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称虞》 第1页 书名:美人称虞 作者:十三忝 美人称虞,少年不再。 纯属虚构,不定时更新,博君一笑。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虞 ┃ 配角: ┃ 其它: ☆、温虞 我们总会这样说,一个人漫长的岁月里会遇见这样两个人,一个惊艷时光,一个温柔岁月。可是有一个人惊艷了他的所有时光,从此,再无岁月可温柔。 易虞慢慢啃完半片面包,帘子外热热闹闹,帘子里懒懒散散。 华画进店时,一眼就看见她家老闆一如既往地摊在摇椅上躺尸,她无奈地嘆了口气,任命地收拾起店里来。 “老闆,不是我说您,偷懒也不能懒成这样啊,游客少也就算了,今天青雅节好不容易人多了起来,您咋还是这样。” “您说人家开纪念品店的谁不是赚的那个日啥进啥,我们这店瞧着也不差,咋就那么难过活咧。” “老闆,您是不是又偷吃面包了,您看这渣渣——” 华画碎碎念了半天也没听人吱一声,倒是店外越来越热闹了,转头一看,嚯,睡得跟邻居大妈新养的几头小猪仔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随手拿起本书泄愤似地砸了砸老闆的头,砸到一半又急急收回来,来回摸着有没有砸坏。 她这辈子文化不高,勉勉强强上了个二本,在她看来这书可比老闆的头宝贝多了。 易虞被砸得迷迷煳煳,摸了摸头,顺便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艷阳高照,竹帘半掩,有风扇有摇椅,不睡觉是傻逼好么。 华画无奈,只得放轻动作继续打扫起来。 她来连微古镇已经三年多了,一来就进了这家店,老闆什么尿性她大概也摸了七八分。 闲散无事,慵懒度日,生活过得比镇上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还悠闲。 华画将整理干净的书册放回原处,随手打开电视,电视里放着某个留学成功人士的专访。 她看着门前已经遮天蔽日的美人虞,无奈轻笑。 斜阳半落的时候不过四五点,易虞懒懒地伸了伸腰又顺势赖了下去,斜着眼看竹帘缝外还未散去的一丝人烟。 华画端着饭菜出来,恨铁不成钢地踹了自家老闆一脚。 “美人这是睡醒了,我还没找到王子给您下嘴呢。”她愤愤摆好饭菜。 易虞不在意地站起来,伸手开吃,含煳道:“副店长这是心情好了,不学你家那口东北味了?” 华画懒得理他,随手播了几个台,把半盘子排骨赶进盒子里。 “奇怪了,今天怎么老是有台放这个人,留学医学博士咋的了,能看不能吃。” 易虞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随口说了句什么,华画没听清楚,她回过头一筷子夹走了老闆从她盒子里偷走的两块红烧肉。 她边打包边嘱咐:“今天我和大白就不回来了,青雅那边的民宿老早就订好了,明天大概早上七八点才会回来,早饭已经做好了放在冰箱里,热热就能吃。” 易虞端着碗嗯嗯啊啊了半天,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华画直接给气笑了,索性也不打包了,上去捏着虞美人的腮帮子泄愤。 两人打打闹闹半天总算是把饭给吃完了,华画关了电视,两人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美人,你要不也和我们一块去呗,反正店里生意不好,青雅节三年才过一次,青雅镇可热闹了。”华画随手拿了个梨子慢慢削着。 易虞靠着摇椅消食,自嘲笑笑,“得了吧,你俩这狗粮还没发够是吧,就是出去旅个游还得给我屯个储备粮。” 他往后一靠,夜空的星光一点一点,“青墙拂柳绿,雅色连翠微,这种情人节,我一个单身汪去干吗。” 华画就着最大的一边咬了下去,闲闲道:“那有啥,再找条狗不就配成一对了呗。” 易虞嘆了口气,“美人迟暮矣,谁能看得上。” 华画鼓着腮帮子刚要反驳,门铃响了。 叮噹叮噹的,门铃是虞美人从大漠里带来的一对双银铃。 清风徐徐,叮叮噹噹。 华画起身去开门,门外隐约有人说话。 “老闆,有人想买宣纸,质地好一点的。”华画带着一个大约二十□□的男人进了院子。 易虞懒懒应了一声,摇椅一摆一摆。 “请问,宣纸都有哪几种,能不能都看一看。” 男人衣着精緻,摘了眼镜,似乎是有些不大适应院子昏黄的灯光。 吱嘎吱嘎,摇椅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 易虞伸手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慢吞吞下了摇椅,“好几种都缺货了,不过质地上乘的宣纸,我这倒是还有一种,先生要不要看看。” 男人想了想,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易虞翻过摇椅,快步进了屋子,不一会儿便抱着一沓包装精美的宣纸出来,男人摸了摸,似乎挺满意的,爽快地付了钱。 临走时,男人才想起了问:“对了,这种宣纸叫什么?” 易虞站在灯下,修长的影子蔓延在男人身边,不远不近。 “梨花宣,温虞梨花宣。”他笑着说。 华画愣愣,“老闆你说啥呢,我们有卖过什么梨花宣么” 易虞看着巷口渐行渐远的黑影,淡笑不语。 “不过这人长得可真帅呀,啧,蓝颜呀蓝颜。” 易虞弹了弹她的脑门,华画一步跳开,“老闆你这是嫉妒,人家就是长得比你帅,用那个什么话说就是,惊艷了那啥,温柔了那啥。” “惊艷时光,温柔岁月。” 易虞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昏黄的巷口。 其实何止时光曾被惊艷,他想,大概还有,从此再无岁月可温柔。 ☆、美人 故人相遇,对知心好友来说是相逢恨晚,对分手情侣来说是两见生恶,对易虞来说,就只能是第二天的两个黑眼圈。 连着做了一晚上梦让易虞有些久违的烦躁,他吃过早饭后,索性关了门出去散步。 大概今天是青雅正节的原因,借住在连微的游客大部分都去了隔壁青雅古镇,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推着车卖早饭的人。 易虞买了一碗豆花边吃边走,转个弯上了小山坡。 连微是个靠着青雅市的小镇,没什么出名的风景人文,只是因为靠着青雅古镇才能稍稍吸引一些游客,其中大部分人还是因为青雅古镇每年游客太多民宿不够,才会转道连微来住宿,年年如此。 易虞轻车熟路地上了小山坡,随意找了棵美人虞坐下。 微风轻拂,光线明媚,他随手捡起一片美人花放进空碗里,今年七月刚过,他来到连微,大概已经是第三年了。 连微,现在镇上大部分的本地人都不清楚这个名字的由来,易虞却是知道的,他家里连着几代都是做宣纸,连微曾经是宣纸的原产地,他来后也拜访了许多老一辈的人,大概也就知道了。
第2页 一去二三里,钟声连翠微。 亲眼见过之后,易虞从心底认同了这两个字,以至于用了全部的积蓄买下了店面,从此扎根下来,再没有走出过连微,即使对大部分人来说,这里从来都是过客。 对游客是,对搬出去的人是,对景闻,大概也是吧。 最后一次看见景闻是什么时候,易虞有些记不清楚了,大学又或是更早之前,他双手枕在脑后,有些昏昏欲睡。 午间有钟声远远地传过来,一声接着一声。 “喂,易虞,喂,醒醒,快上课了”。 易虞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着校服上落满了美人花,呆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俞温拍了拍他就跑进了小卖部,悠闲的体育课已经上完了,还有几分钟就要打铃,他坐了会儿,捡起旁边的已经装满了美人花的小塑料碗,拍拍裤腿正准备起来时,一颗篮球唿啸而来,带着半夏的劲风,球不重却是砸了他个落花满身。 很快有人小跑着过来,带着一身大汗,易虞慢慢蹲下身,盯着翻了的空碗沉默不语。 景闻抱着球说了好几句对不起,才发现对方根本没理他。 他绷紧着脸,汗水从额头滑落,带着几分年少矜持问对方有没有事,沉默。 说对不起,依旧沉默。 球场那边有人大声催他,景闻大声应了一句,转身走了。 球鞋踩着大片大片的落叶飞驰而去,易虞看着落了一地的花,默默嘆气,好不容易等到体育课收集到了这些花,看来是白忙活一场了,偏偏罪魁祸首是年级风云榜,要是和他说上几句话,恐怕明天碰上的就不是龙捲风了,飓风也说不定。 易虞拍拍裤腿站起来,苦中作乐地耸耸肩,拿着空碗正准备走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 易虞,易虞。 他愣了会儿,转过身,半夏未过,蝉鸣一声高过一声,他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那个人叫他,易虞,有碎碎的美人花落在他脸上,花很香,他想,他的名字也很好听,从来没有这样好听过。 景闻抱着球大步跑过来,手里攥着一个红色的塑胶袋,很帅,也很好笑。 易虞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对方喘着气站到他身边,他才勐地回过神,磕磕巴巴地问干什么。 景闻拧着衣服擦了擦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将球往易虞怀里一塞,蹲下将没碎的花小心翼翼地放进塑胶袋里,一朵又一朵,有碎花落在男生修长的背嵴上,落下又飘上。 那年七月,有些热,有些闷,景闻捡了满满一袋子美人花,易虞抱着球看着景闻为他检了一袋子花,就像是捡走了他余下的所有岁月与时光。 易虞回家的时候,易梨坐在院子里,靠着摇椅昏昏欲睡。 放轻声音,他轻轻抱起易梨正准备进屋时,小孩迷迷煳煳地挣开眼睛醒了,含煳不清地叫了几声哥哥。 “哥哥,美人花呢,今天要做梨花宣的。”易梨睡得小脸红扑扑的,闭着眼睛嘟嘟囔囔。 易虞抱着她小心地放到摇椅上,有些抱歉,“对不起梨梨,今天哥哥有点忙,明天好不好,明天一定给梨梨带回来好不好。” “骗子哥哥,哥哥骗子。”易梨嘟着小嘴一下一下地戳着易虞的书包,倒也没有生气,哥哥从不会骗她,明天做就明天做吧。 她小手一拉一拉的,把书包拉开了一个小口,一截红色的塑胶袋露了出来,她伸手一摸,全是美人花。 “哥哥大骗子!”易梨委屈地瘪瘪嘴,“全是花花还骗易梨!” “哪有骗你”,易虞无奈笑笑,“小笨蛋,看清楚了再给哥哥定罪好不好。” 易梨委屈巴巴地看了看满手的美人花,小脸从委屈瘪嘴变成了万分嫌弃:“哎呀,这是哪个笨蛋捡的花,全粘上了泥巴,这可怎么做宣纸呀。” 易虞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嘴,“这可不是笨蛋捡的,这是——”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笑,“也许,就是个笨蛋捡的。” 每个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有个笨蛋却为他捡了一袋子花,真好,他想,真好。 “哥哥,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出差出了好久呢?” “大概还有一段时间吧,大人嘛,都很忙的。”易虞抱着小孩进屋,屋后的美人虞已经遮天蔽日,人忙,自然就回不来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景闻,后来陆陆续续见过很多次,有些记得,有些又记不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一次还是在大学里,他就像是一片美人花,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地落在易虞身上,带着他一次又一次走出阴霾,看见太阳。 易虞高中时成绩优异,高考却失利只进了一所普通一本,索性他们学校某一专业十分厉害,全国排名能进前几,因此吸引了不少考察团、学术团来交流招聘。 他再见到景闻的时候,景闻就站在一群学子中侃侃而谈,谈吐大方,有理有据。 易虞看见的一片灰色中,也就只有这样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站着,清清楚楚地惊艷了他所有时光,从此以后,再无岁月可温柔。 易虞伸手迷迷煳煳地摸了摸脸,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又被拂去,他翻了个身,半梦半醒。 “怎么突然来了南城?”像是老朋友许久不见的寒暄般,景闻替他叫了杯热可可。 易虞捧着杯子摸索着喝了一口,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说南城是歷史古城,一直想来看看,我的分数正好够上这所大学,所以就报了。” 杯子斜了斜,易虞感觉袖口有些烫,想着大约是奶茶溢出来,他站起来摸索了几下纸盒,抽纸擦了擦。 景闻看着他拿了几下才拿稳纸盒,皱眉:“眼睛怎么了?” “没事”,易虞放下杯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是看书看多了,视网膜脱落,不是太严重,配合医生吃一段时间的药就差不多了。” 景闻点点头,也没有多问,两人一时无话,却也没有感觉尴尬,奶茶店里放着孙燕姿的遇见,一遍又一遍循环着。 我遇见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旁边桌上大概是有个女生失恋了,哭得撕心裂肺,听着应该还有个女生在安慰她,可惜没什么用。 易虞突然有些失落,摸索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刚想放下杯子,景闻突然伸手将他的杯盏朝前挪了挪,杯子落下时正好放在了杯盏上,不偏不倚。 他愣愣,看着景闻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大学学的是医科,专攻心脏。” 易虞一时回不过神,只能下意识点点头。 “你呢?” “我学的经济管理。” 景闻皱眉,“不是这个,你不是有心脏不好么?”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怎么回去的,易虞是真的有些记不清了,唯一清楚的是景闻好像要来这边学习交流一段时间。 景闻走后,世界又变成了一片灰扑扑,只是比起之前来,似乎鲜活了不少,易虞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美人花香若隐若现。
第3页 奶茶店里依旧循环着一样的歌,易虞站在门边等车,那个失恋的女生依旧哭着,只是从撕心裂肺变成了无声流泪,易虞默默递了张纸给她,并不多话。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可惜了,心脏不好的是只活到六岁的易梨,而易虞永远只是过客,从前是,现在也是,等到他真正能扎根的时候,谜底揭开,他想遇见的那个人也变成了过客,或者对景闻来说,他从来都只是过客。 “喂,萧医生,我能看得见了。” “真的?是药物治疗起了作用?” “大概不是,我能完完全全看清楚的只有一个人。” “那,可能还是心理上的问题,你再来心理室一趟吧,最好能把那个人也带来,也许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 “不用了,谢谢您,萧医生,我大概——” 大概能看清这个世界了,虽然是灰色的,可是有花香,有落叶,还有他最美丽的意外。 再后来,易虞翻了个身,听着对江远处一声一声的钟声,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大都是平平无奇,庸庸碌碌。 他摸出手錶看了一眼,两点四十,还能睡一会儿,等到三点就回去开店门,免得华画回来又说他不务正业,虽然确实也是这样。 易虞闭着眼睛摸了摸小碗里的美人花,小小碎碎地堆了大半碗,满满的花香气息,他正准备收回手时,有什么东西勐地砸了过来。 半夏未过,落花满身。 易虞愣愣地看着翻在他身上空了小碗,他手下是一颗崭新的篮球,沾了一地的美人花,慢吞吞地滚向身后。 易虞拍拍裤腿站起来,将小碗放在一旁,慢慢转过身。 美人虞下,景闻抱着一颗篮球静静地站着,易虞慢吞吞摘下眼镜,仿佛依稀还能看见景闻脸上的矜持模样,当时少年,易虞想,有些俗套,仍一如经年。 ☆、连微 白墙黛瓦,美人称虞。 连微没什么出名的景色,也就这两样勉强能入眼,近些年虽说是上面扶持搞了些旅游项目,也依旧火不起来,因此大多数街道房屋都没有规划整改,商场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也就只有连微河岸上开了几间小小的热饮店。 易虞带着景闻推门进去时,老闆估计也才开门,正懒懒地摆着桌椅,脚上的人字拖还特么穿反了,易虞实在是看不下去,上去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老闆平白挨了一下也不恼,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易虞背上,扇的易虞一个踉跄,两人你来我往了好几下才停下来。 景闻也不管他,找了个摆好的位子坐下,静静地看着易虞打闹,好一会儿易虞才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易虞把咖啡摆在桌上,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髮,大家老同学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自己见人就踹,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景闻不在意地摇摇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怎么突然来连微了?昨天院子太黑都没认出你。” 易虞笑笑,“大城市节奏太快,跟不上,倒不如去个小城市,也不图赚多少钱,清闲就行。” 景闻点点头,放下杯子,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道:“你倒是没怎么变,和读书的时候差不多。” “怎么,景大医生还想在我这研究研究长生不老不成”,易虞玩笑道,“不说我,你才是,长得越来越帅了,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怎么办。” 景闻垂眸,看不清表情:“你还单着?” 易虞无所谓地点点头,嘆了口气,“没办法呀,没车没房的,哪能去耽误人家小姑娘,景医生呢,条件那么好,肯定结婚了吧,不结婚的话,女朋友总有吧,哪能跟我们比。” 是啊,哪能跟自己比,即使穿着休闲装,依旧掩不住一身的贵气的景闻,和易虞终于还是从一个年少的距离渐行渐远,直到变成两条平行线,再无关系。 所以,易虞总不愿意遇见他,亲眼所见有时候就是这样真实,真实地有些残酷,他搅了搅咖啡,觉得更苦了。 索性景闻也没有多说,随口闲聊起上学时的事来。易虞又觉得有些高兴,这种偏的不能再偏的小镇,竟然也能偶遇景闻,算起来还是他赚了。 “后来?其实也没什么”。 易虞撕了包糖扔进咖啡里,随口说。“梨梨生病的时候,家里借了不少债,虽然是亲戚,拖得太久了也不好,总要还的。” 尝了一口,终于不再苦地发涩,易虞满意地眯了眯眼睛,“高考本来也没考好,刚开学眼睛又得了病,索性就退了学自己出去创业。” “刚开始的时候是真苦”,易虞嘆了口气,突然就生了些感概,“被人骗了好几次,还是倔着不肯低头,后来也算是时来运转,碰见一个有良心的老闆拉了我们一把,陆陆续续跟着他做了不少项目。” “大概做了有三四年吧,总算是还清了所以债,还有些积蓄就来了连微,缓了一年多才缓过来。” 景闻手下一紧,低声问,“那你父母?” “车祸走了”,易虞扯着嘴角笑了笑,“他们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一个土方可以治梨梨的病,连夜开车过去,回来的时候去了的,肇事司机是个开大货车的,疲劳驾驶,家里有个瘫痪的老婆,索赔也没什么用。” 景闻愣了愣,“那是高三——” 易虞点了点头,突然有点感伤,“丧事没有办大,大家都不知道,毕竟为了给梨梨治病,家里也没有什么积蓄,还是卖了几个造纸宣坊,我才读完了书。” “其实这样也好,梨梨走那天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出了事,以为他们都是忙着赚钱给她治病才总不回家的,毕竟之后不久,她也——” 易虞哽了哽,没有再说下去,那之后他总是走神,有时候是几分钟,有时候是一整天。 以至于某一天一觉醒来世界变成了灰色,试卷总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他也没有多在意,只是晚上吃饭的时候,习惯性地摆上了两双筷子,却发现只有一个碗一双手时,才会真正意识到,原来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美人称虞,他被连根拔起,从此再没有栖息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易虞闭了闭眼睛,“对不起,其实心脏不好的是梨梨,也不知道是谁误传成了我,当时也没和你说清楚。” 景闻愣了愣,随即摇摇头,“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开口,河中央有人撑船而过,留下一层又一层尾纹,清风过岸,木帘被吹得一阵响,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湿润。 易虞抹了抹眼睛,有些尴尬,也有些后悔说了那么多,毕竟是些不好的事情,景闻也不一定愿意听,他抓了抓头,刚想说些什么,景闻突然就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朝柜檯走去。 易虞愣了愣,随即懊悔不已,多好的机会呀,大家聊聊人生美好不行么,错过这次,下次再见景闻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了,他敲了敲脑袋,一阵懊悔,正想吼一嗓子结帐时,一杯热可可摆在他手边,飘着碎碎的香气。
第4页 “以后少喝咖啡,对身体不好。”景闻坐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易虞。 易虞愣愣点头,脑子有些蒙,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视了几分钟。 “对了”,景闻突然开口,有些无头无尾,“我有爱人了。” 易虞心下一钝,回过神来,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恭喜,还是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口,说了,就等于他要从这个人身上连根拔起,从此漂泊世间,再无归处,他想,他大概做不到,人生十年,他再也无法起身。 “他人很好,也很好看”,景闻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我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这个人真好看,真想带回去天天看,吃饭也看,睡觉也看,可是这个人身体不太好,我一般都不敢和他说话,怕吓着他。” 景闻眼神柔软,“可是有一次我看见他在树下睡着了,实在没忍住,扔了一颗篮球过去,我仔细地控制了力气,看他醒了才敢扔过去,可惜还是把他的花给砸翻了,我觉得他肯定很生气,只能去商店找了个袋子帮他把花捡起来,他没和我说谢谢,我觉得他还是有些生气。” “后来,我想向他道歉,可是总找不着他,他也不喜欢和同学说话,我也只能偷偷看着他,高考前几个月他突然心情很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很害怕,又不知道怎么开导他,有一次我偷偷跟着他回家,听见他家邻居说他父母车祸双亡,家里小孩又有心脏病,以后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那天晚上,我在他家院子后面呆了几个小时,听见他温柔地哄妹妹吃饭,两个人一起做宣纸,我低头看了看手里写了几个晚上的情书,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没用,就算是告诉他我喜欢他也只能成为这个人的负担,除此之外一点用也没有。” “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我努力把成绩往上提,终于考上了国外着名的医科大学,拿到通知书那天,我用了最快的速度冲到他家,只看见门上挂了两把大铜锁,前一天我去他家的时候,他还在做宣纸,闻起来特别香,有点像梨花,又有点像美人虞。” “后来,我去国外念了半年书,终于问到他去了南城,我赶紧联繫了老师急急忙忙加入了交流团,顺利见到了他,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因为他又瘦了,眼睛也出了问题,他对我笑的时候,眼睛是灰色的,我多想狠狠抱他,吻他,甚至想揍他一顿,想把他餵得胖胖的,笑起来是时候像是一片美人花。” “可是我忍住了,用了平生最大的定力劝服自己,先把一切都安顿好,再慢慢跟他说,事实证明那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我把他弄丢了,一转身,他就像是开败在我手里的美人花,落土成泥,再无痕迹。” “之后是很多年,我毕业进了医院,每一台手术都做得力求完美,只希望所有的医生都能认真一点,再认真一点,也许某一天他会躺在手术台上,会有医生给他开刀,我多想他能活着,能活到我再见到他的那天。” “昨天我见到了他,他躺在摇椅上懒懒的,刚开始我没认出他,直到我走出了巷子很远,手里抱着那捲宣纸,很香,很好闻,大概很多年前就曾闻过。我转身就跑,到巷口的时候,看见他和那个女孩子高高兴兴地说着话。” “他的眼睛一亮一亮的”,景闻端起咖啡杯,微微摇了摇,“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样开心过,眼睛像是藏了一捧碎碎的美人花,我想,其实这样也好,很般配。” “只是我到底没那么大方”,景闻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跟着他上了山坡,看见他睡在美人虞下,就像是第一次看见他那样,我忍不住去买了个篮球,等他醒了砸过去,这样是不是就能让他记起我呢。” “可是他刚刚告诉我他还是单身”,景闻弯着眼睛笑了笑,“我想,我大概等不了了,我想把所有都说给他听,不管他接不接受,俞温说他像是一颗被连根拔起的美人虞,因为害怕,所以飘了许多年,从不曾栖息。” 话落,景闻慢慢站了起来,对岸有钟声远远地传过来,一声接一声。 “那么我呢,美人虞,我圈了一块地,不大,却很厚,足够容下每一节根系,每一片花叶,你愿不愿意慢慢地、慢慢地挪过来,一个十年不够的话,再加一个怎么样,我总会等着你。” ☆、经年 “哟,景风云,您这架势是去捡球去了,还是捡老婆去了?”唐嘉文笑嘻嘻地扔过去一瓶水。 景闻抬手接过,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景同学,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甄婧小跑着过来,担忧地看过去。 “没事儿,他好着呢”,唐嘉文笑着搭上景闻的肩,“倒是那边几个,不打球,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那几个呀,说虞美人呢。”楚云突然挤了进来,从唐嘉文胳膊下拿了瓶脉动。 “就那边那个,每节体育课都摊那儿睡觉那个,文科一班的,那皮肤白的,腿瘦的”,楚云勐得灌了一口,领子湿了半截,“啧,让我这个女的怎么活,不过他名声不太好,很多人都传他是同,听说心脏还不好,老是请假,他们班男生都不带他玩,挺可怜的。” “女的?”唐嘉文贱兮兮地凑过去,“唉,楚大爷,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您是个女的。” “想死,直说。”楚云嘎嘣嘎嘣地动动手指,正想一个篮球砸过去时,一直沉默着的景闻突然拿过她手里的篮球往那几个走过去。 楚云眨了眨眼,“他手里不是有球么,拿我的干嘛。” 唐嘉文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几个人站在树下歇凉,看着景闻默默地拿着球跟那几个人说些什么,看着景闻默默地进了篮球队,看着计分的妹子默默地把他们班的分数翻到几十,而对方的依旧是个白白嫩嫩的鸭蛋,转头,景闻还在默默地运球进球。 然后他们默默地表示眼要瞎了。 认识景闻的人几乎都知道,景闻虽然成绩好,家境好,各个方面都优秀得有些不正常,年级风云榜之类的称唿没少出,但景闻却是真正的为人低调,几乎从不出风头,传闻很多,事实却很少,除了读书,他几乎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兴趣,像今天这样不给对方留一点面子的事,还真是少见。 唐嘉文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球场,景闻已经下来了,额头上的汗落在脸上,他拧着衣服擦了擦,往这边走过来,手上一动,一颗篮球唿啸而来,稳稳地砸在楚云手上。 “谢了。” 景闻对几个人点点头,抱起球出了校门。 楚云拿着球摆摆手,受宠若惊得表示不用,倒是唐嘉文嘲笑了她半天。 景闻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他爸妈常年出差很少住在家里,爷爷奶奶更是忙着週游世界,所以家里除了做饭的阿姨也没什么人,至于他去哪,更是不会有人问。
第5页 云城是个靠海的大都市,入了夜,一片光影交叠,更是能衬出它近几十年飞速发展的繁荣。 景闻没有往繁华的地区走,反倒是七拐八拐进了一条破旧的小巷子,巷子年久失修,两旁贴了些五花八门的广告,接近五六点,有大妈提着菜骂骂咧咧地路过,景闻目不斜视,快步走了一段,快出小巷时才慢慢停下来。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巷口的一间旧书店,撇到门口停着的自行车时,双眼微微一亮,咳嗽一声掩住笑意,大步进了书店。 旧书店外面看着没有名字,进了里面才能看见收银台旁边插了个小的牌子,写着惊艷时光几个字,大概就是店名。 真俗套,景闻撇撇嘴,双手插着裤袋,做贼似地四处瞄着,这个点店里人并不多,易虞每个星期六下午都会来这里从四点呆到七点,然后再回家,今天是他打球耽搁了,不然就可以比易虞早到,说不定能来个偶遇,说上几句话也好。 景闻边走边想,终于再最后一层书架下找到了易虞,易虞蹲在地上,拿着本书非常认真地看着,景闻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翻开,遮住脸,只露出一双修长的桃花眼认真地看着易虞。 偶尔腿酸了,手酸了,易虞会慢慢伸伸,眼睛却是牢牢地盯在书页上,他一动,景闻也跟着动,他看着易虞伸手蹬腿,只觉得这人真可爱,连脑袋上翘起来的几根呆毛也格外可爱。 景闻装模作样地去拿易虞头上的书,实则想看易虞到底在看什么书,他刚一伸手,易虞突然就站了起来,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去,随手拿过一本书挡脸,薄唇紧紧抿成一线,飞快想着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索性易虞也没认出他,或者说根本不认识他,他扯了扯书包,打了个哈欠出了书店。 景闻愣愣,抬手看了一眼表,才六点二十,怎么就走了,他看着易虞慢慢走出书店,伸手拿过易虞刚放下不久的书。 书很旧,有些脱线,他拂过书面,仍残留着那人的一丝温热,书面很宽,并不花哨,黑白的版页,只寥寥几个字,南城歷史。 他盯着书页上的字,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儿呆。 他并没有买回那本书,因为易虞大概还没有看完,走时还不舍地摸了好几下,他想了想,把书放回易虞平时放的地方,又放了几本书遮掩。 走出店门后,他又觉得不放心,便折回去出钱买了书,但是要留在店里,不能叫别人买走,书店老闆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架着副眼镜正在看书,嗯嗯啊啊地应了,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见他收了钱,景闻也就放了心。 之后,景闻和平常一样,靠着易虞家后院外的美人虞,闻着和平常一样的宣纸香呆了几个小时。 直到景闻高考后彻底失去易虞的消息,他再也没在书店见过易虞,那本南城歷史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景闻藏好的位子,再没有人翻过,之后过了很久,久到暑假到了尾声,他即将踏上出国的飞机时,景闻才明白,那天易虞那么捨不得地摸着书面,是因为以后再也不会去了,就像是易虞院子里断断续续的宣纸香,一旦断了,还会不会再连起来呢? 景闻抿了抿唇,他不知道,或者下意识地拒绝去知道。 那之后,他又找到了易虞一次,两人在一起呆了一下午,他替易虞叫了一杯热可可,他知道以前易虞总是会买一杯回家,大概也是喜欢的。 那天下午,两人像是朋友般聊了很多,景闻看着他灰色的眼睛微微有了点亮色,也觉得高兴,他想回南城照顾易虞一段时间,还要好好和老师爸妈协调,他看着易虞喝着热可可微微眯起来的眼睛,慢慢勾勒着两个人的未来。 再之后,是彻彻底底的消失,景闻有失望,有难过,也有着隐隐的预感,易虞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只有等他能真正扎根下来的,大概自己才能光明正大地说一声喜欢吧。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等,便是六七年。 “景大医生,出来嗨不”,景闻捏了捏鼻樑,电话里是唐嘉文贱兮兮的声音,“我老婆这个二胎产妇都出来了,你不出来,好意思么你。” “晚上还要值班”,景闻翻了翻病历本,“明天要回家陪景太太吃饭。” “切,伯母就伯母,叫什么太太,搞得好像你有老婆了一样”,唐嘉文嫌弃道,“再说,谁管你明天吃喝还是拉撒,就今晚,文一班和我们班的联合同学会,听说那人的好朋友会去,怎么样,你到底来不来?” 景闻手下一顿,翻了一半的病历本又掉回原来的一页。 “是谁?” “俞温。” 网上看见一个段子说,同学会这种东西大都是由混的特别好的同学发起的,过得一般的同学会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精緻去参加,以证明自己过得不错,混得不好的同学大都会推脱不会去。 景闻一向是不参加这种聚会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学着做做宣纸,当年易虞家卖掉的几个造纸宣坊,他这几年陆陆续续地给买回来了,请了人慢慢经营着,有时间他自己也会去做一段时间,只是他总做地不对,做了那么多年,他仍做不出易虞院子里的那种味道,有点像是梨花,又有点像是美人虞,闻过一次便再也忘不掉。 景闻到的时候,聚会还没开始,提前到的几个人都是发起人,有人过来和他搭话,他也就站在门口聊了几句,直到唐嘉文扶着楚云下来时,才拉着景闻进了大厅。 “楚大爷我跟你说,出来前咱可是约法三章来着,太吵的地方不许去,太冷太辣的东西不许吃,不许走太远,要是不舒服的话……” 楚云看着一瞬间化身成她妈的某人,特别觉得家门不幸,她挺了挺肚子,一巴掌拍在唐嘉文背上,“差不多得了啊,大爷我知道了,绝对不超过三米成了吧。” 唐嘉文被她一巴掌拍得岔了气,好半天才缓过来道:“我这都二胎了,容易么我,唉兄弟,结婚结早了就这点不好,容易遭嫌弃,你说是不?” 景闻不置可否,四处看着。 唐嘉文一看就知道他在找什么,微微嘆了口气,“我说,景闻,你就真的非他不可?这么多年了,也该够了,人家甄大美女还没结婚了,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你不如试试,万一成了呢。” “没兴趣”,景闻拿了根烟出来,却没有点燃,只是半含着,“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了他,什么也不想要,就想要他。” “那万一他结婚了,甚至有孩子了呢?”唐嘉文自知不该说下去,却还是忍不住。 景闻顿了顿,没说话,好一会儿会儿才轻声开口,“那我也要看着他幸福。” 他抬头,有人相互搭着肩进了包间,中间那个人就是俞温。 “怎么突然想要生二胎了?”甄婧补了补妆,无奈地看着喝牛奶喝得一脸郁闷的楚云。 “没办法呀”,楚云放下杯子,打开手机准备玩游戏,“那货老是贱兮兮地吵着要小棉袄,反正公司也做不下去了,干脆辞职生个孩子算了。”
第6页 “辞了也好”,甄婧笑了笑,要了杯酒,“你还怕老唐养不起你呀。” “谁要他养”,楚云嫌弃地扔了手机,看着愈发知性优雅的甄婧,突然就嘆了口气,“阿婧,眼看着就要奔三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甄婧顿了顿,不可置否地笑笑,“也不一定是等他,这些年也没少谈,总是遇不到合适的,我也没办法呀。” 楚云摇了摇头,“你别拿煳弄叔叔阿姨那套来煳弄我,好几个都向你求婚了,你也没什么正当理由就把人给拒了,最大的理由不就是他么。” 甄婧不说话,端起酒一饮而尽,抬头时酒量极好的她突然就有些醉了,朦朦胧胧的,“谁说不是呢,我等着他,他又等着谁呢。” “算了”,甄婧眨了眨眼,轻声笑道,“我们谁也不欠谁,我自己愿意,那么多年了,我总要看个结局。” “你呀”,楚云招了服务员要热牛奶,“这几年景闻私下里跟疯了一样找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抬头,看着景闻和一个人出了大厅,轻声道:“再说,今天他会来这里,大概算是要真正结束了吧。” 甄婧没有去看走出去的景闻,她握了握手里的热牛奶,双眼怔了怔,光影交叠中,她突然就有些记不清那个年少时期一把拉住冲过赛跑红线的她的景风云长什么样子了,大概是,有点帅气,有点可靠,又有点温暖吧。 “易虞?” 景闻扔了根烟给俞温,俞温也不客气,摸出打火机给两人点上,猩红的火点一闪一闪的。 “很久没联繫了”,俞温抽了一口,娃娃脸上依稀能找出几分少年时期的痕迹,“景先生找他有事?你俩应该不认识吧。” 景闻点了点头,“有事,你有他的联繫方式么,我有急事。” 看着景闻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俞温愣了愣,好半天才回神,“你等等,我找找。” 说着,他翻起手机来,边找边郁愤,“说起来,我也算是欠了易虞的,高二的时候有人找我麻烦,易虞不放心我才每天下午都陪我回家,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乱传,说易虞是同,真是特么的放狗屁,后来易虞再没跟我联繫肯定也是给这些乱七八糟的烦的,别让我找出来,找出来非得恁死他。” 俞温越翻越快,“说起来,他应该是联繫过我一回的,我小孩满周月的时候,他给我寄过满月礼,我还想着去他的,只是小孩子太小脱不开身,正好今年小孩两岁了,能去看看他,我看看,唉,找到了!” 景闻漫不经心的神色一顿,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平静地无懈可击。 “在哪?” “恩,我看看,在南城,南城连微镇,恩,什么鬼地方?” 景闻靠着墙,他微微颤着手灭了烟,漆黑的弄堂里烟雾缭绕,他轻声笑了笑,像是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终于破了个洞,空气唿啸而过,他贪婪地唿吸着每一口,直到手里捏着的开败的美人虞一点一点开花,结果,扎根。 连微,恩,他知道。 一去二三里,钟声连翠微。 当年那本南城歷史上唯一被折过的地方,钟声连连,美人称虞,水流二三里,翠色未微,所以取名连微,经年连翠微。 ☆、南城 “那么我呢,美人虞,我圈了一块地,不大,却很厚,足够容下每一节根系,每一片花叶,你愿不愿意慢慢地、慢慢地挪过来,一个十年不够的话,再加一个怎么样,我总会等着你。” 景闻缓缓站起来,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河中央有人撑着船原路返回,船上做了个满头银髮的老太太,她颤着手划过水面,回头看着撑船的老头子,笑靥如花。 有阳光懒懒地散在易虞过长的黑髮上,眉眼如画,当时少年,真好呢,景闻想,真好。 “我”,易虞有一瞬间的空白,之后是长长的怔愣,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却感觉像是过完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人的一生里,总会有某个瞬间会让人产生某种错觉,就像是平平如常里的有一天,我喜欢的那个人对我说了一句喜欢,那一瞬,我想我愿意用过往的所以时光和余下的一切岁月去换这样平淡生活里的一天。 换成将近十年后的一天,换成河岸边有钟声有小船的一天,换成少年不再却再次相遇的一天。 此时此刻,此分此秒,易虞便是这样想的。 他放下杯子,一点一点摘下眼镜,微涩的眼睛终于变成了通红,朦朦胧胧也变成了模煳不清。 他颤着开口,“我——” “我——” 我,愿意,他想说,我愿意,越想说,喉咙却越像是堵上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做坏的梨花宣,同学异样的眼神,易梨撒娇的笑脸,满目灰色的世界,拼命完成的项目,遮天蔽日的美人虞,还有美人虞下有个笨蛋给他捡的一碗碎花。 易虞突然嚯地一声站了起来,他使劲抹了一把眼睛,“我——” “咳”,老闆懒洋洋地晃过来,看着站着两个人,无奈道:“易老闆,我知道你很感动,也知道这个时候打断你十分不厚道,但是你自个儿瞧,那边。” 易虞愣了愣,看着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堆的人,还有人拿着手机在拍,他皱了皱眉,看了看一脸坦然的景闻,想也不想地上前抓住景闻的手跑出了热饮店。 老闆看了着转眼就跑得没影的两人,又看了看意犹未尽的吃瓜群众,嘆了口气就开始收拾起桌子来。 河岸离美人称虞并不远,几条巷子的距离就到了,易虞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身后是无尽的白墙黛瓦,隐约还能看见河水流动,有穿着长褂的老人慢慢走着,他牵着景闻跑过泛青的石板,恍然就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时间倒回十年,易虞和景闻又会怎样呢。 他喘着气停在了自己店门口一颗巨大的美人虞下,他想他不知道,也不需要去知道了,那一定又是另一个故事。 而现在,易虞看着一脸笑意的景闻,慢慢地抓过他的手一点一点放在美人虞下,他这一段将近十年的故事也该有个结尾了。 斜阳半落,美人称虞,易虞慢慢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一点一点贴得严丝合缝,清风拂过,树上的双银铃叮噹作响,碎碎的美人花落满了半边屋檐。 易虞抬眸,眉眼弯弯,“这里,十年前有个人为我捡了一碗美人花,我埋在了家里后院的美人虞下,离家前,我带走了树下的一捧花,带着它四处流浪,最后埋在了这里,埋在了我扎根下来的地方。” “景闻,美人虞他呀,早就扎根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扎在了你送他的一碗花里,此后十年,再无漂泊。” 他闭着眼睛,握着对方的手,一点一点亲了上去。 过了六七点的样子,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三五个老人坐在美人虞下慢慢下着棋,吃过晚饭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出来散步、唠嗑,相比起白天的安静,连微的晚上倒是了热闹了许多,几个小孩子在巷子里玩着跳绳,一碰一跳的。
第7页 易虞小心地避开他们,带着景闻进了旁边的一座小楼,楼上连着几盏小红灯笼,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古韵。 “抱歉,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易虞讪讪笑了笑,领着景闻上了三楼,开玩笑,他可不敢让景闻看见他冰箱里的一大堆垃圾食品,简直是既毁形象还毁气氛。 “没关系”,景闻挑了个临江的地方,笑了笑,“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咳咳,易虞闷声咳嗽了几声,伸手抓过菜单开始瓮声瓮气地报菜名,太犯规了,这是正常人说的话么。 景闻托着腮看着他的小美人虞一点一点染成绯色,只觉得这人怎么那么可爱呢,特别想咬上一口,这么想着,他慢慢倾上前,一把拉下菜单,趁易虞没反应过来,一口咬在易虞微微鼓起来的左颊上,末了舔了舔,留了圈小小的印记。 “想吃什么?”景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好像是有点饿了。” “你你、你干什么!!?”易虞轰的一声脸全红了,耳根更是红的发烫,可怜他一个快奔三的人一下就被撩地连老底都没了,以后还怎么树立他正经沉稳的好男人形象。 景闻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笑意的桃花眼落在易虞身上时,易虞顿时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岁月静好,这样就好。 “买房子?” 易虞不着痕迹地挑出碗里的一切绿色物体,“怎么突然想要在这边买房子,连微这边那么多年都没有开发起来,以后就更难开发了,买了也没什么升值空间。” 景闻乘了碗汤递过去,挑了挑眉,“我们以后不在这边住么,我想在这边找份工作。” “你要辞职?”易虞喝着汤,含煳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回云城就可以了,我家的房子虽然在郊区,但是交通还挺方便的,你以后上班的话也快——” 他顿了顿,看了看景闻,突然笑了,“喂,景医生,你不会是以为我要一直呆在这当隐士吧,撞钟睡觉,提前养老?” 景闻不置可否,夹了块酱爆排骨进易虞碗里。 易虞一口咬下去,煞有介事道:“景医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出世入世皆修行,做人怎能贪图一时安稳而放弃大好河山不去、咳去——” “继续”,景闻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青菜进他碗里,温柔笑笑,“多吃蔬菜,有益健康。” 易虞一下子掉了大半格血,只能弱弱地戳了戳碗里丑不拉几的青菜,睁大眼睛使劲眨了眨,试图卖个蠢给混过去,无奈景医生只是一直微笑,毫不动摇,易虞也只能忍痛,一筷子快狠准地塞进去,不吃青菜的美人虞不是好美人虞。 “其实真不用这么麻烦”,易虞眼疾手快塞了一块肘子,含煳道:“我是不大喜欢大城市太快的节奏,总有种生命流逝太快的感觉。” “但是,没办法”,易虞放下筷子,看着窗外河面起伏不断的灯影,无奈道:“这才是生活呀。” 一个人生活,也只有在这种岁月几乎静止的地方才能慢慢静下来吧,那如果,是两个人呢,两个人的话,会彼此拥抱,彼此吵架,彼此珍惜吧,这样的话,生活会不会慢下来呢。 啧,易虞轻轻笑了笑,谁知道。 景闻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了,易虞一大早起来把店里连着后面的院子都打扫了一遍,景闻还是没醒。 他看了眼钟,九点差十分,算了,本来想展现展现自己的贤惠属性,结果人家还在美美睡着,只能等下次了,易虞无不遗憾地扔了扫把,门一锁,干脆地出去买早饭。 这个点很多人都吃过早饭了,卖早饭的也大都收摊了,易虞跑了两条巷子才勉强买了几个煎饼果子,又买了两碗豆花才往回走。 刚走到巷口时发现自家的门竟然开了,我艹,难道进贼了!?易虞心下一个咯噔,急忙跑进去,他一推门就看见自家的副店长和自家的亲亲爱人一个站在门前,一个靠着门板,大眼瞪着小眼。 易虞捧着两碗豆花,第一反应是还好,没进贼,否则把景闻偷了他怎么办,第二是糟了,还没和华画说,转念一想,也没事,迟早要认识的。 “醒啦”,易虞把早饭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笑了笑,“去洗漱吧,洗完来迟早饭。” 景闻点了点头,走过来揉了一把他的脸,往屋里去了。 易虞享受地摸了摸脸,一转头就看见了华画□□裸的面无表情,他讪讪笑了笑,只能老老实实地从头说了。 “也就是说,你俩跟个傻逼一样相互喜欢了将近十年然后昨天才在一块?” 华画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家老闆,看着易虞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深深地觉得地球太危险,她要回大白星。 “先不说这个”,易虞咬了一口煎饼,“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明天么?” “别说了,一肚子气”,华画愤愤地拿起桌上的煎饼狠狠撕扯,“特么敢坑老娘,说好的价钱,住了一晚上就要加钱,老巫婆,也就敢挑我和大白这种学生下手。” 易虞来不及叫住口,大半煎饼已经没了,他也没胆量敢挑战盛怒中的华大爷,只能偷偷藏起两个,默默缩小存在感。 华画却不打算放过他,“我说老闆,你是不是傻,景医生这种美人就应该一早牢牢抓在手里,白白浪费那么多年,就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你知不知道景医生这种要颜有颜,要钱有钱的优质男人放在外面有多抢手,你……” 易虞看着华大妈毫无徵兆地一秒上线,痛苦地拿起早饭落荒而逃,正好景闻也出来了,他求之不得地跑过去。 华画看着他家老闆跑得飞快,得意地挑挑眉,小样,还治不住你,不过,她看着两人闪瞎狗眼的相处,托着下巴,突然就有了点淡淡的惆怅。 三年前,她高考失利,瞒着家人来连微旅游,误打误撞进了这家叫美人称虞的小店,店老闆也配得上这个名字,是个美人,不过是个懒美人,见有客人来了也不招唿,只懒懒地说了句请自便,她绕着架子转了几圈,莫名地看中了架子顶上的一沓宣纸,虽然堆满灰尘,但很香,有点像梨花,又有点像院子外的美人虞。 意料之外的,她抱着宣纸去结帐时,老闆说这个不卖,她有些生气,这个老闆懒就算了,怎么还刁难人呢,只是她正准备反驳时,突然看见了老闆落在宣纸上的眼神,很复杂,大概有很多感情吧,她只看懂了其中的一种,他很寂寞,这个美人,很寂寞。 后来她回了家,看见了担心她的父母,看见了担心她的大白,突然间就有了一种冲动,她想陪陪那个美人,就算只有一天也好。 之后三年,每年暑假她都会借着实践之名来这里打工,从大一到大三,每次不经意间想起那个眼神,她看到的还是寂寞,而现在,看着易虞温柔地替景闻整理衬衫,她突然间就有些懂了,除了寂寞,还有想念吧,无比的想念。
第8页 “不过这个美人怎么有点眼熟呢……”华画嘟哝着打开手机微博,正准备刷几把时,置顶的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 “据我所知,景博士成绩优异,留在史蒂夫研究所几乎是最好的选择,您为何要执意回国发展,是有什么必须的原因么?” “喔,我家养的美人虞还等着我回家浇水。” “……” 有很多人笑了,华画也笑了,捂着嘴笑了半天,笑着笑着,眼睛也涩了,她想,明年她大概不用来了,她家美人虞终于等来了真正能给他浇水扎根的人,从此开花结果,再无遗憾。 ☆、称虞 “洗好了吃饭”,易虞把手上的煎饼果子塞过去,有些担心,“怎么去了那么久,用不惯么?” 他买下美人称虞后手上也没什么钱了,简简单单地装修了之后,后院他也没多改,很多生活设备都是老一辈习惯的,他一向对这些不怎么讲究,景闻就不同了,不说锦衣玉食也差不了几分,以后放什么假的肯定得回这里,看来还得好好修整修整。 易虞站着,端着碗细细沉思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精打细算去偷主人蛋糕的小呆鼠。 景闻失笑地揉了揉他脑袋上迎风飘立的几根呆毛,无奈道:“大学实践的时候条件最差的地区都呆过,这里已经很好了,我不大在意这些。” 易虞不自在地抓了抓头髮,“那也得重新弄弄,很多东西也该换换了,院子有井,用水倒是不愁,就是要装热水器或者太阳能的话自来水还是要想办法,后面可以重新修一个洗漱台,窗子什么的可以找镇上的老木匠来重新上花色,我以前看见他们上工,上得可漂亮了,还有厨房……” 景闻看着眼前的美人虞认认真真地絮絮叨叨,手上的温热顺着跳动的脉搏慢慢流到心脏,顺着绝对科学完美的规律跳动的地方仿佛是染上了什么奇异的色彩,一点一点填补着多年以前就缺了一块的空白,直到那个地方美人称虞,经年翠微。 景闻到底没能听完美人虞难得的碎碎念,在他吃完最后一口煎饼的时候景太太十分善解人里地打了电话过来,景闻遗憾地从挂断换成了接通,以他对景太太多年的了解,今天他要是敢挂断电话,明天景太太就能拖家带口地飞过来,所以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景太太明天回家一定吃饭。 “儿子,这么多年了,也该让我见见了吧?”耳边是景太太难得有些无赖的笑声,景闻顿了顿,低声笑着应了一声好。 “谁呀?”易虞看着景闻一脸笑意,有些疑惑,“有什么好事么?” “嗯”,景闻双手插兜,淡淡道:“我妈,让我带老婆回家吃饭。” “吃饭?喔。” “……” “吃饭,吃饭!!!?” 下午五点,飞机准时降落在云城,景闻带着唯一一件婚前大件不动产潇潇洒洒地上了计程车。 易虞同手同脚地坐着,僵硬地像是初中第一次在全校面前上公开课时的样子,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笔直的道路,使劲把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给塞回去。 景闻好整以暇地看着易虞安安静静的侧颜,突然伸手在他后颈肉上捏了一把,易虞嚯地吓了一跳,整个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差点没跳起来,他啪的一下打掉黏在他身上的不明物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看见他正在屯粮备战呢,还来捣乱。 景闻锲而不捨地将易虞满是冷汗的手抓在手里捂着,有些后悔吓着他了,景闻嘆了口气,失笑:“都说了我别紧张,我爸妈早知道了,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怎么催过我,肯定早就默认了。” 易虞僵了僵,又马上放松下来,他没有去看景闻,只是握紧了那只包裹着他的温热的手。 景家并没有住在中心繁华的地带,反而是建在了郊区依山傍水的地方,易虞面无表情地下了车,面无表情地看着山上那座冷艷十足的别墅,久久无语。 景闻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挑了挑眉,“怎么,美人虞有什么感想?” 易虞应景地调成冷艷模式,撇了他一眼,慢慢吐出两个字:“腐-败。” 景闻愣了愣,闷声笑了起来。 似乎是意料之外,又或是情理之中,景太太很漂亮,是一种岁月眷顾的漂亮,也很温柔,是一种让易虞久别重逢的温柔。 “真的呀?”景太太抿唇轻轻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托着一双格外清亮的桃花眼,“那位老太太真是幸福,有机会一定要去连微好好看看。” 易虞屁股挨着沙髮根本不敢不坐下去,使劲笑着点头,景闻随手放了东西将他稳稳噹噹地按了下去,易虞身体一僵,尴尬万分地瞪了景闻一眼。 景闻好脾气地笑笑:“自己家里,客气什么。” 易虞:“……” 景太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景闻你别欺负虞虞脾气好,虞虞也是,别老是纵着他,他这人可不经纵了。” 易虞:“……” 他该说什么,不愧是母子呢,喔,还有那个他一进门就一直在沙发上沉默翻报纸的景先生,别以为我不知道您一直在偷偷看我,还有,您报纸真的拿反了,真的。 晚饭的时候,景闻的弟弟回来了,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进门的时候正满头大汗地抱着篮球,景太太温柔地叫他景枢,易虞转身看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了多少年前曾见过的那一双似曾相识的桃花眼。 易虞愣愣地看着,直到一双手霸道地覆上眼睛。 “……你干嘛?” 景闻哼哼地把易虞转过来,哼哼唧唧地说了句不许看别的男人,易虞嘴角抽了抽,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他看见景枢抱着篮球在门口站了半天,突然凑近腼腆地笑了笑,十分识相地叫了一句嫂子。 易虞:“……”他觉得今天还是少说话比较好,免得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晚餐在一种迷之温馨的气氛下进行着,除了易虞要时不时对景闻踩上几脚之外,易虞也是在晚饭之前才有机会好好地参观了一下整个景宅,之前在外面看起来冷艷十足的别墅里面却装修地意外古朴温馨,见过景闻一家人之后,易虞看着客厅里占了半面墙的全家福,沙发上还留着某位少年没看完的漫画杂绘,矮几上的动漫马克杯和紫砂茶杯整整齐齐地摆在一块,他看着穿着围裙走出厨房的景闻,轻轻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不过七点多一点,易虞看着站在大门欢送他和景闻的一家人,不知道为什么,真的有点想笑怎么办,一顿饭下来他还是没能和景先生说上几句话,因为景先生全程充当背景板和吉祥物,还是那种特冷艷特高贵的那种,不过易虞对着那张和景闻足有九分像的脸也实在是紧张不起来,更何况现在。 易虞摸了摸左右两边大红包默默嘆了口气,景闻说是要上楼拿东西,剩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易虞有些尴尬地咳咳,正想说些什么时景太太先开口了。
第9页 “原以为景闻这辈子会拿着打着蝴蝶结的手术刀往我们面前一放,说是要跟手术刀结婚来着”,景太太弯着眼睛,十分遗憾,“没想到到头来也能领个活着的回来,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易虞;“……”这样真的能放心么? 景太太眨了眨眼睛,“虞虞是个好孩子,我们知道,也从心底祝福你们能走到一起,” 易虞愣愣,“我——”他哽了哽,眼睛不在这地眨了眨,有什么东西轻轻漫出了心脏,像是初春的一股暖流一点一点流过深冬曾冻结过的每一寸土地,有点熟悉,有点陌生。 “我——” 景太太将手轻轻搭在易虞柔软的头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轻轻一弯,“我们景闻,就交给美人虞了。” 易虞走出景宅的时候还在想景太太对着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一份久别重逢的温柔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直到见到易梨的那一刻,那份浅浅的疑惑才有了一份恍然大悟的答卷。 久别重逢,久别,然后重逢。 易虞拿出纸巾温柔地擦了擦有些落灰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孩带着一顶大大的草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温柔清亮,仿佛有细细碎碎的桃花飘过。 易虞将花放在旁边父母的墓上,跪着磕了三个头,三年没有看过父母和梨梨,想来他们也会寂寞吧。 他和父母的关系其实说不上有多好,从他懂事以来父母便忙着做生意,印象中的家中也总是吵架、赔钱、再吵架,真正一家人第一次平心静气地聚在一起是梨梨检查出了严重的心脏病,些微的先天遗传在他初三那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恶化,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他刚刚拿到了让人骄傲无比的中考成绩单,两张白纸叠在一起的那一刻,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说起后来,他也有些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医院学校两头跑,有时因为和俞温引起的谣言和爸妈吵吵架,有时会辗转到其他城市的医院检查,还有时候会被脾气暴躁的班主任全班批评睡觉开小差之类的,再闲下来,大概就是去听听景闻又xxx之类的传闻。 易虞慢慢摸了根烟出来,没有点上,只是半含着,耳边依稀还能听见几声聒噪无比的蝉鸣,说起来,七月已经快完了。 易虞站起来拍拍裤子,沉默地看着墓碑上永远笑着小孩,他想来之前那一大堆想对着梨梨和爸妈说的废话大概已经没有必要了,他摸了摸背包掏出一小卷包得整整齐齐的宣纸慢慢放在易梨墓前,有风清清凉凉地吹过来,易虞顿了顿,有淡淡香气慢慢弥散,有点像美人虞,又有点像是梨花。 “温虞梨花宣”,易虞轻轻笑起来,“答应梨梨的,哥哥从来不骗梨梨,不过是和那个笨蛋一起做的,梨梨也一定会喜欢的。” 他抬眸,有湿润慢慢滑下眼角,混着云城盛夏夜晚突如其来的夜雨,很多很多年以前,这是易虞故事的开头,他哭过,笑过,悲伤过,开心过,从连根拔起到慢慢扎根,从也曾少年到久别重逢,他认认真真地走过属于易虞的每一个脚印,直到—— 易虞看着头顶撑起的黑伞,抿唇轻笑,直到—— “我过得很好,我们,过得很好。” 这一定美人虞最好的结局,他想,一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