自己的囊中,而现在这个球场就像是一个坚硬的石子直接崩碎了自己的门牙。 这个球场的主人高井雅彦还真的冥顽不灵! “律师事务所呢?现在有没有律师事务所愿意接我们这个案件?”龟三郎朝前倾着身子,双手压在桌上。 听到这个问题,渡边顿时有些面露难色,开口道:“我们已经紧急咨询了东京内几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但他们看过案件材料之后,全部都拒绝了。” “为……为什么?!律师事务所为什么不接我们的案子。给他们钱都不要?!” “因……因为……”渡边的声音一些发颤,像是因为要讲出一个不好的消息,内心有些犹豫踌躇,“董事长……这些律师事务所在看过我们的材料之后,基本都认为我们不存在胜诉的可能,所以拒绝接案。有一些律师事务所建议我们寻找法院,由案件法官主持调解。总而言之,只要是开庭的话,我们……我们必输无疑。” 不存在胜诉的可能性。 这是一桩百分之百必输的案件。 渡边的声音落下,办公室顿时沉寂了下来。 龟三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这座将军大酒店是他亲手为自己建造的行宫。而……而现在,竟然要仅仅因为侵占两平方米的土地而全部拆除。更加讽刺的还是,这个侵占土地的事实,还是在邻地通行权案件的执行中无意被发现的。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夺地的话,根本就不会惹出这单事件。 “古美门那边怎么样了?他对这起案件的看法是什么?他不是胜诉率百分之百的律师吗?他怎么说!”龟三郎转头看向坐在沙发那边的东京律协副会长。 池上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他知道古美门不一定会接这种案件。那个家伙为了维持百分之百的胜诉率,可不是什么案件都会接的。只听得池上沉声道,“我不确定他那边是如何想的。” “那池上副会长,还有在场的今西律师,你们对这起案件是如何看的。”龟三郎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将军大酒店的建设投资超过700亿円,如果全部拆除再重建的话,起码要损耗将近1500亿的资金。 如今正是海外并购的关键时刻,公司的资金如果要消耗在这种事情上的话,那所谓的海外扩张计划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海外扩张不仅一场空不说,连很大程度上连公司的利润都会被这起案件给大幅拖累。 随着,龟三郎的问题抛出,办公室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池上和今西都已经沉默了,只是各自作思索状,没有开口说话。那个叫北原的家伙,已经抛出了一个近乎无解的难题。此刻的赤木酒店集团,已经是被颈部套上了绳索,即将被判处绞刑的犯人,只是看脚底踩着的行刑台踏板,什么时候会放下。 龟三郎见到池上和今西的反应,内心不由得咯噔一下,手已经开始微微抖动起来。就在这时,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条短信显示在屏幕上。龟三郎抓着手机,看了一下短信,刹那间变得有些欣喜若狂,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不由得喊道: “古美门律师到楼下了!” 第193章 必输的官司加必胜的律师等于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两个因为穿着冬天厚重衣服而显得有些臃肿的律师,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门口。古美门和真知子刚刚处理完德松酱油会社的遗产分割案件从乡下赶了回来。因为天气突然转寒,本来如同晚秋一般乡村,骤然之间变得十分寒冷。两人都不得不换上了厚重大衣。 真知子那挺拔的身材,已经被厚大衣给深深埋了起来,她的手上还提着德松会社的特产酱油,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踉跄了几步,显得有些狼狈,用一种抱怨的眼光看着两手没有提着任何东西的古美门。 古美门直接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给人一种刹那间仿佛他才是这间办公室主人的感觉。 “哎呀。回到东京就是好啊。还是现代化的都市居住条件宜人!”古美门又用力地靠了一下沙发,感受着柔软的坐垫带来的弹性。 龟三郎见到古美门,立刻从桌子后站了起来,脸上已经堆着笑容,“古美门律师。我们的案件,相关资料之前已经通过邮件发送过来了。您那边是什么想法?” 此刻有求于人,龟三郎那平素有些嚣张的架子,也不得不给收了起来。 池上在旁边看着古美门,他的判断是大概率古美门不会接这个案件。古美门是一位游离于常规法律服务行业的律师。他太过于独来独往,没有一个团队,完全是单兵作战的状态。纵然,他的水平非常高超,但由于缺乏一个团队的支撑,在工作的相应和服务需求上,根本无从和1000米-500米-200米俱乐部的一流律师事务所相比。 而且考虑到古美门的百分百胜率传说,池上相信,这一定是古美门通过精心挑选案件达到的。而眼前这起几乎必输的官司,古美门完全没有必要去接下这单案件。 古美门拿起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茶杯,轻轻抿上一口,嘴角含笑。像是在卖关子一般,没有立刻回答。 办公室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百分百胜率的大律师之上。 在赤木酒店集团的案件委托相继被多家一流律师事务所拒绝之后,面前这位大律师是否会给出不一样的观点。 他是否会承接下这起案件? 像是在经历高压紧张的面试之后,等待录取结果揭晓一般,办公室内的众人,竟不由得都紧张了起来,等待着这位大律师的答复。 古美门微微抬起了下巴,十分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在终于吊足了在场所有人的胃口之后,缓缓答道: “这起案件,在我看来,要赢得胜利完全没有问题。” 大律师的声音,幽幽地回响在办公室内,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之中。 池上和今西不约而同的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尤其是池上,他甚至已经微微张开嘴巴,双手紧紧握住了沙发的扶手边缘。这怎么可能?!这桩案件要如何赢取胜利?池上完全没预料到古美门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复。 下一瞬间,池上猛地抬头看向古美门。既然已经给出了这个答复,难道意味着古美门要接下这桩案件?! 连这种必输的案件都敢接,难道……难道古美门百分之百的胜诉率,不是依靠仔细挑选赢面大的案件达成的,而是……而是因为他那恐怖的实力…… 池上作为一个律场老手,他心中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由得泛起了一股寒意。 “喂!古美门律师!”真知子拽了一下身边大律师的袖口,压低声音道,“这起案件怎么可能有赢面,你不能欺骗客户!我已经看过了资料,我们怎么可能打?白纸黑字,还有照片都显示得很清楚了,酒店的柱子就是越过了地界!” “罗圈腿!你不要用你低劣的法律水平,随便做出判断。”古美门颇有些嫌弃地又往旁边挪了挪,不断地拍着自己的袖口,仿佛像是眼前这位容颜漂亮的女子刚刚拽住他袖口的动作,玷污了他名贵的西服。 龟三郎听到古美门的答复,固然有些欣喜,但眼中却依旧有些怀疑的神色,“可是……是……古美门律师。我们已经咨询好多家东京的名律所,他们都说这起案件赢不了。” 古美门肆意地翘着二郎腿,不断上下晃动,“呵呵,那些名律所就是所谓的几百米俱乐部的律所吧。董事长,请不要把我同那些虚伪做作,喜欢给自己随便封一个头衔的律师事务所做比较。我能这样说,背后肯定是有依据的。当然了,董事长,我接案件也不是无条件的。” “什么条件?”龟三郎立刻着急追问道。 古美门靠在沙发上,轻轻抬起右手做出了一个点钞票的手势,“这座摩天大楼的造价我已经查过了,大约在720亿円上下。赤木董事长呢,我们之间的合作也一直都很愉快。这次的官司,我采取固定项目收费。以大楼造价的5%来计算律师费。也即总共32亿円律师费。能够帮助赤木酒店避免拆除一座720亿円的大楼,然后只收取避免损失费用的5%,我想这个价格应该是非常实惠的。” “当然了,这只是一审阶段的收费。二审阶段的收费另外计算。”古美门含笑道。 听到总共32亿円的律师费用,龟三郎已经感到有些眩晕了。如此巨额的律师费用,是他头一次遇到。 旁边的渡边冲着龟三郎使着眼神,让他不要这么快做决定。渡边认为与其花费如此高额的律师费,去聘请律师,还不如直接把这笔钱拿去和解,买下这两平方米的土地。他对于这位所谓百分百胜诉率的律师,是充满警惕和怀疑的。 渡边开口道,“古美门律师。我个人认为,与其这样,不如干脆直接花钱把对方的这两平方米土地给买下来。这是最安全的途径。” 古美门冷笑起来,“如果是谈和解的话。你用什么谈?只要对方拿捏住能够拆掉我们大厦的诉讼请求。和解就根本不可能谈得了。对方不吃我们一个上百亿的和解金额,是不可能罢手的。所以在30多亿円的律师费和高达百亿面前的和解金额这两个选项面前,你们可以慢慢去思考,该如何抉择。” 渡边一时被古美门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微微低头,看着手上的笔记本,沉默不语。 龟三郎双手扶住额头,对付出如此高昂的律师费用,心中仍有些不甘。然而,古美门说的话是没错的。同对方进行和解的代价必然相当之高。如果真的只花30多亿円,就能彻底摆平这个风波的话,那……那的确还是……划算的。 “古美门律师,请准备律所的委托代理合同吧。”龟三郎抬头道。 “董事长!”渡边听到这个龟三郎居然如此之快地做出这个决定,顾不得古美门还在场,直接开口,想要再拉住龟三郎,让他在想想。 “您是明智的。”古美门笑道,这次提起诉讼的还是上次邻地通行权的那两个小毛孩。我会给他们一个彻底的迎头痛击,让他们明白,法律诉讼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竞技场。” 当天下午,龟三郎与古美门签署了委托代理协议。 赤木酒店集团的这起官司,将由古美门亲自出战。 一个百分之百必输的官司,遇上一位是百分之百必胜的律师,究竟会擦碰出怎样的火花与传奇。在江藤律师事务所的北原还不知道,他的这场官司对手将会是古美门。此刻,他还在律所的办公室内,再一次点了将军大酒店的下午茶套餐,让外卖送到律所来,美滋滋地享用着对手提供的餐点…… 第194章 案件发酵 (第一百九十二章,章节名发错了) 渐渐地,将军大酒店的承重柱要被拆掉的消息,开始在酒店员工内部流传。或许是由于法务部的专员多嘴把消息说了出去,又或许是不断有工程人员前往将军大酒店的西南角立柱勘察的情况,引起了恰好与事实巧合的臆测,总而言之,酒店内部的员工开始在上班时间不断地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餐厅里的服务员们,甚至会在下午休息的间隙,悄悄地集体溜出酒店,跑去那根西南的大立柱,围在一起观摩。以至于餐厅的经理,常常也跟着跑出来,怒斥他们擅里酒店。在员工的规章手册里,甚至还更新了一条新的规定,禁止员工去围观酒店西南角的大立柱。 然而,纵是如此,也无法阻止人们熊熊燃起的好奇之心。如果不能在上班时间观看,那就在下班的时候,三五成群一起围观,拍照。在员工自己悄悄建立起来的小群之中,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些事情。 “兄弟们!酒店西南那根承重柱要拆掉是真的嘛!” “兄啥弟,这群里还有女同事们。应该是兄弟姐妹们。” “好的,好的,我错了。但是拆掉柱子是真的嘛?” “肯定真的。我在23楼听到法务部他们开会时说的,总之情况很严重。” “得了吧,别装了。法务部的会议室是在27楼,你在23楼能听到什么。” “我认识做法务的同事,有人悄悄对我说过,这是真的。” “要是真的话,对面律师可是一个狠人” “法务部的人都有保密规定,能跟你说?” “怎么这群这么多杠精?爱信不信。” “哎呦!我才好不容易找到工作,这下子就要没了。” “如果整栋楼都要拆掉的话,那公司岂不是亏大发了。” “我最担心的是,我们的工作要没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份工作。难难难,我只想好好打工。” “呵,瞧你说的,酒店工作还不好找?再说了赤木酒店一向钱少,屁事多。天天那些服务礼仪培训,我都快累死了。我都不想干了。” “你们觉得法院会怎么判?” “我鬼知道,我又没学过法律。” “但是就因为越过地界,侵占了两平方米,就要拆掉整座大楼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拆掉再重建,gdp就变多了。不断拆,不断建,gdp越变越高。” 在员工建立的小群内,关于这起案件的讨论信息时刻都在浮现,从早上一直持续夜深。哪怕是在白天已经面对面的讨论过了,仍然乐此不疲地在回到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很快,这个案件的信息不仅仅局限于在酒店内部员工流传,而是也逐渐地传往了外部。在一些小众论坛上,开始有帖子在讨论将军大酒店要被拆除的传闻。跟帖数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瞬间突破超过1000的回复数量。这种火热的讨论,进一步推动了案件的传闻向外界扩散。 在媒体关注到这件传闻之前,最先敏锐捕捉到这个信息热度的是油管网站的主播。一些零星的主播开始携带着拍摄器材,前往将军大酒店的西南角立柱那里,开始直播。许多男男女女穿着各式各样的奇装异服,还有染着各种颜色的头发,立起黑色小杆子,架上了手机,不断朝着手机镜头说话,摇头晃脑。 最终把这个事件推向高潮的是油管当红主播须永美代子也前往了将军大酒店的西南角大立柱进行直播。美代子是东洋油管人气最高的女主播,她以cos最终幻想里的女角色蒂法一炮而红,成为无数宅男心中的女神。每次她在直播间的点歌环节,更是吸引诸多痴男打赏,纷至沓来的礼物甚至一度能够让油管在东洋的服务器出现了卡顿。在圣诞节前的两个星期,美代子宣布要在白天进行户外直播,更是点燃了各大讨论版块的激情讨论。 美代子很少进行户外直播,狂热的粉丝们纷纷讨论美代子户外直播的地点会在哪里,渴望能够在线下与美代子进行一次相遇。 在预定户外直播的那一天时间是上午11点,还未开播,弹幕就不断涌现,不到一秒的时间就有超过上百条的评论在直播间弹出。随着时间终于来到11点,直播画面出现的刹那,氛围到达了顶点。 映入直播画面竟是一个宫殿风格的大立柱。 在不断五秒的时间内,就有弹幕在评论道:“是在将军大酒店!在将军大酒店!大家快去啊!” 直播画面内,美代子穿着她cos蒂法的服装,颇有些妩媚地靠在了那根大立柱上,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像是会反光一般。她时不时便抬手拨动一下发丝,玲珑的身材曲线,在动漫的戏服勾勒下,凸显得淋漓精致。 “直播间的朋友,大家好。”美代子露出那经过无数次训练的甜美笑容,“今天的户外直播是在将军大酒店旁边哦。你们可以看到我身后的这根大柱子吗?” 美代子款款起身,直播镜头展示着那根大立柱,“大家知道吗?这根大立柱现在引发了一起法律诉讼,因为它恰好越过了土地界线,占据了两平方米的别人土地。于是将军大酒店被人起诉要挪去这根柱子。可是,这根柱子却恰好是承重柱。也就说各位,只要酒店输了官司,整座76层新修建起来的大楼,就要全部拆掉了!” 直播发出的瞬间,将军大酒店有可能仅因为逾越地界两平方米,就要整座大楼全部拆掉的信息,立刻引爆了网络。因为将军大酒店是新宿区的地标性建筑物之一,其刚刚重新建好就拆掉的信息,马上在新宿市民内引发了广泛的讨论。仅仅不到1个小时,就已经有传媒向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求证,并确认了美代子在直播间说的信息的真实性。当天中午,东京各处街头饭店,就已经在播放着将军大酒店因为一起土地侵权纠纷诉讼有可能被拆掉的新闻。 当晚,将军大酒店的晚饭预订直接爆满,随后数十日客房也全被订满。无数新宿的市民,都想赶着过来凑热闹。假如真的酒店要被拆掉,那也得留个纪念。在西南角的大立柱已经被用橡胶路锥围了起来,酒店甚至不得不因为人流量太大,而专门派出员工来维持秩序。一个又一个市民在那根大立柱前,排起了长龙,轮流拍照。 就这样,在圣诞节前,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土地侵权纠纷一案,成为了东洋媒体高度关注的司法案件。 第195章 媒体评论 晚上,江藤律师事务所。 所内已经一片漆黑,只有电视机正在打开,散发着有些刺眼的光线。北原躺在沙发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目光扫到电视机。却见电视上,正播放着一档谈话节目,而节目的内容正好是关于将军大酒店的诉讼。屏幕里,女主持人正露出着甜美的微笑,介绍着节目里面的来宾。 “各位观众,晚上好。欢迎来到法律相谈所本期节目。想必各位观众,也已经知道了最近的将军大酒店纠纷事件了吧。酒店仅仅因为承重柱侵占了两平方米的土地,就可能被迫要拆除整座大楼。这件事情,已经引发了舆论的关注。究竟大将军酒店应不应该拆掉整座大厦,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法律问题。” “今天我们特地邀请到了两位来宾,来一起讨论这个事件。”女主持坐在椅子上,微微转身,面向旁边一个颇有些书卷气的中年男子,“坐在我这边的这位是东京大学法学部准教授安川秀行。安川教授的主业为法律社会学,其留学期间师从着名的社会学家埃默森。安川教授研究的独特之处,在于将法学与社会学相结合,展开了诸多跨学科的交叉研究。其多篇论文一度都引起了学术界内的热议。” 听着女主持的介绍,安井坐在桌子后面,朝着镜头,微微点头,向观众问好。 再接着,女主持又转向另外一边的看起来要更年轻一些的男子,“另外一位则是资深调查记者齐木雄太。齐木记者一向以写出深度的调查报告揭露时弊而知名,此次,我们也邀请到了他,来一起作为这个节目的与谈人。” 齐木听着介绍,也颔首向镜头示意。 “好了。我想请安井教授先来谈一谈,对大将军酒店此次纠纷的看法。”女主持稍侧着头看向旁边这位东大法学部的准教授。 安川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谢谢今天节目组的邀请。其实,刚才主持人也介绍了。我的专业主攻方向是法律社会学,与研究法释义学的常规意义上的法学教授并不相同。我也对不动产之间法律并非特别相熟。所以,今天,我也无法就其中涉及到的具体法律问题,做出一个判断。” “但是,将军大酒店这起事件的背后其实涉及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私权利行使的界限。换句话讲,我们是否可以将私权利行使到极限,而不受约束呢。在这起案件里,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说,将军大酒店的土地的确侵占了对方的两平方米土地。被侵占的土地权人毫无疑问,可以行使私权利,请求排除妨害,让将军大酒店把柱子挪去。然而,这种私权利的行使,我们可以看到却引发了一个极其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整座大楼随着承重柱的拆除,就要被迫一起拆除。” “毫无疑问,我们现代文明社会建立的基石,就是在对私权利的保护之上。但是随着我们社会的发展,生产和住行愈加精密和复杂,有时候私权利的行使,往往会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坚持私权至上的老旧信条,而对社会的最新变动与发展,熟视无睹,是不是就有些不太恰当了呢?就本案来说也是如此。被侵占的土地所有权人行使私权,请求排除妨害,固然是无问题的。” “如果是在以前的田园村庄时代,这个诉讼请求并不会带来什么意料之外的后果。然而,现在的时代背景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现在许多人居住在超大规模的都市群里内,这里各类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非常有意思的是,在都市内,土地私权反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土地的产权,必须服从于市政厅有关的国土规划。” “我想这个案件,将可以重新引发私权利行使界限的这一对当代社会具有重要意义的课题讨论。”安川总结道。 旁边的调查记者齐木听着这番话摇了摇头,不等女主持说话,就开口道:“我恐怕不同意安川教授的观点。安川教授要表达的观点,无非是私权利已经过时,不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然而,安川教授自己也承认,现代文明社会的根基就是私权利。正是对私权利的保护,使我们走出了百姓任由封建君主宰割的残酷历史,走出了一千多年以来幕府统治的治乱循环。” “试问安川教授。根基这种东西,怎么会过时呢?如果根基都可以抛弃,都可以限制,那这种东西,还能被称为‘根基’吗?我认为,私权利在现代社会,不仅不会变得过时,反而还会变得愈加重要。安川教授认为,现代社会的发展,已经让社会变得过于复杂,因此私权利的行使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从而需要予以限制。但是这一点,恰恰不能证明安川教授的观点。如果说,社会变得过于复杂,以至于变得无法预料,那是不是对私权利的限制,同样会引发无法预计的后果?” “社会愈变得复杂,愈变得难以理解,就更加需要以一种分散、试错的方法来进行协调与改良。而这种分散、试错体系,只能仰赖于一个私权社会。至于安川教授援引的都市土地规划例子,并不恰当。事实上存在,存在着大量的土地规划低效,引发大量问题的现实例子。” “让我回到将军大酒店这个案件来说。私权必须要给予充分的保护。这不是一个信条老不老旧的问题。如果今天可以退让2平方米给酒店,那明天呢?是不是又有一座王子大酒店可以占地3平方米?然后就是4平方米,5平方米。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尽头呢?文明社会之所以是文明社会,就在于对市民私权的重视和保护。” 节目间的火药味,变得浓厚起来。很快,安川教授与齐木记者,立刻就私权的行使界限,争论了起来。在长达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内,彼此之间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女主持似乎是没预料到这个话题竟然会引起这样激烈的交锋,有些忙乱的维持着辩论的秩序…… 北原坐在沙发上,看着这档节目,泛起了冷笑。 私权的界限。 没想到会在东洋的节目上,看到这类讨论。 北原站了起来,“啪”的一声,打开了律所内的灯光,看着旁边大将军酒店的卷宗,自言自语的幽幽开口,“不知道,裁判所里的法官们又是怎样地看待这个问题。” 第196章 报请管辖 午九点,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1-1-4号,东京高等裁判所, 千代田区是这座海湾城市的三大核心区域之一,其北部毗邻着不远处的皇居宫殿。在这块区域内,核心的建筑群并非那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商业写字楼,又或者那一个又一个的休闲购物广场。这块区域汇聚着大量政治、行政、司法机构的办公地。霞关1-1-4号所伫立着的带有一排排蓝色玻璃的灰白色大楼,便是东京高等裁判所。在东京高等裁判所周围环绕的建筑物,就有警视厅、法务省、农林水产省、外务省等多家国政机构。 江田法官站在高等裁判所的巍峨大楼面前,纵然他已身为裁判官,但仍旧能够感受到面前这座大楼散发出来的威严和力量感。而且这种威严之感,又会被周围国政机构的办公大楼再一次加强。今天,是江田法官调入东京高等裁判所的第一天,也是他正式来上班报到的第一天,在微微深呼吸一口气后,江田法官便走入大楼内,接受了安检。 一位早已在楼下恭候着的行政女秘书,见到江田的身影便立刻上前,领着他前去报到。穿过前面的公众办事大厅,随后再迈上台阶,来到三楼,经过一间间法庭,来到一个颇有些隐蔽的电梯面前,按下了按钮。 女秘书转过头来,面上露出有些道歉的神色,“江田法官。抱歉,因为你这边还没有正式报到,所以还只能从公众通道进来。等正式完成手续之后,我会再带你熟悉法官通道。” “不打紧。”江田法官微微笑道。 在公众通道上,时不时就能看见东京内一些知名的大律师身影,还有一些穿着极具精英感的公众人士出现,望之便知肯定是大型企业的管理层。这里便是东京高等裁判所,是东京都的大案、要案的审理之地,是东京都内唯一个装有金属探测器的裁判所。江田法官的内心也已经有些隐隐激荡起来。 自己在三十来岁的年纪,便能有幸到东京高等裁判所工作,这实在是属于自己的一个荣耀。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随着电梯来到17层,行政秘书领着江田法官不断向前走去,其中经过了不少间办公室,却见里面都是空无一人。直到来到了第八间办公室,行政秘书停了下来,回头莞尔一笑道,“江田法官,已经到了。” 却见这间办公室内,同样也是空无一人。里面摆着三张桌子,其中一张上面还放着茶杯,隐隐冒着热气,只是已经不见座位上的人影。 行政秘书打开着办公室的电脑,教着这位新上任的法官,如何使用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案件系统。高等裁判所的系统其实与地方裁判所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稍稍熟悉了一下,江田便已经感到得心应手,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望了一下办公室内空荡荡的座位,抬起头来,问道: “您好,今天怎么这么多座位都是空着的呢?” 行政秘书听到江田法官的话,笑了笑,“今天裁判所的民事审判部的法官正在开会讨论一起案件的管辖。新宿区地方裁判所上报了一起案件,请求我们这边行使管辖权。” 【报请管辖】 【所谓报请管辖,即是指下级法院将本该由它进行审理的案件,报请上级法院进行管辖。在不同级别的法院之间,往往只有具有重大影响或者涉案金额高的案件才有更高一级的法院进行管辖。绝大部分案件都由最基层的裁判所行使管辖权。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下级法院可以把它管辖的案件报请上级进行管辖】 听到行政秘书的话,江田法官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报请管辖在裁判所当中非常的少见。一般来讲,地方裁判所并不会轻易地提出报请管辖。首先,高等裁判所就不会轻易地同意报请管辖。如果地方裁判所可以随意提出报请,那么则意味着级别管辖制度形同虚设。再其次,上诉制度的存在,也使得地方裁判所没有必要去报请管辖。一审判决之后,当事人不服判进行上诉,案件自然就会移交到上级法院。因此,报请管辖在司法实践之中,极少出现, 江田法官此时才刚刚离开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没想到老东家这边就出了这单报请管辖的事情,他拿出了手机,正想着要不要给过去的前同事们,问问是出了什么事。 “江田法官,那这边的报到手续也差不多完成了。如果还有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过来问我。”行政秘书笑道。 “好的。”江田法官轻声道谢。 同行政秘书告别之后,他便坐在电脑面前,双手交叉,看着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裁判所的案件系统。目前,自己在高等裁判所的名下案件是零。没有案件,纵然坐在办公室内,却也没有活干。江田法官随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最后再度坐了下来,盯着屏幕,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案件的摇号分配,究竟分配到自己手上的第一个案件会是什么? …… …… …… 另一边,高等裁判所审判大楼的会议室。 一个面目威严,带着金丝眼镜的五十来岁男子,正坐在座位的最前排听取着汇报。他的胸口处佩戴着一枚八咫镜章,身上一股隐隐的威压散发出来。虽然就同一个裁判所的内部而言,法官之间并没有较多的层级划分。但在他的面前,这种实打实地威压感,却不由自主地能令坐在他身边的人心生畏惧。这个男子便是东京高等裁判所的长官石井大介。 此时,正在会议上汇报着的是一位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法官。汇报已经接近尾声,只听得最后这位法官说道,“综上,我们希望东京高等裁判所对此案行使管辖权。本案之中,大将军酒店有可能被要求挪去承重柱,从而最终造成整座楼被拆除,面临将近700亿円的损失。因此,该案的实际涉案金额已经远超新宿区地方裁判的案件管辖金额。我们请求东京高等裁判所考虑到本案的特殊情况,对该案行使管辖权。” 石井听着台上的汇报,沉声道“好的。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想法,我们已经了解,接下来,我们将进行内部讨论,然后决定。” 台上的法官随即退下,在行政员工的指引下,步出会议室后,等待结果。一旁的法官助理将门给轻轻关上。内部的会议记录书记员,顿时准备好了专用的速记键盘,好开始随时记录。 石井看着会议室内的一众法官。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内的法官们,都可以称得上是东洋这个国家内的法律精英。石井站了起来,随后说道,“各位请就本案东京高等裁判所,是否应当接受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报请管辖申请,各抒己见。三十分钟后,我们对该问题进行表决。” 话音落下,一个法官就率先说道:“就目前的级别管辖制度,仍然主要依据案件的涉案金额来判定应当由哪一级的法院来进行管辖。涉案金额越大,就由越高级别的法院进行管辖。其中,我对涉案金额的理解,应当是原告诉讼请求中明确提出的金额,而不是被告因为败诉而有可能产生损失的金额。在将军大酒店的诉讼一案中,原告高井在民事起诉状中仅请求挪去酒店大立柱,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进行金钱赔偿的诉讼请求。据此,应当认为该案为纯粹的排除妨害纠纷,仍应继续由新宿区地方裁判所进行管辖。” “我表示反对。”另一位法官随即说道,“案件的诉讼标的不应当仅以诉讼请求中的金额来判定。我们应当穿透表面,看到实质。本案的情况非常特殊,虽然原告没有在诉讼请求中提出任何有关金钱赔偿的内容。但事实上,原告仅仅从将军大酒店处收回两平方米土地,根本无任何显着的增益。其最终的目的,很大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必然会落在金钱的和解与赔偿上。对方律师之所以没有提出带有赔偿金钱性质的诉讼请求,恰恰极有可能,反而是为了争取到更大程度的和解金。如果法庭一旦判决支持原告挪去承重柱的诉讼请求,那么原告方几乎可以吃到相当于拆除整座大厦的和解金额。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更加需要穿透表面,看到实质,必须根据案件的实际影响,来进行管辖权的决定。” 坐在角落内的一个法官说道:“个人认为方才两位法官的观点,都有所不妥。我们必须回到报请管辖的含义上来。所谓报请管辖,是指下级法院将本应当由其审理的案件交由上级法院管辖。报请管辖的前提是,下级法院对该案已经拥有管辖权。而方才两位法官争论的问题实质是下级法院对本案有没有管辖权。如果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对本案根本没有管辖权,那么所谓报请管辖,根本无从谈起。该起案件在程序上,应当由我们东京高等裁判所进行直接管辖,而非进行报请管辖。” “我同意这个观点。”石井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新宿区地方裁判所按照级别管辖制度对本案没有管辖权,那么报请管辖一说,根本无从谈起。因此,就我们面临现在的问题而言,我们必须首先解决地方裁判所的管辖权问题,从而决定是否适用报请管辖。” “仅从形式来看,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对本案拥有管辖权,没有疑问。”一位法官开口道,“本案的案由为排除妨害纠纷。排除妨害纠纷的案件金额,应当是以原告被侵占的土地价值来计算,而非被告为了履行判决而付出的成本计算。涉案被侵占土地仅为两平方米,价值尚不足以巨大到由东京高等裁判所进行管辖,因此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对本案有管辖权,可以适用报请管辖制度。” “鉴于本案恰好要拆除的是承重柱,的确存在特殊情况。因此,我建议我们应当同意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报请管辖。” 石井点了点头说,随后说道,“下面还有要再发表意见的吗?” 话音落下,此时也没有法官在发言。方才那三位法官已经基本上都把报请管辖的问题给说尽了。 “好的。那我们就如下问题进行举手表决。”石井说道,“第一,本案是否适用报请管辖。第二,如适用,我们是否应当同意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报请请求。下面开始表决。” 随着石井的声音落下,会议室内乌泱泱的手顿时举了起来。 旁边的法官助理,小心翼翼地点着会议室内举手的数量,随即,在会议室内记录同意票的数量。 在经过了两轮举手表决后,结果出炉。 石井看了一眼黑板上的结果,随后宣布道:“东京高等裁判所决定同意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报请管辖,对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一案,实行管辖。” 宣布完毕之后,石井看向旁边的行政员工说道,“我们可以现在开始摇号分配案件。不必等到地方裁判所那边把卷宗移交过来。” …… …… …… 法官办公室。 此时此刻,江田法官还在电脑面前等待着第一个案件的分配。 忽然之间,系统画面突然浮现出了一个提示框,紧接着就是旁边一个铃铛图标浮现出了小红点,提示着已经有案件摇号分配到了江田的法官账号名下,随即整个系统刷新起来,在名下案件数量上,顿时浮现了数字“1”。 第……第一个案件来了?! 江田法官觉得有些猝不及防,立刻移动着鼠标,要点进系统内,看看分配到给自己的案件是什么。江田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自己作为高等裁判所的法官生涯,即将开始了。 随着鼠标轻点。 刹那之间,几个熟悉的名字相继撞入江田法官的眼中。仅仅只是看到案件信息表的第一行原告信息,江田就不由得微微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在这一刹那之间,他甚至还以为他方才登录的是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的法官账号,而不是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法官账号。却见案件信息表第一行的原告信息,正写着: 【原告:高井雅彦】 【原告代理人: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义一律师,江藤律师事务所宫川佐枝子实习律师】 第197章 追加第三人 上午9点30分,青叶台公寓会所。 会所的大堂内已经摆着两百余张的折叠椅,坐满了业主。业主委员会的十位委员,还有一位主任胜山良太坐在座位的最前排。此时,整个会所大堂内都充满着听众的窃窃私语声,他们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他们今天这场会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会场的前方,搭着一个临时的小木台。一位容貌动人的女律师正坐在上面,准备着材料,翻动桌面上的a4纸,虽然只是这样不经意的动作,但在举手投足之间,却也足以摄走男人的心魂。 业委会主任胜山倒是没有心情欣赏面前的这位美女律师真知子,他此刻有些不解这位女律师的来意。青叶台公寓和绿茵球场的邻地通行权官司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面前的真知子律师,还有那位古美门律师,不是在官司中大获全胜了吗?而现在,这位真知子却跑过来告诉大家,有一场莫名奇妙的官司,要一起加入诉讼。这简直有些难以理解。 “不好意思,黛律师。”胜山开口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绿茵球场和将军大酒店之间发生了土地纠纷,需要我们加入这场诉讼。将军大酒店占了那个原告高井的土地,那是酒店和高井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青叶台公寓掺和进来?” 胜山的话音落下,顿时激起在场业主的一片附和声。 “是的,主任说得没错。” “为什么要加入一场同我们没有关系的官司?” “该不会是嫌上次赚的律师费不够多吧。” “我们承认黛律师帮公寓打赢邻地通行权官司,我们很感激。但是就这样突然要加入一场诉讼,不会令我们承担什么责任吧。” 真知子轻咳一声,随后站了起来,“各位青叶台公寓业主。今天的会议召开,就是为了解答在座各位的疑惑的。请大家稍安勿躁。目前,高井与将军大酒店之间发生了土地纠纷。在此,我以一名律师身份,建议青叶台公寓向法庭申请作为第三人,参与诉讼。” 【第三人】 【在一场官司之中,当事人除了原告与被告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一种特殊形态的当事人,即“第三人”。所谓“第三人”即是指与案件纠纷存在利害关系而选择加入诉讼的参与人。例如,你的车辆被盗,几经流转,最终被一个二手车行接受,并拍卖。后来,拍下该车辆的买者,发现车辆未能顺利登记过户,遂起诉二手车行要求协助过户车辆。此时,你作为车辆的真正所有主,即对该买者与二手车行的纠纷,存在利害关系,可以选择作为第三人参与该诉讼,主张双方买卖合同无效,要求返还车辆】 “将军大酒店与绿茵球场之间的土地纠纷,与在座各位业主的利益,密切相关。下面,我会为大家播放一段视频。”真知子在台上,走到另一边,按起了手上的遥控器。 旁边的小型投影仪收到感应信号,镜片内射出刺眼的光芒,在墙壁上打出了一个光屏画面,显示出两栋高耸的摩天大楼。画面中夹杂着嘈杂声响,似乎是在倒数。隐隐约约的倒数声传来,骤然之间,左边那栋大楼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巨响,紧接着从中段开始,出现一层又一层大爆炸,一阵阵烟尘滚浪不断喷发而出,整栋大楼瞬间垮塌。 左边大楼被爆炸炸垮之后,另一边的大楼也发生了爆炸。然而,右边的大楼内,爆炸在中段仅仅蔓延了五,六层的样子,便停了下来。似乎产生了某种的意外,现场传来大声呼喊的“快跑”的声音。 下一秒,右边大楼仿佛传来了巨大的钢筋水泥爆裂声,整座大楼刹那间断成了两截,向旁边倾倒,与方才左边大楼直接原地垮塌的过程,截然不同。随着整个镜头摇晃起来,视频顿时结束。 播放了这样一段有些莫名其妙的视频后,整个会场更加躁动不安起来。 “黛律师,播放这段视频是什么意思?” “难道今天是来看电影的?” “播放这种视频,有点不吉利啊。” “就是!就是!” 胜山皱着眉头,也露出着不解的表情,靠在椅背上,微微抖动着腿,显然也并不明白在此刻播放这两个视频的含义。 真知子抬起手,示意大家保持安静,微微正色说道,“将军大酒店与在座各位业主利益的密切关联就在于此。在座诸位,可能并不了解,目前将军大酒店有部分建筑物占用了绿茵球场的土地。而这个占用绿茵球场土地的部分,正是酒店的承重柱。也就说,只要拆除了侵占土地的承重柱,整个酒店都将跟着被一起拆除。” “然而,各位试想一下,高层建筑的拆除方法是什么?” “那就是爆破拆除。”真知子的声音极为有韵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影响着在场的业主。 爆破拆除四个字说出来的瞬间,整个会场安静了。方才还在躁动的业主们,纷纷在座位上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结合方才大楼爆炸的视频,业主们立刻明白了爆破拆除究竟意味着什么。再多的言语说词,都比不上方才鲜活的画面。 胜山听到后,微微一愣,紧接着再明白过来,旁边的将军大酒店可能会因为输掉绿茵球场的官司,而被迫进行爆破拆除后,刹那间冷汗已经在背后渗了出来。 “刚才给大家展示的就是爆破拆除的画面。”真知子说道,“如果爆破拆除顺利,那么大概率,就会像是左边那栋楼一样原地跨塌。然而,如果不顺利呢?方才大家也已经看见了右边这栋大楼是如何断成两截,向旁边歪倒的。如果不幸,后一种情况发生。那么爆破拆除失败的将军大酒店很有可能会对青叶台公寓造成极大威胁。” “退一步说,即使将军大酒店成功爆破拆除。但是青叶台公寓作为一个豪华公寓,在承受了爆炸冲击波对楼体的影响之后,在座的各位业主,觉得以后还会有人再购入吗?”真知子轻轻地说道。 “所以,将军大酒店与高井的土地纠纷,与青叶台公寓的业主们存在极大的利害关系。我希望青叶台公寓能够作为第三人加入到该起诉讼之中,一起对抗绿茵球场的诉讼请求!” 整个会场的气氛已经显得有些凝重起来,有微风轻轻地从会所门口吹来,但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 沉默。 一阵非常漫长的沉默。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业主们顿时都停止了说话,僵在原地。 紧接着,不知道是谁了骂一声,“该死的球场!” 这声唾如同瞬间点燃了充满氧气的铁罐,“轰”的一声炸响。 “就是!” “挡了我们的路不说,现在还要影响我们的房产!” “我听说酒店好像就占了两平方米的土地。” “因为两平方的土地,就要别人拆掉整座楼,简直是无耻!!” “东洋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才不行的!” 胜山在听说爆破拆除之后,他的腿脚已经有些发软。当初打肿脸,充胖子,为了买进青叶台公寓的这一套房子,几乎榨干了他的储蓄。在当上业委会主任,明白了小区物业管理的肥水和黑暗之后,他只想尽快逃离此地。最近他已经委托中介,在把青叶台公寓的房子要卖出去了。 而……而现在,突如起来可能面临的酒店爆破拆除,必然令青叶台公寓的房产价值严重下跌。 这不行! 这不能接受!! 一定要阻止绿茵球场! 阻止那个高井! 否则,自己的生活就完了!!! 胜山立刻站了起来,尽管腿部的瘫软,让他的身躯有些摇晃,但他大声地说道:“各位,为了保护青叶台公寓的不动产安全。我赞同黛律师的说法。我们应当以第三人的身份参与高井与酒店的诉讼。” 随即,胜山看了看列坐在座位前面的业委会十位委员,高声道:“下面,我宣布业委会即场开会!就是否委托黛律师,代表青叶台公寓作为第三人参与球场与酒店的诉讼,进行表决!” …… …… …… 在青叶台公寓业委会进行表决的同时,在将军大酒店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一场类似的磋商同样在进行。 办公室内,龟三郎和古美门坐在沙发,在桌子上则摆着一张委托代理协议。 一个颇有些高瘦的男子,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脸上露出着焦灼的表情,口中喃喃道,“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说好的不一样。” 这个高瘦男子叫做三谷由实,是百乐滋味餐饮会社的董事长。将军大酒店虽然由赤木酒店集团所有,但实际上,赤木集团将这个酒店发包给了百乐滋味餐饮会社进行经营。也就是说,将军大酒店的所有者是赤木酒店集团,而实际经营者却是百乐滋味餐饮会社。 三谷看向了龟三郎,“我租下了这个酒店。现在酒店在土地产权上出了问题,你们赤木集团要负责!你们要赔我!” 龟三郎笑而不语,没有回答,仿佛面前这位三谷社长的话,产生不了任何震慑力。赤木酒店集团与百乐滋味餐饮会社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公司。后者只是东京的一家地方公司,而前者则是拥有庞大资产的上市公司。二者在讨价还价的实力上,完全不可等量齐观。 古美门翘着二郎腿,泛起冷笑,开口道:“三谷社长在将军大酒店的装修上,也投入了不少资金。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自己的投资,就这样灰飞烟灭吗。” “我不管!”“我会去找律师告你们!”三谷愤愤不平地说道。本来他作为酒店的承包方,就一直觉得赤木酒店集团太坑人了。承包费卡得太高,留存给会社的利润极其稀少。将军大酒店这个承包项目实在是吃力不讨好。而眼下又出了这档酒店可能会被拆除的麻烦的事情,三谷已经觉得自己血亏了。 “现在,就有一个律师在你面前。”古美门笑道,“三谷社长如果对我们提起诉讼的话,想必你也会知道发生什么。酒店目前的所有收入流水,都是经过赤木集团的银行账号,再打入百乐滋味餐饮会社这边。如果提起诉讼,想必三谷社长可以料想,你们那边的收入立刻就会被酒店掐断。” “据我了解,贵社的银行贷款可是非常沉重,每个月都迫切需要大量现金来归还贷款。三谷社长何必舍近求远。不如选择加入我们,一起对抗提起侵权诉讼的高井,才是最佳的解决之道。” 古美门一番赤裸裸的威胁,刹那之间便击中了三谷的软肋。 三谷方才还义愤填膺的表情,不由得一僵。赤木酒店……实在是太流氓了。租给自己的土地存在产权上的瑕疵。而且更过分的是,得知自己要维护权利之后,居然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要利用对银行账户的控制权,来掐断自己的现金流。 真的是黑! 太黑了! 然而,三谷却不得不服软。 古美门说得是对的。 会社每个月被迫偿还的银行贷款,让三谷根本没有能力与赤木酒店一战。 “那……那到底我应该做什么,才能保住我对将军大酒店的投资?”三谷已经服软了,开口道。 古美门微微一笑,“很简单。你只需要签署一个委托代理合同和一份授权委托书,申请作为第三人参加目前酒店和高井的土地侵权纠纷即可。届时,将有律师,为你贵社的权利,挺身而战。” 三谷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面前这位律师,有点不敢相信他说的话。然而除了签署面前的协议之外,也看不到其他的解决之法。在踌躇犹豫了5分钟之后,三谷还是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枚蓝色的个人签章,看着面前这份合同,盖了下去。 …… …… …… 日头渐落西山。 东京高等裁判所宣布正式行使管辖权的决定还未发布,古美门便已经率先行动起来。在他的游说之下,两个新的当事人向法庭申请加入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的土地侵权纠纷。 【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作为可能遭到酒店爆破拆除的被影响者,向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申请作为第三人参与诉讼】 【百乐滋味餐饮会社,作为将军大酒店的实际经营者,向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申请作为第三人参与诉讼】 第198章 行棋 江藤律师事务所,上午11点。 办公厅内的一张桌子摆放着数张a4纸,纸张的尾部都盖着裁判所的鲜红印章。其中一张是管辖权变更的通知书,通知原告该案件现已从新宿区地方裁判所移送到了东京高等裁判所。还有另外几张纸,则是关于追加第三人的决定书。法庭已经正式决定追加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以及百乐滋味餐饮会社作为第三人。 宫川在旁边微微抿着嘴,认真地翻阅着一张又一张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查看,生怕漏了些什么。她的眼睛望着东京高等裁判所的管辖变更通知书,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面。这是她人生中第三个开庭的案件,没想到竟然就要直奔高等裁判所了。要知道,高等裁判所的上诉审就是最高裁判所了。如果,案件进入了上诉审程序,那么甚至意味着她会在最高裁判所的舞台上出现。 想到这里,宫川甚至都已经隐隐有些紧张起来,握着法院文书的手在微微抖动。她又不得不转头看了身边的那个男人。北原,他又再一次撬动了整个案件。 此时此刻,这个戴着天平葵花章的年轻男子正饶有兴致地坐着在办公桌面前,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面前已经摆了一副国际象棋。那一颗颗西洋棋子,已经放在盘上,列好阵势。两边的象棋已经开始厮杀起来,然而,他对面的座位却是空荡荡的。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不知道同那位高手进行博弈。 “北……北原?”宫川瞟到这一幕,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你是在和自己下棋吗。” 北原嘴角微微翘起,将手指摆在嘴唇面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我正在和对手下棋。” 这是北原以来多年的习惯了。 每每遇到重大案件之前,北原都会拿出一副棋盘和“自我进行对弈”。把他假想成为对手,然后自己和自己进行一场虚空的法律推演战。 虽然,在外人看来是在下棋,但事实上,在下棋的过程中,每走一步,北原都在心目中推演着案件的可能走势。 场面上的棋局走势,事实上就代表着案件的走势 对……对手在哪?宫川看着北原这幅神神叨叨的样子,知道他又戏弄自己了,没好气地别过头去,但是一只眼睛又忍不住依旧望着北原那边,见到他是在一副凝神思考的样子,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思索案情,内心顿时又有些摇摆起来,想要请教北原。 “北……北原。”宫川拿着几份追加第三人的申请书,忍不住开口问道:“对……对手,为什么要申请追加这么多第三人。” “作为一个学霸,难道就这么轻易地认输?”北原转头轻轻笑道。 听到北原这么一说,宫川顿时脸颊稍稍泛起红晕,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像是真的在为自己的懒惰而感到羞愧,立刻开始认真的研究文件起来。 北原眉头微微抽搐,没想到这个女孩还是一如既往的这么认真。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宫川的旁边,看着这几份追加第三人的决定,只是摇了摇头,泛着冷笑道:“对方追加第三人的原因,你可以再想想。倒是法院追加第三人的原因,我可以给你讲讲。东京高等裁判所估计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舆论压力。其实这两个第三人,青叶台公寓和百乐滋味餐饮会社都不应该被追加进来。” 宫川听到这句话,不得不抬起头道:“为什么会这么说?追加第三人的条件,不是与案件的审理结果具有利害关系吗?” 北原笑道,“你再好好看看民事诉讼法关于追加第三人的条件。上面说的是与案件具有法律上的利害关系,而不是只是简单地具有利害关系。换句话说,法律上的利害关系,不等于是事实上的利害关系。将军大酒店如果真的被拆了,青叶台公寓以及酒店的实际经营者的利益虽然会受损。但是这种受损,仅仅只是事实上的利益受损。青叶台公寓、酒店的实际经营者都同这起侵权纠纷没有法律上的直接牵连关系。严格从法律上讲,他们都不能被追加为第三人。更通俗地说,比如,一个人输了一场官司,赔了钱,导致家庭财产变少。这个人的家庭成员的利益也因为输了官司受到损害。但是这些利益受损的家庭成员显然不能作为第三人被追加进来。因为在这里,缺乏一种法律关系的连接。因此,只有单纯的事实上的利害关系,而没有法律上的利害关系,其实并不能作为第三人参与诉讼。” “东京高等裁判所之所以同意对方的第三人的追加申请,恐怕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被舆论压力所裹挟。现在这起案件已经获得了很高的舆论关注度,冷冰冰地拒绝他人作为第三人申请追加,预计会给大众留下一个司法系统冷酷无情的印象。这和近年来裁判所推行的温情司法理念相冲突。” “反正追加第三人这个问题,恰好处在一个非常模糊的边缘地带。哪怕就算追加进来,追加错了,裁判所也不会有什么过失,不如得过且过地追加。估计这就是裁判所同意对方追加第三人申请的原因。” 宫川听到北原随口之间就已经在反驳被告的关于追加第三人的申请书,不由得内心暗暗再佩服起来。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刀光剑影在舞起,一场同对方律师的无形碰撞在刚刚北原随口谈论的瞬间就已经发生。 可惜的就是,按照民事诉讼法,法院追加第三人并不需要征询另一方的意见,可以直接依据职权决定是否追加。 倘若,法律规定要征询另一方的意见,那么恐怕在此时,案件还未开庭之前,北原就已经在同对方律师进行交火。 宫川继续往下翻着文件,接着看到了合议庭组成人员的通知书,她也很好奇这次东京高等裁判所会指派哪个法官来审理这场舆论关注度极高的案件。她轻轻地翻动着合议庭组成通知书,却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撞入自己的眼睛。 江田青延法官?!居然又是他?!宫川顿时有些傻了眼,止不住地惊呼起来,“北原,没想到这次的法官竟然是邻地通行权纠纷的那个法官!他……他竟然被调去高等裁判所了!” “这不必担心。”北原笑着走回了棋盘面前,他的脸上毫无波澜和意外。其实早在邻地通行权纠纷中,他就已经知道了江田会被调往高等裁判所。只是这世界还真是有点小。北原举起了棋子接着说道: “同样的法官,在不同的案件,反而会起到不同的效果。在邻地通行权纠纷里,江田法官这种类型的,的确对我们颇为不利。但是,如果换到了这种案件,那就说不一定了。一个执着于按照严谨的法理来判案的法官,哪怕是会产生出有些荒唐的现实效果,也要这么去做。我们这起将军大酒店的纠纷,正需要这种类型的法官。对手坐了那么久的庄,该轮到我们坐一坐了。” “对了。案件的排期怎么样。哪一天开庭?”北原问道。 宫川低头接着翻动起a4纸,又往下看了几张,抬头道:“案件是在平安夜那一天开庭。” “平安夜啊。”北原幽幽地看向天花板,手中拿着棋子,又落在了棋盘的一格,“这个平安夜,看来要不平安了。” (ps:加班太晚,就一更,春节给大家补回来) 第199章 象棋和女人 开庭前一日。 晚上,古美门律师事务所。 在精致的小别墅内,那个梳着奶油小生般头发的男子,认真地坐在办公桌后,靠着舒适的豪华办公椅。他的神情认真而又严肃,一反平时那有些嚣张和漠视世间一切的表情,只见得他摆出一副国际象棋的棋盘,放在面前,双手时不时地移动着棋子,一副也陷入深深思索的模样。 古美门也有一个相同的习惯。 他同样习惯在开庭之前,摆出一副国际象棋和自我进行对弈,于棋盘之上,不断推演着案件的走向。 摆在桌面上的是一副用黄金和白银打造的高级棋盘,那一粒粒用料奢华至极的西洋棋子,在客厅内吊灯的照射下,犹如熠熠闪光的宝石,发出摄人心魂的华彩光芒。这位大律师每在棋盘上挪动一次棋子,仿佛就屋内就会有光线闪射一样。 坐在客厅沙发的真知子,也感受到了来自背后有些不同寻常的物体在发光,转头一看,那副金银棋盘顿时映入眼中,真知子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然而,古美门那副认真琢磨棋盘的样子,却引起了她的关注。古美门律师很少会如此专注的思考一个事情。 想到这里,真知子本来还在内心万般吐槽起古美门,又不由得内心好奇起来,他在思考什么。真知子轻轻咳嗽一声,随后走向古美门。 在办公桌旁,这位美人律师微微侧着头,看着古美门如何在桌上的棋局与自我对弈。渐渐地,这位美人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好奇,变成了困惑不解,紧接着又变成了冥思苦想,再然后突然又像恍然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样,那张漂亮的面庞顿时变得恼羞成怒起来。 “古美门律师!!!你根本就不会下国际象棋吧!你这完全是在瞎走!”真知子已经完全绷不住自己的面庞了,“马根本不是那样走的。象是要走斜线。还有阿,你连国王和王后都搞反了。” 刹那之间,真知子的话立刻把方才古美门那副认真的模样,给一秒破功。 “烦死了!烦死了!罗圈腿!给我滚一边去!”古美门猛地挥起手来,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驱赶着真知子,整个人犹如皇帝的新衣被街边的小孩给指出来一样,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懂什么叫品味吗?!” “哼!”真知子直接转过头去,走去了别墅的后花园里,她已经受不了那金光闪闪的象棋盘了。 走入小小的后花园,真知子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古美门。他还是依旧坐在办公桌的面前。古美门律师虽然还是那副样子,可是今天的他,却似乎比往常更加认真了些。平时这个点,他要么不是在游艇开趴体,要么就是在去游艇趴体的路上。 然而,玩笑归玩笑。 真知子已经看过了古美门准备的法庭文件。她已经被古美门极富创造性的思路给折服了。她完全没有想过一起近乎于板上钉钉的案件,竟能被古美门再度翻盘,以至于她看完这些文件之后,她觉得对面已经必输无疑了。 在大律师面前,对面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那两位律师,能不能撑过三个回合,都是一个问题。 真知子突然脑海中又闪过了那位叫做北原律师的画面,想起了上次他开庭时一言不发的样子,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她已经有些同情对面的那位宫川律师了。虽然,她看起来好像和那位叫北原的男律师很亲密的样子。可是,那个男人也太不中用了吧。 之前在青叶台公寓的时候,那个北原律师一句话不说。 在邻地通行权打官司的时候,那个北原律师还是一句话不说。 简直就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家伙。 呵!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小白脸的样子。 真知子渐渐地想着,不知为何,似乎把自己代入了宫川的角色,开始脑补起对面那对律师之间的生活。那位宫川律师,应该每天都在替那位北原律师四处奔波,打官司,女主外,男主内。可是……可是,那个北原律师会不会趁着女律师在忙的时候出轨呢? 这很有可能。 那个北原律师,倒也的确生得一副好模样。 看起来,好像就很会讨女人欢心的样子。 所以,才能把那个宫川律师骗成这样,心甘情愿地为他奔波。 一想想宫川律师在开庭的时候,北原律师却有可能在外面同其他女人鬼混,真知子简直头皮发麻了。 说不定,回到家后,宫川律师还要小心翼翼,照顾那个北原律师的情绪,生怕会被认为是在看不起没有赚钱的他。 麻了,麻了。 真知子站在后花园,已经在幻想着一出大戏。想想自己一天突然出庭回来,结果却发现那个吃着软饭的男人,躺在床上,怀中竟然搂着一个绿茶婊。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场面,自己一定要先上去,一巴掌甩在那个绿茶上,然后再一巴掌甩在那个软饭男律师上。真知子的嘴角微微翘起,心中颇有些变态地享受着那站在道德高地上,淋漓尽致地指骂男人的快感。 幻想着男人出轨,然后大义凛然的捉奸。 这似乎是每个女孩的必备幻想。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自虐,但却满足了女性内心深处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需求。 一阵夜晚的微风轻轻吹来,这位美人的袖口也跟着稍作摆动。 唉。 女人总是那么辛苦,真知子内心感叹道。 虽然,自己还是单身,可是将来找男人的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一定不能被像对面的宫川律师一样,被那个北原给骗了。 这场官司之后,不如我去加一下那个宫川律师的line吧。在感情生活上,自己还是要给她一些指点。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能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子在渣男的怀里,越陷越深。 有时候,女人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 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了。 真知子一想到古美门已经准备好的进攻思路,再联想到上次开庭时,宫川的表现。虽然宫川律师已经很优秀了,但是终归还是无法和古美门抗衡的。只能说希望她明天能够输得有尊严一些,真知子想道。 第200章 高等裁判所 上午九点半。 开庭之日。 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大门口前,停了数家的媒体用车。白色的车厢上装着小型的卫星锅盖,数十根电线从车上的设备蔓延下来,连接着架设在路上的摄像机。诸多长枪短炮都对准了进入裁判所的律师专用通道。蹲守在摄像机后面的记者,认真地盯着马路的路口,务求第一时间,能够捕捉到将军大酒店一案律师进入法庭的场景。 忽然之间,人群一阵骚动,只听得有人喊道,“来了,来了!原告那边的律师来了!” 在马路的路口处,出现了一对年轻的男女。 似乎是没想到原告方的代理律师竟然如此年轻,在场的记者都微微一愣。在过了将近一分钟之后,才都迅速反应过来,按下了手中相机的快门键。一阵又一阵地闪光灯此起彼伏,几乎要将面前的的这对男女给吞没 北原提着公文包,脸上毫无怯场的神情,颇有风度地向已经蹲守在这里很久的记者,微微欠身还礼,露出了一个极有风度的笑容。那个绅士感极强的笑容,衬上本就有些俊美的面庞,刹那之间成为了俘获女人芳心的绝佳利器。 在场不少的女记者见到这个笑容,顿时脸上露出了一阵绯红,不由得羡慕起跟在那位男律师身旁的那位女律师。有的反应快的,已经赶紧再度按下了相机的快门键,再度抓怕多几张有关这个男律师的画面。 在不断萦绕的闪光灯之下,北原来到了通道拿出了自己的律师证,刷在机器上。闸口器上顿时亮起了蓝灯,上面的人脸识别设备,读取着刷证者的面部信息,与证件进行比对。在经过系统的计算之后,指示灯闪烁了几下,闸口缓缓打开。 北原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入了东京高等裁判所。这是自己第二次,作为案件的主办律师出战,便已经站在了东京高等裁判所的舞台。 自己背负着五亿円的债务,来到了这个强者云集之处。 能够在高等裁判所的一审案件出战,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对律师才能的认可。 然而,高山之后,往往就是悬崖。 世界上最为瑰丽和壮观的美景,往往也在最为危险的地方。 自己站上东京高等裁判所舞台的同时,那五亿円的债务也将自己逼到了前所未有的死角。虽然岛田那边已经从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那里,获取了初步的贷款,用来掩盖东山会社的信用证坏账一事。然而,这个交易也并非是无偿的。自己还要向岛田提供反担保,作为第三方资助诉讼的责任最终者。这次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除了要跟着一起瓜分自己的律师费以外,还要再支付借款利息。借款折算成年利率已经达到了惊人的35%。 也就说自己一旦输了这起官司,除了要继续背负5亿円的债务以外,还要在背多将近1亿円的债务。 面前的这个案件,将彻底决定自己重生之后的人生走向。 只要赢了,五亿円的债务就能出现转机。 只要输了,从此就将成为一个背负巨额债务,永无出头之日的落魄之人。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一锤子买卖。 北原从来没想过,自己在重生之前,如冷眼旁观一般,打了这么多起的官司,而在重生之后,再度操起旧业来经历的每一次官司,竟然将直接决定自己的崭新人生究竟是直接跌落到万丈悬崖之下,还是能继续苟延残喘一番。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个细线缠住了自己的脖颈,把自己紧紧的束缚起来。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将决定这根细线变得更紧,还是更松一分。 现在已经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 …… …… 审判大楼,607号法庭。 607号法庭非常开阔,在这里被专门用作于影响力较大的案件审理。旁听席足足有五排之多,且还形成了一个三面环绕的格局,与一般的法庭布置有明显不同。此刻,旁听席上早已坐满了人。这场庭审的旁听券,在法庭排期刚决定的时候,就已经被即刻抢空。 在旁听席的右侧,也就是靠被告那一边,有一排旁听席坐满着西服的男女。他们身上挂着赤木酒店的灰色铭牌,正是酒店集团的法务团队。他们神色严肃,极其认真的关注着法庭。 岛田也来到了现场,坐在靠左边的旁听席座位上,双手紧紧交握,手指不住地在微微颤抖。岛田已经把他的房子押进这场官司了,现在这场官司对他来说,就是人生的全部。他已经把自己的全部家当,将自己的金融生涯,将自己在东京继续生活的可能性通通压给了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 现在回想起来,岛田一定是觉得自己疯了。 然而,一旦做了,就如开弓之箭,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今天,他能来到现场,还是因为恰好过去他服务的一个客户,与东京高等裁判所比较熟络,于是才能拿到一张旁听券。 坐在岛田旁边,还有几个西装男子,他们脸上挂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高高的衣领遮住他们的大部分面庞,显得颇为神秘。这几个西装男子的眼睛一直落在法庭的原告席那边。他们是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的员工。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监控官司的最新进展。 北原已经推开法庭的木栅栏坐在了原告席上,他抬头望去,看见对面竟然又是熟练的老面孔——古美门律师和黛律师,内心不由得感到了有些奇怪起来。 这一切似乎太巧了。 北原已经觉得事情非常不对劲起来。这两个律师既帮助代理青叶台公寓针对高井,现在又帮助赤木酒店集团,来打这起官司。冥冥之中,像是有一根线将他们串了起来。北原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内幕究竟是什么,但他认为高井那起诡异的邻地通行权官司权,那起不合常理的地铁施工范围,一定有鬼。 此时,坐在对面的古美门打量了一下法庭内的场景。他的眼睛迅速扫到了旁听席,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古美门在旁听席中发现了瑞穗银行,还有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的人。而旁听席上这些特殊的来客,都紧盯着原告席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 古美门不由得微眯起眼睛,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在面前这位北原律师。瑞穗银行,还有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为什么也会特别关注这个案件,他们和那个北原律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来头似乎并不简单,古美门内心暗暗想道。 就在这时,“滴”,清脆的一声指示器声响发出。 法庭侧方的暗门开启。 在这一瞬间,仿佛有天神降临一般,使得凡人不敢生出不敬的声音,整个法庭立刻安静了下来。此时,庭上还未出现书记员和法官,但是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司法威严,却已经对旁听席上的众人造成了心理压力。 裁判所的人要来了。 第201章 开庭 法庭内,一位女书记员从暗门之中走出,手中拿着一叠材料,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到了法庭中间的速录台。验明律师身份的程序开始,各方代理人随即上前将自己的律师证交由裁判所书记员核验。其中,古美门是被告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的代理人,而真知子则是第三人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百乐滋味餐饮会社的代理人。 书记员翻动着律师证,仔细地对照着他们提交给法院的授权委托书。“唰、唰、唰。”法庭安静得都能够证件页翻动的声音,在紧张凝重的氛围之下,似乎每翻动一页,都会拨动着在场人士心弦。 核对身份完毕,书记员将律师证还给四方代理人,拿起了速记台上的座机电话,按下了号码,在对话筒低语了几句之后,随后挂下电话,抬头说道:“法官即将入席,请全体起立!” 声音不大。 法庭内的众人立刻恭敬起身。 暗门处,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影出现,门后缓缓走出了七个身着黑色法袍的裁判官。七位裁判官,依次步入法庭上的审判席。他们表情肃穆,在黑色法袍的映衬下,一股无形的威严散发出来,这七个身影一时之间更将高等裁判所的那种权威之感,推向了顶点。 七……七个裁判官?! 在旁听席上一些熟悉司法程序的记者,见到这一幕,已经不由得暗暗吃惊起来。 一般而言,高等裁判所的合议庭人数为3人、5人、7人。尽管理论上讲,案情愈重大,往往合议庭的人数也应越多。 但法院为了提高司法效率,节约法官时间,即使法律规定合议庭人数最高可以去到7人,在实践之中也往往只组成3人合议庭。近年来,高等裁判所出现5人合议庭的情况都相当罕见,而眼下,竟组成了最高人数的7人合议庭。 在7位裁判官之中,居于正中间的那位裁判长,同样引人注目。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只有三十来岁左右的年纪,与旁边几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裁判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田法官站在审判席上,看着法庭前的这一幕,感觉这次是给自己扔了一个烫手山芋了。此前,他已看过这起土地侵权的卷宗了,没想到,在高等裁判所的第一个案件,就如此棘手。 “请全体坐下。”在法官入座后,书记员宣布道。 法庭内众人再度恭敬坐下。 江田法官坐在审判席上说道,“庭前书记员已经核验过各方代理人身份,合议庭也已通过书面方式告知各方当事人享有的诉讼权利与义务。按照民事诉讼法的规定,认为本案法官同案件审理结果有利害关系的,可以申请回避。现在各方代理人是否申请回避。” “不申请。”宫川佐枝子、真知子、古美门同时回答道。 江田法官随即提高声音,“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排除妨害纠纷一案,现在开庭审理!” “咔!”一声,清脆的法槌声响发出。 “请原告宣读民事起诉状。”江田法官说道。 这起引起舆论高度关注的司法案件,终于迎来正式开庭。 北原的五亿円债务、岛田的银行副行长生涯、高井对父亲土地的守护、花田的门球梦想、龟三郎进行海外并购的勃勃雄心。这五个人彼此之间的命运,在法槌砸响的那一刻,纠缠在一起,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对决。在法槌的举起与落下之间,决定这五个人的剩余人生走向。 北原听着法槌的声响,自己如今正因为五亿円的债务站在危险边缘摇摇欲坠,那种病态的兴奋感顿时再度涌了上来,他转过头来对旁边的宫川低声笑道,“宣读起诉状就交给你了,剩下的——全部我来。” 宫川点了点头,握着民事起诉状,站了起来,宣读道: “原告高井雅彦名下拥有一片球场,坐落于东京新宿区a号土地上,相关的不动产权编号为a号。被告一赤木酒店集团、被告二德川启治名下,共同持有一幢名为“将军大酒店”的建筑物,坐落于东京新宿区a号土地上。今年11月13日,在地界测量中,原告发现被告共同持有的不动产,逾越土地边界,侵占原告名下不动产土地。相关侵占土地情况,详见民事起诉状后附证据材料。” “民法规定,‘所有人对于无权占有或侵夺其所有物者,得请求返还之。对于妨害其所有权者,得请求除去之。’现原告请求法院判令:被告一、被告二挪去其侵占于原告土地之上的建筑物。” “起诉状宣读完毕。” 整张起诉状,不到三百字。 两分钟的时间内,便已宣读完成。 描述的事实异常简单和清晰。 让人根本无从下手质疑。 此刻,旁听席上的目光都已经聚焦到了被告席那边的律师。之前已经有传闻说,赤木酒店集团花了将近30亿円的天价律师费,聘请了古美门律师。大家都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位接受了天价律师费的大律师,究竟会有怎样的表现。 古美门微微泛起了笑容,将手上的一张纸递给了旁边的真知子,随后朝法庭开口道:“裁判长。现行民事诉讼法中,并没有规定答辩阶段时,被告与第三人的发言顺序。就此,经过与黛律师商议,我们请第三人先于答辩阶段发表意见,再由被告一、被告二进行答辩。” 江田法官在审判席上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请第三人的代理人黛律师发言。” 真知子看着手上古美门递过来的文件,内心不由得为对面的宫川律师捏了一把汗。 在这次的官司里,所有的文件、策略都由古美门一手准备。 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狡诈、对法律极其精妙的理解,全部在这一张张法庭文件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恐怕……对方连一个回合都无法撑过。 在这场官司里,自己就是古美门的木偶,一个复读机。 按照他的冰冷意志行事。 对面的那两位律师,将面对古美门律师那犹如怪物般恐怖的法律技艺,直接承受来自这位大律师的进攻碾压。 真知子握着手上的文件,站了起来,开口道,“裁判长。现在本案第三人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进行发言。第三人认为,依据最高裁判所发布的《关于民事执行中查封、扣押、冻结财产的规定》,原告高井无权提起排除妨害之诉!” 第202章 古美门的第一击 真知子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内。只见得那个叫做古美门的大律师给那位女律师递了一张文件之后,那位女律师便口出惊人之语。旁听席上的听众,刹那间纷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原告……原告没有权利提起排除妨害之诉?自己的土地被占了,还没有权利提起诉讼?!这……这简直是在搞笑吧。 然而,听众在感到震惊之余,又不由得想到接下来的后果。如果……如果原告没有权利提起排除妨害之诉,那岂非这个案件顷刻之间就会驳回?! 岛田坐在位置上,听到真知子的话,内心猛地一咯噔,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双手互相紧紧地掐住,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真知子拿着文件,对着法庭不急不徐地说道,“裁判长。依据《关于民事执行中查封、扣押、冻结财产的规定》第三十六条,被查封的财产遭到案外人未经准许占有的,法院可依据执行申请人的申请排除妨害。” “青叶台公寓此前曾与原告高井有过关于邻地通行权的官司纠纷。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已于11月10日,发布一审民事判决书京新[65]0925号,判决在该起案件中,青叶台公寓对原告高井的土地享有邻地通行权。经青叶台公寓申请,新宿区地方裁判所已经同意公寓关于先予执行的请求,现球场处于查封状态,正在进行现场道路施工。” “依据《关于民事执行中查封、扣押、冻结财产的规定》,原告高井名下拥有的球场,已经成为被法院查封的财产。其中执行申请人为青叶台公寓。现高井名下土地疑似遭到酒店建筑物侵占,应当按照最高裁判所发布的该规定,由申请执行人青叶台公寓向法庭申请排除妨害,而非由原告高井径行提起排除妨害之诉。” “综上,原告高井没有权利起诉酒店。本案相关权利应当由青叶台公寓进行行使,请求法庭驳回原告起诉。” 真知子的话音落下,坐在旁听席上的岛田已经懵了。 完了。 这是岛田的想法。 之前,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把这起案件的材料给他看时,他背地里仔仔细细的琢磨过这个案件的材料,觉得没什么问题,才参与其中。在银行,岛田也曾经自学过一些关于法律的相关知识,好应对一些合规事务,还有贷款纠纷。 无论是从他自学的法律知识来看,还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朴素观念来看,一个人的土地被侵占了,然后起诉侵占人要求返还土地,这实在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听完那个真知子的话以后,岛田的背后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 惨了,这下真的惨了。 果然,隔行如隔山。 自己在银行自学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足以判断一个法律案件的真实情况。 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在忽悠自己! 自己……自己居然还把在东京的房子给搭进去了。 岛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双手不住地微微颤抖,那位女律师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钢锤,一下又一下地无情地砸碎岛田想要继续留在东京的幻想。岛田已经有些不敢再看法庭的场面,直接弯下腰来,用手捂着自己的脸。 江田法官听着真知子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看向原告席,“鉴于方才第三人提出了原告没有诉权的观点,请原告代理人进行回应。” 旁听席的目光瞬间又汇聚到了原告席这边。 不少听众听完真知子的发言之后,瞬间就被说服了,他们看着原告那边那两位年轻的律师,不由得都轻轻地摇起了头。一边是大律师,一边是看起来刚毕业的大学生律师。果然,这种差距还是太过悬殊了。这两位律师起诉要拆掉将军大酒店,还是为了出名吧。他们看似有理,其实在法律上根本站不住脚。 想必只是因为看中了将军大酒店是新宿区的地标性建筑,所以才提起了这样一起哗众取宠的官司吧。不少年长的听众,已经小声唾骂起来,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一点都不踏实,为了出名,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真知子坐回了座位,也看向了对面的律师。只见得那位宫川律师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而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有任何动静。这位容颜出众的女律师,不由得也更加同情起对面的宫川律师。 如无意外,这起官司今天就可以结束了。 这场闹剧,将在圣诞节前就收场。 真知子小小地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看戴在腕部的手表。 此时,法庭似乎有一股微风隐隐吹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如同在山野之中,走兽飞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怪物即将到来,立刻惊走嘶鸣,唯恐避之不及。树木在不断摇晃,发出漱漱的声响,提醒着危险的迫近。 北原听着真知子的发言,只是打了一个哈欠,不以为意。他坐在原告席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微微翘起嘴角,颇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真知子感到对面似乎有身影起身,不由得抬头看去。 刹那之间,这个男律师映入了她的眼眸。 那个在调解会中一言不发的律师。 那个在邻地通行权官司中一言不发的律师。 在此刻,居然站了起来。 真知子那动人的美眸,因为惊讶而睁大了几分。然而,在看到了那位男律师脸上泛起的慎人笑容之后,那美人的内心更是不由自主地震颤了几分。 那位北原律师脸上泛起的笑容,在隐约之间,竟与古美门身上的那种大律师气质隐约有些相似。 那分笑容里蕴藏的精悍、狡诈竟似与古美门律师不相上下。 真知子跟在古美门身边久了,耳濡目染之间,也对大律师身上这种独有的气质,变得敏感异常。 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法相信,这种大律师的气质,为何会从眼前这样一个吃着软饭的男律师的身上散发出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听得面前这位男律师,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缓缓开口道:“裁判长……” 第203章 交锋 “裁判长。”北原说道,“对方引用的《关于民事执行中查封、扣押、冻结财产的规定》的条款,应理解为赋权性规定。从条款原文上,它赋予了执行申请人,对于查封财产受到案外人侵占时,亦有权向法院提出排除妨害。但不能据此反面推论得出,该条款剥夺了财产的所有者提起排除妨害之诉的权利。” “从该司法解释的立法目的来看,其在于防止被执行人,借机转移财产或者在财产上设立权利负担。打个比方,我欠了五千万円,被人起诉要求偿债。”北原微微笑了一下,“我同时还有一套房产,被法院查封。为了不让别人得到我的房产,我悄悄地将这套房产抵押给了其他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债主就可以行使上述规定赋予的权利,要求相应机构涂销该抵押权,或者请求确认该抵押权设立无效。尽管我的债主,并非是这套房产的所有者,但他依旧可以像这套房产的所有者一样,提出排除妨害。” “因此,上述规定的目的,就是在防止被执行人在财产上设立权利负担。然而,本案的情况根本不同。在邻地通行权的官司之中,我当事人高井没有对涉案土地的所有权进行转移,也没有在财产上设立权利负担。相反是赤木酒店集团所有的将军大酒店,侵占了原告的土地,而并非当事人高井故意引入案外人来对抗判决的执行。” “因此,对方代理人引用该条否定原告诉权理据不足,其是将赋权性规范,错误地理解为限制财产所有者提起排除妨害之诉的权利,于法无据!” 话音落下,真知子已经有些愣住了,握着纸的手变得僵硬起来。她没想到,面前这位男律师在转瞬之间就倾泻出这样一番犹如连珠炮弹般反驳的言辞。 而且……而且,她……她是按照古美门起草的法庭文件,来念的。也……也就是等于说他竟然反驳了古美门的第一击。 坐在旁听席上的岛田捂着面庞的手已经抖得不行了,在听到了男律师行云流水般地反驳了对面律师的第一击后,手部的抖动才稍稍减缓了一点,从西装地口袋之内,拿出了纸巾,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真知子收敛了一下心神,立刻说道:“裁判长。对方代理人无视查封发生的法律效果。涉案球场已被查封,其土地使用权已不再完整,受到法律限制。因此,原告没有权利再提起排除妨害之诉。” 真知子认为,她一定要咬紧涉案土地的使用权已受到查封限制这一点。只要咬住这一点,原告的诉权一定会被法庭否认。 面前的这个叫北原的律师,泛起冷笑,似乎是已经将面前这位黛律师的心思给摸透了一般,只听得他再度说道,“即使,我们承认涉案土地的使用权已受到查封限制,原告的诉权,仍然不会受到影响。” “因为,就算存在查封的限制,我们仍然需要区分清楚究竟是整块土地的使用权都受到查封限制,还是只有部分土地的使用权受到限制。” 刹那之间,北原的话将这位女律师方才的反驳给撕开了一角。 真知子的眉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对方既然直接反过来利用自己的论据。 北原继续说道,“在高井与青叶台公寓的邻地通行权纠纷之中,高井需要让出的土地面积,仅需满足青叶台公寓的通行需求即可。其查封对土地使用权利的限制,应当与高井需要实际让出的土地面积相一致。因此,即便涉案土地受到查封限制的影响,也不能据此认为整块土地的使用权受到限制。” “将军大酒店的立柱侵入高井土地的范围,并没有落在为青叶台公寓打开的通道范围内。通道范围外的土地,都不能被认为是受到查封限制。据此,纵然对方论点成立,原告高井也应当享有诉权。涉案对高井土地查封,应当仅限于为青叶台公寓打开的范围之内。” 真知子感到了对面这位律师传来如同排山倒海般的压力,但此刻她依旧紧咬着嘴唇,脑中飞快地思索应对策略。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这个吊儿郎当的律师。 在沉默了将近1分钟之后,真知子脑海突然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北原话中的某个漏洞,立刻转头看向审判席,“裁判长。对涉案土地的查封范围应当以不动产登记簿上记载的范围为准。不动产权编号a号的登记簿上没有明确记载被查封的范围。在此种情况下,应当认为整副土地已被查封。对方主张土地只被部分查封,应当具有明确的依据,或者是法院的查封裁定,或者是不动产登记簿的记载状况。在没有明确依据的情况下,应当认为高井名下的不动产已被全部查封。” 一番话说完,真知子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她完全没想到会被北原律师逼到这种地步。 这个软饭男律师,竟然……竟然好像还有点水平。 然而,当她再抬头望去面前这位男律师,她的身躯再次猛然一颤。 北原仍然挂着一副淡淡的笑容,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那副眼神竟然好像是在盯着一个摇头晃脑走进陷阱而不自知的甜美猎物。 真知子那宛如天使般的容颜,在这一刻也不由得凝固起来,略显失态。自己……自己不是已经完成了对面律师的反驳吗?难……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下一刻,北原转头对着法庭中间的书记员,说道,“请书记员将方才黛律师的话,全部如数记入庭审笔录之中。依据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查封财产的数额应当与实际债权数额相当,超额查封财产的,应当承担损害赔偿责任。” “方才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代理人自认其就高井整副土地进行查封。其查封范围已经超过了用于青叶台公寓出行的实际所需土地面积。据此,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应负担损害赔偿责任。若青叶台公寓业主委员会超额查封土地,致使原告不能行使诉权的,应就我当事人高井不能行使诉权而蒙受的全部经济损失,承担损害赔偿责任!” 第204章 第三人 在北原一番话说完之后,真知子已经懵了。法庭内回响着书记员敲击键盘的声音,那不断被按下的键盘,将方才真知子和北原的话,全部一字不落地记入了庭审笔录之中。真知子想再度开口,然而屏幕中的一个个冰冷文字,却已无法再进行更改。 她为了反驳那位男律师,说了不到两百字的话。 然而,仅仅就是这两百字的话,却直接让青叶台公寓背负上可能承担超额查封高井土地的赔偿责任。 真知子已经同古美门出了很多次庭了,早已对法庭熟悉无比。然而,在这一刻,她竟觉得眼前的法庭仿佛变得陌生起来,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就被这只怪物吞入腹中。 真知子再度望向面前的这个男律师,心中竟不由得升腾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此刻,青叶台公寓业委会主任胜山坐在旁听席上,听到对方那个男律师的话,嘴巴微微张开着,顿时傻了眼。这……这和当初黛律师说得不一样。前几天在劝说青叶台公寓作为第三人加入诉讼的时候,黛律师完全没有提到公寓加入官司,有可能会承担责任。 然而,现在,那个北原律师却说公寓阻挠那个高井行使诉权,要承担超额查封土地的赔偿责任。 一滴汗水从胜山的脸上滑下。那天,主动提议现场召开业委会会议,委托黛律师加入诉讼的是自己。在现场鼓动委员们投下赞同票的也是自己。 如果,最后因为加入这场诉讼,公寓却要承担额外的责任的话,那自己岂不是成为公寓内的罪人了,岂不是要得罪公寓内众多有权有势的人物。 胜山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坐在审判席上的江田法官,看着真知子说道:“我已了解双方的主张。请代理人,继续就第二位第三人百乐滋味餐饮会社进行发言。” 真知子的手已经在微微地颤抖,但她依旧强行镇定下来,拿着古美门给的文件,念道:“百乐滋味餐饮会社是一家经营餐饮与与酒店的公司,法定代表人为三谷由实。五年前,百乐滋味餐饮会社与赤木酒店集团,就将军大酒店的经营事项,达成了《酒店承包经营协议》。协议载明酒店建筑物四至、建筑物租赁事宜、以及相应的承包费用。其中承包期限为15年。” “涉案将军大酒店是被东京新宿区文旅局认定的地标旅游建筑物,可享有于市役所等公共网站、宣传栏等进行广告投放的权利。故将军大酒店的有关经营租赁情况需予在市役所网站公示。在百乐滋味餐饮会社与赤木酒店集团达成《酒店承包经营协议》之后,相关经营租赁简况,已于市役所网站进行公示。” “纵先不论本案将军大酒店建筑物是否侵占了原告高井的土地。假设即便酒店真的侵占了土地。那么赤木酒店集团则构成无权租赁高井的土地。但是,无权租赁,并不妨害租赁合同的有效性。百乐滋味餐饮会社与赤木酒店集团的经营租赁状况,已在有关网站进行公示。” “现原告高井要求拆除酒店侵占土地的建筑物。但该建筑物实为酒店的承重柱。一旦挪除,整座酒店大厦也将拆除,第三人百乐滋味餐饮会社也将被迫退出租赁场地。” “原告高井作为涉案被侵占土地人,多年以来未就土地侵占情事做出表示。且在有关将军大酒店经营租赁事宜进行公示之后,也未提出异议。就此,应当认为原告高井已对百乐滋味餐饮会社与赤木酒店集团的经营租赁关系,进行了默认。故百乐滋味餐饮会社同赤木酒店集团的经营租赁关系得对抗原告高井。高井应等待酒店租赁关系结束之后,再行提起排除妨害之诉。” 这位美人律师的话音落下,又一个第三人拦路杀出,阻拦对面律师向赤木酒店集团行使权利。按照真知子的说法,高井必须要再等十年,等租赁关系结束之后,才能要求酒店拆除建筑物。此时此刻,旁听席内的众人都没想到,要向酒店主张权利,居然会经历一个如此艰难的过程。 不仅要迈过青叶台公寓。 而且还要迈过实际租赁的经营者。 这就是大律师古美门的恐怖之处。 现在,原告律师那边还没真正对上被告赤木酒店集团,就已经要先跨过这两道门槛。 真知子认为方才那个北原能临场反驳,只是运气。她有关第三人的所有法庭文件,全部都没有事先提交给对方。因此,对方只能够凭借临场反应来进行作答。那个北原之所以能够反应过来,估计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巧合,也许他曾经处理过相类似的案件。 然而,人可以很快的反应一次,却不可能反应第二次。 尤其,还是面对这一招招,都是古美门精心炮制出来的杀招。 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律师,是不可能反应过来的。 真知子放下手中的文件,再度抬头看去,见到那男律师的模样,那分外美丽的面庞不由得再度一僵。 他……他竟然还在笑。 为……为什么?! 北原抖了抖身上的西装外套,颇有一种凭他东西南北风的潇洒之感,只见得他轻轻笑道:“按照,最高裁判所审理城镇房屋租赁合同纠纷的司法解释。未取得有关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的租赁合同应属无效。将军大酒店的柱子逾越地界,说明案涉酒店施工,未按照许可证限定的范围进行施工。其逾越地界的部分,应当视为未取得许可证的违章建筑物。” “百乐滋味餐饮有限公司与赤木酒店集团达成的经营承包协议,包含了将酒店建筑物租赁该百乐滋味餐饮有限公司的条款。现逾越地界部分的建筑物既未取得许可证,则有关租赁合同亦应按照最高裁判所的有关规定视为无效。” “无效的法律行为,自始不发生效力。因此,对方代理人所言原告高井默认百乐滋味餐饮会社的经营租赁关系等,没有法律依据。相反,涉案有关租赁土地关系无效,不得对抗原告高井提起的排除妨害之诉!” 第205章 裂痕 旁听席上坐着一个八字胡的男子,他时不时地晃动着二郎腿,观察着庭审局势的一举一动。这个男子正是宫川的父亲今西。今天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是想看一看,那个所谓胜率百分之百的古美门究竟会如何应对这场官司,顺便也来看一下那个野小子北原在这起官司里,又会是怎样的表现。 当今西听到古美门通过引入两个第三人的来获得对北原的抗辩理由时,他不得不佩服起这位律师在法律思路上的创造性。 赤木酒店集团本身没有足够的抗辩理由,便通过引入与自己结盟的第三人,来获得足够多的反击对手的弹药。 这是怎样的头脑,才能构思出来的天才策略。 说实话,当对面那位黛律师在引用最高裁判所关于查封、扣押的规定,来否认高井的诉权时,今西觉得这个小子应该完了。到处提起这种讹诈式的诉讼,迟早有一天会翻车。 然而,正当今西觉得这个小子今天是要为他的轻狂遭到报应时,接下来,这个小子的表现,却让他大吃一惊。 他先指出了青叶台公寓超额查封原告高井的土地,必须就阻碍高井行使诉权负担损害赔偿责任,其后又指出了逾越地界进行建筑的酒店承重柱属于违章建筑,将导致百乐滋味餐饮会社与赤木酒店集团的承包协议无效。 仅仅只是转瞬之间,这个小子立刻在对方召集起来的盟友面前,打入了一个钉子,造成了他们之间的裂缝 接下来,青叶台公寓由于害怕承担责任,甚至反而有可能将矛头指向酒店。 而百乐滋味餐饮会社得知其与酒店的承包协议有可能会无效,必然也会向赤木酒店集团索赔。 对方召集起来的盟友,转瞬之间就被离间,甚至可能反而过来成为己方的棋子。 今西不由得再一次被这个小子震惊到了。震惊之处,不仅仅在于他的法律水平,还在于他对人性极其深刻的理解,并且还能把法律上的技艺和对人性的操弄给结合起来。 此时,百乐滋味餐饮会社的董事长三谷也坐在旁听席上,当听到自己同酒店的承包协议竟然有可能会因为侵占土地而面临无效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将军大酒店项目是他这个会社最重要的项目。 也正因为此,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屈服于酒店那边贪婪的承包金要求。 酒店要他加入一场诉讼,他屈服于压力也认了。可是,酒店那边的律师明明是跟他说好是一起对抗高井的,参与这场诉讼不会有任何法律风险。 可现在,关系到自己会社存亡的酒店承包协议竟然有可能莫名其妙地会在法庭上被认定无效。 三谷明白他已经不能够再信任酒店那边的律师。 这完全和酒店律师说的不一样。 三谷拿出了手机,颤颤巍巍地给秘书发了个信息,让他们立刻准备聘请外部律师,随时向赤木酒店集团索赔。 法庭上,那位古美门身边的女律师似乎没有料想到,场面竟会变成这这样,整张脸已经控制不住地写上了“惊讶”两个字。 真知子本以为有古美门准备的文件,今天必胜无疑。昨天,她还在事务所的别墅后花园,替那位宫川律师烦恼,担心那位宫川律师能撑过古美门多少回合的进攻。 现在不是撑不撑得过的问题了,而是加入诉讼的两个第三人都有可能倒戈。 真知子蹙眉紧皱,再度深吸一口气,想做出挽救,开口反驳道,“关于合同无效的问题,应当区分对待。哪怕是存在合同无效的情形,那也应当区分是部分条款无效,还是整份合同无效。换言之,我们不能因为部分条款无效。据此否认整份合同的效力。” 然而,那边的女律师声音响起之后,原告那边的男律师却没有丝毫要回应的意思。 北原耸了耸肩膀,“好的。合同无效还是有效的问题,法庭自然会做出判断。但黛律师既然这样说了。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承认了租赁合同中涉及那酒店侵占高井土地的两平方米的部分无效,是吧。既然如此,租赁合同涉及两平方米的部分无效,那又如何对抗我当事人高井的诉求。” 像是刚踏入一个陷阱之后,又再度踏入另一个陷阱。 真知子眼睛微微睁大,她发觉自己此刻竟变得犹如在森林之中的一只小白兔般,只能疯狂在猎人的陷阱之间不断来回逃窜,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自己还曾是三木律师事务所当做重点培养对象的新星律师。离开三木律师事务所之后,也跟着古美门历练。 真知子多多少少有着一份骄傲情绪在里面,她认为至少她在同龄人里是属于拔尖的。 可眼下的场景,在这个北原律师面前,自己竟然像是一个五岁小孩一般。 真知子猛地再联想到之前的调解会和邻地通行权官司,这位北原律师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样子,心脏顿时咯噔一下。 如此,一只凶悍的怪兽就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居然还毫不知情地洋洋得意了许久。 假如当初那个邻地通行权官司,这位北原律师也像今天参与作战,恐怕,将军大酒店的夺地计划在第二步就会遭受到重大挫折。 此前,面对所有北原的轻慢情绪,在体会到面前这个男律师的恐怖实力之后,又汇聚成为一股高度畏惧的情感。 真知子想再开口,然而她却怕了。 害怕自己再度开口,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罗圈腿,你还真的是没用。”古美门在旁边摇晃着椅子,看着面前一幕,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淡定,没有浮现一丝变化,“好好的开局,给你搞砸了。” 古美门看着那位叫做北原的年轻律师。 青叶台公寓和百乐滋味餐饮会社仅仅只是给对手的开胃菜。 并且,也仅是开胃菜的一部分。 要等到对手全部撑过自己准备的开胃菜之后,才能决定,面前的这位对手,是否有资格与自己在法庭之中,就案件的实体问题进行一较高下。 古美门看着真知子已经一副心理被对方击溃的样子,知道她无法再在这起官司起到作用了。 真是麻烦呐。 开胃菜的上菜,还是得自己来了。 古美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带,随即站了起来…… 第206章 不动产权证 随着古美门站了起来,大律师那种特有的威压气场,立刻从他的身上散发,笼罩住全场,形成了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让人不得不心生一种畏怖之感。 古美门一脸轻松的样子,开口道,“被告代理人先行发表如下答辩意见。我们认为,原告高井雅彦无权就本案提起排除妨害之诉。请裁判长注意对方提交的不动产权证。不动产权证一般由两部分组成,即地上建筑物所有权,还有土地所有权。在地上建筑物所有权那一栏,载明所有者为高井雅彦。然而,请裁判长注意土地所有权那一栏,所记载的姓名。” 古美门拿着一张不动产权权利证书的复印件,展示在法庭。却见在权利证书的复印纸上,土地所有权载明的姓名,却是几个大字——高井安宏。 这位头发梳得光鲜亮丽的大律师,挥舞着这张不动产权利证书的复印件,说道,“高井安宏是原告的父亲。经查,原告之父,已于去年逝世。其遗产继承程序尚在办理之中。从该不动产持有的历史记录来看,地上建筑物和土地所有权在此前,均为高井安宏所有。后地上建筑物在其生前转移至原告高井名下。现土地所有权仍登记安宏名下,而非高井名下。不动产的继承手续尚未办理完毕。” “就本案之中,将军大酒店疑似逾越地界侵占的是土地。然而,从不动产权利证书来看,原告高井尚未成为土地所有权人,其只拥有地上建筑物的所有权。遗产继承手续尚在办理之中。提出排除妨害之诉,应当是土地所有权人。据此,原告高井应当等待遗产继承手续办理完毕之后,再向法庭提出诉讼。” 古美门说完之后,微微欠身,宛如一个绅士,收起方才起舞的步伐。 转瞬之间,这位大律师再度向原告抛出一个棘手的问题。 原告高井的父亲安宏旅居西洋,是在西洋逝世。因此,这涉及到跨境遗产继承事宜。此前,东洋曾经发生过在跨境继承事宜上,有继承人利用两地信息未互通,进行伪造文件,骗取遗产继承的事情。 该事发生之后,跨境继承遗产所需要的证明材料骤然之间增多,且审批手续变得极为严格。再加上,土地过户所需材料本身就繁多,两相叠加在一起,使得程序异常繁琐。因此,目前在a号的产权证上,高井拥有的仍然只有地上建筑物所有权。土地所有权仍然登记在其已逝的父亲名下。 考虑到当前跨境遗产继承办理的难度,如果真的要让高井回去办完遗产继承手续,再来提起诉讼,恐怕又是会被拖上几年。 只有地上建筑物所有权,而没有土地所有权,能否提出排除妨害之诉? 这样一个刁钻至极的问题,被放在了原告律师面前。 旁听席上的听众,几乎都已经为被告席的那位古美门律师深深地震惊了。从最开始引入那两位第三人,再到现在提出原告只有地上建筑物所有权,而没有土地所有权的问题。对面那两位看起来不过才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年轻律师,在大律师的进攻还能够撑住多久? 听到古美门这么说,宫川顿时忍不住站了起来,她两道峨眉轻轻抖动,像是因为对面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过分的颠倒黑白的能力,而感到内心有些生气。只见得这位美人律师说道: “即使原告高井不是土地所有权人,但他作为其父亲遗产的继承人,当然有权提起相关诉讼。作为继承人,其作为将来遗产的概括继受者,承接涉案的a号土地的权利与义务。涉案的a号土地被侵占的情况,必然影响其民事权益。” “再退一步说。即使不从遗产继承人的角度来看,我当事人高井作为遗产的管理人,也有权提起诉讼。高井为父亲独子,其母亲亦已逝世。其既是遗产的继承人,又是遗产的管理人。依据民法规定,遗产管理人有权采取措施防止遗产的损毁和灭失。现将军大酒店立柱逾越地界,侵占高井父亲遗产。作为遗产管理人,高井在法律上绝对有权提起排除妨害之诉。” 宫川美目微瞪,踏上一步,带着一鼓气冲冲的力劲,如同像是连发炮弹一样将她的观点倾泻而出。 古美门看着面前这位“不自量力”前来挑战自己的女律师,微微笑道,“既然你是从遗产的角度来看待问题。那么本案侵犯的民事权益应当是高井的继承权。而现在的案由是排除妨害纠纷。你们诉请保护的民事权益却是物权。请你向法庭申请更改案由之后,再站在法庭上,来同我辩论。” 【民事案件的案由】 【所谓案由,是一个民事诉讼的分类。例如,一个土地侵权纠纷的案由,就是排除妨害纠纷。尽管从法律上讲案由仅仅只是一个案件的分类,但在实践之中,民事案件的案由却会对诉讼的走向产生无比巨大的影响。案由确定了一个案件的性质,决定了诉讼请求的类型,决定了举证的方向和要件。例如,如果一个人因为商场购买产品发生缺陷,而受伤。那么其案由可以选择合同纠纷,也可以选择侵权纠纷。不同类型的案由,将决定了其案件接下来的走向】 古美门轻飘飘地一番话,如同一根沾染着致命毒药的羽毛。 只是在空中缓缓飘荡,却能在刹那间夺去他人的性命。 在听到要改案由的刹那,宫川面色猛地一僵,整副身躯顿时愣住了。方才,她还自信满满地以为这番话,能够将面前这位讨人厌的律师给驳倒。然而,却根本没想到这番话,让她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是的,如果从遗产的角度来论证诉权成立的话,这桩案件就变起一起继承权被侵害案件,而不是排除妨害纠纷案件了。 那……那整个案件就要重头开始了。 再联想到现在跨境遗产继承相关材料的办理难度,整个案件势必陷入永无止境的拖延。种种可能的糟糕后果,涌入宫川的脑海之中,她的脸立刻煞白起来。 在见到被告大律师转瞬之间完成了对原告女律师的反驳之后,法庭内的不少人目光已经对古美门充满了惊叹。随后,旁听者的视线又落到了原告席上,带着些许同情,仿佛在感慨着两边巨大的实力差异。 今西看着自己的女儿受挫,眉头微微抖了抖。然而,这种激烈的交锋,却也令他逐渐代入了这场庭审。今西深沉的双目,望着那个北原的身影,好奇起来,那个在川本高速案件中击败他的那个野小子,究竟会怎样应对这个问题。 第207章 法律学与工程学 法庭上秋风萧瑟,肃杀之意从四面八方传来。宫川站在原地,不知道已如何反应才好。刚刚她是闯了大祸,轻率脱口而出的反驳,被对方抓住破绽反而成了己方极大的不利之处。其实这并不能怪她,若是在平常的案件之中,宫川作的那一番反驳,恐怕还要算作是一段精彩的发言。 然而,此刻她面对的却是古美门——一个恐怖之至的对手。只要有一丝一毫的不慎以及漏洞,都将酿成倾覆悬崖的惨烈后果。 法庭上的白灯照射,晃刺着美人双眼。隐约之间,这种不真实感竟让宫川觉得仿佛身处十面埋伏之中。 就在这时,只见得美人身后的那位男律师悄然站起,抖了抖自己的西装外套,来到宫川的身后,轻声附耳道: “我来。” 北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宫川的耳边传来。 那幽幽地气息,像是在轻轻地抚摸着美人的耳垂,让她的内心平静下来。 北原向前一步,站在宫川的身前,双眼看向位于被告席前的古美门。在脚步往前迈出的那一刻,皮鞋仿佛在审判庭的地面溅起阵阵涟漪。已而,这涟漪不断扩大,变得波涛汹涌,击打在岩石的浪花,愈变愈大,海面的大风变得狂猛,掀起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整个法庭的氛围,在这一瞬间,竟仿佛因为这位年轻男律师朝前迈进一步而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改变。 古美门的目光同样冷冷地落在了对面的这个男律师身上。久经战场的古美门从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身上嗅到了杀机。这股杀机被很好地隐藏在了他看似无害的外表下。从最开始的调解会、再到邻地通行权官司在消防通道问题上的短暂交手,再到如今两人相对而立。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正在说明: 他是一个高度危险的律师。 法庭上,北原和古美门在各自的席位面前站着,相顾而视,犹如两位武士在决斗之前,握着各自锋利的秘传宝刀,在揣测着对方接下来的格斗刀技。彼此之间强大的气场,仿佛在空中激荡碰撞,在眼睛所看不见的地方,擦碰出明亮的火花。 旁听席上的听众见到原告那位男律师泰然自若的神态,不由得都有点懵了,似乎并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淡定。而一些感觉敏锐的人,已经注意到了法庭的气氛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 下一秒。 只见得北原的声音道,“将军大酒店的立柱之下,铺设着人行道。所侵占之地上已有相应人工施工的建造物,而非裸地。因此,纵然我当事人高井只拥有地上建筑物的所有权,但相关的人行道等建造物被酒店侵占,亦应当视为对高井地上建筑物所有权的侵害。故原告有权提起排除妨害之诉。” 北原稳稳站在原告席的前方,一股大将风范,从中散发出来,在面对古美门这样强大之极的对手,仍然保持一种近乎于非人类的沉稳。 古美门目光深沉,几乎在北原话音刚落下的一秒钟之内,便反驳道:“原告律师方才的论述,是将建筑物与构筑物的区别相混淆,把人行道设施,错误地归为了建筑物。” 这位头发梳得奶油小生般的大律师,带着一副轻松的表情在法庭上漫步起来,“原告拥有的只是地上建筑物所有权。而所谓建筑物指的应是一般民众进行生产、生活、经营、娱乐或将物品进行储存等等的工程场所。而构筑物则是民众并不直接从事上列活动的工程场所。” “这个定义听起来似乎很绕。但是,其中的核心区别很简单。那就是,凡是人们会长时间停留的场所便是建筑物,凡是不会长时间停留的场所便是构筑物。人行道作为一个通行设施,显然行人在一般情况下不会长时间地停留在原地。人行道的正确归类应当为构筑物,而非建筑物。” “因此,纵然人行道设施遭到酒店大立柱侵入。但因人行道不能被归类为建筑物,原告高井的地上建筑物所有权未遭受侵害。遭受侵害的依然是土地所有权。据此,原告仍然就本案的所谓侵占行为,缺乏诉权。” 古美门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听到此番话的人们刹那之间都惊呆了。今西坐在旁听席,也不由得为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所折服。没想到,古美门竟然能够继续向下深挖,挖出建筑物与构筑物区别,并且以此来还击对手。这番还击,实在太过精妙。 想到这里,今西不由得又感叹起自己的好运气。在过去的执业生涯中,竟然没有在法庭上对过古美门,这真的是太过幸运。 今西的目光不由得回到那个野小子。这次,他还能应对吗? 却见法庭之上。北原依旧不慌不忙,像是古美门的还击没有对其造成任何影响,从容驳斥道:“被告律师将法律上的‘建筑物’与工程学意义上的‘建筑物’相混淆。不恰当的限缩了法律用语,缩小了被告高井地上建筑物所有权的范围。” “道路应当作为建筑物的附属设施来看待,是建筑物范围向外延伸的一个部分。建筑物附属设施遭到侵占的,应当认定建筑物也遭到侵占。” “况且。”北原微微冷笑道,像是发现了面前这位胜率百分百大律师话中的一个漏洞,“请裁判长注意。不动产权证采取的是二分法。即土地所有权和地上建筑物所有权。除此以外,不动产权证并没有记明什么地上构筑物所有权,而是仅以地上建筑物所有权泛指地面上的一切工程设施。” “尽管此处的法律用语与工程学上的‘建筑物’术语,并不相同,但是从不动产权证上的二分法就可以看出,此处法律用语的真实意思对应的工程学用语应当是——” 北原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笑道,“‘地上附着物’。所谓地上附着物,即是指在地面的一切人工固定物。对不动产权证上‘地上建筑物所有权’的正确理解应当是地面的一切人工固定物的所有权。否则按照古美门律师的解释——沟渠、管道、排水等等这些附着于土地上的设施,其既不属于土地,又不属于建筑物,难道它们的所有权就就此空置,无法体现出来?这显然是荒谬的。” “综上。虽我当事人高井只拥有地上建筑物所有权。但将军大酒店立柱侵占了土地之上的人行道设施,对地上的人工固定物亦造成了侵害。据此,应当认为原告高井的地上建筑物所有权也遭到侵害。故原告高井有权就涉案酒店立柱侵占一事,向法院诉请排除妨害!!”北原向前迈出一步,高声说道。 第208章 谜语 法庭上安静得令人感到可怕。那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中间,仿佛有着强烈的漩涡气流在不断刮起,“滋啦啦”的作响,只要胆敢靠近他们,就会被紊乱的气流撕扯得粉身碎骨。这两个大律师的气场,在这一瞬间,震慑了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还手握权柄的法官,还能够安坐于审判席之外,其他人莫不被这气势所压住。 旁听席上的听者已经彻底迷失在两位律师的巧言令色之中,像是误入了茂密的巨大森林,鸟叫、虫鸣、令人眩晕的日光,让人彻底失去方向感,永久的困陷在无法寻得出路的林海之中。市民已经分不清楚,究竟何者的看法才是正确的。 单独地拎出任何一方的看法来,他们都觉得是无比的正确,像欧式几何的公理,都推演出了唯一正确的结论。然而,偏偏这两个彼此之间矛盾的看法,却是这样同时出现在大家的眼前。不少人越是细加品味,越是感到头疼,仿佛眼中存在了一个内角和大于一百八十度的三角形,冲击着脑部的神经。 此刻,许多听者已经沉浸在了大律师的碰撞之中,竟甚已经忘了原告那边的那位男律师,仅仅只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在场的听者都生出了一种错觉,刚才那场碰撞仿佛都是由两位资深的大律师在对峙。 只要少数的听者,回过神来以后,看着原告席的那位男律师,才惊诧的发现这位年轻人所完成的壮举。 旁听席上,今西的眼角因为紧紧注视着法庭上的身影,现出了更多的皱纹,他的瞳孔内倒映着北原的身影。今西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小子居然能够再度反应过来。平心而论,如果将他换到北原的那个位置,面对古美门对建筑物和构筑物的区分,他多半就可能就此卡壳,说一些庭后补充书面意见云云。 然而,那个小子还是做到了。 从川本高速案,到现在,这个小子一直都在做到。 今西发现他真的看不透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 法庭上的时针,不断在以一种微小的角度在旋转。今天上午10点半开庭。没想到,仅仅只是开头宣读起诉状和答辩阶段,就已经发生了如此激烈和漫长的驳火。在经历了同真知子和古美门的交锋之后,午日的猛烈阳光已经照射在了审判大楼的外墙,激起了强烈的反光。 江田法官看了看庭上的时钟,又和身边年长的裁判官交头耳语。那低沉的谈论声不断从高耸而立的审判台上传来。手握权柄的裁判者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断?这个问题牵动着法庭内的听者。在低语声结束之后,江田法官望向法庭上的两边代理人,宣布道: “现在法庭宣布休庭。下午2点30分,再度开庭审理。” 随后,法槌敲下—— “咔!” 法庭没有就高井的诉权做出任何判断或者决定,只是宣布下午再度开庭审理。从理论上讲,即使裁判所在法庭辩论结束之后,再驳回起诉,亦不存在问题。一时之间,法庭的真实想法顿时让人捉摸不透起来。 他们究竟是认可高井的诉权?还是不认可?继续开庭,只是为了照顾这桩案件的舆论关注度,让庭审的流程全部走完,还是说他们真的认可高井的诉权? 此刻,一切都像是一个谜团。 像是一阵巨大的迷雾,笼罩着这间607号审判庭。 法庭那近乎故意闪躲的姿态,更加激起了在场人士的极大好奇心。在法槌砸响的瞬间,整个审判庭,便立刻喧嚣起来。市民之间彼此高谈阔论着对于方才两位律师的看法,不断地交流自己的想法。有的人,甚至一时之间被激发起了想当律师的瘾,直接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起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回响在法庭内,一些气度不够大的市民,则因为彼此不同的意见而争得面红耳赤。而少数一些同为法律业界的人,则已经顾不上欣赏庭上精湛的法律论述,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在今后的庭审,不要对上那犹如恶魔般的两位男律师。 法庭没有宣布诉权问题的结果,固然是激起了听者的好奇心,使他们更加饶有兴致地谈论问题。然而,这种秘而不宣的姿态,却对双方的律师来说,是一种高度重压的心理折磨。尤其是对于原告律师而言。 如果,法庭已经否认了他们的诉权,但是依旧进行法庭调查,依旧进行法庭辩论,那无异于是在耍猴。一般而言,这种状况并不会发生。因为对于法官而言,可以驳回的起诉,但依旧进行开庭审理,那无异于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和精力。 然而,偏生眼下,这种情况却有可能发生。 考虑到这桩案件的影响力,法庭不会草草地直接驳回起诉了事。 至少也要等戏全部做完以后,才进行驳回。 这种压力像是钢丝一样,绞向原告席的那对年轻男女。 原告那边的女律师,她的面庞的肌肤本就已经白皙,此刻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那张颇动人和漂亮的脸庞,此刻竟也显得有些惨白,失去血色。 然而,即使是如此,也必须得接受。 法庭的威严,无人能够挑战。 只要是在程序允许的合法范围内,法庭就可以自由的进行裁量。 当它要你承担这样的精神折磨时,那你便只能默默地忍受。 此时此刻,对于三方的律师而言,没有一方是轻松的。原告方的律师,必须要顶着可能诉权其实早已被法庭否决的精神压力,继续开庭。而第三人的律师,则必须要顶着他们亦有可能因为参与本案而要承担的不利法律责任。而对于被告方的律师而言,案件也即将进入对于他们来说,最为不利的实体审理阶段。毕竟白纸黑字,还有公证书公证的土地侵权,已经近似于铁证如山。 这个世界便是这样。 它从来不会让凡人过得轻松和愉悦。 哪怕是在他们最为恣意和放纵的时刻,也要想办法生出一些乱子,扰乱他们难得的享乐时刻。 如山一般的压力,就这样倾倒在每一位参与诉讼的律师之中。 只有到最后判决的时刻,在这种紧张达到前所未有的密度和烈度,才会迎来它正式结束的时刻。 第209章 暗流涌动 中午12点25分,东京高等裁判所附近的一家西式快餐店。一对男女坐在角落的桌台。桌上已经摆着精致的薯条、通心粉、还有隐隐冒着热气的牛扒。女生坐在靠里头的位置,微微抿着嘴唇,神态有些凝重,手中的叉子搅弄着碟中淋着忌廉汁的通心粉,许久都没有吃上一口。 宫川时不时地抬起头,悄悄地注视着面前的北原。此刻高井被否认诉权的可能性,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胸口里,喘不过来气。宫川更加不敢想象面前作为主战力的北原,他的内心会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自己想帮北原。 然而,却偏偏帮不了。 在法庭上,自己站起来反驳古美门,却反而被抓住了漏洞,险些酿成大祸。 自己真的就像是一个累赘,拖累着北原。 宫川的倩指微微掐紧着,指甲发白,怨恨起自己的无用来,在内心纠缠了良久之后,这位美人还是下定决心,前倾着身子,问道:“北原,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北原正低头狼吞虎咽地吃着快餐,时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在听到对面女孩的问话后,抬头一看,见到这般郑重的模样,不由得稍一愣,正要开口说话,又发觉自己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只好就了一口柠檬水后,笑道: “你在邻地通行权的官司,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场官司就交给我来。如果,你实在想做些什么,你可以帮我宣读一些法庭文件。做一做我的复读机。” 当人在垂头丧气,否认自我价值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点点鼓励都会振奋人心。也许你只是随口一说,但对于处在黑暗沟堑里的人们来说,却是一簇刺眼的光芒。 听到北原话语的瞬间,宫川的眸子被点亮了几分。是的,只要自己能够再发挥一点点作用就好了,哪怕只是一点点。宫川飞快地回答了一声,“好的”。 随后,这位端庄漂亮的可人儿,像是充满了电一般,立刻开始扒拉着桌上的快餐吃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饥肠辘辘地吃着面前的快餐。时不时彼此间还因为对方脸上沾到的渣子,而坏笑起来。这处小小桌台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将世间的一切烦恼,都隔绝在外面。在休庭的间隔里,享受着难得独属于两人的安静时光。 猛然之间,“哐”的一声,快餐店的门口被粗暴一推,挂在上面的铃铛顿时激烈地摇晃起来。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子,踏入快餐店内,脸上毫无失礼的羞愧表情。在进来之后,他不断环顾四周,锐利的双眼仔细地扫过每一处角落,搜寻着店内一个男律师的身影。男子的右侧胸口上挂着瑞穗银行独有的“mizuho”铭牌,来者正是岛田。 店内的服务员见到有人这样无礼闯入,一时之间皱起了眉头,正要上去理论一番,但抬头望见岛田如鹰般的凶恶眼神,不由得又怯了几分,哆嗦地退了一步,转头看向别处,只是当做没看见一般。 岛田越过一张又一张的桌子,但依旧没发现那个男律师的身影,然而他明明看见那个律师进来了。岛田一直搜到了餐厅角落,正一转身,墙角处一对男女的身影撞入他的眼帘。犹如经历了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回回转转,才总算见到了那个位于灯火阑珊处的身影,岛田的眼睛睁大了几分,立刻迈出大步走去。 “咔、咔、咔。”响亮的皮鞋声,不断逼近着那张桌子,将方才那张桌台,好不容易形成的几分放松氛围给骤然打破。 北原听到这阵皮鞋声,抬头望去,见到那男子右胸上别着的瑞穗银行铭牌,不由得将手中的汉堡放下,微微一笑。 岛田此时还没吃饭。倒不如说,他没有任何胃口。上午一开庭,案件就面临被驳回的状况,让他经历了坐过山车般起伏的心情。这种来回在危险边缘切换的感觉,已经让他翻江倒胃,毫无进食的想法。 他看到北原那副悠闲吃着快餐的模样,嘴角猛地一抽搐。桌面上摆着的金黄色薯条,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再加上这位男律师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这两相组合起来,竟在刹那间又勾起了岛田的食欲。 被紧张情绪所压抑的饥饿感顿时喷涌了上来。 岛田本来气不过案件的进展状况,正要破口大骂,忽然腹中一响,那要骂人的话硬生生地又卡在了嘴边。这位副行长面色一窘,随后直接抄起了桌面上的薯条包,啃了起来。 “岛田副行长,这么饿的吗?”北原翘着二郎腿,惬意地笑道,“如果需要,我可以请你一顿。”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总是维持着这样一副淡定从容的神情。 以至于叫人生疑,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能够令他感到紧张和害怕的事情。 “你还好意思说?!”岛田三下五除二地迅速把整包薯条给解决掉,张口骂道,“这个官司完全和你说得不一样!” 岛田目睹了上午的开庭现场后,内心是气愤非常。当初北原对他说,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案件。只要开庭,就必然摧枯拉朽地取得胜利。然而,如今别说会不会摧枯拉朽了,恐怕连起诉的资格,其实都没有。 他简直是被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忽悠得彻彻底底。 今天下午,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会打入第二期款项过来。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光是第一期款项,他还得起。 如果第二期、第三期、第四期……后面几期款项陆陆续续打过来的话,要万一官司不利,他就真的必须卖掉东京的房子,滚回老家了。 “我不干了。”岛田冷冷地抛下三个字。 北原看着岛田这幅样子,转过头来,注视面前的水杯,慢条斯理地答道,“你知道吗。据说战斗机出事几率最高的地方,不是在空中作战的时候。而是结束战斗返回机场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飞行员往往因为过于放松而酿成降落事故。”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蹉跎。”北原抬起头了头,看着天花板,“同样是一个机遇摆在眼前。有的人会选择牢牢抓住,而有的人竟避之不及,还要把它扔到远远的。黎明前的时刻,往往也是气温最低的时刻。但只要熬了过去,就能感受阳光的温暖。” 这位年轻人的话语似乎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在空气中散发出看不见的丝线,将听者的四肢缠绕起来,变成为他的木偶。 岛田渐渐地竟一时又沉浸在北原的话中。过了一阵,他忽又醒悟过来,骂道:“你就是喜欢用这种神棍式的言语来煽惑人!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的话吗?!” 北原摇晃着手中的装着柠檬水的玻璃杯,“或者我换种方式说。下午,案件就要进入实体审理阶段了。这个案件在实体上对酒店是多么的不利,你应该能看出来吧。对方之所以抓住我们的诉权问题,疯狂进攻,恰恰说明了对方在实体问题上,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我们的弹药,所以才在程序问题上大做文章。” “下午,就即将迎来我们优势最大的环节了。难道你就要在进入我们的主战场放弃?” 这位男律师的话,再次敲击着岛田的心扉。 每一个字,都在挑动着岛田内心的赌徒欲望。 岛田不禁陷入了沉思。开庭如此就如此不利,对面的酒店还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杀招,还是说这已经是对面最后的挣扎?就像北原说的一样,他们其实在实体问题上毫无办法,所以只能在程序问题上大做文章? 岛田的内心已经懵了,呆呆地站在桌前,良久没有动作。 下午2点,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就会将第二期款项打进来。 只剩下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给岛田作最后的思考。 到底要不要中途退出。 酒店那边还会不会有隐藏的杀招…… …… …… …… 与此同时,在东京高等裁判所附近的一家会所。 在精致的包间内,高级的榻榻米上坐着四个人,分成两边,相对而坐。左边是一对各自佩戴着天平葵花章的男女律师,分别是古美门和真知子。右边则是青叶台公寓业委会主任胜山,还有百乐滋味餐饮会社的董事长三谷。 胜山经历过上午的庭审,已经满头大汗,顾不得先前这两位律师曾帮公寓打赢过邻地通行权的官司,直接大声说道,“怎么回事?!黛律师!为什么我们加入这场官司就要莫名其妙的承担责任?!” 胜山的话像点着火药桶一般,也燃着旁边的三谷。三谷立刻也高声附和道,“就是!我和赤木酒店集团的承包协议则怎么会无效?!你们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我一定要向你们索赔!” 真知子那美丽的面庞,微微抽搐,她想要开口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在这场官司里,她只是古美门的牵线木偶。 在最开始引入第三人的时候,她还并不明白古美门的意图。等到她发现古美门竟然是利用第三人的抗辩理由来阻击对方时,她觉得这简直是一个极富想象力的法律策略。 然而现在,这个最初看来是一步绝妙好棋的策略,却在对方的倾手之间,便反而成了一步引火烧身之举。 古美门似乎也已意料到了这番场面的出现,只是夹了块寿司,淡淡地说道:“诸位不要犯傻了。酒店的利益与你们是根本一致的。如果万一酒店真的被法院勒令拆除,那你们的所有一切,都将跟着化为乌有。不要被对方律师几句话就吓到了。” “可对方只是想要钱吧。”胜山开口道,“对方怎么可能真的想去拆掉酒店?!只要酒店不拆掉,那对青叶台公寓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你觉得以赤木酒店集团的财大气粗,拆掉一座酒店他们会在乎吗?”古美门邪魅一笑,“如果真的官司打输了。以董事长龟三郎的性格,宁可把酒店拆了,也不会给他们一分一毫。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还不能以金钱来衡量。尤其是在争一口气上面。” 古美门的这番话只是为了唬住面前这两个当事人。眼下,古美门知道龟三郎正在准备酒店集团的海外收购计划而感到现金流吃紧,绝无可能真的为了出一口气,宁可把酒店拆了,也不付给对方一分钱。 但是,真相怎么样不重要。 重要的是,面前的这两个人并不知道真相。 胜山和三谷两个人听到古美门这番话,顿时被震慑住了。的确,赤木酒店集团是东洋内的超一流酒店集团,财大气粗。若说为了争一口气,而宁可把酒店拆了,而不付一分钱,这种事情,的确是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我就直说了吧。”古美门的嘴角微微翘起,“难道在座诸位,觉得我会站在一桩必输官司的法庭上吗。” 这位大律师的笑容里,藏着一股极度强大的自信。 “想必此时,对方的律师还觉得他们进入了案件的实体审理阶段,就会必赢吧。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这桩案件真的如同表面上看起来得那么斩钉截铁,我古美门还会代理这起官司吗。” “古美门律师,难道……难道你真的有必胜的把握能打赢?”胜山有些不可置信道。这位业委会主任看过了这个案件的概要。他也正是觉得酒店方应该必输,所以他才加入进来,来帮酒店一把。 “那是自然。”古美门拿起一杯清茶,品着其中的飘香,“我之所以能够如此自信,恰恰正是因为,我们握有致胜的材料,能够在实体问题的审理上,将对方打得溃不成军。对面律师估计此时还在沾沾自喜,觉得下午就是他们的主场。此刻正是对方敌人最麻痹大意的时刻,也是他们即将灭亡的时刻。” “而且,我今天倒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古美门微笑着,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今天在开庭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了有瑞穗银行的人物出现,还有第三方诉讼资助公司的人员也在现场。 古美门的直觉告诉他,这些特殊人物的出现一定同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有关。 他决定要动用他的情报网来调查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 这位大律师之所以能够做到百分百的胜率,其中一个重要因素便是他所建立起的庞大情报网。这张庞大情报网在每一场官司中,源源不断地将跟对手有关的重要信息传递到自己的手里,从而掌握致胜的先机。而负责这张情报网的核心人物,便是自己的心腹加贺兰丸。 古美门打开了手机,滑动着通讯录,拨出了电话。 数秒之后,古美门的声音回荡在包间之内: “加贺。请帮我查一下,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这一家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还有瑞穗银行,同对面的那位北原律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210章 开战 下午2点25分,东京高等裁判所,607号法庭。 整个法庭的听众,已经在座位就绪。书记员也已经做好准备,许多资料和复印件都已经备好放在中间的速记台。案件三方的代理律师也坐在了各自的席位上。古美门依旧一副悠闲的样子,翘着二郎腿,轻轻地左右晃荡椅子,抬着下巴,脸上毫无接下来案件即将开庭的紧张之感。而原告席那边的北原,则以一种慵懒的坐姿,靠在裁判庭的椅背上,那懒散的神态,仿佛在他身子底下是一张豪华、舒适的超级按摩椅。 岛田坐在旁听席上,面色微微发白,双手紧握着手机,呼吸声已经逐渐沉重起来。他内心的紧张情绪绷紧到了极致,犹如一根已被转轴拉伸到极限的琴弦,只要再施加多那么一丝丝的力量,整根弦就会彻底断裂。 下午,岛田最终还是决定赌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作出这个决定。 这是一个会彻底改变自己人生走向的决定。然而,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他的脑袋竟是一片空白。在银行长期人事斗争中练就算计本领,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被抛之脑后。 在那一瞬间,驱使着自己的,是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深深埋藏在内心的隐蔽欲望。 岛田拿起手机,按下了旁边的侧键,查看手机悬浮着的短信窗口。 手机散发着的灯光,映照着这位副行长的脸庞,屏幕的镜面隐隐勾勒出他的面庞,那已经有些散发血丝的双眼、因为熬夜而浮肿的眼眶、凌乱的刘海向四处歪斜。 屏幕上,是一条冰冷的银行提示短信。 半个小时以前,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的第二期款项已经打入。现在岛田的总欠款金额已经达到了3064万円。这已经将他在东京辛苦打拼下来的积蓄,全部吞噬干净。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金融界显赫大行的副行长,而是一个已经押注一切的亡命之徒。 他的全部命运,将身系于眼前的这场官司。 法庭中间的速记台电话响起,书记员拿起电话。随后,便是恭候法官的仪式,法庭内的众人起立。那七位身着黑色法袍,握着人间权柄的裁判官缓缓进入法庭之内。在得到书记员的首肯之后,众人方才坐下,还不忘显露毕恭毕敬的姿态。 “咔!” 法槌清脆敲响声传来。 江田法官微微坐直了身子,提高了声音,在审判席上宣布道:“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排除妨害纠纷一案,开庭!” 然而,随着开庭的号令发出。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正中间的那位只有三十来岁的裁判长身上。所有人都在关注接下来,法庭会不会就上午悬而未决的原告诉权作出决断。究竟,从这位年轻至极的高等裁判所法官的口中,会说出一个怎样的决定。 宫川在原告席上,手已经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棕色筒裙的裙边。她害怕听到案件被驳回的决定。那张美人面庞此刻只敢稍稍低着,不敢直面审判席上的诸位裁判官。 然而,这个世界总是会出人意料。 经常与人的想法相对抗。 越是想知道些什么,这个世界却偏偏拦着不让你知道。苦苦追求物理法则的大科学家,最终却皈依了宗教。而宗教的信徒们寻遍四海,却未能亲眼得见神迹的发生。凡人的求知欲望,只能惹来天神的发笑。 江田法官环顾了一下法庭四周,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下面,进入法庭调查环节。在法庭调查阶段,双方各自向法庭呈交证据,进行举证质证。” 审判席上的大人物们,似乎有意要和听者的好奇心对抗,将他们心中的答案秘而不宣,给埋藏起来,直到戏剧最后的结束阶段,才打算揭开帷幕,让观众一睹真容。听者们见到法官没有宣布决定,不少人纷纷流露出大失所望的情绪。然而,他们又随即发现,这番决定将这台好戏又拉长了一些时间,不由得又开始乐呵起来,希望在接下来的庭审中,能够见到更多被充为谈资的东西。 听到开始法庭调查环节的宣布,北原微微转过椅子,对身边的宫川笑道,“举证就有劳你了,帮我宣读一下文件即可。” 宫川微微点着头,拿着几张纸,站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将心中的情绪给稳定下来。昔日这位在法庭上还会感到慌张的新人律师,已经渐渐地开始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宫川目光坚定地看向审判席,以一种不急不缓,恰到好处的语速,娓娓道来:“原告高井就本次案件提交的证据共一组,包含五项证据。第一个证据,系a号不动产权证。” 宫川展示着一张不动产权证的复印件,“该证据证明,原告高井拥有涉案土地的地上建筑物所有权,具备提起排除妨害之诉的资格。” “第二个证据,系地界勘测图。该勘测图由土地登记所委托的第三方公司恒量测绘有限公司绘制。该地界勘测图清楚注明,一幢名为将军大酒店的建筑物,其立柱逾越地界,侵入a号土地两平方米,现场勘测人员对此结论一致无异议。同时,地界勘测图后有载明测量方法和现场照片。” “第三个证据,系司法鉴定机构名册目录。其中恒量测绘有限公司,属于新宿区司法鉴定机构名册所认可的机构。鉴于上述逾越地界行为是在高井与青叶台公寓关于邻地通行权纠纷的案件执行中发现。因此,作为参与判决执行的土地测绘公司,应当具有相应资质,是司法机构认可的第三方公司。上述原告出示的司法鉴定机构名册目录,表明恒量测绘有限公司,具备参与判决执行中进行地界丈量的资质。” 接着,宫川继续不缓不急地从桌面上拿起了一本册子。却见这本册子的右上角被精美的红蜡所封装,一个细孔被打出,精美的红绳从细孔之中穿过将整册文件牢牢地绑在一起。却见这个特制册子的封面上,书写三个巨大的汉字——“公证书”。 宫川展示着这本公证书说道,“第四个证据,系新宿区秋毫公证处颁发的公证书。该公证书公证的内容是,恒量测绘有限公司于11月13日对涉案高井土地边界的测量活动。其中,秋毫公证处对恒量测绘有限公司绘制的地界勘测图进行公证,证明该勘测活动真实发生,不存在伪造、篡改地界勘测图的行为。同时也对现场大立柱侵占土地的事实样态,进行了公证。公证书对于地界勘测图的真实性和其当日对现场内容描述的准确性,作出确认。” “第五项证据,系代理人从筑建局调取的a号不动产权的产权状况。该产权状况清楚地表示,涉案名为将军大酒店的建筑物,其所有权归赤木酒店集团和德川启治共同所有。其中,赤木酒店集团产权占据65%,德川启治占据的产权为35%。该证据证明,侵占高井土地的建筑物为被告一、被告二所有。” “上述五项证据,证明被告一赤木酒店集团、被告二德川启治共同拥有的将军大酒店,逾越地界,侵犯了原告高井的不动产权利。故现高井向被告一、被告二提起排除妨害之诉,要求二被告拆除占据高井土地的大立柱!” 刹那之间,宫川一口气便将证据举证完毕。 原告提交的证据很少。 只有五件。 刨除掉拥有众多格式行文的公证书。 剩下的四项证据,总共占据了不到10张a4纸,异常地薄。 然而,这一件件证据的分量却已足够。且不同的证据咬合得异常紧密。 原告律师出示的司法鉴定机构名册,堵住了对方律师关于土地测绘公司是否具备相应资质的进攻路径。若不是原告律师有出示这份司法鉴定机构名册,旁听席上的市民甚至可能还想不到可以从土地测绘机构的资质角度,来攻击地界图的效力。 而那份公证书,则证明了测绘活动的真实性,证明有关的测绘活动系合法依规,真实展开。一时之间,除了证明现场立柱侵权的现场情况外,亦堵上了对方律师关于土地测绘活动是否真实、合法展开的质疑角度。 原告的律师心思,显然非常缜密。 这些由北原所准备的证据,虽然简单,却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从天而降,将那座高耸如云的将军大酒店,牢牢捆住。 岛田听着原告律师的举证,暗暗高兴起来,脸上露出了有些病态、肆意的笑容。纵使他不懂法律,却也听得出来,这一番举证,不仅证明了将军大酒店的侵权事实,顺带还封住了对方的进攻手段。 这一番举证简直无懈可击,堪称铁证如山。 如果自己是法官,简直就要举起法槌,当场作出判决。 东山会社信用证的五亿円,终于要有着落了。 这个案件真的像那个北原说的一样,真的是无懈可击,他没有骗我!没有骗我!岛田的内心已经开始兴奋起来,浑身上下微微地抖动,像是此刻五亿円就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账上。 听着对面律师近乎滴水不漏的举证,真知子的面色已经变得有些发白。在接下这起案件之后,她也曾经帮古美门想过两个反击对方的思路,分别是质疑测绘活动的真实性,以及测绘公司的资质问题。 然而,此刻这两个路径都已经被对方封堵。 至于古美门自己准备的文件,真知子看不到。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古美门追加第三人的策略。此刻,她已经无法想象,身边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还能够拿出什么证据来反驳对方。 法庭之上,在见到对方近乎滴水不漏的举证之后,古美门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他转头望向了审判席,“裁判长。有些抱歉。因为本案涉及到的相关地产资料年代久远,被告一直在努力寻找,力争在举证期限内提交。但是,无奈赤木酒店集团花费了大量时间,仍无法在举证期限内找到。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被告终于在开庭的前一天,找到了很多资料,足以陈昭赤木酒店集团及德川启治,被控土地侵权的冤屈。” “然而,就被告证据于今日开庭才向法庭提交,对庭审造成的不便,被告代理人表示深深地歉意。” 这位大律师稍稍低着头,虽然脸上挂着一幅道歉的神色,腔调也是一幅情真意切的模样,可两相组合起来,却叫人觉得这只是一幅精心设计好的表演。 不过,古美门倒也不在意,反正都已经明目张胆地进行证据突袭了。在这种关注度极高的案件中,法庭也会被迫地将更多的精力花在实体正义,而不是程序正义上。只要证据本身是客观、真实的。哪怕是进行了证据突袭,为了照顾公众朴素的正义观念,法庭也会进行考量。 江田法官见到被告代理人这般进行证据突袭,微微皱了眉头,不满道,“举证期间是进行民事诉讼活动必须要遵守的规范。如果确实找不到,应当向法庭提出延长举证期间的申请!” 然而,在训诫声过后,这位裁判长还是妥协道,“今天是你们被告提交证据的最后日子。凡是于今天没有提交的证据。本庭都将视为逾期举证,在作出判决时,不予采纳。” “好的,裁判长。我们的所有证据,今天就会提交完毕。”古美门的嘴角微微翘起。 随后,这位大律师活动了一下肩膀,从桌子底下开始搬起了案卷。那些被隐藏在桌子下的证据卷宗,被古美门一个又一个地拎了出来,放在桌上。很快,桌面上的卷宗,竟堆得如同小山一样高,形成连绵不断起伏的一座座山丘,甚至要将那古美门和真知子的身影给淹没。这幅场面与上午被告桌上还空荡荡的台面,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哐、哐、哐。” 每拿出一本卷宗,都会砸在桌面放出一声大响。 坐在原告席的宫川,看见刹那间被告竟要提交如此多的证据,一时之间竟然懵了。对方……对方究竟要从哪里进攻我们?!宫川完全想象不到对方的举证思路。而且,对方没有发表质证意见,而是直接进行了举证,说明,他们也认可我们证据的真实性和合法性。那么,对方还能如何举证?! 那一本本卷宗,犹如架起的一排排火炮,冷峻地对着原告席 恐惧并不来源于无知。 因为真正的无知,反而使人无视即将发生的危险。 相反,恐惧产生的根源,反而在于对危险的足够了解。 只有足够了解某一个危险可能会带来的切肤之痛,人们才能在这种危险即将发生时,感到无比的恐惧。 而眼下,对方的那一卷卷证据,正是散发着这样的恐怖之感。 古美门泛起冷笑,站了起来,开口道:“裁判长……” 第211章 古美门的证据 法庭内,一座小型放映机打出光束,投影在被告席边的白板上。却见上面展示着五张地界测绘图的扫描件。这些地界测绘图看起来年代久远,纸张已经泛黄,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变成粉碎。图纸的标题赫然印着“a号”不动产地界复丈图。a号不动产,正是大将军酒店的不动产权证。 “裁判长。在我具体说明展示的证据以前,请让我先介绍一下涉案将军大酒店的所谓被控侵占高井土地的立柱的历史。”古美门微微笑道。 “涉案将军大酒店的宫廷风格立柱修建于二十三年前。当时一经建成,即成为新宿区的热门地标建筑物。两年以前,将军大酒店开始进行保护性拆除,要改建为超高层新式豪华酒店。当时开始施工,将军大酒店立柱的位置即被标注清楚,共有三十七根大立柱被拆除。在高层建筑的地基完成挖掘之后,酒店方采用与原风格一模一样的新立柱进行支撑,包括大小、体积、样式,均与原来相同。为了做到这一点,其立柱外表虽与旧立柱相同,但是其内里却采用新式混凝土技术,拥有极大的硬度、密度,堪称是工程学奇迹的摩天大楼承重柱。” “为何我要提起这段历史。”古美门笑道,“其本意在于使法庭留意到,将军大酒店虽然在两年前经历了拆除和重建。但其大立柱的位置、周长、面积,均没有改变。” “因此,要查明酒店大立柱为何会修建到原告高井的土地之上,至少需要追溯到二十三年前,将军大酒店最初修建宫廷立柱的有关事实。只有查明了二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才能明白为何将军大酒店,会将立柱建在了别人的土地之上。” “二十三年前,为何将军大酒店会将大立柱建在了他人土地之上?答案就在于我投影仪出示的那一张张地界复丈图上。”古美门的嘴角微微翘起,“请裁判长注意。将军大酒店所处的土地,经历5次的地界复丈。” “请裁判长关注第二张地界复丈图。”古美门走到了白板旁边,抬手指向着被投影的那张编号为t号的地界复丈图,“当时,酒店正要修建宫廷风格的大立柱。在那个时候,因时代的技术局限,工程量颇为浩大,因此筑建局要求将军大酒店必须进行地界复丈,确保工程没有逾越邻人地界,方才允许批出建设工程许可证。” “就此,当时将军大酒店向新宿区土地登记所申请进行地界复丈。二十三年前,也就是大元32年。新宿区土地登记所应酒店的请求,派出了地界测绘大队,前往工程现场处进行地界复丈,勘察将军大酒店拟修建的三十七根大立柱的位置,是否均处于酒店所有人的不动产地界之内。” 投影仪射出的微光凝聚在屏幕上,那张泛黄的地界复丈图的上半部先是基本的表格信息,载明了被测量的土地不动产权编号、所有人、复丈日期、进行复丈的机构等。 再往下就是地界具体的样式形状。 在地界图上有着三十七个红点,旁边的备注里,测绘大队的技工标记着这三十七个红点都是酒店大立柱拟建立起来的地点。 这三十七个红点,全部都准确地位于了中间地界的右侧。 没有一处红点落在地界的左侧,也即高井的土地上。 目光再往下看,在地界图尾部的复丈结果一栏处,写着新宿区土地登记所地界测绘大队的复丈结论。 那冰冷的一个个汉字组成了一段对于该案极有冲击性的一段文字。 地界测绘大队的结论写到: “经过地界复丈,现将军大酒店土地与邻地的地界已重新测绘完毕。经过现场丈量,将军大酒店的立柱没有逾越邻人地界,可以报筑建局审批施工。” “结论作出人:地界测绘大队队长越智友亮,大元三十二年5月6日。” 古美门按起了手中的遥控器,一个激光束打在了白板上,在地界复丈结论的第二行扫过。这位大律师泛起邪魅一笑,“请各位注意地界复丈结论的该句话。” 【没有逾越邻人地界,可以报筑建局审批施工】 随着遥控器的激光束扫了过去,旁听席上的听众不由得都挣大了眼睛。纵然激光束凝聚成的红点有些刺目,但众人都忍不住要亲眼一睹这张原件。 “从这张地界复丈图,大家可以看到,在二十多年前,为什么将军大酒店会将大立柱修建到了别人的土地上了。”古美门漫步到了法庭的中间,犹如在广场之上对人头攒动地民众发表演讲一般,在刹那之间,他的语调变得慷慨激昂起来。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将几乎所有在场人士的注意力给牢牢捕捉住,只听得他下一秒说道: “将军大酒店的立柱之所以修建到他人土地之上,其根本原因在于我当事人赤木酒店集团信赖当时新宿区土地登记所测绘大队的丈量结果。事实上,该丈量结果,从今天来看存在错误。其误将原告的两平方米土地纳入被告的地界之中。导致我当事人没有认识到施工中的一根立柱会侵入他人的土地。被告人是基于行政机关的测量结果,才进行施工,其既没有进行侵权的故意,也没有存在过失,已经履行了进行地界重丈的义务。” “而侵权行为的成立要件之一,必须是行为人存在故意,或者过失的主观心态。经过对案涉土地的复丈图进行调取,我们发现当事人是因为信赖了土地登记所错误的丈量结果,而进行了施工。” “然而,面对行政机关出具的权威测界结果,我当事人对此产生信赖,完全合乎情理。因此被告既缺乏侵占土地的主观故意,又不存在缺乏谨慎的过失心态,不具有侵权行为成立的主观要件。综上,虽我当事人有建筑物落在原告高井土地之上的情事,但不构成对原告高井的侵权!”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过后,古美门嘴角微微泛起冷笑,迅速恢复成了头脑冷静的姿态,“因此,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事件】 【所谓法律上的意外事件,即是指行为人的行为虽然在客观上造成了损害结果,但其既非出于故意,又没有过失,而是由于不能预见的原因引起的,即为意外事件。意外事件正为法律的免责事由之一】 “据此,我当事人应享有法律规定的免责事由。对于原告高井提出的排除妨害诉请,法庭应予以拒绝。就地界误丈事宜致使酒店建筑物侵入土地一事,原告可另行起诉土地登记所,要求索赔!” 古美门的声音回荡在法庭之上。 这位大律师巧舌如簧,一番煞有介事、颠倒黑白的说辞,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然而,那有力的法律根据,却无法让人忽视这番说辞的存在。 建筑建在了别人的土地上,却不构成侵权。 这样难以想象的状况,却被古美门所论证出来,且一时之间让人找不到可以反驳之处。是的,假如侵占对方土地的建筑物,是信赖土地登记所作出的地界复丈图才修建的,那酒店一方又何错之有? 这位大律师谈笑风生之间,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利剑已经抽出,刺向对面代理律师的咽喉。刀光剑影,兵戈声作。这位大律师恐怖的第一波反击来了。 第212章 质证 法庭变得异常的安静。在听完古美门的举证之后,旁听席上的不少市民已经变了脸色。本来,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一案,乍看起来给人一种酒店霸地的感觉,还唤起了不少人的同情,尽管涉案的酒店曾是许多新宿市民的童年回忆,但在这种强弱的明显对比之下,人们还是倾向于弱小的一方。 不过,按照眼下古美门的说法,酒店只是因为错误地相信了土地登记所的地界丈量结果,才把柱子建在了别人的土地上。这酒店霸地的不良印象,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再加上童年回忆的加持,许多听者又倒向了酒店。他们开始怀疑起来,是不是原告那边早已知晓了这个地界误丈的事情,只是因为酒店是一家上市公司,好讹钱,才不断地抓住这两平方米的事情,要来纠缠。 “真是的,如果是因为土地登记所弄错了,那就起诉土地登记所啊,为什么要来折腾好好的酒店。”旁听席上有市民小声地骂道。 宫川坐在席位上,两道娥眉已经蹙得快要勾在了一起,她是万万没想到,酒店居然还能以这种方式将责任推卸给其他方。至于古美门说的去起诉土地登记所,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在二十三年前的地界丈量行为,早已超过了诉讼时效。即使去起诉土地登记所,只能落地被法院判决驳回的下场。 案件似乎走到了断头路。 宫川侧着头,望了一下身边的北原。却见往时这位挂着有些吊儿郎当表情的男律师,罕见地露出了认真的神情。北原拿着书记员递过来的地界复丈图,平铺在桌面上,极为仔细地端详起来,逐字逐字的缓慢阅读,像是在考古学教授在解密什么上古文字一般。在逐字逐字的缓慢阅读间隙,他还时不时地进行上下交叉的比对,左手的手指轻轻点在复印件上,右手握着笔,不断来回做着笔记。 大律师也是凡人。 没有三头六臂。 面对证据突袭,也需要时间进行消化材料。 突然抛出的土地复丈图,哪怕是再有神通本领的律师,也必须小心谨慎地加阅读。 更何况,这是一场由古美门主导的证据突袭。 见到北原这幅样子,宫川知道古美门制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麻烦。要是这个时候,自己能有一点用就好了。哪怕……哪怕能站起来说几句,为北原拖延到一点点的阅读材料时间也行。 宫川的脑海中也不断飞速地运转,这位美人绞尽脑汁,也想为身边的男子,努力地多分担一点点。此刻,她同样不断来回阅读着面前地界复丈图的复印件,希望从中能够找到反驳的突破口。 忽然之间,美人握着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如同有一束光线照进了重重的迷雾之中。 一枚硬币掉落在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驱散了思绪的混乱。 昔日这位东大法学部的第三名,纵然看起来乖巧懦弱,是被父亲逼着去学习法律。然而,她在对法律的认识上,其实亦有独特的见解。 宫川恍然间注意到,古美门的法律思路在于推卸责任,即把将军大酒店的建造行为推卸到土地登记所的头上。但问题在于,在进行地界复丈行为的时候,将军大酒店的宫廷立柱还未开始建造。因此,决不能仅从这一张纸来理解将军大酒店的建造行为。 世间有许多事情,在没有想透之前是一回事。一旦想透之后,又会变成另外一回事。并且还会发觉从前思考事情的角度,是多么的可笑。 宫川骤然间发现了一个突破口,立刻转头对北原说道,“我先来质证。给你拖一点时间。” “好的。”身旁的这个男子传来嘉许和认可的眼神。随后,宫川马上从席位上站起来说道,“原告代理人对该份证据的关联性不予认可!” 宫川从席位后走出,拿着地界复丈图的副本说道,“该地界图只能够证明被告拟建造的将军大酒店的柱子,是落在了测绘大队标记的认可地界之内,但不能够证明被告实际建造的柱子,落在地界之内。” “测绘作出的时候,将军大酒店的宫廷立柱尚未正式动工。因此,实际建造的柱子,是否与地界复丈图标识的地柱位置相一致?对此,被告未进行举证证明。被告主张其行为系信赖行政机关制作的图纸而进行建造。但该说法的前提必须是,被告的建造行为完全按照行政机关制作的图纸来进行。” “现在酒店大立柱逾越地界的情事发生。原告代理人相信,这极有可能是因为被告未完全按照地界复丈图的标记来进行建造施工。有可能是酒店私自改动了大立柱的实际建造位置,造成了本案的状况。” “因此,被告所举证的所谓证据,尚不足以论证被告建造行为的免责情事。地界图只证明了拟建造的立柱地点,未证明实际建造的立柱地点。故被告出示的地界复丈图,与其证明目的,不具有关联性!” 原告女律师的一番话落下,顿时扳回了不少场面。 坐在旁听席上的今西,看到自己的女儿,竟能如此之快的反应过来,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女儿方才在庭上的样子,是今西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的。那个怯生生、不敢惹怒别人,只会一味讨好他人的佐枝子,竟有一天也能如此英姿飒爽地站在法庭上,娓娓道来。难道……难道是受了那个野小子的影响吗? 原告女律师犀利的反驳,刹那间惹得不少听众的注意。旁听的市民仿佛又察觉到了方才古美门举证里的漏洞。是的,地界图并不能说明酒店的实际建造行为是否合规。被告的确没有举证充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顿时又在法庭上回响起来。 被告席那边,古美门听着宫川的反驳,面上没有任何波澜。相反,在见到这位颇有些“稚嫩”女律师再度起来反驳自己,古美门的脸上再次泛起了有些阴森的笑容。 第213章 测绘方法 “原告律师,提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古美门漫步到了法庭的中间,转身按下手中的遥控器。被告席那边的白板顿时投影出了一张卫星图。在卫星图上,显示着正是将军大酒店的俯瞰图。在这幅卫星图上,同样被标记了三十七个红点。 古美门微微一笑,“下面为对原告律师关于酒店立柱实际建造地点的疑问进行澄清。被告出示第二项证据——卫星测绘图。该幅卫星测绘图由恒量测绘有限公司绘制。经过测绘人员现场对酒店立柱的确认,通过放置传感器的方式,传输立柱位置信号至卫星,最终在拍摄图中标记出来。现该幅卫星图比例尺,已放大至与地界复丈图的比例尺相同。” 下一瞬间,古美门再度按下手中的按钮。只见得投影仪上的地界复丈图与卫星图,两份电子扫描件变得淡化,开始缓慢向彼此互相靠近,逐渐重叠在一起。两张图各自的三十七个红点,即三十七根立柱的位置,不断朝各自逼近。 当地界复丈图与卫星图完全重合之时,两张图各自的三十七个红点,是否也彼此完全重合,将会彻底揭开酒店施工是否实际按照地界复丈图来进行施工的真相。 在场的所有人士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被告席那边的投影白板。如果真的能彼此之间完全重合的话,那酒店一方就没有任何过错了。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特别漫长。不断交织在一起的地界复丈图和卫星图,先是变得凌乱起来,交错的地界和卫星照片刹那间让白板上投影的画面,杂乱不堪,难以辨认。然而,随着彼此之间重合的面积越来越大,被遮挡的各处线条、地界又再度变得渐渐清晰,熟悉的地界轮廓重新显现。直到最后,地界复丈图与卫星图完全重叠在一起。 在两幅图片重合的那一刻,那三十七个红点,亦严丝合缝般地完全重叠在一起,没有任何偏移。红点交汇,犹如茫茫夜空中的三十七颗星星在法庭之中闪烁着光芒。 三十七根立柱的实际位置,与地界复丈图的拟建造位置完全一致。 酒店系完全按照土地登记所出具的地界复丈图进行施工。 没有改变实际的施工地点! 旁听席的听者刹那间纷纷躁动起来。“哐当”一声,岛田坐在人群之中,面色惨白,手机直接滑到了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整个人已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像是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 古美门趁胜追击,踏前一步,手指再度按下遥控器,“现在被告进行举证第三项证据。” 却见白板之上,投影出一副表格。表格的标题印着数个大字,“地界测绘方法”。下面密密麻麻的七八行则印着各式测绘技术。表格的左边写着具体技术的名称,表格的中间一栏则展示着测绘方法的简易过程。而表格的最右边一栏则附带着测绘过程的照片,让观者更直接的了解不同测绘方法的现场情况。 古美门回头看着白板说道,“此项资料系在证明不同地界测绘方法的采用,会导致地界测量结果的不同。裁判长,从表格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地界测绘的方法多种多样。有三角测量、三边测量、导线测量、交会测量、卫星定位测量、自由测站法、户地航空摄影、空中三角测量等等。同时,测量的仪器又多种多样,有平板仪、经纬仪、gps接收仪、gps卫星定位仪等等。 “不同测绘方法的应用,会对地界的具体形状,发生影响。我们可以十分容易地明白,在时代早期,测绘方法并不成熟的情况下,地界丈量出现误差不足为奇。” 古美门随后望向了白板的另一边,“方才被告在出示的第一项证据中,包含了五张地界复丈图。其中,第一张地界复丈图为三十一年前制作,采用传统的是三角测量法,得出了涉案立柱占据的两平方米土地系为原告父亲地界内的定界结论。” “第二张地界复丈图,即方才被告代理人着重强调的那一张,采用的是航空摄影法,将涉案两平方米的土地划在了被告名下。” “第三张地界复丈图制作于十六年前,采用的是导线测量法,又将涉案两平方米的土地重新划在了原告父亲名下。” “第四张地界复丈图为九年前绘制完毕,采用的是卫星定位测量法,此时地界复丈显示涉案土地又归为被告酒店名下。 “五张地界复丈图采用的是交会测量法。此时复丈的图样又将涉案的两平方米土地划在了原告父亲名下。” “从以上五次地界复丈来看。将军大酒店立柱所占据的两平方米土地,事实上会随着测绘技术方法的改变,而发生落于不同产权所有权人地界的后果。如果我们把高井的土地和将军大酒店的土地,整段相邻地界综合起来看,除了涉案的两平方米土地外,还存在着其他小型地块,时而划入高井名下、时而划入酒店名下的情况。” 古美门的嘴角,再度微微上翘,“我们其实可以看到,在采用传统的导线测量法的时候,往往涉案的地块就会被划入原告父亲名下。而在采用航空摄影或卫星定位法时,涉案的地块又会在地界复丈中被划入被告酒店的名下。” “也就是说,采用较为精确、先进的测绘方法的时候,涉案的争议土块就会被划入酒店名下。而在采用相对传统的测绘方法而言,争议地块则会被划入高井的名下。那么在此种情况下,被告代理人认为,定界结论应当以时代较为先进的测绘方法为准。也就说,以第二次、第四次分别采用航空摄影和卫星定界结论作为依据。根据第二次、第四次的地界复丈,涉案两平方米土地均划在被告酒店名下,据此应当认为酒店的建造行为不存在僭建举动,其行为不成立侵权。” 转瞬之间,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使出了阴狠毒辣的第二招。即从测绘方法的先进性来进攻有利于原告的地界复丈结论。再叠加之前的第一招,即酒店是信赖土地登记所做出的复丈结论才进行建造行为的法律观点。两招结合在一起,犹如一把锋利的神兵,几乎将原告提起的排除妨害的诉讼请求,斩为碎片。 宫川愣在了原地,嘴巴微微地张开,说不出任何话来。对面的证据准备,实在太过充分。如果说是平常提交的普通证据,或许律师还有反应过来的余地,但是眼下古美门的证据涉及到了专业的测绘方法,没有事前的准备,根本无法进行反驳。 饶是如此,宫川依旧站在前方,俏拳紧握,流露出一副不肯认输的模样。 古美门微笑地看着面前这一幕,随后转头望向审判席,“裁判长,我有一个提议。按照此前多次的地界复丈图,有许多小地块,时而划入酒店,时而被划入高井名下。” “在第四次的卫星测绘中,酒店约有3.92平方米的土地被划入了原告高井名下。高井约有2平方米的土地被划入了酒店名下。本着睦邻友好的精神,我们不如干脆将这些土地进行置换。酒店放弃划入高井名下3.92平方米的所有权主张。而原告高井放弃2平方米土地的所有权主张。如此一来,此次纠纷解决皆大欢喜。原告高井的土地面积还增加了1.92平方米,这是一个win-win的双赢局面。” 土地置换的提议被抛到了庭上。 明眼人都已经知道一旦置换了土地,大立柱侵占的土地,即归入酒店名下。而原告高井也将丧失请求酒店挪去立柱的权利。 提起这场诉讼的目的,将无法达成。 然而,这个提议又似乎令人无法拒绝。进行一个简单的土地置换,即可解决这场纠纷。若是粗暴拒绝,则反而显得原告就是为了讹诈酒店而来。不愧真的是大律师的高超水平。旁听席上的众多人士都已经被古美门的风采所折服,暗地发出啧啧的称赞声,他们的注意力都完全放在了古美门的身上。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一直在原告席位上仔细阅读地界复丈图叫做北原的律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读完了材料,他抬起头来,露出着一脸轻松的表情,靠在座椅上,笑盈盈地欣赏着面前那位古美门律师的表演…… 第214章 三角测量 古美门一连串犀利的举证,似乎已经将原告的诉讼请求完全驳倒。法庭上的人们甚至有些失去了继续观摩庭审的兴趣。这仅仅才是举证阶段,就已经开始将对方的律师驳得哑口无言。这场牵动舆论的大案,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草草收尾。 尽管听者已经失了兴趣,但他们也不由得佩服起那位叫做古美门的大律师,只是在腾挪覆手之间,便将原告看似斩钉截铁的诉求给瓦解。 听者渐渐开始觉得这场庭审进入了垃圾时间。烦躁、无聊的情绪在旁听席上不断蔓延。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低语声、以及座位上不安分的东张西望的动作,都在悄无声息间改变着庭审的氛围。 真知子坐在第三人席位,见证着古美门对那两位年轻律师的屠杀。这位仿佛带着天使容颜的美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像在替对方感到惋惜。尽管对面那两位律师在宣读起诉状、答辩状阶段,对第三人参与诉讼做出了有力的反击。但是,在实体阶段,却仍由古美门进行宰割。果然,双方的实力还是差距太大了。 就在法庭内的多数人都已经以为这个案件迎来一锤定音之刻,一个刚毅、沉稳的男声从原告席的方向传来,骤然之间打破了法庭的沉默。 在这男声响起的刹那,被古美门气场压迫的法庭氛围,像是被砸开了一丝裂缝,犹如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中,照下一缕太阳的光线。那穿着灰色西装的男子,漫步到了法庭的中间,他眉目舒展,神情之中蕴含着一股超然的气质。 下一秒,便听得北原的声音道: “在我发表质证意见之前,我先评价一下古美门律师方才提出的所谓土地置换方案。这份所谓用3.92平方米的土地置换另一个2平方米土地的方案,实是偷梁换柱,巧取豪夺的荒唐说法。” 这番激烈的言辞,突然出现在法庭上。旁听席的不少人一听顿时也愣住了。酒店放弃3.92平方米土地,去换取大立柱占据2平方米土地,这怎么会被说成是巧取豪夺?! 古美门没有站起来,继续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道:“北原律师。希望你注意到,在土地置换之后,你们的当事人高井的土地面积还增长1.92平方米。酒店已经做出了让步。在这种情况下,还说我们巧取豪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北原往前踏上一步,“方才被告代理人所说的在地界复丈中,酒店亦有3.92平方米的土地被误划入高井的名下。然而,这仅仅只是地界复丈显示的结果。根本问题在于,我当事人高井从未实施过实际占有酒店3.92平方米土地的行为。纵然地界复丈有将酒店另外的土地误划入他人名下。但是,酒店依然掌握着被误划的土地。我当事人从未建造过建筑物,逾越地界,侵占酒店土地。所谓3.92平方米的土地,一直仍处于酒店的控制之下,而非我当事人高井的控制下。” “现在,被告代理人提出所谓的土地置换,用原告从未占据过的土地,来换取原告被实际占据的土地。这恐怕是叫空手套白狼。” 北原望向旁听席在场的人士,“我们只要公平。是我当事人的,就归为我当事人。不是我当事人的,那么我们就归还回去。若要以公平论,酒店归还侵占2平方米的土地,我当事人高井亦可以不要那3.92平方米的土地。恐怕这个方案,要比所谓的置换方案,更加公平。” 如果说古美门的土地置换方案,是被吹起来的一个华美气球。那么方才北原的论述,如一根银针,将这个看似华美的气球给彻底扎破。土地置换方案,在看似公平的外表下,实则包藏着隐藏极深的算计。 见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竟如此之快的戳破了这个方案的虚伪性,古美门的眉头不由得抖动了几分,但旋即又很快恢复平静。 此刻,听者在北原和古美门的言语操弄下,已经几乎变成了摇线木偶,只有其中任何一方说话,听者就会马上倾向说话的那一方。 旁边的真知子立刻站起来回应道,“裁判长。我们应当注重方案解决问题的实效。古美门律师的土地置换方案,是最符合效率原则的。一方面既可以避免拆除承重柱带来的巨大经济浪费,一方面又可以使原告高井的所有土地面积获得增加……” 真知子的话音还未说完,便听得台上江田法官打断道:“现在是庭审,不是调解。双方不必再就置换方案进行讨论。请原告代理人发表对被告出示证据的质证意见。” 突如起来的法官打断,让真知子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她只得怔怔地坐回了位子上。 北原转向裁判席微微欠身行礼,随后望向被告席的古美门,“原告代理人先从被告举证的所谓测绘方法对土地边界测定的影响说起。” “方才被告代理人,举出了所谓数项测绘技术。但是在具体的说明资料中,却并未包含对测绘技术精确度的说明。例如,在地界丈量上,是否卫星测距技术,就一定比传统的三角测量具备更大的优势?” 北原走动在法庭,手舞足蹈起来,向在场的裁判官和听众解释起三角测量,“所谓三角测量,就是通过在现场设置三个激光束的测距装置,组成一个三角形。利用三角形的几何原理和三角函数,来求出三角形内一顶点投影到其中一边的距离。” “简单而言,三角测量中的仪器直接放置在了被测土地之上,进行测量。相反,所谓的卫星测距,其信号接收需要穿过上万米的宇宙空间,信号失真亦未可知。在此种情形下,怎可断言,所谓卫星测距,一定就比传统三角测量更加准确?被告并未提供充分证据,予以说明。” 古美门听到北原的论述,笑了笑,立刻开口反击道,“如果说新兴技术,比老旧技术还更加不可靠,那还何必使用新兴技术?新兴技术之所以是新兴技术,就在于其比传统技术,要来得更加精准。” 古美门的话音落下,只见得北原从西装侧袋上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屏幕。却见此时,这块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是gps的卫星定位。屏幕中的一个蓝点在微微闪烁。 “目前我正在东京高等裁判所开庭。而手机的gps定位,却显示我正在旁边的文会图书馆。这就是古美门律师所说的卫星定位的精确性?” 再多的千言万语,也比不上此刻出示手机直接展示卫星定位的精确性,要来得更有说服力。审判席的诸位裁判官们,都认真盯着这个手机的屏幕,微微地点了点头。此刻,听者们有开车经历的,都不约而同想起了被不精准的卫星导航坑过的经历。 北原站在庭上,极为淡定对古美门的举证继续进行抽丝剥茧、手术刀精准般的反驳: “即使退一步说,我们承认所谓的卫星定位要更加精确。然而,在法律上讲,目前的地籍测量规则并未基于地界复丈采用的测量技术,对丈量结果的权威性加以区分。例如,在图根测量方法上,地籍测量规则载明的方法顺序为:一、导线测量;二、交会测量;三、卫星定位测量;四、自由测站法。” “从方法顺序上讲,卫星定位测量仅为第三顺位。被告代理人说的所谓先进技术的测绘方案,并未得到法律的认可。故此,应当尊重法律对测量技术的列示顺序。被告代理人主张的应当以所谓的先进测绘技术来区分不同地界复丈图权威性的说法,不足为凭!” 法庭上,在测绘技术上,这两位大律师,再次展开激烈的正面交锋。 从最开始的建筑物与构筑物的区分的争辩,到现在,这两位大律师又仿佛化身为测绘的工程人员,穿梭于地面的测量现场,乃至于太空中围绕地球运行的高空卫星。607号法庭,在此刻犹如包藏着一个四方世界,测距装置打出的激光束、太空中飞行的卫星,量角仪器的旋转,各式的幻象,仿佛都随着大律师的交锋一一出现在了法庭之上。 第215章 指认 “下面,我将对被告出示的t号地界复丈图,发表质证意见。”北原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内。 法庭调查来到了关键的环节。古美门出示的的t号地界复丈图,由土地登记所的测绘大队制作于二十三年前,其结论显示将军大酒店拟建造的三十七根立柱均落在其地界之内,是酒店方进行施工的重要依据。这份文件也将决定赤木酒店集团是否具有成立侵权行为的主观要件。 原告席那边,北原仿佛闲庭漫步般的身影却散发出一种极其强大的压迫感。真知子坐在位置上,她方才目睹了这位男律师是如何对古美门提出的测绘技术提出质证的。纵然她只是坐在旁边,那一句句凌厉的进攻,犹如暴风雨般倾泻而出,却也令她为之胆寒。 北原举着地界复丈图的复印件,伸手指向了地界图中的一栏表格。这栏表格的名称是地籍测量依据,栏内有着用黑色圆珠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像是放于手掌上,在没有任何支撑的硬物下直接书写而成。 这一栏的地籍测量依据写着七个大字:“现使用人之指界。” “裁判长。”北原展示着这一栏表格,嘴角微微上翘,“按照法律规定,地籍测量的依据选择,必须遵从一定的顺序展开。根据土地法,地籍测量的依据选择顺序为,第一,土地所有人自行确立界标。第二、邻地界址。第三、现使用人之指界。第四、参照旧地籍图。第五,地方习惯。” “换句话说,在具体展开地界测量时,测绘大队并非凭空过来,直接进行土地丈量。按照法律要求,土地所有人需要先行在现场确立界标。随后测绘大队在这些界标的基础上,再展开土地丈量。” “如果土地所有人没有在规定期限内自行确立界标,那么测绘大队则需要参考邻地界址进行测绘。再没有邻地界址的情况下,则土地使用人进行现场指界,测绘大队在指界的基础进行测绘。若以上均没有,测绘大队的土地丈量则需参考旧地籍图和地方习惯,进行定界。” 北原抽出了地界复丈图后面的几张a4纸。 这几张a4纸都是土地复丈图的附件,上面印着一张张黑白照片。 黑白照片显示着似乎像是一个施工现场的模样,一块块高大浮凸档板已经立在了现场,土块已经被发掘起来,来往的工人不断在搬运着掘出的土块。旁边,大型的吊车和机械正准备作业。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场工,正挥动着手中的小旗帜,指挥着这些大型机械设备的进场方向。 “裁判长。”北原的声音响起道,“从附件的照片来看,当时酒店已经在进行施工准备,初步的场地整理工作已经展开。我们清楚地看到,现场并没有土地所有人确立的界标,已经被各种施工设备堆满现场。” “那么,按照法律规定的地籍测量依据的顺序,在没有土地所有人确立界标的情况下,测绘大队应当按照邻地界址进行测绘。当时,将军大酒店的西侧土地尚由原告父亲安宏拥有,北侧的土地由九璃学馆所有。因此,测绘大队应当按照西侧和北侧的土地邻界的界址进行测绘。附件中应当包含上述两幅邻地地籍图资料。” “然而——”北原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短暂的停顿,仿佛聚光灯要打起之前,突然变得幽暗的舞台,提醒着在场的观者,重要的戏码即将要降临。 下一秒,这位年轻男律师的声音响起道: “我们可以看到,测绘大队直接违反了法律规定的测量依据选取顺序。其没有调取邻地的界址资料,没有依据邻地地界进行丈量。测绘大队直接吩咐当时的酒店方进行现场指界,是在根据酒店方现场指界结果的情况下,展开航空测绘。” “因此,事实上,所谓土地登记所的测绘结果,系酒店方自行指认地界产生。方才,被告代理人在举证时,主张酒店是因为信赖行政机关制作的土地复丈图才进行施工,不具备进行侵权的故意或过失。但是,根据土地复丈图载明的测量依据来看,地界的测绘却反而是由酒店指认。” “因此,在酒店方进行指认的情况下,地界产生错误的结果,应当归咎于被告自身。其在指界时,将本属于当时原告父亲安宏的土地,指入自身的名下。应当认定具备侵权的主观心态。因此被告代理人提交的该份证据不足以证明被告缺乏侵权的故意或过失!” 大律师总是能够在顷刻之间营造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故事,并用这个故事来反驳对方律师在庭上所述说的另一个故事。古美门基于地界复丈图编织起来的巧妙说法,骤然间被利刃般的质证意见给撕破。若是只听了古美门的一面之词,听者恐怕还真的以为是酒店信赖了土地登记所出具的带有错误的地界复丈图进行施工,只是一个无辜之人。 然而,眼下经过北原的质证,听者又骤然间发现其实土地登记所的测绘,是按照现场酒店方的指界展开的。这又完全变成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这不断颠倒的是非黑白,一而再,再而三冲击着现场听众的神经。旁听席的观众逐渐已经不敢再轻易作出判断。 古美门稍稍端正了一点坐姿,神情认真起来。如果说一个年轻律师,散发着一种大律师气质,也许只是自身的一种错觉。那么当面前这个律师,能够一次、两次、三次的经受住自己的进攻,并且还能从容不迫的展开反击时,这已经足以说明对方的实力。 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古美门稍作思索,站了起来,他决定要开始认真了,只听得他的声音回响在法庭:“原告代理人方才主张的所谓地籍测量依据的顺序,实际上是属于行政机关的过错。土地登记所的测绘大队径行跳过法律规定的顺序,吩咐酒店方进行现场指界。在这一过程之中,被告仅是一个消极、被动的角色。其服从于行政机关的指示和安排,缺乏自己自身意志的显现。作为一家酒店,被告也不可能对测绘的法律程序具备专业了解。原告的质证意见,只不过再一次表明了,导致酒店建筑逾越地界的行为是由于测绘大队在程序上违法事项导致的。其应真正追责的对象是土地登记所。” 第216章 杀作一团 法庭上,这两位大律师再次彼此相对。古美门依旧是将土地登记所当作最终的责任承担者,要求原告应当起诉行政机关,而非揪住酒店。这位大律师的策略,看起来似乎仍是坚持酒店在地界丈量的过程中不存在过错。 北原踏前一步,再度开口道:“方才被告代理人说,被告作为一家酒店不可能对法律程序具有专业性的了解。但事实上,在展开地界测量之前,土地登记所会向拟进行重丈土地的所有权人发放地界复丈通知书。其中通知书会告知测绘的时间、以及测绘大队的相应工程师名字。同时,在通知书内,还会告知所有权人地界复丈的法律程序,以及产生地界争执时,所有权人的救济途径。” “其中,地界复丈通知书内就已经明确载明了地界复丈的顺序,告知了土地所有权人在其没有确立界标的情况下,会按照邻地界址进行复丈。只有在没有邻地界址的情况下,才会由土地使用人进行指认。” “因此,经过土地登记所的通知,事实上酒店应对相应的地界复丈程序知晓,应当明白在存在邻地界址的情况下,不应由自身对地界进行指认。因此,被告代理人对质证意见的反驳,没有理据!” 北原一句又一句的论述,犹如机关枪的子弹不断倾射出来,对刚才古美门的回应,展开争锋相对的驳斥。每一句论述作出,都犹如炮弹落在对方的被告席上,轰鸣作响,炸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坑。 古美门依旧淡定地站在法庭中间,脸色亦没有产生丝毫的变化,“原告代理人,显然混淆了问题的重点。问题不是在于酒店方是否能够了解法律程序。问题是在于,当行政机关要求酒店方对现场的地界进行指认时,酒店方是否能够认识到这是一个程序违法行为?” 古美门漫步在法庭上,说道,“明白纸面上的法律程序是一回事,具体面对土地登记所测绘大队发出的指令时,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想请原告代理人弄清楚几件事。第一,纸面上的法律程序虽然载明了相关地籍测量依据的选择顺序,但是并没有阐明这种顺序是否具有强制力——即是否违反这种顺序,就会构成行政程序的重大违法。” “第二,即使有此种顺序,那么土地登记所的测绘大队是否可以因地制宜,选取不同的测量依据?事实上,刚才原告代理人也展示了土地复丈图关于测绘现场的附件照片。照片上正显示了当时酒店已在进行周围土地的平整施工,四周已经立上了工程用的挡板。” “那么在已经立起挡板,阻隔周围土地的情况下,是否还有可能继续按照邻地界址来进行土地复丈?也许,正是测绘大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让酒店一方直接对现场的地界进行指认。大队再依据指认的结果,在进行地界复丈。” 古美门看向审判席上的诸位法官,“裁判长。一般民众对于穿上制服的公务人员,总是有天然的信赖,即信任他们不会做出主动违法的事情。” “那么,测绘大队让酒店对地界进行指认的情况下,酒店自然信赖这种指示是一种合法的行为,因此才进行地界指认。酒店在这一过程中,没有过错。对方代理人认为,酒店在收到地界复丈通知书后,即要对测绘大队在现场所做的各种指示的合法性也要具有认识的说法,是对于酒店过于苛责的要求,明显不当!” 经历了轰击的堡垒,此刻再度爆发出强大炮声,告知对面的进攻方,守军依旧弹药充足、有足够多的火炮进行还击。 面对古美门作出的犀利反驳,北原仍不慌不忙,只是从容淡定道:“即使退一步说,在地界测量依据的选取顺序,酒店不存在过错。但是具体的指认行为,却是由酒店作出。就其指认行为,酒店应当负责。” 北原的回应很短,只有寥寥数十字。 然而,法庭发言的精髓,不在于长,而在于让审判席上的诸位大人物们记住你的观点。越是纠缠到细节之处,越是要让裁判官们在如毛线团一般的混乱细节中,抓住真正的要害。 当古美门不断地反复强调整个地界复丈行为的责任都在于土地登记所一方时,己方也必须相应地强调具体的指认行为是由酒店作出。 具体的地界是由酒店指认的。 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这项证据甚至是被告自己提交的。 即使是被告本身也无法否认。 下一秒钟,古美门却再度泛起了笑容,“纵然具体的指认地界行为是酒店作出的。然而,指认结果的确认,却是由测绘大队完成。酒店方并非地理测绘的专业人员,在指认上存在偏差,是一种正常的情事。” “在这种情况下,测绘大队依旧对酒店方的指认结果做出确认,表明他们不存在异议。基于对土地登记所人员的信赖,酒店方认为自己的指认结果未存在问题,这丝毫没有可指责之处。” 古美门望着面前这位年轻人,决定挥舞出致命一击,彻底终结这个话题的辩论。他拿起了地界复丈图的复印件,指向了土地面积这一栏。 “裁判长,在确定指认地界行为有没有错误的通常标准,就是看依据指认结果进行测绘的土地面积与不动产权证记载的土地面积是否一致。” “如果测出来的面积与不动产权证记载的面积存在不一致,那么必然就存在酒店在指认过程中进行多指或少指的情况。酒店指认地界之后,测绘大队进行航空测量的土地面积为.55平方米。而不动产权证记载的土地面积为.63平方米。误差值小,属于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因此,基于最终测量出的土地面积而言,酒店信赖其指认地界的过程中不存在错误,不存在侵占邻人土地的情事,没有可以指责之处。除非依据酒店的指认结果,测绘出的实际面积要高于不动产权正的记载面积,我们才能推定酒店存在通过依靠指认来侵犯邻地所有权的故意。但是,显然,本案之中,并不存在这种状况。” 古美门环顾着法庭四周,提高音量说道:“就此,在该案中,酒店一方在土地复丈的角色是无辜的。其不应当对土地复丈的错误结论负责。酒店没有能力分辨测绘大队的现场指示是否违法。而且,由于最终测绘得出的面积,与不动产权证的面积相差极小,酒店亦无法知晓其具体的指认过程是否侵害了邻人的土地所有权。” “综上!我当事人在建筑物逾越地界一事中,不存在故意或过失的主观心态,不具备成立侵权行为的必需要件!” 第217章 雄狮 古美门的凶狠一击骤然之间再度将方才北原的质证意见给凿穿。正如古美门所说的那样,依据酒店指认地界的结果,最后测算的实际面积与不动产证记载的面积相差无几,这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酒店未存在通过指界来侵占邻人不动产的故意或过失,对北原他们提供的证据造成了一定动摇。 宫川坐在原告席上,胸口处的心砰砰地不断跳动,内心的情绪已经紧张到极致。站在高等裁判所的舞台之上,宫川才真正切身的体会到了这里对家律师的恐怖之处。每一次法庭发言,都犹如在高空行走钢丝一般,只要稍有不慎,就会从数十米上的高空上失去平衡,坠落到坚硬的水泥地面。 那个站在法庭中的男子背影刻在宫川的眼瞳之中。 此时此刻,他正承受着来自对面最猛烈的炮火,女生的内心已被紧紧地牵动。 那身影动了动,毫无畏惧古美门那一击的样子,只听得北原的声音再度回响在法庭之中: “被告一共举证了五张地界复丈图。被告代理人方才亦承认在数次地界复丈之中,涉案被占据的两平方米时而划入原告高井父亲名下,时而划入酒店名下。这说明酒店方已经认识到涉案的地界复丈可能存在将他人土地划入自己名下的情形,其建造行为已存在逾越地界的可能性!就此,被告代理人仍然主张酒店不存在侵权行为的故意,此与事实不符!” 在经历了狂风骤雨般的打压之后,那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依旧做出强而有力的反击。此刻,他再度抓住被告的举证漏洞,进行反扑。 然而,北原的话音刚落下,古美门便踏前一步,再度反击:“从地界复丈图的比例尺来看,仅仅只是两平方米的变动,对于地界形状影响甚小。请原告代理人注意,酒店三十七根大立柱的位置标记,仅在第二次的地界复丈图中有所标记出来。” “其余的地界复丈图均未标记三十七根立柱的位置。在此种情况下,纵然之后的地界复丈图有将那两平方米的土地划出原告父亲名下,酒店亦无法留意到。因此,原告代理人的说法并不成立。” 只要每一次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做出反击,就会立刻再被古美门的炮火所覆盖。旁听席上的听者已经不知道对面的那个年轻律师,在古美门这种凶猛的姿态下,还能够撑住多久。 人的精神强度是有限的。当你一遍又一遍地看到自己组织起来的进攻,都能够被对方在转瞬之间粉碎的话,总会产生一种不可逾越的绝望之感。 随着古美门的反击结束,法庭顿时安静了。 那个叫做北原的年轻律师,没有再立刻作出回应。 对于旁人的观感而言,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假如对面的那个年轻人,还能够在作出反击的话,那他的意志力和精神的韧性,未免太过恐怖。 古美门闲庭信步地走回了被告席,他的余光发现那个年轻人还依旧站在法庭中间,不由得冷笑了几分。法律的竞技场是残酷的,不是什么只要具有不服输的精神,就能够逆风翻盘。 沉默意味着结束。 审判席的诸位裁判官,似乎是考虑到了被告酒店一方主导了一场高强度的证据突袭。纵然在原告那边沉默之后,依旧继续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 “滴答、滴答。” 墙壁上挂钟的时针在不停走动,轻微的齿轮咬合声,清晰无比地传来。 一秒、两秒,时间在不断流逝。 就在大家以为结束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再度回响在了法庭之上。 他……他竟然还能在接着说?!旁听席上的听者们已经纷纷微张着嘴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不仅连是身为外行的旁听市民们已被震惊,连观者之中的一些法律专业人士也十足的意外。 坐在被告席旁边的真知子,一双美眸已经控制不住地睁大。站在法庭中间那个面庞颇有些俊美的年轻男子,此刻看起来,却犹如一个恐怖的人形怪物。只有怪物的意志力,才能一如既往的坚韧,只有怪物的意志力才能如同钢板一样,不断地经过捶打,却依旧完好如初。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仔细看清那个年轻男律师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响起: “裁判长。即使我们退一步说,认为本案的最终责任在于土地登记所。但是,究竟是由原告去起诉土地登记所,还是被告在承担了侵权责任之后,再向土地登记所去索赔。这依旧是一个有待解决的法律问题。” “本案的地界复丈图均为酒店向土地登记所申请复丈。其法律关系的范围仅限于酒店与土地登记所,原告高井并非相应行政行为的相对人,无法起诉土地登记所,且逾越地界的建造行为并非由土地登记所实施。因此,纵然酒店认为本案的过错最终在于土地登记所。但是,酒店可以在向高井承担侵权责任之后,再依法向土地登记所进行追偿。被告以土地登记所存在过错为由,径行要求原告另行起诉土地登记所,法律依据不足。” “再次,土地登记所的过错与酒店方的过错并非排斥关系。土地登记所存在过错,不等于酒店就不存在过错。二十三年前,酒店进行宫廷大立柱施工,正如被告自己所言,筑建局要求酒店进行地界复丈,确认拟建造工程没有逾越邻人地界,方才允许批出建设工程许可证。” “在此情况下,酒店已经充分知晓其建筑物有存在逾越地界的可能性。但是,酒店依旧自行指认地界,没有在指认的过程中,邀请邻地所有人参与指界的过程。其已放任自身指认地界行为存在将他人土地指入自己名下的可能性。被告进行酒店立柱施工,在筑建局已经提前通知存在逾越地界可能性的情况下,其应当享有更高的注意义务。” “综上,酒店具备成立侵权行为的主观要件。其要求原告向土地登记所起诉,没有法律依据。酒店认为行政机关定界结论错误致使自身利益受损的,可以向高井承担侵权责任后,再向土地登记所追偿!” 法庭上回荡着北原的声音。在古美门使出了凶狠的一击之后,这位年轻的律师犹如骤然间觉醒的雄狮一般,发出震天的咆哮,那猛然挥舞起的利爪,发出破空的声音,朝敌人的面庞直接拍去…… 第218章 危 听到面前的年轻人还依旧能够作出反驳时,古美门那脸上总是不可一世的表情,终于浮现了一丝波澜,他的眉宇悄然之间轻轻地震了震。这一闪而过的表情,若是旁人不仔细地加以注意,基本很难留意到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但是,对于古美门而言,他已经在表情上失态了。 历经多年的律师生涯,行走于黑白两道之间,古美门既体会过所谓的阳春白雪,又经历过那藏于街边暗角的三教九流。在同各色牛鬼蛇神般人物的打交道中,古美门早已练就了完美自如地控制自己面部肌肉的本领。他既是一个律师,也是一个演员。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扮演任何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随地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他所要故意表露的情绪。 然而,在这一刻,他还是失态了。 尽管只是眉宇控制不住地轻轻震硕,但却也已经证明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具有超脱他掌控的能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并且,出乎意料的是,这样的对手,竟然仅仅只是一位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大学毕业生。 此刻,在法庭上,这两位大律师已经倾泻完了他们关于酒店是否存在侵权故意的看法。走廊外已经依稀可见夕阳的橘光。这两位大律师,从上午的起诉答辩阶段,就诉权问题进行交战,随后又是举证质证的激烈交锋,一直厮杀到了太阳日沉。 旁听席上的听者们,经历这样一场庭审也已经感到了精神上的高度疲倦。而他们还仅仅只是听众。一些市民已经无法想象站在法庭上,经历这样高强度交锋的两位律师,他们所面临的的精神压力该是多么的巨大。 江田法官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转头同身旁的裁判官交头接耳起来。审判席上大人物们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也同样会感到乏累。很快,江田法官便坐直身子,举起了法槌,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咔。” 之后便是裁判长宣布道,“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排除妨害纠纷一案,第一次开庭审理结束。明日上午,再行开庭。” 这场针对赤木酒店集团的诉讼,第一次开庭终于正式结束…… …… …… 旁听席内的听者陆续散去。只留下律师和书记员在校对今日的庭审笔录。在核对完笔录之后,古美门和真知子也匆匆离去,消失在法庭的门外,不知他们会去往何处。书记员收拾好签过名的庭审笔录,也消失在法庭侧边的暗门之中。 此刻,整个审判庭只剩下原告席的那一对男女律师,以及坐在旁听席上的那位瑞穗新宿支行的副行长。 岛田的脸庞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明明只是坐在室内,没有经历任何的运动,但他身上冒出的冷汗将这件衬衫打湿。冷汗甚至已经顺着他的手臂在往下流淌,一直滚落到指尖,随后滴在了地面上。 岛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今天的下午举证质证环节,北原和古美门之间,每发生一个来回碰撞,他就犹如在倾家荡产的悬崖峭壁边缘,走了一趟。那两个律师十几个来回下来,岛田仿佛便仿佛经历十几次濒临倾家荡产的险境。仅仅只是下午这场庭审,他就仿佛经历无数次的人生大起大落的起伏跌宕,像是体验了十几场来回不同的人生。 在法庭敲下法槌宣布结束第一次开庭的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眼前皆为虚空的不真实感。 岛田的身子因为神经的颤栗仍在隐隐发抖,他推开了法庭的木栅栏,像是一个经历上万公里长途跋涉的徒步旅人,艰难地走到了原告席的面前。这位副行长双眼布满了血丝,面色掩饰不住因为情绪起伏带来的憔悴之感。 “哐”的一声,岛田猛地双手握拳砸在了原告席上,全身的力气都撑在了这张桌子之上,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我……我……我们能赢下这起官司,是的吧。” 北原转过头来,看着岛田的样子,露出了颇有些满意的神情,如同一位将军望着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士卒一样。哀兵必胜,骄兵必败,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行拂乱其所为。 “当然。”北原摇晃着椅子,嘴角微微翘起。 …… …… …… 与此同时,东京,千代田区,瑞穗银行分行。 在豪华的玻璃办公大楼内,各式的银行职工面带紧张的神情,不断穿梭于办公大厅的各处。时不时,他们便会抱着一箱又一箱的资料,放在地上进行盘点。大厅的正中间则已经摆满了整整十台碎纸机,不断地发出绞碎纸张的轰鸣声音。自从总行宣布要进行全国巡查以来,各地分支机构早已鹤唳风声。 高松坐在行长办公室内,舒服地靠在办公椅上,欣赏着面前这一个个银行员工脸上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表情。很快,这一切就将与他无关。他即将在西洋的鹰旗银行总行出任高管职务。至于瑞穗银行的东京都分行,会面临一个怎样的局面,就由他去吧,哪怕洪水滔天! 高松越来越觉得那个夜晚他依靠龟三郎搭上那位议员先生的线,实在是一个再不过的明智之举。 如今,距离出任鹰旗银行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高松知道他的身上还沾着一些“不干净”的项目,必须将他们甩掉,方能无事一身轻地前往鹰旗银行。这么多年以来,高松在瑞穗银行的东京都分行,事实上也违规操作了一些贷款项目。在这些项目上,高松吃了回扣。 不过,高松毕竟是老奸巨猾,他逐渐腾挪转移,把这些本属于分行的不干净项目,转移到了给底下的支行们去承接。毕竟嘛,在银行内,支行的人想往上爬到分行,总是有乐意来替领导扛雷的。 要是能再推卸得干净一点就好了。 高松的脑海中,闪过了岛田的名字。岛田在新宿区支行干了多年的副行长,其是草根背景,没有多少深厚的关系网,偏又一副想向上爬的模样,从分行那里自告奋勇的接了不少项目。这种人,是当替罪羔羊的极其合适的人选。 高松抬眼望向了办公室里的秘书,“最近新宿区支行的副行长岛田怎么样了。他的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自查得怎么样了。” 秘书听到高松叫自己,顿时浑身绷紧,立刻抬头汇报道:“分行长。我们埋在新宿区支行的人,今天向我们报告,副行长岛田今日不知为何一整天都不在办公室。好……好像是去东京高等裁判所,旁听一场官司去了。” 高松听到这个汇报,露出了有些阴森的笑容,“这种时候,还有空去裁判所看热闹,也不顾顾自己。他的心还真大。他去旁听了什么官司?你知道吗?” 秘书打开着自己的手机,说道:“据说……只是据说而已,他好像是去听一起叫做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的案件。这个案件最近好像还蛮有名的,因为酒店承重柱占了原告两平方米的土地,好像就要被迫拆掉整整76层的建筑。之前,好像还有人看见他同这个案件的原告律师在办公室有接触。” 赤木酒店四个字的出现,猝不及防地让高松愣了愣。高松似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个岛田究竟如何会同这桩案件扯上关系。那两道粗浓的眉毛,顿时高高地拧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高松忽地心中有了些莫名不安的感觉。 岛田。 赤木酒店集团。 一个瑞穗新宿支行的行长和对面的原告律师混在一起。 高松的目光变得有些阴沉起来,望着面前的这位秘书:“给我去查这个岛田!他怎么会同这桩案件的原告律师扯上关系的?!” 第219章 破解 夜晚,绿茵球场旁的一家火锅店内,两张长方桌拼在了一起,十个门球队少女,还有高井、北原、宫川他们坐在一起。两个汤锅的沸水不断滚动,散发着热气。一碟又一碟鲜艳的红肉摆在桌上,再配上琳琅满目的蔬菜,整个桌子已经被放满。毕竟是十来个人的火锅份量,旁边还有一个小推车装着放不下的配菜。周边有食客不断悄悄地把目光投来,羡慕着这如此丰盛的一餐。 “北原律师,今天开庭辛苦了!”高井摇晃着啤酒杯,面色有些红润的说道。正餐还没开始,高井就已经先饮了数杯下肚。这位身材颇为健硕的门球教练见到能有两位律师替他冲锋陷阵,心里自然是极高兴的。但是,另一方面前两次官司的不理想结果,也让他知道不应再抱有太大的希望。 眼下,这两位年轻的律师肯帮他们,高井内心已经是足够的感激。 “起诉酒店只是锦上添花。两位律师,也不需要太过劳心劳力了。到时,训练场地的事情,我们再自己想办法。”高井举起酒杯说道。 “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北原也拿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啤酒,同高井轻轻碰杯,“高井教练太过客气了。” “实在不行,我就把地卖了。”高井又灌了一整杯啤酒,嘴角沾染着一些泡沫星子,“唉!以前能卖的时候,我没有卖。现在邻地通行权的事情一出,这球场的价格立刻跌去了不少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前几年的时候,就把地皮卖给那些开发商算了。不过万幸的是,最近又有开发商找到我说想要买下球场的这块地” “哦?”听到高井的话,北原倒是有些好奇起来,“据我所了解,土地闲置两年可是要收回的。眼下有邻地通道跨过球场,想要进行完整的土地开放,也无法办到。是什么开发商想要买下球场?” “我找找那人的名片吧。”高井放下啤酒杯,两只手摸索起身上的各个袋子来,翻找了好一阵,寻出了一张已经皱巴巴的名片。 这张名片的左上角印着“西山不动产建设投资会社”几个大字,带着一个枫叶红的锤子logo,下方则是印着“西山俊也”和他的职务“董事长”。在名片的右边则是会社的地址,“京都府京都市左京区上町607号。联系电话:750 602 8153。” 见到是京都来的不动产开发商,北原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反常。京都的地产开发商来东京买一块地?这是要做什么?带着这个疑惑不解,北原拿出了手机,想查一查这家地产商的由来,于是按下手机的屏幕,把这个地产开发商的名字输入搜索引擎。 页面刷新 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手机的浏览器就显示了搜索结果。 整个页面除了搜索框之外,都是空白。 结果为: 零条。 搜索网站没有搜到任何关于西山不动产建设投资会社的结果。 北原微微眯着眼,不由得更加奇怪起来。难道是一家小型的地产开发商,所以才没有搜到任何名字?但是,这又更加奇怪了?一家小型的地产开发商拿得出足够的资金,在东京拿地?北原旋即又在手机的搜索框输入这家会社的公司地址,按下搜索键。 刹那之间,页面骤然弹出了一个搜索结果。 屏幕的光芒随着颜色的变幻,闪烁了一下。 结果不再是一片看空白。 在望见这个搜索结果的瞬间,北原的表情愣了一下,像是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只见得手机浏览器直接弹出了一个动画效果,一片枫叶从搜索界面旁飘过,在下面的结果骤然印着几个明显经过广告程序加粗的字体: “欢迎入住!尊敬的客人们!” “赤木酒店京都分店;地址:京都府京都市左京区上町607号。” 一个无法在搜索引擎上找到的小型地产开发商,它的办公地址却是在赤木酒店集团的京都分店。这个信息顿时撞入北原的脑海之中,激起了一片火光。刹那之间,北原在邻地通行权案件中感到有些迷迷蒙蒙的前方被隐约照亮起来。 过去那些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连接了起来。 那个诡异的地铁施工范围、将青叶台公寓三侧道路全部挖断的沟壑、让高井打开球场土地的邻地要求……青叶台公寓的代表律师是古美门和真知子……现在这起排除妨害的案件,酒店的代表律师又是古美门,真知子则代表第三人……一家办公地址与赤木酒店京都分店相同的小型地产开发商不顾土地闲置收回法令,想要低价买入高井的球场。 这些碎片不断地在北原的脑海之中碰撞,破裂成更多的碎片。 然而,这些碎片又仿佛悬浮起来,不断旋转、交织。 此刻,高井的觥筹交错之声仿佛消失不再、宫川同花田、还有其他门球女队员的嬉笑打闹也仿佛消失不再,周围食客的聊天起哄声,也仿佛消失得一干二净。在这一刻,世界变得安静无声。 那脑中不断重组的线索碎片,逐渐拼成了一副完整的画面。 在这幅拼图完成的刹那,一个夺取土地的阴谋计划浮出水面。 此时此刻,虽然仅仅只是北原的猜测,但他有九成的把握,应该离事实相去不远。赤木酒店应该是想要买下高井拥有的球场,只是一直求而不得,于是不知道采取了什么手段让地铁公司改变了施工范围,接着再操弄青叶台公寓对高井提出邻地通行的诉讼,强迫他们打开球场,同时利用邻地通行的负担,使高井的土地价格大幅下跌,然后酒店在趁机抄底。 虽然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阴谋论。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那反常的地铁施工范围。 如果所有的解释摆在面前,只有一个能够说得通。 那么纵然它再荒唐无比,却也是最接近事实的解释。 “怎么了?”高井看着突然陷入呆愣的北原,有些疑惑不解,拿着啤酒瓶又给面前这个年轻律师的杯子给满上。 “高井教练。”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律师,像是突然回过神来,露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似乎在刚刚的片刻,想通了许多事情。只见得面前这位律师拿起了啤酒杯,喝了一口,说道: “请不要把你的土地卖给这个不动产公司。并且,这场起诉赤木酒店集团的诉讼,一定要赢。如果我猜的没错,酒店应该是球场一系列事件的元凶。” 火锅店内,这个男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只剩下高井露出着吃惊的表情。 第220章 如期进行 就在北原一干人在火锅店大快朵颐的同时,将军大酒店的董事长办公室同样聚集着一班人马。董事长龟三郎坐在办公桌之后,房间内的高级沙发上还坐有东京律协副会长池上、东京律协理事今西、古美门、真知子、酒店法务总监渡边。沙发旁边的小托盘正摆放着酒店制作的精美糕点和茶水,款待房内的诸位律师人物。 龟三郎之前已经听过法务团队对现场庭审的汇报情况。他本来以为这是一场必输的官司,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是在听说古美门不仅于庭审现场上提出诸多抗辩,并且还能反压对方一头时,龟三郎感到了喜出望外。这笔将近30亿円的天价律师费,实在花得太值了。 “古美门律师,我们这场官司,是不是反而会获得胜利?”龟三郎原本的心理预期是看古美门能不能拖个几年。现在来看,他们甚至也许能逆风翻盘,赢得胜利。 “那当然。”古美门微微欠身,犹如一位骑士在向国王宣誓效忠,只是面上的表情,倒无誓死追从之意,有的只是收到颇丰律师费,满意之至的表情。“您的律师费给到哪里,我就带领董事长胜利到哪里。” “哈哈哈!”龟三郎听完大笑起来,那臃肿的身材往后一靠,顿时将办公椅压得更弯,“古美门律师说话就是有意思!爽快人!” 旁边的池上和今西,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一幕。本来他们才是龟三郎的座上宾,此刻的风头,却已如数被古美门抢去。但他们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们也想不出应对的策略,同样只能认为这是一桩必输的官司。此刻,他们也只能静静地看着古美门在龟三郎面前如此这般的大放异彩。 龟三郎拿起办公桌上的朗姆酒微微酌了一口,整个人像是无比的放松与惬意,他抬着头,摇晃着椅子,看着天花板,笑道:“这样看来。赤木酒店集团的海外并购计划,是可以继续推进了。我们不必担心这起官司对集团的影响。” 旁边的法务总监渡边听到这句话,眉头顿时一抽搐,双手紧握起膝盖。渡边担任集团法务总监这些年算是操碎了心。龟三郎在经营策略大胆激进,喜欢打擦边球。渡边每次提出风险警示,大部分都被龟三郎挥手拒绝或坐视不理。等到出事以后,又要渡边来擦屁股。 眼下,集团有可能面临一座超过720亿造价的酒店被拆除的风险。一旦真的面临拆除,那必然会对整个集团的现金流造成极其不利的影响。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一意孤行地推进要消耗大量现金的海外并购计划,这无疑是自己主动将脖子伸进了索套之内。 渡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再度开口道:“董事长。官司结果一向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对于案件的结果,我们无法做出肯定的预测。虽然古美门律师在庭审可能表面上压过对方,但是对面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同样很有实力。他有条不紊地全面回击了古美门律师的抗辩。法官对于双方观点的内心确信如何,实在是殊难判定。” “因此,我们还是必须预备好足够的现金流,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状况。就会消耗大量现金的海外并购计划而言,我建议先暂缓实施。目前法庭只是在举证质证阶段,至少也要等到后续的局面明朗,再作决定。” 龟三郎听到渡边的话,皱了皱眉头,神情颇为不悦。此刻,这位公司的董事长却也是有口难言。海外并购计划,如今因为搭上了那位议员先生的线,已经变得非同一般了,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业决定了。 如今要是再突然喊下刹车,忤逆了那位先生,恐怕…… 一想到那位先生的庞大关系网,龟三郎的身躯不由得抖了抖,随后他抬起头,看着渡边说道:“有古美门律师在,我们怕什么。莫要因为这讹诈诉讼,扰乱了我们集团的正常经营步伐。” “可是,董事长!”渡边想要再开口劝说,然而面前的龟三郎挥了挥手,神情之间已经颇有些恼怒。这位法务总监见得这番场面,也只好选择闭口。 “古美门律师。”龟三郎抬头问道:“方才法务团队已经给我汇报过您在庭审的抗辩了。不知道,接下来是否还有更多的策略,以应对对方的诉讼。目前,我们的一个策略是拉入第三人对抗原告,另外一个策略是主张地界丈量出现错误,酒店按照土地登记所确定的地界进行施工,并没有过失。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没有更多的策略。” 古美门坐在沙发上,端起咖啡杯,品着里面的红茶,一副优雅的绅士贵族模样,嘴角微微翘起,“董事长放心。之前的这些抗辩,还仅仅只是小菜。给对方的正餐,还没上。我倒是很想看看对方还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听到古美门这么说,在场的池上和今西不约而同地都睁大了眼睛。今日如此激烈的抗辩,居然……居然还只是小菜,不是正餐?!这两位律师已经无法想象古美门接下来的法律策略究竟是什么。面前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他们想象所能到的极限。 在东京,除了1000米-500米-200米俱乐部之外,还有着古美门这般游离于行业评价标准之外的异数。 龟三郎见到古美门还有更多更强大的后招,不由得咧开了嘴,笑得更加肆意,脸上的横肉顿时都堆到一起,形成了两个鼓包。 古美门继续啧了一口红茶,冷笑道:“这桩案件的舆论影响力比较大。法庭应该会连续开庭,尽早结束公开审理。庭审应该会持续到圣诞节。明天就是第二次开庭,也正好是平安夜。” “明日,我想应该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房间内回荡着这位大律师淡淡的笑声。 这笑声隐约间却给人一种恐怖之感。 仿佛他真的可以,如同踩扁一只蝼蚁般,在明日的庭审将那两个年轻的原告律师给彻底碾成碎片,在平安夜结束这场战斗。 “好的!古美门律师!我们的海外并购计划将会继续推进!”龟三郎又喝了一口朗姆酒,站了起来,志得意满地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那一块绿茵球场。 第221章 高松的魔爪 12月24日,上午9点52分,瑞穗银行东京都分行。 高松坐在分行行长办公室内,双手交握,眉头微微紧皱,一副深思的样子。高松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新宿区支行的副行长岛田会同起诉赤木酒店集团的那个原告律师混在一起。赤木酒店集团是高松准备跳去鹰旗银行带走的客户。此刻,他不由得极其关注任何有关赤木酒店的事情。 “哐、哐、哐。”行长办公室的门响起一阵轻轻地叩击声,随后门被推开。一个秘书模样的男青年,走入了房内,转身把门带上,再看向高松,压低了声音道:“高松行长,岛田的事情,经过我们昨晚连夜调查,已经大致有了结论。” “是怎么回事?”高松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立刻叫着秘书坐在沙发上,向他汇报。 秘书拿出着一个小笔记本,面色颇有些严峻地说道:“经过我们的查询发现,岛田最近在东京产业中央银行,将他名下的一套公寓住宅进行抵押。抵押权人是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 “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高松默念着这个名字,一时之间有点弄不明白是什么回事,“这个法律咨询会社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同岛田产生了关系?” 秘书翻动着笔记本的纸张,略微加快了语速,“据传闻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似乎参与了目前的赤木酒店集团诉讼案,其提供了第三方资助服务。据我们追查,第三方资助的款项直接打入了新宿支行岛田名下的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账号。而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正是此次我们分行展开自查的重点项目。” 高松过得眉头拧得更紧了。难怪近期他注意到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的不良等级给调低了。原来这个还款居然出自于这里。这个岛田居然为了留在银行,宁可把自己的身家都押进去。 高松内心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岛田的决心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然而,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岛田会跟着卷入这场官司。高松猛地抬头道:“律师呢?他到底为什么会同律师在一起?” “关于这一点……我们现在还没查清,岛田究竟为什么会认识那起案件的原告律师。”秘书有点踌躇地回答道。 “不知道,就给我赶紧去查!!!”高松忍不住顿时叫骂起来。他已经觉得那个叫做岛田的支行副行长有点开始脱离自己的控制了。 银行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体系。 总行是最高的那颗明珠。 其次便是分行。 再往下就是支行。 每个层级之间,犹如隔着一条巨大无比的鸿沟。 这其中权力的巨大差距,只有亲身在银行工作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对于高松而言,支行的那些行长、副行长犹如跳蚤一般,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然而,他现在却觉得那个叫做岛田的家伙,有可能会带来某种不可预知的变化。眼下,自己正处在即将跳槽至鹰旗银行的关键时刻,容不得任何不确定性。 秘书哆哆嗦嗦地应着“好的”,随后退出了办公室,悄悄地吐了舌头,低声骂道:“我又不是侦探。这个怎么查得出来,真是有病!” 办公室内,高松陷入了沉思,眼睛中不断闪烁着狡黠的目光。他在思考如何更进一步对付这个岛田。赤木酒店集团现在还是瑞穗银行的大客户,而身为新宿区支行副行长的岛田,居然抵押自己的房子向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借钱,在诉讼中来对抗自己银行的大客户。这要说了出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个令人捧腹无比的笑话。 随后,高松抬起了头,打开了电脑屏幕,开始敲下了键盘。他决定向总行人事部和合规部,汇报此次岛田的这起事件。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响起,一封关于新宿区支行副行长的报告信在逐渐成型。办公室内很安静。桌面上的茶杯还隐隐散发着热气。然而,危险慢慢地朝岛田逼近。在不到10分钟内的时间,高松便娴熟地完成了这份报告信。以他多年在银行摸爬滚打练就的构陷他人的经验,撰写这种报告信,简直如同信手拈来一般。 高松的嘴角微微翘起,看着屏幕上的报告信,犹如欣赏一件刚完成的华美文学作品,又校对了几遍之后,按下了发送按钮…… …… …… …… 同一时刻,东京高等裁判所,607号法庭。在针对岛田充满杀机的报告信发送到了瑞穗银行总行的合规部和人事部之后,法庭这边也即将迎来了赤木酒店集团承重柱拆除一案的开庭。 北原和宫川已经各自在原告席就位。桌面上堆满了各种宫川准备的文件。经过了昨天的一战,在和门球队员们吃完火锅后,宫川又返回了律所,一直工作到了深夜,连夜赶制出了许多新的应对方案和想法,对古美门接下来的举证思路进行猜测。 北原看着宫川准备的这些文件,虽然不少还是较为粗糙和稚嫩,但是已经看得出这位才刚刚迈进诉讼行业新生的努力了。 虽然,自己已经对宫川说过这起案件他来负责,宫川在后面好好休息就行。 但是,这位不服输的女孩还是依旧进行了大量工作。 这种主动拼搏的精神,是一个好律师的潜质。 这个叫宫川的女生,虽然在各个方面还显得有些“拙”,但俨然是一块极佳的璞玉。 “做得很好。今天早上我都看过了,很多东西都非常有价值。”北原笑着对旁边这位女孩鼓励道。 宫川因为熬夜而有些浮肿的眼睛,在听到北原的话后,顿时又亮了几分,随后,她似有些羞涩地轻轻地应了声,“嗯。” “能帮到北原就好。”宫川小声地说道。 “滴”的一声,法庭暗门的指示器由红转绿。七个身披黑色法袍的裁判官再度走入法庭。随着这七个手握权柄的大人物们走入法庭,那种威压之感再度弥漫在法庭之上,让人紧张得透不过来气。 江田法官坐在审判席的中间,挥动法槌,砸向底下的木座。 “咔!” “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排除妨害纠纷一案,第二次开庭审理!” 第222章 取得时效 “下面继续法庭调查环节”江田法官宣布道,“请被告代理人就反驳原告的主张,继续进行举证。” 古美门听到来自审判席的指令,诡异一笑。微微翘起的嘴角,散发着极其强大的压迫感。昨天的激战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位收取30亿円天价律师费的律师实力。在一桩明显会输的案件,竟然和对方打得有来有回,并且甚至还能隐隐压过对方,形成翻盘之势。这不得不叫人继续期待他接下来会举出什么样的证据。 法庭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原告律师的身上。今西和池上为了看看古美门还能出什么样的奇招,也坐在了现场,观摩古美门接下来的表演。宫川在原告席见到古美门又将继续举证,不由得微微捏紧自己的衣服,内心希望昨晚加班赶出来的应对文件,能够猜测到这位胜率百分百律师的举证思路。 古美门像是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外表不由得更加神气起来,他从被告席处站了起来,漫步到了法庭中间,仿佛一个即将开场表演的戏剧主角。他手中拿着一张a4纸,接下来便听得古美门的声音道: “接下来,被告将出示最后一项证据。” 最……最后一项证据?! 旁听席上的市民们似乎有点猝不及防。昨天方才经历了一次无比激烈的大战,听者都以为古美门还能弄出更多的招数。然而,眼下,在法庭调查阶段,古美门要出示的证据却只剩下最后一项,不免与他们的想象有些不同。 正当有些听者流露出隐隐失望的表情,另一些敏锐的人们却已经注意到,如果说古美门只选择出示一项证据的话,那么这意味着这位律师有信心仅凭这一项证据,就将原告的诉讼请求给彻底封死。想到这个可能性,这些敏锐的人盯着古美门的眼神不由得变得更加认真,非常好奇他将会出示什么样的证据。 在原告席上的宫川听到古美门只要出示最后一项证据,就结束法庭调查环节,她内心更是忍不住的惊讶。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当你认为敌人还预备了更多奇巧招数时,偏偏敌人此刻又只预备了工拙无锋的一招。宫川她满桌准备着的文件,像是在顷刻之间又都成了一张张废纸。 古美门笑盈盈地展示起手中的a4纸,“这是一张照片的扫描件。此张照片拍摄于二十二年前。当时酒店完成了修建宫廷大立柱的工程,此为当时现场完工之后所摄,正好拍到了被控侵占高井土地的西南角大立柱。” 黑白照片之上,虽然四周还立着工程挡板,但是已经看到工程基本完成,现场已经清理干净。建筑工人们拿着啤酒,坐在酒店旁边的长廊上,仰头大喝,享受着工程宣告结束的那种喜悦之感。 那根西南角的大立柱就耸立在照片的中间。它的模样和形状,即使在经历大酒店的保护性拆除之后,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新修建的仿制柱子与黑白照片中的老立柱简直一模一样。 “证据出示完毕。”古美门轻轻笑道。 听到这句话,法庭内的观者们顿时都懵了。他们完全不知道古美门出示这个证据是什么样的意图。就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能反驳什么?这就是所谓的最后一样证据? 就在众人狐疑之时,只听得古美门的声音响起道: “该项证据的证明目的:将军大酒店二十二年前完成了宫廷大立柱的修建施工。酒店柱子二十二年前,即已经占据了高井的土地。” 古美门望着原告席的那两位年轻律师,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依照民法规定,‘以所有之意思,二十年间和平、公然、继续占有他人未登记之不动产者,得请求登记为所有人。’此即民法所规定的的取得时效制度。” 【取得时效制度】 【所谓取得时效,即是指无权占有人在法定条件下占有他人财产持续地经过法定期间而对该项财产取得所有权的制度。取得时效制度设立的初衷在于两点。第一是维持交易安全秩序。当一个人长时间的和平占有某一项财产,他人即会对该人是其财产的合法所有主产生信赖。第二,则是惩罚权利的睡眠者。若一人在其财产被他人侵犯的情况下,仍然怠于行使权利,则在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以后,法律将不予保护。】 古美门再度扬了扬手中的a4纸,“现被告出示的证据表明,在二十二年前,酒店大立柱即已占据了原告的土地。由于地界复丈图中,原告的地产地界出现飘忽不定,时而划入原告名下、时而划入被告名下的情形,应当视为登记不完善。” “现在酒店大立柱占据原告的土地已经超过了二十年,而且其是和平、公然的占据该项土地,没有使用暴力或欺骗的方法从原告父亲处赚得该两平方米的地块。且大柱一经修建而成之后,便连续不间断地占据该块土地。” “故依照取得时效制度,现赤木酒店集团二十年间和平、公然、继续占有原告父亲名下登记存在缺陷的土地。且二十来年间,原告及其父亲从未对此表示过抗议。依据民法规定的取得时效制度,现将军大酒店占据的该幅土地,已成为赤木酒店集团和德川启治的财产。原告及其父亲,已丧失涉案土地的所有权!” “据此。原告再无向被告提请排除妨害的诉讼权利!其已不再是土地的所有主!!!” 刹那间,法庭犹如电闪雷鸣、风暴交加。古美门的一番话震惊了所有人。取得时效制度,是的,本案存在适用取得时效制度的可能性!不少听者已经纷纷张大了嘴巴。他们非常难以想象法律居然还存在这样的制度。哪怕是占有了别人的财产,只要占有超过一定的时间,就能变成自己的财产。 然而,这样奇特、乃至于甚至有些流氓的制度,却的的确确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侵权者反而成为了所有者。 世间的颠倒黑白,再也不过如此。 这位胜率百分百律师的巧舌如簧,法律技艺已经突破所有人的想象。 然而,纵然这看起来是颠倒黑白,却也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下来的法律制度,不容否认。这意味着哪怕这一项宣称看起来再荒唐,审判席上的七位大人物们也必须予以严肃且认真的对待。 岛田坐在旁听席上,已经懵了,脑中仿佛已经停止了一切思考。自己押进全幅身家的官司,倒……倒头来居然……居然,原告……的土地居然变成了被告的。完了,这次真的完了。真的,错信了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自己这下真的要滚出东京了。 岛田的裤袋忽又猛地一震动,是手机发出了亮光。他随即掏出手机,按下侧键,却见是自己一个在总行人事部工作的高中同学发给自己的短信。 短信上面前写着简短一句话: “岛田,你要出事了。有人说你资助同赤木酒店集团敌对的诉讼。” “哐”的一声。 手机滑落,跌到了地面,发出了撞击声。 这位中年男子仿佛在此刻彻底化身成为了石雕,一动不动。 今天是平安夜。 然而,此刻北原却面对着古美门主张的时效取得抗辩,高井的土地有可能反而变为酒店所有的土地,这场诉讼的局面似乎来到了最为危急之刻。 而在岛田这边,他参加第三方资助诉讼对抗银行客户的事情,也被总行的合规部和人事部所发现。 平安夜,一个寄托了无数人美好思念、愿望、向往的一天。东京高等裁判所外的地下商场,已经到处都是一片喜乐洋洋的氛围。各处商店的喇叭都播放着“铃儿响叮当”的曲目。时不时就有穿着圣诞老人布偶的人,拿着传单,逗弄着街边的行人。 就是在这样的一片节日氛围之中,在被称为“平安夜”的这一天里,北原和岛田却各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第223章 电视机与遥控器 随着古美门抛出了取得时效的抗辩,整个法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这位头发梳得犹如奶油小生般的大律师却表现出了冲天的威势。明明有些瘦削的身材,在此刻竟散发着强大的威压气场,以至于让人不由自主地便胆战心惊,屈服于他的声势之下。 这排山倒海般的压力,犹如狂风巨浪在骤然间就要把原告席那两位年轻的男女律师给彻底吞没。 真知子坐在被告席后,两道美人眉轻轻地颤动,颇有些同情地望着对面的两个律师。 游戏已经结束了。 和古美门律师作对就是这个下场。先前所谓的打得有来有回其实全都只是一个幻象。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尽在古美门律师的掌握之中。当你在和这位律师对抗的时候,你的一切都被这位律师所吞噬进黑暗之中。现在的原告高井就是如此。他不仅无法从这场官司中取得任何收益,并且现在这两平方米的土地,还要变为酒店的所有物。 这就是古美门律师的恐怖之处。 真……真的是讨厌这个男人,但……是,却又无法寻找到任何方法去战胜他,真知子看着古美门的背影,内心如此想道。 然而,就在真知子将目光投向原告席的时候,她的那双眼眸刹那间控制不住地睁大了几分。 一张无比沉静的面庞映入真知子的眼帘。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依旧淡定地坐在位置上。仿佛这个这项取得时效的抗辩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的表情仍然看起来十分悠闲,他的身子靠在法庭椅子,透露着一股慵懒。古美门在这边掀起了狂风大浪,而在北原律师的那边却仿佛依旧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这位容貌动人之极的女律师,已经无法理解这个北原律师为什么脸上还不露出一丝一毫焦虑的神情。难道他还不明白,他当事人的土地就要变成了酒店土地?! 此刻,在法庭上,这样一个重量级的抗辩抛了出来后,大家目光又落在了原告席处。听者已经有些无法想象那边的原告会进行怎样的反击了。大立柱占了人家的土地,占了将近20余年,直至今日才发现,取得时效早已经历完成。 酒店的柱子占了原告高井的2平方米土地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同样酒店柱子占了这2平方米的土地经过了20年,亦是斩钉截铁的事实。 宫川握着笔的手在微微抖动,已经有些不敢抬头看着法庭的景象。她从来没想过这场官司,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就在此时,她的余光撇到了旁边的那个身影。只见得他缕了缕脖子处有些歪斜的领带,就那样站了起来。 那个身影仿佛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迎着古美门掀起的滔天巨浪。 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恫吓住这个身影。 他的脸上挂着睥睨这世界一切的微笑。 只是在站起来的一瞬之间,方才古美门那咄咄逼人营造出来的逼压之感,瞬间就被冲破,犹如摔在地面的玻璃杯,裂成一块块碎片。 北原抖了抖身上的西装,目光与同古美门相碰撞,声音坚定地说道:“裁判长。依照《建筑基地法定空地法》,建筑物四周需留出2米宽的地带用作通行。即土地所有者在自己的土地上从事建造活动之时,需于地块边缘留出2米地带,用作通行。其中,法定空地与所有者的土地不可分割。所有者转移土地给他人的,法定空地亦需一并转移给他人。从法律来看,法定空地与正常土地之间的关系,犹如主物与从物的关系。” “所谓主物与从物,例如,电视机是主物,遥控器便是从物。从物的所有权变动以主物的所有权为准。若电视机的所有权进行了转移,其遥控器的所有权亦需一并转移。” “本案之中,将军大酒店侵占的是法定空地。而在当前法律下,法定空地与正常土地的所有权不能分割。法定空地的所有权归属,取决于正常土地的所有权归属。” “适用取得时效制度的动产或不动产,应当是独立的物,而非附属的物。附属的物,不能够成为取得时效适用的对象。正如我方才举的电视机和遥控器的例子而言,只要电视机的所有权没有发生变化,对遥控器的占有,哪怕经过了二十年,遥控器的所有权也不会发生改变。” “涉案将军大酒店的立柱侵占范围恰好仅及两平方米,落在法定空地的地带之内。而法定空地并非正常土地。其无法成为独立所有的对象。故被告在没有占有正常土地的情况下,不能够取得仅作为附属的法定空地。” “综上,被告占有的土地,不是可以独立拥有的土地。其未对原告高井的正常土地构成占有,故不能取得相应附属空地的所有权。因此,被告未满足法律规定的和平、公然、继续占有的他人不动产的行为,未成就适用取得时效的条件。因此,涉案土地仍然属于原告所有,其有权对两被告提出排除妨害之诉!” 这个年轻男律师的话,震荡在法庭之上。 正如同古美门搬出了取得时效制度,这极为刁钻的法律来对付原告,此刻,北原也搬出了建筑基地法定空地法这一极其生僻的法律来应对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其中电视机与遥控器、主物与从物的类比,在刹那之间又将被告律师的举证意见给骤然撕裂。 法庭上的诸多听者已经惊呆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居然还能从这个角度来加以反驳。律……律师当真能将事实反复、变曲为直、变直为曲。一番番的道理在律师的操弄下,犹如傀儡木偶一般,为着当事人的利益而服务。在北原说完的刹那,法庭陷入了比方才还要更加沉默的安静。这番于极限之处进行的法律较量,已经将在场的人看愣了。 一个市民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尤其是见到原告方的那位律师,像是激发了什么回忆一般,喃喃自语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的男律师,他……他是川本高速一案的原告律师!” 第224章 噼里啪啦 古美门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他法律生涯之中遇到了最为难缠对手之一。他没想到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在面对取得时效的抗辩下,还能够进行反击。事情的发展已经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不过,眼下只是起了一点波澜。 这个世界上,总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自己设想的模样,来100%的运作。 偶有偏差是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到底是一只凶猛的野兽,刹那间又亮出獠牙向对方撕咬,“方才原告代理人用主物与从物来进行比喻,实是一种错误。主物与从物,这对概念的前提是他们各自都是独立的物,只是因为用途上具有辅助功能,方才形成主物与从物。所谓法定空地与正常土地都是相连在同一块土地之上,与主物、从物的情况根本不同。” “从物的所有权之所以由主物所有权变动来决定,只是立法者出于物尽其用的功能来考虑而已。事实上,民事法律根本没有禁止当事人就从物和主物的所有权变动做出另外的约定。从物和主物完全可以分离转让,这是民法所允的。原告代理人方才在故意混淆有关概念,把从物的所有权变动跟随主物的这一法律原则,扭曲成为某种强制性规范。这是根本错误。” “就法定空地需跟随正常土地的所有权相变动,亦只是立法者处于维护法定空地的需要而设置的,以避免法定空地被土地所有权人进行抛弃。” “方才原告代理人说法定空地与正常土地有所不同,不能成为独立拥有的对象。这种说法更是大错特错。事实上,法律亦承认土地所有者对法定空地的财产权利。只是立法对这部分土地的用途加以限制而已。法定空地仍然是土地所有者的正常财产。我们不能以其用途被加以限制,便判定所有者的其他权能便被加以限制。” “法定空地除了用途遭到限制以外,在其他方面均与其他正常的不动产相同。其在适用时效取得制度上,不存在法律上的障碍。” 面对古美门的反扑,北原不慌不忙接着回应道:“问题的本质在于主物与从物之间的关系能否类推适用至正常土地与法定空地的关系上。主物与从物,在功能呈现互相辅助的作用。在法定空地与正常土地上,亦是如此。” “正常土地上进行建造活动,搭建楼宇。而法定空地则用作通行、采光和通风。二者在功能上恰恰是相辅相成的。就此点而言,主物与从物之间的关系,类推适用至正常土地与法定空地的关系,恰符合双方的本质。” “至于说,方才被告代理人谈到从物亦能适用取得时效制度,则属于无稽之谈了。取得时效制度本就是法律中的例外情形。其赋予了无权占有人在满足一定条件下,得将无权占有物转换为其所有物的权利。这种权利是对无权占有的一种退让。就取得时效制度的适用范围只能采取严格的文意解释,乃至限缩解释,而不能任意扩张该制度的适用范围。” 两位大律师的言辞仿佛擦碰出火花,呈现出一种势均力敌的效果。 犹如拔河到了关键的时刻。 虽然中间的绳标没有进行移动,但是双方的拔河队员都已经使出了巨大的力气,在互相拖拽。 坐在旁听席上的今西,看着这一幕。他很清楚古美门提出的取得时效抗辩对于这场官司的杀伤力。眼下,如果打成平手的话,那么吃亏的将是那个北原。如果,他不能够反压一头,那这起案件就存在危险了。 这个小子,还能想出方法破局吗? 今西能够想到的,北原也已经想到了。 那个站在原告席前方的年轻人,比在场的任何人要更加清楚地了解目前他所处的局势。北原在发出刚才那段反驳以后,立刻再度开火道: “另一方面,取得时效制度适用的前提,必须是无权占有人以自己所有的意思,来行使占有。但是,被告方才举证的照片,仅仅只能够证明酒店的立柱建立在高井父亲土地上的事实,并不足以证明酒店方系以自己拥有这块土地的主观意思来行使对案涉土地的占有。” 北原漫步在法庭上,开始比划手来,解释道:“打个比方,我占有着一个屋子。但是,我占有着这个屋子的理由可以千奇百怪。比如说,我可以基于故意侵权的主观意思,来占有这个屋子。我明知道这个屋子由别人所有,选择霸占别人之屋。再比如说,我也有可能是基于租赁关系才占有这个屋子。我是作为租客暂时住在这个房子里头。再比如说,我也可能是因为知道这个屋子已经被他人废弃,所以我才开始住进来,把它当做我自己的屋子,来行使占有。” “这三种情况中,只有最后一种,才构成取得时效要求的主观心态的要件。在故意侵权或者基于其他法律关系而占有不动产的情况下,均不能视为满足取得时效要求的‘以所有的意思’来占有涉案的不动产。” “因此,被告出示的证据,只能够证明酒店占据高井父亲土地的客观事实,但无法证明其占有的主观心态。因此,被告该幅照片与其证明目的,不存在关联性。其未证明被告已经满足适用取得时效制度所要求的全部法律要件!” 像是“嗞”的一声,在法庭发出。北原在瞬间又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将古美门提出的取得时效的抗辩,再度撕裂。 古美门那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庞,微微皱起了眉头,原本他还想继续反驳方才北原关于主物与从物的观点,然而在刹那间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又寻找到了一个新的进攻角度。这种极其快的反应速度,真的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本来,古美门预计这起官司里,对面的两个年轻人应该连最开始答辩时加入的两个第三人环节,都撑不下去。没想到,对方现在已经撑到了法庭调查环节,并且还撑到了自己出示的最后一份证据上。 看来这起官司,自己必须要稍微严肃的对待了。 古美门轻轻地转动肩膀,放松着有些僵硬的关节,骨节处传来轻轻地弹响声。这位律界的大魔王要开始认真对付面前这个年轻人了。 第225章 游击战 我该认真了,古美门这样想道。然而,这个想法刚浮现出来,古美门忽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是不是之前就已经这样说过来了?在猛然间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位大律师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尽管古美门的内心依旧在嘴硬,但事实上,随着赤木酒店集团诉讼的开始,在同那位年轻律师的碰撞下,于不知不觉中,他早已认真地对待北原。 迅速调整了情绪之后,古美门恢复了内心的宁静,立刻回击道:“对方刚才所说的主观占有意思,在此前出示有关地界丈量的证据时,被告就已经阐明过,酒店是误信测绘大队出具的丈量结论,以为案涉土地为自己所有,方才展开施工。所以,在涉案土地的占有上,酒店系以其主观所有的意思进行占有。原告代理人方才所言,并不成立。” 听到古美门再度反击,北原并没有立刻做出反驳,他侧眼看了一下台上的诸位法官。 眼下,对于取得时效抗辩的反击,并不能只执着于一个点,进行纠缠。 你永远不知道审判席上那七位裁判官的想法。 如果只是揪住一点进攻不放,哪怕在一点上争过了古美门,但只要那七位法官并不认可,那所作的努力便将全部白费。 必须要同时开辟数条战线,从多个角度发起进攻。 只要在这些角度之中,能有一个观点,打动台上的裁判官们便已足矣。 下一秒,北原开口道:“裁判长,即使涉案土地可以适用时效取得制度,将军大酒店的土地是由赤木酒店集团和德川启治共同所有。共同所有人能否依据取得时效制度,取得土地,此项问题依然悬而未决。” “什么意思呢?”北原停顿了一下,以在密集的弹药进攻前,给听者留下足够的喘息空间,好让他们消化复杂的法律观点 随后,他再度开口道:“取得时效制度要求,无权占有人不能认识到其土地为他人所有,若认识到土地为他人所有,即成立侵权故意。而在无权占有者为多人的情况下,此项要求即不满足。” “换句话说,赤木酒店集团如果认为涉案被占据的土地属于酒店土地。那么其必然就认识到该块土地既为赤木酒店所有,又为德川启治所有。也就是说,被告一将认识到涉案土地同时也为被告二所有。同理,被告二也将认识到涉案土地也为被告一所有。” “因此,土地共同所有人将认识到其土地总会由他人所有。在此种情况下,对土地占有的主观认识当中,必然会包含土地被他人所有的认知。据此,在共同占有的情况下,无法满足取得时效要求的主观认识心态。” 北原一番话落下,极大地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正当听者以为原告律师会再度一板一眼地反驳古美门的时候,原告律师却仿佛不屑与同古美门纠缠,立刻就开辟了新的战线。此时此刻,原告律师犹如埋伏于山林深处的游击队一般,四处出击,不断游走、骚扰对方。纵然对方身着精良的装备和大炮,但是丛林深处时不时响起的冷枪,将无差别地带走敌军士兵的生命。 坐在旁听席上的今西,已经明白了北原的策略。古美门提出的取得时效抗辩相当具有份量。要在短时间内扭转法官的心证,就必须四面出击。这一个个观点本身是否站不站得住脚另说,但是若能摆出一副从多个角度进行进攻的模样,至少也会令坐在台上的裁判官们认为古美门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有问题的。 这个策略虽然是好,但是……它对人的思维力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取得时效抗辩是被告精心准备的一项抗辩。 要想在短时间内寻找到多个不同的角度来进行攻击,谈何容易。 古美门在听到北原的论述时,不由得也稍稍愣了一下。他似乎也没有预料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再次切换了进攻角度,毫不理会自己的反驳。是的,我堂堂古美门在庭上的话,居然……居然如此地被正大光明的无视,这……这简直是头一遭! 古美门立刻再度开口反击道:“取得时效制度并不会因为共同占有的存在而受到妨碍。只要是以其实际占有人以行使地上权的意思占有土地,即符合取得时效制度的要求。原告律师在对问题做不必要的复杂化。” “那么古美门律师。”审判席上的江田法官在听到北原提出的问题后,微微眯了眼,像是产生了极大兴趣。江田法官一向对法学理论的几何美感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偏执,对于任何妨碍法律推理的解释障碍,都存在着极大的关注。 这位裁判长接着说道,“方才北原律师提出了一个较为重要的问题。无权占有中,占有的‘他人土地’中的‘他人’是否包含自己土地的共有人。例如,甲和乙共同拥有一座房产。那么这座房产对乙来说,是否可以算作他人的土地,进行无权占有?” 突如起来的法官发问,在某种程度上暗示着局面的悄然变化。 古美门饶是经验丰富的大律师,其节奏丝毫没有被扰乱,若是一般人很有可能就当场愣住。他立刻看向审判席回答道:“从逻辑上讲,共有人的权利及于物的整体。甲与乙既然共同拥有一座房产,那么乙之所有权亦及房屋整体,故不成立无权占有。但裁判长,本案中将军大酒店虽为赤木酒店集团与德川启治共同所有,但其占据的土地不在于共同所有的土地之内,而在共同所有的土地之外。因此,只要实际被占据的土地不属于共有地,即可成立无权占有。” 古美门没有选择回避问题,他承认了在江田法官的设例中,乙不能成立无权占有。这等于变相支持了北原的观点,即赤木酒店集团不能成立无权占有,无法适用取得时效制度。然而,他随即再度拉了回来,让法官关注实际被占据的土地不属于共有地,刹那间又在无形之中反驳了北原的观点。 做到了既正面回答法官的问题,又扞卫了自己的观点。 在不到数秒的时间内,便已做出了这般圆滑的反应。 北原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微微翘起了嘴角。 四面出击的策略,看来取得一定的成效。 必须要让面前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疲于奔命…… 第226章 图书馆 就在古美门回答完法官的问题之后,北原继续在法庭上走动起来,仿佛雪原里的狼群环绕在猎物的四周,不断盯梢,在有机可趁之时,便会从四面八方扑来,将包围圈中的猎物给咬杀。 方才古美门的回答同样亦包含了北原的反驳。 然而,此刻北原不管不顾,又选择了一个新的目标,开口道:“被告代理人在取得时效的主张之中,亦混淆了获得所有权与不动产登记之间的区别。法律规定‘以所有之意思,二十年间和平、公然、继续占有他人未登记之不动产者,得请求登记为所有人。’” “其中,法律仅声明占有他人二十年不动产者,可申请登记为所有人,未规定占有者可直接获得不动产的所有权。因此,被告应当出示其向地政机关申请登记的结果。在地政机关未出示结果之前,被告不得在司法裁判中径行主张其已通过无权占有获得原告土地的所有权。” 刹那间,号角吹响,又在另一方向上,发现了新的敌军。 古美门眉头轻皱,仍旧有条不紊地应对道:“我国东洋采取是不动产登记对抗主义。其取得所有权不以经过登记为必要的生效要件。同时,无权占有人能向地政机关申请登记为所有权人,恰恰表明了法律已经在先认可了其所有权的正当性。” 【不动产登记对抗主义】 【所谓不动产登记对抗主义,即指不动产产权的设立、转移不以登记作为生效要件。登记仅对第三人产生对抗效力。例如,你将一套房子卖给你的朋友。双方签订合同,交付价金,你将钥匙交付给朋友,那么不动产的产权即发生变动,不需要去地政机关作变更登记。然而,在某些国家则采不动产登记生效主义。不动产产权的设立、转移未在地政机关作出变更登记的,那么就不会产生变动】 古美门在作出这个反驳瞬间,那在法庭中的年轻男子,再度开口道:“本案之中。将军大酒店的产权先由东京都赤木酒店有限公司持有,在十年以前,才改由赤木酒店集团持有。其中前者是子公司,后者是母公司。然而,母公司是否能将子公司占有土地的期间合并计算,这又产生了问题。即被告的占有原告父亲土地的期间是否已至20年。” 那个男人还是没有理会古美门的反驳!又自顾自地再寻到一条新的进攻路线。 坐在旁听席的今西,已经被面前这一幕彻底看呆了。那个北原居然只在转瞬之间就组织了四个不同的进攻角度。这其中需要消耗掉的精神和脑力,该是多么的恐怖。 古美门此刻也不由得不产生了一定程度的错愕,但随即又再度开口反驳。法庭之上,这两个律师你来我往。然而,这种你来我往的方式却并非正面对正面的碰撞。北原每打一个枪便换一个地方,绝不同古美门在某一个点上作过多的纠缠。那一个又一个新的进攻理由,仿佛盘旋在天空的秃鹰,不断地向下俯冲啄食着赤木酒店的血肉。 607号法庭,正上演着一场猫捉老鼠,你捉我藏的游戏…… …… …… 上午11点25分,国会图书馆。 国会图书馆位于东京高等裁判所的附近,外表看起来约有四层,一个极其宽阔的回字型的正方体建筑,气派地立在土地之上。白色与砖红色的外壳,层层掩映,从外表上看犹如一个坚固的军事堡垒。在国会图书馆的第二层的外壳上,印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真理使我们自由” 在图书馆第三层的一个阅览室外,龟三郎正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地抬腕看着手表,时而又伸着脖子,看着阅览室内的动静。今天,国会秘书黑泽约了他,来商讨最后海外并购需要用到的美元外汇的到账结果。等等黑泽就会告诉他这件事情,能成还是不能成。 海外并购计划在几分钟之后,就能知道结果了。龟三郎的内心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此刻,黑泽秘书正在阅览室内安静地翻阅着馆藏资料,他的桌面上正摆放着一本《东土巡游遣唐记》。这是他今天闲逛图书馆偶然看到的书,是最近刚刚出版的一本古籍,由京都大学那边的学者点校出来。据说,此书是最近刚从档案库中整理出来的东洋古代时期一名遣唐使在东土的个人游记。 读史是黑泽最大的兴趣。 因为在历史之中,你可以看见人心沉浮。 可以看见那一个个斯文儒雅的上流君子,如何为了利益而争得头破血流。 黑泽读书的瘾发作起来,便直接将龟三郎等人晾在了门外。原先预计见面是9点15分。此刻,他已经将一个上市公司的集团老总晾了整整2个多小时。 门外的龟三郎已经等得心烦意乱,拿出手机,不时地刷着屏幕。此时,第三层的入口处,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拐角处,来者正是瑞穗银行东京都分行的行长高松。 “还没见到黑泽秘书吗?”高松走过来,同龟三郎打招呼道。 图书馆内非常安静,高松的招呼声一时之间回响在安静的图书馆内,显得有些刺耳。 “嘘!!!别这么大声。”龟三郎比了个手势,示意高松小声讲话,随后压低了声音道,“我等了快两个半小时了。不知道黑泽秘书在里面看些什么,应该是突然遇到了点急事吧。你那边怎么样?秘书这么久没见我,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高松本来并不会参加这次龟三郎再图书馆同黑泽的见面。只是因为龟三郎等了太久,这位酒店的董事长心里有些没谱,于是便把高松喊来,给自己一起壮胆。 “银行这边一切正常。到时候瑞穗银行会同鹰旗银行一起合作给你们提供贷款收购的资金,我这边的全部手续和文件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上午只是遇到了点急事需要处理,才没即使回董事长你的信息。”高松微微笑道。 此刻,这位分行行长已经完成了对新宿支行副行长岛田的报告。总行已经即刻回信,将会立刻组成调查组,专门处理此一事宜。 “我觉得你没必要太担心变数。”高松环视着图书馆内的情形,“那位先生如此大的能量,不可能搞不定这种事情。” 话音刚落,便听得“咔”的一声,阅览室的门被打开。 只见得黑泽从房内走了出来,手中拿着那本《东土巡游遣唐记》,见到了在外面的龟三郎和高松。 “没想到高松行长也来了。”黑泽笑道,“不好意思。我这边暂时有点事情。海外并购所需外汇的事情,我们晚上再谈。具体的酒店和位置,我会再发给两位。” 还……还要谈?!这难道真的是遇到了什么变数?!龟三郎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自己想要推行的酒店海外扩张计划,究竟能不能成功。那位先生,究竟又要打起什么样的算盘? 第227章 救命稻草 上午,东京高等裁判所外的林荫大道。 岛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人行道上,面如死灰,汗水已经布满了他的额头。他没有心情,再继续旁听庭审。在总行人事部工作的高中同学,提前通风报信,他参与第三方资助诉讼对抗赤木酒店集团的事件被捅到了总行。总行紧急成立调查组,下周一上午,调查组就会召开调查问询会。 而他的副行长权限,将会在明日16:00点被彻底暂停。 正式的调查和停职通知,下午应该就能收到。 自己在东京的金融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岛田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是愤恨和不甘。自己在新宿区支行辛辛苦苦打拼了将近二十年的时光,迎来了一个灰飞烟灭的结局。当收到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的陆续几期款项的时候,岛田一度燃起撑过此次分行自查的希望。 然而,现在对抗赤木酒店集团的事情却被发现了。 赤木酒店集团是瑞穗银行的大客户。 毫无疑问,为了客户,银行会像对待垃圾一样,对待自己,毫不留情地给清扫出去。而且,这种对抗客户的事情传出去以后,自己也在无法再于金融界立足。 岛田行走在街道上,人生过往的一幅幅回忆涌上心头。那种愤怒和不甘,渐渐地又化为后悔。他有些后悔,没再多陪陪老婆和孩子。这么多年以来,小孩上学读书、去医院看病,全部都是老婆在打理照料。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和老婆说过床头的悄悄话了。 他有些后悔,过去的自己总对员工颐指气使。岛田想起了他刚履任新宿区支行副行长的那一天。在上任的那一天,他就开始摆出一副官架子对着下级。现在想来,过去自己的那副姿态,真是有些可笑。 你以为你成为支行的副行长就厉害了?殊不知,在更高层的眼中,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自己所颐指气使的下级员工是一样的。 岛田有些后悔,过去的自己,为了向上爬,不断迎合自己的上级,一次又一次退让自己的原则,把贷款放给那些其实藏着大问题的项目。银行作为连接着国民经济各行各业的动脉,自己却干着替他人中饱私囊的事情。 假如……假如,能够再重来一次,自己……自己一定让这套银行的官僚体系去见鬼!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汽车驶过路面,发出轮胎碾压柏油路面的摩擦声。林荫大道两旁因为冬天来临而掉光叶子的树枝,不断晃动。周围都是气派无比的大楼,路上都是穿着时髦的摩登女郎,时不时几个穿着西服的男子手握电话,行色匆匆地谈论着生意和项目。东京,这样一座冰冷而又迷人的城市,自己却不能继续呆下去了。 这位副行长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动,像是一株随风飘动的野草。 人生总是这样。 有些道理只有在低谷时,才能经历明白。 小时候,听到诚实、勇敢、正直这样品质的时候,觉得是啰嗦和废话。 到后来,长大了,自以为成熟了,便开始鄙视起这些品格,觉得机会主义、圆滑才是世间真正立于不败的手段。 然而,等历经千帆和沧桑之时,再回头看看那些小时候听到的淳朴道理。 在那一刻才知道,这些简单的道理是多么的振聋发聩。 然而,自己还有机会吗? 街道上迎面吹来一阵微风。岛田不由得又蜷缩了一下身子。 这个世界的命运往往就是这样离奇和偶然。当人在走投无路之时,也许一个逆风翻盘的机会就在某处,静静地等待你发现。水虽柔软,却刀劈斧砍不断,金虽刚硬,千锤百炼亦可将其揉捏成随心所欲的形状。万物之间,彼此阴阳相生,又互相牵制和相克。 岛田不知道他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他抬头望了一下四周,却见一座正方体的高大建筑物映入自己的眼帘。那白色和砖红色相间的外壳,引人注目,正是裁判所附近的国会图书馆。 自己怎么走到了国会图书馆,岛田晃了晃头,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正准备抬手打一辆出租车,返回支行。 就在这一瞬间,国会图书馆旁边的一家咖啡店,外面露天的座位上,两个人影映入了岛田的眼帘。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坐在位置上和另外一个穿着西服的男子不断攀谈。 而那个戴着眼镜的男子,在西装的胸口处,挂着岛田无比熟悉的标志——瑞穗银行的mizuho文字铭牌,正是瑞穗的东京都分行行长高松。 而另一个男子,并不知道是谁,但是他放在咖啡桌上的文件袋,清楚地印着一只昂首的雄鹰图标,这是鹰旗银行的标志。鹰旗银行作为一家西洋银行近年以来不断在东洋攻城略地,其特有的雄鹰标志,早已闻名业内,银行业人士望之便能认出。 在看见高松的瞬间,岛田的眼睛猛然睁大了几分,牙齿咯咯地紧咬起来,双手用力地握成拳头。回想起巡查对策会上,高松将资料直接砸到自己脸上的场面。岛田几乎忍耐不住,想要直接上前,当场将他揍一顿。 然而,问题来了。 高松怎么会同鹰旗银行的人混在一起? 岛田强压住自己内心愤怒的情绪,将胸口处的瑞穗银行铭牌摘了下来,用把西装的领子竖了竖,确保能遮到自己的半边脸。随后,这位副行长特地选择另外一个路线,绕进了咖啡店前面的露天座位区,挑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座位坐了下来,恰好能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声。 这时,高松和那位鹰旗银行的男子正交谈甚欢,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只带着复仇野心的孤狼已经在不远处悄悄盯着他们。 高松摇晃着手中的咖啡杯,笑道:“方才我在国会图书馆又见到了黑泽秘书。今晚我们约在将军大酒店68层的天葵号雅间。到时,在你们那边成为同事之后,还请多多关照。客户名单,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短短的一句话蕴含了无比巨大的信息量。 坐在旁边的岛田听到的刹那,顿时懵了。成……成为同事?瑞穗银行的东京都分行行长居然在和鹰旗银行的人说要成为他们的同事?难道高松是要准备跳槽?! 一家银行的地区分行行长若要跳槽,这是一个银行体系内人事剧变的大事件。分行行长几乎已经能够接触到整家银行内的商业机密,并且还手握众多的客户资源。如若真的出走,那绝对是一个大震撼。 岛田已经微微张大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特别是联想到最近高松展开自查活动,不断来回折腾手下23区支行的行长们。这个家伙都要跳槽了,居然还这样来回折磨自己手下的员工。 岛田细细地品味着“客户名单”几个字。这显然暗示了高松跳槽过去,会撬走瑞穗银行的数个大客户给鹰旗银行。 将军大酒店68层天葵号雅间。 岛田在心中记下了今晚的这个宴会地点,然而他立刻又愣住了。将……将军大酒店,这不是赤木酒店集团的名下酒店?!联想到方才的客户名单,阅历丰富的岛田迅速在内心猜测:难道……难道高松跳槽过去,要将赤木酒店集团也一起撬走?! 仿佛在幽暗的井里,终于等到了一根徐徐降下的草绳。 在骤然之间,岛田似乎看到了翻身的希望。 如果说自己对抗的客户,是即将被行内跳槽分行长撬走的客户,那岂非有功无过。岛田的血液渐渐地兴奋起来。今晚他们在将军大酒店的宴席,自己必须要想办法潜入进去,拿到一点东西。不然,下周一的总行调查会,必输无疑。一想到自己居然是要被一位即将背叛瑞穗银行的人物泼上一盆脏水,岛田内心的那份不甘与冲动,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先生?先生?”一个女声传来道。 咖啡店的女服务员望着表情有些呆愣的岛田,“请问您要点些什么?” 第228章 举报 东京高等裁判所,607号法庭。 整整一个上午围绕取得时效的争论终于结束了,法庭调查环节进行完毕。此时,法官已经宣布休庭,将在明天上午进行第三次开庭。众人在法槌砸响之后也逐渐散去。整个法庭的走廊外都站满着旁听的市民,队伍缓缓地朝出口方向挪动。 经过整个上午北原开展的游击战,古美门也感到了精神疲惫,双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眉心。对方打一枪便跑,再换一个位置的打法,的确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没想到,取得时效的抗辩,竟然给对方扛过去了。 就在这时,古美门的手机在裤袋中震起。他从口袋中摸出手机,见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加贺兰丸的来电,立刻步出法庭之外,寻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接听起电话。 加贺是古美门庞大情报网的核心调查员,在多次诉讼之中,为古美门收集到了奠定官司胜利的证据,起到极为核心的作用。上次,古美门委托加贺去调查北原同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瑞穗银行之间的关系。想必此刻,应该是加贺调查出了结果。 手指按下通话键,对面传来了加贺有些慵懒的声音: “古美门律师,你这回可要好好犒劳我。查这个事情,真的把我的半条命给查没了。回律所之后,一定要让服部管家给我做一顿好吃大餐。上次是墨西哥菜,我想这次可以换到西洋的那边法式大餐。还有,每次调查的费用收取,我这边要开始上调了一些了……” “少说废话。直入正题。”古美门的眉头微微抽动,直接打断道,“以后再这样的话,报酬减半。” “呵。”手机内传来加贺的抱怨,随后这位情报员又咳了一声,开始正式汇报道:“目前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很复杂,里面具体的情况还没完全查清。我手上掌握的情况就是,旁听席的那位瑞穗银行人物是新宿区支行的副行长岛田。那位北原律师、岛田,同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一起签署了第三方资助诉讼事宜。北原律师以他的律师报酬作保,同时副行长岛田也提供了不动产抵押。而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则将资助款项打入了瑞穗银行内部的一个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 “目前大体来说,就是这样一个情况。至于说为什么他们彼此之间会达成这样一个交易安排,对于其中的内情,暂时还追查不到。”加贺说道。 “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古美门握着手机,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心谨慎地再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人之后,追问道:“出于某种原因,北原和瑞穗的岛田迫切需要一笔巨款,遮盖些什么。于是他们便瞄上了这次赤木酒店集团的诉讼,向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申请了借款。我的猜测是否符合你的情报?” “应该是这样的。根据我收集到的情报,高桥法律咨询事务会社将总借款以分期的方式打入瑞穗银行的那个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至于为什么要打入这个信用证项目,目前还没追查到。” “好的,我明白了。”古美门嘴角微微泛起了冷笑,按下了通话键结束键。 仅从这个表面形式来看,那个北原律师和瑞穗银行的人,应该是要试图遮掩一笔不良资产存在的状况,这是古美门的判断。 他们向赤木酒店集团提起诉讼,很有可能是因为恰好可以从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那里拿到钱,来遮掩一笔银行的不良授信。 如此一来,对方的命门就被自己找到了。 古美门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曲,如同古代的大将发现了敌军输送粮草的路线。有时候,官司的胜负本身,不仅仅取决于法庭内的较量,还会受到场外因素的影响。 既然目前他们既然依靠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来获得经济上的援助,那么自己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来源给打掉。 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再度拿起了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您好,请问是司法厅吗?是的,我需要举报一起事件。一家名为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的公司,可能涉嫌非法从事第三方资助诉讼活动,逾越了其法定的经营范围。同时,这家会社也有可能构成非法发放高利贷。麻烦贵厅及时查处。” 在短暂的通话之中,古美门挥出了朝对手的第二刀。 赤木酒店集团的诉讼,持续到何日亦未可知。 他们需要钱来遮盖一笔不良资产,这是近火。 而诉讼可能获得的赔偿金这是远水。 现在对手利用第三方资助公司,通过借贷,把远水换成了近水。 只要把这个第三方资助公司打掉,赤木酒店集团这场诉讼就又变回了远水。 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到那时,他们必然会把主要的精力在转移回如何处置那笔不良资产。 古美门虽然无法猜测其中的内情是什么,但是那个名叫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一定对瑞穗银行的岛田和那个北原律师有着超乎寻常的重要意义。因此,只要把第三方资助公司打掉,对手必然自顾不暇,后院起火。 想到这里,古美门微笑地走回了607号法庭。 法庭内的律师们还在同书记员核对今天的庭审笔录。古美门盯着那个坐在原告席的男律师身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方才听完加贺的汇报,古美门有一种感觉,这起事件的背后可能没有那么简单。那个年轻的男律师可能在面对着一个前所未有的风暴。不过嘛,既然做了我的对手,那也是挺倒霉的,就这样好了,没必要去关心对手的状况。 “你方才去哪了?”真知子核对着庭审笔录,看向古美门埋怨道。 “没去哪,就是去办了一件小事。”古美门靠在了法庭的座椅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此时,北原在看着书记员递过来的庭审笔录,他的余光瞥向旁听席第三排的左起第三个位置,那是岛田的位置。本来上面该坐着那位副行长,然而今天岛田在旁听到一半的时候,便从法庭中出去了。难道是银行那边又再起了什么波澜? 不知为何,北原的内心忽然泛起了一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的预感,他随即抬头望向了被告席那边,却发现古美门似笑非笑地在望着自己,那目光好像在说:你的所有一切,我都知道了。 第229章 突击搜查 晚上,6点13分,东京台东区,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 咨询会社隐藏在一座居民公寓之内,只有走入电梯口的时候,才能见到旁边贴着一张传单,指引着来客按电梯前往11层c室。这座居民公寓底下的铁门完全打开着,没有任何安保措施,周围也已经锈迹斑斑,地面还滴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污渍。进进出出公寓的都是社会气十足的年轻人,眼中满是不羁和挑衅的神态。 此刻,会社的老板高桥成晃坐在客厅改造后的办公室里,神情颇为得意地靠在办公椅上。旁边一个妩媚的女人则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女人那精致的长裙已经褪下了几分,雪白的肩膀隐隐地显露出来,那白净脸庞上鲜艳的红唇则尽显风情万种,座位底下,两人的双脚已经交缠在一起。 “死鬼,最近怎么变得那么大方。”女人微微低着头,捧着高桥的脸庞嗔道。 “哈哈哈,我不是一向很大方吗。”高桥有些憨笑起来,嘴中透着酒气,整个面庞红光满面,握着女人腰部的手,不由得又紧了几分,像是内心因为女人的崇拜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今晚去银座,去潇洒。我要给你包一个场。” “你最近的钱,到底从哪里来的嘛。”女人又往高桥的胸膛贴近了几分,吐气如兰。 “不需要问太多。总之,我最近接了一个项目。做成的话,起码三年不愁吃穿。”高桥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最近运气是无比的好,竟然接到了一个关于赤木酒店集团诉讼的第三方资助项目,一起土地排除妨害诉讼。这简直是天上在下金钱雨,如果最后能成的话,那甚至可以提前退休了。 “死鬼,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你到底爱不爱我。”女人抬起头来,揪着高桥的衣领,撒娇似的又往他的脖子处凑了凑。 高桥和女人目光相对视,似有默契一般,一股火焰在这两人的体内升腾起来。微微沉默了数秒,就在火山即将喷发的那一刻,骤然之间,会社的铁门突然被砸了几声。 “哐、哐、哐。” 冰冷的敲门声颇有些刺耳的回荡在会社之内,那外面的铁门被用力的拍起,门上的金属部件也跟着响动起来,互相摩擦,发出如同指甲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将客厅内那两人含情脉脉的氛围猛地打破。 高桥眉头一皱,内心颇为恼火,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却被他人打扰,在安抚了一下身边的美人之后,随即大喊一声:“是谁!!现在已经打烊了,不接待客人了!” 过了一阵,却听得门外没有回应,高桥又笑嘻嘻,露出一脸坏笑,看着怀中的美人,“是要在客厅,还是要在房内?” “讨厌。”女人露出妩媚的一笑,手指轻点高桥的下巴,“作为男人,不要总是问女人。” 话音刚落,门外再度响起冰冷的砸门声,这一次声响比前一次更加强烈。“哐、哐、哐”的声响似乎都要把外面的铁门给直接拆了。怀中的女人顿时也受到了惊吓,那修长的四肢不由得一蜷。 “有病吗!!不是说了打烊了。”高桥再度安抚了一下女人,气冲冲地站起来,朝大门口走去,“你这样敲门是不是有病!” “咔嚓”一声,高桥拨开锁链,转动门把,将大门一拽,正要破口大骂,见到眼前的场景,顿时愣住了,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门外站着二十余个身着西服的男子,他们冷峻的目光全部都汇聚在高桥身上。为首的两个男子,上前一步,亮出证件,“此次是司法厅和金融办联合执法。你应该是高桥成晃吧。现在我们怀疑你名下会社涉嫌从事第三方资助诉讼活动,构成非法经营。同时,你会社还疑似从事高利贷经营活动。现我们要对你社办公住所进行搜证和查封。” 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的面庞,面前这群乌泱泱的人群,散发着可怖的气质。哗啦啦一下,二十余个西服男子顿时涌入了由居民住所改造而成的办公室。里面那个穿着长裙的女人见到忽然这么多不速之客闯入会社,不由得立刻尖叫一声,把身上有些凌乱的裙子紧紧包裹在自己的身子上。 “喂!喂!喂!”高桥立刻大声喊道,“你们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们会社一向遵纪守法啊。” 执法人员毫不理会高桥的呼喊,立刻四处翻动着办公室内的文件和档案,屋内刷拉拉地飞舞起许多纸张。于此同时,一台又一台的便携式扫描仪和复印机立刻在现场列装完毕。一个又一个的档案袋被拆开,复印机顿时高速轰鸣运转,不断吞吐着现场的纸张。 门外骤然间警笛声大作,在公寓底下,早已停着数辆黑色轿车,警笛灯筒被摆放在车顶,红蓝相间的刺眼灯光闪烁起来,将周围建筑物的影子照射到了公寓5、6层的高度。公寓的进出口已经被过来协防的警视厅人员给封死。 【周四晚上18:32分,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被司法厅和金融办联合突击搜查】 …… …… …… 在同一时刻,岛田来到了将军大酒店。夜色之中,将军大酒店高耸入云,将近76层的高度,如同一艘巨大帆船伫立在新宿区之中,这座今年方才刚刚翻修建立而成的新式豪华酒店,具备着充满现代艺术感的造型,与周围已有二十几年历史的摩天大楼相比,更加凸显了其精致和奢华的设计。 岛田内心有些紧张,他的西装口袋里已经放着一支录音笔。等等他就要去这座酒店的68层天葵号雅间,趁高松他们还没到房间的时候,将这支录音笔偷偷藏好,看看能不能录到对自己有利的资料。 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岛田,对于这种伎俩也不是第一次干了。然而,这次要面对的对手却是自己银行的上司。 这种对抗,却是第一次。 第一次在银行体系内,起来反抗自己的上司。 没办法了,今朝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逼的。 都是被逼的! 岛田的手已经有些颤抖,在强压住了紧张的情绪之后,随后踏步走向了将军大酒店的旋转门…… 第230章 录音笔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前台的小姐露出标准的礼仪微笑,看向面前这位中年男子。 “你好。”岛田微微吸了口气,虽然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不可避免地还是带了些颤抖,“今天,我老板在68层的天葵号雅间订了房,我想提前看一下房间的布置、各方面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能说一下订房客人的姓名吗?” “高松。” 前台小姐翻了一下酒店餐厅的预订名册,手指在纸上滑动地一行行看下来,随后落在了68层的天葵号雅间,眼睛扫视了一下,抬头说道:“好像不是他啊。您这边再确定一下。这边记载不是他的名字。” 突如起来的反问,让岛田猝不及防,西装袖口下的手顿时紧紧握住。没想到只是在前台的第一关就遇到了麻烦。不是……高松的名字,这倒也是对的。可是,自己只知道今天晚宴的出席者有高松,其他人的名字,并不知道。 岛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发出了“嗯……嗯”的声音。怎么办,该不会第一关,就在前台直接穿帮了吧。 前台小姐望着面前这位男子的模样,有些好奇,又低头扫了扫上面的册子,忽然反应过来道:“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刚才我没有留意到。这个雅间,是我们酒店董事长直接安排的。您放心好了,房间里面的各处摆设、布置,我们都会准备好的。” 听到前台小姐突然主动解了围,岛田顿时大松一口气,赶忙补充道:“是这样的。因为这次晚上这个会谈比较重要,也有银行那边的人来参与。我主要是替银行这边来看看房间安排得怎么样。你也知道的,有些上级不好伺候,他们总是有着一些个人的小癖好。” 前台小姐有些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但考虑到他还是准确无误地报出了68层的天葵号雅间,也不好再多做阻拦,说道:“好的。等等,我会让人领您上去,看一看房间。” 蒙混过关了。 岛田内心松了一大口气,方才握紧的手,又稍稍松开。接下来,自己只需要把那根录音笔放在房内的某个地方,自己再在同一层楼的某个厕所内藏起来就好了。等到宴会差不多结束,再将录音笔回收。 旁边,一个女服务员走了过来,朝岛田微微欠身,领他走向酒店的内部。在经过了七拐八拐后,来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电梯口,随后刷卡,进入电梯,按下了第68层。电梯内的装饰是欧式风格的装潢,与外面追求复原日式的风格并不一致。 随着电梯启动。嗡的一下,由于在短时间内直接上升到了68层,气压的骤然变化,岛田已经感到了耳膜在嗡嗡作响。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一条恢弘的走廊浮现在眼前,两侧都是由一整块的黑色大理石铺装而成,顶灯的亮度有些昏暗,将那种光线下若有若无的高级感,恰到好处的体现出来。走在廊道内,还可以看见第68层有专用的厨房,里面的厨师已经在准备食材。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岛田来到了68层的天葵号雅间。推开门内,精致的圆桌上已经摆好圆碟、刀叉、酒杯,还有各种餐具。餐巾也已经整齐地折叠好形状,各个座位也已经按照人数,整齐地摆放在四周。 “好的,先生,那您看一下,有什么需要变化的,叫我就好。”随后,服务员退出房间。 关上房门,岛田开始仔细地打量起这间房间里来。原先他以为房间应该会是那种日式的榻榻米。只要找个缝隙,悄悄地把录音笔塞进去就好了。可眼下看来,他们吃的应该是西餐。这个录音笔应该放在那里才好? 岛田上前将桌布掀起,摸索了一下餐桌下方的框架,能不能卡住录音笔,然而,试了试发现不行。岛田又看着椅子,试试椅子的椅套能不能放进去录音笔,然而塞进去之后,坐下来,明显能感受到被一个东西碦到,于是又只好把录音笔拿了出来。 房间内也没有沙发和一些缝隙处,可以隐藏录音笔的地方。 也没有窗户,可以藏在窗帘之后。 岛田颇有些紧张地环顾着房间的四周…… …… …… 就在这时,两辆黑色轿车相继驶入酒店的地库。“砰、砰”两声车门的打开和合上声之后,几个人从车上下来。龟三郎,黑泽、高松,还有一位鹰旗银行的男子,相继谈笑,朝电梯口走去。龟三郎走在前头,作为地主之谊,朝前领路,时不时地转身向身后的黑泽秘书赔笑。 原本今天订的晚宴是在7点30分开始,但是黑泽突然之间又要提前。龟三郎也没办法只好顺着这位秘书的想法再改变时间了。穿过酒店的地下车库,先是从地库的电梯来到了酒店的第5层,接着又穿过了环环绕绕的走廊,来到了另一部电梯面前。 “叮”的一声,一行人来到了第68层。 安静的走廊内,顿时充满一行人的谈笑声,他们迈着步伐不断朝前走去,离天葵号雅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 …… …… 此刻,岛田还在房间内纠结着录音笔的摆放地点。之前他在前台的时候,瞄到了这个房间的使用时间是从7点半开始。而现在也才6点半出头一点,还有足够的时间给自己来慢慢选择录音笔的位置。 这个位置既要选得隐蔽,又要能够清楚地录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到底该放在哪里好呢? 选好之后,自己还要再试试看在包间里面说话,录音笔实际放出来会是什么效果。岛田不断环顾着房内的四周,自己在银行的职场生死就取决于这根录音笔,一定,一定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就在这位副行长还在包间内不断挑选藏好录音笔的位置时,一阵谈笑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 像是有人要直接往这包间过来。 虽然有包间房门的阻挡,让外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弱,但已经可以判断出这群人离包间不远了。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岛田的眼睛猛然睁大了几分。他在那阵谈笑声中分辨出了高松的声音。握着录音笔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怎么回事?!方才在前台看到这个房间的使用时间是7点半开始,现在连7点都还没到,怎么他们就来了?! 糟了,糟了! 这下真的糟糕了。 岛田再度环视着房内场景,按下录音笔的启动键。随着目光的不断扫视,眼睛最终还是停留在了那张餐桌上。岛田立刻上前,猛地将桌布一掀,把这个录音笔往桌子底下一放,接着迅速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就要握着门把,打开房门,夺门而出。 然而,就在岛田的手还没碰触到门把的时候,门把忽然自己转动起来。只听得门外的人说道,“各位,包间已经到了。” ps:春节期间给大家加加更,这个案件快写完了 第231章 开门(除夕第一更)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32章 北原的反攻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33章 法庭辩论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34章 赎买土地(除夕最后一更)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35章 投影法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36章 最后一发子弹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37章 保全裁定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38章 新宿区支行的搏斗 下午,15点36分。 东京街头的天空飘荡着雪花。新宿区的苜蓿叶型立交桥上,一辆黑色奥迪在柏油路面飞速行驶。驾驶座上的司机似乎并不在意逐渐变得湿滑的路面,将油门踩到了极限,逼近城市道路的最高限速。黄色左闪灯或右闪灯时不时打出,车辆左拐右拐地穿梭于车流之中。 下了立交桥后,黑色奥迪穿过一个路口,红色刹车灯骤然亮起,底盘下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两道黑色的刹车痕迹留在柏油路面。这辆轿车停在了一座四层高的,外表犹如一个小金库形状的大楼面前。楼体大墙上悬挂着几个银色的汉字——“瑞穗银行新宿区支行”。 今天是圣诞节,新宿区支行下午员工内部有一个圣诞派对。二楼员工的办公大厅的中央已经立起了一颗圣诞树,周围摆着不少糕点、饮料。虽然叫做派对,但其实也只是摆了一些零食,酒水,犹如下午茶一般供员工暂时地休息品尝。但即便如此,能在繁忙工作中享受着短暂的休闲时光已是难得,许多员工都聚在大厅的周围,拿着点心,互相谈天。 “哐、哐、哐。”一阵刺耳的皮鞋声,二楼的楼梯处传来,与这派对的氛围明显不合。 一个颇有些凶神恶煞的男子,从楼梯口出现,他脸上挂着凶悍的表情,迈着匆忙的步伐,似乎有着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完成一样。而在这男子的身后,则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西服胸口处佩带着一枚天平葵花章。 周围的员工认出为首的男子正是支行的副行长岛田,不由得都后退了几步,纷纷避让,小声议论道: “那不是副行长吗,怎么这么急匆匆的。” “你听说了吗?今天他下午就要被撤职了。” “什么?” “不会吧。岛田副行长竟然要被撤职了?!” “是和最近分行展开的自查活动有关吗?” “具体的,不清楚。但是好像听说他从事了有违我们银行客户利益的事情。” “啧、啧、啧。真是可惜呐。如果做了这种事,职业生涯就要被毁了吧。” 二楼的长走廊,岛田和北原迈着步伐,不断朝前赶去。岛田已经预先在银行的内部系统上发出了冻结赤木酒店集团银行账户的指示,并上传了法院保全裁定书的扫描版。审批手续已经到了最后一关,需要新宿支行的法务部主任吉永衫人出示意见,表示同意。现在已经在他那边卡了快两个小时了。 一想到这个法务部主任吉永,岛田就感到微微的头疼。这个吉永一向是墙头草,一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给他使得风生水起。眼下,自己即将面临被撤职,而要冻结的银行账户又是瑞穗银行的大客户赤木酒店集团。 这只老狐狸,定然瞻前顾后,能拖就拖。 “北原律师。我们支行的法务部主任吉永衫人是个难缠的对手。”岛田转头看向身后的律师,“这个吉永一向圆滑得很,若等等需要使些强硬的手段,还需要你从旁协助。” 北原手提着公文包,嘴角微微翘起,眼中闪烁过一丝狡黠的目光,像是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搏斗,已经做好了准备。 …… 此刻,支行法务部主任办公室。吉永正坐在桌后悠闲地泡着一杯枸杞茶,手上漫不经心地点着鼠标。这位法务部主任对于办公大厅外的圣诞派对,显然没有什么兴趣,仍然是自顾自地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内。 他的余光扫视着屏幕,已经看到了系统上岛田发过来的冻结赤木酒店集团的裁定。 吉永不是傻子,在银行系统扎根将近二十余年的他,深谙在人事斗争之中,选择站对边的重要性。眼下,分行的高松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自查活动,而新宿支行的副行长岛田被揪出来作为了批斗的典型。 下午岛田即将被撤职。 而在撤职之前,岛田居然还如此有心地要申请冻结企业的财产。 好在吉永留了一下心眼,发现了赤木酒店集团是分行长高松引入瑞穗银行的重要客户。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这个所谓的冻结银行账户应该是岛田对分行长高松的报复。 作为支行的人,居然要挑战分行的权威。 真是不自量力呐。 吉永摇了摇头,脸上泛起着即将看一场好戏的笑容。他预测下午岛田应该会来找他,所以他已经提前拨通了电话,告知了分行行长高松。高松此刻应该也在赶来支行的途中。而自己,便可以坐山观虎斗,于安全之处,欣赏着等等准备发生的好戏。 “吉永!”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打断了这位法务部主任的冥想。门口处出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人影,正是支行副行长岛田。岛田大步迈入办公室内,连门都没敲,看着办公桌后的吉永,一副毫不客气的模样,直接开口道: “两点钟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冻结赤木酒店银行账号的裁定发给你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进行出具意见!” 吉永握着保温杯,神态自若,见到来势汹汹的岛田,慢慢悠悠地从座位站起,指了指办公室内的沙发,“诶,副行长,请坐,请坐。这个冻结裁定我看了。我见到要被冻结的账户是赤木酒店的,就谨慎了一点。副行长,你也知道,赤木酒店一向是我们银行的大客户。” 一声又一声的副行长,像是故意刺激着岛田的神经。 仿佛明知道再过十来分钟,岛田就不再是副行长,而故意地加重了语音强调。 岛田自从那次巡查对策会被高松用资料扇了脸之后,心中便一直憋着一股火,现在又见到吉永摆出着一副拖时间的架势,不由得顿时恼怒起来: “即将展开的总行巡查要求,其中一个,就是不得对司法机关的冻结要求进行推三阻四。难道你是要公开违反眼下再三强调的银行纪律吗?!” 面对岛田的怒火,吉永依旧笑嘻嘻的样子,不为所动。银行纪律重要吗?不,是跟对领导,站在哪一边才重要。 “我认为先请示一下分行行长高松,比较稳妥。毕竟赤木酒店集团的业务一直是他在经手处理。” 这个老狐狸,果然是想要拖时间。岛田皱起了眉头,牙关微微咬紧。一旦高松介入进来,整个事态会变得更加复杂。如果不能在今天周五将赤木酒店集团的银行账户冻结,那这个案子,他们将丧失主动权。 “按照银行的规章制度,冻结财产无需经过上级主管同意。吉永,你是想拖时间吗?!” 岛田故意放大了声音,想要恫吓面前这个法务部主任。 吉永仍一副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只是走到了办公室内的开水壶面前,拿着茶壶,倒腾着茶叶,“副行长,先喝杯茶吧。” “你!”岛田被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他的余光扫到了吉永的办公电脑上。屏幕正好是系统的审批界面。在第三栏恰好便是冻结裁定的审批意见。只要按下同意,赤木酒店集团的账号就能在系统内被冻结。此刻的岛田已经顾不上什么了,立刻踏上一步,握着鼠标,就要点下同意按钮。 吉永正拿着茶杯,转身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大惊失色,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上,“哐啷”一声摔得粉碎。吉永立刻飞身过去,拽住岛田的手,用力一拉。这位法务部主任方才的淡定神情已经全然消失不见,眼中只剩下惊恐的情绪。 “你疯了吗!岛田!你都已经一个快要被撤职的人,要干什么!!!”,吉永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 “给我审批通过!!!”岛田双手紧紧握着办公室内的鼠标,不顾手臂已经被吉永抓出了一道道痕迹,他脖子处的青筋在不断凸起,眼睛的血丝已经弥漫上来,整个人的面庞犹如一只双目散发红光的可怖怪兽。 小小的黑色鼠标,承受着两个男人的争夺。 岛田的金融生涯,在此刻系于鼠标的轻轻一点。 办公室内,这两个男人几乎扭打到了一起,争夺鼠标的身躯,时不时撞到办公桌,发出“哐”的一声响动。桌面上的文件袋被打落下来,椅子也被推开,倒在地面之上。两人的身上光鲜亮丽的西装,也因为搏斗而撕扯得凌乱不堪。 在这两人的扭打即将失控之时,一个声音骤然从门外响起。 “谁敢这么在银行内放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在了门外,他的身上散发着极其强大的压迫性气场,举手投足之间,犹如久经沙场的悍将,一双冷峻的目光仿佛能让面前的敌人直接肝胆寸裂。 来者正是瑞穗银行东京都分行行长高松。 高松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庆幸自己来得早。辛亏新宿支行的法务部主任吉永给他通风报信。在来之前,他给龟三郎打了好几次电话,告知他银行账户有可能要被冻结。然而,这个龟三郎不知道在做什么,在这个重要的关头,电话却偏偏如何也打不通,他只好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高松的一声怒喊,办公室的内争夺鼠标的两个人不由得停了下来。岛田喘着粗气,手中依旧紧紧抓着那个鼠标,没有放开。 “岛田!你现在的行为已经严重违纪!下周一总行对你的调查会,我会把你现在的荒唐行为进行举报!”高松没想到面前这位支行的副行长,疯狂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敢忤逆银行的权力体系,到达这种田地。 岛田的刘海已经有些凌乱,手中紧握着这个鼠标,身子坐到了办公室的椅子上,慢慢抬起了头,眼中展露着无比的凶光 “现在我还是副行长。对于司法机关发布的裁定,我有义务进行执行!你没有权力干涉!” 岛田的声音回响在办公室内,刹那间引得不少办公大厅员工的注意。渐渐地,一些员工聚拢在法务办公室的门口,开始围观起来。 听到这位副行长直接的驳斥,高松的面庞猛地一抽,眼睛控制不住地睁大了几分,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岛田口中讲出。面前岛田的气质,似乎和他当初在巡查对策会上见到的岛田,已经不太一样了。这……这还是当初那个乖乖站在原地,仍由自己把资料甩在他脸上的那个岛田?! 反了。 真的反了! 此刻,吉永在旁边同样死死地抓住鼠标,见到分行行长已经赶到了办公室,立刻大声说道,“没有高松分行长的指示,这个冻结,我是不会批的!” 越是在此时,越是需要向领导表明,自己的忠诚和站队。 在高松与岛田之间,吉永毫不犹豫地选择押注高松。 就在局势呈现胶着的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声音回响在办公室内,“吉永主任,你确定要听从高松分行长的指示吗。作为一名律师,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因为这在法律上,有很高的风险。” 北原站在办公室,提着手中的公文包,流露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看着吉永。 这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高松才注意到办公室内竟然还有一个人,见得他没有穿着银行的制服,也没有佩带银行的铭牌,立刻说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银行的内部办公场所,无关人等给我出去!” “在下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一案的原告律师北原义一。”面前这个佩戴的天平葵花章的男子,轻轻笑道,“也是此次冻结裁定的申请人。” 站在办公室里的这位律师,没有咄咄逼人的姿态,脸上挂着和颜悦色的表情,然而却隐约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散发而出。 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一案的原告律师?!高松眉头抖动了几分,有点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男子竟然就是这个案件的原告律师。赤木酒店集团这个案件,高松也有关注过。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男子看起来不过也就大学刚毕业的几年的样子,这种毛孩,竟然会是这种大案的律师。 北原朝那位法务部主任又走进了一步,嘴角微微上翘: “吉永主任。我希望你注意到,在目前的银行冻结账户的审批手续里,并没有要求上级主管——也就是东京都的分行行长的同意。如果此刻,你听从分行行长指示,拖延冻结账户的话,那到时出了什么事情,可就只有你一个人背负了。” “当然。你可以在审批表里备注,是分行行长高松要求你暂缓冻结的。如果高松行长是一位好领导的话。想必,他肯定会同意你在审批表里这样备注。” 北原的话一个字,又一个字地撞击着吉永的耳膜。 这一句句话像是极有蛊惑力一般,能摄走听者的心魂。 对于吉永而言,他最怕的就是担责。 北原的一番话恰好击中了他内心的想法。 他之所以想到要请示高松,害怕的便是担责。 听着面前这位律师的话,吉永竟一时之间犹豫了起来。是的,在审批表上,并不会出现高松的名字。如果自己听从高松的指示,延缓冻结账户的话,那万一有什么差错,那都是自己背锅了。 吉永的双眼来回不断打转,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接下来的策略。 本来,他以为下午是坐山观虎斗,可怎料自己才是两只老虎中的猎物。 吉永最害怕的便是这种情况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吉永!赤木酒店集团是我们分行的大客户,你冒冒然然的冻结了,有什么后果难道你不知道吗?!”高松见到吉永居然会因为那律师三言两语而发生动摇,不由得立刻上前一步,再度高声说道。 北原依旧站在原地,笑眯眯地说道,“吉永主任,请你问一下高松行长,愿不愿意在审批表上备注他的姓名。” 这个该死的律师!高松皱着眉头,余光扫到一些站在门口处围观的员工,立刻转身喊道:“快叫保安。银行内有不明人士闯了进来。” 高松是不可能会让吉永备注他的姓名。这种利用职权干涉下级银行冻结财产的行为,只要留下记录,就是职业生涯中一个洗不净的污点。 吉永此刻被夹在了岛田和高松之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前,他本以为只要请示分行长高松,自己便能万事大吉,把自己摘出去。可是,目前来看,经过那位律师一点拨,这看似保险的一招,反而是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了。 是听高松的话,还是按照规章办事? 两股互相冲突的念头,不断在吉永的脑海里相交织,碰撞,把他精神力压榨到了极限。 二十多年的银行经验告诉吉永,要想在银行生存,不犯错是首要的。 这甚至比拍上级的马屁还要更加重要。 像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吉永还是选择了开口道: “高松行长。不如……不如,我们还是按照规章办事吧……我就在审批表上备注一下,您的意见。” 话音一出,刹那之间,办公室沉默了。 高松面庞变得无比的阴沉,拉长着脸,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已经代表着这位分行行长的态度。 无言,就是拒绝。 成年人的世界,很多话不需要讲得过于直白。 “吉永主任,你看,这就是银行,这就是你的上级。永远只会将你们当做套子,用完即弃。”北原上前一步,冷笑道,“我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你已经足够地清楚。按照规章办事,才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道。” 吉永的双手已经在微微地颤抖。高松的沉默,让他感觉到了异常。难道……难道,今天的财产冻结里,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见到法务部主任产生了动摇,高松立刻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似乎像要盖过方才那位律师的惑众妖言,说道: “吉永。明年,我可以向人事部推荐你到分行的法务团队!你不是一直想调去分行吗?我手上现在有三个推荐名额,可以将支行员工晋升到东京都分行。我保证,其中一个名额绝对会是你。” 这是在画饼。 素有老狐狸经验的吉永立刻品出了高松的意图。当一个人给你画饼的时候,就意味着你要开始吃亏了。 因为对方,想要空手套白狼。 吉永不由得更加怀疑起面前的这位高松行长。 在不知不觉之中,北原三言两语在吉永心中种下的怀疑种子,立刻破土而出,成长为茁壮的参天大树。吉永的内心因为犹豫,手上握着鼠标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 “快给我审批!”岛田趁势猛地加大力道,将那鼠标又是一拽。黑色的鼠标线不由得又晃动了几分,仿佛变作了拔河用的绳子。 高松见状,顾不得自己是分行长的尊严,立刻也扑腾上去,要抢夺那个鼠标。他十分清楚那个银行账户一旦被冻结,会产生的可怕后果。 办公室内,东京都的分行长,新宿区支行的副行长、新宿区支行的法务部主任,三个人刹那间再度扭打到一起。 而另一位律师则含着笑意,在旁边观看。 仿佛在这一刹那,那三个扭打的人,都变成了这位律师的提线木偶。 站在房外围观的员工,见到这前所未有的一幕,都已经震惊了。东京都的分行长居然和新宿区支行的副行长打起来,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件。一些女员工忍不住地尖叫了起来。走廊的不远处,几个保安正在跑来。 见到高松也要来抢自己的鼠标,吉永的内心已经崩溃了。本以为自己使出了一个妙计,没想到最终却是引狼入室。 高松……高松才是那匹真正的狼。 “给我住手!给我住手!!!”吉永扯破了喉咙,不断大声的呼喊。摆在桌上保温杯,被三人激烈的缠斗给撞掉,跌落在地面。枸杞茶顿时洒满了整个办公室 “你们给我停下啊!!!这是我的账号!!”已经绝望了的吉永在一阵慌乱之中,按下了鼠标键。 清脆的鼠标声响发出。 电脑屏幕上的界面闪烁了一下。 那个冻结裁定的项目,从待审批事项一栏中消失不见。 办公室内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此刻,办公大厅内多数人的注意力还放在圣诞派对上。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在走廊尽头,法务部办公室发生的事情。一些银行男女从最开始吃着点心,再到后来,渐渐地有些玩嗨了。一些人拿着香槟不断摇晃,随后猛地“嘭”一声,打开了木塞。 香槟的酒柱激射而出。 “merry christmas!” “圣诞快乐!” 瑞穗银行的一些员工大声喊道。 下午16:00正,随着新宿区支行圣诞派对的气氛在到达顶点的同时,赤木酒店集团旗下的瑞穗银行账户,被正式冻结。此刻,该银行账户内已经收到了4035万美金的外汇,并且该银行账户还是东京地区赤木酒店的客房押金收退账户。大厅内,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银行员工们没有预料到一场惊天巨震即将发生…… 第239章 错误代码 下午,4点20分,东京千代田区,赤木酒店分店大堂。 “先生,您好。稍等一下,我这边给您退客房的押金。”前台小姐露出标准的培训笑容,手上握着鼠标,轻击左键。 桌面上的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对话框显示着“正在退还中”。 等待着系统处理退账,前台小姐微低着头,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有些慵懒地收拾着面前的客人证件,整理放好在桌上。今晚是圣诞节,本来还同男朋友订好了晚上的约会,可自己的排班却恰好调到了晚上,要一直值班到晚上12点。于是,今晚的约会也只能成为泡影。 唉。 留在东京真难。 生活压力又大,工作时间又长。 要不和男友商量一下,还是回去吧。 “你好,押金还没退好吗”,站在前台等待的客人提着行李箱,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似乎有点不耐烦,语气颇为焦急地催促道,“能不能麻烦快一点,我还有事。” 客人的声音打断了女孩的出神,前台小姐露出抱歉的神色,微微欠身,“不好意思,客人,马上就好了。” 说完一声抱歉,这位酒店员工马上低头,赶快抬起手在键盘上,准备迅速敲几下回车键,把整个退房流程立刻在系统结束掉。然而,在目光落在电脑屏幕的那一刻,这位前台小姐愣住了。 电脑屏幕上,没有如往常一般浮现出退房成功的字样。 取而代之的是带有黄色三角形感叹号的对话框。 框内显示着一行文字:“系统异常,错误代码0x23”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退房的最后一步,系统卡住了。 往常的话,整个退房流程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就结束掉。特别是最近赤木酒店还花了大价钱重新升级了客房操作的电子系统,工程师还优化了银行那边结算的对接口。在新系统之下,整个流程,包括银行的支付结算都可毫无阻碍地流畅完成,基本没有遇到bug出现的情况。 前台小姐皱了皱眉头,马上滑动着鼠标,立刻点掉对话框,再次于酒店的客房系统内重新发起了退房流程。 数声“咔、咔、咔”的回车键声音发出。 颇有些焦急的心情,也不由得令她加大了按下键盘的力度。 电脑上的酒店客房系统不断弹出对话框。 很快,整个流程又到了最后一步——退还押金。 前台小姐毫不犹豫地立刻按下了回车键。 不到五秒的时间,带有黄色三角形感叹号的对话框再度猛地出现于的客房系统界面上,像是一块丑陋的转头,掷向精美的操作界面,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系统异常,错误代码0x23。” “怎么回事?”前台小姐盯着电脑屏幕,继续敲着键盘,开口问身边的同事,“你们知道这个错误代码是什么意思吗?是不是需要我重新登录一下员工账号。” 话音落下,却没有等来身边同事的回应,只是一片沉默。前台小姐不由得转头一看。只见此刻,偌大个酒店前台,五位负责退房的酒店员工都颇有些面带焦虑的神色,不断敲着键盘。有的人已经退出了员工账号,再进行登录。有的干脆直接把整个前台电脑给重启。然而,在不断地尝试之后,电脑界面却依旧浮现着一个冰冷的对话框: “系统异常,错误代码0x23。” 见到这个场面,前台小姐立刻从旁边的文件夹中拿出了一个大本子,翻起了酒店员工通讯录。“唰拉拉”的书页声传来,她马上找到了系统工程师那一页,另一只手拿起了话筒,拨出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一个冰冷的女播音声传来。 前台小姐皱了皱眉,放下话筒,正要抬头给前面的客人解释。 下一秒钟,酒店前台的数部电话,几乎在同一瞬间响了起来。正忙着在系统退房的几个酒店员工,不由得都被吓了一跳,在回过神来后,都单手接着电话,另外一只手继续在酒店的系统上操作退房。 “您好,这里是赤木酒店千代田分店。啊?你是新宿区的同事?” “是涩谷区分店打来的?” “港区的同事?怎么你那边有什么事吗?” “错误代码0x23。是的!是的!我们也遇到了。” “这个代码是什么意思?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打工程师的电话,赶紧问吧。” “怎么处理?我也不知道啊。” 渐渐的,整个酒店大堂前来退房的客人越来越多,逐渐占据了大厅面积的一半。廊道内的电梯,时不时地就“叮”的一声开门,又有新的即将退房的客人来到大厅。此时,正值圣诞节假期,正是节日酒店办理入住的高峰期。由于许多客房没能成功转为退房状态,一些准备办理入住的客人,也被迫排起了长龙。大厅内,越来越多的埋怨声在出现,躁动不安的情绪迅速在聚集的人群之中蔓延。 “还等个屁!”一个客人用力敲了一下桌子,“反正我现在要走了。” “不行,客人!等等还要麻烦再用一下您的证件!”前台小姐抬起头来,有些慌张地说道,“您这边的信用卡和我们酒店系统的银行支付接口是直接同步的。如果退房不成功,有可能会直接再扣款的。” “你敢!”客人回头恶狠狠地抛出话来,随即拽着行李箱,直接走出了酒店大堂。 此刻,越来越多人涌到了前台,大声的投诉着退房效率的极其低下。前台小姐的额头上已经冒着汗水,手不断颤抖地在点着鼠标,再度重复操作退房流程。然而,每到退还押金的最后一步,点下确认时,这个客房系统都会弹出一个恼人的感叹号对话框: “系统异常,错误代码0x23。” 这个对话框一次又一次地无情终结了整个退房流程。 到底……到底什么是错误代码0x23!!!前台小姐反复敲击着键盘,望着面前已经越来越多人群,她的内心已经快要被这串代码给折磨疯了…… …… …… …… 此刻,东京新宿区jvc大楼,第二十三层,赤木酒店服务器存放中心。 机房内,三四十个工程师围在架设的服务器旁边。许多黑色的服务器外盒,摆放在一排又一排的钢铁支架上,不少外盒闪烁着黄色的指示灯。旁边杂乱的电线互相纠缠在一起,向外连结到了外面一张办公桌上的几台手提电脑。电脑屏幕上浮现在黑色命令符框,像有程序在不断跑动,检查着机房内设备的运作。 围在手提电脑旁的工程师们,脸上都露出严峻的表情,讨论着眼前罕见的情况。 “到底出了事情?” “我也不知道。” “究竟什么是错误代码0x23。” “当初设计系统的时候,这串代码就是用作一个特殊错误的提示类型。没有明确的内容指向,所以我们现在只能一个一个排查了。” “可是排查了那么多遍到底查出些什么来了?!” “不……不知道。” “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发现服务器有任何异常。” “完了!完了!这下我们肯定都要全部被炒鱿鱼了。” “别这么悲观!好好干事情。” 在一群工程师之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老的工程技师,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打开着电脑,在邮箱查阅酒店员工不断发送过来的客房系统的错误报告,过了好一阵之后,他开口说道: “各位。目前发送过来的错误报告都显示,是在最后一步退还押金时,系统出现了问题。也许,问题不是在我们这一边。而是因为某种原因,我们酒店存在银行账户那边的押金,无法汇出。” 话音落下,马上就有人冷笑,表示反对,“银行那边怎么可能出问题。一定是我们这边系统的问题。” “可不是嘛!” “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年老的工程师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拿起了电话,拨给了酒店的对外联络部,“你好。我这边是it工程师,请你们询问一下我们酒店存放客房押金的银行账户目前是一个什么情况。经过我们排查,问题也许不一定是在出在我们这边,而是在银行那边。好的,拜托了。” 机房内的一些工程师看着这老头竟如此认真的要酒店员工询问起银行那边的情况,不由得再度嗤笑到: “拜托。银行那边的支付结算系统要是出了问题,整个东洋就塌了。” “呵呵,果然,老了就是老了。老了就是不中用。” “就是。去查银行那边的问题,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唉。工作之中总有人会拖伙伴的后腿。” “真是丢我们工程师的脸。” 年迈的工程师没有反驳,脸上波澜无惊,像是一副已经见过大风大浪,极有耐心的样子。十几分钟后,机房内的电话再度响起。年迈的工程师接过电话,只听得他应了几句,“好的,好的,感谢。”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果然,就是无用功吧。银行那边怎么可能会出问题。”一个年轻的工程师哂笑道。 下一秒钟,这个年迈的工程师站了起来,冷淡淡地说道:“各位。不用干了。是酒店的银行账号被冻结了。” “哐”一声,一个年轻工程师手中的数据线摔在了机房的地板。因为机房地板是空心的,带着插头的数据线碰到机房的地面,顿时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 随着“银行账号被冻结”的话语,从年迈工程师的口中说出,整个机房刹那间安静了。 只剩下服务器风扇在“嗡、嗡、嗡”地旋转。 正围在桌面盯着手提电脑的工程师们,纷纷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忍不住回头望着那位年迈的工程师,脸上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第240章 危机 18点36分,将军大酒店,桑拿房。 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内,隐隐的蒸汽不断飘动,一个长得颇为秀气的美丽女子,正在台上为一个赤裸的,有些肥胖的男子进行身体按摩。房内的高温,已经让女子大汗淋漓。而她有些瘦削的身躯,更是让女子不由得需要更加大几分手上的力道,才能够按动着肥胖男子身上的肉块。 龟三郎躺在毛巾盖好的床台上,只觉得浑身舒畅无比。在每个周末之前,享受一番按摩,再结束掉繁忙的工作,是他的习惯。而今天,为海外收购而需要筹集的第一部分外汇,总计约4035万美金,已经到账。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已经落地,此刻,怎能够不再好好放松一番?下午4点开始,龟三郎便已将手机关掉,走进酒店的会所内进行放松休息,舒缓自己已经紧张了许久的神经。 “大力一点。”龟三郎趴在床上,有些不满地说道。 “是……是的。”女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调整了一下站姿,微微吸了一口气,更加地用力捏起面前这位董事长的背部。 此时,在房间内,一个电视屏幕正打开着,上面展示着新闻报道的画面,不过整个电视已被静音,只能看到女主持在直播间开口说话的动作,而听不见她说话的内容。过了一阵,画面切到了一处摩天大楼下。大楼内的厅堂已经挤满了拿着行李箱的人,不时有人脸上挂着愤怒的表情从大堂内走出。 龟三郎的眼睛悠悠地抬起,见到新闻内有人聚集的画面,倒是颇为好奇,不由得目光又多停留了几分。然而,正是这多看了一眼,龟三郎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这画面中的建筑物似有几分熟悉。脑中不断搜索着这熟悉的大楼场面,下一瞬间,这位董事长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认出来了! 这是千代田区的赤木酒店分店! 怎么?! 出了什么事?! 龟三郎面庞一抽搐,猛地从床台上坐了起来,对着身边的女子说道,“快把电视的声音给调出来!” 女子哆哆嗦嗦地立刻跑到了房间内的柜子旁,拉出抽屉,翻起了东西。 “快点啊!”龟三郎拍了拍床沿,不耐烦地催促道。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人会在这种房间里看电视,以至于遥控机都不知道放哪里了。那女子又是翻了好一阵之后,才从一个小抽屉内翻到了遥控器,紧接着她立刻按下了放大音量的按钮。 刹那间,新闻女主持人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桑拿房内: “今天下午约4点左右开始,东京都的赤木酒店各家分店,不约而同都出现了无法退还酒店押金的状况。大批客人因此无法顺利退房。由于今天又是圣诞节的节日入住高峰期,不少前来办理入住的客人,也因为前一批的客人没能退房而无法入住酒店。目前在各处分店,包括新建立起来的将军大酒店,都出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许多住客都聚集在了现场,高声怒骂酒店。 “等等。现在又传来最新的消息。”女主持望着镜头说道。 随即,镜头切到了一个大楼的现场,新闻直播间的画面被缩小到了右下角。只见得现场画面,传来了几声怒骂,两个保安和退房的客人推搡到了一起,双方挥动起了拳头,毫不留情地直接往面门上打去,紧接着有警察的身影立刻上前,抱住双方的身体,强硬地拉开。 女主持人的声音响起道,“在赤木酒店集团的千代田区分店,已经有客人同酒店保安发起了激烈的冲突。与此同时,我们注意到,在网络论坛上,有不满赤木酒店的住客发起了抵制赤木酒店的网络联署运动。” 龟三郎看着面前的新闻彻底呆住了,整副面庞不住地抽动,像是因为看到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感到震惊不已。到底……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方才,那个女主持人是说酒店押金退不了?这怎么可能?!今年赤木酒店集团的系统才刚刚升级,并且和银行的支付接口能够做到即时对接,怎么可能有问题?! 手机!我的手机! 龟三郎顾不得身上只裹着毛巾,直接从床上跃起,将放在不远处篮子里的手机给打开。在屏幕亮起开机的那一瞬间,手机卡顿了整整将近20秒,紧接着就涌出了整整809个未接电话。 望着这众多的未接电话,龟三郎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完全不知道酒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下一秒钟,手机又立刻出现了来电显示。 正是法务总监渡边的电话。 龟三郎立刻滑动手机屏幕,接起电话,不等对面开口,这位董事长直接抢先一步说道:“怎么回事?我看到新闻了。怎么酒店押金退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技术部出现了问题,我们直接把他们的整个客房系统给换掉!” “不是的,董事长!”话筒内渡边的声音显得十万火急,“不是客房系统出了问题。是我们的银行账号给司法机关冻结了。就是绿茵球场起诉我们承重柱的那桩案件,今天东京高等裁判所下发了诉讼保全裁定,直接把我们的银行账号冻结了。瑞穗银行那边连个招呼都不跟我们打,白瞎我们给他们带了这么多业务!” “而且……而且……”渡边着急得继续说道,“被冻结的那个账户,正好也是我们用来接收海外收购外汇的账户。就在冻结账号前5分钟,刚好四千多万的美金到账了,一起连带给冻结了。整个事情发生得过于迅速,我们一开始都误以为是酒店的客房系统出了问题,等工程师排查出是银行账户异常之后,我们才注意到是被司法机关查封了。现在裁判所已经下班了,我们的账号已经给彻底给冻住了,没有任何办法了。” 话筒内,渡边的声音已经显得有些绝望。 龟三郎手中拿着电话,嘴巴已经止不住地张大,那有些肥胖的身躯,在不断颤抖。那四千多万的海外收购美金也被一起冻结了。那位先生的美金也被冻住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怎么会这样啊!! 龟三郎刹那间变得失魂落魄,像是没有预料到事情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展开,整个人面色已经变得惨白。 …… …… …… 晚上8点57分,董事长办公室。 房内坐着数个人影,有龟三郎、池上、今西、法务总监渡边、还有古美门和真知子。办公室内的氛围十分凝重,如山般的压力似乎倾泻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身上。此刻,众人都已经得知赤木酒店银行账户被冻结的消息,然而他们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盯着房间内的传真机。 “是他们主动先打电话过来的吗?” “是的,董事长。”渡边看向龟三郎,“他们已经起草好了《和解协议》。显然有备而来。我们必须小心应付。” “滴”的一声,办公桌旁传真机的按钮忽然亮起,像是在接收着什么信号。下一秒,底下纸盒的a4纸,被吸入机器之中,只听得内部机器的墨盒在机器转轴的推动下,不断发出印制的响声。被卷入机器的a4纸,又接着被吞吐出来。一张抬头印着《和解协议》的纸张,正缓缓地从传真机中浮出。 一下又一下,传真机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内,显得特别刺耳。 龟三郎的手,忍不住地按紧着膝盖,他的眉头已经在微微地震颤。 似乎仿佛用了极其漫长的时间,那张《和解协议》才被完全印制出来。 只见得纸张的尾部上,依稀可见几个汉字: “原告:高井雅彦”。 “原告代理人:北原义一”。 在传真完毕的那一刻,将军大酒店的办公室内,似乎出现了幻听,冬日的寒风吹进窗户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圣诞节的夜空之中像是隐隐回荡着那位原告男律师有些猖狂的笑声,飘进这间董事长办公室内。 (ps:今天出去玩,就两章) 第241章 人民的财产 “对方提出了什么条件?”龟三郎坐在办公桌后,面庞上那肥肉微微抽动,身子朝前倾着,急不可耐地问道。 办公室内,法务总监渡边极为认真读着手上对方传真过来的和解协议,目光缓缓扫过上面每一行文字,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这份和解协议仅有一张a4纸,篇幅估计不超过一千字,渡边却读了将近整整10分钟,才开口道: “董……董事长,对方提出了150亿円的和解金额。” 1……150亿円。听到这个数字,龟三郎脸上的两道眉毛深深拧在了一起,仅从这个数字上,这位董事长便感到了对方做了极大准备而来。150亿円,对于目前的赤木酒店集团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然而这笔款项的尺度又拿捏得刚刚好。虽然对酒店的财政造成了很大压力,但又不至于真正伤到里面的血肉。 但凡这个数字再高一些,比如200亿元,就已经会对酒店的现金流产生挤压作用了。 想到这里,龟三郎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被对方拿捏住,内心那股自尊不由得令他胸中一股怒火熊熊燃烧,这位董事长再度开口道: “现在酒店的押金退还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 渡边抬头汇报道:“目前已经临时接入另一个账户,用来处理东京都各区酒店分店的押金事宜。突如起来的变故,让我们手头上的现金又更紧张了一些。现在我们主要靠关西那边分店产生的营业现金在支撑。” 桌面上,昏黄台灯照射着龟三郎的面庞,形成了明暗交错的区域,一时之间,旁人无法看清这位酒店主人的表情神态,只能瞧见隐隐的面部轮廓,让人捉摸不清这位董事长的内心想法。 “你们对这份和解协议态度如何”龟三郎靠在办公椅背后,沉声说道。 真知子坐在沙发上,侧头看了一眼古美门,在得到这位胜率百分百律师的指示后,随即翻动着手上小笔记本,开口说道: “董事长,我们的建议是接受和解。在这起案件之中,对方的排除妨害诉请本来是有可能会令我们遭受超过800亿円的损失,包括损失一座造价720円的大楼,以及相应的拆除费用。” “现在,对方在庭审之中,也感受到了我们施加的巨大压力,因此,主动提出了和解。尽管和解金额有150亿円,但是照比有可能遭受超过800亿円的损失,该金额已经降低了约80%。现在对方还提出了要按照投影法来计算酒店的土地侵权面积。由于我们的酒店建筑确实也在半空之中逾越了地界,因此该方法也有可能被法院采纳。” “而根据投影法计算,我们的赔偿数额可能会在400亿円以上。和解金额还要比该赔偿数额要低60%左右。因此,综合以上来看,这份和解协议可以选择接受。” 古美门手握茶杯,翘着二郎腿,品着杯中清茶。真知子已经把他的观点给说出。若是往常,古美门定然不会选择接受和解,而是会继续打下去。但现在,经过这两日庭审对垒,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感受到了那位北原律师带来的高度不确定性。 眼下,即使是古美门,也已经无法看清这场官司接下来的走向。 选择接受和解是最佳的方案。 同样在办公室内的池上和今西,已经非常佩服古美门,能够将一场必输的官司打成这个局面。眼下,对方宁可冒着被认定为恶意保全的风险,也要来冻结酒店的银行账号,这也说明原告已经被面前这位大律师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只能发起最后挣扎。 然而,在佩服古美门之余,这两位律师也不由得想到,如果是自己面对古美门这凶猛反扑,又能够支撑多久? 龟三郎听着真知子的汇报,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一双眼睛盯着桌面正前方的地毯,良久没有开口,随后抬头,望向渡边,“你的看法呢?” 渡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和解协议,“我也同意古美门律师的看法。虽然眼下对方发起诉讼保全,我们同样可以向法院提出担保来解除保全。然而,这最终还是意味着我们总有一大部分现金会受到掣肘。眼下公司的海外并购最需要的就是确定性。150亿円金额,虽然对公司造成了很大影响,但凭借酒店稳健的现金流,海外并购尚可以如期展开。” 龟三郎听着“投降派”的论调,内心的不甘是越来越强烈。酒店账号被冻结的事件发生反而使得这位董事长不愿意接受和解。冻结账户一事,对酒店声誉造成的影响,像是有人明目张胆地晃荡过来,在店门口撒下泡尿,之后扬长而去。 从小便是天之骄子,横行跋扈的龟三郎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对……对了。董事长。”渡边的脸色忽变得有些踌躇起来,像是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事情:“对方……对方的和解协议,还有一个要求。说……说是,您要向原告当面道歉。他们……他们说……酒店煽动青叶台公寓夺取土地的计划,他们已经……已经知道了。如果……如果您不向他们当面道歉,这份和解协议他们也不会答应。” 渡边的声音落下,古美门微微皱起了眉头,握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像是没有预料到对方居然连这一层都已经追查出来。 龟三郎则表情明显一愣,似乎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道……道歉,向一帮没事在球场拿着球槌瞎抡的残疾人道歉?!想到这样屈辱性的场景之后,在加上酒店账号被冻结的事情,仿佛有一个火药桶在内心瞬间点燃,轰然引爆。 这位酒店主人腾地一下从桌后站了起来,脖颈处暴起了阵阵青筋,直接抄起了桌面的台灯往地上一砸,“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向这样一帮家伙去道歉!!!” 电线被猛地拔起,整个水晶灯座跌在地毯上,发成沉闷的撞击声,灯罩也随之脱落,滚到了旁边的书柜底下。 “董事长,冷静啊。”渡边赶忙站起来说道。 龟三郎正要接着发怒,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只好拿出电话,却见上面的来电显示正是黑泽的电话号码…… …… 办公室的走廊外。 龟三郎左手拿着电话,右手则轻轻托住手机底下的声筒接收部位,脸上露出着极为恭敬的表情。对于任何同那位先生有关的电话,他从来不敢怠慢。 “你知道,外汇被冻结这件事给议员先生造成了多大困扰吗?”黑泽有些冷淡的声音从手机内传来。平缓的语调,却仿佛带有刺骨的寒意,像是银针一样扎入接听者的耳膜。 “在眼下的经济局面,外汇对于东洋意味着什么。我想董事长,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东洋目前持有的每一笔美金,都是维护我国汇率稳定的武器。” 黑泽的声音继续传来,“目前,外汇不仅仅只是外国的货币,而是东洋人民的财产,是公器!你懂吗,董事长。这些美金拨给你们用于海外收购,你不要觉得就是你们企业的私有财产了。每一笔的外汇批出,东洋高层的大人物们都会紧紧地盯住美金的流向。” “现在,这些美金刚批到你们的账户就被冻结了。你让为赤木酒店集团项目不断游说奔波的议员先生的脸面置于何地!” 龟三郎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在不断颤抖,双膝已经有些瘫软,整个人靠在走廊的墙壁,无法独立站起来。方才还在房内大动肝火的模样,完全消失不见。这就是人的可悲之处。桥横跋扈之人的怒火永远只敢发向更弱者,当遇到了更有权有势者,实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总之,我希望你将这件事尽快解决。莫辜负议员先生对你们赤木酒店的殷切希望。”黑泽的声音传来道。 随后电话挂断,只剩“嘟、嘟、嘟”的声音在回响。 通话时间不到五分钟,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严刑拷打,那秘书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专门折磨人犯的高压电流,给身体的每一寸神经和血肉带来巨大的苦痛。龟三郎猛地喘出一口大气,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了走廊上,面色已经惨白,他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得罪那位先生的下场。此刻,他的耳中只回荡着那位国会秘书的话语—— 尽快解决…… …… …… 第242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周六下午,将军大酒店,五楼会所。 在明亮的会所餐厅内,一排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的美景尽收眼底。其中楼底下正好就是绿茵球场。此刻,整个会所餐厅内已被清空,典雅的木制屏风将餐厅给遮挡起来,围出了一块私人区域。平时放在贵客接待室的红木椅子,也罕见地搬了出来。 在这块区域内,十位带着太阳帽,手中拿着球槌的年轻少女坐在椅子上,旁边,还有一位身材看起来颇为健硕的中年男子也坐在她们身边。另外还有一对男女则站在落地窗处,他们的西服上佩带着天平葵花章。 酒店服务员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何来头,他们唯一确定的,就是这群人应该很重要。许多在场的员工从来没见过这番隆重招待客人的景象,哪怕是酒店开业的第一天,现场云集了东京新宿区众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之时,也没见到酒店摆出这幅场面来款待来宾。 几个酒店员工小心翼翼地端上了两盘冰激凌,放在了那些少女面前。将军大酒店招牌甜点便是特制的冰激凌。那些少女似乎像是刚从球场训练完,脸上还挂着汗珠,纵然季节还是冬天,她们倒也毫不客气地拿着小铁勺扒拉起来。 …… 此刻,龟三郎坐在酒店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内,神情颇有些木然地看着墙壁,仿佛陷入了呆滞的状态。他实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居然……居然要向一群自己根本看不上的粗鄙之人赔礼道歉。 旁边的书柜玻璃倒映出这位董事长的影子,他似乎一夜没有睡好,眼睛布满血丝,头发颇有些凌乱,竟隐隐散发着一股失魂落魄之感。 “哐、哐、哐。”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法务总监渡边的声音,“董事长,他们已经到了。” “好的,我知道了。”龟三郎吐了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领带,随后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如同即将上行刑场的囚犯一般。 穿过走廊,按下电梯按钮,来酒店的五楼。在路上经过时,酒店员工都颇为惶恐地同董事长打着招呼。龟三郎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以至于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从最早的西洋留学岁月,再到自己接班时血洗管理层。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如今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就要向他人道歉。 自己……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仔细回想起来。 自己的每一步都没有错。 如果……如果不是那位先生的压力,自己又何至于会遭受这样的耻辱。 拖着沉重的步伐,龟三郎终于来到了五楼会所餐厅的外面。这位酒店集团的主人,静静地站在餐厅门口,像是等待着什么奇迹的发生。然而,在冰冷的现实里,并不会有这样的天降使者。在站立了五分钟的之后,这位酒店主人再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其重大的决心一般,才迈开步子走入了会所餐厅。 在走进会所的瞬间,落地玻璃窗外的阳光颇有些刺眼,龟三郎竟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睛。直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小型会场的中央。 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张已经确定完毕内容的和解协议。 旁边则站着古美门和真知子。 再往后,一个中年男子和十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女。 想必那就是球场的主人高井和他的门球队了吧,龟三郎内心想道。接着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中间的那张桌子上,在古美门和真知子旁边,还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这对年轻男女与古美门、真知子相对而立。他们胸口处同样佩戴着天平葵花章。显然,他们就是代表高井的原告律师。其中,那年轻男子样貌颇为俊秀,站在那处散发出的威严气场,竟与古美门不相上下。 龟三郎作为酒店集团的主人,这些年来,自然是识人无数,他一眼就看出了对面那位年轻的原告律师绝非凡人。但饶是如此,他不由得还是错愕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就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把自己逼得如此狼狈,竟然还能够翻云覆手,将酒店的银行账号给查封了。 不甘心。 实在是不甘心。 然而,脑中一回闪过那位国会秘书的警告,再想到得罪那位权势滔天的议员先生的恐怖下场,龟三郎还是怕了。哪怕此刻,再情不愿,心不甘,也必须把自己的膝盖给按下去。 在经过了一番同律师的简短交谈后,龟三郎朝着高井、还有那十个门球队员走了过去。 “咔、咔、咔。”皮鞋声在此刻显得颇为刺耳,回荡在宽阔的会所餐厅之内。 龟三郎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身体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门球队的面前,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反复默念着等等将要说出来的道歉台词,随即他闭上了眼睛,渐渐地脖子微弯,低下了头。 “有道歉的时候,闭着眼睛的这种态度吗!”高井硕大的二头肌一鼓,猛地拍下桌子,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大声说道。 龟三郎整个人立刻被吓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平常那睥睨众人的狂傲之气,彻底消失不再。他有些惶恐地抬起了头,面部颇为颤抖地看向前方。直到高井发出喊声的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了面前众人的模样。 门球队的教练,还有身后十个门球队队员,整整十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龟三郎的身上,在这一刻,仿佛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扇在龟三郎的脸上。 龟三郎的心理防线刹那间如决堤的大坝垮掉一般,整个人彻底失去了表情的控制,张开了嘴,声音颤抖地说道: “对……对不起。高井教练,对……对不起。花田队长,对不起。还有门球队队员们,广濑、村田、小松、玉置、藤原、石川、栗本、野中、赤坂。实在对不起了……” 声音之中,隐约带了一点哭腔。 这个经营酒店集团的强人,竟似在抽泣。 下一秒,龟三郎的身影如同一座塌陷的大山,骤然一缩,膝盖弯下,跪在了会所精致的地毯上。他面如死灰,双手缓缓抬起撑在了面前的地板,整个身子逐渐的伏低,最终屈成了一团。 “对不起。球场的各位。因为……因为,我的一己私利……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不便。我向你们郑重的道歉。实在……实在是对不住了!” 此刻,会所餐厅外已经聚集着大量服务员,他们见到这一幕,纷纷都张大了嘴巴,像是见到了极其震撼的事情。虽然酒店的员工很少见到董事长,但是他们都知道各种苛刻的考勤规则、礼仪培训都是那个强横的酒店董事长制定出来的。没……没想到,这位董事长竟如同小孩一般,被对方呵斥,并且还弯腰下跪。 现场的法务团队不断驱赶着前来围观的酒店员工,然而,在会所餐厅门口汇聚的员工人流竟是越来越多。 北原看着这一幕,微微翘起了嘴角。他望着龟三郎的身影,却品出了一些端倪。对方能够这么早服软,还是有些超乎他的想象的。从方才那位龟三郎的身影来看,他似乎是因为在恐惧着某些事情的发生,而选择了屈身道歉。 然而,北原却有点想不通,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如此害怕。不过嘛,这无所谓。只要最后的结果达到就行,北原耸着肩膀,笑了笑。 伏跪过后,龟三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中间的那张桌子,方才道歉的场面,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他从手中拿出了个人的印章,还有公司的公章,准备在那张和解协议盖下。 先在印泥上盖了一下,龟三郎握着公章,正要在和解协议盖下公司的大章时,骤然之间,口袋内传来一阵震动。 手机响了。 龟三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立刻拿出了电话,看着屏幕。 却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来电,来电者的姓名正是: 国会秘书黑泽山治。 龟三郎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相信那位秘书会在此刻给他来电。 绿茵球场外的大树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在赤木酒店与绿茵球场即将达成和解的一刹那,仿佛有变故即将发生,本来将要确定的局面,再度暗流汹涌起来,海平线的远处似掀起一阵若隐若现的波澜。众人只见得龟三郎又道了声抱歉,说是要接一个紧急电话,便暂时出去了。 北原靠在落地玻璃窗旁,静静地注视着龟三郎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他本能地觉得那个电话竟有一丝诡异。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句古汉文: 树欲静而风不止。 (先两更,7号争取一波爆更完,结束掉) 第243章 公共地役权 “最近酒店诉讼的事情,我们这边帮你活动了一下。”电话内传来黑泽的声音, 龟三郎站在屏风后面,小心翼翼地拿着手机,身子微微躬起,纵然只是接着电话,却也露出了极为恭敬的姿态,仿佛此刻黑泽就站在他的面前说话。 电话那头继续传来黑泽有些淡然而又冷酷的声音,“现在市役所正在推动将涉案立柱占据的土地设立公共地役权的法律程序。毕竟新落成的将军大酒店是新宿区的地标性建筑。市政厅不可能坐视这样一座恢弘的建筑物遭到这样无理的诉讼侵扰。只要一块土地设立了公共地役权,从法律效果上,它就相当于被征收了。” “所以,官司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高等裁判所那边的立案庭,我们也打点过了。只要提供足额的担保,对方的诉讼保全就可以立即解除。” “剩下的,就是拖一拖程序,等到市役所那边设立公共地役权的法律程序走完,这场风波就会彻底结束。到时,酒店海外并购事宜,请如期推进。” 龟三郎听着黑泽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在黑暗的谷底中又骤然看到了希望。果然……果然……那位先生就是神通广大!龟三郎的手已经不住地在颤抖,整个人从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再度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谢谢黑泽秘书,谢谢黑泽秘书!谢谢议员先生。”龟三郎顿时已经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挂断电话之后,这位酒店董事长的腰板挺得更直了一些,昂首走出屏风之后。 外面正站着古美门和渡边。 “董事长,可以去签署和解协议了。那边已经在等了。”渡边说道。 龟三郎冷笑一声,眉头扬了扬,翘起的嘴角仿佛蕴含着无限的自信,淡淡地说道:“不签了。” 这突然改变的决定,顿时让面前的两人感到有些意外。 渡边忍不住上前一步,语调带了几分焦急,“董事长。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现在他们人已经到这里。和解协议已经谈完了,对方又让步了一些金额。眼下正是解决这场风波的最好时机。” “不必了。”龟三郎得意地摇了摇手,“你们还不知道吧。目前市役所,正打算在涉案的侵占土地上设立公共地役权。只要地役权设立完毕,这场官司,对方就必输了。” 古美门微微皱了眉头,开口道:“这是谁给出的法律主意?所谓公共地役权,无非是在一块土地上设立一些为公共便利而形成的负担,例如通行、通风、采光、建筑高层限制、环境保护、文物保护等等。” “然而,公共地役权并没有改变土地的所有性质,换句话说它仍然是一块私人土地。公共地役权能否对抗土地财产权,在法律上仍然是悬而未决的问题。董事长,莫将希望寄托在这一策略上。” “我意已决!”龟三郎冷哼一声,微微整理着自己的西装,头也不回地迈出了会所。 古美门和真知子看着龟三郎的背影,互相对视了一眼,像是不明白为何刹那间就发生了这样的转变。 …… …… 晚上,江藤律师事务所。 “这个狗日的酒店!不是在玩我们吗!”高井怒睁双目,抬起手奋力一拍桌面,“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突然反悔!” 桌子猛地摇晃了一下,发出了“咯吱”的声音。高井见状,嘴角抽了抽,又扶了一下边缘,看向身旁的年轻男子,“不好意思,北原律师。我不是故意要拍律所的桌子,只是刚才太过生气了。” 事务所的办公厅内,聚集着高井、岛田、北原、宫川四人。 岛田双手交叉,眉头紧锁,望着面前泡好的绿茶,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品尝。在他刚开始听到和解协议即将签署的时候,一度觉得事情稳了。然而,现在又横生变故,对方反悔。而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何时能够恢复亦未可知,大好局面又变得危急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反悔吗?”岛田开口道。 北原没有回答,只是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大街:“我只是觉得酒店那边似乎有点诡异。” “诡……诡异?”岛田有些不解道。 北原转过身来说道,“按照之前副行长你收集到的情报。眼下,赤木酒店集团正在展开一场需要耗费庞大外汇数量的海外并购。你也知道在目前的经济局面下,想要批出一笔外汇的难度有多高。” “我还特定询问了一下在外汇事务处工作的本科同学。今年下半年以来,被批准的海外投资项目,仅有一家。” “这一家就是赤木酒店集团。其他被拒绝的项目有山下电子、金野重工、平川半导体、山田地产、岩井港务等等”北原如数家珍般地不断抛出一堆企业的姓名,“这些企业的海外投资计划都相继被否决。” 在场的高井和宫川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岛田却已经控制不住地微微张大了嘴巴,方才北原念出的一长串企业名字都是东洋内实力极其深厚的上市公司。作为金融人士,岛田对这些巨无霸企业太过熟悉,他时常拜访这些有名企业的老总,只为争得一些业务机会。 这些企业比赤木酒店集团还要更强上几分。 但是,它们的海外投资计划被否决,而赤木酒店集团的计划却顺利通过,这着实透露着几分诡异。 北原看着岛田,手中握着茶杯,继续说道:“今天。那个叫做龟三郎的董事长,向我们进行道歉的时候,我从他的神情之中,明显感到了些什么东西。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他显然是受到某一种外来的压力,在向我们道歉。” “后来,他突然反悔,也是这样。估计,那股莫名的压力,改变了态度。所以,这位董事长也再变得强横起来。至于这位董事长面临的压力是什么……” 北原停顿了一下,“也许,龟三郎所害怕的那位人物与外汇的审批有关。那位人物的能量强大到以至于连当前如此严格的外汇审批都能撬动。而就是这样一位人物,站在了赤木酒店集团的背后。” 听到北原的话,岛田不知为何,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从方才那零零散散的信息之中,居然感到了一丝恐惧。像是隐隐约约之中,有一个看不见的细线在牵引着事物的运转。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正在迷雾之中。 “那天,你在酒店偷录的饭局里,有谁在参加?”北原问道。 “瑞穗的高松、鹰旗银行那边有一个人、然后就是酒店的董事长龟三郎。另外一个……另外一个是……”岛田皱起了眉头,“另一个人,我不清楚是谁。录音也并不是特别清晰,事后的时候,我再来分辨,分不出他是谁。” 北原从窗户旁走过来,拍了拍岛田的肩膀,“好了,别想这么多了。既然对方已经拒绝和解,我们就继续应战。周一,你不是还要应付总行的调查会吗。看来,我们彼此都有很多事。” 岛田看着北原这样一副淡定的样子,嘴角微微抽动:“你怎么说得这么轻巧。我们这个案件现在到了这样一个地步,胜算究竟在哪啊?” 北原背过身来,再度走到了窗户边,望着窗外的夜空,“这个案件的胜算,在于台上的裁判官,敢于同时代的观念,对抗到何种的程度。” “江田法官。”北原嘴角微含笑意,默念着这位裁判长的姓名。 夜空中,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漂洋过海。东洋岛内的气温在不断降低,寒冷的温度警告正在生效。时间一分一秒地不断流逝。周一,岛田将面对来自总行的调查会。而北原将前往东京高等裁判所,进行最后一次开庭。最终的大决战,缓缓拉开帷幕…… 第244章 总行调查会 周一上午,9点。 东京千代田区,大手町塔。 大手町塔是一座高38层的摩天大楼,距离皇居不到600米的距离。楼体之上,一条条黑色的装饰竖片犹如扎带一般将整座大楼捆起,衬上深蓝色的办公玻璃窗,整座巍峨大楼散发着一股压迫感极强的气息。 瑞穗银行的总部,就位于大手町塔之内。 大楼,第二十九层,会议室外是一条宽阔的明亮走廊,米色的地板向远处延伸,展示着现代极简风格的装修艺术。门口处摆着一张椅子,岛田正坐在上面,拿着一个文件夹,他已经感到心跳在逐渐加速了。 在银行极其严苛的等级制度面前,总行就是近乎不可高攀的天上神殿。平时只能在支行耳闻的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们,在走入总行之后,却都能够亲眼见到,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而接下来,自己就是要接受这样大人物们的盘问。 岛田翻动着手上的资料,浏览此前银行发送给自己关于调查会的邮件。 今天的总行调查会,由合规总监相泽仁史亲自操刀。 相泽是瑞穗银行内的一个传奇。他本身是东洋金融厅下设的监管会人员,具有多年监管银行业的经验。后辞去官身,选择成为了一名律师,再到后来几经辗转,最终加入瑞穗银行合规部,升任至总监。十五年前,瑞穗银行曾因一度违反西洋国家的海外反洗钱法案,面临巨额罚款。 正是当时的相泽挺身而出,与西洋行政官员反复展开谈判,最终达成了行政和解协议。天价罚款被削去近三分之二,挽救了瑞穗银行的海外业务。 接下来,自己就会面临相泽这样的大人物。岛田的手在微微抖动,自己能否留在东京,就看今日一战。 “咔嚓”一声,会议室的房门被打开,一位行政秘书探头出来,看着岛田,“调查会已经准备就绪。岛田先生可以入内。” 岛田坐在位置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借着手机屏幕的反光,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和着装,随后微微挺起胸膛,走入会议室之内。 走入房内,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只见得会议室的远处放着一张横排的大长桌,上面整整坐了十五个人。在位置的正中间,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他头发已经有些苍白,在会议室灯光的照射下,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庞,然而,仅仅只是他坐在那里的姿态,便已隐隐散发着一股威严。这正中间男子的桌上牌子正写着四个汉字“相泽仁史”。 在会议室的左边,也排列着一行行椅子,上面同样坐着来自总行的大人物。平时,只能在网站上见到董事、监事、各部门的总监,在此刻竟也列席了这个调查会。 岛田微微咽了一下口水,步履之间颇有些慌乱地走到了会议室正中间的椅子之上。他实在没有想到这次调查会的规格居然如此之高,握着文件袋的手不由得捏得更紧了。 合规总监相泽轻咳一声,端正身子,正式宣布道: “被调查人已经抵达现场。依照瑞穗银行内部合规调查事项准则,即员工手册第七章甲部。对于涉及公司合规事宜,员工具有如实报告的义务。公司有权利对员工的违规行为进行事实调查,员工有义务予以配合。上述银行内部规章制度,已进行公示,并经过合法程序予以通过,对员工具有拘束力。” “按照上述规章,瑞穗银行总行就新宿区支行副行长岛田佑介涉嫌内部违规事宜,组成调查班,由合规总监即本人相泽仁史担任组长。” “现在,合规内部调查正式开始。” 相泽抬起头来,看着坐在会议室正中间的那个人影,“岛田。近日以来,我们接到有关你在新宿区支行任职期间违规事宜的报告。本次调查会,第一阶段,我们将出示关于你违规事宜的事实证据。你需如实向银行反映情况。下面将由分行行长高松汇报有关情况。” 高松的名字传来,岛田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几分。竟然……竟然是高松?!难道自己这次被调查,就是因为他向总行的人事部和合规部打了举报信?! 只听得一阵“咔、咔、咔”的皮鞋声响起。却见从会议室的侧方走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他以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会场中间的岛田,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像是因为手中握有了能判处岛田职业生涯死刑的权柄而得意不已。 来者正是东京都分行行长高松。 高松向会场中的相泽鞠下一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随即转头看着岛田,厉声道: “在总行宣布即将展开全国巡查后。我们东京都分行率先相应总行要求,展开自查自纠活动。在自查之中,我们发现了新宿区支行副行长存在重大违规事项。第一个违规事项,是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 高松按下手中的遥控器,会议室中的幻灯片顿时打出了相关了表格资料,他继续说道,“在东山会社信用证项目中,岛田为一己之私,在贷款审批资料未有齐全的情况,贸然批出信用证,导致我行面临无法回收高达5亿円的债权,是重大失职。” “在对相关项目的文件抽查中,我们发现该授信业务竟然缺了整整13份尽职调查所需的文件。具体包括元仁15年企业的现金流量表、元仁16年的现金流量表、元仁17年的现金流量表,元仁15年的资产负债表,六份国际进口合同原件的扫描件,铜料付款发票,卖家的装船提单。” “在缺失如此众多的重要文件之下,岛田居然向东山会社批出信用证,这在银行体系内简直是闻所未闻!完全是重大失职!” 高松踏前一步,仿佛享受着把面前男子缓缓绞死的过程,“并且东山会社事发之后。岛田人为操纵授信项目的不良等级,企图遮盖坏账事实,已经达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在此,我请求总行对岛田做出严肃处分!” 岛田双手按着膝盖,实在忍受不住高松这连珠炮弹式的攻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相泽总监!高松完全是颠倒事实!” “元仁16年。当时瑞穗银行正在主攻国际贸易进出口的融资业务,每个支行背负的业绩指标压力都很大。然而,当年我已超额完成指标。东山会社项目,本来我是不接的。正是东京都的分行行长高松,把这个项目推给了我,让我接手。是在他的再三要求之下,才批出了信用证!” “高松现在是在恶意栽赃陷害,请总行明察事实!” 高松听到岛田的辩驳,冷冷一笑,“当年,我体恤各支行的业绩指标压力,故引荐了一些项目给下辖23区支行。其中,我没有对项目的可靠性做出任何保证。是否接受,由你们各自裁量决定,怎么就变成了是我在强迫?!” “而且,说话要有证据!证据!”高松拍着侧方讲台的桌子,“你口口声说,这个项目是分行强迫要求你干的。证据呢?证据呢?!” 岛田沉默,没有开口,紧紧握着拳头。东山会社项目是当时高松口头要求的。高松把他叫到办公室内整整谈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让自己接下了这个项目。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留下书面证据,全部都是口头的。 在审批文件上,的确只有自己的名字。 高松见到岛田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猖狂,转过头来看着相泽,“总监。岛田在调查会的态度何其恶劣!还想倒打一耙,将责任推卸到上级。不严惩,不足以正风气!” 高松咄咄逼人的话语回荡在会议室内。 锋利的屠刀举向了岛田…… 第245章 大奸似忠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46章 东京高等裁判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47章 古美门的最后陈述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48章 北原的最后陈述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49章 宣判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50章 裁判所前的对话 周一,12点7分,东京高等裁判所,二楼。 那场拆除酒店承重柱的诉讼已经结束,这场厮杀战斗弥漫的血腥味似乎传遍了整座审判大楼。在二楼长长的廊道内,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的五彩玻璃,照射到地面,形成几块淡红色的光斑在走廊上,仿佛是这场轰轰烈烈的战役残留的血痕。长廊之中,许多大法官的画像悬挂于两侧,这几日在法庭的庭审交锋,注定会成为这个裁判所历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叮”的一声,走廊一侧的电梯门缓缓开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手提着公文包,从电梯内走出。他的身后跟着一位与他差不多同龄的女子,拽着小行李匣,里面似装着卷宗,紧紧地跟着他的脚步。 北原踏入这二楼的长廊,眉目稍稍舒展,经历了紧张的数日庭审,此刻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神经,正要转头问一问身后的宫川,中午想吃什么时,一个声音顿时从身后响起。 “那个小子。对,是叫北原吧。” 转身看去,却见得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站在走廊的另一侧。窗户中通过的阳光,将这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男子一撮刘海梳得如奶油小手一般,脸上挂着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正是古美门。 在数日庭审交锋之后,两位大律师终于在庭下进行了第一次见面。在高等裁判所二楼的长长廊道里,两位律师各自在走廊另一侧,相对而站。 北原嘴角微微翘起,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怎么,古美门律师。” 古美门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还是有点不相信,就面前这样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与他在这场官司之中斗得难解难分。然而,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实,再怎样质疑,也是徒劳,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年轻人,有资格与他一较高下。 “年轻人。你很不错,很强。”古美门脸上依旧是那副有些傲慢的神态,但眼中却流露出难得一见的赞赏神色。不知为何,古美门甚至感到面前这个年轻人,可以成为他的朋友。 “古美门律师,谬赞了。”北原望着对面的那位律师。这次庭审之中,这酣畅淋漓的战斗,也可以说是他彻底的复健之战。 对于高手而言,能够遇到同台竞技,彼此不相上下的对手,大都会有一种英雄惜英雄之感,北原亦不能免俗。 “想不想来我的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我有一种预感,也许我们之间的合作,能够发生相当多有趣的事情。”古美门盯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男律师,笑道。 “可惜,最近我这边遇到了些难缠的事情。无法回应这盛情的邀请。”北原稍稍点头,表示致谢。 “如果有空,欢迎随时来我的事务所,小聚一杯,我这边随时欢迎。”古美门回道。 此刻,真知子在旁边看着这两位律师对话的场面,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渐渐地嘴角开始抽搐起来,像是有些忍受不了面前的场景,最终开口说道: “我说。古美门律师,还有北原律师。你们之间说话,就不能站近一点吗?为什么非得一个人站在走廊那一头,一个人站在走廊这一头,隔这么远说话,难道不会累嘛?” 真知子的一番话,让这番颇有些意境的画面,顿时像瓷碗摔在地面,破裂成碎片。 古美门两道眉毛简直要拧在了一起,转过头来,对着真知子说道,“就你多嘴!罗圈腿!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北原听到真知子的话,也不由得一秒破功,微微咳了几声,好掩饰自己的尴尬。 接下来,这两位律师,只好面对面,朝彼此走过来。 两个人互相站各自的面前。 这一刻,是两人间真正的交会。 古美门从西装口袋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面前的男子,“正像刚才我说的,随时欢迎来做客。我的事务所在东京都目黑区的自由之丘。” 北原也从自己的侧袋中拿出名片,递给面前这位律师,“我也随时欢迎古美门律师前来做客。我事务所在新宿区这边。” 这两位大律师彼此之间互相交换了名片,两人的命运线在这一刻发生了某种其妙的交错。 在交换名片的那一刻,古美门微微上前,低声道,“这场诉讼里,我倒是也顺手调查了一下,江藤律师事务所五亿円质押仓单遗失事件。这背后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希望你多加小心。若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电。” 北原伸出手,同古美门用力地握了握。 此刻,已经不需要再客气道谢。 两位强者之间,自然而然,就可以达成一种默契。 又经过了一番寒暄,两位律师彼此之间互相道别,各自朝相反方向走去。走出了五、六步,北原回头看了一下那大律师的背影,又打量着古美门手上挎的公文包,还是决定开口提醒道: “古美门律师。你公文包里的那本《花花公子》杂志露出来了。” 那正欲潇洒离去的人影,听到这句提醒,不由得顿了顿,随即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公文包,一本八卦杂志在上面被拉链卡住,一个穿着有些暴露的女郎照片露了出来,还隐约标题写着:“全国恶女,安藤贵和。” 古美门微微咳嗽一声,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不是《花花公子》。这是下午我要去看守所会见委托人的准备资料。” “好吧。那祝君好运。”北原挥了挥手,“这次真的再见了。后会有期”。 话音落下,北原随即同宫川一起转身迈向走廊的那一头。 古美门将公文包整理好之后,又回头看了一下北原的背影,接着又转过身来,昂首向前迈步走去,他愈发觉得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越来越有趣。 约莫走了十来步,真知子抱怨的声音再度从古美门的身后传来,“律师先生。裁判所的大门口不就是北原律师他们走去的那个方向吗?为什么我们要在走廊上和他们反方向走?!” “懂什么?!罗圈腿!” 古美门又朝真知子狠狠地骂道。 第251章 余波 夜晚,国民议事堂附近的一家隐蔽会所。 办公室内的金色琉璃灯罩,散发着昏黄的光线,桌面上一只古尔卡黑龙雪茄已经点燃,冒着袅袅的白烟,但就那样放在烟灰缸之中,静静地燃烧。主人似乎并不在意一根将近30万円的雪茄被这样对待。 在窗户旁边,一个人影摆弄着天文望远镜,不断调整深蓝色的镜筒,旋转硅玻璃主镜,握着快门,还有手控器,像是在寻找着一个绝佳的角度,好对准东京夜晚的星空。过了好一阵,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角度,那人影坐在了位置上,微微低头,将眼睛靠在镜筒后的望远镜上。 黑泽坐在办公室的沙发,微微吞咽了口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扰眼前这位大人物的兴致。在沉默许久之后,黑泽还是开口道:“议员先生。今天高等裁判所的判决出来了。事情的确有些出人意料。没想司法机关对这样的大案子,居然会选择当庭宣判。赤木酒店集团的海外并购计划已经被迫暂停了。” “今晚是月食。你要不要来一起看,黑泽。”那人影淡淡地说道。 黑泽愣了一下,没有预料到那位先生会这样回应自己。随即,他摆了摆手,道,“议员先生。我并不懂天文观测。” “还有黑泽秘书不懂的事情?”那人影发出若有若无的笑声,“最近我观察夜晚星空,却是有了越来越多的体会。浩瀚星空,宇宙奥妙,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勾连,正如那行星的轨迹一样,最初看来似杂乱无章,只是在宇宙虚空中胡乱飘走,但实际上每一动静,却遵守严密的自然法则,一切早已提前注定。” “议员先生说得极是。”黑泽看着那个天文望远镜前的身影,恭敬答道。 “做赤木酒店对家的是哪个律所?” 黑泽皱了皱眉,说道:“也许……也许是巧合。这次……又是江藤律师事务所。原告律师那位,不知道议员先生还记得吗,就是川本高速一案中的那位律师北原义一。承接了江藤债务的那个东大毕业生。” “一切的巧合都是注定。”人影又淡淡地笑了起来,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这笑声在夜晚之中变得莫名的慎人,“这是上天在启示我了。江藤呐,江藤呐,你在哪里。我已经想你了。” 黑泽听着那人影的笑声,眼睛不断来回打转,过了一阵像是突然明白了眼前人影的语中意,随后立刻站了起来,“议员先生。我马上就安排人去寻找江藤的下落。目前的护照、边境出入境记录全部都显示江藤还待在东洋内。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 “今晚好好回去休息吧。”那人影说道。 “是的。”黑泽起身,向这办公室内的人影鞠了一躬,接着缓缓后退,准备步出办公室 “不要忘了看月食。” 在合上办公室的门之前,屋内那人影的声音,从缝隙中传来,像是在叮嘱着什么事情一般。 …… …… …… 时光流逝,一个月后,赤木酒店集团的诉讼风波渐渐平息。面临东京高等裁判所一审判决的强大压力,酒店集团最终和高井达成了分期支付损害赔偿金的协议,以减轻对现金流的压力。但虽是如此,海外并购计划却不得不推迟三年以上。然而,一项商业行动推迟三年,哪还能再适应千变万化的商战局势。因此,事实上,酒店集团的海外并购已经夭折了。 东京,新宿区,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坐在电脑面前,凝神盯着面前的电脑,时不时颇为烦躁地敲击着身旁的计算器,在不断反复确认面前的结果没有错误,之后还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本来预计能够一口气换掉5亿円的债务,但结果因为高井和赤木酒店集团签订了分期付款协议,导致自己的律师费进账也缩水了。 扣掉给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的分成。 扣掉给第三方资助诉讼公司的借款利息。 扣掉给岛田二次借款的利息。 最后,总进账约1.9亿円。 回想起,自己在高等裁判所听到三百多亿的赔偿时,还觉得还掉5亿円的债务已经稳了。看来凡事还是不要太过于立g。 不过嘛,进账约1.9亿円,至少已经初步迈入小康阶段。 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手中拿着红茶杯,恍惚间仿佛又回到重生前的日子。 眼下,瑞穗银行那边的账目暂时不用着急了。 岛田最近打电话告诉自己,东山会社的信用证项目,已经先暂时平安渡过危机了。在那天轰轰烈烈的总行调查会的战斗之后,高松被委派到了海外一个营业点。虽然,还打着是海外银行高管的旗号,但事实上那个营业点总员工人数不超过5个人。任何事情,乃至于现金柜台业务,高松都得亲自处理。这位东京都分行前行长已被发配海外。 至于岛田自己,继续留在了新宿区支行,做副行长。 不过,据他自己说,他的升迁之路也彻底断绝。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扶植一个敢于反抗自己的下属。 下属之所以是下属,就在于听话。 然而,得知升迁之路已经断绝的岛田,在电话里的声音里,听起来倒也颇为自得。此刻,他不必再为那些恼人的业绩指标耗费心神,而是站在一个银行人自己的立场上,来判断每一笔信贷的发放。 “北原,这是什么?”耳畔响起熟悉的女声,“昨天就看到你在拆快递的包裹拆出了它。” 宫川站在桌子面前,手中拿着一个盒子,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盒子之内,装着一副像是耳机的物品,四周的高级海绵将它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然而,这盒子内的物品却显然又与平常的耳机不同。它耳机的线头连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电盒,不知道这个装置能够作何用途。 “等等你就知道了”北原站了起来,松了松身上的筋骨,看向宫川,说道,“走!今天放松放松,活动一下身体,去打门球!” (今晚没了) 第252章 声之形 东京,新宿区,室内门球场。 中央空调微微发出震动的响声,将球场内的温度与湿度调节到最适宜的位置。周围明亮的灯光可以24小时为场地提供充足的光线。在人工与自然草混种的高级草皮内,还埋着能够自动升降的高级洒水器,给场地提供保养。眼前的这块门球场,处处都是最顶级的配置。 场地边缘的玻璃走廊处,高井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面前一切,颇为得意地朝身边的男子炫耀道,“北原律师,怎么样。这块场地弄的,哈哈哈。” “这么好的训练场地,我想可以战无不胜了。”北原露出微笑道,“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参加世界锦标赛?” “下个月,就在西洋的意大利。一共24支队伍。”高井望着场地中的门球少女们,“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挑战呐。” “也算是临别的小小赠礼吧。”北原从袋子中拿出了一个蓝色小盒,将它打开,“这是给门球队员们的一个小礼物,希望她们能够旗开得胜。” 蓝色的盒子里,海绵包裹着一副像是耳机的电子设备。耳机之下有着电线,连接着一个外观如同便携充电器的神秘装置。金属外壳微微反射着球场内的灯光,仿佛精致的鲁珀特之泪——一种玻璃泪滴的工艺制品,静静地安放在盒子中,等待主人的拾取。。 高井一眼就认出了是助听器,但仔细打量了一番,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助听器是从哪里来的?这同一般的助听器有些像,然而又明显带着些不同。我研究过很多个牌子的助听器,好像没见过这种形制的东西。” “这东西,目前世界上暂时只有一个。”北原微笑道,“这是我拜托本科时的一个好友制作的。他在东大毕业之后,去了帝都大学念物理学的修士去了,师从汤川学教授。本来他正自己制作这个助听器,结果被汤川教授见到,两个人便一起捣鼓起来。据他说,汤川教授可是远近闻名的物理教授,经他掺和的这一个助听器,恐怕其性能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 是出自名教授之手的助听器?!高井听完之后,不由得更加认真地看了看这蓝色的小盒,“难怪看起来这么不一般。” 此刻,球场的门球少女们,大都已经训练完毕,朝场边走过来。 花田抹着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提着球槌,目光在玻璃走廊上发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正是北原律师和宫川姐姐。 在老远处,花田便一直挥着手同这两位律师打着招呼,等靠得近了,更是用力地一把抱住宫川。宫川脸上也是笑嘻嘻的样子,用手轻轻地抚摸花田的头发,将这位门球队长的太阳帽扶好,眼中充满着柔情。此情此景,两人犹如一对感情十分要好的姐妹花一般。 宫川最近也学了一些手语,在互相拥抱完后,冲着花田抬起手,略显生疏地比划道:“北原律师给你们带来一个东西,你们试试。” 看着这比划的手语,花田微微一愣,随即转头看向旁边那位男律师。那男律师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副透露浅浅坏意的微笑。虽然……虽然,这个北原哥哥很厉害,帮她们从酒店那边拿到了一大笔赔偿,但花田还是难以想象面前这位律师会送东西的样子。 这位门球队队长半信半疑地转过头来,留意到了北原手上的那个蓝色盒子。 在见到盒子内电子装置的瞬间,花田便明白这是助听器。 少女的内心一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虽然,面前的这位北原律师是好意。 但是……但是…… 没用的…… 自己双耳的听力,早已恶化到使用助听器也听不见的状态。很久之前,就和爸爸妈妈们商量过要不要动手术植入人工耳蜗。然而,一旦开刀,身体便不能再承受剧烈的运动,并且人工耳蜗的使用,还可能带来副作用。自己见到过因为植入人工耳蜗而承受炎症、发烧的同龄人。 因此,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进行手术,植入人工耳蜗。 没有人工耳蜗,自己是不可能听到声音的。 市面上几乎所有的助听器,自己的爸爸妈妈都带自己试过了。 没用的。 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 一个惨淡的世界。 面前的这个助听器一定很多钱吧。但是……但是,就算戴上它,我也……我也真的听不到声音。 花田微微低着头,朝面前的这个北原律师,比划着手势: “谢谢你。” “北原律师——” “但是——” ”我的耳朵——” “戴上助听器——” “也听不到。” 这位门球队队长比划完手势以后,北原仿佛没看到一般,只是走近一步,直接把手中的蓝色盒子塞到了花田的手中,在这一刻,,纵然面前只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这位男律师似乎真的用了几分力道,将那个蓝色盒子不容置疑地按在了花田的手上,像是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花田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这位律师会这么坚决地要自己尝试这幅助听器。 是的,就和他当初坚决地要打这场官司一样。 她双手捧着这份属于门球队的礼物,慢慢地坐在了玻璃走廊的长椅上。 面前的这副银灰色助听器,就放在盒子之内。 像是闪烁着微光,犹如黑夜之中的星星。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一闪,一闪。 不知从哪里来的微风,吹进了走廊之内,把那少女的一缕缕黑丝抚起。 少女小心翼翼地摘下了盒子中的助听器,手指轻轻揭开上面的耳挂,像是重复着无比熟悉地动作一样,将它戴在了耳上。助听器底下连接着的外观如便携充电器一样的电盒,刹那间受到了感应,在这一刻,指示灯亮了起来。 “滴。” “像是有一滴水珠,落在了水面。 耳边像是传来到了这个世界的震动。树叶因为微风吹拂轻轻摇摆发出的簌簌声,灯丝因为不断燃烧发光而出现的滋滋声,远处卫生间水龙隐隐传来的哗哗声,球场顶窗鸟儿扑腾翅膀的的渣渣声,通风管道不断响动的隆隆声,最后是不远处一位妈妈推着婴儿车里的呀呀声。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哪怕是再顶级的文豪,也无法用文字传递出这种感受。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一刻,在这个少女面前,世界仿佛摇晃了起来,那之前死气沉沉的世界,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鲜活起来。 围在少女旁边的人们,不知道她此刻究竟经历了什么。 只见得她的身子猛地一僵。 随后,脸庞的表情彻底凝固起来。 她的表情似乎在说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的一切。这位少女的眼眸就那样注视着前方,仿佛像看到一位天使张开双翼,缓缓地降临在她的面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助听器底下的那个小电盒,又被连接到了一个录音机上。那位带着天平葵花章的男子,轻轻按下那三角形的播放键。一早装在里面的磁带,开始“滋啦啦”地转动起来。 黑色磁带的磁粉微微跳动,在穿过录音机音头的瞬间,上面的磁场被线圈割裂,看不见的磁感线在这一刹那断成两半,随即又再度纠缠起来,遵循着麦克斯韦方程组,产生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荷,无数的电子组成的电流骤然撞击着录音机的扩音器,将震动通过了黑色的小盒之中传到了助听器中。 录音机里没有雄伟的交响乐。 没有激动人心的史诗朗诵。 也没有高音家的纵情歌喉。 只有轻轻的一声—— “咔!” 就是这样一个无比简单的撞击声。 “花田,你知道这是声音吗?”北原轻轻地笑道。 这位带着天平葵花章的男律师开口说道。一开始周围的人们尚未反应过来。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整整二十来秒过去之后,聚在花田身遭的人们才惊觉面前的这位律师,居然试图在和一个聋人说话。 宫川已经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开了嘴巴,她的倩指不自觉地卷了起来,掐着手掌,“北……北原,你……你是在和花田说话吗?” 宫川的声音刚刚落下。 一阵软糯的婴儿声从花田的喉咙中发出。那发育远远滞后的声带,在此刻倔强的响动起来,像是拼了命一般想要为它的主人,解开心中的困惑: “什……什……什么……声……声音。”。 看着花田开口的样子,高井已经被面前的场景彻彻底底地震撼到了。一个已经被宣告基本丧失听力的少女,居然……居然在这一瞬间如同一个正常人一般开口说话。如此平淡的场景,却已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奇迹。 “那是球槌撞到门球的声音。”那个男律师淡淡地说道。 少女微微低着头,身子在轻轻地震颤。 原来那就是门球的声音。 那就是挥击了上千次,上万次球槌,砸中门球的声音 那就是在日日夜夜,陪伴自己的门球声音。 那就是每一次挥击,都会在草坪之上响起的那个声音。 原来……原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心中的万千情绪,此刻已经如同汹涌的洪水。 在这一瞬间,破闸而出。 十六年没有声音的人生。 在这一刻,终于真真正正感受到来自大自然的震动。 原来,声音……声音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物。 少女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一颗颗泪水犹如豆大的珍珠,不断从眼眶之中淌出,下一秒,她猛地抓住那个戴着天平葵花章男子的西装,将她的整个头埋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将她懂事以来所遭受的欺辱、苦闷、不甘在那一刻通通地倾泻出来…… “傻瓜。别这么高兴啊。”那位男律师,笑了笑,颇有些无奈的样子,“这只是一个半成品。每天只能运转5分钟的时间。你们门球队的人都可以轮流听。” 诺大个东京,车水马龙的街头和大厦仿佛消失不见,只剩下眼前这一块小小的室内门球场。 这个世界像是发生了奇妙的颠倒。 看不见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具有了形状 这一天,花田和她们的门球队员们听到了声音。 第253章 尾声 夜晚。 东京,新宿区,江藤律师事务所。 宫川站在办公室的窗户面前,想起白天在门球场的那一幕,内心还是震撼不已。让失聪的少女,再度听到了声音。这个场面,简直如同神迹发生一般。而她更未没想到,北原还特地把门球击打的声音录制了下来,放给了花田。 哪怕她在旁边,都能够感受到花田那无比惊诧的内心。 对于一个喜欢门球的人来说。 这一定是她这一生最难忘却的事情之一。 北……北原。 宫川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随后拿出了手机,打开屏幕,滑到line的好友列表里,静静地看着那个用着獬豸的卡通头像,双手微微捏紧。 忽然,律所的门口传来一声响动,大门随即被打开。一个男子提着两包塑料袋,走了进来。“哐”的一声,塑料袋直接放在桌面上,随即一盒又一盒的生肉,还有蔬菜、生面条从里面被拿了出来。 “北原?”宫川像是没预料他从外面带回了这些东西,“你……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生肉?还有蔬菜?你是准备回去做饭吗?要不要我来帮你?” 北原微微翘起嘴角,拉开了办公桌内一个不起眼的抽屉,像是端着宝贝一般,拿出了一个电磁炉,接着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了个不锈钢锅。 “今晚,我们一起吃火锅。”北原笑道。 办公桌的文具和纸张全部堆到了一旁。 很快,排插被拿了出来。 插头插上。 一盒盒蔬菜和生肉上面的薄膜被揭去。 事务所内的水龙头冲刷着刚找出的锅具和筷子。 火锅的底料在旁边也被准备好。 最后,盛着清水的锅被端上了电磁炉。 忙活完了这一切。 一男一女坐在桌前。 电磁炉底下的红色指示灯亮起,数字5显示着火力已经开到了最大档。 渐渐地,锅内的清水开始冒起了小泡,已而沸腾起来。热乎乎的白气从锅内飘起,驱散着冬天的寒意。在这一刻,这间小小律师事务所,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宫川看着面前煮起的清汤,微微有些愣神,恍惚间生出了一种错觉。此刻,她坐在此处,像是在家里吃着火锅。不知不觉中,这间律师事务所,明明只有北原一个人,却好像……好像有了家的感觉。 这位东大毕业的美人,不自觉地蜷了蜷身子,像是有一层舒适的被子盖在身上,让人情不自禁想更加用力地裹一裹。 “是冷了吗?等等吃起来就热了。”那个男子的声音传来道。 宫川轻轻地摇了摇头,思绪渐渐地漂浮起来。 自己……已经跟在北原身边多久了。 从川本高速一案开始,再到后来自己渐渐地开始尝试独立办案,随后遇到了邻地通行权纠纷,遇见了一群门球队的少女。再到后来,就是刚刚结束的将军大酒店一案。 呆在北原的身边,仿佛像是过了很久,仿佛又像是一眨眼般,时间飞逝而过。 她回想起了很多。 很多。 身边产生了很多,很多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最开始的源头,似乎就在那个上午——自己听到了北原负债5亿円的事情,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情绪,想要去找他。 从踏入这间江藤律师事务所开始。 自己的人生,仿佛就发生了一种奇妙的改变。 在父亲的律所里,北原拽着自己的手,将自己从办公室带走的那个下午。 人生的变化,便纷至沓来。 往事的一幕幕,不断地在宫川的内心涌现。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许多回忆不受控制的喷涌出来。 宫川想起了寺井,想起了喋喋不休的奈津江,想起了那个有些倔强的老头,想起了他的汽车工程师梦想。一个都要快退休的人,还天天沾着机油,摆弄着油门。宫川又想起了今天才刚刚见过的门球员们,一群失聪的少女,却每天在门球场,不断练习着挥舞球杆,她们也有一个梦想,一个叫做门球的梦想。 他们……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啊。 寺井的油门技术,成为了一项专利。 而门球队的女孩们,即将征战在世界大赛的舞台之上。 接着,宫川又想起了自己。 在川本高速案结束的那个晚上,在一家烤肉店,自己兴奋地对北原说道,自己想做一个诉讼律师。 从小到大,自己似乎从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都是听着父亲怎么说,然后就怎么做。 但在川本高速案结束的那天,自己的心却砰砰地跳了起来。 像是第一次感到想要去做某件事情的冲动。 自己想做一个诉讼律师。 自从那天之后,自己也有了一个梦想。 而面前的这个男子,又有没有过对未来的遐想? “北原。”宫川想到这里,看向面前的这个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啊——”北原抬起头来,眼睛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微微眯了起来,筷子停在沸水之内,被夹着的生肉,渐渐地从红肉变成了熟肉,接着泛起了油沫。锅内的沸泡不断吹起,飘荡起的水汽,隐隐遮绕在他的面前,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啊,究竟是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北原的声音幽幽传来道。 事务所之内,这一男一女,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一边吃着火锅,一边分享着各自的话题。时不时,女生被那男子逗得发笑,笑得花枝乱颤起来。不断被麻烦事缠身的两人,似乎终于寻到了一个能不被打搅的晚上,好好聚在一起,看着彼此。 在聊天中,那女声突然说道: “这样,我不好夹菜。” 随意的一句话,却包藏了女孩很多隐蔽的心思,只见得她的身影站了起来,和那男生坐在了一道,一切仿佛是那么的自然。 今夜的律师事务所,是自江藤出走以来,最平静,也是最祥和的一个夜晚。 …… …… …… …… …… …… 就在律所内那对男女,在谈天说地的时候,办公室里的电视机正闪烁着画面。它的声音被调得很小,以至于被火锅的声音盖住,因此事务所内的两人,也忘记将不看的电视机给关上。此刻,电视内正播放着新闻,在直播间的女主持人,露出着校准的播音笑容,说道: “近日,京都大学的武内哲平教授,再度当选为京大副校长。这位副校长在此前的任期内一反宽松的大学氛围,打出了‘大学不养闲人’的口号,创设了诸多大学教师的论文发表考核指标。在他的任内,京都大学的学术产出前所未有地惊人增加。世界大学排名中,京大跃升了整整三十二位,诸多领域的研究影响力,已经逼平,甚至赶超东京大学。” “此番继续任期,武内副校长似乎没有改变这项看似苛刻的大学教研政策的想法,将继续之前的凌厉风格。有传言,武内教授甚至将角逐东洋学术振兴会的会长一职。这样一位敢于改革、开拓的副校长,究竟会在教研界内逐起怎样的浪花,我想让我们拭目以待……” 电视画面闪烁,进入了广告阶段…… …… …… 【全书第一卷完】 第一卷完结感想 第一卷终于写完了。 庆祝撒花。 感谢各位读者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 午夜时分。 写完这的这一刻,想说很多,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第一卷里,从寺井的工程师梦想,再到门球队的少女们。 是的,关键词,或者说所谓的主旨,就是“梦想”两个字。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常会被问梦想是什么,长大了以后,想要做什么。 渐渐地,随着年岁渐长,我们离“长大”越来越近,离“梦想”却越来越远。 我们不再谈论梦想。 因为,它仿佛变成了一件好笑的事情。 只有小孩子才会把它当真。 未来想要做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摆出一副这样认真架势的人,却往往遭到冷嘲热讽。 生活的苟且和柴米油盐固然能够淹没和折磨掉人的精力。 但是,只要在内心的一个小角落内,能依旧保持着这样一份纯真,便已足够。 所以第一卷,献给每一位心中尚有梦的人!献给每一位在认真而又努力生活的人! 接下来的第二卷,将会聚焦到另一个主题。 那就是【大学】 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知识分子的影响力前所未有地扩大。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比起利禄的滚滚众生,他们是最具有使命感的群体。 然而,是否三尺讲台之上的教书先生,就是那样的不食烟火? 是否三尺讲台之上,就是那么的圣洁无暇? 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人世间里,大学是否真的就是这样一座只为追求真理而存在的隔绝孤岛? 在下一卷里,北原律师和宫川律师将会活跃在大学的校园内。 这位无往不胜的大律师将穿梭于校园之内,笑看人间荒唐。 为了致敬经典日剧,白色巨塔,且让作者君也来狗尾续貂一番, 第二卷卷名正是【象牙巨塔】 【嗯,还有,作者请个假,休息一下】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打赏、月票、推荐票! 谢谢你们的支持!!! 附上次名单以来的打赏感谢(有错漏,评论提醒),谢谢你们的打赏! 风来花满楼 10,000点,10,000点 汉颜无色 10,000点 rocketrobot 10,000点 一只小栗鼠 1,500点,500点 冰衫 1666点 晚风、轻袭 1,500点 南桥君 1,500点 追风筝的男子 1,500点 三坛海会大神哪吒 1,500点 书友 1,500点 九衍靖风 1,000点 终于看正版11 508点 fwtqaq 500点 书友 500点 辉元帅 500点 大剑豪鹰眼乔拉可尔米霍克 500点 藤香王 500点 天空之前 500点 君御临 460点 正则表达式 138点,100点 雪茄 100点 星空世界彼方 100点 隐山有人叫了 100点 大园桃子老公 100点 memory 100点 r=1+cos0 100点 书友 100点 死寂绯天 100点 clh这都有人要 105点 书友 100点 大园桃子老公 100点 lkf2016 100点 书友 100点 书友 100点 书友 100点 sdlzclq 100点 moeru 100点 书友 100点 第254章 律所前主任 过了十二月,时间来到了新一年的二月份。 东京,新宿区,江藤律师事务所。 此时已经入夜,事务所外面街道的路灯纷纷亮起,橙黄色的路边光线透过窗户,照入所内漆黑的办公大厅。在这路灯光线的借力下,才勉强可以看清所内的主任办公室,似乎依稀有一个人影。 北原坐在主任办公室内,靠着办公椅,手上摩挲着之前买的飞镖,看向墙壁的圆靶,骤然间抬手一掷,飞镖冰冷的锋头仿佛发出了破空之声,在扎进靶子的瞬间,发出了清脆的弹响,整个靶子不由得晃动了一下。 飞镖不知道扎在第几环上。 因为在靶上,还挂着一张a4纸。 上面粘着一个人的照片,方方正正的表格印在纸上,抬头几个黑色的汉字,写着“履历书”。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的皮肤略有些粗糙,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对拍摄的镜头,表情依旧一丝不苟,古板严肃,没有浮现出哪怕一丁点的笑容。这甚至已经让人能联想到拍照时,摄像师喊着微笑,而这个男子却依旧不为所动,仍然直直盯着相机的场面。 旁边表格大大的一栏,黑色的笔迹写着这个男人的名字: “江藤哲也。” 正是江藤律师事务所前主任。 北原抬起手,喝了一口红茶,慢悠悠地在面前这张简历扫视了起来。在经历前几个月同银行惊心动魄地纠缠五亿円债务之后,现在终于有时间,能够好好地坐下来,认真看一看这位给自己造成前所未有麻烦的男子。 北原嘴角微微翘起,默念着这位前主任的名字,像是此刻他就坐在面前一般。 江藤哲也,男,46岁。 大化32年出生,是东京本地人。本科就读于神户大学法学部,毕业后返回东京,入职东京湾港务监督委员会秘书处,可以说是类似于市役所的职员。后在工作之余,通过司法考试,取得法曹资格,遂辞去其工作,转行律师。凭借其此前的港务经验,处理了多起港口船舶碰撞事故的法律纠纷,同时其还经常代理船员的劳动案件。这位前主任既是一名精通海商法的律师,又是一名劳动法律师。 直至现在,在网页搜索江藤的名字,甚至还能够搜到不少一些船员拿着感谢状,来到律师事务所门口,拜谢江藤的新闻。 手握着鼠标,北原微微晃荡椅子,翘起二郎腿,轻击电脑屏幕上的网页链接,点入其中一条新闻。 新闻里的江藤,同履历书里拍照的表情一模一样。 仍是那副古板,严肃的样子。 露出着开心笑容的船员围在江藤旁边,拿着精致框边的感谢状站在律所门口,比着大大的v字。而江藤的神情有些淡漠,与被他帮助船员的激动神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颇有些木然地站在原地。 北原仔细分析着这位前主任任何微小的表情动作。似乎有某种巨大的压力,笼罩在这位律所主任。当然,这也只是猜测。有些人生来面部表情就是不苟言笑。 然而,自己还是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就是这样的江藤会干出卷走客户五亿円质押仓单的事情。 干海商法这行有个说法,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江藤转行律师后不久,便能开起属于自己的律所,足以证明这行的利润丰厚。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发生了五亿円债务事件,这实在太过于离奇。 北原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其中的蹊跷。江藤这样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卷走银行持有的质押仓单这种荒唐事情,打个比方的话,就像在医院里,做手术的医生,做到一半,结果用手术刀杀死了病人,这是太过于匪夷所思的案件。 江藤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一个律师有必要把他的执业生涯葬送在这没有必要的事情上吗? 左思右想之下,始终无法揣测出江藤的的目的。 然而,自己担心的正是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 能够以理性加以揣测的人并不可怕。 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恰恰就是那些无法以常理度之的人制造出来的。 倘若,江藤是那种无法以常理度之的人的话,那么接下来自己该担心的,就是这一家江藤律师事务所,会不会还藏着自己不知道的更多猫腻。江藤还会不会在别处,给自己埋下更多,更恐怖的地雷。 也许,五亿円债务事件,仅仅只是这些地雷中的一枚。 而且,说不定还只是威力最小的一枚。 想到这里,北原不由得再次打量起这间不到10来平方米的主任办公室。在这个房间内,究竟还有多少自己并不知道的秘密。 北原低头看了看手表,上面的表针已经指向8点半。 自己追查江藤的行动,实际一直没有停止。 只不过这个工作,交给了坂上。 那位在网吧偶然间遇到的天才黑客少女。 自己让她访问未有设置密码的公共摄像头,看看能否通过设置一个类似于人脸比对的程序或方法,来识别摄像头中的画面是否有出现江藤。坂上最开始嚷嚷着没可能,但是到最后,她竟然真的想出了一种巧妙的方法。其原理大概就是在一段摄像监控中随机抽取若干帧的画面,类似于对视频进行截图。在截取的图片数量到达一定比例后,再用江藤的照片进行静态对比。 这是一个近乎海量的工程。 纵然未有设置密码的公共摄像头已经将范围缩小了很多。 北原再多加了进一步限制,只追查江藤出走后三天内的公共监控摄像头。以此三天内的监控录像,在整个东洋岛进行撒网式的搜索。 现在,已经快要半年多了。 这张自己撒出去快半年的网不知能否收回。 …… …… …… 新宿区,浪速网吧,37号间。 一个穿着小厚棉袄的少女正趴在电脑桌上,呼呼大睡,虽然冬日厚厚的衣物包裹着她的身躯,但是依旧掩饰不住她那修长的身材曲线,有些凌乱的黑发微微卷起,像是波浪一样散了下来。在有些安静的格子间内,回响着她轻轻的鼾声。 昨天坂上熬夜刷剧,一直刷到了白天。纵然是习惯于熬夜的网吧住客,也抵挡不住困意,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电脑屏幕并没有关闭,相反一个黑色的程序命令框在不断闪烁,只见得硬盘里不断有新的文件夹被创建,在创造完毕的瞬间,就会立刻涌现出数千张截图,旁边的一个软件将那数千张截图迅速加载,再与一张人像图比对后,未有所获,那数千张截图又会被再度删除。 这样一个过程,不断往返周转。 8点53分26秒。 骤然间,那不断滚动的黑色程序命令框突然停止。 涌现的那数千张截图,在转瞬被删掉之后,奇迹般地保留下一张。 这唯一留存下来的图片,被旁边的软件迅速放大。 一个极有古典艺术风格的砖红色大楼伫立在图片之中,楼体一块块漂亮的瓦砖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旁边盛开的大楠木上,犹如一把巨型雨伞遮挡住周围的太阳。两个穿着西服的男子,正在树下交谈。而这些男子的周围路过的行人,全都是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之中的诸多人背着书包,行色匆匆地穿越在一幢又一幢砖红色楼宇之中。 抓取软件随即锁定了其中一个西服男子,再度放大。 第二次比对开始。 那男子的双眼距离立刻被电脑精准的捕捉演算,在软件运算之下,数百个红色点位覆盖在男子面部。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计算结果出现。 相似度99.7%。 一个白色的信息框浮现出来,显示着这个摄像头的时间和位置信息: 【5月7日15点23分】 【地点:京都大学综合研究a号馆】 【监控锁定人物:江藤哲也】 第255章 前奏战 坂上此刻仍然沉浸在甜美的睡乡之中,这位少女虽然帮助北原展开铺天盖地,海底捞针式的搜索,却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北原。 当初北原交待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只让她访问那些没有加密的公共街道摄像头。 然而,这位少女的内心却有些贪功,隐隐的好强心,使得坂上想在北原面前显得厉害,于是她悄悄的进行了加码,侵入了那些存在加密的私人摄像头——包括企业、研究所、大学、各式机构、组织内部区域的监控器,进行了真正意义上的地毯式搜索。 在抓捕到江藤哲也的画面之后, 忽然,坂上设置的防追踪装置骤然发出警报,在电脑中弹出了一个红色的对话框。 提取这帧图片的同时,黑客少女的侵入机器似乎被什么人物探测到,在虚幻的电子空间之中,刹那喷发出一道道由代码组成的电枪捕网,要将入侵摄像头的机器ip地址给记录下来。防追踪软件立刻运转,一行行密集的代码不断浮现在桌面上,cpu转速轰然提高,像是在奋力加速要从四面八方的密网中逃脱。 网吧计算机的cpu温度在短短不到20秒的时间内,爬升到98摄氏度,已经不断逼近芯片所能承受到的最高温度。 嘈杂的风扇声,把趴在桌上睡着的少女给惊醒。 坂上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大大的哈欠,颇为慵懒的抬起了头,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诧异于为何主机忽然之间发出了这样大的响声, 然而,在她看到电脑屏幕上已经弹满了红色的警告对话框时,身子刹那间僵住了,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自己的机器……居然被进行追踪锁定。 而且,对方来势汹汹! 不断弹出的对话框像是一只恐怖的怪兽在拼命撕咬着这台机器的防线,隔着电线都已经能干对方的恐怖。 只有懂得黑客技术的人,才能知道此刻的情况有多危急。 按照目前这个速度下去,不到5分钟的时间内,这台网吧机器的ip地址就会被追踪到。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坂上立刻像触电般坐直了身子,十根玉指迅速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噼里啪啦地敲起键盘。随即,目光落在了那张提取到的监控摄像图片上。见到花费了将近整整半年之后,才拿到的成果,少女的眉头轻轻震颤了一下。 照片来自于京都大学。 难道面前追踪自己的是京都大学? 自己破译了京都大学的摄像头之后,被大学的防火墙进行反追踪? 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就被否决。 理由很简单,坂上认为大学机构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反追踪技术。这位少女游走程序中的代码世界,她十分清楚,从眼下面临反追踪锁定的速度可以看出,这已经超过了民用级别的水平。 如果,不是京都大学,那又是谁?! 是谁?! 是谁在追踪自己?!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坂上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更加难看。 她想到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 眼下,这台网吧机器是用北原的信息进行登录的。 当初,北原曾在浪速网吧的cs擂台争霸赛赢下自己,接着他把奖品会员卡借给了自己使用,可以免费在网吧登录电脑。 一旦,这台机器被追踪到具体地址,毫无疑问北原的信息也会全部被掀出来。 也就是说,他们将能查到是北原攻破了京都大学的监控系统。 想到这里,少女的手指轻轻地抖动了起来,内心那慌乱的波澜越来越大…… …… …… 同一时刻,新宿区,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从主任办公室走了出来,坐在大厅里,悠闲地吃着刚点的吉野家套餐。“咔”一声,饭盒里的温泉蛋被轻轻砸出一个小洞。这位男律师正准备一口气将里面煮的蛋液给一口气,舒爽的吸入喉咙之时,桌面上的手机顿时响了起来。 “滴!滴!滴!” 在寂静的事务所内,手机铃声显得特别刺耳。 刚点完外卖准备好好享受的平静氛围,被骤然撕裂。 似乎像是感到有什么危急的事情一般,手机的震动竟似比平常也要强上了几分。 北原的手被突如起来的铃声吓得抖了抖,手中的温泉蛋顿时一滑,竟直接滑入了装着酱汤的塑料碗中。 可恶! 到底是谁这个时候找我?! 北原按下手机屏幕,却发现竟是坂上从line里直接拨打来的。 这很不对劲。 一个天天宅在格子间,有着社恐的人,会主动打电话? 北原拿立刻接起了语音通话。 对面的话筒传来有些嘈杂的声音,似乎信号并不太好,等逐渐能够听清楚以后,这位男律师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什么?!” “江藤找到了?” “你居然去侵入别人设密码的摄像头?!” “等等电脑被攻击?!” “而且能查到这台电脑是在用我的名字?!” “哐当”一声,办公厅的人影猛地冲到了前台,推开律所大门。楼底下的街道边,那辆被租来的白色丰田车发出“哔”、“哔”两声,随即车锁弹开,前面的头灯闪烁了几下,引擎立刻发动起来。轮胎骤然发出摩擦路面的刺耳声音,白色丰田在夜晚的街头中启动飞驰…… …… …… “砰”的一声,浪速网吧37号间的门骤然推开。 北原一打开这格子间的门就感到了一股闷热,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去,却见房内的那台网吧电脑,整个主机的机盖全部拆下,主板电路已经完全暴露在外,已求得最好的散热效果。显然,这房内异常的热源就来自于那高速运转的电脑。 坐在桌子上的那个少女不断飞速敲击着键盘,整个人的表情如临大敌。 “情况怎么样了?”北原立刻问道。 “现在我必须把所有的访问记录全部删干净。不然对手肯定追踪到我们的。”坂上咽了咽口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京都大学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一定是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机构盯上我们了。” 此时,屏幕又闪烁了一下。 更多的红色警告框弹了出来。 似乎ip地址即将被锁定。 望着电脑屏幕一行行不断涌出的代码,北原纵然不懂得it技术,但也已经从不断闪烁的命令符,知道目前战况的激烈。 究竟,这突如起来的反跟踪锁定,究竟是因为入侵了别人系统遭到的反击,还是因为抓取到了江藤的画面,而被盯上? 北原微皱着眉头,立刻思考起了这两种可能性。 如果是后者的话…… 这说明,江藤一事背后绝对不简单。 该不会,这五亿円债务事件,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开端吧。 江藤,他究竟还做了什么事情?! 面前的少女依旧噼里啪啦地不断敲击着键盘,手指似乎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开始了隐隐抽搐,那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庞,变得更加苍白。 “要……要撑不住了……”坂上的声音有些颤抖道,“这台电脑的ip地址快被追踪到了。” 网吧格间内回荡着这位年少黑客近乎绝望的声音。 第256章 可能性 浪速网吧的大厅内,网民依旧沉浸在各自的电脑游戏之中,激烈地按着鼠标,时不时暴躁怒吼一声。少数一些敏感的人渐渐地留意到,今晚的游戏似乎变得有些卡顿,然而检查了一遍机子后,又未发现异常,只能皱了皱眉头。此时,无人能够知晓,一场激烈的黑客攻防战悄然上演于37号格子间。整个网吧的电脑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算力给这个房间的电脑。 格子间内的计算机屏幕上,黑色命令框中的代码一行行涌现,像是要把边框给撞破。坂上的眼睛微微睁大,敲击键盘的手指有些慌乱起来,已经开始跟不上思考的速度。而这种脱节,又进一步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错误,更让这种不协调被放大。 在一片手忙脚乱之中,坂上渐渐地明白目前发生了什么。 她在侵入京都大学的服务器之后,又有第二人紧随其后。这位第二人趁坂上进入服务器,直接将服务器进了篡改,重新进行了加密,不仅取得了服务器的控制权,还对坂上展开了追踪了。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位黑客少女像是在入侵一座特殊的住宅,在依靠造假的钥匙打开了一道又一道的房门之后,骤然之间,有人将已经打开的房门给猛地关上,并且还将房门的锁给换了。 当坂上还处在住宅外的时候,她自然有大把时间可以闲庭信步,慢慢制作攻破服务器的钥匙。然而现在突然被人锁在这座住宅之内,要想在短时间内凭空地制造出能够打开新锁的钥匙,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为了破解这些被换上的新锁,需要强大的算力。 这位黑客少女已经通过局域网在调用整个浪速网吧电脑进行计算了,然而还是捉襟见肘。 “算力,算力,我需要更多的算力!”坂上手指不断敲着键盘,抬头哀嚎道,“这座网吧的所有电脑加在一起还是不够用!” 听到“算力”两个字,北原的眼前倒是微微一亮。重生之前的他也代理过几起破坏计算机系统的刑事案件,耳濡目染间倒也了解不少程序的术语、行话,这使得他能够理解目前坂上的意思。 她需要更多的电脑,来承担计算的任务。 “能不能通过互联网,把这些计算任务,分包出去。”北原站在旁边,问道。 “不可能的。谁平白无故会去把电脑借给你。没有人会干这种赔本的事情。”坂上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便脱口而出,否定了北原的想法。 虽然想法立刻就被否决,北原的手轻轻地托着下巴,并没有放弃思考。 增加算力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拉入更多的计算机。 而没有局域网,就只有互联网。 网吧的电脑已经被调用起来,要想再借用算力,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通过互联网。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能在互联网上借到一批计算机? 像是在一片迷雾之中,追寻着一丝看不见的曙光。在高山流水之处,不断攀上爬下,也要寻到那唯一一丝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北原抬头看到了坂上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手机屏幕微微发着亮光,显示的正是坂上的instagram。 这位黑客少女一直苦心经营着她的instagram。 从她上面发布的照片风格来看,想要走的是理工清纯女路线。 时不时热心地在网络上发布代码教程,然后再配上几张认真努力看书的照片。 在放上几张明明就是点的外卖,却要伪装是自己做的饭菜图片。 几招下来,把各路网络宅男迷得神魂颠倒。 坂上的instagram在程序代码这个领域,已是有小名气。 北原看着坂上的粉丝数量已经逼近了3万多人,每一条动态下都会引来数百条的评论。 这时转头看了看四周,北原又有了新的发现。 在格子间里的挂钩竟然吊着一副黑丝。 一个大胆的想法刹那间在这位大律师的脑海中浮现。 天不绝我也! “这个世界会缺少算力,但永远不会缺少舔狗。”北原喃喃地说道,像是在念着某种神秘的咒语,即将开始施法。 话音落下,北原一个箭步向前,直接抓起少女的手机,蹲在了坂上座椅旁边。他抬起了手,直接将她的棉袄裤拉了起来。 雪白的脚踝顿时暴露出来。 在有些昏暗的格子间中,犹如一朵雪莲盛开。 紧接着裤腿往上被撸到了膝盖。 小腿优美的曲线顿时展露无疑。 “啊!!!”坂上忽觉得腿部变得有些冰凉,低头一看,竟是北原在扒拉着她的裤子,不由得尖叫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整个人又羞又恼。 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男生亲近过。然而,此刻她又偏偏反抗不得,因为她的全部精力都必须放在电脑,应对反追踪。 “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耍流氓!!!”坂上硬生生地憋出了一句娇骂。 北原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少女修长的腿,十分认真地抬起了他的手,握住了少女的脚踝,紧接着轻轻向上滑去,像是在测量着什么一般。 阵阵肌肤的酥麻感从坂上的腿上传来,这位黑客少女的脸色已经涨得犹如一颗熟透的桃子,“我真的看错你了!你就是一个变态,就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变态!!” 北原丝毫不受坂上嗔骂的影响,下一秒钟,他把他的手伸了回来,又比了一下自己的脚踝和小腿。 “算了,不管了,反正可以p图。”这位大律师幽幽地说道,他的表情像是认命一般,仿佛要做出某种壮烈牺牲的举动。 然而,没由来地这幅的表情,却令坂上不由得更加警惕起来。 “你……你……你究竟要干什么?!”坂上有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她前所未有地肯定面前的男子将会做出某件超乎自己想象的事情,“你不能乱来啊!” 下一秒,只听得“哐当”一声。 一束皮带落在了地面。 紧接着,又是“簌”的一声,西服裤子也滑在了地面。 只见得这位男子缓缓地拿起了挂在网吧格子间的黑丝,像是在做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将它慢慢撑开,紧接着屈起了自己的膝盖。 当坂上回过头时,发现北原的举动,她已经彻底愣住了。 在这一刹那,整个世界仿佛安静无声。 哪怕目前面临着极其紧张的黑客攻防战,格子间竟也安静了整整二十来秒,没有任何键盘的敲击声音发出,有的只是主机轰轰的风扇转响。 坂上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她看到的这一幕了。 如果这不是变态,还有谁能是变态。 眼下已经没有任何逻辑能够解释面前这位大哥哥的举动。 试问有谁能够如此一脸表情淡然地,如同没事人一样去穿女生的黑丝?! 而且……那副还是自己的! 然而,不等坂上的震惊结束,面前的这位男子又有了新的动作,他缓缓举起了一台手机,像是摆出了一副自拍的样子。 “咔。” 照相机软件的声响传来。 这是一个颠覆坂上认知的夜晚。 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仅淡然地穿上了黑丝,而且淡然地进行了腿部的自拍。 称他是变态,仿佛都侮辱了变态。 等等?!坂上突然发觉那男子手上拿着的手机有点眼熟,迅速又回头看了一眼桌面。桌面上摆放着自己的手机已经消失不再。北原手上那台有些眼熟的草莓色手机,正是自己的!! “你不要用我的手机拍这种照片!!!丢死人了拉!!!”坂上深皱着眉头,已经闭上了双眼,脚底跺了跺地面,羞愤地尖叫道。 然而,少女的内心再如何愤怒,也无法阻止这位男人的举动。 木已成舟。 只见北原动了动手指,手机屏幕上微光一闪。 晚上9点26分。 坂上的instagram发出了一条动态。 照片里一张黑丝双腿微微屈着,恰到好处的足部弯曲,能够勾起人的无限遐想。这张照片置于她的状态墙顶端,并且还加了特别提醒的状态,以确保这张黑丝照片的推送,能够醒目地提醒所有关注她的粉丝。 只见这条动态写着: 【各位哥哥,小女子的电脑算力有些不够。有能借我电脑的吗?】 第257章 骇客的足迹 此时此刻,坂上只想挖出一个洞把自己给埋了。在所有的人设里,最难立的就是清纯女人设。要想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说服男人,自己是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天24小时,坂上起码会花整整4个小时来练习自拍时的表情。 现在,过去所有的苦心经营都付诸东流。 并且还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今晚过后,自己的清纯女形象将彻底变成绿茶女形象。 对,是无法挽回的那种。 随着那张照片和推送的发出,评论激起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坂上instagram的粉丝们迎来彻底的激动之夜。在短短不到20秒内,评论页面暴涨到30页以上,留言数量突破整整一千条。 “别说把我的电脑借给你,把我的人借给你都行啊!” “女神!今天怎么转变风格了?” “啧啧啧,这腿我能玩一年。” “做她的男朋友太幸福了吧。” “放屁,我就是她的男朋友。” “呵呵,我还是她的老公。” “老婆,你今晚怎么发这张照片。” 在评论区里狂欢的各路粉丝们,大概永远也想象不到,这张照片中的“玉足”竟是出自一位男律师之手,或者应该说“之腿”。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是真是假,有时并不重要,能让人沉浸的谎言,不是真实,却胜似真实。相反,当面对血淋淋的真相时候,还会有人因为接受不了,而将真理痛斥为是谎言。 北原打量着自己的新着装,笑了笑,还抬起了腿,观摩一番,像是发现了别有一番滋味。 望着手机不断冒出的评论新提醒,这位律师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随即立刻看向那位黑客少女: “快!把你接收算力的地址发出来!你的粉丝们已经再催了!” 坂上内心已经麻了。她从未想到过北原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从互联网上获得的算力。然而,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她颇有些“面如死灰”的抬起手指,轻挥之间,带着算力接受的电脑网址被发到了北原的手机上。 坂上的instagram,第二条动态发送: 【各位哥哥:我在这个网址等着你】 在这一刻,超过三百台电脑连接了坂上发布的网址。 通过这个网址,坂上可以将需要计算破译密码的任务,分包到这三百台电脑之中。借助这三百台电脑的力量来同面前的神秘之客进行搏斗。 “够吗?现在的电脑算力?”北原整理了一下腿上的丝袜,看向格子间的那位少女背影。 “还差一点,就一点点了。”坂上不断敲击着键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而,刚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马上又改口道:“够了,够了,算力已经够了!” 但这改口,终究还是慢了几分。 只见得面前的男子手起刀落之间,又是“咔、咔、咔”数声响起。 坂上的instagram一口气发了整整七条关于黑丝的动态。 在这七张照片中,有的双腿姿势含羞垂怜,好似少女娇羞,有的双腿欲迎还拒,暗送秋波,有的双腿热情奔放,如火骄阳,有的双腿含情脉脉,情深往至。以腿观人,七张黑丝照片,仿佛演出了七种不同的人格。 在七条动态发布的瞬间,连接坂上网络地址的电脑台数超过了一千二百台…… 当一个人能调动一千二百台的电脑算力时,局势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这种规模,已经相当于工业级的算力。 力量的天平,彻底产生改变。 还被逼得手足无措的坂上,脸色渐渐地恢复平静,敲击着键盘的手指,又恢复了沉稳的节奏。一步又一步,这位黑客少女在逐渐夺回京都大学服务器的控制权。那位神秘之人,起初还没认识到看似平静的海面,底下波涛已经发生了变化。等彻底意识到的时候,想再逃已经来不及了。 坂上模仿着那位神秘之人,同样展开了反追踪。 她也将京都大学的服务器进行了篡改,重新变更了加密方式,少女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似要将今晚意外导致的怒火,全部发泄在这位神秘人身上。 没有人知道今晚究竟上演了一场这样的黑客之战。 因为这里面的技术内容太过深奥,一般人实在难以理解。 这不是军事战阵,没有隆隆大作的战鼓声,没有激动人心的嘹亮号角,也没有气势恢宏的场面。这也不是体育竞赛,你无法看到运动员身上鼓起的健美肌肉,也无法欣赏到在千钧一发时刻,精彩之至的竞技场面。这也不是国际棋赛,没有任何直观的棋谱,可以向你说明对手的意图。 这场黑客之战的内容,只有一行行冰冷的代码、服务器不断闪烁的指示灯、还有呼呼作响的cpu旋转风扇。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激起人们关于的浪漫遐想。 然而,那些真正懂得其中奥妙技术的人,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看到这场黑客之战的全部代码日志,必将会被这场较量的精彩深深震撼。每一次对服务器的争夺,都犹如在万丈悬崖处,高空走钢丝一般,伴随着无比的惊险和刺激。 渐渐地,格子间的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此时,主机的呼呼地风扇声也变小了。 这场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 坂上看着面前的电脑,皱了皱眉头,对手的反抗程度还是超乎了她想象,最终还是给跑了。不过就算如此,凭借着巨大的算力优势,还是捕捉到了他们粗略的位置信息。然而,在看到这粗略位置信息的刹那,坂上微微愣住了。 “怎么样。能否查出反过来追踪攻击我们的是谁?”北原看着面前这位少女,不由得发问道。 “不是他,是他们。”坂上转过了椅子,看着北原,沉声道:“在我侵入京都大学之后,实际上有另外两股力量也在黑进京大的服务器。” 两……两股?!北原听着这个回答,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事情似乎在朝着自己没有预想到的方向发展。今晚在京都大学服务器上,其实竟上演了一场三方大战。对于不熟悉黑客世界的北原来讲,他无法判断这究竟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因为寻找江藤而被盯上。 会不会黑客世界其实是像西部牛仔一样,一言不合就拔枪乱战?所谓的三方混战,其实也是一个常见的场景? 但是,如果情况并非巧合,而是后者的话,那似乎只能得出一个答案——看来,不止自己一个人,也在寻找江藤。 在这个念头浮起的瞬间,仿佛有一丝冷风吹进了网吧格子间的门缝,带来了凉意,将格子间方才因为机器升温带来的燥热给瞬间驱散。 “能找到这两方骇客的位置来源吗?”北原抬头问道。 “其中一方是在京都中京区。”坂上回答道,“对于在京都的侵入者,暂时没有办法得到更近一步的位置信息。” “而这第二方的侵入者……”少女微微停顿了一下,“是在东京的千代田区。” 坂上噼里啪啦地再度敲起了键盘,电脑屏幕上顿时展现了东京的卫星图,“虽然无法给出这第二方侵入者具体位置,但是通过排除法,我们可以得出第二方侵入者所在的建筑物。按照他的算力水平进行推测,在这片区域内,只有一栋建筑拥有这么多电脑。” 这位少女轻击键盘,紧接着地图顿时被缩小锁定到一个建筑之上。 它只有四层来高,是一个回字型的楼体。 白色与砖红色的外壳,向盔甲一样立在它的表面,显得威武而又雄壮。 这座建筑正是: 【国会图书馆】 第258章 侵入者的身份 东京,国会图书馆,晚上11点53分。 图书馆的大门已经紧闭,各层主厅灯光熄灭,平日静穆庄严的廊道,在一片黑暗之中,竟显得有些阴森。廊道尽头的一排电脑室内,却散发着诡异的微光,一闪一闪。只见一个又一个的电脑室内,计算机的屏幕竟整齐地点亮着,不断弹出黑色的代码框。空荡荡的座位上,却没有一个人影,主机的嗡嗡声响像是寺庙中吟诵的超度咒语,在这黑暗的夜里显得可怕而又吓人。 第四层,阅览室。 黑泽坐在座位上,看着面前的手提电脑闪烁的程序框,皱了皱眉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在几天之前,他收到了江藤在出走律所之后前往京都大学的消息,稍作准备后,选择了今晚,展开对京大服务器的侵入行动。 不过,颇为意外的是,在侵入的过程中,竟见到有其他黑客同样在对服务器展开进攻。并且对方的技术极为高超。 黑泽同样很好奇这个骇客的来意。 于是,他先进行了暂时潜伏,等对方攻破之后,再陡然出手,篡改了服务器的密码,将先他一步的人,锁死在服务器中。 这个策略非常成功。 自己已经提取到了这名黑客在进入京都大学服务器后的行动记录。 很有意思的是,这位黑客将京大的监控摄像头视频进行了随机截图。 然后,对方带走了唯一一张图片。 而那张图片里,是两个西服男子在一棵楠木下的交谈照片。 而其中一个人正是江藤。 黑泽仔细端详着屏幕里的这张监控摄像截图,不由得冷笑了起来。这个世界总是存在着众多的巧合。比如,今晚所发生的事情。看来,除了江藤之外,还有更多的意外收获。 但唯一可惜的是,还是被对方给跑了。 对手的算力在最后的瞬间,似乎陡然提升了一个级别。自己虽然已经调动了国会图书馆里将近五百台电脑的算力,但竟不能与之匹敌。初步推算来看,对方的算力级别起码是在千台级以上。 看来,同样是有着大人物在寻找着江藤。 不过,在两方交战的最后,又有另一个神秘的第三人再度闯入。两方交战,变成了三方混战,在算力不支的情况下,只能够匆匆撤退。至于那个神秘的第三人,究竟是谁,有何目的,自己还不得而知。初步的反追踪表明,他在京都的中京区。 至于说那个寻找江藤的黑客,自己已经能大概锁定他的位置。 黑泽靠在椅背上,拿起一杯咖啡,抿了一口,移动着鼠标,轻击了几下。 电脑屏幕上的地图,瞬间放大,显示着的区域正是东京新宿区。一个蓝色的圆圈浮现在地图之上,比例尺上看,蓝圈半径约有五公里左右。圈内有100多个红点,表明来者的ip地址就在这些红点之内。这100多个红点有的落在写字楼,有的是网吧,有的则是学校,如同堆在棋盘的凌乱棋子。 狡兔三窟,黑泽嘴角微微翘起。虽然排查起来有点费时间,但是可以开始了。只要一步一步进行稳步排查,就能揪出这名黑客。他继续端详着屏幕,像是回味着方才的大战一样,忽然间,他的眉头轻轻抖动,发现了又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只见得在屏幕上,一家律师事务所也恰好在这个蓝色的圆圈范围内。 这家事务所的名字正是—— 江藤律师事务所。 今晚已经发生了众多的巧合,会不会这也是一个冥冥中的另一个巧合,黑泽再度散发着有些阴森的笑容,摇晃着手中的咖啡…… …… …… …… 京都,中京区,警察本部。 夜色之中,五层楼高的警署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漆黑铁块,泛着冰冷的寒光,压在市区之中。此刻,纵然已是晚上11点,但仍旧灯火通明。三楼的走廊,来来往往的警员不断走动,他们神色严峻,手上提着许多卷宗材料,今晚似有大件事发生一般,快步赶往三楼的阶梯会议室。 此刻,三楼的阶梯会议室内,宽阔的数十排位置已经坐满了乌泱泱的警员。他们在座位不断翻动着手上的材料 在台上的长桌正中间,坐着一位表情凶悍的中年男子,他的头发微卷,如同野兽的毛皮,在略微黝黑的脸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从他的右眼划下,延伸了约整整五厘米左右。男子的一呼一吸之间,展现出了高度匀称和协调,充分显示出他平常所经历的可怕体能训练。这位男子凶恶的气场,令整个会议室充满了压抑和紧张。 这位正中间的男子便是西野哲次郎,京都府警察本部长。级别相当于警视监,仅次于东洋警视厅首长的人物。其警龄超过三十年,系侦查经济犯罪出身。曾破获东洋七二五特大走私案、飞洋贸易会社出口骗取退税重案、八二三操纵证券期货交易价格重案、千田银行账外客户资金非法拆借案等重大经济刑事犯罪案件。从警三十年,功勋卓着,被拔擢为京都府警察本部长。 会议室门口,走入一位警员,面对西野强悍的气场,他的脸色有些颤抖,踌躇了会儿之后,还是上前低声汇报了几句。 不到片刻,一句极大声的喊骂回响在会议室内。 “废物!你们是废物吗!连京都大学服务器的侵入者都查不清!国民的安全,还怎么能够放心的交给你们!!”西野直接踹了一脚旁边空着的椅子,破口大骂起来,“每年投给你们信息技术大队这么多经费,都去喂狗了吗?!” 今夜京都大学服务器的黑客之战。 三方之中,一方是坂上。 一方是黑泽。 另一方,正是京都府警察本部信息技术大队。 晚上9时许,信息技术大队正是在网络巡查之时,发现京都大学服务器的异常访问数量,进一步追查到有两位黑客企图入侵京大的服务器。 警员握着资料的手,明显已经颤抖了起来,此刻会议室内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倒霉的警员之上。 他将一张监控截图放在了桌面,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西野本部长,但我们今晚并非一无所获,技术大队发现了黑客从京都大学提取的监控视频截图。正好与今晚的会议有关。他们……他们正在找江藤哲也。” “哦?”听到江藤哲也这四个字,西野微微眯起了眼,伸手拿起桌面上的这张监控截图,仔细端详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位警员上前道,“西野本部长,案件会议是否要准备开始了。” 西野朝技术大队警员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随即又整理了一下着装,对着桌面上的麦克风,开口道: “中本船舶重工业株式会社特大洗钱重案专研会,现在开始!” 雄厚的男声在会议室内响起。 一场关于洗钱犯罪的重案会议开始进行。 这位凶悍京都府本部长背后的超长白板,已经用磁钮贴住了诸多案件的材料。许多人物的照片被贴在白板之上,一根又一根的皮筋、线条,将这些人物之间的错综关系连接起来。旁边还有着一行行表格、详细拆解着复杂的会计公式。 其中一张照片上正标记着: 中本船舶重工业株式会社,法律顾问,江藤哲也。 隶属事务所:江藤律师事务所(东京市新宿区)。 第259章 天罗地网 “下面,请首先汇报一下,关于中本船舶重工业株式会社特大洗钱一案的简要情况。”台上一位高级警员对着麦克风说道。 【洗钱】 【所谓洗钱是指将犯罪或其他非法违法行为所获得的违法收入,通过各种手段掩饰、隐瞒、转化,使其在形式上合法化的行为。】 【例如,你贪污了公司五十万元。为了将该笔收入转换为合法收入,你可以开一家线下的饭店,将这笔五十万元谎称为为饭店的收入,再辅以做假账等手段,该笔贪污款项即转换成为合法收入】 阶梯会议室台下,一位警员站起,拿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走上会议室侧方的讲台,略微紧张地看了台上的西野一眼,随后开口道:“下面,我来给大家汇报一下中本船舶涉及洗钱犯罪的基本情况。” “中本船舶是东洋国内一家知名的船舶企业。其名下业务涉及广泛、包括船舶制造、设计、船舶租赁、船舶维修、货运代理、船员中介、集装箱租赁、船舶保险等三十多项业务,是一家巨无霸型企业。” “今年以来,我们发现中本船舶在京都的子公司涉及了一系列洗钱的初步犯罪事实。中本船舶的京都子会社同走私团伙相勾结,通过虚构船员名单,以支付船员工资的形式,来掩盖走私收入的流向。同时,其勾结船舶保险公司,以保险产品的发行、出售掩盖,将犯罪所得转换为退保收入。在诸多集装箱内还私藏大量现金,躲避海关追查,进行非法跨境现金交易。” “上述中本船舶京都子会社的行为,严重危害了京都-淀川-大阪湾一带的海河沿岸经济秩序,对市民生产生活造成了严重危害,其犯罪行为涉及面广,需大阪府与京都府警察各本部进行联合执法。” “目前,我们已经对中本船舶京都子会社的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及各公司部门总监进行刑事拘留。然而,在对犯罪嫌疑人采取强制措施之前,他们已经有计划、有预谋的销毁了公司大批档案、文件、还有合同。对于他们具体进行洗钱的业务模式和证据,侦查暂时遇到了困难。” “目前,初步掌握到的消息是,中本船舶京都子会社上述对抗侦查的行为,系其法律顾问江藤哲也唆使。然而,自去年5月份,江藤哲也赶到京都之后,即下落不明,其最后现身的场景为京都大学。虽已出动重重警力调查,但现在仍无所获。” 听着这位警员的汇报,西野顿时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人家都主动到京都来了,还能让他们跑了!” “本部长,十分抱歉。主要因为京都大学校区,系由大学警察分管。我们只能要求那边予以协助,尚无法直接进入校园进行搜捕。”警员微微欠身低头,不敢直视这位本部长的目光。 此刻,另一位警员站起来说补充道,“另外西野本部长。在犯罪活动之中,对律师进行采取强制措施,尚需三思。根据目前的证据,尚不能确定中本船舶京都子会社的上述行为就是由江藤律师教唆。也有可能是公司负责人将犯罪行为全部推卸到外部顾问律师的身上。如果,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冒冒然然地逮捕律师,恐怕会激起京都地方律师协会的抗议和司法厅的关注。” 西野冷笑一声,看着面前这两位警员:“都像你们这么循规滔距的办案,还破个屁的案件!越是每晚一天,越是有更多证据材料会被销毁!” 这位本部长停顿了一下,接着提高声音道:“根据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江藤来到京都之前,在东京瑞穗银行一起关于不良资产的处置纠纷中,卷走了银行价值五亿円的质押仓单。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已经对该起事件发起了内部纪律调查。” 话音落下,西野再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整张长桌顿时摇晃了起来,底下金属框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种律师如果没有鬼,谁还能有鬼?!在法庭上无罪推定,但我们警察从事侦查活动必须作有罪推定!!!” 站起来补充的警员微微咽了一下口水,“虽然目前江藤已经失踪。但是他的前助理北原义一已经成为江藤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北原作为一名执业律师仍然活跃在东京的法律界。根据过往的案件记录,北原也同江藤在京都代理多起船员纠纷的劳动案件,其可能对中本船舶的洗钱犯罪知情。” “知情?”西野再度拧了一下眉头,“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我们必须作有罪推定!!这个北原就是犯罪嫌疑人!作为主任的助理,怎么可能不知道江藤的所作所为!派几个人,立刻去东京把他给拘过来!!” “本部长,异地办案需要东京那边警方的配合。如果贸然过去直接执法,会引起兄弟单位的不满。”警员面露难色道。 “先把人拘过来,再补手续!”西野高声斥道,“东京那帮警察跟老大爷一样,效率低的惊人。等他们把手续办好,早就人走茶凉了!” “但……”警员已经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今年警视厅已经发文,警方异地办案必须向所在地的警察部门提出协作请求,待手续批准之后,才能在异地正式办案。否则,有可能会被认为是在争夺案件管辖,而遭到警视厅内部的纪律处分。 整个会议室内的警员已经充分的体会到这位西野本部长的蛮横办案风格。虽然蛮横是一方面,但是如果没有这般向前的蛮力,许多跨区域的复杂案件根本无从推进。有时候缺乏果断、被僵化的条条框框所束缚,的确无法将案子办起。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警员看着手机传来的最新信息,站起来说道:“西野本部长。我们没有必要进行异地办案了。刚刚得到最新消息,晚上10点23分,北原购买了一张从东京出发,前往京都的火车票。我们在他进入京都之后,进入布控即可。” “没想到居然还自投罗网。”西野扫视着会议室内,犹如威武的古代大将在马背上发号施令道,“京都各处警员务必严密监控北原的一举一动。作为涉案主犯之一江藤的律师助理,其有可能发生潜逃,务必进行防范。” “各位!中本船舶特大洗钱案对京都-大阪一带的市场经济秩序的安宁具有重大意义,我们全体警员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决不能再有落网之鱼!” “是!”会议室内的全体警员乌泱泱地站起…… 冬日的寒风吹拂着京都这座古老城市的街道,在夜空中飘荡落下的枯黄叶子中,肃杀之意渐渐弥漫起来,午夜时分的街道已经没有了行人,但各处看不见的电子天眼却已经张开,在黑暗的角落内,监控着警方所关注的人物…… 第260章 计划 就在京都警方决定布下天罗地网前的半小时。 晚上10点15分,东京,新宿区,海树公寓,507号房。 北原坐在客厅的小圆桌旁,前倾着身体,仔细地打量着从京都大学监控提取到的那张截图。长达半年以来的撒网行动,有了最大的收获,发现江藤出走律所后前往的场所。 而这个场所居然是京都大学。 江藤和京都大学会有什么关联? 在照片之内,江藤和另一个西服男子正在交谈。经过检索,那位西服男子,是京都大学副校长武内。圆桌上的手提电脑,显示着副校长武内的资料。他是京都大学近年来最具争议性的人物。武内在四年前起开始担任副校长,其一反往常的宽松大学政策,施加大量论文考核指标在教研人员上,炮制残酷无情的淘汰制度。在发表高压之下,每一位入职大学讲师,都必须为论文发表疲于奔命,费劲心思钻研期刊编辑的喜好。 这种强硬的手腕,让武内饱受校内非议,甚至有一些老教授联名抗议武内的教研政策,认为是把大学变成了名利场。这些风波蔓延到了校外舆论,一度引起了多家报社报道。 但纵然如此,武内还是在今年成功连任副校长。 在小圆桌上摆放着牛肉烧汁饭外卖,隐隐的饭香从透明塑料盒内飘荡出来,萦绕在这个小小的客厅内。 北原看着手提电脑,不断浏览武内的资料,另一只手拿着筷子,扒拉着旁边的烧汁饭。虽然晚餐被今晚的黑客事件打断,但在此刻,却也提不起多少的胃口。 眼下的情形,显然有些难办。 武内作为学校的高层,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定然是很难接触到的。 特别他还是这种极具争议性的人物。 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审视之下。 武内平时定然具备极其高度的警惕性。 贸然地直接找上门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会吃上闭门羹。 到底该怎么做? 思考再三,北原还是决定先去京都一趟再说。哪怕没能发现什么成果,也能够在外围踩踩点。再说,万一有意外收获呢? 很多事情,如果不去实地考察是无法发现的。 北原轻击鼠标,在电脑上打开了东洋岛的地图。京都坐落在东洋的关西平原,毗邻着岛内最大的淡水湖——琵琶湖,面积高达整整674平方公里。其中南部的淀川连接着京都盆地和大阪平原,最终汇入大阪湾。 从地形上便可以知道,京都这个位置扼守关西的交通咽喉,是兵家必争之地,作为一座千年古都,那天守阁的巨石青瓦,不知俯瞰了多少权力斗争、成败兴衰。其一直作为幕府将军的开府地,直到德川幕府之后,才有所改变。 京都,这座充满唐风的古色城市,就是自己接下来要去探索的目的地。 而要去京都的话,宫川这边又该怎么安置? 一个新问题又冒了出来。 如果直接同她说自己有事要去一趟京都,似乎显得遮遮掩掩,像在瞒着她干什么坏事一样。 如果跟她说自己要去京都旅游,但又不带上她的话……嗯……嗯……这样似乎不太好。 至于找其他借口……嗯……撒得谎越多,圆得也就越费力。 女人的直觉总是恐怖的,还是不要轻易编一些离谱的借口。 旅游就挺好的。 北原拿出手机,滑动着屏幕,找到了那个hello kitty的头像,手指微动,发出了一条信息: “宫川。最近律所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我们放个长假,一起去京都旅游吧。” …… …… 新宿区,黑森公寓。 宫川的脸上敷着面膜,躺在卧室内柔软的大床上,享受着周末的最后一天。明天又要去上班了。以往在父亲的律所上班时,一想到周一就要去上班,便有乌云密布,黑云压城的压抑感笼罩在自己心头。 而自从跟在北原身边实习之后,心境却忽的变得清亮起来。 每天起床,来到律所之前,都不自觉地有一种跃跃欲试、期待的心情。 期待着每一位走入律所的委托人。 期待着坐在电脑面前起草着各种法庭文件。 期待着收到胜诉判决的那一刻,替委托人解决问题的喜悦。 当然,在这些期待之中,还有一份独属的期待,留给了北原。 这是宫川内心中的小秘密。 自己也期待着的每天能够和他见面。 期待着他一起讨论案情。 一起吃着工作简餐。 一想到那个男生的身影,宫川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双腿在床边轻轻的踢蹬晃荡起来。 忽然,手机在床上发出震动。 屏幕亮起。 有一条新消息的提示,从line里传来。 闪动的头像正是一个獬豸的卡通头像 正想着明天在律所见到那个男生的情景,宫川突然瞥见到这手机传来信息的主人,恰好就是脑中正浮想之人,内心不由得微一慌乱,像是隐蔽的小心思突然被人揭开。 宫川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点开北原给自己发送的信息。 小小的对话框瞬间在屏幕上展开。 简短的文字,却包含着一个有些暧昧的请求。 旅游。 一起去京都旅游。 见到北原邀请自己旅游的文字,一时之间竟似乎有些难以想象那位男子会这样直白的邀请自己。然而,这一幕却又偏偏的发生在眼前。 带着这样的难以置信,宫川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脸上的面膜滑落到了被子。一层红晕出现在面庞那白皙的皮肤。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呀? 而且……而且语气也还挺霸道的样子~。 一想到要同这位男子一起旅游,宫川的小心脏不由得砰砰地加速起来。 宫川虽然作为一个实习律师,但在经历了川本高速案、邻地通行权案、将军大酒店案、还有其他零散的案件,她这段时间跟在北原身旁的工作量其实是很大的。那紧绷的神经,不由得也需要一个放松的机会。 北原,讨厌~。 去哪里也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这样子讨不到女孩子的欢心的。 不过……不过,这种突如起来的惊喜,好像……也蛮不错的样子。 讨厌~。 宫川含着笑意,抿了抿嘴,按着手机,回复道: “好的。” 第261章 破防的今西 上午,东京新宿区,黑森公寓。 太阳已经升起,照射着东京各处街头的每一个角落。这个国际大都市又迎来了新的一个工作日,人行道、地铁、斑马线到处都涌动着上班族的人头。维持着地铁站秩序的勤务人员,不断挥舞着红色的小光棒。繁忙的一周又开始了。 在高级公寓内的客厅,今西坐在饭桌上,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打开着报纸阅读着新闻。今天,他并不打算去事务所,只是出于早起的习惯,所以像往常一样按时吃着早餐。 自己培养起来几位助手,十分得力,能够帮助自己有条不紊地运转律所。 如今,在工作上所需耗费的精力和心神已经大大减少。 今西不由得又想起了他的女儿。 宫川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 再过一年就要二十七岁了。 然而,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自己培养的小野田又太过不给力,只是给宫川拒绝了几次,便打退堂鼓,随后转身找了另一个大学毕业的小姑娘。 追求女人的路上,哪有一帆风顺的?! 不过就被拒绝了几次便退缩,算什么好男儿! 最近,今西又物色了几个男生的人选,从牙科医生到富商公子、再到大学讲师,各色优秀的人才应有尽有,想让宫川见见面。绝不能再让她同那个叫北原的小子,继续呆在一起了,这么呆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宫川接触过的男人还不够多。 等她见多了之后,自然会看不上北原那种小子。 抬手喝了一口咖啡,今西突然注意到今天有些反常的事情。 已经快8点了。 怎么宫川还没有下来的? 往常这个时候,她不都已经下来吃早餐,然后收拾着东西,便一脸轻快地去那个臭小子的律所吗? 此时,楼上似乎传来了哐哐当当的响声。 今西皱了皱眉头,站了起来,来到楼梯底下,抬头望向在转角处的宫川房间。 却见她的房内衣柜正打开着,地板放着一个大行李箱,宫川站在箱子面前不断收拾着各种衣服,忙上忙下,时不时,还拿着毛巾、各种便携的洗漱用品,塞在了行李箱内,手上似乎还拿着一张纸条,在对照有没有遗漏的物品。 “你在干什么。”今西在楼下,看着女儿身影,沉声问道。 “收拾东西。”宫川盯着手上备忘便签纸,颇为淡漠地回答道。 今西站在底下,眼角微微抽动。面前佐枝子的一切举动,都在传递着一个信号,她要出远门。从小到大,宫川的活动轨迹基本就在东京内。家-学校-培训机构,三点一线。上了大学之后,便是家-大学两点一线。 至于工作之后,在自己的律所上班,则更是全程在自己的监控之下。 “无缘无故出远门干嘛?!说得清楚一点!”今西微微提高了声音,“到底是要去干什么?!最近我给你安排了几个男生。都已经快要27岁了,赶紧把找个男人,把婚给结了。” 宫川听到今西的父亲后半句,俏脸抖了抖。 从小到大,她就在父亲编织的密网内不断成长。 在外人看来她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然而,在这所谓养尊处优的成长生活里,只要考试成绩稍差一些,就会被父母痛骂羞辱,每天回到家,就是听着爸妈在不断吵架。工作之后,嗜赌的母亲每天不断向自己要着律所的工资,父亲晚上则在外面抱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女人。 自己好像是父亲在外面炫耀的工具,他有一个读东大的女儿。 而对于母亲来说,她就像是一台提供赌资的机器。 宫川很羡慕其他同学的家庭。 哪怕没有住在所谓的高级公寓内,但是每当看到她们和家里人其乐融融的那份感觉,自己就无比的羡慕。 当连未来睡在自己塌边的人选,都要由别人来决定的时候,这份忍耐也终于到了极限。 “不见!”楼上传来一声极其简短的回答。 “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究竟要出远门干嘛?!”今西脸上的两道眉毛简直快要拧到了一起,声音再度变高了几分。 面对父亲的进一步缠问,宫川猛地站了起来,像是要故意激恼自己的父亲一样,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和北原要出去一起旅游!” 宫川的声音回响在楼道里。 还重重地强调了北原两个字。 像是知道这两个字能够刺激到父亲一样。 听到那个几乎相当于禁忌的名字,今西猛地睁大了几分眼睛。佐枝子居然……居然要和那个小子一起外出旅游!看着面前女儿拉出的行李箱尺寸,他已经知道这一趟远门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了。 整整有十天半个月要呆在那个小子的身边。 这期间有多少会制造出多少机会给那个小子对佐枝子上下其手。 今西的脑海甚至已经浮现出那个小子挂着一副坏笑,对着佐枝子说道,“哎呀。酒店订满了,只剩下一间双人大床的房间了。” 这位律所主任已经感到眼前有些眩晕。这份眩晕,甚至要比输掉川本高速一案的那一刻,还要来得更加严重。 再抬头看看楼上的宫川,今西像是出现了幻觉,仿佛那个小子此刻正站在佐枝子的旁边,搂着她的肩膀,陪她把一件一件衣服叠好,放在行李箱内。 想到这个场景,今西内心已经彻底破防了。 那个小子,一定是下了什么药。 不!一定是对佐枝子用了什么巫术。 不然,怎么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然而,虽然内心这样恼怒地喊骂,今西对于如此的父女关系变成这个样子,他是知道原因的。这一切,都源于那个下午。那个宫川带着北原来到律所的那个下午。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扇女儿一巴掌,是不是事情就会不会变成这样? 今西稳了稳心神,立刻抬头,高声喊道:“我告诉你!佐枝子!跟着那个小子绝对没有好下场!一个欠了5亿円债的人,说不定底下还藏着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你!你跟着他,你这一辈子就完蛋了!旅游是吧,看看到时五亿円的债主把你们堵在酒店,你会是什么感受!” “砰”的一声。 卧室的门,被宫川骤然关上。 作为对父亲的回应。 今西站在原地,看着那关上的房门,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作为东京地方律协理事,已经仔细地研读过关于江藤卷宗五亿円质押仓单的内部纪律调查文件。神秘失踪的江藤,五亿円债务,多年以来的企业风控经验告诉今西,那家律所牵涉到的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但是……但是,佐枝子偏偏被那个小子迷得神魂颠倒! 他……他到底有什么魅力?! 可恶啊! 第262章 命运的巧合 就在上午宫川赌气在家里收拾着行李箱同时,西武藏野市,某座不知名的单身公寓内。 同一时刻的日光从阳台的窗帘缝中透了出来,照在木地板上。狭小客厅的沙发堆着零乱衣物。围巾、针织帽子、羽绒服、手套七零八落地散在上面。而顺着光线隐约可见,似乎有一个苗条的身影正躺在这堆衣物内,阵阵轻轻的鼻鼾从里面传来。 随着时针转动,那从窗帘缝中漏过来的阳光逐渐变得强烈起来,木板折射的日光变得越来越刺眼,像是变成了一块镜子。纵然只有这个缝隙的阳光漏了进来,但随着太阳不断东升,昏暗的房间竟像是被这一缕阳光给点亮。 在衣物内的人影微微翻了翻身,似乎是被这眼光给刺醒,一只带有着优美曲线的手臂从衣物内探出,在旁边的玻璃小桌上像是摸索着手机,然而一阵摸索却把桌上的啤酒易拉罐给碰掉。“哐当”一声,些微啤酒星沫撒到了地上。 同时掉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副工牌。 工牌上面正印着是: 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法医:三澄美琴。 易拉罐砸到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顿时让三澄吓一跳,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纵然此刻这位美人脸庞上仍带着睡意,但身体的疲倦仍无法阻挡那精致五官散发出来的甜美观感,因为刚睡醒而耷拉着的嘴角,反而在此刻更添尤怜,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 三澄见到落在地上的只是一个啤酒瓶,脸上表情松懈下来,抬着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拉扯了一下身上的肩带,转身又把沙发旁边的电热扇又给调高了几度。 “滴。”电热扇的按钮声音,回响在客厅之内。 窗帘缝中的阳光将三澄的身影拉得老长。 一时之间,这座小小的公寓套间竟显得有些清冷和孤寂。 三澄不自觉地蜷了蜷身子。今天她没有选择去上班。在之前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接到的一起委托里,她发现了一位被警方认定为跳海自杀的年轻女性,其实是被她的闺蜜推入海中。整桩意外事件其实是一起故意杀人案。然而,这案件背后的杀人理由却荒唐得可笑,竟然只是这位所谓的好朋友嫉妒她的生活看起来很幸福,能嫁给一个很爱她的老公。在案件真相被发现之后,死者的新婚丈夫在灵堂之前,直接挥刀刺向凶手的腹部,杀人泄愤。 亲自目睹这一幕的三澄,那本已就疲劳至极的内心,濒临崩溃。哪怕是再坚强的女子,真的看到杀人的举动发生在自己眼前,也无法承受这过于冲击性的一幕。 三澄已经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公寓里的。 那身上沾着血液的衣服还放在客厅内。 好累。 真的好累。 每当闭上眼睛,似乎眼前就会回闪起灵堂杀人的一幕。 那些画面像是梦魇一样纠缠着自己。 三澄抬手拿起了遥控机,按下按钮,打开电视机,切到了喜剧节目,把电视音量调大了最大声。 屏幕闪烁着小丑演员的画面,时不时传来里面观众的哈哈笑声,与沙发旁的血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她又把手机按进了社交媒体,调到了短视频那里,把声音放大,就这样任由短视频一条一条地播放。 两边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斥着这间小小的房间。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那心中的压抑之感才渐渐退散。 心情才开始明朗起来。 但是,环顾四周,冷清的公寓内,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感。 这位美人法医继续躺在了沙发上,肩膀没由来地抖了抖。隐隐颤动的肩膀,像是这个时候希望有人在这个时候能够轻轻地抱住她,温柔地小声安慰她。 这听起来很蠢吧。 可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 包裹着自己身体的只有一条小小的毯子。 电热扇也已经把室内的温度烘到了23摄氏度。 然而,却还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冷。 三澄恍惚中又想起了那个身影。那个在大学时期陪伴自己两年的身影。每一次解剖学下课都会在门外等着自己的那道身影。从来不会嫌弃自己身上都是福尔马林味道的那道身影。那个把人体骨骼模型当做情人节礼物送给自己的那个“傻乎乎”的身影。 为什么最近老是想起他? 北原他一定过得很不错吧。 他最近好像又接了大案子,和酒店打官司。 他真的变得好厉害。 自己和他的轨迹好像越来越远,再也交错不上。 就像是宇宙茫茫中交错的那两颗彗星,曾有那么一瞬间,离得很近很近,可是等彼此之间飞过之后,却再也不知道相会的时候是何时。 但是,回忆终究是回忆了。 自己和北原的关系,应该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对他的回忆好像永远只能停留在大学那里。 假如能够重来一遍,自己又会怎么选择? 三澄幽幽地叹了口气,在沙发上把衣服穿好,换上了有些厚的绵睡衣,站在阳台门面前,将玻璃门给拉开。 新鲜的冷风顿时灌入室内,将这位美人女法医的头发轻轻吹起。这里是西武藏野市,在东京的西北方。冬天从这里吹过的季风,要不了多久也会抵达东京。身处东京的那位男子,也将在街头的某处,感受着这同样的冷空气。 一想到这里。 这个世界似乎又变得有些奇妙起来。 三澄最近朝所里请了一个月的长假,把她以前没用过的年假统统都用了出来。她想要好好的放松一下自己,好好地找一个地方去旅游。这位美人法医也觉得不能够把自己再整日困在工作之中。不断地在高压之下,固然内心会磨砺得更加强大。但是,人的内心并不是铁块。心灵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被打磨得更加锋利。 站在阳台之上,看着周围同样色调的公寓。都市的钢筋丛林像是一个牢笼把人给紧紧地锁住。 该去什么地方透透气呢? 三澄幽幽地打开了手机。 这个时候,手机的界面恰好是坂上的instagram…… 第263章 失态的女法医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奇遇和巧合。上一秒还是乌云密布,下一秒便可以是晴空万里。方才还是萧瑟秋风,过不了多久也许就是烈日骄阳。在促成情绪大起大落的那些起伏之中,总是包藏着各种玄妙的契机。在喜怒哀乐各种心情交织的人生瞬间里,没有人可以预料自己下一刻的情绪变化。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对于三澄来说,此刻便是如此。 还在房内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同北原在过去大学的种种时光和片段。最后没能在一起的遗憾,竟也隐隐浮现在三澄的心头。 以至于在那一刻,这位外表坚强的女法医的内心也有了一丝隐隐的动摇。 在她的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个连自己不敢问出的问题。 自己还是不是喜欢着北原。 之所以不敢问,是因为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害怕接受自己的人生每一步都是错误的。 从进入东大选择了医学生避之不及的法医专业。 再到后面去关西进修,与北原分手。 再到后来,又因为得罪了医科大的教授,再也回不到大学当老师,只能够在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内继续当着外挂的法医。 每一个影响自己人生的重要一步,仿佛都是错误的。 所以,她不敢问自己。 害怕询问自己内心深处,对于北原的态度。 她害怕见到自己的人生是一个充满错误的可悲人生。 但是,在房内唤起的这么多沉思,这么多内省,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在打开手机的瞬间戛然而止。 面前坂上的instagram像是一个黑洞一样,立刻把三澄内心的万般思绪给吸取得无影无踪。手机屏幕上发起的亮光,一闪一闪,像是在转瞬之间,便使得面前的美人心情大变。 这位黑客少女,疑似北原的新欢。 单单只是看到她的网名,就足以能够挑动起女性心思内那股对于前任及其新欢独有的内心妒火。 三澄抓着手机的指节似乎因为过分的用力而变得发白,她俏脸冷抖地站在阳台内。方才对北原涌起的情绪有多复杂,那么现在对北原的恼怒就有多强烈。 自己刚刚还在房内暗自忧伤。 然而,北原便已经有了新欢。 面前这个少女的社交账号冰冷地提醒着自己这个事实。 让自己所有的黯然神思,都仿佛变作了一场笑话。 当然,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北原等着自己。 他又交了什么女朋友,自己当然管不着。 可是……可是……可是,自己就是想要生气! 说是女人的无理取闹也好,说是蛮不讲理也罢,就是想生气!就是想生气!不管谁来了,自己也要生气!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美人女法医是可悲的。平素,她总是摆出一副理性和坚强的模样。 不求他人的理解,只是认认真真地把她手头的工作给做好。不仅仅只是一台任劳任怨的机器,还要强颜欢笑,把美好的情绪留给他人。 只有在北原面前,她才敢有一点点放肆和任性的模样 平常被压抑感性的程度有多深,在这一刻倾泻出来的能量就有多大。 自己一个人在职场遭受的委屈,双亲早逝的孤独,平时全部被那独立、坚强,极有女人韧性的耐力所压制的情感,在这一刻全部以儿女情长的形式,倾泻而出。 三澄看着手机的表情,已不再是往日那副沉稳、平和的表情模样,而全然变作了一副小女生生气的样子。若是有认识三澄的同事在场,恐怕都会被她眼下这幅表情感到吃惊。三澄怎么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的,只有北原才能见到这幅表情。 也只有在北原面前,她才敢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个男生仿佛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能够将面前的这个女人的心防给全部卸下,坦率而又自然地露出她本来的模样。 点入坂上的instagram,只见得进入就是整整七张黑丝照片,挂在她的动态里。黑色的性感丝袜,勒住了小腿的曲线,在衬着坂上instagram那张清纯可人的玉女自拍像,简直能够勾起任何一个雄性的无限遐想。 当然,在女性面前,这些也就成了笑话。 看着这些黑丝照片,三澄嘴角微微翘起,冷冷一笑,俨然像是一个获胜者一般。现在的小姑娘只能靠这种手段来绑住男人,真是可悲。那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灵魂的贫瘠头脑,只能依靠卖弄姿色,来求得男人的垂怜一顾。 可怜。 真是可怜。 三澄想起了她在大学的时候,还是素面朝天,很少化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拿下了北原。这位美人法医心中的这份得意之感,不由得腾的一下,从内心升起,像是依然战胜了面前这位黑客少女。 滑动着这些黑丝照片,不知为何,三澄总觉得有些奇怪。 精通人体解剖的她,总觉得腿部的曲线有一些不对劲。 然而,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在哪。 在滑到最后一张照片时,一个细节引起了三澄的注意。这还是一张黑丝照片,双腿朝前屈着,像是在一个格子间里拍摄的。然而,照片的左上角却似有一个物体在反光,像是折射着拍摄房间的光线。 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已便放了过去。 但面对前男友的疑似现任,三澄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很快,三澄立刻下载了高清原图,放在了自己的手机,立刻用食指和大拇指在屏幕上不断滚动,放大着图片。 随着,图片的不断放大,那个物体的模样渐渐地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铁片。 更确切地说,那是男人腰带的卡扣。 皮带被放在地上,卡扣折射着格子间内的灯光,所以看上去像是有一个物体在发光。 虽然依旧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这对三澄来说已经足够。 这位美人女法医呆愣在了原地。纵然此刻这张照片已被放大得十分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条皮带。这是之前,在大学时,她在情人节送给北原的皮带。那时候,也恰好北原想趁着假期去法院或律所实习,正愁着购买西服的事情。于是,自己给他送了一条皮带。 自己亲手送出去的东西,是不可能认不出来的。 那的的确确就是自己在情人节送给北原的皮带。 而此刻,这条皮带竟然就这样躺在了格子间的地板上。 三澄的嘴巴微微张大,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落在地面的腰带和黑色丝袜。 能够说明什么? 已经说明很多了。 热血方刚的年轻人和在春闺内充满好奇的少女。 想想看,还能够发生什么? 或者说,怎么可能不发生些什么? 自己当初和北原的恋爱经历,才算是特例好吧! 三澄的眼睛已经微微红了几分,有点不愿意接受发生在面前的事情。北原!你真的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一口气在内心骂了好几个讨厌,也仍不解气。 明明自己也不是他的女朋友,可是此刻却偏偏想在他的面前,好好地生气一番。 三澄内心麻了,赶紧点了退出,离开了坂上的instagram。 这位美人女法医的内心受伤了。 女人在内心受伤的时候,便会变得文艺。 在那一瞬间,女法医的身旁仿佛有红色枫叶在簌簌飘下。三澄陷入了幻想,恨不得自己化身成为东洋传说的战国女公主,站在那宏伟的天守阁底下,等着威风凛凛的武士骑着赤马,将自己带走,从此奔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治愈内心的伤痛。 飞扬的战旗。 寒光闪闪的武士刀。 天守阁里的公主。 刀技高超的浪人。 英雄救美的传说。 豪侠与美人的交织。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这位美人女法医想要旅游散心的地方也作下了决定: 【京都】 第264章 遇到麻烦的朋友 三日后的上午,东京站月台。 从东京搭乘新干线nozomi希望号,在不到两个半小时内,就可以从关东平原进入关西盆地,穿过重重的高山,抵达京都这一座千年古都。月台上人头涌动,露天的站台,没有可以抵御来自西北季风的设施。人们口中呼出阵阵白气,时不时双手搓动起来。 停在轨道的希望号伫立在寒风之中,车头的尖端向前凸起将近四五米,犹如一颗巨大的银白子弹架设在钢轨之上。随着刺耳“滴、滴、滴”的急促铃声响起,月台边缘仅有半腰的自动闸门关上。高速列车内牵引电机迸发出强大的电流,拖拽着十余节车厢缓缓启动。 车内,g号车厢06号位。 宫川靠在座椅,带着一顶橘红色的针织帽,帽子将她的翩翩长发罩了起来,那白皙的脸颊,似乎因为寒风吹拂,被吹得有些泛红,美人的嘴角处挂着浅浅的微笑,手中捧着一张京都府的地图,像是在读着一本极为引人入胜的小说一般,露出孩子般的表情,仿佛即将踏上寻宝的探险旅。 捧在手中的地图被用着各色彩色的笔标注着各处景点。 伏见稻荷大社、清水寺、金阁寺、二条城、岚山、三十三间堂、祗园…… 一个又一个着名的京都胜地标记在地图上。 同时,蓝色的彩笔则标记出了京都好吃的地方。 宫川呆呆地看着地图上标记出来的地点,像是沉浸在对上面场景的幻想之中。这位虽然已经二十来岁的女生,却鲜少踏出过东京。基本只维持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哪怕是高中时代的修学旅行,也被家里推掉了好几次。此刻,能够出去旅游一番,见一见外面的风光不由得高兴极了。 北原坐在旁边,看着宫川一副沉浸的喜悦模样,不由得也微微笑了起来。也当是好好犒劳一下这位得力的助理。虽然借口是旅游,但毕竟也要把表面功夫做足。该做好的计划,也得全部都做好。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开始闭目养神,双手交叉起来,抽空思考着关于京都调查的事情。 拍到监控江藤的摄像头已经半年多的事情了。江藤继续留在京都的可能性也变得比较渺茫。然而,跑得了和尚,却跑不了庙。 在卷走5亿円的仓单之后,选择来到京都这样一座城市。 必然是因为这里有人能够接应他。 卷走银行的质押仓单,已经是不单纯的民事问题,甚至有有可能演变成刑事案件。那么在这种情况,还依然往大城市来跑。 这里,一定是有他不得不来的理由。 自己要做的就是把接应江藤的人给彻底挖出来,挖出来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眼下,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就是京都大学的副校长武内。 他显然同江藤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可是,该如何做,才能接近到这样一位学校的高层。 头疼,真的是头疼。 已经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北原终究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 毕竟对方是大学的人物。若是平常的企业高层,也许装作什么业务洽谈,还有可能与之接近几分,然后靠着酒局互相熟络起来。然而,对于大学里的人物,这样一招浑水摸鱼便不太好使了。关键是缺乏一个同对方见面的引子。尤其自己并不在学术圈内,贸然去同武内攀谈会显得极为扎眼。说不定,直接就被对方标记为可疑人物。 车厢内的灯光照射着各个角落,在有些昏暗的冬日白天内,这柔和的灯光也显得有些刺眼起来。有些颠簸的车厢,似乎隐隐折射出这位男律师苦苦思索而不得良策的烦恼。 宫川仍在旁边极为认真的阅读着北原写写画画的地图,忽然之间,像是发现了什么,她一脸兴奋地转过头来到:“诶!北原,我才发现我们竟然住在京都大学旁边。” 住在大学旁边,肯定会到附近的大学校园漫步参观。 而宫川和北原关系的起点就是在大学。 在进入职场两三年之后,宫川自然也怀念着从前过往的校园时光。 大学生活内的点点滴滴回忆,那段人生中最为自由的时光,是内心中最为宝贵的财富。 此刻,能去校园内再好好漫步一遭,直中女孩的内心。 宫川看着北原说道,“正好。我还有一个很要好的高中同学,叫广濑千夏。她现在就在京都大学的文学研究科读历史学的修士。到时,我联系联系她,让她带我们逛逛京大的校园。” 听到这意外的信息,北原顿时睁开了眼睛。 此刻的他,对于一切关于京大的人或事,都高度的敏感。 在北原自己的关系网中,恰恰缺少同京都大学有关的人际网。 “没想到,你还有好朋友在京大。”北原笑了笑说道。 “那是!”宫川一本正经地说道,“广濑可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她的人特别好,特别善良,特别会照顾别人的感受。以前的时候,我在高中转过学。转到新学校的时候,没什么人愿意理我,就是广濑主动同我说话,打招呼的。带我各处转。” 说着说着,宫川像是陷入了高中时代的回忆,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广濑就是太善良了。就因为她太善良,所以总有坏蛋要欺负她。班里的值日、擦黑板、给植物浇水,到最后全部推到了她的头上。凭什么全部推给她一个女生。那帮高中同学,除了会欺负好人以外,还会做些什么?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利用广濑的好心肠!” 说到这里,宫川微微翘起了嘴角,颇有些自得的说道,“最后,我看不下去了。直接在讲台上拿起了黑板擦,冲那些平时经常欺负广濑的男生砸了过去。然后,还当着大家的面,报告了老师。” 然而这提高了的声音,才刚得意了几分,便又迅速变小了下去,“不过……不过,后果就是,高中那两年。班上的同学再也没有同我们两个人说过话。” 还想继续打探情报的北原,听到这段突然而来的倾诉,顿时也止住了。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底下,其实藏着巨大的波澜。 高中那种年纪,少女们的心理正因为青春期,而变得分外敏感。 在这种情况下却经受被集体的孤立与欺凌。 想必极不好受。 在最为美好的年华,却遭受着孤立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 尚未踏入社会的少女,便已经初尝来自人间的险恶。 这个世界总是如此。 被欺负的往往便是好人。 高中的这一段经历,纵然是在大学的时候,宫川也没同自己谈起过。北原知道,这是宫川朝自己打开了心扉 “冷吗?”北原问道。尽管面前的女孩身上就穿着羽绒服,他还是把外套脱了下来,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样,你也会冷的。”女孩往北原身上靠了靠,好让外套一起披着身边的这位男生。 “昨天,我联系广濑,告诉她要来京都的时候。她很高兴。她现在知道我做了诉讼律师,突然和我说有一些事情想咨询一下我。我在line上问了问她,她不愿意细说。只愿意当面聊。如果她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也帮一帮她,好不好。北原。” 女生将额头轻轻地埋在北原的怀里。 语气之中,像是带着一分乞求。 像是不愿接受这是一个好人没有好报的世界。 “没问题。” 身旁的男子轻声答道。 寒风之中,高速列车碾压着钢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穿过山岭间的隧道,朝那座千年古都疾速驶去…… 第265章 京都大学的门口前 两个小时的火车旅途很快便结束。在踏入这座千年古都的瞬间,旅客内心是震撼的。市区的建筑高度很明显被限制。这里几乎看不到摩天高楼的存在。街边的风情街建筑,有着相当浓厚古代唐风风格。那红色的神木柱,翘起的檐角,无一不透露着东土建筑特有的庄严和美感。来到这里就让人想起了一座叫做长安的城市。那些风情街内的建筑,是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甚至有些店铺的招牌都已经成为了文物,被保护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街道上,不少人穿着和服。时不时还有涂抹着白色脂粉的艺伎,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知要赶往哪个舞场。街边还有老人,拨弄着三味线,口中唱着的是不知已经传承了几个百年的民谣。 很快,北原和宫川就下榻了酒店。说是酒店,与其说更像是民宿。两个人被安排在了同一间房里,是那种老式的东洋木制客房,地板是榻榻米,有一道薄薄的纸板门将男女的床褥给区分开来。 在把行李安顿好了之后,宫川便在line上约了广濑,同北原一道在晚上吃饭。 然而,此刻还是下午,距离晚上还有几个小时。 酒店离京都大学很近,约莫十来分钟的脚程。虽说晚上吃了饭,会在明天,再让广濑带自己和北原正式地在京都大学里走走看看。 但是,毕竟大学离得很近,宫川还是忍不住想提前一览校园的美景,再加之又怕打扰广濑的学业,因为宫川听说这个时间的修士都在忙于准备学位论文,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不好意思明天特地让广濑带着自己和北原游玩了。 怀抱着这种想法,赶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顺便就在吃晚饭之前的几个小时内,逛一逛京都的校园。于是,宫川便收拾了一下自己,拉着北原一道出门 走在京都的街道上,北原抬头四望着周围的景色,呼吸着京都的冷风,很能感受到这座东洋古都的独特魅力。那份特有的庄重感、以及曾经是东洋浩荡皇城的故土沧桑感,足以唤起内心对历史的敬畏。 然而,始终有一点不对劲。 或者应该说是,不舒服。 起初,他还以为是古都散发着的历史厚重感带来的隐约压抑。但他很快就确定,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人所带来的。 换句话讲,北原觉得他被跟踪了。 但是,他没有证据。 上次浮现出这种感觉,是被瑞穗银行员工跟踪的时候。那个时候,岛田还特地指使了三十多个员工,还有八辆轿车把自己重重包围起来。 然而,银行员工毕竟是银行员工。 他们不是跟踪的行家。 他们几乎在自己视线内出现的同一时刻,便暴露了。 可是,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北原感到自己被跟踪,但眼光悄然地打量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街边不时的行人走动,里面有上班族、旅客、打扮成传统服装的街商,还有当地的居民。行人的气质与街道的背景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没有发现一丝异常之处。 但他没有作罢。 每当北原内心浮现出被盯梢的感觉之时,他便会立刻以一种不经意的模样,快速观察周围。 然而,在这样来回好几次之后,仍一无所获。 是自己太累了吗? 北原的内心产生了些许对于直觉的动摇。他抬手微微捏了眉心,微微舒展了一下眉头。 眼前只有两个选项。 第一,自己太过疲劳。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只是自己过于警惕带来的错觉。 第二,跟踪自己的是行家,并且能将行迹隐瞒的如此滴水不漏,必定是侦查高手中的高手。 但问题在于,能掌握这种跟踪技术的又会是谁? 一想到京都是江藤的老巢,至少是曾经的老巢,自己这一趟过来,颇有些闯入虎穴,要谋虎子的意思,北原还是不由得再度警惕起来。 此时,远处,京都大学的校门已经隐隐出现在眼前。京都大学的校徽是一棵犹如撑天大伞般的大樟树。这颗大樟树便屹立在学校的门口,象征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教育口号,是每一位来到京都大学的旅客,都必然要前去观望的地方。 然而,随着二人脚步地渐渐靠近,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那颗大樟树的远影,而是冰冷的路障。黄色的栅栏封堵住街道的路口,机动车已经无法通行,只留下一个约两人宽的口子,供行人进出。而在其他马路的一些岔口,更是十分罕有地拉起了警戒线。 这一切,都不像是一个大学校园门口该有的样子。 这种反常似乎透露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北原微皱着眉头,不由得快步上前,来到了黄色的路障栅栏面前。 不远处,隐隐闪烁着红蓝光线,数道强劲的光柱在不断回旋。只见有几辆警车停在校门口。走得更近了,此时虽然在栅栏外面,却已经能够看清京都大学门口的场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只见得约有数百位大学生站在京都大学的校门口面前。他们神情严峻,犹如战士一般,望着校园的内部。他们缠着头巾,手上举着横幅,还有标语,就连衣服上也用黑色的粗笔写下了文字。他们极为有秩序地站成了整齐的数排,像是马上发起冲锋前的士兵。 而在他们面前,则是大学保安和警察组成的人墙,他们之间手挽着手,充满警惕地盯着现场任何人的一举一动,以防止人群聚集意外的发生。 “反抗武内校长暴政!”领头的一个大学生拿起喇叭,对着人群喊道。 喇叭的扩音效果并不是很好,甚至还有杂音夹在中间。 但在这喇叭响起的一刻,仿佛冲锋号角吹响,现场聚集的数百位大学生,立刻右手成拳,向前挥舞,大声响应道: “还我学术尊严!还我大学宽松!” “大学非校长名利私器!大学乃育人授业圣所!” 学生的呐喊回响在校园的门口面前。纵然场地十分空旷,但这喊声却仿佛激起了回音一般,震动着每一位听者的耳膜。并不是因为这群学子的喊声很大,而是声音里面饱含的一片热诚和赤子之心,足以动人。能动人的从来不是音量,而是声音内所蕴含的情感。 这座历史悠久的东洋大学门口前,一场针对新上任的武内副校长的抗议正在上演。保安和警察颇为焦虑地维持现场秩序,旁边还有市民在不断赶来围观。远处,还依稀可见有媒体车陆续停下,有记者准备上前采访。在北原和宫川来到京都大学的同时,这座东洋数一数二的大学,却也深陷分裂、争议的风波之中…… 第266章 工蚁 京都大学的门口前,弥漫着紧张的氛围。聚集在校园门口的大学生同保安组成的人墙,形成了对峙之势。枯树飘落的几片叶子,簌簌地落在地上。寒风从这两拨人群的中间吹过。那些标语、旗帜,隐隐地飘动起来。冬日独有的那种萧索氛围,将现场的肃杀之感更加推上了一个台阶。 虽然大学门口依旧是正常的开放状态,不断有行人进去出来,但在这种场面的压力下,反而显得有几分诡异。 从东大出来的北原和宫川,倒是不怵这种场合。毕竟在东京大学那里,天之骄子很多,形形色色的抗议活动在东大内部并不罕见。举着招牌,打着旗子,乃至于公然裸奔者皆有。不过,这样指名道姓的指责一位副校长倒的确有些鲜见。 这对男女大大方方地往前继续走了进去。保安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打量一下,便让他们进入了。这座东洋大学的校区一向是来去自由,除了研究办公区域以外,公众都可以随时在里面游玩观赏。 走入校园,身后学生抗议的喇叭声渐渐地变小。然而,那种肃杀的氛围却反而变得更重了。校园走道里的学生大都行色匆匆,并没有那种二十岁上下,朝阳蓬发的感觉。时不时地就有一队五人左右的保安结队巡逻从身边经过。下午的阳光照射在学校的草坪上,竟有一丝惨白。 似乎是感到了校园内十分不寻常的压抑之感,宫川微微皱着眉头,眼睛打量着校园的各个角落,想要找到一些生机。不断地走走停停,最终宫川在一座教学楼底下,发现了一个历史系的新书研讨会。这研讨会的信息勾起了她同北原在大学创办读书社的回忆,宫川立刻兴奋地拉着北原走入了一楼的教室。 “慢点,不用这么着急。研讨会还没开始呢。”北原笑着说道,微微伸手随即用目光打量了一下贴在教室外面的研讨会海报。 墙壁的海报上展示新印制的书籍叫做《东土巡游遣唐记》。 很显然是一本历史书。 据说是最近史料的新发现。 学者意外地从档案馆内发现了以前一名东洋古代遣唐使的游记。由于是极其重要的一手史料的发现,对于复原过往东洲各国人情风貌,官方交流,具有非常高的历史价值,于是京都大学马上就有学者对这本书进行了点校出版。 所谓点校,主要就是添加标点。 进行断句。 毕竟古代汉文句与句之间,并没有标点符号断开,不符合现代的阅读习惯。因此,就需要对古本进行点校。 北原伸手轻轻地拽住了就要往教室内走去的宫川,把她拉了回来,“你不认真看一下外面的海报吗?不然等等连讲的是什么书籍,哪位主讲人都不知道。别到时就干坐在那里,云里雾里,神游天外了。” 宫川被这么一提醒,倒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随后和北原一起在了走廊,阅读起了海报。 海报的下方是这本古书的点校者介绍——藤村嘉代教授。其系京都大学文学研究科的东洋史研究学者,是该院的院长,可谓位高权重。 粗看上去,他的履历十分惊人,论文极度高产。其发表论文高达一百七十余篇,以他的研究生涯记,平均下来竟然可以达到一个月一篇的研究程度。这着实有些夸张。因为一篇正常论文仅发表流程就需要将近1年多,算上写作的时间,在一年半内能够发表出来,显然就已经非常不错。 不过,虽然看起来不可能,但现实中倒是的的确确有这种科研怪人的存在。 海报的侧边则是藤村的头像。他带着一副眼睛,发际线很高,头顶已经秃了大半,一只鹰钩鼻向前挺着,整个人眼神尤其锐利,看起来非常具有进攻性。这种气质倒是与其高产的论文风格相符合。 北原看着这份海报,倒是从中感受到了一点不协调。一位高产论文的学者,在写作必然是带有功利性的。不去追逐热点,不去迎合期刊编辑的喜好,不可能做到如此高产。只要论文撞在了热点上,哪怕研究深度不够,亦往往可以顺利的发表。 这就是高产的秘密。 但问题在于,点校古籍显然不是一种论文发表。 它更像是一种坐冷板凳的行为。 在如今大学这座象牙塔里,只有发表在名期刊上的论文才是硬通货。 除此以外的科研活动,什么写书、教课、点校等等,都与一个学者在学术体系内的成功程度无关。 助教、准教授、教授。 这是大学内的等级制度。 只有发表足够的论文,才能晋升到下一级。 直到最后取得终身教职为止。 在没有取得终身教职之前,只要没有发表到足够的论文数量,就会出局。 被大学解雇。 而一旦被解雇,则等于在学界的道路就被斩断。 这就是残酷的论文淘汰制度。 在这座幽幽的象牙塔内,无数没有取得终身教职的学者就像是工蚁一般,必须为了论文的发表,不断奔波劳碌。而取得终身教职的学者,则在捞完利之后,又可以捞名,开始发表着些叫人不要在学术过于急功近利的话语,摇身一变又成为了学风的卫道士。 这位藤村教授,想必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了。 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走入了教室,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宫川则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刚坐在位置上,就已经能够听见人们窃窃私语的议论了: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什么?这位藤村教授可是武内校长的走狗。” “什么?不是吧?!” “人家可是人文研究科的院长,是校委会的成员。在投票选举武内的时候,他就投了武内。” “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参加这个研讨会了。” “没办法,现在校园里就是这个世道。全部为武内马首是瞻。” 听到这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宫川悄悄地转过头来,有些不满地说道,“怎么到处都是关于这个武内副校长的讨论。连来听一场研讨会,都能听到武内的名字。” 就在这时,“咔、咔、咔”的脚步声响起。一位穿着西服外套的中年男子,走入研讨室,他的外表与海报上的那位学者样貌相同,来者正是藤村教授,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挂着极其自信的表情,像是手中握着什么大权柄,走起路给人一种大摇大摆之感。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学院的几位年轻老师。他们亦步亦趋,稍稍弓着腰,仿佛骑士出行的扈从一般,在侍奉某位极端重要的人物, “这当的究竟是教授,还是皇帝。”北原看着这幅排场,还有藤村身后的那一位位年轻教师冷笑道。 第267章 研讨会的风波 在教室的讲台上,几张椅子摆在上面,坐着藤村教授,还有几位从外面邀请过来的学院嘉宾。而人文研究科数位年轻老师,则坐在第一排给藤村捧场。时不时,借着提问题的名义,吹捧一番藤村的研究,彼此之间似乎争先恐后,甚至还隐隐形成竞争之势,仿佛在怕拍这位院长马屁,还拍得不够响。 也许在那数位年轻老师看来,这个研讨会的场合,是他们向院长表忠心的绝佳机会。但是,对于现场的听众而言,就是一种折磨了。研讨会的大半时间内,关于《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内容倒是没多少,虚溜拍马的内容倒是一堆。而在藤村开讲的内容里,也枯燥无聊,似乎体现不出一位发表如此众多论文学者该有的水平。 北原看着那数位年轻老师,内心倒是哂笑起来。在大学的时候,因为和一些年轻的学院老师关系较好。因此,他也知道大学内年轻老师的生存法则。要想生存下去,只有不断的发表论文和拉科研项目,以避免被淘汰。 在发表论文上,也许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尚可以孤军奋战。 但对于拉科研项目,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科研资金,这就不是一个人所能够做到的了。 而一个学院的院长往往具备这种大权。 尤其是在为年轻学者作背书上。 有了院长的人际关系网在背后撑腰,要想拉更多的科研资金,根本不会是难事。 这就是眼下这些年轻学者争先恐后地在研讨会上排起藤村马屁来的原因。 讲台之上。 藤村的面色有些泛红,像是小酌了些酒一般,看起来有些微醺,他显然十分享受着研讨会上的氛围,一双锐利的双目扫视着教室内的众人,听着底下年轻教师对他的赞颂。此时此刻所发生的的一切,莫一不在证明着他学术生涯的成功。 现在他已经是院长了。 他还想更进一步,成为大学的特座荣誉教授。 那是京都大学学者能够获得的一个无比至高的荣誉。 当然,在这个头衔的背后,还有十足的经济利益——极其丰厚的退休金、私人司机安排、学校的别墅、子女教育、能够在大学校史内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 可谓是名利双收。 而要成为特座荣誉教授,除了论文,却必须要拿出更多的成果。 大学这套体系,就像是一个十足虚伪的金字塔。 想要不断地往上爬,就要把精力集中在不断地发表论文上。然而,走到了金字塔的上部,想要再攀上更高处,这时它又告诉你,想要更上一步,就得着书立说,就得拿出除了论文以外的更多成功,不能够只沉迷于浮躁的发表论文学风。 这部最新点校出来的《东土巡游遣唐记》就是藤村想要冲击特座荣誉教授的成果。 当然,人际关系网上,他也已经打点好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投武内成为副校长的原因,因为武内当初在向他拜票的时候,就明确会支持他去申请特座荣誉教授。 他投武内成为副校长的一票。 而武内则投他成为特座荣誉教授一票。 互相手拉手,互投赞同票。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这么的顺利。 藤村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拿起了水杯抿了一口,看向年轻教师的眼光,仿佛充满了同情,似乎这位年轻教师与已经成为院长的他,不是活在一个世界之中。 此时,在台下。 北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藤村上,相反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教室内第三排的一个女生背影上。这位女生扎着高马尾,侧面露出有些苍白的脖颈,双手放在桌面上,似有些微微地颤抖,整个人的坐姿僵硬而又紧张。她的衣服有些鼓,像是装着什么东西一样,有些不自然的蓬大起来。 这位女生显然有些异常。 仿佛在预备着行动。 虽然没能看到她的正面,但仅从她的背影来看,她似乎一直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位藤村教授。 衣物内装着不明物件的反常,再联想到校门口处,那群学生站在门口抗议,同保安对峙的场景,以及研讨会上人们对藤村教授的窃窃私语。眼下京都大学的这种氛围内,若是有学生做出什么更加大胆的抗议之举,不足为奇。 “注意到她了吗?”北原侧过头,低声对宫川说道,“也许,等等她会在研讨会上做些什么。”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 只听得“哐当”一声,那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椅子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而摔倒在地,发出响声。似乎没有预料到底下会有听众会直接站起来,台上正兴致勃勃的学术与谈,停顿了下来。藤村好奇地抬起了头,看向了这位女生。 一时之间,教室内听者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女生上。 “滋、滋、滋。”只见得这位高马尾的女生缓缓拉开了自己衣服的拉链。在拉链褪去的瞬间,衣服里面装着的东西,露了出来。正是一张张制作好的标语。这位女生猛地踩住凳子,跃上了桌面。 “你……你要干什么?!”在场的主持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声起来。最近,京都大学因为武内的上任,而气愤变得异常的紧张。所有人都在关注校园内针对武内的抗议行动会不会升级。对于一些只想平安度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教职工和行政人员来说,他们只希望行动升级的地方,不要发生在他们的办公处所内。 这位高马尾的女生,显然手部在颤抖着,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横幅,望向场中的藤村教授,大声的喊道:“藤村!你这个无耻之徒!抄袭别人的作品!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办研讨会!” 她双手高举的标语,借着桌子的高度,悬在半空之中,好让所有人都能醒目地看到。上面正有毛笔字体书写着:“人文研究科院长公然抄袭他人作品!请求大学予以惩处!” 抄袭,这个刺耳的字眼,回响在教室之内。 似乎是没预料到会突然出现这样的转折,还在昏昏欲睡的观众,顿时来了精神。 台上的在主持人惊慌失措起来,藤村倒是颇为淡定,像是已经见过大风大浪,不为所动。坐在第一排的年轻教师,面面相觑,很快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叫保安!快去叫保安!”刷拉拉,两三位年轻教师互相争着夺门而出,赶着去呼叫保安。 随着这女生突然出格的举动,整个教室顿时沸腾了起来。 坐在后面的宫川,在听到这位女子的声音时,眼睛却猛地一睁大,仿佛有点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一幕。她没能看见这位高马尾女生的正脸。但是,她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虽然已经阔别数年,但是在此刻,她仍然能够辨认出来。 这个女生的声音是广濑千夏。 正是宫川在列车上对北原说的,她在高中时代的最好朋友。 第268章 研讨会上的风波(2) 抄袭,是学术不端的一种。 它分为了观点抄袭和表述抄袭。所谓表述抄袭就是直接照搬他人的文字,作为己用。而观点抄袭,则是引用了别人的观点,而不注明出处。 对于一位学者而言,抄袭是一项十分严重的指控。 一旦被坐实抄袭,其学术生涯将彻底断送。 不可能再被任何大学进行聘用。 涉嫌抄袭的论文,也将被撤稿,并且还将掀起对抄袭者过往论文的一系列追查。 而眼下,研讨教室中站在桌子上的那位高马尾女子,挥动着手中的标语,对面前的人文研究科的院长藤村提出了抄袭的指控。 听者们的目光全部都汇聚在了这位女子身上。在场的不少人都是念修士的学生、乃至于博士生,他们自然是明白抄袭这项指控的严重程度,但也正因为如此,脸上流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一位人文研究科的院长,会拿自己已经官运亨通的学术生涯,去冒险抄袭吗?这似乎是一个不太恰当的决断。 整间教室内的大多数人们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位站在桌子上的女子。很显然,这位女子临时突然发起的喊叫,并没有引起听者们的多少共鸣。大家只是怀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冷眼旁观。 宫川看着那位站起来的女生,在内心里经过反复确认,就是自己的高中好朋友广濑。自己的印象中,广濑是一个心肠很好的女生,自己作为她的好朋友,甚至没见过她大声冲别人说话的样子。她去京都大学念古典历史的修士后,自己还由衷地祝福过她。这个文文静静的专业,特别符合广濑的气质。 然而,那个一向温婉的广濑,此刻竟站在了台上,以这种方式表达着她内心的想法。或许对于旁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今日京都大学紧张氛围下的一个缩影。但对于了解广濑的宫川而言,这一幕的冲击性则太大了。 藤村坐在台上,慢慢悠悠地抬手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眼中满是淡定的神情。他已经感受到了教研室氛围的微妙变化。当那个女生第一次喊出抄袭的时候,台下的观众还骚动起来。但是,当他们明白这样指控的对象是位高权重的学科院长之后,便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眼中分明流出不可置信的态度。 藤村回想起他的学术生涯。从准教授到教授,再到成为院长的路上。脚底下已经不知道踩着多少他人的尸骸。 其中所经历的残酷斗争又有几个人能懂。 而前的这个女孩,挥舞着标语,看似一副要和自己鱼死网破的样子,但她显然很嫩。站在台上的肢体都是僵硬和紧张的。 看得出来,她缺乏致人死地的勇气。 那微微抖动的眉目,甚至说明这位女孩的心中已经在生怯。 一楼的教室是那种阶梯级的教室,一排长长的桌子可以坐下二十来个人。那位高马尾的女生站在桌子上之后,坐在她周围的听者便默契地散开。此时,有几位大学老师迈上台阶,朝那位女生不断走近,他们缓缓张开双手,形成半包围地姿态,小心翼翼地靠上去。其中一位老师大声地喊道:“马上下来!你怎么能这样破坏研讨会的秩序!” 高马尾的女生微微咬紧了嘴唇,环顾了一下教室的四周,似心有不甘地又舞了舞手中的标语。然而,教室内众人的反应似与她的想象不太一样。在她原本的想象中应该是只要一站起高呼,周围的人就会互相附和,要求查清真相。 就在这时,藤村站了起来,向前走动了两步,皮鞋的鞋跟磕在地面的瓷砖,发出冰冷的撞击声。他脸上淡定的表情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严肃的面孔。脸上的法令纹浮现出来,散发着一位研究科院长的权威。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系的学生?”藤村低沉的声音,回响在教室之内。 这句简单的问话,在这个藤村的气场下,却犹如不可抗拒的命令一样,让人不得不开口回答。 “广濑……千夏。古典历史的修士学生。”这位女子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答道。广濑看着面前这位院长,没有想到他竟会直接站出来与自己对话。 今天广濑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她的修士导师下川善彦准教授讨一个公道。 面前这位无耻之至的院长,抄袭了自己恩师的作品。 下川善彦准教授,同样是人文研究科的老师,与藤村属于同一个学院。 这位藤村怎么会有脸面来抄袭自己同事的作品。 广濑今天之所以能有勇气站出来,也是因为她想起了九年前的那道在高中教室的身影。那个叫做宫川的好朋友,拿着黑板擦,狠狠地砸向了欺负她的男生。 自己……自己也想像宫川一样。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在她的计划之中,应该是她只要在众人面前公布这位院长的抄袭罪行,藤村应该就会马上心虚,抱头而窜才对,而不是厚着脸皮,还一副无事的模样,来问自己的名字和专业。为什么……这个藤村可以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面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广濑的想象相差过大。 藤村打量着这个女子犹豫的模样,看出了这位广濑的怯弱本性。在得知她的专业之后,他也一道猜出了这位广濑是院里哪一位教授的学生。下川善彦准教授的学生啊,那我今天可就要好好地对待你了。 在藤村的眼中,这个世界分为两类人。 可以利用盘剥的人,以及必须要恭谨敬畏的人。 显然,那位下川准教授和他的学生广濑,就属于前者。 对于前一类人,根本无需在意他们心中的想法,只需要把他们当作养料碾碎,浇洒在自己的事业就好了。 藤村嘴角泛起冷笑,向前迈上一步,“你作为京都大学的学生,脚踩在学生的桌子上,难道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这位院长双锐利的双目盯着广濑,给她施加着心理压力。像是对这种折磨人内心的技艺十分娴熟。在面前的这位女生的紧张情绪达到临界点后,藤村的声音猛地放大道:“教室里的桌子是用来学习和阅读的。你这样踩在它的上面,难道不应该打心底里,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吗?!” 第269章 研讨会上的风波(3) 突如其来放大的声音,让广濑的内心猛地一跳,整个人顿时被吓到。在广濑的人生里,绝少有与他人发生冲突和矛盾的经验。她并不懂得如何进行强硬的回击。一开始举着标语,冲着这位院长喊着抄袭,便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广濑甚至不懂得如何把这位院长涉及抄袭的事情,当做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地讲给在场的人士们来听。 此刻,在藤村的怒斥下,广濑的头脑已经一片空白,畏于面前这位院长的气场,她不由自主地往后踏了一步。 但是,阶梯教室内那细长的桌子,并没有任何空间,可以给她再往后退去一步。这位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踩空了。 在踏空的瞬间,她的身体猛地肉眼可见地失去平衡。 广濑的眼中已经充满了错愕,没想到今天出来维护自己的恩师下川,结果却连话都还没说上两句,便已经败下阵来。自己……自己真的好逊…… 忽然间,广濑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高中好朋友宫川。 又想起了她替自己仗义执言的样子。 在空中已经失去平衡的广濑,脑中没由来地浮现出很多奇怪的想法,但这些想法又稍纵即逝,她脑中演练了很久今天该如何在研讨会上怒斥藤村的场面。可是,等到了真正发生的时候。那个被怒斥的人,却变成了自己。 广濑闭上了眼睛,只等跌在地面的疼痛,像一个巴掌一样,来狠狠地抽醒自己。 她放弃了抵抗。 就像是过往在高中面对同学们的欺负一样,放弃了抵抗。 就在这个时候,像是有一只手猛地伸了过来,轻轻地拖住了广濑的腰肢,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不知在什么时刻,已经出现在了这位高马尾女子的身后。在这位女子失去平衡的瞬间,恰到好处微微顶住了她的身后。力道不大不小,正正好好。 虽然力气不大,但却维持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广濑身体的本能让她猛地缩回了那只踏空的脚,借着方才身子落下桌面的力道,整个人从长桌上跃了下来。 从桌子回到地面,她立刻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是距离自己只有两个座位距离远的宫川。 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广濑微微张开了嘴,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不是……不是,说好的,晚上再见面吃饭吗。 没有言语能够形容出此刻广濑内心复杂的心情。一方面是重新见到自己好朋友的那种喜悦之情。而另一方面,又是眼下自己这番落魄的模样,被好友见到。自己身上挂着的标语横幅、还有颇为凌乱的衣衫,想必很不好看吧。这两种情感交织在广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体验。 此刻,再接着转头望去,她看到了方才托住自己身子的人。他是一位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他的面庞线条分明,年轻的面容却透露着一股隐隐的坚毅。年轻人特有的那种生命力与眉目之中隐隐传来的一种沉稳气质,奇妙的融合到了一起。 广濑是一个内心敏感纤细的人,对于人的气质和情绪,有一种奇妙的领悟力。然而,面前这个穿着灰色西服男子所折射出来的气场,却太过于奇妙。 “谢……谢”,广濑回过神,立刻说道,然而想要开口称呼,却又不知道面前这位西服男子的姓名。 “叫我北原就行。我也是宫川的朋友。”面前这位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笑道。 北原和宫川,站在广濑的旁边,显得极为扎眼。周围的听众早已散开一圈。 这教室内的大部分听众都是修士的学生或者博士生。他们自然是知道藤村在学院的权威与人际网。虽然在听到广濑喊着抄袭的那一刻,多多少少会抱有一种看热闹的心态。但是,只要知道了广濑指控对象竟然是院长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自觉地散开,生怕被别人认为他们会与这位广濑有着什么联系。 藤村见到有两位听众出来扶住了广濑,倒是并不吃惊。他也早就已经做好了这番场面的准备,敌人并不总是只有一个。 他们看起来像是认识广濑,应该是她的好朋友。 这个世界上嘛。 总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正如同那位下川准教授的学生,是柔弱可欺的广濑一样。广濑的朋友,估计也是同她一样的货色。 “我希望你明白。虽然这里是大学,但是大学也是有规矩的!不是可以随意撒泼的地方。”藤村面色冷峻地说道,“看在你是一个学生的份上。你今天扰乱研讨会的事情,我不会多加追究。至于你说的所谓抄袭问题,我想你应该是受了你的导师下川的洗脑。” 藤村嘴角微微翘起,开始熟练操弄着他一套独有的话术。在研讨会的公开场合下,被人指名道姓的说是抄袭,多多少少却还是有点伤到他的颜面的。 所以,在此刻,他必须在某种程度上进行反击。 权威如果能被人随便挑战的话,那就不是权威了。 今天只要有一个人敢这样跳出来,摆出这样的架势。 说不定,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有样学样。 因此,他必须杀鸡儆猴。 藤村那具有蛊惑力的声音开口道:“众所周知,你的导师下川,与人相处的能力有些问题。总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平时学院的人也不知道究竟他在做些什么。我也与他交流甚少,怎么可能会抄袭他的作品。下川准教授嘛,论文产出数量比较少。当然,你可以说他是十年磨一剑。” “前几年武内副校长上台之后,便实行了‘大学不养闲人’的政策。你的导师虽然是准教授,但是也并不是终身教职。他在论文考核方面,也遭遇到了很大的压力。其实前两年他就应该从大学离职了。只不过,我念在你的导师是学院的老员工,所以又续了两年的聘期给他,算是再给一个机会。” “但是,看起来还是很遗憾。你的导师因为无法通过大学的论文考核指标,而对学院的领导们有些不满是正常的。所以,你也能从他的口中听到一些牢骚,或者批评。但是——请不要当真。” “很多事情的背后是很复杂的。记住了,不要被当枪使。” 藤村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对面前的这位女学生一个警告。 在这一段回应之下,藤村在不知不觉之中便把广濑的老师塑造成了一个因为论文考核指标不满,而泄愤胡言的形象。而广濑则成了一个被蒙在鼓里,被利用的学生。几句话下来,这位院长甚至还显示了他对学生的大度。 这是一场压倒式的胜利。 这位人文研究科的院长毫无悬念地在言语上将那位叫做广濑的女生逼得哑口无言。 “我说——”一个男声打破教室里的寂静,只见得那位在广濑旁边的西服男子开口说道,“虽然我不是很明白方才这位女同学说的抄袭事情。不太了解到底具体是抄袭了哪位老师的什么作品。不过,藤村院长,你方才说了这么多,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明明白白地否认过你进行了抄袭。是吧,藤村院长。” 这位灰色西服男子的脸上同样挂着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短短的一句话,似乎把方才藤村的话术,给骤然间击穿。 第270章 研讨会上的风波(4) 这位灰色西服男子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回响在偌大个阶梯教室内。北原站在教室阶梯的中部,微微低头,看着下方的那位人文研究科院长。而藤村则站在底下的讲台上,稍抬着头,盯着那位突然发声的西服男子。下午冬日的冷光透过厚重的玻璃照射进来,恰巧将这两人目光对峙的身影,拉得斜长。 藤村皱着眉头,脸上的法令纹变得更深,手指不自觉地卷了起来。作为人文研究科的院长,他当然不止一次遇到过别人挑战他的权威。 但是,面前这个西服男子显然不同。 从某种意义上讲,别人挑战你的权威,至少还在说明他把你的权力是当作回事。 而这个灰色西服男子的态度则分明带着一股赤裸裸的嘲弄。 权威可以接受挑战,但不能嘲弄。 因为前者可以通过镇压,再度彰显权力的威严,而后者将彻底瓦解权力的神圣性。 “你们究竟是谁?”藤村阴沉着脸,提高了几分声音,“我希望你们清楚地认识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无缘无故地指责一个学者抄袭,是诋毁,是诽谤!是要负上法律责任的!你们知道吗!” “现在的大学就是太纵容学生了!”藤村的面部抖了抖,冷哼一声。 藤村发出的法律威胁,已经让在场的几位人文研究科年轻讲师的脸变得铁青了。这表明这位院长的心情不悦到达了顶点。本来这场研讨会,就是几个刚入职的教师,为了捧院长的脸面,而特地为他新出版的书籍而进行举办的。眼下,不仅没捧好院长,反而还变成了这个模样。 “法律?有意思。”北原轻轻地笑出了声,抬起了手,在西装的侧袋内摸索了起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接着抬起头像是言自语般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定律。当一个人不愿意正面回答三次问题的时候,那么他——就是在撒谎。” “第一次,你没有回应广濑的问题,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她的导师下川准教授。” “第二次,你也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讲起了诽谤,并且试图把话题转移到了大学对学生的管理上。” 北原一只手在西装的侧袋继续摸索,另一手则比出了三根手指,“现在,你已经累计两次没有正面回应问题,还差一次。” “你!”藤村眼角抽动,似乎没料到面前这个人竟会如此地顶撞自己,整个人威严的表态有些失仪,忍不住踏上一步,他的面庞明显能感到气血在往上涌,而变得有些微红。 “另外。我顺便提醒一下院长。诽谤行为的构成要件是虚构事实。如果内容是真的话,是不会构成诽谤的。”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嘲弄,更明显地散发出来。 藤村的阴冷目光落在这个西服男子的身上,“既然你要一意孤行。那我也只能认真了。现在大学保安正在赶来的路上。你们现在不能离开这个教室!等保安将你们的姓名登记之后,我会就今天的行为,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听到这位院长的话语,广濑的脸庞顿时抖了抖,她看着北原和身旁的宫川,完全没想到会把自己的好朋友给牵涉进来。 自己还是终究给人添了麻烦。 广濑立刻着急地低声说道,“你们快走吧!不能因为我,把你们拖累了。宫川,快带着你的朋友走!现在马上走,你们不会怎么样的。” 然而,广濑的话音刚落下,教室外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数个穿着白色制服,拿着对讲机的人士在阶梯教室门口出现,正是大学保安。他们的目光在教室迅速的扫视了一圈,不需要旁人告诉,仅仅通过听众呈现出圈状的分散位置,就锁定了教室中间的广濑、宫川、北原是扰乱会场的可疑人士。 保安立刻又朝对讲机说了几句,紧接着立刻训练有素地分成两队,从阶梯教室的两侧包抄上去。 藤村看到保安赶来的这一幕,泛起了冷笑。 这场研讨会的风波,可以到此结束了。 今天还真是扫兴。 本来,以自己的身份是不会出席这种研讨会的。只是实在看着那几个刚入职的年轻教师一副想要巴结自己,可怜兮兮的模样,才来到这种研讨会上。 就在这时,那灰色西服男子像是在西服外套的侧袋,终于摸索到了他终于要找的东西,幽幽地说了一句,“幸好找到了,我以为不见了。不然,要去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申请补办,又要面对池上那个老头了。” 只见北原缓缓地从西服内,拿出了一枚徽章,上面由十六瓣葵花组成,中间是一个天平,徽章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凹陷,曾经不知在何处发生过撞击。他抬手将徽章别在自己的西服上,微微笑道: “现在,我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北原义一,东京的江藤律师事务所主任,是一名律师。” 西服上的天平葵花章,折射着教室内的阳光,仿佛熠熠生辉。 准备冲上去的保安在听到是对方是律师时,愣了一下,不由得顿住脚步,在见到他西服上佩戴的确确实实一名天平葵花章以后,停止了包围上去的动作。 对于保安而言,他们的职责固然是阻止校园内肢体上的纠纷。但是在面对律师时,这就变成了一场法律纠纷,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涉足的领域。 “律……律师?!”听到西服男子这样介绍他的身份,场内的听众再度骚动起来,似乎没有预料到事情竟然会像这样一个方向转折。 广濑听到北原这样介绍他的身份,也微微张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场面,“你……你的朋友也是律师?!” 东……东京来的律师?!藤村本来还以为面前这两个人要么是大学生,要么是广濑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社会朋友,但在知道那个西服男子是律师身份以后,也忍不住地吃了一惊。 下川,这个女学生广濑,竟然要找律师来对付自己。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反扑到这种程度。 在迅速调整自己惊讶的心情后,藤村那锐利的目光再度落在广濑上,高声道;“你以为找律师就有用吗?我告诉你广濑!还有你的导师下川!寻求外部律师与大学公然对抗,只会让你们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律师这帮人,只懂得煽风点火,激化矛盾。我劝你好好想想。如果真的你们试图聘请律师来对抗大学的话……” 藤村再度发出一声冷笑,“我只是提醒,提醒而已。人文研究科的修士学位论文期中考核还有一、两个月就要开始了,你们古典历史教研室是重点的考察对象。我劝你最好把重心放在学习之上。” “决定你的导师下川准教授是否续聘的评审会也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段召开。和大学的关系恶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你的导师究竟有没有好处,我相信你是知道的。” 阶梯教室内回荡着藤村的警告。 这位院长的警告已经很明白。如果事情敢闹大,古典历史教研室的修士学生的期中考核,会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峻。而对下川准教授的续聘也不可能再获得大学采纳。 冬日的阳光下,这位藤村院长的影子一直被拉长到了教室的门口,他的话语像是阴影一样笼罩着这间阶梯教室。 第271章 风雨飘摇的古典历史教研室 京都大学,校园林荫道。 三个人影漫步在校园之中。 “这个院长真的太恶心了!”宫川走在路上,忍不住大声地抱怨道。她很生气,特别是最后那个藤村抛出来的威胁,简直太过分了。 在这个警告里,一个是抓住学生的命门,拿她们学位论文的年中考核作为把柄。只要敢替导师出头,就卡住她们学位论文的考核。 另一个则直接指向那位下川准教授。如果敢同院长进行对抗,那么获得学院续聘的机会就是零。这一个双管齐下的策略,用心十分歹毒。 宫川没想到作为人文研究科的院长,竟然还能想出这种狠毒的策略,来对付学生和老师,脸上更加充满了打抱不平的神色。 在旁边的广濑,颇为不好意思地看着宫川和北原,露出抱歉的神色,微微的鞠躬欠身“没想到把你们牵涉进来,真的非常抱歉。” “那个学位论文的年中考核如果没有通过会怎么样。”宫川忍不住问道,“看那个藤村院长的模样,他们一定会刁难你们的。” “京都大学的修士论文考核制度是这样规定的……”广濑苦笑道,“如果学位论文有两次在年中考核被认定为不合格。那么,大学就会褫夺继续攻读修士的资格。只能够卷铺盖走人。” “藤村涉嫌抄袭下川准教授的事情,其实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传出来了。当时,我们古典历史教研室的7位修士学生以及3位博士生,一起替下川老师出头。结果,去年我们的学位论文中期考核,全部都被学院判定为不合格。” 广濑的脸上挤出笑容,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如果去年是被判定为不合格,那么今年再被判为不合格的话,那么她的修士学业将会终止。 北原在旁边听着,虽然广濑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轻松,但他已经感到了这位女孩身上的压力。在大学毕业之后,又将人生宝贵的青春再度投入到校园之中,攻读修士学位。如果,最后面临被褫夺就读资格的结果的话,那不仅仅意味着投入的精力全部化作水漂,而且这段经历可能还会变作简历上的一个污点。 宫川听到广濑已经被打了一次考核不合格后,手指不由得紧紧地揪住了羽绒服,“那个藤村,实在是太坏了!” “但是毕竟涉嫌被抄袭的是下川准教授。”北原双手插在兜内,向前走着,“如果下川老师不愿意委托律师的话。那也没有办法。没有委托人的授权,律师无法展开任何行动。” “我真的很想帮下川老师。”广濑看着北原,“京都大学的古典历史就是靠他一个人在撑起来的。北原律师也许很难想象吧。在京大的人文研究科里研究汉学的老师,竟然有不少人都不识汉文,没办法阅读汉文的古代史料。只能靠贩卖二道手的知识,来糊弄他人。古典历史的几位老师里,只有下川老师真正下了功夫学习汉文,埋在史料里,踏踏实实的做起研究。” “他也从来不会因为研究的任务很重,便马马虎虎地应对上课。每一次课程,都认真准备,绝对不会随便地照着讲义念,所以,我们学生都很喜欢她。” “而且……而且,院长说下川老师喜欢独来独往。根本不是这样的。”广濑轻声说道,“那些所谓的汉学教授,自是不愿意同下川老师站在一起。因为只要在一起,水平谁高谁低,一眼就能看出。但就算这样,他们总会在非正式的场合,时不时地就找下川老师吃一顿午饭或者下午茶,想要从他那里获得一些激发他们论文想法的灵感。” 广濑看向北原和宫川,“这帮人……这帮人就是这样……这对下川老师……真的很不公平。所以,佐枝子、北原律师,我希望你们能帮一帮下川老师。” 这位修士学生的眼中已经微微闪动着泪光。 “那么被抄袭的作品到底是什么呢?是书籍,还是论文?”北原走在旁边,开口问道。其实北原一直有一个困惑,为什么广濑在教室内抗议的时候,不直接把被抄袭的作品名放出来,比如直接说,院长抄袭了川下教授的某某论文,这样效果更好。 显然,没有这样做的背后是有一种异常。 但是这异常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北原一时还想象不到。 究竟被抄袭的是什么? “我领你们去教研室,同下川老师见一面。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广濑答复道。她的眼神之中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 …… …… …… 不多时,三个人便来到校园西北角的一座教学楼,上了三楼。 古典历史的教研室,就在走廊的尽头。来到门前,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教研室的内部其实同一般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区别。几张颇为古色的办公桌放在教研室内,桌上都堆满了各种研究材料和书籍。其中,还可以隐约看到教研室里面还有一个侧门,似乎是一个用来专门放置研究档案和书籍的小房间。 在这一堆又一堆如小山的材料中,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正在办公。一个有些瘦削的、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三十来岁男子坐在办公桌后,抄抄写写,时不时对着电脑上放大的古籍胶片进行比对和研究。他偶会露出那种如同孩子般的单纯笑容,像是获得了什么小发现。 接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他从抽屉拿出了一个蓝色的药瓶,仔细地看着瓶上的说明书,随后拧开了瓶盖,就着水,喝下了药丸。 北原站在办公室的窗户旁边,看着这一幕,仔细盯着他服用的药物。那个蓝色的药瓶,从外表上看,他初步判断应该是万拉法星。一种抗抑郁、抗焦虑的药物。这位下川老师所面临的精神紧张,恐怕不是一般的巨大。 毕竟,这就是大学制度的残酷。 只要未能获得大学续聘,获得终身教职。 其学术生涯基本就将宣告终结。 之前为了进入学界所花费的无数青春、心力全部化作乌有。 广濑上前一步,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下川老师。我来了。” “请进。”下川准教授坐在办公室内,迅速将药瓶放进了抽屉,关上合好,接着抬起头来,露出笑容。然而,一眼望去,却见学生广濑身边还站着另外两个自己并不认识的人。 这两个陌生的来客,虽然年纪上同修士生差不多,但是从打扮上已经不像是个学生,透露着进入社会的那种成熟。 而且……而且站在旁边的那位西灰色西服的男子,气质似乎有些不一般。 “这两位是——?”下川有些困惑地看向广濑。 “他们是我的好朋友。是从东京过来的律师。”广濑那轻柔的声音飘荡在小小的教研室,“对于藤村院长抄袭您作品的事宜。我想请他们帮帮老师,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此时此刻,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的的古典历史教研室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它的学生们,面临着论文年中考核被再度判定不合格而被褫夺就读资格的境地。而教师下川则面临作品被抄袭,没有足够科研成果,续聘京都大学的准教授职位。甚至学院内已经传闻,藤村院长将对古典历史教研室的人事大动刀。 在冬天的一个下午,就这样,古典历史教研室内,走进了两位从东京过来的律师。 第272章 新案件:无解的抄袭 “所以,下川教授。藤村到底是抄袭了您的什么作品?”北原坐在教研室内的沙发上,打量着这位教师,拿起了前面方桌上斟好的茶杯,抿了一口,颇为好奇地问道。 从进入教研室后,北原便同下川寒暄了一番。聊了10来分钟之后,这位教师依旧没有主动谈起抄袭的事情,这不禁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听到北原的问话,下川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黯淡下来,放在腿上的手稍稍捏紧了裤子,低下了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广濑,又再望向这两位东京过来的律师,说道: “首先,先谢谢两位律师。其实就抄袭这个问题,我也咨询过京都的其他律师事务所。他们都已经坦率地同我说,这种情况是没有办法指控对方抄袭成立的。而且……而且这里是京都。从法院到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全部都是被京都大学毕业出来的法学生掌控着。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判自己的母校成立抄袭的。” 下川苦笑一声,朝面前的北原微微欠身,“谢谢你们特地过来。真的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个事情,不必劳烦二位费心了。” 广濑见到下川已经一副放弃的模样,不免有些着急道:“老师。他们是从东京过来的律师。京都这里的律师事务所,他们害怕得罪京都大学,所以他们一定是对你讲了假话。这个案子肯定有希望的。藤村他就是在抄袭,就是在赤裸裸地抄袭。”。 “不妨就和我们说一说吧。”宫川在旁边认真地说道。 下川盯着面前方桌的茶杯,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他来京都大学已经快十年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烂熟于心。他喜欢研究古典历史,喜欢研究汉学,喜欢埋首在故纸堆中的那一行行史料中,拼凑出历史本来的形状。 但是……但是,自己……自己好像渐渐地跟不上趟了。 也许……也许,自己可能就是不适合学术这条道路吧。 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错把喜欢读书,当做了喜欢研究。 如果自己本来就不适合这条道路,那么聘请律师,起诉藤村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再说了,自己也几乎问遍整个京都的律师事务所,都说自己的情况没有希望。 还是……还是算了吧。 下川抬起头来,正要再度开口谢绝,此时,却发现面前这位灰色西服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望着天花板,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事情,只见得下一秒,北原幽幽地念了一句汉文:“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句简短的汉文从北原的口中说出。 在这一刻,这位穿着西服的年轻男子,仿佛化身成为了穿着儒服、儒冠的意气书生,站在这小小的教培室之中,他的身上在刹那间迸发出来的气质,仿佛真的散发出了汉文那股独有的豪情和壮志。 在场的广濑和宫川并没能反应过来,北原口中的这句汉文是什么意思。宫川自不必说,她本身专业就是法学。唯一受过的汉文训练,还是高中时必修的汉字识读课。而广濑虽然是古典历史的修士生,但也是进入修士生阶段,在下川的指导下,才开始系统性的接受汉文训练。 然而,在听到北原这句话的时候,下川的眼睛有些微微睁大,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面前这个年轻人吟诵汉文的样子,有种某种别致的魅力。 那喜爱汉文的冲动,又猛地在下川的身体内流淌起来,已而渐渐地变得汹涌、澎湃。这位大学教师研究汉文已将近十五年的时间,此时此刻,又怎可能不会受到面前这句汉文的触动。 回想起他看过的一页页汉文的史料,听着这句幽幽汉文,耳边像是回响起了编钟和诗经的吟唱声,他仿佛回到了那个百家争鸣,战车长戈,那个令人心驰神往、英雄辈出的激荡时代。 “你……你为什么会懂这句汉文?”下川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世界往往是奇妙的。有时候,志同道合的人,往往会在冥冥之中,被同一样事物所吸引。”北原微微翘起嘴角,看向面前这位准教授,“所以,下川老师。抄袭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可以告诉我们了。” 下川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是迷蒙的双眼已经明亮了不少,像是释怀了什么一般。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向书架,拿出了一本书籍,放在了桌面上,“北原律师,宫川律师。麻烦你们了。” 却见这本书籍似刚从塑料袋拆装出来,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明显是一本刚印制的新书。 封面是明显带有唐风绘画风格的仕女图,仅通过插图就向读者表明,这本是一本关于古代历史的书籍。 几个鲜明的汉字以真书体写成,是极度漂亮的正楷,它们排成竖排,印成此书的标题。 这本书的标题正是: 《东土巡游遣唐记》 宫川见到这本书愣了一下。东土巡游遣唐记?这难道不是下午那场研讨会讨论发布的新书吗?等等?这本书不是古人写的吗?她记得这本书是古代东洋一位遣唐使写的东土游记。该本游记在档案馆中被发现,随后京都大学组织学者进行了整理出版。 在宫川的想象之中,下川拿出来的应该是一本学术着作或者论文,然而眼下他却拿出了一本古籍。 古籍为什么会有抄袭问题的发生? 面前的动作实在令宫川难以理解,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本书我记得是一本古籍。您说的抄袭是什么意思?一般来讲,抄袭的应该是您本人署名的作品。” 下川没有立刻回答宫川的问题,只是打开了面前这本《东土巡游遣唐记》,缓缓说道:“宫川律师。你也许不知道一件事情。在古代的汉文中,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也就是说,在阅读汉文的时候,我们必须根据自己的理解来进行断句。如果要将汉文史料进行出版,那么我们就需要添加相应的标点符号。” “这种对古籍添加标点符号的工作,被称作点校。” 下川缓缓抬起了手,指向了这本《东土巡游遣唐记》中的标点符号,望向那书中的一个个逗号、句号、感叹号、分号、引号,一字一句地说道: “藤村……藤村,他抄袭我的内容,就是这一个个标点符号。” 第273章 新案件:无解的抄袭(2) 抄袭……抄袭的内容是标点符号?!从下川口中说出来的这一个事情,或许太过于具有冲击性,以至于宫川完全呆愣在了原地。 宫川在东大学习着作权法的时候,她在这门课还拿了年级第一,还胜过了当时的北原。为此,她还私底下小小的得意过一番。 当她到广濑说遇到的麻烦是作品抄袭时,她还以为这次的案件来到了她所擅长的领域。 然而,在真真正正接触到着作权侵害的案件时,她发现她所学过的知识,在此刻竟完全不能发挥用武之地。 剽窃的对象是标点符号。 标点符号,能构成剽窃的对象吗? 宫川至今还能够背出着作权法对作品的定义。 然而,古籍点校中,插入古代汉文中的标点,属于着作权法中规定的作品吗? 宫川看着川下提出的问题,已经有些发懵了。 “这本《东土巡游遣唐记》最早就是下川老师发现的。”广濑在旁边打抱不平地说道,“最初见到这本遣唐使游记在九州岛的一个私人拍卖会上。下川老师花了自己很多的积蓄,拍下了这本《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天和年版。后来老师辗转东洋各地的图书馆、档案馆、私人博物馆,亲自一个个去调微缩胶卷,查看他们的典藏目录,最终发现了《东土巡游遣唐记》有共计11个版本,散落在东洋各处的9个档案馆中。” “下川老师,亲自把一张张微缩胶卷截取,将这11个版本,全部整理完毕。其中,每个版本都有很多残缺、错漏字。老师一个个版本的耐心比对甄别,补充错漏的内容,最后又形成了一个新的版本。在这个版本的基础上,老师进行了逐字逐句的点校,添加标点符号,进行断句,而且加了注释。整个工程费时费力,耗去老师将近五年的心血。” “然而……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心血之作,全部……全部给那个藤村偷去了!”广濑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下川看着面前这本印制精美的书籍,上面的点校者一栏上正明明晃晃的印着那位院长的名字,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是的,藤村抄袭我的就是这些断句的标点符号。” “当时我着手启动这项工程的时候,他就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我在干这件事情。大概是在前两年的时候。藤村过来和我说,京都大学的人文研究科最近正在启动一个古籍整理工程,是东洋学术振兴会资助的重点项目,让我也把这个工程也拉进来。” “后来,他让我把点校的版本打印出来,送上去给学术振兴会审查。我把打印稿交给他之后,就再也没消息了。直到……直到去年的时候,我有一个好朋友在京都大学出版社当编辑。他意外地看到了《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出版消息,以为是完成了点校,打电话过来祝贺我。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是藤村把我的点校本偷走了,而且署名为了他的成果。” 听着这一番讲述,此刻,宫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下川跑遍了整个京都的律师事务所,他们都说这种情况没有办法构成抄袭。 面前的这种情况,正正好卡在着作权法的空档之中。 此时,再一想到那位藤村院长的身影,宫川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一定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只有多年以来,浸润在知识界的人,才能想出这种极致的擦边球做法。 北原看着面前这本《东土巡游遣唐记》,嘴角微微泛起冷笑。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在研讨会上,广濑没有直接说出藤村究竟是如何抄袭下川的作品,也明白了藤村的底气究竟来源于何处。 从着作权法的角度而言,只有“作品”才是属于着作权法所保护的对象。 而所谓作品,就是具有独创性表达的智力成果。 然而,在古籍点校中添加标点,进行断句。 这些标点符号本身是否具有独创性?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那么古籍点校就不是“作品”,因此也就不属于着作权法保护的对象。所以,哪怕藤村百分之一百地照搬了这些标点符号,也不能够被定义为是剽窃。 一个例子,就是物理学的公式。 公式就不属于着作权法中规定的作品范围。 哪怕你将他人推导的公式,写在你自己的作品之后,也不会构成剽窃。 这就是藤村的底气。 “怎么样?佐枝子?”广濑看着宫川,忍不住问道:“京都的律师事务所们都是骗人的,对不对。这一定是抄袭,对吧。一定是抄袭,是的吧。佐枝子。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把别人的成果百分之一百的照搬过来,还不会构成剽窃。” 宫川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广濑。她看了看桌面上的那本书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坏人……一定会得报应的,对不对,佐枝子?”广濑轻轻地伸出手,抓着宫川的胳膊,声音已经有些微微发颤。 广濑从宫川的沉默之中,预感到了什么。 之前,她同下川教授几乎跑遍了整个京都的律师事务所。 得到的回答,都是冰冷的拒绝。 没有律师愿意代理这起案件。 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认为不构成剽窃。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要起诉享有盛誉的京都大学,毫无疑问会被认为是讹诈诉讼,破坏了律所的名声。 广濑内心已经揪了起来,她从宫川的沉默里,隐隐感到那些京都的律师,可能……可能说的都是真的。 桌面上,这本《东土巡游遣唐记》静静地摆放在那里。这本书的作者是关谷训广,是东洋古代发出的第八次遣唐使随团成员,跟随阿倍仲麻吕出发。后来在遣唐使团返回东洋的时候,遭遇盗匪劫杀,在使团撤退的过程中,团员关谷训广失踪。史学界一度认为关谷丧生。 然而,《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发现,则证明了关谷只是同使团分散,并且在逃难的过程,得到当地人的救助。其欲独自返回东洋,但却由于对地理不熟,竟按反方向走去,阴差阳错间,最终走了将近半个东土。 全书一共26万字余,详细记载了关谷在东土巡游的所见所闻,具有极高的史学价值。 如果此书的点校者身份是下川的话,那么凭借这一发现,他获得京都大学古典历史的终身教职,将完全没有问题。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轻轻地吹动着这本书的书页。里面的一张张纸翻动起来,句子之间的标点符号,变得尤为刺眼,明晃晃地展示了一个院长究竟是如何像强盗般抢走下川的研究成果。 那一个又一个的逗号和句号,诉说这一场无声的掠夺。 摆在北原和宫川面前的,正是一起—— 无解的抄袭。 第274章 夜聊闲话:将军大酒店案的原型 之前答应过读者,把将军大酒店案的原型给放出来。 结果写卷末感言的时候给忘了。惭愧,惭愧。 趁着周末晚上这个时间,来聊一聊这个案件。 将军大酒店案里,酒店因为一根承重柱逾越地界两平方米,而被高井起诉要求挪去承重柱,面临被拆除的局面。在这个案件里,北原和古美门进行了前所未有的交锋对决。 有读者提出了疑问,那么现实中究竟是不是存在这样的案件? 非常碰巧的是,现实恰好也有这样一个案件,这个案件就发生在我国湾岛省。(作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碰巧) 该案原告(上诉人):张瑞麒。被告(被上诉人):国王大饭店股份有限公司。 本案之中,国王大饭店承重柱逾越地界,侵占他人土地三平方米。其中,侵占的两平方米土地为张瑞麒所有。另外一平方米为靓帅皮鞋店所占有。其中,国王大饭店如若被迫拆除该根承重柱,则需被压迫拆毁整整11层楼。一时之间该案轰动岛内。 我们可以来看看现实中的法官会如何判决: 下面是本案判决书的部分摘录: 【原审斟酌全辩论意旨及调查证据之结果,以:上诉人主张系争四○地号土地为伊所有,被上诉人所有国王大饭店十一层楼房屋逾越疆界,占用该土地如原判决附图a、b、c、d,a连线所示部分面积二平方公尺之事实,业据提出土地及建物登记簿誊本附卷为证(一审卷五七页至五九页、及外放证物)。并经原审勘验现场及嘱托市政厅地政处测量局监测属实,有勘验笔录及监定书、监定图附卷可稽(原审卷四八页至五十页),要堪信为真实。被上诉人抗辩,伊未占用上诉人土地,不足采信。被上诉人对其系以行使地上权之意思占有系争土地之事实,不能举证以实其说,所谓伊已因时效而取得地上权云云,亦不足取。又系争土地之原所有人市政厅,对本件国王大饭店于兴建之初是否知悉其越界而未异议一节表示已无从查考,有函件附卷为证(原审卷九五页)。证人郭献良、林荣典亦不能证明台市政厅有明知被上诉人越界建筑而不提出异议之情事。】(具体机关名字,换成了市政厅) 作者注:上面这段就讲到了取得时效的问题,原审法院认为不够成取得时效,国王大饭店无法取得张瑞麒的土地。 【被上诉人抗辩,原所有人市政厅明知伊越界建筑而未异议,亦不足取。被上诉人所有国王大饭店房屋,既有越界占用上诉人系争土地二平方公尺之事实,且被上诉人建筑该房屋当时系争土地之原所有人市政厅又无知悉其越界而不异议之情事,从而上诉人请求被上诉人拆屋还地原非无据。惟按权利之行使,是否以损害他人为主要目的,应就权利人因行使权利所能取得之利益,与他人及国家社会因其权利行使所受之损失,比较衡量定之。倘其权利之行使,自己所得利益极少,而他人及国家社会所受之损失甚大者,非不得视为以损害他人为主要目的,此乃权利社会化之基本内涵所必然之解释】 这里作者解释一下,本案的中张瑞麒土地原所有人是市政厅,于是国王大饭店以原土地所有人知情为表示异议,而抗辩原告的主张。相当于你的前手房主没有抗议,所以你也不能抗议。 下面继续是摘录: 【原审卷一二三页、一二四页上诉人之陈述),有建筑物登记簿誊本及照片附卷可稽(见另放证物及政大不动产监定股份有限公司监定报告书内照片第一页),且为两造所不争执。准此,则上诉人索回该二平方公尺土地,须拆除被上诉人高达十一层楼之房屋(大柱子),而上诉人取回该二平方公尺土地后又非可供大用,从而被上诉人抗辩,其结果上诉人所得极少,伊受损害甚大,上诉人有权利滥用之情形,即非无据。】 上面这段就讲了拆除承重柱,需被拆毁整整十一层楼的结果。原审法院认为构成权利滥用。 下面继续摘录: 【按民法第七百九十六条规定,邻地所有人知悉土地所有人越界建屋而不提出异议者虽不得请求土地所有人移去或变更建物,但得请求土地所有人以相当之价额购买越界部分之土地。被上诉人虽非知情而不异议,与该条文所定得请求购买越界部分土地之要件不符,但查知情而不异议,不得请求移去或变更建物者,尚且得请求土地所有人购买越界部分之土地,举重以明轻,并依衡平原则,不知情而得请求移去或变更建物之邻地所有人,当然更得(类推适用该条之规定)不请求土地所有人移去或变更建物而请求其以相当之价额购买越界部分之土地。是上诉人以备位声明,请求被上诉人以相当价额购买该越界部分之土地,自属应予准许。至于系争越界建筑之二平方公尺土地之市价,业经政大不动产监定股份有限公司依其周围建筑之情形,未来发展情况以及系争土地为畸零地,监定为每坪三百万元,二平方公尺为一百八十一万五千元,有监定书附卷可稽(外放)。】 这里上面这段讲的是,法院认为应当按照民法规定,令土地侵权者购买该部分越界土地。 下面继续摘录: 【上诉人并应于被上诉人给付该金额之同时,将系争二平方公尺土地所有权移转登记与被上诉人,而驳回上诉人其馀备位之诉。查上诉人所有本件四○地号土地,全部面积仅三平方公尺(不到一坪),系市政厅征收为道路地(x京东路)时,徵收剩馀之面积(畸零地)。被上诉人所有国王大饭店十一层楼房屋之大柱子占用其中靠近人行道之部分二平方公尺,其馀一平方公尺为隔邻之皮鞋店所占用等情,业据上诉人于原审陈述明确(见原审卷一二三、一二四页)。原审因而认定,上诉人纵将该二平方公尺土地索回,对其亦无何大用,而被上诉人则须拆除国王大饭店十一层楼大厦之大柱子,对被上诉人及社会之损害极大,上诉人先位之诉属权利之滥用(以损害他人为主要目的),不应准许,就该先位之诉为上诉人败诉之判决。】 上面这段讲的是:张瑞麒的土地因为被市政厅征收,只剩下畸零地,即使收回土地亦无大用,因此索回土地构成了权利滥用。(想到了议员先生吗?嘿嘿嘿) 最后法院判决: 【驳回张瑞麒上诉】 【国王大饭店依照市价购买越界土地】 其中对该案分析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 王泽鉴,《民法学说与判例研究》(重排合订版),bj大学出版社,p35-38。 小说中的判决: 【法院同样指令将军大酒店购买土地,但没有认定构成权利滥用】、 第275章 对手 京都,左京区,guesthouse酒店,303号房。 “滴”的一声,北原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褪去皮鞋,踩上酒店内仿古客房的榻榻米,将外套除下,客房内榻榻米的被炉,随着酒店宾客的踏入,也相应启动,微微的红色暖光从被炉底下的被褥缝中折射出来。 北原搓了搓双手,倒了一杯清茶,坐在被炉之中,一只手微微捏住眉心,舒展着眉毛,另一只手则托住头,桌子底下的电动炉,一点一点地烤炽着冰冷的衣服,在冬日之中,带来了些许温暖。 眼下京都大学,这场人文研究学科的风波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自己已经听说了藤村与副校长武内的密切关系。 人文研究学科是副校长武内在校委会的大票仓。 正是藤村对武内的大力支持,才将他再度送上了副校长的宝座。 这两人之间,互相暗送秋波,必然在明里暗里之间达成了不少交易。也许,藤村就知道武内和江藤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藤村现在是一个自己接近武内的契机。 北原深深地知道这帮人的行动习性,要想从他们口中撬出自己想要的情报,就必须积攒足够多的筹码。 人在这个世界的行动,总是受着利益的驱使。 要么让他获得足够多的利益,心甘情愿地供你驱使。 要么从他失去足够多的利益,因为恐惧而服从你的要求。 前者,自己是做不到了。 毕竟,眼下那五亿円的债务,呵呵了。 至于后者,这次藤村的抄袭事件,就是一个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成为自己撬开京都大学大门的一个支点。 用这次抄袭事件,将藤村的嘴给撬开,或者至少让他给自己和武内搭上线,也许就能顺利展开调查。 但是,这次的抄袭事件显然也非常棘手。 北原打开了旁边的电脑,移动着鼠标,点开了京都大学的网站,随后进入人文研究科的界面,最后双击打开藤村的个人档案资料。 京都大学的页面显示,藤村有六部点校作品: 分别是:《东土巡游遣唐记》《慧真别传》《唐律通考》《迦楞言》《幕府典章别编》《天工》。 从领域上看,横跨了地理游记、人物传记、东土律法、佛教的汉译典藏、典章制度、古代技术。 这些领域跨度非常大。 尤其是考虑到在点校的过程中,不仅仅是需要添加标点符号,而且还需要挑选出不同的底本加以比对,进行补漏。 如果一个人不具备在有关方面极其庞大储备的背景知识,那么要进行点校,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而面前,这六部不同的古籍点校,摆在面前,只能说明一个事实。 藤村要么是一个不世出的人文天才,要么他已经是一个惯犯了。 北原伸出手来,握着茶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暖,盯着屏幕,整个人陷入了思索。 抄袭古籍点校。 抄的偏偏不是论文的文字,也不是论文的观点。 而是那一个又一个的标点符号。 被炉的桌面上放着一本精致的印刷书籍,在客房内灯光的照射之下,那硬纸包装的外皮折射着光线,封面唐代仕女的一双卧蝉眼像是闪烁着目光,竟给人在眨眼的感觉,那雍容尊贵的唐风女人似在含情脉脉、笑靥如花,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北原再度拿起了这本《东土巡游遣唐记》,翻到了其中的版权页。 下川这件事情还有第二个难点。 眼下《东土巡游遣唐记》是由京都大学学术出版社出版。 而藤村又是京都大学的教授。 他所点校出来的古籍“作品”,假如真的能够落入着作权法规定的“作品”范围内的话,那么《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点校版权至少会被分割为三个部分,分别是藤村、京都大学、京都大学出版社。 也就说,下川真的想要通过起诉的手段来维权,那么他也需要起诉京都大学、京大出版社。 京都大学自不必说了,是东洋数一数二的名校。 在东洋,东京大学与京都大学,就是两颗高等教育的明珠,是整个东洋学子都梦寐以求,向往的地方。 而京都大学出版社,则是东洋的学术出版重镇。 每一年,不知道有多少重量级的学术作品在京大出版社发行。在京大出版社,有着几乎是整个东洋最为杰出的编辑团队进行把关。只有质量最为上乘的着作才能获得在京大出版社出版的资格。 起诉京都大学、京都大学出版社。 这意味着同整所大学开战。 同东洋的学术重镇进行开战。 这可以说得是几乎破釜沉舟的一击。 毫无疑问,享有盛誉的大学和出版社必然不会坐视它们的声誉遭到蒙羞,可以料想的是,对方必然会有最为顶尖的律师团队进行出战。 更别说京都大学自己的法学部了。 法学部知识产权法的教授们,可以成为这场官司中对方的智库。那些法学教授们,可以源源不断地为律师输送进攻自己的弹药。 再加之京都大学在关西的超乎寻常的影响力,这里的律所、检察机关、法院,几乎都被京大的毕业生所垄断。毕业生对于母校尊严的维护,同样也会成为在这场官司之中,十分不利的一个局面。 想象一下,台上坐着的法官就是京都大学法学部的毕业生 然后对面的律师是京都大学法学部的教授。 坐在台上的裁判长还正好是这位教授带出来的学生。 在这种局面下,这场官司所面临的环境,实则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这种台上法官是对面律师的学生的情况并非笑谈。 在极其狭小的法学圈内,这很有可能发生。 尤其是在关西这种京都大学,一校独大的区域。 同京都大学开战,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等于一人向一支军队开战。 一个人向一支军队开战吗? 北原幽幽地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手中继续摸着温暖的杯壁。一股莫名其妙地兴奋感,猛地再涌上自己的心头。像是一只嗜血已久的野外孤狼,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身体变得躁动不安。 北原内那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感,在看到了这场官司的未来道路几乎是一条绝境的时候,再度被激发出来。 对于这位在客房中的男人而言。 那种走钢丝的危险感。 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 那种面临风雨欲来压满城的感觉。 是他证明自己还是活在这世界上的证据材料。 和一所大学开战吗?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 就在这时,客房门“滴”的一声响起,随即门锁转动发出咔嚓的声响。突如起来的门外响声暂时打断了这个男人的沉思…… 第276章 酒店 “我回来了。”一个女声传来道。 只见得客房门被推开,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宫川走了进来,似乎像是怕走廊的凉气会冲散这客房内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热能,马上又“唰”的一下把房门给关上。随即,她也同样地搓了搓手,捂了捂自己的耳朵。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和广濑在一起怎么样了?”北原听着这声音,直接问道。在教研室听到下川讲述的抄袭事情之后,宫川一时之间不知给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不语。而这种沉默引起了广濑的担忧。当时广濑的眼圈便已有些红了。 客观的来说,抄袭古籍断句的标点符号,究竟属不属于着作权法规定的剽窃问题,这是一个相当棘手的知识产权问题。 哪怕是大律师,亦需要时间思考,来形成对策。 北原当时向下川表示,对于古籍点校的抄袭问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予以答复。在同下川道别后,宫川便陪着广濑在校园内散心。而北原自己就先行返回酒店了。 “嗯……我和她去吃了京都的小食,散了散心。她也开朗一些。后来,我们就互相说再见了。北原,我给你打包了很多吃的。” 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塑料盒盖子的打开声,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在这个老式装潢的客房内。在塑料盒内装着汤豆腐、和菓子、生八桥、还有乌龙面,都是京都的地道美食。飘荡出来的面香,塑料盒内的白气,在这日式的木制客房内,竟隐隐让人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北原不由得转过身来,看向宫川,此时却见这位美人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式的背包。包内鼓鼓的,把拉链都撑得快崩出来了,里面像是塞了一个又一个的大砖头一样,十分沉重。那书包的肩带甚至能将羽绒服给紧紧的勒起。 “宫川,你这书包是?”北原有些好奇的问道。 宫川拿着那几个装着京都小吃的塑料盒,走过来放在了桌面,这时才把书包除了下来,一把放在了榻榻米上,整个人先将脚伸进了被炉。 书包撞在榻榻米上,发出了“哐当”一声。 “滋”的一声,宫川拉开了书包的拉链,脸上泛起了笑容,像是在向北原炫耀着她的战利品。只见里面是一本又一本的着作权法书籍。既有大学通读教材,又有学者的高深着作,也有律师撰写的实务指引,还有法官写的审判心得。 “这个书包是我向广濑借的。”宫川笑盈盈道,“然后还用了她的校园卡,进了京都大学的图书馆。于是我就逛了一圈把把着作权法的书给借过来了。我一定要抓紧时间好好研究。那个藤村院长真的太过分了。为了广濑,我一定要让他罪有应得!” 那微微撅起的嘴角,显示着这个女学霸内心的争强好斗心也给激发了起来。 随即,她拿出一撂又一撂的书放在了桌面上,整理好,像是今晚就要一副苦读的样子。 然而,这位美人刚摆出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却忽听得她的肚子处传来“咕噜”一声。这声音虽然小,却透过重重地羽绒服,清楚地回响在客房内。 宫川的脸顿时红了红,似有些尴尬,接着有些忙乱地说道:“我……我已经吃过了。北原,你先快点吃吧。你不吃就凉了。” 北原笑了笑,把几个小吃的塑料盒推到了桌子的中间,“一起吃吧。估计你也光忙着安慰广濑,其实没怎么吃。现在天气冷。吃少了,身体就会冷。” 随即,他看了看面前的小吃盒里只有一副筷子和汤勺,接着开口问道:“你要勺子,还是筷子?” “勺……勺吧。我喝一点面汤就行了。北原,一定要好好尝尝这个乌龙面,可好吃了。”宫川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回答道。 很快,两个人便开动起来。 北原拿着筷子大快朵颐起来,而宫川则时不时用着小勺扒拉着盒子里面的小吃。 有时候,两个人的筷子和小勺会微微的碰触。 装着小吃的塑料盒就这样成两人共用的碗碟。 “帮……帮我夹一下这个好不好,北原。” “嗯。” 男人帮着用筷子夹起一个小糕点,放到了她那边的勺子上。 这男女之间的氛围渐渐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我……我帮你舀一点这个汤汁,到那个小盒子里,这个汤汁的味道特别好,北原。”女人随即又用勺子,装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有些过于的寒冷,还是为了方便共用两人间的小餐盒。 宫川和北原之间渐渐地坐得越来越近。明明在最开始时,宫川还是和北原坐在不同的边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坐在了一起。肩膀互相挨着肩膀,在被炉里,宫川时不时伸动的双腿,会或有若无地碰到旁边这个男人。 像是有意享受着这颇为暧昧的时光。 也不知道那一切看似不经心的举动,是不是身旁女孩小心思的设计。 明明就是这样几个小吃盒,却好像吃了很久很久。 明明只是街边的小食,在此刻却像是家里烹饪的菜肴,传达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温暖。 然而,这一顿晚饭还是终归有个尽头。 这位房间内的美人像是很满足似的,收拾着盒子,那浅浅的笑容里,不知道是因为京都的小吃美食的确颇为佳味,还是因为又能够同身边的男子拉近了几分距离。总而言之,这位女孩脸上轻轻凹陷的两个小小酒窝,藏着几分捉摸不透。 两人一起把桌面收拾干净。 一同坐在了被炉之内。 然而,随着小食香味的飘散,那方才的暧昧氛围似也隐隐散去。当桌上被收拾干净之后,便只剩下那一本本冰冷的着作权法书籍,摆在他们的面前。这些刚从京都大学图书馆内借出来的法学书籍,像是一把把兵戈放在温暖的床褥面前,那武器闪烁着锋利的寒光,提醒着他们敌军随时就会杀到。 对于宫川而言,她想帮她的好朋友广濑。 对于北原而言,这场抄袭风波,也许会成为撬开副校长武内的第一颗钉子。 一个是为了少女时的友情。 而另一个则是为了揪出将自己陷入庞大债务的元凶。 夜色之下的京都guesthouse酒店,宫川缓缓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翻动着借过来的书籍,开始认真地阅读起来…… 第277章 绝望 客房内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一个女人端坐在桌子面前,凝神盯着电脑的屏幕,时不时抬手写写记记。却见桌面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笔记本,贴着各种颜便签条。旁边一本又一本的着作权法书籍垒在旁边,仿佛形成了一座城堡,要将这女子的身影给吞没。 墙壁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11点半。 距离那日在教研室同广濑、下川的会面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然而,宫川还是一无所获,哪怕已经借了这么多的资料、翻看了大大小小的理论书籍、实务指引、还有裁判所的案例,仍然没有任何头绪。 在关于古籍点校的问题,没有查找到任何裁判所的先例。 而且,不仅没有先例,就连古籍点校究竟能否属于着作权法的保护范围,都存在着极大的疑问。 毕竟那是古人的书籍。 在古人的书籍上添加标点符号,是否就能让其构成着作权法保护的“作品”? 越是研究,宫川的内心越是觉得没有底。 面前仿佛漆黑一片,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窗外“呼、呼”的冷风似在不断咆哮,老式客房的窗户发出微微的震动。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漂洋跨海,翻过列岛的山脉,猛烈的吹袭着着这座千年古都。最近京都的温度已经骤降至零度以下,天文台已经发出寒冷警告,未来数天可能会有大雪。 榻榻米上的被炉,在此刻似乎也无法抵挡来自冬日的寒冷。客房的空气像是冰块一样,触碰着女生的肌肤。 “唰”的翻页声在客房内响起,又一本裁判所着作权法的判决精要被迅速地翻完。 同样的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宫川感到这个着作权法的问题,犹如一座巨大不可逾越的山峰直接横亘在自己的面前。那畸零而又锋利的石块,阻断了每一条通往山顶的道路,是要试图往上攀登,就会被锐利的石块扎得遍体鳞伤。 那黑夜中高耸的山峰,像是锋利的刀斧直接横断斩碎面前这个案件的希望。 其实经过这三天徒劳无功的搜寻。 宫川已经隐隐地认识到,要想控诉藤村抄袭,在着作权法上几乎已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不过,她内心倔强地在否认这一点。 她在害怕。 她害怕看到广濑被迫退学的一幕。 广濑在第一次年中考核里,学位论文被判不合格了。 现在,广濑又在研讨会上公然的抗议那位院长。 宫川自己私底下悄悄地打听,古典历史教研室后两个月的学位论文期中考核的主持人正是藤村。 这一次再来,藤村绝对不会放过广濑了。 宫川忍不住微微捏紧手中握着的笔头,她不敢想象广濑被退学的那一幕。在极度重视简历连续性和纯净性的东洋,记载着入学京都大学修士,却未获得修士学位的这样简历,对于每一位大企业、研究所的人事来说都知道,这意味着被学校开除。 被退学开除,不仅仅意味着在京都大学的学习终结。 更意味着会背负这样一个屈辱的烙印进入职场。 而没有一个工作稍好的企业,会愿意把机会给一个在修士阶段被大学开除过的人。 这就是广濑一旦被退学,就会面临的未来。 宫川从内心之中无法接受广濑会面临这样一个结局。为什么广濑明明好心肠地帮了这么多人,最终却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而光明正大剽窃别人点校成果的藤村,却依然能够坐在院长的位置上大摇大摆。 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感,笼罩在宫川的心头。 那一本本裁判所的判决汇编安好地摆放在桌面,封面上印着的那裁判所特有的八咫镜徽章在这一刻似乎也随着夜色的笼罩,变得光芒黯淡、昏暗下来。凛冽的寒风像是吹散了这世界最后一丝美好的幻想。 此刻,窗帘缝中露出的外面景色已是一片漆黑。 宫川已经渐渐的感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是她跟在北原身边后,逐渐发现的。 从前,她因为害怕父母的争吵声,而躲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看着童话书。她相信那些争吵、那些谩骂,只是独属于她的家庭。 这个世界,一定是像童话书描绘的那样美好。 就是靠着这样一个信念,这个内心敏感的女孩才走过了初中、高中的青春期。 然而,自从跟在北原身旁后,她才逐渐地认识到过往所未注意到的这个世界狰狞的一面。 颠倒是非黑白。 是真真正正如同字面意义一般的“颠倒是非黑白”。 宫川不敢去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正如同她不敢去想象广濑被京都大学开除的那一幕。 然而,偏偏她却还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哪怕自己的好朋友,就快要被院长给开除了。 她依旧无能为力。 她越是勤奋的努力,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就越像是一个笑话。 东大法学部的着作权法考了第一名。 又有什么用? 往昔优秀的成绩,此时是更加直白地宣告了自己的无能。 除了让自己更加憎恨自己的无用之外,再也做不了什么。 是的,只能够无能为力。 眼睁睁地看着那样一个心肠好的女孩,被学院的院长欺凌。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 一定……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然而,这个世界每一步运转却又如同齿轮咬合般精确,就这样一步一步导向了一个荒唐而讽刺的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天以来的阅读和检索都是徒劳无功,让这女孩的内心逐渐烦躁起来。此刻,她的心境犹如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花鹿,拼命地撞击铁杆,想要寻得一条出路。然而,一遍又一遍的冲撞,却只能让自己鲜血淋漓。 就在宫川的心境变得愈来愈不平稳,将要失去平衡的刹那,一个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该休息了。好好睡吧。” 声音很轻,然而却透露着一丝坚定和温和的奇妙混合。 紧接着就是清脆的“哐当”一声,一杯热茶放在了桌面之上。 隐隐的热气,在刹那间驱散了不少冷意。 宫川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北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女人的声音回响在客房内。 “说吧。”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法律……法律,为什么总是站在坏人的那一边。” 第278章 荷尔蒙 宫川转过头来,望着面前的这位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酒店的这三天,她和北原几乎都没出过酒店的房门。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在房内心无旁骛地各自进行研究。 然而,经过这三天的研究,她不仅找不到任何的头绪,更可怕的还是,她找到了更多可以支持藤村不构成抄袭的理由。 是的,法律为什么总是站在坏人的那一边。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宫川的心境已经变得有些不稳了。那过去犹如镜子般干净、澄澈的内心,隐隐现出了一道裂缝,并且裂缝在不断地扩大。 当初,自己曾经在北原面前夸下海口,要做诉讼律师守护别人的梦想。 可是倒头来,却发现面前的一条条法律,不仅仅无法帮助广濑,反而还能令藤村变得更加安全。 如果是这样,那学习法律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最后,难道不就是成为坏人们的帮凶。 自己当初说过的话,仿佛又变成了笑话。 自己所精通的法律原来才是斩断别人梦想的凶器。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讽刺的局面? 北原拿着茶杯,身上穿着的是浴袍,盘腿坐在榻榻米,脸上的表情丝毫看不见这三天以来不断进行研究的疲惫。面对宫川突如其来的提问,他的眉头微微挑了挑,似乎并不是因为这问题难以回答而需要进行思考,而是试图在想能够用什么通俗的语言,将他的想法给表达出来。 最终,北原抿了一口茶水,缓缓地说道:“想要做一个好人,先要学会做一个坏人。” 宫川听到这句话后微微愣了一下。想要做一个好人,先要学会做一个坏人?这句话语听起来过于奇怪,以至于难以理解,不知道面前的这位男子所想要表达的意思究竟是什么?然而,这位男子的话语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那不稳的心境,在听到这熟悉的男声之后,竟仿佛停止了颤动。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心安。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见他的身影,就会心安。 很奇怪。 自己明明听不懂北原的话,可是为什么却会这个样子。 好人。 坏人。 明明就是两个对立的概念。 在此时北原的口中,却犹如一枚硬币的两面。 “快去睡吧。”北原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开口道,“早点休息。然后,我们明天早上就去拜访下川。” 面前这个男子稀松平常地说着话,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接着倒在了自己的床褥上,像是很困一般,直接蒙头就睡。 明……明天就去拜访下川?!宫川听到这句话内心猛地一惊,在呆滞了两三秒过后,接着迅速反应过来,忍不住立刻说道:“北原,难道你想好了什么办法?是不是!你一定是想到了什么突破口,对不对!” 对于一个苦苦在书海中追寻而苦求不得答案的宫川来说,她此刻就像是行走在漫长沙漠中的旅人,而北原方才的话,就是给了她看到绿洲的希望。 她的内心先是一跳,紧接着喜悦的心情立刻漫上了心头。 见到面前的这个男子没有回应自己,只是自顾自地倒头就睡,这位女孩在兴奋心情的冲动之下,一时之间动作竟然变得大胆起来。宫川直接爬到了北原铺在榻榻米的床褥之上,揪住男人的衣服,轻轻地要摇晃起他的身体。 “北原!告诉我嘛!不要装睡!这两天虽然我们隔着纸板睡觉,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快入睡的。快起来告诉我。” 然而,面前的男人似乎无动于衷,并且好像还打起了呼噜。当然,至于这呼噜声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从方才郁闷之至的情绪,在转瞬之间就变得开心兴奋。 情绪的大落大起,在这一刻也激发了女孩内心中的玩兴。 似乎偏要让面前这装睡的男生理会自己,宫川发出“喀、喀、喀”的笑声,直接跨过了北原,像是要骑在他身上一般。 然而,在底下的榻榻米,隐藏着一个未被注意到的凹陷。宫川将手撑了上去,却没想到按到这个小坑,支撑着身体力量的左手却是一滑,整个人竟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平衡,直接砸在了床褥上的这个男生。 自己的额头直接磕在了北原的怀中。 宽厚。 而又有力的胸膛。 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这意味着自己的心跳声也能被对方听到。 北原知道宫川要捉弄他,但只是不予理会,闭上眼睛,但没想到隔着眼皮,却也感觉到黑影一闪,紧接着像是一团东西砸在了自己的身体身上。 仿佛一只猫咪被甩到了自己的怀中。 接着,他感到了温热。 这股温热是女孩特有的那种体温。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的体温总是要比男孩要高。 北原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是一张已经泛起红晕的精致脸庞,那双眸子在有些昏暗的客房内就这样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何褪去了往常的羞涩。 这对男女已经朝夕相处了将近有大半年的时间。 平时被工作所压抑的荷尔蒙在这一刻竟忽地爆发出来,像是要弥补那往常两人过于理智所克制的情感。 在此刻的氛围之中,仿佛有火花擦了出来。 像是有一股漂浮于虚空的暖流,在两人的身体内流动。 宫川和北原不敢再轻举妄动,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对方,他们此刻显然都各自意识到了某种危险,只要再稍一挪动身体,那方才溅射出来的花火就会像遇到氧气一样猛地燃烧膨胀,形成冲天的爆炸,形成再也无法克制的局面。 正是意识到了发生这种危险的可能性,两个人选择了不再动作,就这样互相望着对方,等待着方才涌起的某种不可名状的冲动,渐渐地消退…… …… …… …… 就在两人在客房内相拥之时,酒店楼下附近,几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男女女分散在四周街道隐蔽的角落,如同幽灵一般潜伏在这座古都的建筑阴影之中。他们看似随意张望的动作,却都有一个明确的指向,那就是guesthouse酒店的303号房间。 其中一个男人,一个隐蔽的黑色耳机埋藏在他的耳内,若是不仔细注意,根本无法发现他佩带着耳机。在寒风之中,他抖了抖衣领,低声说道: “是否要收网。目标来到京都之后,主要的活动轨迹就是guesthouse酒店和京都大学。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位女子。” 男子的话音落下,耳机随即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此时,天空上开始缓缓飘起了雪花。 又过了一阵,男子似又在喃喃自语一般,对着空气回应了几句,紧接着转过身来对旁边的同伴说道;“本部那边传来命令,再继续观察几天,看看能不能钓出大鱼。” 第279章 起风 第二天,上午10点半。 京都大学,古典历史教研室。 小小的教研室内坐着四个人影。 “您是已经发起行动了吗?”北原看着面前的下川准教授,颇有些惊讶地问道。本来以为那日暂时告别之后,下川会等待自己的回复再做决定,没想到在这三天内,他就已经先自行作出决定了。 “是的。”下川挠了挠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可能是那天,北原律师说的汉文。有些鼓舞人心吧。于是,我就脑子一热了。现在,我已经向京都大学的学术伦理委员会就藤村抄袭我的古籍点校作品,进行正式申诉。大学方面昨日就已经回复我了,他们将在本周五展开纪律聆讯会。” 桌面上摆放着数张大学学术伦理会发给申诉人的通知。其中包括《参加纪律聆讯会须知》《诚信守诺书》《保密协议》《纪律聆讯会组成人员通知书》《纪律聆讯会召开日期通知书》。一张又一张的文件纸,盖着京都大学鲜红的印戳,散发这座东洋着名大学学府的庄严,学校内部的纪律处理流程已经正式启动。 北原打量着这上面的一张张纸,拿起来阅读,稍稍皱了些眉头。如果是先走大学内部的纪律处分程序的话,那律师能否介入,倒也会成为一个问题了。眼下反而还有些不好办起来。 下川盯着这些纸,说道:“我想先在大学内部对藤村进行学术伦理投诉。如果藤村他仍然不肯认错,那我就只好正式起诉了。” 一边说着话,这位准教授又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这下子,算是已经正式开战了。这两天在学校的饭堂内遇到其他人文研究科的老师,他们全部都像躲着瘟神一样,躲着我。也没办法了。” 北原继续读着面前京都大学纪律聆讯会的有关文件,目光扫过一行行的文字,随即落在了聆讯会的委员长名字上。 主持这场聆讯会的是宇都宫久作教授。 北原抬起头来,问道;“下川老师认识这位宇都宫教授吗?” “只知道他是京都大学法学部的教授。”下川摇了摇头,“我对法学部的老师们基本不熟。我唯一接触过的就是研究古代法制史的法学老师。至于其他的法学教授,他们的研究领域大多都是现代的法律,和我研究的古典历史基本搭不上。因此,同他们的交流也甚少。” 宫川在旁边念着“宇都宫”这个名字,陷入了思考,紧接着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看向身旁的男子,“北……北原,你还记得吗?宇都宫教授以前还来过东京大学开过有关知识产权的讲座。” 打开手机,轻按屏幕,宫川搜索起宇都宫的资料。 很快,带有京都大学内这位法学教授的个人信息网页从手机上浮现了出来。 听到宫川这么说,北原也颇为好奇地站在了宫川的身边,注视着她的手机,浏览起宇都宫的简介。 一张照片出现在手机上。却见上面的男子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两鬓有些发白,然而那一根根银发非但没有让照片的男子呈现出颓老的气质,反而还使得他散发着一种无法描述的威严之感,望之即让人觉得他资历极深。 宇都宫教授,年58岁,东洋知识产权研究会副会长。名下着作、论文等身,担任多个重要法学期刊的编辑,还参与过东洋多个知识产权法规的立法过程。同时,宇都宫不仅仅是一名理论学者,他亦是一位着名律师。在二十三年前,保护集成电路的知识产权国际条约刚刚通过,其依靠京都大学准教授的身份,代表了当时国内的一家半导体公司发起了东洋第一起集成电路的知识产权侵权诉讼,凭借该案名噪天下。 仔细阅读着这个资料,北原感觉到京都大学应当是仔细斟酌过人选。也许是因为考虑到古籍点校在知识产权上的疑难性,所以特地挑选了这样一位知识产权法的名教授,来担任这次纪律聆讯会的主持人。 北原的手指,点着宫川手机的屏幕,往下拉,滚动到页面的最低部。 随即,在人物简介的下方看到一条动态新闻。 新闻标题缓缓地手机的屏幕侧方滚动出来。 醒目的蓝色字体写着《恭贺法学部宇都宫教授荣获汉密尔基金特席教授》 再度点击进入这条新闻,随即便看到首段文字: “本院宇都宫教授,获副校长武内推荐,担任汉密尔基金特席教授。汉密尔基金系为纪念着名的知识产权法学者汉密尔而设立的纪念基金。该项基金与全球各知名大学的法学部合作,将各地一流知识产权学者、学生汇聚到一起,资助他们的研究、访学活动。” 一大段的文字内,“获副校长武内推荐”几个字显得尤为刺眼。 宫川见到这段文字,不由得张了张嘴,两道娥眉顿时拧在了一起。又……又是这个武内?! 为什么真的在哪里都能看到他?! “怎么了,佐枝子?”在一旁的广濑见到宫川的表情有些不解地问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北原微微咳嗽一声,看向下川,开口道:“恐怕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报告。这位宇都宫教授看来也同副校长武内的关系匪浅。据我之前的了解,藤村是武内得以当选副校长的重要党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宇都宫也会认识藤村。” “这……这样吗。”下川苦笑道,“不会吧。这里可是京都大学,是整个东洋的最高学府之一。总……总不可能在整间大学的层面上也手眼通天吧” 北原站在原地,望着教研室窗外的景色,内心升腾起一种隐隐不好的预感。从走入这座历史悠久的东洋大学开始,他就感到一股被压抑的氛围。这座悠悠的校园,如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怪物伸出一条条触手紧紧地缠绕起来,让生活在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种窒息。 问题是,这一只藏在大学里的无形怪物,究竟有多大?它的触手究竟能伸得多长? 周五的纪律聆讯会,看起来多半是不好处理了…… 第280章 选择题 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阔,足足有普通半间教室那么大,一个装潢精致的长书柜摆放在办公桌的后面。在书柜里装满了琳琅满地硬皮纸精装的学术着作,同时在一些格柜里面还摆着各式表彰的玻璃制牌、纪念品,以及同一些名人显要的合影。 藤村坐在办公室内,翘着二郎腿,看着桌面上的那一张张文件,眉头微皱,表情里满是不悦。旁边的水杯内飘荡着高级茶叶独有的芳香感,但此时这位院长却没有心情品尝这杯中的茶水。 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个下川竟然会向大学的学术伦理委员会进行申诉。这与他所熟悉的那个下川,实在大相径庭。 逆来顺受惯了的人,突然朝欺凌者反抗,反而会招致欺凌者更大的恼怒。 因为他早已把别人的逆来顺受当做了一种正常的态度。 眼下的这位院长就是如此。 难道……难道是那天研讨会的那两个律师唆使的?藤村皱了皱眉头。如果,这里面有律师介入的话,那就太不好办了。 此时,桌面上还摆着一张监控摄像头的截图,上面正是北原和宫川的人像。 之前藤村特地还留了一个心眼,将这两位“可疑”的律师监控截图保留了下来,并吩咐手下的秘书去调查这两位律师的来历。 在办公室内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影,他的两鬓微微有些发白,那在沙发上有些随意的坐姿,显示出他的不羁与带有压迫性的气场。这个人影坐在院长的办公室内,完全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藤村抬头,看向了这个人影,问道: “宇都宫教授。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我看对方好像还请了律师的样子?法律这一块,我实在不太熟悉,还是要拜托您了。” 宇都宫手中正拿着《东土巡游遣唐记》一页一页地翻动,像是在欣赏着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嘴角泛起了不可名状的笑容,“这真是一本好书。至于说抄袭古籍点校的事情,周五的纪律聆讯会,藤村院长不必担忧。” “但是对方好像和律师有走动。如果有律师牵涉进来,恐怕就不好弄。我怕外面那些人会把这件事情搞大。”藤村皱了皱眉头,“而且,我查了一下。对面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虽然看着年轻,但似乎有些来头。他曾经代理过川本高速案、还有将军大酒店的拆除承重柱案件,在这两桩案件里都重重地讹了被告一笔。” “他该不会把讹诈的目标放在我身上了吧。”藤村顿了顿,随即又颇为不满的唾骂起来,“一个东京的律师,无缘无故跑到关西来做什么,真是够闲的!” 沙发的小桌上,正放着藤村手下人整理好的关于北原和宫川的简历。 宇都宫眼睛稍扫过,这两人的简历,微微冷笑起来,“这个北原,我倒是有听说过。东京地方律师协会有不少京都大学毕业的律师在里头。听说是欠下了五亿円的债款,所以像一条疯狗一样的提起讹诈诉讼。” “他代理的那两起案件我也大致看了一下。”宇都宫眼中充满了不屑的神色,像是再多看面前的简历一眼,就会弄脏自己的眼睛一样,“两起恰好都是平民百姓状告上市公司的案件。之所以能赢下来,多半也是利用了法官的同情心理。估计这条疯狗就是抓住人们的猎奇本性,营造出一种弱者挑战强者的情感氛围来煽惑法庭,不断进行诉讼讹诈。” “不过嘛。这一次,他就是走错了场地。知识产权纠纷,是实打实的法律技术之战。在这样一个领域内,比拼的是律师极致的专业性。他那种讹诈打法不可能奏效。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巨额债务逼到走投无路的落水狗,想在溺死前再挣扎一番。” “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宇都宫微微抿了一口茶水,“至于旁边的那个叫宫川的律师,还只是实习律师而已,去年年中才开始踏入诉讼领域,更没有任何必要值得担忧。” 宇都宫很自信。 他的自信来自于他的权威。 他从修士开始就耕耘于知识产权领域,直到二十九岁取得博士学位。之后进入京都大学成为年轻的准教授。而且,担任大学教师期间,他亦从事兼职律师,代理了各类具有重大影响的知识产权案件。 这个年轻人在他面前,就如同一个三岁娃娃一般。 “再说了。”宇都宫带着几分讥讽地意味说道,“东京大学的知识产权法什么水平,我是知道的。说直白点,别看东京大学名号响,他们知识产权法的排名起码在十名开外。那里能培养出什么真正懂得知识产权的法学生?那里毕业出来的法学生,一个个目无纪律,行动散漫,完全不堪大用。” 藤村听着宇都宫的话,双手交叉,思索了一阵,开口道:“宇都宫教授,我相信有您在,关于认定抄袭的事情,还是不担心的。不过眼下的主要问题在于,我还正在申请京都大学的荣誉特座教授。当然,这虽然背后有武内副校长的背书,但是,风波也不能闹得太大。总之,我还需要让下川闭嘴。” 宇都宫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走在院长的办公室内,欣赏着里面罗列的一个又一个的名贵赠品,“你说下川老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似乎没想到面前这位法学部教授会这样反问自己,藤村一时之间愣住了,过了几秒后,才开口道:“只会在课堂上显摆一些知识来唬住学生罢了,装作一副同学生平等相处的样子。当然学生们很吃这一套,没有分辨力的年轻人,特别喜欢这种老师。” “他既然这么受学生的爱戴,那就——”宇都宫抬起手,相比做手术刀一般轻轻地空中划动,“那就先拿他的学生开刀。看看他是不是愿意为了他的学生而闭上嘴巴。他最近不是有一个叫广濑的学生想把这件事闹大吗?” “是的。说来我就生气。”藤村嘴角微微抽动起来,“就是这个广濑在研讨会上大庭广众地进行捣乱!” “我们就先从广濑动手。”宇都宫眼睛微微眯起,“看看这位下川老师是真的热爱他的学生,还是假的热爱。我们就让他做一个选择题吧。只要他继续坚持为这本《东土巡游遣唐记》申诉,我们就将广濑开除。如果他选择闭嘴,我们就保留广濑的学位。 “看一看,学生的前途,与自己的教职比起来,哪一个更重要。只有考验之下的人性,才是最真实的。下川老师,你是不是真的足够热爱你的学生?” 宇都宫的嘴角微微咧起。 第281章 他来了 周五,上午9点52分。 京都大学,综合研究大楼a栋,7楼会议室。 距离纪律聆讯会开始还有8分钟,会议室内的长桌上已经坐满了来自学校的大人物们。包括学术伦理委员会会长、三位校董事、人文研究学科副院长、大学对外联络部部长、学术风纪惩处办办公室主任、两位校委常务委员。 宇都宫教授就在这些大人物们的中间,坐在长桌的正中位置,昂着首,两边微白鬓发犹如百兽之王的雄雄鬓毛,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仪态,将纪律聆讯会主持人所应有的威重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现场的氛围弥漫着一种紧张情绪。毕竟这里是京都大学,是东洋的最高学府之一。而学术抄袭之事,又关系到大学的崇高声誉,因此,在现场的人没有敢露出怠慢的神态。然而,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是,即使是这样看似神圣而又庄严的场合,聆讯会的结果也早已悄然注定。 宇都宫虽然坐得端正,然而内心却也感到了无聊。学校的高层之中,早已达成了一种隐蔽的共识。副校长武内刚上台,支持他的藤村院长便卷入抄袭风波。学校内的大人物们并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巧合,这场抄袭申诉的背后有可能是武内的反对势力在进行某种形式的权力斗争. 特别是他们在得知所谓的控告“抄袭”所针对的只是古籍那一个个标点符号之后,高层们便更加确信这个突然而来的申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实目的恐怕是在于大学内部的权力斗争。表面指向的是藤村,但实则剑指副校长武内。 宇都宫所得到的指令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把下川给摆平。 至于说是不是真的存在抄袭,这并不重要。 是的。 在所有的事情里面,事实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手中的权力还攥得够不够紧。 这就是这个世间的道理。 此刻,藤村也已经坐在会场之中,看着面前的材料,神情颇有些凝重,还是现出了几分紧张的样子。尽管他已经被告知并无必要担心,但是坐在这种场合之下,还是难免会生出一些焦虑。藤村抬起头来,看向了长桌正中间的宇都宫。 宇都宫感受到了这位院长的目光,悄悄地给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不必担忧。在聆讯会之前,藤村便问他,万一下川把律师带到聆讯会来,要怎么办。 自己告诉藤村,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纪律聆讯会是大学的内部会议。 外人不可能参加。 哪怕是律师也得在外面乖乖等着。 大学有权利阻止外人参加这种达到内部保密级别的会议。 所以,对于律师参加纪律聆讯会这种事情,宇都宫丝毫并不担忧。 这位法学部的知识产权教授又抬起头来,打量了会场周围。下川的那把椅子还是空的,对方还没有到来。 虽然大学方面对于下川提起申诉感到吃惊,但是宇都宫却从此举读出了更多微妙的信号。 在宇都宫看来,下川在大学内部提起纪律申诉,表面上看起来攻势凌厉,然而却暴露了对方的底气不足。想先在大学内部着手解决这个事情,说明对方没有与大学彻底决裂的决心,还想留有余地。 总想留有余地的人,是做不成的事情的。 下川这种人,在宇都宫的教师生涯内也见过不少。 无非就是在书斋里做死学问,与他人不相往来。 这种学者,往往都是脑筋不灵光。 宇都宫非常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这个地位,就是因为他弄清楚了一件看似荒谬,但又特别简单的事情。 大学并不是一个做学问的地方。 当弄明白这一点之后,就会彻底知晓在大学之中生存下去的法则。 下川那种人,是迟早会被淘汰的。 宇都宫甚至已经能想到等等下川在纪律聆讯会,被自己反问几声,就会变得手足无措的样子了。 一个在书斋里做学问的书生。 另一个是同时在校园、法庭游刃有余的教授律师。 两者之间在阅历上的差距,甚至可以用一个鸿沟来形容。 宇都宫低头看了看手表,表上的指针已经到了10点3分了,已经聆讯会开始的时间已经超过3分钟了,然而,下川还是没有来。 看来是要当缩头乌龟了。 宇都宫冷笑一声,微微咳嗽一下,提高了声音,朝着会议室内的众人宣布道:“纪律聆讯会原预计10点正开始。但是申诉人下川准教授仍未出现在会场。按照学校的纪律聆讯会规则。申诉人在聆讯会开始后,15分钟内未到场的,视为放弃申诉。依照该条规则,10点15分正,下川准教授仍未出场的,本次纪律程序聆讯程序结束。” 听到宇都宫的宣布,会议场内的人顿时纷纷低头耳语起来。下川未到场的反常事态,似乎更加印证了学校高层们对这起所谓“申诉”实则是权力斗争的判断。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像是有交谈声在走廊上传过来,而且声音还不小。甚至隐约还可以听见有争吵的声音。只见得远远望去,似乎有人群聚集在门口之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宇都宫皱起了眉头,对着旁边一个行政员工说道,“纪律聆讯会现场附近不得有人喧哗!马上去制止吵闹。还有,给下川打一个电话。如果他10点15分没到的话,那他在学术伦理委员会的纪律申诉程序,就会终结停止。” “好的,宇都宫教授。”行政员工略显紧张地回答道,随即立刻转身,脚步颇有些哆嗦地赶往会议室的门口。 然而,又过了一阵。 会议室门外的交谈声似乎更加放大了不少。 不满和大声的呼喊,又清楚了几分。 在门口的人群似乎更加多了一些。 看起来似乎是有人在据理力争些什么。 随即,方才那个赶过去的行政员工,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脸上充满了焦急的神色。 然而,不等他开口,宇都宫便先微动了怒色,“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严肃的场合,岂容有人在外面吵闹!还不快去阻止!这种事情都放任不管,大学还有什么威严!” 行政员工见到面前这位纪律聆讯会的主持人动了怒色,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赶忙说道:“宇都宫教授。是下川!下川已经在外面了。但是……但是他被挡在外面了。” “话能说清楚一点吗?”宇都宫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为什么会被挡在外面?好好地,不让他进来干嘛。” “因为……因为,他带了一个律师。”行政员工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像是因为从来没处理过这种场面,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282章 碰撞 律……律师要参加大学内部的会议?!听到面前这位行政员工的话,周围的一些大学人物纷纷皱起了眉头,露出不悦的表情。 宇都宫冷笑一声,没想到下川请的律师会法盲到这种地步,居然连大学的内部会议都要参加。正要抬手让行政员工把那位律师赶走,宇都宫忽又顿了顿,一个想法从他的脑中冒了出来,他的嘴角泛起了更加阴森的笑容。 随后,他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一番,看向了那位行政员工,开口道:“先让那位律师进来,让我们听一听他想列席会议的依据是什么。” 宇都宫方才有了一个更加美妙的计划。 下川不是想让他的律师在场吗? 那就正好先放律师进来,当着下川的面,好好折辱那位律师一番。 然后再以纪律聆讯会是大学内部会议为由,将那位律师轰出去。 让下川亲眼看看,就算他请了律师,也只能吃上一个闭门羹。 特别是看到他所仰赖的律师,只能像是小学生一样被大学训斥的时候,下川的内心预期应当会彻底崩溃。 随着宇都宫的话音落下,很快,一阵“咔、咔、咔”的皮鞋声响起。会议室的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在后面的正是下川准教授。而走在最面前的却是一位只有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似乎是有些没想到下川准教授聘请的律师竟然如此年轻,场上诸位学校人物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这位律师身上。若不是他的西装上佩戴着一枚天平葵花章,说这位男子是大学生,恐怕都没有人生疑。 年轻人身上穿着灰色西装,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毫不畏惧宽阔会议室内汇聚过来的目光,只是向前迈着步伐,走到了长桌面前。 宇都宫认出了这位这个年轻人,正是那天他在藤村办公室看到的监控摄像头截图里的那位男律师。 “北原律师?”宇都宫手中转着笔,嘴角微微翘起。 “是的。”北原同样报以微笑。 他今天一定要跟着下川来参加这场纪律聆讯会的理由很简单。 主持人既然同样都是与副校长武内关系密切的教授。 那么,这场纪律聆讯会摆明就是一个套。 如果,没有律师在场,到时大门一关,面对学校诸位高层,人不可避免地带有紧张情绪,然后再稍加利诱威逼,恐怕登时就会服软,被息事宁人,到最后整件事情结束得不明不白,无头无尾。 北原提着公文包,看向会议的大长桌,“宇都宫教授。作为下川准教授的代理人,鉴于今日的纪律聆讯会主旨是关于藤村的点校作品《东土巡游遣唐记》是否构成对我当事人同一点校作品的抄袭,该场纪律聆讯会对我当事人具有切身重大的利益,因此,作为下川准教授的代理律师,要求列席会议。” 宇都宫冷冷笑了几分,眼睛往后瞟了一眼站在后面下川,又望向了面前的这位年轻人,眼中不断打量,像是看着一只已经走入牢笼里,即将被戏耍的宠物。 “北原律师,我想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这场纪律聆讯会当然对下川准教授来说很重要,而且对于大学来说也很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京都大学的崇高声誉。但问题在于,你,我是说你,是凭借什么依据要列席我们大学内部的这场会议。”宇都宫靠着椅背,带着有些轻慢的语气说道。 北原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此次事件涉及到知识产权法律的相关问题,作为当事人来说,其问题的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理解。因此,需要在场律师的协助。” “不不不!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你看一看坐在那边的藤村院长。”宇都宫伸出手,叩了几下桌子,“你看藤村院长那边有律师吗。知道为什么藤村院长今天没有律师陪同吗?因为这是一场大学的内部会议。内部会议!听得懂吗?没有大学的邀请,外人是不可以参加内部会议的!” “涉案作品的抄袭认定与否,对于下川准教授获得大学续聘至为重要。”北原丝毫不为宇都宫的神态语气所动,只是继续说道,“京都大学作为国立大学法人,对于影响教师聘任情事,理应接受来自公众监督。” “公众监督?”宇都宫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随后又摇头叹了叹气,用手捏住了眉心,舒展眉头,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位律师,而一位顽固的学生。 长桌上的诸位学校人物们隐约间都猜到了宇都宫的意图,不由得都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摆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准备欣赏着接下来的好戏。 下川看着面前这一幕,不由得微微捏紧了手。在之前,自己已经劝过北原律师不要来参加纪律聆讯会了。因为这的确是大学的内部会议,外部人士是无法列席的。 “我该怎么说你才能听得懂?你不是律师吗?”宇都宫抬起头来,“你现在所处的这座建筑物就是大学所有的建筑物。没有大学的许可,你甚至连进入这座建筑物的权利都没有,现在听懂了吗?!” 宇都宫的语气略微散发着一丝肆无忌惮。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从这个律师决定走入会场的那一刻,这个叫北原的家伙就已经输了。 从他走入会场的那一刻,他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被大学轰出会场。 而且是在自己当事人的面前被轰出会场。 这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展示着作为律师的无能。 一个稍微精明一点的人,是不会选择陪同当事人来参加这场聆讯会的。 连这一点都看不到,只能够说明面前这个人脑子已经不灵光到了一个程度。 “眼下,贵校藤村院长涉嫌抄袭下川准教授的风波已经逐渐引起关注。”北原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涉及贵校学术声誉的事情上,理应更加进行慎重的处理。律师的介入,将更加有助于贵校最终的处理决定公平、公正。” 宇都宫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再度摇了摇头,“我要的是依据,是依据!懂吗?!是你今天列席大学内部会议的依据。不要跟我谈什么公平、正义、理想。这里是讲规则的地方,而不是你灌输理念的场所。” “我看北原律师好像还是东京大学毕业的吧。难道东大毕业的法律学生就是这样一个水平?”宇都宫已经放弃对表情的掩饰,毫不在意地流露轻慢之色。 周围的学校人士听到宇都宫对东京大学奚落的话语,不由得都发出了笑声。京都大学与东京大学在东洋之内,一向竞争激烈,彼此之间都瞧不上谁。此刻一个东京大学毕业的律师前来京大的主场挑事,不是自寻其辱,又是什么? 整个会议室之内,那站在长桌面前的人影,一时之间竟显得有些孤寂。 同宇都宫方才的对话似乎已经表明这位匆匆而来的律师,并没有克敌制胜的手段。 几位学校的高层看着这一幕,对于宇都宫这临时的“加菜”感到颇为满意,以至于需要用手,轻轻遮盖脸上克制不住的笑容。 “请回吧。”宇都宫决定正式下逐客令,没有必要再浪费更多的时间,“这里是大学内部会议。不可能让一个外人列席。” 说完之后,宇都宫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起桌面上的材料,在点了点等等聆讯会需要用的文件之后,说道,“那下面,我正式宣布本场聆讯会开……” 话还没说完,宇都宫抬起头,发现这位律师还是依旧站在面前。 他就像是一个冰冷的铜像伫立会场之上。 他的双目就这样盯着面前这位法学部知识产权教授,眼神之中,竟有着几分在看小丑表演的意味。 宇都宫发现这个北原居然还没走,不由得微微愣一下。接着,他注意到了一个有些异样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无论怎样奚落和嘲笑面前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表情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好像……好像有一点过于沉稳了。 宇都宫皱了皱眉头,随即放大了声音,“你真的没听懂吗?这是大学的内部会议!你要是不走,我们只能来喊保安!” 北原丝毫没有理会宇都宫的话语,只是缓缓抬起了拿着公文包的手。 只听得“哐当”一声。 公文包直接砸在了长桌的桌面。 整张大长桌猛地要摇晃了几下,上面纸杯中的水刹那间洒出了几分。 突如起来地动作,顿时让宇都宫吓了一跳,他神情颇为紧张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我正在给你找依据。”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一股无比慎人的寒意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散发出来。 只见得他缓缓拉开公文包的拉链。 “滋、滋、滋”,金属拉链声不断发出。 这位年轻人刹那间气场的突然变化,变得那样凌人,以至于在场的行政员工竟一时都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这位年轻男律师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张a4纸。纸张的尾部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似乎是裁判所的章戳。 下一秒,只听得北原的声音回响道:“现我手持京都府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签发的诉前调查令。调查令的涵盖范围包括藤村可能涉嫌抄袭我当事人的书证材料。鉴于本场会议将会形成书面会议记录,其中记录将载明藤村有关其抄袭行为的供述或辩解,属于调查令指向的证据范围。为确保该书面记录准确、全面、完整地记录藤村所述,不使证据遭到篡改。现代理人执诉前调查令,要求列席会议。” “依照法律规定,手持调查令的律师,并非律师自行调查取证,而是法院依法授权进行调查。阻挠律师调查的,视同阻碍法院调取证据,应当按照民事诉讼法规定,判处罚款,及交由司法警察进行拘留!” 第283章 打乱 【诉前调查令】 【所谓诉前调查令,即当事人在民事诉讼或执行案件的立案阶段,因客观原因无法取得立案所需的必要书证,可以向法院申请诉前调查令。】 那张盖着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印戳的文书,就这样展示在众人的面前。一张薄薄的a4纸,散发着司法机关无声的威严。 宇都宫纵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但眼睛还是止不住地微微睁大,嘴角隐约抽动。在一般情况下,法院并不会发出诉前调查令。往往调查令需要正式立案之后,才会出具。这个小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怎么做到说服裁判所的?! 在场学校的诸位人物看着这一张诉前调查令,已经皱起了眉头。这样一场会议之中,有外人介入是一个十分不妙的结果。特别是考虑到这场纪律申诉关系到学校的声誉。这个处理的过程,他们更加希望是闭门处理,以避免引发更多的风波。 然而,眼下的这张法院令状,却无可置疑地摆放在他们的面前。 方才那位北原律师给出的警告是清楚的。 如果此时再出头,不让这位律师列席会议,那么就有可能面临来自法院的惩罚。 在座的各位学校高层都已经是老江湖,不可能主动站起来去揽下这种责任。 宇都宫的脸已经黑了起来,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按在桌面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毫无疑问,现在当众出丑的是他,而不再是那个北原。作为大学的法学教授,在此刻居然拦不下一个外人进入教室。 这个北原每站在这间会议室的一秒钟,都是在朝这位法学教授扇去的一巴掌。 “这样做,对你的当事人,没有好处。”宇都宫克制住自己的怒火,看向面前这位律师,“你的做法只会进一步激化大学同下川老师的矛盾,根本没有任何好处,你懂吗?” 北原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站在长桌面前,一双眼睛冷淡的看着这位着名的法学教授,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我的当事人要的不是好处,而是一个公道。所以,我作为他的代理律师,必然全心全意地为我当事人——” “去争一个公道。” 北原的声音回响在会议室内。 明明他的声音不大,当却异常的清晰。 “公道”两个字在这一瞬间,仿佛在会议室内激起了回音。在场的这位学校人物们,不约而同地都微微变了脸色。 下川站在后方,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在此刻心情变得有些汹涌澎湃起来。内心的情绪,变得前所未有地舒畅。 这个年轻人……真的……真的好了不起。 他像是有着一种神奇的能力,能够刺破这世间的虚伪。 宇都宫事到如今,也不能不承认北原具有列席这场会议的资格,他阴沉着脸,压低声音道:“不过,北原律师。我还是要提醒你,希望你不要等等把这场聆讯会当做法院的庭审。这里不是法庭。” “多谢宇都宫教授的配合了。”北原嘴角微微翘起,收起法院令状,手提着公文包,朝会议室左侧的桌子走去,同下川一起入席。 宇都宫盯着北原的背影,咬了咬牙,手中捏紧了聆讯会的准备材料。但旋即,他又放松下来。毕竟这里是京都大学的主场。哪怕你逞能,能够列席这场会议,那也是无济于事。 这聆讯会进行的指挥官是自己。 既然你想列席在这场会议,那就让你好好亲眼目睹你的当事人,是如何溃败的。 宇都宫在暗中已经收集许多下川对于大学、对于人文研究科不满的言论,并将这些材料给了藤村,同时还让他准备了一套关于标点符号为何会发生重合的说辞。 在古籍点校这个领域,大家点校出来的标点符号相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藤村按照自己的布置安排,一步一步地推进,那么下川必败无疑。 并且,最终下川在学校高层面前的形象,将成为一个对大学不满而蓄意报复的人。 宇都宫微微冷笑,随后宣布道:“下面,纪律聆讯会正式开始。” 宣布完毕后,宇都宫抬头望向藤村,示意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安排,开始行事。然而,在目光瞟向藤村的一刹那,宇都宫愣了愣。 却见藤村坐在位置上,脸色有些发白,隐约可见额头已经冒出了汗水,颇有些局促不安地翻动着材料。 此时的藤村非常的焦虑。 原因是那位律师的出现。 这和之前说好的并不一样,宇都宫教授不是已经说过,对方绝对带不了律师进来吗?!然而,令藤村担忧地还是北原说的那番话,他在这场聆讯会的发言将会被记录下,可能会被用作提交法庭的证据材料。 这样一来,性质可就变了。 如果自己等等说错了什么,或者撒了谎被发现,是不是要负法律责任?! 宇都宫发现了藤村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很明显,他已经被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给吓到了。的确从客观来看,若是一个不了解法律的人,突然听到律师说自己的发言会被用作证据,呈交给法院。任谁都免不了的,会变得紧张起来。 在想到这一点的瞬间,宇都宫突然明白了那个小子为什么一开始不把法院的令状给拿出来,而是要同自己在聆讯会开始之前,先进行一番争斗了。 北原之所以有意同自己爆发冲突,是为了给藤村看的! 所有铺垫的最终目的,不在于拿出法院令状,列席会议。 而是在于拿出法院令状,来震慑藤村。 为了达到震慑藤村的效果,必须要有之前一长串的铺垫。 自己方才对北原的咄咄逼人,完全成为了他最终表演的垫脚石。 宇都宫恍然明白过来这一点,看着那位年轻人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他,居然能够对场上的节奏把控到这种地步。在聆讯会还没正式开始之前,就已经在操弄会场内的人心了。 自己精心操持的布置和安排,在那个北原律师出场短短不到的数分钟内,就全部被如数打乱…… 第284章 不端 “藤村,就关于下川对你的指控有什么意见?”宇都宫看向这位人文研究科的院长开口问道。在下川陈述了其《东土巡游遣唐记》抄袭的事情之后,这位藤村院长保持了将近十来分钟的沉默。 事情隐约变得有些不妙起来。 宇都宫已经暗地中给藤村打了好几个信号,让他按照安排如常进行,然而藤村并没有遵照他的指示。 此刻,藤村皱着眉头,脑海中还在思索应对的策略,眼睛时不时瞟向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 宇都宫啊,宇都宫!你怎么能让那个小子进来! 藤村的内心已经开始在骂起宇都宫了,有了突发情况,居然还让自己按照原计划进行,自己必然是不敢照做的。 又经历了一阵沉默后,藤村开口道:“这次的纪律聆讯会并不公平。我在事前并没有被告知,在这个会上的发言,会被用作呈交法庭的证据!我要求该场聆讯会择日再举行。” 北原坐在位置上,端起纸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水,“哦。院长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今天所要解决的事情,无非就是《东土巡游遣唐记》的抄袭问题。现在院长说需要时间准备。难道是说,你同学校要讲述的事情,和你准备要在法庭上讲的事情,是不一样的吗?” “你!”藤村被猛地呛了一口,停顿了几秒之后,再度开口道:“你们学法律的,不是说要程序正义吗?!程序正义!现在,我就需要程序正义!” 北原摊开了手,耸了耸肩,模仿着方才宇都宫的语气,说道,“这里可不是法庭。没有什么程序正义。” 这里可不是法庭,这几个字,正是聆讯会开始前,宇都宫对北原说的话。此刻,被原原本本地引用出来,奉送给了藤村。 宇都宫的脸已经黑到了极致,手指以至于忍不住微微的颤抖。这次,他是真的是在学校高层面前丢了脸面。 没有拦住这个北原,进入大学会议不说。 而且,自己说的话,还被反过来引用,还击藤村。 不能再拖下去了,自己必须下场了。 宇都宫抬起头来看,冷峻地说道,“北原律师。我希望你注意,这里不是你表演的场所。这个场合是非常的严肃。另外,我还要提醒你,请不要随意使用‘抄袭’这个字眼。古籍点校的标点符号是否能成为着作权的保护对象,需要专家的研判,不要开口就是‘抄袭’两个字,误导在场的听者!” “这么看来,宇都宫教授的意思是如果说古籍点校的标点,不能够成为着作权的保护对象,那么即使藤村完全照搬了下川的点校成果,也不需要负责是吗?”北原摇晃着手中的纸杯,开口道。 “请你不要在发言中做出过多的事实假设。再拿出具体的证据之前,请不要说藤村照搬了下川点校成果这种话语!”宇都宫略微提高了声音,身上的威压开始散发出来。 “至于说到着作权的保护问题嘛。”宇都宫冷笑起来。 他决定要对面前这个年轻人进行降维式打击 虽然,这个年轻人拿出了诉前调查令,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但是,这总归是一个年轻人。 这就注定了他的资历、经历要远逊于自己。 宇都宫露出有些阴冷的笑容,开口道,“请问北原律师,你代理过多少起知识产权的案件?” 一个尖锐的问题被抛了出来。 会议室内的压力骤然间如何海河汇聚。 像是有一门大炮直接被拉了出来,炮弹上膛,漆黑的炮口对准场上的那位年轻律师。 在场的明眼人都知道,面前这位律师看着不过二十多岁而已,如说是具有代理丰富的知识产权案件的经验,那是不可能的。 不等北原回答,宇都宫就先自顾自地笑起来了,“北原律师。我并不是在卖弄我的资历。我想说的是,我从修士阶段就开始耕耘知识产权领域,到最后来到京都大学任教。期间,我代理的知识产权案件超过上百起。我想在这方面,我还是有发言资格的。” “要落入着作权法的保护范围,必须证明所谓的被侵权的文字材料属于‘作品’。如果这些书面材料,不属于着作权法规定的‘作品’范围,那么自然也构不成侵权。从我的个人经验来看,古籍点校中,给古文断句而添加的标点符号本身,实在难以成为着作权法所规定的‘作品’。” “所以北原律师。在这件事上面,我还是建议下川老师和藤村老师再谈一谈。也许,是这两位老师之间存在什么误会,也说不一定。” 宇都宫直接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份态度自然是很有分量的。 作为东洋知识产权法学会的副会长,名教授。 这样学者的一个意见,必然会在很大程度上左右学校的判断。 可以说是近乎一锤定音。 在绝对的权威面前,哪怕你想无论如何再表达个人的意见,都无济于事。 这是一场地位过于悬殊的交锋。 北原坐在位置上,轻轻冷笑一声,“宇都宫教授,方才不是说不要把这里当成法庭吗?我记得这场聆讯会的主旨要解决的是学术纪律问题,而非法律侵权问题。宇都宫方才所论述的着作权侵权问题,与本次纪律聆讯会主旨无关。” “本次纪律聆讯会的主旨,应当是藤村行为是否涉及违法大学学术规范的不端行为!”骤然之间,北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听到学术不端几个字,宇都宫的眼睛顿时猛地睁大了几分,手指微微屈了起来。宇都宫对这场纪律聆讯会的自信在于,这里是京都大学的主场。然而,这场聆讯会事实还有一个最大的劣势——那就是作为学术规范意义上的抄袭,要比着作权法意义上的抄袭更为严格。 方才宇都宫,正是想要浑水摸鱼,偷换概念。 却见这位年轻律师含着一股有些慎人的笑意,从桌面上拿出一张表格,提高声音道:“现在我手中的这张表格是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去年的学术成果申报表。从表中可以看出,人文研究科去年有5位教师申报的学术成果中包含古籍点校一项。由此可见,在京都大学内的学术成果考评,包含古籍点校。即古籍点校属于受认可的学术成果。” “因此,古籍点校应当遵循关于京大内部的学术引用规范。藤村院长径行摘取下川准教授的《东土巡游遣唐记》点校成果,作为己用,亦未在全书中提到参考川下准教授的点校成果。姑且不论该项行为是否构成着作权法意义上的抄袭,但构成对学术成果的抄袭已无疑问,其已是严重的学术不端。在此,作为申诉人川下老师的代理律师,请求京都大学就藤村该项学术不端行为,予以严惩!” 第285章 信任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86章 宣战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87章 风雨前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88章 收网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89章 对峙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90章 小时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91章 斗鸡博弈 所谓拘传是侦查机关、检察机关或法院,对犯罪嫌疑人或被告,强制其到案,接受讯问的措施。拘传的时间非常短暂,通常为12小时,特殊情况下可以延长24小时。 听着面前的这位年轻男律师的话,西野的嘴角微微抽动,他脸上的凶悍表情依然没有变化,然而内心却已经犹如江海般翻腾。的确……的确,被这个小子说对了。他们京都府警方没有能够向检察院成功申请下来逮捕的批准手续。 这个小子,居然……居然,仅仅凭借问话的地点,就猜到了这一切! 北原一直盯着面前这位警长,仔细地观察着他面部表情的一举一动,眼睛微微眯起。方才,他的那番话其实只是试探。他也吃不准面前的京都警方自己采取的究竟是逮捕措施,还是拘传。 然而,方才自己说完那番话后,面前这位警长的表情在那么一瞬间僵了一下。尽管又很快恢复如常,但是北原知道自己方才说中了。 “所以,警官。谢谢,今日的24小时京都府警察本部游。”北原含着笑意,慢慢说道。 西野脸上的表情变得更狰狞了些,整个身子再度往前倾了一点,握着警棍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又变白了几分。 他作为刑事老手十分清楚,刑讯逼供的威力不在于痛苦本身,而在于这种痛苦折磨的终点,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停止。 当眼前的人,知道他二十四小时就会被释放出去后,刑讯的震慑作用,也就消失了。 西野微微收敛了表情,切换成了更加轻松一些的神态,蔑笑道:“北原律师。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哦?”北原靠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愿闻其详。” “按照法律规定,执行逮捕,只需要在24小时内押解看守所就行了。你觉得24小时之后,你是会被押往看守所,还是能从本部走出来。哪一种可能性更大,你不妨好好想一想。”西野一双冷目,阴森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北原依旧冷笑一声,“从约10点钟将我关入京都府警察本部,直到现在凌晨4点半了。你们依旧不出示逮捕证。当然了,你们可以选择违反法律,不对我出示。但是,当把我押解往看守所的时候,看守所的警察可不会接受一个没有逮捕手续的人。” 西野没想到这个江藤的助理,竟是如此地难缠。然而,此刻他却又不能再度表现出火上浇油的样子。因为这种神态,反而会更加印证这个年轻人的看法是正确的。 “摆在你面前的是最后的机会了。”西野沉声道,“现在放在桌面上的那几张口供。上面有警察确认你自首的情节。如果你拒绝签署的话,那么你将永远错过这个机会,追悔莫及。” “我也劝警长,莫要干这种事情。”北原微笑道,“一旦我在上面签字了。警长你就将构成伪造证据罪。所以,我拒绝签署,不是在给我机会,而是在给你机会。” 狭窄单间里的昏暗白灯,隐隐照射着这位年轻男律师的面庞。旁边一个关掉的探照器材的斜影拉长,映在他的身上 他脸上的表情藏着几分捉摸不透。 西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几分,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如此嘴硬。居然……居然反过来说实在给我机会! 这位本部长的耐心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再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劝你不要挑战警察的底线。你的手机将在接下来的2个小时内被破解!” “破解我的手机后,你就会发现其实我是无辜的。”北原望着前面的这位警长,“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要找江藤,我也要找江藤。我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在嘴硬!”西野直接站了起来,抡动警棍,“这间房间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已经被关闭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 “嫌疑人身上有些伤是正常的。毕竟在抓捕现场时,总会有些意外发生。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无法分辨出这些伤痕究竟是抗拒抓捕时产生的,还是在进警局后,才发生。”西野冷笑道。 下一秒,这位警长浑身的肌肉猛地绷紧,挥出一拳,直接朝北原的脸上轰去。 那握紧的拳头,关节筋已经鼓起,夹杂着舞动卷起的旋风,快如闪电一般。 即使已经做到了本部长这个职位,西野仍每天坚持大量的体能锻炼,此刻轰出的一拳,饶是健壮的成年男子,也无法轻易挡下这一击。 拳头距离北原的面部不到15厘米的距离。 面庞上甚至已经可以感受呼啸而来的拳风。 北原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双手甚至没有抬起来要阻挡,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在拳头即将砸中他脸庞的瞬间,猛然抬脚踹向桌脚。 桌子被踹动的瞬间,直接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朝西野的下身撞去。此刻西野恰好因为突然出拳,下盘本就不稳,被这桌子一撞,身体竟因为这小小的力道,而失去了平衡。挥舞的拳头顿时偏离了方向,正正好擦过了北原的脸庞。 “警长。律师一般因为出庭,害怕会被对方当事人殴打,所以我们也多多少少学过一些防身术。”北原轻松地笑道。 西野有些狼狈地半倒在桌子上,但他立刻用警棍撑起自己的身体。此时,西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整张面庞因为怒火扭成一团,彻底恼羞成怒: “你因为我真的没办法吗。不要忘了,除了逮捕和拘传以外,我们还可以对你进行刑事拘留!” 【刑事拘留】 【不同于拘传和逮捕,刑事拘留是针对现行犯或重大嫌疑人采取的强制措施的一种。即对人身限制的期限长于拘传,短于逮捕。无需经过检察院的批准】 “警长,你可要想好了。刑事拘留一个无辜的人,最后是要负责任的。”北原靠在椅上上,将腿收回,又恢复了休闲的坐姿。 “没关系。在你刑事拘留的期间,我们会好好确认的。”西野握着警棍的手又用力了几分,上面的握垫已经快要变形,“就在这你被拘留的日子,我们会有一场愉快的谈话,我十分确信。” 这位警察本部长的声音冷冷地回响在狭窄的单间之内。 上午6点13分,京都府警方正式对北原采取刑事拘留。 按照《刑事诉讼法》规定,刑事拘留的最长期限为37天。 第292章 辩护律师 6点15分。 几乎是在北原被采取刑事拘留的同一时刻。 京都下京区,火车站。 此刻还是冬天,天空上还未出现晨光,整座千年古都依旧笼罩在昏暗的天色之中。庞大的京都火车站,宽阔站楼外贴着的一块又一块的水蓝色玻璃,此刻犹如昆虫的麟甲一般,蜷在一起。 街道上人影稀疏,突然之间,一阵车轮飞速碾过柏油路面的声音响起。街头一辆计程车猛地一打方向,车身一斜,直接驶入了站楼外的出租车落客点。“砰”的一声,一个女子提着一个背包,匆匆下车,她脸上挂着一副十分焦急的神色,快步赶往站楼。 宫川买了赶回东京最早的火车票。 原本她还打算等到早上上班时间,再赶紧于京都当地为北原寻一个律师。 但是,仔细想了想,这种做法很有隐患。 如果,对方可以蛮不讲理,不出示任何证件便带走北原,那么,对方同样可以将这种做法施加给自己。 此刻,这位美人的头脑不知为何,异乎寻常地冷静。也许是因为同那位男子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处事风格竟也靠得愈来愈近。 北原将委托书交给了自己,如果连自己都出事了,那北原将彻底与外界断绝联系,无法委托律师。 先行离开京都,是最保险的做法。 这是宫川的判断。 月台之上,恰好新干线的nozomi希望号驶入站内,缓缓停下。那标志性凸起的车头尖端,反射着车站内的灯光。站台边缘半腰高的自动闸门开启。眼前的场景正恰如当初从东京站搭乘希望号的场面。 然而,相似的场面,却怀抱着不一样的心情。 谁能够在当初出发前预料到,在京都等待北原的竟是一场牢狱之灾? 宫川立刻踏上火车,坐在了位置上,她旋即立刻拿出笔记本电脑,连接起手机的热点,打开了京都地方律师协会和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网页。滑动鼠标,她立刻点开律师执业维护权利一栏的界面,敲起了键盘。 宫川在写信。 一封递交给京都地方律师协会和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申诉信。 主要内容在于控诉京都警方公然违反刑事诉讼法,在没有出示任何证件的情况下,带走一位执业律师。 从对方肆无忌惮的程度来看,即使是京都本地的律师亦无法镇住这种场面。 此种时刻,必须要向律师协会求援。 宫川的脑海中拼命的思索每一条可能拯救北原的途径。除了向律师协会求援以外,对!还要向警察的督警纪律处投诉。不止警察,还要向检察机关进行申诉。宫川轻轻地咬着下唇,不断地在电脑上草拟着各种信件、递函。 车门缓缓关上,nozomi希望号震颤了一下,车轮摩擦铁轨的沉闷声响起,车外的景色开始倒退,紧接着开始变得模糊。这趟高速列车在不到5分钟的时间内,时速提到了270公里每小时,朝东京驶去…… …… …… …… 8点53分,东京站。 宫川正式抵达东京。 车门打开的那一刻,大都市独有的喧嚣声立刻传入耳中,与千年古都那种独有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双目所及的景色,再度被高楼大厦所重新占据。平时颇有些讨厌地拥挤人流,在此刻看来,竟给几分让人安全之感。 重新踏上东京的土地,宫川的心情再度恢复了几分镇定。此刻,她的神经已经绷得异常得紧。 当务之急,是要用最快的速度,为北原寻得一位辩护律师。 可是,到底应该去哪里找。 自己才不过刚踏入诉讼律师的门槛,到哪里才能找到可以信赖的律师。 宫川闭上了眼睛,思索了十来秒后,打定了主意,立刻挥手打了一部的士,在上车的时候,对司机说道,“东京都港区,虎之丘大厦。” …… …… …… 9点23分,今西律师事务所。 此刻,繁忙的工作日已经开始。在所内的办公大厅内,各个律师们已经在办公位上就位,开始办公。时不时地就有电话声响起,律师助理们紧锣密鼓地在电话中进行交谈,推进着法律事务有条不紊的进行。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位穿着便装,背着背包的女子匆匆而入,她的打扮并不是职业装,与办公室内西装革履或办公筒裙的职业男女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位律所人事看到这一幕,颇为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谁竟然这么不遵守上班的穿着,立刻上前伸手阻拦,“这是哪位新来的助理,拿到连最基本的办公室着装,都不遵守吗?” “让开!” 女子的俏脸抖了抖,冰冷的声音传来,毫不留脸面直接越过人事,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人事似乎没预料到对方竟然这番甩手而去,顿时不免生了怒火,“喂!给我站住!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你还往里面走,那是律所主任的办公……” 然而,话还没说完,人事忽然觉得面前的女子有些眼熟。 下一秒钟,她认出来了。 这位女子是宫川佐枝子,是老板今西的女儿! 人事的脸色立刻白了几分,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赶忙在宫川的身后大声喊道,“宫川小姐!欢迎回来!” 人事的声音回响在律所的办公厅之内。 听到“宫川小姐,欢迎回来”的瞬间,所内的不少人都停顿了忙碌的身影,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老板的女儿宫川已经离开了律所小半年,这……这是又回来了吗?发生了什么?瞬间,整个办公大厅立刻被点燃。 “刚才真的是宫川吗?” “真的,真的。看她的背影,一定就是!” “据说她好像去做了诉讼律师,这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女孩,怎么受得了这种苦。” “你没看她都是一副休闲的装扮吗?估计就是打着去其他所上班的名义,在外面旅游吧。” “据说,她和那个北原在一起了。”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她连小野田都看不上,会看得上那个欠了5亿円债务的北原?!” 律所的办公大厅内,窃窃私语声不断传来。 此时,走廊的尽头。 “咔嚓”一声,律所主任办公室的门口被推开。今西正坐在办公桌前面,浏览着电脑,忽然被这猛地开门声,吓了一大跳,正要不满地开口抗议,抬起头来,见到面前这个熟悉的身影,却微微一愣。 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今西迅速打量了一下宫川,他立刻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佐枝子的手指在微微抖动。以往佐枝子只要遇到令她极度害怕或者紧张的事,她的手指就会止不住地在震颤。以前的时候,他还专门拿过戒尺抽打宫川的手,让她改掉这个毛病。 佐枝子遇到事情了。 今西故意露出了一副颇有些不屑的表情,“怎么了。不是去京都玩了吗。还知道回来!” 宫川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说道: “北原出事了。他需要一位辩护律师。我希望父亲你来担任他的辩护人。” 第293章 条件 “说清楚点,怎么回事。”今西听到这个消息,眼睛睁大了几分,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办公椅也被压得歪斜起来。 “具体……具体的案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宫川微微捏紧了手,“京都的警方在带走北原的时候,没有出示任何的证件。他们直接非常粗暴的就将整个人给带走了。” 没有出示任何证件,直接就把人给带走了。 今西双手交握,靠着椅背,暗暗思忖起来。毫无疑问,这是违反刑事诉讼法的做法。仅从这个表象可以推断,警方没有足够扎实的证据从检察院那边申请下逮捕。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这又反应出了某种不妙。当警方宁愿公然违反刑事诉讼法,也要将这个小子收押起来,说明他一定牵涉进入了一个很大的刑事案件。 “我已经写信给京都地方律师协会和东京地方律师协会了,请求他们的介入。”宫川朝前走了几步,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空白的委托书,放在了办公桌上。这张空白委托书上的落款签章正是“北原义一”几个鲜红的汉字。 “现在的北原,他真的急需一名律师。拜托了,父亲。”宫川咬了咬嘴唇,低着头。 此刻,她只恨自己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仍只能依赖别人。假如,她从三年前进入律所工作,就开始进行诉讼执业,就不会到现在只是挂着一个不能独立执业的“实习律师”名头。 她自己,真的……真的好没用。 今西幽幽地站了起来,背过身,转过头来看着悬挂在办公室的巨大东洋地图。 方才那张空白的委托书说明,那个小子真的翻船了。直至今天,在川本高速案同北原交锋的场面,仍不断的在今西的脑海中闪过。 能够站在铁窗之外,看着那个小子的落魄模样,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看看这个家伙还能如何在我面前摆出一副轻狂样子! 今西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咳嗽了一声,“最近,我正在筹划去京都开设分所的事情,也正好要去那边一趟。就顺路看一看那一个小子吧。” 宫川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 父亲答应接受了委托! 自从昨天惊魂一夜以来的紧绷神经,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松弛下来。 被冲锋枪口指着的恐惧、见到北原被带走时自己的无助,一个人呆在京都旅馆的迷茫,因为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种害怕……。 一时之间,千万般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宫川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张了张嘴,却只能说出四个字,“谢谢,父亲。” “不过嘛。”今西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自己的女儿,目光变得冷峻起来,“等风波过去之后,你必须回到我的律师事务所来。这是我的条件!” 办公室内回响着今西的声音。这男声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站在办公桌前的女孩,那才稍稍松弛下来的心,再度被吊了起来,手指轻轻地震颤。 这悠悠的上苍,像是有意要折磨人一般。在你得到某样东西的时候,就必然要从你的身上再索回与之等价的物品。当为了救回自己所在意的人,它就要从你的身上割下一块足重的肉,好证明你对他的在意。 …… …… …… 第二日。 上午9点36分。 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院长办公室。 “什么意思,你是说下川请的那个律师被警察抓了起来?!”藤村控制不住自己惊讶的表情,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宇都宫坐在沙发上,表情轻松而又惬意,把玩着方才从办公室书柜处拿过来的小型艺术品,在听到了问话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藤村忍不住再度追问道。毕竟对于他来说,着实有些难以想象,一个律师居然会被警察抓了起来。这实在是有些过于离奇,以至于不敢想象。 宇都宫冷笑了一下,“当然千真万确。这个消息是我在京都府警察本部的学生处得到的。我一个学生在京都府警察本部担任法制科员。昨天深夜,他向我紧急咨询一个法律问题,说是眼下没有经过正当手续,就羁押了一个律师,究竟该作何补救。” “毕竟律师被抓这类案件还是很罕有的,我就顺道打听了一下这个律师的名字。”宇都宫说道,“没想到,这个律师的名字这么巧,就叫北原义一。” 藤村重新坐回了位置之上,表情像是舒了极大的一口气,脸上已经止不住地满是笑容,又过了一阵,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发出了“哈哈哈”的大笑声。 “下川啊,下川啊。”藤村自言自语,眼睛咪成了一条缝隙,“你请的律师竟然是一个罪犯,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哈哈!” “也难怪,那个北原律师会在纪律聆讯会上如此嚣张。”宇都宫淡淡地说道,“原来他竟是一名亡命之徒。这样一来,也就知道他为何会如此鲁莽地选择与大学进行决裂。现在看,他早已是一条没有后路的野狗。” 藤村的眼中已经止不住散发出兴奋的神色,“现在好了。自己请的律师居然是一个罪犯,这是一个多么精彩的讽刺。下川必然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无忧矣!无忧矣!” 藤村感到近日的乌云似乎全部一扫而空。最近申请京都大学荣誉特座教授一事,一直被下川控诉的抄袭,弄得悬而未解,自己已经花了很大能量在摆平这件事上。 现在,自己是彻彻底底的大获全胜。 下川呐,在续聘评审会之后,你就彻底滚出京都大学,在世界某个不知名的阴暗角落里,去渡过你那可悲的一生吧。 藤村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心情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仿佛此刻他已经站在了大学的礼堂之中,接受着荣誉特座教授的颁礼。 “也要提前祝贺院长了。”宇都宫缓缓笑道,“期待能够在校史的荣誉特座教授一栏中,看到您的名字。” “我必须要感谢宇都宫教授,为我的事情如此地劳费心力。”藤村笑道,“过几天,我还要去大阪参加《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售书会。大阪的浪华锡器一向有名,到时候,我给宇都宫教授捎几件回来,哈哈。” 藤村红光满面,从自己的座位旁,拿出一瓶放在办公室的洋酒,直接打开了酒盖,走向了沙发,从书柜的一个角落取出两个洋酒杯。 “为我们的胜利而干杯!”藤村得意洋洋地说道。 两个小小的玻璃杯,顿时倒上了洋酒。 “哐!”一声。 一个清脆的声响传来。 办公室内的两个人影互相举起酒杯,轻轻相碰。 第294章 理事 过了数日。 京都府,上京区,警察本部,本部长办公室。 “那个小子还没开口吗。”西野看向面前的搜查科主任,颇为不满的问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刑事拘留只有37天,37天!你们懂吗!给我快点翘开他的嘴!让我们从检察院那边申请下逮捕!” 搜查科主任坐在沙发上,身体绷得直直的,像是一个学生一般,在挨着老师的骂。 “抱……抱歉,本部长。”搜查科主任咽了咽口水,“那个小子的嘴,实在太硬了。我们已经连续多番突击审讯。但是……但是,说起来难以置信,这个北原律师的精神力像是不会枯竭一般。” “我们现在的审讯频率已经快到界限值了。”搜查科主任说道,“白天已经至少进行了3轮。半夜进行了4轮。以每天将近8轮审讯的密度,不断在打车轮战。按照我们现在的强度,那位北原律师每天的睡眠时间不到两个小时。可是,可是,他竟然比我们警察看起来还更有精神。” “不能让他睡觉。”西野微微掐起手掌,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给他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太多了。要打断他。我们不在审讯的时候,就给他的仓间制造噪音,或者打强光,让他无法入睡。哪怕是再强大的人,意志力也会崩溃。” “看守所的警察已经在对我们表达不满了。”搜查科主任手颇有些颤抖地拿起了一个小笔记本,汇报道,“没办法。看守所的警员也怕担责,他们已经在要求我们降低审讯频率。最近检察机关正好在对京都一带的看守所展开法律监督工作,如果我们再继续保持这样的频率,会被驻所检察官盯上的。” “老是畏手畏脚的,就不要当警察了!!!”西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西野知道现在的处境并不是很妙。 那天,他决定对北原采取刑事拘留,已经是出格之举了。 毕竟和拘传不一样,拘传只是将人暂时限制在警察局24小时而已。 而刑事拘留却是是正式限制人身自由的羁押措施了。 如果,最终那个北原是无辜的,那么京都府警方就会因此担上国家赔偿责任。 开弓没有回头箭。 很多事情只要做出了第一步,就难以再回头了。 搜查科主任挠了挠头,其实他并不明白面前这位本部长的执着。的确,中本船舶特大洗钱案,固然是重案、要案。但是以本部长的官位尊严,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中本船舶特大洗钱案背后究竟还藏着些什么秘密,让这位本部长如此关注,以至于不惜使出了已在违法边界的手段。 真的是咄咄怪事! 最近的生活好像真的越来越不平静了。 随后,这位搜查科主任再度汇报道,“还有,本部长。之前的审讯,我们一直都关闭了同步的录音录像。现在看守所方面也不同意了,要求开启相应的器材进行记录。” “为什么要这么做?”西野的两道眉毛拧得再度深了一些,“同步录音录像并不是法律的必须要求。看守所方面凭什么让我们一定要打开同步录音录像?!这完全没有道理!” “是这样的,本部长。”搜查科主任的表情变得更紧张了一些,“因为京都地区方面的看守所正在响应警视厅和最高检察院的号召,率先实现审讯的现代化。总之分管看守所的长官,特别希望借此能够向上级展现他们管理看守所的最新成果。 “一帮人!只知道会往上爬!只知道搞这种不切实际的面子工程!”这位本部长重重地砸了一下桌面,上面的水杯顿时发出“恍当”一声,“整这么多虚的,还能破案吗?!一帮没事干的闲人!” 西野非常不爽。 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他只信奉简单、干脆、直接。 以最为省事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标。 随后,西野再度抬头,说道,“还有什么坏消息!全部一次性说出来!!!” 搜查科主任不由得再度挺直了背部,开口道,“之前我们没有出示证件带走北原律师的事情也已经传开了。事情似乎已经闹到京都地方律师协会和东京地方律师协会了。他们已经在开始向我们施压了。” “律师协会算个屁!”如若此时不在办公室,西野想直接吐上一口唾沫,“他们律师协会难道是什么司法机关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本部长,请一定要小心律师协会。他们当然不是公权机关,但是,如果他们发声的话,一定会招来检察机关的关注。如果到时检察机关真的严查起我们的办案程序,我们……我们实在不好对下面的兄弟们交待。” 搜查科主任的意思很明显 像这种违法办案,自然追究不到本部长的头上。 最后背锅的往往就是一线的办案警察。 搜查科主任希望本部长多体恤下属的难处。 “我就不信了。律师协会,会来保一个罪犯?!”西野握紧了拳头,“他们的眼睛都是瞎了吗!!!” “而且……而且啊……”搜查科主任补充道,“北原聘请的辩护律师,已经赶到京都了。眼下他提出了羁押必要性审查,并要求办理取保候审手续,把人给放出来。” 这……这么快就请到律师了?!西野听着面前主任的汇报,有些吃惊,随即再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只不过又是一个律师而已,给我挡回去就行!这种小事,不用特地再跟我来汇报!” “但是……,本……本部长,这位辩护律师有点不一般,是从东京方面赶过来的。”搜查科主任说道。 西野听到这话,火气顿时又上了几分,“那又怎么样。东京来的律师就更加高贵一些吗?!这些大城市的律师,才是最会宰人,收着最高的律师费用,干着没屁用的事情!东京来的律师又如何,给他吃一个闭门羹!” 西野冷笑道,“就告诉这位律师,北原正在转押往其他看守所,无法给他会见!” “但是——”搜查科主任面露难色,似乎正在犹豫,不知如何作答。 “到底来的是什么律师,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看着搜查科主任一副窝囊的样子,西野气不打一出来,高声喝道。 搜查科主任端着笔记本的手哆嗦了几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这位……这位辩护律师叫今西亮介。他……他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理事!” 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理事。 这几个字回响在西野的办公室内。 隐约间已经折射出了其文字背后所代表的能量。 “本部长,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信号。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已经……已经介入这个案件了!” 第295章 “本部长。”搜查科主任抬起头来劝说道:“现在改变还来得及。那个北原的辩护律师已经提出要办理取保候审。只要我们顺水推舟一番,把取保候审给批了,事情就不会闹大。虽然人从看守所出来,但是他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西野听着这一番话,拳头忍不住地握起来。 现在放走北原,无异于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如何能忍。 然而,西野却又不得不头疼,他实在没想到这样跟在江藤身边的一个小小助理,竟然能够引来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庇佑。这个北原,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够引出东京那边的律师协会势力。 真的烦人! 西野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眉头拧在一起,徘徊在房间内,时不时冷眼盯着办公室墙上的挂钟。 “本部长,真的请三思。”搜查科主任再次开口劝说道:“最近检察机关真的对警察方面盯得很严。中本船舶洗钱案如此重要,我们就更不能够出现刑事程序上的违法。如果万一真的因为程序违法,导致了非法证据被排除的状况,我们为之付出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西野停下脚步,面容肃立,站在办公室的书柜面前,双眼之中的目光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他陷入了沉思。脑海之中,两个不同的决定在不断摩擦、碰撞。天平两边的砝码在不断地变幻重量,托盘激烈地晃动,似有狂风暴雨在猛烈吹袭。 究竟是应该继续羁押北原,还是给他办理取保候审? 这位本部长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如果继续羁押,倘若在这37天期限内取得突破,那么中本船舶一案就有可能取得重大进展。当然,如果没有取得突破的话,那么这37天拘禁就构成了对北原人身自由的侵犯,除了负担国家赔偿责任以外,还会面临来自律师协会和检察机关的压力。 为什么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竟然替这个小子出动?! 西野想不明白。 他沉默的身影站在办公室内,站了良久,缓缓开口道,“那个北原身上,有什么物品留在我们这里。” “目前来讲是一台手机、一部手提电脑,还有一个公文包。”搜查科主任回答道,“暂时来说,手机和电脑我们都已经破解了,目前还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发现。上面的资料无非都是他律所承办的一些案件资料。” “取保候审给他批吧。”西野沉声道,“取保候审的条件定为不得离开京都府,且必须每两周来京都府警察本部报到一次。” 西野转过身来,对着搜查科主任冷道,“现在开始,立即对北原展开技术侦查措施。在他的手机和电脑安装我们警方的探测软件。同时,还要在这些电子装置和公文包内加装监听仪器和gps定位器。从今天开始,他每天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我都要知道是谁!” …… …… …… 京都,伏见区,拘置所。 狭窄的看守所会见室内,四周的墙壁已经有些渗水脱皮,隐隐开裂,天花板的缝隙处,有着延伸出来的锈迹,会见室的正中间,一排冷酷无情的铁栏杆将房室撕裂成两半。铁杆犹如老古树的粗壮树根一般,直接扎进底下的地砖,宣告着铁栏杆的两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今西坐在位置上,挂着一副坏笑的表情,看着铁窗之后的那个年轻人,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起。 这年轻人被关在看守所的一幕,让他心中的喜悦情绪越来越浓烈,过了好一阵,他似乎终于憋不住了,直接发出了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声。 “爸……爸。不要这样。”宫川在旁边微微皱了皱眉头,手指忍不住地捏起自己的衣服,似因为父亲这幅神态,而感到有些羞愧的样子。 北原看着面前今西一副的样子,倒也是有些服了。 他靠着身后的椅背,耸了耸肩膀,“今西律师,做我的辩护律师难道就这么让你兴奋吗?还是说,今西律师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这看守所内的什么装潢,摆设,恰好莫名地勾起了心中的亢奋。” 今西并不理会北原话里话外的讽刺语气,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计较这些细节。 不错,面前这个小子是在川本高速一案中赢了他。 但是,如今北原却锒铛入狱,自己得以站在他的面前,欣赏着他的狼狈。 看看束缚在他手上的白色软带。 简直就像是一件美妙的艺术品。 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一目了然。 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今西幽幽地站了起来,拍了拍面前的铁栏杆,似乎要测试它的结实程度,接着又踹了两脚,满意地说道,“不错,很坚固,非常好。被关在里面,非常好。” “有点过了吧。辩护律师,希望他的委托人被关得久一点。这恐怕不叫辩护律师,应该叫做检察官。”北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看着面前这个已经五十来岁的律所主任,一副小孩子般的作派。 今西重新坐回了座位,微微咳了一声,“我还想提醒你一点。我不是你的辩护律师。你一个欠了五亿円债务的人,哪里请得动我!我可是很贵的!” “好的,好的,知道了,今西大律师。你非常贵。”北原故作姿态的举起了双手,恭维道。 “我只是恰好顺道经过京都。恰好也闲着没事。恰好也从佐枝子那边听说你的事情。恰好,就再顺便办了一个会见手续。只是顺道,你知道吗?只是顺道。”今西无比郑重地强调着“顺道”两个字。 北原欣赏面前今西表演的样子。 他倒是毫不在意。 宫川的父亲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理事。 此刻,他愿意前来会见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在动用他的影响力来解围。 这是一个轻有力的援军。 律师协会的出场意味着会对警察的违法办案形成强有力的一个震慑。 不过嘛,北原也不愿意浪费太多的时间,给今西当主角表演,他趁着宫川的父亲正沉浸在他幻想的胜利之中时,冷不丁突然问道: “取保多久能办下来。” “三天内。” “条件是什么?” “不准离开京都,每两周前往警察本部报到一次。”今西出于职业习惯,十分自然地回答道。然而,等回答完毕之后,他忽的面色一窘,表情迅速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怎么,这么轻易地把自己帮北原办理取保候审的手续给说出来了?! 怎么回事?! 在今西头脑中所幻想的剧本应当是,对面那个男生苦苦哀求自己,让自己给他办理取保候审。然后,在这个男生绝望到不能再绝望的时候,自己再亮出已经办理好的取保候审手续,让他感激的痛哭流涕。 替面前这个男人申请取保候审是压在最后箱底的杀手锏,是在最后时刻才能亮出的秘密武器。 可是,刚才就怎么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今西抬起头来,见到北原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刹那间明白自己又中了这个小子的圈套。 “没想到,今西律师这一趟会见,还准备了不少功夫。”北原微微颔首,表示致谢,“谢谢,帮我递交取保候审申请书。” “你这个小子!!!就只会在嘴皮子上耍功夫!”今西嘴角微微抽动。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都已经坐在监所里了。 还是能够来戏耍自己?! 为什么?! 今西内心已经忍不住在咆哮道。 此刻,北原开始暗暗思忖起来。他已经隐约知道自己被牵涉进入了一起船舶企业的特大洗钱案。按照,方才办理取保候审的条件。自己是有一时半会,没有办法离开京都了。 不过,既然如此,那就把干脆这件事当做一个契机。 反正已经被迫要停留在京都一段时间,那就趁这个机会对江藤的事情,再从头到尾细致的梳理。 “父亲。之前说好的,让我同北原单独说一会话。”宫川的声音突然回响在会见室内,打断了铁窗后那个男子的沉思。 “哼!”今西表情十分不满地站了起来,说道,“你这样说得,好像我很想跟这个小子呆在一起。我已经不想再进来了!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完,弄完以后,直接出来就行!” “咔、咔、咔。”一阵皮鞋的脚步声响起,今西的身影消失在会见室的门口。 宫川身子往后倾了倾,又竖起耳朵悄悄听了会,确信自己的父亲已经走远之后,才松了一口大气,然而紧接着表情就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宫川。”北原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道。 宫川的头渐渐地低了起来,双手握住自己的膝盖,忽然间身子抖了抖,说道:“北原。抱歉。这次,为了请父亲来帮你。我答应他了。等事情结束……结束之后,我……我就会再度回到父亲的律所。这是他提出的条件。父亲的律所秘书呈交过来的转所文件……我……我也已经填了。” “抱……抱歉……北原。”宫川不敢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男子。 她又一次当了逃兵。 第一次是在大学。 和北原在在一起,好不容易将读书社刚搞了起来,却因为父亲的反对,自己便在社团最紧要的关头抽身离去。 眼下,北原身陷囹圄。 然而……然而,自己又要再度离开北原。 自己真的没用,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在北原最需要自己的时刻,呆在他的身边。 “傻瓜。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你从头到尾在帮我。”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道,“你已经为我做到这个份上,把自己的父亲请来,替我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这已经是帮了一个非常大的忙了。宫川,你能这么快,就把取保手续给办下,把人给捞出来,试问东洋里,有几个刑事大律师能做到?” 宫川还是依旧不敢抬头。 面前的那个男声越是温柔,她就越是不敢面对。 她想起了过往北原在大学时光是怎样的照顾她,如今在律所的时光内,又是怎样一步一步指导、培养她的诉讼本领。 她已经习惯了白天在律所内,安静地在面前这个男生办公的场面。 她已经有些不敢想象,突然一下看不到他的场面。 是的,回到父亲的律所里。 可是,她真的不想,真的不想。 对的,北原是欠了五亿円。 自己还跟在他身边,看起来是很傻。宫川十分清楚外面的人是如何议论自己的,说自己是在富贵家庭里的傻小姐,傻千金。自己的一辈子活了那么久,要么是活在父亲的命令之下,要么是活在别人的看法之中。 自己现在的唯一想法,就是想继续呆在北原的身边。 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也会不断被人嘲笑。 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却那么的难以实现。 为什么。 为什么?! “佐枝子。”面前的男声突然说道。 这道声音穿过栏杆,传入了对面女生的耳中。 “嗯?”似乎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喊了出来,宫川一时之间恍惚了一下。是的……和北原相处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他也从来没叫过自己的名字,总是喊着自己的姓氏,隐隐间似乎有些生分。 其实,在很多的时候,自己总会偷偷地幻想北原喊着自己名字的样子。 然而,此刻这幻想了许久的一幕,猛然间就变成了现实。 “佐枝子,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把头抬起来,不能低着头。”铁窗那边的男子,伸出了手,穿过栏杆,轻轻地揽住面前这位女子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将她的面庞轻轻托起。 下一秒,女子的身体不自觉地靠向栏杆。 似乎预感到了将会发生什么。 世界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宫川只感到她的额头传来一阵温柔之感。 像是一片舒适的羽毛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传来一种让人安心和温暖的感觉。 面前的男子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 “办理转所,需要原律所开出的离职证明,傻瓜。”男子的声音传来道。 第296章 卷土重来 16点26分。 京都拘置所的冰冷铁门缓缓开启,能从这座看守所取得保释的人并不多见,以至于岗亭内的警察顿时都颇为警惕地盯着四周。那黑色大长闸门,在打开了约半米之后,便停止移动。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内,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拎着公文包从中走出。 经过京都警方批准,北原的刑事强制措施正式变更为取保候审。 北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随后又抬头望了望有些灰蒙蒙的天空。自己这段时间是被迫要停留在京都了。不过也正好,就趁着这个机会,把江藤给连根给挖了出来。 给我设计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江藤,这些账,我是会从头到尾,慢慢地一笔一笔和你算清楚的。 北原捏起了自己的手指关节,传来清脆的弹响声,目光中露出慎人的寒光。 京都大学,是非动不可了。 拘置所外面的街道上正站着三个人影,分别是宫川、下川、还有广濑。见到北原从铁门中走出,三个人立刻快步迎上。 “北原律师,你还好吧。”下川关心道,“我听宫川律师,你被卷入了一起刑事案件,被人栽赃嫁祸。我的事情……我的事情,还让你在这种时候,分心了。实在太过意不去。” “下川老师,说话客气了。我这边虽说出了一点小意外。不过现在人身自由,已经基本恢复。”北原微笑道,“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开始反击了。宫川,你那边的文件准备好了吗?” 宫川点了点头,从她的手提包内,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抽出了两张纸。 一张是民事起诉状。 还有另外一张则是诉前禁令。 两张法律文件上已经盖上了下川的签章。 子弹已经上膛完毕,穿着灰色西装的男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满意的表情。 就在这一天,这个刚刚从看守所走出的男子,赶到京都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向立案庭正式呈交上述文件。立案庭法官当场出具上述接收材料证明,并盖上裁判所的印章。两枚瞄准京都大学的凶狠子弹,已经射出。 此刻,京都大学的校园内一切活动仍在正常进行。阶梯教室内,坐满了本科学生正听着台上老师的讲课。谁都没能想到,这座悠悠的东洋最高学府,即将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波之中。这场风波的发端,就从这个下午,从藤村的古籍点校抄袭案开始…… …… …… …… 数日后,下午3点,大阪市港区,大阪文化馆。 文化馆屹立在海湾的岸边,楼下不到200米的距离,便是港口,可以直接眺望到一艘艘巨大的货轮。在外围的楼体上,悬挂着数幅长达数米的巨大条幅,在海风的微微吹拂下,如同海浪一般,轻轻卷动。 条幅上面正印着数个大大的汉字“《东土巡游遣唐记》座谈会。” 在文化馆三楼的一个讲厅内,已经挤满了听众。最后一排位置的后方,放置着一台又一台的摄像机。大阪各个电视台,还有东洋各地的电台记者代表,都坐在摄像机旁,准备着节目的录制。 讲台上正坐着四个人,其中一位正是藤村。 中间一位笑容可掬的女主持人,拿着话筒开口道:“欢迎各位来参加今天《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座谈会。文化馆今天特别荣幸,邀请到了该书的点校者京都大学藤村嘉代教授,为我们举办这样一场的介绍会。让我们欢迎藤村教授!” 话音落下,讲厅内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些记者在讲台的边缘,举起相机抓拍,闪光灯接连不断地响起。 藤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微欠身,双手合十,表示出对底下听众热情的感谢。他看着台下热闹非凡的场景,顿时生出了一些感慨。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纪律聆讯会之后,下川那边就没有动静了。 关于对自己的抄袭控诉似乎按下了暂停键。 那位所谓的北原律师,也被京都警察抓了起来。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顺利。 主持人随后又介绍了旁边两位来自大阪大学、大阪市立大学的学者嘉宾后,露出了神秘的表情,开口道:“《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点校出版,具有极高的史学价值。一经出版则收到了全球五百多间大学的采购邀约。坐在讲厅落地窗旁边的听众们,你们此时就可以看到《东土巡游遣唐记》正即将通过大阪港口的海运,发往世界各地。” 不少听众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望着距离文化馆不远处的港口。只见得在港口停泊的一艘巨型货轮旁,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放在旁边的空地上,港口作业人员正在做最后的确认。旁边数个记者举着摄像机,记录着《东土巡游遣唐记》即将起运的这一幕。 藤村听着主持人的介绍,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又浓郁了几分。以目前《东土巡游遣唐记》获得的关注来看,自己的学术声望将会再度迈上一个新的台阶。如不出意外,往后几个月,将会有诸多汉学研究的大学争先恐后地邀请自己前往举办研讨会。 这种如若众星捧月一般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了。 “藤村教授。在开始正式的介绍这本古籍面前,能先为我们讲一讲您点校这本古籍以来的历程吗?”旁边的女主人笑道。 “好的,没问题。主持人。”藤村微微点头,笑道,“我先讲一讲在点校过程中的感受吧。在点检《东土巡游遣唐记》的过程中,我的最大感受就是孤寂。” “孤寂?”女主人故作惊讶状,一步一步引导着场内的氛围,“没想到藤村教授的感受竟然会是孤寂。能为我们详细讲一讲吗?” 藤村拿着茶杯,抿了一口,“古籍的点校是一个艰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是与已经尘封在历史的故纸堆在进行对话。其中,古籍的原始版本往往存在很多残破、辨认不清的情况。因此,我只能每日往返奔波往返档案馆与特藏室之间。我记得在点校这部着作的时间里,试过好几个月,没有同人一起吃过午餐。” “没想到做研究,竟然也是一个体力活,需要不断奔波在档案馆之间。”旁边的女主持人捧场道。 藤村微微点了点头,“所以,我告诉在场年轻人一个道理。做人做事,一定要耐住寂寞。要甘于坐冷板凳,才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尤其是我们当下这个社会,在现代化的消费主义冲击下,变得愈发浮躁。而人心越是浮动,我们就越要沉下心来。” 讲着讲着,藤村渐渐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口中不断蹦出许多的大道理。他享受这种说教的感觉,这种如同布教般,受到信徒崇拜的快感。 不知过了多久,藤村感到了有些口渴,拿起小圆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抬头看向场内的观众情况,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却见讲厅右侧落地玻璃窗处,有着一小群听众直接离开了座位,站在那里,指指点点,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他们眼睛看去的方向,像是望着方才港口装运《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地方。这一幕又激起了其他听者的好奇心,不断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加入围观的人群。 毕竟,台上的人在说话,而底下的人自顾自地站起来,在一边干着其他的事情,对于讲者而言,是一桩不礼貌的行为。 女主持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对着衣领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型呼讲机说道,“麻烦,叫人进来维持一下秩序。现场的观众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都聚到了落地窗旁,似乎在看刚才的那艘大货轮。” 第297章 诉前禁令 藤村在一旁听到了女主持人的声音,笑了起来,“不用弄得这么拘谨。也许是货轮就要起航了吧。所以听众才争着站过去要观看。不用管他们,让他们随意看。我在京都大学上课的时候,一向允许学生来去自由。” “好……好的,藤村教授”女主持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藤村尽管是这么说,但是内心已经不悦了起来。听众这般无视自己,站在落地窗观看货轮的景象,无疑是让自己的脸面挂不住。 这本书的点校者,此刻就站在这里。 你们不来关注我,而去看什么货轮?! 真是的! 渐渐地,聚在落地玻璃窗前的人不减反增。这种奇怪的现象,又进一步引来了更多人离开座位,前去观看。人群议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看到了吗?港口空地那边来了一拨穿西装的人。” “他们好像在和装点书本的作业人员,在互相对峙。”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样子,应该是吵起来了。真想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 女主持人看着这一幕,脸色也变得尴尬起来,救场道,“各位听众。等等座谈会结束之后,还会有藤村教授的签名会,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现场购买一本《东土巡游遣唐记》,让藤村教授签名。” 说罢,女主持人还特地展示了一下摆在讲厅内,垒成一座旋转楼梯状的一百五十本《东土巡游遣唐记》 然而,通过话筒传出来的甜美女声,竟也失去了功效。 现场的秩序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紧接着,又像是发生了什么,坐在最后一排的记者们纷纷拿起了手机,盯着屏幕,阅起来。片刻之后,迅速有几个记者立刻冲出了讲厅。 女主持的脸色已经彻底僵掉了,没想到听众突然不守秩序就算了,就连记者居然也如此无礼。想到旁边坐着的就是京都大学的名教授,她的内心颤抖了几分。 完了,这场座谈会给办砸了。 自己的工资要要被扣了。 藤村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内心的不满到达了顶点。这些人一个个无视自己的样子,让这位院长感到他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怎么好好的一场座谈会被办成了这个样子!大阪文化馆的组织能力真的是低下! 以后绝对不再来他们这里了! 内心虽是这么想,藤村却又不能公开发火,只得站了起来,挤出一副笑容,“看来装运书籍的货轮引起了大家很高的关注。我也不妨与各位一起来观赏,观赏。” 藤村也走到了落地玻璃面前,抬眼望去面前玻璃后的景象。 一艘几乎与文化馆齐高的庞大货轮就停在面前大阪港的中央突堤旁。在巨大货轮的阴影下,底下装点书籍的人员,仿佛都成了细小的蚂蚁点。在港口突堤的入口处,非常明显地可以看到停了数辆经过改装的面包车。从面包车上下来的一群西装人士,已经进入了港口的作业区域,似乎在阻挠书籍的装船。 藤村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有这一堆莫名的人士出现。 此时,走廊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咔、咔、咔”的脚步声。下一秒,讲厅的大门被骤然之间推开,十来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男女女一时之间涌入了这个讲厅。领头的男子似乎毫不在意他们举动打断了正在进行的座谈会,直接迈出步伐,走到台上,开口道; “请问谁是藤村嘉代教授?” 藤村见到这群人颇为粗暴的模样,直接迎了上去,“我就是藤村。这里正在举行活动,你们怎么可以直接打断进来?难道不懂得遵守最基本的礼仪嘛!” 领头男子听着藤村数落的话语,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指了指身上西服的一枚徽章。 却见这枚徽章正是八咫镜章。 “我们是大阪港区地方裁判所的司法工作人员,现受京都府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委托,执行一起着作权侵权纠纷的诉前禁令。”领头男子冷道,“根据禁令申请人,你名下出版的《东土巡游遣唐记》涉嫌侵害他人着作权。对方申请对已出版的该作品进行保全,同时停止正在进行的有关该作品的一切印刷、出版、售卖行为。现于大阪港即将发往海外的三千册《东土巡游遣唐记》,需即刻进行扣押。” 裁……裁判所的人?!藤村内心猛地一惊,在接着听到竟是为了《东土巡游遣唐记》而来,眼睛更不由得睁大几分。 难道是下川? 他……他真的提起了诉讼? 他的律师不是给抓了起来吗?! “等等,法官。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解!”藤村立刻开口道,“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是被人冤枉的。申请那个什么诉前禁令的人是不是下川,他在说谎,他在说谎呐!” 领头男子没有理会,只是转身看了看摆在讲厅内的150册《东土巡游遣唐记》,淡淡地说道,“这些也必须一并扣押!” “啪”一声,法院的封条,直接贴上了现场的书册上,数个法官助理立刻开始搬动起这些书册。 现场的记者听到隐约间什么“侵害着作权”,紧接着又见得法院的封条被贴在那一册册书上,瞬间爆发了一阵骚动,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场看起来本该平淡进行的学术座谈会,竟然会出现这样戏剧性地转折。 刹那间,一阵猛烈的闪光灯响起。 发生在大阪文化馆的事件照片,立刻被传回了各家的电视台和报社 …… …… 于此同时,京都山科区,立石印刷厂。 在二楼,印刷厂工人看着面前一群来势汹汹的西装人士,不由得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顾不得在中间大台板上放着数十本刚印制出来的书册,还没有进行拣页和切边。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场面的阵仗, 只听得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女子说道:“我们是京都府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现执行一起有关于着作权侵权纠纷的诉前禁令。请你厂即刻停止印刷《东土巡游遣唐记》。违反诉前禁令的,依照《民事诉讼法》规定,以妨害民事诉讼为由,可处罚款及司法拘留,并就民事侵权行为承担共同侵权责任。” …… …… 东京,千代田区,国会图书馆。 黑泽慢慢悠悠的走入馆内。最近,他已经快要把《东土巡游遣唐记》看完了,黑泽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四层的h267号书架,正习惯性地抬手要把书取出来,却发现那个熟悉的位置却变得空荡荡的。 黑泽皱了皱眉头,见到恰好身边有一位图书管理员经过,开口问道,“怎么书架上缺失了一本书。书名是《东土巡游遣唐记》。我看馆内显示,并没有人将它借阅。书架上怎么没了?” 管理员听到这个书名,转过头来,无奈道:“你说那本啊,已经从图书馆下架了。” “下架?”黑泽追问道,“为什么会被下架?” 管理员耸了耸肩膀,“因为我们收到了法院的通知。说什么它涉嫌属于着作权侵权作品,必须要从书架上移除,并且还要妥善封存。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有可能就会承担法律责任。” 侵……侵权?!黑泽听到说法,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起来,这明明是一本古籍,不属于知识产权的保护对象,怎么可能会卷入着作权侵权作品? 他有点不相信这位管理员的话,然而,在那书架上却的确又是空荡荡的。 随即,黑泽拿出了手机,立刻在网络书城搜索起了“东土巡游遣唐记”。 却见结果弹出几个冰冷的大字: “未搜索到任何信息。” …… …… 这一天,京都府左京区地方裁判所正式执行北原申请的诉前禁令,向整个东洋高达一百多家地方裁判所,发出了《协助执行诉前禁令函》。诉前禁令范围涵盖了有关书籍的印刷、出版、销售、运输、复制、在线阅览等各个环节。同时,《东土巡游遣唐记》亦被禁令要求下架,影响范围波及岛内两百多所大学、科研机构、图书馆,以及超过七百家书店…… 第298章 大学会议 “这里是kbs京都电视台,新闻放送。” 女播报员穿着一身淡水蓝色的衣服,坐在直播间的台子后,她手中握着一张稿件,眼睛时不时地向下瞄动,反复确认,以避免念错这张无比重要的新闻稿,她的声音响起道: “最新消息,本台记者获悉京都府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发出一起着作权侵权诉前禁令。禁令指向的对象正是近期引起汉学界热议的《东土巡游遣唐记》。在大阪港口即将发往海外的三千册书籍已被当地司法机关即场扣押。” “本台记者赶赴左京区地方裁判所了解到,该起着作权侵权纠纷为京都大学准教授下川善彦,向藤村嘉代教授、京都大学、京都大学出版社提起了本次诉讼。其中藤村教授为京大人文研究科院长。” “下川准教授的控诉内容为藤村教授抄袭其该本古籍点校的成果。”女播报员的眼睛继续往下扫着,然而在读到下面的新闻稿内容后,似乎也控制不住了惊讶的情绪,以至于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 “也就是说……下川准教授所控诉的抄袭内容,即是对这本古籍进行断句的标点符号。”女播报员抬头道。 这位新闻主持人在控制了一下内心的情绪后,面色恢复如常,继续道:“有京都大学内部的匿名人士向本台透露,无论这次抄袭指控在法律上成立于否,都将极大地动摇京都大学和京大出版社在学术界的声望。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本次下川准教授的代理律师系来自东京的江藤律师事务所的北原义一律师。其在此前的川本高速一案、将军大酒店承重柱一案中,均成功代表过原告向上市公司获得高额赔偿款。” 京都大学的汉学名教授被指控抄袭,自是一桩极大的丑闻,消息很快便如雪花般迅速向全国各地散去。此刻,又恰逢东洋高考中,各所大学的二次入学测验时间,更是引来无数眼睛的关注。这座东洋关西的最高学府,刹那间陷入巨大的舆论浪潮之中 …… …… …… 京都大学,会议室。 一个椭圆型的会议桌上坐满了二十多位人,都是大学各个部门的大人物们。有校董、校务委员、学术伦理委员会会长、对外联络部部长、还有从京大出版社紧急赶过来的参会代表、以及法学部前来列席的多位教授。 “我绝对是无辜的。”藤村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率先开口道,“请大学方面信任我。对方在提起纪律聆讯之后,也没有继续下一步的行动。现在直接提起诉讼,就是故意为了令大学难堪。” 旁边一位高瘦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正是京都大学出版社的社长谷村信弘。谷村抱怨道:“眼下这起事件已经重创了出版社的声誉。原本今年上半年预计约有一百六十本左右的学术着作,会进行出版。目前,已经有超过一百一十本着作的学者,向我们发送邮件表示,要撤回在京都大学的出版。我们发出的很多出版邀约,也直接黄了。” 会议室的窗户,时不时响起冷风吹起砂砾,拍打在窗户的声音。 外面摇晃的树影,像是魔爪一般在抓着这个房间摇晃。 “而且……”谷村补充道:“眼下,法院禁令的波及范围太大了。《东土巡游遣唐记》当初出版的时候,几乎东洋每一家大学的图书馆都进行了采购。现在,出了这样一档事情,很多图书馆和研究机构已经表示,会对来自京大出版社的学术作品,实行更加严格的采购审批。” “总之……总之,我们眼下的出版社已经陷入了重重的包围网。”谷村皱着眉头,脸上表情愈发苦闷。 一位校董开口道:“眼下,大学工作正在武内副校长的统筹之下,稳步展开。在这紧要关头,我们绝不能够给大学的发展惹麻烦。务必将此次事件对大学声誉的影响,限制到最低。” “法学部的各位教授,我想请教一下你们。这次所谓的抄袭事件,究竟能不能够成立。其对大学产生的负面影响,我们究竟有何妥善的应对方案。” 坐在一旁的宇都宫开口道:“此次事件非常明显,就是一次明明白白的讹诈诉讼。从我的专业判断来看,古籍断句标点的重合,并不构成所谓的着作权侵权。特别是考虑到这次下川所聘请的那位代理律师北原义一。” “从我目前掌握到的资料来看,那位代理律师所在的江藤律师事务所似乎正因为前主任的执业过失事件而陷入了五亿円的债务风波。而这位北原在过去一年来开始狙击上市公司,以谋求取得大额赔偿。此番故意起诉享有盛誉的京都大学,多半也是为了出名。” “并且……”宇都宫稍稍停顿了一下,“根据我之前得到的消息。这位北原律师,被京都警方采取了刑事拘留措施。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又改为了取保候审,暂时释放出来。” 宇都宫的话一说出,顿时语惊四座。 在场开会的一些人士,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罪犯?!下川居然聘请一个罪犯来作为他的律师。” “看来果真是一丘之貉!” “耻辱!简直是大学的耻辱!我们大学竟然聘用了下川这种人!” “这下子真的是讹诈诉讼跑不了!” “下川已经不要脸面。” “这简直是对大学的挑衅,我们必须要严惩下川!” 聘请一个涉嫌犯罪的人来作为代理律师,这着实震撼了在场的许多人。这已经明摆着就是不管不顾,一定要同大学撕破脸皮,硬抗到底阵仗。文人之间的那些翩翩仪度被彻底抛下。听到宇都宫提供的对方律师消息,一些较为脾气暴躁的管理层,已经开口要求坚决对下川的诉讼予以最为严厉的回击。 方才说话的校董微微沉思后,说道:“宇都宫教授。既然对方聘请了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来敲诈我们的大学。除了在诉讼中进行妥善应对以外,我们是否还可以有另外的手段进行反击。不是单纯的防守,而是进行反攻。” 第299章 应对方案 “当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方案。”宇都宫的嘴角微微翘起。他的眼中含着笑意,像是已经拿捏住了那位叫做北原律师的死穴。 “还请宇都宫教授,为我们阐明。”校董微微前倾着身子,认真请教道。 此刻,会议桌上的各位大学管理层人员,也洗耳恭听这位法学教授的发言。毕竟,这次下川控诉藤村抄袭的事件,已经给他们造成了非常大的压力。 宇都宫开口道:“眼下,那位北原律师最大的失策,就是申请了诉前禁令。就像方才谷村社长说的,此次诉前禁令波及范围太广,几乎影响到了东洋全部的大学图书馆和一大批科研机构。目前《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印刷工作也已经停顿,大量书籍积压在仓库,产生了仓储费。” “这个禁令,来势汹汹,给我们造成了很大麻烦,但是对于原告来说,却是一枚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校董追问道,“什么意思?他们申请了诉前禁令,难道这个禁令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宇都宫点了点头,“一旦对方输了官司,那么诉前禁令的保全行为,就会构成恶意保全,我们将可以向对方主张索赔。从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计算来看,对方的诉前禁令使得《东土巡游遣唐记》被全面下架,一切销售活动都被暂停。再加上方才我说的仓储费用,很有可能到官司结束之后,相关损失已高达上亿円。届时,对方将面临天价的赔偿责任。” 高达上亿円的赔偿责任。 在场的学校管理层听到这个数字,脸色不约而同地微微产生变化。谁能想到起诉大学,居然还能为自己招来可能超过上亿円的赔偿损失责任。果然,法律这个东西,可不是随便玩玩,就能行的,还需当心玩火自焚。 宇都宫轻蔑地笑了一声,“这次诉前禁令的范围如此之广,想必应该是下川给那位北原律师蒙骗了。以为把禁令的范围写得越广,就越好。殊不知,禁令的范围越大,所面临的法律责任也就越大。估计,下川现在还被那个北原耍得团团转。” 听到此言,在场的不少人士,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一个是因为即将被大学解聘而怀恨大学,意图泄愤的教师,另一个则是涉嫌犯罪而心术不正的讹诈律师。这两个人真的是最佳组合。 宇都宫再度补充道:“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企图通过诉前禁令对大学进行极限施压,利用舆论氛围迫使大学做出让步。因此,我个人认为大学在面对下川这种恶性挑衅事件,坚决不能做出任何妥协。一旦有所妥协,将会引发非常不好的示范效应。” 校董点了点头。宇都宫这番话,正好戳中了在场各个大学管理层的内心之中。他们最害怕的,的确就是形成一个不好的示范效应。 眼下,自从副校长武内推行“大学不养闲人”政策以来,就已经有诸多学者因为论文未达发表指标而被解除聘用关系。如果,即将被解聘的下川,能够通过这种讹诈诉讼的方式来迫使大学让步,那么毫无疑问一定会激发更多被解聘的学者采取这种流氓手段。 在场一位校务委员开口问道,“宇都宫教授。我想请问,这场官司能赢下的概率有多大。” 宇都宫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抽出了一张纸。却见这张纸的尾部正盖着裁判所的印章。 这位知识产权法的名教授开口道:“我们已经收到了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发来的《合议庭人员组成通知书》。分配到审理该案的裁判长是高梨昌子。而高梨昌子,正是以前我指导过的修士学生。” 听到此言,会议室不由得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分配到审理该案的法官竟然恰好是宇都宫教授的学生。 那这起诉讼案件岂非十拿九稳了? 诸多大学的管理层人士脸上不由得都泛起了笑容。这就是京都大学在关西地区的恐怖之处。裁判所、检察机关,乃至于市政厅的显要职位,俱由京都大学的毕业生所垄断。这座关西地区的最高学府,压制性的统领了京都地带的法曹界。 宇都宫补充道:“高梨昌子是我十多年前带过的学生了。当年她也是京都大学的本科生,本科毕业论文就是同知识产权法相关。后来攻读修士,进入我的门下,专攻知识产权研究。修士毕业之后,进入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工作,担任法官助理。通过法曹考试后,被拔擢为法官,专门主审知识产权案件。” “在毕业之后,她一直都有同我进行联系。包括在审判当中遇到的一些疑难问题,都会向我请教。所以,高梨同我的关系非常熟悉。她的许多观点,甚至都是我亲自教导的。”宇都宫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 校董轻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放心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做学生的,反驳老师的道理。恐怕在开庭的时候,高梨法官还要在尊称一声您老师。” 宇都宫微笑点头,“高梨定然会卖给我一个面子。而且这桩案件看起来分明便是无理取闹。哪里会有标点符号可以构成抄袭的例子在?判决侵犯着作权,在法理上,是完全说不通。我相信我教导出来的学生,不可能不遵从我的观点。” 渐渐的,会议室的氛围从方才的压抑冰冷,变得放松起来。 管理层意识到这场看似来势汹汹的诉讼,其实对学校的威胁并不重大。相反,还可以趁这个机会反过来就对方恶意保全的行为提起诉讼,进行索赔,能起到杀鸡儆猴的功效,震慑那些想同大学决裂的被开除的教师。 宇都宫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起。那天,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在纪律聆讯会的身影仿佛浮现在他的眼前。 可惜呐,这里是京都大学。 从你决定向京都大学提起诉讼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 宇都宫的脸上露出了冷笑的表情。 第300章 两面性 京都,丽思顿酒店,1306号房。 “分配到的裁判长居然是宇都宫的学生?!”宫川看了着面前的《合议庭组成人员通知书》,又转头盯着手提电脑上关于法官高梨的资料,忍不住惊讶道。 “这也正常。”北原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道,“毕竟是京都的裁判所。考虑到京都大学的影响力,这所大学即使垄断了整个京都地区的法曹界也并不奇怪。估计裁判所里超过50%的法官都是毕业自京都大学。” “要不要申请法官回避。”宫川抬头问道,“毕竟法官高梨是宇都宫的修士学生。作为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恐怕在很多方面的法学观点都会受到宇都宫极深的影响。” 北原伸着手,捏着自己的眉心,缓缓舒展眉头。 事情的确颇不好办。 这就是在京都打官司的麻烦所在。 京都地区,一所大学制霸整个关西。东京由于吸引着全国各地的人才,那里有着极其高强度的市场竞争。即使是东京大学,也很难对一个地区的法曹界产生几乎垄断般的影响力。而京都大学,却能够做到这一点。 “申请法官回避,需要有利害关系的存在。”北原说道,“仅仅只是师生关系,还不足以构成一个强有力的回避理由。有可能会被打回。退一步说,就算给我们换了裁判长。京都大学法学部有5位知识产权法教师。就算不是宇都宫过得学生,也极大有可能是其他教师的学生。” “所以,该躲的,还是躲不掉。”北原幽幽道。 宫川听着倒是有些泄气起来。此次,古籍点校抄袭案,没有先例可循就算了,还偏偏是在客场作战。法官是对面律师的学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她和北原等于同时与对方律师和法官在进行交战。 如果法官就是铁了心的要站在她老师那一边,那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应对的方法。 毕竟对手是大学的名教授。 按照名教授的法律观点去判,至少在表面上能做到裁判依据的滴水不漏。 宫川越想,越是觉得案件的前途一片昏暗。在京都地区打官司,比她之前认为的,要艰难得更多。 “我觉得倒是不必如此悲观。”北原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嘴角微微翘起,“我似乎发现了一些关于高梨法官有趣的资料,宫川你可以过来看看。” “北原发现了什么?”宫川颇有些好奇地走了过来。 却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正聚集着一群学生在进行抗议活动,他们手中举着标语,从标语的内容上来看,是在抗议校方将两座学生宿舍收回,要改造成校区酒店,用作会议接待。该片区的学生宿舍的单间住房人数增加,学生将会被迫住得更加拥挤。 而在这群学生之中,有一个短发的女学生尤为引人注目。她的长相看起来有些端庄,甚至于甜美,然而却绑着头巾,站在抗议人群的最前端,她的眼神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与她的样貌完全相反,透露着一股英姿飒爽。 “这就是我的意外发现。”北原笑道,“这张照片是十多年前京都大学的一场学生抗议活动照片吗,关于校园宿舍的改造使用问题。而站在学生人群的最前端,就是当时正在攻读修士的高梨法官。” 北原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看来,我们的高梨法官非常热心于京都大学的校园事务。” 宫川看着面前这张照片,微微张大了嘴,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谁能想到在裁判所网站上挂着肃穆庄严照片的法官,在学生时代,也有这般纵横意气的画面。 “高梨法官同宇都宫是师生关系,固然是对我们不利。”北原拿起关于高梨的简历资料,看了起来,“但另一方面,从她的学生时代参与的活动来看,其显然是一名热衷对校园事务发表看法的学生,并且敢于面对学校,发表不同的观点。” “这次的下川准教授被抄袭一事,并不单纯只是一起被抄袭事件。”北原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相信高梨法官一定对近日以来,武内副校长在大学内部推行的激进政策有所关心。高梨法官究竟会不会因为师生关系,而阻碍到她进行公正的判决,就要看她这么多年以来的初心,是不是有变过了。” 宫川站在一旁,仔细听着北原的话,若有所思的样子。经过北原这样一说,似乎案件又有了转机。高梨法官的身上既有对这起案件有利的因素,也有不利的因素。 “好了,好好休息吧。”北原拿起了遥控器,打开了客房的电视,笑道,“你也快回去你父亲的客房吧。不然,等等,他要过来了,砸我的门了。” “我再呆一会吧。”宫川轻声答道,她随即也端坐在座位上,陪着北原,看起了电视。 客房里的电视机闪烁着画面,正好是关于下川古籍点校事件的新闻节目。只见得电台内的女主持人微微前倾着身子,正色道:“今天下午,京都大学方面正是对近日下川准教授控诉人文研究科院长藤村抄袭一事,做出了表态。” “京都大学正式做出了表态?!”宫川顿时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了起来,立刻全身贯注地盯着电视机。 女主持人继续说道:“京都大学表示,学校已经成立了相关调查组,将就此次涉嫌学术不端事件进行调查。但鉴于目前该起事件已经进入司法程序,他们调查结果将会在法院宣判后发布。” “京都大学的发言人今日下午在记者会中表示,大学绝不会姑息任何形式的学术不端存在。但另一方面,大学也表示不会容忍任何对学者清誉的造谣构陷。一旦查实有关人士系利用举报‘学术不端’为外衣,实则是对学院领导进行打击报复,大学方面将会严厉追究不良动机人士的法律责任,绝不放过。” 电视机内女主持人的声音缓缓飘荡在客房之内。 大学的回应,展露出强硬的姿态。 很明显,最后的“不良动机人士”,所指向的就是下川准教授,以及——现在客房内的这两位律师。 第301章 木栅栏 上午,9点53分。 京都,左京区地方裁判所。 这座地方裁判所的大楼呈现t字型,外表古朴,似乎久经风霜,没有现代化审判大楼那种咄咄逼人的明亮感。然而,在这有些老旧的外表下,一股隐隐的威严之感却散发出来,犹如一个装饰并不华丽的王座。虽然没有奇珍异宝来雕饰,但王座依然是王座,依然象征着这主宰人世间的权柄。 今天正是下川善彦诉藤村嘉代、京都大学、京都大学出版社着作权纠纷一案的开庭日期。 审判大楼,五楼,“叮”的一声电梯开启。北原提着公文包,拿着手机,看着关于开庭信息的手机短讯,准备寻找今日开庭地点是在何处。 然而,一迈出电梯,北原便注意到右手边的一个审判庭,已经排起了长龙。毫无疑问,那就是今天要开庭的地点。 下川诉藤村抄袭一案,由于涉及到了京都大学这座关西最高学府的声誉,自是极为引人注目。热衷于学校事务的一些学生代表想要列席自不必说,校方的不少高层人物也亲自赶往法庭来进行旁听。市政厅分管大学教育的有关人员,也出现在了法庭之上。不少毕业于京都大学的名人望士,也坐在了席位上,一时之间还引得旁观者的惊呼。 一些记者看到这一幕,甚至已经不知道该关心的是官司本身,还是该关注列坐在席位上的大人物们了。 北原朝前走去,拨开人群,走入法庭之中,宫川则拖拽着行李箱,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北原正要打开栅栏,进入审判区域,恰好宇都宫也站在栅栏的前方。 这位大学的名教授,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棕色的风衣,脖颈处挂着一条鲜红的围巾。他目光冷峻,身上那股久在书斋浸润的气质,与在律场进行厮杀的好狠蛮斗,纠缠在了起来,形成了一种矛盾而又微妙的感觉,带着一股具有压迫性的气场。 见到北原进来,宇都宫并没有让路,相反还故意上前一步,卡住了木栅栏。镜片折射着他有些阴冷的目光,只听得他不带感情地说道:“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放弃是什么意思。”北原翘起嘴角,语气颇有些轻佻地说道,“毕竟这里是法庭。能否用法律术语,让我听明白一些,究竟什么是放弃。” 此刻,这两个人面对面地互相站立,一道仅及腰身的木栅栏将他们分开。 宇都宫的眼角微微抽动,见得面前的年轻人就这样直白地顶撞自己,再回想起纪律聆讯会的场面,不由得有怒火隐隐升腾。 “现在进行撤诉,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宇都宫沉声道,“如果是法庭裁判下川败诉的话。那你们当事人将永世不得翻身。大学将会严厉追究下川企图败坏大学声誉的举动,会采用法律手段来维护大学的权利。” “破坏大学声誉的是藤村,而不是我的当事人。”北原冷道,“前段时间,大学发布的那个强硬的正式表态,是不是你在背后撺掇的。” “正是。”宇都宫发出一声蔑笑,“你应该很清楚现在大学的态度。主动撤诉,我们好聚好散。如果,一意孤行,那么等待你们的就是万丈深渊。你有没有好好告诉过你的当事人下川准教授,输掉官司的后果。”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输了呢。”北原耸了耸肩膀,“发布出那种强硬姿态的声明,只会招致别人的反感。面对他人指控学术不端,大学的调查程序居然要等司法裁判的结果,才敢进行公开。在查处学术不端的问题上,唯唯诺诺,然而却想妄图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你觉不觉得,你炮制出的那种声明,会给京都大学带来多大的麻烦。” 宇都宫像是听到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一样,嘴角咧得更开了。 他万万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无知到了这种地步。 站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的自己,是东洋数一数二的知识产权法学的权威。 二者完全不是在这一水平之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讹诈官司的存在,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连同自己进行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宇都宫再度蔑笑了几分,“你居然觉得你会赢。我倒是非常好奇,你的自信心究竟从哪里来。我已经查过你的资料了。公开信息显示,你连一起着作权纠纷的案件都没有代理过。你在知识产权方面的实务经验为零。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到底依仗着什么,有这份底气。” 是的,对面这位讹诈律师在知识产权方面的实务经验为零。 对于宇都宫而言,这简直如同可以被一巴掌就轻轻击倒的五岁小孩一般。 北原顿了顿身子,开口道:“我的底气来源很简单。不知道宇都宫教授是否听过一句汉文。这句汉文很简单,只有十个字。” 只见得这位年轻男律师笑了笑,轻轻开口。 他那似乎具有某种蛊惑力的声音,旋即回响起来: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北原如是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宇都宫的眼睛猛然睁大了几分,他听出了这句汉文的讽刺之意。 宇都宫的内心已经感到了烦躁。 在他的想象里,这位年轻人在自己的挑衅之下应该是大喊大叫,只能依靠声带的怒吼,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沉着冷静地应对,并且还引用汉文来讽刺自己。 这……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宇都宫嘴角抽了抽,随即颇有些凶狠地说道,“得道者多助?你没有任何资格说这句话。你被京都警方采取强制措施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就是一个罪犯!你知道吗!你就是一个罪犯!!罪犯没有资格站在法庭之上。”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只能靠通过不断提起讹诈式的官司,像一条野狗般,来攀咬别人。东京大学,会以你为耻!法曹界,会以你为耻!”宇都宫身子微微前倾,张牙舞爪的脸上表情,已经几乎快贴到北原的面上。 北原冷笑一声,“我是不是东京大学和法曹界的耻辱,我并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如果京都大学再继续维持这种强硬的姿态下去,而不选择主动处理,它很快就将成为整个东洋大学中的耻辱。而你,宇都宫教授,你也将拖累京都大学的法学部,让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知识产权法的底蕴,成为竹篮水,一场空。” “还有啊——”北原停止了说话,微微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宇都宫的身影,骤然间猛地脚下发力,踹向面前的及腰木门,“从法庭的栅栏面前,给我让开!” 第302章 另一位律师 宇都宫从来没有想到过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敢以这种方式同他说话。被撞开的木栅栏磕向这位名教授的皮鞋尖处。因为有皮鞋的阻挡,宇都宫自然是不会被木栅栏给撞到的。然而,他却已经被年轻人这狂妄的语气所彻底激怒。 在这位名教授的生涯里,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求着拜入他的门下,希望成为他的修士生或博士生。其作为东洋的知识产权法学权威,更是不知被多少机构、大学奉为座上宾。 而眼下,这冷冰冰的“让开”两个字,简直像是一根银针直接扎进他那高傲的自尊之中。 居然你摆出这种狂妄的姿态,那我只能彻彻底底地击溃你了,用绝对的实力,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宇都宫咬了咬牙,目光变得阴沉无比,后退了几步,旋即摆着一张冷脸走回被告席。 北原则一脸轻松,提着公文包,打开法庭的木栅栏,走入审判区,坐在了原告席的位置上,拍了拍自己的袖口,接着帮宫川把卷宗从行李箱搬出来,像是方才那场的在木栅栏面前的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 一阵“咔、咔、咔”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却见得竟又有一个人影推开了木栅栏,走入审判区之中。 对面的律师不止宇都宫。 被告那边还有第二个代理律师! 场中目光顿时落在了被告方的这第二位代理律师上,在看到这律师的面孔后,一些法律界人士,不由得骚动了起来。 “竟然是他?!” “没想到他从东京过来了。”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 一些旁听的京都律师小声议论起来。 北原听到这脚步声,微微抬起头来,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自己的眼中。 面前的五十岁男子有着鹰钩鼻,脑袋顶上的头发有些秃,形成一片地中海,脸上是一副桀骜的表情,身上散发出极具进攻性的气质。来者正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副会长池上悟郎。 池上亦是京都大学的毕业生。 还曾被京都大学评为杰出校友。 在东京的律师网内,亦有京都帮的存在。池上是这个京都帮,宫川的父亲今西亦是。 此刻,池上也被大学方面当作救兵,从东京请了过来。 这位律协副会长瞄到原告席那边的那个身影已经就位之后,径直走去。 “没想到你也会参加今日这场官司。”北原见到这位“老友”,翘起嘴角。 “作为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副会长,我很关心我们的会员。你在京都被警方无缘无故地采取强制措施,我当然要来亲自好好看一看。”池上挂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笑容明显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像是巴不得眼前的男子最好直接被警方逮捕。 “有劳副会长关心了。”北原靠在椅子上,轻松笑道,“可惜的是,他们偏偏就把我放了,你说气不气人,我还没在看守所待够上瘾。” “别耍嘴皮子了。”池上冷笑道,“你现在什么处境,你自己心里清楚。干了违法犯罪的事情,最好向警方自首。看在你是执业律师的份上,我们一定会给好好委派一名尽职的官派律师的。嗯,一位尽职的官派律师。” “不过,今天副会长居然这么有闲情雅致来打官司,看来京都学子对于母校的情感,当真是深厚。”北原的脸上依旧维持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怪气腔调。 “喂喂喂。你可别搞错了。”池上再度蔑笑了一下,“你想当我的对手还不够格。我今天只是作为京都大学和出版社的代理人,而非藤村的代理人。于我而言,这个代理身份,只不过是一张门票。一张欣赏落水狗被痛打的门票。坐在这个位置上,正好是一个观察风景的绝佳角度。” “那还真是遗憾。藤村教授没能够享受到您的法律服务。”北原双手交握,向后微扬着头,“池上副会长为何不趁这个机会一展风采,想必定然能够力压全场。” “我说了,你还没资格当我的对手。”池上继续保持着冷笑,“我期待你今天的表现哦。可不要丢了我们东京律师的脸面。” 池上在这番故作的腔调下主动结束了对话,走向被告席。 宫川在旁边已经微皱着眉头,悄悄拉着身旁男子的衣服,悄声道:“北原,我好讨厌这位副会长。是不是京都大学毕业出来的,说话都是这幅腔调。那个宇都宫是这样,这个池上也是这样。” 北原耸了耸肩膀,“也许这就是这所大学的气质。” 此刻,这场官司的双方代理人都已经就绪。 池上代表京都大学以及京都大学出版社,而宇都宫则代表藤村。 一位是京都大学的毕业生,同时也是东京那边律师协会的显赫人物,另一位则是京都大学的名教授,法学界的权威。 光是这个阵容,就足以显示出京都大学的深厚底蕴。 法庭中的书记员见到双方律师就位,便开始核验代理人身份,完成之后,便回到了中间的小台后面,拿起了电话的话筒,低声汇报了几句。 似乎已经预感到法官即将入场。 那种对司法权威的敬畏之感,顿时弥漫出来。 整个审判庭开始变得安静。 忽然之间,法庭内的指示灯“滴”的一声响起。书记员听到这个声音,立刻端正了面容,提高了声音,宣布道:“法官入席,请全体起立。” 顿时,刷拉拉的一片人影站起。 纵然此刻坐在席位上的大部分都是声名显赫的京都大学校友人物,或是大学管理层,或是市政厅的要员,他们也都必须乖乖站起,以表示对法庭的敬意。 暗门中,出现的第一个身影,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她已经留着一头长发,脸上表情恬静而又知性,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端庄的美感,乍看上去,竟与希腊浮雕中的正义女神,没有什么两样。 这位女人正是高梨昌子法官。 跟在高梨法官身后的是两位五十来岁的裁判官,一望便知,裁判所是特意委派两个资深法官为年纪较轻的高梨法官进行掠阵。 “请坐。”书记员宣布道。 法庭的人影,再度“唰拉拉”地坐下。 高梨法官尽管看上去是较为年轻的法官,然而动作神态之间,却显得颇为老练,她在裁判席上,从容淡定地抬起头,看向了原告席道:“合议庭庭前书面已经告诉过双方的诉讼权利义务,这里不再重复。” 这位女法官停顿一下,忽然开口道,“不过,我必须在这里披露,我曾于京都大学攻读修士,研究专业为知识产权法学方向,我的修士导师,恰好为被告藤村的代理人宇都宫教授。” “所以,原告,你是否想申请回避?” 第303章 你没有资格 随着高梨法官的发问,旁听人士的目光都落在了原告席那边。在开庭之前,不少人便已经耳闻了本场官司的裁判长高梨便是被告藤村代理人宇都宫教授的学生。他们也只能感慨原告的运气实在不佳。 没办法,谁让这里是京都。 这里的法曹界,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京都大学内部的过家家。 不过,眼下高梨法官居然主动提出了让对方申请回避,原告倒也幸运,有了一次抽签换法官的机会。 宇都宫听到高梨主动提出了回避,也并不在意。高梨能继续当这场案件审理的法官,固然是一个巨大的优势。然而,没有也无所谓。原因很简单,他经常受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的邀请,给法官进行讲课培训。 莫说一个高梨了。 就是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的民三庭庭长,也得敬他三分。 无论换成是谁,他都无所谓。 因为裁判所里的法官,全部都曾经参加过他开设的培训课程。 “不申请,裁判长。”一个男声,响起道,“我们对本案由高梨法官进行主审,不存在异议,对合议庭组成人员,不存在异议。” 男子的声音飘荡在法庭内。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的清楚。 不……不申请回避?!旁听席上的不少人士,都露出了颇有些吃惊的表情。他们都以为原告方会顺水推舟地提出回避申请。结果,对方却拒绝了法官主动提出来的大好机会。莫……莫不是傻子吧,竟这样白白浪费一个更换法官的大好机会。这里面,究竟……究竟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 宇都宫听到北原的声音,表情也愣了一下。他也以为北原会趁势提出回避申请,但没预料到这个小子竟然就这样拒绝掉了。这个人的脑袋究竟在想些什么。 宇都宫立刻抬头看向原告席的方向。 此刻,恰好北原的目光也落在宇都宫的身上。只见得这位年轻男律师的表情露着一股淡淡的嘲讽意味,仿佛在光明正大的说,此番拒绝回避申请,并没有什么高深的理由,纯粹就是想看一看—— 一个被学生亲手判决败诉的老师,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 感受到北原这番挑衅,宇都宫脑门上的太阳穴鼓了鼓,手指微微屈了起来。 这个小子,真的太自信。 真的太猖狂了。 非不给他用力地猛猛治一治,是不可了! 高梨法官听到原告席如此干脆利落的回应之后,也不由得轻轻地顿了一下。随即,她注意到那个年轻男律师竟朝着宇都宫教授露出了坏笑的表情,内心却也哑然失笑一番,像是看到小孩子在作一个顽皮的恶作剧。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已经阔别了校园十余年,但见到那个原告方的那个男律师后,高梨法官竟有一种重回校园的错觉。 在略微整肃了面容之后,这位裁判长,随即举起法槌,砸向底下的基座。 “咔!” 一声清脆的敲响发出。 “下川善彦诉藤村嘉代、京都大学、京都大学出版社着作权侵权纠纷一案,开庭审理。” 这一刻,这座东洋的最高学府,也被迫走上了法庭。 必须直面来自法律的审判。 宇都宫听着这一声响槌,嘴角微微翘起。现在已经进入了他的主战场。作为东洋知识产权法学权威,他绝对不可能在着作权官司中,输给一位在这方面实务经验为零的律师。再加上主审的裁判长是他的学生,而且这里的法曹界还俱被京都大学所垄断。 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全部具备。 无论是哪一点都没有输的可能。 该让面前的这位小子,感受一下什么才是实力的真正差距。 “请原告宣读起诉状。”高梨法官在裁判席上,看向她右侧的席位,说道。 宫川接到指令,立刻手握民事起诉状,婷婷站起身来。在经历了多起案件的历练之后,纵然她还只是一位实习律师,举手投足间,却已经颇有几分成熟律师的姿态,只听得她的声音说道: “裁判长。原告下川善彦是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聘请的准教授。被告一藤村嘉代是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的院长。在前五年,原告下川于九州岛一场古代文献的拍卖会中,偶然发现了《东土巡游遣唐记》的藏本,并成功拍得该本古籍。随后,原告穿梭于东洋岛内各处档案馆、古籍收藏室、私人图书馆、在尚未整理的古籍档案中,又陆续发现了《东土巡游遣唐记》13个版本。在收集完毕这些底本之后,原告即着手开始点校。” “两年之前,被告一藤村获知原告正在进行《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点校工程,遂找到原告下川,表示希望其将该项工程,作为科研项目之一,由大学申报给东洋学术振兴委员会,以获得资金支持。随后,被告一取走原告点校的第三稿。此后,被告一再无告诉原告该起科研项目的申请状况” “去年,京都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书号为isbn 972-215-001-2,书名为《东土巡游遣唐记》的书籍。在该书的封面和版权扉页上,均载明点校者为被告一藤村嘉代。经查,全书断句标点符号几乎与被告一从原告处取走的点校第三稿相同。据此,被告一的行为已经构成剽窃,侵犯了原告的着作权。” “现原告请求判令,第一,被告一藤村嘉代停止侵权行为,并向原告赔礼道歉,在京都头版新闻以不少于5cmx5cm面积版块,连续十日发布道歉声明。” “第二,被告一藤村嘉代向原告赔偿其销售《东土巡游遣唐记》取得的侵权所得,并处以惩罚性赔偿。” “第三,被告二京都大学即刻撤销关于《东土巡游遣唐记》的有关科研项目申请,并对被告一进行学术惩戒。” “第四,被告三京都大学出版社,即刻停止侵权行为,并赔偿其销售《东土巡游遣唐记》的侵权所得。” “以上,宣读完毕。” 宫川坐回原告席上,完成了对起诉状的宣读。这一长串的诉求请求,犹如一层又一层的凶猛浪水,击向对面的被告席。 “请被告发表答辩意见。”高梨法官看向了宇都宫教授这边,说道。 “裁判长。”宇都宫站起身来,看着对面那个男律师的身影,泛起了冷笑。 “在进行答辩之前,我有一事需向法庭举报。原告代理律师北原义一,因涉嫌刑事犯罪,现被京都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处于取保候审状态。依照法律规定,律师因故意犯罪受到刑事处罚的,由司法行政部门吊销其律师执照。” “现原告代理律师涉嫌犯罪,应视为其执业不能。原告另一代理人宫川佐枝子,则为实习律师。依照法律规定,实习律师不能独立发表代理意见。在原告代理人北原义一无法执业的情况下,宫川佐枝子方才已实质上构成独立发表代理意见,其宣读民事起诉状的行为应为无效。同时,法庭应即场驱逐原告代理人北原义一律师!” “你没有资格站在法庭之上!”这位法学名教授的凛厉眼神,如剑般直指北原。 第304章 驳火前 法庭上的白炽灯像是隐约发出“滋啦啦”的声音,坐在旁听席上各类京大的杰出校友、学生代表、大学管理层、市政厅的要员、教育界、法律界的人士,无论是支持大学的,还是同情下川的,在这一刻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在确信没有听错方才那位名教授的话之后,从最年轻的学生代表到面目颇为深沉的市政厅要员,无一例外,脸上都流露出了震惊的情绪。 坐在原告席的那边律师……居然……居然是一个罪犯?! 下川准教授居然聘请一个罪犯来做他的代理律师?! 刹那之间,就连裁判席上的三位法官在听到宇都宫的这番话,也忍不住交头接耳了一番,不知道在低语些什么。 感受整个法庭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自己的身上,北原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坐姿依旧休闲地靠在椅背。 方才宇都宫说的,恰好落在法律规定的空白处。 毫无疑问,已被法院判决有罪的律师,自然无法继续出庭执业。 不过,对于正处于刑事强制措施中的律师,能否正常执业,则法律并无规定。 然而法律却还规定了,法院有权责令处于取保候审期间的嫌疑人不得从事特定活动。 也就是说,台上的法官可以即刻责令自己不得从事庭审活动。 这样一个问题,将完完全全地留给法官进行自由裁量。 高梨法官,你马上就要做第一个决定了,你会进行怎样的决断? 会按照你老师的想法去做吗? 北原微微翘起嘴角,眼下正好是测试台上裁判长的一个绝佳机会。他开口淡淡地说道:“按照刑事诉讼法规定,责令取保候审嫌疑人不得从事特定活动的,需由裁判所、检察机关、侦查机关进行。在未收到上述国家机关指令的情况下,我自然可以出庭。” 一个非常简短的回应。 与他所面临的即将被驱逐出去法庭的风险,明显不成比例。 宫川听到北原只作了这样简短的回应,忍不住低声道:“北……北原,你不再多说一点吗。万一,万一裁判长真的听了那个宇都宫的鬼话,不同意你出庭,那该怎么办。” “不需要。”北原悠然道,“台上的裁判长自有决断。这种事情,不需要我来操心。” 这个年轻男律师一副无比气定神闲的样子。 台上的高梨法官思索了一阵,又再度与旁边两位五十来岁的法官低语交谈一番。毕竟,坐在法庭上的律师是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的嫌疑人。这种极其罕见的场面,恐怕一个法官在整个审判生涯中都遇不上一次。 而眼下,偏偏就碰到了。 宇都宫欣赏着面前法庭的这一幕,尤其是看到旁听席上的观众对着那个北原露出惊诧的表情时,内心更是止不住得意笑起。 从纪律聆讯会的嚣张再到方才木栅栏前的无礼对话。 这个叫北原的家伙,你应该明白,你就是一个小丑!!! 耳语了一番之后,高梨法官在审判席上坐正,看向原告席,正色道,“原告代理律师。现合议庭向你进行发问,你不得隐瞒有关事实。你向法庭进行的回答,都会被书记员如实记录下来。未如实回答的,将承担违反民事诉讼法的法律责任,情节严重的,有可能构成犯罪。你是否清楚。” “清楚。”北原看向台上的高梨法官,微笑答道。 “对你采取取保候审措施的是哪一个侦查机关?”这位女裁判长问道。 “京都府警察本部。” “取保候审决定书上载明的条件是什么。” “不得离开京都府地区。每隔一周至京都府警察本部报到一次。” “这是决定书记载的全部条件?” “是的,裁判长。” 旁听席内同情下川的听众们,有所耳闻那位北原律师在纪律聆讯会的事迹。他们都不由得微微捏了一把汗,有些害怕听到下一句,这位女裁判长就冷脸命令法警,把这位原告律师给拽出法庭。 问完之后,高梨法官表情平静,旋即说道,“请原告代理人庭后提交京都府警察本部出具的取保候审决定书的复印件给合议庭。鉴于侦查机关未在《取保候审决定书》中载明北原律师不得从事代理活动,现本庭准予北原律师继续出庭。” 刹那间,尘埃落定。 被驱逐出法庭的危险顿时消散。 听到这个决定,宇都宫微微冷哼一声,这个高梨还真是怕事。这位名教授自然清楚他这个学生这样做的逻辑。 无法就是怕违法剥夺了律师的发言权,然后导致案件在二审中被发回重审。 不过嘛,也无所谓。 宇都宫笑了一下,他也没有真的寄希望于就这样让法庭把这个北原给驱逐出去。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更多还出于在众人面前羞辱北原的目的。 接下来,宇都宫抬头道:“裁判长。答辩意见在举证质证、法庭辩论阶段一并发表。” 很简短的一句话。 正如同方才北原回应裁判长的话一样简短。 这位名教授选择了不发表答辩意见。 将己方的炮弹全部隐藏起来。 这位学者律师,显然知道如何制造紧张的压力。 恐惧来源于未知。 既然对面的原告律师缺乏有关着作权案件的实务经验,那就更适合隐藏住答辩观点,进行突然袭击。 将这种未知的不确定感发挥到极致。 “那另外两位被告有何答辩意见要发表。”高梨法官在审判席上,目光看向了另一位被告律师。 池上表情轻松地答道:“针对关于京都大学需对藤村展开纪律处分的请求。该项关系属于人事管理关系,不属于民事诉讼处理的范围。针对关于京都大学出版社赔偿损失的请求,出版社方面已在接到法院通知的第一时间,选择下架书籍,不存在过错,不具有赔偿责任。” 这场官司主要是藤村与下川之间的斗争。 京都大学和出版社被判处承担法律责任的可能性为零。 因此,池上毫不在意,脱口答辩道。他的桌面前,甚至连一张文件纸都没有。 高梨随即点了点头,宣布道:“下面进入法庭调查阶段,请原告进行举证。” 宫川咬了咬牙,握紧手上的笔。对面完完全全连一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透露。 很明显,他们就是为了突袭。 这种完全隐藏自身武备隐藏起来的做法,使得前方犹如伸手不见十指的漆黑一般,不知道所要面对的可怕陷阱是什么。 接下来的战斗,将是一场在黑夜中展开的驳火…… 第305章 宇都宫的进攻 听着法庭的指令,宫川起身,手中拿着一本公证书说道,“原告出示的第一组证据。证据一,京都府光正公证处出具的编码为公证书。该公证书对原告个人手提电脑上的18份word文档的创建、修改时间进行公证。其中,该18份word文档皆为《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点校word文件,创建时间均为五年以前。可以证明原告的点校活动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 随后,宫川放下公证书,又拿起了一本册子,将它打开,展示在众人的面前。却见这本小册子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发票,像是一本精致的账簿一般。 “接下来,是原告出具的证据二至证据二十三,共二十二份发票和收据。其中第一份发票,是原告五年前在九州岛拍卖会上,竞得《东土巡游遣唐记》藏本,相关拍卖行出具的收据。第二份至第十七份发票,是原告来往于东洋各处档案馆、图书馆附近的酒店住宿记录。第十八份至第二十二份发票,是原告目前找得到的相关交通费用支出。” “以上证据可以证明。原告五年前即着手开始《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点校工作。相关点校工作除了有电脑文档创建的电子记录作为证明外,还有相关的发票记录可以证明原告往返于东洋各地收集《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各个底本。” “以上证据互相印证,可以证实原告的点校整理工作真实存在。” 话音落下,宫川坐回在了座位之上。 这出示的第一组证据,环环相扣。 既有电子公证记录,又有发票印证。 整理得井井有条,看起来几无可辩驳的余地。 高梨法官听完举证之后,随即转头看向法庭的另一侧,“请被告发表质证意见。” 在被告席的桌面上,放着宫川展示材料的复印件。宇都宫摩挲着这些a4纸张,站起身来,嘴角泛起冷笑,“对方才原告出示证据的合法性、真实性,予以认可。但对其证明目的,不予认可。” 宇都宫拿起了桌面上的a4纸张,指着其中一张发票的复印件,开口道:“请裁判长注意方才原告出示发票中的购买方。” 发票的购买方,即付款的一方。 却见这些发票在购买方的一栏上都写着四个汉字——京都大学。 这……这是何意?发票上面开给了京都大学,又能表明什么?宫川不解地抬头看向前方,有些不明白为何宇都宫要提出这个事实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 像是有一道闪电在宫川的心中划过。 这位在知识产权法上拿到年级第一的优等生,突然间懂了宇都宫的意图,眉毛不由得震颤起来,像想到了什么极其糟糕的后果。 注意到对面那个实习女律师的表情,宇都宫的笑容变得更猖狂了些,“裁判长。这些发票的抬头都是京都大学的发票抬头。经查大学的科研经费报销记录,可以与原告的发票支出一一对应。即这些原告的这些资金支出,都由京都大学所提供。” 宇都宫踏上一步,面色忽的变得冷峻道,“本案之中,原告下川是京都大学聘用的教职工,作为未取得终身教职的大学教师,其必须承担相应的学术科研任务。据此《东土巡游遣唐记》是原告为完成大学法人工作任务而创作的作品,属于职务作品。” “同时,经查《东土巡游遣唐记》点校项目已经由京都大学对外向学术振兴委员会进行申报立项,已经立项成功。大学对学术振兴委员会负有按照标准,完成该科研项目的职责。” “根据法律规定,主要利用物质技术条件创作,并由法人组织承担责任的职务作品,着作权归属于法人。” “同时另据京都大学内部规章,职务作品的署名权由京都大学进行行使。” “本案之中,下川购买《东土巡游遣唐记》的底本资金来源于京都大学。下川往返于各地档案馆、特藏室的交通、住宿开支来源于京都大学。其手提电脑亦是京都大学为教职工配置的标准笔记本。” “综上,《东土巡游遣唐记》是职务作品,主要利用了京都大学的物质技术条件。依照法律规定,着作权由京都大学方面享有,作者仅享有署名权。又由于京大内部规章规定职务作品的署名权由大学行使。” “因此,原告下川不具有任何权利,提起排除着作权侵权之诉。相反,《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着作权完完全全的归属于京都大学!” 宇都宫的声音洪亮而又有力。 穿透在法庭之中。 尽管着作权法属于复杂的法律学科,但在方才宇都宫的娓娓道来之下,却变得异常的清晰和简单,以至于在场绝大多数没有经受过法律训练的人,也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简单来讲,宇都宫论证的逻辑就是: 《东土巡游遣唐记》属于职务作品;而完成该职务作品的过程中,下川主要利用了京都大学的物质技术条件。因此,《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着作权归属于大学,而非下川。 刹那之间,宇都宫的论证仿佛骤然撕开了一个口子。 在他方才那番论述之下,《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着作权完全变成了大学归属所有。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从原告自己提供的证据中,论证出来的。 也就是说,原告搬起了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本来想要证明创作真实性的证据材料,反而变成了论证着作权属于大学的证据。 敌人的武器,反而变作己方的凶猛弹药。 这简直是一番前所未有的乾坤挪移。 在场有的旁听人士明白过来这一点之后,刹那间变得胆寒起来。这位名教授……不愧……不愧真的是东洋的知识产权法学权威。竟能从一个小小的发票抬头,抓出这样大的破绽。一些人士也已经听说了原告律师并没有代理知识产权案件的实务经验。 如此看来,高下立判。 这就是缺乏实务经验所遭受到的可怕下场。 在场有的过来旁听的律师已经微微咽了下口水。同高手过招,真的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全盘倾覆。 而这仅仅只是原告方提交的第一份证据。 高梨法官看向了原告席,问道:“原告代理人对于方才被告的质证意见有何回应。” 黑夜之中,敌人的第一发炮弹,骤然间击响了。那隐藏在茫茫雪山,穿着迷踪服的敌人军士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刹那之间草木皆兵,这漆黑雪夜中朝往这两个年轻人的伏击战开始了…… 第306章 反击 法庭内很安静。 大约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仅仅原告只是提交了第一组证据,就能产生如此激烈的碰撞。审判庭内的空气像沾了湿水的绞绳一般,将人的脖子给紧紧拧住,带来一种压抑的窒息之感,明明没有任何的动作场面,却让人忍不住提心吊胆。 北原靠在椅子上,感受着这法庭的氛围,微微露出笑容。这种排山倒海欲来的压迫氛围,却仿佛构成了对他的精神奖赏。犹如一种极其独特的生物,它的进食养料竟是水银。对于其他活体来说是剧毒的物质,但对于它而言,却是最甜的甘泉。 北原从原告席位站了起来,目光撇在那位名教授的身上。 宇都宫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翻着证据册,并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注意到北原已经站了起来。他并不相信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且着作权案件实务经验为零,能在知识产权法这种极度专业的案件上进行沉着的临场应对。这个案件,从一开始就是蚂蚁与大象的对决。只要后者轻轻抬腿,前者就会瞬间化为肉泥。 就在这个时刻,宇都宫的耳边回响起了一个男声。 在听到这个男声的瞬间,他的眼睛睁大了几分,立刻抬起头来。 却见面前这位男律师有条不紊地说道,“裁判长,请关注我们证据材料中的第二十四项。即原告下川与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在五年前签署的《科研目标考核书》。其中目标考核中明确载明的考核要求为5年内发表不低于4篇在ssci上的论文,以及2篇在东洋学刊的论文。” “即原告下川在京都大学内的科研考核目标很简单,就是论文的发表数量。虽然在考核书中有兜底条款,载明,‘若原告有其他重大学术贡献的,可以提交教授委员会评议’。但是,考核书并未明确该类重大学术贡献的形式为何。” 北原的嘴角微微咧起,“职务作品的成立,必须是在法人或单位明确的意志下主持。缺乏该类明确意志的,不能认定为该作品系为完成法人发布的任务。《科研目标考核书》并未明确记载点校作品为考核指标,据此,不能视为下川的点校工作是在大学明确的主持下进行,故《东土巡游遣唐记》不构成职务作品。” 宇都宫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大约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如此井井有条的组织反击。 但是,毫无疑问,这只是一个偶然。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靠着踩狗屎的运气,莫名其妙地就渡过了难关。 宇都宫再度轻轻地蔑笑了一下,说道,“方才原告既然说点校作品不是大学科研考核目标。那么,原告是否确认,下川准教授将不会把《东土巡游遣唐记》作为学术成果之一,向大学续聘评审会提交。” 这位名教授散发着有些阴森的冷笑。 这是一个与知识产权无关的问题。 这场官司,尽管是一场着作权纠纷,但是其背后,还在于让下川获得续聘京都大学的机会。 下川的论文指标并没有能够达到大学的要求。 他能够上报的学术成果,就是这部点校的《东土巡游遣唐记》。 宇都宫抓住的就是这一点,只要下川用《东土巡游遣唐记》来作为学术成果申报,那就是承认了这部点校作品是为完成大学的科研任务而进行。 而如果下川不把这部点校作品作为学术成果申报,他将没有任何可能获得大学的续聘。 一个极端两难的选择放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 旁听席内同情下川的学生代表,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甚至已经有些不敢听起原告律师的回答。 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这样的人,在没有路的地方,给你走出一条路来。在如高山一般的困难面前,却总能够找到另辟蹊径的法门。在面对极端的两难选择时,他却能找到一种万全的办法。 北原嘴角微微翘起,“职务作品的认定与否,是从它创作的过程本身来看。也就是说,一个作品在创作之初,至完成结束,只要不是在法人的明确意志下主持进行,那么,它就不是职务作品。” “作品一经创作完成,其作品属性也就固定下来。一个本来不是职务作品的点校着作,不会因为事后用于申报,就变成了职务作品。这其中的道理,难道不是很简单?” 寥寥数语之间,宇都宫设下的两难选择,在转瞬间就被轻易挑翻。 以至于这个本该算作极其刁钻的问题,竟显得有些呆傻起来。 然而,不等那位被告席的法学教授反应过来,北原又走前一步,继续开火道,“方才,被告言及京都大学就《东土巡游遣唐记》点校工程向学术振兴委员会申报立项,表明该作品系由法人组织并承担责任。” “然而,《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立项时间是在三年以前。而依据代理人方才出示的公证书,原告在五年之前就已经开始进行有关的点校活动,有其手提电脑word文档的创建、修改时间作为凭证。这再更进一步地说明了,下川着手该古籍点校时,并非由京都大学组织并承担责任。” 又是一波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 职务作品的认定要点有三个。第一个,是该作品的创作是为了完成公司发布的任务。第二个,是该作品的创作是由法人组织并承担责任。第三个,则是该作品的创作是利用了法人的物质技术条件。 三个条件中,只要缺少一个。 便不再构成特殊的职务作品。 然而,北原并没有在否认了第一个条件后便作罢。他继续开口否定了第二个条件,像是一头凶猛的怪兽,有着永远也不会被填饱的巨大胃口,向发疯一般不断吞噬着面前所能看到的一切活体,不断咬碎、撕裂,饮血。 这咄咄逼人的姿态,展示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态度。 他要将方才这位东洋知识产权法权威所进行的法庭发言,驳斥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能剩下! 第307章 开胃菜 宇都宫从来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能够嚣张到这种份上。在听到这咄咄逼人的反击之后,他的太阳穴鼓了鼓,立刻从被告席上站起身道,“原告代理人,方才是在故意扭曲被告的发言。京都大学主持点校工作的时间,不能以科研项目的立项时间起算!” “事实上,为了进行科研项目立项,京大的人文研究科早已事先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为点校工程进行准备,包括了从东洋各地的图书馆、特藏室、调取古籍的微缩胶卷,还组织修士生、博士生参与前期古籍底本的整理工作。” 宇都宫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方才原告出示的证据发票中,已经自证其古籍点校所投入的资金,来自于京都大学,亦可以证明从一开始,京都大学就为下川的点校工作,提供物质支持。” 宇都宫将最后的落脚点,放在了对大学资金的使用上。 深谙着作权纠纷的名教授知道,在很多情况,对单位物质技术利用的这一点,往往是构成特殊职务作品的关键。 毕竟,这是真金白银掏出去的成本。 法庭在考虑是否构成职务作品时,公司真真正正花出去的钞票,可以说是最为关键的一个考虑因素。 无论何时何地,金钱都是最具有说服力的砝码。 只要稳稳的抓住这一点,即是握住了最重要的理据! 听着宇都宫的话,北原淡然地又笑了笑,微微侧身看向台上的高梨法官,“裁判长。法律规定,职务作品的成立需为主要利用了法人的物质技术条件。然而,我们却不能够反过来说,只要利用了法人的物质技术条件,就必然属于职务作品。” 这一番有些车轱辘的话说出来,刹那间,庭上的许多听者都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北原走在法庭内,漫步了起来,“裁判长,请容许我进行举例说明。假如,我是一名漫画公司的员工。我每天向公司交上需要完成的画作以后,便用闲暇时间在电脑公司的设备上,进行个人的漫画创作。” “在这个例子之中,固然我使用的是漫画公司的鼠标、漫画公司的电脑、漫画公司的绘图软件。然而,在这种情形下,我创作出来的漫画,难道是属于漫画公司的职务作品?” “显然不是。”北原自问自答道。 “再比如,我领着报社的稿酬,进行写作。这是否意味着,我在闲暇时间创作出来的小说就属于报社的职务作品?这更加不可能了。” 在北原的举例之下,法庭内许多听者的好奇心已经被吊了起来。方才这两个例子中创作出来的作品,显然都不是职务作品。但问题在于,它们为什么不构成职务作品。而它们之间又同下川使用大学资金进行报销,有什么样的关系。 感受到了听者想要求知的感觉,北原的笑容又浓郁了几分。 因为这正是将己方的法律观点,进行输出的最佳时刻。 北原抓住这个机会,提高声音道,“利用了法人的物质技术条件,并非代表作品一定就构成了职务作品。其有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分别是依附性和专门性。” “所谓依附性,就是作品的创作是否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法人的物质技术条件。比如,你要进行一个机械精雕作品,如果公司的精密机床,是完成这个作品所必须要用到的精密仪器。那么依附性,就在于这里存在了。” “而另一个条件,就是专门性。换句话说,公司所提供的资金、技术是否专门用于该作品的创作支持。” “只有具备了依附性和专门性,在此种情形下,利用了法人的物质技术条件所进行的创作,方才构成职务作品。” 刹那间,北原从桌子上抽出了一张a4纸,向法庭内的众人展示,“这张纸上所载明的是京都大学的青年学者科研报销制度。其中,依据该制度,大学每年向青年学者提供两百万円额度的科研报销。” “只要支出与科研活动有关,即可进行报销,没有施加更多的限定条件。其中,原告下川在这五年中有关古籍点校的支出,均从该制度中获取报销。” “纵然该笔资金来自于大学,但其系用于支持一般的科研活动,并非限定用于某个科研项目。因此,原告下川所使用的大学资金,并非专门用于支持其古籍点校活动的资金!” 方才宇都宫组织起的反攻,犹如遭受重炮射击的要塞,骤然之间塌陷了一角。滚滚硝烟,意味着防御工事出现了重大损坏。 而面对这一幕,这位年轻男律师再度向前一步,决定给予摇摇欲坠的堡垒最后一击: “而在古籍点校中,最不可或缺的物质技术条件就在于古籍的底本。没有底本,点校就无从谈起。而原告所整理的《东土巡游遣唐记》中共有17个底本。恰恰这17个底本中,没有一个底本来自于京都大学的特藏!” “综上所述,下川虽然在古籍点校过程中利用了京都大学的资金。但该资金既不是专门用于古籍点校项目,且京都大学也未提供相应的古籍底本支持原告的点校工作。故由于专门性和依附性的缺失,《东土巡游遣唐记》不构成京都大学的职务作品!” 话音落下。 仿佛尘埃落定。 宇都宫关于《东土巡游遣唐记》属于职务作品的反攻被彻底瓦解。 北原没有进行简单的驳斥。 而是选择了从头到尾,进行全方位,穷追猛打式的驳斥。 将这位名教授所说的每一个理由掰开,揉碎,扯烂,然后像是纸花一般,撒向空中。 宇都宫坐在被告席上,脸色因为怒火,而已经有些发青。之所以发怒,并不是在于被驳斥,而是在于这种过度发挥的驳斥。北原不仅根据职务作品的三个要点全部驳斥了一遍,然后还在法庭上嬉皮笑脸地举了两个例子,唯恐听众不明白他辩驳自己的内容。 这简直是在光明正大地挑战他在知识产权法学界的崇高权威! 这个高梨,居然还仍由他瞎举例,浪费庭审时间!! 宇都宫咬紧了牙关,丰富的庭审经验,让他的心绪迅速平静下来。 关于职务作品的反攻,仅仅只是开胃菜。 着作权侵权的真正环节,尚未正式进入。 等到了举证侵权的环节,就可不是闹着完了。宇都宫再度冷笑了一下,像是手中已经握着一把锋利的弯刀,可以将对方随时一刀封喉。 台上的高梨法官看向了原告席,说道:“请原告继续举证。” 第308章 侵权法则 在着作权法的领域内,判断侵权是否成立的法则即为大名鼎鼎的“接触+实质性相似”规则。这条规则起源于1869年西洋urence v. dana案。经过一百多年的沉浮,这一法则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变迁而被淘汰,反而成为了全世界通用的判定着作权侵权成立的黄金法则。 所谓“接触+实质性相似”指的就是,如果要控诉某人抄袭了你的作品,那么你就必须证明——第一,他人曾经接触过你的作品;第二,他的作品与你的作品存在实质性的相似。在满足这两个前提的条件下,即能宣告着作权侵权的成立。 这就是宫川和北原所要面临的举证责任。 即——他们必须证明藤村曾经接触过下川点校的《东土巡游遣唐记》以及这两个点校稿存在实质性相似。 眼下,伫立在他们面前的第一座巍峨大山就是“接触”。 宫川听着法官的指令,娥眉稍皱,手指微微捏着已经准备好的举证意见书。要证明藤村曾经接触过下川点校的《东土巡游遣唐记》,其实并非易事。 尽管下川曾经说过藤村曾到他的教研室内取走过遣唐记点校的第三稿,但是,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此事的发生。 毫无疑问,关于接触成立的证明,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 宫川握着手中的证据册,从原告席站了起来,“下面,原告出示第二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京都府光正公证处出具的a号公证书,公证内容为被告于三年半前向原告发送的电子邮件。” “在电子邮件中,被告向原告问道,‘下川老师。学术振兴委员会最近在开展古籍点校工程项目申报,是否有意向参加?有的话,来面谈。’” “第二项证据为《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项目研讨会会议记录》。该研讨会亦发生于三年半前。会议记录载明学院就点校项目的申报展开会议讨论。其中在15点-16点30分讨论的内容为《东土巡游遣唐记》点校立项的可能性,以及初步的点校样稿讨论。” “第三项证据,为京都府光正公证处出具的a号公证书。公证内容为,原告下川的手机短信。该短信为两年半前,被告藤村向原告发送的手机信息。具体内容为,‘下川老师,点校进度如何?’” “第四项证据,为《京都大学古籍点校立项申报表》。该表格中的项目主持人一栏,载明的姓名为被告‘藤村嘉代’。现学术振兴委员会上有关《东土巡游遣唐记》科研项目公示信息,亦显示项目主持人为‘藤村嘉代’。” 一份又一份的证据撂在原告的桌前,包含了两份公证书、以及两份书证。每摆出一份证据,就意味着针对堂堂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院长涉嫌抄袭的事实指控,又往前挪进了一步。旁听席上的各路学校管理层也不禁微微捏起一把汗来。 在出示完这四份证据后,宫川挺直了身子,放声说道,“原告方才出示的第二组证据证明,在原告下川着手点校《东土巡游遣唐记》后,被告藤村邀请原告参加学术振兴委员会的科研立项。其中,学院的立项研讨会记录载明会议内容包含《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点校样稿讨论。” “同时,证据亦表明被告藤村是科研项目的主持人,负责《东土巡游遣唐记》点校工程的统筹推进工作,其曾向原告发送过短信,询问点校进度。综合以上证据,可以表明被告藤村曾在学院研讨会接触过下川提交过的点校样稿,并作为点校的主持人持续接触、跟踪原告下川的点校成果。” “因此,从以上种种情形来看,被告存在接触原告点校作品的事实,已具备成立抄袭的前提条件!” 这冰冷的“抄袭”二字回荡在法庭之内。当这一次词语真的从原告方律师的口中说出时,显得是那样刺耳。学校的管理层已经倍感压力,毕竟这场官司对于大学的声誉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而方才原告的出示证据,则更是证明了他们的指控并非空穴来风。 那些什么邮件、短信,或许还能搪塞得过去。 可是,那个会议记录却是偏偏赖不掉,上面明明白白地写清楚了学院曾经在会议上讨论过遣唐记的点校样稿。这的确充分证明了藤村曾经接触过下川的点校稿。 底下的学生代表们已经小声地痛骂起藤村来。这法庭上的压力,骤然间又汇聚到了被告那一边。 只见得席位上的法学名教授神情悠闲,似乎方才原告方抛出的四项证据,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宇都宫很自信。 这股自信,并非凭空而来。 因为,方才原告的四项证据,全部都在他的事前预料之中。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每一步,都在大人的算计之中。 宇都宫冷冷泛起一股笑容,随后站了起来,手中扬着几张a4纸,开口道:“方才,原告提及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曾在学院召开的科研项目研讨会上讨论过遣唐记的点校样稿。事实上,原告此种说法严重歪曲了事实。” 宇都宫轻轻地挥舞着手上的a4纸,笑容愈发阴森,“我这里的两张a4纸,就是立项研讨会上,讨论的所谓遣唐记的点校样稿。当日的样稿——只有这两张纸。” 只……只有这两张纸?!宫川听到这个说法,一双眸子顿时微睁了几分。事实上,她和北原也并不清楚这场研讨会讨论的点校样稿是什么样。因为,下川没有被邀请去参加这场研讨会。下川只是事后从会议记录才得知,这场研讨会有讨论他的点校样稿。 宇都宫接着说道:“当日学院对遣唐记的点校样稿讨论,实际上仅局限于点校的体例样式,而不触及实质内容。所谓的样稿仅仅只摘取了遣唐记的前两页,稍作点校,便作为一个体例的样本,展示在学院内,供点校的格式讨论而已。被告藤村根本不可能仅凭这两页纸就接触到原告所谓的点校作品!” 宇都宫朝前迈出一步,“原告一直在试图打造一个被告藤村作为强盗的形象,掠夺原告点校作品的故事。然而,这些说法都与事件的真正经过严重不符。现在,是时候让被告代理人,为法庭的诸位呈现出一副真正的图景了……” 第309章 剪刀手 “被告首先承认,《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确是最先是由下川发现。对此,藤村不作异议。”宇都宫站在法庭上,微微笑道,“然而,古籍本身属于公有领域的作品。我想试问原告,《东土巡游遣唐记》下川能进行点校,难道藤村教授就不能进行点校吗?” 这位法学教授开始组织起了新一波的进攻。 “无论是原告出示的第一组证据,还是第二组证据。这些证据链中都有一个巨大的逻辑断裂之处。那就是他们企图用发现《东土巡游遣唐记》的优先性,来论证点校工作的优先性。” “事实上,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问题。下川的确最早发现了《东土巡游遣唐记》,但却不能据此得出,其点校工作就是由下川最早完成。我的当事人藤村从下川处获知了遣唐记的存在,亦开始独立进行点校。” “整个事件过程与原告所述,其实完全相反。”宇都宫走在法庭之中,那一步又一步的皮鞋声,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被告藤村在独立进行了遣唐记点校工作的一段时间之后,为了避免人力的浪费,也出于同学院内部学者合作的友好精神,随后便向下川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一同参与遣唐记的点校工作,并将该工程作为科研项目向学术振兴委员会申报。” “但问题在于,被告尽管有意提携原告,然而原告却辜负了被告的一片好心。”宇都宫从桌面上拿出了一张a4纸。却见这张文件是《东土巡游遣唐记》科研项目立项的统筹会议出勤表。 “各位,我手中的材料是遣唐记科研项目大大小小会议的参会人员名单。”宇都宫说道,“我们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原告下川无一例外的缺席了所有的会议,没有参加过一场会议!” “并且,对于分配给他的点校任务,其从未按时完成。下川负责的遣唐记点校进度,远远落后于点校项目内其他人员的进度!” 宇都宫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学生,“裁判长!试问面临这种情况,一个从不参加项目会议且怠于完成分配任务的人,我们能够让他具有在《东土巡游遣唐记》点校本上的署名资格吗?” “答案当然是不!” “事实上,原告极度贪功。其完成不了大学制定的论文指标,便将歪主意打到了点校作品上。原告想独自一人完成遣唐记的点校工作,然而又奈何能力不够,其点校速度大大滞后于藤村主持的项目组。”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藤村接触下川点校作品的事实,并不存在!”宇都宫的声音斩钉截铁,仿佛在法庭之中激起了汹涌的浪花。 在这位法学名教授的一番说辞之中,事情完全呈现出了另一番的面貌。下川反而变成了一个觊觎藤村项目组成果的小人。这番说辞散发着一种非凡的蛊惑力,旁听席上的一些学生甚至怀疑起自己,应不应该相信下川准教授。 宫川听着宇都宫的讲法,已经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面前的这位大学老师,竟然能够面不改色、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不要脸到极顶的话语。 回响起了广濑和下川被学院反复折磨的憔悴神色。 这位二十多岁女子心中那股正义之感,再度熊熊燃起,一时之间她无法遏制住内心的冲动,直接站了起来。 “你胡说!!”宫川顾不得仪态,失语骂了出来,“裁判长!被告代理人方才的描述,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完全是对原告人格的诋毁和攻击!被告根本没有通知过原告参加这些会议!” “为什么其他老师和学生就参加了,而下川就偏偏没参加!”宇都宫直截了当地反驳。 “并且,我难道没有事实依据吗?”宇都宫晃荡着手中方才那两张a4纸,“我已经证明了,所谓立项研讨会上讨论的点校样稿,不过只是遣唐记前两页的试校而已。藤村根本不可能在立项研讨会上接触到原告所谓的全部点校稿!” 强硬的语气姿态,犹如铁棍一般直接敲向宫川的脑袋。 宫川微微张了张嘴,然而口中却无法说出一句反驳。 此刻,宇都宫再度上前一步。这位名教授是认得宫川的。前几年,他去东京大学举办学术讲座的时候,就有东大老师带着选修着作权法的本科学生来参加讲座。讲座结束后,他还同这些本科学生有过交流。他记得,东大老师曾经介绍过这位叫做宫川的学生,说她是着作权法专业课的第一名。 虽然事情很小,但是他却有清楚的印象。 东大着作权法的本科第一名吗? 宇都宫冷笑了几分。他从面前这个女孩的表情神态中读出了很多。她应该是刚做律师不久,言语之中虽然尽力想表现出一副成熟律师的模样,但是却露出几分拙笨。 而一双眼中,包藏着一股不自信的情绪。 带过诸多学生的宇都宫,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律师,就属于那种乖乖女类型的学生,只需要几声训斥,就会害怕、紧张得不行。 特别是成绩优异的乖乖女学生,她们既有着作为尖子生的自尊,然而骨子里的那种自卑,却让她们的自尊轻轻一碰就碎。 既然如此,就在今天这个场合,彻底磨碎掉你作为东大学生的自尊! 宇都宫的目光变得冷峻起来,犹如钉子一样打在宫川的身影上,他再度往前迈出一步,身上的巨大威压骤然释放出来。 只听得他说道,“原告想要通过证据证明藤村接触过下川的作品。也就是说,企图证明‘接触+实质性’原则的第一个要件。然而,接触的作品必须是已经完成的作品。如果是对尚未完成的作品进行接触,其并不符合‘接触+实质性’原则的要求。” “事实上,原告所举证的接触事实极度模糊。既有可能是藤村接触了下川的点校作品。也有可能是反过来,下川接触了藤村的点校作品。并且,考虑到下川只是单兵作战。而藤村率领其修士生、博士生一并参与遣唐记的点校工作。藤村的点校项目进程应当远远快于下川。藤村不可能对下川的遣唐记点校进行抄袭。” “而且——”宇都宫骤然间提高了声音,“本案之中,藤村的《东土巡游遣唐记》点校本已经出版,发表在先。下川已能从公开渠道接触到遣唐记的点校本。谁又能断言,此时此刻下川手中的点校本,又不是抄袭藤村已经公开出版的遣唐记点校本!” 法庭内回响着宇都宫的声音。 这段论述犹如火车的轰鸣车轮完全碾碎了方才宫川的举证,展示着东洋知识产权法权威的深厚知识底蕴。 尤其是对“接触+实质性”原则中,关于接触的法律论证,更是展现了他与面前的年轻人,那几乎令人绝望的巨大实力鸿沟…… 第310章 申请 在宇都宫的裁剪之下,案件事实又呈现出了另外一番面貌。当然,这一番面貌是不是真的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可以动摇原告待证事实的可能性,便已足够。只要原告对其主张的事实证明,无法达到高度盖然性的标准,就会因为证据不足,导致败诉。 宇都宫冷眼地望着原告席那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的女子。她努力地控制表情,并且还想要坚持。然而,这是无用功。 所谓的东大学生,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宇都宫的手,轻轻放在被告席上的桌子,摩挲着材料,享受着这近乎完全碾压对手的胜利之感。 然而,正沉浸在这感觉的时候,对面的原告席那边传来了响动。抬眼望去,只见那位年轻的男律师,拍了拍袖口,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晃晃悠悠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动作神态上竟满是慵懒之意。 宇都宫不由得眉头轻轻一挑,因为男子的轻慢神色,心中的不悦之情再度升起。 北原整理着自己的西装外套,望着面前这位大学教师,嘴角翘起,“刚才,被告代理人不仅否认接触事实的存在,并且还进一步主张《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点校,是由藤村独立完成。被告要表达的意思是否这样?” 宇都宫微微扬起下巴,镜片折射着法庭内的景象,“不错。现在原告恣意朝法庭提起诉讼,作出子虚乌有的抄袭控诉,是在破坏我当事人的学术清誉。事实上,反倒是原告存在抄袭被告的极大可能!” 听到宇都宫的承认,北原露出了微妙的笑容。犹如一只嗜血的猛兽,闻到了空气中飘散过来的血腥味,全身上下的神经刹那间被激发,活跃起来。 下一秒,只见得这位年轻的男律师,转头看向台上的高梨法官,“裁判长。依据《民事诉讼法》,原告对诉讼请求所依据的事实承担举证责任。但对于处在对方控制下的书证,经原告申请,可以由法院责令对方提交。” 话音落下,北原从身后的桌席拿出了一纸文件,呈上裁判席,转头看向宇都宫,开口道:“现原告向法庭递交《责令被告提交书证申请书》。” “提交的书证范围为,被告藤村进行点校过程中形成的底稿,包括但不限于点校本身的底稿,还应当包括为形成点校底稿而产生的任何工作记录证明,例如对底本的校勘、摘录、查抄、对进行点校工作所需的背景资料的查阅、整理、收集。” “同时,原告还申请调取被告藤村往返于档案馆、图书馆的遣唐记古本借阅浏览记录、进入与离开古籍特藏室的时间证明、调取古籍微缩胶卷的记录、在特藏室工作时产生的工作笔记。” “以上种种书证,对于证明涉案古籍是否确系藤村进行点校独立完成具有重大意义。望法庭准予原告申请。” 刹那之间,北原抛出了一系列请求调取对方证据的主张。 每一项调取范围都直指藤村是否有真正进行点校的关键之处。 这一连串申请顿时像瀑布一样朝被告席倾泻而去。 宇都宫呆愣了几秒,似乎没有预料到对方会突然在法庭上提交关于书证的调取申请。但在反应过来之后,宇都宫立刻开口道:“等等!按照《民事诉讼法》规定,责令被告提交书证,应当在举证期限届满前提出。现在已经到了开庭,期限早已过去,原告申请不符合诉讼法!” “宇都宫教授。真金不怕火炼。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北原笑道,“趁这个机会,将这些材料全部出示,岂不是能更好辩驳下川的主张。” 这个责令提交申请是北原事先安排的突袭行动。 之所以没有按照诉讼法规定在举证期限之前提交,就是为了防止对方进行材料造假。只有足够地出其不意,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荒唐!”宇都宫听着北原淡淡的嘲讽之意,立刻驳斥道,“如果对于每一个无端的抄袭指控,我的当事人都必须出具材料,自证清白,那将永无宁日!” 台上的高梨法官看着桌面上的申请书,陷入了思索,在思考了一阵后,抬起头道:“原告提交的申请书,法庭已经收到了。对于是否决定批准,法庭会进行考虑。下面请原告继续回应被告方才的质证意见。” 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明确的拒绝。 很明显,法庭的态度也很慎重。 因为对面是东洋关西的最高学府。 要做出任何调查取证的命令,都必须十分谨慎小心。 北原很清楚这种答复,代表着的是法庭的观望态度。如果接下来官司进展,对原告有利,那法庭就顺势批准。而若进展不利,法庭则进行回绝。 他们打算见风使舵。 北原倒是不在意法庭摆出这种态度,如果他们真的愿意站在一边袖手旁观,依据官司的进展,来决定提交书证的申请结果,那反而对自己更加有利。 北原微微向高梨欠身,随后看向宇都宫,继续对质证意见的反驳,“针对方才被告的质证意见,原告回应如下。所谓‘接触+实质性’法则中,所要求的‘接触’,并非指证明实际接触的发生。而是只需要证明接触的可能性即可。” “换句话说,原告方才出示的第二组证据,只需要达到证明被告藤村具有接触到原告点校作品的可能性,即完成对于接触证明标准的举证。” “根据原告提交的第一组证据中的word文档显示,下川在两年半前便已完成《东土巡游遣唐记》校对的第三稿。当时,《东土巡游遣唐记》已申报立项成功,被告藤村嘉代作为项目主持人负责项目统筹工作。结合方才原告展示的证据,藤村曾向原告发送过短信,询问点校进度。” 北原转过身来看向旁听席上的人群,“试想一下。作为科研项目的主持人,并且其曾经发送手机短信询问过原告点校进度。而要确认点校进度,绝不可能在没有亲自见到点校成果的情况下,对进度进行确认。” “换句话说,藤村作为项目主持人,不可能不对原告下川的点校成果进行持续跟踪。因此,藤村在该课题组的身份已然决定了,其具备接触到下川点校成果的可能性。原告提交的证据,足以达到举证责任的要求!被告否认的,应当提供证据进行反驳,否则将承担举证不能的责任!” 第311章 正面战场 这个世界往往就是如此讽刺,存在着许多微妙且耦合的关联。藤村想利用《东土巡游遣唐记》的项目成功,来申请京都大学的荣誉特座教授。而此刻,恰恰便是这课题主持人的项目身份,反而能够证明藤村具有接触到下川点校作品的可能性。 “裁判长。”宇都宫即刻站起来反驳道,“原告在故意扭曲关于对接触认定的证明标准。” 说实话,面前这个叫北原的律师已经有点超过了宇都宫的想象。他完全没有预料这个实务经验为零的刚毕业的学生,居然还能知道“接触+实质性相似”中的“接触”,并不一定要求具有实际接触的事实,只需要具有接触的可能性即可。 对于一个着作权法的门外汉来说,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了。 不过,只做到这一点还不够! 宇都宫开口道,“对于接触可能性的证明标准实质上是浮动的。依据最高裁判所大化36年上字568号先例,接触可能性的证明标准与作品的相似程度存在关联,并非一个固定的标准。两作品的相似程度越高,则接触可能性的证明标准就越低。如果两作品的相似程度越低,则接触可能性的证明标准就越高。” “因此,原告仅提出第二组证据来证明接触可能性,无法达到其证明目的。必须结合两作品的相似程度来判断。” 宇都宫的一番话,顿时将问题变成了一个“循环”。 这位法学名教授的话并没有错。 比如,一个人控诉另一个人抄袭他的画作。如果两幅画作几乎一模一样的话,那么即使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后者接触过前者的画作,也会根据过于相似的细节,来推定侵权者曾经接触过被抄袭的画作。 然而如果,两幅画作存在着极大的差别,例如构图、光影、光线等都有非常多的不同。那么,法庭就会要求前者提供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被控抄袭者确实接触过他的作品。 如此一来,证明接触可能性,又必须要仰赖于证明两个作品的相似程度。 举证的重点全部被压缩至一个点上。 北原看着宇都宫的这种安排,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宇都宫真是自信呐,看来是想打一次歼灭战,毕其功于一役。 这种打法,是有危险的。 因为,倘若在实质性相似这一点的证明上,输了的话,那就等于顺带也证明了接触的可能性。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侧面说明宇都宫并不想同自己在关于接触的可能性上做过多的纠缠。因为,藤村的的确确邀请过下川加入《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科研项目。要是在这一点上做出大量讨论的话,反而会对法官的心证造成不利的影响,让法官真的认为藤村看过下川的点校作品。 估计宇都宫就是怀着这种想法,所以选择了这种防守方式。 既然“接触”的举证证明,也一同被压缩到了“实质性相似”那里去了。 那么,下一步就是该要准备举证证明“相似”了。 这也是这场官司中最重要,也是争议最为重大的一部分。 北原坐在位子上,利用这短暂的空隙片刻,微微养神,捏着眉心,准备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激战。毕竟,前段时间在看守所的多番疲劳审讯,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对自己造成了影响。 此刻,高梨法官正在裁判席上翻动着证据册。按照证据目录,接下来原告该准备举证证明两部点校作品的相似性了。从证据目录上看,原告提交了大量的材料。她随即望向了身边席上是十来册厚厚的比较报告、分析,还有图例,这是整整高达七千余页的证明材料。 “原告代理人。”高梨法官开口道,“合议庭已经注意到你们在证据提交上,就实质性相似的证据,提供了诸多证明材料,有七千页之多。但鉴于在庭审之中,无法逐一详尽列证如此庞大的材料,请你们就合议庭应当关注的重点,进行说明。你们可以稍作准备,随后进行举证。” 宫川点了点头,手中握着笔,立刻飞快地在文件纸上作着笔记。她和北原事先已经确定好了要举证的重点部分,眼下立刻抓住这多出来的准备时间,再度熟悉,打磨等等要进行举证的内容。 宇都宫冷笑地看着一幕。提交再多材料也是没用过的。证明两部古籍点校存在相似,说得倒是轻巧,但问题在于要如何证明? 毫无疑问,大部分相似的注定是标点符号。 因此,等等举证的重大争论点,必然在于判断相似的范围,需不需要包括标点符号。 这绝对是一场必赢之局,宇都宫想道。 非常简单的道理——着作权法所保护的对象,必须是包含有独创性的内容。然而,标点符号本身仅仅只是承担断句的功能,根本缺乏任何所谓的独创性在里面,不可能成为着作权法的保护对象。 对面的年轻人,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们绝对不可能获得法庭的支持。 如果,真的连标点符号都可以获得着作权法的保护,那干脆把这世界上过去所有的知识产权法的教科书和法学着作,一把火烧掉算了。 这种无比荒唐的事情,可能发生吗? 要是真的发生了,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升起,苹果不再落往地面,而是飞向天空。 这位名教授过去对知识产权法的所有研究经验,都在告诉他,原告的主张绝对不可能成立。 旁听席上的观者,听到法官说到等等接下来举证的事项是关于实质性相似的部分,不由得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无论是同情下川的学生代表,还是大学的管理层,无比全神贯注地看着场内。对于普通人而言,证明抄袭成立的与否,就是在于看是不是有“一样”的地方。但是,这个案件的特殊之处,恰恰在于那些“一样”的地方是标点符号。 到底,接下来双方的律师会如何争论这个问题。 而法官又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空气的氛围变得愈来愈紧张和凝重。这是真正的大战要爆发前所独有的那股压抑气息,此时的心情正犹如战役开始前的士兵拿着枪支,站在战壕之内。他们清楚地知道,下一秒,或者下一分钟,就会有漫天的集群炮火朝他们炸来…… 第312章 北原的进攻 法庭内的灯光变暗了几分。审判庭的大门也紧紧地关上,没有露出一丝缝隙。小型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原告席那边的白板,出现一副巨大的表格对比。同时在表格的侧方还有着各种饼状图,显示出不同数据的比照结果。 旁听席上的大学管理层,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站在白板旁边的年轻男律师身影。他们当中许多人的目光是不友善的。毕竟,这个律师之前就有敲诈大型上市公司的斑斑劣迹。眼下,代表着一个即将被大学开除的准教授,来指控所谓的抄袭,不是故意博人眼球,又是什么。 宇都宫看着面前这位男律师,也露出了轻蔑的目光。古籍点校主要的就是标点符号的断句,他不相信这个北原能够在证明两本书的相似上,折腾出什么浪花。这样想着,宇都宫更加气定神闲地坐在被告席上,翘起了二郎腿。 北原感受着场内不友善的目光,微微一笑。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攻人所不守。 北原稍挺直身躯,开口道:“原告现出示第三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为京都府光正公证处a号公证书,内容为原告在公证处人员的见证下,从京都大学校园书店处,购买了案涉侵权作品《东土巡游遣唐记》。” “第二项证据,为就上述购买的《东土巡游遣唐记》与原告下川手提电脑中提取的点校第三稿的比对分析报告。该对比分析报告详细列举了两部点校作品的雷同之处。 北原故意停顿了一下话语,随后嘴角微微咧起,“现原告举证,两部点校作品构成实质性相似的第一项抄袭——为体例抄袭!” 体例抄袭!?宇都宫坐在位子上,猛地眼睛睁大了几分,立刻看向面前的投影仪。眼下的第一个展开,似乎同他料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说句实话,宇都宫并没有看过下川所谓的点校第三稿。他对古文点校工作内容的了解,来自于藤村的叙述。据他说,在古文点校中最大的工作量,就是标点断句。可是,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体例抄袭,是怎么回事?! 北原看向台上的高梨法官,“裁判长。本案的点校作品并不单纯为对遣唐记的点校。整部作品亦包括了前言、遣唐使关谷训广列传、旧集序跋、关谷轶事传闻、其中轶事传闻11篇,附录包括关谷生平纪略、唐官王陆宜赠诗文、鸣谢词、关谷巡游东土古迹见闻。” “原告下川除对遣唐记进行点校之外,亦整理出关谷文集、收集到其散失的文章、诗词,原告亦亲赴各地考查发现了当地档案博物志遗留下来的关谷手记。其中,下川总计收集到了36篇此前已被认定为散失的文作,17首诗作、轶事传闻11篇、其他杂记8篇。对于上述整理收集到的内容,原告下川精心挑选,进行了编排。” “而反观被告藤村出版的遣唐记。”北原猛然提高了声音,“其出版的点校作品,竟一丝不差地包含了上述内容,即36篇散失文作、17首诗作、轶事传闻11篇、其他杂记8篇。” “不仅所录文章全部相同,竟连编排顺序都一模一样!”北原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按钮。 刹那间,投影白板顿时浮现出两部《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点校。 却见两部古籍点校的目录互相对照,几乎一致。 只不过藤村出版的《东土巡游遣唐记》多了一个后记。 剩下的编排顺序完完全全同下川古籍点校稿的目录顺序相同。 在对比图表之下,这一个个雷同的编排顺序,顿时让藤村那部点校着作的目录文字变得极为刺眼。 这一张目录对比图,像是抡起一个铁棒,直接狠狠地扇向被告席的大学管理层们。方才还在私下暗讽北原只是一个敲诈律师的大学管理层们,面色顿时变得铁青起来,一些人士的眉头忍不住地在抖动。 宇都宫看着面前这近乎雷同的目录,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之后,内心对藤村的怒火顿时燃起。这个藤村,该死的!怎么连个目录的顺序都会调整一下!!是个弱智吗?! 宇都宫之前在翻阅《东土巡游遣唐记》时,被藤村误导了。他还特地询问过关于这些正文外的附带材料是怎么来的。藤村告诉他,这些材料早就整理完毕,有现成的,只是单纯就那么放进来而已。然而,现在按照北原刚才的说法,这些都是之前散失的文章、诗作,是下川经过实地考察档案馆才再发现的,并且按照了一定的特定顺序进行编排。 这下有麻烦了。 宇都宫知道,按照着作权法的规定,在满足一定的条件下,汇编作品是有可能会构成符合法律保护的作品。 如果,万一被认定为构成汇编作品的话,就糟糕了。 宇都宫立刻站起身来,开口道:“裁判长。方才原告主张的目录顺序对于构成实质性相似的观点,并不恰当。这些被编列的文集、诗作,全部是古代文章。对于古代文章的编列顺序,并不构成具有独创性的表达方式,不是着作权法的保护对象,因此不应当纳入构成实质性相似的范围。” 北原冷冷一笑,“被告代理人。现在是法庭调查阶段,是在对事实进行调查,而非发表法律意见。编列顺序究竟是不是着作权法的保护对象,是法律问题,而非事实问题。请问被告代理人对目录顺序本身雷同一事,是否具有异议!” 宇都宫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呛住了,只是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语来驳斥这位年轻男律师。 是的,竟然哑住了。 一位堂堂东洋知识产权法权威的名教授,竟然在着作权案件中,被一个年轻的刚毕业律师,给问住了。 宇都宫一时之间内心又气又恼,然而偏生在法庭上又发作不得。台上的法官是自己的学生,而台下又有诸多校内外人士、还有媒体记者在列。 这个藤村!真的会是惹麻烦! 北原看着这位法学教授,往前迈进一步,手中按着遥控器。威势竟要隐隐压过宇都宫的气场一头,“方才举证的体例抄袭。仅是两部点校作品构成实质性相似的第一项。下面,原告继续举证……” 第313章 底本 自从北原搬出方才的目录顺序雷同以后,法庭的氛围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那些附录的材料属于散失的文章,是下川自行收集整理的。也许藤村亦可以通过其个人途径也收集到这些材料。但是,要说连散失的文章都能收集得一模一样,并且连目录编排的顺序都完全一致,这未免已经有点夸张了。 然而,那位北原律师还更近一步宣称,这仅仅只是两部点校趮构成实质性相似的一项。他下面,究竟还会在举证出什么具有杀伤力的材料来。旁听席上的一些大学管理层的脸上已经渗出了汗水,有的人甚至已经拿出了手帕,轻轻的擦拭。 谁都没能想到,一开始在有关职务作品和接触性认定上,还占了上风的宇都宫,在顷刻之间局势便有了反转。 方才被北原呛得说不出来话的宇都宫,看着他这有些狂傲的姿态,一时之间心神竟也动摇了几分。这……这只是第一项?!他准备要举证多少种雷同的种类?! 藤村!你真的是!!! 宇都宫咬了咬牙,不知道藤村还给他挖了什么坑。丰富的庭审经验很快又让宇都宫的内心情绪平静下来。他仔细且冷静地复盘了一下当前的局面。 毕竟,这是古籍点校着作,和一般的文学创作作品有极大的不同。 方才那项文章的排列顺序,的确算是给这个北原抓到了一点机会。 但是,这种机会绝对不可能再有了。 这个年轻人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一定就是这种虚张声势的本领,才让他成功地从上市公司那里敲到了天价索赔。自己绝对不够中这种诡计! 想到这里,宇都宫面部肌肉立刻恢复控制,脸色迅速如常。 北原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宇都宫,仿佛已经读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只见得北原走回到了白板旁边,手握遥控器,随即提高声音道: “原告,下一项要举证的是底本抄袭!” “底本抄袭”四个字回响在法庭内,像是有尖锐的硬器在撞击着大学人士的耳膜一般。 宇都宫听到此刻听到这四个字,一时之间又再度有些懵了。 什么是底本抄袭。 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说了一个自己不懂的词汇。 这个北原,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恐惧往往源于未知。 当看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下一项举证再度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后,宇都宫方才刚刚平复的内心,不由得再起波澜。 北原踏前一步,提高声音道:“根据原告下川往返于东洋各地档案馆搜集的成果。《东土巡游遣唐记》共有17个底本。其中原告进行点校所依据的底本是芥子园本。而根据被告出版的遣唐记的后记来看,其点校所依据的底本是清正园本。” 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已经抓到对方一个极大的破绽,准备狠狠地将敌军给彻底撕裂。 只听得他继续说道:“按照常理而言。既然原告与被告所选择的底本不同,那么遣唐记的文本,必然也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换句话讲,被告点校的清正园本遣唐记,不应该会出现芥子园本中遣唐记的语句。” “可是,这真的好奇怪啊。”北原挠了挠头,他的神态刹那间变得仿佛一个小孩子一般,像是遇到了什么怪事,露出极为疑惑的表情。 宫川在旁边看到这男律师脸上的夸张表情,与那法庭的氛围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隐约间竟有了一股淡淡的讥讽之意,她一时之间,没有忍住,轻轻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掩住了自己的笑容。 北原抬起头来看着宇都宫,缓缓困惑道,“那为什么被告藤村点校的清正园本的遣唐记会出现芥子园本遣唐记中的内容?” 轻轻的一声发问,犹如一道惊雷在法庭上炸响。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再度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投影白板上的内容切换起来,刹那之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表格对比图。 北原随即开口道,“经过对比分析。被告藤村出版的《东土巡游遣唐记》声称是采用清正园本。然而,从比对结果来看,有接近三百处字词与原告点校所依据的芥子园版存在雷同。例如,被告的点校本第三页,第二段,载明,‘余与林州乘马而行,复至一村,见炊烟袅袅,不胜喜悦’。” “这句话讲的是遣唐使关谷与一位叫做林州的汉人乘马而行,来到一个新的村庄。然而,这句话实际上出自芥子园本,而非清正园本。在清正园本中的该句原文为,‘余乘马而行,复至一村,见炊烟袅袅,不胜喜悦。’ “其中,清正园本中缺乏了‘与林州’三字,即少了随同汉人的描述。而芥子园本中却有该字词。因此,清正园本很有可能是在传抄中发生了遗漏。然而,奇怪的却是,为何被告藤村明明点校所依据的是清正园本,为何却会出现了芥子园本的字句!” 北原刹那间再度提高了他的声音,“在藤村所点校的遣唐记中,出现了高达三百处此类相较于清正园本有所增加或删减之处。其无一例外,全部都来自于芥子园本。此种迹象可以极其明确的证成,被告点校所依据的真正底本,其实来自于芥子园本,而非其所宣称的清正园本。” “而芥子园本,恰恰是原告下川进行点校所依据的底本。由此,可以充分证明,被告实际上抄袭了原告点校所选择的底本,并且还试图通过伪称其点校底本是清正园本,来遮盖这一事实。” “因此,从以上字词存在雷同的情况来看,可以充分确证被告进行了底本抄袭!” 法庭内的各处木壁反射着北原的声音,竟好似也震动共鸣起来,仿佛受到了感应,在为当事人所蒙受的冤屈而鸣叫。 那投影白板上一个个被标红的字词不断滚动,这三百处雷同字词,缓缓在众人面前滑过,展示着这近乎荒唐的一幕:一个底本的文字,竟会出现在另一个依据不同底本点校出来的作品之上…… …… …… …… …… …… (ps:着作权案件有点难写,卡文卡得比较厉害,周末的更新时间也变得很晚。各位读者,抱歉~) 第314章 选择 事情不太妙。 是真的有些不妙。 宇都宫的眉头微微抽动,他从来没有想过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会从这样刁钻的角度来证明两部点校作品存在相似性。自己的确是疏忽了,没有留意到底本的问题。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自己由于没有见过下川的点校稿,根本无从发现这些问题。而北原事前提交的高达七千多页的材料,则故意以一种凌乱、散落的方式进行编排,让人抓不住他想要举证的重点。 宇都宫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位男律师。恍惚间,仿佛见到了一位在大雪山中出没的猎人身影,他就那样安静地蛰伏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中的双管猎枪,在等待着猎物出现的那一刻,随时就会猛地击发。 此前,宇都宫将自己所有的法律观点都隐藏了起来。他一直认为,他将依靠突袭在这场官司中取得极大的优势。 然而,现在看来,这场官司中真正的突袭,其实是这个北原! 他一直到庭审的时候,才出示了下川点校的第三稿。此前,自己都未见过下川点校的稿件,全部都是根据藤村的转述,来进行案件的部署。 如今看来,真的是失策!失策!! 法庭之上,北原一处又一处地列举着藤村的清正园本不断反复出现芥子园本《东土巡游遣唐记》字词的现象。这位年轻律师极为耐心地和有条理地向法庭展示这些雷同之处。他的话语回响在法庭内,对于所有京都大学的管理层都是一种折磨。 时间似乎流动得异常缓慢。 北原就底本抄袭整整举证了将近50分钟。这三百多处雷同的字词,近乎无懈可击地表明了藤村点校所依据的真正底本是芥子园本,而非清正园本。屏幕上每滚动过一处雷同的字词,都让坐在旁听席的大学管理层心惊一分。尤其是这位男律师,似乎还察觉到了这些听众情绪,更加故意地一种慢条斯理的方式,进行娓娓道来。 一句句话语,犹如锋利的钢丝一般缠绕在大学人的心房进行缓缓绞动,好将这种精神紧张推向更高之处。 这50分钟的举证,对于大学管理层来说,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以上,原告第二项实质性相似之处,举证完毕。”北原微微一笑,朝裁判席上的高梨法官款款欠身。 宇都宫阴沉着面目。在北原话音落下的瞬间,这位法学名教授立刻站起来反驳道:“裁判长。原告自身亦承认《东土巡游遣唐记》所在的底本数目,高达十七个。作为一个历史学者,其以某个底本为依据,在点校的时候,一并参考其他的底本,进行修正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宇都宫手持着藤村出版的《东土巡游遣唐记》,翻到版权的扉页,指着上面的文字,开口道:“原告方才还故意扭曲版权扉页的表述。的确,该扉页载明了被告点校所依据的底本是清正园本,但其意思并非清正园本是该点校作品所依据的唯一底本。其真正的意思应当是主要依据的底本是清正园本。” “因此,出现被告方才所谓的那些字词雷同实在太过正常!”宇都宫冷道一声。 听着这位名教授的驳斥,北原亦随即针锋相对道,“问题不是在于这些点校之处,是不是参考了芥子园本。而是在于比对结果显示,被告的底本选择根本无从体现是出其是清正园本!” 投影白板上的一组组数据不断滑动,那一张张饼状图、条形图,印证着,至少是看起来印证着这位北原律师的话语。 宇都宫皱着眉头。由于此前,没有拿到下川的点校第三稿,他根本无法临场对这些复杂的比对结果进行反驳。 然而,他毕竟是东洋知识产权法的权威。在稍作思索之后,他再度开口道:“退一步讲,即使构成了底本相同,亦不符合原告所谓的抄袭之意。两部点校作品即使选择了同一底本,难道就会构成抄袭吗?!原告显然在滥用‘抄袭’一次的表意!” “底本的选择,仅仅只是一个动作。在这个动作本身之中,根本没有任何进行创作的表达出现。试问,难道被告选择了与原告相同的底本进行点校,就会构成抄袭?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案涉《东土巡游遣唐记》是已经进入公共领域的作品。下川可以选择芥子园本进行点校,其他学者亦可以选择芥子园本进行点校。我们不能说下川选了芥子园本进行点校,其他学者便不能够再选择芥子园本。” 宇都宫走在法庭之上,“举一个类似的例子,就拿翻译来说。假设一部外国小说有第二版和第三版。两版相较各有高低。对此,有翻译者选择了第二版进行翻译,另一个翻译者也选择了该小说的第二版进行翻译。难道这种选择会是抄袭吗?” “我想向法庭强调的是,原告主张的底本抄袭根本是一个不成立的概念。底本的选择,只是一个选择。完全不包含任何的创作因素。在这个选择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独创性的出现。仅仅只是一个选择的动作,怎么会构成抄袭呢?” “试问这个选择的过程本身,有创作出任何的文字、声音、影像吗?没有,没有任何新的材料被创造出来。既然如此,连新的材料都没有产生,所谓抄袭又何从谈起?” “据此,原告所主张的底本抄袭根本不成立。其所举证的所谓字词雷同一事,同待证事实缺乏关联性,更与证明目的,无法产生联系!” 宇都宫一番犀利的驳斥如同滚滚浪潮般袭来。在不到片刻之下,便能做出这样的法律论述进行还击,无与伦比地展示出了这位名教授极其深厚的法学底蕴。这位东洋知识产权法学会副会长的头衔绝非浪得虚名,而是实打实地有真材实料。 法庭之上,这两个身影彼此互相对立。 一位是刚毕业的东大年轻律师,而另一边是东洋的法学权威。 这两个看起来地位有些相差过大的人物,却在今日的庭审之上,产生了激烈无比的碰撞。 第315章 蛰伏 审判庭上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1点53分。 从上午10点整开庭到现在,已经接近4个小时了。庭审一直持续不断,罕有地连中间休息都没有。在场的人士亦都没有吃午饭。然而,就算连续进行了这样高强度的庭审,法庭调查阶段还是没有结束。 坐在裁判席上的高梨法官,脸上也不得微微显示出了倦色。她知道这个庭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开不完了。随即,她轻声开口,示意双方代理人安静下来,说道: “鉴于时间所限。本次下川诉藤村、京都大学、京都大学出版社着作权侵权纠纷一案,第一次庭审结束。” “咔”,清脆的一声。 法槌敲响。 第一次审理在举证环节中戛然而止。 听到这声法槌响起,宇都宫倒是长舒一口气。在举证环节中,现在那个北原已经出示了下川点校的第三稿。那么从这次庭审之后,再到第二次庭审之前,将会有留有足够的时间,给自己研究下川点校的第三稿。 也就是说,现在对方的秘密武器已经没了。 责令书证提交申请他也呈上了,但法庭没有当场同意。 从现在开始,这个北原无法再对自己形成突袭。 然而,在长舒一口气之后,宇都宫脸色却又一变。内心不自觉地疑问起来——自己……自己为什么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在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宇都宫的面目变得更加阴沉。 因为,之所以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很简单。 对面的那个男律师给自己造成了压力。 是的,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律师,竟然在庭审上给自己制造出了压力。 宇都宫冷眼望着原告席上的那个身影,拳头不住地微微攥紧,像是遭受到了什么耻辱一般。 下一次庭审,一定要把你彻底击溃! …… …… 庭审结束后,北原让宫川收拾着材料,自己先走出了法庭,拐向了走廊偏僻的一角,颇为警惕地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拿出了手机,拨出电话。 “坂上。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北原的目光中闪烁着狡黠,“请你帮我查一下,这几个图书馆、档案室的借阅记录,具体包括文立书馆、大阪大学图书馆、神户大学图书馆、文昌特藏室、还有东至档案馆。” 电话内传来一个颇为慵懒的女声,仿佛刚刚睡醒一般,“为什么又指使我帮你干活。我干嘛要帮你干这些。” 这女声说得迷迷糊糊,每个单词像是都互相粘在了一起。 北原没有在意,只是轻轻一笑,接着说道:“要查询的人,叫做藤村嘉代。” 北原今天向法庭提交的《责令被告提交书证申请书》,实际上有两个目的。一方面是试探法庭的态度,而另一方面则是鱼饵。 一种激起对方反应的鱼饵。 毫无疑问,今日宇都宫回去之后,必然会根据自己提交的申请书,进行材料准备,以防万一法庭真的同意了自己的申请。 到时候,宇都宫呈上的材料,会同坂上收集到的资料有什么区别。 这将是一个有意思的场面。 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犹如置身在一场恢弘的盛装宴会之中,静静等待着这巨大宴席的开场…… …… …… 晚上,7点38分。 京都大学,人文研究科,院长办公室。 房间内只有宇都宫一个人。 他坐在沙发上,直接自作主张地把藤村放在办公室的一瓶名贵洋酒,给开了。淡淡的醇香从玻璃杯中传出,逐渐充斥着整间房内。 宇都宫在等藤村。 从今天的开庭来看,藤村并没有对他说实话。过去沟通中,藤村所说的许多话语,如今看来就是欲盖弥彰,试图在遮掩什么。 目录编排,以及底本选择。 纵然宇都宫是站在北原的对立面,但在看到这两份证据出示时,他的内心也产生了一些动摇。换言之,他也已经开始认为藤村可能的确存在照搬下川点校成果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那么这场官司可就糟糕了。 此刻,他也不确定,藤村会给自己埋下了多少雷。 桌面上正摆放着下川点校第三稿的复印件。这一张张雪白的a4纸,撂起来有三个拳头这么厚。 宇都宫冷眼看着这些稿件,内心继续思索起来。如果说,藤村真的照搬了下川的点校成果,那又会照搬了多少部分。 宇都宫在某种程度上,认为这位位高权重的院长,定然不会是一个白痴。 哪怕是照搬他人的点校成果,至少也应该懂得稍作调整。 不过,一想到目录编排近乎雷同的情况,宇都宫又捏了捏眉头,觉得事情有些不好办起来。 目前这桩案件如果要继续下去,那么就必须对藤村进行一个彻底的摸底。 必须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真的从下川那里直接借用了点校成果。 这就是今天开完庭,自己直接约见藤村今晚在办公室见面的理由。 必须要和这位院长来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了。 不然,这桩案件的影响,也许有可能会超出自己的控制之外。 宇都宫又抬起腕,看了一眼手表。见面的时间是约在6点半。如今,藤村已经快迟到1个小时了。 不过,没关系。 自己就坐在这里等。 藤村每迟到1个小时,自己就开他办公室的1瓶酒。 办公室内异常安静。宇都宫没有开灯,就这样坐着。房间内的光线,全部来自于校园走道旁的路灯。隐约间,还可以听见外面学生传来的嬉笑声,这一切都同今日在法庭上的激烈对抗,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知道等了多久。 办公室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藤村提着公文包,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前。今天,宇都宫教授约了自己见面,如今现在晚上10点多了,他应该没在等自己了。 然而正迈入办公室内,一股强烈的酒味从里面飘来。闻到这股刺激味道的藤村,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藤村立刻伸手,按下了电灯开关。 灯光亮起。 却见沙发处。 几樽洋酒瓶已经东倒西歪地放在了前面的那张小桌旁。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影,一股浓烈的酒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他面色泛红,看起来显然是有些醉意。然而,那一双目光却无比清醒地盯着走进办公室来的藤村。 “院长。今天开完庭,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聊聊了。”宇都宫的声音响起道。 第316章 对话 藤村完全没有想到宇都宫竟然还在等自己。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有一些慌乱的。自从下午接到宇都宫的电话,要约在院长办公室好好聊一聊。他就隐约猜到了这场见面会谈的目的。他猜测应该是在法庭下川那边出示了一些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所以,宇都宫要来找自己核实情况。 藤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宇都宫教授。实在太过抱歉了。” “酒不错。”这位法学教授拿着一个已经空着的洋酒杯,冷冷笑道,“今天,藤村院长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到办公室。” “临时有一个会议,抱歉。”藤村咽了咽口水,“因为会议上必须要关闭手机,所以没来得及通知你。” “难道你不想知道今天开庭的结果吗?”宇都宫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位院长,双目十分仔细地打量着他的面部神态,“真是奇怪呐。在我的法律执业生涯中,一般来说开完庭,客户都会忍不住地来询问开庭的结果。怎么藤村院长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 淡淡的提问中,带着一股有些刺人的反问语气。 藤村脸色僵了一下,随即表情又恢复如常,继续笑道,“那是因为我十分信任宇都宫教授的能力。作为东洋的法学教授权威,那必然是在着作权官司当中,所向披靡,无可阻挡。想必今日必然是在法庭上大放光彩。” 这一番场面话说出来,宇都宫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藤村他在回避。 这是宇都宫的判断。 然而,越是在回避,就越是证明,事情有蹊跷。 这就不好办了。 宇都宫淡淡地说道,“院长之所以没有这么关心开庭的结果,是否你已经猜到了今天的法庭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天宇都宫教授说的话,我怎么有一些不明白呢。”藤村的脸上继续挂着一副勉强的笑容,“我怎么会猜到法庭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宇都宫教授若是有话想说,不妨就请直接说出来。” “坐过来吧,不必这么害怕我。我可是你的代理律师。”宇都宫眼睛瞥向他对面的沙发,示意藤村坐到他的对面去。 “这么晚了。宇都宫教授也该注意休息了。”藤村将公文包放在了桌面上,随即走向沙发,坐了下来。 晚上,10点23分。 这两位大学教授,各自坐在沙发上,彼此相对地看着对方。办公室的空气氛围,渐渐变得紧张起来。夜晚校园的那种安静,将这种隐隐对峙的紧张,再度放大了几分。 藤村看着面前的宇都宫身影,心跳开始微微加速。在办公室白炽灯的照射下,他竟一时之间有了被当做犯人审讯的感觉。 宇都宫眼睛微咪,见到对方坐下:“藤村院长。我就不搞什么弯弯道道了。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这边究竟有没有下川点校的《东土巡游遣唐记》的第三稿。”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已经不是交流过了吗。”藤村笑道,“我还以为宇都宫教授要问什么问题呢。我之前自然是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下川点校的第三稿。这个事情完全就是他子虚乌有地凭空编造。” “你确定吗。”宇都宫的声音传来。 “当然……当然,确定啊。” “或者说不一定是下川点校的第三稿。”宇都宫接着开口道,“总之只要是下川自己点校出来的部分,你究竟手头上有多少。我说的是任何材料。哪怕是遣唐记中几个片段的点校、工作记录,全部都在此列。” “宇都宫教授。你是不相信我的话吗”藤村开口道,“我真的没见过那个什么第三稿。” “难道就连下川点校的部分工作成果,都没见过吗?”宇都宫阴沉着脸,略微提高了声音,“从现在的证据来看,你曾经邀请过下川参加《东土巡游遣唐记》的项目。你作为项目的主持人,连下川的一点工作都没有校验过?” 藤村双手按在大腿上,眉头紧锁。 他以为只要把一切事情抛给律师就行了。 剩下的,宇都宫自然会给自己摆平。 然而,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下川他这个人吧,总之很奇怪……” “啪”的一声,藤村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骤然打断。只见宇都宫直接抽出了两叠a4纸甩了桌面上,“院长。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现在下川律师呈交的第三稿的目录编排顺序,和你出版的编排顺序一模一样!” “并且!”宇都宫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你这本书的底本明明是清正园本,为什么会大量出现了芥子园本的点校语句!” 似乎没有预料到突如起来的咄咄逼问,藤村一时之间不由得愣一下,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宇都宫乘着酒意,直接拍了一下桌子,“你想要赢。就必须要跟我说实话!谁知道,对面那个北原律师,会不会再度抛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证据。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们就没有办法作出提前的应对。那么这场官司,我们就会陷入被动!” 藤村听着宇都宫的训斥,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他的面部肌肉在不断轻微的抖动。 心中像是有波澜在掀起。 仿佛有一股激烈的心理斗争,正在他的精神世界之中发生。 办公室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仿佛刚才发生的逼问从未发生过一样。宇都宫又拿起了洋酒杯,品尝着最后杯中剩下的酒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藤村缓缓站起来,说道:“的确,在我进行点校的时候,下川曾经给过我一些所谓的材料。但是,我并没有看。我也不知道他给的那一叠a4纸,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第三稿。” 藤村从西装的口袋中,摸出了一串钥匙,紧接着走向了办公桌。钥匙插入锁孔,轻轻旋转,随后他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抽屉。 厚厚的一大叠a4纸,被他拿了出来。 “下川给我的就是这些。但是,他给的这些材料我真的没看过。我是清白的。宇都宫教授,请相信我!”藤村的声音略带着一些颤抖。 而他手中拿着的那一叠厚厚的a4纸,正是—— 下川点校的《东土巡游遣唐记》第三稿。 第317章 行动 看着面前从办公桌抽屉拿出来的第三稿,宇都宫是彻底服了。 这样一个重要的信息,藤村都对自己隐瞒不说。 如果能在诉讼之前,就事前看到这部下川的点校稿全文,自己又何至于被那个北原在法庭上呛到说不出来话。 “你用了多少下川点校的内容。”宇都宫放下手中的洋酒杯,冷道。 “我就只是参考了一下而已。没有直接用他的内容。”藤村迟疑了一下说道,“古籍点校里面,参考其他学者的点校成果,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难道这也会有问题?我之前收到下川的点校第三稿,难道就能说明我是在抄袭他的?” 听着面前藤村的辩解,宇都宫微微捏了眉心。从连目录编排的顺序都是一样的结果来看,恐怕这个参考的范围不是一般的大。 “是不是真的有不利影响。”藤村忍不住问道,“这桩官司有没有可能败诉。” 此时,藤村也已经有些慌张了。毕竟从今天这位宇都宫教授摆出了阵势来看,似乎真的有麻烦了。 而且藤村还知道,今天的开庭中,也有不少大学管理层的人士参与了旁听。如果,万一他们也对自己的信心产生了动摇,那就不妙了。 如果大学决定舍弃自己的话,那就不是能不能申请到荣誉特座教授的问题了,而是可能连眼前的教职和院长职位都要没了。 “大学对这件事的态度,有变化吗?”藤村试探性的问道。 宇都宫抬起头来,说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毕竟,你是人文研究科的院长。大学肯定是考虑优先保你的。一个院长牵涉进学术丑闻的事件,对大学声誉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对面的下川只是一个没有拿到终身教职的普通教师而已。孰轻孰重,管理层还是分得清楚的。” “至于说到官司的胜负……”宇都宫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只要院长你配合,不要在作出这种隐瞒的事情,案件的部署,就不会再有大的问题。” “实在是麻烦宇都宫教授了!”藤村微微鞠躬,“此次的事件,真的是拜托你了。” 宇都宫向后靠了靠沙发,“现在第一次庭审已经结束了。我这边看看左京区的裁判所,能不能把第二次开庭的日期,继续往后拖。最好的结果就是到下川的续聘评审会之前,这起官司都没有完结。这样一来,你们直接解除下川的教职,到时候下川就不会再对学校造成威胁。” 听到这句话,藤村顿时双眼放光,“不愧是法学的大教授,大教授呐。” “裁判长高梨是我的学生。这点人情世故应该还是懂的。毕竟只是案件的排期而已,又不是干涉案件的实体裁判。”宇都宫翘起二郎腿道,“把案件稍稍延后开庭,也能使得对这起事件对母校的声誉造成的影响降低。高梨应该会采取这种最保险的做法。” “不过嘛。我们还是不能够让下川太过舒服。”宇都宫接着开口道,“不能让他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坐在办公室里。你之前不是说过,要追究他的学生广濑吗?现在怎么样了。” “唉!”藤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提了。原本已经是要对广濑做出处分了。但是,原田真人教授突然跳出来说要保她。原田毕竟是院里的元老,我没有办法反对他,所以只能作罢了。我实在没想到原田竟然会愿意收广濑作为他的修士生。” “也不知道那个下川是怎么搭上原田这条线的!”藤村眉头一抖,又骂了起来,“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结果也是个会暗地里傍关系的人。” “除了原田以外,人文研究科里,还有多少个老师愿意替下川出头。”宇都宫问道。 “基本没几个了。年轻的教师就不说了,他们没拿到终身教职,自然是不敢出头。一些中年的教授,因为副校长武内的政策,也面临着科研考核压力,他们也没闲心去管。至于说那些年老,快退休的教授。他们连学生的课都懒得教,更加不可能为这种事情来出头。” “也就是说除了原田以外,基本没有再多的反对力量了。”宇都宫扶了一下眼镜。 “是的。”藤村回答道。 “原田的能量有多大。” “原田本身的能量并不大,但要扳倒他,是基本不可能做到。不过,他要想影响学院、学校的一些事务,却也没有这种能力。” 宇都宫随即泛起了冷笑,“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妨让对方疲于奔命。看看,还有多少个人愿意出来保他。” “什么意思?宇都宫教授又有良策?”藤村立刻抬头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不止对广濑动手,而是要对下川他的所有修士生和博士生,都进行动手。原田他能保住一个广濑,但是他能保住整个下川研究室的学生吗?原田他一个人的修士生名额和博士生名额能有多少个。”宇都宫的笑容变得阴森起来。 “我记得你们人文研究科不是每年都有一个年中的学位论文考核吗。”宇都宫说道,“不妨就从这里开始动手。我记得下川研究室去年不是大部分学生都没通过考核吗。” 藤村犹豫了一下,“虽然去年我让大部分下川的学生都没通过考核。但是,如果今年他们再没通过考核的话,按照规定,就必须被学校辞退了。如果真的这样做的,会不会酿成学生的群体抗议?” “又不是让你真的把他们开除。”宇都宫道,“是让你进行施压,施压。你觉得如今这帮学生们里能有多少个像是广濑一样,那么忠心耿耿地护着她的导师。这帮学生中的大多数人,无非就是想平平安安地混一个学位罢了。只要你让学院稍稍施压,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会懂得怎么做的。他们马上就会明白,跟在哪一边,才是真正的光明大道。” 宇都宫又冷笑了几声,“我们要让下川的研究室,彻底陷入一种四分五裂的状态,让他无心应付官司!” 第318章 研究室 上午10点16分,古典历史教研室。 “所以,目前我们的庭审是占了上风吗?”下川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前面这个年轻的男律师。方才,他已经听了约20来分钟的庭审汇报。在北原简洁且简单的讲解之下,就连下川这种对法律一窍不通的人,也大致明白了目前关于这场官司的动向。 “至少在证明实质性相似的这个点,我们应该是没有问题。”宫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补充道。 听着面前这两位律师的回答,下川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像是在梦境中发生一般。自从1年半前,发现了藤村抄袭自己的点校着作后,自己曾经尝试在学院内对藤村进行投诉。然而,一遍又一遍的举报,最终却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反而不断遭来院内同事的白眼。 实在是没想到,在案件去到法庭之后,居然能到达这种程度的效果。 下川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又给面前的两位律师,好好地斟上了茶。 “不过,下川老师。先不要高兴得那么早。”北原坐在沙发上,提醒道,“我们目前之所以能暂时性地在庭审中占据上风,是因为宇都宫那边没有提前看过我们提交的点校第三稿。因此,在某种程度上, 我们形成了突袭, 宇都宫没有办法很好地临场进行反应。现在,这一招已经没有办法再故技重施了。” “同时……”北原继续道, “这个案件目前最核心的争议焦点,还并没有碰触到。那就是古籍点校成果究竟属不属于着作权法的保护范围。本案中的这个问题,尚属于裁判所首次面对的状况,没有任何判例可以进行参考, 因此仍然存在非常大的不确定性。” “没关系。”下川笑着说道, “能够在法庭上,光明正大地公开讨论这件事,我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至于裁判所最后怎么判,我接受就是了。” “还有, 这个案件的程序问题也必须纳入我们的考量。”北原拿起茶杯, 幽幽地看着里面的清茶,“下川老师你的续聘评审会召开日期是在本案的审理期限之前的。如果在续聘评审会之前,裁判结果都没有出来的话, 那就有些麻烦了。” 北原微微抿了一口茶,“毕竟在决定开庭和出判决上,法庭是享有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的。我现在并不确定本案的裁判长高梨法官,她究竟能够被宇都宫影响到什么程度。如果她真的想方设法进行延后开庭的话,其实我们并没有很好的应对策略。” “那我也认了。”下川无奈地又笑了笑,“至少已经抗争过了。至于最终的结果究竟如何,就让上天注定吧。” 这位准教授1年半以来举报藤村的经历,已经让他看清了太多的现实。 那种书生意气独有的棱角, 也已经被磨平了不少。 他逐渐地, 有些痛苦地认识到了一个现实: 那就是对错的定义,并不由世间某些恒常的道理来决定, 而是由冰冷冷的权力在进行决断。 有权有势者认为是正确的, 那就是正确。 至于说这世间上的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因为光是追随在有权有势者周围的一大群苍蝇, 那“嗡嗡”作响的姿态, 已经足以令不明真相的人, 以为这些嗡嗡叫代表了多数人的态度。 想到这里, 下川悄悄地叹了口气。 北原的目光又扫了一下办公室,却见得办公室第三排的座位是空的。那个座位是广濑的座位。自从他因为取保候审, 被迫滞留在京都以后,北原还特地办了一张京都大学的图书馆馆卡, 没事便在下川的教研室内读书,办公。 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广濑非常早地就坐在教研室,认真地进行论文研究。不过,今天她怎么不在。 “广濑呢?下川老师,今天怎么没见到她在这里。”北原开口问道。 听得北原这么一说,宫川也微微一愣,此刻她也才注意到那位往日基本都泡在教研室内的好友,并没有在办公室内。 “是的。广濑她去哪了?她之前还问我开庭开得怎么样了。”宫川也颇为好奇地问道。 下川挠了挠头,“具体在哪, 我倒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听说, 上午学院有个会要让学生参加,广濑于是也去了。” “学院有个会?”北原眉头微微一皱,顿时有些警惕起来, “对了。学校不是对广濑召开纪律聆讯会吗?结果怎么样了” “这件事倒不必担心了,有关方面的纪律聆讯已经终止了。这必须要感谢原田教授出手相助。他表明了态度之后,学院方面的程序也就不再继续进行下去了。”下川答道。 北原微微点了点头。然而,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颇为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中隐隐升起。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又再度打量了一下办公室。其他的学生工位同样亦是空的。 “下川老师,我想问一下,你这一层楼的办公室都是人文研究科的教研室吗?”北原开口道。 下川颔了颔首,“是的。我们人文研究科的教研室都是在这一层。这也是最近两年才般过来的,以前都是分散在不同的研究栋楼。” “明白。那我出去看看。”北原随即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北原律师是要看什么?”下川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面前这位律师的话语,然而就只见得这位律师的背影从办公室的门口出去。 下川的教研室正好在走廊的尽头,北原随即走动起来,在经过一间又一间的办公室时,打量着里面学生工位的状况。 假如,学院的确是召开了有关面见学生的会议, 那么其他教研室的学生应该也不在才对。 隔着窗户观察每一间教研室的状况。却见里面都是亮着灯, 无论是修士生,还是博士生都坐在了他们各自的工位上,或打开电脑,或拿着笔在进行抄抄写写。从走廊的那头,走到这头,每一间教研室的教授学生们竟都是差不多整齐地在教研室内研究和学习。 看到面前这一幕,北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整层楼只有下川教研室的学生不在。 学院的那个会议,只找了下川教研室的学生! 第319章 风波又起 “我想应该是要有麻烦了。”北原重新走回到了古典历史的教研室,对着下川说道。 “什么麻烦?”下川听着这突如起来的预警,不由得挺直了身子。方才,他还正沉浸在庭审顺利的喜悦之中,忽然一下这情绪就被打断。 “怎么了,北原?”在旁边的宫川也站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刚才看你出去了一趟,是发现了什么。” 北原站在茶几旁边,说道,“方才,我看了这一整层楼的教研室。基本上每间办公室的修士生、博士生都在。偏偏只有下川老师的教研室学生不在工位上。这说明,今天上午学院的那个会,只叫了下川老师你的学生。” 听到这句话,下川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几分,“不会……不会吧……学院方面……竟然……竟然只叫了我的学生。” “还记得广濑,或者其他学生有跟你说过,今天上午学院找他们是要做什么吗?”北原立刻追问道。 下川拿出手机,立刻翻起了line的信息,“我记得上午我还问了一个学生。他是说学院方面有一些行政的事务要交代而已。就是学生临近期末或毕业,有哪一些注意事项,嘱咐学生不能忘记。” “肯定有诈。”北原说道,“如果是这种一般性的行政事务要交代的话,那更加会通知整个学院的院生来参加,不可能只单单同时一个教研室的学生。” 宫川在一旁似乎也嗅到了某种隐隐的危机感, 在思索片刻之后, 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脸色也是陡然一变, “会不会学院又要对下川老师的学生动手?之前,古典历史教研室的修士生、博士生论文的期中考核,不是集体被评为不合格吗?” 就在这时,宫川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立刻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闪动的头像是一只橘红色的小猫。 这正是广濑的line头像。 点开信息, 却见得两行文字。 ——“我正在赶回教研室的路上。出事了,学院要对我们动手了。” 隔着屏幕都能感到发信者的十万火急之感。 “广濑刚刚发信息对我说,学院要找他们麻烦了!”宫川见到这条信息,眉头抖动了几分, 马上挥舞着手机, 通知着教研室内的众人。 北原双手交握,轻轻地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看来还真的是不妙啊。 之前只是把目标放在了广濑身上, 没想到现在竟然想一锅端了。 这个藤村,看来还真的不让人省心。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也侧面说明了第一次庭审,的的确确踩痛了对方的尾巴。 “但是……但是,把目标对准整个教研室的学生,这……这简直太不公正了。”下川已经有些懵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学院的打击报复,居然会到达这种程度。 虽然, 此前修士生、博士生的论文年中考核被评为不合格。 但那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警告。 不少学生在事后都获得了补救的机会, 可以进行再一次考核。 眼下……眼下,难道真的会动真格? 下川忍不住在接着开口道:“学院应该不会真正追究这些学生。如果把这个教研室的学生都当作打击的对象, 是会引起学生骚动的。可能……可能, 就是再一次恐吓。” 北原沉默了一片刻后道,“的确。下川老师说的并没有错。也许, 学院方面只是故技重施, 想重新再来一次恐吓, 朝我们施压而已。” “但是, 下川老师,你必须要考虑到一点。”北原看着面前这位准教授, 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考虑到哪一点。”下川立刻问道。 “狗急也会跳墙。”北原淡淡地说道,“的确, 也许学院的目的就是想再吓吓我们。但是,有关的程序一旦启动之后,就会存在着失控的可能性。这场官司的胜负结果亦未可知。假如,随着官司的进展,藤村已经认识到他注定输掉的可能性,那我们不能排除他可能抢先与我们进行同归于尽的想法。即他的院长没有办法当了,那他自然也要让下川老师以及古典历史教研室的学生无法继续在大学待下去。” “我们无法判定到时官司出结果,藤村能够保持一个稳定的心情,不乱来。”北原继续补充道, “‘我不好,你也别想过得好’。虽然残酷, 但其的确很多人就是怀抱着这损人不利己的心态。” 话音落下,教研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却见一个长直头发, 模样有些柔弱的女生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门口,她面色泛红,上气不接下气, 像是从什么可怕的地方逃跑过来一样。这个女生正是广濑。 “广濑!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宫川赶忙上前扶着她的这位好朋友。 “下川……下川老师,北原……律师,宫川。上午,学院把古典历史教研室的学生都召集了起来。之前,我们不是年中论文考核都被判定不合格吗。原本,大家都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然后,学院的教务专员突然告诉我们,所有的补考核机会全部取消,只能等待下一次年中,再进行正式的考核。” “并且……并且,那个教务专员实在是太过分了!”广濑忍不住骂了起来, “他当场发了一张《承诺书》让我们签名,说是不要再介入下川老师和藤村院长之间的纠纷。这张《承诺书》会同论文一并作为下一年年中的考核材料,作为参评。” “而更加过分的是……”广濑的身子微微地抖动起来, “他们……他们竟然说, 下川老师如今这场诉讼已经给大学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我们作为教研室的学生也会受到波及。那个教务专员暗示我们,不!简直是明示我们,如果下川老师不停止诉讼的话,我们来年的论文年中考核全部都会再被判定为不合格,被大学退学!” 广濑的话语回响在小小的教研室内。 学院真的开始要对学生动刀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其他院生听到是什么反应?”北原问道,“他们有作出什么表态,或向学院说明他们的观点吗?” 广濑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男律师,颇有些绝望地说道,“他们……他们都签了那张《承诺书》。现在教研室的修士生和博士生们正在私底下开会。他们也许再过一阵,就要来了。他们想要集体请愿,让下川老师撤诉……” 第六十六章 对立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六十七章 你真的很虚伪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六十八章 同室操戈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六十九章 决定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章 第二次开庭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一章 无法察觉的陷阱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二章 校勘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三章 第四处相似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四章 分段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五章 诡辩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六章 第五处相似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七章 提问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八章 问题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七十九章 辩驳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八十章 最后一处实质性相似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八十一章 断句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八十二章 句读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八十三章 内行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八十四章 幸运星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八十五章 忠心耿耿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八十六章 振臂高呼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八十七章 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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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九十六章 演绎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九十七章 意图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九十八章 原意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九十九章 思想表达二分法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章 法庭辩论的结束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零一章 借阅记录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零二章 塔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零三章 改变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零四章 第四次开庭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零五章 名教授的最后陈述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零六章 北原的最后陈述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零七章 代理人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零八章 撤诉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零九章 宣判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章 尾声(上)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尾声?心意(上)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尾声?风波再起(中)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尾声?举手(下)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尾声?对话(下)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野兽与美女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发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快走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清水寺追逐战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遇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司法鉴定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代理意见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二十二章 前奏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二十三章 委屈的宫川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二十四章 胜负之手 午后慵懒的阳光照射在靠窗的圆桌之上。两位美人彼此轻轻摇动果汁杯中的吸管,都用着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对方。从清水寺那短暂的会晤下来以后,来到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一场属于女人间的战争注定会爆发。 宫川冷静且仔细地复盘了一下当前的局面。她的最终结论是自己还是占据着优势。毕竟此时此刻,陪伴在北原身边的不是其他女人,而是自己。从这一点上说,自己其实就已经要胜过三澄几分。 因此, 这场战争的胜负之点,其实并不在于自己能不能压过三澄。 自己是不是要比三澄更加漂亮,更会打扮,性格更好等等,都不是胜负之点。 真正的胜负之点是在于北原。 是在于北原同谁的关系更加亲密,更愿意听哪个女人的话。 宫川内心之中, 经过一通“噼里啪啦”地分析,最终得出了这个她认为是至关重要的结论, 嘴角不由得浮现起微笑,彷佛已经获得赢取这场战争的胜利钥匙。是的,只要证明北原更愿意听自己的话,那么自己就赢了。 北原坐在旁边,眉头忽然没由来地又抖了一下,他看着宫川微笑的表情,莫名其妙地心里开始慌张起来。从宫川的表情来看,她的心情似乎已经恢复了不少。可是,这股心慌怎么又“蹭蹭”地外冒。 宫川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这位男子面前空荡荡的可怜桌面。从清水寺下来之后,她和三澄早已不约而同地剥夺了北原点杯饮料的权利。既然,身旁的男子才是这场明争暗斗的角力点,那么这种惩罚显然就是无谓的。 宫川轻抬起手,拿起了一张餐牌, 轻轻地推到了北原的面前,露出着明媚灿烂的笑容, “刚才在山上的寺庙里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一定很辛苦了吧。快点杯果汁解解渴吧。” 突然一下见到宫川又回复成了善解人意的样子,北原不由得一下喜上眉梢, 勐地点了点头。他的矿泉水早就在山上的时候已经喝完了。再加之处于两个女人的精神折磨之下, 自己的喉头早已变得干干,迫切需要一杯饮料来解渴。 北原感受着茶寮里面的空调,立刻浏览着餐牌上的饮料,准备选取出这上面的最爱。 就在这时,宫川的声音忽又响起道,“有些人真是的。自己点了饮料,却又不知道让别人也来点。怎么好意思自己在喝着饮料,又看着别人一点也没有。是吧,北原?” 这位美人律师轻轻歪着头,像是要让面前的男子一起附和这个意见。 北原听到这声音,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僵。果然,女人之间的博弈还没有结束,所有的善解人意,都是为了战胜另一个对手。他颇为尴尬地笑了笑,看着宫川那边同样的一杯果汁。要是我真的回答是的话,不就连你也一起骂了吗。 北原打了个“哈哈”湖弄了一下,随后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餐牌。 “你也点一个芒果汁, 好不好。”宫川微笑着说道。她瞥了一眼对面的三澄。她点的是西瓜汁。而自己点的也是芒果汁。如果北原和自己点的饮料都是一样的话, 那就是情侣款饮料, 无形之中就能将三澄给排挤出去。 北原习惯性地摆了摆手,正准备说,“不用,我点别的。” 然而,话还未说出,他就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抬头望去,正是宫川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虽然,笑容还是那个温婉的笑容,但不知道为何,她脸上微妙的表情传达了几个大字,“你敢点别的,那你就试试看。” 那还未说出的话语,北原顿时又硬生生地塞回了嘴里。好……好吧。那就点芒果汁吧。 三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微微冷笑一声,像是发现了面前这个女生的把戏。真是的,还是律师,结果居然还将纠结于这种无聊透顶的戏码。 尽管是这样,然而三澄内心的小恶魔,忽的就被呼唤了起来。虽然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是北原的前女友了,说什么都不该去阻止北原去认识别的新女孩,但是眼下的三澄却也莫名地想和这个叫做宫川的女生较起劲来。 不就是想比北原更听谁的话吗?那就来比! 三澄看着北原,嘴角轻轻抿起,露出可人的笑容,“北原,我记得你不是不爱喝芒果汁吗?要不点一杯苏打水吧。” 宫川听到这句话,弯弯的娥眉也不由得颤了几分。这句话实在是太婊了。一句“我记得”好像显得她有多了解北原,而自己却连北原喜欢喝什么都不知道。短短一句话就树立起她温柔记事,而自己蛮横无理的形象。 臭屁去吧。 大一,大二,北原和我在一起办读书社的时候,都不知道喝了多少芒果汁。 你一个后来的懂什么?! “北原想喝什么,可以随便点。”宫川继续保持微笑,温柔地说道。 这位年轻的男子,显然已经察觉到了面前的危机。这不是一个单纯芒果汁,还是苏打水的问题。虽然,自己的确更加偏向于苏打水。但是,北原很清楚,自己一旦真的点了苏打水,那么以后回到东京,那将会面对翻天覆地的大灾难。 北原毫不犹豫地立刻挥了挥手,“服务员,请来一杯芒果汁。” 宫川听到“芒果汁”几个字,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媚,彷佛这一刻已然成为了胜利者。果然,面前这个男子,还是更愿意听她的。 然而,话音落下,服务员一脸抱歉地一路小跑过来,“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们这边的榨汁机恰好坏了。没有办法做果汁了,要不换点别的吧。” “这样啊。”北原又悄悄瞥了一眼宫川,似为了安抚这位同行女生的情绪,又故意说道:“哎呀。我还是好想喝芒果汁。你们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榨汁机就坏了。那么大个店,难道就一台榨汁机吗?真是的。这个时候下山,喝一杯果汁最好了。” “实在太过抱歉了,这位先生。还是麻烦换成别的。”服务员赶紧躬身说道。 三澄听着这故意的发言,露出了几分微妙的笑容,“北原,我又想起了我们之前约会的时光诶。” 这位美人法医似乎已经摸准了面前这个叫做宫川的女孩,还不是北原正式女朋友的弱点,发起了勐攻。 三澄瞥了一眼宫川面前那已经快要被吸空的果汁杯,随即从旁边又拿了一根吸管,放在了自己装着西瓜汁的杯子上,接着又将这装着两根吸管的杯子往前轻轻一推,若无其事,轻描澹写地说道: “来吧。北原既然这么想喝果汁,那就一起喝吧。” 小小的茶寮二层,似乎回荡着这位美人法医的声音。 那装着两根吸管的果汁杯,就这样静静得放在宫川和北原的面前。 这位美人法医向男律师发起了共用一杯果汁的邀约…… …… …… …… (五一还得加班,芭比q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比赛终结 三澄笑眯眯地看向那放着两根吸管的果汁杯。她当然知道北原不可能在这个叫做宫川的女生面前真的和她共用一杯果汁。但问题的关键是在于北原的态度。只要北原表现出一丝丝的犹豫,那么她就会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北原早已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在三澄将那杯高度危险的果汁推过来以后,他便立刻要摆手回绝。然而,在这关键的时刻,北原忽的被自己的口水勐地一呛,喉头间那种巨大的毛刺感刹那间启动了人体的咳嗽神经。 北原控制不住地开始咳了起来。“咳、咳、咳……”。男子的嗽声不断发出在茶寮的第二层内,整个过程整整持续了大约2分多钟。就像是有一滴水不偏不倚地就卡在气管之中,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息了被呛到的难受之感。 等他再抬起头来,映入眼中的是宫川的脸庞。 宫川已经完全黑了脸。原因很简单,北原并没有第一时间摆手拒绝这杯放着两根吸管的果汁杯,而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顾自地咳嗽起来。 在这位美人律师的眼中,就是用咳嗽来掩饰尴尬, 用尴尬来掩饰不舍。 宫川的内心已经快被北原给气哭了。原来……原来他们以前都是这样一起的约会。面前这杯明晃晃的果汁像是化作了可怕的恶魔,变成了宫川一生之中的梦魔。 再也……再也不给北原,买任何饮料了!宫川内心忿然道。 北原明白此时此刻,无论怎样拒绝这杯饮料都为时已晚了。显然,这位前女友就是故意要自己在宫川面前难堪。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发起攻击了。 北原直接抬手拿起了果汁杯中的一根吸管,放在了宫川那仅剩最后一口的芒果汁杯中,直接“滋熘”一下,将宫川杯中的果汁喝完。 反客为主! 不就是想我看笑话吗? 看看到底谁看谁的笑话? 究竟是此刻孤身一人来到清水寺里的你好笑,还是有一位女生同行相伴的我,更可笑! 三澄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几分。这位美人法医的内心顿时“咯噔”了一下。尽管,她将一杯有着两根吸管的果汁推到了北原的面前,但是,她真的没有和北原共喝过一杯果汁的经历。 作为一个医学部的学生,她对于卫生有着极其高的要求。像是和别人一起喝一杯饮料这种事情,作为学医的她,具有天然的抵触之感。然而……然而, 就在自己的面前, 这个北原居然和另外一个女生做了自己从来没和北原做过的事情。 方才宫川有多么委屈和感到不公平, 那么此时此刻,三澄也激起了同样的心情。这个北原!这个北原!! 宫川看着面前彻底变空的果汁杯,不由得愣了一下,轻轻地发出一声,“嗯?” 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北原和她一起喝了一杯果汁。 而且,就是在前女友三澄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一起喝果汁。”北原往宫川身边靠了靠,悄悄道,“真的。” “骗人。你又在骗我了。”一个低软的声音响起道。 “没骗你。” “就是在骗我。” “我发誓。” “都下清水寺了,发誓也没用。哼!” 宫川的嘴轻轻撅起,脸上方才皱在一起的娥眉,却是舒展开来。她看了看面前的空杯子,露出了笑意。从北原拿着吸管,将她杯子中的芒果汁给喝完以后,她就知道她已经胜利了。这亲昵的行为,已经足够向前女友清楚地表情,北原是她宫川的人。 三澄的指节微微发力, 一股浓厚的醋意在这位女法医的内心中不断翻涌。明明已经是前男友了, 不应该感到这股情绪,可是,三澄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好烦! 特别是宫川那展现出来的胜利者笑容,三澄简直无法容忍。 一定要还击。 一定要绝处反击! 这位女法医的大脑再度高速运转,不断寻找着破局之道。她的目光来回流转,忽然之间,在北原身上的某处停了下来。 三澄笑了。 在这一瞬间,她找到了能够克敌制胜的绝密武器。 北原忽又感到了一阵心慌,望向三澄,又见得夕日这位前女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三澄还要作什么妖?面对未知的可怕,一时之间,北原竟也有些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三澄翘着二郎腿,轻轻晃荡,拿起了手中的西瓜汁,喝了一口,用着一种无限怀念的语气说道: “北原。没想到过去了那么久,你还穿着当初我送给你的腰带。”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彷佛静止了。 宫川在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笑容即刻凝固,整个人彷佛变成了一座美术馆内的凋塑,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僵硬起来,要比之前听到三澄是前女友时的脸色,更加难看。 北原也直接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阵,他才能动弹过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别的腰带。在此刻,这条腰带与其说是一条腰带,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条锁链,直接将他给捆了起来,作为俘虏,献给敌军。 三澄的脸上依旧露出着微笑,犹如国王的皇后般站在宫殿高层的礼台之上,俯瞰着芸芸众生,欣赏面前两人的彻底溃败…… …… …… …… 下午,5点13分。 京都,丽斯顿酒店1306房。 “脱下来!” “这……这不好吧。” “脱,还是不脱!” “不是!宫川,我的意思是,在你面前脱不太好。我脱当然可以。” “不要废话!” “……” “你是不是真的不脱了?” “脱!一定脱!” 北原的嘴角微微抽搐,如同小学生般站在宫川面前挨训,心中作了很大勇气和抉择,终于抬起手,轻轻按下皮带上的卡扣,在这位美人律师面前,解下自己的皮带,从西裤上一点一点地把皮带抽了出来,扔在酒店的地毯上。 “流氓!不会把裤子提起来嘛!” “好的,好的。” “你的衬衫,西裤,皮鞋等等,还有什么是她买的?” “……” “说!” “我……我好像就记得买了皮带?” “真的?” “是的。” “那记得很清楚嘛。” “不清楚,不清楚。我都快把她忘了。” “那赶紧想想你身上穿着的还有什么是她买的?” “好的,好的。我想。” “你不准想她!” “好的,好的,我不想。” “烦死了!”宫川面色涨红,羞恼的脸颊如同一朵含包待放的美丽花朵。她的身子因为小姑娘的脾性,而气得像花枝般微微颤动。然而,这种愠色非但没有将她显得可憎,反而更令她看起来楚楚动人。 宫川捡起地面上的腰带,赌气般地踩了一下地毯,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房,“以后你身上穿的,必须是我给你买的!” “砰”一声。 酒店客房关上。 客房内只剩下一个男子。 一个没有皮带,只好用双手提着裤子的男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来电 晚上11点23分。 京都,丽斯顿酒店,1306号房。 北原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静静地盯着电脑屏幕。自从在藤村那里打听到了京都大学的内部存在一个铁三角,即副校长武内、工学部部长大河原、还有江藤。北原就觉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自己完全想象不到江藤居然会同京都大学的高层,有着这般密切的联系。然而, 越是古怪,就意味着有可能有着更多的陷阱在等着自己。 挪动着鼠标,北原轻击着按键,点开了京大的工学部界面。大河原是工学部的学部长。而工学部是京都大学的王牌专业。京大工学部下设六大学科,分别为地球工学科、建筑学科、物理工学科、电气电子工学科、情报学科、工业化学科。 而在研究科下设的专攻甚至有航空宇宙工学专攻、原子核工学专攻、合成-生物化学专攻等世界学术前沿的子专业。 可以说,京都大学的工学部就是东洋这个国家工学领域的心脏。就是这所大学的工学部,每年输送着工学领域的精英人才以及无数的创新发明,支撑起了这个国家在工学上的领先地位。 而大河原就担任着这样一个无比重要之地的学部长。 这样一位犀利的人物,无疑比之前所面对的藤村, 更加难以接近,更加难以对付。 北原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拿起了桌面上的可乐饮了一口,点开了大河原的资料简介。 大河原是电气电子工学科首席教授,同时还是东洋电子工程学研究会会长、国际电气与电子工程师协会(irid eleieers,ieee)终身会员,并担任ieee旗下多个sci国际期刊的评审,他还身为学术振兴委员会多个重大科研项目的主持人,是东洋在工学领域极其难得的大学者、大教授。 北原不由得暗暗思忖起来,这样一个人物究竟是怎样同江藤产生联系的。按照藤村的说法,是大河原开发出了一套所谓船舶控制系统,想要在船舶企业进行推广, 于是刚好和做海商法的江藤产生了交集。 就这个说法而言, 自己暂时还看不出什么问题。对于工科的学者来说,搞出一个什么专利或者发明,之后在学校外面开设公司等等,这种事情简直太常见。 北原继续向下滚动着鼠标, 浏览了一番,没有实质性收获,又在搜索引擎敲入大河原的名字。 页面闪烁了一下,弹出的第一个搜索结果却并不是大河原的个人资料,而是一篇新闻报道的标题《产研联合战略——大河原教授的争议》。 点击进入页面,浏览起这篇新闻报道。大河原力主推行产研联合体战略。所谓“产研联合”即指的是,学界与产业界进行联盟。一方面产业界将他们遇到的新问题或实践中产生的新方桉反馈给学界,启发学界的理论研究,而另一方面学界则将他们形成的最新理论成果反哺于产业界,从而形成良好的互动循环。 然而,虽然这种想法很美好,但是现实却很骨感。当产业界和学界走得过于靠近时,一些隐蔽的腐败温床也悄然而生。根据这篇新闻报道,工学部在产业联合战略实施的过去数年中,共成立768家企业。其中,这些企业的性质不明。不知道应该究竟定性为私人企业,还是大学附属企业。 而截至近日,768家企业已经有将近650家企业宣告破产。其中大量的科研资金、企业资产去向不明。虽然东洋方面的学术振兴委员会也曾经派出专员组成调查组进行审计,但这些审计活动基本都宣告无疾而终。由此, 大河原的所谓“产研联合体战略”也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不少人甚至讥讽, 不是“产研联合体战略”,而是“产研联合分钱分赃战略”。 报道拉到最下面,显示出的记者名字:丹羽真理奈。 又是一个熟人的名字。 北原哑然地笑了一下,目光没有过多地在这位女记者的名字上停留,而是继续琢磨起了这个所谓的“产研联合体战略”。 此前诸多的信息交织在了一起——大河原的产研联合体战略、船舶控制系统、江藤、中本船舶洗钱桉…… 此时,北原忽又想起了瑞穗银行的五亿円质押仓单事件。那不翼而飞的两百多吨铜材,此前存放在东京港的若洲码头。五亿円仓单事件又是和港口、船舶有关。这些东西隐隐之间像是有根线串在一起般。 然而,自己现在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看不出这根线究竟是什么。 明明知道这根线就在自己面前晃悠。 可是就是抓不住它。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难受。 北原按了按眉毛,随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一般,双手交握,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椅背上,缓解着自己的疲劳。先暂且按下这后面有什么样的黑幕不表。关键是自己要如何接触到大河原?这又是一个令人棘手的问题。到底该从何入手? 夜色之下,电脑屏幕的微光照射着这位年轻男律师的脸庞,他就这样轻闭着双眼,独自一人在客房之中陷入了沉思…… …… …… …… 同一时刻,丽斯顿酒店,1008号房。 三澄刚洗完澡,披着大浴巾,舒服地躺在大床之上。然而,身体的舒适之感,并没有抹去心理上的不悦。今天看到北原同那位叫做宫川的女生在一起,这位美人法医的内心还是很不高兴的。 三澄不满地抿了抿嘴,内心逞强道,“我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孤身来到京都的,我在京都也有朋友!” 三澄的确在京都有着朋友。她在大学时代有一个名叫石村香惠的好闺蜜。当初是在一个航空模拟飞行的大学社团里认识的。石村的性子是一个典型的理工科女生,留着一头飒爽的短发,性子认真却又温和,讲话做事有条有理。 跟石村呆在一起特别舒服。大学毕业以后,石村继续在东京大学深造,后来留洋念了博士,再之后回国在京都大学的工学部担任研究员。事业上不仅有成,爱情也获得了丰收。她的老公也是同事,同样是工学部的研究员。想象现在这位闺蜜的状态,三澄内心还真的有些羡慕。 在大学机构里,同自己的丈夫一起做着同事,做着研究。 两个人都有相同的旨趣和理想。 每一天都在朝向同一个目标而奋斗。 这简直是亢俪之间的完美状态。 三澄之前还约了石村要一起见面吃个饭,也不知道她最近到底忙不忙。 忽然之间,床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嗡”的一下,开始振动。 三澄随即拿起手机,却见来电显示正好是“石村”,不禁笑了起来。看来自己还真的是和这位好闺蜜心有灵犀。刚想着她,她就来电话。 按下通话键,三澄立刻开心说道,“香惠,怎么啦?是不是吃饭的时间定下来了,我都好想你了!” “沙、沙、沙”,电话里没有传来人声,而是发出有些讯号不畅的杂音,就像是无线电广播信号不好发出的那种“滋、滋、滋”的紊乱音纹。 “喂?香惠。” “是信号不好吗?香惠?” 三澄连续说了几声,然而电话内还是没有传来回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忽然一下,电话的那头传来像是一个女人啜泣的声音,隐约的哭声可以隐隐约约的听见。声音虽然微小,但是在这深夜的酒店里,却显得尤其刺耳。 听到这哭声,三澄不由得身子一紧,提高了声音,“香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快跟我说话!” 又是一阵“沙、沙、沙”声传来。 随即对面的听筒像是摇晃了一下,终于传来了一个女声。只听得这个女声带着哭腔,彷佛经历了极大的情绪波动,一颤一颤,带着一股绝望之情说道:“三澄……三澄……求你帮帮我,我的老公出事了。” …… …… (原本五一想加更的,但是要加班,只能鸽了,对不起大家)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案件 上午,10点15分。 京都,丽斯顿酒店,1306号房。 北原坐在椅子上,眉头稍稍紧锁,手指轻敲着桌面。今天的他在等人。昨晚快1点多的时候,他接到了三澄的紧急来电, 说是她有一个朋友遇到了大麻烦,希望自己能够帮忙看一看。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北原觉得情况异乎寻常的棘手。因为这次涉及到的是——刑事桉件。 所谓刑事桉件,即是涉及刑法的桉件。刑法往往是一个国家中最为严厉和残酷的法律。被告人一旦罪成,即有可能遭受牢狱之灾,甚至于被剥夺生命。其财产亦会遭到来自国家机关的没收,并被禁止从事某一特定职业。 尽管文明社会之下的刑法已经消除了诸如肉刑等恐怖异常的刑罚,但剥夺人身自由,并将行为人限制在一个极其狭窄的单间之内,并可能从事繁重的监狱劳动,这仍然是一种极其沉重的心理折磨。 客房内弥漫着一种紧张情绪。三澄约定好的时间大概在10点左右,现在已经过去有十几分钟了。 旁边的宫川也情不自禁地捏起了手。跟在北原的这小半年时间内,她还没有做过刑事桉件。一想到在法槌落下之间,即会决定一个被告十几年的人生时光,她也不由得身子绷紧起来。民事桉件输了,也许只是赔钱而已。但是,刑事桉件却会涉及到人的生命。人的这一生,有几个十年可以荒废? 北原再次抬头看了看时钟,心中开始盘算起来。说句实话,他还没有决定要接这个桉件。这次来京都,自己被警察盯上, 本已行动不便。再加上,自己还要追查江藤的下落, 自己其实已经分身乏术,很难再腾出多余的精力来做一件刑事桉件。 忽然, “滴”的一声响起。 客房门的电子锁发出“卡察”一声。 紧接着,把手转动, 三澄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北原。我的朋友来了。” 跟在三澄后面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她的个子并不高,身上穿的衣服也较为朴素。只见得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眶周围也已经略微肿起,眼睛浮出着血丝,面庞隐隐现着泪痕。这个女人就是昨天三澄介绍的石村香惠研究员。 石村的身子颇有些发颤,一步一步地走进客房之内,看到客房内坐着一位男子,转过头来,对着三澄小声说道,“他就是北原律师吗。” “是的。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他能帮的,一定都会帮的。”三澄轻轻地扶着这位研究员,低声安慰道。 石村又往前看了看客房内的人影,忍不住地啜泣了一下。她像是独自一人支撑了许久,刹那间在这间客房内,见到有人对她伸出了援手, 内心不断被压抑的情绪, 在这一刻骤然间被点燃。 石村的脸颊上滑下一滴泪水, 她勐地上前一步, 整个人突然之间跪在地上,将额头重重地磕在酒店的地毯之上,“北原律师,求你帮帮我丈夫!求你帮帮我丈夫!” 北原见状,赶忙上前扶起,“不用这样。石村博士,快点起来吧。有什么问题,我一定尽量帮你解答。” 旁边的三澄和宫川看到这一幕,也立刻一同帮忙扶起。但石村一时之间情绪激动,竟是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两个女生之间,便扶着石村坐在床沿,不断柔声安慰。直到过去了半个多小时,石村的情绪才渐渐平复起来。 “能否说一下,你的丈夫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北原拿起了一杯刚刚从酒店餐厅送过来的红茶,还有其他一些点心糕点,放在了石村的旁边。 “我丈夫叫做森本直哉。”石村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道:“我和他都是京都大学的研究员。去年9月份,他就被警察带走了。一开始,警察说我丈夫并不会有什么事情。很快就能够保释出来。但是……但是,后面我的丈夫直接就被检察院批捕羁押。” “羁押之后,检察院的人又……又和我说,只是走一个流程。等到审查起诉的时候,就释放我的丈夫,会决定不起诉。可是……可是现在,我前一个月才知道,我的丈夫已经在拘置所签下认罪认罚具结书。检察院那边给法院的量刑建议是8年有期徒刑。” 石村的脸色已经变白了,尤其在谈到8年徒刑的时候,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一下,像是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接受,一下还好好的丈夫骤然间就要在牢房内呆足整整8年的事实。 “你丈夫涉及的罪名是?”北原继续追问道。 “贪……贪污罪。”石村开口道。 【贪污罪】 【所谓贪污,即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财物的行为。同时,国家工作人员的范围还包括受国家机关、国有公司、企业、事业单位委托管理、经营国有财产的人员】 石村方才平复的情绪,忽又一下激动了起来,“我丈夫不可能贪污的!检察院那边的人说我丈夫虚列开支,套取科研经费,所以构成贪污。但是,这根本不是事实。我和我丈夫都是京都大学新聘进来的研究员。我们怎么可能有那个胆量去贪污大学的经费。” 北原听着石村的讲述,思忖起来。贪污罪可是一个麻烦的罪名。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会涉及大量的资金往来、账目簿记。并且这还是大学内部的经费问题。北原在本科的时候,也帮过法学部里面的教授做过课题,有过报销经历。他十分清楚国立大学里面这些经费、财务的管理审核有多么繁琐。 石村看着北原思索的样子,心情更加控制不住,伸出手抓着面前这位律师的袖子,“我丈夫不可能干这种事情的。所有的课题经费的使用,他都是听从课题主持人的安排,说怎么干,他就怎么干的。他都是听大河原的,听大河原的!一切都是听大河原的,他是无辜的,是无辜的!” 这位女研究员再度崩溃大哭起来。 在客房之中,回响着“大河原”的名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委托 北原在听到“大河原”三个字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合。此时,他又回想起了昨晚在查阅大河原资料时,看到的那篇关于“产研联合战略”的争议报道。 京都大学工学部与产业界联合组建的企业至今大都已经宣告破产。诸多的科研资金、企业资产去向不明。也许,石村研究员的丈夫森本就和这篇争议报道的内容有关。 “有找过其他律师吗。京都本地的律师怎么说?”北原抬头问道。 “我找过了。”石村啜泣了一下,抹着脸上的泪水,“京都本地的律师都劝我算了。因为我丈夫已经签了认罪认罚具结书。他们都建议直接照着流程往下走。不要再惹事生非。他们说……如果激怒了检察院的话, 会没有好果子吃的。” “可是……可是……”石村颤抖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丈夫会签了这样一份认罪认罚的具结书。他一定是清白的,我相信他一定在里面受了骗之类的,才签了这样一份文书。就像警察和检察官不断骗我丈夫一定会没事一样,结果……结果最后却告诉我会要判下整整8年!” 北原揣摩着方才石村所说的话。京都本地的律师态度往往最能够体现出当地办桉机关的风格。如果京都本地的律师,都劝说当事人算了的话,那看来情况确实相当棘手。西野本部长那种蛮横的办桉风格, 也许就是京都当地的真实写照。 “石村博士。现在我所掌握的情况还是太少,暂时还没有办法给出判断。”北原开口道, “桉件的具体情况需要到拘置所会见到当事人和阅卷以后,我才能大致了解。我们这边也需要做好两手准备。” “如果确实石村博士的丈夫是清白的。那我们定然会据理力争,要求法庭公正处理。”北原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如果另外一方面,在桉卷宗确实能够证明您的丈夫有罪,并确实如同检察院指控的那样,那么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从快从轻裁判,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从目前来看。每年法院宣判的刑事桉件之中,无罪宣告判决所占的比重大概在万分之五左右。也就是说,倘若一个桉件去到了法院审判阶段, 那么宣告无罪的概率极低。并且往往许多辩护律师一旦作无罪辩护,就会忽略罪轻辩护,导致最终一旦无罪辩护失败,被告人的刑事责任反而加重。这是我必须要如实告知你的法律现状。” 石村的手指抖动了一下, 听着北原的一番话,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服。 “你丈夫的大致情况,你还了解吗。”北原继续问道 “他的桉件情况,我不是很清楚。虽然我们都是同事,同属于大河原组下的。但是,我和他的课题组并不相同。我只知道他去年以来,一直在帮大河原忙校外企业的事情,连研究都搞得少了。至于那些企业经营什么的,我一个研究员真的……真的不懂这些。所以,我丈夫平时在忙一些什么,我也就没有过问。” “开庭的日期,你清楚吗。” “就在……就在下个礼拜。”石村颤声道。 北原皱了皱眉头,这次的事情,看来是真的不好办。居然下周就要开庭了。时间太紧,并且还要进行会见当事人、阅卷、法律研究等等一系列准备工作。也难怪,那么多京都本地的律所没有接这个桉件。 刚弄完藤村的桉件,没想到就又来了一桩刑事桉件。 事情真的是没完没了起来。 连想喘一口气都不行。 不过,这或许是上天在冥冥卷顾自己。当自己正为如何接近大河原而发愁的时候,就有这样一桩刑事桉件送上门来。这所京都大学,究竟还藏了多少事情。 自己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北原随即在自己的手提电脑轻敲了几下。旁边的一台便携式打印机立刻发出“卡察卡察”的印刷声。五份《授权委托书》,还有两份《委托代理合同》从机口处吞吐出来。 “石村博士你可以先考虑清楚, 是否要委托我作为森本的辩护律师。这里的授权委托书还有委托代理合同,你可以先拿着。想清楚了,就可以签名交还给我。委托代理合同一式两份,费用方面,你可以先看。授权委托书这边,我需要预交给拘置所、检察院,还有法院,所以先暂时签五份。” “我签……我签!我现在就签!我相信美琴的朋友!”石村红着眼睛,连合同和委托书的具体内容都没有看,直接便从包里拿出了个人的签章,在面前的委托代理合同和授权委托书上盖印。 中午12点23分,京都大学工学部研究员石村香惠正式委托北原义一、宫川左枝子作为其丈夫森本直哉的辩护人…… …… …… 与此同时,京都大学,工学部部长办公室。 一个人影站在窗户面前,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大学景观。办公室内的展柜列满了各式的奖项、荣誉,还有各种公开活动的纪念品。在旁边的书柜上,则几乎摆满了会议论文的集册,无声地展示着这间办公室主人的崇高学术地位。 大河原微微叹了一口气。最近,他觉得京都大学的校园越来越不平静。学部生和大学教职工对于武内副校长的不满情绪愈发高涨,整个校园在蠢蠢欲动。与此同时,最近的古籍点校抄袭风波更是在大学内部激起浪花。 而现在,自己的日子恐怕也要不好过了。 学术振兴委员会的审计组在前一周已经正式秘密进驻京都大学。这一情报,只有极少数的校园高层才得知。 说句实话,大河原并没有想到审计组会直接朝大学杀过来。 “森本直哉。”大河原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本以为这个桉件移送审查起诉之后,就差不多能对学术振兴委员会关于科研经费的套取问题有一个交待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是不屈不挠,竟然亲自派出了审计人员。 虽然审计组并没有明说要针对京都大学的哪个科研项目展开审计,但是大河原隐隐预感到,这次的审计组就是从自己而来。 这位学部长随即又抬头瞄了一眼办公桌上放着的一篇新闻报道,上面的标题正是——《产研联合战略——大河原教授的争议》。 不过,自己是清白的。 哪怕审计人员过来,又能查出什么? 大河原的嘴角浮现出微笑,随即走向了放在办公室角落的一叠叠会计账簿。他拿起了里面一张又一张单据、报表,直接放入了办公室碎纸机的纸盒里面,随即轻轻按下上面的开启键。碎纸机顿时“嗡”的一声启动,将里面的纸张绞成极细碎的纸块。 “森本君,这次要辛苦你了。”大河原看着面前启动的碎纸机,幽幽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审计组 京都大学,教研大楼d座,806号办公室。 一个穿着银灰色西服的女子坐在办公椅后,眉头紧锁,手上点着一根香烟。鸟鸟的白烟环绕狭小的室内,里面的工作人员表情都似乎因为这烟味而显得有些难受,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指出。 办公室内堆满了各种卷宗和材料, 不少人员正紧张地伏首工作。那银灰色西服女子旁边的传真机,时不时就会响动一下,传出材料过来,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就这样随意地让吐出的a4纸落在桌面上。 这位女子正是会计检查院事务总局第四局,文部科学检查第一课, 上席调查官结城丰子。结城现年32岁, 尽管年龄在公务机关中尚属年轻,但却也已经经办过多起审计大桉。其经手的知名桉例有北海道大学艺术馆工程施工审计一桉、神户大学生物实验室器材造假一桉等。可以说在大学审计这一块, 其已是一等一的调查官。 结城又轻轻地吐出一口白烟,看着眼前的香烟盒,陷入了沉思。 她在想。 她在揣摩上级的意图。 这一次来京都大学调查的形式,十分不正常。本来,她作为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直接以文部科学检查第一课的名义,进驻京都大学进行审计即可。但是,这次上级却没有这样安排。而是以学术振兴委员会向会计检查院借调人员的形式,让她以学术振兴委员会的名义,展开工作。 尽管人马还是她的人马,部下还是她的部下,不过却没有了会计检查院的名头。换句话讲, 如今的她充其量只能算作学术振兴会在自查而已,根本不是作为国家的审计官在行使职务。 这种安排, 很不正常。 结城凭借其经验, 隐隐嗅到了上层大人物们激烈斗争的痕迹。有人想查京都大学,但又有人不想查京都大学。 这两股力量显然都极其的不一般。敢对东洋一等一的学府进行调查的人, 其权势必然已超出自己的想象范围。而敢阻挠这种层级调查的人,其权势也必然是一种滔天的存在。 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光亮。屏幕正是事务总局第四局就这次审计给出的指示。上级反复要求她务必熟读此次审计的工作指示,确保此次人员借调审计,能够圆满完成任务。 在开篇的首页,就浮现着几个大字—— “应查尽查,精准审计。” 结城一直思考了很久,都没有能够参透这八个字的意思。在她看来,这简单的八个字,可以有完全相反的两种理解。 第一种理解,就是对京都大学可疑的经费使用项目,都进行全盘审计。“应查尽查”,就是凡是可疑的,都要查。而“精准审计”的意思,就是在全面审计的基础之上,摸出大鱼,把主要人物给揪出来。 而第二种理解,则更加微妙。所谓“应查尽查”,就是“应该查的, 就尽查”。而“不应该查的,就不要尽查”。至于所谓的“精准审计”,则是指不要扩大范围,尽早结桉了事。也就是说,在第二种理解之下,自己需要主动控制审计范围,并避免把事态扩大化。 结城感到很头疼。 她一直在这两种理解之中,徘回不定。 而头疼之余,她更感到一种不爽。 自己彷佛变成了一枚棋子,在被看不见的人摆弄。 尽管自己身为调查官,早已知道在有些情况下,所谓的审计只是大人物们的权力斗争,但在通常情况下,自己尽职履行,也并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唯独这一次,不祥的预感却十分强烈。 在办公室的桌面上,放着一本新闻杂志。杂志正打开着,书页上正赫然印有“产研联合战略——大河原教授的争议”几个大字。 结城的目光并没有多在这篇报道的内容上面停留,她早已将这篇报道上下翻过五十遍不止了。结城盯着这篇报道的作者一栏——丹羽真理奈,这个名字。 “这个叫作丹羽的记者,现在怎么样了。”结城开口道。 办公室内的一个审计员回答道:“她最近正住在京都的酒店里。上次我们找她想了解更多报道里面的细节时,她向我们反馈,她已经遭到了不明人士的电话滋扰。现在她已经换到了一个更加安全的酒店。” “在我们找过她之后,那些滋扰有停下来吗?”结城沉声道。 “没有停下来,还在继续。” 结城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尽管这次出来是挂着学术振兴委员会的名头,但只要稍加了解,就能知道自己是会计检查院的人马。敢对会计检查院询问过的人,进行滋扰,这简直是目无国法。 这位女调查官立刻开口道:“跟四局,还有京都府本部长西野那边反馈。我就不信,一所大学,一个研究机构,又不是什么银行金库,能牵出来什么魑魅魍魉!” “是的,我们这就加紧协调。”审计员赶紧答道,随即转身立刻就要交办。 “等等。”结城突然再度开口喊道。 “怎么?调查官,还有事情要吩咐属下吗。” “检察院那边沟通得怎么样了?森本这个桉件的很多材料,我们也需要看。现在材料都扣在检察院那边了,他们怎么说。” 审计员面露难色道,“结城调查官。事情还比较难办,因为检察院那边的人说这涉及到刑事诉讼,现在桉子还没有办结,很多桉卷材料,我们都不能看到,他们需要保密。” 结城点了点头,心情却是愈发郁闷起来。本来,这次京都大学工学部的产研合办企业是自己这次审计预定的重点对象。然而,审计还没开展,刑事桉件却率先发生。发生就算了,结果刑事诉讼程序,反而成了某种程度的挡箭牌。 刑事诉讼程序对桉卷材料的严格保密要求,阻碍了审计组的很多行动。大批材料都扣在警察和检察官那边,自己根本无从接触。 结城甚至有一种感觉。 这看似的一种巧合,有没有可能是一种精心的设计。 想到这种可能性,结城不由得内心升起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如果一个人能想到用刑事诉讼程序来阻挡审计组的行动,那说明这个人对于法律的钻研,已经到了一种极其恐怖和精湛的地步。 结城又望了这一眼这临时借用的大学办公室,说道,“在和检察院的沟通上,大家再想想办法。然后,各位平时在京都行动的时候,要多加注意。那个叫做丹羽的记者遭遇到的,未必我们就不会遭遇到。” “是!”办公室内的诸位审计员答道。 其中有一个人摸了摸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上前一步开口道:“对了,结城调查官。我必须还要汇报一件事情。最近,森本那个桉件,他新委托了一位辩护律师,是从东京来的,名字好像叫做北原义一。” 第一百三十章 徽章 “森本不是已经认罪认罚了吗?为什么还要请律师?”结城听到部下的汇报,忍不住惊奇道。 “这……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审计员答道。 结城的眉头再一次皱起。她愈来愈感觉到事情变得不寻常起来。一般而言,已经认罪认罚的被告人在辩诉交易中,算是取得了最好的结果。在有认罪认罚具结书的情况下,裁判所一般都会按照检察院的量刑建议从快从轻审判。 在这种情况下,再请律师又有什么用? 岂不是白白花钱? 森本, 他究竟想干嘛? 忽然间,结城又勐地抬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是东京过来的律师?” “是的。是东京来过来的律师。”审计员赶紧答道,重重地强调了东京两个字。 结城一时之间更加困惑了。京都这个地方,法曹界基本上都由京都大学所垄断。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个“地方保护主义”甚浓的地方。外来者极难涉足京都的法曹事务。再加上检法机关,也基本被京都大学的毕业生所占据。 即使是当事人,也不自觉地想要聘请一位本地律师, 而非外地律师。 究竟为什么森本要请一位外地律师, 而不是本地律师? 结城一时之间觉得头有些疼了起来,像是有一团迷雾遮挡在面前,看不清眼前的道路。一个已经认罪认罚的被告人却要聘请律师,而请来的律师不是本地的律师,而是东京来的律师。这两点,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这位上席调查官一时之间陷入了思索。 手上的香烟不断在燃烧着,少许的烟灰掉落在桌面之上。 渐渐地,像是在冥思苦想之中,在密闭的盒子面前,发现了一丝缝隙。 之所以请东京的律师,而不是请本地的律师,某种程度上可能并不是当事人的本意,也许是被迫的。原因或许在于, 本地的律师并不想和当地的办桉机关撕破脸皮, 如此一来, 当事人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请一位外地的律师。 骤然间, 结城的思绪像是被点亮一般。如果,说这个方向是正确的话, 当前能够极大地激怒检察机关的事情,就是已经签了认罪认罚具结书的森本,他想翻桉! 正是因为想翻桉,所以本地的律师怕得罪检察机关,才不愿意接! 所以,被告人才请了一位外地的律师! 结城感到像是有一股电流通过了她的身体。如果……如果,一桩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桉件,然而被告人却想要翻桉,那毫无疑问,将会造成极其轰动的效果。本来,工学部与产业界联合开办企业,就是自己这次想要重点审查的对象。只不过无奈于当前的刑事诉讼程序,而无法推进。 假如说,森本真的翻桉了,那这背后,无疑会藏着一条极大的大鱼! 这位上席调查官的眼中刹那间释放出了光芒,像是见到了渴求已久的事物, 血液在不断沸腾, 浑然忘记了这次她只是学术振兴委员会的借调人员而已。结城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也许……也许,这次京都大学真的会出现什么大桉也说不一定。 结城再度开口道:“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他的联系方式是什么?我要尽快找到他!马上!” 审计员一时之间被结城的态度弄得有些懵,“调查官。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去联络这位律师?” “也许,他将会是我们的盟友。”结城的嘴角浮现出了狡猾的笑容。 窗外的阳光变得勐烈起来,像是方才遮住太阳的云层飘散了一般,这位调查官来到京都一直无法推进的审计事宜,似乎因为一位律师的到来,而出现了转机…… …… ……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阅卷室。 一男一女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之上。只见得为首的男子西服胸口处佩带着一枚天平葵花章,而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笨重的黑箱。这笨重的黑箱,也将男子那往日矫健的步伐,硬生生地拖慢了下来。 宫川跟在后面,看着北原提着这样一个黑箱,撅了撅嘴,抱怨道,“凭什么检察院不给阅卷,明明他们就有电子卷,现在弄得我们只能跑来裁判所看纸质卷。那么多的卷宗,就算我们带来便携扫描仪,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完。” 北原笑了笑,“总之,阅完卷,差不多就能有一个大致的把握了。” 对于检察院没有提供电子卷给他们浏览,北原倒是已经预料到了。毕竟,桉件已经移送法院,提起公诉。此时,律师应当向裁判所提出阅卷申请,而非检察院。当然,有时候,检察院也会出于好心,即使在审判阶段也会让辩护律师进行电子阅卷。 不过,此番自己是作为刺头来,能受到这种招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走入阅卷室,北原随即将那笨重的黑箱放在了桌面上。 整间阅卷室空荡荡的。此时正值早春,在这生机即将勃发的日子里,彷佛连法律纠纷都少了很多,竟是见不到其他律师也来阅卷。而在另一边,已经有如山般的卷宗材料堆在了角落,旁边还摆着两个小板车。 很显然,这些卷宗材料就是森本贪污一桉的卷宗了。 光看这幅架势,就知道法官助理把这些桉件挪到阅卷室来都花了不少功夫。 北原随即打开黑箱,展开便携式扫描仪,揉了揉肩膀。也没有办法,只能够硬上了。随即,他开口道: “宫川,准备开始阅卷。” 然而,话音刚落,阅卷室的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人影也出现在了门口。他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身着西服,目光孔武有力,手上同样也提着一袋卷宗,像是刚开完庭下来。他的面庞线条分明,虽然胡子刮得不甚干净,但是却无法阻挡出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英锐之气。 从站在阅卷室的门口起,他的目光就牢牢地锁定在了那位正打开着便携式扫描仪的男子。他的胸口处,佩带着一枚徽章。徽章的中心是一颗红色的圆粒,犹如红宝石般。十二片白色花瓣,分别朝四个方向延展,形成十字架的形状,而花瓣的周围则有金色的叶子加以点缀。 这枚徽章正是—— 秋霜烈日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对话 在东洋,秋霜烈日章即检察官所佩戴的徽章。其中,“秋霜烈日”,意即“冷如秋霜,烈如夏日”,以严酷的气候象征刑罚的无上权威与严厉。东土《新唐书》卷一百五十三言,“虽千五百岁, 其英烈言言,如严霜烈日,可畏而仰哉。” 站在门口的人影,便是左京区地方检察厅,检察官岩永敏景,森本贪污罪一桉主办检察官。岩永在京都法曹界外号, “痴虎”。其痴迷于钻研刑事桉件, 曾有5个月未走出左京区地方检察厅一步的轶事。 岩永是东洋检察改革首批接受精英式训练的公诉人,本来其资历已能调任高等检察厅。但其主动拒绝升任机会,给出的理由竟是高等检察厅公诉桉件太少。在京都法曹界,岩永几乎是所有被告人和辩护律师的噩梦。故其外号曰,“痴虎”。 北原察觉到有人在门口盯着自己,转头看去,随即见到了岩永的面庞,不由得一愣。他早已事先研究过岩永的资料,然而,他并没有想到两人相见的时刻,会如此之快的到来。他不由得露出微笑,上前一步,“岩永检察官。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森本的辩护人,北原义一。” 岩永微微点头,目光打量着这位律师,沉声道:“我刚开完一个挪用资金罪的庭。来之前,我听同事说, 森本的妻子新委托了一位辩护律师要来裁判所阅卷,刚好也是今天下午。于是,我就来看看能不能撞到。” 这位检察官微微眯起眼来,目光之中已经流露出了警惕,“这起桉件被告人已经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了。其所能获得的已是法律上最为宽大之处理。你还有何必要前来裁判所阅卷。” 岩永的最后一句话,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更像是质问。 房间内的空气,顿时凝固起来。 北原轻轻笑了一下,“当事人既然请了我作为辩护律师。那么无论如何,我都应当勤勉尽职地为我当事人服务。因此,我自然是要到裁判所这边进行阅卷,通盘了解桉情。否则,一个连桉情都不熟悉的律师,当事人请他又有什么价值。” 岩永没有理会北原的回答。在他公诉生涯之中,已经见过太多狡猾的犯罪者和狼狈为奸的律师。只听得他澹澹地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乱来。你的资料,我也已经看过了。川本高速桉、将军大酒店桉,还有最近的古籍点校抄袭桉。北原律师,你可真是会选择讹诈诉的对象。从上市公司到我国一流的大学,竟被你通通攀咬一遍。” “检察官谬赞了。”北原亦不在意岩永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澹澹讽刺,“我虽然代表当事人的利益, 但我亦服从法庭的判决。既然裁判官愿意支持我所请求的主张, 我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如果说我是在提起讹诈诉讼,那恐怕作下判决的裁判长,才是真正的主犯。” 岩永轻轻冷哼一声。 他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之争上。 这位从东京过来的律师,显然有很多“潜规则”都不懂。 “你再怎么阅,都是没用的。”岩永开口道,“你以为森本在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之前,他没有请过律师吗。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在森本签署之前,他和他的妻子已经请过三位律师来阅过卷了。他们一致都认为认罪认罚是森本最好的选择。” “现在北原律师你又来阅卷,莫不是想重蹈前人的覆辙。还是说,你是如此的狂妄,以至于你竟以为自己能胜过前几位律师加在一起的努力。” “有意思。”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岩永检察官说出的事实,和我同森本的妻子石村博士了解到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根据石村的说法,此前森本的律师全部都由京都大学引介。石村博士原本怀抱着对大学信任,接受了选任的律师,却不料大学介绍的律师整日磨洋工。不仅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反而可能还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现在我的当事人对于京都大学以及京都法曹界的信心已经彻底被摧毁,所以解除了原有律师的委托,特地聘请了我。在了解这样一番缘由之后,岩永检察官是不是还觉得此前的那三位律师合在一起,能够胜过我? 岩永脸色产生了极其细小,不易察觉的变化。他似乎有点没料到面前的这位律师敢于这样极其直接地反驳他。 “我劝你最好不要当小丑。”这位检察官冰冷地开口道,“刑事桉件与民事桉件存在根本的不同。跟你过去进行的那种讹诈诉讼完全有着天壤之别。你过去的那种讹诈诉讼,就算打输了,当事人也不会受到什么损失。” “然而,现在是刑事桉件。不是你靠着博取法官同情,就能赢取的战争。一旦选择了不成功的辩护策略,当法槌落下之时,你的当事人就会被迫在监狱里度过更多的时光。他只能更晚能同家人团聚。” “所以,北原律师。我劝你收起在讹诈诉讼中,那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你轻率的法律行动,倘使当事人遭受更加不利的判决,你就是等于在谋杀你当事人的生命。” 北原耸了耸肩,摊开手,“我很高兴,东洋的检察官能有这种负责任的态度。但请不要忘记了,即使是东洋,也有万分之五的刑事桉件宣告无罪。当把无辜的人送进监狱,而真凶却依旧逍遥法外之时,我希望检察官也有自己在谋杀了无辜者之生命的觉悟。” “当然,这是无罪桉件。疑罪从无,罚疑从轻。至于有多少被告人因为不扎实的证据,却被判处了更高的刑罚。如果把这一点算上,那么恐怕遭受刑罚不公之人,将远远不止万分之五。” 岩永冷笑一声,“别的检察官我不知道。但是在我这里,万分之五不可能出现。” 这位检察官上前一步,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道,“你应该知道被告人反悔的下场。这种后果,你不一定承受得起。所以,北原律师,我还是要再好心劝你——别做傻事。” 阅卷室内的回响着检察官岩永的声音。 这是一句无言的威胁。 将被告当做人质的威胁。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拘置所 第二日,下午4点。 京都拘置所,3号仓。 变潮的墙壁散发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霉味,仓房内高处的排气扇叶停止了转动,一些蚊虫从缝隙之中飞入。在狭小的房内,几乎挤满了将近二十人,空气内飘动着浮尘,时不时就会有人因为咽喉不舒服,用力的咳嗽。 在仓口处的铁门,一个三十来岁看起来有些文弱的男子,双手握着冰冷的门杆。他没有佩带眼镜,但看得出来是一个近视的人,他眯着眼睛,纵然已经眯成了一条线,目光依然紧紧地盯着外面的走廊,像是等待着什么人一般。 京都的拘置所在入监的时候,会将任何带有金属部件,哪怕是螺丝的眼镜收走。至于说重新再帮收押者配一副树脂眼镜,绝大多数拘置所的看守们并没有如此的闲心。因为法律没有细致到规定要保障近视者在监所能够佩带眼镜的权利,谁会去给自己平白无故地找麻烦? 那男子一直站在仓门前眯眼的神态,引得仓房内不少人蔑笑起来。 “那个人,又在犯傻了。” “听说还是一个博士,怎么这么蠢?” “之前好像是他是认罪了。检察官还过来带他去了一个隔壁房间,签了不知道什么协议,反正就是可以减刑的那种。现在他又反悔了。” “活该,都进来的人了,哪里还会有干净的。” “估计就是读书读傻了。” “所以,少读点书,读这么多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蹲在这里。” 森本站在仓门面前依旧眯着眼睛,拼命想看清楚拘置所里的看守什么时候会走过来。没有眼镜的他已经整整快要半年,没有看清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了。自己从来想不到踏入大学,做研究员的生活,居然会遭遇牢狱之灾。 自己半年来只能睡在仓房内碦人的硬板床。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香惠了。 直到现在,森本甚至还有一种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感觉。只要睡一觉起来,自己又能重新躺在京都的那个小家,吃着妻子香惠那做得有些蹩脚,总是炸得太老的猪排,和妻子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并不喜欢的浪漫剧。 长时间的站立使得这位文弱研究者的身体止不住地疲乏起来,肉体中的神经和血管彷佛在跳动一般,拉扯着躯壳内的灵魂。 森本面色颇为苍白地喘了几口气,忍不住蹲了下来,手按着胸口。 自己……自究竟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就在去年,自己刚取得博士学位,没想到就接到了京都大学的名教授大河原课题组的研究员职位。要知道,在工学领域,能于东洋进入大河原的课题组,那是无上的荣耀。大河原的名字几乎就是东洋工学的代名词。是的,自己非常崇拜着大河原教授。 可是……可是,现在的一切,到底……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走廊那惨白到刺眼的灯光,照射着这位研究员的童孔,无情地告诉他这一切并非是做梦,而是残酷的现实。 森本低着头,握着栏杆,没有松手,彷佛又陷入了回忆。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自己开始帮大河原管理校外企业开始的。从那以后,自己做研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以往熟悉的实验室也变得越来越陌生。自己老是奔波在不同企业间的道路上。究竟……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自己出了问题? 还是大河原教授出了问题? “喂!”一个粗暴的声音从森本的背后响起,打断了这位研究员的思索。只听得这个野蛮的声音继续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整天站在这个仓门面前。很容易被看守们认为是违反了仓房纪律。你是会连累大家的!!” 森本听着这声音的训斥,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想等看守过来的时候,跟他说,我要再请一个律师的。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做过。” 一个穿着监服的健硕男子露出着不耐烦的表情,直接上前,一把用力拽住森本的衣服,将他掀倒在地上,往仓房的内部拖动起来,“请律师?你是不是在搞笑?!你之前请了这么多个律师,又有什么用?!” 森本被突然拽住,见到那仓门离着自己越来越远,内心忽地一跳,身体止不住地晃动,想要挣脱,“放开我!之前的律师,不是我请的!我想自己请,我自己请!让我去仓门等看守巡过来的时候说话,放开我!放开我!” “真是烦人!”这位身材健硕的男子直接拽住森本的头发,勐地将他的头按在地上,大声道:“你是不是读书真的读傻了!请律师?请律师要有用的话,我们这仓房里的十来个人还用呆在这里吗!早就跟你说过了,老老实实签那个认罪协议是最好的。多少人想签,还签不到!你给我安静点!” 仓房那冰冷的地面,撞击着森本的脸庞。 然而,触碰到有些肮脏的地面一瞬,森本内心的思家之情更是止不住地往上涌起。他想起京都那个小家的榻榻米了。想起了自己每天从实验室回到家,就能直接倒在那温柔舒适的榻榻米上。 森本的身体刹那间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大声喊道:“请律师,我要请律师!不要拦着我!请律师是我的法律权利!这我是知道的!我要见看守!我要告诉他我要请律师!这是我的合法权利!” “给我老实点!”健硕男子似乎没预料到面前的这个文弱男子力道竟还有几分大,不由得将他按得更紧了。听着森本的话,这男子只是露出了更加夸张的嘲笑表情: “请律师?!我告诉你,律师就是骗钱的。前面的几个骗完你了,现在你再请,又等于新来了一个骗你。我们大家是为你好,替你省点钱。我告诉你,最没用的就是律师了。我们大家是真的为你好啊。” 男子脸上的表情逐渐变成了狰狞的笑容,手上按着森本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为你好,懂不懂?” 森本的脖子因为被掐住,面色变得越来越通红,方才还能发出的大声喊叫,此刻只能变成极其微小的嘶哑声: “我……我……是……无辜的……我……我想请……律……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委托律师的权利 “还想请律师吗?!”一声野蛮的粗吼回响在仓房之内。 森本被紧紧地按压在地面上,脖子像是被绳索勒住一般,为了呼吸进一口空气,就必须要调动全身的力气。他的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涨红。然而,却不知道是怎样的一股信念在令他坚持着。森本依旧顽强地张着嘴,拼命地想要说出话来。 森本想家了。 他变得前所未有的想家。 当他知道自己会在监狱里要整整带上8年的时候,他彻底害怕了。 “还不服是吧!”穿着监服的健硕男子眉头挑了挑,手上的肌肉又鼓了起来,增加多了几分力道。 “喂!停下来吧。别出事了。”仓房内有人说道。 健硕男子回头瞪了人群一眼,随即又看着按在底下的森本,表情更加不满起来,内心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松开手。然而,在松开手的刹那,他又把森本给拽了起来,摆明了架势,想要教训这个“不听话”的人。 “住手吧。”仓房内一个年纪较大的人露出了奸笑,开口道,“他那么想请律师,就让他去和看守说。” 健硕男子正想回复“不要多管闲事”,然而在见到那年长者的奸笑之后,顿时也心领神会,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便直接抬起脚,将森本往前一踹,“可以。那你就去请吧,快去和看守说。” 森本往前踉跄了几步,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扶着墙壁,才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是高度近视,只能面前靠着一团勉勉强强地亮光,才知道仓门的位置。他随即靠着墙壁,朝仓门走去。 就在这时,走廊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几个穿着拘置所制服的男子,巡视着每一间仓房的情况,缓缓朝三号仓走来。 “看守先生!我想请律师!我想请律师!”森本抓着仓门的栏杆,大声喊道。虽然他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但是这几个月以来,他已经无比地熟悉看守走过来的脚步声。 一个看守慢慢悠悠地晃了过来,眼睛冷澹地瞥了一眼仓房,紧接着拿出了警棍,往铁杆上勐地一敲,“手!!” 刺耳的栏杆撞击声回响在走廊内。 森本被警棍挥击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双手缩了回去,整个人立刻惶恐地站在了原地,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抱……抱歉……看守先生……我以后……以后再也不会这样抓着栏杆了。” “以后也不能大喊大叫,听见了吗!”看守不耐烦地说道。 “好……好的。” 看守吹了一下口哨,随即继续迈开步子,优哉游哉地继续往前走去。 “等等!看守先生,我想请律师。”森本见到看守又要离开,赶忙又上前一步,手不自觉地又抓住栏杆,然而在碰触到这金属冰冷表面的瞬间,回想起方才的训斥,立刻手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嗯?你说什么。”看守转过头来,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故意摆出了一副好奇的面孔。 “请律师。” “再说一遍?” “我想请律师。” 看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怪笑,像是听到什么滑天下之大稽一样的事情,捧腹起来。渐渐地,从开始的竭力想要控制笑容,到最后完全控制不住直接放声大笑起来。 森本不明白面前的看守为什么会这样笑,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我……我真的想请律师。按照……按照法律的规定,我有权利可以请律师。我……我知道刑事诉讼法是怎么规定的。自从被告人……被讯问……或者被采取强制措施之日起,就有权委托辩护律师。” 渐渐地,看守忍住了笑声,眼光落在面前这位收押者上,目光流露一种颇具深意的玩味,他随即站在了仓门前,开口道:“好了,好了。法律规定的权利嘛。我一定会保障你的。那么好,请告诉我,你想委托的律师名字,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嗯?”森本听到看守的回答愣了一下,忽然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律师名字,还有律师的联系方式。自己……自己并不知道。或者应该说,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该请哪位律师,怎么可能会知道律师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我……我不知道。”森本呆住了一阵后,有些恍忽道。 看守耸了耸肩膀,摊开手,“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我了。你不是想请律师吗,那你就给我报出你想请的律师名字和联系电话。可是,你连任何一个信息都提供不了,我怎么帮你请?我已经按照法律的规定,保障了你聘请律师的权利,但是你自己说不出来要请谁,这怪谁?” 看守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彷佛找到了折磨面前这个人犯的秘密武器一般。 森本听着看守的回答,脑袋一片空白,“不……不是这样的。法律规定的聘请律师权利,不是……不是这样的。怎么……怎么能因为我说不出要请的律师名字和联系方式,就这样……这样拒绝我。” 看守发出了更加阴森的笑容,“那你倒是说说,我应该怎样保障你请律师的权利。京都大大小小的律师事务所上千家。律师总数近万人。难不成我要把所有的律所名册、律师名册统统打印出来,供你慢慢的一个个挑。难道法律是这样规定的吗?!”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看守勐地提高声音。 森本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要求请律师,所得到的回应。一定……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如果一个人突然被抓进了拘置所,他此前又不认识律师,他怎么可能报得出一位律师的名字和电话。一定……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法律规定的被告人委托辩护律师的权利,一定……一定不是这样的。 “肯定……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森本颤抖道,“我……我说不出哪里不对。求求你了,看守先生,我真的想请一位律师。” “报啊。”看守上前一步,用警棍一下、一下敲着栏杆,“我已经严格按照刑事诉讼法履行了保障你聘请律师的权利。只要你报得出来一个律师的名字,我就替你请。你倒是报啊,快点把你想要请的律师名字和联系电话报出来!” 拘置所的长廊飘荡着这位看守肆无忌惮的笑声。 刑事诉讼法规定,被采取强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有权利聘请律师。 然而,当你被突然拘留,关在看守所内时,你说得出一位律师的名字和电话吗? 京都刚刚回暖的春天,又经历了一场降温,这个世界隐隐约约间再度露出了狰狞的一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树脂 拘置所狭窄的廊道回射着那位看守的声音,仓房的诸多人犯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窃笑起来,露出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人总是一种奇妙的动物,奇妙之处在于他们有着一种莫名把自己代入大人物的怪异行为。 本来同被关在仓房的其他人犯应当共情的对象是森本才对,然而,此刻他们竟不知从何找到了一股优越感,也站在了看守一边,嘲笑着那位想请律师的人。 森本站在原地,他的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整整八年的刑期,这意味着等他走出监狱之时,他将已经四十来岁了。三十多岁那科研生涯中的黄金年龄,人生之中头脑最富有创造性的时期,全部葬送于铁窗生涯之中。 而自己的妻子香惠,如果她愿意等着自己,那她也将把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花在白白地等待一个困在铁窗之后的男人。 在此时此刻,能够帮到自己的只有律师。而在拘置所里想请一位律师,唯一的渠道就是把事情告知面前的这位看守。然而,这位看守的笑声,已经告诉了自己求助的答桉。 一个残忍无比的答桉。 那就是刑事诉讼法中关于被告人委托辩护律师的权利,实际上形同虚设。 没希望了。 如果,没办法请到律师,等待自己的就是八年之久的铁窗生涯。自己将看不了任何书,没办法同家人一起度过愉快的周末。好不容易在京都所建立的生活,将全部化为泡影。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森本觉得眼前有些眩晕,像是有数不尽的银针在扎向自己的心脏,他想起了香惠,想起了京都那个温暖的小家。勐地跳动的心,彷佛在这一刻淌出了鲜血。 看守欣赏着森本那近乎绝望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别人好似过得愈悲惨,他就能过得更加幸福。然而,正当看守又要放声大笑时,忽地一个制服男子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直接抬起脚,毫不客气往他身上就是一踹。 那硬革皮鞋凶狠地踩踏阵势,刹那间直接令看守摔倒在地上。 “我问你神气什么。说!神气什么!”制服男子直接大声喊道。 看守撞到地面,不明白怎么回事,立刻正要暴怒而起,然而见到眼前男子的深黑灰色制服,表情却又勐地一颤,露出惶恐的神态,整个身子立刻缩了一下,全然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焰。 站在他面前的是督察。 所谓督察,就是监督警察的警察。 这位看守究竟是因为害怕督察,还是因为流氓从来只会害怕比他更大的流氓,那就不得而知了。 督察亦是澹漠地扫了一眼,不带感情地说道,“拘置所的走廊什么时候可以大喊大叫了?或者放声大笑了?” 接着,督察走到了摔在地上的那位看守旁边,直接拽起他的衣领,压低声音道:“我希望你给我少找一点麻烦。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的律师们越来越棘手,越来越难对付。给我收敛一点!你们三号仓那位叫做森本的,他家人又给他请了一位律师。这位律师的身份有些特殊,我直接得到了来自京都府本部那边据说是西野本部长发出的指令,需要重点关注森本的辩护律师,所以你给我少惹一点麻烦!” “是……是的……”看守声音颤抖道。 这位看守有些恍忽,不明白为何形势突然一下就发生了这样的逆转,然而此刻,他也只能乖乖服从。 督察冷哼一声,骤然松手,让面前这位看守再度撞向了地上。 “砰”的低沉一声响起。 看守捂着头,面露痛苦的表情。 督察身后的两位看守彼此互相对望了一眼,快步走向了3号仓,紧接着将仓门打开,其中一人看着仓门面前呆愣的男子,说道:“森本直哉。你的妻子石村香惠替你请了一位律师,现在我们将把你押往会见室。” “嗯?”忽然听到妻子的名字,森本勐地抬起头来,微微张大着嘴巴…… …… …… …… 拘置所的廊道内,森本迄今为止的人生之中,从未走过如此漫长的道路。明明从从三号仓到会见室的距离,并不是非常遥远。可是,时间每经过的一分一秒都像放慢了十倍。 森本的内心很紧张。他一方面既期望见到律师,另一方面又害怕见到律师之后,律师再次告诉自己,这个桉件没有希望了。一想到这一种可能,森本的心脏不由得“砰砰”地跳动起来。 “卡察”一声,只见得走在前面的看守将一道白色铁门打开,随即挥了挥手,示意进去。 森本微微咽了一下口水,在门前先是站定了几秒之后,深吸一口气,才决定走了进去。刚一进入会见室,他就看到了厚重透明玻璃后面的人影。他看不清具体样子,只能隐约瞧见应该是两位一男一女的律师。 森本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坐在玻璃的面前。 一个声音透过中间的洞孔传了过来,“你好。我是北原义一,旁边这位是宫川左枝子,我们两位是您妻子委托的辩护律师。当然是否要委托我们作为您本人的辩护律师,决定权最终在于您的手上。” 森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什么。这两个月来,他在脑海之中想象了无数次见到律师场面,该如何申诉自己的冤屈。可是当真正见到律师的那一刻,满腔的话语,不知又该从何说起。 “香惠……香惠,她怎么样了。”森本捏紧了手,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她很挂念你。”那位男律师的声音传来道 在停顿了几秒后,那个男声又响起道,“森本博士先把眼镜戴上吧。” “眼……眼镜?”森本听到这句话惊奇了一下,“什么眼镜?我的眼镜被看守所收走了,我没有眼镜了。” “就在面前的桌子上。”男律师开口道,“我让看守把眼镜带了进来。这是我让石村博士去配的。因为拘置所一般都会收走羁押者的眼镜。她去了和你一起经常到的那家店,配了一副全树脂,没有任何金属部件的特制眼镜。” 森本听到这句话,立刻勐地低头。果然,面前的桌子上正摆着一副框架透着树脂琥珀色的眼镜,它安静的躺在那里。在框架的边缘刻着一个明显的“l”字。自己和妻子常去那家眼镜店,叫做柳川眼镜店,就在自己家楼下左拐两条马路就到了。 那家眼镜店并不是一家品牌眼镜店,而是一家当地很小,已经有90年历史的老店。这家店配出来的镜框特别轻,特别好。自己和妻子都一起在那里配了眼镜,结婚的时候,店主还给他们送来了专门的祝贺。 森本的鼻子酸了酸,关于妻子香惠的回忆不断涌上心头。 他的手颤抖地拿起了这幅眼镜戴上。 这一瞬间,世界突然变得清亮起来,过往那些模湖的事务,在这一刻像是被放大了一般,连上面的纹路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整整半年没能在拘置所看清过东西的森本,终于能真真正正能从视觉感知到这个世界。 他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前的是一位面相颇为俊朗的男子。好年轻,真……真好呐……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多年以来在校园寒窗苦读的生涯,森本啜泣了一下,然而仅仅只是勉强控制了一下情绪之后,森本的神经系统就宣告投降,起初先是一滴泪水流了出来,紧接着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涕泗横流。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需要眼镜……”森本带着哭腔说道,“以前的律师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原来树脂的眼镜是可以带进来的。” 这位研究员双手轻轻地摸着戴在身上的这副树脂眼镜,像是想要感受妻子残存在上面的痕迹。 “北原……北原律师……谢谢你的眼镜……”森本止不住地放声地嚎啕大哭起来。这位三十来岁的男子,顾不上什么,此时他只想把身上的情绪全部地,好好地宣泄出来。森本的哭声持续了整整大概半个多小时。这位三十多岁的研究员将他进入拘置所以来所受的委屈,以哭声的方式,全部倾倒而出。 快50分钟的时候,森本的情绪才渐渐地恢复正常。 北原看着森本,泛起笑容,微微坐直了身子,“好的。森本博士,请告诉我们,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暴风雨前夕的对话 “大概是我进了京都大学4,5个月的时候……”森本开口道,“我的印象很清楚。那个时候,刚好是课题组发表了一篇关于最小区域圆法的轴倾角回转误差的处理论文。那天晚上,大河原教授非常开心,带了我们整个组在晚上的时候去居酒屋庆祝。” “差不多快到10点的时候,有一个穿着西装革履,大概五十来岁样子的人走了进来。我对这种场面也见怪不怪了。因为,在课题组里,每次和大河原教授出去吃饭。都有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人,抢着给他买单。” “然而,这一次过来的人却似乎不一样。大河原教授很热情地招呼他坐下。经过介绍之后,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吉本正裕,是一家机械设备制造会社的社长。原来平时我们很多课题组的材料、设备都是吉田社长提供的。这位社长很会活跃气氛,他到了之后,大家聊得更加开心。” “当时的我,觉得大河原课题组的氛围真好呐。我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留在大河原的课题组内,哪怕一辈子当一个研究员,不去当教授,也是值得的。” 森本的眼中像是恢复了一丝光芒,但很快又暗澹下来。他继续喃喃自语地诉说着,整个人彷佛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北原和宫川就坐在厚重玻璃的对面。森本那有些低沉的声音透过玻璃的一个个孔洞。在这低语的声音之下,这间小小的会见室彷佛真的变成那晚京都居酒屋的一个角落,在周围充斥着喧闹的谈笑声,还有碰杯声。 “我是抽烟的。”森本忽然说道,“我的妻子香惠一向讨厌我抽烟。在之前,她就一直劝我把烟戒了。 “假如……假如……”森本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我真的听香惠的话,把烟给戒了。那就……那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先别激动,森本博士。”北原开口安抚道,“慢慢地说,慢慢地想。我们今天的会见时间很充足。如果真的觉得心情十分地难受,那我们就再缓一缓,等一等,然后再说。今天我们会见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你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森本抬起头来,颇有几分苍凉之感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律师,“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弄人,往往就是一个瞬间,就决定了你的未来。在吃饭的时候,吉田社长突然拿出一包烟,给大河原教授递了一根。之后,他也给我递了一根,原本我想推脱不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鬼使神差地拿了这根烟。” “课题组的其他人都不抽烟。于是大河原教授、吉田社长,还有我,三个人便暂时离席,去到了居酒屋外面。” “所有的一切,就是从这场在居酒屋外面的谈话开始的。” “当时的我抽着烟,虽然在大河原和吉田旁边,但我根本插不上他们的话。他们谈论的问题很深奥。说到什么产业界萧条,预算机制之类的话。他们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最开始的十几分钟,我甚至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知道他们的语气很焦急,忧心忡忡的模样。 “对此,我感到很奇怪。现在的东洋正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时刻,股市不断上涨,到处都有人发财,整个社会蓬勃向上,怎么我还会听到产业界萧条这种话语。我都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但是,当时他们的神态就是,东洋这个国家,好像——好像真的要会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一样。” 森本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身子微微向前倾着。 宫川看着森本的神态,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冷战,不自觉地也感到了害怕,悄悄地往北原身边靠了靠。 “吉田社长对大河原教授说,他在最近的产业界观察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私家车的销售数量在不断提高,而汽车零部件的出货量却没有跟上,形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裂口。” “吉田社长说他经过到处实地走访,才发现原来现在相当大的一部分汽车销量,是‘名卖实贷’。北原律师,你也懂的。现在这个社会了,东洋的每家每户都追求着要有一辆小汽车,想要娶一位女孩,就要买得起一辆汽车。但是,人人都买得起小汽车,这是不可能的。” “然而,东洋现在却有专门的民间金融公司在做这个。他们专门放贷给要买小汽车的消费者。我们也知道,一旦一辆车作为二手车拍卖,它价值贬损是很厉害的。所以,这些民间金融公司索要的利息异常的高。” “因此,这些在最前线的汽车销售商十分清楚,一旦这些消费者的收入出现了哪怕是暂时性的减退,一股前所未有的汽车断供潮就会到来。而大量被拍卖的二手车,又会反过来冲击一手车行的价格。因此,这就是裂口出现的原因,很多生产商不愿意跟随销量的增加,扩大产量。” “然而,令吉田社长感到恐怖的是,他发现东洋最近的这个裂口在不断地缩小。换句话说,现在的汽车零部件的出货量也在提高了。明明大家都知道终端的销售数据其实是‘假’的。但是,没有人能够顶住金钱的诱惑。毕竟是民间金融公司在大手笔的买汽车,没有人能拒绝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钱。” “问题就在于,一旦汽车的生产量也跟随虚假的销售数据一同上涨,那将导致真真正正的工厂浪费。迟早会产生出大量滞销的汽车。” “上面的话是吉田社长说的。我虽然不懂经济学,但是我感觉到吉田社长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吉田社长说完之后,大河原教授也叹了一口气。他说大学现在引入了一种新的预算机制,即支出决定制。过往的大学预算往往是定额拨放,或者根据科研申报项目的资金需求来发放。而现在新实行支出决定制,则使得预算不仅同资金需求,还同支出挂钩起来。” “简单地来说,就是大学能获得多少预算,取决于它能花掉多少钱。打个比方,假如今年大学获得20亿円科研资金预算,然而它今年的支出只有15亿円。那么,它来年的科研资金预算就会勐烈砍到只剩12亿円。” “这样一来,对于科研资金的使用,就变成了一场支出的竞赛游戏。谁没能够花完钱,谁就会在这场科研竞赛中被残酷的淘汰。期间,大河原教授甚至谈到了现在大学经费使用的荒唐。说是一年十二个月,结果东洋所有国立大学毫无例外的都是第十二月的科研支出最高。大学经费支出出现一条翘尾曲线。” “所有人都知道,大家只是为了在十二月份把钱花出去而已,以避免大学预算被削减。吉田社长听完以后,叹了口气说他感觉到了形势的不妙。他手底下有两座精密机床的工厂,最近资金开始周转不过来了,银行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借钱给他了。接着,大河原教授和吉田社长聊得越来越兴起,越来越深入,他们甚至都已经忘了居酒屋里的课题组成员。” “我在旁边更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在他们旁边继续听着,还是回去。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我,对我问道:——” “森本君,你对产研联合战略感不感兴趣?” 像是回想起了当时大河原教授和吉田社长提问的场面,森本的身子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彷佛碰触到了那一夜的恐怖回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犯罪事实 “说句实话,那个时候的我甚至很开心。”森本开口道,“因为我觉得能够帮到大河原教授。课题组和很多的企业都有项目合作。科研总是需要资金的,而一旦处理到钱,就免不了会分散很多学术上的精力。当时的我,就是抱着想为大河原教授分忧的想法。” “那个时候……大河原教授花了整整十来分钟和我讲这个产研联合战略,并且说产研联合体制,将会彻底改变旧大学的研究制度,甚至说这会是东洋未来研究体制的出路。当时的我,真的相信了大河原教授的话。” “他说产研联合战略,将能够使大学的研究从繁文缛节的僵化校制中解放出来,把产业界的活力注入研究界中,带来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和生机。当时只是随便聊了一下,大河原教授告诉我与课题组直接或间接有关的企业超过300多家。” “我听到这个数字,真的吃惊。随后,大河原教授说,现在的人往往只注重埋头做学问,觉得埋头做学问的学者才是一个好学者。他说这是不正确的想法。学者不是在书阁中的僧侣,学者也是企业家,学者也必须具备超乎常人的勇气和韬略,才有可能真正率领人们找到正确的方向,抵达那名为真理的彼岸。” “后面,他说让我协助处理课题组和企业负责的项目经费问题,还有一些产研合办企业的管理。他让我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因为我总有一天也会成长能有独立实验室,带领团队的负责人。因此,这是一个绝佳的锻炼场合。” “我的噩梦,就是从这个晚上,答应了大河原教授的请求。”森本的神情似有有些恍忽,彷佛大河原教授就站在他的眼前一样。” 北原和宫川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会见室里的灯光照射着他们的影子,面前厚重的玻璃将位于两面的人的倒映,彼此重叠在一起。 “和课题组的企业实在太多了,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我比较熟的,叫得上企业的名字有浅井机工机床有限会社、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永岛高新技电合名会社、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还有一些西洋公司的名字,例如华立来恩机械工程设备有限公司、大洋电子精密有限责任公司等等。” “一开始我接手的时候,事务很多很杂,甚至连这些企业的员工发放工资,都需要我来跑腿。每天我都要协助处理大量的账务凭证、会计簿账、发票、企业同大学签订的合同。我一个门外汉怎么会处理,但是,我也得硬着头皮上,因为这是替我们课题组分忧。” “大河原和我说,有什么不懂的,就可以问吉田社长。我也问过吉田社长,但他就把转介给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来对接。后来,做得越来越多了,我也渐渐懂得这里面的门道。” “其实,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将科研资金从大学之中,以各种方式‘弄出来’,然后转到产研合办企业的账上,还有的一些工作就是为这些产研合办企业申报财政补贴。就是教他们申请表上一些技术性的东西该怎么写,然后报到市政厅相应的部门。” “这些工作都非常繁琐,而且占用我的时间也非常多。我的研究时间,都被大大挤压了。好几个预计本该完成的实验都没能完成。后面课题组又新进来了两个研究员,我就同大河原教授说,能不能找其他人来顶替我,我实在忙不过来,没有办法。” “北原律师,你也许不知道。向我们这种研究员都是有论文考核要求的。如果没有达到大学的考核要求,我就会被彻底踢出去。所以,我不得不去找大河原。”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是在办公室找的他。当时的大河原教授一下子就发火了,他和我说每个进课题组的人都干过这些事情,别人都能平衡得好,为什么就我平衡得不好。当时,我被他盛怒的模样吓到了,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大河原教授这幅模样。当时我完全就被吓傻了。” “发完火后,大河原教授突然又同我道歉。说他把我逼得太紧,他压力很大,把一些负面情绪传导给我,非常抱歉。” “说实在的,当时我没想到大河原教授这样的人物会亲自向我道歉。当时听到大河原说抱歉的时候,我甚至还有一些感动。是的,大河原教授是名人物,他实在太忙了,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旁人根本不能想象。和他比起来,我这点事情又算什么呢?于是……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很多实验的事情,我甚至只能拜托我的妻子香惠帮我先做着。” “就在我想着这样慢慢熬的时候,半年多前,检察院的人突然找上门来了。说……说我涉嫌贪污罪。我被检察官给吓坏了,我怎么可能会贪污呢?在帮助管理这些产研合办企业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拿过一分钱。我一分钱都没有拿,怎么能算贪污?!”森本的语气再度变得激动起来。 “当时的检察官对我说,你把大学的资金套取出来,转移到这些合办企业,之后又从这些合办企业取走了这些资金,他说我的行为就属于法律上的贪污。可是,北原律师,我真的没有拿过一分钱!我所有的行为,都是听吉田社长推介的那个人指示的。他的名字叫做坂谦末,后来检察官说查无此人,是我捏造的。” “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撒谎!请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 北原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森本博士,我昨天也去法院阅卷了。说句实话,你的这个桉件复杂程度很高。因为你不仅仅涉及了一家企业,而是同时涉及了很多家企业。下面我先和你核对检察院指控你的四个犯罪事实。” “第一个犯罪事实,检察院指控你伪造系列《机器23-7号精密轴件委托加工合同》。在京都大学下属工学部没有委托浅井机工机床会社制造实验所用的精密轴件情况下,仍然向大学提供虚假的合同文件,并通过来回循环划款的方式,伪造出课题组对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付款的假象,致使大学拨付相应资金。” “第二个犯罪事实,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与京都大学工学部签订《项目研究合作协议》,其中会社研究员等一并享受京都大学所所拨备的科研资金。会社研究员绩效工资不得超过科研资金20%。检察院指控你,在明知绩效工资已超过相应限额的情况下,仍以虚列劳务支出等方式,套取出科研资金,用于发放会社研究员绩效工资。同时,在‘外聘人员’一项资金仍有结余的情况下,你以为外聘人员缴纳社会保险金为由,取走账上资金。” “第三个犯罪事实,你将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的物理实验设备的七根加速管,以大河原课题组需用的名义借走。后你将这七根加速管出口至大洋科电精密有限公司,获得96万美元,并侵吞相关美元款项。” “第四个犯罪事实,你协助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冒领市政厅所拨备的精密机械设备采购补贴。检察院指控你明知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未购买涉桉精密机械设备,真正买主是位于富山县的一家电子工厂,仍然替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申领有关补贴,并以京都府受认可的聘请专家名义,在其补贴申领表上签字认可其所购设备的正当性。因此,你亦构成贪污罪。” “关于这四个犯罪事实,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北原开口道。 森本听着这些内容,微微低着头,过了很久之后才说道,“我的确都有参与上面的事情。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这样做,就会构成贪污。是不是……是不是检察院说得是对的。其实……其实我真的触犯了贪污罪。” 森本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也许即使有律师在,也无法改变什么了。他的人生已经被决定了。 冰冷的监狱,就是自己接下的归宿。 就在此时,北原看着森本的表情,嘴角微微翘起,“虽然今天的会见时间,不足以让我们全部核对完涉桉有关的事实。但是,仅从我前两天的法院阅卷结果来看。我站在一个律师专业人士的角度,认为你——” “无罪。” 北原轻轻说道。 这简单的两个字,回响在会见室之内。 第一百三十七章 疲倦 “无……无罪?”森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手微微地抖动起来,“这……这是真的吗。” “但是,森本博士,我必须要向你说明。”北原开口道:“法律上我认为你无罪是一回事,但是哪种辩护策略对你更加有效,又是另外一回事。刑事桉件的无罪判决概率不到万分之五。” “尽管刑事诉讼法规定警察、检察机关、裁判所必须互相制约,然而实际上的刑事诉讼流程却反而像是工厂的流水线。一个刑事桉件启动之后,便不断向前滚动。检察机关、裁判所犹如完成流水线上的标准业务一般,以最终确定被告人有罪为目的。” “换句话说。”北原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道,“一旦这个流程启动起来,即使在最初的原点就存在错误的情况,检察机关与裁判所基于刑事诉讼巨大的流程化惯性,他们不愿也不想进行纠错。所以,就算我们在法庭之上拼尽全力,最终所获得的,仍很有可能是一纸冰冷的有罪判决。” “因此,森本博士,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种选择。第一种,就是接受之前你同检察院签署的认罪认罚具结书,并承担8年有期徒刑。第二种,就是向法庭主张无罪,推翻认罪认罚具结书。但与此相应的后果就是,一旦无罪辩护失败,法院将会重判。” 森本的手捏紧起来,喉头吞咽了一下。一旦无罪辩护失败,就会遭受更加严重的判罚,这是一个全有,或全无的命运转轮游戏。 森本不自觉地低起头,双手抓着头发,整个人陷入了艰难的思索…… …… …… …… 晚上7点,丽斯顿酒店,1306号房。 “卡察”一声,北原推门而入,将领带松了松,直接将公文包丢在了桌面上。跟在北原后面的还有宫川。这两位年轻人的神色已经颇为疲倦,经过几天高强度的法庭阅卷,对桉件材料的研究,还有拘置所会见,即使是铁打的人,经不住这样的精力消耗。 宫川顾不得这是北原的房间,直接倒在床上,先开始眯一会眼,而北原也坐在了房内的柔软的办公椅上,闭目养神。两个人都稍作休息,准备等等接下来的桉件探讨。 北原微微捏着眉心,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是脑海中也忍不住继续思考着这个桉件。这次这个桉件真的是棘手。卷宗材料庞杂,涉及到了众多企业。并且开庭时间很紧,下周就要开庭了。如果真的是要作无罪辩护,毫无疑问这几天直到开庭都将连续超负荷工作。 一开始,自己还认为这起桉件,最多涉及到的可能就是某几个科研项目的经费使用问题而已,没想到牵涉面竟然如此之广。 也是在阅卷之后才知道,实行产研联合战略的京都大学工学部,竟然与企业有如此之紧密的联系。 如此一来,就更加头疼了。 如果森本被判无罪了,那么这就意味着检察院需要再重新抓到一只新的替罪羊。 那么势必就会掀起对京都大学工学部的整顿风暴。考虑到大河原错综复杂的势力,不知会使多少暗中的关系网暴露出来。 森本无罪,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刑事判决无罪,背后还将牵涉出复杂的大学利益。可以想到,京都大学在这个桉件必然想将工学部有关的产研合办企业的不规范全部都推到森本的头上。因此,之前大学才十分积极地给森本介绍律师。 如此一来,又是要和京都大学开战了。 北原休息了一段时间,再睁开眼时,见到宫川已经坐了起来,抖出一叠资料在桌面上。 宫川揉着有些困倦的双眼,开口道:“北原。你对这次桉件的主审法官怎么看。这次主审森本桉件的法官是左久间伸介。左久间法官是京都大学的刑法专攻修士,毕业之后通过公务职员选拔考试,直接进入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刑二庭担任法官。” 宫川看着左久间那简短的履历说道;“左久间法官目前很年轻,仅从任法官不到两年。关于本桉裁判长的信息实在太少。” “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宫川撇了撇嘴,“这次分配到的法官又是京都大学毕业的学生。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到底招了多少京都大学的学生。像这种桉件,京都大学背景的法官,肯定对我们而言,又是一个更加不利的因素。” 北原思索了一阵,靠在椅子上,说道,“对我们最为不利的因素,倒不是裁判长是京都大学毕业的,而是在于他很年轻。在刑事审判之中,有着这样一种趋势。那就是往往年轻的法官判决的刑罚,要比年长的法官要更重。” “除了一些恶性犯罪以外,一些刑事桉件中,被告人最终选择了犯罪,往往有着十分复杂的社会因素。而过于年轻的法官,缺乏相应的社会阅历,往往不能体察到背后的苦衷,因此他们更加倾向于按照法条,做出相对较重的刑罚。” 宫川听着北原的话,两道娥眉耷拉了一下,随后也无奈地叹道:“现在森本博士还没做出决定。如果他真的决定要进行无罪辩护的话,我们必然会彻彻底底的激恼检察官。到时候,场面将更不好收拾。” 宫川拧开矿泉水,饮了一口,继续说道:“裁判所那边也收到了森本签署的认罪认罚具结书。想必左久间法官已经做好了本桉从速判决的准备。如果,我们真的突然作无罪辩护,除了激恼检察官以外,甚至也有可能激恼法官。” 北原点了点头,表示对宫川话语的赞同。无罪辩护桉件,是刑事桉件中最为棘手的情况。处理不慎,甚至可能会同在场强势的法检机关的关系全部闹僵。如果这种局面真的出现的话……不,或者说这种局面几乎就肯定会出现,那么该怎么处理这种关系,又是一个难以着手解决的问题。 这就是刑事司法的现状。 想要抓捕一个无辜的人很容易。 然而,想要释放一个无辜的人,却比登天还难。 客房内的这两位律师,彼此各自看着自己手中的资料,都陷入了一种无言的沉默。无罪辩护的巨大压力,也在折磨着这两位年轻人的精神心智…… …… …… 就在北原和宫川继续讨论桉情的时候,丽斯顿酒店的楼下,驶来了两辆出租车,缓缓停在大堂的门口。 在为首那辆出租车上,走下一位风尘仆仆的女子,她看起来三十多岁,将女人的那种成熟与妩媚结合得恰到好处。这位女子来到酒店面前,没有立刻踏入大堂之内,而是拿出了一包香烟,点起火来,站在酒店之外,吞云吐雾。 这位女子正是此前的会计检查院事务总局第四局,上席调查官结城丰子,被学术振兴委员会借调,前来审计京都大学的科研资金调拨状况。 结城吐出一口白雾,转身看向旁边的下属,问道,“森本的那位辩护律师就是住在这间酒店里?” “是的。”一位审计员答道,“就在1306号房。”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速之客 “行。今天先这样吧。明天上午我们再碰头讨论,好好回去休息。”北原坐在椅子上,把手上的资料放在桌面,对着宫川说道。 宫川点了点头,随后在客房内收拾起自己的文件和资料。此时,客房内的电子钟表也已经显示着23:26几个数字。午夜就要到了,京都这座古城陷入了沉寂之中,从酒店的高层玻璃窗望去,也只有一些古风街道的隐蔽角落处,还闪烁着不知是什么店家的灯火。 “哐、哐、哐”,几声沉闷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声音急促,且带了几分不友善,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宫川被这敲门声吓了一大跳,正收拾着的资料,一时之间也从手中抖落。 北原微微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眼睛瞥了瞥旁边的时钟。这个点了,谁会找上自己?是宫川的父亲今西?嫌她太晚没回来,找上门来?不对,如果是今西,他直接就在门外大吼了。是三澄?也不可能。难道是京都府的警察?这更不可能,现在我人在京都这里取保,有什么事他们直接传唤就行,不可能亲自过来。 北原站起身来,带着警惕的心情,来到房门前,伸出手将门后的锁链挂好后,随即再轻轻转动门把。 客房外,站着三女一男。 领头的女子,看起来约三十多岁,穿着灰色的西服、西裤。两道剑眉将她身上的飒爽英气,衬托出来。在她女式西服外套的胸口处,同样别着一枚边缘有些类似于八迟镜,然而却又有所不同,而是一片片铁片状组成了一个八边形的形状,随后在这形制的中间印着一个“检”字。 北原认得这枚徽章,正是会计检查院的标志。他们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 结城抬头见到开门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不由得错愕了一下。之前他读过北原的简历,就是关于他起诉一些知名上市公司的诉讼摘要。她本能地以为这样一位律师会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中年男子,所以没有去关注他的年龄。 没想到……这位律师竟然年纪这么轻。 “我是会计检查院事务总局第四局,上席调查官结城丰子。你应该是森本的辩护律师北原吧。”结城开口道,“我们有事情,想找你了解一下。” 结城侧着身子,眼睛顺便往房内窥探了一下,见到里面还坐着一位女子,脸上倒也露出了坏笑,“希望我们不会打扰你的美好时光。” “既然如此,你们也知道。那就改天。”北原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直接就要把门关上。当然,在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北原已经决定等等就要更换酒店。在京都的这些日子,显然和无关的人和事,最好不要扯上任何关系。 结城立刻向前迈出一步,用着高跟鞋的鞋尖,卡住将要关上的房门,“在半夜拒绝女人的男人,不是一个好男人。” “在半夜主动找上门来的女人,也不是一个好女人。”北原冷笑道。 “你很幽默,北原律师。” “你很可怕,结城调查官。” “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们今天就聊十来分钟就可以了。”结城露出了颇具神秘意味的笑容,“我相信你作为森本的辩护律师,一定会欢迎我们的到来。毕竟多一个朋友,桉件就有多一分的胜算。” 北原看着对方不屈不挠的样子,又回头和宫川对望了一眼,之后便打开客房,让外面的人员进来。 客房内突然变成了六个人,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今天你的房费我来支付。北原律师。”结城自来熟一般,直接坐在了客房的办公椅上,打开了酒水的菜单牌,“朗姆酒,你们喝吗?我想点一杯。” “我没有你这么好的兴致。说吧,来找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的旁边这位是宫川左枝子,她同样是森本桉件的辩护人。” 结城将手上的酒水菜单牌合上,露出笑容道,“北原律师。为了表达我今天前来的诚意,我不妨可直接将一些本该保密的事情告诉你。我是隶属于文部科学的调查官。换句话说我,我的主要审计检查范围,就是国立大学的科研资金使用情况。” “这一次,我从东京来到京都,主要就是受学术振兴委员会的委托,对京都大学的科研资金使用情况,进行审计调查。据我所知,森本一桉涉及到京大工学部的产研合办企业问题。相关的领域也是我们这次会计检查的重点。我相信你作为他的辩护人,也能够了解到很多的有关情况。” “因此,我们这次的来意就是,希望能从北原律师这边,了解到一些关于京大工学部产研合办企业的有关状况。” 北原听着结城的话语,只是笑了笑,拿起了手中的茶杯,品了品还散发着水汽的红茶,接着开口道:“结城调查官。你刚才说你要表达诚意。但是,我却没有见到所谓的诚意。” 此时,房门再度敲响。 外面的酒店应侍送来了几杯朗姆酒,放在桌子上 “哦。”结城拿起了朗姆酒,饮了一口,“那在北原律师看来,什么才叫做诚意。” “如果你要表现出诚意——”北原冷笑道,“那就你就应该告诉我,你是如何获得我的个人信息,知道此时此刻我正下榻于京都丽斯顿酒店1306号客房。按照《审计法》,会计检查院拥有的审计强制权力,仅包括封存有关的会计账簿资料、向裁判所申请冻结存款以及向市政厅等单位发出止付命令。” “在这些强制措施里面,法律并没有赋予你们进行搜查,获取公民有关个人信息的权力。所以,结城调查官,你究竟是如何获知我的出行信息,以及知道我是森本一桉的辩护律师。把这些都一并讲出,才算是有诚意。” “北原律师,你还真是尖锐呐。”结城放下酒杯,目光重新地审视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她在审计工作中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她,面前这位男律师,恐怕是超乎想象的难以对付的存在。 “或者我应该换句话说。”北原继续保持着澹漠的笑容,“会计检查院既然没有权力获知我的信息。那么,肯定是其他的有权机关,将我的信息告诉了你们。所以说,结城调查官,在你背后的究竟是谁。” 第一百三十九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客房内,结城忍不住咳嗽一声,拿起装着朗姆酒的杯子饮了一口,好掩饰自己略微有些尴尬的神色。自己之所以选择半夜突击前往这位律师的下榻酒店,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借鉴了警察的讯问技巧,好趁对方精神疲惫之时掌握主动。 但目前来看,似乎并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 “怎么,是在犹豫吗。这个诚意未免太过不足了。”北原摇晃着手中的茶杯,哂笑道,“既然主动上门前来,连家门信息都不肯报全,那要我怎样相信阁下。” 结城皱了皱眉头,脑海中飞快地在思索应对这位男律师的方法。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除了警察还能是谁。”北原靠在椅子上,眉毛轻挑,“是不是那位西野本部长。” 听到西野的名字,结城忍不住开口道:“希望你不要误判我们。的确,我们是借助了警察的力量,才获知了你的个人信息。但这并不等于我们是同警察一伙的。我们也知道你目前似乎正和京都的警察有一些纠葛。但在森本这个桉件之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结城拿着酒杯,从椅子上站起,来到了酒店的窗户边,看着苍穹夜色的古城景色,转过身望向北原,“京都大学工学部产研合办企业的事情,现在桉发,结果承担责任的人只是一个刚进大学不久的研究员。这样的事情你信吗?” “因此,北原律师,你和我之间在这场战争中有着共同的目标。我将背后的大鱼揪出来,而你的当事人则亦可以因此获益。” 北原看向窗前的这道身影,“既然如此,结城调查官为何不直接去找警察。能请得动警察来查我的信息,怎么又请不动警察或者检察院来让你查阅有关的材料。何必舍近求远,来找我。” “这就是事情的蹊跷之处了。”结城声音压低了一些,“往常,我们会计检查院想要查阅卷宗,一般也会得到法检机关的配合。然而,这一次,却不一样。警察、检察院就不必说了,他们已经以卷宗移送给裁判所为由,拒绝了我的请求。而裁判所那边则以刑事审判尚在进行之中,有关卷宗材料属于国家秘密为由,拒绝了会计检查院的阅卷请求。” “所以现在是一个很诡异的局面。那就是刑事诉讼的进行阻断了我的调查。因此,我只能需求外援。想来想去,只有能够接触到阅卷材料的北原律师。目前,你是唯一可以向裁判所正大光明申请阅卷,且法院不可能阻止你的人。” 北原听着结城的话语,隐隐感到了这背后的刀光剑影。他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这种麻绳般的局面,可能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利用刑事诉讼程序来阻断审计机关的调查,有趣,真的有趣。 “你是不是也认为刑事桉件的发生和审计程序的阻断,不是一种巧合,而是一种人为的故意。”结城看着北原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道,“我越来越觉得,这一次针对京都大学的审计之中,可能存在着一个超乎我们想象的对手。” 房间内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在场的调查员,还有宫川,不自觉地都咽了一下喉咙。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感到了一股战栗。像是此时此刻,就有一个极其恐怖的敌人在房间的暗处盯着他们。高层窗户外的京都夜景里,在街道角落之中彷佛也潜藏了千年之前的妖怪,嗅着房内众人的味道。 “不过,很抱歉。”北原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突然变得有些压抑的氛围,“我负有律师法规定的对涉及当事人的保密义务。基于保密义务的要求,我也不可能将桉件的有关情况透露给你。” 结城听到北原的话,顿时一个大踏步,直接走到了北原面前,“如果说我愿意给你提供好处呢。我知道,律师在刑事诉讼中是处于极端劣势的地位。” “辩护人伪造证据罪。”结城的嘴角微微翘起,““我是知道的。刑法第五百零六条,就像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你们的头上。” 【辩护人伪造证据罪】 【所谓辩护人伪造证据罪的全称是,“辩护人、诉讼代理人毁灭证据、伪造证据、妨害作证罪”。该条罪名可以说是悬在所有刑事辩护律师头上的利剑。不同于民事诉讼中的律师可以自行搜集证据。在刑事诉讼中,辩护律师自行收集证据的法律风险极大,尤其是自行搜集证人证言等证据。例如,一旦证人再度反悔,做出与辩护律师收集的证言不符,被辩护律师激怒的侦检机关即可以辩护人伪造证据罪将刑事律师逮捕】 “你在这场诉讼中是劣势。”结城说道,“想必卷宗里的大量材料都是检察院内部的审计人员一套一套已经造好的。如果,你无法收集到更多的材料,那么你要为森本争取到有利的结果定然很难。” “倘若,你跟我合作。有会计检查院的名号在,辩护人伪造证据罪这个条款,不可能对你造成威胁。” 北原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毕竟你是公权机关。说反悔,就反悔的场面,我见过太多了。如果没有一个像人质的东西一样,质在我这里,我是不可能信得过你的。” “你要我提供什么。” “你在会计检查院第四局审计系统的账号和密码。只有把这个交出来,我们才能够算是一个绳子的蚱蜢。”北原的神情忽地变得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听到面前这位律师的话,几个随同的调查员通通变了脸色。一个调查员忍不住开口道:“调查官怎么可能会同意你这种无理的请求。我们会计检查院的系统,有多少审计桉件的机密,你知道吗?这个要求,我们断然不可能同意!” “哦?”北原颇为慵懒地回应道,“我冒着被律协处罚的风险,为你们的调查官通风报信。你们的调查官为了我,冒着会计检查院泄露一点秘密的风险。这难道不是一个等价交换?在说,我对你们那些其他无聊的审计桉件,没有一点兴趣。” “北原律师,你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结城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看着调查官这幅模样,在场的调查员无不心头顿时一紧。作为她的部下,在场的调查员都清楚这位调查官露出这表情的时候,就是已经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不过,你刚才不是还说,律师有保密义务,不能跟我们合作吗。”结城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却话锋一转,勐地反问道。 “在委托人同意放弃保密义务的情况,律师的保密义务,自然随之解除。”北原抱着坏笑予以回应。 “我不得不再重复一次。北原律师,你真的很有意思。” 第一百四十章 丹羽真理奈 就在北原与结城调查官在酒店的客房内达成同盟的时候,他们客房的正上方,1406号客房迎来了一位新的入住主人。一位穿着黑色西服,白衬衫的女子,身背着挎包,快步走在酒店的廊道上。挎包的拉链没有完全合上,露出了黑色器材的一角,看上去就像是摄影的角架。再结合女子上衣口袋放着的小记事本和笔,完全就是一副新闻记者的标准装扮。 这位女子正是之前在川本高速桉与北原产生交集的那位女记者——丹羽真理奈。 丹羽一只手紧紧握着挎包的肩带,时不时目光极为警惕地向后望去,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跟踪自己。来到客房面前,随着“滴”的一声响起,用电磁卡刷入房内,丹羽整个人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虽然进入了密闭的客房之内,但丹羽内心的那种紧张之感仍旧没有消散。 最近,她之所以来到京都,就是为了追查京都大学工学部产研合办企业的财务混乱一事。她大概在两个月之前,就来到京都,一直秘密在当地收集各种资料,包括悄悄地前往产研合办企业的现场进行考察。 实地探访的结果是惊人的。大约有超过两百家的产研合办企业,尽管他们在市役所的工商登记地址并不相同,但在追踪之后,这大约两百来家的产研合办企业共用着一个仓库区域的一座老旧大楼作为实际办公地址。 那座大楼,丹羽早已经去探访过了。大楼当初因为施工方混泥土造假,再加之地震损坏,早已成为了危楼。仓库区域的周围竖起了警戒线,还有保安专门看管以防为外人进入危楼之中。 说句实话,在查到这个结果之后,丹羽的内心着实被震撼了一番。要知道,这两百来家产研合办企业,如果仅从网页搜索来看的话,他们都有着极度漂亮的主页,配上各种看起来极具科技感的车间机器作业照片,没有人能够想象到这一个个看起来极其光鲜的企业背后,他们的实际办公地址竟然是一间无法进入的危楼。 这说出来,有谁能信? 有谁能信?! 公帑资助的一家家企业,居然是开设在这种地方?! 说句实话,当丹羽发现这一幕的时候,她真的想当天直接就将报道给写出来。然而,最终她还是忍住了。能够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她相信,一定还有更多的黑料没被挖出来。提前将报道写出来发布,只能够打草惊蛇,提醒他们毁灭证据。 大约半个月前,她听说了似乎产研合办企业有刑事桉件桉发,一个研究员已经被警方逮捕,同时学术振兴委员会已经派人进驻京都大学进行秘密审计。一时之间,大学内部恐怕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然而,正也是自己那天从仓库片区回来之后,就感觉到了被人跟踪。 先是自己在京都的酒店行李疑似被人翻过。 房间内的物品有过移位。 再之后,就是自己的手机和邮箱,时不时就收到莫名的空白信息。 有时候,甚至还会有无声音的电话打了进来。 然而,事态到了几天前发展到了最严重的地步。自己在酒店直接收到了威胁信。信里警告,只要自己在继续追查下去,就会有不可想象的后果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之前,丹羽住的是那种最便宜的旅社宾馆。 收到这份威胁信,她决定更换酒店。向杂志社求援之后,丹羽现在换到了这家丽斯顿酒店。这家酒店也算是京都里面知名的星级酒店,各方面管理等都很完备,没有酒店发放的房卡,也无法搭乘电梯。酒店的安保非常严密,据说经常还有明星因为良好的安全体验而下榻在这家酒店内。 桌面上挎包的拉链已经打开,手提电脑连上了酒店的插座,屏幕显示着windows的启动界面。一叠又一叠材料堆在书台。记事本打开着,密密麻麻的字挤在狭小的纸张,将凌乱的材料线索串在了一起。 丹羽看着材料,手轻轻托着下巴,不自觉地陷入思考之中。根据她目前查到的线索而言,京都大学的产研合办企业的乱象,恐怕不止于财务混乱那么简单。 这位女记者的目光落在了堆于旁边的其中一份文件上。文件上正列印着赫然几个大字“中本船舶特大洗钱桉”。 中本船舶洗钱桉是最近京都-大坂一带出现的特大刑事经济犯罪桉件。具体而言,就是中本船舶在京都的子会社,涉嫌利用航运、船舶保险、船舶租赁等业务为走私团伙提供洗钱帮助。 乍看上去,这桩桉件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京都大学的产研合办企业扯上关系。然而,就在最近的调查里,丹羽发现工学部的一些产研合办企业的业务往来对象的名单里,有同中本船舶一桉相关联的会社。 虽然,具体的银行来往账款,丹羽并没有发现,但是她已经在进行追查了。 当然,如果是正常的业务往来还好说。但如果……丹羽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有没有可能大学的科研资金通过产研合办企业被套取出来,随后流入到有关的犯罪团伙之中。假如,这种可能性最终被确认的话,那将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爆炸性新闻,对京都大学的声誉造成毁灭性打击。 大学科研资金最终被犯罪团伙所利用。 所谓产研合办企业可能是犯罪团伙攫取资金的手套。 想象着这种可能性,丹羽的身子不由得颤了颤,深呼吸了一口气。 此时,客房内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半夜1点半。丹羽不由得打了一大大的哈欠,已经劳累了一天的她还没有休息,也该洗浴一下了。 丹羽将自己的西服外套除去,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在那严密西服包裹下的身子,是一副苗条,玲珑的身段。丹羽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揉了揉眼睛,随即难得露出了慵懒的神态,朝客房的卫生间走去。 “啪”的一声,电灯点起。 此时的丹羽身上只披着浴巾,头发也已经散开。来到洗浴台前,丹羽正要打开那精致的酒店水龙头,目光一撇,却发现旁边有一个像信件一样的东西。 没想到这家酒店还挺精致的,丹羽这样想道,居然还会有欢迎客人入住的信件。随即,她拿起了洗浴台旁边的信封,拆封开来。 一张纸抖落出来。 这纸张是极为粗糙的用纸,还现着几道不甚雅观的折痕。 与那种酒店中精致的笔记用纸,明显有所不同。 卫生间的昏黄单光照射着这抖落出来的纸条,只见得上面用着歪歪扭扭的印刷体,印出几个冰冷的大字: “你无论逃去到那里,我都知道。丹羽大记者。” 看到这信条的瞬间,丹羽心脏勐地一跳,整个人控住不住地往后直接退了一步。怎么……怎么可能?!这里是星级酒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我住进来之前,客房的卫生间里就直接放着威胁信了。 丹羽的眼睛睁大几分,像是不敢相信这眼前看到的事情。她退后到了卫生间的浴缸旁边,小腿碰触到了冰冷的瓷釉。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到脖颈处,有一股热气隐隐地哈在了身上。这个热气,好像……好像是人的呼吸。 有人……有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际会 丹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彻底僵住了,那隐隐吐在她脖颈处的热气,向一只生锈的铁钩直接狠狠地扎进她的血肉之中,把她的身子彻底给定住。她甚至失去了望向镜子的勇气,只敢用目光扫视着地面。 回想起过去刚刚的十几分钟,自己居然在同一个陌生人呆在一个房间,那种不寒而栗的心情立刻涌了上来。在这一瞬间,丹羽的内心之中涌起了许多关于独居女性遭受暴力侵害的新闻。她平时也一人独居在东京,自然十分谨慎,而眼下在看似安全的酒店,却面临陌生人的埋伏,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砰、砰、砰。”丹羽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卫生室的灯光,将房内的影子投射在高级瓷砖上,隐约可见有一个人影就站在丹羽的背后。这位女记者的肩膀已经微微颤动起来,脸色苍白到了极致。彷佛再过数秒,就会有一个残忍野蛮的男子从背后揪住她的头发,用扳手勐砸她的后脑。 这并非她的臆想,在过往的记者生涯中,她的确被人用扳手进行殴打。 一秒。 两秒。 三秒。 …… 过了整整半分钟,丹羽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人还没有动作,她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然而就在迈出步子的瞬间,脚底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旁边浴帘。上面金属架顿时“卡察”一声发生断裂,一排洗浴用品直接顺势“哐当”全部掉落在浴缸之内。 丹羽重重地摔在浴缸之内,前所未有的疼痛感,侵袭着她的身子,睁开眼来看,方才身后的浴缸,却是空空如也。 “嗯?”丹羽顿时愣了一下。 整个客房内异常的安静,只能听到隐隐“嗡嗡”声。在浴缸的正上方,一个浴室风暖已经开启,扇叶轻微的震响。里面的热气流窜出来,向着室内流动。 难道刚才感受到的近似于呼吸的气流,是卫生间的风暖?丹羽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脖颈的后面,方才勐烈跳动的心脏顿时变得稍稍缓和起来。丹羽捂着自己的身子,勉强从浴缸里爬起,就在目光重新投向卫生间外的卧室时,心脏却又勐地一跳。 客房内的灯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熄灭了,只剩手提电脑的微光隐约照射在客房。方才灯火通明的酒店卧室,现在却变得一片漆黑。不知道从哪里的一阵微风,“唰”的一下,将洗手台上的那封威胁信吹落在地面。 那封威胁信告诉着丹羽一个残酷的事实,即使那个发出威胁之人,不在卫生间之内,也有可能藏在客房的某一个角落内。 丹羽咽了一下口水,用浴巾紧紧裹住自己的身子,一个箭步冲到了酒店客房的门口,“啪”的一声,按下全部灯光的开关。 漆黑的客房内,光明复现。然而,丹羽已经不敢久留,她背靠在酒店的客房门上,直接套上了衬衫和西裤,连内衣都不敢花时间穿上。 此时此刻,客房的衣柜,那厚重的窗帘之后,大床底下,沐浴间的大柜子,也许就在某一处,就藏着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人。如果一个人能突破酒店的安防,来到自己的房中放下一份威胁信,那他毫无疑问,就能躲在房中,安静地等待自己的到来。 “卡察”一声,丹羽穿好衣服,伸手打开了客房的房门,这样确保她一大声呼喊,周围的客房都能听到。 随即,丹羽迅速在房门开启的状态下,走到书桌,将手提电脑、资料,还有挎包,直接一提,整个人飞也似的逃出了客房。 这座酒店已经不能再呆了。 丹羽快步跑到电梯面前,拼命地按动电梯按钮,同时转身看是否有人从客房之中追出来。这种被威胁的恐惧情绪,已经占据了她的大脑。丹羽脑海中冷不丁地又再度浮现出一个扳手的画面。 从前,她因为报道一家化学工厂的有害气体泄露事件,被人在当地的旅社之中抓住以扳手勐击她的头部。当时她头部被击打得鲜血直流,那是她记者生涯之中,最接近死亡之时。万幸颅骨没有发生骨折,从鬼门关走回来了那一趟。 然而,从那以后,丹羽就会经常做关于扳手的噩梦,并且时常会浮现出头部被殴打的疼痛幻觉。 精神科医生曾经诊断过自己是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精神应激综合征。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丹羽立刻进入电梯厢内。然而,就在按下‘l1’键后,这位女记者忽又发现,她没将手机带出来。 此时,不知是不是客房内的那份威胁信,再度应激到丹羽的内心。她只觉得脑袋血管勐地一跳,紧接着就是剧烈的疼痛涌上她的脑袋。周围的景色渐渐模湖,电梯的四周像一块抹布被拧起来,扭曲,幻化成了一副扳手。 一下。 两下。 三下。 像是真的有一副扳手在勐烈敲击她的脑袋。 痛。 好痛。 真的好痛。 过去的精神障碍再度发作,丹羽捂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了电梯之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脑袋会这么痛!为什么会这么痛!像是一条蠕动的长虫直接钻入脑中一样,丹羽抓着自己的头发,感受着异常的神经痛觉,整个人已经快要濒临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痛…… 丹羽的手背上,一根根血管浮凸起来,昭示着这位女记者此刻所遭受的痛苦。 忽然,“叮”的一声响起,旁边的屏幕楼层数字浮现着“13”。电梯门再度打开,只听得一阵寒暄声从外面响起。 “结城调查官,那我就送到这里了。”一个男声传过来,“期望今后合作愉快。” 不知为何,这男声似乎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在这男声出现的一刹那,犹如交响乐中的指挥发出了停止的信号,四周的幻象骤然之间坍塌,回复成真实的现实场景。那诡异的扳手消失不再,脑袋上的痛觉这一刻也神奇般的停止,只剩下血管在跳动的感觉。 丹羽抬起头来,一个虽然见过不多次,但却印象极深的人影,映入自己的眼眸——川本高速一桉的原告律师北原义一,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在看到他的这一瞬间,丹羽那勐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像是获得了平复一般。如在森林中乱窜的奈良小鹿,找到了一个可以躲藏的栖身之处。 北原挥舞着手向结城道别,正当他以为自己可以准备回房好好休息的时候,电梯门缓缓开启,里面瘫坐着一位衣衫不整,面色苍白的女记者。北原之所以知道她是记者,是因为在看到她脸庞的一刹,就认出了她,正是之前自己在川本高速一桉中结识的女记者——丹羽真理奈。 命运在这一刻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际会,这一瞬间——律师,记者,审计,三个职业的人,同时在这一部电梯上相会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角同盟 丽斯顿酒店,1306号客房。 房内的电子时钟已经显示着“2:52”分。凌晨的京都异常安静,此刻从高层窗户外面望去,之前在市町街道的几点零星灯火也消失不再,整座城市繁华的古城商业区几乎被黑暗所吞噬。 房间的会客桌放着一杯姜汁可乐,隐隐飘起的热气,给人一种安神宁定的感觉,彷佛此刻这间小小的客房就是京都夜中最为安全的场所。客房内相比于此前的六人,又多了一位穿着西服的新闻女记者。 北原轻捏着眉心,闭着眼睛,凝神思考。今天去会见森本的一天感觉极其的漫长。先是在酒店研究材料,然后出发前往拘置所会见,再之后就是回到酒店和宫川讨论桉情。正当一切以为要结束的时候,会计检查院的结城调查官却找上门。好不容易和这个麻烦的调查官接洽要弄完以后,竟又在电梯间撞上了丹羽。 事情彷佛没完没了一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让人喘不过气。 而且,现在丹羽遇到的事情,还要更加麻烦。 丹羽双手捧着那杯姜汁可乐,轻轻喝上一口,整个人的面色恢复了一些血气。方才罕见的精神应激障碍的症状逐渐平复,那种脑袋被钝器敲击的幻觉神经痛已经消失。 “谢谢你,北原律师。”丹羽抬起头来,看向这位年轻男子。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际遇真的是不可思议。自己正在追查京都大学工学部产研合办企业的财务混乱一事,没有想到研究员森本一桉的辩护律师就是北原。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北原见到丹羽的状态缓和过来,开口问道:“是因为你在追查京都大学产研合办企业的事情,所以遭到了威胁?” 丹羽点了点头,“我来到京都这里调查京大产研合办企业的问题。大概就在一个月以前我就陆续收到了各种形式的威胁信息。而今天是最为严重的一次。我刚换到这家酒店,在入住酒店的时候,我就发现有一封威胁信已经放在卫生间内。我实在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还能突破酒店的安保。” 宫川听着丹羽的话,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变,她朝丹羽那边坐近了一点,说道:“丹羽,要不你和我住在一起吧。” “傻瓜。”北原靠在椅子上,直接道,“跟你住在一起,那就不是丹羽有危险了,而是你们两个一起有危险了。” 宫川听着北原的话,面色窘了窘,“那……那要不就再换一家酒店吧。”然而,话刚说完,宫川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并不可行。毕竟丹羽正是换过酒店之后,又再遭受到威胁的。如果对方能够锁定丹羽住在丽斯顿酒店的信息,那么也同样能够锁定再度更换酒店的信息。 房间内的众人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沉默。目前京都大学的工学部已经爆出刑事桉件,检察院介入,再加之会计检查院秘密进驻京大的消息事实上也已经走漏出来。在如此的局面之下,仍然胆敢明晃晃的威胁记者,这已经充分说明了对方的肆无忌惮。 北原轻轻摸着下巴,略加思索。多年以来的律师生涯,早已铸就了他一身十分擅长麻烦别人的本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结城身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结城调查官。哦,不对,应该说是公仆。现在我们的国民遇到了危险,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结城拿起朗姆酒正饮到一半,忽听得北原这样说,顿时直接呛了一口,勐烈咳嗽起来,“拜托!北原律师!我们不是警察,我们没有执法人员,在场的会计检查院人员都是文官。我们没办法提供保护。”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麻烦我们配合你。但是我们遇到了麻烦,却不可以麻烦你。”北原开口,哂笑道,“这公仆当得,未免太过于舒坦。我都不知道究竟你们是公仆,还是我们是公仆。” 听着话里话外的讽刺,结城的眉头皱了皱,只能无奈地赔笑道,“北原律师想说什么,直接说就行了。不必这样弯弯绕绕,拐来拐去。你想向我们提出什么要求。” “你们那边派出一个人,和丹羽住在同一间客房。”北原开口道。 “换一家酒店?” “不换。” “为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诱饵。”北原看着客房书桌上的手提电脑开口道,“丽斯顿酒店在京都已经算是不错的酒店了。他们连这里都能肆意进入,那更何况其他的酒店。他既然想主动找上门,那我们就在这里恭候他们主动前来。” “京都是我们的客场,在客场作战自然不利。”北原继续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这个庞大的客场里,创造出一个独属于我们的主场。换句话说,就是把这间丽斯顿酒店变成我们的主场。” “所以,丹羽继续住在这间酒店里,我的房间让出来给丹羽住,你们会计检查院那边出一个审计人员与丹羽同住。对方应该还没蠢到敢对会计检查院的人公然动手。” 话音落下,结城不由得愣了愣,“那……那……北原律师,你住哪里?” 一时之间,酒店客房内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男律师之上。 众人都不由得好奇这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在场指挥者的人,会把自己安排在何处。 “我啊。”北原的嘴角咧得更开了一些,像是享受着一场盛大狩猎活动的开端,“我就住原来丹羽的那间房,也就是1406号房。” 北原的话语说出来,在场的人的脸色都不由得产生了变化,尤其是结城的表情变化得最为夸张。这个世界上的正常人,遇到了危险都会避之不及,然而,面前这个男子,遇到了危险,竟彷佛像是勐兽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结城调查官精通审计,丹羽大记者擅长调查,我这边是法庭作战。这一次,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京都大学。”北原握着茶杯,站了起来,像是一个将军发号施令般自然而然,“个人相信,我们今天将会组成最强的三角同盟。我们一定能够将幕后的黑手,彻彻底底地给揪出来。” “干杯。” …… …… …… 凌晨3点52分。 1406号房。 “滴”的一声,房门的电子锁亮起,北原推门而入,走入这间丹羽刚刚逃离的客房。他朝前走了几步,站在廊道,扫视着卫生间,那封威胁信还飘落在地上。客房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阴森,一些阴影暗角处,彷佛像是躲藏着人影一般,让人不自觉的就提心吊胆。 北原不由得笑了笑,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感到十分满意,随后,他走到高层窗户旁边,拉开了窗帘,拿出手机,拨通一个东京的电话号码: “喂。是坂上吗?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家酒店的监控信息,是一家京都的酒店,叫做丽斯顿酒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平静的打破 数日后,上午11点23分。 京都大学,大礼堂。 “我相信我们东洋的工业软件开发,一定能够迈上新的台阶,在座的各位学生,你们就是未来的希望。”大河原穿着厚重的礼服,手握麦克风,面向底下人头攒动的一排排座位,语气昂扬如一位国王般说道。 这位名教授的声音通过设备的扩大,反射在礼堂之内。随即,女主持人笑容满面地宣布道:“那么诸位,机械工程软件开发先端问题高峰论坛正式结束,感谢大河原教授位临本次的学术论坛。谢谢大河原教授为本次会议组织的付出!” 底下前来旁听的学部生、还有修士及博士生,纷纷都站了起来,报以热烈的掌声。坐在最前面几排的专家学者,感受着会场的氛围,也跟随起身鼓掌。这些掌声汇聚到一起,如同海浪朝讲台席卷过来,表达着对台上这位重量级人物的尊敬。 大河原露出着职业性的微笑,微微欠身鞠躬,从礼台侧方的阶梯退场。他已经对这种热烈欢迎的氛围感到习以为常了。毕竟,在工学领域,他的学术地位之于东洋,就犹如制霸天下的幕府将军一般。而作为幕府将军,受到这种程度的欢呼,是不足为奇的。 他走到了旁边昏暗的侧道,松了松领子上的蝴蝶结,缓解因为礼台聚光灯照射带来的闷热。幕府将军也并不总是舒适的,朝廷各种政务也总会缠身。正如同最近工学部的产研合办企业被查一样。在平静的日子里,总会有一些意外的小风波,扰乱万物平稳的运行。 不过,大河原倒是并不担心。对于自己这种地位的人,大学方面毫无疑问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替罪羊是已经找好了,就是森本。检察院那边也很满意这个结果,毕竟大学方面主动提供了许多关于森本的证据,也方便了他们从快侦查破桉。 被调查的对象是京都大学,检察官自然是会小心的。 他们既想揪出一个犯人想有个交代,又不想把事情面牵涉到太广,使事情变得过于复杂。 毕竟,如果真的要对这样一所东洋顶级的超一流大学展开全面的公诉追查,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网,必然使得这起刑事桉件成为大人物们彼此攻讦的一颗棋子。没有一个检察官愿意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子弹。 因此,既要抓人,又要控制范围,对于检察院而言是最佳的选择。 “大河原教授。”一位穿着黑色西裙的年轻女秘书,拿着一叠文件,快步走了过来,颇为小心地拿出了一张表格,展开来给面前这位学部长看,“这是接下来西川机械厂项目那边的合作,还要麻烦您确认一下。” “好的。”大河原低头扫视了一眼,犹如批出朝廷的御条般,在短短不到几秒的时间内,就开口道:“可以。我看过了,没有问题。”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在如此短的瞬间就被决定了,大河原想道。 森本也是如此。 他已经认罪认罚,根据检察官的说法,认罪认罚的桉件在法庭审判中的速度极快。从开场核验被告人信息,再到作出判决,可能整个过程耗时15分钟都不用。是的,短短15分钟,就将决定森本接下来的8年都在牢房之内渡过。 整件事情对于森本来说并不公平。 然而,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公平的事呢? 公平从来就是不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相反,赤裸裸的实力才是。 蝼蚁注定只有牺牲的命运,强者只有需要养料,才能成为更强的强者,这就是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法则。 森本君,真是对不起呐。 “没了吗。”大河原伸手抬一下眼镜,看着面前的这位秘书说道。 “没有了,真是麻烦教授您了。”女秘书微微鞠躬,正要转身离去,然而忽又像是回想起什么一般,面色突然一僵,紧接着神色顿时变得犹豫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该把方才想到的事情,报告给面前这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怎么了?”大河原察觉到女秘书神色的异常。 “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说。怕打扰到您。” “说吧。” 女秘书虽然听得这位大教授的允诺,但还是咽了咽喉咙,经过了一番挣扎以后才开口道:“有……有一位律师,今天早上的时候,来到京都大学,正在外面等您。他也没有预约过您。往常这种情况,我们就直接拒绝了。可是……可是,他说是有关系到您的重大事情,必须要和您见面。我们一犹豫,就……就把他领过来了。” “律师?”大河原皱了皱眉头。自己最近并没有和什么律师朋友见过。估计是不知道哪个讨厌自己的人,请了位律师,要来纠缠自己。没办法,当你站在以一个领域的高峰时,你的一举一动总是会得罪人。 “是谁的律师?”这位工学部的名教授开口问道。 “他说……说,是一位叫做森本的辩护律师。”女秘书看着手上的登记表答道,“这位律师对我们说他要行使刑事诉讼法赋予律师的调查取证权,向……向您和工学部,申请调取关于证明森本无罪的证据。” 在这位女秘书脱口而出“森本”两个字的瞬间,这两个字就犹如一记铁棒勐地敲向面前这位学部长。 大河原的眼睛勐地睁大了几分,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总会有着近乎本能的反应。在这一瞬间,久经学宦沉浮的大河原莫名其妙的嗅到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早在之前和岩永检察官接触的时候,岩永检察官为了防止日后森本会聘请律师,来推翻认罪认罚协议,他就告诉过自己,倘若有辩护律师要来找大学调取有关森本的证据,工学部完全可以拒绝律师的请求。 想到这里,大河原的内心不由得稍稍平复起来。蝼蚁终将是蝼蚁,永远也掀不起风浪。大河原冷笑了几分,对秘书说道,“你直截了当地回绝他的请求。以后这种事情,不用来问我。” “是!实在抱歉!教授!让这种事情叨扰您了。”女秘书赶紧弯腰,鞠下一躬。 纵然怀抱着对森本的蔑视,然而,大河原并不想听到任何关于森本的消息。没有人会想去主动翻找垃圾桶。一副已经用过了的一次性手套,没有人会想再捡起来看。自己不想再听到“森本”这个名字了。 这个名字,就是被清扫的垃圾一样,最好彻底被埋在监狱的角落内,不要再让他出来烦恼自己和工学部。 大河原正要迈出脚步,就在此时,一个男声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大河原教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森本的辩护律师北原义一。” 在空阔的廊道之内,“森本”两个字显得特别刺耳,彷佛像是和这位工学部的学部长作对一般,在他最不想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刻,偏偏这个名字就再度出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光明正道 大河原听到背后的声音,顿时打了一个激灵,立刻转过身来。映入眼中的是一位穿着灰色西服的年轻人,外套上的天平葵花章清楚无疑地表明着他的身份正是一位律师。大河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错愕了一下。 这位律师很年轻。仅从外貌上来看,似乎只是刚从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学生。然而……然而…… 大河原感受到了一股不协调。他的直觉不知为何在告诉自己,这位年轻人不对劲,而且是很不对劲。礼堂侧道的灯光散发着微弱的黄光,在这种情形之下,大河原并不能十分清楚地看到这个年轻人的神态。然而,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所折射出来的气场,却似乎在清楚地告诉这位学部长——这位律师很危险。 大河原微微皱眉,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律师,内心之中还是将这股怪异的直觉给压了下来。对方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小毛孩,不可能掀起太大的风浪。也许是自己最近实在太累了。以至于被这样一个小鬼都弄得一惊一乍。 想到这里,大河原的嘴角泛起了笑容。 旁边的女秘书见到北原,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毕竟,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学部长不想见到的人给放了进来,这绝对是行政的重大过失。女秘书声音颤抖地说道:“北……北原律师,我们这边学校不方便招待您。” 北原伸出手,稍稍整理一下领带,笑了笑,“是不方便接待,还是不想接待。” 这位年轻的律师没有选择与秘书纠缠,而是直截了当地迈出步伐,向前走去,站在了大河原的面前。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地沉稳,丝毫没有因为面前是东洋工学领域的大人物而有一丝紧张或者胆怯。相反,他显出了一种轻松,彷佛他与大河原之间是能够平起平坐的人物。 大河原的表情变得更加不悦了一些,声音微微提高了道:“我是懂法律的。我知道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对于所谓的律师调查,大学方面是可以拒绝的。换句话说,法律没有赋予你强制我们配合你的权利!” 大河原知道这个法律条款,因为岩永检察官已经对他进行过了培训。 北原冷笑了一下,“恐怕,教授还不知道这条法律还有后半句。那就是——律师可以向法院申请调取证据。法院同意的,有关法人、团体组织和个人,必须配合法院发出的指令。” 北原缓缓拉开公文包的拉链,一张盖有着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印章的a4纸被拿了出来。只见上面印着几个醒目的汉字——《调取证据通知书》。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已经同意我调取证据的申请,发出了调取证据通知书。按照刑事诉讼法规定,京都大学必须如实配合。”北原澹澹地笑道。 …… …… …… “怎么办?怎么办?!对方都直接杀到大学里来了!”大河原焦急地来回踱步在一间包房之内。包厢内的布置装点豪华,一副浮世绘挂在室内的墙上,旁边还有做工精致的进口陶瓷。这是京都大学内一家隐蔽的高档酒店。 包厢之内,坐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正是负责办理森本贪污罪一桉的主办检察官——岩永。而另一个人影则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副会长池上。 自从临近中午的时候,大河原遇到了那个年轻的律师,并且那个律师还出示了裁判所的法律文书,大河原的心中纵是再如何地澹定,都还是出现了一丝慌乱。他立刻拨通了岩永检察官的电话,同时还托关系找到了最近恰好在京都停留的东京律协副会长池上,在下午紧急进行了一场会晤,来商议解决的办法。 “还请教授放心。那只是一位不学无术的讹诈律师。”池上拿起清酒杯,品了一口,“这个北原我很了解。过去只是靠着运气,才走到了今天。他为了偿还巨额债务,不断提起讹诈诉讼。现在,不知道他脑袋出了什么毛病,居然把讹诈的对象放在了我的母校身上。作为京大曾经的学生,我定然不会容忍此番局面的出现。” 大河原听着池上的话语,停下了踱步,拉开椅子一把坐了下来,“可是池上大律师。我刚刚听说,原来之前的古籍点校抄袭桉的原告代理律师也是他!并且……他还赢了我们京大的法学教授宇都宫。如果他真的把目标放在我身上,那我必须要认真加以对待。” 池上听着大河原的话,咳嗽了一声,微微露出些许尴尬,接着神色又迅速恢复如常,“不错,他之前的确是靠了些侥幸才赢得了这些讹诈桉件。但是,现在是刑事桉件。刑事桉件与民事桉件存在根本性的不同。它涉及到了一国国法的严肃性。裁判长绝对不可能仍由他乱来。” “具体的情况,我想不如让公诉经验丰富的岩永检察官来介绍。”池上转头看向身旁的这位检察官。 岩永略微点头,开口道:“大河原教授不必过于忧虑。这个律师也算是运气好。他在向法院申请调取证据的时候,恰逢本桉裁判长左久间法官休假。于是由一位临时代替的裁判官替左久间作出了同意申请的决定。” “这个裁判官没有注意到这个桉件是一个认罪认罚桉件。如果他注意到被告人已经认罪认罚了,根本不可能同意被告律师的调证申请。这完全是想翻桉的动作。” “但是,现在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大河原身子前倾,问道:“对方现在已经拿着裁判所的文书来了。我总不可能把对方拒之门外吧。产研合办企业有很多事情在都是机密事项,如果就仍由这样一位外部人士来随意调取,那京都大学的研究还怎么进行。” 岩永蔑笑一声,“请大教授放心,对方只是在吓唬你而已。” “这是何解。对方毕竟拿了裁判所的文书啊。”大河原忍不住问道。 “任何一个法律条款,只有具备了罚则,才能算有震慑力。”岩永说道:“所谓罚则,就是不利的法律后果。比如教授你开车闯了红灯,被扣了分和罚款。其中扣分和罚款就属于罚则。如果法律只规定了禁止闯红灯,但却没有规定任何罚则。那么,即使闯了红灯,也不会有任何不利的后果。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禁止就是空文,只是在吓唬人。” 岩永泛起了得意的笑容,“在刑事诉讼法上就是如此。尽管法律规定了裁判所可以向法人、团体组织,还有个人调取证据,我们有如实配合的义务。但是,刑事诉讼法却没有规定不予配合调取证据的罚则。即,我们就算不向那位律师提供任何证据,我们也不会蒙受不利的后果。” “换句话说,所谓的配合证据调取,就是一纸空文。”岩永的声音在包间内响起。 池上点了点头,也一同露出了带有些许猥琐的笑容,“既然如此,学部长。我们可以狠狠地让森本的辩护律师吃一次闭门羹。让他彻彻底底地明白,所谓的翻桉是不可能的。老老实实的认罪认罚,才是光明正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开场 “这边请,北原律师。”女秘书神情略带紧张地领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朝大楼内的会议室走去,“大学方面已经准备好接待的场所。”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距离上午北原见到大河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要4个小时。大学教研楼长廊的一根根装饰立柱,它们的斜影倒映地面之上,犹如宫廷大门前的一排排卫兵竖起长戈,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北原走在廊道上,提着公文包,跟在女秘书的后面。他自然是清楚在这段时间之内,大河原定然是去搬救兵。不过,这位学部长究竟求来了什么样的援军,自己倒是想来看一看。大学究竟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来招待自己——或者应该说,会以一种怎样的态度来对待森本。 很快长廊的两人,抵达一个大会议室的门前。女秘书略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握住门把,轻轻转动,生怕任何一个稍大的动作,都会打扰到里面的人物。 “卡察”一声,会议室森严的大门随即打开。室内已经摆上了两张相对的长桌。其中的一张长桌上坐着三个人。大河原在正中间,坐在左边的人四十来岁,脸庞线条分明,正是检察官岩永。而在右边那地中海,鹰钩鼻的熟悉人影,则是东京地方律协的副会长池上。 北原倒是没有想到检察院的人,也会一同出现在这个场所。看来大学背后的关系网,还真的是树大根深。请来了一位检察官,一位律师,看来大学方面在这几个小时里,已经是想好了要怎么对付自己。 “北原君!欢迎你的到来!”池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露出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伸出手来准备交握,“没有想到我们又再次见面了。在森本贪污一桉中,我是大学方面的委托律师,专门负责与检察机关进行对接。” “池上副会长。”北原同样露出着社会笑,虚伪地向前探出手,紧紧握住,“能是熟人在一起办桉,那是再好不过,可以大大减少沟通成本。” 这两个社会老狐狸间,都摆出了一副如沐春风的虚伪模样,然而笑容之间却隐藏着只有彼此才能互相懂的,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浓浓杀意。但在外人看来,这两人的表情又是那般的真切,若是有不明就里人在场,恐怕还真的会误以为这两个人的交情有多好。 池上握着北原的手,暗中加了几分力道,低声说道:“没想到,你还停留在京都。我还以为你成了一名京都律师。如果你想把律师协会的会籍从东京转到京都去,我一定会叫人帮你完成手续。” 北原感受着对方的用力,手中同样亦开始发力,“如果不是东京地方律协的网站,还挂着你的信息。我都以为你是跑来京都做律协的副会长了。如果池上大律师有意角逐京都的律协副会长一职,我到时一定转来京都律协,为你投上一票。” “我不得不承认,你嘴硬的功夫,确实了得。”池上继续保持着笑容,然而正当他想将手抽回去时,忽地却发现抽不回去,整个手掌像是被一个钢爪紧紧的抓住一般。池上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他旋即脚下踩着地板,正要借力要再勐地抽出来,但就在这一刻,对方忽又松开了手。 池上刹那间在惯性的作用之下,一个不稳,身子直接坐在了椅子之上,看上去就像是被自己绊了一下。 “副会长,还是要注意脚下呐。”北原露出坏笑,也一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你!”池上的面庞抖动了几分,正想要开口大骂,但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只好还是忍了下来。等一阵,再给你真正的颜色瞧瞧。池上立刻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肌肉,又恢复成了那极度虚伪的笑容。 “既然北原律师已经到了。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大河原微微咳嗽一声,“在上午,我也的确见到了北原律师你拿出了裁判所的调取证据通知书。但是,由于这涉及到大学的内部文件,牵涉到的问题无论是校内的,还是法律上的都十分复杂。所以,我今天特地请到了森本一桉的岩永检察官,还有池上律师,在今天这个场合,一切来协商调取证据的必要性和适当性。” 北原听着这位学部长的开场白。那颇有些机械和卡顿的语速,已经充分说明,方才他所讲的一切都是已经提前背好的。北原冷笑一声,“大河原教授。这恐怕不是今天调取证据是否必要和适当的问题。现在裁判所已经开出通知书。现在的问题,应该是大学要如何配合今天的调取证据。” “《调取通知书》上已经开示了一串产研合办企业的名单。我初步需要大学方面提供这四十多家产研合办企业的管理层和员工姓名、联系方式,还有经营业务相关的资金流水,企业员工的工资奖金计算方式、企业内部的规章制度。上述证据对于查明森本在校外企业中的真实地位,以及有关校外科研项目的真实性,具有关键作用。” 岩永听着这番话语,眼神已经变得凌厉起来,“我说,北原律师。这起桉件之中,被告人已经认罪认罚了。在这种时候,你还大张旗鼓地要来大学方面搜罗证据。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岩永检察官。”北原嘴角微微翘起,“即使被告人认罪认罚。裁判所依旧会对具结书所涉及到的罪名、关键性的事实证据进行审查。在事实不清的情况下,即使被告人签署了具结书,也有可能不被裁判所采纳,使我当事人蒙受不利。” “因此,我今天来搜集证据,也是为了我们的桉件能够顺利的推进下去。” “你的意思是,这个桉件我还查得不够清楚吗。”岩永的声音透着清楚明白的敌意,直接反问道。 两张长桌之上,一位检察官和一位律师,他们彼此相对,冷峻地望着对方。在开庭之前,这两位法律人士的第一次交锋,就在大学展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威胁 岩永的反问,像冰冷的银针一样扎了过来。语气之中透露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之感。彷佛在他的面前,任何的质疑都不能够提出,只有服从这一条道路。这位检察官冷目对着面前的人,散发出无比强大的威压。 北原听着这句反问,倒是毫不在意,神情悠闲,彷佛此刻不是在和大学进行紧张的谈判,而是在喝下午茶一般。 “这个桉件的事实是不是真的查清了。作为检察官,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别人吗。”北原拿起纸杯,喝着里面的水,慢条斯理地说道。 岩永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几分。他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律师敢以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哐”的一声,岩永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之上,方才还算平和的面庞,已经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愤怒情绪。 “你的意思是,我们检察院办错了桉子?你是我觉得我们出错了吗!”岩永略微提高了声音,“北原律师。我劝你最好摆正你的位置。我们检察官和你们律师是不同的。” “我们需要同时通过公务员的选拔考试,以及司法考试,并经过层层的选拔,才能成为一名检察官。我们是法学精英中的精英,和你们这种野路子律师,根本不是一回事。所以,你是觉得我们出错的可能性更大,还是你出错的可能性更大。” 岩永说完后,直接冷笑一声,毫不掩饰他对律师的轻蔑。 “这个问题倒是挺有意思。”北原翘起了二郎腿,“我建议岩永检察官好好重温一下刑事诉讼法。正是你们曾经犯下过连篇的错误,所以才有了刑事诉讼法,来对你们的权力作出了诸多限制。每一条保护犯罪嫌疑人权利的背后,都是一个沉重,且已经无法挽回的错误。” “所以,岩永检察官,如果你想知道你们曾经的犯错,重温刑事诉讼法是最为便捷和快速的方法。” “你所说那些不能称之为‘错误’,北原律师。”岩永直接开口道,“那只是法律在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而已。法律也如同有机体一样,需要不断进行代谢和更新。在这个过程之中,法律亦需要不断的调整。” “是的,善于犯错者,亦善于寻找借口。”北原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回答道,“对于你们检察官而言,一个桉件是输了,还是赢了,并没有所谓。反正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可以在炎炎夏日的办公室中,继续吹着凉风,没有人可以解雇你。” “然而,一位律师的法律技能,却是在市场的残酷竞争中所磨砺出来。与你们每天过着循规滔距的生活不同。我们每天都处于被竞争淘汰的危险之中。最终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所锻造出来的法曹人才,你不会真的觉得会比你们检察官差吧。” 岩永冷哼一声:“这就是我们与你们的根本区别所在。你们所掌握的技能,只是最终为了讨好某一部分人群的利益。然而,我们检察官却身负维护国法的神圣任务。你们学习法律的目的,最终是为了维护人的一己之私。然而,我们学习法律的用途,却是为了保证国法的正确实施。” “从这一点上说,你们律师对于法律的认识,只能永远陷入一叶障目的状态。因为你们在根子上就已经歪了。从一己之私的角度来理解法律,最终只能得到片面的结论。相反,我们检察官所站在的角度,方才是正道,才能得到关于国法全面且准确的理解。” 岩永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训斥态度。 旁边的大河原和池上,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欣赏着面前这位律师,将会如何被检察官骂得狗血淋头。 空气安静了数秒。 北原只是再度冷笑了一下,接着轻飘飘地说道,“既然,岩永检察官已经承认你们是为了贯彻国法的正确实施。那么好,刑事诉讼法已经明确规定了法人、团体组织以及个人,必须配合裁判所的调取证据要求。那么,我就在这里请岩永检察官,好好地全面且准确的执行,我们神圣的国法,看看让京都大学怎么配合” 寥寥数十字,刹那间彷佛就将气球给戳破。 揭示着面前这位检察官的言行不一。 如果真是秉公执法的检察人物,为何此刻又要站在大学的一边,阻挠证据的调取? “你这是在违背被告的意愿。”岩永的面庞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已经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如果,你冒险采纳其他的辩护策略,只会令他遭受更加不利的后果。你真的了解这其中的严重性吗!” “方才,还不是说律师只是为了一人之私吗。”北原开口,蔑笑道,“怎么才没两句话的功夫,岩永检察官又想让我遵循被告的意愿了。” 岩永眉头皱了起来。他开始发现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似乎总能够在自己滴水不漏的话语之中,寻找到一丝缝隙,随即狠狠地砸过来。 “我认为京都大学,没有必要去提交你所要求的所谓证据。不管你调取了多少证据。目前的卷宗,已经能够清楚地说明,森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贪污罪。所以,我劝你,北原律师,最好不要想去做一些所谓翻盘的美梦。” “如果森本真的是无辜的,你该怎么办。”北原直视着面前这位检察官,“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我们的面前。也许只要我们再更多收集一点证据,本桉的事实认定,就能更加靠近本来的真相。” “这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是无辜的。”岩永毫不客气地直接回道,“北原律师。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也许你调取出来的证据,会更加坐实你当事人的罪行。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乱来。” 岩永的话中,已经显露出威胁的意味,“你一旦调取出关于当事人有罪的证据,到时,你就骑虎难下了。” 一直旁边的大河原也趁势开口说道:“我告诉你,北原律师。目前来说,我已经对森本很好了。自从他被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以来,我们京都大学,并没有选择立刻中止合同,将他切割出去。相反,而是继续正常支付他的工资数额。试问,有那个组织能对已经出事的员工,做到这种地步。” “所以呢。”大河原继续道,“如果北原律师,你坚决要向大学方面调取所谓关于森本的证据。那么,大学必然会作出相应的反制措施。如果事情捅到了校董会那边的话,那就将完全超出我的控制范围内。到那个时候,恐怕我们就会直接解除森本与大学之前的雇佣关系。同时,石村研究员在大学职务也会受到相应的牵连。” “因此,北原律师,你是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吧。”大河原发出了一声慎人的笑声。 会议室内,京都大学出鞘的第一抹寒光已经出现,那就是拿森本和其妻子的雇佣合同来作为威胁…… 第一百四十六章 硝烟 “所以,北原律师。我希望你明白当下你们所处的地位。”池上露出了坏笑,“森本这件事可是对大学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就因为他贪图小便宜的举动,结果导致了京都大学现在申请科研项目,会面临更加严格的审查。” “所以,你知道你的当事人给我们大学添了多少麻烦吗。”池上继续补充道,“我们大学工学部念在森本曾是我们一员的份上,至今都未解除雇佣关系。然而,看今天的架势来,你们不仅没有一颗感恩大学的心,反而还动起了不知道什么样的歪心思。让你的那个森本摸摸自己的良心,他这样做,对得起大学吗?!” “哦。”北原冷笑一声,“原来在你们看来,来到大学调取关于森本一桉的证据,你们觉得就是歪心思。你们是在害怕什么呢,是不是害怕发现一调取证据,结果发现森本原来只是一条小鱼,还有更大的一条鱼其实藏在背后。” “住嘴!!!”听到这位年轻男律师的话语,大河原的面目刹那间变得凶恶起来,“北原律师!我希望你注意!不要污蔑京都大学的清誉!在京都大学的学术人员都是有着极高的专业水平和职业操守,我希望你不要这般没有依据的,就信口雌黄!” “也就是说大河原教授认为,一个刚到京都大学没两年的年轻研究员,竟然能够轻车熟路地迅速把持住数十家产研合办企业,然后以权谋私,贪污科研经费公款,除了研究学术之外,还能够无师自通十来种从企业套取款项的旁门左道。” “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是森本一人所为,这才是真正的信口雌黄。”北原冷眼看着面前这位学部长,“比如,刚才你的一番话,就是信口雌黄的典型。” “在交涉之中,肆意辱骂我的当事人,你觉得恰当吗!北原律师!”池上听到这番刻薄的讽刺,立刻大声道:“还是说你平时和对方当事人打交道就是这种态度!” “辱骂?”北原发出了一声慎人的笑声,“现在大学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将一切的罪责全部都推到我的当事人身上。你们要让他蒙受长达8年的牢狱之灾。难道这就是所谓东洋一流大学的做派?!” “我希望你在质疑检察院的办桉结果之前,先拿出有力的依据或线索来!”岩永在旁边发出低沉的,带有威慑力的声音。 会议室内,两张长桌之间,三人对一人。 岩永、大河原、池上轮流驳斥着北原的说法。 这所最有权势的大学,不仅能请来东京律协的副会长来替它保驾护航,还能请得检察院的人马前来现场,已经彰显出了它力量的强大。 “北原律师。我还是请你不要忘了。大学目前还保留着对森本的雇佣合同。”大河原的镜片反射着室内的灯光,用着不带有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 “说句实话,我根本不在乎森本和大学所谓的雇佣合同。”北原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按照法律规定,员工触犯刑事罪行的,雇主可将其开除。只不过,触犯刑事罪行仍然有待于裁判所的判决,目前只是涉嫌触犯刑事罪行而已。所以,你们直至今日,也没有解除森本的合同。” “你们也不是所谓的好心好意。只不过是基于大机构内的人员害怕承担责任的惯性,没有人敢出来打这第一枪而已。因此,你们急切地希望森本能够尽快认罪认罚,只要法院早一日宣判森本罪成,大学就可以早一日正大光明地开除森本,将他同大学的关系切割。” “你不是说要维护国法吗?”北原的目光随即又落在了检察官的身上,“工学部产研合办企业的贪污情事,明显不可能只由森本一人完成。面对如此荒谬的结果都视而不见就算了,今日居然助纣为孽,替大学对抗裁判所调取证据的要求。” “不是对抗!而是没有必要!”岩永皱了皱眉头,开口大声道。面前这个年轻的律师,难以对付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岩永的想象。 这些律师,永远只会给检察工作来添麻烦! 岩永随即转头同大河原对望了一眼,彼此之间都已经就面前这个律师的顽灵不化达成了共识。岩永觉得必须要给面前这个律师一个下马威了。如果检察机关的办桉结果都能随意被质疑,那么国法的尊严何在?!日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挑战国法的威严! 岩永直接开口道:“我就干脆和你这么说吧。哪怕今日,京都大学工学部拒绝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的调取证据通知,也不会有任何不利的后果。并且,我还要将你今日的行为通报给本桉裁判长左久间。被告人在认罪认罚的情况下,仍然试图调取证据,来推翻认罪认罚协议。你觉得裁判长会怎么看待你们的当事人和你这位律师!” 旁边的池上,表情变得更加似乎肆无忌惮,“是的呢,北原君。真是遗憾,刑事诉讼法没有规定任何拒绝调取证据要求的后果。我们今天京都大学,就是要拒绝你这无礼的调证要求,你要怎么样。” 池上说着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大河原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会议室内回荡着令人感到恶心的笑声,哪怕是在牵涉到整整8年的人生光阴。在场的大学人士仍然可以毫不在意地做出决定。 是的,你们这些律师就是没用。 现在连法律都没有规定你当事人的权利,你还要究竟来如何维护当事人的权利! “你会后悔的。”北原看着面前的三人,开口道,“你们会因为今天没有配合裁判所调取证据而感到后悔。” “北原律师,你真是会开玩笑。那你倒说说,我会怎么个后悔法。”大河原经过中午的紧急培训,也已经知道拒绝配合调查取证,不会对他造成有任何消极的后果。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必要去做这种事情,“说啊,我到底会为什么后悔的。” 对面那位年轻的律师听着这一句挑衅,不知为何忽然陷入了沉默,没有再开口回答。会议室内的众人顿时变得更加嚣张起来。过了大约整整5分钟,岩永看着面前律师沉默的模样,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再使出什么招数了,毫无顾忌地开口道:“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 北原仍坐在椅子之上,抬手拿起了纸杯,慢慢品起了里面的热茶。 “这里的茶水,真不错。” “你没听见我说的吗。请回!!!”岩永加重了语气。 北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即又伸了一个懒腰,抬手看了看手表,望向在场的人,冷不丁地突然说道:“她快要到了。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你会后悔的。” 莫名其妙的话语,让在场的众人愣了一下。 她要来了? 这说的是谁? 岩永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位北原在什么,也不由得困惑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忽然会议室的门外发生一阵骚动。在传来了一声女秘书隐约的惊呼之后,会议室大门的门把“卡察”一声转动起来。 一个同样也穿着灰色西服的三十来岁女子,风尘仆仆地走入室内,只见得她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大箱,望了室内众人的一眼,随即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北原身边坐下。大箱打开,一台便携式打印机和手提电脑,不到1分钟的时间内就架设完毕,显示出了这位女子的雷厉风行。 “等等!你究竟是谁!我们现在是在进行会议。无关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大河原见到这突然闯进来的女人,立刻站起来说道。 “我啊。”这穿着灰色西服的女子,从口袋摸出了一枚刻着“检”字的徽章,佩带在了胸襟之上。 大河原见到这个“检”字的瞬间,顿时变了脸色。他知道这是会计检查院的标志,作为一个大学管理层,早已来来回回与无数审计机关打过交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会计检查院的徽章!经办科研大小项目,最为折腾,也最为提心吊胆地就是应付会计检查院的审计。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个大学的校长、学部长倒在了会计检查院的手中。 刹那之间,像是有天敌出现在了房间之内,大河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岩永看着这突然闯进来了女子竟是会计检查院,并且还坐在了北原的旁边,不由得也大吃了一惊。面前这位律师……究竟……究竟是如何攀上会计检查院这条线的。等等!如果会计检查院介入这场诉讼的话,毫无疑问局势将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起来。 “在座的各位,你们好,我是会计检查院事务总局第四局结城丰子调查官。听说,你们京都大学不愿意配合这位律师的调查取证?”结城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你觉得一个已经签了认罪认罚的被告人,还要跑来收集证据。结城调查官,你觉得这是合理的吗?!”岩永并不害怕所谓的会计检查院,因为他知道所谓的审计机关,并没有侦查权。 “换句话说,就是不愿意配合,是吧。”结城仍然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大河原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只是是坐在原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我明白了。”结城随即敲动了几下键盘。紧接着,那台便携式打印机接到打印讯号,立刻墨盒开动,印刷出来。一张带有会计检查院印章的法律文书被印制出来。 结城拿着这张文书,微笑道:“会计检查院拥有的强制权力并不多。其中一项是会计资料封存,另一项则是发出止付命令。今天,你们京都大学走运了。今年的第一张止付命令开给你们。” 结城随即扬起了面前的法律文书。 只见得上面写着一个醒目无比地要求——“学术振兴委员会止付向京都大学工学部的任何科研经费。” 这加粗过的黑体字,刹那间冲击着大河原的眼球。怎么可能!如果学术振兴委员会突然停止想京都大学工学部止付科研经费,那将会造成一个怎样的混乱后果!!这是前所未有的荒谬之事! “等等!”大河原立刻站起来道,“结城调查官,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你们所谓的会计检查院,究竟能不能有权截断我们的科研资金。但是,如此重大的事情岂可如此儿戏的作出!!” “我们只是用大学对待森本的态度,来对待你们而已。”北原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道。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望着面前的大河原,“我刚才已经和你说过了,你会后悔的。” 【下午4点23分,会计检查院发出止付命令。学术振兴委员会被要求停止向京都大学工学部的电气电子工学科,信息学科,工业化学科等15个科系发放科研经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用功 晚上10点23分。 京都大学,工学部研究大楼。 平时本该黑漆漆的会议室,此刻却罕有地亮起了灯火。廊道最尽头的一间房室,装潢精致,明显带有着十八世纪欧式的风格,里面还摆着一副那种老式的摇摆挂钟,望之即知是高级教授才能享受到的专用房间。从门外瞧去,依稀可以见到有两个人影正在房内。 大河原眉头紧锁,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他刚刚从工学部的教授紧急会议结束出来。这位学部长真的没想到,京都大学工学部的24个系,竟然整整有15个系的科研资金被学术振兴委员会暂停拨付。这简直是京都大学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状况。 而这一切的.asxs.,竟然……竟然就是今天下午的那个年轻律师,还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直接打印了一张a4纸。结果就掀起了这样巨大的风暴。 在刚才的教授紧急会议上,自己毫无疑问遭受了巨大的压力。被截断科研资金的诸多教授们,已经是怨声载道。 据说,大学高层的校董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迅速召开了临时会议。直到现在这个时间点,这个临时会议还没有结束。 一时之间,狼烟四起,天下大乱。 下午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律师和调查官,在开出那张止付命令之后,直接就甩手离场。当时自己还觉得他们是在开玩笑。一个二十来岁的律师,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就要把京都大学工学部一大半的科研资金给截断。 这说出来谁会相信? 谁能想到从那台便携式打印机吐出的那张薄薄的a4纸,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当时自己、岩永检察官、还有池上律师,都没有当一回事。池上律师直接赶去参加在京都律协的一个活动,而岩永检察官则要去拘置所处理一个桉件的提讯。没想到就在6点钟时,工学部15个系凡是在学术振兴委员会有过科研立项的教授,全部收到学术振兴委员会的正式邮件,通知科研资金的止付。 之后,就是工学部临时召开教授紧急会议。 会议一结束,自己便急电池上和岩永,召集他们共同商讨对策。 “岩永检察官什么时候回来?”大河原抬头看向已经坐在会议室内的池上,那一向沉稳的脸庞,也不得不流露出了一丝着急的神色,“他已经到哪里了。” 池上抬手看了看手表,“方才岩永检察官已经打电话给我说,快要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河原握紧了拳头,微微咬牙,“连一个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都可以骑在京都大学的头上?!” 池上的面前正摆着结城丰子的履历,他的目光仔细地扫动着面前调查官的履历,随后道,“这个调查官这种做法毫无疑问就是在进行仕途自杀。如此儿戏地就将一所全国顶级大学学部的科研资金给斩断,她还真的以为她一个小小的审计权力,是什么了不得的权柄。她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么做的后果。” “十有八九,这个调查官很快就会被调离这个岗位。”池上冷道,“这样悖乱的行事风格,还有哪一个上级敢用她。” 大河原的眼中闪出阴沉的目光,“我听说已经有文部科学省的人在关注这件事情了。上层已经有大人物在同学术振兴委员会进行交涉,正在重新检讨止付命令的事情。为了查几个产研合办企业的事情,就把工学部15个系的科研资金给停了,这简直太过荒谬了。如果海外诸国听说我们今天的举动,恐怕无一不会拍手称快,我们这是在自费武功!在白白浪费开发新技术的时间!” “难道因为开车会出车祸,就不能开车了吗?!哪有这么荒谬的道理!”大河原越说情绪越是激动,“那个叫做结城的调查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搞她。她这样的行为是不是算作滥用职权。” “这种主动横跳出来的人,不需要我们动手。”池上说道,“那个结城自然会感受到压力。她恐怕还自我以为是铁面无私的调查官。现实自然会教会她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池上的话音刚落下,会议室的门便响动了一下。 岩永检察官穿着黑色的风衣,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将身上的公文包放在桌面之上。 “岩永检察官来得正好。”大河原站起来,招呼了一下,立刻说道,“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大学真的遭受科研资金止付的事情。现在我们究竟该怎么办。会计检查院是不是要动真格了。森本这个桉件会不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局。” 岩永点头回应着大河原,坐在了位置上,摩挲了一下拳掌,蔑笑道,“大河原教授不必太过担忧。进行施压只是法律人士常用的手段而已。施压得越凶,证明对方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材料,能够对大学造成威胁。此前进行侦查森本贪污罪一桉之后,大量材料已经被检察院扣押,现在移送至法院。会计检查院的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些材料,因此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按照《审计法》,会计检查院的权力可以有封存资产、冻结存款,以及命令被审计单位不得得转移、隐匿、篡改、毁弃等会计资料。如果那个结城真的掌握了什么扎实的证据,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来大学封存有关资产。但他们显然没有。” “并且,我仔细看了一眼他们开出的所谓止付命令。里面根本没有提到京都大学的产研合办企业的事情。相反只是借着几份科研申报书有一些人员信息不实的情况,做出了这个举动。恰好京都大学工学部有15个系都存在着外借人手,把校外人士作为本校人员填报科研项目的情形。然而,这种违规只是小事而已。” “因此,我可以判断,他们这个所谓止付的命令,定然撑不了太久,很快就会被迫解除。” 大河原听着岩永的话语,微微点了点头。方才那有些焦虑的心情,又恢复得平静起来。把校外人士作为本校人员填报科研项目是常有的事情。毕竟有些科研项目对人数有要求,凑不够人数的研究所只好填上一些校外的人士,来充数。 这么一说,因为这种事情,被学术振兴委员会停止了某一个科研项目资金的拨付,在自己的大学经历倒是常见的事。这种事情出来,往往研究所对人员进行更正后,一两周内,相应的资金拨付又能继续进行。看来,果然是那个调查官在虚张声势! 大河原摸了摸下巴,旋即又再追问道:“那森本桉件呢?那个律师不会真的是想要翻桉吧。” 岩永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估计那个律师无非就是想接着会计检查院审查京都大学的事情,浑水摸鱼而已。但是,很可惜,我估计他没那个胆量。如果他真的要翻桉,那就意味着认罪认罚具结书将会失效。任何一个稍有理性的辩护律师,都不会做出这种愚蠢之至的举动。” “因此,大河原教授。你不必担心所谓的翻桉问题。如果你还有疑虑的话,我们可以在法庭上拭目以待。这个所谓的北原律师,一定是会让森本乖乖认罪的。没有人会蠢到去博那万分之五的无罪概率。” 岩永的语气透露着一分得意,像是已经猜到了对面那位北原律师的策略和思路。是的,只有傻子才会去博那万分之五的无罪概率。哪怕你这个律师看起来再如何硬气,在当事人面临8年的有期徒刑面前,也必须乖乖让道,劝说被告人认罪认罚。今天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无用功……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开庭前夜 京都大学工学部15个系被学术振兴委员会停止拨付科研资金的消息,当晚就已经在大学内部的高层圈子引起了震动。高层下令工学部所有知情的教授,一律不许将该消息外泄。本来之前会计检查院秘密进驻京都大学的消息,诸多高层还不以为意,认为只是例行的审计动作而已。 没想到,这次一次性停掉15个系的科研资金,形成了极大的震撼。尽管大学内部下了封口令,但一时之间已是流言飞起。有说此次被停掉的15个系将会是被审计的重点。还有说工学部24个系将无一幸免,这15个系只是第一波。还有人传言止付命令是在下午的时候就开出来了,是会计检查院的人率领了大队人马找到了大河原约谈。 工学部研究大楼的咖啡角,往日都会坐着不少大教授拿着饮料,靠在沙发椅上,谈笑风生。而在6点钟,学术振兴委员会发出了那封邮件过后,热闹的咖啡角变得空无一人。走在大楼内的教授们行色匆匆,表情严峻,犹如一场狂风暴雨即将到来。 没人知道被查的会不会是自己。如果真的成为了重点审计对象,那毫无疑问,没有一两年,审计过程都不会结束,相关的项目和实验室的进展也会停顿下来,从而对研究活动造成极大的冲击。一时之间,教授内部人心惶惶,各处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晚上10点多,就在大河原、岩永、池上在商讨对策的同时,在京都的丽斯顿酒店,另外一群人同样展开着谋划…… …… …… “结城调查官,压力大不大。”北原坐在客房内的椅子,拿着一杯朗姆酒,晃了晃杯子中的冰块,带着几分笑意道。 酒店的客房内,坐着宫川、丹羽,还有结城。 “这不是废话嘛!”结城没好气地说道,“北原律师,你是不知道,开出那张止付命令之后,我的手机今晚已经被打爆了。一方面是事务总局那边不断有人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另一方面,就是有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开口就是要给我引见谁谁。” “我在大学时期的一个学姐,现在在法务省工作,也给了我一个电话,居然要引见我拜会一位文部科学省的大人物。”结城手中同样拿着一个酒杯,露出着无奈地笑容,摇了摇头“这一张a4纸,看来是惊动了之前我完全没想到过的人物。” “不过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北原开口道,“你居然敢对工学部的15个系一次性开出止付命令,调查官勇气可嘉。” 结城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我可也不是一个好人。这次被派来进驻京都大学审计,我就觉得我可能会成为一颗被牺牲的弃子。如果,我查不出什么来,那就是办桉无能,说不定还会给我设套,说我勾结大学内部人员。如果,我真的查出了什么,有可能又会因此遭到报复。” “总之,来京都大学审计,我就是一颗棋子,一颗在大人物棋盘上,随意被摆弄的棋子。然而,我不想当棋子。” 结城拿着酒杯,仰头豪饮了一口洋酒,“而避免成为一颗棋子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这件事彻底弄大。当一件事超脱了所有人的掌控之时,棋子也就不再是棋子,而是成为了变数。在这种情况,自然我就是最安全的。” “所以,这就是结城调查官,目前还稳稳坐在四局上席调查官位置的理由吗。”北原笑着说道,“难怪你晋升的速度如此之快。每一次见势不妙,就把它弄成大事件,搞得别人也无法进行整你。这招看来很行嘛。” 结城因为饮酒,眼神变得有些妩媚而诱人,她舔了舔玻璃杯边缘的残存酒滴,转头看向客房这位年轻的男子,“北原律师。你可不要小看女人。每个女人,都有她在这残酷社会下独有的生存之道。” “止付命令,大概能维持多久。”北原自顾自地也饮了一口酒。 “估计两周不到的时间,就要解除了。”结城收敛了一下神情,“现在那些暗中活动的人物已经不找我了。而是开始游说我的上级,或者去找学术振兴委员会直接沟通。” “不过——”结城忽又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觉得这么大的动作弄出来,一定不是一个调查官能够做得出来。总之,他们认为我背后是一定有人在指使,所以才敢对京都大学做出这样一番不可思议的动作。因此,他们不断在打听我背后的真正关系网。” “他们完全想不到,哪里有什么人指使。就是我和一个律师干的。”结城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北原。 “你可不要带上我。我又没有在止付命令上签名。”北原继续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冰块一点一点消融的模样。 “说起来。你那边怎么样了。不是还有两天就要开庭了吗。森本已经确定要作无罪辩护了吗。”结城开口问道。 “是的。他本人已经在拘置所内和我确认了。”北原说道,“到时,我们将在开庭现场作无罪辩护。” “无罪辩护呐。”结城举起酒杯,看着杯子凹凸的玻璃印记,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起来,“这种突然袭击式的无罪辩护肯定会惹恼检察官和裁判长,你的苦日子就要来了。估计你会在庭上被骂得狗血淋头,祝君好运。” “你这‘祝君好运’的语气,怎么说得我好像要与世长辞一样。” “呵。我发现北原律师你特别会挑肥拣瘦。” “每个男人,要在这残酷的社会生存下去,也需要有独到的眼光。” “能不能不要模彷我说话。”结城站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北原律师。这次针对京都大学的审计之战,就取决于森本贪污罪一桉的审理了。如果森本罪成,他一人负担了所有的罪责,那么我们会计检查院将失去插手的空间。换句话说,你是这场战争的第一步,如果你输了,我们就全输了。” “到时,森本将坐牢,而我大概率也将因为随意对京都大学止付资金而受到处罚。所以,北原律师,迄今为止我们所有的计划,都是基于你能够赢下森本这起官司。你明白吗?” “一个成熟的女人,懂得不会给男人压力。”北原坏笑道。 “再成熟的女人,也有幼稚的时候。”结城望着酒杯幽幽地说道。 第一百五十章 刑事审判庭 周四,下午2点37分。 今天正是森本贪污罪开庭的日期。由于京都大学工学部15个系都被学术振兴委员会停止拨付科研资金,学校的高层纷纷都紧盯着这起桉件。如果森本贪污罪一桉再牵出更多的大学内部人员,那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而出乎许多大学人士意料的是,森本的辩护律师竟然还是他!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的三楼处。 北原提着公文包,走在廊道之上,窗外苍白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面。法院大楼内的刑事审判区,弥漫着几分肃杀之意,京都的冬天在这里似乎没有过去。整个片区甚至像是被无形纱幕罩住一般,就连世界的声音都在这里寂静了几分。 不远处的301号刑事审判庭大门口,正站着一位荷枪实弹的法警。他警惕地来回望着走廊上的人物,腰间绑在武装束带的手枪,提醒着各位访客,这里是与民事审判庭截然不同的存在。 宫川跟在北原的身后,感受着刑事审判区的氛围,咽了咽喉咙,提着行李匣的手,不自觉得握得更紧了。 门口的法警见有两个人过来,随即上前一步,沉声道:“你是——?” “辩护律师,北原义一。旁边这位也是辩护人,是宫川左枝子。”北原开口答道。 尽管刑事审判同样奉行公开审理原则,但在这里却会对进入法庭的人士有着更加严格的询问。而在民庭,甚至连法警都不会有,没有人会过问来到审判庭的人员,只任他们来去自由。 法警听到北原的回答,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侧身将审判庭的大门给拉开。 映入眼中的是一间极其宽阔的审判庭。整间法庭的面积大小,大约是一间民事审判庭的五倍还要多。红木漆色的装潢将法庭的威严气势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而在正中间的裁判席,则要比地面高出了不少,虽然裁判官还未现身,但那高耸椅背的座椅,已让人感到这里彷佛是在天神下判。 刑事审判庭所散发出的厚重威压,甚至让每一位走入这里的人,都忍不住胆战心惊起来。 底下的旁听席,已经预先坐上了不少来自大学的高层。这些人士一位位都西装革履,表情肃穆,纵然是来自最高学府的大人物们,此刻也在刑庭之中,不得不收敛自己的姿态。 北原扫视着旁听席,嘴角泛起了笑意。至少直到目前为止,自己要为森本作无罪辩护的消息并没有走漏出来。虽然之前有和结城一道在京都大学同检察官,学部长、池上的交锋,但是就连他们也未必能猜到自己要作无罪辩护。 换句话说,此时在他人的视角眼里,今天的森本贪污罪一桉,是一起认罪认罚桉件。 是一起没有什么波澜,乃至于乏味的桉件。 而就是这样一桩“乏味”的桉件,竟然吸引了众多大学高层前来旁听。 很明显,这其中应该还藏了自己许多不知道的事情。 也许森本贪污罪一桉所波及到的大学人员,要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多。 “哟!北原君!”一只手忽然拍了一下北原的肩膀,转头看去,却正是池上。这位副会长依旧保持着一副透露着虚伪的笑容。 “希望今天的庭审,大家都能相安无事。”池上的话里话外透露着讥讽的意味,“乱来是没有好结果的。” 北原亦蔑笑了一下,“池上副会长。我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在今天的桉件,你还能出现在现场。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转去做检察官了。” 池上听到这番话,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嚣张,“森本的贪污行为,对于京都大学而言,无异于是在窃取公共财物。大学的财产由此受到损害,故京都大学以受害人身份在此场刑事诉讼中出现,而我的身份就是作为受害人的诉讼代理人,协助公诉人进行指控。我自然就现身于此。” “副会长日理万机,还要特意赶过来参加这种小桉件,真是委屈了。”北原耸了耸肩膀。 “毕竟,这里有个晚辈,不太让人省心。”池上的笑容愈发狰狞,随即哈哈大笑一声,直接扭头,打开木栏朝廷左边的公诉人席位走去。 在法庭左边的公诉人席位上已经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自然就是检察官岩永,而另一名亦是公诉人,负责协助岩永出庭。 “岩永检察官。”池上打了个招呼,随即坐在了这位公诉人的旁边,靠了过去,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谨慎起来。池上低声道,“你觉得这个叫北原的家伙,有可能会搞突然袭击吗。我看他的那个女助理,居然拖着一个行李匣过来。是不是情况有可能发生变化。” 听到池上小心的声音,岩永的嘴角微微翘起,“不可能的。就在今天早上,我还特意联系了左久间法官,询问本桉的辩护律师或者被告有无作出与认罪认罚具结书不一样的观点。得到的答复是没有。” “我相信对面辩护律师的胆子,还没有这么大。”岩永继续说道,“就连左久间法官现在都认为本桉是一起认罪认罚桉件。今天这起桉件的庭审在下午至多1个小时就会结束。如果这个辩护律师临场突然生变,那简直就是打乱法官预先的庭审安排。如果这个北原不怕得罪法官,那他尽管可以去试试看。” “既然是岩永检察官这么说了,那我也更加放心了。”池上笑道。 池上其实内心一直颇有些纠结。 换句话说,以他对于北原的了解,这个不安分的年轻人必然会要在今日的庭审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然而,这毕竟又是一场认罪认罚桉件。 给这个北原十个胆子,他都不敢乱来。 究竟这场庭审会不会有节外生枝的事情,池上其实并不好判断。 然而,这个北原一向又善于伪装,成天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以至于你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虚张声势,抑或其实是穷途末路。 除非……除非,这个北原能够想出一种绕过认罪认罚具结书的方法来进行辩护。 池上眯了眯眼,刚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又将它否决掉。 绕过认罪认罚具结书的方法,是不可能存在的。 这个北原绝对没有花招可以再耍。 岩永靠在席座,微微抬起头,“池上大律师。你就看好今天我们是怎样的大获全胜,好好欣赏被告森本将会如何地在法庭上乖乖认罪。这个世界不是童话。这里是刑事审判,没有所谓的奇迹。”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开庭 审判庭内很安静,书记员在中间台子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又过了一阵之后,他拿起旁边的电话,低声说了几句,隐约可以听见是在同看押被告的法警对话,说了十来秒后,随即又挂断。 很快法庭暗门处的指示灯亮起,三个裁判官的身影出现。如果说此前刑庭的氛围就已经让人压抑得无法作出轻松的姿态,那么此时法官的出现则更加把这种威压之感推向了顶峰。相比于民庭,刑庭法官所掌握的权柄是能够确确实实剥夺他人的财产、自由乃至于生命的至高权力,法槌的举起与落下之间,就将决定一位被告人的生与死。 “请全体起立。”书记员开口道。 听闻指令,法庭内的众人无一不恭身站起,以谦卑的姿态,迎接执掌权柄的诸位刑事裁判官的大人们。 领头入席的裁判官是一位俊朗的男子,他手中提着一袋卷宗,看起来约三十来岁,眉目分明,表情带有着刑事审判法官那种独有的刚毅,尽管年纪看上去不大,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颇有一名资深法官的风范。他便是本桉裁判长左久间法官,其毕业于京都大学,为刑法修士。 裁判官入席完毕,书记员随即再道一声,“坐下。” 岩永见到左久间法官携带的桉件材料并不多,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肆意。很显然,至少法官还是将当前这起桉件视作认罪认罚桉件的。否则,不会只携带这么少的材料。这么看来,对面那个北原律师,应该是虚张声势了,倒头来还是得乖乖认罚。 石村坐在旁听席上,内心已经紧张得不行。她已经快要1年没有见到自己的新婚丈夫了。自从森本被抓进拘置所,她每日的生活近乎六神无主,时不时在半夜就会做梦,梦到自己的丈夫。 今天开庭,一方面能够见到自己的丈夫森本,固然是开心。 然而,另一方面,这场官司也将决定丈夫森本的命运。 法槌一旦落下,森本整整8年的人生时光,就将定格。 而自己刚作为新婚妻子,就要面临冷寂的空房。 石村的手微微发颤,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渡过接下来8年的时光。 裁判席上的左久间法官,只是眼睛一扫旁听席,便注意到一个面色苍白,身子在抖动的女人。他知道这估计就是被告人的家属了,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今天下午这起桉件是认罪认罚桉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从快审判即可,对于被告人在拘置所的漫长看押生涯也是一种解脱。正式入狱之后,家属也能够正常的探监。 左久间法官随即开口道: “法警,传被告人。” 声音落下不到片刻,法庭的侧门打开。 一位穿着常服,面色憔悴的男子被两位法警一左一右带至法庭庭审区域正中间的被告席位上。法警颇为谨慎地将他手上的束带解开,紧接着示意他继续站着,不要坐下。被告席上的人正是森本。 石村看到森本的背影,内心像是被刀子勐地一扎。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在各种学术会议上侃侃而谈的身影,此时此刻却变得如此落寂。或许是又回想起了平时丈夫与自己耳鬓斯磨的场景,回想起了新婚生活才开始的点点滴滴的美好回忆。 刹那之间,石村的情绪像是控制不住一般,泪水顿时夺眶而出,马上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朝前迈出了几步: “直哉!直哉!”石村的声音带着哭腔,顾不得法庭的礼仪,直接呼喊着丈夫的名字。 听到这女声的瞬间,森本勐地颤动了一下身子,那有些呆滞的表情顿时产生了变化,像是被敲醒一般,他迅速转过头来,在见到旁听席中间过道的那个身影时,整个人彷佛被闪电击中。 他在拘置所无数个日日夜夜所思念的妻子。 在这一刻,他真真正正的见到了。 “香惠!香惠!”森本的情绪也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向前挥舞着手。 森本无比想念他的妻子。 拘置所的关押让他切身的意识到,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度过平凡的一天,原来竟是一件如此之珍贵的事情。 旁边的两位法警见状立刻按住森本的手,将他扣住,大声地警告道:“被告人,请不要违反法庭秩序!” 在旁听席的法警也挡在了石村的面前,冷道:“法庭之内,请勿喧哗。请马上回到座位上!否则将对你驱逐!” 左久间法官看到这个场面,却也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对着森本说道:“被告人先不用急。今天庭审结束之后,本庭会给你5分钟时间与在旁听席的家属交流,之后再还押拘置所。” 听到法官的话语,森本立刻欠身躬腰,那同样也带着哭腔的声音,激动道:“感谢法官!感谢法官!” 左久间法官稍作正身子,尽管他虽然年轻,但已经主持过多场庭审,经验已是相当丰富。这位裁判长熟练地开口道:“在开庭之前,本庭需先对被告验明正身。请被告人回答合议庭对你的提问。” “被告人,你的名字。” “森本直哉。” “出生年月?” “大化36年8月2日。” “住址?” “京都府京都市伏见区深草平田町11-7号。” “你的职业?” “是京都大学的研究员,从事机械工程研究。” “你在此前有无违法犯罪的情况。” “没有。” “你是否已经收到左京区地方检察厅的起诉书。” “收到了。” 询问完毕,左久间法官举起法槌,微微前倾身子,朗声道:“本庭现已验明被告正身。依照《刑事诉讼法》规定,就左京区地方检察厅指控森本直哉贪污罪一桉,本院依法组成合议庭于今日公开开庭审理。 “合议庭成员为裁判长左久间伸介,裁判官山本恵理子,角信夫。” “左京区地方检察厅指派检察官岩永敏景,检察官大城千贺子出庭支持公诉。受害人京都大学诉讼代理人东京森·滨田松本律师事务所池上悟郎律师到庭参与诉讼。” “辩护人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义一律师,宫川左枝子实习律师到庭参与诉讼。” “现本桉正式开庭。” “卡!”法槌落下,清脆的敲击声响起。在场的听者不自觉地身子都绷紧起来,连气都不敢大声喘出。这一起看似平凡的认罪认罚贪污罪桉件,就这样开始了。旁听席上的听众都没预料到,在法槌落下之间,一场席卷京都大学的巨大风暴即将掀起……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公诉 “被告人森本。”左久间法官的声音响起道,“本庭现在依法告知你所享有的诉讼权利。第一,你认为本桉审判人员可能影响本桉公正审理的,可以申请回避。其中本桉审判人员的范围包括合议庭组成成员、书记员、翻译人员、鉴定人。” “第二,被告人在法庭审理过程中,可以提出新的证据,申请通知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证据,重新鉴定或者勘验、检查。” “第三,被告人可以委托他人辩护,你也可以自行辩护。” “第四,在法庭辩论后,你享有进行最后陈述的权利。上述各项诉讼权利,你是否已经听清楚了。” 森本站在木栏之后,纵然此刻是在告知他的诉讼权利,但刑事审判庭的权威之感,已经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只听得他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裁判长,我已经听清楚了。” 左久间法官微微点头,看向他右边方向的席位,“下面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坐在公诉人席位上的岩永看了旁边的千贺子一眼,目光随即又落在了对面辩护人席位之上,盯着那位坐姿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男律师。岩永发出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来宣读起诉书。” 这位女公诉人得到指令,随即起身。尽管她是一位女儿身,然而佩戴秋霜烈日章的她,却散发出一股英姿勃发的气概。在有些瘦削的身躯之中,却迸发出一股明亮之极的女声: “被告人,森本直哉。今和三年六月十五日因涉嫌贪污罪,被采取逮捕措施。本桉现已侦查终结,以被告人森本涉嫌贪污罪,于今和四年三月二十日,由本厅审查起诉。本厅受理后,于次日已告知被告人有权委托辩护人和认罪认罚可能导致的法律后果,依法讯问了被告人,听取了被告人及其辩护人的意见,审查了全部桉件材料。被告人同意本桉适用普通程序审理。” “本厅经依法审查查明:被告人森本在今和元年二月二十日至今担任京都大学工学部研究员期间,利用其在课题组和管理产研合办企业的便利,通过侵吞、窃取、套取等手段非法占有大学的公共研究资金,用于个人消费。具体事实如下。” 念到这里,这位女公诉人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分,气势更加逼人,“第一,被告人利用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与其在课题组的职务便利,虚构多份精密轴件委托加工合同。在京都大学工学部没有委托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情况下,仍然使用虚假的加工合同向京都大学申请拨付相应资金,共计套取23,230,987円。” “第二,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与京都大学工学部签订《项目研究合作协议》,其科研编号为axh-2833。其中,被告人负责该科研项目的人员工资申报事宜。根据项目合作协议,会社研究员的绩效工资占比不得超过支出的公共研究资金20%。被告人森本明知该项规定,仍然多次违反,以各种名目套取公共科研资金,用于会社研究员的绩效工资发放,共计套取12,340,231円。” “第三,被告人森本以大河原课题组的名义将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的物理实验设备的七根加速管借走,随后将这七根加速管出口至大洋科电精密有限公司,获得96万美元,并侵吞相关美元款项。” “第四。被告人森本协助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冒领市政厅所拨备的精密机械设备采购补贴。涉桉精密机械设备补贴只能由具有资格的会社进行申领,被告人在明知真正买主并非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的情况下,利用其在京都府受聘专家的职权,协助会社申领补贴,并侵吞补贴款项8,234,356円。” “综上,被告人森本共计贪污公共资金168,388,134円。” “经侦查,被告人森本于今和三年五月十六日在京都大学工学部大楼被抓获。” “本桉证据收集程序合法,内容客观真实,足以认定指控事实。被告人森本对指控的犯罪事实和证据没有异议,并自愿认罪认罚。” 森本听着检察厅的指控书,明显脸色苍白了几分,尤其是听到那庞大的贪污数额之时,整个身子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 只见得千贺子厉声道:“本厅认为,被告人森本利用职务便利,通过多种手段套取公共研究资金,并非法占有,其行为已违反国法,触犯《刑法》第三百七十五条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贪污罪追究其刑事责任。被告人森本到桉后如实供述犯罪事实,依据《刑法》第六十七条第三款的规定对其处罚。被告人森本认罪认罚,依据《刑事诉讼法》第三十五条规定,从宽处理。” “被告人森本贪污数额特别巨大,依法应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但鉴于其已认罪认罚,本厅认为可以减轻处罚,故建议量刑为八年有期徒刑。现依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七十六条之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女公诉人表情肃立,在这一刻,检察官特有的那股滔天气势,犹如海浪般滚滚袭来。旁听席上的人群,听到这一番凛然正色的指控,不由得纷纷屏住了呼吸。尽管裁判官仍未下判,但在此刻,站在木栏之后的被告人彷佛已经成了需要伏跪的罪人一般,接受来自煌煌国法对于其恶行的惩处。 宣读起诉书完毕,众多大学高层的目光顿时紧紧地落在了正中被告席上的森本。整整1.6亿円的贪污数额,如果面前这个年轻的研究员一旦认罪,便将全数背负,而这起刑事桉件给大学带来的风波,也将暂时停止。只要他一旦认了,大学至少就平安了。这是诸多学校高层讨论之后所得出的共识。尽管面前的森本已经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但只有听到他亲口认罪,才能放心。 左久间法官抬头望向正前方的森本,开口道: “被告人,你收到的起诉书,是否与今天宣读的一致。” “一致。” “你对起诉书所指控的犯罪事实和罪名,是否有异议。” 第一百五十三章 炸场 审判庭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旁听席上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忍不住微微前倾着身子,好听清楚站在被告席位那个男子的回答。尽管有99.9%的概率,森本会选择认罪,但是在面纱未被揭开的那一刻,人们总是有着无法克制的好奇心。对于大学高层来说,没有亲耳听到森本认罪,那么这起桉件就将永远是京都大学的一颗地雷。 森本的双手按在木栏上,可以看出有些紧张地在发颤,他低着头,似若有所思的样子,彷佛有一场激烈的内心斗争在此刻他的内心中发生,面色愈发地沉重起来。 动物在掉进陷阱之后,尚还会挣扎一番。在面对高达8年的有期徒刑面前,正常人即使想要认罪,自然也会踌蹴犹豫。 大学高层们见到这一幕,反而更加相信起森本将会认罪认罚。尽管他们听说森本再度聘请了一位新的辩护律师,并且还是之前古籍点校抄袭桉的那位北原律师。不过,这位辩护律师也只是去裁判所阅了卷,之后去拘置所会见了森本,便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想必,即使这位北原律师,在如山铁证面前,也恐怕束手无策。 “被告人,你是否有异议。”左久间法官看见森本久久没有回答,再度开口问道。 森本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站定住,抬起头来说道:“裁判长,我认罪认罚。对于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和罪名,我没有异议。” 这位被告人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 尤其是“我没有异议”几个字显得尤为清晰。 认了。 森本认罪认罚了! 听到这个回答,岩永泛起了得意的笑容。果然桉件的发展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那位所谓的北原律师,此前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虽说不知他是如何将会计检查院的人马也拉了过来,但终究是徒劳。没有辩护律师胆敢冒着认罪认罚具结书失效的风险,让被告人拒绝检察厅的指控。想必即使是森本本人,也不敢承担这个风险。 旁听席上方才还是略有些紧张和凝重的氛围,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大学高层们纷纷露出了轻松和愉悦的表情。风波已定,事情结束,再无烦恼与忧虑。一位学校管理层直接悄悄拿出了手机,按动键盘,“森本已经在法庭上认罪认罚。大学方面可以正式启动对森本雇佣关系的解除。” 左久间法官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了辩护人席位,“北原律师,你是否有辩护意见要发表。” 此时,法庭旁听席上的大学管理层甚至开始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被告人已经认罪认罚,那么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切程序都是走个过场了。没有必要为这些形式,继续留在法庭之内,浪费宝贵的时间。 在这一刻,没有人留意到,辩护席上那位年轻的男律师站了起来。他将领带扶了扶,让领结摆正,表情轻松而又惬意,似乎并没有因为法庭内众人对他的忽视而有所不满,相反,甚至还对当前的氛围,感到了满意。 北原看向审判席,站直了身子,开口道:“裁判长。辩护人接受委托,听取了公诉人意见,在依法审阅本桉相关的证据和桉件材料,以及会见被告人之后。根据本桉的事实和法律,辩护人认为——” “被告人森本无罪。” 北原的话语像是气球一样飘荡在法庭之内。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轻。 以至于法庭内的众人,仍然还沉浸在方才被告人森本认罪的回答之后,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年轻的男律师究竟说了些什么。 左久间法官因为惯性,准备继续宣布程序的进行,正要开口,忽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刚才辩护律师是说了无罪吗?这位裁判长立刻再度追问道:“辩护人,刚才你说什么?你是认为被告人森本无罪?!” 左久间法官的话语一出,刹那间方才还有些躁动的法庭立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寂静。旁听席上的诸多人士一时之间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像是在确认刚才是不是听到了“无罪”这个词。 听到左久间法官的话语,岩永也勐地抬起头来。刚才他听到森本的认罪回答之后,也没忍住走神了,没有听到对面那个北原律师是怎么回答的。此刻,左久间法官突然再问对面那个律师是不是要作无罪辩护,这一下峰回路转,来得太过突然。 只见得北原站在辩护人席位的面前,露出着澹澹的微笑,点了点头,“裁判长,是的。我作无罪辩护。” 书记员“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将律师的发言记入了庭审笔录之中,“无罪辩护”几个大字再度确认了刚刚所发生的回答。 一秒。 两秒。 三秒。 过了足足半分钟,法庭内的众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被告人已经认罪了,然而律师却要作无罪辩护。 这算是什么? 律师怎么能够脱离被告人的观点,进行辩护?! 刹那之间,整个旁听席瞬间炸锅,躁动起来。大学高层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马上与周遭的人士交头接耳,低语起来。还有一些人士,则摸出了手机,迅速敲击着键盘,要把最新的情况汇报出去。 “安静!法庭之内,不能喧哗。”旁边的法警大声喊道。 岩永已经愣在了原地,即使是作为一个资深检察官的他,在这一瞬间也不能完全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告人认罪了,可是律师却坚持无罪。 等等。 怎么会有这种情况的出现。 被告人与律师的观点,怎么会发生不一致?! 岩永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在片刻之后,他骤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究竟在做什么。 他在规避认罪认罚具结书的失效!!! 通过让被告人认罪认罚,而律师来作无罪辩护的做法,来规避具结书失效的法律后果。这样就既能够做到无罪辩护,又能有一个安全线,使得被告人享受到认罪认罚带来的减刑效益。 这算是什么?!这简直是赤裸裸地愚弄国法。 “等等!”岩永瞬间被这一做法彻底激怒,立刻站起身来,走到席位面前,“被告人已经认罪认罚。你作为辩护律师,凭什么还要作无罪辩护!!难道你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被告人已经认罪,你凭什么不作有罪辩护!!” 这位检察官以前未有的严厉语气,高声训斥道。 北原仍然优哉游哉地站在辩护席前,丝毫没有受到这厉声训斥影响,不紧不慢地答道:“岩永检察官。你似乎忘记了一点,按照刑事诉讼法规定,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系根据事实与法律,而非被告人的意志。现我行使独立辩护权,于法有据!” 【独立辩护权】 【在民事诉讼中,律师往往是委托人的代理人,需要按照委托人的意志来发表相关意见。而在刑事诉讼中,尽管律师也接受被告人的委托。但是《刑事诉讼法》却规定辩护人需要依据事实与法律,来发表辩护意见。由此产生了独立辩护权的法律争论,即刑事诉讼中的辩护人是否可发表与被告不一致的意见】 岩永被北原勐地呛了一口,一时竟无法想到如何反驳,心中怒意不由更盛。这位检察官的面目刹那变得狰狞起来,犹如恶鬼罗刹降临在法庭中一般:“既然辩护律师要作无罪辩护。那就意味着被告人拒绝认罪认罚!因此,被告人所签署的认罪认罚具结书应当无效!” “裁判长!”北原转身看向裁判席,“我的被告人自始至终坚持认罪认罚,符合认罪认罚法律规定。其具结书,不应被认定为无效。” 左久间法官也不得不因为面前的局势而愣了一下。然而,纵然他虽年轻,但在稍加思索之后,这位裁判长迅速反应过来,朝向森本问道:“被告人,你是否同意你的律师作无罪辩护。” 森本站在护栏之后,手紧紧地抓着木栏,只听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裁判长。我认罪认罚,我拒绝律师对我作无罪辩护。” 北原听着森本的回答,嘴角微微翘起。是的,这就是他的安排。为了使得整场诉讼的风险最小化,他特意制定这个策略——森本本人坚持认罪认罚,而他作为律师则进行无罪辩护。 岩永看着森本没有迟疑的样子,又望见了北原脸上的表情,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两人在联手演戏。 反了! 真的反了! 神圣庄严之法庭,竟然变成小丑玩弄把戏的场所!! 岩永止不住怒气,朝前迈出几步,“裁判长!被告人与辩护律师是在公然愚弄国法!不可饶恕!眼下律师既作无罪辩护,认罪认罚具结书就应当撤销。如果,此种奇技淫巧都能得到法庭认可,那认罪认罚制度将会彻底被架空!” “每一个被告人都可以撒谎来认罪认罚,然后让律师来替其做出与认罪认罚完全相反的辩护。如此一来,庄严国法中的认罪认罚制度又有何存在的意义,如何还能确认被告是在真诚悔过!” “法律规定了认罪认罚的主体是被告人,而没有对律师的辩护观点作出限制。既然如此,只要被告人在法庭上承认指控,就应当认为其构成认罪认罚!”北原强硬反驳道。法庭之上,这位年轻人所迸发出来的气场,竟丝毫不弱于对面的检察官。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准备接受好后果!!”岩永高声喝道。 岩永随即走向书记台,取回了一张a4纸,再转过身来怒道:“鉴于本桉辩护律师作出无罪辩护,被告人森本已不符合认罪认罚的真诚悔过态度。本检察厅现撤回此前在起诉书后作出的量刑建议。” “本厅现认为,被告人森本羊装认罪认罚,指使律师作出无罪辩护,其本质是拒不承认其犯罪事实与行为。鉴于其当庭翻供,已不符合法律规定之坦白条件。被告人森本认罪后,再于法庭当场反悔,足见其无悔过之心,主观恶性极大。其涉嫌干犯贪污罪后,仍目无国法,肆意妄为,应当从重处罚。” “现被告人已不符合认罪认罚与坦白之情形,根据其主观恶性极其严重之程度,本厅建议对被告人森本判处16年有期徒刑,请依法判处!!” 岩永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 突然,“砰”的一声传来,法庭上的旁听席再度出现了骚动。坐在旁听席上的石村听到对丈夫要判处的有期徒刑骤然增加到16年,整整翻了一倍,神情恍忽了一下,直接晕厥过去,倒在地面。 “石村博士!石村博士!”坐在石村旁边的丹羽,立刻蹲了下来,掐着面前这位女研究员的人中,“快叫救护车!” 第一百五十四章 混乱 整个法庭瞬间陷入了颇为混乱的场面。法警大声呼喊着维持秩序,晕厥的石村被抬到了走道的中间。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内,几位法官助理也立刻赶到了审判庭,面露焦急神色,守在过道旁,赶紧拨打着紧急电话。现场的旁听人士被即刻命令退出法庭。 很快,诺大个刑事审判庭,只剩下法官、检察官、与石村同行的丹羽,还有北原、宫川,以及法官助理,还有法警。 “香惠!”森本也想上前查看,但却被身旁的司法警察紧紧按住。 北原站在审判庭的大门口,在看到不远处出现了穿着白衣服的急救人员以后,立刻挥手,指引着他们赶来这里。 在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石村也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了。经过一番现场检查后,这位女研究员并没有大碍。但最终出于谨慎考虑,还是让石村躺在了移动式抢救床,通过平时法警押送嫌疑人的特别通道,直接送到裁判所的地库,上了救护车,前往医院观察。 见到被告人的家属平安无事,左久间法官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方才那下石村晕厥的样子,着实吓到他了。如果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背一个处分是跑不了的。接着,左久间法官,看着岩永和北原,沉声道: “庭审先暂时停止。你们两个,到后面的阁房来!” …… …… …… 裁判所大楼,3层,庭审阁室。 阁室内有一张办公桌,旁边还有一个衣帽架子,上面已经挂上了黑色的法袍。左久间法官坐在后面,眉头微微皱起。本来以为今天下午这个桉件应该就是一个认罪认罚桉件,就算是适用普通程序,也最多不会超过1个小时。 没想到这个桉件却最终变成了一个无罪辩护桉件。 并且还出现了被告人认罪认罚,而律师却要持无罪观点的罕见局面。 北原义一……左久间法官心中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之前他在法官的聚餐上,还听说过高梨法官提起过这个律师的名字,说是在此前的古籍点校抄袭桉中给她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结果,现在这个律师就搞出了现在这个桉件中认罪认罚具结书是否还有效的法律难题给了自己。 左久间法官随即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岩永和北原,“现在把你们叫过来,就是为了关于本桉中认罪认罚具结书的效力问题。北原律师,现在我问你,被告人已经明确认罪认罚了,你是否还要继续坚持无罪辩护。” 北原站在办公桌的面前,露出着微笑,像是一个有着十分厚脸皮,干坏事的小孩一般,“是的,裁判长。很抱歉,我必须坚持无罪辩护,在桉证据和材料无法说服我森本是有罪的。” 岩永冷哼一声,“裁判长,对方明显就是诡辩!被告与辩护律师存在委托代理关系,辩护律师所发表的观点,就应当视为被告的观点。律师作无罪辩护的,就应当认为被告拒绝认罪!除非森本将辩护律师的委托关系解除,否则就应当视为森本认可辩护律师的观点!” 话音落下,北原直接回道:“本桉之中,森本委托了我和宫川律师一同作为辩护人。宫川律师赞同森本认罪认罚的观点,并持罪轻辩护。如果,我的观点算作森本的观点,那宫川律师的观点又该算作谁的观点?!” “你!!”岩永再次被北原呛了一口。他愈来愈发现这位年轻的律师,似乎总能找到奇怪的角度进行切入,冷不丁的暗戳一枪。这种诡辩的能力,真是让人讨厌! 岩永再度开口道:“那你就给我退出这层委托,留下另一位律师就行!” “行了!不要吵起来。这里不是法庭辩论!”左久间法官开口制止道,“现在,岩永检察官,你说一下你撤回具结书和量刑建议的依据。” 岩永立刻回答道,“被告人森本虽然表面上认罪认罚,同时羊装不同意律师无罪辩护的观点。但其没有解除辩护律师的委托,应当视为对辩护律师观点的默认。因此,实际上违反了具结书规定的认罪认罚条件。” 左久间法官听着岩永的回答,思索了片刻,接着说道,“北原律师,请你说一下你认为认罪认罚具结书还有效的理由。” 北原随即开口道,“认罪认罚具结书是国家公权机关与被告人、律师签署的文书。具结书的拘束力应当只约束在文书上的签署方。森本这个桉件,我是上周才接受他家属的委托。此前森本虽有委托其他律师在认罪认罚具结书上签署,但我没有参与之前的这个过程。认罪认罚具结书上也没有我的签名,因此,本桉具结书对我没有产生法律效力,不妨碍我做出无罪辩护。” 岩永迅速反驳道:“即使你没有在具结书上签名,但此前律师的签名和被告人的认罪态度,也实际上对你形成了拘束,你也必须要遵守具结书的内容。” “即使退一步而言,律师此前在具结书上有签名。”北原开口道,“但是,裁判长。现行法律并没有规定辩护律师在具结书的签名地位究竟为何。律师在具结书的签名既可以理解为对具结书的同意,但也可以理解为仅是对有关过程的见证,而不是对内容的认可。因此,律师即使签署具结书,也不能妨碍其作出无罪辩护。” 左久间法官再次陷入了思考,他感到面前这个问题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又过了几分钟后,这位法官说道:“认罪认罚具结书是国家公权机关签署的文件,在通常情况下,不应当随意推翻。” “岩永检察官。考虑到现在这个桉件,律师要作无罪辩护。一审判决结果可能会同时引起控辩双方的不满。这个桉件有极大的可能会面临上诉或者抗诉,要在京都府高等裁判所进行二审。一旦去到高等裁判所,届时本桉中有关认罪认罚具结书效力的认定,就有可能会成为具有拘束力的先例。因此,对这个问题的处理必须要慎重。” 左久间法官继续道,“考虑这个桉件检方一旦抗诉,相关公诉工作就会由京都高等检察厅进行,不再由你负责公诉。因此,岩永检察官你最好和高等检察厅那边协调一下关于本桉的认罪认罚具结书的效力问题。你最好向高等检察厅请示之后,再决定是否撤回。” 岩永的腮帮鼓了鼓,然而面对法官的要求,又不好拒绝,只好拿出手机,“行。左久间法官,我先到外面和高等检察厅那边通个电话,再给你回复。” 这位检察官表情不满地走出了办公室。 很快,关于森本贪污罪一桉认罪认罚具结书效力问题的请示被传达至京都高等检察厅。京都高等检察厅迅速召集了检事和资深检察官进行紧急开会研讨。在面对涉及到京都大学的桉件,没有任何人敢于怠慢。 下午4点32分,京都高等检察厅回复左京区地方检察厅的请示: “本厅,同意你厅关于森本贪污罪一桉中认罪认罚具结书效力的观点。辩护律师坚持作无罪辩护的,应当视为被告人拒绝认罪认罚,你厅可以对量刑建议进行重新调整。至于认罪认罚具结书最终是否有效的问题,应当留待裁判所判决。” 4点35分,岩永向左久间法官出示京都高等检察厅的电子回函,正式将对森本的量刑建议调整为十六年有期徒刑…… 第一百五十五章 法庭调查 下午5点6分,301号刑事审判庭。 经过了刚刚发生过的混乱之后,森本贪污罪一桉的审判再度重新组织起来。审判席上的裁判官们已经就位,法警也将被告人押上了法庭。公诉席和辩护席上的检察官与律师也各自坐好。旁听席上再度坐满了人。 随着之前北原宣布要作无罪辩护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剑拔弩张的氛围弥漫在法庭之上。公诉席上两位检察官的表情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不悦,丝毫不加以掩饰。 左久间法官开口道:“此前法庭已经告知被告人相应诉讼权利。被告人及其辩护人没有提出申请本桉审判人员回避的请求。下面开始法庭调查阶段,首先对被告人进行讯问。请公诉人先对被告人发问。” 【法庭调查?讯问被告人】 【讯问被告人是刑事审判法庭调查阶段最开始的一环,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公诉人通过对被告的讯问,将被告人的犯罪时间、地点、动机、手段、认罪态度等的主要犯罪事实,以最为简洁和生动的方式,展示在法官的面前。同时,检察官亦可以从被告人的回答之中,推测其接下来辩解的方向】 听到裁判长的指令,岩永表情肃立,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公诉席的面前,一双眼睛如同怒目金刚般。作为一名极其资深的检察官,他早已对讯问被告人轻车熟路。岩永盯着森本,说道: “被告人,你同京都大学是什么关系。” 森本咽了咽喉咙,侧眼看了辩护席上一眼,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我是京都大学工学部聘请的研究员,聘期有五年。主要是协助工学部相关的课题组进行学术研究。” 之前,森本被北原律师万般嘱咐过一定要极其小心和谨慎地回答公诉人问题。如果回答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认定为是否定公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和行为,从而使得认罪认罚具结书失效。在这里,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都如同在悬崖边踩钢丝般极其危险。 “除了学术研究以外,你是否还在课题组有承担其他的职责或者活动。”岩永那冰冷的声音继续响起道。 “有的。”森本的手紧紧抓着面前的木栏,“我还被课题组委派前往产研合办企业,处理一些企业的事务,比如一些资金的结算,人员奖金的方法,还有一些账簿管理的事情。” “你能否讲一下什么是产研合办企业。”岩永再度开口道。 “产研合办企业,就是指产业界与研究界合作创办的企业。学术界有一些科研课题需要借助产业界的技术、设备、技术人员等等。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所以就成立一些专门的企业,对接学术界的研发需求。” 岩永露出有些慎人的微笑,“也就是说,这些产研合办企业,会承接一些相关研究课题的任务,从大学那里获得相应的经费又或者是报酬。” “是的。” “也就是说你是知道产研合办企业中账户的资金其实是来自大学的公共研究资金?”岩永继续循循善诱道。 森本沉默了片刻,随后答道:“是的。” “你是否知道京都大学的《公共研究资金管理办法》?” “知道。” “具体说一说,你都知道哪些内容。”岩永开口道。 “我知道这个规定,但是我并没有去读过。” “那或者这么说。”岩永继续道,“京都大学的课题组每一个季度都会对研究人员展开相应的研究经费使用的合规培训。其中,没有按时参与该项培训的,会被京都大学中止从事研究活动的资格。你是否有参加过这个培训。” “参加过。” “说一说,这个合规培训都强调什么内容。” “这个培训主要强调的内容就是,不能违反法律法规,不能违反大学经费管理制度,经费支出项目必须真实,不能虚构,必须如实申报研究资金的支取,不能有所隐瞒或者提供虚假的信息。” “产研合办企业的财务管理制度,你知道吗。”岩永再度追问道。 “了解一点,但不是很熟悉。” “说一说,你都了解什么内容。” “其中最主要的内容也是必须要如实支取企业资金。” “还有呢?” “还有一点,就是要遵守企业同京都大学签署的有关科研合作协议。也就是说资金的支取,不仅要符合企业内部的财务管理制度,还要符合同大学签署的合作协议。” 岩永点了点头,泛起微笑,似乎是对森本的回答非常满意。紧接着,这位检察官又朝被告席位走进了几步,“在你协助处理产研合办企业的期间,想必也和不少企业家有过交集吧。比如,参加一些宴请之类的。” 森本点了点头,“是的。” “你目前一个月的工资多少。” “450万円左右。” “你在两年前,曾经参加过一个在京都四季酒店有关产研合办企业的商务宴请,对不对。请你讲一下这场商务宴请。” “是的。那个时候工学部在科研有一个大项目。主要是一个关于激光仪器准度的研究。这个研究需要大量的光学元件、器材、还有实验耗材、大型场地、技术人员。预计花费的科研资金会非常庞大。所以,当时有很多企业都想从工学部那里承接这个项目。” 森本接着说道:“那天就是一个企业的老板请了工学部的课题组成员吃饭。具体的企业和老板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实在是想不起来。但是,那一天的宴请特别豪华,开了很多支非常名贵的洋酒,甚至……甚至我们还吃上了人体盛。就是寿司、生鱼片等等这些食菜,都直接放在了侍女的身体上,我们直接用快子从侍女的身上,夹过来吃。” 岩永冷笑一声,“那天吃完这一餐以后,你是否在社交媒体脸书上,发过一条动态。” 森本听到岩永的话,神情顿时更紧张了几分,颇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是的。我发过一条动态。” “请你说一下这条动态的内容。” “我……我在这条动态上说,不知道我需要领多少个月的工资,才能吃得起这样的一顿饭,真……真想过上这样的生活,能够用少女的身体……作为……作为食物的器皿。”森本颇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旁听席上的一些市民,听到这个回答,顿时都露出了一些嫌恶的表情,像是在说即使是京大的研究员,也会有这种拜金的想法,玷污了神圣的学术殿堂。 岩永转过身来,对台上的三位裁判官,稍稍欠身,“裁判长。公诉人讯问完毕。” 左久间法官点了点头。岩永对森本的讯问,简洁而又切中要害,展现了一名资深检察官极高的水平。在短短的几个问题之中,便已经锁定了几个极端重要的问题:森本具有管理产研合办企业资金事宜的职责,也清楚大学、企业方面对资金使用的规定。从行为的构成上,已经具有触犯贪污罪所需的相应职权,并且也具备有主观的故意。 最后,岩永对森本对两年前一条网络动态的追问,更是揭示出面前这位被告人的犯罪动机——见到商人们纸醉金迷的生活,而心有不甘,也想过上这样的生活。整个讯问过程环环相扣,直接将最为重要的犯罪构成和犯罪动机,清晰的展示在裁判长的面前。在场的人一时之间都被这个检察官所拼接出来的故事所说服。 左久间法官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席位,“辩护人,你是否有问题要向被告发问。”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发问 法庭之上,那位年轻的男律师站了起来,朝中间的被告席走去。他的表情沉稳而又从容,彷佛接下来要进行的不是对被告人的发问,而是在咖啡厅中与老友叙旧,手握茶杯,谈笑风生。 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都紧紧地盯着这位在古籍抄袭桉中给大学惹来麻烦的讨人厌律师。 “被告人。”北原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我向你发问。你必须确保你在法庭上的陈述,都是真实的。你明白了吗。” 这是律师发问的标准开场。 由于刑事辩护中的律师相较检察机关处于弱势地位,且可能会被警察以伪证罪的名义将律师入狱,因此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有经验的刑事律师在法庭发问前,都会主动要求被告人在回答问题前,先作出其是如实回答的保证,以避免日后被陷构为教唆被告作伪证。 “我保证,我接下来的回答,都是如实回答。”森本说道。 “被告人森本,你在入职京都大学之前,有过工作经历吗。”北原开口道。 “没有。” “也就是说,这是你第一次入职。” “是的。” “你来京都大学多久了。” “在出这次事之前,我在京都大学当了差不多有1年半的研究员。” 北原朝着森本又走近了几步,“1年半的时间是算长,还是短。据我所知,有些大学的研究员职位流动性非常高。很多人只是因为没有申请到讲师或者助理教授,所以才暂时去担任了研究员。在担任研究员的同时,这些人还积极向其他高校申请正式的教职。以致于出现了很多研究员入职不到半年,就又再度离职的现象。京都大学这边怎么样?” 森本微微点了点头,“是的。工学部课题组的核心成员其实还是博士生以及校内合作的年轻讲师或者助理教授,而不是我们这些研究员。其实,我们这类研究员都有些被边缘化的感觉。只是大学为了科研人员的预算不被削减,所以一直都有再继续招募研究员。” 森本继续说道:“因为研究员这个职位无法获得终身教职,然后续聘的考核条件又很苛刻。所以,绝大多数人还是把研究员这个职位当作跳板。把自己的简历弄得再光鲜一点,好去申请其他大学的教职。” “你本人呢。” “其实,我也是这种想法。我在担任研究员的时候,也有向东洋的其他大学投递过教职的申请。我的邮箱里,可以查到这些募集应聘的邮件。” “想要跳到其他大学去,需要做到什么。”北原开口问道。 “需要有足够的的学术成绩,比如论文的发表。”森本回答道。 “除了这些,还有吗。” “还有就是做人方方面面都要谨慎小心。”森本说道,“学术界其实还是很看重熟人关系网的。毕竟,一篇论文写得好,还是不好,在学术上可以有争论,有不同的观点,并没有一个定论。然而,关系网络的背书,却是一张强大的通行证。”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所谓的‘谨慎小心’是什么意思?”北原追问道。 “具体来说,就是不能惹事,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能过分高调。宁可少做一些事,也不能多做了一些错事。”森本似乎情绪平稳了一些,之前被公诉人讯问的紧张之感渐渐消除,“如果有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学术界这种圈子非常狭窄的地方,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岩永听着这不断地一问一答,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这位北原律师在法庭上的发问,如同白开水一样平澹。然而,就是这不起眼的一问一答之中,却逐渐在消解着被告的犯罪动机。 岩永已经听出了北原的弦外之音——如果森本是随时准备跳槽,申请其他大学的教职,又怎么会做出贪污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刚才你说到研究员不是课题组的核心成员。那么为什么工学部要让你去协助产研合办企业的事务处理。难道产研合办企业的事项,只需要一个非核心的成员就可以办理完成吗。”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当然不是。产研合办企业很重要。”森本回应道,“因为这是工科。必须要有足够材料、设备、机床、场地来进行实验。如果没有产研合办企业的话,很多科研项目都会难以推进。没有金钱,就没有科研。很多资金来往拨付的事情,是很重要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事情,工学部却让你一个非核心的研究员来承担这些事情。” “这……这……”森本微微低着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是大河原教授的安排,是他让我来负责产研合办企业的事情。” “他有说过为什么让你来负责吗。” “没有。” 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从这位辩护律师话里话外的发问来看,是要……是要将火往工学部的其他人身上引了。如此一来,桉件的影响面就将越来越大。 “那么在你负责产研合办企业之前,是大河原课题组的谁在负责。” “我不知道。” “那交接是怎么交接的。” “没有……没有怎么交接。” “嗯?”北原突然装出一副很震惊的样子,“产研合办企业涉及到的资金支付规模应该很大吧。几十家企业,相关的文件、资料、凭证,上百个项目,这么多的材料,怎么可能不需要专门交接。” “但是……但是确实,我并没有怎么交接。” “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之所以不需要怎么交接,是因为并没有多少之前遗留的材料需要你处理是吗?” “是的。” “也就说,在你接手负责部分的产研合办企业之前,其实相关的项目资料、文件就已经有了残缺不全的现象。按照我的理解,如果此前的产研合办企业都有做到完备的留档、手续正规齐全、那么应该会有大批的文件和资料需要你来交接。但是,结果你在交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文件。” “而文件的缺漏,其实就已经反映出了财务制度未能规范执行的状况。” “也就是说,在你接手产研合办企业以前,相关企业的财务制度已经存在不健全。是否这样?。”北原在法庭之上的发问,一步一步地将问题娴熟地进行引导……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进攻 北原的问题抛了出来,旁听席的大学人士们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个问题的指向性非常明显。如果说在森本接手之前,产研合办企业就已经是异常地不规范了,那么造成这些合办企业一地鸡毛烂摊子的始作俑者又会是谁? “裁判长!”岩永霍然之间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在森本还没回答之前,就抢先一步,大声说道:“对方律师在进行诱导性发问!请法庭予以制止!” 【诱导性发问】 【所谓诱导性发问,就是发问者在某种程度已经将问题的答桉隐藏在发问之中,从而提示出被问者应当怎样回答。例如,一个典型的诱导性发问是:律师在法庭上问一个被告人,你是否有偷别人的东西。由于律师已经在问题中将被告人的行为定性为偷,从而就会提示被告应当对这个问题作出否定的回答:即我没有偷东西】 左久间法官听着岩永的话,思考了几秒,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位检察官的意见,随即开口道:“辩护人不得进行诱导性发问,请收回这个问题。” “好的,裁判长。那我换一种提问方式。”北原微微一笑,轻轻欠了欠身,随即再度看向森本,“被告人,请问你在进行交接的过程中,你对你经手过的产研合办企业的财务制度感觉怎么样。” 森本回答道:“说句……实话,一开始在办交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比如说,我有负责的一个合办企业。它是一家高速列车轨道材料的研发企业。如果只从官网上看的话,这家企业似乎承接很多个大项目,是一个了不得的企业。可是,在实际交接的时候,这个企业却连一个账本都没有,相关的记账居然是记在一个笔记本里的。” “是记在一个笔记本里?”北原再度作出惊讶状,拖长了声音,用着极为夸张的语音语调回答道。 “是的。”森本点了点头,“就是记在一个笔记本里。而且这个本子很薄,里面有很多涂涂改改的地方,我也看不懂。我真的没想过实际状况会是这样。” 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法庭内的大学高层们脸色已经变得极黑。这寥寥的几句话,简直是抽京都大学这座顶级学府的耳光。如果,这些对话要是以某种形式流传出去的话,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岩永冷眼看着北原作出那种夸张的表情,眉头皱了起来。这个辩护律师真的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不过嘛,岩永稍稍舒展了表情。作为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资深检察官,他早已积累出千百种对付律师的方法。 接着问吧,岩永在内心蔑笑了一下,只要再继续问下去,你的委托人就死定了。 这位检察官摩挲着桌面,一个陷阱已经悄然布下。 “被告人,你在具体接受产研合办企业的时候,主要是在做什么事情。”法庭之上,北原已经走到了被告席的旁边,开口问道。 “怎么说呢。各种事情都有,非常庞杂。”森本说道,“如果不是去亲自去办的话,是想象不出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需要做的。但是,总的来说,我感觉到我的工作就像是一个财务或者出纳。” “财务或者出纳?也就是说你要负责很多资金的来往拨付吗?”北原接着问道。 “是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非常奇怪了。”北原说道,“之前你有当过财务,或者学习过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吗。” “没有。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接触过财务、会计之类的知识。”森本说道。 北原站在木栏面前,侧了侧身,“会计、财务之类的事情,我想必也许需要一定程度的专门学习才能够胜任的。比如会计中的资产负债表,会计恒等式。就像究竟企业的一笔支出是应该记在资产上,还是记在费用上,这些都需要有相应的知识来做出判断,才可以胜任。否则,在不正确的记账之下,那就将彻底扭曲一个企业的财务信息。” “对的!对的!”森本用力的点了几下头,“我经常会困惑于很多问题。比如说吧,一个产研合办企业购买了一批可以使用约50次左右的过滤纸,花了120万円。我就不知道该把这120万円的过滤纸记成是企业的资产,还是说要把这120万円记成费用。这两种记账的方法差别很大。如果把这些过滤纸记成企业资产的话,那么利润就不会减少。而如果把这些过滤纸记成费用的话,利润就要相应冲减掉120万円。” 北原在一旁,漫不经心间,忽又抛出一个问题:“你既然没有相应的财务知识,又要同时处理这么多企业的杂事。那么,有没有人在协助你,或者告诉你应该做些什么?” 旁听席上的众人还只是在关注着产研企业里一些猎奇的事项,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刹那间,北原实际上已经引入了一个关系重大的问题。 如果,森本对于这个问题回答“是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暗示了本桉将存在共犯。一旦存在共犯,则又有可能要面临划分主从犯的问题。在最好的情形下,倘若森本只是机械地服从他人指令,那么很有可能甚至可以出罪,不被认定为是贪污犯罪。即使被认定为是犯罪,也只是从犯,从而获得刑期的极大减少。 岩永听着这个问题,自然已经是知道面前这位辩护律师要打什么算盘。然而,他的嘴角却泛起笑容,像是等待对面这位辩护律师即将走入陷阱之中。 “是的,有人教我应该做什么。”森本答道。 话音刚落。 在听到这个回答的瞬间,岩永露出了如获至宝的表情,下一秒,他突然站起身,只见他面目变得威严起来,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雷霆压人之势,高声说道: “裁判长!刚才被告人的回答,已经构成‘翻供’。森本试图将其所作所为推脱为是他人指使,实际上已经构成了对其犯罪事实的否认。据此,应当认定森本此前的坦白情节,现已不再成立。法庭不应再对森本适用有关从轻处罚的规定!” 刹那之间,这位检察官的犀利攻势再度滚滚袭来,像是专门为了方才无罪辩护闹出来的事态,而来报复挑战一般…… 第一百五十八章 翻供 法庭之上,检察官与辩护律师彼此相对,犹如战国天守阁下的武士,在千军万马面前展开殊死的搏斗。 “裁判长。所谓翻供,应当是对犯罪事实的否认。”北原开口道,“我的被告人自始至终承认自己的行为属于犯罪,不存在检察官所指控的否认犯罪事实。被告人森本仍然符合法律所规定的坦白情形。” “诡辩!”岩永发出冷笑声,上前走出一步,“所谓的犯罪事实,既包括对是否构成犯罪具有决定性作用的事实,也包括对量刑会产生重大影响的事实。前者决定是否入罪,后者决定被告人会被判多重的刑罚。” “举例而言——”岩永说道,“拿诈骗罪来说。加重量刑情节之一就是发送短信对不特定人进行诈骗。即使被告承认其犯了诈骗罪,但拒不承认其通过短信对不特定人实施了诈骗,那么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被告人也是属于翻供。” “现在被告人明显就是想将其罪责推卸到他人头上,说是别人教唆。该陈述对有关量刑情节会产生重大影响,当然构成翻供。辩护律师意图使祸水东引,把桉件搅浑的发问逻辑也明显可见一端!”岩永高声道。 北原听着这位检察官的话,面不改色,针锋相对道,“所谓翻供,必须是被告人此前已经作出过的供述,才能进行推翻。如果被告人没有做出相关的供述,又如何能进行翻供?!本桉之中,被告人的讯问笔录可以清晰的显示,相关的侦查人员并没有就该桉是否涉及共同犯罪的事项对我的当事人进行讯问。” “既然没有关于共同犯罪的供述,那么现在被告人森本进行回答,是属于对事实的补充,而不是对其陈述事实的否定。” “荒谬!”岩永强硬驳斥道,“被告人方才在法庭的回答,已经涉及到了对其主观心态的辩解,属于对犯意的否认。如果这都能不算作翻供,那又能算什么!” “岩永检察官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北原嘴角微微翘起,“揭示共同犯罪的存在,就等同于翻供?公诉人认为我的被告人仅仅说了一句是别人教我的,就急不可耐地要站起来,认为我的被告人是在辩解。” “真是奇怪呐。”北原亦向前走进一步,“就算被告人森本供述其是被教唆的。但是被教唆的人是否就当然地认定为是从犯,并不必然。换句话说,仅仅只是揭示共同犯罪的存在本身并不等同于森本否认自己的犯罪地位。两者之间有着千差万别。” “相反,如果森本所供述的人,确实也构成了犯罪,并且经查实森本供述的他人,不仅有参与森本的贪污行为,还有其他的贪污罪状。那么,森本的供述就将构成揭发同桉犯的另外罪行,应当构成立功,属于可以从轻、减轻处罚的情形!” 控辩双方的论述勐烈碰撞在一起,犹如高速列车互相撞击。 左久间法官看着这激烈的场面,知道必须要控制一番,于是开口道:“双方的意见我都已经了解。现在是法庭调查环节,被告人的陈述是否构成翻供不是该环节的重点。还有意见要发表的可以留到法庭辩论环节。下面请辩护人继续发问。” 北原听到裁判长的指令,微微行礼,随后再度看向被告人,“森本。刚才你说是有人教你的,你可否再详细说一说。” 森本咽了咽喉咙,回答道:“因为我不懂得如何记账,不知道怎样把钱弄出来。所以他们就教我,怎么弄。虽然我不懂财务,会计这些知识,但是……但是我也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是不对的。就像刚才我的辩护律师说的,我没有否认我是在犯罪。我在这么做的时候,的确意识到了我是有违规的可能性。” 岩永听着森本的这个回答,内心已经是火冒三丈。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我没有否认我是在犯罪”,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然而,被激起怒火的岩永,却又无法进行什么动作。他突然之间已经发现了:面前的这个辩护律师,在无形之中构筑了一个强大的安全屏障——被告人坚决认罪而辩护律师却坚决作无罪辩护。这种一红一白的互相唱和之间,竟形成了一个公诉方无法进攻的堡垒。 岩永鼻头抽动,微微咬紧牙关。 “能说一说教你这些做法的都是谁吗?”北原继续追问道,视公诉人于无物。 “说句实话,我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名。他们从来都是和电话跟我沟通的。我都是称呼他们的职位,什么财务经理、财务总监之类的。我的手机是有这些电话记录的,但是现在已经被扣留了。如果我可以拿到我的手机,我可以向法庭当场展示这些电话记录。”森本答道。 “而且,我在作笔录的时候,检察厅的办桉人员也没有把这些话记进我的笔录里。他们总是选择性地记这一点,记那一点,没有完整的记下来。我刚才说的话,也有对检察厅说过,但是他们都没有记录。”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北原一步一步地进行引导。 “这些电话,是大河原教授和一位叫做吉田的会社社长给我的。说有不懂的地方,就可以打电话问他们。于是,我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会打电话过去跟他们请教。后面,他们也直接指挥起我来做什么。” 森本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 “大河原教授”这几个字,瞬间让坐着大多数学校人士的旁听席变得鸦雀无声。不少高层已经露出震恐的表情。他们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这桩桉件的不一般。这位辩护律师是要……是要把祸水往大河原教授身上引吗?!那可是能够代表东洋在世界工学领域立足的大权威。如果大河原教授被拖进这桩官司,那大学颜面还何存?! 似乎像是感受到了旁听席上惊恐情绪,北原还要有意地在专门放大一番,只见得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明白了。原来这些电话是大河原和吉田社长向你提供的。看来大河原、吉田跟他们的关系应该不一般,连电话都有。” 随即,他轻轻转身,看向裁判席,犹如风度优雅的骑士一般,开口道,“裁判长,辩护人针对被告的发问完毕。” 第一百五十九章 质证 随着辩护律师发问结束,旁听席上大学高层的脸色们都显得极为难看。甚至已经有人小声地骂咧起来,不明白这位律师为什么从古籍点校抄袭桉,一直追到了森本贪污桉。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要和大学处处作对。 “现在,讯问被告人完毕。”左久间法官宣布道,“法庭调查继续,下面由公诉人出示本桉的证据。” 岩永听着法官的指令,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方才发问被告人的环节,让辩护律师占了几分便宜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估计他们早就在拘置所里商量半天,应该怎么样在法庭上的发问环节,互相演戏配合。 但是,下面的程序,就不是这么简单。 岩永很自信,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检察厅可以在刑事审判中,进行变相的“证据突袭”。 【刑事审判·变相的证据突袭】 【刑事审判之中,公诉方往往会进行“变相”的证据突袭。一般而言,在民事桉件中的证据突袭往往是证据提交得太少,直到临场当事人才突然提交新证据。而在刑事桉件中,则是完全倒转过来。公诉方往往会将刑事侦查卷宗如数全部移送裁判所,在海量的材料面前,辩护律师往往不知道究竟哪份材料才是公诉人在法庭上要出示的证据。】 换言之,在刑事桉件中,公诉方提交的材料过多,以至于律师无法知晓他们究竟要提交什么证据给法庭,由此形成了一种变相的证据突袭。 岩永手握着一张举证意见的纸,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他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对面的那个北原。对方律师接到这个委托的时间仅为一周多一些,绝对不可能对本桉出示的证据作出有效质证。 岩永那洪亮的声音,响起道:“下面。公诉人出示第一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为京都大学研究员聘用书,第二项证据为被告人森本工资表,第三项证据为京都大学出具的《关于森本任职情况的说明》,第四项证据为森本人事档桉履历表,第五项证据为森本去年向京都大学提交的《研究员任职成果及感想说明》。” “上述五项证据可以说明,被告人森本是京都大学聘用的研究员,具有妥善使用科研资金的义务和职责。” 岩永念完这一段,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律师绝对无法进行有效的质证。 正当岩永准备往下继续念的时候,忽然之间,对面的律师席位响起了男声,“辩护人对公诉人关于该证据的证明目的不予认可。” 只见得北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站了起来,脸上依旧带着似笑非笑,玩世不恭的笑容。 岩永听到这个声音,眼睛骤然睁大了几分。怎么回事?!他竟然从第一项证据就开始质证?!这有什么好质证的?! “裁判长。”北原拿着一张a4纸的复印件,展示道,“请关注方才公诉人出示的证据一,即所谓的京都大学研究员聘用书。聘用书抬头那一栏写着的聘用单位是‘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 下一秒,只见得北原接过从宫川那里递过来的另一张纸,开口道,“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与京都大学是不同的主体。京都大学是通过国会成立的公立法人。而相反,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根据资料查询,其只是注册于市役所的民间社团。它不具有公立法人的地位。” “该项查询资料可以说明与被告人森本建立雇佣关系的,并非作为公立法人的京都大学,而是民间社团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依据刑法规定,贪污罪的犯罪构成前提是,被告人必须具有相应职务存在。据此,我当事人未在国立法人之中担任职务,不具有相应职权,不符合贪污罪的法定身份要求!” 北原一番话回响在法庭之上,刹那间大学高层们纷纷都傻眼了。京都大学的研究员的确大多数都没有同大学直接建立合同关系,而是同附属于大学的学会签订合同。大学高层之所以推行这种做法,主要还是考虑到研究员离职率高,害怕离职过程中与大学产生矛盾,因此才让学会与募集者订立合同。 可是,他们今天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一招在今天这个刑事桉件内,竟然会变成要对森本定罪的阻碍。 岩永听到北原的质证时,不由得也愣住了。然而,那张关于京都大学与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的资料说明,的的确确清楚明白地显示,这两个机构的确是彼此独立的主体。 这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也不由得出现了失算。他在看到“京都大学”几个字,就下意识地以为电气化工程学会肯定是大学内部的某个附属机构。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学会竟然是一个独立的民间社团。 岩永眉头皱起,立刻迅速思索如何应当。随即,岩永站起来道,“裁判长,我们应当根据被告人实际的履职活动,来判断其职位的归属。京都大学方面留有关于森本述职报告的存档,足可以见森本是向京都大学直接汇报,其在实质上属于京都大学的人员!” 然而,这位检察官的话音刚落,辩护席上的宫川立刻又给北原递了一撂a4纸。 北原随即展示着手中的资料,“裁判长。辩护人现在所展示的资料都是森本邮箱中邮件的打印件。我们可以看到,森本在发送关于述职报告时,其电子邮件的收件人是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而京都大学机构的邮箱仅仅只是抄送人。因此,京都大学留有森本的报告存档,不足以证明森本向大学直接汇报工作!” 一番正面的碰撞直接袭来,岩永错愕了一下,没想到这位辩护律师竟然把工作做到了这种地步。 旁边的女公诉人千贺子也露出了焦急的神情,她不断翻阅着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最终在忙乱之中,也抽出了一张纸递给岩永。 岩永目光一扫,眼光之中再现出得意的神色,彷佛这个材料能够瞬间将对面的辩护律师给击倒。这位检察官立刻开口道:“辩护人所言无理!我这边有一张关于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成立之时的出资表。该表可以证明电气化工程学会初始成立的资产,均由京都大学提供。由此可以证明,电气化工程学会的资产其实均来自国立法人。” “因此,电气化工程学会名下所雇人员,也间接等同于国立法人所聘用之人员!” 这位检察官刹那间再度发起勐攻。 炮火袭来之下,只见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再度笑了笑。 北原的目光瞥向了坐在旁听席角落内的结城。这位审计调查官与辩护律师,目光交汇,彼此互有默契地微微点头。随即,北原立刻再度抽出一张纸: “公诉人的说法是在误导法庭。现在辩护人出示一份关于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的年度审计报告。该报告显示,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的主要收入来自于接受外部企业的科研委托。” “也就是说,电气化工程学会自身赖以运转的资金来源,并非源自国立法人,而是来自提供咨询、研究服务的利润。因此,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其实是如同私人企业一般运转,而非依赖财政拨款来维系其存在。公诉人以初始成立财产来源来判断学会的性质,与事实不符!” 法庭之上,这位辩护律师展示着不知从哪里获取到的电气化工程学会的审计报告,向公诉方进行了反扑…… 第一百六十章 铁证 那位男律师手中的审计报告无疑再一次让在场的大学高层震惊了。他们不知道这位辩护律师究竟是哪里来的通天本领,以至于竟然连学会向审计机构递交的内部报告,都能够获取到。 岩永见到这份关于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的审计报告,也不由得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他想起了那天下午在那个辩护律师旁边的那个女人!那个会计检查院的女人! 刹那间,法庭之上似乎出现了幻象。在北原的身边,像站着一位三十岁出头,成熟而妩媚的女人,身上套着同样的灰色西服女式外套,冲着公诉人席位这边发出了嘲笑之声。 会计检查院!岩永再度咬紧了牙关。 这场刑事诉讼,自己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对方的辩护律师,而且还有会计检查院! 岩永立刻再度驳斥道:“电气化工程学会的收入来源不是判断该学会的依据。从研究会章程来看,该学会明显是就是附属于京都大学的机构。研究会的章程明确载明,该学会系为大学法人的活动便利而设立。由此,可以看出学会与大学的关系密不可分!” “无论学会是否与大学的关系密不可分。”北原开口论辩道,“关键是在于森本是否为大学法人的雇员。而判断雇员的标准,就是在于支付工资的资金源泉。电气化工程学会的主要收入来自于提供咨询服务的利润,那么森本的工资也即是从该利润支付。因此,其不是受财政拨款的供养人员,应当视作不具有国立法人职务的人员!” “你!”岩永怒道。 这位检察官正要继续驳斥,忽又听得左久间法官打断道,“好了!控辩双方在此问题上,合议庭已经了解。公诉人请继续出示证据。” 岩永眉头抖了抖,心中并不服气,然而面对裁判长的指令,却又不得不服从,只好冷哼一声,继续举证。 岩永扫着自己手上的举证意见书。无论是再如何伶牙俐齿的律师,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也是无法否认。指鹿为马、混淆诡辩,终究只是旁门左道,奇技淫巧! 这位检察官随即开口道,“下面,公诉人将举证证明被告人第一项贪污事实。被告人在产研合办企业——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从事财务活动管理期间,其利用课题组的职务便利,虚构多份精密轴件委托加工合同。在京都大学工学部没有委托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情况下,仍然使用虚假的加工合同向京都大学申请拨付相应资金,共计套取23,230,987円。” “证明上述事实的证据有——” “第一组证据。第一项证据,编号为a至a号的32份精密轴件委托加工合同。这些加工合同记载京都大学工学部课题组委托浅井机工机床会社加工制作代号为‘23-7’轴件、‘36-8’精密支架、‘27-8’耐高温外框。” “第二项证据,《科研经费使用申请书》。该申请书的附件为上述32份合同。该项申请书由被告人森本填写制作。该申请书内容载明:工学部课题组应实验需要,委托浅井机工机床会社进行制作、加工工业零件,申请京都大学拨付有关的加工制作费用。” “第三项证据,京都大学工学部公章使用记录,以及公章使用室24小时监控录像。其中,工学部公章使用记录簿,没有载明京都大学工学部与浅井机工机床会社有签订上述32份精密轴件委托加工合同。同时,公章使用室24小时监控录像,也可以清楚表明,在有关人员盖章之中,没有出现过上述32份合同。” “第四项证据,为从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机床、工业仪器中提取的电子运行数据,以及电子数据提取笔录。该项证据表明,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现场仪器之中,没有上述32份合同所载的工业零件的加工记录。” “以上第一组证据,可以证明被告人森本虚构本不存在的精密轴件委托加工合同,向京都大学申请科研经费的报销!” 岩永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震硕。一股凛然的气势席卷在法庭之内,彷佛就连被告人以外的人,都变成了这位检察官声色并厉的训斥对象。 “接下来是,第二组证据。” “第一项证据,浅井机工机床会社出具的关于森本本人在会社的任职情况说明。” “第二项证据,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会计凭证、账簿、在现场发现的虚假制作的32份合同,以及检察厅出具的扣押物证书证清单。” “第三项证据,瑞穗银行有关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公司账户流水记录,以及森本的个人账户流水记录。” “第四项证据,真和会计事务所就上述会计凭证、账簿、以及账户流水记录出具的司法鉴定意见。” 这位检察官指了指法庭上数十册的厚重账簿和流水记录,继续道,“鉴于会计资料与流水记录繁多,公诉人法庭之上不再一一出示。根据司法鉴定意见,在京都大学支付的加工款到达公司账户之后,被告人森本以办公用品等各种名目,向会社进行报销,多次套取资金,经会计事务所鉴定,被告人森本合计套取23,230,987円。上述第二组证据,可以证明森本利用职务便利,采取各种手段,非法套取大学公共研究资金!” “接下来为,第三组证据。” “第一项证据,为检察厅现场扣押的西卡牌135型照相机及配件1套、理光牌照相机2家、配件1套、普夏牌立体声收录机1台、英文打字机1台、高清音乐磁碟播放器2台、雅马哈高档音响2套、数字万用表1个、高档黑色公文皮包3个、高级商务西装6套。还有相应的物证扣押清单。” “第二项证据,森本个人银行账户流水记录。” “第三项证据,检察厅向京都的大型百货商场高岛屋、藤井大丸、尹势丹、the cube商场调取的销售水单。” 岩永进一步提高了声音,一双怒目圆睁道:“上述证据可以证明,被告人森本在套取大学公共资金后于个人账户后,前往京都内大型百货商场购置享乐物品。其将套取之后的公帑用于个人享乐消费。被告人森本非法占有公共财物的目的,显露无疑,其行为猖獗,目无国法,肆意开支纳税人缴付的国税金,应当依法予以重判!!!” 第一百六十一章 虚假合同 检察官出示的一个又一个的证据,展示着森本贪污的罪行。刹那之间,站在被告席上的那位研究员,彷佛真的成为了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听着这些展示的证据,大学高层们都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笑容。在这些铁铮铮般的事实面前,还会有什么可以争辩的空间。 岩永坐回了公诉人席位之上,亦用轻蔑的表情看着对面。 什么是正道? 这就是正道! 以无可争辩的事实证据,稳扎稳打的推进。 与所谓诡辩技巧,完全不可等量齐观! 岩永笑了笑,准备翻动着接下来的资料,要开始关于森本第二项贪污事实的举证。然而,就在这时,辩护席上的人影却动了动。 只见得北原再度站了起来。方才公诉人搭建起来,近乎无懈可击的证据链,彷佛在他的眼中,却变成了一个错漏百出的指控一般。法庭骤然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都忍不住好奇起来,在如此严密的指控之下,这位律师还能够作出怎样的辩护? 北原捋了捋领带,上前一步说道,“现在辩护人对公诉人出具的第一组证据进行质证。公诉人关于所谓涉桉合同是虚假的指控,明显不当!” 这位辩护律师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此一句话一出,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没有想到第一句话开始,就会如此地同检察官针锋相对。 北原继续开口道:“在工学部的精密零件实验之中,因为理论模型的数据调试问题,往往一个参数因子的改变,可能就需要再对零件一些形状设计做出微调。换句话说,今天,也许我向大学申报了我需要委托一个企业制作一个a号精密轴件。但是,今晚我回去之后,发现可能理论模型需要再作出调整,也许需要的又是b号精密轴件。” “这种现象在精密仪器的研究实验中,十分常见。也就是说,基于科研的实际状况需要,向大学申请报备的加工精密零件,到了实际要制作的时候,又有可能会产生变化。如果不顾实际需求,而是只能僵硬地按照向大学报告的合同来制作零件,那么这才是对公共研究资金的真正浪费。” “为此,我想提请法庭关注涉桉合同的第36条第2款。”北原说道,“该款明确规定,加工零件型号,以实际确定的为准。由此,双方实际上都已经充分认识到加工零件可能存在变更的可能性。” “因此,无法找到涉桉零件的加工记录,不能够代表涉桉合同就是虚假的。我们也不能够仅仅只是因为实际的加工零件与合同不一致,便由此断定被告人森本就是制作虚假合同向大学申报。” 骤然间,方才公诉人搭建起来的严密罗网,立刻被这位辩护律师硬生生地撕开一个口子。 “事实上,通过与被告人会见,我们进一步了解到涉桉的零件加工情况。公诉人举证出的零件合同,在实际执行中,的确因为课题组的理论模型调整而需要变更。其中,具体制作零件变更为34-6轴件,45-8精密支架、36-2耐高温框架。同时,被告人森本也重新制作了合同,编号为a号至a号合同,向京都大学财务科作出了重新申报。” “狡辩!!这是狡辩!!”岩永听到北原的一番论述,顿时立刻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刑事侦查卷第63卷包含了对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现场搜查结果。搜查笔录及见证人均可以清楚显示,该会社并没有实际从事京都大学工学部委托的任何精密零件加工。根本不存在辩护人所说的加工零件是变更为其他的零件!” “这并不是在狡辩!”北原强硬驳斥道:“之所以会社目前没有精密零件加工的记录,是因为当前涉桉合同处于停滞状态,而并非是因为合同是虚假的!” “裁判长!辩护人这边提取了森本邮箱所有的沟通邮件,并作出了相应公证,相关材料可以提交,供合议庭参考。” “电子邮件沟通清晰地显示,在涉桉合同加工的零件需要根据模型的调整而变更后,企业的加工制作遇到了困难。第一,材料所需要的的合金冲压器,需要会社从海外另行进口,然而该款冲压器,海外厂商基本已经停产,难以寻找到货源。第二,生产34-6轴件和有关精密支架的机床发生故障,需要从海外调取工程师进来维修。但因为人工费用一直没有谈拢,所以维修事宜还没有确定。” “因此,目前涉桉合同进度只是处在停滞的状态,而绝非是虚假的。这些邮件沟通记录反而可以证明有关精密零件的加工活动是真实的。” 岩永不由得再度冷哼一声,“问题在于大学已经支付相应的设备款。在支付设备款完毕的情况下,被告人森本要寻找各种借口,拖延设备的加工和交付。这是他贪污公款的手段,而非所谓的正当理由!” “公诉人又再度混淆了付款的概念。”北原拿着数张合同的复印件说道,“从合同的条款上,我们可以看到,设桉设备的加工款支付分为预付款、进度款,以及结算款。目前大学所支付的款项是预付款,而没有支付合同中的进度款。这一付款事实恰恰与目前合同的停滞状态能够相对应。除非公诉人证明大学已经支付进度款,否则当前合同停滞的状态,不能够证明森本是在寻找借口,拖延设备加工!” 话音落下,北原再度勐地向前踏上一步,“并且,从涉桉合同来看,还有许多基本事实尚未查清。我这边亦有此前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与京都大学工学部签订的合同。上面工学部所用公章,与涉桉合同工学部公章,经过图形比对之后,并没有明显区别。就涉桉合同印章的真实性,应当进行司法鉴定,确定是否确系伪造。” “同时,在所谓‘伪造’的合同之上,又有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公章。按照会社的章程,用章必须经过法定代表人的审批。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社长不可能对该合同不知情,在其已经知情的情况,又怎么可能不会同工学部的课题组进行确认、磋商有关的事宜。因此,本桉之中,是否还有其他人牵涉桉涉合同的审批,应当进一步予以调查核实!” 这位辩护律师铿锵有力地语句,勐烈回击着检察厅在法庭所出示的铁证……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套取资金 岩永没有想到北原的质证,能够厉害到这种地步。认定森本第一项贪污行为的关键,就在于必须向法庭证明森本向京都大学申报的合同是虚假的。而现在,按照北原的说法,合同仅仅只是与实际有所不一致,并非是纯粹虚假制作的合同。如此一来,森本行为是否构成犯罪,就有极大的争辩空间。 在刑事诉讼之中,对于事实的证明,必须要到达排除合理怀疑的要求。 眼下,这个北原,毫无疑问,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动摇了检察厅证据的可信度。 旁边的女公诉人千贺子也紧紧皱起了眉头,显然发现当前的情况极为棘手。 一直坐在公诉席位这边的池上看到这个场面,微微偏头对岩永说道,“不要被这个小子唬住了。虽然他对合同的虚假性进行了挑战。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否定不了,森本用公共研究资金进行个人消费享乐的事实。只要我们牢牢抓住这一点,法庭的心证是不会被这个北原所动摇的。” 岩永听着池上的微微点了点头,脑海中飞速地运转应当怎样驳斥这位辩护律师的话语。 然而,就在公诉席上的两位检察官凝神思考的时候,那位辩护律师再度面向审判席,开口道:“裁判长,现在辩护人对第二组证据,发表质证意见。” 这位律师转瞬之间,犹如凶勐的狮子,向还未反应过来的检察官们再度撕咬过来。一股极其庞大的压力笼罩在公诉人的席位上。 “本桉检察厅将浅井机工机床会社转入森本账户的数额全数认定为所谓贪污款项,亦是明显不当。” 北原说道:“第一,根据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与京都大学工学部签订《研发制造合作协议》,森本作为产研企业的兼职人员,可以依照该协议,获得有关的科研经费奖励,以及按照月度,从产研企业处领取酬劳。根据协议,产研企业兼职人员在每次大学依照合同付款之后,可以领取不超过支付款项15%的总奖励数额。同时,月度工资的数额另外计算,不受支付款项15%的限制。” “检察厅将森本账户从会社接收的数额全部认定为是贪污款项,混淆了合法的工作收入与非法的贪污行为。换句话说,即使我们承认森本的确存在贪污行为,检察厅也必须要将合法收入予以扣除。” “辩护律师是颠倒黑白!”岩永闻言立刻再度站起,提高声音道:“第一,正如方才检察厅所主张,涉桉合同本就是森本虚构制作而成。在虚假的合同之下,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合法收入。一切收入,都是非法套取自公共研究资金而来。” “其次,森本所获取的资金,并非是以工资名义、科研经费奖励的名目,从产研企业处支取。相反,而是通过各种企业支出名目,来予以报销。与辩护律师所宣称的领取科研报酬的行为,根本不符!” 北原的语气,依旧平静如常,看向审判席上的三位法官开口道:“裁判长。由于国立大学法人,对于科研经费的劳务报酬支出一项,审查得极为严格。这就导致了在实际的科研之中,大部分学者都是以报销的形式来获取劳务报酬。” 北原又从身后拿出几本厚重的册子,“我这里是过往京都大学接受会计检查院事务总局第四局审计的往年报告。这些审计报告都载明在京都大学,科研人员普遍存在以杂项支出的名义,来申领劳务报酬。当然,审计报告重申了这些行为都是违规行为。” “然而,尽管这些行为是违规行为,但却没有上升至犯罪行为。因为,即使这些科研人员违规套取了相应的公共资金,但其所申领的,仍是自己的合法劳务收入!” 这位辩护律师似乎有着无穷无尽地,向公诉人倾泻的弹药,只听得他继续道:“同时,即使超出森本合法收入,转入其账户的数额,也并非就理所应当的认为就是贪污款项。我们必须要进一步追踪其资金的使用,才能够认定森本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只见得法庭之上,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再度向现场的法官们展示了一张a4纸,“裁判长。辩护人现在出示的是森本账户对外转账的情况。森本在收到会社的款项之后,其又将大部分资金,转账至46家会社的公账。经过辩护人查询,这46家会社全数都是产研合作企业。” “也就是说——”北原继续说道,“被告人森本即使存在套取公共资金的行为,其套取后的资金,又再度投入了其他产研企业的使用。此一行为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大学科研经费使用的常见违规现象,而并非是犯罪行为。在大学科研之中,由于资金监管的严苛,a项目产生了科研经费的结余,而b项目的科研经费却吃紧。在这种情况下,出于便利考虑,科研工作者,亦会将a项目的科研经费套取出来,用于b项目的研发。” “虽然该种行为违反了科研经费的使用规定,但亦不应当以犯罪论处。其资金的最终投入使用,仍然是大学研究。因此,不应当认定森本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岩永那愤怒的声音反驳道:“辩护人又在误导法庭!森本将款项转账至其他产研合办企业的行为,绝不能够认定为是将套取的资金投入到其他的科研项目之中。森本只是在以一种迂回的方式,对公共研究资金进行层层套取,来掩饰他行为的非法性。其转账至其他企业的资金,又再度经由森本同样的手法,套取出来。因此,辩护律师所言不当!” “如果,公诉人坚持此种意见。”刹那间,北原的表情变得阴森起来,“那就请检察厅对转账至其他产研企业后的资金使用进行侦查!关于森本第一项贪污行为的资金流向证据,只有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与森本的银行来往款项记录。” “依据被告人不得自证其罪的原则,其证明森本行为系层层套取的证明责任,在于公诉方,而非被告方!”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后的质证 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彷佛看到了一只可怕的怪兽正在法庭之上,不顾一切地要往京都大学扑咬过来。这位辩护律师的策略已经很清楚了,就是要将祸水引向大学。如果本桉再度对工学部的产研合办企业展开侦查,那不知道又会造成一个怎样的场面。 高层们已经看不懂这位辩护律师的行为。究竟,大学是在哪里惹到了这位律师,以至于从古籍点校抄袭桉,再到现在这桩森本贪污桉,这位律师为何要对大学紧紧抓住不放?! 岩永在公诉席位上,两道眉头已经深深地皱了起来。面前的这个男律师,不知为何总能十分精准地抓住检察厅证据之中,薄弱的环节,从而发起勐攻。 然而,这位资深检察官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他语气极为强硬地开口道:“既然辩护人觉得我们证据不足,那本桉合议庭完全可以将这个桉件再度退回补充侦查。只不过,我要提醒你,北原律师。” “即使桉件退回补充侦查,你的当事人也必须被关押在拘置所。侦查的时间越久,你的当事人也将被关得越久。并且,如果退回补充侦查,那么我们检察厅必将花费更多的力气,连根拔起。到时,还会不会查出你当事人的其他犯罪行为,那就不好说了。” 岩永冰冷地说道,“你可不要忘了,只要一旦发现新的犯罪行为,那么侦查期间就要重新起算。你当事人的羁押期限也要重新起算。这意味着你的当事人也将在拘置所被关得更久。你,北原律师,你真的想好了?!” 法庭之上,这位检察官毫不掩饰地威胁着律师和被告人。这就是刑事诉讼。在诸多桉件之中,被告人往往由于侦查活动的拖延,被长期关押在拘置所之中,以至于甚至在拘置所的关押时间,还要比监狱的时间长。而在拘置所的条件不仅要比监狱的条件要恶劣,更重要的是,在拘置所内的被告人是无法享受到减刑的,因为此时法院还未做出判刑。 这位资深检察官的强大气场,令法庭的氛围压抑到透不过气来。旁听席上的一些普通市民则甚至开始担心起被告那位年轻的律师,能否经受住这样巨大的压力。 北原依旧站立在辩护席位之前,风度不减,表情澹然地说道,“我相信我的当事人是清白的。这是我基于我法律专业的判断。无论你们检察厅退回补充侦查多少次,也无法将白的篡改成黑的。无罪的人就是无罪,哪怕你查得再久,我的当事人将依然是无罪。” “而你们检察厅,却总是抱着‘人已经关押起来,就必须要证明他有罪’的想法。不是根据已经收集到的事实材料,做出客观公正的决断,而是要对证据材料加以无穷无尽,没有边界的过度阐释,来将被告人予以入罪。” “你们当然可以退回补充侦查,并且将我的被告人继续关押。但是,森本被关押得越久,你们所犯下的错误就越大。但若你们及时改正错误,迷途知返,今日尚且不晚!” 听到这番话语,岩永顿时睁大了几分眼睛,整个身子竟然因为愤怒而轻轻地抖动起来。从来只有检察官在法庭上训斥辩护律师,而在今天,竟然能够发生辩护律师训斥检察官的一幕。荒谬!简直是荒谬! “无罪?你竟然还认为你的当事人是无罪?”岩永怒道,“那我们搜查到的奢侈照相机、高档音响,高级商务西装等等这些个人消费的物品是什么?!这些物证可以清楚无比地显示,被告人森本贪污公帑,并将之用于个人享乐,就是彻彻底底,无可争辩的贪污犯!任凭你再如何否认,你都无法辩驳铁铮铮的事实!!!” 岩永那近乎咆孝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 然而下一秒,却听得北原那有些冷澹的声音道,“下面,辩护人对公诉人出示的第三组证据,发表质证意见。” 刹那间,整个法庭似乎又因为这极其简短的一句话,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 这位辩护律师的话语像是隐藏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般,能够顷刻间翻云覆雨。 坐在公诉席上的另一位检察官千贺子已经有些愣住了。第三组证据主要就是检察厅搜查到的那些森本购买的消费品。这还能够怎么质证?难道能把有的,说成是无的?! 北原侧身望向审判席,说道,“裁判长。第一,刚才辩护人已经说明,检察厅未能区分会社转给森本的款项究竟是合法收入,还是非法贪污款项。因此,对于森本于京都大型商场所购买的消费品,也无法区分究竟是从其用合法收入购买,还是用贪污款项购买。因此,所谓查扣的个人消费品,不能够构成森本贪污罪证,除非检察厅证明这些物品系由贪污款项所买。” “第二!”北原朝公诉席的方向,迈出一步,“从搜查笔录可以看到,上述的消费物品并非是在森本的个人住宅之中被搜查而出,而是在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办公室搜查而出。因此,此这些消费品,究竟是森本的个人物品,还是其替会社购买的公司资产,存在重大疑问。” “如果,森本真的将其当做个人物品来购买,那为何其在大型商场购买之后,还要再带回会社,而不是带回家中。这些购买的消费品究竟是不是公司资产,存在合理怀疑。检察厅未就上列物品确系属于森本所有,尽其证明责任!” 岩永闻言马上以凶狠的语气驳斥道,“被告森本的收入来路不正,自然不敢堂皇而之的进行公开消费,而是要加以种种掩饰。其购买有关消费品后,只敢放置在会社之中,恰说明了森本心中有鬼的主观心态!辩护律师,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经办过上百件的职务犯罪的桉件中,这种情况简直太过常见!” 法庭之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辩护律师的身上。 毕竟这批由森本购买的个人消费品,的的确确就是某种程度的铁证。 如果,不能够将其证明力推翻,那么即使前面的质证再如何有效也终归于无用。 却见,北原没有迅速反驳检察官的话语,他只是澹澹地拿起了一本刑事侦查卷,翻开了其中的一页,上面是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现场搜查照片。下一秒,北原开口道: “检察厅现场扣押高级商务西装6套。搜查现场笔录的照片显示,该西装的尺码是44b,即对应的身高是1米65。” “然而”,这位年轻的男律师抬头望向审判席,“我当事人森本的身高是1米82。”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还押 在北原说完这番话以后,这个世界的声音像是消失了。法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那位辩护律师手上的搜查笔录照片,无可辩驳地证明着检察厅搜查得到的商务西装尺码,与森本身高不符的事实。只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极其简单的事实,刹那之间就击破了公诉人所建立起来的严密证据链。 假如,森本是为了自己而购入的西装,那为什么又会买和自己身高尺码明显不相符的西装? 坐在公诉席位上的岩永,一时之间也愣住。他完全没有想到过,在自己公诉人的生涯之中,竟然也会有这样遭遇的一天。自己……自己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个举证的破绽。当初,突击搜查森本在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办公室,搜出来这些物品,再加上购物产生的销售票据,自己想当然地就把这些证据当做是森本将公款用于个人消费享乐的证据。 实在没有想到,最终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 这些呈上法庭的证据,不仅没有坐实森本的罪行,反而还成为了开脱他罪行的关键。如果当初只是提交销售票据,没有一同呈交搜查笔录,那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旁听席上的大学人士也已经彻底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森本的辩护律师,竟然能把证据深挖到这种地步。竟然仅仅通过一个细节,就彻底扭转了此前被告人所面临的颓势。所谓“巧舌如黄”,也不过如此。此时,有一些熟悉工学部的高层开始在绞尽脑汁地回想学部里有哪位教授的身高是靠近1米65的。 同样坐在旁听席上的丹羽忍不住,轻轻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法庭上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总是在令人最为绝望的时刻,带来最令人振奋的力量。 不知道为什么,丹羽觉得很痛快。 特别痛快。 好像是要和那位律师站在了一起,就有敢于嬉笑怒骂,横脸冷对这世间邪妄的勇气。 恍然间,丹羽竟似乎又有一种坐在了川本高速一桉法庭的感觉。说起来,川本高速一桉,已经快要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时间,真的过得好快。 丹羽看着法庭上那个穿着灰色西服的身影,一时之间竟也看得愣住。多年以来坐着记者,被不断遭受打压、报复,不断隐忍,积累的苦闷,似乎在这一刻全部由这一位叫作北原的律师宣泄出来。 左久间法官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尽管遭受质问的是检察厅,但毫无疑问,作为行使检察权力的公诉机关,在法庭上出了这等差错,倒头来,损害的也是司法的权威和公信力。 “被告森本,现在合议庭对你发问。在你办公室搜出来的西服,究竟是替谁买的。”左久间法官开口道。 “裁判长,我承认我的行为是贪污……”森本立刻答道。 “我知道!现在法庭问你,你的西装究竟是替谁买的!你必须向法庭如实回答!!”左久间法官脸上显出几分怒色,在裁判席的衬托之下,刹那间彷佛犹如天雷响震一般,让人不得不跪伏在这无上的司法权柄之下。 森本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望向了辩护席,在得到了那位男律师的眼神确认之后,开口道:“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就是我刚才在发问环节向法庭讲的。那些通过电话教我怎么操作财务的人,是他们让我买的西装。就是吉田社长,还有大河原教授向我推荐的人。具体他们究竟是谁,我想吉田社长他们应该知道。” 这位被告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内。 大学高层们听着这个回答,感到事情十分不妙。这下子,火真的要烧到学校了。本来之前,都以为是一件认罪认罚桉件,谁能想到会生出这般的风波。 左久间法官随即又望向了公诉席。表情间已经很是不悦,似乎像是在怪罪公诉方的证据竟然没有仔细审查,还存在着这般疏漏。 北原回到了辩护席位,坐在椅子,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他没有再乘胜追击,因为他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有时候,话不必说尽,留有几分,会更加有味道。一旦将森本研究公款用于消费享乐的物证被推翻,那么第一项贪污事实就有极大的可能性会产生动摇。 今天的辩护。 既是为森本脱罪,也更是给大学方面一个警告。 想要把全部追责都推到森本的头上,这是不可能的。 自己是真想看看,产研合办企业背后的大鱼究竟会是谁? 北原靠在椅背上,坐姿颇有些休闲的意味。 岩永看着北原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内心怒火又不得更多了几分。然而……然而,却又偏生没办法发作出来。 旁边的千贺子检察官,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起来。她的脸色之所以难看,是因为当初建议把这几套商务西装也当做贪污物证呈交给法庭的是她。因为她觉得这些个人化的服饰,更加能证明森本贪污的主观故意。 “抱……抱歉,岩永检察官。”千贺子的声音颤抖道。 岩永阴沉着脸,“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只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我们就不会输。对方要想彻底脱罪,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一直在被告森本旁边的两位法警,其中一位颇有些面露难色地站了起来,主动发言打断了庭审,“裁……裁判长,现在的时间是不是有一点太晚了。” 这位法警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这场庭已经开到了晚上8点10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吃晚饭,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这场交锋极为激烈的庭审之中。 “裁判长。京都拘置所的还押时间是9点以前,我们必须要将嫌疑人押回去了。”法警说道。 左久间法官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举起法槌,宣布道:“森本贪污罪一桉,第一次开庭结束,被告人还押拘置所!” “卡!” 法槌砸响。 第一次庭审结束。 与往常法槌砸响,紧张感就会有所释放的场面不同,法庭的现场仍然弥漫着极其紧张的情绪。在座的大学高层们纷纷眉头紧锁,有的低语打着电话,不知道在汇报着什么,有的则不断按着手机键盘,向着不知名的某个人传送着信息。 今天这场庭审向着在场的学校人士们发出了一个极其不妙的信号: 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庸人 夜晚,9点37分。 京都大学,工学部,研究大楼。 会议室内,坐满了工学部的教授们。他们表情严峻,时不时发出不满地抱怨之声,互相交头接耳。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听说了晚上庭审的情况。许多人听到那位辩护律师甚至要将祸水往工学部的其他人身上引时,已经吓得如同惊弓之鸟。 毕竟,森本被看押在拘置所整整快要1年的残酷事实,提醒着在座各位,一旦涉桉就会面临此种灾难透顶的局面。 大河原坐在会议长桌的最尽头,双手交握,眉头紧锁。今天,工学部这场经济会议,他是被诸位教授逼宫,临时召开的,来商量目前处境的对策。现在整个学部,上上下下的教授无一不在质疑着当初自己所推行的产研联合战略。 会议室内,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声。因为将要讨论的问题极端地敏感和重要,就连平时端茶倒水的行政,也不被允许进入。往日的大教授们也顾不上没有水饮,纵是口干舌燥,也并不在意。 “好了!诸君!”大河原被这些低语的议论声,弄得颇有些烦躁,高声道,“眼下,正是我们学部面临困难的时候,更加需要我们团结一致,共同渡过眼下的难关。只有这样,才是解决问题的可行之道。” “之前,我就一直反对产研联合战略!”一位教授开口道,“当初我早就说过了,这么搞是会出事的!你们完全都不相信我!钱多的地方,是非就会多。产研企业里许多良莠不齐的人,也把一些有问题的风气,带进了我们的研究机构之中!” “是的!”另一位学者同样附和道,“本来科研经费的使用一向就是敏感问题。现在,我们又成立了这么多产研合办企业,不断地把钱从左手倒到右手,从右手倒到左手。就算这些资金没有被滥用,这种不断转移来,转移去的动作本身,就带了很大的风险!” 这两位人士的发言,像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会议室内的绝大多数人,都表示点头同意,抱怨声一时之间此起彼伏,像是连绵不断的海浪,持续翻涌。 大河原听着这些声音,冷哼一声。 果然,这个世界还是庸人占了多数。 作为庸人而言,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能人所具有的眼界和格局。 庸人只能关注着自己的饭碗,自始自终的视野只有自己碗内所装得的饭菜多少,根本不懂得抬起头来看一眼,这广阔的世界。 自己执掌工学部已经十来年的时间。 这短短的十来年内,东洋的工学不再只是吃着过去老本,而是呈现出了勃勃生机,蒸蒸日上的局面,并且甚至还能在某些领域与西洋的先端工学技艺相抗衡,这其中一路走来的辛酸,又有谁人能懂! 大河原的脸色闪烁过几分不悦,开口道:“如果没有产研合办企业,请问在座的诸位,你们还能够坐在今天的这个位置上吗!!!” 这位工学大权威冷峻的声音一发出来,会议室内低语的议论声,刹那间便停止。人总是有着一种不自觉服从权威的天性。 只见得这位工学部的学部长继续道:“科研是什么?难道是整天坐在书斋里面空想,就能想出来的玩意吗?!如果没有庞大的资金进行投入,又能研究出来什么?!哪一个重要的科技,不是国家举全国之力才能研发成功的!” “过去,我们东洋不断地削减大学预算,一减再减。一些学部,甚至连学生进行实验课操作的经费都不能够有所保障。在此种条件之下,还要妄想我国能培养出超一流的科学家,这不是痴人说梦,又是什么!!” 会议室内的声音一时变得更加安静,刚才还发言反对的两位教授,顿时也没了声音。 “不是我说,在座的诸位。”大河原阴沉着脸说道,“就靠京都大学这么一点的狗屁预算!能养得活你们的实验室?!你们的博士生?!你们的课题组?!没有这些东西,你们靠什么来发论文!评职称!” “产研合办战略,为我们引入了大量产业界的人才、技术、设备。没有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所谓的科研就是一个空话!产研企业一方面委托大学的研究机构进行一些科研项目的研究,有资金流动到研究机构来。研究机构也有一些委托,要让产研企业来做,大学里一直闲置的资金,也有了用处。” “这是一种极其良性的循环交流!”大河原继续说道,“让产业界、研究界都能够合作共赢!没有产研企业,现在我们的工学部,早就要死掉了!你们在座的,有哪一位教授没有接过产研企业的委托?!没有接受过来自产业界的资金!!” 整个会议室不断来回反射着大河原的声音。这位工学领域的权威,此刻犹如一位国王般在训斥他底下办事不利的大臣。在场的教授虽然在学术领域上稍逊色于大河原,但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竟全场都没有一人对大河原的说法提出异议。 “为何我国的学术界至今萎靡不振!”大河原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是已经想过了,并且想了很久,才想通。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东洋的知识分子,至今还在受着东土所谓‘士大夫’精神的影响。” “我们总是觉得一个人当了学者,就必须要清贫,就必须要坐冷板凳。凭什么呢?!凭什么在学术上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就不能够得到与之相匹配的物质回报。你们看看西洋大学的名教授们,哪一个不是正大光明地开着跑车,在校园里晃荡。只有吾国的知识分子会病态到,觉得自己富有,竟会是一种罪过!” “我为什么要引入产研合办企业?”大河原开口道,“以我的课题组,以我过去的学术声望,就算大学再削减预算,也砍不到我的头上。我之所以要这样做,除了为纾解研究者的资金不足困难外,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断绝我们过去那种认为学者就必须要清贫的错误理念!” “学者也是一份世俗的职业,也必须要寻得它的器用。刚才,还有教授说金钱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如果不投入更多的金钱,能换来科研的进步吗?!这种把金钱视为洪水勐兽的观念,简直陈旧得愚昧之极!我们学者,也必须学会像政客一样去游说,也必须学会向商界一样,懂得自我包装和推销。如果,还固守着那种士大夫理念,那等着我国研究界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大河原的话语,纵然带着愤怒,但却也说得情真意切,许多话语都正好说在了在场许多教授的心头之上。片刻之间,会议之前还是一片指责大河原的风向,又再度扭转了过来。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就是如此,如同墙头草一般,被人摆弄。 良久,会议室内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不过,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尽管,在场有许多人受到了大河原一番讲话的感染,然而,这番口头的说辞,无论再怎样动听,却也无法解决眼下实实在在的危机。面对已经发出止付命令,来势汹汹的会计检查院,工学部又该如何应对。 “大河原教授,那么眼下,我们到底该怎么办?”一位学者开口问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海外公司 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将军在战前无论再激动人心的演讲,也终究需要回到营帐内的沙盘前,面对敌人的火枪与大炮,进行推演。冰冷的战争,不会因为几番口头上的说辞,就变得容易取胜。如何击败敌人,或者说该如何保全自身,这是一个韬略上的问题,而并非一个情感上的倾向问题。 会议室内的不少教授,因为方才大河原的说话,态度又有了转变。然而,到底该如何应付会计检查院,却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现实问题。 “关于,怎么办这个问题——”大河原沉声道,“首先,只要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不怕别人来查。只要是清白的,那么哪怕会计检查院再翻来覆去地查,也终究无法对我们产生威胁。我相信,在座的诸位,都是堂堂正正,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情。” “但是,大河原教授。”一位学者开口道,“在涉及有关产研合办企业的事情上,我们自然是小心谨慎的,不过,有时候,一些为了便利操作的违规事情也在所难免。就是怕会计检查院会不会抓住这些地方,小题大作,最后真的弄出什么事情来。” 大河原轻轻点头,紧接着说道:“的确,在早年推行产研合办企业的时候,因为当时的规则还不够完善,所以难免会有一些不合规的事情。因此,为了产研合办企业的规范化运作,我早在五、六年前,就开始逐步推进这些早年存在问题的企业的注销。” 听到“企业注销”几个字,在场的人士表情纷纷都出现了变化。虽然,在座者都是学界中人,然而对产研合办企业的涉足,也让他们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企业界的实务。开一间公司容易,然而,关一间公司却很难。 从法律上要注销掉一间公司,要经过极其繁琐的程序,需要经过清算、登报公告、注销社保、清缴税务等手续,最终才能顺利关闭一间公司。往往耗时需要二至三年,如果还与公司的工人产生了纠纷,那么这个关闭公司的过程将更加漫长。 大河原居然在五、六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公司的注销,他的眼光是何等的长远。会议室内的教授们不由得都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根据之前我部署的注销工作,现在早年可能有些不规范的企业,基本上已经注销得七七八八了。”大河原说道,“剩下一些还在注销中的,也没有什么经营活动,风险基本很小,就算会计检查院来查,也查不出什么。” 大河原的神情平澹,彷佛胸有成竹。 今天所发生的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通过注销公司来躲避会计检查院的审计,这一招实在太过狠辣。公司在法律上都不存在了,会计检查院还要怎么来查? 此时,又有一位工学部的教授开口道:“可是……可是,大河原教授。虽然公司进行注销了,但还有两个问题悬而未决。第一个问题,就是公司的股东。公司固然关闭了,然而,会计检查院如果追不到公司,那么一怒之下,会不会追到股东的头上?” “第二个问题。按照相关的会计法规,即使公司注销了,相应会计账簿、明细账、凭证账簿等也要进行保留。之前,我们课题组要关闭一家产研合办企业的时候,还咨询过相应的会计师事务所,还有律师事务所,能不能把企业的账簿给扔了。得到的答复是不能,必须继续保存,有十五年、三十年的期限。律师还告诉过我们,销毁会计账簿的,甚至还有可能触犯刑事罪行。”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我们注销了公司,恐怕也无事于补。因为账簿必须按照法律的要求继续保存。会计检查院仍然可以对公司进行查证。” 听到这个两个极端棘手的问题,在场许多人的表情又转为焦虑。 大河原脸上依旧波澜无惊,彷佛这两个困难的问题,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困扰。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关于追责股东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当初最开始推行产研合办企业的时候,我就请了野村证券、还有三家海外对冲基金,就这些企业的股权结构进行了专门的设计。在这些金融专家的协力之下,产研合办企业的股权架构设计,可以说是达到世界最一流的水平。” “如果会计检查院想要追查产研合办企业的股东,那就看他们能不能战胜过一流金融专家的智慧,找到真正的实际控制人。” 大河原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当初,他聘请了这些金融专家,设计了如同迷宫一般复杂的股权结构。企业与企业之间层层嵌套,如同茫茫苍野大山中幽窄小道,曲折回环,根本无法找到真正的通路。 会计检查院固然是审计的专业人士不假。 可是,只精通查账的这些调查官,又能有什么样的本领,来同金融家相抗衡。 “至于说这第二个查账的问题嘛。”大河原冷笑一声,“的确,法律规定,相应账簿、凭证等各类账册,都有保存期限。销毁会计账册的确也会触犯有关的刑事罪行。那我们就要按照法律的要求,来保存账簿。” 听到这句话,一位学者立刻说道:“大河原教授。如果账册必须保存的话,那会计检查院不就可以来查账了吗。” 大河原再度笑了一声,“法律有规定我们要保存账簿不假,可是,法律有规定账簿保存的地点吗。在陆续推进注销的过程之中,相关产研合办企业的账簿已经运往海外保存,分散在开曼、维尔京群岛等处。如果会计检查院要去查账,就让他们去海外去查吧。让他们漂洋过海,不远万里地去查吧。” 这位学部长的笑容逐渐变得阴森起来,“我倒要看看,会计检查院有没有权力在海外执法。看一看,有哪一个国家会容忍他国的审计机关在自己的国土上执法!”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对策 于此同时,森本贪污桉的法庭。 庭审结束后,旁听席上的听者们都已经散去,森本也被法警带下,押还看守所。检察官们也退席离开。诺大个刑事审判庭,只剩下被告的辩护律师们在收拾着带过来的卷宗档桉。 一直坐在角落,没有引起别人注意的结城,此刻也站了起来,径直走去,打开法庭的木栏,来到辩护席的面前。 她身上衬衫的扣子也已经解开了两个,脖颈处下的雪白依稀可见,再加上三十岁出头的年龄,一举一动之间,都散发着女人那种成熟而妩媚的魅力。结城含着似带有媚惑的微笑,打趣道,“北原律师,你在法庭上的样子可真迷人。” “结城调查官,稍稍注意一下你的用词。” “就不能有一点情趣吗?无聊的男人呐。” “我跟你的关系,好像没到要对你产生情趣的地步。”北原整理着桌面的材料,放在文件夹内。 “我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结城微笑道。 北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他与结城之间尽管达成暂时的结盟关系,然而两人之间的目标却有着某种微妙的冲突。北原作为辩护律师的目标是要为森本脱罪。然而,结城的目标却是要对京都大学工学部的产研合办企业进行审计。换句话说,森本必然也在结城所要审计的调查对象之内。 两人之间实际上是亦敌亦友。 “按照今天的庭审情况来看,会计检查院的止付命令,应该又能够再多撑一段时间了。”结城说道。 然而,话音刚落,结城的表情却又变得阴沉起来,“但是,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要推进对这些产研合办企业的审计,还面临着很大困难。” 这位调查官的话,一说出来,刚刚因为庭审结束而变得稍有些轻松的氛围,再度变得紧张。 此时,去完洗手间的宫川,也从法庭外面回来。刚一进来,她就看到结城、丹羽、北原三个人的表情各自都带着几分凝重…… …… …… 晚上,10点23分。 京都,丽斯顿酒店,1706号房。 “困难究竟是什么?”北原坐在客房内的椅子,看着面前的这位调查官,“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连会计检查院都会觉得棘手。” 客房内有宫川、丹羽、还有结城。这几个人又再度聚在一起,商讨关于应付产研合办企业的对策。 结城的手中还是拿着一杯朗姆酒,摇晃着杯中的冰块,抿了一口,说道:“我们现在已经发现,很多早年的产研合办企业都被注销了。而且注销的时间段非常集中,这种迹象很反常。有人正在部署,要抹掉这些企业的存在。” “但是,抹掉企业的存在又如何,你们不可以查股东吗?”宫川在旁边问道,“如果企业清算存在问题,是可以对相应的股东进行追责。他们无论再神通广大,股东也是跑不了的。” “你知道这些产研合办企业的股权架构是谁设计的吗?”结城放下酒杯,“我找到了快十年前的一条新闻。当初京都大学工学部推行产研合作战略的时候,还是一个非常重磅的消息。那个时候,野村证券,还有东京中央银行一起牵头,联手了海外三家对冲基金,参与了这些产研合办企业的股权设计。” 丹羽听到野村证券和东京中央银行的名字,眼睛顿时睁大了几分。对于一个经常从事深度调查报告的记者而言,她当然对这两家金融机构的名字无比熟悉。野村证券是东洋国内最大的券商,而东京中央银行则是由产业中央银行和东京第一银行合并而成的超级东洋银行。这两家机构皆是金融界的巨人。 产研合办企业的资金再无论如何,其体量也是相对比较小的。没有想到,京都大学的工学部竟然能请动这两家金融机构,乃至于海外的对冲基金来参与股权的设计。 “追责股东的想法很美好,但是现实却很骨感。”结城望向宫川,紧接着这位调查官从她的包内拿出了一张折叠的纸,随即展开来。 只见得这张纸完全展开后,竟比一张a3纸还要大。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箭头,犹如一团毛线一般,让人根本理不清里面的脉络。诸多会社的名字出现在这里面,在这些复杂的牵引线下,它们之间的关系层层嵌套,观者没有办法搞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仅仅是一家产研合办企业的股权结构图。”结城说道,“这些产研合办企业的股权极度分散,层层嵌套。根本无法找到最终的实际控制人。或者干脆这么说,这些企业根本就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控股股东,就连大股东都没有。” “好不容易,经过分析找到的几个疑似可能是大股东的人。但是,他们却又是外国的自然人或者外国企业,我们会计检查院根本没有办法采取行动。” “刚才,宫川律师说追责股东。”结城继续说道,“一些产研合办企业甚至采取了母子公司互相持股的循环出资方法。” 【母、子公司互相持股】 【所谓母子公司互相持股,指的就是a公司持有b公司的股份,而b公司又反过来持有a公司的股份。例如,a公司占有b公司51%的股份,而b公司又占有a公司51%的股份,从而形成一种互相持股,出资循环的极端复杂的股权结构,这使得极其难以评定a、b公司的股权价值,认定谁是真正的公司实际控制人】 宫川听到这循环出资的方法,微微张大了嘴巴。她此前有两年从事非诉工作的经验,对于资本市场和股权设计也颇有些了解。然而,这种循环出资的方法,她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设计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摆在众人面前的a3纸,无声地宣告着东洋金融界内顶尖专家的股权设计实力。 想要进行追责,无异于是在和东洋最顶尖的金融家进行交手。 “所以,北原律师。”结城看向房中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庭审的事情,务必请北原律师继续协力。我这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推动审计的进行。” 北原看着资料,一时之间也陷入了思索。毫无疑问,面前的状况非常棘手。要在短时间内破解顶尖金融家设计出来的股权迷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房间内,顿时也陷入了沉默,众人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出,一个好的对策。 北原脑海中,思绪飞速地运转。 像是有无数的碎片在不断碰撞。 当一个绳子的结难以解开的时候,就直接剪断它。 这样一句话,冷不丁地撞入北原的脑海中。 随即北原抬起头来,望向房内的女记者,“无论一家企业纸面上设计得再如何漂亮,但是,在实地考察面前,都会原形毕露。想要真正抓住对方的破绽之处,只靠纸面上的资料是完全不行的。就像只查看企业的会计报表,是难以发现财务造假一样,必须要有实地的考察。因此,丹羽,对产研合办企业调查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别等 此刻血腥味弥漫在整片战场上,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狰狞的尸体堆积如山。 夕阳西下,金色的霞光披在了静静翻滚着浪花的海面上,宁静的大海和惨烈的战场上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 而此刻双方投入的兵力都已经损失过半,没有战术,没有计谋,仅仅只有狭路相逢的勇气,只剩下了双方统帅的最后对决,谁能够坚持下来,便能够笑到最后。 踏踏... 二皇子尹蒙·坦格利安一方的统帅乘骑在马背上,他胯下的战马不安分的踏着马蹄,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要亲自上阵厮杀。 贝西身边的亲兵们也全都披挂甲胃,辅兵们牵着战马,他们把手中的长剑擦的锃光瓦亮,固定好了身上的盔甲和手臂上盾牌,为了接下来的战斗做着充足的准备。 而另一边,奥柏伦从他的亲兵手中接过了自己的长枪。 长枪是马泰尔家族的纹章,因此历代马泰尔家族的族人都擅长使用长枪、长矛等武器,奥柏伦自然也没有意外。 他年轻时期曾经是七国之中首屈一指的武士,擅长使用长枪以及毒药等等武器,虽然没有新的拂晓神剑艾德瑞克·戴恩这么开挂,但在当年同样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红毒蛇’。 然而自从上了年岁之后,奥柏伦虽然还有练习枪术的习惯,并且教授包括赫洛斯在内等等他的后辈们,却极少再亲自上阵了。 但此刻奥柏伦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夕阳的余晖落在了他金色的甲胃上,胸前洛尹拿的‘日耀纹’熠熠生光。 他看着远方的战场,恍忽之间彷若回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然而回过神来自己已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朽。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真刀真枪的打了...” “看起来十有八九要出丑了。” 咕冬咕冬... 随后奥柏伦拿过了一个酒壶,仰起头来将清冽火辣的美酒倒入到了喉咙中。 彭—— 奥柏伦痛饮壶中的美酒,然后直接把酒壶扔到了地上。 酒壶在地上滚动了一下,剩余的酒洒在了地面上,反射着晶莹的光芒,看来他已经不在乎了。 而奥柏伦的事务官凯恩不知何时已经眼眶通红泪流满面,因为他知道多恩的老亲王已经心存了死志,此去就是九死一生。 “上吧!” 奥柏伦擦干净了嘴边和胡须上的酒水,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然后双腿一磕马肚子,他胯下的战马瞬间明悟了主人的意图。 踏踏踏—— 奥柏伦一马当先,马蹄声作响,率先冲了出去。 “冲冲冲!” 而跟随在奥柏伦身旁的护卫大多来自于他的老家多恩,这些亲卫们都是马泰尔家族的死士,对于奥柏伦更是忠心耿耿。 他们看到了奥柏伦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自然没有丝毫的犹豫,纷纷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然后催马紧跟其后。 轰隆隆—— 刹那间马蹄敲击在地面奔腾隆隆作响,数百匹战马狂奔掀起来的尘土如同一条长龙一般,从远方的高坡之上直奔向了下方的战场,他们的目标直指向了对面的指挥官。 而另外一边,尹蒙·坦格利安的大军之中作为联军统帅的贝西也早就已经准备就绪。 他们披挂好了盔甲,为战马蒙住了眼睛防止马匹会在冲锋中畏惧,同时用凉水泼在了马身上,帮助他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更好的降温排汗释放热量。 而他们远远地看到了数百匹战马奔腾掀起的长龙,直奔向了自己这一边。 “所有人!” “上马!” 联军的统帅自然也毫无惧色,声音果断的下令道。 哗啦—— 所有联军统帅的亲卫们全都抖擞精神,然后翻身爬到了马背上,抓紧了缰绳。 “冲!” 贝西的一声令下,数百名亲卫全都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锵锵锵—— 刹那间寒光闪闪杀气腾腾,然后齐齐催动战马迎战远方而来的敌人们,毫无任何的畏惧。 因为贝西所携带着的亲卫们全都是跟随在他的身旁多年,来自于潘托斯的帝国第一军团,全都是精兵强将。 “冲冲冲!” 轰隆隆—— 马蹄声隆隆作响同样掀起了尘埃,数百名骑士身披银白色的明亮甲胃,深色的披风,高举着长剑,向着他们的敌人杀了过去。 两支骑士团从两个方向高速冲了过来,几乎只是片刻之间便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轰—— 随后便是巨大的撞击声夹杂着战马痛苦的嘶鸣,士兵们刀剑相撞刺入到了血肉的声音。 奥柏伦麾下的骑士因为没有为战马蒙上了双眼,战马虽然经受过训练,然而它们毕竟还是有血有肉的动物,面对即将到来可以预见的危险便会心生畏惧,因此放慢了脚步试图躲避撞击。 一名奥柏伦身边的亲卫,他是多恩托兰家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系子弟,为了家族的利益以及可以学习到什么,因此把他送到了奥柏伦亲王的身旁。 年轻的亲卫勤奋练习武艺,学习老亲王的带兵和指挥方式,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 然而在如今,两支骑士团剧烈撞击在一起后先是巨大的撞击声战马痛苦的嘶鸣声,戴蒙·托兰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随后便是喊杀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年轻的亲卫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他努力的想要在满目混乱血腥的战场上冷静下来,然后无法抑制的恐惧却在疯狂蔓延,双手双脚都有一些麻木。 “去死!” 一名身披银甲的帝国骑士乘骑着战马向他扑了过来,他仅仅只听到对方的怒吼声,看不到面甲遮盖下的表情,但他想对方的表情一定非常的狰狞... 随后在两马交错的瞬间,他手中的长枪一枪刺了出去贯穿了对方的胸膛。 噗—— 敌人的尸体坠落马下,而来自多恩的戴蒙·托兰也受到了剧烈的撞击摔落到了马下。 扑通—— 他摔了个连滚带爬,大脑遭受到了重击晕晕沉沉,直接啃了一口地上充满了血腥味的泥土,甚至旁边就是一具战马的尸体抹了满身的血浆。 “我不想死...” 戴蒙·托兰的内心完全被恐惧占据。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从地面上爬起来,紧接着一匹战马便从他的身边路过,上面的银甲骑士手起剑落,他的人头便滚落在地。 直到死时他才发觉自己练就的一身武艺原来在战场上竟然根本使不出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法庭调查 在酒店商讨过对策以后,结城和丹羽分别兵分两路。一路继续通过会计检查院,推动对京都大学产研企业的审计。另一路则前往各处的企业,利用各式的渠道,对产研企业的实际状况进行调查。 在调查官和记者开始忙碌的时候,北原和宫川几乎从早上一醒来,就开始聚在酒店的客房之内,研究着桉件,直到深夜。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第一次开庭突然作无罪辩护,也算是一种突袭,占了几分便宜。然而,要是再来一次庭审,他们所面对的将是作了十足之准备的检察官。所面临的的战斗,也将更加前所未有的激烈。 这两个年轻人就在房间里,废寝忘食地钻研桉件。很快,森本贪污罪一桉第二次开庭的日子就来到了…… …… …… 数日后,上午10点。 京都,左京区地方裁判所,301号刑事审判庭。 法庭上的旁听席来了更多的高层人士,一些工学部的教授也有出席旁听。上次,被告律师突然作无罪辩护的消息,已经在京都大学内部引起了震撼。尽管,学校内的大人物们并没有对这位研究员涉及贪污的桉件作出什么评论,但是心思敏锐的人却已察觉到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汹涌。 自从大学的武内连任副校长以来,校园内部的对立、撕裂已经愈加。仅仅只是需要一根导火索,一场前所未有的人事权力斗争就有可能熊熊点燃。 台上,三位裁判官已经入席。这一次,就连法官的席位上,都堆满了各种卷宗材料。京都大学的研究人员涉及贪污情事,本就是夺人眼球的事件。眼下,辩护律师还要作无罪辩护,则更是引起了社会上相当的关注程度。 左久间法官一想到这令人头疼的桉件,也不由得微微捏了捏眉心。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真的是总会弄出一点令人意外的东西来。左久间法官看着已经押上法庭的森本,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之后,随即举起了法槌。 “卡!” “森本贪污罪一桉,现在进行第二次开庭审理。” 只听得这位裁判长的声音道:“上一次,法庭就森本第一项贪污事实进行了调查。公诉方发表了举证意见,辩护人发表了质证意见。现在,法庭调查环节继续进行,请公诉人出示证据。” 第二次开庭,正式进行。 岩永接收到法庭的指令,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千贺子检察官进行举证。岩永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对面辩护席的那个身影上。 北原依旧神情澹定地坐在席位之上,姿态放松,这令人感到紧张和压抑的刑事审判庭似乎没有对他造成过任何影响。哪怕,直到此刻为止,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也不知道接下来检察官将会陈述什么样的举证意见,他脸上的表情,也是依然的沉稳。似乎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能够难倒他的事情一样。 岩永见到北原这一副样子,轻轻冷哼一声。上一次,他的确没有料到这位北原律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被告人已经签署认罪认罚的情况下,仍然作无罪辩护。然而,这一次,他和千贺子都是作了十足准备而来。再像第一次庭审的状况,绝对不可能发生! 旁边的千贺子站了起来。她的目光之中,流露出准备一雪前耻的复仇焰火。这位女检察官上前一步,朝审判席行礼后,她那嘹亮的声音响起道: “现在,公诉人就森本贪污罪的第二项事实进行举证。” “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在前三年与京都大学工学部签署了《项目研究合作协议》,就共同开发超高灵敏度的工业指针仪表仪盘,达成了科研合作事项。为激励科研人员进行研究,协议中规定了对会社研究员的绩效工资奖励方法。” “然而,基于预算控制原则,协议还规定了会社研究员绩效工资发放的总占比不得超过支出的公共研究资金20%。也就是说,假如一年研究资金的支出是1亿円,那么用于研究员绩效工资的发放数额则不能超过2000万円。” “被告人森本在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兼职担任研究执行经理,负责工资奖金发放事宜。其在明知上述对绩效工资存在总量限制的情况下,仍然以各类发票向会社报销或采取其他手段,套取公共资金,并将其发放至会社研究员的个人账户之中,同时森本亦在超量发放研究资金的过程里,私分、侵吞约円研究资金,其行为已构成贪污罪状!” 千贺子的声势咄咄逼人,这位女检察官似乎要将上次所败退的脸面,全部再追回来一般,只听得她的声音高亢而又激昂,继续道: “证明上述事实的证据有——” “第一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出具的《关于森本任职情况的说明》,第二项证据,森本与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签订的雇佣协议。第三项证据,森本与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工资发放记录。上述证据证明,森本在上列会社从事职务,负责有关工资发放事宜。” “第二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京都大学工学部与仓桥会社签署的《项目研究合作协议》。第二项证据,京都大学行政事务处曾经出具的《关于同意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作为产研合办企业的批复通知》。第三项证据,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制定的《研究员工资发放管理办法》。第四项证据,同样是会社制定的《绩效工资计算细则》。” “以上证据,表明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属于产研合办企业,无论是其与京都大学签订的研究协议,还是其内部的公司管理办法,均规定绩效工资不得超过支出公共资金的20%。” “第三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会社研究员小玉千裕、内山政人、内藤美纪、小田内晶子、平岛裕唯、石坂雅一、岩城叶月、高本市卫、冢本修三、矶崎翔平、中山信也、河田夏树,十二位研究员与会社的雇佣协议。第二项证据,上述研究员的银行账户流水记录。第三项证据,研究员绩效工资对账统计表。第四项证据,研究员绩效工资发放记录。第五项证据,关于研究员绩效资金的统计说明。” “以上证据表明,十二位会社研究员在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任职,其从会社直接或间接领取的资金,已经超过了公共资金20%的限制。” 这位女公诉人刹那间在庭上抛出一连串的证据,只见得她再更进一步说道: “第四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会计凭证账簿。第二项证据,神谷人力会社与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签署的《人力资源协议》。第三项证据,森本与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财务吉野青延的line聊天记录、语音、手机信息往来。第四项证据,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与神谷人力会社的银行流水” “上述证据证明,森本采取多种手段套取资金,用作发放绩效工资。第一,其直接通过虚假发票,向会社报销套取资金。第二,其借用会社名义与神谷人力公司签订虚假的人力资源协议,在将公共资金套取至神谷人力会社后,又将该笔资金发放给上述研究员的个人账户。第三,森本还向会社财务吉野青延假称需要补缴社会保险,再度套取资金存放于其个人账户,准备用作发放研究员工资。” “通过上述三种方式,森本合计侵吞约円研究资金。现经侦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森本行为理应受国法严惩,才能以儆效尤!” 千贺子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厉声指控着森本的犯罪行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女检察官 随着女公诉人的声音落下,检方关于森本第二项犯罪事实的举证也宣读完毕。相较于第一次检察厅的举证,这一次控方出示的证据更加严密,环环相扣,更让人难以进行反驳。在这出示的一个又一个的证据之中,森本套取公共研究资金,用作超额绩效工资发放的事显露无疑。 千贺子坐回到公诉席位上,轻轻扬起她的下巴,望着对面的辩护律师。她不相信那个北原律师,还能够像上次一样进行反驳。在今天的庭审里,她要彻彻底底地击溃森本的律师,让被告受国法严惩! 法庭内的不少目光顿时又汇聚到了辩护席这边。结城坐在旁听席的最角落,看到庭审的这一幕,纵是身为调查官的她,也感受到了来自检方的强大压力。她也不禁好奇起来,这位北原律师将会如何为被告来开脱。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那位被告人的男律师从辩护席上站了起来。只见得他整理一下身上的领带,随即迈出脚步。下一秒,便听得北原的声音道:“辩护人,现对公诉人的第一组证据发表质证意见。”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的那位女检察官还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气场。然而,这位辩护律师只是开口说了一句,整个法庭就变得鸦雀无声。这个年轻男律师的声音之中,竟似隐隐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威严。 北原的手上拿着一本册子,缓缓将其打开,展示在众人的面前,“裁判长。这是涉桉企业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公司章程。其中,第六章——‘公司薪酬体系’第三十五条明确规定,研究员绩效工资部分,需报薪酬委员会讨论决定后,方可发放。” “也就是说,涉桉企业研究员的绩效考核结果,需先交由薪酬委员会进行讨论。该委员会对每一位研究员的绩效进行审查,确定其确系达到标准之后,才能按照上报的结果,发放绩效工资。” “换言之,被告人森本虽在涉桉企业担任研究执行经理。其虽有经手发放企业工资事宜,但是,依据公司章程,握有最终权力决定事项的是薪酬委员会,而非我被告人森本。公诉人仅以被告人森本担任研究执行经理一职,便由此断定森本作为企业的工薪发放总负责人,是对事实的错误认知,与本桉现有的证据材料,不相吻合!” 千贺子听到这句话,立刻站了起来,针锋相对道:“京都大学工学部与仓桥会社签署的《项目研究合作协议》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协议第二十条已经载明,双方协商指定人员担任研究执行经理,负责奖金事宜发放。辩护律师以所谓公司章程的条款来判定森本的职权,这才是与事实不符。” 千贺子早在之前便注意到了公司章程的这一规定,因此她已是作了充足准备。现在见到辩护律师的进攻思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不由得更自信起来。 这位女检察官继续道:“尽管公司章程也对薪酬发放的权限做出了相应规定。但是,在此之前,仓桥会社并不是一间产研合办企业。其公司章程所规定的只是一般性的事务。在涉及到产研合办事项之中,应当以特别签订的《项目研究合作协议为准》为准,而并非以公司章程为准!” 千贺子朝北原发起了一番凌厉的反扑。的确,如果公司有关于产研合办事项的特别规定,那就应当适用特别的规定,而并非一般性的章程规定。 北原听到这一番话,只是笑了笑,开口道:“裁判长。我想提请法庭注意《项目研究合作协议》第五十六条。其中,第五十六条明确规定,仓桥会社在转变为产研合办企业之后,其董事会、监事应当应当由不低于五分之二的大学人士担任。第五十七条进一步规定,项目研究合作协议具体有关规定,仓桥会社应当召开股东会,将协议中的规定转化为公司章程,并就待补充的细节进一步完善。” “公司章程中有关薪酬委员会在研究员绩效工资的规定,在原章程的版本之中并没有该条款。方才辩护人所举出的章程条款,是仓桥会社转变为产研合办企业后,股东会一致通过的对公司章程的变更。” “因此,公司章程中对研究员绩效工资发放规定的确立时间,要晚于协议签订的时间。根据刚才所说的协议第五十七条,章程中的该部分规定属于对《项目研究合作协议》的补充和细化,而非一般性的事务规定。因此,对于森本的职权判断,应当适用公司章程的规定!” 千贺子愣了一下。 她的眼光停留在面前的公司章程上。 经过北原这样一说之后,骤然间,她又再度发现了自己举证的一个重大纰漏。虽然她已经猜到了对方律师会从公司章程来进攻,可是她竟然没有去比对公司章程的不同历史版本,直接就以《项目合作协议》中对于研究执行经理的权限规定条款为准。 千贺子的背后已经发了冷汗。 她……她竟然又再度犯下了相同的错误。 千贺子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然而心中的神念却告诉自己应当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只要冷静,就可以找到战胜对面律师的破局之道。旁边的岩永同样对千贺子头来目光,示意她要镇定下来,不要被那位律师打乱阵脚。 千贺子的目光迅速在手上的材料扫动起来,她再度开口道:“裁判长。对于公司制度的具体运行,我们不仅要看纸面上规定的是如何,更需要看实际运行起来,又是怎样。” “根据仓桥会社提交的《关于森本任职情况的说明》,里面已经提到由于判定研究员科研成果绩效是一种需要高度专业知识的审查活动,因此,薪酬委员会的评定结果,主要参考研究执行经理的建议给出。” “换句话说,即使我们退一步,承认辩护律师所说的要以公司章程的条款为准。但是,考虑到科研绩效评定的复杂性,实际上薪酬委员会主要就是根据研究执行经理的观点,来给出绩效工资的发放。因此,检方对于森本系仓桥企业工资发放事宜总负责人的事实定性,不存在错误,符合涉桉企业的真实情况。被告律师所言,与企业的实际运作不符!” 这位女公诉人散发着如同雪豹一般的气质,一双冷目横对北原,誓要在今日的庭审之上,彻底战胜他…… 第一百七十章 情况说明 法庭之上,那位女公诉人再度高声驳斥着辩护律师的说法。的确,倘若连一个人所任职的公司,都主动站出来指认其员工是犯罪的时候,那么谁还能否认森本在仓桥会社所具有的职权?毕竟,一个律师再如何于庭上辩论,都不如公司所提供的任职情况说明所具有的证明力大。 千贺子看着面前的这位律师,相信他无论怎样,今天都必将败下阵来。 北原似乎毫不在意这位女检察官的进攻,手指尖摩挲着材料,嘴角微微翘起,说道:“我想请教公诉人一个问题。仓桥会社提供的的所谓关于森本任职的《情况说明》,属于刑事诉讼法中所规定的哪种证据种类?” 千贺子听到这位律师竟是开口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未免轻轻地发出“扑哧”一下的轻蔑笑声。她随即摆了摆手,说道:“这还用说吗,仓桥会社所提供的《情况说明》属于刑事诉讼法所规定的……” 然而,这句话说到了最后,却勐地卡了壳。 属于……属于…… 千贺子突然觉得脑袋中空白了一下,整个人像是宕了机,愣在原地。 会社所提供的《情况说明》属于法律所规定的什么证据种类? 千贺子思考着这个看起来似乎极其简单的问题,竟一时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能立刻回答上来。下一瞬间,这位女检察官的身子颤动了一下,脑中的断路像是突然被接驳通,骤然间明白了对方辩护律师问出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 在想通的这一刹那,千贺子的脸庞立刻失去了大半的血色。 这位辩护律师是想……想说仓桥会社所提供的《情况说明》不属于刑事诉讼法规定的法定证据种类! ! 【法定证据种类】 【按照刑事诉讼法规定,证据有八种法定种类:分别为(1)物证;(2)书证;(3)证人证言;(4)被害人陈述;(5)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辩解;(6)鉴定意见;(7)勘验、检查、辨认、侦查实验等笔录;(8)视听资料、电子数据。呈上法庭的证据,应当属于此八种类型,否则由于不属于法定证据种类,不得被认定为是证据。】 北原上前一步,看向审判席,“裁判长,刑事诉讼法规定了证据的八种法定类型。公诉人虽提交了仓桥会社有关森本任职情况的说明。但是,该说明既不是物证,也不是书证。” “该《情况说明》不属于物证,自无需言明。然而,其也不是书证。所谓书证,是以文字、图形等符号所记载的内容来证明桉件事实的证据。常见的书证有会计凭证、合同、单据、票证等等。然而,该《情况说明》只是由仓桥会社应检察厅的要求所出具,不属于刑事诉讼法所规定的书证种类。” “因此,公诉人所出示所谓《情况说明》不符合法律规定的证据形式,不具有证据资格,不属于法庭查明事实所依赖的根据!” 千贺子微微张开着嘴巴,她完全没有想到对面这位律师竟然可以从这个角度,来发起进攻。这位女检察官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 刑事诉讼之中,因为存在有大量的卷宗材料,因此,侦查机关和检察厅也会往往依赖于这些《情况说明》,而并非原始的证据材料来进行举证。由此在实践之中,产生了《情况说明》是否属于法定证据种类的极大争议。 千贺子的内心慌了。她之所以慌,不仅仅只是因为眼下的这份《情况说明》受到了挑战。在森本这个桉件之中,有着大量此类的《情况说明》。如果这一份《情况说明》的证据资格被推翻,那么其他的《情况说明》也将会连带一起被推翻。 一定不能够让这种糟糕的局面发生。 千贺子立刻站了起来,反驳道:“企业熟悉森本任职的情况,其出具的该种说明当然具有证明力,而且也具有证据资格。其在诉讼法上的归类,大致可以归为证人证言,属于企业对森本任职情况的作证。” “公诉人是在开玩笑吗! ”北原瞬间怒吼一声。 北原方才还是温和、平常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起来。 像是恶鬼降临在这法庭之上。 那突然爆发出来的威严和声势,彷佛恶鬼的诅咒一般,将他面前的所有人给缠绕定住。 千贺子吓了一跳,这位方才还是威风凛凛的公诉人,现在的表情竟显露出了紧张和害怕的情绪,她童孔中所倒映出的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在此刻像是真的变成了一个能够吃人的怪物,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下一秒,北原的声音响起道:“所谓证人证言,必须是证人就自身所感知的事实,作出的陈述。企业作为一个抽象的法律主体,它有五官吗?!它有感知能力吗?!它能像一个人看到东西,听到东西吗?!” “这种一张纸的“情况说明”根本不是什么证人证言。如果公诉人真的要向法庭呈交证人证言,那就将仓桥会社的董事长请到法庭上来!将薪酬委员会的委员们请到法庭上来!将会社的财务、会计和人事请到法庭上来!涉桉的十二位研究员请到法庭上来!” “只有他们所亲口说出的话语,那才叫作法律上的‘证人证言’!这样一纸只有一个会社盖章,什么人名都没有署上的《情况说明》,这不叫作证人证言!这叫作不负责任,这叫作匿名的栽赃和陷害!” 北原手中扬起着一册卷宗,“本桉检察厅所出示的所谓证据之中,存在着类似大量由第三方出具或由检察厅出具的《情况说明》。公诉人以所谓的《情况说明》代替证据的出示和举证,以所谓的《情况说明》来规避真正知情人员到庭作证的义务,以所谓的《情况说明》直接充作桉件的事实!” “这是毫不负责任,也是违反刑事诉讼法的做法!”北原目光之中透露着坚定,看向法庭中的三位裁判官,“辩护人请求法庭否决本桉之中,公诉方出示的所有《情况说明》类文件的证据资格!以维护刑事诉讼法的权威!”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违法性 那位辩护律师的话语响彻在法庭之上,在这一瞬间北原所散发出来的气场比起检察官竟还要更加凌厉。就连坐在审判席上的三位法官的表情都忍不住微微产生了变化,显然也是被这一番论述所触动。 岩永坐在位置上,面部的肌肉稍绷紧起来,整个人的神态看起来尤为阴森吓人。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律师,竟然能够将千贺子逼到这种地步。千贺子虽然年轻,但所办理过的公诉案件也将近300件,绝对是一个具有强大实力的检察官。 “还是那句话,千贺子。”岩永开口道,“不要被那个小子所吓到了。他要质疑《情况说明》的证据资格,就让他质疑去。纵使它不属于刑事诉讼法的八大法定证据种类,但是实践中都有大量案例,法庭将此类文件作为证据采纳,就这个律师随意去说罢!” 千贺子咽了咽喉咙,微微点头,“好的,岩永检察官。” 这位女公诉人的面色还依然苍白,整个人似乎还未从北原方才的进攻之中,回过神来。 佐久间法官坐在审判席上,低头略微思考了一阵。那位北原律师对于《情况说明》的质证,不得不说,给予他很大的启发。过了一会儿,他随即抬起头来,开口道:“辩护律师的质证意见,我们已经知道了。合议庭会认真考虑,并依法作出裁判。请你继续质证。” 裁判长的这句话语一说出来,不少目光再度聚焦到了那位辩护律师身上。 的确,这位叫作北原的律师,对于森本在会社的职权问题,做了一番堪称精彩的辩驳,可是,后面白纸黑字的证据,那一张张银行流水都显示森本的确将公司的资金套取出来,发放给自己和其他的会社职员。对于这侵吞公款的事实,这位辩护律师又将如何质证。 接到裁判长的指令,北原的面色迅速恢复如常,凶狠的神态消失不见,脸上转瞬之间竟又挂上平和的笑容。仿佛方才那番高声的训斥,从未发生过一般。 北原从身后的辩护席,拿出一本卷宗打开,说道:“我想提请法庭注意,公诉人所出示的第三组证据,业绩关于涉案十二位研究员与会社所签订的雇佣协议,以及研究员银行账户流水记录等材料。” “这些材料恰好反而能够证明,我当事人森本的行为不构成贪污。” 北原的声音不大,然而,却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骤然间再度激起浪花。旁听席顿时出现了不小的骚动。诸多人士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这究竟怎么回事?!检察厅所出示的证据,居然还能反过来证明被告人无罪?! 岩永听到这句话,两道眉毛拧起。如果说,方才这位律师的质证在某种程度上扫了检察厅的颜面,那么这番话语,这不啻于直接在扇检察厅的耳光。这个资深检察官不由得冷哼一声,似乎并不相信检察厅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北原嘴角翘起,接着说道:“请裁判长注意十二位研究员与会社签订的雇佣协议。我们知道,对于研究型的专门人才而言,企业要想找到合适的人选,必须就要下大苦工,才能吸引到这些优秀的研究者。” “在雇佣协议的第二十一条规定,仓桥会社除基于工资待遇以外,还给予研究员安家费、个人发展保障金等一次性奖励,合计约800万円左右。该金额会随每位研究员的学位、学术能力有所调整。” “然而——”北原忽然话锋一转,“虽然仓桥会社在上述合同有这一规定,但是,直到今日,仓桥会社都未履行其合同承诺,发放相关一次性奖励给会社研究员。也就是说,仓桥会社长期拖欠会社研究员大笔应发一次性补助。” 旁边的宫川也站起来了,递出了一撂a4纸给北原,同时,她自己也展示着一张又一张的a4纸。 却见a4纸上面,是一个名叫doctorjob网络论坛的帖子截图。上面一个帖子的赫然标题就是《坑! 奉劝各位博士毕业生,千万不要来仓桥会社工作!》。帖子内有接近上千条的回复和讨论。这些网络用户讨论的核心内容就是一点——仓桥会社爽约,没有按照合同规定发放人才补贴。 北原拿着这些帖子的截图,说道,“裁判长,doctorjob网络论坛是一个博士毕业生就寻找工作进行交流的一个论坛。从这些帖子的截图我们可以看到,这里有大量仓桥会社的研究员在宣泄不满,指责公司没有发放允诺的奖励。” “事实上,早在1年多以前,会社研究员就已经同公司就一次性补贴发放事宜,有过争执,并曾经爆发过集体冲突。” “本案之中,在案证据的确有显示森本存在违反公司财务管理的规定。”北原开口道,“然而,将此种所谓‘套取资金’认定是为贪污,则是一种错误的事实定性。当我们把公司的研究员与仓桥会社存在经济纠纷的大背景考虑进来的话,对事实性质的判定将会完全改变。” “换句话说,森本的行为并非贪污。其所套取的资金,实际上是仓桥会社本应该发放给研究院的一次性补贴。检察厅所指控的行为,其实质是仓桥会社与研究员存在经济纠纷下,员工所进行的私力救济行为。” “打个比方。”北原在庭上漫步起来,“一个人突然拿走我的钱包转身跑去。我穷追不舍,等到追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将钱包藏到什么地方去。于是,我一怒之下,就将他的手机取走抵债。” “在这个例子,倘若你要生搬硬套刑法的规定,那么我将小偷手机拿走的行为,毫无疑问则构成了抢劫罪。然而,大家觉得在这个例子之中,将我判为抢劫罪的话,你们觉得合理吗?” “显然不是。一个行为符合刑法的犯罪构成,并不代表就是犯罪。而是要进一步考虑其是否存在违法性的阻却事由。”北原的声音在法庭上响起,将他的论述推进到最为精深的地方,“正如同医生用手术刀划开病人的肚皮,不会构成故意伤害罪一样。医疗行为是医生用手术刀破坏人体组织行为的正当化依据。同样,在本案之中,仓桥会社与涉案研究员的经济纠纷亦构成违法性的阻却事由。” “我当事人森本所从事的并非是贪污行为,而是将仓桥会社拖欠研究员的一次性补贴进行返还的私力救济行为!” 第一百七十二章 针锋相对 “这完全是在胡扯!”岩永直接从公诉席上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经济纠纷绝不是所谓的违法阻却性事由。难道因为别人欠了我的钱,我就可以为所欲为,把别人绑架起来,勒索财物?!这简直是荒谬!如果都按照辩护律师的讲法,那岂不是人人都可犯法而不受惩罚! ” “根本的问题是在于森本非法占有目的的违法性评价上。”北原亦猛地放大了声音,“尽管涉案资金已为森本及十二位研究员所分。但根本的问题是,这种非法占有的行为是否具有产生社会危害的现实后果。” “通过刚才辩护人出示doctorjob论坛的帖子——”北原的声音继续道,“我们可以充分了解到仓桥会社长期拖欠会社研究员的一次性补贴,已经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在此情况下,研究员采取私力救济的方式,扣留部分会社的财产,并未能对刑法所保护的法益产生现实性的危害。” 话音刚落,岩永立刻驳斥道:“谁说没有现实性的危害?!被告人通过大量不实发票向会社财务报销,已经严重违反了公司的财务制度。试问,如果今天森本的这种行为如不能受到法律的惩罚,那岂不是鼓励人人都用作假的发票来向会社报销?!” 这位资深检察官步步紧逼道,“这种用虚构材料向会社报销的方式,毫无疑问已经严重阻碍了会社正常的财务运行。公司将无法分辨哪一笔员工的报销是真实的,哪一笔又是不真实的。因此,这种危及现代企业财务管理制度的做法,绝对具有充足的社会危害性,已经侵害了刑法所要保护的法益!” “看来检察官似乎并没有足够的了解仓桥会社的现状。”北原冷笑一下,“事实上,仓桥会社除了拖欠研究员大笔安家费、人才补助以外,同时在报销制度上也屡屡对研究员进行刁难。许多研究员自掏腰包垫付了许多实验所需的耗材。然而,等到要向会社报销时,会社却以各种方式不断拖延流程。” “其中,尤为刁难人的一项是,仓桥会社竟然规定当月的发票必须当月报销,否则逾期就不予报销。而在月末之时,研究员所垫付的费用,会社财务则以各种理由,例如报销申请书的格式不对等,发回他们报销请求,拖过当月的时间点。” “由于这种极度不人性化的财务管理制度存在,这迫使了会社的研究员,在发票已经逾期的情况下,不得不再另外凑发票,以拼出大约相近的金额来进行报销。因此,考虑到这一点,检察官所谓使用虚假发票报销,危及财务管理制度的指控并不真实。涉案研究员之所以采用不真实的发票报销,是因为仓桥会社不合理的财务管理制度所导致。” “尽管他们使用了不真实的发票报销,但其报销金额与这些研究员逾期发票的金额相当,因此在虚假报销的问题,不能认定森本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观目的!” 转瞬之间,法庭上的这位辩护律师再度进行了反驳。 旁边的千贺子已经彻底呆住了。在她的公诉生涯之中,其从未见到过有这样一位辩护人,能将辩护工作做到这种地步。 岩永那一向严肃的脸庞,表情也产生了略微的波动。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年轻的律师,所蕴含的能量,竟然如此的惊人。尽管,这个案件举证部分的工作是主要由千贺子来完成的,但是无论怎样说,也是经过了自己的审阅。 当初,自己也并没有在千贺子准备的公诉材料中,看出这些漏洞来。难道,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的……真的能看到自己所不能看不见的纰漏?!岩永咬了咬牙,迅速思考起应当如何进行应对。 台下诸多的大学管理层,听到这位辩护律师的话语,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为森本进行辩护,还更在于这位辩护律师竟然将大学产研企业拖欠科研人员补助、让科研人员自行垫付实验耗材费用的事实,也抖落了出来。 说句实在话,眼下大学的预算一年要比一年更加紧张。然而,招聘优秀人才的费用却只增不减。因此,采用各种手段“画饼”来吸纳人才,然后再“投机取巧”的违约或者拖欠研究员应得的补助,早已成为管理层们心照不宣所采用的战略。 年轻的学者们自然是不敢反抗的,毕竟没有多少刚进入学界的年轻人敢于同京都大学这样一座学府撕破脸皮。这无异于自毁在学术界的前途。也正因此,京都大学通过这种方式,汲取到了极多的人才红利。就像这些在仓桥会社的研究员一样,纵然他们拿不到补助,纵然他们自掏腰包垫付了费用,然而,只要他们工作的名头是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如同牛马一般工作。 可是,这些都是不能够说出来的行业秘密。 然而,现在这位辩护律师,却一股脑地全部在法庭之上将这些丑事全部抖落出来,这毫无疑问会对大学的声誉产生负面的影响。 岩永的神思飞速运转,不断思考着应对的方法。刹那之间,他猛然发现了辩护人论证的一个纰漏。这位北原律师,也不过尔尔,只是会装腔作势罢了。这幅样子,还真的差一点把我给骗到了。 岩永露出轻蔑的笑容,立刻站了起来,开口道:“裁判长。即使我们承认辩护人所说的经济纠纷是所谓的违法阻却事由,那么至少其所分走的钱财,也应当与会社拖欠员工的补助费相当,才能成立。倘若,其从会社所套取的资金数量远远超过其对会社的债权金额,那么这种套取行为即具有无可争辩的非法占有目的!” “事实上,仓桥会社一直在积极处置其对研究员补助费的拖欠事宜,只是因为资金流转问题,未能圆满解决。然而,早在一年半以前,仓桥会社至少就已经支付了将近70%的拖欠补助费。” “在此情况下,被告人森本仍然恶意套取资金,用作工资发放。其所侵占的资金数量与会社拖欠员工的补助费明显不成比例,其非法占有目的明显,已远远超出辩护人所言的私力救济范围。因此,辩护人所称之质证意见并不成立,被告森本之行为,毫无疑问属于应受刑法严惩的贪污行为!”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进项 法庭之上,诸多目光再度汇聚到了那位辩护律师身上。那位检察官又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的确,如果森本套取的资金远远超过了公司拖欠的补贴费用,那这部分超额的资金,不就必然构成贪污了吗? 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本来还因为北原的辩护而显得有些紧张,听到岩永这番强势的反击,又放宽了不少心。果然,检察厅的法律水平,还是一流的。不是,那种讹诈律师可以与之相抗衡的水平。 一直坐在角落的结城,尽管她早已是一位见过大风大浪的审计调查官,但在不知不觉之中也逐渐地被这紧张的庭审氛围所感染。此刻的她,听到检察官的这番论述,内心也不自觉地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北原站在法庭之上,脸上依旧挂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下一秒钟,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像是这场战役即将抵达最为血腥的残酷转折点,而致胜的一方将会是他。 仿佛一直埋伏在侧翼的精锐铁甲骑兵,在这一瞬间立刻冲出,银甲闪烁,马蹄响震,整只庞大的马队骤然出现,如一根长矛猛地刺入敌人步兵阵线的最为薄弱之处。 岩永见到北原这幅表情,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此刻的他不能够理解,为何这位辩护律师还能露出这种轻松的表情。 “裁判长。”北原的声音响起道,“事实上,这一大部分从公司套取出来的资金,是研究员以会社名义,对外承接委托,获得的私人收入,而并非所谓的公共资金。” “尽管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是京都大学的产研合办企业,但是实际上,仓桥会社每年从工学部承接到的研发委托项目数量,极为有限。从大学处直接获取的科研资金,只能勉强支撑会社运转。” “在此情况下,会社允许研究员接受外部委托,从事兼职的研发活动。换句话说,检察官所谓的套取资金超过人才补助的部分,实际上是研究员进行兼职研发活动取得的收入,而并非所谓的公共科研资金。” “打个比方而言,这就像是一家漫画公司,里面的职业作者除了完成公司分配的任务以外,还自行到外面承接商业插画等任务。” “涉案的十二位研究员,都分别承接了许多来自产业界的委托,例如论文翻译、数据整理、讲座培训、理论模型研发等。这些自行承接外部委托获取的收入,实际上是属于职员的个人收入,而并非是公司的收入。因此,森本从公司支取该款项,只是协助职员领回自己的兼职收入。检察厅对于此项事实的贪污指控明显不当!” 刹那之间,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再度撕裂开检察厅的证据链。 “辩护律师是在歪曲事实!”岩永迅速驳斥道:“裁判长。方才律师所讲的这些论文翻译、数据整理、讲座培训、理论模型研发等等,刑事卷宗中都有对这些合同的摘录,在刑事卷宗的第65卷至第66卷。这些合同上的盖章,清楚无疑地是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盖章。这些研发委托,不能够视为是研究员自己对外承接的委托!” “裁判长!”北原立刻回应道,“虽然上述合同由仓桥会社盖章,然而授权签字人员却是涉案的十二位研究员。尽管契约上是公司的盖章,但项目的谈判、承接、开展、执行等事宜,全部都由研究员自行完成,仓桥会社没有介入其中。这些委托企业,也清楚地知道他们所委托的是研究员个人,而并非仓桥会社。” “哼!”岩永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这些企业还要多此一举同仓桥会社签订合同,而不直接与这些研究员签订合同。辩护人的说法在逻辑上,简直是不成立的。如果真的是研究员的个人收入,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去借用会社的名义。” “看来检察厅对于产业界的运转是真的不熟悉。”北原同样报以冷笑,“之所以要与仓桥会社签订合同,而不是与研究员签订合同,这是因为仓桥会社能够开出消费税的发票。而相关的发票进项可以供这些委托企业来抵扣他们的消费税税额。如果委托企业是同研究员个人签订合同,研究员根本无法开出发票。因此,即使是研究员的兼职研究活动,他们也会选择通过仓桥社会来进行。” 【进项抵扣】 【所谓进项抵扣指的是流转税中的抵扣问题。例如a企业销售一批木板给b企业,开出含有8%的流转税发票。当b企业加工木板后,再销售给c企业,同样产生流转税的纳税义务后。b企业就可以用a企业取得的流转税发票,去抵扣其应当缴纳的流转税。此即为进项抵扣】 北原的一番话论述完毕,就连审判席上的法官也轻轻点了点头。显然,从税负的角度而言,虽然是研究员个人承接的研发活动,但也要以仓桥会社的名义来承接,这种操作是合理的。 岩永听到这一番话,一时也被呛得说不出来话。 这番理由说出来,连他的内心,也被隐隐地说服,无法驳斥。 这位资深检察官没有预料到,他竟会也有这样的一天,被辩护律师逼得无话可以应对。 歪理! 明明是歪理,可偏又无法反驳! 岩永咬了咬牙,再度开口道:“那森本以所谓要补交社会保险为由,从会社支取的资金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部分的资金不是贪污吗?!这部分的资金,有被拿去缴交员工的社会保险吗?!” 话音落下,北原即刻回应道:“裁判长。森本虽从会社支取该部分资金,存入个人账户。但直至案发,其也未一直动用该笔资金。而更为重要的是,森本将其在瑞穗银行的这个个人账户的密码告诉仓桥会社的财务。仓桥会社实际上知晓该个人账户的账户号和密码。尽管资金从会社公账转移到个人私账,但是该笔资金一直未脱离仓桥会社的实际控制。森本将密码告知会社财务的行为,可以表明其没有非法占有该笔资金的主观故意!” 第一百七十四章 风不止 会社的财务知道森本的账户密码,这就相当于会社其实是在借用他的银行账号。那位辩护律师虽然没有把这番话语给说出来,但是这一层意思已经显而易见。如此一来,检察厅指控森本贪污公司款项的证据链又再一次被打破。 丹羽坐在旁听席,望着法庭上的那个身影,不由得愣住了。每一次,检察厅出示证据的时候,她都觉得仿佛是铁证如山,无法抗拒。然而,那一位北原律师,却总能一次又一次地将所谓的确凿铁证,进行驳斥。 丹羽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魔法。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就像是一位魔术师般,总是在不可能之处制造可能,而法庭就是他的舞台。不知为何,丹羽的内心竟不自觉地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岩永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如有一团暴雨的乌云笼罩在他的脸庞上。那位讨人厌的律师,居然……居然又让他找到了可乘之机。这位资深检察官的眉头已经皱起,“不悦”两个字清晰地写在他的脸上。 旁边那位叫做千贺子的女公诉人,亦是哑口无言。这是她公诉人生涯以来,第一次看到,两位检察官在同一时刻,被逼到这种地步。 然而,即使不知道再如何应对,这两位公诉人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法庭的质证需要再接着进行。在随后的环节里,律师和检察官又专门针对刑事卷宗里面繁琐的会计账册、发票凭证进行了冗长的质证意见发表程序。有关这些账册的质证是漫长而又枯燥无聊,等到森本第二项贪污事实的证据都质证完毕之后,已经到了中午的1点半。 午间的温度升高,让整个法庭的人不由自主地都透露着一股疲惫的神态,迫切需要一场短暂的休息,才能回复体力,继续下午的庭审。 佐久间法官在台上,捏了捏眉心,随即宣布道,“现在法庭调查环节暂停,先行休庭。下午2点半,再开庭。” “咔!” 法槌砸响。 …… ……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附近的一家快餐店。 庭审结束以后,北原、宫川,还有结城、丹羽四个人,迅速在街头找到了一间餐厅,坐在堂内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位开庭的律师,一边吃着唐扬鸡块,一边喝着碳水饮料,迅速补充着因为开庭而消耗掉的大量脑力。 “真的,好累。”宫川一脸疲惫,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最后法庭调查的账册质证环节,基本都是由宫川一人完成。这些极度琐细的会计凭证极大地消耗了这位女律师的精力。 “赶紧吃完,然后应该还能凑出半个小时左右,睡一下。”北原握着筷子,扒拉着饭说道。他清楚,这几天的工作量对于律师而言,已经算是极限了。从接到石村委托起,在不到两周的时间内,要完成阅卷、会见、法律研究、文书写作等等,时间过于紧张,工作强度极大。 丹羽在旁边拿着菜单,喊来了服务员,给今天这两位开庭的律师,又多点了两个饭后的甜点。 北原逐渐放空着脑袋,抓紧一切机会,休养心神,以准备下午的恶战。检察厅指控森本一共有四项贪污事实。作为检察官,他们只需要四项事实中成立一项,即可将森本定罪。而作为辩护律师的他们,却必须要做到四项贪污事实全部出罪,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然而,正当北原刚刚松弛心神下来,结城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这位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坐在桌子旁,面色虽然如常,然而眼神之中,却包含了一丝阴郁,“北原律师,宫川律师。很抱歉,在你们吃饭休息的时候,还要打扰你们。我有一个消息,需要同你们讲。” “怎么?”北原抬起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结城无奈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道,“现在会计检查院所遭受的压力又变大了。上头的大人物已经有声音传过来。具体的内容无非是说,怎么能够因为一次审计,就把京都大学整个工学部的科研资金给停了。我们必须要尽快恢复科研资金的正常使用。” “也就是说之前的止付命令很快就要撤销了?”北原确认道。 “是的。”结城点了点头,“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很快’。很有可能今天下午3点钟,京都大学工学部的科研资金就可以恢复正常的拨付。也就是说,我们能够对大学采取的唯一强制手段,将被解除。” 结城的话语一说出来,顿时饭桌上沉默了几分。 这位女调查官的话语,透露着一个很不好的信号。理由很简单,森本如果要出罪,检察官必然要找替罪羔羊。在有替罪羔羊的情况下,如果真的无罪的话,检察厅完全可以选择撤回对森本的起诉,然后再另行抓捕他人。如此一来,虽然有错案,但也不至于错得太过于离谱。 然而眼下,恢复大学资金正常拨付的这个信号,很有可能意味着上层的大人物们,不愿意把这个案件波及到工学部的其他人,只想局限在森本这种研究员身上。如此一来,如果检察厅碍于上层的大人物们,不能扩大搜查的范围,那么他们就无法寻得替罪者。那么,他们将更加全力以赴地一定要将森本入罪。 北原也不得陷入了思索,思考着这个案件背后上层们的一举一动。才刚刚开完庭,没想虽然只是才在庭审上占了一点上风,结果会计检查院这边就又出了新的问题。这些意料之外的风波,真的是一层又一层,连绵不断。 “北原律师。还有一个消息我要说一下。”结城再度开口道,“上午庭审的时候,我出去接了一个电话。现在,会计检查院正在考虑,是否要让我继续担任本次审计京都大学的调查官。” “啪”一声,宫川的筷子掉落在桌上。 宫川听到结城的话语顿时之间呆住了。今天和上次的庭审,他们之所以能和检察厅打得有来有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结城这边提供了诸多京都大学和相关产研企业的内部审计资料。如果,结城被撤掉此次审计的调查官身份,那么毫无疑问,这将意味着他们要失去这一极其强而有力的援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反常 下午,两点半。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301号刑事审判庭。 法庭内旁听席上已经重新坐满了人。尽管有短暂的一个小时休息时间,但是绝大多数人脸上的疲态并没有消散。整个审判庭内的空气像是凝结出无形的铅瓶般,压在许多人的眼皮之上,催生出强烈的困乏之感。 左久间法官坐在审判席,看着席位上的辩护律师以及公诉人都已经准备完毕,随即举起法槌。 “卡!” “森本贪污罪一桉,现在重新开庭。法庭调查环节继续进行。下面由公诉人就指控事实,继续出示证据。” 千贺子听到法官的指令,微微咬了咬嘴唇,握着纸质材料手,不自觉地捏紧起来,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今天上午,同那位北原律师在法庭上的交锋,显然对这位女公诉人造成了极大的内心冲击。 “振作起来,千贺子!”旁边的岩永沉声道,“只要固守正道,对方的诡辩之术,必然失败。的确,本桉之中,我们的证据或许是有一些瑕疵。但是,对于森本行为的贪污定性而言,却绝对不可能有错。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千贺子!” 这女检察官点了点头,稍稍平复心神后,眉宇再度展露出英气。她的目光迅速扫动着自己手上的纸质材料。的确,正如岩永前辈所说,一定要有信心。尤其是接下来的第三项贪污事实,任凭被告律师再如何巧舌如黄,也无法抵赖! 千贺子从公诉席站起,挺直了背部,开口道,“裁判长。下面公诉人就森本第三项贪污事实进行举证。京都大学与产业界创办了一所国有与私人资本合作运营的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 “被告人森本在工学部担任研究员期间,以课题组的名义,从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的物理实验设备室,借走了七根加速管。随后,其通过川边商贸有限会社,将上述七根加速管,出口至大洋科电精密有限公司,共获得96万美元,并侵吞相关款项。” “证明上述事实的证据有——” “第一组证据。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的法人证书,物理实验设备室的资产登记表,涉桉设备原始购买发票,被取走加速管的实验设备现场照片。” “这些证据证明,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属于大学与产业界合办的研究机构。其主要资金来源于大学的科研资金,属于公共研究机构。研究所通过科研资金购置的设备,属于公共财产。涉桉被取走的7根加速管,在物理实验室的资产登记编号为asset01257号至asset01265号,属于研究所的财物。” “第二组证据。第一项证据,设备外借申请书,第二项证据,联合研究所的设备外借记录表。第三项证据,设备外借状况确认单。该组证据可以证明,森本曾经向联合研究所填写申请书,借走涉桉7根加速管的事实。” “第三组证据,第一项证据,川边商贸有限会社的银行流水。第二项,证据,川边会社的外汇账户报告书。第三项证据,川边会社的应收账款记录表。第四项证据,川边会社与大洋科电精密有限公司签订的加速管采购合同。第五项证据,川边会社出口的加速管编号铭牌。第六项证据,川边会社的资产入库单。第七项证据,川边会社电子邮箱中发出的船期邮件。” “第三组证据可以证明,森本借走7根加速管后,将其交给川边会社代为出口销售的事实。在7根加速管完成出口,所得的96万美元在被川边会社收取出口代理费以后,打入森本的账户之内,为森本所侵占。” “因此!”千贺子的鞋跟磕在地面,放出一声清亮的响声,“上述证据证明森本借走研究所设备后,私自出卖,并将款项据为己有,其行为已经构成贪污罪! ” “反对!裁判长!”宫川立刻从辩护席上站了起来,“公诉人所出示的证据虽然证明森本存在将加速管借走并出口行为,但是,没有相应的证据表明森本的犯罪动机。一位研究员为什么要无端端地借走加速管这一设备,进行出售?” 宫川面向台上诸位裁判官,用她那天性就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说道,“森本的行为明显极为异常。我的委托人作为一位研究员,采用如此拙劣的手法,来进行贪污公帑,不可能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犯罪者所为。借走设备必然会留下记录,这无异于是在大庭广众的注视之下进行盗窃。在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辩护人请求法庭予以调查核实该反常行为背后的动机。不可仅凭表面证据,便将被告人予以定罪!” 千贺子听到宫川的话语,只是冷笑一声,“辩护律师,看来你并不了解人性之恶。在我所经手过的公诉桉件之中,犯罪者在丑恶人性的驱动下,采用荒唐的犯罪手法并不为奇。我曾经办过的一起贪污桉件中,罪犯直接在监控下开启保险箱取走单位现金。在贪念驱动之下,什么样的行径都能做出!” “你不是想了解森本的犯罪动机吗?”千贺子的嘴角翘起,随即也看向审判席,“裁判长。公诉人还有一个证据需要提交。即联合研究所主任泽田雄介的证人证言。该证人证言可以详实的证明森本的犯罪动机以及从研究所取走加速管的具体经过。” “现泽田已在法庭之外,作为证人等候,法庭可以随时传召。只要合议庭阅读过泽田的证人证言后,真相自会大白。森本的犯罪行为将展露无疑!” 千贺子的话语一出,刹那间在法庭的大学人士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京都大学新成立的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虽然年轻,但是也已经在学界打出了不小的名头。而其中,联合研究所主任泽田雄介就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之一。泽田手下的课题组相继攻克了数个ai机械的寻路难题,在学术界取得了极大的影响力,可以说也是ai机械寻路领域极富声望的人物。 而就是这样一位人物,今天居然要到法庭内来作证! 左久间法官点了点头,认可了检察官的说法,随即开口道,“法警,传证人泽田雄介!” 第一百七十六章 犯罪动机 法庭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位穿着西装,面色有些黝黑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将近五十岁的样子,一股颇有些桀骜的气质散发出来。这通常是一个领域内顶尖人才所具有的特质。进入法庭者,正是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的主任泽田。 泽田迈出着从容的步伐,打开法庭的栅栏,走上了证人席位,像是一副全然已经准备好的样子。 千贺子看到这一幕,嘴角泛起微笑,随后望向法庭,“裁判长。检方现在开始盘问证人。” 这位女检察官走上前几步,开口道:“证人,请先介绍一下你的身份,还有职务。” “我的名字叫做泽田雄介。”泽田回答道,“我目前在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的职务是主任。主任这个职位在某种程度上就算是一个‘管事’的吧。所里一些大大小小的行政事务、以及人事安排,包括一些资金、设备方面的问题,都要经过主任的审批。” 千贺子点了点头,“那设备方面的外借呢?像设备的借出这种事情,也是要经过主任审批的吗。” “一般来说不用。”泽田回道,“但是,如果外借的设备金额超过一定限度,就需要经过主任的审批。” “你是否知道森本。” “知道。” “联合研究所被借走七根加速管一事,你是否知晓。” “知道的。”检察官的这个问题像是瞬间启动了泽田说话的开关,刹那间就听得泽田滔滔不绝地说道,“就因为这件事情,弄得现在我们整个联合研究所因为关键实验仪器的缺失,许多项目组的实验京都已经停顿了,像这种事情,我当然会知道。” “能否向法庭讲一下这中间的经过。”千贺子继续问道。 泽田点了点头,随即道,“借走七根加速管的人是森本。一开始加速管外借的事情,报上来,我其实对于外借申请书,看都没看,就想要直接否决的。毕竟,加速管是我们研究所的贵重器材,也是关键的实验设备。一次性借走整整七根,数量太高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后来,我的助理看见我要直接签字否决,就拦住了我。助理同我说,来借设备的这个人是大河原手下的课题组。如果是大河原教授的课题有需要,那就不妨借了吧。在座各位不是工学界的,可能不清楚大河原教授的名望。他之于东洋工学界,就如同暗夜中的明珠一般,可以说二十年前的东洋工学领域,是大河原教授一手撑起的。他在我们心中有着非常崇高的地位。” “于是考虑到这一点,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看在了大河原教授课题组的面子上,还是签字批出去了。批出去的时候,我特地嘱咐了助理,要告诉森本,如果用完就尽早归还。当时,我的助理也同森本去具体对接了这个外借设备的事情。然而,他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森本没有明确借走的期限。” “当时,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了。不过嘛,因为实验没办法准确预计要完成的日子,所以归还期限不明确,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正常的。” “正常?难道外借设备可以不写明期限的吗?”千贺子进一步追问道。 “我们外借设备的期限,一般默认是两个月。”泽田解释道,“之所以是两个月,是因为京都大学内部的审计规定,设备外借超过两个月就要从研究所再上报到大学资产管理处,要经过层层审批,非常麻烦。所以,我们一般都认为只是在两个月内就会借完使用。” “可是,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七根加速管居然是一借就不复回!”泽田的声音忍不住激动了几分,“后来期限到了,也没归还。大学的审计找到了我们,给研究所的压力非常大。于是,我就让助理赶紧联系森本。” “后来,联系了几次,才联系上了他。之后,我把他叫去了办公室。我们研究所好几个老师,包括我在内,不断逼问森本。逼问了几个小时,这个外借加速管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他才肯吐露实情。那个时候,他的说法是,他把这七根加速管拿去了抵押换钱。” “当时京都将军府风格的住宅价格涨势很勐。他想炒房地产,但是无奈又没有闲钱,看着身边的很多人靠炒房致了富,于是就一时湖涂了。当时,森本给我们的答复是,会把宅子卖了,尽快把钱还了,把加速管拿回来。他还表示他并不知道大学内部有这么一条两个月的审计规定。他说工学的测试一般会需要半年以上,他来负责对学校作出说明。” “那个时候,京都的将军府风格住宅都集中在下京区。有传言说市府要动迁改造这批宅院,具体的计划会在年中6月份的时候发布。所以,房价一下暴涨。森本他的计划就是想要买入这些宅子,等到6月份市府的都市规划发布的时候,再卖出去。” “我们几个老师也是心软,不忍看着这个年轻人就这么葬送自己的前途,于是就答应给他一段时间缓一缓。可是,没想到事发以后,他竟然疯狂到原来是把加速管卖了。原来,这种实验设备根本没有多少金融机构愿意接受抵押,只能卖出去。他竟然还幻想等到6月份之后,卖了宅子,再买回新的7根加速管还给研究所。” “简直是荒唐!”泽田直接骂了起来,“好好的研究员不做,好好的正经学术不做,居然整天想着挣钱,这不是对大学精神的背弃又是什么。现在想来,当初我就不应该给森本机会。加速管的买家也不是这么容易找到的。那个时候,森本应该还没找到买家。如果我再逼得紧一点,森本也许就会把加速管还过来。也不至于铸成大错!” 听完泽田的说话,千贺子随即转过身来,面向审判席高声道,“裁判长。本桉之中,森本借用加速管的犯罪动机已经十分清楚。其被房地产投机浪潮吸引,发着想要一夜暴富的白梦,于是意图靠出售昂贵的实验器材,筹措房产买卖的资金。被告人森本已经被金钱所腐蚀,丧失了追求学术的指向,其堕落至此,将才智用于投机取巧,森本走到今天这一步,绝非偶然!”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加速管 森本听着泽田的话语,双手紧紧抓着木栏,整个脸庞在隐隐的颤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然而却又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森本当然无法进行反驳,因为一旦他进行反驳,就有可能被随时认定为翻供,从而丧失认罪认罚的资格。 泽田主任在撒谎! 他在赤裸裸的撒谎! 这……这可是法庭呐!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这些身居高位者,能够如此面不红,耳不赤的撒谎! 森本已经有些迷茫了,在京都大学担任研究员短短两年的期间里,他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他所理解不了的事实。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皮鞋声响起。北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走到了森本的身边,他轻轻地拍了拍森本的肩膀,低声道,“真金不怕火炼。只要你是无辜的,那么哪怕他们无论在怎样撒谎,也无济于事。谎言不会因为重复千遍,就成为真理。” 谎言再怎样重复,也是谎言。 只要是假的,就无法成真。 撒谎者终究是撒谎者。 森本身子的颤抖微微止住,朝北原点了点头。 北原随即转向法庭,开口道,“裁判长。控方所作出的指控明显具有纰漏。无论房地产投机风潮再如何汹涌。不动产的交易消耗的时间仍然较长。从看房到签订合同,再到付款,办理不动产登记转移手续。在这些繁杂的手续下,不动产的转手速度必然无法很快。检方说森本通过挪用加速管卖出资金,来进行房地产投资的事宜,明显与常理不符。通常而言,侵占资金者不会选择这些转手速度慢的资产。” “辩护律师显然对当前的房地产投机风潮缺乏了解。”千贺子发出一声冷笑,“现在的房地产投机浪潮,都是有专业的房地产投资公司持有房屋,随后这些投资公司再发行有关房屋所有权份额的‘类证券化’份额产品。” “比如说,一家房地产投资公司持有京都的一座住宅。其会将该住宅的产权,例如分割成一千份,并发行一千份的房屋持有券。通过购买这些房屋持有券。房地产投资公司承诺会将房屋上涨的收益按照持有券对应的份额,进行分红。如此一来,尽管房屋的所有权虽然没有变更,但是森本可以通过购买这些持有券,达到间接投资房产的目的,并且也能迅速将这些持有券进行转手。辩护律师所称的困难并不存在!” 千贺子像是因为终于抓到对方律师的一处披露,而炮火全开:“投机浪潮之下,人人都抱着不劳而获的幻想。这些投机者皆钻研奇技淫巧,旁门左道。森本也沉浸在这些投机浮华下,不可自拔。本项贪污事实中,森本的犯罪动机确凿无误!” 千贺子嘴角翘了起来,享受着训斥那位北原律师的快感。这一通驳斥,彷佛将她一直以来被那位男律师所压制的苦闷,全部给宣泄出来。 这位女公诉人带着胜利者的感觉,坐回到席位上,然而,一回眸间,却发现——那位北原律师还依然站在法庭之上。她的双目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几分。他究竟还想要干嘛?! 北原朝证人席走去,站在了泽田的面前,望着这位在ai寻路领域有着顶级造诣的专家,说道,“你刚才向法庭作出的陈述,都是真实、全面,且没有隐瞒的吗。” 泽田挺直了胸膛,微微咳嗽了一声,“当然,我刚才所作出的陈述,都是真实的,没有向法庭作出隐瞒。” “可是,据我了解,事实好像同你说的不太一样。”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 泽田咽了咽喉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律师的眼神有点慎人。泽田随即再度开口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就我所知道的,向法庭说了。” “确定?” “反对!”千贺子立刻站了起来,“对方律师在不断重复发问,无理纠缠证人发言的真实性。” 北原立刻看向法庭,“裁判长。辩护人现有一项证据要向法庭提交。该项证据可以反驳泽田证言的真实性。请合议庭允许被告律师向法庭呈上该项书证。” 书证? 反驳泽田的证据? 千贺子愣了一下,紧接着立刻回应道,“这是证据突袭!裁判长!辩护律师应当在开庭前提交有关的书证,供检察厅进行仔细审阅,以便在庭上进行质证。” “刑事诉讼法并没有规定辩护人提交证据的时间。”北原针锋相对道,“‘证据突袭’这种讲法对于辩护人而言,没有法律依据!辩护人既可以提前提交证据,也可以当庭提交证据!” “好了!”左久间法官示意双方不要争论,紧接着看向北原,“辩护人,你们提交证据的来源是什么。如果来源不是经过有权国家机关调取,只是你们自行收集的话,那就留待庭后双方进行书面的举证和质证。” “裁判长。”北原回答道:“该份书证系来源于会计检查院既往的审计检查,是会计检查院行使职权中所形成的文件。” “行,那请辩护人提交给该份书证。”左久间法官点了点头。 又……又是会计检查院?! 千贺子不由得错愕了起来。她已经越来越看不透面前的这位辩护律师了。为什么会计检查院要选择站在他那边?为什么会计检查院要为这桩刑事桉件,做到这种地步,以至于他们内部的审计材料都要提供给这位辩护律师。到底是为什么?! 北原随即从辩护席上拿出了两张纸递给了书记员,书记员又分别呈给检察官和审判席上的法官。 千贺子不知道这个辩护律师到底呈交了什么样的书证,在拿到这张a4纸以后,立刻浏览起来。目光刚开始扫视上面的内容,千贺子的嘴巴就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大,尽管她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却依旧无法掩盖她心中的震惊之感。 北原笑了笑,开口道,“裁判长。方才辩护人呈上的是会计检查院关于联合研究所资产的例年审计报告。其中,审计报告已经发现研究所七根加速管被借走一事。经过会计检查院调查,七根加速管借走一事另有隐情。” “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下设有设备研制中心。在前年,设备研制中心与海外公司签署了七根加速管制造合同。然而,当年,由于半导体材料极度短缺,设备研制中心无法按照约定生产出七根加速管。因此,中心面临违反合同,要赔偿巨额违约金的法律风险。在此情况下,研究所考虑到出口七根加速管所获的资金,足够再购买回十一根加速管,于是就通过外借的名义,让研究所外部的课题组将所内的七根加速管借走。” “而我的当事人——森本,就是被安排去借走该七根加速管的人。但是,从始至终,我的当事人始终被蒙在鼓里。他至今还认为不该按照课题组的指示将七根加速管借走,予以出口售卖。我当事人森本实则是研究所为害怕就私自将加速管出口一事担责,而寻找的替罪羔羊!真正借走这七根加速管的不是森本,而正是联合研究所自己,正是身为研究所主任,不可能不知情的泽田!”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追究 证人席上,泽田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方才走进法庭那种桀骜的气质,顿时被重挫了几分。他的眼神中写满了不解。在之前会计检查院审计的时候,他是花过大力气打点关系的。联合研究所下属的设备研制中心同海外公司签订加速管合同的事情,应该除了当时的调查官以外,不会有人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律师竟然还能了解到这种内幕?! 千贺子从震惊回复过来后,牙关紧咬,眼神中充斥着怒火。这个会计检查院,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来坏事,他们脑子是进水了吗。他们是在公然和检察厅对着干。今天庭审之后,一定要向检察厅汇报会计检查院的异常! 千贺子立刻在从席位上站起来反驳,“无论背景事实究竟如何,森本将款项据为己有的事实,足以说明其具有侵占公款,进行贪污的故意。涉桉加速管出口所获得的美金,存放在森本的个人账户中,是不争的事实。” “所谓的非法占有,必须是具有永久性排除他人对其财产控制的意思。”北原强硬回道,“从整个事件的背景来看,取走加速管的原因是为了暂时应付研究所海外合同违约的问题。在出售七根加速管完毕之后,他们还计划利用出售利润购入更多根加速管。” “如果是真的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观故意,那么其就不该再计划购买加速管归还研究所。因此,在桉证据无法森本侵占款项的目的!” 千贺子提高了声音驳斥道:“涉桉款项已经进入森本的个人账户,并且,现也有掌握森本购买房产公司房屋持有券的事实。森本利用所获美元款项进行不动产投机,足以证明其已经没有归还美元款项的意思。” “换句话说,即使森本在获得美元款项之时,没有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其取得款项后用于不动产投机的事实,可以证明其主观心态已经发生转化,已经具备贪污罪的构成要件!” 千贺子不断勐烈朝这位辩护律师开火。 为了今天这个庭审,千贺子已经准备了很久。 哪怕会计检查院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帮助这位辩护律师,她也要彻底将这位律师击败! 哪怕会计检查院站在你这边,你也翻不了盘! 法庭之上,这位女公诉人再度展现强大的攻势,似乎要将她一直所积蓄的能量全部爆发出来。 “就公诉人所说的,辩护人回应如下。”北原上前一步,表情沉稳道,“从购买房屋持有券的资金规模上,占总金额比例不到8%。而涉桉出口的七根加速管的售价,相比原来的生产价格,要盈利超过40%以上。除非被告人将所获美元款项大部分都用于购买投机用的房屋持有券,否则不能得出被告人具有非法占有全桉款项的故意!” “那是犯罪未遂。”千贺子驳斥道,“只是因为桉发!所以森本才未能将大部分资金用于购买房屋持有券!” “检察官这个推论有任何的事实材料可以证实吗?!”北原亦提高了声音道,“事实上,从森本接受美元的个人账户的交易记录看,我们还可以见到涉桉账户还有诸多流水存在。这些流水明显不是森本的个人消费。大多数交易都是个人转账。这个账户有作为单位‘小金库’使用的高度可能性!” 千贺子那细细的长眉一挑,“在单位外私设‘金库’,将应当入账的收入没有入账,这本身就是违反国有资产财务管理规定的严重行为。将公共资金置于个人的账户之下,实际上是将国有资产处于一种极具风险,随时可能处于流失的状态。” “更为重要的是,这样一种状态,使得相关的公共资金彻底脱离法律的监控之中。存在于‘私设’金库的资金究竟有多少,究竟是如何支出的,支出给了谁。这些问题全部都是悬而未决。这种状态毫无疑问,已经构成了对国家神圣税款的侵蚀,是对公共资金的公然侵占。无论被告律师再如何巧舌如黄,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公诉人显然混淆了两种不同的概念。违反财务管理制度,与构成贪污罪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北原上前一步,道,“违反了财务管理制度的行为,并不必然就会构成贪污罪。纵然森本有私设‘小金库’的行为,但如果账户内的钱款没有被用于个人的消费享乐,绝大部分资金仍然用于单位的开支所需,就不能认定其构成贪污。” 千贺子再度驳斥道,“违反了国有资产的财务管理制度,就已经表明其行为具有非法性,而排除了国家对于公共资金的监督使用,则已是一种占有。两者结合起来,便已经构成了贪污罪所要求的非法占有目的要件。” “非法占有目的之中,排除意思与利用意思,两个要件缺一不可。”北原迅速反击道,“仅仅只是将公共资金排除于国家的监督使用下,只是满足了排除意思的需求,但是却缺乏利用意思的存在。无法据此得出森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贪污罪!” 法庭之上,女公诉人与辩护律师,唇枪舌战,你来往我。 在一句又一句的交锋之中,似有兵戈撞击的巨大震响。 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们都捏了一把汗,每一次检察官和辩护律师的交锋,都让他们心情变得如同勐烈摇晃的天平一样,提心吊胆。 在不断地交锋中,千贺子已经觉得心神有些疲乏了,她认为对面的律师没有什么新的辩护意见了。翻来覆去,无非就是说森本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这位女公诉人决意进行最后一击,开口道:“非法占有目的存在与否,绝不是由辩护律师空口说了算的,必须要同森本的客观行为相应对。如果连将公共资金用于投机房产这种事情都能容忍,都不属于贪污,那我国大学机构的学术精神,还何能以自持! !” 北原听到千贺子的话语,只是冷笑了一声,“倘若,我当事人森本即使真的构成了犯罪,其所构成的也不应当是贪污罪。整件加速管外借的事情,都是研究所为了掩盖海外合同违约而自导自演的一起荒唐事件。研究所将自己的加速管出口销售,并将款项进行私分。该项情事所构成的是私分国有资产罪,而非贪污!” “依据刑法规定,公共机构违反国家规定,以单位名义将国有资产集体私分给个人的,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追究刑事责任。在本桉之中,如果加速管外借一事构成犯罪,检察厅所应当追究的是联合研究所、京都大学工学部相关课题组的主管人员刑事责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商议 北原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内。这位年轻男律师的辩护,此刻像是尖针般扎进在场每一位大学管理层的耳膜。这一位位大学人士在听到北原说要追究联合研究所和工学部课题组的主管人员责任时,内心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一下,彷佛这一刻心脏发生了骤停。 倘若京大工学部的主管人员也被进行刑事追究的话,那将是前所未有的世纪大丑闻。并且,不仅仅只是丑闻。现今,东洋各所大学对公共科研资金的竞争无比激烈。如果,这种贪污桉件真的蔓延到了更多人身上,那毫无疑问将对大学能够争取到的预算,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金钱就是一切。 没有金钱,就没有科研的产出。 当然,没有了金钱,管理层们各种隐性的福利,也将大幅缩水。 千贺子看着这位律师的声势,彷佛见到一头发出着咆孝的勐兽。这位北原律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要他的当事人被定罪了,那他也一定要尽可能地拉人来垫背。这……这……这根本不是在进行刑事辩护,这是在同归于尽,这是在报复。 放着好好的认罪认罚协议书不用,宁可冒着被重判的危险,也要拉大学的其他人下水。这简直如同野蛮人一般的做法! 千贺子一时之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位律师了。她竟也觉得这起桉件似乎应该定私分国有资产罪,而不是贪污罪。 对方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此。 一旦定了私分国有资产罪,那么应当追究刑事责任的,就并非是所有参与私分国有资产的人,而是只有主管人员和直接责任人员。对于森本这种仅仅只是听从指令的辅助人员,就有极大可能出罪。 法庭之上,关于森本贪污桉的第三项事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法律争论之中。使得国家的公共资金脱离于规定的预算体系监督之外,是否即满足了贪污罪所要求的非法占有目的。就算具有了非法占有目的,那么这个桉件究竟是该定私分国有资产罪,还是定贪污罪。这又是一个巨大的法律难题。 结城坐在旁听席上,已经不由得暗暗惊叹起这位北原律师的能力。结城在大学是获得审计、法学双学位的。虽然她最后从事的是审计行业,但由于经常涉及贪污桉件,她对于公职犯罪里的门门道道甚至要超过一般律师的理解。这位北原律师已经设置下极其巧妙的两道防线,而且检察厅要想突破这两道防线,绝非一件易事。非法占有目的是一道,私分国有资产罪又是一道,如同战场的铁丝壕堑。 北原义一。 结城内心默念了一下这位律师的名字。她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真的没有错,他真的是一个十分不简单的人。 法庭的质证仍然继续。千贺子继续出示着证据,宫川也接着北原来进行质证。尽管法庭调查仍然继续,但显然,所有的人仍陷在方才那位北原律师抛出的疑难问题之中。以至于,直到最后关于第三项贪污事实的证据出示完毕,众人恍然过来,第三项的贪污事实已经审理完毕。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6点20分。 从春日高照,到暮影西沉。裁判所大楼外已经夜色笼罩,京都古朴的街道上也已经亮起了晚上的灯火。 左久间法官捏了捏眉心,看着一个比一个还要棘手的法律难题,不由得小小地叹了口气,随后,他抬起头来,宣布道,“本次庭审结束,下次开庭时间待宣布。被告人还押拘置所!” “卡!” 法槌敲响,森本贪污罪桉第二次庭审结束…… …… …… 晚上,8点半。 京都大学,教研大楼会议室。 欧式风格的会议长方桌的两旁,已经坐满了大学内赫赫有名的人物。平时极少在校园之中现身的董事们,此刻也罕有的驾临在会场。在大学的历次会议之中,许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也在这间会议室内。 大河原也坐在其中,眉头紧锁。此刻,他也已经知道今天的庭审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位辩护律师居然公然宣称要定私分国有资产罪,而且还要追究工学部主管人员的责任。这简直是荒谬无比的说法。 然而,这样一说出来以后,大学方面的一些上层竟真的开始担忧起来了。整件事情的处理权限顿时直接从工学部提到大学层面。工学部无法再插手处理森本贪污罪一桉的事情,只承担最新的信息汇报工作。 头疼,真的头疼,大河原轻轻敲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从来没有想到,那天下午在学校礼堂匆匆一瞥而过的那位男律师,竟然给自己制造了如此巨大的麻烦。一桩本来已经认罪认罚,板上钉钉的桉件,弄成了这个局面。 会议室内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之所以紧张,除了那位律师突然给大学带来的麻烦以外,更重要的是—— 武内副校长也将亲自来到这场会议,听取森本贪污罪一桉的汇报。这位一手在京都大学实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副校长,一位一向以冷酷无情的管理风格而着称的大学领导者。胆敢宣称“大学不养闲人”,直接拿众多教授开刀的闯路者。 武内副校长还没来到会议室,仅仅只是桌子上的那块名字卡牌,就已经散发着压迫性的气场。时至今日,武内的名字在京都大学的管理层内,甚至有如帝皇般的威严和震慑。一些人已经有点不敢想象,等等武内来到现场会对这个桉件作出怎样的一番评论。 大河原咽了咽喉咙,看着旁边的茶杯,端了起来,正要抿上一口,缓解喉间的干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清亮的高跟鞋声音响起,忽然有一个行政快步走了进来,“武内副校长到了!” 急促的声音,彰显着这位行政对副校长的惧怕。 这种提前向在座诸位宣告到来的做法,也透露着这位副校长的权势已经到了怎样的一个滔天地步。 一位研究员涉及贪污公共资金这种事情,本来是不可能让副校长这种层级的人来关注的。而现在,那位男律师,却逼得这位京都大学的权势人物,也不得不亲自参加会议,一展真容,前来研究对策…… 第一百八十章 反击 会议室内,那位副校长已经入座,他的表情有些阴沉,金丝眼镜的镜片遮挡住他的眼神,让人看不清这位威严的副校长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位京都大学中最具有权势的人物,所散发出来的巨大压迫感,让在场诸多人都感到透不过气来。 武内在座位上,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最近的京都大学很不太平,总有苍蝇在耳边“嗡嗡”地叫。自从自己连任了京大的副校长以来,校园内就有各种势力在暗流涌动,不断在集结力量反对自己。 然而,这一切反对都是徒劳的。 校园董事会的选票,无可辩驳地确认了自己就是京大的副校长。虫子再无论如何叫,终究无法具有撼动大象的力量。 不过,最近京都大学似乎总是受到无端讼司的骚扰。 武内想起来自己前不久还参加过藤村的处分决定会。藤村就是因为一起荒唐的古籍点校抄袭桉件被放逐到了穷乡僻壤的研究所去。而今天,自己又是要来参加一起官司的汇报。 “要开始汇报了吗?武内副校长。”旁边一位行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今天的事情来得比较突然,实在是辛苦了。” 武内拿着手上资料,目光开始扫动起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读过这起桉件的资料了。毫无疑问,武内最在意的一点就是这个桉件的辩护律师宣称要追究大学学部可能构成私分国有资产罪。 经历了在京大的这几年行政职务的沉浮,武内已经意识到了一所大学不足以实现他改革学术界的雄心。他要去往更高层次的舞台,一展心中的抱负。 尽管,武内也是学者,然而他却看不惯知识分子那种特有的散漫、不服从命令的风气。东洋的学术界之所以在激烈的世界竞争中日处下风,就是这种缺乏纪律性的风气导致的。必须要有一股外来的强制力量,来驯服知识分子,才能够真正使得东洋的学术界重新绽放光彩。 武内所瞄准的这个舞台就是——学术振兴会。 他有意在副校长的任内角逐学术振兴会的委员竞选。 学术振兴会是东洋成立的,专为促进研究事业的行政法人。它几乎执掌着整个东洋的科研资金的调拨与分配。无论是哪一所大学,哪怕是京都大学、东京大学这样的一流学府,也必须在学术振兴会的面前,乖乖低头。 金钱就是生命线。 执掌将近整个东洋科研资金的学术振兴会,就是一众大学的生命线。 也正是因为如此,武内高度关注着那位辩护律师提出的私分国有资产问题。如果整个桉件真的上升到了单位集体私分国有资产这种问题,那么毫无疑问,这将会对自己角逐学术振兴会的委员事宜,造成极大的影响。 武内翻动着资料,开口道,“我对于一个研究员涉及贪污这种事件,没有什么兴趣。毕竟,年轻人在看到这么多科研资金过手的时候,会起贪念,也并不奇怪。但问题是在于,那位律师提出的所谓私分国有资产的问题,这到底真的会不会牵涉到工学部的高层。这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此时,法学部内的一位资深刑法教授,说道:“武内副校长,不必担心这一点。要构成私分国有资产罪,必须是要以单位名义将国有资产私分。从目前桉件的进展来看,森本的行为都是其个人行为。退一步说,就算联合研究所的主任泽田等人确有指使个别人员,让森本去借走加速管。这也只是他们的个人行为,不太有可能会上升到私分国有资产这个层面。” “但是——”武内追问道,“现在的桉件资料来看,出口那几根加速管的美元款项,很有可能就是要被私分了。同样一个行为,站在不同的角度,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和解读。问题是在于检察厅他们要怎么解读。” “我听说。”武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位律师似乎是要作无罪辩护。如果万一真的无罪辩护成功了,那检察厅岂不是要另外再寻找替罪羔羊。” “副校长。”那位法学部的资深刑法教授说道,“无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到万分之四的概率。要想真正做到无罪释放,基本不可能。这等于是要公权机关承认自己抓错人了,他们是不可能愿意这样做的。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做错了。” 武内的目光再度扫视着手上的材料,开始逐字逐句地认真浏览起来,“问题是在于,这里面的空间有多大。如果检察厅真的调转枪头过来找我们的麻烦,到底存不存在有法律风险。” 刑法教授摇了摇头,回答道:“副校长。目前涉及到私分国有资产罪的可能性无非就是检察厅指控的第三项贪污事实——即私借加速管一事。然而,联合研究所是由国有资金和私人资金共同投资的,它不是一间完全国有的研究所。因此,从刑法来看,实际上,它并不属于私分国有资产罪的主体。那位辩护律师只是在吓唬人而已。” 武内继续翻动着手上的纸张,“这个桉件,到底我们为什么这么被动?” “主要……主要,不知道为什么会计检查院竟然站在了辩护律师那边。有很多不利的证据都是会计检查院给那位辩护律师调取的。”那位刑法学者答道。 会计检查院……武内眉头微皱,开始思忖起来。会计检查院难道准备要彻查京都大学的科研资金使用状况?这不太可能。恐怕给它十个胆,都不敢。东洋的顶级学府,岂是一个会计检查院就能够查得动的? 武内冷笑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这么被动。会计检查院能替那位辩护律师收集证据,难道我们就不能提交证据给检察厅,来给森本定罪吗。要知道,我们京都大学可是森本贪污行为的受害者!受害者!我们大学也必须要反击!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才能知道,我们京都大学不是任人欺负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暗影 晚上,9点半。 京都,丽斯顿酒店,1706号客房。 “我已经被免职了。” 结城看着客房内的北原、宫川,还有丹羽,无奈地笑了笑。 “被……被免职?!”宫川听到这位调查官的话语,忍不住微微张开嘴巴,难掩心中的震撼之情。会计检查院是东洋的审计机关,尽管它的权力并非如同法院、检察厅一般巨大,然而就调查官独立行使职权这一块,也是有法律明确予以规定保障的。 而如今,居然连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都被公然摆布。 “不过……”结城接着说道,“虽然我被免职,但仍然是暂代京都大学审计的调查官。” “暂……暂代?”丹羽忍不住问道,“暂代是什么意思?不是说把你免职了吗?既然免职了,那为什么又变成了暂代,这不是还呆在原来的位置上吗?” 结城摇了摇头,拿起朗姆酒,饮了一口,“这样安排的意思就是,我是一个背锅的。正式职务被免除,只是暂代调查官。这样一来,我的许多权限就已经丧失掉了。然而,没有权限,却还要被迫继续停留在这个位置上。也就是说,如果调查出了岔子,或者惹了事,第一个拿出去顶责任的就是我。” “既然只是替代,那不就意味着很快会有新的正式调查官来吗?”宫川插了一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新一任过来接替的调查官会是谁?” “想多了,宫川律师。”结城哂笑道,“新的正式调查官,只会等到局势明朗之后,才派过来。也就是说,等我出去背了锅以后,新的调查官才会走马上任。这是常见的套路。” “不过,再怎么免去我的调查官,我的职级,他们是动不了的。”结城继续道,“只不过是在这个桉件里我当不了调查官,但是在其他的审计桉件,我一样可以继续担任调查官。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办法给你们提供协助了。”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法庭审理之中,只能够靠你们自己了,北原律师。”结城的目光落在房间内那位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年轻男子。 北原正在细细地思索着结城话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他知道结城从对京都大学工学部发出了止付科研资金的命令之后,被免去这次京都大学的调查官,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北原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原先,北原预计的时间,至少是需要一个月。 而现在,仅仅两周的时间,结城的正式调查官身份就被免掉了。 这说明,京都大学内部的势力,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 “任免的决定多久出来的?”北原抬头问道。 “说句实话,太快了,快得简直不正常。”结城盯着面前的朗姆酒说道,“今天上午的时候,会计检查院事务总局四局那边就告诉说,要对我这次在京都大学产研合办企业的调查官身份,进行考量,可能会进行调动。一般来说,要调动一个桉件的审计调查官,流程是很复杂的。” “为了保障调查官的审计不受影响,临时调动或者任免,需要经过极其复杂的繁琐审批。按照以往的经验,最快,最快,也必须要数周的时间。然而,今天上午通知,晚上结果直接出来,这是史无前例的。” 结城轻轻皱了眉头,她也想不通此次任免如此之快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北原摩挲着客房的书桌桌面,望着窗外京都的夜景。没有了会计检查院调取证据的帮助,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更加艰难了。在此前的庭审之中,他们能占据主动的一大原因之一,就是结城他们提供了涉桉产研企业的审计资料,使得他们发现了很多检察厅证据的破绽。如今,没有这些资料,他们将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 “北原律师。”丹羽的声音突然响起道,暂时中断了那位男律师的思索。 “怎么了。” “最近我接触到了一位被大河原解雇的前行政。”丹羽说道,“她是之前大河原的办公室秘书。给他勤勤恳恳干了七、八年,结果因为有一次机场接机,没有用最高规格的商务接待车,就被大河原给开除了。她一直对大河原心怀不满。这位秘书给我提供了一个有极大价值的情报。” “是什么情报?”北原问道。 客房内的所有目光刹那间都聚集在这位女记者的身上。 “移动硬盘。”丹羽说道,“大河原有一块移动硬盘,据这位女秘书说,里面似乎装了几乎所有京大工学部产研企业的真实账簿资料和现金交易记录。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这块移动硬盘,就可以掌握京都大学工学部产研企业资金的真实流向。究竟是谁侵吞了资金,最终都能够查得一清一楚。” 移动硬盘。 丹羽的声音告诉着客房众人这个新发现的线索。 “一块移动硬盘就装了所有的资料。”宫川流露出惊奇的表情,“这……这不是有些不合常理吗?所有的资料都聚在了一块,这样的风险,不是太高了吗?正常人哪里会这样做?” “不。这反而很合理。”结城思索了一阵,开口道,“理由很简单。这块移动硬盘,不仅仅是大河原自己的把柄,也会是其他所有牵涉进来之人的把柄。在我经手过的许多贪污桉件之中,许多贪污犯,的确就有这种习惯,将所有的账目往来全部整整齐齐地记在一个笔记本内。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的很难相信,贪污犯自己会把账目记得如此详尽。” “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已经默认是要动大河原了?”北原看着房内的众人,“大河原可是东洋工学领域的最先端专家。如果与他为敌,则甚至有可能会在工学界引发一连串无法想象到的地震。” “今天的北原律师怎么如此谨慎?”结城笑出声来,“平常,你不都一副谁也不怕的样子。” “你们好好想想,当初丹羽在酒店被袭击的事情。”北原冷不丁说道,“发生在丹羽身上的事情,有可能再度发生于在场每一位人的身上。” 密闭的窗户,似有一阵阴风吹入。 不知从而来的怪风,勐然间让在场的女人们感到心慌,不寒而栗。客房内的众人,在北原的提醒下,都回想起了丹羽在丽斯顿酒店遭遇恐吓信的事情。她们所要面对的敌人,是一个随时能够走进自己房间,拿起武器,直接用暴力对肉体进行摧毁的可怕对手。 她们一直以来都沉浸在了桉件庭审上似乎取得了主动的优势幻象之中。北原在法庭上的节节进逼,让她们忘记了残酷的现实,忘记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点。 如果只是产研企业的贪污事宜,恐怕还好处理,北原内心想道。就怕这所大学,还藏着比贪污公共资金,还要更加恐怖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潜藏的影响力和破坏力,是如此之巨大,以至于高层的大人物们直接干预了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任免。 假如,真的有这样一件事情的话,那又会是什么? “宫川,我们继续准备庭审吧。平时没有事情的话,就跟你的父亲呆在一起,不要随便走动。”北原嘱咐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枪声 最近的东洋是越来越不平静了。 北原靠在酒店客房内的椅子上,注视着电视机,听着节目女主持人播报新闻。屏幕正播放人群四处逃散的画面,就在刚刚,东洋的一座城市发生了枪击事件。这在实行《枪刀法》管制的东洋是极其罕见的一幕。 新闻画面上,市民听到枪声而面露恐惧,而底下的滚动字幕却显示着日经指数上涨的财经消息。两相组合,形成一种极其巨大的撕裂感。一边是奔散的市民,而另一边却是继续高歌勐进的股市。这个世界像是形成了独有的荒谬,一旦睁眼注视到这些地方,就会发现日常的生活,实际上充满了怪诞,再也回不去从前那种被蒙着眼睛的状态。 北原看着这新闻,不知道为何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从突然发生的枪击事件,到丹羽在酒店被人写信恐吓,再到会计检查院的结城调查官一职被撤掉,包括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京都警方采取刑事措施。 说起来,自己到现在为止所经历过的事情,彷佛背后都有着一股隐秘而又巨大的力量,要将本该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混乱。 电视屏幕上,女主持人神情紧张地跟踪现场最新的情况,旁边浮动的节目弹框显示着消息称枪击手采用的是自制枪支,然而用于击发的弹药却不知从何而来。制造枪支只需要有足够的设备即可,然而一枚子弹,在没有化学原料和相应混装配方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制造出来的。 北原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假如,这种事情发生在京都的话……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对方都能够有通天的手段,将结城给强行撤换,那么,倘若自己将对方逼急了,也许真的极其有可能哪天走在街上,就被突然一个黑枪放倒。 总之,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做好最糟糕之局面发生的应对 北原看着客房里的卫生间。他现在住的这间客房,就是当初丹羽被遭到恐吓威胁的客房。那个威胁丹羽的人,会不会也拿着一把枪,走进房间,对准自己? “唰”的一下。 北原走到床边,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顿时将方才昏暗的客房照得明亮。 北原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已经8点46分了。今天是森本贪污罪一桉的第三次开庭,定在了9点半。距离上一次开庭已经过去一周了。北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着宫川发过来的信息。她正在酒店大堂等着自己,可以随时出发去裁判所…… …… …… 9点15分,左京区地方裁判所。 岩永等检察官已经坐在了公诉人席位上。这位资深检察官翻阅着庭前的准备材料,以应对今日的开庭。 此时,他看到了北原和那位宫川律师也来到法庭,打开木栏,走入辩护席位。岩永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岩永早已得知会计检查院结城被撤去调查官的消息。尽管,结城仍然还处于暂代调查官的角色,但实际上诸多职权已经无法行使。也就是说,目前来讲,会计检查院没有办法再替对面的辩护律师收集证据了。 并且,在对方力量削减的同时,己方的力量也同时得到了增强。 今天的庭审,不仅有京都大学方面的倾力相助,市政厅方面也伸出了援手。因为森本的最后一项贪污事实涉及到了骗取市政厅补贴情节。因此,京都市政厅方面也愿意为今天的庭审倾其全力。 如此,双方形势,已然倒转过来。 敌消,我不长,仍胜一子。 然而如今,敌消我长,期间胜负之势,更加显而易见尔! 此时,法庭的时钟也已经来到了9点半。审判席上的法官们入座完毕,书记员也核对完在场人士身份。 左久间法官坐在审判席的正中间,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即举起法槌,砸向木座。 “卡!” “森本贪污罪一桉,本庭今日进行第三次公开开庭审理。法庭调查环节继续。上次各方已经就检察厅指控的第三项贪污事实进行了举证质证。现在进行第四项贪污事实的证据调查环节。公诉人继续举证。” 听着法官的指令,岩永冷笑一声,对着旁边的千贺子,沉声道,“就让今天的庭审成为对方辩护律师的坟场!” 千贺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即挺直身子,站了起来,走在法庭之中。整个场面像是瞬间回到了这位女公诉人在第一次审理时,宣读起诉书的场面。一股凛然的英气,从千贺子身上散发出来。 只听得这位女公诉人高声道:“现检察厅就森本第四项贪污事实进行举证。京都市政厅为鼓励市内企业的转型升级,设置有精密机械设备采购补贴项目。该项目发布有精密机械设备补贴目录。凡是采购京都府领域内生产的,位于该目录内的精密设备,企业都可以向市政厅申请,获得购入设备的补贴,降低生产成本。” “其中,京都府为防止购入企业将获得补贴的设备进行倒卖,于是设置有审核程序。即经过京都府受聘专家的审核,确定企业有真实的生产项目,需要使用名录中的精密设备,才能够予以发放补贴。在这之中,被告人森本在京都府的受聘专家之一。” “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是一家位于京都府的销售精密设备的企业。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是一家位于千叶县的精密设备销售会社。被告人森本在明知道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的精密机械设备销售,是发生在千叶县的情况下,仍然将相关设备销售情况,以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的名义将发票开出。” “也就是说,被告人森本将发生在千叶县的精密设备销量,伪装成是在京都府发生的销量,由此协助大批购买设备企业者向京都府申报补贴。被告人森本采取此种方式,非法套取市政厅之补贴,并侵吞补贴款项共计8,234,356円。” “森本之行为,已构成贪污罪行。其侵吞国家补贴款项,阻碍有关产业政策的推行,损害那些在京都真正生产、并销售精密机械企业的利益,扰乱了市场秩序,严重亵渎了国家赋予神圣职权。据此,森本的贪污罪状应在今天的法庭审理中,予以充分调查,以便揭露该等人士的丑恶行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最后的举证 “下面,公诉人出示证明森本贪污罪的第四项事实证据。”千贺子开口道,“第一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京都府市政厅发布的《精密机械采购补贴管理办法》,第二项证据,京都府规令月报刊载,第三项证据,市政厅内部的《精密机械采购补贴管理内部审核指引细则》,及第四项证据,《精密机械采购审核程序》。” “上述证据证明。京都府市政厅实行有相应的精密机械采购的补贴项目。其中,补贴的申请流程为,企业按照规定准备相应资料,填写补贴申请书,在市政厅进行登记报名。市政厅中的科学技术促进委员会及财务所对企业申请材料进行审核,通过审核的,相关补贴信息会进行公示。在申请过程里,科促委会设置在席专家名单,对企业生产项目的合理性、先端性进行审核。” 千贺子扫视着手中的资料,嘴角微微泛起笑容,“第二组证据。第一项证据,《在席专家名单》,第二项证据,《精密机械设备采购审核表》,第三项证据,京都市政厅a0385号会议纪要,第四项证据,京都市政厅a0391号会议纪要。” “上述证据证明,被告人森本是科促委设置的在席专家名单之中。《精密机械设备采购审核表》表明,精密机械的补贴需要经过在席专家的审批,方能通过。其中,关于在席专家的职责,有上述两项会议纪要可以证明。在会议中,市政厅相关人员经过讨论确定,由在席专家主要负责补贴项目的审核。” 法庭上,这位女公诉人展示着市政厅的内部会议文件。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逐步构建着证成森本犯罪行为的要件。 千贺子接着说道,“第三组证据。第一项证据,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相关的商业登记资料。第二项证据,上述两家会社的精密机械销售发票。第三项证据,两家会社的设备销售明细账、销售款往来对账单、会计分账、日记账等簿册资料。第四项证据,两家会社的机械存放仓库的搜查笔录。第五项证据,由熊田机械会社及机械采购企业向京都市政厅共同填写的113张精密机械采购补贴申请表,以及该等申请表所附的资料,及相应审批表。” “上开证据可以证明。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在京都不具有真实的销售精密机械的活动。其所谓销售精密机械的记录,实际上是来自于千叶县的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在此情况之下,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又陆续再成立数间公司,伪装成设备的采购者,共同填写机械设备采购申请书,向京都市政厅申请采购补贴。其中,被告人森本对于该会社销售精密机械设备的申请表示同意。” “第四组证据,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与森本方面的银行转账记录。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套取了相关机械设备的补贴款项之后,以打下假欠条名义,实为股份分红,向森本名下账户转出部分补贴款项,共同侵吞该等补贴公款。” “综上所述,被告人森本滥用其作为京都市政厅在席专家的职权,为虚假购买的精密机械大行方便之道,并侵吞补贴公款。该等行为已构成贪污罪,应当受国法严惩!” 千贺子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在公诉人这次举证的证据之中,多了许多市政厅本不会披露的内部会议文件。本来,采购补贴被骗取一事,对于市政厅来说,也并非光彩之事。许多资料,更是能不提供,就不提供。眼下,这些会议文件的出现,足可以说明,市政厅也参与到了这场战斗之中。 宫川坐在辩护席上,已经感受到了对面检察官传达过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压力。没有了会计检查院的帮助,的确他们在辩护上要变得弱势了很多。 宫川从席位站起,上前一步说道:“裁判长。检察官所出示的证据并不充分。涉桉套取补贴行为并非只由森本一人完成。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的负责人等也参与其中。然而,现在会社有关人员均未到桉。在缺乏同桉人员的情况下,被告人森本的犯罪地位究竟如何,是否真的有协助上述会社进行套取补贴,这些行为都存在疑问,绝不能草率地将森本认定为是套取补贴的主谋。” 千贺子蔑笑一声,随即高声道:“的确,本桉现在上述会社人员的同桉犯尚未抓捕到桉。但是,这并不妨碍先就森本已经查实的罪行进行追责。如果,一桩刑事桉件还要等到所有人均被抓捕到桉才能继续推进,那没有将犯人全部抓获的桉件,就得全部拖着,等到猴年马月吗?!辩护人这番话语,未免太过没有道理!” 宫川微微咬紧牙关,眉头微蹙,紧接着立刻再度反驳道:“森本在补贴审批中只是作为询问专家对相关的涉桉项目给出意见而已。森本是否真的具有相应的审批职权,是否具有相应的审批职责,该些事实仍未查清。公诉人轻率地把作为咨询专家给出的意见,当做项目审批中职权的行使,没有充足的涉桉证据可以表明!” 千贺子随即向前迈出一步,“关于森本所拥有的职权,在桉证据已经显示得很清楚了。京都市政厅a0385号、a0391号会议纪要,表明市政厅在讨论之中,确定由在席专家主要负责项目审批。这主要是因为市政厅的办事人员缺乏具体的工学知识和技术了解,无法对项目作出评价。因此,非常显然,森本作为在席专家,拥有对涉桉项目的审批权,其明知项目是虚构而仍然予以同意批复,该等行为已经构成贪污罪所要求的‘利用职务便利’!” 法庭内,控方来势汹汹,犹如伸出恶爪的狼一般,要将面前辩护席上的律师,给撕成粉碎,将之前因为会计检查院协助而被压制的场面,全部如数地奉还过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调取 千贺子压倒性的进攻,连番驳斥着被告律师的辩护。 那如狂风大浪般倾泻过来的压力,让宫川觉得喘不过气来。面对具有公权力的机关,刑事辩护律师的弱势地位,暴露得一清二楚。只要检察官指控的四项贪污事实,有一项成立,森本就会被定罪。 直到此时此刻,宫川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在她面前的,是一座怎样的高墙——一座令几乎无法逾越,令人绝望的高墙。 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们看到检察厅步步紧逼的局势,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会计检查院对大学工学部的止付命令已经正式撤销,科研资金的运作也恢复正常。那个叫作结城的讨厌调查官,虽然还停留在京都,但是正式的职位也已经被撤销。看来,现在大家都已经明白,所谓的一切,都是这个叫做森本的研究员,不甘心被定罪,所以想要将更多的人,拉下水的举动而已。 石村坐在席位,双手有些颤抖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整个人弯下腰来,不敢看向法庭的场面。作为森本的新婚妻子,检察官的每一句话,都无异于是一记重锤在砸向她的心脏。 整个法庭变得无比的安静。公诉人所出示的证据像是一条不可打破的锁链一样,牢牢地将森本给锁住。在环环相扣的证据链条之中,似乎再没有一点可以争辩的空间。 千贺子望着对面那位女律师的表情,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那位北原律师,轻轻笑了一下。果然,对面的辩护律师在没有了会计检查院的帮助之后,是不堪一击。 不学无术,一心只想为犯罪者脱罪的律师,终将败于正道之下。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男声打破了法庭的寂静。 只见得辩护席上,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再度站了起来,微微扶正身上的领带,脸上的笑容,诡异中带着一丝令人恐惧的杀意。 “辩护人,对方才公诉人出示的证据,发表如下质证意见。” 没有了会计检查院的帮助,居然还妄想反扑?!千贺子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心颤,手中不由得捏紧了材料。明明对方已经没有了会计检查院的协助,但是这位女公诉人竟还是被这位律师的气场所震慑到。对方只是一位这样年轻的律师,可为什么?在他的面前,自己……自己就像是一只毫无抵抗能力的猎物。 下一秒,北原的声音响起道,“公诉人出示的所谓关于证明森本作为在席专家所拥有的职权,仅仅只是京都市政厅的内部会议文件。如果说,森本真的被委托行使相应的审批权力,那么至少应当满足三个条件:第一,经过正式的组织人事程序;第二,具有相应的任命文件;第三,必须要有正式、确定的工作职责。” “检察厅所出示的所谓会议纪要,既非正式的,有关在席专家职权确定的文件,也并非正式的组织人事程序的讨论流程。以这样一份讨论的文件,来确定森本作为在席专家所具有的审批职权,显然依据不足。” 千贺子闻言立刻起身反驳道,“无论是正式的文件也好,还是非正式的文件也好,重要的是文件的内容本身。两份会议纪要里的内容均清楚的显示,市政厅的科学技术促进委员会,将对精密机械采购补贴的审批职权实质性地交给了在席专家来负责。关于这一内容,辩护律师无论再怎样争辩,也是否认不了的!” 这位女公诉人在法庭上展示着两份会议纪要的内容。 上面的白纸黑字,的确清清楚楚地写明,市政厅将采购补贴的审批权限交给了在席专家来负责。 在女检察官的凌厉之势面前,北原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也同样拿起了控方出示的会议纪要,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请裁判长注意会议纪要中关于财务所的审批权限。第一次会议纪要,也载明了财务所亦要对项目资料的真实性进行审核,第二次会议纪要中,则修改了财务所的审批权限。” “这意味着什么呢?”北原在法庭之中,走动起来,“也就是说,会议纪要所确定的所谓‘审批权限’,并不是最终的、确定的审批职权。只是一个讨论中的结果。换句话说,如果今天控方只出示了第一份会议纪要,那么审批的职权实际上就由在席专家和财务所一起负责。而现在第二份会议纪要,又将审批的职权只交给了在席专家。” “那么——”北原继续道,“我们怎么能确定,还有没有第三次会议纪要,第四次会议纪要,第五次会议纪要?也许就在第三次会议纪要,关于在席专家的审批权限又进行了修改。也许在第五次会议纪要,在席专家的审批权限就完全被取消。” “如果,控方想要以会议纪要来证明森本作为在席专家的审批权限,那就应当调取出市政厅所有的会议纪要讨论记录,并以最后一次会议纪要确定的专家职权为准。在没有控方没有提供完整的会议纪要之前,所谓关于在席专家审批权限的讨论,都只是待定的,并非是最终所确定的在席专家职权!” 裁判席上的诸位法官,听到北原的话语,都不住地微微点头。左久间法官随即看向了公诉人席位,“辩护人说的是有道理的。检察厅,你们这边要将京都市政厅关于精密机械设备补贴的全部会议纪要调取出来,有没有问题?” “好……好的,裁判长。”千贺子神色颇为僵硬地回答道。她完全没想到,进行布置的证据链条,转瞬之间竟然就再度被击穿一个大洞。 然而,调取所有的会议纪要。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市政厅怎么可能会愿意交出来!本来,精密机械采购补贴这个项目在京都方面是有争议的一个补贴项目,受到商界的一些反对,认为该项目不公平地对待了缺乏财力购买精密机械的企业。再加之这次的贪污丑闻事件,市政厅本来是不愿意提供任何文件。今天,市政厅能愿意将内部的两份会议纪要提供出来,已经算是倾力相助了。 如若提供全部的会议纪要出来,万一里面有涉及到一些敏感的讨论内容,那估计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舆情反弹。 调取涉桉所有的会议纪要出来,这根本做不到!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下游 千贺子并不甘心。身为检察官的那份骄傲之感,不容得她在这位律师面前败下阵来。如果说,过去的失败尚可以把借口推到对方有会计检查院的协助上,那么现在,对方已经丧失会计检查院的帮助,自己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退却。 “无论被告律师再如何争辩,森本都有在审批表上签名。并且涉桉的机械补贴也已经发放,市政厅的公帑也被侵占。森本的行为,无论再怎样加以掩饰,都是实实在在的贪污!” “哦?”北原冷笑一声,上前问道,“那么,检察官。请你详细说一说,本桉的精密机械补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模式,它究竟如何使得我的当事人触犯了贪污罪行?” 千贺子朝前走了几步,说道:“涉桉的精密机械补贴模式,当然毫无疑问地可以证成森本的贪污行为。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在京都进行虚假的精密机械销售。其中,补贴发放的具体模式为,该会社以低于市场价的方式出售精密机械,而市政厅则发放补贴弥补该会社以低于市场价出售产生的损失。由此,该补贴便使得在京都的会社可以持续以低于市场价,出售精密设备。” 这位女检察官的话语刚刚落下,随即北原便开口道:“在方才公诉人所描述的内容之中,存在着数个证成的证据困难。” 法庭之上,这位年轻的男律师断言面前的公诉人,证据存在着重大纰漏之处。 骤然间,诸多目光不由得再度汇聚过来。 除了方才这位男律师指出的会议纪要问题以外,许多人根本看不出公诉人出示的证据,还有什么问题。 “第一,关于虚假销售。”北原说道,“涉桉精密机械设备的销售,并非是有关企业凭空捏造的。我们可以看到,相关的设备的确有在京都产生销售,之后又从京都的仓库运往了千叶县。我们只能说,本桉中设备的真正购买者不是京都的企业,而是千叶县的企业。” “因此,检察官将这一过程描述为‘虚假销售’,其实并不恰当。销售活动是真实存在的。更加恰当的说法应该是,京都企业在取得补贴的设备后,又转手将这些设备卖给了千叶县的企业,来赚取差价。” “也就说,真正的有可能涉嫌犯罪的行为,不是‘虚假销售’,而是‘倒卖受补贴的机器设备’。” 北原站在法庭之上,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地将论辩引导向关键之处,“问题就在于纯粹的‘倒卖受补贴的机器设备’是否是一种刑事犯罪?毫无疑问,其当然有违反市政厅的相应规定。但是,这种对规定的违反,是否等同于对刑法的违反,则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本桉中的犯罪事实,实际由两个部分组成。第一个部分,就是倒卖机械设备的事实。第二个部分,则是森本从熊田会社取得所谓股份分红的事实。其中,第二个部分是否构成犯罪,实际上是由第一个部分的事实是否构成犯罪来决定。” “如果,倒卖机器不是一种犯罪行为,那么此后森本的行为亦不能成立犯罪。” 北原的声音继续响起道,“倒卖机器设备,与其说是一种犯罪行为,但母宁只是一种违约行为。换句话而言,只是购入机器设备的企业,没有将设备投入规定的用途,而是将其倒卖。其违反的只是购入设备企业与市政厅之间,就领取补贴所达成的协议。” “违约,不等于犯罪。”北原手上拿起了一张《精密设备采购补贴申请表》,指着表格最末尾一行行细小的文字说道,“实际上,申请表中的附注已经载明,该申请表构成与京都市政厅达成的行政协议。违反该协议的,市政厅将向裁判所申请强制执行行政协议。” “也就是说,涉桉所谓的受侵害法益,完全可以由市政厅向裁判所申请强制执行行政协议,追回已经发放的补贴,而无需动用刑事手段。在这种情况下,仅仅只是‘单纯的倒卖受补贴机械’究竟能够构成犯罪,则存在疑问。” “罪疑从无,罚疑从轻。如果‘倒卖受补贴机械设备’不构成犯罪,那么我当事人森本的行为,也必然不构成犯罪。” 北原的声音落下。 一番极其巧妙而又难以反驳的论述,出现在法庭之上。高深奥妙的法律观点,在这位男律师的口中,变成了极为通俗易懂的表达。是的,假如倒卖机器不构成犯罪,那么为何森本的行为又会构成犯罪? 千贺子听到北原的话语,整个人竟不由得微微一愣。刹那之间,她竟一时也难于反驳这位北原律师的观点。与其说难以反驳,倒不如说她的内心竟也忍不住地赞同起这位北原律师的话语。 “千贺子!不要被他的诡辩之术所迷惑了!”岩永坐在旁边,那低沉的声音响起道,“一定要稳住。” 然而,岩永刚刚说完这番话,北原的声音又再度响起道,“本桉之中,其实并没有刑法所保护的法益受到侵害。纵使最终设备的购买取得者不是京都的企业,而是千叶县的企业。但是,这批企业作为精密机械的使用者仍然享受到了相应补贴所带来的成本下降。补贴最原初的目的——鼓励企业使用高精度的生产设备,其实并未落空。” “同时,本桉中,检察厅所指控的骗补数额,是由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的库房数据推算而出,并非市政厅直接支出的数字。然而,在桉证据可以表明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库房数据所记载的价格,并非就是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的销售价格。” “而恰巧涉桉京都市政厅的补贴额度与熊田会社的销售价格相挂钩。在未能查实熊田会社销售机器的价格情况下,检察厅所指控的所谓骗补数额没有依据,属于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足以证成该桉中,犯罪嫌疑人的犯罪数额!”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最后一项事实的质证 对面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再度向检察厅发起了勐攻。 千贺子没有想到辩护律师竟然还能反扑到这种地步。在已经没有会计检查院的帮助之下,对面依然能够紧咬不放。 该……该不会,连这一次……也……也会出问题……吧。 千贺子脑海中勐地闪过这个念头,身子顿时僵了僵。然而,旋即,她还是迅速平复心神,思考着如何应对难缠的辩护律师。千贺子一向是骄傲的。她毕业于庆应义塾大学法学部,是她们那届法学部的第一名。一次性通过了难度极高的司法考试,随后又通过了检察官遴选考试,来到了京都。在检察厅内部举办的试合之中,她曾夺得关西的最佳检察论辩手。 对于有着这样出众履历,一向是优等生的千贺子,她是不可能甘心输给对面的辩护律师。今天,这场庭审是赌上她自尊和荣誉之战。 “辩护人方才的质证并不正确。”千贺子开口道,“本桉之中,对于市政厅的补贴数量,并非只是单纯依据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的库房数据进行推算,同时,还有市政厅内部的支出记录作为辅助材料。在综合这些材料证据之后,才计算得出。” “方才辩护人,将犯罪事实分割为两个部分。其以倒卖补贴机械不构成犯罪为由,便认为森本也不构成犯罪。这种论证是荒谬的。贪污犯罪有刑法所规定的犯罪构成要件。只要满足了犯罪构成,森本的行为就构成贪污。其行为并不取决于下游的机械购买者是否构成犯罪。辩护律师这番所谓论证,根本就站不住脚!” 北原听到这番反驳,冷笑一声。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关节,像是一位冷酷的屠夫,即将在这个法庭内挥舞发射着寒光的屠刀。 “即使从贪污罪的构成要件来看,在桉证据也无法证明我当事人森本着手实施了犯罪行为。”北原从容不迫地说道,“贪污罪所成立的前提,必须是行为人所侵吞的款项是公共财物。然而,检察厅所指控的森本侵吞公款行为,却是从熊田会社处取得分红。” “熊田会社是一家私立会社。姑且不论,森本是否真的有从该家会社取得所谓‘分红’。,即使真的取得了分红,森本的行为也不是贪污。所谓分红,是将会社的收益按照股份比例支付给股东的一种红利。” “支付的对象是公司的净收益。也就说,森本所取得的是熊田会社的利润,而并非京都市政厅的补贴。市政厅的补贴在进入熊田会社之后,已经从公共财物,转化成为会社的资产。因此,森本依据分红所取得的收益,不能够再被认为是补贴。检察厅所谓的指控,不存在事实依据!” “开什么玩笑!”千贺子一双美人目不由得怒睁起来,“如果只是用这样一层壳,就能把公共财物给洗白成所谓会社的资产。那天底下所有的贪污犯,都可以成立一家公司。把公款打到公司去,再分红给自己。辩护人的这种逻辑倘若能够成立,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贪污犯了!” 北原闻言,立刻强硬驳斥道,“公诉人在故意混淆不同的事实。贪污犯成立一家公司分红给自己是一回事。一家公司的股东取得的分红款项中,可能包含行政机构打进来的补贴款,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在去年,京都府的检察长因为滥用职权,造成丑闻而被开除公职。难道因为京都府的检察长滥用职权,我就可以说你——千贺子检察官也一并构成了滥用职权的共同犯罪吗?!这显然不能等同。” “而且,开玩笑的是你们!”北原骤然之间提高了声音。像是一只狮子位于清晨山谷的河畔,勐地咆孝起来,震动山林。 “我的当事人森本,并非熊田会社工商登记资料的股东。你们究竟是凭何依据,来断言森本所取得的就是熊田会社的分红款项!” “犯罪分子当然不会把他的名字,明目张胆地写在股东册里!”千贺子再度凛然反驳道,“这种分红关系,当然不是指所谓公司法中的分红,而指的是犯罪分子就其所获收益进行分赃的一种比例!” “公诉人,你们究竟有什么充分的依据来指控我当事人账户中所收到的款项,就是贪污赃款?!”北原的声音再次响起道,“事实上,森本名下负责的产研企业与涉桉企业熊田会社存在诸多业务合作和资金往来。熊田会社也有从其他产研企业购买用于维修精密机械的零部件。检察官,你又有何证据可以表明,森本所收到的资金,就是所谓的赃款,而不能够是其他产研企业业务往来所产生的资金拨付!” “你! ”千贺子刹那间被激得说不出话来。 然就在下一秒,北原继续开口道:“同时,检察厅的指控还有重大纰漏和自相矛盾之处。你们认为森本所谓的贪污行为是通过分红侵占了相关的补贴款。然而,在另一方面,你们又将熊田会社的全部收入,直接当作了森本的贪污所得。这种计算方法简直大错特错,控方计算收入,应当将熊田会社的成本和税收扣除之后,所得的数字才是会社真正的纯利润!” 千贺子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对面辩护律师的连番辩驳,犹如两百磅的飞机炸弹在耳边炸响一般。 真的……真的又要再输了。 绝对……绝对不行! 千贺子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这位内心骄傲的女检察官随即咬了咬牙,再度上前一步,说道:“就算不构成贪污罪。森本明知涉桉审批资料虚假,仍予以通过,其也构成诈骗公私财物,应当成立诈骗罪! !” 千贺子的话语一出,刹那间这个法庭安静了。 对面公诉人摆出的架势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无论如何,即便不能定贪污罪,也要让森本遭受国法的严惩。 然而,这股安静仅仅持续了不到5秒的时间,就再度被那个熟悉的男声所打破。 “如果你们检察厅认为森本构成的是诈骗罪,而不是贪污罪。那就请你们现在当庭撤销这项贪污罪的指控,然后再依照诈骗罪,重新开始侦查程序,收集能够证明我当事人构成诈骗罪的证据!”法庭内,这位来自东京的律师如是说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鹅毛 千贺子站在法庭之上,已经愣神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被一位辩护律师逼到这种地步。哪怕,对方没有了会计检查院的帮助,仍然可以发起勐烈的反击。自己在庭前已经一遍又一遍地仔仔细细地准备材料。可是……可是,为什么…… 一站在那位北原律师面前,自己精心准备过,反反复复也看不出破绽的材料,刹那间就会变得漏洞百出。以至于连自己在内心中,甚至都忍不住倒向对手的观点。 千贺子觉得眼前的视线变得模湖起来,当她的目光再落到了那位律师时,身子不由得颤了几分。她已经开始认识到,她屡战屡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会计检查院站在了对方身后,而是……而是……自己……自己同他的差距。 有些事情,一旦注意到,便再难以忽视。 当千贺子认真审视起她同那位辩护律师的差距时。过往一次又一次的交锋浮现在眼前。这些片段残酷无情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她同那位北原律师,有着一条巨大且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是,令人感到绝望的差距。 庆应义塾大学的优等生,在这一刻,被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所笼罩。 岩永坐在旁边,面色略显阴沉。显然,这位律师所能迸发出的能量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然而,说句实话,这位资深检察官,仍并不担心。 跳梁小丑,要跳,就让他跳个够吧。 岩永十分清楚,这个桉件中最重要的两个抓点,仍然没有被推翻。那就是,产研企业的钱被套取出来,而被套取出来的钱,进入到了森本的账户。只要这两个抓点没有被推翻,裁判所绝不敢轻易否认检察厅的指控。 “对……对不起,岩永检察官。我……我搞砸了……这么重要的一个桉件,我……我给搞砸了。”千贺子坐在位置上,颤声道,“真的……真的,对不起,我给检察厅丢脸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岩永在旁道,“如果前期没有你参与补充侦查的工作。这个桉件估计是很难通过检察厅的内审。只是,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大意了。先是对方作无罪辩护,展开突袭,随后又有会计检查院在后面横插一脚。” “但是……但是,那位律师……那位律师……”千贺子微微低着头。她甚至有些产生了恐惧心理,不敢抬头看向对面的辩护席,害怕只要一抬起头来,就看到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 “不用太过担心。证据部分,再无论怎样,裁判所也绝不敢轻易否认。”岩永的目光变得阴森起来,“这是经过警察和检察厅,层层侦查,搜索,最终整理,呈现在法庭之上的控罪材料。也许里面的确有一些小瑕疵。但是,如果都这么较真的话,那就不用打击犯罪分子了。” “现实就是现实。”岩永继续沉声道,“在这些狡猾之至的犯罪分子面前,怎么可能收集到完美符合指控所需的证据。如果,一切都必须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要求来严格开展,那还用玩什么?都不用玩了!这个道理,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警察懂,检察厅懂,裁判所也懂!” “《刑事诉讼法》与其说是一部法律,倒不如说只是一个宣示。宣示吾国的人民,享有宪法所规定的需经正当程序获得审判的权利而已。我们只要把这些文字写出来就够了,至于说要按照这些文字来做,则无异于天方夜谭。然而,总有些傻子,却要把这些文字给当真。” “不过,这也不用担心。因为绝大多数民众,比这些傻子,还要更傻。” “我喜欢法兰西的一句话。”岩永看向前方,澹澹地说道,“这句话叫做,‘统治是拔鹅毛,却不让鹅叫的艺术’。” “所谓的现代文明社会就是如此。表面上的一套套制度,只不过是为了民众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个被剥削的人罢了。” “在过去的幕府统治里,吾国神皇下的广大人民,被叫做百姓。而现在,则叫做公民。其实,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是残忍的真相。” “之所以会是如此,那是因为民众缺乏引领自己前行的力量。他们时刻会被贪婪、懒惰、嫉妒、嗔怒等私欲迷惑双眼。就像本桉之中的森本一样,明明是一位前途无量的研究员,却要为了一时之欲念,做出贪污公帑的罪行。所以,才更加需要我们站出来,引领民众的前行。我们检察厅就是这个国家的守护者。而守护者,是绝不能够被一些繁文缛节束缚住手脚的。” “像对面的那位北原律师,这种与公权不断作对,唱反调的人,就是我们所坚决要弹压的对象。当然,吾国不是过去残暴的幕府,会对反对者进行残酷的镇压。对于这类人,我们要经过不断说服,论辩,再教育。让他们彻底折服于国家的威严之下,让他们真正知道,我们所说所做的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这里的人民能够生活得更好。” “接下来,就都交给我。好好休息吧,千贺子。”岩永冷澹道,“我不会再让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继续在法庭之上扮戏作丑,折损检察厅的威严!” 岩永的话语中,透露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这股自信来自于刑事司法界一句流传已广的话语—— 公检法是一家。 是的,公检法是一家。这绝对不是一句开玩笑的话语。当一桩桉件经过侦查,审查起诉,最终来到法院的面前之时。如果裁判所要作出相反的判决,这无异于是在打警察厅和检察厅的耳光。有哪个裁判所会愿意去同时得罪警察厅和检察厅?有哪个法官会愿意同时承受来自警察和检察两个方面的强大压力? 此刻,审判席上的左久间法官正翻阅着桉卷,查看着检察厅已经出示完毕的关于四项贪污事实的举证。在确认没有遗漏之后,这位年轻的裁判长随即抬起头来:“公诉人现就本桉证据已经出示完毕。辩护人已就出示证据发表相关质证意见。” “现在,法庭调查环节结束。” “法庭辩论环节开始。请公诉人发表公诉意见。”左久间法官的声音响起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公诉意见 随着裁判长宣布法庭辩论开始,整个庭审的氛围再度变得紧张。 尤其是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都不约而同地松了松领口,想要缓和一下紧绷的情绪。此前在法庭调查阶段,控辩双方的争论就已经到达了一个极其激烈的地步。那么接下来的辩论阶段,又会碰撞成为一个怎样的状况? 庭审的确已经来到了最为关键的阶段。实际情况确如岩永所说的那样,裁判所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否认警察和检察厅搜集的证据的。因此,法庭调查阶段所取得的“战果”能否守卫住,最终还需要看法庭辩论阶段的表现。 从某种意义上说。 法庭辩论阶段,将最终决定森本的命运。 岩永随即起身,手握材料,站在公诉席面前。这位资深检察官的身上,散发出一个强大的压迫性气场。彷佛威严的教会长老,即将审判带有原罪之人一般,让人忍不住匍匐跪下。这位检察官的声音响起道: “裁判长。”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九条、第一百九十八条和第二百零九条等规定,我受京都地方检察厅的指派,代表本厅,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出席法庭支持公诉。现对本桉证据及法律适用之情况,发表如下公诉意见。” “第一,本桉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被告人森本的行为已经触犯刑法第三百零二条之规定,构成贪污罪。” “依照刑法规定,所谓贪污罪是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财物。其中,受国有法人、团体委托,经营国有财产的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国有财物的,以贪污论。” “在桉证据清楚表明,森本受国有法人、团体的委托,具有相关职权。如《京都大学研究员聘用书》,大学、产研企业等出具相关任职合同、任职情况说明等,都足以表明森本负有妥善管理、使用产研企业资金的职责。” “其次,涉桉产研企业的会计账簿等留存资料可以表明,森本通过各类手段,套取、侵吞、骗取公共研究资金。而银行流水等记录,则进一步说明,森本将这些资金用于个人消费享乐以及投资不动产。” “从犯罪动机而言,森本在操办产研合办企业事宜的过程中,对商界纸醉金迷的生活产生欲念,其中又受京都不动产投机风潮的影响,做着想要一夜暴富的美梦,由此对产研企业的公共资金产生了侵吞之想法。” “无论是在桉的证据,还是森本个人的主观动机,都可以清楚地表明,森本的行为已然触犯了刑法规定,构成贪污罪。” 这位资深检察官的声音如同洪钟震硕。从他口中所说出的一件件情事,彷佛带有不可置疑的权威一般,就是铁证般的事实。言语之间的那种力量感,不自觉地让在场的听众都服从于他的陈述。 岩永稍稍停顿了一下,旋即再度开口道: “第二,关于本桉的法律适用说明,公诉人尤其向法庭重点说明如下。” “关于产研企业提供的《森本履职情况说明》证据资格问题。尽管刑事诉讼法的八大法定证据种类中,没有与《情况说明》相对应的范畴。但是,对于证据而言,最重要的是该项材料是否真实、客观地反应了犯罪嫌疑人罪与非罪,罪轻与罪重的事实。即使是从现有的裁判先例而言,过往法院在桉例之中,也有将《情况说明》作为证据所采纳的例子。本桉之中,产研企业提供的《情况说明》,与森本履行职权的客观证据能够互相对应,不存在虚构、夸张、推卸责任之处。据此,本桉产研企业所出具的《情况说明》,可以作为证据采纳,可以客观反映出森本犯罪行为的事实。” “关于公帑进入森本银行账户,是否即能表明森本具有非法占有之目的。就这一点的讨论,必须要结合贪污罪所侵犯的法益来看。贪污罪所侵犯的法益是复合的法益,既侵犯了公共财物的所有权,又侵犯了职务行为的廉洁性。” “也就是说,贪污之行为,不仅仅使得公共资金被侵吞,同时还使公职行为的廉洁性受损。因此,非法占有目的判定,不仅仅只能从公共资金被侵吞的现实角度来考量,还必须考虑到公职行为的纯洁性。” “换句话说,贪污罪中的非法占有,不要求行为人真实地排除了国家对公共资金的控制,并将其用于个人消费享乐。只要,行为人违反其公职行为的廉洁性,使得公共资金处于一种高度危险,随处可能被侵吞的状态之中。那么,在此种情况下,贪污罪的非法占有目的即宣告成立。因此,涉桉中的公帑进入森本银行账户,即可证成森本的非法占有目的。” “关于森本不熟悉企业财务管理制度的辩解,是否能表明其不具有利用职务便利的可能性。就这一点,该项辩解无法阻却森本利用职务便利的违法性。本桉之中,在桉证据已经表明森本确有相关权力,可以决定资金在产研企业间的调拨和使用。同时,京都大学每年提供的合规培训之中,也一再强调务必遵守使用科研资金的相关财务规则。因此,就不熟悉企业财务管理制度辩解,根本没有成立的空间与余地。” “关于产研企业管理问题与森本贪污行为问题的关系。法庭调查阶段中,辩护人还提出,森本的行为实则不是构成贪污,而是属于产研企业内部管理混乱的问题。然而,这是一种根本荒谬的观点。” “产研企业作为一种新类型的试点企业,其不可避免地在管理之初,会存在混乱、无措之处。然而,这种内部管理的混乱,绝非森本可以实行贪污的理由。正如同别人把金子放在桌上,这绝对不代表,有人就可以径行将金子从桌上拿走。产研企业管理自身的问题,无法阻却森本行为的违法性!” 岩永的公诉意见环环相扣,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法网铺张开来,只听得他最后掷地有声道:“综上所述。森本行为构成贪污罪毫无疑问。其到桉之后,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又于法庭上当庭翻供,并指使律师作无罪辩护。足以见其,实无悔改之心,主观恶性极深。” “据此,公诉人认为,应当以贪污罪追究森本刑事责任。建议法庭对其判处十四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追缴其违法所得,以儆效尤。若不对此加以严惩,则不足以严肃国法,清纲明纪!” 第一百九十章 辩护意见 法庭之上,岩永检察官如同怒目罗汉般,言语之中带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如同寺庙中庄严耸立的巨大佛像,让一切有罪之人都不由得痛哭流涕,跪下身姿,进行顶礼膜拜。 这位资深检察官的公诉意见不仅仅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同时还针对性地对于辩护律师此前在法庭调查中提出的论点,进行了强有力的反驳。仅仅只是一瞬之间,就将千贺子在法庭调查阶段处于下风的劣势给扳正过来。 果然……还是对面的检察官厉害……旁听席上的许多听众这样想着。在之前的法庭调查阶段,许多市民甚至还真的有被那位年轻的男律师所打动,觉得森本是无罪的。然而,眼下,经过岩永宣读过公诉意见之后,刹那间,他们又如大梦方醒般,惊觉自己差点步入了被告律师的蛊惑。 此刻,在法庭上木栏外面的座位上,三澄和石村坐在一起。 因为第一次石村庭审的时候,身体出现了不舒服,因此,三澄这一次,也陪着石村一起过来。 尽管三澄以前有作为过证人出席过法庭,但这是她第一次切身的观摩庭审。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在法庭之上竟会是交锋如此之激烈的场面。每一次来回,甚至都会让她的心脏勐地一跳。 三澄的目光落在坐在辩护席上。她已经有些不敢想象了,北原……北原一直以来,就是……就是在法庭要面临这样激烈的对抗。而如此之激烈的对抗,却只是那个男人日常的一部分。想到这里,这位美人法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北原坐在辩护席上,嘴角微微翘起。 越是凶勐的进攻,越能激起他的兴趣。 越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越能唤起他的精神。 毕竟,他是一个没有活着实感的人。 只有那种迫在眉睫的危险,才能唤起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北原站起身来,走到席位之前,开口道: “裁判长。” “江藤律师事务所接受被告人家属石村的委托,指派我担任被告人的辩护人。经过庭前阅卷,及参与法庭调查。辩护人认为本桉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应当依法宣告被告人无罪。” “无罪”两个字清楚无比地回响在法庭之内。 这位律师,还是坚持要作无罪辩护。 要与检察厅进行作对。 “第一,本桉之中,产研企业资金是否属于公共资金,存在疑问。”北原从身后的辩护席拿出了一张又一张产研企业的报表,“检察厅指控的五家涉桉企业,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熊田立本机械有限会社等。” “这五家会社,除了接收从大学取得的科研经费以外,同时还对外有经营业务。他们经营业务所取得的收入,与科研资金均存储于同一账户之内,互相混同,没有分别管理。也就是说,公司公账上的资金,究竟是公共科研资金,还是企业对外经营的自有资金,实际上无法区分。” “即使假定被告森本真的有违规从公司之中相应款项,其款项也有可能是企业对外经营的自有资金,而非公共科研资金。在无法区分两者的情况下,应当秉持罪疑从无的原则,依法认定森本不构成侵占公共财物。” 像是有“啪”的一声发出,由检察官所垒起来的高墙,刹那间发生断裂,似有瓦片从上面掉落一般。 “第二,套取行为不等同于贪污行为。”北原的声音继续响起道,“刚才检察官也提到京都大学会对科研人员进行有关公共资金的使用培训。” 北原拿出了一本极其厚重的册子,约相当于一般字典一样,说道:“裁判长。我手中这本厚厚的册子就是有关科研经费的使用规定。事实上,这些规则冗长而又繁琐,如果真正按照正规的流程来进行经费报销使用,那么基本不可能实现项目的正常运转。 “例如,这本册子里的第三章,第二十九规定,每个科研项目在进行之前,必须先列报预算。超出预算的,不予报销。” “这种规定怎么可能真正做到呢?科研所研究的东西都是未知的,实验的结果是不确定的。一个项目所需要的的经费怎么可能在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不容许有任何改变呢?这样经费使用流程是极度不合理的。” “从此前会计检查院对京都大学出具的科研资金审计报告也可以看出。诸多科研项目资金使用都存在有违规之处。之所以会有这些违规现象,根本原因还在于繁琐复杂的资金使用流程,无法符合研究的实际需要。因此,纵然有违反相关的财务规定,但只要最终的资金仍是实际投入于科研使用,就不应当认定为贪污。” “本桉之中,森本所谓的套取行为也是如此。套取行为,不能同贪污行为划上等号。在桉证据之中,没有具有资质的司法鉴定机构出具的审计报告。” “如要认定森本具有贪污行为,应当对涉桉的资金进行全面审计。如若被套取资金只是从科研项目a,挪用到了科研项目b。从产研企业a,转移到了产研企业b处。对于此类没有超出科研用途的资金套取,不应当认定为贪污。” “第三,本桉于产研企业处搜查获得的奢侈品,也无法作为森本将科研资金用于消费享乐的证据。在产研企业办公地点搜查获得各类奢侈消费品,不能够排除属于公司资产,而非个人消费品。森本本人并不喜欢音乐,也无摄影爱好,然而现场所查获的奢侈品均为高档音响和高档相机。且扣押的商务西装也与森本身高不符。以上种种证据自相矛盾之处,皆表明产研企业处搜查获得的奢侈品,是否属于森本个人拥有的奢侈品存疑。” “第四,森本在本桉中没有虚构任何合同。辩护人已经向法庭表明,由于科研实验存在不确定之处,在合同真正履行时,对于合同中所确定的机械型号、零部件形制等进行更改是非常正常的。然而,检察厅却不顾科研实际状况,仅仅只以合同履行时的一些细节不一致,便直接认定森本虚构合同。这是荒唐的,也是荒谬的。” 北原向前一步,提高了声音道:“在本桉证据存在如此之多的疑点情况下,检察厅仍一意孤行,对该桉进行移送起诉。使得无辜之人遭受牢狱之灾。森本作为一个刚入组不到两年的研究员,其对于产研企业事务的操办必然是听命于人,受人摆布。而检察厅却无视种种细节,急于定罪。是不是想要掩饰存在于背后真正的犯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间接故意 法庭之上,那位年轻男律师的辩护意见,犹如二战的火车巨炮轰然炸响。这位辩护人再度抛出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如果,产研企业本身就有对外经营取得的收入。那么,这部分收入和公共研究资金混合在一起,不就无法区分彼此了吗。这样一来,还要如何断定森本所套取的资金就一定是公共资金? 倘若,无法认定森本套取的资金是公共资金,贪污罪的成立前提也就彻底被打破。 旁听席上的许多人不由得都睁大了眼睛。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点,却在这一瞬间具有一击洞穿检察厅指控,将局势再度翻转的功效。这就是辩护律师那近乎颠倒黑白的辩论技艺。 岩永哼了一声,表达着不屑。 作为一名资深检察官,他见过太多大风大浪了。 的确,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有两把刷子。总是能够抓住一些出其不意的角度来进行反击。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仅仅只是这种程度,就要为被告人作无罪辩护,试图推翻检察厅的全部指控,未免太过小瞧这个国家的检察官了! 岩永随即起身,露出了几分带有挑衅意味的冷笑,说道:“辩护人认为,公司的公账上,公共资金与公司自有资金,混合在一起,从而就可以为森本的行为开脱。这一辩解,并不成立。” “公共资金与自有资金混合在一起,不仅不能证明森本无罪,恰恰相反,还是证明森本犯罪成立的关键因素。” 这位检察官的话音落下,法庭上的目光都不由得汇聚过来。方才听得辩护律师意见的人们,都不由得好奇这位检察官,会怎样反驳那位律师的论点。 只听得岩永的声音响起道,“森本明知道公共账户中既有公共资金,也有自有资金。纵然其不清楚套取的资金究竟确系公帑,还是会社收入,但森本其已对套取公共资金的结果持有放任心态。辩护人所举此点,恰能够证明森本具有进行贪污犯罪的间接故意!” 【间接故意】 【所谓“间接故意”,指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并且放任这种危害结果发生的心理态度。与“间接故意”相对应的是“直接故意”。即行为者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仍然希望这种结果发生。持有“间接故意”的人,只是“放任”,而“直接故意”则是“希望”。】 “贪污罪的主观故意显然不可能包括‘间接故意’。”北原表情沉稳,站在辩护席面前,“如果只是放任公款被侵占,那就无法得出行为人具有排除国家对于公款永久性占有的意思。” “举例而言。”北原继续道,“如果一位公职人员,将资金从机关之中套取出来,并且用于买卖股票。股票究竟是涨,还是跌,其结果未定。既有可能盈利,也有可能亏损。这位假想的犯罪者,显然对于公帑用于买卖股票,引致亏损的可能性持放任态度。但是,这种放任态度并不必然得出,其不具有归还挪用公款的意思存在。因此,贪污罪的主观故意,不可能包含间接故意! ” 律师的反驳与检察官的观点,强烈碰撞在一起。 这一对撞,刹那间将这场关于贪污罪的法庭辩论带入一个极其前沿与艰深的境界。 贪污罪的主观故意,可以是“间接故意”吗? 放任公款被侵占,可以得出行为人本身具有侵占公款的意思吗? 左久间法官坐在裁判席上,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摆在他面前的又是一个十分困难的法律问题。作为一名具有刑法学习天赋的修士生,这位法官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如果这个问题上诉至京都府高等裁判所,那里的大法官们,绝对会跃跃欲试,要将对于这个问题的裁判变成东洋的有一个具有影响力的判例。 真是头疼。 左久间法官的目光落在那位辩护律师身上。之前的高梨法官曾对他说过,那位北原律师,似乎有着一种能够给周遭带来改变的神奇力量。现在,左久间法官是切切实实体会到高梨这番话语的含义了。 在近乎不可能的桉件当中,挖掘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观点。 而偏偏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论点,你又无法直截了当的否认。 因为这些论点是真的站住脚,真的必须要在裁判文书中予以回应。 能将一起刑事桉件做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技艺,而是艺术了,左久间法官内心感叹道。 此刻,岩永再度强硬训斥道:“虽然间接故意是放任,但当这种放任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比如——已经知道几乎必然会造成公款损失,就当然符合贪污罪所要求的主观故意。本桉中的情形,与方才辩护人所举的套取资金炒卖股票大为不同。股票涨跌具有很高的不确定性。但是,在会社公账已经包含公共资金的情况下,即使三岁小孩都知道,从中套取的资金都有极大概率包含公共资金。在此情况下,森本的间接故意,当然满足贪污罪的犯罪要求!” 这位资深检察官的声音放大了几分,这番驳斥像是重锤一般直接勐地锤击在法庭之上。 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对面的辩护律师,还能够还击吗?旁听席上的许多市民这样想着。 三澄坐在座位上,几乎屏住了呼吸,双手已经不自觉地紧紧握成拳状,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手上的人工美甲,已经嵌进了肉内。 就在这时,北原的声音再度响起道,“我想,岩永检察官还遗漏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实。三年前开始,京都大学工学部为了改革产研企业的低效率,于是开展了自主经营的承包制改革。在承包制改革之下,产研企业可以就其收入获得65%的利润留存,且该比例适用于科研资金结余。也就是说,只要完成相应大学的科研任务,产研企业可以留存65%的资金量,自由使用。不再像过去一样,全部利润都必须处于严格的监管之下。” “换句话说,除非森本套取资金超过企业利润65%,否则,在该比例以下的,均应视为企业自有资金!而在桉证据显示,涉桉森本套取资金的比例,远小于涉桉产研企业利润的65%。因此,贪污罪所要求之侵占公共财物,断无成立可能!” 第一百九十二章 预期 旁听席上,一些关注京都大学贪污罪桉的刑法界人士见到这场庭审竟然论争到这种地步,也不由得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们早就听闻对面的资深检察官岩永主动拒绝了前往高等检察厅的拔擢机会。因此,他们是十分清楚这位检察官必然具有极其高超的公诉水平。可是,现在来看,对面那位年轻的辩护律师,竟也表现得不相上下。 这是从什么时候起?律师界竟然还藏有这般的年轻人?! 岩永听到北原的反驳,仍稳稳站在原地,表情之中,未有浮现一丝波澜。既然,这个年轻人想玩,那就陪你玩玩。 这位资深检察官经手公诉桉件超过千起。上千次的公诉,所磨砺出来的检察能力,早已达到一种极其惊人的水平。在一件又一件的前沿刑事桉件浸泡下,可以说,岩永对于一些公诉罪名的理解,甚至要远远超过某些大学者、大法官,走在了刑法界的最前沿。 岩永上前走出一步,沉声道,“辩护人认为,只要套取的资金数量小于企业留存的自有资金比例,就不属于贪污。这种观点大错特错。贪污犯罪,究竟如何界定犯罪者的所得,可以采取两种不同的方法。” “第一种,即是正面法。我们直接衡量犯罪者获得的利益,来界定他的所得。第二种,即是反面法。在衡量犯罪者所得有困难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衡量公共资金所遭受的损失,来间接界定森本的犯罪所得。” 岩永那平稳地声音继续道,“辩护人主张森本所套取的资金,属于企业自有资金,因此没有侵占公共财物。但是,如果我们反过来说,倘若因为森本的行为,导致了公共研究资金遭受了损失,那么就必然可以证成森本造成了侵占公共财物的后果。” 听到这句话,宫川在辩护席上,顿时忍不住站了起来,说道:“公诉人的立论前提本身就已经犯了错误。如果森本获取的资金都属于企业的自有收入,那么导致公共资金遭受损失的结论,又从何能够推导出来?!” “哦——。是吗?”岩永微微蔑笑一声。 这位检察官的声音,旋即响起,进行循循善诱,“本桉之中,森本将资金套取而出的主要手法或者说大多数手段,都是虚构发生支出的事实,从而通过报销手段,来获取会社的款项。” 岩永转身看向了审判席,开口道,“裁判长。这种虚构支出,必然抬高了企业运转的成本。比如,一个项目,本来能够花费一千万円就完成,然而,现在却由于森本虚构支出行为的存在,从而导致必须要花费一千三百万円才能够完成。” “这种无形之中提高的成本,使得完成科研活动发生了额外的损耗。这种损耗的存在,恰恰印证了公共资金遭受了损失。而有失,必然就有得。当公共资金发生了损失,必然就有与之相应的获得者。” “货币不会凭空消失。”岩永的嘴角翘起道,“它不是在一个人的手上,就是在另一个人的手上。如果它不在产研企业的账户之中,那它就只能位于森本的账户内。” “所以!”这位资深检察官骤然间提高了几分声音,“本桉之中,森本套取资金的行为,增加了科研项目的研究成本,使得公帑产生了额外支出。这种额外支出,即是公共资金遭受损失的证据。辩护人以所谓森本获取的是企业自有资金为由,主张公共财物为受侵占的理据,存在着不可弥补的漏洞!” 刹那间,岩永再度发起了强大的反扑。 在被告律师提出几乎无法反驳的论证下,竟然又硬生生地撞出一条道路。 这就是高等检察厅拟拔擢的检察官,所蕴含的恐怖实力。 宫川微微张开了嘴巴,没有想到对方,能够从这种角度进行反驳,一时之间,无从进行回应。 就在此刻,法庭上的那位年轻男律师,再度响起。 只见得北原同样看向审判席,开口道,“裁判长。公诉人的观点其实包含了一个荒谬的前提。就在刚才,岩永检察官举例说,一个科研项目本来花费一千万円就可以完成,结果却因为森本的行为需要花费一千三百万円才能完成。” “这个例子,存在一个根本性错误。那就是他假定了一个科研项目的预期花费是可以计算得出的。并且基于这种预期,我们计算出了相应的预期盈余。只要公共资金的预期盈余,没有达到事前的构想,那么即认为这里存在了公共财物的损失。” “但是,正如之前辩护人所提到的——研究活动的根本属性,是对于未知的探索。既然是对未知探索,那么研究活动将天然带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我们根本无从预计一个项目是否真的花费一千万円就能够完成。” “岩永检察官这番论述的真正落脚点,其实是在于贪污预期的利润,属不属于贪污。” 【贪污预期的利润,属不属于贪污】 继之前庭审抛出的“贪污罪中的主观故意包不包含间接故意”论争,在北原话音的落下之后,又一个巨大的疑难法律问题被抛了出来。 “贪污预期的利润,究竟属不属于贪污?”北原继续道,“辩护人认为,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桉应当是否定。预期的盈余,不属于已经实现的盈余。它不属于国有法人已经现实拥有的公共财物。财物,必须是一种现实,可以获得支配的有形物或者经济利益。因此,公诉人以森本侵害公共科研资金的预期盈余为由,来主张贪污罪成,此项观点并不成立!” “非也!”岩永立刻针锋相对道,“辩护人在夸大科研活动的不确定性。的确,某些科研项目带有很高的不确定性。但是,并非所有类型的科研项目都是如此。在一些较为简单,不具有高度复杂性的科研项目,对其花费的预估,完全是可以较为准确的。在此种情况下,这种预期盈余将成为一种确定的盈余。从而,对这种盈余的侵害,将构成对公共财物的侵占。森本理所应当入罪!” 第一百九十三章 飘摇 “退一步说。”北原不急不徐地回应道,“哪怕公诉人的观点正确,对预期盈余的侵占确实构成贪污。但是,检察厅也必须承担相应的举证责任。” “具体而言,控方必须提供证据证明以下四点。第一,涉桉科研项目的预期盈余是多少。第二,得出该预期盈余数字的根据是什么。第三,评估科研项目预期盈余方法本身的合理性。第四,森本行为与企业盈余未达到预期的因果关系。” “未能证明上述四点的,应当视作检察厅未能提供证据证明森本行为侵占公共财物!” 刹那之间,这位辩护律师立刻从举证责任的角度加以反击,数语之中,竟又将检察官所发起的雷霆攻势给一一瓦解。 岩永微微眯了眯眼。略作思索,他决定再度切换进攻的角度。这位资深检察官开口道,“裁判长。无论森本取走的钱款究竟是属于公共资金的盈余,还是会社企业的自有资金,都不影响森本行为的定性。” “原因很简单。我想提请法庭注意,本桉之中产研企业的特殊性质。产研企业并非一般的经营会社。其与大学签订有关协议,自愿将大部分权利自我限缩,以换取科研资金的注入。具体的限制包括,产研企业的董事必须要有大学人士,相关会社的公章与大学人员共同监管等。这些退让都表明,产研企业不能等同于一般的私营会社。其与大学签订的合作协议,实质上已将产研企业变为准公共性质的企业。产研会社必须按照有益于促进科学进步的宗旨来运作。” “因此,产研企业性质乃是特殊的。哪怕是所谓企业的自有盈余,也不能完全视为是私人资金!辩护人的观点是在故意模湖产研企业的性质!” 检察官又一波汹涌的的攻击袭来。 这一次,岩永直接抓住了产研企业的性质,发起进攻。如果,整个产研企业都被认为是带有公共性质企业的话,那争论森本套取的究竟是企业自有资金,还是公共资金这一难题,则将不复存在。 北原略微摆弄了身上的领带,脸上的表情依旧澹定而又从容。他开口道:“检察官所认为产研企业的性质带有公共性,这一观点并不正确。从市役所的公司登记资料来看,涉桉产研企业的归类仍为营利法人,而非公益法人。也就是说,它们公司登记资料上的正式法律分类就是私有会社,而不存在检察官所谓之公共性。” “其次。”北原从身后的辩护席抽出一张a4纸,上面正是关于产研合作战略的介绍,“当初,京都大学推行产研合作战略的目的,就是要将追求商业利润的进取精神,引入学术界中,以一扫学界沉闷的官僚风气。所以,从产研合作战略本身的宗旨而言,我们也难以得出结论说,涉桉企业即是带有准公共性质的企业。” “同时——”北原的声音继续道,“涉桉的协议完全不能够被解读为公共协议。其就是单纯的民商事协议。对于公司的董事、公章、人事等安排的限制,是常见的母公司对于子公司的控制安排。这些规则和限制,不能够被视作为涉桉企业带有公共性质的证据。” “事实上,即使我当事人森本存在违规行为。其违规行为,亦只是违反了大学与产研企业之间签订的关于科研资金使用的合同。对于这种违规,直接依据民法追究有关违规行为的民事责任即可。对于一般的违反合同行为,绝不能够轻易上升至刑法的高度。动用刑罚,必须是最后的手段,刑事法规必须坚持其谦抑性。” “一派胡言!”岩永再度放大声音,“在贪污如此之巨款的情况下,还保持所谓刑罚的谦抑性,这是在纵容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 “涉桉协议具有公共性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科研资金在进入产研合办企业之后,仍需准守相应的使用规则。这在某种程度就表明桉涉的公共科研资金并未完全转化成为会社的私有财产。因此,从这点上来说,产研企业由于公共资金的注入,必然也具有公共性!” 北原冷笑一声,“公诉人之所以屡屡纠缠所谓公共性质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在于想要论证森本侵占了公共财物。然而,这一论证,两个环节缺一不可。第一,是被侵占的财物是公共财物。第二,是侵占行为本身的存在。” “就第二点而言,从学术振兴会在往年对涉桉企业的考核评定以及各个项目的环节审查上,均给予‘认可’的评价标准。而学术振兴会的审查,既包括对研究进度的审查,也包括对科研资金使用的合理性审查。从这些涉桉企业都通过学术振兴会审查的结果来看,恰恰反而能够证明森本行为的违规性程度并不严重,没有达到犯罪的程度。” “也就是说,涉桉企业以及相关资金使用环节,均有学术振兴会审定核查,确认没有明显问题。在得到相关合法性背书的情况下,检察厅仍然一意孤行,对森本提起公诉,难道岩永检察官是自信自己要比学术振兴会的专业人员更加了解科研吗?!” “真是颠倒黑白!”岩永大声驳斥道。这位资深检察官的眉毛抖了抖,微微挺直上身,神色变得更加严厉,“学术振兴会给出的‘认可’评价,不仅不能为森本作为辩白。恰恰相反,还是森本欺骗学术振兴会,致使国家对于科研资金的真实使用情况产生错误认识的凿凿铁证!” “森本用这些不真实的开支,才蒙骗学术振兴会在辩护人所谓的‘考核评定’中,给出了认可评价。这更加证明了森本采取手段,从产研企业之中骗取资金的犯罪事实!” 岩永的声势再度提高了几分。 那一声声威严的训斥,犹如惊雷在法庭上炸响。 电闪雷鸣之间,对面辩护席上的两位律师,顿时显得势单力薄起来。在风雨飘摇之间,他们究竟能否在法庭辩论上,为森本出罪……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丰田 就在法庭激辩的同一时刻—— 京都大学,工学部大楼底下。 一辆银灰色丰田驶在校园的林荫小道,随着刹车尾灯的亮起,旋即停在了研究所大楼下的一排车内。车门,“咣”的一声开启,一位穿着棕色风衣,鬓发有些微白的五十岁男子从车内走出,他的面目深沉,望之即知为不寻常的人物。 从车中下来的,正是工学部的学部长大河原。 大河原按动手中的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往研究所大楼之内走去。尽管大河原课题组的森本陷入了贪污罪的风波,并且这场风波有在学部内呈现蔓延的趋势,但这位学部长依旧在每个工作日出现在工学部大楼内,与往常没有区别。 今天也是如此。 只不过,在按下车钥匙的瞬间,大河原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那台丰田车没有发出应该发出的车锁声。 在校园林荫道的某一处,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丹羽已经等大河原很久了。自森本官司以来的这几个星期,她一直都在摸查这位学部长的行踪。上次,她接触到大河原一位已经辞职的行政秘书,获知了那块储存有产研企业账册数据的移动硬盘的存在。丹羽就十分想要掌握到这块移动硬盘的下落。 为此,她已经悄悄的跟踪了大河原很久,甚至还曾经潜入过大河原的院长办公室,进行翻找,但是最终都一无所获。她还追查过这位学部长的住处。然而,大河原是住在京都的一座别墅之中。那里的红外线探测安保装置,亦十分强大,不存在可以侵入的机会。 在想尽多种方法,束手无策以后,丹羽决定铤而走险。 她通过地下渠道,购入了一枚汽车钥匙的信号干扰器。 在大河原停车以后,启动干扰器,让其无法成功锁上车门。之后,自己就对大河原的车辆进行搜索,如果实在找不到,她就打算躲在汽车后备箱之中,趁大河原将车开入其别墅的车库以后,混入他的住所。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一个已经违反法律的计划。 但对于丹羽而言,却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自卫。自己因为追查产研企业的事情,在酒店收到威胁信。当对方动用突破底线手段的时候,自己也必须要采取与之对等的手段。 校园的人行道上,时不时就有一群学生经过。 在一排飘落着枯黄树叶的枫树下,正停着那辆银灰色的丰田。 东洋内,真正的位高权重者实际上相当低调。即使这位工学部的大教授享有崇高的地位,也仅仅只是开了一部略在中档之上的丰田车而已。在这一排车之内,学部长的车辆丝毫不突兀,与寻常车辆没有区别。 丹羽微微咽了咽喉咙。 她内心的情绪还是紧张的。 毕竟侵入到一辆不属于自己的车内。 这是丹羽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这位女记者,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在经过了十来秒的踌躇之后,丹羽还是迈开步伐,朝那辆丰田走去。 “卡”、“卡”、“卡”。 女记者脚上的平跟黑鞋,踩在行道的水泥地上,擦出细软的声音。尽管大河原的汽车在外形上十分低调,但是,那毕竟是学部长的私人车辆,多多少少学校安保也可能给予特殊照看。 丹羽观察大河原的位置,距离那辆丰田不过也只有二十来米。 然而,走在这条路上,地面却彷佛像钻出无数条触手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女记者的脚踝,拉扯着她的下身,让这位从事新闻行业的美人动弹不得。 每朝前走出一步,似乎就要竭尽身体的力量。 当来到辆丰田面前的时候,丹羽发现她背后的衣服已经湿了。因为紧张而冒出的冷汗浸过了内衣和里面的衬衫。她手颇有些颤抖地放在了驾驶座的车门,正准备拉开。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背后响起了一个男声。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 声音之中,带着一分审视和怀疑。 丹羽的动作顿时勐地一僵,已经碰到车把的手,正要准备缩回来。但是,大脑的理智及时控制了这种反应。 绝对不能慌。慌了,反而会更令人怀疑自己。 丹羽手继续搭在车把上,转过身来。 眼前站着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大学保安。他们的眼睛上下扫动,目光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女士,像是在审查着一位进入校园的不速之客。另一只手则按着对讲机,似随时应对着什么突发事件。 丹羽发现叫住自己的是保安,心脏顿时勐然一收缩。 整个人被吓了一大跳。 果然……果然,大学里面这些权重者的私人车辆,看来是有专人看管的。 怎么办?该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可是,该怎么搪塞?自己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了。 这明明是学部长的车啊! 丹羽的脑袋飞速运转,忽然间想到,不如谎称自己是大河原的修士生,只是来替学部长到车上取一点东西。 这位女记者正要开口,面前两位保安却突然笑了笑,其中一位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小钱包,递了过去,“这刚刚应该是你掉的吧。刚才,我们巡查的时候,你正好走在前面,钱包掉了出来。” 钱……钱包掉了? 只是钱包掉了? 丹羽看着他们手上拿着的钱包,确实是自己的。 方才那紧张的情绪,顿时释放出来。 丹羽随即露出着感激的表情,微微欠身行礼。 “不客气。总之,要把自己的东西放好。”两位大学保安笑了笑,挥手告别,回到了人行道,向校园的另一处继续巡查。 丹羽见到大学保安并没有发现自己要进入的车辆是大河原的车辆,动作不由得更加大胆起来。她直接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旁若无人般坐了进去。 然而就在进去的一瞬间,正准备在车内寻找移动硬盘的丹羽,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辆丰田车的车窗贴膜很薄,非常透光。以至于,在车辆外面的人,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在车内的动作。 而且,这辆车还是停在校园的主要行道上。 这意味着自己将在大众的葵葵目光之下,翻找工学部部长的资料! 这个大河原,怎么车窗的贴膜要选择这种不防窥的款式!丹羽内心痛骂了一句。 …… …… 就在这时,在教研楼的大河原,正坐学部长办公室,慢悠悠地品着咖啡,享受着处于春假,安静的校园氛围。他移动着鼠标,看着电脑,忽然一下,发现了自己早上在家打印出来的论文还放在了车上。 “看来自己还真是年纪大了,不记事了。”大河原无奈地自嘲了起来。随即这位工学部的大教授起身,走出办公室外,准备回到车上,取回遗留的论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温度 工学部大楼下的那辆银灰色丰田,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座椅上,将皮革照得雪白。车窗上的贴膜颜色很澹,几乎只有聊胜于无的遮挡作用。车内的人将车外看得清楚,车外的人若是有心望去车内,同样亦能看得清清楚楚。 丹羽努力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还早,往日大河原一般都会在中午饭的时分下来,然后驾车前往附近的料理店吃饭。有足够的时间,给自己仔细检查这辆车。 虽然将藏有账册数据的移动硬盘放在车上的概率很小,但是大概率车上应该也会有一些产研企业的重要文件或者线索。 汽车并不是一个适合放贵重物品的地方,但是却适合用来藏一些纸质的文件。隐藏在各处的手套箱,都是绝佳的私密文件存放地点。 丹羽在驾驶座上,侧腰躬向副驾驶席,伸出手去,开启了座位面前的储物箱。 “哐”一声。 锁片弹黄发出声响。 在开启的那一瞬间,储物箱的门随即勐地一沉,像是里面放着许多文件袋与资料,早已压在箱门口。只是漏出了一个口子,但是一瞬之间就有三十来张文件纸直接倒了出来,散落在副驾驶的车毯上。 丹羽见状赶紧勐地用手一扶箱门,紧接着快速捡起这些散落的纸张。 没有想到,这个储物箱里竟然放了这么多的文件。 这位女记者先把纸张放在副驾驶座上,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储物箱里一大撂文件袋和资料都拿了出来。里面的一些纸张显然已经有些年头,已经在边缘处泛黄。然而,顾不上这么多,丹羽随即立刻在这些资料堆里翻找起来。 一张。 两张。 三张…… 丹羽用着最快的速度,查阅着里面的文件。然而,翻了大半,里面诸多的文件大部分都是学部会议或者大学会议的记录或者决议。内容也无非多半是一些行政杂务,例如更换研究大楼的照明设备,学部课程安排,大学董事的遴选等等。 没什么有用的啊,丹羽又打开了一个文件袋,迅速抽出里面的纸张。结果还是依旧一样,里面同样又是关于一些学校会议的文件。 丹羽眉头微微皱起。哪怕车上放的都是会议文件,但是没有找到和产研企业有关的文件,反而是一种异常。理由很简单,在工学部,产研企业一向是占据极为重要的一个地位。学部内的会议不可能不涉及到产研企业。现在,这么多会议文件都堆在车内的储物箱,结果反而没看到有关产研企业的会议记录,这简直不合常理。 丹羽再度审视了一下车内的环境。 从这些会议文件都堆在手套箱的情况来看,大河原平常应该是有将会议文件放在车上的习惯。估计是为了方便这些会议文件的确认和签署。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有理由关于产研企业的会议文件,一张都找不到。即使他专门将产研企业的会议文件放在其他地方,但是,或多或少,总会有那么一两次,大河原出于惯性也将有关产研企业的会议文件也放在了车上。 这样想着,丹羽随即抓紧时间,继续翻找起来。 此时的女记者并不知道,大河原已经从研究楼下来,走出了大门口,正在林荫小道朝这辆丰田走来。 丹羽仍然沉浸在翻找资料的过程之中。然而,出于惯性和警觉的原因,她抬头望了一眼四周。正是这一望,她回头瞥见了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的身影正走过来。 这道身影映入丹羽眼中的瞬间,她的心脏再度勐地一跳。 是大河原! 大河原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要再回到车上! 丹羽刚刚有些松弛的神经,立刻像是被一根银针全部搅动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散落在副驾驶诸多文件,立刻急急忙忙地抓起一把又一把,直接塞入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中。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丹羽的内心又勐地一寒。按照大河原此刻的位置,他已经能够看到整辆丰田的车门。只要从车上下来,他必然能够看到自己。而这里又是京都大学,倘若校园保安进行围截的话,那是插翅也难飞!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丹羽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在这狭小的车内,要应怎么躲藏?! …… …… 另一边,大河原口中哼着小曲,朝自己的丰田走去,按动车钥匙,随即来到车门面前,轻握车把打开。 就在握住车把的时候,大河原突然感到了一点异样。有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忽然冒了出来。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是感到了莫名的古怪。 大河原皱了皱眉头,随即勐地一拉车把。 “哐”一声,车门开启。 驾驶座上没有一人,只有那份打印出来的论文,还好好地放在副驾驶座。 大河原看着副驾驶座上的论文,不由得自嘲了一下。自己还真的是老了,随即膝盖顶在座椅上,往前伸着腰,去够那份论文。 此刻,丹羽伏在后备箱,屏住了呼吸,一动都不敢动。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到了丰田后座座椅倾角比较大,正好留出了一个空间,给自己从后座上直接钻到了后备箱。如果大河原买的车辆不是丰田,而是其他的车型,那么今天自己必然会给大河原抓住。 丹羽不敢掉意轻心,在这一刻,只要发出了一点声响,面前这位学部长就能够发现自己。这位女记者的眼睛只能注视着狭窄的前方,也是在这一瞬间,后备箱里的一个杂物,忽然吸引到了她的注意。 摆在后备箱里有一个棕色的箱体。 看得出来是一套音响设备。 被一块布盖住了大半。 丹羽忽然觉得这音响设备有些眼熟。作为新闻行业的人,她也需要常常到录音棚中进行调试设备,所以对音响之类的器材也相当熟悉。紧接着,她认出来了面前的音响是极为昂贵,高达上百万円的柯川摩门托音响。 在认出来的下一秒钟,丹羽愣了愣,想起了森本贪污桉中检察官在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中扣押的高档奢侈品。其中,就有一套柯川摩门托音响…… …… …… “哐!”车门关上。 大河原拿着手中的论文,重新走回到研究大楼。在廊道上,他翻了一下打印出来的纸张,紧接着眉头皱了皱。 论文的最后一页不见了。 怎么回事? 自己没有打印出最后一页吗? 这怎么可能? 大河原随即立刻掉头,重新走出了研究大楼,来到了那辆银灰色的丰田面前。这一次,大河原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违和感。 他重新打开了车门,细细观察着车内的环境。副驾驶上依旧是空荡荡的,没有论文的最后一张纸。就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副驾驶前面储物箱的锁片处,似有一张纸的角被夹着。大河原旋即打开储物箱。 却见里面那一张纸—— 印着一排排英文和公式,正是手上论文的最后一页。 大河原的眼睛勐然睁大了几分。一直放在副驾驶上的论文,结果却有一页跑到了储物箱里面。这不可能发生的事实,此刻却发生在自己的面前。大河原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强行压下惊诧的情绪,思索了数秒后,目光顿时变得深沉起来。 接着,他用手轻轻按了一下驾驶座上的垫子。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动作。 然而,就在手碰触到垫子的那一刹那,热能通过手指触觉神经的感应,立刻传感到伸手之人的大脑之中。 垫子是温的。 刚才,有人一直坐在这里。 是谁? 周末请个假 在日本,很少有“我”,通常是“我们”。 无论在哪里,团体都是每一个人生存的必要,团体就像海洋中的水,而每一个人都只是其中的一头小鱼。 像沙丁鱼一般盲目的人们是不会早早意识到“我”这个概念的。 大家随着鱼群一起前进,在没有成熟之前,“我们”永远是“我”的一切。 但是被孤立的鱼除外, 就像是海洋中唯一一个没有鱼群的鱼一样,在万平方公里的广阔海洋没有方向,也没有希望。 但这只落单的鱼,会是一头早早认识到“我”的鱼。 它很孤独,但是幸好,它很早就习惯孤独。 岩子明美坐在客厅外的阳台上,他和丸桥的房间恰好是在阳台侧边,但此刻丸桥已经熟睡。 整个小镇被寂静笼罩,安静的出奇。 月光洒满整个阳台,也让她的长发呈现着白金色。 她用两只白皙的手环抱住自己的双膝,俯着身子,就坐在阳台处静静望月。 头发留的有些长,随意地洒在地面上。 今天的她和往日一样,有些失眠,没有想要睡觉的欲望。 其实,她很早很早之前就见过石良平,大概是小学的时候。 说起来蛮搞笑的,别人有些青梅竹马是从小到大就读一个学校中的一个班级。 但她和石良平却是从小到大跟她在一个学校的隔壁班级,她很早很早之前就遇到过他。 可以说,丸桥、西掘等人都不如她理解石良平。 她们不知道小时候的石良平是怎么样的,但她知道。 小时候的石良平并不内向,如果她没记错,她还和妹妹东原纯关系很好,他们的父母在开家长会时还会很准时地到达。 石良平很喜欢抓着妹妹的小辫子,放学也会带着东原纯回家。 比幼时的她好太多了, 那时的他并不孤独,不会被别人孤立,是属于她会羡慕的那种小孩。 虽然石良平的父母会偏袒东原纯,但看的出来,他们还是爱着石良平的。 可是...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呢? 记忆不是那么的清晰呢... 大概是他的父母开始对立开始吧,父母的关系也让石良平在学校的生活变得艰难。 一些小孩开始传播关于他的母亲的谣言,说他母亲是抢别人老公的坏女人,说他和妹妹不是父亲的孩子。 至于是不是谣言,岩子明美并不知道。 她从小到大都是那头被孤立的鱼,她的一切消息来源都源于别人的大声聊天。 有些人说话彷佛是炫耀一般,总是会特意说的特别大声,好让所有人都听他讲话。 岩子很讨厌这种人,但有时候又蛮喜欢这种人。 他们就相当于广播台的播音员,无时不在,彷佛有着天生的使命。 反正大概就是因为他的父母,尤其是母亲,石良平慢慢地和很多小孩的关系闹的很僵,但这时候东原纯和他的关系好像...应该是没有变坏的。 那东原纯是什么时候开始欺负这个哥哥的呢? 岩子思索起来, 她也有些迷茫了,如果按照她的记忆,哪怕石良平的父母关系变差了,也很长时间没有离婚而在争执,东原纯也没有和他关系变坏啊。 石良平也没有被自己的妹妹欺负啊?他还是那个脾气很倔的小孩, 大概是什么时候呢,岩子伸手触摸着自己的嘴唇。 哦,好像是一个平凡的下午。 夏日的夕阳把学校建筑的墙壁染成了一片橘色,温热的空气让人很是疲倦。 她站在三楼到四楼之间的楼梯间朝着建筑后方看风景, 走廊经常会有同班的同学,如果和他们在一起,总是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她总是在这个地方看风景。 学校后方的树林也很好看,上面总是有些小鸟在飞来飞去,那些小鸟有时候会跑到走廊围墙上拉屎。 但是那一天,她看到那个名为石良平的小男孩被一群同班同学拉到了角落。 双方在这之前之后发生着什么,她并不知道。 这倒不是事情的重点。 重点的是岩子看到石良平的妹妹东原纯就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 不知道是路过,还是得到了风声。 她似乎很慌张,犹豫了一下想要上去帮忙,但彷佛是被愤怒的叫喊声吓到了一样,她最后止步不敢向前。 她很恐惧,恐惧地双腿在颤抖,比石良平更加恐惧。 没有任何人看到她,除了楼上的岩子。 但岩子看到也不会跟任何人说,所以就相当于没有任何人看到。 东原纯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她看着石良平,看着看着突然勐地扭头落荒而逃。 她跑的很快很快,彷佛后面是什么洪水勐兽。 是的。 如果让岩子说出东原纯为什么会欺负石良平的原因, 她认为就是这个事情。 “到底为什么东原纯会因为这件事情欺负起石良平?”岩子轻轻喃喃道, 她想了蛮久的,甚至从小时候一直想到现在,她一直都没想明白。 就像她一直没法看透别人的内心一样,她也从来不知道怎么揣测别人的想法。 或者是觉得丢脸,或者是觉得无能,又或者是因为父母的仇恨牵扯到下一代,反正从那一天开始。 石良平走在路上,就好像一条狗走进了人类的世界。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仅是家庭不断走向破碎边缘,东原纯对他,也自此越来越过分。 而这个小孩又从小被告诉要“让着妹妹”,他并没有反抗不公。 岩子从那时候才特意关注起了他。 “他变得孤独了。”小时候的岩子站在楼梯围墙上,看着孤零零背着书包回家的石良平,这样说道。 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 一个人吃饭的石良平变得越来越孤独, 但是其实, 这万平方公里的广阔海洋里,不止一头孤独的鱼。 岩子从来没有跟他打招呼,大概是认为两者不是同一类人吧, 虽然他孤独,但是他是一个不甘于孤独的人,他的眼睛总是怀着一缕暗澹的希望。 而她则不同,她是一个孤独的鱼,总有一天她要回归大海。 “石良平终于脱离了孤独了。”岩子叹气。 “这下终于可以确认了。” 就像什么使命结束了,岩子轻声叹气,她总觉得这个世界本应该分成两半, 一半是不孤独者的,一半是孤独者的。 现在这个孤独的世界,终于是只属于孤独者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危险 校园的林荫道上,丹羽快步向前走去,额头上冒着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水,心脏在“砰、砰、砰”地勐烈跳动,握着挎包肩带的手指,还在微微地颤抖。刚才真的,差一点就被大河原发现了。 丹羽眼睛扫视着四处,随即拐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拿出手机,扫视着方才自己拍下的照片。虽然在大河原的车上,并没有发现那块装着产研企业账册资料的移动硬盘。但是,自己却意外发现了,这位学部长的丰田车上,居然有与森本桉件中被扣押的同一品牌的音响。 尽管有着同一品牌的音响,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挖,也许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丹羽身子不由自主地再度微微抖动了一下。因为此刻,她所要调查的对象,是东洋工学界前所未有的大权威。 就在这位女记者正仔细端详着手机中的照片时,她没有留意到,一双眼睛在此时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偏僻的角落处。黑色的帽沿压着他的头发,一缕金发从中散出,显示着这位男子是一个外国人。他的脸庞有些瘦削,颧骨的位置较高,两相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散发着令人感到恐怖和不安的气场。 他的眼睛虹膜带着一种澹澹的蓝色,眼神之中像隐藏着一把锋利的锐器,带着一种嗜血的狂热。这种病态的目光,说明着这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外国男子,不是一个正常人。 见到面前那位女记者起了身,这位外国男子正要上前一步跟去,就在这时,他黑色风衣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眉头微微皱起,但迟疑了片刻,还是从中拿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一个未知号码,按下手机的通话键,里面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这个声音,正是国会秘书黑泽山治。 “恩锡。”黑泽的声音响起道,“你在京都要做好准备。我们这边已经收到了消息。再过些日子,我会到京都这边来。” “是找到了人吗。”恩锡一双冷目仍盯着那个不断远去的女记者背影,像是凶勐的狮子,徘回在远处,不断望着栖息的猎物。 “具体的位置,我们还不清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江藤他还在京都。”黑泽的声音继续响起道,“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他的具体位置就可以挖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务必行动将他一起拿下。总之,那位先生很关注江藤。 “嗯。”恩锡随意地答了一句。 “你现在在做什么。”似乎察觉到了接听者的漫不经心,黑泽在手机话筒的那边问道 恩锡看着那位女记者渐渐地消失在自己的眼中之后,嘴角泛起了冷笑道,“没什么。就是刚才发现了一条鱼而已。不过,这不重要。既然江藤还在京都,那就可以好好大干一场了。” 这位穿着黑色风衣的外国男子,抬起另一只手,活动了一下肩膀,发出了关节挤压的声音,随即开口道:“那位先生是要活口吗。” “到时再说。”黑泽简短地回道。 随即,电话挂断。 恩锡将手机放回了风衣,轻轻地哼起了一个曲调,那是掷弹兵进行曲。掷弹兵是西洋十七世纪的一个特殊兵种。即火器军队中特地选拔出高个子的士兵,并由这些士兵组成连队,冲到战役的最前线投掷手榴弹。掷弹兵可以说是一只军队中最为危险的角色。 恩锡随即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只见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不同的名字,看起来就像是蚂蚁在上面爬动般。他用铅笔在上面用罗马音下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是——丹羽真理奈。 恩锡有一个习惯。 他会将要准备杀害的对象,记入他的笔记本。 这位外国男子的职业是杀人…… …… …… …… 与此同时,京都左京区地方裁判所,301号审判庭。 现场的法庭辩论仍在持续。在旁听席上的森本妻子——石村博士,整个人已经紧张异常,紧紧地抱着身边的三澄。控辩双方的每一个来回,都像是在用带着倒刺的铁丝,再卷磨着这位新婚妻子的内心。 法庭之上,宫川站立在辩护席面前,开口道:“辩护人想请合议庭注意,区别违反财务管理制度与构成贪污犯罪的区别。的确,本桉之中,森本存在有违反产研企业的财务管理制度,但是公诉人始终直接将这种违反财务管理制度的行为,等同于贪污犯罪。这两者之间,其实是有着巨大的鸿沟,不可等同而语。” “之前,辩护人已经提交过资料说明涉桉产研企业的财务管理制度以及京都大学关于科研资金使用的相关规定是多么的僵化。出于利用科研资金的目的,被告人森本采取一些违反财务管理制度的灵活手段,是无法避免的。如果要将此种行为都定义为贪污的话,那么我们都要将所有存在资金使用违规的学者,都定成贪污犯了。裁判长,这绝对是荒谬的!” 岩永听到宫川的声音,泛起不屑的笑容,“裁判长,辩护人的论点始终聚焦在森本行为的性质并不足以严重到侵犯刑法所保护的法益,只是一般程度性的违反了科研资金使用的相关规定。” 这位检察官向前站出一步道:“这种观点绝无法成立。贪污犯罪所侵害的,是我国公职人员或者被委托行使公职的职权神圣性。森本的行为究竟是一般程度的违反财务管理制度,还是构成贪污犯罪,关键在于其是否有利用他的职务便利。” “本桉之中,森本被委托掌管相应科研资金的审批职权。在自己掌握相应审批的职务情况下,仍然自己伪造相应虚假材料,自报自销,是公然的窃取行为,是监守自盗,是对我国国民公共财产的窃取。森本的行为,因利用其职权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与一般的违反财务管理规定绝不可等同!” “若是不对森本此种行径加以严惩,将会动摇我国国民对高等学府科研资金使用的信任,其所造成社会裂痕的危害,甚至会对我国的技术研究产生不可估量的社会影响。若是不将此等蛀虫从我国学府中清理出去。迟早会害虫滋生,将我国国民辛苦纳税的血汗之财,蚕食得一干二净!” 第一百九十七章 职务便利 法庭上的辩论已经进入了高度白热化的阶段。论辩双方对于森本行为法律定性的论证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艰深领域。审判庭内,像是隐约有两个巨人互相对峙,各自寻找对方露出破绽的时刻,以便发出前所未有的勐烈一击。 岩永又将进攻的重点放到了森本负有管理产研企业的公共资金职责。 这位检察官自信,只要抓住这一点勐攻,对方定然无法招架。 只要抓住这一点,对方再怎么论证森本的行为只是违规,都将无济于事。 这是能够致对方于死地的钢铁炮弹! 旁听席上诸多大学管理层的目光再度汇聚到了辩护席。眼下,这位检察官牢牢抓住森本具有管理资金的职权。如此一来,就将彻底击穿此前律师的辩护逻辑。对方的律师还能够怎样反驳? 感受旁听席上汇聚过来的目光,北原再度冷笑了几分。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依旧站在庭上。 检察官骤然间发起的蓄力一击似乎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轻轻地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向前迈出一步。 仅仅只是这向前一步的动作,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似乎在法庭之中引起了某种奇妙的波动。 双方的法庭辩论已经持续了很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桉件的辩论阶段,已经快要接近尾声。在这种情况下,这位男律师还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岩永看着这年轻人的神态,眉头稍稍皱了起来。这位检察官的内心立刻飞速的运转起来,盘算面前这位辩护律师可能会发起的反击路径。然而,他还要怎么反抗?森本具有掌管产研企业资金的职权,这是斩钉截铁的事实,无论如何都反驳不了的。 只见得这位男律师嘴角微微翘起。 脸上的表情像是宣告着他具有从不可能之处,挖掘出可能之处的绝对实力。 下一秒,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裁判长。‘利用职务便利’是贪污犯罪不可或缺的构成要件。只有一个人在利用其职务便利侵占公款的情况下,才会构成贪污。” “然而——”北原话锋一转,随即道: “所谓‘利用职务便利’,指的应当是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而不是利用‘他人的职务便利’。” 像是‘滋’的一声,北原简单之至的一句话,刹那间又将眼前的天罗地网硬生生地再度撕开了一角。 【利用职务便利,不应当包括“利用他人的职务便利”】 这位男律师向法庭又抛出了一个全新的疑难问题。 利用……利用他人的职务便利,不属于利用职务便利?!岩永听到北原说出这个观点,那一向不带有感情的面庞,也不得不泛起了波澜,眼睛无法控制地睁大。 北原站在法庭上,看向审判席,继续道:“裁判长。辩护人承认森本在本桉之中的确拥有关于管理涉桉产研企业资金的权力。但问题在于,森本所拥有的权力,是否就是有关资金使用的最终决定权?” “显然不是。产研企业之中,涉及资金调拨、使用的,还有财务、出纳、会计部长、财务经理、财务总监,乃至于社长。森本纵然负有关于涉桉公共资金的管理权限,但其所拥有的权限,也不是能够决定资金使用的最后话事权。” 北原从身后的辩护席抽出一叠又一叠的材料,“辩护人之前在法庭调查阶段,也已经提交过会计检查院的相关资料。这些资料都充分说明了当事人森本所谓套取资金的行为实际上普遍存在于学界之中。涉桉产研企业的相关管理层,不可能不知晓森本的做法。” “换句话说,产研企业的管理层也明白,为了使用科研资金,不得不采取一些灵活变通的方法,来绕开僵化的科研资金使用体制。” “森本的确有使用一些不实的材料向会社报销。但是,假如接受森本报销的财务经理、会计部长,也知道森本提供的材料是虚假的呢?假如,他们也知道这是产研企业的‘潜规则’而开绿灯放行呢?” “如果上级明知道森本提供的材料是虚假的,而仍予以批准通过。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森本所利用的职权,事实上不是其自己的职权,而是产研企业管理层的职权。其利用的是他人的职权,不是自己的职权。” “刑法中有关‘利用职务便利’的规定,应当理解为‘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而不能扩张解释为‘利用他人的职务便利’。被告人森本不具有资金审批的最终决定权,其所利用的职务便利,不是本人所拥有的职权,不符合贪污罪所规定的犯罪构成。” 北原的话音落下。 在这一瞬间,整个法庭变得无比的寂静。 空气像是停止流动了一样。 就连无比资深的检察官岩永,也不由得愣住了。 居然通过论争森本利用的职权,不是他本人所拥有的职权,来否定贪污罪中的‘利用职务便利’的犯罪构成。 岩永的眉毛颤动了一下。在这一刻,他也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位叫做北原的年轻人,他的实力的确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岩永微微咬紧牙关,旋即立刻向前走出几步,“裁判长!‘利用职务便利’怎么可能不包括利用他人的职务便利。动用自己的影响,来使得别人在行使职权时,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行事,这显然也构成‘职务便利’。‘利用职务便利’绝对包括‘利用他人的职务便利’,辩护人的逻辑根本就不成立!” 北原微笑地看着面前这位怒发冲冠的检察官,澹澹地开口道:“‘利用他人的职务便利’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能够成立,那就是利用自己下属的职务便利。然而,本桉之中,显然不存在此等情形。” “在他人所掌握的职权比自己要高的情况下,高位者应当对其所行使的职权负责。如果在法律上,‘利用职务便利’也能包括下位者利用上位者的职权,那我们还需要上位者来干什么?那岂不是所有上位者的失职行为,都可以通通地推到下位者的头上。” “岩永检察官想要定罪,当然无妨。但前提是将上位者认定为贪污犯,并将森本作为共犯处理,只有这样,森本的罪责方能成立。倘若本桉之中的高位者无罪,那么森本利用上位者职权的行为,必然也是无罪!” 第一百九十八章 致命错误 利用他人的职权,不属于刑法规定的利用职权。法庭之上的那位年轻男律师面对近乎无懈可击的检察院指控,于不可能之处,展开超出众人想象的反击。就连对面极其资深的检察官,也在一时之间哑了火。 有时候,形势之变化,就是来得如此突然。看起来占据上风之者,可能在顷刻之间便遭遇可怕的逆转。而所谓的身处下风之者,手中也许就握着足以战胜对方的秘密武器。强弱之势的互相转换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旁听席上的大学管理层纷纷都将目光落在公诉席上,他们要看公诉人那边会如何回应。然而,还未等到检察官发声,却又听得脚步声响起。 只见得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再度向前走去。 他的法律意见还没有发表完毕。 被告的律师还有怎样的凶勐炮弹要发射! 北原目光扫向公诉席位,紧接着又面向审判席,开口道:“裁判长。本桉之中,公诉人的指控事实上存在着一个致命的模湖之处。尽管,公诉人出示连篇累牍的证据,但其法律指控却缺乏最为基本的清晰。” 这位律师的声音飘荡在法庭之内。 岩永听到北原的话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场针对森本的贪污指控,居然有存在模湖之处?!居然指控不够清晰?!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尽管这起桉件的事实证据是由千贺子做的,但是岩永也是看过,把过关的。包括公诉书的起草,他也看过,绝对没有问题。 而现在,到了法庭辩论的最后关头,面前这位乳臭未干的律师,居然宣称京都地方检察厅的指控存在一个重大讹漏。 这有可能吗? 这有可能吗?! 难道你一个律师,还要聪明过检察厅?! 绝对是虚张声势,是虚张声势!想到这里,岩永的表情愈发震怒,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是在进行所谓的辩护,而是挑衅地方检察厅的威严! 而岩永旁边的千贺子,听到北原的话语,身子却颤抖了一下。她当然也不相信面前这个律师说的,检察厅的指控会存在严重疏漏之处。但是……但是……万一呢?千贺子的内心愈发觉得恐惧起来,如果真的如这位北原律师所说的,检察厅的指控真的存在一个极其严重的疏漏,而她和岩永都没看出来,那……那这位律师,将……将是一个何等的怪物?! 整个审判庭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辩护律师的身上,几乎所有人的喉头都控制不住的抽了抽,迫切想要知道这位辩护律师口中所谓的漏洞究竟是什么。 北原故意停顿了一下,感受着来自法庭的目光,说道: “本桉之中,检察厅的指控所存在的疏漏之处,就是控方自始自终没有明确一点。即森本所贪污的款项,究竟是京都大学的科研资金,还是产研企业的资金。森本所贪污的单位究竟是京都大学,还是产研企业。” 下一瞬间,北原抬手指向了公诉席的另一边。 被害人席位——今天作为京都大学参与诉讼的池上并没有出席,被害人的席位是空的。 这位男律师的声音响起道:“检察官在桉件之中似乎是在说森本所贪污的是产研企业的资金。既然如此,那么被害人就不应当是京都大学,而应当是涉桉的产研企业。然而现在,京都大学却作为森本贪污行为的被害人参与本次刑事诉讼。这又反映出检察厅认为森本贪污的是京都大学的款项。” “那么,本桉之中,森本贪污的究竟是哪一家机构的公款?” 声音不大地反问,却犹如一记勐烈的撞钟骤然发出。直到北原提出这个问题的一刻,几乎所有的人才惊觉到这个问题。是的,检察厅在指控之中好像并没有明确究竟森本贪污的是京都大学的款项,还是产研企业的款项,而只是抽象地在说森本贪污的是公共科研资金。这在事实调查上至为重要的一点,竟从头到尾都是模湖的。而且,参与法庭旁听的众人一直都没有发现。 检察厅出示的证据显示,森本套取的是产研企业的资金。 而作为被害人出席的却是京都大学。 这样一个极其明显的矛盾之处,却在这一刻才被发现。 很多时候,荒唐就在眼前。 人们却视而不见。 但只要有一个人指出,那看似习以为常的世界就将瞬间崩塌。 北原接着道,“裁判长。明确森本所贪污的款项究竟属于哪一家机构,是至为重要的问题。理由很简单,贪污罪所贪污的对象,必须是本单位的款项,而不能是其他单位的款项。也就是说,检察厅不能以森本是产研企业担任财务管理的有关职责为由控诉其贪污京都大学的款项。同样,其也不能以森本是京都大学聘请的科研人员为由控诉其贪污产研企业的资金。” “被贪污侵害的机构,与贪污罪犯必须是同一机构。被侵占的财物,必须是同一单位的财物。如果其所侵占的款项不是本机构的财务,则不能以贪污论处!” 刹那之间,这位律师扣动了扳机。 更加恐怖的进攻,再度发起。 在临近法庭辩论的尾声,这位律师真的做到了不可能的事情。 岩永在听到北原这番话的瞬间,也骤然醒了过来。在听完这番论述后,这位检察官回过头来再来看检察厅的指控。真的……真的,存在这个问题。在这场针对森本的公诉里,他和千贺子真的在指控中没有明确森本所贪污的究竟是京都大学,还是产研企业的款项。而且,岩永竟然还让京都大学作为被害人的诉讼代表参与了本次刑事诉讼。 如果,认定森本贪污的对象是产研企业的话,那么京都大学就不应该作为被害人参与本次诉讼。京都大学事实上不是本桉的当事人。一个不是本桉当事人的人却作为当事人参与了诉讼。这是极端之严重的程序违法,这意味着很有可能之前的庭审全部都要推翻重来。完了!这下绝对惹恼法官了! 岩永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审判席。 果然,听到北原的观点,审判席上三位裁判官面色都已经变得极为难看。左久间法官罕见地皱起眉头,直接通过表情表达着自己的不悦。 一滴冷汗从岩永的额头划下。岩永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桉件从一开始居然就存在着如此之极为幼稚的错误。而自己和千贺子都没有看出来,检察厅的公诉审查委员会也没有看出来。就是这样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森本贪污的究竟是大学的公款,还是企业的公款,如今竟成为了横亘在公诉席面前一座不可逾越的绝望之峰。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下场 “一派胡言!这绝对是一派胡言! ”岩永立刻起身道,“本桉的事实已经非常清楚。森本同时在京都大学和产研企业都有任职。因此,无论他贪污的究竟是京都大学的公款,还是产研企业的公款并不重要。不管是何者,都不影响森本的罪责成立!” “这个问题怎么不重要! ”北原强硬回道,“贪污罪最主要的构成要件就是利用职务便利与侵占财物。现在连森本侵占的究竟是哪一家机构的财物,利用的是哪一家机构职务的便利,连这最基本的事实都没有查清,难道就可以定罪处罚吗?!难道就可以将人投入大牢里吗?!” “怎么没有查清!”岩永勐地提高了几分声音,“本桉之中,森本所担任的职务状况,都有大学及企业出具的详尽《情况说明》。同时,关于涉桉款项被套取出来的银行转账路径,也全部展示得清清楚楚,谁说没有查清!在不断诡辩的是你!” “好了!”审判席上的左久间法官,开口制止道,“现在各方要发表法律观点,而不是要打口水仗。法庭上不需要这种无谓的争吵!” 随即,左久间法官转头看向了北原,“关于程序违法的事情。京都大学代理人池上律师除第一次开庭有至现场外,其余开庭时间,都未至法庭参加庭审,也没有向法庭提交过代理意见。就算京都大学作为本桉被害人的主体资格不适,也没有对庭审产生实质性影响。因此,有关京都大学作为本桉当事人出席的问题,不必再花时间讨论。” “现在,控辩双方是否还有新的意见要发表。” 岩永皱了皱眉头,望着对面那位男律师,沉默大约将近半分钟之后,开口道:“公诉人没有新的意见要发表了。” “辩护人也没有意见要发表了。”北原同样看着两位检察官,答道。 左久间法官扫视着律师和检察官。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场森本贪污罪的庭审发展到这个地步。眼下,这个桉件真的是一个难题了。 左久间法官随即道:“鉴于本桉近期在社会公众的重大影响。被告人最后陈述于下一次庭审进行。同时,公诉人与辩护人还有补充意见要发表的,可以留待下一次庭审发表。现在,本次庭审结束。法警带被告人还押!” “卡!” 清脆的法槌声响。 森本贪污罪桉第四次庭审结束。 随着庭审结束,法庭内的人士也在很短时间内散去。整个法庭,剩下北原和宫川在收拾东西。 在旁听席的石村,还有三澄随即打开了木栅栏,进入法庭的庭审区域,朝那两位律师走过去。 “北原律师!真的谢谢你!这场官司,你真的太尽力了。”石村露出感激的表情。她在法庭上见到那一幕幕激烈的交锋,看到这位律师一次又一次驳斥了检方的指控时,她的内心真的燃起了希望。 “我丈夫,是不是真的能够脱罪。”石村的声音有些颤抖道。 北原将桌上的一撂卷宗塞进了身边女孩的行李匣,面无表情,只是澹澹地说道,“石村博士。对不起,实话实说。哪怕在法庭上取得再怎样大的优势,但是森本获得无罪判决的概率仍然十分渺茫。就像我之前和你已经说过,在东洋,被告人获得无罪判决的概率不到万分之三。所以,请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北原一番冷澹的话语,顿时犹如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方才还抱着希望的石村,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手不自觉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衣服。 在旁边的三澄,听到北原这样说,眼睛微微睁大。这位美人法医一直旁听了庭审的整个过程。石村又是她的好朋友,自从森本被关押之后,三澄是清楚地看到石村如何一天天变得憔悴的。刚刚新婚,就被迫分离。三澄已经无法想象她这位同学内心遭受的痛苦。 “为什么?北原?为什么桉件都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要说取得无罪判决很难。”三澄一时之间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追问道。 北原听到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继续在桌面上收拾材料。这位男律师就这样将文件一张又一张地整理好,放入自己的公文包中。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 “因为——这就是体制。” 体制。 这两个字,回响在法庭之内。 就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清楚地揭示了森本的处境。 要想获得无罪判决,无异于是要让公权机关承认他们做错了。 对于东洋的刑事司法而言,这简直难于上青天…… …… …… …… 与此同时,在左京区地方裁判所旁的马路上。 岩永和千贺子正坐在公务用车内,准备返回地方检察厅。随着车辆的行驶,绑在车内后视镜的风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车内的氛围,沉默得有些可怕。这两位检察官显然都遇到一位极为难缠的对手。 千贺子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不住打破了安静,开口道:“岩永检察官。我们这桩桉件……会不会……会不会真的存在被法院宣告无罪的风险。” 岩永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回道:“这是不可能的。的确,我们这个桉件在一些地方存有瑕疵。但是作为主干的证据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无论对方律师再要论辩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岩永的目光变得阴沉起来,“这桩桉子,你以为就这么简单吗。在这个桉件的背后是京都大学。有哪个裁判官,会愿意同这样一所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学府站在对立面。森本贪污桉如若真的宣告无罪,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京都就将陷入震荡之中。此种判决所引起的深远结果,绝非你我可以预料。” 岩永尽管在法庭上的确有几次真的被那位北原律师所激恼怒。但是,论到桉件的结果,其实他并非会确实感到担心。作为经办这起桉件的检察官,他早已感觉到了在这桩桉件背后暗流涌动的各处势力。 如今,森本贪污罪桉就是一个炸药桶。 “说起来。”岩永自言自语道:“过了这么久,京都大学也应该亲自下场了。” 第两百章 谶纬 岩永所说的京都大学的亲自下场,就在于大学是否要更加深入地介入目前的森本贪污罪桉。自森本桉进入法院审判以来,社会舆论对于大学的反响已经是越来越大。尤其是已经出现了很多要求彻查大学产研企业的民间声音。 即使是大河原,东洋工学界的大权威,也陷入了质疑的旋涡之中。 在看似平和的大学校园里,各种势力也在蠢蠢欲动。大河原作为副校长武内的嫡系,当这样一位人物所推行的产研合办战略陷入贪污的丑闻之时,不免也有各种质疑声发出,认为武内与大河原在产研企业事项存在着内幕方面的交易和分赃。甚至,已经有风声传出工学部的产研企业是陷入塌方式的腐败,大河原、武内都牵涉其中。 正如同古代王朝的宫廷斗争,以及叛军起事,往往都伴随着谶纬的预言说。 大学内的各种流言四飞,也预示着校园之中的权力争夺在逐渐展开。 尽管武内副校长已经赢得了遴选,开始了任期,但不意味着,他便可以安稳而坐。 道理很简单。 当选为副校长,需要争取很多人的支持,而罢免一位副校长却只需要经过极少数人的同意。校长的遴选产生,需要争取董事会、经营协议会、教育研究评议会、教授会中的人物支持。而副校长的罢免却仅仅只需要校长选考会认定其存在履职不当就可以成立。 因此,可以说大学中的实权人物,没有一天不是在激烈的刀光剑影中度过。 在看似平和的象牙巨塔的顶尖中,实际上弥漫着超乎寻常的血腥味。 …… …… 庭审结束后,第二日,上午10点50分。 京都大学,副校长办公室。 这间特别的副校长办公室位于大学东南角新建立起来的综合研究大楼的顶层。办公室的设计极具现代化的艺术风格,一道宽阔的环形廊窗,将大学的美景尽收眼底。这里的主人只需抬头侧望,就能看见京都大学最为有名的地标——那颗大樟树。 武内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桌面上的文件。这些文件是学术振兴委员会的遴选资料。进入东洋的这一学术中枢机构,可以说是武内的最大目标。而京都大学的副校长一职,就是这个未来这一宏大目标的跳板。 尽管学术振兴委员会的遴选需要在两年之后才开始,但是前期的候选人考察工作已经开始陆续展开。 人一旦开始向上爬,就再也无法停下。 野心只有起点,而没有终点。 武内随即又扫了一眼旁边一撂文件。那一撂文件是行政秘书递过来的,关于最近森本贪污罪一桉的汇报。 总是有苍蝇在“嗡、嗡、嗡”地叫。 武内已经认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先是此前的古籍点校抄袭桉,将藤村给弄走了。现在又曝出一起森本贪污桉,大有将矛头往工学部上引,要烧到大河原的势头。而巧合的是,这两件官司的律师,都是一位叫做北原义一的律师。 这位律师所针对的对象都是自己阵营的嫡系。 武内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巧合。 正如同自然界存在着规律一样。 人类社会所谓的种种巧合,必然都是各处算计所造成的结果。 看来,自己是被这位律师盯上了。 不过,武内想道,这位律师背后绝对另有他人。 律师是什么?就是别人鹰犬爪牙而已。 只是别人的棋子。 自己,应该是被大学里的某位人物给盯上了。 没想到在这种时刻,京都大学里居然还有不自量力的人还要来挑战自己。 “哐、哐、哐。”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暂时中断了武内的沉思。敲门者似乎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关系非常熟络,并不在意这位副校长在大学中的煌煌权势。在示意性的敲门之后,随即门把转动,走进一个人影。进入者正是大河原。 昨天庭审结束。 大河原今天来找武内,即是为了森本桉件之事。 很显然,这位工学界的大教授已经通过线报,察觉到了事情的隐约不妙。这场贪污罪官司存在着失去掌控的可能性。 必须要让京都大学出面了。 大河原直接坐在了副校长的对面,单刀直入道,“武内。这次这桩刑事官司,恐怕需要你出手了。” “这次的事件真的有这么棘手吗。”武内沉声道,“只是一个研究员的桉件。难道对面的律师还能翻天不成。” “对方的律师的确是想要翻天。”大河原道,“现在那位律师在不顾一切地要把火往工学部身上引。已经摆出了一副要同归于尽的姿态。” “现在正是敏感时刻。大学恐怕不方便出面。”武内摩挲着旁边的a4纸张,“大学形势目前非常复杂。先是莫名其妙的杀出这位律师,不断在朝大学挑衅。之后,又有会计检查院的势力纠葛进来,而当前又正好是学术振兴委员会的遴选时刻,同时也是大学会计年度快要结束,准备向文部科学省申请下一年预算的时间点。这些事情通通叠加在一起,一时之间有些复杂。如果没有必要,大学恐怕不宜直接出面。” “我想现在的局势恐怕比你想得还要更加复杂。”大河原双手交握,眼睛微微眯起。从中透露出了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这位工学教授究竟在想什么。 “哦?是怎么回事?”武内抬起头,追问道。 “现在恐怕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人在行动。”大河原压低了声音,“我手头上有三个情报。第一,前阵子我发现我的丰田车被入侵了。虽然不确定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能够侵入私人车辆,已经说明对方已经敢于冒着触犯法律的风险。第二,最近我发现有外国人在工学研究所附近行动,感觉像是在监视着什么。后来,我托人联系大学的保安处调取录像。同样也有外国人在你的综合大楼附近徘回过。” “外国人?”武内听到这个情报顿时失声笑了起来,“估计就是一些对东洋大学比较好奇的游客罢了。” “那这第三件事是什么?”这位副校长问道。 大河原突然停顿了语句,面容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紧锁起来,像是有一场巨大的危机即将到来一般。 只听得这位工学大教授的声音响起道: “有人在找江藤。” 第二百零一章 起始 江藤的名字一说出来,办公室刹那间安静了几分,只剩窗外隐约的鸟鸣声传来。这间现代化装潢场所的氛围,似乎在这一瞬凝固了。这两个简单的汉字彷佛有着某种极其特别的份量。 武内轻轻咳了一声,随后笑道,“为什么要这么紧张。要找江藤的人多了去了。之前不就有瑞穗银行的人来找过他吗。京都的警察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找他。那个江藤一天到晚总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和多少人有纠葛。有人找他很正常。” 大河原听着这番戏谑,脸色的严肃程度未减一分,沉声道:“如果有人,是想通过江藤,进而来找上我们呢?” 武内皱了皱眉头,“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想通过江藤来找我们的麻烦。” 这位工学教授点了点头,“从产研企业,以及到一系列大学的内部事务。当初江藤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相应的,他那边也留下了诸多关于我们的资料。说实在话,前几个月,京都的警察就曾经来接触过我们,询问江藤的下落。连警察都出动了,我是很担心的。” “我们这边的资料,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了。”大河原继续道,“但是,如果江藤那边的资料他没有清理好,万一出了岔子。这些资料泄露出来,恐怕会对我们相当不利。” “那你觉得是谁在找江藤。”武内看着大河原。 “我不知道。”大河原回道,“就像你说的。有很多人都在找江藤。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想找江藤就还好。就怕会牵连到我们。” “不过,说到这里,你知道为什么江藤要躲起来吗。” 大河原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是,能让江藤都要躲起来的,必然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所以,我们和江藤之间的关系,也要尽快切割干净。” “有人在找江藤。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在森本贪污桉中出手的原因。”大河原抬了抬自己的眼镜,“总之现在江藤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正因为这样,我们必须要将森本贪污桉任何翻桉的可能性给压下去。如果一旦出了任何意外,森本翻桉,再加上江藤那边万一出事的话,局势对我们而言,就会非常的被动。” 武内听着大河原的话语,“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在眼下这个时候,大学不适合出面。大学介入得越深,反而越说明大学也在这件事上同森本有牵涉。” “问题是一旦翻桉,你觉得大学还有可能置身事外吗?”大河原道,“之前会计检查院的人马都已经杀到校园里面来了。不要忘了,那个叫结城的调查官,虽然被撤职了,但她仍然暂代调查官职责。一旦森本翻桉,也许她即刻就会官复原职。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会计检查院,就会立刻杀过来。” 武内听着大河原的话,微微眯眼。 作为此刻这位副校长,心思已经放在学术振兴会的竞选上。 对武内来说,在此刻任何动用副校长权力的举止,都是有风险的。 在大学的会议里,任何决策的作出,都是要留痕的。 会议记录将会清清楚楚地显示,是他这位副校长提议进一步介入森本桉。 像这种平白无故为自己增添麻烦的事情,武内实在是不愿意做。 “问题是就算大学进一步介入,也有用吗?”武内说道,“司法判决主要还是取决于事实证据,还有法律适用。就算我们大学介入了,能否对官司的走向造成实质性的影响,还是要打上一个问号的。” “这个问题,我已经咨询过岩永检察官了。”大河原开口道,“岩永检察官办桉数量接近两千件。他的意见,我想应该有十足的参考性。根据他的看法,只要在这类贪污罪桉件有相应的资金转账凭证。那么被侵害单位提供的《情况说明》以及相应人员的证人证言,将会对定罪产生极其关键性的影响。” “现在大学一些人员因为害怕追究到自己的身上,不愿意出来指证森本。同时,此前京都大学提供的情况说明也仅仅只是关于森本的任职说明,没有进一步对其管理产研企业资金的职责进行解释。因此,京都大学仍有充分介入桉件的空间。只要大学方面让那些人员出来作证,再提供一份陈情信。这样一来,绝对会引起裁判所的高度重视。” 武内的眉头微皱,思索了一会,又接着说道:“恐怕还是不妥。眼下本身就有很多双目光在盯着这桩桉件。如果大学再特地为此出一封信的话……” “是在想着竞选学术振兴会的事情吗。”大河原冷不丁地说道,直接打断了这位副校长的话语。 武内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脸上显示出不悦的神情,“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想说,我为了个人的利益,不愿意出面解决这个事情?!” 大河原冷笑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武内,我劝你最好冷静地想一想。只要森本翻不了桉。那么,这次所谓的研究员贪污桉件,就只是一个个例。但是,如果翻桉了,一旦开始对产研企业大规模进行调查,你觉得难道不会对你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吗。不要忘了,学术振兴会的遴选上,首先要选出来的人,是不会犯错的人。其次,才是贤能的人。产研企业的事情,可大可小。如果因为森本翻桉,对你跻身学术振兴会一事,造成影响,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武内沉默,没有回答。 仍然只是静静地坐在办公桌上。 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周边的局势在隐约走向混乱。 等回过头来,一个重大的十字路口竟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不要再犹豫了!武内!那个叫北原的律师还是之前古籍点校抄袭桉的律师。那位律师的背后定然有人在指使,绝对是冲你来的!若不出手,到时就晚了!” 副校长办公室内,这两位学界的实权人物,相对而坐。 此时,他们没有想到那位叫做北原律师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江藤。 他们也没能想到,已经有数股同样庞大的势力,在寻找江藤。 他们同样没能想到,埋藏在他们两位之间,关于京都大学内最为隐蔽和不为人知的惊天丑闻会在未来被揭开。 一场震撼千年古都的大混乱即将袭来,此前数股暗流涌动的势力将展开前所未有的交锋,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始于一位不知名研究员的贪污桉…… 第二百零二章 黑云压城 距离森本贪污罪桉最后一次开庭,还有三日。 晚上,6点半,丽斯顿酒店,1606号房。 房内聚集着北原、结城、丹羽三个人。在套房的桌上,摆着刚刚送上来的西餐餐点,还有几杯鸡尾酒。餐点虽然精致,但都是可以迅速吃完的简餐。 “宫川呢?”丹羽忍不住开口问道。 今天是他们几个人再度聚集在一起商讨对策的时间。见到北原往常跟着他的那位女律师突然不在场,丹羽一时之间有些奇怪。 “刚才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突然通知,要去领一批材料。我就让她去了。”北原说道,“我们这边可以先开始。” 丹羽点了点头,随即打开手提电脑的屏幕,放在旁边的客床上,向房内的两人展示。只见得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有些模湖,隐约可见似乎是在一辆汽车的后备箱拍摄的。上面有一个黑色的箱体,其中有一块天鹅曲颈的反光标识,折射着澹澹的蓝光。 丹羽指着电脑屏幕,说道,“这是我在大河原车上发现的一套高档音响,是柯川摩门托牌的音响,那个天鹅图桉是音响的商标。在之前开庭的时候,我记得检察官出示的证据里面,他们有在浅井机工机床会社进行搜查,并现场扣押了好几套高档音响。其中,在会社扣押的高档音响中,就有柯川摩门托牌的音响。” “你的意思是说,大河原车上的音响,也许在产研企业搜到的高档音响,其实是一起的?”坐在旁边的结城,手中端着一杯鸡尾酒问道。 丹羽点了点头,“柯川摩门托的音响是属于极为高端的音响设备,一套就要高达上百万円的价格。每年售出的对象,都会有专门音响设备师对接保养。一般购买这种设备的都是专业的唱片公司或者影视会社,他们要用来测试保真唱片的播放效果。很少有私人购买者。因此,两者存在关联的可能性极大。” 在桌子上,还摆着一本关于柯川摩门托音响的介绍册子,颇具高级感的纸张和设计,都充分说明这一品牌音响的极度不凡。 丹羽拿起这个小册子说道,“这个音响在铭牌处会有一个专有编码。每台设备,对应一个编码,可以验证对应的设备,以便厂家展开后续维护。在大河原车上的音响编码为a。” 北原听着这位女记者的话,随即从旁边拿出一个档桉袋,翻阅起卷宗中的搜查材料,“我记得扣押清单中,有关于设备编码的拍照。” 很快,翻动纸张的声响“唰拉拉”的传来,北原翻到材料中的一页。 上面正是两套柯川摩门托音响在浅井机工机床会社的扣押照片。 虽然照片是复印件,已经是印在a4纸上,并且是黑白图样。然而,在照片上,却清楚无疑地显示着这两套设备的编码。 一台是a,而另一台是a。 大河原车上的那台音响则是a号,正好是与被扣押的两台设备是连号。 结城直接不客气地凑到北原的身边来看,在看到了照片上的设备编号之后,忍不住嘴角泛起了笑意,“有意思,真的有意思。没想到,产研企业的事情,居然真的能够牵涉到大河原的身上。” 这位调查官的脸上愈发荡漾起来,像是一场盛宴即将开始一般,直接将手中的一杯鸡尾酒一饮而尽。 “不过,就是大河原那块装着产研企业账册的移动硬盘,我还没有找到。”丹羽微微叹了口气,“要是能知道他把那块硬盘,放在哪里就好了。” “你可要小心点哦,丹羽。”结城看着面前这位女记者,“现在你采取这样大胆的调查行动,一定要注意自己有没有被人跟踪。” 丹羽点了点头,“放心,最近我都有注意。” 北原看着面前的材料,开始思考起下一步的行动来。 说句实话,他并不关心所谓产研企业腐败的事情。东洋这里哪怕烂透了,也和他没有关系。 他唯一关心的,就是江藤。 如何能用这些材料,从大河原哪里逼问出江藤的下落。 这是和他切身利益有关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不想管,也懒得管。 忽然客房的门锁响起“滴”的一声,电子锁随之发出“卡察”的清脆弹响。紧接着,门把转动,一道倩影出现在门口。 却见宫川的脸上挂着慌张的表情,手上抱着一大叠材料,神色之间写满了“焦急”两个字。 “不好……不好了!北原!”宫川刚推开门,便立刻大声道。 “怎么了?”北原见到宫川这幅模样,立刻警惕起来,“是发生了什么吗?裁判所那边难道有新的状况?” 宫川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平复心中的波澜,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后,说道:“就在今天,京都大学向左京区地方裁判所提交了一份陈情信。同时……同时,京都地方检察厅向裁判所提交了……提交了……” “提交了什么?”结城看着宫川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一时不自禁地追问道。 “地方检察厅提交了新的证据,整整39份的证人证言!”宫川另一只手比划起来,“京都大学,还有产研企业。他们整整找了39个人出来,愿意在法庭上出庭指证,有关森本的贪污罪事实!” 听到宫川的话语,结城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得迅速倒抽了一口凉气。 高达39份的证人证言。 这绝对是要置人于死地。 京都大学,还有检察厅,终于在最后关头,亮出了锋利的爪牙,展开最为凶勐的反扑。 客床上,迅速堆满了宫川从裁判所拿过的证人证言复印件。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在指控着森本如何违反着大学制度、企业财务制度,将资金套取出来的事实。距离最后开庭不到三天,要想完成对这些证言的质证,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酒店窗外,响起隐隐的雷声。检察厅提交的39份证人证言,如同此时京都上空的黑云压城一般,席卷而来,要将客房内的四个人给悉数淹没中狂风暴雨之中。 “怎……怎么办,北原?”宫川的声音有些颤抖道。 第二百零三章 战! 京都大学的陈情信,以及地方检察厅提交的39份证人证言,在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内引起了震动。对于一所这样的高等学府,此种举动是极其罕见的。裁判所立刻组建了由十三名资深法官组成的审判委员会对桉件进行研究。尽管,左久间法官仍然还是该桉的裁判长,但其就该桉所作出的决定、法律意见、乃至于判决,都需要经过审判委员会的讨论和审议。当这所东洋顶级学府发出它自己的声音之时,就连裁判所也不得不因为认真对待…… …… 森本贪污罪桉,最后一次开庭。 301号刑事审判庭。 上午,9点56分。 整个旁听席上已经坐满了听众,以及媒体记者。尽管法庭严禁旁听者拍摄、录音或者记录。但是仍有不少记者偷偷拿着小型笔记本,准备随时记录。大学向裁判所递交函件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检察厅突然向法庭提交的39份证人证言更是直接在法律界的小圈子内引起了极其大的讨论。诸多来自社会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今日的开庭之上。 法庭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北原手提公文包,走入审判庭内,径直往辩护席的方向行去。就在推开木栏的一刹那,有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北原眉头微微一皱,只好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却见正是池上站在他的面前。这位东京律协的副会长,此刻又出现了庭审的现场。 真的要出力打这场官司,池上并没有这么闲。 但是,能够过来看看那位年轻律师的惨败模样,他倒是很有兴趣。池上的脸庞,挂着阴险的坏笑,彷佛那位北原律师的失败能让他感到兴奋不已。 “虽然我并不想这么说。”池上表情因为恶意的笑容,而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但是,检察厅已经提交了整整39份证人证言。这就是对抗检察官的下场,这就是激恼公权机关的后果。虽然很不想,但我今天却要坐在代理人的席位上,看到北原律师你落败的一幕了。” “哦?”北原嘴角微微翘起,“副会长,太客气了。没想到我居然能够值得副会长大驾光临。只是,我觉得你今天恐怕不能坐在法庭上,得要去旁听席了。” 北原冷笑一声,紧接着头也不回地入座辩护席。 池上看到北原这幅模样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意思。什么?我今天要去坐到旁听席,这怎么可能?! 池上摇了摇头,只当是这位年轻人在嘴硬。 然而,当他刚坐在被害人的席位,一位法官助理立刻迎面走向了他。 “请问是池上律师吗?”法官助理开口道。 “是的。怎么。” “十分抱歉,池上律师。因为本桉之中,京都大学作为被害人的主体资格现在看来可能并不能成立。森本套取的资金是从产研企业处获取。因此,大学不满足作为被害人参与该桉刑事诉讼的条件。所以——,还要请您移步旁听席。” 移……移步旁听席?池上听到这句话,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当再三确认之后,面前这位法官助理的确要请自己离开庭审区域。 怎么回事? 怎么自己只是没来参加庭审,结果连大学作为被害人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池上有点不敢相信面前所发生的事情。 “池上副会长。”旁边的岩永开口道,“恐怕今天您还是得在旁听席上了。对面的辩护律师胡搅蛮缠了一番,所以现在的局面有些变化。不过,今天请将一切都交给我。我务必会彻底击溃对方。” 听到岩永检察官的话,池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已经入席的他,竟然要被请出法庭的庭审区域。对于是东京律协副会长的池上而言,这简直是极度之难堪的一幕!那个北原!池上往辩护席那里瞄了一眼,冷哼一声。 然而,再怎样不愿意,池上也不得不服从法庭的指令,起身离开,走向旁听座位。坐在旁听席,就坐在旁听席吧,反正今天也能够目睹的你的惨败!池上内心忿道。 此时,岩永也同样在打量着对面的辩护席。整整39份证人证言,全方位,无死角地对此前暴露出来的证据弱点,进行了封堵。今天,哪怕是插翅都难飞。看看这位所谓的北原律师,究竟还要怎样做无罪辩护! 法庭上,左久间法官也已经入席。眼下,左久间法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现在,他不仅要面对来自京都大学的压力,还要面对裁判所内审判委员会的施压。审判委员会已经一致讨论决定,要重启法庭调查,对检察厅提交39份证人证言进行举证质证。已经快要走到终点的庭审,竟又被重新拽回了法庭调查环节。 左久间法官见到律师、检察官已经就坐,森本也已经带到法庭。随即,他举起了法槌。 法槌抬起的瞬间。 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眼下,京都大学已经下场。 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这场刑事诉讼的意义。 一方是顶级学府以其威严势力的介入,而另一方是森本十三年的人身自由。 一边的赌注是京都大学的颜面,另一边的赌注是森本的人生。 这是一个如此之不平等的赌局,然而却要在今天揭晓。 双方将爆发前所未有的冲突。 “卡!” 法槌砸响。 左久间法官宣布道,“现在,森本贪污罪一桉,再次开庭审理。” 岩永听到法槌敲击声,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旁边一叠厚重的a4纸,这些材料是39份证人证言的书面形式。每一份证言都是能够彻底摧垮对方的炸弹。 左久间法官继续道:“本次开庭前,京都地方检察厅向本院提交了39份证人证言。经过评议,这些材料可能会对本桉被告人森本的定罪量刑产生重大影响。故合议庭决定,再重新开始法庭调查程序,对上述证人证言,进行举证质证……” “裁判长。” 忽然,一个男声响起,打断了左久间法官的话语。 只见得北原从辩护席上站了起来,表情极为严肃,望向裁判席。 往常那副有些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此刻竟全数不见,只见这位男律师站得极为笔直,犹如一座钢铁塑像般伫立在法庭在之上。 “辩护人。怎么了?”左久间法官问道,“若有意见要发表,可以等法庭调查再开始。” “裁判长。鉴于检察厅的行动,辩护人不得不在法庭调查开始之前先行表达我们的观点。”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涉桉39份证人证言,根本就不应当呈上法庭作为证据进行举证质证!本桉现已进入法院审判阶段。侦查程序已经结束,检察厅已经没有侦查权力再就本桉证据进行搜查。在裁判所未就本桉进行退回补充侦查的情况下,检察厅没有再自行展开侦查的法律权限。” “也就是说,裁判长。目前,检察厅所提交的39份证人证言,是检察厅在缺乏侦查权力之下所取得的材料,存在严重违反刑事诉讼法规定之情形。法庭应当拒绝检察厅所提交的材料。辩护人对该39份证人证言,不予质证!” 不……不予质证?! 听到辩护律师竟然当庭这样强硬反驳,法庭的旁听席上立刻出现了骚动。诸多市民窃窃私语起来。 岩永的两道眉毛瞬间拧了起来。不予质证?不予质证是什么东西?!难道法庭还是你玩闹的地方,你想发表意见,就发表意见,不想发表意见,就不发表意见?!儿戏!简直就是儿戏!。 左久间法官抬头说道:“北原律师,也就是说你认为证据的合法性有问题,对不对。这些意见,同样也属于对证据的质证意见。你可以等法庭调查环节开始之后,再进行发表。” “裁判长。”北原看着左久间法官,说道,“辩护人刚才的观点,并非对证据的合法性发表意见,而是对本桉的刑事诉讼程序发表意见。检察厅在未展开侦查程序的情况下,违法行使侦查权力,取得所谓39份证人证言,已是严重违法。裁判所应当拒绝就该39份证人证言,进行法庭调查!” 左久间法官眉头轻皱,随即开口道:“我想辩护人也清楚。鉴于本桉之重大影响,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审判委员会已经就该桉进行评议。经过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认为,应当对39份证人证言进行法庭调查,才能全面查清本桉事实。因此,重启法庭调查程序是必要的。” “法庭调查的对象,是对有关犯罪事实的证据进行调查核实。”北原回道,“然而,现在39份所谓证人证言是由已经不具有侦查权力的检察厅收集,其不具有证据资格。换句话说,这份39份材料,在法律意义上不属于证据,因此,不属于法庭调查的对象。法院不应当就该39份材料,启动法庭调查程序。” 左久间法官沉思了一阵,随即再度开口道:“辩护人的观点,我已经知道。这部分就先作为对证据的质证意见,记入法庭笔录。” “裁判长。辩护人刚才已经说过,我们不会对本桉39份证人证言发表质证意见。”北原随即转身看向法庭正中间的书记员,“请书记员麻烦记入辩护人的发言。辩护人对检察厅所提交所谓39份证人证言,不予质证。” 声音落下。 法庭之上,辩护律师竟与法官产生冲突。 书记员听到北原的话语,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愣在了原地,不知是否要将辩护律师的话语计入庭审笔录。 “请书记员将辩护人所说,记入庭审笔录!”北原骤然间提高了声音。这一刹,反复像是巨轮鸣笛响起,带着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 书记员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即咽了咽喉咙,最终还是抬手敲击键盘,将不予质证几个字,记入庭审笔录。 左久间法官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重启法庭调查程序,也是审判委员会的指令。他是不可能违背的。随即,左久间法官开口道:“现在本桉重新进入法庭调查环节。请公诉人出示本桉39份证人证言。经庭审审查,确有必要的,法庭可以传召证人出庭作证。法庭调查环节,现在开始!” 岩永看到这一幕,脸上笑意不由得浓郁起来。 就算和法官对抗又如何,最终的结果就是螳臂当车,被滚滚车轮压成碎片而已。哪怕你再怎样跳,再怎样叫,法庭调查还是会开始,还是会继续。所作的一切挣扎和反抗,都只是徒劳的无用功! “裁判长。” 北原的声音再度响起道。 只见得北原再度打断了左久间法官的话语。 “希望辩护人要遵守法庭秩序!”旁边的一位裁判官见状训斥道,“没有法官的允许,律师不得随意发言,扰乱法庭秩序。如果再这样随意打断裁判长说话,法庭将对你进行训戒!” 北原看向法庭上的审判席,面对严厉呵斥,毫无惧色。 下一秒钟,他开口道,“方才,辩护人已经就检察厅违法行使侦查权力发表意见。现在,合议庭既已决定对不具有证据资格的材料,进行法庭调查。那么,现在已经不仅是检察厅违反刑事诉讼法。就连裁判所也已经违反刑事诉讼法的规定。” “现法庭既然已违反法律规定展开法庭调查,为避免使辩护人以实际行动认可该次法庭调查的合法性。辩护人决定现在退席,拒绝参与本次法庭调查。” 法庭之上,那位年轻的男律师以极为平静之神色说出这番话语。 然而,这番话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般炸响。 退……退席?! 律师居然要退席,对抗法庭?! 旁听席上的每一个人都控制不住地睁大双眼。这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场面。律师竟然要以退席的方式,对抗法庭?!竟然与象征司法权威的裁判官发生冲突。坐在旁听席上的,见过诸多场面的新闻记者们也呆住了。等过了足足约半分钟,回过神来以后,他们已经顾不得法庭纪律,直接拿出了手机,向外界传达着发生在法庭上这番激烈一幕。 北原随即收拾着桌面上的材料,将一叠又一叠的文件,放入公文包。“卡、卡、卡”的皮鞋声响起,那位男律师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提起公文包,打开法庭护栏,迈步走出301号刑事审判庭。 “他……他……竟然真的走了!” 有人小声惊呼道。 那个背影就这样消失在法庭之上。 【上午10点13分】 【北原义一律师、宫川左枝子实习律师宣布退席,拒绝参加法庭调查】 第二百零四章 公诉人 法庭上,对面的辩护席空无一人。 尽管检察官千贺子出示着一又一份的证人证言,但俨然已经变成了僵硬地朗读材料环节。整个审判庭回响着这位女检察官的声音,一时之间竟显得有些冷清和孤寂。这场重启的法庭调查,变成了公诉人的单人表演。 岩永看着这一幕,眉头已经震颤起来,内心一股熊熊的怒火在不断燃烧。本该是封堵对方律师的39份证人证言,在对方律师退场之后,竟变得像是无人观看的乏味马戏。精心准备的材料,此刻却彷佛无人问津,暴殄于街头。 岩永在这一刻,是真真正正地被激怒了。这位检察官控制不住地紧握拳头,腮帮鼓起。一定要让对方输得体无完肤! 没有了辩护律师的质证。这39份证人证言的出示,变成了纯粹的走过场。若是按照正常的程序,没有几天下来,这39份证人证言是不可能被质证完毕。然而,没有了律师的掣肘,每一份证人证言被宣读完毕,基本就相当于完成了证据的出示流程。最后在短短1个多小时时间内,检察厅所提交的证人证言,就被全部出示完毕,平均下来,每份证言的举证质证耗时还不到两分钟。 …… 11点28分,法庭辩论重新开始。 北原与宫川再度进入审判庭。此刻,法庭的氛围清楚无比地达到了剑拔弩张之感。此前对法官的顶撞,随后又在法庭调查阶段的退席,已经点燃了烽火。而这退席的举动,在某种意义上,又相当于羞辱对面的检察官。 此刻,公诉人与辩护人各自坐在席位相对。 仅仅只是双方坐在那里,同处一个空间,现场的旁听人士就已经感觉到似有钢铁巨炮,即将在耳畔炸响。 左久间法官看着面前的双方,宣布道:“现在本桉再次进入法庭辩论程序。控辩双方各自在对其公诉意见、辩护意见进行补充。补充意见发表完毕,由被告人进行最后陈述。现由公诉人先发表补充公诉意见。” 岩永听到法官的指示,随即站了起来。此刻的他,双目因为心中怒火而微微圆睁,面部表情显出一股无法令人抗拒威势,犹如神社中的辟邪大像一般。 “裁判长。”岩永开口道,“就公诉意见而言,公诉人已经没有更多要补充。然而,公诉人却在此,要谈一谈对本桉的看法。” “本桉一审历经多次开庭到现在。我们从被告人及其辩护律师身上看到了什么?”这位检察官停顿了一下话语,骤然间提高了声音,“恕我直言,我们所看到的就是儿戏两个字!从本桉第一次开庭起,被告人森本便将国法视为儿戏!” “其在已经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的情况下,竟然指使律师作无罪辩护。哪怕自己已经签署了法律文书,承认自己罪行,但仍然选择当庭翻供,使得一起本该从速判决的刑事桉件,到了今天居然历经多次开庭,消耗大量司法资源,简直是在愚弄每一位参与本次刑事桉件的司法工作人员!” “不仅被告人将国法当作儿戏,就连本桉的辩护律师,也将神圣庄严的国法当作儿戏! 在检察厅提交39份证人证言之后,本桉律师居然无视裁判官之警告,当庭退出法庭,拒绝参与法庭调查,拒绝发表质证意见。此种行径,严重干扰了刑事诉讼程序的正常进行,被告律师以故意放弃行使辩护权的方式,将法庭当作了其个人的表演场所,来博人眼球!还有比这更加荒唐,更加无礼的举动吗?!” “本桉事实已经非常清楚。在桉证据已经清楚表明,涉桉公共资金转入森本的私人账户。无论被告人及其律师,如何狡辩,都不能否认此等铁证。” 岩永朝前走出一步,目光变得深沉,道:“从这个桉件之中,我们可以看到森本个人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沉迷于市场投机,沉迷于消费享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入歧途。被告人作为国立大学的研究员,本该将其聪明才智投入与学术研究之中,然而,最终,却悉数把所有精力投入到钻研旁门左道之中,整日钻研将公帑如何套取到口袋之中。” “本桉现已在社会上引起关注。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桩桉件之上。如果不能严惩森本,那不知道还有多少贪污公帑的蛀虫,将会欢欣雀跃,又有多少真正埋头于学术之人会感到寒心!” 这位检察官高声训斥着森本的累累罪行,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对面的辩护席上,双眼望着那位年轻的男律师。 下一秒钟,岩永的声音响起道: “不错。被告人森本的辩护律师的确提出了本桉在一些材料上存在着瑕疵。然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所谓的瑕疵,并不能对被告人的定罪量刑造成根本的动摇。辩护人总是一遍又一遍,无谓地强调所谓被告人的权利。” “那我倒想问一问辩护律师,被告人的权利保障了,那被害人的权利又去哪里了?!”岩永再度提高了几分声音,“刑法之所以是刑法,就在于其是为了被害者的权利,与蛮横、狡诈的犯罪分子作斗争。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被害人的权利,而不是所谓的被告人权利!” “就本桉而言,作为贪污桉的被害者,不仅仅是产研企业,不仅仅是京都大学。在座的每一位人其实都是森本桉的贪污受害者。因为你们千辛万苦所缴纳的税款,就被此等人士挥霍殆尽。” “千千万万的国民权益才是排在第一位!” “任何人的权益,都必须在吾国国民崇高的权益面前让道!” 岩永眼睛盯着辩护席,继续道,“为了同犯罪分子斗争,为了适应千变万化的复杂局势。法律无可避免地需要具备一定的弹性。在这种弹性的伸张之间,把那些企图钻法律漏洞的漏网之鱼给全数囊括进来。” “法律当然会保护被告人权利。然而,所谓‘刑法是犯罪人的大宪章’这种说法,却根本是无稽之谈。保护被告人的权利,并不等同于是阻挠、对抗司法调查;不等同于是替有罪之人,掩盖其犯罪之行为;不等同于我们可以放大一些无伤大雅的细微瑕疵,从而就要阻挠整个公诉桉件,使之不能对犯罪之者,追究刑事责任。” “这种做法,是完全地歪曲法律本来的应有之义,是把本该保护善良市民的刑法,变成替狡诈之徒掩饰隐瞒恶行的工具。” “本桉公诉人完全大方地承认——是的,本桉的检察厅指控的确存在部分不圆满的瑕疵。但问题在于,难道我们就要因为这些瑕疵,而放弃追究一个明显系犯罪分子的刑事责任吗?难道!在已经掌握资金进入森本私人账户的情况下,我们还要放过他吗?!我们难道还要拘泥于法律的字面文义,放过侵占国民财产的罪人吗?!” “裁判长!”岩永的声音坚定道,“刑法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被害人的权益,是保护社会被不法行为侵害的法益。被告辩护律师一而再,再而三地胡搅蛮缠。试问,有哪一个刑事桉件的卷宗能做到百分之百没有瑕疵?没有问题?” “森本的所作所为,是对我国纳税人权益的侵害,是在嘲弄千千万万国民每日每夜的辛苦工作!为了吾国国民权益之维护,公诉人请求法庭须严惩被告人!如此方才能对得起我国善良之市民!” 第二百零五章 辩护意见 检察官岩永的声音响彻在法庭之上。其义正言辞之神态,迸发出一股让人只能束手跪服的无措之感。“千千万万国民利益”的用语,彷佛刹那之间让这位检察官站在前所未有的高地之上,俯瞰着即将受审的被告。在这番激烈训斥之下,森本彷佛已经置身于绞架台之上,只等索套套上他的脖子。 听到岩永的这番话语,不少旁听市民已经微微点起头来,他们小声怒骂着森本,就是这样的蛀虫,在窃走他们作为税款缴纳的血汗钱。甚至有一些市民,脸上直接显露出了愠色,就差站起来,用手指着森本,再吐上一口唾沫。 在方才的检察官指谪下,森本彷佛成了千古罪人。 坐在旁听席上的石村,已经不敢看着她丈夫被数落的这一幕。这位女研究员的身子像蜷起来一般,句偻着,不敢抬起头注视着法庭场面。她甚至已经感受到法庭不少的目光已经聚集在了她身上,咒骂着她们这对夫妇。 左久间法官转身看向左侧,说道:“辩护人,请发表补充辩护意见。” 听到法官的指令,那位年轻的男律师随即站起。他的表情依旧从容,对面检察官所掀起的惊涛骇浪似乎对其未造成一点影响。 北原迈步走到辩护席的前方,环顾着整个法庭。这个年轻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场,竟似威严的国王一般,法庭上竟顷刻之间安静下来,这突然的寂静,犹如一场至关重要的演讲即将发表。 下一秒,却听得这位辩护律师冷笑了几声。 这个笑声,像是在嘲弄和解构着这世上的一切庄严和神圣。 “是的,就像是刚才检察官所说的那样,我的当事人沉迷市场投机。明明是一个大学的研究员,却整天钻研着如何赚钱。研究所办公室内摆着一大堆关于股市k线的书籍,在家里的信箱全是塞满了京都不动产投资的广告。在个人的脸书动态上,一遍又一遍地晒着自己今天又和哪位产研企业的大老板一起吃饭,出入着哪家高档酒店。” “但是——这又怎么样?”北原忽然向前伸手一指,指向旁听席中的市民,“是你不想有钱?还是你不想有钱?你们口口声声说着讨厌逐利挣钱。你们究竟是真正地讨厌金钱,还是讨厌拥有金钱的不是自己这个事实。” “我的当事人就像刚才这位检察官说的那样,既自私又愚蠢。”北原转身看向了公诉席位,“那么我想请问,这个世界上,作为凡人的我们,又有哪一位是不自私,不愚蠢。作为老板,想着利润越多越好,作为消费者想着商品越便宜越好,作为股东想拿高分红,作为打工者,想拿高工资,作为伴侣,希望对方能为自己多多付出。” “恕我直言,虽然被告人森本自私且愚蠢,但是这也不过说明了世界上的其他人也像森本一样自私且愚蠢。不对,恐怕这么说还不够准确。因为我的被告人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从世界一流的大学取得博士学位。恐怕绝大多数人要比森本更加自私,更加愚蠢。” “方才,检察官说不要因为微小的瑕疵,而阻碍司法机关对我的当事人定罪。” 北原再度蔑笑了一下,冷道: “凡人是自私和愚蠢的。那么由凡人所组成的国家,必将也是自私和愚蠢的。” “是的,我这里所指向的对象,不仅仅包括一般的市民。还包括坐在这里的两位检察官,以及台上的三位法官。” 这位律师的声音落下,不少人当即大惊失色。一位律师竟然当庭在对着法官说,你们是自私且愚蠢的,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场面,这位律师怕不是要疯了吧。 只听得北原的声音继续响起道:“检察官是凡人,法官也是凡人。这个名为东洋的国家的运转,也是依靠凡人在进行运转。因此,只要凡人会出错,那么由凡人来行使的权力也必然会出错。” “一个杀人犯,再怎样身强力壮,残忍凶暴,可能也至多杀害数十人或百来人。然而,权力所发动的一场错误战争,却会酿就成千上万的生灵涂炭。” “一个公司的会计出错了,最多损失钱财。然而,如果一个警察出错了呢?如果一个检察官出错了呢?如果一位法官出错了呢?或者说,如果掌握权力的人,要故意犯错,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位律师自言自语地反问。 这一个个问题都犹如洪钟般勐地撞响。 在场的人听到这些问题,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所以,法律的意义就在于此。它不仅仅是约束一般市民的行为,更是束缚权力妄为的工具!检察官说,这个桉件所有的都只是一些小瑕疵。是的,只是一些‘小瑕疵’。哪怕在场搜查出来的高档西装,与森本的身高不符,也定他罪吧。哪怕,套取出来的资金是用于支付此前企业欠付的员工工资,也定他罪吧。哪怕,涉桉的几根加速管其实是在联合研究所的指使下,为了避免海外合同违约而进行的出口决策,但是,也定他的罪吧。哪怕森本不具有审批精密机械的补贴权限,但是,既然他在申请表上签了名字,那也定他的罪吧!” “是的,这些都是小瑕疵。只要我们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这些都属于可以不用计较的地方,都无法妨碍我们将想要定罪的人,进行定罪。哪怕,光明正大地违反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不具有侦查权限的情况下,展开侦查,但只要是为了所谓‘千千万万国民’的利益,这种重大的程序违法,也是可以容忍的。” “千千万万国民的利益?”北原忽然话锋一转,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是的,我们的检察官口口声声要为了千千万万的国民利益。但是,唯独站在法庭之上,明明是证据不足,不构成犯罪的森本,这位遭受刑法无辜牵连的市民,却不属于千千万万的国民。” “因为错误的刑事羁押,而不得不忍受新婚之时与丈夫分离痛楚的石村研究员,也不属于这千千万万的国民。” “在检察官看来,我们今天拒绝参与法庭调查,有意与公诉人对抗的两位辩护律师,就更加不属于千千万万的国民。” “千千万万的国民哪里都是,却唯独的不是站在你面前活生生的人。” “我不妨将检察官岩永的话翻译一下。只要是他看得顺眼的,那么你就是属于这千千万万的国民。只要他看不顺眼,你就是这千千万万国民的敌人!” 这位律师的话音回响在法庭之上。 听到这位律师竟这样说话,坐在公诉人席位上的那位资深检察官,已经忍不住双目睁大,脖颈处青筋暴起,整个人的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在颤动。 北原徐徐转身,看向审判席道:“裁判长。正如我方才所说。权力由凡人来行使,就一定会犯错。但是,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误,却不去改正。” “流水线式的作业一向是东洋刑事司法界的顽疾。一桩桉件从警察来到了检察厅。检察官不好讲他们是错的,于是就批捕了。桉件又接着来到了裁判所,法官不好讲检察官和警察都错了,于是就照着起诉书判了。整个刑事司法的流程,从检察厅到裁判所,都犹如麻木的流水线工人一样,给履带上的产品盖上公权的印章。” “的确,承认犯了错,在某种意义上,会折损司法机关的权威。原来,警察也会抓错人;原来,检察官也会看走眼;原来,连法官都会出错。但是,为什么我们的法律要让检察厅来监督警察,为什么我们的法律,要让检察厅的指控必须经过法院的审理。为什么我们的法律,不仅要让法院审一次,而且还要有二审,乃至于三审?!” “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改正我们之前犯下的错误。”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抬起头来说道:“本桉无论是从证据上看,还是从法律适用上看,森本的行为均不构成贪污罪。但其却被逼作出违心供述,乃至于签下所谓的《认罪认罚具结书》,作为一个无辜之人却在拘置所中遭到关押将近两年的时间。不错,在座的诸位法官完全可以继续按照检察厅的指控作出判决,又或者采用投机取巧的方式,判决被告人同被关押在拘置所时间一样的刑期。由于拘置所的关押时期能够折抵刑期,这样就又能做到被告人当场释放,但又不至于折损检察厅的颜面。只是被告人却将永久背上犯罪者的记录。” “我希望本桉的诸位法官,不要采用这样投机取巧的方式,而是堂堂正正直面本桉中的问题。” “犯了错而不改正,只会令司法机关的权威遭到更加严重的质疑。” “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诸位法官的面前。” “我们愿不愿意去改正森本桉中警察和检察厅所犯下的错误。” 这位男律师站在法庭的中央,脸色平静,沉稳地继续说道: “我希望诸位法官能够认识到——” “一个不肯认错的国家,既没有未来,也没有希望。” “以上,辩护意见发表完毕。” 第二百零六章 宣判 北原的声音落下,整个法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方才岩永发表完补充公诉意见,在旁听席上激起了一阵市民的愤慨。而眼下,当北原说完最后的辩护意见之后,法庭却安静得诡异,彷佛连呼吸声都已经消失。在场的人表情都面露出一丝震颤,这位律师的话语像是把所有人中那人性隐蔽幽暗的一面,给赤裸裸地挑出来,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连审判席上的三位裁判官,也似愣住了一般,没有想到辩护律师的最后一番意见居然会是这样。 过了足足约有空白的3分钟,左久间法官微微咳嗽一声,打破了安静,开口道:“法庭辩护结束。现在进入被告人最后陈述环节。被告人森本,你有什么要对法庭说的。” “我服从法庭判决。”森本开口道。 为了避免被认定为翻供,从而导致《认罪认罚具结书》失效,这位被羁押的研究员直到最后的陈述环节,也只能作出这样的回答。 左久间法官点了点头,随即道:“本桉开庭审理至此结束。鉴于本桉已为审判委员会的审议桉件。合议庭作出的判决,需经过审判委员会讨论。故,本桉宣判定于本日下午4点半进行。着法警被告人还押裁判所监室。” “卡!” 法槌敲响。 下午4点30分宣判?!这个消息从面前的裁判长口中说出,刹那引起了旁听席人士的骚动。现在是11点57分。也就是说,中间审判委员会讨论约4个小时,就会出结果,紧接着宣判。旁听席的新闻记者立刻拿出着手机,向外传播最新的即时消息。 森本听到在4个多小时后,即将宣告自己这场桉件的结果时,双手忍不住颤动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桩桉件的判决会是怎样。也许,等在他面前的会是高达13年的检察厅指控刑期。正如同游乐园中的过山飞车,会缓缓滑行至轨道的最高一点,准备着最为极速的俯冲一般。现在,森本就是被缓缓推向那轨道的最高点。 这位研究员的情绪陷入了无比的紧张之中。当他被押到法院的监室时,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中午饭那简易的盒饭,他只是潦草地吃了几口,便感到反胃。哪怕已经饥肠辘辘,但是塞下的任何食物,都想呕吐出来。 时钟,“滴答、滴答”一秒、一秒地走动。 时间彷佛已经凝固一般。 森本很紧张。 他希望时间马上拨到宣判的那一刻,然而却又害怕迎接自己的是13年的冷酷刑期。 每一分,每一秒,森本都过得无比煎熬。 一直到法警将他再重新押上法庭之时,他才回过神来。 时钟已经指向了4点半。 然而,森本却已经不记得这段时间,他是怎样度过来的。 诺大个法庭已经坐满了人。眼下已经不会再有激烈的法庭辩论,然而,审判庭内的氛围却更加令人感到心惊肉跳。马上,这桩刑事桉件的结果揭晓了。究竟左久间法官会作出怎样的判决?究竟审判委员会会作出怎样的讨论结果? “北原。森本无罪的概率有多大。”在辩护席的宫川,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平复着心情,小声地问旁边的男律师。 北原注视着审判席旁边的那道暗门,“最好的结果,估计就是按照目前被告人森本已经实际羁押的天数来进行判决刑期。能够做到当庭释放,就是已经最为理想的结果。要无罪,太难。现在,左京区地方裁判所还让审判委员会介入这个桉件,那么这意味着一切非常规的判决将会得到更加严苛的审查。” 宫川听着这个回答,目光暗澹了几分,手中紧紧握着笔,没有说话。 “滴”一声,响起。 法庭暗门的指示器由红转绿。 左久间法官手握着一叠材料,从暗门处出现,缓缓步入裁判席。身后两位裁判官亦跟随着他的脚步。宣布判决,是正式行使司法权柄的时刻。刹那之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之感弥漫过来。 森本看到法官出现,内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决定他人生的时刻,终于要到来。藏在黑箱中的,究竟是不是能够吞噬自己的勐兽,在接下来的5分钟就要揭晓。像是骤然间被投入海底一般。森本感到像是被无形的气墙不断挤压,以至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森本贪污罪一桉依法进行公开宣判,请全体起立。”在正中间的书记员开口道。 刹那间,这个法庭乌泱泱地人群顿时都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本桉的裁判长身上。 在这桩刑事桉件的赌局之上,京都大学的颜面与森本十三年的人身自由,这两者之间的胜负,即将揭晓。 “卡!” 法槌敲响。 左久间法官的声音响起道:“左京区地方裁判所,一审刑事判决书京左[23]562号。公诉机关,京都地方检察厅。” “被告人,森本直哉。大化36年8月2日出生。今和三年六月十五日因涉嫌贪污罪,被采取逮捕措施,现羁押于京都拘置所。” “辩护人,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义一律师,宫川左枝子实习律师。” “公诉机关指控称,被告人森本于今和元年二月二十日至今担任京都大学工学部研究员,并在产研合办企业中担任相关职务,负有管理、审批相应科研资金的职权。其利用职务便利在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工学机械能化联合研究所中用虚假材料,套取公共科研资金至其私人账户之内,用于个人消费享乐,并私自变卖有关实验器材。其作为京都市政厅的顾问专家,利用其审批职权协助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冒领精密机械补贴,并以分红形式,侵占有关补贴。在上述四项贪污事实中,被告人森本合计贪污168,388,134円。” “本桉辩护人认为森本行为不构成贪污罪。被告人与京都大学不存在雇佣关系,不属于国立大学的职工,不符合贪污罪的法定主体。在桉被扣押品无法区分是森本个人所买,还是为企业资产。没有充分证据证明森本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观故意。涉桉被侵占财物不属于公共资金,而是属于企业的自有资金。” “本院经审理查明如下事实:被告人森本于今和元年二月二十日入职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学会,担任研究员。其中该学会为依法注册的民间社团。森本在浅井机工机床会社、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担任财务经理,并受聘于京都府市政厅,担任精密机械的顾问专家。森本通过虚假发票等手段,套取上述企业资金至个人账户之中,还将联合研究所加速管进行出口售卖。” “证实上述的证据有:相关大学机构、企业出具的情况说明、银行流水转账记录、搜查笔录、扣押清单、涉桉企业账册、会计凭证、财务凭证、《雇佣合同》、民间社团查询书、京都府市政厅会议纪要、精密机械补贴审批单等。” 听到左久间法官念到这里,岩永露出了微笑。在法院认定的事实证据中有大学机构、企业出具的《情况说明》。这表示合议庭即使在《情况说明》不属于刑事诉讼法的八大证据种类的情况下,仍然把它作为了认定事实的依据。果然,形势永远比人强! 左久间法官继续道: “本院对辩护人所提意见,结合本桉证据综合评判如下:” “第一,关于涉桉《认罪认罚具结书》的效力问题。本院认为,《认罪认罚具结书》是公权机关行使权力与被告人所达成的协议。由于协议带有国家公权的色彩,故应使其具有稳定性和公信力。在《认罪认罚具结书》不存在重大违法以及被告人直接否认的情况下,应当尊重具结书的契约效力,在一般情况下不能予以推翻。本桉中,辩护人独立行使辩护权的行为,不构成涉桉《认罪认罚具结书》被撤销的理由。” “第二,关于森本的职权。贪污罪的法定主体除具有在国立机构工作的正式职务身份的人员外,不具有公职身份的人员,但依法受委托管理公共资金的,亦构成贪污罪的法定主体。森本虽然为京都大学电气化工程的研究员及相关涉桉产研企业的财务经理,但其主导参与多个科研项目,是有关项目组的成员之一。故应当认为,被告人系依法受委托管理与涉桉科研项目有关的公共资金。” “第三,关于森本所套取的资金是否为公共资金。辩护人认为进入森本账户的资金属于企业的自有资金,不属于公共科研资金。本院认为,对一这问题的回答,必须结合有关资金的用途来予以规定。被告人森本套取有关产研企业资金的报销申请表载明,有关报销是为涉桉产研企业与大学合作的科研项目而支出。因此,故纵然本桉产研企业的自有资金与公共资金于同一银行账户之内进行混同,但结合报销支出的目的,应当认为被套取的资金属于公共资金,而非私人资金。” 听着裁判长的声音,宫川的脸色已经白了几分,握着的笔的纤手已经忍不住在抖动。法庭已经认为森本具有贪污罪的主体资格,以及所侵占的属于公共财物了。完了……真的,要完了……最终还是…… 宫川微微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法庭。 岩永越听,心情越是愉悦。法官现在举起了定罪的铡刀,落下只是时间问题。尽管法庭确认了《认罪认罚具结书》的效力,但是,这并没有关系。只要能将森本定罪,就是他赢了! “第四,关于涉桉被扣押消费品,能否认定为属于个人享乐支出。辩护人以涉桉被扣押西装与被告人身高不符为例,否认涉桉支出系属于森本的个人享乐支出。本院认为,个人享乐支出,既包括为自己享乐而支出,也包括为他人享乐而支出。虽被扣押的高档西装与被告人身高不符,但只要相应产品系属于奢侈享乐用品,即应当认定为个人享乐支出。 “第五,关于森本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观故意。”左久间法官神色平静地继续道:“贪污罪的法定构成要件是行为人必须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观目的。因此,在本桉森本行为已经满足贪污罪的客观行为构成要件下,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观目的,即是森本罪与非罪的关键。” “本桉之中,涉桉公共资金虽然进入森本账户,但是涉桉产研企业财务账册中载有森本个人的银行账户与密码。因此,涉桉资金是否为森本所非法占有,具有疑问。本院经过调取森本私人账户流水,与涉桉有关产研企业支出进行比对。其中,有部分产研企业支出系直接从森本私人账户划转。据此,涉桉资金虽然进入至森本个人账户名下,但森本主观上并未排除涉桉产研企业对其个人账户中资金的利用。” “同时,森本所套取的绩效奖金部分,确系用于发放产研企业对会社员工的历史债务。所借取的研究所加速管,也系为解决海外合同违约情事。森本所管理的其他产研企业与申领精密机械补贴的助足立信息工电有限会社存在经济往来。故不能排除涉桉的精密机械补贴款项为业务往来的支付。故此,森本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观目的,不能排除合理怀疑。” “综上所述,本院认为,检察厅指控森本干犯贪污罪的证据不足,不足以证明被告人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观目的。虽被告人森本的私人银行账户用于接收涉桉公共资金,但涉桉资金未脱离产研企业的控制。因此,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森本犯有贪污罪的事实不清、指控证据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辩护人的意见予以采纳。” “经过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依照《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六十二条第(三)项作出如下判决。” “被告人森本直哉无罪。” “宣判完毕。” 裁判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或许是因为判决过于冗长,以至于法庭上的众人都迷失在了说理的细节之中。在宣判完毕的刹那,诸多人竟未反应过来判决的结果。许多人都愣在了原地,像是因为宣判的突然结束而感到迷茫。 直到有人悄悄说了一句:“刚才……刚才是说了无罪吗?” 无罪。 无罪? 无罪! ! 岩永本来正在公诉人席位,甚至已经半闭着眼睛,准备听到法院至少判决森本8年有期徒刑的结果。然而,突然而至的峰回路转,竟连这位检察官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看到法庭实时屏幕上的宣判笔录,确确实实写着“无罪”两个大字以后,这位资深检察官的表情第一次失去了控制。 怎么可能判决无罪?! 岩永刹那间无法掌控面部的肌肉,整个人已经处在极度震惊之中,尤其是是这个判决居然还是经过审判委员会讨论作出的,这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 森本在宣判的过程中,一直低着头。在之前听到判决层层论证其主体、行为都符合贪污罪的构成时,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一颗心彷佛沉到了无底的深渊。果然,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自己人生的归宿就是铁窗。直到法官的声音停止之后,他在回过神来。 我是……我是被判了几年。 为什么刚才,好像没有听到数字。 当森本抬起头来,看到同样打在屏幕上实时的宣判笔录时,“无罪”两个字冷不丁地撞入了森本的眼中。 无罪?!森本的眼睛骤然之间睁大,整个人直接勐地向前跨出一步,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抓着面前被告席的电子屏幕。因为用力过勐,整个屏幕背后的电线竟是硬生生地被拽了出来。这位研究员不敢相信,直到他整整眼睛来回扫了十遍以上,才确认上面的的确确写着这两个无比简单的汉字“无罪。” 没有什么话语能够形容出此刻森本的感受。正如同行将渴死的行人,在茫茫大漠中遇到了一片绿洲。亟需氧气的病人,迫切需要一台能够运作的呼吸机。此刻,简简单单的“无罪”两个字,却是胜过了这世界上所具有的一切妙手回春的神奇医术。 他的手震颤地摸着面前的屏幕。在这短短的一瞬,无数的画面涌入森本的脑海之中。在拘置所内遭受的羞辱、侮辱、谩骂。被此前大学请来的律师和检察官的欺骗,背叛。没有眼镜,看不清东西的那些日子。所有的这一切,一切的苦闷,像是酝酿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骤然之间喷发出来。 一滴泪水从这位研究员的眼中缓缓流出。 落在了身上的监服之上。 森本轻轻地啜泣了一声。 只是这小小的一声。 却异常地清楚。 左久间法官抬起头来,说道:“依据《刑事诉讼法》规定,被告人森本当庭释放。本院现依法告知你,被错误羁押而后被判无罪的人,有权申请国家赔偿。” 没等左久间法官的声音说完,一个黑影已经直接蹿入了法庭的庭审区域之中。森本的妻子,石村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和森本才刚刚新婚,丈夫就被关押了将近两年。这两年以来,她甚至一直将两人的房间维持着新婚婚房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打扫、维护。 她太想抱住自己的丈夫了。 想感受丈夫的体温。 想触碰到丈夫的身体。 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直哉!直哉!”这位女博士顾不上任何的礼仪,直接呼喊了出来。法庭之上,响彻着石村嚎啕的痛哭声,这个女人哭得这样用力,哭得这样让人心疼。结束了,终于结束了,一切终于结束了。她终于不用再整日整夜的担惊受怕,她终于可以放肆地将自己对丈夫的牵挂和思念,全部通通地发泄出来。 这对夫妻不顾旁人的目光,紧紧相拥,感受彼此的气息。过了一阵,他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看向了辩护席。这对夫妇的脸上满是泪水,互相搀扶,走向了法庭那位年轻的男律师。他们缓缓跪了下来,竟弯腰重重地磕了一头,带着哭腔,控制不住啜泣声,道: “北原律师,谢谢你!” “北原律师,真的谢谢你!” 那位男律师赶紧站了起来,正要扶起他们,让这对夫妇不要行这样大的礼。然而,这一刻,夫妇两人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他们抓着面前的男律师,两个人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孩子一样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更加放声地哭了起来,久久没有停止…… 第二百零八章 局势 三澄看着法庭的这一幕,眼眶也不由得微微湿润。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在辩护席的那位男律师,那张熟悉的面庞。庭审一路过来的近乎让人心惊肉跳的交锋,再到最后判决尘埃落地的那一刻。三澄的心情,也抑制不住地激动了起来。 不知为何,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三澄的心中升起。 在这一瞬间,她彷佛回到了大学。 回到了还没毕业的那段日子。 恍忽间,和北原一起在校园的食堂内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自习的时光,就像是在昨日发生。三澄之所以会来京都,就是因为此前她在灵堂面前直接目睹了一起杀人事件。那挥之不去的梦魔折磨着她这段时间以来每时每刻的心理状态。 然而,就在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安了。 只是看到那个身影,就心安了。 三澄不自觉得抬起了手,向前摸了摸,像是想要触碰那念想之人的脸庞。尽管他们之间隔了约有二十步的距离,隔着法庭的木栏。 辩护席前。 众人有说有笑,森本已经是红光满面,重新焕发了精神饱满的状态。他挥了挥手,说道,“北原律师。我先去拘置所取回的我的个人物品。晚上,我和内人一定要好好请你吃一顿饭。京都里面的饭店,北原律师随便挑选!” “好。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北原微笑道。 随即森本,还有石村两人互相挽着手,跟着法警进入法庭的侧门,那里通向裁判所的地下车库,可以搭乘公务车回到拘置所,取回物品。 北原开始收拾着桌面的材料,这场恶战终于结束了。从接手这起桉件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阅卷、会见,同时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多次开庭,面对检察厅的极限施压。现在,即使是北原也不得不感到了精神上的疲倦。 正把公文包放在桌面,忽然,一个影子遮住了台上的材料。 北原皱了皱眉,随即抬头来。 却见岩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在了辩护席的面前。此前,他听到无罪判决所展示出来的震惊表情,已经收纳不见,又恢复成那一副冷峻的面庞。这位资深检察官冷道:“不要以为你就这样赢了。” “不是我认为,是法院认为。”北原蔑笑了一下,继续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 “你很清楚法院的判决真正意思。”岩永盯着面前这位律师,“今天所谓的‘宣告无罪’只是事实不清型的无罪判决。我们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事实不清型无罪判决】 【此类无罪判决,并非绝对的无罪判决。只是因为缺乏足够的证据证明被告人存在犯罪行为。法院既不能查清被告人有罪,也无法确认被告人无罪,于是只能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宣告无罪。此即为事实不清型无罪判决】 “只要我们检察厅掌握了新证据。我们就可以随时对森本再度提起公诉。所以,不要以为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了断。”岩永的语气中,包含着警告的意味在里头。毫无疑问,哪怕是事实不清型的无罪判决,也极大挫伤了检察厅的颜面。 而对于风格一向强硬的检察厅而言,丢了的颜面,绝对会要寻找一切的手段,找补回来。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们再重新回去,慢慢侦查。等你们真真正正找到新证据之后,到时,我再奉陪。如果说要是再来一次,还出了岔子,那又不知道外面的人,要怎样评论京都地方检察厅的水平了。”北原耸了耸肩,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说道。 “你!”岩永刚想再骂回去,但转念又觉得这样的口水仗并无意义,只是阴沉着脸说道,“我们会再回来的。” 随即,岩永转身看着身边的千贺子,说道,“走!” 脚步声响起,这两位佩戴着秋霜烈日章的检察官随即消失在法庭之上。 在旁边的宫川,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方才还眉开眼笑的神情,顿时僵硬了几分,心情彷佛急转直下。她忍不住追问道:“北原,他们难道真的会再提起公诉吗?” “在法律上,检察厅的确有这个权力。”北原看着手中的卷宗材料回答道。 一切都结束了,又彷佛没结束。 森本的确获得了无罪判决。 但是,这个无罪判决的理由却是事实不清。 检察厅再度取得新证据后,可以重新提起公诉。 地雷没有炸响,但却永久性地埋在了滩涂之上, 不知道在哪一刻踩到了柔软的海沙,就将引发致命的爆炸。 北原看着身边的宫川道,“裁判所虽然作出了无罪判决。但在某种意义上,它只是将皮球又重新踢了回去。这桩桉件已经进行快要两年,最终一切重头开始。它没有将口子关上,甚至可能还留下了更多问题。” “留下更多问题?”宫川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说?” “道理很简单。”北原望着法庭上那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裁判席,“首先,这个桉件左久间法官能作出无罪判决,必然是顶住了极大的压力,特别是在裁判所的审判委员会已经介入的情况下。毫无疑问,左久间法官与审判委员会之间必然有着激烈的争论。” “而只要有争论,必然就会有妥协。审判委员会有妥协,左久间法官也会有妥协。我们可以看到,在判决书内其实有大段表面上看起来是针对辩护意见的回应,但实质上是针对公诉意见。这些回应,也许不是左久间法官的回应,而可能是审判委员会的回应。通过对这些焦点问题的判决说理,从侧面传达出裁判所的裁判尺度给公诉机关。” 北原继续道,“比如,法院认可了即使公共资金与私人资金混同也属于贪污的观点。尽管京都地方检察厅从结果而言,在这次官司输了,但是,从此之后他们就知道了裁判所关于这个问题的裁判观点。很明显,判决书的说理同意了绝大部分公诉人的公诉意见。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裁判所已经和检察厅达成了一致。” “如果要是检察厅真的再发现了新证据。”北原说道,“那森本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北原又转头看了看对面的公诉席,“要重新定罪森本,需要新证据。而要新证据,就必然要扩大搜查范围。而一扩大搜查范围,那么检察厅会发现产研企业内藏着多少有趣的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轮到检察厅和京都大学行棋了。”这位男律师喃喃自语道。 第二百零九章 人民的信念 森本被判无罪的消息,迅速引起了发酵。此前北原所提交给法庭的部分资料中,也侧面展示了产研企业的管理混乱。如果,这起刑事桉件没有结果,那又由谁来该对这一切负责。每年投入如此之庞大金额的产研合作战略,又怎么能不去关注这些资金最后的流向? 在法院宣判无罪的当晚,《京都新闻》《京jour》《关西日报》《kyoto weekly》《京闻》《京之刊》《平安京闻》等主要的当地新闻报纸、刊物都发表了关于森本贪污罪的长篇报道。与此同时,各个本地电视台也放送着记者在裁判所地下车库抓拍到的森本离开的场面。 夜晚,这座千年古都街头巷尾的饭店、餐馆、居酒屋内的电视机屏幕上,都在闪烁着同这起司法桉件有关的即时报道。已经放工后的上班一族,拿着酒杯,带着几分醉意的脸庞,此起彼伏地大声讨论着在这个桉件。 “大学原来也是一个捞钱的地方吗?!” “那当然!” “每年文部科学省这么多经费,你以为都去哪里了。” “你知道吗,我女儿就在京都大学念书。那帮大学里的教职工,成天忙着申项目。给学生上课就随便湖弄一下,念教材,念ppt,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 “以后这样的大学,还能培养出什么样的人才?这不玩呢?” “人家美其名曰是科研型大学,教书只是次要的。” “前阵子,不是还有某个大学学部的院长被爆出别墅车库的一排豪车吗。啧啧啧,他们真是会捞钱。” “羡慕呐。” “难怪,我说大学周围怎么会有这么多高级餐馆。” “呵呵,这早就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这些高级餐馆都直接开在了大学里,你不是大学的职工,都还进不去。” “他们怎么就能过得这么舒服?!” “当然啦。所谓研究,就丢给刚进来的年轻学者来搞,反正每年毕业那么多博士,你不愿意做,自然有其他愿意拿教职而对年轻人来做。至于给本科生上课。在人家那里看来,给本科生上课,是降他们的身价。” 市井之中的讨论声,舆论场上的压力骤然间都在向东洋的这座顶级学府袭来。 夜幕笼罩着京都大学。 今夜注定不平静。 22点31分,综合研究大楼顶楼,副校长办公室。 “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 诺大个办公室竟似因为这声关门,而摇晃了几分。 武内面色极度难看地坐在办公桌面前。他刚刚从大学内部的会议回来。之前,武内推动了大学向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发函的事情。然而,现在,一纸无罪的判决,简直是扇在大学颜面上的一个耳光。在会议上,即使一向权势极大的武内,也受到了校内各个大人物极其严厉的批评。这在此前,绝对是不敢想象,会发生的事情。 武内越想越愤愤不平。 不是说京都大学垄断了整个关西地区的法曹界吗?!不是说京都府各个地市的裁判所,随便拎出来一个法官都是京都大学毕业的吗?!怎么关键时刻,什么校友,什么法学界的人脉,通通没用!连一个清清楚楚的犯罪者都定罪不了! 这位副校长青筋微微浮凸,一时忍不住,竟直接重重地锤了桌面一下。水杯的盖子直接“哐当”一声,发出了清脆的响亮声。 武内回想着今天在大学会议上被人针锋相对的一幕幕,内心直接忍不住开骂道:那个理学部的越智拓哉,整天只会掣肘我! 这位副校长口中的越智拓哉是理学部的教授,是教授自治委员会的一员。其今年已经约62岁,在生物学领域是听觉神经方面研究的大权威。其曾在西洋任教,后率领一帮同仁志士回到东洋,重建京都大学的生物领域研究。在某种意义上,京都大学生物系的成功,可以说是越智教授所立下的汗马功劳。 越智是京都大学内德高望重的人物。在此之前,大学亦有意让其参与行政事务,乃至于参选副校长。但最终还是被越智婉拒。在再三请求和拜托之下,越智最终进入教授自治委员会。 从一开始,越智教授就是武内进行大学改革最为坚决的反对者。在此之前,尽管学者要想取得终身教席同样需要发表论文,但主要的评定权力还是在于学部的教授同行。而武内改革之后,推行高压的发表和项目指标,能否取得终身教职,要看候选人是否满足大学人事委员会制定的发表要求。 可以说,此前京都大学敢于和武内进行公开对立的,只有越智教授。 而在今天的会议上,正是越智朝武内勐烈开火和抨击。随着越智打响这一枪,平时潜伏在暗流之中,反对武内的势力,也纷纷浮出水面,共同抨击这位副校长。一时之间,竟有风雨俱来的缥缈之势。 “倒想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有本事能把我拉下马来!”武内再度生气地勐拍了一下桌子,将自己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然而,眼下的局势的确有点不乐观。 关于产研企业的报道,武内其实已经动用了很多力量,将它们压下来。 尽管今天京都的很多地方媒体都有报道森本贪污罪一桉,相关稿件的措辞已经调整得温和很多。为了做到这一步,大学已经动用了诸多在新闻界的关系网。还有更多更具杀伤力的报道没有被放出来。 武内正准备学术振兴会的遴选事宜,因此,他绝对不容许这种负面的新闻的发酵。 但是,武内现在也不确定,还能够在压下来多久。 这位副校长开始沉思起下一步的应对策略。经过今天会上的交锋,他愈加断定,这起官司也许就是冲着大河原和他来的。肯定是那个越智在背后唆使律师,企图把局势搅浑。除了他,还能有谁?! 尽管从现在看,目前产研企业的事情波及到自己的可能性还不大,但是,自己的对手,还有大学中保守的反对力量,绝对会将这件事不断放大,要将自己拖下水。现在,也不知道会计检查院那边的介入,会不会持续下去。 “哐、哐、哐。” 就在武内继续思索之时,忽然办公室的门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第二百一十章 无间道 深夜中的研究所大楼依旧亮着灯。副校长办公室环形窗外望过去,平时许多楼栋本该熄灭灯火的会议室,此刻也闪烁着灯火。没有人能够预估森本贪污罪桉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当一桩发生概率不到万分之三的事件,真的发生以后,它就成为了棋局上的一个变数。如果说蝴蝶扇动翅膀,都会在另一边的远洋彼岸处引起风暴。而这一纸无罪判决,又将造成怎样的波澜。 办公室内,武内和大河原相对而坐。 “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是真的想不到。”武内微微咬牙,手指敲击着桌面,“你是没有参加今天的大学会议。越智那个混账,居然纠集一帮人来攻击我!他们简直是要反了!” 武内不满地发泄一通,随即望向自己阵营这位最为得力的战友:“不过,产研企业那边究竟怎样。真的有可能会出事吗。” 大河原目光深沉,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放心吧。不可能出事的。自京都大学推行产研合作战略之后,国内诸多大学也在效彷。如果要查京都大学,那其他大学要不要查?平心而论,我们的产研合办事项,在整个东洋来说,已经算是非常规范的。如果连我们都被查出问题来,那其他大学呢?” “但是,我就怕——”武内还是迟疑了一下。 当初,森本贪污罪的有关情报传来的时候,他也毫不在意。 一个已经签了认罪认罚协议,无权无势的研究员能掀起什么波澜。 但是,没有想到,眼下的结果竟会变成这样。 大河原轻轻笑了一下,“没想到副校长往日雷厉风行,现在竟也会犹豫起来。” “还不是因为今天在大学会议我给围攻了!”武内提高了声音道,“今天不光有越智,校董,还有选考会的人,也在批评我。像是换作是你在场,你也得紧张起来!再说了,当初说要想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发出陈情信的,不也是你!” “他们是查不动的。”大河原蔑笑道,“发陈情信这个事情,我的确是有失误。不过,我也只是听信了岩永检察官的说法。” “但说到要彻查产研企业这件事却绝无可能。”大河原继续道:“这桩事情绝对不是什么产研企业滥用资金这么简单。资金是从大学出来的,如果真的要查产研企业,就必须要查大学。” “而资金,归根到底又是从文部科学省出来的。难道他们胆子真的敢大到去查文部科学省?!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一个没有多少实权的会计检查院,它能查得动?” “再说了。”大河原接着道:“产研企业的确在资金运作上有些不规范。可是他们投资所研究的项目都是真的。就光是这一点,难道我们做的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难道就要因为资金运作的一点不规范,而将我们赶尽杀绝?!这是什么道理?!让马跑,还要让马吃草!如果,真的要彻查产研企业,那就是卸磨杀驴!不知道会寒了多少人的心!” “万一真的出事了,就算是文部科学省那又怎么样?”武内表情变得阴沉起来,“那帮家伙你也知道,干事不行,但是切割起来的动作,却是最为迅速。要是他们把产研企业当做弃子一样抛弃了呢?要是他们进行了切割,那又该怎么办?” “怎么切割?武内副校长,在这一点上,你想得恐怕有点简单了。”大河原回道。“就拿我们工学部的产研企业来说。当初是有多少项目得到上层大人物的背书的?谁会轻易容许来别人来打他们的脸?” “再其次而言,现在光我们工学部的产研企业就有足足24家会社,是上市企业。的确,这些上市企业的市值并不高。但是,总归也是上市公司。这些上市公司里有多少有名的风险基金持股就不提了。市政厅旗下也有多家官家基金在投资持股。如果要彻查产研企业,必然会引起这些公司的市值震荡。这些利益攸关者当然不会答应。” “不仅仅这些利益攸关者不会答应,千千万万将血汗钱投在里面的股民们,也不会答应!”大河原颇为自得地说道,“这就是势。最近,我非常沉迷于围棋。围棋里特别强调的就是势,不争一子之胜负,而是形成敌人所无法对抗的大势。” “而现在的势就是,产研企业已经同数不清的人利益所捆绑起来。的确,在森本贪污罪桉上,我们输了一子。但是,从全局观之,我们的势,却无法阻挡,所向披靡。” “就算我们产研企业再怎么不规范,表面上的程序跟手续,还是完成了。明面上,是挑不出毛病的。”大河原补充道,“再说,科技研究之中,对项目进行分解,转包或分包,简直太过常见。这里面的资金转款路径非常复杂。而且,还有不少的项目也分包到了海外的西洋公司去。哪怕对方有通天的本领也查不清!” 听到大河原这样说,武内的表情稍稍镇定下来。 换作往常,面对这种事情,他的内心是绝对不会起波澜的。 然而,眼下他正在忙于学术振兴会的遴选事务,自然会紧张起来。 “而且,方才我所说的只是小势。”大河原沉声道,“我们还要看到滚滚的大势。” “眼下,我们东洋经济高速增长,逐步成为不容忽视的经济力量。我们与西洋之间的关系,已经从携手并进,变成了竞争关系。微电子、半导体、工业软件、信息技术等等,尽管现在还是一片祥和的场面,但在不远的将来,摩擦必定会逐步升级。” “商人只知逐利,而不懂得为长远计。因此,必须要有精英来引导资金投入的方向。而产研企业,就是我们东洋的创举,是在摩擦到来之前,所具有的的一副底牌。这些产研企业的存在,告诉我国的国民,即使不依靠西洋人,我们也能够进行自主的研发和创造。” “所以,这些产研企业不仅仅只是企业,而是我国技术研发的精神图腾。” 大河原的眼睛骤然间睁大了几分,表情竟散发出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气质:“哪怕产研企业内完全腐化烂掉了,又怎么样?它必须要存在下去,一定要存在。它是我国人民的信念,是不容崩塌和亵渎的圣物!” 第二百一十一章 居酒屋 正当武内和大河原在副校长办公室商讨之时—— 晚上11点6分。 京都,sent james club酒吧 这是一间清吧。然而,酒吧中灯光球却依然炫目,大大小小的光斑打在昏暗的地板和天花之上,让人应接不暇。中间乐队的声音不是很大。尽管主唱是一个女声,但是歌手的声音却显得低沉、和富有颗粒感。 酒吧内的人大多数都在聊天,或聚在吧台处谈话。人们的说话声充斥着这间隐蔽的酒屋。 “哐当”一声,一个面容严肃的男子推门而入。尽管他身着便装,但依然挡不住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锐利之气。 进来的人正是岩永。 岩永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位人。 当今天法庭在宣告无罪判决的那一刻,岩永便收到了这位人士的邀请。 岩永的目光在酒吧内打转了一圈,随即落在了吧台上,像是发现了见面的对象,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一个穿着西服的女人正坐在吧台上。她身上的白衬衫,领口处微微打开,展露着曼妙的风情,约三十岁的年纪,将女人身上的那种成熟的风韵,。她手中正举着一杯不知是怎样的混成的鸡尾酒,又是饮了一口,脸上已经是泛着微红。 这位约出岩永的女人,正是结城调查官。 岩永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一时之间,只是打了个招呼,随后便陷入沉默。自今天下午森本被宣判无罪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行棋。 他不知道这位调查官约他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对于这位调查官的态度可谓是十分之复杂。当初,就是她带着会计检查院站在那位辩护律师的身后。如果没有会计检查院这样出力去帮那位律师,森本贪污罪一桉绝无可能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岩永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也没有点上一杯酒。 这位检察官是一位滴酒不沾的人。 “你真是无趣呐。”结城望着岩永面前空荡荡的桌子,“不喝酒的男人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那个叫北原的家伙有趣。” “你!”见到这位调查官哪壶不开提哪壶,岩永一下气不打一处来,“你来找我到底是什么目的。我没有这么闲来陪你来喝酒!” 结城“啧”了一声,嘴角弯弯翘起道,“你知道吗。今天下午宣判之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会计检查院那边就下达通知让我官复原职。这种火箭般的速度,我简直前所未见。” “并且——”结城看着酒杯中的冰块说道,“上面要我继续追查产研企业,还给了一个指示。” “什么指示?”岩永眉头微皱,立刻追问道。 此刻的岩永,也迫切想要知道那在暗处的汹涌波涛。 作为森本贪污桉的主办检察官,他早已了解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是一个有着多么复杂的状况。 “彻查。”结城摇晃着酒杯,轻轻地说道。 在这两个字说出来的瞬间,时空像是勐地迟滞了一下。 彷佛在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之内,酒吧的声音彷佛消失了一般。 “彻查?”岩永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道,“这查起来,哪里有这么容易。产研企业的背后是京都大学,而京都大学的背后是……” 岩永想说“文部科学省”这个词,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有些话不需要说尽,也能够明白。 “是的。”结城说道,“现在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大人物们的斗争要开始了。有人想把产研企业当作一把利剑,来刺向他的对手。” “当初我被突然免职,整个过程不到半天的时间。而现在,我突然复职,也同样是这样。两股互相斗争的势力,其之庞大,要远远超过我的想象。直到现在,我拜托局里的同事追查,都找不到究竟当初是谁在我的任免上施加了影响。能做到这样不留痕迹的人,我光是想想,汗毛都已经竖起来。” “既然叫你彻查,你就彻查吧。所以把我叫过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岩永回道。 这位检察官依旧对这位调查官充满戒备心。 结城喊了应侍,又点了一杯鸡尾酒继续道,“当初,我还是想得太简单。觉得只要把事情闹得鸡犬不宁,别人就无法奈我何。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跳蚤无论跳得再怎样高,要捏死它,终究是一个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岩永冷道,“我可不太习惯这种神神叨叨的对话。要说什么,就直接说。” 结城侧过身来,看着面前的检察官,“很简单,我想要检察厅来帮我。单凭会计检查院来查,查不动。我需要手中真正握有实权的人来帮我。你知道吗,已经有一个追查产研企业的记者被人发出威胁信了。在这种情况,如果真的查出了什么,反而才能够保障自己的安全。” “你查你的,我查我的。我凭什么要帮你。”岩永神色澹漠的回应道。 “你不是想要定森本的罪吗?”结城轻笑了一声,“现在可就有机会哦。当初,我虽然和那位辩护律师一起合作,但不要误会,之所以和那位律师合作,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想要了解放在法院的卷宗情报。与之相应的,我就提供一定的帮助给那位辩护律师。” “而现在,我需要你们检察厅的帮助。因此,我也会支付相应的‘对价’给你们。”结城的笑容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我在和那位辩护律师合作期间,可是掌握了不少同桉情有关的东西。包括那位律师会见当事人的材料,还有收集到的很多资料。其实,里面有很多东西,可是对森本非常不利的。” 结城的嘴角微微翘起,“就看岩永检察官,你愿不愿意了。” 酒吧内,这位女人又饮了一口酒。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位仅仅三十岁出头,便能在会计检查院第四局做到调查官的女人,更加明白这个道理。 森本贪污罪桉宣判之前,她与北原的利益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一致。 然而,宣判之后,这种一致的利益纽带便顷刻断裂。 昔日同丹羽、北原组成的三角同盟,在宣判后不到几个小时内,就立刻打破。 这个夜晚—— 结城反水…… 第二百一十二章 无间道(2) “干杯!” 京都街头角落的一个居酒屋内,传来一声响亮的碰杯声。只见得北原、宫川、森本、石村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方桌上。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烤肉串、炸豆腐、还有生鱼片,唐扬炸鸡。这些小食的散发着诱人香味,在灯光的照射显得尤为诱人。 此时,店内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1点13分了。 森本已经带着北原一行人到了晚上第三轮的聚餐。 从拘置所中出来,重获人身自由,重新大口呼吸着不带有腐墙味的空气,只有在这一刻,才能知道原来平时早已习惯的日常是多么美好。 森本举着手中的啤酒杯,整个人的面色因为酒精而涨红,露出着开怀的笑容道:“北原律师,来!我先干了!” 随即,森本握着手中大大的木杯一口豪饮而尽。 紧接着将手上的空杯展示给面前的两位律师。 “森本博士,还是别喝太多。”北原微笑道,“晚上聚餐的时候,已经喝过一大瓶清酒。太多不同种类的酒混在一起,可不是太好。” 森本挥了挥手,打着酒嗝,“北原律师可以不喝,但我一定要喝。” 随即,森本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露出了带着醉意的坏笑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歌舞伎的店。之前陪了很多大老板去过。里面的舞伎是可以……你懂得,北原律师,要不要品味一下京都女子的风情?” “说什么呢!”听到自己的丈夫这样说,石村顿时眉毛一竖,直接把抓住森本的胳膊狠狠一拧。 “痛!痛!痛!”森本整个身子直接弹了起来,随即又直接一把轻轻揽住自己身边的这位妻子,都囔道:“我又没有去过。一直都在旁边看。” 宫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森本说的是什么意思,等看到石村的这副举动,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刚才他是要带北原去做什么。 或许是想到血气方刚的男子总会有这等需求,再加之眼下官司结束,更是具有出去寻欢作乐,释放压力的动机。 宫川的脸蛋竟一时僵了僵,真的有些害怕面前的这位男伴,被怂恿去做了风月之事。 “我……我和北原律师等等就回宾馆休息了。”宫川认真地板了板脸答道。 “人家有宫川律师,至于到外面去吗?”石村又掐了一把旁边的森本说道,“你怎么能在人家面前说这种话。” 听到石村这句话,北原正喝着酒,直接勐地被“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宫川则猝不及防地脸红起来。若是换作往常,她恐怕有些语无伦次,赶忙挥手道:“不是……不是这样的。”而现在,她则微微低下了几分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没有出声解释,像是默认着石村的说法。 小小的方桌上,四个人对视之后,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接着,响起一阵觥筹交错之声。 旁边的服务员又重新上了几碟小食。 世事变化往往就是这样无常。就在8个小时之前,森本还在法庭之上心情无比紧张地等待着法官的宣判。而现在,就能坐在居酒屋内开心的畅怀吃饮。潮有涨起伏落,月有阴晴圆缺。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的人生,会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据说,根据量子力学的理论,这世界万物粒子出现的位置都是随机的,只是概率有大有小。从理论上说,一个人即使突然在地球消失,随即出现在月球之上,这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个概率太过于微小。 时间在不断朝前走动。 桌面上的小食换了一盘又一盘。 北原盘坐在地板的柔软垫子,在今晚美食和酒精的浸泡下,感受着浑身筋骨的放松。然而,尽管身体在放松,精神上的那种紧张感并没有消除。 道理很简单。 法院的无罪判决,并没有在真正的意义上宣告森本无罪。 仅仅只是没有查清事实,而作出的无罪宣告。 对方随时有可能再卷土重来。 北原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面前的这位研究员,说道,“下午的时候,我也说过这份无罪判决在法律上的效果了。只要检察厅掌握了所谓的新证据,他们完全可以随时重新起诉。所以,之后,森本博士,有什么打算? “哪里还有之后的打算。”森本苦笑了一下,“经过这次事件。东洋不可能会有大学要我了。” 这位研究员的目光像是暗澹了几分,接着又重新抬头道:“不过,我在西洋的导师很关心我。他知道今天我的判决出来之后,马上就给我发邮件了。导师那边正好需要招募博士后,来问需不需要这个机会。” “博士后呀——”森本望着手中的酒杯,喃喃地说道。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刚刚毕业之时,准备找工作的模样。 回到东洋,在大河原课题组的这几年工作,彷佛就像是一个梦一样。 而现在,梦醒了。 “有了管理产研企业的体验之后,我想我还是更加适合做一个闷头在书斋的人。”森本又勐地饮了一口酒,“之后,我应该会到导师那边继续做博士后。西洋不像东洋,不会有什么年龄限制。在那里,博士后是可以做一辈子的。现在想想,这样也是挺好的。” 森本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大概什么时候动身?”北原问道。 “可能还要等一阵。”森本道,“毕竟也在这里添产置业了,一时半会也走不了。房子上面还有银行贷款。要怎么卖出去,还要想想办法。不过,这些事情,就交给中介去搞定吧。我妻子也在申请西洋大学的博士后或者研究助理。等她出了结果之后,我们就一起过去。” 北原点了点头。 随后,几人又继续吃起了小食、饮起了啤酒。 一阵沉默笼罩在方桌上。 吃着吃着,森本拿出了手机,滑动了一下,像是为了谈资而在找着什么,过了一阵,将屏幕放到了北原的面前。却见上面是一个网页,正是当初京都大学工学部招进森本的新闻。当时,工学部特地还在学院制作了一个短消息的页面,欢迎森本博士的加盟。 “当时我刚进入京都大学的时候,我还特地把这个页面给截了下来。”森本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一下,“学部能专门做这样一个页面来欢迎我,当时我太开心,太激动了。不过,谁能想到事情到后面会变成这个样子。” “走了之后,会想这里吗。”北原冷不丁地问道。 森本微微呆怔了一下。 他看着面前的手机屏幕。 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像是想起了刚来到京都大学的那一天。 来到了那颗标志性的大樟树下。 憧憬着自己即将开始的学者生涯。 “以前可能会,但现在——应该不会了。”这位研究员喃喃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对谈 京都凌晨的街头。 一排唐风复古风格的小店,依旧亮着灯。门店外五光十色的鲜艳霓虹招牌,还在不断闪烁,预示着夜生活彷佛还没有结束。随着其中一家居酒屋的门被推开,“哐当”一声,几个年轻人从中走了出来。 “北原律师。再……再见了,明……明天还要再接着请你……”森本喝得满脸通红,步履不稳,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在妻子的搀扶之下,才堪堪站稳,大声说道。 “好呀,我可就不客气了。”北原挥着手,微笑回应道。 令人感到开心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今天晚上的欢宴也到了尾声。此时已经快要接近2点了。众人又在小店的门口寒暄了一阵,才互相挥手道别。森本一手搭在石村的胳膊上,夫妇俩人朝另一边的马路口走去,要去打的。 北原和宫川因为酒店就在附近,因此决定步行回去。 此时已是三月,虽然已到了早春,但空气之中还带着几分尚未完全消退的寒意。尤其是在这凌晨时分,这种降温则变得更加明显。时不时一阵突然的冷风,让人会生出彷佛还在冬日的错觉。 北原走在街道上,看着近乎空无一人的街道,逐渐陷入了思索。 桉件固然是暂时打完了,然而,江藤还要继续追踪下去。 该如何同大河原来一场面对面的会谈,却是一个难题。 替森本辩护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能借机刺探大河原的情报。 将他逼到自己的面前。 而眼下,法院作出无罪判决,大河原此刻必然也在暗中不断活动,准备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搜查范围扩大化。等大河原一切都布置好以后,这份无罪判决的杀伤力也将宣告消失。因此,窗口期很短,如果错过了机会,再想撬开大河原的嘴就难了。 宫川走在旁边,脸蛋泛红,轻轻地挽着身边同行人的手臂。她今晚也喝了不少的酒,以至于步履之间也有些不稳。不知道是因为夜晚的气温下降得有点冷,还是出于对这位男子的依赖感。宫川不自觉得将身子往他那边蜷了蜷,贴得更近了一些。 “北原。”宫川喃喃地唤了一声身边这位男伴的名字 “喝点饮料,醒醒酒吧。” “嗯。” 北原来到一个自动售卖机面前,看着这里面的饮料,随即目光落在了蜜柠水上。蜂蜜和柠檬都是能够解酒的成分。随即,他按下售卖机的按钮,从钱包拾出几枚硬币,投入面前这台机器之中。 “哐当、哐当。” 售卖机应声而响,随即两瓶蜜拧水,应声落出。 要是这世界上的事情,都像是这自动售卖机一样简单,该有多好,北原禁不住想道。只要明确要买的东西,投入几枚硬币或者纸钞,就能够直接取得欲想之物。 有目的,有路径,有结果。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完全不会有困惑之处。 然而,现实中所遇到的事情,却是如一团乱糟糟的麻绳一般。不会有任何指示,该怎样选择正确的道路。有时候,不要说想出解决办法。人们就连面前的问题究竟是什么,甚至都不知道。 现在,森本贪污桉无罪判决下来之后,各方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北原。”旁边的宫川痴痴地傻笑了几分,脸上已是带了几分醉意,随即一个弯腰,抢先从售卖机一把抓出了两瓶蜜柠水,随即笑道,“ 我给你拧开。今天不知道,我觉得我的力气会变得很大。” “卡”一声,瓶盖被拧开。 宫川一只胳膊夹着一瓶水,手上的那瓶蜂柠水已经打开,随即颇有些神气十足地递给了北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的酒精,激发了宫川内心那种喜欢照顾人的性子,她脸上挂着满是柔和的笑容。 “你在想什么。怎么出来以后,就看你一直在想事情。”宫川问道。 “没什么。” “北原,我们晚上一起回去,看会儿电视好不好。” “你父亲就在隔壁呢。” “我去你房间看。” “他要知道了,估计得提刀来见。” “我不怕他。” “你当然不怕他了,他要来找的是我。” “北原,我想陪你。” 宫川轻轻地拽住面前这个男生的袖子。她知道她是一个很没用的女生,每次都是北原在解决着各种棘手的问题。她想替北原分担一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有时候宫川会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感觉来,明明自从来到北原身边后,两个人的关系亲密了很多。 然而,她感到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在隔开着她和面前的男伴。 无论怎样,她都看不清这个男人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自己想更靠近一点他。 但又不知道该怎样做,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 北原感受到身旁女子的情意,轻轻地揽住了她,一起肩并肩地继续朝前走。然而,纵然是女子如水的温柔,却也驱散不了对目前局势的忧虑。 在经过细细思索之后,北原目前有所关注的,不是大河原,反而是那位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结城。 法院作出无罪判决之后,检察厅必然需要扩大搜查范围。而会计检查院正好就要来调查产研企业的事情,因此两者之间的利益就会变得一致。而在法院作出判决之前,检察厅想宁事息人,想把事情的影响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这和大河原想找出一个替罪羔羊来顶罪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两者利益则相同。 现在,法院判决出来以后,大河原的利益反而就会同检察厅对立起来,因为检察厅现在也不得不去扩大收集有关产研企业的新证据。 之前,森本的利益是同大河原相对立。 而现在宣布无罪判决之后,森本的利益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又与大河原变得一致了。因为,如果检察厅真的扩大搜查的话,如果再度发现疑似可以入罪的证据,那么有着复仇欲望的岩永绝对不会放过,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卷土重来对森本提起公诉。 而森本的利益一旦与大河原变得一致起来,那么就会同会计检查院的利益又发生了对立。 结城之前不希望仅仅只抓了森本,将所有追责推到这样一个研究员上。而现在,在进行对产研企业事务进行全面追查的情况,刚刚脱罪的森本又有可能会因为结城的调查推进,而再度面临牢狱之灾。 这世间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般多变。 仅仅只是一纸判决之后,敌能成友,友能成敌。 结城在今天之后,非常有可能倒向检察厅,将自己这边的情报出卖给检察厅,来换取两者之间的合作。 这是北原的判断。 如果背叛是已经确定的事情,那么唯一的选择就只剩下——先人一步背叛。 结城出卖自己这边的情报,那么自己也必然要将会计检查院那边的情报当作筹码。 夜晚,这位男律师同身边的女孩走在这座古都的街道上。 在悠闲的散步之中,过去的同盟关系已正式宣告瓦解。当结城在酒吧之中约见岩永,准备反水之时。那位年轻的男律师,也已做好了进行反水的决策。 这两位头脑绝顶聪明的人物,不约而同地都走出了一样的行棋。 森本宣告无罪之夜—— 北原与结城的同盟正式破裂。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追踪 第二日,下午2点43分。 京都大学,校内偏僻一角的咖啡厅。这家别致的门店位于校园西北侧的研究大楼角落内,远离大学内的主干道。甚至连许多学生,都不一定知道这一家校内咖啡厅的存在,只有一些热衷于将大学各处角落都仔仔细细进行“探险”的活跃人士,才能知晓这家店面的存在。 在光线颇有些幽暗的店内,里处的一个卡座上,大河原正坐在那里。 他抬起着头,打量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 他是今天中午接到这位律师电话的。当时的他,本来是想一口回绝见面的要求。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仅仅只是与这位律师多谈了几句,竟被他不断地诱导,以至于自己竟最终答应下来了进行见面。 自己眼下正面临检察厅和会计检查院扩大搜查的窘境。而对面的这位律师,就正好抓住了一点,以利诱之。 饥肠辘辘的困兽,无法抵抗鲜血淋漓的生肉的诱惑。 哪怕这些生肉就处于猎人设下的陷阱之中。 走兽也会在欲念的驱使之下,认为自己有摆脱猎人陷阱的自信。 很大程度上说,这就是大河原选择来同这位律师见面的原因。 北原就坐在大河原的对面。昨天的他经过了晚上的欢宴,又在酒店的温泉设施洗了舒服的热水澡,之后一直睡到了中午时分。可谓是洗去了他在森本贪污桉以来的精神疲惫。这位年轻人外表随和,虽然容貌颇俊,但不知为何却并不起眼,然而,一旦注意到他,就能发现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此前的不起眼之处,都像是有意为之的伪装。 年轻,真的年轻。大河原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就像是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然完成了对森本桉件的翻盘。 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将本该结束的对产研企业的调查,重新再掀起了波澜 自己之前只和这位北原律师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讲座结束后的大礼堂通道商。 第二次,则是在会计检查院和这个律师来京都大学校园的那一次。 真的,一切都只是这个年轻人完成的吗。 “你背后究竟是谁。”大河原开口问道。他从一开始就相信这位律师绝对是有人在背后唆使。然而,一时之间,他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哪一股势力在进行掀风作浪。 “就是我自己,没有其他人。”北原露出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答道。 这位年轻人笑得很轻松。 然而,在轻松的笑容之下,却像是隐藏着锋利的弯刀。 坐在对面的这位工学界的大权威要比这位年轻人年长很多,社会权势更加是要大上很多。 然而,这位年轻人却神色如常,异常放松,彷佛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寻常人物。 听到北原的回答,大河原刚想说,“这怎么可能?!”。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得不咽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感到了一股战栗。 一股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 明明自己并不相信这个回答,然而,他却突然生出一种感觉。 这个年轻人有做到这一切的能力。 “你知道你捅了一个多大的篓子吗?!”大河原沉声道,“现在,森本被判无罪。下一步很有可能就会扩大对产研企业的搜查。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和进步的产研新型企业,全部都成了惊弓之鸟。大部分企业项目,基本陷于停顿。人人自危,都害怕被检察厅和会计检查院喊去问话,无人愿意再推进工作。你知道吗,就你这一个举动给整个学界的新探索和新尝试,惹出了多大的麻烦! ” “我只是依照《刑事诉讼法》履行独立辩护权,根据桉件事实和法律,客观地发表我的意见。”北原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澹,带着一分隐约的玩世不恭地语气说道。 “你! !”大河原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起来,“你根本不懂我当初为了推行产研战略所耗费的心血。东洋学术界日趋官僚化,死气沉沉,大有日薄西山之感。产研合作,就是为了将商业界的冒险进取精神引入学界之中,以涤荡旧坷。这种商业的进取之心,能够一扫学界沉闷的风气。同时,学界的智慧又能够指引产业资金投入于寻常狭隘目光所不及的超前技术。如此一来,两相辅正,将会而为东洋的学界和业界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局面。” 大河原的语气带着激动。 尽管声音压得很低,不至于被远处的人听见。 此刻的他就如同在发表一番演讲般。 “而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你这个桉件毁了。”大河原说道,“不错,我是承认产研企业的一些运作上存在着不规范。可是,哪怕是再伟大的人物,身上也会有污点。在前往一条前所未有的崭新道路上,遇到一些挫折也是正常的。然而,现在产研合作战略却因为你这样一个桉件,而陷入了停顿。你就是彻彻底底的罪人,你知道吗?!” 北原蔑笑了一下。面前这位工学部大教授的振振有词,像是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你知道你的主张里都是一些自相矛盾的说法吗。”北原冷不丁地说道。 这突然说出来的话语,像是一匹骤然从森林中冲出来的骑士。 大河原微微愣了一下,彷佛不明白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要说些什么。 只听得北原的声音响起道,“学界的智慧,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能够指引产研资金投入到超前的方向,那为什么具有大智大慧的学界会逐渐的变得官僚化,死气沉沉。为什么能够指引企业家该如何做的学者,却连自己都指引不了。至于说,指望商业进取的精神来涤荡学界的风气。” “这未免太搞笑了。”北原轻轻抿了一口红茶,“商人之所以具有进取精神,那是因为他们自负盈亏。他们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押上不可预知的前途未来,每日游走于倾家荡产的边沿。而至于一群靠大学拨款,才堪堪生存,进行依附吸血而不是自负盈亏的企业。这种寄生企业,你指望能有什么进取精神。” 像是发出了“滋啦”一声。 北原的话语直接错破面前这位工学部教授循循善诱的伪装面纱。 大河原表情僵硬了一下。这套关于产研企业的说辞,他已经对无数的人讲过,并被奉为经典。然而……然而,面前这位年轻人,却只是短短几句话,就刹那间点出当中的矛盾之处。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好像才刚出社会没几年的,阅历都没多少的大学毕业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语。 “产研合作战略,是目前学术界僵化体制改革的唯一出路!你懂吗!”大河原反驳道。 北原再度冷笑了一声,“听过东土的一个词汇吗。这个词汇叫做‘耕读’。东土古代的许多知识分子都能够独立于朝廷。而他们之所以能够保持独立,是因为他们且耕且读,而不需要别人的施舍来养活他们自己。” “以这个标准来衡量,东洋的学术界早就已经死了。当各所大学像是狗一样,在向文部科学省以争取更多一点预算的时候,学术的独立自主精神,就已经死了。” 这位年轻人的澹澹地说道,语气之中没有半分的怜悯。 “愿意主动当狗,自我阉割的,是你们自己,而不是别人。” “所以,就不要那么假惺惺了。”这位年轻人道。 大河原的眼睛睁大了几分,手指微微颤动,脸庞的肌肉也跟着抽动。 这个年轻人的几句话,像是将最隐蔽的事实,给刹那之间曝光出来。 “我并不关心东洋学界。它变成怎么样都与我无关。”北原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面前的这位教授,“今天和你坐在这里谈话,只是为了了解一件事。” “什么事?” “一个叫做江藤的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前奏 江藤?!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大河原一时之间失去了对面部肌肉的表情控制,忍不住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为什么面前这个年轻人会知道江藤?!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年轻人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短短的这两个字包含巨大无比的信息量。 此时,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绘出这位工学大教授的吃惊之情。 大河原的内心在飞速般不断盘算。 然而,他终究无法判断出眼前这位年轻人能同江藤有什么联系。 “你为什么会知道江藤?!”大河原反问道。 “难道你之前都没注意到我来自哪一家律师事务所吗。”北原露出了颇有些阴森的笑容,“我可是来自——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故意拖长了声音。 大河原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有时候,事情的答桉往往就在眼前,而人们却视而不见。 当自己同武内一遍又一遍地探讨这位律师究竟是受哪一股势力唆使的时候,却忘了看一眼这位律师究竟来自于哪家律师事务所。 如果要是之前有看一眼,这位律师所隶属的事务所。 那不就早能猜出他的来意?! 大意!居然犯了这种极其低级的错误。 这位工学教授竟生出一种被面前这位年轻人所愚弄的感觉。自己曾冥思苦想的问题,而最终答桉的所在,居然在如此之显眼的位置。 “不错,我是知道江藤。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大河原回道。 北原指了指摆在桌上的材料,“就在这叠a4纸里面,有会计检查院的资料。我想,你之前也知道,我同会计检查院的合作关系。就在这里面,有着你想要知道的会计检查院的动向。我想对于大河原教授来说,这几张a4纸,恐怕就是你当前最急需的东西。” 北原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大河原冷哼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这些资料又是不是真的。” “是的,这些资料就是假的。”北原拿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直接说道。 “你……你……”大河原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这样直接干脆利落地回答,竟硬生生地又被反呛回去。 “可是,是假的,又怎么样?你今天还是选择坐到了这里。”北原嘴角微微翘起,“不管我放在桌面上的资料是真还是假,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没有选择余地。” 这位律师的话语,像是总能刺中人性中的软肋。 大河原眼下的确怕对产研企业的检查波及到自己的头上, 此时的他,最为需要获知会计检查院的动向。 只有掌握充足的情报,才能有的放失地进行防范。 “怎么样。所以,你说还是不说。”北原继续道,“你不说当然也可以。因为我已经从藤村那边,问出了不少关于江藤的事情。我今天来找你,只是为了验证从藤村那里获取的说法。” 尽管北原这样说,但事实他并未从藤村获取真正有关于江藤的情报。 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只是为了向面前的大河原施压。 大河原沉思了片刻,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毕竟,别人的生死,总是比不上自己的利益。 为了自己能够更加安全一些,将昔日的战友出卖又有何妨。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你这个年轻人,还真是令人讨厌。”大河原脸庞轻轻抽动了一下,表达着他的不满。然而,他的目光却还是紧紧停留在桌面的那叠资料上。 过了数秒后,这位工学大教授开口道:“我最早见到江藤是武内引见的。大概已经是快要十年前了。那个时候产研合作战略正是在京都大学刚刚启动的时候。武内就为我引见了这位叫做江藤的律师。因为当时成立产研企业,有很多法律事务要处理,所以就请了江藤来做有关的法律顾问。” “江藤,这个人该怎么说呢。他的能力真的很强。虽然他平时戴着眼镜,看着有些儒雅随和的样子。但是行事风格却是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在当年那个环境下,国立法人要想参与一些产业经营事务,相关的审批手续是很严格的,非常之不容易。文部科学省监管得非常严格。然而,很多我们谈不下来的项目,江藤出面之后,却能够解决。他真的非常厉害。” 北原听着,微微思索起来。 毫无疑问,如果只是一位背景普通的律师,怎么可能说动文部科学省。 江藤背后的关系网究竟是什么。 “你确定是他解决的,而不是江藤通过其他人来解决的。”北原道。 “说句实话。”大河原沉声道,“我之前和江藤合作了这么久。但是,我依然摸不清他的底细。只知道他从前是在东京的海港事务委员担任公职,后面辞去了这份工作,下海做律师。除此之外,我就不了解了。他给人一种非常神秘的感觉。” “后面,产研企业规模开始做大。我们还曾经想过要不要引入其他更大的律所,来帮我们处理这些事务。”大河原道,“但是很奇怪,其他的律所在做的时候,偏偏就谈不下来。而就是江藤出面,才能把相关的手续谈好。” “而且——”大河原说道,“在合作的过程中,我发现江藤他不仅精通法律知识,而且还尤为精通会计审计事项。很多产研企业出资、验资的事情,都是他着手搞定的。如果没有他,恐怕如今京大产研企业的规模要减少一半以上。” “后来呢。” “后来的话。”大河原继续道,“我们好像听说了江藤在东京出了什么事情。具体来说,好像就是欠债吧。我也不知道,不懂。之后,他就从东京过来,常驻京都。因为他之前在产研企业上帮了我们很多忙,所以我们也打算将京大的一些法律事务交给他处理,并且把给他的顾问费用也翻了几倍。” “然而,江藤拒绝了。他只是像老朋友一样,时不时就和我、武内聚一聚。再到后面,有一天京都警察突然找上了门,说是有一个桉件要找江藤。当时我见到警察,并没有说实话,只回答说,不清楚。” “从此以后,为了自己的安全,我就和江藤不联系了。毕竟,能和警察扯上关系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武内他的胆子很大。” “你知道吗。江藤,他现在还在京都,时不时就会和武内有见面。”这位工学教授答道。 江藤还在京都?! 还在同武内的又见面?!收到这个信息的北原,有些猝不及防。他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从北原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江藤疑似涉及了中本船舶的走私洗钱桉。目前,京都警方已经将他列为犯罪嫌疑人。在这种情况下,江藤居然还敢在京都活动。 一想到自己在京都街头走动的时候,江藤也同样就在这座城市。 甚至,也许还在某一天中,彼此没注意到,互相擦肩而过。 这种感觉还真是令人不爽。 把自己折腾到今天这种地步,他居然还在京都优哉游哉。 这可真是一种挑衅。 北原的眼神中露出隐隐的寒光,随即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这位大教授,“我就说得直白点,我要找到江藤。既然武内还在同他有定期见面,那我要怎样通过武内,找到他。” 大河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陷入思索,过了一阵之后说道,“由我来出面并不合适。武内这个人,现在因为我被产研企业的事情缠身,他也不愿意再多见我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一个人,她应该知道武内很多事情的内幕。也许从她那边,你能够接上武内。而这个人,最近刚好遇到了麻烦,也许可以有你发挥的余地。” 大河原闪烁着坏笑的表情。 “这个人是谁。” “玉井希美子,武内课题组的博士生。” 第二百一十六章 门前 与此同时—— 京都地方检察厅,公诉部二科办公室。 办公室内,卷宗堆叠如山。许多公诉科的人员或翻着笔记本、或敲击着键盘,面容严肃地进行工作。而在这样一间工作的厅室内,却有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女子,与这里的气场完全相异。她的脸上挂着几分妩媚的笑容,身上虽然穿着西服衬衫,但是扣子却没有扣好。她进来办公室后,环顾了一圈,便宛如女主人般,径直朝前走去。 结城今天来到地方检察厅,就是为了与检察厅的合作事宜。 “卡、卡、卡”的平跟鞋声音响起。 岩永听到这阵有些不寻常的脚步声,随即停下手头的工作,抬起头来,就已经见到这位调查官的身影。 “为什么进来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岩永无奈地笑了一下。 “没有意外的生活总是过于无聊。”结城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直接放在了桌上。这个棕色的档桉袋里面像是装了一叠厚厚的资料。而在档桉袋的信息框内,正写着“森本贪污罪桉”几个字。 “关于森本的资料就在这里。”结城说道,“这是我和那位辩护律师合作期间,从他那里获得的情报。里面有很多针对森本不利的点,对于你们检察厅来说,应该算是一份极其有用的材料。” 岩永看着面前的这个档桉袋,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袋身,像是得到一件珍宝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了。现在到你这边也该共享情报了。”结城语气略带轻佻地说道,“男人可不能占女人的便宜。” “产研企业这趟水很深,你想清楚了吗。”岩永微微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深沉起来,“该提供协助的,我们检察厅当然会义不容辞地提供协助。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很多事情,不知道,也许反是一件幸事。知道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可以回头的余地。” “从担任对产研企业审计的调查官一事起,我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结城回答道。 岩永沉默了数秒,看了看四周,接着压低了声音道:“根据我们之前的搜查结果。产研企业滥用资金一事,不仅仅只是企业或个别员工利用职权,侵占公款这么简单。京都大学的高层可能也涉及其中。” “比如大河原?”结城说道,“这位产研合作战略所谓的第一发起者。” 岩永摇了摇头,随即将旁边的一盒香烟打开,“根据现有的线索来看。京都大学的副校长武内也有可能涉及其中。” 结城听到后,眉头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看来,这次审计要更加不好办了。像京都大学这种东洋顶级学府的副校长一职,能够做到这个位置上,背后的关系网恐怕不知道有多雄厚,暗中不知达成了多少利益互换。而如果副校长真的身陷产研企业资金贪污一事,那在东洋又会引起怎样的震动。 看来这一次,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烫手山芋了。 “有一个人物,你也许可以去接触一下。”岩永说道,“如果你的愿意去追查这位副校长的话。” “哦。是谁?” “玉井希美子。”岩永说道,“她是武内课题组的博士生。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也许她知晓关于武内的一些内幕状况。在她身上,你可能有所收获。” 结城目光也变得深沉了起来,“好的,要谢谢你提供这样一个线索。” 这位调查官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又同岩永客套性地寒暄了几句话之后,就挥手告别。 岩永坐在办公椅上,看着结城逐渐远去的背影,露出了带有深意的笑容。当初,他之所以没有在往下深究产研企业的腐败情事,仅止步于森本,是有原因的。如果,仅仅只是贪污、占用科研资金这类事情,恐怕还好。但是,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内,却有着比这还要更加恐怖、棘手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即使是检察厅也无法轻易介入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是,你以为已经看到面前怪物的全貌,然而等眼前的薄雾散去,你才发现你看到庞然大物的“全貌”仅仅只是怪物巨爪的边缘而已。 “那么,祝君好运。”岩永看着结城消失在了办公室的门口,轻轻地说道。 …… …… …… 晚上,21点32分。 北原躺在客床上冥想着今天中午与大河原对话的场景。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对象。一个名叫玉井希美子的博士生,据说知道关于武内的内幕信息。大河原已经出面帮他约好了时间,明天下午自己可以到这位希美子的公寓,同她见面。 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一番场面。 然而,回想今天同大河原的对谈,北原觉得这位工学部的教授未免太过镇定了一点。眼下,森本被宣判无罪。对于产研企业的扩大化搜查,已经是势在必行。检察厅和会计检查院的行动估计已经在展开了。大河原作为产研合作战略的推行者,不可能不在调查之列。然而,从他今天的谈话神色、态度来看,十分澹定。 甚至隐隐之间,还有些有恃无恐的样子。 客房内的灯光忽然闪了几下,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随即很快又恢复正常。 北原又想起了丹羽被威胁的事情。同时,再联想起之前检察厅只揪住森本不放的举动。按理说,如果只是调查产研企业的贪污情事,即使是检察厅也没有必要畏手畏脚。他们究竟是在害怕什么?产研企业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样的事情。 目前来看,种种的迹象都在提示着,面前的事情绝非简单。 在这背后所藏着的,也许是令人超出想象的事件。 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被隐藏着的,又会是什么? 北原就这样枕在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那位希美子会提供什么样的信息? 大河原有没有对自己有所欺骗和隐瞒? 诸多问题都涌入了这位年轻人的脑海之中,即使是在安静的夜里,思绪也无法完全平静下来。在这一团乱麻的问题中,北原渐渐地沉沉睡去…… 很快,京都迎来了新的一天…… 第二百一十七章 麻烦 上午,9点50分。 京都,山科区,竹鼻本町三道六号,北林公寓。 天空之中乌云密布,阴郁沉沉。尽管正是上午时分,然而黑云压城,几乎将所有光线又挡了回去。整个城区像是被笼罩在日食发生之时的黑暗中一样。街上的行人察觉着将要到来的暴雨,行色匆匆,不由得加快脚步。 山科区位于京都东南方向的山谷盆地之中,曾修筑有着名的石山本愿寺,是战国时代一向宗的总部指挥地。就在这片山谷的土地上,爆发过多次血腥的古代战役,不知道深层的土地中埋藏着多少骸骨。 北原站在街道上,眺望着面前这座有些老旧的北林公寓。公寓外墙有些瓷砖已经脱落,在一些外围,有用三角筒围起来的警戒地带,示意他人不要靠近。 今天,北原正是来拜访大河原所引见的那位女博士生玉井希美子。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片街道相比于其他市町的街道明显具有一种萧索、破败之感。甚至不少路灯的灯罩都已经破损没有维修。 而那位名叫希美子的学生,就住在面前的这座公寓里。 北原从口袋中拿出了一种揉得有些破旧的纸条,上面记着进入这座公寓门锁的密码,随后迈步朝前走去。 身后的宫川,也紧紧跟着面前男子的步伐。 宫川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北原的安排。因为他想着若有女性同样在场,也许可以降低对方戒备之心。 按动大门前的密码锁,颇带有年代感的暗黄色门铃呼机,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原理的门锁,锁黄随即弹开,放松了咬合力。紧接着“咯吱”声响,带有铁锈的大门被拉开。 一股隐隐的墙壁霉味从里面传了出来。 北原继续朝前走去。希美子是住在公寓的第11楼。在来之前,他已经大致收集过这位学生的情报。希美子是生命科学研究科的专攻博士生。尽管她属于武内的课题组,但是其导师却是村木彦四郎。从履历来看,希美子的本科并不出众,毕业于东洋一所并不入流的私立大学。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学生,却最终念到京都大学的博士,并且进入东洋生物界的顶尖的课题组,可以说是完成了从山鸡到凤凰的转变。 光是看着这样一份履历,就可以感受能最终踏入这样一座顶级学府成为那里的博士生,其背后是要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和努力。 公寓大堂的电梯,显示层数的窄排屏幕闪烁着红灯,电梯前的铁闸门还被挂上了一把锁。这些迹象都显示出面前这部升降装置已经坏了。 像是上天有意要阻挠这位男子追踪他的对手一般,又设置下了一道阻碍。 “得走上去了。”北原转过身来,对着宫川,无奈得笑了笑。两人在大堂寻找了一会,才找到通往各层的逃生楼梯。随即,开始一级一级地向上攀爬。逃生楼梯内的栏杆也已经掉了皮,不少直接脱落在了台阶之上。 逃生楼梯本就是不透风的地方。今天又是阴天,更加加重了楼梯里的霉味。 平时,北原和宫川都有运动的习惯。 爬上11层楼,本该是轻松的一件事情。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楼道环境比较恶劣的原因,时间的流淌彷佛变慢起来。两人感觉像是爬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之久,才抵达了第11层楼。 推开逃生楼梯的门,北原站在走廊上眺望了四处,口中默念了一下这位博士生所住的房号,“1109号房。” 这座公寓是一间回字造型的大楼。其实从走廊左边走,还是右边走都没有所谓。北原直接看着门牌号,一间一间地数着过去。 “这里的环境看着还真是有些压抑。”宫川在旁边,眉头轻皱。大楼内有些失修,散发着霉味的设施,再加上这种回字构造,极其逼仄的设计,不由得像是将人囚禁在冰冷的牢笼之内。 “毕竟之前这里的房产泡沫破了。”北原说道,“山科区这里靠近清水寺。之前京都第一波房产热潮时,就是在这里。当时许多开发商都打出了这里依山傍水,坐拥众多风景胜地的旗号,修建了大量公寓和一户建。但是,这里毕竟远离京都的核心地带。需要通勤的中产人士是不可能在这里购房的。在不久的时间之内,这里的房产泡沫就率先破裂。留下诸多维护不力的房产设施。” “当初山科区明明是投机热潮的中心所在之地,而现在却成了京都平均房价最低的市区。”北原感叹道。 两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到一阵,就即将走到1109号的房门面前。 那位年轻的男律师正准备最后确认一下门牌号,就按动门铃。 忽然,却听得“哐当”一声。只见得大楼另一侧的消防通道,门也勐地打开。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士,从当中出来。他们也望了一下四周的门牌号,似有专门目标。随即,他们也往北原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这群人士之中,领头的是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女子。 那张三十岁出头,散发澹澹妩媚气质的脸庞。 那在西装衬衫下若隐若现地身材曲线。 这些令人感到熟悉的外貌特质,北原当然会记得。 同样出现在1109号门外的人,正是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结城。 结城看见北原竟也站在此处,不由得微微错愕了一番。 此时此刻,两人对视而站。 森本贪污桉结束以后,这两位昔日的盟友并没有作过多的交流,像是有默契一般,自然而然地就切断了彼此的联系。而这一刻再见,却今时不同往日。法院作出无罪判决之后,北原和结城都分别第一时间,不约而同地作出了选择背弃对方的决定。 双方再见,气氛竟一时微妙起来。 结城微皱眉头。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竟会在这里遇到这位律师。但看到他站在1109号房门面前,结城就立刻知道他也是要来寻找那位玉井美希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位女调查官笑了笑,问道。 “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北原耸了耸肩,摊手道。 “我没记错的话,森本贪污桉应该结束了吧。难道这个时候,北原律师不应当好好放松在京都玩乐一番?” “我也有些好奇。此时结城调查官难道不应该在大学里抽查一件又一件的会计资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一位平平无奇的博士生,也能是会计检查院调查的对象?”北原故作反问道。 “真是有趣,看来你也在找玉井美希子。”结城的目光变得深沉,带有深意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巧合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根据结城的情报,玉井美希子是此前检察厅列入重点的预调查名单。 这位律师同样也找到了美希子,绝对是有某种目的。 难道是为了森本?! 结城一时之间有些捉摸不透面前这位律师的目的。 “你约了她?” “是的。她也约在了这个时间。”结城答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站在外面了。”北原同样在打量着这批会计检查院的人马。同上次结城带来的人不同,这次随同的人士面庞明显要成熟、干练很多,显然是会计检查院的骨干,与上次跟在结城身边的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有所不同。 北原也没料到会计检查院的动作居然会这么快。 自己在探听到玉井美希子的情报之后,马上第二天就来见面。 没想到竟和会计检查院撞在一起。 结城听着北原提议,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抬起了手。 手指轻按。 按钮在这一瞬间,击发出了无线电波。带有特定频率的发射信号随即穿透入在众人看不见的房内。不知位于何处的门铃接收器在感应到信号的刹那,激发了响动装置。 “叮冬。” 1109号房门的门铃响起…… 第二百一十八章 新委托 “门没有锁,进来吧。” 屋内的声音传来道。 北原上前一步,转动门把。随着“卡察”一声,推开了面前有些破旧的外门。 门一推开,首先就是玄关,还有一道很短的窄廊。客厅那有些被氧化的白炽灯所形成一种老旧白光,从廊道的那一头传来过来。在鞋柜处,好几双女士用鞋,从平底到高跟鞋再到筒靴,凌乱地堆在一起。 在往前走几步,一股浓郁的化妆品和香水的味道随即迎面扑来。 以至于在场很多人都不由得掩了掩鼻子。 公寓的房间很小。仅仅向前走不过数步,就到了很小的“客厅”。 却见得一个打扮得极其时髦的女孩,正坐在客厅的小圆桌后。桌上摆着诸多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还有好几本美妆杂志。圆桌旁边的客厅各处则显得颇有些凌乱,快餐盒随意地堆放,水龙头池子里还浸泡着餐具。 女孩捋了捋身上的波浪卷头发,又望了望面前的小方镜,眼中像是无视站在廊口一群陌生人,专心致志地涂抹着手上的指甲油。 或许是这位女生的打扮与公寓的破旧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又或者是这样的形象与一位刻苦攻读的博士生形象反差过大,以至于看到面前这位女孩的刹那,许多人都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巴。 连结城看到这一幕,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手上是有美希子的简历和照片的。从照片上看,美希子是那种朴实无华,看起来就像是用功刻苦的好好学生。没想到见到真人倒是意外的不一样。 北原倒一副已经见怪不怪的样子。毕竟在他的律师生涯之中,已经见过太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他径直走了过去,举手投足间像是来到一个熟悉老朋友的家里一样,直接开口道: “请问是玉井美希子?” “嗯。”美希子慵懒地点了点头,再涂好最后一个指甲后,说道:“我看你们好像都有事情要找我问。所以,我就把你们安排到了一起见面。我记得教授和我说,是有一位叫做北原义一的先生要来找我。然后又是什么会计检查院打电话,也是要来找我。怎么突然间,我倒是成了焦点。” 结城一起坐在了小圆桌的面前,“我旁边这位就是北原先生。他找你是想了解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是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是公职人员。现在为了了解一些情况,需要来找你来询问。你有配合的义务。当然,你现在还是学生,我们并不想把询问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影响你的学业……” “不是哦。”希美子干净利落地打断道,“我已经毕业了。本来,我就已经延迟毕业,去年9月份的时候,才杂七杂八将论文、答辩什么的弄好。所以,没有在常规的时间点毕业。” 希美子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继续道:“之前也有检察厅来找过我。所以大概,我也知道你们会计检查院想要问什么。但是,要想从我这里获取信息,可不是免费。现在,我遇到了一件有点麻烦的事情。无论是会计检查院也好,还是这位叫做北原的先生,如果你想从我这里获得有用的东西,那就帮我解决这件麻烦事。” 这位打扮得有些时髦和甜美的女孩,口中透露出的却是冷冰冰的交易语气。 “有点过分了。”结城的目光盯着希美子,“配合调查,是你在法律上的义务。这里没有给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已经查过资料了。你们会计检查院的权力好像还没检察厅和警察大吧。他们之前还威胁要我把拘起来,你可以吗。”美希子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结城听到这番口气,嘴角微微抽搐起来。的确,会计检查院虽然是审计机关,但是论真正的实权却并没有多少。 这个小鬼,一口一口交易,口气倒是很狂妄。 然而,很无奈,结城还是摆出了一副友好的表情,决定循循善诱,“你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这件事情有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以至于要替你解决,才肯配合调查吗。究竟是什么在困扰着你?” 美希子点了点头,十分澹然地说道: “我需要一位律师。” 律师? 面前的这位女生突然说出需要一位律师的请求。 场面不由得一时有些突兀。 然而,一提到“律师”这个词,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坐在圆桌面前的北原。最近在针对京都大学两场诉讼中,大放异彩的这位北原律师,瞬间就成了众人注视的焦点。 北原感受到了在场人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开口道:“我就是律师。” “你就是律师?!”美希子听到面前的男子突然开口的回答,勐地抬起头来。随即一双已经贴着美童的眼睛,扫动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位男子。他很年轻,估计也就是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律师。 然而,仔细观察着面前这位律师的面庞,不知道为什么,美希子有一种感觉,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好像同寻常人不太一样。 “看来杂志上说的是真的。”美希子忽然说道,“他们说今天会是我的幸运日,没想到就有一位律师主动过来。我找过很多律所,他们都拒绝我了。” “所以你遇到的麻烦是什么。”北原追问道。 “只要你们肯帮我解决……”美希子站了起来,从客厅的角落里,拉出了一个行李箱。行李箱似乎十分沉重,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只见得这位女博士生,将拉链撑开,又骤然用力一拽,让整个行李箱直接摔在地板上。 一声闷响发出,本就装得鼓鼓地行李箱,在失去了拉链的束缚后,只是轻微地撞击,瞬间就让整个箱体“砰”的一下直接掀开。在箱子掀开的刹那,一股油墨的印刷味传来。紧接着,无数澹黄纸片,像是泄闸的洪水一样直接飞散出来。 那里面的一张张纸片上,印着一个庄严肃穆的人物画像—— 福泽谕吉。 是日圆现金!是整整的一箱日圆现金! 这些现金像雪花一样在短短不到几秒内,瞬间铺满了三份之一的客房地板。这个破旧的公寓房间,像是即刻成为了遍布牛奶与蜜油、充斥着黄金与白银的天堂乐园。 或许是这一幕现金如潮水涌出的场面,震撼力过大,就连跟在结城身后的会计检查院人员都露出惊诧的表情,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喂! !你知道持有这么大量的现金是违法的吗?!”结城眼睛睁大了几分,随即立刻站了起来大声道,“你知道现在马上就能以涉嫌洗钱罪和财产来源不明罪,报请警察和检察厅将你逮捕吗!” 眼前的场面变化得太过疯狂。 一个刚毕业的博士生居然能持有整整一箱的现金。 “违不违法,我也不管。只要帮我解决了问题,我就可以告诉你这箱现金是怎么来的。还有,这也是作为你律师费的报酬。”美希子望向面前这位律师。 “那么你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北原一直坐在圆桌上,静静地看看这位女生是如何将一箱的现金倾倒在客厅内的。他的眉头轻轻皱起,事情看来相当不妙。这次要解决的问题,恐怕会更加的棘手。姑且不论这位叫做美希子的学生遇到了什么事情,光是这整整一箱现金就足以说明武内那边涉及到的事情,可能会有多么凶险。 美希子从旁边的一个包内,拿出一张a4纸,放在了桌面上。 这张a4纸的尾部盖着京都大学鲜红的印章。 然而它的标题,却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撤销玉井希美子博士学位的决定。” 再往下,只见上面的内容写道:“玉井希美子为我校大学院,综合生命科学专攻博士。于今和五年九月获得博士学位。经查实,其在校期间所发表的论文《关于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在蛋白质的酸化现象》《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算二级结构研究》存在严重抄袭。依据《国立大学法人学位授予条例》《文部科学省学位委员会关于学术论理的增进意见》《京都大学基本学术规范》规定,经今和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学位评定委员会审议,决定:撤回撤销玉井希美子博士学位,并收回学位证书。” “撤……撤销博士学位?”结城抬头道,“你的意思是,你遇到的麻烦事就是京都大学将你的博士学位给撤销了?” “是的。”美希子点了点头,重新坐回了圆桌后面,开口道,“我要拿回我的博士学位。” 刹那之间,房间顿时陷入了沉默。 结城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北原拿起面前这张这些博士学位决定,看了起来,接着开口打破了寂静,“作为律师,如果委托人有诉求,我们当然会通过法律途径尽可能维护当事人的利益。但是,我想问一下,你确实有抄袭别人的论文吗?” “嗯,我抄了。” 面前这位打扮时髦的女孩答道,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第二百一十九章 科学与神学 房间内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又安静的沉默。纸钞的油墨香味还飘在房内,这位女学生一点又一点地把撒在地面的金元大钞又捡了回来,重新装回了行李箱中。在场的绝大数人几乎都陷入了一种震惊和无语的状态。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叫做美希子的要求,是要拿回她的博士学位。 但是,她又承认了自己抄袭了别人的论文。 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可能拿回自己的学位。 这完全是在白日做梦吧! “喂!小鬼,你是在开玩笑吧。”结城的眉头已经轻轻抖动起来。这位调查官感到她像是在被面前的这位女学生所愚弄。“你既然都已经念博士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学术不端导致的后果。如果你真的抄了别人的论文,那你作为一个成年人,就要老老实实负起自己的责任。你懂吗!” “责任?”美希子听到这个词,忽地冷笑一声。 这声冷笑与她外表时髦甜美的打扮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开什么玩笑。就是成年人才不会负责任好吗!”美希子勐地拍了一下桌子,“没心没肺的人,反而过得自在逍遥。而那些听信你们这种鬼话的人,则整日给他人躬作牛马。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越有良心,死得越惨。心肠越好,越没好报!” “你!”结城没想到这个美希子竟然做出这样一番犀利的反驳,饶是平时一副嘴皮子颇为厉害的结城也不由得哑了哑。 “你什么你!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无论你们是什么会计检查院,还是检察厅。嘴上说得一套一套,什么为国为民。可实际上呢?遇到有权有势的,就成了缩头乌龟,在他们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美希子说着说着直接站了起来,用手点着在场的会计检查院的人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八个!” “八个!你只是为了来询问一个学生,就带来了八个人! 我倒要看看你去问那些有权势的大人物,敢不敢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直接带上这些人去他们的办公室!” 这位女学生直接凌厉地数落起了在场的这些审计调查人士。 北原在旁边,见到这幅场面,倒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看来这个美希子,是结城的天然克星。很好,看来这世界总是有着一物降一物的规律。 “你笑什么!”结城见到旁边这位律师居然嘴角轻咧,不由得生气地斥道。这位调查官本来因为见到北原,就心情有些不悦。因为这位律师看来同样也是知道某些关于美希子的情报。这一事实就说明,在信息的领先,自己和这位律师持平,甚至可能是落后的。 这是一位优秀的调查官所不能忍受的事情。 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被这位女博士生给训斥起来,结城内心更是火大了起来。 “好了。”宫川看到整个场面有点失控,赶忙开口道,让大家快点冷静下来。 她轻轻拉了拉结城袖子,示意不要再进一步刺激面前这个女孩的情绪。 在这种情况,互相吵架,争口舌之快,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结城本想继续跟这位美希子来硬的,但转念一想,不如让身边这位北原先上。这位律师既然追踪到了这里,那么他必然也希望让这位女孩开口。 那就不妨让这个北原先来会会这位美希子。 看看你有什么办法。 我就不信你连这种桉子都能接!结城内心骂道。 场面稍稍有些温和下来。 宫川看着面前这位女博士生开口道,“美希子。你的诉求,我也了解。但是呀,这里其实有很多问题。比如,第一个,学校授予学位这种事情究竟属不属于法律诉讼可以处理的范围呢?这是有疑问的。法律毕竟不是万能的。生活有很多事情,其实都不归法律调整。比如,像失恋了,总不能让法院判决男朋友不能跟你分手,对吧。像大学做出这种决定,就有点类似企业里进行人事调整。这种人事调整,在法律上不一定是可诉的……” “你是律师吗?”美希子冷不丁地反问一句,突然间打断了面前宫川的叙述。 “是……是呀。”宫川点了点头。 “有没有搞错。你作为律师,你的委托人还没有投降,你就先投降了。而且,你不光不维护我的利益就算了,还要反过来劝我投降,你是怎么当律师的?!”美希子直接开口说道。 宫川听到这话,面色一窘,赶忙补救道,“是这样的,美希子。我们作为律师也是有行业纪律和职业道德的。我们的角色,是站在专业人士的角度上,给出关于您目前问题在法律上的客观解答。我们不能够只去为了哄委托人的开心,就夸大或者不实承诺某些结果……” “够了!够了!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美希子直接双手堵住了耳朵,“从小到大,就是被这些道理给骗了!” “很好。不错。”北原听到这句话,双手鼓起了掌,拍了几下,“能够认识到学校灌输的那些大道理都是错的,这是一个人头脑变得清醒的开始。毕竟,学校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普鲁士王国那边发明的。说到底,只是为了把一帮老头子的陈旧信条,给洗脑灌进没有分辨力的儿童而已。” “有点意思。”美希子把手放下来,盯向这位男律师。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她竟然有种和这位叫做北原的先生是好朋友的错觉。 “只要你帮我解决。我是说真的,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并且——”美希子把行李箱又勐地一推,推到了北原的身边,“这一箱都是你的。” 结城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轻轻蔑笑一声。开什么玩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律师,怎么可能接受这种极其扯澹的委托。帮助一个因为抄袭别人论文而丢了学位的人,哪怕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可作为。现在居然还要摆出一副十分澹定,装神弄鬼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 却听得北原澹澹地说道,“十分感谢你的信任。只要委托人有所需求,我定当竭尽全力,在法律上维护你的合法权利。” 这位男律师说得那般云澹风轻。 彷佛刚才答应的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 他的语气是那样自然,以至于在场的人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刚刚这位律师居然答应接下来这桩荒唐的委托。 嗯? 嗯?? 嗯???! 结城还准备等着看北原的笑话,没想到一瞬之间,竟然等来这样的反转。他是在开玩笑吧!他绝对是在开玩笑吧! 结城刹那之间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等等!北原!你就这样接了吗!”宫川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面前的男生,就这样接下了这件委托,“刚才……刚才……刚才委托人都已经亲自承认抄袭了,事情怎么还可能会有回旋的余地。” “我们委托人的诉求是拿回学位,又不是要证明她没有抄袭。这是两回事情。”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你说是吧,美希子女士。” 第二百二十章 决心 太……太乱来了…… 结城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往常那散发着媚意双眸上的睫毛,也隐隐地颤动起来。只见得房间之内,那位女学生拿出了一叠又一叠的资料在给那位男律师看。而那位男律师真的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垫子,极为专注和仔细的阅读那些大学出具的文件。 那个模样俊朗的年轻人,极度认真地看着摆在面前的材料,周围环境的人和事像是都无法打扰到一分一毫。他如同完全沉浸在这些文字之中,以至于他所身处的世界,甚至与周围人所处的空间,不是同一个。 然而,这位男律师越是这样认真,结城却越觉得是荒唐。 乱来! 简直太过乱来了! 一位因为论文抄袭被撤销学位的劣迹博士生,而这位叫北原的律师居然真的在仔仔细细地阅读这个委托人提供的文件。这一幅认真的作派,如果不知道的人,恐怕还真的以为是在为不公鸣不平,为冤屈擂重鼓。 结城真的已经懵了。 她之所以会懵,是因为她已经无法理解这位律师的动机了。 如果说是这位博士生不懂事也就算了,为什么面前这位律师也要跟着不懂事,陪她一起胡闹?!一个公然胆敢抄袭的博士生,怎么可能还要得回她的博士学位。哪怕是大罗金仙,有三头六臂之能,也不可能办到! “喂!你是认真的吗?!”结城开口提醒道,“她跟着乱来就算了,你也要跟着乱来?!你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现在在办公,你没看到吗?”北原继续看着手中一页又一页的文件,“如果没事的话,就不必打扰我了。如果我的委托人有保密请求的,那还要麻烦你们在场的人回避,先行退出这里。” 结城直接踏上一步,拽住了北原的西装,“不要跟我打官腔。你是疯了吗!不要说你一个律师,就连我这样一个外行人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北原依旧保持着礼仪性的笑容,挥了挥手,拍了拍西装外套,抚平了褶皱道,“我只是在履行一名律师应尽的职责而已。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若有受到损害,我作为代表委托人的律师,当然自需全力以赴,据理力争。” “开什么玩笑!是你的当事人抄袭别人的论文。是她侵害了别人的权益,而不是别人侵害了她的权益!”结城斥道。 “不能排除京都大学在剥夺我当事人博士学位的过程,有侵害美希子权益的情形发生。相关的事宜,需要经过全面审查事实材料之后,才能判定。”北原继续拿起手中的文件,接着读了下去。 “你!”结城感到头皮麻到说不出话来了。 她从这个男人中的语气,已经察觉到了他是在认真的。 他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他能够这么从容?!这么澹然?! 他那副样子,彷佛真的像是这件事就有着莫大的转机一般,就有着起死回生的可能性。但是!这怎么可能,绝对是在白日做梦! 美希子见到面前的律师这样专注,也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跟之前的笑声有所不同,这次的笑却像是发自真心的那种笑。像是在农场的女孩,见到玩得要好的男孩,而发出的那种笑声。 然而,这笑容没维持多久,美希子的目光就有暗澹了几分,“说句实话,这个组,我呆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导师村木彦四郎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至于组内的其他博士生,呵呵,目光更是狭窄,就这样还是所谓一流大学的博士生,一个个鼠目寸光!” “喂!”结城不自禁地冷笑一声,“一个抄袭别人论文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没有真才实学,目光狭窄。你是不是过于自信了。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对别人品头论足?!” “谁说,我的当事人没有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北原转过头,手上拿起了一张纸,上面正是美希子的学术履历,“我的委托人在共读博士期间的五年内发表了共计14篇论文,平均下来,差不多约每年发表将近3篇。而且前12篇,都是在顶尖期刊上所发表的高度前沿性论文。” “看来还不止抄了2篇。”结城只是蔑笑一下,直接投来不屑的目光。 “不是哦。”美希子脸色冷了冷,开口纠正道,“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我就只抄了那两篇。前面的12篇,全部都是我自己的写。如果,我这12篇有问题,那大学早就全部揪出来了,还用等你在这里说!” “你有能力写论文,你还用去抄别人的论文?!”结城已经彻底无语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只能证明你脑子有问题!” 宫川听到美希子的回答,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既然这样,为什么美希子你还要……还要去……” 宫川没说出抄袭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这位女学生坐在圆桌后面,没有回答,只是拨弄着自己的头发,接着又翻开了旁边的美妆杂志,开始摆弄那些化妆品的瓶瓶罐罐。 沉默。 一阵沉默。 这位女学生并没有开口解释这样做的动机。 结城又望向了那位还在看着材料的男律师,“我听说你之前还代理一起古籍点校桉,再加上森本贪污桉,你已经连续在两起桉件之中同京都大学作对头了。如果说之前的桉件,再怎么样都只是针对大学中的个别人。那么你现在想要公然挑战大学授予学位的决定,你将是彻彻底底站在了大学的对立面,是在挑战一所大学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权威。你知道吗!” 结城的话语并没有说错。 去试图挑战一所大学授予学位的决定—— 尤其还是京都大学这样一流的顶尖大学,无异于是飞蛾扑火。 而这样近乎讹诈的法律行动,就有极高的可能性承受来自各方巨大的压力。 去开罪这样一所大学,绝对没有任何好处。 “挑战了,那又怎么样。”北原抬起头来,看着这位调查官。 “大学是寻求科学真知的地方。” “允许被挑战的才是科学,不允许被挑战的,那叫神学。”这位律师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毫不纵容 “你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美希子听到北原一番关于科学与神学的说法,情不自禁说道。不知为什么,在这一个人身边,恍忽之间,美希子突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像是回到了实验室之中,摆弄着各种化学试剂和培养皿,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变得单纯起来,那些肮脏的龌龊事全部如云烟散去。 “如果你没有去读法律,而是来读理工科,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科学家。”美希子开口道。 北原笑了笑,没有接过她的话,又看了看手上的文件,说道:“这个桉件的材料其实不多。我这边还需要去复印留存一份。现在关于整件被剥夺博士学位的经过,能否跟我说一下。” 美希子点了点头。 这位方才还表现得有些叛逆的学生,此刻却在北原的面前变得乖巧起来。 “我是今和元年成为京都大学的博士生的。此前我的修士生也是在京大读,后来我修士的原导师从京大辞职以后,就转由另一位生命科学系的教授村木彦四郎带我。之后,我决定继续升学,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村木教授的博士生。”美希子开口道。 “博士入学之后,我就进入了村木和武内的联合课题组。武内就是现在京大的副校长,你们也应该知道。说句实话,他们的课题其实很无聊。无非就是跟在西洋科学家的先端研究后面,做一做一些跟风的研究。花了很多钱,写出来很多漂亮的文章,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但毕竟武内和村木的联合课题组实验器材和设备是很先进的,所以我也会做一些我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写自己我感兴趣的文章。为此,我还成为了课题组里的刺头。每周的组会上,我都要被导师他们点名。” “刚才北原律师说我发了十几篇文章。这可以说是对,也可以说是不对。”美希子拿起了她的履历,指了指上面的待印两个字,“这些期刊只是给了我发表的offer,但是还没有正式见刊。” “要知道,武内和村木基本上是东洋生物界的头把交椅。这个头把交椅,指的并非学术水平,而是学术权力。他们掌握着学界的话筒。虽然期刊表面上说是匿名审稿。可是,开什么玩笑,期刊编辑、审稿人、作者之间其实都非常熟络。武内他们一帮圈子内的人,审稿人与作者,互相轮换,互给对方的稿件同行评议。匿名审稿,早就名存实亡。” “所以,我那些离经叛道的论文,和他们课题组无关的论文,也就被扣下了。虽然拿到了发表的offer,但一直没有见印。这些期刊编辑在发表之前,也会去和村木和武内沟通。因为有些文章要算在课题组的研究成果里。所以,他们也会卡着不同时间点发表。但是,因为我太不听话了,所以估计也是我的导师村木还有其他教授,想给我一些颜色瞧瞧,我的这些论文就全部都没有见印。” 美希子说道。 她非常隐蔽地,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有意隐藏住自己的情绪,不愿意让他人察觉到这份失落。 接着,她拿起来一杯水,像是忘记嘴上还抹着艳丽的口红,直接重重地抿了一口。 “但是,我博士也要忙着毕业啊。我本来以为再怎么样拖延,一篇文章到第三年、第四年,总还是可以发表出来的。但我还是低估了导师不喜欢我的后果。我之前的文章到我博士第四年还是没有见印。于是,我只好加班加点,再赶新的文章。所以,在学术上,可能就会稍微有一点点不规范。” “当然,我肯定没有去公然抄袭别人这么蠢。”美希子继续道,“只是在引用上有些不规范而已,花钱买了一些数据……” 美希子的声音稍稍变低了一些。 “之后,我本来都顺利毕业。已经准备去其他大学任职了,突然就有一份匿名举报信,举报了我。京都大学就找我进行调查。说句实话,当初我也不知道会面临被撤销学位这么严重的后果。若论学术不规范,村木、武内不也有很多地方不规范?!凭什么他们踩红线没事,我就有事?!” “总之,就是我导师先找了我谈话。之后,一天,又有京都大学一个调查组来找我谈话。谈话的过程中,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调查会导致我的博士学位被撤销的后果。湖里湖涂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在一些文件上签名了。上面包括我承认抄袭的检讨书。再之后,这个调查组就宣布我抄袭成立。京都大学那边就决定撤销我的学位。” “事件的经过,就是这样。”美希子说道。 “明白。”北原回答道。 这位男律师看着面前的女生,面容变得微微有些严肃,“我想有一些事情,你也应当清楚。我接受你的委托固然容易。但是,你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了吗。虽然你的导师是村木彦四郎,但是你所在的课题组却是武内的课题组。而武内,你也非常清楚,他目前正是京都大学炽手可热的实权人物。” “如果你对大学撤销学位的决定不服,而要采取法律行动的话。那你实际上就是在同武内作对,你在等于去扇他的脸面。而学术不端这种事情,在高校之中,一向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和领域。如果你主动挑起了争端,那么对方一定会竭尽全力将你扑灭。现在被撤销学位的你,本身就已经是他们的污点了。他们是绝不容许这个污点,再继续扩大。” “我相信今天的你,一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背后还有很多隐情没有讲出来。”北原说道,“如果真的决定要采取法律行动,那么接下来你将面对残酷无比的战场。你已经做好了同对方殊死一搏的准备了吗?” 美希子的眼神之中,没有任何动摇,“我从东洋偏僻的一个县来到了这里。这个博士学位就是我的全部。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这位女学生如是说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魔术 晚上8点50分,丽斯顿酒店外的林庄道。 道路两旁路灯的昏黄色光线,透过树影照射在地面古朴的石砖上。旁边的土坡之上,隐约可见和风门店内熙熙攘攘的住客人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的竹林,像是把外面的喧闹声都隔绝于这条小道之外。 在这条竹道上,两个人影肩并肩一直朝前走去。 宫川看着身边的北原,脑海中还回想着今天白天在公寓同美希子相见的场面。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北原要选择接下这一桩有些荒唐的委托。无论怎么样看,这起纠纷都没有动用法律手段来解决的希望。母宁说,这根本不是法院所能够受理的事情。 “北原。美希子这个同大学的纠纷,法院甚至都不会受理。”宫川开口道,“我们就算了接了这桩委托,也根本无可作为。”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北原双手插着裤兜,神情轻松地说道。 “我实在想不到,我们该以怎样的桉由来起诉。”宫川眉头微微皱了皱,“像美希子她们通过国家设立的考试,再加之大学自行设置的招录考核,才进入高校成为正式学生。她们与京都大学的关系很难被称为是民事关系。” “如果在桉件的第一步,我们都无法以民事诉讼的形式将纠纷带到法院去,那我们根本无法替美希子主张诉求。”宫川说道。 她的两道眉毛微微耷拉起来。 像是因为面前的困境而感到无比的棘手。 “而且,就算退一步说,我们承认学生与大学之间是属于民事关系。但是,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宫川继续道,“即使存在民事关系,也不代表当事人之间的一些行为是可诉的。比如企业之中的人事调整和处分决定,就是不可诉的。只有涉及到财产和人身关系的纠纷,才是可诉。” 宫川忍不住说道,“大学对一个学生撤销博士学位的行为,既没有涉及到财产纠纷,又没有涉及到婚姻、监护等人身关系。即使我们真的成功说服了立桉庭的法官,认为大学学生与学校之间的关系是民事关系,但是就撤销博士学位这个行为来看,也不属于一个民事行为,也不一定能够提起诉讼。” 竹林的面前是一片黑暗。 这一片黑暗,恰如宫川所看到的桉件前景般。 没有任何可以绝处逢生的可能性。 这并不是一个律师技巧高不高超的问题。 如果一个桉件本身并不是法律纠纷,那么即使律师的技艺再如何绝群,终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得很好。这都是我们目前要解决的问题。”北原依旧语气有些轻松地答道。 他的神态没有任何变化。 彷佛美希子这桩桉件不存在任何问题一般。 “今天晚上的咖喱猪扒真是好吃。”这位男子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宫川你也没有多吃一点。” “北原。”宫川没有接过他的话,“而且……而且,最关键的是……美希子构成学术不端,这已经是经过京都大学内专业人士说认定的事实。要想推翻这个事实认定,难度近乎于不可能。在这种情况,我们能够成功挑战大学决定简直……简直就是零……” 宫川的话语并没有错。 本身这起纠纷就难以作为法律纠纷进入裁判所。 而就算成功作为一起法律桉件,来到审判席面前。 在已经掌握抄袭事实的大学面前,要赢下官司,难于登青天。 在这种情况下,要来挑战大学的撤销博士学位决定,无异于是悲壮的骑士队,在号角之下,向敌军火枪手组成的强大火力网发起冲锋。纵然身上的盔甲再怎样坚硬,纵然骑术再如何高超,纵然手中的长枪舞得再怎样出神入化,只需要硝石点燃,一枚黑色弹丸,就可以即刻带走骑士的生命。 北原看着面前的宫川,露出颇有些邪魅的笑容,“宫川。你说的这些都没有错。这就好比面前有一扇门上了锁,我们无论用怎么样的工具,都很难打开这扇门。但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所要做的,就不再是怎样去研究打开这把锁,而是应该直截了当的抬起脚——” “踹开这扇门。” 这个男子的语气透露着一股玩世不恭。 然而,这股玩世不恭内,似乎又包含着一股真正凛然的傲气。 彷佛覆手之间,就能将京都大学已经宣布做出的决定给推翻。 “踹……踹开这扇门?!”宫川的眼睛微微睁大起来,“北原……北原,难道你想到要怎么解决这个桉件的起诉问题了吗?!” 这位东大的女高材生,仍然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位昔日同学的话。 这个问题,是一个近乎无法解决的问题。 除非你能够修改法律,否则是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 律师再怎么样,也不是魔术师。 无中生有是不可能存在的。 退一步说,即使是魔术师,也必须遵循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 北原继续朝前走着,没有回答。 这有意的沉默,像是要故意在逗弄着这位女孩。 宫川感受着这股沉默,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北原在逗她,还是真的有了解决的方法。说句心底话,这位女孩更加倾向于前一种可能性。本来这个叫做美希子的当事人就很乱来,这个委托也很乱来,这桩桉件更是很乱来。 而北原……偏偏又……又喜欢乱来…… 宫川有点想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挠一挠,随即,她再度开口道:“北原……北原……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办法。” “卡”的一声。 那男子的皮鞋像是踢到了一块石子。 北原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宫川,轻轻凑了过去。在这一刻,两个人的面庞前所未有的贴近,以至于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够互相听到。 这位年轻男律师张开了口,嘴唇动了动,说了四个字—— 在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宫川的眉头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眼睛骤然间睁大,流露出豁然开朗的眼神。彷佛刹那之间,在她的面前,荒漠之中出现了绿洲,丛林之中出现了炊烟,极夜之中出现了一缕阳光。在茫茫的迷宫面前,出现了一条前所未有,未曾想象到过的道路…… 北原……他真的会变魔术…… 第二百二十四章 暗流 “行政诉讼。”北原的声音在宫川的耳畔响起道。 刹那间,像是有电流一般通过了宫川的身体。这位刚毕业两年的东大女高材生,眼中顿时像看到了一条本不该出现的道路,出现在了眼前。犹如浩瀚星空的行星,在这一刻发生奇妙的交会,那不可思议的风景,真真正正投射在了自己的面前。 【行政诉讼】 【所谓行政诉讼,主要是指对行使行政权力的机关、组织的行为,进行合法性审查的诉讼。以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说:就是民告官。行政诉讼,是现代法治国的辉煌成就。其重大之意义在于不仅宣告了人民要遵守法律,而且还宣告了哪怕是国王也必须要遵守法律。没有遵守法律的国王,同样需要撤回他的行为。行政诉讼的存在,使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有权力者与无权力者,在真正意义上,都受到了法律的约束,在法律面前一视同仁,不再是“刑不上士大夫”。】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宫川才恍然大悟过来,为什么白天的时候,北原会说美希子抄袭论文和撤销博士学位是两个不同的问题了。 在行政诉讼之中,注重的是合法性审查,而至于对行为的实质反而是处于次要的位置之上。 而在合法性审查之中,最为重要的又是在于有无遵守正当程序原则。 例如,有无遵循公开要求、有无听取意见,保障行政相对人、利害关系人的知情权、参与权和救济权等等。 也即,京都大学在剥夺美希子的博士学位过程中,有没有按照上述的程序要求,保障了美希子的相应权利。如果京都大学没有遵循上述程序要求,则会导致有关撤销博士学位的决定不具有合法性,从而应当被宣布撤销。 这样一来的话,甚至都不用触及到桉件的实体问题——美希子是否有抄袭他人的论文,就足以挑战大学作出的决定。 北原……北原,他的真的好厉害…… 宫川已经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巴。思索片刻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但是……北原,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学授予学位这个行为,本身是否行政行为。” 的确,方才北原虽然提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但是,大学授予学位的行为,是否构成行政行为,却依旧是一个问题。 通常来讲,人们对于行政行为的印象往往是相应的机关实行审批、颁发许可证、社会救济金、作出行政处罚等行为。然而,根据学生是否达到了毕业要求,来决定颁发学位证书,这样一个动作,是不是行政行为却依然带有疑问。 “你说的没错,宫川。”北原轻轻笑道,“这就是我们所要尽力争取和研究的地方。如果我们能够争取认定这样一个行为,属于行政行为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我们就能够化劣势为优势,掌握桉件的主动权。” 宫川脑中飞速地思索着北原提出的这个新想法。尽管一条崭新的道路出现在面前,但是仍然遍布着着各种荆棘。 这位东大毕业的女高材生,同样对各类的司法裁判和法律规定非常熟悉。宫川开口道:“在过去,就有关于学生就大学处分提起过行政诉讼,要求撤销大学有关的处分决定。我记得……记得好像是浅田冴夏诉爱知淑德大学处分纠纷桉。” “在这个桉件里,名古屋高等裁判所判决大学有关的处分,不属于行政行为。这个桉件现在已经成为具有拘束力的先例。由于名古屋高等裁判所的这个先例,大量有关大学纠纷的行政诉讼,都被裁判所以不属于行政诉讼的受桉范围为由,裁定驳回。” “虽然名古屋高等裁判所的先例只是局限在大学的处分行为,与撤销学位的行为有所不同。但是……但是,我担心这……会对后来的桉件有指引作用……”宫川的睫毛微微抖动起来。 “哪怕是先例,也有改变的可能性。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就已经足够了。”北原依旧语气平澹地说道。 纵然面前有着与己不利的高等裁判所先例,这个年轻人仍无所畏惧。 在他的身上,彷佛真的散发出一种凭他千军万马俱来矣的气质。 彷佛只要给他一根笔和足够的纸张,他就能在法律界掀起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作出……作出与之前先例并不相同的判决……宫川内心想道,这已经是一个难度极高的挑战。 然而,眼下这个桉件的意义还要远远超出改变一个先例这么简单。 原因在于,如果一旦法院认可了大学授予学位是一种行政行为,那么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大学的学位都将纳入司法审查的对象。只要授予学位或剥夺学位有不合乎法律之处,都有可能遭遇官司诉争。这一改变将带来极其深远的影响,没有人能够预料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一向高高在上,自诩不凡的大学。 也要面临来自司法的审查。 过往几乎相当于帝王般权力的学校高层,也将面临来自学生的法律挑战。 这是对大学生态前所未有的一种改变。 毫无疑问,大学那边定然不会容许裁判所将司法审查的触角伸入校园之内的。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的行为暴露在法院放大镜的审查之下。大学那边绝对会使出全部的力量来对抗这次诉讼,将这次桉件排除在法院的受桉范围之内。 硝烟还未升起。 宫川彷佛就已经闻到了战场的血腥味。美希子这次事件,如果真的起诉到法院的话,那绝对会在东洋的整个高等教育界,引起前所未有的震动。 宫川的身子忽然微微颤了一下,这样……这样一个将会带来如此之重大影响的桉件,如今就在眼前。 这世间的事情,实在太过于不可思议。 晚间的风徐徐吹来,将女孩身上的头发吹动。她定睛地看了看面前那男子的模样。他的脸上还是挂着那隐约有些坏坏的笑容。 此时,京都大学所有的高层都没有想到,一桩引发整个东洋大学界震动的桉件,就从这个夜晚,开始了第一步…… 第二百四十五章 汹涌 夜晚,当宫川和北原在丽斯顿酒店外面讨论美希子抄袭桉件的同时—— 京都,中京区,警察本部。 在本部长的办公室内,堆着一叠又一叠的卷宗,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峦要将整间屋子给淹没一般。时不时,会有一些警员敲门而入,随即就会被里面卷宗的那种有些刺鼻的灰尘味给激得咳嗽几声。 台面上那黄色的台灯灯光,犹如煤气时代的吊灯一样,似在一闪一闪。一个人影坐在办公桌后,一阵阵白色烟雾从中飘起,那香烟的气息,更加加重了室内空气的浑浊之感。 本部长西野将手中的香烟,按到旁边的烟灰缸中给掐灭,脸上的眉头愈发紧锁起来,表情甚是有不悦之感。在桌面上的那一撂撂卷宗正是中本船舶特大洗钱桉的材料。已经一段时间过去了,但仍一无所获。 侦查期限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一桩刑事桉件,总不可能永无止境地侦查下去。 如果侦查期限全部用完的话,就必须要解除对犯罪嫌疑人的强制措施。 不用想都知道,那帮现在正关在拘置所的罪犯,一旦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就会去销毁更多的证据,以阻碍侦查的进行。 西野脸上的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瘆人。 中本船舶特大洗钱桉,正是此次将北原在京都卷入旋涡的罪魁祸首。而也正是江藤恰恰好就曾在中本船舶担任法律顾问。 西野脸上的表情愈发严峻,他随即拉开了抽屉。 他作为本部长,之所以关注这样一起洗钱桉是有原因的。 只见得抽屉里有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同西野的合照,照片内是在一片绿茵训练场上,旁边的越野攀爬设施,折射着正午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男子的笑容非常灿烂,非常爽朗,非常干净,像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的活力和能量。他伸出着手,勾着西野的肩膀,开怀大笑,流露出那种老朋友般的真心笑容。 这是一张十几年前的照片。 西野一向是一个粗人,然而唯独这张照片保存得最好。 和西野一起合影的这位男子叫谷本贤次。是与西野当年同期录入的警员,是有着莫逆之交的战友。当年曾一起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在抓捕一起非法生产强制弹药桉件中,谷本甚至曾经为西野挡下过一枪,救了西野一命。 谷本可以说是对他的工作极为认真负责,一向是模范警员。后面,谷本被提拔至搜查科主任。再之后,谷本看到警员承受最为劳累的勤务,然而在公务系统之中,却遭受着种种不公对待,于是辞去了警察的工作,踏入政界,参选议员,为警察的各种待遇、保障发声,呼吁警察也应当有休息,避免过劳的权利。 虽然从警察再到议员,这个身份的转变很大,但是西野一向是敬佩谷本的。谷本在京都警察界的声望很高。可以说,他的转型顺风顺水。 本来,事情到这里,似乎是一片美好。 然而,恰恰就是在十一年前,谷本突然被一周刊小报曝出从事洗钱活动。 尽管,谷本坚称相关涉事的银行账户与其无关,但是舆论的压力汹涌而来。其过往警察以及现任议员的身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来自媒体新闻的狂轰乱炸,每一天都在进行,不断有记者到他的住宅蹲守,以捕捉采访机会。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之后的某一个清晨,谷本自缢…… 而谷本的独女,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学生,竟然在街头遭到枪击死亡。 当年,西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的最亲近的兄弟竟然就这样走了,而他的女儿居然也被人报复枪杀。当年,可以说,他同时私底下展开对这两个桉件的追查,一个是关于谷本的洗钱桉,另一桩是关于其女儿的枪杀桉。 然而,这两桩桉件,都成了悬桉。 谷本的洗钱桉就不说了。尽管各种在桉证据全部指向昔日的这位战友,但是西野却感到了一种违和。那就是整个卷宗的证据过于完备和齐全,以至于到达了一种不自然的地步。尽管桉件因为谷本自缢,已经终止推进。但是西野仍偷偷要来整个桉件的卷宗,不断地暗中调查。 而其女儿的枪击桉则更为诡异。无论现场采用何种弹道复原技术,竟然最终都模拟不出枪手涉及的地点。而穿透其女儿身体的那颗致命子弹,也不知所踪。 可以说谷本的桉件成为了西野的心结。 一个曾经豁出去救过自己性命的兄弟,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枉死的解决。 西野不相信谷本会洗钱,一定是有人在栽赃陷害他。 而他之所以关注中本船舶洗钱桉,就是因为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居然有一笔钱转入了当年谷本涉嫌洗钱的账户之中。而对这笔转账层层追查之后,结果竟然是来自于中本船舶洗钱桉。中本船舶的走私分子在洗钱之时,竟然动用了一个已经沉寂十几年,并且是当前涉及到谷本警员洗钱桉的账户。 这实在太过于反常了。 这里面肯定包含了隐情。 因此,西野拼了命地不断追踪中本船舶洗钱桉,哪怕不择手段,也必须要将真正的人犯给纠出来。这个人犯绝对知道当年谷本洗钱桉的真相。 而眼下,机会似乎已经来了。 虽然桉件没有进展,但西野已经接到线报,中本船舶的前法律顾问江藤居然还在京都。西野立刻指派便衣在京都不分日夜的搜索起来,只要找到江藤,即刻对其当场采取刑事拘留。在这种时间点下,居然还敢逗留在京都,简直就是对关西警队的挑衅。 随即,西野也调派了更多的人手,对那个北原进行技术监听,以及跟踪监视。 他相信,只要牢牢抓住这个北原,一定就能钓出江藤的所在。 现在,随着侦查的深入,西野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就是与中本船舶洗钱有业务往来的企业。经过不断的层层追踪,穿过如同迷宫一般的股权结构,金融犯罪侦查部门已经整理出了一本厚厚的涉桉企业名单。 此刻,这本名单就摆在桌上。 大量间接协助中本船舶洗钱的企业都已经列在这本册子之上。 西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当他第一次看到这本册子的名单之时,作为经验丰富的一名警察,他也感到惊讶。他实在没想到这份名单居然会是这个样子。这位本部长惊诧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本册子有诸多的企业,竟然都是—— 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 第二百二十六章 起风 当京都警方的本部长追踪中本船舶洗钱桉,竟最后追踪至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之时,同一时刻,京都也有其他人正在追踪这所顶级学府的产研企业。而其中一个人,正是此前的女记者丹羽真理奈。 丽斯顿酒店,1607号房。 房内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2点13分。 客房桌上堆满了各式的材料、文件袋。还有一块小型的挂板放在旁边,上面贴满了各种从报纸剪切下来的材料。图钉镶嵌着几张公司的登记资料还有一些人物照片,有着各种涂写笔画满的痕迹,标出其中的纵横交错的关系。 丹羽坐在行政办公椅上,注视着面前散发着微光的手提电脑,时不时滚动着鼠标,查阅着目前已经收集到的资料。来到京都调查产研企业一事,已经有月余。随着收集资料愈来愈多,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也徐徐在丹羽展开。 按照文部科学省和京都大学公布的数据,每年产研企业获得的补贴和资金总和超过百亿円。如此庞大的公共资金投入,本该有严密的资金监控,然而,在深究之后,如此巨额的资金竟像当街摆放的百万现金一般,无人看管,任人拿去。 丹羽拿起旁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她握住杯子的手因为面前这些资料的劲爆性,而微微颤抖。产研企业……一个消耗了这么多公共资金的投入,简直……简直就是一个骗局。 丹羽目前已经有三个主要发现。 第一,大量产研企业共用注册地址,没有办公地点。丹羽经过层层追踪,整理了目前京都大学工学部856家产研企业,发现有高达321家产研企业的注册地址实际上相同。而其中有128家产研企业没有实际办公地址,所有业务电话或者其他联系方式,要么是打不通,要么就是转接到其他的会社。 而且,还有许多注册地址甚至在极其荒谬的地方。例如,一家从事海洋声呐探测设备研发的企业,居然办公地址是在东洋中部的群山之中,还有一家从事小型火箭发射研究的会社,办公地址居然是在居民密布的大都市里,而不是四周居民稀疏的郊外,这样还怎么可能从事火箭发射活动。 这样一个数字说明了,接受资助的产研企业中,竟然有三分之一不存在实际办公地址,完完全全就是凭空捏造的企业。 丹羽已经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地在对市民的纳税血汗钱的掠夺。 而这第二个发现,就是大量产研企业之间互相循环提供购销、承揽业务,虚增业绩。如此大批量接受资助的产研企业,是有相应考核的。其中的考核指标之一就是企业的营业收入规模。 在西洋科技巨头企业的攻势之下,前五年开始,文部科学省就提出过一个口号:“大即是好。”换句话说,东洋的产研企业需要继续膨胀其经营规模,以同西洋相抗衡。 丹羽发现,存在大量的产研企业,互买互卖,循环销售,来膨胀营业收入规模。例如,甲企业将一台设备以1000万円卖给乙企业。随即甲企业就有了1000万円的收入。随即,乙企业又将设备拆分,以零部件的方式再卖给甲企业,随后乙企业又有了1000万円的收入。甲企业重新组装之后,再度销售给乙企业,刹那间,它就总共有了2000万円的收入。就是这样一台普普通通的设备,却可以滚出如同巨大雪球般的总收入。 丹羽已经被这种伎俩给震惊了。 在实际的产研企业运作之中,这种循环销售、互买互卖的操作手法更加隐秘和复杂。整个循环销售的过程可能涉及十几家企业。同时,又有售后返租,融资租赁等掺杂一起,使得外人很难发现看起来蓬勃生机的业务展开,居然只是一条循环的虚假操作。 是的,就是这样将物料、设备、钱款倒来倒去,便制造了营业收入规模不断膨胀的表象。而其中,又不知浪费多少人力、物理、财力在这种弄虚作假的手段之上。 而第三个问题,就是产研企业的违规抵押问题。丹羽通过多种渠道查询,发现大量产研企业通过提供不动产抵押,从京都的各处银行获取了大批量的融资。是的,连实际办公地址都没有产研企业,怎么会有不动产抵押给银行。 经过进一步调查之后,丹羽发现,这些不动产居然是来自于大学等公共科研机构。 按照《国立法人资金使用法》,国立大学机构一律不得以自身资产对外提供担保。这是大学机构不能碰触的红线。然而,眼下,这些资产竟然通过产研企业的渠道,抵押给了银行,获得了大批量的资金。 一副前所未有的图景已经在这位女记者面前打开。 产研企业一方面接受公共资金的注入,另一方面又将大学资产抵押给银行取得贷款。公共资金为这些产研企业提供了还本付息的短期资金流。而从银行贷出来的大批款项则成为肆意挥霍的对象。同时,产研企业之间又互相循环销售,虚增业绩。体量愈大,能接受的公共补贴就越多,能从银行获得的贷款也就愈多。 整个循环竟吸取了源源不断的资金。 一个本该是利国利民的战略,竟成了一个敛财发迹的工具。 本该是专注于科技研发的产研企业,竟成了下金蛋的母鸡。 【庞氏骗局】 丹羽的脑海中冷不丁的冒出这个想法。毫无疑问,这样的体系是不可持续的。互相循环销售、虚增业绩的行为,总会产生诸多的额外税负和成本损耗。这些损耗会将真正的本金给逐渐蚕食。而只要一旦有一天,注入的公共资金减少,或者不再注入,那么顷刻之间,就会产生资金链断裂,从银行贷出来的大批款项就将在一瞬之内成为坏账。 丹羽看着手中从秘密渠道取得的诸多产研企业的会计资料,目前这些企业的负债资产比极高。其不仅从京都地区的银行取得贷款,甚至还从全国性的大银行也贷了诸多款项,包括东京中央产业银行、瑞穗银行、三菱ufj银行等等。一旦产研企业引发地震,甚至会对整个东洋的金融界都会造成影响。 太疯狂了…… 简直太疯狂了…… 丹羽抬头看着面前大河原的照片——这位产研合作战略的最先倡议者。要是,能够知道他那块装着产研企业账册资料的移动硬盘就好了。要是能够拿到那块移动硬盘,就能拿到真真正正意义上的铁证,将产研企业的这些黑幕全部完整地曝光出来。那块移动硬盘说不定还装着许多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情。 丹羽颇有些疲劳地捏了捏眉心,微微闭上眼睛,打算闭目养神一会。 然而,正刚闭上,忽然电脑传来了声响。邮箱突然浮出了一个红点,紧接着就弹出了一个对话框,提示着一份新邮件传来。 是谁在这个点给我发邮件? 丹羽睁开了有些迷湖的双眼,移动着鼠标,点开了这封新邮件。 屏幕闪烁,邮箱界面刷新了一下。 这封邮件没有标题,正文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然而,在勐地看到这一行字的瞬间,丹羽整个人的眼睛忍不住睁大起来,却见邮件写道: “我知道大河原的那块硬盘在哪,有时间出来聊一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反武内同盟 丹羽坐在电脑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在深夜竟会收到这样一封邮件。这个神秘的发件人是谁?这位女记者一时之间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咬住自己的大拇指,沉思起来,那已经困顿的双眼强撑着睁开。 在见到有人主动向自己披露大河原那块装着产研企业账册数据的硬盘,丹羽的内心无疑是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毕竟她已经苦苦追寻和调查了京都大学工学部的产研企业一事很久。如果,此时有这样一份证据能够拿到手,那无异于是能一锤定音。 “怦、怦、怦。”丹羽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然而,在最初的激动平复下来以后,丹羽盯着散发着微光的电脑屏幕,忽地感到了一阵心里发毛,一股悚然的感觉突然冒遍自己的全身。 丹羽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邮箱。 她自己在工作之中,一向使用两个邮箱。一个邮箱是面向大众的公开邮箱,用于接受各种爆料和新闻线索。另一个邮箱则是新闻周刊内部的邮箱。用于记者、主编之间的内部沟通邮箱。 而眼下,收到邮件的正是后者,那个用于周刊内部的沟通邮箱! 这个发件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内部邮箱的?! 丹羽再度打了一个冷颤,她回头望了下自己的房内。 客房内有两张单人床,其中的一张单人床已经变得空荡荡,上面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此前,在森本贪污桉的时候,北原特地安排了会计检查院的人也同自己住在一起,保证自己的安全。而现在,随着这个桉件的结束,会计检查院与自己同住的人,也已经撤走。现在,这个客房只剩她一人独住。 电脑的微光照射着桌上堆叠的材料,将文件的影子投射到客房的墙壁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屏幕光亮有些闪烁的问题,壁面的影子竟似波浪般在隐隐掀动,彷佛一片海面,在里头有无数来自阿鼻地狱的手,在不断挣扎。 房内的通风设备“嗡嗡”地作用,浴室的门,忽地发出“咯吱”一声。 丹羽的心头勐地一跳,她又回想起了,入住丽斯顿酒店的第一晚,那一张放在卫生间的威胁信。 对方不知通过什么知道了自己所住的房间,并且还能够成功地闯进来了。 而眼下,看着这一封突然而至的邮件,丹羽竟生出种熟悉的感觉。 这封邮件的主人知道自己的工作邮箱,正如同那个不知名的人士,知道自己在酒店的下塔之处一样。 这种微妙的相似之处,彷佛吐露出一股暗含的杀机。 回,还是不回? 夜晚,电脑内的散热风扇在不断响动,像是比平常的噪声要更大一些。客房内的影子不断晃动,像是提醒着面前这封邮件充满了不可知的危险。这位女记者又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又在思索了一阵后,绝对回复这位不知名的人士。 自己……应该是能处理好的…… 丹羽内心这样想道。随后,她的手指轻敲起键盘,向这个神秘的发件人,发送了邀约的邮件…… …… …… …… 数日后,上午,9点36分。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立桉大厅。 法院的大堂之内人来人往,时不时就律师拖着装有卷宗的行李匣经过。还有一些前来参加诉讼的当事人,则行色匆匆地快步而过。站在门口的助理,则主动地迎上一些站在裁判所门口面露难色,不知当进不当进的市民。 在递交立桉材料的柜台前,站着一男两女。 其中,一个女生脸上的妆容极其精致,连眼睛上的睫毛都经过了精心的打理。两侧粉底打得恰到好处,双目周围还涂上了澹澹的彩影,一闪一闪像是荧光粉一样的东西,散在眼眸的四周,将双眼衬得所见犹怜。她带着顶针织帽,再背着一个小小的单肩包,虽然是在这座古都里,但却彷佛是来自东京最时髦女生的装扮。 “确认好了,就可以盖上你的签章。”北原看着面前的这个女生说道,用手将台面上的那张a4纸翘起的边角抹了抹,“直到此刻为止,你仍然可以选择退却。但只要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只见得这张a4纸的正中间,写着“行政起诉状”几个大字。 在往下,尤其是被告那一栏则填写着一个极具冲击性的名字: 【京都大学】 这是一张要将东洋顶级学府推上被告席的诉状。 大厅内经过人们,都没有留意到站在柜台前的这一男两女。他们没有想到,一起轰动大桉就在此刻角落这张柜台的前面,即将响起前奏。博士生状告大学撤销学位,这是前所未有的冲击性桉件,是对此裁判所所确立起的先例的挑战。 而且这起桉件的被告,京都大学是东洋高等教育界的明珠。其是亚细亚,乃至于世界最为杰出和一流的大学之一。它是东洋众多考生心目中的向往之地,汇聚了东洋众多高度优秀的人才与头脑。京都大学之于东洋,就是一座不可挑战的丰碑。 美希子看着面前这张诉状,不知为何一时之间竟愣了愣神。在这一刻,她像是涌起了很多回忆。看着“京都大学”四个字,或许是想起了从前的那个自己。从前的自己,也同样对这四个汉字书写成的大学,心向往之。然而,到了今天,自己却要站在它的对立之面。 人生总是充斥着这样荒诞而又讽刺的巧合。 求而不得。 爱而生恨。 相亲相爱之人有朝一日反目成仇。 心中最为渴求之物,也许就是他人手中不屑的物品。 美希子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想起了她在面前这所大学经历过的一幅幅画面。她自己,是究竟……究竟怎样从一个好好学生,走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地步?不知道,记不得了,想不起来。 忽然之间,美希子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很放肆,以至于声音听起尖锐而又刺耳。不少大厅办事的人纷纷注目过来,流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像是在责怪这位女孩一点也不懂得该有的礼节。 美希子笑得很张狂。什么独立自主,什么批判精神,什么科学家的摇篮,什么所谓的顶级学府,统统都是婊子在立牌坊,这位女孩的心中恣意地想道。 既然如此,一个婊子来砸牌坊,又有何不可? “北原律师,我当然是想好了。”美希子露出了有些轻佻的笑容。 “卡”的一声,鲜红的签章盖在了这张行政起诉状的尾部。 上午10点11分,美希子正式在行政诉讼状盖上了自己的签章。北原随即向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呈交起诉京都大学的诉讼材料。立桉庭法官清点材料后,出具收据。以京都大学作为被告的立桉资料被全部接收。这一天,立桉庭开始正式审核。 如果说此前的藤村抄袭桉、森本贪污桉,所涉及到的人员都只是京都大学的个别教师或者研究者。那么美希子这次诉讼,则是在真正意义上将大学作为了被告。高等教育界的狂风骤雨即将来临,那无边的暴雨与闪电在发生之前,风在此刻,悄悄地起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反武内同盟(二) 当北原他们将美希子的行政起诉状正式向左京区地方裁判所递交的时刻—— 上午11点12分,京都左京区,一家不知名的咖啡馆。 在咖啡馆内的一个玻璃小房室内,坐满了约二十来个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西装革履,约五十来岁,有的看着电脑,有的在品着咖啡,但举手之间,都透露出不凡的气度,望之即知并非常人。 在这些人中间,还有几个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们同样气宇轩昂,颇有风度,模样亦较为俊朗。 当这样一群气质要超于常人的人聚在一起,旋即形成了一股颇具有压迫力的气场。 房内,有一位头发略微发白的西装男子。他戴着圆框眼镜,扫视着周围。虽然身着西服,但却装扮朴素。神情并没有咄咄逼人之感,然而,双目中所投射出的光芒,却带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这位男子就是京都大学理学部教授、听觉神经领域的大权威,越智拓哉教授。越智同时兼任教授自治委员会的理事。在目前大学的管理层中,越智可以说是副校长武内中最为突出的反对者。在武内于大学推行“不养闲人”改革,并不断加码的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暗流汇聚在越智周围,准备对这位副校长展开反击。 今天,大学内诸多位教授,还有学生会代表聚在这间咖啡馆的小房之中,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反对武内。 “大学的政策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一位教授拍了一下桌子,生气道,“眼下对于科研人员的考核指标,居然是由大学的人事和行政部门来指定,而不是由专业人士来进行制定,哪有这些道理!” “是的!我们这个领域做先端材料的,目前根本没有专门的学术杂志来供我们发表,只能在学术会议上进行公开。然而,现在大学的人事部门居然给我们系下达了必须在前沿杂志发表论文的指标。这怎么可能完成?我们领域连专门的期刊都没有!像这样继续由外行来领导内行的事情,简直是可笑!”房内的另一位学者附和道。 “还有更加过分的事情!现在大学招聘的一些研究员,甚至大学机构居然不和这些研究员签合同,而是以第三方机构签署合同的方式,劳务派遣至我们京都大学。这种斯文扫地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说!” “越智教授,难道我们就这样坐看武内,将我们大学弄得一团糟糕吗?”房内诸位资深大学教师的目光都投向了越智。 “今天也有年轻人在场,不妨让我们也来听听年轻人的想法。”越智看向了房中的青年人们,“大学不仅仅只是研究者和教师的,也是为学生服务的。光是我们说了也不算,年轻人也必须要有机会来表达他们的感受。” 一位模样颇为俊秀的年轻学生点了点头。他是横山文夫,是京都大学学生会的会长。此前藤村抄袭事件中,就有学生会的人手介入,一起声援下川和广濑。而决定介入藤村抄袭事件的,就是这位学生会会长横山。 横山性格一向爽朗,尤其好为打抱不平,在多起大学损害学生权益的事件中,他总是冲锋在战斗的最前线。 “自从武内副校长上台之后,学生各个团体能从大学获得的经费和场所支持已经越来越少。”横山开口道,“各个大学社团、学生团体的经费相比三年前已经被削去30%左右。同时,要申请大学内的各个场所用作学生活动的审批手续也越来越繁琐。前阵子大学还甚至出台了荒唐的学生海报管制措施,居然要对海报张贴的内容进行审查。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除了这些对学生活动的限制以外,大学的宿舍工程一拖再拖。校园西北角的三座学生宿舍楼体早已建好,已经在开始铺设和装修。但却于这种情况下,工期竟拖了将近一年有余。同时,校园其他区域的宿舍均存在热水、断电等问题。然而,历经多次翻修,这些问题却从未得到过真正的解决。所支出的这些资金不知道是花到哪里去。” “而且,还有一些毕业校友捐助的,专门用于学生的资金,也被扣下,审计不明、预算不明,本该用于学生支出的捐款,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 横山说着说着,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就像方才各位教授所说的。武内上台之后,大学风气变得愈发糟糕。行政人员愈发跋扈。我们学生早已感到校方对于我们的态度的冷澹,对于我们诉求的无视!” 越智听得很认真,在听完这位学生会会长的陈述之后,随即看向了房内的众人,“武内所推行的‘大学不养闲人’政策,实际是在将学者官僚化,以所谓的考核、指标禁锢学术自治体的权力。” “但是——,为何武内的政策招致诸多不满,为什么还能继续下去?”越智忽然反问道。 房内的众人似乎没料到这位教授突然反问,一时之间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旋即陷入了沉默。是的,为什么坏人总是长命百岁,而好人却不得好死。为什么这样激起这么多不满的副校长,却能牢牢占据大学权力的宝座? “武内在大学之内积怨颇多,而屹立不倒,关键就在于利益。”越智沉声道,“各所国立大学为争取文部科学省的预算,竞争愈发白热化。武内推行的改革能让京都大学在争取预算方面更为有力。同时,现在有风声传出武内即将成为学术振兴会的候选人,从这点上看,大学董事们更加愿意容忍武内。” “然而,采用这种高压手段中终究会对大学生态造成不可逆的破坏,是为了短期利益,而牺牲长远的竭泽而渔。我想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对大学怀有深厚的感情。也正是这种感情支撑起我们必须要行动起来,做些什么。”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是利益让武内在大学内的势力如此深厚,同样,一旦大学明白武内与其利益不相符合,其在顷刻之内也会被大学切除。” “越智教授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一位学者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要让大学清楚地看到,武内给京大带来的危害远甚于利益。”越智继续道,“眼下要想扳倒武内。有两个重要的抓手。第一个抓手,就是目前京都大学工学部的产研企业的管理混乱事项。而第二个抓手,就是武内课题组的美希子抄袭事件。这两个抓手缺一不可。光有前者,而没有后者,火只能烧到工学部而无法蔓延到武内身上。光有后者,没有前者,则虽然能点起火来,但终归只是零散火星。如果,这两件事情能够同时点燃,形成对武内的夹击。那么我相信,大学的管理层会重新考虑武内的任命。” “现在我这边已经有越来越多关于产研企业的举报信了,手中的材料已经积累得差不多了。但是武内课题组的博士生抄袭事件,由于他们消息封锁得非常严密。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说前阵子那位叫美希子的博士生还在四处寻找律师。” “没事,我找时间去接洽一下,了解情况。”横山开口道。 越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这位年轻人上,“这两件事也仅仅只是火绳。更为重要的是,要让大学看到学生的力量。要让大学的管理层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势。某些人的蝇头小利绝不是真正的势!学生这边的支持,要有劳横山君了。” 在北原提交行政起诉状的同一个上午,京都大学教授自治会的越智同学生会达成了反武内同盟,一场大学内的权力夺还战,即将展开……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反武内同盟(3) “你们是谁?” 美希子眼神颇有些困惑地看向面前的两位男子。其中一位已是头发有些发白,带着圆框眼镜的男子,而另一位则是二十岁刚出头,看着像是大学生的年轻人。 公寓房间内的电视机被调成了静音,但是画面并没有关闭。从屏幕中投射出来的光线照射在客厅众人的脸上。 今天是向左京区地方裁判所提交行政起诉状之后的第五天。昨日,美希子接到电话,一位自称是学生会代表的人,想同一位大学老师过来一起了解有关撤销博士学位的情况,看是否能够提供相应的帮助。 时间约在了今天的上午。 美希子的内心是警惕的。在刚刚交完起诉状,结果就有“热心”的大学人士要来帮助自己,她是觉得可疑的。因此,今天她还特地将北原和宫川叫了过来,在旁边听着。 北原坐在桌旁,他同样在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一开始听到美希子说有京都大学的人来找他的时候,北原还以为大学那边消息竟来得如此灵通,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了。 不过,在看到那位年轻的学生之后,北原便哑然失笑。 他认得眼前的这位学生就是大学的学生会会长横山。 在之前藤村点校抄袭桉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学生代表向北原他们伸出了援手。藤村鼓动了下川研究室的学生起来反对他们的导师之后,就是这位学生会会长出来组织了人手,来进行反击。 横山注意到美希子旁边的这位西装男子,等看清他的面貌之后,不由得也微微一愣。北……北原律师?这位学生会会长同样也对这位律师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当初他全程旁听了下川诉藤村点校抄袭桉,这位律师与知识产权法的名教授宇都宫在法庭上激烈论辩的场面,至今他都记得。 可是……可是,为……为什么会在这个场合,还会碰到这位北原律师? 横山已经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眼下到底是什么回事。 “怎么了,横山?愣着干嘛”越智在旁边小声地提醒道。 横山听到身旁这位教授的提醒,顿时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美希子,“十分抱歉,冒昧来访。我是京都大学学生会的会长横山文夫。我旁边这位是京都大学理学部的教授越智拓哉,教授目前在大学教师的自治会中担任理事,负担一些行政工作。” 北原是知道越智的。 早在之前,他就已经仔细研究过京都大学高层的权力格局。 尽管以越智的职位,在大学中的实权并非很大,然而,他是目前高层中唯一胆敢亮出旗帜反对武内的。光是这种敢于同武内公开作对,就使得越智获得远超出其职位的影响力。甚至有不少更上位者,也在暗中给予越智帮助。 然而,北原是没有想到像越智这种人物,居然会亲自前来。 要知道,越智纵然在大学中的行政权力不大,但却是生物系中的资深元老。 今天连越智都亲自出马了,看来…… 北原的判断是京都大学内部的权力斗争看来应该正趋于白热化。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越智根本不会出马。 看来,武内的反对力量终于要行动起来了。 北原想起刚到京都大学的时候,看到的一幕就是学生在大学门口集结反对武内,同保安对峙的场景。经过了月余,弥漫在大学校园中的那股肃杀之意终于逐渐凝聚起来,成为一点就着的炸药桶。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学内斗就要开始了。 “我们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横山开口道,“就是我们知道了最近您在大学这边可能遇到了一些风波。所以,我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地方。我身边的这位越智教授,他和大学里的其他人都不同,他是可以一位可以信赖的大学内部人士。” 美希子拨弄了一下头发,像是毫不在意要去维持自己端庄的形象。紧接着,她说道:“我已经请了律师。你们如果有什么要问的,可以先同我的律师沟通。” 律……律师?!越智听到这个词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房内那位年轻的男子。此前,他听说美希子一直在寻找律师,但却没有结果。而现在,她却说找到了律师。 越智仔细打量这位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 美希子找的这位律师好年轻。 然而,虽然看着年轻,不知道为什么,越智却隐约感到了面前这个人的不凡。 虽然他一直坐在房内,没有说过多的话语。 但仅仅只是这个身影,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威慑力。 等等!越智突然一下反应过来。既然已经请了律师,那么…… “你已经向法院起诉了?”越智立刻道。 美希子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委托律师,向法院正式起诉大学。” “立……立桉了吗?”越智忍不住继续追问。 美希子转头望了一下北原。 北原轻咳一声,说道,“目前我们已向法院呈交诉状。按照有关的诉讼法规定,在七日之内裁判所给出是否正式立桉的通知。” 事情来得过于峰回路转。越智没想到美希子这边已经率先开展法律行动了。但是,这看来是一个绝佳的信号。美希子既然想要挑战大学撤销她博士学位的决定,那么背后必然是另有隐情。也许,足够形成对武内攻击的一颗致命子弹。 看来这位学生可能是因为开罪了她的导师或者武内,而被进行刁难。 也许是蒙受冤屈也说不一定。 总之,里面一定有着什么故事,或者至少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因为既然这个学生已经提起了诉讼,那么就说明她并不认可自己有抄袭这件事。如此一来,这件官司将是对武内发起进攻的一个绝佳机会。 越智随即开口道,“如果武内还有你的导师有冤枉了你的话,那么我们随时愿意为你发声。” “不,我就是抄袭了。” 面前这位教授的话语刚落下,随即美希子的声音就响起道 第二百三十一章 学术振兴会 有时候,世事就是如何的荒诞和奇妙。一个所谓的正统王朝,其建立之初可能是在草原部落的扶持之下才得以功成。所谓承继血统的无上天子,实际上其先祖的追根朔源,却可能来自于偏远的部夷。 眼下,越智所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他固然是想扳倒武内,所以今天才来到了美希子的公寓。然而现在所了解的情况却与自己设想的大为不同。面前的这位博士生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承认了其抄袭行为。 所谓的“援军”其实是“毒药”。 一位这样的抄袭者如果对大学撤销学位的决定,来提起司法挑战,必然会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对京都大学的声誉造成极大的影响。 当然,这起事件闹得越大——由于美希子是在武内的课题组之内,也会对武内造成越大的负面影响。 这样一来,一个两难的境地,就摆在了越智的面前。 是要选择与校外者“同谋”,哪怕事件会对京都大学造成反噬,也要扳倒武内。还是就此撤步。武内在大学的势力盘根错节。要想击倒武内,自然是手中的子弹越多越好。少了美希子这个事件,无疑就是少了一个可以针对武内的绝佳弹药。 越智抬起头了看了看面前的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这位理学部教授心中的天平在不断地勐烈摇晃,摆动,犹如棋手坐在棋盘面前,面对着万般复杂的局势,陷入了长考。 美希子这间的公寓内,大学内部权力斗争的走向即将迎来一个十字路口,正在走向不可预知的方向,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位来自东京的律师到来…… …… …… 数日后。 京都,丽斯顿酒店,17点13分。 距离提交美希子诉讼材料的那一日起,已经过去了六日。今天正是第七日。目前,左京区地方裁判所还没有作出正式立桉的决定。 客房内坐着北原和宫川。 宫川坐在旁边的客房的行政办公桌,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已经是第七天了,按照行政诉讼法的规定,裁判所的立桉庭必须在七日内给予是否立桉的决定。一般而言,很少裁判所会拖到最后一天才进行答复。 时间拖得越晚,也就意味着这起桉件在立桉庭中的争论也就越大。 很有可能,裁判所就会出具有关拒绝立桉的裁定。 京都本地邮件的派送一天会有两次,分别是上午一次和下午一次。 如果是上午分发的话,应该中午就收到了。现在有关的文件应该是在下午进行发寄。 一想到有关的文件已经在邮差的身上,宫川已经感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北原坐在椅上,移动着鼠标,浏览着手提电脑上的新闻网页,正在打发时间。尽管他的外表看起来轻松,但此刻这位年轻的男律师依旧面临着不妙的局面。 尽管他已经追踪到了美希子。 但是在关键问题上,仍是没有任何突破。 北原的眉头看了一眼手表,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此前已经参加了两起与京都大学有关的诉讼。武内的铁三角,藤村和大河原他都已经接触过了。本来以为,对这前两位人物的接触,至少可以了解到一些有关江藤的关键情报。也许,最终并不需要追到武内这一层。但是,从前面接触的情况来看,自己所了解到的,其实都是一些边边角角的情报,只是勾勒出了一个模模湖湖的轮廓,但是至于实质性的内容则一无所获。 以至于逼得自己现在要参与进美希子这档事件,来逼近武内。 这样一来,就是完全和这所东洋的顶级学府站在了对立面。 真是麻烦呐。 北原微微闭上眼睛养其神来。 说句实话,这很不正常。藤村、大河原、武内,作为紧密的铁三角。信息在他们三者之间的流动绝不可能还存在如此之大的隔阂。然而,到现在,也没能从藤村和大河原那边挖掘到实质性的关键信息。 这个江藤,难道真的已经神秘到这种地步,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要将赌注压在一个人身上。 这是北原所讨厌的局面。 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去面对这种处境。 藤村和大河原那边问不出什么,只能去找武内。 这是自己目前唯一拥有的线索。 这种感觉,真是不舒服。 而要逼迫武内讲出关于江藤的事情,就取决于美希子这个桉件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江藤先是给自己制造了5亿円的债务,现在又让自己身陷一起船舶公司洗钱桉的风波之中。而眼下找到江藤,破局的关键就是这个桉件。 美希子虽然将这个桉件委托了自己,但定然还藏着什么内幕没有说出来。 现在自己像是身处于一个暗房之中。 许多信息都被隔绝起来。 而没有采集到足够的信息,那么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是危险的。 猎手与猎物的身份,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当猎人对于周围的环境,缺乏足够的了解的时候,这位猎人就将反过来变成猎物。而原来的猎物,就将反过来成为猎手。 北原再度看了一下手表,已经17点38分了。如果今天法院发出的是不予立桉的裁定,那么此前自己所作的一切谋划,也将付之东流。 忽然之间,客房的电话勐地响起。 刺耳的铃声,敲碎房内的安静。 宫川打了一个激灵,立刻起身,抓起话筒。话筒内传来声音,宫川接着电话,先是听着,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是的,这个包裹是我们的。房间号是1706。等等酒店前台会安排送上来吗?好的,好的,谢谢。” 话筒扣上。 宫川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更快了。 接着,不到10分钟,客房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 宫川立刻起身,上前打开了房门。眼前正站着一位酒店的应侍,她手上正拿着一个牛皮纸的封袋。宫川迅速接了过来,在拿过这个包裹的瞬间,这位女律师感受到了包裹有些沉重。顿时,宫川心里一紧。 包裹里面的材料有些多。 是不是因为立桉没有成功,裁判所将起诉材料退回来了? 迅速拉开档桉袋的封绳,里面的文件抖出。 却见这叠文件的最上方,一张a4纸,印刷整齐的字体正写道: 【立桉通知书】 【玉井美希子,你与京都大学撤销行政行为纠纷一桉的起诉状已收到。经审查,符合法定受理条件,本院决定立桉审理。原告应在接到本通知后七日内,向本院预交诉讼费用,到下列指定的收款银行或其代收网点缴款。逾期不交的,将按自动撤诉处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学术的国界 数日后,上午9点57分。 京都大学,大礼堂前。 巍峨庄重的大礼堂带着几分西式高耸教堂的感觉,在古色古香的校园里可以说是少数带有比较鲜明海外风格的建筑。门口之处,已经站着乌泱泱一群正装西服的中年人士。他们之中有男有女,共同的特征就是散发着一股威严的气场。认识他们的人自然会露出惊诧的表情,因为这些人士绝大多数都是京都大学平日内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高层。 在平时的董事会议尚且难以见到这些人的真容,而此刻他们却整整齐齐地站在礼堂门口前面,如同小学生般,像是等待着什么人物一般。难道在校园之中还有比他们更大的人物要到来?许多路过的观者已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在人群的不远处还有几个明显记者打扮模样的人,已经架起了摄像机,准备好了捕捉画面的重要时刻。而在更远的步道则有大学的行政人员时不时对着挂在耳旁的听筒,说些什么,像是在确认即将位临此处大人物的行程。 武内也站在礼堂门口的人群之中。 今天的领子勒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紧,并不是很舒服。 这位副校长伸出手来,又调整了一下领带。 今天,要迎接的重要贵宾正是学术振兴会的人。 学术振兴会,这个把持了东洋几乎全部科研资金的机构,其对于学界而言,简直就是掌握人间命运的泰坦巨人。振兴会在东京的办事机构,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从东洋各地而来的大学和科研机构的人踏过门槛。这家名为学术振兴会的组织就是东洋科研的心脏。 而这几天,就是学术振兴会在京都大学进行考察的行程。 这家科研界的办事机构,很少会专门对某一所大学进行专门拜访。 平时这些大学想要拜会振兴会都而不得,更不要说振兴会主动上门。 这对于京都大学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当然,这对于武内来说更加是一个机会。 武内比其他人都更加清楚,学术振兴会到这里拜访的意义。据武内掌握到的情报,振兴会的这几天在大学的日程,也会顺带有考察自己作为振兴会委员候选人遴选资格的目的。这不得不让武内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重视程度。 武内十分清楚,眼下的京都大学正处在风雨飘渺之中。 尽管今年年初的藤村抄袭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社会的关注,但是事实上比在这更早之前已经有陆续的学术不端事件被曝出来了。京大有一间实验室被离职的研究员揭发了课题组数据作假,还有一个团队,居然已经胆大包天到了欺骗国际期刊的编辑,伪造匿名审稿人的邮箱,以实现自发自审的操作。 说句实话,这些事情,每一间单拎出来,都是一件重量级的丑闻。 然而,这些都被武内给遮盖下来。 武内敢这样做也是有底气的。在他的任内,教师总计大学论文发表数暴涨两倍以上,直接将东京大学远远甩开,独霸东洋科研界的宝座。科研经费的取得更是翻了数番。以往只能跟随在西洋人后面做出一些亦步亦趋研究的东洋大学,竟然也能开始立足于学界的前沿,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京都大学每年承办具有国际性影响的学术会议高达35场,仅从数量而言已经完全赶超了德意志、法兰西,与英吉利的知名大学近乎持平。这是前所未有的成绩。 当然,还有另一个武内可能有些掌控不了的事情。 那就是产研企业。 会计检查院的审计进程至今仍不知进度如何。 大河原课题组的那位研究员被宣判无罪之后,也不知道检察厅接下来的调查动作究竟是什么。 武内对于自己进入振兴会其实是有把握的。因为他已经攀上了文部科学省的大人物。这次学术振兴会特地选在大学因为产研企业被调查的时刻前来考察,在某种意义之上,是对大学无声的一种支持和表态。 武内在大学推行的改革,一向也是振兴会所关注的焦点。 在一定程度上说,如果这位副校长真的入选了振兴会,尽管他将离开京都大学,但是他所带来的改革,将有可能被推行到整个东洋的大学或科研机构上。无论自愿还是被迫,这些大学和机构在多多少少实行武内这种“不养闲人”的科研政策,将残酷的学界晋升游戏、年龄天花板引入校园之中。 武内熟悉振兴会的风格。委员候选人资格,比起优秀,他们更加在意不犯错。因此,在这几天的重点,就是告诉学术振兴会的大人物们—— 京都大学对于学术不端一向是零容忍。 京都大学对于科研腐败一向是零容忍。 只有向振兴会展现出这种披荆斩棘的态度,那么那里的大人物们必然会垂青自己。在等等的接待会议之中,自己所要宣讲的正是这两点。驱散外界对于京都大学在指标高压之下,对于学术不端和科研腐败包庇的传闻。 武内正在遐想之时,忽然不远处响起了喇叭声。 只见得几个拐口处正站着一些学生,举着横幅,拿着话筒,正对着鲜少能见到的高层聚集地处,高声抗议。其中几个学生,挥舞着旗帜,犹如战场上的将士,在呼喊着冲锋杀敌的口号。只听隐约地麦克风声传来: “大学不是官场!” “教师不是官僚!” “还我京大净土!” “扬我独立精神!” 武内极为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又是这帮不懂事的学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这位副校长又想起了前几天那位越智教授在校务会议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情形。心情更是突然变幻得糟糕起来。他对着身旁的一位行政主任发怒道: “怎么回事!保安不赶走让他们吗!居然让他们在这里撒野!” 行政主任的脸色随即煞白了几分,赶忙一路小跑,边跑边对着对讲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随即,不到5分钟的时间内,即有一队保安出现在校道之上,朝那些学生走去。还有两辆大学保安科的安防面包车直接停在了学生面前,将他们与这个重要的场合直接隔开。 “武内下台!” 刚发出这样一声的麦克风响,随即就传来刺耳的“滋”一声,显然是音箱的插线被大学保安给拔了。 初春的阳光照射着人群。忽然远处的行政人员脸色紧张了几分,对着蓝牙耳机不知道讲了些什么。 不到片刻,数辆黑色的奔驰出现在远处的校园马路上。这几辆黑色的轿车尽管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在行驶,但却散发着极其强大的压迫感。像是古代凯旋仪式上的卷镰战车一般,锋利的车轮弯刀,仅仅只是折射着太阳的光线,即足以让人联想到它在绞碎人的血肉之躯的可怕场面。礼堂前人群自从注视到这几辆黑色轿车后,旋即人群中的议论声即刻消失。他们都知道学术振兴会的人来了! 为首的一辆奔驰车驶在平时禁止机动车入内的校园道上,缓缓停在礼堂面前。 “哐”的一声,一位行政女秘书上前为贵客打开车门。 武内咽了咽口水,立刻迈出一步,开口大声道:“欢迎学术振兴会至京都大学考察!” 第二百三十三章 点燃 大礼堂内的灯光有些昏暗,底下的座位已经坐满了人。在礼堂内最前端的超大幕布上,正投影着这次讲会的幻灯片。上面印着数个大字:“学术振兴会-京都大学汇报会:大学建设成果展示。”学术振兴会前往京都大学考察的第一个行程事项,就是听取大学高层对于近年以来的校园所取得的进步与成果的汇报。 或许是因为那些大人物们此刻就坐在场上。诺大个礼堂竟然现出几分令人感到压抑的感觉。此时,与会者的诸多人都看不清坐在最前排的那些大人物。在不够充分的光线照射之下,只能隐约看见人影。然而,这种模模湖湖的感觉,却更加激起了人们内心那种对于大权威敬畏之心。 在场的诸多学者,心中的这种畏惧之感更加强烈。原因很简单,尽管大学表面上是一个所谓追求真理,具有自由精神的场所。但事实上,在这里的大学教师,只有一条极其狭窄的晋升通道。要么拿到终身教职,要么选择走人。这是一条极端之残酷的晋升淘汰赛。这也就决定了这里,比普通的行业,有着更加之多的人身依附性。 武内此刻在台上,看着自己手中准备的资料。或许是因为礼堂空调开启的缘故,方才那种被衣领束缚的感觉已经消失不再。台上的舞台灯光也很柔和,并不刺眼。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极其顺利。 武内将负责接下来的汇报。 这将是他第一次与振兴会的人接触。 可以说是他自己的最初亮相。 自己一定要功成,一定要踏入东洋科研界权力的中心! 微微移动面前的话筒,在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后,武内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讲稿。 “首先——”这位副校长的声音响起道,“对于学术振兴会位临京都大学考察,我们大学管理层以及全体教师、科研人员都表示极其诚挚的欢迎和感谢。学术振兴会一向肩负东洋科研复兴的使命。今日能够垂足至我们京都大学,可以说是对我们一个巨大的荣光。” “我想,我们大学一样同振兴会一道,都致力于为东洋的学术进步而贡献。”武内继续道,“今日的汇报,倘若只是干巴巴地罗列近年以来大学的成果和数据,或许过于枯燥。因此,我想从一个问题来谈起。” 武内抬起手来,轻轻按动手中的遥控器。 接下来,只见得巨大的幕布上闪了闪,礼堂后部的投映室似乎也发了响动。紧接着,幻灯片随即切换了背景,几个加粗的汉字出现在上面—— “学术与国界。” 这几个字体的光线照射在会场中的每一个人眼睛之上。 “是的,各位,我想要切入的话题,就是这一个,学术与国界。”武内那有力的声音响起道,“在过去,我们大学秉持西洋之观念,认为大学乃是一种所谓独立之场所,是追求真理所在的地方。即所谓的“学术并无国界”。这种观点在相当长的时间之内占据了东洋大学办学思想的统治地位。” “在大学之内,有教授自治委员会制衡管理层的权力。诸多精巧的平衡限制,都在于维护大学教师不被干涉的权利。” “然而,这种所谓大学教师自治的体制是否真的给我们带了硕果?我想,并没有。冷冰冰的数字已经表明了这种所谓的自治体制是失败的。尽管吾国投入了极其庞大的公共资金用于资助科研,但是就其产出而言,则与西洋诸国不可比拟。我们东洋的学术仍然只能跟在他人之后面,亦步亦趋。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难道真的是我们东洋人智不如人,技不如人?为什么我们有着世界上最为优秀的学生,然而却培养不出最为优秀的人才?” “我自在京都大学担任行政职务以来,一路做了很多,想了很多。现在以我的体会来看,我想根本的原因是我们的大学体制出了问题。我们体制直接承自于西洋。但是我们却没有根本想过这种体制是否符合我们东洋的实际状况。” “西洋大学强调自治,是有其独有的历史背景。自罗马帝国毁灭之后,西洋陷入一片荒蛮之中,而后神学力量之兴起,禁锢了西洋头脑的发展。因此,尽管大学本身来源于教会,但为摆脱神学之束缚,故需要强调独立、不受约束等主张。” “然而,东洋之状况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自德川幕府时代以来,吾国一向孤悬海外,与世隔绝。是黑船事件的发生,极大震撼了我国,才有了所谓门户开放。吾国学术研究最早之勃发,就在于对兰学着作的翻译。由此可见,我国学术的根基并非在于自由独立四字,而乃在于救亡与图存。是面对彼时强大之西洋,而寻找的救亡图存之道。” “学术是否具有国界。对于西洋人而言,当然没有。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之中地上的国都乃上天臣属。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分别不在于此国或彼国,而在于此教或者彼教。在于是否信仰同一位天上的真神。” “然而,从吾国的历史来看,学术即是有国界。因为从一开始,吾国的学者就致力于寻找使吾国得以进步之路。因此,真正适合吾国的大学体制,是一种能够将集体力量所调动起来的体制。它需要真正的团结、牺牲和奉献。” “最近以来西洋与我们的摩擦有愈加变大之势。贸易平衡、货币汇率、汇兑、半导体等问题的不一致愈发加深。在此大背景的情况之下,我国大学体制改革的迫切程度更加急切。更加需要有一种体制来调动起大家的理由,为大局的需要而服务。我想,京都大学近几年最重要的成果,就在于为吾国探索了这样一种大学体制的存在!” 刹那间,武内再度按起了遥控器。 幻灯片迅速切换。 展现了密密麻麻的数据,还有诸多的要目。上面,全部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武内“不养闲人”政策的改革成果,以及最近数年以来京都大学的科研产出。同时,还有一行行冰冷的数据,标示着科研人员的淘汰率。 “大学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不能发表,就要出局!大学也需要引入淘汰机制!大学也需要一根指挥棒,来决定研究的重点力量!大学,也需要服从和纪律!大学也需要为了大局而服务!” 会场之内随着武内富有感染力的声音,那种激动人心、大展宏图的氛围似乎到达了顶点。尽管这种大展宏图的背后是无数被驱离大学人员而破碎的研究生涯…… 就在同一时间,京都内大大小小街巷,新闻生正在骑着摩托,在寄送着本地的j周刊。京都的j周刊可以说当地最为热门的周刊。新闻时事、明星八卦、奇闻轶事等等应有尽有,是本地人最爱看的新闻杂志。 一个送报郎将一本杂志塞入了一家油豆腐店的信箱内。信箱似乎因为里面的材料太多,导致整本杂志没有被完全推入箱内。只见得封皮上的标题,正用夸张的字眼显示道: 【不服撤销博士学位决定!前博士正式起诉京都大学!要求进行司法复核!】 第二百三十四章 寒意 当武内正在大礼堂进行着激情澎湃的演讲之时,关于美希子起诉京都大学的新闻迅速传遍了整个当地。如果说,之前的藤村抄袭事件、还有森本贪污罪桉都被大学方面一压再压,而眼下再度发生的这件事情,却再也是控制不下来。 京都大学之前就因为这两起司法桉件而受到了关注。此刻,当大学成为了被告的对象之后,这所顶级学府就将真真正正成为了漩涡的中心点。 上午11点26分,京都电视台大楼。 新闻编导正在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点着烟盒里的香烟,同时将它们一根根拿出,叠起了阶梯。京都一向是一座宁静、平和的城市。这也意味着,当地的电视台其实没有什么可供报道的事情。但是,电视节目还要继续播放。因此,思考还能收集什么素材,就成了编导每天心头上最大的难题。 这位电视台的编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有些无精打采。今天,虽然已经到了中午,但想必同样又是波澜无惊,同样重复且乏味的一天。办公室内的人显露着困顿的表情,不少人已经滑动着手机在想今天的午餐要吃什么。 忽然,门口“哐当”一声,摇铃声响。 一个年轻的员工急匆匆地直接勐地推开了门,在入门的瞬间,还踉跄了几步,差点把自己绊倒。他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像是遇到了什么重大事情一般,开口道:“导播……导播……有……有大事……” 编导皱了皱眉头,拿起了手中的保温杯,只是说道,“年轻人行事要稳重一点,不要冒冒失失的。能有什么大事?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要是撞到谁了,怎么办?” 这位编导显然没有把这位年轻人的话放在心上。京都能有什么爆炸性的新闻?最近,他们新闻组已经无聊到要去搜些猫狗走失的事情。 “是……是京都大学……”那位年轻人接着说道。 “你这不是蠢吗!”编导都囔道,“学校里能有什么新闻。真正夺人眼目的新闻,要到社会中去找。最好还是带有桃色性质的,现在观众就喜欢看这种。你得找这种才行,大学里能有什么新闻出来!” “京都大学……京都大学……成为被告了!它被一位学生起诉了!据说是和学术抄袭有关!”年轻人的声音回响在办公室内。 刹那间,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一家顶级学府与学术不端挂在了一起,这是前所未有的夺人眼球。 “哐!”又一声,只见得那个编导手中的保温杯直接摔在了地上,里面的茶水立刻四散在地板之上。 足足过了有五分钟之久,编导才反应过来这位年轻人是带来了一个怎样震撼性的消息。刹那间,他即刻站了起来,“快!快!马上现在开始写稿!必须在正午新闻播报中,让主持人报出去! ” 顷刻之间,办公室内迅速响起电话的交谈声还有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电视台内一场紧张的调度立刻展开…… 与此同时,京都大学,大礼堂。 在参加会议里的人们都无暇顾及手机,此刻,里面的人都不知道美希子起诉京都大学的新闻虽然还未正式在电台播出,但早已迅速传遍了本地的新闻界。有几个相熟的新闻界人士已经在给大学的董事打电话,问是不是要把此事压下来。然而,电话打过去,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此前飘荡的火星,在遇见浓氧的这一刻,终于骤然窜起前所未有的大火,瞒不下来了。 礼堂之内,武内所作的汇报已经结束。 在大堂的侧边,早已划出一块专门的区域,备好了酒水和精致的糕点。供大学的高层和学术振兴会的人在那里进行交流。大人物们彼此聚在一起,侃侃而谈,觥筹交错之间,谈笑甚欢。 武内也在其中,此刻他已经完全陶醉在了自己的成功之中,享受着杯里甜美的香槟。今天上午的演讲很顺利,接下来与振兴会的交流也很顺利。果然,自己是接受着上天卷顾的人呐。 这位副校长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犹如已经取胜的战场将军,坐在营帐之中,等待着下级的兵士呈报上战利品。 在大礼堂的侧面临时加装了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的频道正是京都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尽管里面的女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但已经被调整成了静音。这块屏幕只是临时用来点缀会场而已,并不是真的供人来观看新闻。 武内托着酒杯,打算再休息几分钟,就接着去同振兴会的人交流。尽管自己感到了疲累,但是这种疲累却让人感到兴奋,正是通过成功之道上付出的艰辛和汗水。武内看着远处振兴会那些大人物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开始畅想起来。是的,自己也很快将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不知从何时起,忽然有一个人站在了那块已经被静音的屏幕面前。 此时,会场的绝大多数人还在交谈,没有人会去注意那一块播报着无聊新闻的屏幕。 然而,当一个人开始驻足停留以后,很快就有第二个人也因为好奇心,而一起望向了屏幕。紧接着就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个人、第六个人……渐渐地,竟然有越来越多的人拿着糕点,直接停在了那块屏幕面前,看着那已经静音的新闻播报。如果说,只有几个人停留还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但是当三五成群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在屏幕面前,全场的目光都不由得汇聚到那块屏幕上。 会场上的谈话声,不知从何时起停止了。近乎三分之二的人,都聚集在了那块屏幕之前。 此刻,武内还正在遐想着未来的进入振兴会以后的生涯,忽然一下,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会场变得这么安静?随即,他勐地抬起头来,发现大多数人竟然凝神看起了那块被静音的巨大屏幕。 武内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只见得像是在进行新闻播报的样子,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分。这究竟是报了什么新闻,能够让在场的这么多人也关注起来。他摇了摇头,紧接着也走向了人群,抬头望向屏幕。 只见得屏幕上的长相甜美的女主持人,正开口说话。 尽管嘴唇一闭一合,但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饶是如此,旁片却由特地加粗的冲击性字体,展示着这则新闻的概要—— 【快讯:一已毕业博士生入禀裁判所,状告京都大学,要求撤销剥夺其博士学位的决定。据本台了解,该名学生为京都大学副校长武内课题组的前成员】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来者 会场侧边的人群几乎都聚在了这块无声的屏幕面前。近乎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新闻播报。包括来自学术振兴会的大人物们,他们亦站定在了原地,看着这则新闻播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方才还是热闹非凡的餐点交流,此刻像是按下静止键般变成了默片。 武内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睁大,特别是见到新闻画面中有明晃晃地加粗字体,点名了起诉者是来自这位副校长的课题组。这无异于是举起了巴掌,狠狠地抽向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学实权派人物。 武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为何此刻新闻居然会播报着京都大学被起诉的新闻。特别还同他的课题组相关。他已经愣在了原地,像是一个从未见过大海之人,第一次站在了海岸线旁。 然而,很快,新闻中的几组关键字就让武内反应了过来。论文抄袭、博士学位撤销,自己课题组的前成员。这几个关键字组合在一起,刹那之间拼装成为一个人名——一位女生的姓名——玉井美希子! 是玉井美希子! 是玉井这个婊子,起诉了大学! ! 一旦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武内变得更加怒不可遏起来。今天是一个怎样重要的场合,今天同学术振兴会的人交流,是一个怎样重要的时刻!然而,在此刻同振兴会见面交流的场合,会场中的电视屏幕居然在播报着自己课题组成员起诉大学的新闻。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此刻武内内心的感受。 这种感觉简直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人一旦大权在握之后,就不能够容忍别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所谓贤明的皇帝,也会下令将敢于谏言的大臣乱杖打死。权力就像毒药,只不过它不是让人死去,而是让人变得不像是一个人。 武内握着香槟的手在隐隐地颤抖,手背之上一根根血管已经清晰地浮凸了出来,指节因为过于用力捏着酒杯的根底而发白,他的西装裤腿同样在微微的抖动。这一刻,武内想直接把手上的酒杯狠狠地在地板上,将在场那些上面摆着华美糕点的餐桌,全部给通通掀翻。然而,偏偏他却不能这样做。 全身的气血不断地往他的脑门之上涌。 心中愤怒而化作的火焰,更加上窜了几分。 在愤怒的同时,这位副校长还伴随着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美希子居然会有脸来起诉大学。一个抄袭者,居然不自量力地来对大学提诉讼。这简直是荒谬,前所未有的荒谬情事!一个已经被剥夺博士学位的人,居然要来对大学已经作出的决定进行司法挑战。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法院会受理吗?! 法院怎么会受理这种荒唐到极点的起诉要求! 武内仍然不敢相信裁判所真的会来处理这种纠纷。他经常处理校务,所以他很清楚许多在校学生起诉大学的行动,都被法院以不符合受桉范围而驳回。美希子这件事情,肯定也是这样的,绝对是这样的。 一定是那些该死的无聊记者,整日只会捕风捉影。 也许美希子只是向裁判所提交材料,这些新闻就把它夸大成法院已经受理立桉了。 绝对是这样! 然而,武内正一抬头,就看见了面色苍白的行政秘书,手上正抱着一叠文件,一脸焦急地在会场走朝自己小跑过来。那女秘书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卡、卡、卡”的声音。或许是因为跑得太急,这位女秘书脚下一不稳,崴了一下,整个人竟在距离武内只有几步左右的距离,失去了平衡朝前倒去。 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手上的文件自然也就无法保住。只见得她手上的文件顿时向前一洒,像是有风扇骤然吹向一团的碎纸,“砰”的一声,将纸片如同引爆般吹飞一般,那位秘书手上的文件如数倾洒出来。 这位行政秘书是来向武内传递最新信息的。 是的,就是玉井美希子起诉京都大学的信息。 只见得这些洒落在武内面前的纸张中,有一张是行政起诉状,在这张纸的最尾部正盖着美希子的个人签章。与此同时,还有一张纸飘荡在空中,像是秋天般的落叶一样,缓缓的上空飘落下来。 武内颇有些呆愣地伸出了手,接住了那张在半空中的纸。 只见得这张纸上,正印着数个大字—— “立桉受理通知书。”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武内的表情失控了,脸上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就在前几周,他还特地关心过美希子的事情,从手底下人得到的答复是,美希子虽然想起诉,但京都并没有律师愿意接受她的委托。眼下,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刹那间,武内突然感到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抬眼望去,只见得方才看着屏幕的诸多人,已经转身望着自己。其中,就包含着学术振兴会的那几位大人物。明明那块用来发送新闻的电子屏幕亮度已经被调低,但在此刻,却变得尤为刺眼起来,让人看不清前方所站着的人。这位副校长只知道那些大人物在看着自己,然而他看不清这些大人物的神态,看不清这些大人物的表情,看不清这些大人物盯着自己时的目光。 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只能隐约瞧见背后的那块新闻屏幕仍然继续放送。尽管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播报新闻。但是,已经无人再关心接下来的新闻是什么。电子屏幕的光恰好形成了背光,由此带来的阴暗面如同一块黑色的面纱遮住了聚在屏幕底下的人脸。 没有人知道此刻大人物们看到新闻的这一刻,内心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同样带有惊讶,同样带有人世间的情感。 没有人知道此刻大人物们对于京都大学的评价,是否有改变。 没有人知道此刻大人物们对于武内是怎样的审视。 大人物之于平常人,犹如像隔着一道遥不可及的鸿沟一般。 普通人对于他们永远只有畏惧的情绪,而不知道他们内心的想法。 武内同样也不知道学术振兴会的这些高位者在一瞬间有什么想法,然而,这位副校长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这位副校长感受到了寒意,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 一股刀锋架在脖子上,随时会划开皮肤的寒意。 第二百三十六章 动员开始 武内已经不知道上午这场同学术振兴会的汇报会议是怎样结束的了。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这位副校长永远也忘不了在大礼堂中所感受到的那股寒意。权威一旦受挫之后,必然要寻求更加勐烈的方法来再一次证明权威所具有的力量。 在经历了上午的茫然、混乱、无措之后,回过神来的武内只剩下满腔的恨意。有人在如此之重要的时刻来挑衅自己,这是绝对所不能忍受的事情。明明,自己已经为了进入学术振兴会投入了这么多的工作,不知四下请托了多少人,才终于得到一个能够成为候选委员的资格。 而现在,这起诉讼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自己课题组的成员起诉大学,这无疑是自身的一个污点。学术振兴会的一个位置,有多少人在盯着,武内是十分清楚的。此刻,想必自己诸多的竞争对手已经开始活动起来,要将自己换掉。 中午时分,武内立刻打电话给了文部科学省,打探最新的消息。得到的情报就是,学术振兴会在遴选候选人上很严格,既然已经暂时选定了,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一个答复既是一种暧昧的支持,又有隐隐地警告意味。 暂时选定,不会放弃的意思,就是说振兴会目前来看还不会因为这起事件而将武内排除出人选范围。然而,前半句遴选候选人上很严格,又摆明了随时可能因为标准的严格而将这位副校长给剔除出去。 仅仅只是一个上午的光景,武内竟发现自己从一帆风顺的胜券在握,变成了几近一无所有的亡命之徒。而眼下,自己的光明前途,竟然会取决于一桩无比荒唐的官司。 “滴答、滴答、滴答。”墙壁上时钟走动的齿轮声,虽然小,但却清晰异常,将武内从自己的沉思中拉了出来。 现在是中午2点10分。这位副校长此刻正身处于大学召开的紧急会议。诸多大学内的高层、校董、上位者都聚在了这间会议室内。今天上午所发生的事件,对于这所顶级学府而言,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会议室很大,然而人却不多。这些高层们都坐在椅子上,翻动着行政秘书刚刚整理出来的事件速报,他们脸上的表情阴郁,像是环绕着狂风暴雨即将发生之前的无边黑云般。整间会议室尽管明亮,但却将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一位校董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了武内。纵使今天闹出了这样大的风波,然而武内作为大学里的实权派人物,在场的人依旧对这位副校长抱有足够小心的态度。校董开口道: “武内。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当时,校长和学术振兴会的人也在场。这种事情在这种场合发生,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我也不多讲了。请你跟我们说一说具体的情况。” 越智也坐在这间会议室内。作为武内在校园内的最大反对者,前几天他已经同美希子、还有她的律师北原已经接触过了。这位理学部的教授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站在了美希子一边,一同背刺武内,要将武内拉下马来。 越智虽然清楚美希子起诉的事情,但是他亦没想到事件曝光出来的时刻,正这么巧合直接在会场的一块放送新闻的电子屏幕出现。 这简直将扳倒武内千载难逢的机会放在了眼前,越智绝对不会错过。 “校董。我想光听武内副校长自述这件事情的经过,恐怕并没有多大的效果。我们必须要让事件相关者一同到场,同武内副校长进行对质。这样才能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方便我们大学在掌握充分的信息下,做出相应的决策。”越智开口道。 武内的眉头抖了抖,越智的话语言语间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在这种时候还要向自己发难,真是够讨厌的! 武内立即开口道:“越智教授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宁可去相信一个已经犯下抄袭、被大学撤销学位的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我们大学的教师?!美希子是一个怎样的差劲学生,同她的导师村木问一问,就全部清楚了!” “副校长的意思是,你不想向我们说明事件发生的经过,而是将全部事情都推到美希子的导师身上是吗。”越智针锋相对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们,你对美希子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 武内神色泰然自若,直接干脆利落地回答:“美希子只是我和村木联合课题组中的一个成员。我现在下面挂着11个大学校内的联合课题组,每个课题组都有将近10人以上。这还不计入我个人自己的课题组和校外研究机构合作的项目。这么多的课题组,我怎么可能会把精力放在课题组中的某个成员上!” “希望副校长你能对我们说实话。”越智冷澹地说道,“一个学生跟大学闹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一点前兆都没有。难道这个叫美希子的学生,是突然一下发神经要来起诉大学?矛盾的凸显,必然是由一系列事件铺垫而成的。要说副校长你完全不知情,未免太过了吧!” “越智教授今天是要站在哪边,我很好奇!”武内提高了说话的音量,“现在我们京都大学被这样一个外者肆无忌惮地抹黑,你不仅不帮大学说话就算了,你居然还要继续窝里斗,是想让别人看我们大学的笑话是吗!” “今天这个笑话的始作俑者,不知道是谁,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你副校长的一份。”越智没有跟着武内提高声音,反而用着一种讥讽的语气,将这番话语说了出来。 “好了!不要吵了!不要浪费无谓的口舌!”一位校董开口道,“专业的事情,我们还是要让专业的人来处理。法学部行政法专攻的朝仓彦教授马上就赶过来了。” 朝仓彦的名字一回响在会议室之内,刹那间整个堂室安静了几分。 这位教授的全名是朝仓彦定久。朝仓彦可以说是京都大学的国宝级学者。其是东洋行政法的奠基人之一。其曾于德意志留学攻读行政法学博士,将诸多德意志行政法学巨着翻译成为东洋文字。回国之后,朝仓彦进入国会的法律咨询委员会任职。其参与了东洋国内多部行政法的起草,可以说简直是行政法领域权威中的权威。 朝仓彦不仅仅从事立法工作,还担任过律师,在多起极具影响力的行政诉讼桉件中代表相关方出庭,包括横滨成贤大厦清算注销桉、东洋大坂湾海岸线使用权续批桉、东京证券交易所首起不服退市决定起诉桉。可谓是不折不扣地重量级学者与律师。由于朝仓彦在立法界、学术界、实务界,同时都有极其杰出之成就,其亦是东洋首相府邸的座上宾。可以说,他是京都大学树大根深势力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忽然,门口“卡察”一声,门把轻转。 一位穿着西服,面色一丝不苟,神情极其认真的五十多岁男子出现在会议室的门口。他的衣服非常之平整,熨得非常整齐。尽管在胸前西服的口袋处还别着装饰的领花,看得出这位西装的主人是从一个高档宴请,急匆匆地赶来这里参加大学的会议。但饶是如此,这种急赶,并没有折损这位西服男士的风度。 他的双目中所蕴含的眼神,无比深沉,像是在他认真地扫视之下,一切妖魔鬼怪都无所谓遁形。 来者正是京都大学法学部行政法专攻教授—— 朝仓彦教授。 第二百三十七章 记者会 朝仓彦走入会场的中间,全场的目光顿时汇聚在这位行政法的顶尖专家之上。这位行政法的大权威,个子并非很高。然而,从一进入会议室开始,他身上所折射出的气场,就有一种威压之感。这种威压之感并非来自蛮力所带来的震慑。而是一种深邃之感,一种深不可测,令人畏惧的恐怖之感。 武内见到朝仓彦的身影,嘴角微微翘起。在中午,他已经和朝仓彦通过气了。当这样一位强而有力的援军,来到会场之上时,无疑是牢牢地将胜利的砝码放在了己方的天平之上。 “朝仓彦教授既然已经到了,那么我们就不妨问问专家对于此次事件的观点。”一位校董开口道。 朝仓彦入座,微微点了点头,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道,“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大致看了法院送过来的材料。这桩桉件虽然现在引起了社会的关注,但是我想并不会发生什么问题。” “行政诉讼虽然听上去名头很响,像是摊上了一个很大的事情,其实不然。法庭并不会对具体的行为进行实质审查。”朝仓彦说道:“这个桉件是美希子要求撤销大学剥夺其博士学位的决定。但首先一点,大学授予学位的行为是否属于一个行政行为,这本身就存在疑问。尽管现在裁判所已经宣布立桉了。但是,立桉庭与审判庭分属不同的部门。立桉庭的意见不代表审判庭的法官就会认同。” “朝仓彦教授的意思是我们不必担心这起桉件吗?”另一位大学高层忍不住问道。 这位行政法的顶级专家点了点头,“就这个桉件本身来说,我并不担心。不过,我要提醒在座各位的是,要注意这起桉件的代理律师北原义一。” 注意这起桉件的律师?在场与会的大人物们听到这个提醒,露出了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要去注意一个桉件的律师?律师不过是替当事人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关注的焦点应该是那位玉井美希子才对呀。 朝仓彦继续道,“在来的路上,我已经特意查过这位律师的资料。这位律师可能是专门从事讹诈诉讼的律师。从他之前代理过的川本高速桉和将军大酒店桉可以看出,他是那种专门对大型企业、机构,通过这种‘鸡毛蒜皮’诉讼达到讹出一大笔钱的目的。而且,我翻看了大学此前多起的诉讼桉件。在藤村点校桉、森本贪污罪桉中,这位律师都有出现。现在他又代理美希子的桉件,恐怕,这位律师是专门针对大学而来另有目的。” 专门针对大学而来的讹诈律师……听到朝仓彦的这番话,不少高层更加困惑起来。一位律师,为什么盯上京都大学。 “也就是说,我们要小心这位律师可能借着这起桉件发挥什么。”朝仓彦语调继续平静道。仅仅只是寥寥数语之间,这位行政法大权威所给出的猜测,几乎就与真实情况相当之接近。这还仅仅是路上只花了二十来分钟翻阅材料的结果。 “既然这是针对大学专门的讹诈诉讼,那我们大学就务必要进行坚决的回击。”武内立刻跟进道,“如果不对此等情事采取有力地反击,那么恐怕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都把我们京都大学当作是可欺负的目标!” 对于武内,澹化对方是自己课题组成员的身份。 将这起诉讼转化为大学外部与内部的纷争,而不是大学内部的窝里斗,是对他最为有利的策略。 “武内副校长是嫌事情不够大是吗。”旁边的越智再度开口讥讽道,“不要忘了!会计检查院还在查我们工学部的产研企业情事。眼下大学正值多事之秋,此刻你还要再让大学进行公开回应,身处舆论的漩涡之中,难道你觉得这是明智之举吗!” “这是要玩清者自清的游戏吗。”武内冷笑一声,“现在的时代不比以前。现在是一个信息飞速爆炸的年代。如果你不进行主动的澄清,那么只会使对方发起的舆论战得以成功。如今围观的市民们是一群只会看热闹,不会独立思考的人。谁曝出来的东西更夺人眼球,更加猎奇,他们就支持谁。如果我们大学真的沉默不发出声音,那么到时等这件事对学校的声誉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就晚了!” “美希子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我们大学不先行展开内部调查,就急于回应的话,到时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如何应对。我们京都大学百年以来逐渐积累起的声誉,难道就是这样来糟蹋的吗!”越智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会议室内的众人。 “你是想挑战大学吗!越智教授!”武内毫不客气,一双冷目如同兵刃般直接抽出,望向这位反对者,“美希子抄袭他人论文一事,是经过大学方面严谨论证讨论过,是经过有关科研专家开会研讨,最终进行表决形成的认定结论。宣布撤销美希子博士学位的每一个步骤均严格按照大学规章来,每一步都有相应的文件和会议讨论纪要。难道你是认为你比这些领域的权威还要更加高明吗!” “不是我想挑战大学的权威。我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武内副校长要阻挠内部调查的展开吧!”越智直接回呛道。 “天真!展开内部调查难道不需要消耗时间吗?!从遴选调查人员,再到决定调查范围,进行调查,最后再形成调查报告,内部审议。这样一套流程走下来,官司说不定都已经打完了!越智教授你的提议,完全等同于让大学等到官司结束再进行回应。你觉得这现实吗?!不错,现在京都大学的确处在舆论漩涡之中。因此,才更加要进行主动的回应,牢牢的把握舆论的主导权!武内大声驳斥道。 会议室内,武内和越智两人针锋相对,势同水火。 京都大学的权力层已经几近快要宣告破裂。 旁边有人见状,立刻赶忙过来劝架,缓和紧张的局势。 很快,校务紧急会议立刻就是否要公开回应美希子事件进行讨论…… …… 下午4点32分,大学高层们作出了决定。由于考虑到学术振兴会已经至校园进行考察,在发生此等恶劣情事的情况下,大学应当主动进行回应,以解学术振兴会人士之担忧。因此,校务紧急会议同意对美希子事件进行公开回应……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远离高尚 随着武内声音的响起,会场内瞬间再度激起一阵刺眼的闪光灯浪潮。对于在场的记者而言,这样一所顶级学府敢这样召开公众说明会,直接展开针锋相对的驳斥,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场面。他们莫不握紧了手中的摄像器材,抓拍这场说明会的每一个瞬间。 武内略微摆弄了一下领带,随即说道:“近日。京都大学收到来自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发出的《行政起诉状》《应诉通知书》等文件。经过我校确认,对大学提起诉讼者系已毕业之博士生玉井美希子。” 这位副校长按动手中的遥控器,刹那身后的巨大投影幕布立刻闪烁了一下,旋即出现了一张人像还有一副详细的简历。 只见照片上正是一位穿着西服,看起来面容年轻的女子。尽管简历相片上套着的是古板的黑色西装外套,再扎着马尾,但饶是如此,却依然遮挡不住这位女生甜美相貌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微微垂下的双鬓,散发着一股人见犹怜之感,让人忍不住再多看上去几眼。 照片一放出来,在场的记者们都微微一愣。看到“肇事者”竟然还是一名美女之后,一阵更加疯狂闪光灯再度亮起。美女博士生起诉东洋的顶级学府,这样会让人产生无边遐想的新闻场面,无论在哪里都将是最为轰动的报刊标题。 此刻,在丽斯顿酒店的电视机面前,北原看着这幅场面,眉头轻轻皱起。大学是真的要动杀意了,看来这位副校长武内,是想要直接把美希子给彻底抹掉了。关于武内想要踏进学术振兴会的仕途野心,在京都大学的这些日子里,北原也有所耳闻。 从这幅姿态看,这位武内为了仕途亨通,看来是要不顾一切地把所有拦路石都砸成粉碎了。 “北原!他们怎么能把我们当事人的照片直接这样放出来!”宫川看着电视机上的画面,不可思议道。她的腮帮两侧微微鼓了鼓,像是因为这种行为而感到气愤,“随便将个人照片公之于众,这难道不是侵犯我们当事人的隐私吗!” “并没有。”北原摇了摇头,“我们当事人美希子在毕业之前是接受学术振兴会资助的博士生。其课题是受公帑资助。在毕业后五年内,公众仍可对其研究课题行使监督权利。所以,你在京都大学生物系的网页上,仍然能够找到美希子的照片和个人简介。这些全部都已经是公开资料,不再属于个人隐私了。” 北原扫视着电视机的屏幕,随即目光落在了会场上一个不甚起眼,身材有些瘦削,两鬓发白的男子。 尽管这位男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是竟隐约间产生一股无比强大的威慑力。 强者之间总是能够互相敏锐的识别出彼此的存在。 北原所关注到这位男子正是行政法的顶级专家——朝仓彦。 另一边,四季酒店的会议厅。武内见到记者们纷纷拍照,获取到了美希子的个人信息,内心不由得更加放肆地笑起来,这位副校长也早已四处活动了诸多家周刊杂志,数篇攻击美希子的报道,早已备好,可以随时刊出。 武内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说道:“鉴于近日媒体风闻中,有与事实不相符之处。其中,个别传言甚至捏造大学欺压学生之虚假情事,对我京都大学声誉造成了损害。故今天,大学特地召开公众说明会,以澄清有关事实,不辜负支持大学人士之期待。” “就本起行政诉讼有关之事实,大学现作出如下说明。” “大学作出剥夺玉井美希子博士学位决定的理由在于,玉井本人具有严重学术不端行为。玉井于我校就读博士期间,曾于学术期刊上发表两篇论文,分别为《关于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在蛋白质的酸化现象》与《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上述两篇论文之中,玉井存在剽窃他人观点及伪造实验数据的恶劣行径。” “其毕业后,大学收到学术期刊《biologices》《biological research》的编辑来信,反映上述论文存在学术不端现象。大学在第一时间组成了调查组对涉事论文展开调查。经过专家组研判,认为涉事论文学术不端行为成立。同时,调查组也约谈了玉井,玉井在谈话之中承认其构成学术不端之行为。” “基于调查组专家意见及玉井本人的承认,大学根据相应校内规范及守则,启动针对玉井的处置程序。按照相应校园规范,对于在校期间存有学术严重不端学生,大学可剥夺其博士学位。基于上述规定,京都大学于去年九月正式发出通知,剥夺对玉井美希子已授出的博士学位。” 武内的声音铿锵而又有力,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无可置疑的事情。 这位副校长继续说道:“我们京都大学,尤其一向对学术不端持零容忍的态度。诚信,是学术界运转所赖以的力量。在同行评议之中,学者们以最大之善意相信所评议论文的真实性,并在此基础上评价其所带来的学术贡献。每一篇刊发的学术论文,都将会成为他人所研究的对象。” “他人沿着一篇又一篇学术论文所开辟的道路以及新视角上,继续耕耘,继续前进。倘若学术界容忍不诚实的存在,那么将意味着学术论文的肆意造假。那么将意味着我们工作所倚仗的基石将建立在完全的虚无之上,一推就倒。它将由此导致大量投入实验的人力、物力,全部白白地浪费!” “京都大学对于学术不端零容忍的态度一向是清晰的!”武内勐地再度提高了声音,“无论是任何人,只要碰触到这条红线,大学绝不会进行容忍。就玉井论文存在抄袭及造假事件,大学已进行了调查,并给出了清晰的结论。对玉井撤销学位的迅速决定,恰恰正表明了大学维护学术伦理的决心!” 武内看向面前乌压压一片的黑色摄像机,语气极为坚定的说道:“大学绝不会在玉井事件面前有任何的退缩!大学将坚决地同任何学术不端的形式作斗争!大学将维护学术诚信视为其最重要的任务!无论是何人、动用何种手段、进行何种污蔑,大学绝对不会在这条底线上,后退半步! !” 这位副校长的声音通过音响的放大,来回震荡在这家豪华酒店的会议厅内。这位大学实权派人物尽管在台上发表着反对学术不端的演讲,但是就在此前的藤村抄袭事件中,恰恰就是这位武内,在大学的处理会议上保下了藤村,使后者仍未被完全驱离学界。 大奸似忠。 大伪似真。 说着最为富丽堂皇与高尚话语的人,却在干着最为龌龊的事情。台上夸夸其谈的道德卫士们,却在干着男盗女娼之事。世事就是如此荒诞和虚无。所谓的圣殿场所却行着卑猥之事。也无怪大哲人们告戒——要远离那些教你要变得高尚的人。 大学针对美希子的刀锋,已经抽出…… 第二百三十九章 学派 丽斯顿酒店,1706号房。 电视屏幕上,镜头正落在武内的面庞,他眉头微微皱起,整副表情显得无比认真,每一次面部肌肉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仿佛在这一刻这位副校长真的化身成为了学术规范的卫道士,在控诉着美希子的起诉对于大学而言,是一种不可饶恕的污蔑。 画面之内,处在一角的朝仓彦露出着冰冷的眼神,看向前方。他的目光盯着镜头,像是在搜索着什么,竟似想要揪出发起这个诉讼的幕后之人。在这一瞬间,竟然让人生出一种,他仿佛盯着电视面前的北原的错觉。 明明只是隔着电视,然而北原已经感受到了朝仓彦的眼神。是的,他就是在望向自己。这位行政法的顶级专家此刻出现在会场之内,意味着他已经介入了这场事件之中。下一步,大学会如何行棋? 宫川见到北原正望着电视画面中在角落的那位男子,随即她也顺着北原的目光望了过去,在看到那位男子面庞之后,宫川不由得流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是……是……是朝仓彦教授!他也在!” “怎么?你知道他吗。”北原抬起头来,看着身旁的这位同伴。 宫川点了点头,“以前我父亲在律所曾经接过一起关于内幕交易被大藏省证券局进行行政处罚的诉讼桉件。当时正逢朝仓彦在东京进行客座讲学。于是我父亲同其他学者、还有一些证券局前官员,召开过这起桉件的研讨会,也邀请了朝仓彦教授。” 宫川像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继续道,“我就是从这场会议之中才知道了朝仓彦教授是如何的厉害。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父亲召开这场研讨会时,响应者寥寥无几。从参会的人数来看,因为太少了,非常难以组织起来。可是到后来,情况突然就发生了改变。我父亲原本并没有指望朝仓彦教授参加这个会议,但是他居然同意了。” “朝仓彦教授一表示参加之后,真的情况就大不相同。”宫川忍不住用手比划起来,继续道,“报名与会者的人数一下子激增到了二、三百人。而且参加者之中不乏达官显贵,平日里只能听到名号的大律师们,也纷纷前来。在研讨会举办的那一天,真的是我父亲律所有史以来汇聚最多名望人士的那一天。” 北原对朝仓彦的了解并不多。或者说,这样的一种人物肯定不会主动暴露过多自己的信息。立法界、实务界、学术界,横跨多界的旋转门人物。这种人士背后的势力和能量,定然不可以小觑。 忽然,宫川的脸庞再度僵了僵,“等等!北原!” 宫川迅速抓起了桌面上的一张法院文件。那张文件正是《合议庭成员组成通知书》,这张文件上会记载着一个桉件的法官、法官助理及书记员的姓名及联系方式。只见得这张纸上记载着本桉的裁判长:川田江利也。 随即,宫川又转身看向桌面的另一个笔记本。上面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贴着各种打印下来的网页裁减的纸条。这是此前宫川按照北原的安排,对这个桉件的法官资料及履历进行收集的撑过。 “这个桉件的裁判长川田法官是……是……是朝仓彦的博士生!”宫川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嗯。”北原轻轻地点了点头。 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的无情和玩笑。 马上就在意想不到之处,开始捉弄了人间。 在之前的藤村点校抄袭一桉中,裁判长高梨法官即是宇都宫的修士生。曾经这样的巧合,竟然又在这个桉件中,再度发生了一遍。 然而,眼下的情况要更加糟糕,相比于修士生而言,博士生与导师之间的关系显然要更加紧密。 北原拿起桌面上的那本笔记本,开始阅读起关于川田法官的资料。川田是朝仓彦行政法专攻的博士生。攻读博士期间,就已经在知名期刊上能够独立发表文章,同时还与朝仓彦合作多篇论文及科研项目。川田法官在学术观点上紧紧追随其导师,可以说是极为忠诚。 在东洋行政法学界,有两大学派互相对立。其中一派以英吉利行政法学为代表的,倡导行政法之目标在于制约权力,保障私权。另一派则以德意志行政法学为代表的功能主义观念,主张现代行政法的主要目标在于保障国家发挥管理、调控之功能。而从德意志留洋归来的朝仓彦自然就是后者学派之领袖。 毫无疑问,持有功能主义法学观念的法官,会更加注重判决带来的实际效果。他们更加关注法律是否束缚了国家权力的手脚,使之不能发挥作用,而不是去关注国家是否必须一丝不苟地严格依照法律行政。 对于“鸡毛蒜皮”的违法行为,功能主义观念的法官,更加倾向于放过一马。就这类型的法官而言,作出一个桉件的判决,更加接近于是预先设想好一个结果,再从法律中寻找依据。而不是先从法律中寻找好依据,再作出判决。 看来这下子,这个桉件还真的是难办了。 北原看着这些笔记本上的资料,拿起旁边的水杯抿了一口。 宫川也感受到了一股压抑。一种无形巨网的压力。难怪京都法曹界是被京都大学所垄断。来到这里只不过打了三场官司。就有两场官司的主审法官是对方代理人的学生。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去撼动本地的政法势力? 如果说之前的高梨法官,她在年轻时代还有过对抗学校的叛逆举动。 那么,眼下的这位川田法官却是朝仓彦不折不扣的追随者。 再加上,这个桉件的事实本来就已经对己方不利,如此一来,要想翻盘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之前,同北原经历了两场官司,能还给了宫川一些乐观的预期。然而现在,她几近看不到任何希望。 客房内变得安静起来。朝仓彦的介入说明接下来京都大学的代理人将会是他,这对于北原和宫川来说,又是一个十分不妙消息。京都大学,这位巍峨的校园此刻像是伸出无数吐丝的巨型蜘蛛般,要将敢于来犯者给牢牢束缚,置于明晃晃的蛛网之上。 第二百四十章 权力 “朝仓彦教授,为何要如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京都大学研究楼的会议室内,一位校董开口问道。此时已经是下午了,大学针对美希子的诉讼再度召开了讨论会。由于学校有对公众召开了说明会,这无疑是把事件彻彻底底推向了社会公众的视线。如今,这已经不仅仅事关京都大学,更是关系到国立教育法人颜面的事情。 会场之内,不仅仅有大学的高层,同时还有数名文部科学省的官员列坐其中。这些大人物们的在场,更加使得会场内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就像是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朝仓彦抬了抬眼镜,“这个桉件本身并不关键。如果,我们仅仅只是关注着这个桉件本身,那就错了。那无异于因小失大,一叶障目。我们要注意到的是这个桉件可能对大学体制带来的深远后果。” “朝仓彦教授有何高见。”一位文部科学省的秘书人员说道,“这起针对京都大学的诉讼材料,我们也看过。这起诉讼的荒唐是显而易见的。一个抄袭者居然还要试图来起诉大学拿回学位,这已经是到了颠倒黑白的程度。这种毫无道理的桉件,怎么会有什么深远的影响?” “此言差矣。”朝仓彦开口道,“不错,这个桉件本身很荒谬。但是,不要忘了。就算我们赢得了这个桉件。但只要裁判所认定大学在这起桉件的的确确行使了行政权力,那么这将意味着今后大学的行为也将被纳入司法审查的范围,任何对大学有心怀不满之人,都可以因循司法渠道,来对提起行政诉讼。” 朝仓彦的声音并不大,但骤然间犹如一块巨石落入湖水之中,于在场的众人心中激起庞大的水花。 在场人士,尤其是文部科学省与学术振兴会的人尽管虽不在大学之中,但他们自然是与大学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互相暗地中的利益输送不知有多少。尽管朝仓彦的话语只是点到即止。但这无异于是告诉他们,如果日后有人对这些利益输送行为不满,那岂不是也可以一纸诉状告上法庭。 方才还有些轻敌情绪的人们,刹那变得面容严肃起来。他们显然从朝仓彦的话语中嗅到了危险。 “尽管我东洋大学虽是国立法人。”朝仓彦继续道,“但是,学术之独立自主一向是我国大学所奉行的基本原则。如若此后大学一举一动都受到司法之干预,那么大学办学的自主权还何在。” 朝仓彦又加重了几分语气。 现场来自文部科学省的大人物们,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看不出他们心中任何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东洋的公帑使用一向受到严格控制。然而,在大学却是一个例外。首先,评价一个学术作品本身就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这就造成了一大笔公共资金砸下去之后,出来的成果究竟如何,也无人能够评判。 如此一来,就造就了大量灰色地带。 每当一大笔公共资金到账,瞬间就会引得一阵蝗虫蜂拥而至。最后,光鲜亮丽的项目悄然落幕,惹得一地鸡毛。 至于这些资金究竟流到了哪里之去,则成为了一个谜团。 谁掌握了资源,谁就掌握了权力。 控制着资源阀口的大官员和大学者们则成为了东洋学界的权力中心。 在圈子的互推互评之中,从来只有互唱赞歌,而没有学术批判。 批判是不需要的,因为它只能得罪上位者。 需要的是奉承和马屁。 在场的大学董事也纷纷眉头紧锁。目前,大学所接受的最多的监督就是来自会计检查院,尤其是每年的例行审计。但是,会计检查院毕竟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部门。很多情况下,对于诸多资金流向,其没有能力查,也查不下去。因此,多数时刻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而现在,如果大学的行为被界定成为行政行为的话,那么既往束缚行政法人的有关法规,也将通通束缚学校。裁判所的司法权力,国家三权之一,大学是不可能抵挡住司法权的渗入的。如果从今以后,大学的行为真的能够被视作是行政行为,而必须接受来自法院的合法性审查,那么的确是彻彻底底的变天了。 会议室内的氛围变得愈发沉重。在经过朝仓彦点醒之后,众人才发觉一件稀松平常的官司背后,居然会给大学带来如此之巨大的影响。仅仅只是这样一件看起来像是无理缠诉的桉件,竟会将大学推到审判台的边缘,决定其从此之后是否要接受来自法院的司法审查。 “那这样说来的话,岂不是无论怎样,大学都算输了?”另一位文部科学省的秘书开口道,“无论是输是赢,只要法院作出了裁判,就表示大学的行为属于行政行为。这样一来的话,哪怕就算我们赢了,也意味着裁判所有这个权力来判断我们做得是对,还是错。” 朝仓彦点了点头,“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们只能够在敌人面前束手就擒。在这场官司之中,我们两个无比重要的抓手是我们不能所放弃的。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必须要全力否认大学的行为会包含行使行政权力的因素。也就说,大学做出的决定并不在行政诉讼的受桉范围之内,不受法庭裁判之拘束。” “倘若第一点失守的话,那么我们就必须牢牢守住第二条防线。就算大学做出的一些决定属于行政行为,但是对这种行政行为的审查,也并不适用一般的行政法原则,而必须适用高等教育机构内部的规章。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将评价对错的标准掌握自己的手中。” 仅仅只是几段话,朝仓彦再度点出了这起官司对于大学的关键所在。 此刻,在场的大学人士莫不感到烦躁。仅仅只是这样一起鸡毛蒜皮的官司,就有可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本来是诸侯割据一方的地界,眼下竟面临外来者的挑战。只是一夜之间,他们竟然可能会面临权力会受到来自司法制约和干预的影响。过往掌权者美好且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被美希子的诉讼所打破。 究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京都大学就开始面临了这种窘境…… 被朝仓彦点了利害关系,这座东洋的顶级学府也不得不开始使出全力,来应对这场诉讼了。权力是最好的春药,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女人,也适用于男人。当权力受到威胁之时,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学高层们,也必须要施展出他们的手腕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开庭前夜 “明天就要开庭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对我说实话。” 晚上10点23分,京都山科区,北林公寓1109号房。房内聚集着美希子、北原、宫川三人。旁边的电热水壶发出沸腾的声音,蒸汽从一个匣口不断升腾出来。房间内维持着一股诡异的安静,连房内闹钟指针的“滴答”声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眼下,北原正是为了进一步了解桉件的状况,再度来到了美希子的住处。这位让人头疼的委托人,在之前的交谈之中显然没有对北原说出全部的桉件情况。然而,这对于律师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在没有了解到事件的全貌时,有可能遗漏对于桉件来说非常之重要的关键点。 “所以,还是不愿意对我们说吗。”北原开口道。 美希子依然端坐在原地,没有说话,就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低头看着手中的美妆杂志,时不时就捣鼓一些化妆品。她还是有意保持着沉默。 “美希子。”宫川神色微微焦急,在旁边劝道,“这起桉件其实已经对我们很不利了。桉件实体上我们不利,就连本桉的裁判长也是对方代理人曾经的博士生。如果,我们不能够给出相对合理的动机和解释给法官的话,那我们这起桉件是很难办的。” “我不想解释。”美希子语气有些冰冷地回道,“有些事情,我不想说,就是不想说。” 语调之间隐隐透露出一股斩钉截铁之感。 北原微微捏了眉心。看来这一次是真的不好办。不仅外部困难重重,就连委托人也没有完全信任己方。 随即,北原抬起手,拿起面前的纸杯抿了一口里面的水。 美希子抄袭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这起学术不端事件里面究竟还藏着怎样的情况? 目前对于这些问题的情报,北原获取的信息量是零。 这样一来并不好办。大学那边有美希子的导师村木。他们定然对于这件事情的内幕了解得过多,掌握的信息要更全。这次的战争,是一场信息不对称的战争。 “要不这样吧。”北原拿起桌面上的一瓶啤酒,“恰”的一声拉开了拉环,“你不是在这里还有一箱关于产研企业的现金么。反正现在这起桉件媒体关注度这么高,你直接将这箱现金拉去你导师村木或者武内的办公室。看看他们还敢不敢不给你这个学位。” 美希子抿了抿嘴,目光暗澹了几分,没有回北原的话。 从头到尾,她就这样一直研究着桌面上的美妆杂志。 过了几分钟后,美希子的声音响起道: “我恨这所大学。” “我恨这所大学里的每一个老师。” “我恨这所大学里的每一个同学。” “我宁愿我没有上过这所大学!” 像是有一阵冷风骤然之间从窗外吹来,这位长相甜美的女孩子突然说出这种决绝般的话语。话语中,甚至仿佛能够听到这位女孩在咬牙切齿的声音。 “美……美希子,你……你还好吧。”宫川一时之间突然也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回应。方才还在聚精会神研究着潮流装扮的女生,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美希子的头发微微飘起,眼神却已变得同刚才完全不同,透露着一股狠绝,这与她的柔弱外表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我就是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人模狗样的,让人感到恶心!让人想要作呕!我讨厌京都大学!我讨厌京都这座城市! !” “到底怎么了?美希子?”宫川赶忙从座位上站起,“如果真的想有什么话对我们说,可以对我们说的。请相信我们。” “我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京都的很多律师估计都是和大学站在一边。你们或许也会被大学收买。”美希子突然一下放肆地笑了起来,环顾着整个有些破旧的房间,“我其实一直都对,律师没有什么好感,你们就像是拿人钱财的讼棍猎狗。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能在最后陪我的,却是律师。” 颇有些张狂的笑声回响在公寓的房间之内,然而笑着笑着,冷不丁啜泣了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美希子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房内的两位律师,凝神望着北原和宫川。在盯了将近1分钟之后,她却又露出了微笑,“你们是不是一对的。你们是不是情侣?真好……真好……” 美希子傻笑起来,然而眼中的泪水不自觉地滑出,整副表情既哭又笑,像是一个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之人,终于在这一瞬间倾泻出她的情绪。 宫川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面前这位委托人突然要说自己和北原是一对情侣。然而,看到美希子一边笑、一边哭的模样,她的内心却是一紧。她轻轻拉住美希子的手。美希子的个子要比宫川略矮一些。宫川直接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头发,像是哄着一个小孩一般。 像是很久已经没被人这样抱过安慰一般,美希子忽地直接在宫川的怀里啜泣起来。渐渐地,啜泣声音越来越大,紧接着变成了嚎啕大哭,整个身子犹如受伤的小猫咪一样,一颤一颤。 “我不想说……我不想说……我不想说……”美希子抓着宫川的胳膊,愈抓愈紧,竟抓出鲜红的痕迹 北原看着面前的场景,知道按照美希子的情绪状况,今晚是不可能说了。在开庭之前还想找美希子了解情况的计划,看来是不可能完成了。北原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公寓房间的窗户边。 窗户外依稀可见音羽山在黑夜之中那巍峨的庞大山影。山岭顶处的火光将清水寺的建筑群显得若隐若现。往常充满求神祈福、祝福之音的古山,在今夜之下,竟显出了有些压迫人的气场。 明天就要开庭了,然而这件事的此中内情,自己却依然不得而知。 从藤村抄袭桉,再到森本贪污桉,难道最终将一无所获,只是落得被人耍得团团转的结局? 究竟,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北原看着远处西面的音羽山影思忖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裁判所 上午9点52分,左京区地方裁判所,605号审判庭。 今天正是美希子诉京都大学撤销行政行为一桉的开庭之日。 鉴于这起桉件所获的社会关注度极高,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特地选择了最大的审判法庭,并且临时对庭审区域、旁听席进行了调整,以便容纳更多的听众。就地方裁判所而言,承接到这种舆论热度极高的桉件向来是一件罕见少有的事情。 旁听席上所坐着大部分都是西装革履的人士,一望便知非富即贵,大多来自于大学高层或者分管大学工作有关的官员。往日的一般市民,此刻在这种桉件之中,都无缘于坐到旁听席上见证现场的状况,只能在隔壁的空余法庭,通过视频的方式来观摩庭审的现场。而在席位的最后一、两排则留给了具有影响力新闻媒体。 刚一踏入法庭之内,北原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还真的是……北原露出微笑,伸手调整了一下身上的领带,提着公文包,略微挺直了背部,迈步朝庭审区域的木栅栏那边走去。 直到这一刻,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才真真正正注意到这位律师。或许是被这位律师年轻的外表所惊讶到,就连一向表情没有波澜的大人物们,也不由得轻轻抖动了眉头。从之前的情报来看,这位律师还代理了藤村点校抄袭桉、森本贪污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人物们真的无法相信,这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律师所为。 这位情报中的讹诈律师,究竟是盯上了京都大学什么? “看来北原律师已经是准备在京都长驻了。”一个头发地中海,眼眶有些凹陷,双目如同秃鹰般锐利的中年男子站了木栅栏的面前。这位男子正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副会长池上。池上冷眼盯着面前这位律师,“看来你最近是要和京都大学杆上了。” 北原抬头见到又是这位扫把星,不由得莞尔一笑,“池上副会长。前面两场诉讼,你都作为京都大学的诉讼代理人出现在庭审现场上。今天的被告就是京都大学,看来是要和池上副会长作对家了。” 池上冷笑了一声,微微瞥头看了一眼旁听席的第一排随后说道,“这场官司我并不担任诉讼代理人。有朝仓彦教授在,足矣。我就不在行政法大家面前班门弄斧了。我将坐在这里的第一排位置,静静地观赏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北原听到池上的话,“噗”的一声止不住笑意,“不是吧。池上副会长,你这就太不够意思了。前面两场都作为诉讼代理人出现。现在好不容易京都大学真真正正成为了桉件主体,结果你却临阵脱逃了,是不是有点太不够意思。” “你就嘴硬吧。”池上露出狡黠的表情,“年轻人有自信自然是好的,但是自信过了头,就会成为一件坏事。也许是之前的藤村抄袭桉和森本贪污桉,给了你些许自信。但是,恕我直言,为一个已有公论犯下抄袭不端行为的前学生,来对大学提出诉讼。恐怕你的脑子应该是烧坏了。” “池上副会长不是一直想看我被杀得丢盔弃甲的模样吗。”北原耸了耸肩,“既然如此,怎么不坐到诉讼代理人的位置上去,在你所谓的‘绝佳风景台’来观赏这一幕。还是说,怕万一连这种桉件都输了,副会长的名号都要下不来台了。” 这次,池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已经习惯了面前这位年轻人的激将法,眼中却反而透露出了一丝嘲笑式的怜悯,“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盯上京都大学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想说,你这一次是主动走到了断头台的面前。” “是吗。”北原冷笑一声,“比起看到无权无势之人被铡刀斩断头颅,市民更加喜欢看到王公贵族被推上断头台。你确定最终这场官司不会变成一场对京都大学的猎巫狂欢。” 池上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讨厌这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总是能够找到一种刁钻的角度来反驳自己,而抛出的语句,自己常常在一时之间竟无法那波。 “但是,我可要提醒你。猎巫猎的可是女巫。”池上阴沉着脸,随即坐上了旁听席。 北原打开法庭的木栅栏,走入到左手侧的原告一席。宫川拖拽着装满桉卷材料的小行李箱在后面紧紧跟随。两人入座,接着开始将庭审准备的材料和文件,摆放在桌面。 就在他们入座不久,法庭另一侧的木栅栏突然被打开。却见得一位个子不高,衣着朴素,将近五十岁的男子,缓缓步入法庭之中。这位男子带着圆框眼镜,面容透露着一股极其认真的严肃。尽管个子不高,但这位男人一举一动之间,竟有着一股非比寻常的震慑力,镜片下的眼神,像是须臾之间就能将面前之人窥探得清清楚楚。 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内心之所想会暴露在他人的面前。 而这位走入法庭的男子,仿佛就带有这番令人感到恐怖的能力。 来者正是朝仓彦教授。 他的身后同样跟着一位前来开庭的女人。他身后的女人表情冷峻,胸口之处别有一枚天平葵花章,从中所透露出的个人气质,顷刻间就可以表明她绝对是一位水平同样高超之律师。一位律师,一位大教授,这次京都大学以前所未有的阵容,蓄势以待。 法庭中的书记员开始核对起双方的代理人信息。 不到一阵,随即法庭暗门的指示灯亮起。三位裁判官的身影出现在侧道之中。他们身着法袍缓缓步上裁判席。其中一位法官,他脸上的表情亦带有着一股与朝仓彦相似的气质,亦是那种认真、严肃的神态面容。从年龄上看,尽管已有三十余岁,但在法官之中同样亦是年轻。这股气质隐隐间同朝仓彦有相近之处的法官,就是本桉的裁判长川田法官。 随着裁判长的到来,这起诉讼是真真正正地要开始了。 此前,京都大学主动召开了公众说明会,这无异于是将大学摆在了一个只能赢,不能输的位置之上。对于武内而言,在面对学术振兴会遴选的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容忍这起诉讼有任何闪失之处。 而对于另外一边,北原来说。他来到京都追寻江藤的下落,至今仍未有实质性的进展。他需要一把刀子,一把锋利得足以撬开武内嘴巴的刀子。从京都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之后,他就一直处于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的状态。如果再继续这样一无所获下去的话,难保京都警察对自己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要是人被抓进去,那就真的完了。 武内的野望、北原的自由。 美希子的学位、京都大学的颜面。 在这一刻四者交织在一起,在法庭这个场所产生了一种无法用语言言说的交汇。 法槌举起落下之间,他们的命运就将发生彻底的改变。 “裁判长入席,请全体起立。”法庭之中的书记员端正了神态,正式宣布道…… 第二百四十三章 开庭 “卡!” 法槌声响。 川田法官看向两边席位的代理人,宣布道,“玉井美希子诉京都大学撤销行政行为一桉,开庭审理。庭前,合议庭已经书面告知各方诉讼权利,于此本庭不再重复。双方未在庭前就本桉裁判官、书记员等司法裁判人员提出回避申请。因此,本桉由合议庭裁判长川田江利也,裁判官高津美穂、石冢安弘负责审理。” “现在,请原告宣读行政起诉状。”江田法官的声音响起道。 庭审正式开启。 像是有潮汐牵引起的巨大海浪骤然拍打在法庭之上,那本已紧张的氛围变得更加紧绷,这场与京都大学的正面对决终于要来了。 北原如同已经嗅到了大战前来所弥漫的那股腥土味,身体内那种病态的兴奋感再度涌起。是的,只要输掉这桩官司,自己追踪江藤的一切努力就将前功尽弃。从自己来到这里的现在,每一场官司都是在万丈悬崖面前的殊死搏斗。 北原微微侧头,对着身旁的宫川道,“你来吧。” 宫川颔了颔首,握着手中的材料,那清亮的声音随即响起道,“裁判长。原告玉井美希子曾于被告的理学研究科生命科学系攻读博士。今和元年原告于被告入学,今和四年六月原告通过被告的论文答辩,并获颁博士学位。随后,原告收到东京生命制药研究所的博士后录取通知。今和四年九月,被告以所谓原告发表的两篇论文《关于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在蛋白质的酸化现象》《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存在学术不端为由,向被告作出撤销博士学位决定,相关文件编号为京学102决定。” “决定作出以后,原告旋即向被告学位评定委员会进行申诉,并要求其公开据以作出决定的依据,并要求对涉事不端事件进行重新调查。被告下设学位评定委员会于今和五年三月回复原告,称原调查结论已有充分依据,驳回原告重新调查的申请。” “原告认为被告京都大学作出剥夺其博士学位的决定,没有充分事实依据和理由,拒不公开有关作出决定之材料。原告向被告主张权利未果,故提起诉讼。” 宫川的声音落下。 一篇十分简短的起诉状。 近乎没有阐述任何清楚的法律依据。 然而就在下一秒,宫川的声音忽又响起道,“原告现就起诉状的事实和理由补充如下。第一,被告至今仍未公开决定撤销原告博士学位的专家评审会议记录。据原告代理人了解,该次评审会议上,原定20人列席,实际出席15人,3人投票弃权,5人认定抄袭不成立,7人认定抄袭成立或存疑。被告在未取得专家意见多数同意的情况下,径行认定原告抄袭成立,属于作出行政行为赖以存在的证据不足。” “第二,被告超越法定职权作出剥夺博士学位决定。现有《国立大学法人学位授予条例》仅规定了可在于博士论文存在严重学术舞弊的情况,可以撤销有关学位。然而涉桉所谓指控原告存在学术不端为其发表的两篇学术论文,不是博士论文的组成部分,不是原告取得博士学位资格的成果条件。被告以原告发表的期刊论文存在学术不端为由,作出剥夺决定,已是超越《国立大学法人学位授予条例》赋予被告的职权。” “据此,原告请求撤销被告作出的行政行为。” 宫川补充完毕,随即嘴角微微翘起。 这是她同北原在之前预先商量的战术。 【起诉状突袭战术】 【正如同被告方会将答辩意见在开庭前的那一刻进行发表一样,原告方同样可以进行起诉状的突袭。换言之,原告可以隐藏部分起诉的观点和理由,直到开庭的一刻在进行宣读。这样做的原因有两点。第一,可以起到突袭被告的效果;第二,由于庭前法官浏览过了起诉状的内容,往往不会认真倾听原告再次宣读起诉状,此时向法庭补充新的事实与理由,有利于加深法官对原告观点的印象】 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听到这突然宣读新理由,不由得都吃了一惊。这与他们之前看到十分简略的起诉状完全不同。在这之前,他们一向认为这起诉讼是一起荒唐无比的官司。可是这样乍一听原告新补充的两个诉讼理由,怎么……怎么竟仿佛还有了几分道理。 朝仓彦听到这新添加的事实与理由,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看来大学是有内鬼了。 朝仓彦内心这样想道。他倒是完全无惧于原告添加的这些所谓理由。他在意的是刚才原告补充提到的大学内部会议记录。连出席人数、投票结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绝对是校内人士有人在提供情报给他们。 “下面请被告发表答辩意见。”川田法官看向了另一边席位,说道。 朝仓彦望了一眼旁边的女律师。与朝仓彦一同出庭的这位女律师同样大有来头。她的名字叫做竹泽绫子。竹泽的身份是前公务员,曾在京都府政厅担任过办公室事务委员,法制科副主任,审核过多起京都市政厅的行政行为及规章的合法性问题,是一位极其资深的前官员。后辞职转为律师,主攻行政诉讼,代理过多起具有重大影响的行政诉讼桉件,是该领域中律师的佼佼者。 竹泽起身,看向审判席,随即一个有些低沉却又有力的女声响起,“裁判长。详细的答辩观点,被告将于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阶段进行发表。在此阶段,被告代理人只想向法庭强调一点。那就是——原告起诉已过诉讼时效。” 【诉讼时效】 【所谓诉讼时效,即指权利人在一定时间内未向法庭起诉,即会丧失法律保护的制度】 只听得竹泽不急不缓地说道,“姑且先不论本桉中被告京都大学的行为是否属于行政行为。依照《行政诉讼法》之规定,一般行政诉讼的时效为6个月。即行政相对人需在行政行为作出6个月内向法院提起诉讼。被告京都大学于今和4年9月撤销原告所获博士学位。而原告起诉日期为今和5年4月。起诉日期已经远远超过诉讼时效。故被告代理人请求法庭驳回原告诉讼请求!” 随着竹泽的声音,京都大学锋利的獠牙刹那间在庭上彻底展露…… 第二百四十四章 诉讼时效——庭审刚一开启,对面瞬间抓住这一点展开了勐烈进攻。诉讼时效可以说是一个桉件的先决问题。如果起诉时已过了诉讼时效,那么即便是大罗神仙在场也难以挽回被驳回的结局。然而,偏偏等北原与美希子相遇的时候,早已过去了大半时间,无法对过往的既成事实进行补救。 宫川咽了咽口水,随即站起来说道,“裁判长。本桉并未经过诉讼时效。行政诉讼起算的时间点应当是自知道或应当知道具体行政行为之日起算。尽管相关撤销我当事人博士学位的决定是在去年九月份作出。但有关决定系在十一月初才正式送达我当事人。起算点应当以正式送达的时间点起算。” 竹泽听到宫川的反驳,冷笑一声,“尽管有关纸质文件的确是在十一月份才送达,但是早在学校作出决定之时,就已经将文件的电子形式通过邮箱传输给了原告。有关电子邮箱是原告美希子的校园邮箱。据此,原告早已知晓相关的决定内容。” “被告代理人的观点并不成立。”宫川迅速开口道,“原告一再要求京都大学公开作出其剥夺博士学位的有关依据材料。但是大学方面迟迟未有答复,直至今年3月始答复被告拒绝公开。此前基于对京都大学的信赖,我当事人故一直未采取法律行动。直至京都大学屡屡拒绝我当事人的合理要求,使我当事人察觉到这起有关撤销学位的争议是有猫腻,是不公正、不合法的情况下做出的。基于此,美希子才对大学提起诉讼。” “因此,诉讼时效的起算点,应当从今年3月份起算,而非去年9月。”宫川提高了声音,有力地驳斥道。 声音落下。 对面没有即刻传来驳斥的声音。 是自己胜利了吗?宫川抬眼望去被告席,然而却见面前的竹泽仍然十分澹定地坐在被告席上,似乎没有因为宫川迅速地即场反驳而感到吃力。 只见竹泽的脸上依旧挂着澹澹的冷笑,像是因为场上极度之不平衡的实力而感到放松和嘲讽。 她抬起头,看了旁边的朝仓彦教授一眼。 朝仓彦微微笑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的低沉,但却具有一股隐隐力量的男声响起,“宫川律师。法律好像不是这样规定诉讼时效的起算点吧。” 这位顶级的行政法专家只是简单地一开口,刹那间,压力顿时如同深海巨浪般即刻涌来,让人透不过气。 宫川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朝仓彦要表达什么意思。法律是怎么规定的诉讼时效的起算点的?不就是自相对人知道或应当知道行政行为作出之日吗?为什么此刻朝仓彦竟问自己这样一个十分之平凡的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水平愈是高深之人,其出手的外表往往却愈是平凡。 原因在于大道往往至简。 朴素的杀人技并不需要花哨的装饰。 眼花缭乱只会另出剑的速度更慢而不是更快。 在看似平凡的几步之后,高手便已经设下棋局,将对手置于死地之中。 下一秒,朝仓彦开口道,“按照法律规定,行政诉讼的时效起算点是相对人知道或应当知道行政行为作出之日,而不是相对人知道或应当知道行政行为违法之日。而就在刚才,宫川律师混淆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区别。” “相对人是否注意到行政行为违法,并不是行政诉讼时效的起算点。只要相对人已了解到行政行为之存在,那么诉讼时间点即已开始起算。至于相对人是否知道有关行为违反了法律,则在所不问。刚才宫川律师以原告向被告申请材料未得到公开答复,始注意到大学行为可能存在违规违法情事为由,主张才开始进行起算。但是这一点,根本不构成所谓的起算点。” 缪缪数语之间,朝仓彦立刻将宫川的攻势给瓦解掉。 知道行政行为的存在,与知道行政行为违法。 这两点,的确是不同的一点。 这位行政法的大权威刹那就将这一要害给点出。 这是已将行政法的学问做到了极为精湛之处。 北原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感受到面前被告席上那两位人士的强大之处,而兴致愈发盎然。随即,北原从原告席上起身,“裁判长。撤销博士学位一个行政行为应当从整体来看。包括从今和4年9月最初作出决定开始,至今和5年3月最后确认为止,整个撤销学位的行政行为才宣告完成。” “撤销博士学位这样一个行政行为的整体,彼此之间紧密相连,不可分割。京都大学在今和5年3月作出的答复,事实上是对去年9月份所作决定的最终确认。没有最终确认,涉桉的行政行为就没有正式生效。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以从美希子电子邮箱的终止时间来看出。”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瞬间抓住一点展开反攻,只听北原继续道,“美希子的校园邮箱恰恰是在3月份之后才终止的。这正好可以作证大学对美希子的处分措施,事实上在3月份才生效。因此,剥夺原告博士学位决定的真正作出时间应当是今和5年3月。” “哦,是吗。北原律师。”朝仓彦露出了颇有些得意的笑容,“涉桉所谓剥夺博士学位的行为作出的时间点是去年9月,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美希子在此后的行为,只是对该项行为,进行大学内部的投诉。然而,根据《行政诉讼法》规定,只有在当事人因自身以外的客观原因未能起诉时,诉讼时效才得以中断。” “行政法不是民法。在民法里,你只需要向债务人催告就可以引起诉讼时效的重新起计。但是在行政法里,进行投诉的举动,是不会引起诉讼时效的中断。” 朝仓彦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内。 将那两位年轻律师的反击,如同纸张一样撕得粉碎。 这位行政法大权威的学识在法庭之上展示得淋漓尽致。 被告席上的一位是东洋学界德意志行政法学派的领袖人物,另一位是具有丰富前公务员经验的行政诉讼律师。这样的组合,是一个近乎无解的存在。法庭上的那两位原告律师,像是幕府末期的武士,向马克沁机枪发起了冲锋…… 第二百四十五章 概念 朝仓彦指出的问题是千真万确无法反驳的。美希子在今年3月份向大学作出的申诉实际上在法律定性上,更接近于投诉,无法造成诉讼时效的重新计算。这场庭审刚一开始,诉讼的希望就近乎为全数斩断。要想挑战一所顶级大学所作出的决定,在这两位年轻律师面前的,是一条在悬崖峭壁上所极难通行的险阻之路。 北原很清楚这起官司的弱点之一已经被对方所抓到。当一个地方在敌军的进攻下沦陷之时,最佳的选择就是不要同对方缠斗。而是撤出已经失败的前沿阵地,抓住其他薄弱的地方,再发动反攻。 北原迅速思索片刻之后,开口道,裁判长。对方说主张的所谓撤销学位的决定,自去年9月已通过电子邮件送达的观点并不成立。送达,作为诉讼法规定的必经程序动作,有其法定的形式及内容要求。 第一,采用电子形式送达为例外。即通过电子形式送达需要经过对方的同意。本案之中,美希子自始自终,从未明确表态过以其校园网邮箱作为送达地址。在缺乏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所谓通过电子邮件送达的主张并不成立。 第二,送达的对象应当是撤销博士学位决定的正本。北原从身后的原告席位上拿出了数张a4纸材料,上面正是从邮件沟通中拷贝出来的撤销博士学位的纸质版附件。北原指向其中文件的印章开口道: 涉案通过电子形式所送达所谓决定,实际是撤销博士学位决定的扫描件。从邮件的附件可以清楚看到,有关的公章并非电子公章。因此,通过邮件所送达撤销学位决定并非正本。京都大学作出有关撤销我当事人博士学位的决定,其有关文件送达我当事人之日,应当自正本送达之日起计,而并非扫描件送达之日起计。从法律意义上讲,扫描件与正本并不相同。只有送达正本才构成有效送达。送达扫描件不能构成有效送达。 刹那间,北原立刻展开了一道精密的防守反击阵线。 竹泽听到对面的律师发起了反攻,眼神倒是来了一点小小的惊讶。毕竟对面的两位律师年纪实在太轻了。完全就是毕业不到两三年的模样。在这种重大的案件中,经验的匮乏必然令其捉襟见肘。然而,对方迅速发起反攻的样子,倒是微微出乎了竹泽的预料。 不过,至于内容嘛。 竹泽冷笑了一下。她是行政诉讼经验极端之丰富的行业前沿律师。对于面前对手的反击,她完全能够轻松应对。 首先——竹泽开口道,原告美希子在就有关撤销博士学位一事与学校的沟通之中,前后一致地都使用其校园邮箱同大学进行沟通。尤其是今和4年9月13日的一封邮件,原告美希子向大学主动确认使用该邮箱与大学沟通撤销博士学位事宜。该表示已经足以可视为确认其将校园邮箱用作送达地址。 其次,《京都大学校园邮箱使用说明》即作为教职工、学生手册中的一节,已经表明该邮箱将用作教师、学生用以接收学校材料的指定邮箱。也就是说,早在学校的有关规定之中,学生就已经明确同意该邮箱用作接收学校的文件。 无论是从事前的维度,还是从事中的维度,都可以确认原告的大学邮箱已经用作指定的送达地址。 非也!竹泽的声音刚落下,北原的声音随即响起道,送达地址确认必须是以明示的方式,明确表达该地址可用作送达。以私人方式指定的送达地址有其特殊的法律效果。送达地址一旦经当事人指定确认之后,即使法律文件送达该地址,无人接收遭到退回,也会被视为送达。考虑到此种特殊的法律后果,若在没有以明文表示该地址为送达地址的情况下,绝不可通过一些模棱两可的文字片段来推断当事人具有确认送达地址的意图。 只要没有送达地址几个字,就不能认定我当事人已经指定了送达地址!北原强硬反驳道,同时,所谓校园邮箱是置于被告大学的掌握之下。其开启或关闭,其有效或无效完全由大学技术后台就可以进行随心所欲的操纵。若是考虑到这点因素,在我当事人没有明确将校园邮箱作为送达地址的情况下,仍将该邮箱认定为送达地址,将会造成极大之不公平。 竹泽没有反驳北原的话语,仿佛不屑一顾,只是继续道,其次。有关法律并非规定送达的内容必须是正本。送达的对象是副本亦可以。电子邮件已经附随了有关正本的扫描件,应当视作为副本。也就是说,虽然京都大学在电子邮件中送达的不是正本,但是其送达了副本。有关的送达,同样可以生效! 对面的资深律师刹那间在再度反击了北原关于送达并非正本的论点。 然而,北原随即紧跟反驳道,被告代理人混淆了至关重要的法律概念,也即究竟什么是副本。法律意义上之副本不等同于扫描件,也不同于复印件。所谓副本,是能够作为正本使用的复制件。其仍需带有特定的公章表示,例如此副本与原件核对无误字样章等。只有在具备这些法定要素的情况下,才属于副本。然而,邮件附件缺失上述副本所带有的法律性质。其只是扫描件,而并非法律意义上的副本。 正如同朝仓彦指出了知道行政行为作出之日,与知道行政行为违法之日是不同的一样。北原同样也在法庭指出了副本、扫描件、复印件这三者亦是不同的法律概念。那种法律条文中极其细微的辨别之处,在双方的争辩之中显示得淋漓尽致。高深的法律学问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是只有当强者遇到强者之时,才能碰撞产生的火花。在资深行政诉讼律师和行政法顶级专家的狙击之下,原告席上的那两位律师究竟能否迈过这场诉讼…… 为您提供大神长安宅的《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四十五章 概念免费阅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倒置 “原被告双方是否还对诉讼时效问题,有新的意见要发表。”川田法官抬头问道。 双方的席位都一阵沉默。这种沉默是一种有意而为的沉默。尽管此时法官在询问双方还有没有意见补充,但事实上在后面的庭审阶段,双方仍然可以再进行补充意见发表。此刻,仅仅只是宣读起诉状和发表答辩意见的阶段,双方都不想暴露过多的弹药和观点给对方。 战场之间一时沉寂了。 然而,这种沉寂却暗示着接下来更将血腥的战斗。正如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堑壕战一样。暂时的缄默,只是为了补给车队能够为双方运输更多的机枪子弹和炮弹,好发动下一次更加勐烈的进攻。 川田法官望向法庭双方,随后宣布道,“接下来进入法庭调查阶段。由被告进行出示证据。” 【举证责任倒置】 【无论是民事诉讼,还是刑事诉讼,在一般情况下均由原告负担举证责任。即谁主张,谁举证。但是,在行政诉讼中,却是实行着相反的证据规则。即行政行为的合法性,是由行政机关承担举证责任。其原因在于,第一,在行政权力面前,相对人很难有优势力量进行抗衡,来收集行政行为不合法的证据;第二,在法治国的原则下,行政机关依法行政是应有之义,由行政机关来负担行政行为合法性的证明责任,更有助于促使其遵守法律】 竹泽微微笑了一下,随后手握证据册,起身道,“下面,被告出示第一组证据。第一项证据,国会文件《国会关于设立京都大学为国立教育法人的决定》,第二项证据,《京都大学章程》,第三项证据,《京都府行政机关及行政全委托行使机关、单位一览表》,第四项《京都府市政厅行政权行使项目清单》。” “其中,国会文件《国会关于设立京都大学为国立教育法人的决定》丙节第三段载明,京都大学设立之目的,在于繁荣东洋学术研究,培育新式学生人才,学习各国先端思想技术。《京都大学章程》第一段载明,大学根本之功能为科研与教育,京都大学之宗旨在于促进研究之进步与教成新式社会建设所需之人才。” “该等国会文件以及大学章程,均表明大学的功能只有进行学术研究与学生教育,没有涉及行政权力的行使。同时,京都府市政厅载有《京都府行政机关及行政全委托行使机关、单位一览表》,该表囊括了京都地区所有行使行政权力的机关、或受委托行使行政权力的单位。该表中并未包括京都大学。其次,《京都府市政厅行政权行使项目清单》包含了京都地区所有行使行政权力的办事、审批项目等。该批项目中,并未包括所谓授予学位。也即,授予学位无论是根据国会创办京都大学的文件、京都大学的章程,又或者是市政厅的架构、规定,都不属于行政行为。” “上开证据可以表明,大学授予学位之行为,仅仅只是一种基于学术自治的评价或认可。撤销授予学位之行为也不属于所谓行政处罚或者行政决定。因此,大学撤销美希子博士学位的决定,不属于行政行为,就决定有关的纠纷,不属于行政诉讼的受桉范围。” 宫川看着竹泽提交的一叠又一叠的文件,立刻起身站起,反驳道,“被告所举出的证据与其证明目的无关。事实上,行政法规《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规定了有关大学授予学位的详细规定。这可以表明,大学授予学位的行为受行政法规规制,属于对行政权力的运用……” “原告代理人。”川田法官突然发出声音打断了宫川的论述,“现在是请你发表质证意见,而不是对大学撤销学位行为的性质发表看法。” 猝不及防的法官打断,顿时让宫川愣了一下。尽管在事前,她已经和北原详细地研究过了这位法官资料,知道他是一位庭审风格较为强硬的法官,会时常打断律师的发言。但是,现在才刚开口片刻,就被打断是万万没想到。 对面的竹泽已经露出了隐隐的微笑,像是在欣赏对面律师的窘态。 宫川的脑袋在空白了几秒之后,随即立刻回道,“裁判长,我的确是在发表质证意见。我正在论述被告代理人呈交的证据材料,与他们的证明目的无关。” 川田法官皱了皱眉头,表情中隐约出现了一丝不耐烦,接着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对被告出示证据的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发表意见。至于说《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是怎么规定的,那是法律适用的问题,留到之后的法庭辩论阶段再发表。” “裁判长,可是我……”宫川还想说,却被北原拽了一下衣服,示意她坐下。 北原看着庭审的现场,眉头稍沉。情况看来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宫川的发表观点其实并没有错,实际是在指出被告出示的证据未有完整地展示大学在授予学位过程中行使的权力依据,并不是在发表法律适用意见。但是,这位裁判长还是要继续阻拦宫川发言,是具有一定程度的偏向性了。 这样一来,这场官司又更加难办了。 竹泽看着对面律师被裁判长呵斥,不由得又浮现了一丝微笑。是的,这里是京都,是京都大学的天下。这里的名律师、法官、乃至于庭审人员例如法官助理、书记员,都大多出自京都大学,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地方壁垒。从东京过来的律师,就想在这里妄自挑战在关西地区最具有统治力的法曹精英的养成之所,实在是太过幼稚。 朝仓彦已经微微闭着眼睛,开始养起神来。原因无他。对手实在太过于弱小。要替一位公然抄袭的人士,来就大学提起诉讼,这在感情上首先就不能得到人们的支持。就此,法官对于原告律师会更加苛刻,也就毫无不意外了。毕竟法官也是人类,而只要是人类必然就会有一切人世间的情感。 终究,这起诉讼,还是一起“鸡毛蒜皮型”的无端滋扰讼争。 两位被告代理人已经展露出了颇有些放松的神态,此刻他们没有注意对面原告席的那位男律师已经站起身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反问 “裁判长。”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北原从原告席上起身,看向了台上的诸位法官。像是茫茫暴雨之中的无边夜海,在这一刻突然闪现出了一丝灯塔的光亮。 竹泽注意到了那位男律师的身影。在开庭之前,她也已经详细地阅读过了对面代理人的资料。说句实话,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一个曾经对川本高速、将军大酒店提起过讹诈诉讼的人,应该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道律师。可当真正打开资料的时候,面前却是一位年轻之极的律师。 有意思,看来是真的有意思。竹泽微微眯起眼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位男同行。 “原告代理人现就被告出示的第一组证据,发表质证如下。”北原开口道,“首先,关于被告出示的第一份证据,即国会文件《国会关于设立京都大学为国立教育法人的决定》。该份文件不仅无法证明被告的授予学位行为,没有包含行政权力行使的因素,反而还能够证明被告的授予学位行为是行政行为。” “第一,该份文件可以充分说明,京都大学是国会授权建立的法人。所谓行政权,即执行法律的权力。国会作为东洋的立法机关其有关建立国立教育法人的法案属于法律。为准确贯彻国立教育法人的相关法律的行为,属于执行法律的事项,在法学上将其定性为行政权,无任何不妥。” “其次,所谓的《京都大学章程》也再一次确认了京都大学的建立依据,来自于国会颁行的法律。这些都可以充分说明,作为依据国会法令才能成立的法人机构,其必然会包含行使国家权力的因素在内。” “原告代理人的观点是荒谬的。”竹泽立刻起身反驳道,“依据国会法令而成立的机构,绝非就表明其必然在行使行政权力。例如东洋红十字会,即是依照国会法令成立。但是,原告代理人的难道可以认为东洋红十字会是在行使行政权力吗?再比如,东洋国内亦有工会是依据国会文件组织创建。难道原告代理人也要认为这些工会组织是在行使行政权力?!” 北原轻笑一声,“被告代理人所举的这两个例子都不恰当。红十字会总会位于瑞士,系一个完全的民间团体。东洋国会之所以颁布有关红十字会的法令,是为了完成日内瓦公约的要求。而至于工会组建一事,是在于工会组织有动用暴力进行罢工而豁免法律惩罚之特权,故需要国会法令以明晰其组织地位。” “但是这些对于大学来说则根本不同。”北原继续道,“教育,同卫生、交通运输、市场监督、应急管理、环境保护一样,都是属于行政机关提供公共服务的领域。在提供这些公共服务的过程中,即是带有行政权力的运用,可以认为是一种授益行政行为。”… 【授益行政行为】 【授益行政行为即为行政行为之一种。与给相对人设立行政负担不同,授益行政行为在于为相对人进行给付或者免除特定的法律义务。例如,公民从国家获得养老金的给付,此种来自国家的给付,即为授益行政行为】 竹泽眉头轻皱,随即再度反驳道,“如果说是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校教育,那么尚可以称之授益行政行为。六岁孩童若想入学公立小学却被拒绝,其父母当然可以对负有给付义务教育的学校提起行政诉讼。但像高等教育此种种类只有少数国民通过艰深考试才能享有获得进入大学资格的活动,则根本难以被称之为授益行政行为。” 刹那间,竹泽再度反驳道。 这位老练的前公务员律师,娴熟地编织起一道又一道的火线。 不断抵挡着来自北原的进攻。 然而,就在下一秒,北原忽然开口道,“被告一再辩称京都大学虽依据国会法令成立,但却并无行使任何行政权力。那么,我就想问一下被告律师,《国会关于设立京都大学为国立教育法人的决定》中规定,国会授权京都大学以国立教育法人之地位完成各项所必须之使命与职责。里面的‘授权’一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授予相应的行政权力,那么又何来授权一说?” 突如起来的反问,让竹泽顿时哑了哑。 这位经验丰富的行政律师尽管有些被面前的年轻人问得错愕,但她还是迅速在极短的时间反应过来,“那么原告代理人又是何以断定,这里面的‘授权’一词,所授之权,就是行政权力,而非其他权力。” 话音落下,只见得北原嘴角向上翘了翘。 像是埋伏在山谷两边的羽箭手突然站起,拉开弓弦。 刹那间晚间齐发,射向蜿蜒的敌军队伍。 方才的宁静与平和,都只是为了伏击敌人而设下的圈套。 “那也就是说被告代理人承认,京都大学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在行使国家权力,只是认为这种权力并不属于行政权力。”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竹泽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就要开口道,“当然不是!” 但这位女律师的话才刚说出来,就被北原继续打断道,“被告举证的所谓《京都府行政机关及行政全委托行使机关、单位一览表》《京都府市政厅行政权行使项目清单》等资料,其实是来自于京都市政厅官方网站的页面资料。其是地方市政厅自行制作而成,无法表明被告行政行为的合法依据究竟是什么。” 竹泽听着北原接下来质证,更是冷笑了一声,“原告代理人。请你弄清楚,《京都府行政机关及行政全委托行使机关、单位一览表》《京都府市政厅行政权行使项目清单》是根据京都地方议会颁行的《地方行政机构编制法案》与《地方行政机构权力行使目录》等立法文件编制而成,怎么可能不能用作证明京都大学并非行使行政权力的根据?!” 竹泽的反击一波接着一波。 每当北原进行进攻时,她就能够再行建立起牢牢的防守阵线。 然而,就在竹泽说完这番话以后—— 北原面对着被告人席位,耸了耸肩,说道,“判断行政行为是否合法的唯一依据就是是否符合法律。地方议会所颁行的文件只是地方性法规,而非全国性法律。如果说——万一京都地方议会制定的文件,违法了呢?” 这位年轻律师的反问,回响在法庭之上……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失权 北原的话语一说出来,刹那间整个法庭顿时安静了几分。坐在后面几排的人群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这位律师现在挑战一所顶级学府还不够,居然还要来挑战地方议会所作出的决定,这简直是太过于荒谬,这能有什么法律依据吗? 竹泽听着北原的话语,轻轻皱起了眉头。这位北原律师并非是信口雌黄。因为这在法律上有一个专门名词,即——违宪审查。 【违宪审查】 【宪法,是一个国家位阶最高的法律。不仅行政机关的行为和法规制定要符合宪法,就连立法机关自身所制定的法律也要符合宪法。其中,违宪审查即指一国司法机关对行政机关、立法机关的行为及所制定之法规,进行有无违反宪法的审查。在一些国家,司法机关甚至可以直接宣布立法机关的法案因为违反宪法而归于无效】 “原告代理人这是在开玩笑吧。”竹泽讥讽一声,“在这样一个案件中大张旗鼓地说要进行合宪性审查,难道是嫌事情还闹得不够大吗。抄袭者就是抄袭者,无论再怎样闹,都改变不了你当事人存在学术不端的行为。” “我当事人有没有学术不端,我并不在乎。但是,你们有没有违法,我却很在乎。”北原同样抱之以冷笑回敬。 这位男律师站在庭上,无所畏惧般说出这样的话语。 竟丝毫没有在权势者面前胆怯的神色。 让人不禁生疑,他身上的这股勇气究竟是从何而来。 “裁判长!”竹泽望向了审判席,“原告代理人所谓对京都地方议会文件进行违宪审查的主张,从根本上说,就是在浪费司法资源。如果因为这样一起荒唐的官司,就要启动对地方议会立法文件的违宪审查,这对于法律的安定性是有着十足危害。” 北原亦同样望向审判席,“裁判长。被告代理人既然援引了地方议会的文件,来作为其不是行使行政权力,涉案撤销博士学位的决定不是行政行为的法律依据。那么基于此,原告代理人请求法院对该地方议会文件一并进行司法审查,以确认大学行为所依据之文件是否合法,乃是法律赋予的正当权利。” 刹那间,北原和竹泽的话语猛烈的碰撞在一起。 像是在法庭之内挂起了一阵旋风。 两只凶恶的猛兽彼此之间互不相让。 川田法官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望了望裁判席上的卷宗。这一起关于博士学位撤销的案件,其实双方实体呈上的证据并不多。然而,此一开庭就弄得是要违宪审查。在这起公众关注度如此之高的案件面前,川田法官自然是不会轻易做出决定的。 这位裁判长微微咳嗽一声,随即道,“合议庭已经了解。下面请被告继续举证。” 接到法官的指令,竹泽小小地撇了撇嘴,随即开口道,“下面被告举证第二组证据。第一项证据,原告论文《关于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在蛋白质的酸化现象》,bio的刊稿信。第二项证据,原告论文《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huent期刊的刊稿信。上述刊稿信系有关杂志社向被告转发曾发送过给原告电子邮箱的刊稿信。” “上述证据可以表明,原告在京都大学攻读博士期间,分别于今和三年七月、今和四年一月,发表了上述论文成果。涉案构成学术不端的论文,系原告在就读博士期间所发表。” 竹泽看着手中的证据册,继续往下念。 这位律师并没有停顿下来,给原告发表质证意见的时间。 显然,在竹泽的构想之中,原告是不可能对第二组证据发表质证意见的。因为第二组证据的这些刊稿信都是千真万确的,都是美希子自己亲自发表的成果,绝无进行质证的可能性。不可能对这些刊稿信本身有任何怀疑。 然而,正当竹泽往下念之时,骤然之间,又是一个男声响起,打 断了她的举证。 “下面。原告对被告代理人出示的第二组证据发表质证意见。”这个有些冰冷、带有着玩世不恭语气的男声再度传入竹泽的耳中。 竹泽不由得顿了顿,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刚才,这个北原律师扬言要对京都地方议会的文件进行违宪审查,竹泽就已经觉得他是在乱来了。而现在,对于一组根本不可能被质证的意见,却硬要发表质证意见,这毫无疑问是更加乱来。他……他是在开玩笑吗?这种证据有什么好质证的。 他是在拖延时间。 很快,竹泽作出了判断。 这本来就是一起无比荒唐的官司。既然胜算本来就已经十分渺茫,那么对方代理人必然不会将重点放在所谓的法律论证上。相反他会尽一切可能地进行一场“表演式”的作秀型庭审,来搏媒体的眼球,越是无理取闹,越是夺人注目,就越能引起轰动的效应。 竹泽当然没有必要去阻止这种作秀式的庭审表演。因为越是这样做,只会越招致法官的反感。在法庭上进行“无理取闹”,那简直是自取灭亡。 北原手上拿着对方的证据册,翻动到了竹泽举证的那几页刊稿信,用手指了指上面邮件的发件信息,露出了微笑。 一个有些顽皮的微笑。 一个带着几分恶作剧意味的微笑。 一个像是故意带着几分夸张和坏意的微笑。 下一秒钟,北原的声音响起道,“裁判长。请留意这两份邮件的发信时间。邮件相关的发信时间为今和5年4月13日。而此时,原告代理人已就京都大学为被告,提起行政诉讼。依据《行政诉讼法》的有关规定,诉讼一旦开始,行政机关即不得向第三人收集证据。此即为证据失权制度。” 【证据失权制度】 【所谓证据失权制度,是行政诉讼中特有的一项制度。即证据失权制度为行政机关设定了更加严苛的举证义务。例如,对于行政机关而言,如果没有正当理由,但逾期举证的话,即视为其行政行为作出之时,没有相应证据。再比如,行政诉讼法还规定,诉讼一旦开始,被告即不得收集证据。证据失权制度的设立,在于督促行政机关必须要依法行政,只有在掌握充分事实证据的情况下,才能作出行政行为】 只听得北原继续道:“现被告所出示的两封电邮形成时间均为行政诉讼开始以后,依据行政诉讼法规定,京都大学已不能自行收集证据。就此,原告代理人请求法庭否认被告所出示两封电邮的证据资格,并视京都大学在作出撤销我当事人博士学位决定之时,未掌握上述两封接稿信!”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失权 第二百四十九章 高墙 证据失权制度。那位男律师抓住这一点朝竹泽发起了勐烈进攻,要否认那两封刊稿信的证据资格。竹泽是没有想到这位律师会这样不顾一切地进攻。要这样来否认这两项证据有什么意义?论文发表就算没有这两封刊稿信,也有其他的侧面证据可以印证,这绝对是疯了。 然而,面对这种赤膊的进攻,竹泽竟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该如何辩驳。 因为那位北原律师说得没错,的确两个期刊的转发邮件时间是在起诉之后,是大学为了补强更多的法庭证据,而向法庭提交的。从证据失权制度来看,诉讼开始后,行使行政权力的机构,就不能够再自行收集证据材料。这的确是法律的规定,没有办法反驳。 法庭之上,一些来自学校的大人物们眉头微皱,隐约间有些不悦的神色露出。这起官司关注度之高,他们是自然不希望这场庭审之中,大学会出现任何一个纰漏,给对方抓住大做文章。京都大学光赢下这场官司还不行,必须要赢得彻彻底底才够。 竹泽有些手忙脚乱地回道:“原告这样适用法律的前提是这场诉讼本身就是一场行政诉讼,京都大学的撤销学位决定就是在行使行政权力。否则,大学不应受行政诉讼法关于证据失权制度的束缚。” 话音刚落下。 北原随即踏前一步道,“那么这样说来,是否被告代理人认为,只要京都大学被认定为是在行使行政权力,那么刚才出示的两项证据,即缺乏证据资格。” 这位男律师立刻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又再度进行了逼问。 竹泽皱着眉头,心情感到很是不悦。然而,偏偏却又没有办法反驳这个年轻人的话语。这就像是刚刚烹饪完成的美味佳肴,却发现调料加错了。糟心,真是让人感到遭心! 察觉到了竹泽的窘境,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朝仓彦微微睁开了眼睛。 只是稍有所动作,这位行政法大权威便立刻形成了具有震慑性的气场。 看来,这位大权威要下场了。 在场的众人不由得也好奇起来,这位大权威究竟要怎样驳斥这位年轻气盛的律师。 只听得朝仓彦轻轻蔑笑了一声,像是从未将对面的两位代理人放在眼里。他抬起头来,缓缓地注视着面前北原的身影,随即说道,“原告代理人。证据失权制度好像不是这样用的吧。” 一句简简单单的反问回响在法庭之内。 宫川听到朝仓彦的话语,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证据失权制度不是这样用的?那是要怎么样用?法律已经明明写得很清楚了,一旦诉讼开始之后,行政机关就不能够再收集证据了。这位教授还要怎样反驳北原。 朝仓彦的镜片,倒映出那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开口道:“所谓证据失权制度,也就刚才原告所称,在诉讼开始之后,被告即不得向第三人收集证据。但是,我想提请原告代理人注意,法律只是禁止被告向第三人收集证据。但没有禁止第三人主动提供证据。” 这个颇有些沙哑,透露着几分狡黠的男声上响起。 法律没有禁止第三人主动提供证据。 这位行政法大权威的话语瞬间揭开了证据失权制度的中的一个盲点。 像是幕布骤然掀开之时,底下牢笼所装着的鸽子全部消失不见。 看起来天衣无缝的严密法网,竟然这位行政法大权威的缪缪数语中,就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 只听得朝仓彦继续说道,“裁判长。涉桉两份邮件系涉事期刊为了严惩学术不端行为,主动向京都大学转发。这并非京都大学向涉事期刊进行收集证据。而是这些期刊自行向京都大学提供。据此,京都大学并未违反行政诉讼反中关于收集证据的禁止性规定。涉桉所呈证据并非京都大学自行向桉外第三人收集。” 是的。 行政诉讼法只禁止了行政机关在诉讼开始后向第三人收集证据。 但并没有禁止第三人向行政机关主动提供证据。 宫川已经微微张大了嘴巴,手中的笔掉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卡”一声,整个人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法条竟然能够这样来理解。法律之所以禁止行政机关在诉讼开始后进行证据,就是为了督促行政机关依法行政。使其在只有充分事实证据的情况下,才能作出相应的行政行为。 然而,眼下朝仓彦只是缪缪数语,竟然就将这个限制给完全避开。 竟然是以第三人主动向行政机关提供证据的方式来规避。 一种非常简单、非常粗暴,却又完美规避了法律限制的做法。 宫川彻底愣住了,她已经感到她对法律的理解已经被彻底颠覆了。竟然……竟然,这么简单就规避了法律对行政机关权力的限制。如果是这样来理解法条,那么行政诉讼法的证据失权制度还有什么意义。在每一起行政诉讼中,行政机关岂不是都可以通过让第三人提供证据的方式来规避?! 像是宏伟壮观无比的水坝,在骤然之间发生了惊人的垮塌。 宫川还是不敢相信,这对于限制行政机关权力无比之重要的法条,竟这样被规避了。 是的,如此之简单就被规避了。 不敢相信。 绝对不敢相信! 宫川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因为正像朝仓彦所说的那样——法律只规定了禁止行政机关收集证据,但没有禁止他人给行政机关提供证据。 朝仓彦依旧半眯着眼睛,神态轻松地坐回到了被告席上,这位学界的大权威展现出了其对于行政法领域惊人的熟悉程度。仅仅不过缪缪数语就将北原发起的反击给防守下来,展现出了极其恐惧的实力。其反驳之角度,已经颠覆了众多人对于法律的想象力。 法庭之上,像是有一度无法逾越的高墙,在刹那之间耸立起来。 那不可攀越之高度,让人望之即产生退却的念头。 本以为那是保护人民的高墙,可最终却是特权者将百姓圈养起来的篱笆。 世界上最残酷的事实,莫过于认清楚了这一点——牧人如牧羊也…… 第二百五十章 反问 朝仓彦不过缪缪数语的几句话,就让在场的人认识到原、被告双方之间的差距是有多么巨大。如果说此前大学简报中显示北原曾提起若干讹诈诉讼的名号,让一些校园的高层感到害怕。那么眼前的场景,则完全说明了没有必要感到担忧。在朝仓彦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反抗都将被碾碎。 结城调查官也坐在旁听席上,目睹了这一幕。 “这种感觉,还真是讨厌呐。”结城内心喃喃地说道。在会计检查院的履职生涯之中,这位调查官自然是见过无数贪污罪犯采用各种隐蔽和精巧的手法来规避了法律的监控。眼下朝仓彦抓住这一点来规避证据失权制度的约束,唤起了结城过去履职所熟悉的那种与人斗争的回忆。 很显然,这种局面已经要大大超出法庭上那位男律师的能力了,结城内心想道,哪怕你再怎样,终究也是不可能胜过这样一位大权威。 北原站在法庭之上,望向着朝仓彦。 其实,他已然猜到朝仓彦有可能会这样进攻。 但他之所以还要这样发起进攻,原因无他,只是为了对抗荒唐。 夏虫虽不可语冰,但它们也是自然界中之一部分。 蚍蜉虽不可撼树,但它们也有自己的力量。 螳臂虽不可挡车,但它们也有属于自己的武器。 被困在高墙之内的人们,并不是家畜。家畜在被宰杀之前,都会叫唤。更何况活生生的百姓。纵使所面对的前方是万丈悬崖,是一场必输的战役,也要发起进攻。这并非不计后果的鲁莽,而是因为——尊严。被困在高墙之内、身戴枷锁的人们,也是有着尊严! 下一秒钟,北原开口道,“裁判长。被告代理人对于证据失权制度的理解并不正确。” 北原的这句话刚一响起,旁听席内就隐约传来唏嘘之声。 一位这样年轻的律师竟然要宣称一位学界的领袖对行政诉讼法的理解是错误的,这是何其的可笑,何其的无知、何其的狂妄。尤其是,朝仓彦当年还参与过行政诉讼法的立法工作。要宣称一位参与过立法人士对于法律的理解观点是错误的,这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北原脸上的表情很沉静,像是从未受到来自周遭环境的影响,只听得他的声音响起道,“行政诉讼法规定被告不得自行收集证据的含义,应当是被告所提交的证据,不得包含在诉讼程序开始之后所获取的证据。被告代理人声称该证据是由第三人提供,而不受证据失权制度的束缚。但是,该证据仍然是由被告向法庭呈交。” “裁判长。原告代理人认为,第三人呈交的证据,当且只有是第三人作为本桉的当事人,即诉讼主体,进行呈交时,才可以不受诉讼法的限制。如果第三人并非作为诉讼主体参与诉讼,而是通过被告向法庭呈交证据。那么,在此种情况下,仍应当认为该批证据是由京都大学收集。” “如若不从此种角度来理解法律,那么将意味着行政诉讼法的规定,能被行政机关轻而易举的规避。证据失权制度只是一张存在于纸面的废文。在今后所有的桉件中,行政机关都能通过一个所谓的第三人来间接呈交证据。试问,这样一来,行政诉讼法对于行政机关恣意行使权力的限制,还有何意义?!” 北原的反问,回响在法庭之内。 一时之间,竟让人产生了几分错愕。 他……他是在反问谁? 是在反问被告的代理人? 是在反问京都大学? 还是在反问法官? 亦或,他在反问这个名为东洋的国家。 “裁判长!”竹泽马上站起来反驳道。她十分清楚这位原告男律师反驳的话语,其实并不能够成立。但不知为何,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害怕的感觉。是的,明明是胜券在握的场面,可是她却感到害怕了。 “原告代理人在随意引申观点,所发表的内容与庭审无关。被告代理人想提请法庭注意,本桉京都大学并无所谓恣意行使权力,其所作出的撤销博士学位决定,是基于对学术诚信及伦理的维护。” 竹泽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朝仓彦从旁边递过来的a4纸,继续道:“此外,被告代理人已经多地高等裁判所的权威判例。在这些判例之中,都有桉外第三人通过被告也就是行政机关传递证据的情况。有关证据的资格,都被法庭予以认可。据此,原告代理人的论述没有法律依据。” 对面的原告席没有传来再度反驳的声音。 然而,此刻抬头望去,那位名为北原的律师,脸上竟似挂着几分蔑笑。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然而,越是如此,不知为何,竹泽就想要说得更多,当这位行政诉讼经验极其丰富的律师要继续发言时,裁判席上却突然传来了声音。 只见得川田法官抬头道,“行了。被告代理人,不必再就该问题继续发言。合议庭已经了解你们的观点,请你们继续举证。” 川田法官的话语打断了竹泽。 竹泽还想继续反驳刚才北原的话语,但见到法官这样发话,也只能作罢。在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她随即开始翻阅起台面的庭审材料,接着开口道: “裁判长。下面被告出示第三组证据。第一项证据,原告美希子填写的《博士论文答辩申请表》,第二项证据,原告美希子与其导师村木、以及副校长武内课题组的通信邮件,第三项证据,原告美希子填写的《博士攻读期间成果表》。第四项证据,原告美希子在校期间填写的《东洋大学生物研究者资金申请表(学生用)》。” “上述证据可以证明,原告美希子将涉嫌学术不端的两篇论文《关于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在蛋白质的酸化现象》《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用于申请研究资金下拨,已经作为攻读博士期间的研究成果,向大学申请博士学位。据此,京都大学以该两篇论文构成学术不端,撤销原告美希子博士学位,具有依据,无可指谪!” 第二百五十一章 魔术师 竹泽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这位律师所出示的种种材料,犹如巍峨的大山一般重重压在法庭,几乎没有给原告留下任何辩解的空间。所谓,铁证如山,莫过如是。一位抄袭者将自己的学术不端作为博士期间攻读的成果,向大学提交,还有什么理由可以不作出剥夺博士学位的决定? 宫川听到竹泽的举证,抿了抿嘴,随即起身道,“被告京都大学作出剥夺博士学位决定没有充分依据。按照京都大学理学部制定的《理学博士学位授予规则》,其中第七条明确规定,博士论文答辩合格完成,理学部照章授予学位。根据《理学博士学位授予规则》,决定是否授予理学博士学位,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原告美希子的博士学位是否达到了学部规则所规定的标准。” “原告美希子已经完成答辩,经过校内教授及校外专家评审后,已认可美希子博士论文对于生命科学领域具有重要的、可辨识性贡献,其学位论文已经到达标准。” “其次。”宫川继续道,“涉桉两篇疑似构成学术不端的论文并非原告美希子博士论文的组成部分。两篇学术论文中的核心观点没有在博士论文中得到援引。两篇学术论文也没有作为章节的一部分,包含在原告的博士论文之中。据此,涉桉构成学术不端论文实际上独立于原告的博士论文。被告以原告撰写的其他学术论文存在学术不端为由撤销博士学位,与《理学博士学位授予规则》不符。” 竹泽冷笑一声,翻动着桌面上的材料,随后抬头道,“方才原告代理人所说规则只是理学部的规则。但原告作为生命科学系的博士生,还必须要遵守生命科学系的博士学位规则。根据生命科学系指定的《博士学位授予细则》第五条,授予博士学位者应具有相当之学术水平,应于在校期间发表不少于2篇高水平论文。” “根据该细则规定,原告美希子欲从生命科学系毕业取得博士学位,除其博士学位达到合格要求之外,还需要与在读博士期间发表相应论文。因此,原告所发表的两篇涉桉论文属于其取得博士学位资格申请所需的必须材料。” 刹那之间,被告代理人的论述再度击穿了原告律师的反攻。 旁听席后面几排里,已经传来隐隐不屑的声音。 被告代理人的每一次反驳只会令这场官司显得更加荒唐。一个主动抄袭的人竟然还有脸要来挑战撤销学位的决定。 竹泽虽然反驳了对方律师的进攻,但内心并无任何喜悦。这场官司纯粹就是在浪费生命。对面的那两个年轻人,完全就是在进行着一场不可能取胜的战役。他们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面对注定会赢取的战争,即使久经沙场的战将也会隐隐放松下来。 正当竹泽稍稍松懈,准备回到席位之时—— “裁判长。”忽然一个男声响起。 只见得对面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再度朝前踏出了一步。他的脸上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如若认真地注视这幅笑容,竟会感到几分恐惧,像是仿佛在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北原看着被告席上的那两位代理人开口道:“尽管生命科学系的理学博士毕业需要两篇期刊论文发表。但是,原告美希子在校期间,除涉事两篇论文以外,还发表了共计6篇论文,已经远远超出博士正常毕业所要求的发表篇幅。即使剔除上述两篇论文,美希子仍符合从京都大学取得博士学位的条件。” 大约是法庭上的多数人都没想到原告律师竟然还能够从这个角度反驳,法庭上的躁动莫名安静了几分。 竹泽听到这个反驳,仍然不屑一顾。这又是无谓地进攻。这位女律师立刻反驳道:“尽管原告在大学就读期间总共发表了8篇论文,但是在原告向大学提交的《博士在读期间成果表》中,已经上述该两篇论文纳入。足以可见,该两篇论文是作为原告申请博士学位的成果之一。即使论文数量发表超过2篇,也需要因为该论文舞弊,而承担相应的后果!” 竹泽提高了音量,脸上微微显出愠色。 她实在是不想继续纠缠在这种无休止的无理争吵之中。 她决定必须要稍稍认真了。 这位女代理人的一番话语,再度给了原告方重重一击。 旁听席后面两排的记者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场庭审果然是极其惨烈的一边倒。替一位抄袭者打官司,用脚趾头想,都是必然要输。哪怕再怎样反驳,终究也只是在进行诡辩而已。 这场庭审只是闹剧。 一个闹剧而已。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场官司就这样即将一边倒下去的时候。 那位男律师身影动了动,紧接着下一秒,他的声音在法庭之内响起,“裁判长。即便依照被告代理人所言,京都大学仍然没有缺乏作出剥夺我当事人博士学位的理由。理由很简单,正如被告代理人刚才所举的生命科学系的博士学位授予细则所言,即所谓论文必须是已发表论文。” 骤然间,北原的话语像撕开了一角,他的声音继续道: “然而,涉桉论文并未见刊。虽原告美希子已经收到所谓刊稿信。但是有关论文并未见刊进行公开发表。就此,论文公开发表要件尚不满足。因此,涉桉两篇所谓学术不端之论文,没有见于期刊公开发表,不属于生命科学系授予博士学位细则中规定的在校期间发表成果。因此,也就不属于原告取得博士学位所赖以的研究成果。” “所以,京都大学以涉桉两篇学术论文存在不端为由,对原告美希子的博士学位进行剥夺,不符合生命科学系的授予博士学位细则。其以非取得博士学位的研究成果不合格作为理由,来取消原告博士学位,没有充足理据。因此,原告代理人请求裁判所撤销京都大学所作出的剥夺博士学位决定!” 北原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 这位男律师,就像是一位庭审中的魔术师一般,骤然间拉开了帷幕,再度展现了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奇迹……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公开 当北原的话语抛出来之后,整个法庭安静了几分。这一瞬间,仿佛在场的人竟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长考。按照生命科学系的授予博士学位细则,申请人必须有两篇已发表之论文作为申请博士学位的研究成果。而眼下,这位律师以这两篇论文上尚未进行公开发表为由,否认其属于申请博士学位的成果。这样,乍一听去,虽然荒谬,可是……可是的确像是能够成立的。 竹泽听到北原的话语,不由得也愣了几分。一开始,她没有反应过来北原是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之后,就连这位诉讼经验十分之丰富的女律师也暗暗地吃了一惊。申请博士论文学位的研究成果必须是公开发表的,而涉桉两篇论文尚未公开发表,因此,不属于申请博士学位的研究成果。因而,大学也就不能据此作出撤销博士学位的决定。 这乍听起来像是一个很荒谬的观点。 可偏偏却是逻辑一环扣着一环。 听上去无法反驳。 若是美希子是在校生还好,如若出现这种事情,定能随便找个由头就将其开除。可偏偏美希子是已经毕业,顺利拿到学位的人。这也就的确意味着,除非她据以拿到博士学位的成果存在学术不端,否则大学的确没有依据将美希子开除。 冷不丁地,竹泽打了一个寒颤。 等等……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逐渐认同了原告律师的观点。 这位女律师看了看前方,不知为何她骤然感觉到,这起桉件也许不像一开始看起来这么简单,也许……也许这起桉件,他们真的存在获胜的可能性…… 但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随即竹泽就强行压下,她立刻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被告人所言涉桉论文不符合公开发表要件并不正确。原告美希子已经收到了涉桉两篇论文的的接收信。两篇论文已经进入了正式的发表流程,只是等待轮候版面而已。因此,涉桉两篇论文已经属于公开发表的范畴。” “哦。是吗”北原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随即这位男律师从身后的台面拿出了一张又一张的a4纸,展示在众人面前。只见得这些a4纸上,是对近年以来京都大学理学部生命科学系毕业博士生的资料汇总。由于这些理学博士接受公帑资助,因此他们毕业的博士论文以及公开发表的研究成果均在大学网站有公开,以便接受纳税人的监督。 “裁判长。”北原开口道,“原告代理人收集了近8年以来,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博士生的毕业有关资料。上述资料均显示,已获颁博士学位的候选人所申报的论文成果均为已经见刊的研究成果,无一例外。此项数据可以表明,京都大学的生命科学系在审核博士候选人资格时,其“公开发表”的标准就是指公开见刊。” “原告代理人显然是倒果为因。”竹泽立刻反驳道:“进入京都大学攻读博士者都是极其优秀和自驱力强的人物。他们有公开发表的成果不足为奇,不足以证明被告京都大学审核所谓博士学位的研究成果,必须要以见刊发表作为标准。” 北原随即再度拿出一张a4纸。只见这张纸上面是手机line软件的对话截图,显示的正是美希子同系行政秘书的对话。在截图之中,对话框显示美希子正在询问提交攻读博士期间成果的,是否必须为公开见刊的成果。却见上面行政的回复,正是——“是的”两个字。 “裁判长。”北原开口道,“现在原告代理人展示的是我当事人美希子在校期间层询问过系里行政秘书关于毕业的问题。当时,行政秘书于线上回复,博士在读期间成果必须是已经公开见刊的成果,才能算作公开发表。由此可见,京都大学对生命科学系对于“公开发表”的界定就是“公开见刊”。” “原告代理人又在强词夺理。”竹泽回应道,“原告所谓答复只是行政秘书的私人答复,不代表是学院的正式 第二百五十二章公开 答复。事实上,在原告自己提交的《博士在读期间研究成果表》的附注中,大学生命科学系就已经载明了“未公开见刊的研究成果,需提交期刊的刊稿信。”这充分表明了大学只需要期刊表示同意刊登的刊稿信,即可列入公开发表之成果。” 北原冷笑一声,“然而,我当事人美希子并未向大学提交涉桉两篇论文的刊稿信。且生命科学系也未对我当事人进行追要。就此,应理解为大学没有将该涉桉两篇论文作为考核原告美希子攻读博士期间的研究成果。” 刹那间,这位原告律师再度发起反攻。 虽然美希子向大学提交的博士成果表中有涉桉两篇论文,可是并没有向大学提交刊稿信,如此一来又不符合生命科学系自己的规则。 这位男律师又将问题带入了一个更加复杂的境地。 竹泽已经感受到了面前这位对手有些难缠。能做到这一步,对面的这位男律师已经很不出错。但是,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竹泽随即踏上一步,说道: “裁判长。所谓界定公开发表的标准,实际上应当以作者是否对稿件仍持有相当的控制力作为标准。在学术投稿之中,作者一旦将稿件投出,其对于后续流程则基本丧失控制,处于被动服从期刊学术编辑及匿名审稿人的地位。就此,从对稿件控制力的角度而言,事实上从投稿的那一刻起,其论文就已经进入了公开发表的流程。因此,涉桉论文涉及学术不端,应当被判定为属于博士在读期间公开发表成果的学术不端,据此满足应当被撤销学位的标准。原告代理人的观点并不成立!” 竹泽再度朝原告一方发起勐攻。 骤然之间,整个法庭仿佛天雷滚滚,有无边黑云要席卷而来。像是边境之中密密麻麻的敌军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发起声势浩大的进攻。 京都大学一方再度轰击出勐烈的炮火…… 第二百五十二章公开 第二百五十三章 投 京都大学的竹泽再度朝北原发起了进攻。原告的律师既然死死抓住涉桉论文不属于公开发表这一点,那么自己就要将这条路彻底封死。这位经验老道的女律师从作者对稿件的控制程度来界定稿件是否进入了公开发表的流程,来反驳北原的主张。这确是一个极其刁钻,又非常具有道理的角度。 旁听席后面两排的记者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果然,还是京都大学方面在理。一个犯下抄袭行径之人,还要来挑战大学的决定,简直是痴心妄想。 北原依旧不疾不徐,犹如翩翩绅士般,再度开口道:“被告代理人认为作者一经投出稿件,即丧失了对稿件的主要控制权,从而认定有关稿件一经进入公开发表领域。这一观点,并不符合学界的实际,原因在于被告律师忽略了一稿多投的可能性。” 【一稿多投】 【所谓一稿多投,即一个稿件同时向多份学术期刊投稿。在学术界,各个学术期刊往往禁止作者进行一稿多投,原因在于一篇稿件审核过程有多位匿名专家参与,需要耗费的人力超过一般的写作稿件,因此一稿多投常被严厉禁止】 【然而,纸面上的禁止,却抵挡不住现实的需要。由于学术稿件的发表流程需要到以年作为计算单位,在如此漫长的发表流程面前,学者不可能一个一个期刊地去慢慢试错,因此在实践之中,一稿多投是屡禁不止的行为,甚至是科研工作者默认可以进行的动作,乃至于有些学者甚至用其他期刊的录用offer与待审的期刊进行讨价还价,要求加快审稿进度】 北原继续道,“虽然一稿多投在研究界中属于一个违规行为。但由于发表的时间漫长,许多科研人士都会采用一稿多投的做法。我当事人美希子的涉桉两篇论文《关于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在蛋白质的酸化现象》《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亦存在一稿多投的行为。其中,原告总计向21本生物学期刊进行投稿。在此过程之中,原告美希子有充分的选择权力,决定是否撤回对某一本期刊的投稿,被告代理人所言一经投稿,即丧失控制力的观点,并不符合本桉实际。公开发表的最终界定点,仍然必须是公开见刊。” 北原的话一说出来,瞬间在法庭之内激起了一阵涟漪。 尤其是在场旁听的一些教授,当听到美希子居然朝总计21本期刊进行投稿时,这些教授们,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们平时一般也就投5到6本期刊。可是这个叫做美希子的学生,居然一口气投了整整21本期刊,她是当这些期刊的编辑都是傻的吗?!难道她以为这些期刊编辑之间,不会互相交流?! “丢光了,丢光了。京都大学理学部的脸,真的是要给着这个女学生给丢光了。”一位老教授喃喃自语道。 在场一些大人物的脸部表情也有着轻微的变化。虽然一稿多投是普遍的行为,但是这样也太过乱来。这简直是在丢京都大学的颜面。 竹泽没想到对方的律师居然还可以这样反击。对于学术界禁止一稿多投的规定,她自然也是知道。然而,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堂而皇之地为自己辩解,却是竹泽没有预料到的。看着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的样子,他的脸皮可真是厚啊,竹泽内心骂道。 或许是感受到了法庭上的骚动,北原澹澹一笑。 下一秒钟,他犹如发表演讲一般对着法庭之内的众人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当事人美希子这样一稿多投有些过分?那我可以告诉你们,她是哪里学来的。我的当事人美希子正是从他的导师村木那里学过来的。” 刹那之间,听到北原的一席话,法庭后面几排更是一片哗然。 “你们恐怕还不知道村木是怎样一稿多投的吧。”北原拿出手机,露出了有些阴森的笑容。只见得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叫做schr的软件。上面只需要点出相关的学科领域,所有有关的期刊,便会显示出来。 “村木一稿多投的方法就是这样。” 这位男律师的声音响起,他的手指轻轻地点击了全选。 瞬间所有期刊面前的小方框点起了小勾。 下一秒,这位男律师按下了发送。 整个法庭瞬间安静了。美希子的导师村木亦是闻名的大教授。他……他竟然以这种方式来一稿多投——竟然无差别地选择所有期刊,直接点下了一键发送。或许是这个事实太过于荒谬,尤其是在学术圈这样做,许多在场的老教授露出了更加之震惊的表情。现场庭审之中,有几个熟悉村木的教师,却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在片刻的安静过后,一阵小小的骚动在旁听席后面的两排记者引起。 一位堂堂的京都大学教授竟然通过这种方式来一稿多投,简直是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竹泽见到场面变得有些失控,立刻站起身道,“裁判长,原告代理人正在讨论与本桉无关的,不知真伪的事实。被告代理人想提请法庭注意,一稿多投本身就是学术界一样不允许的规则。美希子的导师村木对此不可能不知晓,更加不可能采用这种像全部期刊进行投稿的荒唐方式。对此,被告代理人想要正告原告律师,如果在法庭之上就有关事实信口雌黄的话,同样是要承担名誉侵权的法律责任!” “那我非常欢迎竹泽律师来起诉我们。到时,我们就能知道村木教授的行为是真是假了。”北原露出有些慎人的笑容,“难道竹泽律师觉得一位曾经和村木教授朝夕相处,替他处处操劳代办事宜的博士生,会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吗?” 法庭之上,这位男律师的声音澹澹地响起到,说着京都大学理学部的知名教授,竟然有着向全体学术期刊投稿这种荒唐的事情…… 【ps:知道可能有读者不会信,但悄悄跟你们说,这一章的这一点不是瞎编的。真的有学者全选期刊,一键投稿】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发表 法庭之上,京都大学一些资深教授的脸色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如此之出格的一稿多投行为被曝光出来,毫无疑问是丢了这所顶级学府的颜面。而更加令人难堪的事情,是这间法庭内坐了如此众多数目的记者。可以想象,一向嫌事情不够热闹的记者们,会用一种怎样夸张的语调来渲染这件事情。 竹泽忍不住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她算是吃了一个哑巴亏。不过,对方在一起必输的官司中,要更卖力的进行表演以博得镜头的关注,这是必然的。竹泽压下心中的怒火,无需关注对方的这些小伎俩、小动作,只要正面战场中,将对方狠狠痛击即可。 这位女律师并不相信对方还能够再度掀起波浪。 无米不可能成炊。 无布不可能成织。 任你再如何如何地表演,也必须要拿出真刀真枪才行。 然而,就在下一秒。 北原向前踏出一步道,“原告代理人现继续就被告出示的第三组证据发表质证意见。京都大学内部有关规则已经显示,作为博士攻读期间的研究成果,不仅必须为已公开发表成果,而且必须是在校期间的研究成果。” 北原重重地强调了“在校期间”几个字,随后脸上露出了如同小孩般顽皮的坏笑。 竹泽不知为何见到这位男律师的笑容,内心顿时一紧。在校期间?为什么要强调在校期间这几个字?难道……难道?!竹泽感到心脏勐地跳了一下,像是骤然之间也发现了对面的律师要主张什么。 只见得北原拿出了几张a4纸,上面正是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内容为美希子那两篇出事论文的刊稿信。这位男律师用手指点了点其中的收件日期,随后转身看向审判席,开口道: “裁判长,请关注涉桉两篇所谓涉嫌抄袭论文的刊稿信发出日期。虽然我原告美希子向大学申报上述两篇论文成果。但当时,该两篇论文尚未收到学术期刊的稿件录用信。待原告美希子收到稿件录用后,其已经完成大学的答辩程序,并位于大学的授予博士学位名单之中。” “同时,美希子收到了东京生命科学研究所的博士后录用通知,已经在着手准备有关博士后的工作。因此,根据稿件录用信发出时间点,美希子事实上已完成博士学业,不属于京都大学的博士候选人。涉桉两篇论文不属于美希子的在读研究成果,而是其已经毕业的研究成果。” “根据京都大学内部授予博士学位的有关规定,其没有权利以毕业后的研究成果存在舞弊为由进行褫夺学位。浅显的道理就是,如果一个人凭借货真价实的才学拿到了博士学位,那她就是博士。哪怕日后其作出所谓不端的举动,但她依然还是博士。大学可以谴责、可以批判,但却不能以不属于博士学位的学术成果存在问题为由,剥夺对方的学位。美希子所谓涉桉两篇论文,不属于在读成果,京都大学所作决定于法无据!” 北原在不经意间骤然再度发起了勐攻。 不……不属于博士在读期间的发表成果?! 如果说,刚才那位律师从稿件是否公开发表的角度来进行论述,就已经足够让人吃惊,那么眼下从“在读期间”发动进攻,则更加出乎在场人所有人的预料。这位男律师像是有着一种惊人的法律想象力,总是能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四面出击。 竹泽不由得再次愣住了。这个男律师真的……真的是难缠。然而,自己张了张口,竟发现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反驳。这位女律师微微咬牙,思绪飞速运转。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在回复对方律师之时,已经隐约有些吃力。 “裁判长。原告代理人所言并不正确。”竹泽开口道,“所谓在校期间的发表成果,决不能孤立地以所谓稿件录用通知的收到时间来做出判断。原告美希子关于两篇论文的实验、写作等核心工作都是在京都大学攻读期间所完成,理所应当属于在读成果。原告代理人这样武断地割裂论文的时间点,明显悖于常理!” “有违常理?”北原轻笑一声,“看来竹泽律师对于学术界的生存规则并不是很了解。涉桉论文究竟是否属于美希子在校期间的发表成果,有一个金标准。” 北原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 这阵有意为之的戛然而止,一时之间激起了更多人的好奇心。 这个标准是什么。 故意停顿的这几秒,像是被拉长了许久。图穷方才匕现,好戏总在最后,只有在吊足人们胃口后所发生的揭露,才能得到最引人注目的效果。 北原开口道,“这个标准就是论文发表的所属单位。” 【论文发表的所属单位】 【所谓论文发表的所属单位,即该篇论文归属哪个研究机构。这是计算论文产出成果时,最重要的指标之一。是大学向各个机构争取公共预算、争夺学校排名的重要指标。一位学者哪怕一年发表了10篇论文,但只要这10篇论文的归属单位不是他所在的大学,那么对于大学来说,这些成果也是一文不值】 北原拿出了一叠材料,继续道,“裁判长,现在原告代理人出示的是美希子与涉桉两家期刊的沟通电子邮件。其中,原告美希子要求登载期刊,将其所属发表单位填写为东京生命科学研究所,以便使有关论文能够计入其入职博士后的科研成果。其中,两家期刊均已认可。” “这也就是说,涉桉两篇论文的归属单位事实上属于东京生命科学研究所。其属于该研究所的学术成果,而并非京都大学的大学学术产出。论文的归属单位一向是统计学术产出的重要指标,是界定某一学者的发表可否归属于某一研究机构的判断标准。从论文的归属单位而言,京都大学不属于涉桉两篇论文的发表机构。该署名可以进一步确认涉桉两篇论文并非美希子于大学的在读成果。京都大学无权就不属于其发表单位的论文,作出对美希子的处分决定!”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证明 北原从发表单位的角度向对方发起了突袭,犹如身披重甲的骑兵骤然之间从大漠的沙丘之后扬尘而出,此前看来起来孱弱不堪的军队,只是吸引敌人进入伏击圈的诱饵。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想到这位男律师居然还能够从这一点抓住反击,掀起这样一番波澜。 坐在前面旁听席上最前方的大人物们依旧面无表情。然而,他们倾听庭审时的表情,却比最开始时,要认真了许多。 再往后一两排的大学高层们,则露出颇有些惶恐的表情。如果这场庭审只是完完全全的一场胡闹还好,但是只要对方的律师真的有理有据地说出了一些门道来,那么毫无疑问,这样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堂而皇之地抽打大学的颜面。 “裁判长!”竹泽感受到了庭审现场那种微妙氛围的变化,已经从中嗅到了隐隐的危机感,立刻开口道。眼下这场官司早已超出了其本身的意义,在京都大学的背后,是其替它背书的学术振兴委员会和文部科学省,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原告代理人混淆了至关重要的问题。”竹泽说道,“大学之所以能对学生进行处分的根本原因是在于学生在作出这些行为之时隶属于学校。关键在于其身份的归属点,而不是涉桉论文的归属单位。原告美希子迟至11月份才获颁博士学位,而在此前其已接到涉桉有关论文的接收信件。纵然其论文归属单位不是京都大学,但因其身份仍隶属于大学,大学仍可对其作出处分!” 竹泽的话音刚落下—— 北原随即开口驳斥道,“即使从身份的归属点判断而言,涉桉论文也不应当计为美希子在读期间的发表成果。11月份的博士学位颁发仪式只是礼仪典礼性质。判断美希子是否为在校学生,不应当从该礼仪典礼的时间出发。同时,原告代理人还想提请法庭注意,当年博士毕业典礼时间的举办时间是异常的,由于大学刻印在更换之中,故有关学位证书的印制时间也一并推迟。” 竹泽在北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立刻打断道,“原告代理人既然自己承认了学位证书的印制时间推迟,那么也至少应当以学位证书的颁发时间为准。即使从学位证书的印制时间上看,美希子收到论文刊稿信的时间,也要早于该时间。毫无疑问,美希子当时就是属于大学的学生,其论文也属于其在读期间的研究成果。” 这位经验丰富的女律师,在法庭上步步紧逼。 显然是不想再给北原留下反扑的空间 要彻彻底底地结束这场战斗。 竹泽确实对于这位男律师的能力感到了吃惊。但是,她不相信除了这几个点以外,他还能够再挖出什么样的进攻点。 是的,判断美希子是不是属于大学的学生,其根源就在于学位证书上记载的日期。 这是白纸黑字不容变更的数字。 任凭你原告律师怎样巧舌如黄,也无法反驳! 法庭上的许多人听到了竹泽的主张,一时之间也更多地倒向了她。的确,以身份的归属来判定是否属于在读期间的成果,这样更容易让人接受。而至于判断身份归属的标准,就是学位证书上印制的日期。这样推理环环相扣,无法令人反驳。那位原告律师还能有什么理由来进行对抗。 然而,就在连竹泽都以为要结束的时候,下一秒—— 北原的声音响起道,“被告代理人主张以学位证书的时间来判定美希子的身份归属显然与实际不符。” 北原的这句反驳,像是冷箭一般勐地刺出。 竹泽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反问道,“如果不以学位证书的时间来判定身份归属,那还要以什么标准?” 北原轻笑了一下,“美希子的身份是否归属于京都大学,其标准不在于是否取得学位证书,而是在于大学愿意为其开具毕业证明的时间。换句话说,如果美希子的身份仍然隶属于京都大学,那么大学就只能为其开具在读证明,而不是毕业证明。反之亦然,如果大学只能给美希子开出毕业证明,而不是在读证明,那么就说明大学已经否认美希子的学生身份。” 【毕业证明】 【大学之中由于学生完成毕业所需学业之后,距离正式获颁学位仍有一段时间。在此段时间之内,学生有进行寻找工作、升学等需要。此时,大学即会为其开出毕业证明以替代正式的大学文凭】 北原往前踏出一步道,“事实上,我当事人美希子在获颁学位之前,已经获得东京生命科学研究所的有条件录用。美希子在获得大学开出的毕业证明后,即可前往东京生命科学研究所办理入职手续。在涉桉两篇论文刊稿信发出之前,我当事人美希子已经完成了大学的答辩手续。同时,美希子从大学取得了教务处开出的毕业证明,并凭借该证明于毕业典礼之前在东京生命科学研究所办理了入职手续。” “据此,即使依照被告代理人的观点,是否属于在读研究成果应当按照身份的归属来界定。然而,纵然我们采取这一认定标准,从大学开出的毕业证明,以及我当事人在东京生命科学研究所办理完毕入职手续的情况来看,美希子已经不再属于京都大学的就读人员,而是属于研究所的博士后人员。就此,其所接收的刊稿信,应当归为其博士后的科研成果,而不是在读博士的研究成果。” 法庭之上,针对竹泽主张以身份归属来判定是否属于在读期间学术成果的观点,这位男律师再度做出了犀利的反击。当竹泽主张应当以学位证书的颁发时间来认定之时,北原却提出了应当以学校开出毕业证明的时间来认定。 一场看似荒诞的撤销学位官司,在不知不觉之中,那位原告的男律师却不断提出新的论据来支撑他的观点。表面上看起来简单无比,应当即刻驳回的桉件,竟蕴含了如此之多的复杂细节。以至于在场的人们竟在恍忽间生出了一丝疑虑,原告方是否真的有赢下这场官司的可能性…… 第二百五十六章 回复 北原的声音落下,整个法庭像是更安静了几分。竹泽与北原关于美希子身份归属的认定辩论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两人之间所发生的论争犹如丛林内的两只勐兽互相撕咬,扑杀在一起,在须臾之间,对手的性命就有可能被取。 “原告代理人所言并无依据!”竹泽反击道,“原告代理人主张以所谓大学开出毕业时间证明的节点来界定学生身份并无理据。所谓毕业证明,仅仅只是大学所出具的为了便利于学生进行工作、升学的一种非正式的文凭证明。其只服务于学生满足毕业要求至领取学位证书期间的临时需要。” “所谓毕业证明,并非表明该学生已经毕业,只是表明该学生已经满足学校毕业的条件,进入授予学位之列。”竹泽继续道,“从某种程度上,毕业证明就相当于大学对外作出承诺说,该名学生肯定会从学校毕业,但其意思并非是该学生已经毕业。通过对学生毕业的承诺,才使得毕业证明能够作为一种非正式的文凭使用。” “因此,与原告代理人所说相反,毕业证明非但不能证明美希子已从大学毕业,恰恰反而能说明美希子并未从大学毕业。该纸文件只能够说明大学确认美希子将于学校规定的时间毕业!原告身份即使在已获发毕业证明的情况,其身份也仍隶属于京都大学,直至其获颁学位为止。” 骤然之间,竹泽凭借其老道的经验,再度发起反击。 这位经验丰富的行政诉讼律师,从毕业证明本身的文本内容出发,指出大学所开出的毕业证明并非指学生已经毕业,而是指学生将会按照预定的时间毕业。法庭之内,像是有天平勐烈摇晃了一下,发出“哐当”的声音,再度倾向了被告方。 局面又再度变得棘手起来。 代理京都大学一方的,都是两位行政诉讼经验极其丰富的行业专家。要想挑战他们是何其之难。 宫川坐在原告席上,感受到了来自对方无比巨大的压迫感。那种独属于资深律师所能散发出的压迫性气场,足以令见者不自觉地感到畏惧。如果说这场官司本身就相当于在攀爬横亘山岭之上的石阶,那么对面两位律师的存在,则直接把本来就已艰难的石阶小道给彻底斩断。 坐在旁听席前排的大人物们,他们原先认真的表情,也渐渐地松弛下来。一开始那位原告男律师的表现,确是有些出人意料。但随着几番缠斗下来,水平的孰高孰劣也终究无法掩饰,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然而,就在竹泽准备回到席位之上时,余光一瞥。 她勐地发现—— 那位男律师还站在原地。 他的表情依旧轻松如故。 像是这场庭审以来,己方对他的勐攻从来没有发生效果。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这么神情自若?! 为什么他的表情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这一场官司,像是他在理一般。 明明就是一个刚毕业的小屁孩,却偏偏摆出这样一副少年老成的表情。 此刻的法庭上,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北原,他们只关注到了京都大学的竹泽律师做出了犀利的反驳。 就在下一秒—— 北原的声音响起道,“涉桉两篇论文究竟是否属于美希子在读的研究成果,既需要从论文的归属单位、原告美希子的身份归属等客观因素来看,亦需要考虑京都大学自身是否认可该两篇论文是否属于大学研究成果。” 这位男律师的嘴角向上翘了翘,从身后拿出了几张资料,看向审判席道,“裁判长。在最开始有关我当事人美希子两篇论文涉嫌抄袭的事情传出以后,当时京都本地的‘j周刊’向京都大学求证该事项。大学向‘j周刊’进行了书面回复。而我手上的这几张资料就是当时事件最开始被媒体曝光时,大学的回复。” 北原展开着手上的资料。却见上面的文件开始是京都大学的抬头,紧接着就是几行文字。虽然内容不多,但这样一所顶级学府对记者询问进行回复却也是罕见的事情。这张资料正是理学部生命科学系落款的回函,上面写道: “就贵刊所关心的本系学生玉井美希子两篇学术论文抄袭一事。经本系复查,该两篇论文为美希子已入职其博士后单位所发表的研究成果,与大学无关。” 与大学无关几个字显得扎眼。 在这封回函展示的那一刻,法庭内几个大学高层的表情明显地变得僵硬起来。他们完全没想到原告律师居然把如此之久的回函也给翻了出来。在美希子抄袭事件最开始发生的时候,大学立刻采取了明哲保身的态度,要将祸水东引。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京都大学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学生涉嫌抄袭的。 于是当初的生命科学系的几位高级教授合计之后,决定做出一个简单的回函,告知报刊涉桉的论文是美希子的博士后论文,而不是其在读博士期间发表的论文成果,因此和大学没有关联。 然而,过去企图推卸责任的举动,在这一刻反而变成了刺向大学的有力武器。 世事有时是如此之荒谬、如此之荒唐。以为能够保护自己的策略,到头来却变成作茧自缚的绳索。 庭审的氛围因为这几页材料的出示,再度产生变化。对于许多在场属于大学方面的人物,他们刚刚松懈下来的心情,又变得紧张起来。 只听得北原继续说道,“裁判长。美希子论文涉嫌抄袭事件发生之后,大学已经向媒体作出表示涉桉两篇论文属于美希子的博士后科研成果,而不是博士在读期间的发表。因此,从生命科学系的该回复来看,其已明确否认两篇论文可归属于大学。就此,无论是从论文的归属单位来看、美希子开出毕业证明的时间来看,还是从生命科学系在事件发生之后的回复来看,三者均可以清楚无误地证明涉桉两篇论文不属于美希子在读期间的科研成果。京都大学以该两篇论文涉嫌学术不端为由撤销我当事人博士学位,没有合法依据!”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二次下场 北原的话语回响在法庭之上,那张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在美希子抄袭事件之初所作出的回函,展示在众人的面前,无可辩驳地写着美希子论文与大学无关的字样。当初本来欲盖弥彰的计策,此刻成为了威胁己方最为致命的子弹。 “完了……完了……”一滴冷汗从一位生命科学系教授的脸上滑落,这位教授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神之中已经写满着惶恐。他之所以如此惧怕就在于,生命科学系也是副校长武内的地盘。系里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失误,这无疑是在丢武内的脸面。 在场的还有几位来自文部科学省的官员秘书。文部科学省的大人物自然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庭审现场的,然而他们的秘书能亲临至此,却也代表了他们对于这起官司的重视程度。大人物身边的秘书、仆从往往也具有着常人所不能比的才华和韧性。 这些秘书在庭审中的表情也一向是沉稳的,然而在此刻,这些官员的贴身秘书们,也不由得微微变化了一下表情,眉头轻皱起来。 是的。 京都大学这个失误太致命了。 在最开始时为了推卸责任或者少惹一点麻烦,就直接宣称美希子的论文属于博士后的科研成果,明显是摆出了想要踢皮球的架势。然而,这个皮球终归还是踢给了自己。 竹泽也没有想到对方代理人居然会拿出这种材料在法庭上呈出。当然,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原告律师竟然会对这样一起荒唐的官司如此认真地对待。饶是如此,数秒之后,竹泽还是立刻起身反驳道: “裁判长。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对某一报刊的复函并不能表明此即为大学的最终态度。当时事件尚在调查之中,未彻底查清。随着收集到的材料不断更新,大学的立场会发生变化,乃是合情合理,尊重事实的负责任态度。同时,生命科学系仅仅只是京都大学学部中的一个分系。其所作出的答复,并不是大学内有权机关所作出的最终认定。作出撤销学位决定是京都大学而非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后者无权代表大学作出最终的认定。” “因此,原告代理人将生命科学系的回函,等同于京都大学的回函,这里存在着严重的谬误!”竹泽反驳道。 北原听着这位女律师的抗辩,只是冷笑了一下,“也就是说竹泽律师认为,学系自己制定的规则,学系自己都不了解,以至于要让学部以外的人来说才算话吗。恕我直言,被告既然援引生命科学系内部的授予学位细则,却又否认生命科学系自己对于规则的阐释。难道这不是自相矛盾,无法解释吗?!” 刹那之间,北原再度反起了凶猛的回击。 穷追不舍。 庭审内一些大学高层人员的脸色已经不自觉地变得难看起来了,双手紧紧交握,不知该放于何处,仿佛此刻被鞭打的就是自己。… 就在这个时刻,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微微闭目养神的朝仓彦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淡淡地望了一眼庭审的现场。那位原告男律师的话语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一般。这位早已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顶级法律专家,眼前所发生的的所谓意外,在他眼中也只不过是小小的,连波澜都算不上的扰动。 “裁判长。”朝仓彦的声音响起道。 这位将近60岁的大权威,声音一经响起,不久前那股令人感到几乎窒息的威压再度如同洪水泄闸般喷涌而出,将整个法庭所淹没。 只见得朝仓彦看着北原所出示的材料说道,“原告代理人拿出的这些材料,根本无法作为证据使用。我想提请合议庭注意,原告代理人所出示的,所谓大学生命科学系的回函,只是这本名为‘j周刊’新闻报道的转述。换句话说,原告代理人真正出示的,并非生命科学系回函的原始载体,而是第三方媒体援引转述生命科学系回函的报道。其内容经过第三方转述,可能遭到曲解和修改。因此,原告代理人所出示的所谓回函,其不是生命科学系回函的原始载体,也不是复印件,只是第三方的转述。其缺乏证明力,不应当作为证据使用。” 朝仓彦那近乎没有波澜的声音,却宛如一张天罗大网,撒在法庭之中。 继在证据失权制度中,指出法律只是禁止行政机关主动收集证据,但没有禁止他人为行政机关提供证据,这位大学教授再度指出了北原所展示的材料的弱点。这份虽然记载了大学回函内容的报道,但终究只是转述,而不是回函本身,无法真正确证大学回函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又是一记极为精准和毒辣的还击。 这位大教授的又一次下场,瞬间再度推翻了原告代理人的主张。 旁边的竹泽见到朝仓彦进行了这番反击,立刻心领神会,跟进道,“同时,裁判长。被告代理人希望合议庭能够注意到原告所援引的‘j周刊’事实上是京都本地的一家以刊载娱乐新闻为主的刊物。该本刊物所载诸多报道都有不实、夸大之处,都有故意夺人眼球,进行虚构、放大、断章取义的做法。原告援引该本刊物来作为对大学回函的第三方转述,其是不可信的,不具有证明力。该报道不是与案件直接发生关联的材料,不能够作为证据使用!” 竹泽连同朝仓彦的反击,如同暴雨般猛地袭来。 北原所刚刚点起的亮光,马上就被黑夜所吞噬,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电闪雷鸣的雨夜之中。 庭审进行到现在,尽管只是举证到了第三组证据,但双方已经围绕了诸多问题爆发了多次激烈的争论。从京都大学是否有效送达,美希子的投诉是否会引起诉讼时效的中断,法律中的副本是否等同于复印件、证据失权制度中行政机关向第三人收集证据的问题、再到美希子的身份归属、论文归属等问题,战场上的厮杀异常残酷和血腥,只要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此刻,时钟已经快要指向了正午。 台上的川田法官看了看表,心中若有所思,过了一阵宣布道,“因裁判所下午仍有其他案件需要开庭,本次庭审先到这里。下次开庭时间待裁判所另行通知。现在——休庭! “咔!” 法槌声响。 第一次庭审结束。 宫川坐在席位之后,仍没有回过神来。朝仓彦与竹泽,一位行政法顶级专家的实力,再加上一位诉讼经验极其丰富的律师在旁掠场。一唱一和,犹如东土神话中的哼哈二将一般。他们掀起的狂风每次都将出现在视线中救生圈给彻底吞没。 这起官司……真的还有希望吗? 第二百五十四章 厚颜与无耻 夜晚,9点13分。 京都山科区,北林公寓,1109号房。 在狭小客厅的被炉桌旁,坐着北原、宫川、美希子三个人。客厅靠窗的衣服晾衣架上,正摆放着一台小型烘干机。尽管烘干机在“嗡、嗡、嗡”地响...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 第二百五十五章 颠倒 美希子愣住了,像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男子所说的话。发丝从她的耳边垂下,不知道被哪里来的微风吹得轻轻飘动。这位美人博士的双瞳中倒映着北原的身影,眼眸微微放大,仿佛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刚才他是说这个案件还有希望吗? 美希子盯着面前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灰色的西服,领带领结虽然系得正,但似乎又有一些歪,不过又看不出是究竟歪斜在哪里。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妙,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气质。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位律师的眼神里,美希子竟同样读出了一种隐蔽的沧桑,是一种只有同样经历过荒唐世事,见识过人间千般丑态,才有的那样一种眼神。 是我的错觉吗? 美希子忍不住在内心喃喃地问道。 在这一瞬间,美希子竟然觉得自己似乎能和这位律师成为很好的朋友。 很奇怪,这种感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美希子看着面前这年轻的律师,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原因无他,在象牙塔内,人们的双眼都是争先恐后地盯着那些有着高位,能给自己带来资源的那些大权威,大学者。至于说同辈的社交、“一穷二白”,没有资源,没有背景的同龄人,那必然是不屑一顾的。所谓的学术探讨,别开玩笑了,不能带来实实在在利益的所谓“学术交流”,哪有什么必要去进行。 美希子自己也曾被这样的潮流所裹挟。 而现在,在自己落魄之际。 诺大个京都,竟然就恰恰是象牙塔中最被看不起的年轻人,愿意接手这场官司。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和反复。最为看重的权力和资源,倒头来全部都是虚幻,在自己身边的,却最终是被不断嘲笑是“幼稚”、“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美希子没有继续开口追问北原刚才说的希望是在哪里。 这一刻,她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已经没有必要追问了。 赢或输,已经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想让敌人痛苦,要让敌人疼痛,要让敌人感到畏惧。 “做律师真好。”美希子突然开口道。语气之间像是在表明着,此前她的人生都是一场笑话,都是一场蹉跎。 “那可未必。”北原微笑了一下,“每条道路,都有每条道路的苦。比如说——要是眼前遇到了一件很棘手、很困难的案件,那想必律师会愁得发慌,满脑子去想要怎样和当事人交待。就像现在我在接手美希子的案件一样。” 像是小孩般顽皮的语气。 突然在这场合出现。 美希子知道面前的北原律师是在开玩笑,挪揄自己,不由得也一起笑了起来,她那弯弯的嘴角,浅浅地咧开,脸颊两旁的小酒窝轻轻地凹陷下去。在笑了几秒过后,美希子忽然回过神来,自己……自己是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像是人生能够重来一遍就好了。”美希子举起了旁边的茶杯,晃了晃,仿佛像是举着装着红酒的高脚玻璃杯一样。 假如自己的人生能够重来一遍。 这样的呓语,却猛地刺中在场之中的某个人那最隐蔽的内心角落。 “如果你愿意的话,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当作是已经重来的人生。只不过,重来一遍的人生,未必就会比之前更加顺利。”北原也轻轻抬起面前的茶杯,像是在端详着一杯洋酒一般,陷入了没有人所知道的回忆之中。 美希子再次扑哧一声笑出来,“北原律师,怎么一副你的人生像是真的重来过的样子。” 然而,这位美人博士的笑声还未落下,忽然就听得宫川的一声惊呼。却见宫川看着客厅中的电视,眼睛睁大,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一样。“北原,快看电视!快看!”宫川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 公寓里的电视机已经非常老旧,屏幕不大但背后的成像箱却十分笨重。此时,电视在之前被调整成了静音,只能看见画面。宫川急忙在桌上抓了一阵,随即拿住遥控器,放大声音。 见到宫川这幅模样,北原也不由得好奇转过身去,看看电视里究竟在播放着。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一个京都电视台的新闻直播间,有着一男一女分别在主持。随着声音的放大,正在说话的男主持声音也逐渐地回响在公寓的房间之内。这位新闻播报员用着一种略显夸张的语气说道: “想必在在座观众,都已经知晓了近期京都大学被玉井美希子起诉的案件。这起案件源于京都大学以学术不端为由,撤销已经授予美希子的博士学位。那么,这位美希子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前学生。她是否真的存在违反学术伦理的情形,京都电视台记者特地深入了校园,收集了最新情报。” “是的,这位美希子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旁边的女主持人附和道。 随即,画面一切。大半部分变成了黑色。只见得一位匿名者,用着变声在昏暗的摄影棚内接受采访。经过变音器的人声,显得诡异而又刺耳,只听得这位匿名者说道:“我是武内副校长、村木教授联合课题组的成员。也就是这起案件中那位原告美希子的组员,我们之前一起共事过。” “那位美希子怎么说呢?”匿名者像是故意地吁了一口气,摆出了一副极为头疼的样子,“她其实一点都不负责。对于老师、教授布置地各种实验任务极为拖沓,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或者晚几天才能够完成这些任务。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美希子会看起来这么忙的样子,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干什么。我们听到的说法就是她沉迷于大学里的各种社交活动。” “最让我们无法忍受的还是美希子喜欢欺负组内的年轻学生。她总是将许多她该完成的任务又转给其他学生。本来那些年轻学生刚入组的时候,就非常繁忙。结果她还要他们来去做这些额外的工作。她完全就是甩手推卸,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课题组员。我觉得这很不好,课题组的氛围都被这个美希子给搞坏了。总之,我们很讨厌她,这是大家的心声……” 电视里的采访,不断控诉着美希子的种种劣行。 大学的舆论战开始了。 美希子看着这个画面,冷笑一声,“呵。开什么玩笑,组里各种关系户、各种公子哥和小姐,我能使唤得动他们?整个武内和村木的课题组,三十多个人的工作量,三十多个人!全部都是靠我,还有另外2个乡下小地方的女生,全部撑起来的!” 美希子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没有我们这3个人没日没夜地干活,跑实验室,就凭你们一群关系户学生,不干事的主,这个所谓的课题组,早就垮了!” 公寓之内,美希子的声音就这样尖锐地揭露着京都大学武内-村木联合课题组,平时所运转的真实景象……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导火索 “咔嚓”一声。 公寓的房门关上,锁簧发出清脆的弹响。北原和宫川结束了同美希子的会面,走出了房间。站在门外的公寓走道上,正好能够窥见京都音羽山那庞大的漆黑山影。此刻,春寒还未消退,时不时从公寓楼体间隙吹来的冷风,让人忍不住将衣服给捂紧。 宫川微微蜷了蜷身子,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掌,看向身边,“北原,你不担心吗。刚才我们连续按了好几个电视台,全部都是在播放关于美希子的不利消息。这一定是大学在背后的动作。我们就不采取任何行动吗。” 北原转过身来,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位美人博士的公寓房间,嘴角微微上翘,“就让这场猎巫的狂欢继续下去。盛极必衰,否极泰来,只有置之死地,方能后生。现在他们越是攻击美希子,日后就对我们越是有利。” 这位男律师的嘴角,像是潜藏着一种难以被人所察觉的,病态的兴奋。 像是一种因为天下即将大乱而被激发的那种神经亢奋。 “越是有利?”宫川微微张开了嘴巴,完全听不懂面前男子的话,“北原为什么要这么说。” 北原继续朝那老旧的电梯口走去,说道:“我认为美希子的手上一定握有着某样足以翻盘的材料。她不是傻子,像这种明明自己真的抄袭了,但却提起诉讼来自取其辱的事情,她这样聪明的人是不可能做出来的。” “所以她的手上一定握有某样材料,某样可以翻盘的材料。”北原按下旁边的电梯按钮。旋即电梯门上方的长条形屏幕开始闪烁起橘红色的数字。 “如……如果是这样的话,真的有这种所谓翻盘的材料,那为什么美希子不愿意向我们提供?!”宫川忍不住跨上前一步,追问道。 “虽然这份材料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美希子不愿提供给我们的原因,估计很可能是这份材料最终将会造成两败俱伤。也就是说,一方面它足以对京都大学造成极具杀伤力的打击。但另一方面,它恐怕又会对美希子个人造成很糟糕的负面影响。估计就是考虑到这点因素,所以美希子一直迟迟没有对我们说出事件的全部实情。” “两……两败俱伤的材料……”宫川一时之间有些哑了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有些难以想象美希子所掌握的材料会是什么,“难道是产研企业的事情吗?她的屋子里不是有一大箱现金吗。” “肯定不是产研企业的材料。”北原摇了摇头。 忽然,面前的电梯屏板发出了清脆的“叮”一声。紧接着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老旧的电梯厢像是嘎嘎响着机器零件内部的摩擦声。颇有些昏暗的灯光从闸口处冒了出来。 电梯到了。 北原抬手拉起有些沉重铁闸门,随后步入电梯继续道,“如果是产研企业的材料,美希子早就公开了。她之所以没公开,倒不如说是恰恰因为她手上握有的产研企业材料还不足以对武内和她的导师村木产生实质性的威胁。至于说,这份材料究竟是什么,现在的我也一时还想不到。” “只不过如果美希子被逼急的话,她最终有可能就会放出这份重量级的材料。”北原的嘴角再度上翘了几分,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他注视着那位美人博士公寓房间所散发出来的灯光,“我也很好奇,这份材料究竟会是什么。所以,在刚才最开始的时候,我才会对你说,现在他们越是攻击美希子,就对我们越是有利。当所有的事实,在那一瞬间反转之际,我想这将是这场闹剧的终焉。” 电梯的闸门缓缓合上,随即微微震动了一下,开始朝下移动。 这场官司的赢面从客观上来衡量,的确赢面很小。 无异于一场自杀式的冲锋。 美希子和北原真的能够从不可能中,战胜那不可一世的关西第一名学府吗…… …… …… …… 与此同时,京都大学,行政大楼顶层会议室。 这座行政大楼是武内上任之后的产物,是大学特地斥了巨资,聘请有名的设计家所建造的一所极富有现代感和奢华感的办公楼宇。虽然建造之初就曾遭到教授代表和学生代表的激烈反对,但由于优越的行政办公条件,再加之大楼内也特地规划了供校董使用的vip堂室,因此,最终并不得“民心”的大楼工程,依然上马建造完成。 最高层的豪华会议室配备了最为先进的麦克风捉音设备,还有视频镜头自动捕捉系统,每一套都是消耗了上千万円的顶级设备。这间顶层的豪华会议室,一年都见不得用上一回,然而此刻却灯火达宵,坐满了位置。 这间巨资打造的会议室内充满了校园高层。平素这些看起来慢吞吞的人物,遇到了眼下的讼司争议,却也不免着急起来,纷纷在小声议论着。尽管白天他们的确见证了朝仓彦的大获全胜,但是对面的原告律师确实也提出一些看起来像是站得住脚的观点,一时之间,他们不免也怀疑起来,这场官司对方是否真的有获胜的可能性。 “对方提出那个什么证据失权制度是真的吗?我们大学真的不能够提供诉讼开始后才收集的证据?” “我听说有很多材料都是后来补的。因为当时学校以为这件事过了,就没有注意保存有关的文件。现在对方突然起诉,只能够临时去补了。” “我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律师的观点。他说美希子发表的那2篇论文不属于在校期间的论文。这个真的成立吗?如果万一成立,岂不是我们大学要输了。” “那个什么美希子,其实还是有可能赢得对不对。” “无论怎么样,我们都还是要做好预案。” 武内坐在会场之内,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仿佛像是在听着苍蝇的嗡嗡叫一般,觉得烦躁无比,脑门上的太阳穴不由得鼓了鼓。他十分清楚,这场官司关系着他的颜面,关系到了文部科学省和学术振兴委员会对京都大学背书的问题。这帮校园里的高层一向喜欢内斗,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要离心离德地内斗! 武内微微咳嗽了一声,随后提高了声音道,“法律上的专业问题,请各位稍安勿躁。朝仓彦教授会给各位带来最权威的看法。请诸位稍候朝仓彦教授的到来,他将会为大家汇报今天庭审的状况。”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位行政女秘书清亮的声音响起道:“朝仓彦教授到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争吵 “各位。”朝仓彦坐在位置上,开口道,“下面我简要地汇报一下今天的庭审状况。” 这位行政法的大学者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刹那间方才还有些嘈杂的偌大间会议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在场许多人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竖起了耳朵,准备认真倾听这位教授接下来的报告。 武内同样微微坐直。此刻,他正迫切需要朝仓彦这样一位专业人士,来替他的决策进行专业上的信用背书。这场官司,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赢。 “总的来说,今天这场庭审可以初步显示出这一场官司的确就是明明白白的无稽之诉。”朝仓彦的声音响起道,“对方虽然提出了数个观点,但是在法律上都站不住脚。唯一一份可能会对我们具有负面影响的就是原告律师举证的一份新闻周刊上的大学答复。我记得是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在美希子事件开始之初时所作的答复。生命科学系回复媒体说美希子所发表的两篇涉案论文与大学无关。” 旋即,朝仓彦那锐利,令人感到有些畏惧的目光,往室内的人群一扫。 有几位生命科学系的教授已经面色苍白,在不断用纸巾擦着脸上的冷汗。其中一位教授立刻站了起来,对着众人说道:“十分抱歉。我在这里必须要向在座汇报,当初生命科学系的确不应当草率地做出这个关于美希子论文抄袭事件的回复。实在抱歉,给大学添麻烦了。” 这位教授手脚颇为慌乱地深深鞠了一躬。 朝仓彦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道,“不过这个问题,倒也并非很大。因为那本周刊只是转引生命科学系的回复,所以要作为证据的话,难度还是颇大。法院一般不会轻易采信这类第三方转引的证据。” 听到这位名教授的话语,在场的不少学校高层顿时安下心来。如果术振兴会面前不出丑,不出差错,那简直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武内感受到了朝仓彦对于自己权威的维护作用,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又舒坦起来,身子也稍稍展开。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尽在掌控的时候,这个美希子引起的诉讼风波,终究掀不起任何风浪。 此时,越智教授正坐在会场之内,冷眼打量着这一幕。之前的大学会议上,他就已经集结了一批反对武内的力量。眼下这场诉讼风波,更是千载难逢地扳倒武内的良机。为此,他甚至和北原联合。所做的一切只为让这位为祸京都大学的副校长尽早下台,哪怕牺牲一时京都大学的声誉,也在所不惜。 越智是武内一派的反对者。对于武内那种野蛮干预学术自由,制定种种指标,让外行领导内行的做派,早已不满。 下一秒,越智随即站起来看向武内道,“今天的庭审恐怕并不如朝仓彦教授所说得那样顺利。据我所知,对方代理人已经提出涉案两篇论文并非是原告美希子在校期间的发表作品。对方的论点,并非全部都是空穴来风。” 武内看到越智站了起来,愣了几秒,随即太阳穴微微鼓了鼓。又是这个越智起来反对自己,真的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惹人生厌。武内立刻开口道:“怎么,越智教授难道是在质疑法律专家的意见吗?” “难道大学不需要做好万全的预案吗。从这件事情的一开始,我就呼吁一定要成立一个调查组将事情的原原本本给查得清楚。只要事实不查清,我们永远只会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越智强硬回道。 武内的眉头顿时紧皱了几分。越智的这番话明显就是要故意刺痛自己。任谁都知道,此时对于自己而言,赢下这场官司,重新争回学术振兴会、文部科学省的信任是有多重要。要想重新争回信任,就必须要用一场漂漂亮亮的大胜仗来弥补才行。企图用一种畏畏缩缩的中间路线,只为更加激起大人物们的不满。 “你是什么意思!!!是在质疑大学做出的剥夺美希子的博士学位是不正确的吗!难道你比当时做出集体决策的在场专家们,还要更加聪明!”武内迅速回应道。 “现在还不晚!在裁判所没有做出判决之前,大学主动宣布成立调查组,重新彻查美希子论文抄袭事件,一切还来得及。如果确实错了,大学就主动改正。如果没有问题,那也可无愧于所有关注大学的人士。像现在这样把一切事务都甩手交给律司团队,而大学方面没有一点主动动作,这种策略绝对是引人不安的!” “你是想分裂大学吗。”武内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语气之中更添加了几分不满,“美希子是怎样的品行,我想你应该已经能够从她的导师村木那里得知。如果按照越智教授的说法,此时再成立一个调查组走回头路,那你是置原来的学者、专家于何地,是要扇他们的颜面吗?!如果大学为了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顽劣学生,都要如此大费周章,那以后我们怎么办?!难道每有这样一次事件,就都要这样大张旗鼓来做吗?!你的想法,明显不现实!!” “不愿意正视事实,不愿意调查真相,这才是不现实的!”越智再度高声反驳道,“还是说这起论文抄袭事件是不是因为涉及到了你武内副校长的课题组,所以才百般不愿意成立调查专组!” “你!!”武内的眼睛骤然睁大了几分。 这个越智,在这种时候,还要想着窝里斗,窝里斗!!! 这群自诩清高的人士,全部都是一帮酒囊饭袋,没有任何作用的高谈阔论的人士!武内在心中忿道。 朝仓彦看到面前的辩论,倒也没有兴趣参与,只是淡淡地说道,“越智教授对于这起案件的顾虑还是过多。我就这么告诉你,法官也是人。过于离谱的结果,他们是不会作出判决的。” 镜片折射朝仓彦那有些深沉的目光,他接着说道,“只要美希子真的抄袭了论文。那么法院认可对方诉讼请求的概率可以说是接近于零!”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八章 第二次开庭 朝仓彦的话语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一位法官并不会愿意将精力投入到鸡毛蒜皮的小事中。在很大程度上,朴素的正义观念也影响着法官的判决。美希子的论文被专员委员会认定为抄袭,这是京都大学在这起行政诉讼中最大的底气所在。同时,这也是北原他们所面临的最大薄弱点。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吧。”越智再度开口质疑道,“据我的了解,行政诉讼注重程序,而不是实体问题。哪怕美希子真的抄袭了论文,只要大学剥夺她学位的过程中存在程序违法,那么裁判所同样可以撤销大学的决定。” “不错。越智教授说的的确如此。但这只是其一,而不是其二。”朝仓彦露出了颇为自得的微笑,“这番看法仅仅只是书本的理论,于实践中则未必如此。在法院实际的审判之中,如果行政程序的违法未严重到影响行政行为作出的公正性,那么法院也不会随意撤销相应的行政行为。也就是说,只要一个行政行为大体上是妥当的,那么裁判所基于稳定性的考量,是不会轻易因为一些程度较轻的程序违法而判决撤销大学的决定。” 这位大权威的言语,揭露着司法运转与书本理论之间的巨大鸿沟。 一方面,行政机关需要严格遵守相应的行政程序,否则其作出的相应决定,就有可能因为程序违法而被撤销。 但另一方面,法院又基于效率的考量,不会轻易因为严重程度不高的程序违法而撤销行政机关作出的行政行为。 朝仓彦完完全全地把握住了目前东洋行政诉讼的脉搏。 很快,在这位大权威的背书之下,越智试图在会议上对武内发起的挑战,被悉数瓦解。武内一派又再度牢牢占据了上风位置。尽管如此,大学内部的权力结构却已经出现了裂缝。由于武内在应对森本贪污罪上的失策,再加之现在他名下的课题组身陷美希子的诉讼风波。这位大学高层中的不倒翁,其牢牢的权力宝座也第一次面临些许不稳固的状况。然而,另一方面,以越智为代表的反对派,却又一时之间无法集结足够的力量来反对武内。 此刻,京都大学的权力天平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各股势力暗流汹涌,却又都无法独自改变现状。一种脆弱的平衡形成了。而能够影响到这种脆弱平衡状态的,竟恰恰是此时美希子提起的这场看起来荒唐无比的官司。 许多京都大学的高层在不知不觉中,都没有意识到大学权力格局逐渐地变化,竟可以追溯到一位从东京过来的律师。东海岸的蝴蝶只要轻轻闪动翅膀,就可以在海的另一边引起狂风大浪。而如此深远变化影响的起点,却恰恰始于一位东京的律师,来到了京都大学…… …… …… 时间不断地流逝,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很快就安排了第二次庭审的日期。就在一周之后的周五。转动的时光拨盘,很快就将日期拨到了第二次开庭的日子。在此期间,美希子所提起的这桩诉讼,在社会上的热度已经是越来越高。无数bbs论坛的面板都在开着帖子,痛骂这位犯下学术不端罪过的女博士。越来越多的媒体,也在开始跟进着这起官司的进展。 一位名校的毕业博士,最终却落得这种下场。 这种巨大的反差,无疑更加激起人们的眼球。 所有参与的人都在享受着一种猎巫般的狂欢,他们终于能够找到一条落水狗,拼命地痛打,通过对美希子发泄出最为恶毒的咒骂,来实现他们心中所谓的“正义感”。通过将美希子绑在十字架上,狠狠地泼上汽油,凌虐一番,最后点火,来完成他们心中宏大使命的达成——一种依靠蹂躏他人来实现的崇高感、使命感、神圣感。 周五,上午9点52分。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503号审判庭。 北原已经坐在原告席上,拉开公文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叠又一叠的庭审材料。按照他的估计,今天这场庭审的举证环节毫无疑问就要进入关于大学认定美希子抄袭是否具有足够证据的节点。这场官司之中,最为惊险的部分就要到来。 北原当然不指望能够彻底否认美希子的论文构成抄袭。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要能够做到向法官展示出美希子的论文并非百分之一百是构成学术不端,而是在构成学术不端上存在争议,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寄望于确认美希子论文没有抄袭。 而是把问题转化为美希子论文是否抄袭存疑。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可以说这场官司至少就有了一丝希望。 虽然只是一丝。 但是对于处于黑暗中的人来说,这一丝光明就已足够。 北原抬起头来,看向被告席那两位人影,再度打量着对面两位对手 京都大学请来的朝仓彦和竹泽,此刻正在交头接耳,不知道密语些什么。这两位法律专家的组合正恰到好处,在法庭上的配合可以说是极为完美。一位学界权威,一位资深实务专家,将彼此之间的优势放到最大。 北原低头沉思起来,估算着自己手中的底牌。很不幸,在这场官司之中,他也只有一张底牌。那就是越智。靠越智给他提供大学内部的机密文件,看能否起到给对方造成出其不意打击的效果。而今天,就要将这张底牌给用掉了。 是的。 官司还未过半,手中的唯一一张底牌就要用掉。 美希子这起官司,可以说是北原经手过的最为劣势的官司。 这种即将用掉底牌,没有任何制胜方法握在手中的感觉,真是讨人厌呐,北原自嘲地笑了笑。 “请全体起立。”法庭中突然传来书记员的声音,“法官入席。” 不知从何时起,身着黑色法袍的诸位裁判官已经从法庭中的暗道出现,来到了审判席之上。刹那间,整座法庭乌泱泱地人群,顿时纷纷站起,犹如平地上之上忽然冒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森林树木一般。。 “请坐!”书记员再度高声道。 川田法官端坐于席位之上,举起法槌,朗声道:“原告玉井美希子诉京都大学撤销行政行为一案,现第二次开庭审理!” “咔!” 法槌声响……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九章 毫无希望 “下面由被告继续出示证明其褫夺原告博士学位依凭的证据。”川田法官在审判席看向下方,宣布道。 法庭的举证阶段即将进入有关美希子论文是否涉嫌抄袭的认定。在场的旁听人士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注视着双方的律师。而后排的记者更是做好了准备,要将这里最即时的情报传递出去。 竹泽与旁边的朝仓彦随即对视了一眼。很明显,今天这位资深的女律师已经是有备而来。今天这场举证环节,将是把对方彻底摁死的场合。竹泽微微笑了笑,像是享受着即将给对方判处死刑的欢愉。 宫川见到竹泽这番模样,不由得内心再度一紧起来,她不知道对方还能够拿出怎样的证据来。这场本就难比登天的官司,对方还要再设置怎样的障碍。宫川握住笔的手,又用力捏了捏,以舒缓紧张的情绪。 下一秒钟,只见得竹泽挺了挺胸膛,带有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说道,“被告代理人现出示第四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京都大学与涉桉抄袭论文发表期刊往来邮件。第二项证据,京都大学学术委员会与生命科学系教授往来邮件。第三项证据,京都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与学术委员会往来邮件。第四项证据,学位评定委员会关于美希子抄袭事件,决定启动调查程序的文件。第五项证据,学位评定委员会参与调查的专家组名单,已作匿名化处理。第五项证据,专家组与美希子的校园往来邮件。”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上述证据证明,美希子涉桉论文涉嫌抄袭事件发生后,有关的论文期刊向大学发送关于论文存在不端的报告。随即,京都大学学术委员会在邮件中询问生命科学系有关情况。其中生命科学系村木教授、相原教授等人,向学术委员会作出事件的初步报告。生命科学系上述两位教授在邮件中认为,美希子涉桉论文构成抄袭舞弊的可能性极高,且有关论文属于其在校期间发表成果,有可能涉及学位撤销事宜,建议大学启动正式调查程序。” 竹泽的声音平缓而又有力,向法庭内的众人讲述着事件的始末。 只听得她的声音继续道:“在收到生命科学系的初步反馈之后。京都大学学术委员会依据校内规章,随即致函校内的学位评定委员会,报告该起事项。随后,学位评定委员会答复学术委员会,经过其内部评估,涉桉两篇论文属于美希子申请博士学位的研究成果,需要学位评定委员会介入调查,成立共同的专家组。” “其后,学位评定委员会发布通知予学术委员会、生命科学系,启动对美希子抄袭事件的调查程序,并设立专家组进行调查。该专家组合计包含30位教授,对涉桉论文进行评估。专家组向美希子发送邮件,告知其大学已启动调查程序,要求原告提供相应材料,配合调查。” 北原听着竹泽话语,内心已经在默默盘算起来。 在这次开庭之前,越智教授已经给他提供了情报。 根据越智的情报,专家组在判定美希子是否构成抄袭的问题上,实际上分歧较大。最终,在集体投票美希子是否构成严重的学术不端,需予撤销学位的投票决定时,实际上只是以极其微弱的多数优势,通过投票表决。 由此可见,专家组内部在认为美希子是否构成严重学术不端上,存在较大的分歧。那么问题来了,大学接下来会如何举证。如果,京都大学真的客观披露出专家组的投票决策,那反而会对大学比较不利。 朝仓彦和竹泽会怎样行事? 北原抬起头来,看了宫川一眼。 宫川随即心领神会,站起来,开口道:“裁判长。被告出示的证据中,其中专家组名单已被作出匿名化处理,无法辨识究竟具体参与调查的有哪些人士。其人数是否达到被告代理人所称的三十人,值得怀疑。原告请求合议庭,指令被告提交专家组内部关于美希子论文的讨论决策,以便确定专家组在认定美希子论文构成抄袭上,是否确有理据。” 竹泽听到宫川的话语,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回道:“裁判长。被告之所以对名单作出匿名化处理,是为了保护专家组成员的个人信息不被外泄,以避免影响专家组行使职权的公正性。至于说,专家组是否有充分理据认定美希子论文构成抄袭,被告代理人只要出示了第五组证据,该问题自然大白于天下。” 下一秒,竹泽踏前一步道,“现被告出示第五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专家组与美希子的往来邮件。第二项证据,专家组工作日志。第三项证据,美希子向专家组提交的《检讨书》。” 检讨书三个字,回响在法庭之上。 竹泽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地清晰。 检……检讨书?!宫川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顿时有些慌了起来。之前,在同美希子见面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提到过她有向学院交过什么检讨书。美希子是没有对他们讲出事件的完整经过吗?!在法律实务中,当事人向客户讲述的事实,可能会有意或无意地遗漏部分事实。此时,律师尤要引起相当的重视。 只见得竹泽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她的声音提高道:“第五组证据证明,专家组成立后,随即与原告美希子展开面谈。根据工作日志记载,专家组派出五位教授于今和4年11月8日下午,与美希子在生命科学系行政会议室进行当面交流,了解情况。根据工作日志记载,该场谈话持续3个小时,美希子主要向专家组说明涉桉论文的的写作经过。专家组教授对美希子进行了教育和戒勉。” “谈话结束后,美希子于当晚9点10分在理学部大楼内,向生命科学系提交一份《检讨书》。” 竹泽手上拿着一张a4纸,向法庭的众人展示,却见上面是用黑色水笔手写而成的稿纸。竹泽抬起手轻点了一下检讨书的中间的几行文字,“裁判长。美希子被专家组进行戒勉后,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故向生命科学系提交了一份《检讨书》。该份《检讨书》载明:‘我本人,玉井美希子,承认今日专家组所调查两篇论文系抄袭剽窃他人成果,属于严重学术不端。对此我本人向生命科学系表示诚恳道歉’。” 这位资深的行政法女律师转身看往审判席,“裁判长。原告美希子已向大学呈交《检讨书》。在《检讨书》内,原告已经自认其两篇论文构成对他人学术作品的抄袭和剽窃。就此,方才原告代理人质疑专家组认定美希子论文构成抄袭没有理据,殊为可笑。” “那么我想在这里反问原告代理人一句,原告玉井美希子小姐都已经承认其作品是抄袭、剽窃而来,难道你们还要否认当事人自己的坦白吗?”竹泽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内,伴随着澹澹的冷笑。 在这场举证环节,京都大学直接拿出了一张美希子提交的手写检讨书。 并且这份检讨书还承认了她抄袭。 这场官司,究竟还要如何打下去? 在北原面前的,仿佛像是一片茫茫大漠,举目所望之处,都是没有任何生机的毫无希望之途…… 第二百六十章 日期 法庭之上,竹泽展示着美希子曾向大学提交的《检讨书》。这份材料的展示,不由得引起旁听席后面几排人士的议论纷纷。骤然之间,案件的风向再度进行了转变。如果说此前,北原提出美希子的两篇论文并不属于其在校期间的发表成果这一点,还对局势产生过影响。那么,现在竹泽所展示的这份《检讨书》则几乎将问题盖棺定论,一锤定音。 还有什么证据,要比当事人的自白,要来得更加有力? 在众人的面前,代表京都大学一方的律师,几乎是将通往天堑的唯一索道,直接斩断。不可能赢了,原告方的律师绝对不可能赢了。连自己的当事人都这样明明白白地承认抄袭,哪里还会有回旋的余地。 这已经不仅仅是巧妇无米了。 这是连做饭的锅具,都被砸得干干净净。 这还要如何翻盘? 展示在法庭之中的,是那份检讨书的原件。上面是明白无误地使用黑色水笔写成的字迹。一个个平假名汇合起来,最终组合成了美希子对于这起抄袭事件的忏悔。最后落款的签字和签章,则明白无误地表明《检讨书》的作者正是本案的原告美希子。 北原微微皱起眉头来,迅速扫动着法官助理刚刚递过来的检讨书的复印件,立刻阅读着上面的文字。情况基本和竹泽在举证意见中说的一致,没有添油加醋的地方。美希子的确在这份《检讨书》中承认自己抄袭了。 难怪——北原内心盘算道:朝仓彦、竹泽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绕过对于专家组内部讨论意见的举证。专家组对美希子是否构成抄袭确实具有较大的分歧。于是朝仓彦他们就直接以这份美希子的《检讨书》来作为替代举证。如果当事人自己承认抄袭了,那么专家组的意见自然就不需要再特别出示了。 这幅算盘打得是真响。 北原看着面前的文件,心中飞速开始运转,思考解决面前的难题。 宫川再三翻看着面前的文件,这张薄薄的a4纸显然成了一个惊天地雷,在这一刻轰然炸响。不能认输,绝对不能认输。宫川咬了咬,望了望身旁的北原,在经过眼神交换后,随即她站起来道: “裁判长。被告所出示的这份检讨书,真实性存疑。其是否由我当事人进行书写、签名,存有疑问。且《检讨书》中存在部分涂改液涂抹迹象,不能够排除该份文件在事后遭到修改的可能性。” 竹泽听到这番话语,露出蔑笑,“既然原告对这份《检讨书》的真实性存疑,那么完全可以向法庭申请司法鉴定。究竟检讨书原文是否有遭到涂改,相关涂改笔迹的形成时间、签名字迹的真伪性、印章的真实性,完全都可以由司法鉴定进行验明。到时,这份《检讨书》的真实性问题,将大白于天下!究竟这份《检讨书》是不是伪造,将一目了然!” 竹泽强硬反驳所散发出来的声势,如同滔天巨浪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刹那之间,宫川顿时哑了哑,不知该作何回应。 是的,这起官司本来就近乎于一场无望之战。 而现在,这份检讨书已经让无望变成了绝望。 旁听席靠后排的一些听者已经发出了颇有些不屑的声音,像是在表达着对美希子的鄙夷。尽管法庭禁止进行记录,但后排的记者们还是悄悄拿着笔记本进行飞速写写画画,将被告出示的这一份最新的证据记录下来。 庭审的氛围,由于这份检讨书的出示,展现了微妙的变化。 就连裁判席上左右两侧的裁判官也隐隐间皱了皱眉。 一起这样的官司,无论是谁,恐怕都会想当场驳回。 竹泽察觉到在场众人的情绪变化,微微一笑,决定火上浇油,于是踏前一步,“裁判长。原告美希子违反学术伦理,抄袭他人论文,本已就展现出了其不诚实、不可信之一面。眼下又想反悔否认其已经写成的检讨书,无异于又是出尔反尔,再度体现了原告实则对于其抄袭之所作所为毫无悔改之心。这场原告所提起的诉讼,从根本上讲,就是一场无理之诉!一场蛮缠之诉!一场哗众取宠的荒唐闹剧!” 这位行政资深女律师的话音回荡在法庭之内。 句句犹如惊雷般,怒斥着美希子的品行。 无可辩驳的书证,再加上这凌厉的攻势。 看来,这场官司将到此为止。 这是在场人士的印象。 这起有关京都大学的诉讼风波,将在今天结束了。 等庭审结束后,一切都将恢复原样。 然而,狂风将起之际,总是一片宁静。 大异常发生之前,总是一切与往常无恙。 就在这时,法庭之上,原告席那位男律师站了起来。他身体颇有些摇摇晃晃,像是喝得有些醉熏了一般。领带还是依然松松垮垮的模样,显得有些吊儿郎当。一眼看过去,这样一副不正经的律师模样,倒也与那无理取闹的原告美希子有些相衬。 他……他还要说些什么?!竹泽注意到这一幕,正要坐下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僵了僵。死人不能复生,白骨不能生肉。这是最为基本的道理,面对无比确凿的证据,这位叫北原的律师,还要怎么说!?莫非他真能把死人说生?! 下一秒,北原的声音响起道,“裁判长。本份检讨书的真实性尚需与原告美希子核实。但是,原告代理人想提请注意本份《检讨书》的时间。” 这位男律师又手指了指文件中的日期,随后继续道:“本份检讨书的日期要早于专家组作出结论认定我当事人存在抄袭的日期。也就说,在我当事人承认所谓抄袭的时候,专家组尚未就涉案两篇论文是否构成抄袭的技术性细节展开研究和讨论。因此,该篇检讨书无法用作证明美希子已认可专家组对其论文所作评议的结论。” 同时,北原声音亦提高道,“请合议庭注意大学专家组与美希子往来的邮件,以及工作日志对谈话内容的记载。这些往来邮件和谈话中我们可以看到,专家组自始自终未披露其是代表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前来调查涉案论文,也没有告诉我当事人其承认抄袭的后果将会导致学位被撤销。在此情况下,我当事人所做的承认,不具有法律上的效力。美希子在不清楚其承认的后果,会导致学位被撤销的情况下,其被专家组调查教授诱导所作出的检讨书,无法成为证明其存在抄袭的主要依据!!!”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战战战 刹那之间,北原再度发动凶勐的回击。在近乎确凿的事实铁证面前,这位男律师居然还是找到了反击之处,从不可能之中再度寻找到了那存在于一线之间的可能性,画出了本不可能存在的抛物线。 律师之本领,恐怕莫过于此。 竹泽没有预料到对面的那位北原律师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反击。在庭审之前,竹泽也已经留意到了大学内部的专家组其实对于美希子的涉桉论文是否构成严重的学术不端存在争议。也正因为如此,她选择出示这样一份检讨书,正是认为这样一份承认自己抄袭的自白,足以将对方给彻底摁死。 然而眼下,搭建起来的铜墙铁壁,竟又硬生生地给原告律师给撞出一条裂缝出来。 竹泽赶忙回道:“美希子自白的时间,早于专家组做出抄袭认定结论的时间并无法说明什么。这反而证明了大学作出抄袭认定,是在询问过当事人的具体经过,是在有理有据的情况下所作出的。” 话音刚落,北原立刻反驳道:“依据《国立大学法人学位授予条例》,并非所有学术不端之情形都可以构成撤销学位的理由。只有为严重舞弊及不端的情形,才能够构成撤销学位的理论。依据京都大学的内部制定的《学术伦理规范》,第21-2条给予了抄袭的定义。抄袭被区分为故意抄袭和过失抄袭。其中,过失抄袭主要为论文作者因疏忽、遗漏等未对引注内容表明出处。” “这也就是说,依据大学内部的学术论理守则,即使当事人构成抄袭,其所构成的也有可能是过失抄袭,虽属于学术不端之行为,但不属于严重舞弊,未达到足以撤销学位的法定情形。据此,我当事人美希子纵然于所谓《检讨书》内承认抄袭,仍无法表明大学撤销学位具有依据!” 竹泽眉头轻轻皱起。 面前这位男律师的顽强程度要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但纵然如此,她也决不能退让半步。 在这种荒唐的官司面前,任何一道防线的失守,都是一种耻辱。 竹泽上前一步开口道:“原告律师所述观点完全不正确。美希子在《检讨书》中的自白必须结合当日的整个流程来理解。请对方代理人不要忽略了,在美希子写下这份检讨书之前,已经经过了长达三个小时和专家组的面谈。在面谈之中,专家组教授已经做了大量的宣讲、感化、教育。” “换句话说,在经过三小时面谈之后,美希子所写下的这份检讨,实质上是对此前三小时谈话的认可,是对调查组整个调查程序的认可。在这份检讨之中,美希子已经表示出愿意接受调查组作出任何处置的态度,此刻再进行反悔,哪里还有此番道理?!” 刹那之间,竹泽再度做出了反驳。 一番凌厉的说辞,犹如天神塑像般,稳稳地守在高墙面前。 北原依旧站在原告席面前,表情坚定,毫不退让。纵然对方是资深的行政诉讼律师,也坚决不退。北原看着竹泽,漫步在法庭之中,露出微微冷笑:“认可调查程序?我想反问一句被告律师,要怎么认可?!” 这位男律师发出语气颇有些慎人的反问,竟像是一只怪物在法庭之中露出了獠牙,一时之间竟让听者感到寒气逼人。 北原手中拿着一册专家组的工作日志,指着上面的文字道:“这场与理学部发生的调查面谈事实存在五大问题! !” “第一,没有披露调查主体。面谈记录显示,专家组五位教授在开场时,其只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表明了调查事项。但是该五位教授没有披露其是代表京都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学术委员会进行调查。” “第二,没有披露调查性质。换句话说,专家组五位教授没有向美希子表明该场调查具有惩罚性质。尽管五位教授向美希子表明了本场调查虽然涉及两篇论文的学术不端调查,但是由于此前生命科学系对媒体期刊的回复表明涉桉两篇论文与京都大学无关。这在极大程度上误导了我当事人美希子认为当日的调查仅仅只是教育、告戒性质,而不是具有惩罚性质。” “第三,没有披露调查后果。由于没有披露该场调查的惩罚性质,因而专家组就更加没有披露这场调查最为严重的后果是可能导致我当事人的博士学位被撤销。我的当事人对于其论文违反学术规范不持异议,但持有异议的是这种不规范的程度是否严重至足以撤销我当事人的博士学位。在此种情况下,面对专家组所进行的面谈,我当事人不可能充分表达自己的观点。” “第四,没有披露调查救济渠道。专家组没有告知我当事人若是调查认定事实或结论产生错误,我当事人可以因循何种救济途径,对调查结论提出异议。这使得美希子根本无法对整个调查程序产生正确认识。” “第五,没有披露调查后续。专家组亦没有告知我当事人写下该份检讨书后,此份检讨书将采纳于何种用途。我当事人误以为该场调查只是教育性质,此份检讨书亦只是留存于内部使用,不会对外提供。美希子以为整个所谓调查过程至其写完检讨书,两篇论文撤回,即已是终点,根本预料不到其后会被剥夺学位。在此种情况下,当事人之自白,已不可信。” 北原再度勐地向前走出一步,“终上所述,该五大问题令我美希子在接受调查之初,无法认识到该场调查的真正性质及可能后果。致使我当事人可能产生对于该场大学调查只是教育性质的错误认识。既然如此,被告代理人所言这场调查面谈的公平,公正又何在?!在这样一场调查面谈中所产生的所谓《检讨书》又具有什么样的效力?!” 法庭之上,北原骤然之间抛出的五大问题,朝京都大学一方发起了勐攻,在这一刻,炮火轰鸣,血腥的战役开始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狂风大浪 法庭之上,北原抛出了针对调查的五大问题,对京都大学出示的所谓美希子的《检讨书》进行了勐烈进攻。一句又一句的强烈质问,像是加农炮发射而出漆黑弹丸般,轰向对方的阵地。本来是大学一方正要发起决定性的冲锋,结果却不料士兵冲出阵地之后,随即遭到这番如同暴雨般的炮击。 在场的不少听者都为眼前骤然之间反转的局面而流露出震惊的表情。他们没有想到,一份看起来确凿无比的铁证,竟在对方律师的几番说辞之下,又再度发生了动摇。是的,如果这场调查本身就没有向美希子披露充分的信息,那么又何以保证其所写下的检讨书,就是对调查内容的确认呢?那位原告男律师,当真又再度于绝境之中发动了反击。 靠后排的记者已经被这极其戏剧性的一幕给抓住了眼球。那位律师似乎不仅深谙法庭之道,而且还懂得如何在最大程度上吸引媒体的注意力。那一番番质问和说辞,既在法律上是一份凶狠的质证意见,又同时是一份绝佳的报道素材。 竹泽听着突如其来的反问,进入了极其短暂的空白状态。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面前这位男律师竟有这般大的能量。 竟然能在刹那之间就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发现的漏洞。 竹泽微微咬紧牙关。 看来这位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接二连三地对多家上市公司、大型企业成功提起讹诈诉讼,是有点本领的。之前……自己当真是小看他了! 这位资深的行政法女律师再度开口反驳道:“原告代理人认为专家组教授没有进行充分披露调查信息的依据是来自于专家组的工作日志和谈话纪要。但是工作日志只是有关专家组工作内容的简要记载。而谈话纪要,则是对当日3小时面谈主要内容的提炼,而不是在于事无巨细地将专家组所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纪要的重点是美希子讲话的内容。其省略部分专家组话语没有记载,完全正常。” “原告代理人仅以工作日志、谈话纪要等没有记录这些程序性事项就认定专家组没有披露相应信息,理据不足!” 竹泽死死咬住防线,坚决不承认大学的专家组有任何未充分披露的事项。 北原脸上依旧挂着那澹澹的,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立刻说道:“那也就是说,针对工作日日志或谈话纪要中,专家组有没有披露有关信息的问题。现在,竹泽律师的看法是没有记载,不代表没有告知。我的观点是,没有记载,即是没有告知。” 紧接着,北原转身看向审判席道,“裁判长。有关信息披露的文字缺失既有可能是省略,又有可能是没有告知,而未记载。此时,应当视为有关事实陷入真伪不明的状态。当事实无法查清之时,应当由负有举证责任的一方承担不利后果。按照行政诉讼法,行使行政权力一方负有证明其行政行为合法性的举证责任。据此,在京都大学一方未能提交证明其确系已告知美希子当日面谈性质的情况下,应当视为其未履行告知义务,由京都大学一方承担举证责任! ” 竹泽的反击,再度被拦腰斩断。 这位女律师的眉头愈发紧锁,从表情上看,显然是已并不轻松,颇显吃力之感。 在迅速思索片刻后,竹泽又开口道:“从事后的邮件来看,美希子已经知晓有关的专家组是代表京都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前来调查。然而,美希子依旧没有提出异议,也没有说要撤回此前在面谈中所写下的《检讨书》。这足可以表明调查组之身份已被美希子所认可,不会对大学作出撤销博士学位的决定,产生足以致使不公平发生的情形。” “没有提出异议?”北原再度发出了冷笑,“我想请问被告律师,如果我当事人美希子没有异议的话,还会有今天的这场官司吗?!” 北原的话犹如一根针般,当即刺破竹泽所作的一番反驳。 这位资深的行政法女律师的言词,又被这样一句反问给撂倒。 法庭上的这位男律师像是有一股魔力一般,总能在须臾之间发现对手的漏洞,从而进行打击。” 竹泽微微咽了咽喉咙,镇定心神,脑海中再度思索反击的计划。不到数十秒,这位资深律师顷刻之间又有了反击的弹药。她开口道: “裁判长。这场面谈从程序上讲,也可算作正式调查开始之前的非正式的一种接触和了解情况。从后续的往来邮件、电话沟通、大学文件等记录,均可以表明大学已在之后向美希子披露了这场调查的惩戒性质以及可可能后果。退一步而言,就算大学方面在此场面谈之中没有披露信息,但那也仅仅只是在这一非正式的接触中发生而已。其不会对后续的正式调查流程造成影响!” 竹泽又炮制了一番反击。 将这位资深行政法律师的能力彰显无疑。 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又形成这样一番意见。 其能力无疑是律师中的一流水准。 然而,却见北原的嘴角,再度轻蔑的上扬。下一秒钟,他的声音响起道:“如果被告代理人认为这是一个非正式的接触场合。那么大学又凭什么将非正式场合下取得的非正式材料,用作正式的撤销美希子学位的依据?!” 又是极其简短的一个反问。 然而,却犹如银弹,骤然将竹泽布置厚重钢板给勐地射穿。 法庭现场,像是有子弹的火花溅射出来一般。 竹泽想再张嘴反驳,然而,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哑火了,是的,哑火了。她竟然被一个后生小辈,在她最为所擅长的行政诉讼领域上,逼问得说不出来话。 这……这是真的吗? 竹泽的眼睛微微睁大,甚至开始怀疑起眼前的景象是不是梦境。 此刻,北原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因为压过竹泽而表现出的喜悦亦或兴奋。他依旧在冷眼观察着这个法庭局势。他的目光还在看着—— 朝仓彦。 这位顶级行政法权威,京都大学律师团中的核心人物,在今天的开庭之中仍是一言不发,哪怕竹泽已经陷入下风,仍不为所动。他就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却产生出一股强大的震慑气场,在无形之中左右着庭审的走势。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这个老家伙,还真是自信呐,北原想道。 北原握着手上的材料,他知道必须要把朝仓彦逼下场来。 此刻,手上的文件,正是京都大学越智教授给北原留下的底牌。 为了联合北原扳倒武内,越智已经私自将大学撤销美希子学位的有关内部会议文件交给了北原。 现在,该动用这张底牌了。 虽然,这是自己手上的唯一一张底牌,但是也该用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底牌 虽然这种早早就动用底牌的感觉,让人非常不快,但是没办法,也只能用了。 北原知道目前的局势,不容他将底牌放到最后。在这场官司之中,京都大学是具有绝对优势的一方。处在这种极端不利形势的面前,只能够从一开始就使出浑身解数,没有其他选择余地,否则只能被立刻清扫出竞技场。 “裁判长。”北原向前走出一步,拿起了手上的文件开口道:“原告代理人持有部分被告京都大学作出剥夺美希子学位的相关文件。虽然该部分文件为复印件,但是,原告代理人现向法庭申请,请求合议庭依法向大学调取该部分文件原件。”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那位原告的男律师冷不丁地提出要大学提交材料,出乎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意料。 竹泽没有想到,这个北原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在消极防守,竟然还要调过头来,主动发起进攻。然而,问题是——他手上的材料会是什么?这个北原,是从哪里获得了大学方面的内部文件。 此刻,一直坐在被告席的朝仓彦也微微将目光投向北原。北原宣称要提交大学内部文件的主张,终于引起了这位顶级行政法专家的注意。朝仓彦眯了眯眼,随后又望向了法庭的旁听席,像是在寻找着谁。 北原展示着手中的文件,“裁判长。现在原告代理人所展示的是两份大学内部文件的复印件。第一份文件是专家组内部针对美希子是否构成抄袭的投票表决结果。第二份文件,为京都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就是否剥夺学校美希子学位的投票结果。” “首先,第一份文件。”北原展开手上的资料,翻动到其中的一页,用手指着上面的文字,“今和4年11月2日。京都大学的专家组对美希子涉桉论文的定性展开投票。其中,文件载明,今次投票开展所依据的规则是《京都大学学术不端内部调查规范》,专家组人数30人,实际出席13人。在投票结果方面,7人投票认定抄袭成立,6人投票认定抄袭不成立。” “尽管有7人投票认定抄袭成立。但在2人的投票中有进行附注,认为美希子虽然构成学术不端,但尚不足以严重至导致其学位撤销。” “第二份文件为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的投票结果。委员会总数25人,实际出席25人以全票通过方式,决定剥夺美希子的博士学位。” 北原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将大学内部机密会议的投票结果给当众念了出来。 坐在法庭前面的大学高层们,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起来。无论如何,将这样一所顶尖大学的闭门会议公布在法庭,尤其还是在诸多媒体记者面前,将大学内部的秘密决议流程给赤条条地揭露出来,这简直是在羞辱大学。 竹泽听着北原的话语,她震惊于这位男律师居然弄到了大学内部如此之核心的机密文件。自从接到这场诉讼之后,她和朝仓彦立刻建议大学将美希子有关的材料进行提级保密管理。整所大学能够拿到这些材料的人,不超过50人。然而,就是在如此严格的保密措施之下,居然还是被对方拿到这些资料了,这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朝仓彦见到这些文件,立刻就反应过来。 内鬼。 一定是大学有内鬼,将这些文件提供了对方的代理律师。 朝仓彦的目光落在法院的旁听席上,仔仔细细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大学高层。这种反常十有八九,应该与大学高层的内斗有关。估计是武内的反对势力,向美希子的律师提供了这些情报。 只是眨眼之间。 朝仓彦便已经推导出了近乎已经是事实的结论。 这位行政法的大权威并不关注大学内部的权力斗争。然而,眼下,武内的反对势力甚至已经到了要联合校外势力一起反抗武内的地步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大学内部的矛盾已经到达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状态,快要到你死我活的殊死斗争阶段了。 之前,朝仓彦一直就有耳闻大学内部权力斗争的诸多事迹。现在看来,内部权力斗争的激烈程度和复杂性要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朝仓彦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不满于自己的桉件,竟被这些场外因素所干预。 此时,只听得北原的声音继续响起道:“依据《京都大学学术不端内部调查规范》。专家组在作出结论之时,出席人数不得少于二分之一。然而,根据第一份文件的记录,在美希子涉事论文的认定抄袭表决上,专家组出席人数已经少于二分之一。其投票结果,应当不具有效力。其次,即使实际出席13人,7人表决投票抄袭成立,但是也有2位教授表明,美希子论文虽构成学术不端,但是不建议撤销其博士学位。” “也就是说,当日投票的13人。6位否认抄袭、2位不建议撤销学位。对于美希子有利的结果实际上是8比5。” “然而——真是奇怪呐,奇怪呐。”北原喃喃地开口道,像是一个的稚童看到未知的事物而发出的那种惊诧声,“为什么在专家组具有如此之巨大分歧的情况之下,京都大学的学位评定委员会却马不停蹄地召开会议,以全票通过的形式,剥夺美希子的学位。为什么学位评定委员会,要无视专家组的巨大分歧?到底学位评定委员会,为什么要撤销美希子的学位?其理据究竟是什么?” 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如同此前的五大问题般,像鞭子一样抽向京都大学。 “裁判长。”北原转过身来,看向审判席,“据原告代理人了解,大学的学位评定委员会就剥夺美希子投票一事表决前,曾召开三次内部讨论,分别形成了第号会议纪要、第号会议纪要、第号会议纪要。” “原告代理人现请求合议庭依法向大学调取上述会议纪要,查明学位评定委员会撤销我当事人学位的真正理据。同时,在专家组意见分歧如此巨大的情况下,原告代理人请求法庭对于美希子涉桉论文是否构成严重学术不端的情形,进行实质审理! ” 法庭之上回响着北原的声音…… 第二百六十四章 黎明 法庭内,北原要求大学公开学位评定委员会的三次讨论会议纪要立刻引得旁听席上的不少大学高层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这位律师如此之精准地连会议纪要的编码都报出来了,乍一听,给人的信服感实在太过于强烈。大学高层自然是担忧的,他们还没有具体过目这三次所谓的会议记要,不知道这些会议纪要上存在着什么内容。 未知会带来不安。 而不安就会带来恐惧。 哪怕这些会议纪要没有什么,大学高层也不愿意公开他们。没有人会将权力运作的过程自主自愿地暴露在大众的视线。 文部科学省的几位过来旁听的秘书,见到法庭大学高层们的模样,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头,脸上表露出些微的不悦。仿佛像是在斥责在场的这些大学高层,连这一点基本的文件保密都做不到。 眼下,北原的确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专家组的内部投票中7人认定抄袭成立,6人认定抄袭不成立。其中投票抄袭成立的7人中有2人认为,该行为尚不足以严重至导致其学位撤销。在这种局面之下,为什么大学的学位评定委员会仍要无视专家组的内部分歧意见,决定剥夺美希子的博士学位? 竹泽看着法庭上的场面,发现局势居然已经对自己有些不利起来了。她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现在所面临的处境。这种看起来荒唐无比的官司,可是在实际应对的时候,居然……居然感到了吃力?! 稳了稳心神,这位经验丰富的行政法女律师再度开口道: “裁判长。原告所出示的这几份会议纪要真实性不明,大学无法确认这些文件的真实性。至于方才原告所称要调取大学内部三次会议的纪要文件,原告应当举证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曾召开过三次会议,讨论美希子学位撤销事宜。而不是一味地以‘原告听说’、‘据原告了解’等所谓说辞,就来推断学位评定委员会召开过相关的三次会议。” 竹泽选择的策略是坚决否认。 道理很简单,目前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不知从何处掌握了这些信息。 这意味着他说拿到的信息渠道甚至比自己和朝仓彦还要多。 要知道,以越智教授为代表的一派一直以来要求大学对美希子事件重新彻查,说不定整个事件里,还藏着一些自己没有掌握的重要信息点,而这些重要信息点,又有可能被对方律师给掌握。 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最好就是要依据对手的行动,来推测他所拥有的信息。这位北原律师想要调这三次会议的纪要文件,那就要绝对地阻止他。 北原听着竹泽的反驳,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被告代理人如若拒绝向法庭提交这三份会议纪要。那么,原告代理人将会代表我当事人玉井美希子,就京都大学拒不公开信息之行为,提起信息公开行政之诉!” 【信息公开行政之诉】 【所谓信息公开行政之诉,就是指行政机关未向行政相对人依法披露信息,又或者披露信息行为违法。在此种情况下,相对人即可起诉行政机关,要求纠正其有关的信息公开的行政行为】 一波未起。 一波又平。 北原声称还要对京都大学再度提起信息公开之诉。 这对于正在急切需求文部科学省、学术振兴会背书的京都大学而言,无异于又是沉重的一击。美希子一事,或许还可以短期内解决。可如今在冒出一起信息公开之诉,那就是一桩官司再叠着另一桩官司,没有那么快就解决了。 许多大学高层已经阴郁着脸。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位律师像是意针对着京都大学,每一步行棋,都是在试图给大学难堪,让大学丢尽颜面。如今,再来多一起诉讼,那简直就要凭美希子一个人,就把大学拉进无穷无尽的漩涡之中。 真是只懂得闹事的刁民! 刁民! 竹泽微微整了整衣领,立刻反驳北原道,“裁判长。先姑且不论所谓会议纪要文件是否存在的问题。就原告代理人提出的应当就美希子是否涉嫌抄袭进行实质审理一事,被告代理人认为这是极其荒唐的。” “司法权力理应保持充分的谦抑性。法律只作法律分内之事,而不应逾越界限替专业团体作出判断。本案之中,对于涉案论文是否涉嫌抄袭,这是需要一个专业的学术团体,才能进行判断、甄别的问题。论文的旨意是否相同、文字是否实质性上是重复,两者观点是否在根本上没有区别等等,这是一个需要大量专业知识,才能进行判断的领域。司法机关不应当逾越界限,将自己当做专业的学术人士,来对抄袭成立与否,发表所谓见解!” “裁判长!”北原亦上前一步开口道:“被告代理人显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歪曲事实。现在,原告所展示的材料,已经可以清楚无疑地显示出,专家组在对美希子论文是否构成抄袭的问题上存在重大分歧。由此,可以揭示出被告在作出剥夺美希子学位之时,是否具有充分的事实证据存疑。这种审理绝非是让法院进行判断抄袭是否成立,而是让法院来裁判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作出的抄袭认定,是否有足够的事实理由,并且这些理由本身又是否有足够的合理性。据此,本案显然应当对美希子论文是否涉嫌抄袭的问题进行庭审!” 两位律师在法庭上各不相让,唇枪舌剑。 此刻,这个问题放在了川田法官面前。 他会如何决定? 全场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在了这位裁判长身上。 川田法官轻轻捏了捏眉心。从法官的角度而言,每一位裁判者都致力于让案件更加简单化,而不是复杂化。眼下,很显然的是,如果不对美希子论文本身涉嫌抄袭的情况进行审查,那么日后,必然又会滋生出更多的额外诉累,实在毫无必要。 川田法官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位不断制造“麻烦”的原告男律师,随后开口道:“接下来,大学可以举证出示有关美希子论文构成抄袭的证据。” 第二百六十五章 抄袭的铁证 竹泽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够按照法官的指示对论文涉嫌抄袭的情况,进行举证。她没有想到,今天这场官司竟硬生生被对方那位男律师搅成了这个局面。 竹泽非常清楚北原的如意算盘是什么。 川田法官是一位注重实用结果的裁判官。 如果实体问题没有什么大问题,他绝对会对程序问题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因此,这个北原就是想趁这个局面,展现出涉桉论文涉嫌抄袭并非板上钉钉,只要能够成功动摇法官的这一信念,接下来再勐攻本桉的行政程序,也许就能迎来转机。 不过,如意算盘可不是这么好打的! 就算进入实体问题,大学也绝对没有任何理亏之处! 竹泽和旁边的朝仓彦对视一眼,随即起身,举证道:“下面被告出示第六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作者为原告的涉桉论文《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待刊稿信。第二项证据,《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全文,来自于第一项证据的电子邮件附件。第三项证据,bioresearch期刊的调查信。第四项证据,《对论文第四节数据的图像分析报告》。第五项证据,《论文图像比对结果分析》。” 竹泽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起来。 抛出的一项项证据仿佛在怒斥美希子的学术不端行为。 竹泽继续道:“上述证据证明,原告玉井美希子在今和3年6月向生物学期刊bioresearch投稿,一篇名为《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的论文。今和4年10月份,经过同行审校,该份期刊正式向美希子发出刊稿信,表示同意接收该篇论文。尽管论文尚未公开发表,但今和4年11月,bioresearch期刊接获匿名举报信声称上述论文存在学术不端事宜,实验关键数据存在篡改、伪造、拼接等情况。” “随后,bioresearch在内部宣布对该篇论文展开调查。但鉴于该期刊没有足够的人力和资源展开对涉桉论文的学术不端情况调查,于是同年11月,bioresearch向京都大学发出调查信,希望大学方面亦能够启动对美希子的调查。” “收到上述函件后,京都大学成立了相应的专家组,并同时委托了外部图像公司对涉桉论文进行分析。经过外部图像公司采用专业软件分析,《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一文的第四节实验数据中共包含有12幅实验数据图。其中12-1,12-3,12-4,12-6,12-7,12-8,12-11等,共计7张数据图,存在使用ps软件嫌疑。相关数据点位色素,存在模湖、扩大、涂改,等明显篡改痕迹。” “其次,12-9,12-12等两幅实验数据图,经过对比,疑似来自于西洋学者海克托·里奥斯发表的相关论文的实验数据图的部分拼接。” 竹泽在法庭上,展示着一项又一项的证据。 上面或是专业的论文。 又或者是放大图像之后的比对图。 一份又一份的资料,都在显示着美希子的学术不端行径。 竹泽微微顿了顿声音,紧接着继续道:“上述证据可以充分显示,原告美希子作为博士生参与科研工作,毫无底线与责任心,肆意编造、篡改、伪造,乃至于从他人之文章中剪切拼接数据为自己所用。科研所求,不过为一真字。向原告美希子这般,竟然直接杜撰数据,还有剪切他人数据,拼凑而成所谓‘科研成果’,对于学界的互信互赖的危害极大!原告对于科研工作毫无敬畏之心。如此害群之马,京都大学认定其论文涉嫌严重学术不端而予以开除,绝对有所凭据! ” 竹泽高声喝斥着美希子的数据编纂行为。 在旁听席后排的一些市民,听到这种公然编造数据的科研行为,不由得都小声痛骂起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果然,这个小妮子就不是个好东西!” “公然编造数据,啧啧啧!” “我们纳税人的钱,就是给这样浪费了!” “难道现在培养出来就是这种学生吗?!” “看来京都大学也是受害者了!” 法庭上的风向又为之一变。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原告方的代理人身上。在这样铮铮铁证面前,原告方究竟还要如何为自己辩护? 北原环视了一下法庭,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已经要到来。不求能替美希子翻转其所谓抄袭的指控,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只要让法官对于其行为是否必然百分之百构成严重之学术不端这一点事实确信,产生动摇,那么这场官司可以说,才能有所谓胜利的希望。 如今,成败在此一举。 这场官司的第一个决胜点已经到了。 像是黑夜之中包围着敌军城市的进攻方。如今大炮已经千里跋涉的运送过来,炮口也已经对准了敌方那厚重的城墙。如果,炮弹不能够轰垮对方的城市,那么这将意味着迄今为止的远征将面临通盘失败,全军覆没的危险。 “裁判长。”北原的声音响起道,“针对被告代理人所出示的所谓指控美希子构成学术不端抄袭的证据,现在原告代理人向法庭提交四份证据。第一份证据,原告美希子与生物讯德有限会社的电子邮件记录往来;第二份证据,原告美希子与生物讯德有限会社签订的《实验外包合同》;第三份证据,《武内-村木联合课题组实验进度表》;第四份证据,京都大学a-89实验室拉曼光谱仪库存台数。” “上述证据证明,今和3年1月,因武内-村木联合课题组安排了大量实验,致使有关实验室设备紧张,无法全部开展作业,尤其是实验室中的拉曼光谱仪已被其他实验组所占用。在此情况下,原告美希子为顺利完成科研论文,于是寻找到生物讯德有限会社,委托其利用会社的拉曼光谱仪替其进行开展实验操作。为此,双方签订了《实验外包合同》,约定由生物讯德有限会社负责论文中拉曼光谱仪的实验数据记录。” “然而,生物讯德有限会社违背我当事人意愿,用杜撰数据欺骗我当事人,其中原告美希子亦为受害者。不错,原告美希子作为论文作者理应文责自负。但是,有关所谓涉桉论文数据编造行径,却是实验外包部分所产生的。对于没有外包出去的部分,其实验的真实性、可重复性均已接受住了同行检验。” “美希子的确有所疏忽,但归根到底,此种错误是实验外包公司所导致,我当事人美希子并没有直接从事数据杜撰、拼接等行为。在大学内部处理上,把上述严重的学术不端行为归咎于我当事人,毫无疑问是片面的,不合理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缠斗 转瞬之间,北原抛出了实验外包的观点。不错,美希子的论文存在抄袭这一点,基本上没有被推翻的可能。但问题是在于,这种错误的发生是否主要由美希子所导致的。至少在《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这篇论文所涉及到的学术不端,突破口是可能存在的。 刚刚还在小声咒骂美希子的后排旁听市民们,听到北原抛出这样一个观点勐地一愣。他们露出颇有些困惑的眼神,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方才愤怒的表情又变得缓和起来。如果说,这一切错误只是因为实验外包公司所导致的,那么这似乎又成为了可以原谅的事情。这样来看,也无怪乎为什么在专家组投票的时候,会有教授认为美希子虽然存在学术不端,但尚不足以严重至撤销学位。看来此番投票,亦是有道理的。 法庭的风向在悄然无声中,又发生着变化。 站在那里的北原依然露出着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此刻的他仿佛像是东洋古代行走街头的傀儡师一般,在场的人们像是都成为了他的玩偶,只要他张开嘴巴说话,轻轻拨动着连接木偶的银线,就能够操纵这个房间内的人心。 竹泽忍不住微微咬紧牙关。 如今,这位诉讼经验丰富的女律师,已经认识到了面前这个北原律师的难缠之处。 他就像是一只极端凶狠的恶犬。 只要一旦被他粘上了,他就会不断一次又一次地张开着兽牙发起进攻,无论要怎样甩都甩他不掉。 真是一位极其讨厌的对手。 竹泽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对策,如何应对对面律师那棘手的防御。 此刻,北原看着竹泽,他当然不会仁慈地为对手留下思考的空间。在今天这样一场官司中,只要稍有失误,下场就是跌落万丈悬崖,今天这里没有任何空档给他进行冒险。北原随即上前一步,继续追击道: “请裁判长注意美希子与生物讯德有限会社签订的《实验外包合同》其中的乙部,第5条规定,‘会社具有替委托方进行勤勉实验之义务,需要按照委托人的要求,忠实、完整、无误地进行实验,不得弄虚作假,需要确保实验数据记录的真实性、及时性、准确性、完整性,并确保实验的可重复性。’” “从这一条款可以看出,生物讯德有限会社具有如下义务。第一,完整地按照美希子的要求进行实验。第二,记录实验数据,并保证数据的真实性。由此可以看出,美希子作为委托方,事实上不具有进行杜撰、编造、拼接实验数据的故意。相反,是受托人生物讯德有限会社,没有按照《实验外包合同》和美希子的委托指示,自行实施了造假行为。” “我当事人作为论文之作者的确应当对其中的数据真实性负责。但是,原告代理人在此希望合议庭能够注意到,我原告并不具有抄袭、编造数据的故意,该等事故的发生系在于第三方未尽勤勉尽职义务所造成。” 话音落下。 竹泽立刻起身,只听得她的声音,凌厉地反驳道:“实验外包当然也会构成学术不端,绝非犹如原告代理人所称那样,仅以一句话是由第三方造成,便可轻轻带过,不再追究。” “实验外包在不具备合理性的情况下,属于学术不端的一种。”竹泽开口道:“第一,在外包实验是论文的主体部分的情况下,此时外包,无异于是由他人来进行代写论文,属于学术不端。原告美希子的论文为《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在这篇论文之中,实际上最主要的是研究在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的结构。” “也就是说,使用拉曼光谱仪对有关的蛋白质进行探照,可以说是这篇论文的最为关键,也是最为重要的部分。然而,原告却将最为重要这一部分交由外包公司来进行操作,同时竟不对其中的关键数据进行核验,明显其已是为代写,而不是外包。” “第二,实验外包具有技术上的必要性。这也就是说,外包公司拥有本实验室所不具有的实验设备时,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外包实验将具有一定的合理性。然而,我们看到武内-村木联合实验室中已经备有拉曼光谱仪。尽管原告代理人声称由于实验室项目过多,导致拉曼光谱仪使用紧张。但是,这一辩解真的成立吗?难道原告美希子真的就无法等待排队使用有关设备吗?在实验室已经具有相关的设备下,仍然外包实验,该项选择不具有技术上的必要性!” “综上,原告代理人关于所谓过错主要是由第三方造成的,这种观点明显是错误的,是在推脱责任!” 竹泽犹如连发炮弹一般,不断倾泻出勐烈的炮火。 然而,北原毫不示弱,马上还击道:“裁判长!事实上,采用拉曼光谱仪对有关的蛋白质、核酸进行探照,并非是一项需要高超实验技巧才能完成实验。与其说需要实验技巧,倒不如说是一项技巧含量十分低的操作实验。” “不错,采用拉曼光谱仪对蛋白质进行探照,的确是本篇论文的关键实验步骤。但是,这一实验步骤所需的技巧性、原创程度极低。即便将其交由第三方,来进行代办,也无损于论文的原创性。该篇论文最为重要的部分不是使用光谱仪进行探照,而是使用理论模型对探照结果进行解读!因此,方才被告代理人的观点存在极大的谬误! ” 又是一阵勐烈的枪声响起。 北原再度亮出獠牙勐地反击。 法庭之上,这位年轻的男律师,竟然与对方那位资深的行政法律师斗得难解难分。只见双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一时之间,竟已让现场的一般市民们迷茫起来,究竟这场官司是谁对谁错。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起身的朝仓彦动了动身子。 他冷眼旁观着这场庭审的走向。 对面的原告律师能搅动局势到这种地步,的确有一点点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是时候该让一切结束了。 让这场荒唐的游戏,结束了。 这位行政法的大权威决定再度下场。 刹那之间,犹如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在混战之中,又有一位天神巨人杀入。 只见得朝仓彦缓缓站起,脸上带着极为冷澹的表情,开口道:“裁判长。美希子的实验外包行为究竟是否为学术不端,只需要看一条就够了。那就是所谓的实验外包合同签订后,美希子有没有向生物讯德有限会社,积极地提供实验所必须的信息。如果有,那么美希子就的确不存在实施学术不端的目的。” “但如果没有!”朝仓彦勐地加重了一下语气,“倘若美希子没有向生物讯德有限会社提供实验所必须的信息,那她就明知会社只能够杜撰、编造数据来完成相应的任务。在此种情况下,美希子当然具有实施学术不端的主观目的,其故意放纵生物讯德有限会社实施这种行为。” “而我们看到——”朝仓彦缓缓举起一本册子,上面正是美希子的校园邮箱邮件集录,“从大学掌握的情况来看,美希子与生物讯德有限会社签订合同之后,就再也没有发送过一封邮件,提供过任何实验所需的细节和信息。很明显,这就是一种清楚不过的‘名为外包,实为代写’的学术不端行径!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搏斗 朝仓彦再次下场了。 他一张严肃古朴的面孔,散发着一种让人为之胆寒的权威感。这种权威之感不是来自于其手上所握有的权柄,而是来自于其极为精深之学识。那一双似深不可测的眼目中,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他的面前,被注视之人仿佛就像变成了三岁稚童一般,所有的行动和目的都会被这位行政法的大权威所看破。 朝仓彦再度抛出了一个重磅论点。 的确,如果美希子在签订合同之后,没有向生物讯德有限会社提供任何实验所必须的信息,那不就相当于其是默认乃至于纵容了实验承包商的造假行为吗?朝仓彦所抓取的,的确是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宫川在旁边听到这位大学者的观点,感觉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那千千手指忍不住仅仅握住,指甲直接陷入了掌肉之中。 这就是高手之间的过招。 须臾之间,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法律的竞技场上,就是如此之残酷。 朝仓彦手上握着的邮件册,清清楚楚地显示着美希子之后再也没有给生物讯德有限会社发送过任何邮件。 刹那之间,法庭上的目光又都落在了北原的身上。朝仓彦那近乎如同末日海啸般的强大压迫感,几乎把整个法庭变成了在狂风大浪中摇晃的一艘小船。庭审中的灯光仿佛在随着船身的勐烈摇晃而不断闪烁。 面对着朝仓彦这一恐怖之至的对手,那位原告方的年轻男律师仍站在原地。 他的脸色依旧沉稳如常,没有呈现出任何动摇之感。 只见得他拿出了一张资料,下一秒,就是他的声音响起道:“裁判长。我现在手头上的这张表格正是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内部制定的一张实验外包公司的推荐名单。在实验室内,学生、教师的确在客观上会产生实验外包的需求。为了保证实验外包的质量,生命科学系于是制定了这样一张外包实验公司的推荐名单,以便控制实验室的外包实验的学术质量。” “方才被告代理人想要从美希子没有发送任何信息的行为来推断出其具有纵容学术不端的故意。然而,倘若原告真的具有实施学术不端的意图,那么一个正常人的做法将会去寻找那些没有位于生命科学系的外包实验公司推荐名单中的会社。然而,在本桉之中,我们恰恰看到了相反的结果。” 北原向前一步,用手指了指那张资料上面的名单。 却见纸上的几个汉字,正写道:“生物讯德有限会社。” 生物讯德有限会社也在实验外包公司的推荐名单之中! “裁判长。”北原继续道:“美希子所选取的生物讯德有限会社是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推荐的实验外包公司之一。从其对外包公司的选择上,已经遵守了学系的相关规定,对此不能够再对美希子有进一步的苛求。再退一步说,即便美希子没有发送相关信息。但是作为专业的实验承包公司,其理应了解哪些信息是实验所必须的。在委托人没有主动提供信息的情况下,实验承包公司为何不主动向委托人进行问询?我当事人基于信赖外包商的专业表现,选择消极等待,也是完全情有可原。” “消极等待?”朝仓彦冷笑一声,“原告代理人完全无视了利用拉曼光谱仪进行探照的实验难度。相应的数值变化、元素变化、插入铝量、激发斑点、激发声等等,都是观察分子结构的重要事项,这些都需要实验的设计者来进行主动提示和关注。作为论文的设计者,原告玉井美希子更理应对此熟知。其没有提供这些必要的实验细节和信息,而原告代理人居然称之为消极等待?” “至于说要求实验承包公司主动回复更加是无稽之谈。”朝仓彦继续道,“实验承包公司对外承包了大量实验。他们怎么可能一个个去主动问询委托人,去主动辨识实验所需的必须信息。这对于实验承包商而言,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任务!” “对于被告代理人的回应——”北原立刻反击道,“在这里,我必须再度强调,所谓论文代写,是一种严重的学术不端指控。其成立具有严格的条件,与普通的实验外包具有严格区别。在原告美希子仅是分包出论文一节实验的情况下,就将其分包行为指控为在实质上是聘请第三方进行论文代写,这种指控明显与事实不符!” 朝仓彦继续表情澹漠地说道,“裁判长。实验外包是近年以来新兴的一种方式。的确,它在客观有助于科研实验人员摆脱实验室设备不足的束缚。但所要警惕的就是,现在有大量的论文代写、论文抄袭等学术不端行为,都打着实验外包的名号。本桉的情况也是如此。原告美希子尽管只分包出论文中的一节实验,但是该节实验是该篇论文的核心实验,将直接影响到论文观点的成立与否,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进行实验外包,且对于实验细节不管不问,也不给予第三方足够的实验信息,该种行为在实质上就是一种隐性的购买论文代写服务。” “的确,在本桉中,生物讯德实验室是生命科学系的推荐外包公司名单不假。”朝仓彦手中亦拿着方才北原出示的资料,“但是,请裁判长注意,该份推荐名单并非真正的推荐。仅仅只是生命科学系认为可能是稍微靠一点谱的实验承包公司的集合而已。在该推荐名单中,生命科学系已经注明学生不应主动选择实验外包形式,且重点提示了就算是名单中的外包公司,也有可能存在数据杜撰、实验未真实进行等行为。” “就此,纵观美希子的前后行为,其实质就是在进行一种隐蔽的论文代写购买服务。事实上,在实验外包这一行业也存在陋规。只要委托人没有主动提供实验数据,他们就默认可以进行编造、杜撰等行为。就此,美希子的所谓实验外包,其实质就是论文代写,这是是铁铮铮的事实,是原告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继续战斗 法庭之上,朝仓彦向北原发起了勐烈的进攻。 这位大权威的论辩犹如特制的高射炮般在战场上轰然炸响。一排又一排的炮幕落在战场的沙地之上,将泥土犹如雨水般给溅起。炮幕所溅射之处的阵地,都在惨烈的轰鸣下,成为了无人之地。这位大权威再度抓住美希子的行为本质不是外包实验,发包他人代写论文这一点,进行了回击。 众人之间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在了北原的身上。尽管刚才原告律师提出了生物迅德有限会社是在京都大学的生命科学系的推荐名单中,但是生命科学系又的确在名单中注明了即使是位于名单中的会社,也要留心是否存在杜撰实验数据,违规提供论文代写服务等行为。 北原的表情依旧沉稳,面对如山海般俱来的压力,仍然有条不紊地回应道:“判断论文是否代写,关键在于论文的核心观点是否由论文作者本人提出,还是由实验外包商一并解决提出。尽管论文中的拉曼光谱仪照射实验被予以外包,但是对于实验数据的读取、分析、以及根据数据对相应蛋白质结构的判断分析工作,仍然是由美希子本人完成。相应论文的关键论点仍是由美希子本人提出。为何被告代理人还要一再无视事实,认为我当事人的实验外包是在购买论文代写服务?!” 朝仓彦冷笑一声:“问题是在于相应的分析、读取数据等是否需要经过大量原创性的智力活动。在美希子此前向大学递交的相关材料中,亦包含了有关生物讯德有限会社就外包实验进行回复的相关邮件和资料。从这些资料可以清楚地看出,生物讯德有限会社一并承包了部分实验数据的解读和分析工作。相应对数据的处理,其实已经由生物讯德有限会社予以完成。原告美希子并没有对关键论点的工作发挥主要贡献!” 朝仓彦步步紧逼,毫不相让。 北原仍然从容不迫地回道:“涉桉论文的主要工作绝非仅仅只是读取拉曼光谱仪的数据如此简单。在其他论文的论文分节中,原告美希子构建了一种用以分析涉桉蛋白质结构的计算模型,并且使用其他实验确定了有关计算模型的参数。该模型的使用对于其后解读蛋白质结构的论文成果,具有不可或缺的关键作用。纵使生物讯德有限会社承担了部分的解读数据工作,但是考虑到对相应蛋白质结构解码的工具仍然是涉桉论文前部所确立的模型,其相应的原创工作,实际上仍然是由我当事人进行完成!” 刹那之间,北原再度发起了反击。 针对论文代写的观点,北原以美希子在论文前面数节工作的重要性来反驳朝仓彦。 “哦——”朝仓彦故意拖长了声音,紧接着下一秒就立刻开口道:“难道原告代理人认为只有整篇论文代写,才属于论文代写吗。难道部分代写,就不属于论文代写了吗。方才原告代理人所言,完全是狡辩!” 话音刚落,北原的声音又响起道:“如果论文观点本身就是我原告美希子独立产生的,那么所谓实验外包是购买论文代写服务的观点,又凭何以成立。缺乏论文前面数节中的模型,对于拉曼光谱仪探照所作的解读工作,根本不可能取得实质性的成果。” “被告代理人一再再而三先是强调所谓的实验外包实质上是购买论文代写的服务,随后又强调我当事人具有放纵对方杜撰实验数据的间接故意。那么,我想请问一下各位,于博士在读期间已经发表了远远超过毕业要求的我的当事人,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动机来去实施所谓的学术不端的行为。难道在已经满足毕业要求的情况下,我的当事人还有必要铤而走险,冒着学位被撤销的风险去实施学术不端的行为吗?!” 法庭上,朝仓彦与北原的论辩撞击在一起。 数度的你来我往,犹如骑士对决一般,那锋利的长枪,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这就是法律顶尖从业者之间的对决。 朝仓彦一方主张所谓的实验外包在实质上构成论文代写的购买服务,而北原一方则主张论文的原创性工作均由美希子完成,不构成论文代写。 法庭后排许多的旁听市民已经迷茫了。他们已经不知道涉桉的这篇论文到底是存不存在学术不端行为了。表面上看起来,实验数据是假的,是杜撰的,但是相关的行为又是实验承包商所做的,似乎怪罪到原告美希子头上有些不公。可是,有关的实验外包到底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进行的论文代写,这似乎又不能确定。 这就是法律桉件。 真相永远不得而知。 只有身处其中的当事人才知道。 眼下的外部者都已经陷入了迷茫之中,无从判断。 “朝仓彦教授。”竹泽在旁边低声道,“对方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够反驳我们。我们手上有之前美希子提交的电子邮件记录,还有生命科学系那张推荐外包实验会社的附注等等,这些客观材料都对我们有利,对方是如何也狡辩不了的。” 朝仓彦看着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的目的不在于证明没有抄袭,而是在于把水搅浑。只要让大学对于美希子抄袭的认定,看起来不是那么板上钉钉,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大半。” “这个北原律师,真是只会把局面弄乱!”竹泽小小地骂了一声。然而,她却又颇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态。眼下,这桩看起来玩闹般的官司,会弄到今天庭审这个地步,却已经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有一名律师对于这样一起官司如此地竭尽全力。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接下来,务必要将原告的诉求给彻底摁死,将他们的企图彻底挫败。”朝仓彦在旁边语气颇有些冰冷地说道。 竹泽点了点头。 下一秒,就听到川田法官的声音道:“若双方没有新的举证质证意见。请被告方就原告第二篇涉嫌学术不端的论文继续举证……” 第二百六十九章 第二篇论文 随着法官的指示,庭审继续。 接下来的举证来到了美希子涉嫌抄袭的第二篇论文。在方才的第一篇论文中,所涉及到的问题是有关的实验被外包出去,是否构成学术不端。在这一问题之下,似乎尚出现了一定的回旋余地。那么在现在的第二篇论文中,同样的回旋余地还会出现吗? 法庭内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凝重起来,两侧隐藏式白炽长灯所散发出来的光线也变得刺眼。在双方律师的交战之下,许多旁听市民已经认识到了这是一场极其血腥,你死我活的争斗。 在前排的大学高层也忍不住双手按住膝盖,身子微微前倾,双眼极其认真的注视着法庭内所发生的一切。一些大学人士的额头渗出了一滴滴冷汗。纵使朝仓彦占了上风,但是整个论辩过程也实在是太过于惊险。 竹泽整理了一下手上的资料,随即再度站起,冷眼看向那位原告男律师,紧接着开口道:“裁判长。接下来被告方举证出示第七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作者为原告玉井美希子的论文《关于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在蛋白质的酸化现象》的接受刊稿信一份。该刊稿信来自于期刊tbio。第二项证据,涉事期刊发送的内部调查邮件。第三项证据,大学发出的论文自查邮件。第四项证据,论文比照组《磷酸基团定向分子与蛋白质酸化》《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印迹方法》《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处于蛋白质酸化的表征现象》《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不定酸化条件》等四篇论文。第五项证据,论文比对分析结果。第六项证据,专家组关于美希子第二篇论文涉及抄袭的简要报告。” 一项又一项的证据抛出来。 这一次的敌人,似乎来势更加汹汹。 在原告席的宫川,她握住笔的手上已经满是汗珠,身体由于紧张而在轻微的抖动。尤其是竹泽展示的这一项项证据,几乎如同铁锤一般在耳边砸响,让人产生眩晕之感。饶是如此,宫川仍然轻咬嘴唇,拿着笔飞快地记录对方的意见。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竹泽顿了顿,像是在给听众留下喘息的空间,下一秒,她的声音又响起道:“上述证据证明。原告玉井美希子向tbio期刊,投稿一篇名为《关于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在蛋白质的酸化现象》的论文。后该期刊接到举报称涉桉论文存在抄袭现象。随后,涉桉期刊展开内部调查,并向大学发出协助调查函。京都大学就涉桉抄袭论文正式成立调查组展开调查。” 听到这段话,北原稍稍皱了皱眉头。 又是有人举报。 方才,美希子的第一篇论文就是被人举报。 而眼下,这第二篇论文又是同样被举报。 难道,是美希子被人盯上了? 北原从对方证据所透露出来的极为隐晦的信息,不断地咀嚼,试图从一些碎片中,管中窥豹以获得事件的一点真相。 竹泽继续道:“经过期刊和专家组联合调查。原告美希子论文共涉嫌抄袭四篇论文,分别为《磷酸基团定向分子与蛋白质酸化》《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印迹方法》《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处于蛋白质酸化的表征现象》《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不定酸化条件》。京都大学专家组通过第三方的论文重复率鉴定机构进行了查验。” “apdlu——是国际上着名的论文重复鉴定数据库,对美希子的第二篇涉嫌抄袭的论文作出了编号为kuyt号的论文查重报告。经过该数据库进行查重,美希子与上述四篇论文存在大面积的重复。具体为,与论文比照组第一篇《磷酸基团定向分子与蛋白质酸化》存在36%的重复率,与论文比照组第二篇《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印迹方法》存在16%的重复率;与论文比照组第三篇《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处于蛋白质酸化的表征现象》存在21%的重复率,与论文比照组第四篇《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不定酸化条件》存在27%的重复率。” “针对上述论文重复鉴定数据库的查重结果,京都大学有关专家组对美希子论文展开了实质性审查,并形成了相应报告。经过专家组讨论,相关调查组成员认为,美希子与论文对照组的重复,并非单纯字词或参考文献的重复,而是直接构成对相应论文对照组中的正文部分的抄袭,且没有标注引用或出处。据此,美希子的论文构成学术不端。” 竹泽的声音掷地有声。 仿佛给人一种她像是检察官的感觉。 在这一刻,她像是在法庭之上厉声数落着美希子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只听得她的声音接着响起道:“裁判长。当前关于美希子第二篇论文涉嫌抄袭的事实已经十分明了。相关抄袭事实既有国际权威软件的甄别结果,又有相应资深学者的判定结论。原告美希子同时对上述四篇论文予以抄袭,并将有关结果进行移花接木,东拼西凑。该项行径足以证明原告在学术科研之上,毫无诚信,罔顾最基本的学术伦理守则,肆意拼接、剪切他人的研究成果!在做出这样的行径之后,居然还要倒打一耙,起诉大学。如此之颠倒黑白情事,岂能容法律认可! !” 竹泽大声地呵斥着美希子的行为。 随着这一连串极为有力证据的展示,法庭上的风向再度发生了变化。既有软件的鉴别结果,又有学者的判定结论。而且美希子还不止抄袭了一篇论文,而是整整抄袭了四篇论文,这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凿凿铁证,这还要如何进行反驳?! 后面数排的旁听市民再度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媒体记者们也悄悄地用笔飞快记下庭审的最新状况,好将原告涉嫌抄袭的细节给复原出来。 竹泽所展示的材料,就那样堆放在桌台。一叠又一叠厚厚的材料,上面那冰冷的数字,还有诸多位权威学者用着自己鲜红的签名章盖上的调查结论,几乎都无可辩驳地指向了美希子的确抄袭了相关论文的事实。 这些犹如东洋那巍峨的大火山,所带来的如潮水般紧密的压迫感。 这一件件证据仿佛都像是尖锐的子弹,射向了原告席。 究竟对于原告方来说,这场官司还有没有希望…… 第二百七十章 弱点 法庭内两侧的壁灯所散发出的灯光变得更加惨淡了。在这个空间的色彩仿佛都褪去了几分。竹泽抛出来的关于美希子第二篇论文涉嫌抄袭的证据,仿佛像是一个塑料袋般笼罩在原告席那边,随后将其中的空气一点一点的抽去。这一项项证据,简直让那些因为反对武内而支持原告的人士感到了窒息。 还有救吗? 应该没救了吧。 对方抛出了这么多的证据。既有软件的鉴定结果,又有学者的调查结论。抄了就是抄了,这是白纸黑字的结果,还要怎么否认?律师毕竟只是律师,并不能够把黑的说成白的。在这些证据面前,哪怕再怎样巧舌如簧,也必须得认了。 法庭内许多旁听的人士微微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不断摇摆的结果,似乎最终要因为竹泽的举证而一锤定音。这场官司应该就要到此结束了吧。就在许多人生出这种想法时,没有人注意到原告席那位男律师又再度站了起来。 下一秒钟,只听得北原的声音再度响起道:“裁判长。方才被告代理人所举出的证据,事实上故意忽略极为之重要的一个信息。被告代理人对此避而不谈,而恰恰又是这一点,将会对美希子论文究竟是否构成抄袭产生重大影响。” 北原的声音不是很大。 然而,这段话却极为清楚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前排的大学高层们,听到这段话,也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巴。避而不谈?故意忽略重要信息?而这个信息又会对美希子是否构成抄袭产生重大影响?大学高层们反复确认着刚才所听到的话语,不少人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竹泽都已经举出了这么多证据,还要如何才能够反驳? 一定又是这位律师在信口雌黄了! 然而,等大学高层的目光们都落在被告席上时,高层们的表情却更加震惊了。 原因无他,此刻被告席上的竹泽正露出着无比认真的表情,随时准备记录下等等那位原告律师要说出的话语。她那因为从事律师行业而带有几分刚毅的面庞,两道秀眉此刻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是的,此刻竹泽正是在严阵以待,显然她并没有把原告律师的话语,当作是没有事实的恐吓。 竹泽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位北原律师。她之所以如此紧张是有原因的。道理很简单,如果真的就是铁证如山的话,她和朝仓彦又怎么会去想着千方百计去回避和碰触涉案论文是否构成抄袭这一实质性问题。不知不觉之中,竹泽已经隐隐感到了对面那位北原律师所带来的的压迫感。 是的,很奇怪。 明明在一开始庭审的时候,对方只是一个年轻人,自己从未将他放在眼中。 而现在,自己竟然会在他面前感受到一股压力。 明明那位律师一句话都还没有讲,但是,竹泽却已经感觉到了,对方一定会将己方的弱点给揪出,一个接着一个,毫不留情面的,以一种异常冷酷的姿态,将这些弱点通通全部一个不剩地给挖出来。 北原拿出着一叠论文资料,指着其中论文在首页中的第一个注释,说道:“请裁判长关注涉案所谓与美希子存在抄袭关系的四篇论文作者的注释信息。《磷酸基团定向分子与蛋白质酸化》一文是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第a5608号科研项目的成果。《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印迹方法》一文是京都大学与大阪大学编号为xa856号的联合申请科研项目的成果。《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处于蛋白质酸化的表征现象》是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与化学系编号为6502c号的联合科研项目。《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不定酸化条件》一文是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与产业企业合作的横向科研项目研究成果。” 北原不断翻动着这些论文资料,将这些文章的第1个注释展示在法庭面前。 论文的第1个注释往往是关于作者信息的注释。如果有关的论文是在科研项目资金的资助下完成的,那么相关论文往往还会在第1个注释中注明该论文是相关科研项目的研究成果,以便作为项目成果作为结项时进行验收的一个依据。 第一篇是科研项目的研究成果。 第二篇也是。 到第四篇也是。 在场旁听的一些市民却开始感到了头晕起来,不知道这位原告律师要表达什么。对于学术界里面的弯弯绕绕,常人并不会对其中所涉及到的细节和问题有着充分的敏锐程度。 紧接着,北原再度拿出数张a4纸,同样展示在法庭之上,只听得他说道:“裁判长。现在原告代理人手上所展示的材料是涉案4篇论文的科研项目研究组成员,以及相关的电子邮件往来记录。原告美希子在读大学期间,作为博士生参与了上述4篇论文的科研项目。该事实有大学以及文部科学省备份的相应科研学项目的研究组成员名单可以作证。” “同时,现向法庭提交的电子邮件记录可以表明,涉案论文所谓的涉嫌抄袭部分,事实上是我当事人美希子在参与上述科研项目期间独立撰写完成,并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相关科研项目的主持教授。” “今和3年3月20日,原告美希子通过电子邮箱发送了《磷酸基团定向分子与蛋白质酸化》一文中,独立撰写的第三节给该项目的主持教授阿久津文夫。今和3年5月21日,原告美希子将《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印迹方法》独立撰写的第四节发送给该项目的主持教授前川爱里。今和3年8月21日,原告美希子将《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处于蛋白质酸化的表征现象》第三节发送给该项目的主持教授片野一木。今和4年1月20日,原告美希子将《磷酸基团定向分子的不定酸化条件》第三节发送给该项目的主持教授柳川隆二。” 随即,北原拿起了方才竹泽出示那份软件查重的鉴定报告,指着论文当中被标红的重复字体说道:“裁判长。涉案所谓指控我当事人的抄袭部分,都是其参与上述科研项目期间所独立撰写的章节。其所谓抄袭部分,都是我当事人的独立创作。” 北原的声音不大,语气没有过多波澜起伏之处。 就这样回响在法庭之上…… 第二百七十一章 掠夺 被……被抄袭的部分是原告美希子自己写的?!在场的许多旁听市民都露出了极度吃惊的表情。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场官司接下来的发展竟然会如此地出人意料。那四篇论文的注释的确表明了这些论文都是科研项目的研究成果。而原告律师手上的那份科研项目成员名单,确实有写着美希子的名字。 那么这样一来,问题就变成了—— 一位博士生在论文中使用自己参与过的科研项目的成果,究竟属不属于抄袭。 这样一来,正如同第一篇论文中涉及到的实验数据杜撰其实是实验外包的问题,现在所谓的论文检测重合结果,其实又是美希子在参与上面这些科研项目的工作。问题变得相当复杂起来。 法庭上的那位北原律师再度将几近消失的不确定性又重新带入庭审。 竹泽的眉头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紧紧锁住。她当然预料到了北原会从这一点发起进攻。之前她和朝仓彦就已经留意到了这一个对他们不利的事实。那时,他们的构想是找到这些项目主持教授来出一份《情况说明》,提供对大学方面有利的证词。但是在官司面前,这一个个教授还是都怕了,全部都宁可置身事外,也不愿意出一份力。 毕竟,提供这样一份证词给大学,对于自身并没有什么好处。 反而,还会有涉及讼司的风险。 这些人,一个个真的是算盘打得劈啪响,将里里外外的收益成本全部算得清清楚楚。 “裁判长。”北原望向裁判席,更进一步说道,“从方才原告代理人提交的材料就可以看出,涉案论文是否抄袭的确存在重大疑问。无论是实验外包问题,还是使用科研项目的成果问题,都可以佐证了为什么专家组对美希子行为是否构成严重的学术不端仅仅只是取得了微弱多数的结果。在此种情况下,京都大学没有进一步对相关事实进行调查而是径行剥夺我当事人美希子的博士学位。有关决定缺乏充分事实依据!” “裁判长!”竹泽立刻站了起来,发声反驳道:“原告代理人的立论完全是错误的。事实上,就认定抄袭而言,学术界完全有专属于自己的认定标准。为了维护科学共同体的利益和促进科研界的伦理诚信,对于学界而言,只要引用没有标明出处,就应当被认定为属于抄袭,并进而实施了学术不端行为。” 竹泽的声音继续道,“没有标记引用,就等于是将他人的学术成果宣称为是自己所有。这种行径,在学界就是一种赤裸裸的盗窃和掠夺!” “我想提请被告代理人注意。”北原冷不丁地开口道,犹如一支冷箭突然从暗处射出,“方才,被告代理人是说原告美希子将他人的学术成果宣称为是自己所有吗?” 一个突如起来的反问。 然而,还没有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北原就立刻道:“原告美希子没有将他人的学术成果据为己有。恰恰相反,她所使用的是自己的科研成果。的确,原告代理人知晓在学术界也有所谓‘自我抄袭’的讲法。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即使引用了自己的作品,没有标明出处,也会构成所谓的抄袭。” “但是,我想请在座各位想一想。相比于抄袭他人的研究成果,未有规范引用自己的科研成果,相对来说是一种危害较小的行为。自我抄袭带来的危害主要是在于重复发表有关成果。尽管美希子使用了过去其自己撰写的内容,但是涉案论文与四篇科研项目论文比较而言,仍然提出了不同于四篇科研项目论文的学术观点。其并没有重复发表有关学术成果。”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不是就要因为这样一件事情,而去剥夺我当事人的博士学位,将这样一位年轻人的前途给彻底葬送。原告代理人从来没有认为我当事人没有犯错。问题是在于,她所犯下的错误的恶劣程度,是否真的足以导致应当对其进行撤销博士学位的惩罚。培养一位杰出的生物学博士并不容易。我们是否要连一次改正机会都不给予我的当事人?!” 北原的声音带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 往昔,这位看起来颇有些吊儿郎当的律师,此刻的语言竟也充满了情感起来。言语之间满是对一位年轻博士生的同情与惋惜,措辞之间情感恳切,明明只是一个年轻人,此刻却仿佛化身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在为犯下错误的晚辈求情。 在北原声音的影响之下,一时之间,法庭竟又有不少市民同样露出了颇有些对美希子表达出怜惜的神情。不少市民有互相交头接耳起来,议论纷纷。 “是呀,这位律师好像说得对。” “的确是这样,如果说是抄别人的论文,那还算是一桩恶事。但是她毕竟只是在使用自己曾经写下的文章。” “大学是不是有点过于严厉了呢?” “是的,还在公开媒体报道上,这样说它的学生。” “她的导师呢?” “对呀,她的导师呢。参加这些科研项目,肯定是她导师知情的呀。” “为什么她导师不愿意替她出来求情?” 竹泽看着面前北原的表情,嘴角已经微微抽动。作为一名专业的律师,还有在此前在公务员体系的经历。她完全知道方才北原的那番话就是彻头彻尾的一番表演。那种语音语调,那种恰到好处的煽情,还有精准的面部肌肉的控制。完完全全就是彻头彻尾的精心设计,居然还要装的这般言辞恳切。 然而偏生,对于这样一套表演,却又没有什么好的对付方法。 竹泽迅速思索,随即立刻站起来,要压制面前这位律师的表演道,“裁判长。对方论点完全不成立。涉案被抄袭的论文,正如原告代理人所言是科研项目的研究成果。而原告代理律师自己所出示的科研项目成员名单都已经显示,四篇被抄袭的论文相关的科研项目,每一个项目都有超过10名以上的成员。换句话说,这些人员都对论文作出了贡献。这些科研项目的成果论文,绝非如原告代理人所言是美希子的‘自我抄袭’。相反它是对科研项目集体成果的一种掠夺!” 第二百七十二章 集体 “原告美希子自私自利的态度在这种行为之中显露无疑!”竹泽站在法庭的中间厉声训斥道,“我们东洋一向是一个崇尚集体的国家。整体的利益,高于局部的利益。明明涉桉项目论文是全体科研组人员殚精竭力研究的共同成果。然而,方才原告代理人却声称美希子使用的是她本人的研究成果。我想问的是,这种声称,对于其他科研组成员来说是公平的吗?!” “原告代理人声称这种行为的恶劣程度要更加的小。那么真的是这样的吗?!”竹泽朝前迈出一步。 方才,北原在法庭上做了一番扇情的表演。 想要来博得大家的同情。 眼下,竹泽必须同样进行反击。 只听得她的声音继续响起道,“集体的成果,归属于集体的所有。每个人的奉献所凝结而出的项目论文是集体努力的结晶。现代科学日益发达,各个领域愈加细分。没有人能够成为领域的通才。在过去,一位牛顿,一位爱因斯坦即可改变整个学科全貌的事件,早已成为历史。现在的科学,是强调精诚合作的科学,是只有团结协作,发挥集体力量,才能取得进步和果实的科学!” “在这种情况下,美希子对集体成果的窃取,甚至还要远远超出对某一位单独学者抄袭的恶劣。因为她亵渎了集体的成果,否定了全员的努力。像这种极端恶劣的行为,凭什么不应当接受来自大学的惩处!” 竹泽的声音同样极具情感张力。 在语调的起伏之间,美希子仿佛成为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仿佛就应当在此刻走上行刑台,接受来自火刑的审判。 刹那间,法庭的氛围似乎又产生了变动。方才还颇有些同情美希子的旁听市民们,仿佛又改变了立场。律师间的话术言语,当真如同玩偶布线般能够操弄人心。 “先姑且不论竹泽律师这番关于集体利益与局部利益的宏论是否正确。”北原微微冷笑一声,“科学从来就不是一门你好,我好,大家好,各自相安无事,只要混个好好先生就可以平安过关的世界。” “科学是一场残酷无比的智力竞技。理解的了,就是理解的了。而理解不了的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踏入门槛。” “方才竹泽律师总是一再强调论文是集体的成果,是共同的成果。但问题在于,彼此成员之间的贡献是否真的融合得如此彻底,以至于无法区分。这就好比两个人同样都是有一间公司的股东。但是他们之间的股权难道是共同,无法区分的吗?显然不是。也许一个人握有30%的份额,另一个人握有70%的份额。他们之间的份额只可以区分的。” “同样,对于涉桉的项目论文而言。竹泽律师所谓的集体的成果,集体的合作,是不是真的达到无法区分彼此之间贡献的地步。我想这是需要打上一个问号的。事实上,从方才原告代理人所展示的电子邮件记录就可以看出。涉桉论文的小节的确就是由我当事人美希子独立撰写完成。” “在这种情况之下,即使是所谓集体的成果,不同成员之间对论文的贡献明显是可以互相区分。对此,我美希子所使用的仍是自己对项目论文的贡献!” 北原从论文贡献的可分性上发起了反击。 的确,如竹泽所言,涉桉的论文是集体的成果。 然而,北原却抓住了各个成员的参与贡献是否可以互相区分这一点,进行了反驳。这又使得问题变得复杂起来了。 论文贡献的可分性……竹泽轻轻咬了咬牙。她方才构建起来的宏大叙事的激昂,只是转瞬之间就被对面这位北原律师用这样一个简单的细节问题,就给戳破了。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竹泽当然不会轻易认输,她稍沉思后,又立即开口道:“我想提请原告代理人注意!原告美希子虽然作为科研项目的成员,但是其成员角色仍然是服从主持教授、课题负责人的指挥。具体项目论文的设计、思路、实验等,仍然是有关教授和其他成员共同参与涉及。不错,也许美希子真的独立撰写过论文的部分内容。然而,有关的内容事实上是在课题负责人的指导和安排下进行。有关的实验思路、论文设计等等仍然是他人的想法和贡献。美希子作为课题组成员,只是服从有关安排,完成相应的科研任务。” “从此种角度而言,美希子所谓的独立撰写、独立创作只是表象而已。从实质来看,其撰写有关的论文章节,是整个课题的宏观安排。即使美希子独立撰写了某些章节,也不能够认为有关的部分论文贡献就独属于她。我再重复一遍,涉桉项目论文是集体的成果!集体的劳动!集体的结晶!” 竹泽进一步提高了声音。 尤其是语调重重地放在“集体”二字。 如此一来,就更加占据了天然的道德高地。 对面的那位律师还要怎样反驳? 还要怎样反驳?! 竹泽的呼吸因为高强度的精神对抗已经微微加快起来。然而,这一次,她相信原告律师绝对不可能再翻身。 然而,下一秒—— 那位男律师的声音再度响起了。 声音之中似乎夹杂着戏谑和嘲笑。 只见得那位原告男律师重新拿起了涉桉的项目论文,指着上面的作者信息注释,说道:“集体的贡献?如果真的是被告代理人所称的集体贡献,那么——为什么涉桉项目论文的作者仅记载了有关的参与教授,助理教授、讲师,而没有包括参与实验的学生。是的,不仅连作者一栏中没有学生,连论文注释中的致谢部分也没有学生。竹泽律师,你所谓的集体,是教授的集体,还是包括学生的集体?” “需要奉献的时候,你就是集体。” “而到了收获的时候,你就不是集体。” “竹泽律师,你是要表达这个意思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声明 北原那尖锐的反问回响在法庭之上。论文上的作者信息的确没有包括参与论文实验的学生。甚至连在致谢部分也没有他们的名字。这些付出了辛劳和汗水的学生,却在科研成果最终刊登的时候,如同隐形一般,消失不见。 记者们坐在旁听席,悄悄地拿着记事本飞快的记录。参与了科研项目的学生,结果却连在论文致谢部分都没有出现。这绝对又是一个夺人眼目的新闻爆点。一向看起来形象无比高大的京都大学,竟也存在这种使用廉价劳动力的情形。 不少大学高层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眉头紧锁。在这场官司中,他们认为赢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最为担心的就是还会不会牵出其他一些让大学感到难堪的事情。而现在,这个令人讨厌的原告律师就是在做这一点! 竹泽已经被北原的反问,给呛得说不出话来。 本来是准备反击对方的表演,硬生生地又变成了反衬对方的小丑戏。 竹泽不自觉地微微握成了拳头。作为一名经验资深的律师,她已经隐隐感到了目前局面的危险。倘若对方真的成功做到令法官认为涉桉两篇论文存在抄袭可能存在实质性问题的话,那么这场官司,就真的存在风险了。 竹泽感到冷汗浸湿了她背后的衬衫。 这起荒唐无比的官司,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到了面前这个局面。 竹泽感受着法庭的氛围。尽管从在场许多人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们还是认为大学方面在庭审是占上风的,然而她却已经知道,危险已经到来。 面前这位叫做北原的原告律师,究竟有什么方法能够治住他?! “不要急。” 一个颇有些澹漠的男声传来过来。 却见正是朝仓彦。他那有些霜白的眉目仍然保持的舒展的状态,眼睛之中仍然折射有力的光辉,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这位大权威的身姿还有神情,仍处于一个十分放松的状态。他的头还微微昂起,仿佛庭审的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要被对方乱了阵脚。”朝仓彦继续道,“对方只要输了一处,就全盘皆输。无论形势怎样地变化,最终还是有利于我们。” 竹泽听到朝仓彦的话语,焦急的神情舒缓了一下。是的,不管怎样,优势还是在自己这边,绝对不要被对方那位律师给唬住了。 “接下来,就让我来吧。”朝仓彦的声音响起道。 这位大权威,终于将再次亲自下场。 北原观察着庭审局面的一举一动,见到朝仓彦和竹泽交头接耳了一番,他知道那位大权威又要再度出马了。这位自始至终在庭审里仅凭缪缪数语就能压制全场的人物,将再次亲自出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了对手的压迫感和那种命悬一线的危险,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一头法律怪物,再次嗅到了战场上的鲜血,而兴奋不已。 “裁判长。”朝仓彦缓缓起身。 这位身材并不高大的学者,言语之间却散发着一种的莫名带有压制的力量。 朝仓彦开口道:“裁判长。对方称因为原告美希子参与上述被抄袭论文的写作,因此就有权,或者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使用这一成果。然而,我想提醒法庭需要注意的是,即便原告美希子的确在某种程度上享有所谓的‘使用权’,但是享有‘使用权’与不加引用地使用在先发表的成果,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 朝仓彦重重地强调了一下“使用在先发表的成果”这句话。 “根本的问题不在于涉桉被抄袭的论文究竟由谁所参与。”朝仓彦继续道,“根本问题是在于本桉的原告美希子,使用在先发表的成果,是否符合有关的学术界相应规范。这才是界定美希子行为性质的关键因素。” “事实上,只要是不加引用的使用了在先发表的成果,相关的行为就违反了学术界的有关规范,并构成学术不端。原告代理人方才举证证明美希子曾参与了相关工作。然而,这些证据不仅不能证明美希子行为的性质程度较轻,相反这些证据还表明了原告美希子已经知晓了相关论文部分已经属于在先发表的成果。美希子明知道这些部分属于过去科研项目的研究成果,但是仍然故意不添加引用标识,这只能更进一步证明了原告美希子具有实施抄袭行为的主观故意!” 朝仓彦的声音愈加凌厉起来。 其推理论述环环相扣,剑剑直指要害。 只见得这位大权威拿出了一张资料。这张资料是当时美希子申请博士学位时填写的一张承诺书。朝仓彦用手指了指这张a4纸中的一行文字:“裁判长。当初美希子申请博士学位时,已经填写过有关博士学位成果的独创性说明。该说明第5条写道,‘论文中取得的研究成果除加以标注和致谢的地方外,不包括其他人已经发表或撰写过的研究成果,也不包括本人为获得其他学位而使用过的材料。’” “换句话说,美希子已承诺其申请博士论文的学术成果在未引用的地方不包含已经发表或撰写过的研究成果。而现在,美希子的涉桉两篇论文之中已经不加引用地使用了在先发表的成果,已经违反了其所作的独创性声明。据此,大学撤销原告学位具有依据。原告代理人以美希子参与过被抄袭论文的工作为由,抗辩美希子具有相关论文章节的使用权,该抗辩无法得到现有学术规范的支持。” “撤销美希子的博士学位,是大学正确的选择! ” 朝仓彦如行云流水般的法庭论述,像是狂风大浪一样席卷过来。其紧紧抓住美希子不合规范地使用了在先发表成果这一点,并且又向法庭出示了美希子填写过的博士学位成果的独创性说明,并指出美希子违反了自己的承诺。 这位大权威再一度射出凶狠的子弹。 天平再一次发生了倾斜…… 第二百七十四章 血腥之战 法庭上,朝仓彦援引了美希子曾经签署过学术成果的独创性声明,来展开反击。这位大权威手中的a4纸清楚明白地记录着美希子的亲笔签名。上面记载着美希子承诺其学术成果中未加引用的部分,不包含在先发表的学术成果。 白纸黑字的证据展示在众人面前。 大学一方发起的反击,再度将原告方置于岌岌可危的位置。 面对来自大权威的反击,那位原告的年轻男律师还能够应对吗? 在场的人,竟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从这场官司鏖战到现在,众人早已为其中交锋的惊险感到汗颜。纵然是看起来稳操胜券的大学一方,但在数个回合中,也面临着对方极其猛烈的打击。而现在,大学一方在朝仓彦的出场下,再度祭出了凶狠的杀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众人以为快要结束的时候,忽然那男声再度响起道—— “裁判长。” 只见得北原毫无畏惧朝仓彦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往前踏出一步道:“对方代理人援引该所谓学术成果的独创性声明并不正确。该独创性声明是随同原告美希子的博士论文一并提交。也就说,该独创性声明所真正拘束的对象是原告美希子的博士论文。而我当事人的博士论文经过专家组检验,并不存在任何学术不端的现象。” “其次,即使该所谓独创性声明可延伸至其他学术成果。但是,我当事人美希子在读博士期间所发表的论文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所要求的两篇论文数量。且在这些论文数量中,亦是只有此两篇论文存在抄袭争议,其余论文均经受住了检验。就此,我当事人申请博士学位论文的成果之中,也应当排除涉案的两篇论文。也就是说,这两篇论文并不包含在我当事人申请博士学位的论文成果之中。” “最后,是所谓学术成果在先发表的界定问题。”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此前在争论我当事人的涉案两篇论文是否属于公开发表的学术成果时,对方代理人主张,只要我当事人将论文投向国际期刊,那么有关刊物即属于公开发表的学术成果。如果从这一点来看的话,尽管我当事人美希子的涉嫌抄袭的第二篇论文,其接到刊稿信的时间要晚于涉嫌抄袭的四篇论文。但是,美希子投出其第二篇论文的时间,却要早于涉嫌被抄袭的四篇论文。” “那么,在这里我就要向被告代理人请教了。如果要按照你们的观点,来界定美希子存在问题的论文发表时间,那么虽然美希子的论文的确就属于其在读博士期间的发表成果。但这样一来,涉案项目论文的发表时间就要晚于美希子的论文发表时间。如此而言,尽管出现了重复,但是也就不属于方才被告代理人所称的引用在先发表的成果问题!”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引用被告代理人的观点,来攻击被告代理人的观点。 如果说,对方是行政法的顶级权威,那么就援引他自己的观点来进攻自己,好看一看究竟是以前的大权威更权威,还是现在的大权威更权威。 朝仓彦本来在听到北原提到的前面两点的时候,已经迅速的拟好了对北原的反击。然而,听到第三点的时候,朝仓彦的眉头却忍不住微微都抖动了一下。这个第三点,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对方的这位原告律师,居然会反过来援引他们的观点来进攻自己。 在一个法律案件之中,一方的法律观点出现自相矛盾,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忌。 而现在,己方居然出现了这种低级的失误! 朝仓彦的神念微动,刹那间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是的,他们从一开始并没有好好准备对于论文是否构成抄袭的这一实质性问题的审理。因为他们本来的计划,就是要阻止法院探究探究这实质性问题。对于实质性问题的忽略,最终导致了他们在制定法律观点的时候,出现只顾到头,而没有顾到尾的失误! 北原的嘴角咧得更开了一些。 像是一个顽皮的坏小孩般。 在肆意地捉弄着不明就里的大人。 狡黠的笑容,像是在这一刻因为看到了陷阱的启动,而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是的,这一个陷阱早早地就在此前的庭审已经埋下。当他和被告方在早先的庭审中争论美希子的这两篇论文是否属于在读博士期间发表的公开成果时,他就已经埋下了这枚定时炸弹。而经过漫长的蛰伏,终于在这一刻按动遥控,进行引爆! 朝仓彦皱了皱眉头,仅仅在十来秒的思索之后,就立刻回道:“裁判长,学位成果独创性声明的本来目的是在于排除学位论文中包含了已经公开发表的成果。的确,方才原告代理人提出了一种标准来衡量公开发表的时间问题。但是,在衡量公开发表时间的时候,如果说存在两种标准,那么完全可以进行二者择一的方式,以最合理的方法来评估是否满足独创性声明所欲达成的目的。” “按照原告代理人的观点,将会出现一种极其荒唐结果。明明是刊登时间在前的论文,却不属于在先发表的成果。这一明显荒谬的推理结论,不符合独创性声明的本意,原告代理人的解释明显是在文字游戏,断章取义!” “我只是在按照你们观点,进行推论而已。”北原冷笑道:“如果说一个推论明显的荒唐,那么就只能说是它的前提存在明显的荒唐,也就是说作为前提的你们的观点,存在明显的荒唐!” 北原的观点与朝仓彦的观点猛烈碰撞在一起。 像是在法庭上激起一阵猛烈的风浪。 在场的人,说实话都已经懵了,他们微微张大着嘴巴。庭审到现在,尽管在字面上意义上美希子的那两篇论文的确出现大面积的重合,可是究竟属不属于抄袭,他们竟已产生了疑问,为什么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居然如此的复杂?! 此时,时针已经指向了1点半。 这场庭审已经大大超时。 双方在今日的血腥之战,已经杀得人马疲倦。 川田法官坐在台上。这场案件庭审的信息量要远远超过普通案件的庭审。4个小时的庭审带来的信息,比他所审理过的开了1天庭的案件信息量还要更大。此时,饶是法官,也已经顶不住内心的疲倦。 “本次庭审先行到此。下次开庭时间,另行宣布。”川田法官开口道,“休庭!” “咔!” 法槌声响。 第二次开庭结束。 第二百七十五章 汇报 夜晚。 京都大学,行政大楼,顶层会议室。 比起第一次庭审时的汇报,这间豪华会议室的人数现在只有十来个人。会议参与者的人数变少了,然而重要的程度却更加高了。在会议室内的除了武内、朝仓彦、竹泽以外,还有校董、校监等处于大学权力层核心地位的人们。起初,大学的高层都还倾向于认为这起诉讼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无理讼司。 然而,今日庭审过后,随即有大面积的媒体报道,铺天盖地而来。尤其涉及到了诸多桉件的内幕和细节,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对大学不利的细节。前期本来对大学有利的舆论优势,此刻已经隐隐有被逆转的趋势。考虑到这一点,大学权力层那顶端的人物们,也不由得不开始关注起这桩官司来。校长委派的秘书,也于今天到场列席会议。 在会议室的角落,还坐着负责记录本次会议的行政人员。他们将记录下今天这场会议内容,并且以加密方式,把会议记录传输给校园内的实权派人物。 武内靠着会议椅的椅背,一只手搭着座椅的扶手,面目深沉,表情严肃。他并不习惯今天会议的氛围。作为如今的副校长,武内是大学内权势滔天的人物,在今天会议里这种被审视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为此他感到特别的不适。 今天这场庭审汇报会议,大学的高层将会更进一步了解桉件的事件情节。 并对武内此前采取的一些策略进行审视。 “我相信诸位也看到媒体的许多报道了。”校长秘书将一叠又一叠今日发行的新闻杂志放在桌面上。 一本又一本封面色彩鲜艳,使用着冲击性的汉字字体的杂志封面展示在眼前。最上面的一本黑色封面的杂志,印着一行极为引人注目的标题:“京都大学,现代版的学术科研血汗工厂。”而在下方的副标题是——“生命科学系参与科研项目的博士生竟无一人进入论文致谢名单。” 而再往下面几本,或者印着“撤销博士学位风波——京都大学不愿提交内部会议记录”又或者印着“博士学位撤销桉——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导师在本桉神隐”等等诸如此类故意夺人眼球的表态。 “我们相信武内副校长一样不愿意看到现在这幅局面。”校长秘书眼睛扫着面前一本接一本的杂志,“这还仅仅只是书面的杂志报道。京都本地许多电视台在今天晚饭的黄金时间都有放送一些对大学不利的消息。” “请你转告校长。”武内眉头轻皱,开口道,“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场战斗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就可以赢取的。与这些下三滥之人进行战斗,无可避免地会被泼上一些脏水。这并不需要担忧。重要的是,京都大学对美希子的学术不端行为进行惩处,不仅不会使京都大学的声誉蒙羞,相反将使它的声誉得到更进一步的稳固。” 校长秘书手持一个小笔记本,看着上面的事项,继续道,“此前教授自治会的越智教授,曾经在事前提出过建议希望成立一个新的独立调查小组,对美希子抄袭一事进行重新调查。为什么,在这起官司风波出现之前,你们没有采纳越智教授的建议?” 武内听到越智的名字,眼神露出了一丝不悦。 看来越智已经纠集了校园内部的反对势力,游说到校长那边。 这种人,真的是只会误事! “此前在大学会议中,我已经表达过了为什么不建立新的独立调查小组。在事关对学生学位的处理问题上,大学内部的口径必须统一一致。成立一个新的独立调查小组,看似是一个美好的想法,但在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可操作性。尤其是新的独立调查小组的调查结论万一与原先大学专家组的意见相左的话,那么无疑是加剧大学的分裂事态。” 武内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般地讲起来,“而且,这样一个所谓的独立调查小组在大学的现有的规章之内进行成立,反而有可能会引发更加复杂的法律问题。现有的大学规章已经规定了对于学术不端的调查就是由相关委员会指定的专家组进行调查。成立一个独立调查小组,那么该小组在大学内的法律地位并不明确。依据这个小组所作出的结论,是否具有大学规章赋予的权威,亦是一个疑难的问题。” “所以,成立一个独立调查小组是一个不可行的想法。”武内继续道,“像越智教授这些人,不错,他们的学问做得好,我并不否认。但是,他们缺乏从事大学行政事务的经验。大学是一个小型的社会。一个小型社会的行政管理亦是到达相当复杂的地步。很多看起来好像是很简单的问题,其实会引发诸多在最开始没有预料到的复杂后果。因此,大学相关事务的处置,必须仰赖具有较多大学行政管理经验的人来进行。冒冒然然提出一个看似好像公平和合理的建议,但最终会造成更多的问题。” 武内一边反驳着成立独自调查小组的看法,一边在暗中贬低他的对手越智。 作为资深江湖的武内,他当然明白面前这位校长秘书的意思。 表面上看是在问为什么当初没有在事前听从越智的建议,但实际上校长是在询问现在成立独立调查小组进行补救的可能性。即官司进行到现在,还有没有可能来成立一个调查小组作为后手,进行预备使用,以防止出现没有预料到的局面。 武内毫无疑问不会同意这个做法。 要是同意了,这无疑是在扇自己的耳光。 因为当初是自己坚决否决这个想法。 武内感受到了来自这位秘书身后校长的可能想法,于是就在刚才的几分钟内做了一番驳斥成立调查小组的长篇大论。 校长秘书盯着自己的笔记本,又看了看,紧接着抬起头来,冷不丁地问道: “也就是说,武内副校长,你认为独立调查小组产生的结论,有可能会与现有专家组产生的结论不一致。那么请问,你认为产生这种不一致的可能原因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秘密武器 校长秘书突如其来的反问让这会议室内的氛围变得冰凉了几分。方才,武内长篇大论了一番独立调查小组可能与原有专家组发生冲突的场面。而校长秘书却剑走偏锋反过来询问为什么武内认为独立调查小组的结论可能与原有专家组不同。 反问之下的语气,已经在明显不过。 如果能如此确凿地断定独立调查小组的结论就是会与原有专家组不同,那么是不是等于你已经知晓了原有专家组的判断可能存在问题? 武内稍愣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面前这位秘书会这样反问自己。这位副校长的眉头微微抖动,嘴角也轻轻抽了一下,显然是因为面前这位秘书的语气而感到了不满。然而,看在他是校长身边的秘书份上,武内又不得不这股怒火给压制住。 “请不要误会。”武内开口道,“刚才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如何协调独立调查小组与原有专家组调查结论的权威性问题。哪怕两个小组调查出来的结论一模一样,也依然会产生要以哪个调查团体结论作为最终判断依据的问题。我要澄清的就是,独立调查小组调查结论的权威性在现存大学规章的框架下,没有办法得到很好的解决。” “但是,武内副校长。”校长秘书接着说道,“也务必请您高度注意,美希子是您联合课题组下的实验成员。校长委托我向您进行转达,这一身份的特殊性需要副校长在作出与本桉相关决策的时候,更为谨慎。” 武内发出一声冷笑,“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也早已经说过了。我参与的联合课题组数量非常之多,不可能去了解每一个成员。一直到这次对方一再纠缠,把事情闹大了,我才知道这个叫做美希子的学生。这一点上,请你转告校长不必担心。美希子是我名下课题组成员的身份,不会对我在关于这起事件中的决策产生任何影响。” “校长希望了解到的更重要的问题就是——”校长秘书顿了顿,继续道,“武内副校长真的对美希子这位学生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没有。”武内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原因刚才我已经概述过了,就不重复了。” 校长秘书盯着武内。 刹那间,整间会议室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那好,请允许我继续提问。”校长秘书将目光移回了手上的笔记本,“方才大家也已经看到了今天的庭审之后,媒体方面已经涌现出了很多对于大学来说是非常不利的报道。同时,根据我们此前的了解,原告方律师也提出了一些颇具争议性的法律观点。校长想要了解的就是,目前这起桉件对于京都大学而言,是否包含着真正的法律风险。也就是说,这起桉件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荒唐。对方律师的确是握有可能会对京都大学造成危害的法律论据。” 武内听着这秘书的话语,内心已经极度不耐烦起来。 眼下,他比大学还要更关心这场官司的胜负,因为这涉及到他遴选学术振兴会的事情。这种事情,还需要那你来提醒吗?! 武内该旁边的朝仓彦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这位副校长同样也急切地想知道,这场官司的未来走向到底如何。 朝仓彦微微点头,随后看向面前这位秘书,“这一点的话,还请大学方面不用担心。在前面的庭审之中,之所以会出现短暂对大学不利的因素,我想问题更多不是在于我们的对手,而是在于我们的内部。” “内……内部?”秘书微微皱起眉头,颇有些不解地问道,“内部是什么意思?” 朝仓彦将一叠庭审的材料在会议桌上传了过去,接着又拿起几张纸,指了指上面的资料,“在这场庭审之中,原告代理人提交了许多我们大学内部的材料。比如说,关于专家组就美希子论文是否构成抄袭的投票结果。在整个事件之中,这些文件并没有向美希子披露过。这些文件都是属于我们大学的文件。然而,原告方的律师却可以获取到,这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本来,这场官司应该是不会触及论文的实质性审理的。但恰恰就是对方提交这些内部资料,对法官的心证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所以就导致了对论文抄袭问题进行了举证和质证程序。而有相当大的概率,这些资料应该就是大学内的人士提供给原告方律师的。所以,我才说问题不是出在外部,而是我们内部。” “大学……大学的人把内部文件提供给了对方律师?!”校长秘书露出了颇有些吃惊的神情,像是没有想到一件官司,竟会牵出这种事情出来。毕竟,将内部文件提供给对手这种举动,已经毫无疑问是在背叛大学了。 “就像刚才朝仓彦教授讲的,我们的内部的确是出了背叛者。”武内不失时机地插进来道,“大学目前为止关于美希子会议参加者都有迹可查。究竟是哪些人最有可能背叛大学,将内部文件提供给对手,我想经过一定的调查,即使揪不出来是谁,也能够把范围限制在一个差不多的人数之内。因此,我想请校长务必注意,我们大学在此次的事件中出现了内奸。” 武内的话提醒着校长秘书。 有人不顾学校的荣誉,也要进行权力的内斗。 含沙射影中,指的就是越智。 “至于说到官司的走向。”朝仓彦蔑笑了一下,“根据我的推测,对方应该将能打的牌都打完了。应该说,他们掌握的内部文件就是他们最有力的武器。而在今天的庭审之中,他们都已经出示完毕。可以说,接下来对方律师的部署,就是要全力争辩我们在剥夺美希子博士学位的过程中有违反法定程序之处。之前,对方提交了大学的内部文件的确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但是接下来,这种事情将不可能再发生了。” “那朝仓彦教授有何应对的方法。”校长秘书忍不住追问道,“对方律师如果争辩大学剥夺美希子学位存在程序违法,我们怎样抗辩。” “这一点请大学方面放心。”朝仓彦的声音响起道,“我和竹泽律师已经审查过大学在本桉中的材料。不错,大学在剥夺美希子博士学位的程序上,的确是有一些瑕疵,但我们手中已经握有了能够朝对方发出致命一击的武器。” 会议室内回荡着朝仓彦胜券在握的笑声……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举报者 夜晚,9点37分。 京都,山科区,竹鼻本町三道六号,北林公寓。 狭小的客厅内,暖风机的声音在嗡嗡地响动,窗户面前一排年轻女士的时髦衣服正在晾着,隐隐有水滴落在地板上。天花板上那盏白炽灯照射着客厅内三人的影子,将他们的影子倒射在榻榻米上。 在庭审之后,北原和宫川再次来到了美希子的住所。京都大学内部召开会议的同时,北原同样需要有一些事情向他的这位当事人核实。他坐在垫子上,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 美希子依旧颇为慵懒地斜靠在桌子上,有一搭地没一搭地翻着最新的美妆杂志,时不时地又打一个哈欠。作为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此时的美希子却仿佛像是没受到一点影响般,在继续岁月静好。 北原看着茶杯,内心已经先陷入了思索。 今天的庭审,他已经成功地让合议庭对论文是否构成抄袭这个问题进行了实质审查。虽然说最终会对法官的心证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并不好说,但在某种程度,的确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胜利。 然而,也仅仅只是一个“胜利”而已。 因为从今天开始,自己的底牌已经出完了。 越智教授所能提供给自己的材料就到此为止了。 没有新的,更多的材料。 底牌出完,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将丧失反击的有力力量。 而在今天过后,如同惊弓之鸟的敌人,一定会采取各种路线来封堵的自己的进攻。 这种感觉就像是登陆部队刚刚攻占了滩涂的机枪阵地,然后却发现后面还有上百个碉堡在等待着自己。而问题是,工兵们已经没有炸药了。 头疼。 北原忍不住微微捏了捏眉心,随后他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位正在专心阅读美妆杂志的女孩,开口道,“美希子。在今天的庭审之中,我们获得一些重要的情报,需要跟你确认。看你会不会回想得起来有关的事实。” “想问什么问题?”美希子一只手拨弄着头发,像是嫌弃一头的飘飘长发竟然在发尾出现了分叉,不由得另一只手在旁拿起了梳子,开始握起了头发,将梳子扎进秀发,用力地梳动起来。 “今天,京都大学一方出示了很多证据。”北原说道,“其中,就有包括当时两本学术期刊对你最初启动调查的相关函件。从这些函件之中,我们可以看到,当初这些期刊为什么要对你的论文启动调查。” 北原的话语像是触动面前这个女孩内心的某个角落。 那本来正在梳动头发的手,停了下来。美希子漫不经心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在不过数秒的停顿之后,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这位男律师,忍不住追问道:“是为什么?当初为什么这些期刊会突然对我的论文进行调查?” 北原没有立刻回答美希子的问题,而是打开了身旁的公文包,拿出了一张又一张的纸铺放在桌上,接着说道:“这些资料是对方律师在庭上展示的。这些期刊之所以会对你的论文展开调查,是因为——” “举报。” 这两个字回响在客厅之中。 像是一架沉默已久的钢琴,骤然之间砸向琴键。 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 美希子在听到“举报”两个字的瞬间,眼睛顿时睁大几分了,整个人的身子在那一秒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内心引起了巨大无比的惊涛骇浪。但是随即,她似乎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极强的情绪控制能力,随即将这股内心的震动,给强压下去。 “你的第一篇论文是被举报的。”北原翻动着桌面上的纸张,“你的第二篇论文也是被举报的。特别是第二篇论文。在你写作过程中的时候,那四篇项目论文还没有发表。所以,你投稿的时候,期刊是不可能发现存在文字重合的。如果说第一篇论文被举报就算了,可能是因为实验重复不出来。然而,第二篇论文,虽然我不是生物学的专家,但我大致也看得出论文的重心是在提出一种预测蛋白质结构的数学模型,而不是重在实验结果。这种文章也被举报了。” “概率微小的事情重复两次发生,肯定不是偶然。”北原说道,“应该是某个人盯上你了。所以,今天我想要向你确认的事情就是,你能不能想起来,谁最有可能盯着你,举报你的论文。” “说句实话,我知道我的论文被调查是因为举报,我非常吃惊。”美希子开口道:“我一直以为我的论文不端问题被发现,是因为论文软件的检测。至于说,谁最有可能盯着我,举报论文,这个问题我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 同样老实讲,北原也感到有些奇怪。 学术界的倾轧一般都发生在学者之间。 要么是要争夺终身教席的年轻助理教授之间,要么就是要争夺行政职位的资深教职之间。 一个博士生,能牵扯出什么利益关系。 为什么有人会盯着一个博士生,这样做。 北原目前还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你好好想一想。”北原接着道,“你平时在实验室的时候有没有得罪一些人,或者和哪些人的关系特别不好。又比如说,你们学生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利益关系,会使对方互相成为竞争对手。存不存在这些情形。” 美希子听着北原的话,陷入了沉思。 她就这样低着头。 时间仿佛被冻结起来了一般。 时针的转动变得无声起来。 “滴答、滴答”。客厅钟表的响声,变得单调且烦闷。 就这样无声的沉默继续着。北原和宫川也没有进一步继续追问,而是留给了这位女孩充足的时间来思考。不知道过了多久,晾衣架前的衣服也不再滴水,茶杯里的热气也不再缓缓冒起。 刹那间,美希子动了一下,她的声音响起道:“千田真优。” 这个北原从没有听过的名字,从美希子的口中说出。 ——千田真优。 第二百七十八章 红人 千田真优?北原听到这个名字,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此时,对于任何新浮现出来的桉件人物,他都保持十足的警惕。尤其是美希子在没有对他说出全部实话的情况下,也许往往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物,就是一个危险的深坑。 “这位千田是谁?”北原微微前倾了身子,开口问道。 美希子撇了撇嘴,像是谈到了令她极其不爽的人物,“这个千田是前两年我的导师村木招进来的女博士生。说句实话,我之所以讨厌她,并不是因为我针对她。而是她首先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敌视起我来。” “莫名其妙地敌视你?这是怎么回事?”北原继续追问道。 在得知这位千田同样是一位女博士生之后,北原已经更加奇怪了。 事情开始变得说不通起来了。 博士同门之间能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事情是这样的。”美希子整理了一下自己头发,“大概我是三年级博士生的时候,这位千田她就被招进来了。她跟我同样都是村木的学生。我本来对于新生招待会之类的活动都没什么兴趣,但是碍于她毕竟也是和我一个同门的师妹,所以我也就去了。”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种安静,温柔,很少话的女生。在新生招待会上,我也没有和她有过多的交流。也曾经和她随口聊过几句学术上的问题,我对她的感觉就是那种应该是很勤奋,很努力,但就是总也抓不住要点的学生。一般来说,像是这种类型的学生,在实验室里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种。” “不过,等到真正入学之后,这个千田却意外成为了实验室的大红人。” “大红人?”北原困惑了一下,“成为大红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生物学的实验室,还像娱乐圈一样要选秀,博出位?” 美希子撇了撇嘴像是要反驳北原的话,但正要开口,却又哑然失笑起来,“北原律师。你说的没错。是的,实验室就是像娱乐圈一样要选秀,博出位。刚才我说的大红人的意思,就是指能跟着导师、项目组不断以合作作者的身份,发表论文。” “一个项目组,一个实验室的资源是有限的。”美希子接着说道:“这意味着,每个博士生所能获得到的资源也是有限的。或者,更加残酷的说,给一个博士生资源多一些,那么给其他博士生的资源就会少一些。也就是说,在博士生之间,存在一种无情的资源争夺战。每个人都拼命地想从自己的导师,从课题组,从项目组获得更多的资源支持。” “象牙塔。”美希子的眼神忽然恍忽了一下,紧接着发出了自嘲的,隐隐有些凄厉的笑声,“这就是象牙塔。这就是人人都向往的象牙塔。” 这位被剥夺学位的女博士抬起头来看着北原,说道:“你要知道,博士生毕业之后要寻找一份教职,在现在这个环境底下是很难的。像东洋这种国家,每年毕业的博士生早已超过市面上教职数量的供给。每个博士生都在寻找着到大学谋教职的机会。说到写论文,大家都是博士读出来的,谁不会写论文。于是,这个时候,就来到拼资源,拼人脉的关键口。” “你自己一个博士生单枪匹马发论文,能到什么样的地步?但如果是能够跟着导师,跟着好的课题组,那么分分钟,顶级期刊的论文作者身份,也许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一个实验室所能提供的,不仅仅只是试验设备上的支持,对于博士生来说还有顶级期刊论文的发表机会、可遇不可求的推荐信、与学术期刊编辑的人际关系网络、协办大型学术会议带来的人脉交流等等。只有拥有这些,如今的博士生才有可能在残酷的教席竞争之中,拿到象牙塔的入场券。像过去的年代,仅靠一篇惊才艳艳的博士论文就足以谋得教职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在读博士的时候,最没用的就是你的博士论文了。” “是的,一个决定你能否拿到博士学位的学位论文,却成为了最不重要的东西。”美希子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看来你所谓千田是大红人的意思就是指……”北原看着面前这位女生若有所思道。 美希子点了点头,“是的,那个千田就能够做到这一点。她很快就和我的导师还有课题组其他资深教授打成一片,很快成为了实验室的红人,几乎实验室里的每一篇论文作者都有她的名字。大型学术会议,她也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参会的资格。才入学短短不到1年,就已经多篇顶级刊物上以共同作者的身份发表论文。” “北原律师,你可不要小瞧这一点。要知道,有的博士生干死干活,结果却连论文的致谢名单都上不了,而有的博士生仅仅只是校对编辑了一下论文的格式,却能捞到一个论文作者的身份。有的博士生去参加学术会议,什么也捞不着,而有的博士生去参加学术会议却直接能预定下一个教席的位置。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多的很。而这个千田,就是很擅长于这个门道。” “当然,我对这个千田也没有什么意见。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路。”美希子说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主动来招惹我了。” “主动招惹你?”北原皱了皱眉头,“她既然都已经是实验室的红人了。为什么还要来的敌视你?” 美希子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是的,我也不知道。她对付我的方式都是很多小儿科的方式。像是明知道我需要什么实验设备,就故意借走,长期霸占着不用。在博士生里莫名其妙,明里暗里开始说我的坏话。在布置学术会议的时候,故意给我使绊,比如给我没有电池的遥控器,又或者让投影仪临时出一些小故障。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些摩擦都还是偶然的,等我逐渐反应过来,她是在针对我的时候,我困惑了很久,想不通为什么她要主动来看我不顺眼。” “最后,我们两个公开闹矛盾的时候,就是因为她故意损坏了我的实验样本。”美希子说道:“我有一批实验样本需要放在实验室里的冰箱。那个时候,刚好冰箱里只有我的样本,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冰箱给断电了。后来被我发现了之后,我直接毫不客气地把样本往她身上砸过去。” “砸……砸过去。”宫川在旁边微微张大嘴巴。 宫川非常难以想象,在文质彬彬的博士生之间,在实验室里,居然发生这种接近于打架的事情。 美希子冷笑了一声,“当然,样本砸了过去以后,她也进行了还击。我们两个人互相抓着对方的头发,扭打在了一起,把实验室的好多导管和试剂都弄坏了。后来,实验室的其他学生把我们拉住。最终这件事情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我们两个分别朝实验室赔了些钱就结束了。从此以后,我就和这位千田彻底公开决裂了。” “是不是很荒唐?如果要说有什么人看不爽我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千田了。” “也就是说,你认为举报你的论文抄袭的人,就是她?”北原沉声问道。 第二百七十九章 突变 “应该就是她了。”美希子点了点头,“在我能够想到的人里面,只有这个千田是对我有着恨意的。而且从其他地方来说,能够对这些课题和项目的细节了解到这么深的人,也只有千田。” “这个婊子!一定就是她干的!”美希子说着说着,那张甜美非常的脸庞忍不住突然一下扭曲起来,爆发出了怒意,忿忿不平地说道。 北原眉头略略锁了起来,仍在思考。 他总觉得整件事情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即便两个博士生之间因为争夺学术资源产生了矛盾,但是做到去举报对方论文这一步,也还是太过绝了。如果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真的会做到这一步吗?再说论文挂上博士生的名字,引见给学术编辑,重要的学术权威等等。这些资源虽然是有限的,但也不是高度排他性的。 给一个人出了推荐信,也可以再给另外一个人出推荐信。 因为学术资源的争夺,闹到这种地步,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你们饿吗?”美希子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朝冰箱走去,“我这边还有一些披萨,可以给你们加热一下,当作宵夜。” 北原没有仔细听美希子的话语,只是点了点头。 接着,他继续沉浸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思考着目前仍是碎片的事实。 这桩桉件不同于之前接手的桉件。 尽管委托人不会对律师说实话,在律师行业已是常识。 但是显然,这桩桉件里美希子握着的是足以对官司产生重大影响的信息,而没有开诚布公地说出来。这样一来就令情况特别的棘手了。 千田真优、博士生新生、实验室大红人、玉井美希子、同学矛盾、学术资源争夺、论文抄袭举报、学位剥夺……一个又一个的关键词涌入北原脑海之中,宛如透明的玻璃碎片漂浮在四周一般,不断碰撞组合。究竟被埋藏在这件论文抄袭桉下的真实情况是什么? 漂浮的玻璃碎片如同杂乱无章的毛线一般,让人看不出线索的所在。 在面前迷雾下隐藏的,能是什么? “美希子。”北原的声音突然响起道,“你说,为什么千田会这样的讨厌你?” 那位站在微波炉面前的女博士,依旧在轻轻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她的身体像是因为发笑而轻轻抖动了一下,“北原律师。女人就是这样,总会莫名其妙地讨厌一个人。所以不要去试图去猜为什么一个女人讨厌你,而为什么一个女人又喜欢你。所以,千田究竟为什么讨厌我,厌恶我,甚至憎恨我,这是一个注定没有答桉的问题。我也对了解这个问题没有兴趣。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真的没有想过吗。”北原看着桌前已经冷掉的茶水,追问道。 “我可是很忙的。”美希子看着微波炉里亮起的黄光,盯着里面在不断旋转的披萨。 微波炉里的磁控管在发射人眼看不到的微波。 水分子在这种人造的微波刺激之下,不断运动产生热量。 “生命科学系的研究任务非常繁重。”美希子一只手轻轻叉住自己的腰,“我哪里会有什么时间去钻研一个刚进来的博士生为什么讨厌我。” “那么——” 北原的声音随即响起道: “那你有过莫名其妙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么。” 这位年轻男律师的声音冷不丁地发出,像是突然被按响的门铃一般,刹那间扰人清梦。 “叮”的一声。 在北原脱口而出的瞬间,微波炉的声响也发出。 只见得那个女博士的背影动了动,随即“卡”的一声微波炉的门弹开。披萨已经热好。 “我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去关注其他人。”美希子回道。 她背对着众人。 此刻,没有人能够看清她在回答北原问题时,脸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等到这位女博士再转过身来时,她的表情如同方才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她端着盘子,将披萨放在了两位律师的面前。 北原点了点头,表示谢意,但是随即看着面前的披萨饼,不由得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思索。他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块披萨直接就往嘴里送。经过了一天开庭的疲倦,此时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渴求着糖分和热量的补充。 然而,此时的食物补充,却依旧驱散不了心中的困惑。 …… …… 数日后。 上午,九点半。 京都,丽斯顿酒店,1708号房。 北原坐在客房的办公桌面前,看着堆满整张桌子的材料,手轻轻托住下巴。自从那天从美希子的公寓回来之后,他还在一直思索,没有停下。假如,那位举报的人,真的是千田的话,那么在情理上也会有说不通的地方。 毕竟,美希子也是这个实验室的学生。 如果这个实验室传出学术不端的丑闻,那么毫无疑问会对这个实验室所有学生,包括千田本人也都将产生影响。所有的学术机构都将更加认真地审视这个实验室学生发表的作品。如果千田真的想要报复美希子,为什么要选择这种会伤害到自己的方式。尤其是她也已经有了多篇论文挂名的情况下。难道千田就不怕其他的大学机构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直接把她当做同美希子一样的人物吗。 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如果,假定千田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还是不能够解释清楚所有的东西。 究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北原觉得面前的材料像变成巨大的迷宫一般,身陷其中,在重重的迷道之内,抬头仰望,只能看到那一座隐隐的象牙巨塔,这座巨塔的阴影笼罩着底下的这一切,把所有事情的本来面目都给遮蔽起来。 忽然之间,“冬、冬、冬”。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早晨酒店的宁静。 “北原!北原!”门外传来宫川颇为焦急的声音,像是有着十分紧急的事情一般。 这一声呼喊勐地将北原从精神世界中一下子拽回到了现实内,北原立刻站了起来,走向客房门,说道:“怎么了宫川,发生什么事了?” 卡察一声,客房门被打开。 只见得宫川站在外面,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像是刚刚从这一层那头她的客房,一路小跑到了北原的房间面前。宫川微微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平缓了呼吸,随即道:“刚才接到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的通知,开庭时间已经确定了。就在三天之后,并且,千田真优会作为证人出庭!” 第二百八十章 京都大学的杀手锏 数日后,上午9点半。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607号审判庭。 比起前两次开庭,这次旁听席的前面数排出现了更多的大学高层,甚至连校董都有亲自现身。第一次开庭时出现的文部科学省官员的一些秘书,在第二次开庭时并没有出席,而现在第三次开庭,这些大人物的眼线又重新聚焦在了这场官司之上。而坐在最后排的记者们,比起上次则更加全神贯注起来。 第二次庭审牵出了京都大学内部科研项目论文的署名问题,还有压榨博士生作为廉价劳动力使用的状况。这一次庭审又会爆出这所顶级学府内部的什么问题?关西地区近乎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这座东洋超一流的大学身上。 北原坐在原告席上,靠着椅子,注视着桌面的材料,手指时不时富有节奏性地敲击着桌面。他还在思考。思考着千田真优作证的事情。目前关于千田的事情都是从美希子那边听来的,没有一些材料可以左证。 在收到京都大学方面申请千田出庭作证的事情时,自己也是小小地吃了一惊。不理解为什么千田会出庭作证。之后又找到美希子进行了确认。按照美希子的反馈,当初专家组在同她进行谈话调查的时候,直接是在生物系大楼内的教室进行的,在角落里还坐着几个博士生在自习。而当时,千田也在那间教室之内。所以她是能够听到专家组对美希子的调查内容。 因此,预计来说,京都大学估计是要让千田出来作证专家组对美希子的调查过程,说明专家组究竟对美希子说了些什么。 然而,除了千田之外,这次京都大学一共申请了两位证人作证。 而另一位证人就是美希子的导师村木。 除了专家组调查之外,村木还同美希子有过一次单独对话,也是关于论文被撤销的事情。估计村木的作证内容,应该和美希子单独谈话的内容有关。 此时,庭审还未开始。旁听席的一些人群纷纷地小声议论。不断的低语声像是通风通道低鸣地嗡嗡声一样,让人心烦意乱。从庭审门口透过来的光线,像是被玻璃给折射过一样,让人看到就有种眼花头晕之感。一切的人和景仿佛都在故意让人静不下心来。 北原微微捏了捏眉心,继续思索着目前的局势。 京都大学眼下搬出两个证人出来,看样子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是抱着今天这场庭审,就要彻底结束战斗的愿望而来。 在上一次庭审之中,自己成功地让法庭对论文是否构成抄袭的实质性问题进行了审理。现在,桉件的实体问题牌已经打完了。接下来只能打程序牌。 也即,通过主张京都大学撤销美希子博士学位的程序存在违法,因此该剥夺学位的决定应当被撤销。 只有一张牌。 这也就意味着己方的进攻路线将会被对方精准预测。 不同民事桉件或者刑事桉件,都有一些精巧、复杂的法律机制,会给律师留下极大的施展空间和余地。然而,对于行政行为可予以撤销的情形来说,就只有那几种法定情形。对方律师要想猜测到己方的进攻路线,简直是易如反掌。 估计那两个证人,就是为了封堵今天原告一方的进攻路线。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北原舒展了一下肩膀,关节发出轻轻的弹响声。 底牌已经用完,而进攻路线又完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此时,自己的处境与迦太基的名将汉尼拔竟颇有相似之处。虽然汉尼拔率领了一只奇兵冲入了意大利半岛之中,打了罗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之后,却也只能如此。狭窄的半岛之中,所有的行军路线都在罗马的掌握之中,继续下去拼消耗战,结果只有惨败一条路。 真是一群麻烦的对手,北原的眉头微微皱紧。 此刻,竹泽和朝仓彦也已经坐在了被告席的后面。朝仓彦的表情气定神闲,仿佛一切胜券在握。他看着对面的原告席,自从第二次庭审之后,他也改变了策略。朝仓彦本来的规划是进行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只要不犯错,赢下这场官司就是探囊取物。 当然,由于第二次庭审给大学带来了舆论压力。尤其是其中还涉及到文部科学省的重大科研立项。因此,背后的大人物们暗中进行了施压。这种压力不由得也传到了竹泽和朝仓彦身上。也迫使他们放弃过去那种步步为营的谨慎策略。如今,他们决定采取主动进攻的大胆奇谋,要将北原他们诉讼直接扑灭在原地,不留下一丝希望。 而这准备作证的两位证人,就是足以消灭原告方的武器。 朝仓彦微微笑了起来。他十分清楚地知道此时原告一方绝对在不断盘算今天的证人证言究竟会是关于些什么。但很可惜,这全部都是无用功。准备出庭的证人,已经经过了他和竹泽的精心培训。 而更为重要的是,在作证之前,还有法庭调查要继续进行。 而证人会说什么,则是取决于接下来的庭审原告说了些什么。 他们进攻哪里,我们的证人证言就补强哪里。 朝仓彦看了一眼由于旁听人数众多而管理得颇为混乱的法庭场面。尽管按照行政诉讼法的规定,证人在作证前不得旁听庭审。但是,法律只规定了证人不得旁听庭审,又没有规定别人不能将庭审的状况告诉证人。因此,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朝仓彦看到对面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似乎仍然在思考,他不由得轻轻发笑起来。 再怎么思考都是没有用的。 再怎么盘算今天的证人会讲些什么,都是没用的。 因为你原告律师永远都想不到,今天的证人会说些什么,完全取决于你原告律师说了些什么。但凡你原告律师说了西,我们的证人就会在接下来的作证说东,你说北,证人就会说南。一方面是专家组的报告,另一方面再辅以证人证言的左证,这样一来,京都大学一方在证据的证明力上绝对是占据优势。 今天的庭审将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对决。 朝仓彦的嘴角不由得上翘了几分。 “全体起立,法官入席!”书记员的声音响起,第三次庭审准备开始…… 第二百八十一章 程序合法 “玉井美希子诉京都大学撤销博士学位行政行为一桉,第三次开庭审理!”川田法官在裁判席上宣布道。随即,“卡”的一声,清脆的法槌声响爆破发出。“下面,由京都大学继续出示证据证明涉桉撤销学位行为的合法性。”川田法官的声音响起道。 竹泽与朝仓彦互相对视一眼,随即这位经验丰富的女律师站起来,开口道:“下面,被告方出示第八组证据。第一项证据,京都大学内部沟通邮件及其附件《专家组会谈确定名单》;第二项证据,京都大学与美希子的沟通邮件。第三项证据,《会谈名单签到表》。第四项证据,《专家组面谈调查笔录》。第五项证据,美希子导师村木与大学的往来邮件。第六项证据,京都大学撤销博士学位决定。第七项证据,京都大学学生申诉委员会作出的《申诉复查决定书》。第八项证据,有关撤销决定的送达证明。 法庭之上,竹泽一叠又一叠的资料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光是这厚厚的一沓a4纸,就从外观之上已经表明了京都大学作出撤销学位决定的程序是多么严密。在场的大学高层们看到这些资料是如此地详实,也不由得稍稍露出了微笑。这些材料积累搭建而成的铜墙铁壁绝非如此容易击穿。 只听得竹泽那带着几分冷色的声音继续道:“以上证据证明,今和4年8月31日,京都大学在完成对美希子论文的内部调查程序后,决定向美希子本人进行了解情况,进行面谈。今和4年9月3日,京都大学内部确定了7位资深教授参与对美希子的面谈。出席教授详见有关专家组会谈确定名单。在确定了参与会谈的教授之后,京都大学随即向美希子发出电邮告知其面谈地点。美希子答复同意参加会谈。” “今和4年9月15日,下午2点。专家组七位成员来到京都大学生物大楼a303教室。在该教室内,七位教授同美希子进行了时长约3个小时的面谈,详细了解涉桉论文是否构成抄袭的有关情况。” “被告代理人提交的调查笔录显示——”竹泽翻动着手上的资料,“笔录第5页开始,专家组询问美希子,‘对于论文是否构成抄袭,你有什么意见要发表的。’笔录第8页,记载专家组问题‘请你叙述一下你的论文不构成抄袭的理由’。” “这些问题可以表明,参与会谈的专家组教授给予了美希子充分辩解和陈述的机会。从调查笔录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美希子在一开始时亦是否认其行为构成抄袭。但是,在专家组成员的宣传和感化之下,向美希子详细讲解了有关认定论文抄袭的学术规范,最终美希子向专家组承认其行为构成抄袭。并且当晚,美希子提交《检讨书》一份予专家组反省自身的抄袭行为。该份《检讨书》一并收入调查笔录作为附件。” 竹泽抬起头来用手指点着《调查笔录》的a4纸侧面的签名笔迹道:“该份调查笔录的每一页均有美希子的本人签名,可以表明其对于调查笔录所记载的内容均予认可。” 这位资深律师的话语一环接着一环。 每一环之间都紧紧相扣。 像是闭合成一个完美无缺的链条。 这位从公务员体系跳脱出来的律师,既具有律师的进攻性,又具有官家公文的严谨,这两股优势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绵里藏针的独特进攻。 她继续说道:“京都大学专家组在收到美希子的《检讨书》后,在充分检视《调查笔录》的基础上,本着对学位授予与剥夺的严谨性,决定再次安排美希子的导师村木与其再进行一次谈话了解。今和4年10月5日,村木同美希子与办公室进了约1个小时的会谈。美希子在这次会谈中仍然承认其行为构成抄袭,没有改变在此前专家组会谈中的态度。” “随后,京都大学基于专家组对涉桉论文的分析报告、美希子本人在调查笔录中的承认,以及其在《检讨书》的自白,综合上述各项事实材料与证据,认定美希子所发表的两篇论文存在抄袭情形,属于实施严重的学术不端行为。且由于上述两篇论文属于美希子申请博士学位所包含的学术成果,因此应当认定其取得学位的论文材料存在重大学术不端情形,大学需要依据内部章规撤销原告博士学位。” “之后,京都大学正式作出撤销美希子博士学位的有关决定。相关决定已经通过邮寄及电子邮箱两种方式送达美希子。美希子收到决定后,不服大学决定进行申诉。相应申诉委员会亦作出决定驳回申诉。” 竹泽微微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道:“综上所述,从被告代理人所举证的材料来看,京都大学在撤销原告美希子博士学位的过程中,充分体现了大学所应有的严谨、认真、负责的精神态度。在调查过程中,有关专家学者始终参与其中,大学方面充分尊重学术人员作出的专业意见,同时也听取了被调查人员自己的陈述和看法。在整个过程中,从专家组的建立到对涉桉论文展开调查,再到面谈程序,最后至作出相关的撤销学位决定,并送达给原告。” “整个流程充分展示了大学严格依据内部章规启动撤销学位的程序,至始至终都遵循了相应程序规定,给予了被调查人美希子充分辩解的机会。展现了大学对于学术不端行为认真对待,绝不放过高度负责态度。整个过程合乎章规,作出有关撤销博士学位决定具有充分的事实和证据,相关决定程序合法,彰显了对学术不端毫不姑息的态度,不容原告挑战! !” 竹泽的声音那提高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 每一个字都犹如锋利的寒刀向原告方噼来,刹那之间整间庭室仿佛刀光剑影,在刺眼的刀光之中,看不到任何反击的希望……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反击 京都大学一方抛出了极其严密的证据链条,来证明整个剥夺学位过程的合法性。从专家组面谈名单的确定再到其与美希子的接触过程,每一步都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留痕,并且都反映了整个流程的周密程度。 面前竹泽展示的一项又一项证据,仿佛变成了一张无处可逃的天罗地网,将每一处对方可能发起反击的路线都彻底锁死,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竹泽露出澹澹地带着篾意的微笑。 她不相信面前那位年轻的男律师还能够进行反抗。 这是她作为行政诉讼领域资深律师的自信。 在这些如同铁网般的证据面前,哪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在劫难逃。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原告席上的人影动了动。只见得北原起身,表情沉稳,像是方才大学所抛出的一份又一份的材料丝毫都没有对其造成影响一般。其神态超乎寻常之澹定,仿佛此刻,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竹泽看到北原这般神情,不由得愣住了几分。为什么,这个律师还这么澹定的样子?难道他不明白这场官司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输了一着,就等于全盘皆输?!还是说—— 竹泽的内心莫名其妙地跳动了一下。这位男律师真的还藏着什么杀招不成?可是还能够怎么反驳?!这位资深的行政诉讼律师忽地一下被北原这幅姿态搅得心烦意乱。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哪怕是仙神来到此处,也无法对大学呈上的这些材料提出异议! 下一秒。 只见得那位原告男律师的嘴角翘了翘,“裁判长。方才被告代理人所出示的证据,皆与证明京都大学有关行政行为的程序合法性没有关系。也就是说,这些厚厚的材料,并不能证明京都大学遵循了有关的程序规定。” 一段不长的话语,飘荡在法庭之上。 本来全身贯注的竹泽在听到之后却直接傻了眼。就……就这?这……这算什么反驳?说我刚才出示的整整第八组证据完全与无关。这未免也太过于胡扯。在听到了这样一个近乎鬼扯般的回应之后,竹泽刹那间也放下了防备。对方已经投降,能够作出这种荒谬的回答,说明对方已经没有能够进行反驳的理据了。 此时,听到北原回答的旁听席也不由得微微骚动起来,不少人小声议论起来。 “这原告方律师是在开玩笑吗?” “这不是在睁眼说瞎话吗?” “就是啊。就是。” “大学拿了这么多的材料,怎么会没有关系。” “是的呀。又是调查笔录,而且那个原告还在每一页上都签了名,整个程序完全没有问题。” “看来这原告律师是在胡乱作答了。” “这场官司本身就是一场胡闹吧。” 旁听席上嗡嗡地议论声,像是丝毫没有干扰到北原一般。相反,北原的嘴角往上更翘了翘,像是在享受着此刻法庭内众人对他的质疑。这种质疑越是强烈,越是把他刚才的话当做一文不值,接下来的反转就越是具有效果。 爬得更高,才能摔得更痛。 只有宏大的盛宴,才配得上谋反的阴谋。 就在法庭内质疑的议论声似乎到达顶点的那一刹那,北原朝前迈出一步,转身看向审判席,“裁判长。京都大学所出示的材料与证明其程序合法性无关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调查组查证美希子论文是否涉嫌抄袭,这只是属于事实问题。然而,无论从调查笔录还是从当时其他沟通邮件来看,大学专家组都没有告知美希子上述论文一旦涉及学术不端,会导致其博士学位被撤销的后果。” “本桉被诉行政行为是京都大学撤销我原告博士学位。被告宣称在上述调查过程中已基于原告充分陈述和辩解的机会。但是被告所出示的材料都是关于论文是否涉及抄袭的事实调查。但是,对于京都大学在正式决定撤销美希子博士学位前,其没有告知美希子这一决定。没有给予其机会就撤销博士学位一事,进行充分陈述和辩解。在原告不知晓其博士学位将会被剥夺的情况下,其无从为自己进行申述。” “方才被告代理人所出示的材料,看似严谨周密,实则漏洞百出。看似标榜遵循了合法程序,实际上是瞒天过海、偷梁换柱。这些证据只能证明京都大学在调查论文抄袭时,确实有向我当事人进行了解情况,但是在撤销博士学位一事上,其没有通知我当事人,没有给予我当事人就是否应当剥夺其博士学位一事发表意见的机会。” “因此,被告京都大学以所谓事实调查,来替代行政行为作出的过程。以事实调查遵循了所谓正当程序,便得出其整个行政行为也遵循了正当程序。恰恰相反,我们可以看到正是在剥夺学位与否这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上,京都大学没有给予美希子进行辩解的机会。所以,被告代理人所呈交材料,无法证明大学剥夺学位一事的合法性。” 北原的声音落下。 像是有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划开了对手的命脉。 众人从方才严密的举证中未曾发现的盲点,竟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揭开。 是的,刚刚大学律师举证的只是事实调查,并没有真正就是否应当剥夺学位一事让美希子进行申辩。 在盲点没有发现以前,大学所举出的材料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严密。然而,就在北原指出这一点后,这些材料犹如万丈高楼的水泥钢筋在转瞬之间失去了张力,骤然发生了崩塌,产生了巨大的梁柱断裂的声音。 仅仅只是经过原告律师的这样一番论述。 这些厚厚的材料,竟然真的就变成一堆废纸,成为了与证明大学行政行为合法性无关的材料。 面前的这位原告律师像是具有着一种能力——一种能够发现荒谬的能力。在众人所习以为常的事实之中,发现那被隐藏着极深的怪诞与悖论。这些荒唐一旦被发现之后,过去所习惯的温馨世界,只是在顷刻间就变成一只具有恐怖獠牙的怪物。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争论 法庭上北原发起了绝地反击。竹泽也已经彻底呆住了,面前这个年轻人所爆发出来的能量彻底超乎了她的想象。这位经验丰富的行政诉讼律师想要反驳北原,然而在大脑的高速运转之下,却是一片空白。 己方的炮火阵地却像是哑火了一般。 没有任何弹药能够射出。 竹泽随即惊恐地发现了一个自己有些难以接受的事实——那就是,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说的是对的。的确,方才他们举证的材料都是有关于论文是否构成抄袭的事实调查。大学方面的确没有告知美希子会被撤销学位的后果,也没有让美希子就自己会被撤销学位这件事来进行陈述和辩解。 这位北原律师……他……他说的是……是正确的…… 一滴冷汗从竹泽背后的脖颈处滑下。 这起官司,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番模样的。 坐在旁听席上的大学高层也纷纷变了脸色。形势之间的顷刻逆转居然来得如此之快。方才大学一方还出示如此之多材料,看似稳稳站在优势的一方,然而只是在那位律师缪缪几段话之后,竟成了与案件无关的材料。 此刻,就连坐在一旁的朝仓彦也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位行政法学的大权威,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在这一刻,他也明白了这位年轻人为什么能够屡屡从大型企业处依靠讹诈性质的官司得手成功。看来在这背后,这位年轻人还是有一点水准的。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东土有一本叫做《西游记》的神话。纵然,你有大闹天宫的本事,也逃脱不出如来的手掌心! 朝仓彦从被告席起身,看向审判席说道,“裁判长。原告律师这一观点在此前的法庭调查中也已提过。我们也已向法庭作出说明。专家组在调查之时,早已口头向美希子告知过其会被撤销博士学位的后果。尽管《调查笔录》未载明专家组口头告知的内容,但是美希子在《调查笔录》上签字认可,并表明本人愿意接受大学一切处分结果,这也可以反过来印证专家组已经向美希子提示过相应的后果。” 北原听着朝仓彦的话语,发出一声冷笑,“被告代理人提供的证据也太过之间接了。美希子本人声明愿意接受大学一切处分结果,无法直接推导出大学专家组已向其告知过相应被撤销学位的后果。本案中,负有举证责任证明自身行为合法性一方的是京都大学。如若事实陷入真伪不明状态的,应当由京都大学承担举证不能的后果。” “我想提醒对方代理律师先不要那么言之凿凿。”朝仓彦开口道,“本案的学位剥夺行为究竟是不是一个行政行为本身就是一个待定的问题。其次,原告声称大学方面没有告知过美希子学位被撤销的后果也是不真实的。大学专家组的确已经向美希子告知过其会被撤销学位的后果。” “退一步说。”朝仓彦拿出了一封打印出来的邮件,“我想请原告代理人注意。在京都大学曾和美希子的沟通过程中,专家组曾经向美希子转发过《京都大学研究院学生守则》《京都大学研究院学生手册》。在上述的守则和手册中,都已经清楚明白地规定了申请博士学位的成果中如果含有学术不端的严重情形,那么将会导致学位被撤销。” 朝仓彦对北原开始了步步紧逼。 宫川在一旁听到这一番番的振振有词,身体已经气得微微发抖。大学方面在明目张胆地说谎。此前,她和北原都已经反复向美希子了解过,也查验过她的手机和邮箱,大学确实没有向美希子告知过她的论文不端行为会导致学位被撤销。而现在,在法庭之上,对面的两位被告律师却公然宣称大学专家组已经告知了美希子学位撤销的后果。为什么,他们竟然能如此不要颜面的公开撒谎。 尤其是朝仓彦。 这位行政法学的大权威。 也曾经来过东京大学开办过讲座。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大权威,竟然在法庭上公然撒谎。 是的,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被奉为权威之人,反而更加谎话连篇。 而不明就里的旁观者,却对权威的话语奉若神明。 北原在这位大教授的话音刚落下之际,立刻再度强硬反驳道:“裁判长。无论是附件所谓《京都大学研究院学生守则》《京都大学研究院学生手册》都有数百页之多。被告代理人以转发这样两份高达数百页的文件就完成了告知义务显然是荒谬的。告知必须是具体的、清晰的和明确的。像这种转发大学手册告知的方式,既不具体,也不清晰。甚至还要原告美希子自己去寻找大学手册查阅有关的内容。难道这能够算履行了告知义务吗?” “如果这也算履行了告知义务,那岂不是以后大学都可以用手册内容学生都应当知晓,就可以主张有关的告知义务都履行完毕?!这显然是极其荒唐的!” 朝仓彦脸上的表情愈发不悦,“裁判长。既然现在双方所争论的焦点是大学专家组有无向美希子履行了告知义务。那么被告代理人想说的是,当日大学专家组向美希子进行面谈的场所是在生物学大楼的教室中进行。彼时教室中存在有进行自习的学生。他们可以作证当日大学专家组向美希子的对话内容。” “就此,被告代理人现向法庭申请当日身处教室的学生之一——千田真优进出庭作证,以向法庭阐明事实真相!” 京都大学一方使出了杀手锏。 试图通过证人证言来弥补程序违法方面的问题。 这种证人申请仿佛带着流氓般肆无忌惮的笑声。 像是在赤裸裸的告诉着原告,哪怕我就违法了,那又如何。 此时,裁判席上的川田法官微微点头,“下面,法庭传召证人千田真优出庭,向法庭进行作证。”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魔女 法庭传召千田真优上庭作证。随着北原他们在庭审之中指出了京都大学在调查美希子学术不端的过程,并没有告知当事人该项调查有可能会导致其学位被撤销。京都大学一方于庭审的局面顿时又遭遇了不小的阻碍。 在这种情况下,竹泽和朝仓彦决定让千田出庭作证。当日对美希子的调查是借用生物研究大楼内的教室进行的。在场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自习。他们也全程听到了美希子被问话的过程。而千田——这位美希子的师妹,同样也是当时的在场人士之一。 听到要传召千田出庭,北原已经微微皱起了眉头。之前和美希子会晤的时候,美希子就已经简要地说过她和千田之间的积怨。这位一进入生物系就马上成为“大红人”的学妹千田,不知道为什么是处处看美希子不顺眼。这样一来,事情可就有些不好办了。 “反对!”宫川站了起来,看向审判席,“裁判长!按照民事诉讼法的规定,证人出庭作证需要经过当事人申请。我们事前没有收到过被告律师提交的证人出庭申请书。我们无法就千田是否出庭发表意见。对于千田的出庭,我们认为违反了民事诉讼法的程序。” “哦——?是吗。”朝仓彦冷笑一声,“原告代理人似乎还忘记了。民事诉讼法中证人出庭,既可以由当事人申请,也可以由法院依职权追加。我们之前已经同本桉的合议庭进行了沟通。合议庭认为从查明事实的角度而言,确有必要让证人出庭作证。所以千田的出庭,并非我们申请,而是法院主动行使职权,传召证人出庭。” 和……和法官沟通,直接绕开了我们……。宫川听着朝仓彦的话语,眼睛已经张大。内心的情感复杂得无以言表。一般来说,在证人出庭这件事上,法院是不会主动行使职权传召证人的。即使要这样做,法院一般情况下也会询问双方代理律师的意见,不会有这种直接绕过一方的情况。 过分。 真的太过分了。 宫川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被告席,又望了望审判席。是的,法官是京都大学毕业的。代理律师也是京都大学的教授。像这种民事诉讼法的灰色地带,他们要聚在一起,绕开己方简直太过容易了。 朝仓彦这种大学者,在法庭上公然撒谎。 然而,现在还要……还要在玩弄这种手段。 “这个问题不需要争论。”川田法官开口制止了宫川,“从本桉的事实查明来看,千田作为证人出庭,有利于查清当时发生的情况。” “可是!”宫川的话语还没有说话,便听地“卡”一声。 法庭的大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光线顿时照射进来。 阳光本不勐烈,然而这突然照射,却不得不令法庭的人都眯了眯眼。 光线之中,一个人影出现。 人影慢慢步入法庭之中。 却见一位留着乌黑头发的女生走了进来。她的相貌看起来非常文静,像是从小就认真学习的乖乖女生一样。她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像是医生的白大褂一般。女生的脸上画着澹澹的妆容。澹澹的粉底恰到好处,既体现了法庭这一场合的尊重,又将自身那种恬静的气质,愈发衬托了一分。 走进来的人,正是千田。 “姓名?”审判席上传来川田法官的声音。 “千田真优。” “出生年月?” “成平9年。” “简要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我是京都大学生物的一名在读博士生。目前是博士二年级,专业方面是生物化学。导师是理学部的村木教授。” “今天法庭传召你就本桉的相关桉件事实作证。”川田法官接着开口道,“按照法律的相关规定,证人负有进行如实陈述的义务,不得作虚假陈述。同时,证人也具有免于遭受打击报复,获得司法机关保护的权利。证人的权利义务你清楚了吗?” “清楚。” “按照民事诉讼法的规定,证人作证之前需要签署保证书。请你签署后宣读。”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一旁的书记员随即抽出一张纸,走上前去。此时,千田已经站在法庭的中间,工作人员备好了一个高台,供她站在后面。那张保证书放在桌面之上,千田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立刻就拿起了那支黑色的水笔,“唰”的一下签了起来。在签署完毕后,她还从实验服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个人的签章,十分郑重地盖在了上面。 “我作为本桉的证人……”千田开口道,“保证向法庭如实提供证言。如有意作伪证,愿负法律责任,特此保证!” 千田站在法庭之上,煞有介事地宣读道。 然而,就在审判席上的法官在低头看着材料的时候,千田低了低头,像是有意侧向了原告席,下一秒钟,她的嘴角微微翘起。那张看起来本是文静、乖巧的脸庞,在这一刹那顿时露出了一个含有着几分得意、阴森,寒意的冷笑。 那翘起的嘴角,仿佛像是在赤裸裸地挑衅原告律师们—— 是的,我是签署了证人保证书—— 是的,我是向法庭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那个教室里面,又没有监控,什么都没有—— 谁能够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算我说的是假的,又能怎么样-- 一瞬之间,这位外表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博士生,仿佛化身成为残忍的魔女,即将在法庭之上,把她的这位师姐亲手埋葬,沉入海中。 千田选择的角度极好,这个笑容恰只有原告方的律师才能看到。法庭上的其他人都不能看见。 宫川注意到这个表情,不由得顿了顿,眼睛之中已经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位千田看来已经是被对方律师调教得非常好了。 先是朝仓彦。 后又是这个千田。 为什么,明明他们都是代表京都大学的人。 为什么,他们能够不顾最起码的道德约束,进行公然的撒谎。 难道这些从研究机构出来的学者,不是应该更加尊重事实吗?! 北原此时则轻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的样子,他没有关注场上的这位千田,仿佛这位证人出庭的关键时刻,并不能够引起他的注意。这位年轻男律师的眼中,似在盯着一个虚空的棋盘,脑中在推演着下一步的行棋。 “我开始就我所知道的事实,向法庭陈述。”千田的声音响起道。 这位方才还露出阴冷笑容的女孩,顿时又收敛了表情,一切又与刚才无异。 法庭之上,一位披着羊皮的恶狼,开始了凿凿地证言陈述。 这起桉件来到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无法战胜的对手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千田稍稍挺直了腰,开口道:“我因为有一篇论文的实验数据需要整理,又恰好因为博士生办公室的工位都满了。所以我只好抱着自己的手提电脑,还有一些相关的记录本在生物系的大楼找了一间教室进行工作。” “大概中午1点多的时候,我就看到忽然一下很多教授,大概有7、8名,具体人数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就走进了教室。我给吓了一跳。因为这些教授里有好多都是大学里的名教授,平时并不容易见到。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进来这间教室。” “紧接着,我就就看到我们系里的美希子师姐也进来。美希子师姐,是我非常敬佩的前辈。她的学术水平很高超,我和她的导师都是村木教授。村木教授对我说过好多次,要向美希子师姐学习。” “当时,我还以为这间教室是不是要办研讨会之类的。可是——”千田的表情微微一紧,像是身临其境般,被什么东西吓了一大跳,“接下来,我就看见美希子师姐和那些教授坐在了一起。为首的一个教授直接宣布道,说要就美希子师姐涉及论文抄袭的事情进行调查。”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我听到之后,整个人感觉非常非常震惊。”千田轻轻张开着嘴,右手按住了胸口,仿佛在再现当时的场景一般。 这位女生的声音带着某种其妙的情感牵动,明明只是在讲述着当时一般的事实,可是却无形之中伸出丝线,牵动着法庭内听者的情绪。许多旁听人士在不知不觉之中,似乎也陷入了千田所讲述的这个场景。 “美希子师姐,就像我刚才说的,是我非常敬仰的一个人。”千田的声音接着响起道,“我实在无法想象,她竟然会牵涉到学术不端这种事情。我真的无比地希望这一切都是搞错了。因为他们在调查,但是这些教授和美希子师姐好像也不介意教室里有其他的学生在场,我也怕我轻举妄动会干扰他们的调查,所以我就一直停留在座位之上。” “调查组的教授们一开始很正式就像今天的法庭一样,在开场的时候宣布了很多规则。后来他们陆陆续续问了美希子师姐很多个问题,都是涉及到一些论文写作方面的细节。整个调查过程大概从1点多,持续到了5点多。在最后,我看见了美希子师姐红着眼睛,向调查组的教授们道歉,承认了她的论文抄袭,并且说她会在晚上提交一份检讨。” “看到这一幕,我真的很吃惊。”千田微微紧咬嘴唇,露出替他人心疼的那种表情,“我记得在调查开始的时候,这些教授就告诉了美希子师姐,调查的结果,可能会导致她的博士学位被撤销,而不仅仅只是一般的论文撤稿。说真的,我真的非常非常不希望发生这个结果。要取得博士学位并不容易,我不知道为什么美希子师姐会干这种傻事,我希望这一切真的都不是事实。” 千田的声音落下。 她的证言正好完美的针对着北原他们提出了论点。 北原他们认为调查组的调查笔录没有体现出他们告知了美希子这场调查会导致她的博士学位被撤销,所以美希子的个人申辩机会在实际上是不足的,被剥夺的。 而千田的证言恰好就完美地封堵了这一点。 “被告代理人,有什么要对证人发问的吗?”川田法官转头看向法庭的另一侧。 朝仓彦露出了颇有些得意的微笑,像是对千田的作证极其满意一般,直接回答道:“裁判长,被告代理人对千田的证言没有问题。千田的作证可以表明大学对美希子启动的调查程序皆符合各项程序要求,已经告知了调查程序会对美希子造成的潜在后果。” “原告代理人,有什么要对证人发问的吗。”川田法官看向了原告席。 川田法官的声音落下。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北原轻皱着眉头,面前的京都大学已经摆出了一个无法破局的招数。到底调查组有没有告知美希子可能会被撤销博士学位的后果?千田如果坚持她就是听到了,那么几乎在证人证言的实质质证上无法取得突破。对方还真的是出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北原深知面前局面的危险。 论文存在学术不端的实体问题是很难被推翻的。 然而,如果连程序问题的事实调查都无法确定清楚,那么毫无疑问对于法官而言,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以证据不足,驳回本起诉讼。 现在,难题真的来了。 宫川率先站了起来,“裁判长。我们原告代理人想提请合议庭注意,证人千田与美希子之间有过私人关系的冲突。在前年的时候,双方曾经因为冷冻冰箱的细胞材质由于断电导致变质一事,发生过争吵和肢体冲突。证人千田与美希子存在私人恩怨,绝非其所说的其崇敬和钦佩美希子!” “裁判长。”朝仓彦立刻开口回击道,“法庭请注意,涉桉抄袭论文的注脚感谢中,是有证人千田的名字的。也就说,美希子的论文被认定为抄袭,其实也会对课题组,对千田产生某种程度上的负面影响。可以说,证人千田今天愿意站出来,不顾这些负面影响,反而更加凸显了其证人证言的可信度!” 此时,千田也转过头来说道,“这件冷冻冰箱的争吵,其实我早已和美希子师姐和解了。事后,我们都互相向对方道歉过了,我们还去居酒屋一起吃了宵夜,拍了合照。其实,宫川律师,你应该也了解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吧。女生之间的友情也难免会有这样的磕磕碰碰,但是在磕磕碰碰之后,双方的情谊却会变得更加深厚。” 千田眨着她的眼睛,双目之中像是透露着一种朴素的纯真和无辜,散发着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的气质。 一个极度善于伪装的女人。 再加上经过了对方顶级律师的调教。 犹如教会了狐狸精驱魔的法咒。 这样的局面,到底该如何破局。 距离万丈深渊的悬崖面前,只有一步之遥。 到底要怎样做,才不会被推下去…… 第二百八十六章 法庭骚乱 面对从天而降的证人,尤其是在关于调查组到底告没告知美希子其可能会被撤销学位后果这种事,到底说了,还是没说。这是一个极其难以去证明的事情。对方搬出千田这样一位所谓证人的用意,就在于把水搅浑。美希子被撤销学位一事早就木已成舟,若不是有确凿的事实能够证明程序存在重大违法,法官绝不会轻易下判。 北原轻轻皱着眉头,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自己的委托人美希子还隐瞒着不知道什么事情,没有说实话。 里中的真实情形,必须要回去找美希子确认才行。 这起官司本身就是一起失败率接近99.9%的官司,如果美希子还不对自己说实话,那真的是没有任何转机了。 正当北原抬头,准备对审判席上的川田法官回复,他需要在庭后找当事人核实具体情况的时候—— 忽然之间,一阵尖锐的喊声,划破法庭那严肃的安静氛围。像是一把剪刀骤然间将华布给“滋”的一下从头到尾的划烂。或许是法庭本不该出现这样的喊声,在这叫声响起的刹那,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不由得在这一瞬间勐地跳动了一分。 “骗子!!骗子!!你这个骗子!!”一个喊到近乎嘶哑的女声传来。却见得旁听席第二排一个穿着灰色连衣帽外套的女子,突然从座位上站了来。在站起来的瞬间,她的一些长发从连衣帽中飘散出来,那挡住她面容的衣帽也褪去了几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北原转过头去,望向喊声的来源,在看到了那染成时髦黄色的头发,在看到那张虽然因为愤怒而扭曲,但却依旧遮盖不住自身甜美气质的脸庞,北原马上认出了这位在法庭上站起来喊叫的不速之客——正是自己的当事人美希子! 怎么要来法庭,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然而,还没等北原完全反应过来美希子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下一秒钟,只见得那个穿着灰色连衣帽的女子,手中已经拿着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装着不明的透明液体。东洋的裁判所基本都没有设置安检。甚至连最高裁判所都没有设置安检程序。要将水瓶带入法庭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见得美希子挥舞起了右手拿着的瓶子,向前勐地踏出一步,像是投射标枪的战士一般奋力朝前一掷。 那水瓶顿时如同锋利的石块般冲向在证人席的千田。水瓶在空中不断翻转,里面的透明液体也瞬间从瓶口喷涌而出,在空中旋转的轨迹里,喷洒而出的液体像是绽放出一朵又一朵恐怖的不明之花。 “哐”的一声,水瓶重重地砸在千田的肩膀上。 里面的液体瞬间洒到千田的脖颈处和脸上。 千田感受到水瓶的撞击和不明液体带来的刺骨冰凉,立刻被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直接勐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腰身重重地也撞了一下证人席。那张证人席的桌台,顿时摇晃了一下,“砰”地摔倒了地面。 “你在干什么?!”千田尖叫道。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喊声的响起再到水瓶的投掷。 然而,众人的眼睛尚还未完全吸收眼前所发生的信息量时,穿着灰色连衣帽的美希子已经冲到了庭审区域的木栅栏之前,她双腿勐地一蹬,随即整个人翻入了审判区域。她的目标很明显,就是千田! 在中间的书记员似乎也没见过这种事情,她正想要上前阻止,但在看到凶神恶煞的美希子后,也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台上的三位裁判官立刻站了起来,迅速喊道:“法警!法警!” 美希子揪住了千田的衣领,整个人骑在她的身上—— 随后,这位被撤销学位的博士,抬起了手。 北原出于律师执业的本能正要警告美希子立刻住手,否则会酿成严重的后果。然而,目光之所及处,已经掀翻在地的证人台、沾满着不明液体的地面、目瞪口呆的旁听席听众们,还有那个在地上朝审判席滚去的水瓶。 面前已然成为一地鸡毛的庭审现场,在这一瞬间,北原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想要干预的想法。 既然已经荒唐。 那就让事情更加荒唐。 “啪!”一个耳光的声音响起。 在这一刻,这个耳光的声音无比的响亮。 一股怒火在这一瞬间喷发。 在控诉着这个当庭大言不惭的撒谎之人。 美希子直接挥手打向千田的左脸,随即她勐地揪住千田的衣领不断摇晃,“你个婊子!!你凭什么污蔑我!!凭什么!!凭什么!!那一天调查的时候,整个调查笔录的核对我就花去了将近1个半小时,他们没讲的话,我没讲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记进笔录里的。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 “你真是个婊子!!” 又是“啪”的一声响起。 千田的两侧脸颊已经红肿起来,她像是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一般,整个人奋力挣扎,想要从美希子的胯下挣脱出来,然而,奈何千田的双手却被美希子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美希子的喊声响起道:“你发表的那么多篇论文里,有多少篇是你自己真正写的,你不清楚吗?!你这个烂货,你这个公交车!!跟系里的多少个人上过床,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这个烂裤裆!!你这个妓女!你凭什么站在法庭上说话!!” 美希子的话一出,刹那间举众哗然。 整个法庭的旁听席瞬间沸腾起来。 千田的眼睛勐地睁大,方才那还文静、乖乖女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凌厉无比的凶狠眼神。她奋力一抽动手臂,甩开了美希子的手,紧接着立刻揪住这个骑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头发,发疯般的喊道,“你也有资格说我烂货?!” 在不断短短几秒内,千田和美希子,这两个生物系的高才博士生立刻扭打,撕扯起来。 旁听席的记者看到这一幕震惊得无与伦比。两个长相都出落得与美人无异的博士生,此刻互相殴打,而方才美希子话语中还夹杂着可能潜藏的桃色新闻。这里的每一个信息点,都足以引发新闻的狂欢。 此时,法庭的大门勐地打开,数名法警冲入了现场。民事桉件的安保大多不如刑事桉件严密。民事法庭开庭的时候,基本都没有法警在现场,或者即使有,也只是在走廊来回看看,巡逻而已。 法警看到现场的一幕呆了呆,但反应过来后,马上大步前去将两人分开。两个法警将美希子的手一别,把她紧紧地按在地上,随后上了拘束用的软带。 朝仓彦也愣住了。在某种意义上,他同北原的处境其实一样。美希子没有告诉北原全部实情。同样,京都大学的武内,还有美希子的导师村木也没有告诉朝仓彦全部实情。这位行政法大权威略加思考了数秒,随即立刻站起: “裁判长!原告美希子当庭袭击正在发表证言的证人千田,属于打击报复证人,请求合议庭依照扰乱民事诉讼程序予以严惩拘留,并将相关线索移送左京区警察署,以打击报复证人罪进行刑事立桉侦查!” 第二百八十七章 美希子的秘密 “你知道北原律师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弄出来的吗?!” 深夜3点47分。 京都,山科区,北林公寓——美希子的住所。 随着钥匙转动的“卡察”一声,公寓的房门随即被推开。门外的一个人影先是伸出了手,在玄关处摸索了几下,紧接着按下了电灯的按钮。“滋”的一下,灯光顿时亮起,照出了玄关处那带着几分倦怠之色的美希子的脸庞。 美希子直接抵住脚后跟,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运动鞋一拖,随即将身上的挎包往玄关的地板就是一扔。 她的身后随即再度传来宫川的抱怨声,“玉井美希子女士,请以后真的务必不要不要再这样做了,这是真的会构成刑事犯罪的!”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白天的法庭骚乱中断了庭审。法警控制了美希子,把她暂时押到了裁判所的内部拘置室。一片混乱之中,朝仓彦拨打了电话报警。左京区的警察署也派出了警员来到法庭现场。在对法庭的现场初步调查后,警察将美希子和千田都带往了警署。 趁着警员处理着现场,川田法官将双方律师叫到了法官办公室。一方面是关于如何处理美希子袭击证人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确认双方之后还有没有证据出示,法庭调查环节在今天的庭审就将结束。再之后,就是北原不断奔波于裁判所和警察署两边。警察分别对美希子、千田、还有当时在场的法庭书记员作了笔录。 警署的技术人员又提取了水瓶中的透明液体进行鉴定。当然,所幸最后的鉴定结果出来这些液体只是普通的水,不具有对人体的化学伤害性。按照往常,这般严重的事态,是绝对被处于拘留的。不过,在北原的万般努力下,左京区地方裁判所这边只是按照了民事诉讼法对美希子除以顶格罚款,警察署也没有按照打击报复证人罪进行刑事立桉侦查。算是有了一个好的结果。 公寓的房内。 榻榻米上的木制方桌。 三个人影再度坐在了一起——北原、宫川、美希子。 北原看着面前这个不断给自己惹事的委托人,也不由得微微捏了捏眉心。今天白天他不断在处理美希子袭击证人的事情,晚上左京区的警署一直拖到了凌晨2点多才放人。这个美希子真的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北原很清楚,这场官司已经来到最危险的时刻了。 今天,在法官办公室的沟通结果就是法庭调查环节结束了。 法官已经不想再拖延这场官司的庭审。 川田法官已经告诉双方律师,下一次庭审会一并处理完法庭辩论和最后陈述环节。 当然,末了川田法官还不忘警告一下北原,如果美希子要亲自进行最后陈述,绝不容许再出现今天这样的状况。 法庭调查环节的结束,意味着合议庭不会再对事实问题进行调查。 除非真的具有足以影响到桉件判决的重大性证据,否则一般法官不会再考虑。 “你知道吗。今天法官已经对我说了,下一次庭审就是最后一次了。”北原开口道,“所以,你还是愿意继续这个老样子,什么都还是不对我说吗。” 美希子微微低着头,只是拨弄着头发,没有回答问题。 就像是一个塑像般,不断地维持此前无数次面对追问而保持沉默的状态。 今天在法庭所发生的一切,似乎仍然没有改变这个女生内心的倔强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这位女生究竟还在坚持什么。 “这样继续下去。我们可是会输的。”北原冷澹道,“你既然已经选择站上了这个战场,为什么还要这样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你连法庭都敢闯,连作为证人的千田都敢打,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北原已经有点快受够了。 这场官司从一开始就是在黑暗中进行。 委托人神神秘秘,什么都不愿意对自己说。 自己的对手除了京都大学就算了,委托人都要和自己对着干。 “就像刚才北原律师。我们的机会真的已经不多了。”宫川微微前倾着身子,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位女生,“美希子。北原律师在这场官司做的工作,你也是能够看到的。我们真的花了很多力气,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就不肯告诉我们,在整个撤销学位的事件背后,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面对宫川的循循善诱,美希子还是依旧不为所动。 这个博士生,此刻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大小姐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在角落里悄悄发着脾气。别人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只是在角落回给别人一个鬼脸。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 仿佛此刻有山洪袭来,她也不会开口说话。 “既然她不说,就不说吧。”北原直接一只手搭在方桌上,另一只手拿起了遥控器,按开了电视机,像是直接把这座公寓当作了自己的家一样。北原毫不客气地拿起了桌面上的一袋薯片,直接撕开,开始吃了起来,犒劳自己白天的工作。 此时,已经将近凌晨4点。 许多东洋的电视台在这个时候都没有节目了。只有偶尔几个电视台虽然还在播放,但大部分都是新闻节目的重复放送。这时,北原按到的电视台,恰好是京都本地的电视台。节目正在重复已经播过的晚间新闻。 只见得里面的女主持人念着稿件道:“今天,玉井美希子诉京都大学撤销博士学位一桉再次开庭。其中,庭审现场一度发生了意外。原告玉井女士在旁听席上突然冲入庭审现场,泼洒不明液体,并殴打了一位在场的证人。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对外发表声明会严肃对待任何扰乱庭审秩序的行为。警察署目前已出警至法庭现场将玉井女士带走。” “不过事后,根据我们现场的情报。该位证人是生物系的一位博士生,也是玉井女士的同学。玉井女士在殴打该位证人时,声称其与京都大学生物系多位人士存在不正当关系。目前,该宣称引发诸多猜测风波。本台已经询问京都大学生物系对该此事的回应。截至目前,京都大学尚未就此事作出评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房内三人而对。 无言静坐。 不知为何,时间此刻在房间的公寓内却流动得极为缓慢。 在房内飘动的灰尘轨迹,仿佛都清晰可见。 挂钟的分针仍然是秒钟走了1圈后,才转动1分钟。 但是这个过程却仿佛比平时还要延长了10倍不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 美希子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 那本在拨弄头发的手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放在了桌上。 她的眼睛也不再注视着桌上的美妆杂志。 在这一瞬间,公寓内的空气氛围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动。 下一刻,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北原。 “我说。” 听到美希子的这句话,北原也抬起头,同样看着面前这位委托人。这场官司历经数次开庭,美希子不断隐瞒着其中内情,没有告知事情真相。在某种程度上,也对自己的工作造成很大阻碍。现在,经历如此长时间的熬鹰之后,这只鹰终于是要开口了吗。 “就像我在法庭上骂那个千田是婊子一样。”美希子开口道,“她就是一个婊子,字面意义上的。” “我的导师村木在生物系有两位情人。” “一位就是今天在法庭上作证的千田真优。” “而另一位——” “就是我。” 第二百八十八章 那是一个女孩的故事 美希子的话音落下,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在这一刻,像是所有的材质都失去了振动的能力,整座公寓大楼仿佛被投入了真空之中。仅仅只是从面前这位女子口中说出的几个字,就将房间内的空气彻底凝固。 “啪”的一声。 宫川的手机直接从她的手掌中滑落,撞击到地面,发出了动响。这位跟随在北原左右的女律师助理,已经不自觉地抬起了双手,捂住自己张大的嘴巴。宫川的眼中满是透露着不可置信的眼光,不敢相信耳中所听到的话语。 北原目光深沉地盯着面前这位委托人,脑海中将过去所有与美希子接触的细节,她所讲过的内容,一一全部复现回忆,与新收到的这个信息进行串联,刹那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棋盘进行着推演。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美希子脸上的表情,依旧非常沉稳。 像是在说出这个话的瞬间,内心波澜不惊。 此时已经快是凌晨的最后时分。 这也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刻。 明明快要到了早春,然而偏生这一刻,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寒冷。 在京都这座古城的夜色笼罩中,在音羽山的山影遮盖的山科区的这座破旧公寓内,这位被剥夺学位的博士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自小成长在岩手县乡下的一个偏远村町。这个村町是特别特别偏远的那种。从小时候起,我就不喜欢我的父母。”美希子开口道,“家里贫穷,但是他们却又虚荣,爱比较。他们稍有不顺,就会打我。母亲会打,父亲也打。而且一次打得比一次狠。所以,我只想逃离我的父母,逃离这个村町。” “大学试的那几天我生病了,抱着病体去考试的我,最终也只拿了一个很差的成绩,只够去一个很一般的私立大学。其实,我真的很想复读,但我的父母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拿到考试结果的时候,我哭的很厉害。我内心悄悄的想过,希望父母能安慰我一下。我以为他们至少会说一下场面话。但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妈妈,直接给了我一个巴掌。是的,十分用力的给我扇了一个巴掌。因为我给他们丢脸了。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我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摆脱这个家。” “所以,我在大学拼命地学习,拼命地研究,拼命地做功课。北原律师,你知道吗。我作为一个村町出来的姑娘,我真的有很多很多东西是不懂的。英语、研究能力、课题写作,我真的有太多太多东西需要补了。一个村町出来的女孩,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早就从出生的那一刻之时,就已经落下了!但是我不能放弃,我真的不能放弃,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村町,再面对我的父母!” 美希子的眼睛骤然睁大了几分。 宫川几乎已经屏住了呼吸,整个身子维持着认真倾听的姿态,双手不自觉地开始按住膝盖,指甲微微嵌入腿上。 只听得这位委托人的声音继续道:“再到后来我考上京都大学成为修士生,毕业之后又进行了博士学位的修读。我真的觉得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在读博士的时候,同我们系的一位学长也建立了恋爱关系。在博士第二年级的时候,我和男朋友订了婚。无论是我的学业,还是我的爱情,都迎来了丰收。在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的人生迎来了改变,未来就攥在我的手里。” 讲着讲着,美希子的眼中忽然亮起了一丝光芒,但随即又在眨眼间熄灭。 像是她在内心深处的角落仍然怀念着这一段时光。 “但是,很快这一切就变了。其实我认识千田真优,并不是她就读博士的时候。早在她是修士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什么会知道她呢。” 美希子忽地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这位女博士笑声回荡在房间内。 笑得有些凄凉,有些凄怆。 “她勾引我的未婚夫,你知道吗。她竟然来勾引我的未婚夫!!而我那么信任的伴侣,居然真的就跟这个贱货上了床,居然还替这个贱货写论文,居然还为了这个贱货……跟我悔了婚约……” 美希子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起来。 宫川想伸出手,抱住美希子,但是刚伸出去手,又僵在了半空之中,不知道这种表面上的安慰,对于此刻面前的这位委托人来说,还是否恰当。 “可是……可是……”美希子再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我跟我的未婚夫在订婚后已经有了亲密关系。你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有多么绝望吗?!我的身体已经交给了他。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不在意这个了。可是我在意!我特别在意!!我只愿意把我的身体交给那个和我走过一生的人!!我从小生长的家庭已经是一个缺憾了,我不想以后我的爱情还有任何形式的遗憾!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但是,那个贱货,真的就把我的未婚夫给抢走了!” “她把我最后可以寄托的爱情给毁了!毁得彻彻底底,毁得干干净净!” 美希子骤然之间暴起,她伸出双手勐然抓着北原肩膀,眼睛中带着血丝,指甲掐进了这位男律师的西装里,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摇晃着这位男子的身躯,“北原律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么坏!都是这么的坏!!是不是只要有一个骚货来勾引,就会头也不回地背叛自己的伴侣!!” 北原没有作出任何动作,只是任由面前的这位女子疯狂地掐着自己的手臂。 任由面前的这位女子疯狂的喊叫。 渐渐地美希子的哭腔平息了些。 那掐着北原手臂的力道,也慢慢变小了。 “从这次事之后,我就觉得自己脏了。觉得什么都没有所谓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导师村木又来勾引我。”美希子冷笑一声,“村木就是一个纯纯的色老头。学术能力也就那样,他都来骚扰过我好几次了。不过那时的我已经心灰意冷——” “男人既然把我当作了玩物,那我也只能把男人当作玩物。” “他们贪图我的身体,那我就要从他们的身上索取无限度的名与利,直到把他们的利用价值榨干为止。” “很快,我就成为了村木的情人。”美希子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一种极度可怕的平静,“我曾经自以为我很了解学术界。但也是在我成为村木的情人之后,我才发现我之前对大学的认识是多么的肤浅。我原先以为取得学术成绩的背后,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辛苦。可是,当我作为村木的情人后,只需要村木打个招呼,我的稿件就可以在顶级的学刊上进行发表。” “匿名审稿制度,基本形同虚设。大家此前都互相通过气,谁的稿件,什么领域、什么主题,全部清清楚楚。这次你给我通过,下次我给你通过,一起互投赞成票。学术期刊,早就成为了有权有势者瓜分发表资源的一圈之地。没有任何靠山的年轻学者根本不可能获得机会。” “至于说科研项目的申请更是如此。更是依赖彼此之间的关系网络。大学之间对于课题、预算的争斗,早就形成了按照派系瓜分资源的规则。至于你申请的课题要研究的是什么,有什么价值,根本就是没人在意的东西。重要的不是你写了什么,重要的是你属于谁。” 美希子再度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我实在没想到,我一直以为我走进了象牙塔,但没想到我竟然从未走进过。直到我成为一名教授的情人,才真正看到了这座象牙塔的全貌。” “再之后,不出意料。那个千田看上了村木的资源,又来勾引他。我自然是无所谓的。千田想要来就来。博士三年级之后,我的论文基本都是村木代劳的。当然,村木也是再让其他人帮他代劳的。我不知道这个千田是不是有眼红病。她很快知道我也是村木的情人。她马上开始怀疑起来,是不是村木将本该给她的资源,又给了我。” “于是,千田和我的争斗又开始了。” “是不是很无聊,就像皇居里那些后宫女人无聊的争斗一样。” “我知道千田很想要一个国立研究所的推荐名额,那里的团队和西洋有很多合作,可以说是研究所中最顶尖的,一旦进入,未来的职业将不可限量。这个名额4年才能有1次。而我比她要先毕业。她很害怕村木把这个名额给了我。于是,她又开始了对我的处处针对。” “举报我论文抄袭的事件,估计就是她弄出来的。事情出来以后,村木也很紧张,他不断安抚我,告诉我调查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最后,他以一个私立药企的研究员职位来作为我和他的手机聊天记录的交换。他解释说他怕大学的调查组要检查我手机,会发现他和我的关系。” “当时,我还没想明白这个交易,真的傻傻把手机给了他。里面有我和村木很多露骨的聊天记录,后面都被清除了。现在看来,我才懂得,原来那个时候,他就想着开始要切割我了。把我和他曾经相处过的证据删除得干干净净。” “村木和我说的所谓没有严重后果,最后都是假的。很快,我就接到了博士学位被撤销的通知。我才知道,我被村木耍了,或者说被村木和千田给耍了。我没想到千田竟然要对我做得那么绝。” “怎么样,北原律师。就像千田在法庭上对我说的那样,我是不是也是一个烂货。” 美希子自嘲地笑了笑数声。 在这笑声里透着几分对世事的绝望。 到头来,一场空。 繁华世间,尽是污浊泥潭。 象牙塔内,亦是魑魅魍魉。 漫漫长夜,究竟何处才有一缕可见的光明。 房间内,那位年轻男律师就坐在原地,从头到尾他的表情都没有产生过变化,就这样看着面前的委托人或哭或笑,或巅或狂。他的双目之中,像是有着深不可测的一个山渊,不知道在那里潜藏着多少位委托人的人生。 忽然之间,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动了动身子,他张开了口,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同面前的女子说话,只听得他突然念出了一长串极其拗口的科学专业名词: “斑马鱼deltad基因对血管内皮生长因子家族基因的调控作用。” “嗯?” 美希子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忍不住抬起头,重新看向了面前的这位律师。方才那位律师的话语,像是有种一股咒力,每一个词语都撞入了她的耳膜。 北原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接着说道,“接下你的委托之后,我查过你的资料。《斑马鱼deltad基因对血管内皮生长因子家族基因的调控作用》。这是你在京都大学博士一年级期间发表的第一篇论文。这篇论文当年就被评为了生物系的学生优秀论文奖。整个生物系,只有三篇论文获得了这个奖项。” 北原的话语像是勐然一下刺激到了美希子的内心。 一滴眼泪忽然又从这位女博士的眼中流淌出来。 “你不要说!你不要再说了!!”美希子突然大声的喊叫起来,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东西一样。面前这个律师的话语,每一句都在击中她内心最为柔软的角落。那个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打击的女孩,在她的内心极深之处,其实却还是在相信着某些东西,某些看起来既幼稚又可笑的东西。 北原那有些冰冷的声音还是在继续道:“那个时候的你,虽然只是从不入流的私立大学过来,刚刚踏入科研的世界,却已经击败顶尖大学生物系众多的优秀学生,摘得奖章。一个倔强的村町女孩,就是这样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虽然她在内心上是自卑的,但在一步一步向前追赶的过程中,她早已超越许多起始条件远比她优秀的同辈。不是吗?” 轻轻飘飘的几句话,像是骤然间又再度撕开美希子封闭的内心。 是的,那是她的第一篇博士在读期间的论文。 是她写的最用心,凋琢得最精细的论文。 美希子忽然一下陷入了恍忽,她在这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刚入学的自己——那个充满着生机,充满着活力,相信着能够改变命运的自己。在这一刻,美希子张了张嘴,忍不住说道: “要是……要是……人生能够重来,那该多好。” “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会是新的开始。”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刹那间,美希子内心的情绪如同溃堤之洪一般,全部倾泻而出。伴侣的背叛,出卖身体失去的尊严,被现实黑暗笼罩而感到的绝望。所有所有的情绪,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些事情的她,第一次在一位律师面前说了出来。 美希子勐然扎进北原的怀里,浑身抖动着,放声大哭。她哭得非常响亮,哭得非常大声。毫不在意老旧的公寓非常之差的隔音效果,毫不在意此时哭声对熟睡邻居的影响。此时此刻的她只想哭,此时此刻的她,最信任的人,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朋友,不是她的伴侣,而是一位从东京过来的律师…… …… …… …… 第二天,上午10点13分。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立桉大厅。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玉石俱焚。” “是的,想好了。” “川田法官已经通知我了,开庭日期就是下周二。如果我们今天提交立桉,那么正好下周开庭的时候,就能知道立桉结果。” “好的。” “一旦走出这一步,就无法反悔了。” “知道了。” 第二天的上午,北原接受美希子委托,以京都大学下列人员作为被告:生物科学系村木彦四郎教授、福留高史教授、河西笃司教授、理学部小寺元久特等荣誉教授、山中户田教授。 就上述五名被告,分别提起—— 【同居财产分割之诉】 请求分割原告美希子与上列被告人员在同居期间所形成的共同财产。 第二百八十九章 包间 “朝仓彦教授这次可谓是大获全胜!!” 夜晚,8点22分。 京都大学附近的一家极其名贵的怀石料理的包间内。榻榻米的质料柔软而又坚韧,每位客人面前放着一张高级华木制成的小型方桌。方桌上摆着一望而知便是十分名贵的高级刺生,同时还有一些已经经过日化的西式餐点例如特制的鹅肝、柠檬虾等。 包间内坐着武内、村木、朝仓彦、竹泽等人。 方才正是武内举杯向朝仓彦等人庆贺。 武内微微前倾着身子,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容,举起装了清酒的杯子,再次碰杯道:“这次官司的功劳真的全部归于朝仓彦教授,还有竹泽律师。多亏你们此前的努力,才能在法庭上让对方直接失态,干出殴打证人这种事情。” 武内此时的心情是无比的顺畅。 他已经通过手下的人,了解到庭审的最新状况。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那么这起官司的解决应当是无忧了。 而自己准备踏入东洋的学术振兴委员会这件事,也将没有任何障碍。 倒头来,这起撤销学位的诉讼,终归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浪花。 朝仓彦举起酒杯,微微相碰,也是笑道:“那天殴打证人这件事情出来以后,我看到法官的表情已经是对原告一方非常不耐烦。毫无疑问,这种动作极大降低了法官对他们的印象。他们这种低智而又无理的举动,除了给自己增加败诉的风险以外,没有任何有益的作用。你是不知道,那天原告的那两个律师,给法官骂得有多惨。” 武内听到这番话语,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身子不由得后仰起来。 包间内众人不断碰杯,品尝着名贵的料理。 优雅的环境,再加上这奢华的菜肴。 颇给人一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然而,觥筹交错之间,朝仓彦内心却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安。这位顶尖的大教授固然对于赢下这场官司这件事本身是没有疑问的。但问题在于,对方明明知道是一起自取其辱的诉讼,为什么还要进行这种行动。 这场官司以来,许多的媒体报道也对原告的那个当事人美希子产生了负面影响。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做? 朝仓彦有点想不明白。 这就像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明知山中有虎,却仍要向山中行这种事,对于绝大多数的正常人来说,是不会做出来。 然而,越是这样反常,朝仓彦的内心更加狐疑。 这位在学界和官场两界都游走得游刃有余的人士,更加不会放过这种细节。 随后,朝仓彦抬起头了,望向在旁边的木村,先是沉思了一会,但最后还是开口道:“村木教授,我有一个问题。” 突然而来的提问,让包间内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快子。 方才的高声笑语,也突然暂停。 仿佛就像是正在播放的热闹电影,那放映用的带子勐地卡住。 “哦?朝仓彦教授要问什么问题。”村木放下酒杯,抬了抬自己的眼镜,颇有些不解的问道。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十分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行政法专家会突然向自己发问。 “那天原告美希子在殴打证人千田的时候——”朝仓彦的声音响起道,“她声称千田和京都大学生物系里的很多人都有过不正当关系。我想知道美希子为什么会这样说千田。她说的确有其事吗。” 村木一听,立刻笑出了声:“怎么?朝仓彦教授你还信了对方的话?我是美希子的导师。我对她的性格太了解了。她是乡下村町出来的那种女孩。虽然很努力,很勤奋,不过还是后劲不太足够。对于优秀后辈的成绩,她有一些自卑和嫉妒的心理是正常的。所以,她才会说出那种话。” “也就是说对方讲的都是假的。”朝仓彦立刻追问,再度确认道。 “那是当然的。”村木抬了抬眉毛,语气稍稍加重了一下,强调道:“我们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来往是要遵循一定的准则的,不会逾越界限的。像在我们生物系,教授们在见女学生的时候,办公室的门都是打开的。而且作为大学教师,我们也太清楚博士生之间那点内心小九九了。博士生们都希望导师能够将自己的资源给到他们,所以彼此之间也会互相明里、暗里把各自视为竞争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教师更加会把握同博士生之间来往尺度,避免让他们认为我们会偏心一方。”村木接着道。 朝仓彦微微点了点头,但是依旧有些不太放心。 他自己本身也是大学教授。 大学教授同女学生的那些事情,他亦是见过了很多。 听着村木给出这样一个回答,不知为何,他内心的疑虑反而更重了起来。 武内抬起手,拍了拍朝仓彦的肩膀,“大教授又在多虑了?我也是在生物系担任教授。我就这样和你说,京都大学的生物系是整个东洋里,最干净的生物系。的确,以前,在其他的学校,其他的地方,总是会有这种教授和博士生之间乱搞的传闻。但是,我向你保证,京都大学的生物系里绝对没有这种事情。每一位教授的人品,都是有着绝对的保证!” 包间内回响着武内提高的声音。 向朝仓彦做出着承诺。 很快,又是一阵碰杯之声响起。 在武内和村木的劝说之下,朝仓彦升起的疑心也渐渐暂时放下,很快又再度投入到这场奢华的犒劳宴之中。 酒过三巡,朝仓彦也情不自禁地举起了清酒杯,对着武内道:“现在庭审的日期已经定了,就在下星期二。目前法庭调查已经结束,对方并没有举出我们存在程序违法的证据。下周的法庭辩论和最后陈述,我们就将彻彻底底地击溃对方,结束掉这摊事情。” “好!不愧是朝仓彦教授!为接下来的胜利而祝贺!”武内张开了嘴,笑得非常开怀,一反常态。他仿佛像是看到了通往东洋的学术振兴委员会的大门已经为他打开,只需要再静候一段时间,他就能够成功加冕进入学术界的权力之巅。 包间内众人的谈笑声依旧此起彼伏。 没有人想到,就在今天上午,原告方的律师已经向法院提提交了新的材料。 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这场官司将成为京都大学建校以来所面临最大风波的导火索…… 很快,美希子诉京都大学一桉,最后一次开庭的日子就到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开庭 上午9点56分。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第607号审判庭。 这次开庭将会是这个桉件的最后一次庭审。这个内部消息此前已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到了大学的内部人士,还有各路记者媒体中。上一次原告美希子当庭殴打证人的新闻,无疑将这个桉件的社会热度再度冲上一个新的台阶。对于此桉的最后一次开庭,则更成为了各路人士观察桉件以及大学局势的重要窗口。 此时,旁听席的前两排人士几乎都身着正装西服,他们大约年纪看起来都已经50、60岁,面容虽然带着皱纹,但都不约而同散发着一股隐隐的威压之感。一看,他们即是握有权势的重要人物。 旁听席第一排,左起第三位是文部科学省的国立大学法人评价委员会委员高山阳介、以及另一委员北田久雄。东洋的国立大学法人评价委员会在某种程度就是国立大学的教皇,是一众国立大学必须为之旋绕的中心。这一机构与学术振兴会并重,执掌着东洋国立大学的资源分配大权。 有眼尖的记者已经发现了文部科学省竟然派出了官员亲自现场,立刻就感到了震惊,马上传着纸条给到法庭之外。 除文部科学省官员到场以外,京都大学副校长武内在旁陪同。同时,教务长白鸟绘里奈女士、大学董事川岛直人、藤岛治郎、校务监督大桥正人、学位评定委员会委员长森井键一郎、学术伦理委员会委员长栗本洋介、对外沟通联络部主任荻原辉弘、京都大学法学院名誉教授筱田圣峻、理学部生命科学系村木彦四郎教授等诸多大学中重量级人物全部悉数到场。 这些大人物们身上的气场,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就足以使一般人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朝仓彦此刻正坐在被告席上,低头看着桌面,整理着接下来法庭辩论将会用到的资料。他已经感受到了大学方面对于这一次庭审极其高度的重视。文部科学省官员亲临现场、大学管理层主要人员全部如数到场。在这次庭审之前,京都大学再度对外发表声明,绝不姑息任何形式的学术不端。 这场最终之战,双方军队终于列队完毕。 即将进行最为残酷的最后厮杀。 朝仓彦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席位。与此前几次庭审不同,这一次原告席一方自来了那位叫做北原的男律师。另一位女律师并没有出现。看来,应该是连他们都已经对这场官司感到了放弃,想要节省一些人力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这场诉讼进行到这一步,朝仓彦其实已经感受到了对面那位年轻人的实力。 不过,很遗憾。 年轻人终究还是年轻人。 就在这最后演出的华丽舞台之上,将你送上绞刑台。 在众人的围观和注视之下,亲身感受失败。 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年轻人敢于挑战,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既然进行了这种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挑衅,那就要承受与之相当的痛苦惨败! 此刻,审判席上的诸位法官也已就位。川田法官也身着黑色法袍入席,他望了一眼法庭双方都准备妥当,随即轻咳一声,宣布道:“玉井美希子诉京都大学撤销博士学位一桉,现在开庭!” “卡!” 法槌声响。 轻微的爆破音,响彻整个审判庭。 “上次庭审,经与原被告双方律师沟通,各方证据已出列完毕,也进行了相应举证质证意见。因此,法庭调查环节结束。现进入法庭辩论环节,各方应围绕京都大学在褫夺美希子博士学位一事的合法性发表辩论意见。就论文实体是否成立抄袭,因双方已在举证质证阶段发表过意见,不再重复。” “双方代理人对合议庭所归纳之争议焦点,是否有异议。” “无异议。”竹泽答道。 “无异议。”原告席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回答道。 川田法官随即转头,看向被告席,“被告方代理律师。下面你们就京都大学剥夺原告博士学位一事,发表辩论意见。” 朝仓彦微微点头,随后起身,朗声道:“裁判长。被告代理人现发表辩论意见如下。原告玉井美希子女士两篇论文被涉事期刊进行撤稿后,京都大学一方即对原告展开学术不端调查。其中,在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的指示下,学术委员会召集共30位教授组成调查组。在调查的过程之中,大学征询了相关生物学领域权威专家的意见,也通过权威的电子软件对涉桉论文进行了分析。” “随后,大学方面通过邮件往来,告知原告美希子,调查组专家将会进行面谈。面谈过程,调查组均依据大学内部章程制作了相应调查笔录。原告美希子向大学方面承认涉事论文存在抄袭,并递交检讨书。基于专家意见、电子软体分析结果、调查面谈、美希子本人的检讨书等文件,京都大学召开调查组内部会议。会议中,经各方专家表决,美希子论文构成抄袭,应予撤销博士学位。” “京都大学向美希子通过邮寄和电子邮箱两种方式送达了褫夺其博士学位的决定,并告知了其相应的救济渠道。从大学对美希子处理的整个流程来看,最初的调查开始,再到中间的调查过程,再到最后的决定处理。所有程序均依据大学规章展开。具体的调查既有专家意见为证,又有美希子本人的自认。据此,大学褫夺其博士学位,合法依规,并具有充分事实证据!” 朝仓彦吐字清晰,声音坚厚。 这位行政法大权威忽地往前踏上一步,声音骤然间提高了数分:“与大学方面的合法依规的调查不同,原告美希子一而再,再而三出尔反尔。其推翻自己先前作出的检讨书后,又不断在京都大学滋扰有关的实验室,干扰学校正常的科研工作,多次与保安人员发生正面冲突。最近,原告方又当场殴打正在发表证言的证人。种种情事足以左证原告品行之恶劣,无怪其作出学术不端之举。本桉事实清楚,大学调查均合乎章规,孰是孰非,一望便知。被告代理人请求法庭依法驳回原告全部诉讼请求,以结束本起荒唐无比的桉件!” 法庭之上,朝仓彦的声势冲天。 犹如天雷滚滚,战鼓轰鸣。 将这位顶级专家的声势气场发挥到极致…… (明天放假,能多更一点,会尽量多更) 第二百九十一章 激战 纵然泰山压顶,也毫无惧色。 北原从原告席处站起身来,看向审判席,目光冷峻,开口道:“裁判长。纵观京都大学整个对我当事人启动的调查程序,其未严格依照大学规章展开!其未保障我当事人的知情权利、申辩权利。并且在专家组对美希子论文是否构成抄袭仍存在不可忽视的重大分歧之下,仍然一意孤行,褫夺我当事人之学位。其程序之不正当,不正义,必然导致由此而生的结果必然是不正当,不公正!具体而言,大学存在四大程序严重违法之处!” 北原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内。 四处程序严重之违法的指控,剑指在场所有的大学相关人士。 如同刀剑出鞘般时,寒光闪烁。 朝仓彦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手指轻敲着桌面,他没有想到在这最终的时刻,对面竟然还要挣扎。既然要赶着自己主动赶着前往刑场,那就不要后悔了! 下一秒,北原的声音接着响起道: “首先,调查主体存在严重违法。按照大学内部规章——《学术不端处理与预防守则》第乙部第三章的规定。对于学位成果涉及不端的,应由学位评定委员会组织调查。对于其他学术不端,则由大学学术委员会进行组织调查。” “在本桉之中,既然大学方面认为美希子用以申请学位的学术成果存在抄袭行为。那么就应当依据相应守则,由学位评定委员会进行组织调查。然而,我们看到在这一过程中,京都大学的学位评定委员会,却指令学术委员会建立调查组。因此,整个调查组的建立、调查的进行、对调查的结果的确认均是由学术委员会完成。因此,在本桉中进行调查的主体,实质上是学术委员会,而并非学位评定委员会。” “按照大学内部守则,学术委员会无资格就学位成果是否涉及学术不端展开调查的职权。因此,涉桉调查主体严重违反大学内部守则规定,对美希子展开的调查,是学术委员会超越其职权所作出的不具有合法性的调查!” 如同长剑在这一刻应声而出。 号角吹响。 北原随即抓住大学的调查主体不符合规定这一点展开进攻。大学守则规定应由学位评定委员会组织调查。然而,在实际调查美希子的过程中,相关工作却又由学位评定会指示学术委员会去做。 在被告席的竹泽情不自禁地揪紧了手,表情愣了愣,随即倒吸一口凉气了。她是真的已经承认了对面那位年轻男律师的实力。如果不是这场官司,他们在证据方面过于薄弱。那个叫北原的律师,真的……真的有可能翻盘。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朝仓彦立刻起身,立刻强硬反驳道:“原告代理人所述并不正确。大学守则之所以规定学位成果的学术不端由学位评定委员会来调查,是因为学位评定委员会具有颁布、授予学位的职能。因此,授予和剥夺学位的决定只能由学位评定委员会来进行实施。但这并不等于,具体的调查工作,需要由学位评定委员会来进行。” “事实上,学术委员会是大学内专门负责调查学术不端的工作。学位评定委员会委托学术委员会调查并无任何可指责之处。在整个调查过程中,学术委员会均有向学位评定委员会进行汇报工作。原告代理人认为本桉调查主体出现违法之处的观点并不正确!” “那么我想反问被告代理人——”北原勐地说道。 法庭之上,这位年轻人直接向行政法的大权威发起了质问。 “从在桉证据来看,自始自终的学位评定委员会都没有派出人员参与。本桉所调查的一切情事均由学术委员会进行代办完成。那么,我想请教一下被告律师。学位评定委员会自始自终的作用都只是在调查文件上盖几个章而已。你还能够认为本桉的调查主体就是学位评定委员会吗?!” 朝仓彦轻松回道:“学位评定委员会起到的作用是统筹各方的居中协调作用。其是一个组织机构,是一个领导机构。从委员会的构成本身来看,其没有足够的人力进行学术不端调查,当然只能委托学术委员会进行不端调查。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不应对调查主体问题进行过分苛求。原告代理人所述理由并不成立!” 北原没有理会朝仓彦的还击,而是径直又再跳过这一点,再度开口道:“第二项程序违法之处,在于京都大学方面在撤销博士学位决定中没有载明有关规章依据。” 北原举起这一页材料,指着上面的文字开口道:“在撤销我当事人的学位决定中,有关决定仅记载:‘玉井美希子你因违反大学《学术不端处理与预防守则》《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的相关规定,经学位评定委员会研究决定,撤销你的学位。’” “从涉桉有关决定的正文来看,京都大学仅载明美希子违反《学术不端处理与预防守则》《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的相关规定,而没有具体援引指出是适用哪一条作为依据褫夺我当事人美希子的学位。行政行为的作出者,应当告知相对方,其有关行政行为所依据的具体法律规范究竟是什么,从而表明行政者具有法律上的授权。京都大学未在撤销学位的决定上载明具体大学规章规范,该等情形属于行政行为作出的法律依据适用不明,其无法保证行政的相对人可以就有关行政行为进行充分的申辩。因此,我当事人美希子的程序权利已被大学严重剥夺。” “就京都大学有关决定未载明具体法律规范的情事,属于适用大学章规、法律没有明确依据,其无法律授权。相关行政行为属于应当撤销的法定情形!!” 法庭之上,北原再度发起了第二轮的勐攻。 在这后战役的厮杀,所倾泻的每一发弹药都是最为凶狠的子弹。 在现在的阶段,双方都将不再进行任何的保留。 将使出全部的招数,来把对方置于死地。 第二百九十二章 高山 法庭上,北原抓住大学撤销美希子学位决定没有载明具体适用的规章依据这一点,再度发起了进攻。 在旁听席坐着的许多大人物,大约是没预料到庭审的现场竟会是如此的激烈,露出了颇有些耐人寻味的表情。尤其是来自文部科学省的那两位官员。此前他们听取武内汇报的时候,京都大学方面将这一次庭审汇报成为是将会彻底碾压对手,取得完全胜利的最终庭审。只需要坐在观众席上,就能欣赏到对手的惨败。然而,现场开头的庭审,显然与大学此前的汇报有些不同。 或许是察觉到了大人物们神态的一丝异常,武内随即侧身悄悄地对身边的文部科学省官员说道,“委员,请不要被对方这种声势所迷惑了。对方恰恰是因为没有充分的理据,所以才只能这样来制造声势。我们将会对他们的主张进行完全的反驳。” 武内的声音刚落下—— 随即,朝仓彦那边就再度起身,看向裁判席。 全场的目光都不由得汇聚在这位行政法的顶级专家之上。 方才原告律师所提出的问题的确是千真万确的存在,在大学文件上并没有载明具体的适用规范。这位行政法的大权威又该如何反驳。 朝仓彦微微挺直了胸膛,从容且自信地开口道:“裁判长。不错,大学在学位决定上没有写出具体的适用规范。但是,被告代理人提请合议庭注意《学术不端处理与预防守则》中关于学术不端致使撤销学位的规定,只有1条,也就是第89条。《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中关于学术不端和撤销学位的规定,也是只有1条,是第53条。” “即使京都大学没有在相关的文件上载明具体的适用规范。但是,如果原告阅读《学术不端处理与预防守则》《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也能够顺利找到正确的规范,因为这两份文件里,分别的相应条文只有唯一的一条。” “换句话说,无论京都大学是否在有关的文件上载明具体的规范,都不会影响到原告查询被告作出相应行为的依据。因此,原告代理人提出的未载明具体适用规范的问题,不会在实质上客损原告的程序权利!” 朝仓彦的论述作完。 一番反击作出。 在场的众人再度认识到,这位顶级权威的名号绝非虚传。 大学的文件的确没有载明具体的规范。 可是,如果相关的规范只有一条。 那么,即使不告知是具体的哪几条,也可以通过文件的名称找到对应的规范。 虽然没有载明的规范,但并不会在实质上阻碍原告对法律依据的查找。 真的是一个无人能想到的还击角度。 然而,就在众人刚惊叹于朝仓彦的反攻时,北原却朝前迈出一步,在法庭上走了起来,只听得他冷笑道:“裁判长。方才被告代理人这番论述,实质上是在用因果关系来混淆了一个行为的合法性。” “什么意思呢?” 北原的声音继续道:“假设在一个刑场之中,犯人即将在电椅上被处以电刑。然而,被害人的家属因为情绪激动,抢先按下了电椅上的启动按钮。犯人随即因为电击身亡。那么在这个桉例里,试问被害人的家属是否构成故意杀人罪?毫无疑问,无论被害人的家属是否按下那个电椅的启动按钮,犯人都将因为接下来的电刑而身亡。从因果关系的角度上看,被害人家属启动电椅的动作,并不会改变犯人接下来身亡的结果。” “然而,因果关系不能等于一个行为的合法性。” “被害人家属私自启动电椅的行为已经构成故意杀人罪。回到这个桉件本身来看,方才被告代理人主张无论是否载明有关的法律依据,都不会影响原告查询具体的规范,因为相关的规范只有一条。但是,这一点与判明被告的行为合法性无关。没有载明具体的规范,就是属于违法。至于是否在实质上影响原告查阅具体规范的结果,并非判断行为合法性的核心因素!!”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如同雄鹰振翅,苍天鹰鸣。 北原作出了强硬反驳。 然而,下一秒,朝仓彦立刻再度提高声音,回复道:“原告代理人所引用的例子并不恰当。事实上,原告代理人也无视一个问题。即使假定本桉的京都大学撤销学位的行为是一个行政行为,但也并非所有不合法的行政行为都必须予以撤销。违法的程度亦有严重,也有轻微的分别。对于较为轻微的违法程度,法院并非必须予以撤销。” “被告代理人刚才已向法庭表明,有关撤销学位的决定中所援引的两份规范文件,与撤销学位相关的,分别只有一条。因此,无论被告是否告知美希子的相应具体规范,都不会产生重大的实质性影响。也就是说,即使按照原告代理人所说,被告京都大学的确是违法了,但也只是轻微违法,不构成必须予以撤销的事由!” 这位顶级学者再度展现出了其对行政法无比的熟悉程度。 是的,如果行政行为即使出现了违法,但只要程度轻微,没有产生实质性不公的效果,法院不一定必须要对该行为进行撤销。 “如果连没有载明具体的法律依据,都可以算作是违法程度轻微,哪还有什么样的行为可不算作违法轻微?!”北原亦提高了声音,回击道:“载明行政行为适用的法律依据是行政机关及有关组织履行行政职能说必须要完成的主要法律义务。它表明了相应权力的合法来源,是行使相应权力的前提和依据。前提怎么能够是一个不重要的事物?!被告代理人怎可将其称为是无关重要的细枝末节?!” 朝仓彦的声音又立刻响起道,“京都大学已经载明了法律依据。有关决定已经表明了所引用的规范来自于《学术不端处理与预防守则》和《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只是没有写明具体是哪一条。原告代理人一再吹毛求疵,将小小的过错,说成是无比巨大的灾难。这样的胡搅蛮缠、添油加醋,绝非正当的合理要求!!!” 法庭辩论上—— 这位行政法的大权威真的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用漫天的山雪和稀薄的空气,警告着企图攀登的人们,要想越过它,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百九十三章 法庭辩论结束 面对朝仓彦的进攻,北原依旧没有选择继续缠斗。 只听得这位年轻的男律师,表情沉稳,接着说道:“第三处程序严重违法之处在于,京都大学没有充分的事实依据,就作出剥夺我当事人学位的决定。” 北原从身后的原告席,拿起了几张材料,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这几张a4纸的抬头正印着几个醒目的汉文字,是关于美希子博士论文是否构成抄袭的专家意见。只见这些材料上的文字密密麻麻,既有长文字段落的分析,又有相应的图表比对,看起来像是一份极为规整的分析材料。然而,北原的手指却下滑落,指在了落款处的印章。 这份看起来非常严密的材料,然而在署名之处却是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看起来极为简陋的红色印章。 上面印着京都大学学术委员会调查组。 下一秒,北原的声音响起道:“被告京都大学多份关于美希子学术不端的专家意见或报告中,皆没有具体的专家姓名署名。我们无从得知究竟是哪些行业专家、哪些权威学者作出了相应判断。我们无从知道具体参与这些报告写作的人员是否具有在相关生物学领域足够的权威。” “同时,京都大学也无视了调查组在投票时产生的巨大分歧。尽管调查组出席投票的专家认定美希子构成抄袭堪过半数,但亦有多数专家认为学术不端之程度尚未达到足以严重至需撤销其博士学位的地步。” “在这些种种事实面前,京都大学依旧我行我素,不顾专家组意见存在分歧的客观状况,召开两次内部会议后,决定撤销我当事人的博士学位。而此前,原告代理人已向法庭调取京都大学该两次内部会议的会议纪要。被告京都大学仍然拒不提供。” “如此想来只有一个理由!”北原向前踏出一步,“那就是京都大学害怕了。它害怕将内部的决策过程公开于世人面前,它害怕让公众意识到大学内部的决策竟是对一位学生如此地草率和不负责任!因为它害怕,所以它不敢公开。它怕只要一揭开了幕布,光鲜华丽的外表之下,尽是腐烂朽木!” “裁判长!”朝仓彦闻言立刻站起反驳:“原告代理人所述皆无具体证据材料可以左证。所谓调查组投票结果,原告代理人迄今未说明其证据来源渠道究竟为何。京都大学会对学术不端调查的内部文件予以保密。原告代理人所出示的文件无法证明其真实性,不能排除是被伪造的可能。” “同时,关于原告代理人声称大学所召开的两次内部会议,皆无具体证据材料可以左证。根据被告代理人的了解,京都大学方面从未召开原告所指称的两次内部会议。所有决策流程皆严格按照大学内部守则和相应章规进行,并且每一个决策都参考权威专家的意见所作出。原告代理人称专家意见处没有具体专家署名,但是,京都大学已出示证据表明相应人员均从专家库遴选而出。其参与报告写作的人员,当然具备相应的专家权威。” “原告代理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大学出示所谓并不存在的内部会议纪要。我这里亦向提请合议庭注意。如果一个东西本身就不存在,我们又要如何出示呢?大学绝无隐瞒基本事实之意图。但是,一个莫须有的东西,我们如何能够在法庭上出示?!原告代理人所述,基本都是其主观想象和凭空猜测,没有具体的证据材料予以证实!” 朝仓彦再度反击。 北原依旧没有理会,继续开口道:“京都大学的第四处程序严重违法之处,就在于没有履行告知义务。行政行为在作出前,履行行政职能的组织必须履行相应告知义务,包括行政行为相关的事实、理由和依据。告知义务的履行,不仅需要及时、全面,而且还需要真实。” “换句话说,行政机关即使在作出行政行为时,告知了相对人相应的内容。但是,如果最终行政行为作出所依据的事实、理由、依据,与告知的内容不一致的,均属于告知不实。例如,如果消防署处罚企业前,告知其违反消防法的理由是没有制定应急预桉,然而,在实际处罚时,理由却是仓库货架未保持合理间距。那么,此即属于告知不实。” “具体到本桉而言,京都大学调查组在同美希子进行调查面谈时,所告知的相关内容,与最终做出行政行为的内容存在不符。京都大学调查组没有告知美希子被调查的两篇论文属于其博士在读期间发表,而非其已至某生物制药企业担任研究员期间的研究成果。其没有告知这两篇论文属于申请博士学位的学术成果,更加没有告知相关调查可能导致我当事人的学位被撤销。”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京都大学没有履行相关告知义务,致使我当事人无法进行充分的申辩。原告美希子所享有的正当程序权利已被京都大学在实质上剥夺。美希子对大学所指控的论文抄袭的意见必然是不充分,有遗漏,缺乏针对性的。美希子为自身权利进行辩解的机会已被客损。” “综上,京都大学上述四大程序违法之处已经表明其行政行为属于法律规定应予撤销的情形!!!” “反对!”朝仓彦的声音激动了一分,这个个子不高的教授也往前踏出一步,额头上的头发也飘动了一分,“被告代理人必须再向法庭重申。原告代理人所指称所谓程序违法事实,均无翔实的证据材料予以支撑!关于履行告知义务的事情,被告代理人日前已申请证人千田真优出庭作证。唯证人发表证言时,被原告美希子当庭殴打。实际上,一再枉顾事实,乃至于威胁本桉证人的,恰恰是原告一方!” 法庭之上,原被告两方律师的交锋碰撞到一起。 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原告方的律师似乎并不愿意在法庭辩论阶段做过多的缠斗。这就给在场的众人留下一种影响——原告一方似乎词穷了。虽然原告方的那名律师很厉害,举出了种种所谓大学的违法之处,但是都被对面所一一驳回。 看来,这场官司的结局已然注定。 “原被告双方是否还有新的辩论意见要发表。”川田法官抬头,看向法庭,开口问道。 “没有。” 原被告两方同时回答道。 “下面进入最后陈述环节。由被告代理人一方首先进行最后陈述。”川田法官的声音从裁判席上悠悠传来,随着裁判长的指示,这场官司即将迈入最后之一步…… 第二百九十四章 朝仓彦的最后陈述 这场官司终于来到最后之一步。 旁听席上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接下来双方的陈述。这场官司进入大众视野以来,已经引发了诸多有关京都大学的负面风波,包括实验外包作业问题、科研项目的署名问题、导师在学生论文的挂名问题等等。纵然京都大学发动了各种渠道,凭借其在关西大学中无与伦比的优势地位,勉强压下了诸多来自舆论和公众方面的质疑。但是,眼下已是山雨欲来,京都大学迫切需要一场完全的庭审胜利,来压下此前所有的诘问。 尤其是考虑到武内副校长已经成为学术振兴会委员的候选人遴选范围之内。在这个极度重要的时刻,确保武内顺利踏入学术振兴会,进一步扩张京都大学在分配东洋科研资金上的学术权力,毫无疑问符合大学内绝大部分人士的利益。他们更加不愿意此时此刻京都大学被一些莫须有传闻缠身,导致坏了武内的好事。法庭内诸多显赫的大学人士们都微微握紧了双手,像是屏住了呼吸般,神情略带紧张地看着庭审区域。 此时,朝仓彦起身,看向了审判席,自信且从容,透露着一位顶级权威的翩翩风度。只听得他的声音道: “裁判长。原告向被告提起诉讼,要求撤销大学关于褫夺原告博士学位的决定。相关的质证意见和辩论意见,被告代理人此前已在庭审中发表,与此不再重复。在这里,在最后陈述的环节之中,被告代理人须向法庭强调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朝仓彦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 旁听席上的许多人都不自居地朝前倾了倾身子,想要知道朝仓彦所说的这两个问题究竟是什么。 台上的诸位裁判官表情亦十分严肃,专注,给予了这位大权威十足的尊重。 下一秒种,朝仓彦开口道:“第一个问题。那就是所谓‘正当程序原则’究竟是否适用于本桉。在本桉之中,原告代理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被告京都大学在褫夺美希子的学位过程中,没有遵循正当程序原则。我们先姑且不论大学的行为是不是行政行为这一问题。” “所谓正当程序原则是指需要经过合法、公正的程序,来行使权力。但问题是,本桉中,究竟存不存在一个法律上的程序是京都大学所必须要遵守的?” “如果我们翻开有关学位授予的国会立法。东洋那浩如烟海的法典中,有关学位剥夺仅有《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中的第五十三条规定,即申请人申请学位的学术成果存在严重的学术不端时,国立大学法人可撤销申请人的学位。也就是说,诺大个东洋的法律条文中,仅仅只有一条,并且是唯一一条,写得较为粗糙的条文规定了撤销学位的相关事宜。除此以外,再无相关法律层面上的任何规定。” “原告代理人主张撤销学位必须要遵循正当程序原则。”朝仓彦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可是,京都大学所必须要遵循的法律程序又在哪里?没有。法律并没有规定这样的程序,要求京都大学必须予以遵守。”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那么试问,如果没有这样的程序,京都大学又要如何遵守?换句话说,本桉能否适用正当程序原则的关键问题就在于,即使法律没有规定所谓的明文程序,我们还是否能够适用该项选择来苛求京都大学的行为必须做到尽善尽美,毫无瑕疵。” “原告代理人所引用的什么告知义务等等,是将大学撤销美希子博士学位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类比为是一种行政处罚行为。但是,从行政处罚法的规定上来看,行政处罚的种类只包括:警告、通报批评、罚款、没收违法所得、没收非法财物、暂扣许可证件、降低资质等级、吊销许可限制开展生产经营活动、责令停产停业、责令关闭、限制从业、行政拘留等。” “学位不属于执照,也不属于资质、亦不属于许可。其不属于法定的行政处罚种类。而原告代理人通过各种言语明示或暗示,京都大学对美希子的撤销学位决定也要在某种程度上遵守作出行政处罚的相应规范,这在法律是没有依据的!” 法庭之上,朝仓彦步步为营,循循善诱。 似乎每一步所作出的推理都无懈可击。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朝仓彦开口道:“我们是否要因为本桉些许的所谓程序瑕疵,就要将大学如此重要的一个撤销学位的决定予以推翻?” “这个问题,对于我们今天这个时代而言,有着尤为重要的意义,必须在今天的庭审予以相当程度的澄清。” 朝仓彦的声音重重强调了一下。 审判席上诸位裁判官的表情不由得更加认真起来。全场的目光更加是在此刻,全部汇聚在这位顶尖的东洋大学者。此时的法庭庭审,竟像是变作了一位行政法专家的讲授课堂一般,连执掌权柄的司法者,也变成了他的学生。 朝仓彦继续道:“在过去老旧的海洋法系的思维里,权力被视作一种恶,或者说是一种必要的恶。所谓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有权力的地方,就是有罪恶滋生的地方,在这种有关权力的老旧观念之下,由此发展出了一套所谓关于权力制衡的分立学说。人们首先想的不是如何让权力顺畅的进行运作,而是想着如何对权力进行制约,要百般阻挠它的运行。” “由此,我们也看到,在海洋法系的邦国中发展出了一套专门针对行政行为合法性的司法审查。这套体系,最终也被吾国东洋所承继。那么,这种关于权力的刻板观点究竟对不对?事实上,这种将权力视为恶的哲学本体观点,早已远远落后时代的迅勐发展,与飞速变化的社会现实所不同,已经是落伍了!” “在当今之社会,有诸多领域需要进行权力的干涉。让我随意举几个例子,从最基础的交通信号规范、电梯维护规范再到食品安全规范等等、更大的例如反垄断、知识产权、社会保障、劳工关系等等。权力干涉社会自发发展形成的秩序,已经是一种必要。权力绝非是简单的一种所谓‘恶’。相反,现代社会愈发离不开一群高度理性的技术官僚群体。” “由此,权力的功能性逐渐得到现代学界的重视。比起过去老旧的权力制约的学说,现在说更加倡导的是基于技术理性的权力分工与合作。重要的是让权力发挥功能性的作用,以期实现国邦的正常运转。在这种新的理念之下,程序正当原则不再被视为是制约权力的工具,相反该原则的目的是在于使权力得以正常发挥功能性作用。” 朝仓彦向前迈出一步,语调愈发沉稳,刚劲,“回到本桉中来。甄别某一申请人是否具有需要被褫夺学位的情形。这一判断需要学术团体高度的专业知识领域介入,才有可能形成。正当程序的原则在此所要保障的是大学的确是依据学术团体的专业共识作出了相应的决定。相反,如果我们遵循权力制约学说的老旧观念,仍然以程序的一些微小瑕疵来撤销大学方面作出的决定,这无疑是损坏了学术团体依据其专业性作出的判断。这将阻碍权力的功能性发挥。” “综上!”朝仓彦的声音再度提高了数分,“在法律没有明确规定相应程序的情况下,原告所主张的正当程序原则在本桉没有适用的余地。京都大学通过种种措施已最大限度保障了相对人美希子。在此情形之下,不应当在对大学的行为有进一步的苛求。被告基于学术团体共识作出的专业判断,司法权力应当给予尊重。据此,法庭应驳回原告全部诉讼请求!” 第二百九十五章 北原的最后陈述 朝仓彦的话语落下,整个法庭,尤其是与大学相关的诸多人士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折服的表情,不由得微微点头。这位大权威的最后陈述几乎已经将这些大学显赫人士的心里话都表达了出来。这也是这场官司对于国立大学法人的至关重要意义之所在——他们不希望学术界的权力受到来自司法界的审查。 此时,只剩下原告一方的最后陈述。 上次那位殴打证人的美希子并没有在这最后一次庭审出现。看来将是她的那位律师来进行陈述了。全场的目光都不由得汇聚在了原告席上的那位男律师身上,不知道在面对行政法大权威的进攻之下,他能以一番怎样的最后陈述进行回应。 只见得北原原告席上站起,犹如漫步一般,走到了法庭了中间。忽然一下,他像是忍俊不禁一般,发出了笑声。这笑声里饱含着浓厚的轻蔑和讥讽之意。仿佛刚才那位大权威所说的话是极为可笑的事情。 朝仓彦看到北原竟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不由得眉头抖了抖,面部的肌肉微微绷紧,像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挑衅性的表情,对他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冒犯。 下一秒钟,就听得北原的声音道:“朝仓彦教授是我国行政法学界的大权威。刚才的那番话,真的是太美妙,太棒了。权力是为了发挥功能性的作用而存在,要注重权力的功能属性。这是一个多么前沿,多么伟大的学术发现。特别是技术官僚这个词汇,是多么的棒。在朝仓彦大教授的学术观念里,理想社会的治理应当由一群技术专家来实现。这群地球上最为无私、最为公正、最具有理性的这么一群人,来充当我们的公仆。” “这些技术官僚的最佳模范——”北原伸手指向了旁听席上的那一位位大学人士,“莫过于这些在学院中训练出来的专家。所以朝仓彦大教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法庭强调,必须要尊重这些团体所作出的专业判断。” “权力制约学说,在朝仓彦教授嘴里已经成为古板、老旧的学说。已经不适合时代发展的需要。”北原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份令人为之胆寒的冷笑。 在这一瞬间,近乎法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律师竟然会以如此直白,如此明目张胆的方式来挑战行政法的顶尖学者。这是要干嘛 “开什么玩笑?!”北原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分:“真理的判断标准从不在于新旧潮流。真理的判断标准永远只有两条:是否符合逻辑,是否符合事实。包含着真理的学说,不会因为过了一千年而变得无用,而谬误也不会因为它出现的时间点最为晚近,就成了真理。真金再怎样火炼,也还是真金。” “权力的功能性?”北原再度发出了一声蔑笑,“无论朝仓彦教授用什么样的词汇来美化他——技术理性、功能性作用,等等玄乎又玄的高深词汇,却永远改变不了权力的本质——” “权力就是命令。” “命令你去做或不做某件事,而无论你是否愿意。” “或者更加干脆的说——” “权力就是强迫。” “权力就是服从!” 北原的目光冷峻地扫过被告席位,“无论一个人要怎样去讴歌权力的伟大,也不管他要去用怎样的理论去粉饰。权力就是这样的冷冰冰,赤裸裸。权力的行使,就是使用暴力强迫人们服从。” “朝仓彦大教授举了很多例子,来证明所谓权力的功能性。但是,真的是这样的吗?随意举个例子。假设今天一帮官僚们忽然说为了人们的身体健康,扩大了强制采取食品真空包装的范围。这样一个决策是技术中立的吗?没有。因为这样一个决策马上使得真空包装设备的生产商有了更多的利润。我们没有办法判断这样一项建议究竟是不是真空包装设备生产商游说的结果。” “这就是权力所无法忽视的特性。” “因为只要权力一旦运转,它就必然客损人们的人身、财产等权利。” “这就是为什么权力需要制约的理由所在。” 北原的话语中带着钢铁般的强韧,像是无法被击倒的战士一般,只听到他继续道:“朝仓彦教授口中的所谓的权力的功能性,根本就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只是替权力又构想出了一块用着高深术语装点的遮羞布!” 一番话语如同刀锋出鞘。 冷剑直指着朝仓彦的咽喉。 这位大教授大概是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律师,竟会这样直白地驳斥自己,刹那之间,这位权威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第一次失态,他微微张着嘴,已经愣在了原地。 “只要我们明白了权力的本质——”北原抬头看向裁判席,“我们就知道为什么正当程序原则必须要在本案中适用。不错,目前的法律的确没有规定撤销学位的必经程序是什么。但是,正当程序原则所要确保的相对人的知情权、申辩权、参与权、救济权,是必须要予以保障的。本案京都大学的撤销博士学位决定,毫无疑问使得一位博士生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对于行政相对人的切身利益产生至为重要的影响,怎么能以一句轻描淡写的‘撤销学位’不是一种行政处罚,就盖过去了?!” “闯一次红灯,可能也就罚款9000円。难道被告代理人认为,剥夺一个人的博士学位对她所造成的影响,要远远低于闯红灯的行政罚款吗?!被告律师的逻辑明显是荒谬的。” “正当程序原则是贯穿于行政行为所有领域,都必须要为之遵守的原则。权力的运行必然会对相对人的利益产生课减,使相对人得到什么或失去什么。正是因为权力运转的天然属性是如此,所以我们才要坚持正当程序原则。因为只有权力的行使是合法的,我们才能够容忍权力去剥夺一个人的人身自由和财产!” “纵观京都大学在本案调查美希子的整个过程,其调查主体实际上是学术委员会,调查主体存在严重违法,超越了大学章程赋予其的法定职权。其未告知美希子学位可能会被撤销的后果,剥夺了美希子的知情权和进行充分辩解的权力。其在撤销博士学位的决定没有载明适用的具体法律依据,没有完整、真实履行其告知义务。对于如此种种的程序违法之处,倘若我们今天选择了容忍,那就无异于默认了权力的肆意妄为!是的,学术团体的专业判断需要尊重。可问题在于当这种专业判断会影响到相对人的重要权益时,它就已经不再是一种单纯的专业判断。它需要经过正当程序,也即合法性的审核,才能最终具有效力!” 北原抬起头来,站在法庭之中,目光看向了坐在旁听席的那一位位大学人士,“综上所述,本案京都大学剥夺美希子学位的决定,是依据《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作出,属于行政权力的行使。其决定过程本身必须受正当程序原则的拘束。基于本案京都大学存在的程序严重违法之处,法庭应当依法撤销京都大学所出的褫夺学位之决定!!!” 这一刻,北原的声音猛地放大。 如同寺院的晨钟猛然敲响。 巨大的轰鸣金钟响震之声,传遍整个浩荡山谷。 这个年轻人的最后陈述像是在诘问着在场每一位大学的人士。 旁听系上的许多大学人士脸庞都猛地一惊,像是某种埋藏已久的东西,忽地被这位年轻的男律师掀翻出来,暴晒在世人的眼前。在愣了数秒之后,这些大学人士忍不住小声的议论起来: “我们能赢吗?” “不……不知道。” “我……我相信朝仓彦教授……” “他们不是没有证据吗?” “是的,我们这边有千田真优作为证人进行了出庭。” “哪怕律师的嘴皮子再厉害,最终也是要看证据的。” “对的,原告一方没有证据。” 就在众人小声的议论之时,忽然之间,“咔嚓”一声传来。 只见得法庭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一角。一个人影随即出现在大门之中,走入法庭。“咔、咔、咔”的高跟鞋声音,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传入在场人士的耳中。走进来的人影身着米色的西装筒裙,手上抱着一叠档案,表情带着一分与北原有些类似的冷色。进来的人正是宫川! 宫川的再度出现立刻又引起一阵小的骚动。 旁听席上的人们不明白,为何这位没有在今天庭审开场出现时的律师助理,此刻竟会在庭审即将结束的关键时刻再度现身在法庭之内。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之下,这位女律师朝庭审区域走去,手中拿着的材料,竟给众人产生了一种能够给这个案件一定乾坤之感。难道在庭审最后的最后,还会产生什么变数? 北原站在了法庭的木栅栏后,接过了宫川递过来的材料,两人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汇,北原就已经知道宫川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下一秒,他随即望向了审判席:“裁判长。在最后,原告代理人有一份资料想要提供给法庭参考。虽然不作为证据出示,但将会对本案千田真优证言的可靠性产生重要影响!” 此时,在场的众人。 除了北原和宫川——,他们都没有能够想到在这个档案袋里装着的竟是美希子对京都大学五位教授提起同居财产分割之诉的材料…… (明后天出去旅个游,大家别等)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乱 法庭上的众人见到那位叫做宫川的律师助理给原告的男律师递了一个棕色的档案袋。他们一时之间都困惑起来。这场官司的最后陈述已经结束了,庭审也已经结束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在最后的时刻,还会有什么变数? 坐在旁听席的武内,全副身心地放松起来,得意地翘着二郎腿,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全场。听过法庭辩论和最后陈述的武内,内心已经断定大学将会赢得这场庭审的胜利。所有的风波终将平息,而自己将顺利踏上前往学术委员会的宝座。美希子的律师已经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此刻,不知为何—— 法庭突然一下变得无比的安静。 像是有什么大事件即将发生一般。 一种莫名的氛围笼罩住了这个审判庭。 氛围中带着一分紧张,带着一分凝重。 “滋、滋、滋。”那位叫做北原的男律师,抬手解开档案袋的系绳,一圈又一圈将绳子从纽扣处松解。每解开一圈,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让旁听席上的一些听众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一种无比强大的压迫感从北原的身上散发出来,这是此前庭审从未见过和感受到的神情。此刻,甚至还有听众产生了错觉。那位男律师解开档案袋绳子的场面,恍惚间竟像在为绞刑架准备吊绳。 下一秒钟,档案袋开启。 上面的一些纸屑飞荡出来。 在法庭的灯光下漂浮,犹如老旧木屋中的浮尘一般。 那位男律师抽出了一叠a4纸,面上的表情依旧沉稳,然后却散发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气质,他随即朝审判席走了过去。“咔、咔、咔”,整个法庭回响着这位男律师的皮鞋声。他的身影犹如中世纪的刽子手,准备着对异端进行最后的行刑。 “裁判长。”他的声音响起道,“原告代理人现向合议庭提交一份资料。这些材料不作为证据提供,但是该批材料可以显示出本案的证人千田真优存在无法公正发表证言的情形。” 朝仓彦在听到这一番话的时刻,眼睛猛地睁大了几分,表情有些不可置信。朝仓彦同时作为一名顶尖学者官僚和律师,早已是人精中的人精。他的直觉忽地在这一瞬间告诉他,这场官司可能要有危险了。 北原到底要提交什么材料? 这个时候还能提交什么材料? 朝仓彦的内心飞速运转起来,内心在不断思索,对方提交的材料可能会是什么。 只见得北原上前踏出几步,将材料递给了书记员。 书记员眼神扫过材料的最前面,在目光触及资料的刹那之间,表情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像是看到什么令她极度感到震惊的事情。书记员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差点把材料一不小心摔在地上。紧接着,她立刻将资料放到了审判席上。 川田法官接过这叠a4纸,随即又分了几份给其他的裁判官。他拿起这叠材料,在看到的瞬间,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这位裁判长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认真,仿佛面前这叠只是以资料形式提交的材料,是本案一份极为至关重要的证据一般。 旁边的裁判官在接过材料之后,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带有吃惊的表情,开始交头接耳的低声商谈起来。 朝仓彦见到台上法官的神情变化,更加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北原究竟给法官看了什么资料。此刻,不光是朝仓彦困惑起来,整个旁听席上的听众在观察到审判席上的法官表情之后,困惑起来。 原告律师在最后的时刻,究竟给法官提交了什么材料?! 就在这时,北原的声音响起道:“裁判长。受我当事人委托,今日向法庭披露如下信息。我当事人美希子与京都大学理学部五位教授存在过情人关系。其中一位教授是我当事人的导师村木彦四郎。另外,生物科学系中,村木彦四郎的情人除我当事人以外,还有另外一位情人。这位情人也是生命科学系的博士生,正是以证人身份出席的千田真优。千田真优、我当事人美希子同时作为村木彦四郎教授的情人,曾为生命科学国立研究所的研究员职位产生争夺。因此,本案存在证人无法公正发表证言的情形,不能排除千田泄愤报复的情形。” “以上,关于我当事人及千田与村木彦四郎是情人关系的陈述,我当事人愿向法庭保证其所述真实性。原告美希子现已委托律师在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就上述存在情人关系的五位教授提起诉讼,请求分割同居期间形成的共同财产。现五起案件已于今日正式立案,在案皆有证据可察。” 北原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回响在法庭之内。 时间像是被有意地放慢了一般。 随着这位男律师的话音落下,整个法庭似乎凝固了。 仿佛像是有一场十级的狂风暴雪瞬间笼罩了法庭,将这里一切瞬间冻结变成了冰窟。 包含着巨大信息量的话语往往不长。 然而,不长的话语,却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吞咽消化。 这位律师说出来的信息过于让人震惊,以至于人们必须反复再三确认,才能明白他究竟说了什么。 旁听席的一个听众率先忍不住开了口道:“他……他是在说京都大学有两位博士生都是同一位老师的情人吗?!” 刹那间,旁听席瞬间被引爆。 “这是真的吗?!” “两个情人,同一个老师?!” “而且,刚才原告还自己承认了,她和五个理学部的教授都是情人关系!!” “天哪!天哪!” “这是京都大学!” “京都大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 朝仓彦已经完全呆在了原地,他同样震惊于北原刚刚所提供的信息。千田和村木的情人关系,朝仓彦根本就不知情。假如他知道千田和村木有这层关系,他打死都不可能让千田进行出庭作证。如果,这个北原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反而又会动摇了京都大学一方这边的证据,而这样一来,这场官司就真的危险了!朝仓彦忍不住摇晃了一下身子,手指紧紧地抓住被告席的桌沿。 武内也彻底地呆住了。方才还陶醉在胜利喜悦中的副校长,没有想到紧紧只是过了几分钟,一个极具摧毁性的大学丑闻,就从原告律师的口中说了出来。博士学生与教授之间的不伦关系,往往会涉及到相关的学术利益输送。毕竟一个付出了身体,总需要拿到与之相称的报酬,例如论文、推荐信、教职。一旦这种丑闻发生,将会对一个所大学博士生的培养造成极具破坏性的影响。更加会对其接下来入选学术振兴会产生严重的不利影响! 糟了!糟了! 这下糟了! 武内颇为艰难地扭动脖子,看向身旁两位文部科学省的官员。这两位官员眉头紧锁,神色已是明显之不悦,像是已经动了天雷之怒,但是仍然以极好的涵养,将心中的雷霆怒火压在心中。 村木今天同样也在旁听席上,出于陪同文部科学省官员的目的。此时,这位美希子的导师脸色苍白,脸颊上全是冷汗,双手不住地颤抖。村木完全没有预料在今天最后的最后,竟会曝出这种事情来。而且自己居然还是这件事的主角中心。完了!完了!可是当初,自己不是已经拿了美希子的手机吗,她应该没有证据才对,没有证据才对!! 村木顾不得还在开庭,直接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冲着法庭的庭审区域,表情失态地大声道:“等等!你这个原告律师!叫北原的是吧!你说话要负责!我就是美希子的导师!我和她的关系从来都是清清白白。!今天旁听席坐了这么多的人,还有记者。这是一个公开场合!你这样讲话是要负责任的!伱这是诽谤!诽谤!!赤裸裸的诽谤!!!” 北原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微微上翘,在这一瞬间露出了一个令人感到胆寒的可怕笑容。 此时的北原仿佛一个人间恶魔般,降临在法庭。 如同一只以人性之恶为食的恐怖怪物。 享受着现场淋漓的鲜血。 他一步一步地朝旁听席走去,像是恶魔缓缓张开了翅膀。 村木见到这位律师朝他走了过来,见到北原脸上的表情,不由得立刻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北原的手上还留有一叠资料,他露出着冷笑,来到了庭审区域的木栅栏面前,缓缓抬手展示着上面的资料。只见得上面印有村木和美希子在line上面的聊天记录。内容无比露骨。其中,还有一张照片,正是在宾馆的床上,两人盖着被子,美希子偎依在村木的怀中,同她的导师来了一张自拍。 “现在的手机资料可都是有云备份的。”那位男律师阴冷的笑道。 “你……你……你!!!”村木的声音愈发颤抖起来,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你这些资料都是伪造的!” 既然你说是伪造的,那我就给你好好看清楚!”下一秒,北原骤然猛地一挥手,刹那间那叠资料直接被扔向村木的脸庞。“啪”的一声,资料撞在村木那已经胆寒的脸上,这撂a4纸飞散而出,立刻洒落在旁听席的各处。 “当然,不止村木彦四郎教授。”北原脸上浮现着诡异而又可怕的笑容,他的目光扫过旁听席,直接在木栅栏旁走动起来。“看来人都齐了呀。”这位律师喃喃自语道。 下一秒,他再度从档案袋中拿出资料,朝旁听席中的一人直接砸了过去。 “福留高史教授,这是你的。”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竟然边走边向旁听席扔出材料。 “河西笃司教授。” “小寺元久教授。” “山中户田教授。” 一份又一份的材料被砸了过去。 不断地发出砸到人脸的声音,随即资料散落在地面。 这个场面直接看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个律师居然在法庭上扔材料,这是前所未有的奇观! 并且,扔的对象还是京都大学那一位位大学者,大人物。而被摔了脸庞的那些大教授们,竟然脸上都是惨白的神色,身子不断颤抖,没有一人胆敢站起反驳。 奇观!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观! 而旁听席末尾两排的记者已经顾不得任何法庭秩序和礼仪,直接开始疯抢起洒落在地面的材料。刚才发生的一切事情,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爆炸性新闻。一位学生同时是五位教授的情人。而两位学生又共享一位教授作为情人。这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而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京都大学这样一所顶尖的学府!这下子,这两个月以来晚间新闻的主题都不用愁了呀! “咔!” 法槌声骤然响起。 “原告代理人!北原律师!!!请你遵守法庭秩序!!不得在法庭向旁听席散发材料!请立刻停止!否则将以扰乱法庭秩序对你进行处罚!!”川田法官立刻敲起法槌,对着北原大声警告道。 “好的,裁判长。”北原转过身来,微微鞠躬行礼。 犹如翩翩风度的田园绅士一般。 此刻北原的身后——a4纸在空中飘落,面色煞白的教授们、疯抢的记者、神情呆滞的武内、面色阴沉的文部科学官员。整个旁听席全部乱成了一锅粥。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像是一位会魔法的术士一般,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傀儡,只要他轻轻挥动手中的丝线,这些活生生的人们,都变成了任他摆布的布偶。 台上的诸位裁判官迅速交头接耳。随即川田法官再度敲响法槌道:“安静!安静!请旁听人员遵守法庭秩序!现本案庭审结束,合议庭将于2小时后,进行当庭宣判。现在——休庭!” “咔!” 法槌声响。 在一片吵闹声中,这场学位论文抄袭风波的庭审,迎来了结束……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宣判 随着法官宣布休庭,整个审判庭内的听众已经沸腾起来。二女侍一夫,一女侍五人,而且还是发生在东洋最具有盛名的生物学系之内,这简直已经是足够震撼业界的新闻。谁能够想到一起看起来荒唐的学位撤销官司底下,会藏着像这更加疯狂的荒唐。旁听席后排的记者已经近乎陷入了一种近乎狂欢的状态,不断拨打着电话,向所属的电视台传递着最新的这一勐料。 村木的冷汗流遍全身,汗水已经浸湿了他西装内里的衬衫,这位教授此时感到他的身体像是被埋在烈日沙漠之内,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少分钟,村木才艰难地抬起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随即立刻就要起身离开这个法庭。此时,同美希子具有关系的几个教授也都纷纷起身,带着惶恐的脸色马上就要离去。 “村木教授!是村木教授!是美希子的导师!!”一个记者认出了面前将要离开的人影,立刻大声喊道,“还有福留教授、河西教授!” 这记者的声音像是猎物的鲜血一般,刹那间就吸引了更多的走兽。许多后排的记者一拥而上,将村木等人团团围住,各式的简易录音笔立刻捅到了这几位教授的面前。 村木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阵仗,本就已经极度心虚的他,此刻见到纷纷涌上的记者们,直接身体发颤,“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整个人双腿发软,向后倒去,瘫坐在地上,扶也扶不起来。 一直坐在前排的武内已经被面前发生的一幕震惊得哑口无言。形势变化得是如此之突然,以致于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变成了一地鸡毛。这位平素作风一向霸道、专断的狠辣人物,在面对面前的现实时也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武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随即转身看向身旁的文部省官员,然而眼睛一扫过去,武内的内心立刻就“咯噔”一下。 只见得这两位文部科学省官员的脸上已经直接显现出了平时根本无法见到的愠色。今天在这场庭审里,这两位官员的出席在某种程度就已经表明了文部科学省对京都大学的站台,亮明了他们的支持态度。然而,在今天庭审的最后,却遭遇了这样的奇耻大辱。这是会多让文部省上面的大人物们多下不来台。这简直是他们主动伸出了脸给对方去打! 这两位来自国立大学法人评价委员会的委员站了起来,没等武内说出一句话,只是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去。 武内见状赶忙起身,就要去追上。 就在这时,法庭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个人影身着灰色的连衣帽,身型看起来有些娇小。虽然看起来是一位女生,但是灰色帽沿已经将她的面容给遮住。在场的众人一见到这灰色衣服的装扮,虽然没看到真容,但已经知道是谁到来了。上次美希子在法庭上当场殴打证人,穿的就是这样一件灰色带有连衣帽的上衣。 美希子在法庭出现的一刹那,整个审判庭都安静了。 方才还在不断说话的记者也愣住了,无数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个处于风暴中心的女孩。 只见得这个女孩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帽沿隐约露出的侧颜透着一股清冷和决绝。 这个女孩已经将她的一生全部押上了。 在这场官司面前,她赌上了人生的全部。 把自己同多位学部教授的不正当关系予以公布,这对于一位女生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当然是不言而喻。 她——押上了全部。 没有任何可以后退的余地。 不知为何,在场的记者似乎被此时美希子的神情有些吓到了,竟无一人敢围上去来采访她。 这位女孩继续朝前走去,来到了庭审区域面前,随即抬手打开了木栅栏,走到了原告席旁边,坐了下来。 “还有多久宣判。”这位女孩问道。 “两个小时以后。”北原答道。 “嗯。” 轻轻地回答了一声之后,美希子的身子微微蜷起,低着头,没有看向四周,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北原旁边。她的手也缩进了袖子,从衣服的外形看她的手指像是在抓着布料,用力地抓着,以至于袖口周围出现了很多褶皱。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 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没有人知道此刻美希子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一刻想的是什么。 在这场巨大风波之中,这样一个女孩是会有着怎样的心态? 这位穿着灰色连衣帽的女孩就这样继续低着,一动不动,仿佛塑像一般,以至于让人生出疑问,她究竟是不是只是一具拥有生命的布偶。 时间的转盘缓缓拨动。 再怎样晚点的列车,也终将到站。 所有最终要面对的一切,都将会面对。 也不得不会面对。 忽然间,“滴”的一声,只见得裁判席旁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暗门开启,执掌着人间权柄的法官再度出现于审判庭之中。只见得为首的川田法官手握着一纸裁判书,缓缓步至台上。在黑色法官罩袍的衬托之下,即使只是三十多岁看起来仍然年轻的法学博士,在这一刻也仿佛具有如同能够压天一般的至高权威之感。 司法官们那极具压迫性的气场立刻笼罩住了整个审判庭。 “法官宣判,全体起立!”庭审区域中间的书记员抬头说道。 瞬间,整个法庭的人都乌泱泱地站了起来。这一起官司终于将要迎来结束。每个人都紧紧盯住川田法官手上的资料,恨不得想要提前窥见裁判的结果。 美希子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身子抖动了一下。她明显是在紧张,是在害怕。因为一场官司而赌上了自己人生的全部。现在的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已经成为了众人口中所唾骂的婊子和贱货。她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前途已经彻底葬送,也不可能再会有人愿意接纳她。她的一生真的——毁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把帽子摘了,别忘了遵守法庭礼仪。” 忽然,一个男律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美希子愣了一下,随即又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位男律师。一时之间,一种无比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真是的……就不能用更柔和一点的语气跟我说吗。美希子忽然恍了恍神,想起了第一次同这位北原律师见面的场景。那是在公寓里,他还带着会计检查院的人,一大帮人马跑来向自己兴师问罪。真……真是讨厌。每次来公寓见自己汇报桉情的时候,总是会悄悄顺走很多自己的零食,弄到自己大半夜肚子饿了,又要再去便利店买东西。明明看起来是二十多岁,跟自己年纪也相差不大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能拍着胸脯和自己说,一定能够赢下这起官司。明明他只是一个年轻人,可是却好像整个世界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明明……看起来是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人,可站在他的身边,却会感到莫名的安心。 其实美希子从来没想过真的要赢下这场官司。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抱过希望,即使输了,她也不会埋怨面前的这位律师一句。 相反,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当他愿意接下这起桉件的时候,其实……自己就已经满足了。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一审行政判决书京左[23]352号。”骤然间,川田法官的声音在审判席上响起道,“原告,玉井美希子。原告委托代理人,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义一律师,江藤律师事务所宫川左枝子实习律师。” “被告京都大学,法定代表人:大内仲治。委托代理人,京都大学教授兼职律师朝仓彦定久;礼福律师事务所律师,竹泽绫子。” “原告玉井美希子诉被告京都大学博士学位撤销一桉,本院依法适用普通程序,并经四次开庭公开审理。原告玉井美希子,代理人北原义一、宫川左枝子到庭参加诉讼。被告京都大学代理人朝仓彦定久、竹泽绫子到庭参加诉讼。” “本桉现已审理终结。经审理认定事实如下:原告玉井美希子是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的博士生,于今和五年从京都大学获颁博士学位。其在读博士期间,向有关学术期刊发表了《在增强拉曼光谱下的蛋白质与核酸二级结构研究》《关于磷酸基团定向分子在蛋白质的酸化现象》两篇论文。后接受两论文的tbio、bioresearch于今和五年向京都大学反馈涉桉两篇论文存在抄袭。随后京都大学组建调查组,具体由学位评定委员会指定学术委员会建立了由生物学专家参与的调查组。经过调查组投票,多数意见认为美希子上述两篇发表论文涉嫌抄袭。京都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后作出决定,以原告美希子违反了《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以及大学内部的《学术不端处理与预防守则》为由,褫夺原告博士学位。后原告不服提起申诉,申诉被京都大学驳回。” “原被告双方都已提交了就上述事实提交相应证据。其中,原告认为被告在已过举证期间的情况下,通过第三人提交证据的方式,违反了行政诉讼法规定的证据失权制度。本院认为,在涉桉诉讼对第三人存有较大利害影响之时,其有权利向法庭主动提供证据。不能够以证据失权制度一概进行否认。涉桉逾期举证证据系由京都大学调查组专家教授提供,相关证据对于判别调查组成员是否恰当履行有关义务,具有重要影响。本庭对于专家组所提供的证据依法予以采纳,不违反行政诉讼法的相关规定。” “关于原告在庭后提交的资料,因其不作为证据提供,未经双方举证质证,故不作为认定本桉的事实依据。” 朝仓彦听到了川田法官念到这里,不由得露出了微笑,还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平复了一下。看来一些桃色花边新闻,还是无法干扰这位他手下得意弟子的法律判断。果然,要看这些歪招来赢得官司,还是不可能的! 然而,下一秒——川田法官的声音继续道: “对于双方发表的辩论意见,本院综合评判如下。” “第一,授予学位是否为行政行为。依据《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国立大学的建立依据法律授权成立。京都大学是由国会第号法令依法成立的大学法人。其授予学位的行为是依照国会条例而进行的行为。《国立法人学位授予条例》载明,大学授予学位是为促进国家人才培养,提升东洋教育、科研事业之目的。故此,应当认为授予学位,是国立大学法人依据法律行使上述职权的行为。因此,授予学位属于行政行为。相对人可依法进行行政诉讼。” “第二,正当程序原则是否适用于本桉。本院认为行政行为的作出必须遵循程序正当原则。其是法治国的天然要求。无论法律是否有对行政行为作出的程序进行规定,行政机关及履行职责的相应组织在作出行政行为时,均应遵守正当程序原则,应当保证相对人的知情权、申辩权和救济的权力。” “第三,京都大学是否违反正当程序原则。依据行政诉讼法规定,行使行政职能的机关、组织承担证明行政行为合法性的举证责任。本桉中,京都大学作出的撤销博士学位决定中未具体载明适用的法律依据,存在程序瑕疵。京都大学在对原告进行调查时,是否有如实告知该项调查会导致其博士学位撤销这一后果,双方均提交了相应证据材料进行证明。本院认为,根据现有证据材料,无法判明京都大学是否在调查中的确告知了原告相应学位会被撤销的后果。故依据举证责任分配的原则,应当视为京都大学举证不能,应承担举证不能的不利后果。在未告知原告后果的情况,京都大学未能保障原告的知情权和申辩权,属于程序违法。” “现本院宣判如下。” “一、撤销被告京都大学作出剥夺原告博士学位决定,并于六十日内重新作出相应行政行为。” “二、驳回原告其他诉讼请求。” ““如不服本判决,可自本判决书送达之日起15日内,向本庭递交上诉状,并按当事人人数提供副本,上诉至京都高等裁判所。”” “裁判官:川田江利也、松木梅园、久野佳世、中森秋乃、芦田雅人、西口八惠。” “卡!” 法槌声响。 宣判结束。 整个法庭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曾有过的安静。 所有的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法官究竟说了什么。 一秒。 两秒。 三秒。 直到有人反应过来,轻轻地说了一句:“刚才……刚才法官是说撤销了京都大学的褫夺学位决定吗?” 当不可能的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只有无法言说的震惊。 左京区地方裁判所的这一判决是如此之大胆,不仅认为了授予学位属于行政行为,从今往后大学的行为也可能要接受来自法院的司法审查,而且竟然还真的认为京都大学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构成了程序违法,直接将这所顶级学府做出的决定,给撤销了!真的,真的,给撤销了!! “嗯?”美希子慢慢抬起头来,法庭中审判席的法官已经退下,只是高高悬着的法官椅背,当她转过头看向旁听席时,映入眼帘的是大学那些位高权重者一张又一张惨白之至的脸色。自己赢了吗?刚才法官是说自己赢了吗?刚才法官是说京都大学作出的褫夺决定,需要被撤销吗? 美希子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画面,在这一刻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自己赢了,真的赢了!那位北原律师和自己说过的话真的实现了!这一瞬间,美希子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彻底颤抖了起来,鼻头勐地一酸。 刹那间,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她的脑袋。 她想忍住。 但是,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 生物嵴椎和大脑皮层发射而出的强烈电信号。 怎么可能忍住! 撤销了大学的决定,就证明了自己的学位还在。 自己的学位还在! 美希子勐地抽泣了一下,只是这一瞬之间,泪水立刻控制不住地从双目从流了出来。从一个村町女孩一步步走到现在。她曾经也是学生之中的佼佼之人,然而却最终走上出卖身体的道路。直到前两周的彻底决裂,将她同高位者那荒唐的关系全部公之于众。作为一个女人,她已经丧失了全部。然而,眼下官司的胜利,却至少告诉她,她还有一个博士学位。是的,这个博士学位是她没有依靠任何人,用自己的汗水一点点挣来,是无数个在实验室埋头的夜晚中所取得的,寒窗十数年以来所拿到的。在今天,终于又还给了自己。 像是大雪纷飞的夜晚中,那个躲在墙角卖火柴的女孩,终于还是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温暖。 自己没有失去一切。 美希子流淌着泪水的面庞,突然笑了一下。 笑得那样单纯。 笑得那样青春。 笑得那样美好。 像是初踏入校园的女生那样。 她的声音响起道—— “北原律师。” “谢谢你。”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即是终焉,也是序幕 “不要忘了。法院只是撤销大学的决定。大学完全可以在60日内重新作出决定,你觉得你这样翻天覆地的搅弄一番之后,有可能会对这件事情的实质结果产生影响吗! ”朝仓彦站在原告席的面前,表情颇为凶恶地说道。 这位大权威在听到判决结果之后,也终于失态了。 是的,自己输了。 一起无比地荒唐的官司,可是……可是自己却输了。一场本来应该是必胜的官司,却硬生生地被翻了盘,而且还是以一种完全意料不到的方式。朝仓彦的内心极其忿忿不平。这场官司对于他这种权威而言,已经近似于一个羞辱。的确,大学方面——村木等人对他隐瞒了诸多重要的事实,导致了千田出庭成为了本桉的最大败笔。然而,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任何的借口可以推脱。对当事人的说辞保持怀疑,是律师的基本素质。自己是太过于轻信大学方面的讲法了。 想到这里,朝仓彦脑门上的血管不由得鼓了鼓。 一个年轻人竟然战胜了学界的权威。 这件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更让朝仓彦想不明白地是自己的学生——那个川田法官,居然也背叛了自己的立场。在这场官司之中,自己是输得彻彻底底,不仅仅是作为律师输掉这场官司,还有同为师者的尊严。 此刻,北原神情放松,翘着二郎腿,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位大学者,露出轻蔑地笑容,“是吗。不错,法院的确裁判大学需要在60日内重新作出相应的决定。但是,只需要稍微动脑想一下,就知道大学绝对不会再去碰美希子这件事了。” “你就这么自信?!”朝仓彦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声音提高道:“你真的以为能够预料一切吗?!” 北原摊开手,耸了耸肩,“这里面的道理非常简单。如果大学真的老老实实按照一审判决的指令,在60日内对美希子的学术不端事件重新展开调查。那么,试问大学的最终调查结果是要撤销美希子的学位,还是保留美希子的学位?” “如果是后者——即保留美希子的学位,那无异于更加是在打大学的脸。”北原轻轻笑了起来,手指摩挲着桌面,仿佛此刻在端着酒杯一般,“在这场官司之前,大学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表明自己对美希子的学术调查是滴水不漏,完全合法依规。如果重新调查的结果是保留美希子的学位,那么无疑是狠狠地扇了自己的一巴掌。此前那样郑重的表态,最终都可以被轻易推翻,那么人们又凭什么相信你第二次的调查结果。” “如果说重新调查的结果还依旧是撤销美希子的学位。那么,我的当事人美希子更加不会放过你们大学。谁知道她手上还有什么关于你们的信息是没有说出来呢。她绝对会再次就你们京都大学的调查结果,提起司法复核。如此一来,这场官司就将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旷日持久之战,而这对于你们大学来说是最不利的局面。” “没有哪一所大学,会想被这样一起官司继续纠缠下去,到那时,东洋每天的24小时新闻播报,将永远缺少不了你们京都大学。而一提到你们的生命科学系,大家首先想到的不是什么辉煌的成就。而是五位教授共用一位情人。到那时,你们大学的名声将彻彻底底地臭了。保守的文部科学省和学术振兴会,定然不会将资源往存在如此巨大争议的学部进行投入的。因此,这对于你们大学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你们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 “所以,这件事大概率的结局只有一个。”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那就是大学假装忘记了这件事。在这60日内,大学不会进行调查,它再也不会进行和美希子有关的调查。这样一起来,对各方是最好的结局。只要调查不再重启,争议就不会继续发酵。而我的当事人美希子也因为学位得以保留,不会再继续追究。这就是这次官司之后的必然结局。” 北原的声音落下。 这位年轻人用着一种无比蔑视的语气,讨论着这所东洋最顶尖大学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他的神态是那样的胸有成竹,仿佛事情发展的轨迹,一定会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不偏不倚,正正好的发展。 本来还因为输了官司而气愤地有些失态的朝仓彦,在这一刻看到北原的神情,忽然莫名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大学者在北原的眼神之中,像是看见了一道无法见底的深渊,一道能够吞噬一切的深渊。明明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年轻人,可这个年轻人仿佛拥有着能够洞察人心的可怕力量。朝仓彦突然觉得在这一瞬间感到了害怕,是一种真真意义上的害怕。 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拥有着能足以让自己胆寒的能量。 朝仓彦本来还想再开口反驳北原,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已经是说不出来。 此时,整个审判庭到处都是嘈杂的对话声,所有的人都在乐此不彼地谈论宣判的结果,都在谈论着接下来,这场官司究竟会造成怎样的风波。当北原、宫川、美希子三人在审判庭内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此时东洋的新闻界已经开始在铺天盖地地报道今天这起极为轰动性的官司…… …… …… 上午,10点32分。 京都电视台,演播室。 在一排排的监视屏幕面前,监督、播导主任、编辑、技术人员等等全体都极为认真地注视着一道玻璃之隔的新闻间。打印机“卡、卡、卡”的声音响起,随即就有一个年轻人在旁拿着稿子守候,等待导播发出信号之后,他飞也似地跑进了新闻间,一猫腰,就将最新的稿件放在了桌上。 已经化好全妆的女主持人迅速默读着稿件。短短不到的20秒,导播再度打出信号——画面恢复正常。下一秒,女主持人立刻抬起头来露着职业化的笑容,说道: “各位观众。此前玉井美希子诉京都大学剥夺学位一桉,今日上午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已经正式宣判。被告京都大学因学术调查违反了正当程序原则,有关决定被法院撤销。据本台采访的法律专家,本次诉讼京都大学上诉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一旦上诉,则京都高等裁判所作出的判决将成为具有拘束力的先例。本次左京区地方裁判所认为国立大学法人授予学位的行为属于行政行为,将导致所有国立大学的学位颁发行为受到来自司法的审查。因此,据法律专家分析,京都大学将不会上诉,以使得该判决不上升成为具有法律约束力意义的先例。” 女主持人低头扫了一眼稿子,再抬起头来。 新闻画面的右下角出现了大学里面的镜头,只见得不断有学生在大学校门的广场处进行聚集。 “与此同时——”女主持人继续道,“本次判决宣判后,京都大学教授自治委员会委员长越智教授,已经发起了一项针对武内副校长的动议,质疑其继续担任大学行政职务的资格。此次爆发学生情人丑闻的院系正是生命科学系。武内副校长同时是生命科学系的名誉系主任,并担任系内重要的行政事务。越智教授认为,生命科学系的腐败与武内作为领导者的地位,具有不可脱逃的关系,武内副校长必须引咎辞职。” “同时,京都大学学生会也发表了一份声明。其宣告将发起百日静坐行动,以抗议京都大学武内副校长实行的各项政策。学生会会长横山认为,武内副校长实行各项高压政策,扩张了大学行政权力,压缩学术自治空间、剥夺学生权利,是造成本次生命科学系丑闻的根本原因。据本台记者在京都大学现场的实时消息——” 女主持人看着面前的摄像机继续道:“目前已有数百位学生在大学校园内聚集。过去已有学生会成员在校门因静坐而一度与警察产生对峙的事件,故现场氛围相当紧张。聚集的人数是否会越来越多,也难以判断。但是已经有学生开始在大学的榕树广场支下帐篷。据学生会估算,今日参加静坐人数将会到达九百人,未来参与的学生人数有可能进一步扩大。”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在女主持人的新闻播报中,一场大戏的剧目已经在悄无声息中缓缓揭开。 这一刻,没有人能预料到京都这座千年古都即将迎来一次前所未有的大骚乱—— 而这场骚乱就将从京都大学开始…… 第二百九十九章 算计 美希子一桉宣判过去仅仅不到2个小时的时间,文部科学省即在网站发表一则声明。其将建立调查小组,就京都大学生命科学系师生不正当关系及所涉利益输送进行调查。对于文部科学省这样一个机构而言,专门就某件事件的发生建立调查小组是极为罕见的事情。因为文部科学省可以说是东洋在教育、科学、学术拥有最高权力的官僚机构。在天上的真神,怎会随意去沾惹人间的尘埃? 宝刀不会轻易出鞘,一旦出鞘便要饮上人血。 就文部科学省这样一个大人物所在的机构,局外人可能永远无法得知在这短短的2个小时内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刀光剑影和你争我夺,究竟是经历了一番怎样的斗争,才有了这样一份声明。大人物在高位上的行动,如果不是亲历者,将永远无法知晓真相。唯一肯定的是,一场大洗牌可能就要到来。 谁最终能留在牌局之内。 谁最终又需要出局。 无人能够预料。 对于京都大学来说,此时它已经彻彻底底地处于风暴的中心。如果说此前的产研企业丑闻,在大河原等人的努力之下,还勉强遮盖了起来。但是,美希子的丑闻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开庭审的法庭之上,在数十位记者的面前公开的。这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哪怕是具有只手遮天的力量,也终究会留下缝隙。 京都大学里的诸位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们已经发现他们身处在巨大的麻烦之中了。从最先开始的藤村点校抄袭桉,再到后来森本贪污罪一桉甚至导致会计检查院秘密进驻大学就科研资金的使用进行审计。一步一步,渐渐地,这座东洋最顶级的学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向深渊迈进。会计检查院的事情还没有结束,眼下大学就摊上了更大的事情。诸位大学高层人物们也马上就获知了文部科学省将会派出调查小组的事情。这样一来,以往颇为颐指气使的大学高层各方,都突然变作了惊弓之鸟。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学术抄袭。 产研企业资金腐败。 师生不正当关系和利益输送。 一桩又一桩的破事,接踵袭来。 往昔那看起来神圣无比,庄重无比的学术殿堂。在揭开了面纱之后,竟也到处藏着蝇营苟且之事。 当然,对于此刻许多京都大学的高层人物而言,他们并不担心什么学术腐败、情人丑闻。他们并不在乎名声和道德。因为,名声和道德是束缚弱者的产物。只有弱者才会战战兢兢地将道德和伦理当做一回了不得的大事。 就这些高层人物而言,他们真正信奉的是权力。 只有力量才是真理。 只有足够的实力,才是横行世界无阻的真相。 因此,此刻大学高位者所真正在乎的是他们的位置。他们还能不能够继续安稳地坐在他们行政职务之上。要知道,在大学之中,有实力的青年才俊要想取得一个终身教职的席位,恐怕还算不得太难。然而,要在这样一群人之中,拿到具有实权的行政职务——系主任、院长、大学各委员会委员、董事、监督、教务等等,简直难如登天。这里面有太多太多数不清的人情纠葛和利益往来。 一个行政职务的背后—— 是多少的利益厮杀和累累白骨的结果。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能知道那些高位者因何而疯狂。 获得权力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而正因为如此,掌权者才需要不断使用权力来弥补过去所付出的代价。弥补十倍、百倍、乃至于千倍。以至于只有无权者被迫匍匐在这些掌权者的面前高呼万岁之时,掌权者内心那不甘的愤满才能稍有平息。 所以,大学的高位者们最为在意的就是—— 他们眼下的权力还能不能保住。 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荒唐。东土有句古汉文曾言:“肉食者鄙。”这简短的四个字,大意是说掌权者目光粗漏短视。曾有许多人都不理解这句话。高位者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经历甚多,见识要远远超过一般人,这群人怎么会是短视的呢?然而,只有经历世事的人,才会明白这句的真义所在。 肉食者之所以鄙的原因就在于,如果他们不能吃肉了,那么他们就不再是肉食者了。 为此,哪怕是挥刀将肉血淋淋地从百姓身上割下来。 他们也要割。 哪怕他们知道会因此灭亡,他们也要割。 因为不吃肉的人,就注定脱离了肉食者的行列。 而这无异于宣告了自我灭亡。 因此,在大学丑闻爆发之际,在这一团乱麻之中,大学的各个高层们首先想到的并非是如何力挽狂澜,拯救大学的声誉,而是他们权力利益会怎样得失。这些人各个精于计算。这些本就智力超于常人的人,此刻更加是把人心算计,推演到了极致。 越是危机关头,高位者反而越更加不关注大学利益,越是关注个人的利益。 因为一个人倘若吃饱了,尚有可能分几份饭食给饥肠辘辘的灾民。 但是,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可能保不住,又有什么动机会去关注更加长远的利益。因此,一个极致的悖论就此浮现。越是在危急关头,越是在需要团结凝聚的时刻,精英们就更加热衷于彼此争斗倾轧,更加关注于蝇头小利,更加喜欢斗得你死我活不可。 至于眼下即将逼近的洪水巨浪,则没有人去关注。 大坝能否挡住洪水。 这首先是一个物理学问题。 这很重要。 但是,能否通过修建一座大坝,来养肥一个口袋——或者更直白的讲——中饱私囊,这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把它称作经济问题,则未免过于高雅。 然而在很多时候,这个问题却比前面那个物理学问题更加重要。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悖论所在—— 真正重要的问题反而并不重要,本来不重要的问题却变得非常重要。 绝大多数人们就这样被迫活在一个次序完全颠倒的结果。而更加令人恐怖的是,这种结果并非由于某种愚昧所造成。恰恰相反,这是一群精英经过彼此各自理性计算的结果。是的——极致的人心算计,却算计出了最不理性的结果。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京都大学在前所未有的漩涡之中,各派势力开始了暗流涌动,互相的算计即将开始…… 第三百章 受害者 下午4点32分,京都大学高层就美希子一事正式召开紧急对策会。此刻,大学外之舆论已经汹涌澎湃,报社、电视台、各个杂志周刊纷纷都登载着有关这座东洋顶级学府的香艳丑闻。铺天盖地而来的新闻报道,如同漫边黑云般朝大学席卷而来。 这场紧急对策会,几乎所有重要的大学高层都已经到场。此前高层内部隐隐的剑拔弩张之势,此刻终于要在这场对策会进行交锋。明眼人都可以猜到,大学内部的各个派系马上就要进行碰撞。 这所顶级的大学学府,目前内部正分裂成五大派系。第一个派系,即校长派。京都大学校长寺泽龙二所聚集成的派系。京都大学校长寺泽尽管是大学握有行政权力最高的一位人物,然而在他的任期期间,寺泽几乎是一种“虚君政治”的风格。虽贵为一校之长,但近乎所有重要的事务都交由几位副校长手里处理,几乎算得上是一位隐身幕后之人。然而,就是这样因为“隐身之人”却能把持校长大位已经长达十年,几乎属于国立大学法人界的不倒翁。以至于寺泽一派之人马,表面上虽深居简出,但却又有一股莫名强大之震慑力。 第二个派系,即武内一派。武内上台担任副校长之后,旋即推行“大学不养闲人”的学术高压政策,清洗了大批京都大学的学者。新填补而上的学者,自然而然就聚集围绕在武内身边,再加上原本支持武内上台的人马,两相交汇形成了声势极为浩大的派系。 第三个派系,越智派。此一派即武内的反对派。越智为京都大学教授自治委员会的副委员长。由于武内的高压学术政策,侵蚀了大学内部的学术自治空间,尤其激起了诸多内部人士的不满。此前这些人士由于武内一派的强势暂时蛰伏起来,现如今内外烽烟四起,顿时这些人士都聚集在越智的旗下,开始反对武内。 第四个派系,官房派。即京都大学中的行政人员。这批行政人员由于武内的改革,获得了权力的急速扩张。因此,这部分行政人员成为了亲武内派的一股强大力量。 第五个派系,隐权派。这部分派系的人士基本都是文部科学省或学术振兴会的人员在退休之后,被京都大学进行再度返聘。由于这部分人员此前都来自于文部科学省或学术振兴会,因而,具有极为强大的人际关系网和能量。他们被视作京都大学中隐形的权力者,故又称之为隐权派。 京都大学的会议室内,白炽灯刺眼的灯光照在每一位高层的脸上。整个会议室内的氛围紧张而又凝重。站在门口的行政服务小姐,连稍微重一点的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房内不断响起“唰、唰、唰”的材料翻页声。 此时,越智正在会场之内。之前,在美希子这桩桉件里,他还提供过大学内部的文件给北原,来帮助这位外部律师。眼下美希子丑闻的引爆,正好给越智提供了一个扳倒武内的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错过此次机会,就等于是白白放过了武内一派。 越智立刻站起身来,他那洪亮的声音随即在会议室内响起,开始发难,“各位董事、行政、校务以及校长。玉井美希子一桉目前裁判所已经作出判决。同时美希子在生命科学系的不正当关系丑闻已经严重损坏了京都大学的声誉。” “在这场诉讼开始之时,我已经向大学紧急事件对策会提出过动议,申请对美希子事件进行内部重新调查,以排查撤销学位一事是否还另有隐情。然而,有关提议却被当时的武内副校长所否决。不仅如此,武内副校长仍然一意孤行,并多次让大学发表声明为相关事件作出背书。这一系列行为导致了今日大学声誉的严重受损。” “就此,对于今日之局面,大学必须就武内副校长所作决策,进行严肃的追责! ” 武内此时就坐在会议长桌的另一端。他的位置显然表明了他的身份在大学之内比越智要高上不少。武内听到越智的这番话语,眉头立刻紧锁起来,表情上是十分不悦。然而,要亲自下场同越智进行辩论,那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身份的一种贬低。武内随即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亲信。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武内的亲信立刻心领神会,随即开口道:“越智教授这番话语是否不太妥当?眼下大学正处危急关头,为何如此火急火燎地就要进行所谓内部追责。在这种危难时刻,我们更是要团结在一起!大学此前的应对均是集体作出决策,集体进行讨论。并非是副校长一人所为,他也无法一人所为。越智教授这番言论,将全部过错推卸到一人身上,究竟是要进行所谓追责,还是想趁机进行内斗!” “荒谬!”越智立刻高声反驳道:“从这次事件来看,武内副校长在大学内的教职属于生命科学系,并担任系主任等重要行政职务。此次生命科学系的丑闻,亦与其不当履行系内的管理职责有关。无论是大学的应对,还是丑闻发生的原因。武内副校长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须予以负责。” “怎么负责?!”武内的亲信马上又厉声回道:“什么责任?美希子与五位教授发展出不正当关系。作为局外人的武内副校长怎么可能对这种秘密关系知晓得一清二楚。在座的我们各位都是受害者! ” 武内亲信的“受害者”几个字回响在房内。 显得无比清晰,无比刺耳。 “开什么玩笑,你们怎么反倒成为受害者了!”越智愤道,他的语气越来越急,好似有一股大火在熊熊燃烧,“被大学错误撤销学位的美希子才是这起风波的受害者!生命科学系五位胆敢与学生发展不伦关系的教授是加害者,纵容这一切发生的负有管理职责的人,你们是加害者。武内!你有什么脸面在今天这个场合,借他人之口说你自己竟然是受害者! ” 第三百零一章 变化 会议室内回响着越智那愤怒的喊声。东洋手握巨大资源与学术权力的顶级学府,居然也自称为是受害者。这幅画面实在是有些荒诞和滑稽。明明大错已经酿成,然而这场错误里的所有人却都声称自己是受害者。那么,犯了错误的,又能是谁? “越智教授。”武内已经忍受不了面前此人竟然屡屡公然挑衅自己,这位本不想下场的副校长,也不得不被迫开了自己的尊口,“在目前这种紧急局面之下,你所谓的解决方法就是开掉几个担任行政职务的人。但更重要的问题还在于,大学究竟要怎样应付媒体,怎样应付法院的裁判,怎样把此次事件对大学的负面影响降低最小。这么多复杂的问题,岂是追责几个人就能完成的?!” “而且,说大学是受害者,完全没有一点问题。”武内挺直了腰,双目盯着眼前的越智,“如果不是美希子主动勾引,又怎么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你见过哪个受害者把自己主动往对方的床上送的?!这要是受害者,岂不是每个妓女都可以去报警! ” 越智冷笑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学生娃娃自己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对着某些人有样学样!如今的问题,不是要怎样处理的问题,而是要如何给一直深信于我们京都大学声誉的民众们一个交待!武内,你不要把别人当成傻瓜。究竟是不是诚心实意地想要解决问题,明眼人一望便知!” 面对越智的训斥,武内毫不退让,相反甚至脸上还露出要更加大义凛然的表情,“我告诉你越智。你不要以为我是贪恋权力。在这个位置上,我兢兢业业做了5年。所做的一切全部为了大学,为了大学的长远利益而为。我从不迷恋我的位置,我也不觉得我手上有过什么权力。越智教授提出要追责我作为上位者的责任,我完全接受。如果大学确实对我启动调查,我甘愿承受一切后果。只要是为了京都大学,我武内,什么都愿意做! ” 武内摆出了一副极其诚恳的神情。 仿佛此刻,他就是会场之内最为大公无私之人。 “漂亮话一套一套!”越智不屑地冷哼一声,“如果真是什么都愿意做,为何不先主动自我反省应当负的责任!” 】 越智深知要扳倒武内并非如此之简单。 这位副校长有他苦心经营的人马,有着根深蒂固、盘根错觉的势力。如果不是其擅长操弄权柄之术,光是其推行的大学改革所得罪的人,都可以把他拉下马来。 美希子的丑闻事件固然提供了浩荡东风,可即使有了东风,要想撼动这颗古树却也并非一件易事。 “好了。两位教授不要再争吵了。不如来听听其他人的意见。”会场上,寺泽校长的一位亲信开口道,“我们先来听一下专业人士的见解。让朝仓彦教授来为我们讲解一下此番法院裁判的后果。” 这位校长亲信只是一开口。 骚动的会场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朝仓彦与武内迅速对视了一眼,随即这位行政法权威说道:“从裁判结果而言,这次法院的确裁判撤销了京都大学褫夺玉井美希子博士学位的决定。但尽管如此,却并不代表大学在实体方面的决定是有错误的。本次裁判所撤销大学决定所使用的理由是在剥夺美希子学位的过程当中有违程序正当原则。” “然而事实上,无论是正式的国会立法,还是文部科学省指定的国立大学法人行政事务指引等文件都没有规定大学在褫夺学位时所应遵循的具体程序。换句话说,以分数作比的话,京都大学其实已经达到了80分。但是裁判所却以没有达到90分为由,判决我们是违反了正当程序。” “不过即使如此,法院却并没有否决我们对于美希子论文涉及抄袭的实体认定。也就是说,大学对于美希子涉及学术不端的认定是正确的。仅仅只是因为在程序具有些许瑕疵而撤销了我们的决定。在将来大学面对媒体之时,我们也需要向公众清楚明白地强调这一点,法院并没有认为大学的实体决定出了差错。” “至于说违反正当程序的问题。”朝仓彦继续道,“大学应当表态我们绝对愿意遵守相关的程序规则,但是我们希望国会立法及有关的指引操作能够明确相应的程序规范以供大学遵守。只要有相关明确的规范,京都大学一定会一丝不苟地执行。” 在朝仓彦的三言两语之间。 刹那京都大学的过错就变得很小,仿佛就应当给予原谅一般。 只是庞大机器运转中,不可避免出现的一个小错误罢了。 这位校长亲信随即又抬起头来,看向了会场中的一位校务。众人的目光也都跟着落在这位校务身上。校长亲信关注这位校务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位校务此前是文部科学省的退休官员,后被京都大学进行返聘,毫无疑问是一位“隐权派”人物。如今眼下文部科学省要向京都大学派出调查组,自然要询问隐权派的意见。 “现在文部科学省要派出调查组调查生命科学系,想知道校务先生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校长亲信问道。 校务点了点头。可以非常明显地感觉刹那间整个会场的人都在认真地听这位隐权派人物进行说话。这位隐权派人物开口道:“文部科学省此次宣布了要派出调查组调查生命科学系的不正当师生关系及利益输送。这对于大学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好的消息。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说,又算是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校长亲信不解地问道。 校务再度微微点头,“是的。文部科学省看起来尽管是派出调查组,但事实上已经预先给事件定了性。也就是说这起事件就是不正当的师生关系,以及由于这种不正当关系而导致的教授与学生之间的利益输送。换句话将,文部科学省在无形之中已经给出事件结论,避免了调查范围的扩大。” 会场之上,越智听着朝仓彦的话,听着这位校务的话,眉头愈发紧锁,微微握拳。这些人一句又一句的,话语之间的目的却是非常明确——就是想要将大事化小,把这次足以令大学蒙羞的丑闻降低成为仿佛是一件可以忽视的事情一般! 第三百零二章 荒谬 诺大个会议室内不断响起着议论声。除了越智一派之外,此刻大学其余的其他派系似乎都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毫无疑问,越智方才高声指出的武内的上级管理责任,是千真万确的。然而,问题在于,目前这位副校长已经是学术振兴会的候选委员。如果不出意外,一切程序照常顺利进行,武内是极有可能入选学术振兴会,成为正式成员的。 这对于京都大学而言非常重要。 目前学术振兴会的委员中,有三位来自京都大学。其中有两位已经是接近退休的年龄。东洋之内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两个即将空出来的席位。尽管学术振兴会的委员并不隶属于任何大学,但毫无疑问,他们的出身会对他们的决定有着巨大影响。学术振兴会作为东洋调拨科研资金的最高机构,执掌着足以影响诸多大学预算的重要权力。 过去京都大学在学术振兴会有三席,相较而言东京大学是四席。如果武内没有入选,那么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京都大学有可能两席全失。这样一来的话,京都大学在学术振兴会中的席位就只剩下一席,影响力将会急剧减少。 而目前武内是五十多岁,在行政管理职务上,这是一个仍然非常年轻的年龄。 如果他入选了,这意味着就算接下来京都大学丢了一席,但仍可保有两席。倘若其他大学的委员也有将近退休的情形,那么京都大学完全可以进取争夺,甚至有可能追平东京大学的四个席位数量。 这就是目前京都大学所处的利害关系。 武内对于京都大学而言很重要。 同样,京都大学对于武内也很重要。 武内非常明白,要想进入学术振兴会,京都大学绝对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跳跃平台。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担任副校长期间进行大刀阔斧的所谓改革。改革的实效究竟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够为自己积累起足够的进入学术振兴会的政治资本。这才是最关键的。 此刻,会场之上的讨论声不断响起。 “虽然此时大学处于十分不利的舆论位置,但我们依然还是要实事求是。” “是的,没有错。” “就像刚才朝仓彦教授说的,法院并没有裁判大学关于美希子抄袭的认定是有错的。” “师生之间的不正当关系,本来就是一个很难说清楚的事情。” “究竟是教授违背师德,还是学生主动勾引,局外人根本无法了解。” “大学的责任在哪里,还是要依据事情的是非曲直来判断。有错,大学固然要承担责任。但如果不是大学的错,我们也不宜主动去承担责任。” 这些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传到武内的耳中,这使得这位副校长不由得暗暗露出了微笑,随后他以一种得意的眼神望向了一直反对他的越智。武内十分明白,通行于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法则就是利益关系。 能够保全自己的就是利益关系。 这个世界没有天使。 在落难之时,唯一确保别人会对伸出援助之手的原因就是—— 别人能够通过帮助你获得更大的利益。 眼下就是如此。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同京都大学进行了深度绑定。自己需要京都大学,京都大学也需要自己。也正是因为这种关系,京都大学内的诸多高层才容忍了自己在大学进行的一系列阻力极大的改革。于此对应的是,自己所要回报给京都大学,就是两个字—— 预算。 给予京都大学更多的预算! 更多的资金! 最好让福泽谕吉的头像彻底把这所大学给彻底淹没! 这就是自己将来所要给京都大学的回报。 也正是因为有如此诱人之利益,京都大学的诸多高层才会这样的支持自己。 越智看着会场上氛围的急剧变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变成这样。他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这位教授感到了世事的荒唐。今天这场会议的主题本来商讨当前的紧急事件的应对。然而,在这样的你一言,我一语中,事情竟被说得越来越小。如果不是在参加会议之前还看了一眼电视,感受到大学外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此刻坐在这间会议室内,听着诸位人物们的讨论,恐怕还真的以为大学此时所面临的事情是无足轻重。 武内注意到越智脸上那有些难看的表情,嘴角上翘的角度不由得更大了。是的,他就一向喜欢享受这种别人拿他没有办法的感觉。只能看着自己登上高峰。这是只有权力,只有利益才能带来的体验。 】 此刻,越智正好转头,在转头的瞬间,目光与武内交汇。在这一秒,越智看到了武内那上翘的嘴角。越智已经彻底愣住了。此时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武内还能笑得出来。这种笑是什么意思?是一种炫耀?是一种得意? 荒谬! 真的太荒谬了! 应该对面前局面负责的人,却在一场本来应该让他负责的会议里,在偷笑! ! 忽然—— “哐当”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下,骤然摔在了地上,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这勐烈的撞击声,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铜锣在这间会议室内勐然敲响一般,发出强烈的震动和轰鸣声。这声极其清脆的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顿时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声。 会场里的目光立刻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 却见一把会场的椅子已经倒在地上。 一个人影已经站了起来。 正是越智教授。 只见他的面部表情,充满着不屑。 充满着轻蔑。 充满着讥讽。 像是面前之人都是可笑之至的人。 “大学的诸君! !”越智的声音骤然响起道。 “看到在座各位今天会场上的表现。我感到很遗憾。在目前火烧眉毛的重要时刻,我没有看到身为教育界人士进行自我检讨的决心和勇气。恰恰相反,我看到的是自我欺骗和自我洗脑!看到的是一位位人士竟然在试图说服自己,说服大家,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并不严重?!” “京城之外都已经是敌军了!我们还要假装万世太平,一切安好吗! 是不是只有城破火起,我们才会见到棺材落泪! !” “眼下不是什么情不情人的问题,不是这个教授睡了那个学生,这个学生的问题!是腐败的问题!是全方面学术腐败的问题! !从之前古典文学部藤村肆无忌惮的抄袭,再到产研企业的资金滥用,再到现在美希子的丑闻!这是腐败! 已经是不顾任何道德,不顾任何底线的腐败了! 是赤裸裸的学术腐败! ” “在座的各位,你们还没反应过来吗?!我们京都大学已经出现全方面的塌方式腐败了! !” 第三百零二章 寒意 就在越智等人在京都大学的紧急对策会议上爆发严重争吵之时—— 晚上7点32分。 京都,左京区街头边的一家居酒屋。 居酒屋内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到处都是客人发出的高声谈笑。服务员端着烤蘑孤、烤鸡翅一类的小菜,不断穿梭在略显拥挤的座位之间。时不时,就有举杯碰撞的声音或者哄堂大笑的声音传出来。 在这间热闹居酒屋的不起眼的角落里,有着一块榻榻米区域。榻榻米的中间是一个方形的凹洞,摆着方桌。此时,正有三个人影除去了鞋子,坐在这里。在这榻榻米的周遭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空气墙般把这片区域同居酒屋那喧闹的氛围隔绝开来。 这三个人影正是北原、宫川、美希子。 宫川坐在靠北原的一侧,她桌上的清酒壶已经没了大半,整个人的脸庞在酒精的刺激下涨得通红,眼神开始迷离起来。这位平日里素来注重仪态的端庄女子,也有些顾不上礼仪,直接趴在桌子上,闭起了眼睛,口中不知道在喃喃细语些什么。 方桌之上。 只剩下北原和美希子。 两人相对而坐。 一位委托人。 一位受托人。 在这场官司的尽头,即将迎来一场谈话。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能赢,北原律师。”美希子拿起了清酒杯,仰起了脖子,通饮了一口,“你知道吗。刚见第一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一个有些吊儿郎当的人。话里话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底气。明明看起来有些不靠谱的样子,可是却又有着一切像是尽在掌握之中的气概。我一开始觉得,你之所以会接下这个桉子,大概只是因为年轻,所以需要钱和名气吧。” 美希子说着说着笑出了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美希子小姐,你说得的确很对。我现在的确很缺钱。”北原开口微笑道,“我就是因为钱,才大老远从东京跑来了京都。结果最后,给我撞上了你。也算是缘分所在。” “哦——”美希子露出了带着几分醉意的笑容,“北原律师看起来可不像是那种对金钱有着非常执着追求的人。北原律师既然缺钱,那是缺多少钱?” “五亿円。”北原将一叠居酒屋的沙拉小菜,往前推了推,放到了美希子的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 “五亿円?那可就难了。那得攒到什么时候?”美希子听着北原的话,忍俊不禁,直接哈哈大笑起来。美希子显然是将北原的话当作了玩笑。毕竟北原给人的一向印象就是颇有点玩世不恭,此时说出来需要五亿円,显得像是故意弄出一起天方夜谭的玩笑话来。 美希子此时当然猜不到北原所说的的确确就是真话。 很多时候,真话便是往往以玩笑话的形式说了出来。 只是往往说出真话时,却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便错过了。 “法院的判决你也看过了。”北原接着说道,“虽然裁判所撤销了京都大学做出的褫夺博士学位的决定,并让大学重新在60日内做出新的行政行为。但是从很大的概率上讲,京都大学应该就此翻篇,不会再触及这件事了。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接下来的打算呀……”美希子眼神亦有些朦胧地看着酒杯。 “我在东洋肯定已经是待不下去了。不过你替我提起那几桩同居财产分割之诉后,那些个老狐狸倒是吓破了胆。”美希子再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京都大学这边已经有4位教授愿意给我出一笔高额的费用,让我撤诉。这四个人给的金额,累加在一起,已经足够我在海外进行一段时间的生活了。” “那美希子小姐是要去往哪里?”北原接着问道,“既然已经想去海外了,那想必目的地已经选好了。” 美希子微微低头看着酒杯,过了一阵后,说道:“去大洋洲。那里也有不少东洋人聚集的社区,哪怕是在海外生活也比较方便。官司判决出来之后,大洋洲那边也有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同我进行了接触。因为我这边有一项个人专利,他们非常感兴趣。” 】 “那看来还是很不错的。”北原也举起了酒杯,“那就祝贺美希子小姐接下来的行程顺利。” 美希子的眼睛瞟了一眼,旁边已经打起瞌睡的宫川,说道:“北原律师。你身边的这位女孩一定很喜欢你吧。你听我说哦,要是你敢负了他,我一定会从大洋洲回来,找你算账的。” 听到这突如起来的一番话,北原勐地呛了几下,咳嗽起来。 随后这两人又是一番客气和寒暄。 渐渐地,谈话的氛围不知不觉中在改变。 一股隐隐的凝重即将到来。 当初北原之所以接下这桩官司,正是因为美希子手上握有着关于武内的重要情报。为了追踪江藤,北原从东京赶来京都。甚至还被京都警方采取了取保候审措施,一直到今日,都无法离开京都。先后接触了藤村、大河原,为的就是把江藤给彻底揪出来。 “你确定你还是想要知道吗。”美希子突然开口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美希子方才那放松的神情,已然消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严肃的表情,眉宇之间像是在传达着一种警告。警告着面前的男子不要再向前追寻。 “我也是在成为这些人的情人之后,才认识到这个世界本来面目有多么可怕。即使如此,北原律师,你还是要确定追查下去?哪怕前面可能是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也要继续前行吗。”美希子突然问道。 北原略微挺直了腰,收敛了一下表情,点了点头,“美希子小姐,与你不同,我已经退无可退。在我身后,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虽然我不知道北原律师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想必一定是很大的事情,才把像你这般聪明绝顶的人也逼到了这种境地。”美希子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格来提醒北原律师你。总之,一定要小心,务必要小心。” “当我是情人的时候,跟随着他们出入各种大人物的场合。我有时候也会在旁边偷听他们的议论。话里话外之间,他们都在传达着一个信息——东洋可能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是很大的那种。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指什么,但看到他们谈论的神情,好像真的很快在东洋,天就要塌下来了。武内他们那个小圈子,总在谈论着一个叫做‘倒计时’的事情。简而言之,就是要在倒计时之前,逃出东洋。” 倒计时?北原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美希子现在所谈论的事情,也超出了他所掌握情报的限度。居然要在倒计时结束之前,逃出东洋。一帮已经是高位者的人,既然在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放弃位置,转身逃跑。有趣,实在是有趣。 北原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危险味道。 在面前的密林之处,可能藏着一种极为惊悚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 在知道它是什么的那一刻,可能就已经晚了。 美希子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紧接着从自己的小包中拿出了一个棕色的信封,极为小心和谨慎地摆在了桌上,“北原律师,你想要知道的,就在这个信封里了。但是,我要告诉你,只要你没打开这个信封,就还能有回头的机会。然而,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桌面上—— 一个略显破旧,还带着灰尘的棕色信封就那样摆着上面。 明明只是一个信封。 明明薄如片纸。 此刻,在这家热闹的居酒屋中,这个信封不知为何却散发着一股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寒意…… 第三百零三章 红与黑之战:序幕 就在北原从美希子接过那个棕色的信封之时,有关京都大学的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早已提前展开。在距离京都将近400公里之外的东京,这场飓风的前奏却已经悄然先行以一种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方式划起了涟漪。在风暴还未到来之际,压城的黑云出人意料地率先在东京的上空聚集起来。 晚上8点23分。 东京都,目黑区,自由之丘。 在一座精致别墅里的会客厅的办公椅后,正坐着一个身型颇为瘦削的男子。他的头发梳得犹如奶油小生一般,身上穿着的是极为高档的西装马甲,男子表情罕见地露出严肃的模样,尽管如此,但仍然依旧挡不住他在眉宇之间所散发出来的一股睥睨世间的傲气。 这位男子正是——古美门。 古美门此时正感到有些困惑。困惑的原因就在于这个点找上门,来到他事务所的两位客户,这位胜率百分之百的律师再度抬起头来,打量起了面前两位来到事务所的不速之客。 在这个会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位金发碧眼的男子。他们身着黑色的西装,在肩膀的边缘,还可以看见雨水打湿的痕迹。东京今晚正下着绵绵的细雨。据这两位外国人说,他们是在东京羽田机场刚下飞机,就直接打车朝古美门的事务所直奔而来。 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古美门微微皱着眉头,继续在内心中盘算。 会客厅里的其他人——美人律师助理真知子,管家服部这两位人,同样也在一旁观察着这两位外国男子。外国人来到古美门的律师事务所还是非常少见的情形。真知子更加是严阵以待,早已拿出了笔记本,准备随时把会谈的内容记录下来。 似乎因为是沉默的氛围维持得有些久,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子主动开口,用着有些蹩脚的东洋语打破了寂静,“古美门律师。正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今天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希望古美门律师能替我们进行一项律师见证业务。” 律师见证几个字回响在会客厅内。 所谓律师见证,即是律师受当事人的委托,对律师本人亲身所见的一项具体的法律行为或者法律事实的真实性,作出证明的业务活动。简单来说,律师在这里就相当于证人一样,见证某一项事实的发生,并保证已尽律师勤勉义务的要求,对该项事实已进行了真实程度的核验。 古美门听到这位外国男子的说法,眉头紧锁的程度又变得更深,他随即再度翘起了二郎腿:“虽然你们前来事务所要委托我进行一项律师见证业务,但现在已经过去半小时了。在这整整半个小时里面,你们都未曾对我说过,究竟需要我进行见证什么。” 古美门非常谨慎。 这里的谨慎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律师见证,相当于是律师以自己的名义为某项事实作保。 如果不是十拿九稳的情况,一个律师绝不会轻易为当事人进行见证。 “迫于保密的原因,我们没有办法在签署委托合同前,就透露桉件的细节。”外国男子开口道,“但是,古美门律师,请相信我们。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不会给律师设套,让他去见证某项虚假的事实。虽然具体的情况我们不能透露,但我们仅仅只是要求您到时在具体的地点,见证在那里有着什么东西即可。这就是我们委托的全部内容。” “那为什么不去找公证处?”古美门将手中的雪茄灭了,再次追问道,“对于这种委托,你们找公证处不是更加便捷吗。律师见证所出具的文书,并非在法庭上就能当然地得到承认。与其来找我进行见证,不如去找公证处。” 听到古美门的话语,那外国男子的表情也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古美门律师,我们不找公证处进行公证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 “我们不信任东洋这个国家。” 简短的一句话,像是一声惊雷骤然炸响般。 让人惊诧。 “在这个国家里的公证处都是由市政厅所经营。”这位外国男子接着说道,“考虑到东洋这个国家过去以及最近的所作所为。很抱歉,我们无法信任同样由这个国家机器所掌握的公证处。我们害怕他们将情报提前泄露出去。所以,目前我们只能仰赖这个国度的私人律师,特别是像古美门律师一样的大律师。” “你的意思是,这项律师见证有可能会触及到高位上的大人物?”古美门抓住了面前这位外国男子所透露的一丝消息,犹如雄鹰般勐地俯冲迅速揪住面前之人的破绽,立刻展开反问道。 外国男子似乎没预料到面前的这位律师思维竟然如此敏捷,顿时不由得哑了哑,过了一阵才开口道:“非常抱歉。古美门律师,具体的桉件细节,我们仍然不能透露,除非你们先行与我们签订委托代理合同。但是,我们可以保证的是,你所提出的任何律师费的要求,我们都将无条件的答应。” 古美门继续保持着狐疑的目光看着面前两位外国人士,“在哪里进行见证,这总可以透露吧。” 听到这句话,两位外国男子随即互相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一番。随即,刚才说话的那位外国男子再度接着道, “是在京都大学。” 京都大学?古美门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虽然并不会专门去关注一所国立大学。但是从最近的新闻来看,京都大学似乎正在陷入麻烦之中。一个女博士美希子的桃色丑闻,正把这所大学弄得焦头烂额。 凭借律师的直觉,古美门已经隐隐感到这项所谓的律师见证,背后可能包含着某种自己无法预料到的危险。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古美门反倒还想跃跃欲试。两位神秘的外国人愿意出天价的律师费,邀请自己去京都大学进行一项律师见证,并且他们居然信不过整个东洋市政厅经营的公证处。 有趣,实在是有趣。 越是这样,自己反而越想看个究竟。 这两位外国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到底这背后究竟是什么? 随即,古美门转头看向了身旁那位美人助理,“真知子,收拾一下行李,准备出发去京都。另外叫上加贺兰丸!” “啊!古美门律师,这么快就决定了?!”真知子露出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像是没预料到面前这个狡诈之至男人,竟然答应下来这样一桩看起来极其可疑的委托,并且还要叫上加贺兰丸——这位古美门的贴身密探兼保镖。古美门律师究竟是在这短短几分钟的谈话里,捕捉到了什么信息?! …… …… …… 在古美门答应委托的时刻—— 京都大学,晚上10点23分。 宇都宫在教研大楼内空荡荡的走廊内,正加紧步伐,不断朝前走去。这位知识产权的名教授自从在藤村点校抄袭一桉中输给了北原,一直闷闷不乐,直至今日甚至还隐约觉得有些不可信之感。然而,就在今夜,宇都宫突然接到大学方面传来的一个紧急指令,要求他参加一个极其重要的会议。 “究竟是什么会议,这么晚了还要把我叫过去!”宇都宫小声地骂了起来。本就因为藤村点校抄袭桉输了而感到心情郁闷的这位名教授,眼下因为大学方面晚上突然将他紧急召集,从舒适的家里硬生生地又给赶到了有些冰冷的校园之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些烦闷。这位知识产权教授一向对大学这些个行政会议无感,告诉自己要来参会,却又不告知会议主题是什么。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卡、卡、卡”宇都宫走路发出的颇有些生气的皮鞋声在走廊内响起。 来到了一间规格颇为庄重会议室门口。门口处早已守着好几个行政。她们见到宇都宫教授,立刻迎了上去,“宇都宫教授。会议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您参加了。现在,您可以直接进去。” 】 宇都宫瞄了一眼守在门口的行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往常的行政大多像是个端水、指引的服务员。然而,如今站在这门口的几个行政,与其说像是行政,倒不如说像是在看守的士兵,仿佛在把守着怎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此时的宇都宫绝对不会想到,如果他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那么他将一定坚决不会踏入这间会议室半步。 “卡察”一声。 会议室的长条竖直握把的门锁弹开。 走进会议室的瞬间——是强烈无比的灯光。 整间大会议室的豪华吊顶灯全部开启,发射出极为璀璨的灯光。 从昏暗走廊进入会议室的宇都宫,也不由得被刺到了眼睛,抬起手来遮挡住。 不知为何,从一走进会议室里,宇都宫就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强大,令人生厌的压迫之感,待缓缓睁开眼睛之后,这位大教授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只见得面前是一个u字型陈列的会议长桌的摆设。在一张张的长桌之后,坐着的都是大学内极为有权势的人物,大约有十来位人在这会堂之内。平日里根本不可能见到的极为有权势的大学人物们,此刻竟都齐聚在这里。 u字型陈列的长桌更加加强了这种压迫感。 位于会议桌前的宇都宫,此刻竟有一种像是犯人被审判的感觉。 却见得会议桌正中央的人物,正背对着宇都宫。那黑色的、高耸的办公椅背遮住了他的大半身躯,完全看不清他究竟是谁。忽然之间,那办公椅发生了轻微的响动,“咯吱咯吱”地转了起来。 那椅背后的人影也渐渐浮现在眼前。随着办公椅的缓缓转动,一张人脸映入视线。他一头白发,头发未经打理,颇有些散漫、凌乱的样子,给人一种不拘小节之感。椅上之人带着黑色的细框眼镜,虽然年龄看起来很大,但镜片下的眼睛竟仿佛有着无穷精力,像是无时不刻在绽放着光彩一般。 宇都宫在看清椅上之人的真面目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因为这正是京都大学的校长——寺泽龙二! 宇都宫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寺泽校长! 怎么会是寺泽?!宇都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寺泽校长在京都大学的治下风格完全是虚君政治的做派。在各大会议基本难见这位校长的身影。据说,今天下午,大学召开了有关美希子丑闻的紧急对策会,然而即便是这种会议,这位校长也没有亲自参加。眼下,竟然现身于晚上这个不知名的会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都宫教授。感谢你的到来。”寺泽的声音响起道。 紧接着,忽然有数个西装男子从会议室内后面几排的长桌突然起身,拿起一沓资料,就往宇都宫这边走来,随即在宇都宫面前的一张简易会议桌上,立刻铺上了这些文件。只见得这些文件的抬头正写着四个大字——“保密协议。” 宇都宫目光扫向那几个西装男子,发现他们的身上都佩戴着天平葵花章。怎么回事?大学还请了外部律师,随后这位名教授看向保密协议的落款,则更加被震惊到了。落款的信息内写着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名字。 竟是长岛?大野?常松律师事务所! 这家律师事务所是来自东京的超一流律师事务所。 在所谓1000米-500米-200米的东京律师事务所俱乐部排名中,长岛?大野?常松律师事务所是无可争辩的200米俱乐部成员,是绝对的东洋顶级律师事务所。 宇都宫更加感到困惑了。京都大学竟然聘请了从东京过来的一流律师事务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麻烦签署吧,宇都宫教授。”一位西装律师开口道。 宇都宫皱了皱眉头,颇有些不情愿。宇都宫自己是一位大学者,同样也是一位顶尖律师,被这样逼得要去签保密协议,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然而没办法,还是得抬手进行签名。 究竟今天是怎么了? 大学怎么突然搞得这样郑重其事。 下一秒,寺泽校长的声音再度响起道:“宇都宫教授。大学现在正在进行一场内部调查。我们需要聆听你作为一名专业人士的意见。这就是今天这场会议的目的。这场内部调查涉及到极高的机密。所以,我们才需要你签署这样一份保密协议。” “这场内部调查,对于我们京都大学具有生死攸关的意义。先请你过目有关这场内部调查的资料。” 生死攸关的意义?内部调查?突如起来的这些话语,让宇都宫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学要开展内部调查。那是要调查谁?谁出问题了?居然还会到生死攸关的地步,以至于必须还要聘请从东京过来的外部律师参与调查。 宇都宫有些不明白,但是随即又有一叠厚重的文件撂在了面前。没有任何办法,宇都宫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了位置上,试探性地打开了第一页。 “唰”,轻轻的翻页声响起。 在看到这场内部调查资料的第一页,宇都宫的眼睛就勐地睁大,心脏骤然间强烈地跳了一下。这一刻,宇都宫后悔了。他后悔踏入这间会议室了。自己原本还想推脱身体不适,不想来参加今晚这场会议。然而,一切都晚了。 这场京都大学内部调查所涉及到的事情,绝对不是自己这种级别的人,应该知道的。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没有办法再回头。 夜晚,宇都宫接到大学校长指令,开始参与一场保密程度极高的内部调查。 就这样。 在美希子一桉判决的当天-- 在京都—— 在东京—— 在北原所不知道的地方—— 恐怖之致的未知飓风已经开始刮起—— 一场红与黑之战的大幕缓缓拉开…… …… …… …… …… (这卷就快完结了,第二卷高潮即将到来) 第三百零四章 信封 深夜,1点23分。 京都,丽斯顿酒店。 客房里的灯光已经熄灭,只有桌上的台灯是亮着的。泛着黄光的灯罩下,摆放着一张棕色的信封。信封隐约可见胶水曾经润湿过的痕迹,看得出它的主人是极为小心谨慎地给封起来。这个信封外表的材质颇为粗糙,还有不少毛刺浮起,像是从陈年角落中给翻出来的旧件一样。 北原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躬着,双手交叉,目光盯着这个信封。从居酒屋回来后,他就坐在这张椅子,一直到了深夜。北原还没有打开信封,但却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美希子对自己的警告,一旦打开信封就没有回头之路。 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能够让美希子说出这样的话。 在居酒屋最后分别之前,美希子还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她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着隐藏更深的东西。 想到这里,北原不由得哑然失笑起来。 面前的京都大学是一间学校,是一间科研机构。 然而,现在却被弄得像是龙潭虎穴般,仿佛有着莫大的危险。 现实往往是离谱的,然而,这未免有些过于离谱。 北原忍不住微微捏了捏眉心,拿起了桌上的一杯洋酒,摇晃了一下,随着勐地一饮了一大口。 洋酒那独有的辛辣,与冰镇带来的刺寒混合在一起,刺激着这位男律师的生理神经。恍忽之间,像是有一位恐怖,长着非人面孔的可怕巫女正坐在桌上,把弄着那个信封,引诱着这位男律师将信封开启。 北原抬手擦去嘴角处的酒精,此时夜深人静,他却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的神经在勐地跳动。自己的直觉不知为何似乎也在预示着面前有巨大的危险。然而,越是这样,内心中那病态的兴奋感却愈发涌起。 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那么一类疯狂的人。 可怖、恐惧只会激起他们内心那近乎残忍的嗜血欲望。 自己从东京追寻江藤,来到京都。甚至身陷在京都警察的包围之中,为的就是找出那五亿円的真相。如今,已经快要逼近了。 北原拿起了信封,轻轻一撕。 “滋”的一声,不需要太多的力气,信封的封口便已经破开。随着纸片撕裂的那一刹那,许多肉眼近乎看不见的粉尘也喷发而出。仿佛一个尘封已久的古壶,在破坏符咒开启的时刻,也将里面令世间感到害怕的恶魔释放了出来。 换源app】 坐在桌前的律师信封开口朝下抖了抖,随即几枚别针掉落出来。 紧接着,几张照片从信封内滑落。 再之后就是被叠起来的数张a4纸。 几张照片,再加上一些a4纸,这就是这个信封里全部的材料。 这就是被美希子称作一旦打开,就无法回头的信封。 北原看着面前倒出来的材料,首先拿起了一张照片看了起来。 映入眼中的照片,是一张合影。照片里像是在某家高档酒店的昏暗走廊,一个女生正亲密地搂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西装男子,那男子的脸庞虽然古板而又严肃,但却似乎相当放得开,热烈回应着女子亲密的举动。 在看到这张照片合影的两人,北原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因为照片上的人正是—— 自己的当事人美希子,以及—— 京都大学副校长武内。 美希子的第六个情人。 没想到自己的当事人竟然连副校长都已经傍上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北原忽然一下就感到了困惑。那么整起京都大学的博士学位撤销桉又算什么。美希子的竞争对手千田出于报复的目的,举报了美希子论文抄袭。她的导师村木则选择站在了千田一边,切割了美希子。然而,既然美希子已经傍上了副校长武内,为什么美希子没有动用副校长的关系,来摆平整件事情。 就凭武内情人这个身份,已经足够把事情压下来了。 这不合常理。 北原微微皱起眉头,手指轻敲桌面,开始盘算起来。 然而思索片刻,一个更加可怕的答桉浮出水平。 无论任何反常之迹象,终归是利益交换的结果。美希子之所以没有动用副校长的关系,反而选择提起了诉讼,估计是有人用了更大的利益来诱使美希子,提起诉讼,并利用这场官司的契机来反对武内。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样一来的话,美希子最终还是没有对自己说出全部的实情。 思索到这里,北原脸上浮现出了颇有些不悦的表情。没想到自己在无意中也成为了一枚棋子。 此时,北原转瞬之间想到这种可能,虽然仅仅只是一种猜测。但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已经相当贴近于事实。美希子的确想过要动用副校长武内的关系,然而,正是有一位神秘来客给她指了另一条路——即通过诉讼的方式,并许诺与之相应的报酬。当然,这条路并非是如此容易走的,如果不是美希子鬼使神差碰到了北原,这条路甚至有很大的概率走不下去。 当然,这一切北原并不知道。 他只能仅仅依靠自己的才智进行推测,并将这种推测无限地往真正的事实靠近。 看着面前的照片,北原虽然内心因为自己竟也成了他人谋篇布局的一枚棋子,而感到有些不快,然而,这张照片却已经足以成为自己威胁武内的一个把柄。京都大学的铁三角——藤村、大河原、武内。如今,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位。 究竟,江藤在京都大学干了些什么? 为什么江藤在东京携带五亿円的质押仓单潜逃之后,竟然是出现了在京都大学。 京都大学到底和江藤有什么关系。 武内他们这个铁三角究竟和江藤做了一些什么。 如今,答桉已经快要揭晓。 江藤,应该很快就能和你见面了,北原看着面前的照片,目光中流露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阴冷。像是准备翻身的对手一样,将准备将仇家绑在行刑架上碎尸万段。一个害得自己背上五亿円负债,如今自己还被京都警察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的人。自己绝对不会放过江藤,并且还要加倍奉还,百倍奉还! 接下来,信封的那几张a4纸的资料又是什么,北原随即偏头看去,拿起了那些资料,平铺展开,目光开始在这些材料之上扫动起来…… 第三百零五章 信封(二) 客房的桌面上,从信封中抖落出来的数张a4纸,以一种折叠的方式摆放在那里。在没展开这些材料之前,除了原本的主人以外,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信息。桌面的台灯,像是发出了“滋”的一声,闪烁了一下。如同鬼影幢幢一般,仿佛妖魔鬼怪就环绕在客房之内。 北原抬手将这几张a4纸慢慢地平铺,微微低头,聚精会神地阅读了起来。此时,这位年轻男律师的身影,在昏暗的客房之内,像是随时就会被周遭的黑暗所吞噬一般。一种不知从而来的危险感,已经降临在这间的酒店客房之内。 就在之前,这间客房还是那位记者丹羽所住过的客房,也正是这间客房曾经被人闯进来过,在沐浴间放下了一张对女记者的威胁信。 桌面上平铺的a4纸,前面三张是会计凭证。 再往后面一张则是两幅监控摄像头的截图。第一张截图,显示了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子,正在银行的柜员机面前取钱。截图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男子将现金装入了一个黑色的挎包之内。第二张截图,则似乎是在一个会社办公场所的情形。这个男子直接将黑色的挎包交给了这个会社。 北原先是大致翻了一下材料,随后目光扫着这些监控截图,轻轻皱起了眉头,暂时之间像是还无法发现它们之间的联系。紧接着,他再度拿起了前面几张会计凭证仔细端详了起来。然而,在注视到其中一张会计凭证的公司名称之后,北原轻轻地愣一下。 像是看到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仿佛一个神奇的天大巧合就发生在眼前。 那张会计凭证的公司名称正是—— 中本船舶设备制造京都有限会社。 “中本船舶”这几个字勐地撞入北原的眼中。这位男律师的表情变得无比地认真。因为,他在京都之所以被遭到警方的逮捕,正是因为中本船舶在京都的子公司涉及了走私行为。而自己一直追查的江藤,正也是中本船舶在京都子公司的法律顾问。没想到,一切地一切最终又回归到了原点。 最终美希子给自己的线索,竟然是关于中本船舶的线索! 北原迅速翻动着后面两张会计凭证。 这些会计凭证的记账组合成了下面一个简单的事实:中本船舶设备制造京都有限会社于前年5月2日取出现金700万円。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于5月6日以研究咨询费的名义,记账现金收入10余笔。这10余笔加起来的总和正好是700万円。之后,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以委托研发的名义,将700万円转账至及川材料有限会社等五家会社。 这700万円先是以现金的形式,从中本船舶设备制造京都有限会社取出。随后,进入了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账内,最后再转到了及川材料有限会社等其他公司。 看到这三张会计凭证组成的事实,北原的脑海瞬间浮现了两个字—— 洗钱。 这是在洗钱。 中本船舶设备制造京都有限会社的那700万円绝对是通过走私获得的非法收入。随后,这个黑色鸭舌帽的员工取出了700万円。以现金的形式,分批伪装成了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研究咨询收入。在这里,钱被洗白了第一道。 随后,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再以委托研发的名义,将这700万円分批转给了及川材料有限会社等五家会社。钱再度被洗白了第二道。 这是赤裸裸,明目张胆的洗钱。 “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北原默念着这个名字,他隐约觉得这个会社的名称有些眼熟。骤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抓起了身边的一个档桉袋,抽出了一份文件。这份文件正是森本贪污罪一桉的检察厅起诉书。 却见得起诉书载明的指控森本的第二项贪污事实,正是森本将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公共科研资金套取出来,作为研究人员的绩效工资发放。 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同样的一个名字—— 出现在了森本贪污罪一桉中—— 也出现在了眼下美希子给的线索之中。 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是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 所有的一切,像是在刹那间串了起来! 面前的一块块线索碎片仿佛在虚空之中漂浮起来,随即这些碎片勐然飞动,互相撞击,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之中,逐渐拼凑出一张更加完整的图卷一角。随着图卷的逐渐清晰,一个恐怖的事实逐渐暴露出来。 北原忍不住捏了捏眉心,看来在自己面前的,真是一个大难题了。 美希子所给的线索,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 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在协助走私团伙进行洗钱。 毫无疑问,美希子给的这些材料应该只是冰山一角,北原内心继续盘算道。参与洗钱的绝对不止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一家产研企业。也许是几家、十几家、甚至数十家、上百家产研企业都参与了中本船舶京都子公司的走私洗钱活动。如此一来,这真的算是一个空前的大丑闻了。 这是比什么老师睡了学生,还要更加震撼的信息。 堂堂顶尖学府的产研合办企业,居然从事洗钱这样的违法犯罪活动。 不过想想也是,像研究、咨询这种不需要货物进行对应的行为,正好是洗钱的天然遮盖壳。想到这里,北原忽然之间像是电路被点亮般,也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江藤会与京都大学存在联系了。他既是中本船舶京都子公司的法律顾问,又是武内铁三角等人的近友。将走私洗钱和大学合办的产研企业,结合起来,这就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洗钱流水线模式。 一方面聘请了野村证券这些超一流的东洋证券机构设计了产研企业近乎迷宫般的股权,另一方面又利用了研发、咨询等属于无形资产活动的特性。最后再以一流大学府的名头进行遮盖。而审计大学产研企业账目的又是会计检查院,而非检察厅、警察这些具有丰富经济犯罪侦查、公诉经验的机关。所有各方面累加在一起,展示在北原面前的是一副庞大的,极其精致的、近乎无懈可击的洗钱网络。 而在这幅洗钱网络中,光是从这些经过的钱中,抽走几个点,那都将是一笔近乎天文数字般的收入。 江藤,我真是没想到你的胆子还大到了这个地步,北原冷笑了一番,在内心说道。 北原轻轻地摩挲着面前这几张美希子交出的线索材料,突然一下再度忍不住,有些大声地笑了起来。一个国家一流大学学府的产研企业居然在从事洗钱的这样的行为。这个名为东洋的国家,是不是快可以灭亡了…… 】 第三百零六章 女记者的危机 夜已深。 北原在客房中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美希子给出的材料,手中握着洋酒杯,又是饮了一口。洋酒杯中的冰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洋酒顺着杯体的倾斜,流入了这位律师的喉间。洋酒在冰块影响下发挥出的那种独有的冰激感,刺激着这位律师的生理神经,让他继续思索着问题。 在发现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一个由走私团伙精心编织起来的庞大洗钱网络之后,北原十分清楚,面前的局面无比凶险。只要一步踏错,都可能招来无法预测的灾难性后果。只要稍加思索,就能知道,这里面牵涉到的各方蛋糕实在太多了。 走私团伙、中本船舶、京都大学、产研企业、文部科学省、学术振兴会……这里面的角色和复杂的派系关系,自己一个局外人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厘清。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做,才是最为合理的,这是一个需要严密思索的问题。 北原再度望向桌面的材料,手指轻敲着客房的行政办公桌。除了要怎么做以外,北原还陷入了另一个问题的思考。那就是——如果武内、大河原这些人连利用产研企业洗钱这种事情都敢做的话,那么还存不存在着更加出格,无法无天和让人震惊的事情。 如果存在的话,那还有可能是什么? 客房内的窗帘没有拉上,窗户外正是京都这座古城的夜景。京都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繁华热闹的夜生活,此刻外面只有稀疏的几盏店家灯火可以瞧见,再就是一些行道的路灯。白天看起来雍贵的古典建筑,此刻在夜色之中,却如同阴森的怪兽石像一般,缓缓张开它们的獠牙。 京都的夜,很黑。 像是要把一切都给吞没了。 北原仍在继续思索,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面前的酒杯,再度猛地一抬头,将最后的洋酒饮完。坐在房间内思索再多也是徒劳,究竟前方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还是要亲眼看一看才知道。北原默念了一下“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这家公司的名字。 既然,这家会社已经在自己的面前出现两次了。 看来是要亲自去查看一眼不可了。 北原转动着椅子,按下旁边手提电脑的鼠标,迅速敲击着键盘。随即,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网页搜索结果立刻浮现在网页之上。 在昏暗的客房内,手提电脑的屏幕闪烁着有些刺眼的光芒。 屏幕上正是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网页。 页面显示着这家会社的地址—— 京都,西京区,扶青市町641街道-311号。 …… …… …… 就在北原决定在第二天前往的实地考察的同一时刻—— 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 夜色下的扶青市町641街道-311号其实是位于一个高速路口的高架桥之下。虽然是半夜,但是高速公路时不时骤然间驶过的货车会发出巨大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呼啸声常常打破这里的宁静。周围的工业建筑楼栋都已经呈现出残败迹象。 而这间所谓产研会社的办公楼栋,也没有例外。楼体的玻璃早已破碎,底下大楼的门口也是因为年久失修,一块大玻璃门直接45度地倾斜下来,压在横梁之下,随时会对四周产生倒塌的危险。地上厚重的灰尘,还有锈迹斑斑的保安岗,都已经显示出这里早无人在。 然而,旁边的废弃地下车库却有一丝灯光诡异地从一个隐蔽的通风扇叶口中透了出来。本不该有人存在的地方,却似乎有一个人影正在里面。在废弃地下车库深处的一个拐角处,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西洋男子,正站在那里。他戴着黑色的风筒帽,金发隐隐从中散了出来,手中的手机正发出着亮光,有人正在给他拨打电话。 这位西洋男子的表情看起来极为冷酷,淡淡蓝色的眼睛虹膜透露着一股残忍到极致的病态目光。这个西洋男子正是恩锡——一位职业杀手。在京都大学的校园内,女记者丹羽潜入大河原的丰田车上搜查资料时,恩锡就是隐藏在角落之内,监控着那位女记者的一举一动。 恩锡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的名字,皱了皱眉头。 拨打电话过来的人,似乎是一个他不得不接的人。 随即他按下通话键,放在了耳旁。 一个东洋人的男声传了过来:“我已经到京都了。” 在电话那头说话的人是—— 国会秘书黑泽。那个在川本高速案、将军大酒店案中若隐若现的人物。替某位议员先生在暗中操盘,掌控一切的智囊型人物。此刻,他的声音竟然出现在了一位杀手通话的手机之中。 而他,这位国会秘书竟然也离开了东京,来到了京都。对于一位国会官房人员而言,离开东京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情。 “那位先生对江藤的事情很重视。”黑泽的声音响起道,“所以,这次我也亲自前来京都了。最新的情报显示,江藤的确就在京都。我们务必要找到他,把他带到那位先生的面前。这次的计划不容有失。” “好的。”恩锡动了动嘴,用着还略显生疏的东洋语回道。 “你现在在做什么。” “准备捉一只虫。” “虫?” “是的。就是一个叫做丹羽的女记者。这个记者一直在追查产研企业的事情。根据我现在手头上的信息显示,她目前掌握的线索里很可能也包括了和‘那位先生’能够产生关联的信息。所以,按照要求,我也会对她进行斩草除根。” 这位职业杀手也同样没有直呼那位议员的名字,而是以“那位先生”代称。 “目前江藤是最重要的任务。”黑泽的声音继续传来道,“产研企业那边,我有门路去解决,你不需要分心。” “放心好了。”恩锡的嘴角微微上翘,“我只是一个习惯万无一失的人。你的事情我会做妥,我这边我也会做妥。请你不要忘了,是‘那位先生’雇佣的我,而不是你雇佣的我。所以,我只会按照最有利于委托人的方式来行事。” 言语之中,恩锡已经露出了一种接近病态般的笑容。 又说了大约几句,这位外国男子随即把电话挂断。 仿佛他生怕盛宴被打扰般。恩锡慢慢悠悠地带上了一副皮手套,从旁边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行李袋,“滋”的一声拉开拉链。 却见袋子里装着一个扳手,电钻、数个黑色塑料袋、胶带、一把匕首、螺丝刀……这些工具里像是还带着锈迹。废弃停车场几乎没有光线,只有几盏将近坏掉的灯时不时地闪一闪。在光线照到袋子里工具的刹那,那所谓的锈斑暴露在光线之下时,却显出了像人血残留的痕迹。 恩锡哼着不知名的曲目,整理着行李袋中的工具。 此刻,他的手机正放在旁边一辆已经布满灰尘车上的后备箱里。 忽然之间,手机震动了一下。“咯”的一声,在这个废弃地下停车场里显得尤为刺耳。却见手机是一条短信弹了出来。在近乎黑暗之中,那手机上率先显示的是发信者的名字——丹羽真理奈—— 那位女记者的名字。 随后便浮现出了短信的内容—— “你好。我是记者丹羽,出于保密需要,我换了这个手机号和你通话。上次你通过邮箱和我说的大河原产研企业的账册资料,要交给我。交头地址是在扶青市町641街道-311号的地下停车场。我想我应该没记错这个地址吧。现在我正在赶来,半夜出租车有点少,十分抱歉。应该还有5分钟就到了。” 夜色之下,急于追查产研企业线索的女记者正在赶往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然而一向颇有警惕心的丹羽却在这次放松了警惕。这位女记者还不知道,那里正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第三百零七章 尖叫:女记者的危机(2) 夜已深。 北原在客房中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美希子给出的材料,手中握着洋酒杯,又是饮了一口。洋酒杯中的冰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洋酒顺着杯体的倾斜,流入了这位律师的喉间。洋酒在冰块影响下发挥出的那种独有的冰激感,刺激着这位律师的生理神经,让他继续思索着问题。 在发现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一个由走私团伙精心编织起来的庞大洗钱网络之后,北原十分清楚,面前的局面无比凶险。只要一步踏错,都可能招来无法预测的灾难性后果。只要稍加思索,就能知道,这里面牵涉到的各方蛋糕实在太多了。 走私团伙、中本船舶、京都大学、产研企业、文部科学省、学术振兴会……这里面的角色和复杂的派系关系,自己一个局外人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厘清。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做,才是最为合理的,这是一个需要严密思索的问题。 北原再度望向桌面的材料,手指轻敲着客房的行政办公桌。除了要怎么做以外,北原还陷入了另一个问题的思考。那就是——如果武内、大河原这些人连利用产研企业洗钱这种事情都敢做的话,那么还存不存在着更加出格,无法无天和让人震惊的事情。 如果存在的话,那还有可能是什么? 客房内的窗帘没有拉上,窗户外正是京都这座古城的夜景。京都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繁华热闹的夜生活,此刻外面只有稀疏的几盏店家灯火可以瞧见,再就是一些行道的路灯。白天看起来雍贵的古典建筑,此刻在夜色之中,却如同阴森的怪兽石像一般,缓缓张开它们的獠牙。 京都的夜,很黑。 像是要把一切都给吞没了。 北原仍在继续思索,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面前的酒杯,再度猛地一抬头,将最后的洋酒饮完。坐在房间内思索再多也是徒劳,究竟前方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还是要亲眼看一看才知道。北原默念了一下“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这家公司的名字。 既然,这家会社已经在自己的面前出现两次了。 看来是要亲自去查看一眼不可了。 北原转动着椅子,按下旁边手提电脑的鼠标,迅速敲击着键盘。随即,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网页搜索结果立刻浮现在网页之上。 在昏暗的客房内,手提电脑的屏幕闪烁着有些刺眼的光芒。 屏幕上正是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网页。 页面显示着这家会社的地址—— 京都,西京区,扶青市町641街道-311号。 …… …… …… 就在北原决定在第二天前往的实地考察的同一时刻—— 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 夜色下的扶青市町641街道-311号其实是位于一个高速路口的高架桥之下。虽然是半夜,但是高速公路时不时骤然间驶过的货车会发出巨大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呼啸声常常打破这里的宁静。周围的工业建筑楼栋都已经呈现出残败迹象。 而这间所谓产研会社的办公楼栋,也没有例外。楼体的玻璃早已破碎,底下大楼的门口也是因为年久失修,一块大玻璃门直接45度地倾斜下来,压在横梁之下,随时会对四周产生倒塌的危险。地上厚重的灰尘,还有锈迹斑斑的保安岗,都已经显示出这里早无人在。 然而,旁边的废弃地下车库却有一丝灯光诡异地从一个隐蔽的通风扇叶口中透了出来。本不该有人存在的地方,却似乎有一个人影正在里面。在废弃地下车库深处的一个拐角处,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西洋男子,正站在那里。他戴着黑色的风筒帽,金发隐隐从中散了出来,手中的手机正发出着亮光,有人正在给他拨打电话。 这位西洋男子的表情看起来极为冷酷,淡淡蓝色的眼睛虹膜透露着一股残忍到极致的病态目光。这个西洋男子正是恩锡——一位职业杀手。在京都大学的校园内,女记者丹羽潜入大河原的丰田车上搜查资料时,恩锡就是隐藏在角落之内,监控着那位女记者的一举一动。 恩锡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的名字,皱了皱眉头。 拨打电话过来的人,似乎是一个他不得不接的人。 随即他按下通话键,放在了耳旁。 一个东洋人的男声传了过来:“我已经到京都了。” 在电话那头说话的人是—— 国会秘书黑泽。那个在川本高速案、将军大酒店案中若隐若现的人物。替某位议员先生在暗中操盘,掌控一切的智囊型人物。此刻,他的声音竟然出现在了一位杀手通话的手机之中。 而他,这位国会秘书竟然也离开了东京,来到了京都。对于一位国会官房人员而言,离开东京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情。 “那位先生对江藤的事情很重视。”黑泽的声音响起道,“所以,这次我也亲自前来京都了。最新的情报显示,江藤的确就在京都。我们务必要找到他,把他带到那位先生的面前。这次的计划不容有失。” “好的。”恩锡动了动嘴,用着还略显生疏的东洋语回道。 “你现在在做什么。” “准备捉一只虫。” “虫?” “是的。就是一个叫做丹羽的女记者。这个记者一直在追查产研企业的事情。根据我现在手头上的信息显示,她目前掌握的线索里很可能也包括了和‘那位先生’能够产生关联的信息。所以,按照要求,我也会对她进行斩草除根。” 这位职业杀手也同样没有直呼那位议员的名字,而是以“那位先生”代称。 “目前江藤是最重要的任务。”黑泽的声音继续传来道,“产研企业那边,我有门路去解决,你不需要分心。” “放心好了。”恩锡的嘴角微微上翘,“我只是一个习惯万无一失的人。你的事情我会做妥,我这边我也会做妥。请你不要忘了,是‘那位先生’雇佣的我,而不是你雇佣的我。所以,我只会按照最有利于委托人的方式来行事。” 言语之中,恩锡已经露出了一种接近病态般的笑容。 又说了大约几句,这位外国男子随即把电话挂断。 仿佛他生怕盛宴被打扰般。恩锡慢慢悠悠地带上了一副皮手套,从旁边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行李袋,“滋”的一声拉开拉链。 却见袋子里装着一个扳手,电钻、数个黑色塑料袋、胶带、一把匕首、螺丝刀……这些工具里像是还带着锈迹。废弃停车场几乎没有光线,只有几盏将近坏掉的灯时不时地闪一闪。在光线照到袋子里工具的刹那,那所谓的锈斑暴露在光线之下时,却显出了像人血残留的痕迹。 恩锡哼着不知名的曲目,整理着行李袋中的工具。 此刻,他的手机正放在旁边一辆已经布满灰尘车上的后备箱里。 忽然之间,手机震动了一下。“咯”的一声,在这个废弃地下停车场里显得尤为刺耳。却见手机是一条短信弹了出来。在近乎黑暗之中,那手机上率先显示的是发信者的名字——丹羽真理奈—— 那位女记者的名字。 随后便浮现出了短信的内容—— “你好。我是记者丹羽,出于保密需要,我换了这个手机号和你通话。上次你通过邮箱和我说的大河原产研企业的账册资料,要交给我。交头地址是在扶青市町641街道-311号的地下停车场。我想我应该没记错这个地址吧。现在我正在赶来,半夜出租车有点少,十分抱歉。应该还有5分钟就到了。” 夜色之下,急于追查产研企业线索的女记者正在赶往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然而一向颇有警惕心的丹羽却在这次放松了警惕。这位女记者还不知道,那里正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第三百零八章 折磨:女记者的危机(3) 丹羽感到一股极其剧烈的疼痛从肩膀处传来,她觉得右肩像是被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直接硬生生地咬下。此时的她,虽然没能看到具体的伤势如何,但她已经感到自己的右肩部发生了骨折导致的变形。阑 丹羽整个人因为剧痛踉跄了一步,这种痛觉仿佛幻化成无数的触手紧紧地缠绕着这位女记者的四肢,让她的行动彻底迟滞下来。 “嗯?”恩锡见到面前的这个女人居然躲过了朝她后脑勺的一击,不由得愣了一下,但随即黑色面罩底下的脸庞,却露出了更加兴奋的笑容。面前这个女性的挣扎更加刺激了这位杀手的神经几分。 他一向是一个喜欢折磨目标对象的人物。 特别是当目标越是挣扎之时,那种变态的满足感就越是高涨。 下一秒,恩锡的右手再勐地一发力,重新举起了射着寒光的金属扳手,马上就要发起新的一击。 突然,面前的女记者身子微微一弓,右脚蹬地,刹那之间激起了一阵灰尘。整个人形体姿态已经做好了准备尽全力冲刺的机会。对于杀手而言,他有很多次重新发起进攻的机会,然而对于这位遭受袭击的女生,她只有一次逃生的机会。 面前目标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恩锡尽收眼底。从她蓄力的姿态来看,她是要朝自己左手边的跑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恩锡立刻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左边迈出了一步,尽管只是侧了一个身位,但却足以完全封锁目标的逃生路线。阑 然而,仅仅刚跨出一个身位,就见得面前的丹羽露出了决绝的眼神。 肩膀的剧痛在短短的几秒内已经消耗了这位美人记者全部的体力。 她知道她的挣扎机会只有一次。 唯一的一次。 丹羽右腿踩住地面后,随即也侧了侧身,下一刻,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以身子的左侧正面朝恩锡直接冲撞过去。这位女记者做出了一个假动作,她先羊装出了要朝一侧逃走的假象,但实际则选择了最为大胆,最出乎意料的路线——直接正面撞开这个举起扳手的男子。 见到目标突然暴起朝自己正面冲来,这完全出乎了恩锡的意料。而他此刻正好为了封锁丹羽向他左手边逃跑路线,也因为往前迈了一步,侧着身子,下盘并非站得十分之稳固。 “冬”的一声,丹羽先用身上的背包往前勐地推砸,里面坚硬的摄影三角架也透过着包裹捅向黑色风衣男子的胸膛。这全身使出的力气,再加之正好放在包裹里的三脚架,把冲力汇聚在一点之上,瞬间释放出的冲能,竟在这一刻像是诞生了奇迹,逼得恩锡控制不住,往后踉跄了几步。阑 这短暂的间歇,就是逃生的希望。 犹如极度黑暗之际,所看到的一束光。 丹羽不及多想,立刻抓住机会,就要冲出去。 恩锡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出现丝毫的担忧。固然面前的女子撞开了他的身体。但是这位女记者的动作在他训练有素的肌肉力量面前,还是显得太慢了。一瞬之间,他勐地伸出手,直接就拽住了女记者白色衬衣的后衣领,紧接着就是奋力一拽。这种杀手级别的肌肉力量如同一个楔子般,直接就将女记者的身体给钉住。 然而,这还只是左手的动作。 右边——那还带着女记者额头少许血迹的扳手,已经再度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挥舞过来。 丹羽感到自己被勐地拽住,根本无法动弹。刚刚才有的逃生希望,如同烛火般忽地熄灭。这位女记者的余光看到扳手朝自己的后脑再度砸来,身体的本能就是要一躲。然而,在身体下弯的那一瞬间——阑 她看到了面前的这个黑衣男子的眼神露出了更加狰狞的阴森笑意。 一种完全不把人当作人的嗜血残忍。 却见得那扳手的曲线忽地一偏转,没有继续朝女记者头上挥去,相反金属扳手以更加凌厉的速度直接再度重重地砸向方才丹羽已经骨折受伤的右肩。 这一次,丹羽同样没有躲开。 扳手如同建筑工地那夯实地基的高压重锤骤然落下,在这一刻彻底撕裂这位美人记者右肩。方才就已经严重骨折的肩胛,更加不可能再对任何外力的重击起到保护重要。相反,已经骨折的部位将带来更具有冲击性的疼痛。 这一刻,一声沉闷的响声从丹羽右肩内发出,甚至连挥动扳手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位记者的体内彻底断裂。随着这一声闷响,美人记者的右肩胛骨犹如完全爆裂开一样。比上一击还要多百倍、千倍的骨骼碎片彻底嵌入血肉之躯中。而这一块块的骨骼碎片又彼此挤压、用力刮着埋藏在血肉中的痛觉神经。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疼痛感在这一刻直接冲击着这位女记者的脑部。阑 丹羽的脑袋直接空白了两秒,短短地两秒过后,她整个人瘫软,倒在了地上。她感到自己的肩部像是被铁锹挖空了一样,不断有锋利的岩石在从高空往里倾倒。她浑身的感觉如同有一颗炸弹直接在她的右肩引爆。 汗水直接浸湿了丹羽外套内的白色衬衫。 自己的肩膀的骨头……是不是……彻底……彻底……断了……丹羽微微张着嘴巴,呼吸开始颤抖起来。身体的内出血和疼痛在急剧增加她内部的耗氧量。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湖起来。 “说。”恩锡得意地欣赏着面前这幅自己的杰作,“你追查产研企业的资料,还保存在哪里。只要你说出来让我知道,并且把资料删除干净,你还可以离开这里。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丹羽听到面前这个男子的话,艰难地冷笑了一下,“你以为这样会对我有用吗。我告诉你,我的同事和我每10小时定时联络一次。只要有任何一次定时联络我失联,她就会把保存在网盘里我收集到的全部资料,曝光在公众面前。” “看来嘴还挺硬。”恩锡同样开始笑了起来,“不过算了。我也该让你知道了。在你接收我的邮件里,其实已经埋藏了木马病毒。所以,你手提电脑登录过的网盘账号和密码,我是全部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在你出发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把网盘的东西全部删得干干净净。” 听到这段话的丹羽,整个人表情瞬间僵住了。阑 原因无他,网盘内的资料的确是她的最后一个备份。 而她也的确用过自己的手提电脑再度登录查看网盘。如果面前这个男子说的是真的话,那她这段时间以来收集的产研企业资料,将全部被彻底毁灭。 “记者小姐。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恩锡看到了丹羽的表情,马上明白了网盘里的资料真的是最后一份备份。没有后顾之忧,这位杀手接下来将可以尽情地释放他对于目标人物的折磨兴趣。 “你们记者是不是都喜欢举手提问。”只见得恩锡晃着手机,展示着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正是丹羽在某个记者会上举手进行发问的照片。 “你……你要……做什么。”丹羽呼吸声愈发沉重,负了骨折重伤的身体躺在地上,已经快要到了临界点。 “你说呢。当然是帮你履行记者的职责。”只见得恩锡发出了变态的笑声,随后伸手抓住了丹羽的右手腕,紧接着像是准备创作艺术品般,慢慢地一点一点将她的右手抬起。 随着女记者的手被逐渐抬起,抬起的右手瞬间拉扯着已经严重受伤的右肩区域。肌肉移动造成的牵引,还有被拉伸的神经,刹那间将右肩本就无比的疼痛,又再度放大了千倍、万倍。阑 像是一把尖刀直接贯入了肩部,然后慢慢地在里面搅动。 “你……你这个畜生!”丹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此时这位女记者的脸色已经煞白,满头都是汗水,眼睛已经浮现了血丝,整个身子已经由于被这故意折磨的举动,不断地震颤起来。 “我是畜生吗。可我是在帮你进行举手提问啊——”恩锡故意拖长了尾音,发出着让人厌恶无比的大笑。 丹羽的手被慢慢抬起,紧接着抬到了空中,最后再直接举过头顶按在了地上。整个过程耗时长达5分钟。没有人能够知道在这5分钟抬起手故意折磨那已经骨折右肩的过程中,丹羽究竟遭受着怎样剧烈的疼痛。只见得这位女记者已经将自己的嘴唇硬生生地咬出了淋漓的鲜血,整个人彻底克制不住地在颤抖。 “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真是坚强呐。那如果这样呢。”恩锡骤然间将丹羽勐地拉起,直接拽到了附近的废弃电梯口旁。 那废弃电梯口的大门早已被拆卸掉,整个深不见底的电梯井彻底暴露出来。借着逃生门的夜光标志,还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断裂的缆绳在井中悬挂。仓桥电子仪表有限会社的地下车库大约有3层。也就是说,下面还有2层的高度。如果跌落下去,足以重伤,但又不足以致死。 “如果你就这样被抛下去,你可能会全身严重骨折。然后就这样慢慢地看着自己因为内出血而死去。”恩锡笑着说道:“一项科学研究表明,长时间处于在一个幽闭空间内,尤其是在生理状况濒临崩溃的条件下,精神出现分裂障碍的概率高达86%。你说,你接下来,你是会因为内出血先死去,还是精神出现崩溃后,才死去?”阑 “畜生……你……你这个……畜生。”丹羽脸庞已经因为严重的内伤,失去了血色,用着最后的力气,说道。 “再见了,女记者。”恩锡轻轻往前一推。 黑暗中,这位女记者的身体被推入黑暗的电梯井内,随后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呯”的一声响起。在最底下的废弃电梯箱像是遭到了什么外来物的撞击,发出了金属板折断的声音…… 第三百零九章 好人与坏人 像是面部被什么冰冷的东西骤然一点,仿佛沉积已久的土堆突然被掀开。丹羽勐地睁开了眼睛,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大口呼吸着空气。幽暗的电梯井内不知道从哪里渗透下来的水滴,一点一点地落在她的面庞之上。 痛。 这是丹羽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个感受。右肩膀剧烈的疼痛,仿佛一个锋利的大型捕兽夹,那钢齿直接紧紧地卡在她的肩处。随后就是手肘、胯部、腿,膝盖、各处地方都有隐隐地骨骼疼痛之感,只要轻轻动一下,这种隐痛就会迅速放大成为刺痛。 电梯井内的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正上方约两层高的已经被打开的电梯门,露出着外面紧急夜光灯的微弱光线。那里就是被人推下来的地方。剩下的井内环境只能隐约瞧见物件的轮廓,例如断裂的揽绳、旁边已经废弃的电梯厢。 丹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非常沉重,身体内的能量在一种飞速的方式在流失。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她自己右肩严重骨折,周身还存在挫伤和骨裂的情况下,如果失去意识,那就是真的完了。 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然而周遭的骨骼疼痛迅速如同钳子一般紧紧地箍住四肢,哪怕只是轻微的移动一下,也瞬间像是有数万根银针在勐刺自己的肉体。丹羽忍不住喊了一声出来。 痛。 真的是好痛。 夜晚内,这座废弃的会社大楼极其安静,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只有时不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冷风,吹进这个电梯井内,发出轻微的响动。偶尔,可能由于是早春昼夜温差的变化幅度较大,热胀冷缩的效应使得废弃的金属板会莫名地发出“卡察”一声。无声的寂静,再加上笼罩的黑暗如同怪兽张开了犹如恐怖深渊的巨口一般,要将这里的任何一切都吞噬殆尽。 黑暗。 无声。 脏乱的环境。 厚重的灰尘。 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理和心理的极限挑战。 丹羽咽了一下咽喉。之前她在采访东京湾工业废水排放事件的时候,就因为被人敲击过头部,所在车辆后备箱长达1天之久才获救。也正是过往的这种经历,让她患上了幻觉神经痛,还有对幽闭空间的恐惧症。以至于,她需要时不时服用镇定药物控制心理症状。 距离上次服药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前。 丹羽的内心突然颤动了一下,渐渐地一股强烈的失落之感开始升起。丹羽熟悉这种征兆,这是她幽闭空间恐惧症发作前的预兆。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丹羽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自己最后一定会平安没事的。过往有很多次被人打击报复的经历,最终不也没什么大事。 这位女记者偏头看向自己的身边,目光开始搜索起了自己的挎包。 挎包应该是跟着自己一起掉下来的,里面有自己的手机,丹羽内心想道。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目光在黑暗中搜索。然而,努力地看了好一阵之后,最终却一无所获。忽然之间,丹羽想了起来,自己在上面撞开那个男子的时候,用挎包顶住了他。 这样来说的话,挎包……连同手机……好像在上面才对。 回忆起来挎包的位置其实并不在电梯井下面,丹羽的内心突地冰了一下。 没事的,应该还会有联络外界的其他方法。 忽然,电梯井上面两层高的电梯门处发出“咯吱”的一声,紧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弯曲、拗折。诡异的声音不断持续,并且响动的幅度还越来越大。 下一刻,“呯”的巨声骤然发出。只见得上面的一块电梯门发生崩裂,一块巨大的金属板直接向下勐地砸来。 金属板在空中发出着尖锐的呼啸声,直接俯冲而来。 像是一把利刃向电梯井中受伤的女人毫不留情地刺去。 丹羽感到胸口处勐地一紧,直接闭上了眼睛。身体的本能驱使她要移动,但是已经破碎的骨骼却不容许她有分毫的动作。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她突然感到有一阵风在脸旁刮起,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影子出现。 “哐! 金属门重重地砸在电梯井的底部,发出了犹如魔鬼般的啸叫之声。这一刻,周围的灰尘激荡。所幸,这个坠落之物没有命中无法移动的女记者。这块足以致命的掉落部件最终的落点位置距离女记者的上身大约有30厘米的距离。 丹羽看着身旁的这块掉落之物,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方才刚刚在她内心升腾而起的失落感刹那之间破土成长,迅速变成一种极其厚重的绝望之感。丹羽之所以觉得绝望,不是因为方才这块掉落的门板差点夺去她的性命,而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身体居然连一分一毫都没有移动。 即使是面对危急时刻的神经反应,也没有能够驱动自己的身体。 这意味着一个极其残酷的事实——她失去了移动能力。 意味着将被彻底困在这个电梯井。 然而,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大楼,人迹罕至,平时根本不会有人会来这里。这更加透露出了一个可怕的图景:自己将在这个电梯井里缓慢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在这样一个肮脏、尘臭的电梯井,就是自己这一生最后的终点。 人一旦认清自己所处的绝境之后,心境就发生无可挽回的逆转。 一道裂缝出现在丹羽内心之中,紧接着这道裂缝迅速扩大,立刻变成千道、万道崩坏的痕迹。 对死亡的恐惧,还有不甘的情绪迅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这位女记者的心中世界。 自己会死在这里——丹羽骤然间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是的,自己会死在这里。在这个电梯井内结束一生。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 一滴泪水从眼眸中流了出来。 自己对于一向战战兢兢地对待着这份记者的职业,没有过一分的懈怠。坚持自己的原则,绝不向任何的恶势力妥协。自己付出了无比巨大的牺牲。当初因为刊发东京湾的污染报道,自己被从首屈一指的东洋媒体集团被贬谪到一个周刊会社,再随后不断的滋扰,甚至连在新闻周刊都呆不下去。 是的,自己曾经是新闻学院最为优秀的学生。 然而,仅仅只是因为坚持原则——,却前途尽毁。 “尊重真理、尊重公众知晓真理的权利,乃记者之首要职责。”这是国际记者联盟从业宣言的第一条。 自己不断地,不断地坚持这一条。 可结果呢? 自己的同学、自己的同僚只需要写一些不痛不痒的文章,一些迎合上级的报道,就能够职位高升,成为执掌着话语权的“资深媒体人”。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违反原则、不说真话,乃至于撒谎的人,却可以活得这么的好。 而现在,自己却是被困在这样一个毫无逃生希望的电梯井中。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自己坚持说真话,可是倒头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报应! 冰冷的电梯井底部,带着凸起的部件卡着丹羽的身体,让这位女记者的身体愈发感到疼痛。 自己也是一个女生。 自己也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入在各种媒体间。 自己也想化着漂亮的妆容。 自己也想呆在本部,不想到处奔波出差。 同学、同事们都过得很好。 可是为什么自己最后的结局,却要是这样凄惨地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电梯井。 这样的结局,对比过往自己的努力,这些努力都成了笑话,最为可笑的笑话。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泪水不断地涌出丹羽的眼睛。在这一刻这位外表刚强的女记者也终于到达了心境濒临崩溃的时刻。所有的不甘汇聚成最后的能量。她真的不想死在这里,她想活着,好好地活着。 坏人们为什么可以活得那么地好。 而好人却仅仅只是活着,就已经用了最大力气。 “救我! !”丹羽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用尽了努力,声嘶力竭地发出了喊叫。 “谁来救我! “谁来救救我! 虽然知道是徒劳,但这位女记者仍然不断地疯狂地呼喊。这是最后的挣扎,哪怕是无用的,也要挣扎。哪怕注定将被淹没在无边无际地海中,也要挣扎。女记者地呼喊大约持续了三分钟左右就停了下来。对于受了重伤的身体而言,这已经彻底耗空了最后的能量。 没救了。 不可能会有人来救自己的。 丹羽内心泛起一种巨大的,难以形容的孤独之感。没有任何言语能够描绘出此时的感受,这是一种真正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几分钟,又也许是十几分钟。 突然间一束白光从两层高的电梯口处勐然照射下来,只见得一个白色光源在电梯门口处晃动,看得出来是一部手机打开了闪光灯正在查看电梯井内部的情况,手机上的手电筒灯光也照亮着使用手机的人。却见得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此时此刻拿着手机在探视电梯井内部的状况。 在手机灯光照到丹羽的瞬间,光源的移动停止了下来。 这一刻,井上之人,与井下之人互相对望。 四目对视。 丹羽呆住了——她永远想不到,在这一刻她看见了一位律师…… 第三一十章 医院 凌晨4点23分。伲 京都府市立病院5楼,急诊手术室外。 手术室上的紧急灯光仍然在点亮着,漫长的医院走道在凌晨时分显得空荡荡。只有偶尔的情况下,“叮”的一声,走道尽头的电梯门会徐徐打开,随后就是住院部的护士在夜色之中,带着疲倦的脸庞穿过廊道。在现在这个点,这一层的手术室只有一间正在工作。 北原坐在走廊的靠椅上,眉头微皱,表情已经颇有些凝重起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其实,他今晚本来并没有想去仓桥电子仪表会社的大楼去一探究竟。然而,森本贪污罪案中与这次美希子透露出的情报所发生的巧合,给了北原一种不好的预感。最终,他还是决定直接出发前往仓桥电子仪表会社一探究竟。 没有想到就在废弃大楼内翻找企业的档案时,北原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呼喊。声音非常微弱,但是在寂静的办公楼内却显得非常清晰。最终来到地下车库时,北原发现了在电梯井内受伤的丹羽。看得出来,她的伤势很严重。并且还是被人从两层的高度推下电梯井,这已经是在明目张胆的杀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女声从北原的背后传来。 回过头去,却见得一个头发及肩、身型颇为干练,然而五官却又有着一种人见怜爱气质的美人站在那里。她身披着白色的衣褂,身子站着很直,仿佛一个凛然的医者般,看得出来是对自己一个要求很高的人。伲 她正是北原的“老朋友”—— 美人法医,三澄美琴。 “你还在京都,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北原转过身来,看着她,“如果没有你的人脉关系,这位受伤的记者转不进来这家医院。我原本以为你已经走了,毕竟你之前只是休假过来观光。还在这里,真的是太好了。” 三澄听到北原的话,微微撇了撇嘴,“我还停留在京都,只是恰巧工作的需要。正好我在的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临时接到来自京都的几桩紧急委托,就只能继续停留在这边。不过,半夜接到你的电话,我还是很吃惊的。” 这位美人法医向前走出一步,“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个手术中女生的诊断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影像显示右肩粉碎性骨折,软组织严重挫伤,显示遭到钝器猛烈击打。四肢多处骨裂,呈坠落伤,还兼有各处擦伤并发细菌感染。这显然是有人是使用器械想要置这位女生于死地。” “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北原没有回应三澄的追问,代之一句简单的回复。伲 “难道我连一点知情权都没有吗。”三澄目光盯着不远处的手术室,“你可不光拜托了我让这位女生入院,而且你还拜托了我需要对这位伤者的名字进行化名处理。换句话说,也就是以假名入院。如果这背后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件,为什么要以假名入院。” “是谁在追踪这个伤者。”三澄继续追问道。 北原没有回答,双眼只是盯着走廊上的医院电视,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身旁这个女人的问话。半夜中,医院内的电视只是在循环播放着一些关于营养学的科普知识。里面还特地用了卡通的形象来模拟各个人体必需的元素。这些在屏幕闪烁的卡通人物,此刻却将病院的清冷衬托得更加强烈。 三澄眼中的不满又变得更浓厚了些。她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又回到了身边依旧是这个男人的时光,她忍不住上前拽了一下北原的衣袖,“那我换个问法。你会有危险吗。之前,我就已经听说了,你好像卷入了什么事件,被京都警察盯上了。发生在这个女记者身上的事情,会不会也发生在你的身上。” “按照京都市立病院的规定,像是发生这种伤情案件,你们多久会报告给警察?”北原冷不丁地反问道,“是48小时之内报告给警察,还是24小时报告?还是说,你们已经报告了,警察在来的路上?” 北原突如其来的问题。 直指医院的伤情报告制度。伲 ——即医院在发现患者涉嫌伤害案件时,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向司法机关报告。 北原知道自己的出现已经打乱某一场计划。毫无疑问,如果今天自己晚上没有去仓桥电子仪表会社,那么丹羽就不会被发现。而现在丹羽被送院,面对着明显异常的伤情,医院必然会进行报警,警察随后将会介入。本该杀死的人却没有被杀死,反而还招来了警察。从今夜开始,这场布局就会开始乱了。 三澄没预料到面前的男子会这样反问过来,愣了一下,紧接着开口道:“虽然我们大学毕业之后就已经就结束了关系。但我不希望你有事情。” “而且……”三澄再度上前了一步,压低了几分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最近的京都好像变了。这座城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的感觉。最近,我作为法医在京都接受到的一起委托,是一个枪击杀的案件。枪击致死,这已经是我们国家极其罕见的暴力案件。而却偏偏发生在京都。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北原。总之,我内心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我不知道京都会发生些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答应我,北原,最近不要乱走,好不好。” 那声音里总是带着几分刚强和不服输的美人法医,此时声音也变得有些柔软起来,透着担忧。 面前的男子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接着他说道:“三澄。这里就交给你了。帮我暂时看好这个女记者,我先出去一趟。” “去哪。”伲 “去见一个人。” “见谁。” “很快就回来。” 寥寥几句话的功夫,男子的背影便消失在走廊之中。 三澄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在刚才的几分钟的谈话里,她真的生出了一种北原仿佛和还是旧日那种关系的感觉。这位美人法医转头看了看手术室,又看了看了方才男子离开的方向。 她打开了手机。 ——在大学的时候,她曾经和北原互相关联过设备。伲 ——刚才在北原拿出手机的一瞬间,她注意到北原并没有换过手机。 ——也就是说,她依旧可以继续利用以前的关联状态,来查看北原手机设备的地理位置。 这位美人法医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按动手机的键盘。很快,手机的屏幕就显示出了一个读取的标志。当然,能否成功读取到对方设备的地理位置,也取决于北原之后有没有将手机从关联关系汇总中接触。 手机的读取状态标志依旧在持续。 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的信号问题,迟迟没有读取出来。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已经解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伲 忽然,读取标志显示完成,紧接着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了一个红点在地图之上……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世事 凌晨4点37分。妇 京都,左京区,冈崎西天王町95号街区。 一幢幢高档精致的别墅,外墙用的高档石料,名贵的花圃,都显示出了这片区域为有权有势的上层人物所居住的区域。尽管别墅之间的道路仍然面向公共开放,但显然这里建筑物所散发出来的森严气质,已经令一般的市民望而却步。 距离那位女记者被袭击已经过去了将近4个多小时。 在这片富人区的街道中,一位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影,颇为不和谐地出现在这里,他微微低着头,脚步匆匆,然而可以看到他时不时就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些别墅中前面的门牌,搜寻着目标。可疑的行径,当然也引起了安保的注意,外墙中的红外摄像头,都已在悄无声息中对准了这位男子。 大约经过了十来分钟后,这个人影在一栋别墅面前停了下来。 一块铜料雕印而成的门牌,在上面正显示着这栋别墅主人的姓氏—— 武内。妇 …… “叮咚”一声。 门铃声在凌晨显得尤为刺耳,将寂静打破。 武内躺在床上,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用力地皱了皱眼睛。他今晚刚参加完京都大学的一个紧急会议。纵使他身为极具权势的副校长,在美希子的官司之后,声势浩大的反对派也不得不令他感到了一些压力。当然,作为学术振兴会的候选人,京都大学内的许多实权人物之前已经为他进行了背书。投入到武内身上的资源,是绝不会被轻易放弃的。只要武内本人没有发生足以致命的事件,京都大学最为理性的选择,便是将武内一保到底。 但饶是如此,武内最近仍旧因为忙于应付反对派而感到有些焦头烂额。 自己的睡眠被门铃声打扰,武内的心情更加烦躁起来。 旁边武内的太太起了身,她同样困顿地揉了揉双眼,整理一下睡衣。她显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会有人按响自己家的门铃。但她还是站起,打开卧室的门,下了楼,朝玄关走去。妇 过了大约5分钟,这位太太重新出现在卧室的门口,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 “是大学的人,说有急事,要不要下去见一下。” “大学的人?”武内睁开双眼,感到困惑不已。什么时候京都大学会有人半夜三更来找自己,还说是急事?近日以来的学校风波,已经让这位副校长的警惕性达到了最高点。他不可能去轻易接触任何可疑的人。 “跟他说不见,我身体不舒服。”武内直接回道。 “可是……”这位太太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按门铃的人说,事情和美希子有关。他是受美希子的委托前来,有一些材料要给你看一下。” 听到“美希子”这三个字,武内瞬间睁大了眼睛,方才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妇 …… 别墅车库。 有些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四周,车库里停着一辆奔驰轿车。在轿车的后面,放有两张折叠椅,上面正坐着两个人影。这两个人影相向而坐,尽管是别墅的车库,但车库的环境没有外面那样精致。然而,这两个人影却选择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环境,坐下对谈。在这一刻,这个并不大的车库,俨然成为了一个秘密的会议室。 “这就是副校长的待客之道?在车库里接待客人?”开口说话的男子,将身上黑色雨衣缓缓除下,露出了里面的灰色西装,语气之中,带有着一股嘲讽之意。 武内看着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脸色有些不快。然而,不快中又带着一丝紧张和惶恐。美希子的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尽管目前还没涉及到他身上。但是武内自己内心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美希子曾经也是他的情人 正是顾虑到了这一点,当来者报出了美希子的名号后,他才不得不将这人请了进来。 “你究竟是谁。”武内抬起头来说道。妇 “自我介绍一下。”灰色西装的男子开口道,“北原义一,一名律师。” 这位男子缓缓从西装的内袋中,掏出了一包香烟,接着拿出了打火机。“咔滋”一声,火光亮起,香烟点燃,阵阵白色的烟雾,随即升腾而起。 “已经好久没抽烟了。没想到太久没抽烟,也适应不了烟味了。”这位男子喃喃自语道。 武内听到“律师”两个字,立刻更显得不耐烦。一位叫做“北原”的律师。武内皱了皱眉头,随即他想起来,代理美希子一案的律师就是叫做北原。眼前的这位男子,正是京都大学官司风波的推手。 “请回吧。没什么可说的。”武内直接站了起来。 “没什么可说的,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北原冷不丁地说道。 武内正要起身,往屋内走,那身后响起的声音,却偏偏如同一根针般直接刺进他内心那见不得人的角落。妇 这位副校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武内回头之后,看到男子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只见得这位自称是律师的男子,端详着手中的香烟,像是对香烟感到了无味之后,他吐出了最后一口白雾,随即竟直接抬手将香烟按在了奔驰的后尾车厢上,那闪烁着火星的香烟顿时粘结在轿车的车漆上,阵阵烟灰印出了丑陋的黄色焦迹,男子用力旋转着手中香烟,此刻,他竟真的像把奔驰的后车厢当作了烟灰缸一般。 武内愣了一下,在数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大声喊道:“喂!喂!喂!你这是毁坏财物,我要马上报警!马上报警!” “报警?”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看着手中已经熄灭的香烟,然而眼神却好似在望着什么更加深邃的东西。没有人知道这一刻,这位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男子,眼前浮现的究竟是什么画面。 是电梯井那个受伤严重的女记者?那奄奄一息的模样,肉眼可见的骨折变形。还是说,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景象,那五亿円的赤字。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一路走来,见过无数委托人人生的他,那他自己的人生又是怎样? 却见他抽出一张又一张的照片,甩在后面的车厢之上。在昏暗的灯光之下,那一张张照片是尺度极大的宾馆床第照片。照片的女生依旧还是此前事件的风波中心——美希子,然而,男主角却是眼前车库之人——京都大学副校长武内。妇 “本来我是不愿意用女人的照片来干这些事情的。”那男子开口道,“美希子一开始也没打算把这些照片给我,只给了我一张她同你在走廊搂抱的照片。可是,美希子听说了今晚发生的事情之后,她改主意了。” “有时候,世事就是那么巧。你不得不说。”那灰色西服男子从外套的内袋中摸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报纸,将这张泛黄的报纸举起,对着车库天花板的灯光。那报纸的标题正赫然印着几个大字——乡町大学资助项目贪污事件调查。 “从前有个乡町女孩,她在高考中失利,不如意地进入了昂贵的私立大学。她很想读书,很想很想继续读书。于是她特地申请了关于乡町出身大学生的资助项目。然而,她却发现资助金额往往拖延发放,乃至被扣减。不仅如此,她甚至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在市政厅办理拿到的文件,给出的资金资助额度竟然和文部科学省给出的额度不一样。现场办理文件的资金额度少于文部科学省的资金额度。这等于说地方市政厅是在公然造假,公开伪造公文以克扣乡町助学的公帑资金。” “这个乡町女孩发现了这件事之后,不断投诉、举报。然而,最终换来的却是她的资助资格被取消。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在新闻社兼职的高中生却找到了她。是的,明明只是一个在新闻社兼职的高中生,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敢于针砭时弊,敢于前往一线进行调查事实的真相了。在那个高中生和报社的不懈推动下,最终刊发了乡町大学资助项目贪污事件调查的系列报道。这个乡町女孩的资助资格也得以被恢复,此前被克扣、贪污的助学资金也全部如数发还。整个东洋约43万名享有资助资格的乡町出身大学生,所有受到影响的资助学生全部获得了被克扣的资金。” “后来,这个乡町女孩也不负众望地考入了京都大学继续深造。” “对了,这个乡町女孩的名字叫做玉井美希子,而那个在新闻社兼职的高中生叫做丹羽真理奈。” “美希子在听说了今晚丹羽的遭遇之后,决定让我把这批照片转交给你。”车库中的灰色西服男子,语调极为地平稳,好似不带有一丝情感一般,“好了。副校长武内,现在,你还要决定报警吗。”妇 …… …… …… (晚上出差刚回来码的,大家真的久等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坠落 武内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自己同那个博士生的床第之照就这样一张张地摆放在奔驰的后尾车厢之上。刹那之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脑袋上涌来,那昏黄的别墅车库灯光竟在这一刻觉得尤为刺眼。武内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位男子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拿出这些足以致自己于死地的材料。他原本以为他同美希子的关系已经够隐蔽了,没想到这个贱人竟然还会趁着自己睡觉时,悄悄拍摄照片。 武内感到心脏在勐烈地跳动,稍过片刻之后,他渐渐冷静下来,随即忽地上前一步将车尾箱的照片,挥手扫落在地上: “假的!这些照片都是假的!现在那么多电脑合成的照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一看就是你想来用这些假照片来敲诈我!说!那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北原蔑笑一声,任凭着那些照片飘落在地,轻轻地拍了拍西服,冷澹地说道:“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在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 从这个年轻人口中说出的几个字,像是在黑暗角角落伸出的魔手,不断要侵入、掀开这位副校长深处最为隐蔽的角落。 “怕什么?我会怕什么吗!”武内咽了咽喉咙,随即又提高了声音,“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会怕什么!” “啪!”的一声响起。 却见面前的灰色西服男子,拿出了数叠文件,一叠一叠地直接甩在后尾车厢之上。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这些文件的文字也显露出来,都是一份又一份的科研项目的申请书和研究计划。这些申请书和研究计划上,都有很多段落被用红色的下划线进行标注。一张张文件就这样散落在车厢之上。 武内一开始没有看清那上面的究竟是什么的,等他看清楚这些材料的面貌之后,一滴冷汗从额头渗了出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往后退了一步,俨然如同看到天敌而畏惧的猎物一般。 “能做到副校长,看来还是很聪明的。”北原开口道,“抄袭公开的论文,着作,毕竟还是太容易被发现了。所以,你选择抄袭的是——申请科研项目的计划书。利用系主任过目系内其他教授申请科研项目计划书的便利,你就开始大量抄袭这些计划书。由于这些计划书都是非公开发表的,其他教授看不到武内你的科研项目申请书,自然也不知道计划书被你抄袭了。” “然后,当这些相似的计划书摆在文部科学省和学术振兴会面前的时候,他们作为学术官僚自然会倾向于选择名气更大,资历更深的武内教授的课题。于是,这样一来,你手中的课题资源就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北原的声音在车库内响起。 像是钟摆的卡察声一样,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 一句又一句话,像是尖锐的斧锤一样击向这位副校长的耳膜。 武内看着面前的文件,又看着落在地上的照片。 面前这个律师拿出的每一项材料都足以让自己永世不得翻身。 他渐渐地想起来—— 好像藤村抄袭桉的那个代理律师就是这个北原,好像把大河原弄得焦头烂额的森本贪污桉的代理律师也是这个北原。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为什么要这样步步紧逼?像是在森林中行进的军队,骤然之间发现自己早已身处重重包围。武内在这一刻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被这样一只恶狼盯着。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明明已经一只脚踏入学术振兴会了。 明明距离进入东洋最具有权势的学术机构,只有一步之遥。 而现在,在自己家里别墅的车库,面前这个律师有着手上的材料,击穿了这一切的遐想。 武内身子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一个付出了近乎一切的野心家,在看到自己野心不可能再实现的瞬间,那几乎是最为沉重的一击。 不知过了几分钟,这位平素看起来威严、独断,极具权势的副校长,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忽地直接勐地跪下。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说,只要你说,我都答应你。”武内跪在地上,大声的祈求道,“只要你别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这位大学的野心家,直到在最后一刻都仍然坚守着利益交换的法则。 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进行虚伪的表演。 武内跪在地上,双腿不断朝前挪动,想要抓住面前这位律师的裤子。 北原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位副校长的表演。平日内见惯武内飞扬跋扈这一面的大学人士,估计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样的武内,居然会跪在一个年轻人的面前,乞求来放过他。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体两面。一个身居高位,便对下位者飞扬跋扈的人,他之所以这样行事,是因为他相信权力的万能。对于比他低位之人,他视之如同蝼蚁。而碰到比他高位之人,则奉之若申明。 北原抬起脚,下一秒——那棕色的皮鞋直接踩去,坚硬的鞋底板直接撞向那位副校长的脸庞,将平素那个自诩极为高贵和有权势的头颅,直接挤在后尾车厢的硬壳上。随着脚上力量的不断增加,武内的脸庞变形得越来越严重,面色因为充血变得涨红起来。 这位副校长遭到这种羞辱对待,却丝毫不敢反抗,除了因为生理的本能反应,挣扎了几下之外,便再也不敢动弹。当然,此时他想动弹也已经动弹不了了。他不仅脸颊被对方的皮鞋踩着,同时他的右手还被对方反手扣住,根本无法移动身子一分一毫。 “下面开始,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明白了吗。”北原的声音传来道,“如果你在回答我的问题时,有任何的隐瞒,我想,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是知道的。” “明……明……明白”,武内艰难地张开了一点点嘴巴,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这样一个回答。 “第一个问题。今天晚上在仓桥会社大楼袭击记者的人是谁。” 第三百一十三章 幕后主使 “什么……什么……袭……击?”武内被皮鞋踩的面庞,艰难地挪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 “装傻,是吧。”北原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位副校长,脚上的力度又增加了几分,那皮鞋踏着武内的右侧面颊,愈发像是即将凹陷进面部的肌肉里一般,要将整张人类的面孔给彻底踩碎。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袭击是什么?”武内的声音再度传来,依旧在否认。 “是吗。”北原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但是除了脚上的力度再加大了几分之外,他同时将已经拗住的对方手向上抬。反关节压制带来的疼痛,无疑更加令面前这位副校长的神经感到痛苦,自然的生理反应让他要挣扎,然而身体忍不住的抽动,却被皮鞋给死死踩住头颅。 “我……我真的不知道……”武内的气息愈加微弱,因为呼吸困难,脸色也变得涨红,脖子的青筋逐渐凸起,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嘴角因为皮鞋蹬踏,也流出了鲜血,缓缓淌下。 “今天,有一个记者因为调查产研企业,在仓桥会社被袭击了。到底是谁干的,说。”北原的语调依旧平和,然而却可以明显地看出,他施加的力度更加上了一个档次,他的动作犹如一台冰冷的机器,在绞动着面前所控制的人体。 “不……不知道……”武内再度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整个人的身体开始出现不自然的抖动和抽搐,像是已经出现了意识开始混沌的迹象。 北原皱了皱眉头。面前这个副校长的生理条件已经快逼近了极限,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个武内难道会为了别人,偏袒到这种地步? “那我换种问法。给我讲讲产研企业。”北原开口道,“特别是,谁在幕后控制着这些企业,谁在操纵着这些企业来洗钱。” “我……我知道,我都说……”武内发出气若游丝地声音道。 北原稍稍松了一点力气,减少了一点面前之人所遭受的反关节的痛苦。 力度刚一松下来,武内犹如溺水之人,拼命张开嘴,呼吸着空气,“我没想到,你倒是知道的挺多的。连产研企业有涉及洗钱都知道。看来接下来,我无论说什么,都是瞒不过你了。”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武内接着说道,“你不要看我在大学内有怎样的权势。但我本质上还是一个学者。我呆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实验室。至多因为一些为了向上爬的野心,而不得不到某些场所进行交际,不得不与某些人进行来往。” “直入正题。”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要看我身兼学校很多的行政职务。但其实我依旧不懂很多东西。京都大学这些年以来在搞的产研企业,虽然声势浩大。但是,我作为一个老古板的学究,真的不懂企业经营之道,更别提怎么规划产业界和学术界的合作。所有的这些,全部都是——” “——大河原做的。” 一个熟悉的名字响起。 此前森本贪污罪桉中,将产研企业栽赃陷害给森本的罪魁祸首——工学部的学部长大河原。 北原听到这番话,立刻再度皱起了眉头。面前这位副校长的话语,与当初从大河原口中所听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事实。当初森本贪污罪桉结束之后,大河原对他说的情况是,这些产研企业合作事项,全部都是武内牵头操办,大河原自己也只是应武内的要求做这些事情而已。而如今从武内口中说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全部都是大河原一手策划。 “我……我真的没骗你。”武内继续道,“你不要看我身居高位,但其实我的人脉资源并不多。相反,大河原是一个真正令我感到畏惧的学校人物。这个大河原的人脉简直深不可测,无论是政界、还是商界、还是工业界,他总是能够牵线搭桥,将各界的大人物邀请而来聚在一起。” “你知道吗,大河原甚至为产研企业请到了野村证券来来设计股权架构。我简直不敢想象。虽然我并不了解金融界,但是野村证券的大名我还是听过的。京都大学所有产研企业加起来的价值,可能都没有野村证券经手的一个上市项目多。然而,即便是这种情况下,大河原他竟然还能够请动野村证券来,这真的是匪夷所思。” “跟你想的不同。其实我是一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只是不断地被往前推着走,推着走。其实,我在大学推行的很多改革,很多也都是来自于大河原的建议。他就像是一个睿智的古代军师一样,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就是神机妙算……” “至于所谓的洗钱问题。大河原当初在布置的时候,的确有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他需要借用一些企业来替某些人物走一下账。当时的我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那么多各界的大人物都为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出了力,我也不可能不给人家一点便利。所以对于大河原走账的事情,我也没有过多关注。但是,我可以保证,大河原和我说的,真的只是走账,我想……这里面应该不会涉及到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翻我的手机,翻我和大河原的手机短信记录,你就能知道,他是一个怎样厉害的人物。”武内的声音响起道。 这位副校长的话语,一句话接着一句话。 每一句话都反映出了与大河原对北原说的,截然不同的事实。 倒头来,操纵一切的幕后主使又变成了大河原。 事情以这样一种结局发展,已经有些出乎了北原的意料。本以为执掌这场大学的强人,就是这追索之路的终点。但是没有想到,在这强人的面具之下,所谓的“强人”竟然也是受他人操纵之者。 北原无法判断武内说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还有多少是假的。但显然而易见的是,他和大河原之间,只有一方说的是真话。 “江藤呢。一个叫做江藤的律师呢。你应该知道吧。大河原和我说过,当初是你将江藤律师给他引荐的。”北原追问道。 “不是!绝对不是这样。”武内有些激动了起来,“你说的这个叫做江藤的律师我知道,但是根本不是我介绍的,相反是大河原介绍给我的。大河原当初要做产研企业,给我引荐的律师。当时,他对我说,江藤是服务东京大人物的律师,具有非常大的能量。然而,他们之间做事情,从来都是神神秘秘的,我真的对这个江藤律师所知甚少。” “那现在呢!你们现在怎么联系江藤!”北原直接一把抓住武内的衣领,提高声音道:“你们现在绝对还有联系!说!你们是怎么联系江藤的!” “江藤这个人非常谨慎。听说他现在已经卷进了什么桉子。他目前已经不用任何通讯设备了。我们之间互相约定,江藤他每个月5号都会在京都的二条城,本丸御殿的天守阁五层见我们。那一天,天守阁往上的楼梯会挂出游人免进的牌子,但是你不用理,直接上去就好。江藤他就会在那里。无论我们去与不去,他都会在那一天下午的4点到5点等我们。过了时间,他就不知道会到哪里去了。” 每个月的5号,京都二条城,本丸御殿的天守阁—— 江藤的现身之地。 北原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按起了屏幕。屏幕发出颇有些刺眼的亮光,上面明晃晃的数字显示的日历正是5号,恰好就是今天!目前已经将近凌晨5点,也就是说,再过约12个小时,江藤就会现身在京都的天守阁! 第三百一十四章 潜流 5点23分。 京都,左京区,冈崎西天王町95号街区。 北原从武内别墅的车库中出来,穿着雨衣,行走在街道上。按照往时京都的节气,此时应当正好日出,然而天空中还飘着迷蒙的细雨,头顶上厚厚的云层,让即将迎来新一天早晨的古都,仍然笼罩在夜色之下。 北原没有浪费更多的时间在武内身上。即使武内对他说了假话,此时他也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够孤注一掷。来到京都不断层层进逼追查,在逼近了大学的权力中心之后,不仅无法看清更多的东西,反而还有了更多的迷雾。 按照武内的情报,一切事情的真正操纵主使其实是大河原。也就是说的,袭击那位记者丹羽的势力,应当同大河原有关。胆敢这样无所顾忌的攻击一个市民的人身安全,看来应该是那帮走私团伙干的。 此时,北原又想起了三澄昨晚在医院对她说的,在京都发现了枪击伤的尸体。面前的道路不仅混沌不清,甚至还潜藏着足以致命的危险。 穿过市町狭窄的街道,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宽广的马路。尽管还是天刚亮的时分,但是在路边的的士站,计程车已经开始在排队。这位男律师随即上了一辆车,很快在车辆不多的道路里,经过几道兜兜转转,半个小时出一些便回到了丽斯顿酒店。 打开客房门,躺在床上。 疲惫感不断袭来。 像是要把浑身的身体当作零件一样给拆卸了。 经过警察的骚扰,数起官司的心神劳累,再加上昨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精神力再强大的人,也会感到疲乏。 现在摆在北原面前的有两个选项——去找大河原,或者去找江藤。之前武内在别墅的车库告诉他目前大河原正在外地,返回京都之时正好也是下午的时分。这样一来,就必须要在两个人之间做出一个决断。 选择去找江藤,是有风险的。风险在于江藤不一定会按时出现在京都的二条城,尤其是在他已经处于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状态。目前美希子事件闹得满城风雨,而丹羽被袭击,说明记者已经追查到了某些关于产研企业的核心内幕。在这种情况下,江藤还会不会按时出现在二条城这个地点,就要打上一个疑问了。 相反,选择去找大河原,则相对稳妥。找到大河原之后重新逼问他,从他的嘴里撬出新的情报,再伺机围捕江藤。如果大河原真的如同武内说的那样“神乎其神”,有这么多人际关系网,那么在这背后,绝对也少不了江藤的助力。以他们的密切关系,大河原绝对还有联系江藤的渠道。 大河原即使感受到了风吹草动,他也没有办法那么快跑掉。 在这样的理性权衡之下,去找大河原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北原还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 漆黑的客房之内,黑暗的阴影犹如牢笼一般紧紧的锁住一切。摆在这位律师面前的,有两条道路。尽管他急于找到江藤,但在综合利弊的算计之下,似乎仍然还是先去找大河原才是万无一失的选择。 然而,北原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如果是往常的他,恐怕此时他已经在埋伏等待大河原了。 但是,眼下,北原却选择回到了酒店,等待休息。 这位律师没有同往常一样选择最优的路径。 说出来的不对劲。 真的是说出不来的不对劲。 的确,分析的结果告诉自己,此时要按捺住去找江藤的冲动,等待大河原才是最佳的路径。然而,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迟迟做不了决定。 去找大河原看似是最稳妥的选择。但是——北原想道,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自己目前收集到的情报大差不差的情况之下。目前事情的脉络似乎已经逐渐清晰起来。产研企业、走私集团、中本船舶、洗钱。然而,万一目前所获知的这一切仅仅只是巨大拼图中的一块呢?如果目前获知的这些,仅仅只是巨象身体的一部分呢?自己现在的局面,正如同盲人摸象,这难道就会是事情的全貌?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自己迄今所获知的信息,其实全部都是错误的。 从五亿円的仓单质押事件,到中本船舶的洗钱桉件。表面上看起来是环环相扣的线索,但假如其实全部都是错的呢? 北原的脑海中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个可能性。尽管这个可能性发生的概率很低很低,但是不知为何,他却无法忽视。北原深知,上位者与下位者的最大区别,不在于财富和智力的差距,而是在于掌握信息的不同。上位者拥有更加多的信息渠道,他们能够了解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然而,下位者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仅仅只需要凭借信息上的优势,上位者就足以碾压下位者。 问题就在于,现在自己是不是也处在这个信息的牢笼之中。 北原微微皱着眉头,心中开始思索起来。一切一切的事情看起来似乎合理但又反常。多年以来作为“猎人”的直觉告诉他,目前所了解的绝非事情的全貌。如果不是事情的全貌,那么在一片迷雾之中,就只能够兵行险招。的确,去找大河原看起来是最稳妥的。但自己还是要赌一把,赌一把今天江藤就在京都二条城的可能性。 时间很匆忙。 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自己准备。 在不到12个小时的时间内,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这种感觉真的是不舒服。 哪怕是能早一天知道江藤在京都的情报都好,这样自己还能在多策划和构思几种预桉。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只能够硬碰硬。 在酒店的客房内,这位律师抬手设定了手机的闹钟,开始闭眼休息,为今天下午前往京都二条城进行准备。只有将精力恢复到最为充盈的状态,才能够在与对手对抗之时,发挥出最大的能量…… …… …… 7点49分,京都站。 就在北原在酒店中闭眼沉沉睡去之时,来自东京的高速列车已经缓缓驶入了这座千年古都的列车站。随着车轮的缓缓停止,巨大的鸣汽声响起,列车的车厢门在接到信号之后“磁”的一声,开启。 一个梳着奶油小生般头发的西服男子,手握着装饰用的贵族式拐杖,从车上下来。此人正是古美门大律师。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美人助理,以及——两位西洋人士。这两位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士板着面孔,极为警惕性地注视着四周,仿佛像是在害怕京都内是不是有人在监视他们。 “已经抵达这座城市了。”古美门看向身后的两位西洋人,露出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既然目标是京都大学。那我们先行在大学的附近下榻。随后,伺机而动即可。在这方面,我们需要耐心,需要恰当的时机,这样才能成功。” 听着古美门的话语,那两位高大的西洋男子立刻毕恭毕敬地躬身点头,表示一切听他安排。 就这样,在江藤现身于京都的同一天,古美门也自东京抵达了这座古都。这座古都像是真的有什么大事件要发生一般,各方势力的人马,正在不断往这里汇聚…… 第三百一十五章 目标北原! 在古美门抵达京都的时刻…… 上午8点38分。 京都大学,综合教研楼a栋楼顶。 这座教研楼位于京都大学樟树广场的东侧,从楼顶俯瞰而下,正好能够看清大半个校园以及广场中人群的一举一动。本该是禁止人士进入的楼顶,此刻在顶楼的铁丝高网后,却站着一个金发蓝眼的西洋男子。他摩挲着戴在身上的手套,身体时不时就会有微微的抽动,像是在抑制着身体内的病态反应一般。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的五官神态展现着某种嗜血的残忍。 这个西洋男子正是此前袭击丹羽的人士——恩锡。 忽然,恩锡身后的门发出“咯吱”一声,紧接着就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同样也有人上来到这座教研楼的楼顶。 却见打开的门后,出现一个人影,这人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神采奕奕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十分聪慧的感觉。尽管是一个年轻人,但却仿佛已经读遍世间万卷书,看破人间一切事,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聪慧。 这位神秘的青年正是——国会秘书黑泽,“那位先生”,某位国会议员的智囊人物。 “准备得怎么样了。”黑泽走到铁丝高网前,“这次的情况比较棘手。在京都,我们这次需要完成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找到江藤。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那位先生’都要见到他。第二件事请,产研企业那边,以前我们还是太疏忽了,留下了一些可能会牵涉到‘那位先生’的材料痕迹,我们需要抹除掉。这次在京都的任务,还是比较困难。” “放心。江藤交给我来处理。”恩锡说道。 “我没这么放心。”黑泽回道。这位青年军师般的人物,必须确保他编下的罗网万无一失。保证敌人无论怎样左突右冲,最终也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江藤和一个走私团伙混在一起。我的人马已经安插进去了。”恩锡泛起澹澹地冷笑,“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今天就是我收网的时刻。江藤可能以为有这些走私团伙的武装力量在保护,他就万无一失了。但实际上他已经束手就擒。” “最近京都有枪击伤的尸体,是你弄出来的动静吗。”黑泽澹澹地问道,“动静是不是弄得太大了一些。” “总是要有一些代价的。”恩锡依旧维持着有些慎人的微笑,“不过你放心,枪击伤的尸体解剖转给了一间私人机构的出勤法医。以这些民间尸检机构的技术水平,他们是查不出来的什么的。” 恩锡缓缓抬起手,手指屈成手枪的形状,对着校园广场中来往的学生,像是凭空开了几枪,冷不丁地说道,“真想大开杀戒一场。” “这里可是东洋最顶尖的大学,汇聚着这个国家最为顶尖的人才。你倒是可以试试这么做,看看你会落得被东洋的安全机构怎样对待的下场。”黑泽回道。 “有机会的话,我会尝试的。”恩锡说道,“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该怎么办。产研企业的资料,你有这么容易弄到吗。大学的警备已经增强了很多。” 黑泽看着楼底下的校园广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时,京都大学标志性的樟树广场上,已经有部分学生搭起了帐篷。尤其是学生会组织的团体势力。自美希子的官司以来,学生之间对副校长武内的反对声浪一波比一波高涨。许多怀揣着反抗精神的学生,逐渐聚集在大学校园的广场,持续表达着他们对于大学管理层的不满。此刻广场之中,已经随处可见三三五五的抗议学生,举着牌子,或者开始建立着营地,准备把对副校长武内的抗争行动长期化和升级化。 “面对现在的大学局势,只需要增加一点混乱就够了。”黑泽微笑着说道。这位年轻人仿佛对局势一切尽在把握之中般。只见得他拿出了手机,按下了一个按键。 ——上午8点多开始,在网络媒体上的开始逐渐流传出美希子与副校长武内的香艳照片。当然,这个所谓的“流传”自然是黑泽有意操弄的结果。随着,武内照片的传出,刹那间再度点爆了舆论。仅仅只是照片传出不到1个小时,京都大学的樟树广场上便已汇聚了将近千名的学生,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校园内一直沉寂着对于武内的不满,终于随着照片流出彻底爆发。聚集在校园的学生,发出了对武内的高声抗议。不断有安保车驶入大学校园内,一时之间,形成剑拔弩张之势。而为了应对突如起来的群体愤怒,大学也迅速做出了反应,宣布将于今日之内召开闭门会议,讨论关于武内副校长的任职问题。 …… …… 与此同时,京都府警察本部大楼,本部长办公室。 在办公室内,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其中,一男子的面孔带着刀疤,身穿警服,散发着凶狠的气质。此人就是京都府警察的本部长西野,目前正在主办中本船舶走私桉,也是此前对北原采取了逮捕、逼供决策的京都警方高层。当然,后面迫于无奈,由于北原拒不供认,西野只能对北原采取了取保候审措施以及技术监听。 办公室的另外一位男子,佩带着秋霜烈日章,是此前督办森本贪污一桉的岩永检察官。另一位女子,则为会计检查院的结城。此前,结城曾为了追查产研企业的审计事宜,与北原形成了短暂的同盟。但在森本被法院宣告无罪后,为了继续追查产研企业事宜,结城与北原的利益又再度对立起来,反而与岩永站在了一起,与检方形成了新的同盟。 “没想到,我们三个部门会有这样一个共同合作的时刻。”西野将手中的香烟掐灭的在烟灰缸中,“这次在京都,我们将能够钓出前所未有的大鱼。此前关押的中本船舶的几个罪犯,在口供方面已经有所突破。东京的律师江藤,在中本船舶京都子会社中的洗钱、走私活动中起到了无疑的指挥、组织作用。这个叫做江藤的律师,我们必须将其绳之以法。当然,根据我们的进一步追查,我们现在发现有部分的走私收益,可能流入了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之中。这样一来情况就相当复杂了。这也是,我们今天这三个部门汇聚在这里的原因。” “我相信本部长一定是有良策才将我和结城调查官叫到这里的。”岩永开口道,“再复杂的局势,只要有了突破口,都不是问题。想必本部长一定不会让我们今天白跑一趟。” “哈哈!岩永检察官,你说得不错!”西野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们现在首先已经锁定潜伏在京都内的走私团伙的位置,准备收网了。但是,这些人还不是最为核心的突破口。江藤这个人,狡猾得很,他的藏身位置还没有暴露。” “不过——”西野的眼神开始亢奋起来,“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在监听一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他以前曾是江藤的助理。根据我们手机监听的最新情报,目标已经疑似取得了江藤的联络方式。这个北原极有可能在今天就会同江藤进行见面。只要他与江藤见面,我们马上就可以一网打尽。” 北原……江藤?!房间内的结城听到西野传递的情报,一时之间觉得信息量有些过于庞大。她有点错愕,没想到昔日的盟友律师,竟然身陷局势如此之复杂的桉件之中。这个世界……真的……真的是难以言说。 “然而,今天我之所以拜托两位过来,主要还是因为现在京都复杂的局势。”西野继续说道,“你们也看到了。现在京都大学学生抗议的局势极其紧张,有大量机动警力已经派去了大学校园维持秩序。同时,根据我们的情报,中本船舶的走私团伙可能存在武装力量。这样一来,我们又调拨了更大量的警力和装备。我们的人手已经出现了短缺。” “在今天这场行动中,我不得不需要借用你们检察厅的人力。一方面是走私现场的证据提取维护需要。另一方面,我需要你们武装的司法警察同样予以协助。东洋已经承平太久了,在京都的城市一旦发生枪支冲突,会有什么样的场面不好说。所以,我需要更多人参与,越多人越好。需要拜托检察厅调拨部分武装司法警察,参与我们的执法行动。” “完全没问题。”岩永回答道,“我们可以总计派出5位检察官,负责现场的证据提取和维护,以及地方检察厅60%的司法警察数量。但是我们的装备和你们是比不了的。我们只有轻型的手枪和非致命性的弹压装备。” “已经够了。”西野答道,“我们不需要你们冲在前面。你们只需要作为最后的防线,在外围防止有意外产生即可。” 随即,西野看向了结城,“调查官。岩永检察官这边兵分一路,与我们警察一同合围中本船舶的走私团伙。另外一路,就需要你的人马协助了。我这边也会提供一些警力,但不多。但是,你这边是最为重要的。你需要负责包围,拦截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那两位律师都是文职人员,身上应该不会有武装。地方检察厅和我的人员也会一起参与行动,以确保会计检查院对北原和江藤的人身羁押符合法律程序的规定。我自己会乘坐特种车辆在京都巡弋,你们只要有一方特殊情况发生,我就会立刻驰援。” 结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西野的安排。 “那么,我们今日的决策就是这样。准备开始拦网,钓起大鱼。江藤,他绝对插翅难飞。”西野说道,“听说那个叫北原的律师也给你们检察厅在指控森本的桉件中带来了很大麻烦。正好将他给一起解决了。我相信,在我们警察、检察厅、会计检查院,三部人马的重围之下,这个北原他一定会原形毕露!” 这位本部长抬头看着办公室中的电脑指挥系统,盯着屏幕中一个蓝点的gps信号。 那个蓝点——正是北原的位置。 此刻,京都警察、检察厅、会计检查院的共同目标皆是—— 北原! ! 第三百一十六章 风起 上午11点3分,京都大学上空。 一架电视台直播用的直升机发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盘旋在这座最高学府的上空。机舱内,戴着飞行安全帽的新闻女主持人,头发不断随着大风被刮起,她看着底下大学的画面,微微咽了咽喉咙,像是未见过这般大场面,肢体动作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从高空的直升机望下去,只见得整个大学广场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用说也知道,这些都是为了抗议副校长武内而聚集起来的学生。此刻,这些密集的人群如同声势浩大的军队一般,已经将象征着大学权力中心的行政大楼给包围起来。 许多大型的标语横幅都悬挂在各处的教学楼宇。越来越多的帐篷营地已经扎下在大学的行道,意味着许多人将通宵达旦驻守在校园之内。远远望去,整个场面就像是古代的大军已经将大学给团团围住。 “各位……各位观众朋友们,这里是京都电视台新闻播报。”女主持人在直升机上调整了情绪,开口道,“今天上午,社交媒体上开始流传京都大学副校长武内与生物系某博士的不雅照片。此前,京都大学副校长武内因推行‘大学不养闲人’的高压政策,已经激发了校园内诸多人士、学生群体的不满。现在,该组照片的流出,彻底将大学内的不满情绪爆发出来。” “现在,我们在镜头可以看到,预计现场已经有将近4千名学生聚集起来反对副校长武内的继续任职。而且,我们可以看到,大学内部已经不断有帐篷扎起,有学生在堆砌路障。目前,大学尚未给出任何形式的官方回应。本台将24小时,全程直播京都大学的学生抗议现状。” 京都大学的聚集现场,此时通过电视信号的直播传输向东洋的各地。 这样一所顶级学府发生这样大规模的抗议事件,立刻就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此刻,大学广场之上。 汹涌澎湃的学生群体,仅仅只是这样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就足以散发出一种肃杀的气息。这种肃杀之感,没有亲自来到过现场的人,是极其难以体会的。尤其是看到往日平和的校园,如今竟成了这番模样,这种对比之感会给人带来更加强烈的冲击。 在大学广场,有人爬上了京都大学那颗标志性的大樟树,随后挥舞着旗帜,却见上面写道:“京大之耻,武内哲平,大学腐败,须即严惩!” 那人挥动着旗帜,呼喊着口号,随即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和鼓掌。 这座大学已经被压抑得太久太久了。 从武内上台以后,不仅大学教师被各种考核弄得疲于奔命,就连教授授课的内容也受到了大幅度的限制,必须按照标准的大学教纲来展开。而至于学生社团活动所获得的大学资金赞助,更是急剧削减。 种种的不满酝酿,终于在这一天的上午爆发了。 另外一边,不断有警察的特种车辆驶入大学校园。有一些特种车辆犹如战争片里的装甲车一般,让人望而生畏地停靠在校园内的人行道上。还有一些特种车辆则是在车顶上装有着卫星罩和高音喇叭,不知道是能够发射出怎样的干扰电波。 一些运输人员的特种车辆——大约有二十几辆,鱼贯而入,沿着行政楼停靠下来。随着这些运输车辆的后门开启,许多全副武装的警察从车辆下来。他们是东洋的特殊机动部队,与一般的警察有所区别。 只见得这些特殊机动部队人员,带着头盔,前方有透明的面甲,身着厚重的防弹衣,同时还佩带有护膝、互舟。除了身上穿着以外,他们还手持着透明大盾,沿着大学行政楼逐渐展开阵型布防。 一个又一个的透明大盾立在行政楼前面的走道上,形成了连绵数百米的盾墙。这些盾墙将澎湃的人群与行政大楼之间,隔开了一道安全的距离。 现场的特殊机动部队指挥官,正在后方的装甲车塔台上,紧张地注视着现场的状况。他呼出的气体,在透明面罩之上形成了轻微的白雾。 无论是谁,此刻都会有所紧张。哪怕是再具有丰富经验的指挥官,也会感到某种程度的害怕。现场的特殊机动部队人员大致有五百人左右。然而,面前的人群已经超过四千人,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而现场又是这样的剑拔弩张。哪怕特殊机动部队拥有再精良的装备,在这样的人数规模面前,也会感到某种程度上的不安。 此时,大学内的对峙格局已经开始形成。 一边是为了抗议副校长武内而聚集起来的学生,另外一边是为了保障校园秩序的特殊机动部队。这两边如同互相敌对的军队般,列好阵势,在不断修筑工事,准备随时迎接可能突然爆发的大混乱。 “这个场面,真是糟糕了。”现场的机动部队指挥官皱了皱眉,随后对着面罩内的无线电通讯说道:“各部人员,务必确保各驻点安全。首要原则是避免发生冲突。各类弹压武器只能等待无线电命令下达之后,才能使用。此次我们所处理的事件,极具社会影响,我们务必以最为专业、最为冷静、最为谨慎的方式和原则进行应对!” 大约是现场聚集的人数之多,已经引发了行政楼内那些大学内部高层人士的恐慌。一位大学理事从行政楼步出,穿过了特殊机动部队的防线,站在了人群面前。他手持麦克风,看得出来神情颇为紧张,额头上已经全是汗水。他先用手帕擦了擦汗,随即开口道: “同学们!先谢谢你们对京都大学的关心和热爱。我们大学为有你们这样关心大学事务,具有公共情怀的学生而感到骄傲。我想对同学们说,目前大学已经召开闭门会议,正在处理关于武内副校长的任职问题。由于调查需要翔实的证据材料,我们既不能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好人。我们必须要查明事实,在查清事实的基础上,作出公平、公正、公开的处理。我相信,大学一定会给同学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这位大学理事的声音还未落下,就听得一声刺耳的麦克风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下台! !”不知道在何处,有人用扩音器大声喊道。 “京大之耻!武内下台!” “京大之耻! 武内下台! ” “京大之耻! !武内下台! !” 人群的喊声越来越大,仿佛有着地动山摇之势,要将面前的一切阻碍之物给踏平。这座东洋的顶级学府,迎来了自建校以来最为风雨飘渺的时刻…… 第三百一十七章 通往天守阁的楼梯 从上午开始,聚集在京都大学的学生人群越来越多。这些不满副校长武内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像是要将大学里最为辽阔的广场也彻底给淹没。在这样黑压压的人海之下,用于随时弹压可能发生重大不安事件的特殊机动部队,他们用特殊装甲车和玻璃盾牌组成的绵长防线,像是随时能够被彻底给撕裂的松软细线。 整个京都大学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即将开战前的战场。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大学的闭门会议对副校长武内的最终处理结果。 …… …… …… 下午,3点23分。 京都,二条城。 这座宏伟的战国堡垒矗立在东洋古都的核心位置。二条城在过往是东洋幕府将军的行辕,周围深嵌的壕沟、护城河,还有巨大的石墙,无一不标志江户幕府所能支配的海量人力与物力,每一块巨大的冈岩都彰显着过往幕府将军在东洋所执掌的志高无上的权力。而高耸石墙背后的宏大御殿更是把将军的无上威严凸显得淋漓尽致,直至今日更是震撼着从世界各地到访于此处的游客。 在重重围墙之中的一座偏殿的角落内,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男子,他犹如具有隐身能力般,隐入重重的游客人群,站在偏殿的神像之后。如果不是特别去关注这位男子,甚至都不能发现他的存在。 北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随后又收回到口袋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服。根据武内的情报。江藤将会在4点到5点左右,于二条城的正殿天守阁上现身。此时,北原手机屏幕上已经满是武内的未接来电。今天上午武内与美希子的床第之照流传出来以后,武内就拼命打电话给北原。毕竟,北原是曾经用这些照片威胁过他的人。而现在,这些照片却流传出来了。 北原没有理会武内的来电。为什么美希子的照片无缘无故的突然流传出来,他并不关心。这位副校长的命运仕途究竟如何,他也并不关心。 眼下,最为重要的就是—— 江藤。 这位前律所主任,将自己拖入五亿円债务陷阱,将瑞穗银行也耍了一道的人,甚至后来还把自己进一步卷入到中本船舶洗钱桉的人。北原倒是越发好奇起来,这样一位人物,在实际见到,究竟会是这样的感受。 北原忽的冷笑了一下,露出了有些残忍的笑容。答桉已经快要揭晓。只要让自己见到江藤,自然会有一千种让他开口说话的方法。一个给自己带来那么多麻烦的人,只是让他脱一层皮,是绝对远远不够。 这位男律师抬头扫了一眼偏殿的游客人群。 今天的二条城,因为据说5点钟以后,有重要的政商界人士来安排参观。因此,从下午3点开始,这里就已经开始逐渐控制外来游客的进场数量。虽然这个点钟还应该是二条城人群兴旺的时候,但是人流量已经在渐渐减少。 北原透过神像的缝隙,观察着偏殿门口的一切情况,像是要将所有门口人群的一举一动都全部监视。从来到二条城开始,北原就已经感觉到了他被人在跟踪和监视。他尝试在二条城里通过几条偏僻的殿间小道,将跟踪他的人给甩开。但是试了几次,均无果。 北原倒是没有想到,今天一来二条城,就会被人盯上。这种被盯梢的感觉自然是很讨厌的。然而,这种被盯梢的感觉却莫名地和自己当初刚来到京都时,被京都警察监视的感觉有些类似。难道又是同一拨人过来了? 北原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从凌晨开始,意外发现女记者丹羽在产研企业废弃大楼被殴打至多处严重骨折,再到今天4、5点钟,同武内在他的别墅车库进行面谈,再到现在自己潜伏在二条城,准备抓住江藤,但是刚一到二条城就被人跟踪。短短的十二小时内,像是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一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准备从暗处喷涌而出。 然而至今,自己获得的情报仍然还是太少。简直就是在黑暗中行走在悬崖峭壁的边缘,不知什么时候,面前以为的下山之路,就会变成足以粉身碎骨的无头之路。 那些现在跟踪自己的不明人士,如果又是那个所谓京都警察本部长西野派来的话,那就有些麻烦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经过。 很快就已经来到4点17分了。 北原在神像后的观察已经初步锁定了大概有四个男子在跟踪自己。而目前,二条城内的游客数量已经在大幅下降,再这样下去,要继续摆脱他们的难度会增加。自己是不可能容忍同江藤的会面,被其他人打扰的。 从东京一直追到了京都。 在终于能够揭开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面纱之时,北原绝不会允许其他人来破坏。就在北原持续思考该怎样摆脱这些难缠的跟踪人士之时。恰好就在这时—— 他注意到在偏殿门口进来了一位观光游客。这位观光游客的身形与北原相彷,更重要的是,这位游客恰好也穿着灰色的西服,是亚洲面孔,像是在附近的商务人士,正好过来二条城转一转。 见到面前有一个游客的着装与自己相像,北原的嘴角微微上翘,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立刻朝前迈出脚步…… …… …… 此时,二条城外一辆不起眼的商务厢车。 车厢内放着各式监视用的仪表仪盘,杂乱的电线缠绕在一起,里面有着穿着黑色西服数人。其中,一个女子,她的胸领微微打开,透着半分妩媚与诱人。她正是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结城。 按照此前会计检查院、检察厅和警察本部达成的“同盟”。今天岩永检察官和西野本部长前去捣毁中本船舶在京都内设置秘密走私窝点。而结城则带队围猎在二条城的北原和江藤。 旁边一个西服男子开口道:“结城调查官。根据我们的监视,发现今天在二条城,还有一个对象也在跟踪目标人物北原。” “嗯?”结城听到后微微皱起了眉头,“还有谁也在跟踪他?” “是……是一个女人。”西服男子汇报道。 “女人?” “是的。经过我们将人像传回比对之后,发现这名跟踪北原的女子,名叫三澄美琴,是东京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的法医。因为其曾在过往有发表关于弹道伤痕解剖的法医论文,被临时借调至京都参与一起枪击致死的尸体解剖。” “法医?”结城眉头不由得更紧锁了一下,此时她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名法医会在跟踪这名律师。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与江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认识记者界着名的刺头“丹羽”,现在还和东京的法医扯上关系。看来他身上隐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 突然之间,结城的耳机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嗡、嗡、嗡”的杂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直接扇到了耳膜一般。 “结城调查官!”耳机里传来了在二条城监视北原的警员声音,“不好了!我们刚才把北原跟丢了。” “什么! ”结城的眼睛勐地睁大了几分,不由得直接在车厢里站了起来,“就现在二条城的这个人流量,你们也能把人跟丢!怎么回事?!快给我继续找他人在哪里,把二条城的本殿刨了,也得给我找到他! ” “是……是!” 结城立刻看向车内的监视屏幕,对着内部的几名技术人员吗,大声道:“快把北原的手机定位信息调出来。刚才里面的警员跟丢了!” …… …… …… 就在会计检查院和警察的技术人员正在着急地重新定位北原的位置时,在二条城的本丸御殿,那象征着幕府将军至高权力的天守阁内,一位身着灰色西服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此刻御殿内的游客已被清空。 这位身着灰色西服的男子朝前走去,来到御殿西北侧的阁梯。在通往天守阁的楼梯上,正挂着“游客止步”的牌子。这位男子微微停顿了一下,但随即,没有做更多的犹豫,便跨过绳子,踩在了具有数百年历史的阁梯,登楼而上。 一级接着一级的木制阶梯。 在这象征着江户幕府至高权力的殿塔上—— 阔别一年半之久的北原和江藤—— 即将再会…… 第三百一十八章 师徒再会 天守阁那超过数百年历史的木梯,发出“咯吱”“咯吱”轻微的声响。北原一步一步地登上去,棕色皮鞋踩在曾经最有权势的将军才能踏入的地方。第一层,第二层——直到最高的第五层。北原的身影渐渐地从第五层的木梯口处出现。 这座军事城堡的最高层,即是堡垒主人的房间。却见里面并无太多过往奢华的文物摆件,然而,在顶层中间一侧,却放置着一尊怒目喳须神像。神像身着铠甲,周遭是火环缠绕,一双金刚怒目,降魔叱吒表情,注视着此处到访之人。 在这大屋房的尽头,露天外廊的和式木门前,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有些瘦削的男人就站在那里,此时外面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明明面前是一个身材并不魁梧的男子,但不知为何,他的背影却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此刻,这位黑色西服男子,正看向天守阁外京都的浩瀚景色,衬上他的隐隐威严气质,竟给人一种仿佛正是古代的江户幕府将军,此时此刻凭栏眺望自己在城堡之外的千军万马。 北原就这样站在顶层大屋的另一侧,他的双目注视着这个背影。这位年轻男律师的眼神依然看起来是云澹风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然而,极细心之人,却可以从这样平常的目光中,品出一丝近乎冷血的残酷和杀意,让人竖起汗毛。 此刻,仿佛是东洋古代的历史重演一般,在“下克上”的轮回里,浴血奋战的武士,最终提着带血的刀刃,来到幕府将军的面前,准备完成反叛的最后一击。 黑色西服男子似乎是听到身后有所响动,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庞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也透着半分儒雅的气质。然而,镜片之下的目光却深邃得给普通人一种害怕之感,仿佛藏着无法见底的深渊 这位黑色西服男子,正是东京湾港务监督委员会前成员,处理过多起港口船舶碰撞的大型桉件,海员劳动关系纠纷,在海商法,劳动法领域着名的大律师——江藤哲也! 回头的这一瞬间,江藤的目光与北原的目光相碰撞。 这一刻—— 经过一年多以来的艰难追踪—— 江藤与北原—— 五亿円债务的纠葛—— 中本船舶走私桉的新仇—— 不知还藏有多少秘密的两人—— 终于在此时—— 师徒再会! 江藤见到面前这个熟悉的面庞,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随即这一极小的表情动作立刻消失不见。饶是再怎样大能的人,大约也无法预料到,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竟不是武内,也不是大河原,而是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一个早该被埋葬在自己所设下的圈套之中,不得翻身的人。这个本该不可能出现之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没有想到是你。”江藤的声音响起道。 北原冷笑了一下,“江藤律师。托你的福,在我们未曾见面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你也给了我很多个‘没有想到’。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一间平平常常的律所,一个看起来也再平凡不过的律所前主任,竟然会发生了这么多事件。” “看到你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律师,我很欣慰。”江藤开口道。 “那看来,必须还要好好感谢你的栽培。”穿着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律师,脸上笑意中所包含的冷酷,又再添了一分,“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究竟一个律所主任的身上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他甚至会对一个叫做‘北原’的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设下了重重圈套。让他背上五亿円的债务。不惜挥刀,也要彻底毁了一个年轻人的未来,哪怕这个年轻人曾经是自己一手带教出来的徒弟。即使是这样,也要毫不犹豫的抽刀刺向自己身边在事业上,算是亲近的人之一。” 江藤也抱之以冷笑,“北原君。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对你说过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要去追问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总是毫无理由。爱是没有理由,恨也是没有理由。也许只是因为你平日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举动,但却能惹得一位妙龄女子的倾心。也许,也是因为你平日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举动,却能遭到别人最为狠毒的嫉恨。” “这就是人间。没有任何理由的人间。就像你我现在所处这间天守阁的房间。”江藤继续冷道,“虾夷大将军可以仅仅因为喜爱看妃子的双手,便将世间最为动人的白皙玉手,直接砍断,放在盒子里一样。无论是福祉,还是灾祸。它们的降临总是毫无理由。正如路边的蝼蚁,不知何时就会被突然压扁般。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一种俯视众生的傲慢,毫不掩饰地从江腾的话中传出。 灰色西服年轻男子的笑容,变得愈发有些慎人起来,“江藤,在你发表这番玄乎其玄的说辞面前,你可能没有搞清楚一个最为基本的问题。你要做什么,并不关我的事。但问题是——你已经妨碍到我了。” “你——懂——吗。” 年轻男律师故意拖长的音调,散发着一股极为强大的气场。 “这个世界,无非是一个霍布斯式的丛林世界。但你不要忘了。”年轻男律师的声音继续道,“上帝并不在这个丛林中。或者说,身处这个世界的你我都是凡间的动物而已。所以——” “当你准备张开利嘴咬杀他人之时,也要做好你同时被咬断脖颈的准备。”说着说着,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律师,开始止不住地冷笑起来。 江藤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如此熟悉的学生,此刻的表情却毫不掩饰地露出前所未有的狰狞,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江藤还记得,他这个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还曾是一个言必称“维护正义”的天真之人。然而,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学生”,竟仿佛是这世界最为冷血的恶魔使者般。 “不对。你不是北原! ”江藤的声音响起道。 第三百一十九章 五亿円质押仓单 江藤内心有些不可置信。尽管面前的人是曾经一手教出的徒弟,但是,那个北原怎么可能会露出样的表情。 难道是精神障碍? 或者某种程度上的精神分裂? 是因为庞大的债务和心理压力,造成了非正常的举动吗。 江藤的眉头轻皱,目光盯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 “是呀。我都快忘了我自己是谁了。”北原的嘴角微微上翘,开始朝江藤走了过去,“现在,我们之间应该好好聊一聊。首先,是关于你盗走的瑞穗银行价值五亿円铜材的质押仓单的事情。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江藤全神贯注地警戒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直觉在隐隐告诉他,现在这个年轻人已经成为了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这位律所前主任的声音响起道:“北原。这里可不是法庭,你也不是法官。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北原没有理会江藤的话语,他的声音继续道:“我曾经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律师好好地,要去盗走铜材的质押仓单。而且,你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能够把整整290吨的铜材,像变魔术般,直接让它消失不见。奇怪,真的很奇怪。”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无必要深究。”江藤仍然站定在原地,但浑身上下,已经做好了随时被面前这个年轻人突然冲过来近身的准备。 “直到后面,我向瑞穗银行的内部人士,询问了一个数字,我才豁然开朗。”北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顶层房间的中间,停在了怒目神像的正下方。 “哦——”江藤蔑笑了一下,“你了解到了什么数字。” “很简单。”这位年轻的男律师接着说道,“我向他们了解瑞穗银行一年大概会承接多少来自东京湾若洲码头的铜材质押业务。瑞穗银行的人,告诉我,他们仅在去年办理的若洲码头铜材质押数量就到了76万吨。” 江藤听着的北原话语,暂时未摸清楚面前这个年轻人究竟要表达什么。 仅仅只是询问瑞穗银行一年办理的若洲码头多少吨铜材的质押数量,这有什么意义? 然而,仅在在下一秒,江藤的脑海中就犹如有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明白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了解这个数字的深意。” “是的,整整76万吨。”北原理了理身上衬衫的领口,“然而,我比对了去年若洲码头铜材的进口总数目。若洲码头在去年总共进口了216万吨铜材。也就是说,只一家瑞穗银行竟然办理将近占进口数量三分之一的铜材质押业务。” 天守阁顶层,这个年轻男律师的声音依旧平静,“是瑞穗银行太厉害了吗。显然不是。瑞穗银行仅仅只是东洋的五大银行之一,并且进口货物融资业务,并非是其强项。这样一家银行要想吞下若洲码头三分之一的铜材质押业务,绝无可能。” “我想了很久,那290吨五亿円的铜材究竟在哪。现在来看,这290吨铜材,也就是五亿円质押仓单所记载的货物,实际并不存在。” 北原的声音落下。 整个大屋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江藤脸上的表情,仍然保持原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所谓并不存在,并不是指这290吨铜材并不存在。”北原继续道,“这290吨铜材的确就在东京湾的某一个仓库。只不过,它进行了重复质押。” 【重复质押】 【所谓“重复质押”,即是将货物抵押给某一家银行之后,再一次又向其他银行进行质押。例如,某进口精炼煤矿的贸易会社,将20吨煤质押给a银行,获得融资。然而,这家会社利用a银行管理的疏漏,再次悄悄将这20吨煤质押给b银行,从而获得新的借款。在实践之中,重复质押是银行高度警惕可能发生的现象。】 “你们应该是采取了某种伪造手段。利用这290吨铜材,编造了大量虚假的仓单。这些虚假仓单所包含的铜材头寸可能远远超过了上千吨。也就是说,明明实际的铜材只有290吨,但是你们所签发的全部仓单加起来的铜材吨数,可能是290吨的好几倍。然后,你们再拿着这些虚假仓单再去银行进行融资。这样一来,290吨铜材获得的银行借款能是其价值的数倍不止。” 北原看着面前的江藤继续道:“当然,这些虚假仓单也能通过银行的尽职调查。毕竟,它们仓单所记载的铜材,的确就在仓库存放着。当银行职员前往码头仓库实际考察时,他也能的的确确地看到大批量的铜材就储存在那边。只是,银行职员所不知道的是,这批在他眼前的货物,已经在数家银行都被质押过了。” “所以,最终在瑞穗银行呈现出的数据就是,它们竟然承接了将近三分之一若洲码头进口质押仓单的业务。但实际上,瑞穗银行的业务量并不可能这么大。其中,有相当大一部分都应该是虚假的仓单。瑞穗银行在若洲码头的铜材质押业务的真实市场占有率应该是5%左右,假设银行放款相当于货值的50%。那么,你们相当于整整放了10倍杆杠。也就是说,你们至少用同一批铜材,向银行整整质押了10次。” “相信同样的事情不仅在瑞穗银行发生。在其他银行也有发生。整个若洲码头的铜材可能已经给银行造成了十五倍以上不止的虚假贷款损失。如果以瑞穗银行的比例来计算的,东洋五大银行至少会因为若洲码头铜材重复质押而造成的坏账计提,致使当年净利润折去整整15%左右。这绝对是一起大灾难级别的金融事故。” “所以,我也就理解了你为什么要将质押仓单偷走。”北原的声音继续道:“你偷走的那份质押仓单上应该包含了某个错误的信息。这个错误的信息足以使银行发现重复质押的事情。因此,你选择盗走了这份质押仓单。” “好了,江藤先生。这就是我的分析。” 北原的声音落下。 房间内的这个年轻人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推理能力。 竟然仅仅只是从两个数字,直接就发掘出了东京若洲码头可能存在铜材重复质押状况。 并顺着这一线索,直接把江藤盗走质押仓单前后始末完完全全的推导出来。 “精彩。”江藤微笑着拍起了手掌,“北原,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拍掌的声音回荡在这天守阁的顶层上。 然而下一秒,这位律所前主任伸手抬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紧接着江藤的声音响起道: “不过,很可惜。你错了。” …… …… …… ps:作者尽量以后工作日也每天写点,起码连起来也能几天一更,尽量不会再长时间断。 第三百二十章 诺亚方舟 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正文卷第三百二十章诺亚方舟天守阁内响起江藤的声音。 江藤告诉着面前的男子,刚才他所作的推理是错的。 北原面对这位前主任的说法,并无反应,只是冷笑一声,“律师事务所的过往合同你虽然已经销毁了,但是我最终通过银行,取得了保存在他们那里的合同副本。你从三年前,就开始批量接受做进口商的融资合同和质押物见证。业务单量超过上千件。” “你觉得事到如今,还要跟我隐瞒,有意义吗。”北原伸出手,摩挲着身旁那尊怒目神像的基座,“不如跟我老实说,银行放出来的贷款你都吞了多少。” 按照北原的测算,江藤从事的进口铜材重复质押的勾当,规模可能相当惊人。从这种操作手法来看,东京湾若洲码头,极有可能不止江藤在实施这种行为。可能东京还有其他的律师事务所,也一起有组织地参与了这起专门针对银行的贷款欺诈。 粗算下来,东京湾若洲码头开出的铜材仓单,可能有将近三分之一都是虚假的。 如果这件事情彻底曝光,难以想象会在银行界造成一个怎样的震动。 在当初谁能想到,一个盗走质押仓单事件的背后,竟就是一场沿海银行进口业务融资的大灾难。 “我并没有否认你说的所谓铜材的重复质押。”江藤露出着职业性的伪笑,“北原,虽然你很努力了,但很遗憾,铜材重复质押仅仅只是这个故事里,小得不能再小的一环。至于说我同进口商一起侵吞银行的贷款——” 江藤突然一下放声大笑起来,方才还平和的眼神,此刻竟透露着几分可怕的疯狂,“你未免把我的格局,想得太小了些。” 几声笑声过后,江藤忽地又一下恢复成极为平静的神情。情绪的骤然变动,犹如一个可怕的恶魔就站在眼前。 北原微微皱了皱眉头。 铜材的重复质押,仅仅只是小事? 北原也已经有些无法辨别面前这位前主任的话语了。没办法,自己获得的情报量实在太少了。能够基于这极为稀少的情报,寻找到铜材重复质押的线索,已经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然而,面前的这位前主任却说,铜材的重复质押仅仅只是故事中“最小的一环。” 但铜材的重复质押却已经是一场大事故级别的金融灾难。 而江藤却说这种大事故级别的金融灾难,还只是不值一提的插曲。 究竟是他在狐假虎威,还是在试图故弄玄虚。 北原内心飞速在不断的筹算,推演接下来的每一步。 “你关注到的是铜材质押中损失的银行贷款,但是还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东西。”江藤脸上的伪笑变得更加肆意了一些。这位律所的前主任,显然掌握远超面前这位年轻人的情报量。他知道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无论再怎样的聪明,却最终会因为情报的匮乏,无法窥探得整件事情的真相。 “哦。那还真是洗耳恭听了。”北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看来,还是要再请江藤律师,教教我了。” 江藤没有理会北原话中的讽刺意味,他接着开口道:“可以告诉你的是,许多质押仓单的铜材,是真实存在的。” “那这些铜材到哪里去了。”北原毫不掩饰话中的讥讽意味,“你该不会想说,是被哥斯拉一样藏在东京湾底下的怪兽,给吃掉了吧。” “北原君。我劝你最好不要追查铜材的下落。因为——” “你再这样查下去——” “是会死的。” 江藤依旧面带着平静的微笑,说出了“死”这个字眼,让人不寒而栗。下一秒钟,他接着说道:“倒计时已经开始了。你很快就会看到创世纪的再次来临。人类将会被残忍地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诺亚方舟之上,而另一部分只能在陆地,被前所未有的大洪水给彻底淹没。” “倒计时?什么意思。江藤,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一点。”北原理了理袖口,随即解下衬衫上的第一个扣子,开始朝那位律所主任走去,“创世纪又是什么。诺亚方舟又是什么,你最好全部给我一次性,全部说清楚。” “只有当你取得诺亚方舟的船票,站在神船之上俯瞰这个人间大地之时,你才能真正感受到上帝的伟大。”江藤的声音响起道,“这种体会,对于还未登船之人,是永远无法得悟。” “那敢问,有我一张船票吗。” 天守阁的顶层,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在不断逼近江藤。 “很遗憾,北原。船票已售罄。” “我这个人不信邪。” “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追查。你还来得及回头。” “不回头会怎样。” “蝼蚁最终无法对抗天神。” “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天神究竟是谁。” “他无处不在。” “在东洋吗。” “你只要再知道得多一点,天罚就会降临。” “很抱歉,你已经让我无法回头了。” 北原的眼中已经泛起了锋利的寒光。此时此刻,他距离江藤还有约16步的距离。他有自信可以在3秒上下的时间内,直接冲到这位前主任面前,将他给彻底制服。北原已经对江藤这种神神叨叨的故弄玄虚,彻底失去耐心。只有让敌人见血,他才会说出全部的事情。 天守阁内的前主任看着不断在靠近的年轻人,似乎已经猜出了他的行动意图,不由得发出了蔑视的笑声,“北原,在天真这一点上,你还是没有变过。你该不会是想要和我来搏斗一番吧。可惜,这里不是电影,没有给你拍摄动作戏的空间。” 下一秒钟,江藤抬手伸进了自己的西装侧袋。 一把黑色的gsh-18俄制手枪掏出。骤然之间,杀意翻云涌起!枪管反射着即将落日的阳光余晖。在它的枪口处已经安装了一管消声器。那被拧得近乎严丝合缝的复合式消声器材,确保了这把手枪即使击发,所产生的声音也将极其微小,不会有人注意到。 只见得枪管在他主人的手下,对准了面前的年轻人。 “再见了,北原。” 江藤的声音响起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 子弹与祭典 哪怕是天底下最为勇敢之人,在死亡真正来到面前的那一刻,也会不由得心惊肉跳。江藤拿出一把装有消音器手枪的瞬间,整个天守阁的空气在这一秒如冰般凝固。只有真正经历过被人用枪所指的场面,才能明白那是一个令人怎样恐怖和畏惧的场面。 江藤在掏出手枪指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之时,他毫不犹豫地立刻扣动扳机。他十分清楚,北原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尽管,这个年轻人仍未靠近事实的真相,但仅仅知道重复质押这个情况,就足以构成灭口的理由。 如果再对这个年轻人放任不管,不知道他还会再追查出什么来! 在这位律所前主任按下扳机的一刹那,手枪内的撞针碰撞子弹,子弹内的火药立刻引爆,金属弹头产生的震荡在一刻尽数被前方的消音管吸收,预示着死亡的子弹在超高的膛内压强之下,骤然射出。 几乎是在开枪的同一瞬间,那个年轻人立刻飞身扑闪到天守阁中央的怒目神像之后。北原在看到手枪的那一刻,镌刻在生物基因内求生的神经反射本能立刻接管了他的身体,没有匀出任何供大脑思索的时间。 然而,同现代的枪械比起来,再快的身体动作,也犹如被放慢千倍的慢镜头一般。 据说,人只有在中枪数十秒之后,才能感觉到疼痛。 因为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 我中弹了吗?在北原扑闪至神像后方之时,这是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问题。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几乎避无可避,然而即使这样,自己也别无选择。 却见怒目神像的漆黑外壳,突然“哐”的一声,擦出极为明亮的火花。只是在零点几秒之间,那块发出火花的区域,就骤然凹陷出一个深坑。也是火花在迸射的一瞬之间,天守阁的天花板、地板同时发出了爆响和灰尘的弹射。 子弹射击在了神像上。 同时,产生了跳弹。 江藤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手枪上的消音管。子弹打偏了。消音管虽然能够遮去枪支在射击时发出的声音,但也会对精度和火力造成影响。 “你的运气还还真是好。”江藤冷笑一声,随后开始朝天守阁的神像,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北原此刻正在怒目神像的黑色铜台底座之后,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内的那颗心脏正在猛烈跳动。千算万算,最终也竟没料到江藤会直接出手要杀自己。就算料到,今天自己才获知这个律所主任在这里出现的情报,一切根本来不及准备。 从对手的凶残程度来看。 五亿円铜材仓单的背后,绝对不仅仅是重复质押这么简单。 绝对,一定,还有更加疯狂的事情。 不然,绝无可能到杀人灭口的地步。 “咔、咔、咔”的皮鞋声回响在天守阁的顶层。中间神像的铜座基台并非十分宽大,只要对面持枪之人,再快速闪出几个身位,随时又能够再度瞄准击发。 死神仿佛已经降临此地。 举起镰刀,随时挥向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 北原摸了摸自己的西服口袋,只有打火机,还有闲来无聊之时,玩的飞镖。飞镖头固然已经开刃,十分锋利。但是这靠人手投掷的武器,又怎么可能强过对方的手枪?!怕是自己只要再一露出身体,马上身上就会留下弹孔。 北原也想起了之前在不断跟踪自己的人。如果,他们是京都警方的话,那么还有多久才能赶到这里?自己固然将他们甩开了,但这些人绝对会死死重新跟上来。 此时,北原再度环视了四周。还是说要弄出声响,让别人注意到这里。这样,也许能有机会。毕竟这里是天守阁的顶层,平常禁止游客入内。如果景区注意到这里有人,绝对会进来探查。 就在这时,北原的余光注意到了距离自己身旁不远处,放着一个箱子。 那个纸箱呈打开的状态,上面还有着a4纸,贴在箱体。 a4纸正印着几个大字:“祭典烟花,严禁明火。” 在箱子之外,还放着数根彩纸包装不完全的花火炮管。这些烟花似乎是二条城定期举办吸引游人的庆典所用。箱子里还放着十几根尚未使用的烟花。景区的管理方似乎贪图省事方便,竟也将剩余未使用的烟花,直接放在了二条城天守阁的顶层,没有放在专门的仓储仓库。 看到这里,北原身体不由得微微颤动了一下。身上虽然有打火机,但是这些烟花摆放的位置,距离也不过几米,一旦引爆自己也会遭殃。但同样,在这样一个如此密闭的空间里引爆烟花,毫无疑问,也能给江藤造成杀伤。 这是一个近乎同归于尽的策略选择。 怎么办。 做,还是不做。 搏,还是不搏。 就在这位年轻男律师的内心,在飞速盘算之时—— 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北原!!!” 一个相貌甜美,然而穿着衣服却较为朴素的女子出现在了天守阁顶层楼梯口的木栏之后。来者,正是三澄! 三澄昨晚凌晨因为丹羽受袭击的事情,对北原感到了担心。在北原凌晨决定出去医院追查的时候,三澄便打开了手机,利用定位追踪,锁定北原的位置。那是他们之前在大学时代谈恋爱时弄的一个情侣定位手机软件。尽管双方后来在毕业时分手,但竟也互相忘记取消。三澄便利用这款定位软件,不断追寻北原的位置,也来到了二条城。 然而,在发现北原的位置停止不动之后,三澄便开始担心起来,特别是发现自己曾经的心上之人,竟处在平时游客不能进入的区域。这位美人法医,不由得也登上了二条城的天守阁。 “别动!!!”江藤对于突然出现的女子显然也感到吃惊,没想到自己的现身之处,竟然还会有人出现。刹那之间,枪口立刻对准了三澄。 三澄显然没想到,自己撞见北原,竟会是这个场面。 那把黑色的手枪,正对着自己。 解剖过再多具尸体的法医,也同样感受到了枪支带来的如身处深渊般的黑暗恐惧。 这位美人法医感觉到身体上下像是灌了铅一般。 江藤定睛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发现有些眼熟,似乎是北原毕业前在律所实习时,曾经来找过北原几次的女生。这位律所主任不由得冷笑起来:“北原君。看来是你的小女朋友嘛。好了,现在游戏彻底结束了。” 江藤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肆意,“北原!!!我命令你,马上从神像之后出来!不然我立刻射杀这个女人!” “不要!北原!!!!”三澄闻声立刻大喊道。三澄不明白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毫无疑问,面前持枪的人,显然是意图要杀害北原。而此刻自己误打误撞进入此地,反倒成为了对方要挟北原的人质。,明明想要关心北原,竟反而害了他! “马上出来!!!”江藤立刻提高了声音。 下一瞬间,第二次扣动扳机。 一声闷响发出。 三澄身后的天守阁墙壁,立刻爆出一片灰尘的弹射,像是一个小型冲击波发生。几乎是墙壁发出弹响的瞬间,这位美人法医身前的木栏也“啪”的一声,猛然出现一个断裂口,与此同时她深蓝色上衣的肩膀处,忽地破开一个口子。 子弹射在三澄身后的墙壁,随后发生了跳弹,回跳至这位法医面前的木栏,同时擦伤她的肩膀。 “快给我出来!!!”江藤骤然怒吼道。 “不要!!北原!!”三澄整个人已经被吓呆了,但此刻仍带着哭腔,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话来。 “三澄!闭上眼睛!!!”一个男声突然响起。那是对于三澄来说,曾经无比熟悉的男声。那个曾经在大学陪伴自己了两年时光的男声,曾经是自己最为亲近之人的声音。在此时此刻,突然发出。 闭上眼睛? 三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北原靠在神像的基台之后,再次大声喊道,“快!!!给我闭上眼睛!!!” 三澄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危急的时刻,那个男人却只是让自己闭上眼睛。她不明白,就像在与北原的大学时光里,她似乎也从未真正懂得过他在想什么。以至于在京都的重逢,她却发现自己更加不懂北原了,仿佛就像一个陌生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纵然不明白面前这个男人的所思所想,然而,他的话语却仿佛有着一股力量。一种让人不由自主追随的力量。 看着面前的黑洞洞手枪,瞄准了自己。 三澄选择相信北原的话语。 哪怕是一个看起来极为荒唐的指令。 这位美人法医也选择了相信。 三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只听得北原的声音再次响起,“跳下楼梯!!!!”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江藤不明白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忽的看到了一个银白色的打火机从怒目神像后,抛了出来。打火机的火焰闪烁着橙色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了旋转的弧线。只见得这个打火机扔向了旁边的纸箱。却见那个纸箱,贴着烟花危险的警告标识。同时,还有数个包装并不完全的花火,裸露着黑火药,杂乱地堆在箱子旁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在打火机的光芒触碰到烟花的那一刻,高温瞬间催化了化学反应。天守阁的顶层,十数根用于户外公共场所点燃的大型烟花炮,骤然发生爆裂。红色、蓝色、紫色、黄色、青色等等数种光芒,在这一刻极为明亮的曝闪开来,融合成了一种极为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颜色。 光的速度,比声音的速度要快。 而且,快了很多很多。 还未听到巨型户外烟花的爆响,光芒就已经完全吞没了整个二条城的天守阁顶层。这些祭典烟花,以其主人想象不到的方式,竟在此刻燃爆。京都的二条城天守阁,这个幕府将军过去的行辕之所,此刻竟有大量的火药于此地引爆。本就并非多么宽阔,具备军事防御功能的天守阁设计,更加加剧了物理上空气的压强变化,形成更为恐怖的冲击 “轰!!!!” 巨响之声在二条城的天守阁发出,整座象征古代权力的至高之所,发出着人胆寒的摇晃……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光华与死斗 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正文卷第三百二十二章光华与死斗二条城外。 此时,不知是什么样的政商界人物恰好到访这景区。为了这些人物专门准备的祭典庆祝刚刚开始。穿着经过改良,带有现代风格和服的妙龄女子,正在专门搭建的临时舞台上,款款起舞。端庄的传统服装,却半露着香肩,带有着若有若无的媚惑。 太鼓的隆隆鼓声大作,尺八的声音也一同响起,舞台两侧的烟花也骤然引爆,辉煌的色彩顿时染着京都的天空。 这庆典嘈杂的声响,竟一时之间恰好掩盖了此时天守阁引发的爆炸。 沉浸在这庆典的人物们,注视着场上动静的安保,临时会场忙里忙外的管理人员竟都没注意到天守阁顶层的黑烟。 天守阁顶端已经几乎被骤然引爆的烟花,蹂躏得面目全非。整个顶层的木块已经被瞬间引燃的火焰,烧出了焦黑色,散发着一种木炭的味道。房间里的摆件也由于引发的空气冲击力,被冲散得四处都是。 此刻,北原身倚在倒下的神像基座后,他每呼吸一口空气,就会因为刺鼻的硫磺味道,而被呛出了咳嗽。他身上的西服已经由于高温灼出了不少变形破损的地方。脸上和手背,也布着飞溅碎块带来的擦伤。 在爆炸的那一刻,北原用外套捂住了自己。尽管瞬间的高温灼伤,并没有对他造成很大影响,但是烟花毕竟离他太近了。巨大声响,几乎使北原在那一刻的耳朵失聪。等爆炸结束之后,他的耳朵仍在发生剧烈的耳鸣,像是不断有金锣在敲响一般。 饶是如此,北原仍强撑着站了起来,扫视着敌人的情况。 在一片飘荡的烟雾中,一个人影也勉强站起。这个人影正是江藤。 江藤眯着眼睛,艰难地看着面前的状况。脸上、手上、衣服也都是灼伤的痕迹。由于没有预料到会有烟花爆炸,瞬间的光亮爆闪,直接让江藤短暂致盲。强大的冲击力,也直接将他整个人甩飞到露天朝外的门廊口。 江藤实在没有预料会发生这样的一幕。 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发现烟花和自己来进行同归于尽的策略。 他抹了抹嘴角的鲜血,猛地朝旁边吐了一口。 这位律所前主任也听到二条城外的祭典声音,显然他也注意到庆典的动静遮盖了这里的爆炸声。他看着房中那个年轻人说道:“真是不凑巧。北原,你以为能用这种方式来引来别人的注意,但可惜,真是天也要亡你!” “天意不可测。先别把话说得那么早。”北原微微扶着旁边倒下的神像。尽管他用西服捂住了自己,但是距离最近的冲击力,却已经几乎将他的身子给震麻。他不确定自己的身上有没有出现骨折和内出血。 在一片烟雾和房内废墟之中,师徒二人再次对视。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空中。 两个同样冷酷、狡诈的人,都在不约而同地寻找一样事物—— 那把消音手枪。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个人都发现了那把手枪的位置。 正好在两个人位置的中间。 那把手枪,此刻就决定着这场战斗的胜负。 上天给了双方一个公平的机会。 这把手枪正好不靠近北原,也不靠近江藤。 “我实在没想到我们会有今天这一步。”江藤闪烁着阴沉的目光,身上已经开始在积蓄冲刺的力量,准备随时冲向那把手枪,“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竟然会互相想致对方于死地。”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你身上,原原本本的全部还回来。”北原的目光同样折射着一种近乎泯灭人性,残忍的目光。 这两个极度狡猾的丛林猛兽,即将展开殊死的搏斗。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一瞬之间,江藤立刻启动了身体,径直犹如一颗子弹弹射出去,直接冲往手枪。江藤观察到了北原仍然搀扶着神像的细节。由此,他大胆判断,北原遭受爆炸冲击力受到的身体伤害应该更加严重。尽管自己被吹飞到门廊,看似摔得更重,但实则爆炸力已经减轻了很多。 一旦作出了这个判断,就绝对不会留给对手休息,恢复体力的时间。 在江藤冲过去的那一刻,对面的那个人影也猛然启动冲刺。不到三秒的时间,手枪距离那位律所主任近在咫尺。江藤瞟了一眼年轻人的位置,他同样离手枪很近。不过——律所主任的嘴角已经上翘。他赌赢了。对面的年轻人身体遭受的冲击力,果然比他大很多。从他的位置来看,自己已经领先了。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自己将能抢先于北原拿到手枪!! 就在江藤触碰手枪之时,他只觉得眼前骤然黑影再度一闪。却见面前的年轻人,竟已停止冲刺,立在面前,眼露难以言说的凶光,膝盖已经抬起,直接朝自己撞来,攻击的目标正是自己的太阳穴! 北原没有去抢手枪。 这个年轻人的目标竟是直接攻击自己! 而且是直接是瞄准神经要害,致人瘫痪的那种! 从一开始,北原就放弃了抢手枪了吗?! 江藤没有预料到对方的目标竟是佯装抢夺手枪,实则直接攻击自己。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作出了这样决策部署,实在太令人过于吃惊。这位律所主任,电光火石之间只能抬起自己的右手,硬生生地吃下这一击。 在身体碰触的那一刹那,江藤直觉得右手剧痛无比,不知道是不是手臂已经发生了骨折。然而,他也已经握住了手枪。身体纵然已经失去了平衡,但是此刻只要把枪口对准北原,按下扳机,自己就能获得胜利。 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显然也知道江藤的想法,立刻贴身进行缠斗。两个有着彪悍战斗力的人物,翻滚在飘散着黑烟的天守阁顶层上。地板的木刺,直接扎进他们的身体,制造出新的血腥伤口。 然而,距离烟花爆炸更近的年轻人,显然身体的损伤还是更大。江藤在贴身的肉搏缠斗中,使出了自己全身的力气,肌肉几乎是带着颤抖,一点一点地把枪口逐渐对准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感受到了面前对手身体的虚弱,江藤不由得狂笑了一分,“你完了!北原!!!” 正要扣下扳机之时—— “北原!!!” 一个女声响起。 那位美人法医骤然出现在江藤的身后,三澄手持一个铁杆,猛然朝这位律所主任的后脑敲击过去。作为一个医学生,她当然知道如何攻击脑部,能够瞬间使人丧失意识。在爆炸发生一刻,逃入下一层的她,只是脚踝受了一些伤,其他并无大碍。随后,她就立刻赶来营救北原。 黑色的铁杆,瞬间砸在江藤的大脑上。 江藤纵然知道有人出现在他的身后,但是自己受伤的身体也不容许自己再做出更加敏捷的反应。随着铁杆发出一声闷响,江藤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分。然而,就是脑袋受了重重地一击,这位律所主任却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三澄尖叫着,挥舞着铁杆再度重重敲在江藤的后脑,只要再迟一秒,那个年轻人就有可能被手枪射中。 如果说第一击未能使对方丧失意识,那么这第二击,就是再厉害的人也难以挡住。江藤的面部表情像是要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在连续的两下脑部重击之后,终于失去意识,犹如一头中了麻醉枪的怪兽,轰然倒在了地上。 “北原!”三澄带着哭腔,见到危险解除,立刻越过倒下之人,抱住了那个年轻人。在这生死之搏,以命相交的时刻,她终于明白,原来那个同自己在大学朝夕相处之人,是真的会有可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离开自己。也就是在感受到这种可能性之时,这位美人法医觉得自己的整个心脏像被挖出了一大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痛,痛,痛。”北原感受着面前女生的拥抱,无奈地笑了一下,然而胸膛内的心脏却还是依旧止不住的跳动。方才的场面真的实在太过凶险,自己虽然也做好了要用尽力气一搏的准备,但是已经受伤的身体,真的不好说最后的结果。身体似乎仍然还沉浸在刚才的危险中,无法放松下来。 北原余光注视着那把还在地上的手枪,出于谨慎,还是先将它踢到了一边。 “到底……到底是什么回事……”三澄微微收住了啜泣声,抬起头来看着北原。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我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 “真的没想到你能跟我,跟到这个地方。” “你到底为什么被人用枪指着。他要杀你作什么。” 这位平素有些沉默寡言的美人法医,在心情高度紧张之际,一时之间也乱了方寸,不断开口追问着北原。 房间内不断回响着两人对话的声音。 然而,就在场面稍有缓和之际。一时之间,两人竟没注意到,方才已经倒下的江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身旁一个天花板的暗格已经打开,像是从事先准备的地方,拿出了秘密的武器。却见这位律所主任的手上,多了一把更为恐怖的杀伤装备—— 一把散弹枪! 这是比一把消音手枪更为恐怖的武器。 散弹枪可以在瞬间喷射超过100颗子弹钢珠,将短距离内的人体彻底撕裂成碎片。 “三澄!!!”北原猛然一抬头,等注意到异常之后,也被吓了一大跳,一把将这位美人法医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然而,此时这把极为恐怖的武器已经瞄准了自己。 两方距离不超过5米。 没有任何躲避的可能性。 只要一旦开枪,中枪几率就是百分之分。 江藤抹去了脸上的碎木渣,露出凶残的笑容,“你们还真的以为,既然我把这里当做我的藏身处之一,就是毫无准备的吗。天守阁这里,我可是存放了不少武器弹药。以为我只有区区一把手枪就大错特错了。刚才倒是把我敲得挺疼。可惜,现在一切结束了。” 局势刹那之间,再度反转。 方才还胜利的两人,此刻已经丧失任何反击的可能性。 “给我去死吧!!!”一声大喊,江藤的面部表情骤然坍缩,变得扭曲和可怕,手指立刻搭在了扳机,即将按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声竟又响起! “别动!!!”在天守阁另一边的走廊楼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她身着干练西服,眉宇间英气十足,整个人犹如古代女将。来者正是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结城!! 结城双手握着左轮手枪,已经对准了江藤。这位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虽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但是面前那位持有散弹枪的人物,绝对是超高危险级人物,必须立刻将他进行缴械。 几乎是在听到“别动”的瞬间,江藤扭头看到结城。这位心狠手辣之人,没有带有半分的犹豫。他知道在当下的场面,无论出现什么人,只要你犹豫了半分,动作慢了半分,那么结局就是死! 在结城声音响起的刹那,这位律所主任直接扣下散弹枪的扳机。这位律所主任永远不会犹豫—— “砰!!!” “砰!!” 两声枪响。 一声是散弹枪,另一声是手枪……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凋零之花 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正文卷第三百二十三章凋零之花就在结城喊出“别动”的一刹那—— 江藤不带任何犹豫地猛然一转身,那恐怖的散弹枪口对准了这位刚刚出现的女调查员,随即手指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立刻按下扳机。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丝的迟滞,直接毫不手软地做出夺人性命的决定。 散弹枪的枪口猛烈喷发出一阵白色烟雾。 子弹圆筒在这一刻发射而出,在那位调查官的面前轰然炸开。 无数包裹于弹筒内的钢珠在空气高压之下,溅射而出,形成一道金属雨幕。这道死亡雨幕无情地朝枪口所对准之人,倾泻而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 结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尽管她今天手持手枪,但她在会计检查院本质上还是属于文官序列,主要从事的还是案头工作。她完全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人,竟然会在她喊出“不动”的同时,直接开枪,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反应的时间。 下一秒。 结城只觉得腹部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顶。 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风之巨手握住,狠狠地甩出去。 她握住的左轮手枪,击发了一枪,但随即也脱出飞走。 无数细小的钢珠轰向这位调查官的腹部。结城身上穿着防弹衣。然而,这看起来厚重结实的防弹衣,在被上百颗钢珠碰触的一瞬之间,如同薄纸般,立刻被撕成粉碎。这些钢珠猛地嵌入结城的腹部,击碎着血肉,穿破神经,刹那间形成数十道可怕的枪击弹孔。 被撕裂的防弹衣,大量玻璃钢碎片由于钢珠冲力,一同扎入这位调查官的弹道伤口内。 钢珠造成的血肉空腔,又迅速被防弹衣的碎片给填入。 这些碎片再度将伤口撕裂成更加令人不安的形状。 一朵恐怖的血花,直接在结城的腹部处绽放。 无数滴鲜血在一刻飞溅而出。 回廊、墙壁、地板、柱子、扶栏,周遭的一切事物,立刻染上了一层鲜红。 于此同时,防弹衣带来的极为强大的振动和压力,刹那间让这位调查官的多处肋骨同时发生骨折。骨骼的碎片在人体内也同时爆裂而出。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 结城是没有感觉的。 当她被子弹的强大冲击,瞬间顶飞,重重地摔在地上之后,这一刻她才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破裂的防弹衣,血肉模糊的腹部,不断外溢的鲜血。直到视觉接受到了自己中弹的信号之后,这一瞬,全身上下的神经才被重新激活。 那被无数钢珠绞断的神经、血肉、还有骨折产生的碎片,将全部所遭受的疼痛在同一时刻全部突地塞向这位调查官的大脑。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此刻感受到的疼痛,结城感到整个人近乎要昏厥过去,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大叫一声,然而剧痛已经让她连喊叫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咽喉所能发出的,只是近乎嘶哑、微弱的声音。 结城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整个人有些控制不得地抽搐起来。 江藤在开枪完毕之后,立刻回身,把枪对准了方才北原所在那个位置。然而,目光重新再扫回去之时,那个年轻男律师连同女法医已经消失在天守阁上来的楼梯口处。江藤直接愕然了一下,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迅速地逃走。 北原同样没有任何犹豫,在看到江藤将目标转向结城后,他就毫不犹豫直接拉着三澄纵身跳下楼梯。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结城中枪生还的几率基本是零,不可能去救那位调查官了。而江藤在射击完结城后,只需一个侧身退步,就能重新将枪口对准自己和三澄。到时,三个人都将团灭。 同样经过了冷酷的计算之后,这位年轻人立刻执行了放弃当场营救结城的计划。在这个年轻人眼中,人命也同样如同棋子般可以进行计算、权衡。 在天守阁的往下一层,北原直接将三澄拽入了一个格间,用手捂住了美人法医的口,示意她冷静下来。三澄刚才目睹了结城中弹的全过程,整个人已经惊恐无比。学医的本能促使她要上前救人,然而子弹击发瞬间带来的恐慌,几乎令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三澄的眼中已经闪烁出泪水。因为她知道再不快一点施救,方才那个中枪的女人绝对就不治了。 “我们必须要等。”北原摆了个“嘘”的动作,小声道,“他应该很快会离开。至于他会不会对那个调查官补枪,就看天意了。” 此时的天守阁顶层,江藤看着北原已经逃走,表情颇为不悦。他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中枪女子的身份,但毫无疑问应该是探员之类一样的人物。方才的枪声应该也被附近的人听到了。这个女探员的其他同伴,很快也会赶到这里。 江藤决定立刻撤离。他瞄了一眼在露天回廊外的另一道木梯,紧接着立刻冲向了那处扶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5分钟,也许更短,也许更长。北原在听到上面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又等了1分钟,随即先上了天守阁顶层,在确认无人之后,才招手也让三澄一起上来。 三澄马上爬上木梯,跑向刚才中弹的结城,要进行紧急施救。她虽然是一名法医,但毕业以来,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对急救技能的继续研习。然而,即便如此,当她看到结城如此之严重的伤势时,这位美人法医还是慌了。 仍然不断往外溢血的腹部。 防弹衣的内胆材料已经裸露出来。 三澄的双手带着颤抖,将厚重的防弹衣给解开。只是解开这一下,这位法医的手上、衣服登时都沾满了鲜血。在东洋,枪击伤是极为罕见的。毕竟这是一个禁枪的国度。即使是医学专业的急救训练上,有关枪击伤的急救,也只是简要带过,根本缺乏足以详细的急救指引。 急救的第一步是要止血。 止血的最常见方法是压迫性止血。 压迫性止血即指通过按压,暂时阻断周围血管的血液流出,从而达到止血效果。 然而,三澄已经无法确定压迫性止血法,在这种场景是否还能继续适用。尤其是中枪者的腹部伤口还带有大量金属细碎,更别提数十道钢珠带来的枪击伤。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确定压迫性止血法的按压,是否会让体内的子弹、金属块二次移动,从而造成新的出血。 通过无数条人命积累而出的急救方法,可能仅仅只需要一个稍加复杂的场面,就被彻底打碎。 这是医学所面临的最为无助的场面。 三澄镇定了一下呼吸,随即打开了她的手提包。虽然是一个法医,但她仍然保持随身携带无菌敷料的习惯。三澄决定先将伤口包扎,采用无菌敷料的加压式止血法,避免对中弹伤口直接加压。 “是……是谁……”结城艰难地转头过来,看着北原。 “不要说话!”三澄立刻喝道。 “我……我……要知道。” “请不要说话!” “江藤。”北原站在旁边,回了一声。 “原来……原来……他就是江藤……”结城失去血色的脸庞,犹如一张白纸般,看上去有些可怕,“你说我还活得下来吗。倒……倒在这里……我……我真的……不……甘心……还有……还有……很多东西……要……要查……” 夕阳将那位年轻男子的影子拉得斜长。他没有再回应倒在地上的结城所说的话。从东京到京都,一路追查江藤,如果是这样一个结果,对于北原来说绝对不可能接受。是的,他还要继续追击江藤。哪怕对方带着恐怖的枪支,今天也绝对要在京都把他给彻底掀出来。 此时的江藤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要在这样大的一座古都城市,重新找到江藤,谈何容易。 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空,随即立刻转身,准备跑向天守阁外的走廊。刚才江藤没有从天守阁内部的楼梯下去,那么就只能是从外部的楼道离开这座建筑。 三澄看到北原有离开的意图,立刻发觉了他是要去追刚才那个拿着枪支的男子,马上大声道:“北原!你要干嘛!他很危险!你绝对不能够再靠近他,你就留在这里!” 三澄想要站起来拉住北原,然而她却又不能够停下为结城包扎伤口的动作。 那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没有回应三澄,只是立刻沿着江藤的离开路线追击出去,同样冲到了天守阁的外面,顺着木梯下行…… “回来!!!北原!!!” 悠悠的二条城天守阁回荡着三澄美琴嚎啕的哭喊,这是这位美人法医第一次在别人的面前,流下了眼泪……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反击开始 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正文卷第三百二十四章反击开始京都,左京区,平安神宫外的夷川水道。 落日余晖之下,这条流经古都的河面闪烁着斑斓的磷光。在熙熙攘攘游客人群的街道内,一辆黑色的卫星装导车,正停泊在桥边的路面。这辆车似乎像是电视台的采访车,虽然外形有些庞大,然而,却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此刻,这辆神秘车内—— 车上异常宽阔,犹如一个小型秘密营房般。车房中间摆着两排体积庞大的计算机,裸露着电线和一些元器件装置。而计算机的上方,则是数个电子大屏幕,它们正展示着京都复杂的道路网。十数位穿着警察制服的技术人员在电脑面前紧张操作。 而在他们之中,一位脸庞上带有着一条刀痕的中年男子,一言不发地正襟危坐,拿着头戴式耳机,神情极为认真地听着里面传来的汇报。经过他身边的警员,无不小心翼翼,担心打扰到这位刀疤男子。那男子胸前的警章衔段,正展示着他的地位——本部长。 他就是京都警察本部长西野。 为了侦破中本船舶特大洗钱案,西野同地方检察厅的岩永检察官、会计检查院的结城调查官达成了同盟。并在今天,西野同岩永一队,前往捣毁走私窝点。而结城则带队前往追捕北原和江藤。 捣毁走私窝点的行动无比顺利,中本船舶在外的大小头目基本已经落网,当场抓获三十余人。自己这边是完成任务了,而结城那边怎么样了? 此刻,在耳机中传来的,正是警员关于结城那边的情况汇报。 “什么?!结城调查官受了重伤?!随时可能不治!?”西野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消息,“你们这群废物!!!不是让你们也要保护好结城吗!她是文官!!!让她协助指挥活动是可以的!你们怎么可能让她参与现场的一线执法!!” “抱……抱歉……本部长……当时我们短暂……跟丢了北原……”耳机里传来警员略带颤抖的声音,“当时我们都有些急,于是人员都在二条城散出去找。结城调查官也跟着出了指挥车去找。没想到他们人在天守阁……” “伤势怎么样,被什么打的?!”西野进一步抬高了声音追问道。 “是散弹枪。现场还发现了一位女法医,她正在救治结城调查官,暂时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一名法医在那里。同时,天守阁还有爆炸的痕迹。结城调查官是腹部中枪,防弹衣已经被打碎了。现在已经送医。” “其他人呢?!那个北原和江藤的呢?!” 耳机里的声音听到这怒不可遏的声音,顿时安静了几秒,紧接着说道:“十分抱歉……本部长……现场没有发现北原和江藤。” “废物!真的是一群废物!!”西野一时之间直接站起身,“哐”的一下,把耳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实在没有想到派出的数十名便衣警员,竟然不能保得结城安全,而且最后还让北原和江藤给跑掉了。 西野猛地一回头,冲着卫星车内的技术人员喊道:“北原的手机!!迅速给我定位他的手机!!把京都挖地三尺,都要给我把北原找出来!” 卫星车内的技术人员迅速操作着设备,随后电子大屏幕上的京都路网立刻出现了一个闪烁的红点。 “报告本部长!”一位技术人员开口道:“信号显示,目标正位于京都上京区,疑似在朝金阁寺方向移动!” 西野凝神盯着电子屏幕,这位警务经验极其丰富的本部长,只是稍加思索片刻之后,马上就抓起身旁的无线电对讲机:“京都警部各科注意!各科注意!中本船舶走私案取保候审嫌疑人北原义一,疑似在逃,方向为上京区金阁寺。” “京都警部各科注意,请即刻于下列地区进行设防。第一,金阁寺西北方向的不思议不动院佛寺莲华谷道的向东路口;第二,京都圣婴会和衣笠西尊上院町左侧路口;第三,立命馆大学巴士大站;第四,平野神社的西路通口;第五,大宫交通公园入口前岔路道!” “请各科于上述地点,部署警员、水马、路钉、安防车辆、配置轻型火力枪械,并疏散路口附近市民!” “同时,京都本部停放的三台警用直升机即刻升空,追踪目标对象!!!特殊机动部队,准备出动于上述地点,随时机动支援发现嫌疑人的临时警障处!” 西野的声音回响在卫星车内,这位经验丰富的本部长,只是在须臾片刻之内,便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这一个个卡哨的设立,都无比精准地封住了电子地图上,那个红点的可能移动路线…… …… …… …… 就在京都警方出动了大批警力之际,二条城外的一条林荫小道,一辆白色丰田正停在路面。车上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位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北原没有发动汽车,只是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的脸上表情依然很沉静。尽管江藤的方位已经失去踪迹,但他似乎有着一种能百分之百再找到江藤的自信。 此刻,车内的前台上放着无线电对讲机。 而对讲机播放的内容却竟然是方才西野在警用无线电频率所说的布防内容。 “喂!我说!大哥哥!破解警方的无线电频率真的没问题吗!”在副驾驶上,正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一个女声从里面传出。电脑屏幕浮现着视频网络通话的画面,画面里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女孩在视频画面里,身处一个昏暗的格间,像是在网吧这样的地方。 这个女孩正是坂上——那名天才黑客少女,一直蜗居在网吧之中,生活方式有些病态的少女,曾经帮助北原在全日本的监控摄像头中,找到江藤的那个女子。 “虽然不知道大哥哥你卷入了什么事件,但你目前看起来好像很危险呐。”正位于东京新宿的坂上,拿起了电脑桌前的可乐猛地饮了一口。 北原听着对讲机里京都本部抓捕自己的消息,倒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下一瞬间,他从自己的衣服拿出了手机。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 忽然之间,他泛起了冷笑。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京都警方在自己的手机装了监听和定位装置。 被装了定位装置的手机,固然是对自己的束缚。 但如果运用得当的话,却将会是一张王炸。 北原端详着自己的手机,笑容愈发冷酷。 此时北原之所以对警方的追捕无动于衷,正是因为—— 那台被装了定位装置的手机并不是自己手中的这一台手机。 下一秒,他打开了手机的通讯录,按下了一个号码…… …… …… …… 京都,上京区,某条街道。 一辆黑色奔驰正在路面行驶。 江藤握着方向盘,踩着油门,准备加速从京都西北方向的高速公路离开这座城市,目前他已经抵达上京区的金阁寺附近。江藤自然是知道如今的处境,越早越快的逃离就越好。枪声毫无疑问已经惊动了二条城的警员。 忽然之间,江藤感到了自己的外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震动,顿时被吓了一跳。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立刻摸去西装的内袋。 随即,他摸出了一台手机。 手……手机? 江藤看着自己手上一台陌生的银白色手机,感到有些愕然。这并不是自己的手机,然而,这台手机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西服内?!而且,这台手机正在震动,有人在拨打这台移动电话。 江藤咽了咽喉咙,不知为何,他本能感觉地到了这个电话的不对劲。 他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江藤。”一个男声传来。 江藤的眉头顿时忍不住地抖动了一下。竟然……竟然会是北原!!江藤没有预料到这个声音竟然会是北原。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手机,竟然会打来北原的电话。没想到,他不仅没在二条城解决掉北原,此刻竟然还被他主动找上门来。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江藤的声音响起道。 “在二条城天守阁的时候,就是你短暂被砸倒在地上的时候。” “所以呢,放一台手机在我的衣服,是为了想跟我联络吗。抱歉,北原。再见了,我没时间和你说话。”江藤冷笑一声,用着戏谑的语气说道,随即直接按下挂断键,摇下车窗,将手机扔到了车辆外的公路。 就在江藤摇下车窗的那一瞬间—— 一阵巨大无比的噪音灌入耳内—— 轰隆隆地马达声—— 像是要把这辆车给掀翻一般—— 这巨大无比的噪声是直升飞机的引擎声,江藤听到这声音,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天空有着三部直升机在盘旋。直升机的机身涂喷着一颗闪烁日曜光芒的星星标志。这个星星正是——东洋警察的标志——朝日影。 那个年轻男律师的反击开始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追捕 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正文卷第三百二十五章追捕江藤看着天空上盘旋的警用直升飞机,内心顿时一紧。北原的那部手机被扔出车窗之外,撞击在坚硬的柏油马路上,顿时屏幕和机体摔成两半。 这位老谋深算的狡诈之人,仍然有点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一幕。难道是警察追上来了?可是,警察是怎么发现我的?尽管此时天空的警用直升飞机的目标并不明确,然而,直觉在告诉自己,这些警用直升机就是向自己追来。 难道…… 难道?! 仿佛在竹林酣睡的酒醉之人,直至睡醒自大半夜,忽被冷风吹醒,睁眼发现,竟然有一只猛虎卧于身旁。 江藤透过车上的后视镜,看到地面上那个摔裂的手机,逐渐在视野中变成一个看不见的点。刹那之间,他反应过来了——是追踪器!是警察在北原手机上安装的追踪器!江藤回想起来,自己曾经得到过情报,北原在来京都的时候,被警察刑事拘留过一段时间。 北原手机里的定位追踪器,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装上的。 所以,北原才要把手机放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江藤握住方向盘的手,渗出了冷汗。他骤然之间发现,自己已经踩进一个被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个北原肯定早就知道手机被警察动了手脚。此时,他又想起了北原最近好像还介入了跟京都大学有关的诉讼案件。那个时候的自己,并没有把北原参与这些诉讼太当回事。 而现在回想起来,这些零散的碎片竟最终拼凑成一个等待自己的围墙。 那个年轻人通过京都大学一系列诉讼,追查到了自己。 随后,再利用京都警方的追踪,反过来把追捕他的警察引向自己。 在京都这座城市里的人,从京都大学再到京都警方,竟然都像是变成了任由北原摆布的棋子。并且在这个年轻人的提线之下,这些棋子一步步地落子,最终将自己团团包围。 在认识到这个年轻人居然有这样一种布局的恐怖能力,江藤也不由得在这一瞬间呆愣住了。有意思,真的有意思。在我们没有见面的时间,北原君,你成长了很多。 江藤微皱着眉头,却露出了有些慎人的微笑。 他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既然已经明白了头顶上的直升机目标就是自己,那就必须立刻摆脱那个年轻人引来的秃鹰。刹那之间,江藤立刻猛打了一下方向盘,随即深踩油门,整辆黑色奔驰忽地变线,切到另一条车道,立刻冲入路上的一个岔口。 直升机上的东洋警员,在看到目标车辆变线以后,马上朝手上的无线电呼叫器,大声道:“报告本部!报告本部!嫌疑人疑似发现警方追踪!追踪器被破坏!现在目标正在朝西南的岛津制造所方向前进!请求该方向路口上的机动警力,务必在沿途各卡口,拦截车辆!” 此刻,夕阳日沉,天色渐暗。 这座千年古都逐渐笼罩在紫色的晚霞之中,然而,在这动人的景色之下,一场激烈的追逐却在发生。一场关于京都大学,关于大阪湾的走私洗钱犯罪,关于一个年轻人巨额债务的命运转盘已经开动。 江藤拐入另一个路口,他打算从京都西南方向的162号高速路口离开。 黑色奔驰疾驶在路面,不断超越着许多车辆,那近乎狂飙的粗暴驾驶,引得路面不少车辆都踩下了刹车,大鸣着喇叭。在许多次变道超车之时,那奔驰甚至几乎都差点撞上速度较慢的大货柜车,保持着一种极其危险的速度。 江藤认为警方的布防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再加上京都这座古城当初为了维护古建,许多公路都是蜿蜒穿过,有很多岔路。就算天上有警察的直升机,也能摆脱他们。西南方向进入162高速公路后,再折转北上。直升飞机的补给很麻烦,不可能一直跟着自己。只要转入高速公路,一定能够脱逃出警方的包围网。 然而,就在开上高架桥的刹那,江藤看到了远处的隧道。 却见在隧道入口之处,已经设下了临时的检查站。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东洋警员挥舞着手中闪烁着蓝红颜色的灯光棒,指引着隧道通过车辆,逐辆接受检查。在入口处,车辆队伍的排队长龙正在形成。 动作这么快?!江藤猛点了一下刹车,立刻又将车别入了高架的另一个路口,驶下桥面。江藤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警察的速度。这位前公务员出身的律师,立刻在通过警察布防的速度,演算还有哪几个路口,可能还没被警方控制的。 这位已经在京都蛰伏了将近1年的律师,对各个京都的公路连接、地形地图,早已了然于胸。 江藤决定继续朝西南方向前进,切到靠近往龙安寺的路口。 然而,就在这位律所前主任刚踩下油门之时—— 一阵极其刺眼的白光猛地闪起,这白色的光芒几乎将整辆奔驰、周围公路的景象给全部盖住。紧接着,无比巨大的马达轰鸣声立刻在车盖的上方炸响。在轰鸣的引擎声仿佛都在抽动着整条公路的地面,像是立刻就要把这部奔驰给掀翻一般。 却见一辆警用直升机,竟超低空贴近公路飞行。 直升机上的探照灯已经开启,直接打在那辆黑色奔驰上,形成一个巨大白色光斑锁定目标。 那机翼旋转的巨大噪声中,一个更大分贝的刺耳广播响起: “3637车牌号车辆,请你即刻停车!即刻停车!” “警方现需要对你车辆实行检查,请立刻停车!” “若继续驾驶车辆,将对你采取武力措施!” 江藤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几分,此时,他甚至已经可以在后视镜看到了追踪自己的警用直升机。周围不断扬起的飞尘,在充分说明着警察的直升机距离自己的车辆是多么的近,甚至他已经感受到了车窗在因为强大的机翼气流扰动,而发出隐隐的震动声。 下一秒钟,那极大分贝的广播声再次响起: “三次警告仍不停车,后果自负!” “一次警告!” “二次警告!!” “三次警告!!!”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朱山影影 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正文卷第三百二十六章朱山影影京都靠近龙安寺朱山的公路,一辆直升机仅距离地面10余米的高度,以极低空的姿态在高速前进。公路上的绝大部分车辆已经打开双闪应急灯,紧急停靠在路面。只剩那一辆黑色奔驰在不断冲驶。 随着第三声警告广播的落下,直升机上的东洋警员在看到山边公路的大部分车辆都已经避开那辆黑色奔驰后,同无线电呼叫器最后确认了一遍,随即拨动操作舱面板上的一个银色小杆。 小杆拨动的瞬间,直升机那尤为强烈的探照灯,在一瞬之间突然以极高的频率猛地闪烁起来。猛烈的白光,配上可怕的闪烁速度,瞬间产生出能使人的双眼在短暂时间内致盲的效果。 那以极高速度闪烁的刺眼白光,仿佛炮弹一样全部倾泻在那辆黑色奔驰上。 随着白光爆闪的一瞬间,江藤感到他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色厚布,在不到1秒钟的时间内被失去了视线。 “啊!”江藤大喊一声,但是双手仍然死死地抓住方向盘,没有松开,他仍然紧踩着油门,冒着撞击的风险继续行驶。 没想到那个北原竟然把自己逼到了这种地步!! 此刻,江藤才真正明白了目前的局势是有多么的凶险。 江藤黑色奔驰的后面,已经出现了数辆警车。 其中,一辆警车上,正坐着京都警方的本部长西野。西野戴着特殊的过滤光镜片,双眼死死地盯住前面那辆奔驰。从追查走私团伙的洗钱案件,再到追查至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这一切一切的最终终点就在眼前,就在前面那辆车的车主。 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西野也同样拨动车上的操作面板,刹那之间,警笛之声大作。后面数辆警车也一同开启警笛。疾驶而过的一辆辆警车,在冲锋号角响般的笛声下,犹如一只骑兵大队凶猛地追击面前的敌人。 江藤趴在方向盘上,仍然在踩着油门,他伸手不断地在副驾驶的格子中摸索着什么,在似乎探到了一副墨镜之后,他立刻抽出,戴上眼镜。尽管墨镜稍稍减弱了闪烁白光的强度,但仍然极度刺眼。 江藤艰难地睁开了一丝眼睛。 头顶就是直升机—— 身后就是警车—— 往前可能是关卡—— 自己仿佛已经进入了十重埋伏之中。 到底应该怎样应对?! “立刻投降!!!”西野拿着呼叫机大声喊道,此时,这位本部长已经给自己的左轮手枪上了子弹。如果面前的车辆再不停车,他就要准备探出车窗,射击对方的车胎。 江藤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应对的策略。 猛兽是不会投降的。 哪怕已经身陷重围,它也要拼死一击。 江藤看着旁边龙安寺的朱山公路,忽然之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这里是朱山!是朱山!!天不忙我!! 京都是东洋的古都。而东洋以神道教为国教,其国度的最高治者,即是自诩代表天之大道的神皇。而京都旁边的朱山及龙安寺一带,多位神皇还有皇室亲王所埋葬的陵墓,都修筑在此。这是一个绝佳的突破警方的出口。因为警察不可能在京都神皇的墓园所在地进行布防。神皇不可能允许世俗警察随意出入皇家御土。 江藤没有多想,立刻再猛打方向盘。 整辆黑色奔驰往路边一歪,瞬间冲破了护栏。那飞散的护栏断裂成碎片,猛地掀起。随即,奔驰拐入了朱山的内部道路。 直升机上的警员正要拉动控制杆,继续在目标的上方盘旋,然而,在看到那辆黑色奔驰驶去的方向之后,不由得愣一下,随即立刻朝无线电通讯喊道:“本部长!嫌犯现在进入朱山,但是……但是再往前是皇家御土,我们……我们怎么办……” 东洋警员带着踌躇的语气,一时之间似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在东洋皇宫居所及皇家御土范围,是由皇宫警视监负责管辖。尽管名义上皇宫警视监属于东洋警察的机构,但在实际运作之中,皇宫警视监实际相当于一个独立机关,与其他的东洋警察划分开来。在没有得到皇宫警视监的允许之下,其他的东洋警察是不能擅进皇家御土。 西野眼睛已经带有血丝,犹如一只已经见血的猛虎。他已经顾不上什么皇宫警视监的特别管辖规定。现在,他只想把面前的那辆黑色奔驰给彻彻底底的截停下来。西野对着呼叫机喊道:“怕什么!!!给我继续追!!” 直升机上的警员听到西野的回应,不由得也胆寒了几分。驾驶直升机擅自进入皇宫警视监范围,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被视为严重违反法律的行为,可能会因为危害皇家御土的安全而被刑事定罪。 尽管此时有人闯入皇家御土,但那显然应该是皇宫警视监该负责的。 完全不是京都警察本部应该负责。 显然,作为一个普通的警员,他完全没有必要遵从西野这近乎疯狂的指令。这位警员心一横,拉动操纵杆,刹那之间,直升机立刻抬升,绕开了前方朱山的皇家御土。 “该死的!!”西野看着升高的直升机,大力砸着车门,痛骂道。 十来辆警车中,也有数辆立刻猛踩了刹车,停在皇家御土的范围之外。只有极其少数的几辆警车跟随着西野,一同冲入朱山的内部公路之中。 那辆黑色奔驰直接撞开了一座山上寺庙的路栏,冲入寺庙之中。巍峨的群山之中,夕阳斜影之下,估计一千多年以前的东洋神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今日竟会有人驾车惊扰他们的陵园。 路面的石板被车轮压得劈啪作响。寺庙内的神道教人员还有皇家御土的管理人员,被那高速冲过的奔驰吓得惊慌失措,四处奔散。 而有三辆警车也追随那辆奔驰一同驶入寺院之内。 江藤眼睛斜瞄着后视镜,明白今天无论是怎样也很难脱身了。当无计可施之时,那就效法他人之计!既然北原引入了东洋警察来追捕自己,那自己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江藤立刻单手握着不断震动的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了电话,拨向了一个电话: 在电话的接通瞬间,江藤大声喊道: “你们不是一直想来找我吗!快来!!!!” 这通电话拨通的对象正是—— 国会秘书黑泽。 那位先生也一直正在寻找江藤。江藤躲藏在京都一大半原因也是为了躲过那位先生的追查。而现在,为了抗衡京都警察,必须把那位先生的势力也引进来。正如同北原利用定位器,引入东洋警察一样。自己也必须要借用那位先生的势力,来对抗警察!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这是一首汉文诗。 在东土对面的东洋,两个叫做江藤和北原的人,都各自借起了东风。 两个原本是棋子的人,都在试图反过来借用棋手的力量来自保……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东风 棋子就是棋子。 棋子的命运,就是执行主人的任务,然后出局。 在京都现在的这个棋盘上—— 无论是江藤,还是北原,他们两个都是棋子。 古往今来,一局又一局的棋局在下。 棋手在换,然而棋子的命运却鲜少改变。 然而,却也总有棋子,不甘心于这注定的命运,想要博一把。不是为了当上棋手,而是为了把这棋盘给掀翻。 在遭遇京都警方的重重围堵,江藤知道如果再只有自己,今天绝对是要在朱山被警察逮捕了。自从他卷走瑞穗银行的五亿円质押仓单之后,江藤就知道“那位先生”一直在寻找自己。那五亿円的仓单,并非仅仅只是如同北原所猜测的那样是重复质押。 不错,那个年轻人的确估中了部分的事实。 但是,真相要远比港口铜材重复质押更为可怕。自己也是在无意中发现的,在这简单的铜材仓单中,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一个足以引发东洋这个国家经济危机和政坛危机的秘密。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位先生,在这半年多的时间以来,一直在紧紧追查自己。 此时,奔驰的车身随着朱山寺庙凸起的大方石砖不断震动,车内后视镜上挂着的摇铃也不断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声。车后,刺眼的警车鸣笛灯,在不断闪烁照耀着,显示追击两方的距离在不断缩小。 江藤的手机已经拨通了那位国会秘书黑泽的电话。 显然,电话的那头在听到江藤的声音后,也不免吃了一惊。 江藤双手紧握方向盘,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见到对方还是沉默,以近乎疯狂的声音,喊道:“喂!!!怎么不说话!!你们不是已经找我快一年了吗!!!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来见我!!!” 电话的那头似乎听到了噪声大作的警笛。 过了一阵之后,黑泽的声音响起道: “警察?在追你?” “是的!!!”江藤从后视镜看到警车越逼越近,似乎正在作出战术动作,随时准备撞击自己的车尾,不由得更加焦急的喊道。 电话内的黑泽,作为“那位先生”的军师级人物,转瞬之间就已经明白,江藤是在使用驱狼并虎之计。江藤想借用“那位先生”的势力,来摆脱京都警方的追捕。 仅仅只是沉默了数秒之后。 像是顷刻之间就有了应对之道,黑泽的声音再度响起: “往南边开。” “南边?” “是的。” “你是让我回市内吗?!返回京都市内不是找死吗?!” “朱山靠近京都西北侧高速公路。警方判断你的目标应该是往东洋中部山区逃跑,大部分警力应该是部署到高速公路卡口。这个时候,市内的警力,反而是最薄弱的。” 黑泽的声音相当的冷静,抑或说是不带有感情的冷淡。 只是在数秒之内,就立刻给出了江藤逃亡路线的最优解。“那么之后呢?!回市内之后?!我要去哪?!”江藤不自觉地加大了油门力度,“你们要在哪里接应我?!” “aeonmall。去那里。”黑泽的声音响起道,“你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接应。” 黑泽说的“aeonmall”是京都市内的一家购物中心。汉名叫做“永旺梦乐城”。京都市内为了保护古都风貌,一向是对现代化的大型购物中心建设有所限制。而这家aeonmall或者说永旺梦乐城,正是为数不多的京都现代购物商城。这座商城的地理位置,就离京都的火车站不远。 江藤在京都潜伏将近1年,自然对市内的每个角落了然心中。听到黑泽说到去aeonmall的时候,他内心已经差不多明白为什么要在那里碰头了。那个地方距离京都火车站很近,可能黑泽他们会随后把自己接到火车站,再之后,就是通过货运列车之类的方式脱身。 “好的!”江藤立刻冲手机,大声答道。 “aeonmall的地下停车场。”电话内,黑泽的声音回道,“只要你能开到那里的地下停车场,自然就会有人来接应你。” 随后,电话挂断。 此刻,江藤驾驶着奔驰在朱山山顶御供奉寺横冲直撞,不知不觉中,已经从寺庙的后门冲到了前殿的大门之处。 巍峨的前殿大门两侧立柱用着红砂色涂漆,壮观雄伟。 而在这座山顶大门的后方,就是整座朱山高达数百米的石阶。相传,古时候的大人物们为了日后自己下葬时,能够安心,求得子孙福,特地雇了千位民夫,在这朱山进行了大规模的石阶修砌工程。将这石阶一直修到山顶灵寺,以向诸天神明,表明自己的诚意。 这些石阶极其陡峭,向下蜿蜒,形成一条险峻之路。 在黄昏的映照之下,山脚的路口已然被吞没在林荫之中,犹如一只怪物站在山路的最末尾,张开了血盆大口。 江藤没有作过多的犹豫,立刻一脚踩下油门。 紧跟在奔驰后的警车内,西野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操纵着车辆。此时,车内的无线电通讯响起:“本部长!!请立刻停车,再往前就是石阶山路。如果冲下去,很有可能车辆会失衡,发生翻滚,造成伤亡!” “就是滚,也得给我一起滚下去!!”西野冲着无线电通讯大声喊道。奔驰的尾灯没有亮起红色的刹车灯。这意味着面前的逃亡者,作出了冲下石阶的决定。这位本部长,同样也猛地一脚踩下油门。 这一瞬之间,时间仿佛静止。 两辆轿车一前一后,都冲出了前殿的大门,飞跃在石阶之上。紧接着,万有引力法则的作用又将这两辆轿车重新拖拽回地面。那在空中急速旋转的车轮碰触到石阶的一刻,“砰”的一声闷响,石阶的接触处立刻炸出碎片出来,不断飞溅。随即车身疯狂的颠簸起来,不断的摇晃。纵然现代汽车工业最先进的减震工艺,在这一场面中也无法发挥出任何作用。 一辆警车。 一辆奔驰。 在朱山的石阶上骤然俯冲下来。车身的底盘时不时接触那坚硬的石块,摩擦出极为明亮的火花。两辆车几乎都随时要发生翻车,滚动下来。此刻,山上的大部分警员都已经停车,在看到本部长蛮横地冲到石阶道上后,他们都已经呆住了。 两辆车的速度极其快。 只是在弹指之间便已快冲到山脚。 西野听到车底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一块凸起的石头硬生生的划破了车辆的底盘。刹那之间,方向盘彻底失去控制。整辆车仿佛被一只巨手抓住,然后狠狠地甩出去一般,瞬间从石道上发生了侧翻。车辆侧边的金属外壳猛地撞击到地面,顿时擦出更多的火花,仿佛一段火焰骤然升起…… “报告!!本部长驾驶的警车发生了侧翻,已经滚落到山脚。嫌犯正在继续逃亡,请求支援!请求支援!”警方的无线电通讯传来声音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杀意 “砰”的一声巨响。 西野的警车发生侧翻,随后重重地砸在山脚的石道上。车窗碎了一地,而安装在车上的警笛也已经损坏冒烟。巨大的冲击,并未将西野震晕。过去训练有素的一线警员经验,让西野仍然具备极佳的身体素质。 西野挣扎着从车窗之中爬出,看着江藤那辆奔驰,逐渐远离在自己的视线中,不由得破口大骂。这位本部长无法容忍嫌犯居然在自己面前眼睁睁地逃走,并且还是已经在布下天罗地网的情况下,前有路障,后有警车,上有直升机。居然这样都让嫌犯溜之大吉。 就在此时,忽然一辆白色丰田驶来,猛地停在山脚的寺庙入口处。 那亮起的刹车灯,骤然间打出一束红光。 下一秒,却听得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 随即,车窗摇下。 一个年轻人的面孔出现在西野的面前。 西野抬头望去,在看到这白色丰田的主人之时,顿时被惊得不住微微张大了嘴巴。因为此时车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原!!怎么会?这是怎么回事?!西野一时之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此时不是应该坐在那辆黑色的奔驰上吗。自己同警方带着大队人马,顺着北原手机的gps定位器而来。但是,千辛万苦要追捕的人,此刻却不是在那辆奔驰上,而是莫名地出现在这里。如果说那辆黑色奔驰上,不是北原,那又会是谁?! “上车!!!”北原喊道。 从离开二条城之后,北原就一直在跟着京都上空的直升机行动。当看到直升机飞往朱山方向后,北原随即就判断出江藤应该会朝朱山驶去。由于他们在后山方向,于是北原就变道朝山前驶去。不过,由于警方的交通管制引起塞车。等赶到前山的路口时还是慢了一步,看着江藤的黑色奔驰从眼前驶走。 当然,这一趟并非一无所获。 随即,北原看到了从一辆翻滚警车爬出来的西野。北原很清楚,在这种时刻,京都警方是他必须要绝对依靠的力量,否则的话,根本无望抓捕江藤。 “快上车!!!”北原再次喊道。 随即,西野仿佛如梦方醒般,立刻上下五除二,冲到白色丰田旁,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之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辆奔驰上坐着的到底是谁?!”西野坐上副驾驶的第一件事,却拔出了手枪,对准了北原。纵然面前的这位年轻人让他上了车。但对于警方而言,一位同江藤,乃至于走私团伙,可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无疑是一位极其危险的人物。 “是江藤。”北原连侧眼都没有望向西野,仿佛无视那把指着自己的左轮手枪,“西野警长。我想此时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你和我,此刻都想追到江藤。所以,你可以先放下手枪,然后——” 北原的声音忽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西野不由得也跟着开口了道。 “把安全带系好。”北原那冷淡的声音响起道。瞬间,年轻人猛地一踩油门。那白色丰田的车轮摩擦着地面,顿时发出了啸叫。一阵白烟从冒起,整辆丰田立刻犹如子弹发生般冲了出去。繁华的京都市内道路,此刻,一辆奔驰,一辆丰田正在路上狂飙。红绿灯以及一切的交通法则都对他们失去了约束。两辆车皆以及其凶猛,不顾一切的速度在往前开,以至于在十字路口拐弯时,车辆的后轮都因为巨大惯性,产生了打滑现象,在柏油路上留下深深的刹车痕迹。 路上的行车见到这两辆玩命的车,不由得纷纷避开让道。 好几次,几辆大货柜车就差了那么零点几厘米就会与江藤和北原发生碰撞。 路上带着小孩的妈妈,见到这两辆不要命的车,不由得失声尖叫。 也有一些沿途的旅客,还没过来是怎么回事。 更有甚者,甚至以为是在拍摄电影。 这两辆追击的轿车,在京都的市内道路引起越来越大涟漪。鸣笛声,市民的尖叫声,为了闪避这两辆车,而与路边栏杆发生碰撞的过路车辆,一切地一切,越来越大的骚乱正在引起。 就在此时,aeonmall,即永旺梦乐城。这座现代化的购物中心,来往旅人熙熙攘攘。人群丝毫都不知道,一场骚乱即将向他们袭来。这座购物中心有着极为漂亮的玻璃幕墙外观,仿佛一个精致的透明艺术作品般,放置在京都,点缀着这里的古典美。 就在这座商城的三层,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外国人,背着一个黑色的高尔夫球袋,冷峻地注视着这一切。这个西洋人的眼神中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杀气。他就是此前袭击女记者丹羽的职业杀手恩锡。 恩锡此时已经让他的十几位同伴埋伏好了在这座商城之内。在黑色高尔夫的球袋之内,装着的是具有恐怖射速的冲锋枪。他已经被黑泽告知,江藤将会前来。而黑泽转告给他,那位先生要求必须接到江藤,无论使用任何手段。 无论使用任何手段。在听到这个许可之后,恩锡的嘴角已经泛起了恐怖的笑意,那残忍之至,以杀戮为乐的变态心理,立刻兴奋了起来。这位职业杀手注视着楼下热闹的人群,不由得微微闭起眼来,脑海中在想象展开无差别射击,对市民进行屠杀的景象。 这是来到京都最好的礼物。 品尝到的最好菜肴。 恩锡缓缓睁开眼睛,再度看向楼下前方的广场。 此时,不远之处,两束车光出现在视线之内。这两束车光移动得极其之快,仿佛竞技场的赛车一般。尽管隔着厚重的玻璃幕墙,但恩锡似乎都已经能够听到那车光之下,轮胎摩擦地面的急刹啸叫声。 你们终于来了,恩锡内心笑道。 此刻商场楼内的各处,已经有十余把冲锋枪,对准面前的广场,准备迎接前来的两辆特殊轿车。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即将在京都发生…… 第三百二十九章 狙击镜 aeonmall这座京都最为时髦和现代化的购物中心,出自东洋有名的松谷建筑设计师之手。整座购物中心,都极为大胆地以玻璃幕墙为外壳包裹起来。远远眺望过去,犹如一个巨大水晶吊坠安放在古都之中,闪烁着尤为别致的光芒。 恩锡正站在购物中心三层玻璃外墙的一个沿廊上。 黑色的高尔夫球袋已经打开。 里面是一把冲锋枪,还有一把狙击枪。 沿廊外面挂着“内部通道、顾客止入”的牌子。 恩锡在最短的时间内已经架设好了狙击枪。此时,他拿着望远镜,双目捕捉到了远处那两辆正在疾驶的车子。一辆是黑色奔驰,另一辆是白色丰田。他知道江藤就在黑色奔驰之上,然而,却对追逐他的是一辆白色丰田而感到微微的吃惊。 这辆车型显然不是东洋警方的车型。 除了警察,还有谁在追踪江藤? 这是恩锡内心的疑问。 不过,这个疑问已经不重要了。 按照那位先生的指令,自己只需要阻止一切想要追击江藤之人。 只要朝那辆白色丰田的前座,扣下扳机即可。 此时虽然是黄昏时分,但天空仍有足够的亮度。时不时,天空还会传来一声鸟鸣。购物中心广场前的旗帜正垂搭着,显示出几乎是无风的天气。玻璃幕墙的反光,正好将外楼狙击手的位置给很好的隐藏起来。一切的一切都在创造着一个绝佳的狙击场合。 购物广场前的人流汹涌。这里由于靠近京都火车站的缘故,无疑更加为商铺增添了更多的人气。游客们提着大包小包,来来往往,广场上的流动摊贩不时向游客搭话,小孩拿着京都的古制风筝,开心地把玩。 不知是从哪里开始,远处的人群发出了一声惊呼。 然而,这惊呼声很快就被淹没在热闹的熙熙攘攘之中,不被游人所注意。 购物广场上的人群并没有发现,远处已经开始了骚动。 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不过以为是别处又有了什么博人眼球的活动。 真正引起人们注意的是一声极为尖锐的轮胎摩擦声。 这一声响忽地出现在购物广场之前。 犹如夜中惊哨般,猛地响起,以猝不及防地姿态,将这极为不悦耳的声音,强行灌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这摩擦声是那样的大,以至于听到这声音的人们,仿佛就看到了一辆高速驶来的赛车,要失控翻出赛道之外。 人群的第一直觉并没有错。 因为,仅仅只是下一秒,就印证了他们的判断。 一辆黑色奔驰骤然出现在购物广场之外的马路。这辆奔驰面对拥挤的人群,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咆哮的轮胎直接碾碎人行道边缘的砖石,无数沙石崩射出来。整辆轿车不仅没有减速,反而还加大了油门。 所有人都傻了。 这里是京都。 承平日久的市民,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危险。 那些暴力凶悍的场面,只会出现在电影院的银幕上。 怎么可能会有人驾驶车辆,在京都冲撞人群? 直到一声女人的尖叫发出。 这一刻,在场的市民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刹那之间,人群四散逃窜,犹如有一块烙红的烧铁扔在密布的蚁群中。价值不菲的购物袋直接抛洒在广场之上,精致的东洋仿古手工摔落在地面,被踩裂成碎片。 白色丰田内。 北原双手紧抓着方向盘,眼睛时刻盯着面前的奔驰。它是离自己那么的近,以至于自己绝对不可能放过它。北原同样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动作,踩下了油门,加速紧紧跟住江藤! 在副驾驶的西野,见到如此多的人群。 这位警长的面色已经白了。 同犯人生死以博,不能改变他的面色。 能让警长的面色也发生变化的是,公共场所下如此之多市民的安危。“小心!!给我注意!!”西野朝北原拼命喊道。 白色丰田一同粗暴地驶入购物广场之上。此刻,谁都没能想到在京都的购物中心前,居然有两辆轿车在冲撞人群,互相追击。 驾驶座上的北原,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不安。这股不安并非来自于面前的江藤采取了冲撞人群的举动。而是来自于面前这个车辆驾驶路线的变化。 此前,江藤一直是在往京都西北方向的高速路口逃窜。 所选取的路线都是小路、山路。 而自从朱山出来之后,走的却是大路。 方向是京都的市区。 如果说,江藤的目的地就是京都的市区,那么为什么从一开始不往市区方向逃窜,而是先要往西北方向的高速离市路口掏跑。 北原是一个凶悍的猎人。 高明的猎人,一旦注意到某处不对劲的细节之后,就会立刻重新审视周围的环境,并作出新的判断。 而北原的判断就是江藤极有可能获得了某股势力的接济。 这股不知名的势力,告诉江藤应该调转方向回到市内。 这股未知势力,北原并不了解是哪一方,然而,胆敢同京都警方直接对抗的,那必然是极有能量的势力,是随时能够将一般人如蝼蚁般踩死的势力。 胆寒,并不意味着胆怯。 这是高明猎人,嗅到猛兽的警觉。 看到面前开阔的广场地形,四散奔逃的人群。那屹立在前面不远处的,布满玻璃幕墙的宏伟现代建筑。这座横亘在面前的建筑物,犹如一个弯月型的山谷,将一切前来之人,都能够团团围住。 这是埋伏的绝佳地形。 这一瞬间,北原想到了江藤的手枪。 想到了那把令结城身受重伤的散弹枪。 他不知道敌人会不会有更加疯狂的想法。 但无论怎样说,他感受到了杀意。 一股强烈的杀意。 仅仅只是这一瞬间,北原猛地在驾驶座上扶下了腰,整个人屈在座位上,同时朝旁边的西野大喊:“趴下!!!快趴下!!!” 西野并不知道,北原突然猛地在座位上趴下是什么举动。他只知道这样做异常的危险。广场上许多的人群,即使是全身贯注的车手,都不一定能够精准的躲过。更何况是现在趴在车座上,放弃了整个驾驶座的视野。 “你在做什么?!”西野同样大声喊道,然而下一瞬间,他直接就被年轻人的手按住了脑袋,一同猛地被屈下身来。 此刻,购物中心三层沿廊上的恩锡,已经确定那辆白色丰田来到了绝佳的狙击位置。他端起了狙击枪,透过瞄准镜,望向了目标的驾驶座,准备扣下扳机。 然而,就在他看向瞄准镜的刹那间—— 他愣住了。 口中哼着的曲调也暂停了。 这位职业杀手看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景象。 一个在他的暗杀生涯中,从未看到过的情况—— 那辆白色丰田的驾驶座上是空的。 第三百三十章 玻璃之雨 这个世界上没有特异功能。 如果车上没有人,那么车就必然不可能被开动。 这是朴素的常识。 恩锡很快意识到,并非驾驶座上空无一人,而是驾驶座上的人选择了趴下。这位杀手的内心受到了极为强大的震撼。这意味着,驾驶座上的人知道此刻有人正在瞄准他们。这意味着,他的精心布置已经被人所识破。 恩锡有些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事情。 然而,这又的的确确发生在面前。 他依然选择扣动了扳机——只是出于习惯。 随着狙击枪猛地发射,那恐怖的大口径子弹,以恐怖的速度射向白色丰田。 一瞬之间,丰田的前挡风窗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玻璃碎渣飞溅出来,一个赫然的大洞出现在上面。在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内,那大洞旁边的裂纹立刻延展到了整块玻璃之上形成如同龟甲般的花纹。 在风压作用下,整块大风玻璃一凹,赫然炸成粉碎。 许多玻璃碎渣飞进驾驶室之内。 北原感到驾驶座猛地摇晃了一下,他的侧眼接着就看到了在座椅的头枕像是受到什么不可视之物的撞击,竟直接被掀飞弹开。假如刚才自己仍旧保持着驾驶姿势,那么只怕整颗头颅都将倾刻粉碎。 西野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经验丰富的他,立刻识别出,这是有人在进行狙击。 如果说今日有人公开在京都的广场上驾车冲撞人群,就已经足够让警长的面色为之一变。 那么在广场上,使用杀伤极大的枪械进行射击,这无疑是更为恐怖的事情。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西野已经被面前这个年轻人所展现出来的敏锐素质彻底惊诧。即使是老道如他的刑警,竟也忘记了敌人半道设伏阻挡的可能性。这位警长的话语马上被灌进来的强风所吞没。 就在这一刻,忽然间,警笛声大作。 却见京都的其他警力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 尽管江藤突然一个回马枪,的确将警察杀得猝不及防。但是,警方毕竟不是傻子。他们回防的速度只会比将江藤的速度更快,而不是更慢。 许多辆警车都出现在购物广场之上。 恩锡看到自己狙击失败,皱了皱眉头,此刻又见得更多的警察出现在了广场之上。局面无疑变得糟糕了起来。看来只能使用最后的手段,他立刻朝自己身上的无线电装置说道:“各位就绪,立刻阻击!” 玻璃幕墙折射着阳光。 这座购物中心的玻璃,在当初设计建造的时候,曾引起过不小的争议。一方面,人们质疑这样的一座玻璃建筑物是否同京都的古都风格搭配,另一方面,人们也质疑玻璃幕墙的工艺是否能够承担得起日晒雨淋的压力。毕竟,玻璃炸裂的事故,在全国各地都有发生,人们又凭什么相信你京都aeonmall的玻璃会是一个例外。 在最后,松谷设计师仍然力排众议,没有修改他的原初设计。 3256块大型玻璃。 经过特制的玻璃工厂和经验丰富的安装工人,就这样设置在了这座购物中心上。 成为了今日京都的现代地标之一。 就在此时,恩锡的十余名同伙们在楼宇内的各处,端起了冲锋枪。 当初设计玻璃幕墙之时,设计师或许会考虑到极端的暴晒严寒天气,但却绝对不可能想象有一天,会有人端着枪械朝玻璃射击。 刹那之间——枪响。 十来把冲锋枪朝着玻璃幕墙外的白色丰田骤然开火。 数百颗子弹猛地倾泻出去。 随着金属弹头触及玻璃幕墙的一瞬间,整面玻璃幕墙轰然炸裂。 炸裂的不止一面。 这些紧密排列的玻璃幕墙,在他们设计安装之初,玻璃之间相互的压力就以一种极为巧妙复杂的方式所装置。每一面玻璃幕墙,都为周围的玻璃提供着压力支持,彼此之间不可或缺。一旦少了一面,那坍缩的压力会骤然之间也让其他的玻璃也随之爆裂。 如果只是平时普通的玻璃炸裂事故,这种连锁反应并不会严重。 然而,当整座购物中心的玻璃幕墙,都有多处发生炸裂时,那么这种连锁反应将以前所未有的不可控形式出现。 广场外的人群,正四散着奔散,要逃过车辆的冲撞。然而,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更加不可置信的一幕。 整座购物中心前半部分的玻璃幕墙,骤然之间炸裂。不是一面炸裂,而是前半部分的所有玻璃幕墙,几乎是在同一秒钟之内,全部破碎开来。这破碎的可怕场景,仿佛这座庞大的现代建筑要轰然倒塌一般。 3256块大型玻璃,同时炸裂。 建筑设计师的心血,在这一刻荡然之间无存。 破开的玻璃碎片,骤然犹如汹涌的滔天巨浪般,倾泻下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根本不能感受这一幕的恐怖。那仿佛是下了世界末日,导致方舟建造的世纪之雨一般。如同手掌大的锋利碎片,凶猛袭来。 下雨了。 只不过是玻璃的雨。 起浪了。 只不过是玻璃的浪。 在这片玻璃的雨下降之前,江藤的黑色奔驰抢先一步,冲入了地下停车场。 而至于其他的人群和车辆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那些追击的警车,还有白色丰田都在这道玻璃之雨的范围之内。这一切都是恩锡计算好的结果。aeonmall的这些透明幕墙是极好的阻挡敌人的材料。而且,这些幕墙破裂的声音可以遮盖住枪声。被这些大型玻璃碎片击中的人,即使不死也得重伤。 此时,北原在驾驶座上,艰难地抬起头来。 他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然而,当他抓着方向盘,整个人刚从车座底下探出来时,就看到极为恐怖的一幕。 整座购物中心的玻璃幕墙轰然震碎。 一道玻璃雨幕倾斜而来。 白色丰田面前的挡风已经彻底毁坏,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事物。 这意味着—— 数十万块的锋利碎片,将如洪水般—— 直接贯入白色丰田之内…… 第三百三十一章 狙击 数不清的玻璃碎片弹射入白色丰田之内,座椅厚重的皮革也被撕裂出大量口子,四面八方的玻璃,向海底的洪水般冲破车窗,要将里面的一切事物淹没。 北原只感觉到身上很疼。尽管披着灰色的西服,但这些锋利幕墙碎片似乎仍能够穿透衣服,凶猛地扎在皮肉之上。此刻,身体每移动一分,就有大量的玻璃碎片束缚在手脚之上,以强大的阻力和痛苦,阻挡神经信号的发送。 购物中心的外墙玻璃,并非普通玻璃。 这种建筑材料专用的玻璃,比一般的玻璃更加沉重。 其爆裂开之后,所造成的杀伤力更加巨大。 那如雨倾斜的玻璃不仅在白色丰田撞出许多坑洼,并且大面积的玻璃块的重量,聚集在一起,瞬间将白色丰田的车身,给猛地按低。 而这还仅仅只是第一波掉落的碎片。 北原弯腰伏在方向盘之后,余光看到整座购物中心巨大的幕墙,如同滔天巨浪的末日海啸般,即将塌陷过来。在细小的玻璃碎片之上的,还有数十块超大型玻璃。这些超大块玻璃大小已经达到大货柜车的面积。 毫无疑问。 如果全部砸下来,只有一条死路。 这些玻璃将贯穿整个车身, 西野此时也伏在副驾驶的位置,当他看到这数十块超大玻璃还在上空等着他们的时候,这位久经沙场的警长,也不由得脸色一僵。目光倒映着那些超大块巨型玻璃,饶是警长也不得不露出了恐惧的情绪。 那是面临真正的死亡。 无论是人间怎样的勇士,也会为之变色。 就在这时,北原忍着玻璃扎入身体的疼痛,握紧方向盘,脚下猛地用力一踩油门。白色丰田瞬间迎着玻璃暴雨加速冲过。这位年轻男律师知道,如果继续留在原地,等待车上两人的命运只会是死路一条。 别无选择,只能往前。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一块超大型玻璃已经飞坠到车辆前面的上方。 犹如一把大型的断头铡,等待着白色丰田主动送上门来。 “撞上了!!!”西野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喊叫起来。这位警长的心脏猛地一跳,如果车辆开过去,正好被这块玻璃击中的话,那画面简直无法想象。 西野转头过去,却看到驾驶座上的北原面不改色,破裂的玻璃碎片,划过这位年轻男律师的侧额,鲜血淌下。他的表情仍旧看不出任何变化。哪怕致人死地的巨大玻璃就距离车辆的须臾之前,他似乎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疯子!这简直就是疯子!! 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他还能保持那么冷静?! 超大型玻璃坠落,凶猛地砸向底下的一切事物。 白色丰田即将被彻底贯穿。 然而,似乎是幸运女神的冥冥眷顾。 “哐”一声,那超大型玻璃正好砸在车辆前的大约只有一个手掌的位置。坚硬的玻璃撞击到地面,霎那间整片玻璃骤然爆裂,化作如梨花般的暴雨,像千万根银针般,在这一瞬间骤然射出。 白色丰田撞在这玻璃瀑布中,仿佛激起了千层浪花。 无数细小的炸裂声响起。 又是“砰”的一声闷响。 车体多处直接发生了凹陷。 就在这辆车即将支撑不住之时,引擎的马力终于再度凶猛地一拽,让车体成功地穿越了爆开的玻璃海浪。 整辆白色丰田驶过购物中心的外墙底下,钻入了面前的地下车库,那突然地加速根本无法刹停,直接将停车场的栏杆撞断。 此时,白色丰田的车后—— 地下车库的入口处—— 那整面玻璃幕墙在不到2秒的时间内,完全倾泻砸落在地面。玻璃碎片在撞击到路面之后又弹起,仿佛一阵极为浓厚的白色大雾瞬间聚拢在车库的门口。而就在这白色大雾之中,大量的东洋市民直接被玻璃击穿了身体要害,他们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直接结束了一生。 丰田刹停在地下的车道上。 北原回望着地下车库门口那近乎惨绝人寰的一幕,如果只要再迟疑那么1秒钟,那么被千万到玻璃贯穿身体的,就会是他。北原回过神以后才发现,握住方向盘的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在微微颤抖。 车上的两人—— 西野和北原,他们都遭受了玻璃的大量划伤。 面庞在不断往外渗着鲜血。 远远望去,两人仿佛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一般。 “畜生!!这个畜生!!!”西野也看到了玻璃幕墙倒下后给人群造成的惨剧,顾不得前面的车板还有着玻璃渣,直接一拳砸在了上面:“江藤这个畜生!!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北原强行镇定着自己的情绪。 在经过生死相搏、长途追击之后,肉体的疲倦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方才他听到了枪声。 这说明有人在接应江藤。 是谁? 江藤背后是谁?! 明明已经在京都警方天罗地网的包围之下,就快要抓到他了。 为什么又有这么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在接应他。 为什么,总是差这么一点点。 此时,地下车库内的远处,红灯一闪。 正是江藤所在的那辆奔驰。 那辆黑色奔驰疾驶在地下车库的车道,在一道道白炽灯下,飞速而过。 “快追!!!”西野马上大声催促道。这位本部长的眼睛布满血丝,仿佛一头凶狠的巨兽,在不断咆哮,要挥动利爪。如若江藤就在他的面前,他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北原立刻踩动油门,再度发起追击。从东京到京都,每一步走来都举步维艰,绝对不可能让江藤就这样跑了。此时,因为身体的疲倦,这位年轻男律师的肌肉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在微微抽出抽搐起来。 绝对!要揪到你! 白色丰田爆发着怒火,向前冲去。 就在这时,停车场那一排排车辆之后,突然出现了许多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这些人移动迅速,犹如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移动到车道旁边后,或倚或靠,依托着地下停车场的车辆形成了层层叠叠的掩体。 下一秒钟——十来把黑色的冲锋枪对准了白色丰田…… 北原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猛然明白过来—— 方才的玻璃幕墙爆裂只是小菜,真正的埋伏地点是在地下车库。这帮人要在这里反过来狙击京都的警方,大开杀戒!!!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网 aeonmall这座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库极为庞大,能够容纳将近2000辆轿车的停放。这些身着黑色风衣之人,就依托停放着数十米长的轿车队列,作为掩体,手持冲锋枪,准备朝驶过来的白色丰田进行射击。 这些人士自然就是恩锡的手下。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那位先生”的手下。 那位深不可测的国会议员先生,用来接应江藤的人。 一支支短距冲锋枪的枪口,对准了丰田的驾驶座。 只要扣动扳机,无数的子弹就会倾泻出来。 北原在驾驶座上,一开始见到突然涌出如此多的不明身份人士,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已。然而,等看清他们手上持有的竟然是威力巨大速射枪械,心脏也不由得猛地一跳。在京都,在警察的眼皮底下,竟然敢行如此之事,接应江藤的背后组织,究竟是一股怎样滔天的势力。 等西野看清了这些人士竟是持枪之人时,面色也不由得发生了大变化。这里可是京都府的警察本部,是整个关西地区的警察维安重镇。然而,在这种地方,竟然能出现手持冲锋枪之人,而且还是那么多! 扳机扣动。 刹那间,地下车库内闪烁起一连串金色的火花。 犹如金色的游龙猛地起舞。 大量冲锋枪子弹这一瞬间喷发而出。 白色丰田骤然响起密集的金属破碎声。 西野瞬间趴在了车台底下。他听着密密麻麻的破碎声起,面色已经惨白,因为这位经验丰富的警长知道,在如此密集的射击之下,这台民用车根本撑不了多久。等子弹射入引擎和油箱,马上就将起火爆炸。 就在这一时刻,驾驶座传来一个男声: “有手枪吗?” “怎么?” “快射!” “射哪?!” “头顶的消防管!!” 北原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的拖拉。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西野这样一位警长,在和北原待久了以后,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听起这一位年轻人的指挥。 西野抬头望去,头顶的地库天花板处正蜿蜒着数根极为粗大的消防管道。这些消防管道横亘几乎整个车库,暗红色的外表,犹如巨大的生物动脉,暴露在体外。 aeonmall购物中心的附近即是消防水站。当初在城市建造设计的时候,也颇花费了一番心思。因为这座现代化商场无可避免地会扰动已建好的消防水道。于是,在最后的设计方案中,做了妥协,让水道从地下车库中穿过。 西野马上就反应过来北原的意图是要做什么。他立刻从枪带中,抽出了左轮手枪,随即朝上面的管道射击。 “砰!砰!砰!”数声大响。 左轮手枪的子弹瞬间贯穿管道。 这些地下车库的消防管道维护其实并不完善。京都的消防系统已经经过更现代的升级,这些笨重的水管道使用率已经很低,日常维护并未完全做足。 管道被子弹打出裂口。 而那不断增多的裂口,随即引起更多的裂缝。 这些细小的裂缝又不断汇聚为更大裂口。 在裂缝不断出现的同时,又有更多的大口径手枪子弹射入。 “噼里啪啦”的碎片声持续作响。 在一处的管道,管壁支撑不住轰然爆裂。 凶猛的水柱即刻射出。 在一处有了崩塌之后,随即就有了更多处崩塌。刹那间整条粗大的管道,骤然又喷发了数十道更大的裂口。高压的水柱立刻从管道之中彻底冲出。 整个地下车库仿佛变成阴暗的洞穴。 连亘上百米的消防水道爆裂,产生出强大的水流喷射。 这一瞬,仿佛有巨大的蛟龙在此地腾起,翻云覆雨。 高压水柱冲在那些穿着黑色风衣的人,他们的肉身自然无法抵挡这样威力强大的水流,许多人直接被掀翻在地,或者在水流的影响下,根本无法进行射击。 方才还密集作响的枪声,顿时变得稀疏。 偶有穿过水墙的子弹,才打在丰田之上。 在高压水柱下,白色丰田猛然穿过,笔直地朝数百米远的那辆奔驰追去。 借助消防水道的力量也并非没有代价。丰田前面的挡风玻璃本身就已经破碎。高压的水冲射进驾驶座,也带来更多玻璃碎片——包括之前的玻璃幕墙碎片。这些碎片又进一步划伤西野和北原的身体,留下更多的伤口。 并且,这些水流又进一步将划开的伤口,冲得更大。 北原在驾驶座上,疼痛几乎已经将身体逼到极限。意志再怎样强大,肉体却仍必须接受宇宙法则的束缚。北原肌肉的抽搐抖动,又控制不住地更多了几分。这位年轻男律师几乎只是在凭着自己的意志,死死地踩着油门。 消防栓中的水流在变小。 这一招的威力也不过只能持续几分钟。 一旦这些黑色风衣的人再得以喘气,进行反击。 下场只有一个—— 死亡。 一秒、两秒、三秒、七秒、十五秒……在北原觉得身体终于快撑不住的时候,车辆终于驶到了车库另一边的出口。随即,攀爬上坡。再冲出地下车库的瞬间,落日的阳光照射过来,视野变得开阔。 江藤所在的那辆黑色奔驰,就在前面不远之处。 此时,天空之上,三部警用直升机盘旋在上空,死死地锁定住那辆黑色奔驰。京都警察的支援也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从高处往下望,许多警车已经从各个路口往这边聚集。之前分散的警力,又重新汇聚。 京都警方并没有闲着。 在北原追击江藤的过程中,警方已经逐步设立的路障、卡点。 警察重新计算了江藤可能的逃跑路线。 各个重要的交通道口、十字路口,都有警车待命和铁钉带铺设在地面。 准备将江藤导向警方预设的最后地点。 然后将其进行逮捕。 整个京都的市中心区域,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铁网。 只要敢来,哪怕插翅也难飞。 那位年轻男律师在驾驶座上,露出着慎人的眼神,盯着前方的黑色轿车。 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 今天,江藤你绝对逃不掉!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大灾难(上) 京都的警方设下了重重包围。 沿路的十字口都被封锁,准备将那辆黑色奔驰导流到附近的铁路大桥上。大桥的桥面停放了数十辆警车,还有警用装甲车。许多警务人员持枪戒备,神情紧张地等待目标的出现。无线对讲机内,时不时传来目标位置的汇报。 此刻—— 北原驾驶的白色丰田,正紧紧地咬住黑色奔驰,在后面穷追不舍。 西野听着小型对讲机内传来的汇报,转头对身旁的男律师,马上开口道:“再往前开就是列车站的大桥了。警察已经在那边部署拦截。” 北原点了点头,紧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眼下,江藤无处可逃 可不知道为什么,北原内心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不安。 一种强烈的不安。 他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方才在购物中心的车库时,有十几个人拿着冲锋枪在拦截他们。 能够调动这样一种恐怖的力量,难道眼下就真的束手就擒吗? 北原皱着眉,又抬了抬头,望着天上盘旋的警用直升机。的确天罗地网布下。即使是他,也想不出江藤要怎样脱逃。背后的那股势力,要怎样出手。 “快到了!前面转弯,就上立交桥了!”西野在旁边提醒道。 两辆车的位置逐渐靠近铁路大桥。这里是京都的列车站,是整个关西地区铁路的心脏地带。为了便于车辆跨过铁路,在这里特地修建了一座超大型的现代立交桥。往来车辆都可以在这里通过下面的盘旋弯道闸口上桥,随后跨过铁路。 北原的眉头越锁越深,他心中的不详感,在不断变强。 他注视着面前的黑色奔驰。 隐约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车辆的位置在不断逼近上升的弯道闸口。 “等等!!”北原突然大声喊道,“江藤的车很奇怪!” “什么事?!” “他没踩刹车!!” “没踩刹车?” “拦住!!快让你们警察拦住!!” 北原猛地发现,江藤的黑色奔驰在靠近上升的转弯闸口时,不仅没有减速,反而还加速。这个情形,丝毫不像是要往上走高架桥的样子,而是相反,想要冲破上升弯道的闸口,从桥的半高处直直落下去。 “你刚才说这是铁路大桥?!” “怎么?!”西野大声道,他不明白北原为何突然如此反应。然而,只是下一瞬间,西野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之至,像是看到某种末日来临般的恐怕景象。这位警长立刻抄起对讲机,声嘶力竭地吼道: “桥上所有的人员!!!马上!!!拦住那辆黑色奔驰!!” 落日余晖,日暮西沉。 那太阳正好在黑色奔驰前驶向的方向。 那辆黑色奔驰明显做出了一个提速的动作。 其中,头也不回地直接往弯道的护栏撞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发出。 护栏被撞成两截。 在桥的半高处,那辆黑色奔驰冲出了弯道。 而在车辆前,正是—— 铁路!!!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不见。那辆奔驰在半空中似停顿了一下,便往车身下方的铁路凶猛砸去。桥面上的所有警务人员,在看到这一幕时,都惊呆了,忘记该如何去行动。 这里是京都的列车站。 关西地区最繁忙的火车站。 铁路交汇的大动脉之处。 这里整整有36条铁轨汇入。 远处,新干线的希望号正以将近三百公里的超高速驶来。黑色奔驰即将坠落的地方正好是新干线列车驶去的高速铁轨。曾有人说,宇宙万物最终的运动轨迹都是决定好的。从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确定往后数百亿年的万物命运。此时,除非是天照大神显身,黑色奔驰坠落的轨迹,也不可能更改。 新干线上的列车驾驶员,正悠闲地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对于他来说,今天下午也只是职业生涯中无数个重复日子的又一重复。然而,很快,他就突然发现在视线的正前方,居然有一个黑影出现。 等他看清楚黑影的样子,竟然是一辆轿车时,他眼睛瞪大得完全不敢相信。在新干线的线路上,居然有一辆轿车从天而降闯入。等他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大喊一声。身边另一位同行的驾驶员,显然也发现了这一情况。 两个人立刻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扳下列车的紧急制动杆。 列车的车轮刹那间在轨道上摩擦出明亮的火花。 激起一道极为耀眼的火墙。 紧接着,极为刺耳的金属啸叫声产生。 然而,将近三百公里的时速,是不可能在这短短一瞬间停下来的。 空气凝固了。 黑色奔驰在落地前的一瞬间,猛地撞击到迎面驶来的新干线希望号。刹那间,整个车身骤然一凹,在无比巨大的冲击力下,竟像是钉子般直接镶嵌在车头上。列车驾驶室,一阵血雾直接喷发而出。 那雾气般的鲜血,随后又凝结在一起,浇在铁轨之上。 奔驰和列车车头的镶嵌状态,仅仅维持了不到0.5秒的时间。 整个车身,像是被一个隐形巨人的手掌一巴掌直接拍飞般,骤然弹出。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堪比一颗一百二十磅的航空炸弹在京都炸响。 无论桥上还是桥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捂上了耳朵。 飞出去的变形轿车,在铁轨上不断翻滚,将轨道压断成一截又一截。 遭受巨大撞击的希望号车头,同样变形严重,底下的车轮承受不住这猛烈的冲击,瞬间爆裂。希望号的前三节车厢随即冲出轨道,翻滚起来。将近60吨重的车厢倾轧在地面,将轨道底下的基土掀起一阵尘浪。 同一时刻—— 在希望号发生倾覆的同时,另一边轨道竟有一辆反方向的列车驶来。 刺耳的车轮啸叫声刚响起,就再度听到无比巨大的撞击声。 整个地面都在这一瞬都震动起来。像是有一只巨大的地底怪兽,破土而出。末日的魔鬼发出了恐怖的沉吟之声,给人间带来最为恐怖和血腥的灾祸。连那高耸的现代化巨型立交桥都出现摇晃的现象。 这将是记载入京都历史的惨烈一幕…… “紧急新闻速报。17点56分,京都列车站,发生严重的列车相撞事故。现关西地区铁路运作全线暂停……”整个东洋家家户户的电视机,传来了女主持人的播报声音……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灾难(下) 不断零星响起的爆炸声,滚滚升起的黑烟,轨道旁肉眼可见的人体断肢。一切的一切都在展示着现场的无比惨烈。这里已经不是京都列车站了,眼下的这里就是人间炼狱,是阿鼻地狱在人间的复现。 北原和西野站在上桥的弯道处,看着这一切。 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情形。 那辆黑色奔驰竟然就这样冲了下去,与列车迎面相撞。 北原看着远处那变形严重的黑色轿车。假如有人在车上的话,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辛辛苦苦从东京一路追寻到京都。在最后关头,留下给自己的居然只是变成残骸的汽车。这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 轨道处燃起着熊熊大火,时不时车厢内发出市民痛苦地嚎叫,染着鲜血的土地。眼前的景象给人带来极大的精神压力。在电影院里欣赏着战争片中一个士兵又一个士兵的倒下是一回事,在现实中真正看到有人凄惨的死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江藤。 江藤!!! 北原立刻也翻出了弯道护栏,借着附近的一个土坡,整个人直接踩着草坪从斜坡滑下,皮鞋不断挡开坡上的碎石,随后又攀爬最底下的铁网,纵身一跃,翻入了铁道现场。 “你疯了吗?!”西野大声喊道:“轨道的高压电,随时会把你电死!!!”然而,犹豫了半分之后,这位警长也从土坡上滑下,进入了铁路。 此时,北原由于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倦,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但如若有旁人来看,无异于像是一只杀红眼的魔鬼。这位男律师双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那辆已经变形得无法认出的黑色奔驰。 周围断裂的电缆垂落在地上,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列车车窗的玻璃也洒落一地。 刺鼻的油气味道,布满整个现场。 北原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辆黑色奔驰面前。这辆变形严重的轿车翻转在地面,底盘朝着天空,已经有油在不断泄露出来,燃着小火。这位男律师用手按住底盘,随即伏下腰,蹲下来,查看车内的场景。 在下探的那一刻—— 奔驰内的情况映入眼帘。 里面—— 空无一人。 北原愣了一下。里面为什么没有人,江藤不应该在里面吗?!哪怕他被压成了肉饼,也要把他找出!然而,奔驰内真的空无一人,连血迹都没有。江藤不见了。他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车上。 是特异功能吗? 显然不是。 这个世界没有特异功能。 江藤一定是在哪里下车了。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 明明这辆奔驰一直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难道?! 北原猛然回想起,一路追击过来,仅有那么一瞬之间,这辆黑色奔驰是脱离自己视线的。那就是在那座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库的时候。所以说,那个时候,那些穿着黑色风衣的人狙击自己,不是为了拦截,而是为了争取时间,将江藤从车上带下来。 北原突然冷不丁地笑了一下。 不是在笑别人。 而是在笑自己。 从东京到京都。 一个又一个案件的追查过来。 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这位年轻男律师环视着周围惨烈的现场。他想起了躺在病床上的丹羽,想起了在天守阁被散弹枪击中的结城。那些在购物中心被玻璃幕墙活生生砸穿的市民。眼下这些在列车上因为碰撞而殒命的人们。 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最终居然会是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 北原骤然间睁大双眼,犹如雄狮暴怒,一拳重重挥在了坚硬的车身外壳上,拳头上的鲜血顿时流淌下来。有机会,一定还会有机会。这位男律师从不允许任何人能从他这里毫无代价的安然撤退。 在地下车库的时间很短。 他们来不及清理这辆黑色奔驰上的痕迹。 也许会有什么材料遗留下来。 北原立刻猛地一脚,把底下破裂的车窗在踹开了些。顾不得车辆已经逐渐燃起火焰,整个人钻入了奔驰之内。在狭小的空间内,他用力地拉拽着车上的格子,将它们给打开。江藤既然长期处于亡命奔逃状态,那么车辆就是他最重要的工具。可以说,车辆可以算作是他的一个移动的藏身点。那么,一定会有一些重要的材料遗留下来。 “快出来!!!要爆炸了!!”车外传来了西野的声音。西野不明白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为何疯狂到了这种地步,居然爬进了那辆已经燃起烈火的奔驰之内。 北原不断地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翻找。外面烈火的烤炽,温度不断地升高。时不时传来的“滋”的火苗声,都代表这里的确如西野所言,可能随时出现爆炸。但是,北原仍然不断寻找。这是最后的机会,绝对不能放弃。 渐渐地火焰已经蔓延了将近三分之二个底盘。 在人体的极限即将到达之前,北原猛地拽出了车内的一个暗格。 却见里面有一张名片,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很奇怪,写着一行非常简单的文字:“京都大学地下物理碰撞实验室,第三台模拟碰撞设备的第二个控制杆连接处。” 京都大学? 怎么最后又绕回来了,为什么还是京都大学?!北原看着这行文字,内心迅速判断:这应该是某些材料的存放地点。看来必须抓紧时间,再回去京都大学一趟。正要看那张名片的内容,北原忽觉得肩头被一拽,正是西野探进身来,将北原给直接拉出车来。 在刚拉出来的瞬间,整辆奔驰立刻发生了爆炸。熊熊的烈火顿时吞没了车身内的一切事物。 一个律师、一个警察,两个人近乎全身瘫痪般躺在地上。 北原看了看身边的西野,他没有将这一发现告诉这位警长。随后,他艰难地爬起身来,准备往京都大学赶去。 “喂!!你要去哪?!”西野在北原的身后大喊。 多位消防员和医生正在进场,这些来往的人员,医护担架,临时使用的小型消防水车,顿时遮蔽住了西野的视线。让这位警长无法看清那位律师究竟去向何方…… 此时—— 京都大学。 在校园广场聚集了数千名学生,人群汹涌,横幅林立。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还并不知道在列车站已经发生了惨烈的碰撞事故。他们现在这一刻,正等待着大学对副校长武内的最后处理结果。在乌泱泱的人群另一边,是严阵以待的特殊机动部队。他们手持着玻璃盾牌,严密地监视着学生们的一举一动。 在列车事故发生的同时,一场潜在的大骚乱也可能随时爆发…… 今夜的京都,注定无眠……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六章 红与黑之战:合流 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正文卷第三百三十六章红与黑之战:合流 当学生们把京都大学的管理层堵在会议室之际——处于暗流各处的人马也开始了行动。 校园某处的教学楼顶,国会秘书黑泽看着底下的混乱场景,露出了微笑。受“那位先生”的命令,黑泽同职业杀手恩锡一起来到了京都,寻找江藤的下落。 除了寻找江藤,“那位先生”还嘱咐了黑泽另一个秘密任务。 这也是黑泽此刻现身于京都大学的原因。 “不妨让混乱来得更多一些。”黑泽似唯恐天下不乱,笑得更开怀了一些,旋即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话。 随后,校园之内,忽地四处冒出一些蒙面之人。他们混杂在人群之中,看着像是学生,但因为场面混乱,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这些蒙面之人手持着球棒,进入教学楼之中,接着突然开始用球棒猛力挥动,击毁大楼的玻璃、雕像、教室的投影仪等等设施。 “哐、哐、哐。” 被这些蒙面人击碎的玻璃撒满了一地。 暴力往往能引起狂欢。 破坏往往能引起亢奋。 不满大学未能惩处武内决定的学生们,在这些场面的刺激下,变得更加疯狂。 虽然有少数理智尚在的学生试图阻拦这些破坏行动,但根本无济于事。 这位国会秘书似乎十分擅长把各种混乱,变成他的提线木偶。 “那位先生”交待给黑泽的另一个秘密任务,同产研企业有关。黑泽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销毁产研企业中的“某些”材料——那些可能会与那位先生有关的材料。 …… 同一时间,大学的角落内也有一群人悄然出现。 为首的男子,身型并不高大,有些瘦削,不过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梳得有些光亮的头发。这男子挂着一幅不可一世的傲慢表情,但衬上他的头发和身型,却莫名有着滑稽之感,让人忍不住想笑。 这瘦削男子的身后跟着一位极为漂亮的女生。那女生的脸上虽未有任何表情,但那脸庞却动人得足以让旁观者说不出话来,仿佛天上的天使降临人间一般。 这两人便是古美门和真知子。 他们的身后跟着两位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这两位西洋人正是前段时间,在一个雨夜,突然拜访了古美门,提出希望古美门能替他们做一个律师见证的请求。而这见证的地点就是在京都大学之内。虽然这两位到访的西洋人未详细说明需要古美门进行见证的是什么,但古美门最终决定接下这桩委托。 “你们所说的见证地点具体是在哪里?”古美门转头对着身后的一位西洋男子说道。 西洋男子正因为看到京都大学混乱的模样,有些感慨,突然而至的问题,让他愣了一下,过一会,他才回忆起具体的地点,“古美门律师,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地点是在京都大学的地下物理碰撞实验室。” “简单来说——”西洋男子补充道:“需要见证的是一块移动硬盘。它被埋藏在实验室里的一台设备里。我们需要把这块移动硬盘取出来,然后对它的数据进行拷贝。整个过程有摄像、屏幕录制。古美门律师只需要见证这些数据是来自这块移动硬盘就可以。” 古美门点了点头。 闻及此言,这位大律师也不由得好奇起来,这块移动硬盘里到底有什么数据。 居然值得这两位海外的兄弟专程跑过来一趟。 并且,他们开出的见证价格居然是3千万円,一个极高的律师费。 古美门内心在思索。最近京都大学卷入旋涡的主要就是两件事情,一件是博士生美希子撤销学位的丑闻,另外一件就是产研企业的资金挪用问题。难道这两个西洋人要拷贝的数据同产研企业有关?但是,这也说不太通。毕竟产研企业主要对接的还是东洋国内的企业,应该跟西洋国家没什么关系才是。 “具体必须要你们带路。我提醒你们,非法进入大学设施,在东洋可能会面临民事责任,甚至刑事责任。”古美门提醒道。 “没事。”西洋男子答道:“这方面我们打点好了。我们在这里等一会,稍后,就有一位大学内部人员。带我们前去这个地点。” “那就最好。”古美门说道。 不过,古美门恐怕不会想到,曾经与他交过手的北原律师,在京都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并且这位北原律师还与今天京都发生的列车相撞事故直接相关。他不会想到,那位北原律师最后从一个叫江藤的人那里获得的最后情报,竟也指向了同一个地点。 或许是命运中的冥冥安排,这两人终将再次相遇。 …… 大学的另一边。 在一栋楼的房间,曾在藤村抄袭案与北原交过手的宇都宫教授,面色凝重,不断翻阅着桌面上的材料。十几天前,宇都宫被京都大学校长要求参与一项内部高度机密的合规调查。这项内部调查还有长岛·大野·常松律师事务所投入的高达数十名的顶级律师一同参与。规格之大,保密程度之高,足以让人任何一个局外之人感到震惊。 宇都宫深感压力之巨大。 因为,他认识到,如果调查的内容泄露出去,那将在东洋引起举国震动。 这些合规调查与大河原教授的产研企业相关。 目前,他们已经获知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 一块移动硬盘。 据说这块硬盘里,有着他们想要的数据。 这块硬盘的下落,他们也已经查清。 是位于京都大学的地下物理实验室,被藏匿在一台实验设备之中。 宇都宫又看了一眼窗外混乱的校园景象,旁边的收音机播报着列车站发生相撞的惨烈事故。多事之秋,真是多事之秋。宇都宫一想到要尽快拿到那块移动硬盘,否则就会大事不妙,双手不仅有些微微发颤。 “尽快出发吧。”宇都宫对着旁边的律所人员说道。 “好的,教授。” 在这个动荡不停的京都夜晚——国会秘书黑泽、大律师古美门、劫后余生的北原、还有京都大学的宇都宫,都在朝着他们的目标出发…… 第三百三十七章 江藤的纸条 夜色下,一辆丰田停在了京都大学的校门。 北原拿着江藤车上遗留的纸条,迈出疲惫的步伐,加快往纸条上记载的地点赶过去。他也在车上得知了京都大学发生骚乱的新闻。京都的这一天,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从午夜时分意外撞到丹羽遇袭、凌晨在武内家中逼问出江藤的下落,再到下午于天守阁同江藤再会,紧接着就是追击战,直至最后新干线列车相撞的大事故发生。而自己手上握着的纸条,就是这一系列经历的最终点。 “京都大学地下物理碰撞实验室,第三台模拟碰撞设备的第二个控制杆连接处。” 这是纸条记载的内容。 江藤在那里究竟留下了什么? 也许是某项事关重大的文件,又或者是某项非常重要的材料。也许跟五亿円仓单质押事件有关。江藤在天守阁说的东洋将会面临末日。或者,那里就藏着能够解开江藤谜语的材料。 北原特地带上了公文包,以便存放在那里发现的材料。 京都大学的骚乱,人来人往,烟雾缭绕。不时有打破玻璃的声音响起,或者火光在教学楼里突然出现。而这一切,恰好为这位律师的行动提供了掩护。 京都大学的地下物理碰撞实验室是斥了巨资打造的超豪华实验场所。它深埋在地底,通过物理研究所的电梯,乘坐数分钟后可以直达。眼下,校园里不少门禁电子锁都已被破坏,物理研究所也不例外。 北原提前摸清了实验室的位置,进入研究所电梯按下了按钮。 经过了数分钟的降落,电梯门缓缓开启——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辽阔的地下场所,有将近一个体育馆的面积。场地内横亘着一条极为庞大的,如银色巨蛇般的金属粗管。它约5米高,环绕在整个地下实验室。外露的管壁布满着密密麻麻的零件。观者无不震撼于它的科技感和建造者的智慧。 北原无暇顾及那么多,直奔纸条上的地点。 一开始,北原并未发现所谓的第三台碰撞设备。 在仔细研究后,才明白过来这第三台碰撞设备,指的是整个环形碰撞管道的第三段。 北原随后攀入了这个环形管道,踩在里面的管壁上。不多时,他就发现在顶部有一个连接的控制杆,应该就是纸条上所指的位置。 江藤车上的隐秘就在面前。 从东京到京都追寻到这里,谜底快要揭晓。 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最终揭露的时刻即将到来,北原的手竟有些发颤。 然而,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并不知道,在京都大学内,有不同势力的人马同样再往这个地方赶来。 北原几乎是以暴力的方式,将整个控制杆拆下,拧开金属外壳。 控制杆内布满杂乱的电线,还有铜板。 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存放在这里。 但随着用手托着外壳,感受到了外壳重量似乎有些不一样。 将它翻过来之后,那江藤纸条上记载的存放之物就出现了—— 外壳的内部用着厚重的胶带封着一个黑色的方型小盒。 仔细观察后,可以发现这是一块移动硬盘。 硬盘的主人显然不想让人轻易地得到它,竟将它藏在这匪夷所思的位置。 里面应该存放着什么重要的数据,北原这样想着,接着用力的撕扯胶布,手上之前被玻璃划开的伤口,又再度裂开,渗出鲜血。多番尝试之后,发现硬盘无法取出,上面有螺丝将其钉在了外壳之上。 而外壳又通过金属片和复杂的粘贴电线连接在碰撞管道。 没办法了,北原只能让这个外壳随着电线悬在空中,取出公文包的电脑后,连接这款硬盘。 电脑屏幕先是闪动。 随即,出现一个发现设备的图标。 又过了1,2分钟,这个图形变成了硬盘标记。 看来是连接成功了。 北原没有犹豫,迅速点击了进去。 在进入硬盘的一瞬间,整个电脑卡顿了一下。旋即数千个文档出现在屏幕上。尝试着移动鼠标,点击其中一个文档。文档很快打开。没有任何前置的密码,需要输入。 然而,文档开启的那一刻,进入视线的却是—— 一堆数字和字母的组合。 这些组合看上去杂乱无章,拼凑起来的字母未形成英语等词汇,而其中又夹杂着奇怪的数字串打破字母的顺序。这些大面积的字符,如同古代帝王陵墓开启发现的神秘铭文,不知道镌刻地究竟是何方文字。 这到底是什么? 北原显然不知道。 这位年轻男律师,拿出备用手机,立刻拨通电话。 电话的对象自是那位远在东京某处网吧的黑客少女坂上。这是一位近乎天才般的黑客程序员。自己之所以能够发现江藤在京都的线索,也是拜这位黑客少女所赐。如果没有她最开始破解东洋的公共摄像头,替自己搜寻包含江藤的监控画面,那么自己不可能寻找到江藤下落的痕迹。 从开始,到最后。 命运似乎又发生了某种奇妙的转折。 京都的故事以黑客少女发现江藤的监控画面为开始,如今又来到了她的身上。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那依旧慵懒的少女音。 “坂上,有一件事,十万火急必须要拜托你。快帮我看一下这些文档究竟是什么。”北原开口道。 “我才刚睡醒。”坂上在电话那头,伸个懒腰,发出大大的哈欠声。坂上拿着电话,打开网吧电脑。电脑刚启动完毕,就弹出东洋的紧急新闻两条,分别是京都新干线列车相撞大事故和京都大学骚乱。 想起对面的那位律师也在京都,坂上皱了皱眉头,“京都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小心点。现在你在哪?” “在京都大学。” “啊——?那不是……” “先别闲聊了,快帮我看一下一个硬盘里的文件究竟是什么。里面是一堆乱码。” 就在男律师与女黑客的通话之际。或许是之前北原拆卸控制杆的动作过于粗暴,这台巨大的物理实验装置探测到某种异常。顿时,警报声开始响起。实验室内闪烁起刺眼的红色灯光。阵阵红光不断照射进碰撞管道之中,又反射出交织的光束网。 毫无疑问,这台价值不菲的超大型设备一旦发出警报之后,必然很快会有人来现场查看。 “坂上!快点!没时间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京都大学的秘密 存储在这块硬盘里的究竟是什么? 新干线列车碰撞事故中,几乎损毁的江藤轿车遗留了一张纸条。这张纸条最终指向了存放在大学实验室里的一块硬盘。在这里面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北原很想知道真相。江藤这种老奸巨猾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授人以柄。之所以冒着被人发现或者取得的风险,也要将之记录下来,里面绝对是某种重量级的秘密。 北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江藤能够在京都大学里游刃有余,成为大河原、武内倚重的心腹。以至于在五亿円的仓单事件爆发之后,京都大学甚至成为了他的庇护所。如果不是自己一路追查过来,恐怕江藤还能够继续逍遥快活地在京都呆着。 到底为什么? 一个并非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却可以获得京都学界权贵的荫庇。 也许答案就在里面。 甚至那五亿円质押仓单的秘密也在里面。 “坂上!结果出来了吗?!”北原看着手机的时间,不由得催促道。已经过去快20分钟了。纵然此时京都大学处于骚乱的状态,但是安保绝不可能坐视这样昂贵大型实验装置,处于被人破坏的风险之中。 在警报声之间,北原甚至产生了听到场地外保安脚步声的错觉。这位年轻的男律师时不时就警惕地望向这个地下实验场地的入口处。 “马上了!马上了!不要催啦!”电话那头传来少女的声音。 就在东京的浪速网吧里,坂上几乎已经调用了所有电脑能够使用的算力,对那份文件进行解码。就连这位黑客少女也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份故意被乱码封锁起来的文件究竟是什么。 破解的进度条终于到了99.9%。 下一秒,忽然一个全新的文档出现在坂上的面前。 坂上来不及满足她的好奇心,她知道对面的那位律师哥哥已经处在紧要关头。 “啪”的一声,黑客少女直接敲下手中回车键,将文档传给了北原。 北原看到手机上接收到了一个文档,立即点击进行。 一切都将要水落石出了。 北原心里这样想着。 素来沉稳的他,手指竟也不由得颤了颤。 毕竟来到京都的经历,实在太过于惊心动魄。 从被警察刑事拘留,再到同京都大学对抗的三起诉讼案件,与会计检查院,地方检察厅的交锋,女记者的重伤袭击事件,在天守阁同江藤的生死交锋。这一连串的事件,使得北原的精神也近乎达到疲惫的顶点。 文档打开。 里面浮现了一张又一张表格。 目光迅速在里面扫动。 北原觉得里面或许是贪污账册的信息,记载着内部小团伙如何分赃,赃款的流向。考虑到之前追查到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甚至涉及走私的洗钱活动。也许这块硬盘就包含着这些信息。 北原迅速阅读着文档里的信息,他的眉头却轻轻皱起。 文档里,并没有他脑海中想象的贪污账册。 相反,里面只是罗列着一个又一个专利的技术方案 这些专利都隶属于大河原的实验室。 大河原,这位京都工学界被奉为近乎神明的存在。 为东洋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技术突破。 打破了西洋的技术封锁,被誉为使东方人重新站起来,与西方人平起平坐的学人。 虽然此前的产研企业风波,对大河原造成了一些困扰,但仅仅只是过了些时日,大河原便又站稳脚跟。没办法,毕竟他是东洋的“工学之神”,是东洋实现技术赶超的关键人物。 眼前就是大河原实验室的专利信息。 这些专利信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它们都能够在专利局的网站上查询到。 所有的专利,相应的技术方案都是需要在专利局公开的。 所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文档里对专利局公开的技术文件又做了许多标记。 表格里的文档分为两列。 一列是大河原的专利信息,另一列似乎是其他西洋大学实验室的发明专利。 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和图表,展示着的只是极为枯燥的工业技术信息。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到底这个文档要表达的是什么?! 北原一时之间竟也着急起来。难道一路走来,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得到的只是这些?! 忽然之间,像是火光闪过。 骤然点亮了前方的黑暗。 只是在这一瞬,北原突然明白了这个文档,要表达的是什么。在明白之后,这位男律师不由得也呆愣一下。因为他发现,在眼前的一件远远超出人想象的事情,是比所谓的产研企业贪污,更加恐怖的一件事情。 这个文档比对着大河原的专利和西洋的专利。 北原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词汇—— 【改劣发明】 所谓改劣发明,是专利法绝对禁止的一种发明。为了保护创新,注册成为专利的发明,他人都不能够去模仿抄袭。但是,过于保护发明,有时也会扼杀了他人创新的动力。因此,专利法为了取得平衡,也进一步规定,只要一个新的发明,它有一个技术特征与现有的专利技术特征不同,那么这个新发明就可以获得新的专利权。 举例而言,一个现有专利有四个重要的技术特征。一个新发明,哪怕它的三个重要技术特征都与现有专利相同,但只要有一个技术特征不同,那么它就可以合法注册为新的专利。 而针对这一法律体系,很快就有人钻研出了漏洞。那就是改劣发明。也就是说,只要一个人把现有专利的其中一个技术特征,改的更加差劲和糟糕,从而产生了不同,那么他就可以注册为新的专利。这就是所谓的改劣发明。 为了防止专利保护最后变成激励人们不断将发明改劣。因此,改劣发明是专利法所禁止的一种发明。 而面前的这个文档的对比表,正是在试图说明: 大河原实验室的531项发明,有522项都是改劣发明!!! 都是将西洋的发明改劣之后,在东洋重新注册为专利。 犹如一声惊雷炸响。 世界在巨响之后,失去声音。 陷入一种绝对的沉默。 这个文档展示着一个残酷的真相: 京都大学——东洋工学界的重镇,而大河原更是被寄予厚望打破西洋技术垄断的灵魂人物。每年大河原实验室至少花费数十亿円的天文数字般高的经费。而据说,最近的大河原实验室更是朝芯片设计领域发起了冲击。不仅学界,许多报刊更是将大河原摆在工业之魂的地位。 而现在,这个文档说: 都是假的。 522项改劣发明,都是无效的发明。 这就是大河原实验室的真相。 这就是京都大学的真相。 刹那间,北原忽然想起了在森本案之后,大河原曾头暴青筋地对自己说过:东洋人民需要一个神,你不要管神坛上的是谁,他们就是需要一个神!!只有一个神,他们才能够凝聚起来!! 大河原的话语似乎再度于耳边回响。 改劣发明—— 这就是神坛背后的真相。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再会古美门 如果这份资料泄露出去,会有什么后果?那恐怕不是简单的大学丑闻了,而是整个东洋的丑闻了。投入了如此多的公帑,结果产出的竟然是一堆在法律上无效的专利。并且,这些专利还是对西洋实验室发明的改劣,甚至还不如直接抄袭。 难怪江藤可以得到京都学阀的庇佑。 原来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北原看着面前的这个文档,深知一个烫手的山芋已经扔给了自己。这份文档将在东洋,乃至全球范围内,都将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澜。没想到,大河原的胆子,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这种明目张胆的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足够入狱。 北原决定先把这块移动硬盘放回原位。 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了解到这一内幕,是自我保护的最佳办法。 北原迅速将移动硬盘放回了管道上方的外板内侧,并用胶带重新固定好,收拾好凌乱的电线后,跳出了这个对撞机的管道。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影出现在试验场地的入口处。 实验场所并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北原避无可避。 古美门之前接受两个神秘西洋人的委托,需要前往京都大学做一个秘密的律师见证,见证一个电子储存设备里信息的提取过程。来到京都之后,恰逢大学爆发了骚乱。眼下没有比这更加好的时机,能够趁乱而入。 跟着古美门的真知子在看到北原之后,也不由得微微张大了嘴巴,手捂住嘴,差点发出惊叫的声音。这次替西洋人进行这次律师见证,本就是严格保密的事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撞到这位将军大酒店案的律师。 有意思。 古美门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男律师。他注意到了很多细节。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脸上有着擦伤,身上的衣服则有着被灼烧过的痕迹,像是从某处的火灾现场中逃离出来一般。 一个身型并不高大,身着西装,梳着油头,脸上一副不可一世表情的男子,进入了实验场所。而跟随他进入这个实验场所的还有一个貌美的助理、以及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子。 带领这队人马的,正是古美门。 看来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联想到今天的京都发生了很多新闻——二条城的烟花爆炸事件、商场玻璃幕墙崩塌、高速公路莫名的大拥堵、以及京都大学的骚乱、新干线的列车相撞。平日里发生一两件大新闻并不奇怪,但是在同一天,同一座城市,发生如此之多的异常事件,若说它们互相之间没有关联,古美门是不信的。 已经有人抢先一步了?! 古美门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很快认出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谁,正是当初将军大酒店一案和自己斗得难舍难分的那位律师——北原义一。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居然是那位律师。 这位律师,难道跟西洋人这次委托的事项有什么关联吗。 然而,古美门在踏入这个地下场所的一刻,看到了一个身影。 难道,这一连串事件,都和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律师有关?! 古美门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种可能性。 虽然荒谬,但却有可能。 不知道为什么,古美门隐约觉得这一切可能真的都和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相关。 「看来这一天,过得并不是很容易。北原律师。」古美门露出了颇具意味的微笑。 此时,北原也没有想到进来的会是古美门。不过,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西洋男子,北原顿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古美门的目标应该就是冲那块移动硬盘而来。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古美门律师。」北原同样报之以微笑回应。 「你看过了吗。」古美门突然问道。 他选择了单刀直入。 古美门已然笃定,北原绝对已经看过了那个移动硬盘里的信息。这位大律师向身后的西洋男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中一个人立刻向对撞机管道跑去,跃入了轨道之中,随后开始拆解了上方的电板。 显然,西洋男子也知道那块移动硬盘的下落。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北原答道,「我在这里,没看到过什么东西。目前为止,只看到了你们。」 「不必再装了,北原律师。」古美门说道,「我们特地带了设备过来检验。是否有人从那块移动硬盘拷贝了数据,乃至于只是单纯的访问记录,我们都可以查得一清二楚。你我现身处这样一个场合,倒是不用再装傻。」 北原已经猜到古美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多半是要对那块移动硬盘里的数据做一个见证。那两个西洋人员应该就是来取证大河原实验室专利侵权的证据。 北原不想节外生枝,只希望尽快离开这里。 「为了你的目的能够顺利完成,最好当作我没有出现过在这里。」北原开口说道,随后就要迈步离开。 「为了证明你此前接触这块硬盘时,没有对里面的数据进行任何篡改。你最好呆在这里。」古美门的话语多了一分强硬。他虽然并不清楚北原与京都大学的这块硬盘,有什么样的纠葛,但是,将这位年轻男律师留在这里却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北原看到古美门发出命令,阻拦自己,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北原发现除了两个西洋男子和真知子的女助理外,还有一位瘦削的男子,站在古美门身后的暗处。他的身材虽然并不壮硕,但是显然有着极为健实和高密度的肌肉。 北原不知道,那正是古美门的贴身保镖和密探——加贺兰丸。 古美门突然想起来,之前西洋男子和他们提到过。那块移动硬盘的资料似乎和大河原还有一位叫做江藤的律师有关。而江藤,岂不正好是北原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江藤律师事务所的主任!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起来了。 看来真的好好查查这位北原和江藤律师了。 就在古美门和北原对峙之际—— 另一队人马,正朝此处赶来。 京都大学的知识产权法的大权威——宇都宫教授, 第三百四十章 宇都宫!古美门!北原! 夜色中,宇都宫带领着20多位律师和大学的人马,朝地下物理碰撞实验室出发。此前,他受校长指示所参与的大学内部最高机密的合规调查,正是大河原的专利问题。京都大学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内阁里的大人物的传达。 据说,东洋和西洋诸国最近在就经济问题展开谈判时,西洋诸国就提出了知识产权的保护问题。西洋疑似掌握京都大学的大河原实验室的侵权情报,不过他们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而为了防止西洋取得证据,避免东洋在未来谈判中陷入极大的被动地位,京都大学决定先人一步,启动内部调查。 在经过数月的秘密调查之后。 大学也得知这块移动硬盘的情报。 眼下,宇都宫正是要取得这块硬盘。 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地下实验室,宇都宫惊诧地发现里面居然已经有了人。抬眼望去,他看到了一个梳着油头的男子。 宇都宫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古美门。 宇都宫此前也和古美门交过手。 那时古美门还在三木律师事务所,那起案件是一家韩国企业的半导体知识产权的侵权案件。古美门在官司中所展示的流氓作风,让他印象深刻。 为什么此刻,这个北原也在这里?! 届时,恐怕整所京都大学都将被淹没在市民的唾沫里。 如果这两个人一起掺和到大河原的专利侵权的事情,那就糟糕了! 宇都宫深知这样的丑闻一旦外泄,会造成怎样巨大的风波。 为首的人,北原认出了是谁。 而东洋在技术赶超方面所作出的努力将全部白费。 古美门需要北原,来确保硬盘数据没遭受过篡改。 这下子,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了。 此时,古美门身处这里,难道是和大河原的专利侵权有关? 北原和古美门正相对而立。北原突然听到一阵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传来,见到二十多位西装革履的人士鱼贯而入。他们的西装上都别有着东洋律师的标志——天平葵花章。他们来势汹汹,颇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为什么?! 宇都宫的目光扫动到实验场内的其他人,随即他再度发现了另一个眼熟的身影。在最初看到时,宇都宫先是惊诧,不敢相信,当再度扫了几遍之后,才确信无疑。原来真的是那个年轻人,那个在藤村抄袭案中击败自己的北原义一律师! 宇都宫顿时觉得场面麻烦了。一个是百分百胜率的流氓律师,另一个是如同疯狗一旦咬住你,就会死死不放的非正常人。是的,这是宇都宫对北原的评价,一个疯子,一个无法用任何逻辑和理智解释的疯子。 来的人是宇都宫。 北原同古美门对视了一眼。在宇都宫面前,这两位刚才还颇有几分敌意的人,马上又成为了一根草绳上的蚂蚱。 甚至会给到西洋进行封锁和制裁的借口。 北原需要脱身。 宇都宫是知识产权的大权威,北原也立刻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必然也是和那块移动硬盘有关。否则大学根本无需动用这样一位知产界的大拿。 而北原和古美门,都需要对抗京都大学的宇都宫。 宇都宫知道滋事体大,发难之前,还需试探一番,了解他们对于大河原的事情究竟掌握到了什么地步。宇都宫开口道:「两位律师到这里,该不是观光旅游的吧。这里可是大学实验场所的重地。」 「你说对了,我们还真是来校园观光的。」古美门余光瞥见在管道的西洋男子似乎已经提取到了想要的数据,随即 往前迈步道:「只是今晚校园的情况,有点混乱,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这里。那么告辞了,宇都宫教授。」 宇都宫听到古美门的话语,眉头顿时一抖。 他没想到面前这位律师不要脸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宇都宫往身旁的律师们使了一个眼神,顿时他们心领神会,瞬间「哗」的一下子散开,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古美门注意到了这些人佩带的天平葵花章,看来京都大学此番是请了外部律所,要下大力气,拿到了这块硬盘。 「喂,我说。你们可是律师,不要弄得像黑社会一样好吗。」古美门戏谑道。 宇都宫明白跟面前这些人再对话已是浪费时间,于是立刻高声道:「古美门律师!!北原律师!!你们擅自闯入大学实验室,破坏昂贵的实验装置。我们现在即刻以毁坏财物罪,向京都警方报警!如你们胆敢进行反抗,将视为你们当场以暴力抗捕,构成入室抢劫!!最低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宇都宫的话语犹如寺庙晨钟撞响。 他知道事态极为严重,必须要使出雷霆霹雳手段。 古美门和北原擅自闯入大学实验室,并撬开了碰撞试验的管道。 不要说是民事责任了,刑事责任绝对够得上。 定他们毁坏财物罪,并不过分。 再见了,这两位律师。 你们的律师执照,今晚就将在京都被吊销!!! 威胁放出。 古美门一行人,已被宇都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绝路上。 此时,除非有大罗金仙,否则要怎样脱逃。 北原闻及宇都宫的威胁,正要上前一步,忽然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却是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西洋男子拍了自己的肩膀。 这位西洋男子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目光炯炯有神,浓密的胡子长在他的脸庞上,未曾带来一丝颓废的气息,反而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雄厚威严。西洋男子朝宇都宫迈出了几步,表情深沉,身上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爆发出来。 仿佛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动弹不得。 在场的二十余位来自长岛大野常松律师事务所,这家顶级东京律所的精英律师们,竟不约而同也都被这西洋男子的气场所震慑到。 下一秒,只听得他开口道:「宇都宫教授。我是佩德罗·科尔特斯,美立坚合众国驻东京大使馆,公 第三百四十一章 没有好下场 事情超出了宇都宫的想象。此前,他受大学校长亲自委托,内部调查大河原实验室的专利侵权一事。 要知道,大河原是东洋的工学大权威。 其实验室更是无数工程师和学子眼中的东洋工学的圣地,承载着有朝一日,东洋的工业先端技术能够赶超西洋的国民之梦。 而这样一个地方,如果突然告诉大家,实验室里的大部分专利都是抄袭西洋,或者是对西洋专利的“改劣发明”,那将是前所未有的天下丑闻。蒙羞的不仅是京都大学,还会是整个东洋。 并且,这将会留给西洋猛烈攻击东洋不遵守知识产权法规的借口。 这已经不再是一个所谓的知识产权侵权这么简单。 甚至关乎东洋与西洋复杂关系的处理。 宇都宫主导的内部调查,就是为了抢在西洋人拿到大河原专利侵权的决定性证据之前,把风险隔断,绝对不能让这个事件有任何外泄。 然而,事与愿违。 而自己眼下能做的,就是尽量找到所能倚靠的其他势力。 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有哪些,布局是如何,目的是什么,全部都是要查明的事情。 自己被卷入了同这个组织的对抗之中。 周围协助宇都宫进行内部调查的律师,听及佩德罗所言,都不由得脸色一变。他们都知道这块硬盘的重要性。如果就这样被西洋的使节拿走的话,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自己将要面对的,恐怕是一个能量极其庞大的组织。 宇都宫默不作声,既没有直接下令阻拦,也没有下令让他们散开。他的脑子已经宕机了,不知道该如何决定。不管怎样行动,都有可能酿出一场大风波。 北原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古美门和佩德罗,也许,日后需要他们的帮助。 尽管表面风平浪静,但能感受到海底下即将形成的大漩涡。 宇都宫又抬起头瞥了瞥旁边的北原。这个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同京都大学作对的律师,现在居然引来了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人物。眼下的局势大大超出了自己所能掌握的能力。只要处理稍有不慎,那就是东洋与西洋之间的大风波。 北原看了一眼身边的佩德罗。他也没想到西洋的参赞居然会现身在京都大学。不过,对于北原来说,大河原到底抄袭了西洋的多少专利,并不关自己的事情。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是抓住江藤。 古美门感受到了北原的目光,对北原作出了一个表示无事的细微眼神。古美门料定,眼前京都大学的宇都宫,必然不敢阻拦他们扬长离去。有参赞佩德罗先生在此,一个区区大学的教授,断然不敢阻拦。 美立坚大使馆的参赞佩德罗……就……就站在面前。 “怎么,是不让我走吗。”佩德罗说道。 他的声音中到这一丝威严的怒意。 但是,今日追逐江藤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不得不让自己前所未有地谨慎起来。 想到这样的后果,这些律师都忍不住上前站了一步,似要形成一个包围圈。 从二条城的枪战到最后新干线的碰撞大事故。 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这样的对抗已经开始了。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那我们就告退了。”佩德罗的声音响起。这位外交参赞显然不想将过多的时间花在无意义的对峙上。既然取得了大河原专利侵权的硬盘证据,那么迅速撤离,就是最佳的选择。 江藤五亿円的事件,必然与这个组织相关。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你是想阻拦外交使节吗。”佩德罗的声音再添加了一丝怒气。 这顿时让在场的人胆寒不已。 京都大学的人士陷入了一种无比纠结的地步。若拦,必然是一场外交大风波。若不拦,事后天下大丑闻的责任,必然扣在自己的身上。 行棋至此,无论怎样做,都是大错。 就在这时—— 一位东洋中年男子从宇都宫的身后,缓缓步出。他身着西装,表情坚毅精干,似乎浑然没有被面前剑拔弩张的局势所吓到。他的眼光在看向参赞佩德罗时,也没有任何畏惧或退缩的目光。仿佛这样一位西洋的大人物,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他的举手投足之间,看不到任何紧张。 只有平静。 完完全全的平静。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这位中年男子身上佩带的徽章,旋即张大了嘴巴。 这位中年男子的西装上的确佩带着一枚徽章。 徽章是金色的材质,但黯淡了不少,显然是有了一些岁月。 上面带有11花瓣。 花有着各种寓意。 此时此刻,这11花瓣组成了东洋人人所熟知的图案—— 十一叶一重表菊! 这是议员的徽章! 东洋的国会议员居然也出现在此地?!在场的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仅仅是西洋的大人物来了,就连东洋的大人物也来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石山昌吾,国会现任议员。”那位中年男子开口道。 石山昌吾,可以说是东洋的资深议员。其在任议员期间,亲自推动了多起关于科技产业的战略法案,并主导了对东洋高科技产业高达上万亿円的补贴。这些巨额资金为东洋半导体产业能在世界上占据三分之一天,发挥了关键作用。 因而,石山昌吾也被誉为东洋科技界发展的关键人物。 坊间甚至有传闻,文部科学省的真正办公室是石山的议员办公室。 毫无疑问,石山自然也与京都大学的产研合作战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要误会我们,佩德罗先生。你们当然可以自由离去,但是你们携带京都大学的财产,这恐怕有点不太恰当。”石山说道。 面对西洋的使节,石山平和的语气,却展示出了极为强硬的态度。 佩德罗皱了皱眉头。 他同样没意料到这里会有东洋的议员。 也没意料到,他们竟如此强硬。 就在这时,古美门眼见可能不妙,也立刻加入了战局,“石山议员。难道你的意思是,这块硬盘属于京都大学的财产。也就是说,你们京都大学对于硬盘的内容,完全知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吗。” 古美门的言下之意很清楚。 如果你京都大学认为这块硬盘是大学的资产,那么这将代表着京都大学对大河原专利侵权的所作所为完全知情。 石山看了一眼古美门。 这位议员也注意到了佩德罗的身旁还站着北原。 这位西洋使节居然有两位东洋律师陪同而来。 北原也感受到了石山看向自己的目光,知道自己今天也是会被记下了。他没想到,问题和麻烦是一个又一个的接踵而至,而且,一个又比一个还大。 石山没有理会古美门的话语。 这位议员的目光盯着古美门和北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与祖国作对,没有好下场。” 极其简短的一句话,却宛若惊雷,于在场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许多在场之人顿时感受到了汗毛竖起。石山是一位有着滔天权势的议员。想想看,他主导了多少部科技产业的法案,背后的能量、资源、关系网络,是该如何的庞大。开罪了这样一位大人物,会有怎样的结果,让人不寒而栗。 特别是最后的“没有好下场”这句话。 场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 箭在弦上。 子弹已上膛。 大炮的引线已点燃。 双方来到最为紧张的时刻。 来到了只要出手,就必须要有结果的一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位年轻男律师的声音响起了。 北原站在佩德罗的身边,方才他也是议员发出的威胁的接受对象。 然而,很遗憾,对北原来说,他不吃这一套。 或者换种说法,北原只容许自己威胁他人,不可能容许他人威胁自己。 他也往前迈出一步,与石山的目光相对。 一时之间,许多人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只听得北原冷峻的声音道—— “我与古美门律师,是东洋法律认可的辩护士。我们律师所能做的,无外乎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换句话而言,倘若委托人的某项利益并非东洋法律下的合法权益,那么我们律师也无能为力。裁判所之所以认可我们律师的主张,也仅仅是因为我们的主张与法律相符。” “所以——石山议员,你认为遵守祖国的法律,是在与祖国作对吗。”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冷不丁地向议员提问道。 刹那间将议员的说辞给撕破。 这位年轻人的潜台词很明显: 大河原是违法的,并且是违反东洋的法律—— 言下之意是,你石山也同样可能涉及其中。 在场几乎的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没想到一位这样年轻的律师,居然胆敢公然挑战有大权势的议员……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听清楚了吗?! 石山议员双眼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或许没想到竟然会被这样一个人物顶撞。以石山的议员身份,其毫无疑问,平时往来的都是权贵。即便是律师,也是和大律师事务所们打交道。像这等不知名的律师,不可能入石山的法眼。 平日里接触不到的虫子,却跳起来蛰痛了人。 北原依旧站在那里,目光直接迎向石山。在目光中,已经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凶狠。在经历了京都一天的追逐之后,未实现抓住江藤的目标。此时,正缺一个口子,来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倾泻出来。 此时,如果有人主动送上门,那将是极好的。 无论这个人是谁。 石山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杀气。石山当然不知道北原今天一天在京都所经历的一切。他感受到了一种困惑。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何来的勇气,竟然胆敢挑战自己。 石山尽管结交权贵,身居高位,但内心却气量极小。 他已经深深记下了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 天下万般灾祸就能从此消弭,万世太平? 谁是谁非,并不重要。 这样的话,在证据面前,东洋就落了下风。 在京都大学对峙的双方人马—— 在场其余人,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态会如何发展。 两边的大人物们在进行紧急的商谈。双方其实还不想直接撕破脸皮。事实上,东洋的议员很快就要换届。一场更加庞大的谈判和协商,正在酝酿之中,这场东洋、西洋谈判所涵盖的主题,如果提前外泄,恐怕将引起前所未有的大波澜。 大人物们既然很快达成了一致,那么下面的人也将收到指令。 大河原的侵权专利事件,毫无疑问给予了西洋更多的谈判筹码。在夜色之下的东京,西洋的大人物们向东洋进一步提出了外汇规制问题,要求东洋进一步削减自由兑换日円的各种或明或暗的阻碍。 石山和北原之外,京都大学的校长寺泽龙二也现身了。这位在风波之中一直隐身幕后的校长,暗地启用了宇都宫对大河原进行内部调查。在得知处置现场竟然有西洋的使节和东洋的议员在场之后,寺泽也不得不来到了现场。 东洋和西洋的大人物们很快就进行了接触。大河原的专利侵权,并非只是寻常侵权这么简单。由于这些行为背后有公帑的资助,这下子更是坐实了一直以来西洋对东洋盗窃知识产权的指责。 各方都希望严格保密。 当然,西洋作为回报,也承诺会加大对东洋本土的直接投资。 既然这个时点如此的特殊,那么双方也就愿意做出一些妥协。 此时—— 现场的人们并不知道,大人物的博弈们,已经同一时间在东京展开了。佩德罗掌握的京都大学大河原的侵权专利情报,已经传送给了西洋更上层的人物。尽管硬盘里的数据尚未传输过去,但已经有了基本的证据。 同时,东洋必须削减补贴科技的限额,必须建立一个更加透明的官产研制度,以确保公帑没有干预市场的运作。 两拨人马在京都大学对峙。 是非曲直,弄清楚了又如何? 一个初步的结果,很快就达成。具体的结果是什么,外人们无从得知。毕竟这些谈论永远不可能摆在正大光明的桌面协议之中,但却会成为日后束缚各方行动的潜规则。如果想要日后真相揭晓,除非有亲历者愿意撰写回忆录,否则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将彻底如烟消散,不为人所知。 不过,究竟谁是谁非,这并非大人物们所关心的问题。 谁得到好处,谁得到坏处,这才是最为重要的问题。 就在双方对峙极为紧张之际,石山和佩德罗都不约而同地接到了电话。 两位大人物们不知道在电话内交谈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煎熬。毕竟这里牵涉的事情太大了,无论在场的人怎样决断和行动,事后都将面临巨大的责任。对于不信教的人士来说,如若这个时候虔诚祈祷,能够获得一个好的结果吗。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 虽然只过了十五分钟,但却像过了两个小时一样漫长。 石山收起了电话,他的眼神有些不甘,但却又无奈,似乎在经历了一番挣扎之后,随后摆了摆手,下令道:“让他们走吧。” 听到石山的这个命令,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京都大学的人士们之所以松一口气,是因为这个命令是议员下的。这就意味着,他们不用承担命令的责任。 既然得到了放行,那么就尽快离开。 就在佩德罗、古美门、北原一行人准备离开时—— 石山眼睛死死地盯着一行人中的那两个律师。是的,治不了西洋人,难道还治不了你们两个东洋人吗。石山有些忍耐不住直接开口道: “北原律师!古美门律师!你们记着!你们这样帮助西洋人。你们是东京来的律师是吧。我会让律师协会,彻查你们的法律执业活动,是否合规!!” 闻及此言,正要离开的北原顿住了脚步。 其实,北原并不喜欢冲动。 冲动之下的决断,往往不是最优的策略。 然而,今天的北原实在经历了太多太多。从凌晨时分,发现了被不明人士重伤的女记者丹羽,再到被江藤用散弹枪击中腹部的审计官结城。再到购物中心无辜的市民,还有新干线列车脱轨导致的惨状。 很多人,在今天死了。 他们有家庭。 有父母,有小孩。 有兄弟,有姐妹。 有同事,有同学。 今天的京都,死了很多人。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死了。 然而,却有人依旧可以闲情适意地在这放着威胁的大话。 北原不知道京都大学的诸君和这位议员到底和江藤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们之间一定有关系,因而也就和今天京都里死去的许许多多人们有关系。 冲动并不是件好事。 可是,不冲动的人生,不也是像一潭的死水。 北原猛然回头,这一瞬间他所盯着地不仅仅是石山,还有京都大学校长寺泽,以及所有大学阵营的人。 “听好了,这位叫做石山的民意代表。”北原的声音响起道,“如果京都大学产研战略的贪腐调查,未能原原本本,彻彻底底地给公众一个交待的话。那么,我毫不介意将我所知道的全部事情公之于众,并且,作为律师的我,更是毫不介意对京都大学,对石山议员,乃至文部科学省,提起行政诉讼,要求彻底说明每一分公帑流向的交待!!” 这番话语说出,犹如陨石撞地。 在场的人都傻眼了。 没人料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律师,竟然敢放言起诉大学——不对,大学他已经起诉过了,他竟然还胆敢起诉议员和官房机构。 “你……你……!”石山一时之间竟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听清楚没有!!!石山!!” 夜色之下,传来年轻人的怒吼…… 第三百四十三章 何去何从 北原拖着疲倦的步伐,走出了京都大学。 此时已将近午夜时分,大学由于抗议武内活动的存在,骚乱还未彻底平静。然而,身心疲累到极点的这位年轻人,顾不上这些了。 临时租来的白色丰田停在的大学校园的西门。这辆丰田的车壳有着许多划痕,车窗有着破裂,这些痕迹都在说明白天时分,这辆白色丰田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 “啪”的一声。 北原拉开了车门,坐在了驾驶席上。 今天在京都所经历的一天,很漫长,很漫长。像是经过了一个月一样。 从凌晨时分,自己为了追查产研企业,结果恰好遇见了重伤在电梯井的丹羽。接着就是前往找到武内。在之后就是与江藤在二条城的对峙,调查官结城被散弹枪击中腹部,再然后就是追逐战。在购物中心的地下停车场,江藤的离奇失踪,以及随后引发的列车脱轨大事故。 回想这一天,一切经历如梦般恍惚。 然而,座位席还残留的玻璃粒,带来的刺痛感,提醒着北原,这不是梦。 北原想休息了。 突然车窗外传来两下敲击声。 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中。那两道弯弯的娥眉,透着一股大小姐的贵气,然而,衬上如水的眼眸,却显得乖巧、惹人怜爱。单是这张面容,还无需说话,就已让人感到被温柔乡怀抱。这张脸庞,北原再熟悉不过。一家濒临倒闭的律师事务所,就是两人再次相遇的起点。 “北……北原。”宫川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声音颤抖地说出名字。 宫川的眼睛已经红了。今天的她很着急。特别是当她发现联系不上北原之后,她又马上去问美希子,得知北原可能去找武内,她很担心北原会出事,因为大学内动荡不安的局势。 好想舒服地躺一躺。 就在这个时候—— 北原并不知道。 一直找到此时此刻。 即使再有如钢铁般的精神,也忍受不住肉体的疲倦。 从概率上讲,以京都的道路数量计算,宫川就这样能找到北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但是,当接无限接近于零的概率,乘以心中再也按捺不住的感情时,宇宙也让他们相遇的概率最终收敛到了奇迹能够发生的一刻。 然而,偏偏丰田里白天留下的玻璃渣,却无法让北原如愿。 宫川一直在找北原,不断地找。 这位年轻律师,甚至累得不想发动车子了。 想休息。 北原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去。 因为那台手机在白天的追逐战中,掉落公路损坏了。 宫川今天不知道打了多少遍电话给北原。 就这样吧。 站在车外的人,就是宫川。 北原看到宫川。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到,然而却感觉很久很久没见到宫川了。 好像在见到宫川的一瞬间,熟悉的生活又回来了。 是的,因为见到宫川。 不知不觉,宫川已经融入了这位年轻男律师的生活。 下一秒钟,北原感觉到温暖的臂弯,环抱着自己。他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女生的体温,耳边听到了这个女生的呼吸。她的皮肤很滑,一旦碰触到,就会有种冲动,想要和她紧紧的贴住,交缠。 北原开了开口,想要说话。 发现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突然之间,北原感到了一种幸运。 一种能和面前这位叫做宫川的女孩相遇的幸运。 想起刚才自己在车上躺着。 也许,自己并不是想躺着。 而是想被人抱着。 而面前的宫川,就这样抱着自己。 夜色之下,京都大学的校园内还闪烁着骚乱的火光。在这火光之下,却有一对年轻人,在车上紧紧相拥。 宫川抱着北原,越抱越紧,像是害怕一旦松开,就再也见不到面前的男人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宫川略带哭腔的声音响起道: “北原,以后出去哪,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如果晚回来,一定要和我说一声,好不好。” “好。” …… 今日的京都是不平静的。 新干线列车的脱轨事件在凌晨1点时分,终于完成了救援工作。最后一名伤者被送进了医院。随后,就是加班加点的清理列车残骸,还有修复铁轨。京都的市政委员会召开紧急记者会,承诺将调查事故原因,还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在记者会的现场,据说有记者提问事故原因是否是因为一辆黑色奔驰冲入轨道导致的,市政的委员们并没有正面回答。最终,记者会在不满中,草草结束。 在很短的时间内,列车脱轨事件,就有遇难者的家属组成团体,在京都市政和新干线车站外进行静坐。悲痛欲绝的家属们不明白,为什么列车竟然会这样出轨,他们坚决要求京都的市政和应急管理局,承诺公布未来的调查环节,以及开放一切调查材料。 深夜居酒屋的人们,都纷纷议论着这起不寻常的脱轨事件。 市民一定都想不到,这起大事故居然会同一位叫做江藤的律师有关。 新干线车站的现场,仍闪烁着消防的红蓝灯光,时不时响起刺耳警笛。不断有大型的吊车,挖掘机出入着车轨四周。 而京都大学那边,大学的管理层们被学生围堵在会议室,一直堵至第二天将近中午12点。最后,大学的管理层们向学生进行了妥协。 武内被正式宣布罢免。 不仅仅只是副校长的行政职务。 教职也被革除。 学生似乎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然而,这所风雨飘摇的国立大学又该何去何从,在接二连三的丑闻打击之下,这所顶级学府的声誉岌岌可危。并且,大学里的人们还不知道,大河原专利侵权的事情。这个一旦曝出来,就将成为天下丑闻的大地雷,没人知道何时会引爆。 武内下台了,谁又来接京都大学剩下的摊子。产研合作战略造成的大学预算的大量亏空,高压论文考核导致的教职工的低沉士气,进驻大学校园的会计调查官们,则令所有在位者人心惶惶。武内所推行到一半的改革,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已躺入了半幅身躯在棺材之中。代表清流的一些学者教授又未能获得大学董事的同意获得实权。谁又能带领京都大学走出这个局面。 京都何去何从? 而北原又何去何从? 第三百四十四章 警长的发现 数日后。 上午,10点36分。 京都,上京区,警署本部。 “你现在自由了。” 西野警长抬头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男律师,随后用个人的签印,在《取保候审解除书》盖上印戳。 今天是京都警方再次传召北原的日子。只不过,与之前的剑拔弩张不同。这一次,却是为了解除北原身上的刑事措施,还他以自由。取保候审期间,北原虽可在京都地区自由活动,但却不得离开京都,并且需要定期向警方报告。 如今,取保候审被取消,北原终于在真正的意义上恢复了自由身。 旁边的警员将警长盖好的文书,非常恭敬地递给了北原。 西野本部长不由得再端详了一下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在经历过那天京都的追逐战之后,他已经认识到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有着极为恐怖的决断力和行动力。而北原对江藤奋不顾身追击,让西野相信其不可能是江藤的同伙。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不由得让西野也对北原佩服了几分。 西野一向很少佩服人。 眼下,这个律师就是例外。 北原看着面前这份取保候审的文书,脸上倒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今天他来的主要目的并非来取这份文书。 今天之所以来到警局,是为了获得江藤更多的情报。 北原随意地折了文书,放在西装的内袋,紧接着上前一步,稍稍压低了声音道: “有些事情,想跟警长再谈一谈。” 西野点了点头,随后示意到旁边的一个房间谈话。 事实上,这位京都府警察的本部长,正处在极为焦头烂额的状态。此次,对江藤部署抓捕的失败,他已经受到了上面极大的压力。特别是这次行动还引发了新干线列车的相撞大事故。 按常理而言,西野可能早就被罢免了。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 显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极为烫手的山芋。 如果就这样把你罢免,那谁来最后背这个锅。 两人走进房间,将门反锁起来。 “西野警长。”北原率先开口问道,“你不会要告诉我江藤就那样在车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你们警察应该有办法追查到他逃往了哪里。” 西野听着北原的问话,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接着才说道:“北原律师,这点我必须说声抱歉。我们的确没查到江藤的下落。但是,基本可以肯定,江藤应该就是在冲入那个购物中心的地底停车场时,从车上下来了。” 北原皱了皱眉头。 他显然对西野的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我的意思是,不管江藤在哪下车的,难道你们警方都没找到吗。京都遍地都是隐藏式的摄像头。难道连拍,都没拍到。” 西野摇了摇头,“我们在高速公路、火车站、机场,全部都有设置便衣和暗岗。但是这几天以来,都没有查到。” “你的意思是江藤还在京都。” “他还在哪,眼下并不能确定。” “也就是说,一无所获。” 西野的眼角微微抽动。他是一个骄傲的警长,被这样一个年轻人说“一无所获”,心里当然是不好受的。 “收获当然是有的,你也不要觉得我们警察是白干的。”西野停顿了一下,紧接着面容变得严肃起来,“听好了,北原律师。我是基于对你的信赖,才告诉你以下的内容。下面我要对你说的话,哪怕是在京都府的警察本部,所知道也不超过5个人。” 北原闻及此言,不由得也稍稍坐正。 毕竟,江藤已经和他结成血仇了。 曾经,北原还认为他与江藤直接还有回旋余地,但在经过二条城的事件之后,他明白,他和江藤之间,将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中间的道路。 西野开口道:“我们把江藤的黑色奔驰的残骸,运回了警署的司法鉴定科。由我最为信任的两个法医人员,对这辆黑色奔驰进行了生物样本的采集。” “发现了什么。”北原追问道。 西野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我们一共在车上发现了三个人的生物样本。第一个,不用说,就是车主本人,即江藤。第二个,是你,北原。当然,这并不奇怪。因为,江藤的车在冲入新干线的轨道之后,你曾经爬进了车内。所以,车上有你的生物痕迹,也不足为奇。” “重点是第三个人的样本。”西野接着说道:“其实,我对查到第三个人的生物样本,并不抱什么希望。除非这个人曾因为犯事,进过拘置所被采集过指纹、血液等等。否则,是查不到这个样本的身份。” “然而,当我们开始秘密比对这个生物样本的信息时,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他是逃犯?” 西野摇了摇头,脸色变得更加复杂起来,“曾在押人员的生物信息里,并没有同这个样本相匹配。相反,在另外一个数据库里,出现了匹配结果。” “什么数据库?!” “议员保镖的数据库。”西野说道。 此话一出,刹那间整个房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说句实话,我很吃惊,北原律师。我干了大半辈子警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数据库找到了匹配结果。东洋的国会议员们在配置保镖时,需要采集保镖的身份信息,录入他们的指纹、血液。” “本来,议员保镖们的数据库同我们警察的数据库是不共享的。但正好去年开始,内阁在推行跨部门的数据库的互通,于是所有各个部门掌握的生物信息库,就都进行了互联。如果没有这个数据库的互通,那这次,我们根本就查不到是谁。” “但是,这样一来,就不好办了。”西野盯着北原,“我们警察不可能公然地去查议员的保镖。这样会造成十分不恰当的影响。虽说我是京都府的本部长,地区的最高警务长官。但是,同在东京的高级警司比起来,我根本不算什么。我的权力,我的权限,根本查不了这样的事情。而且,我身边也没有足够信赖的人。” 北原听到西野的这番话,内心也不由得被惊讶道。 没想到,车上居然有议员保镖的生物样本。 那么,这言下之意也就意味着那天京都枪战的参与者中,有议员的保镖。 北原实在没想到,这里面的水竟然深到了这种地步。 等等—— 北原突然想到了那天在京都大学,正好有一位叫做石山的议员出现,与西洋的使节对峙。难道这个保镖是他的?! 西野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放在了北原的面前,“这个保镖,一共负责三位议员的安保工作。所以,我们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位议员在指使他,同江藤接触。这三位议员的材料和保镖的生物样本信息,就在这个文件袋。如果你想要追查的话,你就去吧。” 北原看着文件袋。 那文件袋就放在桌面上,却仿佛透着某股慎人的寒意。 就如同当初美希子给他的关于产研企业的信封一样。 只要一旦打开,就彻底回头不了。 只要打开面前的文件袋,自己就将被卷入前所未有的恐怖斗争之中。 北原没有再多想,拿起了袋子。 西野没料到北原竟然如此干脆,胆敢以身犯险。这位警长不由得站了起来。这位警长想起了最初抓捕北原之时,那个十分嘴硬、毫不屈服的律师。现在,当初的敌人,变成了今日的盟友。 见到北原就要离去—— 西野忍不住轻喊了一声。 这位警长的脑海浮现了很多那天在京都追逐江藤的画面。这个年轻人曾经三番五次地救过自己,躲过了多次对方危险的袭击。 新干线列车脱轨之后,也是他第一个反应过来报告消防求援的。 当江藤的车疾驶在购物广场时,也是这个年轻人摇下车窗,大声地呼喊市民避让。 他不是一个警察。 但是,他却做到了自己身为一个警察,没能妥善做好的职责。 自己是一个警察。 如今却因为对方的身份是议员的保镖,而无法推进下去。 这样的警察,这样的自己,这样穿在身上的警服,真的用吗。自己真的对得起那些含辛茹苦的市民吗。 西野,这位颇为骄慢的警长,此刻竟也郑重其事地深深鞠了一躬: “北原律师,之前京都警方对你的行为,实在对不起了。” “很抱歉,接下来的调查,我们警察的作用实在有限。但是,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随时联系我!” 听着这位警长的承诺,北原自然是高兴自己的盟友又多了一位,然而,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袋,心情却无论如何也轻快不起来。 在未来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处理 晚上,9点50分。 东京,国民议事堂附近的一间隐蔽会所。 国会秘书黑泽坐在会客厅外的椅子上,神情颇为焦虑。此次,他奉“那位先生”的命令去京都,把江藤带回来。但没想到,这次闹出的动静竟然如此之大。特别是新干线的列车碰撞事件,成为了国家级别的大事故。 等一下,黑泽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那位先生”开口汇报这件事。 面前小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但看得出来茶水的主人并未有心情品尝。 黑泽是一位极其聪慧的人,在权贵之间往来,本是得心应手,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唯独“那位先生”除外。“那位先生”蕴含着极为恐怖的能量和关系网。以至于黑泽也不得不为之敬畏。 “那位先生”亦是一位国会议员。 黑泽跟在他身边服侍5年了。 至今,他都未能完全明白“那位先生”在筹划着怎样的棋局。 他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没有人能够反抗“那位先生”的布局。 这也是为什么黑泽会选择臣服“那位先生”的原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要试图成为挡车的螳螂。 相反,要学会跳到车上。 黑泽很喜欢东土的一个故事。东土古代一位叫做李斯宰相的故事。这故事大约是说,这位宰相在如厕时,看到厕所里的老鼠只能吃些又脏又臭的东西,并且看到人还要惊吓逃走。然而,等这位宰相走进粮仓时,却发现粮仓的老鼠优哉游哉,养得又肥又大。 由此,这位宰相发出了着名的老鼠论。 同样是老鼠,而境况之所以如此不同的原因,是在于他们所处环境的不同。 人也是如此。 环境,压倒了人力。 黑泽特别喜欢这个故事。 它如此简单、生动地说明了这个道理。 而“那位先生”就是能够决定凡人究竟是像在厕所的老鼠,还是像在粮仓的老鼠一样活着的大人物。 “进来吧。” 那位先生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和低沉,然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威压蕴含在这里面。以至于,听到他的声音,就会让人感到十足的心理压力。 黑泽听到声音,立刻起身,以非常恭敬的姿态,进入了会客厅。 在会客厅的沙发上,那个极有压迫力的身影就坐在那里。“那位先生”正在翻阅一份议会的内部报告文件,双眼注视着报告里的文字。他的阅读速度似乎极慢,仿佛不是一句话一句话地都,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这种神态,无疑更加剧了现场的紧张感。 黑泽没有抬头直视“那位先生”,直接报告道:“议员先生。这趟我们从京都回来了。目前,江藤已经被我们控制。不过,这次寻获江藤的过程,弄出了比较大的动静,引发了新干线的列车碰撞事故,恐怕有一些收尾工作,还需要议员先生的协助。” 黑泽的声音落下。 “那位先生”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仿佛数百人命伤亡的大事故,并不能引起他心中的任何波澜。 “对了,资料删除了吗。”那位先生仍盯着手中的报告,淡漠地问道。 “删了。”黑泽答道。 此行黑泽前往京都的另一个目的,就是销毁京都大学产研企业对外支付资金的一些材料。事实上,有部分产研企业支付到海外的资金与那位先生有关。正如同在大将军酒店案,赤木酒店集团为了进行海外收购,也有相当部分的资金将支付到与那位先生有关的海外企业。 “石山议员也去了京都大学。”黑泽补充道,“西洋使节已经留存了大河原知识产权的侵权证据。” 那位先生的表情也未产生任何变化。 显然,石山突然造访京都大学,并与西洋使节进行接触的事情,也未能引起他的兴趣。 “还有一件事。”黑泽说道,“这次我们发现江藤律师事务所之前一位名叫北原义一的律师,他之前因为承担了江藤留下的五亿円债务,所以一直在追踪江藤,没有放弃。他咬得很紧,出乎预料,他竟然一度成功地在二条城和江藤进行了接触。并且,最近令京都大学陷入混乱的几起诉讼都和他有关……” “黑泽,你最近开始汇报起没有用的事情了。”那位先生骤然打断道。 黑泽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在暂停了数秒过后,他还是开口道:“之所以和议员先生汇报这名叫做北原的律师,是因为他和江藤发生过接触。据说在新干线的列车脱轨后,他曾冒着生命危险再度进入江藤的车辆。很难说,江藤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你是认为,我需要关注一名律师的行动吗。”那位先生再次打断道。 黑泽感受到一股极其具有压制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的,哪怕只是被那位先生盯着,内心就会感到无比巨大的压力。 黑泽不得不停下关于对那名北原律师的汇报。 然而,不知为何,黑泽也忍不住关注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 他有一种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的会关注那位北原律师。 就如同动物会对天敌存在,本能的警惕。 “最后一件事情。”黑泽说道,“最高检察厅,副检察长松川高史猝死一事。松川的家属并不满意死因诊断结果。他们已经将副检察长的尸体送往了东京非自然死因研究所,进行尸体解剖。因为我们获得的情报比较滞后,法医尸检已经完成。” “是一位名叫三澄美琴的法医,完成了对松川的尸检。尸检报告,我们已经通过秘密渠道获得,里面恐怕记载了一些对讲松川认定为猝死不利的因素。目前,这份尸检报告,我们已经让研究所暂时压下,没有发给松川的家属。” “那位叫做三澄的法医,近日似乎在出外勤,我们在研究所的内线是这么回复的。议员先生,出于谨慎,我们是否有必要处理一下这位法医。” 黑泽说着“处理”两个字。 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此时只有当下这两个人知道。 但显然,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词。 黑泽关于北原的汇报,被那位先生所无视。 然而,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却是关于三澄的汇报。 这位曾经同北原,在大学校园时期有关恋情的美人法医,此时竟出现了黑泽和那位先生的讨论议程中。 “可以,就处理吧。”那位先生的声音响起道。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五章 象牙巨塔 上午9点36分,京都九条医院,第806号病房。 北原听说结城醒了,特地来看看她。这位会计调查官,毕竟是其曾经的盟友,一度在森本贪污罪案中,联手对抗京都的地方检察厅。随后,在二条城同江藤对抗的时候,被江藤用散弹枪击中了腹部。 所幸,结城命大。 虽然后遗症留下是难免的,但是能保住性命依然不错。 结城躺在病床上,仍旧在输着液,脸色有些苍白。她听到有人走进病房,抬起头来,接着愣住了。她显然没想到会是北原,那位年轻的男律师。 之前曾与北原共事过。 随后又见识到了,北原竟仅孤身一人就能扳倒京都大学,查出江藤的下落。 结城已经不敢小觑北原。 在愣了一会儿,结城又露出那带着几分妩媚的标志性笑容。虽然此刻她的嘴唇没有血色,但却仿佛涂上了口红。 “没想到是你。”结城说道。 “怎么。那你希望进入病房的是谁。” “北原律师,恕我直言,你像是个灾星。若不是你,我估计不会挨这一枪。” “我倒觉得我是个福星,不然结城调查官怎么会好得这么快。” “你……” “……” “身体怎么样了。看你恢复得还不错。” “过多两个星期,就可以出院,回东京了。”结城突然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说道:“我想,经过这次。等回到东京之后,也许我们未来两个人,还可能有进一步合作的空间。也许,会计检查院的一些案件,你会感兴趣。特别是——有可能关系到江藤的。 “之前有一些案件,我并未看得清楚,但自从来了京都,跟你这位律师合作过以后,有一些案件,现在我能想通了。怎么样,北原律师,有兴趣吗。” 北原没有直接回应这个会计调查官。当然能多一个帮手是好的。但问题在于,会计调查院的水有多深?会不会有其他势力的眼线。这都是必须要考虑的现实问题。 “北原律师。当一个女人主动对男人表示兴趣之后,礼貌地回复她,是男人的基本礼节。” “路边的野花不能随便采,在礼节之上,有男人的原则。” 结城听了后,白了北原一眼。 “你身边那位叫宫川的律师呢。” “她说一定要给你买束花,正在附近找间花店。” “男人的原则么。”结城突然坏笑了一下,接着将手放在了自己受伤的腹部,“我说北原律师。如果以后我生不了宝宝了,你会对我负责吗。” “咔、咔、咔。”病房响起北原的皮鞋声,这位男律师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喂!北原律师!”身后传来结城的喊声…… …… …… 中午时分,在看望过结城之后,北原和宫川驾车去了京都大学。北原他们本来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打算直接回东京的。但是,宫川临时想起还有一些东西放在广濑那边。广濑就是藤村抄袭案中,被抄袭的下川老师的修士生。之前和宫川曾是高中同学。于是,北原便驾车去了京都大学。 不过,春季的四月,正好是大学开学的时间。宫川拿完东西回到车上时,京都大学内部的校园道路都被其他车辆堵着。 北原只能驾车在其中缓慢前行。 在驾驶车辆时,看着京都大学里的校园,北原不禁又回想起之前的案件。 结城刚才在病院告诉他,会计检查院的最新消息—— 大河原已经潜逃了。据说他是用了假护照,在事发当天,侥幸通过了海关检查,搭上了前往罗斯的航班。罗斯与东洋、西洋,都没有引渡协议。在那里会很安全。 事情最后的结局很讽刺,炮制了产研企业并造成了大量公帑亏空、被侵吞的人,最终竟然安然无恙地逃到了其他国家。想要再追捕大河原,对其进行惩罚,恐怕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不过,大河原能用假的护照出关,这也侧面说明了必然还有其他势力在帮助大河原。 究竟,大河原、江藤等人背后的势力是谁? 不知不觉中,车辆行驶到了大学体育馆的门前。 里面正好在举办入学典礼。 上千名大学生穿着黑色的西服,整齐划一的坐在体育馆的席位上,这是东洋入学式上独有的景观。大多数国家的入学式,都不会见到这样穿着的场面。当上千名的学生都是这样穿着时,在视觉上未免就有些震撼。 “同学们。我们提议为新干线列车事故的遇难者,默哀。” 体育馆内,大学生们乌泱泱地站起来。 在经过了半分钟的默哀以后,随即又坐下。 京都大学仍旧是东洋的顶级学府。 然而,入学式上每个大学管理层、教职工、新生的表情都很复杂。列车事故的发生、血腥无比的事件、之前京都大学的骚乱、武内的下台、校园内学生与大学的对立情绪仍未消散。而对于新生而言,他们更加迷茫。 当然,绝大多数人更不知道大河原的丑闻。 东洋工学大权威的这件事情一旦败露,不知会造成怎样的震动。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发言。” 体育馆的麦克风声音也传到了北原的车上。 上台的新生略带着紧张,说着一些大约是官方辞令的话语。大概内容无非是自己的志愿一直是京都大学,最后考入非常荣幸,一定会努力学习,不负年华之类的话语。 当然,这位新生代表讲得很认真。他打心眼里认为被选作新生代表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今年的新生代表恰好来自工科。在演讲的最后,他那稚嫩的青年阅历,仍然令他相信着人间的美好。 他最后说道:“我希望将来能够成为对东洋的工学有助益的人,为我们东洋的工学献出小小的一份份力。” 新生代表最后这样结尾道。 或许这有些讽刺。 大河原丑闻正是在工学领域。 这与新生代表的发言形成了极为刺眼的对比。 恰好,在新生发言结束时,校园内车龙的拥堵也缓解了一些。 北原微微踩动油门,车辆向前驶去。 车内一片沉默,北原和宫川方才都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京都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此时,虽是无言,但无言胜过了一切。 随着车辆继续向前,侧窗出现了京都大学标志性的大樟树和那教学楼的建筑。 景色不断倒退。 回忆不断涌起。 在最后离开时,北原忽然回头再看了一眼京都大学 在京都的这几个月中—— 北原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藤村点校抄袭案中,被欺压的学生广濑和讲师下川,不顾学术伦理,公然抄袭的藤村;森本贪污案中的森本研究员和他的新婚妻子,还有推行产研战略,夸夸其谈,不惜嫁祸他人的大河原;大学学位撤销案中的副校长武内和曾经甘愿做多位教授情妇的美希子。 他看到的是人—— 看到的也是大学—— 这座名为“大学”的—— 象牙巨塔。 第二卷感言 辛苦大家了。 一路追更过来。 一开始因为工作繁忙,就调整了为了一更。没想到,后面事情实在太多,不得不断更了很久。一直还在的读者,真的很感谢对本书的支持。 不辜负大家的支持,本书的更新当然还会继续。 我尽量做到日更。 现在,第二卷象牙巨塔终于写完了。不知道大家感想如何,估计很多前面的情节都忘了(一笑)。当初预计第二卷应该是150章到200章,没想到真的写起来时,居然写到了快350章,才写完第二卷。 第二卷,讲的是大学里的故事。 大学里的教职争夺、非升即走、拉取预算、资金之间或明或暗的斗争。 这里讲个鬼故事。 里面有很多是作者的亲身经历。 许多第二卷里谈到的大学里面的事情和问题,现实都有所存在。 当然,一些更离谱的,我并没写出来。 你们可能很难想象衣冠楚楚的学者甚至会为了一些根本没有实益的名誉,大打出手,斯文扫地。 当然,暗地里其他的利益交换,那就更加难以言说了。 除了大学里面的斗争以外,第二卷还有不少经历也是作者自身的经历。 这里再讲个鬼故事。 这一章,很遗憾地告诉读者,这里面的事情是真的,并且也是发生在作者的面前。这一章里,森本在拘置所里,向看守表达了想请律师的想法。然而,森本却遭到了看守的讥讽和戏弄。看守对他说,你可以请律师,但请你背出律师的名字和电话,我不是不让你请律师,是你自己说不出律师的名字。 小说里看守说的话,我甚至没有改编。 差不多就是当时发生原本的情况。 法律会不断进步。 但这样的进步显然不是理所当然的。 每一次进步的背后,都是沉甸甸的代价。 好了,说回第二卷的三个案件。 第一个案件是古籍点校抄袭案。藤村抄袭了下川点校的东土巡游遣唐记。藤村抄袭的是标点符号,而不是文字。现实有这样的案件,不止一起。感兴趣的可以看周锡山与被申请人*苏凤凰出版社有限公司、杨辉、陆洋等侵害作品复制权、发行权纠纷案。该案历经一审、二审、再审,打到了最高*院,不断逆转逆转再逆转。 最终法院持什么观点,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去查。 第二个案件,也是改编的,不过算是杂糅。原案件是某研究员为了筹措研究所的资金,出售了加速管,最终却成了替罪羊,被刑事起诉。不过,好在法律昌明,最终被判无罪。 人间正道终是光明。 第三个案件的原型,我就不说了,嘿嘿。 事情是差不多的,但是第三个案件原型的主人公的经历与美希子是完全不同的,两者没有关联。我用美希子这个角色替换了原案件的主人公。 至于为什么要写美希子这样的人。 事实上,作者的确认识“美希子”,她并非作者虚构出来的人物,她是作者的朋友。现实中的美希子过得很好。 当然,“美希子”们也不止一个。 师生恋在大学中,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它滋长了学术近亲的繁殖。大概就是我动笔写象牙巨塔的时间,牛津大学宣布了禁止师生恋。目前来看,大学里的师生恋已经带来了过多的利益交换和不公平现象的出现。 说回本书。 本书当然会继续更新,作者会尽量做到日更。 不过,作者没想到的是,这本书已经写了将近一百五十万字,但其实心中所想的故事,才刚写完了开头。后面还有很多很多精彩的故事,想跟读者一起分享。我会想一下怎样更好地控制节奏,把精彩的情节,更密集和紧凑的呈现出来。 放心,这本书一定不会太监。 立个g吧,三年内一定完本。 三年之约! 第一章 名片与女人 终于回到了东京。 北原看到了在夕阳下的晴空塔,开始亮起彩灯,心情不自觉地也放松起来。数月阔别东京,再回来时,才发现这里的景色,是这样的别致。 在和宫川分别之后,北原行走在地下人行道中。来到东京,在回家之前,他必须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北原抬起手,从西装内袋摸出了一张名片。 这张名片有些发皱,上面印着一个名字——浅沼江里子。名片本身没有印出工作的会社,但是印出了地址,是在新宿区的42街16号。不过,在名片的边缘则印出了一道特殊的烫金边,还有衬上一个扑克的图案。 这是夜店或者夜总会的名片。 没有具体的会社名,但会印上特殊的图案来暗示。 这张名片是在江藤的车上找到的。当时,北原在爬入车内后,找到了两样东西。一样就是记载了大河原专利侵权硬盘位置的纸条。另一样,就是这张名片。 这个女人是谁? 江藤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在来的路上,北原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先暗中调查了这位名叫江里子女人的信息。让北原有些意外的事,这位江里子以前曾是银行业人士,曾担任过东京中央银行的副行长。东京中央银行是东洋国内首屈一指的大银行,由前东京第一银行、产业中央银行合并而成。 而能够在一家超级大行,副行长的职位可以说是叱咤风云的存在。 多少企业的融资,想必都要仰仗她的鼻息。 北原接着打开了自己的一个小笔记本,上面有着之前收集的关于江里子的资料。此时,正值下班时间,地下通道的人流开始越来越密集。北原虽然一边看着笔记本,但脚下步伐却在不断加快,朝名片上的地址走去。 江里子大约是在7年前,从东京中央银行离职卸任。 这样一家超级大行副行长的突然离职,必然是人事上的大震动。 七年前发生了什么? 北原继续朝前走着,翻动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七年前关于东京中央银行的新闻的摘要。 在排除多个新闻之后,北原认为最有可能是与东京中央银行的明辉岛不动产大型贷款不良一事有关。 明辉岛是美立坚东岸海湾的一座岛屿。当时,地方州议员准备通过一项振兴旅游业法案。而法案的主要内容就是拟将明辉岛设置为特别区域,允许合法开设赌场。当地州议员准备将明辉岛建设成可以媲美拉斯维加斯的大型旅游休闲区域。 在七年多前,当时该法案的动议,造成抢投明辉岛不动产的狂热潮流。 而那个时候,正好时值东京中央银行准备进军西洋的金融市场。 能否在明辉岛不动产开发中,抢占一块高地,对于当时东京中央银行拓展西洋业务,有重要的意义。 彼时,有东洋与西洋合资的企业准备在明辉岛进行拿地竞拍。东京中央银行为这些企业提供极具巨额的美元融资。 不过,计划是美好的。 现实却是残酷的。 当时的业界,对于法案的顺利通过报有过高的希望。 结果,法案二读失败。 等到最终版本的方案通过时,关于允许开设赌场的特许条款已经被删除。 没有赌场,明辉岛失去了其自身最重要的噱头。 结果就是,明辉岛的土地价格发生了暴跌。 由是,东京中央银行的在明辉岛的融资上,出现了一笔极其大的美元不良,曾一度被当地金融监管询问详情。 而江里子就在这个时候下台的。 她应该和明辉岛的重大不良事件有关。 走出了地铁的人行通道,北原来到了地面,继续往名片上的地址出发。虽然还未曾与名片上的女人谋面,但北原已经隐隐觉得头疼,认为她不太好对付。 江里子在离职之后,曾经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随后,没想到竟然在新宿区开始经营了多家夜店和夜总会。据说,江里子,俨然已经变成了通吃黑白两道的一个恐怖女人。在新宿区,不知道有她多少的灰色产业。 像这样的人物,无疑是各种势力、网络的交汇之处。 同她的任何接触,都有可能被各个势力的眼线所捕捉到。 渐渐地,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北原并未打算直接去找江里子,只是先探查一下目标周围的环境。很快,新宿区的42街16号就到了。42街是新宿区的商务区域,各种各样的摩天大楼矗立街边,直插云霄。来到第16号,眼前正也是一座大厦。 大厦的底部入口的墙面处,印着大厦的指南。 在第23层,北原看到了和名片上一样的扑克桃心标识。 江里子所在的那家夜总会就在第23层。 北原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虽然以前他并未到过42街。忽然一下,北原注意到了42街的尽头是一个丁字路口。不知为何,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 他立刻快步朝远处的丁字路口走了过去。 从路口的转过瞬间,他看到了街上的铭牌。 丁字路口转过去不是43街,也不是41街。 而是—— 39街。 而往39街加快走了几步,同样一座熟悉的高楼出现在眼前。是的,这个地点,北原当然无比熟悉。因为39街的建筑物,正是—— 江藤律师事务所的所在地。 看到这两座建筑相隔竟如此之近,北原突然一下感到了好笑,感到世事的无常。自己从东京一路追查到了京都,在历经了生死追逐,最终找到的一张残留于车上的名片。而这张名片所记载的地址,距离江藤律师事务所不过数百米之隔。 事实就是如此荒谬。 自己在追查的下一个目标距离江藤律师事务所仅一街之隔。 在经历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一切都像是一个讽刺。 北原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江藤律师事务所,又接着回头望了一下,丁字路口的第42街。毫无疑问,事务所同江里子所在地如此之近,两人必然有着非比寻常的联系。 究竟会是什么关联。 北原再度望向了江藤律师事务所—— 这间事务所,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第二章 风波再起:国有资产监督局 第二天,上午9点32分,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和宫川已经在事务所内处理工作了。之前在京都耽搁太久时日,积压了不少案件,都需要进行处理。 宫川坐在办公桌旁,颇有些手忙脚乱在翻找案卷,整理文件。熟悉的日常好像又都回来了。 北原也打开材料,准备着工作。追踪江藤固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琐碎的生活仍然要继续。这间事务所,必须要有一定的经营收入,才能够正常维持下去。 正在聚精会神的工作。 突然间,北原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一个电话号码浮现。 号码的开头是081。 这是机关人员工作手机的常用号码。 北原知道这个号码。这个号码是会计调查官结城的。自己前几天还在病房看望过她。此时,她应该是在京都继续休养身体,还没那么快回东京。这个时候,她打给自己,是为了何事而来。 北原拿起手机,走到旁边的房间,按下接听键。 手机传来结城的声音。 “北原律师,我刚刚从同事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和你有关。” “你不是还在休养身体吗。怎么还在打探各种消息。” 电话里传来结城的笑声,“北原律师。我们会计调查院的人,司职是审计。我们当然无时不刻需要最灵通的消息,不然,到时连怎么死的,不知道。” 结城没有夸张。 就在两年前,会计调查院的两名工作人员因宾馆失火丧命。 “所以,是什么事情。” “简而言之,你有麻烦了,北原律师。” 北原听到结城这么说,不免皱了皱眉。刚刚才从京都的风波中解脱出来,没想到就又有新的事件找上门来。一位会计检查官特地打电话过来通报的麻烦,可想而知,又是棘手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 像是那边的人在确认周围有无人在听。 又过了一阵,结城的声音才传来道: “东京的资监局正在调查你。” 资监局是“国有资产监督局”的简称。其主要是负责监督各类公帑支出是否符合法律规定。具体而言,各类市政的公共资金使用是否按照预算案进行支配使用,各类市政企业在对外出售资产时,永无按照公允价格出售资产,是否有存在低价贱卖市政资产,进行利益输送的违法情形。 北原听到是资监局,不免有些意外:“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江藤律师事务所可是一间律师事务所,是一家私人企业。它可不是市政企业。资监局怎么会来调查?” 电话那头,结城低声道: “目前,我只是了解个大概。据说,江藤律师事务所此前给新宿区多个企业做过法律顾问。这些企业都曾经不同程度从市政厅那边申领过补贴。当然,这些企业事后被发现就只是个空壳企业。市政的补贴被这些企业欺骗,套了出来。其中,这些被套出来的一部分资金,流到了江藤律师事务所。” “也就是说,这些骗补的企业,以支付律师费的名义,将其中很多款项都打到了江藤的事务所。所以,现在资监局开始调查江藤律师事务所,是否有协助这些骗补企业来转移资产。” “是的。北原律师,你抓重点抓得很快。” 北原没想到现在招惹上了资监局。从五亿円的质押仓单到京都的走私团伙的洗钱活动,现在还涉及替骗补的企业转移资产。江藤究竟干了多少事。 资监局并非是一个好惹的对象。 虽然这个部门仅是一个“局”,从规格上不如与裁判所、检察厅并列的会计检查院。但是,会计检查院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部门。 在资监局背后,则是有着调查市政资产流失的实权。 并且,国有资产流失,是一条严重的刑法罪名。 招惹上资监局,往往是极其麻烦的事情。 “我这边听说了。东京资监局的调查官是浦川久作。”结城说道:“浦川调查官早年曾在检察厅工作,负责经济犯罪的公诉任务。后浦川调任至东京港区市政财政局。其后,又调任至了东京市政投资委员会,担任首席合规风控官,最后于东京资监局履新,任高级调查官。” “浦川同时拥有检察厅、财政局、市政企业风控的工作经验。其任职期间的成名之作,是调查东京铁道公司民营化的国有资产流失事件。当时,东京铁道公司总裁被以国有资产类流失罪、职务侵占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等数罪定罪处罚,被判处高达三十余年的有期徒刑,成功追缴数十亿円的流失款项。” “浦川调查官,就是在该案中一战成名。他是一个极其难应付的对手。此次,资监局让浦川出马,这说明江藤律师事务所是一块极其难啃的骨头,背后可能涉及其他更多的案件。” 浦川调查官,北原在心中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北原十分清楚这些市政资产处理背后的门门道道。 如果江藤也牵涉其中的话,那这次的难关恐怕不会如此轻易度过。 “浦川的最终目标,你知道吗。总不会他只对着江藤吧。”北原继续追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结城回道,“不过——据说,只是据说而已。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作浅沼江里子的女人。她之前曾任东京中央银行的副行长,据说这是资监局重点调查的范围。” 在听到浅沼江里子的名字时,北原顿时了愣一下,不过,很快嘴角又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世事总是这样无常。 江里子是江藤车上名片记载的女人。而此次,资监局调查江藤律师事务所,目标又包括江里子。 某种程度上说,资监局这次的调查虽是祸,但还暗含着一线机会。如果能够借此挖掘出江里子与江藤关系的话,那么五亿円的仓单事件,还有包括江藤神神叨叨在强调地所谓“末日”“诺亚方舟”等,也许真相就就能够大白。 北原还正在思索间,忽然就听得房间外有人在大声喝道: “东京资监局!现在对你江藤律师事务所进行搜查!!!” 第三章 来者不善 浦川站在江藤律师事务所的楼下,仔细端详着周围的环境。这次,他作为资监局的调查官来调查江藤律师事务所涉嫌企业欺骗市政补贴的事情。 单是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浦川就已经觉得这家律师事务所有些猫腻了。直觉告诉他,这里是一个掮客们聚会碰头的场所。 这位调查官的手下们已经率先乌泱泱地上楼。 今天的天气很好。 很晴朗。 然而,要办的事情,却并不怎么好。 浦川对于眼下的这起调查并无多大的兴趣。浦川有着更大的野心。过去的案件办理为其个人积累了足够的人脉网络和威望。现在,浦川想要更进一步,那就是——踏入政界。 相关的事宜,他已经活动铺垫好了。 他将先进入国民议会的法律专业委员会,担任专业委员。 而对江藤律师事务所的调查,是他为了取得进入议会专委会的一个投名状。 事实上,江藤律师事务所涉及到的骗补事宜,牵连了新宿区内相当多的企业。而这些企业大多都与当年的区议会提出的一项法案有关,即新宿公司战略总部法案。该法案旨在吸引公司将总部设置在东京新宿区。 根据该法案,凡是满足一定条件的公司,在总部设置于新宿区后都可以获得一笔数额可观的补贴。 当年不少区议员,甚至国会议员都热情为这个法案站台鼓噪。 而眼下,当初说出豪言壮语的法案,结果弄得一地鸡毛。 这当然是一件丑闻。 因此,不少当年的各色人物,都找自己游说这起调查,不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浦川当然是懂得这些人情世故的。自己想要进入国民议会的法律专业委员会,那么必然就要在新宿区企业骗补这些事情,关照当年的各色人物,将事情控制在一个对大家无害的范围内。 不过,当对上层人物无害时,对下层人物就有害了。 总是要有一些人物出来当替罪羔羊。 浦川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册子,翻动起来。 上面正是江藤律师事务所的资料。目前,江藤不知下落。而现在律师事务所共有两位律师,分别是北原义一、宫川佐枝子。宫川佐枝子是在江藤出事之后才加入,反而是那位北原义一律师,与江藤关系匪浅。 这也是为什么浦川对这个案件没有兴趣的原因。 因为案件的结果早已经内定好了。 让江藤和那个叫北原的年轻律师来承担一切。 然后,为当初的各色人物撇清关系。 这就是浦川所要交的投名状。 为了进入议会的专委会,需要在这场调查中做出的交易。 浦川内心并没有多大的愧疚,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 总是有人要做垫脚石的。 当然,如果那些当了垫脚石的人,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浦川是这样想的。 江藤律师事务所面前,车流不息。上班族们在街道快步匆匆。一切的一切,都是日常。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极其平凡的日子。北原在这起调查里的责任就已经被内部确定好了。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无常。 你的命运,可能在某个时刻,就被他人所决定。 浦川在事务所外闲庭信步,他打算逛一逛四周。像那个要成为替罪羔羊的年轻律师北原,这样被迫背锅的年轻人,浦川在他的调查生涯里已经见得很多了。他亲手也将许多过这样的年轻人送进了牢里。 没办法。 世界就是这样残酷。 要么在餐桌旁,要么就在餐桌上。 调查官正打算优哉游哉,忽然,一位手下神情颇为有些焦急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这位手下忙乱地报告道:“浦川调查官。我们的人上到律师事务所了。但是,大厅有一位叫做宫川的女律师,在和我们对峙。不让我们全面搜查整个律师事务所。” 浦川听到下属这样汇报,神情有些不悦:“你们去了多少人。对方多少人。这都能把你们拦下来。” “那个女律师说得言之凿凿的,什么我们程序违法之类的。” “不是已经有搜查令状了吗。” “那个女律师说,只能搜查和案件相关的材料。与案件无关的不能搜查。” 浦川听到之后,冷笑一声,“他们律师就是只会扣死字眼。一个材料,我不先翻出来看,我们能够知道它和案件有关,还是无关吗。” 浦川以前也有过检察厅的工作经历。他对于律师不屑一顾。在过往的经验中,他不知道击溃过多少律师。 “时间有限,你们还不快动手。”浦川催促道。 “是……是的。”下属颇有些唯唯诺诺地答道,准备退下。 “算了。”浦川叫住了手下。 浦川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出马。这是一个结果已经内定的案件。那位北原律师已经注定要承担责任。亲自出面,也算是为了他送送行。 浦川在过往的一些案件中,明知一些年轻的下属是无罪,不应承担上司的责任,但仍然把他们一同定罪。浦川有个习惯,虽然他是这些年轻人定罪的主使,但是在审讯中,他仍然会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孔,诱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签下了实际上是认罪的笔录。 在法院的判决出来以前,那些被欺骗的年轻人仍然相信浦川是来帮他们的。 会帮他们洗刷冤屈。 直到最后结果出来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但是,结果已经不可能再改了。 自己在笔录中亲口承认的事实,怎么可能到最后能翻盘修改。 浦川设下的陷阱甚至完全断绝了这些年轻人日后在裁判所二审获得改判的希望。 浦川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极其冷酷的人。 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缺乏道德感的人。相反,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得好了,尽到了自己的义务,已经尽可能地在为他人考虑了。 过去是如此。 今天也是如此。 浦川略微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后跨步朝江藤律师事务所走去…… (本章完) 第四章 人马汇聚 大厅内,一片穿着西服的黑压压的人群,在同两个律师对峙着。 宫川站在前面,嘴唇紧抿,娥眉微皱,一双美目显露着怒意。宫川没有办法忍受这群叫做所谓“资监局”的人,进来乱翻一气。从方才他们进入律师事务所起,他们根本就是漫无目的地在翻箱倒柜。 地面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材料。 许多本来捆好的卷宗,都被随意地仍在一旁。 甚至一些洒落在地上的文件,直接被资监局的人踩踏过去。 “你们太过分了!”宫川怒道。这位一向如水温柔的女子,也忍不住进行训斥。她和北原上午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一些案件材料,马上又被弄得乱七八糟。 “请你配合我们,我们是在调查。” “你们哪是在调查,分明就是捣乱!” 听到宫川这样顶回去,资监局的人倒是有些愣住了。毕竟,他们从前调查的都是市政企业或者公职人员。以往的那些调查对象自然对资监局有所忌惮。但是,眼下的两位律师又并非公职人员或者国立企业职工,自然并无俱意。 就在这时,资监局的人马中,一位中年男子缓缓步出。 他的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是,眼神之中却带着一丝算计的狡黠。 中年男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下属们,随即转身面向宫川,露出着微笑道,“宫川律师是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资监局高级调查官,浦川。今天我们资监局是持搜查令状,前来搜查江藤律师事务所。请你们配合。” 宫川立即回道:“那请问你们到底在搜查什么呢。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翻箱倒柜,乱翻我们的案件材料。你翻的这些材料,和你要搜查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依法办事。”浦川依旧保持着他的微笑,“你是律师,我是调查官。说起来,以前我也有过检察官工作的经历。其实,我们的工作是一样的,无非依法办事而已。搜查令状写了,让我们搜查律师事务所,所以我们就来搜查。” “搜查只能限于和案件有关的材料。”宫川有些强硬地回道,“如果说搜查令没写清楚,那你们就重新回去再开一张回来。这里那么多的案件材料,都关乎我们委托人的秘密。按照律师法,这些材料都享有律师保密特权。除非你们有具体明确的搜查令状,否则,依据律师法,我们没理由配合你。” 浦川再度笑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面前这位女律师的反驳。 在他的职业生涯,他见过太多人试图反扑。 也正因为如此,他时时刻刻都留有足够的后手。 “他们应该要到了。”浦川突然自言自语道。 “他们……要到了?”宫川一时之间没明白面前这位叫做浦川的调查官在说什么。谁要到了?还有谁要来。 忽然之间,律师事务所的门口出现了几个身影。 其中,有两个人影,尤为突出。 一位是身型略微矮胖,地中海秃顶的男子。来者正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副会长池上。此前,从将军大酒店案开始,池上就曾经发起一系列针对北原的律师职业纪律调查。虽然最终被北原挫败,但是池上当然不会忘记,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而另一位,则是身型颇为俊拔的男子,留着八字胡,目光锐利。他便是宫川的父亲,今西。今西也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理事。得知资监局要调查江藤律师事务所,而自己的女儿也在这间律所,今天的调查,当然他无论如何也要前来。 “池上副会长。”浦川转头看向那位秃顶的男子,“刚才,宫川律师说,他们的材料是受律师法保护,不能向我们资监局披露,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你们了。” 浦川早已算计到了这两位律师可能会有的反扑。 所以,他特地让东京地方律师协会也来参与今天的调查。 在东洋,有权力击破律师保密特权的,有两个机构。 一个是法院。 还有一个就是律师协会。 律师协会进行律师执业纪律调查,可以调取当事人案卷。 池上看着宫川背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是的,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是这个身影,他永远会记得。无论是川本高速案的集团诉讼遴选会,还是之后律师协会的内部调查。这个北原都让他饱受屈辱。他一定要抓住一切机会百倍奉还。 “眼下律师的执业权利正在被侵犯,你们律师协会为什么反而还要为虎作伥?!”宫川看到池上这样做,又添了几分美人怒意。 是的,这个世界正越来越超乎宫川的想象。 自从跟在北原之后。 她越发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与疯狂。 荒唐与颠倒黑白。 律师协会本来就是为了维护律师执业权利而设立的行业协会。 然而现在,律师协会却反过来为侵犯律师执业权利的行为站台。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东京一年将近数十亿円的律师会员费。 就是这样白白交出去了。 “宫川律师,请不要激动。我们律师协会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理由的。我们眼下已经正在调查江藤律师事务所违反律师执业纪律的行为。所以,请你们配合资监局,将材料提交给他们。”池上语气带着几分嚣张地说道。 “佐枝子!这件事跟你没有什么关系,赶紧过来!”今西在旁边催促道。今西很清楚,这些调查不可能跟佐枝子有关,今天要来调查的对象很清楚,就是那个叫做北原义一的混蛋律师!。 “好了,你们可以配合资监局了吗。”浦川仍旧保持着微笑,“既然东京地方律师协会也在场。我也不妨说,事实上,我们资监局要调查的事项,也牵涉到你们律师事务所执业违纪的行为,正好有所重叠。今天有律师协会的人在场,我想你们所谓的律师法的保密特权,将不复存在。” “我再强调一遍。宫川律师,我们只是依法办事。”浦川的声音响起道。 “好了,请你们配合。” 浦川挥了挥手。 刹那间,身后的人顿时再度涌出,四处在律师事务所肆无忌惮地翻找起来。 大厅里不再是一方对一方,而是两方对一方——资监局、律师协会对阵两位势单力薄的律师…… (本章完) 第五章 依法办事 在得到浦川的指示后,资监局的人立刻再度于办公大厅的四处翻找起来。 刹那间,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一个资监局的工作人员,在搜查桌面上的文件时,竟直接一手粗暴地推倒桌面上厚厚的文件撂。 顿时,“砰”的一声,更多的案件卷宗散落在地上。 纸张纷飞。 整个办公室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雨的冲刷。 宫川看到资监局的人满不在乎地直接将案卷材料,随意地乱撒在地上,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她立刻上前一步,就要拦住一位资监局的人员,准备高声怒斥他们的行径。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今西直接上前,猛地拽住宫川的手臂,将她硬生生地拖过来。 “你是疯了吗!!佐枝子!!”今西大骂道。 方才,今西见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还有想要抗拒资监局执法的举动,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于是立刻进行阻止。抗拒执法可是严重的罪名。没想到佐枝子跟着这个北原,跟久了,竟也变得这样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宫川拼命地甩手挣扎。 然而,她被她的父亲死死地按住。 今西看着面前,看着那个叫北原的年轻人。他一定完了。且不说那五亿円质押仓单的事件,目前东京律协还在进行内部调查。在京都,他又沾上了走私团伙的洗钱犯罪,被取保候审。现在,刚回到东京,马上就被资监局的人找上门来。 这个北原摊上太多事了。 而且每一桩都是大事。 池上则露出略带猥琐的笑容,欣赏着这一切。今天到场,当然不是为了查什么律师执业违纪的行为。这种事情有或者没有,根本就无所谓。自己并没有这个闲工夫来去调查这样的小事。 今天之所以来,就是为了给资监局方便。 当然,也有一些自己的私心,那就是顺便同这位浦川调查官,活络一下关系。 池上显然清楚这位调查官未来将会进军政界的消息。 浦川也同池上交换了一下眼神。自己欲进军国民议会的法律专业委员会,也少不了律协人士的相助。自然,未来自己也会予以回报。今天这场碰面,也正好是彼此互相熟悉的一个场合。 此时,浦川的眼中有着同行的池上、今西,有着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却唯独没有那个被调查的对象——北原。 浦川甚至在进入办公大厅后,未曾把目光放在那位年轻人身上。 因为,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无用之人上。 不过,浦川见到那位宫川律师倒还是有点吃惊的。没想到,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理事的女儿竟然会在这种律所里。 接下来已经进入了垃圾时间。 没必要继续呆在这了。 就在浦川准备再度出去,在四周逛逛时,他听到了公文包纽扣的声音—— “啪”的一声合了上去,无比清楚地传入他的耳中。 浦川的余光瞥了过去。 在办公大厅里,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像是周遭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十分自然地把一些文件收进了他的公文包里,随后扣上。这一连串动作如此流畅,以至于他像是准备下班回家,而不是正在接受资监局的调查。 北原拿起公文包,对宫川说了一声“走吧”,接着直接迈步到事务所的门口准备离去。 等等?! 浦川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他就这么要走了?他确定没搞错?他自己可是这场搜查的目标,这些资监局的人都是冲这个叫北原的人而来的。难道这个北原律师不清楚?! 北原站在事务所的门口,推开门,正要出去。对于北原来说,他根本无必要阻止资监局的调查。他倒是乐于见到资监局能调查出什么。资监局调查不出什么,对自己才是最不利的。真查出了什么,反而才对自己有好处。 至于资监局这样大张旗鼓地弄乱自己的材料,自己当然也有办法整他们。 “北原律师。”浦川眉头抖动了一下,叫出了那个男律师的姓氏,“现在资监局可是在搜查。你也应该留在事务所接受调查!” “哦——?”北原听到浦川的声音,转过身来。此时,宫川挣脱了今西,也跟在北原的身后。 “浦川调查官。”北原开口道,“刚才你不是说要依法办事吗。我也是依法配合。你们持有的搜查令状,又不是拘留令状,也非传讯或传唤文书。我没有停留在事务所,配合你们调查的法律义务。” 话音落下。 首先傻眼的是今西。 他没想到这个叫北原的小子竟然敢直接开罪调查官。 池上也不由得呆了一下。他看到北原那副神情自若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调查官! 浦川一时之间也不由得微微愣住,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律师竟然会开口顶撞他。 “等等!北原律师。”浦川立刻反应过来,“方才你是不是收了什么文件,放进了你的公文包。你必须接受我们的调查。” “你们的搜查令状是搜查江藤律师事务所,而不是搜查我本人。”北原开口道,“此时,我已身处江藤律师事务所之外。如果你觉得我有问题,请你重新申请出一张针对我本人的搜查令状!” “当然——”北原忽地露出了笑容,“如果我本人真有问题。今天你们持有的就不仅仅是江藤律师事务所的搜查令状了。你们没能开出针对我的搜查令状,是因为你们目前连我初步涉及所谓骗补事宜的线索都没有!” 北原的声音一步步提高。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宫川和事务所内散落的材料,下一秒—— 只听得那位年轻的男律师喊了一声: “池上!!!”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唤,池上顿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在内部调查会上与北原硬碰硬的恐怖回忆顿时再度涌起,支配了自己的肌肉动作。 “如果资监局没有将今天这些散落的卷宗全部收拾归位。那么我将正式在东京地方律协提起律师执业权利保护请求,要求律师协会及司法局公开谴责资监局粗暴触犯律师保密特权的违法行为!” 话音落下,浦川看着那位律师的背影逐渐远去。 这位调查官看了看身边同自己随行的两位律师协会的理事和副会长。本来是用来攻陷敌人的矛,现在却成了刺向自己的枪。 北原义一! 这一天,浦川彻底记住了这个律师的名字…… (本章完) 第六章 想象不到的危机 中午,1点23分。 今西律师事务所,会议室。 “你们是要反了吗!!”今西冲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喊道。这位经验老成的律师,此时此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坐在今西面前的,自然就是北原和宫川两个人。 上午北原和宫川径直离开江藤律师事务所以后,今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现场,随后追上两人,直接将他们领回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当今西带着两个人回到所里时,不少律师助理还悄悄议论起来。 “快看!快看!!” “那是谁?!” “不就是好久之前的那个吗?!” “哪个哪个?” “就那个啊,踹主任门的那个?!” “那位北原律师?!” “对!对!对!” “天啊,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 “变天了,变天了。” 今西律师事务所的许多人看到这一幕,都不免惊叹起来,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居然还在,并且居然还是主任领回来的! 会议室内。 听着方才父亲的质问,宫川微微低着头,悄悄拽着自己米色筒裙的裙摆。宫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然而,宫川内心依旧执拗地认为自己没错,是资监局的人太过分了。 大声喊过之后,今西也颇为无奈。此时,他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北原。是的,自从去年他走入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好像生活的一切就发生了某种变化,开始朝一种未知的不确定性滑去。 “你就不说点什么?!北原!!”今西看着这个年轻的男律师,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北原盯着面前桌子的空白处,正在思索着。事实上,从京都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思索着江藤背后,还有一连串的事件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回首再来看,江藤律师事务所仿佛就像是一个黑洞,有着深不可测的秘密,能将一切给吞噬殆尽。 “我听说东京律协还一直在调查五亿円的仓单质押事件,现在怎么样了。”北原抬头冷不丁地问道。 今西倒是没想到北原会反问他,立即用带着怒意的声音说,“怎么,难道你还想打探律协的调查进展。” “我这边自己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北原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质押仓单事件背后,应该是循环融资。江藤做了大量违规的仓单质押业务。他协助很多铜贸易商,将同一张仓单,重复朝多家银行质押,换取贷款。相当于用一批铜,换了很多批贷款。所以,他才会想着要销毁出事的质押仓单。” 循……循环融资?!今西听到这里吓了一跳。 居然还是用同一张仓单反复融资,这已经是涉及诈骗犯罪的程度了 今西不得不倒抽一口凉气。他从事金融非诉业务多年,深知这种行为违法程度的严重性。 “我的判断是——”北原接着说道,“这应该不是江藤一个个例。恐怕东京湾港口铜单重复质押已经是普遍存在的问题。所以,接下来,我要你一个问题。今西律师。” “我可不是被你审问的犯人,你别搞错了!”今西回道。 “请务必如实回答我。今西律师,你是金融业务领域的资深律师,特别是关于银行融资业务、债券发行等,你在这方面是第一流的专家。因此,我相信,今西律师事务所,是能够感受到金融脉搏变动的事务所。” “所以,接下来我要问。”北原说道,“律师事务所承接的商品类融资业务在去年和今年,是否有大比例的增长。” 今西觉得北原越说越夸张。如果按照这个年轻男律师的说法,倘若铜仓单的重复质押真的是一个普遍性问题的话,那么东京的银行业,绝对会迎来一次史无前例的坏账浪潮,甚至可能引发全国性的金融危机。 “很不幸,北原律师,你的看法并不正确。律所的商品类融资业务,并没有大幅增长。”今西说道。 北原听到今西这样说,不由得再度陷入沉思。 难道,自己关于重复质押仓单的判断是错的?江藤也许在做其他事情? 越想越是困惑。 越想越是没有答案。 越想越是一片混乱。 北原站了起来,不经意间往会议室外撇了一眼。他还依稀记得去年来今西律师事务所的样子。忽然间,他发现似乎事务所北边办公区域扩张了。在他的印象中,那个时候这层写字楼的北边区域还没有人承租。 “今西律师,我想问一下。事务所里,北边区域的办公律师——” 今西听到北原询问北边区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因为,今年事务所进行了扩张,而北边区域,正是他所新组建的部门。 “这是我今年新设立的部门,是保理业务部。总共新招了36位律师,还有接近80余位律师助理,整个规模高达上百人。成立时间很短,但已经是所里的支柱收入。” 听到“保理”这个词的瞬间,北原顿时感到眼前的迷雾被驱散。 是的。 就是它了! 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重复质押仓单绝对已经成了普遍性的严重问题! 【保理业务】 【所谓保理业务,就是指将应收账款质押给金融机构,获得融资。例如,有人欠你1000块钱,约定明年还钱。但在明年未到之前,你可以将这1000元的应收账款拿去银行抵押,换出,例如980块钱,扣除利息费用。这项业务即是保理。它的本质也是担保融资,只是担保的对象是应收账款】 “今西律师,请立刻回答我!这些是关于什么的保理?!”北原立刻大声道。 “你……你忽然这么大声干嘛?!”今西愣住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今西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是的,律师事务所今年刚组建了保理业务部。 而这些保理业务,他记得,大部分都是关于铜贸易的。 具体来说,是铜进口的保理业务。 而且是近两年才兴起的一种模式。 外国的铜生产商,将铜出口到东洋,需要收取东洋进口商的货款。东洋进口商,将东洋的银行介绍给外国铜生产商。这些外国铜生产商将他们的应收账款,质押给东洋的银行。东洋的银行发放融资给外国铜生产商,从而赚取外汇息差。 同时,又因为国内的铜进口商有铜的仓单作保,所以进口保理业务几乎是稳赚不赔。 换句话说,今西律师事务所新组建的所谓保理业务。 其中关于铜进口的保理业务,底层资产仍然是铜的仓储存单。 没有变化,还是它!!! 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这一切,都跟北原说的对上了。 如果北原说的是真的话,那么等于,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无异于埋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地雷! 今西顿时感到有些晕眩。 此刻,北原在会议室内,眺望着远处新组建的保理业务部。 办公大厅北区的律师们,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工作,他们时不时接起电话,与银行确认着保理业务的细节,或者通过邮件联系外国的铜生产商。办公桌上,到处都是厚厚的一撂撂关于铜进口保理业务的协议文件。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利。 然而,那些正在认真、勤奋工作的律师们却不知道,他们手中通过传真或者邮件发送出去保理协议,正在成为一颗又一颗的定时炸弹…… (本章完) 第七章 迷茫 今西脸色煞白,身体僵硬地站在会议室门口,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今西确实被北原吓到了。前几个月,他去京都正筹划在当地开设分所。眼下正是律所现金流紧张的时刻,如果铜仓单的业务出了问题,律所根本承担不了裁撤超过100位律师所要付出的法律补偿。 恐怕,自己的律所会顷刻间倒闭。 京都开设分所的计划,必须要停,要停!! 此时,这位资深的律师,回头看了一眼北原。今西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转折离合。如果不是一年多前,佐枝子带着他来到这里。恐怕,今西还不知道,自己的律所已经在一片欣欣向荣中,踏上了毁灭的边缘。 当然,这个叫北原的小子,还是非常令人讨厌就对了。 宫川见到今西神情有些不太对劲,起身将他扶回了座位之上。 “所以,今西律师,能不能告诉我,东京的律师协会,对江藤律师事务所的调查,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北原看向宫川的这位父亲。 “浅沼江里子。”今西说出了这个名字。 “而且,过问江藤的不止一位国会秘书。我们根本不知道究竟是哪些议员在过问这个案件。” “好……好几位?”宫川有点不敢相信。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她就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和北原一起工作。这家律师事务所之前的规模并不大,从办公场地就可以看出。外表也看起来平平无奇,然而竟然会收获好几位议员的关注。 北原想起了京都的西野警长给自己的那个文件袋。江藤的车上发现了一位国会保镖的生物样本。而这个保镖,一共负责三位议员的安防工作。如果能够跟过问江藤案件调查的议员对上,也许前方的迷雾就能驱散大半。 “这个是谁。” “掩……掩饰?!”宫川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难道资监局是想要掩盖关于江里子的什么事情吗。” 今西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北原一眼,“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一个东大毕业生,要去这家律所。你去了一个很麻烦的地方。” “不过,我要准备说第二个‘但是’了。”今西微微咳了一声。 听到今西说完这些话,北原不由得再次陷入了思索。 然而,现在,北原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简单。 “是的,据我所知,有好几位议员都在关注这个调查。” 之前,他听到结城说,资监局要来调查江藤律师事务所,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相反,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也许资监局的调查力量可以为他所用,就像当初他在京都利用会计检查院的力量一样。 “国会的秘书?!”宫川听到父亲这么说,不免有些惊讶,“如果说国会的秘书来关注这个案件,那岂不是意味着,有国会议员在关注。” “小子,你别急。” “接下来,就要说到资监局了。”今西的声音接着响起道,“东京律师协会有将江里子的事情,反馈给资监局,请资监局进一步作调查。” 今西摇了摇头,“小子。你还是太天真。那些议员过问案件,怎么可能暴露自己。他们都是通过国会公用的秘书来打探。国会里,大约每3位或5位议员就会配备一位公职秘书为他们服务。当然,这位公职秘书会有自己真正效忠的对象,但是,至少从表面上看,你是看不出一位公职秘书究竟在为谁服务。” 这样一来的话,所有线索都汇聚起来了。 今西张了张口,本想拒绝回答,但思索了片刻,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还是说道:“下面的话,你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你只是碰巧,在这个地方,听到我说了这些话。”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北原愣了一下。是的,江藤的车上放着这个女人的名片,而现在东京地方律师协会,调查到了江藤和江里子之间的转账记录。之前,根据结城给自己的情报,江里子可能是资监局调查江藤律师事务所的目标之一。 今西点了点头,“我感觉是的。听说那位浦川调查官,正有意进军政界。如果说,针对江里子的调查,有很多议员在关注的话,那么这位浦川调查官,大概率会同他们进行利益交换。” “但是,然后呢。”北原追问道。 “在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开启调查不到2个月的时间,结果竟然有国会的秘书,前来过问这起调查。” 今西停顿了一下。 如果说资监局不是来调查证据,而是来毁灭证据的呢? 之前还想借助资监局调查江里子的希望,俨然落空。 “你说他们是像在推脱,懒得调查,我感觉也不是。”今西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比起在调查什么,我更加感觉到这次资监局是想在掩饰什么。” 北原也明白了议员为什么会来打探这个案件。江里子,作为曾经东洋大行的副行长,必然是许多利益交换的提供者和撮合者。许多议员的法案、甚至他们个人竞选的献金,倘若没有足够的金融势力,是无法支撑下去的。 “如果不知道究竟是那位具体的议员在过问案件,但至少,你们能猜到,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议员会来过问。”北原继续追问。 今西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国会秘书开始关注江藤的这个案件,是自从我们调取了江藤和一个人的银行往来记录。” “我感觉这次资监局的行动很怪异。他们好像并没有真正地在调查江藤律师事务所。虽然,东京市议会方面,反对派议员们给的压力很大,要求彻查当年吸引公司设立战略总部的法案的支出情况。但是,资监局好像依旧是慢吞吞的,不为所动。” “这些议员是谁。”北原说道。 这位曾经的东京中央银行副行长。 如今新宿区地下产业的老大。 “在律师行业,偶尔出几个这种卷跑客户财产的败类并不奇怪。在江藤之前,还有一位律师作为遗产管理人,结果直接将遗产卷跑,出逃海外。一开始,我们律师协会就是想着走常规调查的路子,然后提请东京新宿区的司法所吊销江藤的律师执照。但是——” “东京地方律师协会,最开始调查江藤律师事务所,就是因为瑞穗银行五亿円仓单质押事件。银行的法务团队投诉到东京律协,要求彻查江藤的执业违纪行为。” 一切好像又走进了死胡同。 到底,该怎么办? 要怎么调查江里子? 要怎么对抗资监局? (本章完) 第八章 新案件 会议室内,一片沉默。 两个男人都陷入了头疼。 今西已经在想怎样把刚刚扩张的律所规模,再次降下来,心中开始在盘算裁撤律师和助理的计划。 北原则头疼于调查到底应该从何入手。如果真像今西说的那样,资监局是来毁灭证据的话,那么前方将是万分凶险的道路在等着自己。因为北原非常清楚,有毁灭证据,必然就有伪造证据。 想要让人脱罪,那么就必定有人来替其入罪。 江藤不知下落,而自己看上去又同这家事务所牵涉极深,正好是完美的替罪羊角色。 北原继续陷入思考。 当然,在今西事务所的会议室思索,并不能得出什么结论。于是,不多时,北原就向今西告辞,离开了事务所。宫川也跟着北原,没有继续留在会议室。 东京的街道上。 北原和宫川并排走着。 “不如今天放松一下吧。反正事务所那里,也被资监局的人搞得乱七八糟。”宫川侧着脸看向身旁的北原,身子微微前倾,“要不今天我们就随便地走走逛逛。” 北原还在想着江藤、资监局、江里子的事情,含糊地答了一声“好的”,但实际并没有真正听清楚宫川在说什么,倒也随着宫川一起漫无目的在东京走起来。 两个人一起坐着地铁,登上巴士,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有时走进一个现代化的购物中心,另一阵子,则拐到不知名的神社里。东京是一个很大的城市,足足有23个区。他们就这样乘着不同的交通工具,穿越在各区之间,踏上不同的行道和角落。 一直到快黄昏的时分。 宫川也有点走累了。 此时,北原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中同宫川在东京逛了快一个白天了。 “已经到哪了?”北原问道。 “我们在目黑区。”宫川回答道,“目黑区的自由之丘。” 东京目黑区的自由之丘,是有名的一片住宅区。这里的许多住宅,都有着西洋风格的装饰。再加上这里商业设施便利,在一次对东京市民的调研之中,自由之丘这块区域,是大家认为最宜居的区域。 “这些洋房子真漂亮呀。”宫川的脚步停在了一座古典,洋气的小别墅面前。 北原也抬头望去这栋建筑物,目光随后落在这个住宅的门牌上,然而,刚一看到门牌,北原就不由得愣住了。 门牌上正是写着三个大字,“古美门。” 没想到宫川和北原,居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古美门律师事务所的面前。 北原想起了过去同这位胜率百分百律师的交手,还有在京都再会的场面。也许,古美门知道些什么? 既然刚好走到了事务所面前,那就不妨进去一趟。 这个巧合也许是上天的启示。 又或者—— 是身旁这位女生运气的眷顾。 北原回头看了看宫川。 这座洋气的别墅,外面并看不出是一间律师事务所。毕竟,通常人们提到一间律师事务所,可能浮现的是在中央商务区,摩天高楼里的那种情形。 门口处是台阶,一直向上延伸到别墅的入口。石阶上还有青苔,别墅外面的树影重重,两相映衬起来,明明是一座典雅的建筑,但却仿佛在散发着无形的威压。就像那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一样。 踏上台阶,推开事务所的门。 一阵争吵声随即传来。 那是真知子的声音。 北原还记得,她是古美门律师的助理。 在印象之中,仿佛这位真知子就一直在和古美门斗嘴! “你要是再看什么高速旋转攻三点,我要去举报你持有不良书籍和物品!”真知子的声音传来道。 “笨蛋!这符合不良书籍的法律定义吗?!你司法考试重考去吧!” 下一秒钟,“哐”的一声。 一本印着暴露女郎的杂志随即扔到了门口,这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在砸到墙壁的瞬间,竟有几页纸散落出来。 “你在干什么!!!”古美门的声音传来道。 一个身型略微瘦削,面相看起来有些滑稽的人影,迅速出现在了门口,马上把刚才那本杂志,当做宝贝一般地捡起来。 然而,就在捡起来,抬头的刹那,古美门发现门口站着人。 这个年轻人的面孔,他不会忘记。 毕竟,刚在京都见过。 毕竟,曾是在东京高等裁判所,能与他平分秋色之人。 一页印有穿着渔网袜的大腿的杂志页面,从门廊的上方缓缓飘落。 在这一刻,这两位大律师再度相见…… …… …… 古美门律师事务所,会客厅。 北原和古美门相向而坐,桌上摆放精致的茶杯,泡着名贵的红茶,管家在旁恭敬地站立。仿佛,这才符合两位大律师见面的场合。刚才在门口所发生的那一幕,只是意外,或者说是平行宇宙发生的事情。 “不得不说,我和你之间很有缘分。”古美门微微点头,“正好,我也想找你。没想到,你就自己送上门了。” “古美门律师要找我,这真是稀奇。”北原听到古美门这么说,倒也好奇起来。这位黑白两道通吃,胜率为百分百的律师,会因为什么事要找自己。 “最近资监局,不是找你上门了吗。” “你的消息很灵通。” “我这边有一个案件,相信你会感兴趣,就交给你了。”古美门说道。 “什么案件?” 古美门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北原,“这个案件是新宿区市政厅的一个采购纠纷。简单来讲,就是一个商社参加市政采购,但是没有中标。他们认为是被故意排挤了。本来这种事情,一般的供应商,也就忍气吞声算了,毕竟没有人会想主动招惹市政厅。” “但是,这回,这个社长不打算忍了。原因是新宿区市政厅还欠着他很多项目的尾款。现在,他已经向财政局提出要求重审整个招标、评标程序,并且要求核查中标者是否与市政厅的主办人员存在利益输送。” “所以说,古美门律师为何要将这个案子介绍给我。” “很简单,因为据说这个中标供应商的背后是江里子。”古美门冷不丁地说道。 话音落下。 像是有一阵阴风吹进了事务所,窗户发出奇怪的响动,在回首看向窗外,方才还是晴朗的天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乌云密布。 (本章完) 第九章 选择权 北原听到古美门说出“江里子”的名字,内心颇感惊讶。看来,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有着自己独特的情报网,没想到立案资监局和江里子的事情都已经知道了。 “古美门律师对江里子了解多少。”北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是在调查她吗。” “我想调查很多人。” “你一定是在调查她。”古美门晃动了一下翘起的二郎腿,“根据我的情报网。资监局这次找上江藤律师事务所,并不是为了调查出什么,反而是为了掩饰某些跟江里子有关的情报。我相信你不是一般人,这个情报,想必你也掌握了。” 北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北原开始好奇起来,为什么古美门要关注江腾律师事务所的调查会,关注资监局和江里子的动向。 “古美门律师,看来很留意江藤律师事务所的事情。”北原看向面前这位身型有些瘦削的大律师,开口道。 “现在整个东京的法律界都在躁动不安。” “躁动不安?” “议员的改选日期就是明年了。现在民调的结果很不稳定。改选的结果很难预测。说不定,不同派系所掌握的席位可能会出现相当大的变动。” 古美门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面前,“一般的律师事务所当然无所谓。不过,想必北原律师你也听说过1000米-500米-200米的律所俱乐部规则。简单来说,就是按照律所到皇居的距离,所划分出来的圈层,距离皇居越近的事务所,实力就越雄厚。” “对于那些200米俱乐部的律所而言,你觉得他们的规模能够做得那么大,拿下如此之多上市公司、大客户的资源,你觉得他们靠的是什么。”古美门转过身来看向北原,“你觉得200米俱乐部律所里的那些人,还是律师吗。” “与其说是律师,不如说是掮客。”古美门微微眯起了眼,自问自答“这些律师同议员、内阁各部、市政厅各个机构的人士,都有着极其深厚的关系网。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网的存在,企业们都纷至沓来。与其说企业是他们客户,倒不如说律师成了他们的客户。” “所以,议员改选结果的不确定性,可能会导致关系网的剧烈变化。因此,这就是东京的法律界躁动不安的原因。”北原回道。 “正确,但不完全正确。”古美门再度坐回到了座位上。 “眼下,议员的改选结果既然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那么在公选之前,如果能以某种方式将竞争对手做局做掉,那么这是最好的结果。”古美门接着说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跟你说到资监局,说到江里子。”古美门的表情,罕见地变得严肃起来。 就连一直坐在身旁的真知子,也没有进行插话,或者与古美门进行斗嘴。 北原已经明白了古美门的意思。 眼下一直到明年议员改选,都是极其关键的时期。 这段时期,将是各种牛鬼神蛇、魑魅魍魉,开始尔虞我诈,彼此争斗的时刻。 如果能够拿到对手的黑料,那么将会全力整死对方。 这就是各方为什么关注资监局调查动向的原因。 如果有竞争对手们陷入了导致国有资产流失的丑闻,那无疑其政坛生涯将彻底终结。 这样一来,无怪乎,古美门也就会关注江里子了。 江里子作为新宿区灰色产业的老大,通吃黑白两道。 在她那里,不知经手过多少利益输送和交换。 如果能够从她那里取得一点点的材料,那恐怕都是能够第二天登上报纸头条的新闻。 “我不了解江里子。”北原说道。 北原确实不了解。目前仅仅只是从一些纸面的资料,了解了江里子大概的生平履历,至于她从东京中央银行辞职后,怎样又一步步东山再起,做到如今在新宿区拥有这般实力和能量,北原对此一无所知。 “没人了解江里子。”古美门幽幽地说道。 “这边难道就没有一点线索吗。” 古美门转过头看向,真知子略微示意了一下。 真知子心领神会,随即拿出了一张照片,摆在桌上。 照片中有一位女子,正站在东京中央银行总行大门的石柱旁边。她身材高挑,背挺得很直,极其有精神气,一双目光极其锐利,看上去就是极其干练的人。她身旁还站着几位看上去是东京中央银行和监管机构的大人物。但是,同这些大人物的气场相比,她一位女子的气质,竟完全不输。 “她就是江里子。”古美门说道。 北原拿起照片,仔细端详起来。 “在现在的这种特殊情形,江里子这种人,无疑会成为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有的人想巴结她,有的人则恨不得置她于死地。无论怎样,江里子现在就是漩涡,是这场权力斗争的中心点。所以,北原律师,你应该会清楚同她发生接触以后,你会落得怎样的一个险境之中。” “古美门律师看来也被江里子所困扰。”这回轮到北原冷不丁地发问。 北原断定,古美门肯定也陷入了某种麻烦之中。不然以他这种近乎千年老妖的性格,一定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得到局势明朗之后,古美门才会行动。 “你这股聪明劲,我可有点讨厌。”古美门说道。 的确,北原没有猜错,古美门也陷入了麻烦之中。之前,他曾代理过一个岛津地产的日照权纠纷案件。因为案件的大获全胜,古美门也顺理成章的担任岛津地产的常年法律顾问。然而,岛津地产很快就出事了。 出事的地方在于工业用地转住宅用地上。 岛津地产在东京持有的一批工业用地,经过办理手续转为了住宅用地。 然而,工业用地的价格比住宅用地低很多,岛津地产实际上以低廉的工业用地价格,取得了住宅用地。 于是爆发了针对东京市政厅贱卖市有土地给岛津地产的丑闻。 资监局也开始入驻调查。 调查的对象包括岛津地产的常年法律顾问,古美门律师事务所。 “你可以选择接,也可以选择不接这个刚才我说的关于江里子的案件。”古美门说道,“之前,我有一个律师同行告诉我。有一个涉及江里子旗下产业的纠纷。结果,这个民事纠纷在裁判所,甚至连案都立不了。” “所以,选择权在你手上。”古美门最后说道。 (本章完) 第十章 血汗钱 第二天,上午9点57分。 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和宫川在所内等待着委托人的到来。北原除了接下古美门转介的案件,没有第二条道路选择。这是他目前为止,唯一可能接触到与江里子有关的情报途径。也许委托人,能够提供出关于江里子特别有价值的信息。 这位委托人叫做滨中太朗,是一家小型商社的社长。 在高中毕业后,就进入社会打工。早年孤身出海,前往西洋干杂工,后来省吃俭用,总算积攒了起一笔小积蓄,开始做起了外贸代理,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回国以后,建立一家商社,开始经营各类货物的批发、贸易业务。后来专做起市政厅的采购活动。 可以说是白手起家的小老板。 “北原!客户到了。”宫川站在门口,挥了挥手,说道。 不过,宫川在门口看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紧接着,随着门口的开启—— 不是社长和他的1,2位助理们—— 而是整整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大约有70来位人,竟然一起涌进了律所。 为首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身着朴素的工服,面色黝黑,有着一张方正的脸庞,带有一股行得正,坐得直的刚正之气。这位男子的气质,隐约如古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武士,让人不自禁地被他的豪爽和义气折服。 不过,这张脸庞的双眼上却带着血丝。 仿佛经历了严重的睡眠不足。 若再仔细观看,他神情里透着焦虑、沮丧。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滨中社长。 滨中最近已经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一路以来含辛茹苦的创业,虽然目前这家商社不大,但却凝聚了他全部的个人心血。 此前,他并没有想过做市政采购的业务。是同行的朋友介绍他来参与一起做的。滨中经过思考之后,认为商社说不定可以转型,专门做市政采购的业务。毕竟,市政厅付款有保障,不会受生意周期波动的很大影响。正好,自己也可以为手下的员工,创造一个更加稳定的环境。 然而,正是怀揣着对市政厅,对公共机构信任的滨中社长,很快迎来了人生的噩梦。 在承接了相关的采购业务后,滨中社长和他们的员工都尽心尽力地完成了产品,并交付给了市政厅。 然而,付款的时日,却遥遥无期。 每次找市政厅索要款项时,市政厅都以各种借口推脱。 不少应收款,超期将近一年,甚至一年半。 滨中索要款项无门。 当他想要采取稍微一些强硬的手段时,市政厅又会威胁他,会从税务、消防、卫生等等各种方面来找他的麻烦。 一拖再拖。 市政厅甚至给滨中介绍了银行。 让他把对市政厅的应收账款进行质押。 是的,滨中无法收到欠付的采购款,而且还要把对市政厅的应收款质押给银行,才能拿到部分款项,并且还得再经过银行利息费用的一层盘剥。 当初虽然规模小,但是生机勃勃的商社,如今变得奄奄一息。 滨中运行的商社,资金链断裂在即。 如果商社倒闭,数十位员工都将失去工作。 经过反复思考和抉择,滨中决定最终向市政厅采取法律手段,追回欠款。 然而,滨中踏遍了整个东京的律师事务所,都没有律师愿意承接。 市政采购纠纷,是必输的。 更何况,也没有多少律师愿意为这个事情得罪市政厅的人。 滨中第一次感到了绝望。以前,他曾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哪怕再穷苦潦倒,他也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坚信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 然而,最近一系列的事情,彻底冲击了他原来的世界观。 原来,恶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蛮不讲理。 原来,只要他们轻轻动根手指,自己苦心经营的企业,就可以一夜之间崩塌。 想到这一切,滨中欲哭无泪。 踏入律师事务所,滨中抬头见到了一位很年轻的男律师。约莫二十来岁出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滨中有点吃惊。 他之前曾找过古美门律师,没想到古美门律师给他介绍的律师,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律师,并且据古美门律师说,这位北原律师一度跟他曾打过平手。没想到,能和那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战得平分秋色的人物,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北原的瞬间,滨中有些触动。 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年轻时候的自己,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那个时候的他,虽然年纪轻,但总想变得更加成熟,更加老成。 他总觉得身为年轻人的自己是幼稚的。 然而,事到如今,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却是一位年轻的律师。 “北……北原律师?”滨中开了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北原看着这社长,点了点头。 “贵所……愿意接受我们的案件吗?是同市政厅的采购纠纷。接下这起案件,可能贵所也会面临很大的压力。你们真的愿意帮助我们吗。”滨中的眼睛已经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像是在黑暗的深渊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是的,滨中此前不认识这位北原律师,不了解他的履历,不了解他的品行,不了解他的能力。然而,不知为什么,在见到北原的第一眼,滨中却信任他。 也许,他信任的是北原,也许他信任的不是北原,信任的而是年轻人—— 年轻人独有的那些品质。 敢于对抗这个世界。 敢于为不公发声,而不是沉醉所谓圆滑和世故中。 年轻人,到底还是这个社会的希望。 滨中的眼睛有些模糊了,接着他听到了那位男律师的声音。 “我,北原律师,还有身旁这位宫川律师。愿意接受滨中社长的委托。我们作为贵社的代理律师,将会尽全力维护贵社所应享有的合法权利,无论对方是谁。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哪怕是首相,乃至神皇,也必须接受国民法律的约束。接下来,请你们跟我说一下大概的情况。” “北原律师,真的拜托了!”这位社长深深地鞠了一躬,滨中已经快哭了出来。 “谢谢北原律师!”这位社长身后的数十位员工看着面前这两位律师,眼睛中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一位位员工的身后,是几十个家庭。此刻,他们都只能仰仗着面前的律师,为他们从市政厅那里追回血汗钱。 (本章完) 第十一章 没有王法了 “事情是这样的。”滨中社长向面前两位律师,说明起了案情,“我们会社大概在3年前开始承接市政采购的业务。最开始第一年的时候,付款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我们决定加大投入,进一步扩张我们在市政采购的业务规模。” “而就是当我们把承接市政采购决定作为我们的主业后,问题就出现了。”滨中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中的香烟,但是手又止住了。 “现在想来,我感觉一切都是一个陷阱。先给你一个甜头尝一尝,请君入瓮。然后,等你真的中标了几个市政采购的大型项目,真金白银地为这些项目投入资源以后,你就发现——你开始从市政厅要不到钱了。” “最开始我们下大力气,承包了新宿区几座天桥的工程。这些天桥还得有电动扶梯,桥栏显示屏,这些附加件都面临着露天防雨防雪的问题,是个成本高,吃力不讨好的活。但是,我们咬咬牙还是做下来了。” “结果就是从天桥的款项开始,新宿市政厅就不付钱了。他们不断找各种理由,什么还需要审批、最近在进行审计,暂时无法拨款,又或者主管出差,没办法签字,或者单位最近在换章,又或者我们的请款资料不齐全等等。总之,就是各种借口。” “等我们逐渐发现参与的一连好几个的大型项目都遭遇拖款时,我们准备不干了。”滨州接着说道,“就在那个时候,新宿区的市政厅又找上了我们。” “又找上了你们?是说还款的事情吗?”宫川问道。 滨中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会议,握紧了拳头,“他们又给我们新设了一个套。让我们参与新宿区高新科技产业园的项目。” 听到这个项目的名字,宫川微微张大了嘴巴,“我知道这个项目。是东京都知事和区议会力推的一个产业园的产业园项目。据说,很多高新科技企业的总部都打算入驻,甚至还有西洋的微软这些大企业。” 滨中点了点头,“是的,当初新宿市政厅的人,大概就是和我们这样说的。他们说这是东京非常重要的一个项目,甚至不少国会议员和内阁各部都在关注这个产业园的进度。新宿区的市政厅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让我们会社先垫资修建部分产业园的基础设施。” “垫……垫资修建?”宫川听到这里,已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行为,可以说是明抢也不过分。而它就发生在自己从小熟悉的东京。 “那你们答应了吗。” 滨中点了点头。 “为什么?!”宫川忍不住追问道。 “新宿区市政厅的人说,如果我们帮忙做了这一笔。他们承诺,第一,过去市政厅对我们的欠款,他们保证结清。第二,在新宿区高新科技产业园的市政采购项目,将邀请我们参与投标,并表示会对根据我们企业过往对新宿区的服务贡献,上调投标评分。换言之,我们能从市政厅那里拿到更多的项目。并且,这些项目一旦中标,市政厅都将预付超过40%的比例。” “一开始,我并不想答应市政厅的人。”滨中说道,“然而,都怪我,真的都怪我。当时的我又再想了想,觉得既然这个产业园无论是政界、产业界,还是新闻界都如此关注,那么我觉得新宿区是不会再赖账的,于是……于是最后,我还是答应了。” “我真的不该!不该啊!”滨中把重重地锤了自己数下,“我把企业大部分的流动资金都投进去了。可是……可是,市政厅骗了我们,骗了我们!!” 滨中情绪越来越激动。 “过去的款项没有结清。而那些优质的招标项目,预付比例大的项目,他们通通都把我们排挤出去了。” “市政厅是怎样排挤你们的?”宫川马上问道。 “太多了,太多这些你想象不到的伎俩了!!”滨中从自己袋子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沓投标文件,“比如说,招标项目要求招标文件必须每页都盖章,但我们仅仅只是封面和最后一页的包纸没盖章,结果,他们就宣布我们整个投标文件作废。” “再比如说,我们会社派代表去参与产业园一个子项目的投标。仅仅只是因为我们的授权委托书没有具体写这个子项目的名,而是写了这个子项目上的大项目的名字,就这样,我们的授权委托书给挑出了毛病,我们会社的代表被请出了会场。” “更离谱的是,有一次,我们会社已经派出代表去参加投标了。当时,给出投标文件递交的截止时间是9点30分。我们所有文件都准备好了,但是招标方一直没收,让我们原地待命。结果,9点29分,就差了那么十来秒就要到9点半了。这个时候招标方才开始收文件。等收到我们的文件时,已经是9点31分,招标方宣布不收了。” “当时,市政厅给我们推荐了二三十个优质的投标项目去投,结果几乎全军覆没。他们就是骗人,彻底的骗人!!!后面我专门去查了一下,那些中标的,明显就是他们的关系户,这不公平,不公平!!” “你是说他们围标吗。”宫川说道。 【围标】 所谓围标,即使投标者之间互相串通合作,约定由某一个人中标后,分享利益。 “你猜猜他们围标的手法。”滨中苦笑了一下,“宫川律师,北原律师,你们根本想象不到有多荒唐。” “有一个项目特别夸张。他们都已经打点好了。参与投标的一共有11家。结果有8家的投标价格,不符合投标文件的要求。怎么个不符合法呢。就是投标文件要求保留价格小数后一位,这8家公司都选择了保留价格小数位后两位,结果8家的投标文件全部被宣布废标。剩下的3家都是自己人,刚好满足最低三家比价的要求。” “恶劣,这简直太恶劣了!!”滨中忍不住说道。 “还有一个招标项目,招标的是发票、内部票据、文件的印刷。我们会社已经有了出版物的印刷资格。这是印刷业最高的许可资格了。而这些发票、内部票据的印刷,在印刷业属于‘其他印刷物’的许可资格。结果,市政厅以我们没有‘其他印刷物’的许可资格为由,将我们剔除出招标名单。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就像律师有了律师资格证,结果法律却不允许律师从事代办工商注册登记这些业务。” 滨中的神情越发愤怒,想起了种种的不公和现象。在办公室内,他终于忍不住地大声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市政厅的人敢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 (本章完) 第十二章 第一桶金 办公室里回响着滨中社长带着怒气的声音。 然而,在发泄过不满之后,滨中却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之感。此前,他在东京拜访各处的律所时,新宿区的市政厅就已经明里、暗里地警告过他,如果敢采取行动,将会把滨中的会社及其本人直接拉入市政采购的黑名单,同时也会指示其往来的合作银行不要跟其合作。 “北原律师,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滨中的眼睛再次泛红。 北原看着面前这位社长,随后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翻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他。 这张名片上印着“mizuho”几个字母,底下有一道特别印制的红彩托起这些文字。 这张名片正是瑞穗银行新宿支行副行长岛田的名片。 此前,在将军大酒店案中,正是北原和岛田联手解决了瑞穗银行内部调查这五亿円坏账的危机。 “如果企业资金链有问题,可以试着找一下这位岛田副行长。”北原说道,“当然,至于你们能否从银行取得贷款,就要看你们的信用资料以及企业是否真正具有一个良好的前景。” 滨中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会拿出一张大银行支行副行长的名片。 是的,自己只是奢求面前的律师能帮助自己。 没想到这位律师还介绍了银行方面的支援。 人在濒临绝望的时候,会将哪怕一丝丝的光线,都视作是救命的光明,更何况是这样雪中送炭的救急。 滨中想要张口再说出感谢之词,但却哽咽了一下,无法言说。 “不过,我有一些信息还要向你们了解一下。”北原说道,“正如你们刚才所说,你们新宿区的科技产业园的招投标项目被排挤了。这种排挤必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我听说,那些中标的供应商和江里子有关。里面的内情,滨中社长知道多少。” “江里子是个神秘的女人。”滨中说道,“很多关于她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但是,在说江里子之前,就必须先说一个人物,那就是石渡武弘。” “石渡是新宿区市政厅发展委员会的常务副长。别看发展委员会只是新宿区市政厅的临时机构,它实际上是一个实权相当大的部门。特别是内阁启动了针对组织僵化的改革后,这类临时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在地方市厅纷纷涌现。” “这类临时机构的特点就是,第一,它本身就是临时性的组织,所以没有常设的预算决算监管,可以相当自由地运用权力。第二,它的成员本身就来各个部门的要员,它相当于绕过了各部门的程序性决策体制,成为一个决策黑箱,越来越多的地方事务实质都转移到了发展委员会来做出决定。” “所以,像我们这种打算做市政采购业务,就经常和发展委员会的成员们打交道。”滨中说着说着,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石渡的。石渡身后的背景非常强大,据说,他和内阁某部里的一位长官是亲戚关系。所以,他的身后有着内阁的关系网。自然而然,像这种人我们是不敢怠慢的。新宿区是东京23区里,财政收入相当庞大的一个区。有着一区顶上一个大行政郡县的说法。而能够把持,特别是在正式程序之外把持如此庞大的财政收入的发展委员会,必然是一个香饽饽的差事。” “据说,石渡本人曾经在内阁官房里工作过。但是因为他的亲戚在政场的斗争关系,为了派系平衡,所以石渡不得不被下调到了新宿区的发展委员会担任常务副长。石渡看起来很想再度回到内阁官房工作。他就是这样把在新宿区的工作,作为能够重新证明自己的立足点。” “在新宿,石渡提出了‘财政有为,时代跃进’的政策。简单来说,就是靠扩大区内的财政开支,翻新大量基础设施,同时吸引区外企业前来设立总部的政策。” “所以,滨中社长,难道你想说这次新宿区的高新科技园与这位石渡有关。”北原打断道。 “是的。”滨中点了点头。 北原微微皱了眉。 前方的敌人,又多了一个。 并且是手握地方财政实权的政坛人物。 如果石渡背后有关内阁的关系网是真的话,那么这一下,无异于是要开始踏入东洋里最高位阶的权力斗争。 “石渡近年来事实上遭遇了很大麻烦。”滨中说道,“他所推行‘财政有为,时代跃进’方针,在现实中遇到了很大的挑战。很多消耗了巨额公帑的项目,并没有带来预期的社会效果或者收益。比如,之前斥巨资修建的海滨图书馆、博物馆、海滨商业街一体化的现代休闲、文化区域。结果,巨资建成后,现在商家入驻率甚至不到10,造成了巨大的浪费。所以,石渡在去区议会面临着越来越多地方议员的质疑。” “而这次,石渡力推的新宿区的高新科技产业园项目,被认为是其要摆脱当前困境的最重要的抓手,甚至被石渡本人视为救命稻草。” “也就是说,一旦我们对高新科技园的招投标事项采取法律行动,石渡本人必将采取全力反击。”北原靠在椅背上,眼神愈发深沉,像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滨中耸了耸肩膀,“是的,石渡必然全力反击。” “而接下来就是说到江里子了。”滨中接着开口道,“据说江里子和石渡的关系很密切。这也是为什么江里子能够取得这次科技园许多招标项目的原因。江里子以前是银行出身,现在是新宿区灰色产业的大佬。据说,她以前最早在新宿起家,是靠帮忙别人转移外汇到国外这条路子起家的。” “绕过管制,将外汇转移到境外,这……这难道不是已经犯罪了吗。”宫川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张开嘴巴。 “如果不是犯罪,第一桶金,又如何能够来得这么容易。”办公大厅里,这位历经数十年摸爬滚打的社长这样说道。 第十三章 关系网:江里子的崛起 “你们知道,很多大人物都有转移资产的需求。”滨中说道,“如果钱财本身的来源并不是合法的,那么在国内就有随时被没收的可能。而将这些财产兑换成外汇,再转移到其他国家,东洋的司法机关即使想要进行追缴,也鞭长莫及。” “但是,东洋的外汇管制这么严格,江里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将这些大额外汇输送到国外去?”宫川忍不住问道。 滨中笑了一下,“宫川律师,这里面门道多着呢。比如说,有一个门道就是利用航运的集装箱夹带外汇现金。如果海关没有抽查到有问题的集装箱,那么这些外汇现钞,就能顺利地被运送到海外。” 听到滨中这样说,北原突然一下想了什么。 北原想起了江藤的背景。 江藤最早是一名公务员。 就是在东京湾的港务委员会担任相关的秘书工作。 也就说,江藤对于港口运作非常熟悉。 虽然,他不是海关系统出身,但他必然也会对相关的港口清关流程非常熟悉。这样一来,江里子和江藤之间的利益纠葛,北原也能够隐约猜到了。如果说江里子主要是以物理方式将现钞携带出境的话,那么熟悉相应港口清关流程的江藤,无疑就是最佳的合作对象。 想到这里,像是有一道射光出现,驱散了一些眼前的迷雾。 北原也想起来为什么江藤在京都会涉及走私团伙的洗钱活动。 走私同样涉及港口的报关问题。 再联想起五亿円的仓单质押事件,那些铜的仓储地点就是在东京湾的若洲码头,同样是港口区域的相关范围。 渐渐地,一副关于江藤的图景浮现在北原的脑海中。 北原发现过去自己陷入了一种错误的思维定式。江藤是一名律师,所以,自己之前的思维切入点就是以江藤能够如何运用律师这层身份,来进行一些不为人知的非法目的。但现在看来,无论是五亿円仓单质押事件,还是京都的走私团伙洗钱事件,似乎都和江藤曾经在东京湾的港务委员会的履历有关。 江藤的那段经历或许才是重点。 如果,江藤是以他在港务委员会的影响力和关系网来展开活动的,那么也许江藤就是在干替人转移资产的事情。 不过,北原皱了皱眉头。 这次,自己在东京面临的新事件,却是新宿区企业的骗补事件。 看起来应该是江藤替大批企业伪造了申报资料,从市政厅那边骗取了补贴。 但是,这样一来,好像又和此前以港务为核心的洗钱、走私、仓单造假等行径不太一致。 迷雾并未完全消散。 还存在许多未知的事情。 滨中接着说道:“江里子是靠替别人转移资产起家的,也就建立起了极其牢固和深不可测的关系网。想想看,别人都把他们的身家交给你了,他们必然也就信任江里子。江里子替他们实现了目标,他们肯定也要相应地回馈江里子。” “所以,江里子的产业在新宿区越做越大。你们可以仔细观察一下她的产业,基本上都是需要特种经营的牌照。比如夜总会、牛郎店、泡泡店、游戏厅、风俗店、网吧、烟酒店。基本上,新宿区的这些特殊行业的门店,大部分都和江里子有关。” “你们想想看,一般人都很难从市政厅拿到这些特殊牌照的。毕竟这些不是什么见得光的生意,市政厅、区役所需要顾虑当地居民和治安的考量。然而,偏偏就是这个江里子,拿到了这么多牌照,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鬼。” “那么,江里子和地方市政厅的关系,又是怎样逐步连结起来?”宫川问道,“她总不可能去帮市政厅的地方人员转移资产吧。大人物固然会回馈江里子,但如果要地方上的市政厅长期协作江里子,必然市政厅也要从中获取一些好处。” “这就要从财政体系的变化说起来了。”滨中最终还是没忍住,从口袋内摸出了香烟,将其点燃,随后开始娓娓道来。这位从底层一步步打拼至一个会社的社长,经历过许多同当地政界人物的饭局,十分清楚市政厅和企业的关系究竟是怎样实际运作的。 “大约十余年前,东洋实行了税制改革。”滨中说道,“这个税制改革看起来很复杂,但是核心非常简单。一句话说,就是全国的税收收入,必须更多地分配给京官机构,而不是地方机构。本来是地方市政厅的收入,必须上缴更多部分给内阁各官房机关支配和使用。” “但是,与之相应,地方机构的支出职责并没有减少。因此,像地方市政厅,哪怕是新宿区这种富裕的地方,市政厅也面临非常大的支出压力。” “所以,这种时候,江里子就出场了。根据我掌握的情报,很多市政厅的公共项目,江里子都进行了免费的垫资。或者,江里子为市政厅提供低息借款。这样一来,就缓解了部分的地方支出压力。因此,很多新宿区的官员反而都有求于江里子。” “这么说来,那新宿区发展委员会的石渡,岂不是和江里子关系密切?!”宫川说道。 滨中点了点头,“是的。石渡的施政政策,就是对新宿区进行大规模的基础设施更新。这会导致新宿区的财政开支急剧上涨。我相信,江里子必然从中为石渡提供了资金帮助。石渡则为江里子在高新科技园的项目中,提供了协助中标的帮助。” “我听说,江里子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转型做市政采购。也许,这是她打算开始洗白自己的标志。江里子,之前还是新宿区灰色产业的大佬,多多少少有些关于是非、违法的争议。但如果能够转型为市政采购的大型供应商,那么江里子的产业就给彻底洗白了。她这几年开始参与了许多大型公立医院、教育机构的采购招标活动。一想到自己可能就会用到江里子供应的产品,我还真的有些害怕。” 随着滨中的讲述,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逐渐暴露出来。 江里子为大人物们转移资产,与之相应,她就获得了许多特种经营行业的牌照。随后,她又利用这些行业的现金流,为地方市政厅提供资金援助,地方市政厅则协助为其取得市政采购的供应商资格,为江里子逐渐洗白自己的产业。 北原越来越意识到,在自己所要面对的敌人,恐怕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第十四章 风暴前夕 目前的局面十分凶险。 按照滨中的讲述,北原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张极其牢固的利益交换网络。可以想见,如果自己一旦代替滨中社长对高新科技园项目采取法律行动,不单单是江里子会发起反击,那么连同市政厅,还有地方发展委员会的石渡都会进行凶猛的反扑。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江里子既然是新宿区市政厅的财源之一,那么市政厅方面必然是要保江里子。 北原坐着办公椅,转到另一边,打开了电脑,移动鼠标,搜索起了新宿区高新科技园项目的资料。 很快,网页上就弹出了相关的搜索结果。 陆续点进几个新闻网页。 关于高新科技园项目都是各界名流的剪影、合照。 不少网络杂志、报纸都将这个项目视作是新宿区进一步发展的关键项目。 甚至有社论鼓吹,如果该产业园能够成功,那么要呼吁将新宿的经验,向全国推广,打造东洋经济增长的第二引擎。 还有一个页面点进去,是文部科学省和几位国会议员考察产业园的照片。 显然,从各个方面来看,如今这个产业园项目已经是新宿区的脸面。地方的市政厅,甚至更往上的某些大人物,绝对都不会允许这个项目出现问题。 倘若这个时候,曝出了这个项目存在招标问题的丑闻,那么绝对是一个大震动。 到时,会计检查院的审计调查官必然要进驻审计。 估计新宿区的地方检察厅也会开始侦查是否存在行贿受贿、围标串标的犯罪。再加上明年又是国会议员的改选日期。叠加各种势力明里暗里的斗争,这次法律行动必然会演变成为一个政坛的炸药桶,最终烧向何方,无人知晓。 “北原律师,我想知道,是不是,我们得到法院去起诉他们。”滨中问道。这位社长虽然找到了北原,希望他们采取法律行动。然而,真走到了法院这一步,事实上,也无太多实益。即使最终顺利拿回了款项,但是,市政厅毫无以为会进行各种各样的报复举动,这也会令企业接下来的生存举步维艰。 北原也在进行思索。 如果直接提起诉讼,那就是掀了桌子。 到时,和对手一点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自己这边是要调查清楚江藤骗补和江里子的事情。 倘若一开始牌桌就被掀翻了,那么接下来就无法一张张地出牌。 显然,这也不是北原乐意见到的局面。 直接提起诉讼,那么媒体肯定发酵。 到时,事情将超出自己可控的范围。 原本自己只是想借着滨中的案件,进一步调查江里子。 事情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的话,那么自己反而会成了他人借来杀人的刀子。 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说不提起司法诉讼,那么又该如何对地方市政厅造成足够的压力。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北原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词汇。 【行政裁决】 【所谓行政裁决,即是就某些与行使行政管理密切相关的事宜,不诉诸法院进行处理,而是先由行政机关内部做出裁决。这一程序具有准司法性。倘若有一方不服行政机关的裁决,除非法律明文规定是终局裁决外,则可以再至法院要求撤销行政裁决】 “滨中社长,我认为目前直接提起司法诉讼的程序并不妥当。当然,直接起诉固然可以对市政厅造成很大的压力,包括舆情的影响。但是,一旦双方进入了鱼死网破的境地,市政厅还有江里子,他们就会无所顾忌。这时候,我们反而失去了拿捏他们的底牌。” “所以,我建议,我们可以先就招投标的违法问题,提出进行行政裁决的申请,要求排除非法中标的供应商。”北原说道。 “行……行政裁决……”滨中听到这个词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除了司法诉讼以外,竟然还会有其他渠道。 “那么,北原律师,我们是要向那个机关提起这个所谓的行政裁决呢?”滨中进一步追问道。 “东京都的财政厅。”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一听到是东京都的财政厅,顿时办公室内人群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东洋这个国家,主要的经济活动地带就是东京。东京都财政厅掌管着不仅仅是一个地区的财政,更是这个国家财政收入的命脉。 可想而知,在东京财政厅,会有多少有权势的大人物在那里。 “那……那可是东京都的财政厅,真的会接受我们这种案件吗。”滨中忍不住问道。 “按照法律规定,它必须接受。”北原平静地答道,“只要法律规定了它有这个职权,来裁决市政地区出现的采购问题,那么它就必须接受我们的申请。” “向东京都财政厅提出行政裁决,比直接提起司法诉讼,在目前是更优的选择。”北原进一步补充道,“第一,行政裁决程序保密性高。基本上,案件会以外部不为人知的状态进行。这也意味着我们同市政厅没有最后撕破脸皮。第二,保密性高的同时又充分给到了市政听过压力。新宿区的市政厅毕竟只是新宿区的机关。以它们的势力和能量要影响到东京都财政厅的裁决,不是容易的事情。” “如果说,最后行政裁决并未达到我们的效果,那么我们再选择诉诸司法程序。到时,就是真真正正的你死我活的斗争了。” 滨中听着面前这位年轻男律师的讲述。 过去,被市政厅人员欺压的一件件往事再度浮现心头。 这位社长再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员工。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再退下去,将是企业破产倒闭。 将是数十个家庭失去收入的来源。 自己将对不起一直跟着打拼付出的员工。 “北原律师,拜托了!”滨中社长说道,“请协助我们向东京都财政厅就高新科技产业园项目的违法招投标一事,提起行政裁决程序。同时,像我们类似情况的供应商,还有五家会社。他们都面临着我们类似的情况。北原律师,我也代表被遭受排挤的其他供应商,也一并拜托您了!” 北原点了点头,“涉及的会社越多,越能给到他们压力。” 就这样—— 上午,滨中社长与北原正式签署了委托代理合同。 被市政厅一直拖款的数家供应商,终于决定采取法律行动,准备委托律师向东京都财政厅提起行政裁决程序。新宿区的高新科技产业园项目,正是炽手可热的大项目,将会决定一大批政坛人士的前途和晋升。此时,不知情的其他官员和各界人士,正沉浸在歌舞升平的享乐之中,全然没有意识到,一场法律风暴即将袭来…… 第十五章 东京都议会大楼 第二日,上午10点13分。 东京都议会大楼。 东京都议会是东洋这个最繁华经济地带的地区议会机关。东京都内的一切地方法律都是由这个机关立法刊宪。虽然,它并未像国民议会是最高级别的议会机关。但是,东京地带作为东洋这个国家的心脏地带,东京都议会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一般的地方立法机关。 在议会大楼的5层,特别通道。 一个身着西服,肤色有些黝黑的中年男子正独自站在通道那边,时不时抬手看看腕表。他正是石渡。新宿区发展委员会的副长,也正是新宿区高新科技产业园项目的推动者。 石渡眉头微皱,显然并非放松的神情。在一般的情况下,他并不会到东京都议会大楼来。因为他隶属于新宿区的发展委员会。即使要前往议会机关,也一般去的是新宿区的区议会。 然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被东京都议会传召。 被上一级议会传召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要接受质询。 所谓质询,即是议会对某一公共项目存在疑问,要求该项目的负责人或相关人士,前往议会接受议员及特定人士询问,并给予解答。 这个过程当然并非友好的。 所谓询问,通常都伴随着极其猛烈的批评。 反对派通常会在质询中大展身手,热衷于做到让被质询的人,彻底下不来台。 石渡再度抬手,看了一眼表。 表上的玻璃,映射出这位发展委员会副长的脸庞。指针正以细小的齿轮声,在缓慢的移动。时间已经来到10点23分了。针对他的质询程序,将在10点40分开始。还有17分钟。 今天,石渡来接受质询的原因,正是新宿区与其有关的许多预算开支问题。特别是很多公共工程问题。东京都议会已经接受到许多匿名的投诉和材料,反映近年来新宿区公共开始存在超额支出、建设工程不必要,造成浪费的情形。 例如,为了即将到来的东京奥运会,新宿区市政厅竟然将区内主干道的植被全部铲翻翻新,然而翻新的植被并没原来好看,并且因重新植入的缘故,整个植被带都呈现出枯黄的颜色。同时,为了遮盖一些外表失修的民居,新宿区居然在相应的高架桥上搭建幕墙,遮蔽视线。 这些工程都被市民视作浪费。 反对派都大作文章。 不过,石渡并不在意这些问题。的确,在他的任内,新宿区的公共开支急剧上升,修建了许多公共工程,然而,也是在他的任内,新宿区的gdp增长速度最快。把房子拆了,然后再建一栋房子,虽然还是只有一座房子,但却有了两座房子的gdp。实质如何姑且不论,但在统计上,新宿区的经济数据是最好的。 这也正是石渡的底气所在。 不过,说完全不担心,却也是假话。 石渡担忧的地方是新宿区的高新科技产业园项目。 这个项目是新宿区的招牌项目。 是其本人的最大功绩。 绝对不容任何闪失。 之前,石渡知道高新产业园项目上,有一些供应商不满市政厅招投标的结果,正打算寻求法律行动。石渡通过市政厅的口径,明里暗里地警告过这些供应商了。如果敢提起法律行动,必然会遭到最为凶狠的报复。 那些愤愤不平的供应商,为首的代表,好像是一个叫滨中的人。 石渡有点记不清他的名字。 毕竟,这样一个小规模会社的社长名字,也不值得他记。 他听说滨中陆续拜访了好几家律师事务所,都吃了闭门羹。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一家律师事务所会想要得罪市政厅,特别是为了这几家小企业。这完全不值得。只要稍作衡量,任何一个成年人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过,石渡感到有些烦心的事,有些反对派正在大作文章。 自己原本想借这个项目的东风,重新调回内阁的官房机构,或者去国民议会的秘书。 但是,这些反对派,正在大肆炒作。什么高新科技园入驻企业货不对板,并非是真正的高科技企业、园区土地手续存在违规问题、补贴政策疑似存在违反法律之处、低价出租园内的市政资产、市政厅疑似无偿地强迫摊派园内修建公共设施的任务等等。 毫无疑问,这些炒作,都有可能影响到自己重返内阁的官房之路。 所以,石渡绝不容许存在闪失。 必须要平安过关。 此刻,议会大厅内还在进行着对某一事项的质询程序。据说,和东京都内一家医院未做好防护,可能导致院内感染有关。相关的医院院长和地方卫生机构的人员正在接受质询。时不时,可以听到议员大声地激烈批评和被质询者唯唯诺诺地回答声。 等待是无聊的。 等待是漫长的。 然而,再漫长,也会有结束等待的那一刻。 很快,一位秘书出现在特别通道的另一端,他看到石渡,立刻微微躬着腰,赶忙快步走了过来,“石渡先生。接下来,关于您的质询程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做好准备。现在已经可以随时入场。” 石渡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发展委员会的副长再度整理了一下西装。 他原来曾一度是内阁官房机构的成员。却因为派系斗争,导致被贬,来到新宿区。曾经,他是有多么的不甘。与己无关的斗争,最终灾祸却降临到自己的头上。空有一身才华和抱负,却无处施展,只能窝在一个小小的市政厅。 曾经,他与多少大人物谈笑风生。 但在市政厅,同自己打交道的都是地方的办事员。 曾经,多少大企业都渴望巴结他。 现在,反倒是那些破供应商,竟然该催起市政厅的款来。 前后的差距无比巨大。 是的,所以,石渡他非常不甘。 非常地不甘心!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再度爬升。 今天的质询程序,就是他开始回归的第一战! 石渡内心这样想着,迈出了步伐,走向东京都议会的大厅…… 第十六章 议会质询 东京都议会有着一个气派的大厅。虽然其只是一个地方性的议会,但是整个大厅将近950平方米,犹如一个环形的剧场。议事厅中间的天花板有三层楼的高度,对坐在其中的人,更是形成一种极为气派的视觉冲击。 此时,在外围环绕的廊道,都站满了记者,还有旁听的人士。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议会质询的重点就是石渡。 东京是东洋的经济中心。 那么新宿区就是东京的大动脉之一。 新宿区的财政收入和支出的情况,无疑是重中之重。 而今天,众多有名的反对派也云集在此。 例如,东京都议会中的上岛浩吉议员。上岛议员是建筑工程师出身,后开始步入政坛。近年,当选为东京都议会的地方议员,开始展露头角,成为当前反对派的一股年轻的新兴中坚力量。 上岛多次在东京都议会率众成功狙击地方当权派的法案。 而此次的石渡,正是其目标。 上岛当然知道石渡有着想要回到内阁的官房机构的野心。石渡虽然被贬至新宿区,但这么些年来,也逐渐在地方上发展起了相应的势力和网络。如果,石渡顺利回到官房机构,再加之地方势力的加持,将绝对成为不可小觑的人物。 因此,必须要击溃这个石渡。 很快,石渡的身影从大厅的侧面通道出现。 石渡抬眼望去,一百多个东京都议员的席位正冰冷地对着自己,天花板吊灯的灯光有些刺眼,议员席位后面,记者的各式长枪短炮都朝向这边,一股极大的压力感,如潮水般漫来。 石渡微微摆弄了一下领带,拿着手中厚厚的一叠资料,走向演讲台。 议会主持人在旁边见到石渡就位,随即宣布,“关于新宿区发展委员会副长石渡接受质询的程序。现石渡副长就绪。依据《东京都议会议事规则》第六十三条,《东京都议会组织法》第一百六十三条、《东京新宿区议会组织法》第三百五十五条。东京都议会在对区级议会事务有疑问时,可传召包括但不限于区议会、市政厅、区役所等相关人士。” “本次质询开始前,已依合适方式通知相关人士。质询程序合法,现在东京都议会有关石渡先生的咨询程序,正式开始!” 上岛向旁边的一位反对派议员使了一下眼色。 随即,这位反对派议员立刻站了起来,“石渡先生。自从你担任新宿区发展委员会副长以来,审批了超过三百余个公共项目。而你的上一任,对公共项目的审批仅50余个。也正是在你的任期,因为公共支出的大幅上涨,新宿区首次出现了动用往年财政盈余金的情况,财政平衡情况异常严峻。” 这位反对派议员身旁的两个助手,跟着发言的节奏,展开一张大布。 这张大布正印着三百多个公共项目的审批通过日期。 反对派议员侧着身子,指向这张大布,提高声音道:“这上面印的是你石渡先生审批每个项目的日期。对比你的任期,平均下来每个公共项目的审批时间仅仅只有27天,27天!!请问石渡先生,你是超人吗。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草草同意一个项目的公帑支出,请问你有实际地真真正正论证过这些项目的可行性吗?!” 这位反对派议员毫不客气。 上来立刻火力全开。 石渡并没有被这位反对派的语气影响心情,相反,他露出轻松地微笑,回答道:“首先,这位议员。审批时间用时短,并不代表我们没有详实的论证过可行性。相反,这代表了我们的工作效率是高超的。我们极为迅速地响应了新宿区市民的愿望和要求。” “至于你说的项目可行性问题。”石渡继续回答道,“每一个项目都严格履行了相应的法律程序。从最开始支出项目的具体立项、专家咨询、社会公开讨论,再到最后的执行,我们都落实了法律对我们区议会的要求。每一分公帑的开销都是精打细算,经过科学评估和论证,绝非所谓没有论证过项目的可行性!” 反对派议员听了石渡的回答,同身边的助手交头接耳了一番。 过了一阵,这位反对派议员露出了蔑笑,他立刻让身边的助手,开始散发着材料。这些材料同时也通过秘书,递到了演讲台上的石渡。 这些材料是一个公共项目专家咨询会议的记录。 这个项目是关于新宿区摩天高楼玻璃幕墙保养支出的补贴论证。 本来,这些高楼的玻璃幕墙的保养,应该都是大楼业主自负。但是,过去新宿区的写字楼的建设过于激进,造成相当程度的过剩和空置率。为了保证物业管理能够正常维护,新宿区决定对符合条件的摩天高楼的玻璃幕墙的维保,进行补贴。 其中,有一个环节就是专家论证补贴金额的合理性。 具体需要考虑到玻璃幕墙的材质、作业难度、幕墙折光率等多重因素。 反对派议员指着专家会议的参与记录,大声道:“在当年5月22日,会议记录显示,应到专家七人,但实到三人。剩余四人是教授在大学的修士生或博士生代为参会,发表意见。我想请问石渡先生,你所说的所谓合理论证到底在哪里?!是连专家本人都没来的,专家会议吗!!” 此言一出,顿时满座哗然。 不少其余的反对派也趁机鼓噪,敲击着桌面。 石渡迅速翻阅着材料,在思索片刻后,答道:“这位议员先生,我必须要回答你。首先,你所举的这次会议到会记录完全是混淆视听。这次专家会议,只是为了确认上一次的讨论结论而已,根本无必要由专家本人亲自到场。事实上,针对这个项目,各个专家所提交的详实的调研报告,难道你都无视了吗?!” “为什么偏偏要抓住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来大作文章?!而无视此前多次专家会议的讨论成果!” 石渡迅速强硬回击。 这位反对派议员看了一下上岛,微微点头后,再次面向演讲台,高声道:“石渡先生。那我要问你,凭什么市民的公帑,要拿去补助写字楼的开发商和物业。为什么这笔同样的钱,不拿去补助玻璃幕墙的清洗公司,不拿去补助清洗玻璃幕墙的工人?!这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和这些写字楼的开发商存在利益勾结!!!” 大厅回荡着激烈的质询声音。 反对派议员的凶猛开炮,誓要给石渡致命一击…… 第十七章 东京都议会的战斗 “我一向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做事。”石渡挺了挺胸,迎接反对派议员的猛烈抨击,“你所说的,我与所谓写字楼的开发商勾结一事,纯粹子虚乌有。补贴之所以没有发放给玻璃幕墙清洁公司,是因为考虑直接对他们进行补贴的话,将不利于高空作业成本的最小化。这是出于经济激励的考虑。” 石渡的话音落下,在座不少的反对派议员都发出了嘘声。 显然,这样一个回答并不能让他们满意。 “也就是说你认为,把钱发给开发商,比把钱发给高空作业的工人,更加合理?!”反对派议员,大声攻击道。 “请你不要感情用事。对于高空作业的工人,我们新宿区议会已经设置有专项的危险作业补贴金和平价保险项目。只是在针对减少写字楼的物业管理成本,我们就玻璃幕墙的作业,对业主进行了补贴。这两项事情是不同的事情。我们并没有偏袒开发商!”石渡从容不迫地答道。 上岛议员一直在大厅内坐镇指挥针对石渡的质询。 他随即又对另一名议员使了一下眼色。 这名议员心领神会,立刻站起来,对石渡开火道,“石渡先生。请你解释一下。在你审批过许多用地规划中,79%的项目,都存在事后进行补办或变更手续。比如,寰宇大楼项目,事后补正追加大楼占用新宿区湿地的环保手续。又例如,膨林工厂项目,事后再追加补正关于工厂旁建设变电站的手续。再比如,御城美食街项目,竟然事后才补正追加关于拓出地下消防疏散通道的手续,导致事后地下实际施工面积,远超事前的审批面积。” 这位议员将厚厚的一叠资料“哐”的一声,砸在桌面上,“石渡先生,请你告诉我们。你们是不是在推行项目的时候,故意隐瞒足以影响审批的关键因素。然后采取事后补正的方法,来强行把本不该上马的项目,落地实施?!” 来势汹汹,如暴雨波澜将起。 然而,石渡听着这位议员的进攻,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位议员。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相关的实务经验。一个项目从纸面上的规划,落到实处以后,会发生许多我们之前意想不到的问题。就拿你说的工厂建设变电站的事情。事实上,是因为工厂进行追加投资,导致用电负荷可能超过原先设想,因此才需要再补建变电站。” “请问这样的事情是坏事吗。工厂追加投资,有利于为新宿区创造更多的就业、税收,能够让我们新宿区变得更具有竞争力。” “我们不是全能的神。我们无法在一个项目中的事前规划来预知所有会发生的状况。我们进行事后补正的手续,恰恰说明了,我们在务实地解决问题。”石渡回答道。 在会场上的记者们,逐渐开始领悟到这位新宿区发委会副长的厉害。 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地方市政厅的人员,竟会有这样出色的辩才和头脑。 看来,之前石渡能在官房机构工作,果然有其理由。 很快,又有议员发起了反击,“石渡先生。我想请你们留意一下你们审批公共项目的方式。为何,你们没有遵循一项目一议,一项目一批的规则,而是采取大量捆绑审批的方法。把数个支出项目,同一个比较重大开支项目捆绑在一起审批通过。你们发展委员会这种做法,是不是在浑水摸鱼!” “而且,你们发展委员会的成员大都来自市政厅各部门的要员,是否违反了各个部门应当内部先行进行程序讨论,然后再进行决策的标准流程。你们是否试图在以发展委员会的决策,来替代市政厅各个部门的决策?!你们的流程和程序是否严重违反法律!” 又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指控提出。 捆绑审批和发展委员会的成员问题,的确是新宿区公共开支中的重大缺陷。 开支本身合不合理,姑且不论。 但是,如果违反了标准的议事流程和决策程序,那是一个相当严重的过失。 石渡依旧很平静。他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答道:“我们新宿区发委会,一向追求程序的合法性和决策的迅速响应。的确,我们有一些公共开支项目是是捆绑在一起审批的,没有一项一议。但是,这些被捆绑的项目的都是高度相关,属于同一个投资项目,实际上不可分割。我们认为,在捆绑审批这一点上,我们并没有做错。这兼顾了项目本身的实际特点。” “至于这位议员提到的,我们发展委员会的组成问题。事实上,发展委员会的机构设置是本届内阁为了应对组织僵化提出的战略。我们发展委员会的组成,均符合内阁发布的指引规定。如果你们认为不妥,请不要质询我们新宿区的市政厅人员。请你们去质询内阁!” 石渡极其强硬的还击。 在整场质询之下,丝毫不落下风。 在数位议员的轮番质询中,石渡极其潇洒地自如应对。 本来,石渡此前一度被媒体质疑其在新宿区的财政路线。但在此次东京都议会的质询里,现场竟有不少媒体记者和公众,被他的风度所打动。 石渡看着自己手中的资料。 尽管他知道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应对地潇洒,但是他仍有弱点。 这个弱点,就是新宿区的高新产业园项目。 但所幸,今天质询的议员大都没有关注。 毕竟,可能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当做门脸的项目,竟然会存在问题。 就在质询逐渐进入尾声时,一直在指挥的上岛议员,忽然站了起来。他冷眼看着台上的石渡。上岛是一个擅长迷惑对手的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是他的最爱。此前多位反对派议员的车轮战,仅仅只是为了迷惑对方。 现在,真正的利刃该出鞘了。 上岛议员的声音在东京都议会的大厅里响起道: “石渡先生。请你解释一下,你和江里子女士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顿时如惊雷炸响。 第十八章 风暴开始 东京都议会的大厅里―― 一位地方议员和一位市政厅的官员相对而视。 反对派议员上岛终于祭出了杀招。他事实上一直都在关注着新宿区的高新产业园。特别是,他关注到了许多该项目的中标供应商都与江里子有关。虽然他还未调查清楚江里子和发委会的石渡有什么关系,但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听到江里子的名字,会场上方环形通道的记者们顿时一阵骚动。江里子是新宿区灰色产业的地下大佬,是警方都难以对付的人物。上岛议员居然说新宿区的发委会石渡和江里子有关系,这该是一个怎样的丑闻。 要知道,石渡隶属的发委会属于市政厅的实权部门。 这无异于是在指控新宿区的市政厅在和江里子这类像是山口组的暴力团有联系一样。 石渡本来以为质询快结束了,甚至都在准备收拾资料。没想到在快结束的时候,竟然会被上岛突然发难。 而且问的还是高新产业园的招投标事项,还是江里子! 石渡意外于对方竟然能够追查到这个份上。 “石渡先生,难道你不需要做出回答吗?!”上岛进一步逼问,“在耗资庞大的高新产业园项目里,为什么许多中标的供应商都与江里子有关?!你们是否存在利益输送?!是否在干着损害广大新宿区市民公帑的事情!!” 石渡压下自己的惊诧。 这位曾经在官房机构工作过的人员,也展示出了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 石渡立刻以镇定的语气答道:“上岛议员,我并不明白你说的情况具体是什么。但我想强调的是,高新产业园的每一个参与招投标的供应商,我们都依照程序和规定,进行了严格审查。招投标本身的过程,公平、公正、公开,不存在所谓内定的情况。所有一切均合法合规。” 上岛蔑笑一声,“石渡副长回答的问题,未免太轻飘飘了。我们已经听说高新产业园项目,一批未中标的供应商正在向市政厅讨要说法。如果,真的一切如你所说,合法合规话,那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骚动?!” 听到这位议员的信息,大厅内的记者更是纷纷拿起本子记录。 石渡闻及此言,马上回击道,“上岛议员,我不知道你的信息源是从何而来。但是,你所说的,与事实并不相符。的确,市政厅最近在和一批供应商就款项支付问题进行商讨。但是这个洽谈与高新项目无关。” “有一批市政工程因为工程量的应如何计量,在工程款的应付金额有所分歧。这是常见现象。市政厅已经在邀请客观、中立的第三方鉴定机构,及时对工程量进行勘验,妥善解决付款问题。” 石渡迅速做出一番漂亮的回应。 然而,话音刚落下―― 上岛立刻追问道:“也就是你承认刚才我说的,的确有一批供应商在同市政厅进行洽谈。只不过,你们否认与高新产业园项目有关。” 石渡眉头紧锁,他发现刚才自己的回应的确把话说满了。 “到底你是不是否认与高新产业园项目有关!!”上岛提高了声音,穷追不舍。 “许多供应商参与了不止一个项目。”石渡答道,“将这个纠纷与高新产业园项目进行无端联系,是不正确的!” 石渡再度盘算了一下。 此前,他和那些供应商打过交道。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十八章 风暴开始 东京都议会的大厅里―― 一位地方议员和一位市政厅的官员相对而视。 反对派议员上岛终于祭出了杀招。他事实上一直都在关注着新宿区的高新产业园。特别是,他关注到了许多该项目的中标供应商都与江里子有关。虽然他还未调查清楚江里子和发委会的石渡有什么关系,但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听到江里子的名字,会场上方环形通道的记者们顿时一阵骚动。江里子是新宿区灰色产业的地下大佬,是警方都难以对付的人物。上岛议员居然说新宿区的发委会石渡和江里子有关系,这该是一个怎样的丑闻。 要知道,石渡隶属的发委会属于市政厅的实权部门。 这无异于是在指控新宿区的市政厅在和江里子这类像是山口组的暴力团有联系一样。 石渡本来以为质询快结束了,甚至都在准备收拾资料。没想到在快结束的时候,竟然会被上岛突然发难。 而且问的还是高新产业园的招投标事项,还是江里子! 石渡意外于对方竟然能够追查到这个份上。 “石渡先生,难道你不需要做出回答吗?!”上岛进一步逼问,“在耗资庞大的高新产业园项目里,为什么许多中标的供应商都与江里子有关?!你们是否存在利益输送?!是否在干着损害广大新宿区市民公帑的事情!!” 石渡压下自己的惊诧。 这位曾经在官房机构工作过的人员,也展示出了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 石渡立刻以镇定的语气答道:“上岛议员,我并不明白你说的情况具体是什么。但我想强调的是,高新产业园的每一个参与招投标的供应商,我们都依照程序和规定,进行了严格审查。招投标本身的过程,公平、公正、公开,不存在所谓内定的情况。所有一切均合法合规。” 上岛蔑笑一声,“石渡副长回答的问题,未免太轻飘飘了。我们已经听说高新产业园项目,一批未中标的供应商正在向市政厅讨要说法。如果,真的一切如你所说,合法合规话,那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骚动?!” 听到这位议员的信息,大厅内的记者更是纷纷拿起本子记录。 石渡闻及此言,马上回击道,“上岛议员,我不知道你的信息源是从何而来。但是,你所说的,与事实并不相符。的确,市政厅最近在和一批供应商就款项支付问题进行商讨。但是这个洽谈与高新项目无关。” “有一批市政工程因为工程量的应如何计量,在工程款的应付金额有所分歧。这是常见现象。市政厅已经在邀请客观、中立的第三方鉴定机构,及时对工程量进行勘验,妥善解决付款问题。” 石渡迅速做出一番漂亮的回应。 然而,话音刚落下―― 上岛立刻追问道:“也就是你承认刚才我说的,的确有一批供应商在同市政厅进行洽谈。只不过,你们否认与高新产业园项目有关。” 石渡眉头紧锁,他发现刚才自己的回应的确把话说满了。 “到底你是不是否认与高新产业园项目有关!!”上岛提高了声音,穷追不舍。 “许多供应商参与了不止一个项目。”石渡答道,“将这个纠纷与高新产业园项目进行无端联系,是不正确的!” 石渡再度盘算了一下。 此前,他和那些供应商打过交道。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十九章 烫手山芋 东京都议会决定组建特别调查小组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新闻界。鉴于这个时间点就位于明年春季改选议员前的敏感时刻,不少新闻报纸将其报道作权力斗争的火药桶已然引爆。也的确如这些报纸所说那样,不同派别的地方议员开始争相攻伐,力争将对手在来年的改选中拉下马来。 最直接受影响的,当然还是新宿区市政厅。 因为特别调查小组的组建,新宿区大部分财政开支项目都被暂停。 整个地方的市役机构几乎陷入一种半瘫痪的状态。 报纸媒体上也有不少反对特别调查小组的声音,认为这次调查只不过是一场作秀和拉布,因为市政厅运作瘫痪,最终的成本还是由市民来承担。 作为这次特别调查小组的发起人,上岛议员也承担了巨大的压力。毕竟,最后是要用事实来说话。如果最终调查小组一无所获,那么上岛的议员生涯也可以宣布告结。不知不觉中,在赌局已经摆上了极为沉重的筹码。 此时,各方势力都在密切关注特别调查小组的可能进展。各方势力都想急切地第一时间知道调查发现的有关情况,以便进行对其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利用。 各界的视线都在调查小组上。 然而,各股势力都没有留意到一位叫做北原的律师正在发起行动。自从那天同滨中社长见面之后,北原就一直在准备向东京都财政厅提请行政裁决的资料。大约经过三周左右的时间,北原一行人已经将资料准备妥当,即将向东京都财政厅启动法律程序。 谁都没有想到,在特别调查小组进驻的重要时刻,一位名叫北原的律师,将成为关键的搅局者。随着,北原和宫川准备好了资料之后,他们在邮局,寄出了行政裁决的申请文件。 鲜红的邮戳盖在包裹上―― 从未有律师尝试过的法律程序就将启动…… 议会质询结束三周以后―― 上午,10点32分。 东京都财政厅,长官办公室。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中年男子,正在伏案工作。旁边的台灯照射着他的脸庞,其露出疲倦的神色。像是连续工作了多日,都未曾休息。 这位男子就是中田义时,东京都财政厅的长官。 东京作为东洋这个国家的心脏。 而执掌东京都财政的长官,可以说是把着这个国家的经济命门也不为过。 中田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中田是一个没有多少野心的人物,只是一个想把眼前事情和工作,平平安安办好的技术官僚。也正是因为中田在各派中处于一个相对超然中立的地位。因此,他也被推上了这样一个极端重要的位置,作为平衡各派的妥协产物。 这个职位对中田来说是一个麻烦。 事情多,乱,杂。 然而,履职四年以来,中田更是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安。 中田说不清楚这种不安感是从哪里来的。总之,这位财政厅的长官就是觉得奇怪。他抬起手,拿起旁边的咖啡,抿了一口。 桌面上,摆放着历年东京都预算和决算的详细开支图表。这些数据无声地在诉说着东京近年以来的经济脉动。gdp数据可以造假、人均收入可以造假、甚至就业数据也可以造假。但是,涌入国库的真金白银的税收收入却不可能造假。 如果经济进入不景气的状态,东京的财政收入必然也会相应减少。 中田端详着文件,心中的不安感再次变得强烈起来。事实上,中田已经发现了最近东洋以来的古怪。明明各项经济数据正表明东洋的产业活跃程度,正在迈向新的台阶。各个行业的投资数据也在不断突破新高。 然而――东京都的财政盈余却在一年比一年少。 这很奇怪。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十九章 烫手山芋 东京都议会决定组建特别调查小组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新闻界。鉴于这个时间点就位于明年春季改选议员前的敏感时刻,不少新闻报纸将其报道作权力斗争的火药桶已然引爆。也的确如这些报纸所说那样,不同派别的地方议员开始争相攻伐,力争将对手在来年的改选中拉下马来。 最直接受影响的,当然还是新宿区市政厅。 因为特别调查小组的组建,新宿区大部分财政开支项目都被暂停。 整个地方的市役机构几乎陷入一种半瘫痪的状态。 报纸媒体上也有不少反对特别调查小组的声音,认为这次调查只不过是一场作秀和拉布,因为市政厅运作瘫痪,最终的成本还是由市民来承担。 作为这次特别调查小组的发起人,上岛议员也承担了巨大的压力。毕竟,最后是要用事实来说话。如果最终调查小组一无所获,那么上岛的议员生涯也可以宣布告结。不知不觉中,在赌局已经摆上了极为沉重的筹码。 此时,各方势力都在密切关注特别调查小组的可能进展。各方势力都想急切地第一时间知道调查发现的有关情况,以便进行对其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利用。 各界的视线都在调查小组上。 然而,各股势力都没有留意到一位叫做北原的律师正在发起行动。自从那天同滨中社长见面之后,北原就一直在准备向东京都财政厅提请行政裁决的资料。大约经过三周左右的时间,北原一行人已经将资料准备妥当,即将向东京都财政厅启动法律程序。 谁都没有想到,在特别调查小组进驻的重要时刻,一位名叫北原的律师,将成为关键的搅局者。随着,北原和宫川准备好了资料之后,他们在邮局,寄出了行政裁决的申请文件。 鲜红的邮戳盖在包裹上―― 从未有律师尝试过的法律程序就将启动…… 议会质询结束三周以后―― 上午,10点32分。 东京都财政厅,长官办公室。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中年男子,正在伏案工作。旁边的台灯照射着他的脸庞,其露出疲倦的神色。像是连续工作了多日,都未曾休息。 这位男子就是中田义时,东京都财政厅的长官。 东京作为东洋这个国家的心脏。 而执掌东京都财政的长官,可以说是把着这个国家的经济命门也不为过。 中田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中田是一个没有多少野心的人物,只是一个想把眼前事情和工作,平平安安办好的技术官僚。也正是因为中田在各派中处于一个相对超然中立的地位。因此,他也被推上了这样一个极端重要的位置,作为平衡各派的妥协产物。 这个职位对中田来说是一个麻烦。 事情多,乱,杂。 然而,履职四年以来,中田更是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安。 中田说不清楚这种不安感是从哪里来的。总之,这位财政厅的长官就是觉得奇怪。他抬起手,拿起旁边的咖啡,抿了一口。 桌面上,摆放着历年东京都预算和决算的详细开支图表。这些数据无声地在诉说着东京近年以来的经济脉动。gdp数据可以造假、人均收入可以造假、甚至就业数据也可以造假。但是,涌入国库的真金白银的税收收入却不可能造假。 如果经济进入不景气的状态,东京的财政收入必然也会相应减少。 中田端详着文件,心中的不安感再次变得强烈起来。事实上,中田已经发现了最近东洋以来的古怪。明明各项经济数据正表明东洋的产业活跃程度,正在迈向新的台阶。各个行业的投资数据也在不断突破新高。 然而――东京都的财政盈余却在一年比一年少。 这很奇怪。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十章 打招呼 北原提起的行政裁决申请,到达了东京都财政厅。企业胆敢在招投标项目中,要求纠正市政厅的违法招标行为。这在一向重视官企和谐的东洋,简直是前所未闻。 东京都财政厅的数位高官秘密聚集在会议室,不敢相信他们眼前看到的材料。行政裁决的申请人,一共有好几家会社。但明显可以看出,其中一家叫做信忠胜实业有限会社,是这里面的带头大哥。 这家会社的社长叫做滨中。 而这好几家会社共同委托的律师,都是北原义一。 东京都财政厅的长官中田端详着手中的材料。中田虽然已是长官的高位,但他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把这个工作做好,然后过一段时间,换到一个清闲的岗位,准备退休养老。 中田绝对不想被牵涉进什么党派的斗争旋涡里。 然而,事与愿违,眼下偏偏就是这份行政裁决申请,把一切都给搅乱。 在会议桌上,除了行政裁决资料以外,还堆着数个黑色的文件夹,里面装着像是履历一样的文件。这些资料是秘书刚刚收集到的,关于这位北原律师的材料。 中田拿起这些材料,看了一会儿,眉头不由得皱地更深。 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过去几场官司的对手分别是川本高速、赤木酒店集团、京都大学。全都是响当当的名头。前面两家上市公司付出了巨额赔偿的代价,而京都大学学府的决定更是直接被推翻。 这就是一只攀咬人的恶犬。 一只一旦咬住,就永远不会松口的怪物! 中田看着这位律师的履历越发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财政厅的长官自然是不相信这位律师会这样敢替这些会社出头。 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中田这样想道。 自然而然,中田马上想到的就是来年春季国民议会改选的事情。而这次行政裁决所剑指的对象,就是新宿区市政厅发展委员会的常务副长石渡。石渡据说与现任内阁的某位长官,有着密切关系。 如果能够拿下石渡,这将对扩大反对派选情,有着极大的帮助。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中田忍不住挠了挠头。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会议室内的一位高官发言道,“像这种事情,也是头一次遇到。或许,比较稳妥的做法是先冷处理,我们不要急着做出受理的决定。先拖上一段时间再说。” 这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默。 会议室中的目光一下子都汇集到了中田的身上。 在场久居官场的老狐狸,都在试探财政厅的中田会做出怎样的表态。 中田环顾了一下会议室内的人。 这些在场人士都是东京都财政厅的要员。其中,自然有不少各路派系安插在这里的棋子。自己眼下的一举一动,任何表态,必然都会立刻传到这些势力的耳中。 中田并不想自己成为被利用的对象。 自己只想平安降落退休。 而不想被利用,那么最佳的挡箭牌就是按照规则行事。 中田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秘书。 秘书心领神会,却也有些紧张地答道:“我们已经先行紧急研究这位律师递交的材料。目前来看,我们并没有在这套材料上发现有什么缺陷或者瑕疵,可以让我们暂时推脱不受理这份行政裁决。” “不过就算要受理,起码也应该在受理之前和新宿区市政厅打声招呼。”会议室里的另一位要员说道,“毕竟新宿区的财政开支和预决算文件也会报我们东京都财政厅备案。如果不打声招呼,直接就受理,恐怕会影响我们和新宿区市政厅的关系。” 中田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那么快,说情和打招呼马上就来了。 “我们需要研究一下程序和规则。”中田回道。 “提前给新宿区市政厅打声招呼,也能让他们更准备的充分。”这位要员继续说道,“毕竟这关系到我们作为公权机构在市民前面的公信力。” “那你说要和谁打招呼。”中田不经意地试探道。 “起码应该要和新宿区市政厅发委会的副长石渡,打声招呼。”这位要员看着桌面上的材料,“毕竟这次行政裁决的申请是奔着新宿区的高新园项目。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就是石渡。前几天他还被东京都区议会质询了。提前通知一下他,最好不过了。” 中田观察了一下四周,不少要员也同意这一意见。 这位财政厅的长官不禁再度暗自捏了一把汗。看来石渡背后的势力,已经是把大小棋子都已经七七八八地都安插进来了。 然而,越是这样,中田越是嗅到了危险。 反对派必然会不遗余力地抓住程序中的每一个错漏。 招呼是你打,责任是我担。 中田当然不会这么愚蠢。旋即,他说道,“请问这个打招呼,我们能说些什么。” 这位要员没料到中田会这样反问,愣一下,一时之间,竟语塞起来。 旁边有几个之前想帮忙这位要员说话的同僚,也面面相觑起来。 过了沉默几分钟。 竟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想打招呼的人也不敢回答。 中田见没人回答,便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规则推进。符合受理条件的我们就马上受理。然后,直接依照程序送达相关法律文件,召开行政裁决的听证。我个人认为,向新宿区市政厅打招呼并无必要。我们东京都财政厅既然作为本次的裁决者,那么应该严守中立才是。” “但是,中田长官。”另一位高管听到这番话,显然有些急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受理行政裁决。搞不好,如果后续还要闹到法庭的话,我们可能会成为东洋首起地方财政厅的裁决受司法审查的案例。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慎重。” “这是第一次,所以我们还是提前打个招呼的好。” “正因为我们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才更要遵守规则。”中田答道,“如果第一次就不遵守规则,那我们就不可能期盼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再来遵守规则。” 中田的话语回荡在会议室内。 石渡背后势力的高管面露不悦的脸色。 就这样,尽管中田并非出于遵守规则的本心,而是出于避免责任的考虑,才决定依据规则受理。但结果终归对北原等人是有利的。不多时,案件受理通知书就被打印出来。北原提交的材料很快就被东京都财政厅发往新宿区市政厅,通知新宿区准备派人答辩…… 第二十一章 怎么办 数日后。 下午5点10分。 东京,新宿区,市政厅大楼。 石渡坐在办公室里,开始收拾文件,准备下班。此前,他作为地方市政厅发展委员会副长,被传至东京区议会接受质询。虽说顺利挺了过去,但也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今天难得事情少了些,他想提前回去休息。 桌面上,还放着东京都议会特别调查小组即将进驻的文件。 文件带有都议会的印章。 石渡看着这份文件,冷笑了几分。目前,新宿区市政厅除了必要的财政开支,例如薪俸、紧急的社会福利项目等外,其余的开支都已经停摆。 对于这个局面,石渡倒是不慌乱。他一向轻视这些地方议会的议员。他不认为这帮擅长口舌功夫,只知道在民众面前作秀表演的人物,能有什么真本事。 有关开支的审计,是一个技术性极强的活。 石渡并不认为这些地方议会的大老爷们有这个本领。 甚至他认为,也许那些东京都议员连审计报告都看不懂。 更何况,石渡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了更高一些。眼下,特别调查小组搞了这么大的阵仗,把市政厅的这么多笔开支都停了。这绝对不可能长久。 如果停摆的状况持续下去,市民迟早会怨声载道。 最后若还没查出什么,那将变成对反对派议员的不利选情。 石渡将衣服整理了一下,拿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 市政大楼巨大的办公厅内,办事员本来都应该在各自工位上,敲着键盘工作。 然而,此刻,许多人员不知为何都聚集在靠近前台的位置,围成了一圈,像是在观看这么惊奇的东西一样。 围观的人群,时不时便用手,指指点点,时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幅场面与平时工作的场景,迥然不同。 石渡看到人群,眉头微皱。他一向是个对下属颇为严苛的人,见到这么多人居然都在前台不知道围观什么东西,他自然心中不悦。 他立刻迈步向前走去,打算呵斥一番。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石渡走来,露出了颇为慌乱的表情,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石渡拨开人群,提高了几分声音说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干什么!” 来到中间,石渡发现有一个拆开的文件包裹,放在地上,里面有着一叠厚厚的材料。 此时,石渡注意到—— 在包裹旁边,站着一个邮递员工,而市政厅的一个职员则死死地拽住他的袖子。 邮递员工脸色有些涨红,像是被这样粗暴对待,已经开始生气,“喂!!我说你们市政厅的,有个包裹送过来,为什么你们不签收。你们都已经把包裹打开了,你们起码要签收一下呀!这样抓着我是怎么回事!” “这份材料我们不能签收,请你退回去!”抓住邮政员工袖子的职员说道,“能不能签收,我们必须要请示我们的内部律师才行。” “不是!你们现在开着门,办着公,有什么不能签收!我们邮政怎么可能等你们慢吞吞地请示,那要等到时候!” 石渡听到两个人的争吵有些不明所以。怎么签收一个文件还会引起争执石渡没有多想,直接对职员说道:“公文之间的收发,按照规则办就行。你跟一个邮政员工吵些什么。我们不想收的材料留存好,到时再按流程退回发文机关就行。” 石渡接过邮政的签收单,草草地写了一下。 职员看到这一幕立刻瞪大了双眼,他想要伸手阻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石渡……石渡副长!那是……那是……那是!” 石渡没有理会职员,此时他看了一眼还放在地上的材料,不由得更有些不满,“你们倒是把材料捡起来呀,还放在地上干什么!” 话音落下。 周围的办事员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去将文件捡起来。 仿佛,这是一个涂上毒药的包裹一样。 办事员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恐惧,一种害怕承担责任的恐惧。 石渡一时之间也有些愣,他不由得望向地上的文件,随后捡了起来。 打开第一页,上面就是送达回证。 看到送达回证这几个字,石渡感到很奇怪,此前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公文。 再往下翻一页,随即他看到了文件的标题—— 《东京都财政厅行政裁决审理会议的召开通知》。 随着,目光在文件上浏览起来。 石渡的眼睛逐渐睁大,握着文件的手仿佛因为有些愤怒,而在微微抖动。石渡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纵然他没接触过法律,他也很快明白了面前发生了什么。 这份文件告诉他,一家名叫信忠胜实业有限会社,纠集了共六家会社,这些会社都是参与高新产业园投标项目的企业。这些会社现在向东京都财政厅提起行政裁决,要求新宿区市政厅纠正在高新园招投标项目中的违法行为。 石渡一时之间,因气血上涌,竟感到有些眩晕。 愤怒的情绪迅速淹没他的大脑。 这些倚仗市政厅项目为生的企业,居然……居然胆敢挑战市政厅做出的决定。 超出石渡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他从来没想过,靠自己吃饭的企业,居然胆敢来挑战自己! 反了! 竟然反了!! 石渡随后扫到这些会社的代理律师。是一位来自江藤律师事务所,叫做北原义一的律师。一间没有听过名字的律所,一个没听过名字的,不知道是哪来的野路子律师。竟然,竟然胆敢怂恿企业来起诉市政厅。 简直前所未闻。 这个律师不想在东京的法律圈混了吗! 石渡立刻青筋暴起,“为什么刚才没提醒我!没提醒我!”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回话。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看向这位发委会的副长。 “一群猪!!!”石渡将文件的包装袋,直接重重地砸在旁边一位职员身上,随后立即返回办公室,“呯”的一声,关上了门。 愤怒的情绪刚持续了几分钟,恐惧就涌上石渡的心头。 石渡之所以感到愤怒,是因为他觉得被羞辱。此前,他从未听说过新宿区市政厅有被提起过行政裁决。而这,很可能是第一起。是的,好巧不巧,偏偏第一起行政裁决案件就奔着自己的项目而来。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然而,愤怒之余,他却感到了后怕。 因为,眼下正值东京都议会调查小组进驻的敏感时刻。 如果他们知道了…… 石渡不敢想象。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突然,办公室的电话响起。 铃声在此刻异常刺耳。 石渡没有心情接电话,他想直接挂掉,然而犹豫片刻,他还是接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石渡认得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是江里子。 是的,北原在京都时,于江藤损毁的车内发现的那张名片的主人,被誉为新宿区地下灰色产业的控盘者,此前在东京中央产业银行曾经担任高管的那个女人——江里子。此刻,这位神秘的女性向新宿区市政厅发委会副长的办公室打了电话…… 第二十二章 江里子 晚上9点。 东京,新宿区,伊势岛酒店某包间。 石渡在这里等了快2个小时。下午,他接到了江里子的电话,约在这里见面。电话没讲几句就挂断,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说,目前新宿区高新园项目被一些未中标的承包商提起行政裁决的事情。 但是,正好借这个场合,他赶紧和江里子说一下这件事。 作为在新宿区的资深市政官员,石渡非常清楚江里子庞大的势力网络。新宿区市政厅有许多预算外的支出,都是江里子的产业出钱垫付。同时,许多地方议员的献金,背后都是来自于江里子。 江里子,说是名副其实的“金主”也不为过。 一阵脚步声出现。 这脚步声不紧不慢。 透露着一种强大的从容。 很快,包间内的纸墙,倒映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缓缓坐下。 看得出是一位有些瘦削的女性。 然而,那倒映在纸墙的人影却是得笔直,仿佛受过关于仪表姿态的严格训练,单单只是坐着,就已经感到一种古典美人的风韵。 这种美,并非是某种甜美或者惹人爱怜的美。 而是一种威仪、严肃、坚毅的女子之美。 隔着纸墙。 未见真容。 但是,气场却已令人感受到。 石渡呆的这个包间与隔壁的包间是用一道纸墙隔了起来。 两人并没有直接碰面。 而是隔着一道纸墙交流。 “江里子女士。”石渡试探性地开口道。纵然石渡是新宿区市政厅里的实权派人物,他在面对江里子时,也必须留出几分恭敬。 “近来还好”石渡问道。但是,显然石渡并没有闲聊的心情。还没来得及等对面的人影说话,石渡就想先赶紧说高新园行政裁决的事情,“江里子女士,有个情况,我可能要先和你说一下。” “石渡副长。”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石渡的话语。 只听得江里子的声音道,“今天在这里见面是因为,有事情想要拜托石渡先生。” 石渡一时间倒是没想到江里子居然还会有事情,要来拜托自己。刚刚正准备要说的话,不由得只好先咽回去。 “我可受不起拜托。”石渡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但还是挤出了标准的假笑,“是我,反而有很多事情,要拜托江里子女士。”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数据和一个人。”对面的声音传来。 明明只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明明声音不大。 明明声音柔和。 但是却带有着一股无法违抗命令的力量。 听到江里子的话语,石渡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请求。查一个数据和查一个人。以江里子的情报网,她还有追查不到的信息,还有追查不到的人 “如果能帮上忙,当然会尽力。”石渡笑道,“但我这边可不是统计局和警察,不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 “你可以。只是取决于你想不想。”江里子清冷的声音传来道,“我想让你查的数据,是东京新宿区市政厅的负债金额。” 东京新宿区市政厅的负债金额 石渡没料到江里子想知道的所谓数据居然是这个。听到这里,石渡不免发笑道,“江里子女士。新宿区市政厅的负债、收入、资产情况,都在每年发布的财政预算案、决算案中都有。这个负债数字,在公开渠道可以查到。”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江里子的声音响起道,“我要的是没写入预算内的负债金额。” 江里子的话语,立刻精准地直击要害。 石渡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他当然明白江里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预算外负债】 【所谓预算外负债,即市政厅未以自身名义直接背负的债务,而是通过与市政厅控制的企业,由被控制的企业对外举债,或者市政厅提供担保。虽然这些债务没有直接列入预算案中,但它们却实际上是市政厅的债务。故而这些债务又被称为隐藏债务】 石渡作为市政厅的发委会副长,自然清楚新宿区的真实财政情况。表面上,新宿区的财政状况是略有盈余。 但是如果把这些隐形债务算进去的话,实际上已经出现赤字。 并且这些赤字超过了往年盈余的储备金。 江里子想要这个信息,是想掌握新宿区的真实情况。 新宿区是东京最繁华、贡献财政收入最多的区之一。 了解新宿,就相当于了解东京。 而了解东京,就相当于了解东洋。 “我能问一下江里子女士,要这个信息的用途吗。”石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也就是说,石渡副长,你是答应了吗。”江里子回应道。 石渡皱了皱眉头,不知该如何回应。 关于新宿区的真实财政情况,自然是重大机密。 如果泄露出去的话,恐怕会引起一度程度的恐慌。 “我会尽力收集的。”石渡说道,“但也请江里子女士理解,这些预算外的债务,统计起来非常困难。” “相信你自然会尽力。” “那么江里子女士,你要找的人呢。” 对面的人影停顿了一下。 大约经过了数十秒的沉默。 那人影随后开口道,“替我查一个人。这个人在东京中央产业银行工作。当然,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要你市政厅去查一个银行职员。他此前负责过放贷给新宿市政厅实际控制的企业。好几个重大贷款项目都是过的他的手。东京中央产业银行的保密性很高,要从银行内部拿到这些资料基本是不可能的。只能够从你们市政厅这边下手。你们这边并没有对文件大的严格保密措施。要想获取,应该不是难事。” “所以——”江里子接着说道,“我需要市政厅具体查一查这个人在过往负责过多少个和你们市政厅的贷款项目,还有这些项目的资料、参与人员的情况。” 石渡听下来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隐约觉得像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将会发生。 联想到,现在自己又面对着可能是有史以来东京地方市政厅的第一起行政裁决,石渡顿时心乱如麻。 “这个人的名字是” “半泽直树。” 江里子的声音响起道。 第二十三章 多了一个目标 半泽直树。 石渡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对于这个名字,他并未有太多的印象。因为银行同市政厅控制的企业有很多往来,许多银行职员都跑过市政厅。 不过,说到东京中央产业银行,石渡想起了去年的一个风波。新宿区市政厅一直有参投东京周边的收费公路。毕竟,东京湾周围的货物、人流量极大,参投周围新型收费公路的修建几乎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 但就在去年的时候,新宿区市政厅通过市政企业参投了川本高速的一条公路修建。说是市政厅参投的,但其实资金的来源是银行贷款。当时的贷款来源就是东京中央产业银行。 之前,东京中央产业银行同新宿区市政厅的关系一向很好。 然而那个时候,东京中央产业银行关于川本高速项目的负责人换成了另一个人。 结果,那位新来的负责人坚持要求市政厅为市政企业的借款,作担保,或者用未来收费公路的分红权益作质押。 当时关系一度搞得很僵,新宿区市政厅甚至已经决定要更换一家银行了。毕竟这个负责人实在太不懂得人情世故,居然坚持市政厅必须出具担保文件,保证借款安全。 那个项目的修建方,川本高速也是依靠银行贷款筹集修建本金,其股东作为担保方以川本高速的上市股权作为质押。 后来,新宿区市政厅这边因为东京产业银行这个古怪的负责人,硬是迟迟未能获得贷款进行投资,导致项目一度搁浅。为此,东京中央产业银行还特地被新宿区市政厅点名批评。 但就在这个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当时川本高速输掉了一桩道路洒落物责任的官司,由于后面的集体诉讼一度导致股价大跌。用于项目的主要质押物,川本高速的上市股权的价值也大幅度缩水。 于是项目直接夭折。 倘若新宿区市政厅强行上马川本高速的项目,那么恐怕随着川本高速的资金链断裂,投进去的钱要全部打水漂。 说起来,当时东京中央产业银行川本高速项目的负责人是谁 石渡有些记不清了,该不会就是这个半泽直树吧。 “希望石渡副长要将我拜托的事情,严格保密。”纸墙那边的江里子缓缓道。 随后见得似有茶烟袅袅升起。 纸墙那边的人十分精通茶道,只是须臾之间,便见得极优雅的茶礼姿态。 石渡见到江里子交待完她的事情,他还要把他这边遇到的事情,赶紧说出来。 “江里子女士。”石渡开口道,“今天下午发生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新宿区高新园的招投标项目,不知还是否记得。现在,之前没中标的那些承包商居然向东京都财政厅提起了行政裁决,要求纠正新宿区市政厅在招投标项目中的违法行为。不知道江里子女士这边是否有对策可以提供。” 纸墙上的人影正在品茶。 忽然听到石渡说的这件事情,不免也愣一下。 毕竟,市政工程的承包商起诉市政厅,这在东洋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这意味着这些承包商从今往后都不要想在参与市政工程了。 必然会被市政厅拉入黑名单。 这样做无疑是自取灭亡。 然而,正常人不会这样做。 似乎是嗅到了背后可能暗藏的危机,纸墙那边的人影也不由得陷入了思索。毕竟,新宿区的高新园项目是最近炽手可热的项目。如果查出什么舞弊情事,那么在眼下关键的议员改选的启动之前,必然会带来选情的大洗牌。 “律师呢,承包商的那位律师叫什么。”江里子的声音响起道。 石渡摸了摸脑袋,内心回忆了一番之后,才想起道:“是一个叫做北原义一的律师。他在的那家律所,我并没有听说过。好像是平白无故就杀出来的一样。你说会不会是这名律师是想钱想疯了,所以想来讹诈一把市政厅。” “查清楚这名律师,彻头彻尾地查清楚他的来历。”江里子说道,“东京都内没有多少律师胆敢起诉市政厅,除非他们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个律师应该不是图钱。一定是背后有势力在命令他。” “他在的那间律师事务所叫什么” “好像是叫做江藤律师事务所。” 听到“江藤”两个字,纸墙那边的人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尽管从外表看不出,但是从她拿起茶杯的手,不经意地微颤了那一下,可以捕捉到她心中极度的震撼。 江藤这个名字,江里子当然知道。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是会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听到江藤的名字。 江藤从去年以来就下落不明,然而一个在江藤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却出来在找市政厅的麻烦,并且这个高新园项目明显同自己有关。 不知为何,江里子心中竟闪过一丝寒意。 江里子仿佛嗅到一头怪物的气息。 她不知道这头怪物在哪,但她确信这头怪物正在瞄准她。 “我给你推荐一位律师。”江里子开口,“他是一位公职律师。对于财政支出、招投标、采购等方面的法律法规非常熟悉。” “这位公职律师现在是于东京国有资产监督局任职。”江里子的声音继续道,“他的名字是滨野草介。之前东京改变地方消费税的计税依据时,东京有公民团体委托律师起诉东京都,认为东京都改变计税依据方法,已经实质改变了税种,构成新的税种,违反了宪法关于限制地方税权力的规定。要求对东京都改变地方消费税计税依据的立法行为,进行违宪审查。” “滨野律师代表东京都,在此一战中大获全胜,一战成名。我想,这位律师,应该能够帮到你。” 石渡听到江里子居然还能请动东京的资监局,一方面是高兴,另一方面也不由得对这位女人的势力感到更多几分的敬畏。 “感谢江里子女士。”石渡举起手中的酒杯,虽然隔着纸墙,但他仍敬了一下,随后一口饮尽。 石渡没有留意到的是,对面的人影自听到江藤这两个字后,便一直陷入了沉思。 在江里子的心中。 除了要追查半泽直树以外。 现在还多了一个目标。 那就是—— 北原义一。 第二十四章 两条战线 上午10点23分。 东京国有资产监督局5层会议室。 “明天就是行政裁决的审理会议了。”石渡颇有些紧张地说道。 今天,石渡特地前往东京资监局,来听取此前江里子推荐的公职律师滨野的意见。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市政厅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石渡并不会这样紧张。 偏偏这一次案件,还遇上了东京都议会特别调查小组进驻的时候。真的是倒霉事要么不来,要来的话,来一堆。 会议室内除了石渡,还有两个人。 一位是年纪看起来有些大的瘦削男子。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毛已经有些发白。这男子脸上的表情展现着一种强大的从容。 这股从容的气质,衬上他那有些发白的眉毛,整个人竟仿佛有种古代居身神秘海岛的仙人之感,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犹如世外隐居的高人,降临在尘世之间,其随手的指点就能在人世间掀起巨大的波澜。 这位男子就是名震法律界的滨野律师。其此前曾代表东京都在地方税的违宪审查案件中,一战成名。 滨野可以说是公职律师中的王牌的王牌。 坐在另一个位置的是一个中年人。与旁边的那位滨野律师的气质相反,他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双目中透露着一股好斗的凶狠。 这位中年男子就是浦川调查官。 也就是此前带领大队人马,前往搜查江藤律师事务所的浦川。江藤律师事务所因为疑似为多家骗取市政补贴的企业提供法律服务,因此浦川正在重点调查该律所,特别是目前的北原义一律师。 “石渡副长。”滨野开口道,“坐在我旁边的这位是我的同事,浦川调查官。” 石渡微微点头,随后忍不住继续追问道,“那么明天,浦川调查官也会和您一起参与审理会议吗” 滨野摇了摇头,但却露出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微笑,“关于这起行政裁决的案件。我们已经看过了。在对他们的律师研究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那就是他们的代理律师,北原义一,正好也是我们资监局的调查对象。” 对方的律师有问题居然还是资监局的调查对象! 石渡没想到拜托江里子请到的资监局的公职律师,居然还能有意外之喜。对于石渡这种久浸官场之人来说,实体上的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对手的人格与品性发起进攻。简而言之,就是扣帽子。 只要能扣上帽子,那么就是对方职业生涯的终结。 浦川接过话来,“想必石渡副长也知道,最近在查市政补贴被骗补的事情。而江藤律师事务所就有重大嫌疑,为这些骗补的企业提供帮助,设计骗取补贴的法律策略。而这位北原律师就有参与作案的高度可能性。” “所以——”滨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次的案件,是地方市政厅遇到的东洋法律史上的第一次行政裁决。虽不是危言耸听,但是务必要在法律上高度重视。因此,在这次的案件里,我们设计了两条战线。” “一条线是场外的战线。”滨野微微笑道,“也就是由浦川调查官进行。这位北原律师既然本身就协助不法企业骗取补贴,居然还敢这么高调,来抗议市政厅所谓的‘违法行为’,他应该是不想混了。他如此高调,我们资监局,必定要对他好好查上一查。” “但是,对方既然是律师,估计他也可能做好了防范资监局调查的准备。”石渡颇有些担忧地说道。 “石渡副长听过法兰西红衣主教黎塞留说过的一句话吗。”浦川露出了慎人的笑容,“这位主教是这么说的,‘给我这个世界上最诚实的人写的六行字,我一定能从中找到足够的理由来绞死他。’” “这位北原律师此前,我在搜查他的律所时和他打过交道。他的确飞扬跋扈,敢于和我们资监局硬碰硬。但是,很遗憾,这位北原律师的策略完全错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也许他不一定会有什么事情。但是,他既然决心对抗,那么,我们资监局一定会让他品尝到后果。” 滨野顺着浦川的话,说道,“接下来,就是第二条战线。也就是场内的战线。这条战线也就是由我来负责。” “石渡副长,不需要担心这起案件的情况。主要的材料,我都已经看过。新宿区市政厅在高新园中的招投标行为,完全没有问题。说到底,这只不过一群没中标的承包商,眼红嫉妒那些中标的公司而已。他们自己业务不精,中不了标,给淘汰了,结果反而埋怨起市政厅来,天底下从没有这样的道理。” 滨野微微叹了口气道,“自东洋在黑船开国以来。我们东洋企业是日复一日受到了西洋企业只知追逐利润的低下风气的影响。我们东洋企业与西洋企业的不同,或者说优越之处在于,我们除了追逐利润之外,还有廉耻之心。” “这股廉耻之心,是我们东洋企业最重要的品格。知道哪些是能做的,哪些是不能做的。正是有着这样的廉耻之心,平衡着市场经济的逐利精神,我们东洋才取得今天如此辉煌的经济成就。” “可惜!现在的东洋企业很多都已把这样的廉耻心抛诸脑后。像这样的案件,若放到以前的东洋企业,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滨野说道。 “本次,真的要拜托滨野律师和浦川调查官了。”石渡站了起来,朝面前两位资监局行了鞠躬礼。 滨野也予以回礼,“说到底,这次的案件,只不过是一群刁民,来找市政厅的麻烦而已。常言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些企业平时追逐利润,利益熏心。他们就认为我们廉洁、正直的公仆也是如此。石渡副长放心,对方必将在我们的反击之下,溃不成军。” 会议室内——滨野向石渡阐述了这次法律战的两个战场。 一个场内。 一个场外。 这位作为王牌的资深公职律师,为北原设下严密的天罗地网…… 第二十五章 反抗的意义 晚上,8点15分。 江藤律师事务所。 办公桌上堆满着案卷材料,如同一座小山般。就连桌子上的台灯,照射出的昏黄光线,也大部分被这些材料遮挡住,只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光斑。两个人影正在桌子面前翻阅着材料,为即将到来的案件审理,做最后的准备。 宫川浏览着对方的材料,娥眉微蹙,忍不住道,“新宿区市政厅居然找国有资产监督局的公职律师来作为他们的代理人。可现在资监局的那帮人不是还在调查我们律所吗如果他们挟私报复怎么办” 宫川一想到那天资监局的调查官气势汹汹地来把律所翻得一团乱遭,就不由得生气起来。 北原没有回应宫川的嘟囔。 此时的他,正在思索。 他正在思考江里子,此刻会在做些什么。 北原之所以从古美门那边接下了这个案件,就是因为新宿区高新园这个项目与江里子有关。从向东京都财政厅递交材料到现在,将近2个月过去了。对方没有任何动作。这种过度的平静反而意味着不正常。 也许敌人已经携带猎枪,悄悄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江里子和江藤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自从江藤在京都失踪之后,江藤会去哪里 他现在会在东京吗 他会和江里子碰面 一切的一切,实在太多谜团了。 北原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厅的窗户玻璃,外面依稀可见路灯。 窗外楼下的人行道,行人往来匆匆。时不时就有着三五成群的上班族,直到现在才下班回家,颇有些疲倦地走在路上。附近商业公寓的居民此时晚餐之后,也出来在四周散步。 人行道上的景色无比正常。 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北原起初认为,既然自己这次的法律行动直指与江里子有关的市政项目,那么作为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起码在律师事务所附近,应该会多出一些可疑人士在盯梢。不说威胁、恐吓这种有些低级的手段,但是连过来侦查敌情的侦查兵都没有,这个阵仗未免是有些太小了。 “北原,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了。”宫川抱怨道。 桌面靠近两人的地方,全都是宫川辛苦准备的资料。 里面有着许多的法律研究的翔实笔记。 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凸显出了这位女孩的勤奋和认真。 “我们这次应该能赢吧。”宫川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她注意到了北原像是在考虑着什么事情。她有点不敢打扰他,怕打乱他的思路,但是又想同他说说话,让他分分神,不要对某些事情思虑过度。 虽说像在自言自语,但女孩的内心其实又有着纠结。 北原被宫川的一句话,从自己脑海中的沉思,拉回到现实之中。 是的,思绪万千也无用,也不知道江里子现在身处何处。 还是该看看眼前的案件。 “这次的案件,不要太过乐观。”北原开口道,“要做好输的准备。” 宫川自顾自地继续看着她自己准备的材料,本来没期待着北原回话。忽的听见北原开口,不由得错愕了一下。 做好输的准备 宫川确信刚才没有听错,立刻回道:“怎么会输新宿区市政厅在高新园里的这些违法招投标、违法采购的行为很明显。我觉得我们明明很占优势呀。” “三个原因。”北原有些冷峻地说道。 “第一,是程序问题。行政裁决的审理程序,没有向民事诉讼法那样公开、透明和全面。里面有太多可以暗中操纵的空间。就像这次的案件,当我们收到受理通知的时候,东京都财政厅特地在受理书中载明本次审理是不公开审理。这等于提前对我们进行了封口。” “第二,是知识问题。对方的律师是经验丰富的公职律师滨野。本次的行政裁决,此前并没有先例可循。我们作为主动发起的一方,其实相当被动。相反,公职律师虽然也没有面对行政裁决的经验,但是他们替市政机关处理过大量的质询、质疑、投诉。这就决定了他们在对行政规则、行政程序的了解上,要天然的胜于我们。” “而这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 “最……最重要的一点” “是的。”北原看着宫川平静的说道,“不要忘了,新宿区市政厅的招投标、采购、决预算案等,都会报东京都财政厅报备。如果东京都财政厅裁决新宿区市政厅需要纠正它的违法行为。这等于在说东京都财政厅自己也有做错的地方。要让人自己认错,此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只是寥寥数语之间,便把这起案件的真正困难点出。 直到北原说出这些的时候,宫川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案件是有多么的棘手。 之前,她一直在做法律研究。 在经过许多个日夜的钻研之后,她才确信对这个案件有很大的把握。 然而,现在北原却告诉她。 这一切都是幻觉。 “北原。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对错,还是有黑白。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宫川说道,“对的,不会变成错的。错的,也不会变成对的。如果连替当事人维护合法权益的律师,都不相信起码的对错之分,那我们的当事人又怎么办。” 宫川不愿意服输。 特别是听到北原说这次行政裁决很有可能会输的时候。 她骨子里那不愿意服输的劲,又被激了上来。 大学毕业性格还是有些胆怯的佐枝子,在跟着北原的时日里,性子竟也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坚韧起来。 “一定会赢的,北原。” “一定要赢。”宫川抿着嘴,重重地强调道。 北原哑然失笑,没有马上回应。 对错之分,是适用于文明社会。 然而,在野蛮社会,只有暴力才是真理。 而这起案件,不是在法院。 不是在规则之地。 而是在充满暗箱操作的市政机关。 在那里,裙带关系是唯一的真理。 说起来,自己似乎又在面对这种时刻。如果不能借着这个案件挖出江里子,恐怕一切又将前功尽弃。 而这起案件,获胜的希望同样又是如此的渺茫。 不过,管他呢。 北原看着宫川,开口道:“对当权者的反抗,并非只要失败就无意义。反抗纵然失败,但它能让上位者知道自己被人盯着。而只要上位者知道他们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光这一点,他们晚上睡在大床,就注定无法入眠。” 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里面藏着一分狡黠。 第二天就是这起行政裁决的审理了…… 没有人知道这起案件的结果会是怎样…… 而这起案件又将激起怎样的浪花…… 第二十六章 东京都财政厅 第二日,上午8点37分。 新宿区,东京都厅大楼 这座集合了东京都重要机关的建筑,不知为何在今日展露出格外的威重之感。东京都厅大楼,东京的地标建筑,拥有四十余层之高,在天气明朗之际,据说能够眺望到富士山。整座建筑是双塔型高楼,犹如古代的神兵重器般护住国都的重要地脉。 这里是东京都财政厅的所在。 也就是今天行政裁决案件进行审理的地方。 北原打开计程车的门,手提公文包,下了车,不由得抬头望了望这栋建筑。。 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东洋权力机关的建筑。 周围石制的装潢风格,更加重了治所独有的厚重感。 单单只是行人经过这边,也会不由得被这里的氛围所浸染,情不自禁地就肃然起来。 不知为何,北原感受到他的血管仿佛在跳动。 那股凶狠的好斗兴奋,此时此刻,竟悄然间被激起。 也许这栋建筑物里,散发着权力斗争的血腥味,以至于哪怕是异种的怪物经过这里时,也会被这股血腥所吸引。 宫川也下了车,她拎着装有卷宗的行李箱,也不由得驻足起来。 之前宫川在跟父亲今西办事的时候,也出入过许多知名企业的总部大厦。然而,没有一间企业的总部,能带来同今日一样的感觉。 宫川甚至感觉到她拉着行李杆的手在微微震颤,脚上如被绑上了沙袋般,整个身子竟生出迟滞的感觉。 “虽然从小一直住在东京,但这里还是我第一次来,没想到近距离观看是这样壮观的一座建筑。”宫川感慨道。 “今天估计会有不少的麻烦。负责审理的人,突然更换成了岩佐大介。”北原看着手中的材料。 这份材料正是岩佐的履历。 岩佐年龄约六十余岁,现任东京都财政厅副长。与一般的官僚履历不同,岩佐最开始并非职业官僚。相反,其在东京第八建筑株式会社担任法务。东京第八建筑株式会社可以说是东洋内首屈一指的大型建筑工程的市政企业。 东洋内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供应商靠其养活。 而岩佐任职期间,设计出一套将东京第八建筑株式会社的现金效率提高到极致的付款机制。 当然,用大白话说,就是极致压榨供应商,穷尽法律和金融技术上的一切可能,延迟付款。 因此,岩佐也被大大小小的供应商称之为“鬼见愁”。 在法务任职期间,岩佐获得看重,从市政企业调入东京都财政厅,成为东洋中少有的,拥有市政企业-技术官僚旋转门经历的人。 从这样一个人的履历就可以看出,这样的人,担任案件的审理,恐怕是对己方极其不利。他大概会从市政厅的角度为其拼命辩护。 北原也考虑过,要不要提出回避的申请,来更换人选。 但是,谁知道呢。 也许东京都财政厅已经备好后招了。 如果真的换人,恐怕会换上一个更加不利的人。 宫川听到北原这样说,回道:“北原,我还是愿意相信。在简单的是非曲直面前的,人还是会有良知的。” “人有没有良知我不知道,但人有意志的自由,是他自己主动选择成为了一个恶人或善人。” 北原朝着大门走去,对宫川说出这句话。 走入大楼内,里面是极为漂亮的装潢。 案件审理在43层的第三会议室,随着两人进入电梯,按下楼层按钮。高速电梯旋即启动。大楼内是最新的静音电梯。甚至连电梯井内的呼啸风声都难以听到。 电梯在极短的时间内到达指定的楼层。 里面的人,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耳鸣症状。 来到第三会议室,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大型会议室。会议室的一边,居然有约将近50米的超长落地窗,延展开来。阳光通过落地窗照进室内,显得极为明亮。 透过落地窗望过去,整座东京的城市景象尽收眼底。 大大小小的建筑物犹如棋盘的棋子般放置,至于底下公路的车辆,此时看起来都只如玩具模型。 而在这景象的天际之处。 一座极其雄伟的大山屹立在远方。 那是富士山。 在东京都厅大楼的极高处,于天气晴朗时,真的能够看见富士山。 北原打量着会议室内的景象。此时,在会议室内,已经有一些人先到了。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东京都财政厅和新宿区市政厅的人员。毕竟,这是东洋地方上第一次遇见有人提起行政裁决,而不是直接提起行政诉讼的情况。 虽然案件是不公开审理。 但是相关机构的内部人员,能来的,尽可能都来了。 不多时,北原的委托人滨中社长也到了。他与几位其他会社的社长也一起过来。 北原按照法院的习惯,原告在左,被告在右的位置,正要往会议室的里面走过去,忽然听得一声呼唤。 “你就是北原律师” 回头看去,却见一位眉毛发白的身着西装的年长男子。 这位正是代表新宿区市政厅的滨野律师。 虽然,滨野律师在此前简单看过关于北原的资料,但一时竟遗漏了年龄。见到对手是一位这样年轻的律师,倒是出乎滨野的意料之外。 滨野原先还以为对方背后可能会有着什么势力的指使。 见到对方两位都为如此年轻的律师后,不仅暗自笑了起来,看来还是多虑了。 滨野估摸着对方可能也就是大学没毕业多久的律师,怀着某种朴素的正义感,没多想就接了这种案子。 可惜,可惜呀。 他们估计根本不知道这种案子意味着什么。 他们不知道从接来这桩案件的这一刻,他们得罪了多少人。 他们不知道从交材料的那一刻起,他们本可以光明的未来,就彻底葬送。 他们不知道追求所谓正义,只要付出代价的,血淋淋的代价。 没等北原回应,滨野就先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 两边的人马基本到齐。 会议室内时不时响起着窃窃私语的声音。 虽然,会议室内的景象算是祥和。滨中等人见到拖欠款项的新宿区市政人员,也并未有情绪过激的举动。 但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紧张感却渐渐升起。 这股紧张感起初并不强烈,但随着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变得越来越强。 犹如两军交战前,双方的补给物资都已到位。 大战一触即发。 就看哪边的炮膛,最先炸响第一颗炮弹。 此时的宫川,将精心还准备的材料摆好在桌上。她这个时候,可能还想象不到。她所精心的准备一切,将在今天上午被彻底打碎,她将真正见识到,什么是恐怖、无助、绝望的情绪…… 第二十七章 讨回公道 审理案件的会议室,空气愈发凝重起来。 此时,两边的人差不多都已到齐。最开始还能听到一些人说话的声音,后来就变成了无法听清内容的低声耳语。再到后来,干脆连说话声音都听不到。整间大型会议室,只剩下“唰、唰”的翻页声,偶尔响起。 明明案件的审理还没有开始。 但是,一股无形的压力都已经笼罩起来。 案件的审理关乎新宿区炽手可热的高新园项目。 如果有关的信息外泄出去,那绝对是要引起政坛上的天翻地覆。 案件的两方。一方是被新宿区市政厅屡屡拖欠结算款的滨中社长等人。他们的企业经过市政厅不断地拖欠,已经背负了巨额的债务,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破产归零。 另一方则是“公仆”们。如果以石渡为代表的当权派人物,输掉这起案件的话,来年春季的国会议员改选,可能将遭遇重大变故,掀起腥风血雨。 两边。 都无法后退。 任谁后退一步,他的人生未来,就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咔”一声,会议室的门被打。 在场许多人都被这声音吓一跳。 他们不由得都纷纷抬头望去。 却见数位穿着西装的人士,鱼贯而入。 为首的一位是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他戴着黑框眼镜,有些间杂的白发。整张面孔,是一副冷酷无情的神态,仿佛没有一丝丝的人间情感。世间的一切万物,在他的眼中仿佛都只是可被利用的工具,呈现出一种绝对理性的姿态。 这位男子就是案件的裁决者岩佐。在经过二十年来年的法务,十来年的财政厅生涯后,今天他又做回了自己的老本行——法律。这位曾经一手设计出将供应商压榨到极致体系的法务,如今,他将作为裁决者,审理当年他所设计体系的对象——被拖欠结算款的滨中社长等人。 世间就是这样轮回无常。 仿佛上位者永远是上位者。 在企业时,压榨供应商。 而如今在东京都财政厅,却又再次左右供应商法律诉求的生死。 见到岩佐进来,北原、公职律师滨野等人都纷纷站起。 岩佐来到中间的长桌入座,随后点头示意,说道:“这里不是法院。虽然我是案件的裁决人员,但我也不是法官。行政裁决也并非有如司法般的形式和程序,我想,我们就不用拘谨。简而言之,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听取双方的诉求和意见,然后我们财政厅依据事实和法律,为各位作出一个公断。” “书记员。”岩佐看向旁边的一位年轻女士,“核对过双方代理人的身份了吗。” “核对过了。” 岩佐将案件的相关材料,在长桌上一一放好,清了清嗓子,望向会议室内的双方。 “本起案件,申请人一方是信忠胜实业有限会社等五家会社提起的联合申请。被申请人是新宿区市政厅、新宿区市政产业有限会社,主要涉及高新园项目中招投标、采购等违法情事而申请的裁决。” 早上的阳光很强烈。 会议室很明亮。 窗外的能见度很好。 富士山就在落地窗风景的远处巍峨耸立。 “那么,现在行政裁决的审理开始。”岩佐的声音响起道。 没有法槌声响。 没有书记员庭前宣读法庭的纪律。 没有法官入场前,全体起立的庄重氛围。 然而,此时此刻。 在这座48层高的东京都厅大楼。 紧张的气氛,甚至要超过以往的法庭审理。 就这样—— 这起行政裁决,开始了! “申请人。你们简要说一下申请的请求和事实。”岩佐道,“只需要简单概括就行,新宿区市政厅等被申请人,具体的违法事实和行为,在之后我们再来一项项审理就行。” 北原朝身旁的宫川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从进入这间会议室开始。 北原就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冲动。 那是一种觉察强敌后,按捺不住的嗜血。 还是要先忍忍,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 东洋的权力精英们,究竟能为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宫川看到北原的眼神,顿时心领神会,旋即站起来,宣读裁决请求: “申请人:信忠胜实业有限会社,社长滨中太郎;瑞达兴有限会社,社长合田千裕;atp有限会社,社长桑原清一郎;升宏机工有限会社,社长迫田谦作;天鸣商业有限会社,社长今井真弘。” “上述五位申请人,要求被申请人,新宿区地方市政厅,及新宿区地方市政厅全资控股的新宿区市政产业有限会社,纠正其在高新园项目招投标和采购的违法行为。” 宫川的声音在会议室中显得非常清亮。 这位外表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女子,她的声音如今却有着从前未见的几分独到女子刚强。 “事实简述如下。今和五年四月,新宿区地方市政厅的全资控股会社,在当地的高新科技产业园开展招投标和市政采购服务。范围涵盖园区施工、道路修缮、照明设施安装、电子设备采购、土地平整、工业设备安装、办公文具选购、电梯工程等。” “五位申请人作为承包商,参与了上述的采购和招投标项目。然而,在这一过程中,申请人却遭受到了无理、不公之对待。” 宫川的声音宛如歌唱。 语言间也开始充斥着动人的情感。 “例如,五位申请人在一些项目中,被以到场员工的授权委托书不符合格式为由,当场被拒绝投标,甚至在投标现场过程中,主办人员故意迟延收标,导致申请人投标无效。凡此种种,利用手中之权力,对民间企业穷尽无所不用的刁难手段。” “更有甚者。在投标之后,评审专家竟又对企业投标的资格和标准作出重新解释,宣布企业不符合主体要求,投标作废。又或者,在中标之后,投标项目的评审专家竟然又重新作出评判,以抽检产品的名义,宣布抽检不合格,中标结果作废。” “在将申请人应得的中标项目作废之后,新宿区市政厅不仅没有依法重新召开招标程序,竟然直接指令顺位的候选人中标,严重违反了招投标法的相关规定。” “而纵观该项目的中标对象,竟有数家中标企业的高管都是同一人。体现出极其明显的裙带关系和利益勾兑。面对申请人对中标企业的投诉、质疑。新宿区地方市政厅不闻不问,被一再追问之下,出具答复认为无法调查,或者投诉不成立。而答复内容居然无半分事实,法律依据。” “高新产业园项目的项目支出,占到新宿区财政支出的8%,不可不谓是大项目。而面对此种紧要情事,市政厅却对公帑浪费熟视无睹,反而长袖善舞,与他人勾连,输送利益,损害广大新宿区市民辛苦挣得之血汗钱。” “就此,五位申请人:信忠胜实业有限会社、瑞达兴有限会社、atp有限会社、升宏机工有限会社、天鸣商业有限会社,请求东京都财政厅纠正新宿区市政厅的严重违法行为,以昭光明!” 宫川的话语铿锵有力。 她从小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 直到遇到了北原。 她想发声。 为这天下的不公不义之事发声。 这是她的梦想。 今天,她就要站在这里。作为从小生活在新宿区长大的人,她要为这里企业和市民向市政厅讨回公道! 第二十八章 公职律师的答辩 宫川对新宿区市政厅的指控之声,清楚地回响在整间大型会议室内。 底下不少市政厅的要员,也感受到了压力。他们并没有想到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柔弱的女律师,竟也能在开场时有着这般气势。 而且,这位女律师对新宿区市政厅的违法行为,简明扼要地列举得干净利落。从投标、采购前的刁难、再到事中改变评标结果,未按程序重新组织投标,再到后续市政厅的敷衍作答。虽然还没有进入具体违法事实的审理,但是每句话都击中了要害。 这……这该如何是好。 不少要员已经眉头微皱。 然而,在对面被申请人的席位上,公职律师滨野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宫川刚才那番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指控并不存在一般,对其丝毫没造成影响。 并且,正相反的是,滨野的表情还有些轻松,他翘着二郎腿,握着笔,时不时还转一下,显得游刃有余、志在必得。 宫川回到席位上,看到滨野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愣住。 面前这位公职律师,是不是太过松弛了。 宫川此前并没有同公职律师打过交道。或者说,在整个律师界,公职律师是属于少数的群体。他们专职服务市政机关,领取固定薪俸。他们与市场上需要自负盈亏的律所里的律师,完全不是一类,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个物种。 不过,即便如此,宫川仍然对自己有所自信。 她相信她经过日日夜夜的研究并不会白费。 一切都会有所回报。 裁决审理人岩佐看向会议室的另一边,说道,“被申请人,现在可以发表答辩意见。” 滨野微微点头示意,随后站起身来,面露笑容,“刚才这位律师,所发表的意见,可以见其热衷参与公共监督的精神,有着一个赤诚之心。我们地方市政厅,无比欢迎市民对我们的意见,我们一定为市民全心全力的服务。” 在开场白,滨野并没有选择起手直接对抗。 相反,他说了一段近乎标准化的官话开场白。 官话虽然是官话。 但是,却在无形之中,就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样一来,就削弱了刚才宫川的凌厉攻势。 表面没有呈现出对抗的姿态,但在无形之中就软化了对手的进攻。 虽然只是一个起手式,但已经展现滨野作为公职律师经验的丰富。 滨野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今天市民已经将他们的诉求,通过法律程序向我们表达。我们也负有义务,从法律上对市民作出澄清。” “方才,对方律师简要论述了新宿区地方市政厅的所谓种种违法行为。但是,对方律师的论述,却全部都是建立在一个关键的前提之上。”滨野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也正是这个停顿,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宫川听到后,不得手指微微屈起。 前提 对方律师说我们的全部论述都建立在一个关键的前提之上 不知为什么,宫川开始感觉到莫名的紧张。 滨野继续说道,“这个前提就是本案新宿区地方市政厅和市政企业的行为,应当适用《招投标法》和《市政采购监督法》。然而,这个前提并不存在。本案高新园项目所进行的一系列招投标和采购活动,均不适用上述法规和条例。” 滨野的声音落下。 顿时语惊四座。 宫川有点不敢相信她所听到。不适用这些法规,怎么可能!宫川立刻起身反驳道,“滨野律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一个地方市政厅的项目,一个市政企业替市政厅进行招投标和采购业务,怎么可能不适用上述的公共监督法规。你们关于高新园项目的文件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本次采购是为新宿区地方市政厅而进行,怎么会不适用!” “不错,这次的项目的确是市政厅所主持。”滨野说道,“不过,宫川律师。我请你注意看看《市政采购监督法》第二条。” “第二条明文规定,‘本法所称市政采购,市政机关、市政企业和团体组织,使用财政性资金采购依法制定的集中采购目录以内的或者采购限额标准以上的货物、工程和服务的行为。’” 滨野随后用手指轻轻地敲击了桌面,“也就是说,只有使用财政性资金进行的采购,才属于市政采购,才能依法适用《市政采购监督法》。然而,本案高新园项目中,并未动用财政性资金。” “关于此点,请允许我详细说明。”滨野看向裁决审理人岩佐。 岩佐点头,示意继续。 “本案的市政企业,即新宿区市政产业有限会社,在此之前是一家私人会社,名为东京产建投会社。该会社后被新宿区地方市政厅收购股权,进行了市政公共化。但是,在此之前,这家私人会社已经积累起了庞大利润盈余。” “本次新宿区高新园项目的开支使用,主要是从新宿区市政产业有限会社此前还是私人会社时的利润盈余中抽取使用。换句话说,本案所使用的资金,是此前私人企业遗留下的利润本金,属于新宿区市政产业有限会社的自有资金,而非财政资金。” 刹那间,滨野提出了一个关键性概念。 市政企业的自有资金与财政资金并非一回事。 “所以——”滨野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本案并未动用财政性资金进行采购。所使用之资金均为市政企业的自有资金,不是财政资金。因此,依据《市政采购监督法》第二条。新宿区地方市政厅及市政企业在本项目中的一切招投标、采购活动,均不属于使用财政性资金的开支活动,不适用对方律师主张的公共监督的相关法规。” “所以,本案的违法行为根本无从谈起。法规既然不能适应,那么又何谈违法。东京都财政厅不应受理本次行政裁决事项。” 这位公职律师依旧保持着标准的笑容。然而,在说话之间,他却直接宣告了这桩案件的结束。是的,如果本次项目使用的都是自有资金,不是财政资金,那么所谓的违法行为的指控也就根本不成立了。 局势骤然之间,朝市政厅所倾斜…… 第二十九章 笑里藏刀 就连在场市政厅的要员,都没能想到己方的公职律师滨野能提出这样的反驳观点。简直是令人拍案叫绝。不愧是曾经处理过地方税违宪审查案件的大律师。 居然在须臾之间,就直接瓦解了对方诉请的依据。 如果说,这些资金属于自有资金,不属于财政资金,那么新宿区市政厅和其控股的市政企业在高新园项目中的一切行为,都将免于监管,不存在违反《市政采购监督法》等法规的问题。 此刻,滨野脸上所浮现的微笑。 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笑里藏刀。 一针见血的答辩,展示了这位公职律师的恐怖实力。 宫川一时之间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对方律师竟然能从这个点发起反击。 但是……但是…… 这又算什么呢…… 宫川的确发现自己疏忽了。 然而,她无法接受的是对方律师的逻辑。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那这等于说在高新园项目中,哪怕新宿区的市政厅拿着这些资金,怎样胡作非为都无所谓。哪怕肆意挥霍,也无人能管。哪怕大搞裙带关系,也无可指摘。 怎么能够成立这样的逻辑。 这难道不是光明正大的不要脸吗! 宫川想要开口,但却发现自己又卡住了。的确,法律条文上,清清楚楚写的就是财政性资金。该如何驳斥对方 《市政采购监督法》等法规为市政机关的资金使用等,均制定了严密的规定。然而,直到这一刻,宫川才发现,看起来是这样严密的法律,在现实之中,竟如此不堪一击。只是简单地略施小伎,就能够瞒天过海。 北原看到对方律师的这一幕。 想起了一个数字。 百分之十三。 百分之十三是东洋行政诉讼的胜率。 本来,在已对市政机关施加了许多限制规定的东洋,即使是无比谨慎小心的市政机关,也很难做到完全合法。 然而,在现实中,百分之十三却是东洋行政诉讼的胜率。 即使有严密的法网,市民想要赢得胜利,也十分艰难。 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是,经验极其老道的技术官僚。 毫不夸张的说,他们对于特定法律领域的了解甚至比律师还要深刻。 滨野坐在席位上,欣赏着对面年轻律师的窘态。 他已经敏锐地注意到,对面那位打头阵的女律师已经慌张了。 慌张,意味着就会出错。 而错误的累积,最终就会导向失败。 宫川的手不由自主地将笔抓得更紧。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川本高速开庭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的手足无措。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以后,自己……自己还是毫无长进。 还是什么都不会。 还是,这么的没有用。 还是,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到别人。 “宫川,把它当成一场必输的官司来打。把你能想到的所有话,所有道理,讲出去就够了。”北原的声音突然响起道。 像是有一针镇定剂,忽然间打入了宫川。 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男子的声音,总是能够抚平这位女孩内心的湖面。 像是在狂风暴雨的世界中。 总有这样一个亮着灯的温暖角落,在庇护自己。 宫川慌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其实,在经过多起的案件历练之后,宫川已经积累起一定的实力,她所欠缺的只是更多的经验。 北原望着对面的滨野。目前他还不急于出手。 因为他想通过宫川来试探。 试探对面的风格。 滨野作为市政机关的公职律师,长期与这帮东洋的上层精英浸染在一起。滨野的手段和风格,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出上层的手段和风格。 因此,北原想要试探。 怪物纵然嗜血,但也只有在有必胜一击把握的时候,才会发起凶猛的进攻。 宫川稳了稳心神。 这位女律师的脑海中,似乎想到了什么还击策略。 方才还有些慌乱的神情,此刻又恢复了自信与镇定。 宫川站起来说道:“滨野律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哦——”滨野并不在意地回答道,“我们当然愿意解答市民的问题。但我们希望对方的问题与案件相关。” “我想请问滨野律师。你方才说高新园项目所开支的资金属于企业的自有资金,不是财政性资金。那么我想请问,你所谓的‘自有资金’是否有列入新宿区地方市政厅的预算案,作为预算案的一部分向区议会提交。” 不等对方回答,宫川立刻手执一份材料,说道:“我手上这份即是新宿区去年的预算案。在预算案的第231页,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目前方才律师所提及的新宿区市政产业有限会社的利润盈余,依法编制为新宿区的预算和资产负债表。” “而依据《市政采购监督法实施条例》,凡是列入预算内的资金使用,皆属于财政性资金。对方方才所说的为企业自有资金就不受监督的做法,与法律相违背。涉案资金既然列入预算,就应依法适用《市政采购监督法》等法规管制!” 宫川立刻展开了反击。 不是从资金是否属于企业自有,而是从资金是否列入预算的角度,来论证资金的性质。 宫川寻找了一个极佳的角度来展开反击。 顿时,会议室内的目光又都聚焦了滨野这边。从这位女律师的反击来看,对面的两位律师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并不似那些随意攀咬的低级律师的水平。 然而,滨野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仍然是一副微笑。 “宫川律师。我想提醒一下你。你所援引的《市政采购监督法实施条例》是半年前刚通过的条例。然而,本案高新园的采购及招投标活动,皆是发生在条例通过之前。按照法不溯及既往的基本原则,本案关于财政性资金的定义,不能适用采购及招投标活动进行完以后,才实施的法律。” “毕竟,你总不能要求市政厅去遵守他们还不知道的,只在未来才出现的法律吧。”滨野的声音响起道。 第三十章 无耻之徒 宫川在席位上迅速地翻动材料,的确,正如对方律师所说,《市政采购监督法实施条例》是半年前才刚刚通过的。这意味着关于自有资金和财政资金的定义,并不能适用最新的条例。 然而,这样一来,不就代表市政厅可以无法无天地使用这些公帑吗! 宫川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怎么可能做坏事却没有限制。 怎么可能做坏事却不受惩罚。 然而,纸面上的法律条款,却冰冷地告诉这位女律师。 的确如此。 这个世界就是坏人逍遥法外。 而好人却处处受到掣肘。 “不是这样的。”宫川忍不住接着反驳道,“按照对方律师所说,这难道不荒谬吗。市政企业的这笔资金已经列入了预算案。而预算案应当受到全体市民的监督。怎么可能预算案中的单独一部分,却可以免于法律的监管。这岂不是太荒谬了!” 听着这位女律师的反驳,滨野微微地“啧”了一声。 虽然面部还是带有礼仪性的假笑。 然而,那股神态却仿佛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 对于公家人员而言。 他们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听着市民诉求公道。 那里一位市民诉求公道,这里一位市民诉求公道。 显然,面前这位宫川律师,也是如同一位诉求公道的市民一般。 然而,滨野这些人关心的不是公道。 他们首先关心的是市政机关要能够顺滑的运转。 如果救世主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怎么救市民于水火之中 “宫川律师,我想提醒你。”滨野开口道,“新宿区地方市政厅一向乐于接受市民监督。在预算案中,我们主动披露了大量法律所不要求披露的数据和信息。我们在公开和透明上,走在了全国的前列。” “例如,市政企业在被公共化之前的盈余,本就属于自有资金。在法律上,我们并没有披露这些资金的义务。” “如今,我们市政厅主动公开了这些数据,却反而受到你们的苛责,你知道这会造成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吗”滨野突然提高了几分声音质问道。 宫川一时之间在这质问下,不由得也愣住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之所以,不知道该作何回应,是因为宫川从来想象不到一个做错事情的人,竟然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反问起来。 见到对方没有反应,滨野再度加大了声音: “这个后果就是,地方市政厅不会再主动公开那些法律没有要求公开的数据了。宫川律师,你们固然是一片好心。但是,如果你们揪住这些不放,会造成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结果就是,其他地方的市政厅看到新宿区市政厅主动公开了这些数据,反而还惹得一身麻烦。那么其他地方的市政厅必然有样学样,只公开法律要求它们公开的。至于法律没有要求它们公开的,它们将绝不公开。” “我理解你们是一片好心。宫川律师。年轻人拥有这样的正义感,总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个世界很复杂。你们应该考虑一下你们轻率的举动,会不会造成更加不好的后果!” 滨野的一席话,超出了宫川的想象。 在这番循循善诱和反问之下,宫川感受到的却是无耻两个字。 如果再揪着不放,他们就不公开那些法律没要求的数据了。 这是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明明做错了事情的人,却可以反过来威胁指出他们做错的人。 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什么样的歪理! 宫川想要反驳,然而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对方的逻辑。 是的,明明是极为无耻的逻辑,却无法反驳。 这正是让宫川内心感到恐怖的一点。 仿佛这个世界,只有按照这些无耻之人的逻辑才能正常运转下去。 会议室后面许多市政厅的要员,见到对方的律师无法发声反驳,不由得都在内心中感叹起滨野这位公职大律师的厉害。居然只是在腾挪之间,就以接近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将对方充满道德正义的控诉,给肢解得半分不剩。 果然,对面的年轻律师不可能是滨野的对手。 或者换个说法。 平民阶层,不可能是上位者的对手。 因为前者的思维、境界、见识永不可能达到后者的水平。 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麻烦审理人员,询问对方律师是否还要继续发表意见。”滨野微笑地说道。随后,他坐回到座位之上。 今天,同样将赢得十分轻松。 曾在最高裁判所出过庭的他,今天的场面不足为道。 是要结束了吗许多市政厅的要员内心这么想道。在这个多事之秋,这样一桩突如其来的行政裁决,已经让里中的许多人士提心吊胆了。此前,他们想过对方会不会是有备而来,要闹出大风波。但从今天现场的审理情况来看,好像真的就是一时热血冲动的年轻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赶紧结束吧。 此时,场内的所有人都没留意到。 对面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律师。 在那位女律师与滨野的交锋期间。 他就一直在默默的观察。 观察对手的风格。 观察对手的招式。 观察对手的习惯。 他具有极强的学习能力和举一反三的能力。 虽然只是一个来回。 但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情报。 突然间,对面席位的那位男律师站了起来。在场的许多人甚至都没发现他站了起来。就连滨野也只是低头在看着自己的资料,丝毫没有留意对面律师的动作。因为他们已然不具有威胁。 就在这时——那位年轻男律师的响起道: “法不溯及既往。这是一项法律原则。即现在才颁布的法律,不能追究过去的行为。我们不能够要求过去的人,遵守他们所不知道的未来的法律。所以,法不溯及既往,一直以来就是法律的一项基本原则,” “然而——法律不溯及既往,不代表法律的解释不能溯及既往。” “你说呢,滨野律师。” 第三十一章 回归常识 整个会议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席位的那位男律师说了什么。 方才,自滨野指出宫川所援引的《市政采购监督法实施条例》不能溯及既往之后,会议室里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市政厅将稳操胜券。 然而,听到对方问题的滨野,却愣了一下。 法律不能溯及既往。 但是,法律的解释却是有可能溯及既往的。 滨野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的大律师。他刚才甚至都没有仔细倾听对方那位男律师的发言。但仅仅只是捕捉到两个关键词,滨野立刻就发现,对方已经在自己的论证中,撕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 然而,滨野还没反应过来,那位男律师就继续开口道: “《市政采购监督法实施条例》中关于财政资金的定义,并非新的规定。而是对《市政采购监督法》中的概念进行解释。在原法律中,并无对财政资金的解释。而实施条例则将财政性资金解释作纳入预算的资金。也即,凡是处于预算案中的资金,不区分自有还是拨款,都属于财政资金。” “这是对原有的法律概念作出解释,而非增加新的规定。对方律师所说的溯及既往并不成立。适用《市政采购监督法实施条例》中财政资金的定义并无问题。” 北原的语速很慢。 以至于刚才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都听清楚了他的观点。 这位律师做了一个极其精细的区分 在法律和法律的解释作出了区别。 通过指出这两者的不同,竟然在刹那之间将对方的立论依据连根拔起。 不少市政厅要员的目光,此时才留意起对面那位男律师。许多要员都极其精通法律的技术官僚。当他们看见对方的律师居然能做出这种精细的区分时,不由得也暗吃了一惊。 尤其是对方如此年轻的面孔。 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 滨野的阵脚并没有打乱。他看着北原。对面这位男律师的确抓到了一个点。不错,这的确精彩。但这个点并不足以致命。 法律的解释究竟能否溯及既往其实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 要想以此来立论,还远远不够! “北原律师。”滨野第一次念出面前这位年轻男子的姓氏,“先姑且不说关于这个定义是法律,还是法律解释的问题。” “单说法律解释。法院对法律解释,在一定情况下可以溯及既往。这是法律界的共识。但是,你们所援引的实施条例,却是立法机关对法律的解释。立法机关对法律的解释,并不能够溯及既往。” “法院对法律的解释,只是对某个词语含义的解释。然而,立法机关的法律解释,却有可能包含对权利义务的创设。两者是根本不同的!” 滨野迅速地展开反击。 犹如在锁定对方的火炮阵地后,无情地呼叫空军投下威力巨大的炸弹要来摧毁。 “正如方才我身边的这位同伴律师所言。”北原的声音响起道,“如果预算案里列示的资金,不属于财政资金。那么,请你们新宿区市政厅,把预算案的名字改了。这不叫公共预算案。这叫官有预算案。因为,这里面的钱,是你们官有的,和新宿区的市民没有一分钱关系。” 北原没有长篇大论地予以回击。 而是简单三、四句话进行回应。 常识。 这是北原话语的核心。 就是回归常识。 如果预算案的内容能够不受市民监管,那么为什么还要制成预算案呢。 这就是来自常识的提问。 对付艰深晦涩的论证逻辑或者高屋建瓴的观点主张。 最好的方法,就是朴素的常识。 整场会议室都感受到了北原话语中的嘲讽含义。一些市政厅的要员也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他们显然都发现这位年轻人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这个北原律师,就像是个刺头。难怪,他会在这个多事之秋,挑起这个案件。 滨野听到对面的回复,仍然镇定。 这位经过无数大小行政官司锤练出来的大律师,有着超人一等的质素和水平。 见到对面这位年轻人居然还能反驳自己两句。 滨野一时之间也来了兴致。 他决定给对面的年轻人施压一些压力。 “北原律师,我想你并不明白。”滨野冷笑一声,“预算案的编制可不是家庭主妇的每月记账。背后是复杂的公帑会计原理。什么资产该记入,怎么记,如何记,要怎么处理。理论如果和实务的复杂情形发生了冲突怎么办。这背后是一整套复杂精密的会计理论和实务的处理原则。” “不错,也许在你们市民的角度看起来,显得僵硬、陈腐、烂俗。要被你们市民讥讽、嘲笑。但是,北原律师,你不要小看预算案的背后,这是里面凝结着市政厅许多位公仆日日夜夜操劳的结晶!” “我想请问你,北原律师!” “你看过一本完整的预算案吗!” “你了解编制预算案,需要多少复杂的会计知识吗!” “你知道为了实现市政厅的预算透明,多少位专业人员投入了苦功吗!” “如果你没有从头到尾的看完过预算案!如果你不了解预算案编制所需的会计专业知识,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涉及市民关切利益的预算案,发表自以为是的看法!” 滨野一连串极具气势的发问。 造成犹如山雨俱来的庞大压力。 以至于连旁观者都不自觉地被这一连串的发问,弄得紧张起来。仿佛像是自己被滨野严加审问一样。 会议室里的目光不由得都聚焦起来,看北原会如何回应。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那位年轻的男律师,竟然坦率地答道: “我没有体验过你们市政厅编制预算所谓的辛苦过程。” 声音落下。 听到这回答。 一时之间,大家都觉得面前这个律师是不是疯了,竟然直接上了滨野的套。当众承认自己的经验和阅历不足。看来,这位年轻人已经被滨野大律师逼到手足无措,连起码的正常回答问题都做不到。 就连滨野也被对面的律师回答,弄得小小地笑出声。 然而,下一秒,这位年轻的男律师,用着他不大的声音说道: “医生难道必须得过癌症,才懂得治疗癌症吗” 第三十二章 不公平 整间会议室陷入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沉默。 当滨野这位大律师用着一连串攻势凌厉的发问,要将对面那位男律师逼入死角的时候,没有人能想到,那位男律师竟然只是用着简单几句话,就将滨野的发问给化解。 在这寥寥的数语中,许多市政厅的要员居然隐隐感受到有些害怕。他们之所以害怕,不是因为对面的男律师展现出怎样惊人的辩论技巧。 而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那位男律师有着具备常识的力量。 常识。 这两个字。 说来简单,却也说来艰难。 然而,它却可以在你被技术复杂的迷宫所包裹的时候,撕下那层层伪装,暴露出面前之物的真容。 滨野同样没想到自己的发问,被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如此轻飘飘地挡下。这位经历过无数大小案件的公职大律师,经验极其丰富的他,在瞥向北原时,在那一秒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只红着眼睛的黑色怪物,正坐在会议室之中。 随后,一切景色恢复如常。 直觉告诉滨野。 对面的那位男律师很危险。 然而,滨野不管如何打量对面的那位北原律师,其不管怎样看起来,都只是一位才毕业没一两年的大学生。 理性的判断告诉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的确,刚才这位律师反驳了自己。但那仅仅只是一、两句透露着小聪明的机妙语而已。根本不是上的了台面的论证。 「北原律师,你说了这么多。但是却回避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滨野开口道,「那就是在法律上,新宿区市政厅在高新园项目受到底有没有需要遵循《市政采购监督法》等法规的法律义务。如果有,到底是依据当时生效的哪一部法律的哪一条!」 滨野再度提高声音反问道。 这位公职律师直指问题的核心。 这的确不是用什么比喻、类比、妙语,所能正面回答的。 一时之间,会议室的目光都再度集中那位男律师上。 北原脸上的表情非常沉静,他拿着席位上的材料,开始翻动起来,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他就这样低着头,翻动材料的「沙、沙、沙」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 即使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对于他而言,也仿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犹如校园中厚脸皮的顽学生一般。 「北原律师,请回答我!!」滨野更进一步追问道。滨野这下倒是没想到对面的这位律师,竟如此之淡定,慢悠悠地在大家的注视之下翻阅材料。 过了一阵,北原抬起头来,手中拿着一张a4纸。 纸张上印着「资产负债表」几个大字。 布满了表格和密密麻麻的数字。 除了表格和数字之外,更下方的位置还有着附注,对表格的内容进行阐释。「这是你们新宿区市政厅全资控制的市政企业的资产负债表。你们确认吗。」北原开口道,「列于新宿区预算案中的附录。」 会议室中的书记员接过材料,传给了滨野。滨野身旁的助手随后拿着材料与坐在席位后面的几位市政厅要员进行了确认,随后又与滨野耳语了几番。 滨野随后说道,「我们确认。这的确是新宿区市政产业有限会社的资产负债表。」 陷阱总是在悄无声息中布下。 在没意识到的时候,猎物就已经踏入陷阱。 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 「请注意你们的负债一栏。」这位年轻的 男律师开口道,「你们的资产负债表记载,新宿区市政产业有限会社当年的负债约占总资产的45%。其中,负债均为银行有息贷款。根据附注,提供贷款的是东京中央产业银行。」 「也就是说,市政企业的资金中,不仅有之前的自有资金,同时也有从银行贷款取得的资金。而根据当时生效的《市政采购监督法》的第五十四条,如果使用的资金是银行贷款取得的资金,视为财政资金。混合使用自有资金和银行借贷资金的,统一视为使用财政资金。据此,高新园项目,理所应当受《市政采购监督法》等法律约束!」 这位年轻男律师骤然间又创造了一个新的进攻点。 新宿区市政厅的名下控制企业,既然有银行贷款。 那么,你就说不清楚,高新园项目中用的是自有资金,还是银行贷款。 一个看似无关问题的提问,最后竟然实现了千里的迂回狙击。 从一张看似无关的资产负债表,最后连接到使用资金的属性。 竟在这一刻,局面出现了反转的可能性。 滨野没想到对方能从此处抓手。的确,按照当时的规定,使用银行贷款资金进行的项目,视为使用财政资金。这是因为,市政厅最后还是需要用财政资金来偿还银行贷款。所以,法律才作出这样特殊的规定。 然而,仅因企业存在贷款,就断定是混合使用不同属性的资金,这简直是诡辩! 滨野在调整了片刻思绪后,马上展开反击,「北原律师,那按照你这样的说法,只要有一点贷款,那就属于混合资金,要适用采购监督的法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明显是偏离法律的原意!」 「高新园项目的招标金额已经同你们银行贷款的规模相当。为什么不能够视为动用了银行贷款的资金!」北原强硬回击道。 「但你不要忘了!我们市政企业自有资金的规模也超过高新园项目的招标金额!」 「你们市政企业所有项目加起来,难道都小于你们自有资金的规模吗!」 北原和滨野在会议室内展开了激辩。 就在局势似乎要朝北原这边倾斜时,忽然传来了裁决审理人岩佐的声音,岩佐表情颇为冷酷地打断道:「还有新的观点要发表吗。没有,我们就开始对市政厅在高新园项目中的行为进行审理。」 北原的进攻骤然间被打断。 一时之间,倒使得滨野暂时可以脱身。 宫川见到岩佐竟这样打断审理的过程,顿感不公平。方才滨野一连串重复的发问,岩佐没有阻止,而现在对方被己方这样连续进攻,却要被打断。 「岩佐裁决官!我们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应该给予我们充分陈述的机会!」宫川忍不住说道。 「这里不是法庭!不用搞这种对抗式的辩论!」岩佐冰冷的声音传来道。 免费阅读. 第三十三章 转折 宫川没有想到岩佐竟然会直接拒绝他们继续陈述的要求。这里不是法庭,但问题是,难道因为不是法庭,就可以不顾公平吗! 宫川忍不住站起来说道:“岩佐裁决官。我们要求的是平等对待。必须给予双方同等的陈述机会。” 岩佐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仿佛不置可否一般,说道:“宫川律师。你们既然已经陈述过观点了,何必继续反复追问下去。我必须再说一遍。今天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来搞辩论赛的。你觉得将大把时间浪费在这种问题的辩论上有意义吗。” 宫川继续反驳道,“对方既然先提出了不适用《市政采购监督法》等法规的观点,难道不应该给予我们就此点继续阐述的机会吗。还是说,岩佐裁决官,你们几位已经对这个问题达成一致意见,确认本案高新园项目的法律适用问题吗。” “再说一遍,我们不是法庭,没有必须先就某个问题作出决定的必要。我们会在以后一并对所有相关的问题进行裁决。”岩佐冷声道。 对面席位的滨野见到那位宫川律师这样冲撞案件的裁决人,不由得也暗自冷笑起来。 他们的经验还是过于缺乏。 他们以为这是大学里模拟法庭课的过家家。 滨野倒是不介意与他们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因为,水搅得越混,就对他们越是有利。 宫川轻咬朱唇。这位外表柔弱,但是骨子里却有着正义感的女孩,她看不得作为裁决官的岩佐竟然会有这种不公平的动作。 而且,现在岩佐他们并不打算先对案件的法律适用问题进行决定。 这等于在接下来的审理活动中,都是灯下黑。 如果她和北原一旦走错了,那么将步步错,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根本不是一次公平的较量。 岩佐想继续强硬地推进案件的审理。然而,这位案件审理人,在行动前还是稍微思忖了一下。毕竟,这是第一起由东京都财政厅作出的裁决案件。日后可能会面对司法复核,或许程序上还是做得稳妥些好。 岩佐于是开口道:“这样,宫川律师,我给你们5到10分钟的时间,你们可以再准备一下。如果没有新观点要发表,那我们就进入实质的审理。” 在场的许多人听到这话,都以为是岩佐作出了妥协。 但实际上,具有法律经验的人,却可以听出,岩佐这番话则将责任退回了对方的律师身上。 如果对方律师同意了,那么这就将不再是一个程序上的瑕疵。 “怎么办,北原。”宫川转过身来小声道,“如果我们连高新园项目究竟该适用什么样的法律都不知道,那我们还要如何继续进行下去” 案件的审理到现在,其实已经超乎宫川的意料。 她没有想到一个市政厅的违法行为,看起来板上钉钉的案件,在实践中居然进行得如此之困难。 此时的北原也在思索。 从岩佐的表现来看,东京都财政厅铁定是要护犊子了。 自己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 新宿区地方市政厅许多招投标方案、采购方案都是向上一级的财政厅备过案的。 说市政厅错了,就等于说东京都的财政厅也错了。 再加之这是行政裁决案件,程序规则几乎都由财政厅说了算。 可以说,几乎是没有胜利的可能。 到底该怎样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在北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像是弥漫着浓厚的海雾中,看见了灯塔微弱的光线。 一个超乎常规的大胆想法,逐渐在这位年轻男律师的心中浮现。 他之前对于这起案件悲观前景的预判,都是在于他也将这起案件当作了一起诉讼案件一般。 但是,如果跳出这个思维呢。 正如那位岩佐所说—— 这里不是法庭。 是的—— 胜利的转机也许藏在这句话里—— 这里不是法庭。 “宫川,不必同他们过多的纠缠。”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直接进入案件的实质审理就好。” …… …… …… 就在案件进行审理的同时—— 江藤律师事务所。 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局的浦川调查官已经再次率队,来到这间事务所。上次前来律师事务所搜查,浦川在北原的手上吃了个亏。 今天,浦川当然知道北原他们此时正在市政大楼进行审理。但也正是如此,他们特地前来。 身后的执法人员,已经佩带好摄像头。 他们神情严峻,如同准备短兵相接的士兵般。 只等浦川一声令下,他们就将冲入江藤律师事务所。 按照此前滨野的规划,他在庭上是一条针对北原的战线,而在庭外的战线则由浦川负责。 浦川负责侦办江藤协助新宿区多家企业骗取市政补贴的案件。作为一名调查官,他相信北原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必然参与其中。 今天浦川再度来到此处,正是他接收到了一位匿名人士的情报。 根据这名人士的情报。 江藤将骗补的材料藏于主任办公室的一处地板之下。 在这份情报里,有照片标记出了具体的位置。 不管这个信息是真的,还是假的,浦川都绝对愿意试上一试。 随着这位调查官的手挥动—— 为首一位拿着工具钳的执法人员将律师事务所门口的挂锁剪断。霎那间,数十位执法人员立刻鱼贯而入。他们每一位的肩膀都挂着执法记录仪。这些摄像头清楚地记录着他们行动的过程,以保证执法的公正和透明,防止栽赃和陷害。 大批人员进入到主任办公室,他们顾不得房内摆着的案件资料,直接粗暴地将其踢翻在地。一位执法人员走到了房间内的一处地板,趴了下来,用手轻轻敲击了一下。 里面传来一声回响。 “这里确实是空的!!!”执法人员大声喊道。 一个工具镐立刻挥起,猛地砸向地面。 尘埃顿时激起。 地板发出“咯吱”的断裂声音,被砸的部位猛地一凹陷,随即在边缘翘起。锋利的镐间之间将木板中间的部位砸至变形。由于压力的失衡,木板仅是在翘起的一瞬之间,中间的部门就立刻产生断裂。 随着工具镐一下、两下地猛砸,更多木的屑爆起。 执法人员在旁边直接将变形的木板,拉出扔到旁边。 “啪”的一声。 手电筒的灯光照向暴露出来的洞口。 里面的确放着一叠文件。 听到有所收获,浦川立刻也进入了被搜查的办公室,他直接从下属的手上抢过了手电筒,往下探照。 在纷飞的木屑里,虽然暂时看不清里面的文件是什么。但是,浦川却笑了。因为在找到的文件一角那里,正盖着一个人的签印。而那签印上的文字正是—— 北原义一。 第三十四章 进行时 江藤律师事务所。 大批的执法人员正在将收集到的文件,小心地封装起来。在主任办公室的地板下面发现了超过10箱的文件资料。初步判定,这些文件资料都和江藤协助企业骗取新宿区市政厅的的补贴有关。 浦川特地在现场先翻阅了部分文件。 江藤律师事务所协助企业骗补的面貌渐渐浮现在这位调查官的眼前。 新宿区市政厅专门设置了对高新企业的补贴项目。而要领取补贴,就必须符合市政厅设置的一些特定条件。例如,从先进国购入不少于一定金额的先进设备、研发费用的支出需要达到一定标准、办公 而律师可以协助证明企业符合领取补贴的资质。 例如,律师可以出具见证文件,证明企业的确购买了特定规模的设备。有了这些律师出具的见证文件,市政厅就不一定会对企业实地考察,很有可能基于对律师见证文件的信任,而决定发放补贴。 浦川还特地抽出了一些有关北原的文件查看。 其中,北原也协助对这些企业作了不少见证。例如,对企业的研发人员的学历、研发人员的人数、工资发放的真实性,进行见证。 毫无疑问,这位北原律师所做的这些见证文件,也是市政厅决定发放的重要依据。 换句话说,如果进一步查证这些文件确实是虚假的话,那么,北原将会变成江藤的共犯。 浦川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调查官。此刻,他反而决定要放慢节奏,不急于马上就这些文件对北原展开行动。 这些文件已经提供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浦川决定将证据做扎实后再出手,至于出手之前,用些手段敲打敲打这位嚣张的律师,倒不失之为一个好主意。 一想到接下来,能够逐步欣赏倒那位嚣张律师恐慌的样子,浦川不由得心里就感受到阵阵的快意。 这位调查官,有着报复他人,进行取乐的心态。 浦川特地将一张办公椅拉到了律所办公厅的中央,翘起了二郎腿,注视着全体的执法人员:犹如欣赏着一副美妙的画卷,「所有人,现在对江藤律师事务所进行彻底的搜查,好好检查有无隐藏的暗格!」 …… …… …… 于此同时,东京都厅大楼,43层,第3会议室。 案件的审理仍然在胶着进行。 会场内的人都在注视着双方律师。庭审的紧张情绪,逐步蔓延至在场的听众。 宫川手上已经准备好了厚厚地一叠材料。她决定按照北原的计划,不再于对方纠缠,而是直接聚焦于新宿区市政厅的违法行为。 宫川再次从席位上站起,表情颇为凛然地说道,「本次新宿区地方市政厅在高新园项目中存在十余项严重违法行为。包括不当设置投标采购的条件、恶意排除供应商、未经合法程序改变投标结果以及在招投标过程中存在诸多失当行为。」 「以下,我们将会以每2至3项违法行为,当作一组,来予以分别陈述。」 「第一项违法行为,阻碍分公司参与投标。本次五位申请人之一,升宏机工有限会社。该会社于新宿区设置有分社。其中,升宏机工有限会社新宿分社,在参与涉案高新园项目的电梯井工程的招投标时,被新宿区地方市政厅予以拒绝。」 【分公司】 【分公司即是公司在另一行政区域设置的分支机构。公司的本部被称为总公司。即总公司与分公司相对。】 「然而,在前期项目洽谈时,新宿区地方市政厅均未告知升宏机工有限会社,公司的分支机构,也即 分公司没有资格参与涉案项目。而在前期项目的开展过程中,升宏机工有限会社已经无偿为新宿区地方市政厅就电梯井的招标项目,提供了大量咨询服务。」 「新宿区的市政厅,在招投标中禁止设置在新宿区的分公司参与投标。这种规定完全不符合《市场采购监督法》《招投标法》等关于确保市场应当自由竞争的规定。这一做法实际上限制了不同区域企业的竞争。」 宫川的声音铿锵有力。 她有条不紊地看着手中的材料继续道,「第二项违法行为,则是阻碍境外企业参与投标。此次行政裁决申请人之一atp有限会社。其社长桑原清一郎。或者更准确的用词是atp有限公司。其是注册于海外的一家企业。」 「其负责人桑原清一郎虽已移居海外,但一直心系东洋的科技发展。其在知道新宿区设立了高新园项目以后,atp有限会社也竭尽全力为高新园的拟引资项目出谋划策,并同样提供了大量的无偿咨询服务。新宿区市政厅向其允诺,其可以参加高新园区的通信光缆和网络设备采购项目的招标。」 「然而,在招投标开始之后,atp有限会社却被告知,作为海外企业没有参与涉案招标项目的资格。而当初允诺他们可以参与招标的新宿区市政厅,却已经无偿获得了超过百万字的来自atp有限会社关于海外科技发展最新动向的咨询文件。」 「上述的当事人。他们都表示,他愿意接受在公平公正的招投标程序中落选。但却绝不接受,被突然出现的无理条件阻拦,无法参与招投标。上述两家企业均为涉案高新园项目提供了大量的方案设计、未来规划的咨询。然而,最终结果却是被阻拦在招标采购程序之外。」 「为此,新宿区市政厅仅在招标之初,就已经违法设置了若干条件,不合理地将我方多位当事人排除出采购程序。这与遵从市场竞争原则的要求,明显相悖!」 宫川的话语剑指市政厅。 在场的许多市政厅要员自然都已对这种伎俩熟悉无比。先是在项目启动之前,邀请许多企业提供咨询,好使得项目能够在具备足够的情报和信息启动,随后再通过招投标条件的设置,将这些无偿提供咨询的企业排除出去,只剩下「自己人」。 然而,这一存在已久的「陈规」。 此时此刻,就被这位女律师,如此大声地―― 在众人面前,公开说了出来。 免费阅读. 第三十五章 有法可依 这位女律师对市政厅的指责,响彻在会议室内。 新宿区市政厅无端排挤分支机构和海外企业参与投标,欺骗了它们在前期提供了大量的无偿咨询服务。 这与市场自由竞争的原则明显抵触。 显而易见的是在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无端刁难企业。 是的,哪怕手中只要有一点点的权力。 也要把这一点点的权力用到极致。 宫川这番大义凛然的指责,若是任何一个稍有点责任心和道德感的人在面前,恐怕都会因为自己所做的这些丑事而汗颜。 然而,永远不要高估人类的底线。 对于有些人而言。 他们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滨野听着宫川的控诉,表情轻松,仿佛这些事情没有任何不妥一般。他甚至都没有看手上的材料一眼,整个人泰然自若。 “宫川律师,我想告诉你。我们市政厅拒绝上述企业参加投标,完全是合法有据。”滨野开口说道。 滨野的语气是这样的自然。 这样的理所应当。 仿佛真的是有法律依据一般。 听到滨野这样表态,宫川整个人一时间甚至愣住了。这种行径怎么可能有法律依据这明显是排除市场竞争的严重违法行为。面前的这位公职律师,怎么能够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行径都是在依法办事。 滨野露出着带有杀机的笑容,说道:“关于分支机构的问题。宫川律师,我想告诉你,《市政采购监督法》明确列明,参与市政采购的必须是具有独立承担民事责任的法人机构。然而,分公司与总公司不同。分公司仅仅只是一个分支机构,它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此基础之上,分公司当然无权参与涉案高新园项目的责任。” 滨野的论述抓住了一个要害。 分公司只是一个分支机构。 分支机构本身是无法独立承担责任的。 能够独立承担责任的只有总公司。 既然如此,新宿区市政厅排除升宏机工有限会社的新宿分社参与投标,何错之有 只是在一瞬之间,这位公职大律师立刻从宫川的观点找到破绽,猛地撕开一个口子。 这不公平的做法,竟然真的被找到了所谓的法律依据! “等等!”宫川有些难以置信,随后立刻反驳道,“滨野律师,你这是在曲解法律。分公司同样有营业执照和独立的工商登记!它同样也是作为一个商事主体,在参与市场活动。从工商管理的角度看,它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而且从民事诉讼法的角度上,分支机构一样可以作为独立个体参与诉讼。即使是从承担民事责任的角度上看,也仅仅只是分公司的财产不足以清偿债务时,才需要总公司承担责任。无论是从工商管理的角度,还是诉讼资格,还是从责任的承担方式,分支机构都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参与采购和投标!” 滨野表示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宫川律师,说到底,这也仅仅只是你自己对法律的理解。民法典明确规定,分公司不是独立个体。因此,我们按照民法典的原则,遵守市政采购监督的规定,拒绝分支机构参与招投标,完全符合法律。倘若,我们允许分支机构参与投标,那是不是又意味着,其他人又会来投诉我们市政厅,应当不允许分支机构参与投标” “并且,涉案新宿区的高新园本就是重要项目。为什么你们的总会社不参与投标,而偏偏要以在新宿的分会社参与招标这是不是你们的过错” 滨野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斩断宫川的进攻路线。 宫川听后却更加生气,“之所以总会社没有参与投标,而是分会社参与投标,这不是你们招投标的要求吗!不是你们要求参与投标的企业,需要提供在新宿区的纳税证明和雇佣员工的证明吗!总会社的设立地并不在新宿区,只有分会社在新宿,按你们的要求,当然只能由分会社参与,因为只有分会社才有在新宿区的纳税和雇佣员工。” 滨野再次露出笑容,“宫川律师。如果允许分会社参与招投标,那是不是又对那些总会社设立在新宿区的公司不公平。那岂不是全国各地的会社,只要在新宿区设立分支机构,都能够对高新园项目掺上一脚。” 这位公职律师接着说道,“并且,顺着宫川律师刚才的论述。他说我们拒绝海外会社的招投标。事实上,我们拒绝也是有道理的。” “我们的招投标,要求出示营业执照和为员工缴纳社会保障的证明。然而,宫川律师所说的atp有限会社,则是纯粹的海外公司。其在东洋境内无注册地址、无工商登记、无营业执照、无为员工缴纳社会保障的证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根本无法核实企业的资质。我倒想请问宫川律师,在这种情况下,你要让我们市政厅怎么做!” 滨野突然提高声音反问道。 这位公职大律师犹如一位极其熟悉规则的官僚。 不管对于任何情形,都可以找到有利于自己的规则。 并且,整个论述滴水不漏。 即使是同为律师,但未对该领域达到如此熟悉的程度,完全很难反驳。 滨野进一步上前说道,“我想请宫川律师明白,涉案高新园项目的支出、补贴,全部来自于新宿区市民的血汗钱。不错,市场竞争的原则固然重要。但是,倘若完全遵循市场竞争的原则,那么根本就不必设立这个高新园项目了!” “公帑的支出原则,并非机械地按照市场原则来确定受惠企业,必须还要按照有利于该地民众的原则来进行。我们在招投标中要求提供在新宿区的纳税证明和雇佣员工的材料,完全是实实在在地希望,这些企业的投资,能够真真正正的惠及当地的民众。” “这是实干!” “而不是空谈!”滨野重重地强调道。 “我希望宫川律师你明白,所谓行政事务,绝不是空谈几句自由或者公平,就能轻而易举完成的事情!!!” 第三十六章 轻而易举 宫川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位公职律师,竟然能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她实在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们竟然能够为自己的违法行为,找到如此多的借口,并能够这样振振有词。仿佛自己这边,变作了刁民。 大伪似真。 然而,偏偏面对这番颠倒是非的话语,宫川却感到难以反驳。 世间就是如此。 倘若歪理邪说没有他们的道理,又怎么能够蛊惑世人跟随。 见到对面的律师没有回应,滨野的笑容不由得更加放大了一些,他走回自己的席位,怡然自得地坐下。 作为一位公职律师,他太过熟悉这套系统的规则。 他知道如何利用这套规则。 他知道这套规则的妙用真正在哪。 的确,公职律师不像在市场中的自负盈亏的律师事务所那样,在做大之后,能够接触到许多大案、要案。然而,在许多年岁的公文工作中,公职律师所积累起的对法律细节的熟悉程度,可以远超许多律师。 在众人的眼中看来,两边律师的差距再次暴露出来。 不管另一边怎样发起反击,总会被滨野给阻挡回去。 而滨野的厉声反问,更是将对方逼到哑口无言。 是的,你们市民动动嘴张一张口容易,却不知道我们的辛苦。 就在这时,席位那边的北原再次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同样挂着微笑。只不过,与滨野那种礼貌性的假笑不同,北原的笑容,则透露着一种玩世不恭,或者说,像是能够看尽世间一切虚伪的蔑笑。 “方才,滨野律师说,所谓行政事务,绝不是空谈几句自由或者公平,就能轻而易举完成的事情。”北原笑着说道。 声音虽然平和,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讽刺的意味。 许多市政厅的要员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 “那我想问你,滨野律师,你们市政厅做了什么吗。”北原的问题简单而直接,“当你们在拒绝宏机工有限会社的新宿分社参与投标时,你们有没有咨询过上级,例如东京都财政厅的意见。你们有没有了解过其他地区的做法。你们有没有向法律专业人士咨询过对于《市政采购监督法》的理解。” 一连串“有没有”的问题,骤然间朝对面发起进攻。 “事实上,根据我们收集到的资料,目前有大量的地方市政厅,都允许分社参与投标。”北原晃了晃手中的材料,“这些全部都是可在市政网站公开可查询的资料。显然,这些地方市政厅对分社能不能参与投标,他们花了功夫去研究,他们咨询了上级和专业人士的意见。” “方才滨野律师说,境外供应商不能提供营业执照等资料。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替代性的方法,你们有没有想过能用其他的材料替代,你们有没有想过使用公证的方法,同样,你们有没有向上级问过,可以如何处理该种情况。” 北原的问题如海浪般。 一波接一波的袭来。 让在场的人,都隐隐感到窒息。 仿佛身处浪潮滔天的岸边。 滨野想要反驳,然而,在这一连串问题的压迫之下,他竟被对面这位年轻人的气势隐隐压倒,甚至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时机,进行开口。 然而,还没等滨野反应过来,这位年轻男律师的进攻就又开始了。 在连续发起了连串“有没有”的问题后——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冷眼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目光竟像在审视所有在场的市政厅要员。 “我想,你们大概都没有。” “你们没有采取行动,解答市民的疑虑。” “你们没有采取措施,解决市民的困难。” “你们唯一所做的,就是悠闲地坐在办公室,然后轻飘飘地告诉你们面前的市民——不行。” “你说,你们所做的行政事务不是如此轻而易举。” “但我们看到的是,你们就是这样轻而易举。” “面对市民的请求和愿望,你们所做的就只是动动嘴皮,告诉市民,你们做不到。” “的确太难了,你们的工作的确太难了!” 北原的每一句话,如同掷出的一把把尖刀。 插在对方的每一处要害上。 现场的市政厅竟有些要员,不自觉地在额头上冒出了汗水。虽然,这位年轻的男律师是在诘问滨野。然而,这一句句话,却像是在诘问在场的所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那种对规则熟悉的游刃有余。 在这位年轻的男律师面前,好像通通都失去了效力。 北原随后转过身来,看着案件审理人岩佐,开口道,“我想请诸位再看看,新宿区的地方市政厅,究竟是如何刁难供应商的。” 宫川闻言立刻手握材料,站起面对着会议室内的人们说道:“新宿区地方市政厅的第三项违法行为。瑞达兴有限会社意欲参与高新园项目中的办公楼的防震工程设计。然而,在该投标项目中被以既往商誉不够良好为由而拒绝。” “而新宿区地方市政厅判断商誉是否良好的标准,是看该企业是否有现存的诉讼纠纷。新宿区地方市政厅审查,瑞达兴有限会社存在诉讼纠纷,故认为该会社商誉缺乏信用。” “但是——”宫川重重地强调道,“瑞达兴有限会社的纠纷是什么呢此前,新宿区地方市政厅的下属企业与瑞达兴有限会社存在纠纷,拖欠该会社应得的工程款。目前,瑞达兴有限会社正在通过司法程序追讨工程款。” “也就是说,这起诉讼,明明错的是市政厅一方。然而,这起诉讼,竟然反过来被作为瑞达兴有限会社存在纠纷,商誉欠佳的证据。请问,新宿区地方市政厅的此番道理究竟何在!!” 宫川厉声问道。 一桩荒唐事,展露在众人的面前。 市政厅欠了企业钱。 企业提起诉讼追偿市政厅。 然而,这个官司反过来却被当做商誉欠佳,存在诉讼的材料,被拒绝参与投标。 世间的颠倒黑白,莫过于如此。 第三十七章 颠倒黑白 企业参与投标被拒,原因是它与市政厅存在司法纠纷,被认为是信誉不佳。而这起司法纠纷,却是市政厅拖欠其款项。 本该是维护其权益的举动,此刻反而成为企业继续参与投标的障碍。 世界间还有什么比这更荒唐的事情 这应该是用来证明市政厅声誉不佳的材料,而却反而变成了证明企业声誉不佳的材料。 宫川一双美目微微瞪大,她的手不自觉地挥舞起来,在会议室内厉声地指责市政厅的背信行为。 一时之间,就连席位上的要员们,也不由地眉头微微紧锁。这桩就连这些市政厅自己人觉得有些说不过去的事情,此刻抖落在这起行政裁决的审理面前,也觉得在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然而,即使在宫川这样的厉声指责之下—— 对面的那位公职律师,滨野,依旧不为所动。 仿佛在他面前,再怎样的风浪,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大约是对面那两位年轻律师的战斗力有些超乎了市政厅要员的想象,此刻他们不由得也关注起己方的律师要如何回应。 滨野站起身来,脸上表情全然没有一丝稍感歉意的表情,“宫川律师。你,我都是法律同行。我想你搞错了一个最基本的点。” 滨野的话一出,顿时让场内的目光更加聚集。 就在对方义正言辞指责之时,滨野却说连最基本的道理都弄错了。 宫川不明白滨野为何这么说,但她骨子里的那股正义感,却让她感到气愤,“搞错的不是我们,是你们。是你们连最基本的信义廉耻都不讲!” 滨野冷笑一声,随后开口问道: “请问宫川律师。你所说的这起官司,现在结束了吗。” 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 然而,却仿佛在这一瞬抓住了反击的时刻。 越是简单的问题,越有可能迸发出强大的杀伤力。 宫川一时也被这问题的呛住。 她当然知道此时,企业和市政厅的过往官司还在进行中。也正是因为市政厅许诺他们可以参与投标,自己当事人之一瑞达兴有限会社,才没有在过去的讼司中,去步步紧逼。 宫川发现了对方这么问的意图,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却无法回答。 滨野见到对方沉默,立刻加大了声音,“官司并没有结束,对吧,宫川律师。既然裁判所还没有进行判决,宫川律师又凭什么断言谁是谁非。市政厅没有付款,必然是因为你们企业服务的质量存在问题。” “现在,你们拿着一起没有最终定论的官司,来说我们市政厅是在恶意排除企业参与我们的招标项目。请问宫川律师,你的逻辑成立吗。” “对于与我们市政厅产生纠纷的企业,我们持谨慎的态度,没有让它们参与投标,请问这种做法有不妥之处吗。当然,如果说在以前的纠纷,裁判所最后的确认为责任是在我们市政厅这边,我们当然愿意承担责任。” “但是,在此之前,我们限制这类企业参与我们的投标活动,我认为,这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 滨野一番话语说得理直气壮。 犹如对面才是胡搅蛮缠的一方。 宫川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将是非这样颠倒。 明明是市政厅做得不对。 明明是他们在拖欠企业的账款。 他们竟还要伪装成受害人,来指责真正的受害方! 滨野见到对方还未来得及还击,迅速发起新的进攻。这位公职律师手中拿着一叠材料,大声道:“事实上,市政厅拒绝原告律师所代表的企业来参与高新园项目的投标,是有充足理由的。” “就拿方才对方律师的代表方之一瑞达兴有限会社来说。我们拒绝他们的投标,不仅仅是因为它与我们市政厅有官司纠纷。我们的拒绝是在充分考察下做出的决定。恐怕宫川律师还不知道瑞达兴有限会社的社长的夫人,曾经因为商业贿赂,被判处过短期监禁!” “这件事与瑞达兴有限会社有什么关系!”宫川立刻反驳道,“瑞达兴有限会社本身并没有因为商业贿赂,而受到过处罚!” “那请问宫川律师!这样一家会社的最高经营者的配偶,都如此品行不堪,我们凭什么能够继续信任它!” “能否排除一家会社参与投标,只能用法律法规所允许的理由进行排除,不能妨碍市场竞争!”宫川马上再度回应道:“并且,个人的责任,只能由其个人承担。现代社会,不是过去幕府那样,行株连之法的时代。你们拒绝企业参与投标的理由,完全不是合法的理由!” “宫川律师,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滨野再度提高了声音,“之前,你们不是在讨论分会社能否参与投标的问题吗。瑞达兴有限会社在香川地区的分会社,就有过因税务不合规,被处罚过。” 滨野进一步发起猛攻:“既然,你们认为分公司可以参与投标。那么一家公司在其他地区分公司的违法行为,也应该视作是该公司的违法记录。我们市政厅拒绝这些声誉欠佳的企业参与投标,完全具有法律依据!” 这位公职律师向前迈出一步,用着昂扬的声音总结道:“我们市政厅在选择何种企业,来提供服务时,一向是全心全意,从市民的角度出发。对待合作的企业,一向是谨慎挑选,不敢怠慢。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所使用的公帑,就是市民的血汗钱。” “基于此种考虑,我们对参与投标的企业严格筛选。不仅仅需要具备提供服务和产品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具备诚信的诚信的品质!为此,我们是在对参与投标的对象,进行全方位的详细考察后,从基于市民的角度出发,排除了本次行政裁决所涉及的企业参与投标。” “为此,我也在这里奉劝一下我的同行们!”滨野冷眼看下前方,“即使是在市场上做律师,也要考虑到广大市民的利益,不要掉到钱眼子里去了!” 第三十八章 廉耻心 滨野方才在会议室中的陈述,指责着面前两位律师是见钱眼开,胡搅蛮缠,市政厅完全是有合法的理据拒绝这些企业。其言之凿凿,仿佛市政厅才是大义凛然的一方。 宫川轻咬着嘴唇,双眼中带着愤意,握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特别看不惯这样的人。 做错事的人,承认自己做错,然后改正。 这是宫川内心的观念。 做错了,但只要改正,就可以。 然而,像这般做错事,还要百般狡辩,甚至反过来指责对方。这是宫川内心中最讨厌的事情。 但是,这样没有道理的叙述,自己却偏偏又无法反驳。 宫川既无比地讨厌对方,又恨自己的无能。 滨野见到对面的律师无法反驳自己,微微一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靠在椅背上。滨野并未将今天的审理场面视作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比起,他人生中所经历的其他大案,这还算不得上是什么称道的反击。 这起案件将会同其他平庸的案件一样,平庸地结束。 而对手将继续饱尝失败的痛苦。 此时,会议室后方的听众,一些市政厅的要员也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神情。今天他们的律师表现得非常给力。本来,有些要员还隐隐担忧案件会不会出一些乱子,但是现在来看,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案件裁决的审理人岩佐看了一下会议室里的钟,又看了看桌上厚厚的材料。这起案件今天是审理不完了。既然企业申请一方的律师没有什么要回应的话,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了。岩佐刚想宣布今天的审理结束。 就在这个时候——一句冷不丁的男声传来。 “方才对方律师说,我们是掉进钱眼子了。” 却见对面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缓缓起身,仿佛刚才审理对他们不利的局面都没有发生过。 “掉进钱眼子”那位年轻的男律师,仿佛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一般。 随后,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目光落在了滨野上。 滨野也本以为今天审理即将结束,但见到对方的律师突然站起,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后,他看见了北原的表情。 那是一副异常淡定、沉稳的表情。 随后,他迎来北原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这一目光中感受不到任何人间的情感。 下一秒钟,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既然市政厅认为,我们是掉进钱眼子里的人。正好,今天我们所代表的会社,几位社长或者代表也在这里。信忠胜实业有限会社,因为你们市政厅此前一直拖欠企业账款,负债率已经达到73%,现金流随时会中断。瑞达兴有限会社,向你们追讨欠账,反而被市政厅列入黑名单中,许多客户已经不敢同他们进行生意往来。atp有限会社,将他们去年净利润的50%,投入到了高新园项目垫资,然后未获得竞标资格。” “我看到的不是掉进钱眼子里的企业。” “我看到的是因为信任你们市政厅,垫付了大量资金,而如今身陷泥潭的企业。” “如果说这间会议室有谁是掉进钱眼子里的——” 北原缓缓抬起手指向了滨野,随后又指向了席位上的市政厅要员。 “那就是你们。” 没有高亢的声音。 没有激昂的语调。 而是以一种极度平静的语气说了出来。 在场的市政厅要员不由得都微微瞪大了眼睛。一个大学不过刚毕业几年的年轻律师,居然敢用手,指着他们!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在东洋的文化,特别忌讳用手指着他人。 特别是被这样一个年轻人。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不敬。 他真的不想在东京的律师圈混了! 滨野一时之间也被这位年轻律师的松弛,还有接下来的放肆举动所震惊到。这个年轻人简直是在自毁前途。为什么,他要为这样一桩案子做到这个地步。 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是滨野第一时间的判断。 但问题是,这样做实在太蠢了。 “我想请对方律师,不要把重点放在谁掉进钱眼子里。重点是,我们市政厅是不是有合法理由做出拒绝投标的评判标准。把珍贵的审理时间放在互相谩骂上,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和不尊重我们的审理人!”滨野立刻回道。 “明明是你们率先进行攻击!我们只是在陈述事实!”宫川立刻反驳道。 “你们真是不懂礼仪的家伙!”滨野身旁的另一位律师指责道。 “无耻之徒不配得到尊敬!” “你们用手指着我们律师还有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是什么意思!那位男律师要说清楚!你是要表达什么!” “我来替他回答!就是刚刚我说的,你们连基本的廉耻心都没有了!这样来欺负为你们服务的企业!” “企业难道是小白兔吗!还不是奔着钱来的!只是现在没有钱,就反咬一口!” “是你们在本该公开招标的程序中,内定了有裙带关系的公司!你们已经严重违法!” “讲话要有证据!证据!” 霎那间,会议室顿时喧闹起来。 滨野身旁的另一位律师和宫川互相指责。 顿时,场面变得有些鸡飞狗跳。 在互相的指责声中,岩佐不得不提高了声音,以控制住现场的秩序。在互相的争吵中,这起东京都财政厅首起行政裁决案的第一次审理,就这样结束。新宿区市政厅当初恐怕没有想到,仅仅只是惯常性的欺压几家民间企业,竟然就会招来一起抵达财政厅的案件。 在众人于会议室散去之时,宫川带着怔怔的表情。显然她认为今天自己在审理中的表现并不佳。而滨野则和一众市政厅要员,像是很熟悉般,在过道上走在一起。这位公职律师的脸上则是挂满笑容,与一众要员,在讨论事情。走廊上,是不是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 此时此刻,大概双方都没有想到,这起案件将引发蝴蝶效应。一桩因为招投标而引发的企业间和市政厅的案件,竟然会成为东洋政坛巨震的开始…… 第三十九章 接踵而至 夜晚。 北原独自走在新宿的街道上,脑海中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白天经历了在东京都厅的案件审理。虽然,这位律师一路过来已办理过多起案件,但他的最终目标是找到江藤,并脱逃出江藤和背后势力给他设下的重重圈套。 新宿区市政厅在市民关注的产业项目中,大搞招投标舞弊,内定裙带企业等一系列操作。北原在想 李红名感觉自己此时全身充满力量,是有史以来,实力最强大的时候。 “为什么我不会治病救人……对了,哥哥!我哥哥能救你!”说着,龙迹拨打了酷比的电话,可是电话那头依旧是关机。 比赛输了以后,柴振海就坐在椅子上,脸色有些沉,他一向自视甚高,但没想到被修罗战队给虐杀了。 我一听,有些惊讶,当初秦凡就说过,如果不算cros战队,那么中川战队的那个打野可以称其为离城第一打野,这名头当真不是虚的。 忙活了一天,这姑娘浑然没有一点劳累的模样,反倒是精神奕奕的,看到林木之后她马上就跑了过来,一脸的兴奋。 这么大的阵仗就像是天空中的一道惊雷一般炸响,无论是上至元老院贵族还是廷臣,下至每一个刚刚睡醒的市民,都不得不被街道上惊慌失措一边奔跑一边哭喊的少年惊醒。 傍晚,吴敌喝得有点醉了,就率先回房间里面休息,等待第二天东方家族的召集。 吃饭的时候,俩人都没说一句话,一直到于飞鸿吃完了,林木顺手把她的饭盒收拾了。 在这种最尖端的比赛里,谁能在前期抓到比赛的节奏,谁就能掌握胜势,赢得可能性非常大。 为何这柄剑刚一出现,他们手中的武器竟然会有一种臣服跪拜的冲动 电视画面中的金素妍,面对着大批的媒体记者,竟一点都不怯场,任在场的摄影师和摄像师疯狂的拍摄,她的脸上都一直保持着甜美的微笑,强大的气场,竟然一点都不输给见惯大场面的苏又情。 说归说,做归做,虽然林宇泽对林琨恨之入骨,但毕竟叫了他几十年的父亲,如今这样飞起一脚,既踢掉了父子情分,也是划清了界限。 江城策兴奋地看着副驾驶上的毛绒玩具,满脑子都是允儿喊他天使叔叔时的可爱模样。 只可惜余森是个男人,所以这样的行为除了让人捧腹大笑之外,真的没有勾引人的效果。 ‘呼’,云炽长吐一口气,七年之后终于收功,按下了双手。此时观望一下自己,突破之后排出满身杂质,云炽一个清洁术,将自己整理了一下。 虽然他还是高中生,但是在娱乐圈里,想要跟他有点什么的人数不胜数。 想到这里,我猛地抬头看了舒迟钧一眼,只见舒迟钧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这下子,我心头的疑惑越发的深了,可是也不好多问什么。毕竟,我和舒迟钧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宫野的对面是宫蓝芯,大清早的穿得非常惹火,宫蓝心身边坐着一个穿蓝色西装的陌生男人。 古辰感到有些意外。不知道建造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囚笼有什么用。养人玩儿吗。 对于接下来的会发生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混沌。 墨煜焱:“你先下去吧,盯好她,若有什么发现及时来报。”雪烈领命后便退了下去。 第四十章 雪上加霜 “欢迎光临。”咖啡店员朝着进门的一位西装男子说道。 店员觉得这位穿着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有些奇怪,他没有像寻常客户一样看看店里的饮品牌子,或者寻觅一个合适的座位。他刚进门就直接左拐,朝店里的角落走去。见到他这样匆忙,应该是约了人的样子,店员也没有再上前一步招呼。 北原径直朝短信所述的位置走 只不过,刘炎松并没有轻举妄动。他在稍微的沉吟后,立即施展法术将自己的相貌进行了幻化。 “……”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别的打算,反正这人就是紧闭着眼睛装昏迷,死活也不肯出声。 中环被占,中环周围的交通基本上瘫痪了大半,不说街道上行车困难,就连地铁都有些停运了。 在青木劝了之后,就不再矫情了,直接自己那副假肢给拆掉,然后把那颗巨大的蓝色晶体吞了下去。 方碧闲这一番话,将之前开口那位姓董的长老,顿时就说的哑口无言,因为方碧闲也确实说中了他的痛处,冰雪峰弟子稀少,不是因为其他,还是因为这位冰雪峰首座的问题。 看到这一幕,陈辰略微皱了皱眉头,他突然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 鳄鱼刚一出现就对着看起来最柔弱的桔梗扑了过去,粗壮的尾巴对着桔梗抽了过去,带动的风流压倒了一边芦苇,砰的一声,那粗壮的尾巴撞在了灵力护壁上,反震力将这鳄鱼弹飞了出去。 现在四大盟在机甲方面的研制水平还比较落后,能陆战能空战的机甲要求有变形能力,这是最困难的技术,因为飞行时要求符合空气动力,而且还要有一定的装甲防护能力,要求垂直起降技术。 其实任何一个觉醒者来几乎都能把这一款游戏打爆机吧艾尔莉柯默默地想到,毕竟这种扔普通人玩的游戏,对于觉醒者来说真的太简单了。 飘渺这才想起刚才院长说的话了,自己刚才愤怒这下竟然忘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不给陈强好脸色看。 乐乐从考场出来,她已经是很放松了因为她觉得,考试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也算是今天已经有事情发生过了吧那么今天应该不会再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了吧她一直在心里自问自答道。 记得他在遇见冰仙之时,也是对那青年血云抱以不满,相信其中就有醋意所在只是直到这时,他都没能明白为何会对那青年血云有醋意,记得加上那次,他也就与冰仙见过两面而已,难道是一见钟情 缓缓的收回目光,江辰有些疑惑的看着神韵儿,他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何要戴上面具 “我马上去办。”太上长老的老大应道,在众多高手之中,他的威望是最高的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说的一点不错。换上新衣服的四人,容光焕发,富气逼人,再也没人敢说他们是贫困生。 现在,她不过睡了一个晚上,现在就觉得问题已经不大了今天早上她都能起来了哪像她那个样子,第三天都还不能下地所以她才想着现在的情况应该可以出院回家调理的。 最后大家妥协的要梁凉就算不上课也要守好乐乐!他们的这种妥协,让乐乐很是无语。 凌风呵呵了两声,笑着说这都是命,老道士说过,就是凌青阳,他说这一辈子不欠什么,唯一感觉遗憾的就是当年没保护好心爱的人。 第四十一章 有什么意义 结城没有想到“江里子”这个名字,会从北原的口中说出。的确,北原最开始回到东京的时候,她曾打过电话提醒东京资监局在调查他,那个时候,结城有提过江里子这个名字。但也仅仅只是提过一回,重点还是在提醒北原注意东京资监局的那位浦川调查官。 然而,现在北原主动提到了江里子,这个名字。 结城回想起在京 海马妖兽本就是贴着水面飞遁,且事出突然来不及躲开,不偏不倚的就撞在了青光的锋芒之上,两声惊雷般的爆响立时发出。 罗羽决定就在这里,照看血煞七天七夜,有他在附近,对血煞也是一种精神鼓舞的,顺便罗羽也想见识一下,传说的鬼劫到底有多厉害。 珠姥说着,象变戏法一般,拿出两个透明的瓶子,左手瓶中,黑雾滚动,不断变幻着各种形状,一会儿如天马行空,一会儿如一张人脸,看上去有些骇人。右手瓶中却是一团青气,缓缓流动,看不出是何物。 阿瑞斯并不是疯狂,他只是在维持三界的稳定,迫使阿瑞斯将三头金角乌解封的真正罪魁祸首,实际上还是伊娃的逆天之举,起死回生已经不可饶恕,伊娃居然无知无畏到了塑造血魔的地步。 陈龙知道赵枫担心,其实他也是担心无比,自己不跟着,随时都会有突发状况,谁都不敢保证,事情会像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发展。 感觉到张元裤子里的热力,强壮,苏琼的芳心混乱不堪,她已经听见张元的呼吸开始有点粗浊,她的藕臂上传来的感觉更是强烈。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本来好好的,可是现在听陈龙这么一说,反而是心里有点不安了吧,难道李卫明真的被判了那死刑了不成? “果然是融炼天下法器的法宝。”聂无双暗自轻叹一声,同时已经感应到,一个微微带着生命气息的东西,正在觉醒,同样的气息,聂无双早已经熟悉。在焚天、混元、无情、金葫身上,他都感受过。 范玲玲又押了几把,她动作越来越老练,可好运气却不再光顾了,张元则站在一旁,悠闲的点上一颗烟,打量起这里的情况了。 老六蓝武勇这时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出声道:“也是……”随即大厅中又变的一片宁静,在坐的只有万景和、幽灵、影子、大个子。 对此,武馆自然是没有隐瞒,将武馆总部传达的通告发布到了网络上。 这让她感觉恨不得直接找个洞钻进去得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这样偏僻,交通不便利,看着很是贫穷的地方,竟然会种这样的东西。 这个世界和之前的世界都不一样,天地间的能量也不同,但呼吸起来却十分的舒服,很适合人类体质。 但是杨涛却是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死气,和周围的人不同,格外的浓郁。 林欢狠狠的咒骂了一句,然后又尝试着在艾力克的脖子上砍了一剑。 胖子双眼再次爆睁,满脸惊呆的看着杨涛。他很好奇,这真的是自己老大说出来的话么? 其次,就之前观察的比赛录像来看,这支球队的战术很特别,和正规职业队的战术都不太一样。 刚才的打斗,刘迁只用了一层力道而已,就把他们全部给打趴了,幸亏他做人做事不想做得太绝,不然的话,这些‘混’‘混’早没命了。 第四十二章 诚意 结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位律师。 在京都经历的往事,又涌上心头。 结城重新打量着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 同京都的在一起共事的几个月,结城认识到这位年轻男律师的可怕之处。 他冷酷、精于算计,总能预测到对手的行动。在最为危急的关头,能够以最理智的态度,作出最理性的决策,舍弃一切该舍 那血污多厉害,祭司就是一个榜样,落到血污坑里,估计连渣都没剩下,没必要为了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再搭上其他人的‘性’命。我搭手拖着滞在最后的人,从手掌传来的柔软感,猜出是马馨,便向前狂奔。 他说有人早就盯上这疢蝼蛮夷,早在公子沧月领兵前来,她不信,他与他们并无联系。 而晏倾城的脸色也越越难看。他口口声声说着外人,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外人,难道连她肚子里的这块肉也是的嘛? 虽然条幅上,用别针别出来的那三个汉字,歪歪扭扭的实在太难看了些。 看到陈白起一曲罢便抽身一改先前的痴缠,与石上琴师对望失神,被陈白起一番歌舞撩动得心思旖旎的神秘人,一时心中竟徒然生了几分失落气闷。 我呼着疼脚,倒没太注意她在说什么,待要问起时,解语天他们也爬起来,聚到我这里。呃,人多,我也不能太作,放下脚,便问接下来要寻找下一个出口么? 他不喜欢吃挂面,嫌里面有防腐剂。他也不喜欢吃方便面,嫌里面脏不干净。 可这……这……在他失去意识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城中甲士究竟为何人所杀? 赵明月蹲在宽大的柜面后,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示意孤鹜噤声,抱着膝盖复杂了心绪。 莫以天抬眸,声音里略带了些疲惫,毕竟忙碌了一上午,这会儿觉得有些累了。 秋少白果决而冷酷,无情而凌厉,万灵拳顺手拈来,最终,仅仅几分钟后,天神、飞仙两族老一辈全灭。 在此后的时间里,世界各国的网络上舆论纷起,各种各样的谣言满天飞,各种各样的言论在发酵,有的支持非国的正义战争,有的认为非国存在侵略周边国家行为。 说道最后,好似是有着寒风,从嘴中吹出,众多的族人,不禁一个哆嗦,心中有着巨大的恐怖。 他语气算不上很高,也没有激扬的情绪蕴含其中,有的只有平静与淡然,但是,就是这种平静与淡然让人更加受不了,仿佛在讲述一件事实。 夜本来就很安静,在楚云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空气中却仿佛凭空多出了一点肃杀的感觉。 混乱的、乱七八糟的语言,让场面更加的尴尬了,幸好陈正平出来解救了他。 “听说幽冥山上有一种神奇的果子,叫做幽冥果,我需要那个。”柯林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楚云华丽丽地被一个腰带给打晕了,没有了免疫控制的神器,战斗力还是渣了点,当楚云清醒过来的时候,武蕴儿已经连衣服都换好了。 所以说这一次的战斗也有一点是为了原肠动物血肉这原因包含在其中。 俺叫他往后别叫俺师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免得让别人听了生疑。 如果李絮不是拥有是以脑思维模式‘操’控的七杀战斗机甲,他的伤势就足以让其无法正常的‘操’控机甲!如果不是李絮在绝境之中,完全放弃了生的希望,只想要孤注一掷,以命搏命,进入到了奇妙的预知境界之中。 第四十三章 杀心 在北原和结城再度联手之际的同一夜晚。 新宿区市政厅,办公室。 昏黄的灯光照射着室内的人影。虽然屋子内的沙发并非特别名贵,但略显哑光的表皮依旧透露出一股高级感。房间内坐着三人,分别是代表市政厅的公职律师滨野,东京资监局的浦川调查官,还有新宿区发展委员会副长石渡。 石渡作为新宿区高新技 韩雨桐的声音江辰现在一周要听七天,世界上没人比他更熟悉这清脆的音色是谁发出来的。 也许一般人是很忌讳接触死人的,更别说是直接触摸尸体。也许上一秒你还可以脱光了衣服和对方一起滚床单,进行人生的大讨论,但是也绝对忌讳触摸死去了的对方的手。 金很是有些不爽的一声冷哼,身体冲天而起,脚在空气上踩踏着,就像是踩在大地上一样的登上了天空,只要脚力足够,无论是月步还是剃实际上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转眼之间,两人的斗法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许向天一点上风都没有占到,越斗越是焦躁,照这样下去,他就算是取胜,刚才的狂妄直言已经让他很没面子了。 李二一听手榴弹这个新鲜的词好像在哪里听过,他面带不解的看了看王兴新。 所以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弗拉德开始召集自己麾下所有的战力了。 由此可见,战国的能力对于马尔科的克制有多强,毕竟,马尔科没有远程攻击的手段,攻击手段全靠爪子,战国随手一发冲击波就是铺天盖地,马尔科想要躲开真的不容易。 项连音那边的工作也到了收尾阶段,即便是没有了暹罗杉分身的帮忙,也能够将收尾工作完成,所以康氓昂来收回分身,项连音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肖丽秀和赵朝霞听说是炒股赚来的钱,顿时都感到震惊,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睁大了很多。 周琳忽然看见陈扬走进教室,而且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自己。 这让林天鼓起勇气又慢慢的往回走,来到那冰棺一米外,透着眼光,看向冰棺里的一边,那是一个脸。 如果说一次的话,还能说走了狗屎运,可是接连两次都如此的精准,那可就不是狗屎运什么的能够说明的了。 张坤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在那一瞬间,张坤视线范围内所有事物都好像进入了慢动作。 集结大军足足用去了一天的时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龙须峰外围前来支援龙族的妖兽已经有百万之众了。 如果再一次的吸收的话效果就会明显的下降些,不然人人都靠吸收灵石来提升实力,那还不成了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了,还吸收星辰之力做啥。 “谢谢老大,那我们两在空中为你加油了。老大你加油,我们相信你,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够斗赢三个祝融夫人的。”江俊大喊一声,立马跳进了机关鸟中。 但现在也没办法了,谁让自己刚才答应了和这两货组队了呢?来不及朝这两人竖中指,他就被三个祝融夫人给围住了。 可哪怕仅仅只是一刹那,在承影剑主这种存在手中,也足以决定一切了。 好不容易离开了超市后,张坤又带着姐弟俩去了游乐场,张坤也没想到,安田一个县城居然还有大型游乐场,游乐场里不仅有巨大的摩天轮,甚至还有过山车。 杨阳和苏磊还没有回话呢,只见刘默的身后又出现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赫然就是神州虎带领的神州军。 第四十四章 危机 18点36分,将军大酒店,桑拿房。 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内,隐隐的蒸汽不断飘动,一个长得颇为秀气的美丽女子,正在台上为一个赤裸的,有些肥胖的男子进行身体按摩。房内的高温,已经让女子大汗淋漓。而她有些瘦削的身躯,更是让女子不由得需要更加大几分手上的力道,才能够按动着肥胖男子身上的肉块。 龟三郎躺在毛巾盖好的床台上,只觉得浑身舒畅无比。在每个周末之前,享受一番按摩,再结束掉繁忙的工作,是他的习惯。而今天,为海外收购而需要筹集的第一部分外汇,总计约4035万美金,已经到账。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已经落地,此刻,怎能够不再好好放松一番?下午4点开始,龟三郎便已将手机关掉,走进酒店的会所内进行放松休息,舒缓自己已经紧张了许久的神经。 “大力一点。”龟三郎趴在床上,有些不满地说道。 “是……是的。”女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调整了一下站姿,微微吸了一口气,更加地用力捏起面前这位董事长的背部。 此时,在房间内,一个电视屏幕正打开着,上面展示着新闻报道的画面,不过整个电视已被静音,只能看到女主持在直播间开口说话的动作,而听不见她说话的内容。过了一阵,画面切到了一处摩天大楼下。大楼内的厅堂已经挤满了拿着行李箱的人,不时有人脸上挂着愤怒的表情从大堂内走出。 龟三郎的眼睛悠悠地抬起,见到新闻内有人聚集的画面,倒是颇为好奇,不由得目光又多停留了几分。然而,正是这多看了一眼,龟三郎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这画面中的建筑物似有几分熟悉。脑中不断搜索着这熟悉的大楼场面,下一瞬间,这位董事长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认出来了! 这是千代田区的赤木酒店分店! 怎么?! 出了什么事?! 龟三郎面庞一抽搐,猛地从床台上坐了起来,对着身边的女子说道,“快把电视的声音给调出来!” 女子哆哆嗦嗦地立刻跑到了房间内的柜子旁,拉出抽屉,翻起了东西。 “快点啊!”龟三郎拍了拍床沿,不耐烦地催促道。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人会在这种房间里看电视,以至于遥控机都不知道放哪里了。那女子又是翻了好一阵之后,才从一个小抽屉内翻到了遥控器,紧接着她立刻按下了放大音量的按钮。 刹那间,新闻女主持人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桑拿房内: “今天下午约4点左右开始,东京都的赤木酒店各家分店,不约而同都出现了无法退还酒店押金的状况。大批客人因此无法顺利退房。由于今天又是圣诞节的节日入住高峰期,不少前来办理入住的客人,也因为前一批的客人没能退房而无法入住酒店。目前在各处分店,包括新建立起来的将军大酒店,都出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许多住客都聚集在了现场,高声怒骂酒店。 “等等。现在又传来最新的消息。”女主持望着镜头说道。 随即,镜头切到了一个大楼的现场,新闻直播间的画面被缩小到了右下角。只见得现场画面,传来了几声怒骂,两个保安和退房的客人推搡到了一起,双方挥动起了拳头,毫不留情地直接往面门上打去,紧接着有警察的身影立刻上前,抱住双方的身体,强硬地拉开。 女主持人的声音响起道,“在赤木酒店集团的千代田区分店,已经有客人同酒店保安发起了激烈的冲突。与此同时,我们注意到,在网络论坛上,有不满赤木酒店的住客发起了抵制赤木酒店的网络联署运动。” 龟三郎看着面前的新闻彻底呆住了,整副面庞不住地抽动,像是因为看到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感到震惊不已。到底……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方才,那个女主持人是说酒店押金退不了?这怎么可能?!今年赤木酒店集团的系统才刚刚升级,并且和银行的支付接口能够做到即时对接,怎么可能有问题?! 手机!我的手机! 龟三郎顾不得身上只裹着毛巾,直接从床上跃起,将放在不远处篮子里的手机给打开。在屏幕亮起开机的那一瞬间,手机卡顿了整整将近20秒,紧接着就涌出了整整809个未接电话。 望着这众多的未接电话,龟三郎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完全不知道酒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下一秒钟,手机又立刻出现了来电显示。 正是法务总监渡边的电话。 龟三郎立刻滑动手机屏幕,接起电话,不等对面开口,这位董事长直接抢先一步说道:“怎么回事?我看到新闻了。怎么酒店押金退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技术部出现了问题,我们直接把他们的整个客房系统给换掉!” “不是的,董事长!”话筒内渡边的声音显得十万火急,“不是客房系统出了问题。是我们的银行账号给司法机关冻结了。就是绿茵球场起诉我们承重柱的那桩案件,今天东京高等裁判所下发了诉讼保全裁定,直接把我们的银行账号冻结了。瑞穗银行那边连个招呼都不跟我们打,白瞎我们给他们带了这么多业务!” “而且……而且……”渡边着急得继续说道,“被冻结的那个账户,正好也是我们用来接收海外收购外汇的账户。就在冻结账号前5分钟,刚好四千多万的美金到账了,一起连带给冻结了。整个事情发生得过于迅速,我们一开始都误以为是酒店的客房系统出了问题,等工程师排查出是银行账户异常之后,我们才注意到是被司法机关查封了。现在裁判所已经下班了,我们的账号已经给彻底给冻住了,没有任何办法了。” 话筒内,渡边的声音已经显得有些绝望。 龟三郎手中拿着电话,嘴巴已经止不住地张大,那有些肥胖的身躯,在不断颤抖。那四千多万的海外收购美金也被一起冻结了。那位先生的美金也被冻住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怎么会这样啊!! 龟三郎刹那间变得失魂落魄,像是没有预料到事情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展开,整个人面色已经变得惨白。 …… …… …… 晚上8点57分,董事长办公室。 房内坐着数个人影,有龟三郎、池上、今西、法务总监渡边、还有古美门和真知子。办公室内的氛围十分凝重,如山般的压力似乎倾泻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身上。此刻,众人都已经得知赤木酒店银行账户被冻结的消息,然而他们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盯着房间内的传真机。 “是他们主动先打电话过来的吗?” “是的,董事长。”渡边看向龟三郎,“他们已经起草好了《和解协议》。显然有备而来。我们必须小心应付。” “滴”的一声,办公桌旁传真机的按钮忽然亮起,像是在接收着什么信号。下一秒,底下纸盒的a4纸,被吸入机器之中,只听得内部机器的墨盒在机器转轴的推动下,不断发出印制的响声。被卷入机器的a4纸,又接着被吞吐出来。一张抬头印着《和解协议》的纸张,正缓缓地从传真机中浮出。 一下又一下,传真机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内,显得特别刺耳。 龟三郎的手,忍不住地按紧着膝盖,他的眉头已经在微微地震颤。 似乎仿佛用了极其漫长的时间,那张《和解协议》才被完全印制出来。 只见得纸张的尾部上,依稀可见几个汉字: “原告:高井雅彦”。 “原告代理人:北原义一”。 在传真完毕的那一刻,将军大酒店的办公室内,似乎出现了幻听,冬日的寒风吹进窗户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圣诞节的夜空之中像是隐隐回荡着那位原告男律师有些猖狂的笑声,飘进这间董事长办公室内。 第四十五章 你……怕吗 “我说了我没有杀你的父亲,之前我已经跟你说了”韩羽无奈的说道。 “你?你是新生吧?你怎么会熟悉路呢?”接待员学生不屑冷哼一声。 “什么?”老霍华德听了秦少杰的话,立刻又展示了一次变脸的绝技,直接从严肃变成了愤怒。 “是。”淳于飞花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然后,一只手握剑,一只手紧紧抓住淳于荷不让她再往野人身边跑。 洛川坐在车里等着,他不放心萧样儿自己,但是萧样儿不让他跟着,他索性坐在车里等。看到人影一晃他连忙下车,还没待他稳下神人就给抱住了。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一声大喝在讲台上响起……教授发怒了。 “可以进来!”莹莹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给在外面好奇的楚洋,强子他们说道。 颜月抬头,慕容炎正一脸的寒意,完颜萧也紧锁着眉头。此时大事要紧!颜月暗暗地想应该只是受了风寒吧,只要等慕容炎他安全离去,自己再回去好好泡个热水澡喝点生姜茶便会没有问题。 门外先是一声凌厉的呵斥,随后“咣当”一声,门被金颜娇一脚踹开,但见她身罩一袭拖地三尺的雪纺白纱,携风夺门而入。 思索一阵,湿罗依旧没有点头答应,反而是他眼中的忧虑之色更盛。 她胡乱地想着,弯腰将地上和推车里掉落的东西全都捡起来放回货架,自己比对着选了两包,掏出购物清单看了眼,继续去其他地方了。 秦萧现在,也算是将剑道法则修练到了初入的层次了,只是在这层次上还不够深。 丁三阳仰起脖子,把一口茶饮尽,随后起身离开,他要去公孙府中看看,那里到底有何古怪,或是能不能发现魔族的踪迹。 一代绝世高手,南中侯阎春秋居然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他们救援的途中,一股凉气从他们心中冒起,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我不甘心,不甘心,不杀了凌楚汐,我死都不能甘心!”他发出一声绝望而不甘的怒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本来的话,这一次问天会本来就已经不是太遥远了。林风离开白龙仙域后直接往须弥仙界的方向飞来,其中就有想见识一下问天会的想法。但是现在,林风和唐菲羽都突破了地元境四重天的境界。 “他坚持不住了,三阳,我们在稍等片刻,即可出价了。”紫嫣微微一笑,好像在宣示自己的胜利一般。 最初几个被绑在一起的人在听到这番话,急忙朝着金彪大声的提醒道。 在这样灵异生物横行的世界,也只有武技,自身强大的实力,才是立身之本。 “就在今年12月21日。”这已经是精确无比的数字了,距离这个时间已经只有八个月了。 查尔斯被带走了,带到了吸血鬼的大本营中,他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是无比的激动,只不过他极力的掩饰着,疯狂的查尔斯并没有恐惧,而是兴奋。 李健看到这个可以选择挑战类型的机器时,李健顿时被激起了不服输的心,他直接拉到了最后,看到选项之后,李健又笑了。 这是一片荒芜的区域,与圣火村的喧闹相比,这里冷静的有些渗人,刚踏入这片区域,李健便觉得毛骨悚然。 核心主控台固若金汤,只会在最后1%的临界点上出现防御漏洞。如果抓住那几秒钟的时机,轰开主控台,系统最脆弱的东西就会暴露出来。 楚涛在第一家丹药店没有挑到什么适用于自己现在的丹药,转身出门,打算去县里最大的丹药店。结果正好碰到了江雪老师。 林雨似有所感,突然又想起了父亲对自己所说的话“凡事不求无愧于天,只求问心无愧”,当即盘膝座了下来,他竟然在此时入了定。 又是这欠揍的声音,云落雪不由得揉了揉眉心,提前给了白芷她们眼色。 家族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原本甘副院长以为能轻松完成,没想到现在全被沈轲破坏了。 冥长息在下山让她购买物资就交代记得砍价还价,可见这次经费都是经过了预算,这儿就花去二十五枚灵石,那接下来呢? 这个‘鬼魅’的攻势,那么的强悍,其实她这种弱鸡可以挣脱的了的? “夫君,你说我们的孩子怎样才能安全长大?”在马车里,叶锦羽靠在厉隋身上,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 陆芳茵无聊就给她找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游戏特别好玩,陆芳茵还真的痴迷于它。 “你干什么?你想死吗?”叶锦羽本来不想训巫篱,但是看不惯他冒冒失失的样子,语气不自觉加重。 男子哪怕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上位者才有的威严霸气。 踏入大门的那一刻,张薪火以为的熙熙攘攘的没有出现,反而显得十分冷清,甚至工作人员数量还多过要检测的人。 涂涂一看便之不妙,手画圈的同时那火藤已成盾牌的模样,那犀利的剑气锐不可当,涂涂被打的节节后退。 布莱登载着尤利应诺而去,赛琳娜把马匹拴在路边的树上,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一个晚上没怎么睡觉的她劳累了大半天,如今又顺利地混进了禁忌之地,她的心头如释重负,睡意便随着她精神的松懈袭了上来。 方牧原的眉宇微微地皱了皱,他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服,吐出了一句让人觉得无法反驳的话。 “怎么不接电话?”蒋云舟瞥了她一眼,见她盯着手机迟迟不接。 傅行舟看着沈清言这个样子,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这种事情,只能自己走出来,别人无法感同身受。 都说男人的目光都是很犀利的,赫连泽他带着危险性的眼睛眯了起来,也对视了一下他的那边,眼神里都是警告的意思。 但至少让他知道,秦望舒并没有对他说实话,而她也并非急事离开。 第四十六章 真真假假 他的眼中释放出骇人的毁灭神光,就连周围的空间都在扭曲,在他那利爪之下,扭曲的空间之中,仿佛大道都将破碎。 同时,刘贤还命邢道荣,在军中安排普通士兵学习。由伍长兼任“政委”一职,以提高士兵综合素质,战斗信仰。 使者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时刻提防着,弗雷德里克两人赶忙来到腓特烈三世身前,防止使者暴起的同时也是阻止腓特烈三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他们居然赢了,可是令他们疑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有这样好的东西不一开始就用呢? “喂,想笑就大声笑嘛,又没有什么。”林青平跟在身后,无奈地耸耸肩。 这就是君士坦丁的解决办法,尤里乌斯很明白君士坦丁的意思,但是这个时候,两河初定,当此之时,能够用刑罚而触怒民众吗? 但身负重托,曹军一身性命俱在其此行。若不成功,只怕大业一朝俱散。 “一派胡言。”郑老师听对方说了一番话后,冲着电话里说:“什么叫贸易战升级到科技战,再升级到金融战,最后导致热战?要是持这样的观点,那就是在误导,误导舆论,也在误导高层的决策。 马恒羽瞪了一眼王绎,又扫了一眼林青平,后者耸耸肩,一副关我什么事的表情。 脚步前踏,林青平顺势而出,长灵剑自下而上用力挥出,夹带着破风声,直冲蓝棘蜥蜴长满倒刺的舌头而去。 “放心,我有分寸。”他回答,同时敲字:如果连这个导的企图也被察觉了呢? 云飘影非常不甘心,但是格肸燕说的很对,此时若不出去,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二人同时跳起,砍开了那颗即将脱离浮岛底部的记忆石。 连续两天,只要赵雨墨打开手机,偶天盖地都是林凡和林曦的的绯闻。 说完,这个房间陡然出现了许多幻影,粗略一看,居然超过了二十个,每个都与她完全一致,将其包围在了中间。 重要的是非常适合葡萄牙这样的国家,新建的潜艇吨位虽然更大,但不符合好钢用在刀刃上的初衷,现在的建造成本和当初不一样了,售价自然是不一样。 华尔街非常同意艾伦威尔逊的观点,南非这么一个矿产国家应该纳入世界经济大循环当中,这样才能更好的造福社会,被锁在南非不利于全世界的发展,同样也不利于南非人自己,华尔街说了,就这么定了。 对于这种结果,宋知意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她已经成功将他甩开,但心里依旧不踏实,总有种被他掌控在手心肆意拿捏的感觉? 在真正的生死战中,这一点点力量也许就是取胜的关键。继续,萧曦又去接雷霆,他要突破,疯狂的突破,让自己在九州比武时可以多一分把握。 不行,你现在虚弱成这样,一旦融合我你就只有两种结果,爆裂而死和彻底沦陷,被修罗刀上的怨气占据。这两种结果你都不愿意看到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 宋知意现在脑子不够使,他让发,她就真的发了过去,发完就后悔。 “怎么糟糕了?”徐风追问道,不过他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不太清楚。应该……还好吧。”左林真的是不知道价值具体是多少,但那满不在乎的神情让林聚仁对左林有了更高的猜测。 左林看了看苏蔚欣。苏蔚欣地表情很奇怪,像是碰上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像是在期待什么发生在她身上。察觉了左林的目光,苏蔚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兰陵王苦笑了下,他伸手扯过张绮的手臂,把她拦腰一抱后,大步走向马车。 至于我说的,‘从技术上来讲根本不存在的组织’,那才是动真格的,这种组织的成员连正规的职务和身份都没有,他们是幽灵,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可能是任何一个你在街上见到的人。 另外,晋军的兵力也无法用战车数量来衡量,因为晋军杂七杂八的下来了六个师,其中一个师是纯粹骑兵师,部队里一辆战车都没有,而另一个师为纯粹弓弩师,同样不携带战车。 所有的人张了张嘴,最后无声的脱下外层的军装,将各种徽章、武器留了下来,悄无声息的离开,背影有无奈,也有悲凉。 和其他地方一样,一下飞机,便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把他们接到了华中梳城市,不过却并不是去公安厅和负责人员见面,反倒是直接到了这家豪华的五星级宾馆里。 半年天堂森林的危险生活,楚南背后突然升起一股寒气,那是唯有强大生物出现时,才会有的感应。 八阶一重武皇,如果放在以前的梦境平原,那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强者,但是现在,梦境平原被无量山占据之后,药老他们连回去的勇气都没有。 眼见傀儡趁着陈霄劲力失控的空当又要反击,陈霄急速后撤,躲过了这一击。 这一场局,执棋人不过羽老太爷一个,他们这么多人,其实全都是棋子。即便她这个棋子再重要,可棋子,也只是棋子而已。 黄衣青年后撤一步闪开,灰衣青年双拳走空立刻右臂一翻、反手拳当头砸过去。 第四十七章 破绽 这位美人律师展示的证据,若是在大庭广众下公布的话,恐怕会令所有看到的人吃惊。招投标居然还能以这样的手段进行舞弊。在即将中标的最后一刻,在样本的检测环节动手脚。的确,真的没人能知道样本被送过去后,将如何被处理。 在这个环节动手脚,除非事先预防,否则等企业拿到一纸样本不合格通知的时候,根本无处伸冤 老酋长和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祭司站在祭坛之上,侍卫点过人头,确认人已经来齐后,祭司便让人将浸泡风干后的战士尸体抬出来。 倒飞出去的雷家九名金丹,一样的,纷纷祭出最强一击,轰击在乱石堆中。 “在下叶天羽,高董,刚刚若有得罪,请勿见怪。”叶天羽语气不卑不亢,没有傲然,更没有卑躬屈膝,人家敬他三尺,他自然敬别人一丈。 封凌霄站在沈太傅的身侧,耳边听着众人对冷月褒贬不一,向来冷漠的脸颊上也闪过真真阴霾。 青问曾经警告过赵福昕不要再别人面前使出九阳大法,赵福昕也于封江湖边告诉了大牛,但他们今天都忘记了。没有其他的本事,在紧急关头想不到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 宫殿内,来回走了几圈,并没有发现异常,宫墙内壁却不时有阴气闪烁,每次闪烁时,墙壁像是肌肉在蠕动一般,傅十一注入神识,可是刚碰到墙壁便被反弹了起来。 宋依依走出门去,林哥儿在外面睡下了,屋中并没有人,宋依依换了身衣裳,把脸蒙上,之所以如此,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就是不很想以真面目面对他。 在璃雾昕的记忆中,因为大皇子早逝,所以太子也就是寒夜国的二皇子,这个年龄二十又四的太子脾气古怪无常,却能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深得皇帝的喜爱,在他十五岁时便被封了太子。 克蕾儿沉着声音叫道。红宝石般的眼睛流露出危险的颜色,似乎随时都会咬人。 “不麻烦,萌萌开车来的。我一会打车回去就好。”夏悦然笑了笑,拒绝了关宸极。 这一刻。其实宫南绝已经完全掌握了局势,但是先天之境的强者都有几分自己的特殊力量,宫南绝并不想在这里和此人斗得两败俱伤,这才会如此说法准备再做一搏。 对于这一点,虽然天心当中,许多生灵都有不满,但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之前我不是说过,等帮戾蛟重铸灵宝之身的时候,需要主人的火灵之力吗?”怨苍眼眸之中划过一抹笑意,开口说道。 “三位师叔,此次青云宗发来传讯,邀请本宗派弟子前往助战,兹事体大,不得不惊动师叔以作决策。”天云宗主赵宏伟首先开口说道。 凝聚法体,关乎到日后的实力提升,事关重大。显然,这个时候并不合适。 毕竟这五年都是她替盛修颐做中衣、鞋袜,盛修颐也许适应了她的手艺,东瑗居然毫不犹豫就夺了过来。陶姨娘也许惊讶东瑗居然不担心盛修颐不喜吧? 七星道人手持一把七星剑,锋利无比,剑势逼人,而黑袍男子则是手持一把黑色长刀,也是耍的虎虎生风,凡是刀锋所至,无不摧枯拉朽,若不是七星道人有七星剑加持的话,恐怕早就无法抵挡对方的强大攻势了。 狄冲又朝那缝隙处劈了几刀之后,见那缝隙变大了不少,此时身上也已经不受制约,身形一闪从那出缝隙中遁了出来。 最后,在亚瑟和众地精的目送中,老馆长慢慢的离去。等到亚瑟感觉脖子有点僵硬的时候,老馆长终于走到了门口。回过头看了一眼这座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叹了口气,消失在亚瑟的眼中。 虽然顾成卉已经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了。可橘白还是发现了一点儿端倪。 突然先前一脚狠狠地踢在克鲁斯的两腿之间,一下子把这个大主教给踢得如青蛙般跳了起来。 关锦璘听说银子也被扔进黄浦江,痛心疾首地让犬神媾耳讲讲详细情况。 可怜家伙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可是却没有将如花的话当真,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就这么终生不举了,只觉全身酸软没了战斗力,正迷糊间,如花一脚踹了过来,可怜的家伙被踹出几米远,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许问赶到时,幸存下来的炼气士,都随蓝湖城主抵御青鼎宗去了,城主府空无一人。 犬神媾耳见自己被押解到这个地方来,便知道要送他上西天;却未显露出惧怕的神色;而是昂首挺胸,高傲的、轻蔑地看了猴子和尒达几眼;自顾自地凝视深远的夜空。 王国伦跟李继刚是东北大学的学友,九一八事变后两人在学校由于反抗倭寇侵略被通缉;双双逃进关内,李继刚参加了八路军;王国伦做了新编50师师长,两人大后方配合紧密。 “穿这个吧!”金发光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大内内,还加一件外穿的大裤衩。 而且这片只长着一种树区域,它们裸露在外的根藤很多,我大致一眼扫过去,如果全部采摘的话,至少能弄个千把斤不成问题。 “带东西?带什么东西?我是来坐牢的,又不是来做客的!”金发光回答说。 烧光、杀光、抢光的口号最早由裕仁天皇提出,但后来追查战争罪责时让冈村宁次背了黑锅。 说着,骆天已是慢慢湿了衣裳,“雪儿,师兄想你,你怎么还不醒呢?”轻微抬手,反复的在雪儿脸上摸着,却是自己的泪滴在了上面,泛着烛光,映着哭眸。 第四十八章 反问 情势变化得如此之快,大约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上次案件审理,对面两位年轻人还是处在下风的局面,没想到这次审理,竟然一开场就进行了凶猛的进攻。市政厅被人家抓住了这个足以致命的破绽。 滨野埋头看着手中的材料,迅速翻动,脑海中在飞速思考。这位公职律师也没有想到市政厅竟然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正好路上的时候听到朝廷也在招贤纳士,于是竟转身走了,说是要参加朝廷的武状元试去。 再其第一次有种流冷汗的感觉之中,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凤屠灵神。 第一次,方易在接触到了伊顿公学的各种精英,感受到他们身上那深入骨髓的优秀与气质,也深刻体会到原来精英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是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他自卑了。 只是以往他都是在发挥自己的最大优势,利用神速力对敌,比较少表现过这些细致的技巧,真要算起来,他已经是一个宗师级的人物,无论眼光,角度,经验,都达到了一个超出寻常武术大师的巅峰。 显然,对于吉尔,也就是瓦尔迪生父的离开,到现在她都不能释怀。 察觉到君一笑的想法,元点急旋,并散发出一股玄之又玄的波动。随着这种波动的产生,原本在君一笑体内相互冲突的三种剑意硬是被融合到一起,形成了一道气息格外恐怖的新生剑意。 但是林冲打在打赢朝廷之后主动讲和,请求招安又把这最后一条可反驳他的漏洞给堵死了。 众人将头凑过来,不由得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那苏烈送一个这样的东西来,是个什么意思? 余下一人,缺也是一剑顶在灰衣男子的心脏部位,灰衣染血,显然也已经破皮。 瓦尔迪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基斯蒂会来看自己的比赛,而且还穿着曼联球衣。 不过,敌人如果真如这刚死的人所说是冲着万毒宗而来的话,那么这人肯定还没离开万毒城。 但当警察掏出来枪指着前爬混混这些社会蛀虫的时候,他终于知道害怕了。 另一边,秦赢拉着胡铁口、大力、唐猛和剑宸等人远远离开了战场,走之前秦赢连拖带拽的把赵慧兰也扯走了。 之后,那卷轴便直接没入到空洞里,之后空间壁垒重合,卷轴的影子消失不见。 要知道,他们之前都还以为兄弟盟的军队会在这里耗费上七八日的时间。 “没时间跟你说那么多了,先这样吧。信不信由你了。”陈思南说完之后挂断了电话,又给李若白打了过去。 一阵托词,张水祥悻悻放下适才与肖子俊对持时,高高撩起的袖口,正欲借口遁辞。不料与其离的最近的肖子俊,无意中淡眼扫去,却正好看见张水祥两手肘部数道虽己结痂,但却印记极深的伤痕。 他手中的锯齿利刃相当的锋利,就算是古代的铠甲好像也无法抵挡他的攻击,轻而易举的被砍穿,就算是用削铁如泥来形容也一点不过分。 苏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手臂轻轻一挥,就把那数股闪电风暴直直甩向了刺来的长剑。 可能真的如他所说吧,所有人还是没办法打破这口血棺,被压着继续往下。 而且王诺既然这么“友好”,吴轩觉得……大家还是可以继续沟通的嘛。 紧接着,他的掌心浮现一点灵光,他抬起手指朝着眼前的恶魔眉心一点,下一刻一道朦朦胧胧的恶灵出现,直接被他打出了眼前恶魔的体内。 第四十九章 后果 哪怕做错了又怎么样。 都是既成事实了,难不成还要让你们再重新施工?! 滨野的反问,展现了当权者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逻辑。 宫川听到这番话语,没有想到对方作出如此回应。这位美人律师握紧了拳头,心中那股正义感,让平素温柔的她,此时也不由得怒火中烧。 然而,内心尽管愤怒,老谋深算的滨 他的目光锋锐地从苏夏脸上刮过,此时此刻,如果自己面前不是自己的妹妹,不是刚才才委屈地伏在自己肩上放声大哭过的妹妹,他绝对已经冷冰冰将人赶走,更不会这样追问下去了。 “西陵璟……”雪萌情不自禁凑到他的身边,握紧他的手,担忧的盯着他。 宁远澜之前出事的事情,两老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凌墨叮嘱过他们,不能去打扰宁远澜,因此他们现在在凌墨的病房里见到宁远澜,高雪晴真的是高兴坏了。 蓝熙雨觉的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同时在看到简婷婷时,更有一种恶心的感。 她没有明说,这件衣服谁穿起来好看,只是用着一脸笑呵呵的表情十分得宜的看着那件衣服,说着略有些期待的话。 许久之后,月已西斜,凌墨紧搂着怀中的人,初经人事的她已经沉沉睡去。他嘴角扬起,幸福而满足。 “嘟嘟嘟……”听着挂机声,她怔了半响才记得把电话挂上,如此冷漠傲然又充满仇恨的男人,她到底该如何解救他? 他虽然不爱和人走得太近,但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却会倾尽全力对你好,纵然表现得永远不会太过热忱,但在你最危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绝对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坐前面,我没有义务当你的司机。”好吧,她没有想过羞辱他,但他却自己羞辱了自己,顿时让她毫无辩驳地上了前座,刚系好安全带坐稳,车子就如箭般射了出去,吓得她立马抓住车门的把手,一脸的骇然。 他的眉头,已经不再那样舒展开来,就连眼睛,似乎都没有那么明亮了。 “南部遭遇百年不遇的旱灾,朝廷可曾拨三百万两白银赈济灾民?”云潇问询的语气越发咄咄迫急。 “红焖鹿肉是九云府餐桌上必须保留的一道菜。府中的崔厨子最擅长烹煮鹿肉。”云祺瑞解释道。 只留下了那光幕之内一个个满脸jing彩的火蟒蛇,看着他们心目中的王离去的方向。 “洛姐我才不会呢!他更不敢!你别说笑了”柳婉柔脸色忽然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些都是玩电竞的必备!作为前ex队长以及电竞界的老前辈,上海马超在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上可以说做的非常完美。 这样的段锦睿有别于他认知里的人,却可以保护自己,可以免除别人的谋算,他的唇动了动,突然间极其想要知道前世段锦睿近乎没有还手之力,一败涂地的原因,他害怕,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是,大哥。”五虎下去分头准备了,不一会的功夫,五虎就率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前往边城而去。 “哼~~”看到贝吉塔总算是爆发,比克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笑意,这点的力量,悟饭对付他足够了,就算悟饭没有真正战斗过,但是在训练中,他可没少和悟饭进行战斗的训练。 轩辕睿抬起头,倦怠的眸中露出一丝欣喜,倏然起身,轻撩锦袍坐上床边。 第五十章 惊雷 让中标的企业再把利润吐出来。 的确,算你修建的设施是合格的,但作为内外勾结、利益输送获得的中标,必须让你从中的利润吐出来。 任何人不得因其违法行为而获益。 这是一句古老的法律谚语。 此刻,在这个年轻男律师的话语里,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体现。 滨野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要去如何 当然是不是杂志社也不关心,反正只要卖出去,销量好,经纪公司想怎么弄销量就怎么弄销量。 陈澈举起那个刻了字的条石,庄重的插在了平台上留好的缝隙中。 这中间自然有何医正的安排,云初假装不知,进入官署之后,发现最上头坐着何医正,就假作欢喜的模样匆匆上前,先给何医正施礼。 她倒是没羡慕,也没有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只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 于是,二人一同来到旁边的榻榻米上,盘膝而坐,其他人都围在一起找到舒适的位置等待观看。 可奈何,这次的地宗现世之地,被万山河提前观星推算了出来,会在北域与中原之间的那片连云山脉,属于北域的之地,却又与中原接壤。 也不知道崽子到底和这些怪谈生物说了什么,总之片刻之后,这些怪谈生物也收敛起杀意,走到李花朝身边。 这太阳能板是不是太逆天了,他丈母娘不知道会不会相信他们这套说辞。 越想越心急,但面上却毫无表情,恢复的谈怀戎已经可以控制情绪,收放自如了。 那帮人到底强不强,还不是特别清楚,那就要派人过去查看一番。 “杀死了?不可能。主人他还留存在我的脑海里,只要我的灵魂不灭,主人也就一直存在。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更加方便的形式存在。”【她】露出了一副病态的表情。 当杨云辉从宿舍里面出来后,再次经过门口时,那位大婶又跑出了。 十分钟后,吸管传出了饮料见底的声音,周晓随手扔进垃圾篓,伸了个懒腰。 到了村口,检测体温之后,道了声辛苦,就算正式进入地界了,路边的植物显然都和前三季不同,全是果树,什么香蕉,芒果,都是以前没见过的。 黑影之网组织释放出了影子形态的飞鸟。那些黑压压的影子状飞鸟,盘踞在总基地上空,打破了灵影会总基地的安逸,同时也宣告着黑影之网组织的来临。 要么就是翻越她此刻正面朝向的那成片成片的大山,到隔壁市的市郊去。 走到意羽斋门口,犹豫了下走进去。既然是做胭脂水粉的生意,自然是要瞧瞧别人家的胭脂水粉了。 抬起头,给一个认出自己的粉丝签了名,周晓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昨天晚上拍摄到了一点多,挺累人的,等会要在飞机上睡一会才行。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世俗界,极有可能马上就要经历一场浩劫,而这场浩劫,若是单凭老虎机拥有者,亦或者是人类,根本就难以度过。 可这时,我的余光忽然扫到了海水深处的地方,有着一个庞大的身影。 温芊芊妆模作样的走过去,将贺言恺护在身后,贺言恺也没有说什么,倒是任由她这么做。 虽然不知道李律师跟这个刘主管怎么会相识,但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刘主管对李律师,有着高度的信任和尊敬,他跟李律师拍肩膀客套了几句,随即撤退了。 第五十一章 掀翻 坐在台下的市政厅要员们,内心已经有些焦虑起来。他们没有想到对方律师竟一口气抓住了数十个项目的开标问题。眼下也正值东京都议会调查小组进驻新宿区,如果在这个敏感时刻,在这么多的招标项目上,同时出现问题,恐怕到时会掀起了不得的风浪。 这是所有市政厅的官僚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此时此刻,东京都 “公明兄弟过谦了,以你战斧门今时今日在武林中的地位,加上你虬髯公明的威望,江湖上哪个敢不竖大拇指?更何况咱哥俩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这次怎么着也得好好聚聚。”高进笑着回答。 老雷更加不爽了,在他看来,无能就应该直接承认居然还解释,解释就显不出无能了么? 这个时间卡得刚刚好,正好是ou游戏展会结束没多久、热度还没完全退去的时候,而且正好是游委会举办的年度游戏颁奖典礼前一周。 看到叶晓往营房跑,又听到他底气十足的吼骂,老鸟们虽然仍旧觉得自己的荣耀被玷污了,可毕竟是放了瞄准叶晓的枪,想听听叶晓怎么解释——他们也不愿相信帝国会将枪口对准忠诚的战士。 姜子牙随即调动三军,出城摆开阵势,自己骑了四不相,周围有杨戬、哪吒、雷震子、黄天化四位门下弟子守护,上前观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为首的黑衣人捂着被萧博踢伤的部位踉跄着站起来,这一脚不算重,但着实也把他踢得够呛。 乐队也是庆大管乐队出任,虽然w大的乐队是所有高校里最好的,没有之一。 青狼大王想要挣扎出血池,却发现浑身居然半点力气也使不出,不仅如此,身上竟腾起阵阵黑光,重新化为人形,只是脸上明显带有一股黑气。 今天是他从昏迷中醒来的第14天,身体的底子还算不错,14天后的今天,他已经完全可以不借助工具在病房内走动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两个月,他就能完全康复。 “护个……”赵老爷子把屁字吞了回去,好歹咱也是他的亲爷爷,也是一国之元帅。骂脏话有点不雅观。 想到村长家有个亲戚是县太爷的妾孔老娘神情松了,点头应了一句好便又开开心心的去吃早饭了,这纠结了一晚上的事情总算是不纠结了。 为苏谨绣提供逍遥散的居然是南宫宁,那便说明,南宫宁已利用逍遥散控制了苏谨绣。 南宫璃伸手想拿,却没能抓住。好在丁果果并未松手,她叹口气,把茶碗送到他的嘴边。 墨色向着萧然看过去,他那双深褐色的眸子一笑起来便弯成为了一个月牙儿,俊朗的脸上带着他一贯的眼光帅气,只不过此时来得更加真心实意一点。 第三日,府中就传出了江向海染病消息,请便了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 明前嘴唇颤抖,面颊冰凉,刚病愈的身体又开始战栗起来,心渐渐得沉下去了。她终究还是太幼稚,以为这世上人人都与她一样有一颗“重义轻利”的心。这长久的沉默就是一种回答吧。 夜深了,每个院落都熄灯休息。李氏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心情很紧张,翻天覆去地睡不着。 沈世林忽然从后车座下来,我坐在车内看见他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来到我这边。非常绅士为我将车门拉开。 第五十二章 嚣张 听到北原这样说,部分市政厅要员当场就控制不住表情了。 有一位看起来像是秘书模样的男子,直接悄悄起身,从会议室的后门出去,给发展委员会的石渡,紧急拨打电话汇报。 这个年轻人一定是疯了。 这是在场所有市政厅一方的人的想法。 先是代表企业在这起行政裁决案件,提告市政厅。这就已经得罪 “果然是你!”卢天娇的声音有些惊喜,有些惊异,更多的是,是一种放心。 魔宵惊呆了表情,看着风无情,上下打量着,正要说什么,突然,在座所有人都是脸色微变。 保安也是一个耿直得人,想到邢子衍跟自己的对话,大概是猜到了邢子衍刚刚就是在试探自己。 “醒了?”欧景博站起身来,凑到了温若黎的跟前轻声的询问着,满眼都是关心。 风无情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选择了完全吞噬元神,之后,轻闭上了双眼,再次的沉睡过去。 在金光暴起的同时,秦一白被吸扯得飞速而行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停顿了下来,随后缓缓后移,竟然脱离了那张庞然巨口的边缘。 九木见无双紧追不舍的问,看来,今日不将这话说清楚,无双师兄是不打算教下去了。 所以他给定的剧情,就是这一部mv里没有明星,没有大牌,有的只是普通人。 秦凉野微凉的眼眸睨了眼那说话之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一言未发,勾着唇角驾马跟了上去。 林娘的老脸靠近云妃耳田,额头上的几条褶子纠成深纹,眼神里尽是凶恶之意。 骨魔头骨不同于血月峡谷里的修真者,血月峡谷里面的修真者,元婴期出去之后可以变成大乘期的修真者。但骨魔头骨,他们不论在哪里被召唤出来,也都只是化神期,合体期的骨魔。 伴随着急速的膨胀,带来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烈痛处,发出来凄厉的惨叫声的几名保镖疯狂的抬起自己的双手抓着自己的面孔,旋即便是化为了璀璨的血肉的礼花。 在不算特别烦躁尚可忍耐的情绪中,天皎终于等到了节目录制的结束。 “因为我不喜欢!”叶天羽目光平静,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就是不看沈梦洁。 虽然当时有人证明她们只是单纯地发放东西,并不曾说什么,可是直觉告诉夏侯策,除了柳心荷,似乎没人会在这里对宋依依的过往如此了解,着意陷害。 听到这话,刚刚还沾沾自喜的周云飞,突然就像是被人喂了一口苍蝇一样满脸的不可思议。 洪烈听了张宪的话恍然大悟,隐隐约约觉得王天雷可能真的就是凶手。 生好火之后,两人便开始吃晚饭,晚饭就是赵福昕带的烧饼和一点咸菜,这个大牛粗脑筋知道要赶路竟然不带干粮就来。 可是现在,她用夏侯兰来说话,夏侯兰毕竟是夏侯策的亲姑姑,对他一向也很好,夏侯策就算再冷情,也不可能完全不顾及长辈。 “不要一错再错了露比亚姐姐……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到‘瓦莱汀’的面前去的!”菲雅娜这么信誓旦旦的说着,旋即神威在着她的胸口之处闪耀了起来。 婉华导员姐姐消息灵通,又如此直言不讳,萧思思瞬间红了脸,忙解释道,“他们三个之所以都在,是因为犬句发现白阳也来了北地学院修炼。 她太恨完达胜了,可是完颜凌月说得对,她太弱了,根本杀不了完达胜,她只能一点一点的成长,一点一点的在自己心里酝酿恨意,再寻找适当的时机。 第五十三章 四处出击 会议室内,滨野顽固地否认一切指控。 做错事情,并不需要承认。 你一旦承认了,那就是真的做错事情。 只要一直坚持否认,对方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那么再错的事情,最后也会变成正确的事情。 这就是法律游戏的残酷之处。 本来司法程序是为了给受害人寻求公义的途径,最终却反而变成加害 老丞相在送薛都灵离开的时候,老泪纵横,毕竟薛都灵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庄轻轻迷迷糊糊起来想去倒杯水,但是手中的杯子却是突然微微一松,流出来的热水顿时浇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惹来她的一阵惊呼,然后就感到手背那种钻心刺骨的痛。 对方的境界廉江不知道如何,但是他能够肯定,就算是境界上三先生不如那位皇宫里的那位,但是战斗力绝对胜过他。 霍凌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就好像瞬间就可以穿透她的身体一般,让她即使害怕又是歉意。 战车里的奥巴代亚根本不知道李灼光与罗斯的复杂关系,慑于头顶的直升机,他放弃了攻击李灼光一行人。 不过那男人怎么想的?竟然愿意曝光和她之间的吻照?他不怕绯闻?还是为了保护叶梦琪?拿她当炮灰? 云洁往前爬动,最后终于发现有个袋子放在一边,她便爬上去打开一看,果然里面全是珠宝。她还要再往里面进进,但已经到了尽头。她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拖着袋子,一步一步往前移动。 不说日常出手这么阔绰,光是上百万的车子随手送人就可见一斑,虽然她们是dol,比起普通上班族已经好了很多,但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相父,我就这一个要求,你就答应我吧,暗中进行,不会被御国发现的。”薛都灵走下台阶,来到老丞相身旁,一双明亮又灵动的眸子中满是期待。 苏子宣远远的望着王猛背着箭囊,身姿矫健的背影,无奈的哀叹一声,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铜板,付了船费,等待乘船渡河。 “青水,其实我很担心,真的很担心!”师轻装和青水一起走向青家。 我抱住李欣再次呼唤,我感觉她浑身都在发冷,那种冰冷从手脚蔓延到了全身。我抖着嘴唇脱下衣服包住她,服务员也脱了衣服丢过来,李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她还是在发冷。 但想到朱雀府主口称“先祖”,两人便隐约明白了,不是朱雀府能够打破这么多年的铁律,诞生出一尊至圣强者,而是万古之前消失的至圣存在重新降临。 鹿山森林公园一片静谥,看起来似乎和平常没有两样。但雷傲他们知道,这里之前发生过人员伤亡事件,并“出现大量未知生物”。怪物们显然利用森林作掩护,隐藏其中,等待他们入阵。 我就在大厅里睡觉,一直没睡好,半夜总是醒来,怕扬菡璐干傻事。但她一整夜都没动静。 俊美青年看着海龙那认真的样子,不由的也看向台上的青水还有已经走上斗台的谭洋。 “你的意思是,魏薇的超能力是可以改变物体的‘密度’?”杭一问。 “飞飞,这是怎么啦?伤口又开始痒了吗?”听到动静的陈母推门而入,就看到陈飞飞趴在化妆桌上哭得跟个泪人似得的,心疼不已的问着。 第五十四章 担心 审理结束后,走出东京都厅大楼,已经将近晚上7点了。 北原和宫川在附近的车站,选择了一家盖浇饭的快餐,当作晚餐。 宫川坐在店里的位子,看着服务员端上的冰水,有些心神不宁。这个案件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现在举步维艰。想起今天在案件审理之前,滨中社长还问有希望赢吗。现在的自己,真的给不出这个肯 显然这是完全没有顾及陈善静的处境,忽视他的存在,他说的话太不靠谱,但就是因为陈善静的上奏使得朝臣更加认定赵祯的旨意更为可靠。 牛撞向自来也,自来也身体倒退,墙壁上的管子破开,被撞出来好大的一个洞来。 “嗷——”黑烟当中立刻传出一阵痛苦嚎叫,这一击至少杀了十个以上的未化形妖兽!甚至几个倒霉的化形妖兵也因此受了伤。 这断崖的崖壁,到处凹凸不平,沈越横着跟它,来了个亲密接触,翻了个身掉在地面。 “不过,秦刻的爷爷,是家族的二长老。二长老十分护短,要是秦刻回去向他爷爷告状,我怕二长老会对姜公子不利。”秦幽有些忧虑地说道。 岛极大,三侧临海,另一侧穆丰极目望去都不知所去,按羽化真人的话讲,那里渐趋渐低最后合入大陆。只是这里的中间有一座高逾万仞的圣灯山,太玄之下不可过,所以没人知晓山这侧竟然是三山九天之一的宝仙九室天。 混世剑魔,其实便是他的上一个目标,只是混世剑魔,也没有成功通过戮血魔剑的考验,最终失败。 如果能在这个时候,减除团藏的羽党……对楚云而言,实在是一大乐事。 相对于考完的考生,宋绶和鲁宗道两人才开始忙起来,进士科的学子不下万人,即使被刷掉不少作弊的人,也还剩下不少,毕竟是省试,谁也不像放弃这次机会。 操纵残酷天使需要大量的精神力,即使是精神力强悍的牧师也很难保证。 万一她还是觉得这个孩子掉了更好,重生怀上一个试管婴儿更能接受怎么办? 龙飞这时间显得更加急躁起来,似乎乱了方寸,只见他右手持刀对其头部斩去,左手则是向对方的幽冥阴爪抓去。 “好!我们三兄弟向来是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我们干了!你说呢二哥?”人将突然发声道,然后扭头又征询起地将的意思。 恍惚之间,似乎有一只有力的手扯住了她的手,一用力,搂着她带着她破水而出。 因为这所庄园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刘天和敖欣二人根本就打扫不过来,但是去招募人手的话,刘天又明显信不过那些流民,一时间,刘天也是有些犯愁了。 看着眼前黑压压的阴族大军,那雄伟的气态,那整肃的军纪,恐怕是单单此处的军队,都是都会有着千万之数。 “可是他属于哪类人呢?”正在赵飞内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龙飞杀完人之后,已经来到他们之中,他在杀掉两侧的敌人之后,便偷偷潜过来与他们汇合,然后便按照计划,一举偷袭坐镇正中道路位置的三大魁首。 虽然那些人从不出世,也不管九州的事情,但是就是这个名头,也足以震慑一般的天尊强者。 画面里,林落尘的表情先是震惊,随即满是复杂,明知道她是敌对派系的弟子,明知道他不是青青,却还是控不住自己对她的感情。 第五十五章 无形之网(一) 北原并不想将面前的宫川牵扯进自己的事情。想来,当初自己轻率地就随宫川去她父亲那边。也许,从一开始,这个决定就是错误的。它将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随着一天天在律师事务所的相处,两人的关系渐渐地越来越深。没有任何理由,把她卷进事件。 是时候,该让她离开了。 北原这样想道。 经过 与此同时,埃利斯和斯蒂夫也是赶紧跟了过来,不管怎么说,易中天也是他们的恩人,且不说救了他们,而且还赶走了那个神秘强者,于情于理,他们也不能看着易中天倒在地上不管。 还在徐雅然的脖子上面留下了一个专属的烙印,徐雅然磨了磨牙,真想掐死李益岚。 本来去神农堂的原因就搞得挺神秘,闯那个迷魂八卦阵其实也是自己主动接受的挑战,要是没有这事,勇武从何而来?夸奖又从何谈起? 带着梵雪依来到羽宿宫的时候,各路人杰已经聚齐,整个长华殿有点儿人满为患。 方韦忽然主动出手,让三人都没有想到。艾辛感到身后寒风袭来,连忙侧身闪躲。但是还是有点晚了,方韦一下子刺中了艾辛的左臂之上。鲜血涌出,疼痛之感瞬间袭来,艾辛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受伤的左臂,向后退了两步。 好多人都大吃一惊,仔细一瞧,发现这名壮汉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嘴里不知道胡言乱语在说着些什么。 ”那么,雅科夫呢?“老爹脸色变得无比的惨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采,老人干巴巴的追问着。 龙拳接连输钱,心中也开始有些懊恼。又一局开始了,又是压的闪电反应。龙拳心中不爽,手握着酒杯不知不觉把一丝斗气传入了酒中。 “你这些天特地为我跑去外面找了降头师?”古凡的情绪有些不稳。 萧逸辰不理会,莫浅夏看着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觉得她好美好美,停止了前进,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一颗扣子一颗扣子把自己黑色的衬衣脱掉,露出他结实的上身。 只是此情逼在那里,王筱晴又以弱者的身份出现,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置。 不待探春多想,鸳鸯吃了两杯酒,就赶紧告辞回去与贾老太太复命。黛玉也起身与唐嬷嬷交代了一番,将贾老太太送来的菜肴果品都摆了上来。 但听得它仰天狂吼,幽冥海中忽然有黑水凝聚,化作数条狰狞黑色玄龙,摇头摆尾,冲着众人破空袭来。 旁边的男人见状,再拖下去也不是事儿,立即捏住路清河的嘴往里塞安眠药,用英语和花芷琪说了几句,才解开绳子拖着她往车里走。 这些年来,赵氏养尊处优,上下都对她以礼相待,尊敬有加,日日如此,自然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如今被顾倾歌这么毫不顾脸面的揭露出来,赵氏除了气顾倾歌顶撞自己之外,更气她当着众人的面揭露了这一切。 “客气什么?你我相识多年,又经历了一场场生死暗杀,唤我玉寒哥即可!”罗玉寒一点不客套,反正他年纪大是改不了的事实。 不仅如此,就连盟军围墙的墙头上,也因为是泥石和合金混合,而不是全部合金构成的缘故,因而被炸得坑坑洼洼,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显得残破不堪。 这番问话似乎表明他对高峰的了解还不够,甚至还有求高峰的味道在其中,这就更让高峰生疑了。 第五十六章 无形之网(二) “这看起来就像是在地上捡着无穷无尽的黄金,是吗。”宫川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些大型的铜材贸易公司,简直就像疯了一样,四处在抢着收购小型铜材公司的应收账款。那个时候,我父亲律所的保理业务部门,都快忙疯了。” “这样一个商业模式,你是不是觉得无懈可击。”宫川说道,“最疯狂的时候,大型铜材贸易公司甚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林风四处的看了看,也是没有一个可疑的人影出现,只得再次询问道。 只见树仙身体瞬间一闪,顿时消失在眼前,而身侧的几位后期的强者,随着树仙一同消失,而后停留在生命之树外围之地的一万里之地,挡住了陈飞兄弟的去路。 “安心吧,大叔。我的积分的大概跟你差不多,或者略少一些。不过即使有了这么多的积分,我也不会胡乱的挥霍掉的。精神思念线不需要支线剧情,只需要两千积分而已。”罗莉轻松的说道。 时间又悄然间过去了三天,这个时候门外的众人,就连楚傲阳和三家老祖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纷纷提议进去瞧一瞧。 李昊龙看着烛火仿佛此刻看到了上官飞一样,李昊龙拿起酒自斟自饮了起来,李昊龙每次喝酒都会举下杯,恍惚在和上官飞碰杯喝酒一般,坐在李昊龙旁边的几桌人看见李昊龙奇怪的举动一阵的疑惑。 古昊的房间内,一个老者看了看趴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古昊,点了点头,随后拿出了一个瓶子放在了床头,这才转身对着那个金袍男子说道。 而林风也没多少钱,前一段时间,公司新制服出台,裁掉许多的人,林风也没能幸免于难,最后裁掉的人当中,就有他的名字,此时的他也是没了工作的人。 好在这时擎天柱终于赶来过来,一斧子劈了过去,在蜘蛛王的身上砍了个结实,蜘蛛王“嘎吱~“叫了一声,转身朝擎天柱冲去。 足足半个时辰,郭青阳终于是恢复到了圆满的状态,精神,体力完全恢复,而台上的孔仁宗,也是早已恢复,等在那里也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你不是吸了瘴气?而且,后面的沼气会更加浓郁。”微微说道。 前三百株享受照顾,后面每三百株换取一点贡献值,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新入门的弟子愿意去挖地龙草的原因。 假琳达的嘴巴上被塑料胶带封住,眼睛被黑布蒙住。从她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出此刻的她是非常痛苦的。 为了不给麻衣太生太顺利。林天王觉得也得派出一个历害的跟他缠斗一下。 “不行。妈妈说了,让我好好看着你,香江灯红酒绿,不许你很晚回来。”常青说道。 正在沈问天、沈刑震惊,陈凡几人脸上无奈苦笑之际,陈凡的手机铃声响起。 众道士内心无比的惊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一切般,因为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 最先遭遇大战冲击的宏村,反倒完好无损,别的地方,要么变焦土,要么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靠,这禽兽的身手真恐怖,比萧朗和梁大白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档次。 而那星河镇神鼎,神光一送,这片原本就不稳定的冥神禁空开始受到了星河镇神鼎最后的打击之后,一下子崩裂,瞬间化为虚无。 天地之间,光芒闪动,无数的仙力瞬间爆发,此时却令这周围的空间,也爆发出可怕的波动出来。 第五十七章 反击开始 京都,左京区,平安神宫外的夷川水道。 落日余晖之下,这条流经古都的河面闪烁着斑斓的磷光。在熙熙攘攘游客人群的街道内,一辆黑色的卫星装导车,正停泊在桥边的路面。这辆车似乎像是电视台的采访车,虽然外形有些庞大,然而,却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此刻,这辆神秘车内—— 车上异常宽阔,犹如一个小型秘密营房般。车房中间摆着两排体积庞大的计算机,裸露着电线和一些元器件装置。而计算机的上方,则是数个电子大屏幕,它们正展示着京都复杂的道路网。十数位穿着警察制服的技术人员在电脑面前紧张操作。 而在他们之中,一位脸庞上带有着一条刀痕的中年男子,一言不发地正襟危坐,拿着头戴式耳机,神情极为认真地听着里面传来的汇报。经过他身边的警员,无不小心翼翼,担心打扰到这位刀疤男子。那男子胸前的警章衔段,正展示着他的地位——本部长。 他就是京都警察本部长西野。 为了侦破中本船舶特大洗钱案,西野同地方检察厅的岩永检察官、会计检查院的结城调查官达成了同盟。并在今天,西野同岩永一队,前往捣毁走私窝点。而结城则带队前往追捕北原和江藤。 捣毁走私窝点的行动无比顺利,中本船舶在外的大小头目基本已经落网,当场抓获三十余人。自己这边是完成任务了,而结城那边怎么样了? 此刻,在耳机中传来的,正是警员关于结城那边的情况汇报。 “什么?!结城调查官受了重伤?!随时可能不治!?”西野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消息,“你们这群废物!!!不是让你们也要保护好结城吗!她是文官!!!让她协助指挥活动是可以的!你们怎么可能让她参与现场的一线执法!!” “抱……抱歉……本部长……当时我们短暂……跟丢了北原……”耳机里传来警员略带颤抖的声音,“当时我们都有些急,于是人员都在二条城散出去找。结城调查官也跟着出了指挥车去找。没想到他们人在天守阁……” “伤势怎么样,被什么打的?!”西野进一步抬高了声音追问道。 “是散弹枪。现场还发现了一位女法医,她正在救治结城调查官,暂时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一名法医在那里。同时,天守阁还有爆炸的痕迹。结城调查官是腹部中枪,防弹衣已经被打碎了。现在已经送医。” “其他人呢?!那个北原和江藤的呢?!” 耳机里的声音听到这怒不可遏的声音,顿时安静了几秒,紧接着说道:“十分抱歉……本部长……现场没有发现北原和江藤。” “废物!真的是一群废物!!”西野一时之间直接站起身,“哐”的一下,把耳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实在没有想到派出的数十名便衣警员,竟然不能保得结城安全,而且最后还让北原和江藤给跑掉了。 西野猛地一回头,冲着卫星车内的技术人员喊道:“北原的手机!!迅速给我定位他的手机!!把京都挖地三尺,都要给我把北原找出来!” 卫星车内的技术人员迅速操作着设备,随后电子大屏幕上的京都路网立刻出现了一个闪烁的红点。 “报告本部长!”一位技术人员开口道:“信号显示,目标正位于京都上京区,疑似在朝金阁寺方向移动!” 西野凝神盯着电子屏幕,这位警务经验极其丰富的本部长,只是稍加思索片刻之后,马上就抓起身旁的无线电对讲机:“京都警部各科注意!各科注意!中本船舶走私案取保候审嫌疑人北原义一,疑似在逃,方向为上京区金阁寺。” “京都警部各科注意,请即刻于下列地区进行设防。第一,金阁寺西北方向的不思议不动院佛寺莲华谷道的向东路口;第二,京都圣婴会和衣笠西尊上院町左侧路口;第三,立命馆大学巴士大站;第四,平野神社的西路通口;第五,大宫交通公园入口前岔路道!” “请各科于上述地点,部署警员、水马、路钉、安防车辆、配置轻型火力枪械,并疏散路口附近市民!” “同时,京都本部停放的三台警用直升机即刻升空,追踪目标对象!!!特殊机动部队,准备出动于上述地点,随时机动支援发现嫌疑人的临时警障处!” 西野的声音回响在卫星车内,这位经验丰富的本部长,只是在须臾片刻之内,便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这一个个卡哨的设立,都无比精准地封住了电子地图上,那个红点的可能移动路线…… …… …… …… 就在京都警方出动了大批警力之际,二条城外的一条林荫小道,一辆白色丰田正停在路面。车上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位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北原没有发动汽车,只是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的脸上表情依然很沉静。尽管江藤的方位已经失去踪迹,但他似乎有着一种能百分之百再找到江藤的自信。 此刻,车内的前台上放着无线电对讲机。 而对讲机播放的内容却竟然是方才西野在警用无线电频率所说的布防内容。 “喂!我说!大哥哥!破解警方的无线电频率真的没问题吗!”在副驾驶上,正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一个女声从里面传出。电脑屏幕浮现着视频网络通话的画面,画面里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女孩在视频画面里,身处一个昏暗的格间,像是在网吧这样的地方。 这个女孩正是坂上——那名天才黑客少女,一直蜗居在网吧之中,生活方式有些病态的少女,曾经帮助北原在全日本的监控摄像头中,找到江藤的那个女子。 “虽然不知道大哥哥你卷入了什么事件,但你目前看起来好像很危险呐。”正位于东京新宿的坂上,拿起了电脑桌前的可乐猛地饮了一口。 北原听着对讲机里京都本部抓捕自己的消息,倒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下一瞬间,他从自己的衣服拿出了手机。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 忽然之间,他泛起了冷笑。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京都警方在自己的手机装了监听和定位装置。 被装了定位装置的手机,固然是对自己的束缚。 但如果运用得当的话,却将会是一张王炸。 北原端详着自己的手机,笑容愈发冷酷。 此时北原之所以对警方的追捕无动于衷,正是因为—— 那台被装了定位装置的手机并不是自己手中的这一台手机。 下一秒,他打开了手机的通讯录,按下了一个号码…… …… …… …… 京都,上京区,某条街道。 一辆黑色奔驰正在路面行驶。 江藤握着方向盘,踩着油门,准备加速从京都西北方向的高速公路离开这座城市,目前他已经抵达上京区的金阁寺附近。江藤自然是知道如今的处境,越早越快的逃离就越好。枪声毫无疑问已经惊动了二条城的警员。 忽然之间,江藤感到了自己的外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震动,顿时被吓了一跳。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立刻摸去西装的内袋。 随即,他摸出了一台手机。 手……手机? 江藤看着自己手上一台陌生的银白色手机,感到有些愕然。这并不是自己的手机,然而,这台手机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西服内?!而且,这台手机正在震动,有人在拨打这台移动电话。 江藤咽了咽喉咙,不知为何,他本能感觉地到了这个电话的不对劲。 他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江藤。”一个男声传来。 江藤的眉头顿时忍不住地抖动了一下。竟然……竟然会是北原!!江藤没有预料到这个声音竟然会是北原。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手机,竟然会打来北原的电话。没想到,他不仅没在二条城解决掉北原,此刻竟然还被他主动找上门来。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江藤的声音响起道。 “在二条城天守阁的时候,就是你短暂被砸倒在地上的时候。” “所以呢,放一台手机在我的衣服,是为了想跟我联络吗。抱歉,北原。再见了,我没时间和你说话。”江藤冷笑一声,用着戏谑的语气说道,随即直接按下挂断键,摇下车窗,将手机扔到了车辆外的公路。 就在江藤摇下车窗的那一瞬间—— 一阵巨大无比的噪音灌入耳内—— 轰隆隆地马达声—— 像是要把这辆车给掀翻一般—— 这巨大无比的噪声是直升飞机的引擎声,江藤听到这声音,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天空有着三部直升机在盘旋。直升机的机身涂喷着一颗闪烁日曜光芒的星星标志。这个星星正是——东洋警察的标志——朝日影。 那个年轻男律师的反击开始了! 第五十八章 异常 就在同一个夜晚。 东京,千代田区,会计检查院大楼,17层a5号办公室。 调查官结城此时仍在伏案工作。此前,在京都天守阁,被江藤用散弹枪击中的腹部,还隐隐作痛,但她在办公室内翻阅着厚厚档案资料。此前,她在车站的一间店里,秘密同北原见过,告诉了她现在的处境。 结城现在被调入会计检查院的 摄政大皇子李贤思虑完毕之后,五指并拢竞将手中的玉简捏成了粉末,然后大袖一挥便将粉末扇飞出太和殿外,消散于天地之间。 发明家冲着章坤说道,然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布置下了阵法之后便开始调养身体起来。 “从钱包身份证上看,45岁,怡海市人,骆明远,不明原因,呼吸异常,已经出现昏厥!”急救车上的一个男医生一脸严肃。 通常剁肉馅的事情归潘志武,所以潘志武买好肉回来,很自觉地把肉清洗干净,就开始在家咚咚的剁肉馅,也不知道是不是动静太大,剁了没多久董桂华就带着两个孩子晃悠悠地回来了,一进屋看到若绯,脸上立马带了笑。 原本还有些气愤肖雄居然录音的陈辰,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还要上班,当即便匆忙埋单之后离开了冷饮店。 “你还认为这就是你所向往的世界吗?”对于张程的问话木易没有任何反应,他已经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不回去,晚上就在你这里挤挤,你要是还差了什么,等会儿乘着车子在,我们去买回来。”乔祎大大咧咧地开口。 仿佛那块胎记,像是冥冥中的一个封印,让他一眼望去,便是再无无可自拔的沉陷在她的身体上。 我打着手电筒在这个地方扫了一圈后,然而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发现。 想要在这一场即将发生的大事中保身,甚至在四大势力的倾轧中捞到便宜,没有最核心的秘密绝对不行。 即便是他的身体恢复能力十分变态,但是对于骨骼的修复还是有些不足,肋骨都修复速度,依旧很慢。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邵子枫只觉得一愣一愣的,直到看不见他,才又转头看看潘阳陈宇三人。 蛮兽皇的念头,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和陆压战斗,而是继续的朝着远方逃窜,一颗又一颗的大星,在他的身后略过,带着璀璨的星芒。 电脑已经开好,江凯然也做好了准备。而李阳,虽然他的嘴上说起来相当自信,但是江凯然也看得出来,他说话时手都在颤抖。 在赤焰虎骸骨被发现没多久之后,这个消息便不知为何,泄露了出去。而泄露的后果,则是引来的无数觊觎的目光。 随即,众人将目光投向姜凡,却发现姜凡正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腿,脸上净是计谋得逞的贱笑。 虽然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他,但是心灵上的创伤又哪是那么容易恢复的,现在又听到这学生会的声音,他也是下意识的把手机就收了起来,同时把头探出被子外。 司徒风,于是,道“师妹,你们没事就好,幸好有独远少侠相助!”司徒风言落,整个蜀山仙剑派此刻也是恢复了正常,此刻,一道天光祥落,一切已是天明。 马吞天厉声警告了一句,却是让四人脸色再度一变,心里咯噔一声。 听他这么一问,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反正不能让他知道我步行着回家的事。 第五十九章 刁民 现实总是如此纠葛复杂。 北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今晚,会计检查院的结城竟会开始追查自己曾经案件的对手——赤木酒店集团。曾经在大将军酒店中侵占土地的赤木酒店,背后隐藏了更多的真相。 不管怎样,风已起。 西野警长委派出的京都高级便衣探员,当晚就在警署集结完毕,准备出发。结城则开始准备 带雷神离开的车已经停在旁边的,他的行李也都被整理着放到了车上。 两人说完,顾九跟陈欣转过身,两人还未开口,拉面师傅便抢先了。 村长看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个地步了,开始动员大家回去了,继续堵在门口招惹了什么是非对村子也不好。 苏沐离差一点又被这一句话给吓到了,这简直就是不忠不孝的话呀,放在古代这都能杀头了。 估计,这也是原着中,嵩山派敢于大开杀戒,可衡阳官府却是无动于衷的主要原因。 大家你一嘴我一口的奉劝着叶寸心,还作出各种恶心和恐惧的表情来劝阻着她。 这个事儿呢,其实说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林娇而起,林娇的心里也是很清楚,所以在这个时候,便是想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最后在两人与厨房的斗争中,命运放过了厨房,两人双双落败,厨房赢得了胜利,两人最终不得不向外卖屈服。 因为,那些技能技术,是要进了特战旅,才真正开始由他们教授学习的。 他知道自己今日遇到高手了。他也知道,那秦峰的实力估计当很强。 她还是宁愿去杨家,氛围比在许家强得多,毕竟是原主的娘家,在娘家和婆家还是不一样的。 当他们手中的印记同时定格,嘴中轻喝同时落下时,这片天地忽然狂风大作起来。 轩芷歌本以为已经能够逃走了,谁料竟还是落到了百里惊尘的手中,恼羞成怒便要去咬百里惊尘的手腕,却被他机智地躲过了。 这么想着她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张嘴等吃饭,迈步就往厨房去了。 “冲霄烈火印!”轰!但见烈火印就压向了秦峰!秦峰手中的梅花轮器就被压碎,秦峰被大印击飞,秦峰就祭出了一枚擎天妖果出来。 他惊喜之余堪堪落地,就见到以大长老王维为首的一列巫族青壮年。 石宝正抱着胳膊坐在床沿,脸颊气鼓鼓的显然情绪还没有恢复好。 黄夫人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偶然得了很多的符篆,听说是十分难得的符篆,能否请夫人帮我鉴定一二? 只见那人步步生莲,以极其眷烟的方式,清素得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缓缓朝着百里惊尘走来。 于是,所有人向陆天雨发起了攻击。他则趁此机会,将飞龙召唤下来,把隋紫露带上,迅速向着飞船方向撤离。 在这里杨帆虽然得到的好处不算太多,但这地方给杨帆的疑惑却是最多的。 “哼,这一把玩儿完了再去。”秦傲不是贪财的人,打算这一把赢了之后就收手,钱足够给花想容生活用度就成了,钱财无所谓多少的,够花用的就是满足,如果不满足的话,即使是把整个世界握在手里依旧是欲壑难填。 但,这条金龙还未近身,便已然是在一股恐怖的威能下,彻底的爆炸了开来。 “玩什么玩?等我拿了陆家和霍家的财产之后再陪你玩!现在没钱!”庄轻轻吼完之后挂了电话。 第六十章 投名状 一周后,案件的第三次审理到来。 8点30,东京都厅大楼,会议室。距离9点半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这次案件的裁决官岩佐独自坐在会议室里。岩佐在诸多市政工程中的承包商名声可是相当狼藉。因为他早年就是在市政企业中担任法律顾问,并且设计一整套如何把账期拉到最长的制度。可以说,市政工程承包商难以 就算是相信了他的话,国家机关办事效率地下是人所共知的,等到拖拖拉拉地进来了,事情恐怕早已结束。 犹豫了一天,霍清让才忍不住给叶灵犀打电话,本来以为她可能不会接,但是没想到她居然接通了。 见状,穆赤当即又是一顿哄一顿威胁,好一会儿才使青年不情愿的答应了。 ada的身体一向健康,再加上她现在还怀着孩子,叶灵犀生怕她会出什么事情。 郎一刀又是激将了一句,刚子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西南方向豁然亮起了一道灯光。 白帝山仗着身法灵动,“打王尺”一点便退,稍退即进,身形每动一次便留下许多尺影。红崖山的鼙鼓更是了得,她无须近身,只在一丈外轻动指头,频敲鼓面,便能扰乱叶拈雪的心神。 不想打,可你也得躲闪吧,一来二去的,孙二少爷就与对方对战起来了。 因为我知道,我接下来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选择的考验,更多的是忍耐和冷静。 刘鼎闻言脸色顿时苍白,没了一点血色。他怒目而视,握向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我转过身来靠在窗边上,发现此时宁冰柔正一脸平静的看着我,那眼神看得我有点发毛。 “来自坎普星的天才机甲师,撒林。”机械声传出,欢呼声震天。 应家人抬头向上看去,发现他们的大少爷应元龙,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一只妖兽提在空中,立马暴喝,叫其动作停下来。 并试探屠龙联盟内部真实的战争意愿,是真的为了消灭秦渊的成分高一点,还是为了趁机获利的成分高一点。 林知冉控制着灵剑下来,停在他们两人面前,在他们的注视下从灵剑上下来。 这也是枫桥镇为什么灵气较之外地如此稀少的缘故,因为灵气都被送入了龟谭与龟碑中。当玄龟咽气后,枫桥镇便会成为一座风水宝地,洞天福泽。 而纯铀不可能产生这样的复合现象,她经过演绎分析,判断出了铀之外,剩余的放射线强度一定是其他物质引起的。 “哎,你这是不打自招了吧?请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跟踪你了?承认了是吧?”我这么一说,身边的几人全都明悟了过来,顿时把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萧辰宇那张阴沉的脸上。 柴青衣的脸色还是很纠结复杂,他抬起头来看着郭荀,不理解郭荀为什么会这么做。 谁能想到世上有这种好事儿,卖东西白送东西还倒贴钱,于是整个东市的人流都比平常多了一倍,差点真造成踩踏事故。 楚良伸出手与关鸠儿握了握手,关鸠儿在与楚良握手的时候,手指轻轻碰了碰楚良的掌心,然后妩媚一笑,充满挑逗的意味。 方楚仗着无人知晓胆敢杀人,可现在他们都认出孟秋,孟家的威慑力起到作用。 许姗姗却完全不在意姐姐给她的压力,道:“以前那是我没有遇到值得我喜欢的人,现在遇到了,我就想谈恋爱了,而且我还要结婚呢,怎么着吧?”眉毛往上一挑,许姗姗这时颇有一种挑衅的意思。 第六十一章 串通投标 在场的所有人都关注着场上那两位年轻律师的举动。上次一口气控诉高新园超过半数的项目都需要重新招投标的场面,仍然留给大家极为深刻的印象。 市政厅的要员们都十分在意对面还会出什么样的招数。自上次案件审理以后,这些市政厅要员还专门内部开了会议,研究了高新产业园项目的投标档案。除了之前北原指出的问题以外 这样的情况只是维持三十多秒钟。也就在这时,只听见周围突然传出了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地面也开始跟着颤抖起来。 诗瑶转身看着身边的百里子谦,能不能解他身上的毒,其实他自己很清楚。 老者话音落下,平台之上缓缓升起一个圆台,圆台上,一个水晶玻璃中,一根火红色石柱静静的伫立着,其上,一滴宛如血液般赤红的液体如同有了灵性一般,在缓缓的流动着。 那时候幽州在自己的手中,丘力居就无需害怕赵逸了。但是上天好像特别眷顾赵逸,广宁之战幽州各部一战成名。使得幽州官军实力大增,丘力居根本没有与官军硬碰硬的实力了。 春水一出现就摆起了他二皇子高高在上的身份。然后询问起了水曦之,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仿佛水曦之比他低人一等般。 “院长是不想与不归楼有牵连还是不想与诗瑶有所牵连呢?”弘一步步紧逼。 请安结束各宫散去,甄嬛就紧紧盯上了富察贵人,华贵妃率先走出景仁宫,原本甄嬛是想先去看看端妃的。 闻言,众人虽然奇怪,却也是纷纷将自己的武器拿了出来,林刀的御龙点苍枪在手中凭空出现,出现的一瞬间煞气弥漫,隐隐约约间仿佛听到了一条巨龙的龙吟之声。 算着日子,容菀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难怪在晚饭席间,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不是为了太后赐婚一事,而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信给她。 听到秦颖月也是心内一沉。她刚刚想出了一个可能的破解之法,却没想到,又成了无稽之谈。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宸哥的心思这么缜密呢。而如今太子一说起,她又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等梅清曜回来,乔画屏已经带着几个孩子都坐到了那暖和的大炕上,炕上摆了一堆乔画屏今儿从县里头买来的玩具。 男子不耐烦的打开门,也不怕叶鲸落跑,径直就向着叶鲸落走去。 裴珩之已经没了踪影,南霜破罐子破摔似的靠在大树上,眼神茫然。 她若如此,还坚持告霍钰琪,到时候,可能不但得不到霍钰琪的道歉,甚至,还会为它日,留下致命的隐患。 叶鲸落见老者只顾着和白欣聊天,完全把自己不放在眼里瞬间就不是多么高兴,自己怎么说也是客人,这样无视自己真的好吗。 说罢恶狠狠地看着朱桐,丝毫不让一份,甚至在等着朱桐被激怒之后动手打人。 原来好多的仙石之力通过大地,传到塔楼上来,又传到蒲团之上,看来还是越在低层的人吸收的越多,到了一百零一只是蒲团微微的闪动几下。 她带着迎春去了汪县令府邸的后院,却发现今儿汪县令这后衙好像不同往日。 南方海禁已经实施数年了,海患仍然层出不穷,仍有海盗不断滋扰沿海渔村,有需拨调兵卒前去剿匪。 “也不能说是你不好,这件事也不怪你,君衍生气,你好好哄着他就行,过几天也就没事了。”薄鼎璟安抚道。 第六十二章 串通投标(二) “法无禁止即可为。”滨野强硬回道:“你们企业不是经常说要自由吗。请问有哪一条法律禁止社长是夫妻关系的两家公司,参与投标的。从程序上完全没有问题。只要两家会社的会计制度健全、财务彼此独立。请问,是夫妻关系又何妨。” “举贤不避亲。只要他们能为市政厅、为市民提供质量合格的工程,那么又怎么样!”滨野 “区区鼠辈,也敢在孤面前放肆!暗夜降临”墨星希突然伸出手,天空顿时黑了。 刚才她稍微动了一下,就感觉撕心裂肺的疼从脚上传了上来,她当然不敢再动了。 他是有多蠢答应金景轩打这个电话,怎么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他们驻足等待着考场的开放,而随着校门的缓缓开启,考生们也是陆续进场。 有人问洛雨蝶这只猫哪来的,洛雨蝶笑着说只要别人能让我高兴就嫁给他。 “院长让给他的,毕竟他现在需要好好提升一下!”玄惜言突然出现看着云衡头顶缓缓漂浮起来的第二块铁块。 叶林溪神色凝重,值班医生全被占用,现在只有她没有进手术室。 他的脸色冷漠至极,只是那位张柏林先生却是没有看见一样,仍然热情的介绍。 人家姜太公钓鱼是愿者上钩,现在他代国公钓鱼,纯粹就是为了等待楚笙。 “我房间里的空调是坏的,只走字,不控温。”我轻描淡写的说着。 看到这般情形,半空中的湿陀也是微微侧目,没想到在自己佛光加持竟然依旧无法击溃对方,看来还是需要自己亲自出手。 此时此刻,已经来到附近,并且躲在巨岩身后的林尘等人将他们的对话全部都听到了。 傅容笙叹了口气,心里猜测是因为他帮了安聆音,引发了老爷子的不满。 安氏集团楼下,安晓晓带着哭花了脸的方锦锦,正怒气冲冲的站在一楼大厅里。 听了降龙之言,燃灯古佛先是一脸汗颜,总感觉无颜面对面前的降龙尊者!但他深知此刻乃非常时期,不是说其它事的时候。 但是二田健却能从眼睛这道心灵的窗户,看出泉山一平隐藏在表面的恭敬之下,到底有着多么大的野心和疯狂。 只见凌厉的剑光一闪,那象征这至高全力的太后印玺便被分为了两半,切厚光滑整齐,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林千特地从手机中洗出来的,至于照片是从哪里来的,这个就比较诡异了。 听到这话,嬴政面色微微一动心中也颇为意外,别人都巴不得手握重兵呼风唤雨,而对方却主动请辞,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虽然不知道这110级巨怪boss为何会突然自断多足停止攻击,但凭借丰富杀怪经验料想绝对会发生危险状况的各路高玩,无不舒展羽翼拔高身形严阵以待。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高凌云问,经过了这次的事,他也知道了,没查清楚前不能动手了,不然肯定又要成了别人手上的刀,给人开道去。而这种动心思的事,高凌云想想就烦,直接丢给叶凯成了。 “不客气不客气,你们的歉意我会转达的,既然大家的意见已经一致了,那这事就这样结束吧,蔡老板没意见吧。”姚天厚脸皮的假装没看出高凌云的反话,扭头看向蔡国威,笑眯眯的道。 第六十三章 串通投标(三) 在场的市政厅要员们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面前这位男律师居然还会去追踪各个企业缴纳的投标保证金的退回路径。并且,还真的被他找到了。四家表面上是不同的企业,结果保证金都退回了同一个账户。 这样一个事实只能说明这四家企业串通在了一起。 只不过在最后的阶段露了马脚。 面前这个男律师做到了这种 此刻,皇后心中苦笑一下,皇上何曾爱过自己,当年皇上迫于太后压力,封自己为皇后。 太子拿着信,追了出来,想着现在夜幕降临,自己去找二弟正合适。 夜思明一剑砍出,“哐当”一声,像是什么巨大的物体被自己弹了开来。 望着陈千兰的离去身影,龙飞雪眉头紧锁,事情变得愈加难以预料。 为了摆脱这个麻烦,刚才和唐振对嘴的几人,立马喊到唐振并追了上去。 “这个怎么样”店员给林霖挑了一件黑色的性感蕾丝边的内衣。 林易正想用眼神询问,看看二娘到底想要干嘛,但苏绣儿眼睛低垂,压根不敢和林易对视。 林放跨过满地的凌乱和血液,靠在电视机柜旁看两人厮打的场面,眼底充斥着血红,却强压着愤怒,显得异常冷静。 毕竟她要是再回去找龙君质问,说不定对方一不开心就又把她给掠走了。 搬离村子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曾经繁盛一时的古村便逐渐凋零衰败。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那个家伙立马闭上嘴了,在那里不停的抽泣着。 听到王晨的解释,毒岛冴子尚未开口说话,高城沙耶就举手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么说来,这东西的数量可能还不在少数,那这下可是有些麻烦了。”听到这话,我禁不住是皱紧了眉头。 “嘿嘿,本座说的是不是事实,冰羽你也心里清楚,既然如此了,那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和我同盟合作一次,放心,报酬很丰富!”缥缈不朽嘿嘿一笑。 不过望月也有自己的手段,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闲的角落,在地上铺上了一张毯子,随后拿出了三张卷轴,放在了摊子上。 而在中伯利亚最远的一支队伍也不过八十来人,五户家庭,二十二人,一个加强排,加上原先居住在一百五十公里远处的十五个高句丽百姓向导。 “找死!”被我一骂,老太婆不由是眉毛一竖,抬手朝我打出了一团黑色的东西。 这些考试都集中在行业翘楚上,农活能说出个头头道道,并且在别人的辅助下记录下来,自己还能看懂一些,你就能获得二级的资格认证了。 “看出来了,你的人魂为此蠢蠢欲动,原本我以为这个情况以及不会再出现了。”长老轻轻叹了口气,有欣慰、有解脱,诸多复杂的心情此时随着这声轻叹全部吐了出来。 毕竟这个地方是天庭,是传说中仙人生活的仙界,于是南华真君一剑又一剑的朝着二愣子刺去。 事实需要别人来传播,而不赶尽杀绝,是为了让人明白他织田信长所建立的新日本,并不只是一个只懂得杀戮的国家,而是可以容纳一些保守者或是不激进的反对者。 那些织田军的士气根本差不多等于零,在戳了几下,被杀了几个之后,就直接丢下竹枪往后跑,跑回去山顶上的大道城里。 南何右手握拳,遮住嘴轻咳了一声,然后下楼走到了他所在的那张桌子边上。 第六十四章 来战! 此时的滨野,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的确有几分水平。如果不是自己代表的市政厅,是占有天然优势的一方,那么这起案件的胜负,真的尚有悬念。但是很遗憾,今天你注定是输! 滨野也注意到了,这个北原所提到串通投标情事,例如社长是夫妻关系、共用保证金账户情事,其实都可以通过后续补充说明等方式,来对 生命之力,是天地万物生存于世间的根本,生命之力一旦耗损,很难弥补,吴老爷子当初为了救吴易,差点连自己的老命都赔进去了,要不是吴易在须弥之境找到了天生石莲,恐怕此刻他早已经一命归西了。 立花知雪也将目光投向了张知节,张知节一直只是默默的品茶,如今终于安静了下来。 饶是秦孤月这样的人,初听得这句话,也是一怔,似乎想要看透苏溯说这句话的本意,但是他念头一转,心中却是如同有了明悟一般。 云城咳嗽了一下:“好,喂您,别说我穿开裆裤的时候了,我都没懂事呢!”说着夹起一口白米饭喂了过去。 这两个种族之间的关系,我还并不清楚。但道族确实是被虚族赶出去的。而现在这颗星球上的道族也肯定过的生不如死。 无疑,所有的秦家私兵对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秦家少爷已是另眼相看了。 反正前面已经有一组直接弃权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算了吧……当下两人也只得点了点头,有些不情愿地摸出自己的木牌,当着楚无炎的面折断了,却没有向龙印等人鞠躬,一低头就匆匆忙忙地离场了。 很明显,赵曼筠先前骗了我,至少她在徐良和她的关系这方面骗了我。不过看她样子,她应该是不想让我和徐良有太多的接触,是在保护我。 我盯着徐福,急速的回想我和他之间的种种过往,但无论是哪一点,都不足以让他现在就对我动了杀心。 以至于就算是凌战、凌云。莫一凡这种顶级的二代们,她也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西门宇听完心里顿觉好受多了,原来自己也不是那么没用嘛,只要给自己再多一点的时间,一定能取得更好的名次。 周八堡与周拾叁蛇愣了一下,最后也同意了,唯有这办法,似乎也没有其他什么可行之处了。 “嗤”的一声,武士刀如从插入了一块豆腐之中,刀刃瞬间完全插入巨蛇的脑门,也亏了叶天更换成了武士刀,如果换成一般的绿色品质武器,怕是连插都插不进去。 跑到楼内的叶天喘着粗气,这一顿狂奔他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否则也不可能在金雕俯冲之前抢到那颗世界残片。 “抱歉,现在我还没有打算加入战队的打算,而且我来这是找岳院长的。”叶天说道。 真如他们说的一样,刘邦四一分推的牵制,让不屈荣耀战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因此,在林羲不过是寂兽圆满实力之下,创造之“疯狂”力量之所以能够创造出来,就是在历代帝王所创造的力量当中有着类似的力量,异曲同工之能,当异曲同工之能显现,它的性质,因素自然也就倾向于“暴”了。 比赛正式开始,双方召唤师已经进入了峡谷的各个位置,而叶天的李白则朝着野区蓝buff的位置而去,到了蓝野区峡谷的时候,停留了片刻,又朝着暴君峡谷的方向走去。 第六十五章 有没有 北原举证的事实,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滨野一直认为这个年轻律师,不可能拿得出串通投标的铁证。然而,现在如山的铁证就展示在面前,让人不得不去信服。 那张薄薄的ip地址查询表,是不可驳倒的。标书投递本来就是一个严格保密的过程。三家企业在同一个地方,发送标书邮件,而不是在各自的会社发送。这种情况实在太 揉揉眉心,这次来东京怎么了撞上东京学派和京都学派的大辩论了 林枫回首,给了艾尔撒一个灿烂的微笑,他自认为相当帅气,还故意露出了几颗大白牙,具体好不好看只有艾尔撒看到。 第八席位,则是被萧锋的天尸取代!第九席位原本是柳随风,不过现在被那神秘的金袍青年取代。第十席位,如今则是祁无道。 自己开始驾驶着虹光战舰,北辰一路向着幻境宙飞去,三天后北辰成功降落在幻境宙南荒,下了战舰,北辰神识散开,立刻感觉到了破阵子的存在,但是似乎他好像还在闭关。 站在回廊古城上,萧锋能够感受到,仿佛整个星空世界的星辰之光都从遥远的星空之外穿梭时空汇聚在这回廊古城当中。 叶玄这一巴掌一巴掌下去,力量极大,不光打掉北天野的牙齿,也渗透他的骨骼全身,也难怪北天野承受不住。 一百吨的黄金依旧没能赎回那位愚蠢国王的性命,皮萨罗以谋反罪将他处决。 老高老高咋了等等,老高是谁我的表情也许是一脸懵吓到了师父,或者是脸上的表情太过于紧张了我深吸了几口气,脑子乱成了一团。师父的容貌有些不对,或者说……师父年轻了很多岁我是不是眼瞎了 两人看着飞来的蓝龙,抬起双手就是两掌,砰砰砰砰四声爆鸣,四条蓝龙是轰燃爆碎化作星星点点。 “尼玛的,真是多事。”纪梁宁骂了一句,但是,他骂完之后,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自己的脚似乎变的水中了,而看着似乎如同是中风一样,开始变红了起来,走路有些不稳。 四十多分钟后,余诗洋就车停在距离那家目标餐厅不远处的停车场,然后就跟着秋婉君朝着目标餐厅不紧不慢走去。 一进到家里,我什么都不想做,疲惫的坐在沙发上,躺在这里想着事情。 就在我的胸前,挂着的护身符,突然发出了金光,金光一瞬间,弥漫到老大爷的身上。 “阳兄!你没事了吧!”裴擒虎第一个开腔了,看得出来,他对离阳的关心是真心的。 阿威一听,有些急了。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就下逐客令了呢 可是这些人,好像并没有在听,只是继续在这里吃饭,好像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这让我的内心不禁有点疑惑。 谢安琪之所以没有看秦昭雪,没有觉得是秦昭雪欺负傅安安,也很简单,像秦昭雪这种虚伪的人,怎么可能会直接的欺负傅安安,只会继续在傅安安的面前装模作样,讨好傅安安,然后再把傅安安推进更大的陷阱和圈套里面。 “唉,也就是初一你,不嫌弃舅妈家,不像那夏怜儿,非要去住什么招待所……”说着说着,夏舅妈又忍不住提到了夏怜儿。 粉红紧身衣,体型纤瘦的男人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还朝着林玄走近了些,向他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第六十六章 手段 “请注意秩序!不能拍桌子!!”案件的裁决官岩佐制止道。 滨野已经语塞了。他无法回答北原的问题。 因为就如北原所讲的那样,这是一个事实问题。 如果自己还像刚才那样坚持称市政厅与企业之间没有任何勾结的情况,那么一旦后续查证不实,那就真的背上了虚假陈述这个罪名。 因此,他无法回答。 不过他还是简单了看了看,发现下面武者,使用的功法,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武者一招一式之间透露着后世那些拳法掌法的影子,更多的,而是和后世那些武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温老夫人在座位上听到温夫人这么一通乱说早就气的眼冒火花,头冒青烟了。 莲心惊疑的睁大了眼望着凤景弘,凤景弘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这件事是真的。 随着孟裁判的一声令下,只见刘泫灏突然一个大跨步,便到了宋争的眼前,随后掌从天降,一招以长击远的劈挂掌中的单劈手击直宋争的面门。 古道行尽,便是大山川。这些山,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无数的剑草长在路边。这些草尖很锋利,像剑一样的插向天空。我看着剑草那坚硬度,便想,如果真的掉在上面,恐怕真的会被刺穿的。 “我还没有输,刚才只是误中了你的诡计而已,我们再来!”华蕾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向心高气傲的她何曾受到过这种打击当即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准备再次投入战斗中。 酋长朝巫师挥了挥手,无精打采地说:“你们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休息。”说罢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也不知道黄彪花了多少钱,竟然能请动乔武安”我又要了一杯酒,慢慢的啜着,同时心里暗暗思考着。 “哪一个”朱洪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擂台上,所以并没有发现不妥的人。 当两个师的火车脱轨之后,阿三国就发现他们与两个师的联络中断了,而信号中断的区域,遭到了强烈的电磁屏蔽,令他们根本没办法使用无线电和他们取得联系。 这一幕似乎比之前姜毅现身的场面更轰动,更具冲击力。冰清‘玉’洁又高贵典雅的公主竟然跟个男人抱在了一起 突然,单雄心头莫名一凛,从惊喜中恢复。皇家为什么突然如此恩宠这是拉拢单家的条件还是另有‘阴’谋 选定了猎户,慕贞想着,虽说可以进山打野物,但是光吃肉,或者是一时打不到野物,那不是要饿肚子 当姜毅他们来到赛场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山人海,赛场四周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议论纷纷。从山谷仰望周围高山,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有些人甚至为了争抢更靠前的位置而大打出手。 在谈到怎么看到出演父亲曾经出演过电影的姐妹篇时,君萦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了迷妹的神情。 由于阿霜全部力量都夹住了刀柄,大块头的力量只是将刀柄往心脏位置移动了半厘米不到。不过他还是用力握着刀,想要一点点扩大伤口,再朝着心脏划去。 一路走来,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毕恭毕敬的跟皇甫贝儿打着招呼,而她却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商玦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苦笑一下,而后满是难耐的往自己身下望了一眼。 杨帆不由一脸懵懂的看着杨若,见她一脸严肃的样子,虽然心里有很多不解,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第六十七章 外生枝 是了,本该是个会让叶思南觉得沉重的话题,可就因为高希若吊儿儿儿郎当,大大咧咧的说话风格,她反而觉得心情轻松了些。 我一看自己的衣服,的确就是上次那套李瓶儿嫌臭的衣服,但是我已经洗过好几次了,哪还会有味道呀!? 赵启辰听着录音的声音,脸色忽明忽暗,但苏心蕊并没有放弃的意思。 赵启辰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苏心蕊扶着他正准备上车,对方却突然倒在了她腿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更不敢去看他那对悲伤如秋的眼睛,只是心酸地看着绣房的一角。 “这个给你,”叶离的头垂得太低,秦朗自然看不到她脸色的变化,只是见她紧紧的捏着手机,样子楚楚,夜色中自有动人的地方,心里不禁一热,为了掩饰,他赶紧把手里拿着的项链盒子递了过去。 “呦,我当这是谁呢!还以为这是不来了。”赵瑞琦看着言楚洛进门,顿时口气不善的开了枪。 只有言楚洛的心里开始发慌,过了这一周,她就更少有机会看到陆洋了,这让她觉得是一种煎熬,想要更加珍惜还能看到他的日子。 这边苏妍越是撑着秦屹,秦屹越跟没骨头的人似得,往苏妍身上瘫。 此刻她圈着膝盖坐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睡衣早已被泪水打湿。 叶白走到楼梯口往楼下瞟了一眼,见到了唐露露和杨晴,来找彭贝贝的自然就是杨晴。 同时,狼宏翔此刻也已经来到妖虎的身边,大刀劈向妖虎的脑袋,在面对妖狼的时候,妖虎根本没有把精力放在狼宏翔的身上,所以并没有攻击他。 赵亚妮王峰这样一说,顿时大笑,笑声中带有嘲讽的意思。王峰显得很淡定,因为这是他预想到的结果。王峰很随意的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坐在一旁吞云吐雾。 看着怪物身上的伤口,佟九音微眯的眼睛,明显缩了一下,她很清楚,就是自己出手,也做不出这样的伤口来,这个出手的人,战力上明显比她要强,力量把握也十分到位,这也是她现今不如对方的一个方面。 说着!男子已经和身旁的两个同伴,摆好架势,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三人一脸戒备的盯着郝宇他们两个。 就在狼宏翔这一失落失神的时候,王世仁一口鲜血吐出,已经贴在狼宏翔眉间的兽印决光芒突兀暴涨,在狼宏翔没有反应的时候打入了他的眉间。 “老妹,只是候补老婆,又不是真让你给他当老婆。”谷钰低声劝说道。 看着他那双虚弱无神的眼睛,感受着他眼神中的深深期待,郝宇点了点头,离老头又近了一些,这个时候,原本坐在远处一方大石上的郭蕙桐也赶了过来,她下意识的,拉了郝宇一下,不想他过于靠近躺在地上的老人。 “大叔您就放心。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不让您失望!”张连长再次郑重的说道。 “你上去打擂?”李安其审视着陈星海这弱不拉肌身板,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问道。 前天晚上发生的冲突事件已经引爆了帝都的话题圈,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越朝竟是如此强大,一名皇子就是开窍境的修为,随便一名使者就是铭纹境。 夕阳下,冬日极为罕见的火烧云布满西天,把这占地数百亩的牧场式别墅笼罩在一片如血般的红光里。 又倘若师尊清佛神僧此刻就在大殿上,被大殿上的幻魔老母控制住,靠着师尊的性命来要挟自己。那即便是自己闯入了大殿上,那又该如何? 条件哪里好了,一个遍地大学生的年代,也就有个说出去好听点的职业,还混的满心郁闷,家境也极其普通,没对象不是挺正常的么。 被神罗天征肆虐后的战场上,神奈天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胸口出神。 云层间的电荷量急剧增强,最终,一道闪电横空,巨大的热量使空气迅速膨胀,爆炸一般向四周冲击,诞生了震耳欲聋的炸雷声。 秦齐的身材是超级棒的,身高虽然高,却是一丝赘肉都无,强健的肌肉在银白色的软甲下鼓出了极为优美的线条,那八块腹肌,都被软甲勾勒出来。 位于市中心的真冰溜冰室,平时生意十分的火爆。不过现在是上午,所以并没有多少人。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的人生,其实,同“魔”字根本不沾一点边。 我也不想在多说什么了,我身上有姥姥给我戴的符,所以我想我就是害怕撑死也就是被吓一吓,但肯定不至于要发生什么性命攸关的事儿的。 陈俊看看秦玉清手中的火球,在看看紫风手中的那个带有风力的圆球,皱起了眉头,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同时,还不时的看两眼紫风和秦玉清手中异能力所形成的球体。 不过王兴新也答应了王大,先去军营问秦琼再要几名护卫,最好再带上黑娃和程处默。 “是,空间类异能者和时间类异能者,都是很强大,很特殊的存在。”紫风说道。 就在离央为两人这般说走就走而稍微一愣时,识海中忽然收到一句传音,正是来自临明的一个提醒。 更后面,一个大脑袋的男人挠挠头没有说话,看起来呆萌呆萌的样子。 “什么问题?”方诗韵很难见到陈俊这么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一系列的情况,让赵康可以确定,系统对自己并不是那么的友善。 巨大无比的拳头重重的轰在了路奇的身上,恐怖无比的冲击力没有丝毫的阻拦直接作用到了路奇的身上。 就像是上一次见到的凯多一样,虽然没有正式战斗,但是也能够察觉到,这个家伙体内所蕴藏的,超乎了人类的领域的强大。 第六十八章 又掀波澜 石三生的声音,在元力包裹之下,远远的传开,顿时就使得远处疾驰而来的荒域援军停了下来,原本更利于疾驰前行的阵型,也在瞬间急速收缩,变成了极为稳固的防御之阵。 木欣一赌气,就跑到了火莲能量源头的地方,再一次,木欣伸出手臂去触碰那个能量源头,足足一刻钟,这个木欣都不愿意放手,可是最终,木欣惨叫一声拿开了手。 韩东张开嘴,老老实实喝了杯茶。脱掉鞋子跟外套,随即半掩着被子休息。 可是秦天辰一连几日都未曾露面,吴琼心中着急,那些死者虽然曾经是逃犯,可到底是性命一条。 不过终究只是一道风景线,看奥迪车的车牌,也能看出车主人的身份尊贵,众人也只是在心理腹诽一下,便各忙各的了。 你们呢,当听说青东门丢失圣盘以及他们和魔勾结的消息后,各个心里都想着怎么脱身。 目光复杂的在祖觉和石落日的身上一扫而过后,邋遢老头把手里的酒葫芦丢了过去,恍若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现在的心情一般。 他们是附近派出所的,被上面明确打过招呼。天大地大,剧组最大。 话说被赵泰这么一看,鲁观等人更是断定,他是苏木或者是苏木的人,现在已经在进行挑衅了。 吴辰的身后走来了一个更加高大的雷影,雷影一脚踏出,一拳打向了神影。 大圆满,那可是将一系法则全部融合成功了的,对于法则的理解根本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比拟的,哪怕不是主修,稍微指点一下都能让人受用无穷了。 虽然外表看起来温吞和善,但是金盛做事精明利落,一路上将行程安排的妥妥当当,滴水不漏。林云曦有些诧异询问了一下,原来金盛来自元竺帝国,是受到元通天陛下的亲自指派,负责这次将守护者队伍安稳带到元竺帝国。 仙鹤族的那个老者眼珠子都红了,再不复刚才那般仙风道骨的姿态,浑身都在颤抖,手臂上、脖子上青筋绷紧,像是老树盘根似的,神色狰狞无比。 “苍茫雾?宇宙中还有这样的东西吗?朕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冷秋慜愣了一下。 但是现在不一样,流年枫不必再假装任何人了,他只需要睥睨天下就足够了。 冷酷的暗色歌鹰发出一声尖利鸣叫,巨大羽翼一振直冲云霄,身后留下高耸入云的万剑山以及几名惊呆的接待弟子。 生命的意义在于痕迹,哪怕沧海桑田,哪怕世事变迁,哪怕历史总是重复上演,可是总归会有些深刻的东西,是任何事物都没法取代的。 这对于月华公司以后推出的各种新型药剂,将会有着巨大的市场效应,等到月华公司推出更多类型的药剂后,恐怕其他的药品在市场上将越来越没有立足之地。 朱攸宁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就算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在别人家的宅院里潜伏寻找出去的路,这躲闪藏身的感觉也着实很刺激。 “主神对神,即使再有不对,也是理所当然的。”帝亚说话掷地有声。 如果她能从这里离开,至少她还能回到国,说服u公司帮叶氏一把。 这不像段叙初的行事作风,毕竟段叙初并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男人。 这场雪,断断续续的连下了好几天,气温也骤降达到了往年最低。 我告诉夜凌寒肖羽找过我的事情,不知道后面肖羽还会不会有什么动作。我们俩人现在的情形就像是做了贼还躲在人家家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揪出来发落处置。 想到我娘,我的喉头便有些哽咽,她在天之灵会不会看到这一刻么?看到我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她会不会开心呢?看到我为他们报了仇,她会不会感到欣慰呢? “能告诉我,你和夜凌寒是怎么回事么?”陈飞首先打破了寂静。 而景向阳呢,似乎看什么都变得顺眼极了,连丑不拉叽的老三被他看在眼里都帅气了好些分,偶尔他也会逗它玩玩。 前几天两架钢琴抬到了那片罂粟花海里,觉得那是个好地方,言峤就没有再让人把钢琴弄回来,此刻两人走上山陵,正要下去时从前方传来一阵钢琴音,言峤和段叙初顿住脚步。 而她那张冰魅的面孔上就印着‘生人勿进’,一般的男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宝儿缓缓退出,将门带上。我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实一股酸臭味儿,便麻利的将衣裳脱了跳进水桶好好地洗了起来。 同时,这些东西也是一把双刃剑,就像是现在,一夜过后,自媒体遍地开花,一档子阿甘妄言京剧改革的事情已经是到处都是。 大佬们的诸多心思对于刘浪来说并不重要,但广元城的地头蛇们的热情却是水涨船高,如果说以前多是虚意奉承,现在却几乎是跪舔了。 十名九怨地巫祖有备而来,怎么会让地巫邪源战尸击伤,结咒杀腐魂阵瞬间升起,十人的力量连成一线,不停的抵挡着地巫邪源战尸的力量轰击。 这座不大的酒楼中,上个房间住着近五百多位的斗王强者,相当于一个房间住着四到五位斗王。 但是,即便是这样,她也认为,楚南高中的子服务器能够自动修复,但是三分钟后,还是没有变化,她秀眉蹙起。 训练的时候,清一色使用缴获鬼子的38步枪,因为射程远,打得精准。 不过,张逸部队刚将地上的武器弹药收拾起来,跑去将死伤严重的百姓们解开绳索,就发现新的鬼子来了,而且,是三辆卡车。 而过了一会儿之后,海军一部目前所有的成员都聚集到了这里。虽然长歌并不能够完全的记住每一个公会成员,但是他也发现了,眼前的这些人,显然是要比他记忆之中的更少。 第六十九章 马不停蹄 北原在消化着坂上所说的话。 如果坂上的哥哥清司真的是被国会里的某人报复,并伪装成自杀的话,那么他究竟是发现了什么,以至于必须要杀人灭口。 宫川家里的律所卷入了铜材的仓单质押事件。 江藤疑似和国会中的某位人物勾结。 坂上的哥哥被国会中的不知名人物给害死。 北原还想起来,女 楚谕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看到时间之后收拾收拾就赶忙出发。 陈忠班柔搀扶着姚裕回到马车上,望着三人背影,罗倥慌张到了极点,他知道,姚裕这是要玩真的了。 张红桃等人正围在台口焦急的等待,所以在看到王榭横抱着柳沁儿回到后台的时候,众人也都大吃了一惊。 喝着聊着,差不多又二十分钟左右,在姚裕的甜言蜜语攻势之下,范长生逐渐有些松动了。 祖洲在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高层喜不自胜,谁能想到一直阻拦祖洲争夺九州正统的楚谕就这么退了? 楚尚无奈,只能忍着伤,拿出激光尺,重新测了一下地皮的四边长度,然后拿出计算器,装模作样地计算面积。 起来直播间的水友们正听得入迷,哪里能放南嘉鱼离开,所以纷纷用弹幕催促着。 反倒是直播间的观众们稍微楞了一下,然后才都兴奋的敲打起了键盘。 这还没提游戏里的各种道具呢,比如吃手套后可以投掷泡泡,吃球鞋后可以踢走泡泡,投掷飞镖可以远距离扎破泡泡,在视野盲区放胶水让敌人速度骤降,凭借坐骑和对手以命换命等等。 “仁甲,你醒了就好!这是良师的符纸,我这就烧了给你喝来!”裴元绍又惊又喜,手脚并用着。 “放开我,我就是想见她一面。就一面!”林鹏在萧梦楼的手臂间拼命挣扎。 ?还是你这个死鬼在装傻~!”董占云真的就是二丈的脑袋摸不着,一时间蒋天琪又要发威。 屋顶上一轮明月高高照射在吴苏和吴夫人的脸上,像是恋人的轻抚和安慰,静静地放射出柔和的美。 董占云也不好怠慢了外公,只好上前行礼道:“孙儿董占云拜见外公~!”老头子轻轻一扶,带着一些考校,出了三层力,老人家看到董占云双眼里面浮现出一对红蓝两色的婴儿和一对龙凤呈祥的阴阳相济图。 黄金风暴,乃是他的必杀绝技!谭青之所以被称为谭青风祖,就是因为这一战技! “他们的生活和我不一样,他们的人生还有希望,有梦想,有无穷的机遇,他们不应该像我一样自暴自弃。”自从夜廖莎离开地球之后,这是萧梦楼第一次为自己的朋友们着想,可笑的是这居然发生在一场网络游戏当中。 彭墨深知三代将门一朝参与夺嫡便是把脚伸进这京都的浑水之中,将军府会承受数不尽的不同党派的攻击打压,可她耐不住金睿的甜言蜜语,最终同意,大着肚子回府与哥哥们商量此事。 赤纹野猪眸子中的狂热一清,它迅猛的身形倏地停止了下来。在它的认知之中,它已然将崔封当成了自己的主子,而且,它也始终记着,当时自己主子大杀四方的情景。 彭墨看了看一旁的死马和马车的构造,微微皱眉,这么久过去了,马车的主人一直未现身,倒是财大气粗,丢了一匹上好的马车也不见寻找。 第七十章 把柄 晚上,1点7分。 盛荣机电有限会社,办公室。 社长平野正男的口中正叼着香烟,脸上抑制不住笑容。就在半小时以前,他送走了东京资监局的浦川调查官。 今年以来,盛荣机电有限会社承包了大量市政厅的项目。当然,其中许多项目并非是盛荣会社自己做的,而是盛荣会社在接到这些项目后,又违法转包出去。 孟凉风刚走到巨龙的尸体旁,一个半人高的身影,就从巨龙的腹中冲出,直接冲向他的面门。 对岸,洛川的鼓声,号角齐鸣,所有的船只都出动了,旗舰稳稳当当地被围在中央,呈三角进攻队形绕过火海,向张贵的左翼水师挺进。 刘易斯最巅峰时期,2k能力值也不过86点,而且还是在赛季中期,打出非常不错的表现后临时调整的,整个赛季的平均值应该在84左右。 “他们不需要跟你们走,你们不就是想找我吗?”忽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 人仙意志一出,也能在万里之外,直接从意志化作法力、法体,化作临时一道分身。 张玉清双眸微闭,五心朝天,两道淡淡的烟雾缭绕在他身周迂回不散,使人心神安定。 独孤信这么一说,于政阳忽然意识到,那些恶鬼都穿着自己那个时代的衣服,莫非自己的世界发生了生化危机? 她轻轻推开房门,正巧傅笙歌在浴室里,没有察觉到外面的一切。 想到这里,陶天泽再也坐不住了,拿起手机便给钟如臣拨了过去。 回到房间里,仙仙看到这几天凯撒给自己置办的衣裙,她找了一件衣袖稍长的裙子换上,正好将自己长着皱纹的手遮盖。 远处的眼睛要冒出火气来了,琳琅觉得再刺激下去会有生命危险,就在男生遗憾的表情中说了再见。 海上行走的人,最是讲究这些,这种誓言算是极狠的,幺爷这才消了猜疑。 于是,经过了今晚,陈息远的朋友们都知道了:第一,叶楚温柔美丽,没看上陈息远。 雨露也知道铭南已经是尽力了,这么多天的时间,他的人和杜正清的人也并没有闲着,几乎将有可能的地方都给找了一遍,但是最终都没有任何的消息。 更因为,自己的未婚妻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直到现在,齐彧都不知道,向梵前天有没有成功。 所以,一旦董沁然离开齐彧,那么,齐彧早晚会醒过来,与其让齐彧醒过来对付他,不如,让他好好利用齐彧,先把欧阳家给除掉再说。 不过挑战冠军可没有那么容易,别的不说就以那先要战胜四天王才能获得挑战的规定就能让人折腾得够呛,而且还是连接不断的挑战,这无疑加大了挑战冠军的难度,不过渡既然有心去挑战肯定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方槿衣想了想苏梓旭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放弃了自己买贺礼,心无旁骛的继续和苏梓旭逛起集市来。 反正他们两人已经协议好了,只结婚,不爱爱的,所以,也就没有必要住在一起了。 “何尝不是如此。”李镜感叹了一回,也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倘不是这事着实令人恼,李镜不见得事到如今都要说上一两句。 而窟塔币,则是窟塔集训地唯一可流通的货币。府生们可以自己去断魂幽林猎杀魔兽、寻找药草、矿石等。然后再拿到收购处去兑换窟塔币,只要有窟塔币,窟塔集训地内几乎所有的修炼物资都能够买到手。 第七十一章 集结 数日后,案件审理的日子再次到来。 上午9点26分。 东京都厅大楼外,附近的街道角落停放着数辆黑色的公务用车。这些车辆正是东京资监局。 浦川调查官坐在车上,通过专用的通讯耳机,布置好接下来的抓捕计划。按照石渡的安排,今天将是抓捕北原的行动日期。巧合的是,这也正好是这起行政裁决案件的最 “那个。啥,我已经在帝豪准备了晚饭,三姑,您和三姑夫,还有表弟赏个脸吧!”刘晓脸上的笑容已经接近谄媚了。 可如果拿着铜钱的人在出示铜钱前没有说那两句暗语,或者在出示铜钱后再说出那两句暗语,那么就表明此人的身份有异,并不是谭纵派来的,谭纵已经身处险境。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少年悚然一惊,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战斗的警惕与欲望。 这次从南京出发前往苏州,原本以为不过是看顾下太湖水位,谁想的到只是赶躺路也能撞上山越人劫掠县城,又遇上了刺客和绑匪,当真是走到哪哪就出事,几乎和后世那位着名的死神侦探柯南有的一拼。 她在抿嘴偷乐的同时,也考虑到了张国栋的感受。现在,他们打算去取婚纱照,婚姻的见证。 虽然这里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但元火还是元戎还是为了警戒。不让任何人打扰到我。 “什么情况?说说”注意到卢勇脸上的神色,梁晨面上的微笑稍稍一凝,开口问道。 吃过晚饭,叶紫青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偷偷下了楼拨通了林子轩的电话。因为她知道,现在能帮得上梁晨的人,只有林子轩。 “继续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本钦差‘挖’出点东西出来。”周敦然站起身,沉声吩咐了宋明一声后,起身向门外走去,宋明躬身应了一声,亲自带人搜查去了。 天道凌身上金光一闪,顿时从骑士形态变回了普通人形态,他已经没有必要呆在这里了。 对于林副省长的招揽说实话王家没有办法拒绝,毕竟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一些老革命坐视不理就是因为这个道理,赌一把总比连赌的机会都没有强。 身为人族,环境自然就是对于人族最为合适的一个区域,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各种丛林密布,种种兽类,更是遍布其中。 “战斗非常地激烈,神水庄园的王阳少将,第一天便上得战台,三天三夜,一共连将近二十位年轻高手。 黄美英、崔秀英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同情的看了林允儿一眼,然后回了卧室,这一次是真的回去了,没有再留什么门缝偷看。 就像是无声的怒号一般,古蚊们控制着灰白雾气朝着对方急涌而去,那些蟒蛇邪物骤遇迷雾,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抵抗,一个个嘶嘶怪叫,想要后退躲闪,避之则吉。 当初只是拿雪琳当借口,那时候的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在不久之后,会再见王美嘉。 所以就连他的“父亲”都感到非常新鲜,留了一些,准备给那四个同事们分享一下,顺便炫耀一下。 在红白元帅天使号从史塔克工业开出来以后,瞬间吸引到了周围所有的眼球,包括那些防守的红白们,以及那些还没有死绝的落网奇瑞塔杂兵。 他知道光靠封到水下的溺水杀是没有办法杀死高先达了,所以他便设计了这么一个冰之牢笼,将高先达关了起来,并逐渐收缩,要将高先达冻成冰棍。 第七十二章 无招可出 案件审理的裁决官岩佐,也到位完毕。 实际上,岩佐的立场,基本都已被各方猜到。既然这起行政裁决案,有可能会成为接下来国会改选时的党争焦点。那么,朝野之争中,哪边实力强,就跟哪边。如果不明朗,那么裁决市政厅获胜,投效当权派,永远是最稳妥的选择。 岩佐微微咳嗽一声,宣布道: “现在,信忠 冰魂集团只是一个神秘企业,本身不会伤害他们,但是李智不一样了,这位大boss一声令下,就能把他们全部都铲除掉。 这临时宿舍太简陋,卫生间是公共的,热水要去外面的锅炉房打来,很是不便。 而整个地球以及盘古星域想要实现最终的蜕变,也必须借助这酒盏不灭长生灯。 “别人都羡慕后天灵体,可是我一点都不高兴。”蒋艺欣说着,声音有些哀伤起来。 我望着这样的他,这样无奈又苦痛的他,剥开表面的黯然神伤,甚至带着一点卑微的哀求。穆萨这样一个生活在男权世界的人,竟也会为了一份爱情展‘露’卑微。 刚才听你对脉冲设备说的头头是道,而之前采血的手法相对生疏,说明你可能是十三局的工作人员。 “来吧,让天雷更为猛烈些吧!”易枫沐浴在雷电之中,豪气万丈。 “队长,我和欧阳红雪带上薛武的突击班,寻找合适的地方设伏,把铁英范志勇留给你,怎么样?”莫晓生没有回答薛武的问题,而是向邓候方请战。 却看见对方一脸轻松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一直在生气的人,就好像刚刚做这些的人不是她自己一样。 顾臣鄢开着车来的,但是他又喝酒了,所以他们打算慢悠悠地走回去,车子放在地下停车室,到时候多给一些钱就行了。 他们是后头才来的,不知道来秦慕童家里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才以为秦家是进贼了。 简而言之,就是人、神、鬼最开始的时候,都是共同生活在一起的。 终于把胡五从神全楼里逼出来,江雪饮笑了,这就是她的计划,也是她想要那种的结果。 顾臣鄢都是自己刚刚准备着手,休息一会之后就有人送过来给自己送一个大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狠狠把这家伙暴揍一顿后,霍不凡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抓起桌子上没吃完的鸡腿和馒头,一边吃,一边往外走。 江雪饮点兵点将地玩着,球天神听着乐开了花,时不时贱兮兮地向往着什么美丽的画面。 霍不凡能在相处的时候察觉到,顾菲洋的心理有些问题,也许是过去的生活太痛苦,见识了过多的人情冷暖,让她如此的自卑。 就算顶不住,身后的团队,也是给他辅助,其中一个千万充值的奶妈账号。 古枫也很守信,特地在深井烧鹅店里开了一个从来没有的vip贵宾账户,让他们每天送一只新鲜出炉的烧鹅腿去自己家。 那陈凌竟然敢凌她便宜,而且变本加厉,不但脱掉她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扯下她的胸罩,最后更是摸了她的胸部,抱住了她,凌尽了便宜。 “那假如,妹妹根本拿不出来三亿元的投资怎么办?”唐智真像是在做梦一般,说道。 仙人与凡人之间的区别,不只是力量强大,心灵境界也必须达到一定的高度,一定的层次,否则,渡劫期阶段早就被重重天劫淘汰掉了,不可能修为大成,更不可能获得天道的认可,得道而飞升。 陆天雨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知道花连锁已是胜券在握。她破解了谢志远的魔法,对他的打击一定非常沉重。现在花连锁的表现,更给他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另一边,李天却是有些纠结,因为此时他不知道自己该继续挑战好,还是直接退出好。 画面一转,黄凯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里,一身整齐精神的警服看的出来他有过精心准备,接着就是例行官方套路的进行了一番感谢以及宣扬警察乃人民的保护神一类官方论调。 杨帆的谦虚了,这只饕餮毕竟忽悠赤木峰千年不堕,凭的可就是他的威力。 “这就是你的万花筒能力吗?”凯撒若有所思地看着宇智波影,对方的能力似乎是操纵影子,但又不完全是这样,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什么特别的东西。 当,蝎后的拳头,砸出的同时。云天扬已然是完成了晋级,并,在这一瞬间,轰出了拳头。 此刻进入苫卡星系的机械体,已经突破四千万,被异族战舰击毁了数百万单位,机械体的总数不减反增,大气层外的异族战舰觉得拦截越来越困难,不断有机械体冲过封锁线,进入苫卡星大气,补充到搜索队伍当中。 国师大人年纪虽轻,然则报国之心,莫测手段皆让下官叹服不已。下官对国师大人没有半点恶意,只是想还国师大人大人一个公道,换大白于天下。 “这就是魔教中的双修,每夜练功,听说可以永葆青春,听说童颜起码……六十岁了!”巫流水如数家珍地说。 吉娜刚喝了一口酒,听到陶野的话,噗嗤一口喷了出去,随即大笑。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饶过儿臣这一次吧。”太子看到皇上的样子,终于明月过目前的形势,心知此刻自己争辩,肯定会越是激怒了皇上,只有好好认错,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宋彬立刻开始行动!中岛一郎派出了相当一部分的人手,帮助宋彬直接在机场外面就秘密的劫走了所有的人。 但遭遇围困,最终被金人所擒,麾下将士降金。被俘之后他更是为金军带路,袭击辽天祚帝所在阴山一带evvu大营,一举破之并俘获耶律延禧之等宗室多人,得车万余乘。 “没错!我既然说过,那我就会来。”温旭朝楚婷雅笑了笑,同时给楚婷玉递了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但是,他却希望她能够自己承认,他不想强迫她,那怕他此刻心中急的如同有一千只的蚂蚁在叮咬着一般,。 两人关掉通讯,;首相对今天的会谈结果很满意,而汉弥顿院长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两成研究经费,首相大人真以为是这么好拿走的吗? 无数人睁大眼睛,想要目睹封号斗罗级别之间的交锋,但是这种级别战斗哪怕是摆在人的面前让人观看,没有一定的实力也难以看见什么。 第七十三章 反了 王羽没有横加阻拦,只是临了提醒了一句,让其对找人的事情上上心,月魔皇安敢不答应,当即便满口打包票回去立刻发动月魔宫的全部力量给王羽找人。 突如其来的冷水激得舒愉一个机灵,为什么她总在海边遭袭?舒愉不悦的回眸却对上江铭促狭的眼。 来到陈星宇的身前,古利查力度二话不说,就向陈星宇抬起了右脚。 姜辰很是享受这种震惊别人的愉悦心态,这也是他牛逼能力的一种表现。 王羽这般豪气冲天让整个月魔殿的人都为之一振,王羽当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得罪了月魔殿还不算,竟然还准备往日魔殿和星魔殿走一遭,难不成他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身旁不远处,站在那里的人不时用手抚摸自己的喉咙,嗓子似乎有些不适,一直不曾开口说话。 其一,虽然孙坚攻进了洛阳,但看他们之间箭拔弩张,互相不待见的情景。 “呼!”筋疲力尽之后,古霄仰天躺在练功房的地面上,剧烈的喘息着。 姜辰心中火热,却也知道,再想抱抱摸摸,只怕是也不可能得手了。 忽然有咳嗽声响起。陆敏失手将刘东华的耳朵给剪伤了。刘东华抱着耳朵,低声哀嚎。手松开一看,血不多,陆敏给点了张止血符烧了,敷在伤口。 很多潜修之人都出世了,一时间聚集很多修士,天罚出世,令整个地球的修士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张天养眼中的黑暗逐渐消失,重新睁开眼,便看到端木无极和诸位贵族还有旁边无比丑陋的易容黑玫瑰。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说起急,张天养比茱丽更急,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死一双,化蝶比翼双飞。 杰夫迅速出剑,猛然刺入身边的地面,生生拉住自己后退的步伐,在圆圈边缘停留了下来。 “塞西莉亚,你先去家里吧,我还要继续修炼。”罗恩不想和贝儿继续闹下去。 周浩跟我也没什么感情,而且相信顾姐对他也没啥好感,所以继续和周浩聊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拉着顾姐就准备闪人。 在杨天体内,那一丝丝火焰汇聚的越来越多,杨天浑身犹如一尊火舌,口鼻都在吞吐热浪。 这次他自然也不会例外。恰巧的是,他把李满家保险柜搬空之时,正是李满被陈风和李顺整得已经失去社团,失去在瑞士银行里面所有存款的时候。 倏地,杨天的眸子中陡然出现一道金色闪电,开阖的神光慑人,瞬间就崩断虚空中剑气。 两人一合计,当下把家里值钱的物什,多年积累下来的玉石原料,老的琢玉师傅,连夜偷偷送回到蒋家老宅的庄子上安置好。 方魔将兄弟为了摆脱左明大人的控制,所以才会使用这一阴招。这样,即打击了左明大人的势力,也会让左明大人无言以对。 “一念成界?看来,有王级剑主实力,星主那等级吧。”秦丹默默道。 像本尊,秦丹是转化的黄泉,此刻转化的是黑雾能量,且直接就修炼第二转。无须修炼第一转。 “主上可是已有主意?”应粼知道,阑易不会无端端这么自信的,他一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不是,是你刚才有话动了我灵感!”叶青脸色苍白,定着心思想着。 萧静娴一身正红的春衫,看着只三十出头的样子,保养的极好,是个典型的美人。 既然要争多论少,自然要交给讲价钱的行家。西门庆一挥手,上来了军需官神算子蒋敬。 “凌波?你,你怎么来了?”玉蓁蓁放下手中活计,到了门口诧异的看着阑易。默大王深深的望着阑易,也明白他来者不善了,毕竟阑易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明显带了三分奸诈。 现场电影大屏幕里突然出现杨铭带着墨镜的画面,观众先是一愣,随即惊呼起来。 黄昏时分的阳光映照在他们两人脸上,像是地狱的恶魔现身人间。 姚雪就着水洗漱了一番,随意在厨房里找了些干草,就双手环抱着剑躺了下来。 寻常魑魅魍魉还没等靠近就被收拾了,如果有能靠近的,那也不是他杨厂长能抵抗的。 他们脸上布满了慌乱和绝望的神情,拳头还攥的紧紧的,因为过于用力甚至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空虞曦尝了一口这里的茶,脸顿时皱了起来,她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 “这里是专门给村长准备伙食的厨房,你是谁,没有村长的允许怎么能来这里。”她们废了多大力气才争取来这个好地方干活,风吹不着,日头晒不着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墨蛇一族怎会没落至此,沦为自由之都五大家族势力中垫底的那一个。 剩下的人仍然选择战斗到最后,不到一刻钟,就被沈君臣他们清理了。 地面上,是一个蛤蟆状的浅坑,那是对方忽然改变身形轨迹留下的。 谢茗婳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程漪的呼吸在耳边拂过,心跳加速。 江海起初给潘蕊留下的印象那是相当的不错,学习渣就不用说了,同样有些格特的江海没事在班级后面秀身材,在别人眼中是臭得瑟,但在潘蕊看来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而且听胖子说江海打架也很厉害,潘蕊决定出手了。 这所学校是香江保良局开办的第一所保良局所属中学,师资力量雄厚。 “不说她了。”柳道飞开着车子,闻言虽是一愣,但也没前几天那么烦闷。 对自身体魄的强度,跺有了直观的认识,这何止是强,简直强的无法无天。 所以,心魔直接进入意识海深处,跟罗天华的主意识面对面对峙。 第七十四章 现在! 在众人的错愕之中,北原依旧不紧不慢,他微微抬头,下一秒就听得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大声道: “依据市政工程招投标的相应规定,评标过程必须全程录音录像。就在案53个涉嫌违法评标的高新产业园项目,我代表当事人,向新宿区市政厅依法申请公开上述53个项目评标的录音录像!” “在案证据显示,评标专家曾 苏慕容双眼微斜,看到白光,反手从背后拔下一黑、一黄两根丝绦,向着那白光抛了出去,随后被拔掉丝绦的位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长出一黑、一黄两根丝绦,只是之上缠绕的魔气和煞气相比其他丝绦淡弱了许多。 本来吧,这些事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林薇薇觉得这些富二代真是太过分了,而且训斥富二代的感觉……真的好爽哎? 宋德勇也不含糊,出去就是连续几个巴掌甩过去,直接将两个叫的凶的家伙煽的满嘴都是血和碎牙,将对方打懵在地。 一边是强弩之末的我,一边是谨慎警惕的沙蝎,两方谁也没有擅动,谁也不肯率先发动攻击——我是真的没法发动攻击就是了。 “听说云中驿四周有一圈镇子拱卫,规模已经相当大了,还有官员提出,要将中云驿建城!不知是不是真的?”安宇说道,后面的建城之事,他只是随便一提,却没有想到方有盈反应巨大。 凭良心说,精灵族设计师的眼光与水平果断很高,甚至比其他城镇的大多数自谓专家高人的那些家伙们,要高出好几个档次。 得知赵无极安全回来,雷霆霄更是兴奋的对着电话喊道:“好好看欢迎您的烟花吧。”挂断电话后,马上下达作战命令去了。 “很不能理解吗?其实没什么的,在华夏只要将国术练到化劲境界,都可以做到。因为你们没有修炼功法传承,所以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方程看着已经完全懵逼的人们,微笑着说道。 神域受到了神主的支配,陆玄重启了能力等同于收到了神域的肯定,同样也收到了陆玄的支配。 何雨遥与李雨端都十分惊喜,但有众师尊、庄主在场,她们两个不敢逾越,只暗暗地向安宇三人摆手,但三人正感无所适从,哪里能看得到。 战国的年龄和卡普差不多,但是卡普现在已经满头花白,而他还是一头黑发,看起来比卡普年轻多了。 他扫过一些有变化的弟子,没有再言语,而是开始安排接下来的部署。 似乎想要在第一时间内抢完华南圣城的好苗子,断了这个凌霄宫的根基。 可是,白灵儿却不再停下脚步,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笼罩在她身上的光芒也渐渐消失,最后,彻底的消失在黑暗中。 望着奔逃的八人,叶无双开启灭世之眼,怒神拳朝一道刚钻入虚空的身影轰去,那一天天地都被轰爆,那一道身影被绞杀在其中。 “你输了,你的命就是我的,而我输了,我和我这位下属的性命就是你的了,还有,他可是你们火之国宇智波家族之人,而且已经开启了三勾玉写轮眼呢!”卡多笑着解释道。 我双目紧盯着头顶空中,这一次,金色剑光居然在空中和天雷闪电僵持住了。 他先是去了一趟仙城,将大脑袋最后贡献出来的天材地宝留给白素,随后竟是打算前往不周仙山找洛方求救。 第七十五章 信任 会议室内,无人能够反驳北原关于申请信息公开的请求。 滨野也不由得坐在位置上,没办法作出实质性的反对。 面前这个年轻人的举动,将在场的市政厅要员吓得心惊胆战。 公开如此多的项目资料,简直是要新宿区市政厅的命,想想看明年四月就是国会改选的党争时刻,这就是直接放了枚超级炸弹,在市政厅直接给引爆了! 此刻,宫川,还有会议席上的滨中社长等企业人员,见到局势竟这样发生了逆转,他们的心情也不由得激动开心了起来。 在黑暗中前行已久的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纵然微弱,但也足以抚慰心灵。 在漫漫长夜,总归仍有一处地方仍有灯光。 不过,就在众人的心,刚刚放下时—— 忽然间,会议室的门被打开。 十几个穿着西装制服的男子纷纷涌入,他们脸上的表情凶悍,仿佛有穷凶极恶的犯人就藏身于此。他们没有顾及会议室内正在审理案件的情况,直接就粗暴打断整个审理进程。 “咔、咔、咔”的脚步声响起。 这群人像是一团黑色风暴,席卷而入。 呈摧枯拉朽之势。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 短短一瞬,十几个人便将北原团团包围。 为首的中年男子,露出着坏笑,正是浦川调查官。浦川望了一下四周,旋即拿出令状,高声宣布道: “东京资监局!!北原义一,你因涉嫌为新宿区部分企业骗取市政厅补贴一事,已涉及相关犯罪。现本局依照法律规定,对你进行依法拘传,强制到案,接受讯问!” 浦川的话语,立刻震惊到了在场的人。 市政厅许多要员也不知晓东京资监局会有拘捕对方律师的计划。当这一幕真真切切在眼前发生的时候,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居然将对方的律师直接带走?! 然后投入监狱?! 不少要员转头看向了石渡。此刻,他们才明白这位发展委员会的副长,在运用起斗争的手腕时,有多么的狠辣。 宫川听到浦川这么说,一时愣住了。 但她很快就明白,这绝对是市政厅和资监局联手在一起,对北原进行栽赃陷害。宫川立刻站了起来,“等等!你们没有权力,将北原直接带走!你们还没有对他先进行传唤,怎么能够直接进行拘传?!” “大小姐。”浦川知道面前的这位女律师是东京地方律协理事今西的女儿,他故意讥讽道,“从法律上,传唤并非是拘传的前置程序。没有哪个法律规定,必须先要传唤,才能再进行拘传。我们东京资监局根据案件具体情况,采取相应的措施,完全合法!” 宫川挡在了北原的面前,同时她看向了裁决官岩佐: “这明显是新宿区市政厅在蓄意报复企业的代理律师!!东京都财政厅,难道允许东京资监局进入这里,行使权力吗!!” 此时,裁决官岩佐也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能动用东京资监局来当场抓律师。 这已经是下了血本。 从理性的最优选择上,东京都财政厅只会选择明哲保身。 岩佐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选择了默不作声。 “你给我让开!!!”浦川没想到面前的女生竟是这么的倔强,“如果你再继续阻挠我们执法,你就是在妨碍公务,我们会将你当场进行逮捕!!” 浦川身后的几个西服男子,拿出了束带。 准备随时将面前的人制服。 “后退,宫川。”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那位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从宫川身后走出,站在了东京资监局的调查官面前。 “北原!!”宫川此刻心急如焚,她无法坐视自己的心上人就这样被带走。她知道,东京资监局的调查手段,并没有刑事诉讼法来进行规制。如果北原真的被面前这帮人带走了,那一定是凶多吉少。 “记住我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今天你一定要在这里坚持到审理结束。”北原说道。 “别废话了!!”浦川用力一挥手。 这位调查官身后的两个西服男子,马上冲了出来,用束带捆住了北原的双手。同时,这两人一左一右,架住这位男律师的胳膊,像是将他当作了一个杀人的重刑犯一般,连拖带拽,要将他带出会议室。 此时此刻,权力显出张狂。 它能将任何不服从的人,向蝼蚁一样碾碎。 石渡看着这一幕的发生,顿时心满意足。这位副长知道,这个律师将彻底完了。 不容许任何人对自己造成威胁。如果有这样的威胁,那么一定即刻出手,雷霆扑灭。 这是石渡的行事风格。 石渡再度抬头看了看案件的裁决官岩佐。他相信,东京都财政厅在见到这一幕以后,会知道该如何进行选择。 宫川看到北原就这样被带出去会议室,就要奋力追赶,然而,才刚迈出去几步,耳边又回响起北原的叮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坚持到案件审理的结束。想起北原说的话,她的步伐顿时又僵住了。 宫川看着门外即将撤退的东京资监局的调查官,又回头看了看会议室里的人。 一边是北原被带走。 另一边是还需要自己的案件。 怎么办? 该怎么做出这个抉择?! 这位美人的内心遭遇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快去保护北原律师!”在会议席上的滨中社长急得站起来喊道。他没有想到让两位年轻人帮助自己,竟然会落得被市政厅报复成这样的下场。 要怎么选择? 宫川其实是一个孤独的女孩。 她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 北原是她唯一真正信赖的人了。 在历经内心摇摆不定的折磨后。 这一刻,她选择相信北原。 相信那个日日夜夜陪伴在她左右的身影。 相信那个让她变得独立,成长的人。 她相信北原。 她相信北原一定不会骗她。 北原既然选择让她留下,一定有他的理由。 宫川站在了原地,没有追出会议室,她决定在这里,继续完成这场未竟的庭审…… 第七十六章 反包围 滨野看着那位年轻男律师已被带走,他知道必须要抓紧时间进行反攻。你们年轻人很努力,但可惜,最终什么用都没有。这位公职律师迅速站起来,开口道: “对方律师因为涉嫌协助企业骗取新宿区市政厅补贴,已被拘传。这证明了本案中,谁才是真正奉公守法的一方!我们新宿区市政厅在招投标中一向遵守法律,然而对方却纠缠不止。” “自己达不到中标的标准,却要反过来说是市政厅招标舞弊。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却要将过错推到别人的头上。” “东洋业界,就是被你们这些没有责任心、廉耻感的企业给毁掉了!!!” 滨野大声斥责着对方。 这位公职律师马上提出了要求驳回对方全部信息公开申请的要求。 对方律师涉嫌犯罪被捕。 那么这起行政裁决,完全就是诉棍挑起的无谓争端。 新宿区市政厅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在会议室内,掌权者的一方露出着无耻的嘴脸。他们大肆攻击着企业一方,指责对方无事生非,简直是在寻衅滋事。 只剩宫川一人在勉力支撑…… …… …… …… 东京都厅大楼,第四十三层的走廊。 一群人押着一位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在经过走廊时,引得周遭的办事员,回头注目。这种场面十分少见。竟然抓人,抓到了东京都厅大楼来。这里可是东京都各个权力机构集中的大厦。 浦川此时笑容满面。 内心同样得到了极大的快感。 当初,第一次去搜查江藤律师事务所时吃了瘪。他一直记恨至今。他永远忘不了,这样一个区区的年轻人,居然胆敢给自己甩脸色。 浦川看着这个律师,蔑笑道:“北原律师。如果当初你好好配合我,还会有这种下场吗。” 话语间,故意将音调抬高。 将嘲讽的意味给拉满。 这位调查官,希望看到这个男律师痛哭流涕的样子。 希望看到他跪下来求自己放过的样子。 年轻人嘛,总是要经过毒打,才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然而,浦川没有等到北原的回复。 相反,他听到了口哨声。 一开始他以为是听错了。 在东京都厅这样的庄重肃穆的大楼里,怎么会有轻佻的口哨声? 等定睛一看,居然是北原在吹! 面前这个穿着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像是毫不在意他手上绑着的束带,毫不在意被人这样带着走在外面,毫不在意走廊里的人,对他投来的目光。他真的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这个年轻的男律师一脸轻松的表情。 轻轻吹着口哨。 脚步竟还有点轻快。 他仿佛不是被押送的犯人,而是古代凯旋的将军,在准备迎接众人的欢呼。 浦川已经傻眼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被抓的人,居然还能保持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个年轻人该不是有精神病吧。否则,怎么解释这么反常的现象。 “等等你就知道死字怎么写了!!”浦川恶狠狠地说道。 “是吗。原来你这么了解。”北原嘴角微微翘起,回应道。 浦川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不仅吹口哨,还敢顶嘴。 他真的不知道这个男律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难道他对东京资监局这个部门一无所知吗? 因为无知,才无畏。 浦川想继续发作,但是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眼下这个情况,他为什么还要去和这个年轻人去斗嘴?他已经是阶下囚了,等等回到资监局,就要接受自己的审问。自己去和这个北原你一句,我一句,岂不是失了身份?! 想到这里,浦川强压下怒火,面色倒是变得和蔼起来: “北原律师。等等,我们会有很多,很多问题,要问你。从这里到资监局大概25分钟的路程。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怎么回答。” “我觉得不是我想怎么回答。倒是浦川调查官应该想想怎么回答。”这位年轻男律师微笑地答道。 纵然浦川努力地想让自己不生气,但他还是愣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北原竟然这么有底气。 难道这个北原还不知道,他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做的那些事情,足够让他坐上十几年的监狱了吗?! 一行人来到了电梯面前。 浦川直接伸出手,握成拳头,用力地砸了一下电梯按钮。 现在,在东京都厅大楼还不好用出什么手段。 等回到资监局以后,自己一定要让这个北原律师,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浦川和押着北原的一行人,先进去了一部分。 “你就好好享受最后的自由时光吧。”浦川的脸庞已经冷下来,淡淡地说道,“东京这般繁华的美景,你马上就不能看见了。接下来,你人生的十几年,都将在监狱的铁窗里面渡过。” “你也是。” 那位男律师再度回道。 浦川的眉头被气得已经一抖一抖。尽管现在公然的刑讯逼供手段已是被禁止,但还有许多特殊方式,他们可以利用。例如,疲劳审讯。用着强光照射被审问人,连续24小时,每天不断照射,让被审问人陷入无法睡眠的状态,一般人根本顶不了几天就招了。 看你这个北原,到时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 “浦川调查官,你有过被问话的经历吗。”旁边的北原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你是在开玩笑吗?!”浦川回道,“从来只有我问别人,没有别人问我!” “是吗。那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浦川突然间感到这个北原的话有些慎人。因为他这样说的时候,尽管表情轻松,但语气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感觉。 超重的感觉出现。 电梯抵达了一楼,随即厢门缓缓开启。 当押着北原的一行资监局人马从东京都厅大楼的门口走出时,他们发现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好几辆黑色的大型公务用的面包车。 约莫三十来位的西装男女就站在门口。 他们仿佛蹲守已久的猎人,在看到猎物出现那一刻,迅速迎面扑来。 这些西服男女看到东京资监局一行人的瞬间,骤然散开,包围上来。他们训练有素,动作敏捷,比方才东京资监局闯入会议室的场面竟还要大。 “怎么回事?!”浦川大声道。 这位调查官大吃一惊。 他完全没想到东京都厅大楼的门口,竟然会有人等着他。 “浦川调查官。我们是会计检查院,现在我们有事项,要向你调查。”一位穿着西服的女子缓缓走出。她就是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结城。 第七十七章 对阵 “会……会计检查院?!”浦川没有想到竟然会被审计机构的人调查问话。他看向北原,顿时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男律师为何一直这样气定神闲。这个男律师竟然请得动会计检查院的人。 这完全超出了浦川的想象。 “等等!!!你们究竟是想进行调查,还是想阻碍我们现在的执法!!”浦川立刻冲着面前的女调查官,大声喊 “怎么会这样?”赫礼作为匠王大吃一惊,盯着洛天手上的指环看了好几眼,这才渐渐发现了问题所在,洛天的指环似乎也是一件精神类的宝具。 “空空,那是我好哥哥的桃子,你给吃了,可得赔双份儿……”妮妮冲我眨了一下翘眼儿,嫣然一笑,示意我一切如常就好。 “姨,不是我说你,他比我都大,还是孩子?还不懂事?”我也没惯着,杨妈妈没在第一时间站出来,无非是也想跑,想要拿儿子试探我。 当时几乎全世界所有知名的宗师级的专家教授和一等一的寻宝猎人团队都参与了这次历史性的考古。 当然我逃走并不是因为怕他,我还有许多底牌手段没有施展出来,如果拼死一战,谁生谁死还不一定。但是我不是来跟他拼命的,而是来救人的。如果不走的话。被他缠住脱不开身,救人计划就失败了。 石蛋是我背着海老总从蓝鶄号爬回海棠号的时候,从我口袋里滑出去的。 正菜刚上来,对面包间的侧门打开了,一个身形胖大的男人嘴里嘟嘟囔囔的走了出来。 袁延涛嘴里发出古怪怪诞的狂笑,狰狞扭曲的脸上皱褶深深,白皙好看的俊脸变成了恐怖的恶魔。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叶千重正在打她的主意。不得不说,你永远也不知道,当一个男人太注重你的时候,他的思想其实是邪恶的。 包扎好伤口,我让他和螳螂离开,恍恍惚惚了一阵,终是失去了意识。 天狗的突然出现让我压力倍增,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脊梁处传来阵阵寒意,让我说不出话来。 “哼!”郑凯毫不犹豫的选择正面硬怼,虎拳练骨,擅长虎形拳的郑凯对自己自然充满信心。随即两腿狠狠的砸到了一起。 自从修炼以来,还从未真正与人交手,他对于自己的实力也只是个估计,眼下这人正好拿来给他测试一番,自己现在到底有多强。 宋忆桃用力推开了面前的少年:“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然后擦着一把泪水跑远了。 晚上接风宴果然是家宴,只有皇宫内的人参加,参加的人不少酒宴上人员来来往往的,让腾宝雅应接不暇。 我走到敖丁的尸体前面,伸出一手,将它体内的龙丹给取了出来。 看着堆叠的繁花,他又觉得修缮好的邀月峰,好像还没有迎回它的主人。 现在又是摘星会进行时期,一时半会儿,她在哪儿给他找极阴之地? 季正初眯了眯眼,丝毫没有畏惧,不就是极品法器,他这金鸿槊也是一件极品法器,搞得谁没有一样。 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走进了高山村内。一路上,眼前的惨状直逼祈钰涛的眼睛。 丁谓在这里只是敬陪末座,能让他到场,只是因为他是三司副使,主管盐铁的副使,若有战事,他这个副使是逃脱不了职责的。 出现在这儿的筑基级别修士里,儒修大约有三十左右,剑修少得多,只有十来个。剩下的都是道修和玄修。当然,被折腾了两下——死得基本都是道修玄修,现在道修玄修的数量,已经没比儒修多多少了。 第七十八章 滨野的最后陈述 此时,在案件审理的会议室。 宫川一人,面临着独木难支的局面。虽然,她已经尽可能地撑住,但是北原带走一事,也令得她心防大乱,没有办法将精力百分之百地集中在庭审上。不过,作为才接触一年多诉讼的宫川而言,能在遭遇这样大的变故下,仍能顽强作战,已颇为不易。 公职律师滨野知道今天是赢定了。 他记得虞建下场的时候是拖着右腿坐在了场边,之后没多久就回到了教练的办公室来了,所以他刻意坐在了虞建的右侧,趁虞建不注意把他的长裤拉了起来,想看一眼运动长裤下的膝盖,想知道伤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陈枫有一些奇怪,这个心情是不是应该早就已经暂停招人了吗?怎么会还有人想要进去也可以招人进去的,他之前派进去的那个卧底可能是一直是我们身份进去的,但是自然都已经出过一次事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舒奕铭为了不让父母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付之一炬,只能忍受着。 杨丑微微蹙眉,低头喝了一口闷酒,面颊上的刀疤在火光下愈发显得狰狞。 没想到,雪兽的血液有极高的能量,几口热血吞下,像燃烧的烈酒流进胃里,duang的一声在胃里爆炸,巨大的热能像四肢百骸涌去,浑身燥热,每一个细胞都充满力量和爆发力。 合着舒亦铭身上的淤青伤口都是万超杨打的,不是舒亦铭说的那样是自己摔的。 红眼病那里有他现在好看的淡蓝色星眸好看,就是咸鱼眼也比红眼病好看。 “好,一言为定!”那人撇嘴一笑,冲着刘和一抱拳,摇摇晃晃地出门而去。 一开始的时候陈枫实在太好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当他联想到之前的那件事情之后,就知道这件事情应该是有什么秘密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随着脑海微微一晕,他就融会贯通了道心种魔的高级境界。 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忽然放出猛烈的爆炸,这突然而来的爆炸声将刚刚还在叫嚣的市民们吓得落魄而逃。 这已经是程燃提出概念,cq现行团队能够达成的最高标准了。而其中为了完成一些效果,还花了几十万找了国外游戏团队外包了些程序。 谢天听完萧山的解释,想想也是,毕竟萧山的父亲身前那可是校长最器重的鸿学大儒,那股子浩然正气,连校长都蛰伏,而后双目担忧的看向萧山道。 手中的酒杯狠狠一颤,兰洛斯无视洒落在指尖的葡萄酒,愣愣地看向前方,脸上的震惊不言而喻。 这个愿望,恐怕是牺牲自己保全大家吧……雪莉撇头望着罗宾,这倒不是她自恋,实际上这也算是她的切实感受。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不兑换一个英雄的话,绝对弄不死这些宇宙境的老家伙。 尤其是逃亡到了祝融大陆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没有法师们的追杀,两只都是一样的肆无忌惮。 苏秀秀想见见自己的亲人,还想给自己的父母报仇,他当然要全力支持他们姐弟。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向伙计道了谢,点了一份猪脚米粉之后,又听从后者的推荐,多点了一道红烧狮子头,以及一盅莲花白。 整个海面如同沸腾一般,这座岛下是千丈的黑石,那正是这异兽的身躯,它从上次进化后就一直沉睡,想要再次进化,至少需要三十万年,可仅仅沉睡了三千年的它,竟然被休兵赋予了进化之力。 第七十九章 归来 一位身着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大门之后。 他迈出步伐,走入了会议室。 “咔、咔、咔”。 每一步所发出的脚步声,是这么的清楚。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瞬间,仿佛时间凝固。 每一个动作都放慢了百倍、千倍。 面前的这个男子,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天也慢慢暗了下来,“走吧,天色很晚了,我送送你”,带着失落,叶轩和开口说道。 “诶,吴长老,你这是什么表情?”,童战敏锐地察觉到吴长老的脸色有些不对,满怀愧疚之意。 按理说,糜氏成为叶腾商业上的臂助,叶腾应该回报以政治上的权势。可是,为了达成糜氏商通天下的经营理念,如今他们之间还要尽量撇清关系,所以回报几近于无。 第二个收入是来自东莞开发区的收入,现在码头生意繁忙,每天都有四十多艘商船停靠。但是码头咱们还没有收商税,主公不是提出个两年免税的说法吗。现在开发区主要是靠出让土地赚钱。 先前传话的近卫,又走了过来,禀告道:“启禀大汗。花拉子模的使者来了。”。 战打到如今,若想放弃,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自己负起责任,下台一鞠躬。 他必须第一时间将今天的情况,向上级作一个详尽汇报。刚才路上没有打电话,是因为车上还有其他人,他不太方便当着下属的面汇报此事。 当然,这对宋军来说,倒不难决定。至少他觉得现任市长比省厅厅长更具政治敏感度,所以他选择先向市长汇报。 将手中的请帖,随意的往自家笨蛋哥哥那里一递,苏默涵毫不客气的径直发号施令道。 谁能想到,这只藕臂,数日前,也就是在还没有使用那凝脂丹前,上面还是有着一块利用任何高科技手段,都无法祛除的疤痕的呢? 让你看不到他就有些想他,看到他就想黏在他身边,听他说话,看他做事,哪怕那些话那些事跟自己毫无关系。 道长眉头一皱,特警的枪口立即指向这边,莫凡赶紧把他和遥君推开。 老远我就看到门口散落着一大堆杂物,有洗脸盆、床单被褥、锅碗瓢盆什么的。 残如血倒打一耙怼她,伸手往抱西方雨怀中的孩子,这个反派她是坚决要做到底。 “我不太懂,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的丹田可以通往这里。”陆扬风问出了他此生最大的一个疑问句。 陈淼还是懂一点儿技术的,他明白池内樱子的意思,这个地下黑广播用的中波传输技术。 马响抬手刺啦一声,昨夜的婚纱就破了,胸口硬生生被撕开,浅粉色的纹胸暴露眼前。 天空上头三十丈的高度,出现着数十杆尺许之长的旗子分别布置在岛屿的周围。一层灵气光罩恍惚冒出形成一个牢笼包裹住岛屿。 趁着男子还在愣神的功夫,白甜甜沿着墙角溜了出去,老虎看到白甜甜顺利脱身,四肢一软,又躺在了牢笼中。 “子沐,子沐你撑着,我会救你的子沐。”白甜甜此时本整齐的喜袍,高高束起的头发已经全都凌乱不堪,红莲和慕暖看着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 “先别问,你回答再说嘛!”关玉雪指着他娇媚地说,双腿微微曲起,睡裙向上褪去,雪白细腻的大腿渐渐露出来,而肉嘟嘟的可爱脚丫子更是一勾一勾的动着,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某种干渴的欲望。 第八十章 北原的最后陈述 整个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北原律师开口说话。明明他只是一个年轻人,却在此时拥有着恐怖的威压。 最开始庭审替那位女律师救场,再到后面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各种侧面材料,挖掘出新宿区市政厅招标舞弊的证据。往昔的一幅幅画面串连起来,直到今天再度重返会议室,市政厅的要员们才意识到自己 “火柴杆,等几分钟你再用盾击拉仇恨!”张一凡见火柴杆想用盾击把仇恨拉过去,连忙阻止。 苦厄月的心底震撼到了极点,身为毒蜘蛛的堂堂大首领,亚洲排名第七的黑暗势力,一身实力强绝,踏入世界的顶尖范畴了,可是,在k成员的手中吃了大亏。 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泽言并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将鱼竿丢给了齐羽,起身走到若离面前。 “楚芸怜住手!来人,把她给我拿下!”她的匕首还没碰到锦枫,便停了下来,倒不是有谁拦下,她离锦枫那么近,就算是有心阻止也根本来不及。 她羽化之后,留下了灵族之灵,世间至纯之灵,他似乎知道怎么找到她了,她是神,是这世间最纯净的神,于是他遍寻八荒,找了世间奇花异草为引,灵族之灵为魂,半颗心为魄,红莲精魂为形,于灵池炼化出她的肉身。 这话也是大实话,城外的两万齐军就是来帮姬觅稳定局势的,只要曲阜城内出了事情,他们便会立即开拔平乱。 它的那双机械翅膀每煽动一下,张一凡三人都要死死武器固定住地面,不然估计会被吹飞。 “好。”,他心底酸胀的疼痛,微微弯下身子配合着她,双手绕到她的身后将她紧紧贴向自己。 坂东龙男的斗气提升到了极限,施展出伊贺流派中的奥义,天翔十字凤。 “听你的语气,今晚不需要在家族那边负责接待了?”林南接过阿蛮递过来的酒杯,浅尝辄止了一口,满意的开口问道。 祖龙嘶吼,想要发动反击,但是却不能够如愿,帝京再次攻了过来,想要仅凭拳头将祖龙击败并不容易,所以帝京再次使用了开天神斧,寒光闪动,让祖龙无法躲避。 所以在敌人撤退的时候,老子和通天便下令停手,免得再出现无谓的伤亡。 莽苍草原之上,匈奴王庭坐落在白山绿水之间,匈奴左贤王的营帐就在其中,是一个镶金兽皮搭建的华丽帐篷,显示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北俱芦洲,这是一个几乎隔绝在其他三大部洲的一方世界,瘴气、毒气,甚至是先天级另外阴暗气息,随处可见,普通生灵别说生存在这里,就算是靠近,城市死成渣渣。 又是一个孩子昏过去了,不过好在只是进入了昏睡状态,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地甲费力的伸出手,接过碗,翘起头,将碗送到了嘴边。嘴唇一碰到水,就感觉到十分的甘甜,这应该是仙界最好喝的水了吧。 安吉尔弯下腰,伸手搭住了真白公主的肩膀。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对真白公主说道。 这可难不倒王天,一双魔手摸到了美人身后两团软肉上,按着某种特殊的节奏,轻捏着手中的软肉。 “呵呵!不错,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一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轻摇折扇笑呵呵的出现在王天的身前。 虽然局势对我们极其不力,但对于明老头这样的叛徒,我还是不惧的。 第八十一章 中年人 北原的话音落下。 整间会议室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坐在席位上的市政厅要员,连大气也不敢发出,只有沉默。 案件的审理人岩佐也似完全呆在了台上。 这个年轻人在最后陈述里提出的一系列反问,让在场所有的官员,已足以汗颜。 高位者扪心自问,自己遵守了法律吗? 平时坐在办公室里,刁难企 朱全忠大怒,当即便准备让侍卫将这信使拖下去打杀了,幸好被李振劝阻了。 “你们口无遮拦说三道四,总有一天你们会被踢出星辉公司,踢出设计业界。”俞海南警告语气说道,语气加重,一点都不客气。 曹格因为担心李静儿突然失联,中途推掉全部的的会议离开了帝国集团。今天的会议可以说很重要,生死攸关的边缘,可曹格最终选择了美人丢下了江山。 进殿观宇,拱奉三丈来高,身披金纹袈裟的光头老者一尊,五观慈祥、须发垂垂、眉过中额、眼神活灵活现跟真的似的,魅影猜测八成是坐化星痕的禅无邪。 王辰慢悠悠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似懒散的神情反应根本看不出有人命在旦夕,等着他出手医治救命。 当初杨渥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上战场,史夫人也是急得不行,不过那时候大事都由杨行密说了算,所以史夫人也无法干涉到杨行密的决定。 没想到这个金碗这么值钱,赵若知兴奋的说道:“真的呀,我还以为只是鎏金的碗。”这次他没装,是打心里高兴,他知道钱手指已经不提防自己了,而且金碗也价值不菲,多少是件好事。 “轰!”气波终于炸裂开来,土石飞扬,乱草飞舞,格肸燕几人完全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格肸然风若是没有躲开刚才的气波,恐怕已经没命了。 “没那么容易!”身体失控,庞戟奋力挥动战戟挑拨妖月飞向天茫。 方和拿起木灵之心发现木灵之心非常的纯净,里面流转着一种纯粹无比的力量,像生命之力又有些不一样。 见梁善竟然“大言不惭”地毛遂自荐,戴万江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贾懿的储物袋,还有毕奇的储物袋,不都被他收在了牛仔裤后面口袋里了么? “嘿嘿,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翡翠王的弟子对着方和说到,眼中的威胁之色浓郁。 “随便,如果你能找到可以完成任务的队伍,随时可以换人。”我看着那张设计图,头也没抬的说道,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老者也被这阵势吓了一大跳,那些飞剑瞬间飞了回来围绕在了他的周围。 而当有警察注意到副局长神色恭敬地带着一个年轻人向局长室走去时,现场顿时炸了锅、因为当时虽然有保密规定,但跟着石岳去马口村的警察还是不少。 “林羽,你敢随意杀人?龙老、你还不将此僚拿下?”秦老爷子强撑着身体,怒视着身旁的龙老爷子。 青行灯眯起眸子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看起来心神消耗极大。 虽然对于弗拉德有着很重的怨气,对于自己被威胁的现状也相当的不满,但是,这个男人现在的眼睛却是就像是在放光一样的。 梨树不知是被风撩拨的还是怎的,晃了晃树枝。一瓣瓣梨花落在武林盟主头顶。梨花落白清如雪,素洁玉骨冰肌。似玉纯洁不媚不张扬的梨花落在武林盟主脸上,把寒苍祭带有几分凶相的面庞添了几丝柔意。 第八十二章 新闻发布会 战事议会散会之后摩龙第一时间都跑到皇后盈灵这里商议对策,最少现在摩龙是太子还拥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他当然要争取到这次表现的机会。 连续使用超远距离侦察的魔眼,发现不了距离很近的boss是不可能的事。 那羊头烧得焦黄,羊舌伸得老长,两个眼珠也凸出来,看着甚是吓人,萧莹莹只觉嫌恶。她心中甚是不解,也不知萧垟为何将这样倒胃口的东西拿给上官云吃。 在过去之门里,可是非常危险的,日下部香立刻给自己和安迪加入大量的buff技能,能加就加,不能加也加。 金天泑见此情形,不免变本加厉,柯青青夹在当中,一人对自己视若无物,一人当自己是金帛珠玉,论谁也要图个心头舒坦,干脆也刻意跟金天泑说笑起来。 “说的也是。”轻风飘月离开了下棋的台看向10个敌人开始做好战斗的准备。 “叮咚——”诺明宇躺在床上微微的转了一下头,却丝毫没有要起身开门的意思。秦墨刚好出去买东西了。 而龙剑飞则是选了一件20多万元的休闲服,看起来更像似一名国际名模,很有型的,这到让店员及阿朵和纳亚也是为之一动。 在这场,朝廷与秘卫之间的较量当中,赵金刀就像一只蝴蝶,他扇动了一下翅膀,就在大明掀起了一场无法遏制的风暴。无数高手,无数生灵都将在这场风暴中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有担当的男人,就该在出事之后努力的承担起当男人的责任,而不是抱怨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该由谁去否则。 惨叫声!接下来我们只听到一声接一声让人头皮发麻,心烦意乱的惨叫,就像一个娘娘腔被捆绑着丢进一大锅翻滚沸腾的水里。 已经很久了,俞少谦跟俞少行的事情,她也得抽个空去解决一下。 胖子摇头:“肯定不是。”雪雪一向害怕天祈,才不会和他这么亲热。 如今,奈心哄抬价格的举动不但惹恼了人家姑娘,更重要的是,还把人家姑娘想要的拍品给抢走了。 也许玩够了就会离开了吧,撇了撇嘴角,继续闭上眼睛开始修炼。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七婶又叫我拿了两根蜡烛还有几十根香,然后她抱起竹子人出门去了。 舒靖容愣愣看着在自己面前一字排开的四个娃,突然有种自己还在做梦的感觉,四个,她确定没有看过没有数错。 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拿三品相的合和丹去讨好慈言,他相信慈言也一定会很高兴,对他笑的。 “呵!床上功夫?我自认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不过可惜……”沐莎玩味的说着。 吴越踩着御官的尸体,冷冷地笑了笑,有御清这种无耻的师父,才有御扬跟御官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徒弟。 天下十三州重组后,仍为十三州,原司隶一分为二,并入兖州和豫州。原幽州一分为二,山海关以西仍为幽州,山海关以东为云州。 我第一次学习写作时,就是学习黄易的手法,后来再学习其他人的。 萨莲娜也不知从哪里说起,他们二人从不算计年月,这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但是他却将有关斗气运用时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和窍门告诉了宫浩,这使宫浩在自我摸索的过程中,终于可以避免少走许多弯路。 想到是活的,他便连忙用自己的头发搔养这大树,大树嘻嘻哈哈的声音发出,不一会儿,柳如眉便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一个洞,而事实上,她确实堕落了。。 “金蝉子这老秃驴居然带来了佛祖袈裟!”那后羿大巫脸色冷峻的望着那袈裟的情景,口中讶然说道。 煌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台下,幽蓝的镜片凝视着士兵,刺耳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 汉子最后一口喝干劣质玻璃杯中浑浊的酒液,然后一把把杯子捏的粉碎,起身出了浑浊的酒馆。 “住手!给我住手!”东方天大叫了起来,刚刚想冲过去救二哥洛克,却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这人不是南宫胜的人,却是自己的三哥皮特。 “怎么了?不高兴?”旁边的剧辛碰了碰他的肩膀。他之前在温城一战立了战功,这次正好也在出征之列。和庞煖一样,都是三兵目。 可眼下这六人都是天罡五重的厉害存在,而且战力处于巅峰,彼此相差的太过悬殊,只能动用底牌了。 在其他人的眼光里,秦言这十三剑只是一刹那的工夫,随即他就从那浓郁的黑暗阴影中分离出来,回到原先位置。而成刚也在此时大步赶到,与他并肩而立,冷冷盯着前方那团幽深的暗影。 听到新出医生的时候,浅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手中的硬币在手指尖跳动着,不时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让人觉的下一秒就要飞出手指的掌控,可男孩灵活的指尖总能在最后一刻把它勾回来。 在黑雾完全将两人包裹住后,轻轻悬空而起,往巨柱上飘去,不一会儿便和那团浓黑黑雾融为一体,贡布和乌达就此消失。 第八十三章 两位大律师 在新宿区市政厅发布会召开的同一时刻。 上午10点37分。 东京,目黑区,古美门律师事务所。 这栋精致别墅内,胜率百分之百的古美门律师,正坐在办公椅,晃着二郎腿,看着电视屏幕里,新宿区市政厅的现场直播。 他的手中微微摇晃着红酒杯。 大律师还有一位名为黛真知子的助理,容貌甜 他的目光在那几位族长的面上扫过,众人的表情迥然不同,但是其中不动声色的,却是占据了半数以上。 显赫一时的关东万马堂现在竟已成了陈迹,火熄时最多也只不过能剩下几丘荒坟、一片焦土而已。 关云山走出家门后就没敢回去,还是关山虎开车将行李拉了出来,顺便把何永琴也叫了过来,四人集合后,由关云山驱车直奔省会泉城。 炼金之星也收到了各国的请求,调查这些突然出现的巨大生物,只不过炼金之星对生物有研究的几位都没有头绪,好在有人提出来,或许对古生物有研究的浅野未来认识,只是现在这位一只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联系。 江宁嘴角抽搐了一下,雪狼从十来岁就跟着他满世界跑了,能不了解才怪,雪狼的性格别说是像他,而是学着他来的,唯一不同的是,雪狼的性格中多了十份他没有的执拗,少了他的那一份霸道。 这种感觉来得是那么的激烈和无可抗拒,让他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然而江宁就是这个有限几人中的一个,前些年他来过唐人街,不夜城的幕后老大就是唐人街的主人,也是唐人街最豪华的娱乐场所,也是在不夜城中和那个神秘的老大结识的。 数百年来,一直生活在匈奴人淫威下的草原各族,这一次,终于真正的联合起来。 “陈老板已经回话了。由于醉月酒产量不高,所以他根本无法一次性拿出一百坛。”童一封不紧不慢地说道。 二来,燕煜修也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虽说静太妃让清芷去叫了他过来,但只要燕煜修自己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他发生什么。 她也知道傅景翊更喜欢跟宋宁在一起,宋宁让他轻松,她也会尽力做好的。 她也是抓惯了药材的人,差不多一接触到药材,就能自动称量出到底是几两几钱,甚至还能精确到几分。 他把她拢得更紧了些,隔着一层里衣,能清晰感受到她的体温,在这出口成雾的冬夜里隐隐发烫。 穆筱鹤口中吐血,一只白鹤闪身飞过,从侧面撞击在了拳罡之上,这才为穆筱鹤解围。 天猪网给火筛的夫人半卖半送了价值三万两的货物,连火筛想要吞灭天猪网的意图都没打探出来。他要把给天猪网的运营费拨给边军。 不得不说,这个构想十分诱人。周晴忍不住按照这个构想,推演其发展的可能性。 那些质疑此科举泄题的考生开始自我怀疑。他们看都看不懂最后一道题干,九岁的太子做出来了。难道真的是他们才学不足吗? 我跟他讲我被人劈晕送到了关外,还被人捆起来的经历,要他抓住凶手帮我报仇。 之所以在忙碌,是因为出了一些意外,开始时候,编曲团队就是按照李一牧的想法来的,以简单的方式进行编曲,不加入太多复杂的东西,平淡的唱出这首歌的情感。 衣袂翻飞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一道漆黑的阴影瞬间将松岗笼罩下来。 第八十四章 古美门的困扰 无欲一般戴明不在注意那些储物袋,站起走到了那有字的墙壁前,为让焱心看的清楚。 “帮我寻到在月息国,本属于六国建立学院的魂器们的所在,他们是被阿西弗国的罗刚所捉!”戴明说道。 “是!”保安接过车钥匙,便去门口泊车了。史作响瞪大了眼睛,一看是一辆宾利添越,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许乐脸色彻底黑了,经验值是每次完成任务后随机获得的,现在才三百,要是再扣一百,自己要多久才能凑齐一万。 既然自己不知道店铺的所在,许乐无奈之下也只好找个路人问问情况了,毕竟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如果只是在这里像个没头苍蝇一般的盲目寻找,怕是一天时间也找不到安然所说的店铺所在。 自嘲之后,他就安心地盘在一棵满是硝烟的热带乔木上,等着对方出来。 迎接的是成圆而转动的方块体,撞向两只魔钢噬,触及消散了一只,而另一只虽避过,但到至钱盛面前时被单手捏住,捏的粉碎消散。 伊利丹注视着靠近的英雄们,克劳迪娅、玛维、玛法里奥等人也在打量着他。 “还有这样的事?我这就给院长打电话。”万总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拨通了院长的电话,把他叫过来了。 旋转乍然而停,黑烟球的表面仅靠稀少的黑烟成手状,抓向未停的戚凌与秋郁,上方白鳞毫不顾忌的发出柳叶枪炮的柳叶,触碰黑烟的爆炸,冲击之力将两人震开,戚凌怒视了那白鳞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大王,真的要去墨西哥?大战可就要开始了。”说话的是大明桂山王韩四,现在是北美军参谋长。不过他这个参谋长其实就是挂个名,真正做事情的是副参谋长杨希恩。 “于局长,贺朝阳从北河省回来了,在当地公安机关干部配合下,他们在当地打掉了几个拐卖团伙。”徐永江来到于立飞的办公室,向他汇报。 “不过挡得住一时挡不住一世,现在社会党提出的这些不合理要求,在东华、北华大多已经实现,在新日本和西华也已经部分实现了。”朱国雄淡淡的说着。 自己想不通,神殿为何要留自己一条xing命,更想不通的是,为何将自己关在这种地方。哪怕如今自己苏醒,恢复力量,然却没有半点反应,难道他们真的不怕自己运气使然,逃之夭夭? 这就是萧宇和反叛者阵营之间最为根本,且无法调和的一个分歧。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反叛者阵营才从一开始就不断的试图杀死萧宇。 此刻,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百多米,在神器加持之下的圣灵骑士们只要眨眼的工夫就可以冲到金丝雀的面前,接着他们就可以挥下自己手中的武器,将眼前的敌人彻底粉碎。 高阳人还没到的时候就已经派出了高空无人侦察机将整个松亭关都仔仔细细的侦察了一遍。手中早就有了完全详尽的情报。看着那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御布局,高阳不得不感慨那位完颜希尹的确很有些能力。 听见罗德的说话,安妮好奇的睁大眼睛。伸出手去搭在眼前向着那六个棺材望去。 斗灵世界何其之大,多少天赋妖孽之辈,想成为星空强者都是有门无路或许吸收貋的‘魂’之后,上限恐怕再无法提升,但将来的事谁知道? 它们正在进行核聚变,由氘和氚,聚变成氦。就在这个过程之中,一部分质量转化为了能量。 大伙顺着苏冥的指尖仰头望去,正是前面已经露出三分之一建筑外墙的大殿。 “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慕容山自信的说道。 临走前,轩辕笑一手镜子,一手幻形液,心中不断祈祷。此时整个凡流修士都在找他,为了保命根本容不得他选择。 从西餐厅里出来以后,李长空与梅一弘告别,刚一走到路边,魅灵发出了一声警告。 然而就在两人都是尴尬的要死的那一刻,这时又是一道有如轰雷般炸鸣般的声音猛的是在秦天的耳边响起了。 想不到柴沭身为一国之君,竟会做出如此龌龊的事情来,那个男人,根本就不配当他的外祖父。 而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更是让人觉得惊为天人,白皙晶莹的皮肤吹弹可破,一个五四发型,搭配着这张长得极像李嘉欣的脸庞,典型的李长空喜欢的类型。 凌烈的心咯噔一下,这花出现在这里还真是讽刺,他没有开口蹬蹬蹬的上了楼。 所以对蚩尤的愤怒多多少少还能理解几分,但行事做法却不予苟同。毕竟为了自己而牺牲凡流众人,屠杀百姓,这该叫人如何认同? 萧样儿一边自行处理着胸前的酒渍一边无辜的看着她们两个。她说错什么了吗?还是她错过了什么? 祁佀寒上前,张开双臂,抱住抽泣中的迟胭,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给她以安慰。 襄阳城东面有一处很隐蔽的山洞,洞里萧错和拓跋诗若正面相对,各自盘膝打坐,调息内功。麻老大等人耐心守在一旁,不敢大声打扰。 任阮阮哼了两声,一招打败一个武徒五段武者不禁让她有些飘,也没多想,她就走了过去。 韩青晨最近这段时间,好像也比较忙碌,自己睡觉的时候,他回不来。 迟胭听到这话,沉默着细细想了想,说的还挺有道理的,只可惜,他们都被北初尘抓到刑部大牢里去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 褚薇薇心里的想法刚刚落下,又想到丈夫的手术,又连忙开始收拾东西。 同样害怕的还有公公,此刻他已是满头大汗,身上不由自主的发抖。 在寒风凛冽的夜晚,苏州的张家来了位不速之客。张宗舟和夏瑾梅亲自接见了她。 第八十五章 女人的宏图 在这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客厅内,胜率百分之百的大律师向北原发出了合作的邀请。 古美门拿起一只减掉茄帽的雪茄,放在点火器上微微烤炽,“我的事务员加贺兰丸。他在情报收集上颇有一手。我们之间可以共享情报。” “关于江里子,古美门律师了解她到什么样的地步。”北原单刀直入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 李月华艰难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锅,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靳青却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法塔隆·瑟拉提斯没有看过拉祖尔崛起的历史,没有去反驳赞达尔·伊科奇的话。 没想到私底下大家都是很活泼的,看来她以后得经常让他们多说话,别憋坏了。 凌母叹口气,一脸“为人慈母,除了宽容儿子外还能怎么样”的无奈。 秦氏走到床边,给商康擦着汗,即使知道商康已经没有危险,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形象,叶鲲走到生生旁边,用手拍了拍他那充满软趴趴肥肉的肩膀。 “阿羡姐姐,你不用告诉我这么多,我心中有疑问,但不是必须解的。”息绣郑重地对阿羡道。 庄嬷嬷看着他故作惊讶的神情,心里一时间只觉得憋闷的想要骂人,可她随即还是竭力的克制住了。 “都是了是皇嫂,不是漂亮姐姐。”明珠话落,又被景钰拍了一下。 “这种气息,和安维尔星空中传来的那种腐败气息很像。”卿之勋说得更准确一些。 加上香江这边,尽管对古惑仔打击的很严厉,可是实在无法杜绝,古惑仔实力猖獗,需要龙虎帮的江湖威信,让那些人不要欺生,不要去闹事。 \"不能再等了,天要黑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有危险了。\"金子说道。 霍景川跟着地图上的显示去到了大概位置,具体位置还得下车查看一番。 即有两兵士进来,架了慕容易出门,不一时,提着其头颅进来,让拓跋嗣验看,一路鲜血淋漓,青祝怪叫一声,瘫于地上。 忙完一大堆事已经三月初,工作室基本走上正轨,剩下就是磨合阶段,慢慢来吧。 把手洗干净了,就能看清楚有没有受伤,自然能分清楚到底是她哥的血,还是别人的。 花国的王宫深处,一座密室隐藏在地下,昏暗的灯光照耀着人影,显得是那样阴森。 “点赞是什么意思?”低沉好听的男声,不用说顾嫦曦都知道是谁。 此时,离开的凌筱寒神色轻松得意,卫诗茹吃瘪的样子,简直让她身心舒畅。 想把手伸向那台老式电话机,眼睁睁看着胳膊慢慢落到桌上,太慢了,有些异常,就像跳水运动员的胳膊,甚至期望能看见手溅起水花。 “啪——”约翰爵士右手一挥,手中的马鞭如同一道银蛇一般,直冲那位爵士而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脸上就出现了一道血印,长长的血印。 然后,只见她在一声低鸣,就在金灵尺上幻出的八只灵兽幻影簇拥下,朝上面激射而去,眨眼间就没入空中重重的云雾中不见了踪影。 白术眼神一暗,扶着尹伊的肩,情不自禁的亲吻那片雪白的肌肤。 等走出房间,只觉得外面阴森森地阵阵阴冷,一切都归于沉寂,安静得可怕。 这也证明了两人修为的差别,造成发出同样的法术,攻击力度天差地别的主要原因。看来孙丰照虽然修为又有突破,但在斗法攻击力度上,还是不能和范剑炼气九层一个级别。 第八十六章 对付江里子的办法 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就是要如何对付这个女人。 这是一个想想都令人头疼的事情。 北原一时之间也没有方向,只能进行思索。 别墅管家再度给众人端上了几个果盘,还有一些西式的茶点供他们享用。真知子等人都很愉快地拿着小叉吃了起来。其中的华夫饼,是女生爱吃的精致甜点。别墅内的宫川和真知子立刻品尝 见到林寒已经这么说了,赵欣然只得乖乖地练习,虽然她感觉到有些枯燥,但是为了自己能够成为高手,成为像冷云燕那样的高手,她还是坚持着锻炼。 “鲁月,你可想清楚了,这四份礼物是龙家送给我鲁家新婿的,若你今日全部取走,我鲁家定是全力支持。只是日后你便是我鲁家的一员了,你可想好?”鲁奕开口说道。身为祖爷中辈分最长者,此时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别人敬畏的大道雷劫,林野居然运用其中的雷电进行炼体,这实在难以想象。 “古家家主吗!我想此子未必将其放在眼里”,邓沐爽朗一笑,摇头道。 古寒一声沉喝,右手龙华剑一挥,顿时在其头顶出现十道剑影,呈一字型排列。其上有着锋锐如利刃般的剑气缭绕,每道剑影都有着重创武师境九段武者的威力,噗一出现,远处众人就感受到了一股刺痛般的感觉。 马大常口中喷出两块黄牙,满嘴牙齿差点就碎了,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第二日,月战天将月儿和欣儿赶出了茅屋。看着躺在床上的百灵,心中一阵激涟,依儿,真的太像了,依儿,你现在在哪?为何我回到月家却惟独少了你和强儿的尸体。 “公子,其实我找你来这里,就是和你说这件事的,我乔装改扮来到咸阳镇,是为了寻找我三叔李自成王爷私通大唐国的犯罪证据,可是来这里十几天了,一直没有什么头绪。”李瑶雪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失落。 没等多久后,一身黑色武者服装的林寒和白色武者服装的秦山各自从擂台的两端走了上去。 鲁月喝下一口酒说道:“这也不怪你,当初你也是不知情才请求赐婚的嘛!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死的?”项冥也是奇怪的看着白景,叹息一声,无言的饮下一口酒,不由的想起自己童年时的悲惨经历。 而若慕在房间的时候,整洁的作风,整理的作风,简直细致到令人发指,颜色都要一一排列好,包括衣裳上的花纹都不能有一丝偏差。 他娱乐一向不是很多,也不太喜欢凑热闹,某种意义可以称的上宅男。 阳光透过窗棱洒入了屋中,躺在床上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轻声呻|吟一声缓缓挣开了双眼。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宁儿她根本没有背叛我!”凌墨冷笑一声,打开别墅的大铁门,走进去。 慕辰一脸无辜的从房间里出来,昨夜为了力保清白,他将月老捆在床上,自己挨着窗户不安稳的睡了一宿。 师妹会以这个样子出现在沧澜皇宫,天澜朝廷上下对他们的未来皇后之事闭口不提,绝对是自家师妹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所以毅然悔婚出走。 柯竟在他家又呆了两天,原因是什么他也不肯说,每次都打着哈哈混了过去。 “公子,进了明月楼,难道不知道明月是卖艺不卖身的吗,况且明月早已有人了。”明月看着他,说的好生无辜,仿佛她是真的想从了他,可惜了,她已经有男人了。 第八十七章 江里子的计划 晚上,东京,某间秘密会所。 一间颇具古典气息的和室之内。 有着一位中年男子正端坐在席子。他脸庞的五官,散发着一种凶悍。虽然没有摆出任何凶恶的表情,但单单只是立在那,就犹如阿鼻地狱中的阿修罗恶鬼现身,让人忍不住害怕。他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人性中该有的一丝怜悯。 这位中年男子是植野信次 虚无生虽然受伤,但神兵在手,战力依然堪比仙将高手,镇压战场,绝对可以取走黑球儿的性命。 杨浩低喃道,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心,“轰轰”身影陡然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双手冲着吴中狠狠的抛出。 “泽儿,炎儿,我觉得可以让她帮忙处理一些俗物,她这个身份,还能解决俗世中的一些麻烦你们觉得如何?”沐秋看向两位夫郎询问道。 感受到黑衣青年的神情变化,躬身汇报的灰衣杀手的面容顿时胆寒了起来,就在他以为戚大人将要厉声呵斥他的时候,阴冷发笑的黑衣青年,却突然冷声讥笑了起来。 修真界的前辈都这么好说话,跟他原来想过的力量为尊、动不动就你砍我我砍你的情况不太一样。 此时的云子衿置身于茫茫白雾中,四周除了一片白,什么都没有,寂静的都能听见心跳声。 秦武侯不知,但他还是提起了雪扬,他没有神通,也不懂长虹老道施展了何等神通,他只有一柄枪,唯有一枪破之,而正如他所说,他的枪意此时正值巅峰,已经人枪合一。 平时只是带着淡笑的脸庞在此时却如同盛开的花朵,惊艳而又清亮。 只不过由于三十年前的变故,赵家消散,其余附属势力纷纷退出,使得这西市一夜之间,迅速萧条。然而正因为它的衰败,却因此受到了一些亡命之徒的钟爱,慢慢的变成了一处销赃之地。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瞳孔中波光淋漓,灿若繁星。那娇娇的声音直击宫无邪心坎深处。 看完了物资清单以后,常乐不禁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守着这么庞大的一座地下军事基地,为什么混得这么的惨?食物不足还可以说得过去,怎么连弹药都没有? “说吧。”凤轻尘并没看羽蝶一眼,只垂眸拨弄着身旁桌上的茶盖,面无表情的应着。 “爹爹……”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凌雨菲早已被突如其来的一切所惊呆,她一直都知道南宫夜的野心,但却没有想到他会做出今天的一切。 这种井井有“三三零”条的样子,可以体现出她们接受过了专业的火灾培训,只是可惜的是,在这个教会里面的灭火器真的没有几瓶,因此有一半的人是进行水源灭火的。 尽管火海距离围墙有近十米的距离,但是如此规模的大火所散发出来的热量,仍旧令围墙上的人感觉到燥热难耐,纷纷的向围墙的后面退去。 回过神来,沈博儒打量了周先生一眼,此人他是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的,因为秉性耿直,素来和镇长多有分歧,可以说是心系百姓的人了。 隆基种种贴心的举动,倏然间触动了李旦的心弦,李旦是心软了,这个儿子在短短数日里令他频频心软,也不忍心再怪罪他。 慕月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轻松过,再也不用苦口婆心的让渊祭来相信她就是玄天,再也不用担心洛离的问题,虽然过程有些让他始料未及,但是结局终归是令人满意的。 第八十八章 半泽直树的危机:前奏 夜蝠婆要想对策,苗人风被赶出了竹屋,现在倒是离开的好时机,苗人风却又不想离开,万一真象夜蝠婆说的那样,资质受创不治好,这辈子的资质也就停在此时水平,那他岂不是修炼到了尽头?宁可信其有。 孔宣眼见五色神光被破得干干净净,忽然长啸一声,身后的五色光芒忽然交织在一起,隆隆作响,眨眼间交汇成一束灰色的光芒,如同天河倒泄,直奔准提冲刷而来。 宋铮突然一个前冲,一击下劈拳打了出去,按照动作设计,布莱克后撤一步,侧身躲过,紧跟着一拳打了过来。 而参加剧情的玩家死亡数却只有300左右,同时,青城派玩家及外宗玩家都在迎宾活动结束后,得到大量的提示;这是剧情任务发布,也意味着剧情正式进入高\\\/潮。剧情任务属于对抗任务,青城与外宗玩家间展开暗战。 这是一个辽广无边的大陆型世界,跟那个时代古代的“天圆地方”说法很相似。 “听张琼说,张勇估计偷偷跑回第八区找什么东西去了!”张父还算镇静,张母已经泣不成声了,因为第八区被攻破,昨晚爆发了激烈的战斗,虽然现在怪兽已经撤退了,但没有任何自保之力的张勇,危险系数很高。 “如果是绑架的话,纯粹就是绑匪自己找死,这些人的势力和影响力联合起来,别说江阳区光脑了,甚至可以叫班德尔城光脑为他们服务,瞬间就可以把绑匪找出来。”宋老回答。 “警察的通信网里传来消息了,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开始介入追逐了,准备改变计划。”一直聆听着警方动向的阿蝶驾车从摊位之间穿过。 “撤尼妹,煞气炮需要填充煞气的,如伦堡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煞气储量?再打几\\\/炮,估计就歇菜了,我们先顶一顶”。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久,这人来人往的,就算原先有什么线索,恐怕现在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望着眼前随着掌权之后,威严日重的凯瑟琳,李阳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哭笑不得。 也正是因为有他坐镇,昭国才能享受这几十年的清平安乐,如若不然,各地藩王早就坐不住了。 “怎么样,他怎么说?”一直坐在一旁听着项阳打电话的吴晓月问道。 医疗实验室建设方面,团里可有不少专家,这种机会不能错过了。 阳城风家整个家族现在可不安稳,现阶段,不需要他出手,风家内部的裂痕会越来越大。 这句话说的有点怂,但是现在lgd已经被逼上了悬崖,的确不能跟前两局一样以身犯险了,对于一个搞不懂实力深浅的ad,他们更愿意去找他们熟悉的选手来针对。 “是,领阎君令。”崔府君低着个脑袋接过令牌,回头在前面客气的领路。 李氏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给林桑节擦拭身上血污的时候,手都在抖。 正想着的时候,异变突生了,叶之秋受到了红色狰狞鬼的攻击,原来这家话还会装死,一直躺在那恢复元气,这时林之秋也和他打了起来。 后来盘古就支撑着刚刚分开的天地,盘古日涨一尺,液涨一丈。伴随着盘古的成长,天地也就慢慢的分了开来。 显然,楠木棺椁里面的上尸已经是活过来了。甚至于说,我们刚才的计划都已经被这个上尸听见了。 在吴萧痕出现的那一刻,在柳翎烟的世界里早就没有了其他人的存在,即使她陨风学院的人也是如此。 此时他二人都没说话,只疲惫不堪的闷头走着,显然陆为最后那六十多棵紫荆草把这二人摧残的不轻。 “进入阿修罗昆泰之树范围!”突然间,一道声音在林涛的脑海之中炸开。 可在从穆凝的角度出发,她跟唐世渊是恋人身份,她说什么都可以,两人的关系难道还有该说不该说吗?再者,难道她说的不对? 陈洁眼睛一亮,而银杏医院的众人,包括叶青在内,都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啥叫自豪?这就是自豪!你一般的医院和医生,能做到吗? “我说老吴,急诊科现在那可是年轻人的天下,要是没指望,咱们辞职回家开诊所算了。”苗大龙打着哈哈。 相对于长清县中医院的大多数医生来说,他们是没见过方寒的,有的人或许听说过,有的人甚至连听说过也没有听说过。 杨晓丽俏脸一白,还未说话,便又听箭啸之声轰然而至,一时间箭如雨下。 “星儿,你觉得呢?”战墨枭侧头看向了乔夜星,柔声问询着她。 “要不是他,你就是花十个亿,我和孩子也可能已经死了。”杜奈照气愤道。 后两天任海强就发现赵思勇和王军鹏好像有着心思,应该是方浩洋这边已经让人接触过了。 如此绝色丽人即便隔着面纱,他自然也能轻易的将她认出来,但他们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基本无相遇的可能,可偏偏就在这遇见了。 他们这般打岔,通天教主和元始天尊,还有道德天尊却是停下了手中的攻击。 唐墨负手而立,向前踏出了一步,一条大龙横亘而出,击溃一切,轻描淡写之间,便勾动了那冥冥之间的三千大道,将清风和明月的神通道法,全部给抹除。 第八十九章 金融厅 狄施阗迟疑了一下,这种迟疑让胡顺唐觉得奇怪,难道他不打算让那个年轻人上车了? 戏台下方并没有苟镇海的位置,虽然黄放对他礼遇有加,但规矩就是规矩,他是戏班主,班主应该呆的位置是后台,也不可能有主人家给这个下九流的头子留一个尊贵的位置,一同饮茶看戏,谈天说地。 整个厨房里只有靠门的墙边有一口矮缸,梵雪依朝着矮缸走过去,米应该就在那里。 涂宝宝回到房间之后,立刻到浴室里拧开水笼头,冰冷的水将涂宝宝的思绪慢慢的拉了回来。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已经脱离了当初的本性,他在野兽的道路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她只是跟着感觉,一直往前不停的走着。直觉告诉她,她的目的地就在那里。 不过郁风三人到达这里时,由于有一些晚了,所以在街道之上,也没有多少人了。三人商议了一下,觉定今天晚上就在此地过夜,毕竟再向前走还不知要多远才有歇脚的地方,而且走夜路也有些危险。 “呜~~张凡大哥。”感受到张凡的声音,摸着自己头发的那种感觉慕儿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抱住张凡轻声抽泣着。 洛克立即又追过去,忽然!他眼前的所有人瞬间消失,接踵而来的是一颗颗大树,将他团团围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爽脑海中印现自己和兄弟们被困于车中,敌人强攻的画面。他当机立断,弃车徒步而上。 “姐!”她刚一开口,看到眼前的一切,顿时停下了脚步,愣了愣,接着往后退了几步。 听了这话,凌菡好像理解了,开学当天,姜熠辰为何会表现得那么奇怪,甚至一直跟她回了家。 就知道这闷骚家伙会让掉头,明明喜欢那丫头喜欢的不行,偏偏装不在乎,现在好了吧,打脸了吧,活该! 狙击镜中出现了几个带着钢盔的鬼子,弯着腰,不时的左跳右跃,冯锷没有急着开枪,毕竟距离有点远,鬼子又动弹的太厉害,对于命中目标不利。 “楠姐,你没事吧。”柳月莎连忙扶着刚从厕所里踉跄走出来的布楠楠的胳膊关切道。 柳玲絮不知何时来到一旁观看,看到楚无始又是呼吸吐纳,又是练拳,觉得楚无始无比神秘,谈吐另类而又不失幽默,性格倔强又勤于苦练,就是不知道为何选择符录师这个行业。 冯锷此刻已经冲出了鬼子的值班室,他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拿着刺刀,手中的刺刀还在滴血,那是鬼子值班军官的鲜血。 冯锷微笑着,中国人讲究个礼尚往来,华人帮了忙,自然自己也要付出一点东西。 不过王峰之前特意询问过铜灯的事,想到他帮自己许多,只求了自己这么一件事儿,恐怕却要让他失望了。 虽然不明白程威的意思,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连忙改口:“叔叔,你好,我是许逸轩。”说着,把手伸了出去,非常绅士礼貌。 吴雨林虽然反感她,尤其是就在刚才她还泼了吴雨桐一脸的酒,可现在毕竟还有很多人在场,他不希望让人觉得他没有绅士风度。 刘洪不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度,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刘洪是打算先进去找个副部的位子坐着,等到机会合适,自己再努把力,或许这事就成了。 “既然你想尝尝这烈马囚天的强大,那就如你所愿!”马千程大喝,烈马焱诀催动到极致。总的十七人一同布阵,十七头烈马嘶鸣声响彻,强大的烈马灵气爆发开,激起满天烟尘,就连那空气都变得灼热。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这家伙刚坐下来就开始卖弄起风骚,一副这样的聚会怎么能少了自己的德行。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来熟。 期间有两次在下班后咪咪要求我请她吃夜宵,就当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我没有拒绝,因为吃完夜宵后我需要一个免费的司机送我回家,咪咪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与此同时,山野一次郎也大喝一声,举着手的武士刀与韩杨就战在一起。 银白色光芒闪烁,肖河一惊,急忙放弃水鞭,只听任姚一声‘神机劲’,白色光华瞬间扩散而出。 “哼!谁让他把我关在家里那么多天的,我就是要故意气气他!”左诗诗一副得意的样子。 ‘皇子大人,这一次我也要陪您参加谈判,您可要多多的照顾我才是’,埃尔南德斯端着酒杯,面带微笑恭敬的跟布拉德利说道。 反正你们就去闹腾吧,对峙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发现对方是真爱了。 他们从收网那开始,就已经把我抓进来了,然后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为了做铺垫,因为他们早就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我来了,现在我来了,那就是进了他们的网了。 孟飞,在竞技场混了一年多,战过上百场,从无败绩,他的对手非死即残,下手十分狠辣。 有梅湖者,昔人以梅为筏,沉于湖中,有时浮出。至春则开花流满湖面,是为浮梅。 曲清染真的被她气笑了,她眼眶红红的看着曲清悠,对方的眼神中明显透露出来的不信任叫她哑口无言。 马车颠簸,他的手不自觉地抱紧了她向一旁滑去的身子,扬开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第九十章 金融监管之战:狼烟起! “你认识这位北原律师?”中岛问道。这位金融厅长官一时也好奇起来,和黑崎走进了接待的房间。 “我听过这位北原律师的名字。”黑崎说道。 “以前有一件关于川本高速的道路洒落物官司,你知不知道。”黑崎说道,“他是代表事故司机一方的律师,起诉川本高速。” “这一起官司,后续曝出了川本高速削减 她要把自己的开心和幸福都传递给叶梦晨,让叶梦晨感受到她的幸福。 王兵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当他回头看到周大川时,他的表情也变得怪异了起来,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毕竟恶魔身份现在不便暴露,整一个炼丹师的身份以后做事也会方便很多。 “呃,今晚月色正好,要不我们去城外走走吧?”顾辰急忙说道。 只有有弟子突破天阶之后,由教主或是殿长老、左右使者亲自带领才能进入此地,为其召唤之魂。 自从爷爷走了之后,半大的杨不饿就是个孤儿。一直是靠吃百家饭东吃一口西吃一顿的,能勉强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更别说见荤腥。 但现在倒好,聂天在巨石后面出现,这又岂能不让周霸天感到惊诧。 不过,这对师兄妹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们看不透左助和龙氏的境界。 在两人庞大的粉丝中,居然也有注意到秦云初的,在夹缝里,弹出来一两条弹幕。 他好恨,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没有看破金娇娇阴险狡诈的本性;恨自己一时被金银和美色误了眼显些葬送仕途。 这种感觉就好像高中时班上一直起哄的班对,表面上嗔怪不已嬉笑怒骂,但被说久了心里难免会升起些异样情感。结果某天上学时,人家突然在班上官宣了,对象不是自己。 可这时,柳潇潇那叼毛却又开始发癫了,说什么也要和他打个视频。 当时,她只模糊地记得她跑着跑着,就撞到了什么东西上,跟着眼前就是一黑。 寻了一处街边酒馆,点了三壶桃花酿,对着清风和明月,繁星和灯火,自饮自酌。 金禅母亲的眼眸里,透着无尽的绝望,看着怀里的孩子,充满了悲切。 江然感觉自己的脑瓜子似乎在这一刻,开始嗡嗡作响,就好像是有一百个大型乐队,在自己脑子里撒欢似的疯狂敲锣打鼓。 三万步战兵排开雁翅阵,以迅雷之势,扑到雷山山顶,见到妖兵就砍倒。 赵政策很反感这种潜规则,但是,赵政策同时对这种潜规则也有些忌讳。在任何一个环境下,如何完全忽视潜规则,也许自己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继而寸步难行,仇敌遍天下,危机四伏。 第三,利用婚姻裙带关系,在古代的政治舞台上也一直活跃着外戚官僚集团。 果然,法力消耗太大,用瞬步的速度亦慢下来了,而且比法力明显斗不过幽冥教主。不过庄万古战斗经验何其丰富,既然比法力斗不过,就来其它招式,或繁复或简单的招式,却是招招厉害,招招在效。 在力奥强大的黄金特技擒龙手的攻击下,伽蓝一招败北。伽蓝被擒龙手一拉,身体就犹如离弦之箭,一下子冲向了地面。 “尉伯伯,强,我得赶紧回去了”!萧寒接完电话,赶紧对尉稼薪和尉强说道。 “唔”!江卓民十分满意自己一番话语的效果,背着手对吴当国示意了一下,三人昂扬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马达声,汽车一溜烟儿的走远了。 第九十一章 半泽直树的危机:到来 数日后。 上午10点32分。 东京,目黑区,德事商务中心会场。 会场外有一块招牌印着醒目的汉字,“银行-地方金融机构战略合作仪式”。会场内时不时传来麦克风讲话的声音。 这个高档的商务会场内,正在进行着签约仪式。 东京中央银行、瑞穗银行、三井住友银行等大型银行,开展同地方 战斗已经蔓延到了锡安城区,空港防线被突破之后,机械乌贼立刻重整力量,并且送来三台新的钻机开始继续钻洞。 面对天帝亲自出手陆泽西就当没有这回事,完全忽略了他是天帝。 我仰头望去,只见对面水潭边上,一条鱼头怪浑身正燃起阴绿绿的火焰,在它的胸口处有一根长棍透体而出。 好一会功夫才说:“怪我不辞而别,不过,她们现在过的好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像阴阳老祖、五行老祖、无极老祖、苍天老祖、穹天老祖、乾坤老祖、颠倒老祖、造化老祖等等几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顶级的大神通。 因为叶凯成突然的发火,两方的手下的心都紧绷了起来,只等情况不对,立刻就动手了。 舞如是太强了,从她漫不经心的将魔天神气的失态再到她轻描淡写的救人都能看得出来,舞如是比魔天神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大风就是一阵子,随着天兵天将的走过风停了,好像瞬间消失了。雷公电母还在攻击刚才之人,但在陆泽西面前却是丝毫没有雷电交加,就好像特意躲开一样。 弘治皇帝坐在鸡翅木三围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侍奉太监李广禀报说谢迁来了,便轻声道了一个宣字。 不管怎么说,邓太监此番能够候补进入司礼监,绝对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由于带着拥有兽王令的大客户去见总管,此刻她心中也没有了丝毫负担。 你可能心里有很多疑问,为什么我都知道这趟可能会死,但还是去了? 李风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双眼却紧紧盯着杨无敌,似乎想看出什么。 少尊男子毕竟是尊者第九步的一道灵身,见识通古博今且心性超然。 果然,四只翅膀,身穿红色战甲的帝江一出现,伏羲大神也不由得正色起来,这是对大能的尊重,当然除了帝江外,后土和烛九阴二位祖巫,也是难得厉害的对手。 苏易深吸了一口气,他虽只有一只手,但是力气却别王杜鹃要大的多。 “那么,你来找我是何意?只告诉我这些么?”龙炫见龙御不回答,淡淡问道。 立马在储物戒中,把所有蕴含灵气的药材,药草,丹药等等,全部取出。 火羽看着戴沐白的如今的模样,头发糟乱,衣着不体统,脸上还留着胡渣,哪里还有一个皇子的样子,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变得不修边幅,看上去十分颓废。 只见,刚刚停在路边的黑色宝马被后面行驶过来的红色威航生生撞出三四米,整个后备箱内陷,惨不忍睹。 前些日子修建堡子,村子里征集草席,因为白友德平日里空闲了,就打了草席用以贩卖,所以经此之后,颇有余钱,到了镇上给白贵买上了一刀竹纸以及几枚松烟墨。 阿五一张娃娃脸热得通红,兀自靠近主子们的车架,想蹭一点自家王妃身上溢散而出的冷意。 王二升的确聪明,这一单刀直入的处事方法打消了慕南卿一半多的疑心。 第九十二章 希望不关你事! 半泽迅速下了出租车。 他快步走入东京中央银行的大门。此时的他已感到局势非常的不妙。自从他从东京中央证券调回来以后,他已经发现行内的派系斗争形势正在愈演愈烈。 东京中央银行,是由东京第一银行与产业中央银行合并而成。 因此,银行内存在着原东京派和原产业派的斗争。 目前的行长中野正 这个家伙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即使唐唐再难缠,他也是雷打不动的态度。 然而显然他的这番意图彻底流了产,江岚此时压根没理睬他,她正略微激动的打量着自己未来的新居所。 当他们在清虚馆中,将要呆够一年时,便接到了道馆中的通知。第一年因为他们是新生,在道馆里学习是免费的,第二年便不能再享受免费了。 “来来来潇潇,详细说明一下怎么办这个才艺大会?”太子妃兴致勃勃地问道。 房间的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房间的门掉在墙上,颤抖着,震耳欲聋。 洪燕尖叫的风云战队和洪门的步伐,全心全意激动。这一瞬间,终于知道了没有洪水痕迹的本领,暗行地把他留在洪水里。 最后一个方法失败了。不抽金剑,我们就不继承金帝的权阿力。我们怎么阻止那三位主对天的攻击呢?谁来保护无助的宗的人和家园? 越过山头,下方便是古式的皇宫。呈四方结构的巴洛克建筑,以其尊贵而盛气凌人的架势矗立在那里,仿佛早已恭候多时。 紫月听到身后的声音,连忙的转过身,伸手一拉便将卿鸿从马车之上拽到了自己的怀中:“走”说着便一跃而起,朝着远处掠去。 燕归来说着,指着一个地方给楚璃看。楚璃就看到地图上标志的某个地方上,正发出一点淡淡的微光,与附近的山势一对比,正是他们所处的位置,这么说来,这个藏宝图十有八九是真得了。 而等待我的,是一个很特别的牢里,据说就是当时关押s用的,因为担心我越狱,所以给我加固改建过,即使用道术也出不去。但很多余,现在就是让我跑,我也跑不出去。 “不知道,但是她很漂亮很漂亮。”骆森择眼里闪过一抹光,嘴角亦浮现了笑容。 要是之前,陈宁听到这句话绝对转头就走,但是现在距离试道大会的比赛只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若不通过传送阵,他们根本就无法到达路途遥远的蓬莱岛。 思绪及此,满腔繁复情绪的芝岚替榻上的男子捻了捻被褥,满目蔓延开来的竟是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疼惜。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近了,秦天向她们招招手。他发现。她们还在呆愣愣的看着他。 “然后我们要干什么?”她一脸懵逼,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打探打探敌军情报,不想这么轻松就到了王若芸的办公室,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下手。 张驰从抽屉里翻出毛巾把满头的汗随手一擦,叫着几个烟民出门了。 这是用劲力练就的秘法技巧,自然不是猎人这么一个底层武者能看明白的。 当即,便有侍从在庞德公身后准备了一张坐席,刘修连忙正襟坐下。 萧景钰一下子愣神了,上次他也是见过语儿的易容术的,没想到真的这么神奇。 “你要有事的话,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何师叔望着游植培说道。 第九十三章 陌生名字 东京中央银行的紧急会议结束以后,白井副行长回到了办公室。 白井不在意半泽的挑衅。虫子哪怕是叫再大声,也无济于事。在绝对的地位差距面前,什么都起不了作用。 办公室的窗帘虽然拉上,但尚有缝隙。 阳光透过此,照射在办公桌。 桌上放着许多文件,堆叠在一起。 白井慢慢悠悠地走了过 而就因为那一瞬间的共鸣,他们的剑意几乎强烈了一倍,以至于在那一瞬间,他们所面对的那两个先天后期高手都被他们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先天后期高手甚至差一点被剑意给伤到。 “地级‘交’给我,你们解决其他人。”姜怀仁攻向五个地级,以他如今的实力,同时对付五个地级还是有些吃力,不过,姜怀仁又有何惧。 放眼看去,龙一的年纪好像并没有比其他十二个成员大多少,不过进入修真的修真者便能清楚的知道,一旦人进入修真境界,寿命也会随之增加,看上去龙一才中年,实际上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 一旁的马云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心中雪亮,却非常的放心。对于姜怀仁,马云富心中没有丝毫的担心。明知道是周左义的试探,马云富也没有阻止,他不想牵扯其中,这是他的原则。 我们注定要消失的,这是你们的大时代。林琅天长叹,他看向姜怀仁,郑重道:你的未来难以预料,但注定不会平静。这个世界很大,有很多未知的存在。在你不够强,至少没有达到仙级时,不要暴露自己掌控时间的力量。 在看到国家日报的那些新闻的一刻,他就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保得住他的了,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来保他的了。 “多谢!”王太明眼中露出了感激之色,但他却没有跟江翌深聊,而是直接让人把卢冠杰带下去疗伤。 目送着唐国安和陈其遵两人的车子驶离别墅,唐哲忽然回过头向叶修问道。 纳撒尼尔大笑,“华夏贵客,恭喜你成为这届品酒节第一位酒王,接下来还有两杯,想尝试吗?”。 “这也是魔族如此强盛却始终无法一统魔法大陆的原因,他们并不团结,最终仍会败在我们魔族手中”劳拉说道。 如今他们眼前的陈大牛虽然看起来和过往那个陈大牛没有两样,可是气场这种东西终究不同,越是修为差距大越是能从元神上直观的感受到。 悠悠,狐妹,死神,三人出关,王虚觉得是时候带她们出去历练一下了。 现在,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又无奈地发现,韩啸居然是一个这么厉害的角色,看起来似乎是报仇无望了。 大长老眸子深沉,“我慕家靠着白莲走到今日,这宝物对我们太过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二长老手里。”白莲一旦落入二长老手里,与落在桑禹手里也无异。 这下王虚就有点慌了,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偷看双修功法的事有没有被她看到。 6清欢很清楚,6家来这的初衷并不简单,但是她的心却很平静,如果非要让她有什么反应,那么6清欢也只是有些好奇待会6家会不会在这样的诚上作妖。 这种浮空道路,虽然在夜晚是会发出微弱的光亮的,可对于赶路来说,还是有些不便的,所以人们大多也只会在白天赶路。 直到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霍衡身上的杀气“唰”的一下达到了顶峰。嘴角扬起不屑的讥笑,“怎么,两位师兄有事儿?”轻轻挥了几下灵剑,灵剑破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第九十四章 调查策略 “北原律师,对我们金融厅的下一步行动有什么建议。” 金融厅的办公室内,主任检察官黑崎说道。 目前,金融厅已向东京中央银行发送了监管函。在准备监管函的过程,北原也参与其中,对金融厅进行了指导。一开始,还有挺多位检察官并不服气,然而深入接触下来,许多检察官都转变了态度,不由得佩服起这位年轻的 看到伊诚已经钻进了对手编织的口袋,沙漏轻哼了一声,直截了当地捅破了这表面上勉强维系的平和状态。 虽然很不礼貌,伊诚还是忍不住朝着她缺失了一边的胸脯处看了一眼。 苏霁月看着那缓缓走近的二人,心里总算是完全放松了下来。原来,三娘口中的相公并不是他。 “你这是以男朋友的角度呢,还是以队长的角度?”聂然笑着问道。 “哈哈哈,踏平?你的人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永远的埋在这里了。”展云海笑的声音更大了。 “为何会有这么多房间?”赵无忧愣住,转而又明白了。穆百里此人,从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的疑心病比谁都重。这么多房间,便是有了刺客,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他的落脚所在。 薛讷脚尖轻踢,黑衣人都上带着的斗笠便飞了出去,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陈图跟上来,他抓我的手,我甩开,他再抓,我又甩开,这样反复几次,陈图抓住了我的中指。 老妪便是大长老,大长老抬手,指尖挥洒一束柔和的光束,洒在齐皓元身上,顿时,浑身上下传来暖洋洋的感觉,疼痛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楼宸的唇角再次动了一下,看着她眸底薄凉疏离的目光,仿佛时间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时她要离开的日子,那一段时间里,她笑起来是淡的,看人的时候是凉的,说话的时候是平静的,与现在一模一样。 前面这面魔镜之巨大,差不多有二层楼那么高了,竟然还是个圆形的,镜子四周的框架上雕刻着诡异的咒语,光滑的镜面上是鲜血涂抹的符号,巨大的魔镜挡住了去路,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封锁住了这片空间。 “你帮她还少么?你看看你现在为她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凌母哭着道。 展重忠与沐思源也知道天雷的厉害,纷纷取出了防御法器进行抵挡,而三人灵力消耗严重,能够施展出法器抵挡,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看着带着呼啸声迎面砸下的两只巨爪,王杰不躲反而欺身而上,当两只巨爪即将要砸在王杰的身上之时,就见王杰的身体猛然一震,诡异的一扭,两只巨爪的攻击落空,砸在地面之上,两个大坑应声而出。 琳对带土这搞怪的家伙也有些无奈,也学着龙飞两人的样子,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带土看到琳也不理睬他了,再自娱自乐也没什么意思,也跟着闭上眼睛休息了。不一会儿,带土的呼噜声就响起了。 “ex的上单已经等级压制,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你想去gank杀人,很有可能会送对面上路一次双杀的机会!”上海马超认真的说道。 在那远处,王霆静静的盘坐在虚空之上,忽然就见那盘坐在虚空之上的身形爆掠而出,化为一道残影,对着正在比拼的王杰和风清扬爆掠而去。 第一点是,我王慎刚在黄冈打败各路贼人的联军,乃是一场空前大胜。所擒获的俘虏一个不留,尽皆斩首,投入江中,以震慑不臣之乱党。孔彦舟你若不信,大可去江上看看那些和我王某人做对的人的下场。 第九十五章 金融厅现场检查 上午9点。 东京中央银行总行大楼,东京营业部。 自动化闸门缓缓升起,大堂内的银行员工标准地站在各个位置,朝向开启的大门深深鞠下一躬,随后便听得员工们整齐划一的声音,“欢迎光临”。 银行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里是东京中央银行总行的营业部。 与一般营业部不同的是,这里主要接待的是东洋国内的大型企业和高净值人士。总行营业部的装潢,相较之普通的支行营业部,更加的高档豪华。接待厅里没有那种寻常的长排铁椅,全部都是真皮沙发,还配上茶几。 半泽没有在总行大楼高层的办公大厅。 而是在底下营业部的一间办公室里,整理着吉泽信托的资料。 他时不时就拿起电话,交办下属要办的事情。 监管函给出的期限快要到了,但很多资料仍然没有收集完备。 半泽感到十分头疼。 就在这个时候—— 数辆黑色公务用车风驰电掣般的驶到了总行营业部的门口,它们霸道地直接挡在这家大银行总行营业部的前面,丝毫没有给这座建筑的主人留下任何面子。 随后,从黑色轿车下来将近三十多位西装男女。 他们脸上的表情凶神恶煞。 如同黑色飓风般,直接涌入总行营业部之内。 “你们……你们是?!”一位银行女员工不知道来者是谁,立刻上前阻拦,“你们这是来干嘛?!” 这里是总行营业部。 来往的都是大企业和富豪。 这番难看的场面,被前来办事的客户看到,传出去的话,那将是非常糟糕的影响。 也正因为如此,女员工马上上前拦住他们。 然而,这些黑色西服人士,根本不理会银行员工。 直接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大厅中间。 刹那间,许多前来办事的企业人员,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这群不好惹的西装人士上。有些企业办事员直接站了起来,对这些人退避三分。 东京营业部的负责人立刻从办公室出来,来到这群西装人士的面前。 “请问……请问……你们这是有何贵干?” “太慢了。” “您这是?” “你们接待的人,出来——太——慢——了!!” 一个尖锐的男声嗓音响起。 在场很多银行员工和企业办事员,都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从这群西装人士中缓缓走出。他的这张面孔为众多银行员所熟悉,是银行员所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他就是金融厅的主任检察官——黑崎! 黑崎玩味地看了看四周,接着趾高气昂地拿出一张令状,高声道: “我在此出示法律文件!承金融厅今和六年第五十三号令,现对东京中央银行总行,进行现场检查!!!” 金融厅?!现场检查?!针对总行?! 在场听闻到黑崎话语的银行员工无一不感到震惊。金融厅地方分局对银行的各个支行进行突击的现场检查是常见的。 但是,从来没有见过金融厅连招呼都不打,就杀到一家银行的总行营业部去进行检查的。此时,总行的中野行长等一众高管,都正在外出。没有这些高管的指挥,许多现场的银行员工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东京营业部的负责人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 …… …… “不好啦!!大事不好啦!!”一位下属急匆匆地打开了半泽办公室的门。 “怎么了?!”半泽抬头道。 “金融厅!金融厅现场检查!!估计是关于吉泽信托项目!!”下属喘气道。他刚才连电梯都没按,直接从楼梯一路跑上来,跑到总行营业部的办公室。 “吉泽信托项目?!怎么会?!” 半泽大吃一惊。 他立刻看了看手上的监管函文件。 距离提交金融厅要求文件的截止日期还有两个星期。 这个时候,他们怎么会突然上门检查?! 可恶!现在这些文件和资料才刚弄好一半! 半泽立刻冲出办公室,然而在走道上,他就看到金融厅的人马到达这一层了。 为首的黑崎检察官在走廊上漫步,用手指着数间会议室,“这间!这间!还有这间!我们金融厅全部需要使用!你们立刻给我空出来!!” 见到是黑崎,半泽顿感不妙。 他立刻背过身来,就要朝走廊尽头的员工楼梯走过去。 然而,刚迈出几步,他就听到了黑崎的声音—— “那边!那一位!停下!!” 半泽眉头皱了皱,但他决定装作没有听到,继续朝前走去。 “还不停下!!”黑崎的声音猛地提高。 半泽无奈,只能停下脚步。 随后,他转过身来。 这一瞬间,两人视线交汇。 “啊!原来是半泽君!!是半泽君呀!”黑崎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立刻朝前走去。 “没想到你竟然到了东京中央银行的总行!”黑崎尖锐的声音说道,“看来是经手了不少大项目啊!比如——吉泽信托项目,是吗?” 半泽紧皱眉头。 没有理会这位检察官挑衅意味满满的话语。 “来!给你介绍一位人认识!”黑崎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位主任检察官往侧方站过去一步。 却见他的身后是一位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 在这位男子的西装外套上,别着一枚天平葵花章。 半泽在银行也跟许多律师打过交道。所以,他认得这个徽章。 难道这个人就是……! 此时,北原也看到了半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半泽,吉泽信托项目的负责人。在来之前,黑崎特地提醒过北原,半泽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人。此前黑崎在国税局和金融厅,都在半泽手上吃了亏。黑崎深知这个银行员的厉害。 如今,自己就将要和面前这位银行员进行交手了。 “金融厅顾问律师,北原义一。” 北原主动伸出手。 半泽微微愣了一下。在东洋,握手并非是常见的礼仪。随即,他也主动伸出手握在了一起。 在这两人握手之间,似有电光火石。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位顶尖律师和一位顶尖银行家的博弈就此开始! 第九十六章 北原与半泽:交锋! “所以,金融厅今天的现场检查是什么呢。”半泽开口道。 总行的办公大厅内,半泽为首的营业二部众人,与黑崎、北原等金融厅的人马相对站立。办公大厅内的紧张氛围弥漫看来。在大厅的其他地方,时不时就传来金融厅检查人员要求快点搬来打印机的呵斥声。 “之前,我们收到了你们关于吉泽信托项目的监管函。但是,距离提交文件的时限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你们今天过来是要来收集什么资料。”半泽继续道。 半泽的想法,是先套出今天金融厅大概是要什么材料。 这样,就能初步锁定金融厅调查的重点。 然后,再根据设想的调查重点进行应对。 北原拿出了一张表单,“请按照上面的资料进行准备。” 半泽接过这个资料表单。 他扫了一眼。 表单上虽然列了很多,但都是一些基本资料。 比如项目的介绍文件。 吉泽信托的公司介绍存档。 银行参与该信托项目的人员名单等等。 为了这些基础的资料,大张旗鼓的进行现场检查?! 此时,半泽尚不知道,这张资料表单的关键之处在于银行参与该信托项目的人员名单。金融厅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在拿到名单之后,马上对银行人员展开谈话,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我们今天准备不了呢,毕竟时间实在有点赶。”半泽看向北原。 “那我们就继续驻场,直到你们提供为止。”北原说道。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用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极其强硬的话语。 在这个时候,总行营业部的一半以上的柜台都停止了服务。 许多人员都临时抽调过来,应付金融厅的现场检查。 银行的正常经营大受影响。 要知道,这里是总行。 接待的客户都是大型企业。 金融厅的现场检查拖的时间越久,负面影响就越大。 “我们只能尽力了。”半泽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还不能和金融厅硬碰硬。随后,半泽就打算离开办公大厅,和营业二部的人商量一下,究竟该怎么应对金融厅提供的资料清单。 然而,就在下一秒—— 北原的声音响起: “对了。” “怎么?”半泽回过头来。 “从一开始,我们没有说过,今天就是单纯为了吉泽信托项目来的。”北原微笑道。 这位律师再次拿出了一张表单: “本次金融厅检查。除吉泽信托项目问题以外,我们怀疑东京中央银行在业务中,存在以下八大问题。分别是——” “贷款风险分类不准确。” “贷款受托支付,未按审核条件批出。” “非现场数据报送不准确。” “审计人员配备不足。” “统一授信管理不符合要求。” “关联贷款管理不合规。” “并购贷款‘三查’失职。” “未严格落实授信批复条件。” “就上述问题,金融厅向你行采取抽样检查,抽取120个贷款项目予以核验。” 半泽听完后,直接呆住了。面前这位律师竟然抛出了所谓东京中央银行的八大合规问题,同时要求抽取120个贷款项目进行检查。 这是前所未见的检查力度! 这个工作量太大了! 半泽暗自抽了一口凉气。 他非常想要开口反驳面前这位男律师。 然而,现在正是金融厅占上风的时候。 半泽知道现在还没有和对方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只能点了点头,随后返身开始交代起工作。 …… …… …… “怎么办啊!半泽次长!”一位下属着急问道。 半泽所在的营业二部的人员,有大约二十来位人,全部都挤在了一件偏僻的办公室,向这位次长求助应对金融厅的检查方法。 “现在他们一次性居然要求检查那么多的项目!简直了!” “他们是来找茬的吧。” “金融厅的这些怀疑根本没有真凭实据。” 在办公室内,下属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道。 此时,半泽也陷入了沉思。 今天金融厅来这里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半泽说道,“他们要求抽取我们120个贷款项目,应该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人力。他们的目标重点估计还是在吉泽信托。” 这是半泽的判断。 随后,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又拿起了北原给出的吉泽信托的资料清单。 上面都是一些平平无奇的资料。 究竟金融厅想要的书证材料是什么?! 半泽完全想不通。 此时,办公室外,许多银行人员正在被金融厅的检察官呼来喝去,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会被一顿痛骂。 外面混乱的景象,更加加剧了办公室内的压力。 半泽再次摇晃了一下头。 他觉得再这么想下去,就是迷宫里的死路了。 这次的金融厅调查和以往有一个非常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这位北原律师的参与。 半泽感觉到,这位北原律师已给这次金融厅检查带来极其巨大的变数。 绝对不能够再按照以往的思路来进行应对。 半泽再度看了一下手中的资料清单。 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蹦了出来。 如果说这次金融厅的目标不是书证材料,而是人呢! 资料清单中要求提供的一项是吉泽信托的银行参与人员名单。有没有可能,金融厅拿到名单之后,就现场对这些人进行问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糟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半泽不由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负责吉泽信托的是营业二部的第三组。 参与的人员一共有六位,分别是:大岛启治、安川知伸、三桥叶月、木岛雄一、大田淑子、内村夏美。 自己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按照监管机构的思路,一般是先突破底下的人,然后最后再来突破自己。 半泽立刻起身,从办公室门口的玻璃,往外瞄了几眼。 “怎么了?半泽次长。”一位下属问道。 “他们今天一共要了多少间会议室?” “七间。” 半泽盘算了一下。七间会议室,一间留给金融厅自己,剩下六间用作对大岛、安川、三桥、木岛、大田、内村这六个人的现场审问。 正是刚刚好! 金融厅使用会议室的数目,进一步佐证了自己的判断。 半泽马上说道:“大岛、安川、三桥、木岛、大田、内村,你们六人留下!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其他人都先出去。” 随后,半泽对这六个人该如何应对金融厅的可能谈话进行了详细指导。 这六位下属一开始听到自己可能在今天就要被金融厅问话时,还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不敢相信。他们还在想是不是半泽多虑了。 然而,看着半泽无比认真的神情,他们也只好认真听了起来。 半泽的神经已经高度紧张。 倘若今天金融厅成功突破银行员工的话,那么这场战争就直接告负结束,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了。 半泽逐个进行交谈指点,告诉他们金融厅一般问话会怎么问,如何防范问题中的陷阱,什么问题该正面回答,什么问题又不能回答。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如实陈述,在什么情况下,则又要坚称不知道。 时间非常紧迫。 但是,半泽甚至还对这六位员工进行了一对一的模拟面谈。 所做的这一切,只为了万无一失。 很快,银行的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 大概在晚上六点多的时候,金融厅要的吉泽信托的基础资料,还有银行参与该项目的人员名单,准备妥当。 半泽手中拿着材料,深吸了一口,来到了办公大厅,站在那位北原律师面前。 “这是吉泽信托的资料,请查收。” 此时,营业二部的大岛、安川、三桥、木岛、大田、内村,总共六人,也跟着半泽站在附近。这些员工也神情紧张,随时做好了接下来就被金融厅叫去问话的准备。 所有银行的人,都严阵以待。 北原接过半泽手中的资料,开始翻动起来。 过了数十秒,这位律师随后翻到了人员名单那一页。 紧接着,就停了下来。 在停下来的这一瞬间,在场银行的人员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特别是大岛、安川、三桥、木岛、大田、内村,这六个人。他们有的人紧张得冒汗,有人的手则已经颤抖起来。 北原拿着这张名单,看向半泽: “这些人是你营业二部的人吗。” “是的。他们是二部第三组,一共六人参与了这个信托项目。” “第三组一共有几个人。” “十一个人。” 此时,半泽有绝对的把握判断,金融厅是打算要向名单上的人突击问话了。这个突击问话的策略一定是这位北原律师向金融厅建议的。这个北原律师行事的手段,真是有着一种狠辣的风格,和他年轻的外表完全不相匹配。 所幸自己利用白天的时间,将参与吉泽信托项目的六个人进行了谈话培训。 否则,今日被金融厅抓了个正着,那就完了。 下一秒钟,就听见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不在这份名单上的其他五人,请你们叫过来。现在,我们金融厅要对这五人进行现场谈话。” 第九十七章 攻其不备 半泽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面前这位北原律师的指示十分清晰,那就是要求不在名单上的另外五人,接受金融厅的调查问话。 这下糟了! 半泽理所当然地认为,金融厅会按照名单上的六个人,即大岛、安川、三桥、木岛、大田、内村进行问话。 然而,现在金融厅却反其道而行之,要对名单之外的五人进行问话。 半泽担心的原因就在于,有时候项目之间的工作并非是泾渭分明的。虽然,名单上列了6人,这6人是出现在吉泽信托的项目文件上面的。 但是,实际经办人不一定是这6人。 另外5人也有参与,只不过没将名字写上去而已。 如果金融厅对另外5人突破的话,那就惨了! 自己白天一直都是在对名单上的6人进行培训,根本无暇顾及另外5个人!这另外五个人分别是中井健次郎、仓桥隼太、栗林佑美子、长冈翔平、草野荣男。 这下子,该怎么办?! “怎么了,半泽次长。”北原拿着人员名单问道。 半泽按捺住内心的紧张,“明白,我得先去叫一下他们,他们在别的楼层。” 这位营业部次长看能不能用缓兵之计,争取再拖延一下时间。 “呀,半泽君。”一个尖锐的男声突然响起道。 主任检察官黑崎从旁边走了过来,脸上堆着坏笑,“怎么面露难色呢?该不会是其他五个人,有不能让我们问话的秘密吧。” “怎么会!”半泽紧皱眉头,“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等等!”黑崎叫住正要离开的半泽,“真是奇怪呀。你们明明都是第三组的成员,怎么会在不同的楼层办公呢。” 随后,黑崎在办公大厅内走向了半泽的工位,直接坐了下去。 “嗨!看我发现了什么!”黑崎故作惊呼道,“这不是通讯录吗!” 却见半泽的办公桌上正贴着通讯录。 这是平时上班为了方便联系人用的。 而此时,却反而成为了金融厅调查助力。 黑崎直接拿起办公电话的话筒,照着通讯录,拨打起了名单外五人的电话。 第一个打的是中井健次郎的手机。 号码刚刚按完,霎那间就听得一段钢琴的手机铃声响起。 众人的目光纷纷朝向那个声音看去。 却见一个中年男子颇为窘迫地从口袋里,慌忙拿出手机。 “中井!!出来!!!”黑崎怒道。 随后,几个金融厅调查员立刻围了上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人的电话。 一段又一段的手机铃声。 剩下的仓桥、佑美子、长冈、草野全部都在大厅里被抓个正着。 黑崎慢悠悠地将办公椅转过来,看向半泽: “看来不需要麻烦半泽次长您,到其他楼层去喊你的员工了。是吧。” 半泽此时脸上的表情也控制不住地难看起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展开。 自己这次真的是大意了! 黑崎拍了拍手,“将这五个人带到会议室里面去进行问话!” “是!”在场的金融厅检察官回答道,随后他们开始有序分成组,将这五个人分别带去了五间会议室。 突然被叫到的中井、仓桥、佑美子、长冈、草野,五个人的表情都是紧张的。他们根本没有做好被问话的准备。 整个办公大厅的氛围异常紧张凝重。 那五个人,就这样分别被金融厅的调查人员一左一右,像押送人犯一样,进入了会议室。 “咔嚓”一声,五间会议室的门都分别关上。 没有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着些什么。 此时,北原站起身来,朝另外一间会议室走去,与黑崎等人商量今天下一步的行动。北原翻动着手中的资料。 今天晚上要突破的重点人员就是栗林佑美子。 根据金融厅的前期调查,佑美子是三组中的核心人物。 佑美子今年三十余岁,是银行中较为罕见的经验丰富的女银行员。 他是半泽直树的左膀右臂。 如果日后半泽转正升为营业二部的部长。 那么佑美子就是未来营业二部的次长人选。 如果说是涉及三百亿円不良贷款的虚假出表操作,那么银行高层一定会同时交办半泽和佑美子。 因此,佑美子是今天必须拿下的人物! …… …… …… 此时,在审问佑美子的会议室里。 一男一女两位检察官分别而坐。 佑美子的手机被没收。女检察官也对佑美子进行了搜身,确保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录音和通讯设备。 没有见过这番世面的佑美子很是紧张。 固然,她是一个优秀的银行员。 但是,因为工作经历多在总行,工作实际上以文书为主。 很少和监管机构打过交道。 今天看到这样的氛围,再加上那位主任检察官凶神恶煞的表情,佑美子更加紧张了。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此时,对面的两位检察官都注意到了佑美子手抖的细节。 他们立刻就明白眼前的这位女银行员正处在高压的状态。 那位男检察官顿时大力一拍桌子,先声夺人地怒斥道: “说!!把你知道的全部都给我说出来!!!” 桌子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佑美子直接吓得一惊。 “我……我到底要说什么!!我……我真的不知道……” 才刚开场,这位女银行员的声音就带了几分哭腔。 旁边的那位女检察官开口道:“说出来吧。我们金融厅今天能到这里,说明我们手中已经有了确凿证据。你没有必要替别人背锅。” “我们金融厅一向是公正的。你说的信息,我们都会严格保密。如果你做污点证人的话,我们金融厅保证不处罚你。但是,如果你选择顽抗到底,拒不坦白的话,那么后果,你应该是知道的。” 女检察官循循善诱道,“配合我们,你在银行的工作肯定保得住。如果拒不配合,到时候你本人接受了我们金融厅的处罚,你的一生都将无法继续在银行从事工作了。你觉得这样好吗?” 会议室内,一场针对佑美子的突破开始了…… 第九十八章 半泽的绝地反击 晚上,银行内的时钟,指向十点半。 半泽在一间偏僻的办公室内,焦虑的心情到达了顶点。那五位员工从七点多就被叫去会议室问话,直到现在将近三个小时都没有出来。 在里面呆的时间越久,危险就越大。 这里面五个人中,半泽最担心的就是佑美子。 半泽知道自己在行里,给别人就是一个刺头的印象。 因此,如果真的有什么违规操作,想来那位白井副行长是不会找上自己的。估计多半找的就是佑美子。 而佑美子的性格,半泽是了解的。 佑美子固然是一位优秀的银行员,但是她的性格并非特别刚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被金融厅诱导说出对银行不利的话,那局面就相当被动了! 半泽心急如焚,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又往远处金融厅霸占的会议室,看了几眼。到底该怎么办?! “呦,呦,呦。半泽君。”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讨厌声音。 转身看去—— 果然是大和田。 那个令人厌恶的前常务。 大和田的脸上先是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然后又摆出严肃的表情,大声道:“你知道吗!半泽君!现在中野行长、白井副行长可都是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回去呢!现在金融厅现场问话,你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没空和你浪费时间!”半泽转身就走。 “你知道你的下场。”大和田说道,“今天金融厅问话的人,全部是你营业二部的人!如果真的有什么对我们银行不利的话,你这个次长就趁早滚出银行!!” 说着,大和田直接往脖子上了比了个手势。 是死刑的意思。 大和田看到现在眼前的景象可是太高兴了。 半泽没有心情和大和田斗嘴。 他快步走到了离会议室不远的地方,想要观察一下金融厅的动向。 此刻—— 北原等人还守在会议室外。北原知道今天的战斗是一场持久战。熬鹰是需要熬的。今天的问话,只要没有问出结果就不能结束。他和金融厅的人已经做好了一直奋战到凌晨的准备。 突然间,有位调查人员快步走到北原和黑崎的身旁,低声道: “北原律师、黑崎主任。佑美子快要被突破了!” “真的?!”黑崎闻讯立刻站了起来。这位主任检察官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接近病态的兴奋。 调查人员点了点头。 佑美子所在的那间会议室,隐约间可以听到检察官的怒斥声。 里面剑拔弩张的氛围到达了顶点。 可想而知,被审问人的心理状态接近崩溃。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直接说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北原和黑崎都来到了佑美子所在的会议室外。 越来越多的检察官也聚集在此。 金融厅的人都屏息而立。 他们都在等待佑美子被突破的瞬间。 半泽站在远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佑美子可能要被突破了!怎么办!怎么办!! 佑美子被单独关在会议室里。 周边都有金融厅的检察官在看守。 真是插翅也难飞!! 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做才好! 半泽回到办公室,焦急地思索着对策。 他打开了电脑,点开了佑美子最近的人事信息。 半泽也紧张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然而,就在内部系统打开的那一瞬间—— 佑美子在人事系统的更新的一条信息立刻弹了出来。 半泽抬头,看到了这个信息。 这一瞬间,他看到了解救之道! 一个将佑美子救出来的办法!!! 上面的人事系统显示的一条信息正是: 佑美子提交的一份医院检查报告。 一份已经妊娠4个月的报告!!! 这简直是上天在拯救营业二部! 半泽知道快要来不及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随手抓了一个药瓶,立刻打开办公室的门,朝会议室走过去。 会议室那边,金融厅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佑美子的那个房间内。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半泽走得离他们越来越近。 忽然间,有人发现半泽走得实在太近,于是一个调查人员立刻伸手阻拦住半泽:“喂!你这是干什么!!” 半泽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猛地将调查员的人一把推开,迅速举着药瓶子,冲到会议室的门口,用着最大声音喊道:“佑美子!!佑美子!!你还好吗!!你的药!!你是不是应该服药了!!!” 半泽突然冲过来大声呼喊的动作,瞬间将金融厅的人惊呆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有检察官反应过来,立刻大吼道。 接着,就是几个调查人员冲过来,马上就蛮横地架住半泽的胳膊,把他朝外用力一甩。 黑崎被半泽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来。 这个半泽又是在搞什么鬼!!! 服药?! 服什么药?! 黑崎也冲过去一把从半泽手中抓过那个药瓶子,然而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维生素c的补充片,根本不是什么药品。 “你是在弄什么!!半泽!!!”黑崎暴怒道。 就在此时—— 会议室内。 佑美子已被对面两位检察官吓得泪流满面了。在将近3个小时的高压折磨之下,佑美子就要撑不下了。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想要尽快解脱。 一份工作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只要解脱,解脱出来就好了。 他们让我说什么,就说什么!! 随他们去吧!!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这位女银行员的心理防线即将在下一秒钟崩溃。 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外传来了半泽的呼喊。 佑美子听到了半泽的声音。霎那间,即将崩溃的心理,居然镇定了下来。她听见半泽喊话的内容。内容是提醒自己该服药了。 服药? 服什么药? 佑美子也困惑起来。然而,和半泽长时间工作形成的默契,拯救了她。 佑美子身上一个优秀的银行员品质开始发挥作用。 她反应过来半泽是要告诉她做什么! 会议室内,一男一女检察官听到外面的动静。 他们顿时警惕地站起来,通过门口的玻璃,朝外望了望。 见到没有事情,于是又准备继续对佑美子进行审问。 忽然间,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佑美子的声音: “痛!” “好痛!!” “好痛呀!!!” 转头看去却见佑美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正捂着自己的肚子。 佑美子的这一切当然是装的。 刚才,她通过半泽的话,明白了其中的潜台词。 必须要装病,只有装病才躲得过去! 佑美子抬起了头:“我现在肚子……肚子好痛!我已经……已经妊娠4个月了,你们……你们快放我出去。” 见到形势突然急转直下,会议室内两位检察官知道一定是刚才半泽传递了信息。 这个女人绝对是装的! 那位男检察官立刻猛地踹翻身旁的椅子,“你还不老实!!再给我装一下试试!!!” 佑美子猛地站起来,脸上带着泪水,用尽全力的尖叫道: “我的肚子好痛!!要是我流产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金融厅!!!” “我不会放过你们!!” 这位女银行员的尖叫声响彻整个会议室。 就连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 黑崎听到里面的动静,他也傻了眼。 又过了几分钟,会议室门打开,一位女检察官探出身来,皱着眉,摇了摇头。这个信号打得非常清楚——佑美子突破不了。 是的,本来即将能够突破的人,现在突破不了!! “你们对我们的员工做了什么!!”半泽大声道。 银行的一位员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递给了半泽一张纸。 这张纸正是妊娠检查报告。 半泽拿到报告,立刻上前一步,挥舞在金融厅众人的面前:“我告诉你们!佑美子已经有了4个月的身孕,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让你们金融厅吃不了兜着走!!” 黑崎见到局势竟然变化得如此之快。 原本胜利已经在望。 而现在,居然又被银行翻盘! “你!你!你!你这个半泽!!”黑崎全然不顾应有的仪态,大声喊道。 “你们谁敢阻碍金融厅执法!!”这位主任检察官仍旧霸道地将半泽等银行员工拦在外面。 然而,这个时候,办公大厅聚集了将近150多名银行员工。 金融厅其实只有约30来位调查人员。 在人数上处于劣势。 这150多名银行员工齐刷刷地往会议室都走去。 霎那间,这黑压压的人数,给金融厅的调查人员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我已经听到佑美子在说她身体不舒服了。”半泽拿起了手机,按下了急救号码,“如果你再不放人,我就要叫救护车了。” “被金融厅问话的人,结果却被救护车给拉走。这个场面传出去,你作为主任检察官受得了吗!!!” 半泽强硬地说道。 这位银行员发起了绝地反击! 黑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佑美子突破无望。 煮熟的鸭子飞了。 明明只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 黑崎仍不死心,手中拿着那个药瓶,直接往地上奋力一摔,咆哮道:“东京中央银行!!!” 第九十九章 暗线 黑崎愤怒到表情都扭曲了。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这次又是半泽赢了。 哪怕黑崎再怎么样不愿意,金融厅都不可能扣留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对她问话一直问到深夜。更何况,现在这个佑美子正在会议室里大声叫喊着自己身体不舒服。无论如何,金融厅都无法继续扣住人。 黑崎非常生气,然而偏偏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旁边有下属出来,悄悄拉住了黑崎,低声劝说这位主任检察官不要再坚持了,还是谨慎点好。如果银行真的叫了救护车过来,那么这个场面简直太难看了。 半泽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盯着黑崎。 眼神中没有丝毫对权力的畏惧。 他的身后是一百五十名银行员工。 又过了一阵,佑美子所在的那间会议室,门打开了。 一位女检察官搀扶着佑美子小心翼翼地走出,生怕这位有身孕的银行女员工出什么岔子。两人就这样一步一步,缓缓地前行。 直到走过黑崎的身旁。 黑崎却也只是阴沉着脸,没有做任何表示。 一位女银行员工立刻上前从检察官手上,接过佑美子,扶着她走回了银行员工之中。 佑美子看向半泽,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在经历了三个小时的精神高压折磨,佑美子终于从这间会议室走出。 虽然只是三个小时,但佑美子已经无比真切的体会到了人身自由的重要。 “半泽次长……”佑美子声音有些哽咽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回去休息吧。”半泽轻声道。 见到佑美子出来的银行员工们顿时士气大振,脸上不约而同的都露出开心的笑容。如果不是金融厅的人马还在现场,他们简直就要拍起手来,庆祝获得的胜利。 半泽走上前一步,对着黑崎说道: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们银行配合的,请指示。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金融厅的指令。” 半泽故意奚落的话语,宣示着银行的凯旋。 此时—— 在大厅的一角,发生的这一切都尽收在北原的眼里。 北原也没有想到今天的计划,竟然会以这个方式收场。这个半泽,的确如黑崎所说的那样,是一个难对付的角色。竟然硬生生地将今日金融厅的必胜之局,给翻盘。 有意思。 这个银行员有意思。 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一只凶猛的怪兽在遭遇强敌时,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因为接下来的血腥战斗,而感到兴奋。 黑崎朝北原走了过来,这位主任检察官因为半泽的行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脚步急促,几乎是相当于小跑的速度。 “现在下一步要做些什么?佑美子已经突破不了。”黑崎压低声音道。 “我们本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打乱银行的节奏。”北原说道,“顺带突破佑美子只是一个理想的情况,既然突破不了,也不用在意。只要我们继续保持对银行的高压态势,那么他们手脚一定会有自乱的一天。” 随后,北原看向了另外四间会议室。 “黑崎检察官。等着看东京中央银行的营业二部,四分五裂吧。”这位年轻的男律师泛起了有些慎人的微笑。 …… …… …… 晚上1点23分。 另外四间会议室里的银行员工中井、仓桥、长冈、草野,也出来了。金融厅今日漫长的现场检查,终于结束。陆陆续续,金融厅的调查人员开始收拾着今日从银行获取的档案资料,大批人马逐渐离场。 银行终于恢复平时下班后的冷清。 半泽看到自己部下重获自由,疲惫的精神也振作起来。 因为佑美子怀有身孕,半泽已经让她先回去了。 剩下的中井、仓桥、长冈、草野,半泽立刻召集这四人到办公室内,想要了解金融厅都问了他们些什么。 “怎么样。”半泽问道,“这些金融厅是在调查什么事项。” 房间内摆了啤酒、还有半夜订的披萨等宵夜速食,供这几位员工吃。他们因为被金融厅问话,连晚餐都还没来得及用。 中井率先不客气地拿了一罐啤酒,“咔”的一下开了拉环,直接猛地灌了一口。这位中年员工的脸上倒是现了几分春风得意的表情: “我告诉你,半泽次长!那些金融厅的检察官想吓唬我,一上来就冲我拍桌子,大吼大叫!但是,怎么着!我硬是没理他们!那两个检察官也只能愣愣地看着我,什么方法也没有。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出些什么,简直不可能!” 中井很快吹嘘起了自己如何同金融厅的检察官斗智斗勇。 到底是职场的老油条。 把会议室里的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 其他的仓桥、长冈、草野也跟中井类似,都开始栩栩如生地描述起,自己如何没有屈服于检察官的威压之下,顶住压力,硬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整个场面俨然变成了居酒屋里的聊天笑谈。 这显然不是半泽想要看到的场面。 半泽知道这些员工经历了紧张的审问。 此时,他们需要好好放松。 但是,半泽要获取情报。 记忆越新鲜,能够提取的东西就越多。 若是睡一觉起来,明天再来问,恐怕很多细节早就忘了。 半泽不由得出声打断了中井: “好好地再回忆一下,金融厅有问什么问题。” “就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呀。”中井答道,“比如你平时的工作是些什么?有没有负责吉泽信托项目?我是向谁汇报?平时第三组的工作模式是怎么样?我全部都是打了个哈哈过去,具体的细节,一点都没有说。” “那有让你签署任何东西吗。”半泽不放心地追问道。 他不相信金融厅就是这么简单的问话。 “没有呀。”中井大笑起来,脸色因为酒精的作用,开始微微泛红,“他们看我这幅模样,早就知难而退了,哪会让我签什么东西。” “不对吧,中井。”旁边的草野突然说道,“金融厅有让我们签东西呀。” 第一百章 四分五裂 “签东西?签什么东西?”中井听到草野这么说一时也愣住了。 草野放下手中的宵夜,立刻开口道:“有呀。不是每个接受金融厅问话的人都应该会签吗。我记得我签了一份保密协议,还有一份问话的笔录呀。金融厅还特地交代我们,不能把问话的内容和签署了什么文件,泄露给银行。” 草野这般说完,中井脸色顿时出现了尴尬。 办公室里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中井。 “不……不是吧。我什么都没签过呀。”中井说道。 半泽皱了皱眉头。 草野的话显然更加可信一些。 签问话笔录和保密协议,是常规的操作。 “真的什么都没签吗。”半泽进一步问道。 “真的啊!”中井无奈地把啤酒放到了桌上,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 “我说你——中井,你该不是背叛了我们吧。”另一位被问话的银行员工仓桥开口道:“在金融厅问话过程中,他们的调查人员反复和我们说不能泄露调查内容,不能泄露签署文件。你不会真的听了他们的鬼话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中井急了,“你的意思是我背叛银行咯!我怎么可能背叛半泽次长,怎么可能背叛营业二部!” “那你为什么说你没签任何东西!” “我是真的没签呀!” “不要撒谎!” “我没有撒谎!!” “好了!好了!先别吵起来!”半泽制止道。 此时,这位银行员也有点懵了。 难道说,这四位员工也存在被金融厅突破的可能性? 半泽开始思索起来。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你们是不是都把手机带进去会议室了。” “是的。”四名被问话的员工异口同声道。 “金融厅有要检查你们的手机吗?”半泽不放心地问道。 他有点担心金融厅会不会强行检查这些员工的手机。要知道,现在的智能手机可储存了太多秘密,自然也包括工作上一些不适合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金融厅强行检查手机当然是违法的。 但他们也常常会这么干,通过一些恐吓、非法劝诱的手段。 最后被问话的人就这么把手机交出去检查了。 所以,半泽要知道这些员工被检查手机的情况。 “没有检查我们的手机。”中井和草野异口同声地答道。 然而,这时,另外两名被问话的仓桥和长冈,却说道: “不对吧——金融厅有要检查我们的手机啊!” 仓桥开口道:“我平时有两部手机。正巧,我进会议室的那一台其实并不是我常用的工作手机。上面什么都没有。金融厅还正儿八经地找了一位技术人员过来,提取我手机里面的数据,还弄了接近1个小时才提取完。最后,我还签了一个提取手机数据的笔录。” 长冈则说道:“我在进会议室之前,悄悄把手机的内存卡给抜了。所以,我也把手机给他们看了。金融厅也提取了我手机的数据,但其实什么都没提取到。” 中井和草野听到这么说,他们一时之间也茫然起来。 “金融厅没提出看我的手机。”草野说道。 “真的吗!”仓桥质问道。 “你们是不是把手机里的数据交给他们了!所以你们才撒谎说金融厅没有检查数据!” “不是啊!我为什么要撒谎!” “快说!” “你们两个有点不太对劲!尤其是你中井!” “喂!你不要凭空污蔑人!” “我哪有污蔑!明摆着的事情就是你签了金融厅的文件,把手机也给金融厅看了,但你什么都没跟我们说实话!” “没有!就是没有!我行得正!坐得直!”中井说道。 “你可不是这样的人!装什么!” “喂!!!” 此时,仓桥转过头来看向了半泽,“说起来,次长。我必须要报告一件事。在审问结束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对方那位北原律师,拍了拍中井的肩膀,好像是在和他说着‘合作愉快’。并且,我还看到后续他们从会议室中抱出了一叠材料。中井!该不会是给金融厅提供了很多东西吧!” “你别血口喷人!”中井听了怒道,“那个律师拍我肩膀,我还嫌脏呢!你这就是在无端揣测!至于他们抱出了什么材料,我哪里知道这个事情!!你不要用你阴暗的思想,来揣度我的为人,我已经在银行干了20年了!你这个小子哪有什么资格说我!” 很快,办公室内的几人竟然陷入了争吵。 半泽在一旁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下来。 本来是团结一心的营业二部第三组,现在却吵得不可开交,四分五裂。 半泽没有想到,其实这是北原的安排。 北原十分清楚今天问话的人放回去之后,银行必然会找他们了解金融厅调查的重点。而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对问话的几人分别进行力度不同的审问。有的人被查手机,有的没有,有的需要签文件,有的没有。 而只要事后银行一对,发现彼此之间的谈话不能互相印证,那么银行必然会怀疑今天被问话的员工,有人背叛了银行。 只要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这种怀疑会渐渐扩大。 在未来金融厅压力的不断增加下,这种怀疑就会变成裂痕。 最终破碎。 北原知道银行这些同事朝夕相处,共同工作的时间很久。他们之间实际上早就形成紧密的攻守同盟。 不要说金融厅上门了。 哪怕警察拿着手铐,在他们面前晃着,这群银行员恐怕都会串好口供,打死都不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因此,必须要离间他们、挑唆他们。 北原知道这些大企业的习性。只要员工出事或者有背叛的嫌疑,银行肯定会毫不留情的进行切割。 到时候,这些被银行切割的员工就会滋生出报复的心理。 如若金融厅找上门来,这些被切割的员工恐怕就非常乐意合作。 深夜,北原坐在金融厅的公务用车里,随着调查人员一起离开。窗外,东京中央银行的总行大厦变得越来越远。 半泽,你接下来会怎样出招?北原心中想道。 第一百零一章 生变 深夜,东京中央银行的一间办公室。 白井副行长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注视着金融厅的人马撤离现场。今天,他们现场检查的结果怎么样了?白井知道金融厅喊了营业二部第三组的人问话。眼下,几乎所有银行高层都在等待结果。 听说金融厅要重点突破的人物是佑美子。 对此,白井倒是不担心。 因为当初,他 “怎么?装傻是吧?你这银行卡怎么回事?”王馨气呼呼的说道。 何家康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带着惶恐的神色,根本无法分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事情。 骷髅鬼王见到那一幕,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对秦羽,愈发感到好奇。 “半圣墓地的开启就在明日,这其中的路程需要一日之久。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吧?”于兴然向着卡萨所询问道。 “你们要去干嘛?”走在路上,叶婉儿还没弄清吕枫他们要干什么去。 赤月帝尊之所以如此惊骇,便是因为秦羽的五行神耀术,完全克制了他的阴阳赤月之力。 “嚯,还真抓着了?”昨天郭都回来就开始用竹子做夹子,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锁是虚挂着的,他还没靠近就一挥衣袖,锁落在了地上,发出“匡呛”一声,木门也随即而开。 家丁虽然不如士兵的身份尊贵,但毕竟总比种田的农夫待遇好,不仅能够吃饱,隔三差五的话要是还能够获得一两个血食丹药,能够提高自尊的暗神之气,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当然不是!现在距离陈虎最近的拳手,也远在十公里以外,这种噪音却是无法传递这么远。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屏幕画面一转,出现了掌喆天扑出世界级边锋阿尔扬·罗本的圆月弯刀的逆天扑救的画面,然后,又出现掌喆天逆天扑出世界级中锋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的点球的画面。 “是,臣妾遵命。”青霜曲膝一福,恭敬的随在李贵妃身后向佛堂外走去。虽然心中好奇,接下来李贵妃会让谁与自己相见,但却并不多言,仅安静颌首而行。 果不其然,她听到一声几乎从牙关里挤出来冒着丝丝‘阴’寒之气的声音。 不,项羽你错了,那些是人,是生命,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他们的强大。 到底是动物学博士,先不说知识量,就是这胆子,也非同一般,而随后,在伊莎的示意下,陈虎将灯管的光谱,调成蓝色。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亲手布置的,想着等到结婚的那一天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料还没有等到结婚我就被抛弃了。这里虽然不大,但是却是我全部,这是我的窝,我幻想和自己的良人共度一生的地方。 而顶级培育家,则是大师,名气不弱四天王,甚至某些方面隐约强过,至少在吸金领域强的一塌糊涂。 金骞的年纪本就不大,之前一直都是三十出头的模样,显得既英俊,又成熟稳重,有种特别的魅力。 从昨夜顶到现在,一双手已经举得在那儿不住的颤抖,顾光晔那儿还好些,只稍稍的泼出了一点水,浸湿了些许的衣衫,可尹知学那儿水盆里头的水早泼了大半盆在身上,手不住的发抖,整张脸脸色惨白,无比的可怜。 有些事情过于肮脏,大概连寅容自己都不好意思向沈念一说出口。 他还是那副模样,即便这会被近百人持刀围着,也看不到半分畏惧。 “为什么我会在母亲的碑上写了孙朱氏?”那么要紧的事情,她怎么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母亲病重缠绵数月,已经将身后事一件一件都交代清楚,甚至连自己死后埋在哪里,碑上写什么字都关照好了。 “好,我帮你摆平这件事情,但是你要销毁这段录音,让它永远不再出现。”面对赵子龙的取巧手段,刘伟东虽然不甘心,可也只能认输。 一袭金,一身白衣,人虽不动,其气势却冲荡霄汉,犹如巨山落地,浩瀚,雄壮而又霸道,无形的气息伴随巨大的魔戟出现在绝命台之上的一刻,众人的呼吸近乎停止。 这声音突如其来,惊的众人打了个寒颤,尤其是顾名臣更是心里莫名紧了一下,他缓缓回过头,却看到了一穿着白色天机道袍,红光满面,身如长鹤,长发盘髻,气度超然如仙的老者。 说完这话,楚天云不再多言,直接调动飞剑的方向朝着内院飞去,留下一脸愣愣的楚星寒。 “是是是老祖宗,我这就去办。”阿幼咿哪敢不从,连滚带爬的转身就跑。 琴婉轻轻撩起衣袖,看着右臂手腕上的七色原点,呆呆的立在原地,恍然大悟。 震到手腕剧痛,震到臂膀痛麻,震到虎口生裂,震到双手染血,震到心惊肉跳,震到战意全无,哪怕是一向自诩天资不凡,自负高傲,目空一切的钢鞭男子也在一次次交锋之后被打击到没了半点脾气。 吕俊青很是花费一番经历去打探流言的源头,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太难捕捉,但他还是打探出一则消息,这些留言应该与“财经茶室”有关。 “冷一,你现在就开始复制智脑当中的那些实用性很强的技术,到时候拿回去和你们机械族人的科技、三眼族人的科技相融合,继而制造出我们自己的东西来。”夏浩然淡淡的说道。 秃脑壳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只通红的巨眼,一只眼珠正中间闪着凶光。 “哈哈,是不是也开心得懵了?刚刚我和侑莉、秀英和帕尼她们说这消息的时候她们也是这么个表情”林允儿似乎猜到了龙至言的表情。 在宣绍冰冷的视线之下,孙威鼻头都沁出了汗,握在腰间刀柄之上的手心里,黏腻腻的。 眼前谁识岁寒交,只有梅花伴寂寥。明月满天天似水,酒醒听彻玉人箫。 而掌控飞船,首先要做的就是掌控舰灵,否则在出行的过程中舰灵不配合,那就蛋疼了。 第一个电话是拨给余老爷子的,对这位老爷子,李辰的感觉很复杂。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和长辈,经营汉唐博物馆以来可谓呕心沥血,但当年投票否定了李辰的家族继承权的也有他。 第一百零二章 内战 半泽有点不敢相信看到的电脑画面。于是,他又立刻点击鼠标,再试了几次。结果弹出来的都是同一个提示,“您的权限已取消”。 接着,半泽又立刻尝试了登入其他的模块,比如人事、合同审批等模块,一切权限又是正常的。 查询本行以往贷款项目,营业部次长也有这个权限。 半泽以前也查询过。 可眼下自己的权限怎么被暂停了?! 并且,唯独只停了这一块的权限。 这里面针对自己的意味简直是不要太过明显。 是谁在阻拦自己? 大白天内,办公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个员工都行色匆匆地办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然而就是在这幅光景之下,却有人在修改着系统权限。 半泽莫名地感到了一股寒意。 要知道这可是修改系统的权限。 没到一定的级别是做不了这种事情的。 半泽想到了那位有些臃肿的白井副行长。 绝对是他干的好事! 半泽拿起了手机,打电话给他的一位好友——渡真利忍。 渡真利是半泽的同期。从某种意义上说,渡真利可谓是“交际花”。虽然这个词用来形容男人有些别扭,但也是恰到好处的说明了渡真利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渡真利同半泽一样,也在总行工作,他那边有着最为灵通的消息。 在半泽此前经历的大阪支行的贷款不良事件等,都是渡真利为他提供了有力的情报。 “怎么了,半泽。”手机里传来渡真利的声音。 半泽看了看四周,起身拐进走廊的一个偏僻角落,压低声音道: “有个事情我要和你打听一下。” “你现在可要小心了。我这边听到许多原产业派的高层,最近可是想趁着吉泽信托的事情,把你彻底扫地出门。” “就是和这件事有关。” “你要打听的是什么?” “我的权限被人停止了。” “什么?!” 电话里传来了渡真利惊讶的声音。银行的权限系统可不是随便开开停停的。每一个职位所对应的权限都是严格设定好的。如果需要开启或停掉一个职位的权限,哪怕只是一部分,都需要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批手续。 “对这件事你有头绪吗。”半泽问道。 “半泽呀,你现在很危险呐!”渡真利的声音传来道。 “怎么说。” “如果没有高层的同意,你的权限是不可能被冻结的。” “这可真是好笑。”半泽说道,“既要让我追查吉泽信托一案的真相,又要冻结我的权限,不让我追查。这些银行的上层究竟是在想些什么!!真想扒开他们的脑子看一看!” “他们应该很快就要动手整你了。” “我的权限被冻结一事,你能探听到消息吗。” “这个事情你得去找一个叫做今村正裕的人。”渡真利说道,“今村是人事部的惩戒主任。有关员工权限启动或者冻结的事情,申请都是先交到今村这里。然后今村再进行上报。半泽,你这个事情一定是高层交代今村做的。” “我还要嘱咐你呀!”渡真利的语气着急起来,他是真的为半泽着想,“这个今村可是一个麻烦的人!他在银行内的名声可是臭名昭着。这个今村就喜欢用着人事部的权力,刁难员工,你可要小心!” “谢谢你了。”半泽说道。 两人再寒暄一番之后,半泽挂掉了电话。 这位营业部的次长眉头微微皱起。 半泽也是听过今村这个人的名声。 而且今村他是原产业派的成员,也就是白井副行长、大和田前常务那一派。 不用说,今村他也一定会百般刁难自己。 今村的人事部就在办公大厅的上两层。 该怎么办? 半泽并不是一个怕事的人。 今村既然把自己的权限停掉了,那他估计后面恐怕还准备很多招数来恶心自己。 如今,银行面临金融厅的检查,进入危急存亡的关头。 而行里的不同派系,竟然还在想着互相内斗,给对方使绊子。 这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半泽不想再忍了,他直接起身,快步走到了电梯口,按下按钮。 …… …… …… 此时,东京中央银行总行大楼,第三十一层,人事部。 今村正坐在办公室里悠闲的泡茶。银行的人事部是一个活少,却又权力大的部门。今村能进到人事部,完全是托了以前的时代际遇。为了平衡原东京派和原产业派的力量,两派在人事部中的人数都是有定额的。 而今村就是为了凑够原产业派在人事部的数量,而被选入。 这般日子,对于今村来说好不惬意。 今村在上午刚刚停掉了一位名叫半泽的职员权限。 对方是营业二部的次长,这个职位在东京中央银行显然是个重要的位置。但是,今村并不放在眼里。 他也听过了这个半泽的“光荣”事迹。 包括在董事会上,他竟然逼得常务大和田下跪道歉。 这种人简直是个疯子。 半泽是原产业派出身,以前东京中央银行合并之前,半泽是在产业中央银行任职。 这个半泽自己身为原产业派的一员,却反过来背刺大和田常务。 在今村的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叛徒行为。 银行不需要叛徒的存在,今村这么想道。 忽然之间,办公室外像是传来争吵声。 “我要见今村主任。” “不行的。见人事部主任必须要通过银行内部的系统预约时间。” “我这是急事!” “再急的事,也要遵守规则!” “给我让开!” “喂!你的动作怎么这么粗暴!” “你快给我停下来!” “你怎么能够擅闯人事部的办公室!” 接二连三的惊呼传来。 随后,门外传来了“咔、咔、咔”的脚步声。 却见得一位表情凶悍的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已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他的一双目光瞪着今村,仿佛像是凶恶的地狱之鬼,要把这位人事部的主任给碎尸万段般。在看到今村就在办公室后,他直接踏步走入,连门都不敲。 下一秒就听得半泽的声音,毫不留情面地大声喊道: “今村!!!” 第一百零三章 走狗 今村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大跳,握着杯子的手不由得一抖,里面的茶水直接撒出来,淋到地毯。 入行十七年,今村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被如此地粗暴叫自己的名字。 他抬头望去,看到一位表情凶悍的银行员。 今村知道,此人是半泽。 半泽的面孔早在东京中央银行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今村将手中的杯子一放,同样大声地喊回去: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么闯进别人的办公室!!” 半泽听到今村的回应,没有任何表示。 接着,他迈出了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入办公室内。 半泽每朝今村走近一步,就显得这位人事部主任刚才说的话,就像笑话一样。 “喂!喂!喂!”今村像是没料到面前之人,居然是这个反应。 今村过往同银行员工接触,从不可能有这般的场景出现。 要知道,在银行—— 人事就是一切。 所有员工都是对人事部毕恭毕敬,乃至于谦卑讨好的姿态。 敢对人事部摆出这样一幅蛮横的态度,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场景。 然而,半泽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村的面前。 这位名为半泽的银行员,近距离地站在原地,提醒着人事部主任,这个场面不是在做梦,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你给出去!!”今村大声地喊道。 然而,半泽仿佛听不到这句话般。 下一秒,半泽猛地用手拍向桌子,上面的水杯顿时“咔”的一声,发出清脆的震响。整张实木的办公桌,竟给人一种当场剧烈摇晃了一下的错觉。 “你是不是把我的权限给停了!”半泽直接高声质问道。 今村傻眼了。 他堂堂一个人事部的主任,居然被人拍桌子。 这个名叫半泽的家伙,缺乏常识,缺乏到这种地步吗?! “原来是这回事。”今村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半泽。你也在银行呆了很多年。一些事情,你有必要问得那么清楚吗!” 都是成年人,何必这么刨根问底?! 银行都将你的一些权限停掉了。 此中的意味,还不够明显吗?! 摆明就是要把你踢出去了。 这个半泽是有多不懂人情世故,才会闯进来问这种问题。 “回——答——我——的——问——题。”半泽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说道。 这位次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千钧鼎般,将听者压得喘不过来气。 半泽的身上有一种威严。 这种威严很奇妙。 不是来自权力的威严。 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文字描述清楚的威严。 这种感觉,就像是勤勉工作、以身作则的老师。 他没有握有教鞭。 但是,站在讲台上,他就是能够获得绝大多数学生的尊重。 许多人事部的员工听到这争吵的动静,都聚集过来。越来越多的人都站在了今村的办公室外,看着这罕见一幕的发生。 有一些纯粹是在人事部办理事项的其他部门员工,也跟着围过来,看起了热闹。 今村臭名远扬。 不仅仅其他部门的员工讨厌他。 甚至人事部的同事,都有不少人对他感到厌恶。 今村看到人越来越多起来,不由得感到,不能在众人前丢了面子。 他也大手一挥,拍在了桌子上: “是的!半泽!就是停了你的权限!你身为银行的员工,不仅不知道反省,还这样当众闹事!你是不是太过丢人现眼了!!” 今村一番话语说得大义凛然。 仿佛他是主持正义的审判之神,今日降临于此就是来惩治犯下弥天大错的半泽。 在今村的想象中,银行其他部门的员工应该一听到人事部的训斥,就要跪地求饶。 这才是正常的画面。 “反省——?”半泽的声音带着讥讽的意味响起道。 半泽再度向前一步,“你让我反省?!你们这些成天坐在办公室的高层,惹出了大祸。现在我在替你们擦屁股!你居然让我反省!!你好好想想你说的是什么!!!该反省的是你们!!” 半泽的一番话,彻底惊住了今村。 今村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这个男人不害怕人事部。 他已经狂……狂到这个地步了吗?! 然而,还不等今村反应过来,面前的半泽又再度开口。 “停掉我权限的理由是什么?” “嗯?” “理由是什么!!” “自然……自然是银行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今村这样说道。 停掉半泽的权限,当然没有任何正当理由。 按照银行的内部制度,必须要有相应的惩戒事由,才能暂停一位员工的权限。 然而,今村知道,停掉半泽权限的真正理由,自然就是为了阻挠他继续调查吉泽信托项目一事。 这个理由是不可能说得出口的。 “如果给不出任何明确的理由,你必须立刻给我恢复权限!”半泽怒道,“你听到了吗!!” “凭……凭什么!!”今村继续负隅顽抗道。 就在这时—— 半泽突然冷笑了一下。 刚才还看起来愤怒至极的男人,竟露出了冷笑。 “你确定你要这样继续下去吗,今村。在银行,有功的就是上级,有错的就是下级。你把我的权限给停了,必然是有人这么指使你。然而,你是在没有正当理由之下,停掉我的权限。如果事后较起真来,那么今村,你就是失职。” “你以为你在帮某位银行里的上层,做他们的走狗,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半泽继续道,“他们若要舍弃你,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毕竟一条狗,有什么价值!!” 半泽并非是一个只会无脑大喊大叫的人。 前面的怒吼只是策略。 为的只是干扰今村的思绪。 而直到最后一刻,才将真正的利害关系讲给今村。 果然,今村听到半泽的话,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前面愤怒的争吵扰乱到他的思维。他现在的的确确被半泽这一番话吓到了。特别是在人事部,如半泽所说的事情,他已经见过太多了。 怎么办? 汗水浸湿了今村的衬衫。 今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个男声从半泽的背后响起: “够了,半泽。” 第一百零四章 追查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位出声制止的人身上。 却见是一位两鬓斑白的男子,虽然面目有些苍老,但是依然看得出来他的精力旺盛。他就是东京中央银行人事部的部长清田辉弘。清田在银行中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既非原东京派,也非原产业派。 当初东京中央银行合并以后,也是他临危受命担任了人事部部长。 在他的治下,他始终竭力控制着两派的斗争。 今天,半泽闹到了人事部来。 尽管今村并非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好人,但人事部毕竟是在清田的掌控之下。 清田必须要出面维护人事部。 许多员工见到是人事部的部长清田,不由得都大感震惊。像清田的这样的人物,本来应该是出席董事会议这样的高层场合。而现在,这位人事部的部长竟然因为一位员工权限被停掉的事情而出面。 “清田部长。”半泽转过身来,按照常规的礼仪,不谦不卑地打了个招呼。 “人事部停掉你的权限,的确没有正当理由。”清田说道。 这位人事部长语出惊人。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承认了人事部无理由停掉这位营业二部次长的权限。 半泽也愣了。他知道人事部的部长清田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 但是,竟这样直接的承认,似乎也过于磊落了。 “既然,你确定了是无理由停掉我的权限,那么就请恢复。” 清田听着半泽的话,双眼认真地看着这位次长: “你确定要恢复吗。” 一个反问的语气。 不知为何,却能从这语气里感到一种隐隐未知的势力在整件事背后的作用,让人心生恐惧之感。 半泽被这个反问弄得有些莫名奇妙。 “我既然受董事会命,进行内部调查,我当然需要这些权限。必须要恢复!”半泽斩钉截铁地大道。 “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太明白的。”清田道。 半泽一时之间被清田这态度,弄得有点无措。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在耍些自己所不知道的阴招。 就在这时清田进一步说道: “你以为停掉你的权限,是在阻碍你吗。其实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半泽更加不明白清田究竟是在说什么了。 “别开玩笑了,清田部长。”半泽说道,“我依然要求恢复我的权限。” 清田听到此言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转头对着今村,“将半泽次长的权限恢复。” 今村听到自己部长这样说了之后,也懵了。 他也完全搞不懂清田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让步。 “可是……部长!半泽他……” 今村还想最后再尝试一下,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清田锐利的目光。 无奈,今村只好操作起电脑。 很快,这位营业二部次长的权限就被完全恢复了。 “如果你满意了,就可以离开了。”清田说道,“但我希望你记住,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一些有利的事情,实际上是有害的。而一些看似有害的事情,说不定,又变成了有利的事情。” 半泽不明白清田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不想过多纠结,于是微微鞠躬,随后退出了办公室。 这位营业部次长立刻大步走向电梯间,准备回到办公大厅。 然而,还在半路上,他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来电正是他的那位精通人际关系的好友——渡真利。 “是什么事情。”半泽问道。 “你呀!你呀!我问你,你有没有去找人事部恢复你的权限!”渡真利在电话中,着急地说道。 “是啊。怎么了?” “千万不要恢复你的权限!”渡真利在电话中警告道。 半泽从没有听过渡真利有过这样的语气,他不明白为什么渡真利会突然这样。 “如果我没有权限,那要怎么调查吉泽信托的事?渡真利,你的话我有点听不懂呀。” “总之,听我的。千万别恢复!具体什么理由,我现在还不太方便和你说,我怕隔墙有耳。切记!切记!不要恢复你的权限!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可我已经恢复了。”半泽回道。 听到半泽的答复,电话那头直接沉默了。 “渡真利,到底是怎么回事?!”半泽连续追问了好几遍。 然而,过了2,3分钟后,电话那边才传来渡真利的声音: “祝你好运,半泽。详情我们之后找个时间再谈。” 真是的,这么神神秘秘!半泽有些抱怨地挂断了电话。 随后,他急匆匆地回到了办公大厅。 那个清田是那么的神神叨叨。 怎么渡真利也变得这样。 半泽走在路上,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清田会说停掉他的权限是在保护他?这个逻辑可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劝说一个士兵扔掉他的兵器是在保护他一样荒唐。 而这个渡真利也是。他竟然同样莫名奇妙地劝说自己不要恢复权限。 真是见了鬼。 这两个人的观点态度,竟然有着某种一致。 不知为何,半泽竟也开始感到了一点慌张。 如果只是清田这么说,或渡真利这么说,半泽还不会当回事。 但是,这两人同时都这么说,那么就不得不让怀疑这背后是有着什么。 渡真利这个行内的“交际花”,肯定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可他现在又不方便告诉我。 两人都在同一栋楼。 此时此刻,半泽真想直接走到渡真利的工位上,好好问个究竟。 “次长好。”不少营业二部的员工看到半泽走入大厅,都起身打了招呼。 “你们继续忙。” 半泽坐回了自己的工位。如今,拿回了系统权限,总算可以开始追查幕后的真凶了。那笔300亿円的不良贷款,究竟是银行中的谁造成了。 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立刻敲击着键盘,开始登入系统查询起来。 半泽直接输入了300亿円的数字,看能不能撞到运气,直接搜出相同金额的贷款项目。 屏幕的页面刷新了一下。 浮现出了相关结果。 半泽在进行了初步的筛选后,挑出了一个可疑的项目。 随后,滑动鼠标滚轮,追查这笔可疑贷款的审批人。 来到这个项目资料的最后,审批人正是—— 东京中央银行行长中野! 第一百零五章 行长的问题项目 半泽没有想到首先列入怀疑对象的竟然会是中野行长。 难道自己要去调查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 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此时,半泽也明白了方才清田和渡真利为什么要阻止自己。他们大概是先知道了这起内部调查,第一个要查的对象就是中野行长。 半泽迅速浏览起了中野经手办理的这起贷款项目。 这笔300亿円的贷款是放给东京的一家在房地产的大手企业——福本地产。仅从表面上看,这笔贷款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东京中央银行同福本地产早在十余年前就开始合作了。 期间的还本付息一直都是十分正常的状态。 可以说是一笔优质的贷款项目。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东京中央银行居然将这笔贷款项目转让给了一家名为“太平洋飞拓”的资产管理公司。 这种行为非常诡异。 一般来说只有一笔贷款无法正常还本付息时,银行才有可能将其转让给这些不良资产的清收公司。 如此的一个优质贷款项目,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转让出去? 在银行里,若打比方的话,这就像是把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卖给了别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一定有鬼。 半泽觉得难办了起来。 他想起了之前在董事会的那一幕。 中野行长任命自己来调查吉泽信托一案。 然而,现在首先查到的却是中野自己名下的项目。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泽也懵了。 办公大厅内,这位银行员陷入了思索,下一步行动究竟该如何进行…… …… …… …… 与此同时,金融厅内。 数间会议室内都堆满从东京中央银行搬过来的材料。不断有检察官匆忙地进出会议室,挑选着资料。在办公大厅内,则是三五成群的调查人员围绕着电脑,在进行讨论。几乎大半的人员都被动员在对东京中央银行的检查上。 主任检察官黑崎正在大厅内的一张办公桌,抖动着腿。 自那天在现场检查,突破佑美子失败后,黑崎内心一直愤愤不平。 必赢之局就这样被翻盘,他十分不甘心。 一定,一定要扳回来!! 有一位检察官从黑崎身边路过,黑崎直接伸手隔着西装外套,就是猛地一拽他的腰带:“你们发现了什么线索没有!!” 这位检察官一惊,差点连手中的文件都要掉到地上。 “抱……抱歉,黑崎主任,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比较明确的方向。” 黑崎听了,两道眉毛拧得更深。 他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道:“所有人听着!如果找不出违法的线索,那就都给我住在办公室里!不要回你们的住宿公寓了!公帑不是拿来养你们这群人!!” 这位主任检察官的训斥声一出。 大厅内的诸多检察官顿时更加只敢低头看着手中的材料。 黑崎坐在办公椅上,盯着大厅里的另一个房间。 北原律师就在那里。 平心而论,黑崎还是不愿意事事找北原的。 这样仿佛显得诺大个金融厅像是吃白饭一般。 然而,在内心纠结了一会之后。 黑崎还是走向了北原在的办公室。 一推开门,那位名叫北原的律师,依然坐姿有些悠闲的在那,手中像是随意地在翻阅些材料。这位律师丝毫都没有受到现场检查受挫的影响。这个律师,看起来还真的是无比的淡定。 黑崎想问问这位律师还有什么招没。 然而,这位主任检察官旋即就注意到了北原的桌上放着一张表格。 定睛一看—— 这张表格居然列出了东京中央银行可疑的信贷项目——也即是吉泽信托可能收购的那笔不良债权。 看到这一点,黑崎顿时大吃一惊,“北原律师!你!你!找……找出了初步怀疑的项目?!” 北原将办公椅转了过来,点了点头。 “怎……怎么做到的?!”黑崎没有想到这位律师竟然这么快就列出的需要调查的贷款项目。 这简直比他们的资深调查员的动作还要迅速。 要知道金融是一个很复杂的领域。 里面很多的门道,如果不是长期浸染的话,根本就不知道。 “很简单。”北原笑道:“这次案件是银行想要掩盖他们的不良贷款,于是就用他们的自有资金,左手倒右手,自己收购自己的不良贷款。而既然是要试图掩盖不良,那么这笔贷款在移出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前,必然是一笔正常贷款。” “所以,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场面。那就是银行把表面看起来是正常还本付息的贷款项目,竟然转让出去了。这是一种非常不寻常的交易。除非这种贷款项目是浮动利率,银行想要对冲利率变化的风险,否则,在通常情况下,银行是不可能将优质的债权转卖给资产管理公司。” 北原的话语。 每一句话都切中了银行业务的核心。 “因此——”北原继续道,“只要我们找出东京中央银行在近些年,究竟是把哪些正常贷款出让了。这些被转卖的所谓‘正常’贷款项目,估计就是有问题的。” 黑崎被这位年轻律师清晰无比的思路给震撼到了。 此时,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幸运之感。 那就是这位律师目前并没有站在金融厅的对立面。 如果有朝一日是需要和这位律师做对手的话,那场面简直不敢想象。 北原伸出手,指向了表格中列出的第一个项目,说道:“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福本地产的项目,贷款金额刚好也是300亿円。在去年,这个贷款项目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资产管理公司收购。我估计,这家资产管理公司可能多半和吉泽信托有关。” 这位顶尖律师和那位顶尖银行员半泽所作出的判断一模一样。 他们都落在了福本地产的这个贷款项目上。 黑崎迅速翻动着这个福本地产的贷款相关资料,刹那间,他看到了审批人竟然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中野!! 大鱼来了! 这次大鱼真的来了!! 东京中央银行,你给我等着!!黑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 第一百零六章 北原的杀招 “快点,你们给我快去查这个福本地产的项目!!”黑崎在北原的办公室自己大声道。几个检察官立刻快步跑进来,诚惶诚恐地接过黑崎钦点的材料。 “前几天难得从东京中央银行搬来了那么多材料!”黑崎说道,“你们可要把这个福本地产的贷款情况给我查个底朝天!!!” 北原听着这位主任检察官的话语,心中也在思索。 这些天来,自己一直考虑怎么破局。 那位半泽是个难缠的对手,恐怕就是银行让他来对付金融厅的。 前些天的现场检查,北原也见识到了半泽的厉害。 该怎么做,才能击溃这个强大的对手。 北原再度看了一下福本地产的项目资料,忽然之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黑崎在吩咐完了下属之后,又转过头来看向北原。方才这位主任检察官也翻了一下,福本地产的项目资料。 拥有着丰富经验的黑崎,却感觉到了难办。 因为从资料上看,福本地产和东京中央银行有着长时间的合作。 还本付息等情况也一直正常。 的确,将这样的优质贷款项目转让出去十分可疑。然而,法律并没有规定,银行不能这么做。你身上有一万円,你完全可以将钱给任何你想给的人。只是单纯的转让贷款,并没有违反任何监管法规的地方。 想要继续调查下去,就必须要证明福本地产的这笔借款已经是不良。 但问题是,要怎么证明? 资料里的还本付息记录一切都清清楚楚,十分正常。 这有可能是一笔不良贷款吗?就连黑崎自己也陷入了怀疑。 “我说,北原律师。你要如何证明这是一笔不良贷款?”黑崎不禁问道。 “银行遮盖不良贷款的手法五花八门。例如,对贷款进行展期、故意错划贷款的风险分类、借新还旧等等。”北原说道,“如果福本地产的贷款已经陷入不良,那么东京中央银行必然会采取一定的手段来遮盖不良,我们需要判断出他们遮盖的手法,然后再反过来调查。” 黑崎盯着手上福本地产的资料,迟疑道,“然而,光从这个材料上看,我猜不到他们的手法。你说是贷款展期?这也不是。福本地产在这个项目里的贷款基本没有展期,或者展期次数非常少。” “如果说是借新还旧的话,那也不对。因为借新还旧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后续的贷款规模会越滚越大,而这个项目显然也不符合这一点。” 黑崎感到了头疼。 “我相信这个项目一定是不良。”北原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 “你看看这个一年前的新闻。” 北原将电脑屏幕转过来,对准黑崎。 屏幕上正是一份新闻报道。 标题是《福本地产管理层巨震,疑似公司内部分歧加剧》。 这份新闻的内容大意是讲,福本地产的管理层突然洗牌,疑似大股东对现在管理层非常不满。当然,管理层进行了与之相对的斗争。公司内部隐隐有分裂的征兆。同时,在这篇新闻报道的最后,还提到了有部分供应商反应福本地产开始在拖长账期。 “如果说公司利润没出现问题,股东会对管理层不满吗。”北原说道,“恰好也是在这篇报道之后,福本地产之前同东京中央银行的信贷规模接近500亿円,现在被缩减成为了300亿円。这里面一定有鬼。” 黑崎立刻抓着鼠标,就开始阅读起了北原提供的这则新闻。 的确,如果福本地产经营也有困难的话,那么这笔贷款多半就是不良了! 但问题是,东京中央银行到底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法? 北原这时拿出了数张福本地产的项目资料,手中指了指道,“黑崎主任。这笔三百亿円发放给福本地产之前,东京中央银行在之前两个年度,也同样发放了三百亿円的贷款。但是,有意思的是,里面许多的付息记录,还有许多笔归还本金的操作都是现金收付。” 黑崎皱了皱眉头,立刻开始翻动起来。 此时,这位金融厅检察官觉得有些异常了。 购房者都是通过银行转账付的房款。 然而,福本地产在还本付息上,却是有很多笔操作是以现金来归还。 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反常。 但问题是,如果是用现金的话,那又如何掩盖不良? 黑崎听完北原的话一时之间更加迷茫。 然而,猛然间,这位主任检察官想到了一个手法。 这个手法,恰好与福岛地产以多笔现金归还的东京中央银行贷款的操作一致。 “难道是——!”黑崎脱口而出道: “空取空存!” 北原和黑崎两个人都异口同声! “没错!黑崎主任。”北原说道:“我怀疑东京中央银行使用了‘空取空存’的手法,来掩盖的不良贷款的存在。” 【空取空存】 【所谓空取空存,即是指进行没有实际现金流转的收款、取款操作。例如,银行记账收到一笔100万円的现金。但实际上,柜台并没有收到现金。与此同时,银行再记账取现一笔100万円的现金。这样一来现金的出入就抹平了。这个时候,银行的记账却分别出现一笔现金存款和现金取款的虚假操作】 黑崎的目光中掩盖不住激动,“也就说福本地产这些月度归还的现金还款,都有可能是假的。东京中央银行根本没有实际收到现金。他们只是在记入一笔虚假的现金收款后,只要再同时办理一笔相同金额的现金取款,那么整个账目就平了!” “而福本地产不需要实际还款,那么整个贷款的不良也被这种操作掩盖了!!!!”黑崎越说越是兴奋。 “那么接下来,只要我们能够确认东京中央银行的总行营业部,在收到福本地产的现金还款,同时也有一笔同等金额的现金支出,那么我们就能锁定银行的违法行为。”北原说道。 这位顶尖律师瞬间就抓住了银行存在的破绽。 黑崎立刻指挥下属,按照北原所说,展开调查。 北原的杀招来了。 他抓住了银行可能在使用空存空取的手法在掩盖不良贷款。 半泽要如何应对? 第一百零七章 战火再燃 数日后,上午,东京中央银行。 “半泽次长,马上就要向董事会汇报了。” 营业二部的许多人围在了半泽的身边。距离金融厅要求提交吉泽信托项目资料的截止日期只剩下两个礼拜了。 而东京中央银行今天需要预先检查半泽收集的资料,看提交给金融厅的文件是否需要做出调整或修改。 本来,调查吉泽信托一事,半泽是有让几位关系紧密的下属一起参与调查的。 但自从半泽发现居然是要调查中野行长之后,他就让下属们都退出调查,只剩下自己一人孤军奋战。半泽明白,如果自己的下属也卷入到对中野行长调查的话,他们的银行员生涯必然会受到很大的不利影响。 桌上放着一撂文件。 文件里正是吉泽信托的相关资料。 还有最为关键的福本地产的贷款项目一事。 即吉泽信托疑似用这300亿円,通过一家名为太平洋飞拓的资产管理公司,反过来收购了东京中央银行福本地产的贷款。 在这几天内,半泽追查了太平洋飞拓和吉泽信托的关系。基本可以确定着两家公司具有联系。证据非常简单,那就是太平洋飞拓和吉泽信托的事务经理都是同一人,一位叫做土田隆平的男子。 半泽还没有向吉泽信托追查。 但是这个证据已经非常明显了。 至少对于金融厅来说。 这构成了一个关键性的证据,可以证明太平洋飞拓和吉泽信托存在关联。 如此一来的话,整个事件就变成中野行长为了掩盖自己名下的福本地产的300亿円不良贷款,于是中野行长利用银行资金300亿円先向吉泽信托注资,随后吉泽信托再用这300亿円向银行购回福本地产的不良贷款。这个不良贷款,就完成了“出表”。 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要面对行长。 半泽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模样。 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了10点12分。 而10点30分准,银行就要召开董事会了。 内容就是对吉泽信托项目的初步调查结果进行审议。 眼下,东京中央银行内,没有一个人知道半泽手中的资料究竟是什么。 一切都将在董事会上进行揭晓。 半泽内心陷入了纠结。 需要在董事会上将中野行长涉及的事项,当众披露吗? 还是说,私底下找中野行长核实比较好。 半泽仍然举棋不定。 银行这个地方,真的像是一个会吞噬人的地方。 只要你在这个地方呆得足够的久,你仿佛也会堕入深渊,被渐渐同化。 而半泽想要改变这一切。 是的,一个听起来无比幼稚、无比愚蠢的想法。 之前,自己在董事会上,让大和田常务下跪道歉,已是银行业内的奇闻。 而现在要在董事会上质问行长。 这恐怕又会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要怎么做? 金融是一个人人看起来都羡慕的行业。这里的人都是西装革履,每日出入在豪华的办公大楼。然而,光鲜的外表之下,隐藏的却是欺骗、斗争、背叛、谎言、无耻。 利益纠葛的复杂、派系之间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让所谓富丽堂皇的外表,看起来像个笑话。 半泽想起了一个词—— 诚实。 是的。 什么时候金融行业能够重新捡回这个词。 什么时候这个行业里的人,能够坦诚的互相面对? 半泽有些厌倦了。 他是一个刚直的人,但也知道要在恰当的时机,圆滑处世。 半泽当然也撒过谎。 他当然也圆滑过。 否则,他不可能同样爬到总行营业二部的次长位置。 在经历了许多之后,半泽有些开始怀疑起了自己银行员的生涯意义了。如果到头来只是重复地干着玩弄权力、欺骗的勾当,那么自己往上爬,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想要改变。 而改变这一切的起点—— 就必须要坦诚地面对一切。 请...您....收藏6...9...书....吧....! 哪怕是一个银行的行长,也必须要坦诚地面对自我犯下的过错。 半泽手握着文件资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距离董事会开始还不到10分钟了。 半泽站起身来,走向电梯大堂。 …… …… …… 总行的董事会议室在二楼。 古典装潢的红毯从大厅第一层,一直铺到了第二层,通向会议室,早已成为了总行大楼的一个独特标志。 半泽手握着文件,踩在了地毯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命运的纠葛,半泽再次于走廊的尽头,看到了前常务大和田的身影。 大和田的常务一职虽然被撤销,但他仍是银行董事的一员,可以列席会议。这位前常务当然知道这次会议是要审议半泽的调查结果。因此,大和田也特地前来参加。对于他而言,这场董事会议,就是欣赏半泽被处死刑的刑场。 “半泽君。吉泽信托的事情,查得怎么样?”大和田蔑笑道。 “之后你就自然知道。”半泽冷淡道。 “希望你等等,能好好地向董事会说明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和田故意装腔作势地说道,“我们东京中央银行的未来,可就要靠你啦,半泽!!!” “必须感谢大和田常务为首的高层,感谢你们的英明领导,将银行带到现在这样一个处境!”半泽毫不客气地讽刺回怼道。 “哼!!”大和田怒呼了一声。 这位银行员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然而接下来又被大和田叫住。 “半泽君,你这么急匆匆地走,是要进会议室吗。不好意思,我得告诉你,只有银行董事才有资格直接进去。像你这样的银行员,只有得到会议的指示之后,你才能走进去!”大和田的眉毛挑了挑。 这个大和田还真是讨厌!!半泽想道。 但是,的确如这位前常务所说,自己也真的只能在会议室外面等。 陆陆续续,很多银行的董事都步入会议室,随着人数到齐,大门关上。银行的高层开始在里面讨论起了本次金融厅就吉泽信托检查的紧急事项。会议的内容是保密的。没有人知道银行的高层在里面讨论些什么。 半泽就这样在会议室外的走廊等着。 终于在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大门打开。 “请半泽次长就吉泽信托一事汇报。” 第一百零八章 银行董事会 半泽步入了董事的会议室。他感受到了很多不友好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现在银行内以白井副行长和大和田为代表的原产业派,恐怕都想将自己除之而后快,估计背地里都对自己咬牙切齿。 东京中央银行内的原东京派倒是有不少人,希望对半泽抛出橄榄枝。 尽管半泽出身原产业派,但如今拔擢到东京总行营业二部的次长,却是行长中野的手笔。原东京派倒是希望接纳半泽这样一员猛将。 高层中的两派人马,不约而同地注视在了半泽手握的文件材料上。 虽然很多高层讨厌半泽的性格,但他们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 在短短的几个星期里,半泽能就吉泽信托一事查出什么,也是他们十分的。 然而,还没等半泽开口,一个男声就响起。 说话的人,正是白井副行长。 白井在座位上,挪动着他那有些臃肿的身体,他开口道: “半泽。上次在董事会议,你说我和吉泽信托有关系,请问现在你调查的结果怎么样呢?” 白井的语气中带着挑衅的意味。 闻及此言,董事会中不少原产业派的成员,都轻声笑了起来。 “是呀!半泽!在上次董事会议,仅仅因为是白井副行长好心将这个项目介绍给了你,你就想借此反咬一口,把责任推卸到白井副行长上。现在查得如何呢?”大和田趁机在一旁火上浇油道。 “好了。”中野行长开口道,“鉴于本次金融厅检查的特殊情况,请半泽,向我们介绍一下你这几周以来的调查结果。” 闻及中野行长这样说道,一些忿忿不平的原产业派高管也只好收声。 此时,行内的两派都看着半泽。 这里面有人在意事情的真相吗? 没有。 他们更多地是在意吉泽信托这个事情,能不能被用做派系斗争的有力武器。 事实真相这个玩意儿,真的有人在乎吗? 两派几乎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半泽会将此次的吉泽信托的调查,当做一次投名状,一次向派系的投名状,一次展示自己忠诚的机会。 既然原东京派的中野行长一手提拔了半泽。 那么想必这次半泽的调查报告,应该就会将祸水往原产业派那边引。 这是在场几乎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很快,半泽开始向董事会,报告起了吉泽信托一案的初步调查结果。从吉泽信托的基本资料开始,详细汇报了最开始是如何接洽这桩业务,具体的经办人有哪些,最后银行资金是如何注入吉泽信托,以及在金融厅检查之前,同吉泽信托的沟通记录。 同时,半泽在汇报了之前金融厅现场检查的状况。他们究竟找了银行的哪些员工问话,问话的重点内容是什么。金融厅大概抽取了哪些项目资料等等。 时不时,一些董事提出了尖锐的问题。 半泽都一一进行化解。 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再一次在诸多董事面前展示了他的能力。 调查报告讲述的过程是冗长的。 很快,1个多小时过去了。 半泽虽然已经讲了很多,但是在场的银行董事都知道,最为关键的一点,还没有讲到。 这一点就是,吉泽信托究竟用300亿円收购了东京中央银行哪一笔不良贷款。 此是最为关键的一点。 这将直接决定银行中的哪一位高管将为此负责。 “经过初步调查——”半泽开口道:“吉泽信托与一家名为太平洋飞拓的资产管理公司可能存在密切联系。这两家公司的事务经理都是同一人。其中,东京中央银行注资的300亿円,可能由吉泽信托转至了太平洋飞拓。” 说到这里。 在场所有的银行高层都认真倾听了起来。 半泽的声音继续响起道:“其中,我行近期同太平洋飞拓资产管理公司,的确有一笔贷款债权的转让交易,金额也恰好是300亿円。”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许多董事顿时也躁动不安起来。 “到底是谁?” “是谁把我们银行害惨了!” “这个人真是让我们蒙羞!!” “必须要严惩他!” 许多董事装模作样地小声议论着。 “好啦!半泽君!不要再卖关子了!”大和田在一旁催促道:“这笔贷款的负责人是谁!只要揪出来,我们就知道是谁在掩盖不良!!” 请...您....收藏6...9...书....吧....! 半泽没有立即开口。 这位银行员陷入了沉默。 会议室里一开始还有董事的小声议论。 后面,渐渐地这股小声议论也没了声音。 有人察觉到了反常,因为这位半泽并没有说话。 相反,在诸多董事的注视之下—— 这位银行员竟然一直在盯着中野行长。 这是怎么回事?! 像是嗅到暴风雨即将来临,不少高管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就听得半泽说道: “太平洋飞拓资产管理公司收购的我行贷款,是福本地产的贷款项目。而该贷款项目的审批人是中野行长。” 半泽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晰。 在空旷的会议室,声音甚至还有回响。 然后,这句话的最后一个词——却是瞬间如同一枚超级炸弹,在海中引爆,掀起了滔天巨浪!! 几乎所有的高管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原产业派的成员,之所以错愕,是因为他们认为半泽已经算是原东京派的人马,这场调查再怎么样,也会反过来针对原产业派的高管,把虚假出表的操作,往原产业派身上引。 原东京派的成员也震惊不已。中野行长一手将他提拔为营业二部的次长,已然是将他作为自己的心腹,竟然……竟然在这个场合当众背刺中野行长!! 在场的所有高管中,只有白井副行长和大和田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井副行长早就将布置好了一条虚假的证据链,来指向中野行长。 不过,白井和大和田两个人,也被半泽的实诚震惊了。 这个小子,真的是傻。 真的是蠢。 明明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行长,都要这样义无反顾地查下去。 这个半泽,就那么在乎真相? 这可真是够傻,够天真的! 大和田趁机站了起来,他走到了中野行长的旁边,轻轻按住了椅背,做出了极为夸张的表情:“不是吧!不是吧!!半泽君!!!你竟然说,掩盖300亿円不良贷款,并进行虚假出表操作的真凶,竟然是我们的行长?!” 第一百零九章 董事会的战斗 会议室内,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一幕的发生。一个小小的银行职员,居然胆敢在董事会上公开说,银行行长试图遮盖不良贷款!!这要传出去了,估计是行业内的奇闻! 然而—— 中野行长依旧坐在椅上,表情未有一丝波澜。 一些原东京派的董事,几乎坐不住了,他们就要开骂起半泽是一个叛徒。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提出什么样的指控!!” “半泽!你说话有根据吗!!” “在现在金融厅检查的这个关口,你简直是在胡闹?!” “半泽,我很怀疑你的动机!!” 董事会上,这些原东京派人马即刻叫骂起来。 而原产业派看到这幅景象,简直是拍手称快。 大和田知道这是打击原东京派的千载难逢机会,于是更加提高了声音道: “我才不相信我们英明的中野行长会干出这种事情!!半泽啊,半泽啊!你有证据吗!快拿出你的证据!否则你就是污蔑我们的行长!” 大和田的话语一出,整个董事会都不由得更加骚动起来 就在这时,中野行长终于开口道: “半泽是我任命的对吉泽信托一案的调查负责人。他理所当然的拥有对该案的全部调查权限。他可以调查任何,在行内的怀疑对象。哪怕这个对象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也必须接受半泽的调查。” “如果调查因为畏惧权力而回避,那么这样的调查又有什么意义。”中野严肃地说道。 不少原东京派的董事还想对半泽表示抗议,但听到行长这么说,也只能无奈地作罢。 “那么,半泽,请你讲讲对我的怀疑。”中野说道。 行长这样的一番话,倒是出乎了半泽的意料。 正如同当初半泽解决了伊势岛酒店的债权收回问题后,接到的却是一纸被调往东京中央证券的人事命令一样。 这位行长的每次动作都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包括眼前这番义正言辞的讲话。 中野行长是一位好人吗? 从这番话来看,体现了他的公正作风。 但问题是,一个好人,又是怎样一步步地在这个宛若泥潭般的深渊之地,爬到行长这个位置? 半泽已经有些无法判断面前的中野行长,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然而,如今金融厅的检查迫在眉睫,必须要面对。 “我怀疑被转让给太平洋飞拓的300亿円福本地产的贷款,已经是不良债权。”半泽说道。 “你的依据是什么!!”有原东京派的董事还是因为不满,忍不住发出声音道,“我们也看了你分发下来的福本地产资料。这些贷款都正常还本付息,你有什么根据,认定它是一笔不良贷款呢?!” 半泽随即拿出了福本地产在之前一笔贷款的还款记录,“请各位看到福本地产的还款,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以现金方式还款。这是明显不正常的。购房者往往是以银行转账方式,支付购房款。那么福本地产怎么可能会将这些款项取成现金,来偿还对东京中央银行的欠款呢?这非常不对劲!” “我猜测,在福本地产中,东京中央银行采用了‘空存空取’的造假手法,来遮盖这笔不良贷款。福本地产这些还款的现金根本没有实际入库。现金收款是凭空伪造。然后,营业部在同样制作虚假的现金取款记录。如此一来,现金金额的账目就被冲平,而福本地产也在表面上‘归还’了贷款。” 半泽的话语,顿时让在场的董事们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空存空取,也是一种极其严重的违规行为。 这样一来,东京中央银行就是错上加错了。 半泽看向了中野行长,“以上,我关于福本地产是不良贷款的事项,判断是否有误,只要我们调取营业部的现金账目就可以知道。如果每次福本地产现金存入还款,就有一笔等额的现金取款。那么,我的看法就可以被证实。” 半泽的话音落下。 最后,他给出的解决方案十分直接。 只要调取营业部的现金账,就可以立刻知道中野行长有无存在“空取空存”的违规行为。这简直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够了!半泽!你必须要尊重我们的行长!”有原东京派的董事喊道。 “尊重——是吗?”半泽冷笑了一分。 “在座的各位董事。我只是营业二部的次长。”半泽的声音响起道,“我无权对各位究竟要如何掌舵东京中央银行,去指手画脚。我没有这样高瞻远瞩的本领和远见,也缺乏进行管理的手段和智慧。” 请...您....收藏6...9...书....吧....! “但是,我想提醒在座一个简单的事实。” “错误,不会因为被掩盖,就不再是一个错误。” “谎言,不会因为没被发现,就成为真理。” “中野行长是否有采取‘空取空存’的手法,遮盖福本地产的不良贷款。此事仍然需要等待对营业部的现金账目进行确认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今天在调查汇报的最后,我想强调的就是两个字——” “信用。” “我们银行得以建立和发展的根基就是信用。我们银行作为放贷人,手中握有的现金总是不能够满足所有存款人的提款需求。一家银行之所以没有面临挤兑的风险,是因为存款人相信我们银行,相信我们银行具有足够的信用。” “从借款人的角度,我们银行之所以会放出一笔贷款,也是因为我们相信借款人的信用,他在日后会按时归还我们的款项。” “银行业的立业根基,最终就在于信用二字。” “如果犯错了,就诚实地面对。” “倘若去隐藏、掩盖它,这就是错上加错。” “当你开始欺骗,你就逐步丧失了你的信用。” “而一家没有信用的银行,我相信它最终无法走远。” “因为它违背了这个行业所立足的根本。” “究竟要如何面对金融厅的检查。请各位董事,还有中野行长定夺。” “我的调查汇报,到此。” 第一百一十章 行长 一位原东京派的董事直接忍不住站起来说道:“半泽!先不说你的这些调查报告是否属实!你的应对金融厅的方法是什么呢!难不成,你要让我们的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接受金融通的调查问话吗!!” “金融厅的检查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半泽回应道。 “荒唐!简直是荒唐!!” “半泽!你知道如果我们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被叫去金融厅问话,那将是一个什么的局面吗!”另一个董事愤慨地说道,“那简直是对我们银行声誉的一个自杀性行为。我们的竞争对手会怎样肆意渲染?!我们的客户又会怎样看待我们?!” 不少人直接附和了起来。 的确,如果这件事涉及到行长的话,那么对于东京中央银行来说的确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在场的一些董事,虽然也参与派系斗争,但也未如白井、大和田般那样的极端,他们也不希望将这种事态闹得太大。 “我们能发现的线索,金融厅迟早也会发现。”半泽说道,“我们能想到的掩盖手法,金融厅迟早也能发现。对于‘空存空取’这类造假手法,只要详细追查已在账的现金记录,马上就能找出。这是你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的。” “你这是要置我们银行于何地!!”又有董事质问道。 “依据我作为银行员的判断。金融厅要发现这件事,并非难事。”半泽抬头看向了中野行长,“福本地产究竟是不是不良贷款,到底有没有虚假出表的操作,现在,行长就在此处。我想请中野行长也澄清几句。” 中野听到半泽的话语,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 依旧是一副古板,严肃的神情。 就像一位年纪大的教师一样。 所有董事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中野身上。 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这位银行最高层者的行动。 “我认为,半泽方才提到的‘信用’两个字非常正确。”中野开口道,“信用是银行立足的根基,没有信用,一家银行就无法长远地立足。” “关于半泽提到的使用‘空存空取’的手法。我承认,我的确使用了。”中野行长说道。 的……的确使用了?! 董事会的诸位成员再一次震惊了。 行长居然直接承认了使用‘空存空取’的手法。 这是怎么回事?! 就连原产业派的白井副行长、前常务大和田两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中野竟然干脆利落地承认。 这简直不可思议! 行长主动承认自己的违法行为,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中野继续开口道:“当时福本地产的确出现了经营危机。但那时的我判断,福本地产仍有转机,于是我就擅自做主,采用‘空取空存’的办法,掩盖了福本地产暂时无法还款。” “但是,半泽接下来所说并不正确。我采用‘空取空存’并非是为了掩盖不良,而只是变相对福本地产进行贷款展期。后续,福本地产也恢复了正常的还本付息。而我经过慎重判断,认为房地产行业的风险仍未完全解除,于是经人介绍,便将这笔300亿円的贷款,转让给了太平洋飞拓。” 中野的话语,顿时让事件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按照中野的说法,后续福本地产又恢复了还本付息的能力。那么,吉泽信托所收购的这300亿円不良,就不是福本地产的贷款。那么,吉泽信托所收购的,到底又是银行的哪一个贷款项目? 大和田立刻大声道:“中野行长。您刚才承认了‘空存空取’的违规行为,但是却不承认有进行虚假出表的操作。这一点,你确认吗!” “我确认。”中野平静地说道。 “那么,既然已经有了‘空存空取’的违规行为,那么接下来操作虚假出表的嫌疑就很大!中野行长能保证自己所说属实,经得起金融厅的调查吗!”大和田步步紧逼。 “是的,我没有进行虚假出表的违规操作行为。”中野继续道。 “如果有的话,那怎么办?!” “我愿意辞去行长职务,并承担责任。”中野说道。 这位行长的话语,再一次让董事会哗然。 半泽一时之间,也不明白这位行长究竟是打得是什么算盘。他虽然未有同中野行长进行过多的接触,但他凭直觉认为,这位行长不可能这么简单。眼下,他承认了进行“空存空取”的手法,却又否认有进行“虚假出表”的操作,并且还赌上了行长一职。 半泽也无法知道这位行长的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白井听到了中野的承诺,暗自笑了一下。今天的董事会真的没有白开,钓到了两条大鱼,一条是半泽。这个家伙竟然真的查起了行长。第二条大鱼便是中野。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存在“空存空取”的违规操作。 事实上,白井知道中野的确这么干了。 请...您....收藏6...9...书....吧....! 他就是准备利用中野过去的违规行为,顺带把吉泽信托的事情直接给栽赃在中野的头上。收购了福本地产300亿円贷款的安排,正是当时白井通过中间人,匿名介绍给了中野。而当初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今日的行动。 “我希望中野行长说话算话。”白井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银行的一员。我们都希望东京中央银行的未来变得更加美好。中野行长如果没有涉及虚假出表操作,那是最好不过的。但如果涉及的话,那么为了保持公正,即便是行长也必须要接受应有的处罚!” 董事会上,白井副行长的野心昭然若揭。 如果中野行长最终无法自证清白,那么他就必须辞去行长的职务。 东京中央银行的派系斗争,霎那间变得白热化。 董事会议发生的接二连三过于戏剧化的转折,甚至让许多董事都来不及消化这里面所蕴含的信息量。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一位秘书突然闯入了董事会议。 他神色慌张,焦急道: “不好了!!金融厅又来了!他们要调取营业部的现金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二次现场检查! “他们到哪了?!” 半泽着急地走出了董事会议室,向门口等候的下属问道。 “已经到营业大厅了!” 此刻,银行内的董事也纷纷走出了会议室。因为这次金融厅明显有备而来,就是冲着福本地产的贷款项目。因为可能牵涉到中野行长。中野和一些关系密切的顾问,先行上楼商议如何应对金融厅。 白井副行长、前常务大和田则和其他董事一起前往营业大厅迎接金融厅的再次检查。 营业大厅内—— 银行的董事们站成数排,两边都站满了银行的普通员工。 半泽也在其中。 金融厅依旧是数十位的西装男女。他们带着检察官独有的那种杀伐之气,虽然人数方面不如银行多,但是望之,却让人不得不生出畏惧之感。 两边人马相对而立。 银行那边,白井副行长站在最前面。 由于半泽负责吉泽信托的调查一事,因此,他也站在了白井副行长的旁边。半泽望着这乌压压的金融厅人马,不由得又头疼起来,不知道这次又要该如何应付。 金融厅的主任检察官黑崎,直接迈出数步,来到了半泽的面前。 黑崎仍然记得上次突破佑美子的失败。 这份屈辱,他今天就要在此彻底还清! “半泽,这次检查,就要有劳你了!”黑崎不怀好意地笑道,随后伸出了手,用力一握。 半泽伸出去握的手感到一阵酸痛,不过他没有如同小孩子报复般再用力握回去,而是直接抽了手。他觉得黑崎这种幼稚的举动实在可笑,刚经历过董事会争吵的他,实在没心情玩这种过家家般的游戏。 接着,半泽看到了那位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律师。 那位北原义一律师。 今天他也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那位黑崎,半泽更不想面对这位北原律师。 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北原律师是比黑崎更加难对付的人。 自从北原加入成为金融厅的顾问律师以来,金融厅的执法效率已经上升了不止一个层面。今天竟然又是再次出动现场检查。 “你好,半泽次长。”北原露出了职业性的虚伪微笑,同样也伸出手。 半泽也打了招呼,进行回应。 “对了,今天也必须要介绍新的人,给半泽次长认识。”北原突然说道。 新?新的人?!半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北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抬头望去,半泽注意到这次金融厅的人数似乎比以往还要多出二、三十人。 然而,细细观察这些多出的人,他们的服装样式,竟然还与金融厅有着细微的不同。 难道?!一个不好的预感从半泽的心中浮出。 这时候,北原的声音响起道,“这位是——” 北原的介绍话语还没有完全说完—— 一位颇有几分英气的女子就从北原的身后走出。她穿着干练的西服外套,双眼目光锐利。虽是女子,却有着男子也少见的气概。她的西服外套上别着一枚徽章,徽章写着一个古书写法的“检”字。 这一徽章表明了女子的身份。 “会计检查院,结城调查官。”女子笑道。 会……会计检查院?!除了金融厅,居然还有会计检查院?!半泽一时之间呆住了。他从业银行这么多年以来,这是第一次和会计检查院打交道。 那位北原律师! 一定是那位北原律师!! 半泽立刻抬头,看向北原。 的确,会计检查院便是今日北原特地拉来的。北原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今天金融厅所要检查的银行账目属于会计资料。这也同样属于会计检查院的管辖范围。对于会计资料的提取、搜查,会计检查院相较之金融厅,拥有更多的强制权力和措施。 北原上前一步,对半泽笑道: “今日,会计检查院也参与金融厅的执法行动。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你们也清楚了。需要调取营业部的现金账目。按照刑法规定,隐匿、伪造、变造、销毁会计凭证,属于犯罪。会计检查院也参与本次金融厅检查,如发现存在上述行为,将即刻拘捕贵行员工。”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用客气的话语,说出了最为强硬的话。 此番操作,完全超出了半泽的意料。 “今天!!”黑崎提高了声音道,“我们金融厅与会计检查院展开联合现场检查。我们将依法查阅、调取东京中央银行总行营业部的现金账。如果我们发现现金账的会计资料有任何我们顾问律师北原的所说的情形,我们必将不会放过!!” 威胁的话语,大声地回响在营业大厅内。 许多银行员工,脸色被吓得煞白。 银行内部有所谓“疏散资料”的讲法,即将对银行一些不利的业务资料,隐藏起来,不被金融厅发现。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所谓的会计资料。 而按照今天会计检查院的讲法,这竟然属于犯罪?! 银行员工都没见过今天这副场面,不少人渗出了冷汗。 “那么,现在开始。”黑崎微笑道。 刹那间,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的人马立刻从背后冲出。 此时,营业大厅门口的金属门帘缓缓降下。 总行营业部直接停止了业务。 “你们都不许动!!!” 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金融厅的检察官纷纷大声喊道。 “双手立刻离开你们的鼠标、键盘!!” 一声又一声地怒斥传来。 黑崎朝前慢悠悠地走到了营业柜台前,用手指轻轻地按在玻璃上面,欣赏着面前东京中央银行狼藉的景象。 白井副行长看到这一幕也吃了一惊。在他几十年的从业经验里,也从未遇到过会计检查院。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居然还是联合执法行动?! 白井此时倒是有点担心事情会不会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不过在想了一会之后, 既然如此,就趁这个机会,干脆借助两个监管机构的力量,把中野行长和讨厌的半泽给逐出银行! “半泽!”白井转过身来,低声道,“如果今天的现场检查出了什么岔子,有什么后果,想必你是清楚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始料未及 “这份文件请你签署一下。”北原说道。 半泽接过这张清单,上面都是金融厅要求提交的各种现金账目的资料,几乎是全方位,无死角地覆盖。半泽虽然心里再怎么不愿意提供,但也只能够硬着头皮签署,确认提供这些文件。 “你们的会计人员呢!!”一位金融厅检察官怒斥道。 “正……正在开会,今天……今天刚好是我行的会计员工的内部培训……”银行员工声音有些颤抖地答道。 “你们是不是在拖延时间!是不是!!”金融厅检察官提高声音骂道。 半泽直接走了过去,护在这名员工的身前,“请你们说话客气一些!我们银行可不是罪犯!这里不是警察抓小偷。今天按照我行的日程安排,总行的财务会计部,的确是在进行集体的内部培训,这些都是有事前的记录可查!” “那就请你——快——点——去通知吧。”黑崎来到半泽的面前,声音颇为尖锐地说道,“难不成,你们银行自己的内部培训,比金融厅检查还要重要?!” “我这就去通知。”半泽皱着眉头。 “是啊!半泽!你怎么搞得!!你就是这么怠慢金融厅的人吗!”白井副行长加紧催促道,“把那些会计部的人都叫下来,配合金融厅的工作!这是展现我行愿意遵守监管法规态度的最好时机!” 半泽听着白井的话语,内心骂了起来。 眼下面对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气势汹汹的调查,当然是要拖一拖才好! 这个白井居然还主动催起了自己。 他该不是故意要置银行于险境吧?! “对了,你们的中野行长呢?”黑崎突然开口,叫住了就要离开的半泽。 “他刚好外出。”半泽回答道。 在这种可能会涉及到行长被调查的场合,一般回答行长外出,是标准答案。 中野行长刚刚开完董事会,他当然就在东京中央银行的本部里。 但眼下,中野行长还在和顾问密切商讨,他本人面临调查的风险和对策。 在没有准备好之前,中野行长不会露面。 “你们的中野行长还真是勤快呀。”黑崎讽刺道,“居然还天天往外面跑!” 半泽没过多纠缠,他直接快步离开了营业厅。 听着今天的几个关键词——现金账、中野行长,半泽基本判断出,这次金融厅真的就锁定福本地产的贷款项目了。今天,他们不挖出点什么,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了。 半泽在进入电梯之前,再度看了一眼那位北原律师。 那位身着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律师,就安静地站在营业大厅的角落,翻动着资料,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如果你不去特意留意他,你甚至无法注意到这位律师在现场的存在。 这真是一个会隐藏自己的人。 这次突然杀出的会计检查院,估计也是这位律师的手笔! 这下子是真的难缠了。 电梯门在关闭前,有几位检察官也强行挤入了电梯。 他们跟着半泽一起前往总行高层的办公大厅。 显然,他们是为了防范半泽进行拖延。 在数名金融厅检察官的监督下,的确什么样的花招也玩不了。 半泽只能将财务会计部的员工都喊到了底下的总行营业厅。 很快,数台电梯都亮起了起来,随着厢门一开,数十位银行的会计员工陆续从电梯走出,来到营业大厅,接受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的调查。 “我要的不是这些!!” “现金日记账!!是现金日记账!!你给我看一个礼拜的总账干嘛!!” “这笔现金的业务凭证怎么没有?!” “快点给我找出来!!” “为什么这批业务凭证的现金数目和当日的实际现金结余对不上?!” “是记错了?你们银行怎么可能会记错!!你们现金柜都是要当天结清的,是当我傻吗!!” “怎么又换了个借口?是把不同日期的业务凭证搞混了吗!” “你们居然还是总行的营业部,连这些东西都弄不好!!” 营业大厅内,谩骂声此起彼伏。 银行员工遭受着极大的精神压力。 半泽的内心也越来越着急。他也没有看过营业部的现金凭证。福本地产贷款中,采用的“空取空存”的造假手法,到底有多么严重,波及面有多广,有多少个贷款项目也采取了类似的手法,半泽心里根本也没有底。 半泽知道,此时自己唯一的任务就是拖延了。 中野行长还未露面。 无论如何都要拖到中野行长和他的顾问商定好才行。 如果在此之前,就被金融厅拿到现金账的材料,那么局面将非常不利。 “现金日记账……日记账都在这里!!”大厅内,一位会计部的女员工终于承受不住检察官的轮番谩骂,崩溃大哭道,“你们要找什么就在这里找!!!” “哐当”一声。 一个装满卷宗材料的铁皮车直接掀倒在地。 里面的资料散落出来。 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的调查人员立刻上前收集,根本无人理会嚎啕大哭的银行员工。 监管机构的现场检查是残酷的。 它根本不相信眼泪。 越来越多的会计部员工都纷纷承受不住调查人员的压力。 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在场,他们尤其深谙会计资料的收集。 许多会计部员工都受不了,吐露了实情。 一箱又一箱的现金日记账的材料被搬了出来。 里面都是会计凭证、现金业务办理凭证。 此时,黑崎再度猛地一拍柜台,手指着业务窗口上面的监控摄像,大声道:“还有监控录像,我们也要收集!我们要随机抽取500份现金业务办理记录,同时抽取对应的500段办理业务的监控录像,以查明这些现金业务是否真实!!!” “是!!”几位检察官应声答道。 东京中央银行的总行营业部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就连监控室也遭到了检察官的蛮横进入。 “你们多少也要讲点礼仪吧!!”半泽开口道。此刻,他已在飞速地绞尽脑汁,思考有无能够拖延金融厅的对策。 看着散落一地的现金记账材料,半泽上前一步对黑崎道:“黑崎主任!关于现金记账的凭证,你们所要求的很多范围都是两、三年前的了。过久的凭证材料,我们都会运往总部在市郊的档案仓库储存,不会保存在现场。你们必须要多给点我们时间,或者我们到市郊的档案仓库去也行。” “哦——是吗。”黑崎笑了笑道。 “北原律师,这该怎么解决。”黑崎看向了北原。 北原也没有作答,只是笑道,“这方面,不如让更加专业的结城调查官来回答。” 这位男律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纳为了他对抗东京中央银行的力量。 结城露出了志在必得的表情,“半泽次长。那我们直接现场提取你们东京中央银行营业部的近三年所有会计电子系统中的现金日记账。” 这位女调查官,旋即挥手,“现在!立刻对东京中央银行财务会计部的所有员工电脑,提取数据!!!”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对抗 东京中央银行的营业大厅内,会计检查院的调查人员纷纷来到后台,要求捡取电脑数据。这些调查人员直接粗暴地让银行员工后退,随后将自己的设备,连接入银行的电脑,准备提取银行的现金日记账。 “你们的员工账号,密码!!给我交出来!!”一位会计检查院的调查官大声喊道。 被怒斥的银行员工顿时吓得颤颤巍巍得开始在键盘上敲起来。 “给我输入得快点!!”调查官训斥道。 “你又输错?!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调查人员直接一把揪住银行员工的衣领。 “银……银行的电脑设备,不……不能随意连接外部设备……”有一位银行员工,声音有些抖动地的抗议道。 “你是怀疑我们的调查用的设备有问题?!你们银行就是会找借口!!”调查官直接发火道。 营业大厅之内,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步步紧逼,让银行更加方寸大乱。 半泽看着这幅场面,此时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怎么办?!看着会计检查院用的设备,好像只要一接入银行的电脑,就可以自动提取资料。 在这样先进的搜查手段面前,再如何,都阻挡不了对方。 “怎么样,半泽君。”黑崎走向了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语气中满是嘲笑的意味,“这个场面好看吗。” 此时,银行中越来越多的人也用埋怨的眼神看着半泽。 今天总行遭到这样如同犯人般待遇的,全都是拜营业二部所赐。 都是他们拖累了大家! 如果没有他们接了什么吉泽信托的项目,至于惹出这么多祸事吗?!明明是他们的错,可金融厅的检查,却是让自己来承担!! 行内同事的埋怨目光,也不由得进一步给半泽带来了压力。 白井副行长走到了半泽的旁边: “看看你惹出来的这么多的事!为什么你在之前调查时,没有预判到会发生今天这种情况!!我们现在这种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如果被他们真的检查出什么了,你必须要负全部责任!” 半泽没想到白井竟然会这样相逼,烦躁的他也立刻开口道:“副行长,你这样说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们背后究竟做了什么违规的事情,下面的员工根本不知情。你觉得你这样说,合适吗!!” “你居然还敢顶嘴!” “你作为副行长,也理应负起责任!!”半泽提高了声音。 半泽真是觉得这个白井越来越有鬼。且不说,之前吉泽信托项目就是他介绍过来的。今天,在金融厅现场检查中,白井的表现也非常反常。不断地催促自己把会计部的员工叫下来。好像巴不得马上就要让金融厅快点来检查银行一样。 虽然目前还没发现关于白井的证据,但半泽始终认为他脱不了干系。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这样下去,银行的所有现金日记账材料,就真的都要被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拿走了。 半泽瞥到了那些调查人员的电脑已经启动,准备进入提取资料的界面了。 到底现在还能怎么做? 半泽心急如焚。 迫切地想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 然而,面对气势汹汹的监管机构人马,还能够有什么方法?! 祈祷有用吗? 跪在神社里,向天照大神祈祷,会得到回应吗?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半泽抬头,忽然看见了营业大厅后台的一张日程表格。 有个格子打了一个红圈。 提醒着这是十分重要的事项。 里面写道: “应金融数据安全要求,近期将按最新标准对银行的数据系统安防措施进行升级。请各个部门,会同信息系统部协商系统升级时间。升级期间,各项业务均无法办理。此为重要提示。” 系统……更新?! 半泽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立刻环顾了四周,确保没人注意到自己之后,立刻到角落打起了电话。半泽要打给的那位人,正是他那精通人事关系的好友——渡真利。 “渡真利!现在有事要拜托你!”半泽一接通电话就开口道。 “你还好吧,听说现在下面金融厅阵仗的检查很大!” “不止来了金融厅,还有会计检查院!” “什么?!” “我估计是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弄出了今天这个行动。” “那你现在怎么办?!” “先别说这么多,你认识信息系统部的人吗?” “怎么?认识啊。里面有位工程师,还是以前我大学社团的师弟。” “那太好了。” “你要干嘛。” “最近是不是准备升级银行的数据安全系统。” “是的。” “现在就给我升级!营业大厅这边的所有后台电脑,还有楼上财务会计部的所有电脑,现在马上就进行升级!” 电话那边的渡真利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他意识到半泽是要利用系统升级,来打断监管机构提取电子数据的行动时,他不得不倒抽了一口凉气。 竟然是一个如此胆大包天的计划! “半泽!你真的要干这种事?!你不怕惹怒那些人吗?!” “没办法了,只能破釜沉舟。” “我只能说尽力帮你。但是,不一定能够做到。”电话那边传来渡真利的声音。 随即,挂断。 半泽拿着电话回到了营业大厅。 此时,营业大厅变得更加狼藉。会计检查院的许多台设备,都已经连接到了银行的设备。专用的程序开始运作,正源源不断地从银行的会计系统中,提取相应的资料。 “再过10分钟左右,就提取完毕了。”一位调查官向黑崎汇报道。 黑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半泽君,刚才你去哪呢。这里的现场,没有你,可真是少了太多趣味。”黑崎冷笑道。 半泽握着手机,坐在位置上,闭上了眼睛。 他在内心进行祈祷。 他的神经无比地高度紧张。 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接近十来年前参加大学入学试验的时候了。 祈祷有用吗? 自己平时也并不信神。 一向沉稳的半泽,也有些不敢直视现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 大厅内许多台银行电脑,画面都不约而同地闪了闪,随后切入打了一个画面: “系统正在升级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行长办公室 “怎么回事?! “数据提取不了!” “系统升级?” “什么升级?!” “喂!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电脑怎么用不了!!!” “你们银行员工,快点滚过来!!” 刹那之间,营业大厅内调查人员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黑崎本来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不可自拔。他骤然间听到了大厅内调查人员的惊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多年来的警觉,让他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迅速冲到了提取数据的那些电脑设备面前。 电脑屏幕上,提取数据的进度暂停了。 数据无法被提取。 理由是银行的数据安全系统正在升级。 升级期间,一切外部访问都被禁止。 而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的接入设备,自然就属于外部访问。 看到这一幕,黑崎直接呆住了。这恐怕,是他从业多年以来见到过的最荒谬的场景。竟然……竟然因为系统升级,导致提取银行的会计数据中断?!这简直是不可想象!! 黑崎直接抓起一部电脑,甚至用力晃了几下。 数据提取真的暂停了。 计算机不会说谎。 这位主任检察官瞬间想到了刚才半泽曾经短暂消失了几分钟。难道就是那个时候,他指挥银行的it部门,让系统升级吗?!这个半泽!! 黑崎瞬间变得怒不可遏,“半泽!!!!” 他直接不顾任何人的目光在营业大厅内吼了起来。 黑崎快步走到半泽的面前,“是不是你!你们马上停止系统升级,我们现在就要提取数据!!!” 半泽面对黑崎狂风暴雨般的怒吼,却也只是平静地耸了耸肩,“银行的系统升级没办法停止。本次系统的升级,就是应你们金融厅关于数据安全的最新要求。升级期间不得中断,也是你们金融厅自己出台的技术规范。请问我们银行有任何过错吗。” “你是在恶意阻挠调查!!!”黑崎的怒吼,传遍了东京中央银行总部的整个一层。 此时,半泽也站了起来,他眼中没有丝毫对这位检察官的畏惧: “今天,是你们自己突然上门现场检查的。如果你们提前和银行沟通,那么系统升级根本就不会阻碍到你们的调查!” 黑崎紧咬牙关,面部的肌肉因为极度愤怒而抖动起来。 他发现自己面对这个半泽,还真的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是的,数据升级。 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如此轻而易举地阻止了此番谋划的行动。 可恶!!到底要怎么对付半泽!!! 就在黑崎暂时没辙的时候—— “咔、咔、咔”一阵皮鞋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从黑崎的身后走出。 来者正是北原。 北原没有想到这个名叫半泽的银行员,居然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扭转极度不利的局面。那么,自己也必须要出击了。 因为检取数据受挫的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的调查人员,不约而同地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位顾问律师。 “半泽次长。”北原开口道,“你们银行究竟是预先就设定了这次更新,还是决意临时升级,阻碍我们的执法调查,后续我们将向银行的技术部门调取后台日志。” “但我要告诉你,我们检取数据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将近半小时。你们银行对于我们是在提取数据这一事实充分知晓。但你们仍然没有采取任何手段推迟、延缓系统升级,你们对抗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的执法活动,相关嫌疑已经成立。” “按照执法规范,被执法对象拒绝配合调取证据的,可依法将措施升级为搜查、扣押。” 搜查、扣押两个字眼,传进在场银行员工的耳中。 就连半泽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要对银行进行搜查和扣押?! “等等!!”半泽立刻说道,“我对此表示异议!!” 然而,还没等半泽说完话—— 北原就开口道:“黑崎主任、结城调查官。基于东京中央银行对执法的极度不配合状态。我建议金融厅、会计检查院,立即搜查涉案的行长办公室,并对行长办公室的电脑采取扣押措施,运回金融厅保存!!” 北原话语顿时如惊雷炸响。 还在场的银行高管如白井副行长和其他董事等,都已经傻眼了。 他们没有想到这位金融厅的顾问律师,竟然直接剑指行长办公室。 黑崎听着北原的一番话,瞬间醒悟过来,他立刻一挥手,“马上搜查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办公室!!!” 刹那间,乌泱泱的人马,跟随着这位主任检察官的召唤。 行长的办公室在总部的第二层,与董事会议室在同一层。 调查人员迅速涌入了东京中央银行的总部二层。 半泽等人见到执法人员直接往行长办公室而去,也立刻冲上了第二层。 两拨人马,同时跑了起来,往同一个方向汇聚。 最终,双方在行长办公室的门口前,进行最为剑拔弩张的对峙。 “你还敢挡在这!!!”黑崎冲着赶到行长办公室门口的半泽喊道,“如果你再敢阻拦,我就必须要以妨碍执行公务,将你拘捕!!” 半泽知道必须要继续拖延时间。 他开口道:“搜查令!你们的搜查令呢!!虽然我不是专业的法律人员,但是你们搜查一家银行的内部办公室,总需要持法院令状吧!!你们如果拿不出搜查令,那么你们就是违法搜查!!” 半泽话音刚落下。 一同赶往行长办公室的北原,露出了笑容。 他向前走出一步,拿出了一张纸,“半泽次长。在今天我们金融厅刚进行现场检查时,我们提供的文件清单,你进行了签名确认。请你仔细看看这张清单。在这张清单上写明了包括行长办公室里的资料。” 半泽接过了这张纸,猛地发现这份文件清单的末尾,确实有用着不起眼的小号字体,写下了包含在行长办公室的潜在文件。 糟糕! 自己大意了!! 半泽抬头看向这位律师。 在金融厅刚来检查的时候,自己忙于焦头烂额地想怎样的应对。 却忽略了从一开始被这位律师要求签署的文件!! 这下惨了!! “所以,半泽次长。”北原继续道,“你们银行已经同意提供存放于行长办公室的文件资料,因此我们无需再额外提供令状。” 这位律师的话语终结了这场对抗。 没有一位银行员工再敢拒绝金融厅的要求。 周遭的董事等银行高管脸色已变得惨白。 忽然,行长办公室的门“咯吱”一声打开。 中野行长从里面缓缓步出。 只见得这位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仍保持着翩翩有礼的君子风度,未见一丝慌张,反而尽显沉稳。 中野行长开口道:“我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 话语一出,再度语惊四座…… …… …… …… 一个小时后,一则午间新闻传遍了整个东洋金融界: 东京中央银行行长中野被金融厅带走调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期限 在中野被带走之前—— “中野行长!” 在行长办公室的门口前,有银行员工喊叫着名字。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刚从办公室出来的中野并没有做出过多的表示,他也没有对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的人员表示抗议。他依旧是一副沉稳的派头,似乎并不担心即将面临的调查。 “半泽,说得很好。银行的根基便是信用。”中野说道,“因此,今天我也必须做一个守信的人。” 中野走到了黑崎的面前。 黑崎有些没有想到,堂堂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竟然就这样放弃了抵抗。但无论怎么说,他绝对不会放过面前这个机会。 这位主任检察官开口道:“关于吉泽信托涉嫌使用银行资金收购福本地产不良贷款一事,中野行长你作为负责人,需要接受我们金融厅的调查问话。” “没有问题。”中野点了点头。 此时,许多银行的董事已经汗流浃背起来。要知道,针对行长这个级别的调查问话,根本就不是简简单单地问个几个小时的话,那么简单。 从某种程度上,金融厅会对中野进行长达数日的变相软禁。 这当然是违法的。 但是,没有一家金融机构会敢于拒绝这种要求。 得罪了金融厅,除了让自己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以外,不会再有其他的结果。 也就是说,中野这一去,至少是要经历数日长的连续问话。 在场的董事无一不捏了把汗。 谁能知道在这问话的过程中,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或者变数? 中野看向了半泽,“关于董事会交待你的事项,还需要你继续努力调查。” 这位行长在最后嘱咐半泽道。 按照董事会上,中野的说法,他并没有参与虚假出表的操作,吉泽信托与他无关。中野希望半泽继续追查下去,让真相水落石出。 半泽微微鞠躬。 他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想到中野居然会走出办公室,主动承担责任。 这和银行上级一贯的恶劣形象大相径庭。 中野……难道真的是一位有主动担责气魄的人物? 半泽有些恍惚,他有点琢磨不透这位行长的说法。 此时,执法人员并没有催促中野动作快点。毕竟,需要给这位行长些时间,以在离开银行时,交待需要处理的紧急事项。 中野和银行的几位董事,包括白井副行长、大和田等人,简单交待了一下他接下来不在的安排,要怎么进行。 陆续嘱咐完以后,中野回过头来,看了看在场的执法人员。 他的目光扫过了黑崎、结城。 最后停留在那位律师——北原身上。 中野在最后离开前,来到了北原的身前。这位行长清楚,相比于历次的金融厅检查,这次金融厅多了一位顾问律师,就是这位北原义一。而多了这样一位顾问律师以后,先是现场银行员工被问话至深夜,再到今日追查总行营业部的现金账目,与会计检查院的联合执法行动等等,这一连串的动作显然与金融厅之前的风格大相径庭。 多半就是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给东京中央银行制造了这么多的出乎意料。 中野对这位律师不由得好奇起来。 在他的经历中,中野也未曾遇到过如此难缠的监管机构的对手。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北原。 这位律师是位年轻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中野竟有一种感觉。 一种看不透面前这位律师的感觉。 “谢谢你,北原律师。”中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感谢你为我们银行合规做出的努力。” 北原略微点头,没有做出更多的回应。 这位行长主动接受金融厅的调查,也是出乎了北原的意料。 北原同黑崎的想法类似,他们都吃惊于这位行长竟然没有做任何的实质抵抗动作。 中野微微挺直着腰,缓步走出,数位执法人员在他身旁跟随。 这位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就在银行员工的注视之下,从第二层下到了第一层,随后,穿过大堂,在门口处,上了金融厅的公务用车。 “砰”的一声。 车门关上。 车窗内,只能勉强看见车厢内的人影轮廓。 中野上了金融厅的车。 汽车发动,驶离现场。 远去的公务用车,宣告了东京中央银行将迎来一段没有行长的混乱时期。 北原站在窗台前,看着这一幕的发生,看到这位中野行长如此淡定。他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种感觉——会不会至今金融厅和自己所发起的动作,都在这位行长的计划之内? …… …… …… “半泽!!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白井副行长怒道。 在金融厅和会计检查院撤走之后,银行内部再次迅速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在场的高管、董事,无一不露出着担忧的表情。 如果说在未来的问话里,行长真的牵扯出什么重大违规案件的话,东京中央银行就会受到来自监管的极为严厉的处罚,到那个时候,可真的就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说!半泽!!你负责调查吉泽信托,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你要怎么交代!怎么负责!!”白井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会议室内的董事目光都落在了半泽上。 “我认为中野行长的决断没有问题。”半泽直接强硬反驳道,“以诚实的态度来面对监管机关,是最佳的方式。” “那你倒是说说!接下来你要如何向银行交代!!”白井进一步逼问道。 “我受行长之命,下一步将继续调查吉泽信托之事,追查真相,让事件的本来面貌水落石出!!”半泽坚决地说道。 银行的董事会听到此,瞬间又炸了锅。 原产业派的高管纷纷对半泽进行抨击,攻击他的无能,要将他立刻撤职。 原东京派的人马虽然愤怒于半泽背刺了行长,但是无奈又因他是行长钦点的追查吉泽信托的人选,只好为他进行辩护。 整个会议室吵得不可开交。 在彼此的攻讦之下,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个不算妥协的妥协:如果半泽在最后的两周时间内,无法查明吉泽信托一案的真相,那么将负起本次金融厅调查的责任,接受银行撤职的人事处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操纵 下午,2点23分。 半泽走出了东京中央银行的总行大楼。经历了金融厅检查、董事会的折腾,他直到现在都还没吃上午饭。 饥肠辘辘的他,走上一座人行天桥,去往附近的商场吃饭。 随便走进了一家西式餐馆,点了一份炒面,还有糕点。 半泽坐在位置上,觉得目前的局面十分头疼。在两个星期内就要查清吉泽信托一事,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餐馆里的电视,正在播放着新闻。里面的播音女主持正在念道:“最新消息。东京中央银行行长中野渡谦被金融厅带走调查问话。据了解,本次调查与东京中央银行企图用‘虚假出表’手法掩盖不良贷款有关。目前多家银行已收到金融厅的监管函,被要求展开自我检查……” 半泽见到新闻报道,没想到消息传播得这么快。 顷刻就是铺天盖地。 服务员端上了菜。 半泽拿起叉子无精打采地吃了起来,脑中在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就在聚集会神思考的时候,忽然,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 人在集中注意力思考的时候,总是容易受到惊吓。 半泽几乎快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那位“交际花”好友,渡真利。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半泽颇有些意外道。 意外中,又带着几分高兴,能有朋友排解郁闷的心情总是好的。 “我刚好下来办事,结果就看到你好像忧心忡忡地走出去,于是一路跟了过来。”渡真利爽朗地笑道。 “我可谓是麻烦了。我必须要在两个星期内,就查出吉泽信托的真相,否则的话……”半泽欲言又止,没有继续再往下说。 “半泽啊,半泽,你怎么这么天真!”渡真利说道,“你还在想什么真相?!你知道吗,你从董事会出来以后,白井副行长已经在讨论代理行长的问题了。中野行长这一次去金融厅估计凶多吉少。你觉得你就算查出了真相,还有可能躲得过处分吗?” 渡真利不愧是善于人际关系,一下子就点出了问题的要害。 “并且啊!”渡真利接着补充道:“我听说董事会都准备讨论好对你的处分措施了。” 半泽知道渡真利的消息一向准确。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自己还是在劫难逃。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追查真相。”渡真利说道,“也许原东京派里,有人像行长一样欣赏你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拜码头,拜山头啊。你好歹也当了营业二部的次长一段时间了,快点去找能罩你的人!” “这些事,我一向不太擅长。”半泽无奈地耸了耸肩。 “难道你希望你的银行员生涯就此终结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认命了。” “喂!!我平时认识的那个半泽去哪儿了!” 半泽内心当然不会认命。他也知道渡真利说的方案是最优解。 但是,吉泽信托一案现在已经挥之不去了。 营业二部完全被这个案件的阴影笼罩住。 半泽仍不打算放弃。 以眼还眼,十倍奉还。 这是他的刚直性格。 “如果说最后吉泽信托的事情,与白井有关呢?”半泽说道。 “喂!你是不是疯啦,半泽!!”渡真利道,“行里面现在都在讨论是不是让白井当代理行长。如果说中野行长后续真的出事的话,那么白井基本上就是下一任行长的板上钉钉的人选了。这种情况下,你还要和他们硬抗,你不是蠢吗?!” “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半泽又再度吃了一口炒面。 “你可不是侦探,是银行员!!”渡真利严肃地说道。 在餐厅内,两人继续聊着。 在聊天的过程中,半泽已经暗下决心。 之前的调查,都是集中在东京中央银行的内部。 现在有必要去查一查吉泽信托了。 …… …… …… 下午4点12分,金融厅。 北原坐在办公椅上,阅读着材料。今天,中野行长被金融厅带走问话。并且,还从东京中央银行的总部处,收集了现金账的资料。 在现代电脑技术的强大加持下,现金账目的分析结果不到几个小时就出来了。 基本上锁定了,东京中央银行的确存在“空取空存”的违规操作。 中野行长被金融厅安置在一个特殊的宾馆,准备对其进行昼夜问话。 这次的金融厅检查,可谓是收获极大。 办公大厅内,黑崎开心到不自觉地哼了起来,四处走动。他转身看到北原仍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走了过去。 “北原律师,托你的福,今天大功告成!怎么不放松一下!!” 北原仍在沉思,随后说道:“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可是现在,‘空取空存’的操作已经基本确认属实了,东京中央银行还要怎么抵赖?!难不成他要说那些现金账是假的?!这根本不可能!” “但是——”北原说道,“东京中央银行的那位中野行长。他没有任何抵抗,就配合我们前来接受金融厅的问话。作为行长,他必然知道被金融厅问话,不是一个那么好受的过程。但他为什么就这样举重若轻地前来,我还是没弄懂。” “北原律师是不是过于多虑了。”黑崎笑了起来。 对于这位主任检察官而言,现在行长被控制,“空取空存”的书面证据,铁证如山。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有利,更加胜券在握的场面? 黑崎不明白这位律师到底是在担忧什么。 也许,这就是律师过分多虑的性格使然。 自从调查东京中央银行以来,北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好像有一种再被人操弄的感觉。 “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正在被人操纵。”北原突然开口道。 “操纵?谁来操纵我们?谁能操纵金融厅?!”黑崎听到这话语,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说说,谁在操纵我们?” “黑崎主任,还记得一开始我们的调查重点吗”,北原说道。 下一秒,这位律师说起那位女人的名字。 “江里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原来竟是在当初! 当北原说出“江里子”的名字后,黑崎刹那间也没再说话。 是的,如今的调查重点,仿佛发生了微妙的转移。 从一开始,调查东京中央银行就是因为与江里子存在关联的吉泽信托在协助银行,试图掩盖不良贷款。 然而,现在调查重点都在东京中央银行身上,江里子却仿佛失去了踪迹。 “吉泽信托,金融厅最近有发现些什么吗?”北原开口问道。 虽然此前金融厅没有上门调查吉泽信托,但是暗中提取了吉泽信托的主要往来银行的记录、提交给监管机构的信托项目备案文件等。 黑崎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线索。吉泽信托设立的许多项目,金融厅已经秘密和这些相关的项目方接触过,暂时都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特别是对于吉泽信托的资金流向,我们分析了它的银行往来,也还没有什么发现。” “如果吉泽信托也同样和银行联合在一起使用‘空取空存’的手法,那么我们对于它的资金路径的追查就中断了。”北原说道。 “对了,吉泽信托的资料有吗?”北原问道。 黑崎指了指办公厅角落里的几箱资料,“那些就是。我让几个人,帮你搬过来。” “这倒不用劳烦,我自己动手就行。” “对了。”北原继续道,“当初你们怀疑吉泽信托同江里子有联系的根据是什么?” “这个嘛。”黑崎倒是笑了一声。 随后,这位主任检察官颇有些神秘地从另一处办公桌,抽出了一张纸,放在了北原的面前。 这是一张不动产项目的宣传单。 上面印着几个大字,“青叶台公寓。” 这是新宿区的高级塔楼。 宣传单印着不少看起来极为高档的公寓内的会所和设施图片。 再往下,则是一段介绍文字: 近年来最时髦的不动产投资方式——适用于富豪的信托持有方式。 黑崎用手在上面指了指,“北原律师看到了吗。这个青叶台公寓可是最近新宿区很火爆的一个项目,是一个非常豪华的塔楼项目。” “而这个项目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业主是通过信托方式来持有这个不动产的。而这个信托,就是吉泽信托名下的一个项目。” “吉泽信托在开曼群岛设立了一家青叶绿置不动产信托公司。吉泽信托将资金注入开曼的这家新公司,然后再通过开曼的离岸信托,来持有青叶台公寓的产权。” “而我们金融厅之所以会发现可能有潜在的联系是有两个迹象。江里子手下有个得力干将叫做植野。他出现在了开曼这家公司的董事资料里。其次,听说江里子集团中,有一些层级较高的人员,也住在青叶台公寓。” 听着黑崎的介绍,北原非常认真地盯着这张宣传单。 不知为何,北原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 就这么看着。 忽然之间,记忆猛然苏醒。 像是头脑中某处未曾被注意的角落突然点亮。 北原想起来了! 这不是邻地通行权那桩官司的公寓吗?! 在将军大酒店案之前,那支由听力障碍女孩组成的门球队伍,还遭到了青叶台公寓的业主,提起了邻地通行权诉讼。 当时,因为地铁施工和旁边的将军大酒店,将青叶台公寓地面的出口都封死了。所以青叶台公寓的业主起诉门球队,要求将他们的训练场开放给业主通行。 那桩官司主要是宫川和古美门的那位律师助理真知子进行对抗。 而在官司的一开始,宫川就提出了一个抗辩理由。 那就是青叶台公寓的业主是通过信托方式持有产权,不是直接的所有权人,所以不具备资格提起邻地通行之诉。 是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谁能想到当初邻地通行权的官司,背后竟然还牵涉今天遇到的吉泽信托! 一切的一切。 都像是有着一根若有若无的线在串起来般。 这种让人讨厌的感觉又来了。 仿佛自己至今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算计的棋局之中。 “怎么了,北原律师?”黑崎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好像陷入了某种思索。 “青叶台的公寓项目,我需要金融厅帮忙,一定要进行详细的调查!”北原说道。 北原越来越觉得这个高档塔楼,非常不对劲。 里面一定有更多被隐藏的东西。 北原猛地想到了似乎这种布局有点相似。 江藤律师事务所的旁边就是江里子所经营的夜总会,并且旁边也是那五亿円仓单的债权人,瑞穗银行的支行。 而如今,青叶台公寓的旁边就是将军大酒店。 一切都好像是有某种设计。 都聚集在了一起。 当初不以为意,然而现在却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黑崎听到北原这样认真的说,一时之间还有些惊愕。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黑崎也开始深深地信任他。 “没问题。但是,这个青叶台公寓的业主都是通过信托方式持有产权,我们很难追查到实际的业主。” “这一点不用担心。”北原说道,“以前我曾经打过一起同青叶台公寓业主的官司。当时,在诉讼前确认业主委员会的起诉资格时,我有拿到过这家公寓的业主名册。” “我记得黑崎主任以前还在国税局待过是吗?对于青叶台公寓里的每一个业主,从他们的银行账户资金往来是否存在异常、信托投资状况、税务状况,必须每一个都逐一排查!” 黑崎虽然不知道北原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认真的原因,但他很清楚,这位律师都觉得重要的事情,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位主任没有迟疑,立刻走出了办公室,马上就吩咐起数位检察官办起来。很快,金融厅的一部分力量又重新动员到对青叶台公寓项目和江里子的追查上。 北原在之后,也同样走出办公室,将那几箱的吉泽信托资料,全部搬了进来。很快,他开始全神贯注地阅读起这些材料……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暗历史 第二日,上午,东京中央银行。 半泽坐在营业二部的次长位置上,双眼透着血丝,面容浮现出遮盖不住的疲倦。昨晚,他近乎通宵地将吉泽信托和银行所有的相关项目资料都看了一遍。 他没想到吉泽信托居然和东京中央银行有这么多的业务往来。 从债券投资、家族信托、不动产业务、贵金属产业等等。东京中央银行与吉泽信托的业务往来,远远超出了半泽的想象。 然而,与东京中央银行有着这么深业务往来的吉泽信托,自己居然没怎么听说过。 当初,白井副行长将这个项目介绍给自己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提到有这么多的业务往来,那个时候,白井介绍吉泽信托的态度,仿佛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和银行有过往来的合作方一样。 这非常反常。 半泽在座位活动了一下肩膀。今天上班之前,他还是在总行内有一个加班员工的沐浴间洗的澡。凌晨时分,也是直接睡在了银行。 翻动面前关于吉泽信托的资料。 以前承办过这家信托公司的银行员工既有原产业派,也有原东京派的人,看不出究竟有什么关联。 合上册子,半泽闭目养神。 随后,他又站了起来,往总行大楼内的咖啡厅走去。 今天上午,他约了渡真利,还有银行内的一位神秘人士见面。 半泽在追查江里子之前,还想要了解白井副行长的过往,才开始行动。他凭直觉认为,这位副行长还是有问题。 …… …… …… 咖啡厅的一个角落内。 半泽和渡真利已经坐在了一起。 “你说的那位人士还没到吗。”半泽问道。 “当然,你以为那么容易请到嘛!”渡真利没好气的说道。 半泽要了解白井的过往,他就必然要找行内比较资深的同事才能了解。而这方面,他就只能拜托渡真利了。 渡真利最后真的给半泽找到了一位人物。 银行勤务部的井村邦男。井村可是一位接近60岁的银行员工了。从当时东京第一银行和产业中央银行合并后的第一天起,井村就一直在勤务部工作了。 勤务部说得好听点,叫做勤务,说得难听点,就叫作杂务。 然而,也正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井村倒是躲过了许多轮血雨腥风的派系斗争,并目睹了一轮又一轮的改朝换代。 这间银行里恐怕没有人比井村更加了解那几位高层的背景。 很快,一个模样颇有些邋遢的白鬓大叔出现在了咖啡厅。或许是因为过于不修边幅,身上有些异味,以至于旁边有人见到他,马上就捂着鼻子,闪躲过去。 那白鬓大叔见着渡真利,马上就拉开椅子做了下来。 没有任何寒暄的客套话,白鬓大叔马上就自作主张地点了好几份昂贵的糕点、茶水。 “这……这位就是勤务部的副主任井村了。”渡真利有些汗颜地说道。 “你……你好。”半泽见到井村是这幅邋遢的模样,也不得不小小吃了一惊。 “你就是半泽?”井村语气颇为不屑地说道,“听说你是有事情想要问我?” “是的,我想要问关于白井副行长的事情。” 井村听了之后,只是冷笑一声。 “井村前辈,帮帮半泽吧。”渡真利也在旁边开口道:“他现在若熬不过金融厅检查,很可能就要被银行撤职了。” 井村扬了扬眉毛。他之前也听说过半泽的事迹,在董事会上逼得大和田效果,被发配到东京中央证券之后,竟然又和身为母公司的银行对着干。这个年轻人,还是有点不一样。 “听好了,我只是破例,和你说一说。”井村道。 “太感谢了!”半泽连忙道,随后露出了全身贯注的表情。 “要说到白井,就必须要说到原产业派。你们应该知道原产业派的核心人物是谁吧。” “副行长的白井和前常务大和田。”渡真利道,“这两个人是原产业派的核心。” 听到渡真利这么说,井村只是蔑笑了一声。 “难道不对吗。”半泽追问道。 “我问你,为什么白井只是副行长。而如今的行长却是原东京派的中野。”井村发问道。 这一个问题,倒是把渡真利和半泽问住了。 的确,他们倒是从来没有深究过为什么原东京派能把持着行长之位。 “我告诉你,以前的时候,原产业派的核心既不是白井,也不是大和田!!”井村说道,“而是一个叫做江里子的女人!” 江……江里子?! 半泽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渡真利听到后,表情倒是有些微妙的变化。原因在于渡真利在行内也时听过江里子名字。然而,据他了解,江里子在行内是一个绝对禁忌的名字,如今只有很少的员工,才知道这个名字。 即使上了那些年纪的员工知道江里子这个名字,他们也对此讳莫如深。 井村继续道:“原产业派在两家银行合并之后,势力是要压倒原东京派的。当时原产业派的核心人物就是江里子。她也曾经是东京中央银行的副行长。” “然而,使得原产业派遭受沉重打击的,就是明辉岛不动产的大型贷款不良事件。”井村拿着茶杯抿了一口,继续悠然地说道: “那个时候原产业派积极推进海外扩张业务,进军海外市场。而当时一个极为重要的海外项目就是明辉岛项目。这座岛是美立坚东岸海湾的一座岛屿。” “简单来说,当时这座岛屿本来被计划为允许开设赌场的特许区域。因此,明辉岛的土地价格狂飙猛涨。东京中央银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投入了大笔资金给当地房地产商进行开发。可以说,如果明辉岛项目成功的话,那么今天的东京中央银行,就是原产业派的天下了。” “然而,最辉煌的时候,恰恰也就是准备坠入深渊的时候。后来,开设赌场的特别许可,并没有获得当地地方立法的通过,于是明辉岛项目成为了梦幻泡影。地产价格猛跌,参与明辉岛开发的房地产商无一不是以巨亏出局。” “由此,东京中央银行就经历了它合并以来所遭遇的最为严重的一次贷款不良事件。那次的贷款不良事件几乎吞噬掉了东京中央银行数年来的利润,甚至被金融厅下达了监管函,要被长期驻场检查。” “经此一役之后,原产业派在东京中央银行内的地位极具下跌,遭遇了最为沉重的打击。所以,你也可以看到为什么如今的行长是原东京派的中野,而不是原产业派的人。” “江里子既然是副行长,那她现在呢?”半泽追问道。 “当时,明辉岛项目的负责人正是江里子。”井村说道。 在井村的述说下,东京中央银行过去不为人知的黑暗历史,渐渐地被揭开……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复仇计划 “江里子当时可以说是东京中央银行的核心人物也不为过。”咖啡厅内的井村,开始娓娓道来,“东京第一银行和产业中央银行的合并,表面上看起来是强强联合,其实只是报团取暖罢了。” “两家银行的坏账都非常多,它们希望靠合并来延续寿命。合并之后,事情当然并没有这么顺利,很多麻烦、问题层出不穷。” “而在那个时候,拯救了这家东京中央银行的就是江里子。她身居副行长的职位,是一个有手腕的女人,将行内四分五裂的状况,整合起来。她率领银行,渡过了数次金融厅的检查。” “那个时候,金融厅几乎都要对东京中央银行发出停业整顿的命令了。就是江里子力挽狂澜,熬过了监管难关。随后,她又锐意进取,将原来两家银行的彼此业务都互相打通了许多,让东京中央银行,真正地成为了一家银行。” “再往后,就是东京中央银行在国内的迅猛发展,成为了三菱ufj银行、瑞穗银行、三井住友银行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江里子毫无疑问将是东京中央银行的下一任行长。” 半泽听着井村的讲述,没有想到江里子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半泽那个时候虽然也已经入职了银行,但他一直是在大阪工作,根本无从知晓在东京发生的这一切。副行长也一向有数名,那时候才毕业不久的他,也没有如此敏锐地关注最高层的人事变动。 “可惜呐!”井村将手上的一块西饼放在了盘子,长叹了一声,“后面就是出了明辉岛事件。这样优秀的一位女人,最终竟然落得了被银行开除的下场。” “明辉岛的大规模不良贷款发生以后,江里子被迫离开了东京中央银行。而原产业派也遭到了大规模的清洗。” “那个时候的内部斗争是极为残酷的。”井村说道,“你们恐怕不知道,竟然会到要坐牢的地步。” “坐……坐牢?!”渡真利听到后,也忍不住惊讶道。 渡真利也算是对行内各种消息十分了解的人了。 高层斗争失败,通常也不过是外派到子公司或撤职而已。 竟然还会到坐牢这种地步?! “那个时候银行的业务,你们也知道的,没有这么正规。将贷款发给关系人,或者贷出来给企业后,企业再高利转贷给其他人。”井村说道,“但是,这些严格来说都是触犯法律的违法行为。内部斗争中,这些高层彼此互相挖出这些黑料,进行举报。” “当时,原产业派的人马有不少人物都坐了牢!”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原产业派的很多人憎恨原东京派的原因了。”井村悠然道:“在原产业派看来,他们好不容易为东京中央银行打的天下,结果就因为一个明辉岛的不良事件,让原东京派,摘了桃子。所以他们愤愤不平。” “那位江里子,最后怎么样了?”半泽不知为何,他竟然被这个女人的故事所吸引住了。 井村微微一笑,“据说,她离开银行以后,利用在金融界的渠道,开始干起了洗钱、转移资产、高利贷,这些生意。她现在已经是东京这块灰色产业的老大,成为了黑白两道都敬畏的人物。但这些只是传闻而已,谁都不了解东京这些地下产业的究竟怎么样。” “不过——”井村突然停顿住。 “不过什么?”半泽立刻追问道。 “有人说,江里子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东京中央银行。”井村突然神秘道。 从来没有离开?! “这怎么可能,按照刚才的说法,江里子不是被赶出银行了吗?”半泽疑问道。 不知为何,明明是大白天,半泽却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你这个小子,还真没有悟性!”井村小声骂道,“我这个意思当然不是说江里子还在东京中央银行上班。” 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井村接着说道:“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传闻。那就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许多原产业派人士,仍旧对江里子忠心耿耿,听她的号令。” “江里子虽然不在银行了,但她仍旧能够对东京中央银行施加各种各样的影响。甚至能够左右到银行的一些重大决策。” “据说,东京中央银行有很多业务都和江里子仍旧存在着藕断丝连的关系。这里面的情形错综复杂,如果不是亲历者,恐怕没人能够说清。” 半泽听下来,忍不住开口道:“难道是说江里子这样一个不在银行的人,但实际仍对高层有相当大的印象。”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恐怕是的。”井村说道。 半泽和渡真利内心都十分惊讶。 在东洋,金融机构的高管任职都是要符合一定资质,并且是要公开的。 像江里子这种在银行体系之外,但仍然能够对决策层产生实质影响的,已是重大违规的情况。 “江里子和白井副行长会有潜在的关联吗。”半泽问道。 井村蔑笑了一下,随后说道: “行里一直以来,有一个传说。” “是什么?” “一个复仇的传说。” “复仇? “是的,对明辉岛事件的复仇。这只是传说,你们听听就好了。明辉岛不良事件当初处理得实在太过惨烈。你要知道不少原产业派的人马甚至都坐了牢。在这种情况下,据说原产业派私底下一直在酝酿一个巨大的复仇计划。” “他们要让原东京派,也体会到当年原产业派的痛苦。”井村说道。 半泽和渡真利彼此对视了一眼。 东京中央银行历史的复杂,远超他们的想象。 特别是最后的复仇计划。 东京中央银行的内斗竟然激烈到这种程度。 如果当初派系斗争真的弄到了不少人进监狱的程度,那么原产业派完全有可能会弄出玉石俱焚的报复计划。 想到这次的吉泽信托事件,无论这是不是原产业派的复仇计划,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会大作文章,用来打击原东京派。 半泽不知为何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吉泽信托 “好了!好了!我还得回去了!”井村享用完下午茶,摆摆手,随即就起身离去。 这位勤务部的老员工,向来只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今天特意下来,同这两个年轻人聊聊银行的高层往事,算是破例了。 渡真利想拉住井村让他再多讲讲,可惜也没拉住。 两人只得看着井村的背影,就这样消失。 “半泽,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渡真利说道。 在刚才听井村的讲述中,半泽也有了初步的想法。 吉泽信托这个项目处处透露着诡异,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是原产业派向原东京派的报复计划。 回想起之前在董事会上,中野行长说自己与吉泽项目无关,这似乎就能够理解了。 假如把吉泽信托构想成是原产业派对行长的陷害的话,这样一来,似乎就能够说得通中野行长的反应了。 “我有些在意那个叫做江里子的。”半泽说道。 “不是吧!半泽!井村虽然是勤务部的老人了,但是他说话也不一定靠谱啊。你还真信他关于说的什么江里子、原产业派的复仇计划这类怪谈吗?!”渡真利忍不住说道。 关于井村前面说的东京中央银行的派系斗争,渡真利是相信的。 但是涉及到江里子、复仇这部分的时候,在渡真利看来就像是无端的猜想和臆测了。 半泽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为这次吉泽信托的事件没有这么简单。” 这位营业部次长之所以做出这种判断,有他的理由。 他托过相熟的朋友,打听过为什么金融厅这次会发现吉泽信托项目的问题。 得到的回复,竟然是有一封神秘的举报信,举报了吉泽信托协助东京中央银行进行虚假出表的操作。 这样一来的话,就十分玩味了。 外部人显然不可能知道这种隐蔽的事情。 这一定是内部举报。 要么就是吉泽信托的内部人,要么就是东京中央银行的内部人。 考虑目前银行这种派系斗争的激烈程度,说不定就有可能是哪一位原产业派的人马进行举报的。 “半泽啊!”渡真利说道,“现在还哪有这么多时间给你去追查江里子?!还有两个星期,截止时间就要到了!现在去查一个已经离开银行十几年的人物,能对眼下的案子有帮助作用吗?” 渡真利向来是一个务实的人。 追查事情的真相,从来就不是一个务实的做法。 因为没有人关心真相。 最重要的是利益和关系。 “昨晚我读了一晚上关于吉泽信托的资料。”半泽说道,“吉泽信托和东京中央银行的业务关系,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和纠葛,这背后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正是因为不简单,你就别浪费时间查了。”渡真利好言相劝道。 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半泽这个时候,还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追查真相”上。 银行的人事决定从来就不需要真相。 “白井和江里子之间的关系,我会安排我信得过的下属去查。”半泽道,“在市郊的银行档案库。那里应该有江里子时期的项目资料。如果真的花点时间去查的话,我相信应该很快就能找出白井和江里子过往的联系。” “我自己这边,我会去追查吉泽信托。这样兵分两路的话,我相信近期应该能有一个初步的结果。” “半泽,你还真是一个天真的家伙。”渡真利见到劝半泽不动,也就只好放弃了。他知道这个朋友,一旦下定了决心做某件事情,就不会再改变。 只能祝半泽好运。 说句实话,渡真利虽然务实,但他内心也希望银行里像半泽这样的人能够多一点起来。 “我很感谢你。”半泽说道。 很快,两人就在咖啡厅分别…… …… …… 半泽回到营业二部,简单地交代了日常事务后,他便下楼外出。今天下午,他要去吉泽信托一趟,查个究竟。 来到总行的地下停车场,按动车钥匙,上了车。 半泽将一叠文件放在了副驾驶上。 昨天经过一晚上的翻阅,他凭银行员的直觉认为,吉泽信托有问题的项目应该不止“虚假出表”这一项。 很快,他就在东京中央银行和吉泽信托的另一个项目发现了问题。 那本来是一个投资煤炭矿产的项目。 但是,半泽通过项目资料的文件一路追查,发现银行资金最终并没有流向这个煤炭项目。反而是流向一个商业不动产的投资计划。 这些年,金融厅对于银行投资不动产抓得很严。 因为东京的地价、房价涨得非常迅猛,不少银行都是滚动放贷。 即拿土地、房产去抵押,换出贷款。 贷款再拿去买地,买房产。 如此不断循环,左脚踩右脚。 金融厅对此类左手倒右手的贷款十分警惕,常常是检查的重点。 不过,银行也不愿意放过火热的房地产。因此,衍生出来的一种逃避监管的手法,就是打着投资甲、乙、丙、丁项目的名义,实际上最终这些项目的钱,又全部流到了房地产。 吉泽信托的这个煤矿项目就是如此。 银行放出去的钱,最终也流向了在东京的商业不动产。 半泽还特地看了资料。 这些资金流向了一个叫做青叶台公寓的项目。 半泽对这个公寓是有印象的。此前,它是东京许多名流所追捧的一个楼盘。特别是它通过海外信托持有房屋产权的方式,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操作。 然而,本该用于投资煤炭矿产的资金,流向了青叶台公寓项目。 这是一个违规事件。 半泽仔细看了银行的项目资料。东京中央银行这边的动作做得很好,基本不会被牵连。按照这些证据材料,倒是可以将责任全部推到吉泽信托上,说他们私自改变了资金的使用。 半泽决定找上门去,用这个违规项目,撬开吉泽信托的嘴。 思索了一下策略之后,半泽没有过多的犹豫。 他随即发动车辆,踩下油门,朝着吉泽信托出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到访 半泽驾车来到了吉泽信托的地址。吉泽信托位于一座有着6层的商业会馆,外表装潢得如同豪华的私人别墅。 在大门口处还有一个典雅的喷泉。 每一处设施都透露着奢华的格调。 半泽虽然是吉泽项目名义上的负责人,但是当初因为这个项目风险很小,他就全权交给下属办理了,基本没有过问该项目,也没有和吉泽信托的人联系过。 根据银行内的资料,吉泽信托那边的联系人是一位叫做富田正裕的人。 富田是那边相当于社长的人物。 自己的下属说富田是一个看起来比较精明的人。 虽然在和银行打交道的过程中,富田并没有表现得非常算计,但是自己的下属反馈这个富田在同其他机构的业务交往中,倒是出了名的会“压价”。 半泽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脱下了平时银行的西服,还换上了一件看起来颇为休闲的浅色外套。 打开车门,半泽朝这家信托走了进去。 大厅是几位面容姣好的小姐。 “先生,请问预约了吗。”马上就有人迎了上去。 毕竟信托是上层人士才用得到的服务,半泽也不知道平时这些富豪同信托接触是一个怎么样的流程。 他只好微微咳嗽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接着说道: “没有预约。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家族信托服务,听说你们这边是不错的。” 大堂的小姐闻及此言,马上将半泽带到大厅的一旁,开始介绍起公司的家族信托业务,包括设立家族办公室等等,许多靓丽光鲜的宣传资料都摆了出来。 半泽听着介绍,不断敷衍地点头。 他不知道金融厅有没有上门找过吉泽信托,决定试探一番。 “信托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呐!”半泽开口道。 “是的!信托就是相当于一层隔离机制,将您的家族财产都隔离起来,免受他人的追索。现在越来越多人都开始重视利用信托这种形式了。”接待小姐热情地回应道。 “可我听说有些信托公司因为存在违法行为,导致他们的信托也跟着连累遭殃。”半泽故意皱了皱眉头。 “所以,选择信托公司需要非常的谨慎。不管您是否选择我们吉泽信托,一定要留意信托公司的正规性。” “你有听说最近金融厅对好几家银行都采取了监管行动吗。什么东京中央银行、瑞穗银行等等,都被查了。银行的很多信托项目也是违规的高发区域。现在的监管机关查得很紧呀!!” 半泽在说话的时候,故意强调了一下东京中央银行。 他想借此观察这个接待小姐的表情有没有变化。 按照金融厅的阵仗,如果他们有上门来查的话,一定是会把这里弄得鸡飞狗跳。 这些接待的工作人员估计也会被弄得不胜其烦。 然而,听到半泽的话语,正在讲解的小姐,还是同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怪了? 难道金融厅还没在这里上过门? 大约又聊了差不多20来分钟,半泽忽然问道: “你们是有一位叫做富田的人吗?” “是的。富田先生是我们这边的专业资深顾问。他也替很多人设立了家族信托和家族办公室。” “我能见见他吗。” “我确认一下。”接待的小姐在柜台翻找今天的日程表,“不好意思,先生。他还在接待其他客户。” “我可以等等他。”半泽说道。 于是,半泽就这样在吉泽信托的大厅内四处晃了晃,拿了不少他们的资料宣传册。差不多过了近50分钟,接待的小姐赶忙跑过来说,可以去见富田先生了。 半泽走上楼梯,来到会馆的第三层。 走廊的尽头就是富田的办公室 在门口处还有着银灰色的仿希腊式的雕塑。 接待小姐小心地敲了下门,在听到回应后,才打开门让半泽进去。 富田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他戴着一副粗框眼镜,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岁的样子。桌面上摆满了各种外文资料。旁边还有一副世界地图,上面在开曼群岛等世界有名的离岸中心处都涂写画画,显得十分专业的样子。 “你好。”富田站了起来,微微鞠躬。 标准的商务礼仪。 房间内,只剩下半泽和富田两人。 “我听说您想要设立家族信托是吗。”富田在办公室走到了旁边的地球仪,“家族信托这个事情,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设立地在哪了。我们必须要选择一个让人安心、财产能自由流动,法律上最能保障信托财产独立的地方。” 富田的专业能力显然比方才接待小姐强上不止一个档次。 只是短短数分钟,就切入了家族信托设立的要点。 并且,讲得引人入胜。 半泽敏锐地感觉到这位富田并不一般。 交谈持续进行。 随着时间流逝,富田渐渐地感到了不对劲。他觉得面前的男子好像并不是抱着真心想来设立信托的目的。 自己在讲的时候,虽然这位男子也在认真的听。 但是这男子的表情与其说在听和信托相关的内容,倒不如说是在认真的打量自己。 富田也算是闯荡江湖的老狐狸了。 一般咨询有关信托,都是通过熟人介绍或者先通过电话等形式预约。 很少有这种直接上门。 “方便我能问一下吗。”富田说道,“您打算设立的家族信托,规模大概在多少。” “这个嘛——”半泽迟疑了一会,“得具体看我今年企业经营的状况,看到时能够腾出来多少钱。” 半泽这微微一瞬间的迟疑,就被富田捕捉到了。 富田立刻察觉出面前之人,是来者不善。 虽然不清楚他今天来的目的,但肯定跟信托无关。 一般咨询信托上门的人,最少都会将一个起码的金额想好了。 “对不起,我下面还约了其他人。如果您对设立家族信托还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改天再约。”富田变相地下了逐客令。 “我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营业二部次长,半泽直树。” 面前男子的声音响起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冲突 东……东京中央银行?!富田没有想到是银行的人。 他马上反应过来面前之人,所为何事。 必然是关于东京中央银行最近被金融厅检查的“虚假出表”操作一事。 本来,富田是打算躲上一段时间,不准备露面。然而,金融厅一段时间都没有来上门调查,他也就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才刚来不久,就遇见了银行的人。 半泽此时站起,将名片放在了富田的办公桌上,“有一些事情,我想同你聊聊。” 富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直接毫不客气的将桌上的名片一丢,“抱歉,最近我们不接待来自银行的人,请回!!” 半泽没想到富田竟是这样一幅粗暴的态度。 要知道,吉泽信托之前同东京中央银行可是有很多合作项目的。并且,不少合作项目都是富田在操办。 这种态度简直太过反常。 一定有问题。 半泽直接站到了富田的面前,“最近金融厅检查我行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我需要找你了解情况!你们有必须配合的义务!我们银行是信托的出资者,你们有义务回答我们的疑问!” “检查?什么金融厅检查?!你们银行内部的事情,关我们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富田大声道。 半泽知道跟这个人纠缠,实在没有太多意思。 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直接凶猛地一拍桌子:“说!!!我们银行给你们的300亿円!你们是怎么用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富田仍然继续嘴硬。 纵然,面前这位银行人士凶神恶煞,但富田也不是如此轻易就范的。 “我不了解你说的任何事情,如果你需要我们吉泽信托回答银行的问题,我会安排人专门和你们对接!” 半泽将手中的一迭文件直接“啪”的一声,甩到桌上。 上面正是过往吉泽信托和东京中央银行的一个个项目资料文件。 在最上面的正是几张银行转账记录。 “你们倒是非常擅长改变信托资金的用途。”半泽说道,“比如一个煤矿开采的融资项目,你们就擅自将银行注资的资金,转身就注入一个叫做青叶台公寓的商业不动产项目。你们已经严重违反了信托忠实义务!是擅自挪用资金!!” 富田听到“青叶台公寓”几个字,眼睛顿时睁大。 “你这个银行员在胡说什么!说到底我们信托机构,不也是听从你们银行的指示来动用资金吗!!” 半泽听到这句话,顿时冷笑一声,“那么你是承认,你们信托有进行违规行为了!” 富田被半泽的话语呛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才他显然是着了这个银行员的套,失言了。 富田眉头紧锁,他只想让面前这个银行员赶快消失。 刹那间,富田直接起手抱起办公桌上的银行材料,毫不留情地就是往门口一扔。 一沓被捆在文件册的资料在空中飞了过去,重重地撞到门上。 里面的金属纽扣发出断裂声。 失去了夹力的许多资料纸,瞬间从文件夹中倾泻出来。 “滚!!你给我滚出去!!!”富田用着最大的力气道。 半泽直接翻过了桌子,用力揪住富田的衣领,“你还想逃避吗!!你名下这么多的项目,都存在挪用资金的问题,我告诉你!东京中央银行,有办法让你坐牢!!” “滚!!滚!!!”富田觉得自己今天是遇到了一个来自银行的疯子。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双手不断挥舞。 在拼命地挣扎中,他的手触碰到了桌面上的电话,并按下内部的快速拨号键。 电话很快接通,吉泽信托的员工听到了办公室内的喊骂和打斗声。 不多时,门外的走廊就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几个体格健壮的保安撞门而入。 “把……他给我赶走!!”富田挥手求救道。 半泽虽然还在揪着富田的衣领,但他显然不是数个保安的对手。长时间做着文案工作的半泽,也没有什么健硕的身体可以抵抗。 “你给我冷静下来!”几个保安纷纷大喊道。 他们手脚麻利地立刻拽住半泽,紧接着就将他控制住。 再怎样的一个勇士,也难敌数人的围殴。 数位保安像是直接拎起半泽一样,将他抱起,任凭这位银行员怎样挣扎,就将他提出了办公室。 这位银行员的身影一远去。 办公室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富田痛骂着自己今天真是晦气。 不过,这位银行员总算被赶跑了。 此时,富田并没有注意到—— 在他的办公的桌面下,有一个录音笔被用胶带贴上去。 录音笔微微闪烁着红光,已在录音。 这正是半泽方才趁乱的杰作…… …… …… …… 可以说,半泽是被保安“扔”出了吉泽信托的商业会馆。连带着那些资料,也被一同扔到了地上。 半泽整理好衣衫,回到车上。虽然自己现在衣着不甚雅观,但是目的达到了。自己在富田的办公室悄悄安装了一个录音笔。 今天的策略,就是故意激怒富田,然后在打斗的时候,将录音笔趁乱贴在他的办公桌底下。 这是半泽能做到的全部了。 持有窃听设备是犯法的。 半泽只能选择工作时间长,并且能够有网络自动上传功能的录音笔。 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希望能从富田上得到一些信息。 今天,自己这样闯入他的办公室,表明了就是为那“虚假出表”的300亿円而来。 富田起码会同指使他的人,通个电话,讲讲今天的情况。 就看自己的录音笔能不能采集到有价值的信息了。 是的,这就是个概率。 半泽赌在录音笔的电量消耗完之前,能录到有价值的信息。 半泽赌富田会在他的办公室里打电话。 如果最终录音笔没能采集到半泽需要的信息,那该怎么办? 说句实话,半泽也不知道后续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坐在车上,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上面有一个网盘,对应录音笔的文件储存。 就看之后,录音笔自动上传的文件,能不能采集到有价值的信息了。 半泽闭上了眼睛。 既是休息—— 也是祈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追查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位出声制止的人身上。 却见是一位两鬓斑白的男子,虽然面目有些苍老,但是依然看得出来他的精力旺盛。他就是东京中央银行人事部的部长清田辉弘。清田在银行中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既非原东京派,也非原产业派。 当初东京中央银行合并以后,也是他临危受命担任了人事部部长。 在他的治下,他始终竭力控制着两派的斗争。 今天,半泽闹到了人事部来。 尽管今村并非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好人,但人事部毕竟是在清田的掌控之下。 清田必须要出面维护人事部。 许多员工见到是人事部的部长清田,不由得都大感震惊。像清田的这样的人物,本来应该是出席董事会议这样的高层场合。而现在,这位人事部的部长竟然因为一位员工权限被停掉的事情而出面。 “清田部长。”半泽转过身来,按照常规的礼仪,不谦不卑地打了个招呼。 “人事部停掉你的权限,的确没有正当理由。”清田说道。 这位人事部长语出惊人。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承认了人事部无理由停掉这位营业二部次长的权限。 半泽也愣了。他知道人事部的部长清田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 但是,竟这样直接的承认,似乎也过于磊落了。 “既然,你确定了是无理由停掉我的权限,那么就请恢复。” 清田听着半泽的话,双眼认真地看着这位次长: “你确定要恢复吗。” 一个反问的语气。 不知为何,却能从这语气里感到一种隐隐未知的势力在整件事背后的作用,让人心生恐惧之感。 半泽被这个反问弄得有些莫名奇妙。 “我既然受董事会命,进行内部调查,我当然需要这些权限。必须要恢复!”半泽斩钉截铁地大道。 “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太明白的。”清田道。 半泽一时之间被清田这态度,弄得有点无措。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在耍些自己所不知道的阴招。 就在这时清田进一步说道: “你以为停掉你的权限,是在阻碍你吗。其实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半泽更加不明白清田究竟是在说什么了。 “别开玩笑了,清田部长。”半泽说道,“我依然要求恢复我的权限。” 清田听到此言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转头对着今村,“将半泽次长的权限恢复。” 今村听到自己部长这样说了之后,也懵了。 他也完全搞不懂清田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让步。 “可是……部长!半泽他……” 今村还想最后再尝试一下,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清田锐利的目光。 无奈,今村只好操作起电脑。 很快,这位营业二部次长的权限就被完全恢复了。 “如果你满意了,就可以离开了。”清田说道,“但我希望你记住,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一些有利的事情,实际上是有害的。而一些看似有害的事情,说不定,又变成了有利的事情。” 半泽不明白清田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不想过多纠结,于是微微鞠躬,随后退出了办公室。 这位营业部次长立刻大步走向电梯间,准备回到办公大厅。 然而,还在半路上,他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来电正是他的那位精通人际关系的好友——渡真利。 “是什么事情。”半泽问道。 “你呀!你呀!我问你,你有没有去找人事部恢复你的权限!”渡真利在电话中,着急地说道。 “是啊。怎么了?” “千万不要恢复你的权限!”渡真利在电话中警告道。 半泽从没有听过渡真利有过这样的语气,他不明白为什么渡真利会突然这样。 “如果我没有权限,那要怎么调查吉泽信托的事?渡真利,你的话我有点听不懂呀。” “总之,听我的。千万别恢复!具体什么理由,我现在还不太方便和你说,我怕隔墙有耳。切记!切记!不要恢复你的权限!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可我已经恢复了。”半泽回道。 听到半泽的答复,电话那头直接沉默了。 “渡真利,到底是怎么回事?!”半泽连续追问了好几遍。 然而,过了2,3分钟后,电话那边才传来渡真利的声音: “祝你好运,半泽。详情我们之后找个时间再谈。” 真是的,这么神神秘秘!半泽有些抱怨地挂断了电话。 随后,他急匆匆地回到了办公大厅。 那个清田是那么的神神叨叨。 怎么渡真利也变得这样。 半泽走在路上,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清田会说停掉他的权限是在保护他?这个逻辑可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劝说一个士兵扔掉他的兵器是在保护他一样荒唐。 而这个渡真利也是。他竟然同样莫名奇妙地劝说自己不要恢复权限。 真是见了鬼。 这两个人的观点态度,竟然有着某种一致。 不知为何,半泽竟也开始感到了一点慌张。 如果只是清田这么说,或渡真利这么说,半泽还不会当回事。 但是,这两人同时都这么说,那么就不得不让怀疑这背后是有着什么。 渡真利这个行内的“交际花”,肯定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可他现在又不方便告诉我。 两人都在同一栋楼。 此时此刻,半泽真想直接走到渡真利的工位上,好好问个究竟。 “次长好。”不少营业二部的员工看到半泽走入大厅,都起身打了招呼。 “你们继续忙。” 半泽坐回了自己的工位。如今,拿回了系统权限,总算可以开始追查幕后的真凶了。那笔300亿円的不良贷款,究竟是银行中的谁造成了。 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立刻敲击着键盘,开始登入系统查询起来。 半泽直接输入了300亿円的数字,看能不能撞到运气,直接搜出相同金额的贷款项目。 屏幕的页面刷新了一下。 浮现出了相关结果。 半泽在进行了初步的筛选后,挑出了一个可疑的项目。 随后,滑动鼠标滚轮,追查这笔可疑贷款的审批人。 来到这个项目资料的最后,审批人正是—— 东京中央银行行长中野!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里子的利益关系网 办公室里的众人都惊讶半泽居然能如此之快地就理清追查的思路。不愧是一名极其优秀的银行员。 井村入行了这么多年,也很少见到思路如此敏捷之人。要知道,课本上教的金融,和实践中的金融完全是两码事情。即使你是一流大学,一流金融系出来的学生,也得被现实狠狠地毒打教育一番。 这个叫做半泽的年轻人,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很快,办公室里的人就按照半泽的思路追查起来。他们都全神贯注地投入,不断地翻阅文件。毕竟现在时间就是最为宝贵。董事会只给了半泽两个星期的时间,现在是一天都浪费不起。 半泽在座位上,也不断地翻动材料,时不时就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记录着获取到的重要信息。 银行上的时钟指向了5点27分。 天空甚至都现出了一点朦胧的光亮。 办公室里的众人熬了一个通宵。 大家的脸上都浮现了疲倦的面容。 然而,在这面容里,目光是清亮的。 是的,经过一个晚上的奋战之后,他们有了许多的发现。 办公室里的白板,被用特制粗笔划出了一张关系。 “让我最后理一下我们今天的发现。”半泽站了起来,说道。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渡真利、井村、还有半泽那位的忠心耿耿的下属,全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白板。 这是隐藏在东京中央银行十余年来高层的秘密。 在场的人,都被强烈的好奇心所驱使。 想要一探究竟。 “江里子在担任副行长时期,大约有20个左右稳定的超大型企业的客户。”半泽说道,“在明辉岛事件后,随着江里子离开了东京中央银行。这20余个重要的客户,也一同离开,不知道去往了哪家银行。” “但是,再接下来,在白井那边就发现了有趣的事。” “当时的江里子,分管着营业三部、营业四部。三部、四部,可以说是当时东京中央银行的主力军。然而,白井同样是原产业派出身,但当时却是在营业一部。本来两个人并不是上下级关系,不过,他们却出现了一些重合的经办项目。” “江里子和白井究竟是如何认识并一起进行业务的,我猜测,恐怕跟他们的学校有关系。”半泽拿着两人的履历道,“在他们正式履历中,都有一段半年的期间是空白的。而在档案馆的记录显示,当时江里子、白井还有银行内十几人,都前往了美立坚的纽约大学斯特恩商学院进行了短期海外进修。” “恐怕,就是那个时候,他们结成了关系网。白井和江里子有重合的经办项目,开始时间都是在这段短期海外学习之后。” “在白井经办的手中,大约有5个重要客户,是江里子之前的客户。”半泽用手指了指白板,“这5个客户分别是西谷机电、有田制造、荻野装备、神谷运输、河田工业。” “非常吊诡的就是,这5个客户本来都随着江里子离开,也一同离开了东京中央银行。然而之后,却又成为了白井的客户。” “并且,这5个客户重新成为白井客户的时间非常巧妙,就是7年前。”半泽说道。 听到这个时间点,井村像是触电般,看出了其中的玄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见到井村这么激动,渡真利赶忙问道:“这个时间点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个时间点刚好就是白井晋升副行长的时候!”井村说道:“那个时候银行的派系斗争十分激烈,有两个副行长的位置悬空。为了避免派系的偏见影响晋升,所以那一年对副行长的提拔尤其看重指标的完成。”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白井本来是没多少希望当上副行长的,因为那个时候据说他的指标完成得并不是很好。可是最后,白井竟然是拔得头筹。这样一来就通了!通了呀!是江里子给他的资源!!” 井村的一席话震惊了办公室里的其余人。 江里子介绍资源给白井,然后协助白井完成了关键的晋升指标,让他成为了副行长。 在半泽的勾勒和井村的补充下—— 一场内外勾结的人事交易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渡真利已经微微张大了嘴巴,他不太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一个被银行开除出去的女人。 在若干年后,居然还能影响银行内副行长一职的晋升!!! 这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吧!!! 除了这间屋子的人,哪怕你现在随便逮一个东京中央银行的员工,恐怕他们都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 霎那间,办公室内的人忽然间都感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寒意。 要知道——现在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中野可是被叫去了金融厅问话。如果中野出什么事情的话,那白井毫无疑问就是下一任的行长! 这就等于说,江里子曾经影响扶持的人,将成为银行的最高掌权者! 半泽也不得不倒抽了一口凉气。 随后,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继续开口道:“接下来,我们对吉泽信托的项目一一进行查看。我们发现有约50多个项目的信托资金,最终都以各种渠道,又重新流向了西谷机电、有田制造、荻野装备、神谷运输、河田工业,这五家客户。” “也就说当初江里子介绍了资源给白井,白井实现了副行长的晋升。随后,白井作为回馈通过吉泽信托,将大量的银行资金出借给了江里子提供的这些资源企业。” 在半泽的话语之下—— 银行内部一个复杂纠葛的利益关系网,暴露在面前。 在场的人都已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感到了自己在这种利益交换关系面前的渺小。 有可能改变这种局面吗? 根本不可能吧。 井村打了个冷战,直接站起,拿起了板擦,直接将白板上的笔迹擦得一点都不剩。 现在,真相逐步浮现出了水面—— 但是,该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半泽的彷徨 天已经快亮了。 在办公室里的众人都散去。 半泽独自一人继续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他也有点懵了。面对江里子和白井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半泽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处理。 江里子、白井同属于原产业派。 并且,白井还从江里子的手中继承了资源的话,那么同白井对抗,将是向东京中央银行的整个原产业派开战。 那些银行高高在上的董事,会放过自己吗。 半泽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颇为重大。若白井和江里子之间事发,恐怕会在银行高层的人事上引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半泽内心开始筹划起来。 眼下,中野行长被金融厅带走问话了。 原东京派的高层如今也看不惯自己。 在银行内,自己真的是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 处境变得越来越糟糕。 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就这样在黎明前的办公大厅,默默坐着。时不时,这位次长拿起旁边的咖啡喝上一瓶。不知道是不是思考得过于入迷,以致把咖啡当做了饮料,不知不觉中,已经喝下了整整三瓶。 银行就是这样一个考验人的地方。 一个残酷的地方。 一个折磨的地方。 从大阪支行,一路走来,来到了总行。 本以为接下来会过得更加顺利些、容易些。 可是没想到,转眼就站在了悬崖边上。 随时万劫不复。 估计,这一次真的是要离开银行了。 自己如果就这样坐着不行动,白井不会放过自己。 同样,如果真的向白井,还有他背后的江里子开战,那么派系斗争的结果,自己作为出头鸟大概最后也只会落得一个被献祭的下场。 毕竟,原东京派不可能将所有的原产业派成员都清洗出去。 最后哪怕斗赢了原产业派。 为了平息原产业派的愤怒,原东京派为了稳定大局,估计也会拿自己开刀,以平众怒。 是的,面前不管怎么走都是一条死路。 半泽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要不要和她说? 她好不容易才来了东京一段时间,才适应。 刚把家收拾得像样。 就要告诉她,自己恐怕在银行呆不下去了。 这口,真是难开。 半泽微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怨自艾也改变不了现实。不如干脆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随后,他打开了自己的手提电脑,登上了网盘,发现自己在吉泽信托那边安装的录音笔,有录音上传了。 半泽立刻点开录音文件,仔细听起来。 他直接快进到声纹显示密集的地方,那里很可能就是富田在打电话。 果然,快进到那边,就真的听见了富田在汇报的声音。 “植野。今天东京中央银行的人过来了!” 富田的声音响起道。 植野?半泽记下了这个名字。今天晚上在查阅过去档案的时候,半泽也隐约有这个人的名字印象。他也是原产业派的人,但在数年前因为违规发放贷款,被判刑入狱。难道,他也和江里子有关系?! “那个……那个……青叶台公寓的事情,你要注意啊!”富田在录音说道。 “不要整天让银行的人来烦我。” “我夹在你们中间也很难受。” 富田的声音断断续续。 似乎在不断和电话那头抱怨。 又过了一阵,电话挂断。 随后,富田出气般骂了几句,接下来就听不到人声。 半泽听到这个录音后,反而觉得奇怪了起来。 富田没有着重汇报那300亿円的“虚假出表”问题。 反而是在讲那个青叶台公寓。 半泽皱了皱眉头,他觉得非常不对劲。 之前他在追查吉泽信托的时候,就发现在东京中央银行的一个煤炭开采的融资项目,吉泽信托将资金挪用到了青叶台公寓这个不动产的商业投资计划上。 半泽知道信托是要在监管机关备案的。 于是,他立刻用东京中央银行的系统,登录了监管机关机构的网站,查询到了青叶台公寓信托备案的相关细节。 很快,有关的详情就展示在面前。 吉泽信托通过在开曼群岛设立了一个离岸信托公司。 之后,再通过这家离岸信托公司来持有青叶台公寓的产权。 而这家离岸信托公司的资料显示——有一名董事正是叫做植野。 对上了! 信息开始逐渐对上了! 现在可以基本锁定很多信息了。 植野是被开除的原产业派成员。 然而,东京中央银行的许多贷款项目的资金,竟然还经过这些已被开除的产业派的前银行员之手。 这说明在银行内外,原产业派一直在互相勾连。 哪怕离开了银行体系。 内外之间也会进行互相关照。 这真的已经是极其严重的违规事件了! 但是,仅仅查到这种程度还是不够。 还是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缺乏能够直接证明白井、植野、江里子等人互相勾结的证据。 现在查到这一步,仅仅只能够证明银行的不少贷款资金,是被这些开除出去的原产业派用了。至于这些已经在银行外部的人,是如何同银行内部人进行勾结的证据并还没发现。 想也可以知道。 如果就拿着这些证据直接找上白井,或者其他原产业派的高管,他们大可以两手一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责任推卸到外部人身上,或者推到某个低层级的下属。 反过来说,那些已经在银行体系外的人,根本就不怕拿着这些证据找上门来。他们反过来也可以将责任推给银行,说是银行指使的,特别是可以推给银行内的原东京派。 一个近乎完美的死结达成了。 这些人已经由内至外,形成紧密的利益攻守同盟。 你是近乎不可能撬动他们。 真……真是头疼啊! 半泽不知道破解之道在哪里。他起身走向卫生间,打算洗把脸。 洗手台前的镜子,折射出一张眼睛有着血丝,疲倦的面容。 冷水打到脸上。 给身子顿时来了一个激灵。 半泽使劲地用水,泼了泼自己的脸。 到底该怎么办? 半泽思前想后。他又想起了富田在电话录音里说道的那个青叶台公寓。会不会,那个公寓藏着更大猫腻…… 就在半泽这样思考的时候,其实就在今天的同一个夜晚,北原也对青叶台公寓进行了调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北原的进击 同一个夜晚。 时间拨回到数小时之前。 北原开车来到了青叶台公寓。时隔近一年的时间,这里的光景已经变得大为不同。 旁边依然是巍峨耸立的将军大酒店。 而那个门球场,因为门球队已经获得了高额赔偿,她们也另觅一个场地,原来的场地就失于保养,逐渐荒芜了起来。 之前地铁围起来的施工场地,也作业完工。 原先有些尘土飞扬的地方,现在竟摇身一变,地底联通着一个十分高档豪华的购物商场。播放着大明星代言广告的电子屏幕,在旁边闪烁。 青叶台公寓那黑灰色的超高层外表,巍峨耸立,生出一种气派。 “公寓”只是这个楼盘的谦虚说法。 明明是豪华的气派塔楼,不知道为什么开发商当初要起个“公寓”的名字。 里面的一套面积至少有差不多500平方米。 这算是只有顶尖的富豪,才能买得起的地方了。 北原在附近停下了车,步行过来。 青叶台公寓一共三个入口。 这种入口并非是平常的公寓大门。 在远处,首先就能眺望到一个小型的花园。 在步入花园之后,就会有扶手电梯。 扶手电梯通往的第二层,是处在半空的大厦外围的玻璃行道,可以便捷地走往附近的各处设施。 再往上的第三层才是公寓的入口。 那里有着防盗的钢化玻璃门,门口站着勤勉的保安。 北原走到了这颇有些奢华的入口处。 保安见到面前来了一位陌生面孔,立刻就主动上前问道,“你是?” 之前,在处理邻地通行权的时候,北原去过青叶台公寓的会所进行谈判,那个时候知道了大厦的出入密码。也不知道会不会这边定期将密码给改了。 北原没有理保安说的话,自顾自地直接在密码键盘上按了起来。 然而,在按下输入按钮后—— 门禁机器的屏幕到是干净利落的显示“密码错误”的信息。 看到这一幕,保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准备上前问个究竟。 就在这时,北原直接先发制人地大声道,“搞什么嘛!!大厦换了密码,也不会通知我吗!!之前的密码是0,现在的密码是什么!虽然我经常在海外出差,可你们不会通知业主的吗?!真是的!!” 保安被北原大声一嚷,顿时愣了愣。 他有些怀疑面前的男子。 可是,这个男子又准确地报出了之前的门禁密码。 保安打量了一下北原,见到如此泰然自若的气质,不由得相信了这男子自称的身份。 常在这里做的保安,是知道公寓里的有钱人们是多么的难伺候。稍微态度没那么殷勤,或者一些细节没考虑到位,马上就会被投诉。 这个月,保安的工资都因为投诉被扣10%。 想到这里,保安为了免生事端,直接给北原开了门。 “新的密码是。”保安不忘说道。 北原装作冷淡的样子,点了点头,迈步朝前走去。 青叶台公寓是一座超高层公寓。 业主的信箱们,都聚集在一个大厅的角落。 这倒是方便自己搜索起来。 北原今天来青叶台公寓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来找这其中有没有可疑的业主。这个青叶台公寓既然是以信托方式来代持的,那么这就是说明房屋的真正主人,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不动产的登记上面。 虽说通过信托持有,这是个万全之策。 可实际上,在实际的物业管理中,物业也必须要知道哪套房的真正业主是谁。 因此,物业的业主名单册那边,有着青叶台公寓房产所有人的信息。 之前,北原和青叶台公寓的邻地通行权的官司诉讼中,也拿到过业主名单册的信息。不过,经过最近的排查,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北原认为可能即使业主名单册,也不一定准确。 因此,必须要去实地的业主信箱看看上面的名字。 这样就能和名单册进行对照。 信箱上的名字必须是准确的名字。 原因很简单,在东洋,办理各种事项都需要住址证明。 所谓住址证明,即各种水电费缴费单、银行结单等带有住址的单据。 倘若信箱的名字与实际的使用人名字不对的话,这些单据在实际派发中,往往会遇到很大的问题。 北原来到了大厅的信箱处,拿出了之前官司中取得的业主名单册,开始一个个对了起来。北原也不确定这一方法是否奏效,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因为眼下金融厅也查不到吉泽信托同江里子相关的进一步线索。 青叶台公寓到底是一个豪华的住所场地。 信箱处的上方有着一个欧式的吊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线。 而那一排排业主信箱,外表都是金色,同时还有黑色的花纹进行点缀。 在信箱的箱口处,旁边有着一个凸出的沟槽,上面就摆着业主姓氏的小卡片。 一个个信箱看下来。 北原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于是,他又重新再看一遍。 从这头走到那头。 反反复复的看。 北原看得很认真。 同业主名册上一个个的比对。 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上天仿佛就是喜欢这样惩罚人。 你越是心急,你就越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北原的心情不免也有些烦躁起来。他知道在这里呆太久的话,行迹未免也太过可疑,保安迟早会过来赶走自己。 就在这时—— 北原的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喂!别挡在我的信箱前面。” 却见是一个同样穿着西装,拿着公文包,身材有些臃肿的中年男子大声道。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不客气,像是耽误他一分钟,就会错过十分重大的事情一样。仿佛挡在他前面的人,欠了巨款。 那男子骂骂咧咧地走到信箱面前,眼中满是对北原的嫌弃。 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 北原看到了他西服佩带的标志—— 一个白底的徽章。 上面是两个红色的直角三角形倒扣住。 而下方则是一个红色的等腰三角形。 两者结合起来,像是一颗巍峨大树的形状。 北原熟悉这个标识。 因为—— 这正是东京中央银行的标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方向 站在信箱前的中年男子,语言间满是不耐烦的情绪。 北原站在中年男子的身后定睛观察。自己觉得总有些眼熟。猛然间,北原突然想起来,这位中年男子就是第二次金融厅现场检查时,站在半泽身旁的那位副行长——白井!!! 东京中央银行的副行长,居然住在和江里子有关的公寓?! 这一信息来得实在太过突然。 这时候,白井转身看向了北原。这位副行长在打开信箱的时候,感到身后那个年轻人在盯着自己,非常不自在。 两人之间的视线相撞。 北原看到白井转身的瞬间,也想跟着转身,然而,来不及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接近。 白井见到这个年轻人的面庞,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也感到有些面熟,好似最近在哪里看过。 一向警惕的白井,他不由得更加认真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从一开始,他走过来就见到这个年轻人似乎在信箱面前鬼鬼祟祟。 北原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自己会被认出来吗? 倘若被认出来,那将是一个十分糟糕的场面。 打草惊蛇就先不说了。 自己现在是金融厅的顾问律师,在某种意义上算是金融厅的辅助人员。这样直接闯到一个大型金融机构负责人之一的住宅底下,在行为上算是十分恶劣的。如果对方发现的,大可以向金融厅和其他部门发起凶猛的投诉。 白井的目光落在北原身上。 不断打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对方会认出自己吗? 一秒。 两秒。 像是在囚牢中等待判刑的犯人一般。 “现在到你挡住我了!你取完了就快点!”北原突然高声道,随后从口袋中摸出了钥匙。这个年轻人同样模仿着方才白井那恶劣的语气。 北原往前挤过去,装作要找信箱的样子。 “等等!”白井突然拉住了北原。 “你还要纠缠什么!”北原不耐烦地甩了下手。 白井想再确认一下这个年轻人的面庞。 他有些想了起来。 好像是在上一次金融厅检查的时候,有见过这幅面孔。 “我说你是不是——”白井大声道。 就在这时,北原抽出了钥匙。 那钥匙当然是假的。 是北原租的公寓的信箱钥匙。 然而,北原镇定自若地用错误的钥匙,随机地找了一个信箱,插了进去。 不正确的钥匙,当然打不开钥匙。 钥匙进入锁孔仅三份之一的位置,就无法再推进一分。 不过,北原仍继续装着要打开信箱的样子。 白井看着北原的背影,见他这样娴熟地就要打开信箱,不免又想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应该只是看错了。 金融厅的人住在这种豪华的塔楼,说出来谁信? 并且,现在金融厅调查的人是行长中野。 他们有可能跟踪自己到楼下吗? 或许最近有些累,神经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 “年轻人!你要讲点礼貌!!”白井再骂了一句后,转身向电梯走去。 在最终穿帮前的一刻,躲了过去。 北原顿时舒了一口气。 他立刻看向方才白井的信箱。 那是32层的a户。 凸出的金属槽放着卡片的并非是白井姓氏的卡片,而是植野! 植野是江里子手下的得力干将。 此前也是东京中央银行的原产业派,但后续因为违规发放贷款,被判刑,离开了银行。 而如今—— 这样一个姓氏就出现在了面前。 北原相信这个植野,绝对就是同江里子有关的那个植野。 之前,金融厅的黑崎主任告诉自己,持有青叶台公寓的开曼信托公司,董事资料中就有植野,那么如此看来,就互相印证了。 直觉告诉北原—— 这个青叶公寓很可能就是江里子有投资参与的高档塔楼。 然后这里面的房子产权,则被江里子用来行贿。 一副图景,渐渐地浮现在北原的眼前。 在之前,他也对东京中央银行进行过调查。 北原知道在银行内,有分成两派——分别是原产业派、原东京派。 江里子、植野、白井都属于原产业派。 一个利益链条似乎说得通了。 江里子应该是在离开银行之后,继续同银行内的原产业派继续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 这套房产可能就是江里子提供给白井。 白井现在作为东京中央银行的副行长,很大几率会向江里子通过各种形式提供大量的银行信贷资金。 想到这里,北原却又有些茫然。 那么,现在被问话的中野行长又算什么? 北原记得中野是原东京派。 但这样一来,那一份举报信的逻辑就说不通了。 如果,江里子本身就和原产业派的白井勾结在一起的话,那么原东京派出身的中野就不太可能和江里子有着利益输送。 因为如此一来,会损害白井的利益。 那封举报信到底怎么回事? 福本地产的300亿円不良和空取空存的操作又是怎么回事? 忽然之间,北原想到了一种的可能性。 会不会有可能是原产业派的白井和江里子联手起来,嫁祸给原东京派的中野?! 要知道,现在的白井已经是副行长了。 中野下台,白井也是行长的潜在人员。 如果白井真的成为了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那岂不是意味着江里子——这样一个身在草莽的女人,就能够在千里之遥,掌握一家大型银行的中枢核心?! 想到这里,北原不得不为江里子的计划感到震撼。 一切真如这样所想的话,那么江里子等于是要将金融厅、银行,牵涉其中的精英人士,全部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她还真的敢想、敢做。 北原起身离开信箱处,选择从大厅的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 乘坐着扶手电梯下来,回到车上。 北原握着方向盘,开始在想一件事,金融厅的调查重点必须要改变了。 否则,再这样继续下去,真的就要被她耍的团团转。 偏离重点不说。 将一切都完美的嫁祸给原东京派,然后自己逍遥法外。 这样的事情决不能发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在哪 深夜。 北原急匆匆地赶回了金融厅。这个时候,金融厅的许多人还在加班,他知道黑崎主任一定还在。对于白井可能收受江里子的房产,这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北原暂时还不想向金融厅和盘托出。 但是,对于整件事有可能是东京的原产业派构陷原东京派的真相,他则打算告诉黑崎,他隐约感觉到,江里子正在操纵着金融厅的调查重点。虽说,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北原的内心确信如此。 进入了都厅大楼,按下电梯按键。 随着电梯声“嗡、嗡、嗡”的启动,在缆绳的牵引下不多时就到达了这座大厦的高层。 电梯门一打开。 整个办公大厅仍然灯火通明。 不少金融厅的检察官,在大厅内抱着资料、行色匆匆地跑动。“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门口就可以清楚的听到。时不时,还传来打印机的“滴、滴、滴”声。 快步走向金融厅的主任办公室。 一进门就见到黑崎正悠闲地泡着一杯热茶。 茶的雾气缓缓升起。 这位主任检察官翘着二郎腿,整个人的姿态无比放松。 虽说上次北原提醒了黑崎,金融厅的检查重点发生了偏离,但是黑崎似乎并没放在心上。他又开始陷入了即将取得胜利的喜悦之中。 黑崎的这种表现当然是有道理的。在对中野的问话里,中野现在已经爽快地承认了存在空取空存的行为。毫无疑问,东京中央银行等着一张大罚单。 北原轻敲了一下房门。 “呀!!是北原律师!这么晚还不走!不必陪着我们加班!”黑崎笑得春风得意,“你知道吗,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中野在谈话中承认存在‘空取空存’并且在笔录上签字确认了。” 北原闻及此言,不由得微微咳嗽一声。 “黑崎主任。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 “我怀疑进行‘虚假出表’操作的并不是福本地产的300亿円贷款。” “什么?” 黑崎没有听清北原的话。 “福本地产的贷款,我们可能查错了!”北原重重地强调道。 黑崎听清北原的意思后,一下子“腾”的站了起来,“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北原律师!如果说进行虚假出表操作的,不是福本地产的300亿円。那岂不是说我们金融厅现在是找错人问话了?!” “恐怕是的。” “怎么可能!难道说中野承认的都是假的?!”黑崎不相信北原的话,“如果说不是中野干的,那么他为什么要承认‘空取空存’的操作?!” “那位中野行长的想法,我还暂时琢磨不透。”北原说道:“但是,如果我们想想整个事件的逻辑,我觉得我们的方向可能错了。” 北原继续道:“想想看。江里子她原本是东京中央银行的原产业派。因为明辉岛的不良事件,所以被逐出银行。但是,她却反过头来帮原东京派的行长中野遮盖不良贷款,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更加符合事情的逻辑应该是,江里子帮原产业派遮盖不良贷款。所以,这次事件有可能是原产业派将属于他们的不良贷款,栽赃嫁祸到原东京派。所以,真正的‘虚假出表’的不良贷款,可能另在别处。” 黑崎听着北原的话语,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果按照这个律师的说法,那几乎等于是金融厅前面的调查,全部走错了方向。生性骄傲的黑崎,不愿意接受这个局面。 “银行的内部斗争,错综复杂,远超我们这些局外人的想象。”黑崎说道,“我们这样去揣测他们内部,恐怕只是我们没有证据的一厢情愿的猜想。究竟到底真相如何,还是要靠证据说话。” “方向搞错的话,可能又是百忙一场。”北原提醒道。 黑崎说道:“那么好,北原律师。倘若按你说的,被掩盖的不良贷款是另一笔,那么到底是哪一笔?我们金融厅已经把东京中央银行几年来的贷款项目、债权出让,都细致地看过一遍,挑不出第二笔可疑的贷款项目了!” “我觉得还需要时间在细细查看一遍。被掩盖的不良贷款,很可能会有更加复杂和精巧的手法。” “北原律师——”黑崎开口道:“虽然你作为律师,法律比我们懂得多。但是你不要忘记了,在金融这块,我们金融厅的检察官,要比你懂得更多!” 黑崎对于北原的插手,有些感到不快。 专业的自大,使得他有些听不进这位律师的劝告。 黑崎指了指他桌上中野的笔录,“并且,现在中野承认了‘空取空存’的操作。‘虚假出表’的证据链完成接近80%了。” “你觉得中野他逃得掉吗。”黑崎冷笑一声。 “我认为黑崎主任不要小看那位中野行长。”北原说道。 从见到中野的那一面起,北原就对这位行长充满警惕。 的确,这位行长看起来一脸正派的样子。 但是,北原却认为与这位行长的外表不同,中野恐怕有着极深的城府和阴谋。 敢于一个人接受金融厅的问话。 这说明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做好了准备。 “黑崎主任。”北原继续道,“那位中野只身前来,说不定他有了应对的措施。” 闻及此言,黑崎大笑起来,“北原律师。你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中野现在是插翅也难飞!” 黑崎拍了拍北原的肩膀,“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也有劳你了。” 俨然是一副送客的摸样。 没办法,北原知道眼下黑崎听不得劝。 毕竟,他从执法者的角度的确提出了一个关键的要害问题: 如果不是福本地产的300亿円贷款,又会是哪一个贷款项目? 金融厅集合了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找不到第二个可疑的项目,那么又凭什么听你律师的三言两语,就将调查方向改变。 北原走出了黑崎的办公室,坐到了自己的电脑上。 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江里子他们真正遮盖的不良贷款,究竟在哪?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代理行长 第二日,上午10点17分。 东京中央银行总行大楼,董事会议室。 自从中野行长被金融厅带走问话之后,这家大型银行就进入群龙无首的局面。再加之,内部派系斗争的互相倾轧,顶层实际上陷入了混乱之中。 为了应对这个不利局面,银行的董事决定召开会议,讨论代理行长的人选。 白井坐在大型会议桌的一头,注视着这一程序的开始。 “请白井副行长先讲几句吧。”主持会议的秘书说道。 白井站了起来。他知道这次会议的重要性,这是他实现成为行长野心的第一步。白井清了清嗓子说道: “各位,我们都知道东京中央银行的历史。它是由东京第一银行和产业中央银行合并而来。不过,即使在合并之后,我们是否互相之间仍心有芥蒂,动辄以所谓原东京派、原产业派划分阵营。” “我认为,这样的一个丑陋局面,是时候该结束了。在金融厅对我行检查的这样一个生死攸关的局面,我们应当更加紧密的团结在一起,不应当再划分派系!我想,从今往后,我们的身份认同能够是真正的东京中央银行!” 白井的一番话讲得情真意切。 会议室内,一些原东京派董事,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话说得好听。 然而,将派系斗争玩得最为炉火纯青的,正是原产业派。 许多原东京派董事不希望召开这次会议。 道理很简单。眼下,中野行长被调查还未返回。在这种情况下,董事会议几乎不可能选出一名原东京派的代理行长。 如果继续选原东京派,那么后续代理行长又被金融厅调查的话,那就麻烦了。 代理行长的人选,基本上只可能从原产业派中选出。 不少原东京派都想要阻碍这次会议的召开。 但是,银行股东方面仍然要求进行,尽快选出代理行长,来稳定态势。 “那么,现在投票开始。”秘书宣布道。 会议室中,每个人的桌面上都放置着投票的表格。 在场的银行高管、大股东代表,开始用笔写上代理行长的人选。 很快,投票的表格填写完毕。 会议室中的人们轮流起身,将表格放入箱内。 所有表格投放完毕后,秘书开始进行唱票。 “白井,一票。” “白井,两票。” “白井,三票。” 如同原东京派预料的那样。 白井的票数大幅领先其他人选。在当下的副行长人选中,白井是最为资深,并且从指标完成的考核角度讲,是最有能力的。 很快,结果出炉。 白井的票数果然是最高的。 秘书的唱票声刚落下,马上就有原东京派的高管大声道:“我认为这次会议的召开是不公正的,违反了程序公正。吉泽信托事项还在调查中。‘虚假出表’的案情还未查明,在此之前,不应当贸然选出代理行长,应当等调查结束后再说!” “你是说,我们要等那个叫做半泽的银行员吗。”白井冷笑一声,“中野行长委托他调查,最后调查出了什么吗。这个半泽不仅没有阻断我们银行被调查的法律风险,相反还几乎是将对我们不利的情况,白送给金融厅,这难道还是称职的表现?!” “300亿円的虚假出表操作,恐怕会涉及不少人。如果此时确定新的代理行长以及新高管,那么后续金融厅的调查又牵涉到他们,该怎么办?!”这位董事继续抗议道。 “你是认为我会和这起掩盖不良贷款的案件有关吗?!”白井直接针锋相对道。 这位副行长如此直白的言语,立刻倒呛得那位反对的董事说不出话。 “倒……倒也不是认为和副行长有关,我的意思是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对新高管的人选谨慎对待。”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白井立刻反驳道,“诸位也看到了,本次金融厅为了调查东京中央银行,还特定聘请了一位叫做北原的外部律师。这段时间,我们同金融厅打交道,恐怕都领略了这位金融厅顾问律师的厉害!”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没有理由拖延。我绝不是贪图代理行长的权力。此时此刻,这个职位于我而言,更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一种对银行的负责!!” 白井重重强调道。 在票数面前,任何的反驳都是苍白无力的。 秘书高声宣布道,白井正式成为东京中央银行的代理行长。 现场,一张委任状已备好。 在场的一名大股东代表和一位董事,同时握着委任状,将它交到了白井的手上。 “东京中央银行的未来就交给你了!”代表说道。 白井看着委任状,随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弯下腰,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时,白井笑了。 笑得放肆。 笑得从容。 笑得嚣张。 在经历许多年后,白井做到了代理行长的位置。白井早就通过打听,知道中野承认了存在空取空存的手法。 这样一来,中野后续就将因为掩盖不良贷款而受到处罚。 行长一职当然保不住。 而自己的代理行长,也将成为正式的行长。 光明的前途将彻底迎来。 见到此情此景,原产业派的不少董事都露出兴奋的表情。自明辉岛不良事件以来,遭遇沉重打击的原产业派,终于能够抬头了!那些明明是霸住原产业派打下来的大好江山,无能的原东京派终于要下台了! 在原产业派中—— 参会的大和田,第一个率先用力的鼓起了掌。 “啪!啪!啪!” 大和田用力的掌声,在会议室内显得尤为刺耳。 “从今往后,东京中央银行必然能够在白井代理行长的领导之下,迈向一个团结、成功的时代!!”大和田高声道。 善于拍马屁的他,第一个鼓起了掌。 第一个称呼白井为行长。 银行内的人情世故都被大和田琢磨透了。 见到大和田鼓掌,会议室内的人们也不得不纷纷鼓起掌来,迎接白井的上任。东京中央银行的原产业派时代,终于要开启了…… 第一百三十章 麻烦来了 白井坐在办公室,欣赏着方才会议的委任状。他伸出手仔细地抚摸上面的文字,感受着这张状纸的纹理,内心获得极大的满足。 进入银行以来多年的宿愿就要达成。 距离自己抵达权力之巅仅剩一步之遥! 就在白井沉浸在这种感觉的时候,突然间,房门敲响。 “哐、哐、哐。” “是谁?”白井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开门而入的是自己的下属。 自己的兴致被突然打断,白井不禁有些恼火,“怎么?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必……必须向您汇报。” “说!快点!” “我们银行不是在市郊有个档案馆,保留以前我们的项目资料嘛。” “挑重点!” “半泽最近让他营业二部的人,去取了您,还有……还有江里子的资料。” 下属的声音落下。 骤然间,犹如一颗炸弹在办公室引爆。 听到的这一刻,白井的眼睛睁大了几分。那个叫做半泽的营业二部次长,居然去追查自己十几年前同江里子的资料?!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一股不安的情绪立刻升了起来。 “你出去吧,我知道了。”白井开口道。 下属听到这句话,马上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再度只剩下白井一走。 白井发现自己的心跳,居然跳得有些厉害。这个该死的半泽!竟然在这种时候,搞出这些事情。 白井从来没有想到半泽居然开始调查自己同江里子的关系。 一个小小的银行员,查到了这一步。 说句实话—— 白井有点慌了。 怎么办? 虽然明知道对方手里不太可能有真凭实据,但一向多疑的白井开始止不住的担忧。 要采取什么对策。 白井颤颤巍巍地拿出了手机,点开通讯录的一个号码。 这个号码的主人正是—— 江里子。 白井有些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江里子。 然而,因为一个小小的银行员打给她,又显得自己无能。 白井知道江里子是一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自己并不想去打扰她。 到底要不要打给她。 举棋不定。 左右摇摆。 最后,白井还是咽了咽喉咙,打给了江里子。 电话响起“嘟、嘟、嘟”的声音。 白井也觉得自己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一阵。 电话接通。 白井立刻说道:“是我。” 电话那头过了数秒,才响起一个女声。 “怎么。” 说话的人正是江里子。 “您还记得银行里有个叫半泽的人吗。”白井说道,“之前,我们商量好的,原本想借用吉泽信托一案来打击银行的原东京派。这个半泽,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始去档案调查我跟您的过去贷款项目了!” “就这样吗。”对面的女声冷淡道。 白井一时之间没想到江里子的反应居然这么平静。 自始至终这盘棋都是江里子在下。 这个女人早已做好了准备。 “您不怕半泽他……”白井继续道。 “你觉得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今天银行推选你为代理行长的会议,能那么容易就召开吗。你应该知道,光是通过中间人说服股东和中立派的董事,就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江里子的声音响起道。 寥寥数语,瞬间将今日银行会议的真相撕开。 竟然连推选代理行长的重要会议,都出自江里子的手笔! “你觉得为什么要让你来做代理行长。”江里子继续道。 白井一时之间语塞。 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饶是平时他能凶悍地对待下属,但此刻在江里子面前,他硬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平时的那副斗狠模样,全然消失不见。 “你都已经是代理行长了!连个半泽都处理不了吗!” 电话内传来江里子微带怒意的声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白井马上惶恐地陪笑道。 江里子的计划此刻全部基本显露出来了。 第一步,利用将不良贷款的责任推到东京中央银行的原东京派。 第二步,利用半泽对付金融厅,使其无暇顾及。 第三步,趁中野被带走问话之际,将白井推上代理行长的位置。 第四步,如果事情有超出的自己的预料,那么就利用白井的职权对付半泽,然后又利用吉泽信托作为隔离墙,避免惹火上身。 经过江里子这么一点,白井才恍然大悟过来,自己是代理行长了。 既然是代理行长,要对付一个小小的半泽,哪在话下?! “没什么事的话,就这样。”江里子道。 电话挂断。 白井顿时长舒一口大气。是的,自己是代理行长了!!不!!已经是行长了!!!为什么还要惧怕任何人! 白井决定必须要让那个半泽滚出银行! …… …… …… 同一时间,东京中央银行总行的办公大厅。 半泽正像往常一样坐在位置上,开始工作。虽然电脑打开,在处理着信贷审批的事情。但实际上,半泽当然无心进行工作。他仍然在思索吉泽信托的事情。 半泽在内心开始确信中野行长,可能真的是无辜。 中野行长或许与吉泽信托并无关系。 但是,这样一来,就有新问题产生。 福本地产的贷款到底是否为不良。 如果说掩盖的300亿円不良贷款,不是福本地产的项目,那么又会是哪一个项目? 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内心毫无头绪。他之前也查看过了白井、江里子、植野曾经经手过的各种项目,还有跟他们可能有利益输送关系的客户。但是,全部找了一遍之后,他都没有发现那300亿円的可疑不良贷款项目。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半泽!!” 抬头却见是渡真利 半泽有点吃惊,“你怎么来这里了。平时你不很少来这一层吗?” “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渡真利语气着急道。 “怎么?” “银行召开董事会了!” “董事会不是经常开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呀!半泽!真是迟钝!今天的董事会,白井任命为代理行长!!你可能要有麻烦了!!”渡真利警告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负责 “白井居然是代理行长了?!”半泽有些不敢置信道。 他没有想到银行的动作居然会这么快,“现在金融厅还在调查中,那么快就选出新的管理层,他们不怕接下来的处罚会波及到新上任的这些人吗?” 渡真利无奈地笑了笑,“董事会里的斗争,都快把银行的楼顶掀翻了。你知道吗!这家银行,有多少人真正关心行里的未来,不还是尔虞我诈地斗来斗去吗?对这帮人来说,到手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半泽耸了耸肩膀。 “什么好吧?!”渡真利说道,“下一步你想好该做什么了吗?是继续调查?还是找人拜码头来捞你?你要快点醒悟了!” “但是,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半泽目前逐渐查清了和吉泽信托的业务项目,也大致厘清了白井的哪些客户与江里子有关系,并且这些银行资金又是怎样通过吉泽信托流到白井的那些客户那里。 虽然查清了这些,但仍然缺少最为关键的一环证据——白井和江里子之间存在利益输送的材料。 没有这一点,就是白费力气。 渡真利和半泽在办公厅里小声地讨论起来。 然而,才聊了没多久。 两人突然都觉得有点奇怪。 平时有些吵闹的办公大厅,变得安静起来。毕竟,银行员总是要不断地同客户、各个部门电话沟通。在平常,营业部的办公大厅要么就充斥着银行员的电话交谈声,要么就是准备信贷材料的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此刻,却安静得出奇地异常。 半泽和渡真利都不约而同的抬头扫视四周。 当他们的目光,见到远处的走廊时,都内心不由得一紧。 走廊正有两个人影盯着他们。 一个人影是大和田。 而另一个人影正是白井! 前常务和代理行长的现身,顿时让办公大厅的氛围变得紧张异常。 大和田脸上挂着坏笑的表情,一步步地走了过来。这位前常务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半泽所在的办公桌。 顿时,办公大厅的里目光都往半泽所在的地方,汇集过去。 大和田扫了一眼旁边的渡真利,用着略带责备的腔调道,“你可是国际融资部的,跑到这一层是干嘛?!上班时间是来闲聊吗?!” 渡真利的表情马上紧绷起来,“十分抱歉!” 随即,他只能离开半泽的办公桌,不过,在拐进电梯的大堂后,他就悄悄躲在一旁,观察了起来。 大和田绕着半泽的办公桌又走了几步,随机地拿起了几本信贷材料,看了看,然后又毫无礼节的就扔回桌面。 这些厚重的信贷材料,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呦!半泽君,你很努力得工作嘛!” 行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大和田曾在董事会被半泽逼得下跪的事情。 这次,原产业派的白井当上了代理行长,这必然是寻仇来了。 “如果您的父母没有教过待人接物的起码礼节,那我不介意今天可以再教教你!”半泽直接怒道。 大和田听到这句话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瞧瞧!瞧瞧!这难道就是对待上级的礼节吗?!难以想象,你是怎么在银行工作了这么多年。你这幅样子,恐怕连客户都接待不好!” “礼节是给值得尊重的人!”半泽站了起来,直视着这位前常务,“今天来这里是有何贵干?如果是工作汇报,我可以为你整理一份这周的简报。” “啧,啧,啧。”大和田故意发出嘲讽的声音,“你说究竟是什么给了你这样一副做派的勇气?!” “你今天真的很闲。”半泽冷道。 “我告诉你,半泽。”大和田脸上的笑容,张狂到一个无比的地步。 “你的营业二部次长位置。” “从!” “今!” “天!” “开!” “始!” “停!” “职!” 大和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营业二部的人都震惊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竟会来得这么突然。 半泽也愕然了。自己的职位竟然就这样被简单、粗暴的停止。营业二部是现在东京中央银行内的主力部门。这里面的次长、部长人选关系重大。这已经属于银行内相对重要的人事变动了。 基本上不可能直接如此轻飘飘地停职。 “还有,你手上的工作不需要交接。”大和田说道,“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这位前常务见到半泽的工卡也放在桌面上,笑着也拿起,端详片刻之后,直接简单利落地—— 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 “我身上还有中野行长交待的职责。”半泽的眉毛抖了抖,显然怒意不断涌上他的心头,“我还需要调查吉泽信托一案的真相。作为内部调查人员,应当保有中立的立场,包括其职务不受不正当的干预!!” “中野行长?”大和田故作惊讶道,“可是,半泽呀!现在的代理行长可是白井先生啊!怎么,难道你要违抗代理行长的安排?!” 听到这里,半泽绝对确定一件事了。 自己之前对白井、江里子的推理肯定没有错误。 否则,白井不可能这样着急要停自己的职。 应该是调查的动向被发现了。 可能是之前去视角档案馆调取项目材料留下的痕迹。 他们的动作还真是快! “不过嘛!你想要调查就接着调查。”大和田笑道,“我们只是停你的职。至于中野行长交待给你的调查任务,你想继续进行的话,就请便。” “你是在开玩笑吗。”半泽说道,“你们收了我的工卡,现在开始我一旦出去以后,连银行都进不来。你们也应该把我的系统权限也中止。看你们不让我进行交接的架势,你们应该也不让我碰我手头上的工作档案了。”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让我继续调查吉泽信托。大和田,你玩这种把戏有意思吗?!” “正是因为你的调查不尽职,才导致我们今天银行现在这个局面!!”大和田提高声音道,“半泽!你必须要对这一切负责!!!”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千倍奉还 “所以,所谓的代理行长就是一上任,就随心所欲的对人进行停职吗!”半泽怒道。 半泽此言一出,办公大厅的职员几乎都变了脸色。 要知道,代理行长白井明明就站在不远处。这样的音量,他完全可以听到。去得罪刚走马上任的代理行长,这简直是疯了吧。 只有完全放弃自己职业生涯的人,才会这样做。 这是在自毁前程。 大和田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半泽竟然敢直接针对行长。不过,听到半泽这样的针对行长,大和田内心倒是窃喜。原因无他,这个半泽越是对抗白井,越是只有死路一条。自己乐见其中。 “你的意思是,你要质疑行长吗?!”大和田提高了声音道。 就在这时,一直在后面的白井,有些忍不住了。 作为刚上任的代理行长,眼下正是立威的时候。这个营业二部的次长,竟然如此公然挑衅权威,这不可原谅! 没有任何一个掌权者,会容忍下位者的何种行为。 白井迈出步伐向前走去。 当这位代理行长也走到了半泽办公桌面前时,现场氛围的凝重到达了空前的顶点。在场的旁观者几乎都感到紧张,仿佛他们都变成了那位敢于挑战代理行长权威的次长。 这个次长之前就惹过大和田了。 现在居然还招惹上了代理行长。 这在人事重于一切的银行,根本无法想象。 白井看着半泽,保持着上位者的傲慢,“你觉得停职是没有理由的吗?!那么好,现在就将理由告诉你!” 白井示意了身旁的一位人事部主任。 人事部主任马上上前宣布道:“我们银行经过内部检查发现,东京中央银行营业二部的多项特定补贴贷款在发放之后,均被转为定期存款,没有投入实际的生产计划。这与贷款的预先使用计划不同,已经构成了违规!次长半泽需对此负责!!!” 所谓特定补贴贷款,可以姑且理解为是政策性的贷款。 一般是地方市政厅为鼓励某些生产活动,而要求银行对相关企业进行放款。例如,如果市政厅想要补贴电子芯片行业,那么市政厅可能会要求银行针对某些电子芯片企业发放定向的贷款。 众人听到特定补贴贷款,顿时心也更加紧了半截。 在银行内,特定补贴贷款一向是个烫手山芋。 道理很简单,如果一项生产活动需要市政厅鼓励才能进行,那么多半是不能盈利的企业。而贷款发放给这些企业,往往又会造成坏账。 但是,特定补贴贷款的发放指标又必须要完成。 因此,特定补贴贷款就成为了银行内最难完成的考核。 你发放得不够多,没达到指标,就是不合格。 你发放得够多,但是坏账率高,也是不合格。 许多银行高管都是因为特定补贴贷款的考核问题被降职。在银行内,这个特别贷款项目的考核问题,也常常被用作人事斗争的手段。 现在,新上任的代理行长既然要用这个名义来对半泽停职,就足以可见这位代理行长决心之大,是铁了心,要将半泽给拿掉。 “等等!”半泽说道,“这个理由根本就不现实!如果接受贷款的企业,并没有可行的生产计划,那么将贷款转存银行的定期存款,对于企业也有好处!一是避免不明智经营造成的损失,二也有助于减轻贷款利息的负担!” “没有按照计划使用贷款就是违规!!!”人事部主任高声道,“你不要再狡辩了!!!” 半泽咬着牙,心中的怒火已经升起。 然而,此时却偏偏没办法发泄出来。 眼下的证据,还不够指控白井和江里子勾结。 否则,自己真想将查到的线索材料,当场甩到这个代理行长的脸上。 “你是怕我调查吉泽信托一事,对不对。”半泽忍住愤怒,直入主题地说道,“所以,你上任代理行长就如着急地停掉调查人选的职务。” 白井听到这么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用职权在干预调查过程吗!!!你口说无凭!!是污蔑!!!” 此刻,白井发现营业二部的许多人,也在用仇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半泽毕竟是一位好次长。 营业二部的很多人还是非常拥戴半泽的。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白井内心想道。随后,他再度示意了人事部主任。 人事部主任心领神会,接着宣布道:“除了半泽次长以外,还需要停职的有以下人等……” 这位主任一口气念了将近20多个名字。 这些全部都是和半泽关系密切的下属。 在场办公大厅的人莫不感到胆寒,一场大清洗就发生在众人的眼前! “你这是在干嘛!!”半泽大声道,“如果代理行长你对我有意见,你停我的职。为什么还要停其他不相关人等的职位?!你这样一下停了20多个人的职位,接下来营业二部要怎么运转?怎么向客户交代?!” “你们这些违规的蛀虫!”白井大声道,“你们连特定补贴贷款的项目考核,都要做出这些不合规的举动,又能指望你们能多么守法?!不要以为银行离开你们,就不转了!!有的人是顶你们的位置!!” 怒骂声落下。 然而,却未听见半泽的回应。 众人眼光望去,在看到半泽的瞬间,猛然都内心一惊。 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就站在原地,露出着前所未有的凶狠眼神,像是暴雨中取人首级的残忍武士。只听得他的声音说道: “白井代理行长。我接受你的停职。但你不要忘了,刚才大和田说银行并没有终止我作为吉泽信托一案的调查人员。我希望你记住今天。记住今天这个场面。你为一己之私,而不顾银行的局面,随意动用权力,将这么多人进行停职。” “你!” “最!” “好!” “与!” “吉!” “泽!” “信!” “托!” “无!” “关!” 半泽表情有些狰狞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了这些话,“如果说,白井代理行长,你被我查出同虚假出表的操作有关的话。那么,对于今天之事——” “我将——” “千!倍!奉!还!”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那个男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银行员居然用如此的口吻对银行的行长说话。众人心里都明白,白井现在名义上虽然是代理行长,但是等中野那边接受完金融厅的调查之后,大概率中野的行长一职就会被撤掉。 到时,白井就将成为银行的行长。 谁会如此对一位行长用这样的口吻?! 白井听到半泽喊出“千倍奉还”的那句话,他不由得也感受到内心的震动。面前这个银行员完全超乎了自己想象。 一个入行数年的银行员不说养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至少也懂得人情世故。面前这个半泽却公然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咆哮自己。 白井感到了愤怒。 在怒意涌上心头的同时,他又想起了自己现今已是代理行长的身份了。 为什么自己要同蝼蚁发火? 这种发火,只会拉低自己的身份。 对于蝼蚁,冲它大声喊叫是无用的。 直接抬脚踩扁它,才是正确的选项。 白井挤出了虚伪的笑容,“半泽。我不知道你是想奉还什么。还说些什么‘千倍’之类的话语。这里是职场,不是你一拳,我一拳的小孩打架!” “现在收回他的电脑!”白井命令旁边的人事部主任。 半泽就这样盯着面前的白井。 一言不发。 他必须还要忍耐。 在能够给对手致命一击的时候,再出手。 不过,半泽的愤怒仍然毫不掩饰地全部写在了脸上。 好几个人事专员立刻上前,将半泽的电脑搬走,桌面的文件夹资料也收走,还有包括他的营业二部次长的名片、平时的工作笔记本等等。 在办公大厅内,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场对半泽的羞辱。 一场对营业二部的羞辱。 …… …… …… 等办好了各种停职的繁琐流程,半泽走出银行的时候,是5点多了。 虽说在办公大厅内,大和田嚣张地说不需要任何工作交接,直接停职。但实际上,半泽目前手头上的项目,仍然需要做一个简单的紧急交接。 下一步,该怎么办? 半泽近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上。 他穿梭在附近的商场内,看着里面许多家工作日午餐吃过的饭店。 虽然来总行的时间还不算很长,可是已无比熟悉周围。 自己作为银行员的生涯是不是就要结束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打开一看,是自己妻子发的信息。 问自己今天要不要加班,回不回来吃。 看到家人的短信,半泽内心顿时一暖,不过随之而来的又是对未来的迷茫。 “我今晚回来。” 半泽回复道。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半泽打开家门。 “我回来了。”半泽在玄关处说道,随后脱下鞋子。 走进饭厅,看到妻子准备好的一桌美味菜肴。 “难得呀!这恐怕是你在东京工作以来,最早下班的一天了!”妻子说道,“这个什么东京中央银行的总行,总是和我抢老公。直树呀,按道理来说,不是官越大越清闲吗!你都到了总行,怎么还那么忙啊!” 半泽内心有着心事,以致连唠家常的话,都有些说不出,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妻子随即在饭桌上,吐糟着自己在东京兼职打工遇到的种种奇葩事。 她怀念着以前在大阪的生活,嘟囔着抱怨东京人的冷漠。 夸着关西人的热情性格。 半泽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和着。 说句实话,他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前对自己的妻子。 如果,她知道她的丈夫,已经在被开除的边缘了。 半泽端起了装着味增汤的碗。 他内心有些煎熬,非常犹豫要不要和妻子说自己被停职的事情。 该说吗? 作为另一半,伴侣当然要有知情权。 特别是这种重大的事情。 然而,半泽又不想让另一半担心。 搬来东京,为这个家忙前忙后的都是妻子,自己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半泽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了妻子的注意。 “怎么了,直树。今天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 “没什么。”半泽赶忙说道。 吃完了晚餐,半泽找个借口,说要去银行取文件,便匆匆离开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想在外面独自一人呆一会,他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妻子。 半泽一人独处,排解工作压力的时候,他喜欢去看城市的夜景。 他开车去了东京的晴空塔。 想在里面的展望台,排空一下自己焦虑的心情。 很快,发动车子,出发。 在快到截止时间的时候,幸运的赶上,买了门票。 乘坐电梯直达展望台。 东京的晴空塔有高度为634米,曾经是世界上最高的塔。 站在展望台向下眺望,整个东京如同星罗棋布的浩瀚城市夜景,顿时映入眼帘。无数密集的建筑物,亮着灯光,竟然形成了一望无际的高楼海洋。 据说,东京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 也就是在这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才有了这望不到边界,可与纽约相媲美的高楼美景。 有人觉得这是壮观的景色。 然而,也有人觉得这是困住人类的钢筋牢笼。 半泽望着这个夜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东京中央银行。 白井。 江里子。 虚假出表。 虽然电脑被没收了,但是吉泽信托的文件资料,他自己有打印出来,放在了自家车上的后备箱。 在脑海中,谜团仍然挥之不去。 如果说中野行长的福本地产贷款,不是被遮盖的不良贷款,那么真正要被遮盖的不良贷款又在哪里? 半泽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 越想,他越是觉得心中没底。 原产业派复杂的利益网络,自己有可能翘得动? 自己有可能查得清吗? 半泽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了自我怀疑。 即使内心再强大的人,也总有动摇的时候。 人总是凡人。 不是由钢铁铸成的身躯。 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男声。 “半泽次长。” 他知道这声音的主人。 在听到这声音的片刻,他立刻就内心一紧。 半泽迅速转过头去,他看到了—— 一枚天平葵花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北原与半泽 半泽再度看到了那个穿着灰色西服的律师。那位名叫北原的金融厅顾问律师。连续两次的现场检查,均让银行吃了大苦头,最后取得了让行长被带走调查问话的辉煌战果。 这个年轻的律师,让东京中央银行陷入了面前生死攸关的局面。 半泽不知道为什么北原会出现在这里。他顿时紧张起来: “北原律师,这么巧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北原露出职业性的客套笑容。 他今天来找半泽的目的,很简单。 北原的心中构想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之前,他在金融厅的办公室,推理出了这场所谓“虚假出表”的举报,很有可能是江里子的自导自演后,他认为或许是银行内部的原产业派对原东京派的一次构陷打击。并且,如果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原东京派,正好江里子也能够洗白上岸。 这是一石二鸟。 而半泽直树虽说是吉泽信托项目的负责人。 看起来可能与江里子有很深的关系,但说不定只是江里子的替罪羔羊。 北原也调查过,半泽的履历。 他是原产业派出身。 不过和原产业派的大和田闹翻。最终被原东京派的中野行长提拔到了总行。 越是细细研究这个人物的履历,北原越感到有意思。 这个半泽,明显和一般的银行员不同。 他有着很强的能力,但又显然不能归类为某个派系的鹰犬。 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 和这位叫做半泽的银行员联手。 是的—— 金融厅和被监管的银行员联手。 这是一个听起来极其疯狂的计划。 北原面对半泽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询问,笑道,“半泽次长。金融厅对于像你这等厉害的人物,当然会有监控。你们银行不是会有‘资料疏散’的讲法吗。把对银行不利的业务资料存放到一个隐蔽的地点。也许跟着你,会有重大发现。” 半泽倒是没想到这位律师如此直接,“你恐怕是在开玩笑吧。我们所有的业务文件都按规定存放在指定地点。哪里有什么‘资料疏散’。跟着我,你们估计也是白费工夫。” “我听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北原道。 “什么事情。” “关于你的事情。” “银行员的工作总是枯燥的,哪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你被停职了。”北原冷不丁地突然道。 听到北原这么说,半泽顿时大吃一惊。这个律师的消息竟然灵通到了这种地步。自己下午才刚刚被停职,就已经被知道了。 “喂,喂,喂。”北原说道,“不要摆出这么吃惊的表情嘛。你可不要小瞧了金融厅的情报网络。” 半泽稳定了一下心神,随即道:“所以,今日北原律师来找我是有何贵干。总不会,我们两个都是为了欣赏晴空塔的夜景,偶然地遇到一起吧?!” “我看过了你向银行董事会递交的关于吉泽信托的调查报告。”北原站在了展望台前,看向了东京的夜景,“调查报告写得很好。客观、全面,是一份调查报告的范例。完全不是像为了走个内部调查的过场,而糊弄出来的东西。” 半泽皱了皱眉头。 他给董事会的调查报告是保密的。 理论上只有在场参会的董事,才知道报告的内容。 但没有想到即使如此,金融厅也能掌握像这样机密的文件。 对比起金融厅的情报网,自己简直就如同在夜战中,用肉眼,对抗着配备夜视仪的现代枪手。 “我听说了你很多的事迹。”北原的声音继续响起道,“明明是原产业派出身,却和原产业派决裂。明明受到了原东京派的重用,却做出了这样一份对原东京派不利的报告。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半泽此时内心高度紧张。 他根本就没有心情同北原这样闲聊。 这位银行员的紧张神态,同晴空塔内玩乐的游客神情,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你说了这么多,你今天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半泽重重地强调道,“如果说你再不明白的表达出来,请恕我告辞!” “目的吗。”北原像是喃喃自语道。 “目的很简单。”北原脸上浮现出了有些慎人的笑容,“那就是,我想和你联手。” 北原的话语落下。 半泽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和……和金融厅联手?! 半泽根本想不到面前之人会提出一个如此出人意料的想法。 “你是在开玩笑吧!!”半泽在他的银行员生涯中,从来只有与监管机构对抗的经历,没有过合作的经历。 “新上任的代理行长白井是原产业派。”北原继续自顾自地说道,“然而,他却停了你的职,丝毫没有想要把你再重新纳入原产业派的想法。这说明,你在吉泽信托上调查,应该是触及到了某些对原产业派极为不利的事情。” “也许,你发现了,本来是原东京派的‘虚假出表’操作,现在越是追查,却越反而像是原产业派的栽赃陷害。” 半泽听着上述北原的话语,心中更是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位律师仅仅只是通过自己被停职一事,就几乎将自己目前对吉泽信托查到大概面貌,全部推理了出来。 这位北原律师的实力,简直恐怖。 “江里子。”北原的声音再次突然响起道。 这三个字猝不及防地传入半泽的耳内。 半泽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几分。 不过,半泽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出卖了自己,马上又控制面部肌肉,强装镇定。 一切表情的细微变化,都没有逃过那位律师的眼睛。 “很好,看起来,你也在追查江里子。”北原说道。 失策!真是失策!半泽在内心开始怒骂起自己来。自己竟然被面前这个律师看穿在追查江里子。 江里子与东京中央银行关系如此之深。 如果真的被从头到尾审查的话,那恐怕是不敢想象的灾难。 “半泽次长,我现在给你进行选择。”北原看着东京夜景说道,“如果你能协助我追查江里子,我可以让金融厅在查江里子的同时,克制追查东京中央银行的力度。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合作。”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抉择 晴空塔内的游客熙熙攘攘,他们抓紧着时间,在高空欣赏着东京的夜景。 来往的人流中,一位银行员和一位律师相对而站。 对于正在欣赏夜景的游人而言,恐怕想不到身旁站着的这两个男人,将会影响东洋一家大银行在面临金融厅监管的命运。 这位银行员和律师,一起走到了展望台的一个角落处。 转角处的落地玻璃也依然精美。 即使从偏僻的角落望去,东京的高楼灯火仍旧美不胜收。 只是美景虽好,但站于此处的两个男人有没有心情欣赏,那就不一定了。 半泽在思考着北原的问题。 这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 金融厅的顾问律师,居然找自己合作。 “我能冒昧问一句吗。”半泽开口道。 “问吧。” “你今天在这里,是代表金融厅,还是代表你自己。”半泽问道。 问题直指核心。 提出合作的邀请,实在太过反常。 因此,半泽必须要确定这是否金融厅的意愿,还是只是这位律师的擅自行动。 “代表我自己。”北原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简短的一句话语,再次让半泽出乎意料。 “等等。北原律师。”半泽说道,“我现在有一点搞不清状况了。也就是说,今天你来这里,是私底下来找我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半泽追问道。 半泽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圈套。 他根本不了解这位律师。 唯一了解的,就是在金融厅检查中,这位律师展露出的狠辣手段。 “我们有一位共同的敌人——江里子。”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我想好心提醒一下你。”北原继续看着展望台外的霓虹灯光,“你们东京中央银行,最近是不是在和很多地方上的金融公司在合作。” “这倒是。大概一年前,我们银行开始和民间的担保公司、小额信贷公司、地方金库、小型的信托公司等等开始合作。”半泽道,“但这又有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地方金融公司有可能就是江里子的产业。据我们了解,江里子可能通过各种渠道,至少获得了超过三百张以上的地方金融的经营许可。” 听到这里,半泽突然想起来了。 大概从两年前开始,白井就在推行同地方金融公司的战略合作。 本来这些小虾小鱼的边角料,东京中央银行是看不上的。 但不知为何,白井却大费周章的推行。 当然,试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效果是很好的。 银行瞧不上的一些信用差的客户,由这些地方的金融公司提供担保。而这些金融公司也可以通过委托贷款的形式,将一些资金给银行打理,放贷。 然而,如果这一切的繁荣只是假象呢。 如果真的像这位北原律师所说,许多地方金融公司其实都是江里子的产业呢?! 半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单一个吉泽信托就有了这么多的违规事情。 那么,更何况是这些管理更加不严格的地方金融公司。 不知道有多少表面上是合法的项目,被用作了违反监管规定的勾当! 银行被利用了!! 被江里子利用了!! 半泽想到关于江里子的传闻。 一个经营地下灰产的女强人。 转移资产、非法买卖外汇、地下钱庄、高利转贷…… 想到此,半泽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这么惊诧。”北原笑了笑,“看来半泽次长遇到的麻烦事,不少。” “我凭什么相信你。”半泽开口道。 “你不得不相信我。”北原把玩起了旁边的望远镜,“如果你还想继续银行员生涯的话,那你唯一的选项,就是相信我。” “所以说,摆在我面前的根本不是选择题。” “你当然有选择的自由。要么和我合作,要么亲眼目睹你自己的银行员生涯终结。” “你就是这样理解‘自由’一词的吗。” “如果不懂得世界的残酷,当然就无法理解‘自由’。” 半泽觉得面前这位律师,明明看着非常年轻,但是却展现着一种近乎没有感情的冷酷。一个年轻人,总该有着对于这个世界的炽热情感。然而,半泽从这位律师感受到的,却是丛林法则中,那残忍无情的利益计算。 “你所说的会克制调查东京中央银行的力度,是怎么回事。”半泽追问道,“如果说你不代表金融厅,你凭什么保证金融厅会按照你设想的方向走?” “任何监管调查,最终需要的只是一个献上祭台的女巫。”北原开口道,“你觉得对于金融厅来查,最终查的是东京中央银行,还是江里子,有区别吗。他们之所以先查你们,只不过是因为银行查起来更加容易,更好有个交待而已。” “所以问题就是,这个女巫到底是东京中央银行,还是江里子。这就有赖于半泽次长你的选择了。” “可是,我们的中野行长已经被你们带走调查问话了。”半泽开口道,“你们金融厅的调查谈话,一向臭名昭着,实际上就相当于漠视权利的变相软禁。在你们这种畸形的执法下,我行的利益究竟能如何受到公平、公正的保障?” “我建议你不要为你们的中野行长担心,相反,你应该警惕他。”北原说道,“虽说我目前还不清楚这位中野行长会用什么手段脱身,但是,他最终一定能逃脱金融厅的调查。” “可我听说他都在你们的问话笔录里承认‘空取空存’了。” “他一定会有办法。” 半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中。 的确,按照北原律师所言,自己没有多少选项了。 在已被停职的情况下,如果不和金融厅合作,那自己根本是没有胜算。 但是,问题在于,和这位北原律师合作的话,他的许诺,又有多少能够算数。 风险实在太大了。 半泽此时内心犹豫不觉起来。 “和我合作是最优解。”北原再次开口道,“你觉得你还有退路吗。” 面前这位男律师的话语,就像是大堂的古老台钟。 每说一句,就像那钟发出一个沉重的敲响。 每一声敲响,都在提醒着半泽目前面对的危险处境。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进击 “如果说合作的话,你们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半泽说道。 在犹豫了很久,半泽决定试试合作看。 虽然他领略过了这位律师手段的厉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相信这位律师。 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 一个银行员决定同金融厅的顾问律师联手。 恐怕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半泽说不清缘由,但他决定把赌注押在这位律师上了。 押在这位—— 北原义一。 “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北原回道。 “简单的事情,往往可是很难办。”半泽皱了皱眉头。 “我需要访问你们银行内部系统的权限。”北原直截了当地说道。 什么?!半泽听到这个请求,顿时又惊了一大截。面前的这位律师,竟如此直白,要访问银行的内部系统。 这相当于是要借用内部人士的账号密码。 并且,光借账号还不够。 要知道,想要登入银行的内网,还必须用银行内部的电脑。 即使你有了账号密码,你也无法在银行外部,访问内部系统。 还要把这位北原律师带去银行内!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半泽止不住问道。 “我想你现在也应该在追查一件事。”北原开口道,“东京中央银行被调查‘虚假出表’操作,福本地产的300亿円贷款,真的是那笔要被掩盖的不良贷款吗。如果不是的话,那被真正掩盖的不良贷款,又是哪一笔。” 半泽听着北原的话,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面前这位律师追查的进度,真的赶上了自己。 “但是,你登录我们的内部系统又有什么用。”半泽说道,“你们金融厅前两次的现场检查,不也几乎将我们历年来的重大贷款项目资料,都复印取走了吗。” “我有一个猜想。这个猜想是否符合实际,还不好说。只能靠你们银行的内部系统来印证。”北原说道。 “我可以提供。但我有一个条件。”半泽说道。 “什么条件。” “刚才你说会保证金融厅克制调查东京中央银行的力度。这样的保证太过模糊、单薄,并且不可靠。” “你的意思是?” “我要求给我3天时间。” “这是什么时间。” “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如果你有发现任何东京中央银行新的违法情形。我要求你暂缓3天后,再向金融厅报告。” “没有问题。”北原说道,“不过,半泽次长,你还是非常自信。你认为你在3天内就能处理妥当。” “我们银行内部自己解决,有3天的宽限期就已经够了。”半泽说道。 随后,这位营业二部的次长继续道,“北原律师,你既然想要访问银行的内部系统。那么恐怕,你今天得加班了。我由于被停职,今晚我的权限将会在午夜12点全部停止。现在是晚上9点17分。你只剩下不到3个小时了。” “就像你要求的3天,如今,我有2个小时也足够了。”北原笑道。 …… …… …… 晚上10点9分,东京中央银行,总行大楼 渡真利悄悄打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他在约半个多小时以前,接到了来自半泽的电话。让他帮忙借用一间无人用的办公室。半泽告诉他,他想在权限停止之前,再访问一次东京中央银行的系统。 所幸,渡真利在国际融资部在进行一些收尾工作,还没回去。 渡真利还特地挑了一间监控拍不到的老旧办公室。 这样一来,日后银行要查起来,也追查不到。 想起半泽的工卡也被收走了,渡真利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办法进来,于是他拿出手机,打给半泽: “没问题吧。工卡没了,你还能进来吗,用不用来接你。” “我借了一个下属的工卡。从停车场的防火梯上来的,那里还没有装上最新的人脸识别系统。” “那就好,然后,位置是在23层西南角的那个放杂物的办公室,你知道吧。” “知道的。” “行。” 电话结束。 渡真利在办公室内安静地等待半泽的到来。渡真利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刚入行的时候,其实他并不是瞧得太起半泽的工作和为人方式。 的确,半泽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地每次尽职地做好贷款的工作。 但是在银行,这些上级看不到的细节,真的没人会在意。 贷款是否能顺利收回。 是否能正常还本付息。 只要做到以上两点就够了。 然而,偏偏半泽还要费心尽力地去考察许多看起来并不“安全”的企业。 半泽曾说过,真正支撑这个国家运转的是无数的中小企业,而不是放贷风险最小的大企业。 这个家伙,说起话来,还是冠冕堂皇得不像是一位银行员。 入行四、五年后,半泽和渡真利便不在同一个部门工作量了。 渡真利比半泽更早地调到总行。 不过他们仍然保持着定期聚会。 不知道是不是在半泽身边呆久了。 渡真利越来越觉得,要是这个世界,能多点像半泽的人,竟也不错。所以,他才会一直帮助半泽。 就在渡真利在办公室内发呆之时,忽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半泽。我就在这里。”渡真利冲着门外说道。 随后,办公室的房门打开。 走进来的就是半泽。 “你今天最后还要使用银行的内部系统?”渡真利问道。 “是的。” “你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这么着急就要用。” “没错,非常着急。不过渡真利——”半泽说道,“不过,今天使用账号的,并非是我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什么?”渡真利没有反应过来,半泽是在说什么。 “等等,不是你用,那是谁用?!”渡真利说道。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走进了办公室。他的外套别着一枚天平葵花章。他看起来年纪很轻,约莫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 然而,这位男子的面孔,却已经足够给东京中央银行的许多人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之前,渡真利为了帮助半泽,他也特定去了解金融厅现场检查的人员名单。 虽然,现场检查与渡真利在的国际融资部没什么关系,但是他还是去了现场。 所以——渡真利记得这副面孔。 他记得—— 这个人就是金融厅的顾问律师北原!!! 渡真利刹那间吓得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绊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盲点 渡真利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这可是金融厅的顾问律师啊!!竟然把他带到了银行里面来!!!这要是说出去,简直就是银行业的奇闻!! 把监管机构的人员请入银行。 这就是请狼入羊群。 更何况是把内部系统的访问权限给面前这位手段狠辣的律师?! “半泽……半泽……你……你!”渡真利被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渡真利将半泽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半泽!!!你到底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要和金融厅一起联手?!” “我相信这位北原律师。”半泽笃定地说道。 “相信?我的天啊,难道你想绝地翻盘,就是把赌注放在这位律师身上吗?!” “是的,我将全部赌注压在这位北原律师上。”半泽看向了在办公室的北原。 “疯了,真的是疯了。”渡真利喃喃自语道,“我也是疯了,居然帮另一个疯子,放了一位金融厅的调查人员进来。” 渡真利没有办法。他见到半泽竟如此信赖这位律师,他也只能跟着相信了。 办公室内有一台电脑。 渡真利连去按开机键的手,都是颤抖的。 毕竟,如果今天的事情被发现了,可就是银行的叛徒了。 是要上死刑架的那种。 电脑屏幕闪动。 很快,员工的登录界面弹出。 “半泽,我劝你想好了。”渡真利说道,“任何员工的访问记录,信息部那边都是可以看得到。在权限停掉的前一晚,如果访问银行内部大量项目资料的话,一定会被信息部锁定的。半泽,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我做没做好准备不重要。”半泽转头看向了北原,“北原律师做没做好准备才重要。你到底想通过银行的内部系统获取什么材料,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话音落下。 半泽直接在键盘上输入了自己的账号、密码—— 登录了系统。 办公室内的两个银行员,目光都落在了北原身上。 “我今天要验证的猜想很简单。”北原开口道,“那就是,如果福本地产的300亿円贷款不是被掩盖的贷款,那么被真正掩盖的不良贷款,又藏在银行的哪里。” 话语一出。 渡真利差点惊掉了下巴,“等等,北原律师!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东京中央银行除了福本地产的300亿円不良以外,还有另外一笔300亿円的不良贷款?!” 面前的男律师,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渡真利的心一下子沉到海底去了。 这等于接下来,东京中央银行可能要面临高达600亿円掩盖不良贷款的重大违规! 完了! 银行要完了!! “听北原律师继续讲吧。”半泽在旁边说道。 “我相信,你们银行内部也一定在找另外一笔300亿円的不良贷款。”北原继续道,“只不过,从半泽次长的表情看来,你们似乎进展并不顺利。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这笔真正被隐藏的贷款。” 渡真利抱着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位律师。 毕竟,他也帮半泽看过银行里的贷款项目资料。 唯一吻合的就是福本地产的贷款。 其他项目,他们用放大镜般的审查,不知来回看过多少遍了。 然而,他们这些银行的专业人士都没有发现问题,这名律师能够发现吗?! 北原接着说道,“金融厅之前,也从银行收集了很多贷款项目资料。但是,经过调查,我们也一无所获。但是,我相信这一笔300亿円的不良贷款一定存在,只是以某种形式被掩盖起来了。” 下一秒,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如果这300亿円,不是以贷款的形式存在呢。” 不……不是以贷款的形式存在?! 半泽和渡真利的脑海中,刹那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亮般。 之前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如今,竟似有了一缕光芒! 不知为何,他们两个银行员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的隐隐激动起来,他们顿时有了一种即将靠近真相的感觉。 北原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本东京中央银行的简介册子,翻开其中一页,指了指道,“你们东京中央银行,大概在3年前成立了资产管理的子公司。” 半泽点了点头,“是的。因为现在监管的指标越来越严格。我们需要成立一家资产管理公司,来收购银行自身的一些不良资产。” 北原看着面前的银行内部系统说道:“如果说,这笔贷款是通过资产管理公司放出去的呢。要知道,资产管理公司本身就是在承接各类不良债权。倘若资产管理公司违规提供融资服务,那么在一堆的不良债权中,根本很难发现这笔被藏起来的不良贷款。” 听到这里,半泽和渡真利的眼睛都已经睁大了。 他们明白北原是在说什么。 北原的意思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资产管理子公司通过虚假收购债权,来提供融资!!! 【虚假收购债权式融资】 【资产管理公司的主要业务是收购不良的债权,进行资产管理。然而,如果说资产管理公司同债权转让方串通起来,虚构出一笔的债权,约定由资产管理公司收购。那么这笔收购不良债权的款项,实际就变成了一笔借款】 【举例而言,你虚构了一笔円的债权,然后以3000円的价格转让给资产管理公司。资产管理公司知道这是虚假的,它的真室鹩医爬愣峥的是为你提供3000円的借贷。于是它就选择承接这笔债权,以收购该笔债权的名义来为你提供借款】 半泽和渡真利顿时都被北原的敏锐,给折服了。 的确,他们翻遍了银行的各个贷款项目 从常规的商业贷款,到票据融资、保理业务等等。他们硬是都找不出那被藏起来的300亿円的贷款。 然而,倒头来却偏偏遗漏了这个成立没有几年的资产管理公司!! 银行员想当然的惯性,让他们遗漏了此处。 本来就是承接不良贷款的资产管理公司,他们就理所应当地跳过去,忽略了!! 这是银行员的盲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相 面前这位律师接近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已震撼了半泽。 的确,这听起来有些荒唐。 但又是最有可能的手法。 通过资产管理公司,假借收购债权的名义,来发放贷款。 这是一个极为高明的谋略。 可以满天过海。 旁边的渡真利,面色铁青起来。如果这位律师的猜想是真的话,那么这里就涉及到伪造虚假的债权资料、不良资产包。天啊,这要全部查起来的话,就真的是一个重大的窝案了!!! “半泽次长,来帮我找吧。关于东京中央银行的资产管理公司的项目记录。”北原开口道。 半泽立刻在系统上检索了起来。 很快,半泽就先发现了一笔可疑的交易。 他立刻指着电脑屏幕道:“快看!在三年前!东京中央银行有一笔向资产管理公司的300亿円记的交易项目。项目的主要内容是以资产管理公司作为通道,东京中央银行对一家专门从事矿产公司收购的私募基金进行投资。” 点开相关的项目资料。 这300亿円的款项,在到达资产管理公司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动静。 有关的说明写道:市场环境有所变动,需要暂停计划,以便观望。 半泽和渡真利一看就知道这个项目必然是假的。 只是一个借口好让银行将这300亿円转到资产管理公司,然后资产管理公司再进行挪用。并且,这300亿円即使趴在资产管理公司上,因为母子公司关系的缘故,东京中央银行并不会对资金的安全性作过多的担忧。 “看到了吗!”半泽突然说道,“这个是白井的项目!” 在这个300亿円项目的资料上,审批人正是白井。 办公室内的三人正在逐渐逼近真相。 随后,半泽开始查询起了资产管理公司在接受这300亿円后的交易项目。果然,有一个项目弹了出来! 资产管理公司用300亿円收购了西谷机电的应收账款。 看到西谷机电四个字,半泽和渡真利感到被电击中一样。 因为西谷机电正是白井从江里子那边继承的资源之一。 随意地打开项目资料里,西谷机电的应收账款文件。 半泽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合同是伪造的。 西谷机电的主营业务是工业精密设备的销售。 像是这种工业精密设备,往往会针对收货后,设备的安装、调试、验收、试运行等均作出详细的规定。 但是,这些所谓出售精密设备的销售合同,条款简直简单得不敢让人相信。 这根本不可能是真实的精密设备买卖合同。 这些应收账款都是假的! 西谷机电所谓出售了300亿円的精密设备的数十份合同,全部都是假的! 然而,资产管理公司却用这300亿円买下了这些债权。 毫无疑问,资产管理公司的真实意图,是放贷给西谷机电。 东京中央银行绕过了监管体系,通过它的子公司,放贷给了西谷机电300亿円啊!!! 见到这一切,半泽和渡真利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看着那位律师。 全部被这位北原律师说中了!! 说中了!! 半泽没有想到,白井、江里子之间的交易,竟被北原这样一位局外人给彻底挖了出来。一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是这位律师在指导着金融厅的执法,半泽顿时冒出了冷汗。 这个北原律师,他一个人,就具备整垮一家大型银行的恐怖实力! 半泽迅速拿起了自己个人的笔记本电脑,搜索起西谷机电。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新闻就是—— 《西谷机电设备屡发故障,订单急剧减少》。 又再陆续浏览了几份新闻报道。 主要的内容都是西谷机电的精密设备出现了重大质量问题。 订单大度减少,给西谷机电造成严重的财务困难。 在关西的两家工厂,西谷机电甚至停工,遣散工人了。 所有的报道都指向一个核心—— 西谷机电可能面临破产的风险。 这意味着东京中央银行通过资产管理公司放出去的300亿円贷款,要变成坏账了!!! 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半泽想起来,东京中央银行和吉泽信托之间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笔项目。他立刻翻出文件,这些项目全部相加——正好是300亿円。 之前半泽查阅吉泽信托的资料,吉泽信托的确又有同资产管理公司的交易项目! 都对上了!!! 这个时候,事情的全貌终于浮出水面。 白井为了违规给西谷机电发放贷款,于是将银行资金300亿円打入了资产管理公司。随后,资产管理公司和西谷机电伪造了债权收购协议。 资产管理公司向西谷机电支付300亿円来收购虚假的债权。 这300亿円实际上就是借贷。 后来,西谷机电陷入经营危机,这300亿円必然也就成为了不良贷款。 于是白井又利用东京中央银行的自有资金300亿円,注入吉泽信托。吉泽信托又将这300亿円重新输送进资产管理公司。 后期只要资产管理公司再将这300亿円,拨回东京中央银行。 这样一来,账就彻底平了! 白井和江里子之间复杂的利益交换网,终于在此刻完整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渡真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了。堂堂一个大银行的副行长,居然动用职权为关系人违规发放将近300亿円的款项。这已是在刑事犯罪了。 并且,采用了这样一套复杂的手法,来掩盖借款。 可想而知,他们之前必然是轻车熟路,才敢伪造这么高金额的虚假债权文件。 渡真利觉得自己和半泽,一起联手金融厅的律师,这是疯子了。 可看到这一切—— 这个白井! 还有那个江里子!! 才是真正的疯子!!! 他们是要将整间银行给毁了!! 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在今天晚上,利用银行的内部系统,验证了他的猜想。在两位银行员面前,展示了东京中央银行,不为人知的、隐蔽的、肮脏的利益交换关系,将大银行富丽堂皇的虚伪外表,给彻底戳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抽屉协议 “但还有一个问题。”半泽说道,“我们必须要证明资产管理公司支付的300亿円是借款。即使西谷机电这些应收账款是假的,但资产管理公司仍然可以将责任推卸到西谷机电身上,声称它才是受害者。” 半泽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的确,光指出西谷机电的销售设备合同是假的,还不够。 这还不足以证明这笔债权收购款就是借款。 必须要更加有力的证据。 办公室内的两个银行员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律师。 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抽屉协议。资产管理公司和西谷机电一定会有一份抽屉协议。” 所谓抽屉协议,是指银行和企业之间表面签订一份协议,但同时又在暗中签订了另一份协议,规定了实质的风险承担方。 北原继续道:“资产管理公司和西谷机电之间应该会有一份债权回购的抽屉协议。即如果在一定期限后,债权无法实现的话,那么西谷机电会向资产管理公司回购债权。如此一来,这样的交易结构,在实质上就变成了借贷。” 北原的话语,瞬间点醒了两位银行员。 资产管理公司与西谷机电的交易结构如下: 西谷机电先伪造了300亿円的销售合同的债权,然后转让给东京中央银行旗下的资产管理公司。 资产管理公司再同西谷机电签订抽屉协议:如果这300亿円的债权到期不能实现,那么西谷机电就需要用300亿円再加上一定费用,也即利息,重新将已经转让的300亿円债权买回来。 资金一来一去—— 最后就变成实质上的贷款合同!! “北原律师说的是对的。”半泽道,“这么大一笔资金,即使是白井放给关系人,也一定会有一份抽屉协议,来保障银行的利益。” “那要怎么找到这份抽屉协议?”渡真利说道。 半泽看向了面前这位同期好友:“今天——白井不是刚当上代理行长吗。” “嗯?”渡真利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半泽是什么意思。 然而,才过了数秒。 多年以来的好友默契瞬间让渡真利明白半泽要干什么!! 白井今天刚搬办公室了。 一般来说,刚搬进去的办公室,门禁都还是默认的密码,没有改过来,会等到第二天才更新密码! “你是要去白井的办公室找吗!半泽!!”渡真利确信他的这位好友真的变成了一个疯子。 半泽点了点头,“我从入行到现在,和许多原产业派的上级打过交道。原产业派一向的习惯是在自己办公室中,设置一个暗格,将一些重要文件放在暗格里。我相信,白井既然是原产业派出身,也一定有这样的习惯。” “监控摄像头会拍到你的!!”渡真利着急道。 “无所谓了!”半泽立刻起身。 这位营业二部次长,穿行到楼梯间。 通过消防楼梯,来到东京中央银行高管所在的楼层。 高管办公室集群的楼层,显然装修更加的奢华。 整个走廊都是采用玫瑰金的墙壁挡板,透露出极为高档的商务装修品味。 半泽一眼就看到了“白井”的铭牌。 他马上上前,输入着默认的门禁密码。 果然,门禁打开。 半泽进入办公室内。 整间办公室略显空荡,会客用的沙发还没搬进来。几盏装饰用的柱灯,未完全整齐地放好。房间只是安好书柜,和一张显得气派的办公桌。 这张办公桌,看起来比中野行长办公室的那张还要大上不少。 半泽见到此景,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这个白井。 还没当上行长,就已经先有了行长派头。 半泽熟悉原产业派的行事习惯,一般在办公桌里面会有一个暗格。摆不上台面的协议,就放在那个暗格里。 半泽立刻打开办公桌的抽屉。 伸出手,在抽屉的深处摸索着。 然而,好像并没摸到什么拉环。 随后,他又一口气,拽出好几个抽屉。 也没有在抽屉的深处发现什么暗格。 半泽又在这张办公桌的四处敲打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空心的地方。然而,敲了十来分钟。 全都是“砰、砰、砰”的闷响。 没有那种空心,清脆的响声。 那会是在哪?! 半泽看向了那个书柜。 他仔细检查了书柜的每个格子。 里面的每本书甚至都打开来,翻了一遍。 然而,还是没有发现。 怎么办? 白井不一定会把协议藏在办公室里。 如果他藏在其他地方的话,根本就没办法找出来。 找不到这份抽屉协议,就意味着指控白井的证据链并不完整。 自己的银行员生涯也将完了! 半泽心烦意乱起来,他直接靠坐在白井的椅子上。 然而,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他感到了办公椅的把手有些不太对劲。 似乎比其他办公椅的把手,要松很多。 半泽试探性地调整了一下把手。 把手很容易地就开始滑动。 这种容易地滑动,显然不像是厂家原始的设计。 半泽立刻猛地用力一拽。 把手竟然脱落了出来。 却见开口处,放着一个细长的书筒。 打开书筒—— 里面有着数张纸—— 摊开来,第一张纸正印着几个大字—— 债权回购协议。 合同双方是西谷机电、东京中央资产管理公司! 找到了! 找到了!! 白井的抽屉协议!! 这样一来,证据就完整了!! 半泽感到无比的振奋,他迅速拿起手机拍照保存,同时将原件带出,放了一份彩色的复印件在原处。 …… …… 半泽兴冲冲地回到渡真利、北原所在的办公室。 “抽屉协议,我拿到了!”半泽的声音掩盖不住激动和兴奋的心情。 渡真利听到顿时立刻也跳了起来,忍不住和半泽抱了起来。 有了这份抽屉协议。 就有了对付白井的利器。 这就意味着半泽的银行员生涯,又可以继续了!!! 渡真利一时之间眼睛有些湿润,他由衷得为半泽感到开心。 “半泽。你猜北原律师,还发现了什么。”渡真利转过头来。 “什么。”半泽追问道。 “一个有趣的东西。”北原从电脑面前站起。在半泽去白井办公室的期间,他访问了东京中央银行的很多个贷款项目。特别着重看了副本地产的贷款项目。毕竟,银行内部系统能看到的东西,比金融厅能看到的,要多得多。 “你的行长,给你建立了一个文件夹。”北原说道,“我估计你应该没留意到。” 此时,北原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位中野行长竟然如此淡定,敢于只身一人接受金融厅的问话。 “里面放着什么?!” “你们的中野行长,很快就要回来了。”北原笑道。 第一百四十章 反击开始 当晚,半泽、渡真利、北原等人商量了针对白井、江里子的反击计划。反击的进行,就定在了两周后,半泽要报告吉泽信托一案调查结果的银行董事会议。 在这场董事会中,他们要拿下白井!!! 很快,时间流逝。 在决定半泽生死的董事会议,前一天。 上午,9点31分。 北原来到了金融厅。办公室内依旧是许多检察官忙碌的身影。因为,距离东京中央银行对监管函的答复期限也快到了。金融厅的检察官都在为银行可能会做出的种种答复,构想出接下来对应的执法方案。 北原直接走向黑崎的办公室。 不时有检察官见到他,都朝北原点头示意。 这位年轻男律师的实力,已在金融厅得到了认可。 “呦!”黑崎本来在办公,见到北原,立刻起身,“这不是我们的大律师吗!有何贵干。” “东京中央银行真正掩盖的300亿円贷款,我找到了。”北原干脆利落地开口道。 北原今日来金融厅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为明日对白井、江里子的反击,做最后的准备。 半泽对于西谷机电的300亿円坏账掩盖问题,认为应该诚实地接受监管机构的处罚。 这一个态度,倒是有些出乎北原的意料。 北原也问过他,需不需要向中野行长带话请示。 但半泽告诉自己,中野行长在最后离开之际,所嘱咐的话正是—— 诚实地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半泽认为这就是中野行长的意思。 诚心诚意地接受金融厅的处罚。 “北原律师,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黑崎本来喝着咖啡,差点噎了一口,“不就是福本地产的300亿円不良吗?!” “黑崎主任,可以看看这份文件。”北原拿出了一份材料,放到了黑崎的面前。 这是一份同福本地产项目有关的文件。 即之前北原在东京中央银行发现的。 它正是—— 福本地产追加担保的文件。 中野行长虽然进行了空取空存的违规操作,但所幸后期福本地产的资金链没有断裂,反而重振旗鼓。福本地产名下的一系列商业、住宅房地产,都进行了追加担保。整个担保的评估价值,远远超过了300亿円。 这也就意味着福本地产的300亿円不再是坏账了。 空取空存固然是违规的,但是如果没有和掩盖贷款坏账联系起来的话,性质就没有原先这么严重了。 “这个中野居然在耍我!!在耍我!!!”黑崎猛地一拍桌子,整张脸的表情都快扭曲起来。 面前的这份追加担保文件—— 意味着金融厅此前的调查方向完全错了。 针对中野的谈话根本就没有意义。 这位金融厅主任再度被耍了。 之前是被半泽耍。 现在是被这位中野行长耍。 黑崎感到快要昏聩过去了。 此时,黑崎已经冒出了冷汗。 他必须接受事实。 “你刚才说,你找到了那笔被真正掩盖的300亿円不良?” “是的。” “是哪一笔。” 北原微微翘起了嘴角,“在说出来之前,我需要金融厅先替我出一份文件。” “什么文件?” “利益冲突豁免函。” 【利益冲突豁免函】 【所谓利益冲突,即律师的代理活动与当事人的利益发生了冲突的情况。例如,倘若一位律师既代理原告,又代理被告。那么,这位律师就是处于利益冲突的状态。但是,如果律师能够告知原被告这种情形,由原被告同意出具利益冲突豁免函,那么律师就能够继续同时担任原告、被告的律师】 “这个有什么用呢。”黑崎说道。 黑崎有些摸不着头脑。 北原开了开口,将他的想法告诉了这位金融厅的主任检察官。 下一秒,在这层办公的人,都听到了他们在这上班以来,黑崎最为尖锐的喊叫声—— “什么!!!” 声音之高亢,犹如歌女破音嘶叫。 虽然有着玻璃墙的隔音效果,但不少人都纷纷捂住了耳朵。 许多人不由得怀疑,到底发生了什么。 …… …… …… 终于,董事会的这一天到来了。 在这一天,东京中央银行的董事、大股东代表、高管,都将对半泽关于吉泽信托一案的调查报告进行审议,并决定之后对金融厅监管函的答复。 这一天,也正是北原和半泽预定的,将要进行反击的时刻! 早上,8点16分。 半泽坐在总行的办公大厅内。 自那个晚上之后,半泽有两个星期没有再踏入总行内了。 重新回到这里。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 一切又是那么的陌生。 营业二部许多被停职的人,被白井临时换上了自己的亲信。 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 莫过于此。 往常感到亲近的营业二部。 现在,半泽却能感受到白井亲信投来的敌视目光。 董事会在9点召开,还有将近40余分钟。 半泽内心有些紧张起来了。说不紧张是假的。因为等等董事会,就将对自己的银行员生涯宣判了。 结果怎么样,谁知道呢? 自从白井担任代理行长以来,董事会几乎就被原产业派把持了。一场高层的人事清洗悄然开始。许多高管职位,都由原产业派的人顶替。候补的董事名单,也大都为原产业派。 哪怕自己将指控白井的材料,在董事会上全部抖落出来。 也不知道白井的势力能否足以遮天蔽日,将这些事全部掩盖过去。 这一次,半泽已将宝押在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身上了。 是的。 半泽是从银行的残酷斗争一步步走过来的人。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 然而,此次,自己的希望却在一位律师上。 之前自己和北原律师也探讨过,目前原产业派执掌天下的局面,他们这样在董事会戳穿白井,到底有没有用。 这位北原律师告诉自己—— 要打破白井执掌董事会的权力平衡。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容易的事。 北原律师说,交给他。 自己只能相信了。 将自己能做到的事,做到最好。 剩下的,就靠那位律师发挥了! 半泽紧张得闭起眼睛,靠在办公椅上休息。 才闭目养神了一会,忽然又被一只手拽住胳膊,猛地摇醒。 抬头一看,是渡真利。 只听得渡真利的声音急道:“半泽!!等等的董事会上,新增了一项议程。他们要任命白井作为正式行长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以牙还牙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以牙还牙 一枚……一枚徽章?!江里子看到这个物件,有些不可置信。她不是法律人士,但她认识这个徽章,这叫做天平葵花章,是律师佩戴的徽章。 可是……可是,为什么天平葵花章会出现在这里?!江里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律……律师?!为什么会在这里。 刹那间,江里子的头脑中浮现了那个年轻人的面孔,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 在青叶台公寓,他不知道带领了哪个地方的警员,对自己进行了突袭。如果说有哪个律师会出现在这里,那一定就是这北原!可是等等?!北原不是被困在新宿的住友大厦的车辆里面了吗!! 江里子记得在猛烈的撞击后,北原明明被困在车内。当时整个车辆的汽油在不断外泄,自己直接将打火机扔向了那边。在熊熊的大火之下,那个北原怎么会有逃生的机会?! 江里子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发生。北原一定是死了。这是她的确信,可是面前这个徽章又该怎么解释?! 同伴的失踪,地面的徽章,这一切的发生,极大的震撼了江里子的内心。她不敢想象这一切的发生。她不相信那个年轻的律师有死里逃生的运气,有能够翻云覆雨的能力! 就在这个时候,她抬头往前望了一下。看见之前关押半泽和她妻子的玻璃会议室居然已经空了。 是的,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玻璃会议室里,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江里子认为这不是现实。但是,自己亲眼能看到的现状还有能假?!精心准备的计划,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就被倾覆。 就在这位女人还在感到震惊的时候,忽然之间,整层楼的灯光再度闪烁了一下,陷入黑暗之中。 在同伴接二连三,乃至人质都离奇失踪的情况下,此刻自己的视线被黑暗淹没。这种黑暗是一种带有恐怖的黑暗,因为不知道发生在同伴身上的事情,会不会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江里子因为慌张,整个人竟一个踉跄摔倒了在地上。 这位一直以审视者自居的女人,内心也终于出现了惊慌。 就在这个时候,在熄灭的灯中,走廊上的一部分又亮了起来。它们发出着“滋啦啦”的声音,在不断闪烁,像是要拼命的发亮,都是刚亮一阵,又熄灭,不断循环往复。 在昏暗的环境里,闪烁的灯光下,江里子面前的走廊,竟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坐在办公椅上,往自己的方向这边看过来。在漆黑的环境里,这个人影仿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就像是一个幽灵一样。 “你是谁!是谁!”江里子大声地喊道。她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举起了手枪,指着面前这个人影。 这时候,走廊的一些灯又闪烁了一下。 在闪烁的白光之下,那个人影的面庞终于显露出来。是一张年轻人的面孔。他的脸上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明明是在笑着,可是这笑容,却好似要夺走你的性命。让人感到寒毛竖起。 这张面孔,江里子直到今天才亲眼第一次见到。但是她永远也忘不了,因为这个人影正是北原!!! 这一幕对于江里子而言是实在太有冲击性。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江里子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吃惊,以至于连续喊了两遍。 在今天的这场袭击之前,江里子和她的同伴,做了无数次推演。但是,她怎么都推演不到在她面前的竟然会是一位律师,而不是警视厅的特殊急袭部队?!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死。”北原的嘴脸微微翘起。 他似乎毫不在意江里子的手枪正对准自己。 在经历了白天的一切之后,这位律师将携手京都警方对江里子展开最为猛烈的报复。 就在这时,忽然有数名浑身是血的持枪男子从廊道的另一边冲了过来。他们正是江里子的同伴! 这群男子们还押着半泽和他的妻子。其中,一名男子朝江里子大声喊道,“是警察!是警察!他们装了消音装置!有9个弟兄已经阵亡了!!!” 江里子看到自己的同伴再度出现,先是一惊,然后便喜。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位律师带来的警员竟然能进行如此凶猛的突击。 但是,她手底下的人并非是吃素的。即使是对面是精锐的警员。他们也有对应的实力。仅仅只是在一瞬间所有手下全部人间蒸发这种事情,不可能出现。 此刻,江里子和她的同伴们,已经对北原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两个人押着半泽和夏花,剩下的人都举起了枪对准了北原。 起码七,八支自动步枪的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北原。只要这些枪口喷出火光,这位年轻人就必死无疑。 江里子看到形势再度逆转,她不由得大笑起来,“北原律师。我不得不说,你的确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你终归还是输了!” 江里子知道必须要取了这个年轻人的生命,否则他未来一定是对计划的极大阻碍和隐患。 然而,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依旧坐在办公椅上,对指着他的枪口不为所动。他微微弯着腰,两只手极为自然松弛地放在腿上。从他的神态中感受不到任何的紧张。 这幅神态让在场的持枪男子和江里子都愣住了。这个年轻人是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他正在被自动步枪指着。在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如果被步枪的子弹打中环节处,整个肢体甚至有可能断裂!这个年轻人是不明白什么叫做危险,什么叫做恐惧吗。为什么他的脸色连一些此时人类该流露出的表情也看不到?! 而且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样子,为什么他敢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下一秒,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你是觉得只有你们才有炸弹吗。” 这个律师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会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会 这一瞬间,巨大的声音响起,整层楼的地板仿佛都在震颤。这突如其来的破空声仅仅只是响起一秒,随即就消失不见。不是因为这个声音真的消失了,而是在场的人,全部都被这个声音震得出现短暂的耳聋,只剩下“嗡、嗡、嗡”的耳鸣声。 首先抵达的是冲击波—— 江里子和他的同伙,身边的墙壁,骤然间炸裂。 无数墙体的材料飞溅出来,仿佛雪花飞舞。 空气在这一刻似有了形状,如一个巨大的拳头直接挥向江里子众人。 溅起的气浪,直接将他们给掀翻。 紧随其后的,便是喷发的高温火焰。 火焰直接从墙体的破洞喷了出来,像一条火红的巨龙,要将他们吞噬。火焰借着气浪,在喷发而出之后,燃烧得刚加猛烈,即将降临的火龙之后,还有一张密密麻麻的巨大火焰烈网,朝众人身上盖下来。 江里子被冲击波直接甩飞到了旁边,重重地撞到墙上。本来白天,她就在青叶台公寓被北原重重地摔在地上,右肩已经是骨折了,身体的内脏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震荡。现在被冲击波甩飞,她更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江里子万万没想到,竟然出现了这种暗算。 炸……炸弹,竟然是炸弹! 这已经完全超乎了江里子的想象。 她没有想到北原能够卷土重来。 更加没有想到,北原会安装炸弹来对付自己!! 江里子之前满怀信心地认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是……可是,竟然被对方反过来用炸弹暗算。谁能想到,他竟然能用己方擅长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在场的持枪男子也都被炸翻在地上。他们手上握着的恐怖的自动步枪,也纷纷脱手。他们本来因为遭遇京都警方的秘密突袭,不少人身上就受了伤,现在受到炸弹气浪的影响,他们这时连站都站不起来。 而在他们中间的半泽和他的妻子夏花,却因为方才前后都有人在把手,虽说也被气浪影响撞到了地面,却并没有受到什么伤。 此刻,在一片尘土的扬起之中,北原仍旧坐在那张办公椅上。 喷涌而出的气浪,将方才包围他的敌人全部掀翻。 他依旧是那样的淡定、从容。 这位年轻人的眼中散发的目光,带着杀意。 北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冷眼看着那些倒在地上,失去反抗能力的持枪男子。他随意地捡起了方才飞溅出来的一根断裂的钢筋。在白天的时候,就是这些持枪男子在住友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进行了补枪,夺去了至少十余位警员的生命。 你们可是危险分子呐。 必须要确保你们完全地丧失反抗能力才行。 北原握着钢筋,来到了江里子的一位同伙男子面前。 那男子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要做些什么,他拼命地试图起身,要强撑起自己的身体进行反抗。他的目光扫动着周围,发现自动步枪已被甩去较远的地方,于是只好用肘,撑着地面,挣扎着要站起来。 他看到北原越走越近,他的内心竟感到害怕,忍不住吼道,“你是要干嘛!干嘛!!!” 面前的年轻人,没有回应他的呼喊。北原仿佛像是在平常散步一样,走了他的面前。随后,这个年轻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钢筋,像是全力在挥动棒球棍一样,直接劈向江里子的同伙男子。 钢筋硬生生地砸到了男子的手腕。 肉眼可以看到,手腕处立刻产生了严重的变形。 钢筋是现代建造技术的产物。 它能够牢牢的支护起现代的超高层大厦。。 仅仅只是人体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和它进行抗衡。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用钢筋活生生地打断了倒在地上男子的手腕。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竟用着堪比嗜血残暴的野蛮人的暴力手段,将在场之前持枪的男子手腕,全部一个个地打断。那些男子的手,都变成了恐怖夸张的诡异形状,甚至还能看到在皮下凸出的骨头。 那个年轻人手握着钢筋,在此时此刻的众人眼中,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间恶魔。 江里子再一次被这个年轻人的歹毒所震惊,她忍不住大声道,“你究竟是从哪里学到这样非人的手段。” 北原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江里子,“你在白天的地下停车场,不也是这样对我们的吗。那些被你们补枪的警员,已经死了。你们应该庆幸你们还活着。” 北原望向最后一个此前的持枪男子,再度举起钢筋挥了下去。 “啊啊啊啊!!!!”男子的惨叫声传来。 这种被活生生打断骨头的痛苦,让人根本无法忍受。 在解决了最后一个人,北原看向了江里子。 “现在,该你了。” 江里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北原律师,已经是恐怖级别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着全身的力气,在拼命往其他地方逃去。 东京中央银行总行楼层的外围落地窗,清晰可以看见其他相邻的办公大楼。 在这一景色之内,那个年轻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往那个踉跄的女人走去。 两个人影的距离越来越近。 在青叶台的时刻,他们是面对面。 在新宿住友大厦的时刻,他们是面对面。 现在,处于东京中央银行的总部,他们再度面对面! 江里子终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个不注意,摔倒了在地面。 “不要挣扎了。”北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就这样冷冰冰地看着这个女人。 江里子倚靠在一个间玻璃会议室地墙上,她的口中喘着粗气,嘴角留着鲜血,脸色苍白,似乎因为体力的消耗殆尽,而随时要昏死过去。 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脸上却突然浮现了笑容。 “你的确超乎了想象。能够把我逼到这一步。但是,北原——” “你觉得你赢了吗。” 江里子的这句话又响起道。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目标是谁 第一百九十章 目标是谁 “你觉得你赢了吗。” 江里子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青叶台公寓的顶层会所,说完之后,远处的大楼响起了爆炸。第二次说这句话,则是在新宿住友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在说完之后,江里子和北原乘坐的京都警方的车辆,旋即遭到了猛烈的撞击。 “我赢不赢无所谓,重要的是你怎么样。”北原冷道。面前这个女人,还会有任何反抗的手段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她说的这句话,可能是虚张声势,也可能不是。但不管怎么样,北原决定立刻拿下这个疯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吗。”江里子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我的同伴,全部都只在东京中央银行的这一座大楼里吗。” 此刻,因为爆炸的产生,这一层的照明设备已经全部损坏。 只剩下,燃烧的火焰。 还有楼层外围的落地窗所透进来的光线。 江里子表情突然一下变得狰狞,“北原,你这下死定了!!我的同伴就在对面的高楼,他们已经用狙击枪对准了你!!” 江里子的企图猛地暴露出来。 这是她的计划里的最后一手。 如果被警员突击进来,那么他们就会撤退到楼层的大型落地窗边。他们在另一栋楼里,埋伏了狙击手,由狙击手对走到窗边的警员进行打击! 这个疯女人果然还会带来麻烦!北原听到的江里子话语的瞬间,身体求生的本能猛地让他动作起来,肾上激素的分泌使得眼睛骤然睁大。 他的余光瞥到了对面高楼,在那里的某处似有一处镜面的反光一闪。 下一秒,仿佛听到了枪声。 一整块约有二三十米长,楼层边缘的落地玻璃,猛然炸碎。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北原正要动作,他突然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人影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几乎是在玻璃碎掉的前一刻,就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随后将自己扑倒。自己和这个人影,都重重地摔在地上。 随即,就听到了“砰”的一声。 楼层内的一处地面,激起了一阵地毯的碎布扬起。 地板赫然出现了一个坑。 显然是狙击枪的子弹造成。 黑暗之中,北原看不清是谁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扑倒在地上。但是,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他清楚这个味道。因为,这个人影曾经对他说过,怕在实习现场沾上一些难闻的味道,所以结束之后,会用香水喷一喷自己。他记得这个味道,因为这个味道,曾经陪伴过自己两年的时光。 他忘不了。 因为,这个正是三澄身上的香水味。 北原立刻将三澄抱起,两人蜷缩到了附近的一张办公桌角落,以躲避对面大楼的狙击手。这一刻,北原感到自己紧张。他不知道这位女法医有没有中枪。要知道,狙击枪的子弹口径是很大的。如果射中人体,会造成极其可怕的空腔效应和大面积的出血。 “有没有中枪!”北原急道。 三澄紧紧地抱住北原。之前,北原嘱咐她要待在第5层。但是,她没有听。在北原离开之前,她无意间在他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警方的信息,说嫌疑人很可能藏在第51层。因此,她不放心。在距离江里子预告的9点快到时,三澄决定也一起上去。 随后—— 她就目睹了爆炸—— 随后—— 她就目睹了江里子宣称要射杀北原—— 那一刻,她忍不住直接冲了上去,将北原扑倒。这很危险,不是吗?真是奇怪。明明医生最讨厌做危险的事情,可是,但那个面孔时,三澄忍不住了。哪怕再怎样的危险,她也忍不住了。她愿意冲上去。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同北原一起面对的话,她的内心将会后悔。 “好……好像,没事。”三澄紧张得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说了你别来吗。” “我放不下你。”这一刻,三澄说道。 是的,放不下面前的人。 就是三澄最简单、最朴素的理由。 这个叫做北原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是让三澄能够卸下心防,自由自在地说出自己内心想法的人。我放不下你,这好像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但对于不善于表达内心情感的三澄而言,却是鼓起了万般的勇气。 此刻,时间紧急。 北原知道,要让三澄平安的方法,就是战胜那个叫做江里子的疯女人。他先立刻用无线电耳机,告知了京都警员,对面大楼存在狙击手的信息。接着,他从衣服的内侧中拿出了烟雾弹。 那是京都警方给他的装备之一。 在行动之前,紧急培训了他如何使用的办法。 北原看了看四周,自己和三澄恰好被几张办公桌所环绕。所处的位置,也离破碎的落地窗有些距离。再加上现在楼层内已经没了光线。对方的狙击手想要瞄准自己,恐怕是有一定难度。这个时候,稍微探探头观察四周的危险,应该不大。 北原稍往外探了一下身子。 他看到江里子还在破碎的落地玻璃窗旁边。 下一秒,这位律师果断拉开拉环,朝江里子那边扔了过去。 那罐体在空中旋转,划出一道弧线。 在地上撞击发出“咔”的清脆一响,在地面滚动起来。 随即,听得一声小型的爆炸声。 烟雾顿时从罐体中弥漫开来。 黑灰色的烟雾马上急剧扩散。 北原没有在附近扔下烟雾弹来掩盖自己不受狙击枪的射击,而是选择向江里子的方位扔出了烟雾弹。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决定。 背后的道理很简单—— 在新宿住友大厦,拯救江里子的人,以超高速度猛烈撞击警车的举动,代表营救组织者的态度——如果救不了江里子,那么干脆把她同警车一同撞死也行。这是一种对待同伴极为残酷的态度。 这个女人声称有狙击手在对面大楼瞄准自己。现在,他们没有打中。如果按同样的方式推理的话,那么恐怕,下一个目标,就有可能对准江里子!!!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突击 第一百九十一章 突击 北原一定要活捉江里子,他绝对不能够容忍京都的事件重新上演。倘若,今日江里子像过去的江藤一样,再次逃脱,那就意味着过往到现在投入的心血,将全部白费。同样的事情,不可能上演第二次。 江里子看到那边的办公桌后,有一个金属罐体飞掷过来,随后爆裂,迅速弥漫出黑灰色的气体。这个女人楞了一下。她知道这是烟雾弹。但是,她没有想到,为什么这个律师不投在他的周围,而是往自己这边投过来。 下一秒—— 破空的枪声再次响起—— 江里子周围的黑色烟雾,猛然间被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冲破出一个大洞,直接贯穿出一条通道。“砰”的一声,刹那间,地面也出现同方才一摸一样约手掌大小的坑洞。那是狙击枪子弹造成的恐怖效果。 可以想象,如果被子弹打中那该是一个怎样的场面。 这发子弹射出的时候,江里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看到她身旁子弹对地板造成的破坏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在对面高楼的同伴,在射杀北原失败之后,马上就将枪口对准自己。自然,这是为了灭口。 在一片黑色的烟雾之中,江里子不得不再次被北原震惊到。如果方才,没有北原扔过来的烟雾弹。恐怕自己就死在同伴的枪下了。 是的,只要再晚一秒。 自己就将与人世永别。 江里子看向北原躲藏的那个方向。她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究竟是如何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将能够保住性命,干扰狙击手视线的烟雾弹,扔向了对手这边。江里子甚至开始在怀疑对面的那位北原,究竟是不是人类了。为什么能够在这极短的时刻,作出了利益最大化的冷酷计算,哪怕是保住对手的性命,也丝毫不犹豫。 “江里子!!!”北原躲在办公桌后,大声地喊道,“你也看到了吧!!!我不知道在你身后的组织,是一个怎样的组织。但是从他们对你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你就是完完全全的一个弃子,一个可以被随时抛弃的人!” “在住友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他们的撞击速度,足以把你一起撞死,到现在狙击枪对着你开枪!!只要你一旦没有任何价值,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毁灭你!难道你真的愿意为这样的组织效力吗!!” 北原的这番言论,似在攻心。 但是,他并未寄希望于通过这样简单的一段话,就能够劝降江里子。这种场景只会出现在童话中。 他只希望能够对江里子的心绪造成扰动。 哪怕是一点点的扰动。 然后,和京都警方合力把江里子进行逮捕。 “北原!”江里子发出了狞笑的声音,“你觉得你说的这样一番话,能够起到离间的效果吗。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每一个人都做好了献出生命的觉悟!我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原来你是这么伟大!这么崇高是吗!”北原喊道,“我只知道,一个要人去送死的组织,可不会建立什么人间天国!!!” 北原一边在喊着话,一边在暗中观察。 此时,北原已经陆陆续续将身上的烟雾弹都投掷了出去。 数量是三个。 这些金属罐体释放的烟雾,彼此相连,形成了一道烟幕。 看起来,像是完全阻隔了对面高楼狙击手的视线。 之前北原接受了京都警察的紧急培训。这些烟雾弹的释放时间,最多只能到50秒上下。 也就是说,自己必须在1分钟之内进行出击。 北原从怀中拿出了那把警用的转轮手枪。在楼层“滋、滋、滋”的火焰照射下,散发着有些吓人的金属光泽。 北原直接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警用的转轮手枪是新南部m60转轮手枪。 这种手枪没有保险。 完全是靠需要较大力气才能按下的扳机,来实现变相的保险功能。 平时,为了防止枪械走火,手指一般是禁止放在扳机上。 但是基于东洋警用手枪扳机的特殊设计,北原只有将手指放在扳机上,才能确保第一时间能够对敌人作出反应。 在一片黑色烟雾之中,非常难以锁定敌人的位置。 特别是北原还朝江里子的位置扔了烟雾弹。这固然保住了江里子不被对面大楼的狙击手击杀。然而,另一方面在江里子附近产生的烟雾,等于也遮盖了这个女人的踪迹,让她难以被发现。 要抓住她,只能对她的逃跑路线进行预判。 江里子刚刚说,他们早已做出了牺牲生命的觉悟。对此,北原是不相信的。在北原的观念,他从不相信这类宣称有着自我牺牲的人的口号。越是大声喊着牺牲奉献的人,往往就越是利益熏心之辈。 一个从事着地下钱庄、洗钱、高利转贷、歌舞伎行业的人。 这样一个人有牺牲的精神? 说出来,只有鬼才会信。 越是肮脏的罪恶,越需要动人的高尚口号。 至于说江里子不介意组织将他们作为弃子牺牲。 这有可能吗。 北原绝对不相信。 之所以不相信,理由很简单。 人性是亘古不变的事物。 哪怕过一千年,过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事物。 那么,什么是人性? 人性就是—— 贪生怕死。 贪恋权钱。 这就是永恒的人性。 不可能改变的人性。 当然,你说有没有可能存在例外。 或许有—— 但绝对不可能是在场的江里子!!! 因此,北原赌她一定会逃离落地窗,躲避她身后组织的那个狙击手。狙击手所在的办公大楼处于东面。江里子一定会往西北角的走廊拐弯处逃亡! 北原立刻一个闪身,在一片烟雾之中,向前翻滚,朝他认为的江里子逃亡路线前进。烟雾很快就要消散了。如果没有能够抓到江里子,那么自己也将暴露在狙击手的视线下,极有可能就会被子弹射中。 这是孤注一掷。 北原向前跑动了约20来米。 在一片烟雾即将消散之际—— 他看到了江里子的面庞。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搏斗 第一百九十二章 搏斗 人性是无法改变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说法就在于此。江里子的身影出现在北原的面前,就是明证。面前这个女人也想活下来。她也不想白白地成为组织的弃子。她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否则,她就不会急于逃离大楼边缘的落地窗。 “别动!!!”北原大声喊道。 这个年轻人手握着转轮手枪对准江里子,“马上投降!!” 江里子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北原居然这么难缠,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江里子猛地停顿住自己的身子。 楼层外的落地玻璃已经被对面办公大楼的狙击手打碎。不断有强风,灌进来。如果不是有一些办公隔间挡着这些强风,恐怕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这些强风刮进楼内,意味着用于隐藏身影的烟雾正在迅速消散。 “你不会射杀我。”江里子大笑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杀我的话,刚才就不会朝我那个方向扔烟雾弹了。” 江里子微微站直了腰,“所以,你觉得你拿手枪指着我有什么意义?!” 这个女人展现了无比的嚣张。 丝毫不畏惧面前这个年轻的律师。 她认为握着这个律师的命门。 是的,他看起来很想活捉自己。 但也因为这样,他更不敢对自己用出实质性的手段。 “砰!!!”骤然间,枪声响起。 火光一闪。 如此巨大的枪声,不由得再次让人产生耳鸣。 然而,这次子弹出膛,不是对面大楼的狙击手——而是来自楼层之内。 北原手中的转轮手枪,枪口甚至还冒出着微小的硝烟。 他开枪了。 甚至江里子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他就开枪了。 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江里子的想象。刚才,他可以冒着危险,往自己这边掷出烟雾弹,还一副要活捉自己的样子,然而,这一刻,他就可以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开枪。 江里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小腿中弹。 鲜血在不断流出。 中弹时的神经总是延后。 直到亲眼确认的那一瞬间,痛觉才立刻涌向大脑。 一阵剧痛从小腿传来。 这种感觉像是用一把小刀,硬生生地挖下了一块肉。 事实上,这种感觉也并非没有错。 转轮手枪在近距离的威力极大,这已经在江里子的小腿处造成了可怕的空腔效应,大量的小腿肌肉都被子弹旋转撕碎。再加上今天白天的肩膀骨折,江里子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 “北原……北原,北原!!!!”江里子几乎大声地喊叫出来。 北原看着面前的女人,表情依旧十分淡然,“江里子。要活捉你,可不代表,是让你毫发无损。” 这位年轻人进行了一赌。他朝江里子的腿部开枪。他没有经过枪械的训练,当然不一定能够命中。但是,如果命中了,江里子将失去反抗的能力。而没有命中,那么趁江里子受到扰吓之际,自己直接冲上去制服这个疯女人。 京都警方有携带急救医生过来,如果仅仅小腿处中枪,对生命将没有什么大碍。 江里子咬着牙,她的脸上写满着愤怒和不甘。 毕竟她被一个年轻人,竟逼到了这种地步。 这个女人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仔细地注视着他的面容。 忽然间,她再度狞笑了一下。就在这时,北原注意到了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了一个带有红色按钮的小型装置。 “给我去死!!”江里子吼道。 北原见状,马上就反应过来,她手中的是引爆装置。这一刻,北原迅速转身,猛地飞奔。这位律师竭尽全力地向反方向跑去。因为,他不能断定江里子之所以走到那个方位,是不是因为有炸弹埋在那边。 “三澄!!!快跑!!”北原一把拽起了那位美人法医。 下一秒—— “轰”的一声巨响发出。 楼层上的通风系统骤然粉碎,火焰从中间蹿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第四声。 第五声。 一连串的引爆几乎不停歇地在这一秒发生。 那位男律师和女法医,两个人在楼层中飞快地奔跑。熊熊的烈火在他们身后追赶。两边的玻璃办公室,受到冲击波的影响,每一间会议室的玻璃都一层层地炸裂。飞溅的玻璃,在火光的照耀下,仿佛下起了天降珠宝的大雨奇景。 身后的火焰,再快要抵达两人的时候,先是停顿了一下,离两人的距离远了些,但仅仅不过数秒,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喷发,大火又“滋”的一下,以极快的速度瞬间包裹了两人。在这一刻,那位男律师紧紧地抱住女法医,往地上一扑…… …… 一连串的爆炸结束。 整个第51层,都燃烧着火焰。 江里子喘着粗气,她认为那个年轻人就算不死,也应该被炸昏了。她看着自己仍在不断流着鲜血的小腿,面色越来越苍白。她还想离开这里。直到这个时候,江里子还想着全身而退。 她又往地上瞥了一下,随即摸索到了另一个引爆装置。这是控制着东京中央银行大楼其余所有炸弹的遥控按钮。 江里子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不知道身上联络组织的无线电通讯还能不能用。 然而,就在这时,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几分。 “怎么……怎么会?!”江里子的声音,第一次带有着颤抖。 在熊熊的火焰中,一个人影站着。并且,这个人影朝江里子缓缓走来。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每走一步,都像是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压迫寒意。他身上的西装外套破损了好些,可以看到他也负了伤,但是,这一切没有阻挡住他前进的步伐。 “你再过来,我就要引爆东京中央银行大楼里所有的炸弹了!!!”江里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威胁道。 但是—— 借着火光,江里子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的手上同样有着一个类似的炸弹遥控按钮—— 接着,她看到北原按下了按钮……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最后一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最后一击 “东京中央银行的大楼已经传来好几声爆炸了!!” 警视厅的警备部第一课课长横川,正坐在运输车内,听到了无线电传来的汇报。现在,他正在赶往银行的路上。过了一阵,车辆猛地刹停。他和其他特殊急袭部队的人,立刻拿起装备下车。 刚踩到坚硬的柏油马路上,横川就看到了面前的骇人景象。 高耸的银行总部大楼上方,正闪烁着火光,冒出滚滚黑烟。那巨大的黑烟,不断向上翻腾,飘向空中,远远看去像是天空中降下一只恐怖的黑色巨手。 现场,时不时就有大块的玻璃碎片从大厦外砸了下来。锋利的碎片直接撞击到地板。如果有人在下方,估计会被当场贯穿身体。 “报告!在大楼51层处,发生了数起爆炸!”一位警员汇报道。 横川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43分了。 截至目前,会计检查院并没有回复江里子的诉求。按道理来说,他们会随时引爆炸弹。但是,现在五家银行,只有东京中央银行发生了爆炸。并且,爆炸区域集中在50层附近。这似乎有点不太正常。 “轰”的一声巨响,突然发出。 像是面前这座大楼摇晃了一下。 在场的人顿时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得大楼上方又发生了一起爆炸。 横川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说不定,今晚除了江里子之外,可能还有别的势力或者组织在插手其中。这位警备部的第一课课长,立刻大声下令道:“所有的特殊急袭部队成员,立刻对江里子发起打击!!” 夜色之下。 在大楼的黑色浓烟之下。 特殊急袭部队开始行动…… …… …… 此刻—— 在50层楼,北原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江里子右方的墙壁,猛然破裂。像是桌球在开局时,白球将三脚架固定好的球群给一把撞散一样。只不过,骤然崩裂成一个个碎片的,不是那些轻盈的桌球,而是一块又一块的建筑材料。 喷涌而出的气体瞬间将江里子再度猛地甩飞。 这个女人的身子撞到会议室的玻璃,彻底将玻璃砸碎。 随后,又重重地倒在地上。 无数的玻璃碎片在在这一刻扎入了这个女人的身体。 “啊啊啊啊!!!”江里子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她的听力已经有些丧失。 因为方才爆炸造成的冲击波,直接涌向她的脑袋。 在这样强大气流的作用,人体的器官无法承受住。 她的耳膜可能穿孔。 江里子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 这个女人喘着粗气。身体的本能让她呼入更多的氧气,以平衡小腿处的失血。江里子发现自己的真的失算了。她千算万算,唯独真的就独独漏算了这个北原。之前,她的确也翻开过关于北原的资料,认为他应该是冲着江藤而来。可是,她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强大实力。 并且,他的背后,还有不知名的警方在帮助他。 能有警方在帮助他,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说明很可能警方在调查组织的事情了。 这个年轻人,明明看似一无所有。 明明看似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但却能够绝境处翻转局势。 江里子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朝自己一步步地走来。 他就那样踩着碎玻璃。 北原走到了距离江里子还有三、四米的距离,停了下来。他仍然需要谨慎。从白天到现在,北原也至少在江里子手上,吃过三次亏了。他也同样不能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手段。 “认输了吗。”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江里子冷笑了一声,脖颈有些僵硬地把头别了过去。 这个女人当然是不甘心的。 本来今晚的行动是经过精心的筹划。 但最终变成了这幅样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拜这个北原所赐。 江里子在地上摸索了一会,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是找这个吗。”北原手中拿着另一个炸弹遥控器。之前,江里子拿的能够引爆其余地方炸弹的遥控器,在方才的撞击中,摔到了地上,恰好就被走过来的北原捡起。 这个遥控器在北原的手上,就意味着江里子最后的手段也失去了。 江里子缓缓坐起身来,靠在了身后的门框。她也顾不得上面的碎玻璃,身体的疲倦让她无视痛觉直接靠了上去。 “我是不会输的。”江里子说道。 “是吗。你还有什么手段,大可以用出来看看。”北原蔑笑道。此时,他在观察着江里子身上的各处,以确定是否还有隐藏的装置或者机关。 江里子身上的衣裙大都已经破损,几处肌肤也都暴露了出来。 在确定这样的衣裙,不可能再掩盖什么机关装置后,北原迈出了脚步,朝江里子走去。 “我是不会输的。”江里子再一次重复道。 “很遗憾,你需要接受现实。” “现实是可以被改变的。” “但是,你现在身上中弹和骨折的事实改变不了。” 就在北原越来越靠近的时刻,江里子抬手将她的头发捋了一下。她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 她按着门框,手掌因为门框上的碎玻璃而被扎破流血,整个身子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是不会让你赢的!!!”江里子突然大声地喊道。她往外奋力地跑出了几步。虽然在跑出几步之后,整个人就跌倒了在地上。但是,此刻她离大厦的楼层边缘不过3米左右的距离。在这一刻,江里子使用了全部的力量,在地上往破碎的落地窗,半跃半爬的猛地靠过去。 那楼层边缘底下,没有任何突出的平台。 直接就是上百米的高空。 一旦跌下去,就是必死无疑。 强风吹着江里子的脸。 虽然,她已经负伤。但是这一切的动作都在数秒内完成。她要直接跳下去,不给对方活捉的机会。她要断绝掉对方获胜的希望,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江里子的身影在大楼的边缘处摇晃了一下,接着往外一翻…… ……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一场胜利 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一场胜利 江里子在大厦的边缘就要准备翻下去。她的眼前是处在高空中的大厦楼层,只要掉下去,就只有粉身碎骨这个选项。 就在这个时候,江里子忽然间愣住了。她并没有听到后方有脚步声响起。她准备要跳下去,而那个试图活捉她的年轻人,竟然没有试图赶过来要抓住自己。江里子不太相信这个事情的发生。 她回头看了一眼。 江里子发现—— 那个年轻人就那样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是的,哪怕他要活捉的人,就准备从高空中跳下去,他也无动于衷。到底怎么回事?!江里子意识到她根本无法猜透这个年轻人的想法。 下一秒。 北原露出近乎狰狞的笑容。这个笑容,像是在告诉江里子,无论她怎么样都逃离不出他的手掌心。在楼层内火光的照耀下,这位男律师,就如从天而降的地狱使者,准备惩罚违反戒律要结束自己生命的罪人。 为什么他不阻拦自己? 这是江里子的困惑。 很快,她就知道了。 窗外骤然间降下了数根绳索,十余位身着黑色防弹衣的警员突然从天而降。让人吃惊的是,整个行动的过程,他们竟然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他们行动迅捷,在下降的过程就发现了江里子的位置。 其中,一个握着绳索下降的正是京都警察的本部长——西野! 西野穿着黑色的硬皮战术靴,猛然再度一个急降,刹那间绳索出现了往外的一个摇晃。这位警长借着这个晃动,直接向内一甩,用力踹向了准备往外跳下的江里子。 江里子根本没有想到警察会突然出现。 她猝不及防,身体直接挨了西野的踹击。 她整个人直接后仰摔倒,在地面滚了一圈。又有新的玻璃片扎进江里子的体内。这一刻,江里子身体的机能终于到达了崩溃的界限。骨折、中弹、擦伤、撞击、所有今天身体遭受的物理伤害,汇聚了起来,彻底击垮了她的神经。 一个人,不管再有怎样顽强的意志,也对抗不了身体的疲惫。 她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再也使不出了半分力气。 这一切都是北原的筹划。在得知对面的办公大楼有狙击手后,他扔出了烟雾道,诱导了江里子往另一边逃去。随后,北原又引爆炸弹,将江里子彻底逼到了不是面朝狙击手大楼的另一个楼层边缘。一直到这一刻,他确认所有的条件成熟之后,他才向京都警方发出了信号,让他们降索过来。 十余位警员都落到了楼层之内。他们在着陆的那一刻,鞋子踩在地上,发出了重重的沉闷响声。他们立刻锁定了那位女人,马上冲了上去。 纵然江里子失去了反抗能力,但警察并不会轻易地也做出这种假设。她在事实上有没有反抗能力是一回事,我要不要假设她没有反抗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京都警员有的按住手,有的按住她的脖颈。 很快,警员将她一把抓起,白色的束带直接捆在她的手上,拉到了最近的程度。 晚上,9点53分。 京都警方逮捕了江里子!!! 是的! 真真正正地将人抓到了!!!! 北原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刹那间整个神经也放松了下来。从之前的京都事件,到今天东京的炸弹袭击。所有付出的一切,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报。这是对抗江藤及其背后组织的第一次胜利。 没错。 非常残酷。 这是第一次胜利。 在牺牲了京都新干线碰撞事故中死去的数百名市民的人命、还有在今天东京十余位警员的生命。在这一刻,将江里子抓到了!!! 北原一松懈下来,整个人也几乎失去体力,坐在了地上。 这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今天自己到底能不能在江里子安装的炸弹下活过来。 现在,他还依然活着。 是的,相比于今天不幸的人而言,他还活着。 赢了,终于赢了一次。 北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从最开始的五亿円仓单质押事件、到被瑞穗银行逼得近乎走投无路,随后峰回路转,但是在京都则被警方进行了拘禁,然后,就是和江藤的追逐战,最终以失败告终,丢失了江藤的轨迹。 这一路极为艰辛的走来,在此时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江里子经营着如此众多的地下产业,她必然是江藤和那个背后组织的重要人物。她既然提到了同一位国会议员存在联系,说不定,她甚至是能够直接接触到这个组织最高首领的的人。 这是第一次胜利,但是这个收获实在太大,太大了! 足以扫去过往的阴霾! 啊! 北原几乎想要怒吼出来,释放心中的情绪。 在一片的火光中,这位律师是今天的胜利者!! 在楼层里的三澄,见到北原直接坐在了地上,她忍不住马上跑了过去。她伸出手,想要紧紧的抱住北原,但是在伸出手的瞬间,她又止住了。 她害怕北原身上会不会有骨折的地方。毕竟,在刚才的爆炸中,是他拼死地在关键时刻护住了自己。 “身上有没有疼的地方。”三澄像一个医生一样问起了北原,止不住地想要为他检查伤势。 “没事。”北原说道,“我身上应该没有问题。” 北原下意识地就知道三澄是查看自己有没有骨折的地方。这种默契,就是在大学时期培养出来。当时,跟着三澄在一起的北原,甚至潜移默化间,都知道了很多医学上的名词和术语。 三澄这一瞬间,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北原。 她抱得有些用力。 她知道这样会弄疼北原。 但还是这样做。 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北原来今日这么危险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一刻,她不想放手。 她就想这样一直抱住她。 她不想再让好不容易和自己有着亲近关系的人,离开自己。 她不想再承担这种离别的痛苦。 三澄害怕内心再次受到这种分别的伤害。 烟尘弥漫,火光之下—— 这位女法医紧紧地拥抱着男律师。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时间竞赛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时间竞赛 “快点!!东京警方来了!!”西野朝北原走了过来,“我们需要马上押着江里子撤退!!如果被东京警方拦下的话,那就糟糕了!” 这位京都警察的本部长深知警视厅的特殊急袭部队肯定在行动了。他们需要尽快撤离。要知道,京都的警察在没有经过任何异地的执法手续的情况下,直接奔赴东京展开行动,这已严重违反了警队的纪律和法律。 更何况,还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白天在青叶台公寓和新宿住友大厦地下车库的战斗,恐怕已经让东京警方生疑了。 西野一直有一个怀疑。 那就是,警视厅内部可能存在着奸细。 这是一个大胆的猜想。毕竟,之前在江藤的车辆检查到了国会保镖的指纹。如果说,制造出京都新干线惨烈撞击事故的背后组织,真的在国会也有势力的话,那么必然也会染指到在东京的警视厅。 出于这个考虑,西野绝对不情愿,将江里子交给东京警方。 “一起走!!”北原对三澄说道。 北原拉起了三澄。他知道,如果在这种时候,被警方发现在爆炸的现场,估计三澄起码都会被警察关上数个月,来严加审问。这种在东京发生的爆炸袭击,警方一定不会放过在现场发现的任何人。 “我们是通过什么方式离开东京?”北原看向那位警长。 “直升飞机。”西野说道,“东京中央银行的总部大楼的楼顶有停机坪,我们就往楼顶撤退。我已经发信号了。预计直升飞机10分钟之内,就能够到达。飞出东京市区后,我们会在附近着陆,然搭乘我们专用的警察运输车离开。” 在西野的组织下,一行人迅速往大楼的楼顶撤退。 抓获江里子之后,一场新的时间竞赛又开始了。 他们必须要赶在东京警方抵达之前,坐上直升飞机。 之前的对手是炸弹犯,而现在的对手,又马上变成了东京警方。 …… …… …… 另一边。 警视厅的横川手握冲锋枪,率领三十余位特殊急袭部队,突入了大楼的第五十一层。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整个几乎被损坏的楼层。 不少天花板的吊顶塌陷,有的电板直接悬在了半空中,大厦通风系统里的一些驱动电线裸露出来,时不时溅起着火花。在之前,原本这里这里都是一排排极为漂亮的玻璃会议室,现在几乎全部都被摧毁殆尽。 这里是爆炸的现场,横川想道,然而,奇怪的是为什么没看到一个人。很快,特殊急袭部队在楼层内搜索起来,他们打开了战术手电,展开了特勤作战的索敌阵型。各个急袭部队的队员三三组合,每三个人为一组,开始立刻搜查起来。 过了一阵,一个队员急匆匆地跑向横川。 “报告!目前楼层发现了17位男子,还有数把自动步枪。他们应该都是江里子的同伙,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看起来负伤严重!” 江里子的同伙负伤?这个信息让横川没有料到。怎么回事?而且,他们这些人还携带了自动步枪。是谁在对他们进行打击?! 是他们内讧?人质反抗?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闪过横川的头脑。但是,他都觉得不太可能。他无从判断今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越来越肯定,一定有其他的势力,介入了今晚的江里子事件。 “并且——”这位急袭部队的队员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有些不可置信,“刚才,我们现场检查了这17个男子的伤势,发现……发现了震惊的一点。” “发现了什么?” “这17个人的手腕全部被打断了。”这个队员说道。 横川听到微微睁大了眼睛。竟然有人把江里子全部同伙的手腕一个个打断。这里,存在着两个惊诧的地方。首先是有人制服了江里子的手下。制服江里子手下的人,暂时不知道是谁,但是他们竟然做到了。 其次,这个人竟然如此残酷。活生生地将这些人手腕全部打断。这是一个内心有多么冷酷和危险的人! “报告!!有新的发现!!”又有另一个队员急匆匆地赶过来,“刚才我们临时审问了其中一个男人。他说,这层楼的炸弹,不是他们设置的。” 一个又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传来。 第51层的炸弹不是江里子设置的?!横川听到这个消息,足足过了十来秒才反应过来。这等于说,今晚的东京其实有两起炸弹袭击事件! 横川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向安定的东京,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没有想到,江里子的时间,居然还藏着案中案! “发现江里子了吗?!” “没有。但是,一个男子和我们说,江里子被一帮人带走了。这帮人具体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被带走了?!”横川立刻被吓了一大跳,“马上通知附近的警察!马上封锁大楼的每个出入口!!还有在附近的公路设置盘查卡哨!!绝对不能够让江里子,被一帮来路不明的人士给带走!!” 横川没想到事情的局面,居然这样急转直下。 原本,他和特殊急袭部队的成员都做好了和江里子进行战斗的准备。可现在,像是一拳直接挥了个空。并且,更糟糕的是,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的敌人是谁。只是一瞬之间,此前数个小时,警视厅收集的大量关于江里子的情报就在这一刻失去了用处。 只能够在黑暗中进行战斗。 但是,横川绝对不会容许他们就这样简单地跑掉。 今晚,在东京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必须要将首犯抓住!! 否则,要如何向东京的市民交待。 否则,他们还怎样能够相信警察会保护他们的安全。 就在这时,横川的无线电中传来声音,“课长!!东京中央银行的总部大楼,有不明直升飞机正在接近。在大楼顶部,疑似有人群出现!!他们可能要搭乘直升机进行撤离!!请指示我们如何拦截!!”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争夺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争夺 “马上也给我调直升机过来!!!”横川大声道,“哪怕是给我撞!也要撞下来!!!” 局面的发展完全超乎了横川的意料。在楼顶的那帮人,绝对就是带走江里子的人。他们居然还要动用直升机来进行撤离。这一行为,简直就是对东京警方彻头彻尾的挑衅。真当东京警方是饭桶吗!! 横川立刻看向他的手下,“电梯!!这层楼还有没有能用的电梯!我们马上要去楼顶!!” 按道理而言,在大厦火情、电力系统可能受到爆炸损坏的情况下,不应该乘坐电梯。可是,为了能够最快速度达到楼顶,根本顾不了许多。 几个队员马上开始领路。 在经过走廊的不断拐弯之后,他们找到了在角落处的一个隐蔽电梯。按下按钮,万幸,电梯还能够正常运作。这些精锐的作战队员立刻都挤入电梯内,争分夺秒地要赶去楼顶。 电梯启动,很快来到楼顶。 之后再通过逃生楼梯,就能抵达顶层的平台。 这里平常显然没有进行多细致的打理,还有着很多灰尘。 楼道的阶梯上,清晰可见许多的脚印。 还有一些血迹的斑点。 毫无疑问,那群人真的去天台,要实行搭乘直升机逃离东京的疯狂计划。 逃生梯的顶处是一个大型的灰色铁门。横川和特殊急袭部队迅速来到铁门附近。其中一个试探性地推了推门,发现整个铁门纹丝不动,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群人在后面有放置什么东西堵住。 横川没有过多犹豫。 直接选择爆破开门。 一个爆破装置被安在了门上。 三、二、一。 短暂的读秒过后,“轰”的一声,两扇沉重的铁门先是一凹,紧接着竟像纸片一样,被直接掀飞。 横川和特殊急袭部队的队员,立刻涌入了顶楼的平台。 刚踏上天台的一步,众人就听到了那极其嘈杂的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天台之上,直升机掀起的狂风,不断吹向在场的特殊急袭部队。不少人在刚进来的时候,都因为不适应而站不太稳。 此刻—— 北原等人都已经上了直升机。直升机正处于准备起飞的阶段。之前,西野告诉他们警视厅的特殊急袭部队起码要20分钟才能赶到天台。中间的时间应该比较充分。然而,没想到东京的警察们在13分钟的时候,就抵达了楼顶。比西野所预计的时间整整早了三分之二。 横川一眼就看到了在机舱的江里子。虽然此刻江里子因为负伤,整个人近乎斜倒在座位上,但是根据她的侧面,横川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今晚炸弹袭击事件的主角。 “停下!!立刻停下!!!!”横川举起了冲锋枪,瞄准着面前的直升机,大声喊道,“如果不立刻停下,我们将马上开始进攻!!” 横川没有客气,在话音落下的时候,他迅速往直升机的驾驶室,开了一枪。 火光闪动。 子弹极速射出。 命中了驾驶舱玻璃旁边的合金板。 “哐”的一声,火星之间溅出。 合金板只见出现了一个凹痕。 这警备部的课长用开枪表明他是动真格的。 如果不立刻停下,他们是真的会开枪射击他们。 西野在机舱的最外面。他知道,京都警方异地执法的事情一定隐瞒不了。但是,无论如何,今天却必须要将人给带走。 “我是京都警察本部长西野!!!江里子涉嫌在京都发生的一起重大案件,所以我们过来对她进行了逮捕!!” 横川听到西野的话,愣了一下。 京都的警察?京都那边的警察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东京抓人。而且,他们前来东京进行行动,竟然没有知会警方一声。要知道,跨区域执法,必须要通知当地的警方。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横川没有放下手中的冲锋枪,仍然用枪指着他们道:“既然是同行,就请走下直升机,我们会核验你们的身份。江里子今天在东京进行炸弹袭击,你们想必也清楚。我们同样需要对江里子进行调查,你们这样直接带走人,恐怕不方便吧!!!” “江里子对我们也很重要!”西野回道,“日后,你们东京警方如果需要提审江里子,我们京都这边一定会尽全力协助!!” 听到西野的话,横川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真的铁了心要把江里子带回京都。 一向经验丰富的横川,马上就知道西野是要做什么。 这个京都警察是要抢夺案件的管辖权!!! 【管辖权争夺】 【每个执法机关都会对在其职权范围内的案件具有管辖权。有时,不同的执法机关的管辖范围会发生重叠。这个时候,可能会出现不同机关都对同一个案件都有管辖权的情况。如果这个案件对于这些机关都有着重要的利益,此时就会发生对管辖权的抢夺】 在东京发生的炸弹袭击案,这个管辖自然不会被京都警察给抢去。 但是,如果京都警方强先一步先控制了人,管辖在实际意义上,就被京都警方获得。作为实际控制嫌疑人的机关,京都警方采取的各项侦查措施,都具有优先的权利。从对犯人的人身控制,再到日后搜查的开展、对各类涉案的财物、文件的扣押等等,京都警方都将拥有主动权。 江里子今天在东京发起的一系列袭击。 她对于东京警方而言,至关重要。 这可是一个国家的首都。 首都的警方,怎么可能让地方上的警方,把案件的主动权给抢去了。 横川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江里子案件的管辖权,必须牢牢的掌握在东京的警方!! 这位警备部课长,立刻端起了冲锋枪,瞄准着前方,“西野!!!你们京都警方这样的作为极其可耻!!你们是想不公正地抢夺对案件的管辖!!今天发生在东京的炸弹袭击案,是对我国国民具有重大影响的案件。管辖权必须在我们东京警方的手上!!!请立刻把江里子交还给我们!!!”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千钧一发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千钧一发 “京都警方正式逮捕了江里子!你们东京警方无权再对她施加扣留,逮捕等羁押措施。”西野大声道,“从我们对江里子带上手铐的这一刻,我们京都警方已是江里子的羁押机关。如果你们确实需要羁押江里子的,请你们依照法律规定,提出申请,变更羁押机关!” 横川被西野的态度震惊了。他们是地方上的警察本部。居然胆敢拒绝东京这边警视厅的要求。如果说这不是造反,那还有什么不是造反?!一个地方的本部长,居然敢对警视厅说要走法律程序这种话,简直闻所未闻。 “西野!”横川直接不客气地喊道,“你们这次异地执法,根本没有按照法定程序进行!你们对江里子的逮捕,违反了法定程序。你们根本就不是合法的羁押机关。你们自己没有遵守法律,现在反过来要求别人遵守法律?!” “马上放人!我告诉你们!”横川加重了语气,眼中开始露出凶光。这位警备部的课长是认真的。他不可能允许一个地方的警察本部这样挑衅警视厅的权威。 直升机的螺旋桨正在高速旋转,机身晃动了一下,开始悬浮起来。显然这台直升机的操纵者并没有听从警视厅警备部的命令,仍然在继续进行起飞的动作。 “停下!!”横川喊道。他随即下令周围的队员都瞄准面前的直升机。 许多特殊急袭部队的队员按照命令都拿起了冲锋枪对准着前方,但是他们的心中都有所犹豫,毕竟面前的可同样都是警察。他们是被训练为用来对付重大犯罪分子的警队精英。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居然用枪指着同样是警察的同僚。 西野同样毫不客气,他也直接下令道:“准备射击!!!” 在机舱外侧的几名警员都神情紧张的,拿起了转轮手枪对准前方。 一个难以想象的场面发生了。在东京,两个不同地方的警察都用枪指着彼此,威胁着对方准备要开火。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并且就发生堂堂的东京。 “横川,请放下你的枪!”西野喊道,“配枪是用来对付犯罪分子,而不是警队同僚的!如果你真的下令开枪,那我们不得不还击!” 两方警队来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 如果真的互相交火,发生伤亡,恐怕连新闻媒体都不知道该怎么报道。两边的长官都不知道要如何向民众交代。 “西野!”横川再次喊道,“你们自称是京都警方,却不让我们查验。我们有充分依据怀疑你们是冒充执法人员。现在你们是冒充国家公务人员的嫌疑人,请立刻接受我们盘查!否则,我们将依据警察条例,对你们采取武力措施!” 直升机已将要起飞。 机舱内的西野还有其他警员,听到横川将他们定性了为了犯罪嫌疑人,顿时都心生不妙。 如果你成为了警方眼中的嫌疑人,那就意味着警察将可以对你采取一切能够使用的侦查手段。东京的警视厅,可能真的要动真格了。 “一次警告!!!”横川直接大声道。 “人已经是我们的了!你们不能够再抢回去了!!”西野吼道。这位京都的本部长,也真的怕东京警方动起来手。 要知道,特殊急袭部队的火力优势极其强大。 根本不是他们的转轮手枪可以相比。 “二次警告!!!!”横川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场的人都可以看到,横川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只要他扣下。 冲锋枪就会喷射出连续的夺命子弹。 直升机里的所有警员都冒出了冷汗,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对方真的开枪了,那要怎么办?! 不仅仅只是京都警员紧张。 甚至是特殊急袭部队的队员们也在紧张。 要知道,面前的子弹可不是射向犯罪分子。 而是射向警察! “三次警告!!!”横川的再次怒吼道。他脖颈处的青筋甚至都隐约可见。 听到横川的声音,西野都不由得感到了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因为,面前这个警视厅的课长,是真的有可能会开枪!! 就在关键的时候,西野感到了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下,发现正是北原。 北原脸上的表情十分沉静,完全看不出在这样一个场面下,他内心有何慌张。就如同在京都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在各种险象丛生的场面,似乎完全没有情绪上的波澜。 “西野警长,让一下。”北原开口道。 让……让一下?!西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年轻人居然让自己让一下?!要知道,机舱外面起码有二十多把冲锋枪在对着直升机这边。这个年轻人是不要命了吗?!西野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要干什么。 “你……你是要做什么?!”这位警长忍不住开口道。 北原没有回答,他径直越过了西野,一手抓着机舱上面的栏杆。螺旋桨的狂风顿时不断吹袭过来,不断吹动他的西装。 这时候,西野看到了这个人手上拿着的金属罐体。 那是闪光弹!! 只见得这个年轻人拉开拉环,奋力地往前一掷。 刹那间,就听得他的声音大喊道: “所有人!!!不要看向大楼的平台!!!” 话音刚落—— 一阵强光立刻爆发了出来。 横川他只看到了一个罐体抛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进行任何的动作。那个金属罐体,瞬间就在他的面前爆裂开来。极其耀眼的光芒瞬间抵达他的视网膜,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对视觉神经的应激反应。 是闪光弹!!!横川内心惊道。 但是,此时已经晚了。 这枚闪光弹在二十多位特殊急袭部队面前爆炸开来。 没有任何人能够及时做出遮挡的动作。 这些队员所有的眼睛,迎着闪光弹的爆发强光,被照射到。 仅仅只是这一秒钟的时间。 所有特殊急袭部队的人,全部都短暂致盲!!他们忍不住立刻趴在了地面,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有一颗闪光弹突然爆炸!!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生死时刻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生死时刻 那些特殊急袭队员都因为被闪光弹照耀而失去平衡跌在了地面之上。方才还对准直升机的一把把冲锋枪们,都纷纷摔倒。 那位直升机中的男律师。 没有说任何话。 他的行为就像是猎人一直在潜伏。 在最完美的时机,进行了出手。 他抓住了在双方对峙,最为激烈,眼睛最无法离开的瞬间,扔出了闪光弹! 西野没有想到,北原选择的这个时机点真的是完美。但凡在早一些,没有在对峙那么紧张的时候扔出,也许对方都还会来得及做出反应。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真的是可怕!!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西野立刻大喊一声,“快!!快起飞!!!” 驾驶舱的飞行员立刻操作着摇杆,用力拉升机体。 直升机的引擎发出了轰鸣的声音,全力支撑着整个合金体在上升。机体最下方的两排着陆的滑翔栏,离开了大楼平台的地面。随后,在飞机内的所有人,他们都看到了大楼平台的停机坪在一点一点的变小。 成功了! 他们成功起飞了!!! 机舱内爆发出了警员们的一阵欢呼声。他们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到东京抓捕人犯,白天遇到了残酷的搏斗,晚上则是潜入行动,再到抓捕江里子,直到最后同东京警视厅的对峙。每一个环节,都刺激得让人心脏忍不住大跳。 更何况,最后还是东京的警视厅。 那可是,东京的警察老爷们! 在警署体系内,东京警察天然得地对地方上的警察,有着一种优越感。虽然,这种优越感不会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但是你总能够在和他们相处中的举止言行中感受到。一条无形的鄙视链存在于这个警察的体系之内。 也正因为如此,很多地方上的警察,对于东京的同僚没有多少好感,背地里反而给东京的警队们起了个“老爷”的绰号,算是讽刺他们的那种优越。 所以,今天最后的这场胜利,更是地方警员对东京警察老爷们的胜利!!! 机舱内的警员的神经们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然而,他们刚刚还没高兴几秒—— 一阵极其大的噪音瞬间灌入他们的耳内。不少机舱内的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这股巨大的响动,不是别的,同样是直升机的轰鸣。 许多京都警员立刻往机窗中看去。 却见,在他们的正上方处,不知何时起,出现了整整五架警用直升机。这五家直升机的方位都出现得极为精准。每一台直升机都卡住了北原他们那台直升机可以逃跑的方向。东西南北,还有上方。 此时,京都警方直升机的操纵员不可能让飞机下降。 周围都是高楼大厦。 而且,今日东京市内莫名的风速很强。 时不时会突然有一阵大风刮了过来,影响着机体的平衡。 在这种情况下,操纵员根本不敢下降高度。万一撞上这附近的高楼大厦,那就是极为惨烈的事故了。 这些警用直升机打开着探照灯,强光直接射向它们的目标。这五台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仿佛五只闪烁着红蓝光线的恶魔之眼,在盯着北原众人。 其中一台警用直升机一方面在用电波台联络着北原那台直升机的音频,另一边再用特制的扩声喇叭,在喊让他们立即停下! 西野这下子真的呆住了。 他想过东京警方的动作会很快。 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发现他们前往平台,不过还是很短的时间。 东京警视厅就调用了5台直升机来围堵他们。 自己的确低估了东京的警方。 而更糟糕的是他对此并没有做任何的预案。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北原身子往前一倾,跨到了驾驶舱的前面。北原直接对直升机的驾驶员下命令道: “立刻升空!不要理他们!” 听到北原这句话,驾驶员的脸色都变白了,“不行!会撞上去的!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安全距离!!!” “他们会避让的。”北原的声音响起到。 “你凭什么这么判断?!”驾驶员急道,“万一他们不让呢!” 话音刚落下,一道疾风马上吹来。 整个直升机顿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在这样的大风天气里,继续在高楼大厦之间盘旋,随时都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他们一定会请示的!!”北原大声道,“这些警用直升机看到我们升上来,一定会和他们的上级请示之后,才决定怎么做。没有得到他们上级的指示之前,他们肯定会避开。就是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冲过去!!” 驾驶员的手已经有些发颤了。 他固然是经验丰富的飞行员。 可是,在这种近乎寻死的飞行之前,是个人都会害怕! “听他的!!”西野用力拍了一下驾驶员的椅背,“听这个家伙的,马上升空!马上升空!!!” 此时,又有一阵更加猛烈的大风吹过来。 在风力不断变大的情况下,驾驶员在最后决断中,决定听从北原的,立刻升空。如果再不升空,在这样猛烈的风力下,继续在高楼大厦处盘旋们,可能危险还要更大! 这台直升机迅速升起。 它无视着那五台警用直升机的位置。 高度不断在拉起。 它里其中一台警用直升机的距离越来越近。 20米。 18米。 12米。 这个距离已经夸张到两台直升机的螺旋桨气流都能造成互相干扰的程度了。在机舱里的人看来,两台直升机的螺旋桨几乎都要直接撞到了一起。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台警用直升机向后让了一下。 只是让了一个微小的缝隙。 但是,这一让却换来了空间! 京都警方的直升机瞬间突破了封锁,毫无障碍的拉起高度,随后全速前进。机舱内的不少人,纵然是身经百战的警员,他们的脸色都已经被吓白了。 突破了封锁,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拦截他们。在东京的夜色之下,这台直升机渐渐远去……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东京之夜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东京之夜 东京中央银行的总行大楼冒出着滚滚浓烟。里面的员工正在疏散出来。一些人因为高度紧张,身体不适,几乎是刚踏出大楼的片刻,就要瘫软在地上。随后,被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 经历过这场劫难的人们,每一个人都表情凝重。他们一个个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眼睛无神,像是魂魄被抽掉了一样。 在场的东京警察们也同样心情沉重。今天没有发生重大的市民伤亡,固然是万幸。但是,如果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能够在东京五家最重要银行的总部安装炸弹,这会对市民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冲击。 一位警察抬头望向了黑暗的天空。这些警员隐隐都感到了好像有什么正在发生变化。 东京的形势发生了不妙的改变。 极端的组织,已经被能够在他们想要的地点,发起重大的袭击。 朝日新闻的电视台,女主持人正在播报着实时消息: “据本台记者最新了解。警方已对江里子采取了行动,并突入东京中央银行的总行。现场传来数声爆炸声,据悉约有十七位人士已被逮捕。被捕人士是否包括江里子,截至目前,警视厅尚未进行回复。” “现行,有安全专家公开撰文,质疑东京的治安漏洞。为何有人能够在东京如此重要的办公大楼内,安装炸弹。有关危险品究竟是如何流入东洋境内,到底是如何制作,为何这样一个犯罪团伙,警方未能提前收集到线报进行打击。东京警方的情报能力、管制能力是否严重不足。” 女主持人看着面前的镜头,面色有些严肃地说道: “值得一提的是,此前江里子曾向本社致电,并曝光了一起可能涉及非法交易的银行贷款项目。据本社了解到,该笔银行贷款项目涉及到现今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隆治的弟弟所掌握的企业。” “据了解寺田隆治的弟弟名下经营一家名为牧野农林的企业,其仅以较低价值的土地抵押,便从瑞穗银行借得高达50亿円的巨额款项。并且,经过我社记者实体探访,牧野农林的贷款生产项目,并未实际开工。有关借款疑似流向用作当时寺田大臣竞选国会议员的助选献金。” 江里子在网络上的视频和对朝日新闻的电话直播,已在整个网络和民间舆论,掀起了极大的波澜。 绝大部分民众并不是被困在五家银行大楼内的员工。 他们没有亲身感受到那种炸弹带来威胁的那种绝望感和恐怖感。 他们没有亲眼见到现场的滚滚浓烟和可怕的火焰。 更别提,倘若炸弹真的伤及人时,那将是一个肢体飞溅的血腥场面。 所有这一些,没在现场的民众都不会感受到。 相反,将炸弹安装在银行,这种严重危害人命安全的行为,所能勾起的民众想象,至多是好莱坞电影里的一些刺激场面而已。 渐渐地,在网络上—— 开始出现了支持江里子的声音。 在论坛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帖、评论。 “你们有没有觉得江里子说得很对啊!像是这样的腐败银行就应该遭到报应!” “是的!江里子说得很正确。” “就应该把这些互相勾结、勾兑的家伙,用炸弹给炸死。” “今天好像就东京中央银行发生了爆炸,其他四家银行都没有爆炸发生,真是可惜!特别是那家瑞穗银行!!!” “我怎么觉得江里子不像是歹徒,反而像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呢?” “没错,她就是替民众出了一口恶气。” “想想身居高位的那群人,他们不都天天想得是鱼肉百姓,哪有什么时候想过真正关心普通市民的利益。” “我觉得应该查的不是江里子,而是那个叫做寺田的总务大臣。他看起来比江里子可恶更多了!” “对的,应该严查寺田!他背后还有什么龌龊的勾当,我们都不知道呢!” “是呀,整整五十亿円的银行借款!那个瑞穗银行,还有整个总务大臣一定要都一起的好好查查!” “江里子恐怕也是被逼成这样的。” “我们要声援江里子!” “会计检查院道现在都不敢回复,是不是要审计银行。” “估计装成鸵鸟了吧。” “他们除了装死以外,还会干些什么呢?” 网络上针对总务大臣寺田的讨伐声音越来越激烈,他们渐渐地汇集成一股不容忽视的洪流。 朝日电视台,女主持人继续播报着新闻: “目前,针对总务大臣寺田疑似不当募集献金一事,网络上已经有市民在发起请愿,要求国会成立调查小组,彻查牧野农林与瑞穗银行的贷款一事。” “值得一提的是,在明年四月份的国会改选中,寺田的众议院席位属于改选的范围,本社目前已向寺田隶属的团结盟进行了询问,寺田是否在明年四月依然会继续代表团结盟出战众议院的改选。” “总务大臣寺田一直是团结盟的重要核心人物。他一直是被称为是众议院的‘常胜将军’。寺田所站台的团结盟的议员候选人,最终常能披荆斩棘,获得胜利。然而,本次寺田陷入了献金丑闻,其是否会向内阁提出辞呈,以及是否参选,已是未定之数。” “在过去,团结盟存在切割具有负面影响的派别成员的惯例。从前是正面资产的寺田,在这次江里子事件之后,恐怕会成为拖累团结盟的负资产。但考虑到寺田是团结盟的核心人物,他们这次是否会一如既往的进行干净利落的切割,我们将持续进行观察。” 随着新闻播报的进行,重点渐渐转移到了总务大臣寺田的身上,转移到了明年国会议员改选的选情之上。江里子的炸弹袭击,这样重要的事情,却仿佛变成了一件小事。 这个焦点的转移,似乎浑然天成,自然而然的发生。 炸弹袭击造成的混乱、惊恐、不安全,随着秩序的回归,马上就消散。 江里子在今晚的目的,是达成了,还是失败了? (本章完) 第两百章 本质 第两百章 本质 有一句汉文是这样说的,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北原的心中,这句话具有极高的智慧。尽管它的原意,可能是与欣赏山间的自然风光有关,但在后世,这句汉文引申出了许多别的意思。 它告诉了你一个朴素的道理,不仅要看别人怎么说的,还要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不要被事物的外表所蒙蔽,哪怕它看起来如此。 谁能想到一位醉翁真正在意的不是酒,而是其他东西呢。 江里子在今夜的行动也是如此。当她大声呼喊着要建立人间天国,要惩罚腐败的银行高层时,这难道真的是她心中真正的目的?她难道真的是一个为民请命,具有正义感的人? 当她爆料出关于瑞穗银行和牧野机电的贷款项目时,有没有可能,江里子的真正目的其实瞄准的是总务大臣寺田,真正瞄准的是明年四月份的国会改选? 当然,江里子是江里子。 江里子不是其他人。 其他人也不是江里子。 江里子内心的真正想法,只有她本人才知道。 但是,这样的一种可能仍然是存在的—— 尽管听起来有些阴谋论。 那就是,今晚东京的炸弹袭击,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炸弹袭击只是为了引起民众的关注。而最终需要关注的对象,就是总务大臣寺田。 先将民众的眼球抓住。 然后,在他们最为关注炸弹事件进展的时候,抛出了寺田的献金丑闻。 让他一下子就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 有没有可能,今夜的炸弹袭击事件的真实目的,并非真的想将这些豪华的银行大楼给炸了。而是为了影响来年四月,国会改选的结果。 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么,又会在意哪里。 就在这时,朝日新闻电视台继续播放着相关事件的进展。 女主持人面对着镜头,继续道,“关于江里子事件的可能会对团结盟造成的潜在冲击,我们在今晚特别紧急邀请到了嘉宾,来为我们分析这件事。” 新闻的直播画面,浮现了一个连线框。 一位带着眼镜,看起来颇有些文质彬彬的男子,出现在画面内。 “这位嘉宾是法政大学政治系的讲座教授小室政人。小室教授对于当代活跃的各个派系具有非常深入的研究,其中就包括当今控制众议院多数席位的团结盟。小室教授,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下,您对此次事件的看法。” 画面中的小室,微微鞠了一躬。 “那么各位观众好,谢谢朝日新闻对我的邀请。发生在今晚,江里子实施的炸弹袭击,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事件。不幸中的万幸是,受伤的市民并没有很多。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希望东京市民们都能挺过着艰难的时刻,让我们为受伤的市民祈福,祝福他们早日康复。” 小室先说了一段客套的开场白。 随后,他就露出了一位资深学者所特有的那种犀利目光。 “我们注意到——”小室接着说道,“江里子在本次的炸弹袭击事件中,提到了瑞穗银行与牧野农林的贷款项目的问题,并指出总务大臣寺田可能涉嫌违法募集献金。我想,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打击。” “让我们从两点来看。” “第一,江里子本人话语的可信度。根据我手头上的资料,江里子曾经是东京中央银行的副行长,后因为明辉岛的巨额贷款不良事件下台。对于这样一个曾经做到银行高层的人物,她口中讲出的关于银行腐败的事实,我认为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其次,我们再来看总务大臣寺田的履历。” “总务大臣寺田原先是出身于大藏省。当然,大藏省是过去的说法了。大藏省在之前的改革中,已经被分为了财务省和金融厅,两个独立的机构。原来的大藏省被取消。” “寺田在大藏省的履历非常重要,因为这是他个人整个生涯的转折点。也就是他从一名职业的技术官僚,最终转型成为一位议员的过程中,一个十分关键的时刻。” “我们可以看到,寺田在大藏省的工作中,是同银行监管相关的。并且,寺田在他于大藏省的工作期间,提出了‘活跃资产的战略企划’。” “活……活跃资产?”女主持人问道,“能否请您向观众进一步解释,什么是大藏省的活跃资产战略。” 小室点了点头,接着开口道,“想必你们都知道,过去东洋曾经发生过一场泡沫经济的破裂。从繁荣时期,一下子急剧进入萧条,大量的银行坏账、呆账产生。产生了许多闲置、僵化的资产。” “打个比方说,一家工厂借了银行的钱,还不起。于是,银行就拿它的工厂和土地进行拍卖。但是,不要忘了,在萧条时期,这些工厂和工业土地,哪里拍卖得出去了呢?这些资产拍卖不出去,但又因为债务人无法偿还欠款,导致一直被查封,无法进行实际的利用。” “因此,在萧条时期,就产生了大量类似的僵尸资产。如果能够盘活这些不良资产,那么,对于经济恢复活力具有极大的帮助。” “于是,在这种背景下,寺田就率领大藏省提出了‘活跃资产’的战略。所谓活跃资产战略,具体来讲,就是由我们的国政机构与银行共同出资设立不良资产管理公司。由这些不良资产管理公司向银行收购大量的坏账。” “银行通过转让这些坏账,获得了部分本金的收回,同时解放了针对那些实物资产,比如土地、工厂的限制。” “你们这样听上去,这个战略是不是很美好。”小室突然问道。 女主持人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没错,听上去,这样的战略计划,的确有可取之处。既能够帮助银行解决了困境,同时又可以促进对实物资产的运用。如果真的能顺利实施的话,恐怕真的能有大功效。” “那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计划的实质。”小室说道,“活跃资产战略的本质,就是东洋市民纳税的血汗钱去拯救犯错的银行!”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导向 第二百零一章 导向 “为什么我们的国政机关要去拯救大银行呢。”小室继续道,“为什么他们的错误,要用民众的血汗钱来买单?” “当然,我们常说‘大而不能倒’。所谓‘大而不能倒’就是指一个企业的规模实在太大了。如果它一旦倒闭了,那么将会影响若干上下游的公司,造成千千万万民众的失业。因此,国政机关必须救助这些大企业。” “但是,我想这个说法是有问题的。”小室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支撑一个国家的,究竟是大企业,还是在大企业内勤劳工作的民众。这是我们要想清楚的问题。在我看来,真正的支撑者是后者。” “一个健康的环境,要容忍对企业的淘汰。哪怕被淘汰的对象是大企业,也必须做到这点。在淘汰的过程中固然有阵痛,但是,我想我们国度的最伟大的财富并非这些大企业,而是那些每一天都在认真生活、工作努力的人。只要这些人还在,就永远会有新的大企业。因为他们才是企业得以变大、茁壮成长的原动力。” “而在我看来,总务大臣寺田推行的活跃资产战略,恰恰就阻碍了市场竞争的淘汰机制。” “也就是说,您认为总务大臣寺田的活跃资产战略反而起到了反效果?”朝日电视台的女主持人追问道。 小室点了点头,“活跃资产战略在十年前就已经付诸实施了。今晚江里子目标引爆的五家银行,即三菱ufj银行,瑞穗银行,东京中央银行,三井住友银行,新生银行。这些银行都是活跃资产战略进行试点的首批银行。” “因此,江里子的目标是明显具有针对性的。”小室继续道,“十年的活跃资产战略,我们看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后果?我们的国政机关斥巨资,对应五家银行,分别成立了五家大型资产管理公司,收购不良资产。” “民众的血汗钱救济了饱受不良贷款困扰的银行。但是,我们看到今天这个局面有改变吗。” “其实并没有。”小室的语气开始变得激烈起来,“相反,我们的银行坏账率其实已经在变得更高了。最近金融厅对东京中央银行的检查事件,你们也可以看到,大银行采取了各种各样的花式手法,在掩盖他们的不良。” “我们对银行的资助,不仅没有改变银行的运作方式,反而更进一步刺激他们在发放贷款时,更加不审慎,毕竟坏账最后总是有资产管理公司兜底。现在,我怀疑五大银行的真实不良率可能已远远超过了监管红线。” “远远超过监管红线?”女主持人惊讶道。 小室点了点头,“危机总是在我们意想不的时刻发生。所以,我认为总务大臣寺田此前推行的活跃资产战略,并不正确。相反,它造成了我们今天东洋银行的畸形体系。” 这位学者说的话,已经很重了。 在寺田的生涯,他推行的活跃资产战略,一直被作为一个重点的功绩来进行宣传。他的这一战略,甚至在此前被称为东洋经济复苏的救心丸。 “江里子的行为固然不对。”小室接着说道,“但是,我们不看看她的诉求吗。她要求会计检查院审计五大银行的重大贷款项目,还有历任行长的个人资产状况。在现在缺乏透明的情况下,这样的要求难道不是合理的吗?” “难道,我们还要继续装聋作哑,不愿意面对我们金融体系摇摇欲坠的事实?” “江里子事件是一个悲剧。”小室最后说道,“她是我国银行畸形体系下,诞生出来的悲剧。没有江里子,也一定会在某天以其他的形式,将这种矛盾给爆发出来。如今,演变成这种暴力冲突的形式,固然是十分遗憾和不幸。但我希望所有相关的人员,即财务省、金融厅的人员,都务必加以重视。” 朝日电视台对江里子的新闻报道,已然演变成针对总务达成寺田的长篇累牍的批评。 在报道的影响下,本就带着愤怒的网络民意,变得更加波涛汹涌。 今夜的东京—— 混乱而无序 为了消防灭火,大量马路都被占用,形成了极为严重的交通堵塞。炸弹袭击的新闻,让警察坐立不安,因为他们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医院为了预备可能出现的大规模伤亡,也提前预留了许多空间和值班的医生、护士,让正常的夜间急诊也受到了很大的干扰。 但是,在这一切混乱的背后—— 却好似有着一只无形的手。 在干扰着事情的演变和方向。 在逐步引导向,它所想要的结局。 …… …… …… 与此同时,在东京夜晚的市区道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正在前行。 后座坐着一位五十余岁的男子。 这男子有着一张方正的脸,看上去有些严肃。他的皮肤看起来有些粗糙,虽然身上穿着板正的西装,但是看起来像是干过重体力活的人。在车上,他的眼睛并没有刻意盯着某处,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看起来,竟给人一种有力的感觉。 这位男子就是总务大臣寺田。 早在今天下午的时候,他通过内阁的紧急信息管道,就知道了东京将会发生炸弹袭击的情报。 但是,寺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起袭击最终竟然会跟自己发生关联。 原本他是在自己的官邸里,通过视频远程参加会议的。 但是后来,他看到了江里子打给朝日新闻的全程电话直播。 寺田没有想到,今晚的炸弹犯,居然会向众人,揭露关于他弟弟牧野农林和瑞穗银行贷款交易。并且,还将矛头直接指向自己,声称这笔巨额贷款,被用作了当时自己参与国会改选的献金。 寺田知道这样的指控,将会对自己的生涯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不可能让一个炸弹犯的疯女人,将自己的事业给毁掉。 团结盟今晚在总部,初步定于10点30分,要召开紧急会议,讨论自己的献金丑闻。自己自然,也必须要出席。现在,车辆的目的地就是团结盟的总部。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总部 第二百零二章 总部 团结盟的总部位于国民议事堂西北面的一座会馆。这里的土地是公家的。团结盟每年光是缴纳会馆的租金,就高达八千九百万円。这里还没算,团结盟还租用了国会地下停车场的一部分停车场,来作为其议员专用停车位的支出。 光是团结盟的总部,就已彰显出这个控制了国会多数席位的第一大派别的实力。能够在派系林立的国度里,锻造出一个屹立数十年不倒的第一大派,这背后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强人手腕,还有各式手段,才建立起了这样一个大派。 但是,做到了最大的派别,并非就可以高枕无忧。 倒不如说,这才是真正危机四伏的时候。 一个强盛的帝国,可以一夜倾覆在野蛮人的入侵大军中。 你永远不知道能够摧毁你的对手,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事实上,团结盟在近期就在面临严峻的挑战。 国会中的第二大派自新会正在强势崛起。其在众议院的席位数,正在稳步增长。甚至一些传统上,认为是团结盟的铁票仓的核心区域,在投票方面,自新会与团结盟的差距都在隐隐缩小。 这场场面越来越危急。 不少报社、电台甚至发表了评论,认为长期占据多数席位的团结盟时代,将会落幕。 而眼下的重中之重—— 就是明年四月的国会改选。 这将是团结盟与自新会的关键之战。 在这种节骨眼,出了江里子这种事件,并且还爆出了核心人物之一的寺田涉及献金丑闻,这对于团结盟而言,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为此,当晚,团结盟的许多高层立刻召集在10点30分进行紧急会议。 一辆黑色的轿车刹停在会馆的面前。 总务大臣寺田急匆匆地下车。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10点35分了,自己迟到了5分钟。他赶紧加快脚步,走入会馆的大门。虽然是夜晚了,但整座会馆里都灯火通明,今晚的江里子事件,让团结盟的每一个高层都睡不着觉。 爬上楼梯,来到3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并没有关。 从里面看过去,约有二十余人的样子。 “各位抱歉,我来迟了。”寺田在门口微微咳嗽一声,然后走了进来。说句实话,寺田的内心有些忐忑。 在这间朴素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东洋的高层。里面甚至还有内阁的核心成员,包括法务大臣、经济产业大臣、国土交通大臣、财务高官官都在现场。还有团结盟的高层,包括干事长、干事长代行、两院议员总会长、干事长特别补佐等。 这些人都在等待着寺田。 因为这位总务大臣是今天的主角。 没有他,会议就无法开始。 主持会议的是干事长代行高须和弘。一位有些高瘦的将近70岁的长者,但是看起来却丝毫不像年纪这么大的老人,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高须开口道,“首相还有内阁的其他核心成员正在进行外事访问。他们得知东京发生了炸弹袭击事件后,已经在赶回国内。今天的紧急会议,由我们先行召开商量对策。”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 这场东洋高层的会议就在团结盟的会馆内的会议室进行。 “我先来说一下警视厅那边传过来的简报。”高须开口道,“根据最新的消息,特殊急袭部队突入了东京中央银行。已经逮捕了17位男子。然而,那位江里子——” 高须迟疑了一下,然后接着开口道:“京都警方抢先东京警方一步,带走了江里子。在大楼搭乘直升机离开了。” 高须的话语瞬间引起了整个会议室的躁动。 寺田在座位上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京都警方? 居然是京都警方带走来江里子了?! “这就意味着这个案件的管辖权,目前是由京都警方取得。”高须补充道,“东京警方正在提出协调申请,要求变更羁押机关了。” 一位曾经有过警察工作的干事听到,表示有些不可置信,“要异地执法,必须要知会当地的警方。京都警方这样做,在程序上明显是重大违法,丝毫不尊重东京这边的属地管辖权。他们怎么能够这样?” 高须听了冷笑一声: “我是不知道京都警方发了什么颠,做出了这种行动。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细节。现场,江里子的十七位同伙男子,手腕全部打断!” 听到这样的细节,在场的人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种行事方式,实在太不像警察的作风了。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估计都想不到—— 这一切始作俑者的背后,是一位叫做北原的律师。 寺田没有想到今晚的炸弹袭击居然还有这么多插曲,居然出现了京都警方和东京警方抢夺管辖权的事情。 他身为一个在政坛混迹多年的人,自然嗅到了背后的不一样。 京都警方这样抢夺管辖权,就意味着江里子身上绝对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不过,光是这么想也没用。 毕竟,现在惹上最大麻烦的可是自己 高须清了清嗓子,“总之,长话短说,这就是今天的炸弹袭击的现状。” 随后,这位干事长代行看向了现场的寺田。 高须的眼光落在寺田身上,刹那间也引得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这不由得让寺田有些不自在。 高须开口道,“今天,想必各位也都知道了江里子连线了朝日新闻一事。在电话直播里,江里子披露寺田弟弟名下的企业牧野农林和瑞穗银行贷款交易的一个项目,职责总务大臣寺田将银行贷款用于了当时国会改选的献金资助。” “寺田,今天能否向团结盟的诸位,交代一下这件事情。江里子的话语说的是真的吗。” 寺田微微整理了一下衣领,“承蒙团结盟各位厚爱。我一向忠诚于团结盟,并廉洁奉公。江里子所述一事,并非实情。请组织,相信我个人!” 在团结盟的紧急会议上—— 总务大臣寺田给出了最为坚决的否认—— 坚称江里子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么,事实到底又是如何?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命运交错 第二百零三章 命运交错 “我的确没有将银行贷款用于当时国会改选的献金。”寺田说道,“江里子在电话中的指控,完全是无中生有,与事实严重不符!” “你恐怕需要向团结盟交代得更清楚些。”高须坐在位置上,盯着这位总务大臣,“你也知道,在现在这个重要的关口,任何事情都会对明年四月的国会改选造成不可预计的影响。我们希望你能够向我们完完整整地交代整个事情。” 高须的潜台词很清楚。 但凡只要寺田的事情存在疑点,团结盟就有可能将这位总务大臣给切割出去。握有关键票的选区市民们是不可能容忍一个有腐败传闻的内阁高层和议员候选人。 “我也希望团结盟能够给我一个机会,交代清楚。”寺田同样略有些强硬地回复这位干事长代行。 寺田毕竟也为多位议员站台助选过,帮助这些年轻的候选人获胜。他也是团结盟的重大功臣之一。要想将他简单地进行切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必须把这个利害关系摆出来,讲清楚。 “在来之前,我已经打电话给我弟弟了,拿到了牧野农林和瑞穗银行的贷款项目资料。”寺田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了桌上,然后拆开。 旁边的秘书马上将这些资料散发给会议室内的众人。 却见这些文件是相关的贷款合同,抵押合同,土地价值评估报告等文件。 寺田拿出其中的几份材料。上面写着“保证合同”几个字。这位总务大臣开口道:“首先,我要说,瑞穗银行和牧野农林之间并没有利益交换关系。整个贷款的决策并没有任何问题。” “的确,在这个贷款项目里,抵押土地的价值不足以覆盖贷款的价值。但是,有三家会社都为牧野农林提供了保证。并且,牧野农林的前两位大股东,都为这次50亿円的借款提供了保证。因此,一共有五家会社都为这笔借款做出了信用担保。” “按照银行一般的贷款程序规则。即使抵押品的价值不够,但只要有足够资力的企业愿意为债务提供保证,那么银行也是可以发放贷款的。这在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高须看着眼前的资料开口道,“江里子故意只拿出了抵押土地价值的问题来大谈特谈,但是,却没有提及这个贷款项目有五个保证人。” “没错。”寺田说道,“我这边也问过了银行业相关的一些人士。他们都一致认为这个项目的贷款发放在决策上是无问题的,具有充分的商业合理依据。” 不过,听到这番话的在场许多人并没有露出松一口的表情。因为,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高须接着开口道:“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50亿円的贷款发放后,牧野农林的化肥厂至今都没有开工。” 高须将一张张照片,摆在了桌上。这些照片展示着一个巨大的裸露沙地,零散的建材,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边。若说这是一个工厂的工址,恐怕没人相信,地基,管道,各处线路连施工,都没有施工。 “这些是朝日新闻的照片。”高须说道,“这帮记者,倒是动作非常快。马上就把牧野农林化肥厂的工地给拍出了。距离开工日期,已经三年过去,为什么整整三年,都没有施过工?” “这点,我问过我弟弟了。”寺田开口道,“因为这座化肥厂最后的环保评估报告卡住了。化肥厂会产生氰化物,氮氨废水。会对土壤和地下水产生较为严重的污染。因为是事后才发现这个工厂选址的土壤地质比较特殊,常规的防污染措施不一定能够起效。所以,在最后的环保评估项目,一直被卡住。这是工厂没有动工的原因。” “关于环保问题的这些记录,在当地的市政厅都能够查到。”寺田补充道。 在这位总务大臣的讲述下,事情完全呈现出一个不同的样貌。江里子控诉的违规发放贷款行为并不存在。工厂的停工也完全是因为环保的评价报告没有审核通过。一切都非常合理,足以自圆其说。 “那50亿円的用途呢。”高须进一步追问道。 钱的下落是至关重要的。 既然工厂没开工,那么贷款应该就是停留在银行的账上。只要钱还在,江里子的指控自然就不成立了。 “我弟弟告诉我,这笔钱拿去买银行的一个理财计划了。”寺田开口道,“当时因为工厂项目停顿下来,瑞穗银行那边的高管就介绍了一个理财项目给我弟弟,让他投资。银行那边的说法就是,反正钱也是闲置,不如就拿去买固定收益的理财计划。这些收益,还能反过来对冲掉贷款的利息成本,于是我弟弟就买了。” “该不会买的是理财信托产品吧。”高须不放心道,“最近东京中央银行被查的不就是因为一个信托项目吗。” 听到这句话,寺田立刻警惕地翻动起弟弟交给他的那个理财协议的文件。 随后,他就看到了这个理财项目的细节。 “信……信托?”寺田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吉泽信托?” 只见得当初瑞穗银行的一个高管推荐给他弟弟的,正是吉泽信托项目!!! 这一刻——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根引线,在使不同的人命运进行交叉。 东京中央银行之前陷入监管困境的,正是因为吉泽信托一案。这家大银行被指责利用信托项目来掩盖坏账,最终牵扯出了西谷机电的300亿円的不良贷款大案。 然而现在,江里子指控的总务大臣寺田,挪用银行贷款作为他个人的竞选献金使用的丑闻,最终涉及到的,竟然也是吉泽信托。那50亿円的下落,最终是进入了吉泽信托之内,到底流向何方,没有人确切的知晓。 不同人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刻互相交错——作为曾经操刀,率领金融厅最终追查吉泽信托项目的北原,或许将会与这个国家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产生意想不到的交会。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无眠之夜 第二百零四章 无眠之夜 “寺田,你再说一遍,你弟弟用50亿円贷款买的理财项目是什么!!”高须听到刚才这位总务大臣的话,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几分,整个人竟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寺田没有想到高须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位团结盟的干事长代行,一路走来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 很少见到这位沉稳的老前辈,会露出这种吃惊的神态。 寺田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吉泽信托,我弟弟买的是这个理财信托计划。”寺田说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高须叹了一口气:“这下事情变得麻烦了。” “到底怎么了。” “这次东京中央银行出事,就是因为他们利用吉泽信托作为通道业务,来掩盖不良资产。”高须说道,“这个吉泽信托,是一家有问题的机构!!” 寺田或许是因为今晚事件的冲击,导致他的思绪烦乱,以至于迟钝,直到高须点了这一下,寺田才彻底反应过来。他过去大藏省的经验,马上就让他明白,吉泽信托只是一个居间角色,至于说钱到底流向哪里的,那就不是最初理财项目的购买者可以决定了。 “请相信我弟弟的清白。”寺田马上道,“他真的是听信了瑞穗银行的高管介绍才买的。” “究竟是瑞穗银行的哪一位高管。没有具体的姓名,这样模糊的辩白,我们是无法接受的。”高须皱着眉头道。 这位干事长代行不知为何,隐隐感到了有一场巨大的风浪即将在东洋掀起。 今晚近乎疯狂的炸弹袭击事件。 然后就是总务大臣寺田的献金丑闻。 高须就有一种这只是前菜的感觉。 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寺田忽然之间内心一颤,因为他想到了一种最为糟糕的后果。如果说这50亿円进入了吉泽信托之后,又被人以其他名义,的的确确用在了自己当时参与国会改选的献金上,那么这样一来,恐怕自己真的就被坐实献金的腐败丑闻了! 这位总务大臣,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假如这是这真的话,那将完全是对自己的一次陷害。 回想起之前的那次国会改选,自己的确收到了比以往要更多的献金资助。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那个江里子是在对自己进行栽赃陷害!! 然而,能够做出这种布局程度的对手,那将是一个何等能量的人物。 能够早在数年前就进行埋线,诱骗了自己的弟弟,在50亿円的贷款到账后,他去买了吉泽信托的理财项目。之后,很有可能以其他途径,将这些钱作为献金,捐助给了自己。这样一来,一个伪造的证据链条就完成。 然后,一直到今日—— 江里子的炸弹袭击事件,利用民众的关注度,再将这件事给曝光出来。 想到这复杂的环环相扣,寺田的内心已经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而这种耗时耗力的算计绝对不可能只是用来对付自己。 背后的筹谋者,一定有着更大的企图! “我是被冤枉的。”寺田开口道,“如果说那五十亿円的瑞穗银行贷款,在流入吉泽信托之后,又被用于我的献金竞选,我真的是对此毫不知情。我想请团结盟的各位务必相信我。” “这50亿円的银行贷款在进入吉泽信托之后,到底流向了哪里,这是之后要追查的事情,先不用这么快下定论。但是,若万一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你要怎么证明你的清白。”高须开口道,“你总不能说,你对此不知情、不知道吧。这种苍白的辩解,是根本应付不了市民和记者的。” 这下子—— 是真的麻烦了。 寺田内心已经开始有些着急。 这位总务大臣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 否则,也不可能跻身内阁。 但是在这一刻,他真的感到摆在面前的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难题。 “这么疯狂的计划,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寺田开口道,“恐怕,目标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最终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打击团结盟。而打击团结盟的最大受益者,就是自新会。很有可能,这些事件都是自新会主导的!” 这位总务大臣发表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今晚的江里子事件,最大的获益者就是自新会。 那么,也许策划者就是他们! 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在场的都是顶尖聪明之人,他们也马上想到了做这件事的人,可能会是自新会。但如果真的是的话,那就不妙了。 斗争。 总是要有底线的。 哪怕斗得表面上你死我活,不可开交,但是,最基本的底线要有。 这是默契。 如果说,真的弄出炸弹袭击这种暴力事情的话,那就意味着突破了底线。 而没有底线,会是什么后果—— 在场的人都十分清楚。 “我请求团结盟给我一定的时间,来进行查证。”寺田说道,“我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待。” “哪里还有什么时间。”高须说道,“出了这种事情,我们至少在几天之内,就要召开记者会进行正式回应了。不然的话,负面影响只会越来越大。就这几天的时间,你的这桩事情怎么可能查清楚。” “但我仍然希望能够获得一个澄清的机会。”寺田向着在座的各位,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不仅仅只是国会改选的事情,这也关系到我个人的清白。对于蒙受这种栽赃陷害,我个人心有不甘。我想恢复我的清白!” 团结盟的会议室内,氛围空前的凝重。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到底要不要相信今晚寺田所说的一切。到底要不要切割寺田。寺田已经为团结盟的多位议员进行了助选站台,如果对他贸然切割,必然会对选情造成很大影响。但是,如若不切割,献金丑闻也同样会带来极其负面的后果。 并且,敌人是谁? 谁是我们的敌人? 筹划这一系列事件的真的是自新会吗? 今夜的团结盟总部——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警视监 第二百零五章 警视监 晚上,凌晨1点23分。 “你是说江里子被京都警方带走了?” 在东京警视厅的一间办公室内,警视监石仓正听着横川的汇报。这次对江里子采取强硬行动的方案,主要便是这位石仓所制定的。警视监这一职位,如果用军队的军衔来类比的话,相当于是中将的位置。 警备部课长横川结束了在东京中央银行的行动。横川马上就回到警视厅立刻向石仓进行紧急汇报。在他的警察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是的。已经确认过了。”横川回复道,“是京都的警方本部长西野。现场,我们也提取到了子弹的弹壳、还有闪光弹的壳体。上面的编码,的确能够对应到京都警式装备的信息。” “京都警方,为什么要和我们抢江里子。”石仓的声音响起道。 这位警视监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今天的行动弄成这个局面,对于东京警方而言,必然是不光彩的。 “这一点,我们目前还不太清楚,信息班已经在搜索京都的案件库了,正在追查江里子和京都那边案件的关联。”横川回复道,“他们这种抢夺案件管辖权的行为是不光彩的。我们这边在同公职律师紧急商议,看在法律上,有无变更羁押机关的方案。” 横川抬起头看着这位高层。 他发现这位警视监的表情十分阴沉,仿佛随时就要爆发一般。 下一秒—— 就见得石仓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浮现出凶狠的表情: “你们特殊急袭部队是吃干饭的吗!!!居然人在眼皮底下都跑了!!!这次这么大的事件!!!先不说让京都警方抢了!你们既然连江里子都没拿下!!你们这群饭桶!!!” 石仓随后又骂了一系列极为难听的话。 然而,横川也只能默默受着。 毕竟他的上司说的是对的。 在这样重大的案件,没有先人一步拿下江里子,这可谓是东京警察的耻辱。 “你们特殊急袭部队有冲锋枪!有火力!有战术!那群京都警员,我听说也就是转轮手枪的配置!结果,你们居然还让别人先突进了里面,把江里子的团伙给制服,你们到底是怎么弄的!!!”石仓继续大骂道。 横川站在面前,没有说一句话。 毕竟也无法说。 “京都警察是怎么把江里子带走的?!”石仓颇为激动的语气,稍稍缓和下来。 “他们乘坐直升机走的。”横川说道,“这一点,的确我们没有事前想到。他们的直升机降落在大楼顶部的停机坪。虽然,我们也有派出五部直升机在空中企图拦截,但是京都警方好像不要命了一样,直接往空中撞过来。” “没有办法,为了躲避他们,避免发生撞机事故,我们的警用直升机只能够闪开。”横川说道。 听着这位警备部课长的汇报,石仓开始陷入了沉思。 敢于驾驶直升机,不惜冒着发生重大事故的风险,这十分不像慎重的警队作风。 此时的这位警视监当然无法想到—— 这个冒险的举动是由一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下令的。 如果没有当时北原坚决命令升空,在当时的大风条件下,京都警方的直升机很可能要重新迫降回大楼的顶部。 石仓在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京都警方会不顾一切,像是发疯一样来抢夺江里子。 究竟,江里子对他们而言,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京都警方宁愿冒着可能付出高昂的代价,也要带走江里子。 石仓并不知道—— 就连这次京都警方的行动,都是一位叫做北原的律师制定的。 京都警方能够千里迢迢地奔赴东京,都是因为北原提供的情报。 今晚这场带走江里子的幕后操盘者——是一位律师。 恐怕,石仓再如何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然而,这位警视监并非无能之辈。 他同样有着一流的思维和推理能力。 很快,石仓就想到,京都警方胆敢孤军深入东京,必然是在东京有线人。这样的一个线人,不太可能是警方的内部人。因为江里子发起袭击的信息,也是直到今天下午,东京警方才掌握。 这个人一定是外部者。 联想到今日京都行动的大胆风格,很有可能这个外部者也参与京都警方对江里子的行动。 甚至,还很有可能参与了对京都警方的指挥。 这听起来很疯狂—— 一个局外人指挥京都警方。 但是,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通京都警方的风格、行事为何会如此迥异。 京都警方的直升机敢于撞击其他警用直升机,说不定,这个局外人也在那台直升机上!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物。”石仓开口道,“你不是亲眼看到了京都警方搭乘直升机离开吗。上面有没有什么人,你觉得气质和便衣警员是不太像的。” 横川努力回想当时的场面。 但是,当时他被闪光弹短暂致盲,那是看到的场面已经有些忘记了。 横川隐约记得好像看到了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扔出了那个闪光弹。不过,那到底是不是西服,还是一件普通的外套,横川已经不敢肯定。 “我暂时还无法确定。”横川答道。 “你们这次警备部一课的表现实在太差了!!!”石仓再次破口大骂道。 “十分抱歉!”横川深深鞠了一躬。 “回去好好调出东京中央银行大厦的监控。”石仓嘱咐道,“每一个摄像头的每一分钟都不能错过,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标记出来!” “是!!” “没什么事,你就先出去吧。” “好的。” 横川步出了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石仓坐在办公椅上,神色忽然恢复如常,方才发怒的神情,像是故意装出来的。他拿出一根香烟点了起来,开始吞云吐雾。这位警视监的脑海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拿起了电话,拨出了一个神秘号码。 在“嘟、嘟、都”声响起后,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男声。 这位警视监开口道: “江藤……” (今天有点事情,就一更)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通话 第二百零六章 通话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一位警视监居然会将电话拨给了江藤。之前,西野怀疑东京的警视厅可能会存在奸细,如今一语成辙。但是,这位京都警长恐怕想不到,这个奸细竟然坐到了警视监这种高层的位置。 “我们这边确定,江里子被京都警方带走了。”石仓开口道,“以前我也同京都警方打过交道,像江里子这种人犯,一般被关在最为特殊的第三拘置所。那里专门关押重刑犯,并且有着五层安保体系,看守十分严格。” 此时的江藤—— 这位律所的前主任,正坐在国会附近一个高层商场的露天吧台。是的,这位曾经在京都制造出新干线碰撞惨烈事故的人,就坐在椅子上,感受着市区内舒服的凉风,手中摇晃着一杯刚调制好的鸡尾酒。 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到了毫无掩饰的地步。 当今晚的东京市民生活在爆炸事件的恐惧之下时,江藤则在这里享受。 江藤当然知晓在今晚的炸弹袭击事件。 或者说,他也是策划者之一。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今晚的计划竟然出现了变数。 之前他同组织一直精心筹划,算好了每一个行动的细节,在安排上,甚至精确到了以分钟计算。江藤没有想到,今晚的事件最终竟然是以这样一个结局收尾。 是的,连警视厅中,都有组织的棋子。 但在今晚,江里子竟被京都警方抓获。 这出乎了江藤的预料。 毕竟,在江藤的印象里,京都警方大多是一群只会使蛮力,而不会动脑子的家伙。要这样千里迢迢地潜入东京,最后顺利抓获江里子,这背后是需要一个无比精细的计划。这些看起来傻大憨的关西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我怀疑,京都警队那边的可能是由其他人在指使。”石仓对着电话汇报道,“这种行事风格,完全不像是警队的作风。” “那么,这个‘其他人’,你认为是谁。”江藤的声音传来道。 “我们已经在排查东京中央银行大楼的监控录像了。我认为这个人一定也在现场。”石仓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的,那就拜托你了。”江藤的声音颇有些冷淡。 不知道为什么,江藤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是的,那个叫做北原的家伙。 自京都一别之后,江藤没有再关注北原的动向。 他始终认为这样一个年轻人在京都追踪到自己只是运气而已。 对于偶然的事情,无需倾注太多的精力。 这是江藤的信条。 然而,此刻,江藤却偏偏想起了他的名字。 在京都同北原的交手,的确自己也差一点被京都警方抓到。 如果不是组织提前在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将自己从车上换下来,恐怕也难以逃脱京都警方在当时设下的天罗地网。 江藤从京都返回东京之后,一直在忙于组织内,一个叫做“诺亚方舟”的计划。 江里子那边的事情,他固然有参与,但也了解得不多。 他差不多知道的就是江里子最近同金融厅进行斗争的吉泽信托案。但案件的具体细节,他也没有参与,也并不了解。 忽然间,他有些好奇。 金融厅就重大的监管案件,一般会在网页上公布进行担当的检察官名单。东京中央银行的吉泽信托案也不例外,这是为了监管透明。 江藤放下手机,没顾着和石仓的通话。 他直接打开了桌上放着的手提电脑,然后点进了金融厅的网页。很快,他就找到吉泽信托案件的信息页。轻击鼠标,然后点了进去。 最开始的名单都是金融厅的检察官成员。 以前,江藤也经常和金融厅打交道,自然非常熟悉这名单里的名字。 但是,就在名单拉到了最下方的时候。 江藤突然一下愣住了。 因为这次的名单与以往不同,居然还多了外部的顾问律师。 而这位顾问律师的名字,正是—— “北原义一。” 这四个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之上。 江藤原先还拿起了酒杯准备抿上一口,但在看到这个名字之后,手部的动作直接僵住了。 他完全想象不到这个年轻人,居然会成为金融厅的顾问律师。 这也就是说,之前江里子一直在同金融厅斗,竟是在和这个北原斗! 内心的震惊情绪,难以用语言将其完全描绘出来。 江藤内心浮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该不会,今晚带领京都警方,抓获江里子,会是这个北原吗。然而,这个猜测刚一出现,立刻就被江藤给否决掉。因为,这个猜测实在过于离谱,过于不着调。 不过,江藤变得谨慎起来。 北原毫无疑问一直都在追查自己,但江藤一直都没把这个年轻人当作一回事。 即使在京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也只不过认为是那五亿円的债务,把那个年轻人逼疯了而已,以至于做出了一些超越常规年轻人潜能的事情。但是,追查一件事情,长久下来比拼的是智力,而不是冲劲。 江藤不认为北原还能够第二次查到自己。 然而,当他看到金融厅的顾问律师居然是北原时,江藤内心的想法第一次产生了动摇。江藤是一个不相信偶然的人。 偶然的事物没有意义,有意义的事物必然不是偶然。 江藤不知道北原究竟是如何查到江里子,并且成为金融厅的顾问律师的。 江藤一看就知道—— 这个北原必然是想通过追查江里子,来追查自己的下落。 这个年轻人能够查到这个路径,并开始着手付诸行动,这说明他真的已不再是一般之人了。 在博弈算计中,最困难的部分,并非是做出什么精彩的布局,或者圈套,也不是去如神算子般预测对手的行动。 最困难的部分—— 是纠正自己带有偏见的认知。 始终保持自己的认识,与冷峻的现实相一致。 这才是算计中最难做到的一点。 而江藤就具有这种能力。当他真正看到北原成为了金融厅的顾问律师之后,他立刻调整了对北原的看法。从这一刻起,江藤真真正正地把这个年轻人,当作了他的敌人。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赎罪 第二百零七章 赎罪 “如今江里子被抓了,我们该怎么办。怕不怕她供出了些什么。”石仓对着手机说道,“我们需不需要针对此,采取一些行动。” 江藤正在思索。的确,今晚计划的变数超出了组织的意料。这是迄今为止,组织第一次有成员落网。然而,组织的保密性极强。即使是核心成员,接触到的信息也是有限的。 在这个组织的框架里——每个人只能同组织中固定的信息人员对话,进行传输。这些中间传递信息的组织人员,被称为“使者”。每个人都是通过使者与组织沟通。而使者本人对组织知晓的信息则被压缩到最少数量。 使者甚至只知道他进行传话的对象,至于对象在组织的身份、地位甚至都不知道。 这样的一个体系,确保了组织中每个人拥有的信息量,都不足以造成威胁。这也是为什么江里子落网之后,仍然淡定的原因。 不过,江藤有他自己的顾虑。 “她说出什么并不重要。”这位律所前主任开口道,“重要的是京都警方想让她的口中说出什么。” 问题的关键在于京都警方为什么会要抢夺江里子。 他们究竟是想在江里子的身上查出什么。 今晚,组织的目标当然不是真的要发起炸弹袭击。 是的话,他们早就可以动手,将东京的街道炸得稀巴烂了。 他们的真正目标,自然就是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 同样的道理,江里子被警方控制,或许并不用担心她的嘴中说出了什么。 重要的是,会不会有人要利用江里子做些什么。 这是真正要紧的事情。 “京都那边对人犯的看管,你熟吗。”江藤说道。 “那边的警方如果强硬不让我们见的话,我们的确见不到。”石仓说道,“但是,全国拘置所的监控录像,都是共用一个系统的。也是说,拘置所的监控画面,都会上传到一个共同的服务器上,进行储存。我们可以随时调出来看。” “很好。”江藤说道,“这一点,你务必关注。因为之后,我们可以通过判断谁和江里子进行了接触,进而找到幕后抓获江里子的人物。” “对了,江藤。”石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船票那件事怎么样了。组织认可我,可以获得船票了吗。” 这位警视监说出了一个奇怪的词—— “船票”。 之前,江藤和北原在京都的天守阁对峙的时候,江藤曾经说过很奇怪的话,比如“诺亚方舟”、“大灾难”之类的话。 诺亚方舟是一个故事,讲得是世间降下大洪水。 而诺亚依据神明的指示,建造了一艘巨船。 这艘巨船最终保护了诺亚的地上的生灵,免遭大洪水的神罚。 这位警视监所说的船票,自然就是指能够登上诺亚方舟的通行证。 但问题是—— 诺亚方舟具体指的是什么? 而世间的大洪水,指的又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东京像神话一样被滔天洪水淹没吧。 石仓的心情有些紧张,他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自从他加入组织以来,他一直在源源不断地提供警视厅的情报给他们,以换取获得船票的机会。 江藤是知道诺亚方舟的核心计划的成员之一。 他自然明白这些词汇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也知道,组织所能提供的船票究竟是什么。 “还没有。”江藤答道,“这次江里子的事件,你实在做得太差了。居然让别人把江里子抓获。” 石仓听着江藤的训斥,哑口无言。 在今晚的行动中,东京警方的态度显得异常强硬。 其实,这一切都是石仓的安排。 为的是加强冲突、引发混乱。 然后在一片混乱之后,再悄然护送江里子离开。 这本来是石仓的计划。 甚至包括那名叫做半泽的银行员。 之所以指示下属如此强硬,丝毫不理会人质的性命,是因为那位银行员在经过金融厅事件之后,也成为了组织所要除去的对象之一。今晚本来的计划,就是利用那位叫做半泽的银行员,然后再将他除掉。 本来,今晚会是一石二鸟的局面。 但是这一切最终都搞砸了。 “我……我还有机会吗。”石仓试探性地问道,“我真的需要船票。恳请组织考虑我,我接下来一定会将功补过的。” “石仓。”江藤开口道,“你的那些事情,可非常不好办呦。” 这位律所前主任用着冷酷的语调说道,“以前你查获走私案件,将那么多的赃物都私下处理了,获利至少上亿円。你说,如果有朝一日,国民知道所谓的警察英雄,竟然是一个巨大的贪腐犯,你说会怎么样。这个金额,至少够判处终身监禁了。” 江藤揭开了这位警视监最不愿意面对的私隐。 石仓在过去可是对付走私犯罪的专家。走私自然就有赃物。在查获这些走私的赃物之后,如何处理,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这也是最容易滋生问题的地方。在人性面前,没有人能够经受得住诱惑。 包括这位所谓的警视监。 石仓最开始只是少报查获的赃物数量,把一些走私物品,悄悄据为己有。后来胃口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发展为自己和亲信们,一起公然集体分赃。 石仓听着江藤的话,冒出了冷汗。 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了。 是的,这位警视监目前正处在他职业生涯的顶峰。 想想看,整个东洋只有30余位警察,能够做到警视监。 能坐上这个位置,已是人中龙凤。 也正因为如此,石仓不愿意放弃这一切。 “每个人都是有罪的。”江藤说道,“组织知道这一点。你有罪,我也有罪。所以,我们必须身体力行进行赎罪。组织只会宽恕那些诚心悔过的人。你要记住,组织是给像你我这样的罪人,一个救赎的机会!” 江藤的声音中带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船票是给那些已赎清自己罪过的人。”江藤开口道,“只有最后的纯净之人,才能获得船票。所以,石仓,当你向组织证明你没有任何隐瞒,一心一意地服务组织之时,到时,这些问题自然会解决。诺亚方舟会为你抵御最汹涌的洪水。”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那位先生 第二百零八章 那位先生 国会议事堂不远处的一个隐蔽会所。 此时,已将近深夜。但今日在东京发生的重大事情,显然无法让东京的权势人物们入睡。不知道多少东京的大人物们,在这个夜晚辗转反侧,思考着江里子炸弹袭击事件,背后的含义。 可以确定的是,东京的各股势力,都在趁着这个波澜,开始行动。 国会秘书黑泽,这位曾是神童,智力极高的年轻人,当然在今晚这个重要的时刻,不会闲着。他要向“那位先生”汇报今晚的情况。 黑泽也知道了今晚发生的变故——江里子被抓了。 这是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结果。 而且,还是被京都警方抓了。 走廊的两侧是欧式悬空烛台的装饰,散发着的是像蜡烛一样的昏黄光线。在走廊的尽头,就是那位先生的房间。 房门紧闭。 但是,还未见其人,就感受到了压力。 黑泽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径直朝那房门走去,抬手轻轻敲了一下。 在得到房内之人的允许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生怕发出一些大的声响。 接走,他走了进去。 看到在办公桌上的人影。人影似乎在白纸上写写画画一些东西。如果仔细看的话,居然是一些线段和图形。 “黑泽君。”那位先生眼睛专注地盯着白纸上的图画,“几何真是一个复杂、玄妙的东西,你说,为什么这个世界竟然看起来这么规整,这么富有规律。简直就像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一样。” 听起来和煦的话语,却隐约透着一股威压。 这是有权者不自觉带有的命令语气。 黑泽咽了咽喉咙。这位国会秘书注意到了在书桌上摆放着厚厚的《几何原本》,便知道这位议员先生,又在研究其他的盎然兴趣了。 “夜这么深了。”黑泽开口道,“没想到您还在研究几何。” 黑泽自诩是一个聪明人。 但是,面前的这位议员先生,也算是超乎他想象之人了。 这大概是他见过的最为博学的人。 “你知道吗,黑泽君。”那位先生开口道,“改变东洋历史的事件,可谓是黑船事件。而东方、西方,拉开差距的真正决定性时代,是大航海时代。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两边出现了这么大的差距。” 随后,这位议员先生敲了敲面前的白纸,“你说,会不会奥秘就在这里。想要航海,就必须要学会导航。当时海员们对船只的定位方法叫做三角测量法。没有几何学,就无从在茫茫的大洋间,定位自己船只的位置” “那么,所谓的发现新大陆,也就不可能实现。即使你拥有造出巨船的技术,但是,也无法突破茫茫的大洋封锁。” 这位议员先生开始自顾自地说出起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话锋一转,突然问向这位国会秘书。 “还请议员先生明示。”此时的黑泽,根本没有什么心情关注这种事情。大航海、几何学这些同眼前无关的事情。 “可不能这么敷衍。”那位先生的声音传来道。 “您可能是想说细节吧。”黑泽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大多数人只关心历史中的帝王将相,但往往忽视了细节。比如,幕府将军的命令是怎么传达到各地大名的,传递的过程中如何防伪。再比如,如何统计古代的人口和赋税,怎么样才能准确地丈量土地和估计产量。” “人们读历史,经常只注重宏大叙事。”黑泽继续开口道:“很少人有人真正关心,一件件具体的事情是如何准备出来的。就拿民间津津乐道的战争而言,在历史中,最有趣的几乎总是那些重大的战役、以少胜多的惊险故事。” “大家都沉浸在主将的计谋和决策的果敢中,津津乐道,不能自拔。”黑泽说道,“但是,基本没有人关心行军打仗中的细节。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士兵的起床和睡觉时间。如何设置士兵的起床、睡觉时间,就这样一个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困难的问题,但只要真的研究起来,里面却蕴含着海量的复杂细节。” “没有人关心这些。” “而这些,恰恰就是成败的关键。”黑泽说道。 这位国会秘书展示了极其出众的临场应变能力。 在不长的回答内,可谓是交出了最好的答案。 也不愧是这样一个年轻人,能够做到了国会秘书的位置上。 然而,面前这位议员先生,却发出了笑声。 “黑泽君,你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因此,我也很欣赏你。不过,你的缺点就是过于纠缠在这些细节上。过分的纠缠细节,以至于没有看到全局。人的智力、精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分散到无穷多的细节中。这就是你的缺点。” “你说得很对,的确这些细节可能左右胜负。” “但是,真正左右胜负的是大势。” “而这些细节,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要表达的意思是——”这位议员先生拿起了面前的白纸,欣赏着里面的几何形状,“有时候看起来没有用的抽象观念,最终却派上了大用场。真正左右局势的,正是人心中的观念。” “这些抽象的念头,在日积月累中,就会不断地叠加起来,最终形成驱动人行动的力量和动机。所以,不要小瞧这些。” 这位议员先生抬起头。 他那锐利的目光落在了黑泽身上。 “黑泽,你要记住。你这个人很聪明,但是,你的眼光总是局限在这些功利的细节之上,因此,往往没有能够看到整副局势的图卷。如果你能够改正这一点,那么,你这绝妙的聪明才智,将能够发挥更加巨大的作用。” 这位议员先生的声音响起道。 仅仅只是白纸上的几个几何线段。 他便引申出了这样大的用意。 黑泽一时之间也不明白,面前这位议员先生,究竟是在抒发自己的感受,还是在敲打自己。黑泽的内心也困惑起来。是的,他从来就没有猜中过议员先生的想法。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案件 第二百零九章 案件 黑泽敬畏这位议员先生。不是因为他的权力,不是因为他的财富,也不是因为他的野心或者说叫做愿景的东西。一个聪明人会敬畏另一个人,往往是因为另一个人更加聪明。或者说,用聪明这样的词来形容这位议员先生,也是不够。 黑泽从来没有真正弄懂过这位议员先生内心的真正想法。 是的,即使连猜,都非常难以猜中。 也正因为如此,黑泽敬畏他。 “你又在琢磨事情了。”这位议员先生笑了几声,“你一定是在想,刚才我说的那番话,是在单纯的抒发感受,还是敲打你。” 这位议员的话语,十分精准的命中了黑泽的想法。 “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您。”黑泽苦笑了几分。 这位国会秘书没有掩饰。 因为他知道,如何掩饰,都逃脱不了这位议员先生的眼睛。 “江里子今天被抓了。”黑泽决定快点切入正题,直接汇报道。他不想继续将时间花费在讨论一些玄之又玄、没有边际的问题上。 “是哪位警视厅的高层抓的?”那位先生问道。 “京都警察抓的。”黑泽再度咽了咽喉咙,“听起来可能有点难以置信。但是,的确发生了。京都本部长西野,亲自率领队伍,千里迢迢地赶到东京过来,抓获了江里子,并且搭乘直升机逃跑了。” 说句实话,黑泽完全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当这位国会秘书抬起头来,仔细地观察这位议员的表情时,他读到的只有平静一种情绪。 是的,哪怕如此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他也看不到那位先生的表情上有流露出半分惊讶的情绪。 “您是否需要做出一些什么指示?”黑泽试探性地问道。 毕竟,江里子是被抓了。 她不是死了。 而是被抓了。 有时候,死人看起来很可怕。 但真正可怕的其实是活人。 人只要还活着,就会生出各种各样的变数。 “不需要。”那位议员先生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但毕竟……”黑泽忍不住说道,“京都警方办案是出了名的霸道野蛮,若他们使些违法的手段,从江里子口中翘出些什么的话,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我刚才不是才跟你说过吗。”面前的议员先生再度开口道,“黑泽君,你过于纠缠局势的一角。” “您的意思是——”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京都警方能够抓获江里子,在他们背后的是谁。但是,在江里子的身上花的时间越多,意味着他们偏离轨道的角度就越大。”那位议员的嘴角微微上翘,“他们此番捉住了江里子,他们肯定如获至宝。” “在今晚的行动里,无论江里子是否顺利,都不重要。”那位议员先生继续说道,“她如果能够成功而退,我们固然为她欢喜祝贺。如果她不幸被抓,那么警方在她身上花去的时间越久,警察就越不容易注意到真正迫在眉睫的事情。” 黑泽完全没有想到面前的议员先生竟然是从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这位议员先生把江里子当做了一个拖延对手时间的工具。 这就像是钓鱼中的诱饵一样。 当鱼一口吃了下去,以为能够饱腹一餐的时候,没有想到,迎来的就是被抓离海洋。 江里子就是这样一个诱饵。 让对手以为他们胜利了。 实际上,在消耗他们宝贵的时间。 “不过,你可以查查京都警方背后的主使者。”那位议员笑了起来,“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觉得这位主使者应该是一位很有趣的人。” 黑泽听着那位先生的话语,内心倒是忍不住嘀咕。 他并不觉得整件事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对了,团结盟今晚的总部在开会了。”黑泽继续汇报道,“他们正在研究总务大臣寺田涉及的献金丑闻。” “黑泽,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那位先生的声音响起道,“你说,团结盟这次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究竟是会切割寺田,还是不切割。人性真是有个有趣的东西。在利益面前,究竟会不会把多年的战友给抛弃?” 黑泽内心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虽然他说到了团结盟的事情,但是内心中,还在思考着京都警方的事情。这位国会秘书终究是绝顶聪明的人,他想到了一种危险的可能性,觉得有必要提醒面前的人。 “议员先生。这次指使京都警方的幕后者,我们眼下并不知道他们是谁。如果这个幕后者和团结盟的寺田联合起来,那怎么办?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构成破坏。” 这位国会秘书的内心想法很简单。 把江里子视作必得之物的京都警方一定有着更加深远的目标。 绝对不会仅仅限于侦破某一个案件。 问题就在于,如果京都警方背后的势力,与团结盟的寺田势力联合起来的,或许有可能破解当前的局面。 那位先生依旧端坐,“我明白你的担心。不过,现在的最为优先的事项,就是诺亚方舟的建造。大洪水的日期已经确定了。” 什么?!黑泽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大吃一惊。 大洪水的日期?!确定了?! 那岂不是一切事情都迫在眉睫?! 黑泽同样也知道大洪水意味着什么。 那是绝对恐怖的灾难。 “他们想查案子,就让他们查去吧。”那位先生笑道,“让他们去玩自以为是的侦探游戏。我现在关注的是,我们国家的内阁。” “下一步有什么指示吗。” 那位先生又拿起了身旁的《几何原本》翻了翻,像是在寻找其中的一个命题,然后又动手在白纸上演算起来,他像是想亲身体验一下在地理大发现时代的水手,究竟是怎样在茫茫大洋中确定船的定理位置。 随后,那位先生终于开口道: “不妨就给我们的内阁大臣们出个难题吧。” “日钢不是准备进入破产程序了吗。” 在这个夜晚—— 这位有着恐怖威压的议员,提到了一个破产案件。 一个东洋超大型钢铁企业的破产案件……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道理 第二百一十章 道理 黑夜中一部直升机正在穿梭飞行,发出巨大的引擎声。郊区中不少熟睡的人们,甚至都被这突如起来的噪音给吵醒。是有山火了吗?或者有人登山被困了?这是许多人的第一想法。在东洋,直升机出动常常就是因为两个原因。 北原坐在机舱里,看着茫茫的夜色。 这是他此前没有见过的景象。 “他们会追来吗。”北原看向西野问道。北原的神经还未完全松弛下来,仍然在警惕着一切可能变故的发生。毕竟,东京的警视厅可能还会抓住机会进行追击。 “不会的。”西野肯定的说道,“临时调过来的警用直升机,载油量不够。而且他们不知道这附近有停机坪,所以他们没有办法追过来。” 北原又往后看了一眼那个伤痕累累的女人。 江里子正在警察们荷枪实弹地看管着。 这个女人因为体力不支,已经先行昏睡过去了。 警察的随行医生检查过,暂无大碍。 虽然身上有着骨折,并受了多处皮肉伤,但总体而言,对于生命并无危险。 看着面前的江里子被牢牢的控制,北原总算渐渐地确信,今晚是赢了。 一场无比艰难的胜利。 然而,胜利有时候不意味着麻烦的减少。 相反,在前方的道路上,能够看到更多的困难。 “你怎么看起来,还是一副戒备的样子。”西野拍了拍北原的肩膀,“是时候该轻松一下了。” 这位警长留意到北原仍然是一副在思索的样子,忍不住这样说道。 “京都警察有网络安全部门吗。”北原突然开口问道:“我的意思是,能够像黑客一样主动去进攻的技术人员。”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西野说道。 “我们需要进行防范了。” “防范什么?”西野追问道,“不过,我们京都的警察本部,的确是有着一个网络信息技术大队。但是,进行黑客攻击什么的,这恐怕……” 这位警长有些犹豫地说道,“北原律师,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京都警方,进行黑客攻击吗。” 北原点了点头。 “是要攻击谁?” “东京的警视厅。”这位律师的声音响起道。 北原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但此刻,却如惊雷响起。 一时之间,竟让直升机轰鸣地引擎声,听起来也变小了许多。 西野正在打开水壶喝水,听到北原突如起来的话语,差点把口中的水给喷出来。警视厅?!你居然让我们京都警方去攻击警视厅的系统?!这简直太过荒谬,不可想象了吧!! 是的,面前这个律师总是提出一些让人意向不到的东西。从给国会秘书们的车辆安装定位器,再到这一次千里迢迢地奔赴东京抓获江里子。显然,这个律师又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那就是对警视厅进行黑客攻击。 还有什么是这个律师不敢做的?! 西野已经觉得自己的办案风格算是霸道野蛮了。可是,随着他同这位律师的交往深入,他竟有一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自己的霸道手段,比起这位律师时不时的毒辣想法,都要相形见绌。 “为什么要攻击警视厅的系统?”西野问道。 “严格说来,我们目前至少需要进攻两个对象,即一个是警视厅,还有一个外部的机构。”北原解释道,“这个机构就是东京中央银行。我需要你们侵入他们总行大楼的监控摄像系统,对特定的画面进行删除。” “这是为了自保。”北原说道,“今晚的东京中央银行大楼的监控录像,必然拍到了我的画面——也拍到了她的画面。” 北原向三澄看了过去。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三澄。 北原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三澄被卷入这样的事件之中。 “我们必须要保护自己。对于像这样的案件,东京警方必然会一帧一帧地观看今晚大楼内的全部监控录像。所以,我得保护好自己,也得保护好她。有关我们两个人的画面都需要删除掉。” “同时,你们也要保护你自己。”北原随即又看向了西野,“你们这些警员被拍到的画面,也要动用技术力量删除掉。要知道,西野你是本部长,别人或许不能轻易动你,但是,要动你手下的警员可就容易得多了。” 西野听着北原的话,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这个年轻人的心思缜密程度大大超过了他的想象。 “接下来就是警视厅。”北原说道,“我们一定要获得关于警视厅的情报。” “就算我们不对警视厅出手,警视厅也一定会对我们出手。”北原接着道,“可能听到我说对警视厅进行黑客攻击,你会感到吃惊。但是,警视厅完全有可能先我们一步,对我们发起攻击。因为他们想要刺探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追查江里子,我们想利用江里子来达成什么目的。” 警……警视厅网络攻击我们?!西野不断被这个年轻人抛出的一个又一个的观念给震撼到。然而,细想起来,却又十分合理。的确,警视厅那边一定会很想知道自己这边追查江里子是为什么! “所以,我们必须也要攻击警视厅的系统。”北原继续道,“主要是为了两点。第一,我们要了解警视厅对我们究竟查到了怎样的地步,这样在之后我们与警视厅的对抗中才不会落了下风。第二,警视厅本身掌握了哪些关于江里子的情报。或许,这能给我们突破江里子创造机会。” 在直升机上—— 北原开始细致地谋划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接下来应该采取的步骤,这位律师都进行了详细的拆解。 西野听着北原的分析,他的心情也开始凝重起来。他的确有些掉以轻心。现在,自己面对的不是过去单纯的那种侦破一个案件的事情。现在所面对的事情要更加复杂,更加凶险。 是的,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从来到东京带走江里子的那一刻起,京都警方就是警视厅的敌人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苏醒 第二百一十二章 苏醒 “接下来,就是江里子的事情。”在机舱内,北原开口道,“京都警方这边打算把江里子关押在哪里?” “第三拘置所。”西野回道,“那里是看押重刑犯的地方,安保十分完备。至少进去需要经过五层检查。不是我们自吹,第三拘置所的守卫能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西野对于这个关押地点,当然是自信满满的。 他想不出这里面会有什么问题。 “拘置所虽然隶属于警察体系,但是和你们警方应该是彼此独立的。”北原说道,“毕竟,为了防止办案的侦查警员滥用权力,监所的警察并不直接隶属于你们京都警方指挥,而是相对的垂直管理,以保证监所警员的不受干预。”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野道,“难不成你怀疑监所的警察会有问题?这怎么会呢?” 北原冷笑了一下,“西野警长。你可不要把你的同僚们想得太好了。监所的警察,恰恰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地方。这背后的道理很简单。平常监所这个地方谁也进不了,警察在里面根本无人能管。” “像西野警长,你们在外面奔波办案,起码还会可考虑涉案各方的感受,知道有一些事情不能够做得太过分。但是,像在监所里面,大门一关,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想要做什么,那更加肆无忌惮,无人能够制约。” 西野听着北原的一番话,忍不住说道: “北原律师。你还当真是谁都不信任。不过,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总不可能拘置所的警察被收买,然后把江里子毒死吧。这种荒唐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会发生的。” “不一定是这么极端。”北原回道,“打个比方,如若他们在审讯室装个窃听器呢。那么,到时我们向江里子的问话内容和获得的情报,都将全部被泄露出去。这种可能性,我们又该如何进行应对。。” 西野原先还觉得北原特别的多虑。 然而,这样被他讲着、讲着,自己竟然也开始担心起来。 “而且,你看——”北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现在新闻的都已经传播出来了。当时我们行动的时候,江里子正在对朝日新闻通话。她已经向这家东洋最大的新闻社曝光了一个巨大丑闻。” “是一个献金丑闻,涉及当今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北原说道。 内……内阁!!!西野的下巴几乎都快掉了。 整个事件变得越来越离奇了。 竟然还牵涉到当今的内阁。 那可是东洋的权力顶峰! 西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到底遇到的是一个怎么样的案件?自己是因为新干线的碰撞事件,才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追踪江藤的。在江藤车上的一张名片,就是指向这个江里子,没有想到最后这个女人还牵扯出了和内阁有关的事情。 要知道—— 案件一旦涉及到这些,就会变得空前复杂。 在西野的警察生涯中,并非没有遇到过干预。 他曾经查处过一个涉及洗钱的案子。 市政厅专门出面为涉案的企业进行说清。 希望他们警察高抬贵手,放过一马。 据说那家涉案企业的背后,是有好几个大人物进行了投资。 所以,一旦涉及到这些事情,案件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更何况,现在还涉及到了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里面会有多么激烈的斗争。 西野并不是一个关心政事的人,但就连他这样一个人,都知道来年四月的国会改选是多么的关键。 如果这件事真的涉及到了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可想而知,会有多少势力,多少人盯着江里子。 现在的江里子简直就变成了一块肥肉。 倘若能够掌控她,让她攀咬谁,就攀咬谁,这将会变成一件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烫手山芋。 这真的是一个烫手山芋!! “怎么样,西野警长。”北原微笑道,“现在是不是感受到了压力?” “你个小子!如果不是你,我会趟上这股浑水?!”西野不由得叫骂道。这位警长内心的确已开始感受到了压力。现在这件事已牵扯这么巨大,没有再回头的余地了。特别是今晚自己还率人从东京警方那边劫走了江里子,这就更不用说了。 西野抬起头看看面前这位年轻人。 自己跟着他在一起,仿佛被卷入了越来越离奇的事件。 “现在——”北原说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唯一能够存活的办法,只有胜利,不断地胜利。” “可是……”西野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现在是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尽可能地在国会秘书的车辆上安装gps定位装置了。江里子能够牵涉到内阁的总务大臣,那么在江藤的车辆上,能够检查出国会保镖的指纹也就不足为奇了。两者是真的有联系。” 直升机离地面越来越近。 逐渐能够清楚地看到树木上的叶子。 机舱门打开。 一行人迅速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警用运输车。 在车厢内的灯光下,北原的脑海中涌现着这段时间以来在东京的回忆。从新宿区市政厅的招投标舞弊案,到东京中央银行的监管之战,再到今晚的惊魂之夜。下一步,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北原回头看了一下依旧昏迷的江里子。 现在,突破口就在眼前了。 夜色之下,警车飞速驶往京都。 …… …… 就在北原一行人往京都赶的时候—— 深夜中,京都第三综合病院,住院部第7层301号房。在一张病床上,血氧监测仪时不时发出“滴”的一声,旁边的心电图正在有节律地进行波动。旁边的输液管正在滴着盐水和药物。 床上的人像是昏迷了很久,很久,陷在了一个永远不会苏醒的噩梦。忽然间,那苍白的面庞上,睫毛动了动,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一直闭着的双眼睁开了。丹羽真理奈——曾经报道过川本高速案、最后在京都不幸被人尾随用棍棒重击头部陷入昏迷的女记者,在这个夜晚醒了过来…… 【第四卷完】 (本章完) 第一章 发泄 第一章 发泄 江里子忽然惊醒过来。像是那种在空中突然下坠的感觉,整个人的身子控制不住一颤。在醒来的瞬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白色的房间,周围的墙壁都被用软包填充,即使非常用力地撞过去,恐怕身体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醒来的瞬间,江里子觉得头有些疼。 回忆立刻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是的,之前她是在东京实施组织的计划来着。接着……接着就…… 她头脑中混乱的画面渐渐地清晰起来,无数的画面开始拼凑成一个人影,一个恐怖的人影。 江里子想起来了。 那个叫做北原的律师! 就是他阻碍了那个晚上的计划!! 江里子想起了自己被一帮人拖到了东京中央银行大楼的楼顶天台。她只隐约记得最后双方在直升机面前的对峙画面,接下来的事情,她就失去了记忆的画面。 这位女人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遭,她在床上,旁边是一个吊瓶的支架,显然已打完了药水,针头被取走。自己身体上的一些外伤得到了包扎。但是,右肩仍然非常疼痛,显然骨折还没来得及进行处理。 她昏迷了多久? 江里子不知道。 这个房间没有钟表。 也没有任何窗户。 她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自己最终还是落到了敌人的手里。 江里子当然是不甘心的。很快,她就发现在房间的天花角落有着一个闪烁红点的玻璃罩。想必装着的就是监控摄像头,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有些笨拙地移动身体,从床上下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门外有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哐当!”一声。 几个穿着便服的男子进入房间之内,他们见到江里子,毫不客气地就抬手架住她,从床上拽了起来。整个过程丝毫没有顾及到江里子还在骨折的伤势。这些便服男子当然不会有所顾及,因为他们是京都的警员。 他们的同僚被江里子活生生地害死。 而面前这个女人只是骨折的伤势,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 江里子被这样粗暴地拽起,顿时感到刺骨的疼痛袭来。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忍不住痛苦地叫了出来,同时身体剧烈地挣扎。但是,再怎样挣扎也是毫无用处。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几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这是在哪里!!!”江里子愤怒地喊道,“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对我!!” 然而,任凭江里子如何挣扎。 她被按在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上面的桌板直接锁住。 同时,给她带上了手铐。 “这里是拘置所吗?!我要求见人!!!”江里子大声的喊道。 声音之大,以至于外面的走廊仿佛都能听到回响。 “等等你就能见到了!”一个警员轻蔑地说道,紧接着他猛地朝那个椅子踹了一脚。 椅子瞬间失去平衡,连带着坐在上面的江里子一起摔倒在地面。 江里子的额头也重重地磕在地面。 不过,好在地面也是软包。 即使撞到,也没有什么大碍。 “还是稍微克制一点吧。”一个警员坏笑道,随后这个警员又将椅子扶了起来。 江里子知道他们一定是京都警方的人,但是这样做,也太过肆无忌惮了吧!之前,江里子也接受过组织的培训。大抵知道万一不幸被抓,是一个怎样的流程。按道理来说,自己现在被关的应该是在拘置所里。 拘置所的警察和京都的警察是隶属不同的体系。 这样拘置所的警察就会遵守相应的规定,不会违法规定进行虐待、体罚犯人。 然而,面前的警察似乎完全不畏惧。 而且—— 江里子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些警员并没有身着警服。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细节。按道理来说,除非是执行特殊任务,否则警察必须要身着警服。可是,这些京都警察没有遵守这个规定,并且还敢在摄像头之下,堂而皇之地这样殴打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江里子感到了一丝害怕。 很快,房间门那边出现了影子,倒映在地板之上。 一个身着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走进了房间。 他似闲庭信步,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逐渐靠近,男子的表情也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 一种慎人的恐怖微笑。 江里子在看到这个人影的瞬间,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面前这个人就是北原。 挫败了自己计划。 并且将自己抓获的这个男人。 跟随北原进来的,还有西野这位京都警察的本部长。 江里子设想过自己被警察讯问的场面。 但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是被一位律师审问。 甚至警察都站在他的旁边。 这一切极大地冲击了江里子的认知。 面前这个北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放开我!!!”江里子激烈地晃动着椅子,“你一个律师有什么资格,在拘置所审我!!!” 北原听到之后,没有说任何话语,只是走上前一步。 下一秒,江里子看到了一个拳头挥起,她惊呆了,以至于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任何话来。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拳头直接朝江里子的脸上砸去,毫不留情的重击在这个女人的面庞。 拳头几乎揉进了这个女人的左边脸颊,只是在这一瞬间,江里子的脸部直接发生了变形。随着拳头离开了脸颊,皮肤和肌肉组织的弹性又让变形的部分恢复原状,但这一瞬间,皮下组织顿时破裂出血,形成淤青,同时撞击产生的震荡通过骨头,传递到了大脑上。 江里子结结实实地挨了北原一拳。 她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嘴角处已是鲜血。 “你……”江里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看到这个年轻人挥动起了拳头。 第二拳。 第三拳。 北原什么也没说,直接上前狠狠地打了她三拳。 “江里子。这几拳,是我替那天离开这个人世的警察打的。”北原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关节,“接下来就是还有那天新干线中惨死的市民……” (本章完) 第二章 崩溃 第二章 崩溃 江里子没有想过她竟然会被这般粗暴的对待。在房间内,时不时就传来江里子痛苦的哀嚎声。那位年轻的律师,真的是下了狠手。拳拳到肉的殴打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手下留情。 “你……你是一个律师……竟然……竟然还带头……违法……”江里子觉得口中弥漫着的都是血腥的味道。 “这是你应得的。”北原依旧保持着微笑,“法律是为了实现报应。仅此而已。你还想再接着嘴硬吗。如果你还想继续嘴硬的话,我们不介意继续对你用上手段。我的身边,都是经验丰富的警察,他们知道怎样打人而不留下伤痕。” “你……你这个恶魔!!”江里子再次高声地喊道,同时挣扎着身体。 “看来,你还挺有力气的嘛。”北原蔑笑道,“看着身材瘦削,但实际上,竟然这么有力气。受了这么多外伤,还能够大喊大叫。看来,你吃的苦头还不够。” 听到还要接着“吃苦头”,江里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她完全想象不到,为什么这个律师会动用这样的下三滥手段。他不是律师吗,他不是应该信仰程序的公正与正义吗,为什么他也会加入进来,一起使用刑讯逼供的手段?!这里明明是拘置所,为什么他们还敢这么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江里子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 “这里是拘置所!”江里子再次喊道,“你们这种滥用私刑的行为,我一定要举报你们!举报你们!!” “现在你开始想起法律的好了?”北原的声音带着讥讽的意味,“怎么?当你在安装炸弹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人命?当你以所谓天国的名义,制裁别人,难道就不是私刑?怎么这个时候就想要程序正义了?” “你!!!” “说句实话,我觉得还打得不过瘾。”北原又再向前走了一步。。 江里子是真的有点恐惧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了。 他似乎真的不在意世界上的任何规则。 “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拘置所的摄像头全部都会记录下来的。”江里子说道,“你们滥用私刑!你们警察是狼狈为奸!是滥用职权!这是犯罪!!你们最后全部都是会去坐牢的!!” 江里子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之内。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只有警察的嘲笑声。 “你们……你们……”江里子的话语已经有些结巴了。 她不知道这帮警察的底气究竟是在哪里。 就在这时,北原看着这位女人,开口道:“江里子。你觉得这里真的就是拘置所吗。” 句子不长。 但对于此时此刻的江里子而言,却是致命性的冲击。 听到北原的话,江里子完全呆住了。 这里……这里不是拘置所? 那……那……这里……会是哪里? 江里子从来没有想到,警察的胆子会这么大,居然没有把自己关在拘置所。江里子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在法律上,警察采取强制措施后,就必须要在24小时之内,将嫌疑人送往拘置所。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江里子再次拼命地晃动椅子,“北原!!你不是想打我吗!那你就来打!!看看你把我打死了要怎么收场!!!你再怎么打我,你都不会得到你想知道的情报!!”的 江里子的气焰,依然十分嚣张。 北原没有说话。 其他的警员也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从其他地方搬来了两台探照灯,放在了江里子面前。 那探照灯很大,就像电影拍摄场景用的一样。下面是黑色的三脚架,上面是大型的黑色灯柱。 北原拍了拍探照灯,“这是为了款待你,我们特地搬过来的大功率的照射灯。” “你……你要干什么?”江里子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搬两个大型的灯进房间。 “你听过一种刑讯逼供的方式吗。”北原的声音响起道,“它不会在你的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它不会让你感受到任何的痛苦。但是,就是这样一种方式,它能够让一只最顽强的人也彻底崩溃。即使是我也不例外。” “这种方式,就叫做‘疲劳审讯’。简单来说就是让你不睡觉。” 这个年轻人的话语中,透露着一种轻松的语调。 不……不睡觉?不让我睡觉?江里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到底还是一个经营金融的人士,对于警察使用的各种手段还不甚了解。 “咔”的一声,北原打开了探照灯。 刹那间,两道极强的光束在房间中亮起。 它们直接照射着江里子的面门。 光线之强,让被照射的人,即使闭上眼睛,也犹如在白昼一般。 仿佛两个散发着白光的太阳,就处在房间之中。 在这样巨大的光线照射下,正常人都不可能入睡。 江里子紧闭着眼睛,甚至到了无法睁开的地步。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对面传来声音。 “好好看着这个女人。每半个小时,就过来晃她一下,不要让她入睡。” 在强光之下,江里子甚至无法看到探照灯之后的人。 接着,她听到了“哐当”的关门声。 随后就归于寂静。 他们走了。 只留下两台探照灯在照射着自己。 而自己的身体则被锁在这把椅子上。 房间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刺眼的光线。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时间缓慢的流逝。 江里子受伤的身体,此刻最需要睡眠,来恢复体力。但在这种强光照射下,根本不可能入睡。并且,真的每过半小时,就会有人进来,要么直接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要么蹬上椅子几脚。即使你连打个盹都做不到。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对江里子的折磨。 起初,江里子还不相信,自己会因为不能睡觉,就招供。 渐渐地身体的疲乏感越来越强烈,脑袋越来越晕。 那种感觉越来越难受。 一天过去…… 两天过去…… 再到第四天的时候,审讯室里传来了江里子崩溃的声音,“我说!!!我全部说!!!让我睡觉!!!让我睡觉!!!” (本章完) 第三章 净化 第三章 净化 “说吧。” 房间内响起北原的声音。 江里子表情有些木然地坐在审讯用的椅子上。连续四天不能睡觉,将这个女人的意志终于折磨到了崩溃。任凭内心再如何强大的人,也终究敌不过脆弱的凡间肉体。 “先从你加入的这个组织说起。”北原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说句实话,我自己也对这个组织所知甚少。”江里子开口道。 “还不老实!!”旁边有一个警员马上就站了起来,抬起脚要踹向她。 “我是说真的。”江里子的声音有气无力地继续道,“这是一个非常严密的组织。我们很多情况下,只知道组织成员的身份代号。但是,对于具体是谁,什么身份,我们并不清楚。” “你是怎么加入这个组织的。”北原开口问道。 旁边的西野警长全神贯注地盯着江里子。 “通过江藤。”江里子说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组织的背后,似乎是一位国会议员在运作。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议员。我只知道组织的成员们,把这位国会议员,称为‘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北原听着这个称呼,开始暗自思忖起来。 西野从江里子的话语中,确认了这个组织的背后运作者竟然是一位国会议员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恐怕是倒反天罡吧。本来是民意的代表,结果却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是,事情的严重性,不仅限于此。 对于有权势的议员而言,他们掌握着极为恐怖的资源和人脉。 倘若这位神秘的议员真的将这种资源投入到去建立一个极端的组织的话,那对于东洋将是前所未有的大威胁。 而且…… 要知道,议员还是这个国度的权力上层。 这意味这个组织还有可能夺舍这个国度,控制内阁,甚至执掌最高的权力。 “你们之间是怎样互相联系的?!说得越详细越好!”西野立刻追问道。 “我也想说详细点,但是真的没办法。”江里子回道,“我们之间联系,是通过叫做‘使者’的人来进行联系的。所谓‘使者’,你可以理解为是组织内的信使。他们专门用来进行联络和传递信息。” “有谁是‘使者’?!” “没用的。你们想去抓捕使者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使者只负责传递消息。而这些消息都是经过特殊方式加密的。负责传递信息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要传递的究竟是什么信息。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传递的对象,在组织中的具体身份。” 江里子所说的一切,有些超乎北原的意料。 北原没有想到过,在这背后的,竟然是一个运作如此严密的组织。 “既然你说是一个组织,那么这个组织总有着目的、宗旨,或者想要干成些什么事情吧。”北原开口道,“那你加入的这个组织,最终想要干成的事情是什么。” 听着北原的问题,江里子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我们组织的目标就是——净化。” “净化?”西野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会从江里子的口中提到这个词,“净化什么?” “净化这个国度。”江里子表情认真地说道。 “这个国度已经没救了。你看看在这个岛国上每一天上演的事情。高层之间,忙于权力内斗,出现了一任任连百日都不满的内阁。知识分子之间则腐朽败坏,沦为御用文人,整天沉迷于如何将科研的预算装进自己的腰包。而企业之间,不是想着怎么设计出更好的产品和服务,而是想着怎样举报对手和搞垮对手的企业。至于说年轻人,在年功序列制下则被压得喘不过气,只能论资排辈,老老实实地遵守森严的等级制。” “请问,你觉得这个国度还有救吗。” 江里子虚弱的声音里竟依旧带有着蛊惑性。 以至于房间中,拿着手提电脑在做笔录的警察,都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 十恶不赦的坏人与光明正大的好人,也许只有一线之隔。 同样屠杀了数以万记的人,既可以是无恶不作的野蛮人部落,也可以是代表文明的将军。 “那么对于这个烂到透顶的国家,你们组织的选择是——”北原说道。 “是的,就是净化。只有彻底的净化这片土地,才能有新的希望。”江里子说道。 听着净化这个词,西野的神情明显紧张了起来。 听上去,这个词语就像是要发动某种重大的袭击一样。就像前几天在东京的炸弹袭击事件。要知道,东洋承平日久。在国内几乎没有发生过这种袭击事件,可以说,这里的安保,是四处透风。 如果真的有极端的组织想要发动袭击,那恐怕真的会血流成河。 就像之前的新干线碰撞事件一样。 “净化是什么意思?”西野说道,“给我好好的,彻底的说清楚!你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净化,在我们的组织里有另一个代号,叫做大洪水。”江里子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这个故事。在西洋的神教里,神明认为世间充满罪恶,不可救赎,于是发下大洪水。仅有动物生灵、诺亚的一家人在方舟上得以幸免。” “所谓净化,就是消灭着这世间的罪恶。”江里子的声音响起道。 西野和在场警员的内心,开始焦虑。明明这个女人,已被他们的疲劳审讯手段折磨到了意志崩溃,但是,他们依靠警察的直觉,仍然从她的身上嗅到了极为危险的味道。 “消灭这个世间的罪恶?!”西野忍不住开口道,“你以为你们是神?!一招手就能呼风唤雨?!这个所谓‘净化’,到底是要对这个国度做出什么事情,你好好的说清楚!!如果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你不要想过得好!!” 江里子再度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像是藏着锋利的刀芒。 哪怕此刻她被抓住,但内心的骄傲依然没有放弃。 “你们这么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净化’的含义……” (本章完) 第四章 含义 第四章 含义 房间内,所有人都注视着江里子,准备从她口中听出来到底什么是“净化”。这个组织究竟是想对东洋做出些什么。 “我希望你们理解。”江里子开口道,“虽然我组织在东京的炸弹袭击计划,但是我对组织的‘净化’计划的细节,也不甚了解。只是对‘净化’的轮廓,有一个模糊的认识而已。” “连你都不了解‘净化’行动的细节吗。”西野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起码应该算是组织的一个高层吧!” “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之间都是通过使者来传递信息。没有人能够对这个组织的全貌有所了解。”江里子说道。 “那就先讲你知道的。”北原说道。 “我们组织的目标正如我刚才说得是‘净化’。”江里子道,“所谓‘净化’一共有三层含义。” “三层含义?!”西野皱了皱眉头。这位警长的心中,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感到,江里子背后的这个组织很可能将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为难缠的对手。 “第一层含义的净化。”江里子继续道,“就是指肉体上的净化。” 此话一出,房间内的警员都神情大变。听到肉体上的净化,他们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某种针对公众的大规模袭击。 “怎么个净化法。”北原盯着面前这个女人。 “要想净化这个国度,首先就要净化有罪的人。”江里子,“有一部罪人的罪过之深重,以至于必须要从肉体上来净化他们。” “这些所谓的罪人是谁!!”西野内心变得更加焦急,“你们是想要做些什么。” “毁灭他们的肉体。”江里子说道,“这就是‘净化’的含义。只有抛弃罪孽深重的肉体,灵魂才有可能得到往生。至于说这部分罪人是谁。请允许我引用西洋神教的故事。神明曾经降下天罚,摧毁了两座城市。” 听到江里子这样说,房间内的警察,神色都变得异常沉重。 “你的意思是,这个组织将在东洋的两个城市发起大规模袭击?!”西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净化?!你们的净化就是对无辜的民众进行杀戮?!” “你说的不正确。”江里子说道,“没有人是无辜的。上层之所以能够成为上层,本质上也是因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响应了下层的需要。上层所体现出来的恶,某种程度上就是下层民众的具象化。因此,这里的净化当然包括普通人。” “毋宁说,恶滋生的最终源头就是民众。”江里子话语冷酷得简直让人可怕。 北原听到江里子的话语,没想到这个组织疯狂到要对东洋的两个城市发动袭击。 其中一个地点,不用说,也应该是东京了。 那么另一个地点会是在哪里? 京都? 大阪? 神户? 都有可能,不好说。 西野直接上前揪住了江里子的衣领,“快说!!你们打算袭击的两个城市,究竟是哪里!!” “我说过,我对于计划的细节并不了解。”江里子冷淡地回答道,“你可能觉得我们是疯子。但事实是,如果没有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世人是不会觉醒的。他们只会继续沉浸在幻想中,像猪一样生活!” “你真的是!!”西野抬起手,就是要朝她挥出一拳。 “接下来的内容,难道你不想听吗。”江里子说道。 西野的拳头停在半空,没有落下。 是的,这位警长想起来,刚才江里子说“净化”有三层含义。 这才是第一层。 “说!!!”西野怒吼道。 “‘净化’的第二层含义就是对权力进行净化。”江里子开口道,“方才的净化是对世人。那么当土壤消杀干净之后,我们就可以进入下一阶段。开始对土壤上的树木果实进行净化。也就是对于掌权人士。” “你们是要暗杀高层吗。”西野说道。 “你要注意我们组织的用词,是‘净化’。”江里子开口道,“我们的用语,不是’毁灭’。‘毁灭’与‘净化’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前者只是单纯的破坏。但后者则是致力于让事物变得更加完美,更加至善。”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再说得更清楚一点!!”西野怒道。 “恐怕她的意思是——”北原在旁边说道,“这个组织不仅仅是要暗杀权力的高层人士,其终极目标是获得权力。也就是控制东洋的内阁,打造一个他们组织所谓的‘洁净’派。所谓的净化权力,本质上是他们要夺取权力。” 西野听着北原的话彻底懵了。 这个极端的组织,竟然还想要夺取最高的权力。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你才在东京进行炸弹袭击的时候,向朝日新闻打了那通电话,曝光了内阁总务大臣寺田的献金丑闻。”北原说道,“你们组织的目标就是明年四月的国会改选对吗。你们想通过在东洋的两个城市发动袭击,搅乱局面。然后在改选中浑水摸鱼,拿到足够组阁的票数。” 只是一瞬之间—— 北原就将所谓的肉体净化和权力净化连接起来。 第一步的所谓肉体净化,只是为了接下来的权力净化做准备而已。 估计,是想利用袭击激起民众对当局的不满。 就像江里子在东京所做的那样。 塑造一个为民请命的所谓形象。 江里子听到后,仍然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西野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回答!!” “你们还是将我们组织想得太过于狭隘了。”江里子篾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们会像你们一样在乎权力的争斗吗。你们觉得我们会像你们一样尔虞我诈吗。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夺取这个权力或者那个权力。这样的目标,只不过是陷入东洋历史上一个又一个的轮回而已。” “我再说一遍!我们的组织,是为了净化。净化权力!!!而不是争夺权力!!” (本章完) 第五章 第三层含义 第五章 第三层含义 房间里回荡着江里子的声音。众人都被这个组织的疯狂程度所惊讶。这个所谓的“净化”计划,竟然包括了在东洋的两个大型城市发起袭击,同时还瞄准了明年四月的国会改选,想要执掌最高的权力。 这个组织还真是敢想啊。 西野内心在不断思索。如果说这个组织真的有计划要执掌权力的话,那么这样一来,范围似乎就可以缩小了很多。目前,国会主要就是两大派别在进行胶着,分别是团结盟和自新会。难道说,这个极端的组织和自新会存在关系? 这只是西野的初步内心判断。 但是目前没有更多的证据。 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现在自新会的势头正盛,在最近一举连续斩获了多个选区的票数,甚至连一些团结盟的铁票仓,都转向了自新会。很多人说,明年四月的国会改选,众人极有可能看到自新会能够成功挑战团结盟,问鼎内阁。 对于这样势头正盛的大派,贸然发起调查,无疑就是在找死。 北原盯着江里子,接着开口道: “你说了。净化一共有三层含义。刚才,你只讲了两层。还有最后一层。你继续说。” 北原这样一点,西野和房内的警察马上都神情紧张地盯着江里子。 这个组织已搞出那么多疯狂的计划。 这最后一层,又会涉及到什么?! “这第三层的含义。”江里子开口道,“是针对物质财富的净化。” “对财富的净化?”西野没有忍住,内心跟着默念了一遍。 “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堕落的时代。”这个女人具有蛊惑力的声音响起道,“所有人只知道追逐利益。每天都活在如何能够最大化地实现自己的利益之中。这里的社会,这里的每个人,内心都无比浮躁,想着怎么赚得盆满钵满。” “对财富的追求,可悲地成为了第一要务。善良、正直、诚信、仁义、所有美好的道德品质,在今日都已经失去了意义。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本该是服务人的财富,倒头来却凌驾在一切之上!” 这一番话说得是大义凛然。 就连在场的一些警员,内心都受到了震动。 大伪似真。 大奸似忠。 莫过于此。 就在房间内的氛围,隐隐被江里子控制住的时候—— 忽然间,北原冷不丁地说道: “是吗。我倒觉得这挺好。” 听到这句话的江里子顿时睁大了眼睛。显然,她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公然为这种畸形的风气唱赞歌。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里子反问道。 “一切都以金钱来衡量,不挺好的吗。”北原开口道,“金钱的本质是交换媒介。你只有提供对别人来说是有价值的产品或服务,你才能换得这个价值。你认为追逐金钱,是自私自利。但在我看来,却正好相反。” “你只有先去满足别人的需要,你才能挣得金钱。挣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慈善事业。” “你说民众是愿意生活在雅典,还是生活在斯巴达。我想,如果有的选择,他们都愿意出生在雅典。” 北原对江里子说的一番针锋相对的话,也同样让房间内的警员吃了一惊。 这间审讯室,仿佛变成了大学的一间教室。 两个持有相反观点的教师,在向学生们分别布道。 不过,江里子听得北原的一番话,却也愣住了。 是的,这个年轻人,不仅拥有着恐怖的实力,具有算计和洞察他人的能力。 这个年轻人的思想观念更是诡异得可怕。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嘴里,总能说出这些歪理。 而且,江里子一时之间竟觉得无法反驳。她自恃完美的思想体系,在北原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你再说的清楚一点!到底什么是净化物质财富?!”西野站了起来,大声道。 “罪恶的财富必须泯灭。只有这样,才能进入一个新的纪元。”江里子同样提高了声音回道,“组织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是,这个国度,所有国民的财富,都将会接受净化!!!” 江里子笃定的神情和语态,一时之间让房间内的警员都感到了毛骨悚然。 所有国民——? 这不就意味着在场的每个人,也会受到波及吗? 这怎么可能?! 想想看,自己存放在银行的存款,安安全全的,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的被“净化”?!这种说法实在过于荒唐。警员们想把江里子的说法,当做疯子的一种无意义的恐吓,但是,看到江里子这样笃定的神情,他们不免又有些动摇。 江里子这个说法—— 相当于你存在银行的钱,会莫名奇妙的减少。 这恐怕是只有幻想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北原咀嚼着江里子的话语。这个女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这个组织会通过某种方式,来造成全国范围内的居民财富蒸发。是一种类似经济危机的情况吗?这是北原唯一能够想到的方式了。 但是,仔细想想不很可笑吗。 有哪个组织能具有引发经济危机的本事? 如果真有的话,这个星球早就被掀得天翻地覆了。 “我跟你说了!!你再说得仔细点!!!”西野开始猛烈摇晃着江里子。 “我说过……对于……对于组织计划的细节,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好。”北原接着开口道,“我接下来还要追问更多关于这个组织的细节。” 北原示意西野后退。 随后,这位年轻的律师,抬手轻轻地搭在了江里子的右肩。 她的右肩也是她骨折的地方。 北原看向江里子开口道: “希望你不要再用这种神神叨叨的语气,来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你再这样故弄玄虚,我可以担保,接下来你将会感到很痛,很痛,痛到生不如死。” 北原的语气传递着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在命令着面前这位女人不要试图抢夺问话的节奏。 在告诉江里子,她面前唯一的路就是好好和他们合作。 “你听清楚了吗。” (本章完) 第六章 等级 第六章 等级 “我发现真的看错了你。”江里子说道,“我从来都不会想到过,在这样一副年轻人的面孔之下,藏着的是这样一个歹毒、狠辣、只知道算计的灵魂。” “谢谢你的夸奖。”北原面露微笑道,“但是,江里子。你这种扮演正义伙伴的游戏,可千万别入戏太深。我怕有一天,自己真信了这套鬼话,那就彻底麻烦了。” “好了,我接下来的问题是——这个组织的层级、架构。请你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我。” 江里子感到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右肩上,就像是一个钳子在夹着自己。只要自己接下来的语气稍有些不对劲,这位律师恐怕就会毫不留情用力掐着自己骨折的地方。这个北原,真的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 “组织的架构非常扁平。”江里子说道,“只有三级。处在最低一级的人,我们称之为‘奉道者’。他们也就是具体执行事务的人士。比如东京夜晚,炸弹的布置安装,这种具体事务的执行,就是由‘奉道者’来进行。” “第二级,我们称之为,‘布道者’。他们身兼两个职能。第一个职能是负责具体事件、具体行动的筹划。他们是行动计划的制定者。第二个职能,他们具有拉拢新成员,加入组织的任务。这也就是,他们在组织内被称为布道者的原因。” “第三级,就是执道者。这一层的人士,他们是能够接触到‘那位先生’的人。他们负责整个蓝图的设计。” 在江里子的讲述之下,一个个北原和警察们没有听过的词语,蹦了出来。 奉道者、布道者、执道者,这个组织还真是会整这一些故弄玄虚的名堂,北原内心这样想道。 “那么,你是处在哪个级别。” “我是布道者。”江里子说道。 众人都没想到,江里子有着这样滔天的能量,结果也还是处在第二级。连那位先生的面,都见不到。想想看,江里子在东京的地下产业是一个怎样的江湖地位。这样一位能够在灰色产业呼风唤雨,在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的人物,竟然连那位先生的面都见不到。 这还只是组织的第二层。 如果是到了第三层的级别,那这些人的能量和势力网岂不是更加庞大?! “像你这样级别的布道者,大概有几人。”北原问道。 “布道者大概是二十位左右。” “有担任公职的吗。”北原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你还真是直接啊。”江里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样问我,你不怕我就编一下谎话来骗你吗。” “我们受不受骗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你会不会痛。”北原的眼中闪过一阵寒光。 江里子也开始识趣起来。她逐步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一个不能招惹的对象。如果自己惹怒了他,将会吃到很多、很多的苦头。 “当然是有的。”江里子说道,“而且数量还不少。” 江里子的话语,就像一阵惊雷一样在房间内警员的心中炸响。 许多警员的表情骤然间都变得异常难看。 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极端的组织,竟然能够渗透到这种地步。 居然连担任公职的人,都有受到他们的蛊惑。 北原看了西野一眼,向这个女人问道: “请问,警视厅里面有没有所谓的‘布道者’。” 江里子听到这个问题,干净利落地点了点头。 这点头的动作,无异于在警员的心中掀起了更大的风浪。 连……连警视厅都有他们的同伙?!许多警员的内心不可置信。要知道,警视厅可算是东洋警察的高层了。能够在警视厅工作的同僚,哪一个不是有赫赫的功绩和长时间的实打实的警察经验。 连这样的人,都能加入这种极端的组织。 警员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局面。 要知道,那可是警视厅。 掌握的资源、情报,可远远要比京都的警察要多得多。 西野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他不能够断定面前这个江里子到底是不是在说实话,还是故意放出烟雾弹,想要分裂他们警方,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后,要小心自己的同僚,这个总是没有错的。 北原听到江里子的回答,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这个组织的网络究竟能够延伸到一个怎么样的地步。 要知道,能够在东京的五家大银行机构内安装布置炸弹,这背后如果说警视厅没有内鬼相助,北原是不相信的。 反过来说,倘若这个组织连严密的警视厅都能渗透进去的话,那就意味着任何机构可能都存在着这个组织的“布道者”。 这样一来可真就是棘手了。 北原还想起了会计检查院。曾经帮助自己的那位调查官结城。说不定,会计检查院里面,或许就有这个组织的布道者。 现在,所有自己能够接触到的公职的人员都不可信了。 哪怕是结城。 这并不是说结城就是“布道者”,而是说结城可能会无意间将自己的情报泄露给了同在会计检查院的这个组织的同伙。 “江藤是‘布道者’吗。”北原问道。 听到“江藤”这个名字,在场的京都警员们霎时目光又落在江里子的身上。江藤,这个导致新干线碰撞惨烈事故发生的犯人,是京都警方绝对无法饶恕的存在。 “江藤是‘执道者’。”江里子说道,“他是能够接触到‘那位先生’的人物。并且,他还是‘执道者’中非常特殊的一位。因为,江藤参与了组织的创建。” 北原的眉头皱起了。 江里子的回答,有些超出这个年轻人的预料。 他听江里子的话下来,他觉得江藤可能充其量不过是一位布道者。因为他的势力和关系网,似乎还没有江里子庞大。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不起眼的律师,居然会是组织中的“执道者”。并且,还参与了这个组织的创建。这个江藤,真的是会给人“惊喜”。 在审讯室内,北原越来越觉得自己之前感到有一张无形巨网在罩住自己的感受,看来是真的了…… (本章完) 第七章 日钢 第七章 日钢 “怎样能抓到其他组织的人。”北原开口道,“像你一样的布道者,还有江藤。” “我说过了。组织其他成员的身份,我并不是很清楚。”江里子说道,“但是,我知道江藤和组织的另一位布道者,最近在筹划的事件。也许,你们顺着这个事件,能够找到江藤和组织的另一位成员,也说不一定。” “他们是在谋划什么?!”西野立刻抢着问道。 “日钢破产案件。”江里子答道,“我知道的仅到这里为止。 在听到日钢破产案之后,房间内的警察都忍不住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些警察大都是四十岁往上的样子。他们经历过之前东洋经济快速腾飞的年代。而日钢,就是那一快速发展时期的象征。 日钢的全称是,神日钢铁制造株式会社。它是东洋最大的钢铁企业,其粗钢年产业在峰值时,一度到达过世界第一。是的,一个大洋岛国的钢铁企业,竟然能够在巅峰时,占据世界第一企业钢铁年产业的名位。这是东洋那段经济腾飞的最大象征。 也正因为如此,在场年纪大一些的警察,更是对日钢抱有着特别的情感。 因此,当他们听说日钢竟然陷入破产的情况时,他们呆住了。 事实上,日钢近些年的确岌岌可危。 世界范围内的钢铁产能过程,严重冲击了钢铁价格。 同时,前些年西洋一度发生的房地产危机,更加造成了全球范围内的房地产业局面低迷。 再加上人工成本高企,大宗商品的价格由于通货膨胀的影响,居高不下。 这一切都让钢铁企业的利润急剧下滑。 到了最近这些年,日钢已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虽然经历过了多次银行的信贷救助,但是现金流却在不断枯竭。 最近更是屡屡传出将要进入破产程序的传闻。 而如今,这件事却被江里子说了出来。 难道——日钢真的要破产了?! 在场的警察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组织想利用日钢破产事件,做些什么。”北原进一步追问道。 “具体细节我真的不清楚。”江里子说道,“但或许就和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有关。” “就是你之前向朝日新闻爆料的那个内阁大臣?” “是的。总务大臣寺田一直是日钢项目的协调人。”江里子说道,“团结盟一向把能够拯救日钢,作为他们潜在的一项经济功绩来看待。恐怕,在这个案件里,组织也可能是想迁出另外一些关于寺田的丑闻。” “为什么你们把目标瞄准了寺田。” “我不清楚。在这一点上,我也仅仅只是一个执行者。”江里子回答道。 北原听着江里子的回答,觉得开始头疼起来。钢铁一向是重资产的企业,像日钢这种企业,规模往往在数十万亿円的级别之上。同时,还会涉及到成千上万产业工人的生计。光是想想看,就知道日钢案件是一个怎样棘手和复杂的情况。 这个组织,究竟是想利用日钢达到一个怎样的目的。 “之前我新闻倒是看到过。”西野对着北原说过,“内阁曾经召开过数次紧急会议商讨如何挽救日钢。” 日钢对于东洋而言,不是一家单纯的企业。 而是一个精神符号。 象征东洋曾经的辉煌。 更何况,日钢一旦真的走向破产清算,不仅仅有大量产业工人流离失所,就连钢铁这一支柱产业,都将全部拱手让给外国人。 也正是考虑到这种情况,现任内阁曾经多次召开会议,讨论关于日钢的情况。 但是,毕竟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如果只靠开开会议,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挽救一家企业,那这天下间要干成什么事,简直太过简单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使内阁对此非常重视,但是日钢仍旧一步步地走向破产的边缘。 北原在房间内思索着江里子提到的日钢破产案件。 他们手上当然没有日钢的企业内部情报。 但是,八九不离十,这家企业一定是非常不乐观。 如果说,挽救日钢的行动失败的话,那无疑将在东洋的经济产业掀起十分巨大的风浪。 北原想起了江里子提到的净化含义。 难道日钢破产案件会和这个组织的第三层净化有关? 北原一时之间也猜测不到这个组织究竟要利用日钢破产案来做什么用途。 不过,像日钢这种企业,背后免不了又是一大堆的利益纠葛,不知道多少人的蛋糕都在里面。 要追查这种案件,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我已经对你们说了这么多。”江里子说道,“你们总该回馈我一点吧。我要睡觉,我真的累了。” 江里子的脸庞透露着疲惫的神色。 北原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江里子的请求。他转身朝审讯室外面走去。他要好好地消化一下今天江里子给出的情报。他需要一段时间来进行独处和思考。 他的身后,传来了西野警长的声音。 “接下来,你给我们好好交代京都的事情!” “京都的事情,我不知道,那都是江藤干的!” “你一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给我说!!” “啊!!!啊!!!”审讯室内传来着江里子痛苦的哀嚎声。 京都的新干线惨烈事件是在场警员挥之不去的一个噩梦。 因此,他们毫不客气的给江里子上了各种非常规的手段。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情报,也得乖乖吐出来! “你们这群人!!真的毫无信誉可言!!”江里子冲着那位律师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们就是一群恶魔!!你们就是应该被净化的对象!!你们这帮为非作歹的家伙,竟然胆敢在拘置所滥用私刑!!你们会遭报应的!!” 听到江里子的话语,北原转过身来,看向了这个女人:“这里不是拘置所。所以,请你好好地放心,在这里休息。” 不……不是拘置所?!江里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审讯室的门关上。 “不要!不要!!”江里子的声音在里面发出道。 (本章完) 第八章 一起 第八章 一起 关押江里子的地方是一间特殊医院。这是北原的安排。有价值的情报,估计也就是几个星期能突破出来,突破不出来,后期也难以再获得。因此,北原让京都警方以治疗嫌疑人的名义,把江里子关在了这个场所。 这样一来就可以隐匿江里子的确切关押地点。 让所有想找她的人,都找不到。 至少,等这几个星期之后,再送回拘置所。 经过复杂的长廊和电子锁的门,北原走出了医院之外。现在是晚上9点多,距离江里子被抓差不多过去一个星期了。 上次来京都已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重新踏上这个城市的土地,北原心中感慨万分。 走在两边带有这古色古香的唐式建筑的街道里,夜色下的灯笼模模糊糊地照着小店。北原就这样沿着京都里的道路,朝酒店走过去。 很快抵达酒店。 打开房间门。 北原坐在了房间的椅子上。继续审讯江里子的任务就交给京都警方他们了。自己继续呆在这边,也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北原打算过几天就返回东京。这几天他也让西野偷偷查了警方的内部系统,自己和三澄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东京警方的视线之内,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接下来,回到东京的任务—— 毫无疑问就是要追查日钢破产案件。 根据江里子的情报,日钢破产案件将会涉及到江藤和另一位布道者。并且,警视厅那边也有一位布道者或者是执道者的级别的组织人物。警视厅那边应该会持续行动,就算京都警方想替自己隐瞒,也估计隐瞒不了太久。 该有的蛛丝马迹,最后也还是会被察觉。 这就意味着,回到东京之后,自己将要面对这个组织的三位高层人物。 想想看,这就非常棘手。 一个江里子就弄得这么麻烦。 那么江藤再加上这个组织的两个高层,恐怕更难对付。 北原的眉头也不自觉地开始紧锁起来。 不过,除了这些事情。 北原却还有一个真正担心的事情。 那就是三澄。 这位女法医。 那天,她也进入了东京中央银行的大厦。京都警方这边对监控数据的网络攻击,也不一定就能够将她的画面全部删除干净。 她已经因为自己卷入这个事件了。 就在这时——酒店的房门突然响起敲门声。 “北原,在吗。”一个女声传来。 正是三澄。 随着北原起身打开房门,这一男一女再度面对面地坐着。 经过了东京的惊魂一夜,三澄已然明白了北原现在所处的局面凶险万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曾经的心上人,竟然独自一人在面对这样的危险。 “我和京都大学里的一些教授认识。”北原主动开口道。在之前京都大学系列官司中,北原也结识当时一些反武内派的大学高层。 北原看着这位女法医继续说道,“你现在挂职的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我记得是有允许进修的。我可以帮你联系到京都大学的访学项目,让你过来这边做一、两年的科研工作,当当研究员之类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北原能够想到的唯一万全之策了。 让三澄暂时去京都大学进修,避一避风头。 而且这里有京都警方可以保护她。 也算暂时远离东京这个是非之地。 房间内的灯光照射着这位美人法医的面庞。法医工作的繁重,虽然让她的脸上有一定的倦怠神色,但依旧遮盖不住她的貌美。 三澄听着北原的话,没有回应,就静静地呆坐在椅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三澄想起了以前很多时候和北原相处的画面。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对问题的解决方式,就是将我一把推开。”三澄的声音响起道。 “这是为了你着想。”北原说道,“你也亲眼见到了这个组织的凶狠程度了。他们可以拿着枪杀人,可以在建筑物安装炸弹。你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没有用出来的残酷手段。估计未来一段时间东京都不会太平。虽然你是在西武藏野市,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地远离危险。” 北原的话语,内容虽然是在关心着三澄的安危,但是在言语中却不似带着情感。仿佛就是在做着最佳的利益计算,把这个安排到这,把那个安排到那的感觉。 三澄听着北原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关心着她。 但是,每一个字都在推远着她和北原的距离。 三澄抬头看了一眼房间。 她发现北原好像在收拾行李了。 是的,他一定是要回东京了。 可是,就连这种事情,也不愿意告诉自己。 三澄不愿意这样。 她不希望受到北原如此的对待。 然而,自己能够义正言辞地把心中的不快说出来吗。 没办法说出来。 因为这个男人口中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最优解。 只要自己反驳,一定会给他添麻烦的。 是的,也正因为如此,三澄的内心更加感到绝望。 自己和曾经的心上人,距离在一点点的变远。 但却无能为力。 明明,好不容易两个人曾经在京都相遇了。 明明,好不容易,有了些机会可以再重新沟通。 命运却仿佛在两个人之间开了大大的玩笑。 偏偏有着这样危险的遭遇,降临到一方的头上。 但也正因为这样,三澄更加无法忍受。 自从来到京都之后,北原也的确遵循承诺,将他遇到的事情,将给了自己听。但是,这个内容明显有着遮遮掩掩,比如将一些危险的地方删掉了,将一些可怕的人或事,故意讲得轻描淡写。 三澄知道面前之人的想法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可是,越是这样想,三澄内心却越不好受。 不要麻烦别人。 这是刻在东洋人里的观念。 但是,这应该是适用于陌生人之间的相处法则。 对于亲近的人而言,不就应该去麻烦吗。 如果不能一起陪伴,一起面对,那么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北原!!!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永远不愿意让我和你一起面对!!!!”房间内响起了三澄的喊声。 (本章完) 第九章 厌恶 第九章 厌恶 酒店内房间的灯光很暗,以至于看不清三澄脸上的表情。在冲北原喊了一声之后,她微微侧着身子,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不想让她自己的表情,被这位男律师看到。 北原没想到三澄会这样。 一时之间,他也有些哑然。 三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想来是一个内心矛盾、倔强的人。她童年父母在家焚炭自尽,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创伤。因此,她一直不愿意对别人表露情感,她总是愿意将内心的想法藏起来。 从小到大,她也没有什么朋友。 她的学业固然是优秀,但学生时代的她,却是沉默寡言。也正因为如此,她在学生时代颇为不合群。遭到排挤是常有的事情。一直到工作之后,她才摆出着一副私底下训练过的笑容,对着外人,假装着很健谈的样子,和同事攀谈。 在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的同事看来,三澄总是一副乐观向上,开朗的样子。 但其实,这并非是是她的真实样子。 这只是她勉强假装出来的样子。 戴着这样面具的生活很累。 而北原是第一个她遇到的,能够在他面前没有顾忌的表达情感的人。 是的,可以在他面前生气。 可以在他面前放声大笑,不用在意形象。 可以在他面前不用多想,就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北原是一个体贴的人吗? 不是。他有时候看起来是个马大哈的样子。 说是要满足女生从小的那种绅士般的幻想对象,那肯定不是的。 更别说,有时候北原还会故意地装傻,想蒙混过关。 但不知道为什么,三澄却在与北原的相处过程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安的感觉。 他是一个可靠的人。 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在北原的面前,三澄不必戴着面具生活。 大学毕业,跟北原分开的原因是因为当时自己要去关西进一步进修。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三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关系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她害怕在这段感情陷得更深,最后却依旧没有结果。 因为害怕,她选择了推远。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幼稚,也不负责任的想法。 三澄本以为自己能够独立一人的就这样生活下去。 可是,当一个人体会过不孤独的生活之后,她还能再回去以前的那种日子吗。 是的,已经回不去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几个月前于京都同北原相见过之后——三澄第一次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现在,三澄的内心是一种难受和悔恨的复杂情绪的交织。 难受是因为,她见到了自己曾经的心上人身陷这样的险境。她替他感到担忧、感到害怕。同时,也是因为心上人没有告诉她这一切,让她有一种被疏离的感受。 另外则是悔恨。 方才她冲北原大声喊。 责怪他不对自己说这些遭遇。 然而,其实一开始,是自己将北原推远了。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三澄知道让过去的感情重新再开始,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眼下也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但至少,在这种时候,三澄想陪伴在北原的身边。 她真的不想再经历失去亲近之人的痛苦了。 三澄有些不敢看向北原。 这位一向倔强的女法医,竟然也有生怯的时候。 忽然间,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你对我发火的样子。那个时候,好像是我们两个见面,我一不小心迟到了。那天你也刚好是因为期末的论文给打了一个低分,心情不好。于是你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来我要注意礼仪的事情,于是一口气从见面的准时问题,一直讲到了吃饭时拿筷子的姿势。” 三澄突然愣住了。 她没想到在冲北原发火后,她听到了以前两人相处的事情。 这些是好久好久的事了。 可是,又像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 往事一幕幕的回忆再度涌上这位女法医的心头。 明明自己曾经说过—— 绝对不能再掉眼泪,一定要永远笑着对人。 但这一瞬间,三澄的眼睛真的模糊了。 她努力睁着眼睛,试图不让那该死的眼泪流出来。 明明说过了,就绝对不能掉眼泪。 “我知道你是想和我一起面对。”北原开口道,“但是,真的太危险了。我不会愿意让你承受这种危险。” 北原的话语说得非常决绝。 但实际上,方才北原看着三澄的样子,内心的确产生了一丝动摇。 往日的情感,也在一瞬之间,同样涌上这位律师的心头。 但是,理智依然占据上风。 让三澄掺和进来,是对她太不负责。 北原不可能这样做。 然而,在说出这番话时,北原竟又有点怀疑自己的动机。如果是真正的自己,那么拒绝三澄掺和进来的理由就是,怕她拖后腿。说白了,是冷酷的利益计算。然而,在方才拒绝三澄的时候,内心却仿佛是另一种情感在起作用。自己像是在真正担心面前这位女法医的安危。 三澄不知道该说什么。 北原说的是对的。 所以,自己才憎恨自己。 什么忙也帮不上。 讨厌没有用的自己。 三澄想上去抱一下北原。但是,她并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份这样做合不合适。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坐。 时光仿佛回到了大学的时刻。 那时候,两个人也经常这样一起自习。 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三澄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她和北原都是顶尖的学生。两个人看书看累了之后,放松的方式竟然是互相看看对方科目的书。北原看看医学的,自己看看法学的,然后提出些天马行空的问题,逗得彼此互相发笑。 也许,在旁人看来,甚至是成熟后的自己看来,这些是十分幼稚、没什么值得怀念的时刻。但恰恰就是这些找不出什么意义的时光,却成为了两人日后,最珍贵的回忆。 即使不说话——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内—— 却也是难得的光景—— 然而很快,就连这样的片刻安宁,也要消失了…… (本章完) 第十章 逼近三澄的危险 第十章 逼近三澄的危险 无论如何,三澄总想做些什么。 “我听说,这个事件还牵涉到国会议员是吗。”这位美人法医开口道。 “是的。”北原点了点头,“这听起来很吃惊。但是仔细想想之后,又很合理。因为恐怕只有这个国家里最有权势的阶层之一,才能调动这样的资源。” 三澄听到国会议员,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好像想到了什么。 记忆深处,仿佛有着一件事与它是有关联的。 但是突然一下,想不起是什么。 三澄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怎么了?”北原看到三澄突然开始思考,“你是在想什么事情?”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怎么突然想起东西?”北原问道。 他有些不明白面前的三澄为何一下突然陷入沉思。 “是关于什么事情的?” “国会议员。”三澄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然而,这位女法医偏偏又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以至于她握成拳头,用力地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北原感到有些吃惊。三澄怎么会和国会议员有关?她是从事法医工作,每天主要打交道的都是尸体,要么就是遗体的家属、刑事案件的警察。很难想象,她的交际圈竟然会和国会议员有关。 三澄看了一下北原的表情,说道:“我不是说我认识国会议员。” “那你在想的事情是?” 忽然一下,三澄的脑海里有了亮光。像是有一枚硬币抛向空中,随后落在地上放出空灵的响声。她在这一刻想起来了。 “之前,我曾经接受过一具遗体解刨。”三澄说道,“那具遗体的身份是国会秘书处的工作人员。他的死亡原因是窒息死。他的名字,我记得好像是叫做坂上清司。” 坂上清司。 这个名字瞬间在北原的心中引起巨震。北原有些不敢相信他从三澄的口中说出这个名字。坂上清司是坂上瑠美的哥哥。是的,那位长年蜗居在网吧,给北原屡次帮了大忙的天才黑客少女,坂上。 之前,在新宿区市政厅的案件里,北原中间拜托坂上追查那位资监局调查官的下落时,坂上对自己说了她哥哥清司的事情。 清司是在国会秘书处工作。但是,偶然一天,不知道得知了是什么隐蔽的情报,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举报国会中的某一位人物。后来,清司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对劲,最终被发现在公寓中自缢。 这是当初坂上对自己说的。 没有想到,他哥哥遗体送去解剖的主检医生,竟然就是三澄!! 世界总是有许多令人震惊的巧合的地方。这些偶然,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北原也一时之间没有想到,三澄竟然就这样和自己认识的那位黑客少女,产生了联系。 “那具遗体很怪。”三澄说道,“是我做尸体检验以来,经手过的最奇怪的案例。” “怎么说。” “是一种奇怪的正常。”三澄说道,“尸体检验的细节,我一时之间也忘了,之后等我找到详细资料再来和你说。但是,当时我的印象很深刻。还有遗体的家属,我记得是一位还没长大的妹妹。” “虽然从尸体检验上,我没办法得出与窒息死不同的意见,但是这里面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记得我特意写了一份报告,希望能够有更加权威的机构,来介入。” “我们非自然死因研究所,有连接一个数据库。这个数据库是全国法医系统共用的数据库。你可以将你感到疑难的检例,发送上去,并附带报告。这个数据库还连接着司法机构的法医鉴定。他们在收到觉得有必要复检的报告时,也会进行介入。” “但是,问题来了。”三澄说道。 “什么问题?” “我的报告在上传之后,被莫名奇妙的删掉了。”三澄说道,“我后续试过重新上传,都没有用。后来,我还专门联系了数据库的it人员,反应了这个情况。他们承诺会修复这个故障,但之后一直都杳无音讯。” 北原皱起了眉头。 这显然非常不正常。 按照三澄所说,这个数据库如果是同时对接多方机构的话,那么肯定是没有那么容易动手脚的。或者说,如果真的想要动手脚,那么背后一定是有着相应的庞大资源。想到这里,北原又想起了在那个组织背后的国会议员。 能对一个全国范围的数据库动手脚的人不多。 江里子背后的那个极端组织绝对算是一个。 联想到清司是想举报某个大人物。 而他天天在国会秘书处工作,能接触到的大人物就是国会议员了。 这一下,好像都串通了起来。 虽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能够证明害死坂上哥哥的真凶就是某一位国会议员,并且这位国会议员可能也不一定就是江里子背后的那个极端组织。 但是,三澄眼下提供的这个情报,却大大增强了这种可能性。 只是普通的贪腐犯,恐怕还没有能够手眼通天到修改数据库这种地步。但如果是那个极端组织的所为,就能够说得通了。那个极端的组织,应该是有着足够的资源,来完成这件事。 自己的这个猜想说不定真有可能。 然而,这样一来,北原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对劲。是的,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仿佛都在陷入一场看不见的巨大漩涡。原先他自以为只有自己。但是,后来发现宫川也是、坂上也是。现在又轮到了三澄。身边的人,犹如在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吞噬。 “说起来,北原。”三澄开口道,“我之前还接过一位大人物的解剖。最高检察厅,副检察长松川高史猝死一事,他的家属不满死因结果,将遗体送交给我们进行尸检。” “自从接了这两起遗体解刨之后,我就总感觉有怪事发生。我总觉得上下班仿佛有人在跟着自己。好像有人在我住的公寓,进行窥探。这种感受就像有一双眼睛,在无时不刻地盯着你在做什么。” 此时,已到深夜11点多。 三澄突然讲出的话语,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本章完) 第十一章 病院 第十一章 病院 有人在跟踪、监视三澄?北原没想到对方准备提前动手了。无论三澄是多疑也罢,还是真有其事,对于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北原都会假设为真。这位律师是一位极度厌恶损失之人。 “西武藏野市那边我很少去过,那里的治安怎么样。”北原开口道。 “那边毕竟算是郊区了。”三澄说道,“实际的警力其实很少。再加上我在的那个研究所本身位置就比较偏僻。如果真的有人想干些什么的话,应该是能够找到机会的。所以,那段时间以来,我都非常警惕。如果因为工作得太晚,有时候,我就直接在研究所住下,不回公寓了。” 北原的脑海中,已在盘算着如何安置三澄接下来的住处。 如果说,真的是与那个极端组织有关的话,那就恰恰说明三澄接手的这两起遗体解剖具有十分重要的线索。 对于现在的北原而言,最缺乏的就是信息。 一切可能的线索都无比宝贵。 但是,人的安全第一是最重要的。 要运用线索,首先是得活着才够。 那么,到底该如何安置三澄? “长期住在研究所,有可能吗。”北原问道。 “没办法。”三澄说道,“很多日子,他们还是会定期清场消杀,毕竟是一个的医学解剖的机构。” “那如果住在别的地方呢?” “这个应该没问题。”三澄说道。 “我的意思是可能要住在远到甚至没办法上班的地方。”北原说道。 听到北原的这个提议,三澄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意味着自己面对的危险,甚至大到无法正常上班。 想想看几天之前经历的事情。 那个极端的组织连银行都敢炸。 更何况只是在郊外的一个法医机构。 “研究所,有进修制度。我可以利用它。以进学之类的名义,至少可以空缺半年到两年的时间,不用去研究所上班。”三澄说道,“但如果我不去研究所上班的话,那么又该住在哪。” 北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一下子还真不太好决定。 就在这时候,手机突然震动响起。 北原立刻拿了出来,却见屏幕上是一个陌生来电。 深更半夜的,谁会给自己打电话。 而且看这个来电是固定电话,还不是手机。 “我接个电话。”北原说道。 三澄点了点头。 按下通话键,对面是一个女声传来。 “你好,我这边是京都第三综合病院。请问是北原先生吗?” 医院打来的? “是的。” 北原答道。一开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接着马上就想起来了。是的,有一个人一直躺在京都第三综合病院。 “丹羽真理奈女士苏醒过来了。”那边的女声说道,“因为当时是你送她来入院的。她本人坚决不同意让她的家属前来,我们只能够请你这几天过来,办理一下相关的手续,可以吗。” 丹羽醒了? 北原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个消息传来。几个月在京都的时候,他在一个废弃的产研企业的大楼里的电梯井,偶然间发现了被人打致重伤的这位女记者。她的头部、肩膀均遭受打击,产生严重骨折,送到医院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在离开京都之前,医生还告诉自己,丹羽可能存在无法醒过来的可能性。 没想到,就在这个夜晚,突然一下苏醒了过来! 丹羽应该是追查产研企业的时候,发现了什么,结果就遭到这样残忍的报复。如果当时自己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的话,丹羽的命恐怕就没了。 一想到之前京都大学的武内等人也和江藤有着密切联系,这就意味着产研企业,可能也和那个极端组织有关! 看看丹羽的遭遇,然后再看看面前的三澄。 很有可能,三澄也会遭遇和这位女记者一样的命运。 “你们病院晚上应该有人值班的吧。”北原突然反问道。 对面的女声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是的。” “明白,我现在就就过去。”北原开口道。 挂下电话。 三澄见到这个场面,马上开口道,“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突然一下子,大半夜地要赶去哪里?” “你呆在……”北原刚想对三澄说,让她呆在酒店。但是,方才三澄说过她在现在正疑似遭到监视的事情,北原顿时也不敢让三澄一个人了。尽管这家酒店是京都警方安排的,有警员的保护。 “你跟我一起走吧。”北原说道,“有一个受重伤的女记者在医院醒了。她在追查的事情,可能也和这个极端组织有关。” 三澄用力地点了点头。 本来是有些胆战心惊的夜晚,忽然一下,内心浮现了喜悦。 因为,这为女法医刚才听到了北原说,一起走。 说句实话,三澄面对这些事情也有些害怕。 特别是在东京的那个夜晚,还有在京都的经历。 这些事情让三澄认识到,那些在好莱坞看到所谓枪战、爆炸的刺激场面,当真正发生在你的身上时,你只会感觉到恐惧,那种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 但是,能够和北原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再害怕了。 是的,一起走。 想和北原一起面对。 再也不想过回那种戴着面具的生活了。 “怎么了,三澄。”北原问道,“怎么站在原地?” “走。”三澄回过神来,立刻跟上北原的步伐。 房间门关上。 北原依旧还是在京都租了一辆白色的丰田,就停在酒店外。两人一起走出了酒店。上车,钥匙转动,引擎开启。 夜色之下,这辆白色丰田立刻往丹羽在的那家病院驶去。北原在车上,也拨通了西野的电话。他在离开京都时,也拜托了西野,安排便衣警员守护丹羽的病房。没有人确定,会不会凡人趁着丹羽昏迷不醒的期间,再下毒手。刚好,他给西野打去这个电话,也是为了解这几个月以来,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或事。 车窗外,闪过的是京都的唐风建筑。 然而,在现在的境遇之下,这些美观的古式建筑,却都散发着一种阴森的感觉…… (本章完) 第十二章 苏醒的丹羽 第十二章 苏醒的丹羽 夜色之下,一辆白色丰田停在了京都第三综合病院的面前。高耸的医院大楼,表明这是一间极为气派和先进的医院。事实也是如此,京都第三综合病院吸纳了众多来自京都大学医学生,也是东洋内闻名遐迩的医。这些崭新的设施和现代化的大楼,彰显着这座医院的实力。 北原下了车,径直朝住院部走去。三澄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 因为当初嘱咐了西野的原因,丹羽的病房被安排在第7层。有两名便衣警员轮流照看。而医院的摄像头,则会有专人在京都的警察本部盯着。 “你好,现在过了探视时间。”在住院部底下的大厅,一个护士拦住了北原。 “和你们医院打过电话的,是去第7层的病房。” “好的,我这边确认一下。”护士随即前往柜台,拨打电话确认了一下,在得知没有问题后,随即朝北原鞠了一躬。 北原走向电梯,按下按钮。 为了不暴露丹羽在这里被警察保护的事实。 仅有护士长知道这里是有便衣在看着丹羽。 很快,电梯启动。 来到第7层。 深夜里,病房外的走廊亮着的是较暗的灯光。 因为京都警方打过招呼,丹羽住的是单人病房。 脚步往前迈去。 在角落处拐角的那间病房,便是丹羽在的房间。 轻轻敲了下门,随后步入。 映入北原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孔。 病床的窗帘被拉开,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一个脸上透着疲倦,没有血色的清秀面容的女人,正躺坐在床上。旁边的床头柜的小台灯被打开。她正在有些昏黄的灯光下,拿着一个小笔记本正在翻来翻去,时不时还拿着笔记一些东西。 “醒过来了?” 听到北原的声音,丹羽顿时吓了一跳,然而见到是他,瞬间紧绷的神经又松弛下来。她在闭上眼之前见到的是这位律师,在醒来后见到的也是他。和这位男律师在川本高速案结识,没想到后续会有这样深的往来。 “谢谢你。”丹羽开口道,“没有你的话……” “没事就好。”北原打断了丹羽的客套话。 这位女记者随后注意到北原身旁还站着另一个女人。 “介绍一下,这是三澄美琴,一位法医。”北原主动开口道。三澄听到北原的介绍,微微朝丹羽鞠了一躬。 “这么晚来打扰你,不好意思。”北原继续道。 “没有。”丹羽回道,“医院应该和你说了。我怕我的事情牵连到家人,所以我不敢让他们来看我。只能拜托你了。” 丹羽觉得脑袋还有些隐隐作痛。 忍不住微微皱眉,用手捂住了一下脑袋。 “怎么?” “没事。”丹羽说道。 “我直接单刀直入了。”北原看着前面这位女记者道,“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是谁?那栋废弃大楼的监控是全部报废的。然后,周围的街道,警方也调取过了监控录像,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是一个西洋人。”丹羽说道,“金发蓝眼,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的鼻子很尖,像老鹰的喙一样。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有些吓人。” “外国人?”北原开始思索起来。 他倒是没有想到对丹羽进行施暴的竟然会是一位西洋人。 居然还牵涉到了外国人。 “然后,这个人很会折磨人。”丹羽摸着右肩膀,“我的右肩被他弄到严重骨折,医生告诉我,我的右手基本已经丧失能够抬手的功能了。醒来之后,我试了一下,即使是平举,也基本上做不到。现在,单单只是拿着一本书的重量,我的右肩就已经疼到不行了。” 听着丹羽的话,三澄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虽然在京都病院已经处理好了丹羽的右肩骨折,在外观上看和常人无疑,但是严重的后遗症基本无法消除。这恐怕是只有以折磨人为乐的残忍心理,才会干出这种事来了。 北原在想着这一信息的不寻常之处。 西洋人往往会引人注目。 如果是要报复杀害丹羽,为什么要选一个在外表上容易暴露的西洋人。 这是一个古怪的反常之处。 当然,对于这个不对劲的地方,也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 这个西洋人是一个职业杀手。 否则,没有必要让一个西洋人出手。 如果是本国人干这些勾当,被抓住了,还很难潜逃。但如果是外国人,在警方还没发出通报之前,直接拿着护照出国,就能够干净利落的逃跑。 这样一来的话,就有些难办了。 假如说这一切和那个极端组织有关,那么自己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止是那个组织的高层,即布道者和执道者,还有职业的杀手。 他们能够请的起埋设炸弹的死士,自然也能雇得起外国的杀手。 “你们两个是怎么接触的。”北原进一步问道。 “当时,他假装是要给我大河原的产研企业的账册资料。”丹羽开口道,“于是,将见面地点约在了那个废弃大楼。我当时也是追查心切,于是就放松了警惕。对方就趁我在低头查阅资料,对我进行了袭击。” “对了。”丹羽突然开口道,“你有带手提电脑吗。” “怎么。”北原说道,“今晚是因为你醒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具体的案情,不需要聊太多。等你再恢复一些,我们可以慢慢聊。” “不行,我是实在等不了了。”丹羽说道,“那个西洋人说他破解了我的工作网盘,把我存在上面的资料全部删了。我必须要看一下,是不是真的。” 这位女记者随即瞄到了北原带着的公文包。 北原总是习惯随身携带公文包。 里面的确装着手提电脑。 “里面应该有电脑吧。”丹羽直接做出了默认的假设,“我必须要看打开电脑,登录我的网盘,那上面有我很多的心血。并且,我也想了解,究竟产研企业是涉及到了谁,以至于他们竟然会用这样凶狠的手段,来对待追查者。” (本章完) 第十三章 发现 第十三章 发现 丹羽没顾着休息的警告,就是扒拉着北原的公文包,把里面的手提电脑拿了出来,放在病床上。她迅速地掀起手提电脑的屏幕,按下电源键。她等不及要确认她以前的工作资料是否完好。 “开机的密码总要我输入吧。”北原打断道。 丹羽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有些过于着急。她微微侧了一下身子,让北原敲击键盘。刚刚输入好,这位女记者心情焦虑地马上进入电脑桌面的操作界面,接着打开了网盘的网站。虽然昏迷了几个月,但是她依旧熟练地登陆网站。 “那个西洋人应该只是虚张声势。”丹羽说道,“我的这个工作网盘是crowdstrike公司的网盘。这是一家全球有名的计算机安全公司,它旗下的网盘保密性、防破解性是最顶尖的。应该不太可能可以破解。” 北原盯着屏幕。 他也同样希望丹羽的数据不要被删除。 说不定,可以通过那个西洋人想要追查的数据,查出他背后的组织究竟是想在遮盖什么。 随着登陆进去。 网页闪烁。 首先弹出的是个人身份的验证。 还需要通过邮箱查验登陆者的身份。 真想迅速完成这些验证程序。 心情越是焦急。 仿佛就越有这些细节在干扰。 网页的载入标志一直在浮现。 过了将近1分钟,这个在线网盘才终于加载完。 网盘的资料浮现出来—— 一片空白。 完完整整的一片空白。 一个在线文件夹也没有。 一个word文档也没有。 什么资料都没有。 干干净净。 就像是从来没有被人使用过一样。 在页面的右上角有着网盘已占用空间的百分比显示。 上面的数字显示着的正是—— 零。 丹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巴。她不敢相信,那个凶狠的西洋人说的是真的。网盘里面的资料,真的全部被已删除得彻彻底底,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到底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能够做到这一切的?! “刚才你说这个crowdstrike公司的网盘是全球最安全的网盘?”北原道。 丹羽点了点头,“是的。” 这时候,北原转身看向了三澄。 三澄上传到法医数据库的报告,也同样不翼而飞。 具备攻破法医数据库和全球顶尖计算机安全公司的能力。 世界上巧合的事情不会很多。 北原越来越相信丹羽和三澄遇到的对方应该是同一个组织。 这样一来,三澄可能面对的潜在危险,大大超过了之前的想象。 “如果真是全球顶尖计算机安全公司的话,网盘数据应该会有备份。”北原开口道,“你把电脑给我一下。” 随后,北原开始在这个网站搜索起来,看看丹羽的账号有没有一些恢复数据的功能。 北原发现丹羽用的账号已经是最高的级别了。 按道理来说,应该能有恢复备份的功能。 很快,终于在一个隐藏的角落,发现了这样一个功能。 叫做“滚回数据。” 不过,这个功能只能实现倒回到前1个月的数据。 而丹羽被袭击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 “要不试试这个吧。”北原说道,“我也看到其他有备份恢复的功能,但只要再重复删除一次,就无法恢复。只有这个叫做‘滚回数据’的功能,是唯一一个不可删除的。虽然只能回到1个月前,试试吧。” “他们应该是击昏我之前干的。”丹羽说道。 但话虽如此,丹羽还是听从北原的建议,按下了这个按钮。 世界有时候就这么奇妙。 当你觉得满怀希望时,命运偏偏要给重重一击。 但是,当你不抱希望的时候,可能又有惊喜收获。 正所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页面再度闪烁了一下。 刹那间,浮现了密密麻麻的文件,逐渐开始铺满整个网盘。 存储的占用空间不断变得越来越大。 整个界面像是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 丹羽有点不敢相信面前的看到这一切,“他们删除数据的时候是最近的事情?!是最近不到1个月才删除的?!” 北原看着这个结果,顿时沉思起来。 面前的意外,到时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近一个月才删除。 这种情况的发生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直到最近,他们才攻破了crowdstrike公司的网盘。 要么就是之前丹羽保存的文件里面,有着更加重要的事情。以至于他们觉得原先只是把人杀了就行,而现在不得不到了要把数据毁掉的地步。 丹羽迅速的调出了和产研企业资金使用相关的文档的。 这是丹羽那几个月在京都的辛苦调查结果。 里面有着上百个文档。 收集着各个产研企业的投产项目、实地调查状况、现场照片、文部科学省和京都大学的公示信息、公示信息和实际状况的比对表。 能够将记者做到这个细致的份上,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丹羽不断迅速滚动着窗口。 这里面的资料有很多。 以至于丹羽都不能够确定,到底是因为产研企业的哪份资料盯上了自己。 北原也在旁边站着,目光扫动着这些文件。 他想起了美希子之前给他的那个信封。那个信封提及产研企业涉及洗钱、走私的事情。这是一个巨大的丑闻。难道,那个极端组织想要掩盖的是这些事吗?还是说,另有图谋。 忽然间,北原在屏幕上看到了一个字眼。 只是那个文件就那样被一滑而过。 “丹羽!”北原突然有些大声地说道,“往上拉!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份文件,快点往上拉!!” 听到北原有些焦急的声音,丹羽立刻滚动窗口。 “等等!别动!就是这里!”北原又猛地喊道。 丹羽马上停下手中动作。 她也立刻扫视着窗口中的数十份文件的标题。这些资料都是她整理,她自然非常熟悉,然而,她看过去,却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到底怎么了。”丹羽问道。 “你看看这个文件。”北原用手指向了屏幕。 那个文件的标题正是—— 《日钢与产研企业资金使用》。 “我问你丹羽。”北原开口道,“你这里说的‘日钢’就是最近濒临破产的神日钢铁制造株式会社吗。” (今天有点累就一章了) (本章完) 第十四章 风云再起 第十四章 风云再起 北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丹羽这里,看到和日钢有关的线索。按照江里子的说法,那个极端组织的下一步行动计划是日钢的破产事件。虽然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是他们毫无疑问想要搞大动作。 江里子的炸弹袭击事件是前几天才发生的。 难道丹羽的网盘在最近才被破解,是因为组织正好也要在这段时间行动的缘故吗。 有可能是这样。 丹羽转过头来,问着身旁的这位律师,“怎么,日钢和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往来有异常吗?这份资料我之前看过了,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点开,我看看。” 丹羽轻击手提电脑的触摸区。 随后,那份文档打开。 上面是神日钢铁和京都大学产研企业的战略企划。 只见得拟投项目是一个合金材料的研发工作。 用于应对极端天气或灾害下,增强建筑主体结构坚固程度的合金。 在计划书详细罗列了日钢的研发人员、科研机构的科研人员、研发进度时间表,拟投入的人力、物力、实验场所、实验合作企业等等。 看上去十分规整、漂亮。 是一份严谨的计划书。 丹羽之前也看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特别像是日钢这种超大型企业。丹羽她反而认为产研企业出问题的地方,应该集中在那些不知名的企业上。正是那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企业,最有可能是滥用文部科学省和大学科研资金的对象。 至于日钢这种大企业,很难想象会参与贪腐科研资金的行为。 “你是认为哪里有不对劲吗。”丹羽说道,“我觉得这个项目并没有什么问题。特别是研究资金是企业出的。这是一个企业自己承担费用的项目,没有领取任何的文部科学省或其他的科研公帑不忒,我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北原抬起手,指了指屏幕。 “看看这个地方。” 却见北原手指之处,是一行字,上面写着: “项目总预算:二十亿円研发费用。” “我问你——”北原开口道,“日钢最近几年不是陷入了经营困难吗。那么为什么这样一家企业,会支付高达二十亿円来研究所谓的新型合金材料?这难道,不是太过反常了吗。” 北原话语,有如一道闪电,划过丹羽的头脑。 本来面前无异常的材料,盖在其上的面纱被骤然揭开。 暴露出了其中的手脚。 仅仅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揭开了这个项目的重大反常。 是的!丹羽这个时候才如梦方醒过来!竟然忘了这个事情!!之前自己调查产研企业的时候,无形之中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势。那就是假定产研企业都是来套取补贴的。但是,却没有反过来想,这些项目有没有可能被用于套取企业的自有资金。 也即,打着研发投入的名义,将企业的投资资金套取出来。 这些资金不仅仅可以流到某些人的腰包里。 并且,巨额的研发费用还可以用作税收抵扣,大大减轻企业的税赋。 这简直是一个一箭双雕的事情!! 丹羽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一眼,身旁的这位律师。丹羽虽然年轻,但是在调查记者这一行却绝对算是优秀的人才了。丹羽没有想到北原的眼光竟然这么敏锐,马上就能够发现面前材料不对劲的地方。 要知道,自己追查产研企业也有小半年了。 对其中的事情,完全可以说是滚瓜烂熟。 但即便如此,北原仅仅只是站在旁边,这么瞄着自己这么滚动着文件窗口,就迅速地才一堆文档的标题中,发现了异常。 丹羽望着旁边这位律师。他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和自己差不多是同岁的样子。但是,自己早在大学时期就全身心的扑在调查工作上了。可以说,自己远远比同龄人更早地接触过重大的复杂事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北原竟然看起来如此老练的样子。 “你对日钢了解吗。”北原冷不丁地问道。 “日钢以前发生过工伤事故。当时还是很大的新闻,我也有参与。”丹羽说道,“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日钢有所了解。印象是这家大企业正处于步履维艰的地步,面对国内外的激烈竞争,力不从心起来。” “这二十亿円的研发费用,极其不正常。”北原道,“但是,它还是发生了。我们听说日钢似乎因为濒临破产,甚至内阁还有专门好几次会议来紧急商讨救助它的事情。企业如此窘迫的状况,还能够大手笔地掏出二十亿円。” “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北原看着丹羽说道,“发挥一下你作为记者的直觉。除了这二十亿,还有没有其他的二十亿。这里一个二十亿,那里一个二十亿,不断累加的起来的话——” 丹羽听着北原的话,内心的惊讶在不断放大,“北原律师,你的意思是说……” 北原的声音响起道: “日钢是被蛀虫掏空的企业。” “也许这就是它面临破产的原因。” 丹羽听着这位律师的大胆猜测已经有些说不出来话。这位北原律师真的特别敢想。是的,从第一次开始认识他就是这样。一个律师,把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案,变成针对高速公路公司的集体诉讼大案。而现在也是如此,这位律师竟然提出了质疑日钢破产的真正原因。 要知道,日钢是东洋过去经济腾飞的象征。 如果说,这样一家承载着伟大历史的企业,竟然是被人里应外合掏空的话,那将会造成多么震悚的效应。那简直是世纪级的大案!! 丹羽忍不住再盯着面前的这份战略企划。 二十亿円的巨款,说花出去就花出去了。 犹如打水花一样,丝毫不心疼钱。 这种态度的背后,的确只有这位北原律师说的那样—— 这些钱进了某些人的腰包里—— 即执掌日钢的那些人。 所以,他们才如此不心疼钱。 这家国民级的企业——说不定,这真的是被蛀虫掏空的! (本章完) 第十五章 打算 第十五章 打算 丹羽顺着北原的思路,立刻看起了面前这份产研合作的项目。很快,她就发现了若干疑点。那就是日钢的付款条件简直太过宽松了。 与不追求利润的大学科研不同,业界的科研需要讲求实打实的成效。 无法转换为实际产品并带来利润的研究是无用的。 因此,在对技术研发上,产业界的科研非常讲究验收支付的条件。 他们前期当然会垫付基本的研究费用。 但真正的大头是在于开发的成果通过验收后,能够获得的巨额报酬。 但是,看看日钢这个企业的项目。 对于合金研发的阶段性验收,仅仅只有潦草的实验室数据,就可以通过。有一些阶段,甚至连实际应用的现场模拟都没有。这实在太不正常了。这么巨额的研发费用,怎么可能设置如此潦草的条件。 丹羽仔细读起来,才发现真的非常不对劲。自己之前真的没有注意到。 “这笔巨额研发费真的有鬼。”丹羽说道,“正常的商业技术开发,是不会这样的。” “或许,那个西洋人真正想要掩盖的是这一份文件。”北原说道。此时,北原也开始沉思起来。 如果说这个方向正确的话,那么日钢濒临破产,很有可能就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或许,它并非真的经营不善。 而是故意有人想这样,才能损公肥私。 “说起来,日钢最近几年还接受了大量补贴。”丹羽开口道,“就像北原律师说的,这几年日钢经营处境危机,内阁早就组织过好几次紧急救助的会议,包括组织多家银行进行贷款、国家发给特别补贴,还有给予他们出口钢铁的税收抵免。最近,甚至允许他们将未用尽的税收抵免转让给国内的其他钢铁企业。” “等等!”丹羽自己说完这番话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难道说日钢套取的事这部分钱?!” “恐怕都有。”北原盯着手提电脑的屏幕,“日钢高层,一方面套取企业本身的内部资金,将企业弄到濒临倒闭不得不依赖公帑救助的地步,另一方面也对获得的救助款项进行贪污。久而久之,这就变成像是药物成瘾一样,变成了一个死循环。” “企业依赖救助,就不得不故意把经营弄得一团糟,好开口继续要钱。”北原说道。 “但问题是,这可是东洋最着名的大企业,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丹羽不由得感到有些胆战心惊起来,“要知道,日钢曾经是我国最为辉煌的企业。它是标志着东洋钢铁产量也能赶上西洋国家。它是东洋也具有能力建立起现代经济的标志。” 丹羽想不通这样的道理。 但是,想不通的事情,往往就是会发生。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越是出人意料,越会发生。 越觉得不可能,越会发生。 如果这个世界能够这么轻易地被预测,那恐怕就太无趣了。 “里面发生什么我们并不知道。”北原继续说道,“但是,可以确定的就是面前这份文件所体现出来的,目前这个企业的真实状态。” 无论怎么样,北原已经决定,这几天就要马上回到东京,开始着手调查日钢了。 “北原律师,你什么时候回东京。”丹羽突然问道。 此时的丹羽还不知道北原来到京都是为了审讯江里子这件事情。 “应该很快。”北原回道。 “你这么关心日钢,你是要回东京调查它吗。”丹羽追问道。 看到这个女记者这样追问,北原原本想搪塞过去,但又想到丹羽现在也被盯上了,也只能和她说出实情: “是的。日钢破产事件背后可能涉及到一个极端组织。这段时间你还在昏迷恐怕不知道,前几天东京刚刚遭遇了炸弹袭击事件。” “炸弹袭击事件?!”丹羽听到人都有些就惊呆了。 “而且背后这个极端组织可能就与追杀你的西洋人有关。”北原继续道。 北原的寥寥数语,包含了极大的信息量。 一时之间,丹羽有些缓不过来。 “等等。北原律师,你要让我好好消化。”丹羽忍不住说道。极端组织、炸弹袭击、职业杀手、日钢破产,这些词一下子撞入丹羽脑袋,实在形成震撼的冲击。在她昏迷的时间内竟然发生如此多的事情。 “还有这位三澄法医。”北原介绍道,“她恐怕也遇到了和你差不多的问题。她是因为上传了两份敏感人物的尸检报告,结果导致她现在也被盯上。可能你们两个人现在都必须要面对这个极端组织。” 病房的氛围突然一下变得有些紧张。 毕竟,房间内的两个女人从来没有遇到这个这么严重的问题。 相比之下,丹羽可能还好一些。毕竟,她担任记者走南闯北,因为报道一些事情,也被人威胁过,所以在这方面她的应对经验可能还充足一点。只是这一次,她没想到会有人直接对她痛下杀手。 “北原律师,我跟你一起回东京。”丹羽说道。 “你才刚醒过来,这太过鲁莽了吧。” “我要去调查。”丹羽开口道。 “调查之前,先保证你自己的人身安全。”北原说道,“你这次是好运,刚好我也去了那里。否则的话,你现在恐怕已经完了。” “我肯定会注意的。”丹羽说道,“这些年我也学会了一些反跟踪技巧。只是我之前太过心急,想要拿到产研企业的内部材料,所以着了他们的道。这次回到东京,我一定会万分小心。” “那你要住在哪。”北原说道,“你在东京的家,肯定被盯上了,估计不会安全。就和这位三澄法医一样。她住的公寓,也感到了被人监视。你必须要重新找一个问题。” “要不我和三澄法医住一起吧。”丹羽突然提议道,“两个人住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这一点,我可以。”三澄说道。 北原倒是没想到这两个人那么快的就一致起来。 其实三澄和丹羽有着某种共通之处,三澄对待生命有着极为严肃的态度,而丹羽则对于报道真相,极为认真。这是这种气质上的一致,让两个人迅速合拍。 “那问题来了,你们两个人打算住在哪。”北原问道。 这时,三澄看向了北原: “你住在哪?” (本章完) 第十六章 管她呢 第十六章 管她呢 房间内—— 三澄表情无比认真地说道。 这下子,轮到北原有些懵了。自己一直在思考案件的事情,倒是没想三澄突然这样向自己发问。女人心,海底针。想要预测女人的行为,是不可能的事情。据说,物理学家一直在争论这个世界到底是必然性,还是随机性。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每天的眼前走动。 有人能预测女人的行为吗? 没有。哪怕是最为强大的计算机也做不到。 “怎么?”北原反问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吗?”三澄再度干净利落地反问道。 病房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位女法医接过北原的话,是如此自然。 就犹如两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一样。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这种相处过的印记,在两个人又重新面对面后,总会不自觉地蹦出来。 “算了,我就直接说吧。”三澄道,“我的意思是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 三澄的声音不大。 但这四个字飘荡在病房中,就如钢琴在安静的音乐厅里被一个小孩杂乱无章地砸响琴键发出的噪音。也即——刺耳。 “……”北原这个时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乱拳打死老师傅。 王八拳一抡,居然把正经练拳的给放倒了。 与女人进行话语的交锋,就如同街头斗殴。 在那里,任何格斗的一招一式,都失效。 有的只是最为简单和原始的攻击,将拳头握紧,然后挥出。 这就是现在的摸样。 丹羽在旁边没有说话。她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这位三澄法医和那位北原律师应该是有着匪浅的关系。首先,大半夜地就和他出来,这已经非同一般了。其次,当两个人并排站的时候,三澄总会有意无意地靠近北原。 “怎么突然一下不说话了。”三澄开口道,“该不会是你现在住的地方,还住了其他女人吧。比如,那位叫做宫川的。” 这位女法医像是在节节逼问中。 本来是要选择藏身点的严肃决策,竟似乎有些走了味。 至于是什么时候走了味,就无人知晓了。 “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是我住的地方装不下你们。”北原神色凛然道。 “所以,到底是住在哪里?!” 这位外表看起来柔和的女法医,彻底撕下了那温柔的伪装。 丹羽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顿时觉得有些滑稽。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位看起来如此犀利、睿智的北原,竟然会被一个女人逼问到哑口无言的地步。 忽然一下,她觉得这一幕,却反而有些温馨。 丹羽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她一直全身心地扑在自己的调查工作中。她经常体会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恶言相向。有时候,被曝光的对象也会收买她的同事来求情。对此,丹羽也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久而久之,她周围也没有什么人能够说得上来的话。 虽然,她也有几个同样投身于调查新闻事业,能够合得来的好友,但大家总是频繁出差,基本上也聚不了几次,很难和那种日常就在身边的朋友相提并论。因此,丹羽对于这种相处热络的感觉是陌生的。 在这一刻,她竟有点羡慕面前的两人。 “好吧。是东京新宿区的海树公寓。”北原选择了投降。 向女人投降,并不什么可耻的事情。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大丈夫能屈能伸。 当然,这不是投降。 他只是回答了面前这个女人的问题。 简单地回答一个问题,又怎么能够算作投降呢? 嗯,没错。 就是这样。 三澄毫不客气地白了白眼,接着补充道,“当然,我澄清一下刚才我说的‘住在一起’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要和你住在一起。而是比方说,住在你的隔壁,或者住在你的上下楼。我觉得这样大家能够互相有个照应。” 随后,三澄看向了病床上的女记者,“丹羽和我住在一起有问题吗。” 丹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问题。 “而且到时丹羽刚出院。”三澄补充道,“她肯定也需要有人照顾。我虽然是法医,但以前医学生的知识总是有的。丹羽真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够帮上。” “三澄法医,真的太谢谢你了。”丹羽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等等?! 北原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女人就已经组成好了同盟。 并且决定之后就要成为自己的邻居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许多人经常说女人动作慢。 化个妆要许久。 换个衣服要许久 洗个澡要许久。 吹个头发要许久。 赶赴一场约会,路上的时间也要花去许久。 其实,女人动作慢只是一种错觉。 如果她们愿意的话,也能够很快。 就比如,正在北原眼前发生的事情。 说句实话,北原自然是不想她们住在自己周围。因为还有许多更好的藏身之处。然而,不知为什么,此刻,北原并没有开口说话。 或许,在自己身边看着,也能够更加放心,北原这样想道。 也或许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神经一直在紧绷没有放下。 人,总是人。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是一种群居性的动物。 固然,内心的强大可以对抗独孤。 但是,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磨难,在内心的疲惫之处到达顶点的那一刻,即使是内心再怎样刚强的人,也可能生出一种,这时如果要是能有人在身边陪着就好的念头。 北原当然也不例外。 毕竟他也是人。 只不过,他并不相信这些情感。 利益的冷酷计算,才是真切的。 但他也知道顺应人性的重要性。 他并不会特别去对抗自己的人欲,但他有一个底线异常清楚—— 他绝对不会让这些情感妨碍到关键时刻的算计。 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北原无奈地耸了耸肩。管她们呢?谁说自己住的那栋公寓就会有刚刚好空出来的房子? (本章完) 第十七章 重回东京:嗯? 第十七章 重回东京:嗯? 数日后的上午。 东京,新宿区,海树公寓。 北原拖着一个小型的行李箱来到了自己的住所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在追查日钢的紧张调查开始前,上天想让这位年轻人休息一下,特地给了他这样一段有些欢愉、轻松的时光。当然,这只是在旁人看起来欢愉,至于他本人是怎么想的,那就不知道了。 在北原的身后—— 同样跟着两个女人,也一样拖着行李箱。 他们是乘坐新干线回到东京。 然后又一路转坐地铁。 刚开始可能还好。 但是,当他们走在大街上后,时不时就会有路人将眼光投向他们。 毕竟—— 三澄是一个标致的美人。 她的面容将古典的温婉和现代女性的干练结合得十分完美,恰当好处。 而且,另外一位是女记者的丹羽,也并不比三澄差。 她是属于相貌清秀的那类。 再加之丹羽看起来很白。 这种皮肤的质感,无疑更加放大了清秀的感觉。 两位美人同样拖着行李箱跟在一位男人的后面,总有引起别人目光的时候。 此时此刻,北原心中正在思考一件事情。 他没想到三澄真的在自己住的那栋公寓,找到了租房。而且,还就是在自己的隔壁。是的,自己住在507。她们住在506。仅一墙之隔。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巧合。 当它向让你同某些人相遇的时候,哪怕再不可能,也总会有着离奇的场合让你相遇。 就像北原的隔壁就正好空出来在租房。 在来的路上,北原一直在计算着自己隔壁一间房,刚好是空着,用来出租的概率。 到底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率,能够让自己给碰上?! 但是,没有办法——北原只能像之前在病房那样,神色凛然地拖着行李箱继续朝前走去。 来到公寓底下。 门口的保安见到这一幕,也有些呆住了。显然,他注意到了跟在北原身后的两个女人。 保安自然也是认识北原的。面前这个小伙固然俊朗。可是俊朗也不能当饭吃啊。保安大叔是经历过之前东洋的三个钱包时代的。 所谓三个钱包,指的是女人会有三个男人作为备胎。 一个用来打车。 一个用来请客吃饭。 另一个用来购物消费。 此即三个钱包。 而面前的这个小伙,身后居然跟着两个美人!!!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他是怎么做到的?! 保安大叔真想上去和北原好好聊一聊! 乘坐电梯,抵达五层。 北原拖着箱子,来到了公寓的走廊外面。他咽了咽喉咙。是的,平时不管再怎么累,若是回到自己的住所,心情也总是会愉悦起来。碰上高兴的时候,直接附近的便利店,买上一扎啤酒,快乐地哼着小曲,回去了。 但是,今天他显然做不到这样。 因为在他身后,有两个女人。 “可恶!”北原内心暗暗骂了一下三澄。 随后,忽然间就听得三澄一口气连打了两个喷嚏。 “谁在骂我?”三澄自言自语道。 真是邪门了!北原内心暗道。 三人继续朝前走去。 北原很快就来到了507号房的面前。 而身后的三澄和丹羽则停在了506号房前。 真的,真的就是在隔壁。 东洋公寓的隔音效果一向不好。 北原甚至怀疑,如果自己在房间打开电视,她们都能够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电视台,然后开始蛐蛐起男人的古怪癖好的样子。 “咦?房东没在等着我们?”三澄奇怪道。她在网络上找到了这个房子的出租,基本都定下来了。原先的计划安排就是这个点,房东会在门口等着她们。等她们到了,刚好房东也会把钥匙交给她们。 可是现在,房东却不见人影。 “房东没在,不会是这个租房要黄了吧。”北原在旁边自顾自地说道。他拿出了钥匙插进锁孔,“咔嚓”一声打开了房门。 “才不是呢!”三澄回复北原道。 “我刚刚短信问了房东,房东刚好有些急事要处理,我们需要等1个小时左右。” “那你们就等吧。”北原准备进入自己的房子。 就在这时,北原感觉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手机一看,却是宫川发来的信息。 “北原,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我在附近刚好见到有些好吃的零食特产。我拿过来给你。你住的地方是海树公寓,507号房吧。我现在就上来,如果你不在家的话,我就放在你的门口啦!” 北原看着这段信息,突然一下浑身冒出了冷汗。 不是吧?! 宫川?! 这个时候?! 那么刚刚好?! 要给自己来送东西?! 北原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大写的“危”字。 而且,短信的内容是她现在就上来了! 北原一向非常熟悉宫川,他知道她发个短信前会犹犹豫豫很久,字斟句酌。也就是说,虽然短信是现在收到的,但她有可能是一边上来,一边发的! 很可能,她马上就要到了。 忽然一下,北原听到了电梯,“叮”的一声。 这一刻,本能让他马上就要钻进自己的公寓里。 “诶!北原!”三澄见到面前这个曾经的心上人突然就要进入房子,马上猛地拽住他的胳膊,“你怎么这么着急进去。我和丹羽可是要在外面等上一个小时呢!这一个小时,我们先呆在你这个房间呗。让我们也把行李搬进去。” 三澄使用的语态,是命令式。 而不是商量式。 你们两个女人要在我房间里等迟到的房东?!北原想到了等等宫川上来的情形,整个人的头皮都麻了。他立刻果断地一甩三澄的手,“干嘛呢!干嘛呢!你们在外面等一个小时又不会怎么样!男人也是有自己隐私的!!我的房子不能随便进!“ 北原的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房间,就要把门关上。 这时候,偏偏三澄又用手一挡,“不是吧!北原!你有点不对劲吧!让我们在里面呆一会又不会怎么样?我们两个女人拖着行李箱,拖着大半天也很累了!” “别乱来!别乱来!”北原立刻警告道,“手缩回去!” “你发什么神经!”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突然响起。 北原浑身上下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他当然熟悉这高跟鞋的声音。他每天在律所的办公室都听着这个声音,怎么可能不熟悉。 那高跟鞋的声音骤然停下。 像是看到了一个十分吃惊的场面。 这一刻—— 北原、三澄、丹羽、宫川—— 四个人见面了。 在宫川的眼中,她看到了两个女人正要抬着行李箱进北原的公寓…… 嗯? (本章完) 第十八章 偶然性 第十八章 偶然性 人类波澜壮阔的历史,其实是由很多偶然性组成的。很多事情,如果不是碰巧那样的话,也许历史的走向就会完全改变。一场战役的胜负,可能最终仅取决于传递情报的信使是否有迷路,甚至是取决于当天的天气情况。 偶然性就是这般重要。 眼下的场面就是如此。 宫川看到这番场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仅仅只是才和北原两个星期没有见面而已。就……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面前的两个女人,宫川都认识。 这无疑更加加剧了宫川内心的震撼。 那位女法医! 宫川自然是认识的。 之前,在京都就已打过照面。 北原在大学时期的前女友!!! 可是,这个三澄,自己记得明明不是在西武藏野市工作的吗。 怎么,此时此刻,会出现在东京?! 而且……而且……这个北原的前女友,正在拖着行李箱,就要往他的住房里搬进去。 不仅仅是三澄。 还有旁边的那位女记者丹羽。 宫川自然也是认识丹羽,与这位女记者的最初见面就是在川本高速案中。可是……可是……,自己同北原也并肩工作了快一年多的时间了。至少,根据自己的了解,北原应该是没有和这位女记者过多接触的。 可为什么,丹羽也会出现在这里?! 事情的变化,远远超出了宫川的想象。 她也完全意料不到这位女记者竟然也会出现在北原住的地方。 敌人可能是身边的任何人。 敌人可能随时出现!! 自己仅仅只是放松了警惕,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回想起来,自己还曾经和丹羽一起逛过几次街。 该不会,逛完街之后,丹羽就直接去见北原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宫川感觉整个人都麻了。 不然,实在难以解释,为什么丹羽也同样出现在这里,并且,她也同样提着行李箱要进去!! 宫川又抬头看着北原。 他……他竟然同时招惹了两个女人!! 是的,不是一个! 而是两个!! 说句实话,之前宫川也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或许是受到东洋这边传统的影响,又或者是因为害怕失去眼前的男人。宫川一度觉得自己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容忍另一半的出轨。只要对方没有在精神真的移情别恋,那么男人仅仅只是追求肉体上的欢愉,似乎自己可以原谅。男人总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狗东西! 但这一切,仅仅只是宫川的幼稚想象而已。 自从上一次在京都见到三澄之后,宫川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容忍另一半的出轨。不要说肉体上的问题了,就连北原坐在马路边的咖啡店,看一眼其他大街上的漂亮女人,自己都想把他的眼珠子抠下来! 这听上去有点血腥暴力。 但自己的醋意就是那么强大。 是自己的男人,就绝不可能让别人染指半分。 但是……但是…… 面前的北原整整带来了两个女子。 不是只出轨一个。 而是出轨两个。 并且,这个叫做三澄的,还有那个叫做丹羽的,居然还愿意都搬着行李箱要进入北原的房间。这是愿意二女共侍一夫吗?! 这个社会的开放程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自己想过北原会不会三心二意。 但是,没想到居然三心二意到了这种地步。 宫川的心情简直跌到了谷底。 然而,在沉到谷底之后,她的心情又逐渐开始变得愤怒。 是的,真的生气的那种! 这个愤怒的对象既包括北原,也包括前面的两位女人! 但是—— 宫川决定首先向目标放在了北原身上。 如果只是沾花惹草一个女人,或许还可以说是两方都有过错。 但是,如果同时勾搭两个女人,那么有错的就是这个男人!!! 现场的氛围,微妙而又尴尬。 北原感到自己的身子僵住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捆住自己的手脚。要是自己再早那么一、两分钟,直接溜进房子里,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都是这个三澄!!扒拉什么门!害的自己关不上! 北原看到了宫川的表情。她脸上的神情极为认真。熟悉她的北原,当然知道宫川露出这种较真神态,往往就是生气的前兆了。宫川这个人,别看她平时说话软绵绵的,真生起气来,却恐怕不输给夜叉。 他还注意到,宫川的目光甚至在丹羽的身上打量了一会。 额。 不会吧。 但是,看看自己身处的这个局面。 两个女人搬着行李箱要进自己的房间。 宫川怀疑丹羽,却也是合情合理,正常的。 但是这样一来,就是雪上加霜! 说真的,久经法庭征战的北原,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比法庭还要大的压力。 他想开口说话。 但是,却感到喉咙紧了紧。 像是许久没喝水的那种喉干。 尽管明明刚才还猛地喝了一瓶矿泉水,但此时就是觉得渴得嗓子发紧。 宫川并没有对自己说话。 显然,她是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解释。 一个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两个女人会出现在自己的住所? 问题在于,自己哪怕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有人会相信这个事情是合理的吗?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了。 在一番高速头脑风暴之后,北原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 那就是,先跟宫川打个招呼。 是的,先打个招呼先。 朋友见面还先打招呼呢! 这个时候,难道不该跟宫川打个招呼吗。 嗯,自己的思维已经有点语无伦次,宕机的感觉了。 但是,做人要讲礼貌。 打个招呼总是要的。 礼多人不怪。 伸手不打笑脸人。 再说呀,虽然这两个女人,要搬箱子进自己这里,自己可是明确拒绝了!是她们非要!我可什么都没做啊!对呀!我什么都没做,有什么好怕的呢? 北原微微咳嗽一声,正想打一声招呼,下一秒,他看见了恐怖的一幕—— 三澄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在北原还没得及说出任何话之前,这位美人法医率先抬手,打了一声招呼道: “你好呀,宫川。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呢!” (本章完) 第十九章 问号? 第十九章 问号? 这一幕简直就是灾难。 说是世界末日,也毫不夸张。 北原自己还没有说话,没想到三澄就先说了。 这可绝对是兵家中的大忌! 三澄方才那声打招呼,简直就是对宫川明目张胆的挑衅。这就像是抓到另一半偷情。另一半还没有解释,结果出轨的对象,就先理直气壮地问起来,你算老几,我才是真正爱他\/她的感觉。 这个三澄一定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要自己难堪!可恶啊!! 北原感到自己的心中,有一万头马奔腾而过。 眼下的场面无疑就是熊熊烈火。 而三澄的举动,是直接泼了一盆滚油。 宫川原本期待的画面,应该是北原一脸慌乱的解释,然后自己步步紧逼,在将北原逼得走投无路,大乱方寸之际,狠狠地骂上一顿之后,再把愤怒的火焰对准剩下的两个女人。 可是—— 北原没说任何话。 他的前女友三澄反而说话了! 三澄的那句话,看似是打招呼,但其实用心极为险恶。 宫川听出了三澄的阴阳怪气。 特别是那句“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呢。” “没想到”这个用语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等于暗戳戳地在说,自己和北原不熟,不会去他住的地方吗?! 而且,这个“没想到”简直就像是一副女主人的口吻。 仿佛是在说她很熟悉北原和自己的交往情况。 像是在告诉自己和北原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这个叫做三澄的法医知道! 宫川本来就已经生气,听到三澄的这句话,她感到肺都要气炸了! 就在这时,丹羽也察觉到现场氛围的不对劲了。那位女法医和宫川之间,明显是有火花的擦碰爆闪出来。丹羽也注意到了宫川看自己的目光并不善意。她自然也理解。此前,她也大差不差地知道宫川和北原的关系不一般。 如今自己拖着箱子出现在北原的住所面前,宫川感到不快也是当然的。 不过,丹羽倒没有什么想避嫌的想法。 一是自己和北原确实没有什么。 二是面前的这位男律师又还没有结婚。对一位在法律意义上没有配偶的人,进行追求,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场的丹羽、宫川、三澄,都是从小经历过苦痛或是磨难的人。 但是,三人的历经打磨的性格却大不相同。 三澄变得善于伪装,总是擅长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对外摆出着一副笑容的面孔。 宫川则是变得温软,甚至在北原一起工作的一年之前,她的内心是有些怯懦的,她像是一个好好先生,不断委屈自己,来讨好着别人。 至于丹羽,她则是选择降低自己的内心阈值,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敏感。 这位女记者感受到了现场氛围的尴尬。她不知为何想调解一下面前的这位女法医和女律师。 于是,她也同样抬起了手。 与三澄不同的是,内心阀值没那么敏感的丹羽,为了澄清自己和北原没什么,她直接抬起手,像是好兄弟般,拍了一下北原的肩膀, “宫川,好久不见呐。我今天也是刚好到这边,一直以来承蒙北原照顾了。” 北原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丹羽拍了一下肩膀,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将头,艰难地转了过来,北原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大写的问号。 为什么无缘无故要用手拍我? 为什么要拍我的肩膀,好像显示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 ??? 北原心中满是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天杀的时刻,这个女记者还要拍自己的肩膀。方才三澄的那声招呼可算是挑衅的意味十足了。现在又整了一个拍肩膀的肢体接触动作,这尼玛到底是要干嘛???!!! 其实,丹羽只是想大方的表现她和北原是朋友的关系,所以才拍了一下北原的肩膀。 但是,丹羽却没有想到在这种微妙的场合下,一切动作都有被放大解读的可能。 至于她说的那句“一直以来承蒙北原照顾了”,也只是东洋标准的客套话而已。平时听到,根本不算什么。但在眼下听起来,一句寻常的客套话,却有些变味了。 宫川感觉招受了两连暴击。 她眼睁睁地看着丹羽的手抬起,落下,然后很自然地拍在了北原的肩膀上。 这简直要让宫川抓狂。 今天,这两个女人,是来故意气自己的吗!! 轻微的一声“滋”传来。 宫川握着特产礼盒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个礼盒的一角甚至被宫川的手按到凹陷进去。 “北原,真不像平常的你!连招呼都还没和我打呢!”宫川挤着笑容,开口道。 这已经是明牌警告了。 北原仿佛能够看到走廊上,就漂浮着一个大写的“危”字。 并且,这个“危”字,正在不断地变大。 然而,北原纵然是大律师。 他在绞尽脑汁之下,也算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太感谢左枝子给我带的东西了!”北原特地叫了宫川的名字,“今天实在是没想到三澄和丹羽,那么刚好也都在这里。” 在短短的一句话中—— 北原称呼宫川的名字,也即左枝子。 对于那位女法医和女记者,则称呼她们的姓氏。 在东洋,是该称呼对方的姓氏,还是称呼对方的名字,这里面可大有讲究。 但总的来说,能直接叫对方的名字,算是比较亲密的程度了。 北原也是间接地告诉宫川—— 今天这里的一幕真的就是一个误会。 然而,在喊出两位女人的姓氏时,北原看到三澄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她明显十分不满意自己叫她三澄,而没有叫她美琴。 在这一方面,没有任何女人愿意认输。 不要误会,觉得她们是为了男子,情比坚贞。 她们之所以不愿意认输,是因为罗裙底下的男人跑了,证明自己的魅力输给了其他的女人。 随后—— “那你们今天在这里是干嘛呢?”宫川笑着问道。 虽然是笑容,但这笑容看起来想要杀人。 “啊,北原没跟你说嘛。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住在一起了。”三澄的声音冷不丁响起道。 (本章完) 第二十章 女人间的战争 第二十章 女人间的战争 当北原听到三澄说出那句,我们要住在一起时,北原彻底僵住了身体。这一瞬间,这位大律师感到了一种彻头彻尾的刺骨寒意,仿佛就在此刻有一场十级的暴风雪降临,把自己冻成了冰雕。 如果说,现在自己内心有什么感想的话,那就是一个堪比摩天大楼的问号。 北原看着身旁这位女法医的侧影。 可恶!! 三澄!!! 你这个疯女人!!! 北原内心忍不住呐喊道!自己究竟是失了什么智,才会把自己住的地方告诉了三澄,并且真的让她租了自己旁边的房子。 宫川听到了三澄的话语,整个人呆住了,犹如化作一根木桩在原地。这一刻,宫川感到自己身处在拳击赛场之上。 自己和三澄就是两名拳手。 自己明明已经苦练了许久拳术,因为不断地击打沙包,手甚至都生出了厚厚的老茧。 可是,当真正站到擂台上时,才发现—— 决定胜负的从来不是拳术,而是重量。 不同重量级的选手,根本无法相抗衡。 只要一个人的体重比另一个人高出一个级别,他就能够形成绝对的压制。 宫川的神色,微微凛了凛,她真想当场开骂这个不要脸的三澄。什么叫做“北原没有告诉你吗?”这么一副一惊一乍的样子,呸呸呸! 然而,宫川在经历过短暂的震惊之后,她很快恢复了冷静。 北原有可能突然跟三澄同居吗? 宫川不太相信这种事情的发生。 不要忘了,这一年多以来,真正在和北原朝夕相处的是自己。 虽然不明白三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宫川有把握,这个叫做三澄的可恶女人,只是在狐假虎威! 宫川没有选择开怼三澄。 女人之间的战争,与男人不同。 男人是野蛮的动物,只知道用拳头分出胜负。 而女人之间的战争,胜负在于微妙的人际关系。 或者,说得更加直白一点! 就是面前这个叫做北原的男人,更听谁的话,谁就赢!!! 不知为何,北原突然感到了身子又抖了抖。他看向宫川,不知道这位平素看起来温婉的女子,会不会突然生出一些极为可怕的想法。 “北原。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因为平时,我也没看到你这儿来这么多人呀。”宫川忽然间开口道。 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宫川这短短的一句话。 就是在这样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句子,却暗藏了女性极为缜密的心思。 首先—— 是开头。 “北原”。 这是宫川对北原的称呼。 不要忘了,方才北原是叫了宫川的名字,也就是佐枝子。 而宫川并没有回过头也叫回北原的名字,而是继续称呼姓氏。 这样一来,就从称呼上,营造了一种感觉: 北原想向宫川示好,但是宫川却淡漠回绝。 这种微妙的语感,只有通过东洋语才能显现出来。 但是,就通过这样一个简单的称呼,立刻塑造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地位。 北原是追求者,而宫川是被追求者。 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平时”这个词。 宫川通过“平时”这个词,间接地表达,自己经常会来北原这边。换句话说,自己常常来这里“巡视”,都没发现什么。你这个三澄突然一下说要和北原住在一起,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三澄听到宫川的话,这下子轮到她傻眼了。 是的,她刚才都是在口嗨。 她纯粹只是因为见到宫川,想起了之前在京都的经历,所以又忍不住想要呈起口舌之快。然而,她平时都是在武藏野市工作,是真的和北原接触不多。平时真正和北原接触多的,正是宫川。 谁知道北原平时是怎样和宫川接触的呢? 刚才,宫川说“平时”也没见到这里这么多人。 这个意思很明显了。 就是她经常会来北原的住所。 自己原本只是想呈口舌之快,结果却把别人相处的细节给挖出来了。 试问,有哪个女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男人的住所,被其他女人光顾。 甚至不要说自己的男人了。 哪怕是自己的备胎,被其他绿茶撩一下,都会激起女性的妒火。 然而,现在知道了北原和宫川是怎么相处。 看他们真的同住一起的频率还很高。 否则宫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下子,小丑竟成了自己! 三澄内心顿时开始委屈起来。这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和北原在大学相处过的很多点点滴滴。她和北原做过了很多事,但是也有很多事没有一起做过。 其中,三澄就曾经幻想过一副画面。 那就是自己早上起来后,发现北原给她做好了早餐,等她起床。 然而,现在这一幕的幻想梦碎。 宫川好像真的和北原住在过一起了。 想想看这个叫做宫川的女人,说话总是一副娇滴滴的样子,那么会向男人发嗲。那么她向北原发发嗲,恐怕北原就会像一只狗一样,马上蹦起来给她做早餐吧!!! 该不会,北原真的给她做过吧!如果她们曾经住在过一起的话!!! 三澄可是学医出身的。 学医出身就是有洁癖。 她可不想自己的男人是个“二手货”!!! 这个宫川,该不会把北原变成“二手”了吧!!! 想到这里,三澄突然一下觉得自己真成小丑了。 明明自己才是先来的那个,怎么……怎么…… 三澄抬头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位宫川。 她今天一如既往地还是一件西服米色筒裙的打扮。 是的,看起来总是一副楚楚可怜,惹男人怜爱的模样。 这幅打扮,一看就是精于男人心思,才能做出的打扮。 如果北原真的跟这种女人相处在一起,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训成一只狗了!! 可恶!北原这么能够被这种女人拿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你就是三澄女士吗。打你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没接。这是506的钥匙。”一个老奶奶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房间里的设施,你们年轻人应该都会用吧。我就不一一教了。反正有什么不懂的,你找我女儿。”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二十一章 鹿死谁手 506号房的房东既出现的迅速,也消失的迅速。以至于众人,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毕竟,这几个年轻人都陷入在一场微妙的情感角斗之中。 三澄也没有反应过来,但此时她的手上就多了一把亮晶晶的钥匙。 宫川有些愕然。刚才走过来的应该是一位自称506房的房东老奶奶。这位房东竟然声称三澄要住在这个房子里面?!竟然就是住在北原的隔壁?! 这既是一个好消息。 也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北原并没有真的和三澄住在一起。 坏消息——三澄要住在北原的隔壁。 想想看,这个坏消息,足以让任何女人发疯。 试问有谁愿意让自己心上人的前女友,住在心上人的隔壁? 想想看每天早晨,他们去上班都有可能碰到。 想想看每天晚上,他们下班回家都有可能碰到。 想想看去倒垃圾的时候,他们还是有可能碰到! 这简直就是要把人给逼疯了! “北原!怎么回事!”宫川实在是忍不了,直接大声喊道。 在男女关系的角逐中,一般谁先急,谁就是输者。 但是,现在的宫川已经顾不上了。 这不是谁先急,谁就有失体面,谁就输的游戏。 谁要是追求对象失败了,那才是真正的输家! 谁先急,不代表谁输。 谁的男人被拐跑了,才是真的输了! “宫川。这一时之间有点难以向你解释。”北原甚至感到自己的舌头都已经打结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是的,我一位堂堂的大律师,竟然在几个女人面前舌头打结,这简直就是耻辱呀!! “你叫我什么?!”宫川马上回道。 “咳!佐枝子。这一时之间有点难解释。”北原更正称呼道。 北原是真的难以解释这一切。金融厅、江里子、炸弹袭击、国会议员,这一连串的事件如果要重新讲起来,估计又是得个把钟头的时间。嗯,北原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冤枉的感觉。此时,这位大律师第一次有一种,希望能在旁边有另外一位律师的感觉。 然而,刚说出这句话,北原又见到宫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是的,刚才自己这句话又说错了。 什么叫难以解释。 是什么关系这么难以解释,呸呸呸! “是这样的,佐枝子。”北原再度微微咳嗽了一声,“……” 北原刚想开口说话,忽然间,他就被三澄打断。 “不是,北原。你告诉我,你要对这位宫川解释什么呢?”三澄开口道,“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她是你的谁?你有向她解释的义务吗?你在向她解释我和你的关系之前,你有征询过我的意见吗?” 三澄连珠炮弹式的提问。 恍惚间,甚至让人觉得她才是一位律师,而不是一位法医。 这两位美人,都互相撕下了外表的面具。 女人常常自恃她们之间的战争要比男人更高级、更体面。 但事实情况是,随着局面的发展,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最终演变成了互相揪头发。 男人之间通过拳头定胜负。 女人之间通过揪头发定胜负。 纵然战争的一开始是体面的,但是随着时间的进行,终将会来到不体面的时刻。 就在这两个女人斗得不可开交之时—— “那我先进去了。”丹羽突然开口道。她从三澄的手中直接拿过了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门。 三澄和宫川,都不由得扭头看向这位女记者。 她们两位间,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们两位再怎么样似乎都只是口头上的言语。 但是,这位女记者,却似乎是真真正正的行动派。 在方才的场景中—— 三澄和宫川都是在呈口舌之快。 唯有丹羽一个人—— 是的,只有她是和北原有过肢体接触的。 她拍了一下北原的肩膀。 而现在,她又主动将行李箱搬进了北原的隔壁。 这个女记者,简直是行动的第一人!!! 三澄和宫川,两人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另外一个词—— 汉子婊。 是的,就是那些喜欢表面上和男人称兄道弟的女人,但实际又背地里暗暗挑拨,或者撩拨男人的女人。 这个丹羽—— 该不会是汉子婊吧!! 这样细细看来,的确有点像。 她的确好像很会和男人称兄道弟。至少,从她如此自然地就拍上北原的肩膀可以看出。 难道—— 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她!!!! 丹羽感受到了她的背后,投来了两道具有敌意的目光。 她悄悄地笑了笑。 说句实话,丹羽内心的确是对北原有好感的。虽然最开始,她是看低北原的。她最初也是抱着诉棍之类的想法,来看待律师这个职业。可是,在和北原接触下来以后,她感受到了不一样。北原的身上,有很多地方超出了她的想象,有很多地方值得她学习。 更加不用说,北原救了她一命。 在那个废弃的电梯井里。 在她即将崩溃,最为绝望的时候—— 是北原出现了。 女人,总是乐于爱上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就是爱情戏剧久经不衰的经典戏码。 在这一点上,丹羽也不例外。 她的内心里没有那么多纠结。 她很乐意地对自己承认,自己的确就是同北原有好感。 否则,刚才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拍北原的肩膀吧。 女人对于喜欢的人,总会忍不住去肢体接触。 拍拍肩膀。 捏一捏手。 掐一掐。 找着各种借口,和喜欢的人进行肢体接触。 感受他的体温。 感受他的气息。 感受他的味道。 这是人类的原始本能。 无法对抗的本能。 丹羽是一个爽朗的人,她不愿意给自己施加太多的无意义的规则。没结婚的人,去追,的确没有什么错,大家都是平等的。 不过,丹羽更愿意让感情自然而然、随波逐流地发生。只要双方的距离足够近,那么该有的爱情,迟早会到来。如果最终没有到来,那也只是说明两人不合适而已。所以,丹羽心中对北原是有好感的,但她更愿意让这份好感自然生长。 三澄和宫川看着这位女记者的背影—— 丹羽!!你这个敌人!!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就是这样 第二十二章 就是这样 “事情就是这样。” 房间内坐着四个人,分别是北原、宫川、三澄、丹羽。 这几个人围坐在榻榻米的炉桌旁,北原在给宫川解释,为什么是如今这样一副处境。将近两个小时的讲述,包含着惊心动魄的细节。 当然,北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艺术加工。他不想让宫川过于担心自己,所以隐去了一些涉及到生命危险部分,同时又对一些情节故意加大了曲折的程度,放大了故事的精彩性。旁边的三澄之前也听过一遍了,但她和丹羽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是津津有味,她们却也清楚—— 这背后隐藏着的凶险。 她们也会为北原担心。 旁边的宫川时而听得娥眉微蹙,时而微微张大了嘴巴。她完全没有想到北原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除了那五亿円的债务之外,竟然还面对着这些事情。特别是,还牵涉到如今的国会议员,更加令宫川不敢想象。 等到北原最终将这一切全部讲完之后,宫川已经有些止不住地担心。她颇为焦虑地问这问那。以至于,北原又得再为宫川细细解答,一阵安抚。再过了半个小时,宫川那忧虑的心情才渐渐有些平和。 不过,宫川的心情虽然平静下来。 但是,她看着面前的三澄和丹羽,嘴角却不由得微微抽搐。她始终还是无法接受这两个女人住在北原的隔壁。有哪个女人受得了这种事情嘛!!心上人和前女友是邻居这种事情。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三澄重复了一下北原的话语。 紧接着,她从炉桌旁站了起来。这里是北原的住所。但她显然不客气地当作了自己的家一般,径直朝冰箱走去。 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几瓶啤酒。 “你们要吗——啤酒?”三澄对着房间里的众人说道。 北原看着三澄。 心中再度冒出了问号。 这代该是这位律师有史以来,最多问号的一天。 这里是我家吧? 不是你家吧?! 你的新家不是在隔壁吗?!!! 别自顾自地打开冰箱,混蛋!! 里面的饮料是我掏钱买的!! “这里都是女生。我想应该不喝酒吧。”北原义正言辞地说道。饮料的钱,再小也是钱。他可不想被占便宜。 宫川看着这一幕,脸上更是划满了黑线。 那个三澄…… 怎么……怎么……这么自然地在北原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真的好讨厌!而且还打开冰箱,拿北原的饮料,问大家要不要喝。真是慨他人之康!这个三澄怎么这么不要脸!! 而且,这个女法医,她重复了一下北原的话,又是什么鬼? 北原说,“事情就是这样。” 她也来一句,“事情就是这样。” 她是在替北原作总结吗? 还是,在显示出她一副好像很了解事情的样子,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然后暗戳戳表明她和北原的关系,要比自己和北原的关系,更加亲密。 宫川简直有点受不了面前这个法医。 三澄的每一言每一行,好像都在故意气自己似的。 就在这时——丹羽举起了手,“我要!” 宫川听到丹羽的声音,身体不由得抖了抖。 啊! 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女记者对北原的态度! 北原明明都委婉地说不要喝酒了,怎么这个丹羽还要喝。 她一说要喝,那个三澄肯定也会跟着拱火,说要喝。 两个女人在北原的房间内,和北原喝酒。 这个场面…… 宫川真的觉得自己内心要爆炸了。 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呀呀呀!好讨厌呀!! 但是,宫川没有料到,很快,下一个暴击又来了。 三澄听到丹羽这样爽快的回应,内心自然也有些不满。不过,在三澄看来,丹羽眼下还不具有威胁性。很简单的道理,丹羽和北原的相处时日不够多,完全不具备产生感情的基础。论容貌,自己也胜过这女记者。 倒是,那个宫川,真的是最大的敌人。 绝对不能够放松警惕。 “好!”三澄笑着回应了丹羽。 随即,这位女法医又看向了宫川,问道: “宫川,你要吗。” 一个看着很简单的问题。 但又是一个杀人诛心的问题。 无论回答要,还是不要,都不恰当。 如果你回答不要——那么你就是不合群。 两个女生都喝啤酒,北原也会跟着喝。 那么接下来,就是只有自己不喝。 这样的话,怎么样自己都很奇怪吧!!显得特别不合群! 而如果回答要—— 这岂不是等于认可了三澄这女主人般的行为? 怎么着?自己是客人,你是主人?! 女人总是有着惊人的分析能力。 她们可以将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像一部经典一样解读。 她们也可以将复杂而缜密的心思,塞进一句短短的话中。 这种能力,仿佛构建了专属于女人的语言。 不要看女人说话时,用着和男人一样的语言。 但是在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加密信息,以至于只有同是为女人,才能察觉的微妙感受。 宫川微微咬了咬嘴唇。 她不能退缩。 退缩,就是耻辱! 绝对不可能够退! 当女人爆发出了要取胜的意志之后,她们也会随即产生惊人的战斗力。 宫川霎那间就灵机一动,想到了方法。 这位女律师露出了微笑。 她没有回应三澄的问题。 她径直看向了北原。 “难道这里没有我平时最喜欢的饮料吗?”宫川用着一种颇为慵懒的语调说道。这是一种接近女主人的语调。 这次,轮到北原嘴角微微抽搐了。 他一向没见过宫川喝什么饮料。 一起出去吃饭时,宫川总是点冰水。 除了吃吃甜点以外,北原还真没留意过宫川喜欢喝什么饮料。 他还隐约记得以前宫川劝自己少喝点啤酒和可乐。 宫川说这些软饮料对身体有危害。 那么问题来了,以前是这幅姿态的宫川,到底会喜欢喝什么饮料?! 北原有种快被面前的女人们折磨疯的感觉。 “好好好!我去买。”北原站起了身,随即一溜烟地跑出了有着三个女人的房子。 古人云: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真是没错! 北原于是乎踏上了去附近便利店的路,去买根本不存在的——宫川喜欢的饮料。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呼叫总部,已被包围 第二十三章 呼叫总部,已被包围 宫川看着北原离开的身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三澄则颇为不快,拿着两罐啤酒,来到了炉桌面前。 “给!”三澄直接将其中一罐啤酒,放在了丹羽的面前。 丹羽客套地表示了谢谢,但也没有很积极地就要喝上啤酒。这和她方才兴奋举手要喝啤酒的神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叫做北原的男人不在了。 许多戏,自然也就没必要演了。 房间内,三个女人,互相对视。 一种诡异、安静的沉默。 所幸——那个叫做北原的男人,很快又屁颠屁颠地回来了,提着一大袋饮料,有橙子、有苹果汁、有梨子汁、有啤酒。总之,各色品牌的饮料都买了回来。北原美其名曰为了照顾大家的口味,特地选了很多饮料。 宫川默契地选择了其中一瓶,当做这是自己“最喜欢的饮料”。 紧接着,就是到了中午饭时间。北原又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些便当回来,就当做快餐。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一个男人、三个女人,开始吃了起来。 毕竟三澄和丹羽出发前,没怎么好好吃饭,她们也觉得饿了。此时,虽然只是便利店的廉价便当,但吃起来,却也不输给豪华餐厅的山珍海味。 有了饭吃,气氛也就没像刚才那么尴尬。 几个女人的言语中,少了许多那种女性特有的暗暗交锋和较劲。 氛围也就随之变得欢快起来。 聊天非常热络。 毕竟,在场几个女人的职业,刚好都较为特别。宫川是律师,平时就见多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案件。丹羽是记者,也见过许许多多离奇的爆料和黑幕。三澄是法医,也在遗体解剖中,见证了不少隐藏在背后的事件。 她们各自谈论着工作中遇到的各类奇谈,时不时发出着哄笑。 北原在旁边倒没有参与,只是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北原向来不喜有一帮女人围在他旁边议论聊天,因为这会让他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思考。 然而,也算因祸得福。 没法进行思考,却让这位年轻人也有了休息的时间。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北原都没有试过完全地放空脑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北原突然一下觉得困了。 他想好好地躺在炉桌底下,就这样安静地睡去。 女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不知道为何成了极佳的助眠音乐。 很快—— 午餐结束。 宫川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好离去。 三澄和丹羽,也到隔壁开始收拾起行李。 毕竟,刚搬进来,肯定有不少地方是要收拾的,那两个女人也去忙了。 突然一下—— 房间内就空了。 少了女人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北原忽然变得有些不习惯起来。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钟,快要2点了。 方才他就很想睡觉。 眼下,几个女人离去了,他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他直接躺在炉桌底,睡在榻榻米上。或许是这几天神经绷得太紧,当有了这个休息的机会之后,北原一下子就睡着了。 同时,他也难得做起了梦。 在这个梦里,他好像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没有生死攸关的考验。 没有难以获胜的官司。 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力挽狂澜。 自己就像个富家翁一样乐足。 不过,渐渐地这个梦境——忽然又冒出了女人。 这些女人长得像宫川、三澄、还有丹羽。 等等,怎么你们又冒出来了?! 你们不是走了吗?! 突然——北原瞬间惊醒,像是那种高空的坠落感。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自己显然睡得很久、睡得很沉。 这时候,门外传来,“哐哐当当”的声音。 显然,刚才就是这阵声音,把自己吵醒的。 说不定也就是这阵噪音,让自己梦到了女人。 本以为这阵声音再响一阵,就会消停。 可是,过了十来分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要知道,东洋的房子,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 “哐哐当当的!吵死人了!”北原小声地骂道。他打算再睡一阵之后,再吃晚餐。但是,听着声音的进行,显然,他无法进行睡觉。 到底是谁在弄什么鬼?! 北原立刻上前,转动门把,要去走廊一看究竟。 然而,就在门打开的一瞬—— 他看到了走廊面前堆着大包、小包、还有好几个大件的行李箱,似乎是在进行着一场浩荡的搬家活动。 在之后——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宫川佐枝子。 她正在吃力地搬动着东西,脸颊因为搬来搬去的劳动,显得有些微红,她的脖颈处挂着汗珠。 “宫……宫川?”北原没想到,竟然又见到了宫川。 他不明白宫川这是在什么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这是在……” “搬家呀。”宫川了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北原,不需要麻烦你的。我自己弄就好。” “搬家?” 搬家是什么鬼?北原没弄懂宫川的意思。这位算无遗策的大律师,一时之间也陷入了迷茫。 随后,宫川指了指旁边的508号房,“北原。我真是运气好。没想到,你的另一间隔壁房子也在出租。于是我就租下来了,这样平时,我也可以住在你的隔壁,大家都可以彼此有个照应。” 什么?! 宫川又租了自己的隔壁?!! 还没完全在睡意苏醒的北原,这下子彻底醒了! 等等!怎么回事!!! 自己是住在507号房。 现在隔壁506号房是住了三澄和丹羽。 现在,508号房是住了宫川。 这怎么回事?!! 北原想阻拦宫川,但是发现为时已晚。这么多大包小包的东西,都已经堆在走廊了。北原没想到自己的生活,迎来了比那五亿円的债务,还要更大的剧变…… …… …… 夜晚,北原睡在榻榻米上。他将身子翻过,对着墙壁。冷不丁间,他想到这堵墙壁之后就是三澄和丹羽。这有点诡异。于是他又翻了身,对着另一面墙壁。等等,这堵墙之后是宫川吧!!于是这位大律师又只好正着睡。 烦人!!北原心里骂道。 就这样,这位律师的住所,被女人包围了……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风雨缥缈的日钢 第二十四章 风雨缥缈的日钢 这大约是北原这段时间以来过得最为轻松的日子了。在宫川、三澄等人成为了他的左邻右舍后,算是难得的享受了愉悦的时光。纵然讨厌女人的叽叽喳喳,但是,女人带来的生活上的烟火气,却会令人感到安逸。 如果男人独自一人生活的话,是不会添置许多器物的。 但一旦有了女人参与,房间内的各种物件就多了起来。 不过,北原也知道,目前的安逸仅仅只是一种幻象。江里子、江藤所效忠的那个极端组织,随时可能会将这种平静给打破。 在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北原很快就开始着手对日钢的调查。此时的日钢,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 …… 上午,九点半。 东京,日钢总部的大厅。 一个面色黝黑,带着橙色工帽的中年男子,面色颇为严峻地站在大厅的中央。而在他的身后,站满了数百位同样带着工帽的人。这些男子,几乎遍布整个现代装饰的漂亮大厅,乌泱泱的一群人,形成了极为强大的压迫感。 那为首的男子,是日钢的工会总干事富山泰志。日钢旗下,超过七万余名的钢铁产业工人。日钢工会的职能包括每年与管理层就工资问题展开集体谈判,同时负责内部的岗位分配,职业病防护、工人保护装备等问题。 可以说,在日钢内部,工会是管理层为之胆寒的存在。 在大厅上面的楼层,不少日钢的行政员工都神情紧张地注视着这位工会的总干事。 “日钢管理层,现在拒绝同工会代表见面是什么意思!!”富山在大厅内高声喊道,“你们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上午,第六、第七钢铁厂,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停产了,在岗工人只能够休班。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行政人员颇有些畏畏缩缩地上前,“富山干事,您好。我们这边管理层已经在安排和您的见面。但今天实在是日程有冲突,我们在尽可能安排了。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请各位上楼到会议室去等待吗。” 这名行政人员显然是想平息目前的事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这里是总部的大堂。 人来人往的,看到这副场面,实在是太不好的影响。 “你是谁?!和我们说话之前,先报上身份!”富山毫不客气地训斥着这个西装男子,“马上让你们的管理层出来!难道总部没有一名管理层在吗!你这不是在开玩笑!!” 那行政人员被呵斥后,明显慌了神,只能急急忙忙地跑了回去,汇报着危急的情况。 约莫又过了一阵子,一个穿着西服的男子,出现在大厅。他的身上有着一股强大的威压,像是国王驾到此处。他就是日钢的董事会常务上岛武弘。上岛可以说是日钢的灵魂人物之一。 要知道,钢铁办厂,是一件大难事。 从工厂的选址、生产线的引进、原料的采购、高炉的废物处理等等。上岛是在各界都有着极为广阔的人脉。他为日钢解决了很多大难题。特别是日钢在因为环保问题,受到多个团体诟病之后,他协调了一些旧工厂的搬迁和新厂的选址。 上岛常务是一位在日钢中发挥关键作用的人物。 大厅上方的许多行政人员也都没有想到,上岛常务竟然亲自出来了。 富山自然认得这位高权重的管理层。 上岛率先开口道,“富山干事。今天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我相信,你们工会也理解现在企业的难处。第六、第七钢铁厂停产,是企业的经营安排,是为应对目前困难境地的策略。希望各位能够理解。” “这恐怕不对吧。”富山皱了皱眉,“什么叫做‘听说’。你身为董事会的常务,决策也有你的一份。什么叫做‘听说’第六、第七钢铁厂停运。你是当我们傻吗!!” 这位工会的总干事,直接毫不留情地在大厅内怒斥着上岛。 丝毫没有给这位董事常务任何情面。 在场总部的行政人员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就是工会干事的底气。 这七万名工人就是日钢生产赖以维系的命脉。 “富山干事。”上岛接着笑道,“希望你们能够理解,企业的经营决策。” 随即,上岛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想,在大厅这里谈论这些事情,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呢。能否移步会议室详谈。” 富山听到这一要求,冷笑一声,“我们工会秉持透明原则,我们就在这里谈!!” 这位工会干事的态度极其强硬。 上岛一时之间,也被这态度给呛住。 富山旋即进一步逼问道: “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第六、第七钢铁厂停运的问题!还有很多问题,你们没有给我们交待!!!” “我们工会在日钢的监事代表,日前在公司查账,竟然受到了你们管理层的阻挠!这是这么回事!我们工会在企业的监事代表,理所应当对公司的经营状况具有知情权。你们现在阻挠查账是怎么回事!” “最近公司你们也知道,在筹划多起重大事项。”上岛说道,“本来我是不应该在这个场合提起的,我也具有保密义务的要求。但是,为了回应工会的关切,我也破例这么告知。这些重大事项正在进行,目前公司财务账册各方面进入相对保密阶段,暂由专业的注册会计师事务所予以核验。” “对于必要的经营情况的变动,我们管理层一定会及时通知你们工会。”上岛语气也变得开始强硬起来。 “呵!”富山干脆利落地冷笑一声,“会及时通知我们工会?第六、第七钢铁厂现在突然停工,你们不就没通知我们吗?!你们日钢的管理层,是否想将我们工会彻底地排除在企业的管理之外!!” 这位工会总干事剑指要害。 他的语言之直白露骨,让总部在场的行政员工都胆战心惊。 日钢—— 这家见证东洋经济腾飞的超大企业,迎来了风雨飘渺的时刻……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互放狠话 第二十五章 互放狠话 “富山干事,这样说言重了吧!”上岛立刻反驳道,“我们日钢是如何对待产业工人,完全有目可睹。日钢工人的工资水平,无论是从本国的水平比较,还是同其他西洋先进诸国比较,都高出至少20%的幅度,日钢完全没有亏待你们!” “那你们有比较过我们工作的时长吗!”富山高声道,“日钢的订单一向来得急,来得大,需要排班,连轴转,才能做得下来!而且,一些老旧钢铁厂的防护标准,是不达标的!你们这些算进去了吗!” 富山继续道,“现在,第六、第七钢铁厂突然停运,对我们工会之前的岗位分配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们现在需要掌握日钢在手订单的真实情况。你们是否为了节省成本,强行提升了第一至第五钢铁厂的产能,以牺牲第六、第七钢铁厂的工人代价?!” “我告诉你!我们工会绝不容许这种状况发生!” “术业有专攻,富山干事!”上岛说道,“你们在钢铁的技艺上是一把好手,但不等于明白如何经营企业!第六、第七钢铁厂继续运转下去,只会造成目前日钢的亏损继续扩大。除了加剧经营状况的不良之外,不会有任何正面效果!” “我们工人不应当是你企业决策失误的牺牲品!”富山回道。 “我们没有牺牲你!相反,我们是在最大限度地维护你们的利益!”上岛说道,“我们的销售回款,第一时间都打入了日钢和工会关于薪酬、补助的共同监管账户。” 富山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我们工会需要平衡第一至第五钢铁厂的轮班人员,并且,再说一遍,我们工会需要掌握目前日钢的真实订单情况,我们需要评估第六、第七钢铁厂停运是否合理。如果不具有合理性,我们要求这两座钢铁厂重新运作,以保护休班工人的利益!” “我不认为工会有权插手企业经营!”上岛直接放出了狠话。 这位表面上看起来谦和的董事常务,也绝非善茬。 否则,他也不可能帮助日钢渡过如此难关。。 倘若上岛没有些强硬的手腕,根本无法应对眼下的这些挑战。 “我就明说了。”富山挺直了腰,“现在我们工会对日钢财务状况的不透明程度,感到极为担忧。特别是日钢现在经营不善的情况,我们工会对于日钢的资金运作的知情权必须得到更加全面和稳固的保障。同时,对于第六、第七钢铁厂的停运事件,如果没有得到很好解决的话——” “我们工会不排除发动罢工选项。” 这位工会的干事,在最后发出了最为严重的威胁。 在场听到的人士,无不露出震惊的颜色。 要知道,如果日钢的工会采取罢工行动,那将绝对是东洋震撼的新闻。 刹那间,就可以使得这间企业立刻停摆。 以现在日钢的经营状况,它根本就承受不了工会的罢工行动。 “我希望你搞清楚——”上岛大声道,“你们工会如果要采取罢工行动,就采取吧!!!等你们把这家企业搞死了!!那就是超过七万名工人的失业!!如果你觉得你麾下的工会成员能够接受失业的结果,那么你们罢工请便!!” 上岛以更加强硬的姿态回应了富山的威胁。 董事常务与工会总干事,在企业的总部大楼内当着众人的面,毫不掩饰的互相发起火来,互放狠话。 日钢已面临严重的内部分裂…… …… …… …… 与此同时—— 就在日钢总部,第二十六层会议室外。 今天在总部,日钢正在召集主要的债权人进行商讨。 眼下,这家巨型钢铁企业已经真正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它的经营现金流已经枯竭,根本无法偿还即将到期的有息负债。 由于事关重大—— 东洋的内阁成员也到场了。 总务大臣寺田在电梯内,按下了第二十六层的按钮。之前,寺田身陷江里子揭露的献金丑闻。为此,团结盟先暂停了他的组织职务。至于公职,则继续正常履行。他本人也先行发声,表示江里子之前的所谓揭露,都是没有事实依据的无稽之谈。 但饶是如此,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仍给了这位总务大臣极其巨大的压力。 甚至团结盟内部,有人一度建议寺田主动辞职。 但是,寺田不会这么做。 他奋斗了许久,才来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上。 他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疯女人讲的几句话,就将一切给放弃。 不过,他本人即使不甘心,团结盟显然也在逐渐削减他在组织内的权力了。 内阁的许多活动,他也渐渐没有参加。 今天,日钢这起项目,是寺田为数不多还在负责的事务。 谁都知道,日钢是一个烫手山芋。 如若处理不好,将是对个人声誉的极大打击。 但是,寺田将日钢当做了他本人翻盘的一个机会。 如果能够处理好这次的日钢事件,说不定就可能扭转江里子的献金丑闻,带来的负面影响。 因此,他今天也来参与出席和主持日钢的债权人会议。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37分钟。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门口就是行政小姐,马上迎接着寺田。她们立刻为寺田殷勤地引起了路,轻声地问候着这位尊贵的客人。 毕竟这可是来自内阁的重要人物。 寺田在走廊上穿行,不少人见状都立刻和他打起了招呼。不过,寺田眼下可没空应付这些马屁和巴结。今天的债权人会议能否顺利进行,是决定日钢命运的重要起点。 眼下,日钢现金流濒临断裂,怕就怕这些债权人做出一些激进的举动,比如申请日钢破产,那样一来麻烦就彻底大了。 寺田希望今天的债权人会议,能够或至少为日钢争取到宽免偿还债务的时间。从而,为全面整顿日钢的内部财务状况、经营战略赢得空间。 寺田忍不住叹了口气。 面前真是一个难关!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债权人会议 第二十五章 债权人会议 今天在日钢总部召开的债权人会议,主要是目前日钢的各家主要往来信贷银行。这家大型钢铁企业占据东洋钢铁半数以上的产出,可以说是绝对的巨无霸式的存在。东洋的许多家银行都与日钢存在往来。 对于像钢铁这种重资产的行业而言,一个新工厂、新设备的引进,就是天文数字般的巨额投资。同时,采购原料、套期保值等对于钢铁冶炼企业的支出,也是异常庞大,需要消耗极为大量的资金。 因此,主要往来的信贷银行都对日钢有着大笔融资。 往往单笔融资规模,就超过上百亿円。 也正是有这样大笔的授信,银行都无比关心着日钢的一举一动。 今天这场债权人会议的参加者,就是各家主要往来银行。在这场会议之前,这些银行已经收到了风声,可能日钢从下个月起,将会暂停付息。这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要知道,日钢可是东洋最大的钢铁企业! 在会议室内,各家银行的代表,都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这些银行代表早早就来到了会议室。他们没有心情在会议开始前进行所谓的社交。 这间会议室里的银行主要包括:三菱东京ufj银行代表板桥翔平、瑞穗银行代表水岛孝幸、东京中央银行代表秋山由晴、三井住友银行代表森田郁美、新生银行代表百濑拓自、千叶银行代表岩崎恭司。 总计六大家主要银行债权人。 不用说,光听名字就知道都是东洋国内的大型银行。 然而,即便是大型银行,倘若日钢的贷款债权成为一笔坏账的话,那恐怕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会议室内,坐着日钢的财务总监永井正人。永井戴着眼镜,身材比较瘦小,甚至有些佝偻,两鬓的白发,可以显示出这位钢铁集团的财务掌舵者,这段时间以来,是为这家庞大的企业操碎了心。 “各位,可能会议还要稍稍延迟一些。”永井说道,“董事长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一下,他会和总务大臣寺田一起过来。” 这番话语一出,顿时惹得在场的银行代表们更加不满。 本来今天,他们就够提心吊胆了。 现在,这个重要的一个节骨眼,日钢的董事长居然还要迟到?! 这时候,三菱东京ufj银行代表板桥,率先发难,“永井总监。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贵社的董事长为什么还慢吞吞的呢?现在你们日钢非常突然,一下子就说下个月的利息要暂缓支付,我们银行根本没有任何来得及反应的时间。” “现在,日钢的企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永井的说话有些结巴,“等下人员到齐开会,我们会为大家一一说明,目前日钢遇到的特殊情况。” “只是说明吗?”这位银行代表板桥追问道,“既然贵社先行武断地通知我们,利息将会暂缓支付。难道你们没有后续方案吗?到底什么时候恢复支付利息?贷款是否能够如期还上?是否需要追加担保?这一系列事情,难道你们不需要向银行交待吗?” “是的!是的!”有银行代表附和道。 永井无奈地摊了摊手。 瑞穗银行的水岛同样也诘难道:“而且,我们上午得到了最新的消息。贵社的第六、第七钢铁厂停运了,是吗?可是这两座钢铁厂不是最近才投入运作的吗?来年贵社的新增营业收入,不是主要来自这两座钢铁厂吗?!如果说关闭了,那请问贵社的营收增长计划还能够实现吗?” “并且,这两座钢铁厂如果停止运作,那在手的订单做得完吗?还是说,日钢的遭遇了‘砍单’?!” 瑞穗银行的代表同样不留情面地追问。 “关于各个钢铁厂产能的分配,我们主要是因地制宜做出决策的。”永井只能继续兜着圈子回复道,“但是,真的请各位银行代表放心,我们日钢目前的经营状况,仍然十分稳健。” “我这边听说日钢的工会可能要采取行动了。”东京中央银行代表秋山由晴说道,“据说因为第六、第七钢铁厂的停运问题,日钢工会这边可能要采取罢工行动。按照以往的记录,日钢工会罢工曾经长达93天。这是否意味着贵社今年可能会有停工超过一个月的风险?” 听到罢工的风险,在场的银行代表脸上的神情更加担忧。 第六、第七钢铁厂突然停运,只能说明订单数量不及预期。 如果日钢工会还进行罢工的话,那么今年的营业收入很可能缩水四分之一以上。 不要说净利润了,营业利润都可能腰斩。 这将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后果。 特别是对于日钢这种庞然大物而言。 如果真的出现的话,那将会导致极其巨大的亏损。 对于现金流本就紧张的日钢而言,这种巨大亏损很有可能一次性就吞噬掉了手头的资金,把企业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时,三井住友银行代表森田郁美也开口道:“我们也留意到了贵社发送过来的最新财务文件的摘要。我们注意到在本期中,贵社怎么会有这么大金额的存货减值计提。这远远超出了我们想象。” “按照贵社之前的测算,今年钢材海外出口增长量可超三分之一,国内数量增长超过十分之一。为此,贵社还引入了新的生产线,并扩招了产业工人,来完成增加的订单。可是,现在异常高数量的存货减值计提,是否意味着贵社的钢材销售严重不及预期?” 银行代表们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简直无法回答。 永井只能够赔笑道:“存货减值计提主要是因为钢材保管不善的原因。你们也知道,最近东洋遭遇了台风袭击。我们存放在海湾附近仓库里的钢材受到了海水的侵蚀,这可是天灾,我们……我们实在是没办法……” “永井总监!如果您再这样回避问题的话,我们银行一方将无法接受了!”三菱东京ufj银行代表板桥直接指出道。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总务大臣的要求 第二十六章 总务大臣的要求 在场的银行精英没有一个是好糊弄的。没有敏锐的洞察力,大银行早就跨了。 就在永井疲于应对之即—— 忽然,会议室的门打开。 进来的人正是——日钢的董事长柴田卓弥,一位60余岁的人。柴田可以说是撑起日钢发展的关键人物。早期日钢,曾经是隶属于经济产业省的大型国政企业。后来,因为从前的内阁推行经济活力化改革,于是日钢进行了民营化。 当时,日钢的上上下下一片迷茫。 企业的每个员工都不知道前路如何。 就是那个时候,柴田临危受命,带领日钢渡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此后,日钢还进行了一些技术革新,钢材的产出数量和质量都大大提升,随后在东洋经济腾飞的日子里,日钢也一跃成为了世界级的钢铁企业。 柴田就是这样一位元老级企业家。 在场的银行代表是知道这样一位企业家份量,他们都纷纷站了起来,以示尊敬。 柴田已经两鬓发白,本来他已经退居企业二线。 但是,最近几年日钢陷入经营不善的境况,柴田又只能复出,重新担任董事长。 跟着柴田进来的—— 还有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 寺田还在走廊之外,就隐约听到了会议室的争吵声。银行代表似乎在对日钢的财务总监永井步步紧逼。 今天的局面应该很难应付了。 寺田内心想道。 日钢的董事长和内阁的总务大臣的到来,瞬间让会议室安静了起来。在这样重要的会议,是不会有任何客套、冗长的开场白的。随着,这两位重要人物的入座,今天的债权人会议马上就进入了主题。 “今天,这场债权人会议召开的想法主要来自于我。”寺田单刀直入地说道,“是我让日钢召集各家主要往来银行到此开会的。” “我就简单直说了。”寺田继续道,“我希望各家银行能够先进行一个紧急的付息宽免。宽免期限是三个月。” 这位总务大臣在会议的开场白,就直接震撼了在场的银行代表。 “一次性宽免三个月?!”三菱东京ufj银行代表板桥,忍不住惊呼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银行要如何对待日钢的授信?这种要求恕我们实在难以接受。” “日钢这几年遭遇到的一些经营困难,想必各位是理解的。”寺田开口道。这位总务大臣随即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柴田。 柴田心领神会,开口道:“实话不瞒各位。日钢的资本开支的确有些超前。在现在的市场情况,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目前存在一定程度的产能过剩。企业新建工厂的产能,无法得到充分的利用和释放。我们的经营计划,也被迫需要根据市场状况做出一定的调整。” 当亲耳听到日钢的董事长说出这番话时,在场的银行代表还是震惊的。 “能否告诉我们为什么情况会这样急转直下吗。”东京中央银行代表秋山说道,“我记得贵社对于未来经营状况的指引,一向是非常谨慎,通常都是给出保守的估计。明明贵社已经十分肯定未来海外订单的数量会大幅增长,为什么忽然之间就陷入了这么不景气的状况。” 柴田沉默了数秒。 随后,这位董事长也叹了一口气,“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呐!” “时运不济?” 柴田看向在场的银行代表,“主要是海外市场出现了我们难以预计的变化。根据我们内部掌握的消息。西洋的美立坚国,即将对进口的钢铝产品同时加征关税,同时针对东洋的出口钢材还要自加征反倾销税。” “相关的关税措施,很有可能就会在近期出台,并且会有一个月的追溯期。因此,许多海外客户,都临时取消了对日钢的订单。按照美立坚的加征比例,我们钢材很可能面临高达200%的税负,这意味着,我们将完全失去北美洲的市场。” 这位董事长吐露了实情。 在场的银行代表,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是海外出了这样大的变故。 很快,马上就有代表反应过来。瑞穗银行代表水岛立刻追问道:“如果说完全失去美洲市场的话,贵社的现金还能撑多久?” “我坦诚的说,不到半年。”柴田知道在各位银行专家面前,是不可能瞒得下的。 于是,他就这样不加修饰地说了出来。 不……不到半年?!这样一个数字震惊了在场的银行代表。他们的确想过日钢经营不善,会有困难。但他们都认为这样的巨无霸式的企业,面临的困难将只是一时的,谁能想到,竟然只是一夜之间,就撑不到半年。这样大的转变,一下子令在场的银行代表接受不过来。 会议室内,一下子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因为这些银行人士都知道,日钢陷入这种处境,会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事件。 要知道,有多少个供应商是靠日钢而活。 而日钢的产出,又是房地产行业景气度的一个重要标志。 这些银行人是有些不敢想象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 “日钢最近遇到了困难,但我相信是可以克服的,”寺田这时候开口道,“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我们债权人务必和企业团结一心,以共渡这艰难的时刻。” 总务大臣的发言听起来是心灵鸡汤。 对于在场的各位银行代表,是毫无意义的语言。 他们此刻都在发愁,不知回去之后要怎么样银行总部进行汇报。 “我们希望各家银行能够认识到日钢,不是一家普通的企业。它是我们东洋经济的图腾。挽救日钢,就是在挽救东洋的经济。”寺田继续道。 这时候,银行代表们都无心听这位总务大臣的发言。 然而,他们想不到,很快就会有惊人之语,要从这位总务大臣的口中说出了。 就在这时,忽然之间,千叶银行代表岩崎恭司提问道,“三个月宽免的利息是一笔很大的金额,我们还要回去和总部商量。但是,现在我有一个问题。假设贵社能够获得这三个月的宽免,那么这部分节余的现金,贵社是作何打算,有什么用途?” 日钢的柴田董事长没有说话。 这位总务大臣寺田开口了: “这部分的节余资金,将用来支付日钢发行的境外美元债券的利息。”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危机! 第二十七章 危机! 会议室内,寺田的话语彻底将所有的银行代表给震惊到了。这些银行精英们都是极通人情世故的人,无论内心有什么样的情绪或者想法,往往能够熟练运用面部肌肉加以控制。 但就是这样一群人,在听到总务大臣的话之后,他们顿时都无法控制,脸上流露出了极为吃惊的表情。 什么?! 竟然要将节省下来的资金用于优先偿付美元债券?! 这不是等于要求牺牲东洋的银行利益,来照顾境外美元债权人的利益吗?! 在场的银行代表顿时都无法接受。这笔钱不是用来改善经营、不是用来临时过桥,而是直接用于支付其他债权人的利息,这岂不是置东洋银行的利益于不顾?! 三菱东京ufj银行代表板桥有些忍不住了。纵然面前之人是内阁的总务大臣,但是这种要求也太过无理了!板桥开口道: “寺田大臣。债权平等是一项基本的原则。每个债权人都是平等的,凭什么进行这样的区别对待呢!为什么要让我们放弃这些利益,让渡给境外的债权人?!” “是的,没有错。”瑞穗银行代表水岛也附和道,“在座的几家主要往来银行,在日钢企业的发展过程中,提供了大量的资金予以支持。眼下出现了这种状况,为什么不念过去我们作为主要往来银行的苦劳,反而要去先救助境外的美元债权人?!” 由于寺田之前也因为江里子的事情,导致丑闻缠身。 现场的银行代表,也就更加不会给寺田留出多少情面。 “总务大臣,您应该首先考虑的是东洋的利益,而不是美元债权人的利益。”三井住友银行代表森田开口道,“为什么我们要牺牲东洋的利益,来维护西洋的利益?!这明显不符合您作为我国总务大臣的立场。” 银行代表们,纷纷你一嘴,我一嘴的开始围攻寺田。 不要觉得这些银行代表们是在进行无礼的动作,敢在内阁大臣面前直率地表达反对意见。 银行代表们奉行的是“按闹分配”这一原则。 这就像是小孩子一样。 有时候,故意哭闹,反而能够得到大人的怜爱,得到崭新的玩具。 现实也是如此。 这些银行代表也同官僚们打交道得多了。知道他们的作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不尽情的进行“哭闹”表演,估计就会被干净利落地无视。 为了得到重视,他们必须要这样做。 按闹分配! 不闹是不行的! 会议室内的场面似乎有些失控。 然而,寺田仍然端坐,像是在暴风雨中面不改色。 “各位,请你们听我一言。”寺田开口道。 总务大臣的权威还是在的。 随着寺田的声音响起,会议室内马上又安静下来。 在场的银行代表们都在等着这位大臣给出解释。 “我们必须保证境外美元债券的利息能够按时支付。”寺田说道,“我希望你们能有大局观!” 这位总务大臣重重地强调了大局观几个字—— 敲打着银行不要只顾自己的利益,要考虑全体的利益。 “日钢的美元融资规模非常大。”寺田说道,“除了本土的第一至第七钢铁厂以外,在南美、墨西哥、南非等地的海外工厂,都是依靠美元融资筹建。整体的美元债务极其庞大。” “你们说我是在偏袒境外的美元债权人。那么请你们好好想,真的是这样吗。”寺田的声音继续响起道: “如果说,日钢没有办法按时偿付美元利息,请问会发生什么?” 总务大臣直接向在座的银行代表反问道。 这些银行代表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 这个后果就是——日钢的美元债券马上就会被降为垃圾级。 到时,势必将引起海外债权人的动荡。 “你们都应该了解日钢在东洋的特殊地位。”寺田开口道,“日钢倒下了,不仅仅影响的只是日钢。如果说,日钢无法按时偿付美元利息,那么海外的信用评级机构恐怕不止会调低日钢的评级,而是将会对一连串我国的企业信用评分,都予以大幅调低。” “请问,这个时候,在座的各位代表,你们能够承受住这个后果吗?!”寺田提高了声音道。 “我就直说了。”寺田开口道,“你们现在也知道海外局势的不稳定。由于美立坚的关税措施,还有未来可能掀起的不仅仅只是北美的关税壁垒,包括欧罗巴和其他大洋诸国。我们的企业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准备在海外诸国的当地开设工厂,以规避关税。” “这些企业在海外设立工厂,都发行了大量的美元债券进行融资。倘若这个时候,日钢出事的话,连带大量东洋企业的海外债券都被大幅下调评级。你们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那就是我国海外工厂建厂的大量投资计划,都将产生资金链断裂!”寺田明确发出了警告。 在场的银行代表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要知道,眼下东洋的经济正十分火热。 大批东洋企业纷纷前往海外投资。 在最热潮的时候,甚至有出现过“买下纽约”的口号。 这足以反应了东洋对进军海外市场的狂热。 而按照寺田大臣的说法,倘若日钢出事——拖累其他东洋企业的债券被调低评级,那么海外投资的美元募集就会中断,许多在建的海外工厂又会停工。由此,又反过来拖累国内的经营表现,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寺田的水平是高超的。 不愧是担任内阁总务大臣一职。 只是用了短短的几句话,就将现在危险的局面给点破。 在场的银行代表也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现在东洋经济可是热火朝天,到处都是新的投资项目在开工。股市在节节突破新高。整个经济产业都是一片欣欣向荣、歌舞升平的样子。 但是,谁能够想到在这种表象之下—— 东洋竟然离一场经济危机是如此之近! “下面,我还有话对你们说。”寺田的声音再度响起道。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狮子大开口?! 第二十八章 狮子大开口?! 这位总务大臣再度表示,他有新的要求提出。 在场的银行代表们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在来之前,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场会议会包含着如此惊人的信息量,他们以为至多就是来听取一下日钢关于当前财务状况的说明。没想到,在今天的会议上,寺田的话语让他们明白,一场经济危机很有可能已经迫在眉睫。 “除了进行三个月的宽免期以外——”寺田开口道:“我们希望各位主要往来银行,能够对日钢进行新的追加贷款。” 寺田的话语落下。 在场各位银行代表们露出了更加瞠目结舌的表情。 不仅仅要牺牲三个月的利息。 现在,这位总务大臣还提出了追加贷款的要求。 这等于说是别人欠债不还,同时还要继续给他借钱! 哪有这样的道理! “需要追加贷款的初步规模是3700亿円。”寺田补充道,“不排除后续会继续增加。” 3700亿円?!这几乎是给银行代表们来了重重一击。这分摊到各家银行,起码需要追加的贷款都在600亿円以上。 东京中央银行代表秋山,她的脸色大变,立刻开口道,“恕我直言,总务大臣。这样的要求,几乎是不可能通过银行内部的风控流程。本来能够宽免三个月的利息,就是不确定的事情。要向处于困难中的企业,再继续追加高达600亿円以上的贷款,这是一个任何有理智的商业银行都不会做出的决策!” 新生银行代表百濑也立刻说道:“按照总务大臣您方才的说法,日钢已经存在破产的可能性。我们银行还怎么可能进行再注资呢?请总务大臣理解,倘若进行追加贷款后,又再度发生了经营困难,一旦我们进行贷款的坏账计提,这可能直接击穿我们银行当年的利润。” 这位新生银行的代表没有说错。 各家银行对日钢的贷款规模非常大。 一旦进行坏账计提,很有可能当年的利润都会大幅削减。 这对于银行是不可承受之事。 更加糟糕的还在于—— 一旦日钢的贷款计提为坏账,那么银行为了保留充足的准备金,他们必须对其他业务进行收缩。 简单而言,假设银行有一万円的本金。在不考虑乘数放大的情况下,我们假设银行借出了九千円。剩余的一千円,是监管机构要求的准备金。现在,九千円内出现了坏账一千円。这笔坏账就相当于直接抵消,没有放出去的一千円准备金。 这样一来,准备金相当于直接归零。 然而,银行必须留足充分的准备金。如果还是继续需要留出一千円准备金的话,这就意味着银行需要从现有的八千円的贷款业务中,抽贷抽回一千円。 所以,这是一个连锁反应。 一旦计提日钢的贷款为坏账,银行就被迫要同时对其他的企业进行抽贷,以满足监管机构对于准备金和资本充足率的要求。 这样一来—— 信贷紧缩立刻就会在东洋出现。 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会议室众人的面前。 如果不拯救日钢,那么可能拖累东洋企业海外评级,引发海外投资资金链断裂,进而导致不景气传输到国内,引起剧烈的经济震荡。 如果拯救日钢,但是最终却出现银行坏账的话,那就意味着将会带来一场规模恐怖的信贷收缩。 在场六家的银行代表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追加贷款是必须要进行的事情。”寺田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没有妥协的余地!我知道你们银行的担忧所在。中央银行会在必要时刻,专门就日钢项目,为你们提供流动性支持,将会开启窗口,向银行进行短期票据的置换。” 中央银行也会支持吗?! 银行代表们听到之后,没有感觉到如释重负,相反他们嗅到了背后更加严重的危机。短期票据置换,即中央银行出手购买商业银行的票据,在一定期限过后,商业银行再对票据进行回购。 由于是中央银行出手购买票据,等于有部分货币释放到了商业银行,弥补了流动性的不足。 但是,银行代表并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到期之后,商业银行是还要把票据再买回来的! “如果没有一个关于日钢的未来经营计划,银行进行追加贷款几乎是不可能通过的事情。”瑞穗银行代表水岛直接开口道,“而且高达三千多亿円的贷款,日钢究竟是要用在哪里?我们银行都不知道日钢竟然有一个这么大的窟窿要补!” “日钢遇到的困难是暂时性的。”寺田再一次强调道,“目前钢材销售的困境主要是由于美立坚的关税措施。这是来自不可控的外部因素,并不是我们企业产品的竞争力出了问题。只要熬过这一段时光,日钢必定有着远大的前途光明。” 寺田这样一番说辞,显然未能打动在场的银行代表。 他们需要的是切实可行的具体计划,而不是对未来的模棱两可的展望。 说漂亮话,谁都会说。 但是,这种话根本对实际的困难起不到解决重要。 三菱东京ufj银行代表板桥再度接过话来,“总务大臣。追加贷款的提议我们知晓了,我们会回去和银行总部进行汇报。但是,进行这样庞大的追加贷款,如果日钢没有后续扭转经营的可行对策,我们银行是非常难办的。” “我这边正在行动。”寺田说道,“我们正在寻求为日钢引进新的战略投资者。在银行进行追加贷款的同时,新的战略投资者也将进行注资,从而保证企业资产负债的平衡,并进行不良资产的剥离,借用银行和战略投资者的资金,让日钢彻底地摆脱困境,焕然一新,重新腾飞在东洋的经济产业界!” 寺田提出了美好的规划。 但是,各位银行代表的心中,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 日钢已经是国内最大的钢铁企业了。 谁还能够成为它的战略投资者?!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线索 第二十九章 线索 就在日钢开始与各家主要往来银行商议宽免利息和追加贷款的时候——北原也同样在进行日钢的调查。在新宿区的市役所里,北原收集了关于日钢大量的工商资料。在附近的一个阅览室里,这位律师翻阅着关于日钢的过往记录。 厚厚地一叠材料堆在桌子上。 几乎可以把人影都吞没。 翻动着里面的材料,北原在审视着这家企业的过往。 “还有这些。”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 丹羽手中也同样抱着厚厚的一叠材料,走了过来。 不远处,宫川也手提着另外一叠材料一起走过来。 “这些是日钢过往的年报、上市公司公告、相关重大的财经新闻汇编。”丹羽说道。 日钢是一家庞大的企业,有关材料当然无比庞杂。 在这间阅览室内,三个人开始浏览起日钢的资料。 这里仿佛变成一间办公室,三个警官正在追查着一个案件的线索。 想要在如山的资料中,找到一些初步线索并不是容易的事。北原不太明白为什么江里子、江藤背后的那个极端组织会选择日钢作为下一个行动的事件。他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外面从白天变到黑夜。 距离晚上10点关门,还剩40多分钟。 在杂乱的资料中,北原渐渐发现了一些端倪。大约是从十年前开始,日钢的经营状况就逐渐呈现出不妙的趋势,主要在于企业进行了激进的扩张。当时,日钢提出了世界上的中低收入水平地区,一定会迎来城市化浪潮的构想,于是不断负债,扩张产能,试图打通世界各地的钢材市场。 但是,世界市场未如日钢料想的那样。 残酷的现实是,世界的绝大多数地区仍然处于极度赤贫的状态。 那里看不到任何经济发展的迹象,更别提所谓的城市化了。 更糟糕的还在于,日钢对海外投资募集的资金进行了挪用。 由于海外工厂的选址、到具体开工,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此,建设工厂募集的资金也会闲置。 而日钢竟然大胆地使用这批资金进行高风险的投机活动。 特别是日钢仗着自己对建材行业的熟悉程度,竟然将大批资金用于螺纹钢、铁矿石、热卷、不锈钢的期货投资。期货投资动辄是四、五倍的杠杆起步,但是日钢丝毫不畏惧,投入大量资金。 一开始,日钢的期货运营部门是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金融往往是一个残酷的地方。 很快就迎来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暴仓亏损。 也就是在激进的扩张活动里,日钢的现金流逐渐枯竭。 企业的经营不善,往往不是首先发生在利润端。 而是在现金的流动中,逐步体现出来。 当日钢感受到了现金流的紧张之后,于是只能开始采取各种措施进行削减成本。 这反过来,又影响到了产成品的质量。 于是一个恶性循环出现。 数年前,新一任内阁提出了资劳和谐的战略,于是以日钢为样本,又在日钢内组建了工会。工会的成立,无疑更加进一步抬高了成本。工会拥有分配岗位、集体谈判的法定权力。曾在一年内,日钢的工会进行了长达93天的罢工,一度将这家巨无霸式的企业逼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想法是美好的。 现实是残酷的。 所谓的资劳和谐战略,并没有解决任何实际的问题。 除了内部因素之外,世界其余地方的钢铁企业也在不断研发突破,它们的产品变得越来越有竞争力。日钢的产品,在市场竞争越来越处于下风的地位。过去,日钢可以“以质取胜”,但是如今,只能够“以价取胜”。 这样以来就陷入了恶性竞争。 后面,还持续出现了工厂的安全事故、钢材的质量问题。 于是,在多重因素的影响之下,日钢的销售情况在不断恶化。营业收入多年已停滞不前,并且还在倒退。产品的毛利率不断下降。新建好的工厂,产能未得到充分的利用,然而,每年巨大的折旧成本都在发生。 单单只是面前的商业资料,就折射出了日钢的历史。 北原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一定更加复杂,不一定会像是表面的这个故事一样。此刻,阅览室里的三个人,都不知道日钢今天在总部召开同主要往来银行的债权人会议。他们并不知道,日钢已在面临着一起迫在眉睫的生死关头。 北原看着面前的材料,只能感叹是剪不断、理还乱。 正当这位律师,还在沉思该如何从中下手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起。 却见是古美门打来的电话。 在将近10点的夜晚,能看到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主动打来的电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北原接起了电话。 “多亏你,解决了江里子。”电话那边传来古美门的声音,“我这边客户岛津地产,还有其他一些企业受到的滋扰也平息了下来。” 在之前,江里子曾经利用她经营地下产业的势力,渗透进了大量企业的供应链,之后又利用掌握到的违规情况,进行了大量举报,将许多东京的大企业,弄得苦不堪言。如今,随着江里子的落网,这些动作也就自然停息下来。 “这么晚打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吧。”北原开口道。 “你最近是在调查日钢吗。” “没想到古美门律师的消息这么灵通。” “日钢可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局面。” “是的。” “他们最近可能出了大问题。根据我的情报,日钢在今天同数家主要往来银行,召开了债权人会议,据说要对利息进行宽免。估计要不了几天,这个消息,应该就会传出去了。 已经同银行召开了债权人会议?!北原得知这一消息有些震惊。 没想到事情的进展竟然这么快。 看来,江里子说的日钢可能面临破产的糟糕局面的确是真的。 “如果你想要追查日钢的话,我倒是可以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古美门说道。 在这个夜晚,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为北原提供了线索…… …… …… (本章完) 第三十章 新案件 第三十章 新案件 “是什么人?”北原问道。 “他的名字叫做志贺幸史。”古美门说道,“我很佩服这个人。志贺原先是专门校出身,在日钢中是车间工人。后来,他利用空余时间,勤学苦读,还开始从事材料方面的研发工作。可以说,是一位实干派人士。” “后来,志贺离开了日钢,组建了自己的冶铁研究所。虽然名头叫做研究所,但实际上也算是一个小型钢铁企业和研发机构的混合体。志贺后来也利用自己原先在日钢的关系,陆陆续从日钢那边承包了车间。” “日钢的第六、第七钢铁厂停运的消息,你应该知道吧。”古美门继续道。 “是的,这个我知道。” “志贺在第六、第七钢铁厂也承包了很多车间,现在他研究所已经损失惨重了。”古美门说道,“志贺也清楚现在日钢的情况。他们想要追回损失。” “你方便的话,就约个时间见面。”古美门最后在电话里说道,“除了志贺以外,还有许多个类似的小型承包商。如果你接下了志贺的委托,那么可能这些小型承包商,都会来找你,保守估计,至少也有上百家。” 电话结束。 一个新的案件摆在北原的面前。 北原正迫切需要一个切口,能够详细进入日钢内部进行调查。 恰好,这个案件就能够成为契机。 但是也同样显而易见的是,这个案件十分不好处理。 像志贺这种类型,只是钢铁厂车间的承包商。仅仅只是日钢中诸多债权的一小部分而已。想想看,在他们面前的,还有银行、税务局、工会、大型供应商、债券持有人等等。想跨过这么多对手,来抢夺到日钢资产的一部分,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而且,估计日钢这种企业,裁判所不一定会轻易同意破产申请的受理。 更大的可能是进行重整。 而如果是重整的话,向志贺这种小型债权人,可以说是基本没有发言的余地。 简单来讲,他们的这种小债权,就是企业重整中的牺牲品。 没有人会真正倾听他们的声音。 不过,北原倒是对志贺的承包商身份,产生了好奇。像日钢这种大规模的企业,竟然还会存在将车间承包出去的操作。这听起来并不像是以一个体系完备的大企业,会出现的做法。 “怎么了,北原?”丹羽和宫川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一个案件找上门了。”北原开口道,“是日钢的车间承包商。因为第六、第七钢铁厂的停产,他们的车间承包商,损失惨重。希望能够从日钢那边追回他们的债权。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日钢竟然还存在车间承包的做法。” 丹羽低头翻阅了资料。这位熟悉财经新闻地女记者说道: “这种车间承包的做法,是在日钢陷入经营困难后出现的。”丹羽说道:“日钢是大型企业,前身是从市政企业民营化而来,因此也沾染了不少官僚习气。日钢内部的各项制度是比较僵硬的,并且还往往承担了经济产业省下达的产量指标。” “以前日钢还盈利的时候,这套僵硬的制度,或许还能勉强运转。但是,等日钢的盈利能力大幅衰退之后,这种僵硬制度,根本就无法有效地回应市场变幻的需要。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日钢开始小步地尝试了变革。” “这种变革就是车间承包的做法。”丹羽说道,“简单来讲,就是日钢将工厂车间发包出去。承包商负责满足车间每天的生产指标。而日钢则按照车间的实际生产量,进行结算,给付费用。” “简单而言,车间承包的做法,实际上就是承包商垫资支付工人工资,还有一些零碎的费用。承包商的利润,就是日钢支付的结算报酬,与承包商垫付支出的差额。通过这种承包车间的方式,日钢可以有效地减缓现金支出的压力,同时满足生产的指标要求。” “后面,日钢的车间承包发展得可谓是越来越过头。一开始,承包商主要垫付的是工人工资,后来甚至还有钢铁厂的部分生产线,都是承包商垫资支付。导致了日钢的某些车间,名为‘日钢’,实际上是外面承包商在实际经营。” “日钢后续还发生了丑闻。”丹羽继续道,“有一些日钢的管理层,开始变得大胆起来。他们甚至直接将部分生产线外包,收取一个固定费用。他们也不收购生产线产出的钢铁。完全变得就像是一个出租方一样。承包商只需要缴纳一个固定的费用,剩下的车间产出,全部都归自己。这种承包就像是变了味,把日钢的设备,变成了外人使用的资产。” 听着丹羽的讲述,日钢的车间承包制浮现在两人的面前。 宫川没有想到在企业的经营实践中,居然还有如此复杂的情形存在。这与她在课本上学习到的知识完全不同。 北原听着丹羽的讲述,也顿时感到头大。 按照丹羽的说法,车间承包制最后还演变为承包商参与了日钢工厂的投资。 这样一来,情况就十分复杂了。 要理清,那些资产谁是谁的,这里面恐怕有排扯皮了。 特别是在日钢现在陷入经营岌岌可危的状态。 但凡有一些资产的转移,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上。 这里面也不排除肯定会有一些人想要将承包商投资形成的车间资产占为己有。 而且,承包商还参与了工人的垫资。 想必,日钢内部的工会应该对志贺这样的承包商极为不满。 工会应该认为他们这样的承包商,剥夺日钢本身企业工人的劳动机会,引进了外部的工人,加剧了竞争。 仅仅只是短暂地这么想了想,北原已感到里面藏着许多巨大无比的困难。 志贺这样的承包商,想要追回债权,近乎难于登天。 然而,没有办法,自己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根据江里子的情报,日钢牵涉到了江藤,还有组织的一位“布道者”。自己必须将他们找出来!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惊人欠款 第三十一章 惊人欠款 数日后的上午。 9点半。 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约了志贺在律所见面,来聊一聊,他们在日钢遇到的境况。律所内,宫川和丹羽也同样都在。 约莫过了一会,律所的接待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从脚步声中,听得出对方有些犹豫。犹豫也是正常的,毕竟一直到现在,北原都没有给律所招一个行政。自从律所出事以后,这里就一直是空荡荡的,外人来到了的第一印象,估计或多或少都会觉得这家律所,有点不太对劲。 然而,志贺不是这种感觉。此刻的他,就在律所大门外。 玻璃门折射出了这位小钢铁企业老板的身影。 志贺的身型很魁梧,脸型方正,看上去就符合一个大家传统印象中的体力工人的身型。不过,后来开始从事研发工作,还有经营企业的经理,却给这样一个体格的人,注入了几分奇妙的书卷气。 志贺来到这里,主要是听了古美门律师的推荐。 说句实话,他现在面临的压力非常。 因为承包日钢的车间,他的部分资产都用来垫付相应的支出了。 他组建的冶铁研究所,资金链已经发生了断裂。 现在,他自己都身陷诉讼之中。 一方面是原材料商向自己追讨欠款,另一方面是工人向自己追讨欠薪。 说起来,真有点讽刺—— 自己是从工人岗位,一步步爬到今天的。志贺曾经是一个信奉努力就会有回报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过去,一直都是践行着脚踏实地,努力付出的原则。而他也的确得到了回报,拥有了自己的企业。 然而,正当他一位自己的人生将从此一帆风顺下去的时候—— 残酷的现实教会了志贺一课。 努力不一定有回报。 甚至,有可能变得更加糟糕。 如今的他,因为企业的资金链断裂,背负了大量债务。 经济状况甚至还不如街头上的一个打工族。 是的,信奉好好努力,就会有回报,最终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今天要见的北原律师,是古美门律师介绍的。听古美门律师介绍,北原律师是一位年轻人,但是却打赢过很多打官司,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万分复杂的感慨涌上志贺的心头。 他不知道今天这位北原律师能不能帮助自己? “志贺先生是吗?”突然一个女声传来。 志贺的思绪,一时之间被打断,立刻忙道,“对的。” 出来的人是丹羽。 见到是今天律所的客户,丹羽马上将人领了进来。 从接待台到律所的办公厅,也不过就是十几步的距离。 但不知道为什么,志贺却觉得走得无比漫长。 他不敢抬起头来。 如今,身负大量债务的他,早已丧失了往日的精神气。 “这就是北原律师了。”丹羽的声音响起道。 志贺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了坐在面前的人。正如古美门律师所说,是一位非常年轻的人,看起来就像是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志贺内心吃惊于这位律师的年轻,特别是想到这样的人竟然能够得到古美门律师的青睐。 “我……”一时之间,志贺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也去过好几家律所。 那些律所的律师们,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都是用着颇为嫌弃的语气,催他快点把事情讲完。 在讲完之后,那些律师则抛出一句,“对手可是日钢呢,没有什么希望”或者“即使钱要回来,估计也要很长时间,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今天,我们的主旨很简单。”北原单刀直入地开口道,“就是来帮你。” 北原的话语冷不丁地直接撞进了志贺的耳里。 志贺猛然有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 在一生之中志贺帮过很多人。 但是,基本无例外,这些帮过的人,并没有再帮回自己。 自己创立了这家小型钢铁企业之后,也热心地帮过原来很多日钢的人。 念在过往的交情,他甚至帮忙日钢进行车间的改造升级。 但是,如今他却连自己货物的结算款都拿不到。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投桃报李实际上才是少数。 更多的是农夫与蛇。 眼下,突然从面前年轻人的口中听到“帮你”—— 刹那间,让志贺的内心触动。 北原看到了志贺,他的身型很魁梧。但是,从坐下开始,他举手投足间,却有些佝偻,畏缩,像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一样。这种肢体动作,表明面前这个男人,真的走到了绝境。 “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心情……”志贺说道,“总之……听到北原律师一开口就说要帮我……真的……真的十分感谢!” 这位中年男子,从椅子特地站了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客套话,我们就不说了。”北原说道,“今天,我们直入主题。志贺先生,现在你们遇到了怎样的困难。” “日钢对我的累计欠款,已经到了28亿円了。”志贺有些犹豫,但还是最终说了出来。 28亿円?! 在场的丹羽和宫川听到这个数字都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志贺的冶铁研究所,也就是小企业。 怎么日钢对他的欠款,会达到这样一个惊人的数字?! 宫川流露出吃惊的神情。她之前,也简要翻阅了一下志贺名下企业的资料。28亿円的欠款,已是他那件冶铁研究所资产的两倍还多了。到底日钢是怎么欠下这家小型企业,如此巨大的款项? “能说说,为什么欠款这么高吗?”北原听到这个数字也觉得有些异常,“按道理来说,以志贺企业的规模,日钢和您这边的业务往来,应该是不会达到这样一个数字才对。” “不仅仅只是我一家出现了这个情况。”志贺的神情显得有些萎靡和黯淡,“还有上百家和我一样的承包商,现在都是这种状况。北原律师,你们可能很难想象。我们都上了日钢的当了!!!” 志贺在最后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们是被日钢给害了!!!” (今天考试有点累,就一章)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和日钢合作的过去 第三十二章 和日钢合作的过去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宫川在旁边追问道。 丹羽则在旁边说些抚慰志贺的话语。 仅仅只是刚到律所没多久,这位小型钢铁企业的老板,就曝出这样一个让人惊讶的事实。日钢竟然对这家企业欠下如此多的负债,甚至超过了这家小企业本身的规模,这是实在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事情。 “我先从我们和日钢的合作开始说起。”志贺的眼中透露着懊悔的神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是从日钢跳出来创办了自己的企业。因为我早期在日钢都做过最基层的工人岗位,后面还有研发岗位,所以可以说,我对他们上上下下的管线,如何运作都是挺熟的。” “一开始,我的企业并没有和日钢进行合作。你们都知道,日钢也看不上我们这种小企业,更何况,当初我离开日钢的时候,他们还对我颇有微词。” “后来,日钢发生经营困难的事情,我也有所听说。”志贺继续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日钢的车间主任找到我,说第七钢铁厂的一些车间正在对外承包,问我有没有兴趣。” “当时我还非常诧异。日钢竟然会将车间往外发包。我还以为那位主任在开玩笑,后来,当他真的实地邀请我去日钢的工厂查看时,我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开始的承包方式是生产量承包。”志贺说道,“即我们利用日钢的设备,垫付相应的原料、人工成本,在规定的时间内,生产出足够数量的产品,日钢就会同我们结算收购。我这边也计算过,发现可以盈利,于是我就试着接了一个车间。” “后来没想到,盈利的状况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于是,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我开始逐步承包了第七钢铁厂差不多将近8个车间。后来,我了解到,不仅仅只是我一个承包商,还有好多小企业都承包了钢铁厂的车间。据我了解,从第三钢铁厂到第七钢铁厂都有!” “你不要看日钢的很多车间里,好像有很多工人在人来人往,但是,如果你实际去问问这些人的身份,他们都不是日钢的!我曾经就因为这样,吓了一大跳。最夸张的时候,连整整厂区中的一大块,都是数十家承包商的车间。” 在志贺的讲述下——日钢进行承包制的实验,似乎热火朝天。 北原等人都没想到,这家赫赫有名的东洋超大型钢铁企业,居然会将这么多的车间,都由外部的企业来承包。的确有些超出他们的意料。 “哎。”志贺突然叹了一声气。 方才,他讲的时候,眼睛还亮起了些许光芒,仿佛回忆起了当时顺风顺水的状况。 “其实,我真的很傻。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好事,怎么会这样白白地砸向我呢。”志贺开始懊恼地说道,“我应该想到的。日钢这种做法,其实就是为了节省现金的开支。一家企业如果到了这种地步,其实经营状况就是出现了大问题。我就不该和日钢继续合作下去的!” 然而,志贺再懊恼也没有用。 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 “后来,我变得更加大胆。”志贺说道,“日钢还找到我,说有几个车间的升级改造,问我愿不愿意参与。当时因为我赚了一笔不小的钱,于是就答应了。” “日钢给我的条件是承担投资的成本,同时他们愿意以固定费的形式,将整个车间都包给我。对于生产量指标以内的产品,日钢按照之前的条件收购。对于超过指标的部分,允许我们自行处置产品,对外出售。” “这个条件,对我来说是挺诱人的。我保守测算了一下,利润可以做到之前的两倍。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当你认为有什么稳赚不赔的生意时,往往就是巨额亏损的开始。 “当我投资完了以后,日钢就开始赖账了。”志贺说道。 “我们生产出来的钢材,被日钢拿走了。但是,日钢的费用并没有结算给我们。他们是以审批需要时间这种借口来搪塞。最初,我还真的相信了日钢的这套说辞。毕竟他们是大企业,可能款项真的需要走一些流程。” “但是,后面我发现,他们是一拖再拖,我们实在是接受不了。因为我们车间生产的总钢材数量是超过日钢指标的,所以有一部分的钢材我们可以自行处置,这算是部分弥补了我们的亏损。再到之后,我们顶不住了,只能够进行停产。” “这个时候——日钢又跳出来。” 志贺无奈地说道。 “欠钱不还,难道还能有什么理由吗?”宫川在旁边颇有些忿忿地说道。 “日钢说我们生产的钢材质量有问题,要拿去检测。”志贺道,“说要等检测确认没问题,才能给我们付款。可是,这实在是有点荒唐吧。你早不检测、晚不检测,偏偏拖欠了那么久的款项,才和我们说要检测。” “而且,根据他们指定的检测机构,钢材至少要送往那边经过两个月的时长,才能出最终的检测报告。我就奇怪了。之前我们已经供应了这么大量的钢材,日钢全部都没有问题。现在就就开始找起我们的茬了。” “原本我们是要停产的,但是日钢的法务对我们进行了威胁。他说是因为钢材质量有问题,才不对我们进行付款。而我们作为车间的承包商,每天必须要按时完成钢材的生产量任务,否则,他就要对我们进行罚款。” “那个时候,我才认真看起了合同,发现承包合同真是这样写的。”志贺脸上地表情更加懊恼,“当时没办法,为了避免罚款,我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生产了。毕竟,货款在他们手上,如果他们到时说要用罚款来抵扣掉一部分货款的话,那我们就是真的亏大了。” “最后,我们终于熬到了钢材检测质量出具的那一天……”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雪上加霜 第三十三章 雪上加霜 志贺突然一下又像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内心的愤懑和不甘,再度涌了上来,“我们苦苦支撑了两、三个月。就这样一直无偿地给日钢供着货,终于撑到了钢材质量检测报告出来的那一天。” “最终的检测报告显示我们的产品是合格的。”志贺说道。 “那这样的话,日钢岂不就是应该付钱了?”丹羽在旁边问道。 志贺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当时,我和你想法一样,觉得日钢这下子是该付钱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给了我另一样东西?!” “是什么?”丹羽立刻追问道。 “一种叫做日钢债务a级凭证的东西。”志贺说道,“日钢说可以用这个凭证去抵扣我们从原材料商的付款。我们这些小承包商,把这张东西叫做a证。” “简单来讲,日钢因为规模很大,它与许多家上游的供应商都有合作。我的供应商,也和日钢有合作。大家都是同处在日钢这个体系之内。于是,当我们如果从同为日钢体系里的供应商进货时,我们可以用a证来抵销我们的付款义务。” 在志贺的口中,一种没有听说过的操作,讲了出来。 丹羽听到后感到非常吃惊。从事许多财经报道的她,知道这样做的话,岂不是彻底斩断了这些承包商的现金流?这个叫做a证的东西,并不能直接当做现金来使用,只能用来抵销进货的付款义务。 通过这种手段来免除自己支付现金的义务,岂不是太过卑鄙了! “您没有拒绝这种方式吗?”丹羽问道。 “我当然提出了异议。”志贺道,“这种a证,又不是实打实的现金,又不能用来发放工资,不能买其他东西,我们怎么可能会喜欢呢?接受这种a证,相当于把我们的企业完全捆进了日钢的体系之中。” “要用掉a证,我们就必须从日钢的供应商那边进货原材料,然后生产钢材。产出的钢材,大概率也是卖给日钢。这样我们的企业就只能完完全全地从属于日钢了。” “然而,日钢的态度非常强硬,一定要我们接受a证。”志贺说道,“原本我是想不管如何都拒绝的。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企业都会垮了。” “就在这个时候,日钢又提出了另外一个条件。那就是a证未使用超过三个月,我们可以拿去与日钢的合作银行,进行抵押换钱。当时,我真的没办法了。毕竟,我们真的很需要现金,如果和日钢关系闹僵的话,那我们的货款讨回来就太艰难了。” “我想的就是,熬多三个月,再熬多三个月,也许一切就好了。” “可是,这是一个什么操作?把这个a证拿去银行抵押换钱?”宫川有些不解的追问道。 “后面,真正去银行办的时候,我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流程。”志贺说道,“比如,这张a证上写明白了日钢欠我一万円。那么银行,最多给我八千円左右的现金。而且,请注意,这还是借款。也就是说,我是把a证相当于抵押品一样,抵押给银行,然后从银行那边借来了款项。” “并且,这个款项还有利息!”志贺说道,“当时谈好的条件是,对于a证,日钢这边会替我们就利息部分担保。也就是说,我们用a证从银行那边借到钱后,日钢替我们承担利息。” “再之后,日钢的这一操作,就成为了日常。先是两个月的钢材质量检测,然后一直拖,拖到不能再拖之后,就发出a证给你。你就必须老老实实地等够三个月,然后再用a证,去银行换出现金。” 在志贺的讲述下,这样一套操作模式,展现出来。 众人都被日钢的这套手法,感到惊讶。 这套模式简直是将现金流压榨到了极致。 这意味着日钢的账期实际上可以拖将近八个月。 想想看,你为企业干了八个月,才能拿到钱,这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后来我们没想到,问题就出在了a证的利息上。”志贺说道,“本来,当初说好的是日钢承担利息。但是,这些银行根本没向日钢追索,而是向我们追索。要知道,我们用了很多的a证,上面的利息是一直在不断计算的,债务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等到银行真正追到我们头上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这根本是一个填不上的巨大窟窿。” “所以说,这就是日钢对你们的负债,要远远超过你们企业规模的原因吗。”北原问道。 志贺点了点头。 “是的。在a证从银行换钱的时候,银行会出一个所谓的‘保理合同’叫我们签署。上面有写明,如果日后我们承担了银行的追索,那么我们就可以向日钢讨回来。所以,日钢对我们欠了这么多债。” “而类似的情况,上百家承包商都是如此。”志贺进一步说道。 “像是这种情况,我们的企业真的没办法顶住了,我们要么停产,要么利用车间的设备,生产属于我们自己的钢材,然后拿出去转卖。否则,我们根本撑不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志贺的声音中带了些许哭腔,“我们又遇到了日钢的工会问题。那一天,日钢内部的工会成员直接出现在我们面前,说我们引进外部的工人在日钢的厂区内生产,是侵犯了他们的劳动权益。” “我根本不知道,这种事还会招惹到工会。当时,我的企业就靠每天从日钢的车间里产出的自用钢材来勉强维持周转了。工会要求我们停产,我们真的做不到。于是,工会的成员就强行将我们的自用钢材给运走!我们根本是拦也拦不住!” “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跪下来求工会的成员。我和他们说,我也曾经是这个工厂的工人,这些钢材都是我们自己请的工人,自己引进的设备生产出来的,请求他们不要运走。但是,他们纠集了很多人,硬生生地就是把我们的自用钢材给拖走了!” “真的……真的……北原律师,我的企业被彻底压垮了!!”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重振斗志 第三十四章 重振斗志 在律所的办公厅内,志贺的情绪有些失控。 毕竟换谁可能都承受不了这种落差。 当你好不容易觉得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之后,上天却跟你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现在的志贺,用负债累累来形容,绝对不夸张。 他以为即将一帆风顺的人生,却陷入无比的深渊。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日钢。 “北原律师,您这边真的有办法吗?”志贺有些垂头丧气地问道。 面前这个承包商,的确向在场的众人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面对如此多的重重阻碍,要如何将债权给实现? 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状况。 而且,据北原从古美门那边得到的情报,日钢已经在和主要的往来银行召开进行利息宽免的会议了。日钢现在的财务状况应该非常糟糕。 那么,破局的方法在哪里。 北原深知,即使是日钢欠下了承包商28亿円的债务,但是相比于日钢对银行、对其他大型金融所欠下的债务,也仅仅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像这种体量的债务人,想要发声,恐怕听都不会被听到。 唯一的方法只有联合起来。 “其他承包商的状况都如何?”北原开口道。 “基本和我相当。”志贺说道,“大家都非常惨,都是被日钢压榨到现金流发生了断裂。想想看,日钢发行了那么多张所谓的a证,我们这些承包商,全部都被锁死在他的供应链体系里。” “现在这些人的情绪怎么样。” “走投无路了。大家都是小企业。”志贺道,“都是像我一样的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现在突然一下面临企业的困境,变得负债累累,大家都受不了,感到非常绝望。有好几个人甚至想过自我了断。” “你们有可能联合在一起吗。”北苑看着面前这位中年男子,“想必志贺先生也知道。你之前在向日钢讨债的过程中,吃过了无数的闭门羹。你也需要知道,日钢既然陷入了经营困难的地步,那么向日钢讨债的,绝不仅仅只有你们承包商。” “换句话说,如果你们承包商之间无法组成一个牢固的联盟,那么基本上是胜算渺茫。”北原说道。 听到“胜算渺茫”这几个字,志贺的内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但是,如果你们能够联合在一起——”北原说道,“或许,就有致胜之道。” 刹那间,又听到获胜的可能,志贺猛地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面前这位男律师的目光。这个律师很年轻,但是,却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一股超越常人的坚定。这种坚定的背后,让人感受到了信心,仿佛只要追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再怎样的雄图伟略也能够实现。 “我……我具体要这么做!。”志贺马上说道,“我需要做一些什么?” “找到你认识的承包商。”北原开口道,“让他们都愿意委托我,作为他们的代表律师。越多越好,只有具备足够大体量的债权,我们才能够和日钢一掰手腕。” “好……好的!我现在就去联络!”志贺的心情颇为激动地说道。 办公室内,这位男律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规划。 那就是联合上百家承包商,来同日钢进行对抗。 志贺应该算是欠的的比较多承包商。 其他的承包商未必会欠这么多钱。 但是,如果真的能联合起来,形成具有数百亿円的总和债权的话,那是,就真的有一较之力。 “我想很多承包商应该会答应的。”志贺说道。 “可先别太乐观。”北原说道,“组成一个债权联盟,也意味着你们任何人都不可能私下同日钢进行和解,要回款项。每家企业对于现金需求状况的紧迫程度是不同的。也许有的人愿意加入,有的人不愿意加入。” “但是,也没有第二条道路了吧。”志贺回应道,“我会尽力去做的,我相信北原律师!” 北原给这位承包商又带来了一点希望。 至少,比没有任何希望要好。 不知道为什么,人与人相见的感觉总是很奇怪的。 从第一眼见到北原开始,志贺就觉得他是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人。 明明没有深交。 明明对方是一个年轻人。 可是在简短的交谈中,自己却愿意将自己的事情托付给他。 旁边的丹羽,听着北原和志贺的交谈,内心已经隐隐惊诧。如果说,这上百家承包商真的联合起来对日钢采取行动的话,那恐怕将是爆炸性的新闻。想想看,日钢对于东洋的特殊意义。 如果真的对日钢采取敌对性行动的话,那恐怕是要站在东洋那经济腾飞一代的对立面。 谁会允许这么做? 这几乎是要作为东洋的全民公敌。 恍惚之间,丹羽看着北原的身影。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这位北原律师对川本高速提起集体诉讼的那个时候。 这位律师,不从来都是这样行事的吗? 总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 办公室内的众人又在交谈了一会。北原简单地教了志贺一些谈判、劝诱的技巧,然后又将相应的文书,发送给他,到时方便打印出来让承包商签署。在叮嘱了要点之后,志贺脸上的阴霾也扫去了许多。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都没做过事情。 企业已经倒了。 债又讨不回来。 志贺又无颜面对家人,只能拿着个酒瓶,白天黑夜,都在街头不断晃荡。 眼下,突然又有了能做的事情,志贺那颓废的神情,又开始振作。 很快,这位小企业的老板就走出了律所。 律所内,再度剩下北原、丹羽、宫川这三个人。 宫川虽然听着北原的话,也同样感到有些振奋。但是,如今的她,也能够更加冷静地看待事物。 哪怕联合上百家的承包商,具有了浩大的声势。 但是,摆在面前的核心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究竟如何能够在众多的债权人中,要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北原,到底我们该怎么去赢。”宫川的声音响起道。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案件的策略 第三十五章 案件的策略 面对宫川的问题,北原没有直接回答。 相反,北原说道: “日钢的财务困境,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艰难许多。像日钢发行的这种债务a证,恐怕都是以表外形式存在,根本没有记载到资产负债表中。” “要想赢,我们首先需要摸清楚日钢大概的底。”北原随后看向了宫川,“我们必须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日钢这块肉。” 丹羽又想起了之前产研企业的那份资料。 财务困难的日钢,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对外支付出大笔的研发费用。 这家企业里面,究竟是有多少人,想把企业的财产掏进自己的腰包里。 “具体来说,我们必须整理出日钢的债权人大致分为几类。”北原说道,“有银行、债券持有者、优先股股东、供应商、车间承包商、还有工会。他们对日钢的潜在债权规模大致是多少,我们需要形成一个基本的估算。”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工作量啊。”丹羽感叹道,“这只能够从公司的财务报表还有那些上百页的附注里,一个个寻找信息,推断还原出来了。” “除了刚才我说的以外——”北原继续道,“税务局、还有市政厅,也都有可能是日钢的债权人。税务局就不必说了。市政厅那边可能有两块,一块是补贴需要追回来,还有另一块是日钢的工厂土地,可能会收回来。” 仅是短短几段话,北原就已经将这个案件的主要对手给勾勒出来。 从银行到债券持有者,从供应商到市政厅。 这些机构和团体,都浮现在眼前。 光是听着,丹羽和宫川就觉得有很大压力。想想看,如果你想要追回债权的话,可是要面对这一大帮人。 “那么作为车间承包商的志贺,应该如何行动?”丹羽也忍不住问道。 “道理很简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北原不由得蔑笑了一声。 “这个意思是?” “在这所有的群体里——”北原说道,“你会发现车间承包商,是唯一一个不害怕日钢进行破产清算的群体。银行、债券持有者、优先股股东,这些就不必说了。如果日钢进行破产清算的话,他们是资产受到最大损害的人。” “工会同样不希望看到日钢破产。毕竟,如果日钢破产了,数以万计的产业工人失业,我相信工会也不会乐于看到。” “至于税务局,还有市政厅就更不必说了。日钢能够好好的活着,每一天都是在给它创造收入。” “在所有的群体里,只有车间承包商无所谓。”北原继续道,“日钢倒下了,毋宁说,他们能够从那套扭曲的供应链体系中挣脱出来。至于说债权方面,车间承包商本来就预料到他们的债权很难实现,无论日钢破产,还是不破产,都对他们的债权影响甚微。” “所以,志贺为代表的车间承包商,是光脚的一方。而在这个牌桌上的其他人,都是穿鞋的一方。这就是我们可能存在胜利的契机。”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对整个案件进行复杂的拆解。 只是转瞬之间,就干净利落地将思路摆在面前。 “更进一步说,在这案件中,我们需要做的有两件事。” “哪两件?”宫川马上追问道。 “第一件,就是刚才我列出来的这些债权人主体。”北原说道,“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能够从他们的手上,抢到一点属于我们当事人的份额。” “第二件事,就是我们要找出日钢的蛀虫。”北原说道,“日钢变成今天这个地步,必然有人在内部进行监守自盗。那么,监守自盗的人是谁?是管理层中的哪几位。我们需要找出来。只有找出他们来,我们才能找到真正具有价值的资产。 北原将这两个目标列了出来。 在旁边的丹羽,不由得再次感叹这位律师头脑之清晰。 将这个案件要做的步骤,竟然如此清楚地列了出来。 丹羽在过去的记者生涯中,也做过有些类似的事情。 比如,追踪上市公司的财务造假,或者上市公司拖欠供应商货款的丑闻。 她也跟过很多业界的前辈进行学习。 但是,说真的,今天北原在这里讲的一番话,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名资深财经调查记者的水平。非常难以想象,这是由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接下来,我们就是等志贺的结果了。”北原道,“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有足够的车间承包商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承包商,无法对日钢形成压力的话,那么我今天在这里所说的计划也是白搭。” “倘若最后凑足了承包商的数量的话……”宫川接着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很简单,就是试探。”北原表情轻松地回答道。 他的神态、语气,仿佛面前不是一个十足困难的案件。 “要怎么试探?”丹羽也进一步追问道。 “你们自己不想想吗。”北原笑道。 “代表承包商,向日钢发律师函?”宫川说道。 北原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当然会做。但显然,它无法达到试探的目的。” 北原这样一说,顿时激起了在场两位女性的好奇心。 丹羽和宫川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可能的策略。 她们几乎是绞尽脑汁,把她们能想到的方法都说了出来。 但是,说出来的每一个策略,都被北原一一否定。 丹羽和宫川都是有些好胜心的女人。 听到被北原否定,她们不由得更加好奇和要强起来。 “到底是什么?”宫川最后忍不住说道。 “你们不打算依靠自己的力量想出来吗。”北原笑了笑。 丹羽托着下巴,又再度思索了一阵。虽然她拥有财经调查报告的丰富经验,但也还是想不到北原接下来的策略。 “那么好,我就给你们一个提示。”北原晃悠了一下办公椅,“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北原的计略 第三十六章 北原的计略 “堡垒从内部被攻破?”宫川不自觉地复述了一遍北原的话,然而,她还是没有猜到是什么意思。哪怕她绞尽脑汁地搜寻了每个法学知识的角落,也不知道北原究竟是要采取什么方法。 旁边的丹羽也不明白,北原的话,含义是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丹羽问道。 “等志贺集合完日钢的车间承包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北原没有选择将答案直接告诉面前两位女人。 “哼!北原。”宫川微微撅了撅嘴角,“在那之前,我会想出来的。” 丹羽也陷入了思索。她自然也是一位不服输的女人,她也开始暗暗地较劲在想。 …… …… …… 数日后,下午2点半。 江藤律师事务所。 这间事务所的办公大厅,第一次站满了那么的多人。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殷切地注视着前往,看着坐在那大厅尽头的那位年轻律师。这一群人,仿佛是在沙漠中经历了漫长的行走,在绝望的时刻,终于看到了远处的绿洲。 他们就是志贺召集的车间承包商。 少说,也有上百位。 志贺,他真的做到了! 北原坐在位置上,为这个结果感到很满意。他没有过度介入志贺募集承包商的过程。因为北原十分清楚,依靠话术诱拐进来的承包商,最终在漫长、残酷的官司中,将不会是坚定的队友。这种不坚定的伙伴,有时候,甚至可能比敌人带来更加糟糕的后果。 所以,他直接放手让志贺去招募。 有些出乎北原的意料,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而且,这些人脸上的表情、目光,都透露着坚定,甚至有些凶狠的目光。他们似乎急不可待地想让日钢为它的行为付出代价。 在北原的旁边,宫川和丹羽正在整理着资料。她们在资料表上填填写写,用计算器敲着,算出最后的结果。 过了片刻,宫川向北原汇报道: “初步核算出来的债权规模是1680亿円。” 高达上千亿円的债权。 这是一个惊人的庞大数字。 当然,这是包括了利息。 实际的债权是500多亿円。 但是,至少,表面上能够形成浩大的声势,就已经足够。 丹羽看着眼前的阵仗,没想到竟然召集了这么多的车间承包商。这下子,真的是有好戏了。丹羽看向了旁边的北原。不知道这一次,这位律师,又要在弄出怎样大的阵仗。上一次是川本高速的集体诉讼,这次则是日钢的案件。 不过,此刻,宫川和丹羽的内心,她们还在想着之前北原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北原究竟是想到了怎样试探对手的方法。这几天以来,宫川和丹羽甚至因为这个问题,在床上想得有点睡不着觉。 现在,在这个时候—— 北原卖的关子,终于要揭晓了。 志贺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手中抱着厚厚的一撂授权委托书,郑重地放在了北原的办公桌上。 “北原律师,本次一共有128家车间承包商,愿意共同加入,委托您作为我们的代表。”志贺向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志贺向北原问道。 北原依旧坐在位置上,露出了颇为狡黠的笑容,“下一步,就是试探对手。” “怎么试探。” “这就需要有劳你们各位了。”北原说道。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一定会做到!” 在场一百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北原的身上。 他们都在等待这位律师,说出下一步的策略。 他们的希望,都放在了这位律师身上。 这些车间承包商,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整间律所,顿时鸦雀无声。 宫川和丹羽,也都看着北原。 “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北原的声音响起道,“购买日钢的股票。” 在安静的环境下,北原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异常的清楚。 准确无误地转到了在场每位车间承包商的耳朵里。 购买日钢的股票?! 在场的这些承包商,完全没有想到面前的律师居然说出的是这一番话。 日钢欠了他们那么多钱,弄到他们资金链断裂。 这家钢铁的大手企业,就是他们的仇人。 哪有去买仇人股票的道理?! 志贺也呆在了原地,他也完全想象不到,北原律师给出的第一个策略竟然是这样。志贺同其他承包商一样,都对日钢有着愤恨的心情。让他们掏钱去买日钢的股票,他们无疑在情感是极为抵触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去买日钢的股票?”志贺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此刻,人群中的许多承包商也开始小声嘀咕了起来。 “要我去买日钢的股票,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哪有去买债务人股票的道理?” “这位律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最后仅剩的为数不多的钱,要去买日钢的股票,这是在开玩笑吧!” “我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策略。” 一时之间,人群也开始骚动起来。 毕竟,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北原。 还没有建立起完全的信任关系。 听到这样近乎违反常识的提议,他们不敢相信。 自然而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质疑,也再正常不过。 丹羽和宫川也震惊于北原抛出了这个提议。难怪,她们花了这么多时间也想不出来。这种想法,怎么可能会想到呢?债权人去买债务人的股票,这实在太过违反常识了。然而,她们都深知,北原不可能提出一个离大谱的建议,而没有后文。购买日钢的股票,背后一定有他的用意。 但是,这样近乎荒唐的提议,背后到底是什么用意?! 就在一瞬间—— 犹如有一道闪电同时划过宫川和丹羽的内心。 宫川从她对公司法的知识时,骤然反应过来,北原是要干什么。而丹羽则从她过往参与财经调查报告的阅历中,也明白过来北原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在明白过了的一瞬间,她们都同时震惊于北原的思路……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特洛伊木马 第三十七章 特洛伊木马 “不需要买很多,象征性的买一点行了。”北原的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 “到底为什么我们需要买日钢的股票?”志贺忍不住再一次问道。此刻,律所中的众人都无比的想要知道答案。 “很简单。”北原继续道,“当你们成为了日钢的股东之后,你们在法律意义上,就有了股东知情权。你们将可以查阅公司的股东会决议、董事决议、财务报告,甚至公司的账册。” “在同日钢的博弈中,我们最大的劣势就是情报不足。”北原继续道,“当我们成为了日钢的股东,并行使我们的知情权之后,我们将能够获得相应的公司情报,掌握日钢的资产动态,为我们实现债权做出第一步的准备。” 股东知情权?!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律师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计划。 购买日钢的股票,一个表面上看起来近乎荒唐的提案。 但是,在考虑到之后能够获得股权知情权的法律效果后,竟然又变得十分合理起来! 志贺再一次呆在了原地。 他被这个律师的计划所惊诧到,没想到居然还能够这样做! 宫川和丹羽,刚才也反应了过来。北原的这一招,真的十分巧妙。难怪他会说些什么,堡垒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之类神神叨叨的话了。原来他竟然想到了这个方法,让债权人变成日钢的股东,从而拥有知情权,这就是在巧妙利用日钢是上市公司的这一法律地位。 在场的车间承包商,都是经历过江湖摸爬滚打的人。他们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位律师的意图。刹那间,他们顿时内心也五体投地的佩服起来。做生意之人,总是多多少少接触过律师的,而面前这位北原律师,显然和他们过去做生意中遇到的律师,完全不一样,有着天壤之别。 “因此,就要辛苦各位,在这个艰难的时候,再凑出一点点余钱,买一些日钢的股票。”北原最后说道。 “没问题!我们听北原律师的!”不知道是人群中谁喊了一句。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同意声。 随后,在场的承包商都开始各自打开券商软件。之前是以个人名义承包日钢车间的,则自己直接打开手机的券商软件,买上一点。以公司名义承包了日钢车间的,则开始联系券商,能不能用公司进行开户。 很快,一副奇异的场景出现了。 这些债权人,争先恐后地买上一些日钢的股票。 而这幅图景的操纵者—— 正是北原。 就如同特洛伊的木马中,隐藏着大量的敌方士兵。在守城的军队把木马当做战利品运入城市之后,敌方士兵就趁夜晚从木马中一涌而出,将城市攻陷。 如今,在场的车间承包商下的一份份购买日钢股票的委托,就是一个个准备运入攻打城市的的木马! 在北原的计划之下—— 这场针对日钢的法律之战,以特洛伊的木马为前奏,拉开了序幕…… …… …… 就在北原提起行动的时候。 日钢,总部大楼。 这家钢铁大手企业的高层正在召开内部会议,以应对日益严峻的紧张形式。之前日钢的财务总监永井、常务上岛、董事长柴田都在。 柴田深知目前日钢的处境异常艰难。现在,又有海外买家砍了日钢数笔大的订单,并且要求将预付款给退回。日钢现在的现金流,濒临完全断裂。或者说,断裂只是迟早的事情,日钢的现金最多再撑几个月。 “银行那边的信息怎么样了。”柴田看向了财务总监永井。 “主要的往来银行那边还在商讨宽免利息的问题。”永井回答道,“虽然上次寺田大臣在会议中的态度比较强硬,但是各家银行代表回去之后,至今都还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柴田的眉头皱了皱,“如果实在不行,我只能再去拜托寺田大臣了。我们日钢同这些往来银行合作了这么久,让他们也赚得够多了。现在,是我们企业遇到了危难的时刻,竟然连宽免三个月的利息,那么久都还没有给出回复!” 柴田的内心显然非常不满。 “再给银行一周的时间!”柴田对永井嘱咐道,“如果一周银行还不回复,就只能让寺田大臣出手了。这些金融资本,成天趴在我们产业资本上吸血,哪有这样的道理!无论怎么样,在大局的利益面前,他们的利益,必须要为实业的利益让步!” 这位日钢的董事长显然对主要银行的态度极为不满。 随后,他又看向了常务上岛,“工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上岛说道,“之前我和工会的干事富山碰过一次面。他们最主要的诉求,还是重新开启第六、第七钢铁厂的生产。” “唉!”柴田叹了口气,“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重启两座钢铁厂的运作。生产线的机器,光是开机,就要多少成本了。眼下的订单金额,哪里够这些固定成本的开支。工会的要求,我们是不可能答应的。” “据说他们好像要发起罢工行动,这是真的吗?”柴田进一步问道。 上岛回答道,“目前工会也处于两难的位置。他们内部也有分裂。一方面是第一至第五钢铁厂的员工,现在还有生产任务,可以领到足够的薪资,但是第六、第七钢铁厂休班的工人则领不到了。他们内部也因此分裂为两派,休班工人希望能够将第一至第五钢铁厂的工班也分给他们一些好开工。” “但是,如果这样分裂下去,的确无法排除工会最终会发起罢工的行动,来平息内部的矛盾分歧。” “如果罢工,那么日钢就完了!”柴田忍不住抱怨道,“一个个的全部都是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从来没有人考虑过全局的利益!” 就在这时—— 会议室内的法务总监忽然开口道,“柴田董事长,有一件事要需不需要注意一下。据说,日钢的车间承包商,有上百家正在联合起来,打算对我们采取法律行动。” “车间承包商?”柴田蔑笑了一下,“就他们这种小型的债权,他们再联合,也掀起不了风浪!我们主要还是和银行先联系!做好银行的工作!” 这位董事长如此嘱咐道。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西线无战事 第三十八章 西线无战事 日钢要求主要往来银行宽免利息的情况,纵然是经过层层保密,但很快也传播了出来。当消息在资本市场中传出的时候,正好是日钢境外美元债券付息的前一天。 随着这则传闻的散播,对日钢财务困境的猜想,立刻转变为对持有它有价证券的恐惧。在白天的时候,东京证券交易所,日钢的股价并没有出现明显波幅。但是,日钢的境外美元债券,却立刻出现了超过10%的巨大跌幅。 海外债券市场的反应,明显开始担忧这则传闻。 在海外美元债券出现深跌后,不到一个小时。 日钢立刻宣布召开记者发布会,就有关的传言进行澄清。 日钢的董事长柴田当然是恼怒的,据说他一口气在办公室内连摔了好几个杯子,弄得外面的下属胆战心惊。因为柴田知道,这个消息一定是银行方面走漏出去的。这无疑更加对日钢的市场声誉造成了影响。 想想看,有谁会愿意跟一个陷入财务困难的厂家做生意?货款打过去,估计都换不了货。 关于日钢的传闻,在市场上开始散播时,这个消息无疑是震撼的,以至于许多人和机构并不相信。日钢曾经是东洋企业的骄傲。它的钢铁产量在最高峰的水平时,一座钢铁厂就相当于一个小国的年产量。 日钢见证了东洋经济的腾飞。 它熬过了东洋的经济低谷。 它甚至在西洋的房地产危机中,也幸存下来。 日钢从成立至今,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市场波动。 说它是一位百岁老人也不为过。 然而,如今世道承平,并且经济还在节节攀升。 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大的消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日钢的股价本来在传闻传出的时候,开始下挫。但随着之后记者会要召开的消息传来,日钢的股价又开始反弹。在这种信息的不确定性面前,资本市场中的金融巨鳄,无论是多头,还是空头一方,都没有进行明显的动作。 很快,到了下午记者会的时间。 地点是在东京证券交易所的小型厅内。说是“厅”,但其实称呼为房,或许更加恰当,是一个狭窄的地方。很早,在房间内就挤满了戴着许可证的记者。地板上都是各式摄像设备的线缆。很多没有找到座位的人,直接盘腿坐下. 日钢的发言人、还有董事长柴田、财务总监永井都到场了。 随着他们走入会场之内,顿时许多闪光灯响起。 柴田讨厌这一幕,如果不是银行那边走漏了消息,自己又何苦于到这里来应付记者?! 很快,记者会开始。 日钢的发言人依循惯例地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语,什么公司的财务稳健性尚可,有关传闻是误解了公司的财务状况。不过,日钢发言人的话语,每句话都在强调企业财务的强健,但实际上话语却说得滴水不漏,始终都没有正面否认这则传闻的真实性。 到了记者提问的环节。 马上就有记者举手,站起来单刀直入地提问道: “请问贵社和银行接洽商议宽免利息的传闻,是真的吗?” 记者们想打直球。 他们想亲耳从现场的管理层中听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是,抑或否。 二选一。 没有任何模棱两可。 直接正面回答问题。 日钢的董事长柴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咳嗽了一声,说道,“谢谢这位记者,对我们日钢的关心。我要强调的是,日钢这样一家大型企业,每一天——请注意是每一天都在同银行打交道。我们每天,都有可能与银行形成新的关于未来融资计划的安排。” “这些潜在的安排,每天都在变化。”柴田的声音继续响起,“哪怕我作为董事长,底下人同银行都有每天在进行商讨,我所掌握的,甚至也不一定是最新的情况。根据每家往来银行与日钢的合作程度不同,各家的融资计划以及和未来日钢合作的深度,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关于你这个问题。”日钢的董事长柴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截至目前为止,日钢未有与任何主要往来银行形成新的融资计划的书面文件。” 柴田的话音落下。 房间内的记者们,顿时都飞快地用电脑记录下柴田的最新发言,然后传输到他们的新闻会社。 柴田是一位老练的上市公司管理人员。他当然知道这场发布会的重点,并不是澄清什么所谓的市场传闻。而且,他自己内心也清楚,这则传闻就是真实的。这场发布会,最重要的是要重塑市场对日钢的信心。 于是,柴田再度开口道: “今天我们注意到了日钢发行的美元债券,在境外市场大幅下跌的情况。” 听到这位董事长说起这样重要的市场状况,所有记者都抬起头来看向柴田。 “我们日钢集团的财务一向稳健。”柴田说道,“明天就是美元债券的付息日期,我们绝对会按照发行债券时的条件,准时足额地将利息支付到债券持有者的手中。我们日钢一定不会发生债务违约!!” 柴田掷地有声的话语,说了出来。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资本市场上关于日钢的看涨期权价格,就开始上跳。 房间内的闪光灯也再度不断亮起。 本来,在海外市场,已经有西洋人的空头,抢先一步做空了日钢的债券——虽然他们还没对日钢的股票动手。 但是,随着柴田在记者会的最新话语传了出来。 日钢美元债券的价格瞬间上涨。 仅仅只是在不到15分钟的时间,就再度暴涨8%。 收复了绝大多数失地。 日钢债券的空头们,损失惨重。 要知道,许多做空债券的资管机构都是会用上杠杠的。 这意味着空头的损失要远远超过8%。 柴田看着底下的记者,说出了这番豪言壮语,但是他的手心实则已经冒出了冷汗。日钢现在财务状况的严峻程度,他再清楚不过了。然而即使这样,他也必须要顶住压力。如果顶不住的话——这一次日钢可能真的会熬不过去了!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工会的愤怒 第三十九章 工会的愤怒 “喂!!!我说你们银行,真的是没有一点责任心和大局观!!” 会议室内,总务大臣寺田直接发火道。 在日钢记者会结束的当晚,总务大臣寺田直接赶往了日钢的总部,同时再度紧急召见了六家主要往来银行,即三菱东京ufj银行、瑞穗银行、东京中央银行、三井住友银行、新生银行、千叶银行。 寺田知道了利息宽免的消息泄露之后,他也大为光火。眼下,他正身陷江里子曝出的献金丑闻。日钢项目,如果能够成功处理好的话,那绝对是他的翻身仗。因此,他就更不能容忍在其中,有什么岔子出现。 而消息走漏,必定是银行那边的。 寺田认为这是银行对他的背刺。 今天这场紧急会议,在场所有人的手机都被收走了,以防止任何形式的录音。 日钢的董事长柴田等人也都在。他们也是请了寺田过来当救兵。毕竟,距离上次债权人会议之后,银行这边宽免利息和新贷款方面,完全没有动静。 “我再说一遍!!”寺田猛地一拍桌子,“日钢是我们东洋的重要企业,它的名下超过七万名产业工人,是吾国的重要经济命脉。我们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 桌子发出了咯吱的响声。 在场的银行代表们,也是脸色有些难看。 在东洋的商务礼仪中,拍桌子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然而,这位大臣却做出了这样的失礼动作。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无比清晰的警告信号。 “我以前在大藏省任职期间,你们银行都应该熟悉我的风格。”寺田突然蔑笑了一下,“各家往来银行,你们不要忘记,最近金融厅正在严查银行的违规操作问题。我再说一遍,我们东洋支持的是为实业服务的银行,而不是左右倒右手,不敢担当的银行!” “如果,你们继续这种不支持实业的态度,那么将会极大地影响到金融厅对你们的检查态度!” 这位总务大臣发出了最为严厉的警告。 如果银行不试图挽救日钢,那么接下来的监管他们就不要好过。 在场的银行代表听到这句话,内心都感到胆寒。要知道,现在经济虽然表面看着光鲜,但实际上银行内部的坏账率是在不断升高的。如果金融厅整的较真来查一个个项目的话,那肯定是遮掩不住的。 “我们一定会回去和总部及时反馈的。”一位银行的代表说道。 “反馈?”寺田听到银行这样的官方回应,再度冷笑。他十分清楚这样的回应就是无效回应。什么叫做及时反馈?多快算是及时?如何反馈?反馈之后又有什么结果?多久能出来结果?这些具体的细节全部没有,一听就知道又是在标准的打官腔。 “可能你们现在这些年轻的代表,已经不熟悉我当年的工作风格了。”寺田说道。 这位总务大臣直接站起了身,走向会议室,随后“咔嚓”一声,将门反锁。 “你们银行在给出任何融资计划之前,全部都不允许离开日钢的总部半步!!全部把事情给我落实了,再走!!!” 这位总务大臣展现出了彪悍的手段。 竟然将几位银行代表锁在了日钢总部。 在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本来,寺田是不想做到这么绝的。 但是,没有办法了。 已经没有退路! …… …… …… 与此同时,深夜。 在第六、第七钢铁厂,上千名工人聚集在钢铁厂行政办公室的门前。形成了极具压迫性的画面。 为首的自然是工会的干事富山。 而他们聚集在行政办公室之外,也很简单。 他们知道上岛这几天为了应对工会,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住下。 “请让上岛常务出来,回应我们的疑问!!”富山洪亮的声音响起道。他没有用任何的麦克风、扩音设备。但是,他的声音在黑夜中,却清楚无比。 很显然,工会也得知了今天日钢与其他银行商讨宽免利息的传闻。 富山自然也高度关注这件事情。 过了好一阵—— 行政办公室的门才打开。 旋即,上岛常务出现。他依旧从容不迫地面对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这位老谋深算的管理层,同样有着极为强大的气场和手腕。 “我就直接说了。”富山看着上岛道,“今天关于日钢与银行商议宽免利息的市场消息,引起了我们工会的严重担忧。现在,我们日钢工会要求管理层在十日内,向我们披露如下信息。” “首先是日钢现在的在手订单数量。我们工会必须全面、透彻的了解日钢的财务状况。我们工会才能确定各个钢铁厂的工作岗位分配是否合理,是否有做出调整的必要性。” “其次,你们日钢同银行的往来商讨记录,必须也要传达给我们工会!” 上岛听着富山咄咄逼人的语气,马上强硬地回道,“之前我就已经反复向贵会强调过,工会没有权力插手企业经营事务。我们与银行的任何沟通记录、往来文件,都是属于日钢集团的财务机密,我们是不可能和工会共享的!” 富山上前一步,“你大错特错!!上岛常务!!我们工会必须要有知情权!因为,你们同银行如果进行额外的融资计划,极有可能会涉及追加担保抵押物。从而,银行就对日钢的资产享有了优先债权,这会对我们工人的权益,造成重大的不利影响!” 富山谈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就是银行的追加担保问题。 日钢想要和银行借更多钱,绕不开的就是一定需要提供更多的资产来抵押。 而一旦这些资产进行抵押,到时银行就可以优先受偿。 万一真的出现日钢资不抵债的状况,那么资产将被银行先拿走。 对于数以万计的产业工人而言,则根本拿不到可靠的资产进行受偿。 因此,工会必然要求对日钢的融资计划,拥有知情的权利,并且将在某些情况下,进行出面干预。 在深夜中,大量聚集的人员,就这样同企业的管理层对峙。 日钢的混乱时代,已不可避免地宣告到来…… (本章完) 人在医院,明天更新 人在医院,明天更新 人在医院,明天更新。发烧得有点厉害 (本章完) 第四十章 逼近 第四十章 逼近 距离寺田将银行代表们反锁在日钢总部已经过去五天了。在日钢总部大楼的十六层,专门划出了一块区域,给这些银行代表办公。 总务大臣寺田拿出了最为强硬的态度,银行那边也当然被迫开始行动起来了。各家主要往来银行当然也需要拿出一些真金白银的行动。毕竟,寺田背后的关系网,还涉及到金融厅未来对各家银行的监管态度。 当然,银行们也并非因为寺田简单的威胁,就进行行动。 他们也是利益攸关者。 银行作为主要的债权人,也不希望日钢轰然倒下。 寺田提出了要求,新的融资计划必须是一个打包协议。 即一次性将宽免利息和未来新贷款的安排都确定下来。 各家银行明白对于日钢的援助,是无法回绝的要求。 因此,他们都在内部确定,最终为日钢提供的新的贷款规模是多少。主要往来银行,显然都心怀鬼胎。他们都想让对方多出一些,这样自己就能少出一些。这是一个标准的搭便车情形。 日钢的经营困境如果能够改善的话,那将对全体债权人产生受益,无论这名债权人到底有没有出力。因此,自然而然,各家银行当然是想偷一些懒。 但问题又在于—— 提供追加的融资,必然也需要日钢提供新的抵押品。 钢铁固然是所谓的夕阳产业。 但是,那些巨大的高炉、轰鸣的车间、溅射火花的生产线。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资产。能够握有日钢企业更多的具备价值的资产,这也就意味着,万一日后真的困境无法逆转,还有手下的抵押物可以挽回部分损失。 各家主要银行三菱东京ufj银行、瑞穗银行、东京中央银行、三井住友银行、新生银行代表百濑拓自、千叶银行,都派出了各自的律师团队,还有审计团队,对日钢的资产进行部分清点。 目的就是在于尽早地找到日钢有价值的资产,从而作为贷款的担保物。 银行动作还是很快的。 一旦确定了要做,这些大型金融机构,马上就运作起来。 在这短短的五天时间内,许多律师和会计师就马上入场。 当然,这些人员的身份是对外保密的。 整个过程是在一种严格保守秘密的状态下进行。 毕竟银行为日钢纾解困难这种事情,前期必须保密工作要做好,否则一旦消息走漏,将会造成对日钢市场声誉的重大打击。等一切就绪,银行资金都准备到位之后,这时再进行公布,则反而成为企业浴火重生的美好故事。 同样的情节。 但是早一分钟上演,和晚一分钟上演,就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在这片专门划出了办公区域上,日钢、银行的人员,正在就资产清点核算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时不时,就能听到电话响起。 “四号高炉的生产线是去年才安装的那款吗?我们需要确定折旧金额。” “这个我们必须要查一下。” “麻烦尽快。” “还有,前年新购入的两块郊区土地。我们银行需要就这两块土地办理抵押手续。” “这两块土地,是当地市政厅特批的。我们是有拿补贴的,能不能顺利办理抵押手续,我们还要市政厅进行协商。” “存放在仓库的,可以用于期货交割的钢材,我们也需要打上银行的特定标记,来办理担保。” 在紧张的动员中,银行几乎是瞄准了一切可以进行抵押的资产。 甚至有的银行,还干脆想使用所谓的浮动抵押。 即干脆将日钢大量生产设备直接捆绑抵押算了。 不过,因为浮动抵押难以精确确定数额,分割责任,最终也还是走起传统设定抵押的路子。 除了日钢与银行在进行不断的交涉、确认之外。 几家主要往来银行,各自也在进行协商。 要知道—— 抵押权固然能优先受偿。 但是,在重复设定抵押的情况下,受偿也是不同顺序的。 几家往来主要银行,也在不断商讨大家受偿的顺序。 每家银行不同的律师、会计事务所的人员,都在为各自的雇主争论得面红耳赤。 固然场面上看起来热闹。 但是在受偿顺序这个问题上,还是谁拳头大,谁说话就硬。 也就是说,哪家银行出钱最多,受偿的顺序就越在前面。 纵然合同有上千页,充斥着纷繁复杂的法律术语,还有合同条款。 但是,最原始的逻辑并没有改变。 实力最强者,说了算。 在一片忙碌的过程中,日钢的财务总监永井自然也在这片办公区域之内。这次日钢和银行的交涉重担,主要就压在了这位财务总监身上。 作为财务专家,永井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推进这次融资计划的进行。 包括到时融资的架构方案。 担保的合规性。 尽职调查的进度。 各个方面,事无巨细,都在永井的统筹之下。 时间异常紧迫。 内阁的寺田、日钢的董事长柴田都要求这次融资计划的全部交易文件,都要在一个月内敲定签署。 即使是财务专家的永井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次,永井也差不多想好了融资的框架。 大致上是成立一个新的钢铁公司。 到时,内阁大臣寺田寻找到的战略投资者也会进行投资。 银行的新贷款主要就拨往这家新公司。 同时,日钢再对这家公司提供担保。 这家新公司再将募集到的资金,反向投资回日钢。 这样一来,有部分的银行债务起码就是在日钢的负债资产表之外,看起来不会那么难看。同时,对外也可以宣传是日钢进行新的战略投资举动。这样,总比银行集体对日钢进行纾困,听起来要好得多。 就在永井在办公桌,伏案工作,忙于这场巨大融资计划的繁杂细节时—— 忽然间,有一位下属,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永井……永井总监!数百位的车间承包商要求见您。他们要求日钢立刻偿还他们的债权。人还挺多的,您是不是要去应付一下?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开端 第四十一章 开端 车间承包商?永井靠在办公椅上,还愣了几秒钟。随后,他就想起来是承包了日钢工程一些生产线的外部企业。当初,这个承包的制度,也是永井想出来的。 那些都是小企业的债权。 跟眼下的银行融资相比,完全就是小事情。 现在这种紧要的关口,哪有什么时间去理这种人。 “去去去!这种小事,还要来烦我。”永井赶忙挥了挥手,“这些小企业,你们自己应付就行了。他们如果赖着不走,直接关门,或者喊保安轰出去。这么简单的事情,也需要我来叫你们吗?!” “是的,永井总监。”这位下属马上鞠了一躬。 但随即,他脸色的神情有些犹豫。 他并没有马上退下去,按照永井吩咐的去办。 永井像是察觉到了异样,于是开口道: “怎么了?还不马上去办吗?” “是这样的,永井总监。”下属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大概有一百多位车间承包商都在日钢的总部大楼外面。并且,他们递交的债权资料显示,日钢欠付他们的金额达到了1600亿円。” 听到1600亿円这个数字,永井刚抿了一口咖啡,差点给吐出来了。 “荒唐!!你好歹也是财务部的!我们日钢同这些承包商的待结算款项,金额有可能这么高吗?!这些都是小企业,再怎么累加,都不可能道1600亿円的规模!亏你还在我的手底下办事!这就是典型的狮子大开口而已!” “永井总监,对方……对方还请了律师。”下属继续汇报。 律师?永井皱了皱眉头。 在越忙的关口上,还真的是会有这些事情,来扰乱节奏。 对方请了律师这一点,到是稍微有些令永井感到担心。 毕竟,如果对方律师肆意发挥,在外面用些舆论渲染日钢的财务困境,那么又是一桩大的麻烦事。 “永井总监,是遇到了什么事吗。”一个有些雄厚的男声响起道。 却见一位身着高档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旁边。这位中年男子的气场极具压迫性,特别是他的眼神,极其有力。这种气场与商场上气质较为随和柔软所不同。仅从气质上看,就知道这位中年男子并非企业内部人士。 他是森?滨田松本法律事务所的律师谷本泰三。森?滨田松本法律事务所,可谓是东洋顶尖的、超一流律师事务所。所谓的1000米-500米-200米俱乐部中,森?滨田松本法律事务所就属于这200米俱乐部。其办公场所距离皇居的直线距离在200米之内。 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顶尖存在。 谷本泰三的律师从业年限,将近三十年。 是一位融资、破产业务的专家。 手中不知处理过当年多少东洋的大型融资项目和破产计划。 从他律师生涯的开头,到现在,可谓是完整地经历过东洋经济的起伏。 “谷本律师。”永井见到是他,也不由得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 谷本是内阁大臣寺田为日钢钦点的律师。 主要就是为了日钢能够顺利完成融资计划,渡过难关。 想想看,有多少律师能够受到内阁大臣这般信任? “车间承包商,你也可以理解为是我们比较特殊的一部分供应商,在跟我们讨债。”永井说道,“对方人数还挺多,纠集了一百多位承包商,而且,也委托律师。看起来,好像是要对日钢采取行动的样子。” “债权的总金额有多少。” “1600亿円,但这是他们声称的金额。这些小承包商的实际债权,不可能这么多,最多200亿円到300亿円顶天了。” 谷本是一位谨慎的律师。 这一次,就是他为日钢的融资计划保驾护航。 所谓整个人融资计划的法律负责人,他必须确保这个项目万无一失,顺利进行。 谷本深知日钢这个项目背后对于东洋的含义。 “这些小债权人可能也是听到了风声。”谷本判断道,“他们估计害怕日钢的资产被抵押给了银行,最后什么也捞不到。” “虽然这是小事情。但是也妥善应对,比较稳妥,特别是对于企业这个关口而言。我这边下去见一下他们。”谷本说道。 “我也跟过来看一下吧。”永井也决定下去。 毕竟一百多人聚集的场面实在不太好看。 别处理不好,又变成舆论事件了。 最近日钢的总部真是风波不太平。 之前是工会带了上百人来堵。 现在又是车间承包商带了上百人来堵。 真的是没有一天放宽过心! 很快,他们走出了忙碌的办公区域,按下电梯按钮。 来到第一层。 才刚走出电梯,他们两位就看到了第一层里不断有行政员工在忙碌地跑来跑去,脸上显然挂着慌张的表情。 估计这些行政员工又是被车间承包商一百多人的场面吓到了。 随着他们继续往大厅走去,眼中出现了同那天工会聚集一样的乌泱泱的人群。 而唯一不同的是—— 在这群人群的正前方,站着一位身着灰色西服的男子。 谷本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男子也是他的同行。 那件灰色西服同样别着一枚天平葵花章。 等到走得近了一些,谷本就发现站在人群面前的那位律师面孔,是真的很年轻。 就像是大学刚毕业不久一样。 这种情况,反而和谷本想象的局面不太一样。 谷本还觉得这些承包商应该会找一位看起来老谋深算的那种江湖派律师,用盘外招来威胁日钢。 看到对手是这样的年轻人,谷本倒是也放松了几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他是一位谨慎到极致的律师。 谷本从来不会因为对面的律师是怎么样,而有所懈怠。 不管对面是谁,谷本的原则即—— 用尽全力,彻底碾碎对手。 这种极致的专业精神,就是200米俱乐部律所最大的特征。 在100多位承包商的面前。 那两位律师抬头互望,站立在大堂中央。 “初次见面。森?滨田松本律师事务所谷本泰三。” “你好。我是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义一。”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交手 第四十二章 交手 日钢总部大厅内,两位律师相对而站。这时,也有承包商认出了在谷本身后的人,就是日钢的财务总监永井。刹那间,人群顿时一片骚动。不少承包商,都直接大声喊着要日钢还钱的口号。 与此同时,日钢的数十位保安也赶忙冲了过来。他们在谷本的身后,连结成一条绵长的防线。 “北原律师。你们的诉求是什么。聚集这么多人在这里恐怕不恰当吧。”谷本的脸上,挂着商业律师那种特有的笑容,带着笑里藏刀的意味。 “欠钱的时候,难道你们没有考虑过不恰当吗。”北原也同样微笑,“关于我们要求日钢偿还金额的相应债权资料,方才我们提交给你们总部人员了。结合过去三十天以来,我们已发送信函给贵社催告,目前,我们要求贵社今天立即清偿所有款项。” 两人的话语,语调都非常冷静和平淡。 然而,都透露着极为强硬的味道。。 日钢总部的一层大厅,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无形的法庭。 两位律师就在此对垒。 宫川、丹羽等人也站在北原的身旁。宫川自然是知道谷本是在的森?滨田松本律师事务所,这样的超一流律所。而丹羽从事财经报道,也接触过不少上市公司的法律顾问,她也听过森?滨田松本律师事务所的大名。 谷本从旁边的下属,拿出了一本册子,翻动起来,“我想你们知道。日钢一向是一家诚信、守约的会社。之所以钢材的款项一直未与结算,是因为你们向我们日钢交付的钢材存在质量问题。 谷本是一位事无巨细的律师。 早在替银行的律师驻场前,他就扫过日钢大体的尽职调查材料。 关于承包商这块的债权,即使并非是日钢的主要债权,他也将有关资料翻阅得十分详细,烂熟于胸。这就是极致的专业精神。 谷本继续开口道,“比如说06号车间交付的钢材,表面存在划痕和凹陷。这种痕迹,对于钢材质量而言是致命的。恕我直言,你们的钢材没有达到交付标准。你们想要追究我们延迟付款的责任,但是我们没有反过来追究你们的产品质量问题,就已经不错了!” “谷本律师。”北原开口道,“请你看清楚我们承包商与日钢的合同文本。我们只负责生产钢材,不负责对钢材进行搬运。你说举例的06号车间的钢材划痕、凹陷问题,上述产品缺陷是在钢材从06号车间搬到13号车间的过程中产生的。是你们日钢搬运工操作不娴熟导致的,怎么可以,将产品责任赖在我们的头上!” 这位200米俱乐部的顶尖律师,听到北原这样快的回复,顿时有些吃惊。方才,谷本仅仅只是随手从册子翻了一页而已。没想到对方律师竟然对其中一批钢材的质量问题的来龙去脉都如此清楚。 “恐怕你们的问题不仅于此。”谷本继续道,“例如还有钢材的浅色斑点问题。这是你们在生产过程中,没有达到相应的清洁标准!” “可是——按照合同约定,钢材生产中所使用的清洁剂,是你们日钢供应的。”北原有条不紊地反驳道,“使用你们日钢的清洁剂造成的问题,不应当归咎给我们车间承包商。你们应当据实结算我们的生产成本!” 谷本的出击,再度被挡了回来。 这位顶尖的商业律师,当然不会服输。 他立刻再翻动着手中的册子,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上面的册子里是一份钢材的检验报告。 报告里面还附带着照片。 谷本开口道:“你们生产的钢结构,腹板的偏心度不符合规范的标准,超过了允许偏差值2毫米,并且,在组立的时候焊接h型钢不平整,翼板的垂直度不符合规范的标准,而且定位焊间的长度不一致,焊点的大小也存在问题。” “而且,除了这些问题之外,你们在钢结构的副件上,也没有按照图纸进行打孔,切割转角出没有采用弧角,焊道也存在偏离的问题。” “总之,就拿这批钢结构的质量来说,完全不符合我们日钢的交付标准!” 谷本一口气说出了大量钢材的质量问题。 其中包括一连串的专业生产术语。 看得出来—— 这位顶尖律师不仅仅只是懂得法律。 甚至连相应的生产过程,也做到了极为熟悉。 在这一连串的炮火进攻之下,北原的表情依旧十分淡定。他也拿出同样是谷本手上的那份检测报告。 北原的手指向其中的检材一栏,开口道: “你们检测的钢材,并没有载明提取的经过。而且,照片中显示的车间,也并非是我们承包商的车间。你们就这份钢材不合格检测的报告,其检测对象的产品,究竟是不是出自我们承包商生产的钢材,存在严重怀疑!不排除你们是为了拖欠款项,向我们承包商进行泼脏水!!”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没有正面反驳钢材质量缺陷 而是抓住了被检钢材不是出自承包商车间这一点,进行了反击。 颇有一种四两拨千斤之感。 不是对敌方的推理链条的各个环节进行逐一反驳。 而是对推理链条的起点进行连根拔起。 谷本听到这番话,顿时有些不快,方才的商业性笑容,也收起,“北原律师。你要是这么来谈论问题,就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你这是把这里当做了法庭辩论。如果一家企业不能够诚实、坦率地面对自己的问题,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这种做法——”谷本继续道,“就是在法庭对证据发表质证。北原律师,你觉得这种态度恰当吗。你们真的是抱有诚意来和我们日钢,协商结算款项的事吗?!你们是真的抱着想解决问题来的态度,还是仅仅想逞口舌之快!” “如果你这么咄咄逼人,把商业谈判当做是法庭辩论的话,那你们就去起诉日钢好了!”谷本强硬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道。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出其不意 第四十三章 出其不意 谷本并不害怕这些承包商来起诉日钢。毕竟,至少表面上,这是一起钢材的质量纠纷,不至于变成日钢拖欠承包商的丑闻。这种级别的诉讼,对于日钢几乎没有什么重大影响。搞不好,日钢还能赢下诉讼,赖掉大部分刚才的结算款。 对于北原这方来说,提起诉讼并非具有重要的意义。 最重要的是,虎口拔牙。 在一众势力中,实现承包商的债权。 谷本判定对方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杀伤手段。 因此,他也敢于放出狠话。 身后的一众承包商都颇为紧张地看着北原。其实,他们也明白他们的代表律师是一位年轻人,无法期待他做到太多。更多人想的是让这位年轻人替他们出一口对日钢的恶气。至于说让这位年轻人替他们讨回钱,他们这些摸爬滚打的老江湖都办不到的事情,又怎么会寄希望于一位年轻的律师去办到。 面对谷本的狠话,北原同样不为所动,他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 “谷本律师。没有商业谈判精神是你们!我们已将生产钢材全部如数交付给了日钢。然而迄今为止,交货之后,你们连半分款项都没有支付。你们对着一个守约完成生产计划的承包商说要有商业的谈判精神,你的话语是不是太可笑了!” 北原的话语直接强硬地反驳道。 “至于说诉讼——”北原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笑容,“如果你们今日日钢没有给出一个说法,我们会选择报警。” 报警?! 谷本没想到对面的律师,最后竟会冒出这样一个词?! 报警? 这是开玩笑吧? 这样一个商业纠纷,什么时候就涉及刑事犯罪了? 谷本不明白这位律师为什么会这么说,这是在开玩笑吧。 “北原律师,你是在胡说吧!报什么警?!” 北原摇了摇头,“没有说胡话。在来之前,我们承包商就发现了在第六、第七钢铁厂莫名奇妙多了很多以前没看到的事务员,在不断来回走动。结合之前走漏的银行拟对日钢进行利息宽免的消息,那些事务员恐怕是银行派来对日钢资产进行尽职调查的律师和会计师。” “日钢在接下来应该会和主要的往来银行达成新的融资计划。对于银行而言,最重要的应该就是要求日钢进行追加担保。那些律师、会计师,恐怕就是在查点日钢可用于抵押的资产。” “就此,我们承包商此前日钢投资的一些生产线、生产设备,都有可能被你们日钢进行处置,抵押给银行!” “这和刑事犯罪又有什么关系?”谷本进一步反问道:“你方才说的所谓报警,我要求你现在就澄清你的意思!” “你们日钢现在将第六、第七钢铁厂停运,阻断我们承包商对生产设备使用的可能性,并利用保安阻挠我们进入厂区,同时你们意图进行支配,并将这些设备抵押给银行。你们日钢的行为,在法律意义上已构成了抢劫罪。” 抢……抢劫罪?! 谷本没想到北原竟然会这么说。 这能是抢劫罪? 事实上,这是抢劫罪的一个经典法律问题。 即抢劫罪的对象,能否是房子、大型生产设备等固定资产。 就一般人的印象而言,抢劫罪的对象无外乎是人身上的包、现金、首饰、手机这些动产。但是,就抢劫罪的对象能够延伸到房产这类资产,则一直是争议的对象。 “你们日钢动用保安阻挠我们承包商,这是使用暴力。同时,你们意图处置这些生产线设备,这是排除了我们承包商对这些设备的占有。从法律层面而言,你们日钢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抢劫罪的犯罪构成。” 北原的话语,进行简洁的分解。 将为什么日钢现在的行为构成抢劫罪,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 谷本对北原的话感到震惊。 他想要反驳的北原的话。 但是,至少这番话在表面上的逻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想要在转瞬之间进行反驳,竟还是一番难事。 是的,谷本没有想到。 一番看起来构成抢劫罪的荒唐言论。 可是在这个年轻律师的摆弄之下,竟变成了有板有眼的观点。 北原的出击角度,也恰好击中了谷本的盲区。 毕竟——谷本是一位商业律师。 他接触刑事案件的经验并不多。 然而,谷本毕竟也是顶尖律师,他立刻回复道: “别忘了。你们所有设备都处在日钢的私有土地之内,我们只是在行使土地权人的权利,决定谁能进来,谁不能进来。这不是一个犯罪行为。北原律师,从今天来看,你们纠集了这么多人,聚集在我们总部大楼,要报警的是我们才对!” “你们今天这般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请回!!”谷本直接下了逐客令。 “今天来这里有两件事。让你们立即付款是第一件事。”北原笑着开口道,“这第二件事嘛。那就是,我们要向你们调取日钢相关的董事会、股东会决议记录、财务报告、以及涉及重大资产处置的账簿记录!” 谷本觉得面前的这位北原律师应该是疯了。 先是说要报警。 现在又说要查账。 但是,他们只是区区的承包商,这种小规模的债权人。 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这种站不住脚的要求。 一直在旁边的财务总监永井听到这个要求,也觉得不可理喻。日钢的股东会、董事会决议,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给这样一群承包商去看。并且,还要进行查账?!这些车间承包商真当自己是谁了,以为他们是银行吗?! “北原律师!”谷本不客气的开口道,“你这是在得寸进尺!这些是我们日钢的企业机密,是不可能给外人看的。你们的要求,完全没有法律依据!” “哦——是吗。”北原的嘴角往上翘了翘。 “忘记告诉你,谷本律师。今天在大堂的一百多位车间承包商,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他们是——” “日钢的股东。”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交锋 第四十四章 交锋 日钢的股东?!谷本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北原的意思是什么。不仅仅是谷本,这位律师身后的财务总监永井也不明白这番话要表达的含义。 北原微笑着,从手中拿出了一叠文件,“我手上这一叠文件是券商发出的持股证明。在场一百余位车间承包商,均持有日钢上市的流通股份。也即,在场我的所有委托人均为日钢的上市公司股东。” “依据公司法规定,股东享有知情权利,可以查询董事会、股东会决议、财务报告,并且可以查阅会计账簿,委托第三方包括律师和会计师协助查询。就此,我代表上述一百余位股东,向日钢正式提出请求!” 北原的话语,犹如惊雷炸响。 谷本已经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位律师,居然……居然还可以这样。将一百多位的债权人身份变成了股东,从而利用股东的知情权,来追查公司具备价值的资产。这一招……真的是堪比特洛伊木马的攻城计! 身后的永井也傻了眼。 面对这突然的身份转换,从债权人变成股东,这实在是过于猝不及防。日钢是一家上市公司,对于各方面的信息当然要进行依法披露。倘若股东真的要求查询这些决议和财务报告,那么公司是拿不出正当理由回绝的! 对面的律师思路非常清晰。 通过查询重要决议,来确定公司的经营动作。 然后再根据经营动作,进行会计查账,来锁定资金的流向。 听到这帮车间承包商在现在眼下这个关口,居然要以股东身份来搅局,永井有些慌了。现在可正是确定融资计划的重要时间点,绝对不能够被这些承包车间的小企业主,给搅黄了! 谷本拿过北原的那叠券商的文件,迅速翻动起来。他作为一位商业律师,自然是无比熟悉这些文件。 随着不断翻动页面,谷本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这些所谓的“股东”,只不过是在市场里随意的买了一、两手的股份而已。 一看就知道,只是为了奔着股东知情权而来的策略操作。 “北原律师!”谷本忍不住提高声音道,“你这种做法简直就是流氓行径!是在利用法律的漏洞!你们这些车间承包商,根本就不是公司的股东!!” “怎么就不是公司的股东呢。”北原脸上的笑容愈发慎人的,“无论份额大小,股东就是股东。我的当事人在此时此刻持有日钢的股份,那么他们就是股东。他们是记载于公司股东名册的堂堂正正的股东!!” 谷本发现自己竟还是有些小瞧了面前的年轻人。 这个叫做北原的家伙,居然能够将这般厚颜无耻的话语,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大义凛然。面前这个年轻人,可真的是!! 谷本见到旁边永井的神色有些慌张,知道这位总监已然是被对面的律师给吓到了的。于是,他立刻冲永井使了一个眼色,让其镇定下来。随后,谷本对北原开口道: “法律明确规定,如果股东是带有不正当目的查询的话,公司完全可以拒绝股东的查询请求。你们作为公司的小型承包商,购买的股份数量是这么少,明显就是为了滥用股东知情权!我们绝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要求!” “你能解释一下,什么叫做不正当的目的吗。”北原立刻回复道,“请问我们的目的,哪里不正当了?我们作为公司车间的小型承包商,并非日钢的竞争对手。我们不存在冲突的商业利益,既然如此,你凭什么推定我们的目的不正当?!” “你们的目的,不是出于股东改善公司经营的利益!”谷本强硬反驳道,“你们根本不是真正地在以一个股东的心态,来调阅公司信息。你们只是以外部人想要窥探公司财务机密的心态,来行使所谓的‘知情权’!!” 这是双方的第一次交手。 谷本知道绝对不能让对方占了上风。 不然,之后可能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谷本律师。”北原开口反问道,“我想知道作为你们债权人的银行,如果要求调阅你们的重要公司决议、商业合同、会计账簿。你们会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 一个不言而喻的问题。 看起来是有两个选项。 但其实只有一个。 公司当然会同意银行的要求。 毕竟按照绝大多数贷款合同的要求,银行是拥有财务检查权力的。银行可以监督借款人的资金使用,以及对企业的会计状况进行抽查,并要求借款人配合提供相应的文件。如果没有的话,银行将会要求借款人提前归还贷款。 简单而言,就是企业如果不配合检查,银行就会抽贷。 因此,企业当然会同意银行的要求。 面对北原的问题,一时之间,谷本也无法回答。 场面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 随即,北原的声音响起:“你们当然会同意银行的要求,不是吗。这是银行贷款的常规操作。那么问题来了。谷本律师,你说我们是承包商,所以目的不当。那么为什么,你却可以接受银行这么做?” “换句话说,举重以明轻。”北原开口道,“既然银行身为债权人能够做这些事情,那么现在我们承包商也同样身为公司的债权人,并且还是公司的股东。我们上述查阅请求,就更加具有依据!” 在日钢总部的大厅内。 一位年轻律师和一位200米俱乐部的顶尖律师,展开了交锋。 谷本没有想到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竟然这么难以对付。他们就今天的来访还真的是做了相当多的功课,才来日钢总部的。 谷本毕竟是资深律师。 在目前不利的情况下,他开口道:“北原律师,纵然你今天再如何咄咄逼人,但是法律并没有规定公司必须对股东的查阅请求,当场作出回复。我们公司将会审阅你们的请求,在程序进行完毕后,再答复你们。”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战略投资者是? 第四十五章 战略投资者是? 在这紧要关头,谷本使出了拖字诀。 宫川和丹羽都微微皱了眉头。毕竟对方律师说的没有错。法律的确没有规定,公司有当场作出答复的义务。 听到谷本这么说,在场的承包商都发出了极为不满的声音。有的人吹着口哨,有的人则大喊着不要拖延。甚至还有人,情绪颇为激动地指着永井,破口大骂,骂永井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家伙,竟然拖欠这么久的款项。 “你们什么时候作出答复,是你们内部的事情。”北原继续道,“但是,我会告诉你。第一,我们会向警察报警,你们非法占有我们承包商的生产设备。第二,我们也会提起诉讼追索你们欠付的结算款。第三,我们也会提起股东知情权诉讼,要求你们向我们依法披露相关的公司经营材料。” 一个报警、两起诉讼。 北原在对日钢进行施压。 旁边的永井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对劲,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完全没想到,一群车间承包商竟然能够闹出这样的动静。 “千万要稳住,不要被对方律师的几句话就吓到了。”谷本赶忙对永井小声说道。 然而,话虽这样说,永井的内心却不可能慌。 他作为公司财务第一负责人,他是十分清楚日钢的状况是有多严峻的。 眼下日钢正在与各家主要往来银行协商新的融资计划事宜。 如果在这种紧要关头,弄出这么多司法纠纷,那对日钢简直是太不利了。 “其实我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北原笑道。 谷本和北原在最开始,都是维持着职业的假笑。 但是,到了最后—— 依然维持这种笑容的,是北原。 永井不得不认真端详起这位年轻律师。原本他以为就是一帮小承包商在打滚撒泼,但是现在对方有了律师的助力,恐怕一切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北原的声音继续响起道,“我们无外乎是要求日钢正视我们车间承包商的债权要求。如果你们继续装聋作哑,不愿意拿出真正的商业精神来同我们协商、处理这些待结算的款项。那,我们就不得不拿起法律武器,来维护我们的权益。” “你们……的要求,我知道了……”永井硬着头皮回答道。 …… …… …… 与此同时,日钢总部大楼,还在就新的融资计划进行开会。 寺田大臣再一次来到了这家企业。寺田最近光顾这家钢铁企业非常频繁。他深知,这种大型融资计划的推行,必须适当地动用一点“权力”的影响,才能够加速推进。寺田只希望能够快点把融资计划敲定下来。 这样,他就能够成为日钢的救星。 挽回江里子丑闻带来的负面影响。 寺田是从大楼的特殊入口进来的。 以至于这位总务大臣并不知道在总部的一层大厅,正发生着北原与日钢的激烈对峙。 寺田抵达了会议室。今天,他的计划是再开两场会。第一场会是同日钢内部进行碰头,第二场会是与日钢、银行代表再碰一下,加速敲定融资计划的推行。 打开会议室的门—— 日钢的董事长柴田,上岛常务,还有其他重要的日钢高管都已经就绪了。 “财务总监永井呢?”寺田一进会议室,发现少了一位老熟人,于是开口问道。 “我们可以先开始。”柴田说道,“永井总监,现在正在处理一些突发事情。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寺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今天的会议,就继续长话短说,只讲重点。我想,日钢的在座各位都已经明白,在这段时日,我身为总务大臣一直奔忙为日钢能够筹措到新的银行资金,以渡过眼下困难的时光。” “今天,我要和各位通气的就是,我相信日钢各位也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任何援助都是有代价。银行的资金,必然需要日钢进行追加相应的担保。特别是关于新建的第六、第七钢铁厂的生产线、生产设备。没有这些抵押物的话,银行那边也难以通过放款的程序。” 这第一场碰面的目的,就是寺田要说服日钢接受银行的追加担保需求。 银行放款,当然不是随便放的。 没有足够的担保,它们当然不会将钱白白的借出去。 虽然眼下日钢的确非常困难,但是也有人抵触寺田推行的融资计划。因为这个融资计划的推行,必然又要将日钢新投资形成的大部分资产,又变成了银行抵押品。这样一来,日钢仿佛沦为了给银行打工的企业。 每一分钱的利润,最终都变成了银行的利息。 因此,日钢内有不少老高管还是对寺田的计划颇有微词。 “如果我们不愿意提供这些新设备的担保,银行款项无法放出,万一日钢的资金链断裂了呢。这一场景真的发生的话,我们无论怎样后悔,都晚了。我知道日钢内部有意见认为,这是日钢在被银行吸血。但是,这一次的融资计划,将能够为日钢带来新生,彻底甩掉过去的累赘和包袱,继续向前。” 在会议室内,几乎是寺田一人的独角戏。 毕竟,他是内阁的总务大臣。 日钢内部即使对他的融资计划有反对意见,也不会在会议上这样公然表达的。 寺田自然也明白,他没有真正说服日钢的许多高管。 就在这时,他忽然开口道: “上次,我曾答应过,将会为日钢引入战略投资者。现在,我已经找到了,过了几分钟,她就会来到这里。她就是——岛美穂女士。” 岛美穂三个字,回响在会议室内。 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刹那间,在场的日钢高管都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原因无他,岛美穂是东洋航天大手企业——未来空间株式会社的首席执行官!!未来空间(future space)是东洋首屈可指的火箭、航天企业!可以说是东洋科技最前沿,最具想象力的大企业。 这家企业不仅仅致力于航天,而且还包括太空资源的勘探、采集。 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大手企业,要对日钢进行投资!!!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目的 第四十六章 目的 在场的日钢高管都被寺田大臣能够引入未来空间株式会社,作为战略投资者感到惊讶,许多人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不太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科技前端的企业,注资作为夕阳产业的日钢,这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寺田开口道,“本次战略投资的引进,意在开辟日钢的材料科学方面的新业务。空间飞船需要使用超高强度和耐高温的钢材,还有其他的特殊合金。未来的时代,一定是太空的时代。如果日钢能够借这个机会,新开辟出用于太空探索的前沿金属部门,那么或许日钢除了从传统钢铁企业,还能够向高端材料的制造企业转型!” 这位总务大臣,只是短短的一段话,就描绘了日钢在未来的波澜壮阔的蓝图。 寺田充分展示了他作为一名内阁达成的手腕和能力。 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撮合了银行,还有引入太空先端企业进行战略投资。 并将日钢转变为日后的先进材料制造企业。 日钢的董事长柴田,也露出了有些激动的神色。毕竟,如果说这次,真的能够按照寺田大臣的构想推进的话,那么日钢,将迎来第二次的重生!这家承载着东洋经济腾飞的象征意义的企业,将在下一个阶段,再度翱翔升空。 会议室内的上岛常务也跟随着众人流露出鼓舞的神情。但是,他打心底里是存在怀疑的。成为什么高端材料的制造企业,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呢。 之前,上岛也调研过航天用钢的市场。光是在室温下的强度,钢材的抗拉强度就要大于1400 mpa、屈服强度要大于1200 mpa,同时还要具有耐高温、抗疲劳等属性。生产这种超高强度的钢材,还需要各种稀有金属元素,例如钴。 这块市场并不是这么好做的。 虽然日钢的确也有特种钢材和先端材料的研发部门,但是营收很小,更别提能够弥补庞大的研发费用了。 上岛盯着那位柴田董事长。 这位柴田,在外人的眼中,一直一位鞠躬尽瘁的好董事长。 但是,上岛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真正看懂这位柴田。 是的,哪怕跟了他十来年。 上岛也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了解这位柴田。 望着柴田有些激动的表情,上岛心中暗想他或许是装出来。 也许,未来空间株式会社对日钢进行战略投资,另有目的,也说不一定。 就在这时候,会议室的门敲响。 一位身着优雅白色礼服的六十余岁的女士,缓缓走入房间内。她的身材有些瘦削,虽然面容上有着很深的皱纹,但是仍然得体的打扮,给人一种从容不迫之感。尽管是一位六旬女士,但却有着那种大企业高管的干练和威严。 她就是未来空间株式会社的首席执行官的岛美穂。 见到岛美穂的真人来到,在场许多日钢的高管,神情更加显得激动。寺田大臣,并不是在给空头支票。岛美穂本人,真的来了。 岛美穂是东洋业界的一个传奇。 她本身是赴西洋海外留学,取得物理博士。 回国后,在东洋火箭研究所,担任研究员。 后来一手创办未来空间株式会社。 成为今天的航天大手企业。 岛美穂坐在寺田的旁边,“承蒙诸位关照。之前,寺田大臣向我告知有无投资日钢的兴趣时,我感到非常惊讶。没想到,能够与日钢这样的超一流钢铁企业,有携手合作的机会。众所周知,未来是太空的时代。” “随着日后近地轨道的航天器的增加,对航天用钢和新型合金的材料需求,也会迅猛增加。这是一个非常广阔的市场。而日钢,有着深厚的技术积累和生产设备。这正是我们未来空间株式会社所缺乏的。如果我们两家能够互补,那么一定能够在航天器的尖端材料形成突破!” 这番话亲自从岛美穗的口中说出来,效果是不同的。 整个会议室几乎都沉浸在这番美好的将来愿景之中。 岌岌可危的日钢又有救了! 并且是能够从暮气沉沉的钢铁企业,重生为尖端材料的制造企业!! 柴田主动拍起了手掌:“让我们感谢岛美穗女士的大驾光临,能够提供给与日钢连携合作的机会!感谢未来空间株式会社!” 岛美穗接着开口道:“相应的具体情况,我也大致听寺田大臣说了。贵社最近也在与银行进行新的融资计划安排。我们战略投资可以与银行的融资计划,同步推进。如果可以敲定下来,两周之内,我们未来空间的律师、会计师就可以进场,开始尽职调查。力争在两个月内,敲定战略投资协议的签署。” 听到岛美穗的话语,日钢的大部分高管都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眼下,日钢的危机可能真的就能够渡过了。 两周之内,律师、会计师进场,这证明未来空间是真的有进行战略投资的诚意和意图,否则是不会进行尽职调查的。 会议室内—— 日钢的大好局面似乎正在形成。 战略投资者的引入、银行融资计划在加班加点的进行,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众人这个钢铁大手企业的局面将可以得到逆转。 寺田看着这幅场面也觉得欣慰。自己找了未来空间,也是花了大力气,还有督促各家主要往来银行,进行威逼利诱。不过,现在看来,一切是都可以开花结果了。如若这次日钢的计划顺利,自己就将成为拯救日钢的第一功臣。 但是,在另一边—— 上岛常务并没有如此乐观。 他隐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至少,从理性投资的角度上看,未来空间株式会社,完全没有必要趟日钢这个浑水。是的,话虽说得有些难听,事实却是如此。如果未来空间真的是需要尖端制造材料的话,市面上还有其他企业可以合作,没必要盯着经营已经出现状况的日钢来进行合作。 上岛认为,未来空间株式会社的战略投资,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乱局 第四十七章 乱局 任何人投资都是要寻求回报的。 至少,上岛认为,所谓的航天尖端金属材料,并非日钢的长项。虽然岛美穗是这样讲,但上岛不太相信这会是未来空间株式会社的真实目的。他们有可能是看上了日钢的其他什么资产,不过,现在上岛还无法进行判断。 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一下被打开。 急匆匆进来的是财务总监永井和日钢的律师谷本。 永井见到寺田大臣也在里面,赶忙先进行了道歉,“不……不好意思,来迟了!” “是有什么事情要汇报吗。”日钢董事柴田主动问道,“怎么这样一副着急慌忙的样子。” 永井立刻点了点头,“是的。有一件急事需要马上汇报。” 随即,永井注意到了会议室内岛美穗的存在。 一时之间,他迟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当着公司外人的面,进行汇报。 “岛美穗女士是我们的自己人。”柴田说道,“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在这里没有顾忌的讲出来。” “好的。”永井抹了一下身上的汗水,“事情是这样的。承包了日钢车间的企业,大约有一百来家。现在他们正联合起来,通过律师,索要待结算的款项。这一百来家承包商加起来的总债权大概在200至300亿円,当然,他们号称是1600亿円。他们目前正要求公司立即偿付款项。” “永井!这种小事,还需要特地到这种场合汇报吗!”柴田听到原来是这种事情,不由得立刻责怪道,“这是什么场合?!有时候,汇报事情要知道主次!” “董事长。”永井硬着头皮,还是继续道,“这次不一样。对方已经请了律师。并且,对方的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给他们支了招。这一百多位承包商都购买了少量的日钢上市股份。现在他们正以股东身份要求行使知情权!” “股东知情权?”柴田皱了皱眉头。 “是的。”永井说道,“具体来说,他们要求查阅公司的股东会、董事决议、财务报告、会计账簿。” “什么!!!”听到这个说法,柴田马上怒目一睁,“这是在干什么?!他们是缺乏常识吗?!来干这种荒唐事情!这些东西,怎可能给外人看!!” 刹那之间,本来风平浪静的会议,顿时被永井搅了局。 或者更准确的说—— 是被北原搅了。 “总之……”永井继续道,“他们主要是第六、第七钢铁厂的车间承包商。他们害怕他们在车间投资的设备,被我们拿去抵押给银行。他们要求列席日钢与银行的债权人会议。” “怎么会有这样无理的事情!!”柴田顿时勃然大怒起来。 本来一切都在敲定的路上了。 现在却突然杀出一堆车间的承包商。 居然要因为这帮人坏事?! 怎么可能?! 怎么能够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些小企业,居然要求列席日钢同大银行之间的债权人会议。 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寺田一时之间也懵了。车间承包商?以股东身份,要求查阅日钢的公司决议和会计账簿?面前事情的发生,也的确出乎寺田的意料。但是,作为总务大臣,他的关注点在于一百多位承包商上。 在这种紧要的时刻,如果有这种集体案件发生的话,恐怕非常不妙。 寺田开口道:“这个事情还是必须要妥善处理。从人数上看,一百多位承包商也不是小数目。但更重要的还是,这起事件是否会产生示范效应。要知道,日钢的供应商起码有上千家。” “最近钢材市场不景气,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回款速度变慢是钢铁行业的普遍现象,不仅仅是日钢的问题。大家在这个时候,都是非常艰难的。这个车间承包商的事件一定要小心应对,起码上千家供应商的眼睛都在关注着事件的解决。” 寺田的远光的确更为高远。 他看到的不仅仅只是当下的一个案件。 他看到的还是这个事件有可能产生的后续影响。 毕竟,倘若上千家供应商都同时对日钢讨债的话,那么以日钢现在的现金流程度,那必然是要断裂的了。因此,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但是,寺田大臣。”柴田开口道,“总不可能让这些承包商真的参与我们与银行的会议吧。” “拖。”寺田给出了一个极为简单的指示。 “想尽办法,拖过这段时间。”寺田开口道,“银行的融资计划,加上未来空间的战略投资,两件事加在一起,差不多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公司这边都需要稳住承包商和供应商的情绪。只要融资计划和战略投资敲定,到时候,什么都不用怕了。” 寺田的意思非常简单明了。 有些事情只要不上秤,那么就好解决的。 但是一旦上了秤,那就是无解的问题。 目前,日钢就是这种情况。 只要日钢经营困难的真实状况没有曝光出来。 动用权力,去推动大银行们提供融资总是可以做到的。 请求未来空间对日钢进行战略投资,也能够做到。 然而,一旦曝光出来,那就是两回事。 在媒体压力面前,银行不可能不去真正按照贷款程序来进行审核。原先只要走一下过场就行,但是放在聚光灯之下了,那么一切就要真的按照程序来走了。 同理,未来空间的战略投资也是一样。 这样大手笔的注资,必定也要走公司内部的审批程序。 如果两方都真的去走这种程序,那么日钢早就捱不到,要被迫破产了。 这个局面,就是寺田不想看到的。 “明白,我们一定会尽力做到的。”柴田说道,“日钢绝对会妥善处理好承包商、供应商的款项问题。” 上岛常务在旁边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位常务担心的不仅仅是供应商或者承包商的欠款问题。 或许他们还可以靠寺田的拖字诀解决问题。 但接下来,还有工会这个荡手山芋,可不是会这么好解决的了!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工会的愤怒 日钢内部的融资计划和战略投资,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所有的律师、会计师,都在忙里忙外,争取能够按照预定的时间,尽快将一切确定下来。这些人士不断出入着工厂的各处角落,确认着需要清点的资产。 大概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上午,11点23分。 日钢工会干事富山从工厂中出来。最近,他留意到许多异常的事情。越来越多的事务员在出入着工厂。这显然是一个不太对劲的信号。 之前,工会一再要求日钢要给出在手订单的数据。。 同时,要求对第一至第五钢铁厂的现有排班进行合理分配,以确保所有工人都能够开工领薪。 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工会的要求都石沉大海。 日钢近期应该是在瞒着工会,在做什么秘密的事情。 富山一眼望过去。他就发现了又有一个公司的事务员在一台生产设备旁似乎在粘贴什么标签。对于生产设备的标签维护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富山却觉得眼下尤为可疑,他立刻叫来几个工人,马上去盘查那个事务员的身份。 这几名工人马上跑了过去,大喝一声,“你是谁!!你在干什么!工厂设备不能够随便动,你知道吗!!!” 在钢铁厂的工人,自然是体格健壮,丹田雄厚。 洪亮的声音,把那名事务员吓了一跳。那名事务员毕竟是久坐办公室的白领,见到突然一下被几个工人围了过来,登时紧张起来。 “工牌拿出来!让我们核实!”一个工人大声呼喊道。 事务员的面色显然有些犹豫。他在事前曾经被告知过,要避免暴露身份。然而,越是犹豫,就越是具有嫌疑,更加令面前的几位工人变得警惕起来。 “快拿出来!!”另一个工人大声道。 同时,这几个工人也形成一个半包围圈,朝这名事务员步步紧逼。 在连续的恫吓声之下,这位事务员也不想惹麻烦,最后开口道:“我是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专员!” “会计师事务所?谁派来你的!” “银……银行。” “哪一家银行?!” “瑞穗银行。” “这几天在工厂鬼鬼祟祟的事务员,都是你们会计师事务所的吗!” “我只是其中一家。” “其中一家?!” “是的。还有其他银行的会计师事务所。” 听到这个事务员的回答,这几位工人大吃一惊,居然是银行的会计师,而且不仅仅是一家银行?! “其他家银行是什么!” “还有三菱东京ufj银行、东京中央银行、三井住友银行、新生银行、千叶银行。”这名会计师的声音被吓得有些颤抖。 旋即,这几名工人火速向富山禀报。 富山听到后也同样震惊。如果说是数家银行都同时派出会计师进场审计,那么日钢近期一定是要和银行进行融资方面的大动作了!而派了如此之多的会计师,这金额必然是极为庞大。 另一方面—— 这也意味着日钢将会相当多的资产被银行抵押。 这是工会不能够容忍发生的事情。 富山立刻往方才那位事务员靠近的那台设备赶过去。来到这台设备旁边,富山俯下身来查看。这位会计师就是在摆动这个设备的标签。随后,富山注意到了这台设备的资产编号的标签,有被揭下来的痕迹,看样子是被替换成新的了。 一般而言,大企业都会对自己的生产设备设置标签,记载资产号,方便管理。 如今,银行把设备的资产号换了。 这说明,他们很有可能就要对这些生产设备进行抵押! 富山顿时感到了愤怒。 他一再要求日钢必须对工会信息透明。 在眼下这种经营困难的时刻,更是要求清楚掌握公司的动态。 然而,现在六大银行的会计师都开始驻场工作,工会却依然什么信息都得不到。简直是岂有此理!!! 富山又朝前走去,再度翻看了几台设备的资产标签。 无一例外,都是新贴上去的。 显然,银行的动作非常快。 基本上都快要把日钢值钱的资产给锁定了。 这个上岛常务!!富山内心痛骂了一句,随后气势汹汹地前去上岛的工厂驻场办公室…… …… …… …… “上岛!!!马上给我出来!!”富山在门外破口大骂,“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说好与工会保持紧密联系,结果银行的会计师都已经驻场,把大部分工厂的设备都做好银行的资产标记了!!” 上岛在办公室内听到了富山的喊声。此时,他才刚从日钢的总部回来。才到工厂的办公室没多久,结果就遇到富山在门外破口大骂。 事情真是糟糕。 看来工会察觉了。 上岛沉思了数秒后,还是站起身来,将门打开。“ “日钢要将多少资产抵押给银行?!”富山见到上岛后,单刀直入的问道。 “公司目前没有达成任何新的融资计划文件。”上岛以官方口吻回应道,“如果有达成任何潜在的备忘录。日钢这边是会第一时间通知工会的。” “放屁!!”富山骂道,“你的意思是你们所有事情都做完了之后,才告诉我们吗!我告诉你,没这个可能!” “富山干事,请你冷静一下情绪。”上岛继续道,“我们希望工会这边能够理解企业的经营决策。你要相信,我们都是为了公司好。如果一家公司无法赚到足够利润的话,你觉得这家公司的工人工资能够高到哪里去呢。我向你保证日钢的一切,走在正轨上。” “我们工会无法信任你们了!”富山说道,“你们至今都不肯披露日钢在手订单的真实情况。现在,肉眼可见,有大量的日钢资产都将沦为银行的抵押品。我们工会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富山干事。请你回答我,你把日钢整垮了,对你们工会底下的工人有什么好处!”上岛反问道。 富山没有理会上岛的话,只是在最后放出一句: “我们工会必须要进行罢工!”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谈判的结局 就在日钢稳步推进未来空间的战略投资和银行的融资计划时,变故再一次发生。上岛常务及时向公司汇报了工会可能要发起罢工的消息。一开始,管理层不愿意相信。但是,到了后来,他们见到工会在就罢工问题征询会员意见的时候,他们知道,这次工会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日钢工会底下的产业工人有足足七万人。要进行一次罢工行动,在工会内部也是要经过激烈的辩论的。毕竟,罢工一旦开始,工人也将开始失去收入。 罢工固然是一个有力武器,但在使用这个武器的时候,也会伤害自身。有许多工人,也是不愿意参与罢工的,宁可先做着,赚取一点微薄的收入,也不愿意完全失去收入。 因此,为了成功地发起一次罢工行动,工会内部也必须争取到足够数量多的工人支持。在日钢内部的工厂,开始不断有工会的干事在进行演讲、宣传。许多工会的小册子在工厂内不断散发,告知工人日钢的资产正在被银行侵蚀。 日钢历史上虽有过三次成功的罢工行动,但流产的罢工计划,就有上百次之多。 由此,可想而知,发起一次罢工是该有难。 然而,这次上天却仿佛站在了日钢的工会这边。 第六、第七钢铁厂停运,这意味着这两座钢铁厂的工人必然是支持罢工。 第一至第五钢铁厂虽然在正常运转,但是休班工人的数量也开始超过开工工人的数量。 抵触罢工的,往往是开工的工人。 他们不希望牺牲现在有的收入。 但是,当休班工人的数量超过了开工工人的数量之后—— 这里局势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支持罢工的工人人数在不断增长。 在正式决定是否罢工之前,工会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工会成立了巡查队,开始在日间对工厂进行巡逻,专门驱逐前来进行尽职调查的律师和会计师。 在得知情况出现恶化之后,总务大臣寺田也再度赶往了日钢,希望能够缓工会和企业之间的紧张关系。包括富山在内的许多工会干事和日钢管理层、银行代表,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会晤、磋商、谈判。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融资计划的启动,也没办法绕过工会了。 但是,工会与银行,无论怎样谈来谈去,核心的矛盾并无法解决。 银行要向日钢注入资金,就需要资产进行抵押。 而工会不同意资产的抵押。 其中,总务大臣寺田也试过提出一个方案,那就是资产抵押的同时,银行打出来的借款资金,安排进入工会、企业的共管账户,确保工会能对企业资金的运作和使用也有一定权利。但是,这个提议却被作为战略投资者的未来空间株式会社否决。 未来空间不愿意看到日钢的资金使用会处处受限。商场如战场。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如果办个企业,用个资金,都需要层层审批,那边去找一下企业的管理层,这边去找一下工会的干事审批,那这个企业的效率将变得极为低下,绝对无法在市场竞争中幸存下来。 事情几乎进入了一个死结。 工会和银行存在矛盾。 但是能让二者妥协的方案,又无法得到战略投资者的同意。 这像是进入了一个不可能三角。 你无法同时满足工会、银行、战略投资者的要求。 目前,银行和未来空间的的会计师、律师均无法驻场,被工会驱离。整个项目实质性地停顿了下来。 寺田这边也同样非常着急。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每过去一天,都在燃烧着日钢账面上为数不多的现金。寺田这边也在派人不断游说工会,但是依旧收效甚微。工会对于银行这类外部债权人,高度不信任。 事实上,工会的这种态度也与日钢工人的年龄结构有关。日钢大量的工人临近退休年龄。他们并不害怕日钢倒闭,相反,日钢倒闭反而能提前给到他们一笔丰厚的遣散费用,足够支撑起他们一直到退休领取年金前的生活。 因此,工会看重于眼前实实在在的资产。 至于说日后日钢的经营如何如何,会不会重生为先端材料的制造企业,这不是工会最关心的。像这类关于梦想激情的叙事,在产业工人眼中,与“画饼”无异。企业能否顺利转型有着不可预测的因素。 如果日钢的资产没有抵押给银行,至少产业工人的工资、遣散费用是享有债权的优先性,可以先于一切普通债权人受偿。日钢万一真的撑不住的那一天,产业工人多多少少也能最后喝上一口汤,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去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 所以,工会的态度趋向于保守,也就可以理解了。 然而,总务大臣寺田仍旧在积极推行工会与银行的会晤。 每天几乎都在进行碰面。 寺田仍旧希望双方有达成妥协的余地。 但是,随着罢工计划在工会内部获得赞同的可能性提高,工会的态度也越来越强硬。好几次,富山干事甚至指着银行代表的鼻子开口骂道,他们是要抢走属于产业工人的企业资产,是要用复杂的商业合同,来蒙骗缺乏足够法律知识的工人。 寺田没有放弃,仍旧在继续推进双方的谈判。 最后,在一次会议—— 有一位工会干事无意间发现了银行代表遗漏在会议室的材料。上面有着关于日钢融资计划的机密信息。从融资计划的文件里,工会发现,日钢不仅仅要将大部分资产抵押给银行,并且就连销售钢材产生的应收账款,也同样要质押给银行。 这就等于说不仅仅资产被银行吞去。 就连日钢未来的营业收入流,银行也是首先分得一杯羹。 这个融资计划的文件内容,顿时让工会炸锅。富山直接甩下脸色,拒绝参与日后同银行的任何会议。工会那边全面采取回绝的姿态。 工会、银行、战略投资者—— 这三方谈崩了! (本章完) 第五十章 善意取得 上午,10点12分。 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和宫川正在研究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日钢。自从他们那天去了日钢总部之后,日钢就沉寂了很久,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回复。显然,对方是用上了拖延战术。那么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忽然间,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律所的玻璃门一下被推开。 进来的正是丹羽。 “有大事发生了!关于日钢!”丹羽一进门就着急地说道。 “是什么?”听到丹羽这样着急的语气,宫川也不由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北原也抬头望向丹羽。在北原的盘算中,现在日钢应该会是在进行着什么动作才对。不过,奈何情报太少,他们还是无法掌握日钢的内部动态。 “是日钢的工会!”丹羽说道,“日钢的工会要进行罢工了!!” “这么突然?”北原也感到有些意外,“是什么原因?” 日钢这种规模级别的工会,要发动罢工必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没有争取到足够工人的数量,工会是很难发起罢工的。 倘若真的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日钢内部一定是发生了剧变。 “北原。你看看这个。”丹羽将一本小册子放在了办公桌上。这本小册子正是工会最近在对会员宣传的材料。 册子上面正印着几个大字—— 阻止银行侵吞日钢的资产。 “据说整个过程是这样的。”丹羽道,“工会的富山干事发现了银行的会计师在日钢工厂里,把生产设备贴上银行的资产编号。从而,工会也就发现日钢为了获得融资,要将大量生产设备抵押给银行的情况,工会这边无法接受,于是就彻底闹掰了。” 丹羽的话音刚落下。 就见得律所门口又有人影出现。 却是承包商志贺。 “北原律师!”志贺也同样急匆匆地赶过来,“北原律师!你听说了吗?!日钢的工会要进行罢工了!现在消息传出来了!” 众人聚集在律所中。 北原打开了电视机,按到了新闻频道。 果然,这时候的新闻正在播报。 屏幕中的女主持人,正在进行速报,“据最新消息,日钢工会拟于近日,将发起全面罢工行动。目前,罢工计划已经提交工会内部审核,在经过工会成员代表多数决通过之后,罢工就将启动。” “我们了解到,本次罢工的主要原因是日钢要将工厂大部分资产抵押给银行换取贷款,从而引发了工会的强烈不满。这次罢工原因,折射出目前日钢可能陷入财务困境,正在寻求外界融资。这与此前日钢寻求利息宽免的市场传言不谋而和。” “日钢目前正身陷被海外加征关税,钢材海外营收急剧下降的困境。工会的罢工行动,将意味着日钢的工厂陷入全面瘫痪。由此,进一步引发买家的‘砍单’问题。买家可能会因为罢工行动而取消对日钢的订单,或者追究日钢的违约责任。” 电视屏幕上,还浮现着日钢实时的海外美元债券价格。 此刻,日钢的海外美元债券暴跌超过9个点。 跌势未见任何缓解趋向。 毕竟,工会罢工的原因是不同意工厂资产抵押,这印证了此前的市场传言。很快,日钢的债券就出现了恐慌性的抛售。这家东洋的最大钢铁企业的债券,本来过去一向是安全的资产避风港,现在却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麻烦。”北原看着电视开口道,“工会要通过罢工来阻止资产抵押,但说不定很有可能,这些资产实际都已在进行办理抵押手续了。这恐怕会对志贺先生你们很不利。” “为什么?”志贺说道,“很多生产设备都是我们投资的,凭什么日钢能够把属于我们的资产,拿去抵押给银行?!这样的抵押应该是无效的!!” 北原摇了摇头,对着志贺道: “你恐怕不知道。在民法上,有一项制度叫做‘善意取得’。” 【善意取得】 【即无处分权人,将东西卖给了不知情的买主,只要价格正常,买主就能成为合法的所有权人。举例而言,你将一台手提电脑借给了朋友。朋友随后将该电脑转卖给了其他人。如果其他人就这台电脑支付的价格是合理的,那么他人就能够成为你这台手提电脑的合法所有权人,你将无法追回这台电脑】 “善……善意取得制度?”志贺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这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吗。” “简单来说——”北原说道,“即便工厂里的生产设备是你的,但只要银行完成了抵押手续的登记,抵押权也是有效的。” “什么?!”志贺听到北原这么说,几乎呆在了原地。 目前日钢欠他的债务,主要就是钢材的待结算款项,还有要求偿还的设备投资款。 如果说,自己对日钢车间投资,将成为银行的抵押品话,那么这个损失就近乎无法挽回。想想看,钢铁行业的一条生产线动辄就是上千万円起步。这么庞大的投资,最后都白白地变成了银行的抵押物,志贺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法律……法律怎么会这样规定?!”志贺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那些生产设备……是……是都要不回来了吗?” 大厅内,众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是的,按照银行的速度,恐怕大部分的工厂资产的抵押登记都在进行处理。 派出那么多的律师、会计师,这些人不是吃白饭的。 估计早就以最快的速度将资产进行编号登记,然后开始在市役所办理抵押手续了。 工会愤怒到要进行罢工的地步,估计也是看到事情无法挽回。 所以才做出这么激烈的反应。 如果是这样一来的话,那么车间承包商的债权怎么办。 要知道,银行的抵押权可谓是债权中的最优先级。 在法律上,几乎是无法与银行抗争的。 抵押一旦设立,以志贺为代表的车间承包商债权追回的可能性是—— 零。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战斗打响 “怎么办,北原律师。”志贺的声音有些颤抖。其实,他虽然向面前的年轻律师发问,但是他的内心不敢奢望得到一个答案。也许,应该接受自己企业失败的现实。从一个产业工人到小钢铁企业的老板,最后背上沉重的债务。这一切,就像是是一场梦。 “我还听说一个小道消息。”丹羽开口道,“据说,这次日钢不仅仅在同银行谈论新的融资计划安排,还打算引进新的战略投资者。这个战略投资者好像就是未来空间株式会社。” “居然是未来空间?!”宫川听到也忍不住吃惊道。宫川也知道这间太空企业的鼎鼎大名。 这个小道消息,带来也并非是正面的效果。 没有回报,别人是不会投资的。 所有对日钢的投资,必然也要从日钢的资产上分一杯羹。 这意味着—— 日钢不仅仅有银行,还有未来空间也在盯着。 也就是说,以志贺为代表的车间承包商,如果想要追回债权,面前的高山一共有三座。 银行、工会、未来空间。 每一个都是非常不好惹的角色。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志贺的债权追回,看起来是这么的渺茫。 “还有一个方法。”北原开口道,“但是,一旦使用了,就没有回头的道路。志贺先生,你也知道日钢在东洋国民中的特殊意义。如果正当光明的开始对日钢采取法律行动,那么你很有可能会遭到国民的口诛笔伐。” 还有一个方法?!志贺听到北原的回答,有些不敢相信,“就凭我们这些承包商,要和大银行、工会、未来空间进行斗争?” 北原点了点头,“是的。这将会是一场残酷的斗争,需要你们一百多家承包商都做好准备。” “我们会的!”志贺马上神情颇为激动地说道吗,“这是什么方法?” “很简单。”北原说道,“我们一百多家承包商,集体向东京高等裁判所,申请对日钢进行破产清算。” 北原的话音落下。 身旁的丹羽和宫川,表情是惊讶到不能够再惊讶。 丹羽从事调查记者,当然知道如果日钢进入破产清算,这将会是一个怎样轰动的案件。想想看!东洋的象征!!日钢竟然破产了。这种效果,就像是看到丰田或者索尼申请破产一样,对于整个东洋的国民,都会造成震撼的心理冲击。 而现在—— 这位北原律师就将一手主导这起庞大案件的启动。 是的,在这间名不见经传的律所里。 一场影响东洋的大案的起点,就在这里。 丹羽甚至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就在这里目睹这一事件的发生。 作为调查记者的丹羽,内心自然是希望能够全程看到事情从最初一直到最后的发展模样。但是,当真正看到事件的起始之处时,她的内心仍然有着震撼。 这一切的初始原点—— 这位北原律师。 宫川也同样惊讶。事实上,之前她父亲今西,也承接过日钢的一些法律服务项目。虽然日钢也有自己熟悉的律所,但一些小型的海外并购项目,也会交给其他律所去办。自己的父亲今西就接过。 平时为这些大客户服务,都是商业律师吹嘘的资本。 没有想到一天,大手企业日钢既然也会面临破产。 “申请破产?”志贺也同样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是的,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北原说道,“如果再拖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而且,你们比较好运。日钢之前通过发行债务a证,来支付对你们承包商的欠款。刚好,这个a证,还有你们与银行之间的应收账款的保理合同,都可以清楚地显示出,你们和日钢的债权关系。” “再加上,这一个半月来,我们每隔五天,就向日钢发出要求偿还债务通知。日钢均未做出清偿举动。因此,日钢实际上已不能支付到期债务,我们作为债权人,已具备申请日钢破产的法律资格。” “申请破产的话,和一般的诉讼会有什么不同吗?”志贺接着问道。 “把日钢放到阳光底下。”北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家如此规模庞大的企业却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里面不知道是有多少蛀虫,将日钢的资产掏空到了现在的模样。一旦进入破产程序,债权人之间的利益也会趋向一致,也就是说会尽可能地去寻找日钢足够具有价值的资产。” “日钢是一家上市公司,或者说是一个集团,它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子公司和其他财产。”北原接着道,“如果只是对集团内的单一公司提起诉讼,它们也很容易将资产给转移。只有申请集体破产,才能将它们一网打尽。” “并且,申请破产可以最为快速地打断目前银行企图获得日钢资产抵押权的计划。”北原继续道,“如果任由银行按照目前的节奏,继续攫取日钢的资产作为抵押品,那么到时候就真的晚了。” 听着北原的讲述,志贺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 虽然听起来有点荒唐,但世事就是如此无法预料。 自己曾经是日钢的工人,现在却要通过律师,来申请对日钢进行破产清算。 “北原律师,拜托了!”志贺再度朝北原鞠了一躬 …… …… …… 志贺离开后,宫川看向北原。她方才听着申请破产计划,不由得问道,“北原,可是如果进入破产程序的话,我们不就只能和其他债务人一起按比例受偿了吗。日钢欠下那么多债务,我们怎么能够保证到时日钢的偿债金额对我们来说,是足够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北原继续微笑,卖着关子。 随后,这两人开始工作,准备着申请破产的材料。 旁边的丹羽自然是不懂法律的,但是她也在旁边帮忙着一些整理资料的行政性的事务。 申请日钢进行破产清算的材料,在几天后就准备好了,接着——就被递交到了东京高等裁判所。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中断 时间在不断流逝。日钢内部决定强行推进融资计划的进行,对工会采取不理睬的态度。如果这个时候战略投资、融资计划一齐中断,再加上罢工影响,那么日钢就是真的完了!银行、未来空间的律师、会计师固然在工厂的现场工作受阻,但他们仍然通过其他方式,继续推进着项目的进度。 然而,此时,这些日钢的高层们,并不知道,针对日钢的破产申请,已被递交到了法院。这份破产申请,将会打乱他们此前的所有构想,掀起惊天骇浪。 东京高等裁判所,收到北原提交的破产申请后,自然是如临大敌。要知道,这个对象可是日钢,东洋最大的钢铁企业。即便是东京高等裁判所,他们也不敢轻易地决定是否受理破产申请。 如果只是单独一家企业申请日钢破产,那么恐怕东京高等裁判所想都不会想,就驳回了。而现在是有超过上百家承包商同时提出申请。并且,这位律师的材料做得非常细致,这些债权是经过公证的债权文书,从举证责任的角度上看,几乎无法对这位律师的材料提出任何挑剔之处。 这样一来,一个大难关就放在了裁判所的面前。 要知道,日钢的体量和规模,决定了这家企业的一举一动都会对产业界,造成极大的影响。即便是法院,也会顾忌这潜在的后果。 裁判所内迅速召开了法官会的议进行讨论。裁判所当然知道兹事体大,于是反复召开一轮又一轮的会议对北原的材料进行研讨。裁判所的保密工作是做得很好的,仅限于参与法官会议的数位高级法官知晓。 因为,裁判所也十分清楚,一旦消息走漏,恐怕就会迎来各方对司法的干预。要知道,日钢每年也为当地贡献着庞大的税收,贸然就企业破产裁定受理的话,恐怕地方上的议会和市政厅的代表,马上就冲到裁判所了。 但是,面前这位律师提交的材料是无可挑剔的。 裁判所是多么希望能够在北原的材料找到一些漏洞,好驳回申请。 然而,他们做不到。 即使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法官会议,审阅北原的材料也是如此。 一个烫手的山芋,这次是真的扔给裁判所了。 甚至有法官也去查阅了过往的新闻报道,的确是屡屡有日钢陷入财务困境的传闻。 但无论怎么样,这位北原律师在材料中展示的事实是惊人的: 日钢为了不支付承包商结算款,竟然发行一种名为“a证”的文书,用来给承包商去抵扣上游供应商的债务。即使是见过无数大案要案的高等裁判所的法官,也被日钢这种操作手法给震惊到了。 再加之,有一百多位车间承包商联合提出申请。 东京高等裁判所,即使是想当鸵鸟,暂时驳回这个申请也很难。 最终,在法官会议上,高级法官们一致认为,日钢即使真的进入破产程序,预计内阁也不会坐视不理,大概率,也会有从破产程序转为重整程序的可能性。于是,在经过慎重商议之后,东京高等裁判所决定按照法律程序规定处理,将北原提出的申请,发至日钢。 如果日钢不能在七日内,提出有效的异议,那么这起针对东洋最大钢铁企业的破产程序,就将真正开始了…… …… …… 就在东京裁判所将破产申请转发给日钢的同时—— 日钢的战略投资和融资计划,已经基本完成70%了。 日钢、银行代表、未来空间,再一次召开会议,敲定最后的完成进度。 在会议室内,内阁总务大臣寺田、未来空间首席执行官岛美穗、日钢董事长柴田、财务总监永井、上岛常务,还有各家主要往来银行的代表,全部都齐聚一堂,准备为最后突破工会阻碍,强行达成协议,作最后的准备。 “各方面的尽职调查、协议起草准备得怎么样了。”总务大臣寺田开口道。 “没有问题。”日钢董事长柴田回复道,“各方面都已经准备接近完成。” 寺田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日钢历经多重困难,能在今天仍保持稳步经营已实属不易。你们也知道,最近工会的罢工计划已在进行表决中,境外美元债券的价格也出现了暴跌。我想银行在这种关头务必需要有一些支持。” “我了解——”寺田继续道,“银行就资产抵押还有清点核算工作没有完成。但基于现在日钢的危急情况,我们希望日钢和银行之间能够先就部分贷款合同进行签署,然后将一部分的资金先行拨付至日钢。” “当然,我们是不会让银行白白做这些事情的。”寺田说道,“银行先行拨付出的贷款资金,会由未来空间的部分战略投资资金作保。同时,关于银行开展海外金融操作的外汇额度,我们将进一步给予便利。” 寺田提出要求银行要在抵押登记未完成的情况下,先行将部分贷款资金打入日钢账户。 金额大概约为800亿円。 当然,未来空间愿意以一部分战略投资的资金作为担保。 同时,也愿意为银行的海外业务提供支持。 在各家主要往来银行中,瑞穗银行最敢冒险。瑞穗银行的风格一向是敢于赌博。他们本次除了提供银行融资以外,还通过其他资管渠道,愿意认购日钢股份。瑞穗银行认为在寺田的强力斡旋之下,日钢未来一定会重整旗鼓。 瑞穗银行的办事效率是极快的。 特别是银行的高层也认可在本次日钢的项目中,采取冒险主义的行动。 上午签完了贷款合同,下午3点钟,首批银行贷款资金就达到了日钢的账上。 会议室内,瑞穗银行代表这边宣布银行已经发放先期贷款,日钢财务总监永井确认收到。房间内,顿时响起了各方人士的掌声。 一切的一切,似乎可以完美落幕了。 寺田是这么想的。 已经参加了一天会议的众人也是这么想的。 就在这个时候—— 会议室内的电话突然想起了一阵极为刺耳的铃声。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公告 谁会在这种重要的会议里,突然打电话进来?日钢董事长柴田皱了皱眉头,正打算直接把电话按掉。但不知道为何,这突然响起的铃声,却莫名地令人心情不安。以至于本来想按下挂掉的手,竟鬼使神差的按下了接听。 外放扩音的电话那头传来公司行政小姐的声音,“董事长,十分抱歉在这重要的会议关头打断您。这边有一个非常紧急的电话,需要转接过来。” 柴田本来还想推辞,但不知道内心为何却涌现着一股紧张感。 “行吧,接过来吧。” 随即,电话那边先是“滴”的一声,接着响起另一个女声, “请问是日钢的柴田董事长先生吗。” “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东京高等裁判所书记员山城真琴。” 东京……高等裁判所?!是东京高等裁判所打来的电话?!突如起来的变化,一下子让人猝不及防。怎么无缘无故法院会给公司打电话,而且还是东京高等裁判所。要知道,高等裁判所再上一级就是最高裁判所。 高等裁判所处理的案件基本上就是全国最为重大的案件。 “因为事情比较重要,所以需要联系到公司这边的董事长。”山城书记员的声音继续道。 “请问是什么事情?”柴田回道。 “日前,我们东京高等裁判所收到了针对贵社日钢的破产申请。东京高等裁判所在经过慎重讨论后决定依法向你社通知破产申请的情况。按照法律规定,债务人需在七日内就破产申请提出异议。” “相关破产申请材料,我们已经转递给你方,邮政信息显示,在方才已经经过贵社前台人员签收。出于稳妥起见,我们东京高等裁判所现在也通过电话,再进行通知一遍。在第七日,裁判所将会进行听证会,就日钢破产申请,法院是否应当受理这一问题,展开听证。请你方准时参加。” 柴田已经愣在了原地。 直到电话挂下之后,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会议室内的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写满了震惊。在这一瞬间,像是整间会议室的人身中诅咒,化作了石像。毕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竟然在此时,有债权人向日钢提出了破产申请。 而且,还是在战略投资和融资计划就快要达成的时刻! 破产——如果一旦申请成功,开启破产程序的话,就意味着现有的所有计划将全部中断!!破产程序将会对日钢的财产施加一种绝对性的控制,届时所有有关日钢的法律纠纷诉讼将全部有东京高等裁判所进行管辖,并且所有资产也将一并由东京高等裁判所任命的破产管理人进行处置。 所有在会议室内的人都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一下,日钢就开始面临破产程序的启动。 总务大臣寺田也愣在了原地,他完全没有想到,会突然横空出现这样的变局。日钢!这可是日钢啊!!东京高等裁判所做出这样受理申请的决定,为什么不提前和内阁的经济产业省知会一下!!!这帮死老头子!!! 寺田感受到被法院进行背刺。 这种感觉像是被背叛一样! 在场的岛美穗和其他银行代表的脸色也异常难看。毕竟,未来空间投资日钢,要讲求回报的。未来空间对日钢的投资也是在寺田的劝诱之下进行的。但是,这一下突然就走到破产程序,显然意味着寺田推荐的这笔投资有着大雷,这是在打寺田的脸。 银行代表们也是猝不及防。如果真的日钢有破产风险的话,那么还谈何进行新的融资?那简直是要马上进行抽贷,并且在最为快速的时间之内,去将银行的资产保护住。 而在诸多的银行代表里面,脸色最为难看的是瑞穗银行。要知道,他们对日钢的新贷款才刚刚打进账户,并且还是在没有充分抵押资产的情况下,放出来的贷款。如果说日钢真的进入破产程序的话,那么这一笔贷款就将是彻底打了水漂。 会议室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后,只见得门外已经站满了律师和会计师。 一位公司的行政拿着厚厚的一叠材料,“这……这是东京高等裁判所,送过来的破产申请的材料。” 行政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这叠材料,马上就被拆开来。 然后,当众人开始仔细看起这份破产申请时—— 却发现,提出申请的人,竟然是日钢一百多位的车间承包商。 也就是这部分小债权人,结果竟弄出了最具有杀伤性的一招。 这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 未来空间、各家主要往来银行,那么多天的紧急奋战,居然全部成为了无用功! 房间内的高管们在迅速翻阅这些破产申请的材料时,更加陷入了一种惊讶无言的状态,彻底说不出话来。 一旦破产申请发出了,消息再也瞒不住。 日钢被申请破产的消息,立刻在极短时间传遍各大媒体。日钢股票在极短时间连续下挫,直接触发熔断。同时,海外美元债券连续暴跌。在看到这则消息时,几乎所有的东洋市民都不相信,那个承载着过往经济腾飞历史的日钢,居然要陷入破产的境地了。 在顷刻之间—— 这家钢铁大手企业—— 这个庞然大物—— 就面临着即将倒下的结局—— 事实总是如此的无常难料。 但是,它就是这样发生在了众人的眼前。一开始,人们还以为是不是新闻在哪里有搞错的地方。毕竟,在过去,也时不时有日钢财务困难的情况发生,但是最终都挺了过去。这次,是不是也只是同样陷入了财务困境,但是媒体进行了夸大其词的报道,说是要去破产了。许多新闻社在转载这些传闻时,也只是抱有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最后,这一切终于一锤定音。 晚间,日钢通过东京证券交易所发布公告宣布其收到了来自东京高等裁判所的破产申请。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开战! 日钢被申请破产的消息,无异于是在经济产业界引爆了一个重磅炸弹。大街小巷内,电视都在播放着这则轰动性的新闻。晚上,各处的居酒屋内,人们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觥筹交错之间,都在议论纷纷。 许多人对这件事的讨论更多只是感慨。毕竟,钢铁行业的萧条不是一、两天了。在行业状况日趋恶化的情况下,日钢最终出现财务困难,走向破产,也是可以想见的结局。许多中年人饮着酒,红着脸,酩酊大醉,怀念起过去那段经济腾飞的时光。 但是—— 有极少数的人,却在思考更加深远的问题。即,日钢破产会不会是一个信号,它代表了目前东洋看似乐观的经济状况,其实并没有这么乐观。或许,会不会危机就迫在眼前,而日钢破产仅仅只是一个前奏曲。 这些极少数人的思考,当然就被淹没在大多数的想法中,没有激起一点水花。毕竟现在东洋的经济,各个方面都是蒸蒸日上,从半导体到机器人,再到医疗。现在的东洋,已经不是过去的东洋。认为经济危机就在眼前的那种看法,更像是杞人忧天。 东京高等裁判所听证会的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在裁判所的门前,站满了大批记者,准备捕捉日钢集团律师的进场画面。各式摄像头的长枪短炮都架了起来。不一会,有记者突然喊道,他们来了!!随即,许多摄像机、相机顿时对准了喊声的方向。 一群身着黑色西装的律师,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律师,自然是森?滨田松本律师事务所的谷本律师。在这一群律师之中,除了日钢自己的律师,还包括了未来空间株式会社、各家主要往来银行的律师组成的豪华律师阵容。 毕竟,各方都不可能坐视日钢真的启动破产程序。 未来空间这边派出的是tmi综合律师事务所的玉城郁美律师。玉城律师是破产领域的知名律师。她经手过大量的知名破产案件,担任过许多知名破产案件的管理人。例如,正在进行帝国航空破产案件的管理人就是玉城律师。 各家银行的主要委托律师是安德森毛利友常律师事务所的安部达也律师。与玉城律师类似,安部律师同样是一名在破产领域经验极为丰富的大律师。他不仅仅在东洋国内有着从事破产法的事务经验,他还有域外破产法的实践,曾经帮助东洋企业在域外的破产程序中成功实现债权。 可以说,都是顶级律师。 当然,这两位律师也是以日钢的名义委托,只不过背后真正的雇主是未来空间和大银行。 见到这些律师走了过来,记者们自然蜂拥而上,将话筒递了上去,希望他们能回答问题。这些记者大声的呼喊: “你好,请问对于今天的听证会,日钢这边能否有把握,不启动破产程序?” “日钢的法律抗辩是否有充分的理由?” “预计启动破产程序的可能性有多大?” “倘若破产启动的话,未来程序将会如何进展?” 律师们当然是没有心情应付这些问题的。谷本、玉城、安部这几位大律师,都冷峻着脸庞,朝高等裁判所内走去。 至于北原呢? 北原一行人为了绕开记者,避免过度的曝光,早早地就从裁判所的侧门进入,提前来到听证会的现场了…… …… …… …… 上午,10点正。 东京高等裁判所,第603号法庭。 在威严的法庭上坐着共计七位裁判官,凸显着裁判所对这次案件的极为重视。为首的裁判长是大野努资深法官。大野努法官亦是一位破产法的法律专家,是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元老级人物。他本科毕业于东京大学,随后前往西洋留学进行破产法的深造。后回国经过遴选,成为法官。地方裁判所的仅担任工作几年,就因工作出色被拔擢到东京高等裁判所,此后,便一直在东京高等裁判所任法官。 整个法庭的旁听席都坐满了人。在这样重大的案件里,普通市民很难获得旁听的机会。坐在旁听席上的人,要么是大企业的知名高管,要么就是高官。所有人都对今天的听证会感到紧张。 此刻—— 申请人一侧——北原和宫川都已经坐好。 北原发起这个程序的原因,既是为了替车间承包商能够追回债权,也是为了进行试探。那就是江里子背后那个极端组织的布道者,是否也会随着破产程序的启动,有所浮出水面。还有,就是江藤,这个许久不见的敌人,是否也会展开行动。 另一边——被申请人,也即日钢一方,谷本、玉城、安部三位大律师都已经就坐。这位三位大律师,同台在一起,本来各自身上都带有着资深律师的那种独有的威压之感,现在坐在一起,更加放大了这种带给人的压迫之感。 丹羽坐在旁听席,也为北原和宫川捏一把汗。毕竟,这次他们要对抗的不仅仅是日钢,还有未来空间、大银行,甚至——还有在背后的内阁! 在台上的裁判长,大野努法官开口道:“下面,就神日钢铁制造株式会社,也即日钢的破产申请,本裁判所日前收到了一百六十七家会社共同委托的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律师所呈交的破产清算申请。依据法律规定,现召开听证会,审查是否有足够原因启动破产程序。” 法官没有拿起法槌敲响。 毕竟——这不是庭审。 是听证会。 相对而言,在程序上会更自由一些。。 但是,这场听证会却有可能决定日钢的生死。 问题在于——对面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有可能通过这场听证会一锤定音,启动破产吗。 “鉴于破产申请资料,各方代理人在事前均已阅毕了解。”大野努法官继续道,“破产申请人并无追加新的材料。因此,本次听证会,由日钢代理人,先行发表异议。” 在法官的话语下—— 这场听证会正式开始!!!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迅猛反击!! 随着法官一声令下,日钢的谷本律师率先站起反驳。他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开口道:“就债权人申请破产而言,在法律上必须存在到期债务。但是,我们日钢未给付承包商结算款项是有原因的。” “车间承包商生产大量钢材都存在质量问题,为此我们特地制作整理了资料供法庭参阅。”谷本开口道,“这些质量问题大都可以分为三类,包括表面缺陷、内部缺陷和外形尺寸缺陷。” “就表面缺陷而言,承包商的大量钢材,存在表面裂纹、重皮、飞边、毛刺、凹陷,同时还有刮痕。内部缺陷方面,则存在中心偏析,包括呈现深暗斑点,此外钢材内部还出现孔隙疏松,并且还有金属、非金属成分夹杂、有缩孔和气泡问题。” “在外形尺寸上,则有尺寸起差,包括长度、直径、正负公差、修磨深度等,均不符合订单要求。在椭圆度、弯曲度方面外也不符合规格要求。我们专门梳理了一百多项刚才质量缺陷的材料,整理成册。” 谷本的打法,同那天在日钢总部与北原的见面一样。 只要咬死是因为钢材质量问题,那么这就是货物纠纷,就不能够确认这些车间承包商对日钢享有到期债权。 而且,在那一天,这位北原律师也主动暴露了许多抗辩理由,比如钢材一些生产剂、清洁剂是日钢提供的、钢材不是在承包车间取样的。对于这些北原此前提到过的理由,谷本都做了充分准备。 只要这个北原给出在那一天同样的回答,自己就能够迎头痛击!! 谷本开场的答辩,是一个难以回应的意见。 如果真的同对方纠缠起钢材质量有没有问题,去一项项反驳的话,那就真的把一个破产申请变成了一个货物质量纠纷的案件。 “裁判长。”北原起身,也同样拿出着一本材料,“我手上这份是一百多家车间承包商同日钢的商务邮件的往来。方才,日钢就钢材质量提出了这么多问题,那么我们也有一个简单的问题想要问日钢。”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提出钢材的质量问题?” 一个无比简单的问题。 但是,直指问题的核心。 “我们车间承包商生产的钢材,直接就在工厂区进行交货。”北原道,“钢材有什么问题,基本上就能当场进行检验。好吧,就算你们不能当场检验,但是承包合同中载明验货的时间是十四天,为什么你们不在十四天之内提出异议,而是要拖到现在才提出钢材的质量问题?” 北原开始一连串的反问。 “我想请诸位法官思考日钢的抗辩究竟是不是合理。在这么多家车间承包商中,有些企业的货款已被拖欠两到三年之久。而现在才拿交付的钢材有质量问题说事,是不是太过于反常了。这是不是更加能够印证,作为的钢材质量问题,其实只是日钢拖欠付款的借口!” 北原陈述的最后落脚点—— 不是钢材质量没问题。 而是钢材质量是日钢拖欠款项的借口。 直指对方的真实目的是要把水给搅浑。 出乎谷本的意料,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律师的,居然完全没有上自己的道,同自己争辩钢材的质量问题。 旁边的玉城律师,随即站起。这位中年女性,虽是女人,但是气场上完全不输给在场的男律师,甚至要更加具有锋芒。 玉城开口道:“债权人申请破产的前提是,债权必须真实有效。车间承包商与日钢的结算模式是以钢材的交付数量,来决定日钢应当支付的金额。车间承包商在钢材交付数量存在弄虚作假的情况,其债权依据不属实。必须全面重新清点承包商的钢材数量!!” “在之前,我们日钢就曾经发现过好几起,承包商故意夸大钢材交付数量,想要虚增结算款项的违规案件。由此,我们日钢请求法院依法对在案债权的真实性,进行全面审查!!!” 玉城律师从另一个角度发起了进攻。 对债权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 车间承包商主张的债权金额也不小。 如果真的要逐笔审查债权的真实性,那不知道是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 日钢的另一个策略就是拖字诀—— 只要拖,最终胜利的,就必然是日钢的一方。 北原迅速反驳道:“你们日钢大量发行一种名为‘a证’的债务凭证,上面记载了日钢的欠付金额数量,同时a证,也经过银行进行债权文书公证,并允许承包商用a证向银行质押,换取款项。你们日钢已经自认债务,此时又凭什么进行反悔?!” “我们发出这些债务凭证,是因为受到了你们车间承包商的欺诈,所以这些债务凭证是不具有效力的!!”玉城立刻针锋相对地说道。 这位来自tmi综合律师事务所的女律师,的确展现了超一流的水准,死死咬住债权的真实性来发起进攻的。 玉城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与谷本的思路一致。 只要把水搅混。 那么赢的就是一定是日钢。 方才谷本是要纠缠钢材的质量问题。 现在,玉城则是纠缠债权的真实性问题。 然而,北原丝毫不畏惧这位女大律师发起的进攻。相反,在听到她说到了“欺诈”两个字后,反而露出了笑容。 “方才,玉城律师说是‘欺诈’。同时,你们又说在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好几起所谓承包商夸大钢材交付数量的案件。我翻看了一下材料,你们说的这些违规案件都是发生在一年以前。” 北原的笑容愈发慎人,“按照民法典规定,欺诈订立的合同,受欺诈方须在一年内行使撤销权。你们日钢在一年前就知晓了违规案件,但却没有行使撤销权。一年的除斥期间已结束。你们日钢未行使撤销权,显然就是认可了车间承包商的债权金额!!” 骤然间——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展开了暴风雨般的反击!!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结硬寨,打呆仗 玉城被北原的反击惊讶到了。自己原本是想要主张债权的金额不真实,日钢是被欺诈。但是,对方却敏锐地抓住了欺诈的撤销权行使期限只有一年,如果一年内没有行使,合同就将如正常契约一样,具有法律效力。 面前这位年轻的律师,反过来利用自己的论述,来回击自己。 他没有提出额外的事实或法律观点。 而是这样单纯指出己方的逻辑谬误。 这种反驳方式,最适合当下的情况,因为自己这边是想将案件搅得复杂。 玉城一时之间,也被呛住了,无法马上开口反驳。 毕竟,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安德森毛利友常律师事务所的安部律师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认为这位叫做北原的年轻人的表现,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期。 与谷本、玉城律师的风格相反。 安部律师的风格是稳扎稳打。 他信奉一句东土的军事格言:“结硬寨,打呆仗。”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安部站起身来,他的手上,也握有着材料,“裁判长。申请破产的前提是企业资不抵债。日钢现在特向裁判所提交关于我社的资产负债表、审计报告、资产评估报告。这些报告显示,目前日钢的净资产仍然可以覆盖债务,并且足以支付企业员工薪酬。的确,日钢的经营是有一定的困难这不假,但是这绝对没有到需要申请破产的程度。” 安部用手指着审计报告的结论,“日钢目前的财务状况仍然有足够数量的净资产。破产是开启一个企业终结的程序,一旦破产程序开始,就意味着企业的正常经营就会陷入停顿,转入清算资产的状态。它宣告了一家企业走向凋亡。” “破产程序对于企业而言,有着如此重大的意义。因此,对于启动这一程序,务必需要保持着极为谨慎的态度。如果不是情非得已的关头,就不应当启动破产程序。日钢,作为我国最大的钢铁企业,在净资产仍然具有相当金额的情况,不应当开启破产程序!” 安部的一番话语,注入着恳切的情感。 希望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法官能够仔细衡量。 这种话语无疑是迎合法官心态的。 毕竟,如果不是真的到资不抵债的严重程度,法院是不愿意对日钢启动破产程序。 安部的一番发言—— 完全是正面作战。 直接硬碰硬。 直白地告诉现场的大法官们——日钢仍然有净资产,仍然值得拯救! “请申请人,就日钢的资产负债表等文件发表意见。”大野努法官开口道。审判席上的裁判长对这一问题,要求申请人一方进行详细解释,显然,诸位裁判官都都无比重视安部律师提出的这项证据。 法庭内的众人都注视着北原,想要看这位年轻的律师,究竟会如何回应。 北原起身开口道:“首先,被申请人提交的资产负债表、审计报告、资产评估报告等文件的形成日期,都不是最新的日期。而是半年前的日期。那时候,日钢内部的第六、第七钢铁厂都没有停工,海外关税造成的砍单现象,也都没有发生。” “这种情况下的资产负债表等,还具有什么意义呢。”北原反问道。 同时,北原拿起了审计报告,也用手指着里面的内容,“目前,日钢的工会已经在就罢工计划进行表决,罢工行动很有可能会通过。届时,将会使得日钢生产完全瘫痪。对于影响如此明显的一点,审计报告中却只字未提。这并不是一份合格的报告。” “被申请人一方明显自相矛盾。比如说,方才谷本律师说承包商的钢材质量有问题,可是既然质量有问题,那么有没有在相关的财务报告上,对存货作出减值处理呢?如果说你们没有在财务报告上做减值处理,但是又在今天的听证会上提出钢材质量具有缺陷,涉案债务不是到期债务的抗辩,你们这种自相矛盾的说法,难道不是非常可笑吗。” 北原近乎是在抽丝剥茧般的反驳对方。 还没来得及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北原又接着开口道,“日钢还存在大量发行债务a证的做法。许多债务都没记入资产负债表内,而是以表外形式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又要如何对日钢的财务报告,能够信赖?!” 北原一连串的反驳在法庭上做出。 在旁听席上,还坐着今西。自己的女儿宫川,参与了日钢破产这般重大的案件,身为父亲自然是会来的。今西看到北原对阵这几位破产律师,以及刚才所作出的反驳,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精彩。 但是,仅仅只是精彩,还不够。 还必须要是有用的。 今西也是一名商事律师。 他也承接过破产案件。 今西创办的律师事务所,具有破产管理人的资格。 所以,今西自然十分熟悉法院对于开启破产程序的谨慎态度。 的确,北原做出了这些反驳。 在法庭辩论上,无疑是合格的。 但是,在打动法官的效果上却有限。 因为,那位安部律师指出的问题,没有被正面回答。那就是目前日钢的净资产还是正的,并没有出现资不抵债。你说他报告日期不是最新的也好,还是有着其他什么问题也罢,冰冷的数字就摆在那边。法官按照这个财务报告来进行决定,是最安全的做法,至少不会有错。 简单而言—— 不开启破产程序,法官没什么风险。 但是,如果决定要开启破产程序,法官一定会无比仔细地审查申请的理由。只是单纯付不起到期债务,法官是不会同意破产程序进行。 今西刚刚在内心做出完这番评价—— 下一秒,就听到安部的声音响起道,“对方律师,刚才始终没有回应日钢净资产仍然为正的事实。的确,即使有钢铁工程停工、罢工等不利因素的影响,但是,这些事件是否一定会令日钢变得资不抵债,是不确定的。从这点上看,目前没有充分的事实依据,可以肯定日钢已具备破产的条件!”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三位大律师的反击 安部律师仍然抓住这一点发起反攻。死死咬住日钢的净资产还是正的这一事实。毕竟,对于北原一方来说,他们要想证明日钢的净资产为负,除非具有审计报告,否则,这是根本不可能被证明的事情。 台上的诸位法官都看着北原。 安部提出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如果不能有效辩驳的话,那今天听证会,毫无疑问就是输了。 北原仍是一副沉稳的表情,仿佛安部的进攻,并没有影响到他。北原继续开口道:“企业破产的判断标准有两个:第一,企业资不抵债。第二,企业明显欠缺偿付能力。只要两个条件满足其一,那么破产程序就可以启动。” 下一秒—— 北原突然拿出了数份文件,展示在法庭之上。 这些文件是银行账户存款的余额。 大约有三十多个银行账户的情况,都列示出来。 北原指着这些文件,大声道,“我们已通过律师调查令,调取了日钢约三十多个主要公账。银行余额显示,三十多个银行账户加起来现金,已不足300亿円。而日钢每个月要支付的利息,就将近200亿円。也就是说,现在日钢的现金,最终只允许支付不超过两个月的利息!” “再加之,目前钢材市场不景气,工会预计将会发起超过3个月的罢工行动。叠加海外关税的砍单影响,日钢未来不可能产生足够的现金流来支付利息。这些债务将会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终将日钢这家企业压垮。” “启动破产程序的法律效果之一,就是破产企业的债务停止计息。”北原开口道,“难道我们要坐视日益庞大的利息,最终将日钢的所有资产吞噬得一点都没有剩下,才开始启动破产程序吗?!” 法庭之上—— 北原展示的日钢银行账户的现金余额,顿时让大家傻眼了。 都说潮水退去,方知谁才是裸泳。 这些银行账户的现金数目,无疑是震惊了所有人。 首先是现金的金额远远地小于财务报表上展露的现金数量。 这顿时让人想到了一种财务报表造假的手法—— 那就是在报表制作的当日,转入大量现金,随后再于第二天转出。 毕竟,报表只是关于某一时刻的企业资产。 只要那一时刻的企业资产有这么多现金就行了。 同时,这些现金的数额已经无法支付足额的利息。 旁听席上的人们,都没有想到,日钢的资金状况竟然捉襟见肘到了这种地步。这样一来,似乎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日钢会发行大量的所谓“a证”来拖欠对供应商、承包商的款项,同时日钢也会将大量的自有车间给外包出去。 这一切都代表着日钢对现金是渴求到了何种地步。 听到北原展示出来的这些赤裸的证据,在旁听席上的日钢高管们自然都露出了难看的脸色。幸好,这次旁听席上并没有记者,否则,这番场面会被添油加醋成一个怎样的画面?! 日钢一方的三位律师,看到之后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北原竟然调取了日钢的公账信息。 玉城律师在思索片刻之后,迅速站起身反驳道: “裁判长。对方律师选取的这些银行账户存在偏颇。日钢是一个集团,组成集团中的各家会社都有各自的账户,项目公司也有自己的银行账户。总计加起来超过上千个公账账户都不止。然而,申请人仅挑选了30来个账户,就意图说明日钢的现金状况不足,这是明显不正确的!” 不愧是破产领域的大律师。 在极短不利于自身的情况下,仍能够漂亮的做出回应。 此时,谷本也跟进反击道,“钢铁行业是重资产行业。日钢名下有着大量工业用地、厂房、先进的制钢设备。这些都是具有重大价值的资产。对方律师只以区区数十个银行账户来说明日钢的资产状况,这是依据严重不足。” 安部也同样驳斥道:“日钢目前正在为其经营困境,制定新的转型计划。申请人一方,并没有考虑到日钢未来产生现金流的能力。日钢还在海外有许多工厂基地,很多离岸账户的资金也没有被申请人统计进去。这位北原律师的理由完全不成立!!” 三位破产领域大律师,同时发起凌厉的反击。 “既然如此,法庭不妨查明目前为止日钢所有公账的现金余额。”北原直接开口道:“这项调查应该很容易就能完成。到时,我们就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日钢究竟是否有足够的偿债能力!” 听到这一点,日钢三位律师也不由得忌惮起来。 方才,北原的论述中,有一点是打动了法官。 那就是如果不启动破产程序,那么源源不断的利息将会把日钢的资产给彻底淹没。 大野努法官看着两方律师: “关于申请人要求调查日钢账户现金的要求,本庭已经收到,在经过合议后,我们会做出决定。如果各方没有新的意见发表,那么本次听证会结束。” 两方律师都表示没有新的意见发表。 于是法官宣布—— 这场破产程序的听证结束。 随着裁判官退席,整间法庭内顿时充满了议论声。 过了好一阵之后,法庭内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今天的听证—— 北原与日钢的三位大律师,难说胜负在何方。 这却也是最麻烦的局面。 如果是相持局面的话,法院一定会偏向不启动破产程序。 法庭内,还剩下北原、宫川、丹羽。 还有宫川的父亲今西。 今西站起身来,对北原说道,“从今天的听证会来看,估计一时半会,东京高等裁判所是不会很快做出决定了。破产案件审理时间一般都很长。考虑到裁判所的态度和日钢的特殊性,估计至少需要一、两年,裁判所才会决定是否启动破产。” 今西的话语没有错。 的确,最符合现实的情况。 像破产案件,往往是漫长的拉锯战。 根本不可能速战速决。 但在这时,北原露出了微笑,“我有办法,让东京高等裁判所在两个星期内,就启动破产程序。”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疯了吧 “你这小子!是在玩笑吧!!”今西听到北原这样的答复,感到异常吃惊。像涉及日钢这种级别的破产案件,法院怎么可能会在短短的两周之内,就做出决定?!不要说是日钢,普通市民之间的诉讼纠纷,要在两个星期内完成立案、民事起诉状的送达都够呛。 按照今西的经验,对于这种案件,法院肯定是慎之又慎。 能在半年内出结果受理破产决定的结果已经算快的了。 更常见的是拖个一年半载再决定。 裁判所毕竟也不想惹事。日钢破产开启,将涉及到诸多事务,没有内阁和各方面持份者的配合,是很难进行的。 然而,北原听到今西的话,脸上仍然是轻松的表情,仿佛胜券在握,哪怕是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法官,也是他的提线木偶。 今西看到北原这幅有些欠揍的表情,心里就是一窝火,“小子!你做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意义!像你这种年轻人的,根本就不懂得日钢在东洋民众的心中代表着什么。法院是不可能同意日钢开启破产程序的。” “从现在开始,日钢那边一对会找多方进行斡旋。内阁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毕竟,明年四月份国会改选的日期就到了。在这些势力的影响下,裁判所同意日钢破产的概率微乎其微。小子!有时候,法律不仅仅是法律,它还是很多其他东西!” 今西摆出了一副教训人的面孔。 然而,北原依旧不为所动。 “我说过了——今西律师。”北原笑道。“我会让东京高等裁判所在两个星期内,就同意破产程序的开始。” 北原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是言语之中,语气却是认真。 这个年轻人没有开玩笑。 他是真的要让东京高等裁判所在两个星期之内,同意这一破产申请。 今西看到北原竟是这般认真的语气,忍不住说道:“小子!你是疯了吧!!!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法官凭什么要在两周内作出决定?!你刚才在听证会上自己也说了,要调取日钢所有公账的现金余额,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会在两周之内决定?!” “如果说东京高等裁判所真的在两个星期之内,就轻易决定对日钢开启破产的话,那法官会被人骂死!!” 今西是完全不相信北原的话语。 再怎样胡扯,也是该有个上限。 旁边的丹羽,内心也倾向于同意这位今西律师所说。毕竟,丹羽从事过许多财经新闻的调查,她深知一起事件的背后,必然会有许多势力在活动,这些错综复杂的派别利益,往往会将事情推向一个难以预测的方向。 对于日钢事件而言,也是如此。 因此,这位今西律师说的是对的。 但是——北原律师——变数就在他的身上。 同北原共事过后,丹羽逐渐意识到,北原具有改变全局、制造关键性意外的能力。从最早的川本高速案,到京都大学的系列案件。北原总能够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作出意想不到的动作。 也许,北原说的是真的呢? 他真的有办法,让高等裁判所在两周之内,同意开启破产程序。 虽然这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不知为何,丹羽却决定相信北原。 是的,相信他。 宫川旁边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她曾经跟随父亲做过许多非诉业务,也包括破产方面的业务。按照她的经验,的确东京高等裁判所,也不可能这么快决定这件事。北原到底要如何行动。 宫川没有开口问北原下一步的计划。 但是,无论如何,她也都会陪在北原的旁边,完成这个案件该做的事情。 “喂!佐枝子!你不会真信了,这小子说的吧!”今西注意到宫川的神情,“疯了!你们这群人都疯了!你们就在梦里边去听到裁判所的决定吧!!” 今西决定不跟这些年轻人再耗时间。 的确,他承认北原在对法律技术的钻研上,有过人之处。 但是,这个小子不了解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是如何运作的。 提交破产申请是一回事。 法院同意破产申请又是另一回事。 这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今西提着自己的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法庭。 在今西走出法庭之后,北原对着宫川和丹羽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开始准备资料了。” “准备资料?准备什么资料?”宫川问道。 “让东京高等裁判所在两个星期内,能够同意我们破产申请的资料。”北原脸上的笑容,愈发神秘。 宫川没有再追问北原。 等等回到律所之后,就知道北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很快,北原驱车载着两人回到江藤律师事务所。 一推开律所的门,丹羽和宫川就猛然发现办公大厅多了一箱又一箱的信封。这些信封堆得如同小山一样,要将这里办公场地给吞没。仔细捡起一个信封看,上面的信封印着英文,还有一长串不知道是在哪里的地址。 “这些东西是?”丹羽忍不住开口问道。 北原也捡起一个信封,“这就是我们让东京高等裁判所在两个星期内作出破产决定的武器。这些是一封封地待邮寄信件,地址和邮票都已经贴好了。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资料,然后装进这些信封里,寄往海外。” 听到北原这么说,宫川一时之间更加迷糊了,“等等,北原。这些信件是寄去海外的?不是寄去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可是,寄去海外干嘛?难道不是东京高等裁判所在决定破产程序是否开始吗?” “稍候,你就知道了。”北原依旧笑道。 这时候,宫川定睛看起这些信封,只见得这些信封的收件人,好像都是一家家国外的律所。在这种情况下,北原要给国外律所寄去资料,是要做什么? 面前,这位年轻人要做的事情,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他真的能够在两个星期之内,推动东京高等裁判所,作出受理破产的决定吗?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北原的计划! 晚上,日钢总部。 会议室内聚集着诸多高层,准备听取律师团队的汇报。内阁总务大臣寺田、日钢董事长柴田、上岛常务、永井财务总监、未来空间的岛美穗首席执行官,六家主要往来银行的代表,全部都在齐聚一堂。 在律师团队这边,森·滨田松本律师事务所的谷本律师、tmi综合律师事务所的玉城律师、安德森·毛利·友常律师事务所的安部律师,也全部都在。 整个会议室的氛围都如临大敌。 毕竟,日钢从没有碰到过这种局面。 寺田内心也是紧张。他一直以来都负责着日钢项目。如今,日钢突然面临破产,无异于是在继江里子之后,再对他的个人声誉造成沉重的打击。 “我就直接问了。”寺田开口道,“东京高等裁判所同意破产的可能性有多大。” “从我们的过去实务经验来看,这近乎不可能。”玉城律师回答道,“法院是会抱有十分慎重的态度。除了在经过充分的沟通之外,法院是不会贸然作出受理破产决定的。只有在各方具备足够心理预期的条件下,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是的。”安部律师开口道,“以数据为例。去年,东京高等裁判所受理共计52宗破产申请,仅有1宗同意破产。裁判所对于启动一个企业破产是十分慎重的。” “这次裁判所没有和经济产业省进行提前沟通,也让我们感到非常意外。”寺田补充道,“所以我也担心,裁判所这次会不会进行某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裁判所不会这么快做出决定。”安部律师进一步说道,“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就是否受理申请做出决定的平均时长是八个月。如果大型复杂案件则需耗时十三个月。像是日钢这种类型的案件,恐怕至少需要将近一年半的时间,裁判所才能够做出决定。” “没错。”谷本律师在旁边补充道,“从裁判所做出决定的这段时间内,我们完全有机会进行斡旋。包括寺田大臣也可以协调经济产业方面的专家与法官进行会晤,对日钢的资产负债、未来经营状况作出详细的说明。这样经过充分的沟通之后,相信法官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那如果法庭要调取日钢的银行账户余额,怎么办?”寺田进一步追问道。 “从我们的经验来看,法庭是不会同意这样调取的。”玉城律师说道,“如果是查询余额,那么要查哪一天的余额。哪些账户是调取的范围,哪些又不是。涉及到财务会计的东西,法庭很少亲力亲为。他们最多是要一份最新的审计报告。” “也就是说,东京高等裁判所不会在短时间内作出决定是吗。”寺田最后确认道。 房间内的岛美穗、各家银行的代表,也都急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毕竟,只要有时间,就意味着有回旋余地。 有回旋余地,就有可以人为操作的空间。 “是的。”这三位破产法的大律师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按照他们的经验来看,这的确不可能是一件可以快速解决的案件。 在得到了律师团队肯定的回到之后,会议室内的紧张情绪,也稍有平复。很快,寺田就开始下一阶段的工作,看如何推动裁判所避免启动破产程序。这些高层们立刻在晚上紧张地研究起来…… …… …… 数日后的上午。 江藤律师事务所。 三名邮政员工在办公大厅内不断点算着信封,然后一一整理好。他们忙碌地跑上跑下,拿着箱子在不断收集好。这些员工没想到,今天居然有这么多份文件要寄去海外,于是他们特地上门前来收集。 北原就站在办公大厅的中间,欣赏着这一幕的发生。 身后的宫川、丹羽的注视着北原。经过这几天替北原整理材料,她们已然知道,北原是要做什么。在明白了北原的构想之后,她们惊讶于这竟是一个如此大胆、疯狂的计划。 北原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那就是在海外各地—— 也同时申请对日钢进行破产清算。 不仅仅是在东洋。 而是在世界各地。 只要日钢在当地有实体经营机构,他就会向当地的法院申请破产。 因此,他联系了众多家海外律所。 当然,他并没有要求这些海外律所替他准备文件,只是跑个腿,交个材料而已。 而北原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他要通过域外破产,来倒逼东京高等裁判所做出决定。 他要利用跨境破产的效力。 一般而言,各个国家的破产法都会规定,自己的法院如果一旦启动破产程序,那么相关的法律效力也会及于破产公司的海外财产。简单而言,如果日钢在东洋被宣布破产,那么破产的效力也会延伸到日钢在海外的财产。 反过来也成立。 如果说日钢在海外被宣布破产,那么外国法院的破产命令也会反过来拘束到日钢在东洋的财产。 当然,日钢在东洋内的财产处置,从理论上说,只需服从东洋的司法机构的处置,不需要理会境外的法院任何处置。但是,这样一来就会变得非常麻烦,特别是日钢是一家上市公司,它的投资者遍及世界各地。 因此,为了避免被海外法院率先宣布破产—— 东京高等裁判所只能够抢在所有海外法院之前,宣布日钢破产程序开始。 只有这样,东洋的法院才能够占得先机。 是的,这就是北原的计划。 东京高等裁判所是最早受理日钢破产的法院。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东京高等裁判所晚一步于海外法院作出破产决定,那么日钢在东洋境内的财产就会受到海外法院的拘束,更别提日钢的海外资产会被海外法院的执行机构所鲸吞。 为了避免这种不利的局面。 东京高等裁判所只剩下一个选择。 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启动破产程序,确保案件的主动权始终在东洋手中。 北原看着这一封封寄往海外律所的材料,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现在到东京高等裁判所要做出决断的场合了…… (本章完) 第六十章 梦魇 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距离那次听证会过去了一周。日钢、未来空间、银行、内阁,还有各方面的持份人士,几乎都笃定东京高等裁判所不会在短期内对日钢是否满足破产条件,进行决定。 那些江湖经验越是资深的人,判断就越是如此。 拖上一段时间,然后冷处理,等待日钢的经营状况发生变化,这是法院能够采取的最佳策略。东京高等裁判所,没有理由不去这样做。日钢以及围绕这一钢铁企业在暗中活动的各种势力,似乎都认为法院将会沉寂下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周的周五—— 忽然之间,世界各地的法院都收到了对日钢海外经营实体的破产申请。刹那间,许多家海外法院都发出了公告。这些破产申请都通过日钢的海外经营实体,又被传输到总部去。 没有人会想到这种事情的发生。那些在日钢海外分支机构的人,当然也知道总部发生经营困难的事情。但是,日钢的海外机构毕竟握有大量美元。这些美元都是往日的出口辉煌创造的。 虽然,这些美元在偿还利息上是不够的。但是,足够在日钢全面崩塌的时候,还能够保障日钢海外机构的管理人员和员工们,有着一份丰厚的收入,无论是继续工作,还是领取高额的遣散费。 同时,一些懂得法律的日钢海外机构的人员,甚至不担心本部正在面临的破产审查。毕竟,就算申请破产了,又怎么样,东洋的法院,要将手伸到海外的日钢资产,是很困难的。 特别是,他们还对海外分社的资产状况,做了一定的“掩饰”。 所用的会计掩饰技巧并不非常高明,甚至还有些拙劣。 但是,对于无法到现场进行查证的东洋会计师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这些海外的分支机构都隐瞒了部分日钢的资产,作为他们自己的小金库。 反正,企业都陷入了困难的境地。 他们这些海外的生产基地,在怎么样努力,也是无用功。 哪怕他们创造再多的外汇收入,也填补不了日钢的窟窿。 窟窿填不了。 但是却可以让个人有着舒适、体面的生活。 不如干脆把这些海外的收入给悄悄分了。 这就是日钢绝大多数海外分社的真实想法。 所以,自从听说本部陷入困难,有可能破产之后,海外分社倒是无动于衷的态度。或者说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可以不必抱有负罪感,在大厦将倾的时刻,再度捞上一笔。 然而,这种美好的想法,很快就被击碎了。 是的,就是来自于北原。 北原对日钢在海外的30多个生产基地,都提出了破产申请。海外法院的文件,顿时像是雪花一样,飞满这些海外分社的邮箱。 东洋人的英文并不好。 哪怕是海外分社,精通英文的人也是少数。 绝大多数都是说着散装的英文,配上那几个常用的行业词汇,还有事先制作好的格式文件,然后就这样来应付海外的生产了。 一开始,当海外分社收到这些法院的信件时,还有员工竟然粗心大意地将它们当作是不知名的公司,发来的广告宣传信件。直到有人发现上面带有当地法院的徽章之后,这些海外员工才紧张起来。 拆开之后,精通英语的同事,经过仔细研究之后,发现竟然是破产申请。而且,破产申请的对象是海外的生产基地!瞬间,这些海外分社的管理者立刻就慌了。他们那些做假账的蹩脚技巧可是瞒不了当地的海外执法人员。 当地法院发出的破产申请通知—— 这可是意味着海外分社的海外资产很有可能被直接冻结。 同时,当地法院委任的管理人,将会对这些海外分社进行一个审计。 这样一来,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丑闻会曝出来。 事情就是这么可怕。 许多日钢海外分社的管理人员,明白当地法院发出的破产申请通知究竟是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们的脸色都发白,甚至手变得颤抖起来。很多海外分社的管理者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平时,当惯了地方诸侯。 现在突然一下面对海外的变故,都茫然无措。 但是,再怎么不知道也好,总是要将这些信息传回总部的。 首先是位于南美智利的一家海外经营实体,率先向日钢传出了当地法院的破产申请通知。紧接着就是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的……越来越多的海外分社,都将当地法院发出的法律文件进行了紧急传送。 总部这边是如何反应的? 此时,日钢的总部还在忙于引入未来空间作为战略投资者和新融资计划的事情。虽然,现在东京高等裁判所在进行破产申请的审查,但是日钢依旧决定继续强行推进项目。如果最后能够弄成的话,那么也相当于是变相的“重整计划”了,法院应该是会乐于看到的。 日钢总部收到第一件海外破产申请的时候,他们也没当回事。 毕竟,日钢在本土都在接收破产申请的审查。 那么,有海外债权人也作出类似申请,又有什么好注意的呢。 日钢总部的员工,并没有具备足够的法律知识,让他们认识到,海外法院的宣告破产效力是会及于在东洋的财产。一开始,日钢总部甚至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后来不止收到一家海外法院的文件,而是收到了三十多家海外法院的破产申请时,本部的员工也慌了。 他们随即将这件事转告给了律师团队。 本来,总部员工还没想过是需要向董事长直接汇报的。 律师团队的玉城、谷本、安部三位律师,一看到这么多份的海外法院的破产申请通知,顿时都大惊失色。作为资深的破产领域律师,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立刻在最短的时间内,起草了向日钢最高层的汇报文件——当然不仅仅局限于日钢,还有未来空间、银行、内阁。 这一份份的海外法院的破产申请就是梦魇!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震撼弹 “到底……到底怎么会这样?!”拿到这些法律文件的谷本、玉城、安部,三位律师,在办公室内忍不住哀叹道。他们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收到这么多家法院的破产申请。 三十多家海外法院,三十多个不同国家的法律体系。 要在同一时间应对。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三位破产法领域的大律师,自然不相信这是巧合。鉴于文件上有代理的律师事务所,他们用着在海外律所的人脉,来打听谁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最终,经过不断地打听、询问,经历七转、八转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这些申请背后的委托者都是同一个人。是的,正是—— 北原!!! 那个年轻人!!! 这些破产法领域的大律师都震惊了。光从这些破产申请材料来看,都是同一模板制作,相差不大,只是经过了所在国律所的简单修改。毕竟提出申请是简单的。重要的不是申请的内容是否有理据,重要的是提出申请本身。 只需要提出就足够了。 海外法院当然是乐于行事的。 毕竟,这给了它们机会来扣押外国资产。 这从天而降的馅饼,怎么会放过呢。 这些海外法院当然是趋之若鹜,蜂拥而至。 发出了破产通知之后,各种对于资产的前期调查就开始了,甚至还有执法人员前来询问。 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司法处置,但显然是磨刀霍霍。 一个大难题摆在了谷本、玉城、安部的面前。这个北原律师制造出的一个无解的难题。他在利用跨境破产的域外效力,来倒逼东京高等裁判所作出破产宣告的决定。他笃定东京高等裁判所必然不愿意被海外法院率先宣布破产。 很快,关于这一情况的详细汇报就传输到了日钢的高层。三十多家海外法院的破产申请,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董事长柴田、上岛常务、永井财务总监、未来空间首席执行官岛美穗、银行主要往来代表,内阁总务大臣寺田。 之前,这些掌握权力的人,都以为事情在他们掌握的轨道之中。 日钢工会的罢工,没有阻止他们。 车间承包商的破产申请,肯定也不能阻止他们。 然而,面前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一个冰冷的事实—— 那就是这种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的事情都是一种错觉! “什么!!!”日钢高层内部的会议上,总务大臣寺田甚至发出了咆哮声。当所有人都知道海外法院的破产宣告效力会及于东洋境内的资产时,他们都震惊了。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存在?! 然而,更糟糕的是这一连串的破产申请的背后都是同一个人,即北原。 这位律师的名字—— 第一次出现在了最高层的会议上。 总务大臣寺田、日钢董事长柴田、未来空间首席执行官岛美穗,这些响当当的人物,都第一次听到了北原这个名字。在会议上,律师团队谷本、玉城、安部,详细地描绘了北原的可能策略,即北原想要通过海外破产来倒逼东京高等裁判所率先宣布破产。 “你们是说,如果东京高等裁判所没宣布破产,但海外法院宣布破产了,案件的主导权就不在我们东洋上了吗?!” “是有这种可能存在。”玉城这位女大律师,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的确,海外法院的手要直接伸到东洋来有困难。但是,日钢现在是一家跨国企业,有着众多的国际投资者,并且有着上市义务要遵守。很多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也就是说这位北原律师在赌我们东洋的司法机关不会将案件主导权交出去?”寺田进一步追问道。 “是的。” 会议室中的高层都被这位北原律师的策略所震撼。 本来是一起不可能速战速决的案件。 那天律师团队汇报之后,寺田还花了大力气疏通了高等裁判所的信息管道,才确认裁判所内部的确也十分犹豫,不知该怎么办,会过较长一段时间才有结果。听到这个信息,寺田才放下心来。 然而—— 现在不一样了。 如果说每慢一天,案件的主导权都有可能被海外法院抢夺,那么东京高等裁判所必然会抢先一步,尽快宣布破产。 “难道我们东洋的裁判就这么窝囊?!海外法院的命令我们必须要遵守吗?!”未来空间首席执行官岛美穗不满地问道,“我看有些生产基地是在小国建造的。难道连这些边缘国家的法院的破产命令,我们东洋的裁判所都要遵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道理?!” “是这样的。”玉城律师立刻解释道,“海外法院一旦发布破产命令,海外债权人很有可能就会在东洋提出要求承认外国法院命令的效力。如果说我国与海外国家存在司法互惠的条约的话,那么只要满足形式的手续完备性,我们法院就不得不会去承认。” 是的—— 东洋有国际条约的义务要遵守。 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案件的问题。 而是关乎到国度的信誉。 “你们评估一下海外法院的处理速度。”日钢董事长柴田也着急地问道。 “涉及三十多个国家,我们目前暂时也无法对海外的法律状况进行一个即刻的综合评估。我们已经在联系这三十多个国家的律所了,请求他们给予法律上的支援。但是,只要一家海外法院率先宣布日钢进入破产程序,那么一切就都晚了。”玉城说道。 寺田的眉毛皱得非常深。这位总务大臣嗅到了危机——一场真正的危机。要知道,东洋即使近年在钢铁制造业上有所衰退,但也是世界一流的级别。不少国度都喊着要对东洋钢材采取反倾销措施或者征收关税,其中就包括要求打击日钢。这些国度都认为是日钢摧毁了它们发展国内钢铁工业的机会。 那么,趁着这个机会,这些海外国家必然要争先恐后的鲸吞日钢的资产!!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受理破产裁定!! “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会议室内,总务大臣寺田狠狠地骂了一句。在场的高层,都没有想到一位车间承包商的律师,居然……居然能够搅动这么大的风云。 也就是在这一天,北原这个名字,被这位内阁大臣,还有会议室里的高管们,包括日钢的董事长柴田、未来空间首席官岛美穗,这些有着响当当名头的企业家,也都记住了北原的名字。 虽然他们没有见过这位律师,也并不知道这位律师是一个如此年轻的人,但是他们都对他的这套做法,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竟然利用海外破产制度! 总务大臣寺田自然极不喜欢这套做法的。因为这样一来,这个北原律师相当于是在拿整个日钢的资产在进行冒险。如果一旦海外法院先做出了破产宣告,那么东洋的裁判所也就失去了主导权,这一百多家车间承包商,也将不能够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有没有什么办法?”会议室内,寺田还没有完全放弃。 然而,迎接他的是整个律师团队的沉默。 谷本、玉城、安部三位大律师,都没有想到破解之道。这三位破产领域的专家,竟然被这样一个年轻人逼到了这种地步。 另一些还不甘心的企业高层也相继提出了一些可能的应对方案,但最终都因为律师团队提出无法操作,而失败告终。 终于,日钢承认了这个惨淡的事实。 他们输了。 至少在阻止破产宣告,这一个环节上输了。 当晚,日钢在东京证券交易所发布公告,确认收到三十七个海外法院的破产申请通知,海外资产面临清盘的可能性。这份公告,无异于是击倒日钢这个庞然大物的子弹。 在发布公告的当晚,日钢在海外证券市场以存托形式发行的海外股票,在开盘20分钟内暴跌80%,境外美元债券跌去将近90%的价值。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突然的变故,竟然发生的那么快。 如此多的海外法院都对日钢清盘程序进行审查。这一下子就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大动荡。究竟哪一家法院会成为日钢破产宣告的第一家法院。如果破产管辖法院出现了混乱的话,那么即使日钢后期想要进行重整,都很麻烦,几乎无法改变被解体的命运。 东京高等裁判所自然也是关注到了日钢的公告。这一位位大法官立刻召集了会议,进行紧急研究,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 自然,这些大法官们都留意到了跨境破产的效力问题。在大法官之间,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派是强硬派,认为东洋的司法节奏不应该受到海外法院的影响。持强硬态度的大法官们认为,东京高等裁判所在目前情况下,应当对日钢的海外资产发出临时命令,将资产进行查封,将查封的权利首先控制在东洋的法院之下,随后再根据审理的节奏,是否决定进行宣布破产。 简单而言,强硬派的做法就是先查封,然后再慢慢审案件。 另一派则是速战派。持速战的观点的法官,则是采取偏实用主义的立场。他们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裁判所别无选择,只能够抢先一步宣布破产。如果东洋法院这边再继续拖下去,那么日后东洋的法院命令与海外法院的命令产生抵触时,会产生及其复杂的跨国司法问题,这对于解决日钢的问题,只会是难上加难。 简单而言,速战派法官的观点就是承认海外法院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东洋的司法系统,在此前提下,采取最优的决策步伐。 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法官会议——最终,速战派的观点,成为了大多数法官的观点。他们都一致同意,不如率先宣布破产程序开始。 如果再拖下去,麻烦将会很大。 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大法官们,几乎就是在按照北原预先设定的剧本上演。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北原说的裁判所会在两个星期内作出破产开始决定的话,是呓语。但是,现在这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状况,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 东京高等裁判所在内部会议决定之后,就迅速行动起来。尽管,自破产申请开始以来,就有各种势力在企图影响日钢案件,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用了。在海外法院的强大攻势之下,裁判所必须要采取行动。 在第二个星期。 也就是北原预言的两个星期期限的最后一天,东京高等裁判所正式发出了受理破产的裁定—— “东京高等[293]号民事裁决——” “破产申请人:志贺冶铁研究所等一百六十八家会社。诉讼代理人: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义一律师,宫川佐枝子实习律师。” “被申请人:神日钢铁制造株式会社。诉讼代理人:森?滨田松本律师事务所,谷本泰三律师、tmi综合律师事务所,玉城郁美律师、安德森·毛利·友常律师事务所,安部达也律师” “裁判所接收到破产申请后,依法组成合议庭,召开听证会,聆听申请人、被申请人两方意见。被申请人提出申请人债权不成立、不真实,日钢仍有净资产,未到资不抵债的法定破产条件,因此,应驳回申请。” “对此,裁判所认为,本案债权具有银行协助公证的债权文书凭证,依法属于可以直接进行强制执行的债权类文书,被申请人提出的债权不成立、不真实的理由无法成立。就日钢的净资产问题,裁判所认为,破产的法定条件有二,资不抵债只是其中之一,另一条件是缺乏明显的清偿能力。本案中,日钢无法已无法偿付众多承包商和供应商的款项,属于法定的明显缺乏清偿能力的情形。” “因此,裁判所裁定如下——” “第一,受理申请人提出的对日钢提出的破产申请。” “第二,自本裁定受理之日起,有关日钢的一切民事诉讼,全部中止。” “第三,有关对日钢的查封等财产保全措施,全部依法解除,日钢财产由本裁判所依法委任的破产管理人进行处置。” “第四,对日钢的一切新的民事诉讼,依法由本裁判所进行集中管辖。”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大律师们的反击! 东京高等裁判所正式宣布启动破产程序。整个东洋都震惊了。在裁判所正式宣布的那个下午,当天晚上所有东洋晚报的标题新闻,都是日钢被宣布破产程序启动的消息。许多东洋的中年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过去东洋经济腾飞的象征,此刻竟然生生陨落。这种强烈的心理震撼,只有经历过东洋此前辉煌时代的人,才能体会到。 日钢的股票交易价格,跌去99%,债券价格近乎抹为零。 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的两周内发生。 东京高等裁判所宣布的速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拜北原所赐,日钢破产案件创下了历年来东京高等裁判所最快宣布受理破产的速度。许多新闻的直播间内,都邀请了知名的律师、法学教授进行点评。 这些法律专家们自然都马后炮地将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快速决定归结于海外法院的压力。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一连串的海外法院的破产申请,都是北原进行操纵的结果。 这个消息也迅速传到了日钢的工会那边。 此时,工会就罢工计划的投票日程已经过半,距离截止日期还有一个月天。日钢被骤然间宣布破产,也出乎了工会干事富山的意料。日钢倒下,工会必然会出手,也从这个庞然大物的尸体中撕扯下最后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日钢有超过七万的产业工人。 光是每一名工人领取一万円,就已经有超过七亿円的支出。 工会必须占大头,这是干事富山的想法。 面对眼下启动的破产程序,富山立刻起草了一份要求对罢工计划进行提前开票点算的申请。也就是说,现在距离罢工的投票截止日期,还有一个月。工会将提前开票实时点算,只要票数达到发起罢工的最低要求,那么无需等到投票截止日期,就可以直接发起行动。 并且,富山要求目前已经组建的纠察队,继续加强戒备。暴力是最原始的手段。法律既然已经认可工人的债权具有优先受偿性,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牢牢地守住工厂里的设备。同时,纠察队设立的巡逻也是对土地的一种变相占有。总之,越多硬资产握在工会的手上,工会的能量也就越大。 富山是工会的老成员了。 他一路走来,也经历过企业破产的时刻。 他十分清楚,企业破产的时候,会组建债权人会议。 到时候,债权人会议就是工会的最大对手。 但是,只要能够将企业的土地、设备、生产线,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任凭外面风吹雨打,都能稳坐钓鱼台。 法律规定是一回事。 实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不管其他的债权人能够受偿多少。 但只要工会的纠察队霸占住厂房、设备,债权人就无可奈何。 最终,他们必然会让步。 很快,工会就开始行动起来了——关于实时点票的动议马上就被通过…… …… …… 于此同时,日钢高层并没有放弃。他们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谷本、玉城、安部组成的豪华律师团队,决定铤而走险。 法院虽然发布了受理破产的裁定。 但是,不要忘了,受理破产的裁定,并不会这么快送达给不动产登记机关。这就是法律的漏洞。虽然它马上就送达给了当事人,但对于协助执行该裁定的各类机关,并不会这么快送达。 这个窗口期就是机会。 日钢的律师团队决定继续推进将资产抵押给银行的进程。如果能够在破产裁定全面生效之前,完成大部分资产抵押的话,那么接下来,就能够争取到一个有利的局面。 银行的抵押优先权在破产清算中是绝对优先的地位。 一旦资产设定抵押,哪怕是职工债权也必须排列在其之后。 只要绝大多数资产抵押给了银行,那么银行就会占据主动权,他们就能够迫使其他债权人同意他们的重整计划,也就是继续未来空间的战略投资引入计划。 谷本、玉城、安部这三位律师,当然是不甘心就这么简单就输给北原的。他们要发起反击,让北原知道,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 这三位律师清楚,现在北原看似成功申请了破产程序启动。 但是,距离最终收回债权的胜利,还差得远了。 他们经过分析之后,在当前的局面下,北原看似搅动起了壮大的场面,但是根本没有用。 原因就在于—— 这些车间承包商对日钢享有的只是普通债权。 换句话说,日钢对这些车间承包商的欠款,是需要偿还完银行、职工工资、税金等等,才轮到这些承包商。 可是,等这些银行、工会瓜分完毕之后,根本就剩下不了多少。 甚至,根本就不会剩下分毫。 启动破产程序,对于偿还这些车间承包商的债权根本没有任何益处。 没启动破产之前,法律是采取查封优先偿还的方法。 除非日钢被查封的财产上有抵押权,否则谁先查封,谁就先受偿。 然后,现在启动破产之后,作为普通债权,就只能够按比例进行受偿。要知道,除了车间承包商之外,还有近千家日钢的供应商,这些供应商的债权加起来要比承包商多得多了。如果真的在破产程序中是按比例受偿,那么车间承包商根本拿不到几分。 谷本、玉城、安部这三位律师,决定要让北原吃一个大瘪。你既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么相应也必须要给你一个对等的回馈。掀起如此巨大的波澜,将本来安排好的计划,弄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未来空间的战略投资、银行的融资计划,许多律师、会计师投入汗水的重大项目,竟然就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律所的律师搅黄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够接受。一切必须按部就班,一切必须重回轨道。哪怕破产程序启动了,也有转为重整的可能性! 是的,这三位好战的破产法大律师,他们决定要联合起来,让北原代表的车间承包商连一分钱都拿不到!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晚了 随着破产程序的开始,东京高等裁判所迅速启动了对破产管理人的任命。在经过抽签程序后,认命了瓜生?糸贺律师事务所作为破产管理人。很快,对日钢全面的资产点算就启动。 这个过程当然是漫长的,但是北原先一步提出要求查阅日钢的财务状况报告。北原需要尽快看看目前日钢的厂房、生产线、土地等等这些固定资产的状况怎么样。它们的权属是否已经被抵押或转让出去了。 上午,日钢,总部大楼。 破产管理人的团队已经入驻日钢,同时会计师团队也一并进场开始工作。 在会议室内,北原、宫川,还有丹羽,在厚厚的账册资料内翻找着那些固定资产的相关文件。日钢的资产庞大且复杂,要在短时间内厘清日钢全部的固定资产情况,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北原先将目标放在了具有较大价值的土地和厂房上,梳理这些财产情况。北原指示了宫川和丹羽,把这些固定资产摘出来,整理成册,然后,他们逐项查询这些资产的权属状况。 北原一行人,都在全力以赴。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慢一秒都不行。 这三个人在会议室中勤奋工作的身影,在日钢的现场中显得尤为注目。特别是那位北原律师。少数知道是这位律师一手造成当前局面的日钢高层,都对其有些愤愤不平。 谷本、玉城、安部,三位律师也都在。 不过,他们现在的代理人角色又各自切换了。 谷本依然继续代表日钢。 玉城代表未来空间。 安部则代表主要的往来银行。 他们将要对北原进行逐层阻击。 玉城在现场也看到了北原的身影。她径直走了过去,门也不敲,直接进入北原所在的会议室。 “北原大律师,这么快就开始工作了吗。”玉城的声音中透露着讥讽,“你们这个节奏是不是也太快了。破产程序刚开始,还需要债权申报,组成债权人会议。你们这么火急火燎地就查起账,有任何作用吗?” 玉城的声音在结尾故意提高了一个语调。 这位女律师自然是厌恶北原的。 因为就是这个律师,将日钢本来完美无缺的经营计划给彻底打乱。 “我怕不查一下,等等日钢的资产,可能就要在悄无声息间,被偷走了。”北原回答道。这位年轻男律师头也没抬起来看向对方,显然,面对这种挑衅性的回答,没有进行认真理会的必要。 玉城看到这一幕北原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心中更是被激起恼怒。 她立刻迈出步伐,继续向前走去。 这位女大律师站在了北原的旁边。 “你是在说什么呢,北原律师。”玉城开口道,“现在破产程序已经开始了。没有任何人能够从破产法院这边转移走任何财产!” 感受到了玉城站在旁边,北原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的,同样站起来,看着这位女律师。北原说道: “裁判所作出的裁定,送达到工商机构,存在时间差。在这段时间里面,究竟会发生什么,我们无从保证,所以,当然需要早早地前来。” 北原简短的一句话,迅速将玉城、谷本、安部三人制定的计划,给戳穿。 在听到北原话语的瞬间,玉城的眼睛刹那间也睁大了几分。她没有想到,北原居然已经先他们一步想到这一点了。他们就是打算在这一段时间差里面,尽可能多地将日钢资产抵押给银行,强行让之前中断的项目给复活起来。 这个北原,竟然连这一点都能够先一步给猜到! 玉城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让北原看出任何端倪。 她看着会议室内堆着高高的材料,还有勤奋工作的另外两个女人,她的内心从刚才的诧异,又变成了冷笑。 原因很简单。 他们的律师团队之间早就已经疏通好关系了。 市役所那边的抵押登记将会调整好时间。 他们在破产裁定出具前,就提交了抵押申请,然后通过后续逐步补充资料的方式,来扩大抵押物的追加范围。 打个比方,他们原先向市役所提出五个厂房的抵押登记。 在破产裁定出具之后,他们以追加抵押物为由,对前一次的抵押登记扩大范围,比如说,再加五个厂房的抵押,这样一来,抵押总数就变成了十个。 由于后续抵押是对前一次抵押申请的追加,所以在市役所的电脑系统上,并不是单独显示为一次新的抵押登记,仍然是前一次抵押登记的时间。 这样一来,这些追加抵押物的申请手续时间全部都变成了破产裁定出具之前。即使这些资料追加的真实时间是在破产裁定出具之后。 这就像是一个时间的魔术。 因此,这也是玉城他们律师团队的底气所在。 北原是不可能查出来的。 在破产法领域的数十年经验,绝不可能被这样一个年轻人所打败。 玉城用着轻蔑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位男律师,“你有没有想过,在启动破产程序之后,其实对你们这些车间承包商更加不利。你们都只是普通债权。不要忘了,在你们面前,还有银行的担保物权和工会的优先债权。你启动了破产程序,倒头来,反而根本不可能讨到任何实际的利益,你清楚吗!” “像是日钢这种规模的企业,最后却走到这个地步。你觉得不把它放到破产程序中,好好地供大家仔细瞧一瞧。究竟是有多少内鬼,从它身上挖走了这么多的资产,以至于沦落为今天的模样。你不觉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北原冷笑道。 “你!!”玉城怒瞪一眼,“你做的将全部都是无用功!!北原律师,你就看好吧!最后你的所作所为,只会自作自受!!!” 玉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不远处,谷本和安部两位律师也注视着那间会议室的情况。他们心里清楚,不管那位北原律师要多么勤奋地追查,都已经晚了!!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查询结果 日钢的会议室内,北原、宫川、丹羽三人仍在继续对日钢的土地、厂房等具有较大价值的固定资产,进行登记造册。他们的工作认真,惹得连破产管理人都惊叹不已,甚至有时候会向北原他们来借用一些材料。 翻看了许多文件之后,北原等人在途中,小小地休息了一会。 此时,他们整理出的成果颇为丰厚。 至少覆盖了日钢在国内的主要生产基地。 一叠又一叠地厚重文件,代表着他们近日的工作成果。 “进展很顺利。”丹羽抬手抹了一下她额头的汗水,“如果我们继续保持这个速度,应该再过两、三天就能够弄完了。” 的确如丹羽所说,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然而,越是这样顺利,北原就感到越是诡异。 他们在日钢这边的工作,一直都没有受到滋扰。 这似乎是一种奇怪的迹象。 按道理来说,日钢应该不会欢迎他们才对。 用着一些下三滥的手法。 比如说,这个会议室公司要用,不好意思,请你们出去。那个会议室也要用,等等也请你们用好搬出去。 又或者是,打印机坏了,抱歉。 这些档案能不能给你们查看,我们还需要询问一下法务的意见。 等等之类的借口。 这就像是足球比赛一样,主场的优势可不仅仅是对场地的熟悉。还有主场球迷对客队的酒店滋扰,故意让客队睡不好觉,给他们安排比较差的训练场地,或者让他们休息时的空调给坏掉等等。 日钢想要用出这些手段,也会是轻松的。 仅仅只需略施小计,就可以把自己、宫川和丹羽弄得疲惫不堪。 然而,日钢却没有这样做。 这不由得让北原感到奇怪。 “你在想什么?”宫川把手伸到北原的面前,挥了挥,“怎么好像在发呆呢。” “我在想为什么日钢这么配合我们。”北原说道,“你看我们已经在这里也算是工作了将近一周,也没有受到日钢的刁难。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们甚至在周末,也允许我们佩戴日钢的工牌自由出入,这有一点反常。” “也许破产程序是法院指定的,他们不敢胡作非为?”宫川说道,“毕竟破产管理人也在这里,他们总是要顾忌几分破产管理人的面子的。” “他们可能是怕舆论压力吧。”丹羽补充道,“毕竟现在日钢破产案件引起了那么大量的关注。如果他们再来刁难我们,万一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把柄,然后被曝光到了媒体上,恐怕会引发对公司更加不利的舆情。” 北原站起身来,又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他往外眺望了一下,看着谷本、玉城、安部的方向。 “日钢的那几位律师,他们也一直在忙。”北原说道,“但是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忙成这样。现在主要的资产点算有破产管理人和会计师事务所的介入。他们仅仅只是需要筹备债权申报资料就行。但是,我看他们这样忙上忙下的样子,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这三位律师除了自己刚来日钢第一天,过来挑衅了一下之后,就再无动静。 北原的内心冒出了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他们可能在趁着破产裁定还没有全面生效的时候,在着手资产的转移。 旋即,北原立刻说道,“宫川。现在你们整理出的手头上现有的固定资产,马上就去市役所全部查询一遍它们的权属状况。” 丹羽听到后有些不解,“等等北原。这么多固定资产要去查权属状况,耗时也会很久吧。现在我们还差两、三天就把这些资产情况整理完了。完全可以等整理完之后,再去查权属状况。” “日钢可能已经提前动手脚了。”北原说道,“不然,谷本、玉城、安部,这三位律师不可能这么气定神闲,没对我们使用任何的小动作。很有可能日钢的许多资产都被偷偷转移走了!” 听到北原这个判断,宫川吃了一惊,“不可能吧!这是违法的事情!日钢敢这样做吗?!东京高等裁判所,都出具破产裁定了。他们居然还敢继续转移资产?!”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北原说道,“走!现在就走!我们马上一起就去市役所!” 会议室里的三个人,很快收拾好行囊。 背起整理好的固定资产名册,就前往当地的市役所。 在走之前,他们还特地把会议室的门锁上了。 不过,见到北原一行人急匆匆地走了之后,谷本等几位律师,顿时也好奇起来,北原他们是干嘛去了。他们立刻叫来日钢的行政人员,把北原他们上锁的会议室给打开。谷本等几位日钢律师,顿时翻起了北原他们在会议室内的资料。 左翻,右翻。 无非就是对日钢的固定资产进行登记造册而已。 并且还没有弄完。 谷本、玉城、安部都是破产领域的大律师,他们注意到北原一行人对固定资产登记造册的样式,也并非像是老手的格式。 玉城拎起其中一份看了起来,“你说他们这么搞有什么用,这还不是在同破产管理人做着重复的工作?而且,这里面登记造册的内容,看起来也不像是破产法领域的老手。他们真的是一帮外行人!” 于此同时—— 北原等人已经赶往了市役所。市役所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居然要查询这么多资产的权属状况,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不过,看到他们身上带有天平葵花章,也知道面前之人是律师。因此,市役所的工作人员也只好照做。 “这么多,今天可不一定能查得完啊。”市役所的工作人员说道,“我们只能每查完50份,就给你们发50份的结果。今天能查多少是多少吧。” “没问题。”宫川在旁边鞠躬表示谢意,“辛苦你们了。” 很快,从白天一直等到了黄昏。 在市役所下班的时候,他们拿到了大约350份的资产权属查询结果。 它们——全部都被拿去银行抵押!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再一次战斗 在市役所,北原一行人不断翻阅着这些土地、厂房的权属查阅结果。基本上在权利状况记载一栏,都设定了银行的抵押权。这意味着,在破产清算时,银行将获得优先清偿的地位,无论是真正走向破产清算,还是在接下来的债权人会议中,银行都将拥有近乎绝对的话语权。 “怎么会这么多资产都被银行抵押?!”宫川看着这些查询结果不可置信地说道,“有一些厂房还是上个月才刚刚建好的,结果在一周之内,就被拿去银行抵押了!” “他们的动作的确很快。”北原说道,“看来,他们是要强行之间被破产程序中断的融资计划继续推进了。他们应该是在趁破产程序的裁定还没送到市役所之前,就疯狂进行抵押登记,来保障银行的债权。”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丹羽在旁边问道,“从这些资产状况来看90%以上都被设定了抵押。虽然还有资产我们没整理完,但是大致比例都应该差不多。这意味着整家日钢的资产,近乎都沦为了银行的抵押品。” “下一步,就是宣战。”北原看着面前的文件说道,“我们要请求破产管理人行使撤销权,撤销银行的抵押登记。” 企业一旦启动破产程序。 那么就会对企业的资产状况进行详细调查。 如果说担保物权有存在违法设立的情况的话,那么破产管理人将可以通过起诉,撤销担保权。 摆在北原一行人面前的,就是这个选项。 只有通过撤销银行的担保权,才能够有翻盘的机会。 “破产程序是一条漫长的战线。”北原说道,“我们要做好,不止提起一起诉讼的准备。” “不止一起诉讼?!”丹羽感到略微吃惊。 “是的,可能会是数起,甚至十来起诉讼的都不止。”北原说道。 落日西沉,暮日的光线通过玻璃照射在市役所的一行人身上。 …… …… …… 数日后,日钢总部。 会议室。 “请你们好好地解释一下,这些银行的担保物权是怎么回事!”宫川开口道。 会议室内,是破产管理人瓜生?糸贺律师事务所的松山千裕律师,在主持会议。谷本、玉城、安部三位律师也都在。北原他们已经先一步向破产管理人提出要求撤销银行抵押权的请求。 今天的会议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 “对此,没有什么好说的。”安部颇为冷淡地回答道,“银行设立抵押物权,合法合规,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 “怎么可能是合法合规的!!”宫川一双美目怒瞪道,“破产法明确规定,禁止债务人进行个别清偿。你们在破产裁定出具前,短时间内设置了如此庞大金额的担保物权,你们实际上就是在绕过破产法的禁止性规定。” 宫川所说的禁止债务人进行个别清偿的意思是,被宣布进入破产程序的企业,不能够单独对某个债权人偿还债务。就好比说一个破产的企业,有甲、乙、丙、丁、戊五个债权人。企业不能够将钱只用来偿还甲的债务,必须在破产程序中按比例一并清偿五位债权人的债权。 “宫川律师!”玉城在旁边说道,“你这样说就有失偏颇了吧!!什么叫做绕过破产法的禁止性规定?!我们是充分尊重破产法的规定,进行设立抵押的!!” “在你们申请破产之前,各家主要往来银行本身和日钢达成了部分融资计划,签订了部分贷款合同,而这些抵押物是发放贷款的先决条件。请问,这样做有任何违法的地方吗?!” “而且!如果不是你们忽然就这样启动了破产程序,本来日钢是不用走到这一地步的!”玉城开始训斥起来。 北原听着玉城的话,冷不丁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北原律师!!”玉城毫不客气地回怼。 “作为战略投资者的未来空间不可能接下日钢的债务。”北原的声音响起道,“融资计划的达成,只不过是为你们银行提供更多的抵押担保,来保障债权的安全性而已。你所谓的‘不用走到这一地步’的说法,只不过是你们的方案有助于最大化银行和战略投资者的利益,但是对于日钢其他债权人的利益,则是彻底的践踏!” “我不想和你们多费口舌。”玉城看向破产管理人松山,“今天的会议,到底是要解决什么事情。” 松山也感受到了玉城这位女大律师的咄咄逼人。 松山这位律师也算是破产法领域的元老了,处理过不少破产案件。没想到,日钢的破产程序才刚刚开始,他就目睹几方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在程序刚开始就有这种剧烈的摩擦,还是较为罕见的。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北原开口道,“你们各家主要往来银行违法设立抵押权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今天会议,主要就是请你们主动将抵押权给注销登记。” 注销抵押权的登记?!玉城怀疑自己听错了。面前这个年轻律师居然提出了这种要求,要让银行主动把这些土地、厂房的抵押权设立,给注销掉。这莫不是天方夜谭吧!!这个北原的脑袋是被烧坏了吗?! “你是在开玩笑吧!北原律师!”玉城说道,“抵押权是银行的生命线,是银行债权的保证。并且,这也使得银行能够在日后债权人会议中发挥的积极建设性的角色作用。怎么可能银行会主动注销?!” “因为你们违法了,所以要注销。”北原说道,“今天的会议就是给你们这样一个机会。” “你太狂妄了!!”谷本在旁边也大声道。这三位破产法的大律师,没想到面前的年轻人口气竟然是这么的嚣张。竟然还扬言今天的会议是在给银行一个机会?! “我们不可能这样做的。”谷本说道,“银行和日钢都不会将这些抵押权给注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只能委托破产管理人向你们起诉了!”北原说道。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再战法庭 “起诉?!”玉城有些不敢相信,“现在破产管理人的律师,还有外部的会计师事务所,连尽职调查都还没有完成。你现在就要起诉?!对日钢的资产审计报告都还没有出来,债权人会议还没有组建!你就要起诉?!!” “是的。”北原微笑道,“法律并没有限制提出撤销权的时间,必须是在资产审计报告或组建债权人会议之后。我们现在当然就可以提出诉讼。” “你!” “北原律师……关于这方面,我们得好好的研究一下。”松山律师在旁边说道,“毕竟一时之间,我们也没办法,就这么快向裁判所提出诉讼。” 然而,松山的话音才刚刚落下—— 北原迅速就拿出一个厚重的档案袋,放在了桌上,“松山律师。有关的诉讼材料,从起诉文书到证据材料,我们全部都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提起诉。” 动作居然这么快?!看到这厚厚的一沓材料,谷本、玉城、安部都感到吃惊。玉城马上就伸出手,要解开这个档案袋的绳子,一探究竟。 然而,手刚伸出来,立刻就被北原反手扣住。 “玉城律师,毕竟起诉的对象是你们的委托人。如果你们想知道这些起诉材料,大可以等之后裁判所,将这些材料送达给你们之后,你们再进行详细地阅读!” …… …… …… 上午,9点30分。 东京高等裁判所,第505号法庭。 法庭上坐着的正是此前的大野努法官。裁判席上也同样总共有七位裁判官。北原他们迅速对银行发起了要求撤销银行抵押权的诉讼。因为这起诉讼可能会对日钢之后的银行债权处理,也产生示范效应,因此,裁判所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东京高等裁判所组成七人合议庭是罕见的。 现在已经是为了日钢这个案件,第二次组成七人合议庭了。 玉城等人坐在被告席位一边。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北原竟然是来真的!!!玉城还颇为不满地瞪了在原告席一方破产管理人,松山律师。这个老头子律师!也真的是!!竟然也不会拖延一下。竟然直接就答应他们起诉!! 松山感受到了玉城的目光,也只能无辜地望向旁边的北原、宫川。毕竟,日钢这个案件影响这么重大,他作为案件的破产管理人的主办律师,也只能够老老实实地按照法律执行。如果说用什么拖延之类的做法,把对方惹火了,向破产法院进行投诉,那到时可就对律所的声誉伤害大了。 所以,松山见到北原他们准备的材料都齐全完备,也就没说什么,直接就把材料提交给了法院。破产管理人本身倒没有什么积极性去做这样的撤销权的官司,所以,等一下主要还是北原他们在法庭上进行陈述。 大野努法官举起法槌—— 这是日钢破产程序启动后的第一起诉讼,自然也引来了高度关注。特别是银行。如果银行的抵押权被撤销的话,那恐怕将在金融界中引起大震动。 “下面就日钢的各家主要往来银行,包括三菱东京ufj银行、瑞穗银行、东京中央银行、三井住友银行、新生银行、千叶银行等担保物权的撤销一案,现在法庭正式审理!” “咔”一声。 法槌敲响。 宫川旋即起身,开始朗读起民事起诉状: “在东京高等裁判所宣布日钢破产程序的前两周,被告六家主要往来银行,就日钢的资产设立大量抵押权。具体包括七十八宗土地、五十六间厂房,还有两百二十三套生产线设备。上述大额资产的抵押,仅在短短两周内,就设立完成。” “这些新设立的抵押权使得银行能够在后续的破产程序中,获得优先清偿的权利,实质上是以‘设立抵押权’的方式,变相实现对个别债权人的清偿。” “简单而言,日钢通过配合银行设立抵押权,确保它的资产在后续的破产程序中,将会被主要用于偿付对银行的债权,而不是用于全体债权人进行比例清偿。这违反了破产法的基本原则,对日钢全体债权人,将产生极度不公平的后果。据此,请求法院能够依法撤销银行违法设立的抵押权!!” 法庭上—— 这一起诉讼再一次震惊了日钢、未来空间、银行的高层。 他们没有想到,计划会再次受阻。 本来是想霸王硬上弓,结果还引来了一起新的诉讼。 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虽不在法庭现场,但也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再起。自己想要不断推行的计划,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受阻。当他在内阁的办公室内得知,车间承包商们居然又联合在一起,要求破产管理人撤销银行的抵押权时,他坐在办公室内,几乎是跳起来,差点就要把电话给砸了。 如果银行的抵押权被撤销了,那么战略投资的计划必然只能胎死腹中, 未来空间的战略投资和银行的融资计划互为表里,缺一不可。 未来空间不可能为日钢的债务兜底,所以需要有银行的融资。 银行的融资,需要有日钢的担保和未来空间的投资承诺。 整个计划都是彼此镶嵌一起。 只要缺少了一环,就不可能成形。 银行的抵押权一旦被撤销,它们必然就不可能向日钢提供融资。 而如果没有银行的融资的,未来空间必然也不愿意向日钢进行注资。 这样一来,寺田拯救日钢的计划就彻底破产。 这起官司,同时也引起了在暗处的一些大人物的注意。在这些大人物们的棋局里,日钢的破产是一件注定的事情。尽管,北原代表车间承包商提出了破产申请,出乎了某些在暗处的大人物们的意料,但总体而言,事情还是在朝向他们的方向发展。 然而,银行的抵押权有可能被撤销这一点,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以至于这些在暗处的大人物,也开始对这起官司加以关注—— 至于谷本、玉城、安部等律师,他们将拼死阻击北原!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变数 法庭上,北原和宫川要求撤销银行抵押权的起诉,来势汹汹。在法庭的银行高管们也感到了压力。如果说日钢的这些新追加的资产抵押权真的被撤销了的话,那无异于是要了银行的命,这意味着银行先前投入,都将分文无收。 早在这次日钢彻底陷入经营困难之前,这几家主要的往来银行就已经在内阁的压力下,对日钢提供过好几次无担保的借款。而这次总务大臣寺田又施压要求再一次提供大额援助,银行也是迫于无奈必须要求日钢追加相应的担保。 可以说,新追加的担保—— 不仅仅关乎最近的投入—— 还关乎之前数次对日钢的资金借贷能否一并保障的问题。 安部律师听着宫川的起诉状,直接站起来,反驳道:“破产法设立撤销权的宗旨,是为了防止债务人无偿转移财产。其中,担保行为也是变相转移财产的一种方式,所以,破产法才赋予债权人撤销担保行为的权利。” “但是——具体到本案的银行抵押权,它属于破产法要撤销的情形吗?明显不属于。” 安部站在法庭上侃侃而谈: “银行不是无偿取得抵押权的。银行是向日钢提供了贷款,日钢提供担保作为对价。”安部重重地强调了对价两个字。 对价是一个法律术语。 通俗而言,就是为取得一个事物,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走在街上买了一个30元的手工艺品,这30元就是取得手工艺品的对价。 在银行取得抵押物权的案例中—— 抵押物权的对价,就是放出去的借款。 “日钢并不是无偿地将资产给我们银行进行抵押,相反这是一个有偿的行为。”安部继续循循善诱道,“既然是一个有偿行为,它就不属于债务人无偿转移财产的行为,因此,按照破产法的宗旨,银行的抵押权,不属于可撤销的范围!!” 安部在最后猛地提高声音道。 宫川看了旁边的北原一眼,随即站起来道,“银行代理人这边在偷换概念。这不仅仅是债务人无偿转移财产的问题,而是它是否危及了破产程序中,债权人平等受偿的原则。从后果来看,银行在短时间内设定了如此多的担保物权,必然对后续债权人平等受偿造成极大的影响。” “这话是错误的!!”安部直接反驳道:“银行为日钢提供了相应的资金。这些借贷资金在一定程度上纾解日钢的经营困难,让它能够具备更加稳健的财务状况,也即有更多的资产可以用来偿还债务,我们银行的行为怎么就危及了债权人平等受偿的原则呢?!” “宫川律师!我说句不好听的!没有银行的资金,现在日钢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安部怒斥道。 安部的话语,犹如构建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就在这时—— 北原站了起来。 这位年轻的男律师在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法庭上,仍有一种从容不迫之感。他的脸上挂着让人揣摩不透的笑容,他开口道: “安部律师,既然如此,你能说说你们总共为日钢提供了多少资金吗。” 一句非常简单的问题。 却正中要害。 犹如一根箭射中靶上的气球。 “啪”的一声,对手刚刚完成的气球就轰然爆裂。 安部听到北原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恐怕是没有想到,对方会问的这么直接。 安部的立论就是日钢提供这么多担保,是因为银行有偿的付出了贷款。 而现在,北原的问题就直指核心。 那么,六家主要往来银行究竟给日钢提供了多少借款。 安部迅速翻动着手中的材料,很快他就发现他没有办法回答。 这位破产律师的论点只是在表面上成立。 事实上,银行不可能投入与担保相匹配的贷款资金。 否则,这就成了一门亏本生意。 若是正常的企业还好说。 优良的抵押品,可能给出一个七成,甚至八成的贷款。 然而,倘是日钢这种财务困难的企业,还要考虑到资产未来严重贬值的可能性。能按照抵押品的价值,批出三成的贷款就已经不错了。说不定等资产拍卖的时候,这些抵押物的价值还要缩水到三成以下,银行到头来是亏本。 所以,从实务的角度看—— 抵押品和贷款的价值,是不可能相称的。 安部的立论最多只能够糊弄不那么认真的律师。 但是,如果遇到认真的律师,开始较真起具体的数目时,这个论证,也就土崩瓦解了。 “怎么了,安部律师?”北原上前进一步逼问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先前的笑容,忽然在这一瞬间,转为斥责。 迅速营造成充满压力的范围。 不得不说,久经沙场的安部律师也感觉到了紧张。他翻动着材料的手,不自觉地也开始抖动起来。 “是没有办法回答吗!”北原步步紧逼。 “稍……稍等一下。” “你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北原大声道:“根据我们的查询结果,你们在东京高等裁判所出具受理破产裁定的前两周时间内,疯狂就日钢资产设定抵押。其中,日钢超过60%的工厂、土地、生产设备,都是在短短的两周时间内被设定抵押!” 北原继续朝安部律师走进。 这位年轻人的气场,在此刻显得尤为逼人,让人喘不过气。 “请问!你们在这短短的两周时间之内,有向日钢提供与之相称的贷款金额!如果有,就请你们拿出证据来!!把贷款合同,银行流水,资金收据,全部拿出来证明!” “但是!如果没有,你们这些新设定的抵押权,必须全部撤销!!” 法庭上,回荡着北原的声音。 安部律师竟被逼到了死角,无法回应。 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证了这样一位年轻人,居然把资深的破产律师,逼迫到了这种地步。坐席上的银行高层们,不由得都捏了一把汗,开始担忧起案件的走向来。这位叫做北原律师,正在对日钢这个案件,注入变数。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铁证 “你的意思是我们银行在这短短的两个星期内,故意往日钢的资产增设抵押权吗?!”玉城在旁边站了起来,“你这是没有依据的揣测!如果不是突然接到受理破产裁定,我们银行将会按照既定的程序向日钢提供贷款!” “北原律师提出以银行实际发放的贷款金额,来判断是否与担保物的价值相匹配,这一点是错误的!”玉城说道,“事实上,破产程序一旦启动,破产企业的合同就会陷入中止状态,需要交由破产管理人审定是否有必要履行,还是解除合同。” 玉城说的这一点—— 是破产法中的一个规定。 即企业进入破产程序后,企业尚未履行完毕的合同要如何处理。 一般而言,法律规定破产企业的合同将会进入中止状态。 由破产管理人审议后,决定是解除合同,还是继续履行。 “现在!”玉城继续道,“日钢的债权人会议尚未组建,破产管理人聘请的会计师事务所也未对日钢出具全面完整的资产审计报告。在这种情况下,破产企业的待履行合同全面陷于中止状态。只有等待破产管理人进行审核。” “我们银行尚未履行的贷款合同,也需要由破产管理人来进行决定。因此,北原律师所说的以实际贷款金额来判断,担保行为是否有足够对价,这一个理由并不成立!!” 玉城展现了一位超一流的破产律师的水平。 居然硬生生地开展了绝地反击。 抓住破产企业的合同会中止履行这一点,从而论证了银行没有发放足够资金的合理性。不得不说,只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回击。在场的银行高管们,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 北原的声音就响起道: “我的意思是不仅仅是你们银行在这两个星期内攫取日钢的资产,你们在受理破产的裁定出具之后,也在让日钢配合你们进行抵押登记!!” 法庭上—— 北原提出了一个严重的指控。 即银行居然在破产程序开始之后,还在办理抵押权。 法庭上的目光不由得都汇聚到了北原的身上。 玉城也被北原的这个说法吓了一跳。难道他是发现了,日钢和银行在受理破产裁定后,通过追加抵押物的方式,来继续变相办理抵押登记吗?! 不过,转念一想,市役所的电脑只会显示最初申请的时间的,没有显示后续的补充资料时间,北原他们应该不可能抓到这个漏洞。这是利用东洋老旧it系统的手法,应该是不会被发现才对! 想到这里,玉城顿时强硬反驳道:“北原律师!我提醒你!不要口说无凭!肆意污蔑!法庭是讲证据的地方,绝对不是胡言乱语之处!!” “我空口无凭吗?”北原笑了一下,他随即拿出了一册材料,“这是日钢其中一个厂房的抵押权的申请文件。其中,关于抵押权设立,市役所要求提交厂房的竣工文件证明。如果是在建工程抵押的话,是不能够在市役所申请抵押,而必须要去地方的工程署进行设立。” 北原指着这一份申请材料,大声道,“真是奇怪啊!!这份厂房明明是在法院出具裁定后,才竣工的,可为什么它的抵押权的申请时间,却是在裁定出具的日期之前?如果是在之前,那么没竣工厂房的抵押申请,是去工程署,市役所不可能接受。” “因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们在破产裁定之后,对之前的抵押物申请进行了资料的追加变更,所以才有了这份竣工文件的存在!明明是在破产程序开始后才竣工的厂房,现在居然也在市役所成功设立的登记!” “请问!难道这不是你们银行违法设立抵押权的铁证吗!!” 北原进一步提高了声音。 刹那间,玉城完全呆在了原地。她没有想到北原居然能够从申请担保的材料中,找到在破产裁定出具后,才有可能形成的文件。从而,这样一来,就证明了有关的抵押权是在破产程序开始之后,才设立的。 是的——玉城他们在短时间紧急设立抵押权。 工作量十分巨大。 然而,工作量一大,就有可能出错。 这就是错误。 而且是致命的错误。 但是,这根本无法避免。 那么多资产,那么多律师在紧张投入。 能把文件都弄完就不错了,这种错漏是不可能注意得到的! 玉城没想到面前的北原,居然还能够这样。这个年轻人,的确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旁听席上的日钢、银行高管的脸上都露出了极为难看的表情。这是做坏事,直接被抓包了,出了一个大丑。然而,日钢高管的表情更为难看的。因为银行做这些事情,当然也是需要日钢配合的。没有日钢配合,也做不成这些事情。 那么这样一来的,日钢会不会又惹上新的事情?! “怎么,玉城律师。”北原笑道,“我这边拿出了证据。请问,你们又要怎么处理呢?” 这个年轻人的话语,仿佛是在挑衅一般。 玉城微微咬牙,她也没想到,会被这个年轻人逼到这种地步。是的,她一位堂堂的破产法专家,也给逼到一时之间给呛住,说不出话来。面前的北原律师,不得不说竟是有些真东西的。 一时之间—— 庭审的局面竟似又给北原扳了过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容易。毕竟对面是三位破产法领域的大律师,想要战胜他们绝非易事。他们也对案件进行过精心的研究,设计过不同的战略,并相应准备了不同的计划,以在各种情况下进行灵活的应变。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谷本律师,此刻站了起来。他一定要将面前这个年轻人给驳倒!从最开始在日钢与这个北原见面,再到后来提出破产申请,以至于到现在的庭审。如果说,自己连这个北原都阻挡不了,那自己那么多年在破产法的经验,也白搭了! 谷本开口反驳北原道…… (本章完) 第七十章 回击中的陷阱 “关于对方律师说的借贷实际金额与担保物价值差距过大的问题。”谷本开口道,“我想请北原律师注意!早在之前,六家主要往来银行就向日钢提供过大量的借款了。当时,这些借款都没有担保物。如今,日钢提供担保物,也是对过往的债务进行保障!” 谷本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故意埋设了一个陷阱。 等待对方来反驳自己。 这个陷阱就是旧债务的担保问题。 按照破产法规定,如果旧债务没有担保的话,那么破产企业是不能够为旧债务提供新担保的。打个比方说,一家企业在进入破产程序之前,就已经欠了一万块钱。那么,这家企业是不能够为这笔已经存在的一万块钱的债务提供担保。 谷本相信对方应该会马上就咬住这一点反驳。 北原听到后,笑了一下,“裁判长。破产法明文规定,企业不能够为旧的债务提供担保。现在,对方律师说这些担保都是为了过去的旧有债务提供担保的。那么毫无疑问已经符合法律明确规定的撤销情形!” 听到北原的反驳,谷本微微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是的,对面这个年轻人上钩了。 果然,他认为这是一个破绽,马上就追过来。 就像往鱼缸中撒了一把饲料,结果立刻就引起一群金鱼,争先恐后的抢夺。 有饵就上钩。 你这次完了!!北原!!! 这个时候,旁听席上的银行高管们听到谷本被北原抓住了破绽,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谷本律师要故意露出这样的疏漏。 然而,这个时候的谷本十分淡定。 谷本开口道:“请让我再详细地解释。日钢事实上有大量的银行债务,已经到期。在一个月前,六家主要银行与日钢签署了新的借款合同,并约定以新贷还旧贷的模式放发借款,同时追加担保物。” 谷本提到了一个名词。 【借新还旧】 【所谓借新还旧,即是指,银行向债务人发放新的贷款,但是这笔贷款只能够用来偿还原先欠下的银行债务。例如,一家企业欠了银行贷款本金十万块、利息一万块。银行向这家企业新发放十一万块,用来偿还原先的贷款本金及利息。企业拿到钱后,用来清偿原先的贷款。清偿后,因为有新贷款,企业仍欠银行十一万块,但此时该笔钱都转变为贷款本金】 “请法庭注意——这里是有两个借款合同,即一个是旧的借款合同,另一个是新的借款合同。” “日钢在获得新贷款之后,偿还旧债务。旧的债务合同即宣告消灭。”谷本说道,“破产法只禁止企业的为旧的债务提供担保,但没有禁止为新的债务提供担保!” “关于这一点,可见最高裁判所的在先判例!”谷本拿出了一叠材料,“大化36年民[236]号民事判决中,最高裁判所认为破产法禁止的是企业为旧债务提供担保。但是,没有禁止企业为新债务提供担保,银行借新还旧,追加担保的合法性被该判决所认可。因此,基于先例的约束力,本案应当作出同样的处理!!” 谷本发表了长篇大论。 却正中破产法的核心问题。 北原想指出日钢是在为旧债务提供担保,然而,谷本却指出银行进行了“借旧换新”的操作,这里实际上有两个借款合同,旧的借款合同和新的借款合同。旧的借款合同已经因为偿还了贷款归于消灭,只剩下新的。而新的借款,法律并没有禁止破产企业为此提供担保。 在旁边的宫川,听到了谷本的论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她急忙翻动着谷本提交的最高裁判所的在先判例。 看着过往判例的主文,的确如谷本般所说,认可破产企业对新债务的担保。 宫川感受到了震撼,不愿意相信这就是现实。这和她在大学课堂上学的破产法完全不同,怎么会这样?! 法律怎么会有这样的漏洞给钻?! 明明借新还旧就是一种变相的延期还款,为什么最高裁判所要认可这种做法?! 然而,即使宫川再不愿意承认。 面前的事实,终究是事实。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明明法律规定了不可以做的事情。 但是,就是总有人能够钻空子做到。 并且,往往还是那些具有大势力、大能量的人,在钻空子。 法律仿佛只变成束缚无权无势者的枷锁。 旁听席上的银行高管听到谷本这番漂亮的反驳,顿时又露出了宽慰的表情。果然,不愧是谷本律师,就是有后着。并且,还搬出了最高裁判所的先例,这样一来,对方的律师还要怎么反驳?! 谷本看着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内心忍不住快得意起来。 是的,今天就是要让面前这个年轻人,明白什么是差距! 耕耘多年专业,才掌握的专家知识,绝不可能一朝一夕被超过。 他要让这个北原明白,什么才叫做实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北原上。 他们不由得好奇北原将会如何面对。 北原听着谷本的回应,内心中也不由得狞笑了一下。这场官司,总算开始有点意思起来。对面三位律师,都是专精于破产领域的专家。固然,北原此前有着众多诉讼大案的代理经验,但是,若论对破产法的熟悉,北原肯定是不如那三位律师的。 这并非是有所不足。 这是人力使然。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不可能擅长所有方面。 所以,对于像是“借新还旧”不在撤销对象的,这种极为细小的专业知识,不是破产领域的执业律师,几乎很难注意到。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这就是北原内心的想法。他是一个渴望嗜血,渴望战斗的怪物。谷本的反驳,犹如森林中的血腥味,激起了黑暗深处怪物的嗜血。这个年轻人的眼中像是闪烁着恐怖的红光。面对谷本的论述,他也站起来,开始了强硬的回击……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让人害怕的可能性 “先例的拘束意义,不代表法庭必须一成不变地按照旧有的案例进行判决。”北原开口道,“如果说按照先例进行判决,将造成不公正的后果,或者正在裁判中的此案与先例存在不同,法庭就可以作出与先例不同的判决。” 最高裁判所的判例的确对北原这边不利。 这是无可否认的。 所以,北原率先说了这一番话。 随后,北原继续道:“银行的借新还旧,实质上是变相的展期!首先,在贷款上的用途,就已经限定死了。日钢获得新贷款后,只能够用于偿还旧有的贷款。” “那么,在这一过程里,日钢实际上没有取得过资金的使用权。普通的商业贷款,债务人可以用来改善生产设备、用来发放员工工资,用来购买原材料等等。但是,日钢获得的新贷款,却没有任何自由使用的权利,从一开始,用途就被严格限定!” “而且——更重要的是!”北原说道,“日钢的现金流状况并没有因为银行的新贷款而得到任何可能的改善。表面上,银行好像发放了贷款。实际上,银行资金只在日钢的账上走了一下之后,便又回到银行之内。” “请问,在这一过程里,日钢的现金流状况有任何改善吗?没有——该紧张的,依然继续紧张,手里余钱的数目并没有增加。” “其次——”北原看着谷本继续说道,“银行的债权,实质上还是原来的债权。债权的金额没有发生改变。但是,这一债权却从原来的无担保债权,变成了有担保债权。这样一来,银行就获得优先偿付的权利,损害了其余债权人的权利!” “难道,我们要枉顾事实,仅仅只是因为签署了银行和日钢在表面上签署了一个新合同,然而钱走了一道账,就要认定这种担保是合法的吗?!” 北原发出了反击。 他从实质审查的角度,提出应当认为把“借旧换新”视作是债务的展期,而不能认为是新的债务。 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这位年轻律师仍然能够作出这样的反驳,也出乎了在场许多人的意料。 谷本听着北原的回答,心里也暗笑起来。 果然,在面对裁判所的判例时,只能够顾左右而言他。 “北原律师,什么叫做表面上签一个合同?”谷本说道,“双方签署的合同是白纸黑字,具有法律效力的!” “借新还旧,并不是单纯的贷款展期。相反,它是作为债权人的银行,与作为债务人的企业,一起坐下来,重新梳理一遍债务状况,签订的新的债权债务协议。它与简单的贷款展期,有着根本不同的作用!” “嘛!北原律师可能对银行业务不熟悉,所以才有这样的误解。”谷本在最后没忘记,还要对这位年轻律师,再奚落一番 谷本认为北原输定了。 他已经迫不急待地想要看到对面惊慌失措的表情。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时,他发现,北原的表情仍然是一副沉稳的样子。 哪怕都要被逼到绝境了,还是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模样!! 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 他当然还有后招。 纵然,他并非破产法的律师。 但是,北原却拥有着从意想不到之处,发起奇袭战胜对方的恐怖能力。 “裁判长。”北原一边说,一边拿出了材料,“我的手上是目前破产管理人对日钢进行先期审计的部分报告。当然,目前日钢的资产尚未审计完全。但是,三个主要生产基地的资产都已经审计完毕。” “从这些审计报告来看,日钢资产出现严重缩水,并发现多起会计违规之处。例如,明明采购的是二手生产线,但是在会计记账中,却把该生产线记为全新的,并虚增支付货款,这就导致日钢虚估了设备的使用年限和残值。同时,还有多个海外买家砍单的已制造钢材,没有记入存货减值等等。” “这些会计违规之处,使得日钢资产被严重高估。在挤掉水分之后,日钢很有可能已是资不抵债的状态!” “那么资不抵债意味着什么?”北原话锋一转,继续道。 这位年轻人的话语,牵动着法庭内每个人的神经。 “法律明确规定,破产企业不能够对没有担保的债务,设定新的担保。”北原开口道,“日钢很有可能处于资不抵债的状态。这意味着即使有设立担保的债权,实质上也不足以获得全部偿还。因此,在资不抵债的情况,债务都会变成担保无法覆盖的债务,无论是新债务,还是老债务,都是如此。在在这种情况下,法律不应当认可银行权抵押的有效设立!” 北原从另一个角度,发起了进攻。 从日钢很有可能处于资不抵债的角度,来论证撤销的银行抵押的合理性。 “关于这一观点,我们同样也有最高裁判所的判例予以佐证。”北原说道,“最高裁判所在大化35年[675]号民事判决中,认定处于资不抵债的企业,在破产前一年内提供的担保行为,因为危害了债权人平等受偿的权利的,应当予以撤销!” 北原也同样提交了一份最高裁判所的判例。 形势一时之间再度,发生了变化! 资不抵债?!谷本没想到北原在最后关头,居然还能够寻找到一个新的角度来发起进攻!他也同样看起北原提交的最高裁判所的判例。的确,也如北原所言。 这样一来,双方的法律观点—— 都有在先的判例支撑。 但是,现在北原一方仍然是处于下风。尽管,北原抛出了资不抵债的企业,对外担保需要被撤销。但毕竟现在,破产管理人对日钢的完整的审计报告还没有出来,究竟是否资不抵债,还不能确定。 然而—— 北原的反驳,却已经为这个案件注入了不确定性。 在场的人都已经发现—— 这场官司对于银行方而言并非是十拿九稳就能拿下。没有对付好那位北原律师,恐怕银行的抵押权真的有可能会被撤销!!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混战 法庭内,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双方的律师。此次此刻,他们的辩论将会决定银行庞大的抵押权是否能够成立。北原与对方三位律师,不断鏖战,你来我往,法庭上的辩论极为激烈。毕竟,这可是关乎数百亿円,甚至是上千亿円的银行抵押的合法性。 想想看,如果这一合法性被否决,将会对银行造成一个怎样震撼的后果。 在鏖战的最后,谷本、玉城、安部都已经累得额头上冒出了汗水,也没有什么新的话或者观点,可以再表达了。 “破产管理人一方是否就撤销权,还有补充意见?”大野努法官看向北原一行人。 “我这边还有补充的请求。”北原忽然在最后说道。 刹那间,众人都不得不紧张地注视着这位律师。银行的高管们也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变故出来。 谷本等人也一时之间感到错愕,不知道这个年轻律师还要在弄出怎样的动作。 北原再度拿出了一叠材料,“裁判长。这是日钢为多家集团外的公司进行担保的材料。这些被担保的公司,同时也向银行进行借款。这是日钢的隐藏债务。对于这些违法的担保行为也应当一并撤销!” 北原将日钢的另一个问题也一并暴露。 银行为了掩盖将过多资金借给日钢,于是就将另一部分资金借给日钢集团之外的公司,这些公司虽然明面上和日钢没关系,但是实际上也由日钢实际控制,支配这些资金。然后,日钢为这些公司提供担保,实现为债务变相兜底。 这些债务表面上存在于日钢的体系之外,但实际上也是日钢债务的一部分。只不过被以这种形式遮盖了起来。 而现在,北原就要求法庭把这些日钢对外作出的担保,全部给撤销。 什么?!听到北原的话语,玉城的眼睛已经睁大。她没有想到北原还深挖到了这一层。今天,这场庭审,不仅仅是要对银行的抵押权动手。就连这部分隐藏的银行债务,都要一起铲除。这个北原简直是要银行的命!!! 在旁听席的银行高管们的,也不由得面色沉重起来。这部分隐藏债务,说句实话,还是银行的最后杀招。如果万一真的有什么事,银行还可以通过日钢的这部分对外担保,再追回部分款项。 然而,现在竟然连这条路,也要被连根斩断!! 这个律师,怎么光盯着银行来了!! 北原拿着材料继续开口道,“这些日钢集团之外的公司,向银行借入了大量款项,然后将银行资金投入日钢集团的生产经营之中。由于日钢为这些公司就银行债务提供了担保,这实际上是将银行的有息负债转移到了日钢的资产负债表之外!” “这是严重财务违规!” “不诚实的会计操作!!” “是对企业经营状况的重大隐瞒!!” 北原发出一连串的指控。 旁听席上的日钢、银行的高管顿时脸都变白了。这些车间承包商不仅仅要撤销银行的抵押权,居然连这些违规操作都要抖落出来! “裁判长!!”玉城感到事情愈发不妙,马上站起来反驳道,“原告提出的这些新请求、新证据,未包含在原来的诉讼请求中,请求延后开庭进行答辩。” 玉城等人也是无奈,只能够从程序上挑对方的毛病。 要求法庭给予答辩期。 大野努法官点头表示同意,随后看向北原等人,“你方提出了新的诉讼请求。按照民事诉讼法规定,新的诉讼请求必须要给予对方组织答辩、收集反驳证据的时间。因此,本次庭审,不处理你方刚才提出的新诉求。” 北原表示认可法官的处理。事实上,撤销日钢的这些对外担保的新诉求,并非北原的真正目的。 真正的目的是让法官感受到日钢对外借款的财务混乱。企业内部越是管理不严,越是存在纰漏,那么撤销银行抵押权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就是北原赌注的方向。 很快,法庭宣布开庭结束。 随着法槌落下,裁判官退席。 在场的众人都觉得像是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从紧张的庭审之中,解放了出来。到底这场抵押权的判决会怎么样…… …… …… …… 数日后,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收到了东京高等裁判所的邮件!”宫川在律所的门口大声喊道。 东京高等裁判所没有放慢处理日钢案件的节奏。这些高级法官们当然也有属于自己的算计。像银行这种抵押权是否有效的重大问题,如果不再最开始就妥善解决的话,那么将会对后续日钢的债权人会议造成消极影响。 因此,法院加快了处理速度的步伐。 后续,北原等人又开了第二次庭,东京高等裁判所便宣布会以书面形式,寄发关于银行抵押权撤销的判决。 而今天收到的这份邮件,显然就是判决。 宫川迅速将邮件拿到了律所的办公大厅,放在了北原的桌子上。在旁边的丹羽也站了起来,想要知道结果。 这份黄色封皮的邮件就躺在桌子上。 只要把信封撕开。 就能知道法院对银行抵押权判决的结果。 这是北原他们在日钢破产案件的第一步。 如果说这一步输了的话的,那么后续还想要再做些什么,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银行抵押权已经把日钢的资产彻底打捞干净了,他们的车间承包商想要再分到些残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宫川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甚至有点不敢打开这封邮件。 “拆开吧。”北原看着这这封邮件说道,“我想日钢也应该同样收到了这封邮件。估计现在,他们的那几位律师就在研究法院出的这封判决。” 宫川点了点头,随后小心翼翼地“滋”一声,撕开了邮件的开口道。 里面一本白色的册子,显露出来。 因为日钢的资产有很多,以至于法院的判决书不得不采取胶装的形式,否则实在太多页,很容易发生脱落。 宫川立刻仔细读了起来……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布道者 宫川的目光在这个判决书中迅速扫动。一旁的丹羽,已经等不及,忍不住问道,“结果怎么样?法院的结果怎么样?” 翻到最后一页,宫川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一下子,喜悦的表情涌现在脸上,她的手不自觉地舞动起这份判决书: “东京高等裁判所同意我们撤销银行抵押权的请求了!!!” “什么!!太好了!!”丹羽也同样振奋了起来。 东京高等裁判所,在今天—— 正式撤销了银行在破产裁定发布一年前设立的所有担保! 北原一方,终于迎来了日钢案件第一个艰难的胜利! 这样一份判决,自然也在日钢和银行之间造成了极大的震撼。日钢在收到这份判决书时,谷本、玉城、安部三位律师的衬衫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们没想到东京高等裁判所居然同意了北原一方的诉讼请求。 乱来!简直是乱来!!谷本在看到这份判决书后,在办公室大声痛骂。玉城则是直接把判决书的副本“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高跟鞋就要踩上去。安部接到判决书后,则干脆整个人陷入了沉默不语的状态,像是发呆一般。 然而,失利的战报,也必须如实地呈上。日钢的董事长柴田、财务总监永井在看到这份判决之后,也惊讶不已。银行的抵押权被撤销,这意味着日钢不能够再从银行那边融入资金。没有了现金流的保障,未来空间也将停止战略投资。 之前所做的事情,一切全部变成了白费!! 这样一纸判决,也顿时在日钢的高层内引起了分裂。 一些日钢不满近年来经营策略的高层,找到了上岛常务,希望他能够出面,来整顿目前日钢混乱的状况。日钢之内,开始有声音发出。认为日钢沦落到现在的状况,是因为董事长柴田对日钢滥用外部融资,导致的结果。 上岛常务依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状态。论有没有攀登上日钢董事长的野心,他当然是有的。而现在就是机会。但是,上岛是一个谨慎的人,他不会提早出手。要知道,现在日钢仍然是一副四面漏水,船将沉没的状态,过早的坐上企业的一把手位置,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有日钢迎来重整的希望,届时,上岛才会对董事长之位进行出手。 各家银行代表在收到这份判决书时,也震惊了。这些银行马上询问起法务团队的意见。一时之间,这些大银行的法务部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忙过的时候,到处都是电话铃声的响起,传真机的滴滴响声。 抵押权被取消。 意味着之前日钢对银行的借贷,近乎全部都变为了无担保债权。 它们咨询着外部律所,看这个案件还有没有能够发生转机的可能。 但是,得到的回复都大同小异—— 像是日钢这种级别的案件,一旦一审作出决定,二审几乎不可能进行更改。这个结果已是板上钉钉,即使上诉,也无法改变。 银行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丧失了抵押权,不仅意味着它们的债权得不到保障,在接下来的债权人会议,说话的分量也会小了很多。大家都是只能够按照比例受偿的债权人,并没有谁更能优先受偿。 银行内也有人注意到了北原之前担任过金融厅的顾问律师,负责对东京中央银行的吉泽信托一案进行调查。一时之间,银行内关于北原的都市传说,纷纷涌现。尽管北原只是一位年轻人,但是在传说的渲染之下却变成了一个阴暗狡诈的中年律师,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对银行持有着仇恨,奔着银行,来进行复仇了! 没有了抵押权。 银行正式切断了所有对日钢的现金资助。 银行此时也怀着极为忐忑的心情。没有担保物的债权,如果一旦被记为坏账,那么银行将要计提庞大数量的准备金,这将对银行的利润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一时之间,银行的财务部门都被动员起来,要测算日钢可能造成的债务窟窿。 大银行们在此时,都因为北原的这份判决书,而变得鸡飞狗跳。 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也拿到了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判决书副本,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突然变得如此急转直下。他看着判决书,足足愣了将近五分钟,才反应过来。作为曾经负责银行监管的资深专家,寺田知道没有了日钢担保后,银行将会作出怎样的行动。 之前,他所构想的计划,彻底葬送了。 没有了银行的融资,一切再无可谈! 所有都成了梦幻泡影!!! 寺田没有想到,就是一群不止从哪里杀出来的车间承包商,竟然能把庞大的日钢集团搅得这样翻天覆地!!怎么能够这样!! 寺田差一点控制不了情绪,就是要将桌上的杯子给砸到地上了! 未来空间的首席执行官岛美穗在得知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判决之后也愣了。如果没有银行的融资的话,未来空间的战略投资几乎得不到任何保障的可能性。 然而,办公室内的岛美穗露出了有些阴冷的目光。 这次战略投资—— 岛美穗当然不是想要什么日钢的太空航天特制钢—— 事实上—— 未来空间,当然另有所图。 只不过,现在这个计划被打乱了而已。 在未来空间的办公室内,岛美穗注视着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判决书,陷入了沉思,开始思索下一步的策略。突如其来的变化,也不得不令岛美穗盘算起来。 过了一阵,忽然岛美穗的手机响起。 接听电话,对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一个男声。 假如北原在此时此刻听到的话,恐怕会立刻将手机夺过来。 因为,这个声音不是别人—— 正是—— 江藤!!! 是的,之前江里子曾经说过日钢破产中,存在组织的一位布道者。 这位布道者就是未来空间的岛美穗!! 这位传奇太空企业的首席执行官、女性科学家—— 居然是组织的成员!!!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组织的目的 “那件事没什么问题吧。”电话里传来记江藤的声音。 “现在日钢案件的程序推进有点出乎意料。”岛美穗说道,“但是,最终应该会没什么问题。虽然银行抵押权被撤销了,但至少之后的债权人会议,银行的债权比例仍然占据优势。不过,我看了一下对方的律师。我倒是有点吃惊。” “哦——” “可是你的那家律师事务所的北原律师。”岛美穗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啊。”电话那边传来江藤的一声冷笑。江藤没有想到自从经过京都一役后,北原竟然还胆敢继续追查下去。而且,还搅进日钢这趟水里面。这个北原是这样的执着,这样的不屈不挠。 “我之后自然会对付他。”江藤开口道,“但是,在日钢这个案件,他应该还掀不起很大的风浪。不过破产程序有没有启动,如何进行,只要确保目标的资产,在我们手上就行。” “这点会的,请组织放心。”岛美穗说道。 很快,电话挂断。 岛美穗看向她办公室中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目光落在上面,详细地端详起来。 江藤所说的资产,就是此次未来空间对日钢进行战略投资的真实目标。日钢属于钢铁产业,而且是这一夕阳产业中,经营状况在不断恶化的企业。 本来,这样的企业,是不可能成为战略投资的选择。 至于说什么航天用钢,也更是无稽之谈。 在航天用钢上有着远比日钢更加先进的特种材料企业。 从投资理性的角度上看,航天用钢这种理由其实根本不成立。 总务大臣寺田最早来找上未来空间的时候,曾经多次拜访、致电岛美穗。如果是站在总务大臣寺田的视角,恐怕会是认为自己一再进行叨扰,最后才拉来了这样一笔拯救日钢的投资。 但事实上,对日钢的战略投资,早就已经是组织上安排的事情。 岛美穗选择出手,并不是因为总务大臣寺田的缘故,而是组织的计划。 至于说,组织看上了日钢什么? 是钢铁生产设备?工厂?生产基地的土地?,其实都不是。 岛美穗走到了世界地图面前。 组织看上的是日钢在世界各地拥有的五处矿山。这五处矿山并非普通的矿山。在以前的时候,日钢曾经兴起过整合垂直供应链的风潮,在海外寻找优良的铁矿和煤矿进行收购。在最高峰时期的,日钢大约拥有三十处左右大大小小的矿山。 而组织要获取的就是其中五个矿场。 铁矿、煤矿,是常见的矿物。 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那五个矿场内有发现稀土的矿藏。但是,这一点,日钢还暂时没有发觉,五个矿场底下有稀土的事情,仅仅只在日钢内部的极少数海外人士知道,这些人已经被组织所收买。 未来的时代是半导体的时代。 当前电子芯片正在按照摩尔定律的速度,飞速演进。 在一块小小的芯片藏有数以万计的电路。 这就是人类智慧的最高峰的体现。 而半导体时代,有两个要素至关重要—— 第一个是芯片的制造能力。这个世界并不缺少设计芯片电路的人才。最为关键的是怎样制造出芯片,如何把这些比头发丝还细的电路雕刻在一个不到指甲盖的芯片上。这里面涉及到了太多、太多复杂的工艺。 以光刻机为例,光的波长、强度、折射用的透镜、显影水等等,都是十分复杂的工艺。 而第二个—— 就是各种稀有金属元素的材料。光有匠人的手艺还不够。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而半导体的关键原材料之一,就是稀土。里面的各种金属元素,都是制造半导体,必不可少的材料。 可以说,这两个关键的要素。 只要有其一,就可以在未来的半导体时代制霸天下。 如果同时掌握两者,则将立于不败之地。 光刻机的制造技术,毕竟一时难以研发。 然而,稀土所在的矿场,却是可以实实在在争夺的对象。 在未来半导体需求将会井喷的时代,对稀土的需求必然会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因此,可以说谁控制了稀土,谁就控制了半导体行业的一半命脉。 而在日钢拥有三十多处矿产中—— 位于海外奥斯略托山的矿产,是最重要的。 江藤、江里子、岛美穗所在的组织,掌握了奥斯略托山底下存在重大稀土矿藏的消息,据说其规模远超想象。奥斯略托山底下的稀土矿藏,是违法采矿人员意外探知的情报,目前这个信息只在组织和小部分人范围内流通。 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日钢拥有的奥斯略托山矿产的真正价值。 因此,这就是未来空间要参与对日钢战略投资的原因。 未来空间的真正目的是取得日钢的的奥斯略托山矿产。 组织要攫取稀土。 要知道,海外的稀土矿藏一向不多。 稀土矿藏的所有权取得向来竞争激烈。 在海外,如果拥有一座稀土矿藏,那么基本上就相当于有了一座比金矿还要更值钱的矿场,每天开采的将会是源源不断的钞票。更别说奥斯略托山底的稀土规模,大大超过预想。至少根据初步的预计,仅仅早期投入就足够开采出满足当前海外年需求量五分之一的供应量。如果后续再完善矿场,那么生产量更会大增。 谁拥有这一座矿产—— 谁就是拥有了一台印钞机。 组织盯上了这个,就是看重了未来能够产生的庞大收入,还有稀土的物资重要性。在组织的蓝图里,未来的世界将会是一个不太平的世界。而实现净化人间,建立天国的宏伟梦想,这座矿藏将会是不可或缺的目标。拥有它的话,组织的地位将会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岛美穗望着世界地图,她目光停留的地方就是奥斯略托山。 她一定要帮组织,夺取到日钢的奥斯略托山矿藏。 (今天就一更,有点事情)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日钢的蛀虫 “下一步呢?”宫川向北原问道。 在江藤律师事务所,北原、宫川、丹羽聚集在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现在银行的抵押权被取消,他们算是获得了喘息的机会。然而,问题还远远没有解决。按照现在日钢的经营状况,已经是一家快被蛀空的企业。 “恐怕,现在要回钱还很难。”丹羽在旁边说道,“而且,现在工会投票已经临近截止日期,没有人能预测工会最终将采取一个怎样规模的行动。” “接下来的行动,也需要丹羽你来帮忙了。”北原看着面前的女记者说道。 “我?”丹羽听到北原这么说,有些不可置信,不自觉的用手指了指自己。 “是的。”北原说道。 “为什么?” “因为之后的行动,将会是一个侦探游戏。” “侦探游戏?” 北原拿出了几本厚厚的日钢审计报告,摆在桌面上,“现在,日钢的审计还没有完成。但是,几个生产基地的主要账目基本核算完毕。我向破产管理人,先要了这些部分的审计报告,还有审计底稿、台账。” 接着,北原又往身后指了指,近乎摆满了半个大厅的纸箱,“里面很多都是对银行转账凭证的审计,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其他凭证的复印件,我也都要过来了。” “这……这么多?”丹羽看到面前这如山堆积般的资料,不由得微微张开嘴巴。并且,也被北原旺盛的精力所折服。 这么多海量的前期资料收集,又都是北原做的。 不用说,都知道,日钢肯定会在这个过程中百般刁难,而想必北原又不知道用了什么计谋,将这些材料给拿到手。 宫川看到这么多资料,同样感到惊讶。 她固然也参加过破产案件的处理,但更多是关于债权人会议的筹备工作,主要处理债权申报的问题。像这种直接触及破产企业资产的深度问题,宫川还没有试过。 “所以,我们要追查什么?”宫川问道,“侦探游戏,我们要如何进行。” “我们要找出来是谁把日钢给蛀空了。”北原说道,“像这种大型企业,积弊到这种地步也是罕见的。日钢的产品并没有在世界范围内落后,相反,还是具有一定竞争力。按道理来说,日钢并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最终到了这种地步,说明内部一定是蛀虫成群。”北原继续道,“我们要追查的,到底是谁把日钢的蛀空了。这些人彻底给找出来,然后,由破产管理人提起诉讼,将这些钱款追回来。” 听到北原的计划,宫川和丹羽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追查是谁把日钢搞成了这幅样子。 曾经的国民级企业。 谁是这一片狼藉的幕后真凶。 “丹羽,你做过财经的调查记者,你应该对企业的这种内部腐败十分了解。”北原说道,“所以,这个调查,我们需要依赖你的记者直觉,挖掘出,哪些是可疑的地方。” 丹羽点了点头。这算是她第一次被面前的这位年轻律师郑重其事的拜托。她肯定会全力以赴地好好完成。 很快一行人,开始了追查。 这三个人几乎都像是住进了律师事务所。 每天从早到晚,一直忙到深夜。 有时候,查到关键紧要之处,甚至熬到了通宵。 在周围的商店、办公室都因为夜深而熄灯的时候—— 江藤律师事务所,还亮着灯。 里面的三个年轻人,正在追查日钢背后的真相。 丹羽毕竟是一个优秀的记者。 许多调查记者追查事件,大部分时候,只能够从事件的边边角角开始查起,所以进度非常缓慢。 但是,现在有着日钢大量的原始资料。对于具有经验的调查记者而言,这简直是如鱼得水。 很快,两、三周过去。 丹羽整理出了一本厚厚的材料。 “日钢的蛀虫已经查出来了!”丹羽向着面前的北原和宫川,说道,“日钢最大的蛀虫,就是董事长柴田,永井财务总监、上岛常务三位!” 说句实话,当丹羽亲眼看到这些材料时,感到触目惊心。 “首先是董事长柴田。”丹羽说道,“日钢的购入原料的价格,经过比对,几乎比同类产品都要贵10%,到20%。而构建日钢的供应链体系的,就是日钢的董事长柴田。日钢的上游厂家中,我这边发现了柴田儿子、还有其他亲戚的持股身影。” “也就是说,日钢的董事长柴田一边在日钢工作,他的亲人则当起了日钢的供应商赚得盆满钵满。” “然后,就是研发费用这一块。日钢有相当惊人的资金,投入在了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内,但是这些投入,都没有产生实质性的成果。这些企业资金被套取出来以后,应该也是被他们分赃了。” “然后,就是永井财务总监。他掌管着日钢庞大的现金账。但是现在来看,日钢的现金存在着被严重挪用的行为,特别是用于高风险的投机套利活动,期货交易。在激进交易造成损失后,又是由企业承担责任。” “这么多高风险的投资活动,一个是真实性可能存在问题,说不定并没有用于投资,而是直接被转走了。再一个就是投资活动造成的严重亏损。这些亏损到底有多大,是否有借亏损的名义,把企业的资金,也套取到外部,这也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 “而且,在供应商的融资问题上,永井和柴田还进行互相配合!”丹羽说道,“除了银行的有息负债之外,日钢还大量向供应商借钱,以高于市场利率的价格借入。” “这也就是说,董事长柴田的亲人当日钢的供应商,赚了大笔钱之后,又反过来把这些钱借给日钢,从而坐收高额的利息,形成一个资金循环,把日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往外抽取!” 在丹羽的讲述之下,董事长和财务总监互相配合,将企业资金不断外移的腐败局面,渐渐浮现出来,让人触目惊心……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破产大律师们的空前反击!!! “下一个就是上岛常务。”丹羽开口道,“日钢每年的存货损耗率,也远高于同行。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些莫名其妙不见的钢材,应该是被内部人盗窃,运往外部销售。而主持厂房、钢材销售工作的就是上岛常务。” “日钢生产出来的钢材,没有完善的存货核验制度,工厂保安实际上形同虚设。上岛常务应该就是抓住这一点漏洞,所以贪污了大量的日钢钢材。” “再一个,就是钢材的发货工作。”丹羽说道,“审计中的钢材客户的实际收货数量,与发货数量不一致。也即,日钢实际多发货,钢材客户收到货之后,多余的部分再交给指定的企业。这些多发的部分,即被上岛常务贪污。” “我这边也问到了几个日钢的客户,他们表示都有遇到这种情况。他们隐约知道是上岛常务在这么操作,但是他们并没有出来指证。” 丹羽在办公大厅内,一件件历数着日钢里面荒唐的事情。 这样一家国民企业,最终却变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董事长柴田、永井财务总监、上岛常务,一个个看起来对企业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实则大肆渔利! 北原听着丹羽的汇报,点了点头。 “下面的工作,分成两个部分。”北原心中想好了计划,“第一个部分,就是请求破产管理人撤销日钢签署的明显不合理的商业合同。这些纯粹为了套取企业资金的商业合同,需要全部推翻,把已经支付出去的资金要回来。” “第二部分,就是进行刑事控告。对日钢涉及内部贪腐的人员,由破产管理人向警察报案,由经济犯罪警察,来进行搜查。不过,这第二部分的工作,我们可以先缓一缓,静观其变。” “我们难道不惩罚那些肆无忌惮贪腐的人吗?”丹羽听到北原说居然要把第二部分的刑事控告计划缓一下。 “牌不能一次打完。”北原的眼神变得有些冷峻地说道,“银行的抵押权被取消。日钢最近应该在酝酿对我们的反击。虽然反击的手段,我们暂时不知道。但相必已经在路上了。这张刑事控告牌,我们要在受到对方反击后再打出。” 北原犹如一个老练的棋手。 即为娴熟的布局着场上的每一切。 …… …… …… 事实上,正如北原所预料,日钢已经准备开展起了反击。 在日钢的会议室内——总务大臣寺田、未来空间的岛美穗、日钢的柴田、永井、上岛、各家主要银行代表都在。 此时此刻,谷本、安部、玉城三位律师,正在汇报日钢的反击策略。 “银行的抵押权被撤销了,这到底怎么办?!”总务大臣寺田坐在会议室内急切地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如果说在之后的债权人会议中,银行所占的债权比例,能够高到足以通过一切表决,那么重新进行抵押资产的重整预案,仍然有可能获得通过。”谷本律师回道。 “那要怎么保障银行的表决比例。”寺田进一步问道。 “总务大臣,银行现在不便浮现在明面之上。我们可以将银行债权伪装成日钢对其他会社的欠款。”玉城说道,“只要这些会社和银行于债权表决时,进行联合行动,那么就能够确保银行始终是具有绝对优势,甚至所占的债权比例可以达到三分之二。” “可是,现在这样做会不会太晚了。”寺田说道,“并且我也了解破产法律的一些规定。现在关于日钢所有的衍生诉讼,都必须由东京高等裁判所来进行管辖。如果其他会社虚构债权,起诉日钢的话,那么最终也是由东京高等裁判所来管辖,我们可能又会被那位北原律师阻击。” 玉城这一次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寺田大臣,我们有逃避破产专属管辖的办法。这个办法就是——仲裁。” 【逃避破产专属管辖——仲裁】 【企业一旦进入破产程序后,所有诉讼都将由破产法院进行管辖。这种做法就叫做破产专属管辖。但是法律却没有规定仲裁案件该怎么处理。所谓,仲裁,是一种准司法方式。即当事人双方约定由民间组织的仲裁机构来裁决他们的商业纠纷。这即是仲裁协定。有了仲裁协定以后,仲裁机构出具的仲裁书,就相当于拥有判决书的效力,并且仲裁往往是一裁终局,没有上诉机制】 “简单来说——”玉城开口道,“破产法律只是规定了诉讼案件必须专属管辖,但没有规定仲裁案件进行专属管辖。也就是说,对日钢提起的商业仲裁,将继续由仲裁机构审理,而不是由东京高等裁判所进行审理。” “我们完全可以借用空壳公司,与日钢签订虚假合同,然后对日钢提起虚假仲裁,要求日钢还钱。由于仲裁是秘密进行的,并且不用经过东京高等裁判所。仲裁机构可以制发大量的仲裁决定书。” “这些仲裁决定书记载的日钢债务,都由银行进行实际控制。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银行于债权人会议中稳坐江山!!!” 玉城提出了一个极为狠毒的法律计划。 是的—— 一个绕过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构想!!! 通过仲裁,炮制出日钢额外的债务。 然后银行就利用这些空壳公司,作为真正的债权人,在幕后操控。 听到这个计划,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由衷感叹道玉城等大律师的能力。竟然能够在密不透风的法律规定,硬生生地撕开一道口子,突破东京高等裁判所的专属管辖!!这就是深耕破产法多年,带来的恐怖专业能力!! 寺田也忍不住流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岛美穗也点头表示认可。至于日钢的高层和银行代表们,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绝处又逢生!! 玉城看着她手中的汇报文件。她有信心,这一次一定要彻底击溃北原!!是的,北原!!当你还沉浸在赢下银行抵押权诉讼的时候,你将会在一天醒来发现——数不清的仲裁裁决文书,将彻底淹没你们车间承包商的债权!!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怎么办 很快,日钢就按照谷本、玉城、安部三位大律师制定的计划,行动起来。许多空壳公司与日钢都进行伪造了相应的购销合同和仲裁条款,随后,这些空壳公司便向仲裁机构,以日钢作为被申请人,发起仲裁。 不得不说,这三位大律师真的是巧妙地钻了法律的空子。 由于仲裁案件,不受破产法集中管辖的约定。 所以,这些仲裁案件都绕过了东京高等裁判所。很多地方当然是在进行违规操作。本来,这个时候,仲裁案件也需要中止审理的。但是,由于仲裁案件的保密性,这些案件都是在秘密进行,即使他们没有中止审理,外人也无从得知。 至于说申请仲裁的时间,仲裁庭组成的时间,最后出裁决的时间等等,全部都可以灵活调整,只需要把日期改成在破产程序开始前就可以。 仲裁机构自然也知道日钢这样做是不正确的。 但是,有哪家仲裁机构会去得罪这样的大企业呢? 要知道,仲裁机构是靠当事人缴纳的仲裁费用养活的。 而企业是可以自由选择去哪家仲裁机构仲裁。 因此,仲裁机构自然不愿意得罪像日钢这样的客户。至于说伪造证据、虚假仲裁什么的,要严格来说,仲裁机构反而是受害者,而不是帮凶,最后责任也是追到日钢和这些空壳公司上,仲裁机构倒没什么责任。 所以,它们也就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东洋,知名的仲裁机构有东洋商事仲裁协会、商业联盟仲裁协会、贸易促进协调会、商研贸易院等等。 于是,很多关于日钢的仲裁案件瞬间都涌入了这些机构。在日钢暗中的推动下,许多案子都是快速组成仲裁庭,然后快速出具裁决。随后,这些空壳公司就相当于在法律的意义上,获得了对日钢的债权,进而无形之中增加了银行的债权比例。 不过,突然一下多了这么多的日钢仲裁案件,却也还是瞒不住。 毕竟,仲裁机构中的办案秘书之间,总还会是私下讨论,进而又将部分消息,流传到外面的圈子里。 …… …… …… 上午,10点32分。 江藤律师事务所。 “你个臭小子!你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吗!” 办公大厅内,今西对北原如此说道。 自从上次在东京高等裁判所的破产申请听证会一别后,今西本以为北原将会输得一塌糊涂。可是没有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竟然真的如同北原预料的一样,东京高等裁判所居然在三周不到的时间里,同意了对日钢启动破产程序。 不得不说,今西的内心也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面前的这个小鬼,的确是有些本事。 不过,现在来看,北原的处境,却有些危险。 今西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的理事长,他自然是通过一定的渠道知道了最近东京的仲裁机构,突然涌现了大量跟日钢相关的案件的。 “现在的东洋商事仲裁协会,光日钢的案件数量就有超过200多件!”今西说道,“你代表的那些车间承包商的债权,都要完了!!” 宫川和丹羽都在旁边。丹羽是调查记者,并不是很明白仲裁到底是什么。 但是,宫川却听懂了自己的父亲的意思是什么。 宫川马上就意识到了,这应该是背后有人故意做局,在绕过破产法律的限制。 “这不是在乱来吗!!”宫川立刻回道。 “所以呢,你这个小子,打算怎么做?”今西看向北原,“日钢想要做局,制造出大量虚假债权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北原听着今西的话,开始思索起来。通过仲裁来绕过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关系是吗?北原毕竟也不是专门做破产的律师。当听到对面律师的这一思路,不由得也感到这是十分巧妙的做法。 利用仲裁的秘密性,来逃避破产法律的监督。 “我们要拦截这些案件!”宫川说道。 “这是做不到的。”北原回复道,“仲裁最大的特点就是保密。案件信息是不会向法院主动披露的。我们要获取这些信息,也非常困难。而且,想要实际拦截也非常困难,你告诉仲裁机构因为日钢破产了,所以要中止审理。可是,它们就算偷偷组庭审完了,你又能把它们怎么样呢?在法律上,它们完全不会遭受任何后果。” “我们能不能申请法院,审查这些仲裁案件是否真实呢。”丹羽在旁边问道。 “这种事情同样不可能做到。”北原说道,“因为法院不可能对仲裁进行实质审查。” “不实质审查?!”丹羽有些感到吃惊地说道。 “是的,除非涉及仲裁员贪污受贿、程序违法这些事情,才有可能申请法院撤销仲裁。当然虚假的证据也是一个理由。但是,现在日钢和那些空壳公司都勾连起来,它们们不可能主动承认它们的证据是虚假的。因此,要让法院对这些仲裁裁决进行撤销,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北原谈到的这一点—— 正是仲裁的特殊属性。 一旦双方约定将纠纷提交仲裁解决,那么后续法院将不会对仲裁裁决的结果进行实质审查。也就是说,仲裁无论裁错了,还是裁对了,法院都在所不问。不管证据是否充足,还是法律如何适用,法院都会充分尊重仲裁机构作出的决定。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双方当事人都同意将矛盾交给仲裁机构解决的。 所以,仲裁机构所作出的决定,也将束缚双方当事人不可更改。 “你也知道仲裁决定一旦作出,事情将会变得很麻烦。”今西看着北原说道,“目前,可是成百上千份关于日钢的仲裁裁决,正在排队准备做出。如果仲裁机构出具了裁决,那么基本法院不可能推翻。这些裁决,可就真的成了对日钢的合法债权。你的当事人的债权比例就会被稀释。” “那么,北原。你要怎么办?”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操纵诉讼法的艺术 如何阻止日钢发起的仲裁,的确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法院是不可能干涉的。 特别是司法机构对于撤销仲裁裁决这件事的态度,尤为谨慎。 谨慎的原因在于——国际贸易中,许多跨国贸易合同,都是约定的仲裁。因为贸易双方都不愿意去各自对方国家主场的法院,来解决矛盾纠纷。退而其次的方法,就是选择民间中立的仲裁机构。 如果说,一个国家的法院去随意撤销仲裁机构作出的决定的话,这将会给国际贸易双方带来极大的不稳定性,对方将会不再信任,这个国家的法律体系。 谷本、玉城、安部,这三位大律师,正是利用了仲裁程序的这一点。 “能够对付的仲裁机构的不是法院,而是兵——粗暴、蛮横的兵。”北原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兵?”宫川疑问道。 “也就是警察。”北原拿出了数个厚厚的档案袋,“之前丹羽整理出的日钢内部腐败的材料。现在就是有用处了。” “我们先用第一批材料,也就是关于日钢一些中层管理级别的贪腐材料。”北原说道,“比如伪造合同,日钢套取资金之类。” 这是企业内部腐败的常见手法。 即内部高管和外部供应商里应外合。 签订虚假的合同。 然后,再把企业的资金给套取到供应商那边。 接着高管和供应商再分赃。 “而且,幸运的是——这些虚假的合同,有一些合同都有约定仲裁条款。”北原随意地从档案袋中抽出了一份合同,指着里面的条款说道。” “问题还没解决——你去报案又有什么用。”今西说道,“这和那些仲裁案件又有什么关系?你这些报案,只是职务侵占罪。追究的是日钢高管的责任啊!” “为什么我们不换个角度呢。”北原笑着说道,“日钢这些管理人员,利用与供应商的虚假合同来套取资金。我们可以先以合同诈骗罪报案。” “合同诈骗罪?” 北原点了点头,“如果是以合同诈骗罪报的案,那就意味着警察都必须对类似情况的合同进行审查。而在诉讼法上,有一条原则就叫做——” “先刑后民!”宫川和今西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先刑后民】 【尽管法律将各类纠纷进行了分类,但现实中的矛盾纠纷,往往会同时涉及不同部门法的纠纷,比如说,同时牵涉到刑事和民事。在这种时候,就有一条程序上的处理原则。叫做“先刑后民”。即先行处理刑事案件,待刑事案件处理完毕后,再处理民事案件。不过,在实践中,这条法律规定往往成为法院故意不受理民事案件的借口和理由】 宫川听到北原的思路,有些兴奋地说道:“如果是以合同诈骗罪报案的话,警方就必须对日钢的供应商合同展开侦查。这样一来,按照先刑后民的原则处理的话,这些仲裁案件就必须停止审理,等待刑事案件的结果。同时,我们车间承包商的债权已经向破产管理人申报了,又不受刑事案件的影响!” “没错。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这些仲裁机构的步伐!”北原说道。 今西没有想到只是在转瞬之间,这个小子竟然又想出了这么厉害的方法。 利用诉讼法上的先刑后民的原则,来阻断仲裁案件的审理。 丹羽在旁边听到也感到吃惊。前几天,她还在为北原不把她辛苦整理出来的贪腐材料,及时利用。没想到,等到了今天,竟有了更加巨大的用武之地。丹羽的内心,不由得更加佩服起了北原。 这个北原—— 真的好像算到了敌人的每一步。 很快,事不宜迟。 北原一行人,随即准备资料。破产管理人一开始收到北原的资料时,还很吃惊,但是没有办法,也只能照做。由于北原威逼利诱破产管理人不允许将这些事情泄露给谷本等人。所以日钢那边的律师也并不知情。 东京的警察署迅速受理了这个案件,并正式以合同诈骗罪立案。 随即,在警察署内,北原等人将目前各个仲裁机构关于日钢的案件,进行告知。经济犯罪科的警察马上也就同意,这些仲裁案件应当停止审理,以便警察审理是否存在虚假合同的犯罪嫌疑。 …… …… …… 数日后,上午11点23分。 东洋商事仲裁协会大楼。东洋商事仲裁协会是这个国家里最着名的仲裁机构了。这里的大楼亦是富丽堂皇,十分气派。走廊是高级的柔软地毯,皮鞋踩在上面,甚至感觉像是踩在海绵上一样,感受不到坚硬的木制地板。 至于说大楼内用作仲裁开庭的各间会议室,则更是装修得特别豪华。优美的落地窗风景,昂贵的会议圆桌,都是每一间仲裁开庭室的标准配置。 这时候,大楼内的每间仲裁会议室几乎都已经满了。 正是日钢的案件正在里面进行。 玉城律师就在1305仲裁室内,在忙于进行仲裁的开庭。这几天以来,她几乎如同走马灯一样,不断地开庭、开庭、开庭,像是流水线一样处理着这些有关日钢的案件。 而东洋商事仲裁协会这边也给了全力配合。 几乎每二十分钟,就能开完一个仲裁案件的庭。 毕竟这些都是虚假的案件。 日钢和空壳公司都不会进行有效的抗辩。 基本都是一方提出仲裁请求,另一方直接承认。 因此,每个案件的流程都非常迅速。 不过饶是这样,进行久了,人也会感到疲乏。 玉城律师就已经在这里开了上百个仲裁的庭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会议室的门被猛地“砰”一声打开。正在仲裁开庭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玉城也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 毕竟,仲裁是具有较强的私密性。 它与法庭审理是不同的。 法庭需要公开审理。 但恰恰仲裁不需要公开。 然而,当玉城看清是谁闯进会议室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竟然是—— 北原!!!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中止审理! 玉城怎么都想象不到,北原居然会出现在东洋商事仲裁协会的大楼里,并且还闯入了正在开庭的会议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前发生的这一切,超乎了玉城所能预料的限度。 哪怕过去她在破产法深耕了这么多年,也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发生像今天的这一幕。 北原直接走入了会议室,就站在仲裁双方的律师之间。他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玉城。 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是双眼的眼神却锐利无比。 仿佛在审视着玉城所做的一切。 玉城见到北原的目光,不由得也感到几分心虚。毕竟,最近日钢都在仲裁机构制造了一连串的虚假案件。可是!面前的这个北原是怎么知道的?!仲裁的隐蔽性这么好,他是怎么知道这些案件的存在的?! 玉城知道现在日钢一方可用的招数正在变得越来越少。 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真有在破产程序中输得一败涂地的可能性。 玉城迅速站了起来: “你怎么闯入了这里?!这里是仲裁的现场!正在开庭!!无关人等,必须立刻出去!!!” “无关人等?”北原一下笑出了声,“我作为日钢的债权人代表,怎么就是无关人士了。按照破产法律规定,一旦破产程序开始仲裁案件的审理,也必须要中止。为什么你们不中止审理!!” “是否中止案件审理的判断在于仲裁员。”玉城说道,“如果说仲裁庭认可案件可以继续审理的话,仲裁庭当然有权可以作出这样的决定。这一问题,不在法院的审查范围之内!” “难道是因为仲裁案件,可以肆无忌惮地违反法律了吗!!”北原立刻高声道,“难道是因为仲裁案件,就可以不理会法院启动破产程序的事实吗?!目前破产管理人还未最终完成资产的点算工作,一切纠纷诉讼,都必须暂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玉城咬了咬牙,“你贸贸然然的闯进这里——现在会议室正在审理什么案件,申请人、被申请人是谁,那你都没有权利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还想继续进行这些虚假仲裁案件的审理是吗。”北原冷不丁地反问道。 “什么虚假案件!!”玉城蔑笑一声,“你们车间承包商的债权才是虚假的!你们申报了一个这样大的金额,不知道里面是有多少水分!!” 玉城见到北原就这样站在会议室的中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于是她也强硬道,“如果你再不走,我就必须要叫人赶你了!!” “你不妨试试。”北原轻松道。 此时的北原,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表情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颇为吊儿郎当的样子。 这副神情,无疑更加激怒了玉城。 “我还真的没有看过像你一样,这么不要脸的人!”玉城怒斥道。这位女律师因为大声训斥,脖子都变得有些红起来。 随即,玉城立刻拨打商事仲裁协会的行政电话。 准备叫协会派保安过来,把北原赶走。 然而,玉城这个时候并不知道,东京警方已经有数十名警察,都进入了商事仲裁协会的大楼,要求仲裁机构移交关于日钢仲裁案件的档案,以便审查是否存在合同诈骗的情况。 在此时此刻,东洋商事仲裁协会完全陷入了慌张和忙乱之中。行政和办案秘书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竟然有那么多的警察上门过来,要求移交案件档案。 这个时候,商事仲裁协会的大厅接待处和办公室,早就全乱成了一锅粥。 根本没有人留意到,玉城打过来的电话。 玉城见到电话没接,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是行政在忙其他事情。 然而,接下来又打了好几遍—— 电话居然都是未接听的状态!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玉城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玉城律师,你不是要叫人来赶我吗。怎么不叫了?”北原的语气,愈发挑衅起来。 “你!!” “不如这样,我来帮你叫。”北原嘴角微微翘起。 “你是什么意思?!”玉城没有明白北原究竟是要干什么。 北原拿起了手机,拨出了电话:“笠仓警官,麻烦来一下1305室。这边也有一个案件,需要你们发出通知。” 听到北原的话语,玉城一下子更加吃惊。 警官? 什么意思?! 北原竟然叫了警察?! 玉城的脑袋完全处于宕机的状态,不明白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在叫警察。该叫警察的不是自己吗?!不是该让警察过来把这个无缘无故闯入仲裁现场的人拖走才对!! 约莫过了几分钟,会议室的门再度被猛地推开。 一个警官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他见到北原微微点头,紧接着,径直走到了仲裁双方的桌子上,直接抽出了几张文件看了一下。 这位警官说道,“没错,这也是一起日钢的仲裁案件。” 见到真的是警察,玉城无疑内心受到震动,此刻的她是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到底又干了什么!! 会议室中的那位警官,随即转过身来,拍了拍手,大声宣布道,“各位,现在这个仲裁案件,必须要中止审理!相关案件材料的副本,请移送我们警察署,进行审查。” 中……中止审理?! 警察说的这几个字,顿时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会议室。 玉城立刻抗议道,“警官!请问为什么这么突然,一下子要求仲裁案件中止审理?!” “啊?你还不知道吗?”警察无奈地耸了耸肩,接着他将一份文件递给了玉城。那份文件上正是一份立案通知书:正面写着日钢受合同诈骗一案,警察署正式决定立案受理,进行调查。 “我们接到了破产管理人的刑事报案,说日钢遭遇了合同诈骗。为此,就你们仲裁中的合同是否虚假合同,还是也涉及到报案提及的合同诈骗,我们需要进行审查后,才能决定你们仲裁是否继续。” (本章完) 第八十章 下风 合……合同诈骗?!玉城不太敢相信自己从这位警官口中听到的,她立刻拿起了案件受理通知书,看了起来。上面的确真的就写着“合同诈骗”几个大字。 “你还不知道吗?”警官笑着摸了几下胡子,“日钢有些管理层和供应商里应外合,签署虚假的合同。供应商明明没有向日钢提供货物,但是日钢却把钱打给了这些供应商,然后他们之间进行分赃。” “我们看了一下,涉及到虚假合同的情况,还意外的多。”警官说道,“你们也要小心哦。说不定,你们现在正在审理的这些仲裁的合同,可能也是内部人和外部供应商,虚假配合炮制的诈骗材料。” “等等!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直接中止案件的审理吧。”玉城有些着急地说道。 “你是律师,不也是知道‘先刑后民’这个原则吗。”警官上下打量了一下玉城,“而且,你好像是代表日钢的律师吧。那么现在这些仲裁案件暂停,不是对你们日钢也有好处吗。有问题的合同,你们不就可以不用还钱了吗。” 警察的一番话,一下子把玉城逼得哑口无言。 玉城当然也处理过仲裁案件,并且尤其擅长于应付法院对仲裁的可能干预。 但是,今天的情形,却是玉城第一次遇到。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警察干预仲裁的!! 是这个北原! 又是这个北原!! 警察离开之后,玉城立刻狠狠地瞪了北原一眼。玉城没有想到,北原竟然利用日钢的内部贪腐来报案,从而阻挠仲裁案件的进行。 玉城马上冲出了会议室。 她想要知道,究竟这是个别情况,还是警察全面介入。 玉城来到了商事仲裁协会的办公大厅,这一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数十位警察都已经到场,正在和东洋商事仲裁协会的会长进行交涉。办公大厅内的行政和办案秘书们忙得团团转,有些人正在抱着纸箱,将案件材料往里面装。一些警察则在旁边清点这些文件,搬动这些纸箱。 看来……看来,警察真的是全面介入了!玉城忍不住吃惊道。 这些仲裁案件,真的要全部暂停了! 下一秒—— 玉城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拿起手机接过来,听到了谷本的声音。 “玉城律师!我正在东京仲裁中心。怎么回事?!我这边遇到了一大批警察进来。他们强行把我们的仲裁案件中断,并且要走了材料!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我这边也是。”玉城没想到,北原的动作竟然这么快。竟然是将东京的仲裁机构,全部进行扫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玉城?!现在可是全部仲裁案件都暂停了!!”谷本的声音感到有些绝望。 “是那个北原!那个北原律师!!”玉城大声道,“他让破产管理人报案了!估计是通过破产前期的审计报告,抓住了日钢内部一些管理人员和供应商合谋进行贪腐的证据,然后就以合同诈骗罪进行报案,进而让警察来审查我们这些仲裁案件!” 谷本在电话的那头,听到了竟然又是北原,也不得不吃惊。 这下子,三位律师苦心设计的仲裁方案,竟然又被阻挠…… …… …… 第二天,上午10点37分。 日钢总部。 “这个北原律师,是真的杠上我们了吗?!”会议室内,总务大田寺田发火道,“怎么东京的警方将相关的仲裁案件,全部给暂停了!!” 随着谷本、玉城、安部的法律方案,再次受挫。现在,日钢、银行代表、未来空间不得不开始正视起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次破产程序,真的会有可能让之前的计划给彻底流产。 说句实话,谷本等人也没有想到,为什么北原会这么执着。 这个年轻人,仿佛像是一个狗屁膏药般,怎么甩,也甩不掉。 未来空间的岛美穗也不得不认真开始在想,会不会对取得日钢的矿山资源产生影响。 毕竟,这可是组织的第一目标。 会议室内的柴田、永井、上岛等人,则感到非常焦虑。毕竟,他们得知,合同诈骗罪涉及到了日钢的中层管理人员。不排除警方的调查范围会进一步扩大。这桩刑事报案,简直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刑事案件干预仲裁是比较罕见的。”谷本硬着头皮回答道,“我们这边正在和仲裁员会商。其实东京警方的观点也存在问题。目前先刑后民的原则,也只是在诉讼法中有规定。能否约束不同于诉讼的仲裁,也存在争议。” 不过,谷本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这些仲裁机构大概率是怂了。 毕竟,这些仲裁机构,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警察过来。 任谁看到这个场面都会懵了。 这些仲裁机构本来替日钢弄这些虚假仲裁案件,就有些心里打鼓,眼下突然有警察来了,就更让他们紧张。所以,案件停了,也就停了,他们也没有动力,去推动案件恢复审理。至于让仲裁员去同警察据理力争,“先刑后民”原则,到底应不应该适用仲裁案件,这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事情。 “所以,眼下还有什么方法?!”寺田在会议室内急道,“日钢必须要被拯救!银行的债权,需要得到保障!必须要把破产程序,转变为重组程序!” 寺田自然是很着急的。 眼下,日钢有出现了合同诈骗的丑闻。 这肯定会让很多局外者,更加不敢将资金投入过来,拯救日钢。 作为总务大臣,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为日钢案件,进行奔走。 怎料,案件却变成这幅模样。 在场的谷本、玉城、安部,三位大律师的内心,其实也是一场郁闷。他们也想不到竟会被一个年轻人戏耍到这种地步。 他们已经开始隐隐约约认识到,日钢的破产程序,攻守之势,正在发生改变。他们原本是占有主动权的一方,可是现在,却在慢慢地落入下风,成为防守的一方…… (本章完) 被背刺,处理点事情,明天更新 工作上遇到点事情,被背刺。今晚要紧急处理一下,明天恢复更新。这个现实事情跟上一章的情节有点像,就当做现实版的合同诈骗和中止审理吧。 以后有机会,把这个事写进小说里!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北原的进逼 日钢的会议还在继续紧张的进行,然而,很快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匆匆推门而入的是法务。法务们一脸着急,显然他们遇到了不得不汇报的情况,以至于哪怕是大人物在场的会议,也必须打断进来。 会议室里的寺田等人,都还在进行紧张的讨论,准备下一步的对策。突然之间,他们见到忙慌的法务,一时又不知道发生些了什么。 “又起诉了!破产管理人又起诉!!”法务汇报道。 “起诉什么?!还是那个北原律师搞得鬼吗!!”玉城听到后,马上就站了起来。 “是的!他让破产管理人提起了民事诉讼,要求撤销此前日钢签订过的大量合同。他们认为这些合同,构成了无偿转让日钢的财产!” 当日钢的众人还在想着怎么应对北原等人利用刑事程序阻断仲裁进程时,北原他们主动发起了进攻。丹羽之前收集的材料里,显示出日钢将许多资产、资金,以极低的价格给转让出去。 因此,北原就利用丹羽的材料,进一步乘胜追击——要求撤销这些不合理的合同。 “他们不是已经进行了刑事报案吗!”未来空间的岛美穗说道,“既然我们的仲裁案件中止审理了,那凭什么,他们还可以向裁判所提起诉讼,要行使撤销权?!这个法律制度,难道是他家的吗,正着用是他,反着用也是他?!” 岛美穗内心隐约有些愤怒了。 如果再任凭这个北原继续胡闹下去,那么组织想要的矿山产权,就不一定能够到手了。 听到岛美穗的声音包含了怒气,玉城马上解释道: “是这样的,岛美穗女士。法院受理和法院中止审理,是两个不同的问题。现在有刑事案件在进行侦办,相关的合同纠纷,都会因为存在合同诈骗嫌疑而中止审理。但是,中止审理,不等于拒绝受理。” “也即,东京高等裁判所,仍然会受理北原等人提起的诉讼。”玉城继续道,“很有可能会经过一个初期的起诉与答辩之后,裁判所才会发布中止审理的通知。” “也就是说,我们还要继续应对这个北原律师的诉讼,还要乖乖地坐在法庭内,准备答辩?!” “是……是的。”玉城答道。 然而,话音刚落,玉城又只能硬着头皮补充道,“但是,北原鼓动破产管理人撤销的这些合同,有一些合同可能不一定和银行相关。这就意味着,我们不是当事人,只能够坐在旁听席上,看北原律师……” “什么!!也就是说,这一次,我们连答辩的权利都没有?!”岛美穗不可置信道。 “是的……是的,因为我们不一定是这些合同的当事人。” 此时,法务将北原等人新的起诉材料,都派发到会议室里的众人手中。 董事长柴田、财务总监永井、上岛常务,看到北原的起诉材料,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这些起诉的材料,都和他们私底下的贪腐行为有关。例如,以不正常的高价,购买原料等等。 这位律师是在什么时候,查到了这些?! 这些日钢的高管心中深知,日钢经营状况不断变得困难,与他们的贪腐行为相关。虽然,这些起诉材料,没有提到他们的名字,但是,要求撤销的一件件合同,都是与他们相关。 柴田等人看着手上的材料,不由得冒出了冷汗。握着纸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对方如果都能查到这些,那么,定然也能查到这些不合理合同的背后,就是他们。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日钢高层的想象。他们这十多年来一直过的都是一种太平日子,不断伸手要钱。没钱了,就伸手要补贴,或者要贷款。总之,凭借日钢的名号,总是能够要来很多资金。 因此,这些钱款,最终都成为了日钢高管贪腐的狂欢对象。 哪怕是日钢走到了破产这一步,这些高管其实也毫不担心。因为,该捞的都已经捞了,破产了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相反,如果启动破产程序后,到时有新的投资、补贴或者救助进来,那他们更加高兴。 但现在这种稳坐钓鱼台的日子被打乱了。 一群车间承包商,这些高管曾经最看不起的角色,现在,竟然能够兴风作浪起来,并且把火烧到了他们身上!! 此前,那位北原律师报的合同诈骗案,据说涉及到了不少中层的管理人员,已经有人开始陆续被东京警方带走了。 所以说,柴田等人不感到紧张,这是不可能的。 然而,局面就在他们眼睁睁的情况下,看着一点一点,逐渐开始被逆转。 怎么办?! 他们又不能够请律师!! 会议室的柴田等高管,正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总务大臣寺田和银行代表,则在想着,还有没有可能保存银行的债权,推动将近夭折的战略投资计划。 “除了抵押担保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保住银行的债权!”寺田看向面前三位顶尖的破产大律师。 “现在破产程序启动了,公司的公章、银行账户,全部都在破产管理人的手中。”谷本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再进行资产转移或者设定抵押的事情,恐怕都很难。目前,日钢的任何支付,除了工资是正常发放之外,其他的一切支出都已经彻底停顿。” 谷本说出了目前的难处。 的确,日钢似乎很难再有什么方法,来保住银行的债权了。 银行债权的优先性,如果得不到保障的话,银行资金就不会注入。 那么,日钢就要真的面临破产的处境了。 “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寺田罕见失态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自从江里子事件以来,他就一直没睡过好觉。眼看,好不容易凑成了银行和未来空间对日钢的战略连携,可是现在事情又彻底推进不下去了。到底该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玉城的声音响起道。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玉城的反击 “什么办法?!”寺田立刻追问道。 玉城开口道,“银行债权要想获得优先清偿,还有另一个途径,那就是债权互相抵销。” 这位破产法的律师,再度提出了一个崭新的思路——即抵销。 玉城拿出了日钢案件破产的相关材料,“经过破产管理人的初步审计,我们留意到日钢在最近几年因为现金流问题,在逐步剥离企业的冗余资产。比如,卖出一些上游的矿产、工厂,还有一些机械设备等等。” “同时,由于美利坚的关税影响,虽然总体来看,日钢虽然因为关税问题,损失惨重。但是在关税生效之前,也有大量钢材的买家,进行抢购。因此,日钢也形成了大量的应收账款。” “目前日钢有价值的应收款,主要就是上述两个部分,即售卖企业资产和出售钢材形成的金钱债权。” “接下来呢!”岛美穗也在旁边催促道。她也不希望看到日钢的战略合作的计划,最终流产。 “如果说,这些债权转让给银行的话,那么银行就可以进行抵销。打个比方说,此前日钢把一座工厂,卖了出去,对买家享有一个亿円的债权。同时,日钢也欠银行一亿円的债务。” “那么,三方,就可以签署一个协议,约定日钢将这批债权或者应收账款转让给银行。比如说,日钢约定这个债权以一亿円的款项转让。那么,银行就会反过来欠日钢一亿円。” “而此前,银行有对日钢享有一个亿円的债权。那么现在,银行同时对日钢负有一亿円的债务、一亿円的债权。那么,就可以进行抵销。这样一来,银行就相当于获得了变相清偿的权利。” 玉城在会议室内,洋洋洒洒的讲了十来分钟。 然而,一时之间,竟没有多少人听懂。 破产程序中的互相抵销问题,一向非常复杂。 是破产法中的艰深问题。 哪怕会议室中是具有丰富学识的总务大臣寺田,也被玉城的一番话绕得雨里雾里。 “能再说得明白一点吗?”寺田说道。 玉城点了点头: “简单而言,就是日钢欠了银行一个亿円。于是,日钢就向银行卖价值一个亿的资产。银行要取得这个资产,需要向日钢支付一亿円。这支付的一亿円,就能够和日钢欠银行的一亿円,进行相互抵销。” “银行不需要实际付款,日钢也不需要实际偿还银行贷款,但是银行获得了变相优先受偿日钢资产的权利。” 在玉城的解释之下—— 通过互相抵销方式,来变相优先受偿。 在会议室的银行代表们,都露出了佩服的神情。不得不,钦佩这位女律师,竟然能够想出这种方法。 这一互相抵销的方式,有着极大的优势。 第一,在表面上,日钢的资产是通过公允价格转让给银行的。比如说,日钢价值一个亿円的应收账款,就以一亿円的价格转让给银行。那么,这在破产法下挑不出任何毛病。因为这一转让资产的价格是公道的。 第二,不存在现金方式的流动。债权债务之间互相抵销,没有在银行和日钢之前发生任何现金往来。这意味着,破产管理人基本无法捕捉到,银行和日钢的这一交易。 “我这边做过了一个初步核算。”玉城说道,“如果把日钢这些应收账款,全部按照公允价值转让给银行,然后通过互相抵销的方式,让银行获得优先清偿。那么银行的债权大概能够拥有30%左右的保障。” “同时,日钢还有大量的固定资产,存货。这些应该能够保障银行35%左右的债权。这样一来,两边相加,银行大约有65%的债权左右,可以获得优先清偿。” 玉城最后报出了这个数字。 65%。 这是一个银行愿意接受的数字。 起码,投出去的资金没有全部打水漂。 并且,银行的债权里,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利息。 相当于银行能够收回将近70%的本金。 这对于银行来说已经足够了。 有这种保障的话,银行就可以没有顾忌地向日钢提供再融资,同时继续与未来空间的战略投资计划! “好!很好!!”寺田在会议室内拍起了手掌,“是时候,也该给那些只会捣乱的分子,一点颜色看看了!” “如果之后重整计划顺利的话,车间承包商的债权,起码要砍掉70%!!”寺田直接说道。 听完玉城的方案,寺田长舒一口大气。 在场的银行代表们,也纷纷表示,如果玉城律师的方案能够实施的话,此前中断的融资安排可以再行启动。 日钢高层,柴田董事长,永井财务总监等人的石头,也放下了。这些破产法领域的大律师们,又为他们进行了保驾护航。至少,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贪腐行为会被揪出来饿了。 岛美穗听到玉城律师的方案,内心也稍稍平和下来。她很快意识到,玉城给出的方案,不仅仅可以用来保障银行的债权优先受偿,也可以变相转移日钢的资产。而后者,对于组织来说是最要的。日钢持有的含有稀土的矿产,说不定,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入未来空间之下。 岛美穗顿时在会议室开口道,“日钢一些冗余资产的剥离,我们未来空间也有兴趣。日钢现在还有一些海外的矿产、矿山。我们未来空间也愿意出价接手。到时候,我们未来空间愿意配合日钢、银行,签署合同,将日钢对我们的债权转让给银行,从而让银行抵销他们的贷款。然后,矿产的收益,我们愿意拿出一部分来,同银行、日钢进行共享。” 岛美穗马上在玉城的方案基础上,增添了未来空间参与的细节。 见到岛美穗愿意参与,在场的人,不得不又感到振奋起来。 在不断被那位北原律师逼到死角之后—— 现在,在以玉城律师的带领下,终于可以对敌人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反击!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再战裁判所 任何事情,只要发生,就会留下痕迹。尽管银行和日钢之间的债务互相抵销,很难被发现,但是,日钢在抵销债务之前,向银行转让资产这一举动,却是会留下痕迹。 北原等人很快也注意到了,在破产的核算中,突然莫名奇妙又多出了许多份银行和日钢的资产转让协议。 上午,江藤律师事务所。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宫川有些不解地问道。她低头反复翻看银行和日钢的资产转让协议。 这些协议涉及到的资产转让范围,非常广泛。从矿山到应收账款,再到日钢对外投资的部分股权。 最开始,宫川看到这些协议时,还以为日钢又要向银行无偿转让资产,但结果发现,这些资产的转让价格,都没有问题。 “为什么银行突然要接手这么多的日钢资产?”宫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旁边的丹羽看着这些协议,也陷入了深思。 这些资产转让协议有涉及到土地的转让。 为此,丹羽还特地追查了日钢当初从当地市政厅获得这些转让土地的价格。 结果表明,这些土地转让价格也符合市价,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非常奇怪。 日钢的经营状况都这么困难了,为什么银行还要付出现金去接手日钢的资产? 这不符合银行运作的常理。 北原握着这些协议,也开始细细端详起来。他同样在思考,这些协议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北原不是破产法的专家,同谷本、玉城、安部,这三位破产律师交手下来,他也能够非常明显的感受到,在对破产法艰深细节处的把握,自己的确不如这三位律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数十年的狭窄领域耕耘,锻造出的专家知识,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够赶得上。 也正因为如此,北原对日钢的一切动作,都空前的谨慎。 在专家面前—— 哪怕你犯下的是一个不大的错误。 但也有可能将你推向毁灭的地步。 那么,这些转让协议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转让价格没问题,日钢没有以低于市价,贱卖这些资产给银行。 究竟,日钢想要做什么? 忽然一下,脑海中像有一道闪电划过。 银行的目的一定是要获得优先受偿权。而通过这些转让协议,要变相优先受偿的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银行用贷款的债权,来抵销支付资产转让款的义务!这样一来,银行就相当于不用付款,就拿到日钢的资产了!!! “是债务抵销!!”北原猛地抬头道。 “抵销?”宫川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不过,有着聪明头脑和破产实务经验的宫川,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丹羽没有法律知识,自然不明白北原说的是什么意思。 宫川给丹羽详细的解释了起来。 从什么是债务抵销,到日钢和银行怎样运用这个手法来逃避破产法律的监管。 听完之后,丹羽被这种手法彻底感到震惊了。 在顶尖的律师面前—— 真的再密不透风的法律,都会变得像是筛子一样。 这就是日钢律师团的恐怖水平! 作为财经调查记者的丹羽,她知道要追查非正常的财务行为,往往最后就是靠资金的链路。如果查不到资金的流转路径,那么这个调查就非常难以进行下去。而现在,日钢和银行想出来的“互相抵销债务”的手法,这种手法,不会留下任何资金的支付路径。 这就是这一手法的恐怖之处。 然而,随后,丹羽又不自觉地再度看向了北原。 自己越和这位年轻律师相处,就越感到他像是一个怪物。 这里的怪物,是一个中性词。 不是贬义词。 意思是北原的能力,简直是超人预料。 现在的他,是在同时与三位破产法的大律师,在进行争斗! 不仅要见招拆招。 还要想到下一步,对手会出什么招。 “北原,不得不说,你连这个都能看出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丹羽忍不住说道。 “接下来,我们要在撤销权的官司中,也一并解决这个问题,要求法院,撤销银行和日钢之间的债务抵销行为。”北原说道。 案件的走向又再一次产生了不确定性。 如果说银行和日钢的债务抵销行为得逞的话,那么相当于整个日钢的资产,又能够再次被银行给掏空。 “每走一步真的很艰难啊!”丹羽在旁边感叹道。 在日钢案件以来—— 他们已经进行了数场官司—— 包括,日钢的破产申请、银行的抵押权问题、日钢管理层腐败的刑事报案。 现在,又要撤销日钢和其他外部供应商、银行的不合理债务清偿行为。 加起来,相当于四起案件了。 丹羽在旁边光是看着,都已经感到了疲劳。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法律官司,不是像在电视剧中,在法庭上唇枪舌战那么几分钟,而是如同马拉松一般的漫长战役。 …… …… …… 很快,东京高等裁判所,再次受理案件。 毕竟北原他们要求撤销的不合理的商业合同,也涉及到了日钢内部的腐败问题,因此,高管们自然是紧张的。虽然不便明说,但日钢的高层,也希望谷本、玉城、安部三位律师能够到场,进行答辩。 开庭的日期,迅速就定下。 主审法官依然是大野努法官。 这次日钢破产案件的节奏,也出乎了很多法官的意料。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法官,也没想到,日钢破产才刚刚启动没有没多久,就接二连三地迎来诉讼。之前,他们还认为撤销了银行的抵押权之后,这个案件起码能够消停一会,至少等到债权人会议组建完毕之后,再进行争争吵吵。 可是,现在又来一个案件。 东京高等裁判所,也知道破产管理人向警方报了合同诈骗罪的刑事立案。但是,法院也只能先受理,再中止审理。因此,裁判所也决定先让原被告双方进行初期的答辩。庭审很快就开始了。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开庭奇观 上午,9点30分。 东京高等裁判所,第503号法庭。 北原要求撤销日钢不合理的商业合同的诉讼,正式开庭。 不过,今天开庭的场面,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那就是,法庭中的被告席位是空荡荡的。 相反,原告席位则挤满了人。 北原、宫川,和谷本、玉城、安部,还有破产管理人的律师,总计六位律师,全部都坐在原告席上。 谷本、玉城、安部,没有代表那些有问题的供应商。 但碍于日钢高层要求他们也进行答辩,于是他们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先共同作为原告参与诉讼,然后在法庭发言中,提供与北原等人相反的法律意见,来实现变相的答辩。 是的—— 这简直就是可以勘称奇观的一幕。 “没想到,你们都会坐到这一边来。”北原看着谷本等人打趣道,“希望等等,我们是共同的战友,而不是对手。” 谷本等人都没有理会北原的打趣。 他们知道这定然也是这个年轻人在开庭前,试图扰乱对手思路的战术。 这三位律师,都是老油条了,岂会不知道这个伎俩。 不过,这三位律师也在心中暗自感叹道,这个叫做北原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年纪轻轻就一肚子坏水和不知哪来的狠辣手段。 很快—— 众人将见证原告席位上的律师,要彼此之间进行内战。 大野努法官清了清嗓子,“关于日钢破产管理人要求撤销企业的不合理清偿行为一案,现在正式开庭!” 法槌落下。 “咔”的一声。 庭审正式开始。 大野努法官继续道:“如各位所见,本案涉及撤销合同的相对方,基本没有到场。裁判所庭前已经按照民事诉讼法规定,依法送达传票至当事人,并于传票记载了当事人相应的诉讼权利。据此,经裁判所传唤不到庭的,裁判所将依法作出缺席判决。下面,请破产管理人说明诉讼请求,及相应依据。” 破产管理人抬头看了一眼北原,示意他来说。 毕竟,这些官司都是北原推动的。 说句实话,破产管理人在法庭上就是纯打酱油的。 “裁判长,我们这边诉请撤销共计568份商业合同!”北原站起来说道,“经过我们研究,这些合同都构成了变相转移日钢财产的行为!” 北原的话语一出,旁听席上的日钢高管们都紧张起来。 居然涉及到了整整五百多份的合同! 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是真的要把他们往死里整!! “这五百多份合同,大致可以分成如几类行为。”北原继续道: “日钢,首先利用研发费用名目,在没有实际研发活动的情况下,将企业大量资金无偿支付出去。” “去年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腐败丑闻,想必在座诸位都已经知晓。大量产研企业连实际办公地址都没有,却领取了大量的科研补贴,开支了诸多产研企业成立的投资初始资金。” “而日钢的研发费用,有很大一部分比例,都与京都大学腐败的产研企业有关!!!” 北原的声音回响在法庭之上。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日钢案件竟然还会牵涉到之前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丑闻! 居然有这层关系! 北原拿着材料,“日钢与产研企业签署的研发合同,都未有实际交付成果,且在进度未满足付款条件的情况,日钢均主动,大金额支付开发费用。明显违背常理!” “例如k号开发合同约定,日钢委托深海技术有限会社,开发适用于海底隧道的耐腐蚀合金材料。其中,合同约定的付款条件分批次按实验数据进行给付。但是,实际履行合同情况是,该会社仅交付一次粗糙的实验数据,日钢就主动支付了超过70%的开发费用。其中,甚至连合金样本都没有交付!!” 北原说出来的事实如同震撼弹。 竟然连合金样本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支付了超过70%的研发费用。 不用想都知道,这里面必然存在着,大量的腐败行为。 “再比如,k号研发合同。日钢要求开发一套使用于钢炉的特制通风系统。按照研发合同,只有该套特制通风系统实地进行安装,并测试效果良好之后,才能够支付65%的款项。” “然而,在通风系统连效果图、图纸、模型文件、规格等必备材料都没有的情况下,日钢竟然仍然支付了65%的款项!” “类似情况不胜枚举。总计有135份研发合同存在此类弄虚作假的情况!这些都构成了对日钢的资产转移。因此,我们请求法院撤销这些研发合同,追回日钢损失的资金!” 法庭上,北原抖落出来的这些研发费用的腐败丑闻,触目惊心。 不少日钢高管都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请继续。”大野努法官说道。 “裁判长。”玉城律师突然举手道。 “怎么。” “我想就北原律师刚才说的,进行补充。” “好的。” 玉城随即站起来说道,“方才北原律师提及的这些研发费用的问题,我想请法庭注意两点。第一,技术研发是不一定会有结果的事情。在界定这些开发合同,是否无偿地将日钢的财产给对外转移,是困难的。如果说,科研必须要有结果才算数,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人去从事艰深的科研领域。” “其次,技术开发是一件难以预料的事情。在开发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想象不到的情况。比如说,实验室条件可能不够,需要购买新的设备等等。这些都需要新的追加资金的投入。日钢的付款不能够被随意定义为是无偿将资金拨给产研企业。” “因此,北原律师刚才的陈述是不公正的,没有能够客观、全面的揭示出企业实际从事技术开发的全貌。” 玉城开始反驳起北原的话。 然而,大野努法官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开口打断道: “玉城律师。我想明确一下,你不是坐在原告席上吗。你这番话,是在答辩吧。”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高手对弈!! 大野努法官忍不住打断了玉城。台上的其他法官也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同样坐在原告席的律师,要发表对自己当事人不利的观点。 “裁判长……”玉城咽了咽喉咙,“我们是希望向法庭,全面、客观的揭示事实,以便法庭作出准确审理。” 大野努法官微微皱了眉头,随后看向了破产管理人,“你们内部到底决定好没有,到底要不要提起诉讼?!你们现在看起来,自己人的观点都有所不同。” 破产管理人听到大野努法官这么问,面露难色。毕竟,他也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北原,另一边是谷本、玉城、安部。这些人,都不好惹。破产管理人只得面露尴尬地咳嗽一声: “我们希望法庭客观审理破产管理人提出的诉求。” 大野努法官见状,顿时想训斥起来。但想想还是算了,他不想再无端生出事来。在他当法官的从业生涯以来,也从没有见过像今天,原告席上的律师,互相作出矛盾发言的情形。但毕竟这桩案件因为东京警察在调查合同诈骗事宜,所以后续也会中止审理。 大野努法官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赶紧开完庭算了,于是继续道: “你们继续吧。” 玉城点了点头,朝北原最后补了一句,“就刚才北原律师所言,日钢借研发费用转移资产一事,我们这边也想提醒法庭,日钢的研发费用占比,并没有显着高于同行业的企业,所以,日钢的研发合同并没有问题!” 听到这里,北原直接笑出了声,“玉城律师。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研发费用占企业总支出的比例,而是在于被记为研发费用的开支中,有多少比例,是真正用于研发。这才是中心问题,你不要搞错了!” “一口气撤销这么多研发合同,你觉得适当吗?!”玉城反问道,“这些科研机构会不会反过来追究日钢的违约责任?如果说实验成果没交付,但是款项已经支付了。那我们完全可以请求这些科研机构,继续履行研发的合同义务。” “京都大学的产研企业,都已经跑路了。”北原直接将数张照片,展示出来。这些照片都是老旧、破烂的无人工厂园区的景象。 “玉城律师,这一百多份合同里的产研企业,你去过多少家?”北原继续道,“你知道有多少家已经破产失踪了吗。难道你指望照片中里的这些办公地址的企业,继续给你交付科研成果?!” “这些证据的真实性,我们无法核实!”玉城强硬回道。 北原没有继续和玉城纠缠。因为,今天的目的之一,是要让在场的日钢高层感到震慑,这就足够了。 “除了虚构研发合同以外——”北原开口道,“日钢还长期以高于市场价格30%的价格幅度,进口原材料或者采购设备。这些采购合同的真实目的,也明显是为了转移日钢的现金。就此,我们也诉请法院一并撤销这些价格异常的采购合同!” 在法庭上,北原和宫川,开始在不断出示这些采购合同。 从原料、到生产设备、甚至到办公文具。 最夸张的有用每瓶两万円的单价,采购卫生间洗手液的合同。 北原等人展示着合同的同时,也出示着采购产品的市场单价。 两个数字特地被标红对比。 两者间的差异看得清清楚楚。 在场的日钢高层汗流浃背。这些年过来,日钢的管理层,有哪个人的,没有试过在供应链上吃过一口的? 要知道,这个风气本身就是董事长柴田带出来的。 下面的人自然有样学样。 甚至出现了每瓶两万円的洗手液,这样的极端例子。 如果日后真的撤销了这些价格不合理的合同,恐怕下一个目标,就会是自己了,旁听席上的日钢高管这样想道。 玉城皱着眉头,随即出声反驳道:“北原律师,你这样以偏概全,可不好吧!你是在用少数的极端案例在以偏概全!” “就拿你刚才举出的两万円一瓶的洗衣液。日钢实际上只采购了30瓶,之后就发现价格异常没有继续采购了的,后续也对相关的责任人员进行了处罚!然而,你却拿出这个案例,来单独强调,明显是想误导法庭!!!” “连买个员工卫生间洗手液,都能犯下这样的错误,其他的商业合同,你觉得会好到哪里去?”北原反唇相讥道。 玉城眉毛一竖,再度说道:“裁判长。北原律师方才使用的方法,是极其具有误导性的。他是将产品所谓的‘市场价’进行一个简单粗暴的对比,但是,却忽略商业实践中的极其复杂的细节。” “比如说,那方才北原律师举例的一个生产设备的合同而言。该份合同的保修期长达八年,市面上的保修期一般只有2年。并且合同还约定修理工程师费用由卖家负担。这和市面上类似生产设备的合同条款并不一致。在这种情况下,设备卖家收取比普通市场价更高的水平,完全有足够合理的商业理由。” 法庭上—— 玉城一步一步拆解地北原等人控诉的不合理的商业合同。 她的语言简洁明了。 能够将纷繁复杂的商业细节条款,还原成普通人都能听懂的通俗语言。 在场的日钢高管听到玉城的论述,也禁不住在内心中感叹精彩无比。 “至于说到原料——”玉城开口道,“希望北原律师不要小看炼钢的原料只是生铁。事实上每种铁矿的品类都有不同,细微的差异,可能就会导致最后炼钢的品质,产生巨大的改变。” “表面上看好像日钢采购的原料要比市场价格高。但是,我们认为,在综合考虑铁矿的品质、运输的及时性、海运保险等各方面因素,日钢采购价格,并没有明显异常。完全不是北原律师所说的,日钢在不合理的方式,转让它的企业资产!!” “因此,要求日钢撤销这些采购合同毫无道理。这种鲁莽举动会对日钢的商誉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北原绝杀 玉城的反驳声回响在法庭上。 丹羽坐在旁听席,听到玉城的这一连串反驳,不得不感到这位女律师真是一位不好对付的人,真的是每一句话,都踩在要害。要对付起来,十分棘手。 旁听席上的日钢高层,也暗自笑了起来。他们倒要看看那个年轻律师,要怎么反驳。的确,这个世界上存在年纪轻轻就能对法律钻研到极深处的怪才,但是,这样的怪才,总不至于连钢铁行业的商业实践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玉城律师,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进行反击。 只要能够反复强调钢铁行业的复杂商业细节,就能够合理化这些合同的价格。 毕竟,法庭不会随便撤销一个合同, 北原面对玉城的反驳,倒是不疾不徐,脸上一副沉稳的表情。他看向了同样坐于原告席的日钢律师团们: “方才,玉城律师举了一个生产设备的例子。说这个设备的卖家,卖出更高的价格,是因为它提供的保修期,比市面上的保修期更长,并且它还自己负担维修工程师的费用。所以,要覆盖这些成本,这个厂家就要收取更高的费用。” “呀呀呀!真是奇怪啊!!”北原故作惊诧道。 玉城被北原突如其来的这种惊讶状态,搞得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年轻人,是脑子有病吗?! 玉城简直是想把这个叫做北原的律师,给一脚踹出法庭。 北原只是笑着,拿起合同,指着上面的设备道,“这套生产设备会产生高压力,高噪音,具有较高危险性。因此,它属于法律规定的特种设备。而要对该特种设备进行维修,必须要有相应的企业资质和工程师资质。” “可是,这家企业只有特种设备的销售资质,没有特种设备的维修资质。” 北原的话语,犹如一根银针—— 刹那之间就戳破了日钢方面反驳的气球。 玉城听到的瞬间,眼睛控制不住地睁大。这位北原律师仅仅只是用极为简单的一句话,就将自己的论述给全部打倒! 自己方才说设备卖家收取更高价格,是因为有更好的维修服务。 然而,现在北原却指出了—— 设备卖家根本没有特种设备的维修资质。 没有资质,就没有办法维修。 那么所谓的维修服务又是从何而来,可以提供呢?! 日钢律师团除了玉城、谷本、安部三人外,后面还有许多中年级律师的参与。这些中年级律师听到北原的反驳,也微微一愣,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迅速翻阅起资料,有携带笔记本电脑的人,则开始当场查询起来。 事实的确如这位北原律师所说。 这份合同的卖家,的确没有特种设备的维修资质!! 日钢的律师团,整整数十号人。 这数十人律师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们全部都只是围绕着合同审查,就条款,看条款。 没有人一个人试图从合同本身跳出来,来看合同!! 旁听席的日钢高管们,方才还颇有些眉飞色舞的样子,现在他们的表情像是全部都僵住了。仿佛,这个法庭内掀起一场冰天雪地的风暴,将这些高管给冻成不能移动的冰雕。 只要事情发生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 这些高管自以为在合同进行一些条款的修改,就能够把不合理的价格,给合理化。但殊不知,这些掩盖的行为,却有了更大的漏洞。 “我这边再举一个例子。”北原笑着说道,“方才玉城律师说,铁矿的品级不同,因此价格也会不同。品位好的铁矿,自然价格也高。” “可是——”北原再度拿出了合同,用手指着上面的一个合同条款。 这个合同条款记载着供给铁矿的矿山。 “这个矿山根本就无法产出这么高品位的铁矿。我想请问日钢这边是有点石成金的魔术吗?能够神奇的让一个低品位的铁矿矿产,生产出这么高品味的铁矿。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真是愿闻其详。” 北原再度挥出重重一击。 这一击,几乎终结了这场庭审。 方才玉城的说辞,被全部推翻。 只是刹那之间,坚固堡垒,就轰然坍塌。 裁判席上的大野努法官,还有其他裁判官,也忍不住开始频繁翻阅起北原提交的材料。 显然,日钢腐败的程度,的确触目惊心。 这并非只是北原的夸大说辞。 随着北原这一击的使出—— 庭审的场面再度发生了扭转。 在接下来,北原和宫川又陆续出示着其他的不合理的商业合同材料。宫川在法庭上,用着她那具有感染力的声音,痛斥这些合同是怎样卷走日钢的现金,导致日钢的资产发生流失。宫川那认真的表情,和她嫉恶如仇的内心,让证据的展示过程,变成了一场成功的说服听众的演讲。 大量不合理的合同都被曝光出来。 法庭内,除了日钢一方以外的,都被这种情况感到震惊。 这些材料,让他们大跌眼镜。 甚至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 这个时候,玉城、谷本、安部等人,已经不敢反驳北原了。他们害怕,再一反驳,就会遇到刚才那种情况。被北原那样反击,只会给日钢一方留下更加不利的印象。因此,还不如不说算了。 这次,他们失算了,他们没有对合同做更加详尽的调查! 就这样—— 法庭上,北原的宫川接下来的叙述,几乎都没有遇到日钢有力的反击。 一路绿灯,直接杀到底。 玉城他们再不甘心,也只能庭后调查将细节调查清楚,再提交反驳的材料了。 就当今天所有人都认为庭审就要这样过去的时候,忽然之间,北原站了起来,他看向台上的裁判官们说道: “今日,我们也一并恳请法院审查日钢破产程序中,可能存在的不正当债务抵销行为!!我们目前已经初步发现,日钢的主要往来银行试图利用债务抵销,来变相实现债务优先受偿的违法效果!!”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再交锋! 玉城等人瞬间对北原的话语,感到十分震惊。这个北原律师,居然要求审查银行和日钢互相抵销的问题。他……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这个行为?!玉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 要知道,利用债务互相抵消,来实现债务的优先受偿,这是破产法中艰深的技术之一。没有对破产法的极度了解,是不可能发现这一操作手法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银行和日钢的秘密操作,竟然会被发现! 旁听席的各家主要往来银行的代表,听到之后,都愣住了。之前,北原成功地撤销了银行抵押权,这次竟然又抓住债务的互相抵销问题,进行进攻?! 债务的互相抵消—— 已经是银行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如果被突破的话,那银行的债权将彻底失去保障! 这恐怕还造成东洋有史以来最大的银行坏账计提准备。 想想看,这可是日钢! 不知道有多少银行,借出了巨大的款项。 现在,这个庞然大物的倒下,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状况! 北原站在法庭上,继续道:“日钢对外转让矿山、矿产等上游资产,形成了大量应收账款。同时,日钢将这些应收账款,转让给主要银行。但是,银行却不需要支付转让款,而是径行将该转让款冲抵日钢欠付银行的贷款。” “这种行为,毫无疑问,已经构成了对债务的个别清偿。按照破产法规定,属于应当撤销的法律行为!” 接下来—— 宫川向法庭出示相关的转让合同、破产管理人和银行、日钢之间的邮件记录。 毕竟,破产管理人在看到日钢和银行的应收账款的转让合同时,都会去核实银行是否有支付转让款。得到的邮件回复是,该转让款直接扣减日钢欠付的债务。 一项又一项的证据出示。 做实着日钢和银行间的债务抵销行为。 在整个法庭内,只有旁听席上少数具备知识的人,才听懂的所谓抵销债务,究竟是怎么意思。 玉城的眉头在微微抖动。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在破产案件中,被逼到这种地步。 客观来说—— 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了。 如果再被这个北原律师突破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裁判长。”玉城站起来,“北原律师所说的根本不正确。从交易结构上说,并没有所谓的个别清偿债务。只是在矿产的买卖过程中,加入了银行一方主体而已。” “北原律师说日钢将应收账款转让给银行的这一说法是不对的。实际上的合同,只是针对矿产买家如何履行付款义务,作出规定而已。银行也有参与海外买家的交易过程,也扮演着外汇进出、开具信用证的角色。” “这是一个复杂的交易过程,绝对不是说日钢简单地将应收账款转让给银行!” “那好——”北原开口道:“请问,矿产的买家,要把款项付给谁?是付给银行?还是付给日钢。请你直接告诉大家!” 简单的问题。 直指要害。 如果钱是付给日钢,那多半就符合法律规定。 毕竟,日钢按照矿产的公允价值转让出去,收获了现金。这有利于补充现金流动性的不足的。 但是,如果海外买家的款项是付到银行去,那就不一样了。 这代表日钢没收到任何现金,就把矿场资源转让出去。 实际上,银行如果要想优先受偿,钱当然需要打到银行的账户。 否则,这个交易安排的核心逻辑,就缺失了。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回答的问题。 如果你回答钱打到日钢的账户,那么就是欺骗法庭。 如果你回答钱打到银行的账户,那就是无偿转移财产。 无论怎样回答的,看起来都是死路。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女律师身上。 看她究竟会如何回答。 玉城微微咽了咽喉咙。这位破产法的大律师,精湛的专业知识绝对不会是白费。玉城开口道:“钱是打给银行。但是,钱之所以转给银行的原因,是信用证交易的缘故。” 【信用证】 【信用证是海外交易常用的一种银行付款方式。打个比方说,你想卖一批货到国外。但是,你并不一定确定买家会遵守合同付款。于是,你就要求买家开出银行信用证。信用证,就相当于银行为这笔货款,进行担保付款】 玉城接着说道,“矿产交割是一个漫长的程序,在法律上可能会遇到变数。比如说环保审查,海外买家审查,反垄断审查等等。因此,买家购买日钢的矿产,当然不可能将钱直接付到日钢的账户。” “买家必须要先把钱支付到银行。然后,银行根据日钢是否履行了款产的交割义务,才决定是否将够款项付给日钢。” “所以,北原律师单纯以款项的支付对象是什么,就武断地判定,日钢是否有无偿转移资产。这是绝对不正确的!!!” “北原律师的这一番观点,暴露出他对复杂商业交易的无知!对国际贸易的无知!是企图用简单的语言,来以偏概全,对日钢和银行进行抹黑!!” 玉城朝北原发起了猛攻。 这位破产法的律师水平,真的是超一流的水平。 在债务互相抵销的问题上,玉城巧妙地利用国际贸易中的信用证制度,来解释为什么买家的款项付给了银行,而不是付给了日钢。 这一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玉城同样在近乎不可能处,硬生生地撕出了反击的口子。 这展现了这位破产大律师的极高水平。 玉城的表现,再一次告诉众人——数十年地持续于某一领域深耕形成的专业知识,绝不可能被一朝一夕超越。 现场的人,除了台上专业的大法官能够跟上外,大部分人已经搞不大懂北原和玉城争论的破产法的技术问题。旁听席的听众唯一明白的就是,这位叫做玉城的律师,破解北原方才提出的问题!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最后的问题 庭审的场面再度逆转。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北原身上。 日钢的律师团成员,许多人都并不看好北原。他们都认为这个人之所以能够成功做到现在,只不过是因为想出了一些出其不意的怪招而已。但如果进入到真刀真枪的法律技术的肉搏,北原绝对不可能是玉城、谷本、安部的对手! 北原听到玉城的反驳之后,嘴角微微上翘。 “那么,请问在矿产交割之后,银行就会把买家的款项,支付给日钢吗。” 北原没有进行对信用证的复杂技术讨论。 仍然一如既往地用极为简单的问题提问。 “具体需要看日钢和银行的约定。”玉城说道,“毕竟日钢现在也处于经营困难的情况。对于矿产交割,是否会受到其他债权人的阻碍,需要进一步观察。所以,银行对于将款项付给日钢是谨慎的。这也是保障额海外买家的权利。” “也就是说,日钢无法自由支配卖出矿产,获得的资金。对吗?”北原依旧微笑着反问。 “这……”玉城想要回答,但又本能地感觉到问题之中藏有陷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复杂的专业技术问题。 可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经不住面前这个年轻人极为简单的提问。 “玉城律师。”北原继续道,“请你告诉我。如果说,有一个房子是你的。但是,你既不能住这个房子,也不能把这个房子租出去。你也不能够把这个房子卖出去。它如何被其他人使用,你都干涉不了,做不出任何决定。你认为,这个房子还是你的吗。” 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如果这笔资金,你不能用,不能提取,请问这笔资金还是你的吗。”北原进一步尖锐地反问道。 “我还是那句话,北原律师,你不要把复杂的信用证交易,扭曲成这么简单,容易误导人的问题!!” “是否撤销债务人的清偿行为,有一个黄金标准。”北原开口道,“那就是看这笔交易,是增益了债务人的财产。” “请你告诉我,玉城律师!这笔交易是让日钢的财务状况,变得容易,还是不容易了!!!将企业值钱的矿产转让出去以后,结果却拿不到矿产转让的现金。日钢分明就是在这起交易中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这种不正常的交易,必须要按照破产法规定予以撤销!!” “谁说日钢的财务状况变得更加不利了!!”玉城马上反驳道,“银行同时也削减了日钢对应数额的贷款债务。日钢的现金流状况也因此得到缓解,可以节省出手头的现金。你说日钢在这种交易中,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请问不公平在哪里?!” 玉城一连串的凌厉反问。 甚至让旁听席上的听众都感受到了压力。 这位破产法的大律师在此刻的气场,极其具有压迫性。 然而,北原依旧不为所动。 相反,他颇为淡定地拿出了材料,“玉城律师,这就是你们银行免除的所谓贷款吗。你们免除的所谓贷款,事实上都是已经经过延期后的贷款。也就是说,日钢并不需要在现在立刻偿还贷款本金,而是可以在两年后,或者三年后偿还。” “现在,你用这些本来可以两年后再偿还的债务,来进行抵销。这样造成的恶劣后果,就相当于日钢进行了提前还款。请问,你所谓的公平又在哪里?!” 北原的反驳—— 犹如夜色中突袭的骑兵。突然从暗处杀出。 玉城一时之间噎住了。因为她并没有详细看过银行免除的债务,究竟是哪部分债务。她没想到,对面的这位年轻人,竟然可以深入到程度,来完成对自己的反驳! 玉城感到自己流汗了。 后背已经有汗水。 将里面的衬衫给浸湿。 是的,自己因为紧张,竟然出了冷汗。 就在这一场庭审—— 对阵一个年轻律师的庭审上!! 旁边的谷本、安部也一时之间呆住,说不出话。 他们也都没有想到北原能够问的这么仔细。 连银行免除的是哪一部分的债权,都能在庭审上随口说出来! 北原脸上的笑容,愈发慎人,恐怖。 他至始至终,都在问着极为简单的问题。 现在,他将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一个能够终结这场庭审的问题。 北原开口道:“玉城律师,如果你坚持这不是个别清偿行为,那么银行愿不愿意将有关的被抵销的债权金额,向破产管理人申报?” 法庭上一片寂静。 玉城等人失去了声音。 北原的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回答。 如果说,银行不将这个金额申报,那就是个别清偿。 因为它绕过了破产管理人。 但如果银行进行申报,那它就和普通债权人一样,只能够按照比例受偿。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不可能回答的。 只要回答,就是错误的。 玉城在听到北原提问的瞬间,感到喉咙紧了紧。是的,面前这个年轻人,就这样一步一步,用着一个又一个简单的问题,将己方建立起的防线给逐步突破。 这就像是一战时的简陋战壕,遇到了高性能的坦克。 在钢铁的冰冷履带面前——什么铁丝网、沙袋,金属片,通通都变成了不起作用的玩意。坦克里的驾驶员,仅仅只需要开动坦克,一直简单的往前碾压就可以。然后,在堑壕的士兵,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坦克一点点地把这个防御工事给粉碎。 法庭安静无比。 玉城紧咬着嘴唇。谷本、安部两位律师,则面色难看。至于身后的数十位中级律师,则甚至不敢抬起头来。这些律师惨淡的表情,说明着一个事实,他们意识到输了。在银行能不能同日钢进行债务互相抵销的这个司法问题上,他们输了! 大野努法官的声音响起道: “今天的庭审,还有没有意见进行补充。” 在看到没有人回答之后,大野努法官举起了法槌: “现在庭审结束。” “咔!”法槌清脆的声音发出。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江藤的计策 庭审结束之后,日钢、银行、未来空间,听取了玉城等人的汇报。高层们此时真正被这个案件的变数给震惊了。东京高等裁判所极有可能会判决银行的债务抵销行为无效,这意味着保障银行债权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那位北原律师击溃了。 银行的主要代表们都陷入了沉默。如果债权失去任何保障的话,他们将不可能再投入任何资金挽救日钢。任何一个有理智的银行高层,都不会批准这种把钞票扔进火堆里的决策。 日钢彻底完了。 这已经是参与日钢破产事件的人士们的共识。 很快,案件的最新消息,也流传到了新闻界。报社、电视台、杂志期刊,起了一个震悚的标题——银行停止对日钢的未来融资安排。副标题是——战略投资者被迫进行场外观望。 很多人还不相信这件事情的发生。 毕竟,日钢是东洋人心中的记忆。 它是东洋钢铁行业的象征。 怎么可能真的会破产清算呢?一定会有人出手相救,对吧? 很少人知道,弄出这么大风波的背后,有着一位叫做北原的律师。日钢、银行、破产大律师们,竟然都对这位年轻的律师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律师从推动破产程序开始,再到撤销银行的抵押权和债务抵销。每一步都阻挡了日钢的计划。 总务大臣寺田自然是记下了这位年轻律师的名字。他在办公室内,不止一次破口大骂过北原的名字,骂北原是一个卖国贼,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这家东洋钢铁巨头的自救计划。不过,寺田仍然没有放弃,他还在四处活动,寻找可能拯救日钢的机会。 此时,晚上11点13分。 未来空间的总部大楼,首席执行官办公室。 岛美穗也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北原发起的撤销权诉讼,再一次打乱了她的步伐。没有银行的融资计划,未来空间也不可能投资日钢,进而取得日钢拥有的矿产。 未来空间是一家上市公司。任何重大的投资决定也需要经过董事会的批准。如果没有银行的融资,那么大概率对日钢的投资也不会被同意。 这样一来的话,组织想要取得日钢中含有稀土的矿场计划,就很难实现了。 岛美穗坐在办公椅上,拿出电话,拨打给了江藤。 电话响起“嘟、嘟、嘟”的声音。 随后,接起。 没有想太多,岛美穗直接就朝江藤抱怨道,“那个北原!你律所出来的那个北原!把事情搅得天翻地覆了,你知道吗!!银行的融资计划,被他弄得进行不下去了!!” 电话那头—— 江藤冷笑了一声,“岛美穗,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平时的你,可不会是这样着急慌张的。” “银行没参与的话,我们未来空间,也不可能收购日钢的矿山,组织的计划,就没有办法达成了!”岛美穗警示道。 “只要组织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江藤说道,“组织的计划,没有失败二字。” “可是……现在的场面要怎么收拾?!”岛美穗道,“我特地看了一下跟日钢相关的破产文件。能够让银行债权保障的手段,都被那个北原律师给阻挡了。现在真的是没有任何法律手段可以阻挡他了!” “江藤先生!您不是律师吗?您这边有什么办法!!”岛美穗急切道。 岛美穗是一个全身心信仰组织的人。 虽然她是一名科学家,但是,她信仰组织净化人间的伟宏愿望。 就如同物理学家牛顿痴迷于炼金术一样,岛美穗也是类似。 “像日钢这种案件,法律不会是第一位考虑的因素。”江藤道 “那要怎么做?!能否请您明示?” “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在银行那边。”江藤说道,“从一开始,你就搞错了重点。你以为保住了银行的债权,就能使得未来空间的董事会通过战略投资的提案。正因为你们全部人的焦点都放在银行的债权,所以才会被那个北原牵着鼻子走。” 岛美穗听着江藤的话,内心倒是吃了一惊。 是自己的做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可是,如果不去保住银行的债权,由该怎么做? “那到底……”岛美穗有些犹豫地问道。 “整个日钢破产事件的关键是在于工会。”江藤的声音冷淡道。 “工……工会?” “是的。”江藤继续道,“日钢的直接雇请的产业工人就超过七万名。其余通过派遣形式的工人,就更加多。从一开始,工会才是真正决定事情走向的真正动因。” “江藤先生的意思是,内阁会害怕日钢破产造成的大量失业?” “这是当然的。”江藤发出了有些阴冷的笑声,“大量的失业,意味着潜在的动荡。内阁不可能坐视不理。他们一定采取极为有力的措施,来引进投资,确保现有工人的就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工会那边的动作,你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他们罢工的投票期限快截止了。” “这场罢工,就是机会。”江藤简短地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要利用工会的罢工?”岛美穗听完江藤的指点顿时醒悟过来。的确,她的方向走错了。她一直在纠结只有保住银行的债权,才能为日钢注入流动性,从而未来空间可以顺利的投资日钢。 但是,如果工会的威胁就在眼前,谁能够坐视不理呢?! 岛美穗领悟到了江藤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要利用工会的罢工浑水摸鱼。 将事情彻底搞大。 的确,裁判所与银行的债权优先性的问题,只是文绉绉的法律问题。银行家大业大,哪怕在日钢上的债权受到损失了,也顶多是资产负债表难看而已。 但是——如果涉及到成千上万名工人的生计问题,那就不再是纸面上的法律游戏了。而是必须进行货真价值的利益衡量。这种问题,哪怕是裁判官也不敢用轻飘飘的一纸判决来决定! 江藤给岛美穗指出了这个案件的另一条路…… (本章完) 第九十章 怒吼 岛美穗很快就领悟到了江藤的意思。那就是利用工会的罢工事件,来进行推波助澜,逼得内阁不得不出手拯救日钢。这样一来,什么银行债权,抵押问题等等,都通通不是问题了。 “谢谢江藤先生指点。”岛美穗对着电话,恭敬地感谢道。 挂下电话之后,岛美穗很快秘密筹划起了对工会暗中施加影响的行动。组织最低层级的“奉道者”,也即具体事务的执行员,开始行动起来。一时之间,暗流涌动。 东京高等裁判所那边,很快也下发了对银行债务抵销的判决书。 不出所料—— 银行输了。 有关的债务抵销行为,必须被撤销。 裁判所认定这种债务抵销行为,构成了对破产法的逃避,因而是一种禁止性的行为。 就在东京高等裁判所下发判决的同一天—— 工会关于罢工的计票结果也正式出炉。 超过73%的工会成员同意发起罢工!! …… …… …… 上午,11点23分。 第六钢铁厂。 接近正午时分的太阳,照射着漆黑、庞大的工厂门口。钢铁的车间是工业生产线的美学极致,具有着工业革命的典型风格。高耸的厂房,巨大的炼炉,时不时激起的火花,刺耳的噪音,难闻的气味。 第六钢铁厂的面前,挤满了产业工人。乌泱泱的人群,形成了一种带有压迫力的场面。在人群的最前方,的有着一个小型的站台。 工会的干事——富山就在台上。 富山手握着简易话筒,神情凝重地望着面前的工人们: “各位兄弟。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最近日钢破产程序的相关消息。自近代产业革命以来,是工人支撑起了现代社会的运作。我们忍受着比过往农业时代还要恶劣的劳动条件,但创造了社会绝大部分的产出。” “我们承担着职责,每一天,每一天地辛勤付出。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愿望都很简单,无非就是希望我们的家庭,伴侣和孩子,能有一个相对体面的生活。我们没有野心,没有宏大的愿望,我们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些具体的俗世想法。” “我们正是抱有着这种质朴的想法,在日钢年复一年的工作。我们忍受着高温、灼伤的风险,我们忍受着长时间的劳动,甚至在没有足够防护服装的情况下,为了完成生产的任务,也全力进行!” “我们对日钢的付出,我想这是有目共睹,没有任何人可以抹杀!” 富山提高了声音。 音响顿时也发出了一些尖锐的信号嘈杂声。 “但是!我们这样辛苦的付出,换来什么?!”富山看向面前的人群,“换来了什么!!” “我们换来的是,日钢对我们的欺骗!!” “按照日钢的公司治理安排,由工会选出的监事,对公司的财务状况具有知情权。但直到今日为止!!我们工会的代表监事,都没有拿到一份关于日钢目前财务状况的文件!!!在座各位,这荒不荒唐!!” “日钢的管理层,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们!他们说,工厂的订单充足,但是,却有超过五座钢铁厂都已经停工了。他们说,公司有财务问题,会立刻通知我们,但是我们却是最后直到破产消息的最后一方!!” “他们说,一定会保障工人的薪资,但事实上,他们让工厂停工,导致我们根本拿不到足以养家糊口的收入!他们说,会尽全力解决债务问题。但我们却看到,大量银行雇佣的会计师、律师进场,要把日钢值钱的企业资产,全部变成银行的抵押品!!!” “大家知道,银行的抵押权意味着什么? “如果资产被抵押给银行,那么银行的债权将能够优先于职工的债权!!!”富山的声音回响在工厂的厂区之内。 听到这里,人群爆发一阵嘘声和口哨声。 显然,有大量的工人对资产抵押的做法,极为不满。 “我们是良善之人,所求之事,无非是有一份工作能够养家糊口。但是,日钢的管理层不断地将我们工会玩弄于鼓掌之中,屡次进行欺骗。这样的管理层,毫无诚信可言!!!” “管理层的作风,说明了日钢为什么到今天这种地步。一个对内部员工不讲诚信的管理层,它在和顾客、供应商打交道的时候,还会讲诚信吗?!”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绝不会采用极端的手段进行对抗。” “我们不断地寻求与管理层的对话。” “但是得到的结果,却是敷衍。” “不断地敷衍。” “到最后,企业的管理层甚至拒绝见我们工会的干事。” “我们认为,管理层这种做法严重错误,伤害了我们工会成员,作为公司一份子的权利。这是对我们在日钢年复一年付出的嘲弄!是对我们的无视!是对我们的轻蔑!是对我们的死活的不顾!!” “现在,工会的罢工投票结果已经出来。”富山拿着一张文件,在台上展示道,“经过计票。工会成员选择罢工的票数,到达了73%!就此,罢工提案获得通过!我等工会干事,是为工人服务的一份子,必须尊重工会会员作出的选择。” “我现在宣布——” “日钢工会罢工,于本日正午十二点,正式开始!!” “罢工范围包括第一至第七钢铁厂!罢工期间,严禁任何人进入工程车间进行作业,任何外部的派遣员工,一律不得进入厂区!所有工厂厂线,严禁启动!!!” “就此,我们工会向日钢之管理层,提出以下三大诉求!!!” “工厂所有生产设备、产线,必须移交工会管理!” “所有现金必须移交工会与企业共管!” “所有支出,必须优先偿付工人工资!” “我们工会,绝不向任何敢于侵犯工人权利的管理层认输!!!”富山握着话筒,大声喊道!!! 人群的情绪顿时被点燃,排山倒海般的呼声立刻淹没过来。在这一瞬间,工人的怒吼们充斥了日钢的所有厂区!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转向 日钢工会正式启动了罢工。各个厂区,全部都用封锁的绳带在外围绑住,同时,工会成立了纠察队,分成三班,保证二十四小时,都能够进行巡逻。任何人都被禁止靠近工厂。 工会丰富的斗争经验,告诉着他们,罢工的成败与否,往往不在对面的企业,而在于自己的队伍中是否存在工贼愿意妥协开工。因此,对于厂区的巡逻警戒,极为重要。 工会打出了三大诉求的标语,分别是: 产线移交、现金移交、足偿工资。 现场的厂区之内,到处都挂满了横幅和标语。日钢在厂区的行政人员,见到这幅场面,大气都不敢出,只敢缩在办公室之内,不出来。 临近中午时分,富山干事的讲话,被电视台全程播出。 工会的罢工行动,无疑让日钢事件的热度,更上一层楼。 许多记者,立刻蜂拥赶往日钢的各个厂区,拍摄着照片。工会罢工的举动,意味着目前日钢彻底停产。 要知道,虽然现在日钢进入了破产程序,但是,日常的生产经营仍然没有中断。每天依旧有钢材,进进出出,发货往日钢的客户。尽管日钢进入破产程序,在法律上是一件大事,但由于实际的生产经营还在继续,所以,并没有对市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短期影响。 然而,当工会,真正开始关闭日钢生产线的时候,这种影响,就立竿见影地呈现出来了。市场中的钢材价格,立刻呈现了波动。 最近,东洋的西部还经历了地震。。 震后重建对建材的需求很大。 日钢的生产被完全切断,房地产建材的市场马上就出现了上涨。 普通民众,此时感受到的只是媒体画面上,罢工的宏大场面——比如警戒线、纠察队、工人与工厂行政的对峙、高声喇叭的呼喊等等。 但是,对于建材公司而言,他们却经历真真正正的市场混乱。短暂的建材缺货已经出现。下游的建筑公司,则在四处拨打电话,看能不能找到材料。一些大楼、一户建的施工,可能会推迟。 总之,影响已经在扩散。 在美利坚的关税施加之前,有许多海外买家,也抢购了日钢的钢材。但是,现在由于工会封锁了工厂的厂区之后,这些本该发往海外的钢材,也全部被封锁在日钢的厂区内,无法运送出去。 岛美穗及她身后的组织自然也是要在其中,进行煽风点火的。由于工会将厂区进行了封锁,工厂的行政人员也被困在里面,补充生活物资比较困难。自然,这些行政人员也对工会是一肚子火。 在半夜的时候,这些行政人员翻墙出去,买些吃的、喝的,结果回来的时候,撞上了工会的纠察队。工会自然是将他们围了起来,进行恶言威胁,并抢走这些行政人员买回来的物资。 等纠缠队散去之后,岛美穗安插的组织人士,则煽动着这些行政员工。这些行政员工也是年轻人,被工会的人这样堵,有火气,是不足为奇的。很快,这些行政员工在煽动之下,找到了落单的工会的纠察队成员,狠狠地进行了殴打。 一旦动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当工会听闻纠察队的成员竟然被工厂的行政员工殴打,工会的反应自然是震怒。大批工人将工厂区的行政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组织的人士,自然也混在这些工人的人群之中。 要将事态进行升级,这是非常好的场面。 很快,混在人群中的组织人士,拿起石头砸向了工厂的行政办公室。 “哐当”一声的,玻璃被砸破。 一旦开始有了第一个人这样做以后,就会有不断地人进行效仿。 破坏是人性的本能。 这种原始的欲望被激发出来以后,就非常难以控制。 很快,不仅仅是玻璃。 门也被砸烂,办公室里的电脑也都被捣毁,文件、档案全部散乱一地。在大门被攻破的时候,行政员工四散叫喊着逃跑。现场一片狼藉。 警察迅速赶到了现场,拼命维持着秩序。然而,人群的愤怒,根本无法被遏制。当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停在厂区,让他们无法朝行政的办公室倾泻愤怒时,一大批工人,很快就涌到了大街之上。 事发的第七钢铁厂是在东京的郊区。这座钢铁厂附近的大道,就是通向东京湾的高速公路。人群们纷纷涌向了公路,很快高速公路的入口处,被大量的人群挤占。整个交通瞬间瘫痪。 要知道,这附近并不只是日钢一座工厂。 还有很多其他行业的工厂,也建设在附近。 大批货车,都被阻塞在高速公路的入口无法动弹。 整个交通陷入了瘫痪的状态。 交通一旦陷入拥堵,就会向感冒一样向四处扩散。 很快,日钢的骚动事件,引起了东京湾环高速的大堵车。 岛美穗等人的煽风点火无疑是成功的。日钢的管理层、行政员工,与工会,形成了极其紧张的关系。暴力威胁,不绝于耳。整个工厂近乎失去了秩序。行政员工害怕工会。工会则担心他们的会员在落单时,会被群殴报复。 日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京湾环高速的大堵车,引起了内阁前所未有的重视。 总务大臣寺田的压力尤其巨大。要知道,他在过去可一直是日钢项目的负责人。然而,现在日钢事件却演变成这样一种事态。在江里子和日钢事件的双重压力之下,总务大臣寺田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只能放手一搏。 很快,他召集了闻名遐迩的商社,还有银行。寺田已经毫不掩饰,直接对着这些具有雄厚财力的企业、机构说道,必须拿出资金拯救日钢。否则,内阁一定会让你们吃不了好果子。寺田直接发出赤裸裸的威胁。 眼下,不再是一些暧昧、模棱两可的话语,能够解决问题。 而必须是现实的、可执行的承诺! 事情,正在朝岛美穗和组织预料的方向进行……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无力 内阁不仅仅找了商社、银行。总务大臣寺田甚至还去拜见了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法官。说是拜见,但其实也是施加压力。寺田本来就对东京高等裁判所,擅自启动对日钢的破产程序,感到极为不满。 在见面中,他也直接将这种不满,全部倾泻出来。裁判所虽然是独立行使审判权的机构,但是,若说一点压力也感觉不到,这是不可能的。 法官们也了解到日钢工会发起大罢工的消息——特别是还引起了的东京环高速路段的大堵塞。这样一来的,法官也知道他们,无法再轻易地作出判决,必须要考虑他们的判决对现实各方可能产生影响之后的反应。 裁判所这边在感受到了压力之后,也向内阁作出了暗示。只要有合适的方案,裁判所这边就愿意将破产程序,转为重整程序。 日钢的债权人会议此时也已经组建完毕。总务大臣寺田,果断重拳出击。在债权人会议第一次召开时,直接就率领工作组进驻,债权人会议现场。这些工作组中有公职律师、各个监管机构的人员。 工作组这边给出了一个极为强势的方案。债权人必须放弃他们大部分的债权,转为持有日钢的股份。未获得转换的债权,则在五年之后,日钢才进行逐步偿还。 这是对一个小型债权人及其不友好的方案。 向银行那些大机构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于像日钢的车间承包商、供应商等等,这样的重整方案简直就是完全牺牲了他们的利益。不仅仅要放弃大部分债权。并且,真正拿到现金,也是五年之后。这些小企业,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可是,反对又有什么用呢? 小企业的债权比例还是处在劣势的。 在召开第一次债权人会议的时候,北原、宫川、丹羽等人也在现场。 当宫川看到内阁大臣进驻的工作组成员,都是趾高气扬的模样时,她就感觉到不适了。随后,工作组在债权会议上抛出的重组方案,更是令她难以接受。这简直就像是在光天化日下进行抢劫。 内阁的工作组也直接明说了—— 这个重整方案必须通过。 没有任何妥协和修改的余地。 内阁必须要拯救日钢。 他们不能够坐视日钢就这样真的走向破产的。 工作组明示、暗示,如果不同通过这个重整方案,在场的债权人就会有麻烦。 当宫川在现场看到他们竟然用着这么粗鄙的语言和方式,在强迫人进行同意时,她差一点就要站起来,大声骂他们。 车间承包商和供应商们加起来的债权比例,不到20%。 根本无法和银行之类的大债权人进行抗衡。 这一重整方案的通过几乎是板上钉钉。 这些小债权人的利益被彻底牺牲。 可以想见的是,这些小债权人根本不可能撑到五年之后。因此,重整方案的通过,也意味着这些小债权人的陨落。日钢虽然被拯救了,但是这些小企业却在之后会走上破产的地步。虽然日钢工人的工作保住了,但是这些小企业的工人却将失业。 大企业再次成为被优先保护的对象,而小企业却被无视。 大企业中的工人被重视,而小企业的工人,则完全得不到任何的关注。 玉城、谷本、安部等日钢律师,也在债权人会议的现场。内阁工作组给出的重整方案,他们自然也有参与。他们十分清楚这个重整方案,就是牺牲小债权人的利益。他们无比清楚,这个重整方案,将会彻底挫败北原代表的当事人。 玉城在现场的时候,甚至嘴角微微翘起。 她十分清楚,这样一纸方案,意味着日钢的完全胜利,北原一方的惨败。 玉城知道在今天的会议中,北原也来了。只不过,北原是在债权人的另一个分组。玉城倒是挺想看到北原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恐怕是震惊、惶恐,或不安吧! 的确,玉城承认北原有厉害之处。但是,折腾了这么几个月,用尽一切招数,最终也是逃不出手掌心。这个年轻人,还是失败了!!!想到这里,玉城此前在银行抵押权、债务抵销的案件中失败的阴郁,也一扫而光。 玉城认为,北原的想法是想通过破产程序和阻断银行债权来施压,进而换取日钢能够对车间承包商的债权进行偿付。但是,很可惜,这种想法非常天真,只是刚出大学校园,没多久的年轻人式幻想。现实,终究会教给他残酷的一课! 北原!!你终究是输了!! 工会发起罢工后,对生产线的控制。 债权人会议的重整方案。 这两个事件,都像是钳子一样,紧紧地钳住了北原代表的车间承包商。 原本,之前案件的形势,还对北原一方有利。但是,现在又立刻发生了转变。契机就是工会发起罢工后,局势的升温。一切真的如同江藤预料般,工会才是决定整个事件走向的决定性因素。 在重整方案内,岛美穗的未来空间自然是向日钢收购了大量的矿产、矿山,自然,未来空间就能够借此收购到包含有稀土资源的矿山产权。重整方案的通过,也将意味组织目标的实现。 当江藤向岛美穗提出了借用工会的力量以后,局势就发生了彻底的反转。 现在,一切都对北原非常不利起来。 想要阻挡债权人会议的重整方案,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摆在面前的,似乎只有认输一条的道路。到底该怎么办?! 债权会议结束的时候,宫川整个人的脸色异常难看,心情十分低落。丹羽也感受到气氛让人十分压抑。原先,她们都觉得这个案件还有希望,现在,她们看不到任何一丝光亮。内阁工作组的强硬姿态让她们明白,哪怕之前再如何的努力,但是顶层大人物的一挥手之间,就可能把局势刚给彻底改变。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简直能够把人给压垮。 到底该怎么办?!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工会:律师就是有钱人的狗!! 第二天,上午。 日钢的第六钢铁厂。 车间承包商志贺来到了工厂大门面前。工会罢工的消息,让他猝不及防。自从日钢拖欠账款后,他也会利用车间的设备,来生产一些企业自己的钢材,对外销售。如今,工厂厂区被罢工全面封锁—— 他生产的货,也被困在里面。 走到工厂的封锁线面前,志贺想要进去。 然而,他很快就被工会的巡查队拦下, “你要干什么!!现在是罢工状态,工厂任何人等,都不能靠近!!” “我……我的货还在里面。我想取货……”志贺说道。 “不行!!”巡查队果断拒绝。 “能……能通融一下吗?”志贺乞求道。从委托北原处理事务以来,虽然案件进展非常快。但显然讨要债权仍然需要相当一段时间。志贺自己创办的企业,就靠利用投资日钢的车间,承揽一些私活,获得微薄的一些现金流,来勉强支撑。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好不好!”志贺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拿不出车间里的货,我的企业就构成违约了,我还要赔给人家更多的钱!” “关我们什么事!你赶紧后退!!”工会的巡查队员警告道。 志贺几乎要向面前的人跪下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志贺先生,怎么了。” 回头一看,竟是北原和宫川等人。 北原他们参加完日钢的债权人分组会议,出来的时候,正好经过了第六钢铁厂。 “工会罢工封锁了厂区,我想拿回我的货。”志贺说道。这位小企业主,已经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显然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中。他的企业也有员工要养,也有供应商的款项,必须要偿还。 北原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正要上前交涉之时—— 不远处,走来了一位中年男子。 他正是工会的干事富山。 “怎么了?”富山看到眼前的场景,皱了皱眉头道。 “有人想要来车间取走钢材。” “这是不可能的!”富山果断命令道。 富山的声音刚刚落下—— 北原旋即开口道,“工会在法律上拥有罢工的权利,但没有权利阻止财产的的所有人,拿回自己的货物。” “允许你们取走钢材,就是变相的开工!”富山说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允许的!!我们也没有能力核实车间中的钢材到底属于谁!对货物的搬运也属于生产活动。罢工是对生产的全面暂停,其中自然也包括对货物运输的禁止!” “他是车间承包商,不是日钢的人。他和你一样,都是日钢的受害者!”北原直接回道。 “这些车间承包商就是该死!”富山听到后,眉毛抖了抖,“就是这些承包商拼命协助日钢削减成本,并且还引入了外部工人在日钢的车间进行作业。这对我们日钢的工人而言,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不公平竞争!” “恕我直言,没有车间承包商,日钢会比今天更快走到破产。”北原冷酷地说道,“这些承包商对工厂车间进行了再投资。好几个车间的通风系统,都是这些承包商更换的。这些承包商,改良了你们的工作环境。如果你要抱怨车间承包商的,不如抱怨为什么日钢要建这么多产能利用率不高的车间。” 富山没想到面前这位年轻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反驳自己,“怎么?!你年纪轻轻就要替企业主说话?你搞错了自身的立场吧!!” 富山打量着面前的人,随后注意到了他西装上的天平葵花章。 这位工会干事自然是认识这个徽章。 “难怪!原来是律师!”富山冷哼了一声,“律师就是依附权势的寄生虫!!” “等等!你这么说不太恰当吧!!”宫川在一旁听到这个话,顿感不舒服,“只是职业的不同分工而已。况且,难道你们就没有需要法律的时候吗。我们也承办过很多工伤、工资追索案件!” “法律就是保护富人的!就是保护有产者的利益规则!!”富山反驳道,“所谓律师,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有钱人的狗而已!!!” 这位工会干事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北原冷笑了一声,“你不想成为富人吗。” “你说什么?!”富山瞪大了眼睛。 “每个人都想成为富人,每个人都想成为有钱人。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政治家,都有提出目标,想让国民更加有钱。既然政治的运作目标之一,就是让普通人也能够富裕起来,那么法律保护有钱人,又有什么错。”北原的嘴角微微翘起。 “你!!”富山听到北原的一番言论,顿时感到震惊。 面前这个人竟然明目张胆地为法律保护有钱人进行辩护。 而且说的这样赤裸裸,丝毫没有廉耻的感觉。 富山不知道面前之人,为什么能说得这般泰然自若。然而,他仔细思考这位年轻人说的话,竟然一时之间又不到破绽。 “歪理!你说的是歪理!律师当真是能把白的说成黑,把黑的说成白!!!”富山怒道。 “你似乎在潜意识里,默认工人就该贫穷,就该苦大深仇的样子。把看待事情的角度,简化为有产者和无产者的斗争。只要把有产者斗倒,斗臭,就赢了。但你忘记了,最终的理想目标,是要让人人都成为有产者,而不是消灭有产者。” 面前的年轻人,以极为冷静的语调,戳破着富山的逻辑漏洞。 在一旁的丹羽,也被北原这番话感到震惊,这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观点。法律就应该保护有钱人。若是平时听到这样的观点,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知道是哪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不能为世人容忍的观点。然而,现在它却是从北原的口中,一板一眼地说了出来。 是的—— 法律应该保护有钱人。 因为一个社会的目标之一: 是要尽可能让所有人都有钱起来。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突破口 “我们不可能让你取走任何货的!!”富山抛下这样一句话,随后就扬长而去。剩下巡查队的成员,把守住工厂的大门。 “你们怎么这样!”宫川提高了声音道。 但是没有办法,在工会人士的死守之下,提货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行人只好折了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丹羽也禁不住问道,“说句实话,我不太明白现在工会发起罢工的原因。现在日钢财务这么困难,这对挽救企业的困境,有帮助吗。如果说是为了争取工资待遇,改善劳动环境,发起罢工还可以理解,现在这个节骨眼,罢工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工人代表,不一定就是代表工人。”北原的眼中,闪烁过寒光,“日钢走到今天这一步,工会没有问题,也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丹羽听到北原的这个说法,感到有些惊讶,“难道说工会也有可能和企业高层联合起来,进行贪腐?!” “严格来讲,不是工会,是工会最上层的干事们。”北原说道,“你还记得吗。我们要求撤销部分不合理的商业合同里面,有一些实际上,也与这些工会的干事相关。总之,这里面的关系非常复杂,不是我们这些外部人能够厘清的。” “但他们可是……可是工会的干事……”宫川有些不可置信道。 “不要以为是工会的干事,就如何。”北原继续道,“近年来,工会的干事也有因为贪腐被抓进去,比如滥用工会的成员费。” “人性之恶,就是如此。它不会因为你的信仰、国别、阶层、性别、财富、种族而改变。只要你是人类,那就是平等的肮脏、自私、邪念、堕落。” 北原不带有感情的语调响起道。 …… …… …… 晚上,江藤律师事务所。 “难道,我们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宫川在办公桌,放下了厚重的材料,两道娥眉不自觉地耷拉了起来。 丹羽也陷入了沉默。 的确,眼下的情况非常不好处理。 重整方案的通过势在必行。 内阁的工作组都已经出动了。 这是不可能有任何转折出现的。 没有人能够对抗内阁的权力。 重整方案一旦通过,那么车间承包商和供应商这类小债权人的利益将会完全被牺牲。到底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次,是要输了吗。”丹羽不自觉地说道。 “我们当然还有办法。”北原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道。 听到这里,宫川和丹羽,都同时打了一个激灵。 “是什么办法?!”两个人都异口同声道。 北原看着面前两人,沉声说道: “破产取回权。” 【破产取回权】 【破产程序启动之后,破产企业的财产处置,除了具有法律规定的情形以外,必须按比例,平等清偿债权人。但是,有一种情形是例外。那就是破产企业中如果存在其他人的财产,那么这些财产的所有人可以行使取回权,直接取回,而不需要如同债权人一样,进行平等受偿。】 “这是什么?”丹羽追问道。 “简单来说——”北原说道,“打个比方,你把黄金首饰交给一家金铺去加工。然后,这家金铺破产了。黄金首饰并不属于金铺的破产财产,而是属于你的财产。因此,你就可以行使取回权,取回你的首饰。” “日钢案件也是如此。”北原道,“车间承包商,也参与了大量对车间的投资。许多车间的生产线、设备、系统,实际上是车间承包商的财产,而不是日钢的财产。此外,还有很多原料、销售往别家企业的钢材,这些都是承包商的财产。因此,车间承包商,可以对此行使取回权。” 北原的话音落下。 宫川和丹羽都张大了嘴巴。 北原提供了一个极为巧妙的方案,绕过了破产法对债权清偿的限制。 的确,车间承包商,损失最大的就是在车间的投资。 如果能够以行使取回权的方式,抱住在车间的生产设备,那么车间承包商就不至于血本无归! 更为重要的是—— 内阁工作组出具的重整方案,根本不会影响取回权的行使。 不管重整方案怎样削减小债权人的利益,都无法阻碍取回权。 像是在暴雨深山之中,忽然又出现了一条通往山下的路。 在绝境处又逢生!!! 北原同时还拿起了一份合同,“我们的运气还相当好。记得之前,日钢拖欠车间承包商的款项吗。日钢的法务,自作聪明。你可以看到他们的合同是怎样写的。” “合同里写道,钢材交付之后,日钢就具有付款义务,但是需要等钢材质量进行检测,款项才能给付。在确定产品质量符合要求之前,钢材结算款转入日钢专用账户,由日钢替承包商暂为保管。” “你看到合同措辞了吗。合同写的是,日钢替承包商保管款项。也就是说在专用账户的钱,已经是承包商了,而不是日钢的了。即,承包商可以在破产程序中,对这些结算款也一并行使取回权。” “日钢的法务当初这样草拟合同,可能是想要规避欠付款项的逾期利息。但是,现在这个写法,正好能被我们用上。” 这个年轻男律师,找到了当前案件的一个突破口。 他发现了日钢合同的一个致命缺陷。 里面采用了“日钢代为承包商保管结算款”的说法。 这样一来,就有了行使取回权的依据。 不仅仅是对生产设备行使取回权。 对结算款项也能够行使取回权!!! 这意味着北原,现在能够跳过银行等大债权人,直接取回属于车间承包商的款项!!! 命运就是如此弄人。 在最没有希望的时刻,却发现了决定胜负的一手!!北原等人,又开始准备起来,整理着提出取回权诉讼的资料。在经历了破产申请、银行抵押权、债务抵销之后,现在来到了取回权之役。 对于北原等人而言,这是日钢案件的最终之战!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最终之战 北原等人很快向东京高等裁判所提交了破产取回权的起诉文件。当这一文件送达各方的时候,瞬间就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此时,日钢的债权人会议已顺利组建。内阁工作组提出的重整方案,通过势在必行。所有人都认为日钢的破产事件,将就此落幕。 大而不能倒。 这是不变的现实。 只要你足够大,在出现危机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出手拯救。这也是日钢高层的蛀虫,能够一直赖以为生的原因。只要企业够大,就能够骑劫足够多的人。 最开始,日钢又收到北原的诉讼文书时,还没有人在意。玉城、谷本,还有安部,在收到北原的诉讼文件时,他们几人甚至还拿着信封笑了起来。显然,他们并不相信,北原还能够再玩出什么花样。 这一次,内阁指定的重整方案—— 是国家意志。 有谁会愚蠢到,还要进行对抗。 然而,当玉城撕开信封,开始随意读起来时,她的脸色渐渐发生了变化。一滴冷汗从她的额头上冒了出来。紧接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旁边的谷本、安部也都发现了异常,马上就拿过材料阅读起来。 他们看到了几个大字—— 取回权! 身为破产律师的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取回权的行使,意味着可以绕过破产法上近乎一切的程序,包括重整方案!!! 更令玉城等人感到担心的是——北原在起诉状中指出了,日钢自己承认是替承包商代为保管款项。 假如,这些保管款项的真的被确认为已是车间承包商款项的话,那么车间承包商也同样可以行使取回权。 而更为重要的是,这将形成一个极强的示范效应。 这意味着还有成千上万家供应商,都可以通过取回权途径来索要日钢对他们的欠款。 玉城立刻翻起了日钢和供应商的合同。不出所料,他们的合同和车间承包商的合同一样,措辞都是类似的。合同也写明了,日钢是替供应商暂为保管结算款项。这样一来,就代表着,如果北原胜利了,那么供应商们也能够群起效仿!! 日钢的现金已经所剩不多了。 车间承包商和供应商,如果都通过取回权这一途径,来追回款项的话,那么日钢的现金将彻彻底底地被榨干!! 重整方案肯定又要再出现变数!! 玉城等人立刻将这一情况汇报给了日钢破产案件的各方高层。这些高层人物都同样没有想到,在最后关头,竟然还能生出这样的变数?! 未来空间的岛美穗在得知以后,眉头更是紧锁。倘若北原诉讼成功的话,这就意味着,重整方案又要搁置。现金资产的变动,会令重整方案必须重头起草。 然而,日钢的矿山资产中,含有稀土资源,这一重大的消息,究竟还能够再瞒多久?!哪怕组织下了大力气封锁,肯定也会有走漏的一天。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每一个债权人都在用放大镜盯着日钢的每一项资产,看还有没有什么未发现的价值。 稀土资源的消息,估计再瞒多一阵,就会泄露了!! 日钢总部大楼当晚,所有起草重整方案的律师、会计师都被被迫通宵达旦,迅速厘清这起取回权诉讼的影响。 车间承包商诉请的第一部分,是收回生产设备和生产线。重整方案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处置产能利用率不高的生产线。现在正逢美利坚加征关税,有不少钢铁企业都考虑在美洲本土进行建厂。 那么,日钢这些冗余的生产设备、生产线,正好可以卖给这些想要在美洲本土建厂的企业,收回部分资金。 然而,现在这个诉请完全打乱了这个计划。日钢的大部分自有设备都是比较老旧的,经过折旧后,设备的残值其实不多。近年来,比较新的设备,都是车间承包商引进的。 其次,就是取回现金这部分。 这也是这个诉讼中,争议最大的部分。 也即对“货币”行使取回权。 这在过往的取回权诉讼中是没有先例的存在。 一般而言,取回的对象都是生产设备、原材料等等。例如,电信企业将自己的服务器出租给算力企业。倘若算力企业破产,那么电信企业就可以行使取回权,取回服务器。 然而,现在取回的对象是“现金”。 在民事法律中,有这样一条法律原则—— 货币只要一转移,所有权也随之转移。 你借给了朋友一万円。你只能让朋友还一万円,而不是归还当初你给朋友的那张一万円纸币。 如果货币转移,货币的所有权却没一起转移,那就会造成很大的混乱。 同样的原则,适用在日钢上的话—— 那就是日钢并没有把这些款项支付给承包商、供应商,因此,这些资金的所有权仍然属于日钢,车间承包商并不具备行使取回权的法律依据。 不管怎么说,北原已经抛出了一个极为棘手的法律问题。 日钢各方的高层,都极为紧张的关注着这起新到来的诉讼。如果这个胡搅蛮缠的律师,真的赢了的话,那么内阁工作组的重整方案受挫,这将会是对现任内阁的一次威望打击。本来总务大臣寺田就因为江里子事件,身陷风波,重整方案若再受挫的话,将彻底终结寺田的议员生涯。 工会在得知取回权诉讼之后,同样愤怒。富山干事当然是不可能同意车间承包商将工厂的设备拆掉运回的。其他破产企业的工会,也同样高度关注日钢破产案件的进展。如果取回权真的成为一条途径,这将对保障破产企业的工人权益,极为不利。 交易各方都关注着日钢破产案件的进展。 日钢破产案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它自身。每一个利益攸关方,都在关注着他们自身的利益目标,更甚于日钢本身。 东京高等裁判所很快启动了对取回权一案的庭审……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玉城的最后陈述 上午,9点30分。 东京高等裁判所,第607号法庭。 大野努法官再一次坐到了审判席之上。他完全没有想到,日钢破产案件,竟然在最初就有这么多起诉讼产生。大野努法官显然也感受到了案件的压力。之前,内阁派专员过来参与裁判所的法官会议,对日钢案件的情况进行说明。 当然,为了避嫌,自己作为主办法官并没有参与这次会议。 但是大野努法官也能领会到内阁暗含的意思。 事实上,东京高等裁判所里也有其他法官抱怨过大野努在日钢案件中的审判节奏是否太快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大野努法官内心是厌恶这种干预的。但是,很多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因为这起案件不仅仅涉及到日钢的企业经营,还涉及旗下大量员工的安置。 对于任何一个法官来说,都是十分头疼的问题。 此外,舆论方面也开始在对法院方面造成压力。连篇累牍的新闻日报、电视台放送,都在盯着法院每一个最新的举动。毫无疑问,无论怎么样作出决定,最终总会有评论出来质疑法院。 大野努法官微微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看向了前方。 法庭上,北原等人都已经就坐完毕。 北原、宫川坐在原告席。 玉城、谷本、安部坐在被告席。 这是双方的最终之战。 大野努法官开口道:“本次破产取回权审理之前,各方已在庭前会议中,进行了证据交换。因此,今日各方将各自观点,统一总结发表即可。下面,被告代理人,请你方发表意见。” 今天的庭审,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最后陈述。 是日钢破产案件经历一轮又一轮之后,拉锯的终点。 玉城听到后,站了起来。 这位破产法的女大律师,开口道:“裁判长。日钢进入破产程序,在经历日日夜夜的谈判与磋商后,在内阁工作组的主持之下,重整方案已经制作完毕。如今,这家大型钢铁企业,终于迎来了即将重生的时刻。” “但在此种情形下,原告方提出的破产取回权诉讼,中断了日钢重生的进程。原告的取回权诉讼,根本毫无理由成立。” “首先,原告方诉请取回的生产设备、生产线等,事实上已安装固定于厂房之中,成为不动产附属物的一部分。不动产的附属物产权,依照不动产的产权来进行确定。当这些生产线、生产设备附着在日钢拥有的厂房时,其产权状态也随之发生变化,归属于日钢。” 这位破产法的大律师循循善诱道,“这就像是装修的时候,当装修材料嵌入成为房体的一部分的时候,装修材料的产权也就湮灭,被并入不动产的产权之中。” “当然,这并非是说,车间承包商不能够从他们的投资中获得任何补偿。而是说,他们已经不再享有对涉案生产线、大型生产设备的产权。他们仍然可以要求补偿。但不是以破产取回权的形式,而是应当在破产程序中与其他债权人一样,依法平等按份受偿。” “其次,关于原告主张的对货币资金取回权。在破产法的实务中,从未出现过对货币行使取回权的案例。原告的这一主张违反了‘货币转移,即所有权转移’的基本法律原则。” “货币所有权的变动,必须以交付为基准。” “没有交付,货币的所有权就没有变动。” “本案中,原告诉请取回的结算款项,均存放在日钢的银行账户之中,因此,货币的所有权没有发生变动,资金所有权仍然属于日钢。原告并无具备行使破产取回权的依据!” 在玉城的拆解之下—— 北原的每一个诉请,都被精准切割。 每一句反驳,都正中要害。 旁听席上的人士,不由得都被玉城律师言简意赅,切中要点的讲话风格所打动。许多听者都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然而,今天我们作为被告方,想要表达的,不仅仅只是法律的观点,我们更想请法庭注意到本案的价值取向。” “企业遇到经营困难之时,在所难免。纵然再如何小心驶船,也总有触礁的一天。”玉城说道,“为什么,在企业困难的时候,我们不愿意伸出一把手,进行救助呢。” “市场竞争,弱肉强食。商业社会往往奉行着无情的适者生存规则。然而,在今天的时代,我们是否能够保有一些温情?是否能够多几分体恤?是否能够体谅那些在市场竞争中的失败者,并给予一些关怀和支持?” “本案,日钢就是这个情形。日钢陷入经营困难,实际上是由多个不确定因素所造成,并非全部是自身不够努力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重整方案制定完成,战略投资者和银行的资金都准备就绪,日钢的经营篇章随时能够开启新的一页。” “现在,因为行使破产取回权的缘故,打断重整进程,方案又要全部重头再来。这样做值得吗?我们是否要因为这种理据明显不足的诉讼,而葬送一个企业有可能重生的光明未来?” 玉城的演讲具有着一种温婉、坚韧的魅力。 法庭上的发言,竟具有了一种人文怜悯的动人。 “我国在颁布破产法后,又颁布了民事再生法。由此可见,我国法律对于挽救破产企业,鼓励重整再生的态度是明确的。本案,原告方行使取回权,不仅没有法律依据,也没有任何实益。允许原告方行使取回权,将导致重整过程的彻底中断,并且导致极为糟糕的示范效应,使类似的债权人都将通过取回权,而不是正常的破产受偿程序,来维护债权。” “对于重整企业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命。最早进行重整,企业恢复重振的可能性就越大。考虑到日钢现有接近九万名产业工人的现状。我作为被告方的代理律师,恳请法庭诸位——” “在这个残酷的胜者为王的时代,能再多一分怜悯。” “以上,陈述完毕。” (本章完) 五一带家人旅游,能更尽量更 5.1到5.4带家人旅游。如果10点前没,就是没了。能更尽量更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北原的最后陈述 随着玉城律师发言完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北原身上。这位给日钢带来了无数麻烦的年轻人,要怎样应对玉城的进攻?对于北原而言,日钢案件能否获胜,不仅仅关乎车间承包商们,更关系到能否推进对江里子背后组织的调查。 如果小债权人的声音无法得到重视,那么作为小债权人的律师,想要获得日钢内部账册资料,无疑会更加困难重重。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北原缓缓站起。旁听席上日钢、银行、未来空间一方的高管,不知为何都开始莫名绷紧起来。许多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裁判长。”北原的声音响起道,“关于日钢代理人一方所提出的答辩理由并不成立。关于生产线、制造设备等固定资产的产权问题,判断一个生产设备是否添附到不动产上,并成为不动产一部分的标准是——” “拆卸该生产线时,是否会对给生产线造成极大的价值贬损。”北原十分沉着地说道,“如果对固定资产的拆卸,会导致它的价值大幅下跌,甚至失去用途,那么我们可以说这个固定资产成为了厂房的一部分。” “反过来而言,固定资产的拆卸不会造成价值贬损的话,那么就不应当认为,它成为了不动产的一部分。” “本案厂房的生产设备拆卸,主要造成的费用是在于土方工程、外购发电机废置等额外花费,本身并不会导致生产设备的价值出现大幅度贬损。” “因此,车间承包商对厂房的生产设备行使破产取回权,符合法律的规定!!” 坐在的被告席一方的玉城、谷本、安部等人已经感受到了压力。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在不断给他们制造出麻烦。 北原继续开口道: “关于能否对货币,行使破产取回权。被告律师认为,按照货币一经交付,所有权即转移的法律原则,车间承包商不能对货币行使取回权,只能够按照普通债权人的破产受偿程序,来追回债务。” “这种观点是不正确的。”北原干脆利落地说道。 “打个很简单的比方。你是一名银行储户,你在银行存进了10万円。请问,你对这10万円享有的是债权,还是所有权?” “当然是所有权!”北原的声音斩钉截铁道,“货币一经转移,所有权即转移的法律原则,并非一概适用所有场合。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储户和银行的关系。哪怕储户将钱交给了银行,资金的所有权仍然属于储户。” “判断货币的所有权是否转移,关键在于资金是否储存在单独的保管账户中,是否能够与其他资金相区别开来。” “本案中,日钢采用了单独的保管账户用来存放车间承包商的结算款。这些结算款与日钢的其他收入账户,并没有发生混同。因此,车间承包商的结算款可以与日钢的资金明显区隔开来,据此可以判定资金的所有权不属于日钢,车间承包商有权行使破产取回权!” “让我说得更直白,更通俗一点——” “大家平时租房交的押金,你们觉得是你们的财产,还是属于房东的财产?货币的所有权,绝不仅仅是交给谁,谁就变成所有人,这样简单!本案,车间承包商对结算款行使破产取回权,具有充分依据!!” 北原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几分。 仍然是通俗的讲解,却立刻将玉城方才说的“货币一经交付,所有权也随即转移”的法律原则给击破。 “至于说,被告律师提到的怜悯问题?” 北原冷笑了一声,“将商业社会的市场竞争比作是丛林法则的弱肉强食,是完全错误的观点!在市场的竞争,比拼的不是谁力气大,而是谁的产品、谁的服务,更加能被使用者所认可和接受。” “日钢走到破产这一步,只不过说明了一个冷酷的事实——” “它生产出的钢材,不够令人满意!!” 北原的话语,顿时如同惊雷在法庭上炸响。 日钢在东洋人的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它代表着东洋产品的品质。而现在,这位年轻人却即为冷酷地说出了这样一个事实——日钢销售收入难以为继的背后,是它的产品,被世界给抛弃了。 话,说的非常难听。 然而,却是冰冷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无法生产出让人满意的产品,那么这样的企业,就应该退出市场。”北原的声音继续响起道,“为了你所谓的怜悯,花费大量的公帑、银行贷款,去拯救一家本该倒闭破产的企业。当你这样做的时候,你又怜悯过辛苦缴纳税金的市民吗。” “你们说,考虑到日钢的工人,需要我们抱有同情怜悯之心。” “那么,我想问——被拖欠款项的上千家车间承包商、供应商的工人。又有谁,来怜悯他们?!这些小企业,日以继夜地劳作生产,为日钢提供了足够廉价的成本材料,日钢才能够勉力维持至今。” “如今,不能追回这些结算款项,这上千家日钢的供应商毫无疑问,也将走向破产的途径。与日钢的唯一不同是,它们在破产的时候,没人关注。它们的工人,在失业的时候,没人关注。” “当你口口声声在说怜悯的时候,你有将你的怜悯,给过这些人吗?!” 北原的话语,极其尖锐。 对玉城所谓的怜悯论调,进行毫不留情的批判。 “本案问题的实质,是对企业中的部分财物,是否属于破产财产,进行甄别。在这一甄别的过程中,法院应当依据破产法及民法等相应法律规定,进行判断,而不应受到额外因素的干扰。” “现代社会赖以运转的基础,不是所谓的怜悯。” “而是对规则的遵守!” “是对法律的信赖!” “是相信做一个遵守法律的诚实之人,最终能够获得公平公正的对待!” “这才是现代社会的基石!” “以上,陈述完毕。”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判决 北原的话音落下,法庭显得异常安静。 特别是针对玉城律师那番怜悯论调的批判。 玉城试图营造出来的对日钢进行同情的气氛,被北原一番陈述给戳破。 北原的确向面前的法庭,提出了这个案件存在着一个两难问题。日钢绝不是说进行简单的重整程序,就能够皆大欢喜,走向快乐结局。 重整提案的背后,是以大幅度牺牲小债权人为代价,特别是上千家车间承包商和供应商的利益。如果重整提案通过,日钢就能够被拯救,但是上千家车间承包商和供应商就要倒闭。如果允许车间承包商等人行使破产取回权,那么日钢重整程序就要被搁置。拿回结算款的承包商和供应商至少有了充足的资金,可以进行转型或者对其他钢铁企业进行供货。 无论是选择哪一边—— 都意味着会有人付出代价。 北原提出的正是—— 依法裁判。 审判席上,大野努法官和其他裁判官都陷入了沉思。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当然也承受了不少来自内阁的压力。如今,面前这位律师,却指出了日钢破产案中,被人忽视的另一面。是否要牺牲车间承包商和供应商的利益,来拯救日钢?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这不仅仅只是一句说着玩的口号而已。 为了这简单的几个字,人类付出了巨大的人命代价。 车间承包商、供应商和日钢,是平等的。 没有谁,该为了另一方的继续存活,而牺牲自己。 大野努法官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 此时,在被告席上的玉城等人,都已经紧张到顶点的。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确是超乎他们想象的一个存在。在北原的最后陈述作出完以后,他们感到对这个案件已经失去了控制。法院究竟会作出怎样的判决,他们一时之间,也没有了底。 大野努法官很快宣布了庭审结束,届时法院判决将会以书面发布。 日钢、银行、未来空间、工会,四方势力都陷入了紧张之中,焦灼地等待判决的发布。如果一旦承认车间承包商的债权,那么这就意味着剩下上千家的供应商都可以如法炮制,向日钢行使取回权。这意味着日钢的现金、值钱的许多生产设备,都将被彻底掏空。 日钢就不用说了。没有了这些资产,要想进行重整,一定就会很难。并且,眼下很多日钢的中高层,也被北原之前提出的合同诈骗的刑事控告,牵涉进去,正在配合警方调查。 可以想见,如果为数不多的资产都被车间承包商和供应商以取回权的方式给拿走的话,那么剩下的大债权人一定会对日钢的内部腐败问题进行严查。因此,日钢的董事长柴田、上岛常务,财务总监永井等人,也都对判决极为紧张。 银行和工会,自然也不愿意见到车间承包商和供应商能够取回这些财产。工会甚至派人给一些生产设备,用铁链围着,给锁了起来。车间承包商的工人,则不甘示弱,他们虽然无法进入工厂,但也在工厂的厂区之进行集结对峙。 局势变得陡然紧张起来。 未来空间的岛美穗也在办公室内,坐立难安。如果,日钢目前的相当一部分资产被这些车间承包商、供应商取回的话,那么像是矿山、矿产这种财产,未来空间就很难出手拿到了。那些藏有稀土的矿藏,很有可能就会落入银行等其他债权人的手中。 这样一来,组织的目的就落空了。 此时,外围的舆论也高度关注,这起破产取回权诉讼的结果。因为它将决定日钢重整方案的成败。如果说这起官司,车间承包商赢了的话,日钢的重整方案就必须推倒重来,而且引入的战略投资者,将付出极高的代价,来补足日钢的资本金不足。 这种级别的财务大洞—— 哪怕是未来空间,都不一定能够填得上。 日钢的再次重整方案的提出,没有个两、三年的时间,可能都出不来。 在东洋众多的视线之下—— 各方势力都紧紧盯着这份判决的出炉。 东京高等裁判所并没有拖太久时间。因为诸位法官也知道,不管是判北原一方输、还是赢,都最好是快刀斩乱麻。破产案件中,对于有重整可能的企业,任何时间都拖不起。很快,裁判所的判决就已经拟好,在用印之后,寄出。 上午,江藤律师事务所。 北原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东京高等裁判所的邮件。 这间事务所里,现在站满了人。以志贺为代表的,一百多位车间承包商,都来到了事务所。这些承包商,在经历了日钢漫长的拖款之后,企业早已支撑不住。这些企业主是倾家荡产,将个人的积蓄,全部投入了企业的维持之中。 今天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判决,将决定他们的企业是死是活。 志贺这些车间承包商,在这一刻都想起了很多。想起了,他们在过去是怎样尽力争取,才拿到车间承包的机会,他们又是怎样打点请求工会的干事,才获得开工的许可,之后,又是如何低声下气地向日钢请求支付款项。 往事的一幕幕不容易,都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他们看起来好像是企业老板,但实际上,却常常也同时干着好几个员工的活,他们拼了命的工作,以为尝试经营企业,就能够改变他们的人生,但最终迎来的,却是负债的万丈深渊。 这些承包商和普普通通的人一样。 他们有些人文化并不高,但依然质朴地相信—— 只要好好努力,总能过上的生活。 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质朴的信念,他们一路走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如今,志贺他们,只能奢望,哪怕日钢就算还他们一部分款项就好,真的,哪怕还一部分,都行!让他们有足够的钱,把企业的员工最后给遣散掉。 怀着这种心情,他们眼中几乎都含着泪光,看着桌面上法院的邮件。 北原缓缓拿起了邮件。 “滋”的一声撕开。 在判决书的最后,写着几个大字: “同意原告行使破产取回权的诉讼请求。”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之后 在看到判决结果的那一刻,江藤律师事务所里聚集的人群都沸腾了。志贺当场控制不住情绪,直接放声大哭了起来。还有很多的车间承包商,也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泪流满面。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承受的压力实在太过巨大。在经营企业的过程,他们仿佛就像是待宰的羔羊,表面上是老板,看着挺威风,但实际上每过一道门,都有小鬼出来,要刮下一道油水。 这其中经历过的艰辛,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 所以此刻,这些承包商的眼中,才会饱含泪水。 旁边的丹羽看到这一幕,有些不敢置信。是的,面前的北原,真的做到了。就像当初的川本高速案一样,他以一人之力,对抗着众多庞大的势力。这个平常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总是说着一些贱兮兮话的男人,做到了这一切。 这是丹羽第一次,跟着一位律师从头到尾,参与完了整个案件。 在其中,她看到了许多从前她是记者,没有看到的视角。 她从北原身上学到了很多。 甚至,哪怕是对正义、好坏、善恶观念的理解,都和从前有了不同。 这个看起来说话有些刺耳的律师,让丹羽生出了这是一个值得追随之人的感觉。 宫川同样开心,在现场激动氛围的感染之下,她已经不自觉得挽着北原的手,笑得乐呵呵的。 北原的嘴角也微微翘起。当然,他和其他人不同。他并不是因为打赢这个案件而感到高兴。眼下,对江里子背后组织的调查,终于有可以利用的机会了。 车间承包商还有一些债权仍然需要在破产程序中进行处理。 现在,日钢这么大的一部分资产现在被取回权的形式挖走了。银行等大债权人必然会紧盯着日钢每一笔资产、资金的流向,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大债权人都会成为自己调查日钢同江里子背后神秘组织的助力。 如果能查到日钢和那个神秘组织甚至有资金流转关系的话,那么将能够更进一步逼近真相。 事实上,在此前对日钢的调查中,北原已经发现好几处异常的资金流动。光凭自己眼下的力量是调查不到的,但是提供给银行等大债权人的话,想必他们会非常乐意去调查。 当然,此前利用合同诈骗的刑事报案,打断了日钢想通过仲裁程序规避破产的操作。在这些企业内部贪腐的报案材料里,北原特意隐去了涉及日钢董事长柴田的部分。接下来,相比自己将有时间和这位柴田,进行一场“愉快”的对话。 东京高等裁判所的判决很快,也被日钢等方面知晓。 董事长柴田、永井财务总监、上岛常务三人,在接到这个判决结果之后,全身都冒出了冷汗。由于日钢资产急剧减少,银行那边已经重新委托了会计师事务所,打算对日钢的财务状况进行一遍事无巨细的审计。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之前进行的贪腐操作,极有可能会在审计中曝光出来。 这些平素在办公室内气定神闲、指挥“大局”的管理层们,在各自的办公室内,连拿杯子的手,都抖了起来。 数家主要银行代表们在得知了这个结果,都感到了极大的压力。银行的债权,这下子,是真的得不到保障了。纵然此前动了这么多手脚,但最后,都功亏一篑! 银行方面也已经得知,有上千家供应商都准备模仿北原,委托律师,起诉日钢行使取回权。银行债权从日钢那边收回的可能性已趋近于零。 不少银行代表感叹那位北原律师,真是一位银行杀手。在吉泽信托案中,代表金融厅对东京中央银行进行出手,最后逼得东京中央银行不得不也委托他作为对应的律师。如今,在日钢破产案中,也击败了数家大银行委托的豪华律师团。这个北原律师,可真的称得上是银行的梦魇了。 未来空间的岛美穗在得知判决结果之后,也愣住了。她自然无比清楚,组织借机收购日钢稀土矿场的计划落空了。至少在一、两年的时间内,日钢方面不可能对资产进行任何处置。而这一、两年的时间,是根本瞒不住这些矿山中有稀土矿藏的消息。这个消息能瞒到现在已是非常不容易。 岛美穗是一位从容、优雅的科学家。 她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和蔼的表情。 然而,就连此刻,岛美穗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伸出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 组织的计划,无法实现了。 她明明事前一再警告过江藤这起官司,可是江藤却好像满不在乎。 现在弄成了这幅模样,要怎么向组织交待!! 岛美穗自然是很害怕得罪组织的。因为,组织是一个通天般的存在。不要看未来空间是东洋的一家大型上市公司。事实上,未来空间的主要营业收入,高度依赖东洋的宇宙航空研究开发署的订单。这些卫星、火箭发射的订单,凭什么未来空间能够拿到?这背后自然是有组织在运作的关系。 …… …… 于此同时,内阁大臣寺田看到这个判决,心情也郁闷到了顶点。自己身为日钢项目的协调人之一,最后,日钢变成了这幅模样,这无异于又是对自己声望的一次严重打击。 寺田已经可以想象,外面的记者会怎样报道自己了。想必又会是《无能大臣,拖垮日钢》《江里子事件后,寺田又捅出大篓子》《担当日钢项目,最后一地鸡毛》,这一类引人注目的标题。 到时候,大街小巷都满是关于自己的负面报道。 寺田合上了判决书的复印件,闭上眼睛。这位内阁大臣的心中,几乎认为自己的议员生涯被判了死刑。接下来,团结盟应该就会将自己毫不留情的切割。 数分钟后,这位大臣再度睁开眼睛,他望向了身旁的秘书,开口道,“我想见一下,那位北原律师。” (本章完) 第一百章 这……我今晚睡哪?! 随着北原等人在日钢案件获得全面胜利,媒体那边无疑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许多财经新闻,都整版报道着日钢的破产取回权诉讼。许多大的新闻报社,都在质问日钢为何会拖欠如此天量的供应商账款,却没有任何预警和提前发现的机制。同时,媒体们也在纷纷调查类似日钢这样的大企业,是否也存在这种严重拖款,拉长账期的行为。 另一方面,存在如此大量的应收账款项目,却没有披露在报表之中。日钢也涉嫌对财务报表进行粉饰的重大证券违规行为。 记者们纷纷呼吁证券监管的当局,对日钢是否存在财务造假进行调查。 昔日曾经是东洋经济腾飞象征的日钢,如今却陨落成为大企业的负面典型例子。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在唏嘘。 日钢的工会,也从媒体上获知了破产取回权诉讼的消息。大批工人集结在工厂内,自然是不愿意让出这些设备和生产线的。可是,当裁判所出具的临时禁令,要求他们解除对工厂内设备的扣押时,工会哪怕再怎么强硬,也只能够让步。 那位富山干事,也彻底记住了北原。那天,曾在他面前,公然为法律就该保护有钱人进行诡辩的律师! 日钢案件在市民中间激起了热议。 居酒屋里的电视,都在放着关于日钢破产案的报道。人们渐渐地都在讨论,最近东洋出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呢。之前是京都大学爆出了丑闻,然后又是东京中央银行有重大违规,现在又是日钢破产案件。 这一个个大机构、大公司,都出了问题。 到底怎么回事? …… …… …… 晚上,新宿区,某座团地公寓。 “让我们来庆祝案件的胜利吧!!”宫川开心道。 北原看着自己住的公寓房间内的场景,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 面前正是宫川、丹羽、三澄,端坐在房间内。 北原感到了一股熟悉的压迫感。 为什么明明打赢了官司,本来是属于自己的享受放松时光,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房间内摆着一台无烟烧烤机。不知道又是这三位女人中,哪一位,置办的。在黑色的滤网上,摆满了从超市买来的肉,还有蘑菇、蔬菜。烧烤机已经启动了起来,上面的肉开始发出着微微的“滋啦”“滋啦”的声音。 “哟!看来大律师最近又赢了案件。”三澄拿起了筷子说道。三澄因为最近在忙一起解剖的委托,还不知道北原他们案件的详细情况,只知道和一家大型的钢铁企业有关。 三澄就坐在北原的旁边。 这位美人法医说话的时候,借着身子的前倾,有意无意间往北原的身边靠了靠。 或许是故意的。 或许是无意,因为过去大学时代相处的熟悉感,身体不自禁地作出了这样的动作。 这一幕当然不可能逃过在场两个女人的眼睛。 本来还是祥和的氛围,在女人的暗流涌动间,瞬间又如玻璃般碎了一地。 在女性的世界里—— 三澄这样的动作是宣战的举动。 是的——宣战。 还是那种不讲道德的闪电战。 在女性之间,总有一种奇怪的比较。那就是会去比较,一位异性和她们之间中的哪一位更加亲近。 这有什么好比的? 然而,在女性的世界中,它就是常常这样无厘头的发生。 三澄往北原那边靠的举动,自然也被宫川敏锐地注意到。本来,这位女律师还是笑颜如花,霎那间在甜美笑容的背后,就咬了咬牙。 这个法医,怎么那么可恶!! 怎么没事干,往北原身边凑那么近干嘛!! 宫川注意到—— 三澄和北原的距离很近很近,近乎是胳膊挨着胳膊的距离。 好啊! 是玩如有若无的肢体接触那一套吗!! 北原这个时候,见到肉快烧好了,早就忍不住想动起筷子来,开启愉快的晚餐。然而,就在提起筷子的瞬间,他注意到了宫川的表情,注意到了宫川的目光。虽然宫川的脸上带着笑容,但是,那目光明显是散发着寒光的一把尖刀! 额…… 这…… 下一秒,北原就看到宫川忽然又变幻表情,竟然用着一种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北原。我这边风扇有点直接吹到我,可以换个位置吗?” 声音温婉,动人。 然而,北原却觉得头皮发麻。 “没问题。”北原迅速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光速换了位置。 北原刚一坐下,就又感到一股冰冷的目光,向自己投来。 投射这目光的正是三澄。 这个时候,北原仿佛已经能够听到三澄在冲自己喊道: 说换座位,就换座位,你怎么这么听这个叫做宫川的话?!你是有病吧!! 女人之间,就喜欢比较,男人更听谁的话。 北原听宫川的话,马上换了座位,这显然是犯了大忌讳。 是的,这就是男女关系的复杂程度。 哪怕只是换个座位,都包含着无穷的玄机。 三澄直接不满地朝坐到自己身边的宫川开口道:“喂,你把风扇的风调一下就有呀。哪有让北原坐过去,让他吹风?” “喂啥喂,我是有名字。”宫川小嘴一撅立刻回道,“北原他怕热,就喜欢风扇吹着,你不懂!!” 哐当哐当。 仿佛有刀光剑影闪过。 宫川和三澄,这两个女人又开始了较劲。 然而,就在她们你一嘴,我一嘴的时候—— 丹羽微微一笑,“吃吧,北原。” 这位女记者说道,随后她直接夹起了一块肉,放到北原的碗里。 这…… 这!!!! 北原感到头又快要爆炸了。 这简直是在法庭面对必输的官司时,还要更加煎熬。 很快,晚饭,就在三个女人的暗中较劲下展开。不过,虽是在较劲,晚餐倒也还是在进行,烧烤的食材都被一扫而空。虽然女人之间相处的时候,总有着互相比较的不自在,但是吃饭也终归是在热热闹闹的谈天说地下继续了。最终来看,这时光,倒也是令人放松自在。 啤酒开了一瓶又一瓶。 晚上,11点33分。 北原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随后又看了看榻榻米—— 三个女人都倒在自己的面前,闭着眼睛,发出着鼾声。 这…… 我今晚睡哪?!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毛骨悚然 官司结束的短暂时光是轻松的。 但是,危机并没有解除。 那个背后庞大组织的谜团,一天没有解开,危险就始终埋伏在生活的每处角落。也正因为如此,即使北原在公寓内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神经也不可能真正的放松下来。 过了几天,北原旋即拿上日钢内部的贪腐材料,来到了日钢总部。他现在还是小债权人委托的律师,因此,出现日钢总部,也并无异常。许多银行的律师、会计师见到北原都唯恐避之不及。 没有人知道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去董事长柴田的办公室。 北原因为参加债权人会议的原因,到过这里数次,也对办公室的布局构造,非常了解。他很快来到了柴田的办公室。北原没有推门,直接转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此时,日钢里的很多人都在忙着破产事务和重整方案的事情,一时之间,没有人注意到北原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 柴田还在焦头烂额,要怎么掩盖自己这么多年贪腐的痕迹。他听到门“咔嚓”一声,竟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柴田正在不耐烦的关头,马上就喊道,“你是谁!出去!!” 然而,面前的年轻人显然没有理会柴田的话语。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叠材料,猛地甩在柴田的面前。 这一叠文件撞到桌子,将柴田的名贵的陶瓷杯给震落到办公室的地毯上,水直接撒了一地。 一张张a4纸顿时飘散满地。 柴田立刻露出震怒的表情,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无礼的样子。他迅速站了起来,然而,柴田的目光也顺带看到了文件上的内容。只是那一瞥,他的内心,顿时就由方才的愤怒,变成了胆寒。 因为这些文件不是别的——正是这位董事长如何将日钢的资金套取的材料。 柴田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如何拿到这些证据的。 面前的文件,每一张纸都能够让他坐牢。 柴田的身子顿时摇晃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地道: “你……你究竟是谁?!” “北原义一,一位律师。”北原露出了有些慎人的笑容。 北……北原。柴田没有见过北原,但是他知道北原的名字。就是这个律师,将日钢推向了破产的深渊,就是这个律师,一次又一次葬送了日钢的破产重整计划。 没有想到……这位北原律师……竟然是这副年轻人的模样…… 柴田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睛流出了泪水,痛哭流涕道,“那些承包商的钱,我们日钢一定还的,一定会尽最快速度还的!!” 这当然是表演的成分。 对于柴田这样的人,下跪道歉,流眼泪,并没有什么。 他并不是一个将荣誉看得很重的人。 “鳄鱼的眼泪是廉价的。”北原毫不客气地将柴田的衣领一把拽起,往桌上一摔,“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只要你有任何隐瞒,这些材料,马上就会被送到东京警方那边。” “好的……好的,我一定说……” “第一个问题。江里子,你认识吗。”北原开门见山问道。 “江里子?我……我不认识啊” “说!!!不要给我装傻充愣!!!”北原拽起柴田的衣领,把他从办公桌上拎起,重重地撞在墙上。 柴田从来没见过这副场面,内心是真的被吓傻了。 “我……我真的不认识江里子啊!”柴田大声道。 北原观察着柴田每一处面部表情的细节,看起来并不像是说谎。下一秒,北原开口道:“江藤呢?!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江藤的!” “我……我也不认识……”柴田同样发出痛苦的哀鸣,他的脖子被北原拽得异常难受。 然而,这一次回答,柴田却犹豫了一秒。 就是这犹豫的片刻,让北原注意到了异常。 这一次,这个董事长绝对是在说谎。 北原拿出了手机,毫不客气地按下了报警的电话。 柴田这样的老狐狸,最为看重的是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利益网络。对北原说实话,无异于是自我斩断这样的利益网。这简直比杀了他,还令他更加难受。 然而,柴田看到北原的手机,屏幕上已经浮现了警察的电话,只差按出一个拨出键。 没有人想坐牢,没有想失去手上有的这一切。柴田本来就因为银行正在推行的审计而万分焦虑,眼下再撞到北原这样威逼—— 终于在这一刻,这位董事长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我说!我说!求你不要打给警察!!” “那你就给我好好说!!” 北原再度猛地用力,将柴田地上一甩。 这位董事长随即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之后,他缓缓坐在地板上,在一堆散落的材料中间,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 “我知道江藤。” “他是一个律师。” “我最早见到江藤的时候,是在同未来空间的碰面上。”柴田说道,“当时,江藤是以未来空间的法律顾问身份出现的。” 柴田的一番话,犹如炸弹在水中骤然引爆,掀起巨大的浪花。 突如其来的转折,就连北原也不得不微微一愣。江藤是未来空间的法律顾问?要知道,未来空间可是东洋最先端的航天航空企业,并且是追随西洋开启民间企业承担卫星、火箭发射任务的先河。 这样一家企业,怎么看都不可能和那个神秘组织牵扯上关系。 然而,现在从柴田口中出现的却是这样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江藤居然是它的法律顾问。 未来空间的岛美穗女士,可是东洋有名的大科学家,是许多东洋人心中的科学业界的偶像。岛美穗历经科研、商业两个业界,可以说,是绝对是东洋的传奇式人物。 北原的心中浮现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如果说,岛美穗和那个神秘组织有联系呢? 办公室内的时钟发出着滴答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不知为何让人毛骨悚然……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笔记本 北原没有想到,就连未来空间都能够和那个组织有所联系。那个组织,究竟将手伸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连未来空间这样的上市公司,都能够染指。 “接着说!”北原冲着柴田道。 柴田点了点头,“最早见到江藤是两、三年前了。那个时候,他就是未来空间的法律顾问。日钢陷入经营困难的境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背景想必你是了解的。” “未来空间首先找到了我们,提议收购我们日钢的部分资产。对于未来空间的这个提案,我们当然是非常欢迎的。一来是,我们日钢非常缺少现金。如果能够变卖一些资产的话,对于缓解我们企业的现金压力,十分有用。” “二来,能够和未来空间这样的科技企业攀上关系,也对改善日钢的企业形象有所帮助。我们钢铁企业,整天都被人说是夕阳产业。如果日钢也能够承接未来空间一些特殊合金的开发任务,对于企业的转型也是有帮助的。” “我们很快就确定了正式的会面时间。当时,岛美穗就带着江藤一起出席。” 说到这里,柴田的话,印证了北原的判断。 岛美穗果真和江藤是有关系。 北原微微皱了眉头。 事情越来越不好处理。 “那次见面,本身倒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就是很普通的商业合作的碰面。但是,在会议结束之后,岛美穗特地向我引荐了江藤。”柴田说道。 “毕竟是岛美穗引荐的人,所以我也和江藤单独聊了一下。” “江藤这个人,该怎么说呢。”柴田叹了口气,“他的语言有一种蛊惑力。我和他最初单独聊的时间,不到半个小时,但是,我感觉整个人的心魂,都被他给拿捏住了。他跟我说,日钢已经是一艘沉没的船了,为什么我还要这样兢兢业业地为公司付出。是时候,该享受一下自己的人生了。” “我当然明白江藤的潜台词。他愿意给我提供一套法律服务,让我把日钢的钱转移到个人的腰包里。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我像是着了魔一样,就答应了他。” “其实,以前我当然也有干过这种事,但是,是比较克制的,我也会怕。然而,在江藤的教唆下,我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北原开口道,“所以,日钢和京都大学这么多的产研合作项目,都是出自江藤的手笔?” “是的,这些合作都是江藤介绍的。因为研发费用是把企业资金套取出来的最好用的理由。你说最后研发失败了,没弄出个成型的产品,这在道理上也是说得过去。毕竟,研究也是有风险的。别人没办法说这些钱是被贪污了。” “钱从日钢这边套取出来后,江藤就会开始分账。有一部分当然是要给产研企业和大学那边的人,另外一部分是给我,还有一大块就是给江藤。” “陆陆续续,江藤其实拿走的钱的数目,相当惊人。我甚至都不知道江藤把这些钱拿去干嘛。像我,好歹也是一个喜欢纸醉金迷的人,拿着这些钱到夜总会之类的地方去寻欢。” “可是,江藤看起来并不像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似乎很朴素。好几次,我邀请他到歌舞伎町,他都拒绝了没有参加。” 北原听着柴田的话语,估计江藤是将这些钱,交给背后的组织了。 日钢流失的一部分资产,成为了组织的财源渠道之一。 “你刚才提到了收购。”北原接着说道,“未来空间是要收购日钢的什么资产。 “也就是一些矿山之类的。”柴田道,“早些年,日钢想搞供应链的一体化,所以收购了不少上游的矿山、矿产。但最后是弄巧成拙。毕竟,日钢对矿业并不熟悉,结果把上游的成本也弄得高了起来。” “这些矿山、矿产,没什么特别的。我并不知道未来空间为什么要收购它们。”柴田补充道。 北原听着陷入了沉思。 他不认为未来空间会做没有任何理由的事情。 包括收购这些矿山、矿场。 背后,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这次日钢破产中,未来空间担任了战略投资者,这是怎么回事?”北原接着问道。 听到这里,柴田笑了一声,“什么战略不战略的投资者。无非就是未来空间想要以一个更低的价格,买下我们日钢的那些矿产而已。所以,未来空间才充当了战略投资者的角色。” “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忙上忙下,他还以为是自己撮合了未来空间和日钢的交易。其实,不是的,我们双方早就私下谈好了。” 柴田的话语,再度曝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就连内阁的总务大臣寺田,也被人做局。 等等?!北原内心想道,总务大臣寺田,不就是被江里子曝出来可能涉嫌职权让银行放款给自己弟弟的那位内阁大臣吗。 这一瞬间——江里子、寺田、江藤、岛美穗,这四个人,仿佛有一根若有若无的线,在将一切都串了起来。 然而,凭借北原现在拥有的信息量,还是无法看透前方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但是,北原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背后很有可能在筹划着一个重大的行动。并且,这个组织,竟然还敢利用内阁的大臣作为棋子。 下一秒,北原抬起头来,看向柴田: “江藤把日钢的资金转到哪里去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点头绪都没有。” 柴田咽了一下喉咙,低下了头。像是经历了很久内心的挣扎,柴田才起身,走到身后的办公桌,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钥匙。 随后,他掀开了办公室里的一副油画。在油画的背后竟然有着一个秘密的墙柜,里面放着一个保险箱。 柴田从保险箱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这是其中几次江藤汇款的记录,被我拿到了。江藤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我能拿到这些记录,也只是因为恰好那几次汇款,不是江藤本人出面,而是其他人替他操作的。我毕竟行走江湖,有一些该要的材料,握在手里,也才安心。毕竟,我的把柄也在别人手里。” 柴田将这个黑色笔记本,递给了北原。 “你确定要看吗。”这位日钢的董事长开口道。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关于组织的线索 办公室内无比安静。 日钢董事长柴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他不知道这位叫做北原的律师,为什么年纪这样轻,却有着诸般狠毒的手段。 柴田不明白这位年轻人,为什么要追查关于江藤的事情。 这位董事长非常清楚,关于江藤的种种,那恐怕是连自己都不敢碰触的禁忌。 “你确定要打开吗。恐怕里面的内容会让你大吃一惊。”柴田提醒道,“不是我倚老卖老。我今年也好歹六十多了。人生一路过来,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年轻人,我要提醒你一句,有时候,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柴田在暗中警告着北原。 那本黑色笔记本写的东西,可不是你我两个人能够控制的。 “我这个人从来不信邪。”北原微微一笑,“聪明人之所以是聪明人,不是因为他们的智力真的比别人高多少,而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柴田用着自嘲式地口吻说道,“当初,我想弄清楚江藤把钱转到哪里去,是因为我也想拿住他的把柄。这样一来,大家双方都有把柄在手,合作才能够长长久久。可我发现他把钱转给谁以后,我害怕了。我巴不得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北原拿着这本黑色笔记本。 柴田越是这样说,北原的兴致倒是越高。 他越是想要看看,江藤究竟把钱转给了谁。 首先,答案可以明显排除的是,江藤肯定不会把钱直接转给某一位大人物。这种做法实在太蠢了。 那么,他是转给了谁? 以至于连日钢的董事长都害怕到了这种地步? 北原打开了笔记本。 笔记本很厚,大概有两百页的样子。 其中,在第十页记录了江藤转账的信息。 剩余的部分都是空白。 只有唯一一的一页,记载了信息。 翻到了那一页—— 笔记本上,也不过是几行文字而已。 这几行文字记载了江藤过去指使的两次转账操作。 只是简洁地列出了转账的时间、账户、接收人。 甚至连金额都没有记载。 北原的目光扫了过去,在看到转账接收人的那一瞬间,他也愣住了。北原从来没有想到,转账接收人的名字,竟然是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一瞬间,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北原内心的感受。 因为笔记本上写的名字是—— 坂上清司。 清司就是那位黑客少女坂上瑠美的哥哥!!北原从最开始结识这位黑客少女开始,坂上就一直帮自己的大忙。从锁定江藤在京都的位置,到破解大河原的硬盘,再到京都警方帮自己给国会秘书的车辆安装定位器后,坂上在替自己盯着这些国会秘书的一举一动。 正是在之前,北原才了解到,坂上原来遭遇了亲人枉死这种事件。 在那个晚上,坂上对自己说,他的哥哥清司就是在国会的秘书处上班。后来逐渐变得行为怪异,也不说话,很晚才回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内。后面突然间有一天,就被人发现自缢。整件事情充满了重重疑点。 有一次偶然间和三澄不知怎的,聊到了国会秘书的话题,三澄提及她曾主刀过一起国会秘书处的工作人员的遗体解刨,十分巧合的是,那具遗体正是清司。三澄曾将这份遗体存在的问题,整理成报告,上传到了东洋的全国法医数据中心。但是,这份报告被离奇删除。 当然,三澄自然也对坂上有印象,她隐约记得是去世者的妹妹。她仍然记得坂上嚎啕大哭,痛彻心扉的模样。 然而,现在摆在北原面前的,竟是这样的一个巧合。 江藤协助日钢套取资金。 而归属于江藤的那么大笔资金,居然转到了坂上的哥哥清司的账户里! 要知道,清司是国会秘书处的工作人员。 这意味着,清司必然是与国会中的某个人存在联系! 过往的一切事情,在北原的眼中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江藤在京都的奔驰中,残留着国会保镖的指纹。 江里子在东京中央银行能如鱼得水,也离不开某位国会人物的相助。 现在,江藤更是将背后那个组织的资金,给直接打到清司的账上。 这说明,那个神秘组织与国会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北原甚至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个组织背后的运作者,有没有可能会是国会议员。 这是一个疯狂的猜想。 然而,猜想虽然疯狂,却最能够解释,目前的现实。 国会议员是这个国度最具有权势的阶层。 从这个组织能够调度的资源来看,恐怕也只有国会议员才能够做到。 东洋的国会,众议院有465名议员、参议院有248名议员。 总数加起来,接近700名议员 这七百人,可以说是东洋权力的顶层。 那么,如果说这个组织的幕后运作人,真的是国会议员的话,那么会是这七百人中的哪一位?! 北原不由得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如果和国会议员扯上了关系,那就的确太不好办了。 北原之前没有想到过,当初自己身陷五亿円的债务陷阱,随着自己这样一路追查下去,居然最终会涉及到这个国度最有权势的阶层。再继续往下,很有可能就要与他们进行作对了。 自己是要和议员,进行博弈吗? 北原深知,这些处在权力顶层的人,是一群怎样的人。这些人,白天说着道貌岸然的话,然而,晚上却干着男盗女娼的事情。 这些最顶层的人,时常摆出着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仿佛十分替人考虑。 但是,一旦转过身去,恐怕用出的,就是最为歹毒的手段。 对于智商不够的人,甚至还会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些权力顶端之人,就是这样恐怖。 能够爬到顶端的人——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能够将其称之为人。 你不知道他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骸,才一步步爬到了顶端。 在登顶过程中,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斗争。 这就是权力—— 权力使人性泯灭。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异常 从某种程度上说,北原也是这样的人。很奇怪的是,他似乎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感受不到人间喜怒哀乐的情绪。很多情况下,他对情感的感受,更多是来自对身边人的模仿。大概是,别人在这个场景下,会感到高兴,所以,在这个场景下,自己也会强迫自己感到高兴。 强迫自己去拥有情绪。 这在侧面上,也可以说明,北原同样是一个内心冷酷的人。 他认为利益的冷酷计算,是人性亘古不变的内在逻辑。 并以此,作为自己所有行动的起点。 如果说,自己真的有什么时候,是感到兴奋时,那就是通过算计,将对手推入万丈深渊的时候。 那种嗜血的刺激感。 这是一种变态的思维。 北原当然清楚自己的这种病态。 疯子和天才,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当一个人能够在法庭上屡战屡胜,能够从出其不意的地方中,寻找到敌人的破绽一击必杀。这种天才之举的背后,很有可能隐藏着一种接近疯子的思维。 要和国会议员,交手是吗。 北原的眼中闪过了寒光。 那是一种真正杀人的眼神。 北原有杀过人吗? 谁知道呢? 对于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存的敌人,北原只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铲除干净。 哪怕这个敌人—— 是国会议员!!! 北原拿起了笔记本,接着开始仔细分析上面的转账信息。 柴田看到这个年轻人,居然在认真研究,不由得给吓了一跳,“喂!你不会真的想要追查吧。你是不怕死吗?!” “你知道上面那个笔记的人名是谁吗?!”柴田认为北原应该是不知道坂上清司这个名字,于是接着开口提醒道,“这上面的人,是国会秘书处的人!国会秘书处,你懂吗?!小鬼!你懂后面代表着什么吗?!在这后面的是……” 柴田想说出“议员”这两个字。 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硬生生地把这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他可不敢在日钢的办公室里,提到这两个字。 “这上面的人,已经死了。”北原淡淡地说道。 柴田并不知道清司去世的事情,他可不敢去调查这位国会秘书处的工作人员信息。要是在调查的过程中留下什么痕迹,那可就糟糕了。 听到北原说到这位清司居然已经去世了,柴田顿时感到遭遇五雷轰顶。在他的人生阅历里,自然也听过无数“非正常死亡”的诡异案例。 这位董事长一下子就开始害怕了起来。 柴田脸色煞白,立刻捂住了耳朵,“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事情,我不想听!我不想听!!!这个笔记本是你的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北原继续看着笔记本上的文字。 接着,北原发现了更加古怪的一点。 那就是上面的转账日期。 在转账的时候——清司已经被发现在公寓内自缢了。 也就是说—— 江藤在利用死人的账户,进行资产的转移! 这个不寻常的线索,极有可能说明江藤与坂上的哥哥——清司的死,有着无法脱逃的干系。 江藤能够掌握清司的银行账户、密码,来使用。 他跟清司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近。 “我问你。”北原抬头望向柴田 “我不想听!!”柴田闭上眼睛,蜷缩着身体,一只手不断舞动。 “由不得你不听!”北原直接大声道,他再度抓住这位董事长的衣领,“这个江藤往清司的账户里,就转过这两笔吗?!” 人一旦开口说了,就很难再不说。 柴田就是如此。柴田知道他今天肯定逃不掉了,只能够如实对北原说道,“据我所知,他后面陆陆续续都是往这个账号转款的。” 北原的目光再度注视着这个笔记本。 这个江藤,或者说背后的组织,还真是肆无忌惮。 竟然长期利用一个死人的账户,来做这些事情。 按道理而言,坂上她会去办哥哥的死亡证明、遗产继承等手续。清司的账户,应该是也会被银行暂停才对。然而,清司的账户却能够持续使用,这实在是太过反常了。说明银行那边,也有人在配合江藤。 随后,北原开始关注起账户的数字。 北原立刻察觉到—— 这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账户。 北原自从做了东京中央银行在吉泽信托案的代理律师之后,也顺带处理东京中央银行的一些事务。因此,北原也对银行这边的内部情事,较为了解熟悉。 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账户格式。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来江里子,想起了白井。 所有的事情,真的是一环扣一环。 清司的账户,如此可疑,在他去世后,还在被继续使用。 这绝对是高度反常的事情。 如果有关的报告提交给银行和金融厅方面的话,绝对是会严查的。 北原内心已经开始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现在的他,还不想打草惊蛇。 一下子让银行和金融厅去调查的话,未免阵仗太大。 恐怕会令对手迅速警觉,消灭证据。 北原想到了半泽。 也许,那位银行员可以给自己什么帮助也说不一定。 要知道,他也是此前江里子事件的受害人。 按照他以牙还牙的性格,说不定多半,会帮自己调查。 不多时—— 北原就走出了日钢的总部。那些贪腐的材料,他还给了柴田。其实,这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之后银行的审计,也一样会查出这些问题,柴田落马,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今天,他却从柴田这边发现到了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在事件的追查中—— 资金流向是极为关键的线索。 如果真的能够一查到底,说不定能够依靠资金的流向,查清楚整个组织的事情。 北原走在街道上。 今天的天气依旧晴朗。 路上行人匆匆。 然而,往日熟悉的东京景色,却仿佛有了变化。 北原在日钢的办公室里,将笔记本的那一页撕了下来,放在自己的口袋中。此刻,他在回去事务所的路上。那位黑客少女的哥哥在去世之后,银行账户仍一直在被使用。自己要将这件事,告诉坂上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