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夜色而来》 Chapter 01 司音走近临时搭建的摄影棚往里看的时候,这才总算明白周围女同事间骚动许久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灯光所在,一个身材颀长匀称、比例堪比男模的外国人坐在高脚凳上闲适地抱着两手,随着摄影师的指挥,很是配合地摆出沉思或者笑脸。 他一双眼睛蔚蓝如大海,头发是灿烂的金色,再加上邻国最年轻部长的光环,司音轻笑,哪怕是见惯俊男靓女,眼高过顶的圈内人,还是挡不住惊叹的节奏。 ——一切,女人的天性使然。 入到这一行,司音算是歪打正着。 她喜欢观察,精于观察,能发现外人眼中平淡无奇背后的一点趣味,也仿佛天生能够捕捉人最美丽的一面。无论风景还是肖像,司音都能拍得别有味道。 彼时微博刚刚兴起,在闺蜜春晓的撺掇之下,司音赶了一趟时髦,开了一个昵称是“静候佳音”的号,每天上传几张自己满意的图片。 起初一片寂静,后来飞来小鸟一两只,等她频繁收到转发点赞提醒,再去看页首的粉丝数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零到万到十万,直至现在的百万量级,素人陡然变网红,司音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进了摄影圈。 不过尽管司音玩摄影多年,能够进到主流圈子却也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已。她自学成才,从来不是学院派,讲究出身的圈内人表面尚算和气,背后总嘲讽她是野路子。 是以国内一线期刊向她投来橄榄枝的时候,批评声此起彼伏,而司音后来尽管顺利成为杂志社的特约摄影,还是被最大程度的边缘化。 周围飘起烟味。 气味刺激鼻腔,顺着神经迅速抵达大脑,司音觉得口淡,下意识地猛抽了两口。 近在咫尺的地方,忽地响起打火石摩擦的声音,一连几下都没冒火,身边那人使劲甩了甩打火机,又扣手打了两下。 仍旧没着。 司音将烟含嘴里叼着,掏出方才用过的一盒火柴,向着身边人站立的地方一扔,含糊说:“拿去用。” 那人稳稳接到,抓着火柴朝司音一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谢了。” 司音微微一怔。 不是为别的,只是那音色低沉醇厚,像一瓶窖藏多年的陈酒,简直好听得不成样子。 大抵动人的声音都差不多,许多年前,她也曾被一个男人类似的声音吸引,不过更加清越更为年轻。 一别经年,岁月洗礼,他现在的声音或许一如当初,或许也如这人一样低沉了些,也沙哑些。 男人正抽出一根火柴在旁砂纸上擦了擦,一股青烟扭着身子窜上来,没着,扔了重点一根,还是如此。 男人低声道:“真邪门了。” 司音扭身过来,将火柴重拿回来,抖着打开的盒子看了眼,继而拇指按在火柴棍上一用力,木头杆子齐齐断开。 她将火柴盒扔了,说:“可能刚刚不小心沾水受潮了,你拿我烟点吧。”她两手夹烟递过来,凑到他面前。 男人一根手指扣在她手腕上,调整位置。 棚外没亮灯,视线受限,男人又低着头撮烟,除了高大的身材和闪着发胶的头顶,按理说不应该判断得如果武断。 司音还是猛地倒吸口凉气,愣在当场。 她并非刻意地看到他一只手,五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边缘光洁弧线圆润,指缘连一点倒刺都没有。 是了,哪怕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他还是习惯于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体面又精致。 香烟一端终于亮了亮,猩红一点在吸吮的时候分外鲜艳。 男人这时候松开她,抬起一张英朗俊俏的脸,看着她,菲薄的唇牵动,淡淡的笑。 “你抖什么?” 抖什么? 外人听起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入她耳中出来便是戏谑又恶劣。 回神的一刹,司音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夹着烟的一只手几乎抓不住那细白的长烟—— 幸好,也只是几乎而已。 控制住身体里那迅速打转的陀螺后,司音又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目光里尽可能不带波澜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韩征早已直起腰,缓缓吐出一口烟,表情阴晴不定。 哪怕她个头相比以前又蹿高了几公分,还是被人高马大的这一位轻松超越,他几乎要低头,才能让视线笔直落在她脸上。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凝滞。 气氛尴尬。 时间像抹布里的水,用力一拧,落下几滴。 幸好社里新认的师傅这时在喊司音。 司音连忙挥了挥手,说:“在这儿呢。” 她向面前的人略点一点头,他亦眨了下眼,她随即匆匆而去。 转身而过的一个瞬间,她略带自嘲的在想,六年后的第一个照面,彼此招呼的模式是点头和眨眼。 *** 师傅姓后,走过无数的山川大海,也见证过不少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场面,是国内有名的摄影大家。 老后年逾花甲,对新事物充满好奇。他是“静候佳音”最忠实的粉丝,为她的一切创作点赞,并跟着无数看不见的网友撺掇她多发几张自拍。 司音能进社里,他功不可没,而在她受到冷遇的时候,又是他站出来力挺,更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做徒弟:“你渡给我一点灵气,我教会你一点匠气,咱们俩中和中和嘛。” 跨过一丛电线,司音将烟留在一旁的沙盘里,很迅速地嚼了一颗口香糖。 老后拉她到身边,说:“过来,看看大师的原片,根本不用后期,发给编辑就能刊印。” 司音凑近过去,盯向相机画面,说:“好啊。” 老后翻页,絮絮自夸道:“大师很完美主义的,轻易不给人看原片,要不是今天有我,你才没机会享受到这种福利。” 旁边屡屡被恭维的“大师”冷汗涔涔,说:“老后,你这话怎么听得我背后发毛。”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不然社里也不会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到你手里。” 司音看着画面,却怎么也刹不住脑内翩飞的思绪。 头顶上方灯光已亮,身边有人影擦过,宽厚的背脊,劲窄的腰,笔挺的正装西服,他穿得很是精神。 老后说:“觉得这张怎么样?” 司音定睛一看,已是一片黑色,照片翻到最底,没有预览。她不好意思地抬头一笑,老后摇头:“想什么呢?” 被抓现形。 迎面年轻部长款款而来,身后带着他的团队,韩征亦站在一旁。 哪怕他极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然而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场,竟然全然不输,一时间衬得方才还被津津乐道的精英无比苍白。 他吐字清晰,语速平缓,正将这位部长的谢意转达给在场的工作人员,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立刻有人在司音身后私语,小声询问他的来历。 另一个人回答,道:“他你都不认识?这是高翻韩征,人长得帅吧?” “帅帅帅……” 拍摄结束,老后领着司音将这一行人一直送到门外,黑色的外宾用车已排队等待,大家各自上车。 其中唯独韩征多站了一会,向老后礼貌颔首后,又落落大方地来与他握手,说:“今天辛苦你了,后摄影。” 老后笑道:“哪儿的话,应该的。” 韩征随即很自然地向一边的女士伸出手,说:“你也辛苦了,司音。” 老后大吃一惊,说:“你们俩认识?” 韩征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何止是认识,她可以算得上是……” 有人屏住呼吸。 “我的妹妹……” 老后欣喜异常,说:“看来感情深厚。” 司音说:“韩翻客气了。” 她冷着脸,老后面前不好发作,只能不情不愿地伸手出去,几乎刚刚触到他干燥温热的手心便要抽出来。 韩征已经收紧扼住,她手指冰凉,还跟当年一样,硬邦邦的只裹着一层皮。 他说:“好久不见,司音。” 司音心尖不受控制的一颤:“好久不见……韩征” 真的是好久不见,哪怕这名字在午夜梦回反复出现过千万回,真正念出声来的时候,司音还是觉得僵硬又生涩。 脑海里一个声音盘旋,怎么陌生至此? 韩征已经松手,视线轻掠过她,对一边老后道:“刚刚部长的秘书让我转达给你们,将照片处理好之后,多发一份去他们的邮箱。” 老后连连点头:“没问题,那麻烦韩翻你把邮箱地址写给我,弄好之后我立刻让人发过去。” 韩征说:“可以。” 他翻包找出纸笔,很快写好,递还过去,又分别送出一张名片。 他这才上车。 老后挥手道别,此时欣喜不减,对司音道:“社里只和这位部长定了拍照,一直想跟他约个专访却没有牵线搭桥的人,你跟那位翻译相熟,要是方便的话可否请他帮一帮忙?” 司音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蹙着眉心道:“其实我跟他也没有那么熟悉。” 老后几分失落,说:“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 Chapter 02 韩征刚一上车就被副驾驶位置上的沈珏缠住。 年轻同志还不够成熟,有点小事就激动万分地大喊:“韩翻,原来你认识那个大美女啊!” 韩征手机正响,安东给他打来电话,通知他拒绝参加今晚的活动,并且义正言辞地说:“别总想着泡吧,也要想想梦想和未来。” 韩征一阵嗤笑:“平时听到去喝酒,你小子第一个来劲,今天这是怎么了,口不对心,你妈是不是在旁边?” 安东着急:“去你的!许你要求进步,就不许我浪`子回头?” 插科打诨,韩征心里却跟面明镜似的,问:“你今天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招待吧?” 一句话倒像是戳中安东心事,他立刻嚎起来,说:“没有,没有,什么人能背着你招待啊,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呢,老太太最近盯我盯得紧!” 韩征笑:“我不过随便这么一说,你反应这么大干嘛,真有什么情况?” 安东一噎:“哪有情况,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吃醋,影响咱俩之间的感情嘛!” 韩征:“滚。” 挂过电话,韩征这才抬头看过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沈珏拉长了安全带,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转过来,说:“我刚刚是问你啊,你根本就是认识那个的美女的对不对!” 韩征说:“你怎么看出我认识她。” 沈珏说:“听到你喊她名字了呗,司音……” 沈珏手舞足蹈,一张脸上闪烁着八卦的光辉,刻意放大韩征的语气,极其夸张然生动地喊那两个字。 “四目相对,那你来我往的电流哟,刺得我在车里都疼。人家领导笑得合不拢嘴,遇上你这么尊大佛,不知道心里打什么坏主意呢。” “所以!”沈珏两眼放光:“你一定是认识她的对不对,对不对?” 韩征很是坦白:“我没说不认识她。” 沈珏大呼上当:“不带这样啊,韩翻,你这是赤`裸裸的作弊,我有权单方面终止刚刚的打赌。” 韩征气定神闲地睨了她一眼:“你敢。” 那对黑眼睛里立马嗖嗖射出两支冷箭,沈珏吓得往后一缩,又好好坐回到位置上,低声咕哝:“赖皮。” 沈珏是翻译室里新来的实习生,因为能力出众,参加过培训后,就被分到韩征身边,打下手的同时跟着他继续锻炼。 虽是性别女,个性大大咧咧的沈珏却更像是个粗线条的爷们,不事儿妈,不拘小节,安静下来抱本字典可以啃大半天,可一旦疯起来,就是韩征都拢不住。 繁重的会议结束,大伙众星捧月地簇拥着那位部长前去拍照时,被拘束了一整天的沈珏就像开了笼的泰迪,满屋子打滚地自己去找乐子。 韩征乐观地想,这样也好,起码这会儿做事不会被打扰了。 好景不长,忽地有人在他肩头狠狠一拍,大惊小怪道:“韩翻,快看,那儿有个大美女,大伙都盯着看半天了!” 韩征忙着做笔记,肩头一耸,隔开沈珏,道:“别闹。” 沈珏软磨硬泡:“真的特别美,韩翻,你别假清高,就看一眼嘛!” 他说着去摘韩征眼镜,韩征不堪其扰,说:“够了,别没大没小的。” 韩征拧着眉,视线仍旧随沈珏手指的方向直视而去。 那是一个高挑纤瘦的女人,打扮简单但时髦,挂脖上衣,烟枪裤,尖头皮鞋—— 光线暗,其实看不太真切,只是瘦高的轮廓,影影绰绰。 韩征却猛然站起来,打翻了搁在腿上的小桌板。 他一手控制,纸笔仍旧摔了一地。 耳边只有一个声音, 是她。 画面里,那女人抽出根烟点上。 韩征心中又是一颤。 她居然, 还会抽烟了。 沈珏大为感慨:“韩翻,你这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韩征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 沈珏抱着两手,轻轻撞了下他胳膊:“光看有什么用,敢不敢上去搭讪啊?” 韩征拧眉,说:“有什么不敢的。” 沈珏可不相信这平日里的草食男,一下子就改了性,说:“哟,别吹牛!咱俩打个赌,你要是敢过去搭讪,我就请今天夜宵,生猛海鲜烧烤全羊……不然,就你请我,怎么样?” 韩征已经一步跨出去,绕到了那女人的身后。 沈珏此刻很是肉疼,想韩翻这个人来阴的。斗不过他,还是认怂吧,可怜巴巴地转头去看他:“韩翻,我实习期工资还没发呢。” 韩征白了她一眼,说:“你今晚有没有空?” 沈珏几欲落泪:“韩翻,你就这么怕我赖账吗?” 韩征说:“择日不如撞日嘛,晚上还有点私事,烦请帮个忙。” *** “什么忙?”春晓将行李拖到床边,撑腰看向一边站着的司音。 司音直勾勾地盯着白色床单上飞速掠过直至消失于无形的一道身影,说:“算了。” 春晓一脸无奈:“下次遇到小强,麻烦直接拨给前台。” 司音耸一耸肩:“前台没有你好用。” 春晓哈哈大笑,开箱翻出衣服,说:“你今天好像有点魂不守舍,遇到什么事了?” 司音说:“没啊,一切正常。” 春晓哼声:“你可骗不到我,从上飞机那会就开始不对。” 司音一笑了之。 *** 六年在外,头一次踏上返程的飞机,司音当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飞机还在上客阶段,司音便提前经历一场失重。 一颗心悬悬于半空久滞不下,呼吸都开始不顺。 空姐看出她的不适,过来询问情况,很体贴地问是不是要先喝些什么。 一边春晓说:“到底是头等舱,服务就是体贴入微。麻烦给她一杯香槟,把人灌晕就万事大吉了。” 司音白过一眼,说:“就你话多,给我半杯牛奶吧,要热的。” 空姐一脸古怪笑容地起身,说:“请稍等,女士。” 飞机盘旋至a城上空的时候,这股难受到达顶峰,她浑身出汗,背脊冰凉。 春晓握住她发颤的一只手,问:“要紧吗?” 司音紧紧咬住下唇,摇了摇头。 直到飞机顺利落地,她吹着空调格栅里噗噗而出的冷风,脚踏实地,方才将一颗心安定下来。 魂魄归位的时候,她若有似无的想,不是自己的错误,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折磨自己。 韩征的话又响起在耳边,他说:“司音,你要是离开,那咱们俩就完了。” 司音一挥手,抓破记忆里的残像,春晓又跟过来,抽走她含在嘴里的一根烟。 她指了指墙上的牌子,“king”。 或许真是近乡情怯的情绪影响到自己,因为跟他头顶同一片天,脚踩同一块地,所以身体本能地出现排斥。 可造化弄人,就是那么巧,匆匆赶回来的头一天,他们便在一个几乎不可能碰见的境遇下,碰见了。 看着春晓将东西整理好后,司音抱着脑袋仰面躺到柔软的床榻上,直愣愣地看着一片天花板,说:“春晓。” 春晓撇嘴:“在呢。” 司音闭上眼:“今天我遇见一个人。” 春晓坐到她身边:“我认识吗?” “不,不认识。” “让你这么苦恼,又这么记挂,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重要,当然重要,那该是朋友,兄长,恋人,挚爱…… 她愿意为他改变自我,放弃一切,也能在他要她离开的时候默默转身,不再打扰。 六年前的一场变故,让他们由亲密无间变得形同陌路,再往后,彼此活动在没有交集的两个世界,就真的分道扬镳。 司音这时候睁开眼,看到一边春晓亮晶晶的瞳仁,她摇了摇头,说:“没有,普通朋友。” 春晓笑得极有内涵。 司音将她一张脸推开,坐起身来,说:“我得出去一趟,朋友知道我回来,组了个局欢迎我。” 春晓跟着起身,感慨:“你这一天的行程还真是满满当当,又是飞机,又是拍摄,晚了,晚了,还要出去逍遥,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你都不带累的?” 司音穿鞋子,含糊说道:“那也没办法,回来时间紧,不见就要错过了。” 春晓问:“谁挑的头,是不是那个一直暗恋你的那一位……叫安东?” 司音睨她:“暗恋我的人多了。” 司音抽出根烟叼嘴上,想了一想又掐了,旁边春晓讥讽她虚伪:“真想让人看不出来就戒了。” 司音掂了掂手里的那包烟,说:“是得戒了。” 门铃正响,春晓说:“肯定是找你的,去开。” 司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春晓直往被子里钻:“你开玩笑的吧,我可要好好睡个美容觉。” 司音连忙拿了手包和房卡,将门打开——门外却是空无一人。 她正狐疑着要出来,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彩片冲到半空。 安东一脸笑容地跳出来,说:“surprise!” 司音一脸无奈地摘了落在头发上的几片,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一点都不惊喜,是惊吓。” 安东乐呵呵道:“那也不错。” 紧接着一张大脸直逼司音面前,安东上下左右看仍嫌不过瘾,两手紧捧司音腮帮子,将她一张脸挤得皱成核桃。 安东甚是宽慰地舒出一口气,万分感动地说:“是我们家司音,原装的,小模样不仅没长歪,还越来越好看了!” 司音一手劈在他后颈,用了几分力气,这回皱脸的换成安东,人疼得一下跳起来,说:“姑奶奶饶命啊!” 司音白他一眼,道:“该!看你还敢不敢动手动脚了!” 门后又晃出一人,女的,烈焰红唇,齐肩卷发,穿一字领黑色小礼裙,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 司音拍拍还在耍宝的安东,问:“你是不是忘了谁了?” 安东连忙将人搂过来,昂着下巴介绍:“女朋友,莫莉。莫莉,叫姐,人长得漂亮吧,气质独特吧,拍照还特别好看,一会儿让她给你来一张。” 莫莉妆容夸张,声音却是小小的,说:“姐。” 司音答应,问:“什么时候喝喜酒?” 安东笑:“快了,快了,少不了你的份子钱。东西都拿了吧,咱们走呗,大伙都差不多到齐了,就等你去开席了。” 司音将门带上,说:“走。” Chapter 03 安东跟莫莉来时各自开了一辆车,司音跟安东同坐一辆,莫莉开着她红色的小跑在前开道。 司音摸着车里豪华的内饰,说:“这两年混得真不错啊。” 安东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能入你法眼不能?” 司音说:“能不能入我的有什么关系,能入你小女朋友的才行。我坐你车没问题吧,我看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安东说:“哪能啊。”心里却也有些打鼓。 方才往车库走的时候,莫莉偷偷拽过安东手,细声细气地问:“原来你要接的果然是她,你们俩是不是真的那么熟啊。” 安东立马一声哼:“这怎么能说熟呢。” 那是相当熟。 说句不嫌恶心的,他跟司音也算是标标准准的青梅竹马,他见识过她胆小害怕闹情绪,也见证过她与韩征革命情谊的全过程。 那时候的感情真是透明又纯净,司音眼里心里都是韩征,他则是跟在司音后面赔尽小心的暗恋者,天天扎着小人,暗搓搓地祈祷他们早日闹掰。 及至后来某日心愿终于成真,司音跟韩征分手终场,可没能等到他表白司音便选择离开本市,并毫无征兆地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安东费了不少心思,这才在互联网上找到蛛丝马迹,不断私信“静候佳音”后,如愿要到了她最新的联系方式。 自那以后,两人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多数情况是安东主动,这次她要回来,也是他狂轰滥炸后得到的第一手情报。 许是安东这段日子太过殷勤,刺到了莫莉的某根神经,在他说要出来给朋友接风洗尘的时候,她特别认真地要求开着他给新买的小车一起出席。 这天出来的时候,安东明显能看出她打扮得比往常用心。初出茅庐的女孩,年轻漂亮又懂事,稍微敏感虚荣一点,也是为了给自己长脸,能有什么要紧。 可哪怕这样,往衣着随意的司音旁边一站,还是被比下去了一大截。画虎画皮难画骨,有种东西是从内而外散开的,你想学,学不到。 莫莉大概也能读懂安东的这份厚此薄彼,往车里钻的时候带着几分不满,情绪明显得连司音都看了出来。 安东安慰司音,也安慰自己,说:“我女朋友可懂事着呢,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心里骂得是,莫莉这油门踩得可真死,下回再闹脾气就给她换毛驴,这不是逼着自己将毕生绝学给一并发挥出来嘛。 安东于是一路左右变道,加塞闯灯,开得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 好容易胜利在望,拐进会所外头的那条老路了,前面红得惹眼的小跑忽地一个急刹。 *** “砰!” 一阵金属碰撞的钝响。 韩征往前冲了下,推着前面主驾驶的椅背,说:“你最好跟我说这是打雷的声音。” 沈珏解了安全带,苦着一张脸举手投降道:“一点都不好笑,韩翻,你的话真是冷透了!” 韩征往外查看,说:“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能指望你干嘛?” 沈珏悲痛:“不关我事啊,韩翻,都是这车突然挤过来,我可是按照规定线路走的。一看就是女司机,连个灯都不打的。” 韩征:“你不是女司机?” 沈珏:“……” *** 沈珏猜得还真不错,小跑主驾驶门一开,一条踩着高跟的细长大白腿就迈了出来,窈窕走来后敲了敲车窗。 沈珏刚一降下窗,就听女人怒道:“你到底会不会开车,知不知道我车值多少钱!还敢窝车上当缩头乌龟呢,你赶紧给姑奶奶下来。” 沈珏一下就懵了,以往说好男不跟女斗,以为那是男人有涵养,今天才知道遇上这么个泼辣的,你还真就没办法跟她说理。 幸好沈珏也是个有点小暴脾气的女人,手往车门上一拍,呛声过去:“你到底会不会开车!这么高的跟,你开车呢还是玩杂耍?” 后座的韩征皱眉,道:“别跟她啰嗦,报警报修。” 沈珏答应了一声,冲外头大红唇一吐舌头,刚要掏手机,旁边有一辆黑色跑车挤过来,并排停到他们旁边。 上头下来一男人,高个长腿,一身腱子肉撑得t恤鼓囊囊的,过来拍着车前脸问:“怎么回事?” 大红唇一拢头发,撒娇地挽住男人胳膊,说:“安东,这车太不像话了,瞧把我那小跑给撞的。” 安东——果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韩征降了后车窗的玻璃,如愿撞上那张欠扁的人脸。他一手搭在窗架上探出头,语气懒散道:“这不是安大少爷嘛。” 安东听得一怔,头皮都麻起来,往后座看去,不是韩征能是谁。 平时臭屁得能上天的安东,此刻表情尴尬里带着紧张,张手挡到他面前,故作镇定道:“哟,韩翻,真有闲情逸致啊,大晚上出来兜风,市里最近这么多会,不用给人翻鸟语了?” 莫莉听得也是心惊肉跳,从安东身边磨磨蹭蹭挤出来,向车里的男人点一点头,弱弱喊:“征哥。” 兄弟女人,韩征不能不给面子,朝莫莉礼貌一笑,说:“客气了。” 倒把前头开车的沈珏听得直拍手,说:“这怎么好,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韩征:“沈珏。” 沈珏一耸肩:“明白,我闭嘴。” 莫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安东也没好到哪里去,韩征还要一个劲戳他脊梁,火上浇油地问:“你不是被老太太请回去吃饭了吗,来这儿干嘛?” 安东开动脑筋猛想对策,身后车窗忽然降下,他背脊当即一阵凉,想赶紧趴过去遮着,里头的人已经说话,问:“安东,有麻烦吗?” 一个女声,声音又利落又干脆。 安东一怔,两眼落到面前这人,心中打颤。 韩征早就猜着,往后一仰,果然自安东腰侧看到车里落座的司音。 司音亦从降下的车窗里,看到韩征。 她随即挪开视线,问:“需要帮忙?” 安东招手:“用不着,没什么麻烦。” 司音又将窗子升了起来。 安东朝对面韩征眨眨眼,语气里带着点恳求,道:“韩征,既然被你看见我也就不瞒你了,今晚是我给司音接风洗尘,你看要不然你就另找一地去吃呗,晚饭钱跟修车的钱,一会我全给你报了。” 韩征淡淡一看他,对前头沈珏说:“下去看看车怎么样了,没事就开停车场去。” 沈珏正竖着耳朵听这波暗潮汹涌,还没理出大概头绪,此刻只能答应一声,依依不舍地开门溜下车子。 安东眉梢直抽抽,只差给他跪下了,说:“韩征你又要耍什么幺蛾子啊,你跟司音也算是好过一场,虽然最后是她把你给甩了,但你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她好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一定要给她添堵吗?” 韩征黑着脸岿然不动,沈珏溜上车来,扭头对他道:“车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头蹭掉了一点漆。” 韩征嗯了一声,将车玻璃升起来,说:“走吧。” 全程将安东排斥在外,当他是透明的空气。安东气得在心里把韩征揍了一万次,莫莉扭着小腰撒娇:“安东,那我的车怎么办?” 安东拍着她后背要她回去,说:“先开着,明天就找人给你修。” 莫莉撅起嘴,抱怨:“安东,你那朋友还真是狂。” 安东扭她鼻子,说:“赶明儿帮你好好教训他一顿。” 进到车里,司音一张脸阴晴不定,安东连连向她赔不是:“根本不知道他会来,也没告诉他今天在这儿啊,怎么那么巧,吃饭都吃到一起来了。” 司音说:“没事。” 司音说没事,安东却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跟韩征岔开时间进会所,又再三确定他没来他们包厢,这才带着司音推门而入。 晚上来的都不是什么外人,全是小时候同个大院里一起混过的小伙伴,见到司音都争着抢着喊嫂子。 莫莉特不服气地将人都瞪了一圈,大伙这才意识到情况有变,赶忙将她圈在中间喊小嫂子,弄得安东很是崩溃。 中途安东一连看了好几回司音,生怕来时的那一个插曲教她不开心,司音却像没事人一样,吃菜聊天嚼舌根,其乐融融。 他这才将心放了下来。 一餐饭吃得有惊无险,末了,末了,即将顺利曲终人散,安东窃喜没把这晚搞砸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空气陡然下降几度,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一桌人此刻全安静下来,彼此眼神交流,都在暗中问他怎么过来了。 韩征一手斜插口袋,胜似闲庭信步地走过来,带着一脸淡淡笑容地朝懵了的这群人道:“哥几个请吃饭,都不带喊上我的?” 话语自然的像是他本该是重要的座上宾,却因为他人的疏忽缺漏了他的位置。于是责怪,于是不满,取过一只空酒杯,倒了一杯葡萄酒。 大家都是讪讪,不知道该怎么来接这一茬,心里都清楚韩征此刻的来意肯定不是为了向人讨一杯酒喝这么简单,于是控制不住地看看他,又看看司音。 司音颜色不变,还在专心对付手机上突如其来的一条短信,虚拟按键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居然是这静谧空间里最响的一处。 她既不顾及四周交错成蛛网的目光,也不去看一脸桀骜的韩征,我行我素,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外界纷扰。 最终还是跟韩征走得最近的安东硬着头皮出来解围,绕过小半张桌子,长臂一捞,将他圈进胸前道:“我们家韩翻今晚可真是闲啊。” 一语双关,韩征却只是将所有焦点都挪到手里的这杯酒,拿冰凉的杯壁故作轻佻地碰了碰安东的脸,说:“还不都是为了查你的岗吗?” 两人简直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桌上一片呕吐声,一时间揉成团的纸巾乱飞。 安东挥手挡着,说:“够了啊你们,小心挨揍!”又拽出韩征身后躲着的沈珏,说:“刚刚在车上就瞧见了,韩翻,不给兄弟们介绍介绍?” 沈珏一早憋坏了,这时候蹦出来,冲包厢里的人挥手,特兴奋地说嗨。韩征瞥了她一眼,她立马中箭似地又挪到他身后。 韩征说:“她有什么好介绍的,沈珏,我手下。” 桌上有人起哄,问:“是手下还是身下啊,长得又年轻又水灵,是韩翻喜欢的款啊,是不是马上该改口喊嫂子了?” 沈珏听得老脸一红,又跳出来说:“没有没有,我跟韩翻那是很清白的。” 韩征拍拍她肩,说:“好了,沈珏,越描越黑,你跟他们这群人认真就输了,当他们放屁就行。” 有人吹口哨:“大家注意了,韩翻这就是默认了!” 韩征过去扼住起哄最甚的那一个,将酒往他嘴边推,说:“喝酒吧你!” 于是一个个敬过来,到司音跟前,韩征的那点司马昭之心,彻底算是路人皆知。司音明明不回应,韩征还是将酒杯送到她眼前。 “妹妹回来了,哥哥没能去接你,这杯酒是一定要罚的。” Chapter 04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韩征偏偏说的戏谑又讽刺:“妹妹回来了,哥哥没能去接你,这杯酒是一定要罚的。” 这话这语气,非要让大伙再次见证一下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一样。 这种不依不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一出,司音终于也有些坐不住,端着一杯椰汁站起来,说:“不好意思,韩翻,我不会喝酒。” 韩征跟他碰杯,说:“没事,反正是该我罚酒,我干了,你随意。” 司音没理由跟他客气,扬一扬杯喝一小口,韩征已经仰起头,喉结滚动,几口就将杯子里深红色的液体清空了。 安东看得自己肚子里都在翻江倒海,过来拍了拍韩征的背,说:“阿征,这夜还长着呢,你悠着点。” 韩征来搅过这么一场,大家的酒都喝得有点多,本就不胜酒力的安东这时候醉得东倒西歪,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腻在司音身边说:“我今天晚上可真高兴!” 旁边窜出一阵风,同伴将借酒发疯的安东推到正主莫莉怀里,都说:“你小子当心点,别闹得晚上回家跪键盘!” 司音笑着看向莫莉,问:“能扶得住他吗?” 莫莉这时候已经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满是敌意地睨了司音一眼,拿身子将她跟安东隔开,道:“不牢你费心。” 只是安东人高马大,一个女人实在难以控制,眼见着他要狼狈摔下的时候,有人帮着扶了一把。 莫莉怔忪:“……征哥。” 韩征架起安东一边胳膊,搭在自己脖颈上,往上使力将人拽起来,说:“你松手吧,我来扶着,车停在哪?” 莫莉带路,安东烂成一滩泥地贴在韩征身上,没过几步他忽地打出几个嗝,伸长脖子道:“阿征,我想吐。” 韩征骂着拉他去花圃,刚把人放下来,他一鞠躬,吐得天翻地覆。 莫莉心里懊恼,想要不是因为司音,安东何至于被灌成这副样子,韩征一口一个妹妹,谁知道她是他哪门子的妹妹。 司音想了一想,说:“那是韩翻看得起我,我其实根本不能算是他妹妹。” 沈珏虽然性格像男孩,可说到底,还是一个热衷一切八卦的女人,听到这儿心中早已燃起一片大火,火烧火燎地想知道原委。 沈珏又回到刚刚对司音的那个发问上来:“那司音姐姐,你到底跟我们韩翻是个什么交情啊?” 司音说:“我妈妈在他家做帮佣,我在假期里到他家住过几天,安东他们也都是一个院子的,所以大伙玩得都挺熟的。” 沈珏倒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回答,偷偷瞥了一眼司音,她神色如常,没有因此觉得难堪的样子。 刚刚吐完的安东像是清醒过来一点,踉跄着从韩征身前挣开来,朝着司音一阵挥手道:“过来,送你回家!” 司音笑着,说:“瞧你这副样子,怎么送我回去,你让莫莉省点心吧,我自己能打车回宾馆。” 安东挺倔,还是一阵招手,说:“过来,我怎么能放心你打车回去!” 一直杵在旁边的韩征说:“都别让来让去了,我送好了。” 司音更是避之不及,看都不看韩征,只向着他方向道:“好意心领了。” 韩征冲沈珏使眼色,小丫头很会揣摩领导意思,一下挽上司音胳膊,说:“司音姐姐,来嘛,我开车水平很好的。” 推脱不了,结果就是汽车之内,温度低冷得能把人冷冻成冰。沈珏一连打了好几个激灵,于事无补地将空调又调高一些。 司音、韩征都坐在后座,车子开出去一段,才有一个男声吩咐驾驶小妹:“去新世纪酒店。” 话一出口,韩征方发觉首尾倒置,欲盖弥彰地问:“是那个宾馆吧?” 司音点头道:“是那,韩翻猜得挺准的。” 无心之言落在有心人耳中,便字字句句都别有深意,韩征索性不跟她打哑谜,实话实话道:“这种事猜是猜不到的。” 司音不想探究,置身事外地专心对付手机,韩征看了一眼那对话框上头的名字:裴泽。 司音正被裴泽发来的一则笑话弄得忍俊不禁,冷不丁听到旁边男人醇厚的嗓音问:“这几年都在忙什么?” 司音视线仍旧盯着屏幕,心不在焉地说:“读书,工作。” 韩征问:“搞摄影?” 司音说:“是啊。” 韩征问:“很喜欢这项工作吧?” 司音说:“那当然了。” 一问一答,司音的敷衍从字里行间满溢出来,尽管不算冷场,韩征的尴尬还是牢牢笼罩在这狭小空间里。 前方掌舵的沈珏对此却是喜闻乐见,叫你神气,叫你剥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总算有人来帮忙教训了。 只是会所离宾馆并不算远,在沈珏嫌弃这阵折磨尚且不够汹涌的时候,车子已经不得不驶入宾馆正门。 穿制服的侍应生前来开门,司音拿好东西走下车子,站到副驾驶的窗边对沈珏道谢,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沈珏自后视镜看着车后座上,半张脸匿于黑暗的男人,踟蹰着问:“韩翻,咱们是不是现在就走?” 韩征说是,一犹豫,又说停。车子急刹,沈珏腹诽这男人太难伺候,他已经匆匆从一侧门下来,说:“稍等我一会儿。” *** 韩征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是没办法控制停不下来的脚步,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跟在司音身后,看着她。 司音没往电梯方向走,而是径直去大厅一边的冷柜里挑了一个蛋糕,没让服务生包好,端到手里便挑了一勺子奶油吃进嘴里。 为此,她满足地长吁出一口气。 韩征拧眉,记忆里,想哄好司音,拿现在最流行的话来说,没有一个蛋糕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两个。 做人嘛,最重要就是开心,你饿不饿啊,我买个蛋糕给你吃。 她立马就绷不住地挽着他胳膊一阵激动,已经开始盘算着:“买巧克力口味的还是买草莓的?” 韩征一刮她鼻子,说:“都买。” 前一秒还鼓着双腮的女孩,立刻露出一张灿烂笑脸,朝气蓬勃的脸上婴儿肥未退,干干净净的皮肤洁白如瓷。 ……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相比,早已是判若两人。 司音刚来韩家那年是开春,七岁,长发。 穿碎花小袄,灯芯绒棉裤,千层底小布鞋,原本素净的底色一律染得灰蒙蒙,一张小脸也沾着泥巴。 灰头土脸四个字用来形容她,贴切生动。 她人瘦个矮,窄窄的瓜子脸上小鼻子小嘴巴,更显得一双眼睛大而圆。被人领着进到院子里来的时候,两眼里闪着光地怯生生看人。 韩征一早被他爸撵狗似地一脚踹出去,要他顶着大太阳跑步。只是刚刚绕着庭院跑上一圈,就被胖成肉圆的弟弟韩途截住去路。 韩途那时候不过五岁,最爱闹腾人的年纪,一把拽住他胳膊就往大道上拖,说:“哥,有人来了,你陪我去看。” 韩征一抹脸上的汗,问:“什么人?” 韩途摇头晃脑:“刘叔说是小女孩,过来上学的,住咱家不走了。” 那时候,大院里头跟约好了一样,就是那么巧,生的都是男孩子。 东半边以韩家长子马首是瞻,西半边以安东为领头之雁,自小是泥里爬土里滚,两拨见面还动不动就上演全武行。 长期的斗争生涯,造就众人相看两生厌的情绪。别再提什么男孩了,看到短头发的就闹心。 现在陡然来了一个女孩,韩征眼前几乎立刻闪现电视里的画面,糯米团,公主裙,长白袜,最重要是性格软,额,好欺负。 于是两个孩子肩并肩站台阶上候着这出西洋景,等来的却是一泥娃娃后,心里那股巨大的失落感是可想而知的。 方才头一个积极的韩途此刻悻悻然地将头靠在哥哥身上,打不起精神地说:“哥,她是从土里冒出来的吗?” 韩征凿了下他脑袋:“说什么呆话呢!” 刘叔正牵着这小瘦猴在他们面前停下,说:“这个是方姨的闺女,叫司音,比阿征小,比小途大。司音是女孩,你们两个男孩要保护她,不能欺负她,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她,知道了吗?来,拉个手就是好朋友了。” 刘叔往外送司音的小胳膊,那可真是一个乌龟爪,刚打过泥洞似的那么脏。韩途一个劲地往韩征身后躲,韩征拱背抱怨你干嘛。 谁也不肯先伸手,最后两个孩子一对眼色,跑了。 台阶上只留下刘叔和司音。 刘叔抹去司音脸上的灰,说:“司音啊,哥哥弟弟其实人很好的,等大家玩熟悉了,他们就会喜欢你了。” 司音似懂非懂,一双大眼睛打量门楣,继而看到扒在门后的韩征。 韩征一下子躲开了,靠着墙,瞪大眼睛看向天花板。 方姨算得上是家里的老人,韩征打记事起她就在,以前是请来专门照顾他,弟弟出生后,就照顾他和弟弟。 韩征母亲在生韩途时大出血,没能下得了手术台,父亲又因为工作繁忙,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方姨便成为这两个孩子理所当然的□□,或多或少填补了他们心中缺少的那份亲情。 韩征心里,方姨是一个很温柔很娴静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是做得多说得少。她总在攒钱,衣服不多,但每一件都洗得干干净净。 他喜欢她每早喊他起床时,用手轻轻抚摸他额头,鼻腔里是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在一个年少的孩子心里,那大抵就是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当某一天,“妈妈”真正的女儿来了,韩征不可能不对这个陡然冒出的妹妹感到好奇,何况她还是这样又瘦又脏的小不点。 司音没能走大门,从旁边的一扇小门进到佣人们呆的地方。韩征顺着墙线偷偷溜过去,还没到方姨卧室,就听到一阵呜咽的哭声。 轻推开门,方姨坐在床边摸眼泪,手里的梳子,梳齿做的很大,却还是没能梳通司音的头发。 方姨看得不忍心,一边哭一边说:“成天给别人带孩子,自己女儿却连一点都没顾上过,头发都有跳蚤了,他们多久没给你洗头了?” 朝夕相伴多年,那该是第一次,韩征听到方姨的抱怨。 司音的头发最终没能保住,方姨取了桌上的剪子给她绞头发,司音小小的抗拒了一下,被方姨又拖回怀里。 “你还小,头发很容易长长的,剪一下,剪完了就干净了。” 司音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终于想通地放下抱住头的两只手,轻轻地搭在妈妈的两腿上,不再动。 方姨说:“你真乖,是妈妈的好女儿。” 韩征却分明看到她揪成一团的小脸,紧抿的嘴唇,每每动一次剪子,她就闭一次眼,可她始终没让自己流下泪来。 打那天起,韩征就觉得司音是个很酷的人。她那么瘦,那么小,看起来羸弱、不堪一击,可她体内好像有小小的宇宙,说不哭就不哭。 不像住西边的安东,男人间偶尔的一点磨蹭,他总爱上升到报告家长的程度,为这,他爸没少在众人面前臭他。 可也正是这点倔强,让她最终选择和自己决裂。无论他求过她多少次,说过多少好话,她都不带一点犹豫地决意离开他。 她出国手续落好的那一天,他算是彻底放下作为男人的那点自尊和骄傲,跪在她面前不肯起来。 司音也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去拎上自己不多的一点行李。 她要走,他拦腰抱住她,说:“司音,你要是离开,那咱们俩就完了。” 司音颜色不变,声线平缓地说:“那就算了吧。” 算了吧,于是前程往事一笔勾销,自此之后,便是不相往来。 然后时光荏苒,然后岁月蹉跎。 韩征也不知道怎么就熬到了今天,一个回首,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如今再度回忆,韩征仍旧觉得心口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恨她吗,恨过的,不明白她怎么会因为那样的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自己,也曾在后来无数次的回想中猜测她是否有过什么隐情。 推翻,建立,建立,推翻,他就像是被劈成两半的人,两方对话,不断试图说服另一个。然后在见到她的这一天,所有的声音汇聚成同一句话——想见她。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这么多来来去去的面孔和风景,到头来,最想见的居然还是她。 一别经年,许多事情都在变,不变的是他还在意她,不变的还有那个一旦心情不好,就想吃甜点的女孩。 无论她伪装得有多好,表现得有多泰然自若,些许不经意间流出的小习惯便轻易出卖了她。 韩征收敛神思,想回忆误人,再去找那抹清丽身影的时候,已不见她影踪。 Chapter 05 司音一晚上颠来复去辗转反侧,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睁开眼。 头痛欲裂,没喝酒却堪比宿醉,她两手掐着太阳穴,靠着床头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爬起来。 春晓看得吓了一跳,说:“你昨晚是不是玩得太嗨了,干什么鸡鸣狗盗的事去了,再有俩黑耳朵,就能直接去动物园扮熊猫了。” 司音冲她摆鬼脸说谢谢,对着镜子拿遮瑕一层层地压。春晓又飘过来,问:“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司音看着镜子里上了半边妆的自己,说:“我也不知道。” a市近来有国际性会议要召开,全国上下的媒体云集此地,杂志社也几乎倾巢而出,大家各有分工侧重,唯独司音无事闲人。 老后昨天拉她在身边,美其名曰学习,实则是怕她一个人无聊寂寞。 下午结束后,往她怀里塞了个工作证,也只是为了让她能够自由出入会场,至于她来或不来,完全要看她自己的想法。 司音思来想去,不想再去给老后增添麻烦,又实在舍不得浪费这难得的机会,于是自己背上相机跑了一回现场。 安检森严,她挤在一群人中间,等待度过关卡。无事可干,她开了相机,随意地找寻画面。与景色相比,她更爱拍人,坚信任何人身上都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她的作品因为视角特别,情感充沛,很是受到一些明星的青睐,每次她对现状抱有微词,春晓总是宽慰她大可以去给时尚杂志拍摄写真硬照。 司音并不反对这些商业的东西,却更喜欢脱去华丽,返璞归真,在小人物的世界里追逐,这样举起相机的时候,她会觉得这正是自己熟悉的那一面。 此刻画面里,有西装革履,有衣袂飘飘。离自己不远的这一位有一条好腿,长而笔直,皮鞋锃亮,那人忽然蹲下来,一只冲她挥动两下。 司音好奇地将眼睛自相机后移开,看向刚才的方向,笑了,说:“你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裴泽伸手指了指会场内部,说:“一会儿进到里面再跟你说。” 他是国外长大的abc,习惯西方人热情的招呼方式,与司音久未见面,一旦遇到,便忍不住要来一个热烈拥抱。 司音被勒得喘不过气,推着裴泽说:“别忘了,这儿可是保守的中国。” 裴泽还欲借贴面礼来吻她,被司音灵敏躲过,他只好用力拍了拍她背道:“司音,在这儿看见你真好!” 司音纳闷:“快说说你怎么会来的?” 裴泽笑:“跟你一样,出差,有人邀请我过来参会,本来没打算过来,看到地点时间,想到可能是你说过的那一个,立刻就坐飞机过来了。” 司音说:“真厉害,能到这儿来参会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昨晚跟你聊天怎么不说,那时候就已经到市里了?” 裴泽点头道:“刚到,有人帮忙接风就没打扰你。主要也想给你个惊喜,所以要特地把答案捱到最后一刻才揭晓。惊喜吗?” 司音笑道:“惊喜。” 裴泽赶着开会,没跟司音多说两句就匆匆离开,一直等到中午吃饭,裴泽好说歹说拉着她一道去了宴会厅,这才将早上的话题继续。 裴泽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司音说:“应该不会再回去了。” “要留在a市?” “不,现在请我的单位在b市。” 裴泽回忆起来:“没错,你之前是有跟我说过。不过你不是签约摄影,上班地点应该不受限制。” 司音想了一想:“我想我还是习惯呆在国内。” 裴泽惋惜:“可是这样的话,咱们俩的距离就远了。” 司音拍拍口袋里的相机,说:“裴医生,现在可是互联网时代,人与人的距离只有在我敲你,你却因为欠费停网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 裴泽嗤地笑出来:“但愿你在我停网的日子里也能记得吃药。” 司音不屑:“喊你一声医生,你还真给我摆起谱来了,我没病的,裴医生。” 裴泽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没病才好。” 大伙集中吃饭,宴会厅虽大,并没能够完全稀释人群。于是两人分工协作,司音负责找位子,裴泽端着餐盘帮忙取餐。 靠窗的位置已基本被占,司音挑在一面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屏风边坐下,刚拿出相机想看看方才拍的片子,身边忽然有个雀跃的声音道:“韩翻,这儿有位置!” 司音一听“韩”字便神经过敏,手一失力,差点将相机磕了,抬头循声望去,沈珏踏着欢快的步子挡在她面前,还在不停挥手道:“韩翻!这边!” 司音直觉要走,远离这是非之地,韩征已入视线,仍旧是得体的黑色套西,白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脚下生根,动不了,他乌黑的瞳仁一扫,已然看到她。 裴泽这时候一阵小跑回来,见她一脸苍白甚是好奇,问:“是不是饿了,瞧我给你拿什么了,你最喜欢的布朗尼!闻起来好像还不错!” 他拿餐刀切成小块,叉起来送到她嘴边,说:“来,张嘴!” 司音蓦地生出几分尴尬,往后一仰,说:“我自己来吧。” 裴泽没答应,一手轻轻扶住她后脑勺,趁着她语毕闭嘴前,将蛋糕送进去,满足地笑了笑,说:“这才对嘛。” 司音只觉口中一点发苦,心有惴惴地看了看裴泽身后的人——韩征仍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 沈珏终于发现异样,对着韩征说他早已知道的现实:“韩翻,那不是司音姐姐吗,太巧了,居然又见面了!” 沈珏向司音猛挥手,司音向她点头说你好,裴泽直起身子往后看,问司音:“你认识这一桌?来来来,给我介绍一下。” 司音被推到风口浪尖,不得已随着他力气站起来,四人面对面而站,实在有几分滑稽。 她头疼:“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们的近况。” 沈珏冲出来自报家门:“我是翻译室英文处沈珏,这是我领导,高翻韩征。” 裴泽很给面子地表示赞许:“翻译?很厉害。我叫裴泽,真高兴能跟司音的朋友们见面。” 裴泽欲跟韩征握手,韩征却只是笔直地站着,微微仰着下巴,连看都没看向裴泽一眼。 一只手悬在半空无人回应,气氛一时间万分尴尬。 幸好沈珏此刻双手握过来化解,更是十足逗趣的感慨:“哇,裴先生,你的手好细哦,你是做什么的,这么养尊处优?” 裴泽为人大方,不拘小节,很快忽略这一插曲,说:“我是医生,司音就是跑我这儿治病认识的。” 沈珏直竖拇指:“了不起,那麻烦问一下,裴医生,你给司音治的什么病?” 裴泽说:“神经病。” 除了司音和韩征,其他两个都笑起来。 沈珏调侃:“我也有这病,赶明请裴医生也给我治治。” 裴泽初来乍到,尽管察觉不对,仍旧没弄明白其中乾坤,不知者无畏,热情洋溢地邀请沈珏和韩征跟他们一道用餐。 沈珏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开心地去撺掇冷下脸的韩征,他却置若罔闻地背对坐下,瞥她一眼:“你想去就去。” 沈珏哪敢,屁颠颠跑过来跟司音打招呼。 司音本不想与他们再多联系,对之喜闻乐见,安慰她说:“没事的,这样坐反而宽敞一点。” 沈珏折回去伺候脾气又臭又硬的老佛爷,殷勤问过他要吃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拉下一张黑脸,给了她一个死亡之瞪。 沈珏吓得一阵吸气,听到他说:“连你上司爱吃什么都不知道,你以后还怎么混啊,小朋友。” 沈珏点头哈腰,狗腿十足地问:“还请大老爷示下?” 韩征:“除了蛋糕,什么都好。”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后面一桌的听见,裴泽后知后觉地一笑,去向司音求证,司音已经避开他视线。 傍晚裴泽与司音一道走,路上,裴泽询问司音:“今天中午碰到的那个翻译,看起来挺不错的嘛。” 司音点头,说:“挺活泼可爱的,对谁都是一样热情,虽然稍微咋呼了一点,不过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裴泽笑:“言顾左右而其他,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一个。” 司音一脸困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你说的到底是哪一个?” 你永远没法喊醒一个装睡的人,裴泽不想逼她逼得太紧,说:“等你静下来想把这事告诉我了,欢迎随时跟我交流。” 司音嗤地一笑:“你终于舍得充钱复网了?” 裴泽揉了揉她头:“好了,说点有用的,最近睡眠还好吗?” 司音说:“不错。” “没偷偷买安定吧。” 司音一脸不耐烦地看向他,说:“我也是很惜命的,裴医生。” 裴泽笑了笑,说:“那就好。” Chapter 06 说谎话的人要长长鼻子。 于是现世现报,司音夸下海口的这天晚上依旧没能睡着。 后一天早上,黑眼圈更重,春晓撑着脑袋,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她道:“司音,我劝你还是乖乖装上俩黑耳朵去动物园吧。” 司音冲她做鬼脸,兀自跑去浴室化妆,面对镜子的时候,又一次深刻提出那个永恒的哲学问题。 今天的我该做点什么? 司音思索再三,不想再冒能见韩征的风险,于是自己背上相机,出门去市里转转,顺道找些灵感。 这一转便是几天。 司音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直到七岁那年,才被人从鸟不拉屎的地方接到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里。 然而进到韩家,也始终是大院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对这个欣欣向荣的城市实在是知之甚少。 坐着出租在市里转圈的时候,司音疏忽就有一种回到孩提时代的新奇感,眼前所见所闻都是新鲜而陌生的。 时代推进,城市发展,不同的人,不同的脸,只有她还是曾经的那个小小女孩,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趴在窗子后头小心翼翼地融入这世界。 她不喜欢排队去挤那些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她走古街,穿小巷,也在繁华的街口停下脚步。 她仍旧每天挑一两张照片发微博。 安东特别给面子,每天都顶着昵称“又帅又有钱的安东”来抢沙发,一旦失之交臂,立马人工上热评:赞我的每人十元红包,私信后支付宝转。 惹得司音每每好奇他这位散财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败光家底。 在他之后,也是个熟面孔,每次她一发布照片,他便自带搜索一样说出图中所在位置,十有*是准确答案。 一来二去大家发现他的神奇,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喊他地图君,他自己大约也钦佩这一能力,很快顺应大潮改了昵称。 司音对这人好奇,几次戳进他头像去看,只是他微博干净得连个简介都没有,她又只好去点他的关注列表。 春晓也发现了司音的无聊,说:“你还不如就去会场了,成天闲得乱刨坑,看得我都替你难受。” 司音板着脸欲要回嘴,兜里手机一阵响,看着是个陌生的号码,但电话那一端的声音尤为熟悉,低沉醇厚,是经年的酒,略有沙哑。 她却欣赏不起来,听得直皱眉,没吭声。 那头的人以为话机出问题,一连喂了好几声,司音这才确定不是耳朵出问题,言简意赅道:“你请说。” “……后摄影师现在在医院,你要是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趟。” “他怎么了?” “摔了。” “地址。” “我一会发给你。” 挂过电话,春晓一脸好奇地看着她:“怎么了?” 司音说:“如你所愿,我现在终于有事可干了。” 春晓鼓掌,又觉得不对:“有事干还这么愁眉苦脸?” 没法不难受,司音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后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被吊得老高。 对面窗前,一个男人在打电话,高大的身影挡住一片光亮。他外套脱在一边,穿长袖的白衬衫,布料挺括衬得他脊背更挺。 老后见司音过来,招她到床前,边叹边说:“真是不中用了,骨头脆得很,看到地上有滩水了,没躲开,稍微一摔就折了。幸亏那时候专访都做完了,旁边还有韩翻照应,不然又耽误工作又耽误自己。” 前因后果,司音猜出了八分。 病房外有护士进来要他们补全手续,韩征收线揣起手机,一举手道:“我这就去弄。” 司音跟在后面,说:“还有我。” 老后看得老怀大慰,道:“司音,你一定要记得谢谢人家。” 司音嘴上说好,将门一关,与韩征并肩而行的时候,便任由心里张牙舞爪的那只猛兽跳了出来。 她修炼多年,提升多年,努力让自己尽可能淡然地对待一切,可韩征出现的第四次就让她的努力付之东流。 她斜过一眼,语气要多生硬便多生硬,问:“韩征,我真是奇怪,怎么到处都有你啊?” *** 司音说“韩征,怎么到处都有你啊”的时候,一张脸其实非常平静,没有拧眉没有瞪眼,只是略略抿了一下唇,在嘴角留下一个向下的弧线。 她的表情向来不算丰富,生气和高兴都不太过浓烈,敷衍人的时候则是更为机械,只是牵动一下肌肉,做出个格式化的动作罢了。 韩征看着她,不知眼前为什么总是有她刚来家不久的画面。 彼时她的头发已经被方姨剪得又短又乱,几处紧贴发根,几乎露出白色的头皮,那时候的她完全不能用好看来形容。 干瘪,弱小,毛毛躁躁,就像是一团被仍在置物架的拖把。 唯独那张瘦得凹下去的脸上,有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扑闪,那是唯一证明她此时还有生气的东西。 除了吃饭睡觉,她时常就拿这双眼睛东看一看,西看一看。每每被韩征撞见,她不好意思,也只是挪开那双眼睛,装作不经意的遇见。 韩征那时候就觉得司音这个孩子有点闷,除了与方姨的只言片语,她从没跟其他人说过哪怕半句话。 韩途生怕她是哑巴,每每打她身前路过,都龇牙咧嘴做几个鬼脸,她神色也只是淡淡,像在看戏,弄得韩途这小子很觉无聊。 弟弟屡次折戟沉沙,哥哥自然要出来救场,两人一合计,拿出了让刘叔在小摊上买的一条塑料蛇,一圈圈盘起来,趁她午睡的时候扔在床头。 两个人随后跑开,一个挤一个躲在木门后头,韩途拣了一个石子掷出去,正中司音后脑勺,床上人立马动了一动,醒了。 结果当然是把司音吓了一跳,以为这次她终于要像个小女孩一样,哭天喊地要妈妈,她只是发出了一声不大的尖叫,而后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她手里拎着那塑胶玩具爬下床,趿上大一多圈的拖鞋,啪嗒啪嗒走来。推门而出,罪魁祸首面面相觑地站在过道里。 韩途沉不住气,扔下亲人和战友,脚底一抹油先跑了。 现场只剩下慢半拍的韩征,幸好他年纪大,已经懂得贼喊捉贼的道理,回望她那双大眼睛,道:“反正也没把你吓到,你别告诉方姨,我把蛇带走,行了吧?” 司音仍旧没说话,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他怀里,擦了一擦额角的汗。 韩征那时候就想,一定是长年累月的寄人篱下让她变得敏感又小心,可她心里又有小小的骄傲不允许她低人一等。 所以她才总是这样淡漠,害怕让人看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于是在他们相处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韩征的第一要务都是让这个女孩尽可能的自我一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像是把一颗冰冷的石头贴住心口,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捂热她,他成功过,最后还是失败了。 韩征看着现在的这位司音,觉得她与记忆里头一次出现的那个并无区别,用平静的表情伪装,其实充满戒备和敌意。 韩征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司音说:“师傅是在专访后摔倒的,谁的专访,那个年轻部长?” 韩征无意隐瞒:“没错。” 司音说:“这个采访,之前社里约了很久都没拿下,你帮忙的?” 韩征说:“是我。” 司音于是不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样子明摆着是在说,看你还能狡辩些什么。 韩征没被这视线灼到,很坦然地说:“这事是我帮忙牵的头,后摄影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我觉得不是什么难事,能力之内的能帮就一定去帮。” 司音说:“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好心。” 韩征反问:“私心?多结交一个朋友,积累人脉,以备不时之需,这算不算是私心?还是你想听我告诉你,我是为了你才做的这一切? “你别忘了,你既不做摄影师也不做记者,试问我再如何刻意,应该要怎么出现在你面前?还是你觉得地上的那滩水是我洒的,后摄影的腿脚因为我才不便的?” 他三言两语,将问题推还给司音。 司音听他一个字一个字讲完,略一莞尔,说:“好啊,就算这件事不是你的刻意为之,那微博上的事该怎么说呢?” 司音很满意地看到韩征眉心的一敛。 “地图君就是你吧?” 韩征没吱声。 “每次按图查找我的位置是不是挺累?” 韩征这次没办法再摆出一大堆的理由。 司音一手扶着墙面,说:“以后别再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她转身往护士站走,向试图跟过来的韩征做了个中止的手势:“手续我来办,韩翻你是大忙人,有事就先走吧。” Chapter 07 连续多天高规格高标准的国际会议,翻译室里的每个同事都忙得不可开交。 韩征回来的时候恰好刚过午休,大家佩戴好证件,整理过仪容仪表,各自带着公文包匆匆上阵。 彼此路上遇见来不及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都是点一点头就迅速擦身而过。 沈珏看到他,立马一脸狗腿地迎上来,拍着前胸喘气道:“吓死我,还以为你赶不过来了,都准备打电话给主任以死谢罪了!韩翻,这中途离开的玩笑你以后可不能再开,我胆子小!” 韩征白她一眼,看了下表,说:“我不是按时来了吗,别随便质疑我的专业性。” 从沈珏手里取过东西,一边夹上工作牌,一边往目的地快走。 进到发布会现场,记者也不过刚刚开始入场,摄影师提早一步,架设长`枪短`炮,由内而外一层层圈地。 整场发布会有条不紊地进行,记者们的问题比较常规,在座发言人的回答也是平铺直叙,韩征于是翻译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本以为下午便是这样无波无澜过去,没想到发布会结束后,一向以严谨著称的韩征居然出现了纰漏。 退场的时候,发言人恰好遇见一位相熟的智利领导人,表示关心的时候亲切询问从首都利马飞来需要多少小时。 这话乍一听来毫无问题,韩征并没多想,当时就翻了过去,智利人却回答说:“从首都圣地亚哥飞过来要十四个小时。” 韩征立时大窘。 去用工作餐的时候,韩征将方才的事说给同事听,大家纷纷安慰,领导口误不可避免,大家当翻译的也不可能一一纠正。 韩征却知道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中午的那个插曲原来仍有影响,以为全心投入工作便可以纾解,原来还是不行。 刚一落座,家里的电话打过来,方姨说刚刚在新闻上看到韩征,与上次见到他相比,好像又瘦了一点。 韩征笑:“谁会来拍我这个翻译,镜头肯定是一晃而过,说不定连脸都看不清,您上哪瞧到我瘦了的,又是用想的吧?” 方琴跟着乐了:“是想你啊,以前你小的时候,方姨从早看到晚,现在好几个月没见着你回家了,能不想吗?” 韩征起身离席去外面,掐着太阳穴,语气抱歉:“……都几个月了么。” “可不是,上一次你回来还是你爸爸过生日,后来就一直听你说忙忙忙,别说回家了,电话都开始不打了。” 韩征说:“我以后注意。” 方琴试探着:“阿征,今天忙了一天了,晚上总该歇歇了吧?我白天出门买了一只老乡家养的老母鸡,已经炖了一下午了,那味道哟香得很。” 韩征又忍不住笑:“我又不是坐月子,喝什么老母鸡汤。” “那……” “我一会儿到家,你等我会儿。” 方姨的手艺一直很好,或者,只是因为韩征从小吃到大,由她带来的味觉体验早已变成代码写进记忆里,成为一种习惯。 韩征一顿饭吃得狼吞虎咽,扫荡干净一桌菜后,又一连喝了两碗鸡汤,这才一下靠到椅子上,捂着肚子说饱了。 方琴坐在他对面,却不太高兴得起来:“是不是忙得连午饭都没吃?” 韩征说:“是给你面子。” 方琴摇头:“你就是这样子,工作一忙起来就不知道按时吃饭,你胃本来就不好,老是这么饱一顿饥一顿的,以后老了有你受的。” 韩征嘻嘻哈哈:“老了的话,等老了再说呗。何况世事无常,还不一定能混那么久呢。” 方琴连连拍手:“呸呸呸!越大越不知道轻重了!” 韩征自己打自己脸:“贱嘴。” 方琴伸出手,在他面前的桌上点了点,道:“阿征,要不然你就搬回来吧,家里这么大地方,又有人照顾,外头再好也比不过家里。” 韩征说:“怎么又提到这事了,我在外面挺好的。新公寓之前不是接你去看过吗,交通便利,通透宽敞。吃饭的事更不用操心了,单位食堂一天供应三餐,闲的时候还能跟同事去吃夜宵。回到家里反而不方便。” 方琴急道:“家里怎么不方便了,又没人管你,你还和现在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顶多你爸爸回来的时候被他念两句,他又很少会在家。” 哪怕韩征笑容不变,灯光之下,他的脸色仍旧是暗了一暗,片刻,他仍旧是说:“不用,我一个人都习惯了。” 方琴叹出口气,道:“这个家真是越来越冷清了。以前你和小途都在,成天没个消停,后来司音来了,你们不嫌弃她,也带着她玩。三个人闹闹哄哄,时不时就找安家那孩子干架,吓得我啊一刻都不敢休息……” 她表情实在落寞,像是一个等候孩子回家却怎么都等不来的受伤母亲,韩征伸手握住她的,说:“好了,我以后一定常回来。你呀,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家里收拾得差不多就行了,现在不是流行广场舞吗,跟着出去扭一扭。” “扭什么扭!”方琴这才忍不住笑:“还是你最有良心,小途那孩子自从出了国就没跟我联系过,司音也是逢年过节才有电话,每次都还拿那什么网络电话,想问她要个号码都没有,她说国外话费贵,舍不得用,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韩征拍拍她手背,说:“是真的,国外打电话回来很贵的,她那么节省的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琴再三确认:“是吗?”随即又低落下来:“她打给我贵,我可以给她打过去啊。上次通话,她说她要回来了,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阿征,她有联系过你吗?” 这个问题,韩征真是不知道该说有还是没有。 没有联系,但他见到过她,四次。 方琴此时抽手站起来,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我去给你灌一壶鸡汤,你放冰箱里,明天热一热就能吃。” 韩征点头,看她在灯光下快乐的忙碌。 不仅仅是鸡汤,多盛出来的一份菜,她自己腌制的酱菜,甚至是今天刚买的水果,都一股脑给他送到车上。 刘叔跟着韩征父亲出了差,家里没有别的司机,恰好安东被他更年期晚到的老妈喊回来吃饭,于是捎带他一程。 安东看着方琴蚂蚁搬家似地来回运东西,特别眼红地说:“方姨,要不你以后到我家去帮忙,工资算你在老韩家两倍,有你做饭,我妈也不愁我不着家了。” 方琴知道他不过是在开玩笑,乐呵笑着道:“去不了咯,在这儿呆了几十年,早就已经习惯咯!” 韩征过来拍了下安东后脑勺,说:“就你话多,墙角都挖到我这儿来了。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给方姨帮忙。” 方琴正将后车厢关上,说:“不用,都搬好了。小东,我还多给你准备了一份,晚上记得放冰箱,明天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 安东一阵荡漾,说:“还是方姨最疼我。” 直到车子开出院子,安东这才问:“听意思,你还没把司音回来的消息告诉给方姨啊。” 韩征在后座系安全带,嗯了一声。 安东叹气:“也真是奇了怪了,司音不想见你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亲妈都不想见。你说她这算不算是冷血啊,我追她追了那么多年,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征听得皱眉,说:“你今晚话挺多啊。” 安东咕哝:“我这不是好奇嘛。”停了片刻扭头看了眼后座的人,说:“阿征,我跟你说句话你别生气啊,你现在还恨不恨司音那丫头了!” 空气静谧。韩征起初没搭话,安东循循善诱,道:“自家兄弟,你们俩的事我比谁都清楚,跟我分享一下你心路历程,能有要什么紧啊。” 韩征不是吝啬,只是一直避讳去看仔细自己的心,想了半天才说:“其实这次能看到她回来,我还是觉得挺高兴的。” 安东激动地按喇叭,说:“是吧,我也高兴啊,几年不见,这丫头是越长越好看了,每次瞧见那叫一个赏心悦目!要不是现在我有了莫莉,准保还要跟她后面做跟屁虫。 “虽说当年她对你是有点不地道,但说句实话,你家那种条件怕是很难接受她,你看不出来吗,你爸爸根本瞧不起她,与其最后落得一无所有,还不如挑个对自己有益的。趋利避害是人类天性,你就别求全责备了。” 韩征一嗤:“早几年怎么没听你有这么深刻的见解?” 安东直吸气:“我哪敢啊,你那时候疯了一样,谁敢跟你说一句,你就红了眼冲过去要跟人同归于尽一样。别说‘司音’了,凡是跟这两字沾边的都要刻意避讳,每次跟你一说话,就跟走刀尖似的胆战心惊。” 韩征说:“哪有那么夸张。” 安东一哼:“你小子还不承认,当时比我说得还严重呢,又不止我一个人见证你那段历史,有本事下次喊大伙出来对质。” 韩征说:“你也是闲的。” 韩征语气不佳,安东本就是无聊催的,不想惹得他不痛快,连忙将话题及时打住,客气询问:“韩翻,小的直接把您送回家吗?” 韩征迟疑着没回答,忽地看到路边一家装潢精致的蛋糕店灯火通明,连忙说:“安东,靠边停一下。” 安东狐疑:“你干嘛?” 韩征拍了拍他车座,说:“安东,上次你女朋友把我车撞了那天,不是说好要给我报销饭钱的吗?” 安东扭头一看他嘴角坏笑,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没安好心,这小子,蔫儿坏。 Chapter 08 半小时后,韩征叩开了司音的房间。 安东欲送成人之美,抄着两手候在一边,就这么静静地瞧着韩征在他眼皮子底下,又再一次把朝思暮想过的女神拐跑。 韩征一张脸却由晴转阴,短短一瞬就黑沉如锅底,声音也是硬邦邦似数九寒天冻起的冰棱,带着莫大的敌意道:“怎么会是你?” 安东好奇地往门内瞅了眼,差点一个踉跄扑地上,门后站着的哪是司音,分明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衣冠不整,刚刚洗过澡,头发上都滴着水的男人。 安东再瞥了一眼身边的韩征,这家伙方才还是一脸笑容,带着他进到店里的时候,完完全全是一副迷倒众生的模样。 店员们眼冒红心,他旁若无人地沿着冷柜,将蛋糕一一看去,认真的程度完全不输重大会议前交传的准备工作。 口味,用料,甜度,韩征问的仔仔细细,最后选定一款,让人包得精致大方,一边拍拍他肩道:“谢了,东子。” 结账的时候,安东眼皮子直跳,一连看了几遍单子上的数字,心滴答滴答在淌血,这他妈,一破蛋糕,怎么后面跟了这么多个零,我去啊,还不如请这大爷去吃一餐饭了。 开车过来的时候,他们演练过几套送礼的方案,最后想得头炸了,韩征拍板,就说是酒店赠送,邀请优质客户试吃新品。 安东弱弱道:“你这明显是欺负老相好智商,谁家酒店这么大方能送黑天鹅,你说一个,我也要去住!” 韩征一踹他座位,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赶紧给我好好开车,再晚一点,人就该睡了。”过了片刻,他往前一凑,低声问:“是不是真的不太妥?” 安东笑得直打颤,反问:“你说呢?” 韩征一哼:“行啊,那我亲自出马,不就聊表关心,送她一个蛋糕吗,谁怕谁呢。” 话说得简单,一路过来的时候,韩征的紧张简直溢于言表。一张脸紧紧绷着故作镇定,其实拎着蛋糕的一只手微微在颤,他自己发觉了,又换了一只手。 韩征这人前辈子好事做尽,所以这辈子才一路开挂,家世好,样貌好,人还出了名的聪明,能让他六神无主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安东仔细想来,距离上一次见他这样还是几年之前,那时候他初进英文处没多久,第一次做同传就是在年度最重大的会议上。 每一个老人的菜鸟阶段其实都差不多,韩征虽说成熟一点,遇到这样大的挑战还是胆战心惊。十五分钟后,被轮转替换下的他窝在角落抽烟,手抖得打火机都按不亮。 安东递给他纸,让他把一整脸的汗擦干净,他迟迟不接过去,抬头看他的时候特没底气地说东子,这次我是搞砸了,处里肯定得把我退了。 两人站到门后按铃的时候,韩征的不安又再次冒头,安东一个劲给他打气,说:“你俩这事当年就错不在你,现在主动过来求和,她还能不给你好脸看?” 韩征琢磨一下,说:“有道理啊,我又没对不起她,干嘛怕她。” 安东眉飞色舞:“那可不!” 谁能想到大门一开,后面会是这副光景? 韩征此刻已是浑身打颤,两手握拳,蛋糕的系带被他蹂`躏的嘶嘶响。 安东当然知道这是他怒极后的反应,怕他一冲动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事,连忙挡到他面前,往裴泽裸着的前胸一推,骂道:“你是哪根葱啊!” 裴泽也有一点懵,笑不是,恼不是,连同解释好像也有点困难,紧了紧浴袍腰间系着的带子,试图说话。 安东又是一推他胸脯,半边身子往房间里探道:“司音呢,你他妈在司音房里干嘛呢!我告诉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司音一早名花有主了,她——” 韩征扯着他腰带将大放厥词的安东抓出来,说:“走,不够丢人的。” 安东一惊,说:“什么,这就走了?” 韩征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安东离开前不忘恐吓裴泽,一根手指伸到脸前,恨不得戳他眼睛里,道:“你以后给我小心一点,我可是记住你的脸了!” 弄得裴泽实在委屈。 身后门开,司音声音自内而来,道:“准备走了?” 裴泽一脸抱歉地看向她,说:“早知道就不来你这借水洗澡了,好像刚刚搞砸了一件事。” 司音扁嘴,听他描述方才的情况。说到韩征转身即走的时候,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遇事逃避,神经过敏,是他从小到大改不了的弊病。 裴泽说:“对不起。” 司音颜色一点未变,过来将门关上,说:“这有什么。” 裴泽眼睛一转,歪嘴笑道:“不然咱就认了,反正我对你也是觊觎已久。” 司音拧眉睨他:“那我就该请你离开了。” *** 一直走到车边,安东方才鼓起勇气点了点韩征,问:“阿征,这蛋糕……你到底还送不送了?” 韩征摸出一支烟,咬在嘴上,意识到自己还拎着那盒子,捏着烫手山芋似地往安东怀里一掷,说:“扔了。” 安东惊得下巴落地上:“扔扔扔……了?” 韩征一边点火,一边开门坐进车里,嗯了一声。 安东捧着一满怀人民币,心想不然一会给莫莉捎过去,连忙悄悄塞进后备箱里。 窗外,一盏盏路灯飞速而过,韩征平摊开手挡着,看到光影自指尖重复流淌,心就和这一*过去的灯火一样繁杂。 眼前总有画面重复,有人用男人特有的低沉声音一遍遍在说:“来,张嘴!”他一只手扣在司音脑后,像喂食一只有点小脾气的猫。 久别重逢,韩征不止一次想过相遇时的场景,要有事业,有女人,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将所有美好的事物摊开来让她看,然后很淡然地说一声好久不见。 可惜他只学到皮毛,堪堪完成了这一目标的前半部分,然后在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新生活时,就开始控制不住的方寸大乱。 安东调整了下车里的后视镜,好看到此刻韩征的表情,小声咕哝了一句:“阿征,你还好吧?” 韩征将手蓦地并拢,掐了嘴里的烟,说:“能有什么不好的。” 安东被呛一头,告饶道:“你有火别冲我发啊,我不也是关心你嘛。说句不怕你生气的,今天晚上是有点冲动,去之前该给她打个电话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处一两个男朋友也是正常。” 韩征这时候突然说:“停车。” 安东一惊:“干嘛,真生气啦!” 韩征还是说:“停车。” 安东只好靠边停下,扭头看他道:“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韩征将安全带解了,直接开门下车。 安东急得跟出去,拍着车顶喊:“阿征!” 韩征说:“我问她去!” 风自耳边猎猎而过,韩征跑得飞快。 问她,当然该问,为什么一别多年,他还孤身一人等着她回头,她却已经改头换面重新再来了。 凭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陷在原本的那段回忆里,凭什么? 韩征一身是汗地跑回来,衬衫已经湿透,他边解领带边焦急按铃,过了好一会,司音才过来将门开出一道窄缝。 韩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道:“方不方便,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一下,说完我立刻就走。” 司音只露出半边眼睛,瞳仁乌黑幽深,冷冷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说:“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她声音带喘,话不成调,韩征察觉出不对,一手握着门框不让她关门,问:“你怎么了?” 两方角力,女人到底还是败在男人手下。 韩征将门打开,这才看到她面色苍白如纸,一脸细密的汗水居然比他还多。 韩征跻身进门,扶住她肩膀,说:“是不是胃疼了?” 此刻的挣扎没有意义,司音露出疲态,一手捂着肚子,将下嘴唇咬得雪白,已经疼得不想说一句话了。 韩征心急如焚,扶她躺到床上,塞了两只枕头到她身后,又用被子给她掖得严实,说:“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水壶里空空如也,他抓着一头钻进浴室放水。等待的间隙看到水池上方摆着几个瓶瓶罐罐,都是女人用的东西。 走到外面,双人床的标准间,两张都有睡过的痕迹,衣服散乱地摆在床边……她大约还有一位室友,唯独没有男人的痕迹。 韩征一一看到眼里,将水端来的时候,方才焦躁的情绪已经压下来几分,说:“等冷一点再喝,你带药过来了吗?” 他俩都是老病号,因为这病没少受过折磨,久病成医,知道自己吃什么药最为有效,也都会随时备一份在身边。 司音脸色稍稍缓过来一点,方才汗出如浆,此刻整个人像是虚脱一样,连动一动手的力气都没有,眼皮子一抬,朝自己包看过去。 韩征立刻取来,看过说明剥出两颗,再端过热水小心翼翼地吹。 司音斜歪在床上,看他一张脸因为这一串忙碌急得通红,剑眉,长睫,鼻柱笔挺,除了更加凌厉的面部线条,仍旧跟记忆里的毫无出入。 韩征将脸贴上背壁试了试水温,说:“差不多了。” 一抬眸正好落进她雾蒙蒙的眼睛里,她很快避过,要接水杯,韩征搂过她后颈,执意喂她,说:“我来。” 他似喟叹似讥讽,轻声道:“肯定是蛋糕腻住了,不然怎么会胃疼。” 司音皱了下眉。 吃药缓过劲来,司音看着守在床边的男人,说:“你来到底想说点什么?” 韩征说:“喊你回家。” 司音不由带上几分笑:“回家?哪个家?” 韩征说:“你心里明白,方姨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司音摇头,说:“那是你的家,我们连寄人篱下都算不上。” 韩征略带愠色:“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司音道:“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也麻烦你别总是在外人面前介绍我是你妹妹,韩翻抬举我了,我算你哪门子的妹妹。” 韩征一张脸僵硬无比,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一圈,烦闷里摸出根烟点上。床尾,他自一团白色里看她。 “那我应该怎么介绍你,青梅竹马?前任女友?一声不吭把我甩了,一走就是六年不见的爱人?” 司音默然。 韩征离开前说:“方姨一直很想你,总在我面前念叨你,你就是讨厌我们韩家,也犯不着跟她过不去。或许你想要她主动来联系你?” Chapter 09 司音在后一天上午给方琴打去电话。 彼时她刚给师傅打过早餐,小桌板饭菜一布好,他搁在一边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一通电话,老后接得喜笑颜开:“是我女儿!昨晚的飞机,刚刚已经出了机场,估摸着一会儿就能到。” 司音把筷子递到他手里,说:“快趁热把早饭吃了吧,师傅,瞧把你高兴的,一张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老后嘴里萝卜干嚼得嘎吱嘎吱响,说:“高兴,当然高兴了,小丫头片子懂事了,也知道疼她老爹了。以前我哪怕再忙,天南地北的跑,也要天天给她打一通电话。 “她那时候小得很,成天问我能不能别出差。我说不出差的话拿什么来养你,没有糖吃,也没有玩具了,她就说那就不吃糖也不玩玩具,我来挣钱照顾爸爸。一句儿话,今天可算是实现了。” 司音自认见过老后百面,却还是头一次看他这么满足,眉目舒展,喜笑颜开,连带着整张脸都在发光。 于她而言,对父母亲情的认知并不比其他情感要多。她从小由外婆带大,在舅舅家住了整七年,到了上学的年龄才来到方琴身边。 那时候,她早已经错失了与母亲建立感情的最佳时间,两人之间多有隔阂。而短暂的相处时间一过,她随即被送入寄宿制的学校,只在假期回到韩宅。 出国之后,司音除了环境变化而有过的一段不适应外,并没有表现出离家万里而该有的些许眷念。因为日子又回到了她最熟悉的模式——一个人。 司音一瞬间的晃神,不由好奇,若是此刻方琴知道她回来,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态度,狂喜还是淡然,会不会像老后这样,欣慰又知足。 踟蹰片刻,司音决心给她打一通电话。 老后像能读懂人心事似地说:“司音,今天有事你就去忙,我这儿用不着你,有我女儿呢,看见她我这病就好了一大半了。” 司音笑:“那待会等她过来我就先走一步,今天确实有点事。” 老后说:“去吧,忙你自己的去。” 司音走出去,拨号等待,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一个略带年龄的声音响起来,道:“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啊?” 司音说:“妈,是我,司音。” 方琴明显一怔,还有些不敢相信地求证:“司音?”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她这才大喜若望地笑开来,说:“真是巧了,昨天刚和阿征提到你,你就打电话来了。你好久没联系妈妈了,这么久没听到你声音,我都快忘咯!你回国了吗?” 司音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许愧疚,说:“刚回来不久,许多事情没弄好,又在忙工作的事情,所以一直没空联系你。” 方琴说:“没事,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工作最重要的。” 司音这下更觉得过意不去,说:“我是准备回去看看你的,我现在正在a市出差,时间还算有弹性,可以自己分配。” 方琴心里高兴,语气就轻快起来:“是吗,哪一天,你要提前告诉我,我好多准备一点菜。” 司音说:“不用那么麻烦,家常小菜就好。” 方琴说:“这怎么可以,女儿回来,当然要精心准备的。” 司音只好道:“随你吧。” “那你究竟哪天回来?” “……” “其实只是过来吃个饭,不会花你很长时间的,既要工作也要吃饭啊。” 司音几乎有些不忍心听下去,看了看时间,说:“今天没什么任务,过会儿我就过去吧。” *** 挂过电话,司音独自在原地站了站,还在想方才的一通通话。 此刻肩头忽地被人一拍。 她抬头去看,安东一张笑脸凑近到眼前,说:“远远看着就觉得像,过来一看我都乐坏了。你怎么也在这儿啊,大摄影师?” 司音笑,将手机收起来,指了指病房的门,说:“我师傅昨天摔到腿了,在医院住两天。” 安东一听很是慎重地搂着她进了病房,对着床上就着咸菜喝粥的老后一阵鞠躬,还不停责怪司音:“咱师傅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让人光喝粥啊。” 突如其来的一阵大献殷勤,弄得老后很是不解,又不免纳罕,我这成什么样了,怎么还不许喝粥了。 安东连忙掏电话,给家里打电话,说:“我让阿姨弄点骨头汤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咱师傅必须多补钙!” 司音没拦住,由着他去墙角讲电话,向床上的老后一摊手,神情无奈。 老后一手挡在嘴边,小声道:“司音,这哪位啊?” 司音瞥一眼那虎背,说:“一块长大的好朋友。” 老后直笑:“又是青梅竹马啊?” “……可以这么说。” “司音你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哪来这么多死心塌地的小竹马的?” 司音笑着纠正:“他有女朋友的。” 安东刚好走过来,手往司音肩上一搭,说:“好了,马上上火煲,中午铁定能给送过来。” 老后感激:“这多不好意思。” 安东挥手:“这有什么,你要爱喝,我天天让他们送一锅。” 老后尴尬:“这这……这倒不必了。” 安东朝司音一阵眨眼:“千万别跟我客气!司音师傅,那就是我师傅,亲的!我跟司音谁跟谁啊。” 司音白眼伺候,拿胳膊肘支了支他:“言归正传,你来医院干嘛的?” 安东忽地一激灵:“坏了,忘了正事了!” 莫莉父亲住院,病房离老后的不过相隔两间。 安东往病房里一站,原本说着话的诸位一律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探照灯似的打量过来。 莫莉挪到安东旁边,明着抱怨:“你怎么来了,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一双眼睛亮闪闪看着他,小声:“买点东西来就更好了。” 安东亲昵地刮她鼻子,说:“去公司中途听到消息就立马过来了,心里着急先跑了过来,让助理准备东西,过会儿也差不多来了。” 莫莉这才觉得脸上有面,将他介绍给父母。 司音中途过来,礼貌地拜访了莫莉父母。 莫莉这次卸了红唇,直发,淡妆,比上次看起来舒服很多。 心宽体胖,她敌意亦减轻几分,看到她,笑着要给她削苹果。 离开的时候,司音问安东:“这么着急见岳父母,这次是动了真心了?” 安东笑着打哈哈:“就那样吧。” “怎么认识的?” “一见钟情,信不信?我送客户去学校,她在宿舍楼下头打电话,我一看,咦,这丫头不错啊,就追了呗。” 司音扁嘴:“什么客户要送去学校?” 安东梗住:“司音,人艰不拆!你现在去哪,我送你一程?” 司音说:“不用,我去看一趟我妈,打车就行。” 安东吃惊:“到现在还没回去看过呐,不孝子!过来过来,我送你过去,反正我也该回去吃饭的。” 临近中午,路上有一些堵。 司音起初还好,车子拐入最后一道弯的时候,脊背一阵凉。 近乡情怯,千百年来遵循的道理。 粗线条的安东丝毫没有察觉异样,降下车窗,热情介绍沿途的变化。 “司音,看见这一排树了吗,你走的时候还没法遮阴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路也平整过了,换过一次柏油,起初那几天味道大得很,我妈站路边跟人理论,说原先的挺好干嘛浪费这份钱,对孩子的生长发育有影响。人家问她家孩子多大了,她说快三十了,还没娶媳妇。哈哈哈,回来跟我说,人家看她的眼神都那样。” 司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抓着包的手心起了一层细汗。她翻出车里的一瓶水,在安东眼前一晃,安东说:“喝!要我给你开吗?” 司音摇头,兀自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水在车里被捂得有一点热,温温软软地淌进胃里,沉甸甸的很有存在感,她方才觉得好了一些。 安东说:“你出去这几年,一次都没回来过吧?” 司音将盖子拧紧,说:“是,离挺远的,省点路费吧。” 安东是一脸你还想骗我的模样,毫不留情地拆台:“你哪里就拮据到这地步了,实在没钱告诉我啊,我亲自去接你。” 司音笑:“你这话应该说给你小女朋友听去。” 安东揉了揉头,说:“别,那小丫头气性大着呢,指不定能跟我闹翻了。” 司音说:“才好呢,让你在外面乱聊骚。” 安东乐了:“我这才不是聊骚,我当你是我亲妹妹,我这纯粹是关心你,哪像你似的,说走就走,一去就是六年,连你妈都不想。” 司音哂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车在缓冲带上碾过,车身晃了一晃。 现实切入视野,大门已在身后。 安东一脸自豪地说:“不管外面怎么变,咱们这一片还是老样子。” 一样宽敞笔直的道路,两旁高大的落叶乔木,白玉兰路灯,树形垃圾桶……一幕一幕,与记忆里蹦出的昨天相重合。 城市在变,人在老,这里还是一样。 安东将车停在韩宅门外,说:“回去吧,要走的时候喊我,我随时待命。” 司音说:“多谢。” 她欲开门往下走,安东又一把扯住她手拉回来,说:“司音,有几句话我憋了一路,实在忍不了想跟你说一说。阿征这些年一直都单着,虽然他没说,但我知道他肯定是在等着你,你现在既然回来了,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司音拧眉:“你不知道情况。” 安东激动:“我怎么会不知道情况呢,你们俩是我一路看过来的,当年要你走的是韩家老爷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再怎么着也不该怪到阿征头上。这件事里,他也是个受害者。” 司音别开脸:“别说了,安东。” 司音抓包走下去,踩上一片被晒得焦枯的叶子,脆裂声响起,她心惴惴。 路不长,却仿佛自过去走来,虚虚一算,已过几度春秋。 院里,有车刚刚入库熄火,司音视线一扫,韩征站在门外台阶上。 他刚下会场,拎着黑色的公文包,外套和工作证都挂在一边胳膊上。领带松着,衬衫解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他静静看她。 她自远走来。 就像多年之前,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Chapter 10 司音第一次开口跟韩征说话,是在她来韩宅的第三个月。 春末夏初,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 中国人最兴逢十大办,韩征十岁生日当天,家里张灯结彩,邀请全院子的孩子来凑热闹,除了跟韩征铁瓷的一伙,安东那一拨也大驾光临。 两方见面,气氛自然紧张,幸好过来之前,安家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安东触小寿星的霉头。 安东平时犯浑,关键时候也不马虎,尽量让自己游离在人群之外,该吃吃,该喝喝,不跟韩征正面冲突。 于是一天相安无事。 傍晚收席,吃得心满意足的安东,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往外晃悠,刚下台阶,看到摆着糕点的圆桌上面,伸过一只纤细的小手。 他饶有趣味地过去抓住,往上一提,说:“小偷!”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冒出头,满脸惊骇地看着他。 安东头一次见司音,歪着嘴巴问:“嘿,你谁呀,之前从来没瞧见过,是我们院里的不?” 司音试图将手抽出来,他非但不松,用力一拽,将她整个自后拖出来。他眯着眼笑:“说话呀,不然我真把你当小偷了啊。” 安东手臂上忽地一紧,扭头看,韩征板着一张脸出现在旁边,语气也是硬邦邦的:“你把她松开。” 安东本是闹着玩,韩征一掺和进来就起了劲,揪着司音往他怀里丢,说:“哟,韩征,这小丫头片子是你谁啊,难不成是你童养媳,至于这么心疼吗?” 韩途恰好跑过来,听到声音,一脸懵地问韩征:“哥,什么叫童养媳!” 韩征拧着眉,冲弟弟吼:“小孩子到一边去。” 安东不怀好意地笑,说:“要不然就是你爸怕你们一家子太寂寞,在外给你找一后妈,新生的野种——你别说,眼睛鼻子跟你还挺像。” 韩征一直在克制,两只眼睛涨得通红,这时候实在没忍住,将司音往身后一拨,指着安东道:“你再敢说一遍试试看!” 安东一昂头,要开口,韩征已经率先一拳头砸在他脸上。 安东捂着嘴,一个趔趄撞桌上,大骂:“韩征你这个小人!” 韩征言之凿凿:“我说让你再说一遍,没说等你说完才揍你!” 当晚,韩征被他爸爸罚面壁,大人抄手来回踱步,言语严厉,教育的话说了一筐又一筐。 司音垂头站到韩征旁边,几次想打断,韩征偏头瞪着她,说:“你闭嘴!” 韩征爸爸看得更是不爽,说:“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己所不欲施于他人了,你给我站门外头去,别在我旁边碍眼。” 方姨在旁听得心惊肉跳,过来将司音抱回去。 小丫头起初不愿意,在她怀里一阵大动,拿手指勾着韩征衣角。方琴凑近她耳边提醒:“别给哥哥找麻烦。” 司音这安静下来,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向韩征,等一个弯拐过去,再看不到,她叹出口气。 白天太阳*,换成短袖也不觉得凉,此刻夜风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韩征将衬衫拉紧点,还是觉得一阵阵冷。 突然有门开关的声音,他打起精神,警惕地看向那处,就见司音先探出一头,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再偷偷溜出来。 她将一件外套披到他身上。 韩征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迅速将两手套进袖管,拉上拉链。他朝她看,问:“是方姨喊你来的?” 司音先是摇头,又随即点头。 韩征咕哝:“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小丫头腿软,站不了太久,没过一会儿就蹲在地上,拿手指描着地砖的轮廓消磨时间。 韩征拿脚踢踢她,说:“你还呆这儿干嘛,赶紧回去睡觉,一会儿让我爸看见了,还以为我又欺负你。” 司音摇头,仍旧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业,韩征不耐烦,弯腰去拽她胳膊,她顺着力气站起来,表情却很是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走,我陪你一起。” 韩征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往她头上拍一拍,说:“每次见人都不见你开口,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原来会说话的呀。” 司音按着脑袋,不好意思地挪开眼睛。 韩征他爸尽管严厉,也知道不可以矫枉过正,发觉站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差人喊韩征回来。 韩征身强体壮,又穿着司音拿来的厚外套,自然生龙活虎一点事都没有。可怜司音这小丫头没能抵挡住,第二天发起高烧,居然无法下床。 韩征进来的时候,方姨正好在外头忙碌,不大的屋子里横着一方小床,司音躺在上面,一张脸烧得像是苹果。 韩征放心不下,特地去找了一块湿毛巾盖她额头上,水没挤干净,铺开的时候,洒在被面上。他七手八脚将水珠拍了,又怕她难受地掀起被子一角,却蓦地傻在当场—— 被子里,司音只穿一件粉色小吊带,蓝白条纹小短裤,皮肤像雪一样白皙透亮,此刻因为高烧而泛着淡淡的粉色。 韩征赶忙将被子拉下来掖好,呼哧呼哧喘气,紧张之中几乎要落荒而逃。 司音两只眼珠忽地转了一转,睁开来,看到来人,动了动唇,但发不出声音。她将一只手摸出来,向他招了招。 韩征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伸手要将她胳膊放被子里,她却勾住他手指,玩似地挠了一挠。 她朝他很浅的笑。 韩征觉得一只手木木的,也慢慢勾住她,说:“司音,以后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就像我对小途一样。” *** 韩征要做司音哥哥,记忆里,她却好像一次哥哥也没喊过。 起初半熟半不熟的时候,她总不好意思开口,后来熟的能跟在他后头招摇过市了,她又开始跟着他那班兄弟喊他阿征。 九月,她头发已经齐肩,方姨带她出门修剪了一次,回来的时候,像是顶着一个黑亮的小蘑菇。 她被安排去念寄宿制的学校,带来的行李,此刻又一一收起来。 韩征偷偷进来,将一个蛋糕搁在床边,轻声说:“你想吃的话来电话告诉我,我给你送。” 她脸颊已养出几两肉,一拨头发帘,粉嫩微鼓的脸露出来,一笑,下巴还是尖尖的。她说:“谢谢,阿征。” 司音每周有两天假期可以回来。 每到周五,韩征就带着韩途到方姨屋外转悠,他不好意思自己说,只好撺掇自己弟弟去缠方姨。 韩途拍着胸膛,说哥你放心,等傻里傻气地扑到方姨怀里,一句话就把韩征老底掀了:“姨,你什么时候去接司音,哥哥要我来说他很想她。” 韩征羞得要钻地洞,想跑,方姨过来抱住他,掰过男孩通红的一张脸,说:“我们阿征长大了,你想司音啦,那我现在就去接好不好?” 他咕哝着:“谁想她了。”然而口嫌体直,一双眼睛往屋外飘,说:“你坐刘叔的车去,天怪热的。” 韩征小时候含蓄,长大了就更沉默,有时候陪在司音旁边做功课,一天下来,两人之间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惹得韩途每每想窃听点什么情报,分析两人的情感状况,都是铩羽而归。韩途只好扒着他哥胳膊,一脸真诚地问:“哥,你对司音到底有意思没有?” 韩征敲他脑袋,说:“小小年纪不好好念书,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韩途抱着头,疼得直跳脚,说:“我是为你操心啊,哥,养了这么久的小媳妇,眼见着能开花结果了,别教旁人采了去!” 韩征一脸不耐烦,攥着拳头几乎要往下揍了,韩途连忙躲过去,说:“你别不相信啊,我最近看安东对司音追得可紧了,老跟她眉来眼去的,要不是当你是亲哥,谁要提醒你!” 韩征拳头停在半路,眼神一暗,心想这事儿可大可小,要是真的,安东那小子真是不想活了啊。 往后几天加紧注意,果然看出端倪,安东这厮家里遭了难似的,不是来借橡皮就是来借铅笔,地下工作还整得挺好,总爱选在他起早出去跑步的时候。 一天他故意休息,就候在家里等着,安东果然如期而至,这回不借东西要借人,拽着司音去了后头的小树林。 等韩征气得脑子冒烟地跟过去,大榉树后,安东已将计划进行到尾声,正二不拉几地埋着头问司音:“我喜欢你,你喜欢不喜欢我?” 韩征一下子跳出来,将安东吓得够呛,他一掌推这鼠辈身上,说:“喜欢你大爷,以后再敢来烦司音,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韩征一把握上司音软绵绵的手,拉着她跑了。 房子二楼的书房里,阳光正斜斜爬在一格格的木板上,熏出灿烂的黄色。 韩征这时候才将司音放开,边喘边凶巴巴道:“安东那小子摆明了别有用心,我不许你以后再跟他来往。” 他心里默默数秒,急促地催促你快说话,快点说话啊,就见她眼珠子一转,特无辜地看着他道:“为什么?” 韩征气得火冒三丈,按住她肩往墙上猛地一推,低头,俯身,阻断光影,他嘴唇颤抖覆到她唇上。 “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一晃多年。 司音没上台阶,绕过前庭,径直往方琴房间去。 方琴刚好走出来,遇见人,高兴得不知道到底怎么办才好,在围裙上搓一搓手,迎上来,扶住她肩膀,说:“变了,变了,比以前漂亮。” 视线绕到司音身后,方琴眼睛一亮,说:“阿征也回来了,洗洗手吃饭吧,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司音一身敌意,说:“他要跟我们一起?” 方琴说:“是啊,我特地喊阿征回来的,他现在是翻译,工作很忙的。” 韩征已经走过来,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Chapter 11 方琴屋里,紧挨床边支着一张折叠的塑料桌,菜碟一个挨一个,仍不够,往上又叠了一层。 屋子本就不大,再挤进三个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方琴搬来板凳,招呼韩征坐下,说:“地方太小,让你吃苦了。” 韩征四下看了看,问:“怎么不搬去餐厅的长桌上吃。” 方琴略显局促地掖了下鬓角,说:“那不太合适。” 韩征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家里没有旁人,我又留下吃饭,去那儿起码宽敞一点。” 韩征说着就要端菜碟,方琴踟蹰着看了看司音。 她正冷着一张脸,已经盘腿在床边坐下,说:“妈,去拿碗吧。” 不容置喙的模样,弄得在场的气氛很是尴尬。方琴拍了拍韩征的背,道:“阿征,要不然……” 韩征很是通情达理,说:“算了,她想坐这儿,就在这儿吧。” 方琴笑:“还是你最懂事。” 韩征转身走出去,说:“我去拿碗。” 方琴要拦着,他堵在门口,说:“歇着吧,你都忙了一上午了,司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跟她说说话。” 等人一走,方琴坐到司音身边道:“阿征真是个好孩子,没架子,脾气又好。” 司音说:“他人都走了,听不见你夸奖,等他一会儿回来再说吧。” 方琴皱着眉:“你怎么了,打一进门就没好脸色,话里又夹枪带棒的。你跟阿征以前很要好,看来是对我有意见。” 司音连忙道:“别胡说。” 方琴说:“那你笑一个给妈看。” “……”司音望着菜碟上印出的模糊的影,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当我小孩儿呢。” 方琴这才跟着笑起来:“在妈心里,你永远都是孩子。” 方琴去摸司音,自胳膊而下一直辗转至手肘手腕,眼中是满满的慈祥和怜爱,嗫嚅着:“你怎么能这么瘦呢,应该多吃一点饭,别以为瘦了才漂亮。” 皮肤上一点点的痒,随着她手到的地方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司音想要回应,去握住她带茧的手心,又始终没动。 她只能问:“你在家好吧?” 方琴点头:“好啊,当然好,他们一家不是不能容人的,我在这儿,根本没人会为难我。阿征他爸爸你是知道的,工作很忙,常年满世界的飞,你出去之后,小途紧跟着就走了,后来,阿征也不愿意在家住……我在这里就更没什么忙的了。” 司音听到那一串名字,不太舒服地扁了扁嘴。 韩征端着碗和筷子进来,一人面前摆一副,问:“在说什么呢,气氛这么好,没在背后骂我吧?” 方琴笑道:“天天念你的好都不够,怎么可能骂你,就是这么大一小伙子了还不急着谈恋爱,你爸爸每次回来都急得不行,要我给你做工作。” 韩征脸一僵,连忙打着哈哈道:“找什么女朋友,工作的事都忙不过来。” “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她往韩征碗里夹菜,一脸不高兴:“你们这群年轻人啊,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拖,还怪做父母的太着急。什么时候找一个吧,哪怕外国女孩呢。” 韩征笑起来,不自主地去看司音反应,她正闷着头吃菜,对他们的话题毫不关心的样子。 “你别光说我啊,司音你怎么不说?” “她啊,也是一样,念书工作,就是没听说要把终身大事提到议程上来。” 司音将筷子一放,喝了一口水,道:“我有计划啊,就是一直没告诉你罢了。” 韩征夹着的糖醋里脊滑了下,落到另一个盘子里,泡进菜汤。方琴喊他扔了别吃,又迫不及待问司音:“找男朋友了?” 司音说:“反正有点眉目了。” “哄我玩的吧?” “说了你又不信!” 方琴按着她手,眼里都放光:“长什么样,做什么的,对你好吗?” 司音说:“长得当然没话说,当医生的。谈不上好不好,反正有点事都想跟他聊一聊,他也不嫌我烦。” 方琴欣慰:“听起来是有谱了,下次带他来给我见见。” 司音说:“别吓着他,还没确定关系呢,先当朋友处着。” 方琴拍拍她手背:“应该八`九不离十,我等着。” 一旁韩征许久没动筷子,方琴朝他碗里不停夹菜,说:“怎么还客气起来了,别停筷子,一会儿还有你最喜欢的汤。” *** 一餐饭吃得有人欢喜有人忧。 方琴乐呵呵地收拾碗筷,韩征忙着将桌子凳子撤了。 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没了人,只有司音的手提包还静静躺在床上。 绕出侧门,司音站在太阳底下仰面,静静望着二楼的一扇玻璃。 那里,曾经是他的房间,他第一次吻她的地方。 时隔多年,韩征脑海中仍有那一天的记忆。她柔软而丰润的嘴唇,带着清冽气味的口腔,僵直避让的小舌。 他们战栗,紧张,阳光下面,是散发着青春的身体—— 一切如同昨日刚刚发生过。 听到脚步声,司音回过神,没有眼神交流,她刻意低头看路,径直朝韩征走去。 韩征说:“司——”一只手欲要拦住她,司音已经绕到他身后,目光轻轻地落在后面一人身上,她说:“妈,我该走了。” 方琴一怔:“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今天能留下来陪陪我。” 司音说:“最近几天事挺多的,等我走前再回来看你。” 方琴:“那就没办法了……你什么时候走?” 司音:“就这几天。” 方琴显得很是失落,又不想被人看出来,干巴巴地笑了几下,很是生硬:“都忙,可是忙才好呢,活得有价值。” 她注意到司音身后的韩征,说:“阿征,不然你送送司音吧。” 司音立刻拒绝:“不用,我自己打车走,很方便的。” 韩征说:“这儿怎么可能打到车,我去喊师傅,一会儿车上见。” 他语气不容置喙,也并不给人第二次拒绝的机会,转身即走。 方琴去握住女儿的手,说:“就让他送你吧,我也放心一点。” 司音终于点头。 方琴叹气:“唉,成天盼你回来,谁知道只来了这么一会就要走。” “……我真的有事。” “知道,妈没怪你。孩子大了,总是要往外飞的。就是年纪大了,有时候忍不住啰嗦两句。” 司音这才仿佛头一次认真看她,与记忆中那一个吃苦耐劳的女人确实多有出入,长发依旧挽起,鬓角却多斑白,脸上的皱纹随同表情加深。 她确实不再年轻。 司音蓦地记起自己儿时双手成拳,信誓旦旦的画面:以后我要挣好多钱,买一个大房子,跟妈妈一起离开这里。 那时韩征亦在旁边,听到她话,默默吹灭了蛋糕上的所有蜡烛,然后在所有人狐疑的视线里,一个人背起手默默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很久,她才无意在他的日记里发现对这一天的描述,上面用笔狠狠划过几道,依稀看到下面写着一行:以后每天都要对妹妹坏一点,这样她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车里,司音蜷了一蜷手,心想果然偷别人的愿望不会实现,直到现在,那些儿时的诺言,仍没被履行。 身边,韩征问:“应该送你去哪儿?” 司音将视线偏向一边车窗,说:“宾馆。” 手上忽的一凉,她低头去看,一瓶酸奶被塞到她手上。 韩征自窗面看到她眼睛,道:“对胃好,喝吧。” 一路再无话说。 宾馆门口,侍应生殷勤地拉开车门,司音礼貌点头,又跟车里的司机道谢。韩征跟着走下来,衬衫领带均已收拾齐整,走路生风。 司音瞥他一眼,道:“不用送了。” 韩征置若罔闻,走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着进了塞满人的电梯,再出来走去空荡荡的通道上。 两个人的固执不分高下。 司音只好任由他跟着,直到来到自己房间,她转身,他停步,彼此毫无阻碍的互望。 司音说:“我到了,你可以走了。房里有人,就不请你进去了。” 韩征看了看那早就知道的门号,说:“不是你今天提到的裴医生吧?” 司音一笑:“是或不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韩征蹙着眉,问:“司音,难道我们之间,一定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吗?当初是你一定要走,为什么搞得好像是我做错了一样。” 司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翻包找房卡。匆忙间划上门的时候,韩征忽然抢过来一步抱住她,下颔抵住她肩窝,在耳边轻声喊她名字。 “……司音,我已经放下面子主动求和,你能不能别这样置我于千里,别赶我走?” 早已熟悉的温柔,此刻却成穿肠毒`药,司音猛地转身过来狠狠推开他,抓紧手里的包砸向他厚实的前胸。 一时间,手机□□口红飞得到处都是。 方才一身整齐的韩征此刻狼狈不堪,颓然地靠在墙上,脸侧被包链划出一道短小的痕迹,渗出淡淡的红色。 司音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蹲下来哆哆嗦嗦地捡东西,摸到剩半包的女烟,拾起来点了一支。 她从不需要借助烟草来麻痹自己,她只是此刻……很不想见到他的样子。 许久,司音方才说:“韩征,咱们俩,算了吧。” 与过去,毫不相异的一句话。 韩征直愣愣盯着她,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司音,我到底应该怎么忘掉一个于我而言重如生命的人?” 司音喉部滑了滑,咽下口腔内泛起的苦涩,说:“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韩征摇头,说:“六年了,咱们已经分开六年了,这六年里我不是没有试过去忘记你,可每次努力都只是让你在我心里更鲜活一点。我告诫过自己不要来找你……可我真的做不到,在忘掉你这件事上,我做不到。” 司音一支烟毕,屁股上的热度灼得她手指疼。 于是开门,进去,她说:“韩征,别再来我这儿自取其辱。” 没等他有所反应,她立刻将门关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吐气。 又过了一会儿,这才听到门外沉重的脚步声。 Chapter 12 韩征跟安东约在酒吧见面。 韩征干尽第二杯,安东这才从自人群里穿过,挂着一脸彩地坐到他身边。 韩征睨他一眼,刚问过怎么回事,后面跟着冒出来几个穿制服的,大声说:“起来!刚刚在外面闹事的是你吧?” 安东一点搭理的样子也没有,头都不抬,慢条斯理地夹了几块冰到玻璃杯里。 有管事的跑来,见到卡座里的两人,连忙拿起酒瓶给安东添上一杯,安抚道:“都是误会,安少爷好好玩,玩得尽兴。” 一句话说得低声下气,可安东不发话,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他眉梢一挑,挥了挥手,管事的才领着手下退下去。 韩征不免讥诮:“安少爷今晚谱挺大。” 安东一口将酒闷了,说:“你知道个屁!老子现在郁闷着呢!” 韩征一笑:“你还能比我郁闷?” 安东往杯子里添酒,说:“晦气,刚在外头正好碰见莫莉她前任跟几个混混,见着我过来,嘴里不干不净的,我没忍住就跟人打了一架。” “至于么!” “至于啊,事关男人的尊严和荣耀,你能随便允许人骂你跟你女朋友?唉,小丫头片子看起来挺纯,没想到交过的人怎么那么浑。” 安东脸上带伤,尤其是唇角的地方裂了口,此刻拿舌头舔了舔,疼得一阵呲牙咧嘴。 他样子惨烈,不怪韩征半分面子不给,调侃:“到底是跟人打架,还是被打,麻烦你说清楚点。” 安东嗤声,这时才回味过方才的话,问:“‘比我郁闷’?你郁闷什么,今天我送司音回去,你也在的吧,瞧见你车了。这么好的机会没抓牢,又把事给弄砸了?” 韩征说:“别提了。” 下午的事,真是别提了。 不知道为什么,司音对亲密这件事总有点抵抗情绪。 这一次是推开,多年之前,他头一次亲她的时候,则是被毫不留情地赏了一大耳刮,直到那天吃晚饭,他一双耳内都仍有回响。 韩征那时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拿捏不准司音到底生没生他的气。 一个人闷着想了半天,最后趁着方姨晚上洗澡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房间捉了司音。 只是问她话,她不说,牵她手,她躲着。 韩征真的怕了,大着嗓门掩饰自己心里的虚,道:“你真喜欢安东那小子?” 司音瞪大一双眼睛紧盯他,表情错愕。 韩征忽地心疼得一阵阵揪,说:“司音,你不能这样,你真的不能这样!” 她看着他蹲在地上喘气,却被东西堵住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了一天,司音这才写信给韩征,绕了半天弯子,最后很隐晦地点出他们身份的天差地别。 看得韩征很是生气,过来抓住她膀子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些,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够了,管那么多干嘛?” 他两手不安分地往她肩膀往胸前凑,司音挣扎,韩征索性就近将她压上床,两手交捆着往背后一别,他眸色深幽地看着她脸。 他说:“司音,你要是喜欢安东最好现在就说,我立马放开你以后再也不对你不规矩。你要是喜欢我你也得说,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我真是要被你逼疯了!” 司音大口喘气,一颗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飞出来,生怕这时候有人闯进来,偏偏他还不疾不徐地威胁:“司音,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那天直僵持到最后,司音也没敢向韩征透露心声,尽管她后来身体力行,对安家那小子日益疏远。 韩征那时候起就觉得司音对她玩心眼,做什么事前都跟他留一手,所以笑不能尽兴,哭不能放肆。 他要她放下包袱,跟他一起轻装上阵,可就在他差一点要成功的时候,司音的那些顾虑居然一一成真。 父亲禁止他们来往,暗中送她出国,她别无他法,帮着老头瞒他,直到事情败露的那一天,他疯了一样冲到她面前。 可惜木已成舟。 安东困惑地撑着脑袋,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咱们俩不知道的难言之隐,不然你都这么大献殷勤了,她怎么连个正眼也不给你。” 韩征摇头。 安东突然不怀好意地笑,朝他勾了勾食指,说:“要不然我再教你一招,你不管她怎么挣扎反抗,不由分说就把她按床上教训一顿,说不定心里的气就通了……亲测有效。” 韩征侧目:“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将搁在一边的手机点开,储存的头一个号码就是他特意置顶的司音,可在这一天的鸡飞狗跳之后,又该如何联系她呢? *** 裴泽一早打来电话,问:“昨晚联系过我?也太晚了了,我那时候都睡了。” 司音拿肩夹着手机,不紧不慢地拉上丝袜,说:“嗯,就是想到你生活太有规律,所以响了一下我就给挂了。” 裴泽哼声:“以后夜谈麻烦提前打招呼,不然中途吵醒,我价格是要翻倍的。” “去你的。” “有什么事吗,那么晚还不赶紧上床见周公?” 司音说:“那时候有,这时候没有,别提了。” 裴泽好奇:“快说,老吊人胃口!” 司音不耐烦:“那时候失眠,想问你找药,现在日上三竿,要你又有何用?” 裴泽笑起来:“这么说来,确实是我的过错。你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我这边事情忙得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出去转转?走得累了,晚上没那么多心思,也就能睡得着了。” 话筒里有新电话接入的提醒声。 司音坐到床边,抓下手机一看,回到通话中的时候便道:“对不起,有新电话进来,要接一下。” 裴泽说:“你这拒绝实在是太没艺术了。” 司音开玩笑:“对你还用得着客气吗?” 此话中听,裴泽说:“那你忙。” 老后来电,通知司音立刻来医院一趟。 司音说我正准备过去呢,放下手机看到一边的春晓,她一脸关切地说:“你脸色很难看,化点妆。” 司音点头,擦脂抹粉,上出租的时候,抓着一个面包大口的咬。 两地相隔甚远,来到医院,几乎已到饭点。 老后女儿是个地方戏演员,闲得无聊,站在窗户口抑扬顿挫的吊嗓子。老后抓着遥控器调声音,说:“有完没完,别人看电视呢,就听你咿咿呀呀了。” 新闻频道正播放昨天的发布会剪辑,镜头一晃,给了坐在话筒后的翻译一个特写,他神情肃穆,声音饱满,收拾得一丝不苟,脸上却有一道几不可察的伤。 司音收回视线,给两人打招呼。老后招手要她到床边坐,说:“有点事跟你谈,别太紧张,是好事。” 司音不明就里,听他说完,才知道这是要临危受命,接替老后,完成原先订好的拍摄计划。 司音为难:“本来我是打算这两天回去的。” 司音不爱说话,但老后知道,这丫头,一身的心眼,其实比谁都聪明。不是她该得的东西从不做肖想,因为知道人言可畏所以分外小心。 老后给她吃定心丸:“拍完这一套再走,难不成你要我拄着拐杖,顶着烈日,亲自跑过去?你的实力我最相信不过,实在不行,还有我给你顶着。” 司音仍旧慎重,说:“同来的同事们呢?” “他们各有各的事情。”老后拧着眉,说:“你别推辞了,这事儿我都已经跟上面说过了,他们跟你态度一样,一听任务交给你,也是一通慎而又慎的询问。” 司音笑。 “要我年轻那会儿,绝对的迎难而上,非要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一个下马威不可。你这年轻人,怎么前怕狼后怕虎起来了。” 司音交代实话:“我真是懒得卷进这些事,宁愿自己背着相机出去走走停停。” 老后直摇头:“人要自由,但最终是社会性的,你早晚要遇见这些事,还不如提前在社会大学里进修了。” 司音踟蹰片刻,最终点头:“拍摄主题定了吗?” 这就算是答应了,老后高兴,说:“定了——” 有人敲门,老后闺女终于扼住嗓子,往门口走,那人已经自己走进来,朝人颔首,再客气地招呼床上躺着的那一位:“后摄影。” 嗓音低沉醇厚,司音没回头也听得出是谁在说话。 韩征没料到司音也在,想起昨晚的不欢而散,男人的尊严不适时的作祟,直接忽略掉床边的这一位。 直至司音碍着师傅的面子不得不问候“韩翻”,他这才紧跟着点头,话语却是淡漠又疏离的,说:“你好。” 老后心粗,没看出来这两人的别扭,还向司音调侃道:“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接任务了吧?这次的主题定的就是翻译室。”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看到韩征的那一刻,司音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老后对韩征千恩万谢:“本来该去亲自拜访的,现在还要韩翻亲自过来一趟。” 韩征说:“没什么,你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就在附近。” 老后说:“基本情况就是刚刚和你谈到的那些,主要想以你们的日常工作做切入点,以小见大,也正好给你们宣传宣传,别总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 韩征点头,说:“这个我明白,大家都是配合工作,该帮的我一定会帮,不过这事我不能做主,要问问领导。” 老后一脸笑意立马淡了一些,担心起这事的可能性。韩征接过老后闺女递来的热水,视线则是挪到一边阴晴难定的司音脸上。 “……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Chapter 13 韩征效率惊人,刚过一天就传来信息,拍摄的事情解决了,司音可以随时到翻译室来开展工作,并由英文处的沈珏负责跟她具体对接。 话当然不是一次传到她耳中,韩征联络过老后,老后再一一转述过来。然后司音思考后定下时间计划,又由老后反馈回去。 话到最后,他自己都有点疑惑,问:“你们俩那么熟,干嘛不能私下里商量,非要我这个旁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传话筒。” 司音有理有据:“你是领导,他们先把消息告诉你是依照流程,我向你汇报是一种尊重,你倒还不乐意起来了。” 老后听得身心舒畅,热情叮嘱几句,直到挂断前方才又回味过一点,咕哝:“司音,你这是不是给我抖机灵呢?” 司音放下电话,面前春晓两手撑头地仔细看她,问:“一会儿去见谁,你瞧你一张小脸都揪起来了。” 司音挑选摆在床上的镜头,头也不抬地说:“谁也不见,就是出去拍两张照片,弄好咱们就能回去了。” 春晓放低身子,一张脸几乎贴到床榻上,往上睨她:“这么遮遮掩掩,是要去见阿征吧?” 身前的女人如愿一怔,春晓贼笑:“被我猜到了。” 司音这才看她:“你怎么知道这名字的?” 春晓说:“那晚有人来看你,忘记啦?我听有人说话,就没进来,再来的时候你正迷迷糊糊喊‘阿征’,我一喊你,你又不说话了。” 司音挑好镜头,按上相机,说:“我才没喊过他。” 春晓捶床:“你怎么还不肯承认。” 司音背上相机,抓过包,冲春晓一眨眼睛,说:“走了。” 她和沈珏约在会场见面。 沈珏性格开朗,尽管只草草见过几面,甚至没有过正式介绍,可一见到司音,她仍旧极其热情地挽住她手,整个人恨不得猴进她怀里。 “司音姐姐,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一听韩翻说要我带你,我简直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司音礼貌一笑,想说多谢你厚爱,便听沈珏先乐不思蜀道:“既不用跟在他后面乱转,又不用整天看他脸色,谢谢你救我于水火啊!” “……”司音说:“不客气。” 沈珏说:“你这次过来想拍点什么照片呢?” 司音说:“不想搞那种大包大揽,就只准备从一两个翻译身上入手,主要拍摄他们在大会期间一整天的工作吧。” 沈珏很是兴奋,说:“这种的我在新闻上看过,配上文字就跟说故事一样,特别有意思,肯定许多人都爱看。” 司音点头,说:“差不多就是那种形式。” 沈珏一看手机,说:“那你今天肯定完成不了任务,都到这个点了,再过一会儿连饭都可以吃啦。” 司音说:“不着急,今天订好计划,明天落实也不迟。” “反正我先带你去等韩翻,他早上有一场交传,压力挺大的。”沈珏将手往嘴边一挡:“那领导一回答问题,老爱拽两句古诗词,我们大家都怕他。” 既来之则安之,这事是韩征帮的忙,自然是该跟他对接工作。司音有小情绪,但也讲究大局为重,对沈珏道:“麻烦你了。” 沈珏带她自员工通道偷偷进入会场,中途有人要拦,见到是沈珏便眼睛一闭放了进去。会议临近尾声,快门声不断,记者们也仍旧辛勤伏案。 司音打开镜头,试拍几张,沈珏好奇地凑过来,眼睛往屏幕上溜,小声问:“司音姐,你这几天准备拍谁呢?” 司音说:“尽量选那种有代表性的,我看你就完全可以——初入职场的新人,面对这种要求严苛的工作,每天的挑战和收获都很巨大。” 沈珏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立马弱了几分,连连挥手道:“我肯定不行的,拍出来尽给我们处丢人。我说你要不就找韩翻,反正你们俩也熟得很。” 不远处,主席台一字摆开,韩征坐在最角落,摄像机几乎找不到的一处,一身黑色西服也是低调内敛。 他正忙着记录,笔头子动得飞快,领导冗长的发言一落,他立马不疾不徐地翻译到位。 司音将焦点对准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白色衬衫,说:“看吧。” *** 会议刚一落幕,沈珏领着司音去追韩征,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在会场后方截住了韩征去路。 离他最近的是个略微有点年纪的女人,风韵犹存,身后跟着个含羞带怯的年轻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沈珏在司音耳边抱怨:“那是搞礼宾的一位大姐,总爱把自己手底下的小姑娘往我们韩翻跟前送,韩翻一推辞,她就挑着眉毛问‘韩翻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做接待的’,弄得韩翻一点自主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司音翻看方才的照片,没有回答,沈珏往她身上靠了靠,吸引她注意:“司音姐,我告诉你,平时来追我们韩翻的人可多了,你选他做主角准没错。” 司音关了相机,将镜头盖阖上,笑着看向一边的人道:“别的人我不知道,反正你是挺喜欢韩征的。” “……” 沈珏脸立马一红,倒是没有扭捏作态,实话实说道:“韩翻那种人,很难让人不喜欢的……不过,也只就是一种痴心妄想罢了,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 司音一抿唇,落下眼帘,说:“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头一次见你那天,他就跟失了魂一样,晚上硬拉着我去吃晚饭,一桌子的菜却只动几口,最后上你那专门讨酒喝。美其名曰是我赌输了要请客,其实就是想拿我当司机,好载着他去见你。” 司音说:“你想多了,他十八岁就拿驾照,喊你开车是借口,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吧。” 沈珏一嗤:“那是哪一年的老黄历啦,他现在根本从来都不开车,连副驾驶都不肯坐,我以为他是娇气摆架子,跟同事们一问才知道,他之前好像出过很严重的车祸,留下心理阴影了。” 司音这才竖起耳朵,将她一个字一个字吃进耳朵里,实在不可思议地问:“他什么时候出过车祸?” 沈珏正往刚刚相亲大会的地点看去,一拍手,懊恼道:“哎哟,不好,咱们怎么把韩翻给弄丢了。” 几人最终在吃饭的地方聚首。 裴泽仍在,刚为女士拉开椅子,沈珏指着司音身后一张桌子说:“司音姐,你瞧,韩翻在那幽会佳人呢。” 裴泽冲着沈珏直笑,问:“当着大家面的,不算幽会,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加入进去,三个人一道吃嘛。” 沈珏一扁嘴,气呼呼地说:“不要,我才不去当电灯泡!司音姐,今天我必须跟你一起吃。” 裴泽很是滑头地问:“你怕给他们当电灯泡,怎么就不怕打扰我们俩了呢?” 沈珏大窘,司音拍拍身边的座位,瞪了裴泽一眼,说:“你听他鬼话呢。” 一餐饭吃得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司音始终在想方才沈珏说过的一席话,韩征出过车祸,而且还很严重,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妈妈没有告诉过她。 当着裴泽的面,她没办法深入去问,于是在去取餐点的时候,两只眼睛总不受控制地往他一边飘。 坐他身前的女人侧脸很美,说话之前喜欢先皱一皱鼻子,他认真倾听,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与人交流。 他还跟以前一样,哪怕不喜欢,也不会当场拉下脸。不过这也只是自己的臆断,万一他不觉得厌烦呢,万一他喜欢呢? 他说在那过去的六年里,“我不是没有试过去忘记你”,这大概就是他用来忘记自己的一种方法了。 人有心事,整个精神状态都不同于平时,沈珏指着她面前一盘没动的水果,问:“司音姐,你吃不吃,不吃我帮你解决了。” 司音回过神,说:“吃吧。” 裴泽到底是医生,观察能力高于常人,一针见血地说:“她早就饱了,你现在就是从她碗里抢食,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沈珏咬着片香瓜嘿嘿地笑,又忽地一僵,说:“……韩翻。” 司音已经感受到身边飘过一片阴影,不偏不倚就压在她脑门之上,往上看去,正好落进韩征如水的眸色里。 “都吃得差不多了吧?”韩征问。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大家都当成寒暄没当一回事,韩征却随即很是慎重地给大家介绍身边的女人为“一道吃饭的同事”。 桌上人一阵犯懵,拿不准这话的意义在哪,韩征忽然将一碟甜品搁在司音面前,说:“你胃不好,这种东西少吃一点,一个就够了,不许再多拿了。” 他是故意要拿自己做挡箭牌——司音立刻觉得自己犹如靶子,被身边这位美女死死锁定,眼中冷箭射得她一身全是窟窿。 韩征还不嫌事大地补充道:“你那晚吃的药我查过了,副作用挺大的,回去之后就扔了吧。我让朋友另外给你带了新药,一会儿下班拿给你。” 一阵风来,一阵风过,韩征去送“同事”回岗,留下一桌错愕的人。 沈珏将香瓜一口吞了,含糊不清地说:“司音姐,我就说韩翻比较喜欢你嘛!” 司音僵着脸,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裴泽将叉子递到司音手上,含笑说:“吃吧,一个就够了,有人不许你多拿。” 司音白了他一眼。 这晚下班的时候,韩翻有女朋友的消息传遍,适龄的小姑娘们一阵咬牙切齿,没有想到韩征居然是这样一个朝秦暮楚的家伙。 碗里吃着,锅里看着,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Chapter 14 韩征的“无心之过”,造就了司音这小半生来最忙碌的一个下午,移景拍摄的时候,穿着同款式制服的精致女人自她身边一*过去。 等回神察觉出不对的时候,这波同样面孔已经来往过几回,将她从头到脚研究得一清二楚。 眼睛大归大,是傻大,鼻子高归高,有垫过,脸上瘦得一丝肉没有,偏偏嘴唇厚得能切半盘子…… 司音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小姐们训练有素的礼貌一笑,噤声走开。 永远不要惹女人。 永远不要惹青睐同一个男人的女人。 这道理,司音向来明白。 她自小念寄宿式学校,只在周末才有时间回到韩家。韩征对此颇有微词却苦于无法解决,直到升入大学,才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过去看她。 那时他刚拿到驾照不久,手脚痒得不行,时不时就开着成人礼上收到的一辆小车过来带她外出兜风。 车没有太好,但牌照惹眼,哪怕一直开得规规矩矩,从不猛踩油门狂虐引擎,在学校里一转还是惹得大家纷纷注目。 司音得以鸡犬升天,因此被另眼相看,有玩得不错的女生开始让她转交叠成爱心的情书。 韩征给司音送吃的送用的,也找各种借口带她翘过晚自习,绕去没去过的地方兜风散心,然后找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停车,熄火。 空间狭窄,环境逼仄,两颗心不自觉地靠得更近。 头皮发麻,皮肤发紧,静谧空间里,一点呼吸的起伏便足以点燃干燥的火把。 他们起初像堆在一起的两个硬邦邦的木偶,青涩,机械,小心,试探……最终柔软下来,肆无忌惮的接`吻,时轻时重的抚`摸。 车里很快堆起薄雾。 韩征渐渐不满足皮肉厮磨,将她自副驾驶的位置上一把拽过,她张腿坐上他腿根,被他死死掐住臀肉。 这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妥,司音按着他前胸,不舒服地往上挺了挺腰,却意外碰到他某处神经惹得他瑟瑟而动。 座椅被放下,他将她抱紧几分,两人一起半躺,软`香温`玉在怀,他意识模糊,碾着她耳垂问:“司音,这种事情,你在不在意婚前就做完?” 司音毕竟年轻几岁,只隐隐约约有些印象,这时候傻乎乎地看着他,问:“阿征,你在说什么事啊?” 她一张唇被吮得水光潋滟,嘴里是清新的柠檬香气,他更加晕头转向,去推高她的百褶裙,一根手指挑开她内`裤。 韩征凑近她道:“就是生小孩要做的事。” 司音被他喷在脸上的呼吸弄得痒得不行,脑子却很是害怕:“阿征,我现在还不想生小孩呢。” 韩征坏笑:“你放心,也不是每一次都会生小孩。” 司音别扭:“那也不行。” 韩征已经将她裤子拽下来,一挺腰,解开拉链:“司音,你以后不想嫁给我,不想给我生小孩吗?” 有东西弹跳出来,砸上敏感的腿侧,司音吓得即刻一抖,身体却窜出邪火。韩征一手握住自己,一手按住她臀,语气诱哄:“司音,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吗?” 想……怎么不想,恨不得这一刻时间加速,看看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会是怎么一幅场景。 是不是她还和他在一起,走向白头。 她身体发软,韩征即刻感知,顶着炽热往上,说:“司音,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了了……不过我保证,我会轻一点。” 只是那一次的尝试并不成功,韩征始终不得其法,司音又比自己还楞,没办法投石问路,一直折腾到精疲力尽,他这才浑身大汗地停下来。 他十万分懊恼地一拳捶在皮座上。 怀里,司音已是脱力地连头都不愿意抬,她小声咕哝:“阿征,原来生小孩居然会这么难啊?” 韩征无奈地看着车顶:“那可不。” “那你现在是不是不高兴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韩征这时候推着她双肩要她坐起来,就着寡淡的月色,很认真地看进她眼里:“司音,你记住,我现在很高兴。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人。” 司音眨了眨眼。 “我带你出来,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不是非要和你做那种事,也不会因为做了那种事就觉得满足。这就好比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一样。” 司音似懂非懂,歪头想了想,说:“那你到底因为什么才喜欢我的?” 这问题倒把韩征问住了,一时想不出答案,他纳闷:“反正不是因为你长相,你刚来那会儿多丑啊,跟个刚钻出地的土拨鼠一样。” 司音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吃。 笑闹后归位,韩征赶在宿舍门禁前把司音送回去。 舍友都没睡,躺在床上谈天说地,见她回来,鲤鱼打挺地坐起来,问:“信送给你哥了吗?” 司音一怔,坏了,她把这事儿给忘了! 有人下来翻她包,兴高采烈地说你哥给我回信了吗。司音踮起脚尖往外走,身后人已经将一叠没拆封的爱心给翻了出来。 方才要多温暖如春,此刻便多大雪纷飞,大家一齐跳下床,排头兵挥舞大旗说来啊,打死这个小妮子! 有人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说:“发什么呆呢?” *** 司音这才回过神,看到裴泽抄手,一脸疑惑地瞧着她,问:“刚在想什么呢,两只眼睛都直了!” 司音掩饰,说:“没有啊,看呆眼呢。”低头来瞧相机,长时间没有操作,早已经自动切了电源。 裴泽看得一阵好笑,说:“你今天晚上有什么打算没?” 司音道:“问这干嘛?” 裴泽为难:“今晚有人请吃饭,不能跟你一道回去,你怎么走,不会真要等某个人送你吧?” 沈珏一行人刚好过来,大姑娘往司音身上一扑,说:“司音姐姐,可把你找着了,在聊什么呢。” 司音拍拍她手,说别闹,对裴泽照应道:“你有事去忙吧,不用管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回宾馆就行。” 沈珏说:“放心吧,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回去,我肯定是要开车送你到楼底下的,我们韩翻还准备好药要送你呢!” 旁边韩征与同事都在,听到有关“药”的这个梗,一溜人眼睛冒光,别有深意地拍着韩征肩膀,说:“韩翻,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吗?” 韩征压根没理会,说:“多事。”从司音身边擦肩而过,不轻不重的一声:“一会儿来等你。” 骑虎难下,司音索性不跟人客气。 仍旧是沈珏开车,韩征慎重其事地坐到后座,刚一上去就系了安全带。司音听到“咔哒”一声,安全带闭合,惊诧于之前居然没有发现。 韩征注意到她一双眼睛始终斜视着自己,他一追来,她又挪了,实在莫名其妙:“送你去哪?” 司音说:“医院,去看师傅。” “不早了,不先回去吃饭休息?” “用不着。” “要不带你去我那儿转一圈,免得明天一早你赶过去的时候不认识路。” 司音睨他一眼:“用不着,地址发我手机里就行。” 韩征没多劝,嘱咐沈珏一句,她特狗腿地连声说好。 一路无言,快到医院的时候,司音才将话匣打开,突兀地问了一句:“你之前出过车祸?” 韩征正抓钢笔查看这一天的笔记,她话音刚落,没控制住地在纸面一按,“噗”地刺出一个小洞。 “谁告诉你的。”他问。 司音:“听说的。” 韩征:“听谁说的?” 视线冷冷一掠,注视到前方猛然一颤的身影。 沈珏后背直冒汗,说:“韩翻,你别瞪我啊,我可是无辜的。你知道我的,从来不会在背后枉议领导。” 司音别过头,说:“你要说就说,不想说的话,也没人逼你。” 韩征索性收了本子,阖上钢笔塞进口袋里,说:“你关心我啊?” 司音噎住,重扭回来看他,一副没听清的模样:“你说什么呢?” 韩征多时不见的笑容又绽在脸上:“关心我的话我就说,不关心的话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前方背影又颤了一颤。 沈珏觉得此刻不应该在车里,而应该在车底,平日里拽成二五八万的韩翻居然也有这么不要脸的一天? 司音不解风情:“算了。” 进院的车多,沈珏技术不佳,堵了半天也没能拐进大门。司音说不必麻烦,向沈珏道谢之后,想要步行进去。 韩征立马解了安全带,在她试图开门的时候,将包里一瓶药塞了过去。司音看着手里满是鸟语的药瓶,心想他还倒真没撒谎骗人。 韩征:“早晚两次,一次一片,随餐。” 司音挥挥手:“谢了。” 他随即跟着下车,手扶着车门看她,欲言又止。后头有车猛按喇叭,他长话短说:“我没什么事,遇上过一个小意外罢了……替我跟后摄影打个招呼,过两天我再来看他。” 小意外。罢了。 可若真是跟他说的一样简单,何必投鼠忌器,连车子都不再敢开。他又何必语焉不详,面对一个并不在意他的故人。 身边有车按铃,安东脑袋自窗内探出来:“司音!” 安东随即乐呵呵拎着一口袋东西屁颠颠从车上下来,一把搂住她肩,说:“真巧,刚还说一会儿去找你呢,半路上就遇见了!” 司音笑,瞥见他肿起半边的脸,一惊道:“什么情况,你被人打了?” 安东一把扯开她手,含里含糊道:“怎么说话呢,我的地界上,谁敢打我啊,我这是被墙撞的。” 司音不可能信:“鬼话连篇,哪儿的墙能这么有见识。” 安东嘿嘿直笑,挥挥手里拎的东西,说:“都是我们家莫莉爱吃的,买了不少呢,一会儿你也过来蹭点。” 司音说:“好,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Chapter 15 “有事要问我?”安东一脸稀奇:“你能有什么事要问我啊?” 司音看了眼一旁的莫莉,欲言又止,安东随即领会,找了个借口早早带司音走了出去。 “你这脸板得让我心慌,看来还是件不太好聊的事。”安东努嘴瞧她。 司音挤出两分笑,宽慰:“放轻松。” “那要不咱俩找个咖啡馆?” “行。” 安东来了一杯美式,问司音要点果汁还是奶昔。 司音白他一眼,说:“把我当小孩子呢,跟你一样好了。”想了一想,又改口说:“还是一杯牛奶吧,热的。” 安东递过杯子,说:“你小心烫。怎么现在这么注意保养了,是不是这几年一直没固定下时间吃饭,胃越来越不行了?” 司音说:“一部分吧,也怕晚上睡不着。” 安东说:“娇气,我喝这玩意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到点就睡死过去,有雷打我身边炸过去都没用。” 司音笑:“能睡是福。” 安东乐呵呵地端杯子,还是孩子作风,拿吸管挑了一个冰块出来放嘴里,拿白闪闪的牙齿嚼得咔咔响:“找我问啥事来着?” 司音说:“韩征之前出过车祸是不是?” 方才还大嚼特嚼的安东此时身子一晃,张嘴顿在当场,手忙脚乱地边擦嘴边说:“胡话什么呢!” 司音说:“别想着瞒我,他自己都承认了。” 安东小心翼翼睨她一眼,仍旧试探:“那你说说,他告诉你多少了?” 司音直捣黄龙:“什么时候的事?” 安东鲜见的严肃起来,说:“司音,这事儿还是得以阿征告诉你的为准,我这儿说的不能作数。” 司音问:“什么时候的事?” 安东狠狠一甩头,差不多恼了:“司音,你能不逼我说吗,阿征不让我们告诉你,我怕今天说了,他立马蹦出来不让我看到明早的太阳。我俩从小就干架,大了大了,还得为你再打一场?” 司音仍旧是笔直地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安东真是败给她,只好如实交代:“就你走那天,他开车去机场拦你。那车视野低得很,速度又飚得太高,躲行人的时候一头撞上桥墩了。车子后来直接拉去报废了,他也真是命大,居然没伤到要害,硬是挺了过来。” 他不是一个不讲规则的人,开车亦从来规规矩矩。 那时候带她出去兜风,她偶尔嫌他开得不够洒脱,撺掇他适当开拓一下车子的性能。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反问,车里坐着我的现在和未来,你说我敢不敢太过放肆? 那时候只觉得他是花言巧语,心里仍旧骂他是胆小,没有想到,这样慎而又慎的惜命人还是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司音眼前仿佛有画面,他开车狂奔,撞上的时候天地摇晃,金属脆薄如塑料,一身是血的他躺在弹出的气囊上。 城市里每天都上演的一幕,落到他身上,变成她此刻心里新割开的一道疤,见肉出血,真以为她修炼出了铁石心肠? 安东见司音不说话,连声叹气:“说了不能告诉你吧,就是怕你露出现在这副表情。虽说那时候阿征对你是恨之入骨,可还是忍不住替你考虑。” 司音苦笑。 “也可能是害怕你就算知道了这件事,还是不肯回头来看他吧,他那时候脆弱的跟玻璃人一样,再有这么一次打击,我们都替他受不了。” 司音握着杯子的手一紧,说:“他在医院躺了多久?” 安东说:“没有半年也有几个月,回去修养的时间就更久了。你知道他小时候生过病吧,一直到现在造血功能都不太好,那次也是因为这个挺耽误治疗的。” 无言以对,索性沉默,司音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明明点的是奶,喝到嘴里却居然有几分苦涩。 安东送司音回宾馆,房门之前,他止步告别,道:“你早点休息吧,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司音说:“你路上慢点开车。” 安东说了再见,却没走的意思,站在原地一阵扭捏,最后朝司音眨一眨眼,道:“你能这么关心他,就证明心里还有他。” 司音这次没急于撇清关系,低着头,一只手在包里翻找房卡。 安东絮絮:“司音,你真的别再怪他了。” 司音闷着声音:“不怪他。” 可就是心里立着一道坎,她跨不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司音叫了辆车赶去韩征那边。刚一给司机看地址,留小平顶的男人便说知道,不过这地方门禁森严,没有通行卡,应该不好进去。 司音踟蹰一会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谁知道刚一下出租车,就看到一人穿着灰色t恤,黑色速干裤,活力十足地站在小区门口抻腿。 韩征也看到她,拿挂在脖颈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汗,说:“来得挺早的嘛,幸好刚刚没跑多远就回来了。” 小腿结实,腰肢劲窄,t恤被肌肉撑得紧紧……司音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回,说:“早。” 韩征带司音进小区,有在外巡视的保安瞧见了,笑着迎上来问:“韩翻译,头一次见你带女孩回来啊,还长这么好看,不给大伙介绍介绍?” 司音不太习惯这样的热情,也对过分灼热的视线过敏,偏过头看苗圃里的一株高树,表情冷淡。 韩征还真怕身边这人发脾气,连忙上去给人发烟,笑着说:“改天聊,今天还有点事,得赶紧回去一趟。” “那就赶紧回去吧,有事不能拖,抓紧时间办。不然一会儿到时间不得不上班,你事还没办完,那就闹心了。” 韩征听得讪讪。 “韩翻译,以后这姑娘再来,我们可就认识了,刷脸就让她进,你私底下要有点什么,赶紧就给清了去。不然撞见什么,打起架来,我们帮理不帮亲。” 韩征苦笑点头:“谢谢,谢谢!” 韩征买的高层,复式结构,进门路过一长玄关,迎面而来的便是落地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一景。 韩征家里不常来人,给她备的是一双方姨穿过的草垫拖鞋,小了一码,她脚肉多,挤出十个涂着透明甲油的指头,像饱满的玉米粒。 韩征多看了片刻方才移开视线,摸摸喉咙,问:“你吃过早饭了吗,我一会去做,给你多弄一份?” 司音说:“不必,吃过来的。” 宾馆早餐,不算太好,但丰富管饱。 司音已经开了相机,正拨弄着试拍几张。 她专业起来的样子还真像那么一回事,韩征知道自己顶多算是个拍摄的工具,说:“那好,你随意吧,我先去洗把澡换身衣服,跑得一身是汗臭死了。今天早上我没任务,时间不用卡得那么死,你想拍什么就跟我说,尽量满足你。” 司音举着相机,透过镜头观察他,说:“你就跟往常一样就行,不必太过刻意,也不用理我,不然就成摆拍,失去意义了。” 韩征说好,趿着鞋子往阳台上拿衣服裤子。 进到浴室的时候,朝后面对他按快门的女人道:“为了‘跟往常一样’,我是不是该把门开着让你拍?” 司音眉梢一挑,歪过半张脸,自相机后面出来看他,说:“你要是想为艺术献身,我倒也不是特别介意。” 韩征原本想看她跟小时候一样含羞带臊地离开,没想到她早参透了对付流氓的方法是比他更流氓这一道理,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倒把他给弄尴尬了。 韩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你之前是不是拍过这种为艺术献身的?” 司音一沉吟,他立马调头气呼呼地走开,抱怨:“居然还敢想!” 说着,韩征便是将t恤一扯,露出结实的上身,关门的时候,已将衣服揉成一团扔进洗衣篮里。 司音一连按了几次快门,心下忽地莫名一颤。 连忙拿过相机开了预览,翻到刚刚拍下的几张照片,手指滑动缩放图片—— 他露出的半边背上居然有一片伤痕。 韩征将门关上,没锁。拿脚勾过洗衣篮踩了一踩,正脱外裤,便见门把转动,司音将门一下打开。 韩征刚脱出一只脚,身上仅余一条三角裤头遮身,不知道这时候是该继续还是矫情地把裤子给提上。 “司音,”他一意孤行地脱了扔进篮里:“我好像没说过自己想为艺术献身来着。不过如果是你想看——” 他一手撑在门框上,凑近她暧昧道:“我倒可以大大方方展示给你,反正你也不是没看过。” 司音黑着一张脸,不说话,周身也燃气熊熊火焰似地,气压一下子冲得他有些晕眩。 不明就里,她已经两手扣住他肩,恨不得将他整个按在门框上,自己绕到他身后,热气几乎一瞬间喷到他宽阔的背脊。 韩征:“司音……” 司音已经将指尖微凉的一张手按上他后背,那上面,有大面积的烧伤疤——她看得心惊肉跳。 韩征这才意识到不妙,笑意散尽,直身后退,反抓住她双手,将她推到门外,神色一暗,说:“我该洗澡了。” 司音抓着他手腕,说:“是那次车祸留下来的吗?” 韩征咬牙,明显不想提起这件事:“是或不是,你能在意吗?” 司音不说话,抓着他的手却暗自用劲。 韩征心烦意乱,试图将她手拨开,她这时候逐字逐句地说:“我在意。” 声音不大不小,韩征听得清清楚楚。 Chapter 16 司音说:“我在意。” 韩征死死盯住她眉眼,头一次见到她似地上下打量:“你什么意思?” 司音蓦地心内惴惴,几分后悔,低声说:“就是你刚刚听到的意思。” 一时间韩征表情变换莫测,眉头紧拧,眸色更深,反手卸下她桎梏,将她猛然一推,紧压在木门上,身子紧随而上。 慌乱之中,她后背挫上门把,疼得直咬牙。韩征将她一把挪开,一手掐在她柔软的腰间,揉了一揉。 四目相对。 韩征俯身下压,额头紧靠上司音额头,浓重呼吸里去寻她的唇——她却忽然一个偏头,躲了过去。 韩征意料之中的扑了空。 他手指立刻扼住她下巴,将她整张脸转回来,往上一抬,要她被迫看向自己。 韩征已经变了副样子,一张黑脸,眼底阴翳,低沉道:“司音,如果你根本没决定再给我一个机会,就别再说出这种会让我想入非非的话!” 声音不高不低,却震得司音耳膜一阵刺痛。 她用腾出的手阻隔开彼此,当做默认,韩征已是浑身颤抖着,艰难地控诉:“司音,你这个人,你——” 韩征关上了浴室大门。 水声渐起。 司音站在洗手池前,自长圆形的镜子里看了一会自己,长发凌乱,面目可憎,她这个人,算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春晓此时在,她很想问问看。 韩征这一趟澡洗得足够缓慢,出来的时候换过一身衣服,白衬衫,黑西裤,是工作之后,多年如一日的打扮。 司音不在客厅,厨房里传来响声,进去的时候,司音在灶台边忙碌。 火开得正旺,平底锅里快速融化的黄油发出滋滋的声响,她一双手洗得干干净净,从骨瓷的莹白小碗里抓上沾满蛋液的吐司,快速摊到冒着热气的油锅里,空气里立刻充满了清香焦甜的气味。 她一头长发已经挽起,几缕没抓上的头发散在长颈边,随着动作轻轻而动。 听到脚步,司音侧身看了一眼,说:“你稍微等一会儿,马上就能吃了。” 韩征忽地又后悔起方才的恼羞成怒,曾经对于她的任性脾气可以说是百般忍让,现如今要重新挽回破镜重圆,怎么就突然忘了应该更有耐心一点? 韩征开冰箱拿了一桶鲜奶倒了两杯,其中一份拿微波炉打热,刚在桌上摆好,司音将一盘煎得双面金黄的吐司摆在桌上,上头还叠着几片闪着油光的培根。 她问:“还要不要点什么酱?” 韩征说:“随意。” 司音找了罐辣味的番茄沙司,在餐盘边上挤了长长的一条。 韩征看得有些许眼热,她原来一点没忘他最喜欢的搭配,那时候方姨偶尔有事出门,将早饭的事情托付给她,她总是一边抱怨母女都是他们韩家的奴隶,一边偷偷给他挤上最多的番茄酱。 韩征揉了揉鼻子,将热牛奶推到她一边,说:“你喝点暖暖胃,对了,那药吃了吗?” 她简单嗯一声,不知道是赞同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韩征吃饭,司音拍照,她不停走动找寻最佳的角度,韩征睨她,问:“要不要做个什么手势?” 司音道:“说了不用刻意,依照你最习惯的方式,做你自己就行。” “那能不能和你说话?” “你说呢?” 韩征拿刀叉将盘里的吐司切成小块,边问:“你怎么会想到去做摄影师的?” 司音说:“机缘巧合。” “以后想做点什么?” “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 “能留在a市吗?” “暂时没这个打算。” 司音收起相机,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抓起牛奶,喝了一口。 韩征说:“怎么不拍了?” 司音说:“有几张得了,你是高翻,又不是厨子,吃饭有什么好拍的。你动作稍微快一点,我好准备下一场。” 韩征仍旧慢条斯理,拿对待学问的态度对待一餐早饭。 司音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催促:“快一点。” 韩征一本正经地拒绝:“我舍不得吃,所以每一口都要细品。” “……” 穿衣服的时候,司音也挤了进来,韩征对着穿衣镜打领带,却看到她一双猫似的眼睛始终往他后背上瞄。 仿佛踟蹰再三,手里的相机举起又放下,如此反复几次,她这才没忍住地问:“你那背上的伤,是那次车祸留下来的吗?” 这时候再吊人胃口就不是什么明智之选了,韩征翻下挺括的领子,将领带整理到正中,转身看她道:“算是吧。” 司音的心当即一提。 韩征说:“当时撞得有点狠,人没熬住就晕过去了,哪晓得车子有火引到背上,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已经闻见肉味了。不过幸好发现及时,伤口不是很深,也没烧到脸,不然现在站在你面前,你恐怕要吓得哭着飞奔出去了。” 他越是故作轻松,越是让人觉得不安。 司音挣扎半天,这才蜷了蜷手,说:“对不起。” 韩征反而一怔,问:“你干嘛道歉?” “不管如何,我不想你受伤。” 韩征笑:“是我自己决定要追过去,也是我自己开车不够小心,出了事情完全是我一人的错误,你向我道哪门子的歉。” 他神色一暗,声音小下去:“何况这些不过是身体上的伤痛,实在疼得狠了,让人打一针,也能消停上一会儿,比得上脑子里、心里的痛吗?” 司音脸上一片灰,韩征当然知道她那一天也并非过得称心如意。 两人的分开,最大的罪魁祸首乃是外力。 他们都是大家长式家庭的牺牲者,这不怪司音,也不怪他。 他真正不快的是为什么在几年之后的今天,他们之间还隔着如此高大的一座阻碍,她不愿翻过,也拒绝他伸出的援手。 他在她逃开前摸了摸她头,说:“算了,认识你以来,为你受的伤还少吗?不多这一件。” 谁能想到,这不过是随口而来的一句漂亮话,又会在这一天再次验证。 除了早上的一个插曲,这难得轻松的一天原本过得无波无澜。 韩征上午没有任务,领着司音一道去了趟翻译室。单位里虽是女人占绝大多数,但除了深谙八卦精神的沈珏,这群见惯大风大浪的对于司音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摄影师完全不加留意。 韩征得以在一种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整理过几份资料,又带着几个新来的做了一回同传和交传的练习。 下午的会议也并无波澜,翻译的内容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任务完成的时候,领导甚至心情很好地拍了拍他肩膀,对他今天的发挥做出了极大褒奖。 沈珏在一边听得喜笑颜开,挽着司音兴高采烈道:“那可是韩翻,能翻译得不好吗,整个翻译室的扛把子,对付这种轻量级的小会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司音相机发烫,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开下来又补了几张,一边问:“他应该很厉害吧?” 沈珏一阵瞪眼睛:“必须厉害,你没听过那句话吗,这世上只有两种翻译,韩翻和其他翻译!多少领导都指定要他陪着,他记性好,口语棒,又长得人模狗样,能给咱们国家挣面子!” 司音浅笑,相机里,方才豆点大的男人越走越近,过来便是对沈珏一通训:“又瞎造我谣言了呢?” 沈珏捧着脑袋,说:“没有,我哪敢呢,在跟司音姐讨论咱们仨去哪吃晚饭的事呢!” 韩征被顺利转移话题,问:“讨论好了?” 莫须有的事情,沈珏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司音,眨得两只眼睛都泛酸。 司音只好道:“让你们韩翻定吧。” 沈珏恨不得蹦起来,说:“咱们去吃川味火锅吧,或者烧烤也行,西餐厅没气氛,说个话都容易被骂素质低。” 韩征斜着她:“你是韩翻?” 沈珏连忙绕到司音后面。 韩征直勾勾看着司音,说:“还是你定,这么久没回来,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 这一回倒是真心实意,不加戏谑,不带讥诮,礼貌得司音都有些不适应,以至于直接影响了自己本就不坚定的判断力。 她再三思考,说:“时间还早,能不能先送我去看看我师傅,等确定他吃了,咱们再出去也不迟。” 沈珏后脑勺贴到她肩上,说:“司音姐,你心地真好,去就去呗,我反正没什么意见。” 韩征说:“开车的都说去了,我这个坐车的能有什么意见。去吧,我也该再去看看后摄影了。” 达到的时候,先路过安东老丈人的房间,司音让韩征和沈珏先走,自个儿单独进去打了个招呼。 安东莫莉都不在,她礼貌寒暄几句便退出来,谁知道刚一将门带上,忽地有手死死箍住她两肩。 以为是韩征跟她开玩笑,扭头想问你干嘛呢,却猛地被人捂住口鼻,一把丢进旁边临近的安全通道。 司音跌坐地上,眼见着有人抡过的一拳要砸下来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到她面前,紧接着男人痛苦的闷哼一声。 韩征挡在她面前。 Chapter 17 安东看着静坐修养的韩征,实在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呆立了半晌,将一边同样发懵的司音拽过来,说:“这怎么回事,谁他妈活腻了,居然还敢来打大名鼎鼎的韩翻?” 司音看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韩征,心里也实在是有几分诧异,没来得及开口,旁边沈珏跳起来插话,道:“本来不是冲着我们韩翻的,是拉的司音姐,韩翻是为了救人才被揍的!” 安东一惊:“哟,那更不得了,我们家司音都不放过,还是不是人了!” 韩征显得不耐烦,朝沈珏瞪眼睛,说:“你话怎么那么多,这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时间不早了,你还不赶紧麻溜地滚了!” 沈珏一连小跑躲过去,咕哝我又没说错话,韩征拿脚勾她,一边站着帮忙处理伤口的小护士抵着他肩膀,道:“别动啊,正给你消毒呢,再闹,一会儿喂你吃嘴里!” 安东听得直拍手,说:“这护士妹妹够劲,这家伙就是喜欢狗咬吕洞宾,你倒是给他喂点消毒液洗洗嘴巴再说!” 护士笑得一双眼睛眯成缝,说:“想喂也不敢啊,旁边这位小姐紧盯着我半天了,看得我心里都发毛,生怕手一抖弄疼了这先生,她立马就过来给我颜色看。” 一番话说得司音十分尴尬,连忙收回视线移到一边,后知后觉地察觉这么一动倒像是真心虚了,踟蹰该走还是停,手忽地被人一牵,后面韩征拉回她,说:“你衣服后面都是灰,去洗一洗。” 司音往后扭头,一条高腰牛仔裤染得变了色,真丝白衬衫上更是惨不忍睹。沈珏仍旧积极,自告奋勇带司音出去整理。 等人出去,安东走近几步,朝韩征眨了眨眼道:“把人都支出去,想跟我说点什么体己话?” 韩征把面前护士一道支了,这才说:“安东,你觉得这事会是谁干的?” 安东对这问题一点不意外,反问:“你觉得呢?” 韩征摸了一摸嘴角的伤口,眸色很深,说:“你说会不会是我爸?” 安东就怕他会提到这可能性,想了半晌,还是摇头:“阿征,说实话,这事儿刚出的时候,我也怀疑过。司音回来他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在市里闲逛了这么久都没事,怎么偏偏是有你在旁边的时候被揍了,地点还选择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这不就是等着被人发现吗?” 韩征不说话。 安东拍了拍他肩膀,说:“我看这事应该没那么复杂,一会儿问问司音是不是在外惹到什么人,被盯上了。你想啊,要真是你爸想弄一个人,能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还能这么快就让你找到破绽?阿征,你是不是对你爸偏见太深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空气里有刺鼻的消□□水味,让韩征没来由地想到司音走的那晚,寂寂永夜,他万念俱灰地趴在病床之上,四周也是一样的气味,冷得像是牙咬寒刀,从身体里渗出一种战栗。 韩征晃晃脑袋,把那份记忆掐断,说:“安东,我早就不知道他是哪种人了。” 门外有声响,沈珏人没进来,声音已经先一步进来。 安东说:“打住了,司音她们回来了。” 沈珏推门,搓着手说:“哇,这儿电不用给钱的,空调打得好低啊,我跟司音姐都打好几个喷嚏了。” 安东笑,说:“你们女的就是娇气,韩翻都被人胖揍成这副孙子样了,还不是硬撑着坐在这儿?我说韩翻你也真是逊,平时跆拳道空手道白练了,真遇上坏人哪有不先制服,反甘心被打的。” 韩征冷哼:“你知道什么。” 情况紧急,那人已经发力抡臂,不赶紧挡过去挨上几拳,现在受伤坐着的就绝对不止他一个了。 “呵,我怎么会不知道,不就是一切为了司音。可你还是逊啊,连几个人都制服不了,不然现在早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了,指不定就是你在外面惹的烂桃花。” 安东眯眼奸笑,凑近司音跟前转个长音:“嗯?你说是吧,司音?这人就是欠管教,改天你跟他好好算算账。” 司音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翻过白眼,骂道:“话多。” 安东一嗤:“都嫌我话多,话不多,怎么给你们俩做和事佬?” 沈珏一会儿看韩征,一会儿又看司音,乖乖地走到话题圈外。 *** 安东要留下来再陪一陪未来岳父,韩征则不肯再在医院久待,向老后打过招呼,便与司音他们乘着夜色出来。 都还没吃得上饭,尤其沈珏饿得饥肠辘辘,一路飘着走到韩征身边,问:“韩翻,咱们接下来去哪,人是铁饭是钢,总得先找口饭吃吧。” 沈珏看韩征,韩征看司音,司音想了一想,对沈珏道:“小沈,你看能不能这样,今晚的饭就先记下,有空我补请你吃一顿大餐。” 沈珏讪讪笑着,有点没懂她意思:“司音姐,我自己回去吃没问题的,就是我们韩翻应该怎么办?” 韩征自己都是如坠云里雾里,完全摸不到司音此刻的套路,一眨不眨去看她,她表情淡然平和,仍旧看不出半点情绪。 司音说:“他胃一直都不好,吃不惯外面的东西,一会儿回去我给他做一点。这车由我来开,我先送你,你看这样能行吗?” 韩征一怔,沈珏也是大吃一惊,想这人反差太大,什么时候起这般体贴起来了。头顶一盏大灯此刻亮得刺眼,沈珏被压得直不起脖子,只好一个劲点头。 司音看起来沉稳,一开起车子完全像是电视里重点打造的反派——飙车党。油门一踩就深到最底,遇到情况便毫无过度的刹车。 沈珏原本还想保持克制,最后实在忍不住握住把手,无声地抗议。 扭头一看,韩征比她还怂,安全带系上不说,两只手紧紧抓着不肯放松,活像一只受惊就撩爪子的仓鼠。 送过人,买过菜,回到家的时候已近八点。 早上来过一回,再来的时候,司音已是轻车熟路,一直走在前头,地形掌握程度比韩征都好。 门前,她一伸手接过钥匙,谁想高档小区连门都带机关,一道保险不够还要一道,她对着那密码器问:“这什么东西?” 她已经打定主意把他当无法自理的伤残人士,韩征挤不进去,只能在后提示:“是你生日。” 司音扭头:“什么?” 韩征一脸尴尬,说:“密码是你生日。” 还要讲得有多直白? 司音真没想到,将六位数字按进去,门果然开了。 她顺出拖鞋,放在他脚边,说:“你去床上躺会好了,等饭菜好了我喊你——算了,我给你端进房里吃。” 说完拎着大小袋子一头扎进厨房。 韩征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笑着随她意地进了房间。 他不是没有想过,若他真是个男子汉,现在就应该捉来司音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一问,你对我到底如何,这又算是什么? 如果真要一刀两断,那现在就别老说会让我误会的话,做会让我误会的事。 可安东说的不错,他韩征说到底还是一个怂人,这样的事做一遍已是足够,再来一遍,他哪敢? 真想吓跑一个开始觉醒的狠心人? 韩征草草冲过一把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开始细想这一天的事。 来找司音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司音对自己又是何种态度。 他该如何进退,既不会吓到她,把她推得更远,又不会止步不前,浪费眼前的一盘好棋。 …… 司音端着晚饭进来的时候,韩征正面躺在床上,闭眼睡得正香。 司音没喊他,将饭菜又端了出去。 韩征这一觉香甜,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穿过窗子,一直照射到他的床上来。 枕头放得平整,薄被亦掖得严实,他自昏昏沉沉里不知今夕何夕,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继而猛地坐起,喊:“司音!” 动作太大,扯动背部的伤,疼得他一阵皱眉,缓了一缓,这才扶腰往下走。 心内烦躁,想自己怎么就睡了。 一路漆黑看不到半点灯火,他恨得直要砸头,司音一定回去了,却听黑暗里忽然有声音响起。 “……醒了?” 向北阳台的落地窗前,有一抹颀长身影,一从清辉洒在肩头,氤氲起淡淡的一圈玉色。 韩征开了一盏灯,这才看到她抱着双手,正立在风口静静抽烟。 空气里是有微呛的烟味。 司音垂着眼皮,视线落到他脚下,问:“不穿鞋吗?” 韩征抓了抓头,说:“一着急就忘了。” 司音将烟掐了,轻手轻脚走到鞋柜,重找了一双鞋子递到他跟前:“穿上……饿了吗?” 韩征摸摸肚子:“是有点。” 司音二话不说端起餐桌上的两盘菜,回炉重造,又往砂锅里的粥中添了一点水。 她靠在流理台边,扭身看着韩征,说:“稍等一会儿。” 一双眼睛清明如这晚月光,笔直射到他跟前时,状似毫无力量,却在顷刻间掀起潮汐狂澜。 跨过千山万水,越过千岩万壑,仿佛是在这一刻方才彻底相遇。 韩征心内打战,声音都微微发颤。 “司音,我说这句话你可能并不喜欢,可你能在这儿我真的很高兴。” Chapter 18 吃过山珍海味,方才知道这世上最美味的还是粗茶淡饭,清粥小菜。 司音做了一道清炒土豆丝,一道肉沫蒸茄子,配着煮得不稀不稠的米粥,韩征吃得不亦乐乎。 她菜少油少盐,味道偏淡,却出奇的合乎胃口,一碗粥下去大半,韩征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去看司音。 “你吃过了吗?” 司音又摸出了一支烟,拿一只手夹着,一直没点燃。起初倚在桌子一边静静盯着桌面看,听到声音方才抬起眼帘,道:“嗯,吃过了。” “没骗人?” 司音眯着两眼看他,一脸的不满意:“谁要骗你。” 韩征起身往厨房里走,说:“再陪我吃一点,我给你舀粥。” “吃不下。” “就舀一点粥汤,你当水喝。” 一分钟后,两人分坐长桌两边,面对面,喝粥。 韩征将菜碟往她身边推了推,说:“味道挺好的,你也吃一点。” 司音没肯动筷子,一手专心盘着刚刚拿出的烟。 韩征看得眼睛痛,一下起身抽走了,赶在她开口前说:“别老是抽烟。” 他手一折,将烟掐成两半,扔进烟灰缸里。 司音拧着眉。看在他生病的份上,将这份无理吃进去,不过噎得慌,捧起面前饭碗喝了一口热粥。 对这人,不逼是不走的,韩征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手里鞭子偷偷藏回身后,咕哝:“这玩意儿对身体不好。” 司音听见了,说:“你不也抽吗。” 韩征说:“我没瘾的,别人发给我,劝不回去,才会抽一支。倒是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司音回答得很是坦荡:“有几年了。” 具体到哪一年,她就记得不是很清楚。起初是看别人吞云吐雾觉得好玩,春晓拿了一支来引她,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抽了下。 第一口又呛又冲,像蹲在车屁股后面吸尾气。她咳得一张脸通红,春晓不许她扔了,笑着说慢慢就能够习惯。 后来隔三差五点一支,她果真习惯了这无聊时的无聊消遣,始作俑者春晓却很不够义气地先给戒了。 “以后能不能给戒了,”韩征这时候说:“这东西没什么好处。” 话一出口,韩征便已经做好她要说多管闲事之类的话了,却见她此刻点了点头,道:“已经在戒了。” 这一晚的惊喜不可谓不大,韩征有点呆呆的想,要是之前早早就被揍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再成眷属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为之一振的韩征将晚饭吃得精光。 之后司音洗碗,他擦桌子,中途再扭头一看在厨房里努力的司音,那种忘却很久被称之为家的记忆,就一概爬了上来。 有人可以想念,有人在家等候,回来得晚了,仍有一盏灯长亮。 牵手,散步,或者就像这样,分担着做一点家务,非常简单,非常满足。 司音将洗干净的抹布摊平在流理台上,转身出去,韩征等在桌边递给她一杯热水,一只手摊开,上面躺着一颗小小的药片。 韩征说:“把药吃了。” 司音捡起来,塞嘴里,几口水咽下去。 韩征又把一只手摊开,上面躺着一只包着彩衣的糖果。 司音:“……” 司音小心地脱了糖纸,将一颗水果硬糖放进嘴里,青苹果的丝丝甜味,带着一点薄荷的清凉,适合夏天享用。 韩征看一边挂着的吊钟,说:“太晚了,能不能不回去,客房有现成的床,被褥都是为方姨准备的,没有旁人睡过,非常干净。” 司音说:“不太合适。” 韩征也不勉强,说:“那我送你。” 司音说:“不必,你不开车,回来还是折腾。” 韩征坚持:“活着还不就是折腾?” 外套落在沙发上,韩征过去取,下腰的时候忘了背上的伤,一个用力过猛撕扯伤口,他动作停顿两秒。 司音过去扶住他肩,说:“是不是很疼?” 他皱眉,嘶声,缓缓站起身,自嘲:“让你看笑话了。” 司音说:“怎么会。” 她再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下了决心:“算了,今晚就在这囫囵一夜吧。” “用不用跟你一个屋子的朋友打个招呼?” “谁?”司音眼神一晃:“你说春晓?” “哦,她原来□□晓。” “不,不用的。” *** 韩征这里没有女人的衣物可以换,翻找半天,只好要她先穿自己的衣服。 司音并不算矮,女人丛里鹤立鸡群的高挑身材,套上他的宽t恤,家居裤,仍旧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矮人。 她将裤腿往上卷了两卷,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脚踝,撞上韩征目不转睛的视线,多此一问:“看什么?” 韩征收回视线,说:“风景。” 司音:“……” 司音将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设定清洗烘干,低噪音的夜间模式,随即进到客房。 韩征站在与她门对门的地方向她道晚安。 司音点头一嗯,略带焦急地把门关上,手放在锁上,想了一想,又拿开了。 这混乱的一天。 司音以为自己会失眠,而事实是,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低电量预警的手机上显示,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 她连忙坐起来,环顾四周,忽地生出一种身在何方的质疑。 捏着太阳穴缓了一缓,这才记起昨晚种种,韩征为她挨了打,她一时心软送他回来,再稀里糊涂的留了下来。 除此之外,一切太平。 家里没人。 韩征房门敞开,然而里面空无一人。她昨晚洗好的衣服被挂了起来,清晨的微风里,她缀着蕾丝的内衣肩带飞舞。 ……实在有点不忍直视。 司音洗漱穿衣,将韩征衣服送进洗衣机后,便匆匆带上自己东西准备出门,一手撑着墙壁穿鞋时,门锁咔哒一响—— 几秒钟后,韩征一张肿起的脸出现在门后。 司音被抓当场。 韩征似笑非笑,挤进门里,将一袋子散着热气的东西递到她手里,那股挖苦戏谑的韩式口吻又飞了回来。 “想不告而别?” 司音无奈,拎着东西进退两难,韩征轻柔地拍了拍她肩膀,说:“进来,先把早饭吃完了再走。” 袋子里装着的是春园桃李的蟹黄汤包和月牙蒸饺,无一不是司音住在韩家时,韩征隔三差五便要刘叔起早去买的美味。 百年老店,总店开在拥堵的老城区,想挤在一群大妈大爷的队伍里买到早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司音看着还散着热气的这份早点,不知道韩征是如何耐着性子做到的。 韩征将一只吸管小心插`进几乎透明的面皮里,说:“吃吧,你最喜欢的汤包,小心烫。” 司音接过吸管,实在没忍住心底的疑惑:“你就顶着这一脸伤跑去买的?” 韩征带着几分遗憾:“去得晚了,没买到千层油糕,还有你喜欢的细豆沙包子。” 他很自然地转移话题,夹过一只热气腾腾的蒸饺,吹过两口就要往嘴里塞,没料嘴角伤口一下裂开,他疼得赶忙放下,抽纸巾一按,有鲜红的血。 嘴角开裂绝不是大病,可就跟嘴里的口腔溃疡一样,专门在人享受美食的时候跳出来刷满存在感。 韩征踟蹰着是不是就喝点水,司音去厨房拿了一副刀叉,二话不说,替他将蒸饺分成小块,又去包里拿了一支唇膏过来。 “嫌我脏吗?”司音面无表情。 韩征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她立刻弯腰,将旋开的唇膏涂在他结痂开裂的唇角,一边低语:“你这个样子跑出去,就没人以为你是坏人?” 韩征却并不说话。直至半边嘴角油亮,她收回视线落进他乌黑的瞳仁里,那幽深之中分明倒映着她。 司音一颗心忽的一窒。 彼此之间,近在咫尺,韩征一只手摸在她锁骨分明的肩膀,沿着弧度优美的颈线一路往上,扼住她下巴,轻轻一压。 他抬头,欲要吻她。 这一次,她没再躲—— 搁在桌面的手机忽地响起。 司音半散的魂魄归位,即刻起身走开。韩征身体内紧绷的一根弦同时崩断,高度紧张之后叹出口气。 他无奈地去接电话。 上级来电,原定的休息取消,闭幕式上一位负责交传的同事突然上吐下泻,现在需要韩征尽快赶到会场带班。 领导宽慰之后给你批假休息,今天务必轻伤不下火线。韩征重申自己确实也有难处,领导不假思索地说服他克服:“只要脸没事就行。” 韩征:“……” 挂过电话,司音在一边看他,他一摊手,说:“我得赶紧去一趟会场,那儿没人顶着,大伙都急晕了。” 司音立刻收拾桌子,说:“你去换衣服,我开车送你。” 到了地方,哪怕西装革履,韩征这一脸的赤橙黄绿还是教人吓了一跳,领导叹息:“怎么关键时候全给我掉链子,你这让我怎么跟上头解释?” 韩征被轰进休息室里调整,礼宾那一队的姑娘们送来化妆品,看到韩征和旁边的“药小姐”,放下东西就立马倨傲离开。 韩征顾不上方才受尽的白眼,将东西推到司音一边,说:“你会的吧,来帮我,稍微遮一遮别那么吓人就行。早上我去买早饭,好几个阿姨对着我喊流氓。” 司音忍不住笑。 韩征学大妈们夸张的语气:“不是流氓怎么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你离我们远点,不然还揍你!” 司音拿了刷子和粉底,说:“行,我知道了,给你画层皮。”她指腹微凉,提着他下巴往上轻抬,吐气如兰地呢喃着:“别动啊。” 她一张脸白得略带透明,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方才来的路上走得太急,脸侧一边一个粉粉的红晕。 嘴唇自然是不点则红的。 司音注意到这空气开始升温时,韩征的一双眼睛已经藏不住火星,伸手捞住她纤细的腰肢往下一挫—— 她手里抓着的东西掉到地上,下一秒,整个人落入他热烘烘的怀里,他暖融融的呼吸凑近过来。 Chapter 19-21 多年后的第一次接`吻,是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有人闯入的公共空间。 司音被大脑内横冲直撞的血液荡涤得完全不清醒,更不必提身前这个紧紧将她锁死在怀的男人。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而当起初的浅尝辄止,唇与唇的碰触后,那股熟悉的、久违的酥麻过电般传遍全身后,一瞬的失魂落魄又让她不得不放弃抵抗。 狡猾的猎手随即在她愣神的时候攻城略地,咬住她微微发颤的嘴唇,不打招呼的恣意闯入,然后牵着她僵直的舌头忘情吮咂,。 门外脚步声来来去去,陌生的声音对话交谈,时不时的有一阵笑声。 他们不会知道在一墙之隔,木门之后的这方天地,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正在忘情的深`吻。 司音因思绪回溯而勉强恢复一点神智,两手推着他肩膀欲要挣开,随即被力量悬殊的男人轻易化解。 直到身体发烫,神思燃尽,忽然传来门把扭动的声音,司音敏锐察觉,着急之下狠狠咬了下面前的韩征。 韩征一个吃痛,立刻将她放开,拽着西装下摆坐直身子,恢复平时道貌岸然的模样。 沈珏刚一进门就吓了一跳,说:“韩翻,司音姐,你们在这儿啊,我刚刚到处找你们!” 韩征黑着脸,架子十足的“嗯”了一声,面前司音正蹲在地上拣东西,见到来人,装作毫不经意地说:“我在给韩翻化妆呢。” 沈珏一瞧韩征比昨天还夸张的脸就只想笑,说:“化吧,化吧,韩翻,我直接上会场等你去。” 沈珏边往外走边吸鼻子:“咦,这里面什么味啊?” 韩征拿大拇指擦了擦舌头,满脸不满地看着司音道:“一股血腥味。” 这日早上,大名鼎鼎的韩翻顶着一张面具脸坐到了长桌边,往日里低沉醇厚的嗓音仍在,只是在发卷音的时候总带着一点别扭。 沈珏在后台听得心惊肉跳,说:“韩翻这是怎么了,偷偷含着一块口香糖吗,说话怎么糊里糊涂的!” 司音听得汗涔涔,沈珏那一双亮堂堂的眼睛已经扫到她脸上,指指她嘴道:“司音姐,你今天嘴巴怎么肿了,不过挺好看的,比平时更饱满了。” 司音本能地避开她视线,摸了摸自己嘴,道:“哦,这个啊,没事的,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了。” 沈珏点头,说:“原来如此……不过不对啊,司音姐,睡得不好不应该是眼睛肿吗?咦,司音姐,你去哪儿呢?” 司音打断这场尴尬的对话,抢在一个特殊的地点,打开镜头盖,在电量耗尽前,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切。 韩征身上有伤,脸上青肿,一旦开始工作,便是全心投入,挥洒自如。 而记忆之中,似乎只要他想做好一件事,便永远可以披荆斩棘一路向前。 韩征要做翻译这件事,亦是自小便有的志愿。至于这念头的缘起,则是跟他的一件往事有关。 在韩宅,他书桌上的一个相框里,有她母亲抱着他拍下的一张合照。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穿一身放在今天亦不过时的白色长裙,神情平和而餍足。 关于母亲的往事,韩征起初一直不愿意提。 直到要搬去大学宿舍的那天,司音帮忙整理行李,意外发现桌上的相框不翼而飞,问到这事的时候,韩征指了指自己的行李箱,说:“你自己去看。” 原来他将相框摆在衣服的最上层,预备带进学校宿舍,蹲到她身后的时候,他一双手搂住她肩膀,指着那照片上笑容温婉的女人道:“我妈妈以前是个翻译。” 司音将身子轻轻贴住他,说:“我听人提到过。” 韩征说:“她是很厉害的高翻,一有重要任务,领导想到的第一人永远是她。她以前跟我说过,跟我爸爸也是工作时认识的,不过那时才刚初出茅庐,是个毫无经验的新人,见到我爸的第一眼,紧张得连招呼都不会打。” 司音想了想,说:“也可能是头一眼就喜欢上你爸爸,所以害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个词怎么形容来着,一见钟情。” 韩征挠她痒痒肉,说:“那你对我是不是一见钟情,见我的第一次也是一言不发,等到我给你出头,被我爸罚得颜面尽失,你这才屁颠颠地跑过来,背着所有人给我送外套。” 司音痒得直往地上坐,说:“阿征,别闹了。” 韩征嘴上说不闹,手里的动作却没停,直到她一张脸通红,眼见着要恼了,他收手将她重新抱回怀里,说:“别打,别打,你看看这相片下面是什么,我告诉你,这下面的可比上面这个还要好看,你一定喜欢。” 司音撅嘴去翻,下头果然还藏着一个木质相框,翻过来一看,她果然笑了,那上面不是她又是谁。 那是韩征二十岁生日宴那晚,她因为贪杯喝得面色通红,控制不住手脚地站在花园里,在烟花的背景之前为他摆爱心。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在这时按了快门,于是留下一个动作滑稽、满脸傻笑的醉鬼。 “可是……”司音皱了皱眉:“可是,你都不怕有人会发现吗?” 韩征将她扶起来,翻过个面,脸对脸地说:“怕什么,你反正早晚会是我的人,安东他们也早就知道咱们俩的事了。” 司音咬着下唇踟蹰半天,说:“我是担心你家里人……” 韩征笑起来:“我爸爸?实话告诉你吧,我妈妈出生在工人家庭,没有一点家世背景,我爷爷当年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跟我爸爸交往,甚至不惜用断绝父子关系来做要挟。” “可他们还是一点都没有放弃,为了结婚跟家里反目,两个人在外租房子住了几年。直到后来有了我,这才重新被接纳。试问我爸爸吃过这样的苦,怎么可能让他儿子也走老路?” 司音还是心存顾虑,韩征亲了亲她额头,说:“放心吧,实在不行,咱们也学他们生米煮成熟饭,等生出小司音小韩征,我教他们说英文,每天都带这里来吵我爸,叽里咕噜地闹坏他。” 司音这才又笑起来,捶着他胸说:“阿征,你好坏啊!” 从那以后,他一连试过几次跟她生小孩的事,不过屡屡失败,弄得他很是郁闷,不止一次拿她手握着自己,说你瞧他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总找不到地方。 司音此时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男人,心想若是他真的做了爸爸,一定可以把孩子教得很好,他们会以有这样的父亲为傲。 说不定也会像他一样,长大之后,继承衣钵。从不退缩,从不怯场,走出去,代表着国家的形象和风貌。 会议散场,所有人有序离开,韩征收拾摆在面前的纸笔,一个抬头,自动定位般找准人群之中的她,微微一笑。 司音被钉在当场。 韩征拎着公文包走来,沈珏狗腿十足地接过,自觉地伸出大拇指,说:“韩翻,你今天发挥的可真棒,下面外国佬一个个都听呆了。” 韩征轻蔑扫她一眼,说:“这都能听呆,那就是不懂了。” 沈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忙辩解:“没有没有,听得可明白了,我是说他们都被你的才情折服了。” “溜须拍马,嘴皮子功夫这么厉害,下次总该轮到你出场了吧。” 沈珏一脸惊愕,连连挥手:“那不行,我还一点都没准备好呢,麻烦韩翻你挑点稍微简单的任务给我,这种大场面我玩不来的。我丢脸没关系,可不能给韩翻你丢脸啊!” 韩征无语,懒得和她瞎白话。等视线掠到一边司音身上,声音已经完全软了下来,说:“看你从头站到尾,累不累,干嘛不给自己找个位子坐?” 旁人面前不能太放肆,然而他一双眼睛精亮,还是藏着闪烁的兴奋,若不是沈珏在旁,他这副雀跃如小狗的模样,估计已经整个扑进她怀里了。 两人间的暗号,只是彼此才能看得懂。司音不想大动干戈,在旁人面前驳他面子,刚要说话,一边有人走过来打断。 是早上见过的那位领导,说话之前先长吁一口气:“还是你小子上路子,虽然困难重重,还是勉强发挥出了水平。” “领导给打多少分?” “八十吧,十分扣在你这张脸上,十分扣在今天的舌头上,我听着怎么有点硬,好多音都转不过来?” “特殊状况!”韩征含笑看过一边装作无事人的司音,说:“六十分万岁,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领导随着他视线而动,看到一边司音,愣了一愣,继而笑起来,凑近韩征耳边问:“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药小姐’吧?” 还是上次事件留下的后遗症。有绰号的人往往是幸福的,司音却对这一份特别的关注很不感冒,向人一点头,纠正称谓道:“司音。” 男人颔首,连连道你好,拍了拍韩征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韩,你这就不厚道了,有了对象怎么不提前跟大家说一声,害得礼宾那边帮倒忙,还反把我们臭了一头,诬赖我们翻译室的都目中无人呢。” 韩征讪讪而笑,不由小心看了一眼身边的司音,人正面无表情,不像要爆发的样子。他不敢太过造次地糊弄过去,说:“领导,我以后一定注意。” 领导两手插身子后面,说:“下次给礼宾那边打个招呼,别老端着个架子不接地气,以后免不了还要共事,弄出心结来就麻烦了。” 韩征一阵好笑:“领导,到底谁在端架子呢?” “你小子,没大没小的!”领导又往司音看,说:“今天晚上有宴会,司小姐跟着小韩一道来参加吧。” 司音没言语,韩征挡在她前头拒绝,说:“饶了我吧,领导,晚上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别急着往外推啊,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放你一晚上的假,绝对不让你跟在人后面搞翻译。晚上多陪陪司小姐,要工作也要生活,我怎么不懂?” 他将一边努力往后缩的沈珏揪出来,说:“你这小丫头也该锻炼锻炼,今晚就替你们韩翻排忧解难了吧。”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珏一阵头疼,泪眼汪汪地看着众人:“领导……韩翻……”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显得有点忸怩作态了,司音来回打量韩征,问:“你身体还好吗?” 韩征说:“我没问题。” 司音点头:“我今天晚上没什么安排,就是怕给你们找麻烦。” “哪里的话!”领导笑嘻嘻的:“小韩,你这女朋友是不错。” 当事人自己怎么会不知道?韩征手心出汗,用力握了一握,这才压下当着他面立刻想去牵住她手、去抱她的冲动。 “我没事。” 领导说:“那行,晚上等你们过来,入场券我一会儿弄好了让人送过来。” ***楼海晋`江`文`学`城*** 司音没参加过这种宴会,但也知道应该穿得像样一点,贸贸然衬衫长裤驾到,不是标新立异是缺乏教养。 于是韩征问她一会去哪的时候,她诚然坦白:“这次没带合适的衣服过来,待会去买一件应付晚上。” 韩征过去和她并肩走,说:“先吃饭吧,吃过之后我陪你逛逛。” 他很理所当然地跟她一起,司音亦很理所当然地开着他车,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她想,他们之间某条曾经断裂的纽带正在一点点重新连接。 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培养而出的那股默契,在这种时候表现得尤为明显。 她在这头稍一踩了踩线,他便极其敏锐地察觉,快步而来,接住那刚刚抛出的嫩绿橄榄枝。 她态度哪怕再细微不过的改变,他亦可早早收到讯息。 吃饭的地点亦是定的老地方,装修典雅的西式餐厅,有柔和的橙黄色光线,和硕大的彩色玻璃穹顶。 司音曾经喜欢这里七分熟带些许血丝的牛排,和冰饮上头打开的彩色小伞。一别多年再来,风景依旧,面对面的亦是故人。 司音不是乐于尝试的人,点的仍旧是那老一套,侍应生半弯着腰向她介绍特色新菜时,她甚至没能等到他将第一句话说完:“就这样吧。” 韩征等人走过去,这才说:“看来约你来的地方不对,你在国外住了那么久,应该对中国菜更有兴趣的。” 司音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带暗色花纹的桌布,说:“在外面我都是自己做每顿饭,中国超市能买到我所需要的一切,吃这方面其实跟在国内区别不大。” 韩征眼前几乎能浮现她在公共厨房里煎炒烹炸的样子,满是油烟的环境里,她满不在乎地擦了擦脸,“你室友不会帮忙吗?” “你说春晓?”提到这个名字,司音停下来想了想,露出一脸淡淡的迷惑道:“她可懒了,只知道坐享其成。” “听起来,你们关系还不错?” “不打架的时候就还行。” “……” 点的东西陆陆续续捧上来,韩征接过装着牛排的瓷盘,一刀一刀切得齐整,再递到司音的面前:“吃吧。” 她却没动刀叉,一双眼睛看得发直,问她怎么,她一点下巴,向旁边一桌男女小心努了努嘴。 韩征跟着看过去,一时间大跌眼镜,恨不得狠狠揉一揉眼睛,以防自己错怪好人。司音心直口快,率先发问:“那是莫莉?” 韩征刚一说完“看着很像”,那桌已经骚动起来,莫莉起身要走,被对面坐着的男人抓住手,她恼羞成怒地举起一杯水,整个倒在男人脸上。 四周一片哗然,无数双眼睛齐齐照射过来。 旁人私事,一旦出手,最抹不开脸的会是莫莉,韩征司音默契地保持沉默,直到与莫莉同座的男人举起手掌。 韩征说:“住手。” 男人一怔的同时,韩征几步抢过,将莫莉从他身前拎出来,扔到一旁司音怀里,语气懒散道:“男人打女人,你可是越活越过去了。” 方才还一脸莫名其妙,想这地儿谁敢跟他打擂台的李元山这时眯起眼,抄着两手打量对面高出半个头的男人,笑了。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韩翻吗?别人的家务事你也管,业务范围拓展得挺广的嘛。” 一边莫莉很是吃惊,心内惶惶,这两人怎么可能认识? 只能说林子太小,杂鸟太多,要是一百次机会回到过去,韩征宁可提醒自己一百次别认识这家伙。 都是一个院子的同龄人,韩征跟安东虽说是自小打到大,但知道对方心眼并不坏,跟李元山这种两面三刀的比,绝对是能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李元山爸爸是韩父的老部下,能力不大,但胜在忠心,没想到生的儿子是出了名的白眼狼,祸害过一圈小伙伴后,带着年纪最小最不懂事的韩途出去撒欢。 没事还好,一旦惹出事端,立马拿韩途做免死金牌。可怜韩途在家里本就不受宠爱,几回都被韩父揍得嗷嗷直叫。 韩征爱护弟弟,自此更不喜欢李元山。 冤家路窄,韩征对着赶过来查看的侍应生挥了挥手,说:“放心吧,不给你们店里添麻烦,我们这边很快就能结束。” 他一双眼睛幽深,蓄起波澜,语气却仍旧是轻描淡写的:“反正我对面这人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李元山心里早把韩征骂了一万遍,只是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家长辈又常年要被他父亲强压上一头。 人后做动作,人前还是得给人面子,李元山自嘲着:“我这前任还真是了不起,搞定安东不说,现在连韩翻都要出来给她出头了。” 莫莉听他提安东就气不打一处来,攥着拳头逼过来,说:“李元山,你有事尽管冲着我来,别老揪着别人不肯放!” 李元山眉梢抽了抽,虎着脸要过来抓她,韩征拦在前面挡着,说:“元山,你跟一小姑娘计较什么,给个面子,今天这事就算了。” 李元山一双眼睛剜着莫莉,半晌方才将这口气咽下几分,邪邪一笑道:“行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既然你一定要保这三八,我就勉为其难卖个人情给你。” 莫莉听得直咬牙,韩征按着她肩,拿唇语说走,膈应死人地朝李元山一扬眉:“谢啦,元山!” 李元山一整领带,又恢复了一惯的人模狗样,大大咧咧地往外走,路过司音时却不由一停步子。 “这位看着倒是挺眼熟。” 看着眼熟的还不止李元山,司音跟他交集不多,却也认出他是当年跟在韩途身边的玩伴,脚下不由地往后一退。 韩征这时过来,一手揽住她肩,刚想带她离开,却见她一脸煞白,死死盯着地上某处——他倒迷糊起来。 李元山一脸的惊奇,说:“韩翻,这不是你家那位烧火丫头吗,叫司音的对不对?怎么着,还在一起哪,看不出来,你这人倒是挺大度的。” 韩征立时拧眉,说:“李元山,你这张臭嘴真是欠教训。” 李元山说:“怎么了,韩翻这是要揍我?” 韩征将司音推开,跟这人面对面对峙,一字一句道:“揍你怎么了?” 李元山低声笑起来,说:“韩翻,你手痒也要看时间,这张俊脸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就不打算回去养养吗?” 局势一时间紧张万分,回神过来的司音上前抓着韩征胳膊,说:“好了,你让一步吧。” 韩征咬着牙一动不肯动。 莫莉也过来帮忙,硬是将这两人分开,朝李元山一翻眼睛,说:“你走吧,我跟你没有关系了!” 李元山这时候那还顾得了莫莉,一双眼睛把司音看得发毛,离开前他朝司音点了点头,说:“司音,下次一道出来玩啊,我跟小途都挺想你的。” 重新回到餐桌,三个人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莫莉没等他们询问,就自行交代,说:“我不是故意要跟他见面的,是他拿了东西威胁我,我怕安东知道,这才答应过来的……谁知道正好那么巧,居然被你们俩给看见了。” 韩征疑惑:“他到底有你什么,值得背着安东出来跟他见面?” 莫莉一只手猛搓台布,说:“就是,就是一些……照片。” 韩征无语。 莫莉一张脸已经红了,低着头,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小声咕哝:“你们别告诉安东行吗,他脾气不好,我怕他……” 韩征说:“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们外人不会插手。” 莫莉拍着前胸,喘出口气:“这就好。” “不过你以后再别这么天真,李元山是什么样的人我很了解,别解决不了事情还上了他的当。安东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你好好跟他说一说,他不会在意的。” 莫莉点头说好。 韩征将新上的甜点放到司音面前,她脸色不佳,额头出了细微的汗,他帮忙擦了,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司音挖了一块蛋糕吃进嘴里,说:“挺好啊。” 挑衣服的时候,司音仍旧有些不在状态,倒是陪逛的莫莉一连下手几件。 店员看司音意兴阑珊,情绪不高,很是体贴地取了刚刚到店的新款,金色的露背贴身款,抓到手里便知道是上好的料子。 司音仍是一脸淡然,倒让一边的莫莉喜欢得不行,无奈衣服太考验身材,很有自知之明地推着司音去试衣间试穿。 门刚一被关上,司音就像抽了骨架的标本,整个瘫倒在地上。 豪华的试衣间,三面环绕的穿衣镜,璀璨的灯火之下,每一面都映出她的狼狈,司音抖手去翻手机。 裴泽接得很快,问:“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一时间没人回答,只有司音急促的呼吸声。 裴泽立马严肃起来,问:“今天吃过药了吗?” 司音说不出话。 裴泽说:“还记得我教你调息的方法吗,现在我开始报数,你跟着我的节奏深呼吸。” 司音点头:“……好。” ***楼海晋`江`文`学`城*** 莫莉换过两身衣服,司音那一边仍旧是轻悄悄的,于是朝沙发上的韩征努努嘴,说:“她是不是够不到拉链,堵在里头出不来了?” 服务员闻言欲上去询问,韩征起身拦着,说:“还是我来吧。” 敲一敲门,无人回应,韩征喊:“司音?” 仍旧静得不像是有人在里面。 莫莉跟着上来敲门,说:“司音姐,遇见麻烦了吗,要不你开一下门,我进来给你帮忙?” 等了半晌,完全没人搭话。 这时候两人方才着急起来,相互对视一眼,都在问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赶紧找来服务员想办法开门,更衣室大门却自己打开,司音提着裙裾走出来,一脸疑惑地看着门外焦急的两个人。 “怎么了,都站这儿?”她自两人中间横插过去,在穿衣镜前站定,已经有服务生过来帮忙整理,她问:“还行吗?” 莫莉看得两眼发直,说:“行,简直太行了。” 怎么会不好看呢,她个子高挑,一站出来便可先声夺人。平时衣服宽松看不出来,这一身修饰之下,身材居然是如此有料。 先天已是优势明显,偏偏她还很在意仪态,头颈背是笔直的一线,就这么随意站在面前,已是光彩照人了。 司音自镜子里看向韩征,无意中等待他的评价。 跟莫莉的褒奖不同,韩征已经十分明显地皱起浓眉,在服务生不停夸赞后忽地打断,说:“不好,去换了吧。” 莫莉不信邪,嚷道:“为什么啊,这简直好看极了,征哥,不然你再瞅瞅?” 司音裸`露的背脊白得没有一点杂色,一条脊柱微微凹陷飞进荡摆,稍稍一动,两边的肩胛骨如鼓动的蝶翼…… 韩征仍旧说:“去换了吧。” 莫莉吐槽:“直男审美。” 司音提着一点裙子往回走,说:“其实我觉得也有点不太合适。” 最后买下的是一条紧包住脖子的连衣裙,非常素雅的颜色,试样低调又大方。 莫莉对之颇有微词,说这裙子像极了《花样年华》里张曼玉去买馄饨时穿的那条旗袍,看着正经,其实闷着骚。 韩征觉得这话刺耳,趁着司音付款的时候,又将裙子从包装袋里取出来翻了一次,果然发觉不妥。 心中有鬼,看什么都觉得害怕。韩征既想将司音推出幕外,又不愿意旁人的眼光在她身上过久的停留。 于是形成悖论,一个死结,自我折磨。 三人大包小包出了商场,仍旧是司音开车,韩征坐到后座,刚一系好安全带,莫莉将购物袋搁去副驾驶,随即开门坐到韩征身边。 “……” “我去医院。” “……” 莫莉看着一边脸色发黑的男人,一脸无辜地问:“难道你们没打算送我吗?” 韩征反感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尤其当那颐指气使的对象是司音时,他的反感更加强烈。 司音扭头看她,说:“送你好了,正好我也去看一下师傅。” 韩征兜里有手机在震,掏出来一看是安东来电,人在那头发号施令:“下午没事就来医院一趟,我等你。” “什么事?” “一句两句说不清!” 韩征瞥了一眼身边的莫莉,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两口子都挺会磨人的。” “你什么意思?莫莉在你旁边?” 三人来到医院,安东喜笑颜开:“真是巧了,莫莉怎么跟你们一起的?” 莫莉不由瑟缩了一下,警惕地看了看身边两人,低声咕哝:“路上遇到的,他们就把我顺道带过来了。” 安东一点没怀疑,说:“挺巧啊。” 莫莉一拢头发,说:“是很巧啊,你们聊,我进去看看我爸。” 留下韩征司音跟安东面对面。 安东几分窃喜,问:“你们俩也是巧遇的?” 司音轻哼,韩征过来一把搂住安东肩膀,说:“你烦不烦,又不是女人,别人的私事乱八卦什么?” 安东做下判断:“看来不是。” 韩征笑,一双眼睛往司音身上溜,她不想继续这话题,他也不想触霉头,问道:“说点正经的,喊我们过来干嘛?” 安东神神秘秘的:“你们俩跟我过来。” 安东一路上解释,说:“一会儿带你们去趟保安室,有个摄像头拍到了昨天的画面,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身形样貌能看得大差不差。” 一听是这事,韩征立马兴致盎然,向安东求证道:“你是说袭击司音的那两个?” 安东说:“可不是嘛,虽然这一楼的摄像头是坏的,没能将那俩蠢蛋拍进去,不过我找人详细筛查,比对过时间后,终于发现了端倪。” “干得不错。” “那还有话说,司音的事就是我的事,谁敢惹她就是跟我安东过不去!不过……这事儿倒真不是司音引起的。” 这话韩征是真不明白,那天稍不留神,转回去找的时候就已经不见司音人影,等他赶在楼道里施救,那两人也是一直针对司音。 安东说这事儿不是司音引起,韩征听不明白。 保安室里,韩征见到了这段截取的视频。 出电梯的人里头混着两个穿灰色系休闲装的男人,其中一个较为显眼,精心休整过的大背头上抹满油亮的发蜡。 安东指着这两人,问:“是他们吧?” 只隔一天,韩征当然不可能会忘,一点头:“化成灰也认识。” 安东脸上的表情开始值得玩味,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心虚。 韩征问:“你干嘛,有话就说,扭扭捏捏的。” 安东约法三章:“说可以说,但你不能骂我啊!” 韩征冷冷一笑:“那也要等你说了再决定。” 安东就知道他爱玩这一手:“阿征,你这家伙不要太精!” 司音正盯着屏幕,其实昨天情况紧急,她心系韩征,对施暴的两个人没多加留意,看着画面半晌也没从记忆碎片里找出什么。 “安东,”她一点旁边狂耍嘴皮的安东,说:“你知道什么就说吧,不是由我引起,难道那些人是跟他过不去?” 安东一脑门汗,说:“好了,不吊人胃口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跟阿征也没关系,这两人我之前见过,准确来说,这两人我之前揍过——” 他指指脸上的伤:“阿征知道的,有晚喝酒前我跟人杠上来着。不能怪我啊,他们跟在李元山后面骂莫莉来着,我一气不过就挥拳上去了,谁知道这两人还帮着老大来报仇。” 韩征听得脸色都变了,说:“你这人百无一用,惹祸上身的本事到不少。可他们记仇来揍你好了,找司音干嘛?” 安东说:“肯定是把司音当成莫莉了,你不是说她那天是从莫莉她爸房里出来的嘛!这两人虽说跟着李元山,但不一定见过莫莉,肯定是认错人了。” 韩征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安东急道:“说好不骂人的!从好的方面来看,起码不关司音的事,也跟你猜的离了八丈远。” 韩征一掌推出去:“我不仅骂你,我还要打你呢!” 回头路上,韩征说:“李元山这人,不给点颜色,看来是不行了。亏我今天中午还遇见他,你但凡早说一会儿,都不能让他这么简简单单的离开。” 安东立刻诧异:“在哪遇见的,怎么遇见的,莫莉还跟着你们一起回来,不会是他们俩背着我见面,被你们撞见的吧?” 安东脑子不好使,推理能力倒是一流,司音头一个不会说谎,匆匆走开,道:“我去见见师傅。” 关门的时候,韩征眼巴巴的望过来,她把心一横,好了,自己收场吧。 老后刚刚睡过午觉,揉着惺忪睡眼说:“你来啦,司音。” 司音坐到他身边,喊师傅。 “我听你刚刚在外跟人说话,是跟你一起来的朋友?韩翻?” 司音说是,老后指指自己耳朵:“骗不了我吧,我耳朵可尖着呢!” 司音连连点头:“是是,他跟人说话呢,一会儿进来看你。” 老后盯着司音一阵笑,直到把人看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问您这是又起了什么坏心眼,老后说:“你跟那韩翻不只是青梅竹马这么简单吧?” 司音一怔:“还能有什么别的关系?” 老后摇头:“还想骗我,我不仅耳朵尖,这心里啊,也跟明镜一样。” 司音无奈:“怎么,你也爱好上做媒了?” 老后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年轻人的事,留给年轻人自己解决。我现在就是替你惋惜啊,这刚刚见面才没多久,马上又该要分开了。” 司音神色一暗,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老后说:“就这两天。” 司音:“……哦。” 往宴会赶的时候,已近傍晚,白天阳光太好,日落西山,仍旧不忍离别地在天边烧起一片通红。 司音问:“会不会迟到了?” 韩征说:“没事,主角不是我们,去的早点晚点都无所谓,带你过去为了蹭点吃喝罢了。” “……”司音说:“那我开慢点。” 韩征说:“不急。” 一路话并不多,却完全不觉得尴尬,热热闹闹一整天,好不容易能安安静静待一会儿,两人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独处。 放慢思绪,可以有空想一想这几天的事,想一想早上的那个吻,也想一想之后还走不走,怎么走。 时间却比想象中流逝的更快,车子早早被分流,沿着指示的方向,司音停车入库。韩征先一步下车帮忙开门,她轻声道谢,将高跟鞋摆在地上。 两条腿自蓬松的裙摆下伸出来,笔直雪白,她弯腰去勾起后跟,俯身再起时,恰好落进他深邃的一双眼中。 韩征一手撑着车顶,再看了一看她,忽地压低身子吻住她唇,一手托住她后脑,轻柔地压向自己。 舌头探进来前,他叹息着说:“司音,我想了一整天,早上的那个吻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 Chapter 22 一、记得当时年纪小 r001 鹿呦呦第一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7号,她往门外挂着的褐色木牌上再凑近看了一眼:周宅。 穿白t恤、蓝色运动裤的少年自隔壁而来,身手矫健地往她身前不远处一跳,轻车熟路地自奶箱里拿出一个灌得满当当的玻璃瓶。 拇指往封口上一压,戳个洞,仰头咕嘟咕嘟喝几口,一抹沾着奶的唇边,又将玻璃瓶放回了奶箱。 路过她的时候摇头晃脑哼着不成调的几句词,满脸陶醉的大摇大摆走出去,甚至没腾出空来看一眼鹿呦呦。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房东周太探出一头缠着卷发筒的脑袋,乌溜溜的小眼睛往人脸上一扫:“鹿小姐?来得真早,快进来,快进来。” 她礼貌地将门开到最大,侧身让人先进来,自己换过一双拖鞋走出去,说:“房间在二楼,稍微等我下,我出去拿牛奶。” 不多会,她抓着半瓶鲜奶气呼呼地走进来,说:“不知道哪个讨债鬼偷喝过,也不怕舌头上长疔……肯定是隔壁老程家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周太女儿周小柔揉着眼睛走出来,从她手里一把抢过来瓶子:“别诬陷好人,奶是我喝的,关人程鸣什么事!” 周太去拧小柔脸:“刚刚看你还在呼呼大睡,你什么时候喝过的这杯奶,不会是在梦里吧?” 周小柔黑脸还了手,打在周太肩膀上:“我……我一早出去喝的行不行,刚刚那是回笼觉,回笼觉!” 鹿呦呦第二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8号,他用力甩门震掉了门牌上方的一颗螺钉后,她往门外挂着的绿色门牌上再仔细看了一眼:89。 程鸣人没走出两步,房子里已经传来粗鄙的骂声,紧接着有个提着酒瓶的男人撞开门,踉踉跄跄地追上来,说:“你回来,上学,上什么学!” 程鸣紧紧攥着什么的一只手被他拽过去。男人花了吃奶的力气来撬,撬不开,现找工具用手里抓着的酒瓶往下一敲。 拳头坚硬,硬不过半满的玻璃瓶,程鸣压着嘴角抿紧唇,满是细汗的脸上眉心锁死。 他一声不吭。 男人又敲了一下,震动顺着瓶壁连着手心都在颤,脖子撑不住他的一颗脑袋,左右扭动里他一头扎在儿子胸前。 酒气深浓,他仍旧重复:“上学,上什么学!” 抵抗再三,胜利在望,程鸣这时突然松开了手,将一小沓粉色的票子送到他面前—— 没人取,下一秒,扎在他怀里的男人轰然倒下去,四脚朝天地躺地上。砸碎了玻璃瓶,白酒洒了一满地。 “我操!” 程鸣气得浑身抖起来,一脚踢了碎玻璃,两手抄去男人腋下,用力一提,将人麻袋似地一把扔进屋子里。 出来时,他手里抓着个破皮夹,将里面花花绿绿的票子全抽出来,塞进运动裤口袋里,又将皮夹扔进门。 临走前,他不忘用脚轻踹了一下横门后的老醉鬼。 越过隔壁时,遇见从出租车里拎行李的鹿呦呦,程鸣拿大拇指很潇洒地擦了两下鼻尖:“看什么看,多管闲事多吃屁!” 清冷冷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鹿呦呦拉着拉杆箱往前走。他闲得无聊地过来堵,她往左,他跟进,她目光笔直地看着他:“麻烦让一让。” 他哼哼几声侧过身,看她蚂蚁搬家地来回运东西,大声问:“之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租的小柔家房子?” 鹿呦呦没回答,他喋喋:“怎么不吭声,不爱说话?以后大家做邻居,要和睦相处的。租房子的事情谈好了?我们家也缺房客,比他们家要便宜,押一付三,免中介费,不骗外地人的。他们家人脾气不好,小柔她妈又是大喉咙,你想天天被打雷声吵醒?” 周宅门洞开,周太仍旧顶着一头卷发筒地钻出来,说:“鹿小姐,你来了,怎么不喊我来帮忙,这么热的天,你一个人搬?” 她越过鹿呦呦看到站在后面的程鸣,说:“小崽子,不好好上学还赖这干嘛,是不是在外面造我的谣,你看看我耳朵都红了!” 程鸣叉着两手哈哈笑,吊儿郎当道:“谁造你谣了,你耳朵红了也赖我,快回去问问是不是你们家老头搞的鬼,估计是房里太黑把你当猪头撮的。” 一只拖鞋飞出来:“反了,反了,小崽子有种你别跑,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程鸣身手矫健地躲过去,边跑边嘻嘻哈哈道:“我有没有种谁不知道?你们家倒是有人想要,可大爷我偏偏就不给。” 被动静惊动探出头的小柔又赶忙把头缩回去,腾地红了脸,周太一手推开她,说:“滚回你房间去。” 再回头来看鹿呦呦的时候又换上副比哭还难看的笑:“鹿小姐,你见笑了,小孩子说话是这样的,没轻又没重。隔壁那孩子没人管,自由散漫惯了,以后见到别理他,他觉得没意思就不会惹你了,过段日子也就见怪不怪了……说起来那孩子也是很可怜,妈早早跟人跑了,爸爸又是个酒鬼,一灌黄汤就发疯,有时候还打人,造孽啊……” 鹿呦呦揩了下淌到脖子上的汗,说:“是么。” 鹿呦呦第三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口小店,蓝色洋河经典的招牌后很小的一行字:方珍超市。 只有一间店面的大小,却密密收纳四五排货架,空间逼仄狭小,一人行尚要侧身。 没有摄像头。 店主竖着pad看韩剧,妆容精致的女主角一声肝肠寸断的欧巴过后,她抽过张纸狠狠擤了下鼻涕。 程鸣在靠里一处,仍旧是一身白t恤,洗得干净整洁,还是掩不住领口袖口微微的泛黄。肥大的蓝色运动裤短了一截,膝盖和屁股都磨得雪亮。 他已经在一节货架前站了好一会儿,面前是一排包装各异的酒。动手之前,他再三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确实没有人在附近之后,他颤抖着将手伸出去—— 鹿呦呦站在拐角挑奶片,视线随意一扫,瞥到十步以外大高个的男孩子,他是一脸的青涩未脱,热的一张脸通红,一瓶洋酒被攥到宽大的手掌,塞进口袋。 另一只手已经拿了另一瓶,塞进另一个口袋,他又快速看了一遍四周。 “请问……你要买什么吗?” 泪痕未干的店主挤到身后,装作毫不经意地打量陌生人,目光炯炯地往她篮子里看。 鹿呦呦微怔后回神,挡在店主面前,说:“哦,我要找找有没有橙子味,这边挂着的好像没有。”她随手拿过一板奶片朝人挥了挥。 店主四下一看,说:“那没有,我这儿只有原味的,日期都很新鲜,我不卖过期货的。” 鹿呦呦说:“那没办法了,我挺喜欢吃那味道的……麻烦下次老板娘进一点。” 店主说:“行啊,没问题。” 程鸣正从过道里挤出来,差点弄翻了堆在旁边的一堆矿泉水,他恶人先告状:“珍姐,你这东西摆得乱死了,不想做生意了?” 方珍直翻眼:“地方小啊,少爷,你什么时候出息啊,跟在你后面发财!” 程鸣歪嘴笑:“快了快了!来结账,赶着有事呢,别磨磨蹭蹭的!” 方珍说:“哪有你长腿快,买的是什么……二锅头啊,又给你爸来买酒,让他少喝点!价格你知道,搁柜台就行!” 方珍又回头来看鹿呦呦,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地方小,东西多,我找了拿给你。” 鹿呦呦看到方才缺了一处的货架已被填满,那两瓶洋酒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鹿呦呦回头朝店主浅笑:“不麻烦,我自己再看看吧。” 出来的时候天阴着,厚重的云层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雨,泥土的气味已经随同闷热的温度蔓延开来。 鹿呦呦提着一袋东西刚刚直入巷子,靠在一边砖墙上的男孩忽然直腰拦在她面前。 鹿呦呦停下脚步,看到他方才通红的一张脸已经转为苍白,大汗淋漓,嘴唇却在发抖。 他心虚,声音就更大:“你看见了?” 塑料袋里的东西装得满满当当,鹿呦呦一只手被勒出印子,又换了只手拎着。她热得面色绯红,汗湿的真丝连衣裙黏在身上,更显得单薄。 程鸣也好不到哪里,方才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声音响起,又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此刻如同刚刚经历百米赛跑,体力透支,汗如浆出,两个膝盖软的随时能给人跪下。 程鸣手指抠着掌心,骂自己没用,果然做贼心虚,古人诚不欺我! 见人不吭声,程鸣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了?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鹿呦呦目光笔直地投在他脸上:“……看到什么?” 程鸣几乎要跳起来说你装什么蒜,转念一想,自己才是那个屁股不干净的。 思忖再三,他欺身过来,几乎紧贴到她身上,低声警告道:我告诉你,今天不管你看到了还是没看到,都不许告诉别人,听到了吗? Chapter 23 接连几天没有动静的大v号“静候佳音”,终于在粉丝的翘首以盼中更新了一条微博:偶像与我。 文字叙述下上传了一张合照,不过手持相机的这一位技术实在欠佳,焦点对在了“偶像”手中的一杯香槟不说,过曝的画面让整幅图都白得可怕。 于是金碧辉煌的巨型水晶吊灯下,有两人顶着模糊的大白脸,肩并肩地站在照片中央,除了能在衣服上分出区别,几乎雌雄难辨。 司音一点没做处理地将之发出来,很快在粉丝中引起热潮,起初喊得最多的是“要看高清正脸”。 直到一条热评杀出血路,引得所有人接连点赞:谁掌的镜? 司音想了又想,鲜见的回复一条:佳音。 关网睡觉,没想到第二天醒来再看的时候,她被疯狂艾特,热评第一已经再度易手,一位昵称换成“佳音”的账号写着:是我(赞我的每人十元红包,私信后支付宝转)。 司音看得忍俊不禁,不用点进他首页去看也能猜得出是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将安东技能发扬光大的,实在是非他莫属了。 开车赶到公寓,“佳音”刚刚跑完步回来,她刚一将门关好,他立马满身是汗地压制过来,将她按在防盗门上用力亲`吻。 司音天旋地转,拿手推着,含糊不清地说:“去洗澡!” 韩征笑着又蹂`躏她几下柔唇,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说:“饶你一会,我洗好就出来。” 说得轻松,可直到司音将早饭做好,他这才姗姗从里头出来。样子实在有些狼狈,一脸通红,湿发凌乱,新换的t恤湿了大半。 问怎么了,他苦苦一笑:“擦不到后背。” 司音立刻接过毛巾帮忙,他躲闪避开,说:“不用,擦不擦的没所谓了,反正都已经沾衣服上了。” 司音转着他背,说:“你让我看看吧。” 那些伤口,那些记忆,让我看看吧。 韩征略微挣扎一会,乖乖从命,司音抓着他手往房间里走,说:“去床上看吧,你躺着,我坐着,方便。” 司音取了枚枕头垫在韩征头下,他有些许不与人言的紧张,起初只露出一截腰,说:“你随便看看就得了。” 司音按着他肩膀教他躺下,说:“我就看看。” 韩征苦笑:“我害羞。” 司音翻他一眼,掀了他的t恤,伤疤顺着往上的布料一点点露出来,直到t恤卡住两边胳膊,伤疤也随之而止。 那是一片与其他地方迥然相异的皮肤,因为被火撩后自行愈合而有光亮的表面,皮肤薄得像是一层膜稍碰即破,被人打中的地方一片青紫。 韩征实在觉得不自在,想将t恤扯下来,两条胳膊却酸痛地怎么也抬不起来,问:“是不是挺难看的?哎——你怎么?” 司音一只手覆在上面。 他蓦地紧绷起身体,肌肉贲张的纹路毕现,司音轻柔地摸过每一寸,说:“你放松点啊。” 放松不起来,她一只手化作数百乱爬的蚂蚁,细细密密地遍布他敏感的区域,实在是想躲开,她力气忽地一重,随即又痛意传来。 韩征:“大侠饶命!” 司音将手从那团青紫上收回,给他拉好t恤,又扶伤残人士起来,说:“一点都没好,还出去跑步,活得不耐烦了?” 韩征皱着眉心,倒是没半分恼,说:“跑步用的是下面的腿,伤的地方是上面的胳膊和背,跑的时候其实没一点感觉。” 司音说:“你闲不住吗?” 韩征盘腿坐着,歪头看了她一会,说:“不是闲不住,做翻译的,不仅仅是要嘴上功夫厉害,也要时刻保持充沛的体力。” 鬼知道他两只手什么时候搁在的她肩头,司音腹诽你保持体力好了,何必一定要冲自己笑得如此……猥琐? 韩征已经稍一用力将她压到床面,她一头黑色长发如瀑地铺展开来,她按着嗡嗡作响的脑子,惊慌失措地问:“你要干嘛?” 韩征张腿跨坐她身上,若是现在西装革履,他恐怕要边解领带边诱惑十足地歪嘴一笑,而不是和现在一样如此苍白地说:“让你见识一下我的体力。” 司音僵着脸,一双手推着他肩,说:“别闹了。” 这点力气完全不足以教他臣服,稍一用力他便整个沉下来,炽热的呼吸落在她颈边,说:“就是要闹你。” 多年之前的折戟沉沙还牢牢镌刻在脑海里,这几年闲来无事的时候,他总翻阅视频资料详细琢磨技术技巧。 安东为此常常笑他,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大家都能体谅的,发`泄便说发`泄,弄这么一冠冕堂皇的理由骗小孩呢? 直到看到他详细记录的小本,顿时大跌眼镜,说韩征你不用这么夸张吧,学霸的世界果然不同凡响,我等凡人只能望其项背。 玩笑归玩笑,兄弟之情深似海,安东专门为他找了个一经历丰富的熟`女,包教包会,韩征没处几天就一脚踹了,一本正经地说要等司音回来再试。 司音一辈子不回来呢,你一辈子做苦行僧? 那不至于,她不回来,我找也要找到她的,她不理我,我跪她门外,以前我被罚站她都心疼得给我送衣服,我跪几天她肯定心软了。 出息!你瞧瞧你这出息!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韩征此刻身体硬得如同热铁,死死抵住她柔软似水的身体,没来由想到之前安东说过的一句话……不管她怎么挣扎反抗,不由分说就把她按床上教训一顿。 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他更加胆大,哆哆嗦嗦的一路自脖颈吻到她嘴边,她却比他更紧张一样,嘴唇冷得像冰。 韩征微抬起头,含糊不清地问:“司音,你不想吗?” 生小孩要做的事,你都不想吗? 司音却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韩征自狐疑中松开她,看到她一张脸白得如纸,出了一头一身的汗,整个人就像是要死去一般。 他吃了一惊,连忙从她身上翻下来,说:“好了,不闹了,是我心急了点,不该在你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这样的。” 司音过了一会才缓过气,眼球一动,他抱她起来,问你刚刚怎么了,把我吓坏了。她靠到他怀里,说:“……对不起啊。” 韩征摸着她肩头,说:“你对不起什么。” 司音说:“我昨晚睡得不太好,今天头有点重,可能是要感冒了。” 韩征说:“你不用解释,是我不好。” “我不好。” “我们一定要在这事上争个高低吗?” 韩征揉一揉她下巴,在她鼻尖上轻啄了一下,说:“我给你去倒点水,你趁热喝了发一发汗,别感冒了。” 出去没过多久,他声音焦急传来:“司音,你在锅里烧了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司音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说:“我来!” 结果是,韩征价值几千的一口好锅报销,司音将里面一团漆黑的东西倒进垃圾桶里,睨了他一眼:“别问了。” 韩征笑,找了一个纸盒子,将烧得漆黑的锅塞进去,司音跟在后面低声:“以后我赔你就是了。” 他饶有兴味地一掐她脸:“你拿什么赔我啊,光赔一口锅可不行。” 司音避开。 韩征道:“跟你说真的呢,咱们一会出去买吧,今天我不用去单位,你拍摄任务也结束了,正好四处逛逛。” 司音说:“白天我可能没空。” “有事?” “想去看看我妈。” 韩征笑:“那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想吃方姨做的菜了。” 司音立马挑起眉:“你要顶着这张脸回去?” 韩征绕到穿衣镜前看了眼,脸上虽然已经消肿,不过颧骨青紫,额角嘴边也都还留有伤口:“是不是会把方姨吓到?” 司音一副“你自己体会”的模样。 韩征说:“那算了吧,她这个人最爱瞎想,看到我这副样子说不定又要提让我回去住的事情……你怎么想到要过去的,之前回来那么久都不着急。” 司音抿了抿唇,说:“我过两天就要走了。” “……” 韩征过了半晌才讷讷道:“算起来,你是来挺久的了。没事儿,反正现在交通发达,一旦有空我就去看你。” 话说得积极向上,语气还是掩饰不住的低落。 司音挺感谢他没有再提要她留下来的那些话,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说:“我也会过来看你的。” 韩征亲昵地拍了拍她脑袋,问:“你什么时候过去?” “马上。” “那你路上小心点。” “好。” 司音走前,韩征又亲了一亲她。 司音走后,韩征又去浴室洗了回澡。 冷水落下来的时候,他外冷内热,抖得更重,爆发出来的时候,也就更加尽兴。 只是高空掠过,落地的时候,人还是不免空虚地吐出口气。 韩征坐在长桌前吃早饭,冰的牛奶,司音带来的三明治,还有剥过皮的溏心鸡蛋。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该想点什么。 幸好安东解救了他的空虚和无聊,他在电话那头问:“想不想教训一下李元山那小子?” 韩征喝了一口牛奶:“乐意之至。” Chapter 24 方琴刚一开门就看到院子里的司音,立马笑着迎过去,说:“怎么这么快,电话打完没多久就过来了!” 司音说:“这个点街上不堵,司机开得挺快的,要不是从门口走过来,估计来的更快呢。” 方琴说:“你跟他们说一声放车子进来好了,顶着太阳走了这么远的路,是不是被热到了,进来,昨天买的香瓜,吃起来很甜的。” 司音跟在她身后,说:“是有点渴。” 干净的案板上搁着一直白嫩的香瓜,方琴抓着刀一点点地去皮,司音过来帮忙,她说:“不用,你坐那边去,一会儿就好。” 司音想去摘菜洗菜,方琴也是不让,一个劲道:“去坐着吧,一会儿把你衣服弄脏了。” 司音搓着两手站在一边,说:“我反正闲着也没事,你让来让去的,让我觉得是个客人来串门的。” 方琴手里的刀一顿,再往下切的时候偏了轨迹,厚厚的一片落到案板上。她说:“你弄吧弄吧,站在一边也是惹人厌。” 司音一笑。 之后司音不仅是把菜洗了,开火热锅下油,有模有样地做起菜来。方琴反而成了插不上手的那一个,最好只好将香瓜切成丁,站在一边往她嘴里喂了几小块,问甜吗,她点头。 “什么时候学的这一套,还真是挺不错的,这些年都是自己给自己做东西吃吧?”方琴问:“你们学校没食堂吗,怎么我看得外国电视里都有?” 司音解释:“食堂的东西简直恐怖,去了几回就受不了了,后来就一直自己买菜自己弄,便宜也好吃。” 方琴一笑:“真是大了,以前偶尔有事让你给韩家那俩公子弄点东西吃,你一张嘴撅得简直能挂油瓶。做的东西也不行,好几次都糊得发黑,我拿着抹布要搓半天锅底。那时候后悔惯坏了,替你担心长大后会不会饿着,谁能想到有一天可以这么有用起来?” 方琴虽然给人做帮佣,却很不舍不得让女儿做事,尽管比不上大户人家小姐,但也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大。她的想法很单纯,不希望让自己女儿在本就仰人鼻息的生活里更加低人一等。 如此溺爱却从没让司音飘飘然,她很是争气,不仅自尊自爱没有和这院子里的男孩们传出点什么,而且在学业上拼尽全力,乃至最后赢得名额出国留学,根本没让她操过一次心。 她不止一次地对自己对别人夸奖过这个孩子,现在对着当事人提起来也是掩不住的骄傲:“真是妈的好女儿!”司音将瓜嚼得嘎嘣脆,心想她这样一无所知,真是太好了。 重头菜板栗炖鸡块刚一下锅,方琴擦干净手就要往外走:“我去给阿征打电话,问问他今天有没有事的,要他一道过来吃午饭。” 司音连忙过去拦住了,说:“别喊他了,他今天没空的。” 方琴说:“不可能,今天那会结束了,按照他以前的习惯,这闭会后的一天,是无论如何都要休息的。” 司音仍旧说:“别喊他了。” 方琴:“怎么了?” 司音:“想跟你过两人世界,不好吗?” 方琴笑着念叨:“阿征又不是外人。”却没再提要喊他过来的话。 吃饭的时候方琴问司音:“上次不是说过要走吗,怎么还在a市呆着,是不是觉得这儿好,不想离开了?” 司音说:“没有,就是临时有任务耽搁了会儿,这几天急等着要走,所以赶紧再来看看你。” “原来如此。”方琴一阵失落,又想到什么:“上次你说认识了一个医生,也没带来给我看看。” 撒过的一个谎,要用一万个谎来圆,司音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妈,其实上次骗了你,是有医生这么个人,但我跟他就是好朋友。” 方琴一怔,道:“你这孩子,这事儿是用来开玩笑的吗,我连你嫁妆都开始攒了,现在告诉我没有,这不是要我白高兴一场吗?” 司音莞尔:“嫁妆继续攒吧,反正早晚能用得上。” 方琴奇奇怪怪地看了会司音,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要问她:“司音,你跟妈说实话,你跟阿征……是不是有什么?” 司音脑后头发恨不得炸起来,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方琴说:“不是想的,是用看的,以前我不敢说,是因为你们俩都小着呢,屁点大的孩子懂什么。可后来你出国,阿征那孩子就跟疯了一样地追出去,谁劝也没用,后来……” 后来的事她不肯说。 司音放下筷子,问:“后来,他是不是出了车祸,一头扎桥墩上了,背上还被大面积烧伤,在病房里躺了好几个月。” 方琴好奇:“你都知道了?”司音点头,她说:“这事其实没什么好瞒的,不过那孩子进了医院后,怎么都要见到我,我紧赶慢赶过去,他抓着我手不肯松,要我一定别告诉你,不想让你担心。” 司音几乎能想象出他浑身带血,还迟迟不敢睡过去,就是为了防止大家将这消息告诉她时的样子。那么执着到顽固,那么让人……心痛又心疼。 方琴说:“那时候也只是觉得是哥哥对妹妹的照顾,可后来他时不时问你有没有打电话回来,偶尔一次正好遇上你来电,他就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可要他跟你说话他又不肯,挂了电话才一脸失落的发呆。 “这次你回来,我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有那么点不同寻常的样子,你从来话少又直率,怎么可能随便编那么大一个谎骗我?阿征更是听完了连饭都吃不下,我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知道他那时候心里不好受呢。” 司音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两个人都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这些事想瞒过她,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司音沉默半晌,说:“我能处理好的,你放心吧。” 方琴拧着眉头,说:“不是不支持你们年轻人自由恋爱,也不想提什么家世门楣的话,就单说我在这儿给人做了一辈子佣人,女儿跟主家的孩子有什么瓜葛,说出来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司音不打算反驳,也不想解释,很温顺地点头要她放心,方琴还想再提醒点什么,门口忽然有鸣笛,司音跟着她往窗外一看,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驶入院子里。 *** 李元山今天过生日,a市这边流行过午宴,因着上头那辈交情匪浅,安东跟韩征都有份去。 不过是前一阵这家伙存在感太低,收到请柬的两位一个都没有在意,直到这人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方才吸引到两位的注意。 韩征那次把话说漏之后,安东就让莫莉交了底,两人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最后安东一妥协,先向那死丫头认了错。 虽然得知照片一事后弄得他心里有几分膈应,不过与之相比,拿这事威胁现任女友显然更令他不快。 两人去得早,宾客压根没来几个,李家大人听到他俩,连忙出来迎接。见到韩征脸上的伤,都不免大吃一惊问怎么了。 韩征语出惊人,说:“没事,前几天被狗咬了。” 大家都是一阵尴尬的笑,安东跟他直使眼色,往里走的时候压低声音道:“别这么快就打草惊蛇,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揍人了。” 韩征拽得不行,昂头一哼。 一开包厢大门,腾地出来一阵白烟,偌大一间包厢,被四个男人弄得满是乌烟瘴气。 李元山正对门而坐,穿过重重烟雾看到两人,出牌的一只手夹下烟,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 三个牌搭子懒得看是哪二位,一个劲催促李元山出牌,正到关键一轮,收钱还是砸钱的关卡。 李元山随手一挥,招呼两人随便坐,对桌面的人道:“你们急什么啊,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还能折腾出花来?” 安东还在想这话是讽刺的谁,李元山将手上牌一扔,一片怨声载道。对家把钱全扔了,跳起来说什么也不肯来了。 三缺一可怎么玩啊,安东走马上任,坐到李元山旁边,一打量台面上的另两人,笑了,这一脸的伤,可不就是那天打错人的两个吗? 李元山一阵侧目,摸牌的时候调侃:“哥几个知不知道坐我旁边这谁呢,这可是安东安少爷,家里富余着呢。” 安东很是谦虚,说:“小安,小安。” 旁边两个对这名字敏感,但都在疑惑到底这人是不是李元山之前女朋友的现任,是的话,来这地方找什么堵,不是的话,李元山干嘛这么阴阳怪气起来。 其中一个拿开玩笑的口吻问:“听过,是不是就是你那小茉莉的新欢呀,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李元山笑起来:“可不就是他吗。” “那你可要小心,我们前几天刚刚帮你忙教那小茉莉做人,估计今天是过来找咱们寻仇的。” 李元山一哼:“做什么人,昨天我见她还是细皮嫩肉的,你们俩别是梦里逞英雄去了吧。” “真的假的,明明见她从病房里出来的,不过没找准时机,教训的时候有个男人冲出来了,不管他,加进来一通乱打。” 李元山被这伙人绕得有点晕,这回轮到出牌的安东笑了,指了指那一对猪队友身后,说:“你们转头看看,看后面那人像不像过过招的那一位?” 三人都不约而同往后看,韩征靠着堵墙站着,摸了摸受伤的唇角。 还没等人有反应,安东已经一脚一个将人撂倒。 重点关照的对象当然是李元山,拳拳到肉地砸下去,说:“刚刚就想弄你了,小茉莉也是你喊的,你他妈还要不要脸?” 李元山直接懵了,等回过神来,大喊着报警。一直袖手旁观的韩征这时候一手抓着张餐巾纸,抖了抖里面装着粉末状物体的透明密封袋。 大家都傻了眼,韩征笑得得意:“还报警吗?” 韩征和安东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韩征看着方才大动肝火的安东道:“你这次对这莫莉真是动了心了,忍了男人不能忍之事,还这么体贴地扫清障碍。” 安东一嗤:“说得我跟扒了皮的香蕉似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互相包容,互不嫌弃呗。谁没那点过去啊,全抓着过去斤斤计较,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动真情了。” “你才发现?可能真是年纪大了,现在每每看到人家老婆孩子,就特别眼热,恨不得明天就娶个自己喜欢的,再买一栋临海的大房子,天天跟她在家里造小孩。” 梦想很美,现实却永远残酷,韩征接过安东发来的一支烟,说:“不是我泼冷水,你家里能同意吗?” 安东边点烟边低低笑出来,说:“后头两个都容易,就是我孩子他妈的人选上,可能会有点冲突。” 这话题无聊,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往下深谈,安东将话题引到韩征身上,问:“你们俩到底怎么样了,有进展没有?” 韩征没吱声,一张脸却由阴转晴转灿烂,抿着唇克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了,还是忍不住牵起嘴角。 安东那叫一个兴奋,说:“和好了吧,那天她问我你受伤的事,我就觉得有戏!特意把你往惨了说,她那小脸立马就刷白刷白的。” 这话韩征不太爱听,说:“你有病吧,她本来就是小胆子,你好端端吓她干嘛,怪不得看我眼神都不对。” 安东一口气梗喉咙口:“狗咬吕洞宾,你也别得意,你爸反正今天回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逃得过他的火眼金睛。” 韩征不屑:“谁要逃了,他再有意见,我直接带着司音私奔去——”话音一顿,韩征瞪大眼睛:“我爸今天回来?你听谁说的!” 安东不明就里:“都这么说啊,怎么你不知道啊,看时间,这个点已经下了飞机往回赶了。” 韩征掐烟跃进车里,说:“快走,司音就在我家呢!” Chapter 25 韩征中途打通司音手机,焦急地问:“你在干嘛呢,怎么一直都不接电话?” 司音声音不见波澜,道:“在整理东西,刚刚没有听到,怎么了?” 前面安东扭头看他,说:“阿征,你冷静点。” 韩征真是不知道这时候还能怎么冷静,恨不得插两片翅膀一直飞进韩宅,问:“你现在在哪,是不是在我家里?” 司音说:“没有,吃过饭就出来了,现在准备去机场。 “……””韩征一怔:“你今天下午就走?” 司音说:“不是,送人过去,到底怎么了?” 韩征松一口气,说:“没事,你在宾馆是不是,稍微等我几分钟,我一会就到——你先别走,知道了吗?” 挂过电话,韩征要安东调转方向,往司音所在宾馆开过去。安东一头雾水,问:“这才几点她就回宾馆了?” 韩征说:“不知道,见到她人再说。” 安东摇头,道:“你们俩呀,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我看你还是把车再学着开起来吧,不然以后有点什么急事,上哪找我这么好的司机。” 韩征拧着眉心,说:“是该早点学起来。” 来到宾馆,司音果然在裴泽房间里打下手,易地重逢,同样还是这四个人,情况境遇却已经大不相同。 当初那点敌意已经化成青烟,裴泽仍旧不改温文尔雅地伸手跟两位打招呼,一直就没搭理过他的韩征总算给了一次面子。 安东记起那回冲突时的模样,不怎么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裴医生是吧,不打不相识啊,多多包涵。” 裴泽大方而笑:“说什么见外话呢,司音朋友就是我朋友。” 刚扶起的醋瓶子又被打翻,韩征斜着一双眼睛盯过去,安东偷偷摸摸在他背后掐了下,要他注意点影响。 安东自然熟,不过会就跟裴泽混得比谁都熟,问:“裴医生,你这就准备回去了,不再在我们这儿多留了?” 裴泽说:“不留了,诊所里一堆事情等着我,再耽搁就该闹翻了。” 安东啧啧称赞:“裴医生真是年轻有为,你在a国主要是看什么病来着?” 裴泽说:“心理方面的。” 安东说:“哟,这可挣钱,是按小时计费吧?” 肩上被人一拍,安东猛地回头,司音板着一张脸看着他,说:“八卦,你要有空帮忙将东西送楼下去,哪有光说话不干活的。” 安东连忙笑着去拿行李箱,裴泽抢过来一步说我自己来吧,安东拍拍她胳膊,说:“我来,司音都下命令了,谁敢不听?” 说着把箱子一提,居然纹丝不动,安东瞪着眼问里头是不是装了一个人,裴泽笑着说:“都是书,在国内找了不少好资料,不知不觉就买了一堆。” 司音过来帮忙,说:“你尽管往前拉,我在后面扶着不让它翻了。” 安东说:“行,这才对嘛,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阿征,你老这么看我干嘛?” 两个人边说边往外走,最后留下韩征和裴泽两个大男人杵在房里,气氛尴尬中略带一丝辛辣的气味。 无话可聊,裴泽没话找话道:“你这两个朋友都挺热心的。” 韩征淡然地将裴泽一打量,说:“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他俩从小懒得连油壶倒了都不爱扶,能让他俩帮忙的绝对是少数。” 裴泽呵呵笑:“那是我荣幸了,待会儿更要好好谢谢。” 韩征一嗯。 裴泽蹲去地上,往箱子里不停塞衣服,陡然面前走来两管笔挺的西装裤,韩征声音自上而下飘来:“司音在你那看什么病?” 裴泽手下动作不停,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 韩征道:“你说你是心理医生,她之前有过这方面的问题?” 裴泽说:“站在医生的立场,为了保护个人*,我不能向你透露来诊病人的信息。” 韩征这时候方才蹲下,与他面对面道:“那就请你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你也说了,司音是你的朋友,告诉你这位朋友的男朋友,不会违反什么道德吧?” 裴泽想了想,道:“韩翻,你就不要让我为难了。” 韩征说:“这件事就这么让你难以开口吗?司音她的情况非常严重?不然你干嘛这么支支吾吾的。” 裴泽叹了口气,思量再三,说:“去到一个新的环境,是很容易有情绪波动的,做一些适当的纾解配合药物,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韩征说:“你是不是说她有抑郁症,或者别的什么病,我不太了解这方面。” 裴泽一笑:“放宽心,大家总觉得找心理医生就是有病,其实也许她只是想找个人聊一聊,倾吐心中的不快呢。” 门外脚步声渐近,裴泽说:“好了,韩翻,不聊这事了,给她一点空间,别让她觉得自己被当成病人对待。” 韩征跟他交换眼色,很快起身,司音搓着手进来,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韩征揽过她肩膀,在她耳朵轻声道:“帮忙让你自己休息下,行吗?” 司音抬头冲他一笑,韩征低头蹭她鼻尖,安东捂着眼睛走进来,说:“注意影响,虐狗呢这是。” *** 裴泽顺利登机,进安检口前与司音热烈拥抱,临别感慨万千,还想在司音嫩白的脸蛋上亲上一口,被韩征截住,一把将司音搂进怀里。 安东凑近过来,指着自己半边脸道:“裴医生,你要实在想亲,就亲我吧。” 韩征跟司音将头一扭,异口同声:“不要脸。” 裴泽向大伙挥挥手中的机票,最后道别:“司音,有事就给我电话,不过算好时间,晚上费用翻倍。” 司音一凝眉:“就你话多。” 裴泽笑,一双内双的眼睛扫过韩征脸上时停了一停,很是语重心长地嘱托:“司音拜托给你了。” 韩征心领神会,却是不屑地一笑,道:“还用你说?” 送过裴泽,三人往停车场走,路过一间间门庭若市的餐厅时,安东迈不开步子,揉着空空如也一个劲抗议的肚子道:“阿征,咱们先吃饭吧。” 司音意外:“这个点了,你们还没吃饭?” 安东说:“没有,大中午的跑出去揍——”韩征给他使眼色,安东连忙改口:“出去办了件事,随后就马不停蹄地过来帮你送人了。” 司音看了看这两人:“不说拉倒,你们俩就会背着我玩些鬼把戏。” 安东求饶:“哪敢啊。” 三人随便进了家简餐店,吃饭的时候,韩征装作无意地问起:“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吃过饭没陪方姨坐会儿?” 司音说:“没有,裴泽急等着走,这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就赶紧去了宾馆。” 韩征说:“没遇见什么人吧?” 司音问:“遇见谁?” 话说得弯弯绕绕,安东听得实在不耐烦,跟韩征眼神交流几回,再来盯着司音,说:“今天韩征他爸回来了,你们没撞见吧?” 韩征不说话,但紧张都写在脸上,吸溜几下拉面,含在嘴里嚼了半天。 司音将杯子里的吸管捋了捋,说:“我不知道这件事,没有看见,可能在我之后回来的吧,我不太清楚。” 韩征这才看她,一脸疑惑,安东帮忙问:“是吗,我之前听我爸说今天回来的。阿征怕你遇到心里不高兴,一路上直喊我踩油门去接你呢。” 司音笑:“没有遇见,真的。” 脑海里却有那辆车子驶入院里的场景。 面对面的两人都放了筷子,方琴连忙带她走去门外候着,刘叔先从车里出来,开了后座的门。 多年不见,韩仲韬老了许多,当年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如今两鬓斑白,身材较几年之前发福了不少,下车的时候居然需要刘叔稍加搀扶。 他一贯个性强硬,然而始终宽以待人,相由心生,因而老得并不难看,看到她的时候带着一点点笑意,说:“司音吗,你回来啦?” 韩仲韬请司音到书房说话。 他常年在外,时差混乱,年轻的时候,靠身体撑着,年纪上来之后,疲态尽露。没有打光和化妆,近距离观察的时候,他比屏幕上看起来老得多。 刘叔为他沏了一杯酽茶,经过她身边时,喊了一声“司音”,司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问:“韩先生找我有事吗?” 韩仲韬喝了一口茶,这才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司音说:“这事,韩先生会不知道吗?” 刘叔在一边劝阻,说:“司音,注意点说话的态度。” 韩仲韬抬手挥了挥,说:“没事,小孩子脾气……那你见过韩征了?” 这问题仍旧没有回答的必要。 韩仲韬叹了口气,说:“司音,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人是要往前看的,别总一味地沉浸过去里。” 司音一阵好笑:“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韩仲韬道:“账都记在我头上,韩征他没有什么错,你要怎么怪我都可以,但对我儿子,麻烦你放他一马。” 司音翻了下眼。 “……那些事,你没有告诉过他吧?” 司音咬牙忍了又忍,这才冷笑着说:“你们已经把我毁了,还想要毁了他吗?” 韩征端着面碗喝了两口汤,手一伸,对安东道:“把醋给我拿过来。” 安东笑:“你那肚子里酿了一大缸,还要喝?” 司音端着调料壶往他碗里加了点,朝他微微一笑,问:“够了吗?” Chapter 26-27 r26 安东将韩征司音扔在市中心便万事大吉,然而给两人留下的时间点尴尬,既没办法去游览一处景点,也没到可以吃完饭的功夫。 思来想去,韩征搂着司音往一边商厦一指:“去看场电影吧?” 司音看着外面醒目的广告标,说:“好啊。” 国产保护月刚过,海外大片扎堆上映,司音挑了一部炫目的动作电影,接过票的时候,韩征很高兴地说:“我早就想来看这一部了。” 司音说:“那真巧。” 韩征按着她后脑勺,旁若无人地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说:“不是巧,是你永远都猜得到我心意。” 司音笑:“那我要吃爆米花。” “给你买最大桶的,还要什么,焦糖和奶油的都要是吗?” 电影还没开场,司音坐在一边已经吃完一桶爆米花,韩征将手里一杯去冰的可乐递到她嘴边,她吸溜得滋滋带响。 韩征一看四周现代风格的崭新装修,问:“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过来的那一次?” 司音随着他指引往四处看,说:“记得。” 肯定得记得,那时候他青春正好,爱穿一件素净的白t恤,走过来的时候轮廓都亮着光。 大学舍友非跟着他一起,同样是白衣服的多,站到他身边,成了下乡插队的知青,又呆板又土气。 她没料到会有其他人来,连忙将身上宽大的校服脱了塞进手里,韩征将她一把抱进怀里,问等着急了吧,路上堵,我心里那叫一个急得呀! 可脱得了衣服,脱不了稚气,旁边都是喝倒彩的,说韩征你小子了不得啊,这孩子还没成年吧,嫩得跟只雏鸟似的,你这是犯罪啊犯罪! 韩征总是不屑地笑笑,你们这是嫉妒,赤果果的嫉妒。 大家一早预备好要敲韩征竹杠,出票的时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往后头退,韩征只好甩出毛爷爷,说瞧你们这身出息。 拉过一边缩着头的司音,在小卖部前一站,问要吃点什么,她指着奶油味的爆米花,又惦记新推出的焦糖口味,思想斗争得堪称激烈。 韩征于是全给她买了,问开不开心啊,她笑得不可谓不灿烂,片刻又心情低落,凑到他身边轻声问,阿征,他们怎么会来? 这问题,韩征当然也是无比郁卒。好不容易等到司音余出半天假,想跟她过一会两人世界都不行。 幸好这群小伙伴们也并非是不解风情的人,大伙坐到同一排,另给韩征和司音买了后一排。 那天看的是什么电影,司音早八百年就忘了,然而电影里韩征一刻不停的小动作却教她始终记忆犹新。 黑暗里动手动脚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这一次尤为过分,绕过她后腰掀开里头的衬衫,一只手温热大手便顺延着爬上她裸背。 众人面前,哪怕无人撞见也是胆战心惊,司音拿胳膊夹紧,阻止他这无休止的打搅,他却索性将那内衣下摆一挑,往胸前圆润的地方握紧。 一抹强光反射到脸上,司音早已是眉头紧锁,面如菜色,他却无事人地扭头看她,你能耐我何的微笑。 他同学在前窃窃私语,依赖上帝视角,讨论这电影里一切不合理之处,无人知道,后头一排韩征已经埋头含住面前姑娘的唇。 “阿征!” “不想被看到的话就赶紧闭嘴咯。” 同样座无虚席,同样旁人难以察觉的小动作,韩征将挡在中间的把手移开,握着司音的手搁在自己软绵绵的肚子上。 司音抽了一抽。 韩征不乐意:“牵手都不能牵了?” 司音说:“拿不到爆米花了!” 韩征:“……” 韩征说:“你扶好啊,手别动。” 抓起一把过来,吃进嘴里,一直凑到她面前:“张嘴。” “……”司音避让:“你躲开!” 韩征方才还抓糖料的一只手现在抓上司音,喂过去的时候笑着道:“不想被看到的话就赶紧闭嘴咯。” 恍如昨日。 这一天散场,司音认真思索,仍旧没能想起电影的具体内容。 *** 离别之日来得悄无声息,却也和这地球上的无数次离别一样普通。 韩征送司音去了一躺机场,司音帮着老后找位子,司音坐在机舱里等待派餐,司音到达b市,然后一路回家。 春晓对此很是满意,躺在公寓里的时候长长吁出一口气,说:“虽然床小了一点,不过够睡,比在宾馆里强多了。那儿业余生活太单调,我闲得无聊,只能数小强玩儿。” 司音学她直挺挺躺到床上,也长长吁出一口气,说:“是挺好的。” “会不会有一点想阿征?”春晓扑闪着大眼。 司音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拿下来,说:“不会。” 想念的时候就看一看照片。 不行的话,韩征还会一天打八百次电话,申请三百次视频,继而很热情地撺掇她拍摄这一方天地。 “床太小了,床头柜太矮,书桌不错,只够放一个笔记本吧……还有,”他疑惑:“你室友呢,是不是□□晓?” 司音说:“听见你声音就躲起来了。” 司音整理,修片,注解,做文案,经老后检查修改几个来回后,终于通过了严苛的考验。 老后打着石膏的一条腿吊得老高,心满意足地拿pad一张张翻阅,说:“年轻,洋气,有故事,杂志不能啃老本,要往前看,多吸纳一点新鲜玩意儿……我很喜欢这套图。” 司音坐在他身边,接过老后刚刚吊完嗓子的女儿递来的茶,说:“谢谢。您喜欢就好,希望可以不辱使命。” 老后连连赞叹:“何止不辱使命,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我马上就拿给大家看,争取看看能不能拿下个好位置。” 司音押了一口茶,说:“好啊。” 只是不多时就传来被毙的消息,杂志社认为这套图选题过于局限,格局过于狭隘,内涵不够丰富为由,不予采用。 老后为此生了很大一通气,质疑社里编辑的眼光问题,据理力争过一回,还是同样的结果。 工作遇到挫折,难免会有沮丧,司音觉得不甚愉快,然而为了照顾老后情绪,还得拎着东西上门安慰。 问到这套图的未来时,司音想了一想,说:“不发就不发吧,我贴自己微博上,说不定可以涨粉。” 不过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没想到效果格外的好,司音配图加上解说的长微博一出,当晚就被热情的粉丝顶上了热搜。 不过话题的焦点围绕在这位盘亮条顺的翻译身上,司音这位“大自然的搬运工”,头一次成了实力蹭热度的受益者。 事情发酵了几天,除了让司音这位野路子的摄影师再次翻红外,也让从始至终只露出过侧脸的翻译成了新一届网红。 杂志社这才意识到不对,托老后来问这套照片是否还有没刊登出来的漏网之鱼。老后讪讪:“司音,说什么都好,别挂电话,我这老脸都红了。” 司音笑着,说:“胡说什么呢,师傅,你讲什么我都会听。” “那这图——” “那就没有了。” “那让他们放在增刊上吧,你看行吗!” 司音停顿几秒,并非沉吟,只是留出点时间给予对方尊重,随后道:“师傅,是这样的,最近有好几家杂志社找我帮忙。我是挺喜欢咱们家的,但比较起风格,我可能更适合他们一点。” 老后说:“懂了。” 刚挂电话,韩征便挤进线里,说:“你那几张照片拍得不错。” 司音等着他下文。 他果然一个大回环,转折极大地说:“这几天一堆人堵在翻译室前等我下班,还有各路记者媒体给我打电话要做专访。” 司音说:“帮你打响了名号,以后身价倍增,你应该谢谢我,怎么听你口吻还有一点责怪?” 韩征哭笑不得:“谢谢你。” 司音坦然接受:“不客气。” “拜你所赐,我现在已经吓得不敢上班,跟领导请了年假休息了。”他一顿,问:“怎么样,我打飞的过去看看你?” 司音说:“别,我也要放一个小假,有事要做。” “什么事,不能带上我?” 司音思量:“不太合适。” 韩征叹气:“那也没办法了。” 韩征忽地压低几分声音,情人间呢喃一般道:“司音,我很想你。” 司音默了默:“我也想你。” “你有多想我?” “……”司音说:“很想很想。” 挂过电话,韩征仍旧在笑,沈珏一张脸从他身前冒出来,问:“韩翻,这车你到底要不要了?” 韩征回神过来,看着面前这样貌平平的一辆轿车,说:“别的我都不管,这车安全性能怎么样?” 沈珏比导购都着急:“当然好了,这可是沃尔沃!” 韩征翻钱包掏卡,说:“那就买一辆好了。” “……” 沈珏狗腿地跟在他后面谄笑,问:“韩翻,你太长时间不开车,手生,我车技还不错,可以免费给你教学两天。” 韩征说:“不用,跟处里小徐约好了,这几天下班后到院子里练几圈,这东西不难上手。” 沈珏一脸不解:“干嘛麻烦人家,我教你不就成了?” 韩征立马眯起双眼将她上下打量,直看得厚脸皮的沈珏也是一阵羞涩,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说:“韩翻,你可是司音姐的人。” 韩征哈哈笑了两声。 韩征:“我过几天休假出去散心,你暂时交给小徐照应,记得少说话多干事,别我一回来,全处室都在吐槽你。” 沈珏不服气地点头答应,心里的算盘珠子拨了拨,点点他后背,道:“韩翻,稍微提醒你一下,过几天就是中元节,这种节日出门散心是不是不太好?” 韩征洒脱一笑,神神秘秘地说:“就是中元节才要请假散心,其他节日可没这么重要。” r27 临近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拜祖先的事情。 司音亦不例外。 她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对外婆感情不可谓不深,外婆在世时没能让她享福,去世多年,唯一的尽孝只有选择不去遗忘。 外出六年,司音从来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不能苛求更多,一朝回来,马虎不得,自然要亲自去坟上烧纸上香。 离开不过几日,司音又重回a市,坐上机场大巴重回市区的时候,一度想要联络韩征。 思忖再三,还是放弃,等把事情做完再找不迟,否则依照他的性格,铁定又要跟着她去一次。 是的,又一次。 住在韩宅那会,司音每逢寒暑假期都会回到舅舅家里。 一来是时间太长,方琴怕她会闷,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呆在别人家里太久,可能会惹来非议。 外婆去世前的那一个暑假,司音带着一大包的作业,和一个能说会道的大活人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家乡。 来前谁也没有打招呼,韩征骗家里说要参与大学的暑期实践,短期内不能回家,司音骗外婆这是妈妈帮佣那家的大儿子,下乡体验生活的。 方琴日日被韩途弄得焦头烂额无法兼顾,外婆他们则向来对韩家敬仰有加不疑有他,于是里应外合真将所有人都骗了。 韩征背着行囊住进舅舅那边平房,司音则卷起铺盖,跟外婆挤到了一起。 司音原本以为韩征出身高门大户,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哪怕平时一向大大咧咧,但到了鸡屎鸭屎满地飞的乡下地方,难免会有几分不适。 谁知道除了刚来的头一天拘束一点,有几分端着片刻少爷架子的模样外,司音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头戴氧化发黄的大草帽,打着赤膊,穿一裤衩,光着脚丫子奔跑在田埂上了。 再没人比他野得更彻底,村里大大小小的男孩都乐意跟他在一块玩,一行人要么是手拿沾了蛛网的竹竿去黏知了,攒一堆烤了吃,要么就是挑有鸟窝的大树爬上去捡鸟蛋,摸一摸又给放回去。 再过几天,发现新目标的韩征带着小伙伴们浩浩荡荡地去人螃蟹塘里摸河蚌,只不过事先没给人打好招呼,一个个脱了衣服裤子刚下水,就被塘边养的大狼狗追得四处乱窜。 一个狼狈不堪简直不足以形容韩征的落魄,衣服裤子都落在塘边没拿得回来不说,两条肌肉紧绷的小腿包着一层层塘泥,奔跑的时候甩到身上,满身满脸也都是泥巴。 司音气得不行,说:“你玩疯了吧,都多大的人了,还跟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能随随便便带人去下河吗,万一有人溺水出事,你能负得了责任吗?你还敢笑,你不许笑!” 韩征已经身体耸动,笑得不能自已。本就被视觉冲击得无法冷静的司音,这时候也彻底绷不住弦,噗嗤一声笑得弯腰,直想上去掐他几下:“你笑什么笑,说正经的呢!” 司音给他打井水洗身子,井水冰凉,冲到身上像一失足坠进冰窟,皮肤明明滚烫,却被激得瑟瑟发抖。 韩征抱着两臂,说:“司音,你倒是慢点浇啊,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你是不是想把我冻死了,好找新的?” 不提还好,话音一落,司音拎着水桶就往他身上浇,韩征冻得跳起来,说:“行啊,你要玩是不是,我陪你!” 他一阵猛压井水,舀出几捧泼到她一侧,司音一阵上蹿下跳,想喊不敢喊,大家都睡午觉呢。 收拾干净,韩征去房里擦身子,司音跟着进来,他原本搭在头上的一块毛巾此时轻轻往她脸上一盖。 “阿征!” 韩征抓着毛巾,给她擦干脸上的水,说:“你还知道骂我呢,我来这么久,你平时连句话都不肯跟我多说,更别提陪着我逛逛了,我不出去找人玩还能怎么解闷?” 司音自然也有自己的难处,都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可以不分性别的玩闹在一起,现在大家都差不多是成年人,又是在毫无秘密可言的乡下地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避嫌。 走得太近肯定容易招人口舌,闹得大了说不定还要传进外婆的耳朵里。忍一忍便好,何必一定要去做他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阿征,你不知道,我那个舅娘实在是有点…… 韩征赌气:“那早知道就不跟你来了,来了就是想咱们俩多呆一会儿。这倒好,别说呆一块了,就是见面说话都要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 司音不服气:“我可没让你来,是你非要跟着来的,我说了这边不方便,你还不相信,这下子总知道我没有骗你了吧?” 韩征给她擦脸的手一停,按着她肩膀压她到□□墙上,说:“好好好,又是我自作多情,跟你司音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谁让你这么讨人喜欢,让我一刻都不能跟你分开呢?” 他身体整个贴过来,明明刚刚洗过冰凉的井水澡,他身上皮肤却烫得能让人燃烧起火,司音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又不敢大声喝止,只能压低嗓子说:“阿征,你离我远点?” 这怎么可能?韩征一手提起她下巴,已经狠狠肆`虐起她柔软的嘴唇,司音方才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闭紧牙关,被他一下子突破,便是大军来袭攻城略地,亲得人七荤八素。 小舌柔软如绵,口感好得人战栗,她于迷醉之中眼神迷离的样子又太过勾人心魄,原本只是故意使坏的韩征渐渐也乱了阵脚,喘`息连连地分开彼此时,身体已肿胀如铁。 他一条湿裤子染得她短裙湿了一处,司音被这阵热这阵凉弄得面色绯红,亲密许久,却是在青天白日里头一次亲眼看到他鼓起的欲`望,害羞之中找回神思想即刻逃走,却又被他锁死在怀里。 司音苦唧唧道:“阿征,我该出去了,不然他们就要怀疑了……咱们,咱们回去再做生小孩的那些事,好吗?” 肉在嘴边,没有不吃的道理,韩征凑近她耳边道:“司音,放心吧,他们都已经睡着了,没人知道咱们在干什么的。我就只是想要亲`亲你,其他什么也不做,行吗?” 随即,韩征长臂一伸,拉好门上插销。 “……”司音苦着一张脸,快要哭了,不是说好的只是亲`亲,你这么不放心地锁好门是为了什么。 房间简陋,□□墙,水泥地,还有一张坐上去就会吱呀作响的木头床。没办法更深一步的使坏,韩征只好握着她的一只手往下送。 刚一碰到炽热坚硬的一处,司音立刻被灼得要躲,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阿征,阿征……” 韩征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脸皮怎么就能这么厚,抓紧她的手贴过来,说:“司音,我快难受坏了,你握着它好吗,就握着……一会儿。” 时间分秒而过,司音从不知道,韩征嘴里的“一会儿”是有这样的漫长,而他弓身拧眉,额头上细汗连连,完全不像是舒服的样子。 司音小声问询:“阿征,你是不是还难受呀?” 他却又摇头,颔首来吻她眉宇、眼睛,每一处让他着迷的地方,抖着声线,细如蚊蝇地说:“……不难受。”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苍老的时候打破静谧时空,问司音他们去哪了。 屋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是猛地一怔,害怕之中,司音突如其来的紧紧一握,让韩征佝偻起身体,剧烈颤抖。 有什么淋淋沥沥洒了司音一满手,她意外中要喊,被韩征堵住唇舌,只剩小兽般细微的呜咽。 门外是她舅舅的声音,说:“不知道,司音那丫头不是在你那边吗?” 外婆说:“没有,大中午的不知去哪了,刚刚好像还听见在外面说话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有人敲了一敲房门——门后两人紧抱在一起,脸靠着脸,大气不敢喘。 仍旧是舅舅的声音,说:“哦,想起来了,韩家那小子好像说是要去那边螃蟹塘,估计这会儿正在里面玩着呢。” “哟,那可使不得,那边水深得很,塘里泥又多,赶紧过去看看,万一有一个不好,这责任咱们家可负不起啊!” 大家都往外走,声音渐小至渐无,门后的两个人这才吁出口气。 前车之鉴,司音不敢再让韩征下乡,谁知道不过刚过一年,外婆去世,物是人非,而她升入高三,学业繁忙,竟然再也没有回去过。 几番周转,来到镇上已至傍晚,离舅舅所在的村子还有至少五公里的距离,司音在街上转了好大一圈,还是没能碰上过去的车子。 踟蹰着是不是给方琴打电话,要舅舅他们接的时候,一辆电动三轮停在她旁边,有人拿手扒过她肩膀,问:“美女,去哪,送你呗?” 司音条件反射地退了步,避开他手,戒备地看了看他车,说:“多少钱?” 男人说:“一百。” 司音:“你不问我去哪就要一百?” 男人:“就这周边几个村,太远的我车也跑不了。” 司音:“那你还敢收一百?你这钱挣得太容易了吧。” 男人嘿嘿直笑:“天都这么晚了,大家赶着回去吃饭,我本来也要收工的,这不是看你找了一圈都没人……美女,这车你到底坐不坐?” 司音踟蹰。 肩上忽地被人一搭,她吓得脸色惨白,一瞬间在想如何自卫,幸好韩征一张笑脸已到眼前。 “是我。” 看向对面那男人的时候则是换上一副厉色,道:“我们不坐,不耽误你找其他生意了。” 说完搂着司音往一边走,问:“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Chapter 28 韩征说:“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司音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所有的问题都写在脸上,你怎么会来,怎么来的,来了干嘛,怎么还会等她! 韩征今□□着休闲,不是一贯以来的西装革履职业风,这时候不由自主地想松领带,却只摸到解了两颗扣子的polo衣领。 他笑道:“马上七月半了,我来是想陪你给你外婆上柱香。” 这话就不通了,司音问:“我好想没告诉过你我会过来吧?” 韩征一脸不屑,说:“这点事还要你来点破,我就趁早别混了!” 司音说:“所以就按图索骥查了我航班号,掐准我过来的时间,再候在街头冒出来吓我一跳?” 韩征忙不迭纠正:“是惊喜。” 司音无奈:“你好歹先告诉我一声。” 韩征心中腹诽当然不能说,这事儿要不先斩后奏,就是苦苦哀求上司音一万次,也会被无情拒绝。 那年夏天,木门之后的疯狂,直至今时今日,每每回味起来都依旧是冷汗连连,然而刺激之中却又有莫可名状的快`慰,教人欲罢而不能。 有人怀念,自然也有人噩梦,那天向晚,几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司音突发高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说胡话。 外婆急得团团转,给她用冷水擦用棉被捂,又煮了辣辣的红糖姜茶给喂下,然而折腾一夜却始终不见烧退。 第二天一早,韩征急得跑步上镇里给她买药,她却在太阳高照的时候,自己爬起来说好了。只是好景不长,一入夜里便重新发作。 韩征已经预备给家里刘叔打电话,外婆拦着他要再等等,说:“这孩子可能是被吓的,一会儿我边往外走边喊她名字,你记得拍拍她背要她答应。” 老一辈的小迷信,韩征平日里最不屑的鬼把戏,在无计可施的这一夜却成了唯一可以仰仗的心里安慰。 韩征边催促司音回答的时候,边暗下狠心,算了,只要她能好起来,以后再也不偷偷摸摸拿这事来困扰她。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男子汉大丈夫,连这么一点都不能忍? 说起来也是奇怪,翻过一天,司音果然好了,脸上的潮红已退,只剩下自然的血色,印在白透如骨瓷的皮肤下,如娇嫩的桃杏。 她歪在床头喝水,稍微急了些,一股清流顺着嘴角一直滑到下巴,滴在胸前鹅黄色的布料上,洇出一团深色。 韩征趁着没人,拿手帮她擦了,说:“当心点,你就是这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总是让人着急。你害怕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再大的风浪也会有我替你挡在前头。” 司音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听懂了没有。韩征揉了揉她脸,起身往外走:“再待会儿,就有人要说闲话了。” 一晃多年过去,他们早已长大成熟,周围人对*对八卦的渴求却仍旧幼稚。 韩征庆幸自己仍旧可以揉着她脸,说:“你害怕什么呀,有什么事都有我帮你顶着。没想给你造成什么困扰,就是想把你安全送到地方。” 司音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但没比三岁的孩子聪明多少,刚刚那辆车你也敢坐?你没看到那人对你一阵打量,满脸都写着不怀好意吗? “真以为这世上有那么多热心群众呢,你别犯傻了,走条小路把你绕晕了,再趁着夜色将你往草丛里一推——你没见着他车后座上还有绳子和麻袋?” 一席话说的司音心里直打鼓,偷偷扭身往刚刚站的地方看过去,回头的时候,韩征一张脸笑得灿烂,她这才意识到被耍,说:“你能不能别吓人?” 韩征连忙安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刚刚也是合理推测,算不上是吓人。你也别这么趾高气昂,回到a市都不通知我一声,这个账我要慢慢跟你算。” 确实理亏,这次司音不再高声,言顾左右而其他:“……是想告诉你来着。”她适时岔开话题:“你怎么来的?” 韩征指着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沃尔沃轿车。 司音说:“谁这么好,给你做了一天的免费司机?” 韩征再昂头拍拍自己胸口。 司音意外:“不是不开车了吗?” 韩征说得轻描淡写:“现在发现,走过心里的那道坎,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然而当司音坐在副驾驶上,看着仪表盘里速度一栏以不可思议地数字驱动汽车爬行时,忽然深刻意识到—— 走过心里的那道坎,确实没想象中那么难,因为想象已经不足以形容它的难。 韩征听完她的感慨万千,干干笑了两声:“……好冷。” 司音问:“按照你这速度,昨晚就该往这边赶了吧。” 韩征说:“也没那么夸张,起个大早就行了。” 玩笑归玩笑,司音没提过要取而代之帮他开车的话,速度尽管慢一点,多看一会路边曾经熟悉的风景,这体验也算不错。 只是这一看,看得睡意袭来,司音想着只眯一会儿,就只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到目的地,窗外夜色极深,她看了看手机,居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韩征不在身边,她开了车门下去,看到一边小路上有团黑黢黢的影子,红色一点上下浮动,走近几步,已经能闻见烟味。 “说好没瘾的呢?”司音问。 韩征看到人影,将烟往地上一丢,拿脚踩了两下,说:“没事干,瞎抽着玩的……醒了?” 司音嗯了声,他长臂一捞将自己搂进怀里,温暖的气息混着干燥的烟味濡染过来,她觉得无比放松,将脸在他肩上埋了埋。 “醒了,怎么不早一点喊我起来。” 韩征压着她长发,往头顶轻轻一吻:“看你睡得香,就没舍得喊你。况且车开得慢,也没停多久。” 司音无声地笑了笑。 韩征指着车停下的这片空地,说:“我记得这上面以前有棵不算太高的榉树,我爬上面掏过一次鸟蛋。后来你说,枝杈伸进后头这户的砖房,刮风下雨就开始漏,他们家气得把它给砍了——为这,我还惋惜了好一会儿呢。” 司音说:“难为你记得这么久,我都记不起来跟你说过这个了。” 韩征说:“人就是这样,生命里许多重要的关卡一个都想不起,偏偏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最牢,遇见什么触发的点,脑子里就跟放电影一样。不止这一件——” 他往司音耳边凑:“还有咱们在你舅舅屋里的那一次,我都还记得,你呢,是不是已经忘了?” 司音一张脸发烫,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估计他们都该睡了。” 韩征给她台阶下,说:“行吧,我看着你顺利到家就走。” “那你一会去哪?” “在镇上找了个招待所。” “条件还好吗?” “反正比风餐露宿或是窝车里要强。” 司音踟蹰半晌,说:“算了,你跟我一块过去吧,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 韩征倒是迟疑了:“是不是不方便啊,你舅舅舅妈那边……” 司音抓着他手,说:“走吧。” 来到家里,果然都准备睡了,坐门外洗着脚的舅妈看见她,一时没敢认,直到司音喊了一声,她这才扭头往屋里说:“出来,你外甥女来了。” 许久不见,都是客客气气的,一番寒暄,看到韩征的时候,舅妈拉过司音到一边问:“这是男朋友?” 司音看看韩征,不知如何回答。 她舅舅仔细端详了一番,说:“这是韩家的那位少爷吧,以前到我们这过过暑假的,成熟许多了,比以前块头还要大。” 韩征礼貌地喊叔叔,说:“什么少爷啊,韩征,你们喊我小韩就行。司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过来拜祭下外婆,我正好有空就送她过来,叨扰了。” 大家都说:“哪里的话,盼你过来都盼不及呢!” 舅妈将一个团子从一间屋里抱出来,说:“等会啊,小韩,我端盆热水给你擦一擦凉席,床上东西都是新给我孙子准备的,一点都不脏的。” 韩征过意不去,道:“不用麻烦,有个睡的地方就好,怎么能让你们搬出来。” 舅舅说:“不打紧,你是贵客,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可能让你随便住,就这样已经是失礼了。” 司音看他们谦让来谦让去,还会有一会功夫,自己去把东西送进了外婆房里。回来的时候,这才消停不久,韩征略带拘束地在房间里四顾。 见她进来,韩征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是咱们呆过的那一间。” 只不过改头换面大变了样子,插销换成了门锁,水泥地上铺了瓷砖,墙面刷得一片粉白,贴着大红喜字的墙上还有司音表哥的结婚照。 “不错吧?”韩征笑着说:“在这屋子里结婚,也不会觉得有多委屈吧。” 司音睨他一眼:“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两眼一亮,摸着肚子走过来,说:“当然要,肚子都快饿憋了。” 两人很快坐进小厨房里开小灶。 冰箱里有剩下来的一点仔鸡烧豆米和冬瓜排骨汤,司音取出来一一热了,又去坛子里揪出一小捆雪菜,切得细细的,跟入油炸过的红辣椒一炒,满屋子都是略带酸味的香气。 韩征坐在一边的竹板凳上,一边慢悠悠吃菜,一边静静看她。她一张脸莹白如温玉,整个人沐浴白炽灯的暖黄色灯光下,镀上一圈影影绰绰的影子。 司音回望过去,落在他眼底,声音也是虚蒙蒙的:“好看吗?” 他一笑,说:“好看,就跟做梦一样。” Chapter 29-Chapter30 r29 乡里人起得早,公鸡刚一打鸣,屋里便有人说话的声响。 韩征睡得不踏实,这时候已经迷迷糊糊醒了,赖在床上不想动,翻了几下身子,预备等这阵声音过去再补眠片刻。 忽然传来开门声,他起身一看,门把手正往打开的方向下压。他连忙坐起身来,拉了拉身上压皱的贴身t恤,问:“是谁?” 司音舅妈大吃一惊:“哎,不许动,宝宝快回来。” 门最终恢复原样,舅妈在外面略带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小韩,我家宝宝皮着呢,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吧。” 韩征方才又躺下来:“好。” 这一下缺了觉瘾,韩征清醒得能背一两段英文诗,在床上反转几个来回,实在躺不住了,于是起来穿衣服洗漱。 走到院子里,他们一家已经吃过早饭,收拾碗筷的舅舅看到他人,说:“起这么早啊,小韩,怎么不再多睡会?” 韩征笑着说:“睡不着了,外面空气好,想早点出来散散步。” 舅舅笑:“这倒是,城里没有我们这边干净的,我给你盛一碗稀饭,等你吃饱了再出去好好逛一逛。” 韩征连忙跟着:“我自己来吧。” 舅舅挡开他:“用不着,你坐着就行,等会啊,一会儿就给你端过来。” 舅妈拉着孙子在玩,长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团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外来人,又是好奇想探寻又是害怕不敢接近。 韩征过去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他吓得刺溜一下跑到司音舅妈身后,舅妈将他拖出来,说:“还害羞呢,都多大的人了!” 韩征一脸怜爱,问:“这孩子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再过多一个月就满两周岁了,小名叫聪聪,调皮极了,两个人都看不住他。”舅妈一拍孩子后背,说:“喊叔叔!” 聪聪才不听她的,小鼻子一皱,躲到一边,仍旧是眨巴着眼睛打量韩征。 韩征握着团子肉呼呼的一只小手,将他逐渐拉到自己怀里,说:“走吧,聪聪,咱们去喊你姑姑起床好不好,太阳都晒屁股了,她还不起来,大懒虫。” 聪聪起先酷劲十足,一点都不理会韩征。韩征将他软绵绵的小身体搂进怀里,猛地一下抱起来,转几个圈,说:“飞咯!” 聪聪这才总裁范全无,被逗得哈哈直笑,口齿不清地说还要。 韩征不要脸地说:“那你应该喊我什么?” 聪聪说:“叔叔!” 韩征:“不对。” 聪聪怀疑起人生。 韩征:“哥哥。” 聪聪:“哥哥!” 司音正将门打开,就看到这大小孩、小小孩疯得不像样子,脑中紧绷的弦松上一松,起早而生的头疼便减轻了一点。 韩征也看到她,抱着聪聪往她跟前走,说:“起来啦!” 他指挥聪聪喊姑姑,司音答应得响亮,又把视线挪到他脸上,说:“聪聪他哥,按辈分,你也该喊我一声姑姑吧?” 这真是从何说起,韩征将聪聪往她怀里塞,说:“聪聪,打她打她,对,就是这样……啊,头发不能抓,姑姑会哭的。” 司音舅舅端来热腾腾的稀饭,说:“韩家来的那人呢?” 舅妈努了努嘴,说:“这不在那儿嘛,你这外甥女到底跟这人什么关系,老成双成对的。” 舅舅看过老屋前面闹成一团的三个人,说:“能有什么关系,我妹子在他家做工,他们俩从小认识,就朋友呗。” “朋友?朋友能三番五次地往家里带?”舅妈笑了笑,说:“你那外甥女也就是看上去木,其实心思活络着呢,早就跟你说过你还不肯信。” “你闭嘴。” 司音拿好东西对着房子前面的鸡窝刷牙,韩征带着聪聪上她住的房里转了圈,没多会黑着脸走出来,说:“你怎么能就住这儿?” 司音含着一嘴泡沫:“怎么了?” 韩征说:“那里面的环境能住得了人吗。” 房子还是她外婆在时的模样,这么多年没有打理,屋子里又黑又潮,人一进去,扑面而来霉菌的气味。 床上撑着的蚊帐破了几个洞,哪怕是新换的被子被褥,也都是旧得不能再旧的,他刚上去摸了一摸,湿气就染了一整手。 韩征说:“今晚要是不走,我必须跟你换房间。” 司音抓着水缸漱了漱口,说:“好了,我舅舅舅妈他们都离得不远,别让他们听见了。去吃早饭,一会儿该去扫墓了。” *** 墓地离家不远,过了韩征被狗追过的那片螃蟹塘即到目的地。扫墓的已经陆陆续续都来了,小小的一片地方人头攒动。 司音的外婆与外公合葬,一米见方的墓上立着一块石碑,两个人的照片镶嵌在一起,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褪去颜色。 司音摸出手帕来擦的那一瞬,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真的很少看到她哭,韩征整颗心都是一揪,想上去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环顾四周,是她虎视眈眈的亲属,他又什么都没有做。 回去的路上,司音心情不佳,一个人落在队伍最后,慢悠悠地走着路。 韩征停下来等她,跟她并肩而行,问她瞎想什么的时候,她兴致寥寥地说:“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外婆这辈子太不容易了。” 韩征说:“你讲讲看。” 司音想了许久,这才说:“她在家里排老大,从小就比别的兄弟姐妹多做一点。嫁给我外公后,外公一直在外当兵很少回家,她一个女人,又要去生产队做工又要照顾子女,活得很是艰辛。 “那年头吃不上饱饭,总是拿红薯果腹。一天生产队里发了一碗米饭,我外婆没舍得吃一口,趁着夜色往家里赶。那天电闪雷鸣,下了大雨,她差点一个失足掉进河里淹死,带着半身泥泞,硬是一边哭一边捧着饭碗走了回去。 “好不容易儿女长大,该享清福了,我妈妈又把我送了过来。她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做一会事就要歇一会。我那时候挺差劲的,时常觉得好玩跟她跑到地里,回来的时候却不想走路,一定要她背着。” 韩征眼前仿佛能有画面,那个穿着小褂、披着长发的小姑娘,撅着小嘴,一脸不对付的模样。 韩征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从小就懂事呢,原来也有这么一段黑历史。你外婆要是执意不听你的,你该怎么办呢,是不是一屁股坐地上,胡搅蛮缠地要人过来抱抱你?” 司音朝他翻了个眼,没理会这玩笑,片刻后叹息:“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的生活的。” 这话韩征不乐意听,一本正经地抓过她胳膊问她:“什么叫‘你这种人’,我这种人是哪种人,你们那种人又是哪种人?” 司音从他手里挣脱,一脸“你自己明白”的神情,韩征一阵摇头,说:“怪不得老话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些都是人为的界定,在我眼里是最可笑的。你应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妈妈的那些事吧?” 司音点头。 “她出生普通家庭,毫无背景,那时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外公外婆都被调去了农村锻炼,我妈妈就出生在那里。后来有个机会可以回到城里,但不能带走异地出生的这些孩子,我外公外婆只好咬咬牙先走一步,说等找到关系再来带走我妈妈和几个弟弟。 “可这一等就是几年。我妈妈跟他弟弟相依为命,像你说的,那时候日子艰难,人有三急憋着回来解决,好当肥料浇田;吃不上盐没有力气,就把鸡蛋沤在尿里……这些事情她都经历过。后来遇上同为下乡的我爸爸,他那时候可是一点都不风光——” 韩征忽地停下来,快速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司音,说:“算了,不提他。我想说的其实挺简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世上一生下来就顺风顺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我确实算是这里面的一个幸运者,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不能吃苦也不懂什么是苦的人。你一定要把我跟你强行划到两个不同的世界,这真的太让我觉得受伤了。” 司音一句一字地听下来,居然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当即朝他笑了一笑,说:“对不起。” 韩征将头一偏:“没用,我已经被你伤害到了。” “……” 吃过午饭,都准备睡个午觉,早上的事情又被提上议程,韩征跟司音台底下发短信,执意要跟她换房间。 正处焦灼,聪聪这时候过来一把抱住韩征的腿,韩征身子一颤,差点手上一滑将手机甩出去。 问小祖宗有何指示,聪聪流着晶晶亮的口水将脸贴到他身上,经司音舅妈解读,他要求今天中午跟韩征睡一屋。 司音舅妈又是哄又是吓,最后正闹觉的孩子“哇”的一哭,一整个屋子都乱哄哄地吵起来。 司音调侃:“谁让你是香饽饽,小的都爱黏着你。” 韩征一脸无奈,低声打趣:“那大的呢?” 司音脸上不由一热,说:“你就陪他睡会午觉吧。” 韩征将聪聪抱起来举高高,一边郁卒司音那不容乐观的生存环境,一边不得不伺候好祖国的希望:“也只好这样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聪聪不在身边,门外依稀听得到司音舅妈的声音,不停重复着:“过来,别乱跑,大口,啊呜!” 小孩子容易饿,被抱了出去吃茶点。韩征隔着扇门静静听了会,不经意间蓄起一脸的笑容。 他起身去拿放在一边的手表,手往桌上摸过一圈——手表不见了。 r30 韩征生活规律,讲究章法,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章法,他带机械芯的手表,左手,睡觉和洗澡前都会仔细摘下,摊平放在床头柜上。 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乱丢,韩征仍旧在屋子里仔细找过一遍,这才确定手表是真的不翼而飞。 自房间走出来的时候,他着意看了眼聪聪,孩子两手各抓着一个玩具,正忙得不知道玩哪个好。 他向司音舅妈打过招呼,走了出去。 司音认床,始终难以入睡,索性搬了张藤椅,歪在屋檐下头看蚂蚁搬家,见他过来,问:“中午休息得还好吗?” 韩征点头,说:“不错,呼噜声都能塞上打雷了。” 司音笑着瞄他一眼,说:“嘴巴旁边还挂着口水呢,赶紧擦擦。” 韩征自旁边厨房搬了一张竹椅坐到司音身边,两人吹着午后微暖的风,像两条匍匐的虫子,都懒洋洋地不愿多动。 司音手里抓着个扇子,时不时地赶一赶腿上的蚊子,问几点的时候,韩征抻长了腿,费力地掏手机。 司音眨眨眼:“你表呢,我记得早上还见你戴来着。” 韩征抓过手机,报了个时间,随即说:“正准备跟你说这件事来着……” 司音听完想了想,说:“这么说起来应该是聪聪拿的,小孩子看到这种东西总喜欢拿起来看,我一会儿帮你问一问。” 韩征一早看出她舅妈跟她不亲,怕徒生事端,挥手说:“别,拿就拿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别一会儿弄得你家里人不高兴。表应该是我随手搁哪了,我待会再找找。” 司音说:“你的表怎么可能便宜,放心吧,我有分寸,一会儿我抱他出来的时候再问。我舅妈那人再怎么喜欢多想,也不能因为这事跟我闹不愉快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还真是出乎司音预料,她借着打扫的由头将客厅搜寻过一遍,无果,只好偷摸着将小侄子带出来。 可是问过几遍,聪聪连表是什么都听不太懂,两个人连手势带比划,折腾半天,聪聪非但没明白,倒把他弄不耐烦了,撒腿就要往屋里跑。 司音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抱住了,捏了捏他身上的口袋。 就是这么巧,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舅妈看见,满脸不解地问:“司音,你这是在干嘛?” 司音讪讪中连忙将聪聪放了,聪聪立马小跑着扑过去,猴到奶奶身上,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没过多久,舅妈冲出来指着司音道:“什么表丢了,谁的表丢了,居然要赖到我们家聪聪头上!聪聪才多大啊,他知道什么叫偷吗?” 司音头大,原本就是要防心眼比针小的舅妈多想,这样一来,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偷了?” “没跟人打招呼就拿,那不就是偷嘛。你问他是不是拿了,还不就和问他偷没偷是一个属性?” 司音无奈:“你干嘛一定要这么想。” 舅妈得理不饶人,说:“你一早认定了的事,还怕别人怎么想?有什么话不能正大公明地说出来,非要拉到一边去问?我看你偷偷摸摸的就知道一准没好事,特地跟着出来就看到你翻他衣服口袋!” 女人之间的口角,男人最好不要贸然插`入。韩征杵在一边干着急,几次要帮着说两句,就被司音一阵眼色逼退。 司音说:“既然话都敞开了,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韩征的手表不见了,我们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那你就诬赖是聪聪偷的?孩子是我从他房里抱出来,你怎么不说是我偷出来的?”舅妈一个劲冷笑:“就知道欺软怕硬。” 一番争吵惹得舅舅也跑了出来,舅妈像是看到救兵,拉到身边向着司音一番控诉道:“你的好外甥女啊,刚一回来就开始惹事。不说谢谢我们帮着收拾出屋子给她住,倒开始嫌东嫌西,现在还把脏水泼我聪聪身上来了。” 司音听得头疼,说:“舅妈,事情一码归一码,你别乱夹带私货行不行?” 舅舅跟一旁韩征似地,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把事情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后,说:“我以为多大点事呢,小孩子不知道什么,乱拿了东西也是有可能的,现在指不定随手扔哪儿,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司音说:“是啊,就是这个话。韩征是个很有条理的人,从来不会乱放东西,我找聪聪也就是问他一下,记得起来最好,记不起来我也不可能怪他的。” 舅舅说:“那行,一会儿我帮你在家里家外找找,统共这么大点地方,那表还能飞了不成?” 事情看似告一段落,舅妈却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冲着自己老伴吼道:“不找,就是不找,找了就心虚了。我说你是不是有病,不帮家里人要帮这个外人,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姓!” 舅舅很是尴尬:“我是帮理不帮亲。” “什么帮理不帮亲,她哪儿占着理了,话都是她一张嘴里说出来的,说表丢了就丢了,哪儿那么巧,谁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外面弄没的!” 舅妈一只手乱点,最后一个用力戳到司音眼睛上,司音疼得一下捂住,直往后退,被韩征挡在怀里。 他压根没想到事情最后能发酵成这个样,带着点愠怒道:“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韩征说话不难听,语气很重,又是人高马大,一站出来便自带气场。舅妈被震了一下,更觉得委屈,转身就往院子外面走。 司音舅舅问:“你去哪儿!” 舅妈头也不回地说:“你管我去哪!” 舅舅脾气也上来了,说:“走走走,走了就别回来了。”看向韩征的时候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小韩,她就这样。” 韩征正帮司音看眼睛,朝人一笑,说:“没事,您也别和她置气了,这事我们也有责任,去把她请回来吧。” 舅舅一哼:“惯得她,放心吧,出去溜一圈就该回来了。” 都以为她只是出去转转就回来,没想到一直到吃晚饭的时间也没见人影。 司音舅舅尽管嘴上不说,已经一连往门口去看了数次。聪聪找不到奶奶,一连哭了几回,最后缠着韩征这个大个子不停要举高高。 司音将家里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也没看到手表的踪迹,思量着该不会是韩征忘记了,真在别处弄丢了吧。 心里发虚,就添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后悔,将舅舅请回屋子里来,说:“我现在出去找找,一会儿回来陪你们吃饭。” 舅舅心软,嘴上放不下架子,说:“去找什么找,她那么大一个人还能丢?到饭点闻着菜味就回来了!” 司音说:“还是去找找吧。” 说着往外走,舅舅又喊住她,说:“……你往村东头那边看看,好几个老太太跟她玩得好呢。要是她心里有气还要说你,你就忍一忍,你舅妈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司音笑起来:“知道了。” 韩征这时候要跟着,司音连忙使个眼色让他停下,说:“这儿我比你熟,你就待家里照顾孩子吧。” 舅舅也说:“是啊,她一个人去就行,你在这边先练习练习。你多大了,年纪不小了吧,用不了多久也能做爸爸了。” 韩征是个厚脸皮的,这时候瞧着司音,笑成一朵花地说:“就看她愿不愿意给我生了。” 司音立马转身,说:“我去找。” 真是被司音舅舅说中了,到了饭点,舅妈拉着一张脸走回了院子。聪聪眼明耳尖,在韩征怀里扭来扭去,两只小手都伸出去:“奶奶!” 韩征将他一放,小孩子脚踩风火轮似地跑过去,舅妈将孩子抱起来,对韩征仍旧敌意深重的一扭头,进到屋里。 大家都自觉地不提方才的事,司音舅舅看了一眼老伴,说:“该吃饭了,菜都在饭锅里热着呢。” 舅妈只顾逗聪聪,没听见这话似的,舅舅只好让一步,说:“行行行,我去弄就我去弄,你们都是大爷,要人抬着。” 韩征这时候进来问:“司音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舅妈当没听见,直到舅舅复述过一遍,说:“你别拿乔了,那孩子刚刚找你去的,怎么你回来了,她却没人影了?” 舅妈一昂脖子:“我哪知道她去哪了,她什么时候找过我了,干嘛,现在她不回来,也是我偷了藏起来的?” 舅舅放下一张脸:“你这人!”视线一转,韩征正往外跑,说:“我跟你一块去找。” 韩征说:“不用!” 找到司音是在一刻钟后,她一个人坐在满是杂草的田埂上,歪着身子,正拿一只手揉动脚踝。 身前,是一片转黄的水稻田,一阵风来,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浪。她穿一条白色的宽松连衣裙,在这无垠的旷野里,缩成一个小小的句点。 这景色太过美好,又太过落寞,韩征站在后面静静看着,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切入。 直到司音不经意地一回首,看到他就在不远之处,说:“你来了啊……过来扶我一下,我扭到脚了。” 韩征没能克制住心里莫可名状的那股冲动,蹲下身子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Chapter 31 韩征没能克制住心里莫可名状的那股冲动,蹲下身子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司音毫无准备,猛然一颤,失去重心地往下一栽,韩征一条腿跪着,也没能及时调整好自己,被她带着往下一扎。 两人轧进水稻田里,沾了一身泥。 韩征连忙连滚带爬地起身,将司音从地上拽起来,拣了黏在她头发的杂草泥土,给那张小脸揩干净湿泥时,噗地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司音今天算是对这话有了极其深刻的理解,一手扶着废腿,一手拍在他胸口,问:“都怪你,你还敢笑!” 自己却也忍不住咧开嘴。 荒无人烟的稻田边,两个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到司音喊肚子疼,韩征这才止住了,给她揉着小腹,说:“停了停了。” 他将司音扶正了,抓过他那条伤腿,压根不用问伤得怎么样,雪白的脚踝已经高高肿起,他拿手刚一碰到,她便缩着身子说:“痛!痛!” 韩征不许她乱动,将那两寸高的方扣皮鞋摘下来,说:“到这地方还穿高跟鞋,你这不是找事吗?” 司音垂着眼睛不言语,他将鞋子往她手里一塞,说:“好了,不是在怪你,我这不是着急吗?你把鞋子拿手里,我抱你回去。” 司音这才说:“不用吧,你扶着我,我自己走就行。” 韩征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翻她一眼道:“这时候还怕不好意思?是别人眼光重要,还是你身体重要?” “那……”司音妥协:“那你背我吧!” 韩征已经一手伸到她背后,一手压着裙子穿过她膝弯,将她整个抱起来。这时候往上轻轻一扔调整位置,她惊得连忙抱住他脖颈。 韩征心满意足,说:“这下听话了吧!背你?我才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屁股。” 司音拿手在他背上一掐,看他疼得直拧眉,这叫一个痛快,威胁道:“你闭嘴。” 韩征痛并快乐着,往她这张又爱又恨的小脸上一嘬,说:“你赶紧抓好了,带你回去了啊。” 这大动干戈的公主抱,引得一路劳作回去的群众纷纷侧目。 韩征面不红心不跳,怀里抱着的是自己女人,又不是隔壁老王家的媳妇,没必要被这阵猎奇的眼光吓到。 苦了从小在这儿长大的司音,有眼尖的认出是她,说:“这不是小司音吗,都长这么大了,真漂亮。” 司音讪讪而笑,喊叔伯姨婶, “你这是怎么了,脚扭了啊,抱着你的这是哪位啊,怎么不给大家介绍介绍,是男朋友吧,又高又英俊,这眼睛真好看!” 进到院子,也是一阵骚动。 司音舅舅出来问怎么回事,韩征说她脚扭了,抱着人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司音一点不乐意,他瞪眼说:“现在走,或者住这里,你自己选。” 司音直咬牙,她舅舅在后面说:“先吃晚饭吧。” 韩征将她放床上,拿了个枕头给她塞脚底下,自己往外走,说:“我端给她。” 闹过一场,大家都安分。 傍晚时分,司音舅舅撺掇舅妈一起过来送红花油,韩征将之接过来,礼貌又疏远地说谢谢:“今天晚上司音住这边,我上她那屋睡。” 司音舅舅觉得不合适,劝道:“不行不行,那屋子太久没住人,潮气太大,蚊子又多,怎么可能让你去住——” 一边舅妈猛拉他衣服,狂使眼色,这话说得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舅舅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讷讷着:“那——” 韩征坐到司音床边,说:“我已经决定了,你们早点睡吧,别因为我们两个,影响到你们的作息。” 夫妻俩讪讪走开。 韩征涂了一手油往司音脚踝上按的时候,问:“我刚刚说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司音反问:“你说呢?” 韩征笑:“我觉得还好,已经能控制住自己不动手了。” 司音拿脚踹她,动得是伤到的那一只,疼得一张脸揪成一团。 韩征拿手固定住,埋怨:“还敢乱动,你还真是不怕疼啊。” 韩征从小到大,没少磕着碰着,扭脚只能算小事,跟按摩师偷师过几招,按起来绝对有模有样。 司音起先疼得直喘喘,揉着揉着舒筋活络,一点疼痛混进他时轻时重的手法,居然还有点享受。 司音看他歪着头,一整个人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上,神情专注,跟他在台上替人翻译比起来,可否有一点逊色? 这注视太过灼热,韩征抬头看她,大方迎上这目光,问:“怎么样,是不是看呆了,毕竟认真的男人最迷人。” 司音移开视线,说:“美得你。” 韩征这时候抓着她脚稍稍动了动,说:“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司音说:“是没刚刚那么疼了。” 韩征得意:“我这手艺可不是吹的。” 司音坐到床边,说:“不错,我现在去洗澡。” “悠着点。”韩征一把扶上她肩膀,说:“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啊,你这副样子我一点都不放心。” 司音连忙去堵他的嘴,听着对门里传来的电视声,低声提醒:“小点声,别给他们听见了。” 韩征拉下她手,说:“听见就听见,你以为他们真不知道咱俩什么关系?”他帮忙将她拖鞋套上,说:“起码让我扶你到门口吧,我等你洗完出来再走。” 客厅里黑灯瞎火,韩征搬了张椅子坐着等,起初没什么感觉,等到察觉腿上发痒,拿手机一照,居然满地飞的都是蚊子。 他赶忙起身边走边晃,不让这吸血鬼停在身上,一边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时不时就敲一下,问有没有事。 花洒钻了太多水垢,水柱不够细也不够密,司音又是一条腿着力站着,洗得很慢,一直泡得指腹出了褶子,这才将水关了,告诉外面的人:“快好了。” 擦身子的时候,看到一边水池下面有团黑漆漆的东西,一时好奇弯腰去看,没想到居然是那只丢了一整天的手表。 司音兴奋,从下面掏出来,说:“韩征!” 竖着耳朵,全时段待命的韩征一下跨步过来,说:“在呢。” 以为她已经准备妥当,想也不想当即推门而入,却看到司音几乎一`丝不`挂地跪在地上,只有一块毛巾挡在胸前。 韩征愣住。 司音愣住。 几秒的一片空白后,是司音的低声呵斥:“关门!” 韩征这才回过神来,匆匆退出门外,视线之内欲要起身的司音却是一个蹒跚,几乎撞上水池,他又走回来,门在身后关上落锁。 司音撑着水池,吐气,身后男人已经贴上来,两只干热的大手搂住她腰,将她扶正,道:“说过没我不行吧?” 她身上水珠未消,热气侵入,白底的皮肤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腰肢柔软纤细,整个人落在怀里有着无骨的柔软。 韩征惊诧于女人的奇妙,明明她的手指是那样修长坚硬,骨头之外只裹着一层皮。六年之后的第一次握手,她的冷,他的热,在短暂的一次接触里一览无遗。 可现在她在身前,在怀里,却像是一团散开的水,他生怕稍微一点用力,这雪似的柔白的皮肤上便会破开一道口子。 二十岁时的她青春无敌,身体像是带青的蜜桃,紧致而健美。六年的更迭,她抵挡不住时光的流逝,只好任凭时间留下痕迹,不拉住向前的步伐也不刻意提速赛跑,于是被打磨出恰到好处的风韵,稍一下口,那甘美的汁水便满溢出来。 韩征没想到那些宽松衣服掩盖下的瘦弱身体,居然会出落成这样略带丰腴的模样,脑中原本静静流淌的血液一下爆裂开来,整个人便只有簌簌的颤抖开来,不受控制地含上她搏动的颈部。 司音被这阵热切的呼吸弄得昏头转向,隔着几重布料,还是清晰感知他坚硬灼热的身体,正狠狠抵住她正中的柔软腹地。她扭头去说:“别啊……”被他压住脸,他吃她的嘴唇。 入秋的夜晚,习习的风自凉透的水面吹来,湿凉入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却氲起热雾,纠缠的两个身体汗如浆出。 韩征将那条白裙子给司音套好,拎上她的拖鞋,在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之前,弯腰蹲身,一手揽住她大腿,将她整个扛在肩上。 他粗中有细地将她放稳在床上,司音不安地扭动一下,欲要起来,锁过门的韩征跨到她身上,将那条裙子一下脱了。 他眼前毫无阻拦地注视着她。 灯被关上。 对面的房里,电视声依旧,依稀的,夹杂出一两下鼾声。 房间里,是坦诚相对的两个人呼吸急促。 韩征将她腿分开,进驻其中,带着一头热汗推进的时候,她身体僵得如同呆木,继而整个人自内由外地颤抖起来。 韩征俯身至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顺着她长长的湿发,说:“司音,别怕……是我。” 月色爬进窗内,她两只蒙尘的眼睛一亮,直直地落在韩征脸上。 她问:“韩征,是你。” 韩征说:“是我,司音。” “像你小的时候那样喊我。” …… …… “……阿征。” Chapter 32 韩征半夜时分方才偷偷回了司音外婆的那间屋子。明明身体已经累极,偏偏躺下来的时候却毫无睡意。 破着洞的帐子里,总有一两只蚊子嗡嗡乱叫,在这静得只有虫鸣的乡下,这声音大得足够让人烦躁。 司音白天挥过的扇子搁在床头,他拿起来挥了两下,安静几秒,嗡嗡地又有战斗机飞回而来。 韩征将扇子往脸上一盖,闭上眼睛。 视线分明阻挡,眼前却有画面飞似地闪过。 司音一张脸映着月色,反射着清冷的光,蜿蜒而下,是她突出的锁骨,起伏的胸,平坦的小腹,还有那团深色里温暖的腹地。 韩征的第一次完成得并不完美,眼前那道白光出现的太快,完成的时间太短,伏在她身上喘息调整的时候,他几乎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不过幸好,他很快在第二次里找回自信,用上他那小本本里记录的要点,使出十八般武艺,释`放的时候他陷在她颈窝喘息,她咬上他厚实的肩膀,声如呜咽。 不过韩征却觉得,司音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尽兴过。 这种东西,只要技巧得当,几乎百分百的男人都可以修成正果,身下的女人却不一样。 更多时候,她静静躺着,被动接受,那最后一口更像是带着怒意,而不是濒临崩溃时的失控。 能够跟她在一起,韩征觉得高兴,可与之相比,他更希望司音也能高兴。 晕晕乎乎,一直熬到凌晨才睡,醒来的时候母鸡已经生过蛋,从胜利果实上越过,大摇大摆地自窝里走出来。 司音跨进鸡棚里,摸出两个还沾着鸡毛的鸡蛋冲他招手,问:“要不要吃一个最新鲜的草鸡蛋,还热着呢。” 韩征当然说好,跟着她走进已有热气的小厨房。她脚踝已经好了许多,只有走起来的时候略带跛。 她开火下油放鸡蛋,一气呵成,旁边韩征倚着水池将她上下打量。 将鸡蛋翻过一个面后,司音这才有空回应这注视,问:“我有那么好看吗?” 她将韩征从水池边赶走,自后面的壁橱里取出一个浅口的盘子,将煎得两面焦黄的鸡蛋盛进去,说:“你先吃。” 韩征拿筷子一挑,立刻自里头流出橙黄的溏心。他夹散一块先喂进她嘴里,手擦着她唇边的油花,说:“好看,当然好看。” 司音又敲了一只蛋下去,听到他在后头低声问:“昨晚……没弄疼你吧?” 油滋滋吼叫,炸出几点蹦到司音胳膊上,她往自来水下一冲,说:“还好,没有很疼。” 韩征笑着凑过来,说:“可你抖得跟筛糠似的,又把我咬得那么狠,印子到现在还有呢。” 司音说着真要去看他那道印子,想起锅里的鸡蛋,连忙翻身、舀起,这回稍微老了点,筷子一拨,蛋黄已经僵了。 司音撩他polo衣领,昨晚的牙印果然还在,以前老人都说牙齿最毒,她不相信,亲眼看到这泛着红肿的伤口才觉得所言非虚。 司音说:“一会儿回家给你消毒。” 韩征眼睛一亮:“回家?什么时候?” 司音说:“等你吃过早饭。” 他们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司音行李不多,收拾几件穿过的衣服就能打道回府。韩征则更是简单,只带了换洗的一套,塑料袋一装就能走人。 司音将东西送去车上,又再等了一会,进到房间的时候,韩征居然还在。他脱了鞋子趴在床上,正仔仔细细地找着什么。 司音问的时候,他含蓄一笑,含糊地说:“别留下什么东西被他们看到。” 司音在那一瞬间觉得窘迫到极致,他这时起身,难掩话语中喜悦地说:“我去端盆水来。” 谁都没有刻意地劝说过什么,回到a市之后,司音自然而然地住进了韩征的公寓里。 日子过得很简单,司音准备一日三餐,韩征在吃过后负责洗碗,没有工作的时候,两个人就懒洋洋地靠着,一起看新出的片子,听音乐。 韩征一手搂着她,一手在她身上逡巡描绘。她在家从不会穿内衣,随便套一件他不穿的t恤当睡裙,长度正好遮住屁股根,露出两条笔直的腿。 韩征这么摸着,手感舒服,只是往往容易一不小心变了味,搞得自己兴致大起,桌边便就着桌边,沙发上便倚着沙发,她从来都不说什么,极力迎合。 生活平静中带着一点奢腐,韩征自得其乐,觉得金榜题名他乡故知,敌不过这洞房花烛快意人生,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她似乎没有享受到其中的趣味。 拐弯抹角说给安东听的时候,他一副老司机的模样,道:“什么女人普遍会疼,还扯我们家莫莉,你直接说司音不太舒服不就得了吗?” 韩征问吧台要了一杯柠檬水,听到这儿猛地顿了顿,这才接过那外头起雾的水晶杯,说:“你讲话能不能小声点,非要让整个酒吧的人都听见是不是?” 安东取了他杯子上做装饰用的柠檬,咬在嘴里狠狠嘬了一口酸水,刺激得直闭眼道:“你也知道是酒吧,来酒吧还喝这娘炮玩意儿?” 韩征背过身:“你懂个屁。” 安东觉得有情况,拍拍他手臂,问:“你这不是在备孕吧,又不抽烟,又不喝酒,你这男人做的还能有点意思嘛?” 韩征杯子抵在唇边,挑起一双眼睛看他,慢悠悠啜了一口,说:“最近一直都没用套子。” 安东惊讶:“司音这性子转得快,一下就要跟你天长地久,儿孙满堂了?” 韩征:“她说这段时间是安全期。” “哪有什么绝对安全的事?” 韩征点点自己杯子,对方终于恍然大悟。 韩征道:“明白了吧。真有就生下来,反正我也到年纪了……就是她总是不舒服,虽然没跟我喊过疼,但那小表情挺别扭的。” 安东连忙挥手,说:“别给我说这么详细,那好歹也是我放在过心尖上的人,你这么一形容,我完全能看到她那时候的脸一样……太虐了。” 韩征一巴掌拍他脑后:“正经点。” 安东疼得直抽抽,捂着后脑勺呼哧道:“你还真下得去手,怪不得她不舒服呢,我看你这人表面精英气质,其实内里比哪个都糙。这事儿不能硬取,要悠着点来,慢慢就整顺了,你懂吗?” 韩征没答话,一杯水喝完,说走了。安东揶揄他这么快就要回去实践,他一把搂住他肩膀,说:“去医院复诊,走,陪我一道去。” 别看韩征现在身强体壮,一站出过来便是自带气场,小时候那会儿其实瘦弱得不行,三天两头要往医院里跑。 六岁那年,他被诊断出换上了再障,最严重的时候高烧不断,嘴里溃疡严重,吃饭时常和着一整口的血吞。 父母就是为了救他这才生下的弟弟韩途。 他母亲早已不年轻,一边要照顾多病的儿子,一边努力孕育新的生命,她同时很仔细地照顾着自己,却仍旧在生产的时候出现了严重的出血。 她再没有从手术台上下来。 韩征至今记得她被推进病房时微笑的神情,尽管她原本茂密的头发掉了许多,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上皱纹明显,一挑唇角仍旧美得让人难忘。 她穿一套浅蓝色的病号服,用一只比他大很多的手温柔得摸着他的头。那时候他因化疗严重脱发,索性剃了光头,刚刚向她抱怨过风过时,脑仁冻得生疼。 她一脸怜爱地看他,说:“没事,一会儿我让爸爸给你买一顶帽子,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的,阿征的病也很快就会好的。” “很快是有多快,病好了之后,还用总跑医院打针挂水吗?我不喜欢来这儿,不喜欢这儿的味道,也不喜欢那些护士掐我的脸。” “那就再也不来。” “你保证吗?” “我保证呀。” 她将他一只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里头传来动静,隔着肚皮传到韩征手心里,他笑,说:“弟弟在动。” 她说:“弟弟马上就该出来了,等他一出来,你的病就好了。” 韩征惊讶:“弟弟这么神奇?” 她说:“是啊,弟弟是天使,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弟弟,不可以欺负他,也不可以让其他人欺负他,知道了吗?” “知道!” 妈妈从来没骗过他,拿弟弟的脐带血做了骨髓移植后,韩征的病确实好了。他的头发重新长出,不会无缘无故的出血,能跑能跳,可以坐在栏杆上,喝着汽水看漂亮姑娘。 代价是,他失去一个亲人,并且需要定期复诊。 等着拿检测报告的时候,安东勾着他肩膀问:“小途那家伙什么时候回来,这一趟出去都多少年了,一直没见到他,我简直都快把他样子给弄忘了。” 韩征说:“他在国外玩疯了,每次联系不是在开舞会就是在去开舞会的路上。上次我出去办事见了他一面,个子又高了,不过还是一身孩子气,说是最近想回来一趟,谁知道呢。” 正说着话,司音从一边走过来。韩征眼尖看到了,一把甩了安东,上去拉她的手,说:“不是不让你来的吗?” 司音拎着一手菜,说:“反正也没事做,结果出来没,好不好?” 韩征一脸“你开玩笑”的样子,将她手里东西拿过来,胸有成竹道:“必须好啊,你见过有这么身强力壮的病人?” 司音别开脸:“臭美。” 安东有段日子没见她,今天见到,尽管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却总觉得换了一副样子,有什么东西自内而外地渗透开来,不是从前那样清冷淡漠的样子。 两个人互打招呼,安东问道:“最近一直闲着的吧,瞧你这张小脸,白里透着粉,是在家里闲着养好的呢,还是有什么独门秘方来着?” 明摆着是调`戏,韩征挡在司音面前,提醒:“我还在呢啊,你说话给我小心点。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无事闲人,司音最近在准备弄工作室呢,以后想见得预约。” 安东一阵惊讶:“哟,不错啊,现在有点名气的摄影师都组工作室,你这也算是与时俱进了。最近接到什么大片没有,我给你去打下手?” 司音挺谦虚,说:“阿征帮我吹牛呢,什么工作室,连个影都没有。最近接了一个小活,给一女明星拍点宣传照。” “女明星?谁啊!”一个女声突然钻出来。隔壁安东吓得不行,往这人脑袋上一敲,说:“你从哪冒出来的!” 莫莉捂着脑门一阵笑,说:“我刚刚就溜过来了,找了你们半天了。司音姐,你说哪个明星啊,我认不认识?” 司音说:“算是个新人,艾小娥。” 莫莉直捂嘴:“艾小娥!最近数她热度最高啦!司音姐,你还缺不缺跟班,带我一起去呗!” 司音有点为难,莫莉转攻安东,一个劲撒娇腻歪,甜得人牙都快倒了。安东没办法,厚着脸看向韩征,说:“你怎么说啊,为了兄弟家庭和睦,劝劝你这位?” 韩征一脸黑地收回视线,看司音,司音尴尬笑了笑:“那行吧。” 艾小娥确实是最近火起来的一位女明星,甫一出道便是大制作大卡司,名导名编保驾护航,还有一溜老戏骨甘愿做她身边的绿叶。 成功之路,有普通人用努力铺就的,也多的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像艾小娥这样,生下来就躺在了起跑线。 于是财大气粗,为了请到司音,自带一切摄影必备及后勤保障,价格也是讨巧好看,司音再怎么背靠大树,也犯不着和钱过不去。 接下这份工作后,她立刻了解了一下这位流量担当,最靠谱的一条八卦是,她是某二代出身,家境很是殷实。 司音于是拿给韩征看照片,他头一眼瞧着就把她手打开,说:“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那艾家二丫嘛,怎么给自己改了这么个名字,比以前的还难听。” 司音说:“你还真认识?” 韩征说:“谁不认识她,以前我们在一个学校念书,她邋里邋遢不喜欢擦脸,总拖着俩大鼻涕追着我和安东跑。后来学人情窦初开,给我写信,晚上和安东交流的时候才知道他也有一份。我俩赶紧把信拿出来,一比对,你猜怎么着,内容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司音感慨:“这世界简直小得可怜。” 韩征下巴搁在她肩上,扶着她手又看了看那照片,说:“女大十八变,确实比以前好看点了,不过跟你比起来还是有差距,就她也能当明星?现在人的审美都怎么了。” 司音白他,说:“你这眼里自带滤镜,一对上特定人物,就容易自动美颜。我就觉得她挺好看的,眉骨高,鼻梁挺,五官立体一点比较上照。” 韩征连连摇头,说不可能,又想起什么,说:“你还是别带莫莉过去了。二丫后来转性了,一心一意地追安东,谁知道她现在会不会还有这心思。” 司音没在意:“都多久前的事了。” Chapter 33 韩征下巴搁在她肩上,扶着她手又看了看那照片,说:“女大十八变,确实比以前好看点了,不过跟你比起来还是有差距,就她也能当明星?现在人的审美都怎么了。” 司音白他,说:“你这眼里自带滤镜,一对上特定人物,就容易自动美颜。我就觉得她挺好看的,眉骨高,鼻梁挺,五官立体一点比较上照。” 韩征连连摇头,说不可能,又想起什么,说:“你还是别带莫莉过去了。二丫后来转性了,一心一意地追安东,谁知道她现在会不会还有这心思。” 司音没在意:“都多久前的事了。” 隔天,司音喊上莫莉去了影棚。莫莉头一次来,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东边看看,西边看看,帮不上忙,但也不会添乱。 司音摆弄自己的相机,并不管她。 艾小娥出来的时候,莫莉这才见着亲人似地跑回来,将一早准备好的本子拿出来,说:“小娥给我签个名吧!” 今天主题定的是复古,艾小娥穿一身旗袍,化着颇有年代感的浓妆,头发烫成波浪,顾盼之间止不住的风情。 此刻一双凤眼轻轻落到她身上,不忙着回应,带着一股淡淡的傲慢,将人上下打量着,问:“你是?” 司音这时候出来解围,说:“这是我助理,新来的,还不懂事。” 莫莉立马耸肩吐一吐舌头。 艾小娥说没事,戒备的神情已经放缓下来,将莫莉手里粉色的本子接过来,笔走龙蛇地签了个自己也不认识的玩意儿。 递过去的时候,她说:“没事,要是换成别人,我可就不高兴签了,都是看在司摄影的面子上。” 司音说:“多谢。” 艾小娥把打量的目光顺理成章地挪到了司音身上。 她今天穿得是一件白色真丝衬衫,款式宽松,下摆塞进中腰的蓝色紧身牛仔裤,修饰出一段盈盈一握的楚宫腰。 比例绝佳,长腿笔直,不打一点褶的包至脚踝,下面踩着一双尖头的平底鞋。 休闲,随意,与一边精心打扮过的莫莉相比,看着舒服又不带攻击性,更像是来工作而不是走秀的。 这阵打量实在太过有存在感,司音被看得有些脸热,将眼睛自镜头后抬起来,说:“之前跟你沟通过,今天要是有什么新要求,可以尽管跟我提。” “可以。”艾小娥想了一想,问:“司小姐,你之前是不是一点都不认识我?” 司音疑惑:“怎么这么问?” 艾小娥说:“我跟韩征他们是同学,以前经常玩到一处的。你总是跟在韩征旁边,所以我见过你挺多次,就是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印象?” 司音当然是没有,出于礼貌,装作慎重地再看了一看她,摇头:“对不起,我这人记性差得很,想不起来了。” 艾小娥挥手:“没什么。” 说不认识确实不奇怪。 艾小娥当年追安东追得全校轰动,却一连被他拒绝数次。折戟沉沙,碰出一鼻子灰,作为弥补,得以时常跟在两人后头瞎混。 韩征话少,安东多动,一旦能静静坐到一起讨论事情,提到最多的话题必然就是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司音。 那时候韩征已在学校里颇有名气,长相出众,气质清冷,打篮球时身手飘逸,念起书来也是游刃有余。安东虽说差一点,也算得上是凤毛麟角。 这样完美的两个人有谁不爱,惹得一众心高气傲的子弟纷纷拜倒,情书礼物收得一度手软,可能让他们挪出时间谈论的女生,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罢了。 每周假期是这两人最高兴的时候,下课铃一打,立马跨上背包飞奔而出,直奔家里来接的那辆轿车。 艾小娥第一次看到司音就是在这样一个并不稀奇的傍晚,车窗之内,有个侧脸很是清秀的女孩静静等着。 车门打开,韩征安东推挤着要坐到她身边时,她便略略一低头,很腼腆的笑起来,说:“别闹了,阿征。” 她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靠得很后,略微的一点卷舌,带上一点出人意料的糯,黏到身上就落不下来。 后来各自长大,要去往不同的学校和地方,大家都借着韩征二十岁的生日宴开怀痛饮,燃烧着青春末尾最后的一点光。 起初没人注意到那个刻意隐藏自己的司音,直到大家喊着寿星公来吹蜡烛时,这才看到韩征挺拔的身影边,还站着一个小小的人。 所有人都吹哨起哄,问这位是谁,韩征一点不避嫌,很是熟练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宽阔的胸膛紧贴着窄窄的脊背,她更显得娇小。 韩征亲昵地凑近她耳边,不知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逗得她笑得满脸通红,他随即紧紧包过她两手,一齐闭眼许愿。 全场欢声雷动,烛火摇摆里,只有安东将眼睛翻得只剩眼白,一脸膈应。 都是刚刚毕业的青年,有过情窦初开,有过青涩懵懂,然而真正体验过恋爱滋味的只是寥寥。嫉妒声里,有曾经被韩征拒绝的女孩发难,问他为什么会喜欢方才的那个女孩。 韩征一本正经:“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再往下唱,就是一出现代版的大圣娶亲,韩征沉默下来,半晌,他看着一个个喝得面色驼红的少男少女—— “她先来的。” 当时听起来,这话语意含糊,内容空洞,真的有作弊之嫌。 往后年纪越来越大,遇过几个不太靠谱的人,收获了几份不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再去想韩征这句话的时候,那股淡淡的宠溺便如慢酿的陈酒,渐渐散发出醇厚香浓的气味。 无理,霸道,非她不可,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最真挚的表白。 以至于后来听说韩征为了司音与家里闹得很是不快,甚至搬出来一个人住时,艾小娥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数年之后再遇,司音的模样没有大改,仍旧清丽标致,而身体里的那股淡然则修炼得越发娴熟,待人接物不卑不亢。 她并不自己出身不好,便过分小心,处处露出怯意,也不会因为背后有韩征可以仰仗,就目中无人,不把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容易让人有亲近的感觉,这么想的时候,艾小娥已经将架子放了下来,问:“司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拍摄?” 司音朝她一笑,说:“你说开始就开始。” 拍摄一直持续到夜里才结束,艾小娥对出的片子很是满意,高兴之下,邀请司音和莫莉一道出去放松放松。 司音对此意兴阑珊,一心只想赶紧回去,往这两天新买的按摩浴缸里,一边享受热水,一边打盹小憩。 莫莉却是两眼冒光,一颗心早插着翅膀飞到了目的地,死拽着司音胳膊晃过来摇过去,说:“好啦,司音姐,咱们去啦……” “……”司音汗,这是把她当成安东了吗? 司音刚要说话,莫莉冲着她一阵使眼色,低声道:“姐,你是我亲姐,我做梦都想跟小娥一起工作一起玩呢,帮帮忙啦!” 司音只好答应:“不过,我已经让韩征来接了。” 艾小娥听得当即一乐,说:“好啊,让他来,他也一块跟过去,我反正好久没见到他了……对了,不如要他把安东也喊过来。” 莫莉直眨眼,献宝似地贴过去,说:“你还认识安东啊,我跟安东熟啊,我喊安东过来!” 司音兜里手机响,去接前,深深看了莫莉一眼——这没心没肺的孩子! 韩征来电,问她现在在哪,拍摄的事情也没有结束,告诉她自己还有一会儿才能离开:“几个领导谈得高兴了,这拉手跳舞呢。” 七分实,三分虚,司音笑着没深究,说:“那你忙,我这儿正好也有点事,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你要来得及,去那边接我。” 韩征不解,司音把方才的经过告诉他,韩征听得直摇头,说:“让你别带着莫莉吧,那姑娘太容易疯,以后让安东搁家里拴好,不许放出来带坏你。” 司音激他:“别光在电话里逗我开心,照现在这局势,他很有可能一会也过来,你到时候当面跟他说吧。” 韩征笑:“有好戏看了,这老情人见老情人,不知道能擦出点什么火花来呢,莫莉这人太会整事了!” 谁知这晚擦出火花的何止是艾小娥和安东,等司音跟莫莉一进会所包厢,在眼花缭乱的灯光里,见到大咧咧仰在沙发上的人时,四处冒的全是火星。 李元山也是没有想到,冤家路窄,兜兜转转一圈,居然能在这地方不经意遇见。一下起身往这几人跟前走,暂且装作不认识,问:“小娥,你朋友啊?” 艾小娥那副不与世人同流合污的淡淡傲气又现,懒洋洋的一应:“嗯,司音,莫莉……这位,那谁,李元山。” 莫莉抿紧唇,此刻眼里若是藏刀,估计面前的李元山早已是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她来是来得兴冲冲,走也走得兴冲冲,一扭头就要往门外跑,司音按住她胳膊,在喧嚣的歌声里,凑到她耳边说:“起码稍微呆一会儿。” 身后包厢门响,有人拍着两手,声音高昂,语气轻佻地说:“哟,来了不少大美女啊,元山,还不赶紧给哥们介绍介绍?” 说话间,已到身前,来的这位不大不小的一声“咦”,司音循着声音看到他,不由一震,室内巨大的声响蓦的消音,只剩下耳边嗡嗡而起的一阵耳鸣。 韩途一脸惊讶:“司音?” Chapter 34 韩途算是韩家最大的异类。 出生的唯一原因是为了救他那个病入膏肓的哥哥,本该是家里最大的英雄,然而在每一年的生日这天,同时成为另一个人的祭日。 尽管母亲去世这事并不存在主观上的故意,然而大家提起他来的时候,还是喜欢加一句,就是为了生他死了妈的那一个。 种种复杂感情下,韩仲韬对韩途并没有对他哥哥来的那般用心,偶尔看到忍不住说他两句,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韩途这个儿子不受宠。 这是韩家公开的秘密,这一事实在一家之主的身上屡屡印证后,随即很快地显现在佣人的态度之上。 轻视怠慢是常有的事情,起初韩途还小只知道有差别待遇,长大懂事之后便每每大骂有些人狗眼看人低。 在这家里,唯一能对他千依百顺,照顾他所有情绪的,受母嘱托的韩征能算一个,后来司音来了,也能算上一个。 司音比韩途大四岁,来的那年,他还是一团糯白的球,总爱跟在韩征身后走南闯北,路见不平,他是一定要挥拳相助的。 与韩征素来沉稳的性格不同,韩途的个性何止一个桀骜可以形容,反正不管捅出多大的篓子,回家找哥总能解决。 实在点背,被韩仲韬发现了,大不了就是关几天禁闭。一次实在无聊,他写了纸条团成球,砸到楼下除草的司音脑袋上。 她一仰头,红扑扑的脸上闪着光,那是烈日被她的汗水折射,韩途看得一阵晃眼,说:“你上来。” 司音起初没理他,挡不住他一次又一次的砸纸团下来。司音腹诽这人技术不错,以后去练射击,说不定能争一块金牌。 她用手背揩了下额上的汗,说:“你稍微等会,我把这片弄干净了就去。” 韩途仍旧拿纸团砸她,问:“收拾院子的那人是不是死了,怎么让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在弄,你拿得动割草机吗,一会打了腿割破皮,你千万别抱着我哥哭。” 司音头大,好容易收拾好,爬楼去他房间,他一手撑着门框,明摆着捉弄人地一笑:“先给我去厨房做一碟南瓜饼来,奶黄馅的,谢谢。” 司音拿韩途没有一点办法,乖乖下楼钻进厨房。 她始终觉得他可怜,刚一出生便没有母亲,父亲又忙得成天不见踪影,偶尔回来一趟,稍有不顺眼的地方就捉着他批评。 只是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这孩子也实在太爱闯祸太爱折腾了一点,每每将她耍得团团转,还一点悔改没有地叉腰大笑。 韩征说他年纪小,要她让着点,司音咕哝,我也没比他大几岁。 回到房间,韩途将歌放得震天响,仰面躺在床上,一边抖腿一边投入地直哼哼,听到声音,转头过来,锋利的视线捉住她。 他拍着身边的位置,说:“来,把盘子放这儿来。” 她一走进,刚放下盘子,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拽着她胳膊用力一拉,司音失去重心地摔坐在床上。 拧着眉翻眼看他,韩途贼喊捉贼地说:“小丫头片子胆肥了,居然敢瞪我,我对你这么好,你倒好,学家里那群狗差别待遇是不是?” 他一只手力气巨大,握得司音手腕迅速发热,司音连连喊疼,他终于放了,血液迅速流转,手掌一阵发烫。 韩途怕她跑,抓着她肩控制住,说:“知道这次为什么又被我爸关禁闭吗?傻瓜蛋子,还不都是为了帮你扫光那些跟屁虫!我哥现在住校不在家,我多保护你一点也是应该的。” 司音讪讪:“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韩途将脸凑过来,说:“当然了,不过,光口头感谢可没什么用。”他手按上她锁骨,说:“司音,你跟我哥亲嘴的时候他都摸你哪,是不是顺着这地方一路再往下?” 司音腾地要站起来,他手钳着,跟她较劲,司音咬牙,说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他这才突然放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你干嘛啊这么紧张,我逗你玩呢,我哥女人我都撬,你当我什么人呢!” 司音一路跑下楼梯才敢回望,韩途房门开着,自里头射出金色的光。 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方才嘈杂的声音仍在,扒住她耳膜似地不肯出来。 谁能想到多年之后,他仍旧会伴着激烈的节奏和鼓点而来。 司音渐渐回神,感官复原,声音便如潮水般灌进她身体每个角落,原来这魔一般的声音至今不曾远离她。 此刻韩途那一脸惊讶隐去,很快浮上几分喜色,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人给我打个招呼?” 司音来前,韩途已经喝了几瓶酒,此时酒精微融,随着血液流经全身,恰到好处的微醺。头脑仍旧是清醒的,但脚步有点踉跄,往前一扑像是要冲着司音去。 司音立刻往莫莉身后一插,莫莉低声喊了一下,说:“司音姐,你轻点,都把我掐疼了!” 司音立刻将按在莫莉胳膊的一只手挪开,莫莉揉着自己胳膊咕哝:“姐,你这手心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艾小娥在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面前这位小伙子至多二十岁出头,大高个,偏瘦,穿一件花纹夸张的t恤,黑色垮裤,反戴着帽子露出一张堪称英俊的脸。 她朝李元山使眼色,问:“不介绍介绍?” 李元山说:“哦,这个啊,我哥们韩途,刚从国外回来,我喊他过来接风洗尘,人多一点也热闹热闹。” 艾小娥白他:“你倒是会借花献佛。”一回味方才的名字,再看向这张年轻的脸,问:“你是韩征弟弟吧?我天,都长这么大了,怪不得你认识司小姐。” 韩途歪嘴一笑,说:“是啊,韩征是我哥,司音是我嫂子,她不认识我可以,我可一点都不能忘了她。” 艾小娥把各怀鬼胎的四人往包厢里送。 韩途是个麦霸,一进去就切了首节奏巨快的英文歌,拉着李元山站在大厅中央,一边抱着话筒架,一边嘴皮子利索地唱起来。 艾小娥实在不耐烦,从包里拿出一包烟,问司音她俩介不介意。 莫莉如坐针毡,没往脑子里过话,一直挥着手说你随意。司音则是问她要了一支,就着她手里的火点烟,抽过一口才想到,她已经戒烟几天了。 司音愿意同流合污,艾小娥更加觉得亲切,一支烟下去大半,她没头没脑地向她们俩说了一句抱歉。 莫莉不解,问为什么,她两根手指夹下烟,缓缓吐烟,将自己包裹在那浑浊气体中,这才说:“李元山那家伙追我呢,我烦他烦得不行,这才带你们俩来的。” 莫莉一听见这名字就膈应,扁扁嘴,说:“你不理他不就行了。” 艾小娥摇头:“躲不过去,这事儿捅到两边父母那儿了,我妈非压着我出来赴约不可。跟我比起来,估计她更想嫁去李家。” 莫莉哭笑不得:“小娥你这么大一明星也会被逼婚啊!可我看八卦里写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嘛,你自己也能挣钱,干嘛非要跟李元山那种人来往。” 艾小娥一笑,带着几分苦涩:“你还小,这事儿你不懂。” 有烟草缓解,司音方才跳动太快的心脏终于降下几分速度,她将烟掐了,抓过自己的手包,说:“你们先聊,我出去一下。” 艾小娥挥手说随意,莫莉紧张地跟着她站起身,紧紧贴着她道:“司音姐,你去哪,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呀。” 司音拍拍她手背,说:“别怕啊,我那也不去,就是出门跟韩征打个电话,问他现在到哪了。要是还没过来,咱们俩打车走。” 莫莉连连点头,说:“行,那我先留这儿跟小娥在一块,估计那李元山也不敢瞎来腔。司音姐你快一点回来,安东今晚有事,我现在就只能指望你了。” 司音连连点头。 走到外头,司音一连给韩征打了好几个电话,平时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他,这晚无一例外是“无法接通”。 司音心里焦急,又不甘心地再拨了一遍,身后一阵细微的风过,她警惕地转头去看,只有包厢刚刚关上的门,肩上却是被人一点—— 她猛然回头,那张和韩征极相似的一张脸出现在面前。 韩途对方才的把戏很是满意,看到她一张惊愕后煞白的脸,就更为通体舒畅,坏坏地笑着,说:“干嘛,司音,每次见着我都这么惊讶。” 司音喉头滚了一滚,转身要走,韩途挡在她前面,她往左,他便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冲着身前的小女人道:“玩儿老鹰捉小鸡啊,还挺有情趣。” 他两手按在她肩头,笑嘻嘻地要她停一会:“不玩了,不玩了,姐姐,我头都晕啦!”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一直在忍的司音,她拿脚一踢对面小腿,举着手包就往他脸上砸,她一点不留情,力气大到手心被震地疼。 韩途一顶戴得仔细的帽子因此弄歪,他两手往她胳膊上抓死,猛地向身后那么一拽,司音当即踉跄倒地,膝盖磕出“咚咚”两声。 韩途将嘴里的口香糖一吐,说:“还真他妈给脸不要脸,老子给你点笑容,你就乐得找不着北了是不是?十三点。” 司音整个人跪在地上,撑地的两只胳膊、两个膝盖,全都一抽抽的疼,她不在意,真正的恐惧是他那双牛仔布的板鞋出现在眼前时。 他声音里带着痞,居高临下地说:“你抖什么,又没把你怎么样,来来来,我扶你起来,你听话一点不就行了?” 司音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猛地一退,韩途眼里的笑意一闪即逝,凑近过去一定要抓上她,身后却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来。 “小途?” 韩途当即收手,表情变得比翻书快,又堆上一脸笑,朝司音挑了挑眉后,随即扭头看向后方,说:“哥,这么早就来接嫂子啊!” 韩征说:“还真是你!”心里有千万个问题,看到坐在地上的司音,立刻被转移注意。一阵小跑过来,两手穿进她腋下,像抱孩子似地将她抱起来。 “你怎么跑地上去了?”韩征给她拍衣服裤子,将她堆起的衬衫整理整齐。她是一整脸的汗,脸色很差,嘴唇发青,韩征揉她的脸,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撞到哪里了?” 司音不说话,一边韩途帮她说:“刚刚出来没注意,被滑了一跤呗,膝盖先着的地,估计是挺疼的,坐地上半晌没能起来呢。” 韩征心疼,要不是是在外面,一准立刻要她脱裤子检查。这时候一手环着她,一手给她揉了揉腿,说:“好点了吧?怎么这么不小心。韩途你也是的,看见你嫂子摔了也不拉一把。” “怎么没拉啊!”韩途撒娇:“哥,你这就不对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没见我都蹲地上去拉她了嘛,是她自己不要。” 韩征一哼:“你小子从小就爱捣乱,谁知道你想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你要是那么好,她干嘛不要你帮忙?” 韩途笑:“这你该问她啊,我怎么知道,兴许她怕我呢!” 韩征不以为意:“你有什么好怕的。” 韩途那几乎和自己哥哥一模一样的双眼,此刻轻轻松松就将缩在韩征怀里的司音锁定住,玩世不恭的笑容里有难以察觉的一丝狠戾。 “这谁能知道呢,兴许我就是克她呢。” Chapter 35 r001 鹿呦呦第一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7号,她往门外挂着的褐色木牌上再凑近看了一眼:周宅。 穿白t恤、蓝色运动裤的少年自隔壁而来,身手矫健地往她身前不远处一跳,轻车熟路地自奶箱里拿出一个灌得满当当的玻璃瓶。 拇指往封口上一压,戳个洞,仰头咕嘟咕嘟喝几口,一抹沾着奶的唇边,又将玻璃瓶放回了奶箱。 路过她的时候摇头晃脑哼着不成调的几句词,满脸陶醉的大摇大摆走出去,甚至没腾出空来看一眼鹿呦呦。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房东周太探出一头缠着卷发筒的脑袋,乌溜溜的小眼睛往人脸上一扫:“鹿小姐?来得真早,快进来,快进来。” 她礼貌地将门开到最大,侧身让人先进来,自己换过一双拖鞋走出去,说:“房间在二楼,稍微等我下,我出去拿牛奶。” 不多会,她抓着半瓶鲜奶气呼呼地走进来,说:“不知道哪个讨债鬼偷喝过,也不怕舌头上长疔……肯定是隔壁老程家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周太女儿周小柔揉着眼睛走出来,从她手里一把抢过来瓶子:“别诬陷好人,奶是我喝的,关人程鸣什么事!” 周太去拧小柔脸:“刚刚看你还在呼呼大睡,你什么时候喝过的这杯奶,不会是在梦里吧?” 周小柔黑脸还了手,打在周太肩膀上:“我……我一早出去喝的行不行,刚刚那是回笼觉,回笼觉!” 鹿呦呦第二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8号,他用力甩门震掉了门牌上方的一颗螺钉后,她往门外挂着的绿色门牌上再仔细看了一眼:89。 程鸣人没走出两步,房子里已经传来粗鄙的骂声,紧接着有个提着酒瓶的男人撞开门,踉踉跄跄地追上来,说:“你回来,上学,上什么学!” 程鸣紧紧攥着什么的一只手被他拽过去。男人花了吃奶的力气来撬,撬不开,现找工具用手里抓着的酒瓶往下一敲。 拳头坚硬,硬不过半满的玻璃瓶,程鸣压着嘴角抿紧唇,满是细汗的脸上眉心锁死。 他一声不吭。 男人又敲了一下,震动顺着瓶壁连着手心都在颤,脖子撑不住他的一颗脑袋,左右扭动里他一头扎在儿子胸前。 酒气深浓,他仍旧重复:“上学,上什么学!” 抵抗再三,胜利在望,程鸣这时突然松开了手,将一小沓粉色的票子送到他面前—— 没人取,下一秒,扎在他怀里的男人轰然倒下去,四脚朝天地躺地上。砸碎了玻璃瓶,白酒洒了一满地。 “我操!” 程鸣气得浑身抖起来,一脚踢了碎玻璃,两手抄去男人腋下,用力一提,将人麻袋似地一把扔进屋子里。 出来时,他手里抓着个破皮夹,将里面花花绿绿的票子全抽出来,塞进运动裤口袋里,又将皮夹扔进门。 临走前,他不忘用脚轻踹了一下横门后的老醉鬼。 越过隔壁时,遇见从出租车里拎行李的鹿呦呦,程鸣拿大拇指很潇洒地擦了两下鼻尖:“看什么看,多管闲事多吃屁!” 清冷冷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鹿呦呦拉着拉杆箱往前走。他闲得无聊地过来堵,她往左,他跟进,她目光笔直地看着他:“麻烦让一让。” 他哼哼几声侧过身,看她蚂蚁搬家地来回运东西,大声问:“之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租的小柔家房子?” 鹿呦呦没回答,他喋喋:“怎么不吭声,不爱说话?以后大家做邻居,要和睦相处的。租房子的事情谈好了?我们家也缺房客,比他们家要便宜,押一付三,免中介费,不骗外地人的。他们家人脾气不好,小柔她妈又是大喉咙,你想天天被打雷声吵醒?” 周宅门洞开,周太仍旧顶着一头卷发筒地钻出来,说:“鹿小姐,你来了,怎么不喊我来帮忙,这么热的天,你一个人搬?” 她越过鹿呦呦看到站在后面的程鸣,说:“小崽子,不好好上学还赖这干嘛,是不是在外面造我的谣,你看看我耳朵都红了!” 程鸣叉着两手哈哈笑,吊儿郎当道:“谁造你谣了,你耳朵红了也赖我,快回去问问是不是你们家老头搞的鬼,估计是房里太黑把你当猪头撮的。” 一只拖鞋飞出来:“反了,反了,小崽子有种你别跑,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程鸣身手矫健地躲过去,边跑边嘻嘻哈哈道:“我有没有种谁不知道?你们家倒是有人想要,可大爷我偏偏就不给。” 被动静惊动探出头的小柔又赶忙把头缩回去,腾地红了脸,周太一手推开她,说:“滚回你房间去。” 再回头来看鹿呦呦的时候又换上副比哭还难看的笑:“鹿小姐,你见笑了,小孩子说话是这样的,没轻又没重。隔壁那孩子没人管,自由散漫惯了,以后见到别理他,他觉得没意思就不会惹你了,过段日子也就见怪不怪了……说起来那孩子也是很可怜,妈早早跟人跑了,爸爸又是个酒鬼,一灌黄汤就发疯,有时候还打人,造孽啊……” 鹿呦呦揩了下淌到脖子上的汗,说:“是么。” 鹿呦呦第三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口小店,蓝色洋河经典的招牌后很小的一行字:方珍超市。 只有一间店面的大小,却密密收纳四五排货架,空间逼仄狭小,一人行尚要侧身。 没有摄像头。 店主竖着pad看韩剧,妆容精致的女主角一声肝肠寸断的欧巴过后,她抽过张纸狠狠擤了下鼻涕。 程鸣在靠里一处,仍旧是一身白t恤,洗得干净整洁,还是掩不住领口袖口微微的泛黄。肥大的蓝色运动裤短了一截,膝盖和屁股都磨得雪亮。 他已经在一节货架前站了好一会儿,面前是一排包装各异的酒。动手之前,他再三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确实没有人在附近之后,他颤抖着将手伸出去—— 鹿呦呦站在拐角挑奶片,视线随意一扫,瞥到十步以外大高个的男孩子,他是一脸的青涩未脱,热的一张脸通红,一瓶洋酒被攥到宽大的手掌,塞进口袋。 另一只手已经拿了另一瓶,塞进另一个口袋,他又快速看了一遍四周。 “请问……你要买什么吗?” 泪痕未干的店主挤到身后,装作毫不经意地打量陌生人,目光炯炯地往她篮子里看。 鹿呦呦微怔后回神,挡在店主面前,说:“哦,我要找找有没有橙子味,这边挂着的好像没有。”她随手拿过一板奶片朝人挥了挥。 店主四下一看,说:“那没有,我这儿只有原味的,日期都很新鲜,我不卖过期货的。” 鹿呦呦说:“那没办法了,我挺喜欢吃那味道的……麻烦下次老板娘进一点。” 店主说:“行啊,没问题。” 程鸣正从过道里挤出来,差点弄翻了堆在旁边的一堆矿泉水,他恶人先告状:“珍姐,你这东西摆得乱死了,不想做生意了?” 方珍直翻眼:“地方小啊,少爷,你什么时候出息啊,跟在你后面发财!” 程鸣歪嘴笑:“快了快了!来结账,赶着有事呢,别磨磨蹭蹭的!” 方珍说:“哪有你长腿快,买的是什么……二锅头啊,又给你爸来买酒,让他少喝点!价格你知道,搁柜台就行!” 方珍又回头来看鹿呦呦,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地方小,东西多,我找了拿给你。” 鹿呦呦看到方才缺了一处的货架已被填满,那两瓶洋酒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鹿呦呦回头朝店主浅笑:“不麻烦,我自己再看看吧。” 出来的时候天阴着,厚重的云层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雨,泥土的气味已经随同闷热的温度蔓延开来。 鹿呦呦提着一袋东西刚刚直入巷子,靠在一边砖墙上的男孩忽然直腰拦在她面前。 鹿呦呦停下脚步,看到他方才通红的一张脸已经转为苍白,大汗淋漓,嘴唇却在发抖。 他心虚,声音就更大:“你看见了?” Chapter 36 韩途的约,司音到底是没赴。 与此同时,韩征亦取消了与韩途的晚餐。 一年一度的大型会议结束,翻译室里迎来难得的空闲时间,有一批的新人要招募进来,韩征借着带培训的由头,一连推掉了几场随领导出国的任务。 “原本最听话的小韩,现在成了处室里最大的刺头,仗着自己资历够足能力出众,老做些不服从组织安排的事。” 沈珏演技精湛,有样学样,将处室领导批评韩征时的神态动作演绎得惟妙惟肖,更是积极要求进取地问韩征:“我学得怎么样,韩翻,像不像?你就说像不像!” 身后有一身影错过,抓着英汉大词典的韩征瞥了她几眼,一脸正气凛然地说:“添油加醋了吧,领导怎么可能会说这种刻薄的话。” 沈珏两手抄在身前,风自齿缝间簌簌过,她咂嘴不满道:“这我能骗你吗,好歹你带了我那么久,我就是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她一手捂在嘴边,聚拢声音道:“是我亲耳听见的!领导跟人吐槽你呢,原话比我可刻薄,我这已经给他美化许多了。” 韩征还是说:“不可能,肯定是你听错了!” 沈珏疑惑平时最爱讲真话的韩翻今天有点改性啦,什么鬼? 便听到身后一阵咳嗽,身上几乎每个毛孔都炸了,她眼前一黑,问:“领导是不是在我后面?” 韩征将词典阖上,点头。 沈珏直翻白眼,风一般地溜走了。 处室领导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揽过韩征肩膀,说:“刚刚跑开那家伙是沈珏对不对,还有几个月转正式,你找几个茬出来给她延迟个半年!” 韩征一阵笑:“行,我一会儿就跟人事说,早想收拾她了。” 领导愤愤,批评现在小年轻不知道尊敬长辈,又一白身边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多头的韩征,说:“你也是的,这一个月特别懒,让你去哪都不肯。” 韩征这才带着点讪讪:“家里有特殊情况。” 领导毕竟是过来人,一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原因,向他确认:“你小子谈恋爱了吧。” 韩征也不隐瞒:“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领导哼哼:“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总会如胶似漆,恨不得做连体婴儿似的,走哪儿都不分开。” 韩征却摇头:“不是刚开始。” “嗯?” “我们俩在一块,满打满算十九年了。” “……” 领导歇了一会,强行圆回来:“总之感情这件事能慢慢处理,工作上可是等不了人的。你现在年轻不觉得,再熬一熬就会知道在一个单位里,你没一点地位是根本不行的。 “偷偷跟你交个底,室里最近要提拔一批人,你是里面的种子选手。这时候不做出点表率怎么服众,民主测评的时候一堆人在你后面打叉,我们再怎么给你努力也弄不起来啊。” 话到这个份上,没办法再分辩什么,韩征只好就驴下坡,说:“您就说最近要给我一个什么任务吧。” 领导笑:“别紧张,没你想象中那么难的,就是有位领导指定要你陪着去国外出访,平时总爱说几句诗词文言那位——你别皱眉嘛,不是我一定要你去,真是他特别点你的。” 韩征只有苦笑,说:“这次几天?” “加上来回程,一共七天,三个国家,任务还是有点紧的。” 韩征想了想,说:“可以,不过回来后我必须要求调休。” 领导说:“这可以,这可以,休息的权利我们是一定要保障的。” 韩征说:“今天下午我也有事。” 领导直皱眉:“你还懂得寸进尺了!唉,算了算了,最近事少,你有什么该忙的就去忙好,别每次一见着我就张口闭口要假期。” 韩征随后去给司音打电话,该讲的第一句都想好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亲爱的你想先听哪一个? 等待接听的时候,他没来由地想到那一次安东说过的话:恨不得明天就娶个自己喜欢的,再买一栋临海的大房子,天天跟她在家里造小孩。 现在才知道,原来最简单的梦想,才会是最奢侈的……什么时候才能告别这种飞来飞去的生活,只是跟她,朝夕相对? 忙音一直维持到最后一秒,韩征不信邪,又打过去几遍,仍旧无人接听。他想到司音上午说过的话,一下紧张,立刻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走出办公楼。 他一边心中暗自威胁她如果敢走,便要她好看,一边死马当活马医的打开公寓探头,想要查看她具体离开的时间——却惊讶发现她正笔直地躺在客厅里,如死了一样。 很难形容这一刻韩征的心里状态,那必定是疯狂的,魔障的,几欲崩溃的。胸中藏着猛兽,他不再掖好边角,一下放出来,便是咬紧牙关,在城市里风驰电掣,挥动利爪。 一切躁动难安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平复,随即,更大的不安和恐惧深深袭来。随后的一段记忆几乎断片,回过神来的时候,韩征看到自己打横抱住司音,在拥挤的医院里穿行,大声喊:“……谁来救救我。” 明明是司音突如其来的一场的发烧,却让韩征脱了一层皮。 他白天要应付单位的工作,晚上要来陪护一整夜。 医院的气味让他一阵阵头疼,人明明累极,却时刻绷紧身体的那根弦,防止司音突发的其他状况。 韩征信不过任何其他人,托人找来经验丰富的高级护理的同时,不得不将方琴一并喊了过来。 这种地方见面,为了同一个在意的人,彼此之间都有许多话要说。韩征及时了断,告诉方琴先照顾司音:“有些事,我之后再跟您解释。”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天几夜,等司音终于能有力气张嘴说话,韩征方才如释重负地上前紧紧抱她,丝毫顾不到同在房间里的方琴。 他开口的时候带着浓浓的沙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不让人省心?” 然而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一点责备和抱怨。 司音这一趟病来得实在是凶险万分,韩征至今想起那一天来仍旧后怕,朝着坐在床上喝粥的司音道:“我那天再晚一点回去,估计你现在就烧成二傻子了。” 司音瞥了一眼紧闭的卫生间门,说:“那你也不应该把我妈喊过来,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你怎么收场?” 韩征说:“你那时候烧得都不清醒,我怕别人手脚不麻利,这才喊来的方姨。有什么不好收场的,我估计她心里也明白,我泡了她女儿,还想立刻跟她结婚生孩子。” 司音说:“哪有那么容易。” 韩征说:“又能有什么难的?” 卫生间大门敞开,方琴将一双湿手用纸巾擦干,走到司音床边一直看着她吃饭,许久,这才说:“怎么搞的,病得这么重,都多少天了,这才吃下点东西。” 韩征在一旁站着,尽管知道这话不是在责难自己,可方姨的眼神已经将他滚过好几遍。韩征说:“是我没照顾好她。” 方琴那一直压在心底几天,想问却一直没问的话终于如不住放出来,说:“你们两个啊,这么大的事情之前一点口风都不透给我。你们这样简直……简直是瞎胡闹嘛!” 司音再厚的脸皮,母亲面前,唯有对此沉默。韩征身为男人,义不容辞地站出来,说:“方姨,之前没及时告诉你,是我们俩的错,可为了这事我们深思熟虑过很久,你说什么都好,别说我们瞎胡闹。” 方琴还有话问,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没等里面有所反应,敲门的这位不请自入,莫莉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披头散发地走进来。 司音看得发愣,不知道在这个爱漂亮、绝不随便让人压过一头的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将手里的粥搁到一边,向她伸手道:“怎么了,莫莉?” 莫莉咬着下唇嗫嚅半天,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说:“司音姐,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安东,我好几天没能跟他通上话了。” 司音本就虚弱,此时一着急,背后立马开始冒虚汗,莫莉将她手掐得生疼,她硬是受了,问:“你们俩怎么了?” 莫莉说:“我们吵架了,然后我说分手,他起初没回答,过了会打给我,说分手就分手吧。” 司音不知道如何安慰,去看床边站着的韩征,他一下切准她心思,掏出手机,说:“我这就给安东打电话。” 莫莉一脸雀跃,眼中那颗死去的星又活了过来,闪着亮光。 韩征走到窗前,电话正好接通,安东声音苍老了不止十岁,疲惫不堪地说:“阿征,有事?” 韩征开了窗子,让空旷稀释掉原本已经细小的声音,他捂着话筒,问:“你到底怎么回事,莫莉来我这儿哭诉了,说你准备要跟她分手。” 安东顿了顿,说:“不是准备,我们俩已经分手了。这事儿你别管了,找个借口把她打发走,具体的等我有空再告诉你。” 韩征已经准备要挂,听到那边安东似呜咽似抽泣了一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声音如死灰:“阿征,我要订婚了,请你来喝酒。” Chapter 37 安东要订婚了,对象不是莫莉。 李元山手里端着一杯酒,怀里搂着个女人,脚下打飘地往韩途跟前走。 韩途正大咧咧躺倒在沙发上,两腿搁在对面茶几上,一边抖一边将桌面敲出无节奏的咚咚声。 他肚皮上摆着散着的几支烟,李元山瞧见,立马甩了女人接过来一支点上,空气里满是一股奇特的臭味。他满足地眯起眼,身子麻酥酥的颤起来。 女人也是醉得不清,往韩途怀里一倒,摸他瘦骨嶙峋的前胸,一直探手到裤腰,松了松上面的系带,立马蛇似地滑进去。 韩途看起来瘦,那地方却蔚为壮观,女人把玩几下不觉得过瘾,一扭腰坐起来虚跨到他身上,磨磨蹭蹭,再含上他唇线分明的嘴,喂进自己柔软滑腻的舌头。 原本眼神迷离的韩途此时陡然一抖,彻底清醒过来,抓着在自己身上蠕动的女人的头发,猛地往旁边一拽,一巴掌狠狠打她脸上。 “喂老子喝你口水,真他妈恶心。”女人惊骇之中踉踉跄跄跌下沙发,被他补上一脚,一头撞上茶几,当即惨叫。 李元山在旁边看不下去,抓过韩途的手做和事佬:“小途,跟个女人你计较什么,松了松了,你不喜欢,我还要呢,又不是特地给你找的。” 韩途一脸狞笑,脚在她胸前碾了碾那团肉,说:“你算什么玩意,居然敢过来撩我,我可不是那种荤素不忌的,脏的臭的都要玩的人。” 有人膝盖中了一箭,立马扬声:“韩途,你够了啊。” 女人吓得瑟瑟发抖,已经落了满脸的泪,两手扶住韩途的板鞋,说:“韩先生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一张脸哭得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韩途又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将脚收了,叉开腿坐着,两手扶着膝盖,砸吧砸吧嘴道:“好了,别哭了,瞧你这一脸妆都花了。” 女人一刻不敢多呆,从地上踉跄爬起来,绕过韩途面前的茶几,盘腿坐上沙发,小心躲在李元山后面。李元山呛声:“你也是贱的,这下好了,玩大发了吧,真把人惹毛了,你家里人都不知道上哪收尸去。” 韩途在一边咯咯的笑,说:“你可别造谣,我是守法公民,那种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能够!你刚刚说到哪了,安东订婚,对象不是莫莉,那是哪位大罗神仙,居然能收了这孙猴子。” 李元山一提到这茬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摸出根烟叼嘴上,还在抽抽的女人连忙将火送上来。他吸得直拧眉毛,说:“你见过的,艾小娥,最近闯出点小名气的那一个。” 韩途接过他递来的一根,不着急点上,拿手指压着外面雪白的纸捋过来捋过去,说:“哦,她呀……不认识。” 李元山被一口烟呛得直咳嗽,熏出几滴眼泪,说:“滚你娘的,就是上次一起唱歌那位,一张脸妆浓得能登台唱大戏。我说怎么那么好钓呢,原来是借着我跟他们安家攀亲戚,操!” 韩途张着嘴思索半晌,总算回过神来,说:“哦,就是她啊,瘦得跟个竹竿似的,至于那什么小茉莉就是站我们家司音旁边那位吧?” “对对!” “你还真是逊,居然前后两个女人被安东挖过去了,自己在这儿泡这种下三滥。你要兄弟说你点什么好呢?” 李元山一拳杵韩途身上,说:“滚滚滚,会不会说话啊少爷,你就不能说他安东老捡别人的破烂?那莫莉是我玩过剩下的,艾小娥虽然没上手,不过一戏子,估计也是千人骑万人骑的,他安东能沾到什么好处,指不定给哪个姓王的当接盘侠呢。他们怎么闹由他们去,我可不打算这么快定下来,哥哥我还没玩够呢。” 韩途直笑:“瞧你那点出息,就知道玩,这世上女的那么多,你又能玩几个?” 李元山冷哼:“我是比不上你啊,这么多年,就只一心一意就喜欢那一个,可人家压根看不上你啊,你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自己整成你哥吧。” 韩途手里力气一重,烟断成了两截,舌尖往牙齿上舔过一圈,一个眼刀杀过去,说:“你行了啊,别给脸不要脸,上赶着过来讨打。我是比不上我哥啊,那又怎么样,照样泡他的妞。” 李元山听得直激动,说:“你小子牛啊,怎么着,回来这么久跟她联络了吗,上次我跟她提了一下你,那表情啊真是想想都觉得好看。” 韩途冷笑:“早八百年就给她打过电话了,不过跟她开个小小的玩笑,她吓得跟什么一样,居然直接病倒了。我哥那天本来约了跟我吃饭的,被她耍得团团转,到现在都没空来管我。” 李元山连连惊讶,凑到他身边问:“什么玩笑,也说出来给我笑一笑,好东西就是要分享嘛,大家这么多年兄弟了,你忘了当年是谁帮你搞的——” 包厢外一阵骚动,乒乒乓乓一阵砸东西的声音,李元山看韩途,韩途也看他,都问:“什么鬼情况?” 李元山说:“别是有人打架吧,这种地方闹不愉快,胆子够肥的啊,铁定好看,走,出去瞧瞧这热闹。” *** 安东酒喝得有点冒,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垃圾桶,没感情的金属一阵乱蹦,声音震天响,安东又“不小心”上去再踢了几脚。 一众服务生跑过来,有戴着耳机的低声说:“喊保全。” 韩征正从门里出来,一把扶上踉踉跄跄的安东,向对面人看了一眼,说:“就是喝醉了,无心的,这儿有我来解决,有损失都记我头上。” 大家都认得他,喊“韩先生好”,一个跟一个地散了去。 韩征无奈地看了一眼欲要挣脱自己的安东,说:“你给我安分点,再折腾出事情来,我一把把你扔路上,随哪个不长眼的碾过去。” 安东按着他胳膊往上使力,站直身子,垮下来前一把勾住他脖子,半睁半闭着一双眼睛道:“你能舍得吗?” 韩征一阵翻白眼,刚要呛一句“有什么不舍得”过去,安东树抱熊似的紧紧搂上他,大哭:“你能舍得吗,莫莉?我心里好苦啊!” 韩征更加无语。 酒任凭安东喝了,情绪也任凭安东发泄了,韩征将他扛去水池,捧上几捧水摔到他脸上。被激得一颤的男人睁开眼,韩征居高临下地看他,问:“清醒了没?” 这对自小长到大的伙伴又跟少年时一样,肩并肩坐上一面女墙,背着父母和所有人,一支又一支地不停抽烟。 安东说:“我对莫莉真的是认真的,也想过要给她一个未来,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化得这么快。” 韩征一支烟夹在手里快烧到屁股,他掸了掸上面燃尽的烟灰,揪着烟嘴再吸了一口,撇到一边地上,问:“你怎么跟艾家那二丫搞到一起的?” 安东说:“不是这几天的事,当年她跟咱们走得近那会,她时不时就到我家来串门,我家里人都喜欢她。后来尽管她出国了几年,也一直和我父母有联系,这次见面的事也是我父母促成的。” 韩征说:“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你居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安东说:“不然呢,莫莉说要去见艾小娥那次,我干嘛不拦着她?我连她改名的事都不知道,能知道她一直跟我父母有来往?可你又能说她什么呢,万一真就是尊敬长辈,礼节性的一个拜访呢,你是什么香饽饽啊,谁能为了你十年如一日的做这么多事?” 韩征笑笑:“这话是你爸说给你听的?” 安东冷哼。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这才见过几次面,就要你们俩这么快的订婚。” 安东猛吸了几口,声音放得很轻:“还记得上次李元山威胁莫莉的事吗?” 韩征当即一怔,把事情的前后疏离了一通,问:“还是因为那些照片?” 安东掐了烟,两手往脸上搓了一搓,顺势抱住一整个头,说:“我爸把那些照片洗了出来,摔到我面前……” 记忆在这里总是打了一个结,安东每每跳过去往下走,看到自己昂着头对自己父亲说:“我要娶她”。 思绪便每每回放,又重放起他摔下照片的那一瞬。 “我们家可以接受一个有过几次恋爱经历的女人,但不能接受一个唯利是图、金钱至上的荡`妇。” “我要娶她。” 他那位向来以仁慈好说话而著称的父亲将又一沓东西扔到桌上:“这是你们交往以来在她身上花掉的每一笔钱的账单,还好,在你的承受范围之内。不过里面还有她爸爸拿你名义做担保欠下的一屁股债,那可就够你喝一壶了。” “你这么惊讶干什么,知道他住院却不知道原因是不是,你要娶的这个人没有告诉你?我不会放任你用自己的辛苦钱去给这家吸血鬼,但如果你要一意孤行,可以,你今天走出这个家门,我立刻登报声明与你断绝关系,我不会拿一分钱出来帮你止损。” 两个人许久都没再说话。 脚下烟头越聚越多。 安东忽然剧烈咳嗽,从墙上翻下来,韩征去扶他,他嗝出几声,踉跄跑到一边草丛里,“哇”的一声吐出来。 折腾半天,韩征看着安东一脸汗泪交加的脸,说:“这些事你问过莫莉没有?” 安东拿袖口捂住嘴,说:“问了,她不肯承认,说我中伤她一家,跟我要分手。我当时就翻着那些账单合同,看到上面写着她爸,甚至还有她的名字。我说好啊,分手就分手吧,她慌了,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边哭边把事情都说了。”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脑海里满是那次司音回来,莫莉涂着红唇开跑车将他车子撞了那一回。 那时候只觉得这姑娘有点傻大姐,有了什么东西就把自己当成架子,一层层的堆叠起来,没有想到她是真的傻,被一个两个玩得团团转。 韩征说:“不是出自你本人意愿的担保,法律上不会承认的,那些钱最后还是用不着你来负担。” 安东说:“我知道,不过哪怕是打官司也要花时间啊,最近那些电话陆陆续续打到我这儿来。可能他们发觉我不会再替他们输血了,也就懒得隐藏,把事情都推到我这边来。” 韩征拍拍他背,说:“经济上要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何必这么贸贸然就答应和人订婚,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棋错一着便是满盘皆输。” 安东笑得凄凉,说:“阿征,我输得还不够多吗?” 韩征说:“好好跟莫莉坐下来谈一谈,她现在到处找你,我看她状态不好,别出什么事。” 安东眼神发直,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终是摇了一摇。 有车在他身边停下,带妆的艾小娥自车里出来,扶着安东坐去后座上后,向着一边的韩征点头而笑,说:“阿征,造化弄人啊。” 她没有得胜的喜悦,也无所谓失败的苦楚,韩征向她点头,说:“请一定帮忙照顾好他。” 艾小娥一笑:“不用你说。下次聚会你过来参加,带上司小姐一起来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变了不少,只有你们俩还和以前一样,真是让我们这些人羡慕。” 韩征点头:“好的。” 韩征站在路口,一直等着看艾小娥将车开过街口,此时肩上忽地被人一搭,他警惕看去,韩途露着一排白牙朝他笑。 韩途嘴甜:“哥,可算又见着你了,想死你了。” 韩征揉揉他一头后梳的头发,说:“你这头毛该剪剪了啊,又不是搞艺术的,哪来这么多毛病。” 韩途咯咯地笑起来,软着身子往他怀里钻,说:“是亲哥,这世上就数你管我管的最多。哥,你现在去哪,把我也捎上呗,就想跟在你屁股后头晃悠。” 韩征看到后头边抽烟边忍不住将眼睛往这处飘的李元山,心里膈应了一下,搂着醉醺醺的韩途道:“行啊,跟我一道去看你嫂子,走!” Chapter 38 病房里,除了睡觉的那些时间,方琴就没停下过对司音的狂轰乱炸,问题无非集中在什么时候开始,现在进展到哪个程度,未来要去往哪里这三项上。 司音大多数时候是借病沉默,于是房间里便只剩下方琴一个人焦急的团团转,思考的东西太多,无解的现状也太多,叹气声此起彼伏。 天黑下来的时候莫莉来过一次,比上一回见她还要憔悴,眼窝深陷,一张脸瘦得没有半点肉。她病殃殃地坐在司音床边,抓着她一只手借力,止不住地往下流眼泪。 司音向她解释韩征还没有回来,等他过来之后会第一时间把消息反馈给她,她给莫莉擦眼泪,说:“事已至此,你伤心也只是给自己身体造成负担,别再哭了,他又看不见。” 莫莉抽泣,摘过桌上隔着的一卷纸巾,擤了下鼻涕,说:“以前好的时候,恨不得成天要把我绑在身边,现在选择分手了,就关了所有让我能找到的方法,连一通电话都吝惜给我打。” 司音不知如何劝她。 “不过我不怪他,真的一点都不怪他,我知道我自己也有错,任性,娇蛮,虚荣,脾气又差,他给过我挺多次机会来改的,可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还……”她一扁嘴,说不下去。 司音拍她手背,说:“别这样妄自菲薄,你是一个好姑娘,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发展到现在,你们俩人都有错误。” 莫莉感动地只吸溜鼻子,靠着她肩膀说司音姐你真好,半晌这才又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汪着水地看着她,说:“司音姐,这次我过来找你,其实是要跟你告别的。” 司音吃惊,以为她是因为情伤才一走了之,抓住她手,说:“别有点事就想逃,这是懦夫行径,最起码该跟安东把话说清楚,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他的错误就别再一次纵容他。” 莫莉却一个劲摇头,说:“别傻了,司音姐,这种事情,我们女人做不到的。六年前你因为征哥他爸爸被逼得跟征哥分手,不也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默默选择背井离乡,离这个人远远的吗?” 坐在一边削水果的方琴忽然身上一颤,水果刀滑过表皮冲上手指,脆弱的皮肤立刻破了一道口子。她没管,睁大眼睛看向说话的那一位。一瞬之间,病房里静得连输液时滴下的药水声都能听见。 莫莉背后一阵灼热,循着来源看去,那方向,一双被岁月染得浑浊的眼睛看着她,里头有迷茫、不解,也有愤怒。 莫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去向司音求救,司音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她说:“我的事你不清楚请不要瞎说。” 语气克制,却克制不了声线的抖动,莫莉放开她的手,从床上一下跳下来,说:“司音姐,那咱们……以后有缘再见。” 莫莉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是莫名其妙,一路小跑出去,门开门关,便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她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司音,真正难对付的冲到表层。方琴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柜子上,屈身坐到司音旁边,问:“你跟我说实话,那次走到底是为了什么个理由?” 司音直闭眼睛。 方琴说:“你那时候跟我讲,你申请到了国外学校的全额奖学金,可以免除一切费用的出国留学,你撒了谎,你其实是被韩先生送出国的对不对? “所以你一走就是六年,中途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所以阿征失魂落魄发生车祸,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你知道他受伤的事情。所以他执意搬出家里,决定一个人住……然后你们再次相遇,你却怎么都不肯跟他好好说话。” 司音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低垂着视线道:“妈,你先把手指包扎一下吧。” 伤口仍旧流血,方琴的一条卡其色长裤被染出一圈通红的血迹,她看都看没,也不觉得疼,几乎是央求的口吻,道:“司音,你把事情经过告诉妈妈。” 司音牙关咬得发颤,道:“没什么可说的。” 方琴提着声音:“你是要把我急死吗?” 这时传来敲门声。 司音向母亲一瞥,说:“先别谈这件事了。” 门口传来韩征的声音,却并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司音与方琴都向同一方向看。 病房冷白的灯光下,一个带着长刘海的男人一甩头发,露出一张与前方带路那人极其相似的脸。 韩途一吹口哨,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他,他歪嘴笑得正欢,说:“方姨,好久不见,我真是想死你了!” *** 方琴注意力被暂时转移。 毕竟是自小带大的孩子,感情不同于一般,方琴一路快走去捉他手,上下打量几次,说:“小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了,大了,你刚出去那会儿还在抽条长个子,没想到现在都是个大人样了。” 韩途一阵乐:“什么大人样啊,方姨,我现在就是个大人了,你瞧瞧我现在,是不是比我哥长得还帅了?” 方琴连连点头,说:“帅的,帅的,比你哥帅多了,就是太瘦,瞧你这一身的排骨哟,赶紧住家里来,方姨给你好好补补。” 韩途撒娇地往她肩上一靠,说:“还是我方姨对我好,知道心疼人。不像我哥,成天就知道管着我逼着我。” 韩征一拍他脑门,说:“没大没小。” 他径直往司音跟前走,几乎一天没见,最想的就是把她搂怀里亲一亲。四周是人不好施展,那就退而求其次地牵一牵她手吧,他刚一凑近她就微微皱起眉。 韩征敏感地嗅到身上的味道,说:“还是离你远点吧,满身都是烟酒味。” 一边韩途打趣,说:“我这哥别的不会,怜香惜玉的本领一流,方姨,你瞧他对嫂子多好啊。” 方琴踟蹰:“……这事你也知道?” “知道什么?他俩在一起的事?”韩途一阵笑:“又不是什么大秘密,也就瞒着你们大人,我们这群人什么不知道。” 司音脸色发青,由方琴看到韩途,一转即逝的注目,被他抓到机会,一挑眉梢,意味很浓地笑起来:“是吧,嫂子。” 韩征背身挡在司音面前,摸了摸她手,轻声问:“脸色怎么这么差,好点了吗,不行我再找朋友换医生。” 司音说:“不必麻烦,纯粹被莫莉给闹的。” 韩征疑惑:“她又过来了?这次说了什么?” 司音将她要走的话复述了一边,韩征立马换了一副表情,说:“不好,我得赶紧去看看他们还在不在。” 司音不解,他急赤白脸地说:“莫莉跟她爸在外面借安东名号欠了一屁股债,把安东给坑惨了,不能让他们俩溜了!” 说完,韩征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方琴见他走得这么急,一点都不能放心,拍拍韩途的手,说:“我跟你哥后头看看去,有什么事多一个人多点照应。” 简直正中韩途下怀,他压着一脸笑意,假惺惺道:“你去吧,方姨,司音姐这儿有我呢,我替你们照顾她。” 方琴跑出去。 韩途在后用力挥手,一龇牙阴阳怪气说方姨拜拜咯,掖着长头发的耳朵此刻一动,听到后头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单手插袋,转身,满脸遮不住的笑意,问:“你干嘛呢,嫂子。” 司音已经拔了手里的针头,抓过一边的薄外套,正要自床上往下走。方才起得太猛,眼前落了一堆雪花片,她攥紧两手,指甲掐进手心,努力让自己清醒。 脚尖落地,摸索拖鞋,身前却蓦地压下一片阴翳—— 韩途张着两手堵在她身侧,一脸嬉笑地凑近她面前,说:“司音,你不乖啊,好不容易约你见一面,你居然放我鸽子啊?” 他舌尖擦着牙齿,视线落在她光着的小腿上,皮肤细白幼嫩,腿腹紧致圆润,两只脚不大不小,有点肉肉的,带着足弓弯成一道柔和的弧线,她脚趾可爱。 心里一动,他弯腰地往下捞她脚踝,肩膀撞上她丰满的前胸,拱了一拱,手同时握紧她脚踝。那手感像是摸上一片包浆致密的玉,他手指搓了一搓,享受地呵着气道:“一点没变呢,你。” 司音随着他动作不停往床下滑,因为高度紧张早就抖成筛子,两只眼睛却透着冷冽的光。他手扶着她脚往自己那处按的时候,她瞅准机会顺势就是狠狠一踹。 韩途“嗷”的叫出一声,痛苦地向后一倒,摔到韩征看书时坐的一张折叠椅。司音立刻自床上跳下来,来不及穿鞋,一边呼哧喘气一边向门外狂奔。 过道是乳色的小圆灯,其中一盏正在病房外,司音隔着门上的一面玻璃死死盯着那处光源,心里说快跑,快跑。伸出五指要抓住它—— 腰上忽地被人一环!她轻得像一只气球,男人一捞便将她整个锁死在怀中,她剧烈挣扎,要吼,韩途已经提前预知地捂住她嘴。 药物上头,韩途忍不住一边吸鼻子一边发出怪异的笑声,低头一口咬住她耳垂,说:“你跑什么跑,能跑到哪儿去,乖乖给我睡回床上去,被我哥看见了,你该怎么跟他解释?” 他手掐得太紧,司音几乎喘不过气来,带着一脸泪拼命的挣扎。韩途毕竟太瘦,耐力不足,实在被她弄得乏了,将她往地上一扔,揪住她头发又扯起来,说:“你装什么贞洁烈女,不是挺会撩人的嘛,把别人弄出火来就拍拍屁股要走人?” 韩途摸到她细窄的腰,用力掐了一掐,眯起眼睛威胁道:“司音,你休想。” 门外有声音,韩征没能找到莫莉,大失所望地往回走,方琴跟在他旁边安慰,说这世上的人没那么坏:“肯定就是回去了,你打个电话问问看。” 司音按住韩途的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道:“别给阿征看到,求你了,别给阿征看到。” 韩途得意的笑起来,一手勾着她下巴,说:“怕了啊,怕我哥看到你这鬼样子,就再也不肯跟你在一起了是吧……那我之后约你出去,你还敢不敢再躲开了?” 司音瞳仁缩紧,咽了一口唾沫,抿紧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一哼,等不及地挠了下她头皮,她立刻摇了摇头。 Chapter 39 韩征进到病房里的时候,司音刚被韩途抱坐在床边。狐疑中,他将自己弟弟拨到一边,面前,司音两眼发红头发微乱,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话是对着司音说的,问的却是一边站着的韩途。 韩途无辜地抓了抓头发,说:“嫂子刚想去厕所,我问她要不要帮忙,她挺牛气地说不要,谁知道刚一下床就倒了,整个人摔成个狗吃`屎,连手上的针都掉了,把我吓得啊赶紧来抱她。” 他讲得绘声绘色,到了最后实在受不了她蠢似地哈哈笑出来,拍着韩征的背道:“哥,我看你以后得把她绑裤腰带上,不然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韩征冷冷打量韩途一眼。 这半大不小的家伙还像是个孩子,欺软怕硬,被哥哥一瞪就蓦地噤声,去一边缠着方琴,说:“方姨,你管管我哥,又朝我甩脸子看了。” 方琴拍拍他胳膊,说:“别怕,你哥就是说了玩的,不是故意要凶你。谁没个不留神的时候,人没受伤就行了。” 韩征叹气,说:“方姨,我这弟弟全是你惯坏的。” 方琴说:“不可能,我们小途最知道分寸了。”韩途一吐舌头,点头说是,搂着方琴嘿嘿地笑起来。 韩征过来帮司音拍了拍膝盖上蹭出的灰,又抓过她血流过的一只手,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摔到哪儿?知道自己没好就要小心一点,想去哪儿稍微等一会,我们又不会走太久。给你找的护理呢,晚饭吃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去打电话给她。” 司音没肯让他走,一把拽住他西服下摆,眼里有渴求有期望,像极了一个受委屈的小动物。 韩征被那眼里打颤的眼光弄得心软,只好留下来,道:“不是要骂你,是这些人实在太不像话。我一会发短信给她,做完今晚就要她走,明天再给你找个靠谱点的!” 司音张手抱他,他扭头一看后面的方琴和韩途,略带讪讪在她头顶轻声道:“这儿可有人呢。”她已经不管不顾地缠上,抓着他敞开的衣襟,将脸靠上他热乎乎的肚子。 韩途站在一边,眼里的光冷下来,从方琴身前走出来,理了理头发,朝一边中年妇女扬了扬下巴,说:“方姨,我先走了。” 方琴不舍得:“这才来了多一会儿就走?” 韩途一瞥病房里的另两个,懒洋洋地说:“这样子还怎么让人待啊,虐狗呢这不是,我还是赶紧回家吃点粮吧。” 方琴不懂年轻人的时兴话,咕哝了一阵,跟在韩途后头道:“小途,你都住哪,不如回家吧,等过几天我回去了,好照顾你。” 韩途边走边伸个懒腰,说:“不麻烦,我暂时住朋友那玩两天,自由。” 韩征这时候喊住他,说:“你等会儿,我送你走,刚好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韩途开了病房门,一手撑着门框,扭头过来看着他道:“好啊,那你快点,哎哎哎,我困了。” 他昂头打个哈欠。 韩征揉了揉司音的脑袋,提醒这时候该放手了,司音停顿了几秒,这才将他宽松来,低下头,两手垂到腿上。 韩征微蹲下身子,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说:“一会儿我让医生来,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跟他说,我不在的时候更要注意,不然有了什么痛苦都得你一个人吃。” 方琴站在一边,拿不准是该回避还是等着,韩征正扭头看她,说:“方姨,你尽量陪着她,需要什么给我信息,我一会儿给你带过来。” 方琴简直不知道该说他是过分仔细,还是该夸他谨慎,说:“放心吧。” 司音始终没抬头来看人,韩征拿手捏了捏她下巴往外走。韩途嗤笑着问他是不是缠绵好了,韩征一拍他背:“就你话多。” 病房里,方琴记起司音要去卫生间,扶着她肩膀要她下床,她却直往床上缩,说:“我不想去,想睡觉。” 方琴狐疑着说:“一会儿要去,一会儿不要去,你花样多着呢。”将她一双腿往床上抱,看到满是灰的脚底心,连忙说:“等等,我给你把脚洗了,哪踩的,都黑了。” 正关门的韩征这时手上一顿,看进门里。韩途在旁边翻白眼:“走不走,走不走,刚就问你有没有缠绵好了!” 韩征将门带上,说:“走。” *** 韩征这段日子一直开着上次买的那辆沃尔沃,韩途嫌弃地一踩前头的轮毂,说:“哥,你这车也开得出手?就你年轻那会儿,也没玩过这么次的货色吧。” 韩征打开车锁,说:“你废什么话,有车坐就不错了。” 他没急着上去,绕到后车厢取包,从里面拿出包没写牌子的烟。这两天跟的领导都抽烟,一犯烟瘾就问他要一支,他备了几包搁公文包里。 这时候开了烟盒,抖出来一支叼嘴上,点烟的时候韩途在前头朝他挥手,说:“哥,你也给我来一支。” 韩征没理他,兀自坐进车里,韩途看讨不到什么好处,也就不敢乱触他霉头,乖乖往副驾驶上一躺,抱怨:“哎哟,这里头的皮垫真磕屁股。” 夜色正浓。 道路两边的灯都是一致的橘色,随着车子的移动,光线一段一段的照进来。韩征嘴里叼的烟,跟着他这张脸一道时明时亮,一双眼睛却始终深的不可见底。 韩途报了地方,干坐无聊,开了他的车载音乐,选过来选过去没一首是合心的,索性又把这玩意关了,讥诮道:“哥你也不老啊,对歌的品味怎么这么差。说吧,想跟我聊点什么。” 韩征喉头一动,抓下烟伸到窗外点了点,燃尽的灰跟散开的蒲公英似地飞散开来。韩途先开了口,说:“别说话,让我先猜猜,是不是想叫我别跟李元山老到一块,‘他不是个好人’!” 韩途学他口气学得可谓是惟妙惟肖,自己被自己逗乐了,洋洋自得道:“我不去演小品真是屈才了。” 他笑得大声,越是衬出旁边这人出奇的安静。这状况前所未有,韩途心说这人不是看出什么了吧,便听他喊了自己一声,他连忙答应:“怎么了?” 韩征说:“你以后别去看司音了。” 韩途直眨眼睛,干干笑两声:“什么什么玩意儿?” 韩征说:“假期结束了就赶紧回学校,以后回来可以,但你别出现在司音面前。” 韩途一嗤,犟嘴:“哥,你没毛病吧?” 韩征猛地一踩刹车,车轮抱死,吱的一声长响,在泊油路上划出长长的一条道。后头车主一阵按喇叭,自他们过去时都降了车窗破口大骂。 韩途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脑子里那点混沌不清的东西这时候全醒了,他看着一旁侧脸绷得紧紧的男人,是真的有一点怕了。 “哥……你……” 烟烧到尾巴,韩征猛吸了最后一口,甩手撇了,这时候来看旁边脸色煞白的韩途,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永远不要小看人的直觉。 永远不要忽视两个人间的默契。 那种在时间里慢慢孕育,融在血液里的一种默契,往往只用一个对视,一个眼神,便可以发觉最细微的不一样。 司音突如其来的转变,躲闪的眼神,故作的镇定,在她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人,不可能会不知道。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这问题的症结在于他的弟弟。还有很多,很多的疑点,他找不出来答案。 韩征说:“她手上针头掉了,肯定是一下床就摔了,可她脚底板怎么可能那么脏,就是急等着要去厕所,也应该要穿鞋啊。” 韩途一只手往车门把手上挪,往内一拔,车门纹丝不动——韩征把门从里反锁了——这下心虚暴露了。 韩途挤出笑,说:“哥,你误会了,我跟嫂子闹着玩呢。” 韩征在交警往他这边来的时候松了刹车,方向盘一转绕过这条街区,韩途看清路牌上的指示,连忙道:“哥,我不回家啊。” 没得商量。 韩征将韩途送回韩宅,关照家里的阿姨随时把韩途的动态告诉给他:“他做什么都好,把家里翻了也行,但就是不许他出门。” 韩途气急败坏,跟过来说:“你要干嘛,学爸爸关我禁闭啊,我告诉你,我是有人身自由的成年人,你这样是违法的!” 韩征将他推回去,说:“韩途我告诉你,你别挑战我极限!你他妈自己有手机,有种就去报警好了,我看谁敢来管你的事。” 他一步抢上来,手往韩途腋下一抄,铲起他胳膊往身后就是一别。韩途疼得直抽抽,说:“哥,哥,饶命啊!” 韩征另一只手从他裤子口袋里抽出个塑封袋,狠狠拍到他脸上的时候用力一推,韩途随着那袋子一起倒在地上。 韩征说:“在外面玩不想被人发现,就改把屁股擦干净了再回来,你别以为我不管你,就代表我不知道你跟李元山在干些什么勾当。” 韩途被抓现形,死死盯着地砖上的一道缝呼哧喘气。韩征过来又踢了他一脚,问:“还报不报警了?” 韩途哀嚎:“哥,这在国外可是合法的!” 韩征说:“这话你跟警察说!” 回到车上的时候,韩征又多抽了一支烟。 安东已经回了家,听声音,应该是泡浴缸里享受人生。 水声哗哗,他哭的声音就被掩盖得小一点。 韩征提醒:“水温稍微调低点,不然一会儿晕了,没人下去捞你。” 安东吸鼻子。 韩征说:“刚刚莫莉去找过司音,说自己要走,等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她跟她爸爸都已经不见踪影了。” 安东继续吸鼻子。 夜黑天凉,韩征出了一身大汗,这时被风一吹,浑身所有汗毛都直立起来。烟前一点随着吸动一下下亮起,照得他脸或明或暗,他说:“安东,等你缓过这阵,麻烦你帮我查两个人。” “……” “李元山,还有我弟。” Chapter 40 r001 鹿呦呦第一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7号,她往门外挂着的褐色木牌上再凑近看了一眼:周宅。 穿白t恤、蓝色运动裤的少年自隔壁而来,身手矫健地往她身前不远处一跳,轻车熟路地自奶箱里拿出一个灌得满当当的玻璃瓶。 拇指往封口上一压,戳个洞,仰头咕嘟咕嘟喝几口,一抹沾着奶的唇边,又将玻璃瓶放回了奶箱。 路过她的时候摇头晃脑哼着不成调的几句词,满脸陶醉的大摇大摆走出去,甚至没腾出空来看一眼鹿呦呦。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房东周太探出一头缠着卷发筒的脑袋,乌溜溜的小眼睛往人脸上一扫:“鹿小姐?来得真早,快进来,快进来。” 她礼貌地将门开到最大,侧身让人先进来,自己换过一双拖鞋走出去,说:“房间在二楼,稍微等我下,我出去拿牛奶。” 不多会,她抓着半瓶鲜奶气呼呼地走进来,说:“不知道哪个讨债鬼偷喝过,也不怕舌头上长疔……肯定是隔壁老程家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周太女儿周小柔揉着眼睛走出来,从她手里一把抢过来瓶子:“别诬陷好人,奶是我喝的,关人程鸣什么事!” 周太去拧小柔脸:“刚刚看你还在呼呼大睡,你什么时候喝过的这杯奶,不会是在梦里吧?” 周小柔黑脸还了手,打在周太肩膀上:“我……我一早出去喝的行不行,刚刚那是回笼觉,回笼觉!” 鹿呦呦第二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8号,他用力甩门震掉了门牌上方的一颗螺钉后,她往门外挂着的绿色门牌上再仔细看了一眼:89。 程鸣人没走出两步,房子里已经传来粗鄙的骂声,紧接着有个提着酒瓶的男人撞开门,踉踉跄跄地追上来,说:“你回来,上学,上什么学!” 程鸣紧紧攥着什么的一只手被他拽过去。男人花了吃奶的力气来撬,撬不开,现找工具用手里抓着的酒瓶往下一敲。 拳头坚硬,硬不过半满的玻璃瓶,程鸣压着嘴角抿紧唇,满是细汗的脸上眉心锁死。 他一声不吭。 男人又敲了一下,震动顺着瓶壁连着手心都在颤,脖子撑不住他的一颗脑袋,左右扭动里他一头扎在儿子胸前。 酒气深浓,他仍旧重复:“上学,上什么学!” 抵抗再三,胜利在望,程鸣这时突然松开了手,将一小沓粉色的票子送到他面前—— 没人取,下一秒,扎在他怀里的男人轰然倒下去,四脚朝天地躺地上。砸碎了玻璃瓶,白酒洒了一满地。 “我操!” 程鸣气得浑身抖起来,一脚踢了碎玻璃,两手抄去男人腋下,用力一提,将人麻袋似地一把扔进屋子里。 出来时,他手里抓着个破皮夹,将里面花花绿绿的票子全抽出来,塞进运动裤口袋里,又将皮夹扔进门。 临走前,他不忘用脚轻踹了一下横门后的老醉鬼。 越过隔壁时,遇见从出租车里拎行李的鹿呦呦,程鸣拿大拇指很潇洒地擦了两下鼻尖:“看什么看,多管闲事多吃屁!” 清冷冷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鹿呦呦拉着拉杆箱往前走。他闲得无聊地过来堵,她往左,他跟进,她目光笔直地看着他:“麻烦让一让。” 他哼哼几声侧过身,看她蚂蚁搬家地来回运东西,大声问:“之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租的小柔家房子?” 鹿呦呦没回答,他喋喋:“怎么不吭声,不爱说话?以后大家做邻居,要和睦相处的。租房子的事情谈好了?我们家也缺房客,比他们家要便宜,押一付三,免中介费,不骗外地人的。他们家人脾气不好,小柔她妈又是大喉咙,你想天天被打雷声吵醒?” 周宅门洞开,周太仍旧顶着一头卷发筒地钻出来,说:“鹿小姐,你来了,怎么不喊我来帮忙,这么热的天,你一个人搬?” 她越过鹿呦呦看到站在后面的程鸣,说:“小崽子,不好好上学还赖这干嘛,是不是在外面造我的谣,你看看我耳朵都红了!” 程鸣叉着两手哈哈笑,吊儿郎当道:“谁造你谣了,你耳朵红了也赖我,快回去问问是不是你们家老头搞的鬼,估计是房里太黑把你当猪头撮的。” 一只拖鞋飞出来:“反了,反了,小崽子有种你别跑,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程鸣身手矫健地躲过去,边跑边嘻嘻哈哈道:“我有没有种谁不知道?你们家倒是有人想要,可大爷我偏偏就不给。” 被动静惊动探出头的小柔又赶忙把头缩回去,腾地红了脸,周太一手推开她,说:“滚回你房间去。” 再回头来看鹿呦呦的时候又换上副比哭还难看的笑:“鹿小姐,你见笑了,小孩子说话是这样的,没轻又没重。隔壁那孩子没人管,自由散漫惯了,以后见到别理他,他觉得没意思就不会惹你了,过段日子也就见怪不怪了……说起来那孩子也是很可怜,妈早早跟人跑了,爸爸又是个酒鬼,一灌黄汤就发疯,有时候还打人,造孽啊……” 鹿呦呦揩了下淌到脖子上的汗,说:“是么。” 鹿呦呦第三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口小店,蓝色洋河经典的招牌后很小的一行字:方珍超市。 只有一间店面的大小,却密密收纳四五排货架,空间逼仄狭小,一人行尚要侧身。 没有摄像头。 店主竖着pad看韩剧,妆容精致的女主角一声肝肠寸断的欧巴过后,她抽过张纸狠狠擤了下鼻涕。 程鸣在靠里一处,仍旧是一身白t恤,洗得干净整洁,还是掩不住领口袖口微微的泛黄。肥大的蓝色运动裤短了一截,膝盖和屁股都磨得雪亮。 他已经在一节货架前站了好一会儿,面前是一排包装各异的酒。动手之前,他再三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确实没有人在附近之后,他颤抖着将手伸出去—— 鹿呦呦站在拐角挑奶片,视线随意一扫,瞥到十步以外大高个的男孩子,他是一脸的青涩未脱,热的一张脸通红,一瓶洋酒被攥到宽大的手掌,塞进口袋。 另一只手已经拿了另一瓶,塞进另一个口袋,他又快速看了一遍四周。 “请问……你要买什么吗?” 泪痕未干的店主挤到身后,装作毫不经意地打量陌生人,目光炯炯地往她篮子里看。 鹿呦呦微怔后回神,挡在店主面前,说:“哦,我要找找有没有橙子味,这边挂着的好像没有。”她随手拿过一板奶片朝人挥了挥。 店主四下一看,说:“那没有,我这儿只有原味的,日期都很新鲜,我不卖过期货的。” 鹿呦呦说:“那没办法了,我挺喜欢吃那味道的……麻烦下次老板娘进一点。” 店主说:“行啊,没问题。” 程鸣正从过道里挤出来,差点弄翻了堆在旁边的一堆矿泉水,他恶人先告状:“珍姐,你这东西摆得乱死了,不想做生意了?” 方珍直翻眼:“地方小啊,少爷,你什么时候出息啊,跟在你后面发财!” 程鸣歪嘴笑:“快了快了!来结账,赶着有事呢,别磨磨蹭蹭的!” 方珍说:“哪有你长腿快,买的是什么……二锅头啊,又给你爸来买酒,让他少喝点!价格你知道,搁柜台就行!” 方珍又回头来看鹿呦呦,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地方小,东西多,我找了拿给你。” 鹿呦呦看到方才缺了一处的货架已被填满,那两瓶洋酒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鹿呦呦回头朝店主浅笑:“不麻烦,我自己再看看吧。” 出来的时候天阴着,厚重的云层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雨,泥土的气味已经随同闷热的温度蔓延开来。 鹿呦呦提着一袋东西刚刚直入巷子,靠在一边砖墙上的男孩忽然直腰拦在她面前。 鹿呦呦停下脚步,看到他方才通红的一张脸已经转为苍白,大汗淋漓,嘴唇却在发抖。 他心虚,声音就更大:“你看见了?” Chapter 41 r001 鹿呦呦第一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7号,她往门外挂着的褐色木牌上再凑近看了一眼:周宅。 穿白t恤、蓝色运动裤的少年自隔壁而来,身手矫健地往她身前不远处一跳,轻车熟路地自奶箱里拿出一个灌得满当当的玻璃瓶。 拇指往封口上一压,戳个洞,仰头咕嘟咕嘟喝几口,一抹沾着奶的唇边,又将玻璃瓶放回了奶箱。 路过她的时候摇头晃脑哼着不成调的几句词,满脸陶醉的大摇大摆走出去,甚至没腾出空来看一眼鹿呦呦。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房东周太探出一头缠着卷发筒的脑袋,乌溜溜的小眼睛往人脸上一扫:“鹿小姐?来得真早,快进来,快进来。” 她礼貌地将门开到最大,侧身让人先进来,自己换过一双拖鞋走出去,说:“房间在二楼,稍微等我下,我出去拿牛奶。” 不多会,她抓着半瓶鲜奶气呼呼地走进来,说:“不知道哪个讨债鬼偷喝过,也不怕舌头上长疔……肯定是隔壁老程家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周太女儿周小柔揉着眼睛走出来,从她手里一把抢过来瓶子:“别诬陷好人,奶是我喝的,关人程鸣什么事!” 周太去拧小柔脸:“刚刚看你还在呼呼大睡,你什么时候喝过的这杯奶,不会是在梦里吧?” 周小柔黑脸还了手,打在周太肩膀上:“我……我一早出去喝的行不行,刚刚那是回笼觉,回笼觉!” 鹿呦呦第二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8号,他用力甩门震掉了门牌上方的一颗螺钉后,她往门外挂着的绿色门牌上再仔细看了一眼:89。 程鸣人没走出两步,房子里已经传来粗鄙的骂声,紧接着有个提着酒瓶的男人撞开门,踉踉跄跄地追上来,说:“你回来,上学,上什么学!” 程鸣紧紧攥着什么的一只手被他拽过去。男人花了吃奶的力气来撬,撬不开,现找工具用手里抓着的酒瓶往下一敲。 拳头坚硬,硬不过半满的玻璃瓶,程鸣压着嘴角抿紧唇,满是细汗的脸上眉心锁死。 他一声不吭。 男人又敲了一下,震动顺着瓶壁连着手心都在颤,脖子撑不住他的一颗脑袋,左右扭动里他一头扎在儿子胸前。 酒气深浓,他仍旧重复:“上学,上什么学!” 抵抗再三,胜利在望,程鸣这时突然松开了手,将一小沓粉色的票子送到他面前—— 没人取,下一秒,扎在他怀里的男人轰然倒下去,四脚朝天地躺地上。砸碎了玻璃瓶,白酒洒了一满地。 “我操!” 程鸣气得浑身抖起来,一脚踢了碎玻璃,两手抄去男人腋下,用力一提,将人麻袋似地一把扔进屋子里。 出来时,他手里抓着个破皮夹,将里面花花绿绿的票子全抽出来,塞进运动裤口袋里,又将皮夹扔进门。 临走前,他不忘用脚轻踹了一下横门后的老醉鬼。 越过隔壁时,遇见从出租车里拎行李的鹿呦呦,程鸣拿大拇指很潇洒地擦了两下鼻尖:“看什么看,多管闲事多吃屁!” 清冷冷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鹿呦呦拉着拉杆箱往前走。他闲得无聊地过来堵,她往左,他跟进,她目光笔直地看着他:“麻烦让一让。” 他哼哼几声侧过身,看她蚂蚁搬家地来回运东西,大声问:“之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租的小柔家房子?” 鹿呦呦没回答,他喋喋:“怎么不吭声,不爱说话?以后大家做邻居,要和睦相处的。租房子的事情谈好了?我们家也缺房客,比他们家要便宜,押一付三,免中介费,不骗外地人的。他们家人脾气不好,小柔她妈又是大喉咙,你想天天被打雷声吵醒?” 周宅门洞开,周太仍旧顶着一头卷发筒地钻出来,说:“鹿小姐,你来了,怎么不喊我来帮忙,这么热的天,你一个人搬?” 她越过鹿呦呦看到站在后面的程鸣,说:“小崽子,不好好上学还赖这干嘛,是不是在外面造我的谣,你看看我耳朵都红了!” 程鸣叉着两手哈哈笑,吊儿郎当道:“谁造你谣了,你耳朵红了也赖我,快回去问问是不是你们家老头搞的鬼,估计是房里太黑把你当猪头撮的。” 一只拖鞋飞出来:“反了,反了,小崽子有种你别跑,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程鸣身手矫健地躲过去,边跑边嘻嘻哈哈道:“我有没有种谁不知道?你们家倒是有人想要,可大爷我偏偏就不给。” 被动静惊动探出头的小柔又赶忙把头缩回去,腾地红了脸,周太一手推开她,说:“滚回你房间去。” 再回头来看鹿呦呦的时候又换上副比哭还难看的笑:“鹿小姐,你见笑了,小孩子说话是这样的,没轻又没重。隔壁那孩子没人管,自由散漫惯了,以后见到别理他,他觉得没意思就不会惹你了,过段日子也就见怪不怪了……说起来那孩子也是很可怜,妈早早跟人跑了,爸爸又是个酒鬼,一灌黄汤就发疯,有时候还打人,造孽啊……” 鹿呦呦揩了下淌到脖子上的汗,说:“是么。” 鹿呦呦第三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口小店,蓝色洋河经典的招牌后很小的一行字:方珍超市。 只有一间店面的大小,却密密收纳四五排货架,空间逼仄狭小,一人行尚要侧身。 没有摄像头。 店主竖着pad看韩剧,妆容精致的女主角一声肝肠寸断的欧巴过后,她抽过张纸狠狠擤了下鼻涕。 程鸣在靠里一处,仍旧是一身白t恤,洗得干净整洁,还是掩不住领口袖口微微的泛黄。肥大的蓝色运动裤短了一截,膝盖和屁股都磨得雪亮。 他已经在一节货架前站了好一会儿,面前是一排包装各异的酒。动手之前,他再三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确实没有人在附近之后,他颤抖着将手伸出去—— 鹿呦呦站在拐角挑奶片,视线随意一扫,瞥到十步以外大高个的男孩子,他是一脸的青涩未脱,热的一张脸通红,一瓶洋酒被攥到宽大的手掌,塞进口袋。 另一只手已经拿了另一瓶,塞进另一个口袋,他又快速看了一遍四周。 “请问……你要买什么吗?” 泪痕未干的店主挤到身后,装作毫不经意地打量陌生人,目光炯炯地往她篮子里看。 鹿呦呦微怔后回神,挡在店主面前,说:“哦,我要找找有没有橙子味,这边挂着的好像没有。”她随手拿过一板奶片朝人挥了挥。 店主四下一看,说:“那没有,我这儿只有原味的,日期都很新鲜,我不卖过期货的。” 鹿呦呦说:“那没办法了,我挺喜欢吃那味道的……麻烦下次老板娘进一点。” 店主说:“行啊,没问题。” 程鸣正从过道里挤出来,差点弄翻了堆在旁边的一堆矿泉水,他恶人先告状:“珍姐,你这东西摆得乱死了,不想做生意了?” 方珍直翻眼:“地方小啊,少爷,你什么时候出息啊,跟在你后面发财!” 程鸣歪嘴笑:“快了快了!来结账,赶着有事呢,别磨磨蹭蹭的!” 方珍说:“哪有你长腿快,买的是什么……二锅头啊,又给你爸来买酒,让他少喝点!价格你知道,搁柜台就行!” 方珍又回头来看鹿呦呦,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地方小,东西多,我找了拿给你。” 鹿呦呦看到方才缺了一处的货架已被填满,那两瓶洋酒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鹿呦呦回头朝店主浅笑:“不麻烦,我自己再看看吧。” 出来的时候天阴着,厚重的云层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雨,泥土的气味已经随同闷热的温度蔓延开来。 鹿呦呦提着一袋东西刚刚直入巷子,靠在一边砖墙上的男孩忽然直腰拦在她面前。 鹿呦呦停下脚步,看到他方才通红的一张脸已经转为苍白,大汗淋漓,嘴唇却在发抖。 他心虚,声音就更大:“你看见了?” Chapter 42 莫莉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说:“司音姐,快来救我!我杀了人了。” 司音病情稳定,懒得在医院多呆,一早就准备出院。韩征上午有事,先走了一步,喊了家里的司机过来候着。 这时候正跟方琴收拾东西,猛地听到话机对面那声嘶力竭的声音,心内便是一震,几乎怀疑是否听觉出现问题,说:“莫莉,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在哪?” 莫莉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含糊不清地重复那句话:“来救我,我杀了人了……来救我,司音姐……” 方琴看女儿一脸菜色,以为她又有哪里不舒服,疾走过来捂她额头,问怎么回事。被她一手推开,声线抖得不行:“莫莉,你在哪?” *** 韩途定在下午的机票信息在凌晨时分送达到韩征手机,韩征立时睡意顿消,要人用最快的时间查出他的确定位置。 挂了电话,心下一阵讶异,什么时候起,韩途居然可以叫他这样紧张。 而韩途,又为什么要跑? 摸黑自套房出来,趁着月色看到一边睡得很沉的司音,方才焦躁不定的情绪终于缓缓稳定下来。 清早,他收到消息,韩途在郊区的一家会所,已经呆满一整个晚上。 韩征立刻驱车而往,比对着信息找房间。他神情太过认真,被人看出真实来意,几人上前来拦,仍旧笑脸盈盈道:“请问先生招谁?” 韩征一点没拐弯抹角:“李元山。” “原来是李先生的朋友,有约的话可以打电话给他,让他出来领一领,方便许多。” 韩征脚下步子不停,说:“不必,这个点他可能玩得还没起来,我有他给的信息,自己找他就行了。” 这几人却是不依不饶,终于把他堵下来,说:“先生,请你不要再让我们为难了。” 韩征一点没被他们唬道,一昂头,顺了顺颈上的领带,语气带着点玩世不恭:“那你们就是明摆着赶人咯?” 这副样子倒是很有几分迷惑性,又狂又拽,冷不丁就要挥拳的模样,大伙你看我我看你,在想这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 韩征在大家发怔的时候一步退出来,沿着铺着地毯的走道疾走,厚实的布料吸收了脚步的声音,沉默里蕴藏力量。 他很快找到目标,敲响大门时,那伙人又来挡着,戴着白手套的一只手按住他手腕,力道十足:“先生,打电话吧。” 韩征不是这种地方的常客,对这儿狡兔三窟的把戏却并不陌生,一打电话便是打草惊蛇,两人从暗道跑了,叫他上哪去找。 一伙人里已经有人冲着话筒联系前台,韩征过来抓住他胳膊,说:“你把对讲系统关了。” 旁边一个个立马亮出肌肉,将韩征围起来。 千钧一发,有人在后面喊停,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一伙人见到说话的这位,立马偃旗息鼓,都听从地往一边站去。 来人一双三角眼落到与四周格格不入的韩征身上,问:“你是韩先生?” 韩征点头。 他立马笑得过分谄媚,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韩征敲着那门,说:“你现在开门。” 大门开启的那一刻,原本被极佳的隔音材料过滤的女人哭声,这时候就像一把弯曲缠绕但锋利的剑,穿进所有人耳朵里。 韩征隐约在说不好,只是亲眼所见,才知道现实远比想象中更加不好。 床榻上此时一片狼藉,血液呈喷射状染遍洁白的床单,一直落洒到地面的乳色地砖。 韩途赤`身裸`体地仰面平躺在床上,一旁莫莉衣冠不`整地坐在床边,举着手机,大声喊:“司音姐,快来救我!” *** 纵然是一群见多识广兼胆肥的工作人员,仍旧被这副十足血腥的场面所吓到,几个人哆哆嗦嗦地掏手机拨号码。 韩征那涣散的神智收拢,不得不顶着这刺鼻的气味迎难而上。韩途腹部有几个刀口,鲜血潺潺而下,韩征脱了外套压上去,喊他名字。 韩途仍有意识,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来人,瞳仁蓦的一亮,嗫嚅着喘道:“……哥。” 那一刀刀此刻像是一同扎在了韩征心上,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用力拍拍他脸,说:“小途,你别睡,救护车一会就到。” 韩征随即拽过一边的薄被,将莫莉整个围好。 莫莉精神濒临崩溃,此刻惊声尖叫,剧烈挣扎中手机落在一旁,里面有熟悉女人的声音:“喂,喂,莫莉,你还在听吗?” 韩征怕她伤到自己,一把将她搂紧在怀里,按住她拼命扭动的身体,说:“莫莉,没事了,没事了……” 都是大声,粗喉咙,声音双双落进电话另一端的耳朵里,司音急得上火,问:“说话的是谁!” 莫莉这才像是回过神,扭头看着韩征的脸,抖着声音埋怨:“……安东,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韩征连连点头,说我来了,连忙接过一边电话,道:“是我,司音。” 司音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阿征……你怎么在?” 韩征说:“我在,一言难尽,等把事情处理好了我再跟你解释——一会儿医院见吧。” 司音诧异:“为什么是医院?” 韩征已经挂了电话。 *** 方琴凑近司音听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见女儿一脸煞白地拿下手机,连忙来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司音摇头,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韩征让我们在医院等他。” 方琴一怔:“等什么,不是已经有司机来了吗,咱们先走好了,等回到家里再等他吧。” 她随即有些尴尬地想到,“回到家里”,该回哪一个家里,无论是韩宅还是韩征那边,都不应该是她们母女的家。 司音心乱如麻,没察觉出方琴的疑惑,将手里的东西往床上一放,说:“我们等他过来。” 等待有长有短,幸好这一次的等待并不是很久。韩征很快给司音打电话,让她前往的地方是在医院的一楼的急诊室。 司音跟着方琴到达的时候,莫莉正一身睡袍地坐在塑料帘后,赤着的两脚踩在病床上,一身戒备地缩成一团。之前哭得太狠,此刻早已精疲力竭,唯有一边睁大眼睛默默流泪一边虚弱地抗拒医生的检查。 方琴看得不忍心,“噫”的一声直往塑料帘后退。司音闻到一股血腥味,硬着头皮紧走几步过去,莫莉眼睛一转已然看到她,像是久等之后看到家人来接的孩子,张开双手寻求拥抱。 司音刚一碰到她,就被她指甲锋利的两只手死死抓住,她疼得直抽冷气,克制着没有推开。莫莉钻进她怀里,泪如雨下。 方琴吃惊的声音这时从外而来:“阿征,你怎么了,怎么一身的血?” 司音心一提,听见韩征声音疲惫地说:“没事,方姨,这血……不是我的。” 司音抚慰莫莉半天,这才劝服她松开自己,自帘后出来,韩征仍在。外套不知所踪,清早刚换的白衬衫染上血渍,干后带着一重暗。 他见司音出来,长臂一捞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两只手臂如箍紧的铁钳,她贴在他肌肉贲张的胸前无法动弹。 一阵狐疑里,司音缓缓抽出两手拥住他腰,感觉到他身体异样的颤抖,他呼吸急促地喷在她耳后,说:“……司音。” 见到韩途是在这天傍晚,icu,他们隔着一道透明玻璃看到病房里头戴呼吸器,正陷入昏迷的男人。 韩征一双手攥紧又松开,神经崩成一张拉满的弓。 方琴一手捂住嘴,脸紧紧贴上冰冷的玻璃,已经无法控制地哭了出来。 只有司音像是置身事外的过客,自进来一刻便是面无表情,此情此景,刺激眼球,更是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方琴哭着问韩征:“到底发生什么了?” 司音扭头就走了出去。 其实很多东西,早已不言而喻。 只是漩涡中心的人,迟迟不敢相信,于是问询,期待,还为自己信赖的旁人做着掩护。 韩征跟在司音后面出来,刚一牵过她的手,却被条件反射地甩开。 这一刻,哪怕再多的自我欺骗也掩饰不了,她这一刻戒备的眼神和动作,像极了莫莉。 韩征怔住。 凝固的空气里,谁都没有动。 有脚步响起。 刘叔领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说:“沈律师,这边走。” 狭路相逢,业界鼎鼎有名的沈律师不由多看了司音一眼。 刘叔挡在他们之间,向韩征道:“韩先生已经坐上返程的飞机,今天夜里会回到a市。我们特别请了沈律师,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为小途做无罪辩护。” 韩征与沈律师握手,说:“多谢。” 旁边有人不大不小地嗤了一声。 Chapter 43 时间一往无前,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莫莉在情绪平复之后,向前来调查取证的警员和盘托出那一天的情况。 她因为负债累累被债主胁迫,无奈参与到一场饭局中来,喝大之后出来透气的时候,被李元山带进了他们的包厢。 “李元山是谁?”长相稚气的警官放下手里的一支笔,带着一脸疑惑地看着莫莉。 莫莉说:“是我的前男友。” “为什么跟着他走?” “那时候我喝多了。” “是自愿的吗?” “警官,我喝多了。” “那是无意识?” 莫莉不胜其烦地拍了下皮椅上的把手,重复:“我喝多了,警官!” 司音按着她肩,不让她乱动,插在手背的针头仍旧扭了一下,红色液体很快在皮下鼓起。 她抬手,喊:“护士。” 警官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请你体谅,小姐,我也只是想把事发经过问得尽可能详尽一点,这对我们的判断非常重要。” 他要莫莉继续。 莫莉深呼吸了几口,这才重新往下说。 “我跟着李元山进了包厢,韩途也在,然后……”她猛地将头一埋,司音抱着她,要她不要太过激动,她呜咽半晌才说:“然后韩途……那个了我。” 警官有些忐忑:“那个具体指的是什么?” 莫莉抖着嘴唇,发出吸吐空气的嘶嘶声。 “是强迫发生性`行为?” 许久,她哭着点头。 她在清醒后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今天上午,在韩途企图再次实施强`暴的时候,她用一把果盘边的水果刀捅向了他的腹部。 现场便是之后大家所爱看到的那样。 警官听完顿了顿,这才真挚地看向莫莉,说:“请照顾好自己,女士。” 新的脚步声加入进来,司音抬眸去看,安东满下巴青色胡茬地急跑过来,看到莫莉的时候,这个向来快意人生的七尺男儿流下泪了。 晚上,司音独自一人回到韩征的公寓。 黑暗里,她静静躺在床上。 脑海里长时间被一片空白占据,她什么都没有去想。 也并不愿意去想。 司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与韩征打过照面。 他父亲千里迢迢从外而来,却只是呆了短短一个昼夜,在听到儿子走出危险期的时候便又踏上了出发的飞机。 韩征作为韩家无法或缺的顶梁柱,不得不推掉了早先分派的出国任务,在医院一呆就是几天。 不多的一点交流,是他每晚打来的电话,问她吃过饭没有,洗过澡没有。他们隔空唱戏,谁都没触及到核心的地带。 直到因为莫莉点燃战火。 事实清楚,目击者众多的一件事出现转折,莫莉的证词被找出“漏洞”,深夜到访,隔日伤人,还有她捂在兜里留有指纹、从没告诉他人的一张□□。 于是事件很快被描述成另一种样子,莫莉深陷泥沼,为了还债不得不拿自己来做交易,事后羞愧难当当即翻脸,慌不择路中故意伤人。 行家里手,沈律师对一件事的剖析,永远有自己的一套经验。 安东却认为是中伤,多年好友,一朝回到最初的样子,他跟韩征翻脸,一拳正中他面门。 韩征这天回来的时候,挂着一脸彩,司音一连煮了几个鸡蛋,剥开壳子,脱出白透的蛋白,趁热在他脸上滚。 他不喊疼,只是说:“有空我会跟他解释。” 司音问:“怎么解释?” 韩征说:“等他冷静一点再说吧。” 司音说:“怎么可能冷静,被侵犯的是他的爱人,哪怕他们之间有了分歧有了隔阂,可仍然是曾经最熟悉的人。现在你们要把脏水泼到她的身上,让她在一重伤害以外再添一重,试问,他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韩征思绪凌乱。 多日的连轴转透支的不仅仅是他的精力,随着疲惫而来的还有停转的思维和理智,自看到韩途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在悬崖峭壁前穿行了。 此刻,韩征握住她抓着鸡蛋的那只手,垂放在膝盖上,低声道:“司音,事情没有定性之前,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下判断。有理不在声高,也不是谁先站在弱势者的位子上开口说话,就可以被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正确的。” 司音一怔:“你也觉得莫莉在说谎?” 韩征摇头:“我只是说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不要随随便便就下决定。” 司音手一攥紧,鲜嫩凝滑的蛋白随她挤入的指甲破开几道细小的口子。 司音心内一震,从未觉得韩征是这样陌生,她皱了皱眉,还是无奈地笑出一声,说:“韩征,你弟弟是一个罪犯,你不要因为亲情就这样蒙蔽起自己的双眼。” 韩征仍旧摇头:“他不是。”纵然骄纵,纵然桀骜,纵然爱耍滑头,可那是他亲眼看到大的弟弟,他仍旧说:“他不是。” 司音说:“试问到底有哪个女人可以冒着名节被毁的风险,去诬陷一个男人对自己犯下那样的事?” 韩征许久没有说话。 他埋着头,低眉垂目,将被她掐得面目全非的一枚鸡蛋取出来,抽过一张纸巾帮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细细的擦拭。 等这一系列无聊的事情做完,他按着她手心,说:“司音,我知道你对我弟弟有偏见,他或许冲撞过你,对你有过不敬,我已经警告过他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不再打扰你…… “我也知道他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这种那种的恶习,可他终究还是我弟弟啊。我的命是他给的,他却因我连累,没有享受过哪怕一天完整家庭该有的温暖。我这辈子欠他的太多,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这件事毁了?” 他们自小相依为命,没有母亲,父亲虽在,见他的次数还不如随行的翻译多。 韩途牙牙学语,念出的第一个词是哥哥,小学学写作文,描绘的第一个家人是哥哥,别的孩子有父母来接的时候,他聊以慰藉的是有一个疼他的哥哥。 韩途从来不受父亲喜欢,偶尔他一回来,稍有看不顺眼的地方就总对这孩子横加批评。那时候他小,父亲说话一重,他哭着喊着要哥哥。 妈妈说弟弟是天使,于是弟弟是天使。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弟弟,于是他从不可以欺负他,也绝不可以让其他人欺负他。 有种东西是写在dna里,流淌在血液中的永恒烙印,你想拍拍屁股,你想一走了之,可你不行,这样的羁绊像脐带连接母体,谁都无法忽略。 司音沉默许久,说:“所以,你宁愿让另一个人毁了,因为那个人跟你毫无关系,所以就可以轻易牺牲?” 韩征没有回答。 司音说:“那韩征,你可不可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最后一个……如果换位思考,受到伤害的那一个不是莫莉,是我,你该如何解决呢?” 韩征一下站起来,怒目而视,说:“没有这个可能!” 司音说:“就是一个假设。” 韩征:“没有假设。” 司音搓着两手想了一想,没多坚持。 她很快站起身来:“我去房里休息下,一会儿还要去看莫莉。” 韩征一把拉住她手,模样很是受伤,长时间没阖过的眼里血丝密布,这时候更显得分明。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韩征咬着牙,声音沙哑:“你还要看我有多着急?” 司音曲起手指抓了抓他掌心,说:“只是说说罢了。” 司音下午准时去看莫莉。 她受伤不重,皮外伤,留下的一多半原因是进行心理干预,她暴躁多疑,极度缺乏安全感,有严重的失眠。 安东也在,看到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匆匆一个点头,起身说:“你坐会儿,我去外面买点水。” 莫莉看见她,像一个半大的孩子,笑着张开手。 病房外响起敲门声。 莫莉身子一缩,胆战心惊地看出去,司音拍着她后背安抚她情绪,循声看去是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上次做过笔录的那位稚气警官上前一步,向她出示证件,问:“请问你是司音司小姐吗?” 司音不明就里,说:“我是。” “我们今天来是有些事想和你核实,如果有空的话,可否现在出来一下?” 司音一眨眼,思忖片刻:“我等朋友过来。” 安东前脚走进病房,司音后脚就走了出去。 那队警察站在过道一边等待,制服扎眼,来往行人都免不了多看几眼。 司音抓着背包的一双手暗自用劲,来到他们跟前,礼貌地点一点头道:“是我朋友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稚气脸的警官说:“是的,这件案子我们头特别重视,已经加进了近期重点勘破的案子里。 “我们查了这几年的案宗,并没有发现与两位当事人有关的信息,却在指挥中心的接警出警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一番话落,司音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问:“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警官说:“根据当年的记载,a市某知名ktv发生了一起强j未遂的恶*件。非常巧合的是,当年的那位嫌疑人名字也叫做韩途,十七岁。 “我们通过对报警人的手机号码等信息进行了进一步的核实后,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当年打来的电话的那位女士就是司小姐你。” 司音耳边几乎“嗡”的一声,继而一阵天旋地转。 春晓说躲开或者是直面,你总得选一个。可如果直面创伤是这样痛苦,她希望能有一个永远沉默的方法。 更不用说在下一秒,有人抓着她肩迫使她转过来。张嘴闭嘴说着什么她听不见,但她将他一张脸看得分明。 Chapter 44 日子都是一天天的过。 司音从韩征那里搬出来已有一段日子,司音用自己攒的一些钱,加上方琴大半生的积蓄,贷款买了一套小公寓。 房子不大,胜在交通便利,又是装修过的二手房,提包入住,母女对之很是满意,也算是在这寸土寸金的a市有了一方自己的立足之地。 当时选定地点的时候,母女俩曾经有过一番争论,其他都好说,唯独这买房子的地点定不下来。 方琴怕她心里介怀,商量着是否要去其他地方安居。 司音也谨慎想过这一问题,只是这儿是她们共同的故乡,尤其对母亲方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味,她这样的年纪最怕融入一个新的环境。 司音于是坚持在这儿买房,方琴除了提过一次担心她以后再见韩征,交钱的时候仍旧掩饰不住的喜笑颜开。 司音没将她跟韩征分手的真正原因告诉过方琴,谈及的时候性格不合存有分歧,种种经典的原因一概用上。 方琴本就不是十分同意,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并不觉得突兀。 倒是司音劝她从韩家辞职的时候,她起先反应强烈不肯听从,说在这样的要紧关头离开,不就是落井下石吗? 直到韩征后来主动疏散家里的人,方琴只好拿了买断金回来,将精力全部放到了房子的事上来。 韩家的乱,有目共睹,韩家二儿子的事情最终败露,在社交媒体如此发达的今天,一点风吹草动便可以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关注。 批评声此起彼伏而来时,再怎么神通广大的沈律师也要踉跄而行。尽管韩家人都没有放弃,韩途的锒铛入狱已是注定。 警察们此前不止一次找过司音,谈论的话题无非是当年那件事的隐情。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司音都是一个进步女性的代表,独立,自强,坚韧不拔,可从这个人嘴里撬开当年的话却并不容易。 事发的缘起经过是怎样,中途遭到过怎样的侵害,她回答得有条不紊,像是用过去六年的时间来整理一件事,反复思考一件事,有人倾听的时候便是娓娓道来。 那年她二十岁,刚过高考,正在焦急等待成绩。同学们大小聚会不断,其中一次便是在那处ktv进行,司音因为身体不舒服,中途出来,在靠近前台处的沙发坐了片刻。 遇见韩途和李元山便是这时候的事,她与韩途摩擦不断,关系早已很是紧张,李元山提出要让他们和解,为韩途打圆场说了不少好话。 司音也是一时好心,念在那是韩征亲弟弟的份上,不想让李元山这个外人看尽笑话,脸上一软,立刻就被发现态度的松动。 李元山问侍应生要了一杯橙汁一瓶啤酒,交到两位手里,他坐在茶几上言笑晏晏,看着司音说:“要是肯原谅我们小途年少轻狂,就把这杯果汁喝了。” 后来证明,那次的橙汁应该是放了催眠效果的药物,她在喝进去没多久就开始晕眩,李元山和韩途很是体贴得扛着她起来,说:“来来来,带你去个好地方休息一下。” 再往后,很多事情就不在掌控之内了。 唯一庆幸的是,她拔了头上的一根发卡,用尽力量刺进了大腿,疼痛让人颤抖,疼痛也让人清醒。 韩途个子高,体型实在瘦削,第一次作奸犯科永远最为紧张。司音瞅准时机,一脚揣在他裆部,他疼得“嗷”一声翻身下床。 她在那时候打电话。 司音毫无保留,事无巨细的一一说了,条理清晰,描述详实,她更是拉起钟罩衫,露出大腿上的伤疤。 尽管那痕迹随同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越来越淡,不经指点几乎难以发现,却依旧带着无法忽视的轮廓提醒着当年发生过怎样的一段故事。 而再往后,司音却突然断了弦,尽管警官一再询问是否有过外力迫使这件事被压下,她还是始终摇头。 “是我自己要求撤的,因为并没有造成什么更严重的后果,而我母亲又在这家工作,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实对我们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回答得非常认真,神色镇定,一双眼睛淡淡然地看着对面的人。 “即便是不追究,也该留下案宗。而且这算是一桩刑事案件,即使当事人不再追究,我们要应该要负责到底。” 司音笑着摇了摇头,说:“警官,这些事你不觉得更应该问问你们自己吗?” 她随后走出了警局。 *** 安东的订婚宴还是如约而至。 司音踟蹰再三,选了一条很简单的连衣裙前去赴宴。 两家身份都很特殊,没有大办,只是包下一层餐厅,请了亲密的亲朋好友。 为了躲避狗仔的镜头,大厅里挂上了女方最喜欢的蒂芙尼蓝窗帘,将内外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安东今天很帅,穿一身高定西装,笔挺的衬衫领子将脖颈包裹严实,看人的时候总不免要抬高下颔。 艾小娥意料之中的很美,素净的白色礼服,露出饱满圆润的半边酥胸,一条蓝宝石项链坠在那沟壑里。 司音开玩笑说:“这是不是露丝当年扔进海里的那一条?” 艾小娥摸着这沉甸甸的玩意喜笑颜开,一耸眉毛,谦虚道:“比她那条还是稍微差了一点。” “很美。” “谢谢,是我妈妈给我的礼物,原本是要压在箱底带过来做嫁妆的。安东说很衬这条裙子,还是戴着好看,我就拿了出来。” 司音连连点头:“那你可要好好护着,我说事情没这么简单,他必然另有所图,可能是想拿了占为己有。” 艾小娥朝着安东一笑,露出做过冷光美白的一排牙齿:“你喜欢的话直接告诉我,费这么多心思干嘛?” 安东抿唇陪着笑了一笑,喝了一杯酒。 一对新人在大厅里转过一圈,筵席也到了尾声,司音抓着包要走的时候,有人急匆匆过来找她,引她站到一边,说:“安先生想和你聊一聊。” 于是她一边看着他欢送宾客,一边计算着他何时会来接待自己,幸好时间并不很长,他与艾小娥交耳,指了一指不远处,司音向他点头。 安东带着她从一边电梯下楼,说:“我以为你不会过来,毕竟到最后,我还是跟小娥订了婚。” 司音说:“为什么不呢?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一个人的道德感在面对熟人的时候,就变得特别的稀薄。尽管我是很同情她,可相比之下,你是跟我一到长大的发小,而我是一个底线特别弱的人。” 两个人都是笑,安东问:“最近还好吗?” 司音点头,说:“还算不错。” 安东当然清楚,司音的这句不错到底有几分虚实。在莫莉的整件事上,她曾出过很大的一分力,最终没有回报却反而被挖出一串不忍回顾的历史。 原来他对于司音出走的预判全部错误,逼走她的是另一个比这个还要残忍得多的现实,于他已是震撼,于韩征呢? 晴天霹雳这个词并不为过。 安东说:“我听说你跟阿征分手了?” 司音表现得很是正常,一耸肩,说:“还是缘分不够吧,其实对他是有一点不公平的。” 安东说:“只要你能快乐就足够了。” 司音靠了靠他肩膀,说:“谢谢。” 安东说:“其实我今天邀请过阿征,他说有翻译的任务,结束后尽力赶来,不过看样子,他是错过这顿大餐了。” 司音随他一道从电梯里出来,说:“是他的损失。” 安东说:“那可不,我请的可是一流的师傅,小娥要求比我还高,所有食材都是空运回来。甜点好吃吗,我应该让你带一点回来。” 司音说下次吧,有的是机会,就见他笑着笑着忽地把头一埋,他身体剧烈得起伏颤抖,他很快哭了下来。 人来人往的街头,安东这个大男人,哭得不能自已。 司音跟他拥抱,拍着他肩膀不停地说:“好了,安东,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应该高兴一点。” 他眼泪如雨,呜咽着说:“司音,你觉得这样累吗?这样虚情假意,累吗?” 司音将头枕在他肩上。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天天无忧无虑,身后带着一帮小孩在院子里乱转。看谁不顺眼了,上去就跟人干一架,大不了被父母打一顿,过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司音说:“那不行啊,你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 安东说:“你闭嘴,你别这样说话了。” 司音一扁嘴,也就只好沉默。 安东哭够了,这才摸了摸脸跟她道别。 司音看着他摇摇摆摆地重新走进酒店,视线往外一转的时候,看到正好自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的韩征。 他该是刚从任务里下来,御寒的一件长风衣里,西装笔挺,领带板正,一只手上拎着翻译标配的皮包。 只是多时不见,他状态大不如前,一张脸上带着风霜,用发蜡固定的两鬓居然添了白发。 看到司音,他并没有过多的惊奇,两个人很默契地互打招呼,一个问你来啦,一个说你来啦。 司音笑:“就是稍微晚了点,我们饭都吃过了。” 韩征说:“工作所迫,他还在吗,我上去跟他打个招呼就下来。” 司音说:“在的,快去吧。” 韩征刚跑了两步,又退回来,问:“你今天有事吗,如果不忙的话,陪我吃顿饭,我们聊一聊吧。” 他神色紧张,瞳仁黝黑,司音想了片刻,说:“行,我就在这儿等你。” 他并不十分相信,怕她会跑一样,将公文包塞进她手里,说:“麻烦拿一下,我过会儿就下来。” 司音说:“好。” Chapter 45 韩征胃口不好,吃了一点将碗一推,就说饱了。 司音看他从包里取药,就着柠檬水喝下去,她问:“是不是胃疼了?” 他笑了一笑,说:“没事。” 那就是在疼了。 司音招手拦住过去的一位侍应生,说:“麻烦帮我上一杯热牛奶。”想到也许会对药物有影响,司音又立刻改口:“就热水吧。” 韩征说:“不用麻烦。” 司音笑:“反正也是麻烦他们。” 热水很快端了上来,韩征两手捂着杯壁,热度就随之迅速传至手心。 已是深秋,一阵风过,枝杈间粘不牢的叶子扑簌簌地落下来。气温已降得很低,行人拉紧领口,缩头缩脑地快步走。 韩征看了一会这才回头对她道:“最近过得还好吗?” 算起来,真是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他只能从旁人只言片语的叙述里得知她的消息,而她并没有什么朋友,便连这只言片语也是奢侈。 司音点头,说:“我挺好的,你呢?” 韩征说:“能吃能睡。” 司音微微向后一仰头,刻意打量他一般:“没看出来,觉得你都老了。” 韩征一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温尚高,烫得他舌尖发麻,含了一下还是吞了进去。 韩征说:“你还跟以前一样美。” 司音又是笑。 他们像是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没有被时间横出隔阂,交谈得顺畅流利,然而带着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 韩征想,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假惺惺了。 司音说:“听说你最近要出门?” 韩征说:“听谁说的?安东?他嘴挺大的。有个代表团要随行,本来这事儿轮不上我,不过前一段日子太懒了,现在是给那时候还账。” “出去转一转也挺好。” “你呢,怎么也想到出去转一转了?” 司音脸上有疑惑,是没想到韩征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李殿先生告诉你的?” 韩征很平静地看着她,说:“他打来电话说你跟在他后面学习,这次的外出采风他把你也带着。他不知道咱们俩……的事,所以事先告诉我一声,怕我会有情绪。” 司音摇头,说:“真是不好意思,下次见面我跟他好好解释一下,不然总这么误会着,是挺不方便的。” 韩征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于是乖乖闭上。 他们很快结账离开,两个人在寒风刺骨里走在落叶缤纷的大街上。 司音贪漂亮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外套,韩征要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她连忙阻止,说:“你胃不好,捂一捂吧。” 韩征还是没听她的,执意将衣服脱了裹在她身上。她个子在女人当中算是高挑,一罩上他的风衣却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蘑菇似地杵在旁边。 他看着不免一笑,又注意到窗口向着大街的一家咖啡馆,领着她过去买了两杯,给她的里面加了份奶油,熬得发红的焦糖在上头喷出图案。 她很高兴地吃了一大口。 两个人沿着街走,谁也没说要去往哪里,什么时候停下,但都保持着步调一致的默契,仿佛只是往下走,再冷再累也是好的。 一直从绘着红色火车头的地铁口走到下一个地铁口,司音手里的咖啡都凉了,方琴拨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吃晚饭。 她看了看时间,都差不多四点了,不得不说再见。 “下次再约,好吗?”司音指着自己的尖头高跟鞋:“走得有点累了,时间也不早了。” 她欲走,韩征又拖住她,说:“司音,我还有些话想再跟你说一说。” 司音停下来看他。 韩征说:“这些话我本来打算一直藏在肚子里的,不过今天突然有了兴致,想跟你聊一聊。” 司音将手里的纸杯扔了,又接过他的那一只,这才歪头看着他,说:“你讲吧,我听着呢。” 韩征说:“你离开的那几年,其实我一直有去看你。” 司音一怔:“我从来没遇见过你。” 韩征说:“都是偷偷的。” *** 那真是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 自那场伤病里恢复后,韩征重新回到了学校,为了补上落下的这大半年,而不至于留级重修,他花费的绝对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没有哪怕一天敢休息,醒着的时候也绝对绷紧神经,有时候哪怕是在梦里,梦见的也都是背书和考试。 一张摊开的试卷摆在面前,自上往下数居然没有一个有头绪,他急得后背冒汗,头皮发麻,猛地坐起身来,这才知道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而度过这一切,真正的麻烦事才接踵而至。 闲下来的时候时间不再是稀缺品,于是控制不了地去想她,想他们分开的原因,那一日的天气,她淡漠的表情,决绝的背影。 然后不可遏制地止又想再一次见她。 他借着学院的一次交流出发前往她所在的国度。 两座城市相距一千公里,他乘飞机,租汽车,趁着夜色开到她的学校,却只是绕着那围墙转过两圈,便不得不折返回来。 下一次再来用光了他实习期拿到的所有工资,他试图从茫茫人海里找到有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没有熟人帮忙,只能靠投石问路。他在华人圈里找线索,问过一圈却没有一个认识那个个子高挑模样清丽的人。 韩征一连来过三次这才找出线索,彼时已是春过夏,秋至冬,他终于在一片绿茵地上看见一个埋头读书的熟面孔。 她穿一身灰色的羽绒服,一直长裹到脚踝,两脚踩着一双棕色绒面坡跟鞋。戴着一双白色粗棒毛线手套,同色的圆帽,怕风钻入,于是拿牙齿咬着衣服拉链。 韩征膝盖如灌铅液,立刻动弹不得,只能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她。她模样没有大改,只是婴儿肥消散,鼻尖脸颊都被冻得通红。 那一瞬间很难形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重感觉,有释然有喜悦,也有矛盾有痛苦……若是她看到自己,又会如何? 就在韩征踟蹰不定,不知道到底该维持这样的一段距离,又或是走上前去久别重逢的时候,她将手里厚实的一本书阖上,挎上一边的邮差包,走了。 那天韩征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返回公寓。 那是一栋离学校有点距离的房子,年数很长,外墙半边长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她没有在意到身后的人,开了铁门,自狭小的楼道往上。 韩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反复来到这个地方。 看得多了,韩征渐渐掌握了一些信息。 司音与一个女生合租一间,也是个中国人,有一个头发染成金黄的华裔男友,时常在她出去的时候带人回来幽会。 那实在算不上一个大房间,门稍一开,便将里面格局看得清清楚楚,并排的两张床,一个靠窗的窄书桌,还有堆满地的行李和日用品。 她们甚至需要和其他住户共用一个厨房。紧窄的空间里,圆形或方形的灶一个紧靠一个,留学生们大多用它来煮方便面。 司音算是里面为数不多的异类,她会去当地超市购买新鲜但便宜的食材,加水和调料搁在高压锅里,到了时间一掀盖子,整栋楼都是温暖芳香的肉味。 司音因此算得上是楼里的名人,提起她名字或许会让人发懵,可一提起那位手艺不错的小厨娘,几乎所有人都会点头哦一声:你说的是那个中国女孩啊。 韩征由此找上了住她隔壁的一位华裔男孩,以一位跟她有过过节但始终关心她的哥哥的身份,希望男孩能代替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多多照顾这位心灵手巧的好姑娘。 男孩将他上下一打量,挑着眉说:“先生,请问我为什么要乖乖听你的话,又为什么要相信你?” 韩征说:“我送你一套新上市的xbox。” 男孩说:“成交。” 眼线被成功安插到司音身边。 他搜罗她的喜好,借男孩之手一一送到司音跟前,而为了照顾她敏感脆弱的自尊心,这些东西在呈现在她面前前,往往需要转过好大一个弯。 韩征知道司音喜欢李殿,于是出高价收了他的一套书,又在得知他要出访该地的时候,费尽心思地随团而来。 他甚至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要借此出现在她面前,穿西装打领带,有人自他身边走过,会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韩翻”。 他希望借此展示她走之后,他丰富多彩的生活,他在努力之后取得的诸多成绩……却因为一场毫无预兆的枪击打乱节奏。 他手臂被包扎起来,裹着厚实的绷带,他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 他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看着那位男孩与她结伴坐在前列,她听得认真又投入,因为崇拜,在起身发言的时候甚至带着一点微颤的嗓音。 韩征没能等到演讲结束就走了出去,那一天阳光刺眼,他站在年前头一次见她的绿茵外,被这光线闪到了眼睛。 那时候才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幡然醒悟决心再不做此傻事。 说完这些,彼此都是沉默。 许久,司音问:“这么久都没说过这些事,怎么今天突然想告诉我了?” 韩征掐了掐眉心,说:“因为我觉得……你这一次是真的要离我而去了。” 司音看着他,苦笑笑。 他们在落叶街头分手。 司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她笑得挺淡,眉眼之间也是很淡,韩征看着她,像是隔着一重薄雾,影影绰绰,只能勉强看得清这轮廓。 他抿紧唇,点头。 又摇头,狠狠地。 Chapter 46 酒吧喧闹。 韩征坐在吧台,已是醉得不行。 站在面前的服务生又递了一杯酒过去,漫不经心地说:“帅哥,你喝慢点,醉了啊。” 韩征已经一仰头灌下了整杯酒,看着她懒懒而笑,说:“放心,还早着呢。” 服务生仔细看了他一眼,琢磨:“帅哥,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韩征说:“什么年头了,搭讪的方法还是这么烂。” 服务生笑笑,仍旧盯着他看,忽然想到什么,将一边电视调台,切到滚动播放新闻的电视台。 恰好有一档截取了发布会的现场,服务生指着一边角落里的人,说:“帅哥,那个就是你吧,牛啊,原来你是翻译,我经常在电视里看见你的。” 韩征像是头一次看电视似的,盯着那屏幕看了半晌,趴上吧台,从她手里抢过电视遥控,说:“那是谁啊,我哪会有他这么怂!关了关了,一酒吧播新闻,合适吗?” 服务生被他抓到手腕,疼得往旁一闪,拿了桌上的抹布一甩,说:“帅哥,你可弄疼我了。” 韩征刚要说话,背上被人一拍,扭头就看见安东坐了下来。也是一身酒气,喝得东倒西歪,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打卷。 “美女,来瓶啤酒。” 安东贴着韩征坐下来,说:“稀客啊,乖宝宝也来玩叛逆了?” 韩征将他胳膊从身上扒下来,一下摔到吧台上,说:“滚。” 安东说:“我能滚哪儿去,滚来滚去还不是在你手掌心?” 韩征嫌弃地将身子一转,不乐意看他。 安东说:“倒是司音,这次是逃出生天了。” 韩征背影明显一僵,许久,就手里的水晶杯往地上狠狠一掷。 安东:“……” 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啤酒瓶就是一砸。 韩征:“……” 两个人随后被请出了酒吧。 安东摇摇晃晃地从一边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板牙当作开瓶器,一连撬开了俩酒瓶:“给,拿着喝。” 韩征擦了擦被他口水染上的瓶嘴,跟他干了干瓶。 “司音她出去采风了。”韩征说:“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她没具体告诉过我。” 安东一连灌了几口,听到这儿将酒瓶放下,擦了擦嘴,道:“你们俩这回真闹掰了?” 韩征想到她从自己公寓搬出来那天,她拖着箱子,一脸疲惫地对他说,阿征,我现在差不多什么都没有了,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些……尊严什么的。 两个人分手有千百种理由,韩征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决裂,会是这样一种。 韩征说:“我问了刘叔当年的事,他看实在瞒不住我,这才竹筒倒豆子的一点点都说了。” 安东两手隔腿上,自然垂着,说:“能有什么好说的,估计也就和这次一样,为了保护你弟,把旁人都给牺牲了。” 韩征说:“对。” 那时候,事情已经捅进了警局。 韩家的势力渗透得挺快,刘叔过来处理的时候,大家已经把韩途连带司音一起控制了起来。 他父亲随后亲自出面。 她和韩征的事情被事先告知于他,于是他打蛇打七寸地头一句话便遏制住她:“这事儿如果让阿征知道,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最疼爱的弟弟侵犯了青梅竹马长大的爱人,这事儿如果让阿征知道,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你妈妈还在家里做事,这事儿让她知道,她又会怎么样?” 司音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将之理解为她的妥协,很快让人处理一切。 那大概是一个女孩第一次见到在此之前完全不熟悉的力量,黑可以洗成白,坏可以说成好,发生过的只要轻轻一抹,便风平浪静。 而为了避免后患,她像是一只货物那样被运送出国,而你唯一能做的除了承受就只是沉默。 非常简单,非常快速,旁人一辈子难以实现的目标,在这些手眼通天的人这里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整件事被完美的解决并隐藏至今,一直到惹是生非的韩途再次出现,这才又被呈现在众人眼前。 安东连连摇头:“与一次伤害相比,恐怕这样的二次伤害会更致命。咱们这样的人,总是习惯用自己用最不缺的东西来解决问题,权利,金钱…… “自以为能保护爱的人,后来才发现一不留神,其实伤害最多的也是爱的那些人。你还比我好点,你起码还有再挽救的机会。” 韩征将酒喝得一滴不剩,手一松,瓶子撞着地面滚开来,他低着头道:“安东,这次的事对不住……韩途他再怎么样,毕竟是我弟弟,我——” 安东撞撞他肩,说:“算了,你跟我道歉,我又向谁去道歉呢,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也别想为自己开脱。” 夜里风凉,两个人冻成冰棍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认领。 安东被家里人接了回去,韩征这边有沈珏。 丫头片子跟着一帮朋友来庆祝生日,谁能想到刚一下车就看到独自坐在路边,默默流泪的韩征。 沈珏心里一颤,连忙离开大部队,抓起他一只手架在肩上,说:“韩翻,你这就不对了,大冬天的,穿这么少在外面挨冻,这是想故意生病好翘班吧?” 韩征人高马大,又是醉得不轻,往上一提,一整个人的体重都压沈珏身上,她力气小,两腿直趔趄。 狐朋狗友都来开玩笑,说:“沈珏,这是哪位啊?长得真帅啊,有鼻子有眼睛的!” 沈珏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说:“你才没鼻子没眼睛呢!这是我领导,一个个都别傻愣着了,还不赶紧过来帮忙扶着!” 大家一窝蜂挤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人送上车,沈珏跟着坐进去。大家痛骂她重色轻友,她趴在窗子上笑道:“晚上随你们怎么闹,账全包在我身上了!” 韩征醉得坐不稳,沈珏刚刚一打方向盘,他身子一歪斜在车门上,脑门撞上玻璃,沉闷的一声响。 沈珏拽着他玻璃,说:“韩翻,韩翻!你坐好了!” 没人理会。 她看着那人轮廓精致的侧脸,一边摇头一边咬牙:“你要是我男朋友,这么大晚上的出来喝酒,我一准要让你跪键盘,赶按出个字来你试试!” 她哼哼两声,手指擦过鼻尖,傻呵呵地笑出来。 行至他公寓楼下,沈珏找出他手机给司音打电话,麻烦她下楼一趟将这醉泥鳅搬回家里。 司音大概是睡了,声音朦朦胧胧的透着股糯,听到这儿算是彻底醒了,说:“他喝酒去了?” 沈珏点头,说:“醉得很呢,拍他脸都醒不过来——司音姐,我可没拍他脸啊,我就是说说,不敢动手。你看你现在是不是下来一趟?” 司音说:“真对不起,我现在不在a市,要不然你再找找别人?” 沈珏心想这也真是倒霉了,一边拿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去解绑着韩征的安全带,说:“那行吧,我再想想办法,对不住,打扰你休息了!” 司音说没事,想了一想又补充:“小沈,以后如果还有这些事,你就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沈珏一肚子狐疑:“为什么呀,我们韩翻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你不要他啦?” 司音说:“我从他那搬出来了,以后你打给我,我也是帮不上忙的……我们俩已经分开了。” 沈珏花了十秒钟来消化这段信息,继而一吞唾沫,说:“对不起啊,司音姐,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司音说:“没事。” 沈珏:“肯定是我们韩翻不好,有眼不识金镶玉,上哪找你这么好的女朋友啊。” 司音意兴阑珊,沈珏怕多说多错,早早将电话挂了。 沈珏扭头一看还在呼呼大睡的韩征,一按他脸,道:“你呀,这么大的一件事,也不通知我一声。” 硬着头皮将他从车里拽出来,沈珏无法形容这接下来的一路有多艰难,等半拖半拽将人送进电梯,她已经热得浑身冒汗。 垂着的两只手一个劲打颤,这状态实在不容乐观,沈珏脑子里思索着到底该怎么将他运出去,电梯门忽地打开,两个中年男人一前一后站在电梯外面。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点的眼睛一亮,说:“阿征?” 沈珏眨巴眨巴眼睛,说:“你们认识韩翻啊?” 刘叔立刻进电梯来架起韩征,说:“认识,我们都来这儿等他半天了……怎么这么大一股酒气啊,这孩子,不知道又喝了多少酒了。” 沈珏跟他一人一边扛起韩征,一双眼睛忍不住往门外那人脸上飘。尽管上了年纪,但他五官依旧英朗,脸没屏幕里那么肿,能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个帅哥。 沈珏压根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韩征爸爸,客客气气道:“韩叔叔您好……那个,您能不能帮忙控制一下电梯门?” 韩仲韬点头,按住下行键,等这三人蹒跚出来方才松手。 沈珏将韩征送到家里,跟韩仲韬照应过一句便匆匆离开。 韩仲韬坐在沙发上接过刘叔递来的一杯水,说:“刚刚那个送阿征回来的是哪一位?” 刘叔说:“她跟我说,她是阿征在翻译室的同事,在酒吧外面无意遇见了这才送他回来的。” 韩仲韬说:“人还不错,看起来觉得挺熟悉的。” 刘叔说:“他们那地方藏龙卧虎,可能是您哪个朋友的女儿也不一定,要不我去帮您查查看?” 韩仲韬一挥手,说:“算了,别这么兴师动众。” 他端着茶杯吹了一吹热气,抿下一口,低声说:“没司音好看。” 刘叔一怔,说:“那肯定的,司音那模样,是一等一的。” 韩仲韬问:“她现在去哪了?” 刘叔说:“跟着团队出去采风了,一路走一路拍,现在在哪还要查一查。” 韩仲韬仍旧是说:“算了。” 刘叔踟蹰半晌,问:“今天怎么想起来问她了?” 韩仲韬半真半假:“大抵是心虚吧……她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不爱说话但比谁都聪明伶俐,那一肚子的心眼谁都数不过来。让你觉得是听了你的,其实她要是想不通,谁来劝都没有用。 “当年送她出去,她受了委屈,宁愿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不要让人看轻她,我给她的钱原封不动的退还过来……小途这事找到她,以为她终于要把一切都抖出来,她又居然没有。这孩子是很不错的,只是可惜了。” 刘叔叹气:“是不错啊。” 韩仲韬说:“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是能想到几年前,我要她离开时,她看着我的那个眼神。冷静,镇定,又跟冰似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底下人都怕我,觉得我肯定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这话有失偏颇啊,真该让他们来看看那丫头的眼神。” 刘叔说:“还是那时候太年轻了,锋芒毕露。其实送她出去历练几年,也是好事,多少人想有都不能有的机会啊。” 韩仲韬说:“你别给我开脱了,我们心里都清楚,我是怎么对那孩子的,这事儿对她不公平。子不教,父之过,这祸本不该由她来挡。” 刘叔说:“那小途这次……” 韩仲韬一眯眼睛,说:“去找那女孩子道歉吧,难道还想再看到另一个司音么……身上背的债总有要还的这一天。” Chapter 47-48 r47 韩征第二天一早按时赶到翻译室,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衬衫,熨得笔挺的西服,他把自己收拾得像是玻璃瓶里的假花。 沈珏刚一瞧见就溜过来,紧靠在他身边绕过来走过去,一双眼睛里满是审慎与好奇地打量这男人。 韩征将怀里板砖似的厚字典一下阖上,视线笔直地看到她:“干嘛呢?” 沈珏一缩头,嘿嘿笑起来,说:“没事没事,我就看看您!韩翻,你今早上就没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太舒服?比如头疼什么的。” 韩征昨晚喝大了,跟安东分手后,记忆一度断片,她这么一问,他倒是慢悠悠想起来,昨晚好像是个女人送他回的家。 小身板,没力气,扶不动了就让他一屁股墩坐地上,颠得他脑仁子生疼,她边骂骂咧咧边生拉硬拽。 韩征说:“昨天是你送我回去的?” 沈珏连忙将腰板挺直了,一拍胸口,说:“那可不,简直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除了小时候拔河那会儿,我什么时候花过这么大力气啊!到现在我腰还疼着呢!” 韩征视线一晃,落在她身侧:“你腰疼?” 沈珏起初连连点头,可越等越觉得他这眼神烧得慌,沈珏连忙一阵小跑避开了,说:“你别误会啊,我这就是累的,跟你脑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韩征轻声一哼,从她旁边走过去,说:“那当然,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不管醒着还是喝醉了都是一样。” 本来是一句解释,被他弄得成了一段羞辱,沈珏替自己打抱不平,她虽说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也没这么不能入人眼吧。 他韩征狂什么,喜欢她一下下不丢人呀! 沈珏跟在他后头呛声:“那是,我跟司音姐比外貌那确实是差了点。可我们会扬长避短啊,我得跟她比英语,比翻译,我肯定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吧!” 韩征步子一顿,扭头回来看她,说:“你没事跟她比什么?” 沈珏昂头走过来,两手一叉腰,自己给自己涨气势,问:“韩翻,你跟司音姐是不是……那个,分手了呀?” 韩征眼神一凛:“你从哪听说的?” 沈珏一扬眉:“那就是真的咯,既然你跟司音姐分手了,也就是说现在是单身,那我完全可以行使自己追求你的权利。” “……”韩征:“你今天吃药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韩征说完就走。 沈珏四顾周围,确定没人看到他们这边来,连忙紧走几步抓过他肩膀,声音不大不小道:“韩翻,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你别说这事你感觉不出来。” 韩征一嗤,不做感想。 沈珏说:“我要是不喜欢你,对你没好感,怎么可能成天给你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你说什么我都还听呢? “我知道你以前不理我,一心要跟我避嫌,是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司音姐。现在既然她跟你掰了,那咱们完全可以恢复到以前的状态,甚至更近一步。” 沈珏拖着他胳膊一个劲往后拽,说:“你别走别走,我这还没表白完呢!” 这画面,要是让单位其他人看见,估计又是好一阵编排,韩征连忙停下来,要将她手从自己胳膊上撸下去。 沈珏却秉持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硬是赖在他身上不肯放。 韩征说:“你今天不正常,回去好好冷静冷静。” 沈珏一拧眉:“我真没说胡话!” 对付这种小孩,就要用小孩的方式,韩征掐起她手背的一块皮,狠狠一扭,她果然疼得嗷嗷叫,松手直往手上呼气。 沈珏瞪眼:“韩征,你别欺人太甚,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这儿待不下去,而你,无可奈何!” 韩征抬腿就走。 路上遇见同事,简单地互打过招呼,大伙又将他喊回来,煞有介事地问:“韩翻,今天你是不是惹了太岁了,有没有觉得身边杀气很重啊!” 韩征不太明白。 同事们指指他身后,说:“你欠了沈珏钱啦,这丫头一路跟着你,朝你死亡之瞪,看得我们心里都好怕怕呢。” 韩征看都不想看身后,说:“她有病,你们别理她。” “什么病?”都笑起来:“别是对谁犯了相思病吧?” 韩征一路走进吸烟室,将门关死,这才看到沈珏怨念地自门外晃过去,消失之前还给了他一个别有深意的小眼神。 韩征摇头,跟室内的另两人点了点头,大家相互寒暄,彼此发烟,韩征就着同事手里的火将烟点着。 闲坐无事翻手机的时候,看到昨晚的一条通话记录,哪怕自记忆里搜索不出哪怕一点线索,还是顺应自己这脆弱思维地借故给司音打了个电话。 司音接得挺快,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似水,问:“阿征?” 韩征连忙将烟自嘴里抽了,贴着话筒说:“司音。” 司音问:“你好啊,有什么事吗?” 韩征说:“没什么,就是我昨晚喝酒断片了,早上看到通话记录里有一条打给你的,怕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所以打个电话问问你。” 司音笑,说:“没有,放心吧,不是你打过来的。” 韩征早有预料,佯装好奇:“嗯?” 司音说:“是小沈,昨天说是遇见你喝醉,她送你回的家,一个人弄不动你,所以到楼下的时候才向我求助。我肯定帮不上忙呀,就跟她实话说了,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把你弄上去的。” 韩征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司音问:“小沈没告诉你吗?” 韩征说:“没有没有,只知道是她送的我,还没来得及解释那么多呢,就一个劲地跟我抱怨她累得腰疼。” “……” “……” 司音嗤地一声笑出来,说:“阿征,人们都说酒后乱那什么啊,你可要注意一点,人家沈珏可是个好姑娘,别把她吓着了。” 韩征说:“算了吧,她把我吓到的地方才多呢,谁知道是偶遇还是跟踪我,现在小姑娘的心思挺难捉摸的。”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不过,确实是个好姑娘。” 司音说:“宜室宜家。” 韩征一笑,说:“别老挤兑我,说说你吧,走到哪儿了,你这一路艳遇可多了吧,有看上的吗?” 司音不好意思,讷讷笑着糊弄过去,说:“领队喊我了,不能跟你说太多了,一会儿他们不给我开工资。” 韩征说:“怕什么呀,大不了我养你呗!” 司音说:“阿征,再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 韩征猛吸进一口烟,拇指擦了擦鼻尖,缓缓吐气:“不说了,不说了,最后再多问你一句,马上过年了,还能回来吗?” 司音说:“肯定呀,我不回去,大伙还要回去呢,我好多年没陪过我妈了,今年一定不能缺席。” 韩征说:“行,那等你回来,我跟安东请你吃庆功酒。” 司音:“太好了,让他带着小娥吧。” 韩征:“必须的,说不定那时候我也能带上家属……谁知道呢!” 司音挂过电话,靠着窗台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裴泽躺在床上,两手叠在脑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促狭道:“我这领队都在考虑要不要配合戏份,殷勤喊你两声了。” 司音知道他这是调侃她方才的谎话,将手机搁在一边,坐到他身边道:“有你这么不客气的人吗,一进来就躺别人床上,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裴泽抖着小腿,只差哼起小歌,说:“自从不要脸之后,日子过得轻松多了。现在算是别人,以后是不是,那可不一定。” 司音黑着脸推他起来:“我累死了,你一边去,我想躺着。” 裴泽拍拍旁边:“你躺啊,这么大一床,还能挤着你?” 司音叹气:“裴泽。” 裴泽摇头坐起来,几乎是跟她换了个位置。她吁气倒下来,长发被压在头下,像是笼在一团乌黑的云里,脸被衬得白成温玉。 裴泽心痒,在她避让前,扫开缠在她脸上的一根头发,问:“你们俩又分手了?”有娥眉微拧,他说:“这次是真的分了?” 司音身子一蜷,转到另一边。 裴泽拍拍她肩,说:“咱们谈一谈。” 司音摇头。 裴泽说:“谈一谈。” 司音抱怨:“别总把我当病人!” 裴泽说:“这次不是裴医生和司小姐,这次就只是你和我,两个朋友之间的交心,也不可以吗?” 司音一直没动。许久,直到坐在身后的人都僵了,她这才说:“要是那件事没被揭穿之前,我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地跟他在一起。可那事大白于天下之后,再想跟他在一起就真的太难了。” 裴泽说:“还是你不愿意告诉我的那件事?” 司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仍是絮絮道:“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只要不说,那就可以不存在,有什么艰难险阻大不了一起来扛。他爸爸不会再反对我们的,他也都愿意跟我走了,可我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裴泽说:“我有点糊涂了。” 而让裴泽更糊涂的还在后面,司音一张背抖如筛糠,床垫都随着这频率上下乱颤,裴泽按着她肩将她转过来,看到她一张脸上满是眼泪。 心理学里讲,一个人的情感需要宣泄,那就不要加以阻拦。 可当裴泽设身处地,亲眼见到一个崩溃的司音时,那种发轫于心底深处的怜惜便迫使他即刻制止这样的脱轨。 裴泽将她抱进怀里,感受到她低冷的体温、抽泣的幅度和心跳的节奏,也听见自己胸膛里那随之颤动的一颗心。 裴泽将脸紧紧靠上她额头,说:“好了,司音,别再哭了,现在起码还有一个我在身边。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以后我可以代替他对你好。” 司音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我不要你们可怜我。” 裴泽说:“我从来都没有可怜你,你可怜可怜我……我也是一个病人,你就是我的药。” r48 司音是个自愈能力强大的机器,哪怕前一日哭得梨花带雨,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又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 她随着大伙外出采风拍照,高兴起来会说一两个不太好笑的笑话,觉得累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地上翻看照片。 她也会按时吃饭休息,把自己照料得井井有条,微博亦时常打理,上传的仍是她自认为还不错的照片。 有几回,她甚至请裴泽拍一两张她的背影或是侧脸。无一例外都是向着蓝天,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她表情自在又满足。 人之所以热衷于社交生活,往往是因为想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在乎的人看,于司音而言,圈子太小个性太过寡淡,她所在乎的便不言而喻。 裴泽在这队伍里算是一个异类,并非是专业摄影师,所找所看的风景又从来只有一个。他自封是移动的医药站,熟稔地在危机到来前,为伙伴打好预防针。 不娇气,不矫情,又对大家有益,起初的那点质疑声过去,大家对他的存在渐渐熟悉,这其中也包括了司音。 任务完成,即将返程的时候,大家已有了依依惜别的感觉,低气压整日盘旋在大伙上方,刚来时的斗志早已低迷。 裴泽没让这气氛影响到司音,拉着大家一道去市里最好的酒店消费。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该是排忧解难的最佳方法,众人果然纷纷道好。 挑的日子不佳,早先来了上面的领导,主厅被警卫围得固若金汤。他们只好穿过大半酒店,在后半部分找包厢。 却是因祸得福,这一片环境优雅,雅间在重金打造的古典园林之中。吃饭的地方古色古香,旁边一扇蒙白娟的木头窗外,有一行修竹。 每逢风过,竹叶摇曳。倩影映在窗上,像会动的水墨画,高人手笔,妙笔丹青,随意挥洒便教人如痴如醉。 司音看得有几分入迷,裴泽给她舀了一碗热汤搁在手边,轻声提醒:“先弄点东西吃一吃。”她回头,说谢谢。 裴泽洋洋得意:“这儿不错吧?” 司音点头:“特别好,真想住这儿。” 裴泽说:“那就住这儿,我一会儿过去搬行李。” 席上只安静片刻的好事者们这时候开始起哄,说:“裴医生,追女孩不是这么追的,总是一味捧着可不行啊。” 司音抿唇摇头,对这话题明显的不感兴趣,裴泽倒是笑了,煞有介事地问:“那你们说说应该怎么追求?” 大家说:“欲扬先抑。先吊一吊胃口,拿捏住难度,再对症下药,准确把握住喜好,最后当然是一击致命。” 裴泽始终看着司音,一张脸晴雨未明,像是试探她的态度,最后听人说完哈哈一笑,自己已经有了决断。 “可我已经拖了好多年,再这么一波三折我怕煮熟的鸭子都会飞。而且我这个人挺笨,记不住那么多规则,做事最喜欢凭着一股冲劲,往往想到就做了。” “这事儿你还真别怕麻烦。” “麻烦倒是不怕,我承认这世上是有些人可以用方法智取,但有些人却值得你用最笨最老套的方法,一步一个脚印地拿下。” 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纷纷询问女主角的想法:“铁定感动了吧,一双眼睛都泪汪汪的了!” 司音一手托腮,含笑地抿一口酒,说:“是酸的。” “口是心非,你就早点从了吧!” 裴泽也笑着看她,说:“是啊,你就早点从了吧,你孙猴子再能闹腾,还能出得了我的五指山?” 司音觉得新奇,玩笑道:“一分钟前还是深情款款,一分钟后改威胁了,裴医生,你这脸变得还能再快一点?” 一席饭罢,大家都是醉醺醺的,尤其是司音,本就不胜酒力,又不忍心驳了大家的面子,于是喝得冒了些,出来的时候脚步都踉跄。 裴泽要扶她,被她避开,说:“刚刚装给他们看的,其实好着呢,你别动,我给你走一条直线出来。” 裴泽抱着两手看她发酒疯,她穿着牛皮方跟靴蹦蹦跳跳两下,回头一笑百媚生,脸带红云地瞅着他道:“你看!” 她这样子简直够呛,他到底还是扶上她肩,说:“不如我给你在这开个房间吧,反正你也喜欢住这地方。” 司音靠在他怀里,挥手:“不要,贼贵。” 裴泽说:“别随便质疑我的挣钱能力,你忘了我是按小时计费!” 司音像是记起来,说:“对,你这个吸血鬼,头一次去你那,我一瞧价钱都差点给你跪了,我说没带那么多钱你还给我脸子看!使唤你秘书给我扔出去,说我这儿不接待乞丐……有你这么嘴坏的男人吗?” 裴泽听得汗涔涔,说:“多久远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我后来不是给你打折了吗,你就不能念点我的好?” 司音笑:“不可能记不得,我脑子好着呢!为了还你头一次的诊费,我足足给餐馆洗了一整个月盘子。就算你之后给我优惠了,现在想来,那也是你见色起意,你动机不纯!” 裴泽连连道歉,觉得被她追得还了债,现在只差要给她跪下。 没出酒店,两人中央喷泉边的一阵骚乱挡住去路,裴泽亲眼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外国人身子一颤,随即软下膝盖扎倒在地,他蜷着身子剧烈抽搐。 旁边只有两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其中一个拎着公文包,开始掏手机拨打电话。裴泽往这人脸上一瞧,也是惊讶:“韩翻?” 这一场相逢并不算意外,毕竟接下任务的时候,韩征便知道这儿是司音的最后一站,但又不得不让人意外,时间地点都不对,眼下还有棘手的事情摊开在眼前。 韩征向裴泽点头,先应付电话一方的询问,一双眼睛仍旧看到他怀里面带绯红的久违的女人,心里惴惴又惶然,又不知道这份感觉到底是眼前的危机还是别的什么。 司音被眼前的一幕惊到,酒醒一些,听到裴泽要她站好的时候用力地点了点头——而他一走,却没能控制蹒跚的步伐,几步栽倒在地。 韩征的心便又是一坠,幸好有其他同事来扶,她攀着他人的胳膊,费力地站起身来,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他。 裴泽给地上的人做简单的急救,直到装备齐全的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赶到,混乱方才被一点点压制。 人群之中,韩征抓住机会向裴泽道谢,裴泽客气道:“举手之劳。” 韩征还想再找司音,望过四周却见不到人影,裴泽看出他目的,说:“这儿太乱了,她应该是被同事带走了,没事的,放心吧。” 韩征说没事就好,但心里清楚并不只是担心她。 闪着灯的救护车随即呼啸而来,随行的翻译韩征不得不跟着一起出去。 走到车边的时候这才看到司音就坐在一边的水池旁,一瓶刚开的矿泉水抓在手里忘了喝。 像是一个受惊过度的孩子,带着一点傻一点木。 裴泽走过去抱她,她没有一点迟疑,很顺从地依偎进他怀里,两只冻得通红的手被他搓了两搓放进口袋里。 哪怕相隔二十米远的距离,夜色迷离,他依然能看到她安恬的神情,舒展的眉眼。而他与她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转身,便该匆匆而去。 一扇门关,他握紧拳头靠紧车厢。 韩征在医院一呆便是一整晚。 上半夜的时候沈珏来过电话,询问最新情况。韩征累得大脑当机,说:“抢救及时,没什么大碍。” 沈珏说:“没有大碍你还要守着,干嘛不早点回来休息,舍不得让你手下那实习生值班?你以前对我可挺心狠手辣的。” 韩征没力气跟她耍嘴皮子,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说得高高兴兴:“你一个人在那是不是寂寞,是不是孤单,是不是冷,想不想有个人陪呢?” 韩征还没说话,便见走廊一边有熟悉身影走来。沈珏多此一举地捂住脸,走到他面前忽地一摘,说:“我来啦,开不开心!” 韩征不给面子的一嗤。 他们在下半夜离开。 沈珏捂着嘴巴打哈欠,说:“终于能回去睡了,简直把人累都累死了,工资虽然不错,但也不能总是把人当机器使啊。” 韩征扶住方向盘,说:“这时候提这个要求挺过分的,不过……你能不能先带我去一个地方?” 沈珏扁扁嘴,一脸的不高兴:“哪儿啊?” 他们很快赶到一家四星级的宾馆。 沈珏在车上小憩,叮嘱韩征早点下来,韩征道好,顶着漫天雾气出来。 深冬的清晨,天还没亮,冷空气贴着地表沉沉,韩征没戴手套,一边呵气一边往酒店里跑。 不知来意,不知目的,好像凭着一股本能在前进。哪怕不能进去,只是在她门外静静候着,看着门上的号码也会觉得安心—— 直至门开,有人衣衫不整地从里面走出来,解了几颗扣子的衬衫皱得不成样子,外套领带都凌乱堆在胳膊上。 有人在门内跟他低语,他认真等她说完,揽过她肩膀亲昵地与她拥抱。 韩征滴酒未沾,却醉得比谁都重。 脚步踉跄,几乎是滚进车里。 沈珏一惊,歪过身子去问他怎么了,他眸色玄黑,脸色阴沉,绷紧的一张脸上带着雾水。 她拿手擦过凝在他长睫上的一颗水珠,他猛地一眨眼,注视到她。 她干干一笑,说:“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狼狈?” 最后几字含糊不清,是被他吞进嘴里,唇齿厮磨,冷冽干爽的气味换进她嘴里,天旋地转。 沈珏心跳漏了一拍……韩征在吻她。 Chapter 49 情形,裴泽压根不愿意多去回忆,无非就是帮她整理梳洗,再准备用柔软厚实的被子将她裹成一个大大的蚕茧。 不过现实在这地方起了一个坑,司音被磕了一下,突地醒来,圆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便看到旁边坐着的一男人,正直勾勾望着她露出的胸脯。 司音登时跃起来,然而头痛欲裂,被酒精侵害的脑子一抽抽的发痛,她只好放弃坐起的挣扎,转而给对面这人狠狠一巴掌。 若说方才裴泽还有几分睡意,此刻也被这下半夜的巴掌打得来了精神,他几乎摔下床,旋即屁股扒好床沿,拽住她不听话的胳膊,问:“你干嘛!” 司音将被子拉过胸口,红着脸说:“你下流!” 这话倒是真正激怒了眼前的年轻男人,不过人家生气爱恼,他则是爱笑,呵呵地低笑起来,往两根缠着的手指上哈气,在她额头上狠狠来了一下子。 “真下流早就动手了,还用等到你过了酒劲,能起床来还我巴掌?”裴泽这会才放下脸,说:“你别把每个男人都想得那么坏,行不行?” 司音还在思忖她把哪些男人想得坏了,就见他把浴袍从一边扔她床上,说:“自己换,我走了,你知道你喝过酒多不老实吗,把我折腾到现在。” 讲完他真的站起来。 司音往身上裹衣服,他这样动怒的样子倒是头一次见,一时间有点惭愧,于是拉开被子想送一送他。 只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脚刚一沾地便整个人栽下去,很大的一声响。裴泽又折回来扶她,推推让让方才由着她走去门口。 裴泽一手握上那冰凉的把手,开门,一手将她肩头滑开的浴袍裹紧些,说:“我是喜欢你,但你没答应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哪壶不开提哪壶,司音扭眉看他:“那你看我那么久?” 裴泽额头青筋跳了跳:“不是圣人,也有男人的劣根性。但我心里对你是真诚的,你要是觉得我亵渎了你,我说一声抱歉。” 司音神色恹恹:“那倒不用。” 这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裴泽将她一把抱进怀里,恨得牙痒痒道:“你等着,等有一天你爱上我,我非要把你折磨得求生不得——” 她忍不住要笑,问:“下一句呢?” “没有下一句。”他这个人居然还有点稀薄的幽默感:“死了还要跟你怎么玩?好了,你休息吧,我也累了,这都几点了。” 他们总算分手。 司音躺在床上的时候,方才回味起这个拥抱。 裴泽和一般人相比,已是人高马大,只是跟韩征相比还是小了一号。搂着她的时候,胸膛没有那么宽广,手臂也不能跟他一样自她的肩胛一直密密按上她后腰,甚至更往下。 他在国外长大,那是个一年四季都有充沛阳光的地方,他在无穷尽的沙滩冲浪日光浴里养就了一身暖融融的体温,可还是不够啊,司音想,不会够的,她靠近的时候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那至多是一个礼貌安慰的拥抱,和无数或陌生或熟悉的人一样,没有人会因为贴面礼就觉得是在接吻,相应的,也不会因为和这样关系的人拥抱就觉得有什么不同。 好像这个世界又跟她开了一次玩笑,在她离开韩征的时候,留下一些东西,收回一些东西,被抽离出身体的是爱人的能力,感知温度的能力。 从今往后,世界分裂成两个阵营,一边是韩征,一边是其他人。 那好不容易赶来的瞌睡虫又被鼻腔里的酸涩赶跑,她觉得自己真的从某一部分开始坏掉,多年不知眼泪滋味的自己怎么会突然狼狈的控制不住这液体。 她看不见韩征的时候,她看见韩征的时候。 夜风好凉,人群好乱,她坐在冰冷的石块上,看着近在咫尺手忙脚乱的那个人,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拉过来,投身进去,便以为可以驶向一个港湾,可其实自欺欺人,她听到的还是只有胸腔里呼呼的风声。 她心丢了。 司音睁着眼,一点点等到天亮。 手机闹钟大作,她接过来按了,扔了,过了会又拿回来,思考再三,还是给韩征去了一个电话。 她想法简单,前一晚见面,没能说得上话,隔过一晚嘘寒问暖,也是天经地义。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出了那些事却不慰问,才不是真正的朋友所为。 她想着已经拨出电话,响了挺长时间,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通了,那头却明显是个女声。 沈珏声音轻快,说:“司音姐姐!” 司音怔了片刻,这才说:“你好,小沈。” 沈珏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是我,司音姐,你找我们韩翻啊,太不巧了,他去卫生间了,电话落在桌子上了。” 司音听出那边有噪音,说:“你们那边有点吵啊。” “是啊,来吃早饭呢,点了好大一桌子的餐点啊。这儿人吃早饭很讲究啊,不叫早饭叫早茶,花样百出,把我们俩都唬住了。” “就你们俩?” “那可不,昨晚有领导生病住院啦,是我陪着韩翻守了一整晚,现在过来吃点东西消消乏。” 沈珏这时候才想到正事:“司音姐,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司音说:“没事啊,就是问问。” 沈珏笑:“还是你关心他,没哪儿不好的,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就是最近单位太忙了,这都年底了还天南地北的各处跑——不过幸好他都能应付。” 这一问一答像是调了个个,以前司音对他百般熟悉,现在换作沈珏如数家珍,司音想到以前问她是不是喜欢韩征,她脸上立刻有女儿家的娇羞,说韩翻那种人,很难让人不喜欢的。 司音稍微串起来一想,就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想通了。 话说得很琐碎,挂电话的时候才切到了要点,沈珏说:“司音姐,你看能不能这样,一会儿我把通话记录删了,韩翻过来的时候我也不说你打过电话。” 司音更是一怔,几乎有种震动,怎么也想不到沈珏会和她说这些,她于是更加好奇,等着听这位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姐会跟她说些什么。 沈珏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分手之后,韩翻苦恼过很久,现在刚刚缓过来一点,我不想让他再因为以前的事情受到拨动。你也在这座城市是不是,今天早上,韩翻让我开车去了一个酒店,我猜你住在里面,他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他出来的时候很是狼狈。 “我想,如果两个人要分开还是分开得彻底一点会比较好。总是这样藕断丝连的又有什么意思呢,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你也是国外留过学的,看起来很潇洒的,怎么偏偏在这方面拖泥带水,总是要让两个人都不高兴呢。 “还是你觉得这样惹着他好玩,或者我话说得更坏一点,你享受这种被人追逐的感觉呢?如果你真的爱过这样一个人,那就请你放手吧,你有了你新的彼岸,我也会给他新的守护。我觉得我们发展得挺好的……只要你能不时不时地跑出来。” 要放在以前,司音就该生气了,我和韩征什么关系,你和他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来说这些话,你知不知道我跟他青梅竹马,他为了我可以跟他爸爸抗争,他为了我可以连家都不要。 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开车吗,那是因为他为了追我才出的车祸,知道他后来为什么又能开车了吗,因为我回来了,站在了他的身边,他没要勇气也要鼓起勇气。你又知不知道,他十岁的时候就为我跟人打架。 他那时候才多点大啊,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她,司音,以后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他说到做到,哪怕她不要他了,跑得远远,他还时不时地过来看她。 可司音还是一句话没说,她又有什么资格?她无论怎么替自己辩解,都改不了这样冰冷的现实。她没资格啊,那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人会一直等她一直爱她,理所当然地享受起这个人给他的一切关爱一切呵护。 理所当然到她把之当做一种资本,觉得高兴了就陪着他,不高兴了就一走了之,以为自己受了伤,就可以不顾别人的伤。折腾一圈回来了,发觉他过得太糟,于是高高在上地把这感情再施舍下去,然后在她又一次委屈的时候,继续抽身,离开。 韩征变成了她的附属品,她情感宣泄的附属品,一个轻易可以丢弃的东西,一个为她尊严让步的牺牲品。她陷在自己的泥沼中太久,真的太久,久到她已经记不起来他们曾经的面孔了。 司音挂了电话,兀自出神,她找春晓说话。 春晓许久都不理她,屋子里很静,只有她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春晓终于问她想要怎么办。 她垂泪半晌,讷讷地,任性地,像是回到她七岁时的样子,负着气,骄傲都写在脸上,阴阳怪气地说:“我以后再也不要打电话给他了。” 春晓说她没救了。 那便不救了,让两个人都心死,死得不能再死,化成一团灰烬,说不定还能从中重新出芽,开出妖冶的花。 沈珏刚将记录删号,手机放好,那个死过一千次一万次,还在拼命要复苏的男人姗姗而来。 他洗过一把脸,头发边缘被水浸湿,已经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来整理万年不乱的发型,他看起来潦草而孤独。 沈珏朝他一努嘴,抱怨:“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以为你不想付钱逃跑了,我都准备去找你了!” 韩征在他对面坐下来,挺自然地抽出一根烟,说:“怎么可能呢。” 他找烟灰缸,同时准备点烟,被沈珏按住手。她毫无忌讳,不是礼貌地隔着袖管,也不会隔着他手表,就只是覆住他的手。 有过亲密接触后的男男女女,因为捅破了那一层纸,所以不必再学着忌惮。 韩征自这手看到她脸,拧着眉,问:“嗯?” 沈珏抿唇,精亮的眼睛一阵骨碌,她思索再三,泼辣地说:“你都在我嘴上盖过章了,以后别想不负责啊,不然我上领导那告你去!” Chapter 50 r01 司音走近临时搭建的摄影棚往里看的时候,这才总算明白周围女同事间骚动许久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灯光所在,一个身材颀长匀称、比例堪比男模的外国人坐在高脚凳上闲适地抱着两手,随着摄影师的指挥,很是配合地摆出沉思或者笑脸。 他一双眼睛蔚蓝如大海,头发是灿烂的金色,再加上邻国最年轻部长的光环,司音轻笑,哪怕是见惯俊男靓女,眼高过顶的圈内人,还是挡不住惊叹的节奏。 ——一切,女人的天性使然。 入到这一行,司音算是歪打正着。 她喜欢观察,精于观察,能发现外人眼中平淡无奇背后的一点趣味,也仿佛天生能够捕捉人最美丽的一面。无论风景还是肖像,司音都能拍得别有味道。 彼时微博刚刚兴起,在闺蜜春晓的撺掇之下,司音赶了一趟时髦,开了一个昵称是“静候佳音”的号,每天上传几张自己满意的图片。 起初一片寂静,后来飞来小鸟一两只,等她频繁收到转发点赞提醒,再去看页首的粉丝数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零到万到十万,直至现在的百万量级,素人陡然变网红,司音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进了摄影圈。 不过尽管司音玩摄影多年,能够进到主流圈子却也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已。她自学成才,从来不是学院派,讲究出身的圈内人表面尚算和气,背后总嘲讽她是野路子。 是以国内一线期刊向她投来橄榄枝的时候,批评声此起彼伏,而司音后来尽管顺利成为杂志社的特约摄影,还是被最大程度的边缘化。 周围飘起烟味。 气味刺激鼻腔,顺着神经迅速抵达大脑,司音觉得口淡,下意识地猛抽了两口。 近在咫尺的地方,忽地响起打火石摩擦的声音,一连几下都没冒火,身边那人使劲甩了甩打火机,又扣手打了两下。 仍旧没着。 司音将烟含嘴里叼着,掏出方才用过的一盒火柴,向着身边人站立的地方一扔,含糊说:“拿去用。” 那人稳稳接到,抓着火柴朝司音一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谢了。” 司音微微一怔。 不是为别的,只是那音色低沉醇厚,像一瓶窖藏多年的陈酒,简直好听得不成样子。 大抵动人的声音都差不多,许多年前,她也曾被一个男人类似的声音吸引,不过更加清越更为年轻。 一别经年,岁月洗礼,他现在的声音或许一如当初,或许也如这人一样低沉了些,也沙哑些。 男人正抽出一根火柴在旁砂纸上擦了擦,一股青烟扭着身子窜上来,没着,扔了重点一根,还是如此。 男人低声道:“真邪门了。” 司音扭身过来,将火柴重拿回来,抖着打开的盒子看了眼,继而拇指按在火柴棍上一用力,木头杆子齐齐断开。 她将火柴盒扔了,说:“可能刚刚不小心沾水受潮了,你拿我烟点吧。”她两手夹烟递过来,凑到他面前。 男人一根手指扣在她手腕上,调整位置。 棚外没亮灯,视线受限,男人又低着头撮烟,除了高大的身材和闪着发胶的头顶,按理说不应该判断得如果武断。 司音还是猛地倒吸口凉气,愣在当场。 她并非刻意地看到他一只手,五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边缘光洁弧线圆润,指缘连一点倒刺都没有。 是了,哪怕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他还是习惯于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体面又精致。 香烟一端终于亮了亮,猩红一点在吸吮的时候分外鲜艳。 男人这时候松开她,抬起一张英朗俊俏的脸,看着她,菲薄的唇牵动,淡淡的笑。 “你抖什么?” 抖什么? 外人听起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入她耳中出来便是戏谑又恶劣。 回神的一刹,司音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夹着烟的一只手几乎抓不住那细白的长烟—— 幸好,也只是几乎而已。 控制住身体里那迅速打转的陀螺后,司音又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目光里尽可能不带波澜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韩征早已直起腰,缓缓吐出一口烟,表情阴晴不定。 哪怕她个头相比以前又蹿高了几公分,还是被人高马大的这一位轻松超越,他几乎要低头,才能让视线笔直落在她脸上。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凝滞。 气氛尴尬。 时间像抹布里的水,用力一拧,落下几滴。 幸好社里新认的师傅这时在喊司音。 司音连忙挥了挥手,说:“在这儿呢。” 她向面前的人略点一点头,他亦眨了下眼,她随即匆匆而去。 转身而过的一个瞬间,她略带自嘲的在想,六年后的第一个照面,彼此招呼的模式是点头和眨眼。 *** 师傅姓后,走过无数的山川大海,也见证过不少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场面,是国内有名的摄影大家。 老后年逾花甲,对新事物充满好奇。他是“静候佳音”最忠实的粉丝,为她的一切创作点赞,并跟着无数看不见的网友撺掇她多发几张自拍。 司音能进社里,他功不可没,而在她受到冷遇的时候,又是他站出来力挺,更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做徒弟:“你渡给我一点灵气,我教会你一点匠气,咱们俩中和中和嘛。” 跨过一丛电线,司音将烟留在一旁的沙盘里,很迅速地嚼了一颗口香糖。 老后拉她到身边,说:“过来,看看大师的原片,根本不用后期,发给编辑就能刊印。” 司音凑近过去,盯向相机画面,说:“好啊。” 老后翻页,絮絮自夸道:“大师很完美主义的,轻易不给人看原片,要不是今天有我,你才没机会享受到这种福利。” 旁边屡屡被恭维的“大师”冷汗涔涔,说:“老后,你这话怎么听得我背后发毛。”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不然社里也不会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到你手里。” 司音看着画面,却怎么也刹不住脑内翩飞的思绪。 头顶上方灯光已亮,身边有人影擦过,宽厚的背脊,劲窄的腰,笔挺的正装西服,他穿得很是精神。 老后说:“觉得这张怎么样?” 司音定睛一看,已是一片黑色,照片翻到最底,没有预览。她不好意思地抬头一笑,老后摇头:“想什么呢?” 被抓现形。 迎面年轻部长款款而来,身后带着他的团队,韩征亦站在一旁。 哪怕他极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然而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场,竟然全然不输,一时间衬得方才还被津津乐道的精英无比苍白。 他吐字清晰,语速平缓,正将这位部长的谢意转达给在场的工作人员,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立刻有人在司音身后私语,小声询问他的来历。 另一个人回答,道:“他你都不认识?这是高翻韩征,人长得帅吧?” “帅帅帅……” 拍摄结束,老后领着司音将这一行人一直送到门外,黑色的外宾用车已排队等待,大家各自上车。 其中唯独韩征多站了一会,向老后礼貌颔首后,又落落大方地来与他握手,说:“今天辛苦你了,后摄影。” 老后笑道:“哪儿的话,应该的。” 韩征随即很自然地向一边的女士伸出手,说:“你也辛苦了,司音。” 老后大吃一惊,说:“你们俩认识?” 韩征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何止是认识,她可以算得上是……” 有人屏住呼吸。 “我的妹妹……” 老后欣喜异常,说:“看来感情深厚。” 司音说:“韩翻客气了。” 她冷着脸,老后面前不好发作,只能不情不愿地伸手出去,几乎刚刚触到他干燥温热的手心便要抽出来。 韩征已经收紧扼住,她手指冰凉,还跟当年一样,硬邦邦的只裹着一层皮。 他说:“好久不见,司音。” 司音心尖不受控制的一颤:“好久不见……韩征” 真的是好久不见,哪怕这名字在午夜梦回反复出现过千万回,真□□出声来的时候,司音还是觉得僵硬又生涩。 脑海里一个声音盘旋,怎么陌生至此? 韩征已经松手,视线轻掠过她,对一边老后道:“刚刚部长的秘书让我转达给你们,将照片处理好之后,多发一份去他们的邮箱。” 老后连连点头:“没问题,那麻烦韩翻你把邮箱地址写给我,弄好之后我立刻让人发过去。” 韩征说:“可以。” 他翻包找出纸笔,很快写好,递还过去,又分别送出一张名片。 他这才上车。 老后挥手道别,此时欣喜不减,对司音道:“社里只和这位部长定了拍照,一直想跟他约个专访却没有牵线搭桥的人,你跟那位翻译相熟,要是方便的话可否请他帮一帮忙?” 司音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蹙着眉心道:“其实我跟他也没有那么熟悉。” 老后几分失落,说:“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 r02 韩征刚一上车就被副驾驶位置上的沈珏缠住。 年轻同志还不够成熟,有点小事就激动万分地大喊:“韩翻,原来你认识那个大美女啊!” 韩征手机正响,安东给他打来电话,通知他拒绝参加今晚的活动,并且义正言辞地说:“别总想着泡吧,也要想想梦想和未来。” 韩征一阵嗤笑:“平时听到去喝酒,你小子第一个来劲,今天这是怎么了,口不对心,你妈是不是在旁边?” 安东着急:“去你的!许你要求进步,就不许我浪`子回头?” 插科打诨,韩征心里却跟面明镜似的,问:“你今天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招待吧?” 一句话倒像是戳中安东心事,他立刻嚎起来,说:“没有,没有,什么人能背着你招待啊,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呢,老太太最近盯我盯得紧!” 韩征笑:“我不过随便这么一说,你反应这么大干嘛,真有什么情况?” 安东一噎:“哪有情况,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吃醋,影响咱俩之间的感情嘛!” 韩征:“滚。” 挂过电话,韩征这才抬头看过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沈珏拉长了安全带,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转过来,说:“我刚刚是问你啊,你根本就是认识那个的美女的对不对!” 韩征说:“你怎么看出我认识她。” 沈珏说:“听到你喊她名字了呗,司音……” 沈珏手舞足蹈,一张脸上闪烁着八卦的光辉,刻意放大韩征的语气,极其夸张然生动地喊那两个字。 “四目相对,那你来我往的电流哟,刺得我在车里都疼。人家领导笑得合不拢嘴,遇上你这么尊大佛,不知道心里打什么坏主意呢。” “所以!”沈珏两眼放光:“你一定是认识她的对不对,对不对?” 韩征很是坦白:“我没说不认识她。” 沈珏大呼上当:“不带这样啊,韩翻,你这是赤`裸裸的作弊,我有权单方面终止刚刚的打赌。” 韩征气定神闲地睨了她一眼:“你敢。” 那对黑眼睛里立马嗖嗖射出两支冷箭,沈珏吓得往后一缩,又好好坐回到位置上,低声咕哝:“赖皮。” 沈珏是翻译室里新来的实习生,因为能力出众,参加过培训后,就被分到韩征身边,打下手的同时跟着他继续锻炼。 虽是性别女,个性大大咧咧的沈珏却更像是个粗线条的爷们,不事儿妈,不拘小节,安静下来抱本字典可以啃大半天,可一旦疯起来,就是韩征都拢不住。 繁重的会议结束,大伙众星捧月地簇拥着那位部长前去拍照时,被拘束了一整天的沈珏就像开了笼的泰迪,满屋子打滚地自己去找乐子。 韩征乐观地想,这样也好,起码这会儿做事不会被打扰了。 好景不长,忽地有人在他肩头狠狠一拍,大惊小怪道:“韩翻,快看,那儿有个大美女,大伙都盯着看半天了!” Chapter 51 r01 司音走近临时搭建的摄影棚往里看的时候,这才总算明白周围女同事间骚动许久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灯光所在,一个身材颀长匀称、比例堪比男模的外国人坐在高脚凳上闲适地抱着两手,随着摄影师的指挥,很是配合地摆出沉思或者笑脸。 他一双眼睛蔚蓝如大海,头发是灿烂的金色,再加上邻国最年轻部长的光环,司音轻笑,哪怕是见惯俊男靓女,眼高过顶的圈内人,还是挡不住惊叹的节奏。 ——一切,女人的天性使然。 入到这一行,司音算是歪打正着。 她喜欢观察,精于观察,能发现外人眼中平淡无奇背后的一点趣味,也仿佛天生能够捕捉人最美丽的一面。无论风景还是肖像,司音都能拍得别有味道。 彼时微博刚刚兴起,在闺蜜春晓的撺掇之下,司音赶了一趟时髦,开了一个昵称是“静候佳音”的号,每天上传几张自己满意的图片。 起初一片寂静,后来飞来小鸟一两只,等她频繁收到转发点赞提醒,再去看页首的粉丝数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零到万到十万,直至现在的百万量级,素人陡然变网红,司音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进了摄影圈。 不过尽管司音玩摄影多年,能够进到主流圈子却也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已。她自学成才,从来不是学院派,讲究出身的圈内人表面尚算和气,背后总嘲讽她是野路子。 是以国内一线期刊向她投来橄榄枝的时候,批评声此起彼伏,而司音后来尽管顺利成为杂志社的特约摄影,还是被最大程度的边缘化。 周围飘起烟味。 气味刺激鼻腔,顺着神经迅速抵达大脑,司音觉得口淡,下意识地猛抽了两口。 近在咫尺的地方,忽地响起打火石摩擦的声音,一连几下都没冒火,身边那人使劲甩了甩打火机,又扣手打了两下。 仍旧没着。 司音将烟含嘴里叼着,掏出方才用过的一盒火柴,向着身边人站立的地方一扔,含糊说:“拿去用。” 那人稳稳接到,抓着火柴朝司音一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谢了。” 司音微微一怔。 不是为别的,只是那音色低沉醇厚,像一瓶窖藏多年的陈酒,简直好听得不成样子。 大抵动人的声音都差不多,许多年前,她也曾被一个男人类似的声音吸引,不过更加清越更为年轻。 一别经年,岁月洗礼,他现在的声音或许一如当初,或许也如这人一样低沉了些,也沙哑些。 男人正抽出一根火柴在旁砂纸上擦了擦,一股青烟扭着身子窜上来,没着,扔了重点一根,还是如此。 男人低声道:“真邪门了。” 司音扭身过来,将火柴重拿回来,抖着打开的盒子看了眼,继而拇指按在火柴棍上一用力,木头杆子齐齐断开。 她将火柴盒扔了,说:“可能刚刚不小心沾水受潮了,你拿我烟点吧。”她两手夹烟递过来,凑到他面前。 男人一根手指扣在她手腕上,调整位置。 棚外没亮灯,视线受限,男人又低着头撮烟,除了高大的身材和闪着发胶的头顶,按理说不应该判断得如果武断。 司音还是猛地倒吸口凉气,愣在当场。 她并非刻意地看到他一只手,五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边缘光洁弧线圆润,指缘连一点倒刺都没有。 是了,哪怕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他还是习惯于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体面又精致。 香烟一端终于亮了亮,猩红一点在吸吮的时候分外鲜艳。 男人这时候松开她,抬起一张英朗俊俏的脸,看着她,菲薄的唇牵动,淡淡的笑。 “你抖什么?” 抖什么? 外人听起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入她耳中出来便是戏谑又恶劣。 回神的一刹,司音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夹着烟的一只手几乎抓不住那细白的长烟—— 幸好,也只是几乎而已。 控制住身体里那迅速打转的陀螺后,司音又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目光里尽可能不带波澜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韩征早已直起腰,缓缓吐出一口烟,表情阴晴不定。 哪怕她个头相比以前又蹿高了几公分,还是被人高马大的这一位轻松超越,他几乎要低头,才能让视线笔直落在她脸上。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凝滞。 气氛尴尬。 时间像抹布里的水,用力一拧,落下几滴。 幸好社里新认的师傅这时在喊司音。 司音连忙挥了挥手,说:“在这儿呢。” 她向面前的人略点一点头,他亦眨了下眼,她随即匆匆而去。 转身而过的一个瞬间,她略带自嘲的在想,六年后的第一个照面,彼此招呼的模式是点头和眨眼。 *** 师傅姓后,走过无数的山川大海,也见证过不少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场面,是国内有名的摄影大家。 老后年逾花甲,对新事物充满好奇。他是“静候佳音”最忠实的粉丝,为她的一切创作点赞,并跟着无数看不见的网友撺掇她多发几张自拍。 司音能进社里,他功不可没,而在她受到冷遇的时候,又是他站出来力挺,更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做徒弟:“你渡给我一点灵气,我教会你一点匠气,咱们俩中和中和嘛。” 跨过一丛电线,司音将烟留在一旁的沙盘里,很迅速地嚼了一颗口香糖。 老后拉她到身边,说:“过来,看看大师的原片,根本不用后期,发给编辑就能刊印。” 司音凑近过去,盯向相机画面,说:“好啊。” 老后翻页,絮絮自夸道:“大师很完美主义的,轻易不给人看原片,要不是今天有我,你才没机会享受到这种福利。” 旁边屡屡被恭维的“大师”冷汗涔涔,说:“老后,你这话怎么听得我背后发毛。”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不然社里也不会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到你手里。” 司音看着画面,却怎么也刹不住脑内翩飞的思绪。 头顶上方灯光已亮,身边有人影擦过,宽厚的背脊,劲窄的腰,笔挺的正装西服,他穿得很是精神。 老后说:“觉得这张怎么样?” 司音定睛一看,已是一片黑色,照片翻到最底,没有预览。她不好意思地抬头一笑,老后摇头:“想什么呢?” 被抓现形。 迎面年轻部长款款而来,身后带着他的团队,韩征亦站在一旁。 哪怕他极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然而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场,竟然全然不输,一时间衬得方才还被津津乐道的精英无比苍白。 他吐字清晰,语速平缓,正将这位部长的谢意转达给在场的工作人员,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立刻有人在司音身后私语,小声询问他的来历。 另一个人回答,道:“他你都不认识?这是高翻韩征,人长得帅吧?” “帅帅帅……” 拍摄结束,老后领着司音将这一行人一直送到门外,黑色的外宾用车已排队等待,大家各自上车。 其中唯独韩征多站了一会,向老后礼貌颔首后,又落落大方地来与他握手,说:“今天辛苦你了,后摄影。” 老后笑道:“哪儿的话,应该的。” 韩征随即很自然地向一边的女士伸出手,说:“你也辛苦了,司音。” 老后大吃一惊,说:“你们俩认识?” 韩征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何止是认识,她可以算得上是……” 有人屏住呼吸。 “我的妹妹……” 老后欣喜异常,说:“看来感情深厚。” 司音说:“韩翻客气了。” 她冷着脸,老后面前不好发作,只能不情不愿地伸手出去,几乎刚刚触到他干燥温热的手心便要抽出来。 韩征已经收紧扼住,她手指冰凉,还跟当年一样,硬邦邦的只裹着一层皮。 他说:“好久不见,司音。” 司音心尖不受控制的一颤:“好久不见……韩征” 真的是好久不见,哪怕这名字在午夜梦回反复出现过千万回,真□□出声来的时候,司音还是觉得僵硬又生涩。 脑海里一个声音盘旋,怎么陌生至此? 韩征已经松手,视线轻掠过她,对一边老后道:“刚刚部长的秘书让我转达给你们,将照片处理好之后,多发一份去他们的邮箱。” 老后连连点头:“没问题,那麻烦韩翻你把邮箱地址写给我,弄好之后我立刻让人发过去。” 韩征说:“可以。” 他翻包找出纸笔,很快写好,递还过去,又分别送出一张名片。 他这才上车。 老后挥手道别,此时欣喜不减,对司音道:“社里只和这位部长定了拍照,一直想跟他约个专访却没有牵线搭桥的人,你跟那位翻译相熟,要是方便的话可否请他帮一帮忙?” 司音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蹙着眉心道:“其实我跟他也没有那么熟悉。” 老后几分失落,说:“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 Chapter 52 司音坐上出租,一路风驰电掣而去。路上跟司机谈好价格,劳烦他帮忙将韩征送回家里。 司音跟他一人一边,架着韩征躺进房间的时候,整个人都快累得虚脱,一身大汗浸湿了打底衫,风从打开的窗子里呼呼吹进来,她立刻打了个激灵。 送人,关门,关窗,又给床上昏睡过去的男人倒了一盆热水,将搓干的毛巾往他脸上招呼的时候,他两只眼睛忽地骨碌一转,慢慢睁了开来。 “司音?” “是我。” “别走。” 酒精发力,神经肌肉直至舌头的最后一寸都是麻痹的,韩征大着舌头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说得认真努力但含糊不清。 她影子落在他眼睛里,司音却并不觉得他是真的用脑子看见了她,所有话语只是习惯性的条件反射……而难也就难在这下意识里,还能记得有个她。 司音心里一软,把白天向另一个人许诺的话一一都忘了,一只手抚摸着他脸,说:“睡会儿吧,我不走。” 韩征仍是不信任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在她手里找到最舒服的一个姿势,就立刻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韩征醒来过一次,四周一片漆黑,他用劲揉了揉眼睛,定定看了半晌,这才确定是在自己家里。 他坐起身来搓搓脸,摸黑进了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口干舌燥,于是赤着脚往外去倒水。一脚深一脚浅,身后留下一串湿脚印。 声音终于惊动客厅里坐着打盹的女人,她如伺服在暗处的猎物,在跑与留之间踟蹰不定,然后紧张,呼吸一乱,屁股在皮质沙发上挤出声响。 韩征终于察觉出来,问:“是谁?” 说话的同时,他将灯打开,看到那个捂住额头,一脸尴尬的人。她清澈的目光自指缝里洒过来,韩征向她走,问:“你怎么会在?” 有些问题不是为了回答才存在。 深夜,公寓,他身体里还残留的,酒精的余韵。显而易见,是司音送他回的家。 司音此时掐了一把太阳穴,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视线从地面落至他赤着的一双脚,往上是肌肉结实的腿……他刚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上垂着水珠,没有穿衣服,只是在腰间围了一块白色的毛巾。 司音移开眼睛,将搁在沙发上的手包和外套拿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韩征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 他跟在她后面,说:“要不要今晚先住在这儿,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现在太晚了,你打不到车的。” 司音往包里掏手机,不回头地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说:“有的,我下了软件,不管什么时候喊车,都能有人来接单。” 韩征说:“那我现在去换衣服,看你上车我再回来。” 司音弯着腰穿鞋,背部贴到冰凉的防盗门上,说:“不用的,我一个人能应付的过来,你酒还没完全醒呢,好好躺到床上睡觉去。” 客厅里乳白色的灯,光线柔和细密地铺叠而下。被狭长玄关挡住一截,留下一块去不到的阴影。 司音一只手压在门把上,韩征自后而来,在她用力按下的同时覆上她手背,又用力拉了回来。 门锁“咔哒”响了一声。 司音后背贴着韩征前胸,他没擦干净的水珠倏地没入她贴身的羊毛打底里,触感冰凉,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的,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起来。 韩征比她大出一号,弓着身子将她整个包裹进去,头稍微一低,唇便擦过她凉凉的耳廓。他一连深呼吸几次,出口的时候还是没压得住打颤的声线。 “司音。”他咬牙,咽了口唾沫,有气无力地说:“因为我姓韩,所以你还是不能原谅我是吗,你还是觉得害怕,觉得耻辱,是吗?” 司音死死咬着下唇,这才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她又按上门把手,试图从他怀里逃开,却被他加重的力气搂进怀里。 韩征将下巴扣在她肩上,声音又哑又倦,带着浓浓的鼻音。那点酒精仿佛死灰复燃,理智被麻醉,他如脱缰的马匹,行为是不恰当的,言语是颠三倒四的。 他知道错,却仍旧开口,说:“司音,司音,你知不知道哥哥心里有多难过,听到那件事后心里有多难过。哥哥说过要好好保护你,可是哥哥没有做到,哥哥对不起你,特别特别的对不起你……” 他嗓子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像丛林里受伤的小兽,伪装戒备又忍不住那一声泣涕,司音扭头去看,手往他脸上一抹,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湿成一片。 司音心里发慌,扔了手包和衣服,终于转过来抱他,像是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那般,她安慰他,说:“阿征,不关你的事,从头到尾都不关你的事!” 韩征拼命地摇头,暗色挡住他涕泗横流的一张脸,说:“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小途,是我没有看好你,与其现在让这么多人痛苦,倒不如那一年不要救我,让我去死……我妈妈死了,小途病重,司音,现在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了……” 司音拍着他后背,心揪成小小的一团。眼前是七岁时的他,因为化疗掉了一头乌发,他的母亲为了救他不顾一切的高龄怀孕,直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现在却说不用,让我去死。 许久后想起这天,唯一的自我解释是,若不是这一刻他的眼泪滚烫,而她的一颗心疼得无可复加,她也不会昏头转向以至于忘了今夕何夕,只是下意识地说:“阿征,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像是黑云压城陡然一个风起掀开一角,便有万丈光芒从后射入,韩征忽然被刺得微闭起眼睛,隔着一段距离细细看她莹白的脸。继而冲动地猛然低头,衔上她柔软饱满的嘴唇,在她诧异张口的同时,送进舌头。 窗外忽地划过一道闪电,狰狞密布如鬼爪的亮色刚一熄灭,随即跟上一阵轰轰隆隆的闷雷,不过片刻,墨色天幕上坠下豆大的雨点,砸上枝头初生的嫩叶,地面狂风卷起的砂砾,乌拉拉地响起一片。 狭小玄关里腾上热气,韩征一手托着司音臀部与她亲吻,一手撩起她打底衫下部往上一堆,她丰满的胸部被内衣压出诱人的弧度。他一手绕到身后去解,她在下意识里气喘吁吁地来挡—— 韩征紧紧抱住她,坚硬的身体抵在她腰间,像他此刻剧烈砰然的心脏,炽热而坚定的搏动。他咬着她耳廓,等身体的热度褪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对不起,司音,我不会勉强你,我不会的……” 她鼻子一下子酸得彻底,自他怀里出来,解了发绳,一边抖落乌漆漆的一头秀发,一边将衣服一件件脱了,继而两只手藤蔓似地缠绕上他,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她无声的邀请。 韩征重新吻去。 回房间的路上,他帮她褪了长裤,手指随着幽谧的曲径而下,她毛发柔软而稀疏,手指触碰到腹地时,她一丝丝小心的吸气,他轻轻又坚定地挤入。 细腻丰富的皱褶在他手下舒展,温热湿润伴随着肌肉的收缩含劲有力地吮吸,他惊讶又兴奋地撤出淋淋沥沥的手指,推身而入。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一个闪电亮过,她如玉的身体柔软无骨,在他一下一下压抑地律`动里,如一重推过一重的浪。 他有宽阔的胸膛,细腻的肌理,小腹之上是硬邦邦的六块腹肌,还有两块蔓延进扎手的毛发。司音贪恋的上下抚摸,顺着线条握上他腿根,她难以启齿地呢喃:“重一点,阿征,再重一点……” 一声惊雷打下,密密匝匝如炸开的炮弹。 司音吓得身体剧烈一缩,十个小小的脚趾蜷曲,锋利的手指嵌入他皮肤。她瞪着眼睛,梗住脖子,像拍打在岸上奄奄一息的鱼。 韩征死命忍住,用劲挺`动,在她如小兽般痛苦且欢愉地喊出来时,将自己彻底释`放在她炽热的身体里。 一场淋漓尽致毫无保留的交锋里,他们用尽所有力气,韩征擦干净她眼角流出的几滴眼泪,将迷迷糊糊的女人拉进怀里。 一夜好眠,再醒已是日上三竿。 司音背对着韩征穿裤子,一手挡在胸前,两腰是他昨晚掐过留下的青色痕迹。他尚未睡醒,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面容安恬又祥和。 司音想去扫开他挡在他眼皮上的几根头发,一只手送至半空又挪回来——没有夜色,所有的非分之想都褪下了伪装。 她给他掖了掖被子,很快走了出来。 内衣外套都散在玄关,混乱的程度提醒着今天凌晨发生的一切,司音脸上灼热,边捡衣服穿,边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她几乎是稍显狼狈地欲要离开这里,然而开门的一刹那忽地怔住,门外,沈珏正举起手要按门铃。 沈珏一手提着保温桶,原本兴高采烈的一张脸很快风云变幻,换上一张迷惑痛苦直至愤怒的神情。 司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Chapter 53 r02 韩征刚一上车就被副驾驶位置上的沈珏缠住。 年轻同志还不够成熟,有点小事就激动万分地大喊:“韩翻,原来你认识那个大美女啊!” 韩征手机正响,安东给他打来电话,通知他拒绝参加今晚的活动,并且义正言辞地说:“别总想着泡吧,也要想想梦想和未来。” 韩征一阵嗤笑:“平时听到去喝酒,你小子第一个来劲,今天这是怎么了,口不对心,你妈是不是在旁边?” 安东着急:“去你的!许你要求进步,就不许我浪`子回头?” 插科打诨,韩征心里却跟面明镜似的,问:“你今天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招待吧?” 一句话倒像是戳中安东心事,他立刻嚎起来,说:“没有,没有,什么人能背着你招待啊,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呢,老太太最近盯我盯得紧!” 韩征笑:“我不过随便这么一说,你反应这么大干嘛,真有什么情况?” 安东一噎:“哪有情况,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吃醋,影响咱俩之间的感情嘛!” 韩征:“滚。” 挂过电话,韩征这才抬头看过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沈珏拉长了安全带,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转过来,说:“我刚刚是问你啊,你根本就是认识那个的美女的对不对!” 韩征说:“你怎么看出我认识她。” 沈珏说:“听到你喊她名字了呗,司音……” 沈珏手舞足蹈,一张脸上闪烁着八卦的光辉,刻意放大韩征的语气,极其夸张然生动地喊那两个字。 “四目相对,那你来我往的电流哟,刺得我在车里都疼。人家领导笑得合不拢嘴,遇上你这么尊大佛,不知道心里打什么坏主意呢。” “所以!”沈珏两眼放光:“你一定是认识她的对不对,对不对?” 韩征很是坦白:“我没说不认识她。” 沈珏大呼上当:“不带这样啊,韩翻,你这是赤`裸裸的作弊,我有权单方面终止刚刚的打赌。” 韩征气定神闲地睨了她一眼:“你敢。” 那对黑眼睛里立马嗖嗖射出两支冷箭,沈珏吓得往后一缩,又好好坐回到位置上,低声咕哝:“赖皮。” 沈珏是翻译室里新来的实习生,因为能力出众,参加过培训后,就被分到韩征身边,打下手的同时跟着他继续锻炼。 虽是性别女,个性大大咧咧的沈珏却更像是个粗线条的爷们,不事儿妈,不拘小节,安静下来抱本字典可以啃大半天,可一旦疯起来,就是韩征都拢不住。 繁重的会议结束,大伙众星捧月地簇拥着那位部长前去拍照时,被拘束了一整天的沈珏就像开了笼的泰迪,满屋子打滚地自己去找乐子。 韩征乐观地想,这样也好,起码这会儿做事不会被打扰了。 好景不长,忽地有人在他肩头狠狠一拍,大惊小怪道:“韩翻,快看,那儿有个大美女,大伙都盯着看半天了!” 韩征忙着做笔记,肩头一耸,隔开沈珏,道:“别闹。” 沈珏软磨硬泡:“真的特别美,韩翻,你别假清高,就看一眼嘛!” 他说着去摘韩征眼镜,韩征不堪其扰,说:“够了,别没大没小的。” 韩征拧着眉,视线仍旧随沈珏手指的方向直视而去。 那是一个高挑纤瘦的女人,打扮简单但时髦,挂脖上衣,烟枪裤,尖头皮鞋—— 光线暗,其实看不太真切,只是瘦高的轮廓,影影绰绰。 韩征却猛然站起来,打翻了搁在腿上的小桌板。 他一手控制,纸笔仍旧摔了一地。 耳边只有一个声音, 是她。 画面里,那女人抽出根烟点上。 韩征心中又是一颤。 她居然, 还会抽烟了。 沈珏大为感慨:“韩翻,你这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韩征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 沈珏抱着两手,轻轻撞了下他胳膊:“光看有什么用,敢不敢上去搭讪啊?” 韩征拧眉,说:“有什么不敢的。” 沈珏可不相信这平日里的草食男,一下子就改了性,说:“哟,别吹牛!咱俩打个赌,你要是敢过去搭讪,我就请今天夜宵,生猛海鲜烧烤全羊……不然,就你请我,怎么样?” 韩征已经一步跨出去,绕到了那女人的身后。 沈珏此刻很是肉疼,想韩翻这个人来阴的。斗不过他,还是认怂吧,可怜巴巴地转头去看他:“韩翻,我实习期工资还没发呢。” 韩征白了她一眼,说:“你今晚有没有空?” 沈珏几欲落泪:“韩翻,你就这么怕我赖账吗?” 韩征说:“择日不如撞日嘛,晚上还有点私事,烦请帮个忙。” *** “什么忙?”春晓将行李拖到床边,撑腰看向一边站着的司音。 司音直勾勾地盯着白色床单上飞速掠过直至消失于无形的一道身影,说:“算了。” 春晓一脸无奈:“下次遇到小强,麻烦直接拨给前台。” 司音耸一耸肩:“前台没有你好用。” 春晓哈哈大笑,开箱翻出衣服,说:“你今天好像有点魂不守舍,遇到什么事了?” 司音说:“没啊,一切正常。” 春晓哼声:“你可骗不到我,从上飞机那会就开始不对。” 司音一笑了之。 *** 六年在外,头一次踏上返程的飞机,司音当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飞机还在上客阶段,司音便提前经历一场失重。 一颗心悬悬于半空久滞不下,呼吸都开始不顺。 空姐看出她的不适,过来询问情况,很体贴地问是不是要先喝些什么。 一边春晓说:“到底是头等舱,服务就是体贴入微。麻烦给她一杯香槟,把人灌晕就万事大吉了。” 司音白过一眼,说:“就你话多,给我半杯牛奶吧,要热的。” 空姐一脸古怪笑容地起身,说:“请稍等,女士。” 飞机盘旋至a城上空的时候,这股难受到达顶峰,她浑身出汗,背脊冰凉。 春晓握住她发颤的一只手,问:“要紧吗?” 司音紧紧咬住下唇,摇了摇头。 直到飞机顺利落地,她吹着空调格栅里噗噗而出的冷风,脚踏实地,方才将一颗心安定下来。 魂魄归位的时候,她若有似无的想,不是自己的错误,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折磨自己。 韩征的话又响起在耳边,他说:“司音,你要是离开,那咱们俩就完了。” 司音一挥手,抓破记忆里的残像,春晓又跟过来,抽走她含在嘴里的一根烟。 她指了指墙上的牌子,“king”。 或许真是近乡情怯的情绪影响到自己,因为跟他头顶同一片天,脚踩同一块地,所以身体本能地出现排斥。 可造化弄人,就是那么巧,匆匆赶回来的头一天,他们便在一个几乎不可能碰见的境遇下,碰见了。 看着春晓将东西整理好后,司音抱着脑袋仰面躺到柔软的床榻上,直愣愣地看着一片天花板,说:“春晓。” 春晓撇嘴:“在呢。” 司音闭上眼:“今天我遇见一个人。” 春晓坐到她身边:“我认识吗?” “不,不认识。” “让你这么苦恼,又这么记挂,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重要,当然重要,那该是朋友,兄长,恋人,挚爱…… 她愿意为他改变自我,放弃一切,也能在他要她离开的时候默默转身,不再打扰。 六年前的一场变故,让他们由亲密无间变得形同陌路,再往后,彼此活动在没有交集的两个世界,就真的分道扬镳。 司音这时候睁开眼,看到一边春晓亮晶晶的瞳仁,她摇了摇头,说:“没有,普通朋友。” 春晓笑得极有内涵。 司音将她一张脸推开,坐起身来,说:“我得出去一趟,朋友知道我回来,组了个局欢迎我。” 春晓跟着起身,感慨:“你这一天的行程还真是满满当当,又是飞机,又是拍摄,晚了,晚了,还要出去逍遥,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你都不带累的?” 司音穿鞋子,含糊说道:“那也没办法,回来时间紧,不见就要错过了。” 春晓问:“谁挑的头,是不是那个一直暗恋你的那一位……叫安东?” 司音睨她:“暗恋我的人多了。” 司音抽出根烟叼嘴上,想了一想又掐了,旁边春晓讥讽她虚伪:“真想让人看不出来就戒了。” 司音掂了掂手里的那包烟,说:“是得戒了。” 门铃正响,春晓说:“肯定是找你的,去开。” 司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春晓直往被子里钻:“你开玩笑的吧,我可要好好睡个美容觉。” 司音连忙拿了手包和房卡,将门打开——门外却是空无一人。 她正狐疑着要出来,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彩片冲到半空。 安东一脸笑容地跳出来,说:“surprise!” 司音一脸无奈地摘了落在头发上的几片,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一点都不惊喜,是惊吓。” 安东乐呵呵道:“那也不错。” 紧接着一张大脸直逼司音面前,安东上下左右看仍嫌不过瘾,两手紧捧司音腮帮子,将她一张脸挤得皱成核桃。 安东甚是宽慰地舒出一口气,万分感动地说:“是我们家司音,原装的,小模样不仅没长歪,还越来越好看了!” 司音一手劈在他后颈,用了几分力气,这回皱脸的换成安东,人疼得一下跳 Chapter 54 司音走近临时搭建的摄影棚往里看的时候,这才总算明白周围女同事间骚动许久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灯光所在,一个身材颀长匀称、比例堪比男模的外国人坐在高脚凳上闲适地抱着两手,随着摄影师的指挥,很是配合地摆出沉思或者笑脸。 他一双眼睛蔚蓝如大海,头发是灿烂的金色,再加上邻国最年轻部长的光环,司音轻笑,哪怕是见惯俊男靓女,眼高过顶的圈内人,还是挡不住惊叹的节奏。 ——一切,女人的天性使然。 入到这一行,司音算是歪打正着。 她喜欢观察,精于观察,能发现外人眼中平淡无奇背后的一点趣味,也仿佛天生能够捕捉人最美丽的一面。无论风景还是肖像,司音都能拍得别有味道。 彼时微博刚刚兴起,在闺蜜春晓的撺掇之下,司音赶了一趟时髦,开了一个昵称是“静候佳音”的号,每天上传几张自己满意的图片。 起初一片寂静,后来飞来小鸟一两只,等她频繁收到转发点赞提醒,再去看页首的粉丝数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零到万到十万,直至现在的百万量级,素人陡然变网红,司音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进了摄影圈。 不过尽管司音玩摄影多年,能够进到主流圈子却也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已。她自学成才,从来不是学院派,讲究出身的圈内人表面尚算和气,背后总嘲讽她是野路子。 是以国内一线期刊向她投来橄榄枝的时候,批评声此起彼伏,而司音后来尽管顺利成为杂志社的特约摄影,还是被最大程度的边缘化。 周围飘起烟味。 气味刺激鼻腔,顺着神经迅速抵达大脑,司音觉得口淡,下意识地猛抽了两口。 近在咫尺的地方,忽地响起打火石摩擦的声音,一连几下都没冒火,身边那人使劲甩了甩打火机,又扣手打了两下。 仍旧没着。 司音将烟含嘴里叼着,掏出方才用过的一盒火柴,向着身边人站立的地方一扔,含糊说:“拿去用。” 那人稳稳接到,抓着火柴朝司音一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谢了。” 司音微微一怔。 不是为别的,只是那音色低沉醇厚,像一瓶窖藏多年的陈酒,简直好听得不成样子。 大抵动人的声音都差不多,许多年前,她也曾被一个男人类似的声音吸引,不过更加清越更为年轻。 一别经年,岁月洗礼,他现在的声音或许一如当初,或许也如这人一样低沉了些,也沙哑些。 男人正抽出一根火柴在旁砂纸上擦了擦,一股青烟扭着身子窜上来,没着,扔了重点一根,还是如此。 男人低声道:“真邪门了。” 司音扭身过来,将火柴重拿回来,抖着打开的盒子看了眼,继而拇指按在火柴棍上一用力,木头杆子齐齐断开。 她将火柴盒扔了,说:“可能刚刚不小心沾水受潮了,你拿我烟点吧。”她两手夹烟递过来,凑到他面前。 男人一根手指扣在她手腕上,调整位置。 棚外没亮灯,视线受限,男人又低着头撮烟,除了高大的身材和闪着发胶的头顶,按理说不应该判断得如果武断。 司音还是猛地倒吸口凉气,愣在当场。 她并非刻意地看到他一只手,五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边缘光洁弧线圆润,指缘连一点倒刺都没有。 是了,哪怕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他还是习惯于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体面又精致。 香烟一端终于亮了亮,猩红一点在吸吮的时候分外鲜艳。 男人这时候松开她,抬起一张英朗俊俏的脸,看着她,菲薄的唇牵动,淡淡的笑。 “你抖什么?” 抖什么? 外人听起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入她耳中出来便是戏谑又恶劣。 回神的一刹,司音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夹着烟的一只手几乎抓不住那细白的长烟—— 幸好,也只是几乎而已。 控制住身体里那迅速打转的陀螺后,司音又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目光里尽可能不带波澜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韩征早已直起腰,缓缓吐出一口烟,表情阴晴不定。 哪怕她个头相比以前又蹿高了几公分,还是被人高马大的这一位轻松超越,他几乎要低头,才能让视线笔直落在她脸上。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凝滞。 气氛尴尬。 时间像抹布里的水,用力一拧,落下几滴。 幸好社里新认的师傅这时在喊司音。 司音连忙挥了挥手,说:“在这儿呢。” 她向面前的人略点一点头,他亦眨了下眼,她随即匆匆而去。 转身而过的一个瞬间,她略带自嘲的在想,六年后的第一个照面,彼此招呼的模式是点头和眨眼。 *** 师傅姓后,走过无数的山川大海,也见证过不少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场面,是国内有名的摄影大家。 老后年逾花甲,对新事物充满好奇。他是“静候佳音”最忠实的粉丝,为她的一切创作点赞,并跟着无数看不见的网友撺掇她多发几张自拍。 司音能进社里,他功不可没,而在她受到冷遇的时候,又是他站出来力挺,更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做徒弟:“你渡给我一点灵气,我教会你一点匠气,咱们俩中和中和嘛。” 跨过一丛电线,司音将烟留在一旁的沙盘里,很迅速地嚼了一颗口香糖。 老后拉她到身边,说:“过来,看看大师的原片,根本不用后期,发给编辑就能刊印。” 司音凑近过去,盯向相机画面,说:“好啊。” 老后翻页,絮絮自夸道:“大师很完美主义的,轻易不给人看原片,要不是今天有我,你才没机会享受到这种福利。” 旁边屡屡被恭维的“大师”冷汗涔涔,说:“老后,你这话怎么听得我背后发毛。”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不然社里也不会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到你手里。” 司音看着画面,却怎么也刹不住脑内翩飞的思绪。 头顶上方灯光已亮,身边有人影擦过,宽厚的背脊,劲窄的腰,笔挺的正装西服,他穿得很是精神。 老后说:“觉得这张怎么样?” 司音定睛一看,已是一片黑色,照片翻到最底,没有预览。她不好意思地抬头一笑,老后摇头:“想什么呢?” 被抓现形。 迎面年轻部长款款而来,身后带着他的团队,韩征亦站在一旁。 哪怕他极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然而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场,竟然全然不输,一时间衬得方才还被津津乐道的精英无比苍白。 他吐字清晰,语速平缓,正将这位部长的谢意转达给在场的工作人员,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立刻有人在司音身后私语,小声询问他的来历。 另一个人回答,道:“他你都不认识?这是高翻韩征,人长得帅吧?” “帅帅帅……” 拍摄结束,老后领着司音将这一行人一直送到门外,黑色的外宾用车已排队等待,大家各自上车。 其中唯独韩征多站了一会,向老后礼貌颔首后,又落落大方地来与他握手,说:“今天辛苦你了,后摄影。” 老后笑道:“哪儿的话,应该的。” 韩征随即很自然地向一边的女士伸出手,说:“你也辛苦了,司音。” 老后大吃一惊,说:“你们俩认识?” 韩征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何止是认识,她可以算得上是……” 有人屏住呼吸。 “我的妹妹……” 老后欣喜异常,说:“看来感情深厚。” 司音说:“韩翻客气了。” 她冷着脸,老后面前不好发作,只能不情不愿地伸手出去,几乎刚刚触到他干燥温热的手心便要抽出来。 韩征已经收紧扼住,她手指冰凉,还跟当年一样,硬邦邦的只裹着一层皮。 他说:“好久不见,司音。” 司音心尖不受控制的一颤:“好久不见……韩征” 真的是好久不见,哪怕这名字在午夜梦回反复出现过千万回,真□□出声来的时候,司音还是觉得僵硬又生涩。 脑海里一个声音盘旋,怎么陌生至此? 韩征已经松手,视线轻掠过她,对一边老后道:“刚刚部长的秘书让我转达给你们,将照片处理好之后,多发一份去他们的邮箱。” 老后连连点头:“没问题,那麻烦韩翻你把邮箱地址写给我,弄好之后我立刻让人发过去。” 韩征说:“可以。” 他翻包找出纸笔,很快写好,递还过去,又分别送出一张名片。 他这才上车。 老后挥手道别,此时欣喜不减,对司音道:“社里只和这位部长定了拍照,一直想跟他约个专访却没有牵线搭桥的人,你跟那位翻译相熟,要是方便的话可否请他帮一帮忙?” 司音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蹙着眉心道:“其实我跟他也没有那么熟悉。” 老后几分失落,说:“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 Chapter 55 韩途三天后出殡。生前不算光彩,死后不能大操大办,告别仪式上谢绝外客,只有几个家里人参与。 司音逃不过去,只好穿着一袭黑衣前来吊唁,不过始终站在人群的最后一个,静静数着地面纵横交错的瓷砖块数。 为之流泪的已在过去几天流干泪水,悲怆的音乐之中,只有方琴细小的呜咽,之后的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直至墓地之外跨过火盆,拿过糖果和糕点,所有仪式进行到尽头。 司音搀扶方琴欲往外走,方琴却突然环顾一下四周,问:“阿征呢,阿征怎么没有跟过来?” 司音跟着看一圈,他父亲先进了车里,旁边除了安保再无旁人。方琴着急,说:“肯定是没跟过来看,我去找找。” 迎风呛到一口,她捧胸咳个不停,司音给她拍背顺气,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先上车。” 方琴迟疑:“那阿征。” 司音说:“我帮你去找。” 墓地辽阔,软绵绵的草坪铺展在脚下,四处有修剪整齐的灌木遮挡,要想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 幸好韩征并未乱走,仍旧守在韩途的墓前,此刻蹲着身子坐在一边石阶上,将被风吹落的鲜花细细拾起来聚到一起。 她加重脚步,慢慢走近两步,终于惊扰到他。他抬着眉梢往外看去一眼,察觉是她,这才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 风从山坡上吹拂而来,翠绿的叶片簌簌响起,再翻滚着舒展在他们身上。韩征头发凌乱,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微眯,视线笔直地落到她的方向。 司音将被风吹起的头发掖到耳后,刚要喊他,自他身后走出了一个曼妙的身影——沈珏穿着黑色连衣裙,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 “我这边扫好墓了,正好是在一块地方,我爸妈特地喊我过来跟外公外婆献一束花。你呢,道好别了吗?” 她很自然地抓上韩征的袖口,这才看到站在他不远处的司音,招着手,声音清脆道:“等我们的吧,司音姐,这就来了啊。” 司音别扭地朝沈珏一笑,说:“走吧,车子都已经停在正门等了。” 沈珏挺高兴地答应一声,抓着他胳膊往前送,说:“走吧。”身边人却是一动不动,顺着他僵直的身子往上看,他一双眼睛灼灼,眼里却全然没有她。 他笔直不打弯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司音,司音亦是无所畏惧地看着他。两人就像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胜负未分之前谁也不会向谁先低头。 沈珏彻底成了置身事外的第三人,再多的话语和动作都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这尴尬场景维持了好一会儿,方才被步履匆匆而来的裴泽所打断。 司音只觉得肩上一重,随即被人拥入怀里,裴泽夹着一点洋腔洋调的声音响在耳边,大大方方向韩征他们打过招呼,随即问她:“现在能走了吗?” 她这才挪开视线,将注意力从韩征身上转移,随着裴泽的步伐,转身,向前,她说:“走吧。” 裴泽:“你妈妈已经在车里等我们了。回去还是在外吃饭?随你定好了,我反正是你们的车夫,” 最后的视线迅速一掠,瞥到方才韩征所在的位置,他也已经转了方向,随着沈珏走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方琴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睡着。裴泽于是将车开的平缓,瞥到一边将胳膊支在窗上的女人,努努嘴说:“窗子关小点,风大,你妈妈正睡着呢。” 司音于是坐直了,任他将窗子升起来,他问去哪,她想了一想,说:“回家吧。” 裴泽问:“不想出去吃饭了?” 司音说:“累,想先回去睡一觉。” 她态度坚决,不是商量的口吻,裴泽只好调转方向,往她家的方向开去。 他们一道扶着方琴进到家里,司音将体力透支的老太太扶上床,送完一杯热腾腾冒烟的白开水,走到客厅的时候,裴泽站着等她。 司音也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的时候问:“最近你一直给莫莉做心理辅导,怎么样了,她现在的情况算不算康复了?” 裴泽两手捧着这杯水,让温度沿着掌心的纹路一点点渗进皮肤的肌理。他抿了一口,说:“还算不错,但离真正意义上的康复还差了许多。” 司音说:“你妙手回春,我相信你能治好她。” 裴泽却对这赞赏一点不感冒,说:“算了吧,多少年了,我连你的嘴都撬不开,早就没有信心这种东西了。” 司音说:“裴医生,我说过的,我其实一点病都没有。” 裴泽有口无心:“是啊,是啊。” 司音将黑漆漆的外套脱了,取了一个衣架晾上阳台,风从开了半扇的窗口簌簌而入,钻进衣服里,很快鼓起一个饱满的大包。 没有来由的,司音脑子里就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除夕那天,韩征站在这阳台上的模样。 花灰色的羊毛大衣,板正挺括,里头是一件薄薄的高领毛衣。那应该是非常暖和的一身打扮,何况屋子里开着暖气,他因此脸色微红。 如果没有分手,没有诀别,司音一定可以钻进他大衣,那身衣服嫌小也没有任何问题,她可以搂住韩征的腰,他也会用两只手环住她,紧紧地抱着她。 裴泽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以至于看到她因发呆而木愣愣的一双眼睛,但脸上恬淡的笑意出卖了她的心情,而这样发自心底的笑容,不可能是因为他的关系。 裴泽已经将杯子放在了一边,他说:“司音,我该走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过因为这微弱但温暖的阳光催发,总带着一种别样的味道。司音心里颤了颤,说:“我送你。” 裴泽拦她在玄关,说:“你不是说要睡觉吗,去吧,好好地睡一觉,这些天你实在是太累了。” 裴泽静静等着,等着她否认,说不用,我还是想送一送你,她却在他可悲的意料之中停下了脚步,说:“那好,你路上小心。” 裴泽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没最终决定先迈出哪边的步子,他于是在女人狐疑的神情里转身,忍了又忍,说:“司音,我挺喜欢你,这件事,你应该知道的吧?” 显而易见,何况天性奔放的他从没压抑过自己的喜好。司音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他却一只手做出个拒绝的手势,说:“司音,你听我说。” 司音点头:“你说。” 裴泽说:“司音,我挺喜欢你的,我知道你心里放着一个人,也明确拒绝过我的接近,可我一直不想放弃。那是因为你们分开了,你是一个人,而我有信心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我没想到错了,司音,你也应该没想到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他表情严肃,话语有力,让司音摸不着头脑,心里却隐隐约约知道他要说点什么。 裴泽果然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跟那位韩翻其实一直就没有断过?你不用着急打断我,你有你的隐情,我也有我的想法。几天之前,同样的地方,我看到你深夜外出,从酒吧接走了韩翻。” 司音一惊:“你跟踪我?” 裴泽说:“只是一个结局并不好的意外。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坐上出租车,我担心你有意外,一直开车跟在你的后面。后来碰见你接走韩翻,我承认,那时候是我动了私心,我想看看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等在他的公寓楼下,告诉自己,如果你能够下楼,这辈子赖也要赖住你。” 只是结局我们都已知晓。 司音带着一点羞恼,这情绪太过古怪,不知道是羞多一分,还是恼多一分,又或者只是因为自己悉心隐藏的秘密被人发现,于是带着被捉后的孤注一掷。 司音咬牙半晌,这才低头,说:“对不起,裴泽。” 裴泽却安然吃下她这句道歉,说:“司音,你理所当然应该向我道歉,不是因为你跟说谎话,也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关系,而是因为你在利用我进行你们之间的游戏。这或许是你们之间的一种调剂,但这对别人、对我来说,是一种羞辱。” 司音无言以对,无论是她和韩征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又或是现在进退两难的心事。我们不是游戏,至少不会是双方向的游戏,我对他还有幻想,他对我……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他对我还能怎么样呢? 裴泽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又冷了一大截,他匆匆而走,离开之前告诉她:“也许之后我会后悔,可我现在觉得愤怒,司音,你们不能这样把别人当傻子,你能想起你们在墓地时对视时的样子吗?” 一团又一团的乱麻。 司音歇过几天去看莫莉。 莫莉恢复得很好,端着薯片袋子躺在沙发上看新出电影。见到她来很是不解,询问她是不是非常悠闲:“我们这周见过几次面了?” 司音也觉得自己挺烦,她的工作是阶段性的,她在这座城市没有朋友,她也没有沉溺其中的爱好,除了围着方琴和莫莉打转,她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她在莫莉对着电视笑过十次的时候,静悄悄地离开了她家。 春晓幸灾乐祸的:“惹人嫌了吧!” 司音摊手:“可不是嘛。” 也许上天都垂怜她的无聊,她在这座公寓楼下遇见了站在禁烟标志下静静抽烟的男人,安东。 他换了新的跑车,颜色鲜明,漆色油亮,有着梦幻的造型,鲨鱼般流畅的线条。坐上去的时候,座椅舒适,一踩油门,声音轰轰轰地响起来。 司音摸着豪华的内饰感慨,安东帮她系上安全带,凑近她耳边问:“送你去哪,回家,还是哪?” 司音看看手表,说:“到吃饭的时间了。” 安东咯咯咯地笑起来,说:“所以,能不能赏脸,让我请你吃个便饭?” 两人一拍即合。 地点是在市内最高建筑的顶楼,露天餐厅,风不止一次把安东的领带吹进嘴里,看他吃过五次布料后,司音终于拉过他袖口,老母鸡带小鸡似的走进室内。 他们分别要了一杯咖啡,安东问:“最近挺无聊的吧?” 司音说:“还行,你也不忙。” 他们问的都是同一件事,彼此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良久,安东收起一脸笑,正经下来地说:“莫莉应该还好吧?” 司音说:“不错,能吃能睡,前几天感冒吃了点药,今天去的时候一点事都没有,津津有味地看电影,还生怕我在旁打扰他。” 安东说:“是她,她一直这么大大咧咧。” 他甚至笑起来,觉得这答案不意外,可又迷惑自己的这份轻松由何而来,好像她过得好一点就能减轻他犯过的罪恶一般。 一边,司音始终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半晌,她讷讷道:“不是,是因为沉冤得雪。”随即又在安东震惊的眼神里恢复她一贯的样子,她放下手里的咖啡,说:“有点太苦了。” 安东也跟着恢复过来,招来侍应生换成了一杯奶茶。 气氛终究是冷了下来。 两个人的会面草草结束,安东买单走人,热心地送司音回家。一路随意的你来我往,直到车稳稳停下,司音打开车门,安东这才又喊了声她的名字。 司音停下,借着车里亮起的灯看他,问还有什么事,他这才踟蹰着道:“过两月就是韩征生日了,怎么样,你要不要来?” 司音垂目一想,说:“是啊,时间过得这么快。你们有什么局要攒吗?” 安东说:“有啊,怎么没有,不过这一年的人可能不多了……哎,司音。”他显得很是不安,揉了揉头发,问:“你听没听到什么有关于他们家的消息?” 司音立刻把眉皱起来,本能的意识到不会有什么好事:“安东,怎么了?” Chapter 56 多少年了,韩征生日这天又回到了韩宅,来的人不多,或者说除了铁瓷的安东,根本没有外人前来。 往年无事也要来攀亲戚的早不知去向,盛极必衰这一亘古不变的规律后,多年门庭若市的韩宅,终于迎来了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象。 不过能让韩征在意的倒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而是家里的那一位大员助阵——多年之后,在他迈入而立之年的时候,韩仲韬又一次出现在了餐桌边。 这话说的韩仲韬带着几分尴尬,问:“有这么多年了吗?” 安东在一边笑,说:“叔,上一次你帮阿征过生日,我还穿着开裆裤呢!” 韩仲韬讪讪。 一餐饭吃完,闲话过几句后,安东便早早离开。 韩征送他到院子里,问:“今晚是就住这边,还是要到你新房那边去?” 安东白了他一眼,说:“回那边去。” “小娥最近在家?” “嗯。” “还好吧?” 安东对这话题不大感冒,去看韩征,这小子是一脸的不怀好意。自小争斗,相处的第一要义就是,你恶心我的话,我一定得加倍恶心回去。 安东于是拍拍他肩,问:“你呢,跟那位小沈还好吧?” 韩征果不其然地挡开他手,说:“去你的。” 安东去掐他瘦得只留皮的脸,嘬尖了嘴说:“哟哟,还生气了啊。”韩征只差要揍人,他连忙躲开,笑道:“司音旁敲侧击问过我几次,我可都替你挡过去了。不过这东西玩一次还行,玩得太多,当了真了,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韩征听得皱了眉,推他一把,说:“我让你帮我了嘛,你小子添什么乱啊!” 安东一肚子狗咬吕洞宾的不自在,嘀咕着:“成,以后你们俩的事我一概不管,免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亏我那次还提醒她过来,白眼狼。” 安东说着抽出根烟,韩征也要了一支,两人就着安东手里的火点着了。一团烟雾里,韩征声音比他还低,说:“你助攻……她不还是没过来嘛。” 安东白他一眼,说:“意外,刚说那天她就有任务了,现在还在外地转悠呢。” 韩征说:“也有可能就只是为了躲我吧。”他拿烟的一只手掐了把太阳穴,叹息道:“安东,为什么她让我这样身心疲惫呢?” 回去的时候,韩仲韬帮着阿姨收拾碗筷,这双拿惯钢笔,批阅文件的手,对这些事情显然已经生疏。 韩征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碗从他手里滑落,摔到地上摔得稀烂。他拦开父亲试图捡起碎片的手,说:“让阿姨打扫吧,你一把年纪能做什么?” 韩仲韬很是不爱听这话,说:“开玩笑我年轻时候是在生产队做烧饼油条的,我什么不会……咦,我多大年纪了,你小子口气不小啊!” 韩征笑着扶他去一边沙发坐着,韩仲韬闻见他一身的烟味,不由皱眉,问:“又出去偷着抽烟了?” 韩征直摇头,一脸的不服气:“我都多大了?” 阿姨为他们端上一杯茶,茶色碧绿,香气扑鼻,尝在嘴里没有一点苦涩。韩仲韬喝了一口,看着杯子里根根直立的茶叶,说:“以后大概很难喝到这么好的茶了。” 韩征表示不屑,说:“又小瞧人了吧,你儿子我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你要想喝,随时打电话告诉我,我买给你。” 韩仲韬连连点头,说:“好,好,不亏,我还有一个好儿子!”两只黑眼珠子落到他身上,却是已经换了语气,问:“阿征,你最近新闻不少啊。” 韩征眉梢一挑,说:“您又听谁编排我了?” 韩仲韬说:“漫天都是你的绯闻,压根不用刻意去听。” 韩征坦然:“说说。” “你跟小明星瞎来腔?” “小娥公司的聚会,安东嫌无聊拉上的我。全场除了小娥,都是十八线的小明星,跟她们说礼貌寒暄几句不算瞎来腔吧?” “你还送人家礼物。” “那晚手气太旺,随便一抽就是特等奖,好像是个什么首饰,没打开来具体看,随手给了旁边一位。早八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我连那人是谁都想不起来。” “那怎么别人都没话说,一轮上你,就什么脏的臭的都泼过来了?” 韩征一脸别有深意的笑,看着坐在对面的父亲,欲言又止地说:“爸,这事儿还不是托您老的福吗?” 谁不知道韩家失势了呢? 这世上没有真相会被永远雪藏,哪怕当事人选择秘而不宣。韩途的事情为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家撕开一道口子,于是牛鬼蛇神,于是妖魔鬼怪,顺着这缝隙一拥而入。 韩仲韬一生实干,唯一的污点是动用一切力量救他的小儿子。迟来的处分看似力度平平,实则给了他致命一击。追责的程序也已经开始启动,拔起萝卜带出泥,还有多少考验在等着他? 时也,命也……怨不了别人,还不就是自作自受。 韩仲韬慢慢悠悠地又押了一口茶,问:“那沈家的那位小姐呢?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韩征表情不变,说:“看你怎么界定在一起了,如果是谈恋爱才叫在一起,那我跟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如果是有肌肤之亲就算在一起,那我糊里糊涂下亲过她一次,她因为这个倒是一直跟着我。” 韩仲韬将杯子往旁边一放,说:“胡闹,刚刚还说你没瞎来腔的,你这不叫瞎来腔叫什么?现在是多事之秋,她也不是等闲之辈,不管是为她还是为你,你都该趁早跟人说清楚去!” 韩征一本正经:“说过好几次了,就是她挺执着。” 父子相对,都是长吁短叹。韩仲韬一腔怒火,在看到韩征瘦削的脸,夹杂着白发的鬓角,又联想到去世不久的小儿子后,渐渐烟消云散。 他问:“阿征,你是不是还想着司音那丫头?” 一语切中韩征心事,他又是肯定又是矛盾,烦躁里站起身来,说:“困了,我去睡了。” 韩仲韬喊住他,说:“不然找个时间,我亲自去跟她道个歉。” 韩征站了半晌,最后还是摇头,说:“算了,如果她执意不想回来,是没有人能找回她的。” *** 晚上,韩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百无聊赖,抓着手机从短信中未读的第一条往下翻,往年挤得装不下的信箱,这一天是过分安静的,最关怀他的是不屈不挠的营业厅提醒。 尊敬的客户,您的流量,您的话费,您的通话…… 韩征睁大眼睛看着黑暗笼罩下的天花板,始终在等。 手机这时候震了一震,韩征立刻一个鲤鱼打滚坐起来,翻出来一看却是安东的,他报平安,说是已经到了,让他不要担心。 韩征看看时间,问他是不是步行回去,否则哪里的豪宅需要开一个小时才到。安东嘿嘿支吾一句,不用说就知道,他还在外面流浪。 他想到前段日子遇见艾小娥,她妆容精致得体,那被粉重重遮盖的脸上却依旧流淌着某种叫不满的情绪。他还没问,她便絮絮地说开来。 安东是不怎么回家的,但他也恪守一个有婚约在身的男人的本分,从不沾花惹草,至少不让她知道。幸好她也工作繁忙,并不怎么着家。 前一刻还是带着深闺怨妇的忧伤,有人过来敬酒,她又笑着拉过一边的未婚夫,体贴地向人夸奖,他对我是很好的。 韩征在一旁看着,像是看到身边大多数人的生活,外表华丽光鲜,脱下这层大袍子,蛀掉的皮底子里爬满了虱子。 婚姻于他们是什么,爱情于他们又是什么,起初的一两点挣扎,习惯之后便觉得存在即合理起来,他们擅长于自我麻痹,自我催眠。 ……他也要跟他们一样? 一个电话拉他回现实。 这次不是安东,不是小娥,甚至也不是酷爱半夜宣布任务的翻译室,屏幕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 韩征立刻接听,说:“司音?” 司音那头静悄悄的,她声音里带着一点稠,像初秋刚落的雾气,迷蒙而动人,说:“是我,司音,你睡了吗?” 这问题很是多此一举,韩征说:“还没啊,这不是在等你电话吗?” 毫无预兆的,司音那边哄得一声笑闹起来,拍桌子的声音,敲酒瓶的声音,还有人吹着口哨,喊:“司音!司音!” 司音捂着话筒,噪音便小了点,很长时间没人说话,直到她推门出去,世界又回到他们两。她很是抱歉:“对不起啊,打电话是为了跟你说生日快乐来着。” 韩征从床上起来,赤脚走到落地窗边,一边吹着凉风,一边道:“谢谢你啊,司音,挺小的一件事,难为你还记得。” 这淡淡的讽刺,隔着电话,司音都仿佛能看见他挑着眉,眼中是深沉的戏谑。 又是很长时间的无人说话。 司音站得两脚有些发麻,想说没事就挂了,他好像察觉了她的起兴一般,赶在前面问:“很久没听到你消息了。” 司音如实说:“是啊,跟着大部队出来采风,走了挺多地方,有些挺偏僻的,手机都没有信号。” 韩征说:“哦,明白了,原来不是故意不联系我啊。” “……”司音说:“是我怕你会不想理我。” 夜色深沉。 人是伴光而出的动物,昼出夜伏是祖先留下的习惯,因而无论白日里有怎样的跋扈,夜晚冷下的时间里,总是有无可奈何的几分脆弱。 司音靠墙而站,后脑抵住冰凉的水泥面,白天说不出的话,现在就像自己长了脚,说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惊讶。 韩征亦是怔了怔,片刻,说:“怎么会呢,我是永远都不可能不理你的。在我这儿,许多事过去就是过去了,你呢,司音,过去的事让它过去了吗?” 司音向着话筒,无声地笑了笑。 韩征又说:“司音,你什么时候回来,找个时间给我,咱们出来聊一聊好吗?有些事情,有些话,电话里很难说清楚,非要面对面地跟你说才行。” 司音想了一想,说:“好啊,我没几天就能回去,到时候我给你电话。” 韩征说:“好啊,请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去接你好吗,给你接风洗尘。” 司音说:“好,会麻烦到你吧?” 韩征哼声:“胡说什么呢!” 房间里有人出来,聚到司音身边,七嘴八舌地调侃她。司音翻个面,给自己留出一点空,捂着手机说:“我这儿还没结束,先挂了。” 韩征说好,又喊住她,问:“司音,刚刚你是在玩大冒险的吧,题目是什么,给前男友打一个电话?” 司音装作没听见,立刻将电话掐了。不免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浓情故事,深情的男孩向女孩告白,问他是不是游戏玩输了,选的大冒险。 他说是啊,不过我玩的是真心话。 旁边有人递来一杯酒,她质疑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大伙起哄:“你这时间太久,影响我们的游戏进程了,来喝酒喝酒。” 司音也不推来让去,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家纷纷鼓掌说:“巾帼英雄!” 谁知道酒刚一下肚,就像孙悟空挥舞金箍棒,在她胃里闹起了天宫,她一路捂着嘴去卫生间外吐得稀里哗啦。 有人来拍肩,问:“没事儿吧,巾帼狗熊。” 她一边漱口一边笑。 Chapter 57 r02 韩征刚一上车就被副驾驶位置上的沈珏缠住。 年轻同志还不够成熟,有点小事就激动万分地大喊:“韩翻,原来你认识那个大美女啊!” 韩征手机正响,安东给他打来电话,通知他拒绝参加今晚的活动,并且义正言辞地说:“别总想着泡吧,也要想想梦想和未来。” 韩征一阵嗤笑:“平时听到去喝酒,你小子第一个来劲,今天这是怎么了,口不对心,你妈是不是在旁边?” 安东着急:“去你的!许你要求进步,就不许我浪`子回头?” 插科打诨,韩征心里却跟面明镜似的,问:“你今天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招待吧?” 一句话倒像是戳中安东心事,他立刻嚎起来,说:“没有,没有,什么人能背着你招待啊,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呢,老太太最近盯我盯得紧!” 韩征笑:“我不过随便这么一说,你反应这么大干嘛,真有什么情况?” 安东一噎:“哪有情况,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吃醋,影响咱俩之间的感情嘛!” 韩征:“滚。” 挂过电话,韩征这才抬头看过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沈珏拉长了安全带,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转过来,说:“我刚刚是问你啊,你根本就是认识那个的美女的对不对!” 韩征说:“你怎么看出我认识她。” 沈珏说:“听到你喊她名字了呗,司音……” 沈珏手舞足蹈,一张脸上闪烁着八卦的光辉,刻意放大韩征的语气,极其夸张然生动地喊那两个字。 “四目相对,那你来我往的电流哟,刺得我在车里都疼。人家领导笑得合不拢嘴,遇上你这么尊大佛,不知道心里打什么坏主意呢。” “所以!”沈珏两眼放光:“你一定是认识她的对不对,对不对?” 韩征很是坦白:“我没说不认识她。” 沈珏大呼上当:“不带这样啊,韩翻,你这是赤`裸裸的作弊,我有权单方面终止刚刚的打赌。” 韩征气定神闲地睨了她一眼:“你敢。” 那对黑眼睛里立马嗖嗖射出两支冷箭,沈珏吓得往后一缩,又好好坐回到位置上,低声咕哝:“赖皮。” 沈珏是翻译室里新来的实习生,因为能力出众,参加过培训后,就被分到韩征身边,打下手的同时跟着他继续锻炼。 虽是性别女,个性大大咧咧的沈珏却更像是个粗线条的爷们,不事儿妈,不拘小节,安静下来抱本字典可以啃大半天,可一旦疯起来,就是韩征都拢不住。 繁重的会议结束,大伙众星捧月地簇拥着那位部长前去拍照时,被拘束了一整天的沈珏就像开了笼的泰迪,满屋子打滚地自己去找乐子。 韩征乐观地想,这样也好,起码这会儿做事不会被打扰了。 好景不长,忽地有人在他肩头狠狠一拍,大惊小怪道:“韩翻,快看,那儿有个大美女,大伙都盯着看半天了!” 韩征忙着做笔记,肩头一耸,隔开沈珏,道:“别闹。” 沈珏软磨硬泡:“真的特别美,韩翻,你别假清高,就看一眼嘛!” 他说着去摘韩征眼镜,韩征不堪其扰,说:“够了,别没大没小的。” 韩征拧着眉,视线仍旧随沈珏手指的方向直视而去。 那是一个高挑纤瘦的女人,打扮简单但时髦,挂脖上衣,烟枪裤,尖头皮鞋—— 光线暗,其实看不太真切,只是瘦高的轮廓,影影绰绰。 韩征却猛然站起来,打翻了搁在腿上的小桌板。 他一手控制,纸笔仍旧摔了一地。 耳边只有一个声音, 是她。 画面里,那女人抽出根烟点上。 韩征心中又是一颤。 她居然, 还会抽烟了。 沈珏大为感慨:“韩翻,你这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韩征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 沈珏抱着两手,轻轻撞了下他胳膊:“光看有什么用,敢不敢上去搭讪啊?” 韩征拧眉,说:“有什么不敢的。” 沈珏可不相信这平日里的草食男,一下子就改了性,说:“哟,别吹牛!咱俩打个赌,你要是敢过去搭讪,我就请今天夜宵,生猛海鲜烧烤全羊……不然,就你请我,怎么样?” 韩征已经一步跨出去,绕到了那女人的身后。 沈珏此刻很是肉疼,想韩翻这个人来阴的。斗不过他,还是认怂吧,可怜巴巴地转头去看他:“韩翻,我实习期工资还没发呢。” 韩征白了她一眼,说:“你今晚有没有空?” 沈珏几欲落泪:“韩翻,你就这么怕我赖账吗?” 韩征说:“择日不如撞日嘛,晚上还有点私事,烦请帮个忙。” *** “什么忙?”春晓将行李拖到床边,撑腰看向一边站着的司音。 司音直勾勾地盯着白色床单上飞速掠过直至消失于无形的一道身影,说:“算了。” 春晓一脸无奈:“下次遇到小强,麻烦直接拨给前台。” 司音耸一耸肩:“前台没有你好用。” 春晓哈哈大笑,开箱翻出衣服,说:“你今天好像有点魂不守舍,遇到什么事了?” 司音说:“没啊,一切正常。” 春晓哼声:“你可骗不到我,从上飞机那会就开始不对。” 司音一笑了之。 *** 六年在外,头一次踏上返程的飞机,司音当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飞机还在上客阶段,司音便提前经历一场失重。 一颗心悬悬于半空久滞不下,呼吸都开始不顺。 空姐看出她的不适,过来询问情况,很体贴地问是不是要先喝些什么。 一边春晓说:“到底是头等舱,服务就是体贴入微。麻烦给她一杯香槟,把人灌晕就万事大吉了。” 司音白过一眼,说:“就你话多,给我半杯牛奶吧,要热的。” 空姐一脸古怪笑容地起身,说:“请稍等,女士。” 飞机盘旋至a城上空的时候,这股难受到达顶峰,她浑身出汗,背脊冰凉。 春晓握住她发颤的一只手,问:“要紧吗?” 司音紧紧咬住下唇,摇了摇头。 直到飞机顺利落地,她吹着空调格栅里噗噗而出的冷风,脚踏实地,方才将一颗心安定下来。 魂魄归位的时候,她若有似无的想,不是自己的错误,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折磨自己。 韩征的话又响起在耳边,他说:“司音,你要是离开,那咱们俩就完了。” 司音一挥手,抓破记忆里的残像,春晓又跟过来,抽走她含在嘴里的一根烟。 她指了指墙上的牌子,“king”。 或许真是近乡情怯的情绪影响到自己,因为跟他头顶同一片天,脚踩同一块地,所以身体本能地出现排斥。 可造化弄人,就是那么巧,匆匆赶回来的头一天,他们便在一个几乎不可能碰见的境遇下,碰见了。 看着春晓将东西整理好后,司音抱着脑袋仰面躺到柔软的床榻上,直愣愣地看着一片天花板,说:“春晓。” 春晓撇嘴:“在呢。” 司音闭上眼:“今天我遇见一个人。” 春晓坐到她身边:“我认识吗?” “不,不认识。” “让你这么苦恼,又这么记挂,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重要,当然重要,那该是朋友,兄长,恋人,挚爱…… 她愿意为他改变自我,放弃一切,也能在他要她离开的时候默默转身,不再打扰。 六年前的一场变故,让他们由亲密无间变得形同陌路,再往后,彼此活动在没有交集的两个世界,就真的分道扬镳。 司音这时候睁开眼,看到一边春晓亮晶晶的瞳仁,她摇了摇头,说:“没有,普通朋友。” 春晓笑得极有内涵。 司音将她一张脸推开,坐起身来,说:“我得出去一趟,朋友知道我回来,组了个局欢迎我。” 春晓跟着起身,感慨:“你这一天的行程还真是满满当当,又是飞机,又是拍摄,晚了,晚了,还要出去逍遥,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你都不带累的?” 司音穿鞋子,含糊说道:“那也没办法,回来时间紧,不见就要错过了。” 春晓问:“谁挑的头,是不是那个一直暗恋你的那一位……叫安东?” 司音睨她:“暗恋我的人多了。” 司音抽出根烟叼嘴上,想了一想又掐了,旁边春晓讥讽她虚伪:“真想让人看不出来就戒了。” 司音掂了掂手里的那包烟,说:“是得戒了。” 门铃正响,春晓说:“肯定是找你的,去开。” 司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春晓直往被子里钻:“你开玩笑的吧,我可要好好睡个美容觉。” 司音连忙拿了手包和房卡,将门打开——门外却是空无一人。 她正狐疑着要出来,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彩片冲到半空。 安东一脸笑容地跳出来,说:“surprise!” 司音一脸无奈地摘了落在头发上的几片,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一点都不惊喜,是惊吓。” 安东乐呵呵道:“那也不错。” 紧接着一张大脸直逼司音面前,安东上下左右看仍嫌不过瘾,两手紧捧司音腮帮子,将她一张脸挤得皱成核桃。 安东甚是宽慰地舒出一口气,万分感动地说:“是我们家司音,原装的,小模样不仅没长歪,还越来越好看了!” 司音一手劈在他后颈,用了几分力气,这回皱脸的换成安东,人疼得一下跳起来,说:“姑奶奶饶命啊!” 司音白他一眼,道:“该!看你还敢不敢动手动脚了!” 门后又晃出一人,女的,烈焰红唇,齐肩卷发,穿一字领黑色小礼裙,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 司音拍拍还在耍宝的安东,问:“你是不是忘了谁了?” Chapter 58 r01 司音走近临时搭建的摄影棚往里看的时候,这才总算明白周围女同事间骚动许久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灯光所在,一个身材颀长匀称、比例堪比男模的外国人坐在高脚凳上闲适地抱着两手,随着摄影师的指挥,很是配合地摆出沉思或者笑脸。 他一双眼睛蔚蓝如大海,头发是灿烂的金色,再加上邻国最年轻部长的光环,司音轻笑,哪怕是见惯俊男靓女,眼高过顶的圈内人,还是挡不住惊叹的节奏。 ——一切,女人的天性使然。 入到这一行,司音算是歪打正着。 她喜欢观察,精于观察,能发现外人眼中平淡无奇背后的一点趣味,也仿佛天生能够捕捉人最美丽的一面。无论风景还是肖像,司音都能拍得别有味道。 彼时微博刚刚兴起,在闺蜜春晓的撺掇之下,司音赶了一趟时髦,开了一个昵称是“静候佳音”的号,每天上传几张自己满意的图片。 起初一片寂静,后来飞来小鸟一两只,等她频繁收到转发点赞提醒,再去看页首的粉丝数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零到万到十万,直至现在的百万量级,素人陡然变网红,司音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进了摄影圈。 不过尽管司音玩摄影多年,能够进到主流圈子却也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已。她自学成才,从来不是学院派,讲究出身的圈内人表面尚算和气,背后总嘲讽她是野路子。 是以国内一线期刊向她投来橄榄枝的时候,批评声此起彼伏,而司音后来尽管顺利成为杂志社的特约摄影,还是被最大程度的边缘化。 周围飘起烟味。 气味刺激鼻腔,顺着神经迅速抵达大脑,司音觉得口淡,下意识地猛抽了两口。 近在咫尺的地方,忽地响起打火石摩擦的声音,一连几下都没冒火,身边那人使劲甩了甩打火机,又扣手打了两下。 仍旧没着。 司音将烟含嘴里叼着,掏出方才用过的一盒火柴,向着身边人站立的地方一扔,含糊说:“拿去用。” 那人稳稳接到,抓着火柴朝司音一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谢了。” 司音微微一怔。 不是为别的,只是那音色低沉醇厚,像一瓶窖藏多年的陈酒,简直好听得不成样子。 大抵动人的声音都差不多,许多年前,她也曾被一个男人类似的声音吸引,不过更加清越更为年轻。 一别经年,岁月洗礼,他现在的声音或许一如当初,或许也如这人一样低沉了些,也沙哑些。 男人正抽出一根火柴在旁砂纸上擦了擦,一股青烟扭着身子窜上来,没着,扔了重点一根,还是如此。 男人低声道:“真邪门了。” 司音扭身过来,将火柴重拿回来,抖着打开的盒子看了眼,继而拇指按在火柴棍上一用力,木头杆子齐齐断开。 她将火柴盒扔了,说:“可能刚刚不小心沾水受潮了,你拿我烟点吧。”她两手夹烟递过来,凑到他面前。 男人一根手指扣在她手腕上,调整位置。 棚外没亮灯,视线受限,男人又低着头撮烟,除了高大的身材和闪着发胶的头顶,按理说不应该判断得如果武断。 司音还是猛地倒吸口凉气,愣在当场。 她并非刻意地看到他一只手,五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边缘光洁弧线圆润,指缘连一点倒刺都没有。 是了,哪怕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他还是习惯于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体面又精致。 香烟一端终于亮了亮,猩红一点在吸吮的时候分外鲜艳。 男人这时候松开她,抬起一张英朗俊俏的脸,看着她,菲薄的唇牵动,淡淡的笑。 “你抖什么?” 抖什么? 外人听起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入她耳中出来便是戏谑又恶劣。 回神的一刹,司音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夹着烟的一只手几乎抓不住那细白的长烟—— 幸好,也只是几乎而已。 控制住身体里那迅速打转的陀螺后,司音又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目光里尽可能不带波澜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韩征早已直起腰,缓缓吐出一口烟,表情阴晴不定。 哪怕她个头相比以前又蹿高了几公分,还是被人高马大的这一位轻松超越,他几乎要低头,才能让视线笔直落在她脸上。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凝滞。 气氛尴尬。 时间像抹布里的水,用力一拧,落下几滴。 幸好社里新认的师傅这时在喊司音。 司音连忙挥了挥手,说:“在这儿呢。” 她向面前的人略点一点头,他亦眨了下眼,她随即匆匆而去。 转身而过的一个瞬间,她略带自嘲的在想,六年后的第一个照面,彼此招呼的模式是点头和眨眼。 *** 师傅姓后,走过无数的山川大海,也见证过不少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场面,是国内有名的摄影大家。 老后年逾花甲,对新事物充满好奇。他是“静候佳音”最忠实的粉丝,为她的一切创作点赞,并跟着无数看不见的网友撺掇她多发几张自拍。 司音能进社里,他功不可没,而在她受到冷遇的时候,又是他站出来力挺,更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做徒弟:“你渡给我一点灵气,我教会你一点匠气,咱们俩中和中和嘛。” 跨过一丛电线,司音将烟留在一旁的沙盘里,很迅速地嚼了一颗口香糖。 老后拉她到身边,说:“过来,看看大师的原片,根本不用后期,发给编辑就能刊印。” 司音凑近过去,盯向相机画面,说:“好啊。” 老后翻页,絮絮自夸道:“大师很完美主义的,轻易不给人看原片,要不是今天有我,你才没机会享受到这种福利。” 旁边屡屡被恭维的“大师”冷汗涔涔,说:“老后,你这话怎么听得我背后发毛。”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不然社里也不会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到你手里。” 司音看着画面,却怎么也刹不住脑内翩飞的思绪。 头顶上方灯光已亮,身边有人影擦过,宽厚的背脊,劲窄的腰,笔挺的正装西服,他穿得很是精神。 老后说:“觉得这张怎么样?” 司音定睛一看,已是一片黑色,照片翻到最底,没有预览。她不好意思地抬头一笑,老后摇头:“想什么呢?” 被抓现形。 迎面年轻部长款款而来,身后带着他的团队,韩征亦站在一旁。 哪怕他极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然而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场,竟然全然不输,一时间衬得方才还被津津乐道的精英无比苍白。 他吐字清晰,语速平缓,正将这位部长的谢意转达给在场的工作人员,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立刻有人在司音身后私语,小声询问他的来历。 另一个人回答,道:“他你都不认识?这是高翻韩征,人长得帅吧?” “帅帅帅……” 拍摄结束,老后领着司音将这一行人一直送到门外,黑色的外宾用车已排队等待,大家各自上车。 其中唯独韩征多站了一会,向老后礼貌颔首后,又落落大方地来与他握手,说:“今天辛苦你了,后摄影。” 老后笑道:“哪儿的话,应该的。” 韩征随即很自然地向一边的女士伸出手,说:“你也辛苦了,司音。” 老后大吃一惊,说:“你们俩认识?” 韩征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何止是认识,她可以算得上是……” 有人屏住呼吸。 “我的妹妹……” 老后欣喜异常,说:“看来感情深厚。” 司音说:“韩翻客气了。” 她冷着脸,老后面前不好发作,只能不情不愿地伸手出去,几乎刚刚触到他干燥温热的手心便要抽出来。 韩征已经收紧扼住,她手指冰凉,还跟当年一样,硬邦邦的只裹着一层皮。 他说:“好久不见,司音。” 司音心尖不受控制的一颤:“好久不见……韩征” 真的是好久不见,哪怕这名字在午夜梦回反复出现过千万回,真□□出声来的时候,司音还是觉得僵硬又生涩。 脑海里一个声音盘旋,怎么陌生至此? 韩征已经松手,视线轻掠过她,对一边老后道:“刚刚部长的秘书让我转达给你们,将照片处理好之后,多发一份去他们的邮箱。” 老后连连点头:“没问题,那麻烦韩翻你把邮箱地址写给我,弄好之后我立刻让人发过去。” 韩征说:“可以。” 他翻包找出纸笔,很快写好,递还过去,又分别送出一张名片。 他这才上车。 老后挥手道别,此时欣喜不减,对司音道:“社里只和这位部长定了拍照,一直想跟他约个专访却没有牵线搭桥的人,你跟那位翻译相熟,要是方便的话可否请他帮一帮忙?” 司音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蹙着眉心道:“其实我跟他也没有那么熟悉。” 老后几分失落,说:“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 r02 韩征刚一上车就被副驾驶位置上的沈珏缠住。 年轻同志还不够成熟,有点小事就激动万分地大喊:“韩翻,原来你认识那个大美女啊!” 韩征手机正响,安东给他打来电话,通知他拒绝参加今晚的活动,并且义正言辞地说:“别总想着泡吧,也要想想梦想和未来。” Chapter 59 r01 司音走近临时搭建的摄影棚往里看的时候,这才总算明白周围女同事间骚动许久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灯光所在,一个身材颀长匀称、比例堪比男模的外国人坐在高脚凳上闲适地抱着两手,随着摄影师的指挥,很是配合地摆出沉思或者笑脸。 他一双眼睛蔚蓝如大海,头发是灿烂的金色,再加上邻国最年轻部长的光环,司音轻笑,哪怕是见惯俊男靓女,眼高过顶的圈内人,还是挡不住惊叹的节奏。 ——一切,女人的天性使然。 入到这一行,司音算是歪打正着。 她喜欢观察,精于观察,能发现外人眼中平淡无奇背后的一点趣味,也仿佛天生能够捕捉人最美丽的一面。无论风景还是肖像,司音都能拍得别有味道。 彼时微博刚刚兴起,在闺蜜春晓的撺掇之下,司音赶了一趟时髦,开了一个昵称是“静候佳音”的号,每天上传几张自己满意的图片。 起初一片寂静,后来飞来小鸟一两只,等她频繁收到转发点赞提醒,再去看页首的粉丝数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零到万到十万,直至现在的百万量级,素人陡然变网红,司音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进了摄影圈。 不过尽管司音玩摄影多年,能够进到主流圈子却也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已。她自学成才,从来不是学院派,讲究出身的圈内人表面尚算和气,背后总嘲讽她是野路子。 是以国内一线期刊向她投来橄榄枝的时候,批评声此起彼伏,而司音后来尽管顺利成为杂志社的特约摄影,还是被最大程度的边缘化。 周围飘起烟味。 气味刺激鼻腔,顺着神经迅速抵达大脑,司音觉得口淡,下意识地猛抽了两口。 近在咫尺的地方,忽地响起打火石摩擦的声音,一连几下都没冒火,身边那人使劲甩了甩打火机,又扣手打了两下。 仍旧没着。 司音将烟含嘴里叼着,掏出方才用过的一盒火柴,向着身边人站立的地方一扔,含糊说:“拿去用。” 那人稳稳接到,抓着火柴朝司音一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谢了。” 司音微微一怔。 不是为别的,只是那音色低沉醇厚,像一瓶窖藏多年的陈酒,简直好听得不成样子。 大抵动人的声音都差不多,许多年前,她也曾被一个男人类似的声音吸引,不过更加清越更为年轻。 一别经年,岁月洗礼,他现在的声音或许一如当初,或许也如这人一样低沉了些,也沙哑些。 男人正抽出一根火柴在旁砂纸上擦了擦,一股青烟扭着身子窜上来,没着,扔了重点一根,还是如此。 男人低声道:“真邪门了。” 司音扭身过来,将火柴重拿回来,抖着打开的盒子看了眼,继而拇指按在火柴棍上一用力,木头杆子齐齐断开。 她将火柴盒扔了,说:“可能刚刚不小心沾水受潮了,你拿我烟点吧。”她两手夹烟递过来,凑到他面前。 男人一根手指扣在她手腕上,调整位置。 棚外没亮灯,视线受限,男人又低着头撮烟,除了高大的身材和闪着发胶的头顶,按理说不应该判断得如果武断。 司音还是猛地倒吸口凉气,愣在当场。 她并非刻意地看到他一只手,五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边缘光洁弧线圆润,指缘连一点倒刺都没有。 是了,哪怕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他还是习惯于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体面又精致。 香烟一端终于亮了亮,猩红一点在吸吮的时候分外鲜艳。 男人这时候松开她,抬起一张英朗俊俏的脸,看着她,菲薄的唇牵动,淡淡的笑。 “你抖什么?” 抖什么? 外人听起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入她耳中出来便是戏谑又恶劣。 回神的一刹,司音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夹着烟的一只手几乎抓不住那细白的长烟—— 幸好,也只是几乎而已。 控制住身体里那迅速打转的陀螺后,司音又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目光里尽可能不带波澜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韩征早已直起腰,缓缓吐出一口烟,表情阴晴不定。 哪怕她个头相比以前又蹿高了几公分,还是被人高马大的这一位轻松超越,他几乎要低头,才能让视线笔直落在她脸上。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凝滞。 气氛尴尬。 时间像抹布里的水,用力一拧,落下几滴。 幸好社里新认的师傅这时在喊司音。 司音连忙挥了挥手,说:“在这儿呢。” 她向面前的人略点一点头,他亦眨了下眼,她随即匆匆而去。 转身而过的一个瞬间,她略带自嘲的在想,六年后的第一个照面,彼此招呼的模式是点头和眨眼。 *** 师傅姓后,走过无数的山川大海,也见证过不少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场面,是国内有名的摄影大家。 老后年逾花甲,对新事物充满好奇。他是“静候佳音”最忠实的粉丝,为她的一切创作点赞,并跟着无数看不见的网友撺掇她多发几张自拍。 司音能进社里,他功不可没,而在她受到冷遇的时候,又是他站出来力挺,更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做徒弟:“你渡给我一点灵气,我教会你一点匠气,咱们俩中和中和嘛。” 跨过一丛电线,司音将烟留在一旁的沙盘里,很迅速地嚼了一颗口香糖。 老后拉她到身边,说:“过来,看看大师的原片,根本不用后期,发给编辑就能刊印。” 司音凑近过去,盯向相机画面,说:“好啊。” 老后翻页,絮絮自夸道:“大师很完美主义的,轻易不给人看原片,要不是今天有我,你才没机会享受到这种福利。” 旁边屡屡被恭维的“大师”冷汗涔涔,说:“老后,你这话怎么听得我背后发毛。”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不然社里也不会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到你手里。” 司音看着画面,却怎么也刹不住脑内翩飞的思绪。 头顶上方灯光已亮,身边有人影擦过,宽厚的背脊,劲窄的腰,笔挺的正装西服,他穿得很是精神。 老后说:“觉得这张怎么样?” 司音定睛一看,已是一片黑色,照片翻到最底,没有预览。她不好意思地抬头一笑,老后摇头:“想什么呢?” 被抓现形。 迎面年轻部长款款而来,身后带着他的团队,韩征亦站在一旁。 哪怕他极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然而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场,竟然全然不输,一时间衬得方才还被津津乐道的精英无比苍白。 他吐字清晰,语速平缓,正将这位部长的谢意转达给在场的工作人员,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立刻有人在司音身后私语,小声询问他的来历。 另一个人回答,道:“他你都不认识?这是高翻韩征,人长得帅吧?” “帅帅帅……” 拍摄结束,老后领着司音将这一行人一直送到门外,黑色的外宾用车已排队等待,大家各自上车。 其中唯独韩征多站了一会,向老后礼貌颔首后,又落落大方地来与他握手,说:“今天辛苦你了,后摄影。” 老后笑道:“哪儿的话,应该的。” 韩征随即很自然地向一边的女士伸出手,说:“你也辛苦了,司音。” 老后大吃一惊,说:“你们俩认识?” 韩征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何止是认识,她可以算得上是……” 有人屏住呼吸。 “我的妹妹……” 老后欣喜异常,说:“看来感情深厚。” 司音说:“韩翻客气了。” 她冷着脸,老后面前不好发作,只能不情不愿地伸手出去,几乎刚刚触到他干燥温热的手心便要抽出来。 韩征已经收紧扼住,她手指冰凉,还跟当年一样,硬邦邦的只裹着一层皮。 他说:“好久不见,司音。” 司音心尖不受控制的一颤:“好久不见……韩征” 真的是好久不见,哪怕这名字在午夜梦回反复出现过千万回,真□□出声来的时候,司音还是觉得僵硬又生涩。 脑海里一个声音盘旋,怎么陌生至此? 韩征已经松手,视线轻掠过她,对一边老后道:“刚刚部长的秘书让我转达给你们,将照片处理好之后,多发一份去他们的邮箱。” 老后连连点头:“没问题,那麻烦韩翻你把邮箱地址写给我,弄好之后我立刻让人发过去。” 韩征说:“可以。” 他翻包找出纸笔,很快写好,递还过去,又分别送出一张名片。 他这才上车。 老后挥手道别,此时欣喜不减,对司音道:“社里只和这位部长定了拍照,一直想跟他约个专访却没有牵线搭桥的人,你跟那位翻译相熟,要是方便的话可否请他帮一帮忙?” 司音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蹙着眉心道:“其实我跟他也没有那么熟悉。” 老后几分失落,说:“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 r02 韩征刚一上车就被副驾驶位置上的沈珏缠住。 年轻同志还不够成熟,有点小事就激动万分地大喊:“韩翻,原来你认识那个大美女啊!” 韩征手机正响,安东给他打来电话,通知他拒绝参加今晚的活动,并且义正言辞地说:“别总想着泡吧,也要想想梦想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