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爱晚夏》 楔子 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头顶,就像一颗巨大的洋葱,热辣辣地刺激着眼睛,让人生出流泪的冲动。 盛夏走出监狱大门时,看守的警卫阿姨忍不住多瞅了她一眼。也是,谁能想到这样漂亮而乖巧的女孩子竟然会坐牢呢? 安妮立刻捕捉到了对方眼里的怜悯,原本因出狱而雀跃的心情暗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朝盛夏挪了几步,伸手想要去拉住她。 盛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向那片明亮,她猛地跑了几步,然后停下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也许是眼睛被光刺痛了,有湿润的水汽夺眶而出,她狠狠地擦了一下眼角。 天空异常蔚蓝,没有一丝风,所有的云朵也下落不明。 阳光暖烘烘的,落在身上有一股躁意,让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不干净的。盛夏突然就胆怯了,她立刻握住安妮的手,结果却摸到满手的汗,凉凉的。 “小夏?”安妮的目光透着胆怯。多年的监狱时光让这个姑娘看上去灰蒙蒙的,不像明媚的二十三岁,更像是一朵橱窗里放久了的花,没有生机和水分,灰头土脸。 一瞬间涌上来的涩意让盛夏生生按下心里的惊惶,她冲着安妮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安妮,我们都会好好的。” 眼泪同时在两个姑娘的脸上恣意横行。 第一章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刚刚过完年,整个a市还留着喜庆的余味。商场里到处挂着大红色的中国结,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着那首《恭喜发财》,大人和小孩的脸上都带着笑容,被身上的红衣衬托得喜气洋洋。 季长生沉默地跟在父母身后,手里拎着一个袋子。他低着头,四十一码的鞋踩在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空气里还飘着残余的鞭炮的气味,闻着有点儿刺鼻。 “长生。”一直没有吭声的季母突然回头问道,“盛先生能瞧得上咱们这些东西吗?” 他们已经站在了独栋别墅前,富丽堂皇的装饰让这对农村来的夫妇胆怯了,他们不安地攥紧了手上的尼龙编织袋,突然觉得此行突兀而又没有必要。 “盛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季长生从母亲手上接过袋子,那里面装着两只鸡,不时地还闹出动静。 他率先走上前,伸手按了门铃。 应声而来的保姆姚姨开了门,看到季长生,她明显愣了一下。这几天来盛家送礼的人不少,可这人看着也忒年轻了,穿得也普通,实在不像那些生意场上的人,难不成是来打秋风的远方亲戚? “阿姨。”季长生礼貌地打招呼,“我是受盛先生资助的学生,特意来给他拜年的。” 姚姨正犹豫着,客厅里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是小季吗?赶紧让他们进来吧,外面冷。” 季父季母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进了门,跟在儿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换鞋。 盛家的客厅出乎意料的大,布置也很讲究。盛家业裹着一件皮毛大衣,正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报纸。 “盛先生。”季长生看上去有点儿紧张,一直盯着盛家业。 盛家业已经四十出头了,大概是年轻时吃过苦,面相并不如其他有钱人那样安逸,反而有几分刚毅。他的额头和眼角有很深的皱纹,笑起来尤其明显,不过这也让他看起来更亲切。 对于这位恩人,季长生其实是见过的。不过,那会儿是在高中的颁奖典礼上,他把奖学金递给自己,周围乱哄哄地挤着很多人,没有现在的这份局促。 “小季,这是你父母?”盛家业站起身,冲他们笑着打招呼,“坐吧坐吧,别客气。” “不坐了,不坐了,太打扰您了。”季父忙不迭地堆起笑脸,说道,“我们就是过来跟您拜个年,长生能读上大学,多亏您了。我们也没啥好东西送您,这是家里自己种的一点儿瓜果,您尝尝吧。” “您太客气了。”盛家业哈哈笑着,看了看季长生,赞许道,“小季是个好孩子,人又上进,将来肯定有出息。” 季长生白净的脸一红,季父和季母局促地笑着,神情却多了些欣慰和期许。 “我资助了那么多孩子,觉得小季真不错……” 这时,楼梯的转角处,一个红色的身影闪了出来。 盛夏有赖床的毛病,尤其是大冬天的早上,这会儿都快十点了,她才拖拖拉拉地起了床。 “爸,您在跟谁说话呀?”盛夏没头没脑地往楼下冲,地板被她踩得“噔噔噔”直响。 “起这么晚!不吃早饭会得胃病的。”盛家业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那些干巴巴的皱纹也变得舒展,他虽然在斥责,但谁都听得出来他的宠溺。 季长生的目光忍不住跟着瞟了过去。这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穿着一件红色毛衣,戴着红色绒线帽,那么鲜艳的颜色,却一点儿也没有压住她的五官,反而像鲜花著锦,让她的长眉妙目更明艳了。 她漂亮得像花儿。他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很快又觉得失礼,佯装镇定地挪开了视线。 盛夏一眼就看到了季长生,他穿着黑色的棉袄,眉眼清俊,看着很干净,像月夜里的雪,泛着一层柔和的微光。 “爸,这是您的客人吗?”她肆无忌惮地盯着季长生,灵动的眼睛闪了又闪,流露出一点儿欢快的笑意。 盛家业正叮嘱姚姨把早餐端过来,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听到她发问,他回道:“有长辈在也不知道打招呼,没礼貌!” 季父季母露出惶恐的表情,盛夏倒是笑嘻嘻地叫了声“叔叔阿姨”,目光却一直往季长生身上扫,心里满满的都是好奇。 “小季可是a大计算机系的高才生,你得向人家学习,瞧瞧你上个月的月考成绩。” 盛家业笑着揪了揪女儿头上的帽子,冲季父季母说道:“我女儿被我宠坏了,不如你们家小季懂事。” “爸!” 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揭自己的短呢。盛夏的眼神有些哀怨,嘴巴却很甜:“小季哥哥。” 盛家业哼哼两声,笑道:“我冤枉你了?都快高考了,你那数学居然还不及格。” “人家考试那天生病了嘛。”盛夏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那上上个月呢?”盛家业故意板起脸。 盛夏的眼珠滴溜溜直转,她小声嘀咕:“人家那天心情不好。” 这下不只是盛家业,连季家人也都笑了起来。 “其实数学比较重逻辑思维,很多女生都偏科,学不好这个。”季长生脸上有浅浅的笑意。 盛夏的目光又溜了过去,她注意到季长生的右边脸颊上有个小酒窝,左边却没有。这个发现让她偷偷地乐了,就像知道了一个了不起的秘密。 姚姨把温着的早餐端了过来。 盛夏一看到牛奶,马上嘟起了嘴:“我一点儿都不饿。” 她看盛家业皱起眉头,立刻堆满娇笑,转头问季母:“阿姨吃过早餐了吗?姚姨今天煮的是海鲜粥,您尝尝吧。” 季母愣了一下,不自在地说道:“我吃过了。” 季长生在和盛家业说话,这时微微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盛夏浑然不觉,她的注意力被季母脚下的那个尼龙编织袋吸引了。 “阿姨,这是什么呀?”她问完,自己也觉得不礼貌,吐了吐舌头,脸上红扑扑的。 “是自己家种的红枣。”季母连忙利落地解开了袋子,抓出一捧枣,说道,“很甜的,你吃吃看。” 枣是新摘的,一个个红艳饱满,还带着细小的枝叶,气息清新。 盛夏刚要伸手,姚姨就咋咋呼呼地嚷起来:“哎呀,这枣还没洗呢,说不定还有农药。小夏,你肠胃不好,别乱吃东西。” 盛夏被唬住了,她没有去接。季母手上还捧着枣,僵在那里,看起来有些滑稽。 “姚姨,你去洗点儿枣吧。”盛家业并没有留意,随口嘱咐了一句,继续问起季长生的学业。 季长生礼貌地应答,态度始终彬彬有礼,目光却再也没有投向那个红色的身影。 季母手忙脚乱地帮着姚姨收拾,等把洗好的枣端上来,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热络,只是束手束脚地干坐着。 “真甜。”盛夏啃着枣子,眼睛却偷偷地瞟着季长生。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而季母也不搭腔。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两人的冷淡,清甜甘美的枣子顿时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盛夏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她猛然站起来,冲盛家业嚷道:“我出门啦。”说完,她偷偷地踢了一下沙发,嘟着嘴往玄关处走。 “去哪儿啊?”盛家业连忙叫住她,“外面冷,我让司机送你吧。” “不用,我去高淼家。” 不等盛家业再开口,那抹红色身影已经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盛家业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既无奈又宠溺:“嘿,你瞧她!” 季长生抿嘴笑了起来,右边脸颊上那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外面又开始下雪,就像梨花簌簌地落,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盛夏朝着高家的方向小跑,雪花沾在头发和睫毛上,很快又不见了。 “高淼!”盛夏站在楼下,冲着二楼的阳台嚷嚷。 “夏夏,你快进来吧。”一个胖胖的人影很快出现在阳台上,他嚷道,“你这样会感冒的。” 盛夏兴奋地冲他挥手:“高淼,快下来,我们堆雪人吧。” 她上下蹦跳着,就像一只可爱的松鼠,脸蛋和鼻子都冻得红红的,声音却异常欢快。 高淼立刻笑了,那双细长的眼睛变成月牙儿,几乎快看不见了。他飞快地下了楼,手上还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 盛夏乖乖地穿上了高淼的羽绒服。他的衣服太大,她一次次地甩着空荡荡的袖子,玩得很开心。高淼在一旁嘿嘿地傻笑,白胖的脸像刚出炉的包子,让人想咬上一口。 “高淼。”盛夏将脸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小声地说道,“我今天认识了一个男生,他长得可真好看。” 高淼偷偷看了一眼自己胖乎乎的手,问道:“是你的同学吗?” “不是。”盛夏不自觉地抠着衣服上的绒毛,嘀咕道,“他是a大的学生。你不知道他有多棒,我爸一直在夸他。” 淡淡的红晕在她脸上晕开,就像一朵绽放的梅花,那么清丽脱俗。 高淼的目光一直落她身上。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她是个漂亮的姑娘,总有人惦记,但那些人都不知道,她的好不只是美貌。 “你怎么了?”盛夏察觉到了他的走神。 “没什么。”高淼莫名地红了脸,“夏夏,听说我们班的班长在追你,你喜欢他吗?” 盛夏很干脆地摇了摇头。事实上,她压根儿没记住那个班长的名字。说她骄傲也好,说她没心没肺也好,她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但她从来没有认真搭理过谁。 “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高淼的声音里透着试探。 盛夏有点儿发蒙。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季长生那张干净的脸突然闪过,她悄悄红了脸。难道她也是个肤浅的花痴女,喜欢长得好看的? 看着她恍惚的神色,看着她的眼底慢慢燃起烟火,光亮闪烁,高淼心里突然就难过了,嫉妒着那个不知名的男孩。 盛夏没想到自己和季长生会这么快再见,而且是在她狼狈的时候。 “你到底要我说几次啊,我不会做你女朋友的!” 这家咖啡厅的环境很好,音乐很优美,灯光很温馨,桌上那束玫瑰花也很漂亮,但盛夏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愉快,她愤愤地瞪着对面的人。要不是他每天都去教室门口堵人,闹得老师和同学都有意见了,她才不愿来赴这个约呢。 “盛夏,你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男孩急切而冲动,眼底是炽热的光,“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真的!” 盛夏站起身,恨恨地说道:“有你这么喜欢人的吗?你都影响我上课了!我不喜欢你,你别再缠着我了!” “你给我一个机会吧。”男孩一个箭步上前,利落地拦住她,“盛夏,我给你准备了惊喜,你肯定会喜欢的。” “你放开我!” 他们争执起来,厨房里却并不知道,依然按客人的交代准备着。 甜点是冰激凌,五彩缤纷,盛放在一盏高脚水晶杯里。当然,它最大的看点并不是漂亮的造型,而是里面放了一条钻石项链。 “啧啧,真会玩。”这家店有不少大学生兼职,看到这些小把戏,免不了八卦几句。 “这肯定是个富二代。”一个女生羡慕地说道,“这款项链我在专柜看到过,好几万呢,那女生可真幸福。” “人家女生未必看得上。”负责上餐的男生随口说道,“她应该也是个白富美。吴培洁,你说是吧?” 被点到名的吴培洁低头清洗餐具,没有搭腔,脑子里却想到了刚才见过的女孩。那是真正的白富美,又漂亮又天真,像是橱窗里的瓷娃娃,像是掌上精心呵护的明珠。 “白富美又怎样,你也就看看。”有人摇头晃脑地说道,“那和咱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吗?你没看到那男的多嚣张啊,小小年纪,真是狗眼看人低。” 几个年轻人小声嘀咕着。 吴培洁留意到身边的伙伴在走神,偷偷看了一眼他俊朗的侧脸,小声叫道:“季长生?” “嗯,怎么了?”季长生回过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掩盖了他眼底微妙的情绪。 他知道他们在议论外面的客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盛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会礼貌地跟他的家人打招呼,也会在言辞中伤到他们的自尊心。她是无心的,但恰恰是这种无心透露了一股天然的优越感。 吴培洁微微红了脸,胡乱找了个借口:“我还有盘子要洗,你帮我送一下甜点吧。” 季长生点点头,一旁的伙伴却促狭地嚷道:“吴培洁,你不去可以叫我嘛,我还没看到你们说的那对帅哥美女呢。” “你就看看季长生和吴培洁嘛,这可是咱们咖啡厅的金童玉女。” “你们胡说什么?”吴培洁看起来既气恼又甜蜜,目光偷偷地瞟向身边的人。可惜季长生并没有理会,大步走了出去。 盛夏正气急败坏,那个男生嚷嚷着要送她礼物,不让她走,拉扯中,她的手腕被扭到了。 “你放开!”盛夏急得直跺脚。 季长生一眼就看到了她,不由一愣,难道他们议论的人就是盛夏?那男生强制性地拽着她,她显然并不乐意,涨红了脸,不知道是气愤还是羞恼。 还没等季长生开口,男生瞥见他手上的托盘,急急地端过那盏水晶杯,不由分说地塞到盛夏手里,说道:“你喜欢吗?我特意挑选的,这是最新款的……” 盛夏下意识地甩开手,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漂亮的冰激凌糊了一地,显得狼狈不堪,那条钻石项链也露了出来。 “你有病啊,我都跟你说了,我不要你的东西……”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盛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季长生,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在咖啡厅打工?那他为什么拒绝爸爸的资助呢,是想要半工半读吗? 无数念头一一闪现,她直勾勾地盯着他那身白色员工装。 季长生微微皱眉,而后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他闪避的态度刺痛了盛夏,她觉得有点儿羞愧:放狠话、摔东西、吵架,就差没打起来了,他不会觉得她像泼妇吧?可明明是她被欺负了啊,他竟然也不帮腔。 她越想越生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那男生偏偏不依不饶:“盛夏,你以为你是谁啊?给脸不要脸!你爸就是个暴发户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这种话盛夏听得多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暴发户的女儿怎么了,她就活该受歧视吗? “是我让你追我的吗?是我让你送东西的吗?我还看不上你呢!”盛夏恨声说道,“有句话说得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回去照照镜子吧!” 她知道自己的话刻薄,但心里那股怒气怎么也压不住。看着季长生有些惊疑的表情,她忍不住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吵架吗?” 盛夏其实早就红了眼角,她也不管这满地的狼藉,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咖啡厅。 这一幕早被大家看了去,议论四起。 那男生折了面子,又被人看了笑话,等到老板赶来时,自然大发脾气,非说是季长生毛手毛脚,打翻了东西,害得他出糗。 当着客人的面,老板劈头盖脸地骂了季长生一顿。 等回到厨房,一帮同事自然为他打抱不平。 “老板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 “我看是那个男的恼羞成怒吧。人品也太差了,难怪人家姑娘不接受他。” “有钱就可以任性吗?也不管别人的死活。”对盛夏这个娇娇女,吴培洁没有半分好感,她歉疚地看着季长生,说,“对不起啊,要不是我让你帮忙,你也不会被骂。” 季长生摇摇头,温声道:“没事。” 他越是这样,吴培洁越是内疚,一张清秀的脸上露出几分柔弱,看着楚楚动人。 身旁的小伙伴忍不住插嘴道:“吴培洁,你别自责了,说不定他正偷着乐呢,毕竟认识了大美女啊!” “对啊对啊,你们看到没,那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聊到美女,这群年轻人很快嘻嘻哈哈地闹起来,一扫刚才的愤懑。 季长生低头干着手里的活儿,没有吭声,明净的侧脸在灯光下有些恍惚。 “季长生。”吴培洁咬了咬唇,低声道,“要是那个女生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那种人……” 季长生忽然抬起头,微微笑道:“别想这些了,赶紧忙吧,洗完餐盘就能下班了。” 白皙修长的双手染了油腻和泡沫,他看着那些污渍,恍惚地想到“她那种人”是哪种人呢?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吧,骄矜、任性、盛气凌人,但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更多的是羡慕。 或许,她根本就没认出他吧,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靠她爸爸资助才能上学的路人甲。 季长生并不知道,此刻的盛夏有多懊恼自己的失礼。 “你不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吗?怎么吵架了?”盛家业正打算出门,见她闷闷不乐的,不由得生出几分警觉,“你那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夏夏,你不会是恋爱了吧?” 盛夏将脑袋埋进抱枕里,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我才不喜欢他呢。”想到咖啡厅的不愉快,她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 盛家业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这学期就要高考了,有时间多看看书,你上次不是嚷嚷着要考a大吗?” “爸。”盛夏突然坐起来,试探地问道,“上次来咱们家的那个小哥哥,就是你说的a大的高才生,我今天看到他在咖啡厅上班。” 盛家业看起来有些惊讶,随即点了点头,赞道:“这孩子不错,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再伸手找人要钱。” 盛夏的心情有些微妙,她别扭地说道:“爸,你怎么不说他假清高呢,他上大学之前都是你给的钱啊!” “小季家里情况不好,还有弟弟妹妹都在念书。我原本打算资助他到大学毕业的,但他自己争气,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去打工了,连学费都是自己挣的。”盛家业赞叹道,“你啊,跟人家多学学,要是有他一半的懂事就好了。” 盛夏难得的没有回嘴。她想到季长生皱起的眉头和那一地污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浮上心头。或许她有点儿冲动了,他会不会被老板骂呢?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泼妇呢?要是连累他被炒鱿鱼,那他岂不是没有生活费了? 她想得出神,盛家业拍了拍她的头,笑道:“爸爸要去参加一个晚宴,你要不要去凑热闹?” 盛家业不止慈善做得好,公司也经营得有声有色,盛夏以前也常常跟着他出席各种晚宴和舞会,见多了公子名媛,她现在却有些怏怏的,对那种浮华的场所不怎么感兴趣。 “我还有事呢。”她重新窝回沙发上,心里暗暗盘算:不如找个时间再去咖啡厅,弥补一下上次的鲁莽。 盛夏说到做到,这天放学后,她找借口支开了司机,一个人进了那家咖啡厅。 店子就在a大附近,来往的多是年轻人,不乏帅哥美女。即便如此,当盛夏推开店门的时候,还是引来了大家的注目。 这当然也包括几个正在忙碌的服务员。 “咦,我觉得这美女有点儿眼熟呀。” “你看美女都觉得眼熟吧。” “真的。”那人急了,推了推季长生,“长生,她就是上次那个害你挨骂的人吧?” 季长生早就看到了盛夏。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孩,身上仿佛发着光,在人群里也不会被淹没。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季长生面无表情,没有理会同伴的追问。 盛夏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刚坐下,目光就看向了服务台。 “哎,她在看我!” 身旁的同伴一声低呼,季长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刚好撞上了盛夏的视线。 看到他,盛夏眼睛一亮,笑容爬上脸庞,柔美如花。她冲他挥了挥手,脸上有几分孩子气的惊喜。 季长生愣了愣,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头。他踢了踢身旁的人,低声道:“还不去招呼?她要点单。” “我去我去!” 两人正嬉笑着,刚送完咖啡的吴培洁又好气又好笑,径直拿了菜单和茶水往窗边走去。 盛夏正在生闷气,她明明跟季长生打招呼了,他竟然视而不见,还让别人来招待她!看着眼前这个清秀文弱的女生,她不免有几分哀怨。 “请问您要喝点儿什么呢?”吴培洁满脸微笑地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偷瞟着对方,白色刺绣的裙子、巴掌大小的贝壳包和一串温润的白色珍珠手链,她虽然不识货,却知道那都是价格不菲的东西,羡慕和妒忌同时涌上来。 “一杯卡布奇诺吧。”盛夏随口点了单,堆着笑脸,对吴培洁说道,“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季长生?” 难道她还想找季长生的碴?吴培洁心里有些不快,也有些警惕,但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咖啡送上来时,盛夏眼里带上了掩饰不了的失望。 “季长生正在忙呢,我们人手少,这会儿客人又多。”吴培洁避开她热切的目光。其实她并没有告诉季长生,一来,她怕盛夏再给他惹麻烦;二来,她并不希望季长生和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认识。 盛夏有些生气了,鼓着腮帮子。什么叫正在忙?她又不是瞎子,他明明就在服务台和同伴闲聊啊?他就这么不待见她吗? “那我自己去找他。”盛夏又气又恼。 吴培洁立刻挡在她前面,有些慌乱,很快又换上了委屈的神色:“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好了,能不能别找季长生的麻烦?你知道你上次害他被老板骂了吗?” “我什么时候要找他麻烦了?”盛夏没好气地回道,“上次的事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会自己找他说清楚的。” “你和季长生认识?”吴培洁愣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盛夏微微提高了声音,“还有,你能不能别挡着我?” 吴培洁一时没回过神,直直地杵在那儿。盛夏作势要推开她,没想到她并没有退让,因此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她手上的托盘。 “呀!”吴培洁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往后退,同时松开了手上的托盘。 那杯滚烫的咖啡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也溅了盛夏一身。 “你怎么回事啊?”盛夏忍不住呵斥,肘部传来的刺痛也让她更急躁了,“有你这样的服务员吗,连个咖啡都端不好?” 几个服务员急急地跑过来,忙不迭地道歉。 那条染了咖啡的裙子惨不忍睹,就像一件被毁的艺术品。季长生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吴培洁抢先开口,她看起来既惶恐又柔弱,说还没说完,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是她先推了我一下,我才……” 盛夏气极了,跺脚嚷道:“你还怪我啊?我为什么要推你啊,明明是你拦着我……”她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难道让她承认她死皮赖脸地要去找季长生吗? 想到这里,盛夏愤愤地瞪了一眼季长生。 她本来就长得漂亮,生起气来也不见狼狈,脸红透了,明艳如石榴花。即便她盛气凌人地嚷嚷,大家也并不觉得嚣张,反而有哄一哄她的念头。 老板不在店里,季长生心一软,主动承担了错误:“对不起,是我们的失误,我向你道歉。 ” 他盯着她烫伤了的手臂,心里飞快地盘算起店里的医药箱在哪儿。不等他再次开口,盛夏伶牙俐齿地回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们店的服务员就这种素质吗?犯了错就只会让别人道歉?” 她清甜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刻薄极了,吴培洁脸色苍白,细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别哭了,她也没怪你。”季长生低声安慰道,“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吴培洁的眼泪越掉越凶,季长生也不好再苛责她,默默地将纸巾递了过去。 盛夏气他是非不分,包庇朋友,当即冲吴培洁嚷道:“算了,我也不要你道歉,你就等着被炒鱿鱼吧。”她放下狠话,转身跑出了咖啡厅。 季长生想也没想,拔腿追了上去。那个娇小的身影并没有走远,她快跑了几步,很快停下来,愤愤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大概是泄愤吧。 “盛夏!”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笑了,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盛夏愣了,回头看到季长生那张清俊的脸,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呢。 “干什么?”她恶声恶气地道,低下头,脸却偷偷地红了。 季长生似乎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轻笑道:“我送你回去吧。” “谁要你送啊,刚刚在咖啡厅里还装作不认识我。认识我很丢脸吗?” 盛夏哼道,脸上全是傲气的神色,不一会儿,她又嘀咕道,“你不是要上班吗?” 他会被扣工资的吧?她的睫毛扑扇扑扇的,泄露了那点儿纠结的心思。 “没事,反正快下班了。”季长生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 盛夏当然很开心季长生能送她,心里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明明刚才还在生他的气。她憋着气,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 “你还在生气?”季长生温声道,“吴培洁不是故意的,这份工作对她很重要,你能不能别跟老板投诉?” 盛夏猛地站住了,反问道:“你就是为了帮她说话啊?” “我让她给你道歉吧。”季长生解释道,“她是艺术生,家境又不太好,丢掉工作的话……” “你怎么这样偏心啊?你看,我还受伤了呢。”盛夏揉着红肿的手腕,委屈地嚷道,“你没看到她把我的裙子都弄脏了吗?这洗不掉的,她得赔我!” 季长生捉住她的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发觉烫伤并不严重,才松了口气,说道:“这是应该的,我让她赔你一条同样的裙子。” 盛夏“嗯”了一声,见他关心自己的烫伤,心里甜滋滋的,瞬间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她是你的朋友啊?”她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吴培洁是a大艺术系的,我们不算熟,只是都在咖啡厅兼职。”季长生显然并不热衷这个话题,他指了指盛夏的手,问道,“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皮肤白嫩,那片红肿看着触目惊心。 盛夏摇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回家让姚姨抹点儿烫伤膏就好了。” 季长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原本以为她娇纵惯了,这点儿烫伤也会哭哭啼啼地闹,没想到她倒不当回事。盛夏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两人一时沉默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着。 “哎。”眼看她低头一个劲儿往前走,季长生忍不住好笑,叫住了她,“你还往哪儿走?” 盛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指了指身后,笑道:“公交站在这儿。” “我没坐过这个。”盛夏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既新奇又茫然。 季长生的脚步顿了一下,犹豫了片刻,他问:“你家的司机呢?” “我让他回去了。”盛夏并没有听出他的局促,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路牌,问道,“我们要坐哪路公交车呢?是不是1路?嗯,好像13路也可以。” 她回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季长生心里的那点儿别扭很快散了,他笑了笑,将“还是让司机过来接你吧”的话咽了回去。 还好没有赶上人流高峰期,他们顺利上了车,找到了座位。 车厢里有些空荡,几个人零零散散坐着,有买菜回家的中年妇女,有手牵着手的小情侣,有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也有打闹的小孩儿。 这一切对于盛夏来说都是新鲜的,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每个人,偶尔发出几声窃笑。前排的两个小孩盯着她的脏衣服,好奇地问个不停。她扮着鬼脸,笑容甜美,哄他们叫姐姐。 她玩得开心,回头看身旁的人,他却靠在椅背上睡了。他或许是累了,或许是想避开两人无话的尴尬。 盛夏愣愣地盯着季长生,从黑色的眉到白皙的指尖,无一处不好,就像冬日里落了雪的树,挺拔而清秀。 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慌忙看向车窗,佯装在欣赏风景。很快,她偷偷地笑了,他的身影隐约地映在玻璃上,她看到他睁开了眼睛,发了会儿呆,还看了她一眼,似乎担心她发觉,又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丝丝缕缕的甜蜜冒出来,就像照进来的阳光,暖暖的。 盛夏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行道树呼啸而过,心里有个奇异的念头:这是开往夏天的车,往后都是绿叶成荫,繁花似锦。 第二章 确确实实是少女的心动 高三的生活辛苦而忙碌,总有做不完的题,考不完的试卷,还有越拖越长的上课时间。连盛夏这样对成绩不上心的学生也变得紧张起来,开始正儿八经地备考。 她偷偷在心里定了目标:a大。 夜深了,盛夏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她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张数学试卷,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一个月了。 盛家业深感欣慰,他推开了女儿的房门。 “夏夏,姚姨煮了绿豆沙,你要喝点儿吗?”他走过去翻了翻盛夏的试卷,有意想指点一二,无奈他自己没念多少书,只得改口鼓励道,“做完卷子就睡吧,别熬太晚了。” “唉!”这不知是盛夏第多少次叹气了,她悻悻地对盛家业说道,“爸,你给我找个家教吧,我的数学太糟糕了。” 盛家业忙不迭地点头:“明天爸爸就去找个老师来给你做辅导。” 盛夏烦透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数学老师,她狡黠地笑了笑,一个大胆的念头产生了。 “爸,你让季长生给我补课呗。”她越想越兴奋,“他不是高考状元吗?肯定能带领我考上大学的。” 盛家业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应允,他最近似乎总听她提到这个名字。 “爸,你怎么能怀疑我呢,我动机单纯得很。”盛夏立刻发觉了他的犹豫,笑眯眯地抱住他,撒娇道,“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考大学,哪有心思想别的啊!再说了,我怕那些学校的老师嘛,所以才听不进去的。你不是总夸季长生吗?他经历过高考,又还是学生,肯定比那些老师会教。” 盛家业立刻心软了,问道:“真的?” 盛夏点点头,继续游说道:“他是大家崇拜的‘考神’啊,我肯定乖乖听他上课。” “好吧,爸爸明天问问他。”盛家业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我女儿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那是,女儿都像爸爸。”盛夏大言不惭地自夸。 盛家业宠溺地看着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其实女儿更像妻子,又聪明又漂亮,当初若不是岳母家出现财政危机,他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暴发户,怎么会娶到家世好、学历高的妻子? “爸,你有白头发了。”盛夏调皮地拔着他头上的白发,嘀咕道,“下次我们一起去染头发吧,我染红色,你染黑色。” 她想了想那个画面,似乎觉得很有趣,搂着盛家业的脖子不放,嘿嘿地傻笑。 盛家业心里不免一阵感慨。这些年他和妻子的感情并不好,她心里大概是嫌弃他出身草根,连女儿也一起讨厌,对这个家的关心少之又少。好在盛夏现在长大了,活泼开朗,漂亮大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尽管这样,他依然有着深深的内疚和自责,对她溺爱如慈母。 盛夏并不懂他的心思,临睡前,她还念念不忘地叮嘱他别忘了家教老师的事。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期待着和季长生的再次见面。 当吴培洁找上盛夏的时候,她有点儿蒙了。 吴培洁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勉强笑了笑,解释道:“你叫盛夏是吧?是我向季长生打听到你在这个学校的。” 她只知道盛夏在这所重点学校,原本还以为找不到人,没想到盛夏顶着校花的头衔,名声不小,她很快就找到了班级。 这才是得天独厚的娇娇女啊!吴培洁看着她漂亮而无辜的眼睛,再想想自己,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和难堪。 “我是特意来跟你道歉的。”吴培洁的语气小心翼翼,“上次的事是我不对,希望你能原谅。” 盛夏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那天我的态度也不好,这事就让它过去吧。” “那个……”吴培洁局促地攥着自己的裙角,声音低低的,“你的裙子,我买不起。” “裙子?”盛夏眨了眨眼睛,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是让我赔一条裙子吗?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吴培洁忍着羞耻说道,“我知道我应该赔的,但是……而且,季长生他们为了帮我,晚上还出去兼职。我不想麻烦大家,我们马上就要考试了。” 她说得断断续续,盛夏却听懂了。他说过会让吴培洁赔一条新裙子,原来他是认真的。 “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有恶意的,你们不用当真。”盛夏有点儿慌张,也有点儿负罪感。她那条裙子要好几千元呢,她虽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知道这笔钱或许是吴培洁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我也不是不愿赔,只是手上没有那么多钱,都怪我开口找季长生借,害他晚上还去酒吧兼职,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他考试。”吴培洁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补充道,“如果你坚持要那条裙子,你可以多给我点儿时间吗?我一定赔给你。” 这些话她说得硬邦邦的,显然这是个傲气的姑娘。她现在应该比谁都难受吧,如果不是不得已,她大概不会跑到盛夏面前示弱。 “真的不用了,我本来就是开玩笑的。”盛夏并没有在意吴培洁的态度,她的心思都放在季长生身上,“我会跟季长生说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了。”她急着去找季长生,匆匆忙忙地走了。 吴培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上了私家车,心里五味杂陈:不过是人家“开玩笑”,自己却惶恐不安了好几天。 三月的天,满校园都开着樱花,一簇一簇的粉色,柔嫩而明媚。微风里,那些凋零的花瓣坠落在地,香气中透着一股清苦。 盛夏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季长生打电话。电话号码还是她上次厚着脸皮要的,她也没好意思骚扰他,偶尔发短信问道数学题,没想到第一次打电话还是因为吴培洁。 他和吴培洁关系不错嘛,居然还借钱给她,居然还为此去酒吧兼职。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嫉妒。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盛夏噼里啪啦地追问:“你的朋友今天来找我了,你是不是在帮她攒钱啊?你真的又找了一份兼职啊?你忙得过来吗?啊,你现在是不是在上班?我没有打扰你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隔着电话,季长生也能听出她的懊恼。他笑了笑,说道:“你还在学校吗?我有事找你。” “在啊在啊。”盛夏欲盖弥彰地说道,“今天老师课后辅导,我们放学比较晚。” “那我过去找你,你等我一下。” 挂了电话,盛夏立刻火急火燎地冲下楼,满屋子都能听到她的嚷嚷:“爸,李叔在家吗?我要回学校,让他送我吧。” 难得回家的盛母正坐在客厅里,见到她,忍不住拧起眉头,斥道:“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盛夏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小声道:“我有东西落在学校了,想回去拿一下。”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丢散落四的。”盛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道,“马上要吃晚饭了,让李叔帮你跑一趟吧。” 盛母生了一双非常漂亮的丹凤眼,像水汪汪的湖,又像开得正好的桃花。可是盛夏并不喜欢,每次母亲用这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总是那么漫不经心,带着点儿怜悯和施舍,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怜。 “妈,我想自己过去,李叔又不知道我的东西放在哪里。” 盛夏的话一出口,盛母的脸便冷了,扔了一句“随便你”,便不再搭理她,转身招呼姚姨给自己涂珍珠粉面膜。 “夏夏,今天你不用上晚自习,咱们一家人一起好好吃顿饭吧。”在看报的盛家业适时开口,看到女儿幽怨的脸色,他又心软道,“那让李叔送你去吧,早点儿回来。” “谢谢爸。”盛夏扑过去,在盛家业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喜滋滋地出了门。 偌大的客厅里一时静了下来。良久,盛母哼了一声:“子不教,父之过,你看看你把她宠成什么样了!” 她话里的轻视让盛家业心寒,他盯着报纸版面,久久没有搭腔。 今天是周五,晚上没有自习课,这时的学校却依然很热闹,随处可见走动的学生,有的抱着书匆忙地往图书馆赶,有的三三两两地聊天,有的在篮球场上打球。 盛夏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季长生匆匆忙忙的身影。 “你等很久了吧?”他走得有点儿急,微微喘着气。 盛夏连忙摇头,同时好奇地盯着他的手上。他拎了一个漂亮的包装袋,看起来像是礼物。他要送她东西吗?今天是什么节日? 季长生将纸袋递了过来,解释道:“这是赔给你的裙子。” 盛夏急了:“你还真买了啊?你干吗浪费钱,我那天说的是气话。” 想到他花了好几千块,她忍不住心疼,悻悻地打开了袋子。的确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精致的花纹,暗色的刺绣,看着既漂亮又大方。 盛夏一眼就看出这条裙子是仿款,她想问问季长生花了多少钱,又怕不礼貌,改口道:“你在哪儿买的?肯定是被人家骗了,我们去退了吧,反正我也没想让她赔。” “有问题吗?”季长生面露尴尬,他从来没有给女孩子买过东西,对这些名牌更是不懂,裙子是他在商场挑的,他隐约记得有刺绣花纹。 “我不要。你是不是把工资都用来买这个了?”盛夏干脆把话挑明了,“你看,你买错了,我又不喜欢,不如拿去退了。” “可是……”季长生有些犹豫。 “你在哪家店买的?”盛夏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扯着他的胳膊往前走,“走吧,我们去把钱要回来。” 事实证明,季长生并没有随便糊弄她,他在商场挑了一家专卖店,算是国内一线品牌了,裙子虽然不是正版,估计也花了不少钱。 当听到他们要退货,那些店员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对不起,如果没有质量问题,我们这边是不接受退货的。”店员捺着性子解释。 季长生为难地看了一眼盛夏,他原本是想拿到退款,再让她自己去挑一条裙子的。 “美女姐姐,你通融一下嘛。”盛夏开始卖萌,“这是我哥哥买来送我的,可是我穿着不合身,你就帮帮忙吧。” 她长得漂亮,嘴巴又甜,店员的脸色缓和了些,说道:“要不你换个码吧,我们这儿真的不能退货。” 盛夏有些气馁,她就是不想要这件衣服啊。 季长生见状,反过来安慰道:“要不算了吧。” “怎能算了呢,这可是你用工资买的。”盛夏嘀咕着。她想了想,突然答应了店员的建议,眉开眼笑地说道:“那你帮我换个码吧。” 等店员挑了衣服,带着她进了试衣间,她却笑眯眯地说道:“美女姐姐,要不这样吧,我也不退衣服了,你告诉我花了多少钱,我在手机上转给你,你再把现金给外面那个人行吗?” 那个店员被她逗笑了,问道:“你费这么大劲,就是要把钱退给你哥哥?” “姐姐你真聪明。”盛夏连连点头,将那条裙子胡乱塞进自己的包里,笑眯眯地说道,“就让他以为这裙子退了。” “我看他不是你哥哥,是男朋友吧?”店员促狭地笑了起来,“你们可真有意思,一个要买,一个要退。” 男朋友?盛夏顿时傻乐起来,一抹红晕如蔷薇爬上了脸颊。 季长生等在外头,盛夏出来时,他满脸的疑惑。不是去换裙子了吗,怎么她身上还穿着校服? “我们本来是不退货的,但看你是学生,我就帮你这一次吧。”店员朝盛夏使了个眼色,笑道,“喏,一共两千一百块。” 盛夏忍着笑,示意季长生接过钱,回道:“谢谢啦,我们下次再来挑衣服。” 出了店,季长生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可能是我漂亮可爱吧,她不忍心拒绝。”盛夏满脸笑容,心底也一个劲儿夸自己:能想到这么完美的方法,我可真是聪明伶俐啊! 如果季长生知道她脑子里的念头,一定会啼笑皆非。 他笑了笑,这样的盛夏调皮而可爱,倒有点儿像家里那个活泼的小妹妹。 “要不我们再逛逛?”季长生建议道,“或者你拿着这些钱,就当折现给你了?” 盛夏连连摆手,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认真地说:“小季哥哥,我真的不要。你那个朋友已经道歉了,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了,这是你在酒吧打工攒的钱,多不容易啊!” 她突然停下来,看了一眼季长生,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挣钱很辛苦,不能浪费在我身上,你留着自己用吧,我又不缺钱——我……我不是说你缺钱,反正我不要,我也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盛夏颠三倒四地讲了一大串,好像怎么也说不清楚,脸上不禁露出几分苦恼。 不知道怎么的,季长生突然有点儿想笑。她未免把他想得太脆弱了,他家境不好是事实,他从来不遮掩。有什么好遮掩的?就为了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他远比她想得坚韧,旁人的白眼和鄙薄只能让他更上进。 “我明白了。”季长生觉得自己再不开口,这小姑娘都要急哭了。 盛夏呆呆地看着他:“明白什么了?” “不给你买裙子了。走,请你吃饭去。”季长生笑了笑,拍了她的脑袋,随即又觉得有点儿尴尬地解释,“不好意思啊,我在家就爱拍妹妹的头。” 盛夏捂着脑袋傻笑,红扑扑的脸蛋看起来就像刚洗好的海棠果,让人想咬上一口。 这顿饭还是泡汤了,半路上季长生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学校有点儿事,他把盛夏送上公交车,自己便走了。 这并没有影响盛夏的好心情。车窗外渐渐亮起了灯火,这个城市似乎前所未有的可爱。她偷偷地弯起了嘴角,开始期待两人的下一次见面。 大半个月后,盛家业终于记起家教的事,让季长生来家里给盛夏做课后辅导。 对于这件事,盛夏是既开心又痛苦。学校的课程本来就很满,她回到家也八九点了,再花上两个多小时补课,其实很辛苦。但见了季长生,她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快乐,那快乐让她忽视了辛苦。 季长生倒是很乐意接这份工作。一来,盛家对他有恩,就算分文不收,他也会答应盛家业的要求;二来,小姑娘立志要考a大,他还是想帮帮她的。 不过,盛夏的数学实在太差,即便是季长生这个高考状元,也常常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这个题型你竟然又错了?”季长生叹气道,“我讲过很多次了。” 盛夏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等等,让我再做一次。” 她忙不迭地抢过试卷,皱着眉,再次研究起那道该死的题。 季长生忍不住笑了。盛夏其实很聪明,英语和文综都学得不错,不知怎的就是讨厌数学,明明知识点都能记住,做题却一塌糊涂。 他总觉得是这小姑娘太懒,不肯动脑筋。 “看看,这回对了吧?”盛夏巴巴地把卷子递过来。 季长生扫了一眼,无奈地笑道:“你考试的时候干什么去了?现在倒变聪明了。” “我也不知道啊。”盛夏振振有词,“我觉得是你的原因,不如我高考的时候,你也坐在我旁边吧。” 季长生抬手拍了下她的头,难道他是吉祥物吗? “小季哥哥,不如我考艺术系吧,分数线会低一些。”盛夏咬着笔小声道,“那也不好,我不想和你那个朋友在一个系。” 季长生哑然失笑,说道:“你以为艺术系很好考吗?你得有艺术特长吧。吴培洁很有画画天赋,在她们整个系都是出类拔萃的。” “我会弹钢琴啊,我弹得很好的。”盛夏不乐意了,“季长生,你这是小瞧我。” 季长生算是明白了,她撒娇卖萌的时候就叫“小季哥哥”,生气的时候就叫“季长生”。他忍着笑,右脸的小酒窝若隐若现,说道:“你钢琴弹得再好,拿了证书吗?别想那些了,我做了分析,a大今年的招生线很可能下调,假如你的其他科目正常发挥,而数学达到110分,考上a大还是有希望的。” 这个要求并不高。要知道,盛夏所在的班级是重中之重,那些“考神”数学经常考满分。可是这不包括盛夏,她是严重拖了班级后腿。 “110分啊?”盛夏啧啧有声,“小季哥哥你真有勇气,我上次月考数学才70分,都没及格呢。” “你不用再做题库了,把这学期的数学试卷都找出来,重新做那些错题。”季长生不再和她耍嘴皮子,将手上的试卷摊开,说道,“还有最后一道错题,你更正完,我们就下课。” 盛夏乖乖地应了,一边画着辅助线,一边回道:“小季哥哥,你留下来吃夜宵吧,姚姨今天煮了水果粥。” 回答她的是一记轻喝:“专心点儿!” 夜渐渐深了,季长生拒绝了李叔开车送他的好意,一如既往地坐上末班公交车。 回到学校,室友都还没睡,小二开着电脑玩游戏,小四在台灯下看书,小三大概又出去玩通宵了。 他们寝室成员关系不错,很有点儿拜把兄弟的情意,于是按成绩排了名次,季长生当然是老大。 “哎,老大,你那酒吧的工作还没辞吗?”小二冲他打了个招呼,问道,“这下班时间也太晚了,每天早上都有课啊,你撑得住吗?” 季长生笑了笑:“我辞职了,最近找了个家教,比较轻松,不碍事的。” “你也太拼了,有时候也别逼自己太紧嘛。”小四插话道,“对了,今天吴培洁找我要你的电话号码呢。你说她为什么不直接问你啊,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小四和季长生都在咖啡厅兼职,平时没少开他的玩笑。 “吴培洁?是那个艺术系的学霸?听说她超级牛,大一时就有作品进了省艺术展。你见过吧,长得漂亮吗?” “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老大喜不喜欢。” 季长生一阵头疼,无奈地说道:“你们别八卦了,我跟她不熟。” “我觉得你们挺熟的啊,上次吴培洁闯了祸,你不是还帮她忙吗?”小四笑得贼兮兮的。 小二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脸上写满了好奇。 “你不也借钱给她了吗?”季长生认真地说道,“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免得大家尴尬。我只是看她一个女孩子不容易,大家又是同事,才想着尽量帮点儿忙。” “老大,你是不是傻?”小二恨铁不成钢地瞪他,“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英雄救美,然后美女以身相许,你快到她的碗里去吧!” 季长生不打算再搭理他们,拿了睡衣,进了洗浴间。 小二仍然不死心,嘀嘀咕咕了半天。在他的撺掇下,小四给吴培洁发了条短信,主动透露了季长生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号。 “老大不会生气吧?”小四有些忐忑。 “不会的。”小二胸有成竹地说道,“你看咱们一屋子的单身人士,能撮合一对是一对啊!” “有道理。” 收到短信的吴培洁既惊又喜。碍于面子,她不好意思主动接近季长生,只能从小四那儿旁敲侧击。他之前并不肯给她电话号码,说是怕季长生生气,现在他又改变了主意,应该是征求过季长生的同意了吧? 吴培洁越想越甜蜜,忍不住给季长生发了条短信。 “小洁,你给谁发短信呢?”室友忍不住打趣她,“是不是季长生啊?” “计算机系的男神和咱们艺术系的女学霸,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吴培洁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别胡说,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和男朋友只是一字之差哦。”室友打趣道,“你喜欢他吧?再犹豫可就是别人的了,我听说很多系的女生都盯着季长生呢。” 室友的调侃让吴培洁羞红了脸,那点儿心思也更加蠢蠢欲动,就像风中的蜡烛,飘忽不定,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对自己是不是有一点儿好感呢?吴培洁暗暗地想,他好几次出面维护自己,难道都是无心的吗? 发出去的短信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她期待而又不安。 “季长生,这段时间谢谢你的帮忙。如果你有空,明天一起吃早餐吧,就当给我个机会表达谢意。” 季长生洗完澡出来,看到这个,第一反应就是骚扰短信。经常有女生给他发这些,他从来不留意。 他习惯性地选择了忽视,注意力被另一则短信吸引了,内容是一道复杂的函数题。不用说,那是盛夏发的。她常常大晚上的发些数学题过来,嚷嚷着解不出来。 季长生的嘴角弯了起来,盛夏那么聪明,如果能保持这种勤奋,高考不会有大问题的。 在他的背后,小二和小四偷偷地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看吧,老大和吴培洁果然有猫腻。 这一夜,吴培洁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在脑海里设想了各种质问的场景,等第二天到了咖啡厅,见了季长生,那些委屈又通通不见了,只剩下忐忑和羞赧。 季长生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像往常一样打过招呼,便不再吭声。小四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偷偷向她竖起大拇指。吴培洁一时又有些浮想联翩,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挠,又痒又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吴培洁鼓起勇气拦住了季长生。 “你是不是没有收到我的短信?”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 “短信?”季长生迟疑了片刻,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你的短信。抱歉,因为是陌生号码,所以我没留意。” “是小四给了我你的电话号码,我以为你知道呢。”吴培洁按下心里的失望,笑着说道,“你帮我好几次了,我想请你吃顿饭。” 季长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小四的玩笑话,他的语气不禁有些疏离:“你不用放在心上。” “季长生,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吴培洁说不清自己是真恼还是假恼,“你下班了还有事?” 季长生诚实地说道:“我晚上还有家教。” 吴培洁的失望显而易见,她勉强笑了笑:“那你去忙吧,等哪天有空了再约。” 当着其他同事,季长生也不好驳她面子,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既讶异又不解。他不认为自己多有魅力,吴培洁的示好有些突然,难道是他之前的举动真的让人误会了? 他心里装着事,晚上在授课时难免有些走神。盛夏偷偷瞟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察觉。她放下笔,小声道:“我去下洗手间。” 季长生点了点头,拿过她写好的卷子,认真看了起来。 盛夏出了书房,直接去了楼下的厨房。不一会儿,她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进来。 “姚姨的牛肉面做得可好吃了。”盛夏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吃过晚饭了。”季长生看起来有点儿呆呆的。 “你星期三、星期五和星期六的兼职在下午,下班就要赶过来给我上课,根本没时间吃饭嘛。”盛夏摇头晃脑地说道,“你肯定就吃个饼啊什么的。放心吧,我骗姚姨说是我晚上肚子饿,让她多留了一碗。” 她满脸都写着“求表扬”,季长生有点儿想笑,心里又有点儿暖暖的。见他没有动,盛夏把碗推到他面前,催促道:“季老师,你吃吧。等你的面吃完了,我的卷子就做完了。” 她乖乖地坐下来,继续写那张没有完成的试卷。当然,她的乖巧只是片刻的,等季长生拿起筷子,她又忍不住开始碎碎念:“明天周六,我能不能放一天假?” “你去跟盛叔说。” 盛夏撇撇嘴,小声道:“你可以在我爸面前夸夸我嘛,就说我头悬梁、锥刺股,我爸会主动给我放假的。” 季长生忍俊不禁,拿筷子敲了敲碗沿,问道:“原来你这碗面是想收买我啊?” “当然不是!”盛夏连忙解释,看到他眼里的笑意,意识到他是故意的,不由得娇嗔道,“我听高淼说明天有一部新电影上映,小季哥哥,我们一起去看呀。” 季长生暗笑她懵懂,那个高淼约了她,肯定是不乐意她带个电灯泡的。 “如果你下次的数学考试能够及格,那我就给你放次假。”他松了口风,却并没有承诺要陪她。 盛夏不满地嘟起了嘴巴:“如果我考得更好点儿,你就和我一起去吗?” “你对自己还挺有信心。” 盛夏微微有点儿失望,不过她很快又给自己打气:这已经是阶段性的胜利了,要再接再厉! 也许是季长生的话刺激到了盛夏,她的学习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不仅在家里老老实实看书,到了学校,也一改以前的懒散。连班主任也是又惊又喜,特意当众提出表扬:连盛夏都知道努力了,你们还不抓紧学习? 盛夏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私下向季长生抱怨,却被他毫不留情地反驳:“由此可见,你平时有多么不爱学习。”她气得干瞪眼,当天晚上化悲愤为食量,多吃了一碗饭。 好在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四月份的月考成绩出来,她终于在年级排行榜上往前挪了几位,不再垫底了。 季长生将她的成绩单反复看了几遍,心里暗自盘算:她们这所重点高中实力很强,别看盛夏的年级排名靠后,但把她随便扔到市一中、市二中,那都是出类拔萃的苗子。关键得看分数,她们学校甩其他学校一条街,这也是为什么她们的升学率号称百分百。 “怎么了,你对这个成绩不满意?”季长生看了一眼郁郁寡欢的盛夏。其实她要考个普通本科不在话下,a大是重点大学,所以她才得加把劲。 盛夏闷闷地说道:“这回我的数学还是没考好。” 她的数学这次拿了91分,这几乎是她高三以来的数学巅峰了,她开心之余又有点儿失望,要是再考好点儿,就能拉着季长生去看电影了。 “不错不错,还知道检讨自己了,我还怕你骄傲呢。”季长生调侃道,“虽然考得不好,但说明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这是盛夏的口头禅,每次考砸了,她都振振有词:“这说明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面对他的戏谑,盛夏哀怨地“啊”了一声,趴在桌子上装死。 六月来得悄无声息,只是教室里的风扇似乎转得越来越缓慢,窗外的蝉鸣越来越热闹,黑板上的倒计时也越来越紧迫,一树又一树的樱花谢了,到处都是洁白芳香的栀子花。 高考在即,气氛紧张如同绷直的弦。学校已经放了假,让学生们在家休整一天,好好准备。 盛夏看起来很放松,季长生像往常一样过来时,她正翻看他整理的题集。 “考试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记得带2b铅笔,做完选择题马上涂答案。”季长生忍不住叮嘱道,“考完不要对答案,免得影响下一科。” 他啰啰唆唆说了一大堆,盛夏调皮地说道:“小季哥哥,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季长生哭笑不得,这孩子的心理素质真好。 “小季哥哥,你明天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考场啊?”盛夏笑嘻嘻的,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每次在你旁边做题,我都发挥得比较好。” “盛叔会陪你去的,你还紧张啊?”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也担心她临时怯场。 盛夏摇摇头,闷闷地说道:“你没发现他这几天不在家吗?出差去了,回不来。” 事实上,心怀歉疚的盛家业说已经和盛母商量好了,由她陪考,但盛夏并不相信她会出席,甚至怀疑对方是否还记得女儿高考。 盛家夫妇的感情不和睦,季长生也是知道的,他笑了笑:“那我只好给你当一回吉祥物了。” “太好了!”盛夏眉开眼笑,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发光。她兴奋地说道:“小季哥哥,等我考完了,你是不是该奖励我?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吃饭也行。” 这次季长生没有爽快地答应:“等你考完再说。” 两天的高考很快结束了。或许对每个当事人来说,关于考试的悲喜没有那么清晰,反而是那闷热的天气和风扇吱呀的声音更让人记忆深刻。 汗水似乎让一切记忆都变得湿嗒嗒的,晕开了,就像被阳光融化了的咖啡糖,又甜又苦,还有种说不出的腻味。 考完试,盛夏乐滋滋地去日本玩了一圈,压根儿不关心成绩,倒是盛家业时时刻刻地念叨。她的成绩是季长生帮忙查的,出乎意料的好,他第一时间告诉了盛家业。 电话里,盛家业激动地追问:“小季,你没有弄错吧?哈哈哈,她真的考了六百多分?” “盛夏这次考得还不错,和a大去年的招生线差不多。”季长生也笑了,“看她自己的意思吧。” “没事,咱不上a大也行,这分数可以读个很好的一本嘛。”盛家业笑得合不拢嘴,“小季啊,这次多亏你了,等叔叔回去,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盛叔,您太客气了,这都是盛夏自己努力。”季长生谦逊地答道,“再说了,我还得谢谢您给我安排这份家教,您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在心上的。” “这回可真不是我故意安排的。”盛家业笑着说道,“夏夏一直夸你优秀,还说要向你学习。要不是她嚷嚷,我还真没想到你做家教也这么出色。” 季长生有些惊讶。 手机很快被盛夏抢了过去,她欢快地嚷道:“小季哥哥,我要上a大了,以后请多多关照学妹。”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季长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拿到通知书才算数。” “你一点儿都不相信我的实力!”盛夏骄傲地哼了哼,不一会儿又兴奋地追问道,“你会给我奖励吧?我这算是超常发挥啊,平时都没考这么好。你给我准备了礼物吗?” “胡闹,你怎么找小季要东西呢?” 盛家业的呵斥声隐隐传来,夹杂着盛夏小声的撒娇,电话那头听起来热闹而温馨。 季长生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等他挂了电话,宿舍的小五忍不住问道:“老大,你有亲戚高考啊?” “嗯,一个妹妹。”季长生想了半天,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定位盛夏,自己的学生?恩人的女儿?盛氏集团的千金?他按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问道:“我们学校的新生入校大概是什么时候?” “跟往年差不多吧。”小五随口答道。 一旁玩游戏的小四突然凑过来,兴致勃勃地问:“老大,你妹妹漂亮吗?需要男朋友吗?介绍给我啊!” 季长生一脚踹过去,寝室里顿时只剩哀号和幸灾乐祸的笑声。 九月来得不早不晚,菊花黄了,橘子红了。 a大的校园里种满了桂花树,米粒大小的花藏在绿叶深处,躲着不露面,馥郁的香气却随处可闻。这清香悠久而宜人,在每个露水降临的清晨或落日染红天空的傍晚,它们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匆匆而过的身影。 在前来报到的新生里,盛夏无疑是最耀眼的。尽管她拒绝了盛家业的陪同,和高淼一起来学校,但高家的私家车同样显眼,而且她又漂亮又活泼,很快就成了新生的热门话题。 盛夏报的是计算机系,高淼既惊讶又不解:“夏夏,你什么时候喜欢计算机了?” “我不喜欢。”盛夏狡黠地眨眨眼,心里说道:我只是喜欢那个喜欢计算机的人。 高淼一头雾水,但他没有再刨根问底,看着她一个劲儿地笑。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 “傻笑什么呢?”盛夏一把楼过他的肩膀,豪爽地说道,“走,我带你吃大餐去。” 为了庆祝她顺利考上a大,盛家业特意在酒店举办了一场庆功宴,作为主角的她也该去露个面了。 高淼突然羞红了脸,慢腾腾地掏出一个礼物盒,递给盛夏,小声道:“夏夏,生日快乐。” “高淼,你太够意思了。”盛夏像小时候一样,在他肉肉的脸上揉搓。他也不避开,两人在车里闹成一团。 “夏夏,你喜欢吗?” 高淼送的是一条新款手链,是她最喜欢的牌子,碎钻和白金的光泽迷人而低调,是一种含蓄的奢华。 盛夏点点头,心里却偷偷地想到季长生。他知道她的生日吗?他会不会送她礼物?他还欠她一个奖励呢。 季长生自然收到了盛家的邀请,他并不打算去,但他决定给盛夏买件礼物,算是满足她“奖励”的要求。 他去了上次那家专卖店,打算买回那条裙子。他总觉得盛夏不是不喜欢,只是为了替他省钱,况且他没有给女生买礼物的经历,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别的东西。 店员似乎对他还有印象,当季长生详细地描述了那条裙子的样式,并且说出退货的事时,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条裙子根本就没退啊,我们这里不能退货的。”她笑着解释道,“那是你女朋友骗你的,钱是她给的,裙子也被她拿走了。” “女朋友?”季长生下意识地重复。 “对啊,你们不是情侣吗?”店员惊奇地问道,“你女朋友是为了替你省钱吧。那款裙子已经下架了,你是要买来送给她吗?我可以给你推荐其他款式。” 季长生空着手出了那家店。 他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盛夏。他从前只觉得她是个娇纵而善良的小姑娘,偶尔发脾气也并不让人讨厌。他承认她是可爱的,也愿意和她亲近,但这并不等于异性间的欣赏。 那些被忽视的细节此时也一一浮现,季长生清楚地意识到,盛夏是喜欢他的,尽管这种喜欢可能是心血来潮,可能是浅薄地挂在嘴边的,可能是来自于习惯和依赖,但确确实实是少女的心动。 他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与此同时,庆功宴正是热闹的时候,除了学校的师友,盛家业生意场上的朋友也来了不少,衣香鬓影,谈笑风生。 盛夏似乎并不高兴,给老师敬了酒之后,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吃东西。酒会依然热闹,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杯盏交错,少了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真心来祝贺她的呢?盛夏盯着人群发呆。连盛母都没有来。她给盛夏买了一个名牌包包,说是奖励。她压根儿忘了今天是女儿的生日。 盛夏越想情绪越低落,忍不住给季长生打了电话。 隔着手机,酒会的嘈杂依然清晰可闻,盛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小季哥哥,你能不能安慰我一下?” 季长生有些无措,也有些莫名的不自在:“出什么事了?” “你说我是不是捡来的啊?我觉得我妈一点儿都不喜欢我,考大学这么重要的事,她不愿意陪考,现在庆功宴也不来。”盛夏小声地抽泣,“今天是我的生日,她肯定又忘了。” 季长生沉默了。每个人都有一些暗地里的伤口,外人无法温暖。他也帮不了盛夏。况且,在他看来,盛夏比很多人都过得幸福,他不希望她为了这点儿不幸自艾自怜。 “小季哥哥,你今天为什么不来?”盛夏的问话里透着小心翼翼。 季长生顿了顿,回道:“我今天有兼职。”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突如其来的沉默有几分心照不宣的对峙。季长生莫名地心虚,他刚要开口,盛夏那边已经利落地挂了电话,只剩下“嘟嘟嘟”的声响。 季长生微微地叹了口气。 “老大,还玩牌吗?”寝室里的另外三人从柜子里拿出麻将,利落地摆好桌子,齐刷刷地盯着他,“快点儿。” 这是他们常玩的,无聊时打发时间。季长生的牌技是最好的,一向都是大赢家,今天的状态却有点儿不对劲。 “胡了!” “哈哈哈,清一色!” “老大,你也有今天啊!” 恣意的嬉闹中夹杂着轻快的笑声,还有麻将与桌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这一切热闹而喜庆,但似乎和季长生没有关系,他的心里寂静而无奈。 第三章 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吗 新学期开始没多久,盛夏一跃成为了计算机系最炙热的话题人物。要知道,这专业一向男多女少,好不容易有女生报考,哪怕长相一般,那也是享受国宝级待遇。而盛夏可是货真价实的美女,不高冷,不做作,轻轻松松摘走了系花的头衔。 新生欢迎会上,盛夏安安静静地弹了一支钢琴曲,台下掌声如潮,纷纷打听她的名字和院系,阳盛阴衰的计算机系也第一次成为八卦娱乐的谈资。 不提其他院系的学生,本院的学长更是蠢蠢欲动。 “哎,这个小师妹真不错啊,我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呢?”正在逛校园贴吧的小四一个人碎碎念,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咖啡厅的那一幕,“哎,你们过来看看,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他极力撺掇室友们过来欣赏美女,几个人呼啦围了过去。 小二啧啧有声:“咱们院难得有这样的美女啊,真让人眼前一亮。老大,你不看绝对会后悔。” “老大已经有主了,哈哈哈。”小五挤眉弄眼地说道,“我今天早上在食堂看到他和那个艺术系的美女了。” “真的假的?老大,你还不老实交代?” 正在书桌前的季长生被他们拖了过去,几个人闹成一团。 “小五,你别造谣了。”季长生无奈地说道,“我就是意外碰到了吴培洁。食堂又不是我开的,难道我能赶走她吗?” “真是气死我了,你是不是榆木脑袋!” “算了,反正我也觉得吴培洁那种高冷的女生不好相处,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大你继续努力。” “对对对,我比较喜欢小师妹这样的,娇滴滴的,哈哈哈。” 季长生当然知道他们口中说的小师妹是谁,他笑了笑,没有搭腔。小四的电脑还开着,贴吧里有盛夏的照片,她弹钢琴的那张尤其显眼,白衣黑发,灯光迷离,她美得如同童话中的小公主。 晚会前,盛夏曾打电话来,兴奋地邀请他去看她表演,他找借口拒绝了,他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拒绝。 小四推了他一下:“老大,你有电话。” 季长生回过神,桌上的手机正欢快地响着。 “小季哥哥,你看了我昨天弹钢琴的视频吗?”盛夏欢快地说道,“怎么样,还不错吧?我就说我很会弹钢琴的,你还不相信。” 季长生无声地笑了起来,回道:“早知道你弹得这么好,就让你报考艺术系了。” “那不行,我就是喜欢计算机系。”盛夏嘿嘿地傻笑。 电话那头有点儿吵,夹杂着吵闹和笑声,季长生随口道:“你在忙吗?那我挂了。” “不忙不忙。”盛夏连忙笑道,“我正在参加社团招新呢。小季哥哥,你加入了什么社团?” “我在辩论社。”季长生建议道,“社团不用选太多,根据自己的爱好选一两个就好,不然你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兼顾。” “小季哥哥,我也要报辩论社。”电话那边盛夏已经嚷嚷起来。她急急地挂了电话:“社长,你们辩论社的报名表还有吗?我要加入。” 社长?季长生脑海里自动浮现乔燃那张俊秀的脸。乔燃是副校长的儿子,长得斯文白净,成绩也不错,唯一的毛病就是花心,风评不太好。 要不要提醒盛夏一下呢?季长生犹豫了一下,她那么机灵,应该能分清好坏吧。 “盛夏,这个名字真好听。”乔燃看着报名表上的信息,又惊又喜地问道,“你也是计算机系的?太巧了,我是你的直系学长,我叫乔燃。” “真的吗?”盛夏瞪大了眼睛,一双水灵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乔燃点了点头,几乎挪不开目光。他女朋友换得勤,见多了美女,盛夏和她们都不同,她明艳如玫瑰,还是夏日里开得正好的玫瑰,一颦一笑都无比生动,让正午的阳光也暗淡了。 盛夏热情地攀谈起来:“学长,你认识季长生吧?”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甜蜜,像是花瓣上的露珠,衬着那娇嫩的小脸,显出一种相得益彰的美。 乔燃立刻警觉了,季长生?他当然认识这家伙。一方面他们都在辩论社,季长生的人气不输给他;另一方面,季长生在系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大大小小拿了不少奖,他虽然不服气,但确实比不上,而他那当副校长的老爸也对季长生赞赏有加。 乔燃心里是看不起季长生的,再能干又怎么样呢,家里一穷二白,连读书都得靠人资助。人都是现实的,当初评选“校草”时,也有人提名季长生,但最后榜上有名的还不是他乔燃?所谓的校草,那就是高富帅的代名词,季长生长得再好考得再好,哪个女孩关心呢? “认识,我们还是好朋友呢。”乔燃暗笑道。 “我也是季长生的好朋友。”盛夏调皮地笑道,“请学长多多指教!” 乔燃满脸笑容,看着有些温文尔雅的意味。他大方地邀约道:“这样吧,晚上我请你们这些新社员聚餐,大家多多交流。” 盛夏没有多想,喜滋滋地答应了。一直陪着她的高淼将头垂得更低了,他小声地提醒道:“夏夏,你不是答应了晚上去我家的吗?” 高父常年在国外,因为儿子考上了大学,这才特意回家的。但父子俩见面少,加上高淼生性腼腆,在父亲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反倒是盛夏机灵活泼,一直很讨高父高母的欢心,时常在中间充当润滑剂。 “哎呀,我一激动就忘了。”盛夏拍了拍脑袋,懊恼地对乔燃说道,“学长,不好意思,晚上的聚会我去不了,我还有点儿事。” 高淼嘿嘿地笑了起来,白胖的脸上,那双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 乔燃瞥了他一下,眼里是掩饰不了的轻视,转头却又换上了笑脸:“这是社团第一次聚会,你还是尽量参加吧,太离群了可不好哦。” 盛夏为难地说道:“要不这样吧,我改天再请大家吃一顿吧。学长,可以吗?” 乔燃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他组这个局就是为了接近她,这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 “请吃饭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让学妹破费。”他勉强维持着笑意。 “没关系,就这么定啦。”盛夏冲众人挥了挥手,笑着跑开了。 那些大一新生还围在乔燃身边,叽叽喳喳地议论。 “学长,我们晚上去哪儿聚餐?” “学长,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吗?” 每张青春洋溢的脸上都带着笑,就像从树叶缝隙漏下来的阳光,异常灿烂。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天晚上,辩论社新老社员十多个人聚在了a大最好的饭店。趁着乔燃不注意,小四在季长生耳边嘀咕道:“这顿是乔燃请吧?我得敞开肚皮吃。” 季长生无奈地摇头,他一向不爱参加这种联谊性质的聚餐,要不是小四嚷着要看新来的学妹,拉他做伴,他是不会坐在这个饭局上的。 几个新来的学妹倒是很活泼,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时不时发出娇俏的笑声,引得那些男生频频注目。 安静的季长生显得有些不合群,总有学妹试图和他搭话,隔着大半个桌子,大胆地向他索要电话号码。 “哟,季长生,你今天怎么来了?”乔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酸溜溜地说道,“你不用去做兼职吗?” 季长生微微一笑,语气有些无辜:“我收到通知短信,所以就过来了。” 乔燃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解气地嘀咕道:“难道以前就没收到过通知?” 季长生只当没听到,低头吃菜。 一旁的吴培洁忍不住开口道:“乔燃,你是不欢迎我们吗?” “怎么会。”乔燃的表情有些讪讪的。 说起来,这又是乔燃的一块心病。吴培洁长得清清秀秀,又是有名的学霸,乔燃也曾展开热烈的追求,无奈对方始终不搭理,一来二去,他就淡了这份心思,结果她偏偏和季长生亲近。 小四连忙打圆场:“乔燃,不是说这届招了个特别漂亮的学妹吗?怎么没看到?” “学长太过分了,难道我们都是恐龙吗?”学妹也跟着凑热闹。 吴培洁偷偷地瞟了一眼季长生,问道:“你们说的是盛夏吗?” “盛夏?”小四笑道,“这名字也好听,难怪人长得好看。” 吴培洁咬了咬唇,低声道:“长得好看又怎么样,你忘了咖啡厅的事?” “咖啡厅?你说谁啊?”小四后知后觉,想起那个娇滴滴的富家千金,不禁低呼道,“不会吧,这么巧?” 他们正议论着,乔燃插嘴道:“季长生,原来你也认识盛夏啊?今天她还跟我们打听你呢。” 一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乔燃微微睨了一眼季长生,说道:“真可惜,小师妹今天晚上已经佳人有约了。” 一个学妹插嘴道:“学长,你还不知道吧,盛夏已经有男朋友了,人家这会儿正在约会呢。” “啊,她有男朋友?”乔燃既惊讶又惋惜。 “就是今天陪她来报名的那个胖子嘛,我也是听说的。”聊起八卦,几个女生格外兴奋,“不过那男生家里很有钱,盛夏和他还是青梅竹马呢,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 乔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胖子长得太一般了,家里有钱又怎么样?自己条件也不差啊,如果有机会,盛夏说不定会选自己。 季长生知道他们嘴里说的胖子就是高淼,也知道他和盛夏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他并没有开口解释。在他看来,他们交往是迟早的事,毕竟,就算在童话里,公主也都是和王子在一起的。 “哎,我看乔燃对那个小学妹挺有意思的。”小四踢了季长生一脚,“咱们要不要赌一把,我觉得盛夏搞不好会被乔燃追到手。” 季长生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是有多无聊。” “我这不是苦中作乐嘛,好不容易来了个漂亮的学妹,结果还是轮不到我。”小四长吁短叹。 吴培洁突然幽幽地接过话题:“我赌她选那个有钱的青梅竹马。” 小四来了兴趣,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吴培洁的语气说不出是嘲弄还是羡慕,她笑容温柔地看着身边的人,“季长生,你觉得呢?”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就像头顶的灯光,就那么飘着,却照着季长生每个细微的表情。又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挠着,戳到了那个痒痒的地方。 季长生没有回答,微微一笑,夹起了盘子里的苦瓜炒蛋,那种苦而涩的味道在他舌尖萦绕了很久。 这顿饭吃到很晚,回到寝室,小五已经睡了,小二依然在打游戏,见了季长生,他抽空说道:“老大,你出门没带手机啊,响了一晚上了。” 季长生应了一声,拿起手机一看,四五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盛夏。或许是有事吧,他犹豫地给她回了一则短信。 来电铃声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他一惊,立刻按了“接听”,大步走到了寝室的阳台上。 “小季哥哥,你晚上出门了吗?”盛夏的声音里透着睡意。 季长生“嗯”了一声:“社团里有聚会,你找我有事?” “我本来也想去的。你不知道吧,我也加入了辩论社!”盛夏笑得很是得意,不一会儿,又唉声叹气道,“真是不凑巧,高淼的爸爸今天回国,我去陪他们吃饭了。” 她零零碎碎地说起和高家的交往,她和母亲关系不好,而高母是那种温柔贤惠的传统妇女,很疼她,常常邀她去家里吃饭。 “高妈妈可会做菜了,我今天都吃撑了。” 这是一种甜蜜的抱怨,看得出,盛夏的心情很好。季长生并没有打断她,但他知道,那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世界。 “我跟乔燃学长说了,改天请大家一起吃饭。”盛夏霸道地命令道,“你不能缺席。” “有空再说吧,这不是才聚过吗?”季长生温声道,“已经很晚了,你早点儿休息吧。” “等一下,我还有事。”盛夏踟蹰了一会儿,娇声道,“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小季哥哥,你会回家吗?” 季长生有点儿意外,老实地答道:“应该不会。” 盛夏嘴角的笑意一点点绽开,她欢快地说道:“那你来我家一起过中秋吧。” “不用了,我那天应该也要去兼职。”季长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你可以下班了再过来嘛。”盛夏嘟起了嘴,“我妈是不回家的,我爸说不定又加班,我一个人过节太凄惨了。” “你可以叫上高淼一起。”季长生耐心地哄道,“我过去不合适。” “怎么不适合?你给我补课的时候不也常常来吗?我们算是熟人了吧。”盛夏怏怏的,季长生完全可以想象到她现在耷拉着脑袋的样子。 他没有搭腔,盛夏也没有再继续游说,电话里一时沉默下来。半晌,盛夏突然幽幽地叹气道:“小季哥哥,我发现你对我一点儿都不好。” 季长生一愣,她继续嘀咕道:“你对别人都很好,要是你朋友让你去家里吃饭,你说不定就答应了,我邀请你,你却一口拒绝。” 似乎真的是这样,季长生有些恍惚。 “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你不是还欠我一个礼物吗?”盛夏放软了声音,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不要礼物了,你来陪我过中秋节吧。” 季长生一时心软,低声道:“那好吧。” 因为室友睡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听在盛夏耳里,比平时的温和又多了几分磁性。她欢快地说道:“真的?太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像是担心他随时改口似的,她匆匆地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却久久没有散去。她捂着自己发热的脸,嘿嘿地傻笑起来,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索性在床上滚了两圈。 月色如水,无声无息地流淌,美好得就像锦帛,轻轻地落在地上,也轻轻地覆在她身上。整个房间里都浮着一层柔和的光,她睡在光里,如同童话里的睡美人。那些少女的心思偷偷地溜出来,是另一种无形的光,一瓣一瓣绽放,看不到,却如昙花般美丽。 中秋节,学校放了三天假。季长生的家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他假期并不回家,因为假期兼职多,而且工资比平时高。 发传单时,季母打电话过来,听说他要去盛家吃饭后,她再三叮嘱道:“可不能空手去盛先生家里,你买点儿东西拎过去吧,别太失礼了。” “我知道,您别操心了。”季长生温声回答。 “你上次汇来的钱,我收到了。”季母哽咽地说道,“你在学校也别太省了,多留点儿钱吃饭,家里好歹能吃饱穿暖,别再汇钱过来了。” “妈,我挺好的。”季长生温声哄道,“那钱是给小妹的,她上次说想要一条新裙子,您给她买吧。还有大弟,给他买一双好点儿的运动鞋吧。” “我记着呢。”季母柔声道,“好了,你去忙吧,妈不打扰你了。” 季长生刚挂了电话,不到一分钟,盛夏就打电话过来了。 “小季哥哥,你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她咋咋呼呼地嚷道,“记得今天晚上来吃饭啊!对了,你千万不要买礼物,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这怎么行?” 季长生刚皱起眉头,盛夏就笑眯眯地打断了他:“放心吧,你肯定会满意的。记得来哦,我爸也会在家。” 她的兴奋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季长生被感染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其实她还是个小姑娘,由着性子来,有些话、有些事,都是无心的。 六点的天空浮着一些晚霞,烟灰、绛紫、橙黄,绚丽的色彩铺开,美不胜收,偶尔有晚归的鸟雀飞过。 盛夏孤零零地站在公交站牌下,一会儿走走停停,一会儿东张西望,脸上不仅没有焦躁的神色,看起来还很自得其乐。 “盛夏。”季长生一眼就看到了她。 盛夏兴奋地冲他挥手,小跑过来,手上还拎着礼品袋。 “你怎么在这里?”季长生不解地看着她。 “我这不给你把东西拎过来嘛。”盛夏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我前几天在网上买的,为了不让我爸发现,收货地址填的高淼家。” 礼袋里是盒装的月饼和一罐茶叶,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月饼是他家乡的特色手工月饼,茶叶也是当地人采摘烘焙的,特别香,胜在天然无污染。 这是盛夏精心准备的,虽然并不昂贵,但心意十足。盛家业果然很喜欢,一边斥责季长生乱花钱,一边赞不绝口地夸他。 “爸爸,你看这月饼是不是很特别?听说是小季哥哥家乡那边独有的特产呢。”盛夏在一旁不遗余力地称赞。 季长生自小就吃这种小糕点,倒不觉味道有多好,只不过看着漂亮而已,有点儿像冰皮月饼,却染了各种颜色。 “这个都是食材染的。”见父女俩都感兴趣,季长生解释道,“红色的是红豆,黄色的是芒果汁,黑色的是豆沙,绿色的是艾草。” “艾草是什么?草吗?草也能吃啊?”盛夏满脸的惊讶。 “你呀,就是蜜罐里长大,没吃过苦。”盛家业很是感慨地叹道,“像爸爸这代人,还是不容易的,别说吃草,闹饥荒的时候,连树皮都吃呢。” 盛夏瞪大了眼睛,季长生也动容地看着他。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可穷了,连饭都吃不上,一栋老房子又漏风又漏雨的,到了冬天,压根儿住不了人。”想起往事,盛家业说不出的惆怅,“你看,你们现在是不是比我那时候幸福多了?” “爸,你真能干。”盛夏亲昵地抱住他,娇声道,“你建了这么大一家公司,还娶了妈妈,还生了一个这么聪明的女儿。” 盛家业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为了我的宝贝女儿,我必须得能干啊。” 盛夏在他怀里蹭了蹭,笑容天真,而季长生的心情却复杂得多。 “好了,咱们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来来来,吃饭。”盛家业热情地招呼季长生,“小季,你家离得远,有空就来盛叔这儿吃饭,姚姨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不是我自夸,我可不比外面那些厨师差。”姚姨笑吟吟地接过话,端上一锅刚煮的绿豆沙。 季长生连忙起身,给盛家业和盛夏各盛了一碗。 正说笑着,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盛夏冲姚姨笑道:“肯定是高淼,他最喜欢喝姚姨煮的绿豆沙了。” 姚姨急急忙忙地开了门,果然是高淼提着礼物来了。 “盛叔叔,夏夏。”高淼腼腆地笑着,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显得憨厚可掬。 “高淼,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盛夏亲昵地挽着高淼的胳膊,嚷嚷着让他拆开礼品袋,回头又对季长生说道:“小季哥哥,你有口福了。” 高淼的嘴角咧到了耳边,将特意买给她的甜品拿出来:“是你最喜欢的那家店的。” 盛家业及时喝住她:“先吃饭,等会儿又嚷嚷肚子饱了。” 盛夏乖乖地坐回了饭桌旁,朝高淼吐了吐舌头,说道:“都怪你,谁让你这时候买蛋糕过来。” 高淼抓了抓头发,满脸憨笑地说:“那以后等你吃完饭,我再给你买。” 盛夏调皮地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真乖。” 盛家业看得连连摇头,脸上的笑容却骗不了人,满是宠溺。 季长生在旁看着,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小四的那个赌约,或许他是有道理的,盛夏和高淼才是一个世界的。 “小季哥哥,小季哥哥?” 盛夏一连叫了好几声,季长生才回过神,他歉疚地笑了笑:“怎么了?” “高淼说吃完饭去看电影,你也和我们一起吧?”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笑意盈盈,就像一只山林里无忧无虑的小鹿。季长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你们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去吧去吧,高淼他一定要请我们看电影。”盛夏冲高淼眨眨眼,“是吧?” 高淼连忙点了点头。 “我可能要早点儿回学校……” “你都忙了一天了,也要劳逸结合嘛。”盛夏眨巴着大眼睛,讨好地看着季长生,“你说对吧?” 盛家业在旁笑道:“也有几分歪道理。小季,你可别成了书呆子。” 季长生也不好再坚持,松口答应了。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临走前,盛家业还叮嘱季长生常来,他只是笑,没有搭腔。 天色渐渐晚了,呈现出一种幽暗的光晕,夜来香的气味弥漫开来,若有似无地飘浮着。他们三人沿着别墅前的林荫道慢悠悠地走着,清静而闲适。 眼看就要到公交站了,盛夏伸手拽住了高淼,暗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呀!”高淼涨红了脸,飞快地看了一下盛夏,随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爸让我早点儿回家呢。” 季长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看电影了。”高淼的脸更红了,双手不知不觉地握在一起。 “没关系。”季长生笑道,“你要是有事,我们不看也行。” “怎么能不看呢?小季哥哥,你可答应了的,不能反悔。”盛夏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拉扯着往前拖,同时回头对高淼说道:“高淼,你去忙吧,改天我请你看电影。” 她调皮地扮了个鬼脸,高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心里既甜蜜又酸涩。 也许是节日的关系,电影院很热闹。年轻的小情侣成双成对,喁喁私语,连空气里都是甜蜜,像甜丝丝的棉花糖,让人想咬上一口。 买票的队伍有点儿长,季长生倒很有耐心,一声不吭地排着队,偶尔低头看看手机。他让盛夏在零食售卖区等着,那里开着空调。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挑选零食,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买票的进展。 季长生个子高,长得又好,在人群中很打眼。盛夏再次看了过去,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色t恤衫和浅色牛仔裤,留着干净的板寸头,低头看手机时,露出白净俊朗的侧脸。 他好像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回过头来,微微笑了笑,带着安抚的意味。 盛夏的脸不可遏制地红了,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怦怦乱跳,躁动如即将破土而出的小草。 他们这样看起来就像一对男女朋友。这个念头让她面红耳赤。 她胡思乱想时,季长生拿着买好的票走了过来。 “要吃爆米花吗?”他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体贴地问道。 盛夏胡乱地点点头,看到他走向柜台,连忙说道:“我自己来。” “你就别争了。”季长生将一桶爆米花塞到她手上,微笑道,“买礼物的钱还是你出的呢。花了多少?我给你。” “没多少钱。”她那双水灵的眸子乱转,就是不肯看他。 季长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盛夏觉得自己的脸又热了,她急急地说道:“你这不是请我看电影了吗?咱们算是扯平了。” “两张票才多少钱。” “那你有空再请我看一场呗。”盛夏嬉皮笑脸地说,“就这么说定了。走吧,电影要开始了。” 她急匆匆地往放映厅跑,季长生无奈,笑着跟了上去。 不远的地方,吴培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季长生什么时候和盛夏关系这么好了?小腿处的酸痛一阵接着一阵,她回过神,跺了跺脚,望着手上厚厚的一沓传单,忍不住叹了口气。 整个晚上,吴培洁都有些心不在焉。 宿舍里有些空荡,两个本地室友都回家过节了,只有一个外地姑娘留在学校。见到吴培洁,她诧异地问道:“怎么弄到这么晚?” “一个小时六十块呢,能多挣一点儿就多挣一点儿。”吴培洁自嘲地笑了笑。 “你呀,钻到钱眼里了。”室友笑着打趣,“过节嘛,就该开开心心地去约个会。” 吴培洁被她逗笑了:“约会?我和谁约啊?” “之前乔燃那样追求你,你也不搭理,现在后悔了吧?”她来了兴致,追问道,“哎,你不是对那个季长生有意思吗?他今天没约你啊?” 吴培洁并不喜欢这种太私密的聊天,但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可能是在电影院撞见的那幕让人灰心,她接过室友的话茬,说道:“我和季长生可没有什么关系。” “有猫腻哦。” “我在电影院发传单的时候,看到他和盛夏了。”吴培洁幽幽地说道,“就是那个计算机系的系花。” “真的假的?”室友大惊小怪地嚷道,“季长生这是谈恋爱了吗?大新闻啊,想不到他也喜欢那种胸大无脑的美女,不过盛家有钱啊!” “谁知道呢,反正不关我们的事。”见室友絮絮叨叨地说着,吴培洁莫名地厌烦起来,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去洗澡了。” 室友“嗯”一声,进了校园贴吧,开始热火朝天地八卦起来。 第二天,关于季长生和盛夏的绯闻在学校被传得沸沸扬扬,大家津津乐道地议论着男神和校花的爱情,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等着看笑话。 小二最先在贴吧上看到新闻,他立刻跳了起来,嚷嚷道:“你们快来看,老大有重大新闻!” 季长生身为系里的男神,偶尔也会出现在各类“比美帖”上,所以室友的反应并不热烈。 小二急得直跺脚:“快来快来,不看绝对会后悔的!” 几个人这才围了过来,连季长生也好笑地问道:“什么事啊,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的笑容在看到那硕大的新闻标题时僵住了。 “男版灰姑娘:季长生与校花盛夏不得不说的故事!” “计算机系草季长生暗地里与校花交往,有人亲眼看到两人在电影院约会,举止亲密。”小四仔细地念道,“吧主赌十包辣条,这绝对是假的,我们的女神应该配个高富帅啊!” 季长生面无表情,另外两个人已经惊掉了下巴。 “咳咳咳,老大,你别伤心,这里也有支持你的。”小四连继续念道,“‘就冲高颜值,我决定站这对cp(人物配对)’。嘿嘿嘿,这人真有意思。” 小二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笑道:“这是重点吗?重点是老大竟然把校花追到手了啊!” “哈哈哈,老大是不是该请吃饭?” “老大,这是真的吗?” “谣言止于智者。”季长生镇定地推开了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认真地说道,“你们就别以讹传讹了。” 几个人同时露出失望的神色。小四促狭地追问道:“什么是假的,你没有和人家看电影,还是没有和她交往?” 季长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利落地收拾着东西,说道:“等会儿还有课,你们不去上?” “你敢不敢回答我?”小四嬉皮笑脸地缠着他不放,“老大,你心虚了吧?” 回答他的是一记清脆的关门声。 从宿舍通往教学楼的是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两旁的香樟树长得青葱茂盛,在地面铺了一层深深浅浅的影子,阳光透下来,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季长生沉默地踩着那些斑点往前走。那些纷杂的流言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就像从头顶洒落的阳光,虽然灿烂,虽然歇在他肩上,却很快会被抛在身后。 不过,在众人眼里,这显然是一则值得议论的爆炸性新闻。 但其他人可能只是凑热闹,乔燃却是真真切切地恼火。 “你说贴吧上的消息是真的吗?” “季长生还真是艳福不浅啊,下手真快。” 乔燃翻了个白眼,哂笑道:“这种谣言你也信?季长生那小子有什么好,盛夏怎么会看上他?” “看不看得上季长生,我不知道,但我听说你给人家送了好几次花,都被退回来了。”一旁的同学开始起哄。 乔燃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屑地哼道:“季长生不就有副好皮囊吗,长得帅能当饭吃啊?你们还不知道吧,他连读书都是靠盛夏家里资助的。” “真的?以前没听说过啊?” “我还骗你不成?”乔燃笑得很得意,“我爸不是副校长吗,季长生的事我听他提起过。” “季长生真有心机啊,他找的不是女朋友,是长期饭票吧。” “乔燃,你得加油啊,说不定咱们的校花不喜欢高富帅,就喜欢季长生那样的穷小子呢。” “你们等着,盛夏迟早会是我的女朋友!”乔燃恼羞成怒。 谣言的传播堪比一场流感,来得莫名其妙,去得却很拖沓,还伴随着一系列的不良反应:发烧、咳嗽、打喷嚏等,好不容易熬到痊愈,还有后遗症的折磨,你畏寒,你消瘦,你食欲不振。 整个学校都在议论季长生攀上富家女的事,他自己倒像是台风的中心,异常安静,虽然上课时免不了被几个好奇宝宝追问,他也好脾气地解释。 “季长生,说吧,这是真的吗?” “假的。”季长生无奈地说道,“你们信吗?反正我自己都不相信。” 周围唏嘘声一片,有质疑,也有调侃。季长生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看起了书。 教室里正热闹着,一个俏丽的人影急急地从窗外跑过,她停在教室门口,犹豫了片刻,对前排的学生说道:“不好意思,我找季长生有事,能帮忙叫一下吗?” 那人头也不抬地嚷道:“季长生,有人找你!” 他身边几个人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冲着季长生挤眉弄眼,有人还促狭地吹起了口哨。 季长生看到盛夏时,心里也有些惊讶。她大概是跑得急了,脸上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色。当然,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 教室里的人齐刷刷地看过去,盛夏似乎有点儿难为情,退了几步,低下头,目光在自己的鞋尖上打转。 “啧啧啧,你还不承认?人家都找上门了。”同桌暗笑着搭上季长生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 季长生没好气地拍开对方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这是盛夏第一次来找季长生。a大说大也不大,偶尔她也会在校园里遇见季长生,她远远地打个招呼,不等走近,他就和身边的同学一起离开了。 “有事吗?”季长生看出她的纠结,主动开口。 “小季哥哥,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谣言啊?”盛夏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讪讪地笑道,“那些人真无聊,背后说人坏话,算什么英雄好汉嘛。”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漂亮的眼睛仿佛在说话,带着试探,也带着委屈。季长生无端地有些尴尬,他索性沉默了。 “你是不是觉得是我说出去的啊?不是我,真的!”盛夏委屈地说道,“虽然那天看电影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但真的不是我说的!还有我爸爸资助你的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她似乎要哭了,瞪着泛红的眼睛,就像不知所措的小兔子。 “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季长生淡定地说道,“我的确是接受盛叔的资助才能上学的,这不算什么谣言。至于看电影的事,清者自清,以后咱们见面少了,他们自然就不会再八卦了。” 盛夏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胸腔里扑通扑通,热闹如擂鼓。 “你也别为这个困扰了,这种八卦,过两三天就没事了。”季长生的语气就像在哄一个小妹妹。 “小季哥哥,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盛夏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季长生面露疑惑。她深吸了一口气嘀咕道:“虽然传谣言的人是很可恶,可是,你就没有想过无风不起浪吗?” 她的脸更红了,这时却大胆地直视着季长生,亮晶晶的光芒在眼底闪烁:“我不介意把谣言变成事实。” 季长生几乎是立刻皱起了眉头。盛夏心里一慌,连忙磕磕巴巴地开口道:“这只是我的建议,你可以考虑考虑。” 她不敢看季长生的反应,慌忙转过身,一溜烟地跑了。 空荡的走廊上,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距离那次冲动的告白已经一个星期,盛夏再也没有见过季长生。她心里忐忑不安,又有几分埋怨:难道他打算一直躲着自己吗? 她真是冤枉季长生了,他们在学校碰面的机会本来就少,一向是她积极地联系他,现在她却连短信也不敢给他发,怕他觉得自己不矜持,更怕从他嘴里听到拒绝。偏偏他又不主动打电话过来,她委屈而焦急,一颗少女心七上八下的。 季长生并不知道盛夏的小心思,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欣喜和为难,他像平时一样上课、兼职、帮老师做课题。学校的流言已经平息了不少,毕竟一则再劲爆的八卦也会过期,况且当事人不搭理,大家也就没有兴趣了。 当然,偶尔还会有人私下嘀咕,尤其是季长生的室友,这已经成为他们挂在嘴边的笑料了。 “老大,乔燃刚刚发消息过来,说是晚上社团有聚餐。”趁着洗碗的工夫,小四偷偷地和季长生咬耳朵,“好像是盛夏小师妹请客。” 季长生没有吭声,瞥了一眼厨房外面。也许是雨天的关系,今天咖啡厅没什么人。 “今天客人少,经理又不在,咱们提前走呗。”小四兴致盎然地说道,“这免费的大餐,不吃白不吃啊!” 一旁的同事“扑哧”笑起来,调侃道:“你自己就算了,拉上季长生干什么,旁边坐个绯闻女友,估计他什么都吃不下吧。” “谣言,这都是赤裸裸的谣言啊!”小四连忙跳出来说道,“我们老大还是货真价实的单身人士。唉,我也是为他操碎了心。” “你还是操心自己吧,人家季长生好歹还能和校花传点儿绯闻,你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小四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一脸自尊受挫的表情,大伙轰然而笑。 吴培洁心不在焉地叠着纸巾,听着大家的调侃,目光忍不住落到了季长生的身上。他正在帮师傅拉花,这细致的活儿,他做得有条不紊,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格外引人注目。 “季长生。”吴培洁低声叫他,同时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其实这几天她一直都在犹豫,学校的谣言传得热火朝天,这和室友在贴吧上的爆料脱不了干系。说到底,她就不应该把那些事告诉室友。 季长生侧过脸来,微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吗?” 在柔和的灯光下,他的脸明净得像一幅水墨画,吴培洁有种莫名的卑微。她轻声道:“你和盛夏的事,我听说了,其实……”她支支吾吾的。 正在和小四耍嘴皮的那个同事插嘴道:“都说了是谣言,吴培洁,你就别八卦了。” 吴培洁顿时红了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就是想问他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传这种闲话,挺无聊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老大得罪谁了。”小四随口说道。 “你说会不会就是那个校花自己传的?她喜欢长生,但是长生不喜欢她,于是她伤心之下选择了报复。天啊,这简直是一出相爱相杀的狗血剧。” 大家一时被逗乐了,纷纷调侃道:“爱情的小船真是说翻就翻。” 吴培洁也跟着笑,眼角的余光却跟随着季长生。她暗暗地安慰自己:算了吧,他看起来并不在乎那些流言,自己的道歉无关紧要,只会让他对自己的印象扣分。 想到刚才收到的短信,她再次瞟了一眼那个清俊的身影,他真的会去吗?他和盛夏之间真的只是绯闻吗? 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玻璃窗上爬满了狼狈的水渍,那些噼里啪啦的雨声更是杂乱无章,就像她纷繁的思绪,理不清,断不了。 同样的雨声,在盛夏听来却格外欢快。她刚刚接了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辩论社的社长乔燃。她隐约有些印象。这个乔燃一直约她吃饭看电影,她没搭理过,这次她却茅塞顿开,一口应了下来。 她不是说过要请社团的人吃饭吗?要是乔燃通知了大家,季长生肯定也会知道吧?他肯定也会参加吧?那样自己就能跟他见面了。 盛夏越想越开心,在床上滚来滚去,笑得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晚上的聚会定在海鲜城,地点是乔燃选的,他早就打听过,盛夏喜欢吃海鲜。他赶到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盛夏正在和小四闲聊,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一头长发扎成马尾,看着既清新又活泼。尤其是她笑起来,粉面盈盈,就像一束刚摘下来的栀子花。 乔燃一眼看到了她,连忙走过去。等看到小四身边的人时,他的笑容僵住了,为什么季长生也来了? 绯闻的余波还在,在场的人有意无意都在打量盛夏和季长生,至少从相貌上看,他们相当般配。乔燃也察觉到了,他愤愤地瞪了一眼季长生,小师妹是自己约出来的啊!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热切”的注视,季长生抬头看了看乔燃,微微有点儿不自在。他当然也想过自己的出现会引发话题,但小四的话也有道理,“要是你不去,大家更会觉得你心里有鬼。再说了,人家小师妹第一次请客,你缺席多不好啊”。 其实,当他意识到自己想避开盛夏时,他就决定来了。他不想让盛夏误会,也不想让自己误会。想到这儿,季长生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盛夏。 盛夏表面上在和小四聊天,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季长生身上,时不时地还偷看两眼。当他的目光转过来时,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顿时撞在一起。 乔燃立刻打翻了醋坛子。小四和季长生坐在盛夏的右边,左边则坐着一个学弟,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人,直到对方灰溜溜地让出位子。 “夏夏,这里的虾和螃蟹都不错,你等下多吃点儿。”乔燃殷勤地跟盛夏搭讪。 盛夏笑着点了点头,跟他打过招呼之后,就继续和小四侃大山。这两人倒是一见如故。乔燃也不灰心,满脸笑容地听他们聊一款游戏,时不时地插话,画面看上去竟然很和谐。 等到上菜时,乔燃主动端过盛夏面前的盘子,温柔地说道:“说到剥螃蟹,我最拿手了,你就等着吃吧。” 小四诚心看热闹,推了推身边的季长生,促狭地说道:“老大,你也帮夏夏剥龙虾嘛,你看人家手多细腻,要是伤到了怎么办?” 季长生拍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四肆无忌惮地吐吐舌,转头对盛夏嘀咕:“我们老大就是有点儿木讷。这年头,木讷的男人才可靠——” 季长生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他冷不防吃痛,尾音都颤了起来。 盛夏忍着笑,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季长生,却刚好看到吴培洁将一碟龙虾推到季长生跟前,她立刻嘟起了嘴。 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饭,乔燃立刻提议道:“我们去唱歌吧,我预订了ktv的包厢。” 人群立刻分成了两派,一派表示要早点儿回去,一派则兴致勃勃地赞同。吴培洁和季长生、小四站在一处,微笑着说:“太晚了,要不,我们就先回去了。” 她口中的“我们”自然是指季长生。他静静地站在人群里,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盛夏有些闷闷不乐,赌气似的转过头, 对乔燃说道:“我去。” 小四连忙拉过季长生,笑着说道:“哎,女孩子是该注意安全,早点儿回去没关系。老大,咱们还是去唱歌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下过雨的街头,有一种独特的气味,像是草腥味,又像是行道树被冲刷出来的树皮的味道。马路上车子疾驰而过,偶然卷来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汽油的空气,在车灯里扬长而去。 霓虹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季长生站在背光的地方,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轻声应道:“好啊。” 他身上总有一股安静的气质,即便到了最热闹的ktv,他坐在那里,四周便都静了下来,自成一个小世界。当然,他并不离群,包厢里充满欢声笑语,他也和旁人搭话,也喝酒,也会应要求唱歌。但他就是那么独一无二,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盛夏不知不觉地又盯着季长生。这不知是今晚第几次了。她偷偷地叹气,心酸中又觉得甜蜜。 “你刚刚喝了酒,吃点儿水果吧。”吴培洁把刚剥好的橘子递给季长生。 “学姐,你刚刚不是说要回去吗?”明明知道这样不礼貌,盛夏还是忍不住开口挤对她。 吴培洁不自在地缩回了手。想到自己当众改口的尴尬,以及大家心知肚明却又佯装无事的窃笑,她的脸顿时涨红了。 季长生不赞同地瞥了盛夏一眼,对吴培洁说道:“盛夏和你开玩笑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谁跟她开玩笑?盛夏气鼓鼓的,却也知道收敛,只在心里嘀咕。 “小夏夏,你怎么不去唱歌?”刚唱完歌的小四挤过来,顺手拿起茶几上的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觉得我跟老大谁唱得好?” 盛夏生着闷气,学他倒了一杯啤酒,眼也不眨地灌下去。 “女中豪杰啊!”小四的话还没说完,正在和吴培洁聊天的季长生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地抢下盛夏手里的杯子,顺带给了她一记恶狠狠的眼神。小四顿时泄气了,小声道:“这关我什么事啊,真不是我教唆的。小夏夏,你没事吧?” 盛夏喝得急,大半杯酒都进了肚子,这会儿呛到了,不停地咳,小脸憋得通红。她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扯着季长生的衣角,声音像猫叫似的:“小季哥哥。” 季长生没搭理她,一只手却不轻不重地替她拍着背。 吴培洁一下子被晾在了旁边,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关切道:“没事吧?女孩子还是不要喝酒,很伤身体的。” “夏夏,这啤酒不好喝。”正在唱歌的乔燃这时也跑了过来,“我去叫人送几瓶红酒吧。” 季长生盯着盛夏说道:“不许喝酒。” 乔燃立刻不乐意了,哼道:“季长生,你跟盛夏什么关系啊,在这儿唧唧歪歪的。” 季长生没有搭理乔燃,自顾自地说道:“我会告诉盛叔的。” “季长生,你什么意思啊?”乔燃立刻火了。 “哎哟,喝酒多没意思啊,灌人家小姑娘喝酒更没意思啦。”小四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我们来玩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输的人喝酒,怎么样?” 乔燃看看季长生,又看看盛夏,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于是,那些正在扯着嗓子唱歌的学弟学妹也被叫了过来,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局。 “我先来。”小四积极地热场子。啤酒瓶转了一圈,瓶口对准了一个小学妹。他乐了,嬉皮笑脸地问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吧。”小学妹清清秀秀的,脸上有些许羞涩。 “那行,我问了啊——”小四拖长了声音道,“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笑声,另外几个学妹相互撺掇着,将她的号码报了出来,气氛很是欢乐。轮到那个小学妹时,瓶子却对准了乔燃。 乔燃选择了“真心话”。几个女生挤眉弄眼,纷纷和那个小学妹低语。最终,她羞涩地问道:“学长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乔燃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特意看向盛夏,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有喜欢的人了。” 女生们一时既开心又失望,小四暗暗翻了个白眼,催促道:“乔燃,该你了。”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偶然,乔燃手下的啤酒瓶停下来时,瓶口刚好朝着季长生。 “选真心话吧。”乔燃似笑非笑地问道,“季长生,你跟夏夏是男女朋友吗?” 那明晃晃的笑容里都是挑衅,盛夏下意识地看向季长生,可惜他的脸色太平静,连回答都波澜不惊:“不是。”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暗暗失落。 季长生动手转啤酒瓶,这次中招的对象却是吴培洁。 “真心话。”吴培洁的目光中暗含期待。 季长生想了想,笑着问道:“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这算什么问题啊!” 大伙儿一阵鄙夷。盛夏忍不住偷乐,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玩过几轮后,主动权终于到了盛夏手上。她盯着那个转动的啤酒瓶,心里不停地念叨:对着小季哥哥,对着小季哥哥。 或许她的祈祷真的奏效了,酒瓶的瓶口稳稳地对着季长生。 “夏夏,你得问个有深度的问题啊。”小四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老大,你不能不答。” 季长生好脾气地应道:“尽管问。” 盛夏没有立刻接话,她拧着眉,巴掌大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不知道是那杯啤酒的缘故,还是别的。大家纷纷看过来,等着她提问。 包厢里自动播放着歌单,正放到一首慢情歌,轻柔的声音在耳边飘着,仿佛梦境。 盛夏咬了咬唇,轻声道:“小季哥哥,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吗?” 周围静了下来,这意外而大胆的告白是每个人始料未及的。盛夏直直地盯着季长生,加重了语气:“可以吗?” “天啊,吓死宝宝了。”年轻的学弟学妹很快回过神,兴奋地嚷嚷起来,在一旁拍手叫道,“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乔燃和吴培洁是最意外的,两人同时看向季长生,一个是恼羞成怒,一个是泫然欲泣,似乎他们的喜怒就由他的答案支配。 “不可以。”盛夏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期待,季长生有些恍惚,但他还是明确地拒绝了。 包厢里比刚才更加安静了。 “为什么?”盛夏几乎要哭了,她早忘了这是游戏,一股脑地开始倾诉,“我一直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柔柔的音乐里,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格外惹人怜爱。 乔燃没有帮忙圆场,他心里正乐着,恨不得季长生更过分一点儿才好。小四不停地假咳,想要说点儿什么,几次都咽了回去。 “因为我不喜欢你。”季长生打破沉默,一字一句地道,“盛夏,你不能指望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对你多好。” 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趁着被众人发觉之前,盛夏慌忙用手捂住了眼睛。很快,她松开手,一双眼红透了,却强装无事地说道:“这轮结束了,你们继续吧。” “夏夏。”小四有些不忍心,给季长生递了个眼色。 季长生沉默着。暗影里,那些模糊的光晕投在他身上,依稀可见清俊的轮廓。盛夏猛然站起身,勉强笑道:“我先回家了。” 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拿起包,匆忙跑出了包厢。乔燃回过神,很快追了出去。 她应该是哭了吧。季长生恍惚地想。 小四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一下,低声道:“老大,你就算不喜欢人家姑娘,也不能这样啊,让她多没面子。”见季长生没有搭理,他继续碎碎念,“我要是盛夏,肯定恨死你了。哎,可怜的盛夏。” 小四平时就爱唠叨,不知道怎么回事,季长生觉得他这会儿格外聒噪,像夏日中午的蝉鸣,扰得人心烦意乱。他闷声道:“我也先走了,你玩吧。” “啊?”小四直发蒙,眼看着季长生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包厢,他摇摇头,转头对学妹吆喝道,“别管他们,来来来,我们继续。” 正说着,吴培洁也站起身,微笑道:“那我也先回了,刚好还能和季长生做伴,大晚上的,我一个人还有点怕儿呢。” 当事人陆续走了,倒也带走了尴尬,剩下的人还可以明目张胆地拿他们开玩笑,气氛倒比之前还热闹。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吴培洁出了ktv,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路灯下的季长生。她一喜,小跑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季长生不是在等公交车,他一直盯着前方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不用说,那肯定是盛夏。 他是特意出来追盛夏的吗?还是刚巧撞上?吴培洁心情有些复杂,她这时格外期盼乔燃出现。不过,看到停车场上那辆拉风的宝马不见了时,她知道自己的希望要落空了。 盛夏似乎在哭,偶尔传来几声呜呜咽咽的声音。半晌,她大概是蹲久了腿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前走。季长生默默地跟着,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算什么呢,他要是喜欢她,刚才为什么拒绝?吴培洁心里发苦,她扭过头,不再看他,大步跑向了公交站。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惨淡,连星光都没有,月色淡得就像被雨水冲过的粉底,随时会被抹掉。卧室的窗户半开着,楼下的夜来香一簇一簇的。偶尔吹来的风里,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盛夏没有半点儿欣赏的心情,她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觉得自己格外悲惨。只要想到季长生那句“你不能指望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对你多好”,她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自来水不断落下。 伤的是少女的自尊心,痛的是夭折的暗恋,她说不上哪种情绪更深刻,但她知道,它们都是真切的。 这一晚在她凄凄惨惨的眼泪里过去了,等到第二天醒来,昨天的难过和委屈里,又多了一分后知后觉的羞赧。好丢脸啊,社团的人都知道她被拒绝了,会不会嘲笑她?上次的流言刚平息,这次又有新话题了。 盛夏越想越凄凉,再看看镜子里一双红肿的眼睛,决定撒谎请个病假。 倒是乔燃第一个打电话过来慰问,嘘寒问暖之余,他提出要过来看她。 “夏夏,昨天我开车找了你很久,还以为你出事了。”他深情款款地说道,“我去看看你吧,这样才放心。” 盛夏一口拒绝了,现在她谁都不想见。 挂了电话,她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又去翻看手机。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季长生的任何短信和电话。 果然,他真的不喜欢我,一点儿都不关心我的死活。盛夏这样想着,满腔的委屈顿时化作了苦涩。 “夏夏,高淼过来看你啦。” 姚姨在楼下扯着嗓子嚷嚷,不一会儿,便听到楼梯间有“蹬蹬蹬”的脚步声,高淼很快推门而入。 盛夏一把拉过被子,倒头躺下,闷不吭声。 高淼跑得急了,他一边呼呼地喘气,一边问道:“夏夏,你哪里不舒服啊?咱们去医院吧。” 盛夏不搭理他,他也不敢吵她,那么大个子,傻傻地站在她床边,时不时地瞅她几眼,想说点儿什么,又不敢开口,白胖的脸上带着潮红。 盛夏猛地掀开被子,朝他嚷嚷道:“高淼,你回去吧,我心情不好,想找人吵架。”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呜咽了。 高淼慌忙扯来纸巾,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盛夏猛点头,抽噎地说:“我失恋了。” “是那个季长生吗?”高淼胖乎乎的手攥成了拳头,“我去帮你揍他。” 他总是笑眯眯的脸第一次板了起来,看着有些滑稽。盛夏破涕为笑,捏了捏他的脸说道:“高淼,还是你最好了。” 高淼傻傻地笑了起来,讨好地说道:“我带了你喜欢吃的蛋糕。”说着他打开了纸盒,结果傻眼了:刚刚那一番动静,蛋糕都被压扁了。 盛夏乐不可支,笑着笑着,却又想到季长生,他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呢? “夏夏。”高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的很喜欢季长生吗?” 盛夏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高淼想起她第一次提到季长生的情形,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 是因为他那副好皮囊吗?或许吧,她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惊艳,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注意这个人吧。 盛夏有些恍神,难道自己真的这么肤浅吗?不,不是的,她喜欢他的样子,也喜欢他给她讲题时的耐心,也喜欢他认真工作的细致,也喜欢他走上领奖台的自信和光彩。 “反正我就是喜欢。”盛夏赌气似的说。因为他,她想要变成更好的人。 “我支持你。”高淼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夏夏,你不要放弃。日久见人心,你这么好的女孩,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真的?” 高淼肯定地点点头,说道:“他不接受你的告白,那你就用行动来感动他,他总会明白的。” “有道理。”盛夏来了兴致,拉着高淼分析道,“说不定小季哥哥觉得我学习不好,他喜欢学霸;或者他觉得我性格不好,他喜欢温柔一点儿的。你说我要不要改变一下呢?” “你已经很好了。”高淼认真地说。 盛夏没有留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哈哈大笑起来:“高淼,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嘛,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 “谁……谁说的。”高淼结结巴巴的。 盛夏乐了,指着他通红的脸,笑话他此地无银三百两。 高淼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偷偷难过:我喜欢你啊,可是,我有勇气劝你去跟别人告白,却没有勇气来跟你告白。 盛夏的欢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高淼,我正式聘请你当我的爱情军师,帮我出谋划策。” 暗恋就像一出皮影戏,他是玩偶,她是那个牵线的人,悲欢嗔怒,都由她掌控,他跟着表演。 “好啊。”看到盛夏喜笑颜开,高淼的欢喜大过苦涩。 为了陪盛夏,高淼旷了一整天的课。盛家业回来时,刚好撞见两人在吃午饭。两个孩子不知道在聊什么,脑袋凑在一起,举止亲密,时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 “盛叔叔。”见了他,高淼连忙起身打招呼。 “高淼来啦。”盛家业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转头对盛夏说道:“头痛有没有好点儿?要是还不舒服,下午让高淼去医院吧。”他话音还没落,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盛夏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苍白,她慌忙扔了碗筷,冲过来搀住他,急声问道:“爸,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高淼也关切地问道:“盛叔叔,您没事吧?” 盛家业摆摆手,笑着说道:“我没事,可能昨天晚上着凉了。” 他喘着气,说话似乎有些吃力,盛夏连忙扶他坐下。 “您今天忘了吃药。”姚姨听到声响,从厨房里跑出来,端着温水和药,麻利地伺候盛家业吃了。 “爸,你平时都在吃这个吗?这是什么药?”盛夏惊惧地追问。 盛家业冲姚姨使了个眼色,她迅速收了药瓶,解释道:“你这孩子,瞎操什么心,就是感冒药。” “爸爸没事。”盛家业拍了拍窝在怀里的盛夏,轻笑道,“这么大了还撒娇啊?也不怕高淼笑话你。” “爸。”盛夏的眼睛红了,“你生病得告诉我呀,我陪你去医院,还可以照顾你。” 盛家业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好好好,那现在陪爸爸去吃饭吧。” “我去给您盛饭。”高淼积极地跑去了厨房。 姚姨忙不迭地跟上去:“我的小少爷,你可别砸了锅碗。” 没一会儿,厨房里果然传来清脆的瓷盘碎裂声。 “高淼,你笨死了。”盛夏笑弯了腰。 高淼讪讪地跑回来,见她取笑自己,不但不生气,反而跟着傻笑起来。 盛家业看着嬉闹的两人,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又掺杂了几分欣慰。 午饭后,高淼离开了。趁着盛夏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盛家业有心和她聊了起来。 “夏夏,我看你昨天都闷闷不乐的,幸好有高淼,爸爸可不会哄人。” 盛夏突然坐起来,认真地问道:“爸,我是不是有点儿任性啊?” “怎么这么问?”盛家业笑了起来,“你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再任性也没关系。” 那就是承认喽?盛夏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你和高淼关系挺好的啊。”盛家业继续兜圈子。 盛夏随口答道:“我们一起长大,关系当然好了。” “夏夏,爸爸觉得,如果你要找男朋友,还是找个像高淼这样的吧。”盛家业斟酌着用词,“其实高淼挺不错的。” “爸,你怎么说这个啊?”盛夏心虚地嚷了起来。 “咱们父女不能聊聊天吗?”盛家业呵呵地笑着,“爸爸希望能有个稳妥的人来照顾你。” 盛夏猛地扑到他背上,撒娇道:“我有爸爸就可以了。” 盛家业无声地叹了口气,可是他会变老,会生病,会死去。 新的一天来临时,盛夏已经斗志昂扬。按照高淼的建议,她决定“曲线救国”,从他的室友身上下手。 到了学校,她立即约了小四。在食堂,两个鸡腿、一盘红烧肉、一杯奶茶的攻克下,两人结成同盟。 “这样吧,回去我就把老大的课程表发给你,顺带给你整理整理他的爱好。”小四摇摇头说道,“不过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我们学院有很多青年才俊,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盛夏傲气地昂起头:“别人都比不上小季哥哥。” “好吧,看上你这么诚心的分儿上,我再给你支一招。”小四煞有介事地说道,“像我们这种男生最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当然是温柔体贴的啊。嗯,你每天来送送早餐,给他洗洗衣服,经常发个短信慰问一下,肯定能打动他。” 盛夏的眼里充满了不信任:“真的?” “你看,你竟然不相信你的盟友!”小四拍着胸膛保证,“我有经验啊,我比老大那块木头有眼力多了。” “那你怎么还单身?”盛夏毫不留情地插刀。 “你……你怎么人身攻击呢?” 小四还是很喜欢盛夏这姑娘的,关键是没有架子,他打心眼儿里觉得她和季长生挺配。 回到宿舍,季长生依然埋头在书桌前。小四忍不住蹿过去,小声道:“你猜猜,我刚和谁一起吃饭?” “又去勾搭中文系的学妹啦?”小二吐槽道,“眼看你从一百斤吃到大胖子,也没带回个女朋友。” “咳咳咳,往事不必再提。”小四嘿嘿地笑道,“今天盛夏请我吃饭,让我多多汇报一点儿老大的消息。哎,看来这姑娘挺死心眼的,老大都拒绝她了。”边说,他边偷偷地去看季长生的反应。 寝室其他人也听懂了弦外之音,很有默契地安静下来,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扫向了季长生。 “老大,我觉得盛夏真不错,你要不再考虑考虑,给人家一个机会呗。”小四索性挑明了,“人家小姑娘还说要给你做爱心早餐呢。” 季长生盯着面前的那本书,半天没有翻页。那些方块字突然扭曲起来,漫天地浮着,耳边还有那嗡嗡的念叨。 “小四,你能不能别跟着她胡闹了!”季长生猛地合上书,“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寝室里显得有点儿突兀。 “我怎么胡闹了?”小四急了,“我不就热心了点儿吗?我看盛夏是真喜欢你,她条件又好,你上哪儿再去遇到这么好的事?” “你很了解她?她才多大?她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她有责任感吗?” 季长生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里只有汹涌的沉默,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无奈。 “她和我们不一样。小四,你别再掺和了。”他没有去看各人的反应,迅速出了宿舍。 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良久,小四嘀咕道:“我真是费力不讨好。” 一直没有吭声的小五开口道:“老大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他是不喜欢呢,还是不敢喜欢?” 不管怎样,季长生开始有意疏远盛夏。 当盛夏捧着爱心早餐等在宿舍楼下时,只有小四磨磨蹭蹭地下来,告诉她季长生早就走了;当她打电话不通,发短信不回时,他干脆换了手机号;当她兴冲冲地去他们班旁听,他身边总是坐满了人,从头到尾不看她。 盛夏本着越挫越勇的精神,有事没事就去他兼职的店子,喝饱了咖啡,然后灰溜溜地回家。 这几天一直阴雨连绵,天气渐渐凉了,咖啡店外面的那一丛秋海棠也冒出了花骨朵儿,零星的粉色惹人怜爱。 盛夏推开玻璃门,进了店。她身上还带着水汽,乍然到了暖和的室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看吧,我就说她会准时来的。”客人不是很多,几个服务生闲聊着。 吴培洁淡淡地嘲讽道:“闲的呗,人家跟我们不一样,有大把的时间和钱。”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聚会后,吴培洁很难再对盛夏心平气和,那种微妙的心情混合着嫉妒和不屑。 “吴培洁,你能好好说话吗?”小四瞪了她一眼,转头又没好气地瞪着季长生。这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吧?人家都坚持一个多星期了,他连多说句话都不肯。 “给她拿条干毛巾吧。”季长生低下头,睫毛盖住了他眼里复杂的神色。 “自己不会去送啊。”小四眼睛一亮,再看季长生,却仍是面无表情,他只得嘀嘀咕咕地拿了毛巾过去。 盛夏见到小四,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她埋怨道:“小季哥哥太小气了,跟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她发梢上还滴着水,脸色白得像纸,柔弱得像外面的秋海棠。 “毛巾是老大让我送的。”小四悄悄向她泄密,“你赶紧擦擦吧,小心感冒。” “阿嚏!”像是为了响应他的话,盛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 小四看她有点儿不对劲,连忙问道:“你是不是感冒了?看着像是发烧啦。” 盛夏摇摇头,说道:“给我一杯热咖啡吧。” 小四狐疑地盯了她半晌,回到厨房,还是不放心地对季长生说道:“我觉得她好像病了,你还是把人送回去吧。” “这可是上班时间,难道你要他翘班吗?”吴培洁不咸不淡地说道。 季长生没有任何犹豫,解了身上的工作围裙,大步跑了出去。 小四笑得跟偷了油的老鼠似的。 吴培洁咬了咬唇,低声道:“你觉得你是在帮季长生吗?他们差距那么大,就算你生拉硬配,他们还是不合适!” “你凭什么说他们不合适啊?我觉得挺合适的呀。”小四似乎跟她杠上了。 吴培洁摇摇头,转身出了厨房。她到大厅时,刚好看到季长生和盛夏推门而去,他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两个人缓缓走进雨里。如果忽视心里那股苦涩,吴培洁必须承认,这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从咖啡厅出来,盛夏偷偷看了季长生无数次,他的体温隔着相触的肌肤传过来,带着说不出的暖意。 他明明就是关心她的啊! “我们要去哪儿?”季长生伸手叫了出租车,她乖乖地坐了进去。 季长生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却很柔和:“你好像有点儿发烧,去医院吧。” 盛夏连忙摇头,看到他蹙起眉头,只得别扭地解释道:“我就是痛经而已,又淋了雨。”她的声音细细的,还打着颤儿,显然是又羞又窘。 季长生不知怎么有点儿想笑,看她在座位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又觉得她格外可怜。 “盛夏,你以后别往店里跑了。”季长生的表情有些无奈。 “我来喝咖啡不行吗?”盛夏的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你大雨天的还出门喝咖啡?”季长生放软了声音,“盛夏,你还小,别整天把喜欢挂在嘴边。我对你就像妹妹,你这样胡闹,难道你想让我一直这样避开你吗?” 盛夏摇了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里又急又气。 “我很感激盛叔,你有任何需要,我都愿意帮忙。”季长生认真地看着她,额前的碎发掉下来,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星辰。他说:“以后不要这样了。” 不要继续喜欢他吗?盛夏沉默了,她看出了他的坚持,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喜欢她吧。 雨水顺着车窗玻璃往下滑,留下水痕,像是上帝恶作剧的涂鸦。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车子稳稳地停在盛家门前。 “小季哥哥。”进门之前,盛夏突然停住了步子,她盯着季长生的眼睛,问道,“我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季长生微微一笑,用哄劝的语气说道:“像今天这样就不可以。” 盛夏仓皇地点了点头,胸腔里像被塞进了一个柠檬,又酸又苦。他就是不要她的喜欢,他只想当一个哥哥的角色。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盛家业居然在家,看到他们,他的表情有点儿微妙。 “盛叔叔,盛夏有点儿不舒服,我就送她回来了。”季长生主动解释。 “夏夏,你怎么了?没事吧?” 盛夏脸色惨白,摇了摇头。 “记得多喝点儿热水。”季长生体贴地叮嘱了几句,很快就离开了,“盛叔叔,那我先走了。” 盛家业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并没有留季长生。等季长生走了,他叫住正要上楼的盛夏,涌到嘴边的话变了又变,最后只说道:“你妈妈回来了。” 盛夏头也不回,轻声道:“我不舒服,想去睡一会儿。” “去吧,晚饭好了我让姚姨叫你。” 盛夏回到房间,躲在被子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水珠落在树叶和草丛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一场歇斯底里的摇滚。 盛夏听着雨声发呆。她不知道怎么才叫喜欢一个人,可是她到这一刻才觉得,她是真的喜欢季长生,而且是很喜欢。不是因为他好看,不是因为他优秀,不是因为他体贴周到,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宁肯为了他委屈自己。 他不喜欢我不要紧,我喜欢他就好了,我以后偷偷地喜欢。盛夏想着,咬着唇傻笑。 吃晚饭时,盛夏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盛家业看了她好几眼,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追问。 盛母似乎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不知道啊,可能是眼睛发炎了。”盛夏支吾道,“我去看看姚姨的汤好了没。” 她起身往厨房走,隐约听到饭桌上又争执起来。 “你看看,她还学会撒谎了!” “要是你肯花时间关心她,女儿怎么会什么都不愿跟你说?” “你有脸怪我?当初是你要的孩子,说一个人照顾。”盛母的声音又尖又利,“瞧瞧你们盛家的家教!” “你也是夏夏的妈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饭桌发出“砰”的撞击声。 盛母不甘示弱地嚷道:“你凭什么指责我!要不是你,我会嫁到这儿吗?我会生个这样的女儿吗?盛家业,是你毁了我一辈子!你还想我做个贤妻良母?” 盛家业的声音疲惫不堪:“别说了,夏夏会听到的。” 盛夏怔怔的。这种吵架的话她从小听到大,久而久之,她就懂了,妈妈不喜欢爸爸,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她,甚至压根儿不愿生下她。 “夏夏。”姚姨叹了口气,劝道,“去吧,让他们别吵了。” 盛夏端着盛满汤的陶罐往饭厅走,盛母还在咄咄逼人地追问:“我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夏夏怎么办?” 看到盛夏回来,盛家业的话戛然而止,笑了笑,改口道:“夏夏,这是特意给你煮的参汤,多喝点儿,你最近老生病。” 盛夏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看笑容满面的父亲,再看看异常沉默的母亲,心里总有点儿莫名的不安。 第四章 他一无所有,凭什么来耽误人家 夏天到了尾巴上,这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很久。 盛母难得地没有出门。家里多了女主人,气氛显然不同了,哪怕母亲大多时间都冷着脸,盛夏还是觉得开心。 去学校前和爸妈一起吃早饭,这对她来说是新奇的体验。 “我要迟到了。”盛夏叼着一块吐司,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喝了牛奶再去吧。”盛母瞥了她一眼,起身去厨房帮她拿热牛奶。 “妈最近好奇怪哦。”盛夏冲盛家业吐吐舌,嬉笑道,“好像变了一个人。” “你这孩子,你妈这样不好吗?”盛家业咳得很厉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我就是有点儿不习惯。”盛夏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问道,“爸,你的感冒还没好吗?” 盛家业好不容易喘过气,笑道:“没事,老毛病了。” 他一直有高血压,肺也不大好,盛夏是知道的,当下也没在意。等母亲拿来牛奶,她接过,急匆匆地就出了门。 外头还在下雨,那一片紫薇花被淋透了,红色的花瓣陷在泥地里,让人看着惋惜。 盛夏没走几步,一拍脑袋,又转身往回跑。昨天季长生送她回来,把自己的伞留给了她,她得找机会还回去。 “李叔,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盛夏火急火燎地冲进屋子,进了门,就听到饭厅里传来一阵争执声。 “盛家业,你什么意思?你不是答应我要签字吗?” “你就这么急着离开这个家?夏夏呢,你想过她吗?”盛家业剧烈地咳着,“我是答应你了,但你也得尽做母亲的责任吧。” “你要把夏夏的抚养权给我?”盛母沉默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道,“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和夏夏的关系并不亲近。其实她这么大了,能一个人生活了。” 盛夏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什么抚养权?什么签字? “我知道你一直委屈,嫌我没文化,可是这个家哪里亏待你了?”盛家业说不出的失望,“夏夏是我的宝贝,不是累赘!你真是自私。” 盛母反唇相讥:“既然她是你的宝贝,那孩子归你啊!你别假模假样了,还不是怕你新娶的老婆不满意。” “你们在说什么?”盛夏再也忍不住,冲过去质问道,“爸,你们打算离婚吗?” “夏夏?”盛家业惊骇之下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张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反正你也听到了。”盛母索性将话挑明了,“我和你爸要离婚了,你肯定选择跟你爸过吧。”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疑问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女儿的目光也是冷的。 “廖琪,你能不能有点儿良心?”盛家业气极了,吼着妻子的名字。 盛夏没有回答,她伤心地看了一眼还在争执的父母,转身跑出了大门。 雨还在下,又湿又冷,落在身上就是一种伤害,就像她刚刚听到的那些冷冰冰的字眼。 不能回家,不想去学校,盛夏漫无目的地在雨里狂奔。她听到了李叔在身后的叫唤,也听到了盛家业打来的电话,但她都不想理会。 盛夏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大家都叫她公主,就在今天,这个公主生活的水晶城堡突然崩塌了,事实证明,那只是廉价的玻璃。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面对父母的离异,可是于她,那就是一场地震。 当她在那家熟悉的店子前停下时,她才发觉自己内心是依赖季长生的。 一股迫切的倾诉欲让盛夏推开了店门。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角落里坐着几位客人。她四处扫了一下,并没有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 “你怎么又来了?”盛夏刚坐下,吴培洁便走了过来,语气不大好地问道,“想喝点儿什么?”她用眼角的余光觑着盛夏,嘴角出现了弧度,那是诧异和嘲笑。 盛夏知道自己的形象有多落魄,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哭过的眼睛红彤彤的,怎么看都像一个失意的人。 “你点不点单啊?”吴培洁有种莫名的痛快,她承认自己就是嫉妒。 盛夏听出了她的挑衅,直接回以冷漠:“我要换个服务员,我找季长生。” “你!”吴培洁气结,“季长生不在。” 盛夏坐在那里没动,眼神倔强。 “他出去送外卖了,信不信由你。”吴培洁将甜品单往桌上一扔,微讽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着没事就找个人玩恋爱游戏?” “至少比某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好。”盛夏冷冷地盯着她。 她心情糟糕,话也说得格外刻薄。吴培洁被戳中痛处,当下又羞又恼,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到底是谁吃不到葡萄?季长生明明当着那么多人拒绝了你,是你死缠烂打吧?” “关你什么事?”盛夏不耐烦地回道,“他就算不接受我,也轮不到你!” 吴培洁的脸涨得通红。她一向要强,自视甚高,从来没有像这样撕破脸。盛夏的骄傲和不屑轻而易举地伤到了她,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装腔作势的气球,盛夏的眼神就是一根针,随时能戳破她的假象。 “是吗?季长生没有告诉过你他喜欢的人是我吗?”有些话不经思考地冒了出来,吴培洁索性把心一横,继续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缠着他?盛夏,你看着也不是没人喜欢的样子啊!” “你撒谎!”盛夏瞪着她,“小季哥哥怎么会喜欢你?” “为什么不会?我和他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一个千金大小姐,知道穷的滋味吗?知道一天要做两份兼职的辛苦吗?知道你这样随随便便来打扰他,会让他失去工作吗?”吴培洁有些激动,“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这种人,根本没时间陪你玩!” 真话里掺了假话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况且吴培洁说得认真。她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她和季长生才是最合适的,有着相似的家境和经历,能够彼此理解和扶持。 “你以为你有钱,长得漂亮,所有人就都应该喜欢你吗?” 盛夏瞪大了眼睛,她紧紧地攥着裙角,慌乱和无助在心里一闪而过。 “我不信,我自己去问他。”盛夏突然站起身,往大门走去,那纤瘦的背挺得直直的。 她失魂落魄地推开门,身后,吴培洁追了上来。 “盛夏,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季长生现在是在上班,你要害他丢工作啊?”吴培洁的谎话并不高明,只要盛夏当面去质问季长生,一切都会明了。 盛夏猛地甩开她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目光冷酷而犀利,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怜悯:“话里话外地讽刺我有意思吗?你怕我抢走小季哥哥?你知道你这副嫉妒的嘴脸有多难看吗?” “你胡说!”吴培洁尖着嗓子,一张脸青了又白。 盛夏扔下一个冰冷的眼神,转头就走。 吴培洁下意识地扯住了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或许只是出于心里那点儿不甘。 盛夏想也不想推了一把,斥道:“你放手!” 积了水的大理石阶梯光溜溜的,吴培洁踩着店里统一置办的高跟鞋,脚下一崴,身体摇摇晃晃地往下倒。盛夏脸色一变,立刻伸手去拉她。吴培洁慌乱中向前迈了一步,结果踩空了,整个人朝楼梯扑了下来。 “啊!”两声尖叫同时响起。 盛夏惊慌失措地跑下去,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没事吧?” 吴培洁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她哆哆嗦嗦地努力了半天,还是没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渗出了汗水。 “是不是伤到脚了?”盛夏小心翼翼地去搀扶她。 吴培洁恨恨地瞪着她,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自己挣扎着起身。 “我的手!”手腕和腰部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来不及多想,她再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时,店里的员工闻声冲了出来,几个大男生围住了吴培洁。 “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你能站起来吗?是不是摔到哪儿了?” 七嘴八舌中,吴培洁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的手好像脱臼了。” 盛夏适时地插话道:“送她去医院吧。” 吴培洁并不领情,冲她吼道:“不要你假好心!” 店里的同事劝道:“先去医院再说吧。” 一群人正乱着,季长生骑着电动车回来了,这闹哄哄的场面让他皱起了眉头:“出什么事了?” “这两人不知道怎么吵起来了。”同事解释道,“吴培洁的手好像受伤了。” 季长生微微侧过头,盛夏心里一紧,怕他追问自己,又怕他什么都不问。 他像是没有看到她,目光落在吴培洁身上,沉声道:“你先别乱动,小心伤着骨节。” 吴培洁突然伤心地呜咽起来,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看着很是可怜。同事帮着叫了一辆出租车,七手八脚地搀着她上了车,一行人直奔医院。 乱哄哄的现场顷刻只剩盛夏,她呆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拦了出租车,一路跟了过去。 医院的走廊格外安静,消毒水的味道又重又浓,白色的墙壁反射着冰冷的光。盛夏耷拉着脑袋,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几步之遥的地方,病房的门虚掩着,医生的叮嘱清楚地钻进她耳朵里:“手上的韧带伤到了,你是艺术生……这不好说,建议你多住院观察两天,再看看术后的恢复效果。” 尖锐的哭声里夹杂着不知所措的安慰,盛夏的头越埋越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甚至都没明白吴培洁是怎么摔倒的。但伤害已经造成了,人家难免会同情弱者,把责任算到她头上。她自己也是同情大过于委屈,毕竟吴培洁就靠那一双巧手吃饭。 不一会儿,医生走了出来。盛夏踟蹰了一下,还是顶着压力推开了门。 “你这个凶手!”吴培洁激动地嚷嚷起来,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几个同事连忙按住她,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季长生皱紧眉头,目光看向了盛夏。 那种无声的黑色就像一场夜,没有月亮,没有风,没有任何波澜。 在他的目光下,她突然安静了,那些纷杂的情绪都沉下来:撞见父母吵架的震惊、无路可走的彷徨、被遗弃的担忧、对季长生无形的依赖,甚至是吴培洁撒谎带来的难过,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她恍惚地看着季长生,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啊,她的惊涛骇浪,在他眼里只是波澜不惊,他不会懂的,也没有义务要懂。 她又闯祸了,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不停闯祸的麻烦精吧。 “对不起,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盛夏木木地说道,“但我不是凶手,我有没有推你,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为什么吵架,你心里也清楚。你不能把责任都推给我。” “不是你还是谁?”羞恼和不甘同时涌上了吴培洁的心头,她号啕大哭,恨恨地瞪着盛夏,“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出乎意料地激动,整个人朝盛夏扑过去,连手上的输液管也不顾了。 季长生连忙制止她,一手按住她的胳膊。吴培洁顺势扑到他的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房间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只剩低低的呜咽。 “如果需要手术,我会承担费用的……” 盛夏的话没说完就被季长生打断:“你先出去吧。”他的眉头始终拧着,“她现在情绪不好,刚才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盛夏没有看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走出病房,随手掩上了门。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这是一种让人恐慌的安静。 盛家业夫妇接到消息赶过来时,盛夏正蹲在走廊里发呆。 “夏夏,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家业大概走得太急了,气喘吁吁,不停地咳嗽着。 “爸。”盛夏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 “还能有什么事,你女儿闯的祸还少吗?”盛母紧紧地皱着眉,斥道,“以前任性一点儿就算了,现在还把人弄进医院,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不是我弄的。”盛夏尖声打断她,“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来,我没有推她,是她先拉着我不放……” “不是你推的,人家为什么赖上你?”盛母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厌烦,“盛家业,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夏夏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盛家业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被这话一激,脸涨得通红,又是一顿咳嗽。 盛母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大步走向病房。 “妈!”盛夏连忙跟了上去。 病房的人不是没有听到外头的吵闹,几个人各怀心思,倒也没有开口。盛母盛气凌人地闯进去,这才打破了那份诡异的安静。 “你叫吴培洁是吧?我问过医生了,你的手也不是没得治,你可真会闹啊,口口声声说盛夏废了你的手。”盛母冷哼一声,讥讽道,“就算真废了又怎么样,还不一定是盛夏推的呢,你这屎盆子就往她头上扣,是赖上我们家了吧?” 吴培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不甘示弱地回道:“阿姨,你别仗着有钱就欺负人,我的手要是不能再画画,她可毁了我的一生。” “你说我欺负人?好啊,你报警啊,让人民警察给你做主。”盛母倨傲地说道,“是你欺负人吧,这事还不一定是盛夏做的呢,她都给你道歉了,我们也给你出医疗费,你还想怎么样?让我们低声下气地敬着你、捧着你、求你原谅?做梦吧你!” 盛夏急急地制止她:“妈,别说了。” 一旁的季长生已经站了起来,沉声道:“阿姨,您消消气,等事情弄清楚再说吧。” 吴培洁到底是个年轻小姑娘,哪里经得住盛母这番夹枪带棒的讽刺,她满脸通红,眼里泛着泪花,却死死地忍着。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不就是钱吗?这里的钱够你做手术了。”盛母冷眼看着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支票,随手搁在桌子上,“你要是觉得我侮辱你,不想拿也可以。但我提醒你,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以后别再纠缠盛夏了。” 屋子里静下来,只有吴培洁重重的呼吸声,季长生欲言又止。 “廖琪,你这是干什么?”盛家业不满地打断她,“夏夏都说了不是她干的,你这样不是让人家误会吗?” “误会什么,我愿意花钱买个方便。”盛母不耐烦地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我不会再让盛夏留在a市了,我要带她出国。” “我不同意。”盛家业态度强硬。 “你以为我想带她走啊,你看看她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盛母指了指吴培洁,“今天是断了手,明天说不定还来个断了脚的。” “我不跟你走。”盛夏突然开口道,“我都说了,她的手不是我弄的,你为什么不相信?你给她那么多钱干吗?封口费吗?那干脆别给了,吴培洁,你去告我好了,咱们法院见,我就不信这事说不清楚。” “你发什么疯?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盛母一把拉住盛夏,将她往门外拖,“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和你爸去办手续,你跟我去美国。” “我不!”盛夏用力地挣扎,“我不跟你走,我跟我爸!” 盛家业气得直哆嗦,嘴里嚷着“夏夏”,想要上前拦住盛母,整个人却软了下去。 “盛叔!”季长生快步冲了过去。 盛夏猛地回过头,刚好看到父亲瘫倒在地,面如白纸。 病房里顿时乱了起来。 医生来得很快,盛家业立刻被送往了急救室,季长生跟着盛夏离开了,病房里只留下两个同事。吴培洁这会儿已经安静下来,看着那张支票,一声不吭。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每一分钟都变得缓慢而煎熬。走廊里安静极了,惨白的墙壁散出冷冷的光,就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盛夏和季季长生分别坐在长椅的两端,低着头,一声不吭。盛母时不时地走动,高跟鞋在光洁的地面上刮出一阵声响,透着不耐烦,也透着焦躁。 “应该就是小问题啊,怎么还没出来?”盛母嘀咕着,目光扫到一旁的盛夏,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盛夏恍若未闻,轻颤的睫毛却泄露了她的惊惶。 急救室的灯终于暗了,医生和护士陆续走出来。 “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盛夏冲了上去,急切地追问,“他醒了吗?我能进去探望吗?” 刚才一直隐忍的泪水滑了下来,她胡乱抹了抹。季长生拍了拍她的肩,脸上同样是深深的担忧和着急。 “盛先生是高血压引起的心肌梗死。”医生顿了顿,“等他醒了,你们就可以去探视了。” 盛夏绷紧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她并没有留意到医生的欲言又止,一旁的季长生却皱紧了眉头。 “盛太太。”果然,医生踌躇地看着他们,面露不忍地说道,“我建议您给盛先生去办理住院手续,而且,有关手术的事,我们还需要和您深谈。” “什么手术?”盛夏一脸的警觉。 盛母也露出几分诧异,她下意识地说道:“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盛先生的肺很不好。”医生叹了口气,把话挑明了,“他已经是肺癌晚期,具体的情况还要等进一步的检查结果。要是盛先生之前在别的医院接受治疗,我们希望可以……” 医生后面说了些什么,盛夏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她只觉得整个脑子都空了,连眼泪都忘了流,晕晕乎乎中只听到季长生的惊呼。 盛夏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挣扎着坐起来,手臂大概是擦伤了,传来一阵隐隐的痛,这阵痛也唤醒了之前那段不愉快的记忆。 肺癌,这两个沉甸甸的字压在了盛夏心上。她想起父亲日渐消瘦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也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因为她的粗心大意,这些昭然若揭的线索都被忽略了,那个伟岸的父亲在悄无声息地衰老。 自责、愧疚、不安、害怕、惶恐,复杂的情绪都化作泪水,恣意地涌了出来。 “你醒了?” 泪眼模糊中,季长生站在了病床前。一瞬间的欣喜之后,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盛夏点点头,转身擦干眼泪,问道:“我爸醒了吗?我想去看看他。” “醒了。”季长生的声音有点儿涩,“你去看看吧。盛叔身边离不了人,你还要上课,我已经打电话通知姚姨过来了。要不还是请个特护吧,姚姨还得给你做饭,两边跑也挺麻烦的。” 盛夏正掀开被子下床,听到这儿,愣愣地问道:“我妈呢?” 季长生沉默了一会儿,安抚道:“阿姨接了个电话就走了,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有什么事比女儿和丈夫的安危更重要呢?盛夏的眼里闪过一丝讽刺。她忽略掉心里那点儿刺痛,迫不及待地问道:“我爸的情况还好吗?” 盛家业的病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糟糕,面色缓和了很多,眉宇间也没了之前的灰暗,盛夏暗暗松了口气。 “爸。”她泪眼婆娑地扑了过去,满肚子的委屈和惊吓此刻都说不出来了。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不撒手,像是撒娇,又像是惊吓过后的患得患失。 “哭什么,爸爸没事。”盛家业轻轻拍着她的背,打起精神笑道,“都是老毛病啦,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都知道了。爸,你生病了为什么瞒着我呢?”盛夏哽咽道,“是我不懂事,老闯祸。爸,你快点儿好起来吧。”说到伤心处,她忍不住又哭起来。 “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也不怕人家笑话。”盛家业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季长生,“你们都吓着了吧?忙了一天,你回去休息吧,夏夏你也回去,学校还有课呢。” “爸,我要留下来陪你。”盛夏连忙摇头。 “放心吧,姚姨会过来照顾我的。再说了,医院还有那么多护士呢。”盛家业说着说着又咳起来,脸上泛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盛夏还想坚持,季长生暗暗扯了扯她的衣摆,冲她摇了摇头。 关于盛氏集团的传闻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最新话题。有人嘲讽盛家的小姑娘仗势欺人,气焰嚣张;有人感慨豪门婚姻的冷漠,纷纷等着夫妻反目的好戏;有人忧心集团的股价;有人四处打听豪门秘闻。 学校里的流言同样传得沸沸扬扬,主角还是盛夏,内容却成了桃色绯闻。得知公主落难,校草乔燃的追求攻势不减反增。他的殷勤和高调不知道让多少女学生咬牙切齿。有人看见他开车送盛夏回家,也有人目睹他在医院附近出现,手上还提着探病的礼物。 盛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女生公敌,对她来说,乔燃的一次次出现都是困扰。 “学长,你以后还是别来了,医生说我爸爸需要静养。”乔燃再次堵在病房门口,盛夏又气又恼。如果是同学来探病,她很欢迎,但乔燃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次都当着爸爸的面说些暧昧的话,影响她的心情,也影响爸爸的心情。 乔燃毫不在乎地笑了笑,依然往病房里走了两步。等瞥见高淼的身影,他立刻不快地嚷道:“那是谁啊?” 盛夏拧紧了眉头,捺着性子说道:“我爸已经休息了,学长你还是回去吧。” “没关系啊。”乔燃眼睛一亮,笑着说,“你这两天也累了吧,我知道医院附近有一家餐厅不错,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盛夏冷冷地拒绝了,脸上露出一些厌恶。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嘛,不然盛伯父也会担心的。”乔燃像是没有看到她的不乐意,热络地拉起她的手,说道,“你看你,这几天瘦了好多。” 盛夏飞快地甩开他,退了两步,乔燃趁机挤进了病房。 “夏夏,这是你同学吗?”这时,高淼走了过来。 “你好,你是夏夏的朋友吧?以前咱们没见过,以后会经常碰面的。谢谢你来探望盛伯父啊!夏夏,你不给我们做个介绍吗?”不等盛夏开口,乔燃就热切地聊了起来。 盛夏气极反笑,不无讽刺地说道:“学校不都知道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富二代未婚夫吗,学长难道不知道?” 高淼偷偷瞟了她一眼,盛夏并没有留意到,她故意挤对乔燃:“他叫高淼。谢谢学长这几天来看望我爸,等有机会了,我和高淼一定请学长吃饭。” 乔燃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他黑着一张脸,掉头就走,还不忘将病房门摔得哐当作响。 盛夏既惊又怒,连忙扭头去看病床上沉睡的父亲,见他没有醒,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夏夏,这人到底是谁啊?”高淼小声地说道,“我觉得他脾气不大好,以后你还是不要和他来往了。” 盛夏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显得苦恼极了:“我也不喜欢他。” 乔燃现在简直是死缠烂打,要不是那次他尾随她,一路从学校跟到医院,病房号怎么会被他知道? “下次还是让李叔去接你吧。”高淼皱着眉,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说道,“阿姨不来医院陪你吗?” 盛夏顿了一下,低声道:“她一次也没来过。” 从上次那场闹剧之后,盛母再也没有来过医院,或许她是嫌盛夏丢人,或许她是不愿来照顾卧病在床的丈夫。 “季长生不是总来看望盛叔吗?你下次跟他说说吧。有他在这里,你那个同学也不敢怎么样的。”高淼连忙换了话题。 “可是我也不能总麻烦小季哥哥,他要上课,还要兼职。”盛夏咬了咬唇,小声道,“他也没有义务一直帮我。” 她语气里的落寞和黯然无法掩饰。 病床上,盛家业暗暗叹气,心情复杂。 “那我以后常来陪你。”高淼笨拙地安慰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你就当多了一个保镖。” 看着他傻傻的笑容,盛夏忍不住乐了。她像往常一样,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那我可没有工资给你。” 轻快的笑声将整个病房填满,冲散了那股淡淡的忧愁。 这次小小的挫折并没有终止乔燃的纠缠,他往医院跑得更勤了,每每抱着一束玫瑰,拎着礼品,闹得整个楼层的护士议论纷纷。 盛夏躲不开,只能一次次板着脸拒绝。这天,她刚到医院,一眼就看到了大厅里的乔燃,他拿着一大束花,正和前台的姑娘聊天。因为他来得勤,也因为他长得不错,不少护士都喜欢和他搭讪。 她正拧着眉,乔燃已经看到她,热情地奔了过来:“夏夏,你来了。” “乔燃,我跟你没那么熟。”盛夏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我爸现在病了,我也不想谈恋爱,你别来找我了。” 她说完就要走,乔燃一把拉住她,低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对,我不喜欢你。”盛夏不耐烦地甩开他,她脾气并不好,连日来的压力让她更加焦躁,“你不是校草吗?难道就没有女生喜欢你?你就不能去纠缠她们吗?” 这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讥笑他了,乔燃又气又恼,恨声嚷道:“盛夏,你傲气什么啊,你以为你还是小公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爸不行了,我这是关心你,你别不知好歹。” 相比他的气急败坏,盛夏显得面无表情:“对啊,我什么都不是,你还缠着我干什么?” 乔燃被堵得说不出话,见她要走,立刻拉住她,两人拉扯起来。 众人只当是小情侣闹别扭,见怪不怪了。 盛夏既羞恼又心急,乔燃却始终不放手,嘴里还不时地嚷着“你别走,咱们把话说清楚”。 “乔燃,你干什么!” 就在盛夏为难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她蓦然回过头,季长生正大步奔过来。 “乔燃,你这样有意思吗?”季长生一把将乔燃扯开,将盛夏护在身后。 他挺拔的身形就像一株白杨树,正直而可靠,落在乔燃眼里,这无异于一种挑衅。 “关你什么事?”乔燃不甘示弱地冲上去,和季长生扭打起来,“你让开,我有话和盛夏说。” 盛夏往季长生身后躲:“我没有话和你说。” 乔燃更加暴躁,俊秀的五官变得扭曲。他愤愤地瞪着盛夏,语气里带着三分不甘、七分嘲弄:“季长生算个什么东西!盛夏,你这眼光也太差了。不过也对,盛家的公司都要倒闭了,除了他这个穷小子,谁还会稀罕你啊!” 这话说得太刻薄,季长生忍不住斥责道:“乔燃,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欺负人家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怎么,想英雄救美啊?”乔燃气急败坏,说出的话也更加恶毒,“真是拿人手短啊,盛家不就是资助你读书嘛,你用得着这么忠心吗?” 盛夏的脸色顿时变了,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季长生,急声道:“亏得我之前还叫你一声学长,大家也都夸你,乔燃,你还有没有一点儿男人的风度?就因为我不喜欢你,你就这样恶语伤人?” 乔燃支支吾吾,一时脸涨得通红。 “大家做不成情侣,好歹也是同学,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我,不然我会报警的!”盛夏难得地疾言厉色,因为愤怒,那张巴掌大的脸更加明艳,就像夏日时燃烧的玫瑰。 她说完,也不管乔燃的反应,拉着季长生扬长而去。 或许是很少见到她这副模样,电梯里,季长生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眼里隐隐浮着笑意。 “你怎么来医院了?”盛夏不自在地错开了眼神,低声问道,“吴培洁还在住院吗?” “嗯。”季长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闪了闪。 盛夏更加局促,她捏着手指头,说道:“她肯定恨死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没有故意推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轻若蚊鸣,“她以后还能画画吗?” “你别太担心,医生只是说那是最坏的结果。”季长生安慰道,“我去看过几次,她拿了阿姨给的钱,做了手术,恢复得不错,身边也有家长照顾。” 不过吴培洁依然记恨盛夏,常常对他哭诉,还曾对着探病的同学指责盛夏,这些季长生都选择了隐瞒。 “我想去看看盛叔。”他笨拙地转开了话题。 他不说,盛夏心里也明白,她微微笑了笑,眉眼间透着黯然。 看到他们一起出现,盛家业显得有些诧异。他笑着问道:“高淼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我还等着他陪我下棋呢。”话是问的盛夏,目光却无声地落在季长生身上。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说话间咳了好几次。 盛夏连忙给他倒了杯温水,解释道:“他家里突然有事来不了,我也可以陪你下棋啊!” 盛家业虚弱地笑了笑:“让小季陪我吧。我心口不舒服,想喝点儿热水,你去帮我打。” “我去吧。”季长生利落地站起身。他常来探病,这些琐碎的事已经做习惯了。 “让夏夏去。”盛家业摆了摆手,笑道,“小季,你陪我下盘棋。” 季长生一愣,点点头,顺从地将保温杯递给了盛夏,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心点儿,别烫到了”。 盛家业一直看着他们,眼神温和,直到盛夏出了门,那点儿温和里才渐渐透出些许无奈和痛苦。 “盛叔,您有话跟我说吗?”季长生并没有去动茶几上的棋盘,他走到病床前,微微蹲下身,视线刚好落在盛家业花白的头发上。 “小季,你是个好孩子。”对于他的敏感和聪慧,盛家业既欣慰又难过,“以后你不用再来看盛叔了。” 季长生怔怔的,那双沉静如山林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声响,了然、惊诧、难过、无奈、迷惘、失落,很多情绪一闪而过,最终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懂事,都怪盛叔没用。”盛家业的声音涩涩的,他伸手摸了摸季长生的头,呢喃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很好,比很多人都好。但是我只有夏夏一个女儿,我得替她考虑。” 他说得语无伦次,季长生却听得明明白白。 “我都知道。”季长生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低声道,“您误会了。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夏夏就像我的妹妹一样。”看着那张苍老的脸,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如果我没有生病,我一定不会对你说这些话。”盛家业不无自责地说道,“夏夏很喜欢你,我也不忍心让她受委屈,可是,小季,我身体不行了,我要是走了,得有人照顾她……” 盛家业越说越激动,剧烈的咳嗽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声,每一下都像海浪,重重地拍在季长生的心上。他想解释他从来没有动过那种心思,他愿意像哥哥一样爱护盛夏,可是张了张嘴,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说了也无济于事。 盛家业的每个字都戳在他心窝上,他贫穷,他一无所有,凭什么来耽误人家的女儿?所以,他只能握紧了盛家业的手,一次次地说道:“我都明白的。” 不知道是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 回到学校,季长生前所未有的疲倦,他一头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头就睡。两个室友面面相觑,纷纷围了过来。 “老大,你怎么了?” “不会是病了吧?” “要不要送医院?小四,你快去拿体温表,给他测一测。” 不是他们大惊小怪,季长生简直是铁人,一天做好几份兼职也没见他倒下。况且他还是个洁癖患者,像这样不洗澡不脱衣就躺在床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隔着被子,季长生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颓废:“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们别管我。” 问题似乎更严重了,小二和小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老大最近好像很忙啊,是不是又找了兼职?他不是才拿了奖学金吗?” “是盛夏的事吧。”小二压低了声音,“盛夏的爸爸不是病了吗?好像很严重,老大经常去医院照顾他。” “老大还真是知恩图报啊。”小四嘀咕道,“我听说盛家的公司乱着呢,盛太太不怎么管事。哎,你说盛家会不会就这么垮了啊?那盛夏也挺可怜的。” “你还是可怜自己吧。”小二撇撇嘴,轻笑道,“再怎么样盛夏也是公主,轮不到你可怜。你忘啦,她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呢,听说超有钱。” 季长生并没有睡着,那些话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搅得他更不安生。 这一切盛夏都不知情,然而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从那天之后,她几乎没有再见到季长生。 可能是他太忙了?还是他去照顾吴培洁了呢?路过吴培洁的病房时,盛夏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随即又狠狠地甩了甩头。 “怎么了?”高淼不解地追问。 “没事。”盛夏连忙笑道,“走吧,我爸还等着喝汤呢。” 看到他们,盛家业的笑容明显多了一些,他笑着打趣高淼:“这几天都没见你的人,是不是上次输了棋,心里不高兴?” “没有,是最近家里有点儿事。”高淼红了脸,憨厚地笑了笑,显得有些窘迫。他偷偷瞥了一眼盛夏,想起妈妈几次三番不许他来医院,心里既困惑又郁闷。 盛家业笑了笑,想要说点儿什么,一口气没喘匀,又开始咳嗽起来。 盛夏一边给他拍着背顺气,一边忧虑地问道:“爸,咱们什么时候去美国动手术?” “下个月吧。”盛家业暗暗叹气,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 高淼眼睛一亮,妈妈最近总是唠叨着要安排他出国,要是去了美国,他和盛夏见面反而更方便了。 “盛叔叔,到时候我陪您一起去。” 盛家业的笑容更深了:“好啊!” 整个上午,盛家业的心情都不错。高淼兴致勃勃陪着他下棋、聊天,等他吃过午饭,睡下了,才提出回学校。 盛夏送他下楼,高家的车正等在外面。趁着司机不注意,高淼小声地说道:“我明天还会偷偷地过来。” 盛夏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用词,点点头,心里还在惦记父亲的病情。 她心不在焉地送走了高淼,正打算去找主治医生问问情况,没想到却在半路遇到了一个阴魂不散的人:乔燃。 乔燃见到她也是一愣,随即又窃喜不已。他这次还真不是有心跟踪,是代表社团来探望吴培洁的,没想到就这么碰上了。 “盛夏,咱俩还挺有缘的。” 盛夏皱了皱眉,向旁走了两步,打算绕开他。 “你躲我干吗?”乔燃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他原本还有几分戏谑,现在通通变成了恼怒,“你去哪儿?找季长生吗?你以为他真能护着你啊,他什么都不是!” “那也比你好!”盛夏忍不住吼了回去。 “比我好?他哪点比得过我?”乔燃笑得不怀好意,拽着她的力道又大了几分,“你不就是看上他那张脸吗?盛夏,其实我也不错嘛,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呢?” 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炽热起来,就像融化的奶油,太甜太腻。 “你要干什么?”盛夏连连往后退,却一次次被他拽回来。 “盛夏,不如咱们试试吧,我绝对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乔燃眼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就像点了一簇野火。看到她的惊惶和抗拒,那簇火反而更旺了,有些话不经过脑子就说了出来:“至少我会比季长生强,他连女朋友都没有谈过,知道怎么哄你开心吗?” 盛夏只恨自己不该走这条路。这是住院部和行政楼之间的小花园,护士大概都去午休了,附近连个保安都没有。她又羞又气,一边奋力地挣扎,一边用那只自由的手朝他脸上甩去。 清脆的声响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趁他没回过神,盛夏立刻挣开了他的手,拔腿就跑。 怒意和羞恼让乔燃失去了理智,他不管不顾地追上去,扯住盛夏的手,用力一拽,将她压倒在草坪上。 “乔燃,你干什么?”盛夏尖叫起来,用力地踢打着身上的人。 她无法遏制地颤抖,脸色惨白,就像一朵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花,让人怜惜,却也让人有采摘的念头。 乔燃怔怔地看着她,呼吸慢慢地变重了。她的眼泪就像花朵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他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去。 盛夏吓傻了,眼泪流了满脸。她一边乞求,一边推搡。乔燃却充耳不闻,湿热的亲吻落下来,胡乱地印在她脸上,带着十足的侵略性,他的手也从衣服下摆伸了进去。 盛夏彻底感到了绝望。混乱中,她摸到了草坪上的一块石头。她毫不犹豫地把石头举了起来。 当头部传来一阵剧痛时,乔燃闷哼了一声,他抬起头,狠狠地盯着盛夏,眼底是难以置信的质问和疯狂的恼怒。 不等他做出反应,盛夏再次将石头砸了过去。 两次,三次,或许是四次,乔燃终于倒在草坪上,没了动静。 盛夏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刚才的绝望、害怕、无助和恐慌还清清楚楚,她甚至还能回忆起皮肤上那种恶心的触感,她只想逃离这里。 她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连衣服也来不及整理,就跌跌撞撞地往住院部的方向跑。没跑两步,她就僵在了原地,视线落在自己的裙摆上,一动不动。 浅色的裙子已经变成了红色,血迹糊成一团,气味腥甜,令人作呕。她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她颤抖着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而后瞪大了眼睛,慢慢地回过头,看向草坪上的那个人。 乔燃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她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血大块大块地晕开,就像一朵又一朵妖娆的食人花。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第五章 是那个坐牢的盛夏吗? a市如今最劲爆的新闻就是盛家千金伤人案。盛家本就处在风口浪尖,盛夏犯事的新闻一出,立刻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条。电视里也一播再播。满身血迹的盛夏被警察带走,以及受害人昏迷不醒的画面已经被每个a市人熟悉,所有的细节都被翻出来议论,里里外外,津津乐道。 收到消息的盛家业当天就进了急救室,而一直在公司主事的盛母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不管是盛家还是公司,都联系不上她了。 外面风浪四起,盛夏在管教所里同样惊惶不安。 她还没有从变故里回过神来,短短几天迅速消瘦了,脸色异常苍白,那双灵动的眼睛也少了一些往日的慧黠,就像蒙了灰尘的珍珠,时不时地流露出几分脆弱和惊慌。 隔着探监室的玻璃,季长生依然能感受到她的茫然无措。 “夏夏,你还好吗?”季长生的声音安稳而平和,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 从被关进这里到现在,季长生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她潸然泪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记得肌肤相触的绝望,记得自己哆嗦着报了警,再然后就是警车呼啸而来。她看着满身是血的乔燃被抬走,随后她自己也被带走。换过衣服,问过话,她才觉得后悔和自责:自己又闯祸了。 “别哭了。”季长生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或许是疼惜,或许是不忍。 哭了一顿,盛夏反而镇静了些,她红着眼睛,低声问道:“我爸知道了吗?” 季长生点点头。盛家业从急救室醒来后,就一直在积极联系律师。要不是他实在病得厉害,季长生也不会代他走这一趟。 “你别害怕,也别多想,盛叔会有办法的。” 盛夏低下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是隐忍的羞耻和恐惧。她的声音也在发颤:“他,乔燃,他是不是……” “他没事。”季长生连忙安抚她,“他还活得好好的。” 盛夏明显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比谁都害怕乔燃出事。没有人的时候,她也暗暗地想过,是不是她根本不该动手?成为凶手的忧虑和作为受害者的无助,它们矛盾而又纠结,时时进行着一场拉锯战。 “其实,那时候他……是我太害怕了,我不是故意的……幸好我没有很用力。” 她说得断断续续,季长生却瞬间明白了。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那股无名的情绪也更深了。她不知道,乔燃那当副校长的父亲已经开始了报复,不仅将盛夏告上法庭,还要求学校开除她,现在更是公然接受媒体采访,控诉盛夏玩弄感情,为了摆脱旧爱而蓄意伤人。 “你没有做错。”季长生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那天我在,我也会狠狠揍他一顿的。” 她哪里有一点儿错呢,明明是乔燃那个浑蛋犯错,为什么要让这个小姑娘来承受所有的舆论和指责?她那么善良,还自责是自己的鲁莽造成了他的受伤。或许她想得对,那种情况下,他确实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侵犯,是她惊慌之下乱了方寸,但她就应该忍受他动手动脚吗? 他现在躺在医院里,这可真是报应。季长生不无恶意地想。 离开管教所时,季长生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乔燃虽然没有性命之忧,现在却还没有醒过来,乔家人不依不饶,情况对盛夏很不利。事发地点太偏僻,没有监控录像,也没有目击证人,仅凭盛夏的片面之词,并不能将案子定义为自卫。 他没有对盛夏说实话,是不忍,也是不愿。 回到医院,盛家业已经睡着了。他现在的身体每况愈下,之前还能打起精神和律师交流几句,现在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睡,尽管医生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但他不得不强撑着。 病房里静悄悄的,姚姨坐在一旁抹眼泪。见到季长生,她的脸色缓和了些,说道:“真是日久见人心,这个时候,就只有你还三天两头地过来看盛先生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伤心地说道:“盛太太真是狠心,不要老公也就算了,连孩子也不要了吗?我们夏夏真是可怜,遇上这倒霉的事。” 季长生不知道怎么安慰,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她絮絮叨叨地抱怨。 “太太在市里还有几处房产,老李这几天都跑遍了,就是见不到人影。”她口中说的老李就是盛家的司机。 “难道阿姨不在a市了吗?”有什么东西从季长生脑子里一闪而过。 “谁知道呢。”姚姨长吁短叹,“老李说有几处房产已经卖了,说不定她卷了钱想走,这心可真狠啊!” 如果盛母打算拿钱走人,那她应该会盯着公司才对。季长生不愿将印象中那个优雅美丽的人想得太不堪,但他还是轻声问道:“阿姨也不在,那公司的事怎么办?” 姚姨也不怎么懂,含糊地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公司的人都是盛先生一手提拔的,难道盛先生不在,他们连事都不会干了?” 季长生正想接话,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 “盛先生,您醒了?”姚姨又惊又喜,“哎哟,可真是急死我了。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炖了鸡汤,您喝点儿吧?” 盛家业挣扎着坐起身,靠在枕垫上,吃力地问道:“夏夏呢?” “盛叔,我见到她了。”季长生心里一酸,“您放心吧,她没事,很快就能出来的。” 盛家业哆嗦着,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滑下来。 “先生,您别担心,不是还有太太吗?”姚姨违心地说道,“夏夏一定会没事的,您可不能倒下。” “找……找高……高……”他每个字都说得吃力。 季长生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会去试试看。” 大概盛家业也察觉到了妻子的冷漠和逃避,不得不另做打算,高家和他相交多年,或许会伸出援手。 姚姨暗暗地抹泪。最近高淼都没有再来医院,其实已经隐约透露了高家的态度。但这些话她说不出口,对现在的盛家业来说,高家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明明是打算联姻的两家人,在出了事的时候,对方却迟迟没有露面,季长生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奥妙?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门拜访。盛家没什么近亲,不然也不会麻烦未来的亲家。 不出意料,他吃了闭门羹。一连好几天,高家夫妇都避而不见,将季长生晾在客厅里。无奈之下,他想到了高淼。 为了见到人,他去高淼的学校四处打听,得到的消息却不尽如人意:高淼已经办理退学手续,出国留学了。 不管他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高家的态度昭然若揭——他们不打算蹚这趟浑水。季长生一筹莫展,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盛家业。 墙倒众人推,随着开庭日的临近,大家都等着看千金落难的笑话。就在这时,关于盛太太携款潜逃的消息不胫而走,犹如火上浇油,彻底将盛家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爆料人就是盛氏集团的员工。因为资金链断裂,项目被迫终止,他们急于讨要工资,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而公司的财务经理卷走巨额资金,盛太太更是早就不见人影,一时间竟无人出面主持大局。 拖欠薪资、项目违约、资金亏空,如今的盛氏集团可谓雪上加霜,步履维艰。 律师团很快找上了盛家业。听闻消息,这个曾经造就了商业传奇的风云人物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哆嗦着,情绪激动,很快再次陷入昏迷。 外界并不关心盛氏集团的存亡,他们津津乐道的是盛太太和财务经理的桃色绯闻,以及对盛家业的嘲弄。一个白手起家的穷小子,功成名就后娶了富家千金,到最后却被戴了绿帽子,养了个骄纵蛮横的女儿。提起在管教所的盛夏,多少人不怀好意地暗笑。 季长生并不关心这些,a大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他照样不动声色地上课、去医院探病、四处求人。他越来越消瘦,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盛夏开庭受审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所有a市人都知道,这个小姑娘算是完了。尽管受害人乔燃已经醒过来,但留了不少后遗症,以前的盛家或许还能用钱压下这件事,但现在的盛家岌岌可危,自顾不暇,而乔副校长一口咬定她蓄意伤人,扬言要她“付出代价”。 两天后,盛氏集团正式宣告破产,而盛夏的审判结果也公之于众,她将迎来五年的监狱生涯。此时,盛家业已经整整昏迷一周,医生早就下了最后的病危通知。 季长生在第一时间提出了探视盛夏的申请,可是没有得到批准,他只能一次次拜托律师团,但事实很明显,局势对盛夏很不利。 随着判决结果的公布,a大也公布了开除盛夏的决定。 这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季长生。连日的奔波和担忧让他沉默了很多,那双墨色的眉始终拧着,即便回到宿舍,也摆脱不了那股疲惫和忧郁。 他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他已经维持这个动作很久了。明明身体很累,可是他睡不着。难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盛夏被开除,在监狱里待五年?他简直不敢细想,那么糟糕的地方,那么娇艳的小公主……只要想到这些,胸腔里就会有拉扯的痛。 可是偏偏他束手无策。 “老大,你没事吧?”季长生这些天的忙碌和奔走,室友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小四,他既感慨又唏嘘。 季长生摇摇头,闭上眼睛假寐。 “你已经尽力了,结果是这样,你也改变不了。”他显然并不想和人讨论这些,但小四还是忍不住劝道,“盛先生是帮了你很多,但你该做的也都做了啊。你看看你,为了他们家的事,连工作都辞了,课也旷了不少,我看你也要被院里通报批评了。” “我没事。” 季长生的声音很低,就像静水流深,但小四还是听出了波澜。 “其实,我也觉得盛夏是个很好的姑娘,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挺让人可惜的。”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季长生的脸色,“不过老大,这事也不是你的错啊,你别想太多了。” 季长生微微“嗯”了一声,脑子里想的却是之前去恳求乔副校长的情景,他态度强硬,说起盛夏时咬牙切齿,倒是乔太太和缓些,或许自己可以再去求求她? “说起来真是不凑巧,那天乔燃也叫了我一起去医院,你知道我不怎么喜欢他,就没答应。”小四的情绪有些低落,“要是我跟了去,肯定能盯着他。” 都说盛夏是蓄意伤人,小四可不信,要不是乔燃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会失手伤了他?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乔燃叫你一起去?”季长生蓦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急切地问道,“他不是跟踪盛夏吗?他一直纠缠她,我还撞见过一次。” “乔燃不是去医院看吴培洁的吗?我以为他们是偶然撞上的。”小四不解地看着他。 “吴培洁?他是去医院找吴培洁的?”季长生一愣,“只有他一个人?” “不是啊,咱们社团的好多人都去了。”小四连忙说道,“吴培洁不是受伤了嘛,有社员建议大家一起过去看看,然后乔燃就带着人去了。” 明明是去找吴培洁,为什么乔燃会单独遇到盛夏呢?吴培洁那么痛恨盛夏,她会不会煽风点火地说了什么?当时去了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留意乔燃的行踪吗? 季长生再也坐不住了,“噌”地跳下床,急急地跑出了宿舍。 小四满头雾水,等他冲到阳台,那个挺拔的身影正走出楼梯间,神色匆忙,他扯着嗓子嚷道:“哎,大晚上的你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排香樟树摇晃着,在风里发出哗哗的声响,就像某人起伏的心绪,就像这不平静的夜。 深夜十一点多,季长生敲开了吴培洁的病房门。 “季长生,你怎么来了?”见到他,她似乎有些诧异,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欣喜。 “我有事想问你。”季长生犹豫了。一路走过来,他已经慢慢冷静下来。有些事只是他的猜测,况且,就算吴培洁真的知道点儿什么,他也没有立场要求她说出来,毕竟盛夏曾经伤害了她。 “什么事?”吴培洁皱着眉头,眼里却带着笑,侧着脑袋看他。这神情就像任何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季长生直视她,没有丝毫避让,沉声道:“乔燃出事那天是不是来医院看过你?他不是和大家一起吗,为什么会一个人出了事?” 在他的质问下,吴培洁的笑容就像阳光下的雪水,很快消融了。 “我怎么会知道?”她轻声说道,“他是和大家一起走的。” 其实季长生已经一一问过当天的社员,乔燃的确是跟大家一起去的病房,但他并没有和大家一起走,这其中的缘由,或多或少和吴培洁有关。 “我们都以为他是去找你了。”有个相熟的社员吐露,“当时在病房里,吴培洁问你为什么没去,是不是陪着盛夏,当时乔燃的脸色看起来就很不好。我们都以为你那会儿也在医院。” 那些话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季长生心里。或许乔燃原本是冲着他去的,阴差阳错,却让盛夏遭了无妄之灾。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季长生就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你想帮盛夏?”吴培洁的脸上泛起一丝愤恨,“我都听说了,五年嘛。她仗着自己家有钱,做了多少任性的事,现在这样也是报应……” 季长生厉声打断了她:“她是很任性,但她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谁。” “她毁了我的手!这还不够吗?”吴培洁失控地嚷嚷起来。 “她说了,她没有推你。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只有你们俩清楚,你不能凭着片面之词诬陷她。”季长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不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讨厌她,哪怕不是她做的,她也向你道歉了,还给你安排最好的手术。” 吴培洁紧紧地咬着唇,一声不吭。 “你的手还能画画,她却要赔上最好的五年。”季长生痛声道,“她是任性了点儿,但她做错了什么?” 吴培洁攥紧了拳头。见过盛夏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吧?她就是被精心呵护的玫瑰,那么娇艳,却不娇气,配着钻石相得益彰,而用狗尾巴草也能包扎得漂亮。 然而,不是所有的狗尾巴草都甘心做配角,至少吴培洁不愿意。 “我看到了。”吴培洁的声音很轻,好像随时会后悔。 季长生眼睛一亮:“你说什么?” “我看到乔燃和盛夏争执了。” 一切都是巧合。 看到探病的队伍里没有季长生,她的确失望了,继而迁怒于盛夏。她知道盛夏的爸爸重病住院了,知道季长生常常来探望。他也问候过她,替盛夏赔礼道歉,关心手术后的恢复。但她觉得不够,她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所以,看到盛夏为爸爸的病焦急,她心里觉得很痛快;所以,听到盛氏集团的负面新闻,她暗暗期待盛夏倒霉;所以,她明知乔燃和季长生、盛夏的矛盾,还是忍不住挑拨了几句。 她没想到乔燃竟然这么混。她原本是出来找人的,因为不想让同学撞见穷困的母亲,她特意支开了对方,谁知却目睹了那场争执。 “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有想过乔燃会欺负她。”吴培洁的目光闪了闪。 季长生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谴责,连脸色都冷了几分。 就算她不是故意的,但她确实伤害到了盛夏:是她挑拨乔燃去找麻烦;是她看到乔燃对盛夏动手动脚却无动于衷;也是她选择沉默,任由事情越闹越大。 那些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间翻涌,季长生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如果你不站出来做证,盛夏真的完了。” “我为什么要帮她?”吴培洁昂着头,眼神固执,闪着水光。 “我求你了。”季长生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吴培洁,只要你能站出来做证,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 不管是再多的钱、再难的事,那也好过葬送一个女孩的五年。 吴培洁不知道该心酸,还是该欣喜。其实,她远远没有表面这么轻松,每天都挣扎着、煎熬着,但看到他这样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求情,她既觉得痛快,又觉得不忿。 “我拍到了照片。”吴培洁咬咬牙,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给你,也可以出庭做证,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季长生整个人仿佛发着光,完全没有留意到她脸颊的微红。 “做我男朋友,照顾我一辈子。” 医院其实是最冷漠的地方,每天都有新的生命诞生,也有衰老的生命离开,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眼泪是最无用的,只是一遍遍地提醒着你的软弱和无助。 季长生一路上都在狂奔,那片冰冷的白色墙壁仿佛没有尽头,消毒水的味道无处不在。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姚姨的哭声撕心裂肺。 盛家业安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似乎缩着,面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灰。他像是睡着了,但他的眉头还拧着,微微扭曲的皱纹也透露了他临走前的痛苦。 季长生慢慢地挪动了步子。 李叔也来了,抱头坐在一旁。床前还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或许是律师,或许是法院的人,他们冷静而礼貌地宣读着文件,无非是变卖房产,填补资金空缺等。 “先生就这么走了,可怜的夏夏,她要怎么办啊?”毕竟是几十年的情分,姚姨格外伤心。 想起年少时初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盛家业,季长生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啊?”姚姨反复念叨。 “盛叔留下了什么话吗?”季长生抹了抹眼睛,他扔下的可是一个棘手的烂摊子。 姚姨摇摇头,叹气道:“先生倒是醒了那么一会儿,问了夏夏。都怪我嘴快,他肯定是受不了刺激。” 季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老人,其实他们都知道,盛家业的身体早就油尽灯枯了。 “小季,你可一定要帮夏夏。”姚姨像攥住救命稻草似的,“夏夏这孩子太可怜了。” “我会的,我会的。”季长生认真地应着。 一场倾盆大雨后,秋意渐渐浓了。 盛家业的丧事办得很简单也很匆忙。当天来的人不多,盛夏在得知爸爸的死讯后,曾几次申请出席葬礼,但都被无情地拒绝了。 所幸还有季长生,当他把一切都打点好,盛夏的案子已经开始二审。 很久之后,盛夏回忆起这个秋天,记忆依然是混乱的,就像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让人又冷又慌张。爸爸离开了,妈妈避而不见,总是拒绝她的小季哥哥变得温柔了,总是针对她的吴培洁竟然站出来为她说话。 这些都太突然,太不真实,等她回过神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她被判了两年。 季长生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他无能为力,律师拒绝了他再次上诉的提议,一来不确定能争取更好的结果,二来高额的费用他负担不起。 话虽然残酷,却是事实。 所谓人走茶凉,盛家业的去世彻底宣告了盛家的败落,公司、家产、房子,这些曾经的显赫都不复存在,连姚姨和李叔也都收拾东西回乡下了。 盛夏出乎意料的安静,她顺从地接受了判决,不再上诉,也不肯再见任何人。季长生屡次提出探视申请,她都拒绝了,只让警员带话:“要是你有机会见到我妈妈,托人告诉我一下,至少让我知道她还活着。” 季长生既痛心又无奈。牢狱生涯艰苦而漫长,他无法想象两年的光阴会在盛夏身上留下多少伤痕,他只能祈祷时间厚待,慢慢治愈这一切。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 十五个月,四百五十天,一万零八百小时,六十四万八千秒,庞大的数字背后,是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 a城已经入了深秋,天气却并不冷,一连好几天太阳高照,让人有置身夏天的错觉。天是湛蓝的,云是洁白的,连呼吸都是热的。 出租车一路上走走停停,从偏僻的郊外开进了热闹的市区。盛夏将脸贴在车窗上,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再次见到这个城市的高楼大厦与车水马龙,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夏夏,我们去哪儿?”相比她的欣喜,安妮充满了不安。 “不是说好了陪你回家吗?”盛夏转过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别害怕,我陪着你呢。” 盛夏那头漂亮的长发已经剪了,软软地垂在耳边,看起来像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或许是因为她瘦了,巴掌大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肉,更加显得她娇小。 “要是我爸妈不肯认我呢?”安妮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脸上是说不出的迷茫。 她只比盛夏大两岁,神色间却总有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沧桑,就算是笑起来,眉头也有小小的褶皱,显得心事重重。 “不会的。”盛夏安慰道,“我以前也经常闯祸,我爸再生气也不会不理我。” 安妮在监狱里待了整整六年。八年前,不谙世事的她爱上了一个街头混混,为此,她和父母吵得不可开交。爱情容易让人失去理智,为了那个骑着摩托车带她兜风的男朋友,安妮不惜退学,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跟着对方私奔,后来还犯了事。 “我坐过牢,他们肯定觉得很丢脸,不会让我进门,怕我带坏弟弟。”安妮的声音很低,“夏夏,我们是不是无家可归了?” 盛夏也沉默下来。至少安妮还有爸妈,而她呢?爸爸不在了,妈妈再也没有露过面,家里的房子早就拍卖了,她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季长生,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刻意压下去。那个挺拔而干净的少年,被完完整整地封存在了过去,连同那些青葱无忧的夏天,一起埋葬了,再也不能重逢。 在一个老街区,出租车停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盛夏也许不会相信,在经济繁荣的a市,也会有这样贫穷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时间的痕迹:锈迹斑斑的铁门、剥落的石灰、爬满苔藓的墙角,还有一连串的小吃摊子,经年的烟熏火燎让桌子都积了一层油腻。 “这里变了好多。”安妮呢喃道。 八年的时间可以摧毁一个花季少女,也可以彻头彻尾改变一条街道和一个小区。城市规划和房屋拆迁打乱了安妮的记忆,这里的确变了,再也没有那个家,没有那些熟悉的脸庞。灼热的太阳底下,有一滴透明的液体迅速蒸发。 她们在路边坐了很久,这个破旧的地方就像不堪的她们,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出路。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盛夏站起身,低声道:“我们走吧。” 安妮惊惶无措地看着她:“去哪儿?” 电线杆和旧墙壁上到处贴着小广告,盛夏走过去,随手扯了一张,轻笑道:“我看过了,这里有很多租房子的,咱们租一间吧,好歹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盛家她是回不去了,在那个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她根本找不到容身之所。这里虽然破旧,却是安妮曾经的家,或许也会是她们以后的家。 一室一厅上了年头的小房子,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虽然月租才几百块,但半年起租的合约几乎耗光了她们的积蓄。 离开监狱的时候,安妮两手空空,盛夏也没好到哪儿去,随身只有一部旧手机和不多的现金。之前由监狱代管,出来时还给了她。 逼仄的房间里挂了一张布帘子,放了两张床,棉被是房东好心留下的,床单则是粗制的碎花硬布。夜里,躺在这样简陋的床上,盛夏翻来覆去,久久没有睡着。 老旧的房子有一股霉味,连空气都是潮湿的,苔藓的味道混合着木头腐烂的气息,这些都是盛夏没有经历过的。 “安妮?”她低低地叫了一下,帘子那头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从外面渗进来,将房间里照得真真切切。盛夏微微有些失神。她记得季长生曾经说起过他的童年生活,家里的孩子都挤在一个房间里,闷热的夏天只有一台风扇,而冬天更糟糕,最小的妹妹永远只能穿他的旧棉袄。 曾经,她以为那样的生活遥不可及,现在却发现近在咫尺。 这种不适应和茫然很快就消失了,盛夏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伤春悲秋,她必须养活自己。柴米油盐,样样要钱,她们还得置办基本的生活用品和家具,还得熬过这个冬天。 安定下来后,盛夏和安妮开始了漫长的找工作生涯。直到这时候,盛夏才知道自己被a大开除学籍有多糟糕,她只有高中学历,根本没有公司会接受。安妮的情况同样不理想,她甚至连初中都没读完,又有犯罪前科,就连应聘公司的前台也一再碰壁。 现实很骨感,在受了各种冷落和白眼后,盛夏进了一家酒吧做服务员。尽管她并不愿意,但她和安妮已经整整吃了一星期的泡面。 夜晚来临时,有人进入梦乡,有人陷入狂欢,而盛夏的工作刚刚开始。 酒杯碰撞后,欲望蓬勃地发酵,气味甜美而腐烂。从排斥到接受再到熟悉,盛夏始终无法适应。这里就像暗夜的食人花,诱惑着每一个红男绿女。而她的工作就是端茶送水,运气好的时候卖出几瓶酒,就能拿到客观的提成。 “小夏。”经理叫住盛夏,压低了声音,“七号包厢是几个大学生,不会出什么乱子,你好好哄着,争取拿点儿业绩。” “谢谢明姐。”盛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晚酒吧比较冷清,其他人都想方设法地挣小费,只有她干巴巴地在吧台晾着。 “去吧。”经理摆了摆手,她自己也有个女儿,因此对盛夏格外照顾。 嘈杂的音乐中,盛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包厢的门。 “您好,请问需要酒水吗?”她的目光顿了一下,很快又避开了,但她没有再向前走,生生地停在了门口。 暧昧的灯光下,五六个年轻人随意地坐着,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挺拔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微光隐隐约约落在他脸上,那深刻的轮廓都变成了阴影,像水墨画,依旧清俊。 “这里的服务员都这么漂亮吗?” “给我们来瓶酒吧。” 嬉笑和调侃中,盛夏满脸的笑容,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甜美:“您需要我推荐吗?” “那就最贵的吧,反正是季长生买单,哈哈哈。” 还不等盛夏开口,那人已经猛地站起身,他直直地盯着她,眼底的光彩将灯光都压了下去,惊讶与欣喜一闪而过。 “盛夏,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上班啊。”盛夏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轻飘飘的,似乎是风吹来的,不是出自她的嘴巴。 季长生微微一愣。 她慢慢地走近,他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她,皱着眉,话里是不容置疑的专断:“我有话要问你。” “等我下班再说吧。”盛夏没有正面回答。见到他,她欣喜之余,更多的是羞愧。以前的那些爱恋现在想起来就像笑话,隔空扇了她一记耳光。 “上班?”季长生还没开口,身旁的朋友突然惊呼起来,“盛夏?是那个坐牢的盛夏吗?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 盛夏的身体微微一僵,头却始终昂着,迎着那个人的视线。 季长生紧紧地抿着唇,上前两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身后的那些人。 “哟,还真是,我刚才没认出来呢。”那人似乎没看出季长生的不悦,大大咧咧地嚷道,“真是可怜啊,千金小姐现在来酒吧打工了。” “你……” 季长生脸一沉,转身正要开口,盛夏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微笑道:“是啊,挺可怜的,所以要各位学长多多捧场了。” 季长生回过头,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每个表情。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难以置信、怜惜、心痛,以及无法避免的同情。 她依然在笑,娇艳如春花。那些年轻的男孩反而不好意思了,讪讪地闭了嘴。 “那我去准备酒。”盛夏及时地退出了包厢,经过季长生身边时,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 季长生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灯光明灭,将他脸上的怔忪和惊疑都藏在阴影下。 嘈杂的音乐无法掩饰他怦怦的心跳,有无奈,也有妥协。 “那我等你。” 一直到凌晨两点多,盛夏才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酒吧。尽管很累了,但她还要步行十多分钟,到公交站等夜班车。 香烟在夜色里明灭,一闪一闪的。在这微弱的光里,季长生的脸慢慢露出来。 “你开始抽烟了?”盛夏第一反应就是皱起眉头,没有经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别过脸,不自然地捋着额前的碎发。 季长生也有些尴尬,他连忙灭了烟,解释道:“偶尔才抽。” 盛夏“哦”了一声,低下头,沉默地盯着脚面。 夜里的风冷飕飕的,盛夏穿着一件暗粉色的风衣,不时地缩着脖子,脸色冻得有些发白,但她始终没有吭声。 “走吧,我送你回去。”季长生抬脚走向停车场。 “不用了……”拒绝的话在他强势的注视下戛然而止,她讪讪地笑道,“那好吧。” 车并不是什么豪车,经济型,胜在实惠。盛夏主动坐到了后座。她不无感慨地想,看来季长生现在过得还不错。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季长生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她。她瘦了很多,那双眼睛更加突出,又漂亮又安静,就像清晨的花。当她偷偷地抬眼看他,那朵花就迎风颤动了,带着一点儿慌张,还有一点儿往日的机灵。 他瞬间心软了,开口打破了沉闷:“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上个星期。”盛夏察觉到他谨慎的措辞,嘴巴里有些发苦,“因为表现好,所以提前出来了。” “怎么没联系我呢?”话一出口,季长生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焦躁,他连忙放缓语气,“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和朋友一起租了房子。”盛夏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现在找了工作,能挣钱养活自己。” 她每说一个字,季长生的脸色就黑一分。 “我不能事事都找你帮忙啊。再说了,我觉得太丢脸了,不好意思见以前的朋友。”见他狠狠地皱着眉,她连忙补充道,“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季长生伸手揉了揉眉心,焦躁和莫名的怒气让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挺好的?哪里好了?不管是她一声不吭地出狱,还是她跑去酒吧上班,抑或是她宁愿依赖他所不认识的新朋友,以及现在她客气而礼貌地和他划清界限,这些都让他觉得很不好。 当车子停在那栋旧公寓楼下,季长生的心情更糟糕了。他实在不能想象盛夏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个住着旧公寓也面不改色的灰姑娘。 “地方太小了,我就不请你上去了。”盛夏腼腆地笑了笑,有些羞赧,“谢谢你送我回来,小季哥哥。” “去吧,早点儿休息。”熟悉的称呼让季长生有些恍惚,他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了笑意。 盛夏挥挥手,转身进了楼梯间。 一楼,二楼,三楼,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她忍不住从窗户里探出脑袋。 季长生依然站在楼下,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点着烟,那微光一闪一闪的。他还是那时候的样子,乌发墨眉,山明水秀,一件暗色的风衣将他的挺拔勾勒得淋漓尽致。 盛夏莫名觉得心酸。 这一晚,她失眠了。 天光微亮时,季长生顶着黑眼圈到了公司。 他昨晚没有睡好。盛夏的出现让很多旧事再次浮出水面,他想起盛家业临终前的担忧,心里自动地将盛夏划归成自己的责任。 办公室的门响了两下,小四推门而入。 “哎,老大,我怎么听公关部的人说,昨天你们见到盛夏啦?”小四跟着季长生一路创业,两人从室友变为战友,关系十分融洽。 季长生“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嗯是什么意思啊?”小四推了他一下,“她提前出来啦?大家一起吃顿饭,给她接风洗尘嘛。之前怎么也没听你说起过?这是好事啊!” 那股说不出的怒气又蹿了上来,他“啪”地将手里的文件夹砸向桌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不是吧?”小四咋咋呼呼地嚷起来,“她没联系你?那她现在住哪儿?她一个小姑娘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呀。” “你没事做吗?”季长生敲了敲桌面,这个小动作透露了他此时的不快。 “哦,我是来告诉你,a大想请你回去做个讲座。”小四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定在后天,你看怎么样?” 季长生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这时,一段欢快的手机铃声响起。小四偷偷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幸灾乐祸。 “长生,你接到邀请了吗?你可以在a大做一场个人演讲了。”吴培洁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手机。 季长生微微叹了口气:“是你和学校沟通的?” “对啊。”吴培洁听出了他的抵触,当下也有些不快,“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现在大学生创业的队伍那么多,你的公司刚起步,我跟校领导说了许多好话!” 季长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下次你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自作主张?你们公司需要宣传吧,a大的计算机系那么好,这是个机会啊!”吴培洁越说越委屈,不知不觉带上了哭腔,“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我知道。”季长生依然坚持,“但是我不喜欢这样,下次你不要再替我做任何决定。” 他挂了电话,对小四苦笑道:“就定在后天吧,下次再有这种活动,全部推了。” 小四满口答应,离开前还不忘调侃他:“这就是传说中的枕边风吧。” 季长生无奈地笑了笑。大家都认定他和吴培洁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却不知道他们私下的关系客气而疏离。至少,他从来没有履行过身为男朋友的义务,不记得对方的生日,不记得情人节送礼物,不记得交往纪念日。吴培洁为此还吵过,但他依然木讷,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出交往。 “长生,你有没有把我当女朋友?如果不是因为盛夏,你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在一起?” 他想到吴培洁在电话里的质问,心里自动有了答案。不会的,如果不是为了让盛夏减刑,他不会和吴培洁交往。尽管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但他从来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所以她每次追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他找不到答案,但他知道不是她。 他正想得出神,小四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老大,我刚给盛夏打了电话,她没换号码呢。我跟她约了吃午饭,你要不要一起?” 季长生感觉胃里就像吞了一颗青梅,当即冷声说道:“我约了人,你自己去吧。” “哦。”小四再次活蹦乱跳地出了门。 季长生看着心烦,又忍不住想,原来她的手机号码没有换,那为什么他过去一年多里的短信和电话,她都不理会——虽说在里面的时候没机会看,但出来后总会看见的吧。 盛夏并不知道自己惹到了季长生。自从在酒吧见到他,她心里一直有点儿惴惴不安。一方面她不想再遇到他,害怕看到他嫌恶的眼神;另一方面,又担心他真的毫无反应,完全成了陌生人。 接到小四的电话,她有点儿惊讶,也有点儿开心,这是第一个主动联系她的老朋友,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一起吃饭。挂了电话,她就有点儿后悔了,要是小四到时候叫上季长生呢? 好不容熬到中午,出门时,安妮的电话打了过来。 “夏夏,我找到工作了!” 安妮的求职之路一直不怎么顺利,她性格内向,又不爱说话,出狱后一直郁郁寡欢。现在她找到了工作,盛夏由衷地替她高兴。 “太好了,你在哪儿啊?我请你吃大餐。”盛夏兴致勃勃地建议道,“我们庆祝一下。” 安妮难得地兴奋:“我们去吃火锅吧。” 盛夏一口答应,两人约了一家火锅店,她把地址发给了小四。 安妮来的时候满脸笑容,一扫最近的阴郁。她原本就是个清秀的姑娘,这样眉开眼笑才符合她的年纪。 “我等下还有个朋友会过来,可以吗?”盛夏想让安妮多接触新的朋友,她性格太闷了。 “是你以前的朋友吗?”安妮有些犹豫,小声道,“不好吧,让人家知道我……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盛夏一把拉住她,自嘲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也是坐过牢的人,你害怕他笑话你啊?” 安妮拗不过她,只得重新坐下。 “来,看看你要吃什么。”盛夏故意转开了话题,“我好久没吃火锅了,馋死我了。” 安妮很快被她勾起了兴趣。她们在监狱里自然吃不到这些,刚出来又没什么钱,现在难得放纵,两人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菜色。 正说着,小四又惊又喜地朝这边跑过来:“盛夏,真的是你啊?” “对对对,是我。”盛夏被他逗乐了,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笑道,“没钱请你吃大餐,只能叫你来吃火锅了。” “没事,我喜欢吃。”小四嘿嘿地笑了起来,仔细瞅了瞅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就是太瘦了,得多长点儿肉啊。” 他的神情很自然,盛夏也被他感染了,笑着调侃:“你不懂了吧,现在越瘦越好看。”她指了指身边的安妮,“这是我朋友安妮,她比我还瘦呢。” 虽然猜测到安妮的身份,但小四并没有表露出来,大方地招呼道:“多吃点儿,外面这么大的风,我真怕你们被吹走了。” 安妮明显放松了一些,抿嘴笑了笑,也开始加入他们的聊天。 “对了,我听公司的人说,你在酒吧上班?”小四关心地问道,“哦,忘了跟你说,老大现在开了一家自己的游戏公司,我们好几个同学都跟着他干呢。你怎么也不联系我们啊?多见外。”说着,他还故意瞪了盛夏一眼。 盛夏知道他是怕自己难堪,笑了笑,老实地说道:“我觉得不好意思啊。酒吧的工作虽然累了点儿,但我好歹也能养活自己了。” 小四暗暗地打量她,心里多了些怜惜。看着似乎没怎么变,但她还是有了很大的不同,从前的娇嫩和天真都没有了,现在的她更像是荆棘丛里的花,经历了风霜的洗礼,美而坚韧。 “你跟老大还客气什么。”他的表情有些不赞同,“酒吧太不安全了。” 盛夏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安妮:“对了,你还没说你找了什么工作呢。” “在一所夜校上班。”也许是碍着小四在场,安妮有些含糊其辞,“薪水还不错。” “夜校?”盛夏没有留意到她脸上的红晕,反而刨根究底地追问道,“会不会不安全啊?” 安妮连忙解释道:“不会的,人家是正规的学校。” 盛夏点点头,夜校至少比酒吧好。 “夏夏,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读夜校啊。”安妮突然来了兴致,“你换个工作吧,我也觉得酒吧不太好,你找个白天的工作,晚上还能去上课。” “这个主意不错。”小四极力赞成,“有个学历总是好的,虽然比不了a大,但至少找工作容易很多。” 盛夏有些心动:“我可以吗?” “当然了,你那么聪明。”安妮握紧了她的手,脸上羡慕和鼓励交织,“你可是上过大学的。” 盛夏还在犹豫,小四已经拍着桌子替她做了决定:“我去帮你打听一下门路,你就放心吧。” 重新上大学,拿到文凭,然后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这个念头让盛夏燃起了希望。她举起了面前的饮料杯,笑道:“好吧,我试一试。” “来来来,为了安妮的工作干杯,也为了你的夜大干杯。”小四真心实意地祝福道。 是的,她的人生不能停在从前,她还需要往前走。 第六章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安妮上班后,她们的手头渐渐宽裕了些,盛夏开始积极地准备报考夜校。她打算在酒吧工作到年底,一来多筹点儿学费,二来也多些时间复习备考。 小四对她的决定不置可否,几次暗示愿意借钱,或是提出让季长生帮忙,但盛夏都婉言拒绝了。他无奈之下,倒也帮着四处打听,给她介绍了一个咖啡厅的兼职。 这天,盛夏刚下班,小四就给她打了电话,提醒她去a大把档案转出来。 “我都跟咱们计算机系的主任说好了,你直接过去就行。”小四似乎在忙,周围有些嘈杂,“放心吧,他不会为难你的。” “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盛夏说得真心实意。 小四轻笑道:“要谢就谢老大吧,他可是亲自跑了一趟。” 电话那头太吵,盛夏没有听清,疑惑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小四嘿嘿笑了几声,“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嗯,你去忙吧。” 小四放下手机,愤愤地朝季长生踹了一脚:“都按你说的做了,你还吹胡子瞪眼的!” “都跟你说了别提我的名字,她脸皮薄。”季长生无奈地笑了起来,“至于学费,我再想办法。” “我真是搞不懂你,你自己去跟她说啊!”小四嘀咕道,“我觉得她现在挺懂事的。” 就是太懂事了,所以不肯欠半分人情。季长生在心里暗暗叹气。 小四留意到他黯然的神色,连忙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嚷道:“走吧走吧,季总,大家都等着你的精彩演讲呢。” 作为a大的高才生,还没毕业就拥有自己的公司,如今在行业内也小有名气,这足够让一众学弟学妹崇拜了。 演讲设在俱乐部,四处都有宣传海报和横幅,不时有学生路过,对着照片上季长生那张英俊的脸指指点点。 a大永远都这么热闹,也永远这么生机勃勃,到处洋溢着青春气息。走在久违的校园里,盛夏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周围都是飞扬的裙摆和明媚的笑脸,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从教学楼到办公楼,盛夏这一路走得忐忑而怯弱。她以为自己不介意,原来还是这么害怕遇到熟人。 “盛夏,是你吗?”一个女生惊讶地叫住了她,“你回学校啦?” 她的叫嚷立刻引来了周围几个女生的注意。对于“盛夏”这个名字,她们并不陌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是八卦的源泉,她被评为校花的那张照片至今还挂在校园贴吧上。 “好巧。”盛夏干巴巴地打了招呼,她认出这是同系的一个师姐。 “你现在还好吧?是打算重新回a大读书吗?”对方格外殷勤,拉着她问个不停。 盛夏硬着头皮回道:“我回学校办点儿事。”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她不是被判了两年吗?怎么出来了?” 那层心知肚明的窗户纸被捅破之后,大家都没了禁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学校还会要她吗?不是都开除学籍了吗?” “乔校长不会同意吧,我听说乔燃学长还有后遗症呢。” “天啊,她回学校来干吗?杀人凶手啊!我可不愿和这种人做同学。” 盛夏的脸色越来越白。 那个学姐意识到自己惹了麻烦,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沉默,悄悄地躲在了人群里。 有人趁机推了盛夏一下,接着又有更多人开始推搡她。 “够了。”盛夏低声呵斥道,“我不会来a大复读,麻烦你们让一让。不是说我是杀人凶手吗?最好不要离我太近。” 刚才还围成一圈的女生立刻散开了,就像躲避瘟疫似的。 盛夏露出一抹苦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她们。 因为这个小插曲,盛夏已经预感到了拿档案的事情不会太顺利。果然,到了办公楼,那个行政老师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盛夏是吧?”她捏着嗓子,尖声道,“来拿档案啊,哎哟,你的档案不知道还在不在学校啊,你属于严重违法犯纪的学生,你的档案我们都是不管的。” 盛夏勉强堆起笑脸,低声道:“我查了,我的档案还在学校。” “你在哪儿查的?找那个人要去啊,反正我是不知道。”对方抬头瞟了她一眼,很快又不搭理她了,噼里啪啦地敲着电脑键盘。 “麻烦您了。”盛夏将自己的身份证和调档函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我都把证件准备好了。” 那女老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哼了哼,说道:“先放着吧。” 盛夏被她这样晾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等着。 对方似乎不打算搭理她,磨磨蹭蹭地忙着,一会儿翻翻报纸,一会儿看看电脑,一会儿和邻桌的老师聊上几句。 等她终于消停下来,盛夏连忙小声地提醒:“老师,我的档案。” “催什么催啊,没看见我在忙吗?”对方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盛夏咬咬唇,想说点儿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那老师瞥了她一眼,突然笑了起来。她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盛夏。 “哎,乔校长是吧,我是档案室的小李。”她用一种夸张的声音说道,“我这里有个学生来拿档案,盛夏,您还记得吧?” 盛夏脸色惨白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打这个电话。 “幸好学校早就开除了她,这种学生啊,真是给a大抹黑。” “哎哟,不晓得她走了什么门道提前出来了。” “她调档是要去考夜大。让我说啊,考了也没用,坐过牢就是坐过牢,她一辈子都是个劳改犯。” 她每句话都赤裸裸地指向盛夏,时不时还露出一点儿鄙夷的神色。 “李老师,如果您不愿意给我办理,那我找别的老师了。”盛夏木然地盯着她,一把拿起桌子上的资料。 “你还有没有点儿礼貌啊,你这是跟老师说话的态度?”女老师立刻扯着嗓子嚷道,“你去找啊,你看谁还愿意帮你弄!” 旁边的老师拉住她,低声劝道:“算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系里的领导还特意叮嘱过,你就别折腾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大脾气呢,原来是走了后门呀。”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意味深长。 盛夏不再理她,只是回以冷冷的目光。 那老师将手上的电话一摔,愤愤地说道:“你有本事直接找主任去啊,找校长去啊,反正我这儿不办。” 盛夏很干脆地掉头就走。 才走出办公室,她就有点儿后悔了。人家不就是说话难听点儿吗?自己听得还少吗?为什么就没忍住呢?这一走,档案是拿不到了。 她犹豫地来回走了两遍,拿不定主意是要厚着脸皮回去,还是要潇洒地走人。 “盛夏,你果然还在这里。东西拿到了吗?”小四笑眯眯地跑上前,指了指身边的季长生,“我们刚好也在学校,来找你一起吃饭。” 季长生冲她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是刚刚做完演讲吧?盛夏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了过去。他穿着深灰色的风衣和白衬衫,身形笔挺,目光静谧如午后树荫,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慌忙地避开了,低声道:“我还没办好呢。” “那个老师为难你啊?”小四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他推了推季长生,嚷道:“老大,你去吧,用你的魅力征服那个更年期的女人。” 即使盛夏的心情并不好,她也忍不住笑起来。 季长生眼里的笑意闪了闪,他径直拿过盛夏手里的资料,温声道:“你们想想等下去哪里吃,我先去帮你拿档案。” 盛夏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回过神,他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这样可以吗?”她疑惑地问小四。 “你放心吧,老大会搞定的。”小四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哎,我们去吃火锅吧,大冷天就适合吃火锅。”他一边说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拿出了手机,开始搜罗美食。 事实证明,季长生的效率的确惊人,等小四选好店子,定了锅底,他已经拿着盛夏的档案出来了。 “好好保管,别弄丢了。”他把档案递给盛夏,还不忘细心嘱咐。 盛夏连忙点头,看着他的目光又多了一丝赞叹和钦佩。 “走吧,我们去吃饭。”季长生微微不自在地别开脸,嘴角的弧度却一直扬着。他看向小四,道:“你去取车吧。” “开什么车啊,饭前走一走——瞪我干啥?行,我去,那你买单?”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小四乐颠颠地去了。 原本闹腾的气氛突然静了下来。 盛夏跟在季长生身后,隔着一两步的距离,慢悠悠地走着。季长生回头看了看她,停下了步子。 “哎。”盛夏冷不防撞上了他的背。她捂着鼻子,眼睛里迅速泛起了一层水雾。 季长生拉开她的手,低头检视了一番,柔声道:“你没事吧?” 或许是他靠得太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有点儿像洗衣液的味道,又有点儿像他爱用的香皂的味道。 “我没事。”她脸上一热,连忙退了两步。 季长生的眸色暗了暗,他转开了话题:“小四说你打算读夜大?” 盛夏点了点头,忍不住去看他脸上的神情,难道他觉得没这个必要? “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季长生的声音莫名地喑哑。 因为拿不准他是反对还是支持,盛夏也没敢多说,含糊地回道:“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没有特意跟你说。” 季长生紧紧地抿着嘴,连同下巴的线条也变得生硬了。小四笑嘻嘻地跟他提起这件事时,他有种莫名的失落和无力。什么时候开始,他在盛夏眼里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朋友,或许连朋友也算不上了,所以,她有任何事,他都后知后觉。 她不是说喜欢他吗?等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刻生出了抗拒之意,这让他更加心浮气躁。 “盛夏,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季长生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商量,考夜大我也赞成,至于学费,你不用担心。” 盛夏猛然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学费我会自己挣的。” 提到挣钱,季长生就想到那晚在酒吧的情形。他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沉声道:“你还在酒吧上班?把那工作辞了吧,太不安全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我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啊。”盛夏苦笑。 “盛夏,你明明知道我是好意。”季长生见不得她这样轻贱自己,温声劝道,“你不用觉得欠我人情,盛叔也资助过我那么多年,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想起过世的爸爸,盛夏的心里又酸又涩。她几乎都要相信季长生的说辞了,但经了变故的她知道,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施恩不图报,她不能仗着季长生感恩,就一味索取。 她也不想向他索取,在这个她年少时爱慕的对象面前,她总试图保留那么一点儿自尊,尽管这听起来很可笑。 她的沉默让时间变得漫长。 季长生轻声道:“盛夏,接受我的帮助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清高,也没有脆弱的自尊心,我就是不想麻烦任何人。”盛夏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可以靠自己的。小季哥哥,我得学着独立啊,你能帮我一时,你帮得了我一辈子吗?” 她就像在谷底,或许有两个人想要拉她,但谁知道他们的热心能维持多久呢?谁知道这种解救会不会成功呢?她只能自己慢慢爬上来。 季长生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怔怔地看着那张倔强的脸,记忆里她还是娇娇柔柔的样子,喜欢撒娇,是吃了多少苦才变得这么懂事? “我能。”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像盛叔那样,护着她安然长大。 盛夏瞪大了眼睛。明明知道只是一句无心的话,她的心还不受控制地狂跳。 曾经,他对她的喜欢避之唯恐不及,而现在他却说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多么诱人的承诺,可惜他只有弥补,没有动情。 “小季哥哥,你在可怜我吗?”她的情绪渐渐冷却下来,“我宁愿你嘲笑我无能,也不想你因为同情才对我好。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觉得特别难受,真的。” “盛夏……”季长生心里五味杂陈,他无法反驳,但也不承认。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这让我更无地自容。”盛夏坦诚地说道,“我会好好努力的。要是真的有困难,我会告诉你的。” 季长生并不相信,她连出狱的事都不告诉他,自己租房子、找工作,怎么会来麻烦他?但他并不愿逼她,他甚至怀疑再说下去她连一起吃饭都不肯了。 “好吧,有事联系我。”季长生顿了顿,说道,“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 盛夏心虚地转开了头。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手机里还存着他的各种短信,他一直在联系她,是她没有回复。 季长生并没有戳破她,笑了笑:“走吧,小四肯定等急了。” 小四对他们的拖拉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正念叨着,季长生的手机响了起来。 “哎,我跟你说,我饿得都能吃下一头牛了。”小四瞟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季长生,嘀咕道,“你还约了人啊?” 季长生暗暗皱眉,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对方再次打过来,颇有点儿不依不饶的意思。 “谁啊?”小四凑过来看了看,随口道,“叫过来呗,反正大家都认识。” 季长生接通了电话,同时用眼神禁止小四乱说话。 小四贼贼地笑着,趁着红灯,回头对盛夏说道:“嘿,你看这家伙,典型的重色轻友,我觉得他不会跟我们去吃饭了。” 盛夏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她连忙补救似的挤出了笑容。那笑轻飘飘的,就像外头的白云,一不小心就会被吹走。 原来他有女朋友了。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季长生。 “不用了,我过去找你吧。”简短的交流之后,季长生挂了电话。 “我就知道是这样。你去过二人世界吧,把钱包留下来。”小四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冲盛夏眨了眨眼,嬉笑道:“咱们去吃大餐,让他大出血。” 盛夏笑着点了点头。 季长生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略带尴尬地把钱包掏了出来。下车前,他还是忍不住叮嘱小四:“记得把盛夏送到家。” “知道了。” 这顿饭他们吃的是西餐,开胃菜是熏鲑鱼,主菜是沙朗牛排,汤是意式蔬菜汤,甜品也是她喜欢的布丁。菜色很丰富,厨师的手艺也很棒,但盛夏吃得心不在焉。 她拒绝了小四送她的好意,坐公交车回了家,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打听季长生的女朋友。 秋冬的天暗得早,微微的凉风吹着,灰色的云堆积在一起。楼下的紫薇花已经开过了,只剩一些枯枝败叶,瑟瑟有声。不知道谁家种了桂花,飘出一些微弱的香气。 楼梯间的灯早坏了,一直没人换,盛夏只能在微弱的光亮里小心摸索。走到转角处,二楼的一户人家突然开了门,灯光照了过来。 “金姨。”盛夏认出是房东阿姨,连忙笑着打了招呼。 对方格外热情地说道:“盛夏啊,你今天不去上班吗?吃过没有,来阿姨这里吃点儿吧。”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盛夏顿时受宠若惊,“我今天休息。” 金姨是个寡妇,靠着房租养活自己和女儿,为人难免有些刻薄和抠门,自从知道盛夏在酒吧上班,她没少冷嘲热讽。 “这样啊,我就说嘛,小姑娘家不要太辛苦了。”金姨笑眯眯的,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远亲不如近邻啊,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阿姨。” 盛夏虚应了几声,心里暗暗纳闷她的变脸。 这时,一个不耐烦的女声插了进来:“妈,你跟她说这么多干吗?” 盛夏认出这是金姨的女儿金巧巧,她刚满十八岁,没考上大学,在一所大专读美术。她曾经私下和安妮吐槽,这姑娘是把自己当艺术品整了,染发、文身、漏脐装,怎么酷怎么来。 她笑了笑,继续往楼上走。 “哎。”金巧巧突然叫住了盛夏,她半倚在门上,微微斜着眼,痞痞地问道,“那个大帅哥真的是你未婚夫啊?挺有钱的嘛,出手又大方。” 什么大帅哥?盛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哼,不肯说就算了呗,真小气。”金巧巧翻了个白眼,转身又进了屋里。 金姨连忙打圆场:“你别理她。哎哟,你可真是好福气,这么好的事干吗不早说呢?” 盛夏一头雾水地上了楼。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安妮小跑着过来开了门。 “安妮,金姨今天……” 她的话还没说完,安妮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夏夏,有人找你。” “找我?” “对啊,他等了一个下午了,我还怕他是坏人呢。不过他给我看了你们以前的照片。”安妮小声地说道,“你手机是不是没电关机了?我怎么也打不通。” 盛夏正要开口,一个人影从客厅里蹿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呜咽着嚷道:“夏夏,你终于回来了!” 安妮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这男的长得那么帅,原来脑子有问题啊! “你……你是谁啊?”盛夏回过神,连忙拉开他。 “你竟然不认得我了?夏夏,你怎么能这样呢?”对方一秒换上了哀怨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控诉。 盛夏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真是一个帅气的小鲜肉啊,身材好,个头高,五官精致,加上一头软软的棕色头发,简直是个加大版的洋娃娃。 “他说是你的未婚夫。”安妮好心地提醒道,“据说,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啊? 盛夏惊讶地瞪着男生。 “我是高淼啊,你忘记我了?”对方撇着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高淼?哈哈哈。”盛夏乐了,她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真是‘女大十八变’啊,现在都这么帅了。” 高淼气鼓鼓地看着她,脸红透了,就像新摘的苹果。 “你还会脸红啊。”盛夏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又捏了捏他的脸,还不忘感慨,“好像没有以前的手感好。” 安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夏夏,这真是你的未婚夫啊?” “别瞎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盛夏勾住高淼的肩膀,兴致勃勃地往客厅走,“来来来,跟我说说你过得怎么样。” 高淼的经历其实乏善可陈,他去了美国留学,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饮食改变了,他竟然奇迹般地瘦了下来。 “瘦了多好啊!你以前不是难过没人跟胖子玩吗,现在大家是不是抢着和你做朋友?”盛夏笑着调侃他。 “我有你这个朋友就够了。”高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小声道,“夏夏,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盛家出事后,高淼的爸妈就暗中开始安排他出国,渐渐减少了他和盛夏的接触。他起初并不知情,等发现不对劲时,已经被家里强制送上了飞机。 “对不起,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也没有见到盛叔最后一面。”他越想越伤心,扑到盛夏身上哭了起来。 这情景让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安妮尴尬地回了房,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两人。 其实盛夏心里也是有过埋怨的,但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去埋怨,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当然不会责怪高淼。 “我去了那里,他们说你已经出狱了,所以我就一路找过来了。”高淼抹着眼泪,怯怯地看着她,“我是偷偷回国的。” “啊,你爸妈不知道?”盛夏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胆子可真大。” “他们不让我回国嘛。”高淼有些心虚,他从同学那里知道盛夏的事后,一直吵着要回国,家里始终不松口,他只能偷偷溜回来。 盛夏又好气又好笑,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回去,你爸妈肯定急坏了。” “夏夏,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反正家里一直有你的房间。”高淼眼巴巴地看着盛夏。 他没怎么变,依然懵懂而热忱。 她却觉得心酸。 重逢的喜悦过后,她意识到了他们的不同。他还是那个穿着名牌的富家少爷,而她住着一间破旧的公寓。光鲜漂亮的他,连同他买来的大大小小的礼盒,都和那张碎花布的旧沙发格格不入,就像她已经回不到锦衣玉食的曾经。 见她不说话,高淼慌张地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夏夏,你别住在这里了。你看,连空调都没有,你那么怕冷,冬天可怎么办啊?” “你还敢嫌弃?”盛夏“啪”地拍在他头上,轻笑道,“等我挣钱了,再租一套大房子请你去做客。” 高淼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你可以到我爸爸的公司上班啊。” “你别管了,我现在已经有工作了。”盛夏摇了摇头,“你快回去吧,要是让你爸妈知道,他们肯定来追杀我了。” “我才回来,你就赶我走。”高淼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宠物。 盛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松口道:“好吧,准你再多待一会儿。你吃晚饭了吗,我去给你煮面吃?” “好啊好啊。”高淼满脸兴奋。 从这晚之后,高淼来得格外勤。据他自己说,他被爸妈痛骂了一顿,然而他坚持不回美国,他们也无可奈何,只得想方设法把他转回a大。 他长了一副好皮囊,又乖巧腼腆,每每来看盛夏,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还不忘给房东也捎一点儿。金姨为此对盛夏热情异常。一向慢热的安妮也很喜欢高淼,甚至大方地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 当天,盛夏下班回家,还没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迎接她的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你这是私闯民宅。”盛夏看着他身上的围裙,笑着调侃道,“你不用去上课吗,还有空到我这里来当保姆?” “我现在只能重新读大三,好多课都上过。”高淼低头看着身上的围裙,傻笑道,“我给你炖了汤,等下就能喝了。” 厨房里飘出一阵诱人的香气。盛夏使劲地嗅了嗅,一脸的满足。自从高淼上次尝过她的厨艺后,就主动而积极地担起了做饭的重任,三不五时地过来下厨。 高淼连忙把做好的菜端上桌:“可以吃饭了,我去叫安妮姐。” 松子炒玉米、板栗烧鸡、素炒西兰花,还有没出锅的玉米排骨汤。盛夏啧啧叹道:“你这是跟谁学的啊,太贤惠了。” 盛夏自认为已经很贤惠了,毕竟她以前五谷不分,现在好歹还能煮面,做西红柿炒鸡蛋。 “就是啊,弄得我现在都不想吃夏夏做的饭了。”安妮走过来,笑嘻嘻地接话。 “安妮,你连粥都不会煮,怎么能嫌弃我呢?”盛夏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高淼出现之前,是我用面条和蛋炒饭养活你的。” “我一直没好意思说,真的很难吃。” 三人正欢快地斗着嘴,敲门声传来。 安妮露出一丝无奈,看着盛夏说道:“她每天可真准时。” 高淼也怏怏地嘟起了嘴,埋怨道:“为什么我们吃饭,她都刚好过来串门?” “反正不是因为我。”盛夏看着“罪魁祸首”,恨恨地拿筷子敲了他一下,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 “夏夏为什么打我?”高淼的表情说不出的无辜。 安妮眼疾手快地往自己和盛夏的碗里各舀了一大勺鸡肉,刚要幸灾乐祸地说几句,金巧巧张扬的笑声已经传了过来:“好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高淼,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直接无视盛夏和安妮。 盛夏简直要笑出声了,这人也太明目张胆了,简直要把“勾搭”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她也不搭理,默默地拿过自己的碗筷,和安妮一样埋头吃饭。 “夏夏,你不给我盛饭啊?”金巧巧忽然点了她的名,“我还没吃饭呢。” “那你回家去吃啊。”安妮抢先一步说道,“你干吗使唤夏夏?” “关你什么事啊?”金巧巧的嗓子又尖又细。 眼看她们要吵起来,高淼连忙站出来当和事佬:“没事没事,我去帮你盛饭。” “谢谢你啊,你人太好了。”金巧巧笑得灿烂极了,“不像有些人,又自私又懒惰。” 盛夏对她的挑衅充耳不闻,笑着给安妮盛了一碗汤:“这汤不错,多喝点儿,免得便宜了别人。” 金巧巧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意思啊?这饭是高淼做的,人家都还没说话呢。” 她朝高淼挤眉弄眼,示意他说上几句话。 可惜这媚眼是抛给了瞎子,高淼根本没有看她,他眼巴巴地盯着盛夏,带着点儿窘迫和求救的意味。 盛夏暗暗觉得好笑,装作没有看到,将脸埋在了碗里。 等好不容易吃完饭,送走金巧巧,高淼发脾气了。他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往常做得十分殷勤的家务也不动手了。 “怎么啦?”盛夏明知故问地逗他。 “你都不帮我。”高淼闷闷不乐地说道,“下次能不能别让她来了?” “人家可是冲着你来的。”盛夏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没看出来吗,她在追你。” 高淼急切地嚷道:“我又不喜欢她。” “好啦好啦,下次我会保护你的。”盛夏急着出门,随口哄了他两句。 高淼知道她又要去酒吧,满脸的不开心,觑了她好几眼,想说什么又不敢,最后只好悻悻地说道:“晚上我去接你吧。” “不用,太晚了。” 盛夏扔下话,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天气渐渐转冷,酒吧的生意依然火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凌晨的夜透着浓浓的寒意。 盛夏裹紧了大衣,心不在焉地走向公交站,脑海里还在想着经理刚刚的话。 “你年纪还这么小,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我觉得酒吧并不适合你。实话跟你说吧,有人偷偷跟我打听你。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盛夏长长叹了口气,她也知道酒吧鱼龙混杂,长得漂亮的服务员总是比较危险,如果不是明姐帮衬着,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或许她应该辞了这份工作,但这样她就会失去一大笔收入,怎么去凑学费呢? 盛夏想得出神,没有留意到身边缓缓停下来的车。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季长生温和的笑脸。 不会这么凑巧吧? 盛夏愣愣地看着他,昨天也是这个时间,他等在酒吧门口,说是“刚好路过”,坚持要送她回去。 看着她呆呆的模样,季长生微微一笑,脸色更加柔和:“快上来吧,外面冷。” 盛夏深吸了一口气:“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季长生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她,有一种无声的固执和坚持。 盛夏瞬间就懂了,酸涩和暖意同时涌上来,说不清,道不明。她察觉自己红了眼眶,慌忙低下了头:“你不用这样,我可以自己坐公交。” 她本来就不想过多地麻烦他,更何况他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你一个人晚上不安全。”季长生皱起了眉头。 “我之前都是一个人坐公交,不也没事嘛。”虽然看出他的不快,但她还是坚持不肯上车。 “之前是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季长生态度强硬地催促道,“上车!” 他正要下车,手机响了起来。 “你接电话吧。”盛夏连忙岔开话题。 季长生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手机,脸色并不怎么好。 “对,我不在家。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大晚上的我就不能找你吗?”吴培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我在你家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虽然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惊喜可言,但这大冷天的让她等这么久,他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我在门口的盆栽下面放了备用钥匙,你先开门进去吧,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盛夏远远地站着,有些零星的话还是飘了过来,她听得又酸又涩,心里忍不住又埋怨起季长生来:既然约了女朋友,就不要来做雷锋嘛,免得让大家都纠结。很快,她就开始唾弃自己,明明人家是好心,她怎么能因为自己不痛快就发牢骚呢。 夜班车缓缓驶来,盛夏暗喜,她瞟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季长生,飞快地跑向十米外的公交站。 “盛夏!”季长生急急地推开车门。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有事就去忙吧。”盛夏挥了挥手,一溜烟地蹿上了车。 季长生又好气又好笑,连忙退回车里,驱车跟了上去。 “盛夏?”吴培洁惊疑地嚷道,“你在哪里?你和谁在一起?” “我们回去再说把。”季长生低声道,“我在开车,先挂了。” “季长生,你是不是和盛夏在一起?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来!” 电话里只剩“嘟嘟”的忙音,一声接着一声,就像在嘲弄她。吴培洁恼极了,再次打过去,这次却是无人接听。她不死心,开始接二连三的电话轰炸,最后收到的回复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吴培洁气得眼泪汪汪,将手里的保温盒狠狠地砸了。那锅精心炖了一下午的汤,洒得满地都是。 她拿了备用钥匙,开了门,看着整洁而干净的一室一厅,越想心里越觉得委屈。 大家都说她有眼光,找了个好男友,她自己也很得意,无比庆幸当初的“要挟”。可是渐渐地,她开始不满足了,她希望他们能再亲密一点儿,像其他情侣那样,而不是彼此客气得像陌生人。 季长生会帮她找工作,却不会主动和她约会;他会当护花使者、当司机、当提款机,但不会牵她的手,更别提拥抱和亲吻;他会在人前介绍她“这是我女朋友”,却不会让她搬到自己的房子里。 其实她心里有答案,他不爱她,但她还是不想放手。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个名字,吴培洁暗暗握紧了拳头。她不相信自己会输。以前是季长生配不上盛夏,现在是盛夏没有了竞争的资格。从始至终,最适合他的人始终是自己。 永远不要低估任何一个女人,她们是天生的侦探。吴培洁有心要调查季长生的行程,很快就抓住了把柄。 “十三月酒吧”,夜色里,五彩的霓虹灯闪烁着,招牌上的几个字显得清清楚楚。 吴培洁远远地站着。她以前也在酒吧兼过职,正因为如此,她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想到现在的盛夏在这里上班,她有一种奇异的快感,混合着耻笑和怜悯。 没多久,她就看到了季长生的车。嫉妒和愤怒让她瞬间失去理智,她大步冲了过去。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季长生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吴培洁的性格不算活泼,也有几分清高,很少来这种交际场合。或许她是和朋友来玩的?季长生没有深想,温声道:“我送你回去,已经很晚了。” 他永远这么体贴,这么彬彬有礼,却又隔着距离。 吴培洁心里五味杂陈,她站着没动,轻声道:“你送我回去?那等下你还要回来送盛夏吗?” 季长生皱了皱眉,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你没有想到我会知道吗?”吴培洁看到他这样,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觉得奇怪吗?自己的男朋友每天开车来接送别的女人,我当然要来问一问。我不能来吗?我没有资格来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季长生捺着性子解释道,“盛夏她不肯接受我的资助,一个女孩子,每天在酒吧上班多危险,我不想看她出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她爸爸当年一直供我念书……” “我就是知道才担心!”吴培洁委屈地流下眼泪,“你对我从来没有这样上心过。” 季长生愣住了。 两人僵持着,盛夏已经从酒吧里走了出来,她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往停车处扫了一眼。这下,她和季长生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盛夏一眼就留意到了他身边的那个背影,风衣长靴,楚楚动人,大概是他女朋友吧。她隐约觉得熟悉,却不敢再细看,匆匆收回了视线。 就像前几次一样,盛夏坐着公交,季长生开着车尾随。 如果这个开车的人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吴培洁简直要为他的体贴拍手叫好。她一路上忍了再忍。 盛夏到站,公交站那里等着一个帅气的男生,见到她,他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吴培洁留意到季长生脸上的疑惑,冷笑道:“看吧,人家可不缺你这个护花使者。” 季长生整个人都绷了起来,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还是看出了那两人的亲昵,盛夏甚至还挽着对方的手臂。 “你也看到了,她有男朋友了,根本不需要你操心。”吴培洁放柔了声音,“我相信你只是想照顾她,但是她男朋友不知道啊,你小心破坏人家的感情。” 季长生沉默着,但冷凝的表情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快。他甚至不无心酸地想,难怪她出狱后不来找他,难怪她时时刻刻想要保持距离,应该是怕男朋友误会吧。 盛夏并不知道这段误会。昨天是高淼的生日,她却忘得一干二净,他等到凌晨才走。为了表达歉意,她决定今天晚上去买个大蛋糕。 季长生看着她进了一家甜品店,然后拎着蛋糕出来,像往常一样走向公交站。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伸手按了按喇叭。 盛夏其实早就看到了他的车,但她依然选择了忽视。听到声响,她回过头,纳闷地看了一眼。 季长生沉默而执拗地看着她。 气氛里有些微妙的对峙成分,她知道他在生气,但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低头往前走。 季长生的脸色顿时黑了,一股无名火蹿了上来。他看着盛夏小跑着上了公交,顿了顿,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这股隐隐的怒火在他回到家时达到了顶点。 门是被人从里面打开的,季长生拿着钥匙的手僵在那里,而吴培洁正一脸笑容地看着他。 “你回来了?”她笑吟吟地拉着他往里走,语气里带着平时不曾有的亲昵,“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膀?” 客厅被精心布置过,茶几上、桌子上、沙发上,甚至地面上都摆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娇艳的玫瑰开得正好,热烈如火,香气袭人。角落里点着香薰灯,影影绰绰的光落在墙上,透着说不出的暧昧。 季长生沉默地看着她,脑子里飞快地组织着语言,试图阻止眼下这荒谬的一切。 “长生。”吴培洁的脸上带着两朵红晕,“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太晚了……” 季长生刚开口,吴培洁突然踮起脚,不管不顾地凑近他的唇。他慌忙后退,下意识地推开她,一抹愠色迅速爬上了眼底。 吴培洁大概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你什么意思?”说不出是羞恼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她眼里涌现细碎的泪光,“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季长生按了按额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明白,我从始至终都是在履行那个诺言,并没有爱上你。” 吴培洁的眼泪夺眶而出:“你终于说出口了。”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宁愿自欺欺人。她也心高气傲地相信,她一定能俘获他的心,他们才是最合适的啊! “可是你也没有爱上别人啊?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试试呢?”吴培洁哭得楚楚可怜,“我们像其他情侣那样试试,不好吗?” 她咬着唇,用颤抖的手解开了身上的睡衣。 季长生这才留意到她是精心打扮过的,细眉红唇,一头卷发被拨到了胸前,随着那件浴袍式的睡衣落地,里面那件几乎镂空的短裙露了出来。 他第一时间转开了头,连声音都是冷的:“我以为我们至少还能做朋友。”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吴培洁忍着羞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恳求道,“难道这样你都不愿看我一眼吗?” “是。”季长生干脆转回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们分手吧,结束这种名不副实的关系。” 他走了几步,捡起地上那件睡袍,披在吴培洁身上。 吴培洁顺势一把抱住他的腰,低低地抽泣着:“季长生,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动心吗?” 女孩柔软的身体就像新开的栀子花,洁白而芬芳。季长生慢慢地推开她,说道:“你会找到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 抽泣声顿时演变成了号啕大哭,多少不甘心和说不出口的羞愤都藏在了其中。 等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季长生诚恳地说道:“不是你不好,是我浑蛋。吴培洁,不管怎么样,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所以我才更要说清楚。这一年多的时间足够让我看清自己了,我不喜欢你,我不能拖着你。” 吴培洁紧紧地攥着身上的睡袍,头昂得高高的,仿佛刚才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不是她。 “好,我同意分手。”她看着季长生,表情又爱又恨,“我毕竟帮过盛夏,作为补偿,我要一笔钱。” 季长生并没有觉得惊讶,他一口答应了:“我知道你想开一家画廊,最近我已经托人在打听合适的店面了。” “你早就想到今天了?”吴培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自己。 季长生微微叹气,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家吧。” 他率先出了门,体贴地留给她换衣和洗漱的时间。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吴培洁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 季长生,如果我没有很多很多的爱,那我就要很多很多的钱,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然后站在你面前让你后悔。 第七章 可我现在想对你好 盛夏最近有些惴惴不安,小区附近一连发生了好几起入室抢劫案,有户人家的小孩甚至惨遭毒手,闹得沸沸扬扬,案子却一直没有破。盛夏和安妮心有戚戚,好几次跟金姨商量装防盗门,但对方都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了。 这天晚上在酒吧,盛夏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慌得厉害,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没到下班时间,她就接到了电话。 “盛夏吗?我是街道派出所的警员,这里有个伤患,需要你过来办些手续。” 千防万防,还是难防贼惦记。盛夏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匆匆问了地址,连假也来不及请,就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门。 季长生刚把车停稳,就看到了神色匆忙的盛夏,她直直地冲到马路上,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比平常下班早了快半个小时,难道出事了?季长生来不及细想,将车开了过去。 “上车吧。” 这一次,盛夏没有犹豫,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去市中心医院。” 她带着明显的哭腔,眼睛红红的。他一连看了她好几眼,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盛夏实在太惊惶了,各种惨烈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一会儿是安妮倒在血泊中,一会儿是歹徒穷凶极恶地拿着匕首的画面,一会儿是手术室紧闭的门。 她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季长生的脸色越来越白,沉声道:“你也太大意了,真是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电视上的新闻他也看了,因为作案手法残忍,他还有些印象,却没有想到案子就发生在盛夏住的地方。只要一想到她随时有可能出事,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盛夏捂着脸,低低地抽泣起来,两个肩膀微微地颤动,短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季长生心里一颤,这样的她柔弱极了,他那些斥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好了,别哭了。”季长生递过去一盒抽纸,放低了声音,“没事的,还有我在呢。” 盛夏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心里真的慢慢平静下来。不可否认的是,她相信季长生,好像有他在,什么事情都能完美地解决。她想着想着,一下子又笑了起来,明明警察在电话里说了“只受了点儿伤”,她为什么老往坏处想? 季长生狐疑地看着她,像是担心她吓傻了。 盛夏觉得难为情,装作没有看到,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 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医院。 安妮的情况比想象中好很多,只是肩膀上被不深不浅地砍了一刀,缝了十来针,已经没什么大事了。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她是在回家时撞上了要离开的歹徒,幸好她机灵,听到了动静就跑,歹徒刚追上来,就有邻居闻声开了门,对方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吓死我了,以后咱们还是在包里准备辣椒水吧。”盛夏心有余悸。 季长生扔来一个不赞成的眼神,辣椒水?对方要是真起了歹心,辣椒水能保护她吗?再说了,她还打算继续住在那个公寓? 想到她才受了惊吓,他只得按下心里的怒气,沉声道:“你朋友最好还是住院待两天吧,我去办手续。” “哦,好。”盛夏忙不迭地点头。 等他出了门,安妮小声问道:“他就是你的小季哥哥?” “你怎么知道?”盛夏曾经跟安妮提起过,没想到她还记得。 “你看他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安妮偷笑道,“我觉得高淼没有机会了。” “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八卦啊?”盛夏拍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伤口,心疼极了,“你疼吗?” “其实有点儿疼。”这会儿麻醉退了,神经似乎格外敏感,安妮咧咧嘴,又笑着说道,“不过我觉得挺刺激的,差点儿我就挂了呢。” 盛夏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回去咱们就装防盗门。”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安妮睡着了,盛夏才离开病房。 季长生一直等在外面,神色疲倦,见了她,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 “去哪儿?”他替盛夏拉开车门。 “我想回去收拾点儿东西。”盛夏一个人是没胆子住回去的,她打算找个小旅馆或者去投靠高淼,这家伙前两天在a大附近租了房子。 “住旅馆也不安全。”季长生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淡淡地说道,“去我那里住两天吧,我先找人给你把防盗门装上。” “不……不用了,太麻烦你了。”盛夏一惊,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你要是出了事,像今天晚上这样,我会更麻烦。”虽然知道她不会痛快地答应,但季长生心里还是有些压抑。 盛夏偷偷地拿出了手机:“我可以去高淼那里借住,不会有事的。”高淼反正可以回家住,再不济还能住学校,她暗暗地盘算。 季长生猛地停了车,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高淼?” “嗯,他从家里搬出来了。”盛夏后知后觉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高淼从美国回来了,现在在a大上学。” “你之前没有跟我说过。”季长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他那天晚上看到的人就是高淼吧,难怪他们那么亲密。 他重新发动车子,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么晚了,他应该已经睡了吧?就算开车过来接你也不方便。” 盛夏想了想,脸上浮起一丝为难。 “你去收拾东西,我在楼下等你。”季长生勾起了嘴角,“只是借住,麻烦高淼和麻烦我有什么区别吗?” 见她还有些犹豫,他揉了揉额头,叹气道:“你再这么犹豫下去,天都要亮了。” 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盛夏自己又累又困,季长生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吧。她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歉意:“那麻烦你了。” 季长生微微地笑着,有细碎的光在眼里闪烁,就像温柔的星辰。 季长生的房子买在大学城附近,面积不大,布置得也相当简单。盛夏进了门,看着满眼的灰色和白色,心里暗暗地吐槽。 “我一个人住,所以不怎么讲究。”季长生正在给她热牛奶,回头看着她笑了笑。 盛夏脸上一热,原来她一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她站在客厅里有点儿局促,只好假装四处看看。茶几上零星地散着两枝玫瑰,她盯了很久,最后还是转开了视线。 “先把这个喝了。”季长生将牛奶递给她,叮嘱道,“你饿吗?要不我去煮点儿吃的,你先去洗澡。” “小季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盛夏心里忍不住冒酸泡泡。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连忙改口道:“我睡客房吗?我先把行李拿过去吧。” 季长生有些恍神,他体贴吗?怎么吴培洁从来不觉得呢。听到盛夏的问话,他顿了顿,脸上一热:“你睡我的房间,我睡客厅。” “啊?”盛夏没想到是这个情况,她更加局促了,“我睡沙发吧,我个子小。” 季长生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拎起她的背包,往卧室里走。 盛夏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季长生利落地换了一套新的床单、被套。 “你将就一下吧。”他拿着换下的床单、被套出门,还不忘问她,“太晚了,我煮点儿粥可以吗?” “不用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到他一脸认真地等着答案,不知道怎么她就改口了,“可以啊,我喜欢喝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等反应过来,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脑袋几乎低到胸前了。 季长生没忍住,伸手在她的头顶摸了摸,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等盛夏洗完澡,收拾好东西,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已经出锅了。她其实是不怎么爱喝粥,但被那诱人的香气吸引着,竟然喝了一大碗。 “小季哥哥,你手艺真不错。”喝水不忘挖井人,盛夏对季长生大大地奉承了一番。 季长生笑得有些孩子气:“我只会煮粥。刚才问你想吃什么,也是骗人的,要是你不想喝粥,我就只能煮方便面了。” 盛夏乐了:“你从学校搬出来这么久了,每天都喝粥啊?” “我把附近能点的外卖都吃过了。”季长生一本正经地回答。 “哈哈哈,那你比我笨。”盛夏得意地说道,“我现在会做炒饭,还会做西红柿炒鸡蛋。”她津津有味地数着自己会做的菜色,脑袋微微歪着,眉角上扬,看起来快乐而天真。 季长生不眨眼地看着,心里有些柔软,又有些酸涩,他记得以前她削苹果都会伤到手,现在却这么能干了。 “以后有机会,让你尝尝我的厨艺……”盛夏停了下来,纳闷地看着他,怎么他一直不说话? “那就明天吧。”季长生笑了笑,将重重心思掩藏,“你今天也累了,早点儿睡吧。” 盛夏乖巧地点点头,正要收拾碗筷,季长生已经抢先一步。她看着他进了厨房,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然后悻悻地回了房间。 季长生的卧室就像他的人,干净而简单,除了床,就只有米色的衣柜和桌子,连窗帘都是浅色的。她有点儿睡不着,枕头和被套上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她总觉得像季长生身上的味道,搅得她昏头昏脑。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门缝底下有一道窄窄的光,或许他还在忙?盛夏盯着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天马行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意终于袭来。恍惚中,房门开了,然后又被轻轻地合上,那微弱的光也随之灭了。 这一觉,她竟睡得意外地香甜,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客厅里隐隐有声响,季长生应该早就起来了。盛夏用力地拍了一下脑袋,跳下床,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 换洗衣服在行李包里,不知道季长生昨天放到哪里了。她四处找了找,犹豫着打开了衣柜。季长生大概是处女座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按颜色分门别类摆放。她一眼看过去,连内裤都一丝不苟地装在收纳盒里。 盛夏忍不住多瞅了两眼,某些邪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连忙甩了甩头,打开了另一侧的柜门。 小小的行李包放在柜底,但盛夏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件白色连衣裙。除此之外,这个柜子空荡荡的,别无他物。 白色的真丝裙,刺绣布满裙摆,那是鲜艳怒放的蔷薇花枝。盛夏愣愣地看着,呼吸渐渐急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关上了柜门。 有些事情,好比那件被泼了脏咖啡的裙子,只能被压在箱底。就像季长生当初赔了一条仿版裙子,她骗他说退货了而从没穿过,兜兜转转,裙子已经不知道落在哪里了;就像季长生现在买了这条正版裙子,虽然美丽,却不见天日,早就没有送出去的机会。 虽然明白,但还是难以释怀,盛夏在晨光里泪流满面。 “盛夏,你起床了吗?”季长生走过来敲门,“出来吃早餐吧。” “来啦。”盛夏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声。 早餐是季长生去楼下买的,两屉小笼包、一份煎饺、一碗豆花、一份酱饼,还有油条。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每样都拿了一点儿。”季长生将热好的牛奶递给她,见她眼睛红红的,连忙问道,“是昨天没有睡好吗?” 盛夏点点头,咬着油条,含糊地说道:“我有点儿认床。” “你认床?”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忍着笑说道,“你以前不是趴在桌子上都能睡着吗?” 盛夏噎了一下,表情讪讪的。他以前给她做家教的时候,她随时随地都能睡着,没想到他还记得。她又想起柜子里的那条裙子,心里一时忽上忽下,脸色慢慢地红了起来。 好在季长生没有留意,只是追问道:“我已经让人去你那里装防盗门了,你要过去看看吗?还是想去医院?我开车送你。” “我想回去给安妮熬点儿汤,下午还要去兼职呢。”盛夏匆匆地吃完了一碗豆花,“你不用去上班吗?我自己坐公交就可以了。还有,那个装修费……” 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她自动地将话咽了回去,默默地咬了一口小笼包。 “也不知道那边今天能不能弄好,你先拿着钥匙。”季长生递给她一把钥匙,叮嘱道,“你要炖汤,就在这里弄,反正离医院近,楼下就有菜市场,你买东西也方便。” 盛夏没有接钥匙,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有疑惑,也有无奈。 “你就先待在这里吧,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每天早出晚归,你也要上班。”季长生把钥匙搁在桌子上,不等她开口,已经站起身,微笑着说道,“那我出门了。” 盛夏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儿慢,等她从错愕中回过神,屋子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 季长生的心情很愉快,尽管他不说,但眼角眉梢带着春风,很难让人忽视。于是,整个公司都知道了,今天季总格外好说话,有什么策划案或合同,赶紧趁机交上去。 小四进了办公室,一眼就看到季长生扬起的嘴角,便促狭地问道:“我就不懂了,你一个失恋的人笑得跟交了桃花运似的,什么情况啊?” 季长生瞥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 “季总你今天真温柔,竟然没损我几句?”小四啧啧有声,他走过去,一把揽住季长生的肩膀,低声道,“我听说你和吴培洁掰了?还听说她要开个画廊,你出钱啊?” 季长生“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你跟吴培洁也就处了一年吧,也没见你们多恩爱,分手倒是挺大方的。”小四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吴培洁,这姑娘心气太高,又常常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插手季长生的事。 “就当是谢谢她吧。”季长生说得真心实意,不管怎么样,他始终感激吴培洁能在关键时候站出来。 “你傻了吧?开画廊可不便宜,这么大笔钱,你给得不心疼啊?我看着都心疼,上次那个游戏开发案白做了吧。”小四恨铁不成钢,愤愤地敲着桌子,嚷道,“你这么有爱心,怎么不去资助贫困小朋友啊?哦,你好像一直在资助孤儿院。那你怎么不给盛夏交学费啊?” “你以为我不想给?”季长生一脸苦恼。 “啊?”小四顿时安静下来,他一个劲儿地看着季长生,好像要看出花来,慢慢地,他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季长生被他看得不自在,咳了两声:“你没事做吗?待在这里干什么?” “老大,你是不是脸红……” “季总,今天是周五,我们公司不是要聚餐吗?定在哪里啊?”几个同事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小四出来,他们索性嘻嘻哈哈地挤了进来,“大家想去海鲜城。” 被打断了话题的小四相当不爽,哼哼唧唧的:“吃吃吃,就知道吃,不知道替咱们老大操心一下个人问题啊!” 季长生把文件夹丢过来,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什么情况啊?”吃瓜群众纷纷表示疑惑。 “地点你们定吧,我今天还有事,不去了。”季长生努力板起脸,那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却让他没有了平时的淡定。 看到大家或惊疑或好奇或促狭的目光,季长生竟然觉得脸上发热。他自己也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心理,但只要想到家里还有个人,他的心情就莫名地雀跃。 一到下班时间,季长生就迫不及待地驱车赶回家。 盛夏已经不在了,客厅被打扫过,干净整洁,茶几上放着她留下的字条:我回去了,谢谢小季哥哥的收留,我煮了山药排骨汤,你喝的时候热一热。 虽然心里了然,季长生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卧室的门。空荡的房间整洁如过往,但他忽然觉得难以忍受。他站了一会儿,很快转身拿了车钥匙,大步冲下楼。 一连串的抢劫案总算让小区的人警惕起来,家家户户都装上了防盗门,有些正在施工,老旧的公寓里不时传出声响。 季长生在昏暗的楼梯间踌躇,他并不知道盛夏住在几楼。 这时,一扇门“吱呀”开了,出来倒垃圾的金巧巧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 “你找谁啊?”她飞快地将对方打量了一遍,这里的住户来来往往就那几个,绝对没有这样出色的。 “请问,你知道盛夏住在哪儿吗?”季长生松了口气,脸上挂着微笑,礼貌而温和。 金巧巧的眼里露出几分惊艳的神色,心里却更加嫉恨。盛夏,盛夏,怎么一个个都是来找盛夏的?她不就长得好看点儿吗? “你是盛夏的朋友?她就住在四楼,喏,上去左转第一间。”金巧巧一边指给他看,一边酸溜溜地说道,“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不过来找她的朋友太多了,个个都是大帅哥,我可能没记住。”她呵呵地假笑,故意上前几步,想要靠近他。 季长生暗暗皱了皱眉头,因为她话里的恶意而不快。 “我可没说假话,你别被她那张脸骗了,看着挺清纯的,谁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样啊。”见他没有反对,金巧巧更加来劲了。 “至少你比好。”季长生面色冷冷的,再也不看她,抬脚往楼上走。 金巧巧气急败坏,她尖着嗓子嚷道:“我是好心提醒你,不相信就算了。你以为盛夏是什么好东西,每天带男人回来!说不定你就是个备胎!” 季长生不为所动,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他想过盛夏的日子会不好过,但没有想到,连个小小的路人甲都在背后造谣中伤她。想到那所谓的“带男人回家”,他又不无酸涩地埋怨,她和高淼再怎么亲近,也该避讳一点儿,难道她真的决定和高淼在一起?她能原谅高家当初的见死不救吗? 越往深了想,他的心情越糟糕,脸色冷凝如冰。直到站在那扇新装的铁门前,他的神情才缓和了很多。 “是你啊?”来开门的是安妮,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错愕,愣了一会儿,才连声邀请他进屋坐。她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是身上的伤还没好。 季长生礼貌地问候了一句:“你应该在医院多待两天的,新缝的伤口容易感染。” 安妮露出几分羞窘,低声道:“我们积蓄不多,我现在不能上班了,夏夏还要攒学费,得省着点儿花。” 季长生有些说不出的气闷,他在客厅里看了一圈,问道:“盛夏不在吗?” “她去上班了。”安妮解释道,“你要是有事找她,就只能明天上午过来了。她每天下午要去咖啡厅打工,晚上还要去酒吧。” “她酒吧的工作还没辞?”季长生暗骂自己糊涂,只想着过来看看她,竟然忘了这茬事。他已经和她说过好几次了,她偏偏不听。 安妮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连忙说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高淼现在每天接送她下班呢。” 她话音一落,想到他和盛夏之间的纠葛,又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多嘴。 季长生坐不住了,起身告别,临走时又忍不住说道:“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和我开口,不用客气。学费的事,如果可以,麻烦你劝劝盛夏,我不希望她那么辛苦。” 安妮有些惊讶,季长生冲她笑了笑,很快离开了。 第二天,安妮和盛夏提起这事,暗暗留心着她的神色。 “我觉得那个季长生对你挺好的。”安妮小心地试探,“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怎么可能?”盛夏立刻否认,轻声道,“他是同情我,而且我爸爸以前帮过他,所以……” 所以他才一次次地伸出橄榄枝,所以他才那么体贴,所以他才让旁人一次次误会,连小四都来打趣她。 可是她怎么会忘了,他曾经严词拒绝过她的告白,当她忐忑而甜蜜地说出心意,他只是用一副大哥哥的口吻告诉她,“你不能指望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对你多好”。 那是藏在甜蜜的玫瑰花背后的刺,是青春的残忍。 安妮犹豫地说道:“或许他心里一直偷偷喜欢你,以前是不敢让你知道。” 安妮能看出季长生的关心和体贴都不是假的,他明明很在意盛夏,听到高淼的名字,他连脸色都变了。 “不会的,他不是那样懦弱的人。”盛夏摇摇头。她认识的季长生绝不是自艾自怜的人,哪怕再贫穷,他也不会自卑,也不会过度自尊,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上进和勤恳。 他只是不喜欢她,并不是不喜欢她的身份。 “他有女朋友。”盛夏咬了咬唇,想到小四跟自己说起的那些话,“虽然分手了,但是……” 但是,至少说明他喜欢过别人。这是她不想承认的事实。 “嗯,其实我觉得高淼也不错。”安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在心里叹气,盛夏是不会接受季长生的资助的。 盛夏“扑哧”笑了起来,高淼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玩伴,他们一起度过了亲密无间的少年时代,他就像她的家人。 她伸手搂住安妮,两个人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电视里放着一档真人秀节目,嘻嘻哈哈的笑声听着喜庆而热闹。风从开了一半的窗户里吹进来,暖暖的。 “安妮,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怎么会那么喜欢他呢?”盛夏轻笑了一声,就像茶几上那盆水仙花,刚冒出花骨头儿,柔柔的。 安妮的脸上依稀有了笑意:“不知道啊,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开心。” 那个男孩有什么好呢?回想起来,他很普通,爱打架、爱抽烟、爱逃课。可是,他也会骑着摩托车带她兜风;也会将一碗泡面都给她,自己喝汤,只为了不让她饿肚子;也会因为别人对她动手动脚而冲动地报复回去,结果丢了性命。 盛夏轻轻地闭上眼睛,时间一下子就回到了和季长生初见的时候。他坐在盛家的客厅里,微笑着看过来,风姿如画。 “进来吧。” 季长生头也不抬,应了一声,依然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 脚步声慢慢近了,一个清亮的声音笑道:“季长生,没见过你这样招待客人的。” 季长生冲茶几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有咖啡,也有白开水,自己倒。” “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对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一边四处打量,一边笑道,“你今儿叫我来干吗?你们公司有什么财务问题,还是产权纠纷?” “姜然,你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季长生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公司好得很。” 姜然满脸的无辜:“你说你突然来找我,我一个律师,能不多想吗?” 季长生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停了,轻声道:“我还真有事找你帮忙,不过,是私事。” 等他有条不紊地说了自己的打算,姜然惊讶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惊疑地问道:“你是说,你想资助盛夏一笔钱,但是想让我出面?” 季长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有病吧。”姜然毫不留情地吐槽道,“绕这么大一圈干吗?你要想报答盛叔的恩情,自己直接给她不就好了,难道她会不要?” “她就是不要。”季长生苦恼地叹气,“你别说漏嘴了,就说是盛叔留下的钱,托你转交的。你不是律师吗,她应该会相信的。” 姜然下意识地反驳道:“难道我给她就会要啊……” 他的脸色突然变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季长生。他也是接受盛家资助的小孩之一,当年盛家出事时,他正在国外留学,详情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季长生为此付出了多大的心力。 “你这是报恩,还是以身相许啊?”姜然神色复杂地说道,“我都差点儿被你骗了。你说,你是不是还喜欢人家盛夏呢?” 季长生苦笑,自己都理不清楚的事,怎么跟他说? “你别否认。”姜然瞪了他一眼,“以前人家喜欢你,你憋着不说;现在人家都这样了,你又去撩拨她。这算什么事啊,你倒是憋着呀。” “总之,你帮我就行了。”季长生不自在地转开了脸。 “好,我帮你。”姜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但我还是觉得,你这事干得不漂亮。盛夏也真是可怜,遇人不淑,有眼无珠,芳心错付……” 季长生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 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比如他是不是喜欢盛夏,比如他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喜欢那个灿若玫瑰的小姑娘。但他没有告诉姜然的是,那天晚上,她住在他的卧室,他在一墙之隔的客厅里整夜都没有合眼。他想着她睡着的样子,他想着第二天给她买什么样的早餐,想着想着,他就会笑起来。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但他就是觉得快乐。这种快乐,他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体会过。不管是那个娇俏的小女生,还是现在这个坚韧的姑娘,只有她,一直是她。 姜然虽然嘴贫,办事效率却很高,下午就上门找了盛夏。 坐在小小的简陋的客厅里,姜然也是感慨万分。他曾经见过盛夏。那时候盛家业带她去孤儿院,她穿着粉色的连衣裙,带着许多礼物和零食,大方地分给那些孩子,他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漂亮的女孩,高贵如公主,他甚至要鼓起勇气才敢开口和她说话。而她总是笑嘻嘻的,没有丝毫不耐烦。 “不好意思,我认识你吗?”盛夏的脸上是疑惑和歉意。她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着休闲t恤衫,笑起来时露出小小的虎牙,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有活力。 “我叫姜然,是一名律师。”姜然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是受盛家业先生的嘱托,特意来找你的。” “我爸?”盛夏眼里的狐疑越来越多。 姜然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是这样的,盛家业先生临终前曾经给了我一笔钱,托我转交给你。可惜我后来出了国,一直没联系上你,现在才有机会转交给你。” 盛夏并没有立刻相信,她看起来有些黯然神伤,或许是想到了父亲去世的惨淡。 “这是我的律师证。”姜然连忙掏出证件,又把季长生给他的银行卡递过去,“这里面有十万块,密码是你的生日。” “你和我爸爸认识吗?”盛夏并没有接。 “是盛叔花钱送我上的大学。我去医院看过盛叔,那时候你的案子还没判,公司里又乱糟糟的,他担心资产会出问题,所以特意托我保管这笔钱。”姜然的谎话越说越溜,“钱不多,可能是挪用大笔资金太打眼了。” 他的话其实漏洞百出,但有一份伪造的嘱托书在前,盛夏并没有怀疑,况且,她并不认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自掏腰包拿出十万元。 送走姜然后,盛夏和安妮喜极而泣,她们终于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盛夏当天就辞了酒吧的工作,去夜校报了名。她现在晚上去上课,白天则仍然去咖啡厅兼职,生活忙碌而充实。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季长生发了短信,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季长生对着手机微微一笑,起身拿起外套,准备出门。庆祝她顺利上学,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理由,可以约她出来吃饭。 “老大,你去哪儿?”小四眼疾手快地夺过了手机。 “都下班了,你还不走?平常也没见你这么积极。”季长生轻轻松松地从他手里拿回手机,面色依然愉悦。 “这下可好了,盛夏终于能安心上学了。”小四笑着说道,“等下一定要好好恭喜她。” 季长生挑了挑眉,似乎在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你不知道吗?我之前给盛夏找了个兼职。”小四随口道,“就在公司附近,那家咖啡厅我们还去过呢。” 这可真是个惊喜,虽然说不清是“惊”的成分多一点儿,还是“喜”的成分多一点儿。季长生拍了拍小四的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撇下他扬长而去。 正是下班高峰期,咖啡店人流如织,盛夏忙得团团转。 “服务员,点单。”一个娇俏的声音叫住了盛夏。 “好的,您需要什么?” 盛夏匆匆忙忙地跑过去,正低头写着单子,对方突然惊呼道:“盛夏?” 她蓦然抬起头,吴培洁那张俏丽的脸就在眼前。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盛夏既震惊又酸涩。她暗暗瞟向吴培洁的右手,心里七上八下的。浓浓的愧疚让她低下了头:“真巧。” “是挺巧的。”吴培洁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 她灼热的目光在盛夏周身扫了一遍,带着挑衅。她似乎变了很多,但并没有变得落魄,就算是穿着店里统一的白t恤,她看上去依然漂亮,杏眼桃腮,明眸皓齿。 吴培洁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却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她不愿意见到一个光彩照人的盛夏,但更不愿意见到一个灰头土脸的盛夏。或许,承认自己输给一个灰姑娘,这更让她难堪。 她几乎是有些愤怒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听到的那声“盛夏”,那时候季长生就见过她了吧,旧爱重逢,难怪他迫不及待地提出分手。 “你的手好了吗?”盛夏见她脸色难堪,以为她还因为那次的事故记恨自己。 “怎么,你很希望我好不了吗?真是让你失望了。”吴培洁心里憋着一股气,她嘲讽道,“你现在假惺惺的有意思吗,你推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盛夏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我给你道歉,是出于我的教养,不是因为我的罪恶。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诬陷我,如果你讨厌我,你那时候为什么又出庭给我做证呢?” “你以为我想吗,我恨不得你在牢里待个十年八年。像你这样任性的大小姐,就该吃点儿苦头。”吴培洁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要不是季长生求我,我才不会帮你。” 盛夏愣住了,她第一次知道,这事竟然和季长生有关系。 “你很惊讶吗?”吴培洁冷冷地睨着她,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道丑陋的疤,“你这无辜的表情给谁看呢?那些祸都是你闯的吧,凭什么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你爸也就算了,你为什么扯上季长生?你想害他像你爸一样去死吗?” “我没有!”盛夏身体哆嗦着,尖声打断了她。 有人好奇地看了过来,只当她们是顾客和商家发生了纠纷,一时倒也没有在意。 “你怎么没有?你爸不就是你害死的吗?连你妈都不要你,宁愿跟着别的男人跑了。”那些恶毒的话不经思索地冒了出来,吴培洁觉得既痛快又罪恶。 “你胡说!”盛夏脸色惨白,粗重的呼吸透露了她的不平静,“你就是嫉妒我才胡说,你明明知道小季哥哥对我好,你明知道我妈失踪了,你故意挑拨!” “季长生喜欢你?真好笑,我是他女朋友!”吴培洁被她三言两语激得失去了理智,“他就是同情你!你坐过牢,又没有学历,他看你可怜才对你好,你竟然以为他喜欢你?” 这些话就像一把荆棘,深深地刺进了盛夏的心里,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吴培洁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添油加醋地说道:“你待在牢里,不知道你妈跟人私奔了,你现在上网去查,保准能搜到很多新闻,一年前这可是a市的大新闻呢。” “你闭嘴!”盛夏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猛地朝她吼了一声。但她心里已经相信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老板闻声赶过来:“小夏,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哭了?”她忙不迭地给吴培洁道歉,“不好意思,这是个新人。” “那你要么让她给我道歉,要么就炒了她。”吴培洁看了看盛夏,对方却失魂落魄的,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经理为难地看着盛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夏抬起泪眼,看了一下吴培洁,突然推开经理,转身跑了出去。 下班的人行色匆匆,车流往来,路灯红了又绿,一切嘈杂而井井有条。 盛夏恍恍惚惚地出了大楼,站在热闹的街道边,眼泪泛滥成海。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爸爸了,因为不敢。在心里某个深深的角落,她也觉得是自己闯祸害了爸爸。他明明可以去美国去做手术的,如果没有那起案子,他不会死的。也许妈妈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从来不肯露面。 盛夏蹲在路边哭成了泪人。 “盛夏。”季长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看到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他觉得心房也紧紧地缩着。 “小季哥哥,我妈是不是不要我了?”盛夏抬起头,满脸的泪痕。 季长生二话不说蹲了下来,扶着她的肩膀,温声道:“当然不是,阿姨她肯定是不知道你出事了,不然她怎么舍得丢下你呢。” “她会的,她早就想和爸爸离婚,早就想扔下我。”盛夏呢喃着,空洞的目光看着远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盛夏,你别这样想。”季长生放柔了声音,“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而且你那么棒,阿姨怎么会不爱你?” 他温柔地替她擦着眼泪,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 “是我害死爸爸的啊。”盛夏再也忍不住,号啕道,“还有你,小季哥哥,我给你也惹了好多麻烦。其实我不想的。吴培洁说你为了照顾我,不得不跟她分手。”她哭得很凶,肩膀一颤一颤的,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季长生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她,沉声道:“你宁愿相信吴培洁的话,也不相信我吗?” 盛夏无声地摇头,眼泪落在他的颈脖处,湿漉漉的,却有着火一般的灼热。 “盛叔那时候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做手术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是不想你担心,才一直瞒着你。”季长生涩涩地说道,“我一直陪着他,你不相信我吗?他走的时候还念着你呢。要是知道你这样胡思乱想,他会很生气的。” 盛夏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是一阵阵地抽噎,身体颤抖得厉害。 “别哭了。”季长生一遍遍地给她擦着眼泪,“是不是和吴培洁吵了一架?吵架的话怎么能信呢?咱们得好好过,等哪天遇到阿姨了,你再当面跟她问清楚。” 盛夏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既脆弱又坚强。 “眼睛都肿了,还哭啊?”季长生微微松开她,修长的手指轻触她的眼皮,脸上满满的都是怜惜。 他越温柔,她越心酸。 盛夏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涌了出来。她慌忙用手去擦,颤声道:“小季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吴培洁说,你是可怜我。”她的脑袋越垂越低,声音细若蚊鸣。 季长生却听到了,他摸着她的头,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秋冬的风把他的话吹进她心里的每个角落。 “夏夏,以前或许是我不懂,可我现在想对你好。” 盛夏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最后的印象是窝在汽车后座上睡着了。她茫然地坐在床上发呆,白天的记忆渐渐回笼。 “夏夏,你醒了吗?”安妮推开了房门,“你饿不饿?我给你热了饭菜。” “我睡了很久吗?”盛夏揉了揉肿痛的眼睛,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了。 “现在都晚上十一点了,你吃点儿东西再继续睡吧。”安妮将饭菜摆在小桌子上,“是季长生送你回来的。喏,饭菜也是他订的,说你醒了肯定会饿。” 盛夏莫名地想起季长生的话。那算是告白吗?他真的喜欢她吗?而她呢,真的还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吗? 安妮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那个兼职辞了也好,你就专心上课吧。我身体养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回去上班。你要是不想让季长生养,那就让我养着吧。” 盛夏被她逗笑了,一声不吭地抱住她,纷杂的情绪慢慢平复。 “好了,不想这些了。”安妮故意岔开话题,“过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可要好好地陪我。” “放心吧,我和高淼早就在准备了。” “好啊,那我就等着吃大餐。” 到了安妮生日这天,盛夏和高淼早早地到了预订的餐厅,点了安妮最爱的法国菜,还特意定制了一个大蛋糕。 安妮却迟迟没有来,眼看着菜都上齐了,盛夏再次给她打了电话。 “安妮,你在路上了吗?”盛夏着急地问道,“是不是路上堵车?” “夏夏,你们先吃吧,别管我了。”安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了?”盛夏没留意,仍然笑嘻嘻地说道,“你再不过来,我们要把菜吃光啦。” 安妮那边有点儿吵,声音也断断续续的,盛夏只听到“还没下班……突然有事,来不了”,电话就挂断了。她再打过去,却没有人接听了。 “怎么办?安妮好像来不了。”盛夏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她怏怏地看着满桌子的美食,“我们自己吃吗?” “我们先吃,然后给她打包。”高淼连忙哄她,“可能是突然有事吧,你别担心了,吃完早点儿回去陪她。” 盛夏点点头。 或许是主角缺席的缘故,气氛有些闷。盛夏自己心不在焉,看得出高淼也有些意兴阑珊,时不时走神。 饭吃到后面,服务员上甜品时,突然拿出了一束玫瑰,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今天是我们餐厅成立两周年,凡是消费的情侣,都赠送一束玫瑰,祝你们用餐愉快。” 盛夏笑了:“我们不是……” “真好看,谢谢。”高淼眼睛一亮,接过玫瑰花,递到盛夏跟前,“送给你。” 当着服务员的面,盛夏不得不堆着笑,伸手接了过来。等人走了,她立刻抱怨道:“你干什么呀,人家还真以为我们是情侣呢。” 高淼的脸涨得通红,小声道:“不可以吗?” 盛夏没听清,看着他,目光中透着疑惑。 “夏夏,我有东西想送给你。”高淼的喉结动了动,脸色已经绯红如云霞。他慢慢地掏出一个小盒子,轻声道:“我去给安妮买礼物的时候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盛夏隐隐地察觉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复杂起来。 “你看看嘛。”高淼窘迫地催促。 她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条精美的项链,两个吊坠是小巧的冰激凌的样子,镶着粉钻,既别致又奢华。 “这么贵的礼物,我可不敢要。”盛夏慢慢地将盒子推了回去,她一眼看出它价格不菲。 “夏夏。”高淼的表情里带上了一丝恳求,“你跟我这么见外吗?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一直对我很好,别人都嘲笑我胖,不肯和我玩,你却从来不嫌弃我。我现在瘦了,变好看了,但我还是只想和你做朋友。不对,不是做朋友……” 盛夏打断了他的话:“高淼,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不是的。”高淼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说得结结巴巴,但他知道盛夏明白的。可是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愧疚。 他缓缓地低下头,沮丧、难过和失落同时涌了上来。 “项链我就不要了,玫瑰花我收下啦,免费的呢。”盛夏心里同样不是滋味,她打起精神笑道,“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气氛始终沉默。高淼就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时不时地朝盛夏看上几眼。她察觉到了,回过头,他连忙又低下脑袋,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盛夏心里又软又酸。 高淼送她到了公寓楼下,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再三犹豫,才不情不愿地说道:“那我回学校了。”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她,眼睛湿漉漉的,就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高淼。”盛夏叫住了他。 他一瞬间就笑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欣喜地看着她。 盛夏只觉得鼻子发酸,她伸手抱住了高淼,在他背上拍了拍,低声道:“对不起,高淼,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你要是难过,以后我就不在你面前出现了。” 高淼一愣,急急地要推开她。 盛夏却抱得很紧:“等你不喜欢我了,我们再做朋友,不然你会很难过的,我也会。”说完,她松开高淼,转身跑进了公寓。 “夏夏!” 高淼惊慌失措,愣愣地站着那里,他想追上去,又想到盛夏刚才在他耳边说的话:“别追,以后也别来了。” 他似乎有点儿明白,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不远处的巷子口,季长生坐在车里,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第八章 我要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 盛夏心事重重地上了楼,打开门,看到安妮一个人正坐在客厅里。她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电视机开着,热闹的音乐传出来,但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 “安妮,你吃过饭了吗?”盛夏走过去,将打包的蛋糕递给她,“是你最爱吃的芒果千层蛋糕。” “我不想吃。”安妮低下头,神情说不出的沮丧。她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像受了惊吓的蜗牛。 盛夏这才留意到她的异常,连忙追问道:“怎么了?” 她伸手拍着安妮的背,一下一下,就像在哄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安妮慢慢地抬起头,苦笑道:“我工作丢了。” 盛夏倒松了一气,她原以为是什么更严重的事。她笑着打趣道:“那我养你啊!” 有什么东西在安妮的眼底渐渐破碎,她看了看盛夏,嘴唇哆嗦着,几次欲言又止。 “没关系的,再找一个工作就好啦。”盛夏自己的心情也并不愉快,她勉强挤出笑脸,安慰了几句,“我等下要去咖啡厅兼职,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其实安妮性格内向,不怎么喜欢和人交际,咖啡厅的工作不是很适合她,盛夏只是随口问一问。 果然,安妮摇了摇头,脸色更加黯然:“我就不去了。” 她异常低落,盛夏急着收拾东西,没有放在心上。 小四的电话打过来时,盛夏正准备出门。 “盛夏,你来医院一下吧。”小四的声音又急又慌,“老大出车祸啦,你快过来。” 盛夏的脑袋里“轰”地一响,一下子空荡荡的,连话都说不利落了:“什么?车祸?” “我们在市中心医院。”小四显然也不淡定,碎碎念道,“我真是慌了,也不知道通知谁,老大在这边也没有亲属啊。你快过来吧,我腿都软了。” “哦,好,我马上过去。”她慌慌张张地去开门,着急之下,手指头被夹到了门缝中。她闷哼一声,眼泪瞬间哗啦啦地流。 安妮见状,连忙跑过来,手足无措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疼痛让盛夏稍稍冷静下来,她擦了擦眼泪,对安妮说道:“季长生好像出事了,我得过去一趟,可能晚点儿回,你自己在家小心点儿。” 安妮点点头,将她送出了门,原本糟糕的心情现在更糟糕了,这个生日过得可真是跌宕起伏。 二十分钟后,盛夏赶到了医院。 季长生已经做完手术,大概是麻醉药效还没过,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右手才缝了针,左脚打了厚厚的石膏,看起来狼狈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盛夏的眼眶顿时红了。 “和一辆货车撞了,那车还卡在防护栏那里呢,我都吓蒙了。”小四连连拍着胸膛,说道,“幸好没事,我真怕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手术室的门一打开,老大蒙着白布被推出来。”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盛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嚷道:“别胡说。” 小四意识到这话有点儿不吉利,呸呸了两声,转开话题:“听说老大是在你家附近出的车祸,他是要去找你吗?” 盛夏一愣。她突然想到,从那天稀里糊涂地告白之后,季长生每天都坚持开车接送她上下班,虽然她一直不搭理他,他却风雨无阻,从未缺席。 难道他是在路上出了意外?盛夏刚忍下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哎,你别哭啊,老大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揍我。”小四压低了声音,抓耳挠腮地说道,“人家司机报了案,我还得去趟派出所呢,你一个人留在医院行吗?” 盛夏忙不迭地点头,背过身去擦掉眼泪,有点儿难为情。 送走小四,盛夏给咖啡厅打了电话,打算请假,正说着,病房的门“吱呀”响了。 “谁啊?”她匆匆挂了电话,看到了一身西装革履的姜然,一时有点儿蒙,“姜律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然似乎没想到会撞见她,满脸的错愕,他的手还按在门上,整个人僵在那里,一时进也不是,退不是。 “其实吧,我呢,我和季长生的公司有些合作。” 什么样的合作对象,会在对方出车祸的第一时间赶过来探望?这可真是情比金坚。盛夏的脸上只差写着“不相信”三个字了。 姜然呵呵地讪笑,他想了想季长生以后兴师问罪的画面,再想想这个小子差点儿殉情的壮举,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你也猜到了吧,我和季长生很熟。”姜然破罐子破摔,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我是无辜的,钱是他给的,谎也是他让撒的,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他瞎琢磨的。” 盛夏心里五味杂陈,她转身看了看病床上的季长生,久久没有说话。 “先让我进去吧。”姜然露出讨好的笑容,拎着东西进了门。 盛夏低头想着心事,也没有搭理他。 他围着病床绕了一圈,对着季长生啧啧叹道:“还好没伤到脸。哼,这小子靠着脸骗了多少小姑娘啊!” 盛夏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 “得,在你眼里我就是骗子对吧。”姜然唉声叹气,“始作俑者可是这位。等他醒了,你找他好好算账呗。” 盛夏扭过头去不理他。 姜然无奈地笑了笑,将一个袋子递给她:“给你。我刚从车祸现场过来,这是他车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盛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给我干什么?” “除了你,难道季长生还会给别的女人买礼物?”姜然戏谑道,“应该是要送给你的,结果出事了。” 盛夏攥着那个袋子,没有打开。因为姜然的话,她生出一些迟疑而隐蔽的期待:“你为什么这么说?” 姜然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跷着二郎腿,不解地看着她。在她的脸色越来越红时,他终于回过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季长生这个闷骚男以前就一直喜欢你,不对,是暗恋你。”姜然决定好事做到底,“你绝对要相信他的真心,除了你,他对其他雌性动物,那是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啊。” 盛夏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低声道:“我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 “你说吴培洁啊?”姜然的脸色顿时复杂起来,“这个,这不是因为你吗?那时候吴培洁答应出庭做证,交换条件就是要和季长生交往。” 说起这个,他其实有些埋怨盛夏。为了她,季长生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真傻。他想到这里,顿时又觉得自己不该撮合他们。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好在季长生很快醒了过来,浑身像被碾压了似的,他低低呻吟了一声,下意识地要伸展手脚。 盛夏眼疾手快,立刻按住了他:“别乱动,你手上缝了十多针呢。” “盛夏?”季长生看起来呆呆的,一双眼睛像蒙着水雾,直勾勾地盯着她,少了几分平时的沉稳,多了几分孩子气。 盛夏觉得脸上一热,松了手。季长生却不肯放,牢牢地握着她的手,目光更是一刻没有离开她身上。 “你们当我是空气啊?”姜然没好气地哼道。季长生这哀怨的嘴脸,他真是越看越生气,索性站起身:“反正你也醒了,那我走了,有事再找我。” 季长生终于把目光挪了过来,微笑着“嗯”了一声。 “好好养着吧。”姜然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他一走,病房里安静下来,盛夏顿时觉得有个话痨在也挺好的。 “你要不要喝水?”盛夏憋了半天,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要。”季长生低低笑了起来。他温柔地看着她,眉眼间仿佛有春风拂过。 他松开手,盛夏忙不迭地跑去倒水。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挥之不去。她握了握拳,感觉脸上的热度越来越高,连忙打断了自己的绮思。 季长生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他作势要抬起右手,盛夏果然出声制止:“你别动!” 她小心地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大枕头上,自己则把杯子凑到他的唇边。季长生微微一笑,低下头,认真地喝着水。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额前的头发有点儿乱,卷卷的,格外可爱。他的睫毛很长,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说不出的撩人。他的唇也生得好,薄薄的,有水珠顺着嘴角滑落,一路到了下巴。 盛夏猛然回神,为自己的遐想脸红不已,她连忙抬起头,却正好对上季长生满是笑意的眼睛。 “还……还要吗?”盛夏结结巴巴的。 季长生摇摇头,目光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路跟随。 “你怎么会过来?” “是小四给我打了电话,他现在去派出所了。”说起这个,盛夏的眼眶红了,“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撞上人家的车呢?” 被她责备的目光看着,季长生觉得甜蜜和痛苦搅在一起。他想说些什么,满脸的苦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黯然地转过头。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沉不住气,只是看到她和高淼交往,竟然一路上心神恍惚,险些酿成大祸。 他的闪躲看在她眼里就是心虚,她忍不住碎碎念:“下次你别这样了,多让人担心……” “那个,是谁拿过来的?”季长生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目光落在那个纸袋上,脸色有些古怪。 盛夏同样不自在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是姜然拿过来的,他说,是你车上的东西。” 季长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犹豫、隐忍、挣扎和无奈同时闪过。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本来是想送给你的。我买来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我本来以为,终于可以送出去了。” 盛夏立刻知道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根本没有退掉那条裙子,那些钱也不是商家给的。” 时间并没有过去很多年,可是那个娇俏爱笑的姑娘已经不在了,她永远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大大方方地走到他面前,笑着说:“小季哥哥,我喜欢你。” “我那时候也没想过要你们赔,只是气话而已,你不用一直记得的。”盛夏躲着他的目光。 季长生却认真地说道:“我不是想赔偿。我只是想,如果有能力,我要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包括以前我做不到的。” 盛夏没有吭声,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着。 “盛夏,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或许我说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但我清楚自己的心意,我是真的想要对你好。”季长生急切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是因为高淼吗?你现在喜欢的人是他?” 盛夏连连摇头,她狼狈地转过脸,胡乱地擦着泪。 不是她不肯给他机会,是她没有勇气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犯罪、失学、无业,这样糟糕的自己,怎么配站在季长生的身边? 从前,她爱慕他如同向日葵追随太阳,亦步亦趋。现在呢,他光芒四射,成为大家的焦点,她却已经追逐不上。 “对不起,小季哥哥。”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哽咽道,“是我的问题,我不想谈恋爱,不,我不敢。” 她已经不再有任何奢望,从跌到谷底以后,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走出来。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爱人,甚至不敢好好爱自己。 季长生觉得,她的这些话比拒绝更让他受伤。 他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抱住她,温声道:“我愿意等,我可以一直等。” 不是情话,胜似情话,笃定如磐石,情深至动容。 在盛夏的鼓励下,安妮找了一份新的工作,就在小区附近一家便利店当收银员,因为是夜班,客人并不多,还算轻松。 安妮的情绪却依然低落,白天几乎都宅在家里,只有上班时才出门一趟。盛夏问过几次,安妮总是说“熬夜太累了,想多休息休息”,她想想也是,就没有再勉强。她自己的生活倒是越来越丰富,渐渐跟上了夜校的课程,和同学也熟了起来,竟然还交了几个好朋友,对方并不介意她的过去,有什么好玩的活动常常叫上她。 最近,天气渐渐地转冷,冬天好像一下子来了。 外面的天色有点儿阴,风冷冷地拍着窗户。盛夏一把拉开了帘子,笑眯眯地说道:“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安妮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哈欠连连,却顽强地撑着。听到盛夏的嘀咕,她苦笑道:“要是下雪,咱俩可要冻死了。” 房子里没有装空调,平时在客厅里,她们都是抱着被子窝在沙发上,灌两个热水袋,要是下雪,这样肯定是不够的。 “要不我们去买电热毯吧?你昨晚没睡着吧,我早晨起来上厕所,还听到你翻来覆去的。”盛夏搓了搓手,说话时,已经有薄薄的白气跑出来了,“你要是冷,晚上就和我挤一起嘛。” 安妮“嗯”了一声,脸色有点儿发白,这几天她失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我等下要和同学去泡温泉,你也一起去吧。”盛夏冷得直哆嗦,扑过来抱住安妮,冰冷的手往她怀里钻,逗得她咯咯笑。 “你去吧。”安妮一边躲,一边把热水袋扔给她,“我才不去凑热闹呢,你那些同学,我都不认识。” “见了面不就认识了吗?”盛夏不以为然。 “我不想去。”不知道安妮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疤痕。 盛夏扭过头看她,一脸的笑意:“怎么了?” 安妮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她并不愿意说,也不知道怎么说。盛夏从来都不知道,她在夜校不是做什么助理,而是给美术班的学生做人体模特,尽管那些学生和老师并不会嘲笑她,也不会有任何鄙夷的态度,但她心里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总有种出卖身体的羞辱感。尤其是当那个美术老师委婉地辞退她时,尽管他没有明说,但她还是羞愤不已,肩膀的伤疤让她连这种卑微的工作都失去了。 自己真是一无是处啊!安妮偷偷地看了一眼盛夏,那灿烂的笑容就像夏日阳光,把这糟糕的天气都照亮了。 “好吧,那我自己去了。”盛夏挠了挠她的胳肢窝,笑着说道,“我下午早点儿回来,我们包饺子吃吧,你爱吃的香菇猪肉馅的。” 安妮眯着眼笑了,淡淡的黑眼圈衬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触目惊心。 温泉之行到底还是泡汤了。季长生从小四那里听到消息,尤其是那添油加醋的“好像有个男生在追盛夏呢”,他整张脸都黑了。 “你问清楚了?她还约了男同学?”季长生直勾勾地盯着小四的手机。 “是啊,我骗你干什么。”小四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手机,和盛夏在微信上聊得热火朝天,“她说晚上包饺子,问我要不要过去。” 季长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盛夏最近好像在躲着他,更别提主动联系了,偏偏他现在也算半个伤残人士,想做点儿什么都不方便。 “那你去啊。”他的语气不自觉地酸了,“反正我这里有护士。” 小四挤眉弄眼,贼贼地笑着,手飞快地按着键盘:“盛夏,老大说他也想吃饺子。” 盛夏咬了咬唇,看着这条信息出神。 “你就可怜可怜老大吧,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医院,你怎么能和别的男人去约会呢?”小四继续游说。 什么约会,明明还有很多同学。盛夏悄悄地红了脸,她犹豫了一下,回复道:“那我给他送一点儿过去?” “老大喜欢虾仁馅的。” “真是挑剔。”盛夏小声地嘀咕,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她给同学发了道歉的短信,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张罗:“我现在就去超市采购,安妮,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吗?” “你怎么又突然不去玩了?”安妮有些奇怪。 盛夏只是傻傻地笑,有细碎的光从眼底溢出来,灿烂生动。安妮瞬间就懂了,她没有再追问,脸上却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几分羡慕的神色。 小四并没有将自己的小把戏告诉季长生,所以盛夏拎着保温盒来医院时,季长生结结实实地惊喜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皱着眉头说道,“外面挺冷的吧?你穿得太少了。” 盛夏啼笑皆非,瞟了他一眼,有点儿娇嗔的意思。她穿着厚厚的毛衣,外面还套了一件棉袄,乍然到了温暖的病房,她都觉得自己热得要出汗了。 “老大,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小四帮着搭腔,利落地接过保温盒,“正好我饿了。什么馅的?我不喜欢吃虾仁的,有没有别的?” 盛夏察觉到了季长生投过来的目光,热热的,那种想要流汗的感觉更强烈了。 “还有香菇猪肉馅的。”不知怎的,她有点儿心虚。 小四已经积极地忙活开了,将饺子和蘸料都拿出来,一一摆放在小桌子上,端到季长生跟前。 “这饺子不错。夏夏,你还会做饭啊?”小四眉开眼笑地说道,“真是贤惠。唉,现在这么贤惠的女孩子不多了。” 盛夏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讪讪地说道:“我就只会这个。” 她和安妮都吃腻了西红柿炒鸡蛋,于是她时不时琢磨新花样,多半以失败告终,还好学会了包饺子,现在也有模有样了。 “你别谦虚呀,我还想点菜呢。”小四眨了眨眼,“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吃人嘴软。”季长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是别开口了。” 盛夏偷偷地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小四直接无视了季长生,兴致盎然地建议道:“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了,咱们煮火锅吧。” 煮火锅?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难度,把食材放在一起煮就可以了吧?盛夏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下意识地看着季长生,脸上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询问表情。 这小小的动作莫名取悦了季长生,温热的虾仁饺子吃在嘴里也变得更鲜美了。 “哎,老大,你差不多也能出院了吧?”小四含糊不清地说道,“等你出院,我们去你家吃火锅吧,就算是庆祝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好啊。”季长生心情大好,暗暗给了小四一记赞赏的眼神。不等盛夏表态,他笑吟吟地对她说道:“把你的朋友也叫上吧,人多才热闹。” 盛夏后知后觉,这事就这么定了? 两天后正好是冬至,a市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走在路上,细碎的雪花迎面而来。 盛夏好不容易说服了安妮,两人一起去了季长生的公寓。小四正悠闲地看着电视,季长生则在厨房里。他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右手还伤着,于是当起了口头军师,指挥着姜然忙前忙后。 “海带不能这样洗,得用刷子刷才干净。” “季长生,你怎么跟老太婆似的。”姜然没好气地挤对他,“你赶紧一边凉快去吧,我求你了,你等着吃还不行吗?” 盛夏听得有趣,浅浅一笑,说道:“我来帮你吧。” “来来来,帮我洗菜,可别像季长生一样,光动嘴不动手,烦死人了。”姜然毫不留情地吐槽。 季长生摸了摸鼻子,看着盛夏,满脸讪笑。 “安妮,过来呀。”盛夏朝身后招了招手,“这是姜然,上次他来过我们家,你应该记得吧?” 安妮明显有些局促,她主动要求道:“我去帮你们收拾桌子吧,碗筷是不是可以摆上了?汤底也可以开始煮了吧?” “谢谢啊。”姜然冲着客厅吼了一嗓子,“小四,帮人家姑娘一把。” 安妮腼腆地笑了一下,离开厨房时,神色轻松了不少。 盛夏低头切着土豆,姜然瞅了她好几下,最后还是好奇地问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朋友有点儿自闭啊?” “哪有,她就是比较害羞。”盛夏立刻为朋友辩护。 “不是啊,我觉得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开朗点儿。”姜然振振有词。 盛夏哼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更重了,将砧板切得咚咚响:“你那是上门送钱去的,谁会不开心啊?” 姜然马上抬起手,拿洗了一半的生菜指向季长生,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咳咳,买牛肉了吗?我记得盛夏你最喜欢吃牛肉。”季长生说得无比诚恳,好像他们讨论的事和他无关似的。 姜然气不过,甩着手上的生菜,水花溅了季长生一脸。盛夏偷偷地乐着,低下头,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 没有什么比下雪天吃火锅更温暖了,啤酒则是最好的催化剂,将平时那些暗藏起来的痛苦浸泡得又软又酥,渐渐地,再痛也就不痛了。 安妮喝多了,回去的路上,她窝在盛夏的怀里不停地说话。 “夏夏,我真羡慕你,你有那么多朋友,还有喜欢你的人。”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缠着盛夏,“我性格又不好,人又笨,还坐过牢,怎么那么差劲呢。” “安妮,你怎么这么想呢?”盛夏只当她说胡话,哄道,“你哪里不好了?不就是坐过牢吗?我也是啊!” “你还有季长生啊,还有高淼……”安妮的声音渐渐低了,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眼泪鼻涕都蹭在盛夏的羽绒服上。 “她好像喝多了。”季长生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看到这一幕,眉头拧了起来。 “嗯,可能她最近心情不大好,我刚才没拦住她。”盛夏懊恼不已,一下一下地拍着安妮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哄她。 姜然插嘴道:“我觉得你有时间还是好好开导开导她吧,她太内向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很容易出事的。” 盛夏点点头,心里打定了主意,准备找时间好好和安妮聊一聊。 第二天中午安妮才醒过来,醉酒的头痛让她看起来神色萎靡。 “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你酒量又不好。”盛夏将蜂蜜水递给她。 “现在几点了?”安妮张了张嘴,这才发现喉咙又干又涩。 盛夏在旁边坐下,替她按了按太阳穴,笑着说:“都到吃午饭的点了。头还痛吗?今天就不要去上班了,好好休息。” “我昨天才请了假。”安妮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儿头疼。” 盛夏无奈,小声抱怨道:“你别让自己太辛苦了,我们现在也有点儿小积蓄了,不会饿死的。” 她本意是想逗笑安妮,结果安妮的脸色却立刻僵了,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安妮,你怎么了?”盛夏怯怯地叫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安。 安妮摇摇头,低声说道:“我有点儿饿了,我先去刷牙。” 她不敢看盛夏的反应,匆忙跑进了厕所。在小小的空间里,她才觉得安全,暗暗松了口气。几乎是同时,一种自我厌弃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明明知道盛夏是好心,但她总是不受控制地钻牛角尖,盛夏越是优秀,她越是觉得自己鄙陋而可怜,但她们最开始是一样的落魄无助啊!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就像她支离破碎的心事。 一连好几天,盛夏都觉得自己和安妮之间的气氛有点儿怪。安妮变得更加沉默了,除了那些必要的交流,她几乎都窝在房间里。盛夏试图缓和一下关系,但安妮反应淡淡的,似乎有意疏远她。 盛夏其实有些难过。出狱时,她和以前的朋友都断了联系,安妮是她唯一的朋友,况且她们还有点儿患难之交的意思,感情自然比普通朋友深厚。现在这种局面,让她有点儿手足无措,她也不知道能和谁说。换作以前,她肯定找高淼哭诉了,但现在高淼也成了渐行渐远的朋友之一,她越想越觉得难过。 季长生的右手康复后,他又开始了每天接送的护花工作。盛夏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严词拒绝,担心他像上次一样,将自己折腾出车祸。 下班后,盛夏走出咖啡店,季长生的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怎么了?”她的脸色怏怏的,季长生一连看了她几眼。 盛夏想了想,忍不住将这几天的事讲了一遍。她愁眉苦脸地说道:“你说安妮是不是讨厌我了?她好像都不怎么愿意和我说话。” “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吧。”季长生想了想,说道,“或许安妮只是性格太自闭,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又或许她最近太累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盛夏点点头,整个人看起来依然闷闷不乐。 “我记得有家不错的餐厅,要不要去试试?”季长生转动方向盘,低笑道,“我们吃完饭还可以去看部电影。” 他嗓音低沉,笑意隐隐地在喉间滚动,带着磁性。盛夏禁不住这诱惑,再想想家里降至冰点的气氛,稍稍犹豫后就点头答应了。 原本只是一时软弱的躲避,到最后演变成一次快乐的放纵。走出电影院时,已经是深夜,季长生开车将她送到了公寓楼下。 “谢谢你,小季哥哥,我现在心情好多了。”盛夏想起自己煞有介事地诉苦,脸上闪过一些赧然。 季长生微微一笑,将打包的甜品盒递给她:“这是刚才在电影院外面买的,你带给安妮吧,就说是你买的。” 盛夏只觉得鼻子一酸,目光落在他白净修长的手指上。他对她真的很好,就像一个大哥哥似的,既疼爱又包容,那些边边角角的细节,他也会为她考虑到。 她慢腾腾地接过,也不说话,就那样怔怔地盯着他,目光有点儿热,有点儿呆。 季长生忍不住上前,微微倾身,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浅浅的吻,低沉的声音轻飘飘地钻进她耳朵里:“早点儿休息。” 盛夏瞪大了眼睛,惊讶和无措闪烁不定,就像湖水倒映着漫天的星辰。 季长生很快退开了,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快上去吧。” 盛夏猛地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在他含笑的注视下,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一口气跑到了四楼,盛夏忍不住偷偷从走廊窗户往下看。季长生还站在楼下,仰着头,满脸微笑。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伸手按住胸口,心正怦怦地乱跳着。 这时,身后的门“吱呀”开了。盛夏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却是安妮笑着站在门口。 “吓了我一大跳。”盛夏进了门,顺手将甜品递给她,“给你买的,晚上我和季长生在外面吃饭。” 她有点儿心虚,想起楼下那个挺拔的身影,甜蜜又一点点地冒了出来。 安妮看着她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偷笑,脸色也跟着柔和起来:“我都看到了,他开车送你回来的。你们去约会了?真幸福啊!” “才不是约会呢,就是吃饭。”或许是两人之间太久没有这样轻松地谈话,盛夏打开了话匣子,“那家店的菜不错,有空我们一起去吃。” 安妮顺从地点了点头。 盛夏迫不及待地拆开甜品盒,笑着说道:“甜品是季长生买的,你尝尝看。” “刚好我有点儿饿了。”安妮顺着她的话说道,“他这算不算是爱屋及乌啊?” 盛夏没有留意她的打趣,反倒追问起来:“你没有吃晚饭?要不要我去煮面啊?我以为你晚上会在店里吃。对了,你今天晚上没去上班啊?” “嗯。”安妮应了一声,拿着蛋糕的手有点儿抖。 盛夏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厨房:“好像还有点儿青菜,给你煮碗青菜火腿面?” “好啊,你多煮点儿吧,我们一起吃夜宵。” 忙忙碌碌地吃完面、洗了澡,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两人都哈欠连连。 盛夏很快就睡着了,或许是做了一个好梦,她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隔着一道帘子,安妮睁着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冬天的空气是冷的,仿佛把这个夜晚都冻住了,睡意稀薄的她则像是雪人。 客厅里的挂钟指针嘀嗒嘀嗒地走着,先是秒针,然后是分针,最后是时针,每一下声音都钻进安妮的耳朵里。她怎么都睡不着,但内心又不停地逼迫自己快睡,那种焦灼和无助让人崩溃。 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嘀嗒声,安妮终于感到眼皮沉重而发涩。这时,隔壁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盛夏起床了。 “你还没睡吗?”盛夏从厕所回来,瞟了一眼手机,都已经凌晨两三点了。 “做了个噩梦,突然睡不着了。”安妮含糊地说道,“你睡吧。” “我陪你聊会儿天吧,这样你就不害怕了。”盛夏打着哈欠,“你前阵子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我还是喜欢你今天这样,多笑一笑嘛。” 安妮彻底没有了睡意,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夏夏,我又丢了工作。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怎么会呢?”盛夏已经睡得迷迷糊糊。 “可是老板娘炒了我鱿鱼,她怀疑我偷了店里的东西。”安妮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明明上夜班的不只她一个人,为什么老板娘要怀疑她?就因为她坐过牢吗?盛夏也曾经在监狱待过,为什么人家就可以顺利地开始新生活呢?说到底,还是自己太糟糕了吧。 盛夏渐渐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安妮的眼泪却越流越多。 第二天一大早,盛夏打着哈欠起床,安妮已经穿戴好,正准备出门。 “你这么早就出门啊?”她揉着迷蒙的睡眼,“回来吃午饭吗?给我带巷子口的生煎包吧,突然好想吃。” 安妮笑了笑,突然伸手抱住她。不等她反应过来,安妮又松了手,逃也似的出了门。 这算是两人正式和好了吗?盛夏捂着脸傻乐。 到了中午,安妮仍然没有回来。盛夏兴致索然地煮了泡面,正吃着,季长生已经开车到了楼下。她胡乱收拾了一下,匆匆出了门。 闻到那股淡淡的泡面味,季长生既好笑又好气,轻声责备道:“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盛夏讪讪地笑了笑。车子经过巷子口时,季长生停了下来:“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她还来不及开口,他已经推开了车门。她轻轻地将脸贴在车窗外,看着他走向那些小吃店。即使是混在人群里,他挺拔俊朗的身形也一眼可见,那么出众。 难为情和甜蜜同时涌上了心头。 烧烤、生煎、麻辣烫、糕点,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将这条热闹的美食街装点得活色生香。 卖小笼包的老板正在和隔壁的小贩议论:“我听说今天上午可热闹了,街头那家店子闹起来了。” “你上午没摆摊,没见到,啧啧啧,那老板娘可真泼辣,抓着那小姑娘的头发闹呢。” “有什么好可怜的,我听说那小姑娘年纪轻轻,却是坐过牢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季长生原本就等得有些心急,听到这里,他顿时拧起了眉头,语气不大和善地说:“老板,麻烦您快一点儿。” 一番热烈的八卦这才被打断了。 季长生回到车上时,脸色仍然不大好。 盛夏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你和老板吵架了?” 不过是几句闲话,季长生哑然失笑,自己是太在意盛夏了吧,就怕她受半点儿委屈。他把小笼包递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轻笑道:“没什么事,你快吃吧。” 见她乖巧地点头,他又忍不住啰唆道:“以后不许再吃泡面,下午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吃晚饭。” “我要陪安妮。”盛夏犹豫地拒绝了,她总觉得自己最近和季长生来往太密切了。 季长生不容置喙地说道:“到时候叫上她一起。” 他说到做到,在经历一个忙碌的下午后,他准时出现在咖啡店里。盛夏匆匆地换了衣服,拿出手机给安妮打电话。 “我之前给她发了短信,她没有回我。”她向季长生解释,“要不咱们先过去吧。” 电话响了半天,那边始终无人接听。 “奇怪,她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啊。”盛夏嘀咕着,再次拨打安妮的电话,结果还是没有人接听,她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季长生安慰道:“她不是要上夜班吗,可能提前出门了,没听到吧。” “她那工作辞了。”盛夏继续拨着电话,“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说中午回来吃饭呢,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接电话,你说她会去哪儿啦?” “辞职了?”季长生眼皮一跳,不知道怎的,想起了早上听到的那些流言。 “不行,我总觉得心慌。小季哥哥,你送我回去吧。”电话一直没有人接,盛夏只觉忐忑不安。 季长生点了点头。 车子一路开得飞快,两人都有些沉默。尤其是盛夏,她立刻联想到了上次的抢劫案,脸色苍白如纸。等上楼开了门,看到满室整洁,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出门了吧。”盛夏一脸的庆幸,“我真怕屋里又进小偷了。” 季长生已经怀疑小贩口中说的闹剧主角之一就是安妮,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盛夏,沉声道:“你再打电话试试。” 盛夏狐疑地看着他,顺从地拨了一串数字。很快,熟悉的音乐声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咦,她在家啊?”她一边嘀咕,一边四处张望,判断着手机铃声的位置。 等季长生意识到铃声是从厕所传出来的时,盛夏已经先他一步上前,敲了敲门:“安妮,你在里面吗?怎么不接电话啊?” 或许她是在洗澡吧。季长生这样想着,脚步就有些踟蹰了,他背过身,踱着步子到了窗边。 “安妮?安妮?”盛夏见他避开了,顺势扭开了门,“不会是泡澡泡晕了……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后,她软软地倒了下去。 “盛夏!”季长生一个箭步冲过去,还没走近,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小小的浴缸里,一个瘦弱的人蜷缩着,长发散开了,飘在水上如海藻,遮住了她的面容。花洒的水还开着,地面已经漫了一层水,但这些水都是红色的。那只垂在浴缸外的胳膊上还有血迹,几道狰狞的刀口触目惊心。 “别看。”季长生揽着盛夏,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盛夏抓紧了他的衣襟,惶恐地喃喃道,“快打120,快,我们把安妮送去医院!” 季长生无声地抱紧了她。 警车来得很快,一时间,消息传遍了整个小区。七嘴八舌的流言加上警察的调查取证,不到三个小时,案子就破了。 这并不是意外,事件的起因也很简单。为人一向刻薄的老板娘怀疑安妮偷店里的东西,趁机炒了她。安妮为自己辩驳,老板娘恼羞成怒,当众和她厮打起来,还极力嘲讽她的无能,将她坐过牢的事抖落出来。这听起来只是一场口舌之争,但对于自闭而敏感的安妮来说,这无疑伤害巨大,尤其是发生在她接二连三失业的时候,打击不可谓不深。 场面一时有点儿乱,警察进进出出,看热闹的人久久不散,金姨更是扯着嗓子哭喊:“这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真是造孽啊!现在白白连累我。我是看她们两个小姑娘可怜,才把房子租给她们的,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啊!” 反倒是一向乖张的金巧巧安静得很。盛夏几次要哭晕过去,她默默地待在一边守着。 盛夏整个人处于失控的状态,季长生帮着应付了警察,又联系了殡仪馆的人,一顿忙碌之后,他开始给盛夏收拾东西。 当天晚上,盛夏住进了季长生的公寓。 第九章 谢谢你肯给我一个开始的机会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没有月亮,只有幽微的路灯一闪一闪。小区里种了很多广玉兰,这个时节正在掉叶子,风一吹,那巴掌大的叶子就动了起来,发出“沙沙”的喧哗声。 时间已经很晚了,盛夏依然睡不着。她躺在季长生的卧室里,这个温暖整洁的地方并没有让她平静下来,她翻来覆去,一闭眼就想到浴室里的场景。 到底是积攒了多少失望,安妮才会把自己逼向绝路呢?盛夏默默流着眼泪,她想起了安妮存在手机里的遗书。 “夏夏,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我真的撑不下了。你好好地过吧,不管是季长生还是高淼,他们都是真心对你的,你一定要幸福。对不起,我要先走了,都怪我没用,什么都做不好,我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她写得很匆忙,或许在做出决定前,她也有过犹豫。 盛夏怨自己没能及时地发现,没能及时地劝阻。她咬着唇,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慢慢濡湿了枕头。 房间的灯突然被打开了,光亮突然而至,她感觉眼睛一阵刺痛,微微眯起了眼睛。 “怎么又哭了?”季长生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快步走过来。 他俯下身,将埋首在枕头里的她拉了出来,见到那满脸的泪痕,他把温热的大掌覆了上去,仔细地替她擦着。 “我吵醒你了吗?”盛夏难为情地用手挡了挡眼睛,瓮声道,“我做噩梦了,没事的。” “我也还没有睡。”季长生并不拆穿她,安静地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世上或许真的有心灵感应这回事,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明明已经睡着了,却会突然惊醒;明明没有听到她的哭声,却会担忧着她是不是躲在被子里掉眼泪。 当然,这些他都不会告诉她。 “我一想到安妮就睡不着。”盛夏渐渐平静下来,或许是季长生的肩膀太温暖,或许是这个冬夜太冷,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待在监狱的时候很辛苦,吃不惯那里的饭菜,每天都要做很多活,也没有朋友。” “我觉得是我害死了爸爸,我到现在都不敢去看他。” “有一段时间,我天天睡不着觉,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每天浑浑噩噩的。” “出来后我和安妮吃了一个多星期的泡面,因为买不起别的东西。” 盛夏的眼泪在他的睡衣上泅开,湿了一片。 “我又累又怕的时候,也想过为什么老天要带走爸爸,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季长生蓦然收紧了手臂。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竟然有过这样的念头,万幸她没有犯傻,否则他将没有机会再见她。 “我舍不得死,是不是很软弱?”盛夏抽噎着说,“虽然爸爸不在了,我还有妈妈啊,她虽然不爱我,但肯定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还有姚姨、李叔,他们那么疼我,要是我死了,肯定会伤心的。我还想出来见你呢。” 她呜呜咽咽地哭着,不明白安妮为什么能狠下心,是不是自己平时给的关心和爱护不够,所以她毫无挂念地走了? “不是你的错,安妮肯定也舍不得你,她只是一时犯糊涂了。”季长生涩涩地说道,“不要太难过了,安妮是去见她男朋友了啊。你不是说她找不到父母吗,或许她就是太想去见恋人了,所以才抛下你的。” 他不知道盛夏有没有听进这些话,她哭着哭着,累得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看着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低头吻上了她的额头,虔诚而动容。 谢谢你,我最骄傲的小公主,你没有被黑暗打倒,而是勇敢地从荆棘里走了出来,与我重逢。 安妮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公墓的地址是季长生帮着选的,那个清秀内敛的姑娘在照片里微笑,留住了最好的模样。 “安妮,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连同你的那份一起活。”盛夏将白菊花放在墓前,小声说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的。” 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花朵上,晶莹如露珠。 “她一定会感受到你的心意。”季长生上前搀扶起她,“这里风大,我们走吧。” 盛夏点点头。或许是蹲得太久,她起身时一阵眩晕,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盛夏!” 两声惊呼同时响了起来,高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冲了过去,但他还未近身,季长生已经牢牢地将盛夏抱在了怀里。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季长生的目光没有离开过盛夏身上,那张苍白的小脸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盛夏摇摇头,勉强站稳了身体,对着众人歉意地笑了笑:“可能有点儿感冒了。” “等下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季长生不由分说地做了决定,他伸手理了理她脖子上的围巾,细致而温柔,“下次出门多穿点儿。” 高淼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脸色的血色迅速褪了下去。他呆呆地站在一旁,目光一直跟着盛夏,就像橱窗里渴望被关注的漂亮洋娃娃。 “咳咳。”姜然看着不忍心,连忙出声道,“走吧走吧,这里怪冷的。” 高淼再次看向盛夏,她被季长生牵着,正低头说着什么,完全没有留意到这边,他的脸色更加黯然了。等到一行人上车,季长生坐在驾驶座的位子上,盛夏自然而然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他眼底的那点儿光亮顿时熄灭了。 车子出了墓地,姜然拍了拍季长生的椅背,问道:“你回公司吗?顺路捎我一段。” “你的车送去保修了?”季长生向右侧了侧头,“你在前面地铁站下吧,我得去陪盛夏把房子退了……” “我自己去就可以。”盛夏连忙打断他的话,“小季哥哥,你好几天都没去公司了。” “没事,还有小四呢。”季长生轻声安抚她,“我看房东不怎么好说话,我陪你过去。” 他们低声地交谈,高淼则耷拉着脑袋,蔫蔫地靠在座椅上。半晌,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也在地铁站下。” 盛夏回过头,脸上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歉疚:“你要回学校吗?谢谢你今天能来。安妮没有什么同学,看到你她肯定会开心的。” 高淼张了张嘴,有些字眼在舌尖滚动,呼之欲出,最后却融化了,拼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还能说什么呢?明知道她避着自己,明知道她心里另有所爱,那些委屈或客套都说不出口了。他匆忙挤了个笑脸,一双眼睛弯了起来,眼睛里的悲伤却流露无遗。 盛夏鼻子一酸,慌忙回过头,心里有些厌弃自己,为什么要让高淼难过呢?低头间,身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温热的触感传达着说不出的力量。她无声地侧过脸,正好迎上季长生含笑的脸。 季长生到楼下去和金姨谈退租的事,盛夏没有露面,她在客厅里呆坐着,有些触景生情,想起了刚来这里时的种种。 “哎,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你让盛夏收拾一下就走人吧。”金姨的大嗓门从楼梯间传来。 盛夏站起身,打开门,却看到金巧巧杵在那里。她看起来犹豫了很久,一向骄纵惯了的人,突然换上一副扭捏的神态:“你真要搬走了?” 干巴巴的话听起来不像关心,倒像是质问。 盛夏点了点头,也不愿多说什么,向旁边让了两步。金巧巧却没有进屋,含糊其辞地问道:“你真的要搬走啊?” 也许是盛夏脸上的诧异太明显,她连忙遮掩道:“我才不是挽留你呢,我就是好奇问问。” “安妮不在了,我不想一个人住在这里。”盛夏满脸黯然。 “你……你不要太伤心了。”金巧巧磕磕巴巴地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好好保重。” 盛夏的眼神柔和下来。 金巧巧捏着手指头,有些不安地说道:“我以前说过你和安妮的坏话,但我没想到会这样,你别放在心上啊,我的话没有那么灵的。”她磕磕绊绊地说完这段话,明显松了口气,扭捏地抓着自己那头蓬松的红发。 季长生和金姨一前一后走过来,见到女儿,金姨连忙板起脸嗔道:“你来捣什么乱?还不快回去?” 季长生急着退房,半年的租金和大件家电都留下了,金姨原本还因为安妮的事有点儿芥蒂,这会儿倒又庆幸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金巧巧撇撇嘴,假装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盛夏,悻悻地走了。 季长生抛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盛夏微微笑了笑,看向四周:“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了。” 说起来,她和安妮在这里也没住多久,东西少得可怜,说是收拾,其实也就带上几件衣服,几样生活必需品,连一个行李箱都没有装满。 等车子渐渐离开那栋老旧的公寓,盛夏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就在不久之前她还以为这里会是她人生的新起点,没想到却只是一个驿站。 人世变故太多,能握紧的东西实在太少,她不知不觉又想起安妮的那句话——“珍惜眼前人”。 “舍不得吗?”感觉到她的目光,季长生从驾驶座上侧过脸来。 盛夏摇了摇头,她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不知怎的就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小季哥哥,你不会嫌弃我吗?” 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她和安妮,更多的是抱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猜忌,那个便利店的老板娘并不是个例。正是因为收到的恶意太多,所以她们过得远比别人艰难。 “你在我心里和以前一样。”他留意到她脸上的怔忪,握住她的手轻声回应,“就算有什么变化,那也只是变得更好。” 他心疼她的成熟和坚强,盛夏却并不领情,嘀咕道:“我以前在你心里可没什么好形象。” “怎么会呢?”季长生挑了挑眉,嘴角也勾了起来,那点儿弧度格外诱人。 盛夏忍着脸上的热意,提醒他:“那时候我真的没有推吴培洁,但是你不相信我,连问也不问,只是生气。” “我向你道歉,好吗?我应该再相信你一点儿。”季长生低低地叹息一声,停了车,握着她的手也用力了些,“但我不是因为你推了她生气,我是生气你做事太冲动了,不顾后果。” 盛夏咬了咬唇,眼睛湿润了。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夏夏。”季长生叫着她的乳名,和以前相比,亲昵中多了点儿别的意味,“你不比任何人差,甚至比很多人都好,至少在我眼里是。我从来不觉得那件事是你的错。夏夏,如果我那时候在场就好了,我宁愿动手的人是我。” “小季哥哥。”盛夏的眼泪夺眶而出。 季长生轻轻揽过她,低声道:“别害怕,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谁要你陪。”她呢喃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拒绝,倒像是撒娇。 季长生忍不住笑了。 她窝在他怀里,隔着厚厚的毛衣也能感受他的喜悦。 “走吧,我们回家。”他重新发动车子。 “我还是去租个房子吧。”盛夏犹豫地看着他,“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你那里吧?” “为什么不能?”季长生轻笑,眼角的余光瞟过来,如同一阵和风,“女朋友住在男朋友家里,这不是很正常吗?” “我们什么时候是男女朋友了?”盛夏的脸绯红如蔷薇。 季长生只是笑,目光无声地落在她脸上,柔情无限。盛夏佯装看风景,将头转向了车窗,眼里的笑意和羞涩却一点点泄露出来。 当两人回到小公寓,盛夏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只有一个房间,难不成让季长生一直睡沙发? “我把那间小书房收拾出来了,以后我就睡那里。”她的纠结一五一十地写在脸上,季长生暗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把行李拿去房间里吧,收拾收拾,我去做饭。” 盛夏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一下子就变小了,他的言行举止总透着宠溺,和以前相似,却又多了点儿亲昵。难道所有的男女朋友都是这样的吗?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闪过懵懂和不解。 季长生有些挪不开目光,他慢慢低下头,温热的吻如同蝴蝶,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而后是鼻梁、脸颊、嘴唇。 原本是浅尝辄止的嬉戏,他却渐渐放不开了,生出留恋的心思。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他收紧了放在她腰上的手,将她整个人往后推,压在客厅的墙壁上。她迷迷糊糊如溺水的人,慌乱中紧紧抱着他,任由那股甜蜜而陌生的战栗感席卷了她。 就在盛夏觉得再也无法呼吸时,季长生松开了她,他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夏夏,我真开心。” 这个缠绵的吻就像一个开关,正式开启了两人的甜蜜之旅,盛夏觉得自己简直像掉进了蜜罐里:季长生每天早上去上班,中午准时回来陪她吃饭;下午则和她一起出门,送她去咖啡店兼职;下班后两人手牵着手去买菜,回家做饭;她晚上有课的时候,他风雨无阻地接送。 如沐春风的季长生最近简直是公司的头号公敌,正赶上年底,谁不是忙得焦头烂额,偏偏这位大老板情场事业两得意。 “我不行了。”小四猛地推开了面前的键盘,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嚷嚷道,“老大,我脑细胞不够用了,能申请一点儿加班福利吗?” “想吃什么?”季长生头也不抬,仍然盯着电脑屏幕。 “这大冷天的,想喝点儿骨头汤。”小四咂着嘴,“熬得浓浓的,喝下去暖胃啊!” “楼下有家卖鸡丝粥的,不知道这个点关门没有?” 几个同事正聊着,一个人忽然惊叫起来:“外面下雪了,咱们是不是该去吃炸鸡和啤酒?哈哈哈。” 沉闷的办公间顿时活跃起来。季长生看了看时间,略一思索,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去吃点儿东西,回头我报销。” 小四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老大,你不去啊?” “人家是有情饮水饱。” “老大要赶着回去陪女朋友吧。唉,可怜我们这些单身狗。”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季长生淡定地起身离开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地面一片莹白。霓虹灯也因此变得柔和了,没有了往日的张扬。季长生将车停在街口,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盛夏。 正是下课时间,夜校门口三不五时地走出来几个人,大多是年轻姑娘,叽叽喳喳的,见了季长生,免不了脸红心跳地偷看几眼,然后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开。 盛夏走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前的季长生,长身玉立,笑容温暖,她心里一甜,小跑着冲了过去。 “你不是在加班吗?”她说话的时候,一团白气冒了出来。灯光下,那张笑脸透着异常的红潮,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兴奋。 “盛夏,这是谁啊?长得可真帅。”两个相熟的女孩笑嘻嘻地挤眉弄眼。 盛夏脸上一热,佯装镇定地说道:“这是我男朋友。让他送你们回去吧。可以吗?” 说到最后,她转头看向季长生。季长生当然不会反驳,他含着笑,取了自己的围巾,三两下给她系上,然后招呼那两个女孩:“上车吧,车里暖和。” 两个女孩连忙道谢,对季长生的绅士交口称赞,还不忘向他“泄密”。盛夏作为校花,常常有追求者示好,女孩子讲起这些总是格外兴奋,而盛夏又窘又羞,时不时打断,一路上气氛倒很热闹。 等回到家里,盛夏依然显得兴致高昂,季长生去厨房煮面,她像小尾巴似的跟了过去,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怎么了?”季长生好笑地看着她。 盛夏为自己的黏人难为情,但她心里高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索性鼓起勇气抱住了他的腰,瓮声道:“谢谢你。” 她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开心的时刻,她有了朋友,还有了恋人,她的生活并没有停在那片灰暗里,而是有了新的开始。 她没头没脑的话让季长生一愣,随即又笑了。他手上还拿着刚洗的青菜,不能抱住她,他稍稍退了退,侧过身来,低头吻在她的发顶,轻声道:“我才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盛夏茫然地抬起头。 他的吻轻柔地落了下来。 谢谢她当众宣告他男朋友的身份,谢谢她肯给他一个开始的机会。这些话都变作旖旎的亲吻,在两人渐渐交缠的呼吸里融化。 锅里正煮着面,热腾腾的水汽冒上来,晕开一些朦胧的香气,让厨房里充满了意乱情迷的味道。咕噜的水声一串接着一串,就像此刻急促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 “面好像熟了。”盛夏开口,但声音很快低了下去。 那一锅青菜鸡蛋面最终还是煮过头了,糨糊似的黏在锅底,白白喂了垃圾桶。盛夏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脸红心跳,直到第二天还不敢直视厨房的门。 “还是叫外卖吧。”她自我安慰着。外面还在下雪,季长生已经去上班了,她一个人吃饭就比较随意。 这时季长生的电话打了过来。 “起床了吗?”他的声音隔着电话也暖暖的,“外面还在下雪,多穿点儿。” “我今天不出门。”盛夏拨弄着头发笑道,“我们店里有个同事和我调班,你中午不用赶回来接我。” 季长生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明明都是些琐事,却甜蜜得要命,像是牵扯出一根一根糖丝,将他那小小的心脏都包裹了。他忍不住开口道:“夏夏,过来和我一起吃午饭吧。”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笑了。恋爱真是让人失去理智,他心疼她大冷天出门,却又渴望见到她,不过是半天的工夫而已,但是见不到面让他无法忍受。 他是在向她撒娇吗?盛夏甜蜜而错愕,嘴巴已经先于大脑答应了:“好啊,我马上出门。” “我去接你吧?” 季长生还想说点儿什么,电话已经被急匆匆地挂断了。他摇摇头,笑着放下了手机。 这一幕让姜然看了个正着,他忍不住酸溜溜地道:“瞧瞧你荡漾的笑容,这哪里是冬天啊,这分明是春天。” 小四连忙在一旁搭腔道:“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季长生好脾气地笑了笑。他们公司打算在新的一年上市,姜然这个大律师也出了不少力,跟着他们一起加班加点,被他们嘲笑几句,他倒也不介意。 “午饭时间到了,你们自行解决。”季长生站起身,“我去接夏夏。” “你们俩太黏了吧。”姜然无奈地耸耸肩,“季长生,我跟你说,这样下去盛夏会对你审美疲劳的。” 季长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一个单身人士没有发言权。” 姜然顿时语塞。他最近苦追季长生公司里的一个小姑娘,可惜人家看不上他,正处于失落期,这种赤裸裸地秀恩爱的行为简直伤害值爆表。 小四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姜然瞪了他一眼,转身勾住季长生的肩膀:“我不管,我就要做电灯泡。你们去哪儿吃饭啊?我得给你们照明。” “多一个不多,捎上我呗。”小四笑嘻嘻地凑热闹。 原本甜蜜的二人世界最终演变成四人聚会。面对姜然和小四火热的眼神,盛夏有点儿发窘,微微往季长生身边挪了挪。 “想吃点儿什么?”季长生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腰,体贴地将菜单递了过去。 姜然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悻悻地拿过菜单报了一串菜名:“蟹黄豆腐、糖醋里脊肉、板栗烧鸡、蒜蓉西兰花,好了,这都是我爱吃的。” “夏夏不吃螃蟹,你换个菜。”季长生充耳不闻,笑着问盛夏,“这家的招牌菜是牛蛙,你要不要试试?” “秀恩爱,季长生你这是赤裸裸地秀恩爱,老子要举报。”姜然既好气又好笑。 小四连忙叫服务员:“有狗粮吗?给我们来两碗!” 盛夏忍不住乐了,拿菜单挡着脸,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见她高兴,季长生的嘴角也扬了起来,微微瞪着对面两个损友,却没有再开口阻止。 姜然有恃无恐地做了个鬼脸。趁着季长生去洗手间,他偷偷地和盛夏咬耳朵:“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回去看季长生的钱包,里面有惊喜。” “什么惊喜?”盛夏和小四齐刷刷地竖起了耳朵。 “你凑什么热闹。”姜然一巴掌拍向小四的后脑勺,转头对盛夏挤眉弄眼地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盛夏还想再问,看到季长生走过来,只得将满肚子疑问压了下去。等到一行人离开时,季长生打算去柜台结账,她突然鬼使神差般说道:“我来吧。” 季长生微微有些诧异,盛夏连忙解释:“你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吧。” 她暗暗脸红,季长生摸了摸她的头,自然地将钱包递了过去。 “老大,你这交出去的财权,可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哦。”小四冲盛夏促狭地眨眨眼。 盛夏顿时觉得手上的钱包有些发烫,她窘迫地瞟了一眼季长生,他该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别理他们。”季长生替她理了理围巾,“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就等在这里,外面冷。” “我跟你一起。”姜然连忙拖着小四跟了上去,临走时还丢给盛夏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 钱包是最普通的款式,真皮、黑色,不大不小,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带着一点儿负罪感,盛夏忐忑地打开了钱包。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照片。十八岁的她笑靥如花,冲着镜头扮鬼脸,身旁的季长生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侧脸,阳光落了他一身,在那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那不是他最好的时光,却是她的。 盛夏眼眶一红。她没想到季长生还留着照片。那是她拿手机偷拍的。那时候他太忙,除了家教还要兼职,又在学校勤工俭学,有一次他太累了,在她写试卷的时候睡着了,她偷偷摸摸地拍了一张两人的合照,结果却吵醒了他。他板着脸训她,她虽然不舍,但还是乖乖把手机交了出去,任由他把照片删了。他肯定是趁机把照片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后来还打印出来。 盛夏抿了抿嘴,怅惘和甜蜜同时涌上了心头。 走出酒店大厅,她很快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季长生降下车窗,冲她挥挥手,笑容如暖阳。她不知道怎么就笑了,飞快地奔了过去。 “怎么了?”她的兴奋溢于言表,季长生一连看了她好几眼。 “不知道啊,反正我就是开心。”那双水灵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就像依恋着主人的小猫咪。 他在开车,却还是偷偷地拉住了她的手。在后座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十指紧扣。这甜蜜的小动作让两个人都弯起了嘴角,车厢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缠绵,连偶尔撞在一起的目光都黏住了,难以分开。 季长生他们赶着回公司,盛夏没有让他绕路送自己,半路坐公交车回家。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现照片不见了?她心里有点儿恶作剧的淘气和快乐。这样想着,她开门的动作也轻快起来。 这时,屋子的门突然开了,一张笑脸露出来:“长生,你回来啦?” 两人同时愣住了。 “阿……阿姨好。”盛夏磕磕巴巴地打招呼。季母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穿着一件朴素的黑棉袄,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的手织围巾,有些旧了,显出褪色的痕迹。这一切都和记忆里那个能干的中年妇女吻合。 季母似乎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她愣愣地看着盛夏,目光从那串钥匙上滑过,半天才憋出一句:“盛小姐是吧?进屋坐吧。” “您叫我盛夏就行。”明明是熟悉的客厅,盛夏却觉得手足无措,讪讪地杵在那里。 “你要喝点儿热水吗?外面还在下雪吧,挺冷的。”季母心里同样别扭,面上倒很客气。 盛夏连忙殷勤地走向厨房:“我给您倒杯水吧。您坐车过来的吧?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我给您煮碗面?” 屋子里多了一个女主人,很多东西不知不觉就变了,譬如沙发上的抱枕、暖色的窗帘、茶几上的小盆栽,甚至连拖鞋都换成了情侣款。季母不是没有看到这些,她也进了那间卧室,这一切都显示着季长生并非单身了。她其实是欣喜的,心里想着等儿子回家后盘问一番。可是当这个同居对象变成盛夏,她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我吃过了。”盛母开口阻止了盛夏,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长生住在一起?” 季长生应该还没有跟家里提到自己的恋情吧,盛夏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地点了点头。 季母表情有些怏怏的,她没有再多问,自顾自地开始收拾带来的行李。 盛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主动招呼道:“阿姨,我帮您吧。” “没事。”季母一口拒绝,“长生住哪个房间?” 有那么一瞬间,盛夏的脸红透了。她该不会以为自己和季长生同居吧?盛夏慌忙指了指小书房:“他睡那间。” 季母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提着行李箱进了书房。 盛夏咬了咬唇,一抹难过和失落不可避免地爬上了心头。她很快甩开这些情绪,给季长生打了个电话。 季长生回来得很快。大冷的天,他进门的时候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盛夏看到他,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不安地看着他。 “没事。”她那点儿怯意和局促都落在他眼里,他上前几步,握紧了她的手,“我妈呢?” “在小房间里。”盛夏小声说道,“要不,我还是搬出去住两天吧?” 季长生轻笑,屈起食指,在她额头上敲了敲,低声道:“躲哪儿去?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谁是丑媳妇?”她轻声抱怨,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仿佛要从他身上汲取信心和勇气。 季长生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我去见见妈。你要是不自在,就先回房吧。” 盛夏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季母早就听到了动静,她正一个人生闷气,看到季长生推门进来,脸上顿时露出不快:“长生,你怎么和那个盛小姐住在一起?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你怎么都没跟家里说过?” “妈,您一口气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季长生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在她身边坐下,笑着问道,“您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给我打电话,我好去车站接您啊。” “你别给我扯开话题。”季母不满地拍了他一下,“你妹妹之前不是说你有女朋友吗?你怎么又和她住在一起了?你可不许乱来。” “妈,我和盛夏现在在交往。”季长生沉声道,“她是个好姑娘,我之前没来得及跟您说。” 季母看了他好几眼,有些话还是没憋住:“她可坐过牢。咱们老季家虽然穷,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你条件这么好,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呢?” “夏夏很好。妈,您别这样说。”季长生耐心地解释,“那事也不是她的错。” 季长生一向孝顺,几乎不会顶嘴,季母当下就黑了脸:“不是她的错,人家能让她去坐牢?反正这事我不同意。她没爹没妈的,又犯过事,哪点配得上你?” “妈,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当初要不是盛叔,我连大学都念不了。”季长生被这话刺得难受,微微提高了音量,“盛叔不在了,您也不能这样嫌弃夏夏。” 季母被他堵得说不出话,面子挂不住,一把甩了正在叠的衣服,嚷嚷道:“儿大不由娘,你这是嫌弃我了,我这就回家去。” 季长生连忙好言好语地赔不是:“妈,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儿子的女朋友,我不能说两句吗?”季母愤愤地说道,“你要报答盛先生的恩情,我也不拦着,给她钱不就好了?” “妈!”季长生语带哀求。 “我看她就不像好姑娘,还没结婚呢,就和你住在一起了,这像什么话?”季母絮絮叨叨着,“现在的小姑娘都精着呢,你可别犯糊涂。你们不住一个屋吧?” 饶是季长生一向淡定自若,这会儿也忍不住红了脸。 “妈,您别瞎琢磨了。”他无奈地说道,“你坐了那么久的车,休息一会儿吧。我去订餐厅,晚饭咱们出去吃。” “花那个冤枉钱干吗?咱们自己做饭。”季母悻悻地嘀咕道,“你看看,她连饭都不会做。” 季长生连忙顺从地接道:“好好好,那我去买菜,您歇着啊。” 好不容易从母亲的责问中脱身,季长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有些头疼,没想到母亲会这么反对他和盛夏交往。 主卧的门悄悄开了。盛夏难得看到季长生发呆的模样,有些想笑,嘴角提到一半又落了下去:“你和阿姨吵起来了?” “是啊,想不到我也会遇到婆媳问题。”季长生没有隐瞒,笑着牵起了她的手,打趣道,“你会不会好奇,你和我妈同时落水我会救谁?” 盛夏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娇嗔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她知道季母不喜欢自己。换成哪个妈妈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吧,没爹没妈,还有案底,以前留下的印象也不好,哪有资格得到季长生这样好的人。 “别担心,有我在呢。”季长生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道,“走吧,我们去买菜,晚上在家吃饭。” “可是我们俩都不会做饭啊。” “有我妈在,哪里轮得到我们动手。” 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季母心疼儿子,包揽了家务,但这并不等于她能接纳盛夏的笨手笨脚,尽管有季长生从中调和,季母的不满还是挂在了脸上。到了睡觉的时候,房间分配问题则引发了新的矛盾,盛夏和季母分别睡一间房,季长生就只能窝在沙发上了。这寒冬腊月的,季母当然不愿意委屈儿子。 “长生,你还要上班呢,赶紧去房间里睡吧,睡在沙发上着凉了怎么办?”她不由分说地推开了两人,利落地将被子铺在沙发上,念叨道,“你们年轻人多灾多病的,我这把老骨头没那么讲究。” 季长生当然不肯:“妈,要不您和盛夏睡一晚吧。” 季母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眼看着局面僵了,盛夏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把夺过那床被子,不由分说地坐在沙发上:“阿姨年纪大了,小季哥哥要上班,还是我睡沙发吧。” “夏夏。”季长生皱起了眉头。 盛夏暗暗递给他一个哀求的眼神,再争执下去大家都没法睡了,就让她在未来婆婆面前表现一下吧。 季长生略略思索,妥协地点了点头,对母亲说道:“就这么定了,妈,您睡我的房间吧。” 盛夏有些诧异,明明她的房间更好一些,他怎么不让阿姨睡这间呢?等季长生安置好季母,从小房间走过来,她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间房的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季长生微微一笑,俯身看着她。 盛夏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季长生连同被子将她一把抱起来,“幸好当初这张床买得够大。” 盛夏险些尖叫起来,想到一墙之隔的季母,她生生憋了下去。等她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躺在了大房间的床上。她慌忙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了个严严实实。 “你……你真的要跟我睡一起啊?”盛夏将被子稍稍扯下,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目光到处乱瞟。 季长生觉得这样的她格外可爱,忍不住伸手在她鼻子上捏了捏,一本正经地逗她:“是真的,所以你要把持住,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盛夏的脸涨得通红,连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才不会呢,谁要对你动手动脚啊。” 季长生已经拿出了另外一床被子,在她身边躺下,两人之间其实还隔着一定距离。盛夏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逗自己,心里的紧张和害羞也消散了不少。她嘀咕道:“小季哥哥,你以前不会恶作剧的,现在越来越坏了。” 季长生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在和盛夏交往之前,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柔软的一面,除了沉稳、聪明和上进,原来他也会对她露出温柔、细致和孩子气的一面。 “你不喜欢吗?”他往盛夏的方向挪了挪,低声道,“你只喜欢以前的我?” 盛夏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儿不受控制了。他离得那么近,他的呼吸就像一阵风,拂过她的耳朵和发梢;他说的每个字好像是活的,偷偷钻进了她心里,撩拨得她痒痒的。 她不吭声,偷偷往被子里钻。 季长生低低地笑,伸手扯开她的被子,打趣道:“难道不是你偷了我钱包里的照片?那可是证据。” “什么证据?”盛夏傻眼了。 她呆呆的样子真是迷人,他忍不住探身啄了啄她的唇,呢喃道:“你喜欢我的证据。夏夏,你说,你是不是以前就觊觎我?” 盛夏已经无力再回答他,她整个人都融化在他热烈的吻里,思考和理智都化作灰烬。她的手不自觉地绕上他的颈脖。这无异于某种鼓励,季长生眸色一暗,缠绵的吻渐渐往下移。 当季长生突然停下来时,盛夏还有些茫然,那张巴掌大的脸已经红透了,混合着天真和妩媚,让人挪不开目光。他再次吻上她的唇,这次却是浅尝辄止,很快放开了她。 “睡吧。”他拉起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抱在怀里。 盛夏渐渐恢复了清明,她有些难为情,又有些甜蜜,小季哥哥是真的喜欢她吧。她悄悄抬起头,格外想看看季长生此刻的样子。 “别动。”她的小动作让季长生更加难熬,他苦笑着,狠狠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还想不想睡了?” 他幽深的眼睛里好像燃烧着一团火,落在她身上,带着热意,盛夏立刻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季长生心里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在盛夏的发顶落下一个吻,对着满室黑暗,无声地弯起了嘴角:晚安,我的夏夏。 此时,客厅的灯却亮了。季母看着空荡荡的沙发,脸上露出一丝不满和担忧。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想了又想,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第十章 我全部家当都给你,要不要? 季母一直有头疼的老毛病,这次来a市主要是想去大医院看看,结果碰上这糟心的事,她索性两眼一闭,假装病重。 季长生连忙把老太太送到医院做各种检查,结果显示没什么大问题。但老太太就是嚷嚷着不舒服,头疼胸闷没食欲。他没办法,老老实实办了住院手续。但这住了院就得有人照顾,季长生医院、公司两头跑,忙得焦头烂额。 盛夏往医院跑得也勤,但季母并不搭理,她端茶、倒水、送饭,十分勤恳,老太太却憋着气,一整天不和她说一句话。 盛夏倒没有抱怨,但季长生怎么会察觉不到,他既心疼又无奈,一时左右为难。 对于他从春风荡漾到愁眉苦脸的转变,小四幸灾乐祸之余,也兴致勃勃地打听了一番,他拍着胸脯保证道:“阿姨这是非暴力不合作呢,看我出马,我帮你说服她。” 下班后,小四跟着季长生到了医院,他还煞有介事地提了个果篮。季母对儿子的这个室友并不陌生,显得格外高兴,拉着他的手说个不停。 季长生的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案几上放着熟悉的保温盒,碗里的鸡汤冒着热气,碟子里还有削了一半皮的苹果,盛夏却不见人影。 “妈,夏夏呢?”外面的雪还没停,他有点儿担心。 “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季母瞥了他一眼,“你让她以后别来了,我看着心烦。” 季长生拧紧了眉头,不悦地说道:“妈,您怎么能这样呢?夏夏她多担心您啊,天天在这儿照顾着,您就不能念着她的好?” “我不要她照顾。”季母硬邦邦地甩出这么一句话。或许婆婆天生对媳妇是有敌意的,看着季长生千方百计维护盛夏,她憋了一肚子气。 季长生脸色微变,刚要说话,小四连忙推了他一把,嘻嘻哈哈地岔开了话题:“老大,你去洗点儿水果吧,阿姨不是喜欢吃葡萄吗?我买了很多。”他一边说,一边使眼色。 季长生无奈,拎着果篮出了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冬天的医院似乎格外冷,那片铺天盖地的白色看着像厚厚的雪。季长生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盛夏打电话。 “小季哥哥……你下班了?”盛夏的声音断断续续,混合着呼呼的风声。 季长生皱起了眉头,追问道:“你在哪儿?” “我在家。”她顿了顿,“你回来吃饭吗?” “我在医院照顾妈呢。你好好在家待着,外面冷,小心感冒了。”季长生想到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心不知道怎么揪了起来。 盛夏乖巧地应了,很快挂了电话。 或许她是在医院受了委屈,不想让自己知道?或许她是有事要瞒着他,起因就是那个不知名的电话?不管是哪种情况,季长生都觉得难受,为那个拙劣的谎言,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在走廊上坐了很久,脚下大大小小躺了好几只烟蒂。直到经过的护士出声阻止,他才回过神,拎着原封不动的果篮回了病房。 小四和季母聊了半天,看他进了门,诧异地问道:“你这半天都干吗去了?水果呢,怎么还没洗啊?” “医院停水了。”季长生随口扯了个谎。 他坐在病床前,身上那股烟味有些重。季母不快地瞪了他一眼:“你又抽烟了?” 季长生苦笑,告饶道:“就抽了一根。这不工作太忙了嘛,有点儿心烦。” 季母当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他满脸的疲倦骗不了人。想到小四刚才说的那番话,她又有点儿心软了,怀疑是不是自己将儿子逼得太狠。 “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这没什么事。”她在心里叹气,催促着季长生离开。 季长生心里记挂着盛夏,却又放不下母亲,犹豫着说道:“您晚上一个人在医院,我不放心。” “还有那么多医生和护士呢,担心啥?我有没有病,你不清楚啊?我能吃能睡,手脚利落着呢。”季母没好气地看着他,第一次把话挑明了,“我就是心里不痛快。” 季长生抹了一把脸,既好气又好笑。为了陪夜,盛夏一连跟学校请了好几天假,敢情老太太就是瞎折腾呢。 “好了好了,阿姨这都是为了你好啊!”小四蓝过季长生的肩膀,推搡着他往门外,“走走走,你还没吃饭吧?阿姨,您好好歇着,我明天再过来看您啊。” 他好说歹说地拉着季长生离开了,出了门,自然又是一番耳提面命:“你瞎激动什么呀,我的思想工作都白做了。” “你跟我妈说什么了?”季长生怀疑地看着他。 小四笑而不语。他把季长生和吴培洁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老太太,在他巧舌如簧的描述里,吴培洁就是一个学历好、相貌好、家世好的心机女,勾搭上季长生之后,又一脚踹了他,还不忘捞一笔,而季长生自然是一个受了情伤的可怜人。 “有了对比就有伤害,盛夏虽然个人条件差一点儿,但她对你好啊,你看她对老太太多上心。”小四自鸣得意,“娶妻娶贤,你这两天再装个病,让老太太看看盛夏对你的真心,她会明白的。” 季长生并不觉得这个方法管用,他连白眼都懒得给,一个人径直上了车:“我回家了,你自己打车吧。” “哎,你有没有点儿人性?喂,你认真的啊!车费报销吗?” 季长生第一时间赶回了公寓,开了门,满室黑暗。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路灯已经亮了,楼上楼下不时传来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饭菜香,这会儿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 外面的风声渐渐大了,卷着零星的雪花,偶尔扑在路人脸上,又冷又凉。 盛夏推开车门,一股风冷不防地钻进脖子,她立刻打了个哆嗦。 “夏夏。”高淼连忙从另一边车门绕过来,撑开了一把伞,“我送你上去吧。” 盛夏摇了摇头,低声道:“今天谢谢你了。”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色苍白,一头短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看起来有些糟糕。 高淼下意识地走近了,笨拙地安慰道:“你别伤心了,我会继续帮你打听的。” 盛夏心里乱糟糟的,点了点头:“你回去吧。” 她失魂落魄地上了楼,一路上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胡乱地擦着,进了门,连灯也没开,滑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 “我怎么知道你妈去哪儿了?她连你这个女儿都不要,难道会要我这个姘头?” “我们早掰了,我接近她就是为了钱。” “你恨我有什么用?你爸的公司本来就有财务问题,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我当然要趁机捞一笔。”…… 那些恶毒的话就像大冬天的冰激凌,吃下去让人一肚子寒意。盛夏越想越伤心,紧紧攥住了拳头。她一想到那个斯文败类的脸,心里就觉得作呕,她不敢想象妈妈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抛家弃女。 季长生在第一时间开了灯,盛夏一惊,猛然抬起头,满脸的泪痕暴露在灯光下。 “小季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她愣愣地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擦。 季长生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他反复摩挲着她冰冷的脸,低声道:“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整个人都是冷的,不受控制地颤抖,在他温热的胸膛里,才一点点活过来,那些委屈、伤心和难过一下子成倍增长,连她都惊讶自己的矫情。 盛夏攥着他胸前的衣襟,小声地抽泣道:“我去监狱看了他,他就是妈妈的那个情人。” 她说得断断续续,季长生却听明白了。原来高淼从父母那里打听到了消息,盛氏集团那个携款潜逃的经理落网了,而传言和他一起私奔的盛母却不知所踪。 “都快两年了,她肯定听说了我和爸爸出事的消息,她从来没有来找过我。”盛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有姜然帮忙打听,季长生当然早就知道这些,他一直瞒着,就是担心盛夏难过。盛母明明和情人拆伙了,但她迟迟不露面,显然是不打算管这个女儿了。 “你还有我呢。”季长生温柔地哄着她,心里既责怪自己大意,又恼恨高淼多事。 “我才不要理她,我再也不想听她的任何消息。”盛夏紧紧地抱着他,抽噎着说,“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就是没忍住。” 她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季长生怎么会不知道她的难过呢。她一向责怪自己骄纵任性,一事无成,现在季母又对她百般挑剔,她这时候得知亲生母亲不闻不问的态度,心里该有多伤心。 “夏夏,别人都不知道你的好,但我知道。”季长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耐心地吻去她的眼泪,“你有我就够了。” 她哭过的眼睛泛着一层粉色,楚楚可怜,他轻轻地吻了上去,温柔细腻。 原本只是一个安慰的吻,渐渐地却变了意味,他的怜惜和疼爱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紧密地包裹着她。盛夏顺从地抱紧了他,从他温厚的怀里跌落到宽宽的床上。 “夏夏。”他低声叫她,有轻浅的喜悦,亦有不知所措的羞赧。 她伸出手,十指穿过他细密的头发。季长生轻轻地笑,低下头,火热的吻落下去…… 房间里的空气燃烧了起来,那些眼泪和焦虑化作灰烬。 盛夏是被饿醒的。她昨天急着去医院,连晚饭也没吃,后来被高淼叫走,光顾着伤心了,这会儿她的肚子早就抗议了。 “饿了?”季长生早醒了,见她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叫了外卖,差不多该到了。” 在微亮的晨光里,他的笑容可真好看,像是一朵开到正好的花,微微地舒展,赏心悦目。盛夏看着看着就脸红了。 她偷偷地往被子里钻,季长生的笑容更深了,手一伸,将她锁在怀里。 “你……你离我远一点儿。” “夏夏,你要对我负责。” 这个冬天的早晨变得格外缠绵而旖旎,一直到出门,盛夏脸上的红晕都久久没有散去。 季长生坐在驾驶座上,目光时不时地瞟过来,她的头则越垂越低,娇羞而甜蜜。 车子向着郊区的方向开去,盛夏后知后觉地问道:“我们不是去医院吗?” “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季长生的眼神柔和下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片公墓,季长生牵着盛夏,停在了一块墓碑前。 “清明节我来看过。”季长生把手里的鲜花放下,低声说道,“盛叔见到你,肯定高兴坏了。” 盛夏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夏夏。”季长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盛叔从来没有怪过你,他临走前还惦记着你呢。以后我们常来看他,让他知道你过得很好。” 盛夏呜呜咽咽的,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盛叔,对不起,我还是和夏夏在一起了。”看着照片上那个慈祥的中年男人,季长生的神色认真而虔诚,“我知道您肯定会谅解的。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夏夏,就像您爱护她那样。” 盛夏错愕地抬起泪眼,因为他话里的深意感到不解,难道爸爸不愿意他们在一起吗? “盛叔只是太关心你而已。”季长生没有多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你肯定有很多话要对你爸爸说,我去车上等你。” 他转身要走,盛夏却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角。季长生不明所以。她拉着他一起走到墓前,擦掉眼泪,努力笑道:“爸,对不起,我觉得没脸见你,一直没来看你,对不起……” 她再次失控地哭了起来,季长生无声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我特别特别想你。” “我在读夜大,我想拿到文凭,找到工作,再来看你的。现在你会不会觉得很丢脸?我什么都没做好。” “妈妈不要我了,不过没关系,我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 “爸爸,我和小季哥哥在一起了,我很喜欢他,你以前就知道的,他对我很好。” …… 离开公墓时,盛夏已经哭累了,靠在后座上睡了过去。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依然抽泣着,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季长生一阵心疼,将她送回了家。 抱她上楼的时候,她惊醒了,睡眼惺忪地问他:“不去看阿姨了吗?” “我等下过去。”季长生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细心地裹住她,“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盛夏虽然觉得不妥当,但她折腾了一上午,又累又困,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不忘拉着他的手。 季长生细细抚过她的眉眼,她皱了皱眉,松开手,转过身继续睡。 季长生轻笑,替她掖了掖被角,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季母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后,终于回家了。据小四说,那是因为她无意中看到了医院的账单,心疼季长生的钱。 不管怎么样,她肯出院已经让季长生松了口气,他心疼盛夏大冷天还医院、家里两头跑。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晚饭后,盛夏煞有介事地抱了一床被子到客厅。他顿时瞪大了眼睛,质问的目光瞟了过去,大冬天的,难道要让他孤枕难眠吗? 盛夏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抬不起头,脸红扑扑的。她并不是矫情,实在是脸皮薄。总不能当着未来婆婆的面,堂而皇之地和季长生睡一个房间吧。 “睡什么客厅。”季长生抱起被子,一手拉着她往卧室走,还不忘跟母亲打招呼,“妈,您也早点儿睡。” 房门很快关上了,季母沉着脸,既不满又无奈,最后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完了完了,阿姨肯定更讨厌我了。”盛夏的脸已经热得能煮鸡蛋了,她压根儿没敢看季母的神色。 “谁说的?说不定她还等着抱孙子呢。”季长生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处,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声,“你要是睡客厅,那我今天晚上要失眠了。” 盛夏同样留恋他的温暖,但又忍不住担忧:“阿姨会不会觉得我是坏女孩?” 季长生闷声笑了,拍了拍她的背,哄道:“睡吧,还有我在呢,山人自有妙计。” 还没等盛夏从他嘴里套出是什么妙计,季长生就病倒了,他怏怏地躺在床上,在电话里部署公司的事。 季母急得团团转,煮了姜茶,又嚷着要去医院。 “妈,您别忙了,我睡一觉就好了。”季长生看起来虚弱极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季母心疼极了,一边拿热毛巾给他敷额头,一边念叨:“还是这个脾气,打小就不爱去医院,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撑着。妈等下给你煮一锅鲫鱼酸菜汤,你最喜欢喝这个了,发了汗,睡一觉就好了。” “阿姨,那我去买鱼。”盛夏急急忙忙地去换鞋,“家里的退烧药也没有了,我再去买点儿。” “夏夏。”季长生要坐起身,季母立刻把他按了回去,“好好躺着!” 这头话音还没落,盛夏已经出了门。 季长生苦笑,看了看外头的天气,懊恼自己没让她多穿点儿。 季母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想起小四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嘀咕道:“虽然笨手笨脚的,还好她对你上心。” “妈,我娶老婆,又不是找保姆,您别操心了。”季长生趁势握着她的手,恳求道,“我真喜欢夏夏,也不想逆了您的意思,这不两头为难吗?愁得我头发都白了。” 他一向独立早熟,很少有这样撒娇的时候,季母一下子就心软了,却仍然嘴硬:“你先养好病。” 季长生这一病,盛夏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季母看在眼里,心里一时倒有点儿五味杂陈。 晚上只剩两人时,季长生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我是骗妈的,你怎么这么傻,我看你都快哭了。” 盛夏愣了愣,随即气得揍了他一拳:“你怎么能骗我呢?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季长生忙不迭地道歉,将她搂在怀里好言好语地哄着:“这不是为了我妈吗?她生病,我只能跟着生病,等她心疼我了,就不会再这么闹了。” 盛夏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眼眶更红了:“你真的没事吗?” 季长生吻住她柔软的唇,呢喃道:“要不你来检查一下?” 季长生料想得没错,母亲没多久就鸣锣收兵了,他甚至听到她在客厅给父亲打电话。 “孩子们大了,能自己拿主意,你瞎掺和什么?净给他添乱!” “我也是担心长生。”季母为自己辩解。 “你赶紧回来吧,长生那么能干,他心里有数。”季父倒是很干脆,“我看他的病就是让你气的。这孩子孝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特为难,你咋不知道心疼呢。” 这通电话之后,季母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还暗地抹了一回眼泪。等季长生“病”好了,她就提出了要回老家。季长生拗不过她,将她送到了火车站,拎了大包小包的礼物。 “过年的时候,你带她回家,让你爸看看吧。”季母看了一眼正在整理行李的盛夏,神情有些别扭。 季长生微微一笑,故意捡她爱听的话说:“知道了,说不定到时候您有孙子抱了。” 听他这么一说,她的眉头也舒展了,虽然儿媳妇不如意,但至少儿子要成家了。 抱着这个心思,她临走前还念念不忘地盯着盛夏的肚子。 送走季母,盛夏立刻追问道:“你跟阿姨说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季长生笑了笑,眼角挑了起来,眼神流光溢彩。 他每每使坏时,就是这个表情,说不出的惑人。 盛夏慌忙转过身去,脸上的热度却久久没有散。 随着春节的来临,盛夏在夜校的课程也正式告一段落。她已经和季长生商量好了,打算年后再报考一个设计类的课程,一边工作一边上课。 季长生忙着筹备公司上市,并没有打算回老家过年。盛夏心疼之余,倒很高兴,兴致勃勃地为春节做准备。 年三十的晚上,他们叫上了小四和姜然,一伙人在一起包饺子。 “我说盛夏,你这厨艺见长啊。”小四忍不住打趣,“有了对象的人就是不一样。” 玉米排骨汤、葱煎蛋、五香牛肉、土豆炖鸡,清蒸鱼、凉拌海蜇皮、素炒西兰花,虽然都是些简单的菜,但摆在一起也像模像样。 盛夏红了脸,嗔道:“吃了我的菜,是要给红包的。” “我只是个打工的,长生才是个资本家,找他要!” 小四笑得贼贼的,蹿到正在开酒的季长生跟前嚷道:“你得替盛夏给我红包才对啊,改口费,知道不?我以后得叫她大嫂了。” 季长生的眼睛倏地亮了,他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盛夏羞赧地瞪了他一眼,飞快地进了厨房。 没多久,姜然端着一盘糖醋里脊出来,笑吟吟地打趣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家的菜都不用放糖,光是闻一闻就甜得掉牙。” 小四装模作样地接话:“这就是恋爱的味道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吃了一顿热闹的年夜饭。 等人走了,盛夏也不觉得冷清,和季长生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窗外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盛开。 “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盛夏趴在他身上昏昏欲睡,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我有红包拿吗?” 季长生低头亲了她一下:“我全部家当都给你,要不要?” 盛夏咯咯地笑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到他手里的小盒子,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本来想找个更好的机会,但我等不及了。”季长生松开她,慢慢地单膝跪了下去,“夏夏,我们结婚吧,我想每天都能陪着你。” 电视机里,倒计时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窗外,烟花将整片天空装点得五彩缤纷。然而,这些都比不过他简单的一句“我们结婚吧”。 “小季哥哥。”盛夏哭得稀里哗啦,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季长生一颗心还悬着,可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像只树袋熊似的,黏着他不放。 “这么感动,嗯?”他好笑地抱着她,“那快点儿答应我。” 盛夏摇了摇头,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我现在不能答应。” 季长生当然不会质疑她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不解地追问道:“为什么?” “我现在还一事无成。”盛夏的声音很低,却很认真,“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儿,这样才配站在你身边。” 她立志要做一名服装设计师,她自小对名牌耳濡目染,以前并没有留心,现在反而开始感兴趣,老师也夸赞她有天赋。 “我已经向高氏集团投简历了,应聘设计师助理的职位。”盛夏抱着他不撒手,“等我正式成为一名设计师,我会穿着自己设计的婚纱,嫁给你。” 季长生很快抓住了重点:“高氏集团?” 他知道高氏集团是服装行业的佼佼者,对盛夏而言是个绝佳的平台,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心里那股酸意。 她和高淼曾经有过口头婚约,而他只是个沉默的旁观者。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盛夏低呼一声,乖巧地抱紧了他,哄道:“我还给好几家公司投了简历,说不定人家都不要我呢。” “我们夏夏那么棒,那些人都瞎了眼吗?”季长生亲了亲她的脸颊,“这里还有个人求你去公司呢。” 他恨不得把盛夏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几次想要她进自己的公司,又不愿勉强她。 看着他温柔的笑脸,盛夏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小季哥哥,我爱你。”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我也是。夏夏,我爱你。”他低下头吻她,眼里光彩熠熠,绚丽如烟火。 如果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应该也没有遗憾了。在季长生怀里睡过去之前,盛夏迷迷糊糊地想着。 新年的第一天,季长生醒过来时,床上已经空了一半。 “夏夏?”他坐起身,刚掀开被子,低头就发现了胸前的异样。 他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链子,吊坠正是一枚钻戒。这分明是他用来求婚的戒指,他买的是对戒,另一只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正想着,盛夏轻快的脚步声近了:“懒虫,快起床。” 他坐着没有动。房门一开,盛夏笑眯眯地冲他奔过来。他一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这么早就起来了?”季长生低下头,看到另一枚戒指隐隐地躲在她胸前的衣襟下。 盛夏察觉到他的目光,从衣服里拉出那条链子,解释道:“我怕你反悔,所以还是先把戒指保存在我这里吧。” “只要你想嫁,我随时愿意娶。”季长生一脸的宠溺。 盛夏心里甜丝丝的,她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浅紫色的围巾:“这是我自己织的,喜欢吗?” 季长生含着笑,目光盯着她脖子上那条浅紫色的围巾,眼角眉梢的愉快怎么也掩饰不了。 明明是小情侣才喜欢的把戏,季长生却似乎找到了乐趣,除了同款围巾,他又兴致勃勃地拉着盛夏去买了情侣装、情侣鞋,连帽子都是情侣款。 于是,年后上班,公司上下都猝不及防地被季长生喂了一把狗粮。小四怒得直拍桌子:“我大嫂呢,她也不管管?这还让不让单身狗活啊!” 盛夏最近已经没有闲暇来管季长生了。她收到了高氏集团的试用通知,开始忙碌起来,每天不仅要去公司报到,还要去辅导班上课,回到家时,已经累得半死不活。 季长生虽然心疼,却也替她高兴。他看得出来,盛夏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明天周末,你们公司还加班吗?”盛夏同样心疼季长生,他真是太忙了,每天还抽时间接送她上下班。 季长生点点头,露出些许歉意:“等忙完这阵,我一定好好陪你。” “那我明天给你送爱心午餐。”盛夏从背后抱住他,“你喜欢排骨汤还是鸡汤?” “喜欢盛夏。”他咬着她的耳朵,小声呢喃。 盛夏这一觉睡得很香甜,醒来时,季长生已经出门了,床头还贴着他留的便利贴:“记得吃早餐。” 她傻傻地乐了一会儿,然后才起床洗漱。 简单地吃过早餐之后,盛夏就出门采购了。冰箱里没什么存货,她打算多买点儿食材。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出来走动的人很多,连隔壁那只懒洋洋的狗也出来晒太阳了。公寓底下那些小叶女贞冒出新绿,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盛夏的愉快在看到母亲的时候戛然而止。盛夏几乎没认出她来,记忆里那个高贵优雅的女人一下子就老了,穿着暗色的羽绒服,剪了短发,脸上没有任何脂粉,显出几分疲惫。 “夏夏……”她露出踌躇的神色,似乎难以启齿。 “你怎么会在这里?”盛夏打断了她的话。 盛母连忙回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盛夏似乎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早干什么去了?” 她出事的时候,妈妈在哪儿?她坐牢的时候,妈妈在哪儿?她和安妮相依为命的时候,妈妈又在哪儿? 盛夏忍了又忍,眼眶还是红了。 “不是的,夏夏。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公司出事了,也不知道你爸去世了。”盛母急急地解释,“我只是想离婚,而你爸一直不答应。你知道我们一直没什么感情。”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跟别人私奔,而那人后来抛弃你了。”盛夏木木地说道,“你没有后悔过吗?” 越是亲密的人,越是懂得戳对方的伤疤,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刻薄。 “对不起,妈妈做错了,妈妈现在只有你了。”盛母哀哀地哭诉着,但盛夏皱着眉头飞快地走开了。 她不是圣母,这种事后的嘘寒问暖就像夏天里的棉袄,是多余的,也是可笑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意外的小插曲,盛夏一连几天都情绪低落。季长生追问了好几次,她不想拿这点儿小事烦他,只借口说工作太累了。 她最近的确有点儿累,常常顾不上吃饭,睡眠也不大好,她并没有在意。晚饭时,她看着桌子上的红烧排骨和清蒸鱼完全没食欲,胃里一阵泛酸。 “夏夏。”季长生迟疑地放下了筷子,“你这几天胃口都不好。” 盛夏点点头,心里想的还是那天遇见母亲的事:“我一忙就忘了吃饭,现在有点儿饿过头了。” 季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脑海里一簇微妙的光快速闪过,他整个人瞬间绷紧了。 “我看你最近精神也不好,总犯困。”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小声道,“你这个月月事是不是迟了?” 盛夏刚开始没明白,只觉得他有些异常的兴奋,等回过神,她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不会吧。”她呢喃道。 季长生喜形于色,连饭也不吃了,冲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我们去医院吧。” 他的快乐显而易见,那张清俊的脸笑得有点儿傻。盛夏原本还有点儿无措,这会儿也被他感染了,心里不知不觉升起一股希望——他们要有一个孩子了。 “现在这么晚了,去了也没用。”盛夏总算阻止了一个快乐到失去理智的准爸爸。 季长生讪讪地停止了动作,不一会儿又蠢蠢欲动:“我给妈打个电话吧,好多事我都不懂。” “还没确定呢,要是我们弄错了怎么办?”盛夏无奈地夺过他的手机。 季长生点点头,这样想也对,但他就是有些坐不住,满腔的喜悦和期待喷薄而出,迫不及待地想找人分享。 这样的季长生是她从未见过的,盛夏心里软软的,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笑道:“你这么开心?” 季长生握紧了她的手,认真地回道:“特别特别开心。” 他之前以为自己不喜欢小孩,但只要一想到会有个小萝卜头叫自己爸爸,长得像盛夏,他就忍不住开心得想笑。 盛夏抱紧了他,呢喃道:“我也是。” 对她而言,这个孩子的意义更深重。除了妈妈,这是她唯一的血亲,她会很爱很爱他。 第十一章 只有你,我才愿意等待 这一晚,他们两人都睡得不安稳,天刚亮,季长生就积极地开车到了医院。 尽管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医生的诊断还是让盛夏失望了。 “你并没有怀孕,月经推迟可能是由于压力过大。另外,你有轻微的胃炎,需要好好调养。” 季长生同样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平复了,向医生咨询起胃炎的用药。 回去的路上,盛夏有点儿难为情:“幸好你没有告诉阿姨,好丢脸啊!”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季长生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盛夏红了脸,双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肚子。她有点儿恍惚,原来小生命的光顾是一件这么值得高兴的事,那妈妈在怀她的时候呢,是不是压根儿没有期待?可妈妈还是生了她啊! 在纠结了两天之后,盛夏决定去见见母亲。或许她们可以和解,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安好。 她们再次见面是在马路上。如果不是她开口叫住自己,盛夏根本不会想到,这个灰头土脸的清洁工会是妈妈。 盛母依然穿着上次那件暗色的羽绒衣,外面罩着清洁工统一的条纹制服,整个人显得臃肿而狼狈。而盛夏呢,从衣服到配饰都是季长生精心挑选的,唯恐委屈了她。 “夏夏,你怎么了?”季长生着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 “没事,我刚刚在过马路。” “过马路还敢打电话?好好看路。”季长生不放心地叮嘱道,“回家了给我发短信。” 盛夏挂了电话,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母亲。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上次找我有什么事?” 盛夏其实有满肚子的疑问,为什么她会做清洁工?她不是卷走了一大笔钱吗?她来找自己是为什么?要钱吗? 盛母苦笑了两声,低头看了看身上皱巴巴的制服,心里不知道是悔恨还是难堪。 她的遭遇说来并不复杂,拿了公司的钱,跟着花言巧语的男人远走高飞,偏偏遇人不淑,那个财务经理不过是借着她敛财,得手后很快抛弃了她。四五十岁的女人,除了手头还有点儿钱,已经一无所有。她那点儿钱也很快不够用了,因为她被查出来有子宫癌。 “夏夏,妈妈不求你原谅,妈妈只想陪陪你。”盛母满脸哀凄,她没有住院接受治疗,只想将那点儿存款留给女儿。 盛夏深深地看着她,大悲和大喜交替闪过:“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她转身就走,盛母拉住她哽咽道:“夏夏,妈妈没多少日子了,妈妈只想尽可能地多看看你。” 她知道盛夏不肯接纳自己,找这份清洁工的工作,也是因为这里离盛夏住的小区近,她时常能看到女儿。 “你说什么?” “是真的,我真是活该,这是报应……” 盛夏木然地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一把攥住母亲的手,两人拉扯着,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去市中心医院。” 坐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盛夏整个人还有点儿晕,就像一脚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劲儿。 “她的子宫癌已经是晚期,再不动手术,可能真的没救了。我建议病人立刻住院……” 她没听清医生又说了些什么,顺从地去办了住院手续。回到病房,盛母还在闹脾气:“我不住院,夏夏,我的钱是留给你的,别浪费在这里。” 她能有多少钱呢?都被那个男人骗了,剩下的远远不够做手术。她也不想做,只想把这点儿钱留给盛夏,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最后一点儿心意。 “我不要你的钱。”盛夏异常冷静,“我已经办了手续,你要么留下来做手术,要么走得远远的,不要让我看到。” 盛母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然忘了说话。 盛夏心烦意乱,将医生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很快离开了病房。 她在寒风里走了很久,直到双脚麻木了,才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家,她一声不吭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她需要好好地睡一觉,好好地理一理那些乱糟糟的事。 季长生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她立刻靠了过来,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我吵醒你了?”季长生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小季哥哥。”她紧紧地搂着他,就像抱着一只大大的玩偶。 “怎么了?”季长生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盛夏摇了摇头。半晌,她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偷偷探出脑袋,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那张脸。他最近实在太忙了,即使在睡梦里,眉头也是皱着的。 她不能为他分担任何苦难,她只想不增加他的麻烦,但现在这也成了奢望。 盛夏一夜没睡,天刚亮她就悄悄起了床,在厨房里忙活。 “好香。”季长生从背后抱住她,刚睡醒的他脸上还带着稚气,“我想吃煎火腿。” “好啊!”盛夏一口应允。 “还想吃皮蛋瘦肉粥。”他的脑袋在她肩窝处蹭来蹭去。 “给你做。” “还想喝豆浆。” 盛夏乖巧地点头:“去给你买。” “还想吃……”他得寸进尺,偏过头来吻她。 等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季长生笑得格外得意,那个酒窝若隐若现:“糟糕,我好像没有刷牙。” 吃过早餐,季长生照旧开车将她送到公司。 等他走了,盛夏走出大楼,给公司打电话请了事假。 手术费大概需要二十万,还有后续的疗养也花销不菲,况且盛母的病已经是晚期,为了降低风险,去国外动手术会更好,那还需要再准备一笔钱。 凭盛夏目前的能力,她负担不起。在和主治医生深谈之后,盛夏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毕竟是亲妈,她不可能见死不救,但她不能再拖累别人了。 她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高淼,她需要他的帮忙。 高淼赶到医院时,仍然处于震惊中。他对这位盛太太并没有太多好感,但她现在卧病在床,潦倒落魄,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妈这病得治,我总不能让小季哥哥去卖房卖车吧。”走廊里,盛夏无奈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分手对他来说是好事。” “我可以借钱给你啊。你需要多少?”高淼急切地阻止。 又不是一万两万,高淼哪儿来的钱?要是他爸妈肯借,当初就不会看着她落难,不闻不问;她出狱后,他们也不会三番五次禁止高淼和她来往。 “我去求我爸。”高淼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 盛夏并不知道,当时她凭实力应聘上高氏集团的设计师助理,高父还想撤下她,是高淼闹绝食才让他作罢,但高父依然暗中让人盯着她。 “算了,我连男朋友的钱都不用,自然更不会用别人的钱。”盛夏认真说道,“我之前报名参加了那个全国服装设计大赛,我们部长也说了我有潜力,我已经拿到晋级赛名额了。我想争取拿下头奖,奖金也够我们支付手术费了。” 高淼迟疑地问道:“要是拿不到呢?” “我妈手上还有点儿钱,还能撑一段时间。”盛夏苦笑道,“要是拿不到奖金,我们就在国内做手术。钱不够,我就去借,将来一点点还。” 如果说母亲是个累赘,那也只能盛夏自己背负。 “季长生会帮你的。”高淼这时只恨自己死读书,连一笔私房钱都拿不出。 是啊,如果她开口,或许季长生连公司都不顾了。但她怎么忍心呢?那是他一点一滴创建的,还会走得更远,她凭什么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些?就仗着他爱她吗? 盛夏不愿多说,匆匆终止了话题。 在医院奔波了一天,回到公寓时,季长生仍在加班。她掏出手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留言:“晚上别等我,早点儿睡。” 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盛夏狠了狠心,回了他一句:“小季哥哥,我们分手吧。” 她关了手机,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看到短信的季长生愣了一下,底下的员工正齐刷刷地看着他,他连忙回过神:“刚刚说到哪儿了?” 不出十秒,他的心思又飘到了短信上。分手?她怎么突然开这个玩笑?他不知不觉拿起了手机。 “夏夏,以后不许开这样的玩笑。” “我在开会,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今天没去接你下班,你生气了?”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手机始终没有动静。 季长生的脑子里微微有点儿乱,他一边听着员工的汇报,一边分神地猜想,有没有可能她是认真的? 不会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立刻掐灭了。早上出门时,他们还那么甜蜜。他越想越心慌,抬手制止了下一个做汇报的员工:“休息十分钟。” 不顾那些错愕的面孔,季长生第一时间拿着手机出了会议室。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机械的声音让季长生彻底慌了,他匆匆忙忙地往外冲。 “老大,你去哪儿?不开会了?”小四诧异地追了出去。 季长生已经坐上了车:“今天就到这里,让大家回去吧。” 对于员工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而季长生一路上却心乱如麻。 当他回到家,看到那熟悉的灯光和身影,他才松了口气,上前轻轻地抱住她:“为什么关机?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客厅那个行李箱上。 “你要出差?”他自欺欺人地想着,放在她腰上的手却紧了紧。 盛夏猜想过他的反应,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她低下头,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我要搬走。” “你说什么?”季长生似乎没听清。 盛夏慢慢地推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条短信是真的,我们分手吧。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她伸手去拉行李箱,季长生猛地拉住她,一脚踢开了那个箱子。 “什么分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夏夏,我爱你,你不是说过吗,你也爱我啊!”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对不起。”盛夏艰难地编造着谎言,“我妈来找我了,你也知道的,我和高淼以前有过婚约,她希望我能嫁给高淼。” “是阿姨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没关系,我可以向她证明,我能给你幸福。就像对盛叔那样,他担心我做不到的,我都做到了。”季长生的眼睛一亮,心里有点儿忐忑,又有点儿后知后觉的苦涩。他这才知道当初盛家业对他说那番话时,他多么渴望自己能有今天的底气,能说出今天的这番话。 可是盛夏依然推开了他的手:“我也觉得和高淼更适合。我会和他订婚,然后一起出国读书。小季哥哥,其实我不喜欢上班,我什么都不会,我也许只能做一朵温室里的花吧。” 她的话一下将他推得远远的,他可能永远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温室,就像盛叔当年质疑他一样。 “你不喜欢上班就不上,还有我呢。”他奇怪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她不是说喜欢他笑吗? 盛夏摇摇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宁可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她只是心疼他,不想拖累他,也不想编造谎言,可是她怕,她怕他不顾一切,为爱孤注一掷。 “夏夏。”季长生的心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她的眼泪让他瞬间崩溃。他替她擦拭眼泪,就像从前一样温柔耐心:“别哭了。” 盛夏猛地后退,匆匆抹了抹眼睛,低声道:“小季哥哥,你不要来找我,求求你了。” 她的话让他瞬间僵在那里。 她拉过行李箱,慌不择路地逃出了门,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这已经是季长生罢工的第四天,公司里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小四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杀到了他家。 “老大,你开门啊!” 在吼破了嗓子之后,小四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季长生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他嘀咕了几句,又拨了盛夏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盛夏的声音有些忐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老大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叫门没人开,电话没人接,你们不在一起吗?” 盛夏急急地说道:“门口地毯下有备用钥匙,你进去看看。” 这时,一阵高亢的女声插了进来:“306号房家属,这里需要签字!” 小四一头雾水:“盛夏,你在哪儿?” 盛夏已经匆匆挂了电话,他摇了摇头,找出钥匙开了门。 一股酒味和烟味扑面而来。 “天啊,老大你喝了多少酒?”小四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酒瓶,找到了那个瘫在沙发下的人。 突然亮起的灯光让季长生眯起了眼睛,他抬手挡了挡,等看清是小四,一抹失望浮上眼底。 “你这是怎么了?失恋啦?”小四捏着鼻子,没好气地开始替他收拾。 季长生点了点头:“嗯。” “嗯什么嗯,你……”小四突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和盛夏分手了?真的假的?你们感情那么好。” 季长生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抬手按了按左胸口。明明只是半年的时间,这个屋子里却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他的心里也都是她留下来的痕迹。 小四想到电话里那个突兀的声音,再想想他们感情那么好,心里顿时有了许多猜想。 “老大,我跟你说,你得把事情弄清楚。盛夏你还不了解吗?人家小姑娘多年前就暗恋你了,多深厚的感情啊,这里头肯定有误会!”他越说越激动,将季长生拖了起来。 小四的话让季长生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了下去,他始终记得她泪眼婆娑地求他不要去找她。 “你怎么不想想,或许是她妈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呢,又或许是她的青梅竹马出来搞破坏。”小四激动地说着自己的猜想,殊不知每一下都戳在他的伤口上。 季长生把手搭在眼睛上:“她妈妈不同意,她想和高淼一起出国。” 小四很快听明白了,他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老大,你是不是傻?盛夏和她妈妈关系不好吧,怎么会听她的话?至于高淼,她要是想和人家双宿双飞,还有你什么事?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季长生猛然坐起了身,那双通红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神采。 关心则乱,他只伤心她选择高淼,却忘了她和高淼有无数在一起的机会,但她从来没有接受过。 见他想明白了,小四拍了拍他的肩膀:“盛夏是个好姑娘,她肯定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对了,我刚给她打电话她好像在医院。” 季长生立刻起身往外走。 “唉,老大,你能洗个澡换身衣服吗?你比鲱鱼罐头还臭。” 一个小时后,小四和季长生双双出现在中心医院的大厅。 季长生的脸色有些焦急,眼底满是隐忍的心疼和自责。他刚刚打听过了,盛母患病住院已经有段时间了,他忙于工作,竟然一无所知。 “你别急,等下你也别露面。”小四安慰他,“我约了她在外面那家咖啡厅见面,你就背对着她坐。” “为什么?”季长生拧起了眉。他现在只想把这个自作主张的傻姑娘揍一顿,然后抱着她不让她离开。 小四白了他一眼:“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分手吗?你不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吗?老大,说不定就是因为你太大男子主义了。” 季长生沉默了。 盛夏来得很准时,看得出她形色匆忙,脸上也透着疲惫。 “你找到小季哥哥了吗?他没事吧?是不是病了?”不等小四开口,她已经开始一连串的追问。 她并不知道,身后那个人瞬间绷紧了背部。 小四若有似无地瞥了季长生一眼,夸张地说道:“还好我去得及时,老大没日没夜地酗酒,差点儿没命了。” 盛夏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你别哭啊。”小四慌了,手忙脚乱地找纸巾,他已经感觉到季长生杀人般的目光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心里难受。”盛夏清楚自己的失态,但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一个个要死要活的。”小四索性把话挑明了,“老大说你们分手了?为什么啊?我看你们俩感情挺好的呀。” 盛夏越听越伤心,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哎哟,这又不是演电视剧,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说出来大家想办法。”小四试探地问道,“要不是从电话里听到你在医院,我都不知道你妈妈生病住院了。” 盛夏平复了心情,低声道:“我妈的病是子宫癌晚期,我想带她去国外做手术,七七八八的费用加起来要三四十万吧,我不想拖累小季哥哥。” 木椅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音,眼看着季长生要站起身,小四重重咳了两声:“你这么想就不对了,盛夏,老大是你的男朋友,这些事情他都愿意和你分担,你不能替他做决定。” “我知道他会帮我,他永远都会帮我的。”盛夏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啊,他的公司要上市,我什么忙都帮不上,难道还要让他为我卖车子和房子?” “公司可以重建……”小四有些迟疑,其实他也不愿意老大为了美人不顾事业。 盛夏笑了:“你也觉得不值得吧?我不想让小季哥哥为难,也不想让他自责,所以干脆不告诉他,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小四也哑口无言了。 “偷偷告诉你吧,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小季哥哥帮我收拾烂摊子,他都习惯了,可我不能习惯,我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这些话落在季长生耳里,他真是又心疼又生气。如果可以,他愿意给她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但不可否认,她的话确实有道理,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他正恍惚着,对面突然坐下一个人。 “你都听到了,我和夏夏的事是假的,为了骗你。”高淼苦涩地说道,“夏夏喜欢的人一直是你,从她见到你第一天开始。” 季长生回过头,盛夏和小四已经离开了。 “夏夏参加了一个国际大赛,她已经进入半决赛了,她想争取奖金给阿姨看病。”高淼将一张入场券递给他,“这是后天半决赛的票,你有时间就去吧。” “谢谢。”季长生说得无比诚恳。 “我只是想让她高兴。”高淼低头搓着手,“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她了,能不能转告我,我愿意陪着她。” 季长生微微一笑:“不会有那一天的。” 轰动服装行业的创业设计大赛在经历了热闹的预赛后,终于迎来了最终的决赛,而地点就设在作为主办方之一的高氏集团。 和衣香鬓影的观众席不同,设计师们在后台忙得团团转。 “怎么办,我好紧张。”盛夏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检视自己的作品。 “不要担心,我看好你。”说话的正是高氏集团设计部的部长,也是盛夏的顶头上司。 盛夏给自己打气:“嗯,我也相信部长你的眼光。” 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嚷道:“盛夏,又是你的花。” 一大束漂亮的向日葵被递了过来,明艳灿烂,如同笑脸。 盛夏的嘴角顿时扬了起来。这一路比赛过来,不管多忙,他总是会送一束向日葵,会坐在第一排的位子看秀,他是不是支持她的决定呢? “男朋友送的啊?好漂亮。” “盛夏,你有男朋友了?” 热闹的气氛一时倒冲散了不少紧张的情绪,盛夏笑笑没否认。 盛夏的作品是最后一个出场,季长生几乎是望穿秋水,但是当模特身穿那件白色礼服走出来时,他一瞬间红了眼眶。 那是一件婚纱,白色的云锦华美而细腻,完美地勾勒出女性的窈窕。最精妙的设计在于,它一半是最朴素的缎面,光滑无一物,甚至故意撕扯了,做出褴褛的视觉效果;而另一半缎面缀满了碎钻,还多加了一层白色的纱,轻透飘逸,用手工绣满了白色的山茶花,整件婚纱既富丽又素雅。 随着模特款款而行,那层纱左右飘拂,如同仙雾缭绕,而左边的简陋与右边的华丽既冲突又融合,巧夺天工。 盛夏这件名为“成蝶”的作品一举拿下了大赛头奖,实至名归。 站在领奖台上,盛夏泪如雨下。 “我们每个女孩或许都曾灰头土脸,但是,只要我们钻出茧,我们都会变成蝴蝶。这是我为自己设计的婚纱,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穿上它,做一只最漂亮的蝴蝶,飞到他身边。” 她的目光在观众席扫了一圈,掌声轰动,却独独不见那个清俊的身影。 盛夏有些失落,又有些不安。 回到后台,姜然捧着一束花过来了。 “他们俩有事撤了,让我在这儿表示一下祝贺。”姜然并不知道她和季长生分手了,还打趣道,“季长生太不靠谱了,公司有再大的事也不能扔下女朋友啊,你回去罚他跪方便面。” 盛夏倒有点儿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然摇摇头,他对计算机行业一窍不通,只听到什么泄密,估计很棘手吧。 “对了,听说你这冠军还能免费去国外深造呢,什么时候走?我们给你饯行。”姜然笑着问道。 盛夏心里的失落更深了,为了让盛母尽快手术,高淼已经帮她订了明天上午的机票。 “这也太急了。”姜然不明所以,安慰道,“他们有事,饭是吃不成了,明天大家一起去机场送你吧。” 或许小季哥哥没时间到机场送自己呢。盛夏勉强笑了笑,怎么看都有些寂寥。 次日,人来人往的机场,多少聚和离都在匆匆上演,眼泪和笑容仿佛双生花。 提醒登机的广播响了两次,盛夏冲姜然和高淼挥了挥手:“我走了!” “一路顺风。”姜然哼哼道,“季长生竟然没赶过来,不合理啊!” 盛夏原本黯然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更暗了几分。她四处看了一圈,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不过就在她怏怏转身,准备往登机口走时,身后的姜然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她发誓,她从没觉得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说:“盛夏,你男朋友来了!” 一时间,空气的流动速度似乎都放慢了,冬日的阳光化作一圈温暖的金黄色,轻轻笼罩在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围。 盛夏脸上一亮,回过头,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朝这边奔过来。她又惊又喜,连忙跳起来挥了挥手。 人头攒动的登机口,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精致的刺绣从裙摆一路蜿蜒,美丽如云雾。 季长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隔着人潮,他眼中的她也笼罩在一圈金黄色的梦幻光圈之中。他认得,她套在大衣下的白裙正是他藏了两年才送出去的那件…… 不论我们相隔多远,不论还要花几个两年,只有你,我才愿意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