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猪肉的小老板》 第一章 “小渊,小渊!”一位胖婶提着菜筐小跑过来,身上的肉随着她的动作抖得有些滑稽,“快给我称三斤后腿肉,这两扇猪耳朵也给我吧!” “哎,好嘞!”何渊笑眯眯地从肥猪腿上割下一条精瘦肉,动作利落,一刀下去连称都不必,最多二两的差头,并且是只多斤不少两。镇上人自然都知道他这准头,信得过他。 胖婶又去街东头王家拣了两块豆腐,回来拿肉的时候满面都带着笑,何渊把肉和两扇猪耳朵放进她的菜篮子里,笑道:“就算七十文吧,婶子家里有好事了?” “哈哈,瞒不住你这小聪明豆子!”胖婶递过钱来,笑得眉梢恨不得都飞起来了,“我家你二嫂子怀上娃了,我得给她好生补补,今天来得晚了,你这猪蹄都卖光了。小渊哪,明天的猪蹄子挑大的给我留两个!” 何渊连声答好,忙回身剁了一溜排骨搁在胖婶的菜篮子里头,“这可真是件好事哪!这排骨回去炖汤喝,不值几个钱,我跟着沾沾喜气。婶子你别推,不然我娘非得亲自送到你家去不可。” 胖婶哈哈笑着,没再说见外的话,同个小镇这些年住着,她跟何渊她娘关系一直都好着,这何渊她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改天做了好吃食送来一些也是一样。于是胖婶提着菜篮,又一路小跑着奔着家去了。 这事情在她家真的算是大好事了,胖婶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媳今年都生了第三个了,二儿媳迟迟不见动静,也是这二儿媳身子弱,这事给胖婶愁坏了。如今二儿媳有了身孕,也算是了了一桩大心事。 何家在这镇上卖肉已经卖了二十多年了,何渊从小到大最不爱吃的就是猪肉,实在是吃得太腻味了。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有些突然了,本来还没到日子,他娘当时正卤着猪肉呢,忽然觉得肚子疼得厉害,匆忙中找了产婆,他就这么出生了。伴着他娘身上的卤肉味,和他爹抱他时候那两只大手上的猪油。 镇子上就他们一家卖肉的,口碑好着呢,每日寅时他爹去庄子里抓两头猪来,若是哪户人家要办酒宴会提前几天来说,那样何老爹便会多预备出来一头。何老爹养猪有一手,那肥猪让他养得膘肥肉厚,不管怎么做都好吃得紧。猪肉向来都是新鲜的,早晨杀了到下午也就卖光了。 有时卖得少了何渊他娘就把剩下的全做成卤味,酱汁猪蹄,猪肘,猪排骨,凡是没卖光的都卤了,放锅里小火卤上一整夜,第二日更是连日头还不等见着就被一抢而空。 何渊长得跟他爹全然不同,何老爹膀大腰圆一脸凶相,一只大手快赶上何渊脸大,满脸的络腮胡子,标准的屠户样。小何渊随了他娘,长得比同龄男子略显矮小,性子也像她娘多些,说话慢声细语,再加上打小被他外公教了那些个书,小脑袋瓜子里才学多着呢,只是甘愿留在小镇子上接他爹的班,守着小铺子卖猪肉。 明明是个文静小书生模样,偏生是个挥刀卖肉的小老板。 “小渊,还有没有肉了?”何渊还在为刚才胖婶家的事开心,听见这憨憨的声音就知道是四牛。 何渊抬头看着他,笑道:“还有呢,今天卖得慢些。” “那正好,你给割二斤吧,俺媳妇儿说要给烙肉饼吃。” 这四牛从小便是何渊的好玩伴,小时候就这般憨憨的,长大了也一样。人没有一点坏心,老实可靠。他们俩年岁相当,可是四牛都娶亲一年多了。 何渊笑着给他割了二斤半,只收了二斤的钱。四牛心眼实,不肯占便宜,你若不收他的钱他就宁可不买了,给他割得多了他也一定要给足了银子,于是何渊每次都只多给他半斤左右,免得他发现了又要急。 “给,”何渊把肉递过去,“你直接去里头把面筛子也一并拿回去吧,不然一会儿你媳妇儿还得过来拿。” “行,那我去找何婶了。”四牛拿了肉进了旁边的小院子,那便是何渊他们家。小铺子就像从他家院子一角隔出来的这么块地方,后门开了直接就进了他们家院子。 都说傻人有傻福,四牛人虽憨了些,可却讨了个灵巧媳妇儿。小两口踏踏实实过日子,互相照顾着,小日子过得也很美满。 何渊至今一点要娶亲的想法都没有呢,他才16岁,娶那么早的亲做什么呢。再说镇子里有姑娘的人家里爹娘心中也有数,虽说何家家境殷实,何渊也的确是个好的,懂事又长得俊,只是这屠户家…… 到底是煞气重。 小村小镇的人家都信这个,只能暗自叹气,可惜了,何渊这孩子当女婿是个多好的人选呢,哎。 原本何渊这日子过得也挺平静,每日卖卖肉读读书,自有一番惬意。镇上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是相熟的,再不也是相邻几个村镇上的,他们这穷乡僻壤的,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过路人。 可这日,肉摊前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何渊不识得他,可是看着那张脸竟又说不上哪里熟悉,只觉得曾经见过。 当时他正在剔钱大伯定下的十斤肉,提前给切成几条,方便提回去也方便做着吃。那人站在摊前挡了光,何渊抬头,一时间竟然呆愣住了。 何渊从没见过生得如他这般俊俏之人。 头发束在脑后却并不规整,鬓前几缕乌发不羁地垂着,俊眉朗目,鼻梁高耸,嘴角挑着一抹笑正直直看向自己,可那模样却不显轻佻。身着水青束袖短衫,样式简单无华贵花纹,却看得出料子上乘,绝不是自己这一身粗布短打可比。 那人见何渊这般微张着嘴傻看着他发呆,竟“嗤”地笑出了声。 何渊这才回神,觉出自己刚才那样失礼了,脸色稍有些红,问道:“公子是要买肉吗?” 那人挑眉笑看着他,“我可不是公子,我也不买肉。” 何渊又愣了愣,“那……公子找何渊有事?” “何渊?”那人闻言嘴咧得更开了,向后退了一步,指了指他身侧那一个大箩筐,“这些是给你的。” “给我?”何渊惊讶,瞪大了眼看着那一箩筐满满的……猪蹄。 “对,给你。” 至此何渊是彻底懵了,想了半天,才迟疑地道:“你是想把它们卖给我吧?可我们这摊子尚小,十天半月也卖不了这般多,你且……” “哈哈哈哈……”没等何渊说完,那人便大笑着打断了他,“我可不是要卖给你,我这是送给你的。” 何渊连忙摆手拒绝,“使不得,你我素未相识,公子何故赠我这些?” 那人闻言一甩手,“你管他何故不何故呢?给你你收着就是了,我这可是把相邻这几个镇子的猪蹄都收过来了,我背着这大筐走了这么远的路,可不是为了听你这一通何故的。” “可是……” “别可是了!”那人单手提起大箩筐,胳膊一使力直接从案板上方把箩筐挪进了小摊子里,何渊下意识一躲,那人拍拍手上的灰,见何渊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乐得十分开怀,对着何渊眯了眯眼,“当真不认得我了?” 他这句一出何渊更是想不通了,按说他是不认识这人的,可是越看着他,那一脸肆意的笑就越是熟悉。 那一大筐猪蹄着实是不少,眼见着能有百来个,可那人竟单手一提便能让它离地,身后渐渐聚起了看热闹的街坊。菜也不挑了,豆腐也不去拣了,都想看看这俊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渊有些不自在了,抿唇道:“公子认得何渊?” “嗬——”那人闻言夸张地叹了一声,撇了撇嘴,“这就不认得我了?你再好好看看我,仔细看看。” 何渊恍然,看着他撇嘴的那抹神色顿觉万分熟悉,似乎马上便能想起来了,可就差这一点,心里也有些着急。 那人见何渊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说话,知道他这仍是没想出来。于是也不再逗他,上前一步,笑盈盈道:“别皱着眉了,仍是笨蛋一个。快笑一个吧,让我看看那对儿讨喜的酒窝子还在不在了。” 说着抬手,食指中指夹住何渊小巧的鼻子轻轻一掐,眼角眉梢皆是暖意,低声道:“小、二、宝。” 何渊那一根筋突然就连上了,这一个动作加上那一声“小二宝”,猛地就让他想起了眼前这人。何渊面露喜色,惊呼:“远远远远……” “哈哈哈,”那人仰头畅快大笑,显然何渊想起他来让他十分得意,故意学他说话:“远远远远,你结巴了?” 何渊刚要拉住他的衣袖,想起自己剔肉弄得这一手的油,只得收手作罢,但神色中依然透着惊喜神色,扬声问道:“远哥!当真是你?!” “好样的,还记得我呢?”伸手在何渊头上揉了一把,动作自然。 何渊双眼晶亮亮的看着眼前这人,思绪瞬间便飘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他只有六岁,跟在一人身后每天都满是欢乐。后来那人走后他沉闷了很久,头些年还曾在过年放烟火的时候偷着许了愿的,悄悄念着他的好。 这人正是霍斯远。 他真的回来了,小二宝当初的愿望竟然实现了。 第二章 霍斯远就这么在小镇上住下了。 何渊自是欢喜的。那一筐猪蹄他收下了,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不过是儿时一句戏言,没想到他竟真的还一筐猪蹄回来。当日街坊见着一大筐猪蹄,便说让何渊娘卤了,明日来买。 那晚他家的大锅满满一下子猪蹄,路过他们家院门口都能闻到那股扑鼻而来的卤肉味儿,香得人口水横流。 何渊次日一大早便去了霍斯远住的那院,是个空置的房院。王大户家去年搬去六安城了,据说是他儿子在那边做了官,于是这宅子便空了下来。霍斯远租住的只是他家的偏院,与正院想通的那一道拱门早已被正院的人家堵上了,便是独立的两家了。 院门没锁,何渊敲了敲,没讲究许多,直接推门进去了。 “远哥?” “远哥你在吗?” 何渊唤了两声,却并不见霍斯远从屋中出来。何渊眨了眨眼,不在吗? 刚一回身想走,却见霍斯远迈步走进院中,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他。 “这么香?” 何渊看着霍斯远,觉得别人从外面回来见自己在人家的院中总是不好,于是歉然道:“远哥,我见院门未锁就自己进来了,是我无理了。” 霍斯远挑眉,走过去抬手就敲了他的脑壳,顺势接过何渊手中的纸包,说了他一句:“跟我你还讲究这些!” 何渊笑了,喜欢霍斯远不生疏他,于是摸了摸脑门,那模样竟看着还有些憨。 霍斯远打开纸包,只见是几层油纸包着四个大猪蹄,各个都卤得软烂,见着肉和骨都要散了似的,拿在手里还是热的,暗红泛着光的色度加上入鼻的这阵香气,霍斯远当时就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现在天气热,那些个猪蹄扛不住放几日就该坏了,于是我娘便都卤了。想着你一时也吃不了太多,就只拿了几个过来,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吃了来拿就是,我爹娘也还记着你呢。” “你知道么小二宝,”霍斯远笑道:“我这些年都想着它,多少次馋得我吃不下饭,别处买来的猪蹄总是吃不出这股子味道来!” 何渊笑得有些傻气,道:“远哥你别说笑了,你要是想吃以后我每日都给你送来。” 霍斯远也不客气,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抓起一个猪蹄便啃了一口,嘴里嚼着东西含糊道:“我这可不是说笑,这些年我最惦记的就是这个味道!嚼上这一口,都够我再回味个几年了。” 何渊没再说话,只是笑看着霍斯远大口啃着猪蹄,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熟悉,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吃东西总是畅快地大口嚼,那时候何渊总是能再跟着他多吃一些。 “远哥,你还没吃早饭对么?”何渊问道。 “嗯,”霍斯远吃得满嘴是油,“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有你给我送好吃的来。” 何渊伸手拦住他的动作,看着他道:“远哥你先别吃,空腹吃这么荤腥的总是不好,你等我片刻,我娘早上煮了粥,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霍斯远回应就直接扭头跑了,小矮个子一溜烟跑得还挺快。霍斯远看着那小身影,眼里含着笑意,捧着纸包进了屋,心里十分柔软,这孩子即便是长大了也还是没变样子。 何渊跑着回了家,今日这肉他也不卖了,镇上人围着小摊子抢着买猪蹄,何老爹正忙着切肉剁骨头连着卖猪蹄。何渊冲他爹嘿嘿一笑,他爹假装瞪他,何渊紧着跑回自己家,盛了锅里剩下的粥,还好,还是温热的,又在上面盖了一层腌菜。 “这是做什么呢?”他娘见他忙三伙四跑进厨房,问了一句。 “哦,娘,”何渊捧着大碗就要走,“我把这粥给远哥送过去,他早饭还没吃。” 何渊娘失笑,“你就这么捧过去,知道人家嫌不嫌弃?” 何渊抿抿唇,“不能,娘我去了啊。” “去吧。” 若是旁人何渊断然不会这样,这粥虽说是在锅里未食用的,可终究是他家剩下的,这样端去总是不妥当。但或许是霍斯远在他心里地位着实不同,像是刚才他也直接进了他的院子。可能是儿时太过亲密,于是见了他那股亲近感仍保留着,总觉得二人之间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果然,他端过去的时候霍斯远连谢都不说,直接拿了筷子便吃,何渊跑得呼哧带喘的坐在他旁边,见霍斯远一口粥一口猪蹄吃得畅意,心下自是高兴的。 “远哥,你这次回来可还走?” “暂时不走,得留下好一阵子。” 何渊听了心里喜悦,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霍斯远挑眉笑看着他,“傻样儿。” 至于霍斯远究竟是回来干嘛的,何渊没再多问。有些话可问有些话不该问,这道理他明白。 霍斯远闲人一个,整天无事便去何渊那小摊子打转,跟他说说话,逗逗闷子。何渊喜欢与他在一起,霍斯远讲话逗趣,何渊自小就喜欢跟着他。于是他回来这一段日子,何渊整个人看着都活泼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不过他也不是每日都来,有时何渊就两三日见不到人,去他家里找他也没见他在。这突然让何渊找到了儿时的感觉,那时整日便是蹲在自家院子里头等着霍斯远过来带他去玩,有时他不来的话自己就跑到当时他住的那破屋子里找人,找到了还好,若是找不到的话那小嘴巴一嘟便是一下午。 现在找不见人虽没有了当时那股子强烈的失落感,但也还是见着了的时候更高兴一些。 这日霍斯远屋里来了个人。 这人走路悄无声息,院门也还关着并未打开过,不知这人是如何进来的。不过霍斯远像是已经习惯了,耳朵稍微动了动,背对着人抿唇一笑,伸手从桌上倒了杯茶。 “隔夜茶,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喝吧,就是有点涩,不过茶叶倒是不错。”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喝了起来。 身后的人走过来坐下,没喝他那茶,着实是那黄叽叽的颜色让人提不起兴致来,一看便是壶里剩的茶底子,再加上泡了一夜,那得是什么味道。 “你现在是什么打算?”那人开门见山,直接便问。 霍斯远道:“现在我有什么打算都没用,还不是得等着。朝廷的救灾银子还没下来,咱们先行一步过来守着,没银子什么都白搭,也抓不着一只大耗子。” 那人点头,霍斯远跟他想到一处去了。 “你先回去吧,十天半月的这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动静,而且人多了倒也不方便。”霍斯远接着说:“太子这会儿在宫里无聊着呢,留他自己时间长了还不定琢磨出什么来,到时候尽能折腾咱俩。” 这话正说到他心里了,那人一笑,“我也是这般想。” 霍斯远又想起了件事,撇嘴恨恨地道:“邵鸿,回去务必替我转告太子,这次说好了我要出来转悠半年的,不能再以任何理由急召我回去。还有你,你再帮他传假信给我,咱们到时候可有的算!” 邵鸿闻言难得朗声大笑,“你猜他能不能让你转半年?” “那我不管,”霍斯远一脸无赖想,“反正当初说好……” 话没说完,二人同时听到有人过来,顿时收了声。不过霍斯远很快听出了那是何渊的脚步声,淡然一笑,摆手道:“无妨。” 随后起身,低声快速说了几句:“就这样吧,你先回去,等银子下来之后我再用信鸽与你们联系。朝廷上商议赈灾银子的时候也别让刘河太轻松,这人疑心重,告诉太子一定让国公爷跟他争,争得越像越好。” 霍斯远说完便开门出去了,随手把门一带,何渊这时刚好进了院子,见他出来灿然一笑,“远哥。” “怎的空手来的?我还当你又是给我送好吃的来。”霍斯远过去搭着何渊肩膀往外走,屋里邵鸿闻言一笑,这人当真不要脸。 何渊笑嘻嘻的,“好吃的没带来,我娘让我过来唤你亲自去吃呢。” “那我多不好意思呢,”霍斯远嘴上这么说,往前走的脚步可一点都没慢下来,“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有肉馅馒头。” “肉馒头?”霍斯远眼睛一亮,咽了下口水,“我可记得那肉馒头呢,比肉包子都好吃,蒸得可够多?” “够够,”何渊连声答道,“我娘蒸了满满一大锅。” 霍斯远感叹道:“你爹娶了你娘可真是好福气啊!” 何渊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抿了抿嘴,竟脱口就冒出一句:“我娘会的我现在也都会了。” 霍斯远先是一顿,随后仰头大笑,手扣上了何渊的小脑袋晃了晃,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中的光很暖,道:“那岂不正好?小时候说长大了给我当媳妇儿,我这次正是回来娶媳妇儿的,小二宝,快嫁了我跟我走吧!” 何渊当时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直觉得脖子都烧的慌,张了张嘴,小小声道:“远哥你别、别胡说。” “这怎的是胡说?”霍斯远手抓着他脑上用布巾包起来的那一小圆包的头发,“以前说好了要嫁我,就都给忘了?” 第三章 六月正值酷暑,何渊娘给他穿了薄薄一个小单衣,下边松松垮垮的裤子,踩着一双他娘亲自给绣的鞋。白白净净的小粉娃,只不过比别的孩子略瘦一些,装在这么一套稍宽松的衣服里就更显单薄了。 何渊对第一次见霍斯远那天的印象十分清晰,许是那天着实太热,他仍记得自己即便是不爱出汗的人,那天在大太阳底下也出了满头的汗。可是那时年幼,太阳烤人也不懂得躲,只傻傻地蹲在院子里头捉那一只蟋蟀。 后背让太阳烤得一片灼热,略微有点发疼。那只蟋蟀他捉了有一会了,可是他短胳膊都短腿,那蟋蟀又跟成精了一般,像是故意逗弄他玩,竟是满院子地蹦,好容易何渊凑过去要扣住,它便一下子又蹦出去好大一段距离。 何渊紧皱着小脸,脑门上的汗珠一颗一颗的滴落,越是抓不着便越心急。小嘴唇紧紧地抿着,表情十分委屈,像是要哭了。 霍斯远躺在隔壁院子那棵大槐树的树枝上,叼着片叶子看了半天。 心想这可真是个小笨蛋。 明明一伸手就捉得到,他偏偏再挪上两步惊了那蟋蟀,简直是个呆瓜。不过后来霍斯远还是看不过去了,大热天的,那小孩儿再蹲一会可别给烤熟了。 “喂,那小笨蛋!”霍斯远坐起身,“噗”地吐掉了嘴里叼着的树叶,冲着何渊喊。 何渊听见声了,可四下看了看,没见有人。正要低头接着找,又听见那人喊了一声,“你抬头!” 小孩子心思直,顺着声音抬头看,太阳太晃眼,遂伸出一只沾着土的脏兮兮的小手在眉前挡太阳,于是便看见了坐在树上的霍斯远。 登时也不记得蟋蟀了,心思全被他勾去了,马上回身站起来,惊叹一声:“哇——” 霍斯远让他那傻模样给逗乐了,喊道:“小笨蛋,你傻吗?” 何渊可顾不上傻不傻,一只手挡着眼前,一边仰着脖子喊:“你怎么能上那么高?” “你想上来?”霍斯远问道:“想上来吗?” 何渊急急点头。 于是霍斯远便在何渊眼里做了一件像是神仙的事情,他竟然……他竟然从那树上直接跳了下来!何渊小嘴都张圆了,晒红的小脸,眼睛和嘴都圆圆的瞪着,那小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 霍斯远发现这孩子还真是有些傻。他是直接跳到他们院子里的,眼睛扫了一圈,慢步走过去,轻轻蹲下,快速伸手一扣,那蟋蟀感觉到危机想发力跳开的时候已经晚了,被霍斯远牢牢扣住。 “拿着吧,你可真够笨的。”霍斯远让何渊捏着蟋蟀的两条腿,“捏住啊,再跑了我可捉不回来了。” 何渊伸出两根小手指捏着,这东西折腾他了好久,可这会儿他又没有多愉悦,他还想着刚才这人从树上跳下来那神气的一幕。 “过来。”霍斯远站在院墙下冲何渊勾了勾手指。 何渊赶紧屁颠颠跑了过去,一只手还捏着那只蟋蟀。霍斯远单手揽着他的腰,腿部使力,先是带着他在院墙上踩了一脚,何渊就觉得脚下一轻,踩在院墙上的时候他的脚也没能挨到,接着再次身子发轻的时候一眨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树枝上了。 夏天的槐树郁郁葱葱,何渊坐在大树枝子上低头向下看,可是满眼都是绿叶,挡了个严实。 “哇——”又是一声惊叹。 霍斯远没绷住,“噗嗤”一声便乐了出来。 何渊赶紧扭头过来,一对浸了水黑珠子似的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霍斯远,“好厉害啊!” 霍斯远咧嘴笑着,让这小呆瓜逗得挺开心,“小孩儿,你家大人呢?” “爹娘都在庄子里。”何渊看着霍斯远的眼神就跟看着天神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让霍斯远想起了自己那条小贱狗,可是师父走了之后也不知道那没良心的跑哪去了,竟连个告别也没有,白白养了他两年。 “哥哥,我不曾见过你,你住哪里?” 软软的一声“哥哥”让霍斯远心里挺美,伸手向东指了指,“那边。小呆瓜,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渊,唤我小渊便好。” “小渊?我看还不如小笨蛋适合你。”霍斯远撇了撇嘴,瞧了眼他后脖子上晒得通红的那一片,要是个头脑清明的小孩儿还能像他这般不知道躲太阳? 何渊也不恼,只顾嘿嘿地笑。还没到换牙的年纪,一张口一嘴的小乳牙,看着还怪有意思的。 那日霍斯远摘了些细软的小枝给编了个小小的篓,将蟋蟀捆了进去。霍斯远还挺喜欢这个小呆瓜,小孩儿长得讨喜,一对儿大眼睛透着灵性,就是太瘦了,单手带着他跳上来竟一点不费力。 那蟋蟀何渊好生留了两天,后来怕它饿死了这才给放生了。 这便是两人的初相识了。 那时霍斯远刚从山上下来,带着他师父教的一身本事,和一兜银子。停停走走,路过哪处便留上一阵子,住的最多的便是破庙和山洞,至于客栈和酒家他可从未住过。 师父留下的那兜银子为数不少,怎么也有个百来两,可霍斯远并不想花。 那住处他曾带何渊去过一次,小孩子心思单纯,何渊随着霍斯远这样到处走,倒也不怕。 开始的时候霍斯远总是唤何渊小笨蛋小呆瓜,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小二宝。他说二宝是他从前养的一只小笨狗,又笨又蠢。可是何渊还是很开心,喜欢听霍斯远这样叫他。 何渊最欢喜的事情便是霍斯远带他飞到那树上去,那颗老树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把太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唯一的不好就是树上偶尔会有大毛虫。好在何渊并不是很怕那些,再加上他身上有一个他娘给挂的香包,很有驱蚊虫的效果,所以那些虫子也不朝他身上落。 确是一个阴凉的好去处。 这日霍斯远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捧红果子,有的颜色略浅为橙黄色,有些就是红透了,何渊一见便咧开小嘴笑了。 “远哥,这是什么?” 何渊近日已经习惯了晌午过后霍斯远便会到院子里来找他,于是到了时辰就自己拿着小板凳坐在墙根处等着他来。霍斯远来的时候见那小呆瓜老老实实坐在小矮凳上盼着自己来,便把那一捧果子递过去让他用衣裳兜着,自己抱着他足尖一点,坐到老地方去。 何渊略微抬着小脸,问道:“这能吃吗?” 霍斯远侧身倚在树干上,伸手拿来一个在衣服上随便蹭蹭,咬了一口,“能吃,林子里的野果子,甜着呢。” 何渊也拿起一个,在裤子上蹭了半天,小小地咬了一口,随后一对眼珠又变得亮闪闪的,“哇——” 霍斯远登时笑了,“冒傻气。” 话往回说霍斯远当时也不过就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换到别人家还正躲在爹娘怀里讨糖糕吃呢,只不过命里没带那份运气,早早失了那份孩子天性罢了。何渊恰跟他相反,身上满满都是天真的稚气,心思也单纯,笑起来的时候永远都是发自真心,笑容很有感染力。 所以霍斯远喜欢他,乐意带着他玩。 隔日何渊便悄悄摸摸的从身后拿出个小油纸包,那股子香味霍斯远隔老远便闻到了。 那是霍斯远吃过的最好吃的一个猪蹄儿,他打从记事起便跟着他师父在山上,哪能吃过这卤味,肉倒是吃得不少,可那都是山间猎来自己烤了吃的,味道和这怎么能比。 何渊平日里最不爱吃的就是猪肉,包括猪身上的那些个东西他都不爱吃,实在是整日对着它们提不起兴致来。于是吃饭的时候他便有意把猪蹄留了下来,拿了油纸包好,等着霍斯远来。 这一个猪蹄儿是彻底把霍斯远收买了,他当时哪能想到这孩子是真的不爱吃,只当他是从自己口中省下来留给他的,心中自然有些感动了。那天不管何渊怎么说他不吃,霍斯远还是硬生生喂了他半个。 也不知是不是霍斯远吃相太夸张了,勾得人也跟着犯馋,何渊还真的觉得这猪蹄没平日那般腻人了。 从此二人就因这猪蹄结下了难分难舍如胶似膝的……不解之缘。 “远哥,你爹娘呢?”何渊这样问。 霍斯远淡淡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是河里长出来的,没爹娘。” “河里?”何渊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笑了,脆生生地道:“远哥你骗我!” “我可没骗你,”霍斯远耸肩,“我都没见过我爹娘,我就跟我师父一个老头子一起生活,可是老头子现在也不要我啦,升天了。” 霍斯远向上指了一下,嘴角扯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来。 何渊突然觉得远哥似乎是不太开心了,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一点都不好。那时他还小,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伸出一只小爪子用掌心碰了碰霍斯远的脑门。 小爪子五个手指头都张开,轻轻地用掌心在他额头上碰了碰。 霍斯远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愣了一下,小掌心微微有些凉。好像……就好像在他原本灼热焦躁的心上冰了一下,竟是说不出来的清凉舒爽。 第四章 何渊整日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霍斯远身后,脸上总是笑呵呵,霍斯远经常说他犯傻气。嘴上虽是这么说,可确是真心喜欢这软糯娃儿,经常弄些新奇玩意来讨他欢心。 可这日不知是怎么了,难得何渊脸上总是不放晴,霍斯远身前身后逗了半天也不见好。 “今天这是怎的了?快别耷着脑袋了,脑瓜长得这么大,一直低着头脖子不累得慌么?”霍斯远还特意带着他跳得更高了,二人坐在老树的高枝上,平日若是跳到这么高的枝子上何渊那两只小脚早就来回荡着了,今天却两只小脚勾在一起老实垂着,穿着他娘给绣的小鞋看着很是可爱。 何渊抬头看了霍斯远一眼,闷闷道:“也不是很累。” 霍斯远一乐,伸手掐掐何渊的脸:“小屁孩子家家,心里琢磨什么呢?快跟我说说!” 何渊先是没说,后来架不住霍斯远一再追问,这才慢慢说了,眼角轻轻向下耷着,不像往日那样精神。霍斯远听了之后止不住发乐,心里却软乎乎透着暖意。 事情原是这样。 前日霍斯远给何渊做了个木头小风车,谈不上什么手工,村东头王家弄了一大捆子木头来要打家具,霍斯远就捡了一些个小木棍小木块给做了一个简陋小风车。那风车甚是笨重,得用力吹才能转一点点。可何渊才宝贝着呢,整日放手里拿着。 上午四牛过来找何渊玩的时候没当心给碰坏了,那孩子生得壮,身子也沉,一脚踩上去小风车就烂碎。当时何渊心里急坏了,但四牛也真的不是有意的,所以何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 这会儿见了他远哥心里那股子委屈劲头就上来了,瘪着小嘴儿蔫蔫地说了,心里还在想着他那小木风车。 霍斯远咧嘴笑道:“嗨!我当什么事,一个破木头也值你琢磨这么半天,别想了,那东西本来也不精细,就是不踩可能它自己也要坏。” 何渊轻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小孩子非做出大人模样来,霍斯远失笑,伸手揉揉他的头,“看你小气的。” 那日霍斯远身后带着个小尾巴,晃荡到村东头又捡了一堆小木头碎块,仔仔细细给做了一个木头小风车。霍斯远一直随身都带着一把匕首,那是他师父给的,据说是挺有来头的,以前老头子经常跟他吹嘘着能削铁如泥,后来到了霍斯远手里发现也不过就是那样。 何渊那张小脸都笑开了花,蹲那看着他远哥拿着匕首把木头块削成薄片,再把上面的碎屑毛刺都刮掉,眼巴巴地望着,眼里亮晶晶地闪着光。 霍斯远手里没停,分神看他一眼,失笑道:“这傻样子还真成小二宝了。” 何渊笑得越发傻气,抿了抿嘴,伸手过去摸了摸那还没做成的风车。 那小木头风车何渊正经留了好几年,一直放在他柜子一格中,直到有年家里来了亲戚,被个孩子不当心给弄坏了。当时何渊已经长大了许多,倒也谈不上有多大的伤怀,只是心头免不了还是泛起了淡淡的怅然。 何渊将霍斯远每日带着他玩,给他弄新鲜玩意和好吃的果子这些事都告诉了他爹娘,那时他爹娘每日在庄子里分不出太多工夫照管他,有了霍斯远二人倒是省了不少心。何渊他娘常常做了吃食就让何渊留着和他远哥一起吃,知道霍斯远的身世之后也曾数次留他就住在自家,或者在庄子给他谋个职事,谈不上什么好去处也至少能吃饱穿暖,可都被他给拒绝了。 霍斯远嬉皮笑脸的,吃了也就吃了,更多的他就不拿了,不管是何渊爹娘留他住下或是给他做的衣服,他都不曾接受。拿人手短,本也没打算太过亲近,他只不过是喜欢何家那小呆瓜,乐意哄着他玩。 他自然有他的去处,只是还不到时候。 这样的小村镇最是淳朴,不邻着官道,也就基本上没有外人路过,偶尔几张生脸孔也是隔壁几个镇上过来走亲戚或是采买货物的,生活很是简单平顺。 霍斯远在这里生活了近一年,他一个半大孩子无牵无挂,不能长久地留下来但也不急着走。每日带着傻二宝钻钻林子,去溪里戏戏水,跳到别人家树上躲凉摘果子吃,乐得自在。 “给,吃吧,吃完我再给你撕。”霍斯远把兔腿肉撕下来递过去,看何渊蹭得嘴边都是,顺带着用手背给他蹭了一把。 何渊接过,笑眯眯地啃,“远哥你不吃?” 霍斯远摇头道:“我不吃,我打小就吃这东西,早腻味了。” 这日是霍斯远带着何渊钻进后山林子里,林子不大,大的毒蛇猛兽肯定是没有,都是小来小去的一些野物,霍斯远把何渊往矮树上一放,自己去猎了只兔子来,就地收拾干净打火烤了起来。 他从小跟师父在山上住,最会的就是猎了野物烤了吃,别说是只兔子,小一点的野猪他也是猎到过的。只不过那时有弓箭,现在徒有一只匕首,就算真的有野猪他也是没办法的。 霍斯远弓箭用得很顺手,只不过那东西太大,下山时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拿,即便是他师父专门给他做的小一号的那把,也仍旧是不方便背着。 “下次你从家里带了盐来会比这更好吃,这样吃起来没滋味儿。”霍斯远给何渊撕着兔肉,看着他鼓着小嘴吃得一脸满足相,笑了笑。 还真像以前在山上烤了野兔一边吃一边喂他那只傻二宝的时候。 “唔,这样也很好吃。”何渊不像霍斯远,他哪吃过这东西?他娘手艺很好,烧得一手好菜,可这种现杀现烤的野兔子肯定是没吃过的。 “小馋猫样子,”霍斯远笑着说他,“小心烫着嘴。” 那天何渊吃得小肚皮滚圆,霍斯远领着他去小溪边上洗了手和脸,然后牵着给送回家里去。何渊一路上还时不时打着饱嗝,小小一只在霍斯远身边笑呵呵地跟着走。 其实何渊的性子喜静,本是个不太爱讲话的孩子,但不知为何一见了霍斯远这话匣子就总是收不住。 霍斯远就愿意听他奶声奶气的叫“远哥”,一到这时候就什么好东西都想捧到他眼前去。 这日两人闲着在小溪边找了棵大树靠着乘凉,何渊两只脚丫伸到水里去,偶尔有小鱼过来碰碰他,他便停不住地咯咯笑。不过今天的心情有点忧郁,他娘给缝的小香囊让他给丢了。 “远哥,你说说,我的荷包会掉到哪里去呢?” 何渊小脚丫在水里踩了踩水,皱着小眉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霍斯远。 霍斯远悠闲地斜倚着树干半躺着,嘴里叼着根小草棍,想了想道:“记好了是昨天丢的?” 何渊点头:“昨天早上穿衣服的时候我还看见了的。” 霍斯远没说话,脑子里过了一遍昨日两人去的地点,心下也不太确定。何渊那小荷包他有印象,这奶娃子全靠着它驱蚊虫了,他娘倒是能再做一个给他,只不过一天两天的也缝不完。霍斯远看了一眼何渊那小细脖子,才一晚没在身边放着,这光是脖子上就两个大红包了。 霍斯远嚼了嚼细草棍,“一会儿我带你去找一遍,说不准昨天掉到哪里了,就怕让人捡了去。” “嗯,”何渊乖乖应着,“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娘说她可以再给我缝一个的。只是家里熏草和艾叶都没有了,要去药铺子里拿。” “瞧着身上也没几两肉,这蚊子还偏喜欢咬你,”霍斯远逗他,“这蚊子也是傻的。” 何渊伸手挠了挠脖后的包,嘿嘿地笑:“也不光咬我的,我爹也招它们咬,前日我爹眼皮上还起了个大红包,他一挠那包肿了一些,我爹连眼睛都睁不开啦。” 何渊想起他爹那又红又肿的厚眼皮就发笑,露着小白牙笑得傻气,霍斯远随手摘了几棵狗尾巴草,编了个小环套在何渊小手腕上。何渊又得了新鲜物,举着胳膊晃着,还用手轻轻捋着狗尾巴穗儿。 那日霍斯远带着何渊顺着前一日走过的地方找了一遍,没见着他的那荷包,何渊嘴上说着没关系,但霍斯远知道他其实挺喜欢自己的小香包,再说何渊他娘绣的图案也着实好看。 霍斯远这人表面没心没肺,那日把何渊送回了家之后却又沿着刚才找过的路线细细走了一遍。可惜还是没找见。 回去之后躺在他的破铺盖上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昨日带着何渊上过几棵树,一个打滚坐了起来,穿了鞋就跑了出去。 天刚擦黑,何渊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不耐热,来回翻着身睡不着。正无聊着,却听外头小石子砸在窗棂上的声响。他愣了片刻,而后连忙下地跑过去,踮着脚推开窗,却见一只红色的小香囊静静的挂在窗户上,他一开窗正好便垂了下来。 何渊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伸手摘了下来,小脑袋够着窗户使劲往外看。可惜窗外一个人影都没有,何渊轻轻撅了撅嘴,又仔细往外看了一遍。 霍斯远蹲在树上看着那小呆瓜两手攥着小荷包凑到鼻端闻闻,然后笑得傻乎乎的,喃喃地念叨一句,“远哥走的可真是快……” 第五章 何渊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让霍斯远领着去玩的,通常霍斯远都是午后才过来领他,上午何渊要到外公那里去。 有的人家会给自家孩子请个先生,教学问。这一点上何渊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不请先生,他所有的才学都是由他外公亲自教导。霍斯远从未见过何渊的外公,只知道在读书这方面他对何渊很是严厉,有时下午带傻二宝去玩的时候他还念叨着上午学的东西,怕明天考校的时候答不上来。 “你外公是私塾先生?”霍斯远曾问。 何渊眨眨眼,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霍斯远撇撇嘴,没当回事,也没再问。何渊抬头看看他,抿了抿嘴,然后继续喃喃着要背的课业。 霍斯远嗤笑一声,伸手弹了他脑壳一下,道:“小书呆子。” 小书呆子何渊有一回因和霍斯远玩得狠了,晚上回得晚,当日学的忘了大半,第二日让外公打了手心。两只小手红通通的,霍斯远看了心疼,从那之后每日最晚不超过申时,定会把他送回家去。 好在何渊自己本就存着求学问的心思,喜欢听他外公讲那些典故,自己也好用脑子琢磨,因此每日那两个时辰过得也不算苦恼。只是偶尔会盼着时间,思绪都飞到霍斯远身上去了,急着去找他远哥。 这日外公教他课业的时候何渊又溜了心思,大眼睛盯着镇纸都看直了,跑不过又被外公训斥了几句。 “要我说,岳父也实在没必要这么严厉,反正我们也不打算考状元去,读那些个书有什么用?”何渊他爹嗓子粗,单手抱着自己儿子,另只大手胡乱抚了几下何渊的小脑袋。何渊皱皱鼻子,总觉得他爹身上总有去不掉的猪肉味儿。 “多读些书总是没错的,”何渊娘温柔一笑,“读书也不单只为了做官,趁着他小多养养性子也是好的。” “养性子倒是不错,可是岳父也实在不用这么严格,何渊还小,教他那么多课业他也未必全能读懂。”何渊他爹是个粗人,打小没念过什么书,几代下来都是屠户,一把大刀使得利索着,当初就用着一把大刀救了出游落难的单府三小姐,也就是如今的何渊娘。 按说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何家是无论如何也够不上的,何家派去说媒的婆子更是连单府的大门都没得进。无奈三小姐心中感念他的相救之恩,甘愿舍身低嫁,两人这一桩婚事自是费了一番功夫,最终这三小姐从京城远嫁粗野乡间,舍去往日繁华,开始过上了庄园田间的平淡日子。 何渊他爹知道京城的千金小姐嫁与他有多么不易,多年来二人相携相持,画眉举案,后得了这么个听话儿子何渊,更是生活和美顺遂。 “我爹一向都如此,确实有时过于严苛了。”何渊娘笑着给爷俩倒了杯雪梨水,摸了摸何渊的头,眉眼间带着疼爱,“可他也是为了小渊好,怕他顽劣,定不下性子。” 何渊他爹仰头一笑,道:“岳父当然是一片好心,可我们这乖儿子和顽劣可搭不上边,哈哈……” 何渊娘也跟着笑了,只不过片刻之后又稍蹙眉头,脸上浮起淡淡怅然,“只是可惜了,爹说小渊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头脑灵活着,原本将来说不定会有大前途的,可如今……” “嗨,不说这个,”何渊他爹大手一挥,满不在意地道:“罢了,大不了以后跟我一道卖猪肉了,免得京城离家这般远,做官有什么好的,倒不如我们现如今轻松自在。” 何渊娘展颜,抿嘴点了点头,“嗯,这倒也是。” 何渊当时在他爹怀里困得迷迷登登的,对他爹娘说的这些丝毫没听进去,倒是迷糊着的时候还想着上次远哥给烧的野鸡,那股子味道可真是香。 于是小呆瓜半睡半醒的这会儿还意犹未尽地吧唧吧唧嘴,也不知是梦着什么了,小嘴唇无意识地偶尔动着,看着迷糊又讨喜。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天就凉了,那股子燥热渐渐退去,身上开始一件件地加衣裳。霍斯远也给自己买了一身秋衣,捡着裁衣店里头最便宜的挑了一身。 这几日他都没来找何渊,也没给个话,何渊不大有精神了。一日自己蔫蔫地溜到霍斯远的住处去找人,也没见着人,好在他的东西都还在,于是只能自己耷着小脑袋又回来了。 足足快十天霍斯远都没来找过他,到后来何渊这心里开始有些慌了,不知这人是不是走了,离开他们这了。 要说当时霍斯远虽说喜欢这娃儿,也愿意整日领着他到处玩,可说到底也就是把他当成个小玩伴,哄着开心的。如果说有多放在心里那不可能,所以他因为一个梦打算回山取自己那套弓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来跟他说一声。 然而何渊却一直在等。上午读书时也静不下心来,下午就自己一人坐在小院子里头摆弄些小物件,一步也不离开。霍斯远回来的那日见着的就是他一个人坐在小矮凳上看着两只蚂蚁,两只小手虚攥着拳头放在膝盖上,那模样看着傻乖傻乖的。 “小二宝!”霍斯远站在院门口喊了一声,笑着问道:“可是想我了?” 何渊一听见声马上就抬起头,两只眼睛像是一对亮珠子,泛着光一样看着霍斯远,小嘴咧得开开的,立马站起来朝霍斯远跑过去,嘴里还嚷道:“远哥远哥!” 霍斯远张臂接住他,笑道:“喊的这么响作什么?” “远哥你去哪了?”何渊搂着他一只胳膊,抱得紧紧的不松手。 霍斯远侧了侧肩膀,让何渊看见他后面背着的一张弓,“喏,我回去拿它了,回头我教你射箭,以后我走了你就能自己猎野兔吃了。” 何渊本来还想说什么,结果一听霍斯远这后半句话,愣是没说出来,张着小嘴有点呆愣地看着霍斯远。 霍斯远见他这傻呆模样又笑了,问道:“傻了不成?” 何渊眨眨眼,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远哥你要走?” “哈哈哈,”霍斯远这才明白,仰头笑了几声,“我没说我现在要走,你松松手,瞧你那傻样儿!” 何渊这才放了心,松开抱着霍斯远胳膊的两只手,只是两只眼睛还直直地看着他,那模样有几分像粘人的小赖吧狗。 从那日开始何渊更是把小尾巴当得彻底,整日黏着霍斯远,就怕他再像这次一样一走就是好多天。 霍斯远当真要教他射箭,只是何渊在这方面实在没天分,力气也小,扯不开弓,试了几次也只能算了。 霍斯远其实是个很冷情的人,从小到大生活里也就只有他和师父两个,所以他实际上对人是有些排斥的,也不太爱跟人讲话,只除了这个傻乎乎的二宝。当时也不过就是这个小孩儿他心里喜欢,让霍斯远真正把何渊摆到心里去的,是这么一件事。 那年冬天不知怎的,竟是传开了一场大疫。村子里不少人都得了,染上病的人俱是浑身乏力,手上开始生疮,又疼又痒,上吐下泻好生折腾,倒不至死,只是也没有药医,无非就是一日拖着一日。 霍斯远自来身强体壮,却不想那一次也染上了。身上没力气他倒是可以忍,可手上生疮就真的是无法忍受了。霍斯远整日看着自己那两只手犯恶心,连饭都不想吃。 染上之后他再不让何渊来找他,他自然也不会去何府。药铺子抓的几副药喝了不见好,霍斯远也就不再进村,没得再染上别人。那日他也没跟何渊多说几句,那孩子来找他的时候他只远远地喊了几句让他回家,自己好了自会去找他。 何渊当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还伸出小肉手跟他摆了摆手。 没成想第二天何渊就又来了,怀里还揣着猪蹄子带给他。霍斯远不让他近身,冲他摆手道:“二宝你回家,我得病了再招着你。” 何渊愣了一下,接着抿嘴摇了摇头。 霍斯远皱眉,问道:“你爹娘呢?这种时候都不管你吗?!现在村子里乱,你赶快回家好生呆着,回头染上病了难受。” “爹娘说这病不招小孩子的,”何渊边摇头边往前凑了凑,“远哥你别躲我。” “我不是躲你,”霍斯远仍劝道:“没有不招小孩子这一说,只不过是人家孩子管得严,圈在家里不让出来,自然染不上。你听我话,赶紧回家,回头我好了带你去林子里踩冰。” 何渊这孩子向来听话,但是脾气倔起来也确实说不听。那日霍斯远软硬通施说了半晌,这才讲通了让他回家了。 谁想到第二日午时他又跑过来了。穿着他娘给做的小袄,小棉鞋踩着雪一路踏踏踏地奔来了。 霍斯远撂下脸来,“二宝你不听话。” 何渊摇摇头,冲小袄襟里拿出小包点心,双手递过去,霍斯远不敢让他近身,退后道:“放那吧,你别挨着我。” 何渊仍是那句话,“远哥你别躲我,我不怕得病。” 霍斯远叹了口气,“我怎么跟你说不听呢。” 何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棉鞋,也小小地叹了口气。 那副样子突然让霍斯远心里什么气都散了,只想笑,问道:“你叹什么气?” 何渊抬头看着他,抿嘴有些不高兴,梗着小脖子,“平日里都是你带着我,现在你病了,我照顾你又怎么了呢?你老是躲着我干什么呢?” 第六章 何渊一副大人的样子,非说要照顾他,霍斯远词穷了。 从那日开始还真的是日日来,没有一日落下。霍斯远说也说不听,来的时候把吃食放在怀里捂着,还非要学着样子给他煎药喝。 说不感动是假的,日日踩着雪过来小棉鞋都湿透了,有时候心里想着这事上午读书就不专心,还给他外公打了手心。 何渊也不怕疼,只是怕霍斯远躲着他。小孩子心思单纯,你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对你,霍斯远对他好他就也满心思地付回去。 霍斯远看着何渊探着小身子过来看他的手,打趣他道:“对我这么好啊,以后嫁给我当媳妇得了。” 却不想何渊听了不假思索就答道:“好的呀。” 霍斯远失笑,“傻样,嫁给我就不能娶媳妇儿生儿子了!” 何渊仰着脑袋想了想,点头答道:“不娶就不娶吧,我给远哥当媳妇儿。” 那次病后霍斯远算是把这小东西摆到心里去了,每每看着他都打心里喜欢,对他也更加上心。霍斯远打记事起就在山上,师父怪老头以欺负他为乐,所以何渊那副虽稚嫩却饱含诚意的小温情很容易就透了他的心。 后来京城太医院研制出了克这疫病的药方子,那药确是有效,三五副药下去竟是好利索了。最开心的不过是何渊了,打从霍斯远病了之后再也不肯跟他亲近,见着的时候连手都不给牵。病一褪去何渊撒着欢地往人怀里扑。 霍斯远摸摸何渊小脑袋,笑道:“可苦了小二宝照顾我这一遭。” 何渊卜楞卜楞摇着头,笑着不说话。 日子恢复如前,一个半大孩子领着一个小萝卜头将这林子耍了个透,霍斯远新鲜主意多,何渊就跟着他四处跑,开心满足得不行。 可霍斯远终究是留不下的,师父临终前给他指了路,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一方小村庄带着他玩。 霍斯远在何家过的年夜,那晚何渊娘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很多年中霍斯远再没吃过那么香的饭,就算味道真的好,可心里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出了正月霍斯远便走了,临行前几日何渊都蔫蔫的,大眼睛几句话说上来就蓄满了泪,整日巴在霍斯远身上让人抱着。 霍斯远一边擦着他那把匕首和那副弓箭,一边跟何渊说:“我走了你就乖乖听话,跟你外公好好念书,等以后我背着比你还高的一箩筐猪蹄回来找你,到时候你就嫁我当媳妇儿。” 他这样一说何渊泪意又上来了,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哪能控制住情绪,眼睛红红地看着霍斯远,那神情真的像只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犬。 霍斯远搂过他摸摸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我也无法,一定要走的。你且记着,他日我必定回来找你。” 何渊当日一边哭一边点头,大泪珠子啪嗒啪嗒落在霍斯远衣服上,霍斯远伸手给他抹眼泪,“别哭了,回头疝了脸。” 那日霍斯远牵着小手给送回了家,走到门口没舍得走,蹲下身子在何渊额头上亲了一口,是真的喜欢这小东西。 何渊一步三回头进了家门,他想等几日之后远哥要走的时候去村口送他,到时候就把自己的小荷包送给他。可这日他又把小荷包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那之后何渊再没见着霍斯远,那晚送他回来之后霍斯远收拾了东西便走了,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何渊小小的心灵有些撑不住,在他娘怀里哭了一天,后来还病了一场,有些时日才好。 *** “渊儿,在想什么呢?”单婉筠其实来了半天了,唤了他几声都不见有反应,何渊盯着一条猪棒骨眼都直了,她失笑,上前轻轻推了推他。 何渊这才回神,显然思绪还没从回忆中完全恢复,这会儿双眼仍有些呆滞,“怎么了娘?” 单婉筠拿开他头顶沾的一小块毛絮,笑道:“吃饭了。” “哦,好的。”何渊摘了身上的小围裙跟着他娘进了屋,何老爹正坐在桌前等着他们,何渊去洗了手,桌上有他爱吃的牛肉丸子,何渊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今天怎么没叫霍家小子过来吃饭?”何老爹问道。 何渊咽了口中食物才开口道,“远哥这几天没在,出门了。” 何老爹点点头,“那孩子不错,现在比小时候还沉稳了,看起来有些本事,身量结实着。” 何渊一听有人夸霍斯远他就跟着开心,这会儿也连连点头,“远哥会武,挺厉害的。” 他这样子把他爹娘都逗笑了,他娘给他盛了碗汤,笑道:“那你也多吃点,属你最瘦。” 何渊的确是瘦,连霍斯远也说他太瘦,明明小时候要比现在圆一些。 *** “小全啊,几时了?” “回太子殿下,申时了。”小全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人不算特别机灵,好在心眼实,又有他师父照看着。他师父常海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后来皇后去了就求着来伺候太子靖琪,这些年尽心尽力,太子如今大了,日子好过了不少。自来宫中腌臜事少不了,当年常海每每豁出命来也要保住自己主子,太子十分感念他的好,现在无事的时候就让常全在身侧伺候着,端茶送水的这些不折腾常海伺候了。 太子一手扶着后脑,斜斜拄在桌案上,百无聊赖道:“你说,今日鸿侍卫可回得来?” 小全偷偷抬眼看了看太子,又赶紧低头,心下叫苦,太子殿下您这可叫我如何答,两手握在身下,微微伏着身子,“这……奴才不好说。” 太子喝了口茶,淡淡道:“非让你说呢?” 小全抹了把汗,“已经申时了……奴才估摸着,邵大人今天许是不回了吧。” 太子坐直身子,斥道:“胡说!” 小全苦着脸,身子伏得更低了,“奴才该死!” “哎,”太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小全得了大赦,心下松了口气,弯着腰快步走出去把门带上,邵大人和霍大人两个都不在,太子一人在宫中闷得来回打转,身边侍候的人也跟着陪小心。 靖琪随手勾弄了一下腰间挂着的流云百福佩,常全伺候他也好几年了,到现在胆子还是那么丁点大,偏生太子乐意吓唬他,其实也就是逗着他玩呗,让常海教得谨慎着呢,万事都小心伺候,还能真罚他什么? “这两个天杀的,我看他们是不想回来了,外面多好啊,山清水秀,啥都新鲜,总好过这牢笼!”太子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一个找媳妇儿的,另外一个呢?” 他拄着头环顾自己的书房,看来看去没找到什么能把玩一阵子的,只能提起笔练几张大字,一会儿工夫写了七八张,越写越不专心,最后竟在宣纸上画起花来。 靖琪花画得还是不错的,正画到一朵大牡丹的时候小全轻轻推门又进来了,弓着身子踮脚走过来,大气不敢喘,恭敬道:“殿下,是时候用膳了。” 靖琪扫他一眼,道:“没心情。” 别看常全胆子小,太子大声说句话他都吓得连声说“奴才该死”,但到了这种时候胆子又壮了,低着头:“没心情也该用一些,奴才让小厨房做了殿下爱吃的八宝填鸭,用一些吧,殿下午膳就用得少。” “画花呢,”太子手上不停,大牡丹画完又换一朵大荷花,“先放着吧。” 常全看了眼案上的一沓宣纸,腰弓得更低了,“殿下。” 靖琪咬了咬牙,扔了手上的纸笔,“罢罢,一个两个的,连吃个饭都不让我如意,你们都是主子。” “殿下息怒。” 靖琪扬了扬手,“摆偏殿吧。” “是。” 太子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的,他宫里规矩少,邵鸿自小就跟他一起,跟他坐一桌吃饭也是常事,霍斯远没大没小惯了,有时候让他遇上了更是得过来抢一番。如今自己围着桌子,在宫里憋闷了这些天,吃哪道菜都不觉得香。 饭用到一半,常全满脸都带着喜色,跑着进来,扬声传道:“殿下,殿下!邵大人回来了!” 靖琪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真的真的!”常全连连点头,“这会儿正跟林大人说话呢,换了衣服就过来了!” “添副碗筷!让邵鸿一会直接来这吃饭!” “奴才这就去!”常全乐颠颠下去了,靖琪也不吃了,放下筷子等着,这些天闷得他头疼。 没等多一会儿,他就听见了脚步声,赶紧拿起筷子,嘴里大口吃起来,面上装得若无其事。 “殿下,臣回来了。”邵鸿刚要请安,靖琪一挥手,脸上淡淡的,“我吃饭呢,你吃了吗?” 邵鸿停了请安的动作,“没。” “吃。” “是。” 二人无话,邵鸿吃饭的时候向来不开口说话,太子本来因为他回来得晚还想再憋一会儿,吃饱了也小口小口嚼着。无奈他不出声更是别指望邵鸿能先跟他说话,后来终是忍不住,给了旁边常全一个眼神,放下筷子。 常全会意,担忧道:“殿下,再用一些吧,您中午说牙疼只用了半碗粥,晚膳也用这么少,这怎么能行呢?” 邵鸿停了动作,抬头看了看太子,而后扭头看着常全,“殿下怎么了?” 常全一叹气,“殿下近日精神都不太好,整日恹恹的,膳用的少。” “你怎么那么多话?”靖琪清了下嗓子,斥道:“哪就你说那样了?昨晚不是吃一碗饭?整日就能扯瞎话!” “一碗?”邵鸿顿了顿,“可传太医了?” “听他瞎编!”靖琪故意瞪了常全一眼,“我好着呢,传什么太医,回头让别人知道了又瞎传,这个那个假模假式来看我,不够我心烦的。” “一碗饭还好着?”邵鸿淡皱着眉,扭头问常全,“几日了?” “四五日了,奴才估摸着是两位大人都不在宫里,太子心里憋闷了无人能说,时间长了闷坏身子了。” 太子偷着给了常全一个赞赏的眼神,邵鸿一看过来他马上换了脸,怒道:“你下去吧,吃个饭也不让我省心!就你话多!” “奴才该死,”常全弓着身子向后退,“奴才告退了。” “一会儿传太医来看看吧。”邵鸿微微蹙着眉,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靖琪达到了目的,他就是想让邵鸿先开口跟他说话,这会儿心情也好了,自然就不端着了,常全领着众人都出去了之后他两眼放光地看着邵鸿,问道:“你见着人了吗?” 邵鸿见太子脸变得这么快还哪有不明白的,他平日里就好动这些小心思,也笑了,微微点了下头:“见着了。” “好看吗?”太子撇了撇嘴,“她答应了吗?” 邵鸿有些犹豫,顿了下才道:“挺好看的,但……” “但什么?”太子疑惑,“她嫁人了?还是许了人家了?” 邵鸿摇了摇头,太子不耐烦正要追问,他才开口道:“……是个男孩儿。” “……”太子愣了,半晌还反应过来,“啥??” 邵鸿眼睛直视着太子,又点了点头,“的确是个男孩儿,斯远整日缠着人家,那孩子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 太子还没缓过神,霍斯远这些年清心寡欲的,敢情心里惦记的一直是个小子!他摇了摇头,又问道:“那边灾情如何?” 邵鸿收起神色,严肃道:“灾情比咱们想得要重,潦河以南二十五个县受灾,房子淹了一些不说,庄稼是全毁了。现灾民无法,只得向北逃,潦河不好过,水还没下去,好些在渡河的时候就直接翻船丧了命,潦河北边县邑虽灾情不重,但也受不住灾民劫抢,官兵见了灾民不让滞留,被逼无法只能继续向北走。” 靖琪心里发沉,叹息道:“再北也走不到皇城来。” “朝廷的赈灾银子已经下了,按说三十万两足够了,疏通河道,赈济灾民,潦河以南两季作物,只消过了暑伏,立了秋庄稼仍然能种,要是张进不贪太多银子的话,这灾也好过。” 太子摇头,沉声道:“他哪里能不贪,近年刘河底下这些走狗敛财不少了,这么一块大肥肉岂有不吞之理?咱们也希望他贪,贪得越多对咱们越有利,只希望斯远动作快些,证据攥到手里,到时候归置了张进还来得及赈灾。” 邵鸿蹙眉,无话。 “算了,你好好吃饭吧,我不扰你了,”太子又换回之前的神色,道:“吃完再细跟我说说那男孩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七章 霍斯远一走就是十多日,若不是他东西都还在那屋子里,何渊都要以为他又如当年一样,走了便不回来了。 何渊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着急的,霍斯远当时也没说他要干什么去,只说有事出去几天,他回来这些日子两人亲近得很,何渊跟从前一样喜欢听他说话,跟他一起的时候非常放松。怕他这一走又不回来,何渊每日睡前都有点惆怅。 “小渊,干啥去?” 何渊听见四牛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道:“我无事,你这是要去哪?” “我去地里看看,种的西瓜要熟了,我去找找有没有熟透了的。这几日我媳妇儿吃不下饭,我想着用井水湃个西瓜给她吃。” 何渊笑笑:“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你挑着日头底下的,肯定能熟了。” 四牛点头笑道:“知道,要是有熟透的我给你送来两个。” 何渊摇头,“庄子里也种了的,我还想着等能收了给你送去。” “那我就不给你了,”四牛挠挠头,最是实诚,“你家有就不用我送了。” 何渊没忍住,笑道:“留着给媳妇儿吃吧!” 四牛憨憨一乐,打过招呼往地里去了。何渊看着四牛的背影,心下感叹,小两口一直如此相互惦记着,日子想过不好也难。 何渊摇头笑笑,向霍斯远家里去了,今天他老爹在家,不用他卖肉。何渊闲着无事,想过来看霍斯远回来了没有。 大门还锁着,看来是还没回来的。何渊偷偷叹了口气,心下有些失望。 “哟呵,小二宝你这干啥呢?” 霍斯远一踏进院子就见何渊耷拉着脑袋闷头往外走,霍斯远一笑,“来干啥了?” 何渊听见声音一愣,赶紧抬头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远哥你回来了?” “那你看呢?”霍斯远逗他,“你看我是回来了还是没回来?” 何渊抿嘴一笑,“我每天都过来看看你回来没有,刚见你门还锁着,才要走呢。” 霍斯远心里蓦然就软了一下。眼前这人和小时候身后跟着的小人儿一下子重合了,霍斯远看着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本册子来随手扔给他,“拿着!” 何渊连忙接住,有些疑惑,“这是何物?” “看看不就知道了?”霍斯远摘下包袱,开了锁进屋子,何渊在身后跟着,翻开手里册子,见了上面那几个字,脸上甚是惊喜,“这是……是陈成方亲笔!” 霍斯远回头看他一眼,扯开嘴角笑,“就知道你要喜欢!” 何渊双手捧着那册子,这显然是经过修缮的,纸页有些泛黄,最外面的封纸已经破损了,后又加了外面那一层不显露的蓝色封纸,因此何渊才没能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这会儿双手轻轻抚着那些经过一些年代的纸张,还有些不敢相信,“远哥,这是如何得来的?!” 霍斯远看了看桌上的茶壶,见里面还有半壶凉水,拿了杯子倒了一杯,嘴上跟何渊说着话,“给你你就拿着,管它怎么得来的干啥?!” 何渊上前拦住他,“远哥别喝这个,你都走了半月了,这水不能喝了!你跟我回家吧,早上我做了橘子梨水,用井水湃过了,你喝了这水回头肚子疼。” “无事,生井水溪水都喝得的,别说这水以前还烧开过,”霍斯远毫不在意,“我皮实着呢!” 何渊不干,一手好生拿着那书,一手抓着霍斯远胳膊,“那也不行,远哥你跟我回家吧,没几步也就到了,你且忍一会儿还不成?” 霍斯远拗不过他,且他最是喜欢何渊在他身旁念念叨叨的小模样,心里有些暖,“罢了,听你的。” 何渊一喜,“走罢!” 霍斯远打小练武,身量长得高,何渊文静一些,矮了霍斯远半头还多。每次走在霍斯远身前的时候都露出头上包头的圆布巾,霍斯远看得想笑,伸手握着头包晃了晃,何渊让他揪着头发,脑袋只能也跟着晃。他却并不恼,跟没这回事一样继续走他的。 晚上霍斯远留在何渊家中吃饭,平日何老爹只能一人独酌,霍斯远来的时候就能陪他喝两杯。两人每次都相谈甚欢,霍斯远这些年也见过许多世面了,不像儿时那般不喜言谈。他们喝酒时何渊就坐在一边安静陪着,偶尔给两人倒酒。 何渊两手捧着那本陈成方诗集,陈成方是何渊自小便喜欢的一位文人,词写得好,但何渊最爱的却是他的字。狂放不羁,笔走龙蛇,他的人也如他的字一般,向往自由不喜拘束。 梁武王倾尽全心爱慕陈成方,陈成方却不喜皇城限制颇多,二人相处两年后陈成方撇下梁武王独自离开皇城,武王遍寻不着,后无法,传位给自己弟弟,抛弃一切追随陈成方而去。 何渊原只是欣赏陈成方的字,后在话本上见了这一典故,心里震撼,更是对他钦佩有加。 这会儿捧着手里的诗集很是感动,有次他临字的时候霍斯远见了,他随口讲了这典故,霍斯远看出他喜欢,这就记下了。何渊想到这心里美滋滋的,偷着看了霍斯远一眼。 霍斯远晚上喝了些酒,何老爹让他睡在何渊屋里。何渊连连点头,连声说他半月没回来了,他家定是落了不少灰,明日收拾了再回去。霍斯远并没多推脱,跟着何渊回了屋。 何渊挺开心的,自己洗漱完了端着水盆子给霍斯远洗了脸,让他漱了口,而后拿布巾好好给擦了脸。霍斯远其实并未真的醉那么狠,只是愿意看何渊仔仔细细伺候他的模样。 霍斯远迷蒙着眼,看着何渊脱得只剩下小中衣,然后过来伺候着他脱衣裳。霍斯远一笑,叫了一声,“小媳妇儿。” 何渊手一顿,脸上稍微红了一点,“远哥你快睡罢,别说胡话了。” “不认了?”霍斯远扯着何渊挨近自己,眯眼看着他,“小时候说好了以后嫁我,长大了可是不认了?” 何渊只当他是醉了说胡话,也不往心里去,但想到小时候心里又是软软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霍斯远,“远哥你难不难受,我给你煮碗醒酒汤?” 霍斯远放开他,摇头,“不难受,睡吧。” 何渊下地吹了灯,回来小心地爬到床里去,“那你要是难受了或者想起夜了就叫我。” “嗯。” *** “殿下,斯远那头来信儿了。” 荀靖琪端坐在书房写寿字,邵鸿立在一旁,常全一听邵鸿这话手一顿,放下手里活计,“殿下,奴才去看看午膳准备如何了。” 太子一乐,“磨你的墨吧!才用的早膳,天天属你仔细!不怕你听。” 常全点头称是,捡起砚来继续磨。邵鸿看他那谨慎的样子也笑了,接着道:“张进那个门生林丘,实在脑子不够使,许是没想到咱们能查到他头上去,也没防备,斯远进了他府里,直接就找着了账册子。斯远捡着重要的抄了一份,总算是没白去一趟。” 太子听完大笑,“这种事儿果真没人比他更合适!” “他们也真是太过放肆了,朝廷的银子贪了不说,当地的官吏们送上去的也照单全收,这才多长时间,就揽了那么一大笔银子。” 太子嗤笑一声,“他们自来如此,若不这样才是怪了。外头使劲揽着银子,朝廷上百官拥护,父皇宠信,当真是只手遮天。父皇再过五日就大寿了,到时候刘河砸下重金献上礼,父皇更是感念他的好,殊不知那都是从他手中贪来的。” 邵鸿不再说话,看着太子临大字。常全虽一直不说话,但这会儿抿着嘴,忍不住脸上有些愤愤的。 太子朝邵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邵鸿一看常全那表情,俩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小全啊,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常全听见太子唤他,看了眼案上写好的字,心下仍有些不忿,蹙着眉,“殿下写得自是好了,只是殿下,三皇子这次定然又寻了好宝贝了,殿下只送一幅百寿字,这岂不是……” “岂不是又招父皇看不上我?”太子接了他的话,见常全抿抿嘴不说话了,淡淡一笑道:“我就是真的也寻个好宝贝给他,他就看得上我了?” “要不怎么说你老实呢?”太子放下笔,喝了口茶,“我稀罕他看得上我?我巴不得他烦我呢!到时候我随便找个理由出宫,他一烦我恨不得我赶紧离开省得碍他的眼,这多好呢?!” 常全愣了一下,“殿下要出宫?” “正是,让邵大人带着本宫出去散心,快哉快哉!” 常全又要开口说些什么,太子先开口道:“磨墨。” “是……” 这宫里他早呆腻了,就琢磨着寻个由头出去转一圈,正好去见见霍斯远那小娘子。 第八章 霍斯远闲下来了,也不见他出去,时不时来何渊这打个转。 “远哥,今天你想吃什么?” 霍斯远手攥成拳头,撑着下巴,想也不想就张口答道:“猪蹄。” “还吃猪蹄啊?”何渊是真理解不了,他打小闻猪肉味儿闻多了,所以不爱吃猪肉。 “嗯,猪蹄。”霍斯远肯定道。 “行。”何渊点点头,挑了个猪蹄,让霍斯远盯着他的猪肉摊,去厨房清洗干净,配好料在砂锅里慢慢地熬着。就他自己吃,也用不上大锅,何渊天天用小砂锅提前熬上一个多时辰,熬得软烂,让味道都浸到里面去。 都说君子远庖厨,小门小户的并不讲究那么多,何渊自来也没觉得下厨有什么不好的,他娘一手的好厨艺他都学会了。霍斯远爱吃他烧的东西,他也乐得给做。 “二宝,过来卖肉了!”霍斯远扭头冲院子里一喊。 “好的!”何渊刚好把砂锅坐到炉子上,洗了洗手连忙跑出来。 霍斯远倒是也能卖肉,但他手上没有何渊的准头,他最爱看何渊挥着刀一切下去,另只手直接拿了肉递到人篮子里去,动作特别流畅。霍斯远说过何渊也就卖肉的时候看起来才有点像他爹,平时慢声细语的像个小书生。 “会杀猪吗?”霍斯远突然来了兴趣,想象一下何渊皱着眉头杀猪的样子,自己都觉得不适应。 何渊愣了下,随后说道:“会倒是会,但是没杀过。” “为啥?” 何渊抿了下嘴有点不好意思了,“下不去手。” 霍斯远一笑,他猜就是这样,以何渊的性格,让他卖肉可以,杀猪他肯定是不行的。 “总在家里闷着,可觉得无聊?”霍斯远捏了捏他头上的小布巾,问道。 “不觉得无聊,”何渊摇摇头,“我从来没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样的,习惯了。” 霍斯远心里一动,问道:“想出去看看吗?过几日我要去一次莲洛城,要不要跟我一起?” 何渊先是愣了愣,随后眼睛明显就亮了,定定地看着霍斯远,“远哥你去办事?会不会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带你出去走走。” 何渊显然是动了心的,当晚便问了他爹娘,他都这么大了,出去走走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第二天何渊兴冲冲告诉了霍斯远,“远哥你昨天说你去莲洛城的时候带着我,现在还算数吗?” 霍斯远抬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当然算数。如何?跟不跟我去?” “跟你去,”何渊笑了,“谢谢远哥。” “这也谢?”霍斯远一挑眉,“再胡乱谢我就收拾你。” 何渊摸头一笑,样子有些憨。 霍斯远这次出来本就是溜达玩儿,顺便探探灾情抓抓大肥耗子,其实这灾赈不赈的跟他们关系并不大。太子如今在朝堂上没有实权,官员里头掺了太多宰相狗贼那脉的,要不是老国公在后头撑着,太子早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太子心慈,心中挂念苍生百姓,想着趁早抓了张进贪污的证据好重新拨银子赈灾。这事儿要霍斯远看来,能拖一天是一天。 他自来不是什么心善的人,百姓好与不好与他们何干。谁种的因谁去尝果,这灾赈不好了自然要归结到皇上头上去,百姓心中有怨,不拥戴当今皇上,这对他们也未尝不是好事。 因此霍斯远这次带何渊进城,主要是带二宝出来散心玩儿,其次才是顺便抓抓证据。 “累不累?” 霍斯远没带何渊走大道,而是带着他走的林间小路。小路风景好,而且比大路要近上一些。只是林子里荒僻,说不上会遇上什么,人少的话一般不走这里。 有霍斯远在身边,何渊自是什么也不怕的。背着他的小包袱好好的跟在霍斯远旁边,包袱里有带的一套换洗衣裳,还有干粮和给霍斯远带的猪肉脯。 这会儿他笑着摇摇头,“不累的。” 霍斯远捏了捏他头上的小布巾,“累了就说,反正我们不急。” “嗯,我知道。”何渊点头,样子看起来倒是十分乖巧。 霍斯远有心要带何渊看看景色,在林子里耍上两天,因而没雇车也没买马。俩人这么在山林里逛,猎野鸡野兔子,找溪流戏耍一番,何渊不禁想起小时候也是这般情景,顿时心里感怀万千。再次见面免不了会有些生疏感,林子里走了这两天也是消失无踪了。 “今天到了晚上我们就能到下个镇子,休息一晚,明天买匹马再走。”霍斯远见何渊头上有了一层薄汗,放慢了脚步,说道。 “也好,”何渊没提出异议,他知道霍斯远是想带他散心,但也怕自己脚程慢耽误了他的功夫,于是点头道:“远哥说了算。” 霍斯远知道他是累了,但如果想天黑前到下个镇子上的话这会儿也不能再歇了,于是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拉住何渊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何渊被攥住手的时候还有些微愣,被人这样拉着手肯定是不自在的,但这人是霍斯远的话何渊倒没觉得什么,挺自然就跟着走了。 何渊头一回出门在外,霍斯远肯定不会让他自己住一间房的,俩人要了一间房,霍斯远让小二抬了桶热水上来,让何渊好生洗洗,他自己下楼点菜去了。 何渊换了身衣服,头发湿着也就没再包起来,只在头顶束了一下。开门叫了小二,“小二哥,麻烦给换桶热水。” “好嘞!”店小二动作十分麻利,叫了另外两个人,三人抬着木桶就下去了。何渊本来想等霍斯远回来的,但今天走得多了一直也没歇着,真的有些累了。 “掌柜的,近来生意可好?”霍斯远倚在柜台边,脸上带着浅笑,问道。 那掌柜倒是个亲切的,看霍斯远脸生,估摸着不是本地人。掌柜陪着笑,“嗨,今年年头不好,东边都涝了,往来的商客少,跟往年比肯定是不好的。但咱们这儿地势高,没招着涝,倒也还过得去。” “今年确实水灾发得厉害。”霍斯远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来,问道:“说到这我想起来,上回我路过咱们这的时候,见着不少东边过来的灾民,怎么这次一个也没见着?可是都让官府安顿了?” 那掌柜顿了顿,点头道:“确是让官府给收起来了。” “那也算他们有福了,上回我还想着今年他们日子不好过,看来朝廷是下了力度,过了这一伏说不准这灾也就过了。” 那掌柜听了这话,叹了口气,摇头感叹道:“要真这样倒是好了,都是指望不上的……” 霍斯远挑眉,疑惑问道:“掌柜的这话怎么说?”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好些人都知道,我也不怕跟你说。这官府啊,把那些灾民都给赶回去了,不让往这边来,更不让往北边走。”掌柜的看起来是个心慈的,说起这事来心生不忍,“官兵拿灾民不当人看,强赶着出城了,到了城外,他们若是往回走了便是走了,若是还奔着往城里来,那就是就地处置了……” 霍斯远脸上十足的吃惊表情,“还有这事?就没人往上头报?” “嗨,谁惹那麻烦去?再说了,就真有心想讨个公道,也有官爷压着呢。” 霍斯远点头,又跟掌柜随口聊了两句别的,要了几道招牌菜让一会儿送上楼,摸了块碎银扔过去,掌柜直说用不了这么多,霍斯远笑笑没说什么。 掌柜连忙笑着说:“那就谢客观赏了。” 霍斯远进门就看见何渊抱着他的小包袱,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然是睡着了。屋内有给他备好的热水,霍斯远悄么声地洗了个澡,等菜上来的时候才叫醒何渊。 “二宝,吃了饭再睡。” 何渊醒过来有点犯迷糊,“嗯?” 霍斯远看他跟他打盹的猫似的,心里软软的,伸手摸摸他半湿半干的脑袋,“困了?那也先把饭吃了再睡。” “好的。”何渊眨了眨眼,放下自己的小包袱,揉了揉眼睛。 霍斯远看着他那副呆样子,心里还挺美,最近越发稀罕他,心说没白回来找他这一遭。看这傻乖傻乖的样子,拐了当媳妇儿多好。 晚上睡觉的时候何渊自觉爬到床里头去,穿着一身中衣,尽量缩着身子,给霍斯远留地方出来。 “明天咱们买了马,估摸着再有个两天就能到莲洛,你骑过马吗?” 霍斯远把他往这边拽了拽,傻孩子都要贴墙上去了,何渊被拽回来又往里挪了一小点,“骑过,庄子里有养了马的,我爹教过我。” “哦?”霍斯远挑眉笑笑,“那自己能骑一匹吗?” 何渊有点不好意思了,微微摇了摇头,“不能,我爹教我了,但我没学会……” “哈哈哈哈,”霍斯远一边笑一边把又贴墙上去的何渊给拽回来,“小笨蛋一个!你老实点,老往墙上贴什么?不嫌凉?” 何渊缩缩脖子,“不凉,这床小,我怕挤着你。” 霍斯远把他定在自己旁边,不让他乱动,“你老实睡你的觉,你看你瘦的跟只猫似的,你才占多大地方?还怕挤了我?” 何渊张张嘴,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霍斯远也没听清楚。下地去吹了灯,回来把人又往自己这边扯了扯,没多久就相继睡过去了。 第九章 翌日,霍斯远挑了匹壮马,装了马鞍子,也不着急,骑着马带着何渊晃晃悠悠又走了两日才到莲洛。 到了地方先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安顿下来,让何渊换身衣服,带着他去市集上逛。 这莲洛当真是繁华,跟他们那小镇子自是不同的。何渊虽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但也没真同个小土包子似的这问那问,只是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着。霍斯远看着好笑,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见何渊眼神落在哪就带他去哪,没一会儿就给他买了一堆小玩意儿。 “远哥我只是看看就罢了,你买它做什么呢?”何渊连阻止都来不及,他刚看了一个木雕的小摆件,霍斯远直接掏了银钱买下了,过后何渊小声在他身边念着。 “买就买了,你别唠叨,”霍斯远把买的东西揣的揣拿的拿,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拉着身边的小乡巴佬,“那个玉刻的小鱼可喜欢?” “我不喜欢,你别买,你买这些小东西干嘛呢?我都多大的人了,哪还能玩这些东西……” 霍斯远挑眉看他,“你多大了?” 何渊走一路念了一路,其实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是说不上来就美滋滋的。 晚上回去之后何渊卧在床上摆弄他那些小玩意,霍斯远让他好生在房间呆着别出去乱走,他要出去一趟。何渊连连点头,霍斯远不在他自己肯定不会出去的。他见霍斯远从包袱里拿了套夜行衣换上了,还有些微微惊讶,不过并没多问,只是让他小心。 “你乖乖在这玩,困了就睡,不必等我。”临走时候把房门给他关好,木栓插上,“要起夜就让小二给你送夜壶来,不许出去。” “远哥我知道了,我哪也不去,在这等你,你一定小心。”何渊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心,眉头微微有些蹙着。 霍斯远一笑,摸摸他的头,推开窗子一跃而下。何渊心一紧,过去看的时候哪里还有霍斯远的影子。这倒也不意外,想想小时候远哥就能带他上树,现在自然比那时候更厉害了。只是心里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回床上摸着他的小木雕,心想远哥神态那么轻松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 霍斯远其实也不太放心何渊自己在房间,一个时辰不到便回来了。屋子里已经灭了灯,但窗户没关,霍斯远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何渊小声唤他:“远哥你回来了?” “还没睡?”霍斯远走过去,见何渊衣服也没脱,连头发都没散开,好生坐在床上等着他,当时心里就跟被挠了一下似的,“不困?” 何渊摇摇头,见霍斯远说话也没异常,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膊,“远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霍斯远笑了,“以后我再出去你不必担心我。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也伤不着,我出去时候你就乖乖睡觉,别在这傻坐着,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何渊答道。 霍斯远脱了那身衣服,放回包袱里,何渊自动缩进床里去,霍斯远见跟个乖猫似的小模样,轻声笑了下,躺下把他往自己这边扯了扯,一夜无话。 “殿下您带上小全吧,虽说他干不了什么大事,但在一边端个茶递个衣服还是使唤得的,老奴不能跟着您一块出宫,您给小全带上老奴也不怕衣食上照顾不妥了。” “公公不必担心,有邵鸿呢。小全我不能带着,他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到时候我没怎么样呢他先折腾不动了,再说他还有别的用呢。” “常全虽说看着瘦,但结实着呢,我把他收到身边之前也没少遭折腾。殿下您出宫走那么远的路,虽有邵大人在一旁跟着,但邵大人毕竟不是贴身儿伺候的,常全平日里伺候殿下都习惯了,老奴就怕殿下身边冷丁没了人,想要个东西都没人使唤。” 靖琪站起身,让常海给他整理好衣服,微微仰着头,“公公不必担心,我这次要去哪你也知道,穷乡僻壤的,人自然是带得越少越好。” 常海后来又说了几句什么,太子到底也没听。 几日前皇帝寿宴,众皇子各种寻来的奇珍异宝献作寿礼,皇帝龙颜大悦。太子一幅亲手临的百寿图,虽说孝心有余,但这百寿图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显得诚意不足,相比之下就略微失色了。宰相夸三皇子夸得感天动地,皇帝当即嘉赏了三皇子。老国公当时要开口替太子辩驳几句,靖琪默默使了个眼色,国公爷收了口,一整晚皇帝也没看太子几眼。 正如了他的愿,随后靖琪以近来身子不爽利,想去江南嘉定公主府上休养一阵子,皇帝自然乐得让他走,做样子劝阻了几声也就允了。 “邵鸿啊,你说斯远那小子突然见了咱们俩,能不能吓一跳?” “见我未必,见了你肯定是要吃一惊的。” “我想也是。” 太子出宫毕竟不是小事,不能说走就走,他还得在宫中多等几日。靖琪这心早不知道飞哪去了,在宫里一刻也闲不下来,连花也画不下去。 “去内务府催催,问他们我的东西可准备好了?这内务府办事真是越来越拖沓了!” “殿下,”常全弓着身子立在一边,“上午您刚打发奴才去问过,内务府说至少还得两日。” 太子皱眉,“真是慢!” “殿下耐心等等吧,准备的东西多,内务府也是加紧备着呢。” “对了,”太子突然想起来,“你去库里找找,给我找份合适的见面礼,不用太大,小玩意儿就行。” “奴才斗胆问一句,是……给谁的见面礼?” 太子思忖半晌,“弟媳妇儿。” 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邵鸿这时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殿下,斯远比你大。” “……” “……” “鸿侍卫快巡你的逻去吧,好吗?” *** “都说这福仙居的点心好吃,咱们今天也去尝尝。” “好的。”何渊点点头,收拾好了自己,拿着小布巾又要绑头发。霍斯远一乐,伸手把他的小布巾抽走,“也不干活呢,你绑它干什么?” 何渊仰脸看着他,眯眼笑了笑,“习惯了。” “别绑了,”霍斯远把他小布巾塞衣服里,伸手过去几下把他的头发束好,配上他现在穿的一身儿江南绸子做的衣裳,看着跟个富家小公子似的,“这多好看。” “远哥这样我不太习惯啊,”何渊晃了晃脑袋,头发在身后动了动,何渊伸手摸摸,“没有布巾。” “走吧,好看。”霍斯远说着拉着人就走了。 二人来了莲洛也不见霍斯远去办什么事,整日就是带着何渊城东城西地逛,只是每晚入了夜会出去一会儿。 福仙居其实是个茶楼,最出名的是各类荤素点心。二人没吃早饭,霍斯远每样招牌点心要了一盘,又点了一壶甜茶。他自己是不爱吃这些的,他喜欢吃正餐,但他发现何渊对这些小点心挺偏爱的。 “你听说了没?张大人家昨夜又丢了东西……” “又丢了?”另一人满是吃惊,“这次丢的什么?” “这倒没说,只说张大人气坏了,夜里人手多了一倍,竟然还能丢东西。也不知是家贼还是外贼……” “嗨!这还有什么说的,定是家贼了,那么多眼睛还能盯不住从外边进来人?” “谁知道呢……” 何渊听了这话,不由得看了看旁边的霍斯远,眼里稍稍有些疑惑,但又不敢相信。霍斯远偏头冲他眨了眨眼,笑了。 何渊心下一凛,用眼神询问:“真的是你??” 霍斯远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这样子就是默认了。何渊稳了稳心神,支着耳朵仔细听。 “嘘……别说了别说了,林家公子来了。” 另一人赶紧断了话头,“喝茶喝茶……” 何渊顺着他们的目光一瞧,刚好看见一伙人踩着楼梯上了二楼。走在最前头那人衣着华丽,长相倒是很平庸,身后跟着的看来是仆从了。 这样的人还是少惹的好,何渊赶紧收回目光,默默地捡碟子里的点心吃。 林家那公子上来先在二楼扫了一眼,目光定在霍斯远他们这一桌上停了停,找了个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坐下了。 “二公子今儿来壶什么茶?”小二赶紧凑过去,满脸赔着笑,手里的布巾殷勤地在桌上擦着。 “毛尖儿。” “好嘞!您且等一会儿!”小二先给上了几碟子点心,小跑着下去了。 打从这林公子一上来,二楼的气氛明显就变了。感觉周围人都是大气不敢喘的,霍斯远嗤笑一声,他还当是谁,这不是林丘那泼皮儿子么? “喜欢吃这个?一会儿咱们带回去两包,留着给你当零嘴儿。”霍斯远给何渊倒了杯茶,叫小二过来,“再上一壶甜茶。” “好嘞!” “远哥我饱了。”气氛不好了,何渊也不想在这久留。 “再吃点,好歹把那碗粥吃了,才吃多少啊你?”霍斯远往他碟子里夹了个水晶饺,“你看你瘦的。” 何渊倒是没回嘴,听话地夹起来吃了。 小二上茶的时候走过林公子他们那一桌,一个仆从打扮的人突然伸手拦住了,“我们公子也想喝这甜茶了。” “二公子您别难为小的了,”那小二先是一愣,接着赶紧陪笑打着商量,“您想喝小的再去给您沏一壶就是了。” 那姓林的一咧嘴,接过仆从递过来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就是想喝这个。” 霍斯远面无表情,何渊也只是嫌恶地瞥了一眼,“算了远哥,再等等吧。” 那小二赶紧过来,小心地赔着不是,何渊摆摆手,“不妨事,再上一壶吧。” 可没想到小二再次送茶上来的时候又被拦住了,同刚才一样,姓林的举着杯子冲他们晃了晃,眼神一直落在何渊身上,目光轻浮且无赖。 林家二公子喜欢十几岁的俊俏男孩儿,这在莲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何渊让那人的眼神弄得恶心了,转过头满脸都是厌恶,“远哥咱走吧。” 霍斯远这么半天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听何渊这样说,倒是点了下头,“好啊,走吧。” 何渊知道他是生气了,扯了扯他的袖子,霍斯远冲他笑笑。姓林的那人一直盯着他们看,眼神在何渊脸上和身上游移。霍斯远走到他们桌旁的时候停了脚步,整间茶楼的人都望过来。 霍斯远把何渊扣在身边,一手拿起桌上的那壶茶。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掀了壶盖子,手腕一掀,整壶茶都倒在了姓林的面前桌子上,热茶顺着桌子流到他裤子上鞋上,霍斯远掏出一块碎银扔在他面前的碗里,叮咚一声。 扯开嘴角笑了笑,“去买双新鞋。” 整间茶楼的人都惊住了,林家公子霸街这么久,还从来没人敢如此,顿时大家心里都是说不出的痛快,恨不得拍手叫两声好。那姓林的身上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再加上那时红时黑的脸,也不知是哪桌人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 姓林的好像思绪才回笼,“他娘的!都是傻的?给老子拦住!” 仆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扑过去,霍斯远抓起一双筷子,照着最前边那人的脚一掷,那人“嗷”了一声,捧着脚直跳。 霍斯远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嘲讽地笑了一声,拉着何渊下楼走了。 “啐!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两个人都拦不住!”姓林的受了辱,瞪了别桌还在笑的几人一眼,黑着脸走了。 “哈哈哈,远哥那茶得挺烫吧?得破皮儿了……”何渊出来之后就止不住笑,但在大街上也不好笑得太随便,只得忍着。 霍斯远看着紧紧攥着他的那只手,扯开嘴角笑了,“他活该啊。” “我们用不用换家客栈住啊?”何渊想了想,问道:“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不用,他要真想找换了也没用,”霍斯远耸了耸肩,“一个泼皮赖子,不必躲着他,来了收拾就是了。” 何渊想想刚才那人浑身滴溜溜淌着水,气的脸都红了的样子,又是想乐,霍斯远看着他,笑着问道:“就这么开心?” 何渊本来想着不该这样取笑别人的,但跟霍斯远在一起的时候向来想不了这么多,最后还是点点头,“嗯。” 一直到回了客栈,何渊这手才放开了,这一路来他光想着刚才的事了,竟没注意到原来两人的手一直牵着。 何渊搓了搓手掌心,脸渐渐有些红了。 第十章 “哎哟!这到底是哪来的贼这般厉害……” “陈员外李员外家都丢银子了,快回家把银子藏好了吧,别回头再丢了……” “算了吧,那贼也不是谁家都偷,你没见丢东西的都是富贵人家吗?就你我那点毛银子人家可看不上……” “那也放起来吧,就怕万一呢……” 客栈里头,霍斯远拿出那一大叠银票,何渊看得眼都直了,“远、远哥!” “嘘……”霍斯远指了指门口,何渊立刻禁了声,片刻后有人从门口走过,霍斯远听见人走远了,把银票塞进何渊怀里,“收好了,咱明日就走。” 这些日子以来莲洛城的大户人家接连被盗,实在是防不胜防,据说李员外都把银子藏进地窖里了,还是不见了。那贼一丝马脚都不留,想查案毫无头绪,简直就像银子凭空消失了。 这会儿何渊捧着这一沓,微微皱着眉,“远哥,我们要这么多钱作什么?” “有银子不好么?想要什么买什么。”霍斯远耸了耸肩,不甚在意,“怎么?不想要?” 何渊没说话,眉头皱得更紧了,远哥在他心里不该是这样的人。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在他看来霍斯远一直都是坦坦荡荡的。他的嘴张了又阖,看着霍斯远,有些犹豫。 “怎么了?”霍斯远挑眉问道。 何渊最后还是开口说:“远哥,我有银子的。” “嗯?” 其实何渊想说他不信霍斯远是为了他自己,但又怕如果事实真是这样伤了他的脸面,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就有点难过了。 “远哥,你要银子我们可以自己赚。虽然我不信真的是这样,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只要以后不再……不再拿就好了。”何渊低着头,不太有精神,他还是觉得霍斯远是逗着他玩的。 霍斯远看着他,似笑非笑,问道:“愿意借银子给我?我要是以后都还不上呢?” 何渊抬头看了看他,随后又把头低下了,“我本来……本来也没想要你还的。” 霍斯远本来还想再逗他一会,这会儿倒是不忍心了,何渊说话总是不经意就能戳到他的心上。霍斯远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傻样儿,快收好吧,我还用不着这么多银子。” “嗯?” “明天把银子送涝区去,咱们也干一回劫富济贫的事儿。”霍斯远看着何渊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弹了他脑袋一下,“脑袋都要耷拉到肚皮了,怎么啊?我当贼你那么不愿意?” 何渊也没好意思点头还是摇头,数了数银票,好生塞到衣服里。 这事儿其实也就是霍斯远一时起意,但银票这么拿去可没用,得到银庄换成碎银子。何渊还有点担心,“这么去换怕是不妥吧?” “无妨,”霍斯远眨眨眼,“自己人。” 何渊点头,放心了。 第二日霍斯远带着何渊便走了,在城南一家钱庄把银票都换成碎银,灾民一夜醒来发现身上的银子,只当是老天开眼了。这样他们就能到相邻镇上买东西吃了,不至于饿死,能缓几天是几天。 何渊头一次做这种事,还有些兴奋,两人都离开了还惦记着夜里轻手轻脚去放银子的事儿,眼里泛着晶亮的光。霍斯远摸摸他脑袋,昨日没注意,何渊又把他那小布巾包上了。 霍斯远这次也没白来,但他觉得颇没劲。这林丘不知道是脑子不够使还是怎么的,竟把什么都记在账上,这账当然是一份真的一份假的。霍斯远说的是暗格子里那份真账。赈灾杂项花了多少银子,他自己贪了多少,当地官员贿赂的。霍斯远仍是捡着重要的抄了一份,他就只等着林丘把进贡上去的那一笔记上,到时候他还抄什么抄,直接拿走交给太子,这事也就齐活了。 还以为能费一番功夫才能摸个大耗子,结果到这才知道,这耗子实在蠢得可以,动也不动等着人来捉,这还有什么意思。 回去的途中自然还要经过莲洛的,霍斯远带着何渊留宿一晚,等着第二日买了那几样何渊爱吃的小零嘴儿带着再走。前一夜去撒银子,一晚没睡,何渊这一觉睡得十分沉,霍斯远起身出去他也不知道。 霍斯远本想叫他一起的,但见他睡得脸红红的,薄唇微微张着,怎么看怎么可爱,霍斯远看得心里软软的,笑了笑,自己出去给他买小点心了。 他起得早,按说等他回来何渊也不一定会醒,但没想到霍斯远前脚刚走那姓林的公子就进来了。 何渊虽睡得沉,但感觉到不善的气氛立时就醒了,这时姓林的刚推门进来。何渊见霍斯远没在,心下一沉,迅速抽过床边的衣服穿在身上,他睡觉穿着中衣,就算他们进来也不怕被看什么。 “哟,你那小情郎呢?”姓林的走过来,见何渊刚睡醒还泛着红的脸,再加上未梳整的头发,一双大眼睛带着愤怒看着他,更是决定要把他带走了。 何渊不理他,只是沉着脸整理自己的衣服,穿好之后再梳整头发。姓林的知道了霍斯远可能有点身手,这次带的人多。何渊一边整理自己一边在心里快速衡量,他不知道远哥干什么去了,只能拖延着,等他回来。 姓林的一双眼直在何渊身上打转,上上下下地看,神情猥琐,“瞧这睡到现在才醒,昨晚被折腾惨了?你那小情郎也真是不会心疼人,跟哥哥回去吧,自当好好疼你。” 何渊哪里听到过这种话,当时脸就气红了。压下心头的恶心,冷眼看着他道:“你什么目的直说就是了。” “我什么目的?”姓林的夸张地笑了笑,反问道:“你说我什么目的?上回你们两个让我在福仙居出了丑,这账岂会过去了?” “你道如何?”何渊目光不躲不惧,直直迎上去。 “我本意是来找你那情哥哥的,他既然不在,那这账只能你还。哎哟哎哟,瞧这小脸气的,真是好看。快跟哥哥回去吧,委屈不了你。” 姓林的脚步刚要往前脉,何渊立刻向后退一步,面色清冷,“你若是想要银子,那我们还能商量,但你若一直说这种下作话,那你就走吧,恕我不便奉陪。” “银子?哈哈哈,银子哪能比你好?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的!”姓林的说罢就过来了,何渊退无可退,甩开他的手。 紧皱着眉,瞪着他道:“想如何你说便是了,休要碰我。” “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走,给我伺候好了你想过什么日子还没有?”姓林的抬手要摸他的脸,何渊一巴掌给打开了,何曾遭过这般轻薄,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要是不压抑着说不定张口就能呕出来。 姓林的也不跟他多说,攥住他手腕,这次是真用了力的,何渊甩也甩不开,想着那就跟他走好了,反正远哥回来定会去寻他,心里并没有很怕,有霍斯远在他不怎么担心。 “放开他。” 屋内人都闻声都回头,只见霍斯远沉着脸走进来,眼神落在姓林的攥着何渊的那只手上,目光冷冽狠厉,姓林的手不由一抖。 “我让你放开他你是没听见?”霍斯远已经走了过来,攥住那只手的手腕,捏他腕上那根筋,姓林的当时就疼得松了手,霍斯远把何渊拽到身边来,问道:“可伤着了?” 见何渊摇头,霍斯远这才转头看回去,屋内姓林的带过来的那些人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有两个扑过来,霍斯远抬腿照着胸膛踹了一脚,前面那人顺着力道,连带着他身后那个也一起飞出去了。 霍斯远又踢了两个人,他一只手护着何渊,另只手还捏着姓林的手腕,只能用腿踢人。 “带着这种货色还敢上门找死?”霍斯远冷冷地道:“你爹有多大本事让你这么放肆?” 姓林的手已经让霍斯远捏得抽筋了,“你放、放放放开我!” 霍斯远反问:“我刚才让你放开的时候你想什么去了?”说罢手腕一翻向后一折,只听那人一声嚎叫,霍斯远把人向前一耸,姓林的跌坐在地,另只手捧着手腕不停地嚎。 “我的手!”姓林的疼得脸上直冒汗,指着霍斯远,“你有胆报上名来。” 霍斯远冷冷一笑,“没胆。” 对着这群怂包也没什么好废话的,霍斯远有踹了一脚离他最近那人,“还不滚?” 等人都走了之后,霍斯远关上门,扯着何渊坐在床边,“伤着哪了没有,我看看。” 何渊抿着唇,还没从刚才姓林的说那些下作话里缓过神来,摇摇头,“没有。” 霍斯远摸摸他脑袋,“吓坏了吧?我去给你买小点心了,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再不把你自己扔下了,别怕。” 刚一进门看见那一幕霍斯远心都要气炸了,他本来要先去买何渊爱吃的小笼包,但去得早他们还没开张,让他过半个时辰再去,霍斯远索性就回来了,想着一会儿一起买。好在他是先回来了,不然何渊就让人带走了。 何渊倒是没怕,就是恶心了一遭。见了霍斯远也不知怎么的竟觉得鼻子有些酸,霍斯远见那红红的眼睛心疼坏了,攥着他的手,“哪难受了跟我说。” “不难受,”何渊声音小小的,“远哥你下次出去带上我罢。” 霍斯远心里一疼,“肯定带上你,一会儿咱们就回去了,还骑着马,不是爱吃我给你烧的野兔?等到时候我还给你烧。” 何渊点点头,不作声。 霍斯远给他要了水,让他漱洗一下,何渊刚才是匆忙间绑得头发,这会儿也是乱乱的。拿了布巾重新绑了一番,二人下楼的时候掌柜的赶紧走过来解释一番,“二位客观,真不关小店的事,小店也不知那林公子是如何寻来的。他进来就胁迫说不告诉他房间他便一间一间的搜,还要砸我们的店……” 霍斯远摆摆手,他自然知道不是他们,定是昨晚他们来的时候就让林家仆从看见了,那姓林的泼皮来了这小店也不敢不说,难为他们有什么用。 回去的路上何渊明显蔫了不少,但对着霍斯远又是说不出的亲近。来时二人骑马他都是坐得直直的,这会儿何渊软软地坐着,半靠在霍斯远身上,有时还能自己换个舒服的姿势。 霍斯远对他的亲近心里很熨帖,时不时揉揉脑袋捏捏脸。 何渊看着成熟懂事,其实也仍是小孩子心性,霍斯远领着他挑景色好的地方走,过了一个晌午就把那事儿忘了。笑呵呵地跟着霍斯远抓野兔,也不蔫了,扯着霍斯远说话。霍斯远有心哄他,说想吃猪蹄了,何渊笑眯眯的说那等回去我给你卤。 霍斯远这才算把心放下了,心说还真是个傻孩子,恁的好哄。 第十一章 何渊出去一趟有些想他爹娘了,还想他的猪肉摊子。 “远哥你今晚住我家吧,你那没收拾,定是落灰了,明日我跟你一起收拾了你再回去住。” 霍斯远不置可否,二人出去这么长时间一直住在一起的,也不差多这一晚了。其实霍斯远压根不在乎落不落灰,他就是觉得何渊睡着之后虚攥着小拳头乖乖的样子特别喜欢,乐不得这样。 何渊也是高兴的,出去走了一遭他对霍斯远是说不出的亲近。 但最终他们俩都没能如愿。 霍斯远瞪大了眼睛看屋里那俩人,何渊在他旁边拿着小包袱也有点发懵。 “你看,他傻了。”荀靖琪指了指霍斯远,扭头对邵鸿说。 邵鸿面无表情地一颔首,“嗯。” 霍斯远这才反应过来,一把甩了手里包袱,问道:“你们俩怎么在这啊?!” 荀靖琪挑眉问道:“那我们应该在哪啊?” “你说你们应该在哪儿?”霍斯远还有点不敢置信,瞪着荀靖琪:“你就这么出来了?这不是胡闹么!” “怎么胡闹了?就行你们出来游山玩水寻欢作乐,我就只能在那干巴巴蹲着?还有没有天理了?” 霍斯远还是不赞同:“真出了状况邵鸿自己能护了你?” 荀靖琪眉毛一挑,“暗卫是吃干饭的?” “暗卫才几个人?”霍斯远皱着眉,“真来个三五十人的,我看你也不用回去了。” “放心吧,哪来那么多状况?我去公主府打了个站,带的人都留那了,他们还当我在公主府呢。”荀靖琪眼睛向后瞄瞄,问道:“不给介绍一下?” 霍斯远瞪他一眼,拉着何渊上前,分别指了指他们俩:“靖琪,邵鸿。” 何渊冲他们有礼地微微颔首,“在下何渊。” 何渊在边上听了这一会儿,又是暗卫又是公主府的,再看两人身上的穿着,就算猜不到具体身份,但也猜了个七七八八。知他们是有话要说,于是抬头对霍斯远道:“远哥,你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 霍斯远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去吧,明日我去找你。” 何渊点头,跟荀靖琪和邵鸿告了辞,背着自己小包袱回去了。 “真有你的,霍斯远,”荀靖琪斜眼看着他,问道:“说过来娶亲,竟是个男孩儿?” 霍斯远给自己倒了杯茶,往椅子上一歪,“男孩儿怎么的?” 其实要说霍斯远当初就打定主意过来要娶媳妇儿,那不可能。先不说如今男风并不受太多人接受,就单是分开的这么些年,当初那个软糯的小二宝现如今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十六也不小了,说不准都成家有媳妇儿了。 但见着了之后,霍斯远的心思是越来越往他身上偏,现在甚至觉得,真拐过来娶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先别说我,你怎么出来的?”霍斯远看了看邵鸿,“你也由着他胡闹?” 邵鸿笑了下,“没事,有我呢。” “我早想出来了,左右现在老三翻不出什么浪来,无非就是些小打小闹,由他去吧。”荀靖琪不甚在意,问霍斯远:“林丘那边怎么样了?” “他?”霍斯远嗤笑,“一个没脑子的,这事儿基本上就完了。等你想回去的时候我给他账册子摸出来,回去你想怎么办怎么办吧!以后再有这事儿别找我,随便哪个暗卫去一趟就行。” 本来都以为想抓住他们点证据定是不容易的,没想到那林丘竟能傻到这种地步,这会儿他们也觉得挺没劲,太容易得了。 “谁能想到他竟蠢成这样了,”荀靖琪皱了皱眉,“听你的话,是不打算跟我们一块回去了?” “自然不回了,”霍斯远挑眉看着他,“说好了半年的,又要变卦?” 荀靖琪一撇嘴,看了眼邵鸿,道:“你看见了罢,他也不想回去,那牢笼谁想回去?” 邵鸿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仍是面无表情,说道:“最多让你留一个礼拜,你若不想回宫可以去景阳行宫住上个把月,但出来时间久了毕竟不行。” “正是,”霍斯远也附和道:“你把人扔在公主府短时间还成,时间长了外边总会察觉的。到时候他们要下了狠想害你,你真出了什么事,公主府那头也摘不清了。” 他们说的荀靖琪还有不知道的?这会儿神情有点恹恹的,看了看霍斯远,又看了看邵鸿,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那晚自然是荀靖琪睡床,但他们俩也不敢离开那屋,就在他床边地上铺了层褥子。 “斯远你去那屋睡吧,我在这守着。” “罢了,那屋左右也是没收拾过,那炕也未必比这地干净什么。” 霍斯远连着跟何渊睡了十多日,最开始的时候何渊总是怕挤着他,自己贴到墙上去给他留出地方,后来渐渐地距离就越缩越小,甚至最后两天霍斯远醒来的时候何渊竟是贴在他身上的,两只手老老实实放在他胸前,甚是可爱。 想到这霍斯远笑了笑,拇指在食指关节上轻轻地搓了搓,心中有些柔软,多乖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霍斯远刚收拾完不久,何渊就抱着个瓷盆在门口叫人。 “远哥,起了吗?” 霍斯远在屋里听见了,出来给他开门,见他把头上小布巾又包上了,身上也换回了之前的衣裳,看了眼他手里的大瓷碗,笑了笑,“我都闻着味儿了。” 何渊笑道:“你之前不见说想吃了么?昨天的都卖没了,早上我爹刚杀了猪我就赶紧拿来给炖上了,给你。” 霍斯远心中蓦地一热。一手接过还扣着盖的大瓷碗,一手揽着他进来。 “起那么早折腾什么?现在就送来了那你是几点起的?下回再这么折腾就收拾你。” 霍斯远捏捏他后脖子,何渊痒痒了一缩肩膀,正要开口说话,见邵鸿从屋里出来,邵鸿见了他冲他一笑,何渊先是一愣,而后瞬间红了脸,对他打了声招呼。 何渊想的是他跟霍斯远刚才的状态有些太过暧昧了,觉得害臊了。霍斯远倒是见邵鸿对他笑一下他就闹了个满脸通红,当时就扭头过去瞪了邵鸿一眼。 “什么味儿?!”霍斯远还没等说话,太子从屋里出来,“什么味儿这么香!霍斯远你手里拿的什么?” 何渊连忙从霍斯远手底下挪出来,霍斯远看他一眼,而后端着他的瓷盆,“拿的啥也是我的,你想吃自己买!” “你给我看看!”荀靖琪过来就要拿他手里的碗,霍斯远抬手一躲,“你能抢过我?” 霍斯远这一抬手,味道更明显了,荀靖琪自小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但这会儿仍是咽了下口水,看向何渊,问道:“给他拿的什么好东西?” 何渊笑了下,答道:“远哥爱吃猪蹄,我早起炖了给他送来。何渊手艺粗鄙,怕两位兄长吃不惯。” “猪蹄?”荀靖琪眼睛一亮,“没什么吃不惯的,小渊哪,你让霍斯远给我尝一个。” 何渊笑眯眯地看着霍斯远,拉拉他端着瓷盆的胳膊,小声道:“远哥我把四个猪蹄都炖了,你自己吃不完的。” 霍斯远扯起嘴角笑了一声,端着他的瓷盆子进屋,“吃不完我留着中午吃。” “霍斯远!”荀靖琪跟着他进屋,“你想想咱们回去以后!你还想不想蹭我的饭了?” 霍斯远刚洗漱完,这会儿也不必再去净手了,坐椅子上抓起一个猪蹄就咬了一口,嘴上沾着油,“回去再说回去的,反正现在我不给你。” 荀靖琪见他吃得香更受不了了,猪蹄炖得软烂,色泽鲜亮引人胃口大开,回头找邵鸿,要让邵鸿给他抢过来。 何渊原本是笑着听他们说话,这会儿不知怎的就垂下了眼。霍斯远看见了,略想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就吃得更香了。 他自己心情舒畅了,也不管荀靖琪抢他的猪蹄了,示意邵鸿也过来尝尝。何渊自己在边上垂手站着,看着跟个小受气包似的。 霍斯远一乐,叫他一声:“小二宝。” “嗯?”何渊脸上还是有些淡淡的,刚才他们说到回去的事,何渊也不知怎么听见这两个字就觉得特别刺耳,这会儿情绪提不起来了。 霍斯远心中很乐,但那两个碍眼的在,又不能说点什么逗逗他,只能冲他笑笑,“今天用卖肉吗?一会儿我陪你去?” 何渊摇头,“今日我爹在呢,不用我。” 霍斯远点点头,冲他招了下手,“那正好,你陪我。” 何渊顿了一下,见荀靖琪和邵鸿都在那边吃猪蹄,没人顾上他们俩,点了下头,抿了抿唇:“嗯。” 霍斯远见他这小模样心里有点痒痒,可能是原本昨夜就一直想着他,一早刚起来他就抱着大碗过来给他送猪蹄,想想天还黑着呢小二宝就起来给他收拾猪蹄炖锅里去,心里说不出的熨帖。 吃完之后霍斯远出去打水洗手,何渊颠颠地跟着去帮忙。何渊从怀里掏出小手绢等着一会儿他洗完了让他擦手,霍斯远心思一动,扭头冲着何渊,“小二宝,给我擦擦嘴。” 何渊一愣。 “嘴上有油,这水不干净,你快给我擦擦。” 何渊只能拿了手绢在他唇上抹了两下,而后故作淡然地站在一边看他洗手。霍斯远弯了弯嘴角。 何渊站了一会儿,那两只小耳朵尖竟慢慢变红了。 第十二章 荀靖琪吃过一次何渊送来的猪蹄就惦记上了,整日巴着何渊,让他给做了吃。但猪蹄一天就算都做了也才只有四个,何渊就只能剁了几条排骨给好生炖上,再做一些卤肉。 霍斯远不乐意,想吃自己弄,凭啥让小二宝给你们做? 荀靖琪拍拍他肩膀,别小气了,回去我的饭也分给你吃。 何渊做得自然好吃,但要说手艺比宫里御厨还好,那不可能。主要就是何家传下来的手艺,猪养得好。寻常的猪都是用糠配着泔水,再不然就是放养,让猪像牛羊一样吃草。但这样喂出来的猪大多太瘦,且肉发柴,吃了不香。 然何家养猪是打从猪下生开始就计算着的,粗粮配着豆渣,里边和着菜叶子,一个月中几日是要放养出去的,到了什么时候给小猪仔进行阉割。阉割早了猪没长到时候,肉过肥过腻,阉割晚了猪发育成了,虽说瘦肉多些,但肉里带着股腥骚味,且肉质硬,不好吃。 用料不同,喂出来的猪自然味道有差别。 “史料上记载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人乳喂猪,做出来的清蒸猪蹄髈连皇帝都惊叹鲜美。如今看来确是有道理的。”荀靖琪咬了一口卤肉,感叹道。 何渊笑了笑,“人乳喂猪确是过奢了,大抵是不足月的小猪了。足了月的猪光喂人乳吃不饱不说,且猪肉本身就肥腻,不宜用太精细的料子,喂出来的猪肉太腻了些,失了味道。” 荀靖琪看了看何渊,有些痛心地摇头叹道:“这般好吃的肉,在这小乡镇上又有多少人能吃到?不若跟我回京罢,一天多少头也是卖得的。” 何渊只当那是玩笑,道:“何渊胸无大志,守着这一方小村镇过过日子也就罢了。” 荀靖琪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眼霍斯远。霍斯远一笑,摘了何渊衣服上沾的一片小草叶子。 宫外的日子相比起宫中的死板烦闷自是过得快,因此荀靖琪还没等觉出什么来,就已经过了五天了。 这日何渊过来给他们送煮好的饭,就见他一脸的不痛快,瞪着邵鸿和霍斯远。何渊见状连忙放下食盒子,借口要回去卖肉离开了。 “你不能再在外面晃了,赶紧回你的公主府,东西拿回去交到国公爷手里,安生回去当你的太子爷。” “霍斯远你好意思劝我?”荀靖琪瞪他一眼,道:“你自己都不回。” 霍斯远板着脸,“你是太子,我是太子吗?我随便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想要杀我,我身上也没背着家国大任,我能跟你比?” 荀靖琪扭头看了邵鸿一眼,见他也是一脸严肃无意帮自己,叹了口气,“本宫回!本宫回去行了吧?” “你出来时间长了,保不准三皇子在那边折腾出什么来,等你地位稳定了,或是登基以后,还不是想去哪里去哪里?” 荀靖琪还是恹恹的,伸手拨开何渊刚才送过来的食盒盖子,闻见那味道,心里的不郁才散去了一些。邵鸿给他递筷子过来,荀靖琪吃了口肉,叹气道:“真的该回去了,账册拿回去了皇上也未必真能治他的罪,刘河想尽办法也得保着他。到时候再弄个假账,反咬一口,还说不准翻出什么幺蛾子来。” 霍斯远点头,“就是这个理。” “你留下吧,到时候这头真有个什么状况你也能照应着。”荀靖琪不情不愿地说了这句,而后挑了一块最大的排骨放进自己碗里,一脸惋惜:“只是可惜了,回去了就吃不着小二宝炖的肉了。” 霍斯远瞬间怒了,“你叫谁小二宝?有名有姓的叫何渊,谁让你这么叫了?” 荀靖琪挑眉看着他,“本宫是太子,本宫想如何就如何。” 霍斯远不干,小二宝是他对何渊的昵称,就他自己这么叫,这会儿听见荀靖琪这么喊他自然不乐意了,“你去看你这样喊他他应不应你?” 荀靖琪一笑,咽了口饭,“你猜他应不应本宫?” 霍斯远一顿,黑着脸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按着何渊的性格肯定是会应的,霍斯远撇了撇嘴,那孩子有时候太呆了。 吃过饭霍斯远去找何渊,他正在他小摊子里头剁骨头呢。手里拿着剁骨刀,将猪肋条剁得大小均匀好生码在一边。霍斯远一笑,卖肉得能卖成他家小二宝这般温润的也是独一份了。 “远哥你来了?”何渊冲他打招呼,停了手上动作。 霍斯远在他旁边坐下,何渊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我得出去两天,你在家等我。” 何渊一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想笑,他不在家还能去哪呢?但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霍斯远道:“靖琪和邵鸿要走了,我去送送他们,顺道办点事。” 何渊继续拿起刀剁肉,想起上次两人去莲洛霍斯远做的那事,有些担心道:“嗯,远哥那你当心些。” 霍斯远笑了笑,“放心吧,几日就回来了。” 荀靖琪跟邵鸿走的时候何渊特意去告了别,还送上了自己做的猪肉脯,荀靖琪特意让他卤了几只猪蹄,他要带着路上吃。这几日何渊跟他们也熟了,没了初见时的生疏感,何渊淡笑着跟他们说话。 何渊性子好,人也懂事听话,不该听的事绝对不听,不该问的话也不多嘴问,荀靖琪挺喜欢他,是个好孩子。他现在只盼着霍斯远别太没用,最好能把这好孩子给收到身边来,这样以后他们吃肉就不愁了。 荀靖琪走的时候仍是不情不愿的,霍斯远和邵鸿两人一左一右护着他,三人先去莲洛一趟,到时霍斯远去拿了账给他们,二人直接出城回江南公主府。 这一路荀靖琪嚼着何渊给他的猪肉脯,一再叹气,也不知道霍斯远能不能得人家喜欢。按说看这几日二人相处的情形,那孩子对他应该也是有心的。霍斯远这会儿心思全在那账册子上,也不理会他,他就想着到时候让林丘折得彻底点,永远也别翻了身。 他那泼皮儿子上次侵犯了何渊的事儿,霍斯远可一直没忘呢。 霍斯远摸进林丘府里,账册子依旧在书房明晃晃放着,他揣进怀里,也没急着走。摸到林家二儿子房里,那厮正睡得四仰八叉打着呼噜。霍斯远掏出怀里揣着的一个小药包,打开来照着他一扬,粉末全数沾在他身上脸上,还有被褥上。 不出明天他身上就得长满了疹子,奇痒难耐,抓抓不得,不抓又痒得钻心。霍斯远嘴唇抿成线笑了笑,转身融入夜色中,足尖一点跃上围墙离开了。 霍斯远往南送了他们一天,后二人继续南去,霍斯远回去的时候莲洛已经戒严了,来往行人皆要盘查搜身,问出了什么事官差也闭口不说。霍斯远身上什么都没有,自然不怕,若不是想去那几家店给何渊买小点心,他才不走莲洛,从小路一绕就过去了。 那林丘现在突然丢了账,估计魂都要吓飞了,只敢暗中让人查,自然是不敢往上告诉张进,丢了账这样的事,张进还不弄死他?但他也没胆子瞒下来,万一真捅了篓子他自己也是担不起的,超过两三天再找不到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报上去。 现在只看他们动作够不够快,靖琪他们会让暗卫把东西送到国公那里,剩下的就不干他的事了。 霍斯远算算时间,他出来也有两个月了,他跟太子约定的时间是半年,半年过后他定要回京的。霍斯远衡量了一下,还有四个月,他打算把傻二宝也拐回去。 霍斯远想起他的时候心头总是泛着暖,不禁又抽了下马鞭子。到家的时候天刚擦黑,霍斯远一推开院门就见何渊在收衣服,看见他进来眼睛明显一亮。 “远哥你回来了?” “嗯,”霍斯远笑了笑,“给我洗衣服了?” 何渊脸色微红,好在现在天已经半黑了看不出来,点头道:“左右我无事,见你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就都给洗了。” 霍斯远走过去帮他把衣服拿下来,衣服洗干净晒了一天,很是柔软,上面还渗着一丝皂粉的香气。霍斯远看着他,眼睛含着深意,何渊不知怎的不太敢跟他对视,但多日没见着了,眼神又忍不住想往他身上瞟。 霍斯远抓住他一条胳膊,何渊一僵,随后就听霍斯远轻声问道:“我不在家,你怎么总往我这跑?” 何渊答不上来。 “你身为男子,给我洗衣裳,不觉得委屈?”霍斯远继续问道。 “没、没委屈,我乐意的。”何渊下意识想往后退,何渊脸渐渐红了,不知道霍斯远今天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么问。 霍斯远离他越来越近,见何渊愈发红了的脸,笑了下,问道:“小二宝,你究竟想什么呢……” 何渊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想什么呢,如今霍斯远这般问,他自是答不上来。看着霍斯远,眼神有些无助,软乎乎的招人疼。 霍斯远立时就不舍得了。 第十三章 何渊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又能答出来什么。让霍斯远问得狠了,眨着双略显无辜的眼睛,抿了下唇,一回身跑了! 霍斯远笑起来,把衣服收回来放着,拿出给他买的小食,把人逗走了还得颠颠给送货去,霍斯远失笑,你说你逗人家干啥。 荀靖琪他们走了,霍斯远的日子清净了不少,逗逗二宝啃啃猪蹄,好不自在。他还打算着过些日子天不这么热了,就带着何渊去南边转转,那边风景好,有山有水的,想必他能喜欢。 但消停日子他并没过上几天,就又来信儿了。 这日霍斯远去后山小河里头抓了几条鱼,收拾干净了给何渊烤了,弄湿了衣服,打算回去换一身衣裳再给他送过去。但一进院子就见有鸽子落在房檐,霍斯远吹了声哨,那鸽子冲他飞过来。霍斯远进屋拿了把糙米喂它,解开它腿上绑的小信筒。 霍斯远眉头皱了起来,神情愈发严肃。信上说国公把账册子跟折子一同递了上去,皇上大发雷霆,但宰相刘河一口咬定这账册子是假的,定是奸人从中使坏,必有误会。他说得坚定,毫不动摇,到最后皇帝也理不清了。着令户部严查此事,但户部都是宰相的人,这么查下去定是无果。国公于是上奏说如今涝灾未平,户部每日事务繁杂,人手原本就不够用,不若派稍显清闲的吏部去查。 这事皇帝虽在宰相的力保之下没有马上发落,但也起了疑心,于是顺着国公的意思就应了下来。过来协助赈灾顺便查证此事的史大人是国公亲手提拔上来的,该是出不了什么漏子。 霍斯远蹙眉想了片刻,随后把纸撕碎了扔在马槽里,掺在干草里让它吃了个干净。霍斯远换了身衣服,拿着刚才烤好的鱼去找何渊。 “筠姨。”霍斯远见了何渊娘,笑着叫了一声。 “斯远来了?”单婉筠温和一笑,“今日肉都卖完了,渊儿在里头洗手呢。” 霍斯远点头笑道:“那我去寻他。” 何渊听见脚步声,扭着脖子向外头看,见霍斯远手上拿着串好的鱼,眸子立刻就亮了些。 那晚霍斯远是在何渊家睡的,入了夜,两人都精神着,何渊眼睛瞪得亮晶晶的睡不着。霍斯远见他实在不困,想了想道:“不如我带你出去看看月亮?” 何渊听了立刻坐起来,小声催促道:“那太好了,快走罢!” 霍斯远让何渊披上外袍,两个人蹑手蹑脚的从窗户钻出去,何渊自小便是个听话的孩子,入了夜除非想如厕了,否则绝对不会出去的。这会儿倒是添了几分新鲜感,一出去仰头便开始寻月亮。 霍斯远当时就忍不住笑了,弹了下他脑袋,低声道:“就打算这么仰着看月亮了?” 何渊一听还有些费解,那不然呢? 霍斯远弯起嘴角一笑,看了看他,而后猛地搂过他的腰,把人揽到身前来,何渊一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在屋顶了。 何渊忽而想起小时候霍斯远带他上树了,那时他也是这般,单手揽着自己的腰,用力一提,自己就随他坐到树上了。何渊还沉浸在儿时的思绪中未回神,也未曾注意到霍斯远还保持着带他上来的姿势没动。 等他终于意识到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就红了脸,连忙从霍斯远怀里钻出来,神情有些无措。霍斯远也无意逗他,笑了下,而后盘腿就那么坐下了,冲着何渊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过去。 何渊学着他的样子坐下,脸上的红晕还未消,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霍斯远倒是之前就想好了,于是这会儿双臂向后拄着,微微侧着头问他:“怎么从来不问问我是做什么的?” 何渊眨眨眼,“远哥想说的时候自会说的。” 霍斯远一笑,“那现在我想说与你听了,你想不想知道?” 何渊瞪大了眼睛,微微有些惊讶,“自、自然是想的。” 霍斯远倒从来没想过要瞒着他什么,只是何渊没问过,而他们之间也一直没提起关于过去的话题,霍斯远也就没特意提出来。但这会儿他想让何渊知道了,从他师父临终前让他去京城护着太子,到他从他们离开后是怎么去的京城,又是怎么遇上的太子,最后被太子收进太子府。 说到后来霍斯远干脆仰躺在地上,双手垫在脑后,看着满目星辰,思绪陷入有些陈旧的记忆中。 何渊有些惊讶,浅浅捂着嘴,“是说靖……他、他是……太子?” 霍斯远点了点头:“有那么惊讶?” 何渊原本就知道那二人必定身份不凡,但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太子。当初霍斯远介绍的时候只说他叫靖琪,并未说出他的姓来。这会儿得知他姓荀,何渊暗忖,是了,荀姓是皇姓,若非皇家人,谁又敢冠上荀姓? “那邵大哥……?”何渊小心地问道。 “他跟我一样,都是太子的侍卫。邵鸿七岁半就跟着太子了,那时太子才四岁。邵家世代忠良,他祖父是曾随先皇一起上过战场的。邵鸿命苦,七岁父亲就战死沙场了,他母亲哀思成疾,不过半年也去了。当时他叔叔刚添了一子,虽有把他接过来养着的心思,但无奈他婶婶不是个心肠好的,这事说什么也没同意。当时皇后还在,听了之后心下不忍,但邵鸿又太小,七岁的孩子让他袭他父亲的官是不可能的,遂让他进宫跟着太子做伴读,和太子受一样的教导。” 何渊听了有些唏嘘,叹道:“邵大哥命苦。” “眼见着是苦了,将军之子,将来袭了他父亲的官,自是一片大好前程,如今只是区区太子宫中的侍卫。但苦不苦也是他自己说了算,邵鸿并未觉得是一种苦。”霍斯远想起平日邵鸿虽不苟言笑,但对荀靖琪的百般忍让与包佑,笑了笑,“若真觉得苦,也不会在十二那年主动去了近卫营,不做伴读要做侍卫。” 何渊点头低声道:“也是个重情的人。” “太子如今不得势,毕竟没有生母照看着,在宫中能安生长大已经不易了,如今皇上更偏爱三皇子,幸而当初皇后生下太子就立了储。但近年皇上愈发疼爱三皇子了,寻着错处说不定会将太子储位削掉,是以太子更艰难了些。” 何渊听了觉得难受,微微抿着唇,不说话了。霍斯远揉揉他的头,“过几日我要离开一阵了,少说个把月,我今日跟你说这些,也是不想等我走了之后你心里没底,不知我是做什么去了。这次不同以往去几日我便回来了,史大人从京城过来查案,保不齐他们起了害人的心思,我得去照看着。” 何渊听后微微启着唇,有些微愣,少说个把月…… 霍斯远眼睛直直盯着何渊,也不再说话了,只等着他的反应。霍斯远这话说的虽不能说不合适,但总归有些暧昧了,他去做什么与何渊又有什么关系,特意解释了这一回,何渊心里有些烫烫的。 “远哥……”何渊想了想,小声问道:“那你这次去,是要等到赈灾结束都安顿好了才能回来了?” 霍斯远点头。 何渊面上有些犹豫,而后咬咬牙,还是开口,略带着丝小心,轻声问道:“我虽年龄尚小,没见过甚世面,但好歹读了几年书,这次……可方便带上我?” 何渊没等说完,自己先脸红了,低着头呐呐的,“虽帮不了大忙,但也愿出一份力。定……定不给你惹麻烦了。”他说的是上回他招上了那姓林的无赖,虽说不怪他,但到底给霍斯远添了麻烦。 霍斯远听他说完,看着他的双眼热热的。也不吭声,就那么看着他良久,何渊心里没底,知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了,但他一想到这一去说不准就多长时间了,脑子一热没来得及细想就把话说出来了。何渊一直没听到霍斯远的回答,心越来越往下沉,坠坠的有些难受,脸也是臊得通红。 却突然,霍斯远伸过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的手。何渊心一惊,看向他,霍斯远对他笑了笑,低声问道:“真的愿跟我去?” 何渊眼神转开,点了点头,“是的。” 说实话霍斯远当时有股想把他搂怀里的冲动,但还是忍下来了,怕吓着了他,而只是抓着他的手。 霍斯远答应带他一起去了,何渊的心才放下来,第二日就去找他爹娘说了这事,倒也没把什么都说出来,只说霍斯远要出门办事,他想跟着看看。他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娘倒是有几分犹豫,但也没说什么。 史大人不可能孤身一人从京城来,身边带着几个仆从和一队侍卫,怕途中遇刺,是以侍卫的人数略多了些。霍斯远盘算了下,就算赶着走怕是也要十天才能到。 林丘那边得了消息,首先备了份假账,而后加紧预备了一些赈灾物事,先前灾民都是席地而睡,官府每日施的粥就是一碗米汤,并见不着几粒米。这些日子竟每天能发上一个馒头,还弄了几百铺被褥来。但这些日子以来官府是如何对他们的,拿他们并不当人看,如今灾民冷眼看着这一切,恨不得朝廷能立即处死那林丘。 霍斯远带着何渊提前走了两天,若是他自己去的话两日便能到,但何渊毕竟不是常骑马的,身上皮肤嫩,霍斯远不让马跑得太快,到时候磨了腿的滋味甚是难受,但那位置,即便是磨坏了何渊也不会说出口的。 何渊收拾了两套衣服装进包袱里,怕灾区吃的不好,给霍斯远预备了好一些酱肉和肉脯,还用牛肉晒了好些肉干。油纸一小包一小包地包着,而后用布包上,好大一个包袱。 霍斯远见了当即失笑,但心里又十分熨帖,搂着何渊上马,让他坐在自己身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揽着他,看着自己眼下那个圆圆的小头包,心中自是一片畅快。 第十四章 史正官居吏部左侍郎,正三品官级。而林丘只是个户部郎中,小了史正两品。见了史正必然是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 史正对他也算是尊敬,虽两人完全就是两路人,他这次来就是为了扳倒林丘,但面上也总还得过得去,毕竟把这人惹急了,说不准能干出什么事来。 林丘如今完全懵了,抓不着头脑。史正来了也有几日了,他摸不透这人究竟是如何想的。他有过想直接摊开来说,把史正也拉到一条船上,毕竟钱财上头没人能不心动。但若事不成,他也就等同于直接把脑袋送出去了,连查都不用查,他自己全交代了。可真的让他查,缺口实在太大,一时半刻的他圆不回来。 “史大人,这账你如何想?”霍斯远来到书房,和史正商讨。 史正对霍斯远也是十分尊敬的,这会儿问道:“霍大人如何看?” 霍斯远摆手一笑:“都这些天了,史大人还要跟我这般客气么?我哪算什么大人,叫我斯远就是了。” 霍斯远是太子宫中二等侍卫,算起来也是正四品的官级,只不过长久在宫中不怎么出来,因此没多少人知道他。史正在国公府见过他几次,倒是不眼生了。因霍斯远不是贵族或官员子弟,是以在宫里最大也就是二等侍卫了。但太子那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霍斯远同邵鸿一样,是最不该惹的。 史正也没再执着于这问题,点头道:“那我就不再同你客气了。” “正是,”霍斯远笑了笑,“何况我现在是您带来的侍卫。” 二人在书房密谋了半日,暂且定了接下来的步路。霍斯远一回了房间,何渊见他唇都干了,连忙给他倒了杯茶,等他喝罢了又倒了一杯。 “史大人同人说话,都不给备壶茶的么?”何渊抿抿唇,不太高兴。 霍斯远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说着话就忘了,我也没提。” “还要么?”何渊知他易口渴,因此屋里常备着茶,凉了就去添。 霍斯远摇头一笑:“不要了。自己在屋里,可觉得闷?” 何渊摇了摇头:“不闷的,你拿了这些个话本给我,看着看着时间就都打发了。” 何渊个子略矮了一些,说他是侍卫不太像,但若说他是仆从,霍斯远又不舍得。因此也不让他出去干活,只让他在屋里看看话本,摆弄一些小玩意。 霍斯远点头:“也别一直看话本,累着就睡一会儿,别伤着眼睛。” 何渊心里有点发甜,小声道:“我知道的。” 霍斯远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明日可能还要去几个县,你在这等我,晚上就回来。” 何渊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略微犹豫了一下:“史大人来了几日,并不见有什么动作……” 霍斯远心中一动,问道:“你觉得他是想如何?” 何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毕竟是朝政上的事,霍斯远知道他的想法,拍了拍他,“无事,你只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何渊想了想,问道:“史大人可真的信得过?” “自然信得过。” “情况都摆在眼前的,已是如此明了,史大人却不查,也不见有大动作赈灾。若是没有二心真正可信的人,那定是后面还有想法的。”何渊缓了缓,继续低声道:“现在若说大范围赈灾,林大人账上说银子都用掉了,这时候自然拿不出银子的。但他的账是假的,银子自然还没花。史大人这时候向朝廷要银子,若户部是宰相的人,定会痛快地给银子,以为这事翻过去了。等银子到了再将林大人弄倒,既赈了灾得了好名声,又多得了一份银子。” 何渊说完不见霍斯远说话,心里有点没底,觉得自己说多了,小心地抬眼看过去,只见霍斯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挑眉问他:“还有呢?接着说。” 何渊有点不敢说了,不知自己说得对不对,霍斯远安抚道:“接着说,说得好着呢。” 这才放下心,何渊微微蹙眉思考,缓声道:“但史大人已是吏部侍郎了,他即便是办成了这事,也无非就是得一份赏,左右也升不到尚书的位置。但这却是一个好机会,若……” “若什么?” 何渊看他一眼,放低了声音:“若是把这功劳留给太子……太子能往前走上一大步,得了民心也得了在朝理政的机会。” 霍斯远听完先是没出声,只是看着何渊的眼睛愈发亮了,而后使劲揉揉他的头,惊喜道:“叫你小二宝,倒真是个宝了!” 何渊脸上一红,“胡口乱说罢了,远哥就别取笑我了……” 霍斯远一挑眉,“你这胡口乱说的,倒全让你说中了。刚才史大人就同我说的这些,要不是知道你一直在屋里没出去,我都当是被你听了墙角了。” 何渊让霍斯远夸了,心里也有些欢喜,忍着不笑出来,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来。 按着林丘的意思,是想让史正住在莲洛的,但史正拒绝了,莲洛离灾区太远了,不甚方便。于是最后在离灾区较近的一个县上找了一处宅子,倒也不小,史正和他带来的仆从侍卫们住在里头。 别人都睡通铺,许多人住在大炕上,何渊和霍斯远自然是例外的。别的不说,单说十几个人住同一个炕上这一点,霍斯远怎么可能让何渊和别人睡一屋。 这两个多月霍斯远也算是把何渊看透了,听话懂事是肯定的,但其实再怎么样也就是个孩子,还是小孩儿心性,喜欢吃小零嘴儿,爱摆弄那些小玩意,他喜欢的人他就对着好,但有时候也会有些小固执,喜欢不喜欢的都摆在脸上。他自小的生活环境就是单纯的,身边都是淳朴的人,他自然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第一天听了要都住在一个屋里的时候,那眉头皱的,小脸全都绷紧着,抿着唇蔫蔫的不说话了。其实他虽看着和和气气的,但不喜欢和人太亲近,就连说话都是要保持一定距离的,更别提和别人挨着睡了。 他习惯的,就只有一个霍斯远。 “远哥你快睡罢,明日还得起早呢。”何渊催着霍斯远去吹灯,自己乖乖躺好,一只手在外面扯着被子,等着他过来。 霍斯远吹了灯躺下,往里凑了凑,离何渊更近了点。何渊身上总是暖烘烘的,霍斯远笑了笑:“不像小时候了,那时候你身上总有一股奶乎乎的味儿。” 何渊一听,抿唇一笑:“远哥你别逗我了,那时候我才四岁,如今我都卖了几年猪肉了?不像我爹那般身上带着猪肉味儿就是好了。”说完也不知想到什么了,嗤嗤地笑了起来。 霍斯远低声问道:“笑什么呢?” “我在想,若是以后我也跟我爹一样,身上总是一股生猪肉味儿,到时候你该不让我近身了。” 霍斯远捏了捏他鼻子,笑道:“那还不好?到时候我就直接把你扔锅里煮了吃肉。” 何渊一听这话笑得更厉害了,直到后来霍斯远拍了他一巴掌,这才消停闭眼睛了,但还是没笑够。就能听见他一会儿冒出来“嗤嗤”的一声,霍斯远忍无可忍:“还不好好睡觉?” “睡了这就睡了,”何渊轻轻点了下头,“远哥你也睡罢。” 霍斯远听他是真的没声了,这才闭上眼,一夜无话。 第二日霍斯远天未亮就起了身,何渊迷迷糊糊也跟着起了。霍斯远见他眼睛还睁不开呢就要摸衣服来穿,反手把他按回去,“你起来干啥?接着睡。” 何渊还有点呆,没太反应过来。霍斯远见他睡得软绵绵的模样,感觉心里也跟着软绵绵的,“我收拾完就走了,你起来也做不了什么,天还没亮呢,再睡会儿。” 何渊想了想,没再起身,霍斯远给他掖了掖被子,径自起身收拾去了。 那日去的是离他们较远的两个县,也是看清了,离得越远情况越遭。再有一个多月就入秋了,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房子该倒的倒,庄稼该毁的毁,如今丝毫没有起色。史正神情肃然,林丘赔着小心,频频擦着头上的冷汗。 霍斯远心中冷笑,他们这胃口实在是有些太大了,就算不出十分力赈灾,总要出三分,起码要把灾区的庄稼和房屋恢复过来,不然入了秋冬,难不成真的让这些灾民都冻死吗? “林大人,赈灾至如今也有月余了,情况竟然还是这般糟吗?”史正皱着眉,虽有了心理准备,但见了这种情况,心里还是过不去。 林丘微微弓着腰,小心道:“朝廷给的银子,大多都投在疏通河道上了,灾民数量太多,每日的粮食供给也开销甚大。因此……这房屋实在是顾不上。” “那就这样?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去?”史正冷声道:“庄稼也不管了?难不成你想让这些灾民都饿死?潦河以南十五个县以后都成了空城?” 林丘心里一惊,连忙垂首:“下管不敢,只是朝廷给的银子有限,顾此薄比也实属无奈之举。” 史正冷眼看着他,不再开口了。林丘心里没底,这会儿一颗心在嗓子眼吊着,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史正看了他一会儿,林丘垂着头,自然看不见他眼里的鄙夷与厌恶,只听半晌之后史正叹了口气,缓声道:“林大人,那你以为该如何?” 林丘一怔,而后犹豫道:“这……下官以为,若想彻底赈这灾,必定还须让朝廷下银子过来。” 霍斯远冷笑一声,心说这林丘还真是胆子大。没发落到他头上,竟然还敢问朝廷要银子。 史正这次倒是没什么反应,脸上淡淡的:“旁的先不说,保证灾民能吃饱的前提下,先把房子修了。这要用的时间不少,越晚越不合适了。林大人着手准备着吧,回头我拟一份折子递上去。涝灾当前,皇上自来亲民爱民,想必这次也能体谅。” 这一番话直接将林丘听傻了。想了半天也没弄清楚史正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事情就摆在摆在眼前,他却绝口没提账的事,只是顺着话说了下去。林丘一直吊着的心稍微松了一些,说不准,这事儿还有转机。 第十五章 一份折子拟好送至京城,还要隔上几日。史正对赈灾这事目前是睁只眼闭只眼,自他来了灾民每日都能吃饱了,馒头和粥都是有的,但也仅是如此了。折子上他讲了一下灾区的现状,倒也没有夸大,如实说而已。虽没直说,只说如今的情况着实棘手。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把事推给林丘身上,自己接了一个烂摊子,就算之后赈灾不力也把自己摘清了。 等着的这段时间有些无聊,霍斯远给何渊换了好几次话本,他看书快,霍斯远还特意给他弄来了笔墨和宣纸,何渊时常还能写写大字。 “远哥你今日不出门了?”何渊把洗完的衣服叠好,将霍斯远衣服上的褶皱抻得平平整整,妥帖地收起来。见他吃了午饭还没有走的意思,于是问道。 霍斯远斜倚在床上,闭着眼养神,“嗯,今日无事,不出去。” 何渊笑了,也不说话,收好了衣服就乖乖地拿了话本出来看。 霍斯远也不扰他,让他专心看。没过多大会儿呢,就见何渊合上了话本,凑到床边来,脱了鞋进里头了。霍斯远睁眼看着他,何渊嘿嘿一乐:“我似乎有点困了……” 霍斯远顿时笑了,往边上挪了挪,笑道:“困了就睡会儿。” 何渊躺好,打了个哈欠。霍斯远看着他的脸,起了坏心,人家哈欠还没等打完呢,他伸了个手指过去戳了戳何渊的脸蛋。何渊嘴还没等阖上,让他这一戳给戳愣了,打哈欠弄的水汪汪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霍斯远让那一对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心都要化了。 “嗯?”何渊还愣着,阖上嘴巴有点疑惑地看着霍斯远。 霍斯远轻轻拍他脑袋,“无事,睡吧。” 何渊眨眨眼,表情甚是无辜:“哦,好……” 霍斯远本来没想睡,他自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但可能是最近日子过得太闲了,见何渊睡得香甜,也泛起了困意。于是往下蹭了蹭,贴着何渊一起睡了个午觉。 睡了有半个时辰,有人来唤霍斯远,说史大人找。何渊也跟着醒了,揉了揉眼睛,霍斯远起来简单收拾了下,对他说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再睡会儿。” 何渊点点头,迷糊着又睡了过去。 可能是霍斯远走了,身边一下子空了,何渊再睡也不太踏实,索性就起来洗了把脸,最近霍斯远喉咙总是发干,他想去厨房弄一点蜂蜜水给他喝。 这会儿刚过了午饭时间一个时辰左右,厨房里只有两个婆子。何渊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儿,顿时皱了下鼻子。 “什么事?”一个婆子见他进来,问道。 “我想烧壶水,大娘,这里可有蜂蜜?”何渊有礼地问道。 因他常来烧水,那个婆子对何渊也不眼生了,于是点了点头,指了指后面的架子:“那个罐子里就是,你自己盛着用吧。” 何渊道了谢,走过去那股腥臭味越发重了,何渊不禁蹙起眉,这味道他太过熟悉了。只见另外一个婆子正在剁着肉,他看一眼就知那肉不新鲜了,能发出这种味道的肉该是放了有些时候了。 何渊抿着唇,问道:“大娘,这肉是何时采买的?” 那婆子看他一眼,冷着脸:“你问这干什么?” 何渊一颔首,答道:“我只是闻着这肉有些味道了,想必时候不短了……” 那婆子又看了看他,也没答话,只是脸上不太好看。何渊眯着眼往那肉上又瞧了瞧,这一瞧眉头皱得更深了,那肉颜色颇深,一块一块的还有些发乌。这是血没放干净,杀的时候就已经是死猪了。 那婆子把切成块的肉往大锅里一扔,再往锅里倒了些醋和酒,一大盆水倒进去。何渊心想她倒是有办法,这么一弄,等水开了把肉捞出来,再放冷水里泡上半个时辰,肉里的腐味儿也就去掉了九成。 那婆子见他还在,本不欲说,但许是何渊长的实在面善,且他见天儿地来烧水,多少也熟悉了些。遂叹了口气道:“哎,又能有什么办法,谁不想买新鲜肉?这坏了的肉也不便宜一分,我们两个老婆子又捞不着一分好处。” 何渊皱眉问道:“那是为何不买新鲜肉呢?” 那婆子闻言又狠狠叹了口气,道:“哪里还有新鲜肉?!这方圆十几里,除了莲洛再没有新鲜的肉了!” 何渊听了大惊:“大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大水冲死了那么多猪马牛羊的,总不能都埋了。刚开始还好,存在冰窖里几天也没什么,但时候一久,这肉就越来越不好了。” 何渊有些缓不过神来,“若是大家都不买呢?” “哪可能呢?!”婆子掀开锅,把肉从开水里涝出来扔进一边的冷水盆子,“就算寻常人家不买了,那酒馆总还要开下去的。光是供应他们也够了,这些死牲畜不卖没了,咱们是吃不着新鲜的了。” 何渊又跟那两个婆子说了一会儿,直到水开了才走。他是不喜欢吃猪肉的,厨房每天供应饭食是一荤两素,他只吃素菜了,因此没发现肉有异样。但想想来的这些日子霍斯远吃的可都是这肉,不由得有些犯恶心。 要知道,平时他给霍斯远炖的猪蹄都是一大早杀了才下锅炖,从来不隔夜的。想想霍斯远吃了那么多天坏了的肉,何渊气得不行。家里守着那么大个庄子,想吃什么肉没有的,出来了还要受这个。 霍斯远回来的时候就见何渊坐在凳子上,一脸忿忿的。霍斯远有些讶异,这孩子基本上每天都乐乐呵呵的,还很少有这样的情绪。赶紧走过去,拍了拍他问道:“怎么了小二宝?” 何渊气鼓了脸,摇摇头不说话。 “生什么气了?跟我说说?”霍斯远拽了旁边的凳子过来,轻轻捏了下他的脸。 霍斯远咳了下,清了清嗓子,何渊听了连忙给他倒了杯蜂蜜水,“远哥你喝这个吧,喉咙能好受点,我没放茶,这样喝更润一点。” 霍斯远仰首喝了,笑了笑接着问:“真不跟我说?” 何渊看他一眼,抿了抿唇,这才把听来那事说了。霍斯远知道他这是想着自己,心里受用得很,摸了摸他的头,“嗨,我当什么事,就值得气成这样了?” 何渊低着头,“不若我们再去莲洛一趟吧,我多买一些肉来,回来做成肉干屯着。” 霍斯远在他头上揉了一把,“真当你远哥是什么公子哥儿了?别人能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了?跟太子进宫以前什么日子没过过,我比别人都更结实着呢。” 何渊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没说,低下头还是有些不太高兴。霍斯远逗了他一会儿,直到答应了改天带他去一次莲洛,这才好了。 “都答应你了还绷着脸?快笑一个,给我看看小酒窝。” 何渊让他这一逗,没忍住就笑了出来。霍斯远戳了戳他的酒窝,跟他说:“整日在屋里呆着也烦了吧?明天要运过来一批粮食,带你去看看?” 何渊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有些犹豫问道:“又进粮食?上次那些都用完了?那么多啊……” 霍斯远一笑,“还没有,也快了。” 何渊想了想:“官府不管事,庄稼和房子都不给修,但又每日让灾民吃得饱饱的……”说到这何渊不说了,看着霍斯远,心里明白过来,小声道:“这不是……不是等着出事么?” 自从那次霍斯远发现何渊是有想法之后,这些事也不避着他,何渊有时会说说自己的想法,每次都让霍斯远觉得惊喜。 “吃饱了是第一步,吃不饱的时候想不起别的来,一旦吃饱了就会想要更多。官府一直这么拖着他们,他们心里本来就有怨,怨气积累到更多的时候,一个小火星就能引起大火,身上也有了力气,怕是会大乱的……” 霍斯远挑眉看着他,笑道:“就怕他们不乱。” 何渊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为何史大人万事都不管,只盯着让灾民吃饱这一块。 这是逼着他们□□呢……林丘把百姓都逼急了,真乱起来也是一呼百应。即便是没受灾的地方,自打今夏发了水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受了不少连累,如今连肉也吃不着新鲜的,自会跟着呼应。 历来没有一个皇帝不忌讳□□这事,尤其当今在位者并不如他父亲一样上过战场,出生就是宫里的皇子,最是忌惮这些。到时候只要把责任都推倒林丘那边,那皇上才是真的恨透了他。若只揭发他一个私吞赈灾银两这一项,皇帝还未必能连同他师父一起发落。但引起□□这一点,虽不能连累着宰相,但至少他师父张进是躲不了。 太子离得这般近,到时候皇帝一定会让他过来平乱。灾民发乱本来也没别的想法,无非就想吃饱了穿暖了,只消满足了他们这些愿望,该如何赈灾就如何赈灾,这乱自然也就停了。 到时太子平了乱赈了灾,如此大的功劳。从此皇帝就算想不让太子入朝参政,朝臣也是不会同意的。 第十六章 □□起得比预计的要早了一些。本打算是等朝廷的银子到了之后再打发人乔装成灾民鼓动起纷争,但没想到,一场大雨下来,倒是真把这些灾民逼急了。 光是毁了庄稼但房子没毁的人家还好,好歹还有个躲雨的处所,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就真的是无处躲无处藏了。之前也不是没下过雨,但没下得这么大。那天夜里何渊让雷声惊醒,坐起来看着窗户的方向,有些担心。 霍斯远拍拍他:“害怕了?” 何渊摇头,“不怕,只是那些灾民可如何是好?” 霍斯远向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善心,这会儿倒没像何渊一样想那么多,只是安慰道:“他们自然会找到地方避雨,再说他们这种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太子是个心善的人,等他来了自会给他们做主,这段时日受的苦都能换来以后要享的福,也值了。” 其实史正是让林丘预备了帐子的,林丘报上来的账,那上边的帐子是足数的,就算真下了大雨也无妨。但林丘那账哪可能是真的。实际上也就只有离他们最近这几个县发了帐子和篷子,远一些的地方是一顶都没有。 这一场雨把百姓心里的火彻底点着了,他们如今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左右不过一死,就是安安生生的也未必能活,是以带了些不要命的架势,有些地方官兵已经控制不住了。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林丘吓坏了,命官兵死守住,万不能让这些灾民互通。霍斯远在心中冷笑,你才有几个官兵,能压得住谁? “斯远,是时候给太子去信儿了。”史正把霍斯远叫到书房,见他带着那男孩儿一起过来,只是看了一眼,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霍斯远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去传信儿了,太子从江南来到这最快也得三天,明天他得着信了应该马上就会启程,虽说有邵鸿在,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人多,定然要走官道,我下午就往南走去迎迎他们。” “正是,”史正赞同地点头:“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太子那里万不能出岔子。” “那史大人自己当心。”霍斯远想到林丘那脑子,说不准几天里又能弄出什么事来。 史正摆了下手道:“你自去你的,这边有林丘挡着,闹不到这里。” 霍斯远又跟史正仔细说了几句话,何渊一直垂首在一旁,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动也不乱看。直到霍斯远说完了话,拉着他走的时候他才对史正点了下头,跟着走了。 霍斯远这几天走哪都要带着他,把人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史正见他领着何渊不是头一次了。何渊也觉得有些场合自己去了并不合适,但霍斯远这人固执起来谁也讲不听。平日里还好,让他自己在屋里看看话本打发时间也就罢了,可现今暴动都起了,虽说还没传过来,但总归是不安宁了,霍斯远不放心何渊离了自己眼皮底下。 “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一会儿我们就走。”霍斯远领他回了房间,看着何渊拿出两个人的包袱,安静地收拾着。 何渊笑笑,“好了的。” 霍斯远点头,没说话。何渊他自然是要领着一起走的,为了放慢路上的速度,他甚至比太子还提早走了一天。 路上何渊话不多,霍斯远不问他的时候他基本不主动说什么,但又体贴得紧,时不时拿水囊出来让霍斯远喝一口,惦记着他喉咙干。霍斯远怕太子在公主府时候久了,皇城那边有人惦记上了,因此去的路上神情严肃,一直到见着了太子一队才是放松了。 “小二宝,又见面了。”荀靖琪见了两人,先笑着跟何渊说了话。 当初不清楚他的身份,如今知道了,何渊自然要规规矩矩行礼的,要下马的时候让霍斯远给拦住了,拍了他后背一下,“别折腾。” “别弄这些,跟从前一样就好。我这些日子就惦记你炖的猪蹄,等到了地方你定要给我炖上几只。”荀靖琪踏马走过去,邵鸿紧随其后。两人身后是一队兵,还有三十个侍卫。这些都是从皇城带出来的人,如今离开公主府了他们自然也要跟着。 何渊恭恭敬敬地应了,而后又看向邵鸿,对他点了点头。邵鸿冲他笑了笑。 “哪来的猪给你炖猪蹄,”霍斯远嗤笑一声,“都是死了月余的猪,你可还吃?” 荀靖琪看向他,“什么意思?” 霍斯远跟他说了说,荀靖琪哪里听过这种事,有些讶然。邵鸿也皱着眉,问道:“都是腐肉?” 霍斯远扬了下眉毛,就当回答了。 荀靖琪宫里长大的,吃的什么都是最新鲜的,这会儿听了这个不免有些犯恶心。 一行人几乎没怎么停,但也没走得很快,荀靖琪自然是有马车的,但他嫌闷,一定要自己骑马,还让何渊困了的话去里面睡会儿。 何渊本来蔫蔫的都有些困了,一听这话当时就精神了,连忙摇头,“太子说笑了,那如何使得?” 霍斯远把他往自己身上拢了拢,轻声在他耳边问:“累不累?” 何渊小声答道:“不累。” “困了就靠着我睡会儿,”霍斯远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太子的马车上,于是把他锁在怀里,低声道:“我看着呢,摔不着你。” 何渊“嗯”了一声,没多一会儿就靠着霍斯远睡着了。 荀靖琪看了看他们俩,挑了下眉毛,扭头跟邵鸿对视一眼,看这黏糊劲儿就算没成也不远了。 史正早已命人在莲洛收拾好了一套宅子出来,太子等人到的时候万事都已准备好了,史正恭恭敬敬地跟太子行礼,荀靖琪扶了一把,“史大人快免礼。” 史正是国公的人,自然跟太子熟悉。说着话呢,林丘得了信,赶着过来要拜见太子。荀靖琪听了来通报的人说的,一扬手:“不见。” 霍斯远笑了一声,太子既然已经来了,林丘的作用也没了。留着他就是为了等□□起来的时候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如今目的既已达成,留他自然无用。 “今天我没心情处理他,等过两日我得空的。”荀靖琪不屑地说了一句,而后回过神来继续跟史正说话:“史大人折子上怎么说的?” “折子上臣是虚着写的,把实情扩大了一倍。皇上向来忌讳这种事,说得严重了皇上也就无暇想别的,紧着平乱是正经。”史正颔首道。 荀靖琪点头,又问道:“可说我来了?” 史正目光肃然,正色道:“还没递折子过去,太子是自己得了信儿,心里实在记挂着才来的,臣并不知殿下要来。” 荀靖琪笑了笑,赞赏地道:“正是。” “命人传话下去,本宫心里记挂他们,既然来了便会给他们做主。即日起,凡自愿归顺的,每人赏一吊钱,青壮年自愿出劳力跟着一同挖渠清河道修房子的,每人赏三两。本宫许诺他们,家里房子塌了的,本宫重新给盖,房子冲坏了的,本宫给修。这一片的庄稼全毁了,组织人挖渠排水,定要赶在秋种前恢复过来。” 史正敛了敛神色,垂首应道:“是,臣这就吩咐下去。” “辛苦史大人了,朝廷的银子可下来了?” “昨日便到了,臣已清点好全数入库,整三十万两。” 荀靖琪点头,又说了几句别的,史正这才下去。荀靖琪锁眉思考了片刻,又回他房间跟邵鸿霍斯远商讨了好一会儿,直到后面的事情都捋顺了,这才放松下来。 霍斯远急着要走,荀靖琪故意拦着他道:“本宫还没说完话呢。” 霍斯远看他一眼,怒道:“那你快说!” “让你这一喊给喊忘了,”荀靖琪勾唇一笑,“一时还想不起来了。” 霍斯远知他是故意的,瞪他一眼:“那你想起来再唤我。” 荀靖琪悠哉地喝了口茶,“不。” 霍斯远恨得牙痒痒,一转身直接走了,扔下一句:“有事无事都别找我了,日夜兼程赶路好几天,没精神说话。” 还没等荀靖琪再说点什么,霍斯远已经走出去了并且把门都关上了,荀靖琪看着禁闭的门板,对着邵鸿摇头叹了口气:“邵鸿,他忤逆本宫。” 邵鸿也不理他,给他换了杯茶,“喝了这杯茶你也睡吧,赶了几天路了,一会儿我去问问耳房里那浴桶是不是新做的,若是的话就洗洗再睡,去去乏,若没有新的就只能等明天了。” 荀靖琪撇撇嘴,“本宫不困。” “不困也早点歇着,明日事多。” 荀靖琪撇嘴:“你们都忤逆本宫!” 邵鸿面无表情收走了他的茶杯,自去给他铺床了。荀靖琪皱着眉自己念叨着:“一个两个的,都不拿本宫当回事!没有太子威严!都是白眼狼,本宫要换两个近身侍卫,回去就换,让你们都去当守宫门的侍卫,什么一等侍卫二等侍卫,都去给本宫守……” “殿下。”邵鸿站在床边,木着脸看他。 “……本宫睡,本宫睡行了吧?” 霍斯远这头一从太子那里出来,便赶着回了给他安排的房间,之前他让何渊跟着他一块,何渊说什么也不去。霍斯远无奈只能让他先回房间等,但新来一处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那房间,肯定不放心何渊自己一个人。直到回了房间,见人好好的呢,这心才放下了。 何渊已经抬了桶水,自己洗舒畅了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给霍斯远换了桶水,见他回来了,扭头一笑,叫了声“远哥”。 在路上赶了这几日两人都累了,霍斯远洗完两人就睡了,何渊睡得很快,没多一会儿呼吸就又沉又稳,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一只胳膊动来动去挨到了霍斯远胸前,还轻轻蹭了两下,这才消停了。 霍斯远让他两下蹭得心都化了,捏了捏那细瘦的小胳膊,勾着唇角也睡了过去。 林丘连着两日想拜见太子都没见着,不免有些发慌。想来找史正探探口风,才发现如今他竟是连史正也见不着了,连忙写了信想送到京城那里去,却不知他的信刚出了莲洛就被截下了。 宫里皇上收到□□的折子,当时就又急又怒,史正把矛头直指林丘,又说经查林丘的账假的居多,大笔银子不知去向,皇帝恨不得当场发作就要写折子发作他。 自打皇帝登基以来,朝廷重文轻武,一时之间想找个合适的人去平乱还有些定不下来。 这时安排在公主府那边的人也来报了,说太子听说起了乱,主动前去了。皇帝第一反应是不愿意的,但太子身为国储,去平乱自然说得过去,他也只能就这么顺着应下来。 三皇子也听说了这事,据说在自己宫里大怒。谁还不知道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也就皇帝怯懦,连灾民闹起来的小动乱也发慌。抓几个人带头闹事的杀了,再好言哄上几句,他们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饿上几天哪还有力气闹了?平白让太子捡了一个好功。 林丘这时还不知道皇帝马上就要发作他了,还急着每日去太子那里,苦于见不到人。荀靖琪让邵鸿和霍斯远限制在宅子里,不让他出去走动。如今外头太乱,且他明目张胆地来了,三皇子气得心肺疼,外头有没有人埋伏着谁也说不准。 这日荀靖琪闹着要吃猪蹄,何渊自然要出去买的,霍斯远在边上跟着。太子来的第二日就把卖腐肉的事情解决了,从冰窖里弄出来许多死了多日的猪马牛羊,集体焚烧了。但都卖了这么长时间,本就没剩多少了。何渊想想这事就犯恶心,他们家的猪若是死了,都是直接埋了的,从来就没卖过死猪肉。 真是什么亏心的买卖都有人做的出来。 何渊本来这日跟着霍斯远出来走走逛逛的,心情挺不错,但没想到,回去的时候不巧遇上了上次那姓林的泼皮。不知为何那人脸上脖子上竟生了麻子,上次见还没有的。 何渊不欲与他纠缠,扭身绕路走了。霍斯远也不愿意让何渊想起上回的事,懒得理会他。 只是何渊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略带着些吃惊,问霍斯远:“远哥,上次听人说,他是林大人家的二公子。林大人……岂是那个林大人?” 霍斯远耸了耸肩,“是他。” 何渊眨眨眼,想到京城那头可能马上要下来发作林丘的折子了,闷声道:“坏事做多了,老天自会罚他的。” 霍斯远笑了笑,“怎么?还替他觉得可怜?” “当然不是。”何渊摇摇头,也没再说什么,没多一会儿就把这事忘了,满心惦记着一会儿要给霍斯远炖猪蹄。他还买了一些牛肉,回头做成肉干让他嚼着吃。 虽说是太子想吃的,但何渊炖好的时候悄悄把那两个最大的留下了,太子那份送过去之后再把那两个大的端回屋里给霍斯远。 霍斯远心里觉得挺美,但又忍不住想笑。何渊让他笑了也不恼,只低声催促他:“远哥你快吃罢,一会儿太子瞧见了你就吃不成了。” 霍斯远勾唇坏坏一乐,而后拿起那两只猪蹄每个上头咬了一口。何渊“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样太子就算来了也无法了。 第十七章 霍斯远黑着脸,推门迈进来,荀靖琪抬头看他一眼,而后又低下头继续写字。霍斯远冷声问:“大清早的,你又有什么事?” 荀靖琪蘸了蘸墨汁,往他身后看:“小二宝呢?” 霍斯远闻言脸又黑了一分,“说了不让你这么叫了,叫何渊!” 荀靖琪“啧”了一声,扭头看向邵鸿,挑着眉毛道:“你看他,一早火气就这么大,这必定是欲求不满啊……” 邵鸿笑了下,也不理他,荀靖琪冲霍斯远招招手,“看看你,黑着张脸这是扮钟馗呢?来来,我有话说。” 霍斯远强忍着不扭头就走,迈步上前,“该说的昨夜不都说过了?我现在太困,头脑不清醒。” “来来,喝杯茶醒醒脑,”荀靖琪给他倒了杯茶,“喝了就不困了。” 霍斯远瞪他,不说话。昨夜荀靖琪拉着他一直说到亥时,他睡得太沉,感觉一闭眼没睡多久,就让荀靖琪派来的人叫醒了。何渊早上睡得迷糊着,见他要起身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捉着他的手不放。 霍斯远当时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了,何渊跟他一处睡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这种动作。也就是没醒过来那一小会儿,霍斯远犹豫了一下,想不理外边那人了,干脆躺下陪他再睡会儿。但也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何渊就明白过来了,瞬间把胳膊抽走塞进被子里,耳朵尖都红了。 于是霍斯远能有好气儿就怪了。 说实话荀靖琪还真没什么要紧事,这人就是故意的,因为他昨天发现霍斯远自己偷留了好大一块牛肉干,他自己的吃没了,问霍斯远还有没有,他明明说没有。荀靖琪最是记仇,肯定要好好折腾他几天的。 霍斯远一直没好气,荀靖琪自顾自地画花,邵鸿拿了话本静静地看,没多一会儿史正求见。 太子没让他行礼,让邵鸿给他到了杯茶。史正面露喜色,颔首道:“按太子说的吩咐下去了,这几日成效显著,虽还有少数闹事的,但多数人已经归顺了。臣让人给他们按编分组,等砖瓦砂石都到了,就能开始修房子了。” 荀靖琪笑着点头:“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史大人在忙前忙后,辛苦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史正连忙摇摇头,“这都是臣分内之事。” 荀靖琪勾唇一笑,问道:“那林丘怎么样了?” 史正冷笑一声,“还能如何?估摸着也是得了京中的信儿,这会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日吵着要见臣。臣也无暇应付他,等摸到了他把银子藏在了哪里,直接押起来关了就是。” “尽快吧,”荀靖琪沉声道:“宰相在京城肯定要想办法的,以免夜长梦多,早早处置了。” 史正点头,“是。” “让准备粥米的人每日多备一些,不限制他们取用的量,既是要出力干活的,吃饱才是关键。答应了他们的银子,一分也别落下地发下去。盖房子用不上这许多人,分出一部分人去跟着清理河道,离下一波秋种日子不远了,定要在一个月之内完成这些。” 史正垂首应了。荀靖琪又吩咐了些别的,让别忽略了那几个稍远的县,无论是清河道还是修房子,都从远及近,离得远的先开始。 霍思远听着他们说这些,没精打采的直犯困,想起何渊早上拦着他的那只手,心里有点发痒痒。 两人每日同吃同住,霍斯远能感觉到何渊心中并非无感,每日只稍稍逗一逗他就小脸通红。但也仅止于此了,何渊向来规规矩矩的,能有像今早这样的小动作实属不易。 一直到霍斯远回去的时候,何渊还在为早上的事难为情,低着头不言语。霍斯远虽觉得他这样挺好玩的,但也知道不能拿这个和他开玩笑,于是有意地说了些别的,这事谁也没再提。 何渊在屋子里想了小半天,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每日脑子里都是霍斯远,这远远超过了兄弟的范畴,不该这样的。但他又想想霍斯远平日里是如何对他的,除了爹娘从未有人对他那样好过,一想到此心里就又火热热的。 两人就这么各揣心事,看着对方心里都有那种不安分的小念头,这暧昧的氛围也自有一番甜蜜。 荀靖琪来的时候久了,在宅子里越发呆不住。他这人本就好动,这宅子毕竟太小,这么困着他实在难受。这日,他闷得发慌,闹着要出去走走,邵鸿看他整日无精打采的也不忍心,于是便同意了。 却不想,刚出门没多久就来了一伙人,人数不算太多大概十几个,邵鸿护着荀靖琪,霍斯远应付他们还不算太吃力,何况还有暗卫,总算是有惊无险。 霍斯远跟何渊说了这事,何渊大惊,捉住他的袖子忙问:“那太子可有受伤?远哥呢?可有伤着?” 霍斯远拍拍他,安抚道:“都没有,别怕。” 何渊这才放了心,但也还是捉着他的袖子没放,担忧道:“只出去了这一次就遇到了,那些人说不定已经埋伏了多久,既已起了贼心,就不会只有这一次,以后万事须当心了。” 霍斯远点点头,严肃道:“跟你说这事就是为了让你提防着些,虽说他们不会害到你身上,且我也能护着你,但也还是当心些。以后出去买肉买东西,都我陪着你去,我不在的时候别自己一个人出去。” 何渊听话地点头,咬了咬嘴唇,想说什么,也终究是没说出来。 太子离宫时间长了,有些人的心自然发野,再加上太子这次的作为回了宫必定有大赏,有人就恨不得他永远都别回来。其实国公那边已经来信说过几次了,叫太子把事情安排差不多之后就回,把剩下的收尾事项交给史正,别在外面拖太久。 这次遇了刺,何渊哪里能想不到,这莲洛,太子怕是待不久了。若是太子回宫的话,霍斯远必定要跟着的。 接下来的几日,霍斯远看得出来何渊有心事。虽看着与平常无异,但却经常恍神,一双大眼睛写着他有话想说,可每每开口却欲言又止。 霍斯远并不催他,因他自己也没有头绪。太子的确是该回京了,这几天一直跟史正交代着后面的事情。按照原本的想法,这次太子回宫他是不跟着的,剩下两个月无事了,他就好好地跟何渊呆在一块,把两人的事情弄明白。 但如今这情况,路太长能发生什么还未可知,他得护着太子回宫。而何渊他是一定放不下的,几个月相处下来,是真的喜欢。 何渊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实在焦虑,饭也吃不下几口。霍斯远看他碗里没怎么下的饭,皱着眉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好好吃饭,中午才吃多点?晚上还不好好吃?” 何渊看他一眼,笑了笑道:“远哥我不太饿。” 霍斯远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他强笑的模样,也不忍再逼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都瘦了,这几日就不好好吃饭。” 何渊本就心里难受,一听见霍斯远用这轻柔的声音跟他说话,一时之间有些控制不住,鼻子发酸。连忙低下头,吃了一口饭。 那晚何渊一直睡不着,心里乱得很。他们这淳朴的小镇,从未有过这事。但话本和典故里都有不少,他也不陌生。他知道自己这是喜欢霍斯远了,只是两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边远乡下,京城里什么好看的男孩儿女孩儿没有的,他这次走了还会再回来吗? 何渊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看着霍斯远。黑暗中只能看见模糊的线条棱角,何渊定定地看着,心想远哥这可真俊。霍斯远呼吸平静绵长,何渊双眼里都是无措和委屈,这会儿悄悄地,像个孤独的小犬寻求庇佑那般,凑过去钻进了霍斯远怀里。把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身上,黑暗中何渊脸上烫得很,他知道这会儿定是红得不行。 霍斯远的气息是最能让他安心的,何渊把脸埋在他胸前,很轻地蹭了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即便是睡着了也还是淡淡皱着眉,不是很安心的样子。 另外一边,霍斯远听着怀里的人睡熟了,睁开双眼,清亮的眼里哪有一丝困倦。抬手轻抚了几下他的后背,何渊舒服地蹭了蹭,被这么慢慢拍抚着,终是展了颜不再皱眉。霍斯远低头看着他,在他眉心轻轻地吻了一下,心下做了个决定。 第二日一早,何渊醒过来的时候霍斯远已经走了。他睡得太沉了,平日里霍斯远起身他都能醒来的,这日却丝毫不知。何渊坐在床上愣了会神,这才去收拾了。 没多一会儿太子来叫人唤他,何渊赶紧跟着去了。 荀靖琪对他一直不错的,真心喜欢这个单纯的孩子,总是笑眯眯地跟他说话。 “小二宝,可睡饱了?” 何渊也笑着答道:“睡好了的,不知为何昨夜睡得沉,才刚起不久。”回完话抬眼看了看屋里,只有荀靖琪和邵鸿,霍斯远是不在的。 荀靖琪了然一笑,问道:“找你远哥?” 何渊有些难为情,低下头不说话了。 荀靖琪哈哈一笑,“他去跟史正说话了,我找你来不为别的,一会让邵鸿带着你出去多买些肉回来,趁着这几日你多做些肉干和那肉脯,再不然以后就吃不到了。” 何渊听了心一颤,惊讶道:“殿下这么快便要走了么??” 荀靖琪点头,笑着问道:“怎么?可是舍不得我?” 何渊咬了咬唇,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也记不住了。心里这顾念着只剩这么几天便要走了,远哥到现在也没同自己说。何渊努力稳了稳心神,随着邵鸿出去买了肉。他实在是单纯,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写什么,邵鸿拍拍他肩头,淡笑着问:“有心事?” 何渊抬头看看他,他对邵鸿的印象很好,扯着嘴角笑了笑没答话。 那天霍斯远一直到天黑了才忙完,午饭都没回来吃。何渊自己在房间里越想越难受,坐在椅子上绷着一张小脸。 霍斯远进来的时候就见何渊直直地看着他,于是冲他笑了笑,走过去揉了下他的头,问道:“怎么这么看我啊?” 何渊站起身来,抿着唇,看着霍斯远的眼里难得的有了丝犀利。 “远哥是想又像从前一样不辞而别,走了便再也不回来么?” 第十八章 霍斯远一怔,还没等他说话,何渊又紧接着跟了一句:“若不是今日太子唤我过去,我还不知道你这几日便要走了。远哥,你我之间的情分当真这般浅吗?” 霍斯远原本想开口说话的,听了这句却合上了唇,只是眉眼间带着深意地看着他。何渊说完那句之后也不吭声了,扭过头不再看,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斯远清了下嗓子,坐下了。何渊原本就是一时冲动说出口的话,这会儿也有些悔了,霍斯远抓住他的手腕,嗓音低沉,何渊只觉得燎得胸口烫的慌。 “小二宝,”霍斯远唤了他一声,何渊慢慢回过头,霍斯远定定地看着他,“我怎么对你的你看不出来?你问我什么?” 何渊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霍斯远又问道:“你我之间的情分深浅,你可真看不明白?” 何渊心下一紧,他如何能不知道霍斯远对他好,瞬间便撑那不住了,“我……” “我正打算今天跟你说的,倒是你先急了,”霍斯远也不恼,只是捏了捏他细瘦的胳膊,笑了下,“长脾气了?” 何渊脸上有点发红,抹不开了,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具体什么来。霍斯远也不逼着他,沉声道:“就像你知道的,我过几日就得走。太子得回宫了,我不能不跟着。” 何渊眼神暗了下,小声道:“我知道。” “那你怎么想的?”霍斯远扯着他让他坐下,“既然你都说了,那咱们就直接说开算了,小二宝,我这一走短时间可就回不来了。” 何渊手一抖,抬眼看着他,有些不解问道:“我怎么想?” “对,”霍斯远直直看向他,“我本不想这么快跟你说,你还太小,很多事情还不懂。但眼下我得跟你说说,免得像你说的,我这一走倒好像是我的不是了。” 何渊呆呆地等着他说,霍斯远道:“这事我一直不好开口,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自己慢慢想。” 霍斯远摸了摸何渊的脸,眼神中尽是肃然和认真,“二宝,我问你,你对我可是喜欢的?” 何渊脸蓦地红了,眼神中掺了一丝慌乱,霍斯远仔细看着,能看出他虽然慌张无措但并没有反感和抗拒的意思在里头,霍斯远笑了笑,继续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认了,这个以后再说。你若是喜欢我,现在就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跟我去京城,就像现在一样,我护着你,谁也伤不着你,定然不让你受委屈。要么你留在这等我,多久我说不准,但我一定回来找你。” 霍斯远说完半天了,何渊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里面没出来,拇指一直抠着食指关节,不敢看霍斯远的眼睛。远哥这意思是也……喜欢他吗? 慌乱是肯定的,这可是两个男人,再说他也的确是没想好,但心里那点小欢喜是藏不住的,嘴角忍不住就想往上扬。 何渊虽然抹不开,但也没闷着不说话,还是红着脸看向霍斯远,想了想道:“远哥……你容我想想。” “行,”霍斯远在他头上温柔摸了一把,心放下大半了,“你慢慢想,后日我送你回去,到时候你再跟我说不迟。” 何渊点点头,霍斯远径自起身去收拾擦洗了,何渊还低着头坐椅子上沉思。他自然是不想跟霍斯远分开的,可爹娘都在这里,让他就这样舍弃家乡随他一起去京城,对何渊来说着实太难。 霍斯远虽说得流畅,面上看着也很淡然,但其实心里也是忐忑的。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说这种话,也就是占着脸皮厚。 第二日太子让霍斯远过去,原本还以为又是太子折腾他,但一看是邵鸿来唤他的,于是收拾妥当了过去。 荀靖琪申请严肃:“宫里来的信,老五中了毒,人至今昏迷着,两日了。” 霍斯远一惊,紧皱着眉想了想,道:“不该啊,他老老实实的谁也不招惹,谁害他?三皇子虽言语上总欺侮他几句,但也不至下毒啊。” 邵鸿也沉声道:“不会是三皇子,他没那么傻。殿下不在宫中他自己独大,这时候出了事他嫌疑最重,这个时候他必然会老实。” 荀靖琪也蹙眉道:“要我说也不是老三,他犯不上在这个当口上下毒,老五不争不抢的,碍不着他什么事。即便真要害他,也会赶我在的时候,顺便再害我一遭。” “那还有谁?不会是四皇子,他素来不搀和这些。”霍斯远思索了下,沉吟道:“丽妃?” 邵鸿点头:“虽理解不透她为何这么做,但也只有她了。” “真是傻透了,这个时候弄幺蛾子。又是涝灾又是□□又是官员私吞银两的,皇帝正心烦呢,后宫又闹事,谁也得不着好。”霍斯远冷笑一声,对三皇子那蠢货母妃他一直都挺不理解的。 三皇子这人虽满肚子坏水,但不得不承认他不蠢。可他那母妃丽妃,霍斯远一直想不透皇帝为什么偏宠他,虽有刘河在朝中得势的缘故,但除却这一点,皇帝也仍是宠爱她的。多美的脸看了十多年快二十年了,还看不够? “老五也是可怜,平日里老三就没少给他苦头吃,这次还差点丢了命。”荀靖琪叹了口气,“早些回去罢。” “你的确该回了,时间太久了,再不回去三皇子快反了天了。” 荀靖琪一笑,“哪那么容易?对了,你怎么办?” 霍斯远抿了抿唇:“我自然跟你回去。” “那小二宝呢?” 霍斯远不说话,半晌才道:“左右他还小,再等两年不迟,等你在京中势利稳定了,不用我了我再回来。” 荀靖琪挑眉:“你能舍得?” 霍斯远瞪他一眼,不搭理了。 荀靖琪哈哈一笑,也不再问了。几人又说了一会儿,霍斯远便回去了。明日他就得送何渊回去,多半他不会随自己走,之后得有几年时间见不着了。 这日何渊又躲在小厨房做了一天的卤肉,即便是后来完事了也不回房间,坐在小板凳上不敢回去。手揪着裤子,脑子里还在想这事情。昨晚霍斯远说的那番话,他到现在想起来都甜滋滋的,还有两人这段时间以来朝夕相处的情景,若让远哥就这么走了,京城那么繁华,谁能保准他以后一定会来找自己呢? “今晚就打算睡厨房了?” 何渊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听见霍斯远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一双大眼睛就那么有点无辜地看着霍斯远。他笑着走进来,揪了一下何渊头上的小头包,“不回去了?” 何渊笑笑,“回的,这就回去了。” 霍斯远把何渊做好的卤肉和肉干收拾起来,示意何渊跟他一起走,何渊跟在后头,看着霍斯远的背影,眼神中有些彷徨。 那晚何渊犹豫着开口问道:“远哥,你走了以后……当真会再回来?” 霍斯远看着他,半晌笑了笑,“一定回来。” 何渊脸有些红,但却不怯,“我若是在这里等你,一定等得到吗?” 霍斯远蹲在他身前,双眼直视他的眼睛,点头坚定地道:“等得到。” 何渊红了眼睛,心里太难过了,其实他舍不得霍斯远走。这一走还不知道是几年呢,当今皇上身体还硬朗着,太子继位得有些年。何渊自己倒是肯定做得到不娶亲,好好地等他。但远哥呢?他生得那么俊,又会武有品级,过几年太子立住足了,他自然也要去做官的,到时候真记得住自己这个乡野小民?何况还不是个女孩儿。 想到此何渊有些撑不住了,嘴唇慢慢嘟起来,眼睛也越来越红了。霍斯远心里一疼,摸摸他的脸,逗他道:“干嘛这副委屈样啊?不信我啊?” 何渊也不说话,只是眨着眼睛,那模样怎么看都委屈。霍斯远心疼得不行,“说不准中间我就抽时间回来了呢,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说亲。” “那我若是真的说亲了呢?” 霍斯远笑笑,“真的说亲了啊,我就把你直接掳走了,拆了吃肉。” 何渊笑了下,还是难受。霍斯远哄了他一会儿,想想自己也是挺可怜的,才刚跟人定了情,三天不到就得分开。于是就没再克制着,起身在何渊嘴唇上亲了一下。 何渊瞬间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霍斯远勾唇一笑,没忍住又上去亲了一下。 何渊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一下就红透了,不再理霍斯远,兀自躲到床上去用被子蒙住脸。霍斯远笑了两声,去收拾擦洗了。何渊在被子里用手背碰了碰脸颊,热得不行。而后微微启唇,用舌尖碰了碰嘴唇。 然后就觉得,脸上似乎更烫了。 第十九章 霍斯远用了两天时间把人送回去了,路上何渊都不太说话,很是伤感。霍斯远一面轻声细语地哄着他,一面在心里苦笑,别的男子到了自己这岁数孩子都满地跑了,再看他,刚定下两天就又要分开,不知几年才能再见。 此中心酸难以言述。 这次时间太紧迫,霍斯远不便停留,简单收拾一番就即刻得走。何渊巴巴地跟在他后头,眼睛湿漉漉的,霍斯远回身抓起来的手捏了捏,笑了一下,道:“在这乖乖等我,若是让我知道你说了亲,肯定饶不了你。” 何渊连连点头,咬着唇不说话。 “笑一个,”霍斯远轻轻触了触他的脸,“让我看看酒窝。” 何渊抿着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笑不出来。” 霍斯远反倒让他逗笑了,“一会儿我走了不许哭啊。” 本来何渊能忍住,叫他这一说却忍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转,霍斯远见了心中大疼,闭了闭眼睛。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霍斯远原本想跟何渊爹娘告个别,但据说两人今日都没在庄子里,去进小猪苗了。但他留不到明日,这也没有办法。一想到等会儿他走了,就留下何渊自己在家,连个人都没有,就有些不忍心。 “远哥,你们什么时候走?”何渊稳了稳情绪,小声问。 霍斯远想了想,答道:“我回去之后再有个三两天就得走了,或者我一回去便即刻走。” 何渊听到鼻子又有些酸,赶紧把脸别开。霍斯远抱了抱他,轻轻拍着他后背,说道:“给我一个你包头的小布巾。” 何渊愣了一下,霍斯远笑了笑,“可惜我不是什么公子哥儿,不然就把我身上的玉佩给你留着,我没有那玩意儿。” 何渊摇了摇头,明白了他的意思,去自己柜子里拿了一片干净的头巾。 霍斯远接过来,把何渊扣在怀里使劲抱了片刻,而后深吸了几口气,猛地把他放开,站起身道:“小二宝,我得走了。” 何渊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霍斯远心里狠狠一疼,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等我。”霍斯远脸上尽是不舍,眼睛有些红了。 何渊点头,哽咽着道:“嗯,远哥我等你。” 霍斯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过身便走,头也不回。 那天何渊在屋子里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他爹娘回来都没动过,眼神中尽是落寞。霍斯远也并没好到哪里去,心里疼得不行,想想何渊一个人在家那难过的模样,就恨不得立刻调转马头,回去守着他哪也不去了。 两个人整天腻在一处,现在突然分开了,谁都受不了。两日后他回到莲洛,连荀靖琪都识相地没惹他,不勾他火。 “都安排好了?”荀靖琪小心地问,声音甚是规矩,没了以往那股欠欠的调调。 霍斯远“嗯”了一声,“也没什么好安排的,就只有那一个人。” 荀靖琪抬眼偷偷瞟着他,问道:“怎么不带着一起走?” 霍斯远摇了摇头:“他家就在这,我能带着他去哪?” 荀靖琪叹了口气,问道:“你就不怕他回家之后娶亲?你可要知道,岁数到了娶不娶亲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霍斯远笑了下,“他不能。” 邵鸿给他倒了杯茶,笑了下:“我也觉得他不会。” 荀靖琪没跟霍斯远说什么感谢的话,这些年他说得太多了,霍斯远助他良多,这份情他承下了。 “斯远,咱们明日就得走。”邵鸿拍了拍他肩膀,神情严肃下来,“昨天我出门又遇上了几个不怕死的,看来他们的人不少,我们这次走的时候须得当心了。” 霍斯远皱眉问道:“几个人?” “五个,”邵鸿沉声道:“虽说他们没甚功夫,你我应是应付得来,但我担心路上有埋伏。” “按这情形看,埋伏肯定是有,”霍斯远想了想,笑了一声:“他也就这点能耐了,连找人都找不出厉害的,拿这些破烂东西来送死么?放心吧,他手里那点人这些年咱们也没轻收拾,剩的那几个他不敢轻易放出来了,真让咱们都杀了,回头他出个门岂不是连暗卫都没了?呵,比起杀咱们来,他更怕他自己死。” 宫里的人,若是论起探子和线人,谁的都不少。但要说那些会武的,能豁出命来办事的人,还真就没多少。这样的人都是很多年才能培养出来的,一般都养在自己身边当近身侍卫或是暗卫。三皇子身边的人已经让他们送走不少了,一般情况下三皇子舍不得放他们出来拼命。 霍斯远和邵鸿手底下有很多这种人,都是他们俩亲自带出来的,太子这边办事稳重,太没把握的不会做,这些年几乎没有折损。 荀靖琪冷笑一声:“放心吧,宫里他不会不留人。他怕我派人杀他,现在杀他是最好的时候,我没在宫里,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赖不到我头上。当谁都跟他一样冷血么?残害手足这事做起来是最诛心的。” “诛心怕什么的?”霍斯远也冷笑道:“你挡着他呢,不除了你他永远做不了皇帝,除非皇帝削了你的太子身份。但若以后他当真坐上了那位置,也必定容不下你。” 荀靖琪耸了耸肩,“所以他恨我,恨我的嫡长子身份。” “那没办法,血脉里带的高贵。”霍斯远说完自己先笑了,荀靖琪也勾了下唇,道:“现在削我的储位他们还不敢,但等丽妃当了皇后,捉住我一点错处削了储,让荀靖宣做太子,也能说得出。” “做梦。”霍斯远嗤笑一声,并不当回事。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霍斯远才回了房间。一进那屋子就能浮现之前何渊在里头的样子,霍斯远脚步一顿,拿出怀里揣着的小布巾,放在手里揉了揉。 霍斯远自己躺在床上怎么都觉得不舒服,翻来覆去的总觉得手边少了点什么。无奈只能把小布巾牢牢攥在手里,一闭眼睛就能想到何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红着鼻子尖,委委屈屈的小模样。霍斯远胸口闷得发疼,最后把那小布巾盖在脸上,这才将将睡着了。 第二天他很早就起了,打水收拾过了,把屋里东西仔细收好。何渊的小头巾他揣在自己身上,其实这屋里他也没什么好拿的,就几套衣服,还有何渊临过的几张字。 去荀靖琪那里的时候,正见到邵鸿端着粥碗跟在他身后,一脸隐忍地劝:“你好好吃饭,路上折腾,你空着腹该胃疼了。” “我说了没胃口不想吃,”荀靖琪怒瞪着他,“你就不能如了我的愿?” 邵鸿叹了口气:“大清早的你别闹别扭。” 霍斯远走过来,碰了一下邵鸿肩膀,问道:“怎么了?” 邵鸿看了荀靖琪一眼,“没怎么,不知道怎么不顺他意了。” 荀靖琪闻言冷哼一声,也不说话,脸上气哼哼的。霍斯远笑了一下,道:“不吃算了吧,路上饿了你再给他煮。” 邵鸿摇摇头,看着荀靖琪,“路上不出一个时辰你就得胃疼。” 荀靖琪皱眉:“本宫不吃。” 邵鸿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霍斯远已经习惯了他们这种相处模式了,太子让邵鸿惯坏了,稍有一点脾气不顺就得闹。邵鸿脾气好,什么都依他。霍斯远笑着对荀靖琪道:“你就磨蹭吧,都准备好了要走了,你赶紧吃完这碗粥就得出发了。” 按说荀靖琪平时也就是随便闹闹,撒了火也就过去了,这次却不知道怎么了,说什么也不吃,细看他表情还能看出一丝委屈来。霍斯远看着邵鸿,小声问道:“这是真气着了?” 邵鸿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把碗放下了。 最后荀靖琪到底没吃,也不跟邵鸿说话。霍斯远也没心思好奇他,不住地隔着衣服按胸口,感受那小布巾就在自己怀里揣着,心里还是不舍得。 马车早就绑好了,霍斯远细细清点了一遍人数和物品箱子,防止混进脸生的人。荀靖琪一脸平和地对史正又嘱咐了几句,道了别。按规矩史正是要出城送的,被荀靖琪婉拒了。 荀靖琪进了马车,霍斯远清查完毕,冲邵鸿点了点头,自己翻身上马。邵鸿回头冲身后那个侍卫长示意了一下,侍卫长颔首,而后吸了口气,一声“起”喊得中气十足。 队伍缓缓行进,霍斯远正策马凑近要跟邵鸿说些什么,却突然猛地顿住,僵滞了两秒。邵鸿也愣了一下,回头去看,而后笑着喊了霍斯远一声。 霍斯远震惊地回头,只见一匹瘦马吃力地驮着一人和两只小包袱,正哼哧哼哧地奔过来。那人坐在马上,遥遥地喊着他“远哥”。 那一瞬间霍斯远只觉得胸口涨得发疼,说不出话,一下子便红了眼眶。 第二十章 官道上,一行人徐徐前进。此时已入了秋,天微凉,荀靖琪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邵鸿在队首目不斜视,警醒地盯着周围,马蹄声踏踏的响,偶尔天上还能飞过几只向南迁徙的秋雁。 “胆子也真大,就敢这么跑过来,万一你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呢?” 霍斯远把何渊环在胸前,还没太从刚才那瞬间的悸动中缓过神来,胸口酸酸涨涨的,若不是人太多,他真恨不得抱着何渊使劲揉一会儿。 何渊抿嘴笑了笑,小声道:“不怕,你若是走了我就沿着这条官道一直走,你们走走停停的,这么些人又走不快,我定能赶上的。” 霍斯远捏了捏他的手,问道:“什么时候从家出来的?” “你走的第二天一早我就出来了,”何渊还是笑,“可惜我爹说庄子里的马都没太训过,我不能骑,只得从镇里买了这匹马,它太瘦了跑不动。” 虽然何渊一直笑着,但霍斯远仍是心疼,这马跑得这样慢,不知道他是怎么赶着过来的,还从未见他如现在这般狼狈过。霍斯远缓了缓情绪:“夜里都没睡吧?” 何渊有些不好意思了,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怕赶不上了,而且就我一个人我也不敢停下来。” 霍斯远呼吸一滞,他刚才都没想到这一点上。虽说何渊是个男孩儿,但孤身一人在小道上走,被劫了被抢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没给你添麻烦吧?”何渊略微抬着头,问了一句。 “瞎说什么呢?”霍斯远捏了一下他的手,吸了口气,而后道:“真的想好了?这一走……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何渊坚定地点了下头,甜甜一笑,“想好了的。” 霍斯远下巴抵着他的头轻轻摩挲了两下,何渊见了霍斯远,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拖着疲惫的身子跑了这两日,早就是强撑着了,这会儿软软地靠在他身上睡过去了。 荀靖琪撩开车窗子,探头向后看了看,撇了撇嘴,冲霍斯远示意了一下后边还有空着的马车。霍斯远摇摇头,表示不用。荀靖琪耸了耸肩膀,缩回去了。他的心情这会儿不错,没想到何渊竟是个这么勇敢的,说实话他看见的时候心里都免不得地震撼了一下。 那么听话老实个孩子,竟然就敢拎着两个小包袱追随着往京城去。家里乍一听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不定要费多少唇舌。荀靖琪闭眼笑了笑,霍斯远那厮能找到这么个宝贝真是修来的福了。 霍斯远把何渊牢牢锁在怀里,何渊睡得十分香甜,霍斯远拿出件衣服来给他裹上了,怕吹着冷风。把马骑得尽量稳,他嘴角一直挂着笑,说不出的满足感觉。 那天何渊虽在马上时有颠簸,但还是睡得很熟。可第二个霍斯远说什么也不再让他骑马了,无论他怎么说都不行。 “你听话,在车里躺一会儿,闷了就出来坐着,但不能骑马了。” 何渊还想再说说:“远哥我真的没事。” 霍斯远拍拍他的头,“那也不行。” 昨日霍斯远过了最初的那一阵激动之后,猛地想起来,就何渊那匹瘦马上的破马鞍,再加上他没日没夜跑了两天,腿肯定要坏。于是等何渊睡醒过来之后,霍斯远在他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什么,只见何渊一下子便红了脸,而后小声答了几句。何渊身上肉嫩,连着跑着两日,腿根处磨得刺刺拉拉的疼,他自己也没看过,但知道定然是坏了。 霍斯远拿了一小瓶药膏给他,让他在马车上擦药,到了今天就再也不让他出去骑马了。 之后的几日何渊就独自在马车上翻翻话本,吃吃点心,有时候荀靖琪太无聊了,会叫他过去说一会儿话。太子还拿着何渊给做的肉干吃,那些肉干他几乎快吃没了,左右何渊都跟着来了,以后想吃多少还没有。 霍斯远偶尔会来车上陪他一会儿,但呆不久,他和邵鸿两个人都十分警惕,时刻盯着周围的动静。 这日,何渊在荀靖琪马车上与他下棋,一下就是小半天,从用了午饭一直下到天已经朦胧擦黑了。等霍斯远来的时候何渊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霍斯远一笑,何渊脸上不太自在,霍斯远抱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而后往路边林子里去了。 “憋了多长时间了?不知道早点叫我?”霍斯远明知他抹不开,还故意说这话逗他。 何渊果然有点脸红,道:“我见太子正下到兴头上,也没好开口,想着你来了再跟你悄悄说。” 说这话的时候何渊声音有些软,霍斯远竟听出了这是嫌自己一下午都没去看看他的意味。霍斯远怕他在路上身子发干上火,于是每日都让何渊喝不少茶。何渊肚子里装着那一壶茶,早就想小解了,奈何荀靖琪一直闷头下棋,何渊也说不出口。 他解手的时候霍斯远就在离他不算太远的地方等着,手里牵着马,何渊刚提好了裤子在整理,就见霍斯远猛地冲过来把他护在怀里,没等何渊反应过来,二人已转了个方向往原路返回去。 霍斯远扣着他紧紧的,何渊回头一看,当时就傻了。身后有七八个黑衣人在追赶他们俩,扭过头朝前方看过去,看不太清,大概也有三两个人。何渊让霍斯远扣在身上,双脚几乎是离地的,心跳得很快,但有霍斯远在他并不是很担心。 霍斯远这样带着何渊,自知逃不开,这会儿天色已晚,视物也不甚清晰,他担心受了埋伏再伤了何渊。 直到回了官道上开阔处,霍斯远才停下来,环视了一下眼前这些人,不多不少正好十个。但见这些人手上拿着剑,弓着背一副戒备的姿态,心下有了数。原本他担心自己这边有人,太子他们那里也定是有情况,但见了这几个鼠辈,不管有多少个,不说邵鸿,就光太子那些侍卫也够了。 霍斯远冷笑一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开口答他,霍斯远也不再问,猛地向左边一掠,动作太快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抬脚正正踢在一人手腕上,那人手一松,霍斯远抢过他手里的剑,直接抬手在他脖子上抹了一下。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全数涌了过来,霍斯远把何渊扣在自己胸前,在他耳边低声命令道:“闭眼,不许看。” 何渊闭上眼,虽心里紧张,但还是选择相信他。且刚才那一幕着实有些骇人,何渊紧紧地闭着眼,尽量地放松自己,让霍斯远带着他动的时候能轻松一些。 对付这些人霍斯远自然是轻松的,若放在平时,用不了多大功夫就完事了,但今日他只有一只手。这些人虽功夫没多上乘,也毕竟是会一些的。 只见一人从左侧冲过来,刀尖眼看着就划上了何渊的肩膀,霍斯远无暇再顾自己右侧,只能虚晃一剑,而后迅速转身,剑身直直刺进那人胸口。霍斯远右臂上被划了一剑,他连顿都没顿一下。人数越来越少,情况也就没刚才那般紧张了。 但几个人也看出门道了,左侧这人明显是他的弱处,于是接下来他们分散开,两人攻他左侧,剩下的找准时机从右侧下手。好在人数不多,霍斯远应付得来,只被浅浅划了一剑。 最后一个人倒地之后,霍斯远站定,何渊刚要睁眼,霍斯远开口道:“别睁眼,可有哪里伤着了?” 何渊听话地紧闭着眼,摇着头声音有些发抖,急急地问:“没有,远哥你受伤了吗?伤着了没有?” 霍斯远呼出一口气,摸摸他的头,“无碍,破了点小口。” 何渊心下一急,“伤在哪了?远哥你让我睁眼看看行吗?” 霍斯远把手往下盖在他眼睛上,感受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手下一直抖,霍斯远心里很暖,轻声道:“一会儿再看。” 两人回到林子里,只见那马还好好地吃着草,霍斯远一笑,“还好,马还在,不然我就只能带你走过去,或者等邵鸿觉出不对了派人来寻我们。” 何渊无暇顾及这些,他心里只惦记着霍斯远的伤,急得不行,“远哥你能放开我了吗?”何渊话音一落,霍斯远便觉手上一片湿热,何渊哽咽着问道:“你让我看看你。” 霍斯远像被烫了手一般,连忙放开他。开始时是不想他见到自己杀人的样子,且何渊纯善,眼见着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惨状,怕他夜里做梦。后来走着走着就忘了,就这么盖着他眼睛过来的。 可眼下天已黑了,何渊乍一睁眼什么也看不清楚,急得心口都疼了。霍斯远给他抹掉眼泪,“多大了说哭就哭?我真没事儿,就破了个小口,莫怕。” 何渊瞪大了眼睛也看不见,霍斯远抱着他上马,调转马头往回走,何渊也不敢乱动怕碰着他的伤,没走多大会儿就见一队人踏马走过来。 怕他们看不清,为首的人下马拱手道:“霍大人。” 霍斯远听出是那个侍卫长的声音,问道:“邵鸿让你来的?” “是的,”那人一颔首,“殿下和邵大人见你迟迟未归,怕遇见什么事。” 霍斯远应了一声,几人快马赶回去,队形还好好的保持着,可见没有刺客来过。霍斯远来到邵鸿身边,道:“刚才林子里来了十个人,都是些送死的破烂货,那般身手也不敢直接劫道送死。我猜他们见二宝从那车里出来,当他是太子了。” 邵鸿闻言皱眉,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霍斯远,问道:“可有受伤?” 怀里何渊动了一下,霍斯远拍拍他,对邵鸿道:“划了两下,没什么事儿。” 邵鸿指了指后面那辆马车,“你俩过去收拾收拾,这边我盯着。他们不敢过来,今晚到不了下个城镇,天黑成这样没法再行路了,只能找个开阔处停下。” “嗯。”霍斯远点了下头,跟何渊上了之前的马车,他知道要再不让何渊看看他该急坏了。 马车里点了灯,霍斯远拿了药和干净的布,脱了身上的衣服,右胳膊上两道伤口,都不浅,又出了这么长时间血,看着有些骇人。何渊虽心里狠狠一疼,但看见了总归是放了心,也没再哭了,拿起布巾沾了水,小心地给霍斯远擦着伤处。 他动作十分轻,霍斯远笑着用另只手拍拍他,“不疼,你不用这么小心。” 何渊没说话,只是仍旧低头细心地擦,霍斯远靠在后面的软枕上,看着何渊屏着气小心的样子心里特别舒服。霍斯远问他:“刚才怕不怕?” 何渊诚实点头:“有点怕,但也没特别害怕,有你在呢。” 霍斯远一笑:“最近说的话越来越中听了。” 何渊摇摇头,他说的是真的。就像现在,自己毫发未伤,伤着的是霍斯远自己。何渊轻轻吸了吸鼻子,半晌问道:“远哥,我们还有几日能到京城?” “还要四五日,怎么了?” 何渊摇摇头,决定以后在马车里不出去了,再也不想当他的负累了,若今天没有他霍斯远绝对不会受伤。 上过药之后霍斯远换了干净的衣服,去荀靖琪马车上说了会儿话。 “伤都处理好了?让随性的御医给你看看。” “不用看,就两道小口子,”霍斯远摆了下手,“剩下几天当心些吧。” 荀靖琪笑了一下,“你和邵鸿还不够当心吗?这么长时间连马都不让骑,我每日在这车上闷得牙疼。” “忍忍吧,你出去了目标太大,一支箭射过来怕你来不及躲。” 荀靖琪叹了口气,“我知道。” “先前都是小打小闹,他不可能派来的全是这种人,”荀靖琪微微皱着眉,道:“会有一场大的,后边这几日你让他在我这吧。” 知道他说的是何渊,霍斯远想了想,随后点头,“行。” *** 七日后,太子宫中。 “殿下,奴才把药送来了,您趁热喝了吧。”常全弓着身子立在榻前,手上端着一碗药汁。 荀靖琪翻了个身,“不喝。” “殿下,”常全又开口道:“这药是按着余大人的方子煎的,奴才亲自守着,您喝几口吧。” 荀靖琪顿了一下,“本宫不喝。” “不喝药身子好的慢,殿下受了伤,若是不喝药何时能好?”常全执着道。 荀靖琪忍无可忍,一把掀了床帐子,坐起身怒道:“你还没完了是吧?装成瘾了?” 常全虽表情依旧严谨,这会儿眼角眉梢的却能看出一丝笑意,荀靖琪问他:“我这次回来你这胆子倒是长了不少啊,敢揶揄本宫了。” “奴才不敢。”常全往地上一跪,规规矩矩的,荀靖琪哪能真有什么脾气,这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快倒了。” “是。” 荀靖琪叹了口气,在屋里“养伤”三天了,哪也去不得。回了宫霍斯远和邵鸿自然不能整日跟他呆在一处,能让他逗逗的也就只有常全了。 霍斯远受伤隔日,他们终是等来了那场埋伏。离京城近好调配,这次的人数不少,足有百余人。里面确是有几个厉害的,霍斯远和邵鸿两人应付起来都不太容易。最后他们折损了将近三十人,好在有伤无亡。 太子在回宫的路上遇到刺客受了伤,这事老国公自然不会轻易掀过。皇帝震怒,荀靖琪毕竟是他的太子,遂着令彻查此事。 太子本就赈灾平乱有功,如今又受了伤,自然要给个说法的。有官员提出,太子聪慧,遇事沉稳有卓见,可以入朝参政了。 在这个当口上皇帝不可能不答应,搪塞了两日还是应了。太子遇刺这事也让皇帝心里一惊,太子遭埋伏,前些日五皇子中毒,究竟是谁想害皇子,皇帝不敢深思,也不愿深思。 何渊是太子带进宫的,自是无人敢多问。太子把他安排在自己宫里的小厨房,那边受过交代,自然不会难为他。他只受太子的调遣,厨房里的人管不到他,且他并不与别的人同吃同住。 宫里的食材都是庄子特供给宫里的,新鲜是肯定的,只是何渊觉得那肉太肥腻了。不管是猪肉还是牛羊肉都太过腻口,大概是喂养的时候用的都是好料,可这样肉就失了筋道。 “我就说,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当年你拿给我的猪蹄,你还不信。不管是宫里还是外边的,都没有你家做的香。” 何渊笑了笑,“应该是喂养的方式不同,太肥或是太瘦都失了味道。” 霍斯远吃了一口卤肉,“那你可会养猪?家里的法子记住了么?” “会的,”何渊点头,“从小就总去庄子里跑,我爹也教过我。” 霍斯远乐了一下,“那以后咱们自己养猪,牛羊也自己养。” 何渊笑着应了,“好。” 吃过午饭,霍斯远懒懒地靠在床上,何渊走过去,道:“远哥,让我看看你的伤。” 霍斯远笑着摇摇头,“已经好了,连痂都要掉了,不用看。” 何渊也没再坚持,反正他昨日已经看过了。霍斯远一直不太当回事,倒是何渊日日惦记着,每晚睡前都要擦药。 二人现在简直就是蜜里调油,霍斯远整日笑都挂在脸上,巡职的时候也是春风得意的。何渊特别听话,跟他相处起来也越来越放得开了,虽仍是那般稍逗两句就脸红,但现在有时候给惹急了也知道回嘴了。 “睡会儿吧,”霍斯远把他拉到榻上来,柔声问:“困不困?” “不困,”何渊却仍是脱了鞋进了里头,“但我可以陪你的。” 霍斯远捏捏他胳膊,把人搂到怀里来。何渊喜欢霍斯远这样搂着他,但却每每僵着身子抹不开,现在也一样,靠在霍斯远怀里闭着眼,一动不动的。 “还有比他更清闲的侍卫了吗??本宫要降他的级,从二等降到三等。” 邵鸿浅浅笑了一下,“可以啊。” 太子几笔就勾出一朵荷花,而后换了张纸,这次准备画牡丹,“青天白日的就只顾着睡觉,你说他以前可曾睡过午觉?比谁都精神。” 邵鸿这是笑笑,并不吭声。 没过多一会儿,霍斯远来了。荀靖琪扬眉问道:“睡好了?” 霍斯远耸了耸肩,“还行吧,也就那样。” 荀靖琪让他气笑了,道:“你倒是自在。” 霍斯远问道:“殿下要罚我么?” 荀靖琪瞪他一眼,不再搭理他了。没过多一会儿,宫人禀报,五皇子来了。 五皇子进了先给太子行了个礼,荀靖琪道:“你总跟我拘这虚礼做什么,身子好了?” 荀静文点了点头,咳了两声,邵鸿倒了杯茶给他。 “听闻皇兄在外遇到刺客,心里甚是挂念,前几日就想来的,只是听说皇兄伤还未愈需静养,故直到今日才来。”五皇子荀靖文说话时气还有些虚,脸色也略发白,眼神却很诚恳。 太子摇头道:“我那点伤算得了什么,倒还没你伤得重,我正要去看你呢,没想到你竟先来了。” 荀靖文笑了笑,道:“难为皇兄还记挂着我。”而后眼神稍暗了一些,“在这宫中……也就只有皇兄是真心待我了。” 荀靖文是众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了,只因他母亲是个没品级的宫女,生下他的时候难产死了。原本五皇子是养在珍妃那里的,可珍妃头几年也病逝了,两位母亲都死了,宫中就有人传五皇子命太硬,连着克死了两个母亲,因而也没有其它妃嫔愿意把他收在自己身边养了。皇帝自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子,一年也见不上几回。 “五弟可知下毒的是谁?”荀靖琪问。 荀靖文顿了一下,看着太子的眸光仍是晦暗的,似有话说,却还是摇了摇头。 太子哪还有不懂的,也没逼着他说,回头让人知道了反倒又害了他。 “以后要当心些,除了自己宫里做的,外面送去的吃食都得试过毒了再用。” 荀靖文点头:“弟弟晓得了。” 荀靖文身体还没好利索,太子又嘱咐他几句,没坐多大会儿就让人给他送回去了。他走后霍斯远开口道:“这性子也太弱了。” 荀靖琪叹道:“这样也好,不然他没母妃没外家的,安能长到这么大?像这般不争不抢的,自然也没人与他树敌。” “那又怎么样了?”霍斯远问道:“这次不还是被下了毒?” 说到此荀靖琪皱了眉,到现在仍是想不通丽妃为什么要害荀靖文,“可能她自己也没想到靖文能活吧,虽父皇没查这事,但也敲打了她几句,再加上这次我遇刺的事,估计他们母子俩能消停一阵子了。” “但愿吧。” 这日太子去御书房给皇帝请安,霍斯远跟着去了,到了以后太子让他先回来。走到离三皇子宫里不远处,却见一个丫鬟满脸是泪,面容憔悴从里面出来,细看那脸上竟还带着愤恨。 霍斯远觉得这人有些怪异,左右他没什么事,就在后边跟了她一会儿,原是想看看她是被打发出来干什么的,竟能伤心成那样,没想到最后却停在了湖边。霍斯远心一惊,那丫鬟面如死灰,原来竟是想投湖不成。 那丫鬟定定地在湖边站着,忽闻身后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微微一怔。 “姑娘若是想自尽,这可不是个好去处。”霍斯远举步上前,面无表情地道。 “你是谁?”那丫鬟有些慌乱,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侍卫?” 霍斯远一笑,“我是哪个宫里的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告诉姑娘,若是想死,有比这更合适的去处。” 丫鬟一僵,脸上不太自在,“谁……谁想死了?” 霍斯远挑眉道:“没有就正好了,不过是一个丫鬟,即便是死了,又何苦污了这一池好水,御花园的枯井仍在,你若是想死,拿着匕首在里面自尽了就是。” 那丫鬟被他说得满脸通红,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咬着唇不再吭声。 “提醒你一句,这湖皇上可是喜欢得紧,后宫的娘娘和皇子们也经常来赏玩一二。你在这里死了,平白扰了大家的兴致,到时候你的主子还要因你的死受牵连。” 丫鬟看着他,眼睛慢慢红了,霍斯远道:“万事总有出头的一天,受了委屈找时候总能还回来。出了一点什么事就想死,那这命太贱了。自己都不稀罕的一条贱命,指望谁看得起?” 霍斯远说完这句站了片刻就走了,放在平时他真不会管这闲事,近来可能是受了何渊影响,他总在自己耳边讲大道理,看书看出感悟了也要对着他总结一番。 想起何渊,霍斯远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个小书呆子。 回到房间的时候何渊没在,霍斯远百无聊赖,直到用午饭才见他拿了两人的饭回来。霍斯远帮他接过来,问道:“去哪了?” “厨房啊,”何渊对他笑了笑,“不是说太子近日没什么食欲么?我是觉得宫里吃食太腻了,去给他做了几道清淡的,偶尔换换口味才好。” 霍斯远一听,不乐意了,挑眉问道:“你对他倒是上心,怎的没见过你这般想着我?” 他说这话本就是随口胡扯的,何渊对他已经不能更好了,这会儿却不讲理,“太子你也想着,邵鸿你也想着,小二宝,我呢?” “我……”何渊让他这胡搅蛮缠的言语给问住了,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说,片刻之后才红着脸,“我心里自然是远哥在首位的……” 霍斯远其实就是想听何渊说这些,这会儿也不笑,仍绷着脸,于是何渊继续道:“殿下和邵大哥都对我很好……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他们的,心里就总是想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远哥……对我就更好了,这……这是不用报答的。你我是最亲近的人,不用想着那些,你对我好我受了就是了。” 霍斯远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十分熨帖,又暖又涨,握着何渊的手捏了捏,笑道:“都说你老实,我看你却是最会说情话的,总拿这些话来哄我。” 何渊眼睛转开,脸上仍有一丝羞赧,“我哪里有……” 霍斯远让他哄得开开心心的,吃起饭来都更香了,何渊端着自己的小碗安静地吃。他吃得向来不多,太子经常叫人往他这里送点心,若是吃了点心,吃饭时候就用得更少。 之前听了情话,饭后霍斯远必定要好好逗他一番的。扯了何渊到自己怀里,捏捏他的下巴壳,轻声道:“可还有什么好听的?” 何渊扭头:“哪是什么好听的,都是我的心里话,并非说出来哄你的……” 霍斯远抱住他,下巴蹭在他头顶,笑了笑,“那可还有别的心里话了?” 何渊受不住他耍无赖,一抿嘴,“今日没了。” “明日还有?”霍斯远一笑,没再继续拿这事逗他,轻轻捏捏他的胳膊,道:“最近瘦了些。” 何渊怕痒,霍斯远一捏他胳膊他就缩着身子躲,道:“我没觉得瘦啊,就远哥总是觉得我瘦,其实我身上肉不少的。” 霍斯远眼中有光闪过,“是么?哪里肉多?我看看……” 何渊莫名红了脸,一缩身子从他怀里退开了,“远哥别闹了罢。” 霍斯远怎会轻易放过他,眯着眼道:“我倒不知道你哪里肉多了?来给我看看。” 何渊受不住了,脸上烧得通红,让霍斯远给惹急了,于是小声回嘴道:“你这登徒子。” “哈哈哈……”霍斯远大笑,“说谁呢?长能耐了?嗯?谁是登徒子?” 何渊自知要挨收拾,连忙躲开身子,霍斯远一扯再顺势退了一把,就把何渊按在了榻上。何渊连声求饶,霍斯远并不听,手在他身上胡乱抓痒痒,何渊笑着躲,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霍斯远刚想要放开他,却突然一顿,手伸进他衣襟,何渊还以为他是要干什么,没等来得及阻止,就见霍斯远扯了条丝帕出来。 霍斯远眯了眯眼,何渊看见那东西下意识就有些心虚,没敢看他的眼睛。 “这是什么?”霍斯远轻声问道。 “呃……”何渊躲着眼光没说出来。 “呵……”霍斯远拿近了闻了闻,冷笑一声:“还挺香。” “远哥这——”何渊刚要开口说,却被霍斯远打断了。 “小二宝,这就是你说的,我是你心里最重要的?” 第二十一章 “远哥你莫生气……”何渊伸手抓着他胳膊。 霍斯远定定地看着他,“谁给你的?” 何渊想了想,而后摇摇头,“没记得她的名字,是厨房的一个粗使丫鬟,有一日我见她抬水吃力,帮了她一把。今日她叫我,把这东西给我了,还没等我说话,她塞在我手里就被人叫去干活了。” 霍斯远怒道:“什么都敢收?!她给你你就拿着?” 何渊自己也心虚,小声道:“我没想收,她跑了的……下回见了她就还给她,毕竟让人转手也不好……” 霍斯远把那丝帕随手一扔,冷笑道:“还巴巴地搁怀里揣着。” 何渊坐起身,解释道:“我没处放了……怕让你看见了生气。” “于是就瞒着我?”霍斯远眯了眯眼,哼道:“还真是长能耐了!” 何渊也不知怎么说了,只能讷讷的:“没有……” 霍斯远表情还没松下来,但何渊知道他已经没有生气了,于是讨好地笑了笑,“别生气了罢,以后别人再给我什么我都不伸手接了。” 霍斯远用眼尾扫他一眼,何渊凑上来,只是眼巴巴望着他,也不再说话。霍斯远还是没绷住,笑了,抬手掐掐他的脸,“再乱收东西我就收拾你。” 何渊摇头,笑道:“不敢了,再都不收了。” 当天下午,何渊就赶紧把那丝帕给送回去了,两个人都挺抹不开,那丫鬟脸臊得通红,何渊也挺难为情的。从那之后他虽见了人还笑着打招呼,但再也没单独同哪个姑娘特别亲近地说过话。 “看见三皇子那张脸没?气青了都,眼睛都气红了。”霍斯远撞了撞邵鸿肩膀,“够精彩的。” 邵鸿笑道:“林丘赐死了,拖累着张进都降了一品,手里权利一下子削掉了五成,张进可是刘河手底下关系最近的一脉了。他还能不生气么?” “这罚得太轻了,但上头有宰相呢,倒也不能真的拿那张进如何,罢了,总归是痛快了一次。” “你们俩就不能回去再说么?”太子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回去关上门说谁拦着你们了?” 霍斯远扬了扬眉毛,道:“关门说的不痛快。” 荀靖琪无奈,也跟着笑了,左右这条道上连个人都没有,“他这段时间着实过得堵心,心里都要恨死我了,偏偏隔个一两日就得来看我一次。” “管他呢,反正皇上应允了你以后能入朝听政了,一旦入了朝也就没那么好受他摆弄了。” 荀靖琪冷笑一声,“父皇也不傻,他紧紧盯着我呢,生怕我笼络朝臣发展势利,他不会让我手里有太多权利,小心着呢。” “本也没打算笼络谁,”邵鸿低声道:“皇上想盯着就随他去吧。” 几人边走边说,不多会儿就回到了太子宫里。常全侍奉太子换了常服,荀靖琪想到什么,开口问霍斯远:“小渊在宫里住得惯吗?” “住得惯啊,”霍斯远笑了笑,“我既在这呢又有什么不习惯的。” 荀靖琪对于他这一点已经习惯了,直接忽略了后半句。半晌问道:“你怎么打算他的,让他一直在宫里?” 霍斯远正经了一些,敛声道:“让他一直在宫里怕是要闷坏了,这宫里他谁也不熟识,且危险太多。” “我原是想让他掌管一处庄子,比起这宫里来随性得多。但我担心京城他刚来不久,哪哪儿都不熟悉,我又放不下心。” 霍斯远道:“再等等吧,现在我在宫里,他得在我身边呆着,我不能让他自己在宫外,等我从宫里出去了再说。” “我也这么想,”荀靖琪想起何渊那温润的模样,笑了笑,“看着老实,其实心眼一点不少。” “正是,”霍斯远一脸骄傲,臭美道:“小二宝本事大着呢,不说别的,单就是养猪卖肉这一条,足够他在京城里发家了。” 荀靖琪点头,认同道:“何家养的牲畜确是好,肉比寻常的香,哪怕是这宫里的都比不上。” “自然如此,”邵鸿也道:“上次听他说过一回,何家养的牲畜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什么时候喂什么,说道大着呢。” 荀靖琪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他脑子里也是有学问的,且精着呢,别的我不知道,单就下棋这一点,我也不能盘盘赢他。既是这般,缘何不参加乡试?” 霍斯远顿了下,而后摇头,这事他也不知道,当初问过一次,何渊并没想说,那之后霍斯远也没再问。 秋日里最禁不住下雨,一场雨过后天骤然冷了。因他每日跟霍斯远睡在一处,夜里自然不觉得冷,冷了往霍斯远身上贴贴,周身都暖了。霍斯远每日起的比他早,何渊不是太子宫里的正经仆役,不用像别人那样到时间了就要过去。 霍斯远一早起来就觉出天冷了,去柜子里把何渊的薄棉衣拿出来放在床边,跟他说:“今天穿厚一些,天冷了,别着凉。” 何渊点点头,“远哥你呢?” “你不用担心我了,”霍斯远笑着摸摸他头,“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体质好,不畏寒。” 其实霍斯远还觉得他们厨房仆役的短打太薄了,但既然何渊在宫里就只能随着他们穿,冷了在里面多添两件也就是了。 何渊天天让霍斯远盯着多穿衣服,时而还得喝一碗姜茶,自然没什么事。没想到邵鸿却是病了。 “都傻了吗??我说找俞太医,到底去了没有?!!半个时辰了还没来??” “殿下息怒,已经让人去请了,应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奴才去迎迎。”常全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弓着身子下去了。 霍斯远道:“你别慌,他体质向来好,就是染上了风寒也没什么事。” 荀靖琪只是摇着头,不说话只看着榻上的人,双眼通红,额上青筋甚至都看得见。 霍斯远不再出声,只安静立于一侧。又等了大约一刻钟,才听常全来报:“殿下,俞太医到了!” “让他进来,快!!”人进来之后太子挥手不让他行礼,赶紧让出了地方让俞太医给邵鸿诊脉。太医锁眉诊了片刻,太子直直地盯着他,直到他收了手,才问道:“他怎么回事??” “回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天气无常染了风寒,未及时服药,而后病情加重了一些,这才发起热来。用下几帖药再休养几日,风寒退了自然就好了。” 荀靖琪依旧眉头紧锁,问道:“寻常风寒怎会醒不过来了??他平日里身子好着呢,怎会说病就病了?还这般严重??” “正是平日里不好得病之人,病起来更骇人些,不过这确是寻常风寒,只要按老臣的方子煎了药,这热也就退了。” 荀靖琪又抓着人细细地问了几句,俞太医是从小就给他诊脉的老太医了,自然信得过。见他连番保证真的没有大碍,荀靖琪才让常全给封了车马费,好生把人送回去了。 霍斯远很少见到荀靖琪这般,轻声道:“太医说无事了,你莫慌。别闹出大动静来,回头让那多嘴的传了出去……” 荀靖琪点头,眼睛不从邵鸿身上离开。霍斯远这些年也没见邵鸿病的这么严重过,这人体质比自己还好,也难怪太子这般着急了。 “斯远,”荀靖琪低声唤了他一声,霍斯远应道,“嗯?” 荀靖琪声音有些发哑,“你和邵鸿……你们俩谁都不能有事,我就只有你们,一个都不能有事……” 霍斯远有些动容,道:“放心吧,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你可比我们弱多了。” 太子亲手给他喂了几次药,邵鸿那日天黑才醒过来。霍斯远见他没事了,自觉退出去了。三人在一起逾十年,相伴着长大,有些事他不说不代表他看不出来。 “都退下吧,屋里不用留人,去外面守着。”荀靖琪给了常全一个眼色,常全会意,带着一众宫人退下了。 “下去吧,这里我守着就行了。”常全吩咐了一声,宫人都散了,他自己垂首立在门侧。 邵鸿喝了杯茶之后才能开口说话,笑了笑,声音仍然喑哑,“怎么把我放你榻上了?” 荀靖琪捏着那茶杯,瞪着他,反问:“那你让我把你放哪?你在这说着话就倒了,我送你回你屋里?还是你想让我干脆把你扔在地上不管??” 说到后面的时候太子眼睛红了,直直地盯着他,“你不想在我榻上,那你想在哪?” 邵鸿勾起唇角,很淡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偏殿。” 荀靖琪看着他,双眼有些发狠,捏着杯子的指尖泛白,深吸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没忍住,手一扬,杯子的碎渣散了一地,怒吼道:“邵鸿!!” 邵鸿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仍然带着浅笑,荀靖琪嘶声道:“我让你吃药你为何不吃?!你以为你多强壮?!你竟敢就那么倒在我面前??你是想逼疯我吗!!!” 荀靖琪死死捏着邵鸿一条胳膊,“你知道那一刻我多想杀了你吗?!!”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这样不露情绪地看着我吗?!!” 荀靖琪说不出来了,鼻子发酸,只能狠狠瞪着邵鸿。邵鸿仍然是那副样子,嘴角有一个很浅的弧度,眼睛也是。荀靖琪看了他半晌,突然俯身伏在他身上。 他哽着嗓子,声音恨恨的:“你知道……你这样我有多害怕吗?” 邵鸿一直没开口回答他,只是良久过后,抬起手覆在他头上,轻轻地抚了两下。 第二十二 天已转入秋末,因太后的寿辰要到了,宫里各处都忙碌了起来。邵鸿的病也就几天,太子除了最初那一天情绪波动了一下,之后就恢复了平常,紧接着要准备的太后寿宴也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太后的寿宴向来是要大操大办的,宫里人手不够使唤,太子宫里的人也被借调出去用了。 这日小厨房里给太子备的小点心,何渊闲人一个,于是主动揽了这差事。荀靖琪正在书房里看书,见是他来了,冲他一笑:“怎么你来送?” 何渊笑道:“现在宫里各处都忙,这几日厨房里人少,左右我是个闲人,就给殿下送过来了。” 荀靖琪让他坐下,“正好,陪我说会儿话。” 何渊笑眯眯坐下了,跟荀靖琪聊了会天儿,没过多长时间,霍斯远过来了。正要说什么,一抬头见着何渊竟在那坐着,当时就惊喜地一笑:“小二宝?” 何渊笑道:“远哥。” “你怎么在这儿啊?”霍斯远看了眼荀靖琪,“太子让你来的?” “没,我来送点心的,小厨房忙不开,只有我闲着,就跑跑腿。” 荀靖琪挑眉问道:“怎么啊?我找他说说话还不行?” “我什么时候说不行了”霍斯远摸了摸何渊的头,“你想找就找呗。” 太子看向霍斯远,道:“我想了半日,还是没定下来献什么礼。按说那鎏金屏风是最合适的,可去年老三已经献过一个屏风给皇祖母了,我今年再送显得不合适了。” 霍斯远眨眨眼,“这你别问我,我对这事都不懂。邵鸿怎么说?” “我今日还没见着他人,问了也没用,他要能想出来早说了,实在不行就只能送那对玉狮,虽刻得精细,但总不够稀罕,免不得让人说我没用心。” 霍斯远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太子叹了口气,每年他最烦的就是献礼这事,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的寿辰,都要绞尽脑汁想一样别致用稀罕的物件。 何渊看了看荀靖琪,又看看霍斯远,低头想了想,犹豫着开口问道:“太后……可是信佛?” 荀靖琪一顿,点头道:“信的,每岁都要去万华寺礼佛近一月,平日里也常在小佛堂念经打坐。怎么,你有何想法?” 何渊道:“我在书里头曾看到过,淮珉王为了孝敬自己母妃,亲*香沐浴抄写经文,后拿到寺里找主持开了光,祈福自己母妃能长寿万安。后淮珉王的母妃当真无病无灾,长寿直至耄耋,淮珉王因而得了个纯孝的美名。太子不如效仿此法,若静不下心抄写经文,可叫寺里的住持抄一份佛经,想必佛中人亲自抄写的能比殿下来得更心诚一些。将这佛经撰得荣贵一些……太后想必会喜欢的。” 荀靖琪听到后面已经笑了,看着何渊的眼睛闪亮,叹道:“果真是个好法子!” 他自己什么也用不着做,厚厚的一笔香火费捐出去,朝那方丈要这一份佛经并不算过分,也不怕人说他不亲自抄写心不诚了。他虽皇家人,但毕竟比不上寺里的方丈懂佛道。 “我不过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说得不好殿下别笑话我。” “早知你有这点子就早让你来了,幸好你今日来送了这一趟东西,我得好好赏你,说吧,想要什么?” 何渊腼腆一笑:“不过是信口胡说了几句,哪值得赏了。” “说你值就是值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了。说起来你给我做了那么多次美味的猪蹄肉干,我还没谢你呢。” 何渊摇头,还没等他说什么,霍斯远先开口问道:“你还有没有诚意了?你要真想赏直接赏了就是,非一个劲儿的问。” 荀靖琪仰头笑了,“霍斯远,你这是说我小气呗?” 霍斯远一转头,“你自己琢磨呗,没见谁像你这么赏东西的,你让我们怎么说?” “远哥你莫瞎说了,”何渊赶紧摆手,看向太子笑道:“我是真的不缺什么,殿下若真的赏我银子珍玩等物,我还怕没处藏着了。” 荀靖琪一笑,道:“那我给你记着了,下次一起赏吧,只要你说得出,我能做到的都应了。” 霍斯远一撇嘴,“对,你也就这点诚意了,你就抠吧!” “哈哈哈……本宫向来如此,你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 霍斯远无语,不再跟他言语了。 太后寿宴办得隆重奢华,宫宴上太子金粉抄写的佛经大受赞誉,称想让皇祖母像淮珉王母妃那般长福万安,太子自然喜欢听这话,连皇上都夸了几句。 三皇子费了大力气从西域寻来的好物,相比之下倒是俗气了一些。但毕竟花了一番心思,也得了赏赐。余下的皇子就平常了些,无非是些古物字画,太后一一收下了,各赏了一番。 三皇子本想压太子一道,算盘没打成,五皇子附和着夸赞太子的时候,他没忍住讽刺了几句。五皇子当场闹了个没脸,臊得手都不知如何放了。 宴中,为了助兴,肯定要有一批乐姬舞姬来献演一番。中途一名舞姬绊了脚,眼见要摔到太子案前,太子给常全使了个眼色,常全立刻上前扶了一把。 太后岁数大了,最是明白这些事,立刻笑着打趣了几句。说太子年龄也大了,这些年也没见往宫里收什么丫头,便做主把那丫头给了太子。太子推脱了几句,全被当作是害羞了,到底是把那丫头塞了进来。 太子一出来霍斯远就见他沉着脸,遂问道:“怎么了?” 荀靖琪黑着脸,不吭声。回太子宫里的路上,霍斯远问常全,“刚才在里头发生什么了?献的佛经太后不喜欢?” 常全看了荀靖琪一眼,见他没有不让说的意思,于是答道:“那佛经太后很是喜欢的,还赞了殿下好一会儿。只是,宴中……殿下收了一个舞姬。” “什么??”霍斯远瞪大眼睛,问荀靖琪,“什么舞姬,你怎么想的?” “并非殿下的意思,那舞姬在殿下案前站不稳脚,眼见着就要摔在殿下的案上,到时候闹出动静来,扰了太后的寿宴自然不好,就让奴才扶了一把。太后……就把那舞姬赐给殿下了……” 霍斯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才安慰道:“算了,收进宫里你不想见就扔在后院不见吧。” 荀靖琪蹙着眉,摇了摇头,“并非只是一个丫头的事,只是这事提醒了太后和父皇,以后定还会往我宫里塞人,就算这个我扔后院了,他们也只会当这个是不和我心思,到时候还会有别的送过来。” 霍斯远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不是早晚的事么?难不成……一国之储,宫里还能一直没人?” 荀靖琪沉着脸,“我没想过这事。” “不是你不想就行了……” 那日是霍斯远随他去的,他们回来的时候邵鸿正同一个宫里的侍卫说话,荀靖琪看了他一眼,邵鸿转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荀靖琪不说话,霍斯远答了,“太后给他一个舞姬,让伺候他的。” 邵鸿短暂地一怔,很快便恢复正常,道:“不想要不理就是了。” 霍斯远无奈地扬扬眉,这事谁也没办法。 “哪有那么巧呢,一个在皇上太后面前跳舞的,还能轻易绊住脚?”霍斯远想了想,“就不知道她背后主子是谁了。” “还能有谁?”太子勾唇冷笑,“老三的人,当时祖母说把她给我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说。要寻常时候早跟着附和了,我不顺心了他才高兴呢,这次竟然连声都不吭。” 霍斯远啐了一声,“防着些吧,一个丫头能有多大能耐。” 邵鸿思索片刻,沉吟道:“那个之秀也在他那里有些日子了吧?” 太子一听就明白了,点头道:“再说吧,需要她的时候也该用用了。” 霍斯远这日出去了一整天,晚上他一回来何渊赶紧迎了上去,“远哥今日站了一天了,累了吧?” 霍斯远搂着他往里走,“不累,今日你都干什么了?跟我说说……” 何渊在一边不停地说,霍斯远进屋就把外衣脱了,只穿着身中衣,何渊给他倒了杯茶,道:“你别冻着。” “当我像你似的呢?”霍斯远逗他,“稍冷一点就要打喷嚏,夜里也一个劲往我身上钻。” 何渊哪能听了他说这话,赶紧红着脸道:“快停。” “停什么?不想听我说?”霍斯远挑眉看着他,“我说的不是你?” 何渊最怕他这副无赖样,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这登徒子!” 霍斯远耍起无赖来自是没脸没皮,使坏在他手心上亲了亲,何渊一缩手,霍斯远笑道:“就会这一句说我么?” 第二十三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说是在这本就藏不住事的宫中。何渊一直住霍斯远屋里这事,还是被传开了。 他是太子带进来的,来了之后又不与他们同住下人房,反倒跟霍斯远住在一个屋里,倒没人想到他是跟霍斯远有什么关系,只当他是有背景,于是更不敢使唤他了。 何渊回来跟霍斯远说这事,霍斯远笑笑:“有人拿这事问你了?” 何渊摇头道:“没有,怎么会呢?” “那你怎么知道的?” 何渊抿唇一笑,有点不好意思,“我偷偷听到的,也并非……并非故意想听的,只是他们在门里我在门外,听他们在说我,也不好进去了……” 霍斯远捏了捏他的耳垂,“管他们呢,爱说说去。” 何渊点头,他本也没将这事放心里,于是坐在一边摆弄一些霍斯远给他寻的小玩意儿,霍斯远却仍是拿这事逗他,问道:“会听墙角了,嗯?” 何渊不让他说,捂着他嘴道:“说了不是故意的……” 霍斯远拿开他的手,仍笑道:“不是故意的就不是听墙角了?” 何渊知道他是逗自己,于是也不恼,笑笑随他说去。霍斯远见他不搭理自己了,伸手挠他痒痒,“问你话呢?” 何渊最怕痒,让他这么一弄就不知怎么躲才是了,笑的喘不过气,求道:“远哥别……别闹了罢。” “最近跟你说话总是不理我,我看你是想让我收拾了,是不是?”霍斯远把人拉到自己身前,宠溺地在他唇上亲了亲。 何渊也不知是笑得还是怎么的,脸上红扑扑的甚是好看。霍斯远心下一动,翻身把人压在身下,“说……是不是想让我收拾你?” 何渊眼神闪了闪,不敢再跟他直视,小声道:“怎么说都是你的理,你若是想收拾我……你收拾就是了,总是问我做什么?” 霍斯远心里向被抓了一下,闭了下眼,而后一口咬住何渊的嘴唇,轻轻啃咬,舌尖有意地向里试探。 要说二人在一块时间也不短了,除了浅浅啄一口和抱着之外,别的还什么都没有过。霍斯远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何渊到底小,霍斯远不太舍得。 今日也不知是气氛刚好还是如何,霍斯远突然就特别想跟他亲近。何渊对这些并不是很懂,霍斯远将舌尖探入他口中,心下一惊,却也没反抗,老老实实地任他勾/缠着自己的舌头。霍斯远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轻声道:“闭上眼。” 何渊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过会儿还是忍不住,偷偷睁开了看着霍斯远。霍斯远那晚把人按在身下狠是折腾了一番,但也没做什么,无非就是亲亲摸摸的,再多了何渊就受不住了,哼哼唧唧地不让。况且他自己本来也没想做太多,终究还是舍不得。 从那之后霍斯远时不时就要拉着何渊亲一会儿,何渊刚开始羞得不行,一亲他脸就红透了,到后来也让霍斯远亲习惯了,还能闭上眼睛怯怯地给一点回应。霍斯远对此当然是乐意的。 “殿下……”常全小心走到内殿来,弓身轻声道:“后院有动静。” 荀靖琪放下茶盏,问道:“什么动静?” 常全垂眸道:“三皇子宫里有人跟那彤玉在东墙外碰头,让她尽快得您的宠幸,千叮万嘱地让她听话,说若是老老实实的,以后荣华定有她的,若不规矩,她父母亲人……就不好过了。” 荀靖琪不动声色,点头道:“接着说。” 常全点头继续道:“应了殿下的吩咐,去告诉她信儿的人是咱们自己安排的,原本打算给她递话的那个粗使丫头也已经寻了个错处关起来了,咱们的人告诉她的时间比原本晚了一个时辰。在那之前冬华姐已经装着她的声音跟三皇子派来的人碰过头了,后来来跟她说话的是三皇子宫里的之秀。之秀现在在三皇子那里正得宠,谁不知道她,于是也没起疑。” 荀靖琪听完了,很浅地笑了笑,道:“你办得倒是利索,先放着她吧,左右现在也用不上她。” 常全小心问道:“殿下……那递话的粗使丫头当如何处置?” 荀靖琪想了想,沉吟道:“不是寻个错处关起来了么?好生问一番,问的东西来就留着,以后为咱们所用,问不出来就……厨房里头不能留这种人,不安生。” 常全了然,行了个礼退下了。荀靖琪看了眼邵鸿,无奈道:“连厨房都有……” 邵鸿倒是没什么反应,道:“说不得连马厩都有。” 荀靖琪叹道:“咱们的人还是插得少啊。” 邵鸿笑了笑,“人无须多,顶用就罢了,像这种轻来轻去就能查着的,又能有什么大用。” “这宫里处处不安生,”荀靖琪摇摇头,“何时是个头。” 邵鸿轻笑,道:“等你坐上了那位置,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 荀靖琪没说话,半晌才问道:“我想如何便如何?当真?” 邵鸿一顿,而后笑了,点头道:“自然。” 荀靖琪看着他的眼神很深,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荀靖琪无声地笑了笑。 这日,皇帝召诸位皇子入宫。太子当时正准备叫何渊过去陪他下盘棋,皇帝这一叫棋也没法下了。叹着气走了,邵鸿跟着去了,霍斯远乐得清静,回去找何渊去了。 没多一会儿,太子让常全过来叫他,霍斯远再回来的时候就绷着脸了。 “这是怎么了?”何渊小心地问道。 霍斯远蹙眉道:“皇上说今日无事,闲的发闷,要带着皇子们去景阳行宫冬狩。” “冬狩?”何渊眨眨眼,“大冷天的……皇上怎么想到这了?” 霍斯远满脸不快,“闲的呗。” “嗯……殿下也是要去的吧?”何渊拍了拍他的手,给倒了杯热茶。 霍斯远点头,“自然,这会儿正在宫里叹气呢。” “殿下也不想去?”何渊想到荀靖琪满脸抱怨的模样,笑了笑道:“别愁,天这么冷,想必没几日就回来了。” “谁能乐意去?”霍斯远冷哼一声道:“单说起冬狩还好,皇子们有时闲了也会自己张罗着去。但跟皇帝一块儿就不一样了,先不说随行的人一大帮,就单说狩猎的时候也不爽快,还得收着劲儿,猎得少了让别的皇子笑话,猎得多了超过皇上了也不好。” “那有何不好了?”何渊失笑:“皇子们都是皇上的儿子,比他猎得多皇上应高兴才是。” 霍斯远嗤笑一声:“你当他是什么英明的好皇帝呢?别的儿子还好说,太子是他头一个要防着的,整日怕太子抢了他的龙椅,因而不论是秋猎还是冬狩,太子都是最不尽兴的一个。” “皇上这心思也着实可笑,太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因何要这般防着?他素来不亲近太子,处处打压,太子又哪能容易地抢了他龙椅?” 尽管何渊好生哄了半日,霍斯远还是不甚高兴,“这一走半月有余,你不想我?” 何渊原本以为几日便回来了,结果一听说要半月还多,也傻眼了,看着霍斯远,半晌才道:“那么长时间啊……” “皇帝好容易出一次宫,兴师动众的,折腾一趟总得住上半个月二十来天的样子,不然你道我烦什么?” 何渊小脸也苦下来了,他日日与霍斯远在一处,最怕与他分开,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皇帝出行不是那么容易的,准备也要几日,之后的几日何渊尤其黏人,霍斯远虽受用,但想想之后就见不着了,夜里也不能搂着睡觉,他不在万一再让人欺负了去。 “有人让你受了委屈你只管记着,等回来我收拾他们。”霍斯远把何渊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眉眼。 何渊搂着霍斯远一条胳膊,把玩着他几根手指,乖得很,闻言笑道:“平日里他们不知我是什么来头,怕我还来不及,哪里会欺负我了?远哥你莫担心我。” “那不是平日么?平日我和太子都在,自然无人敢,但等我们一走,没人给你仗着了,到时可就不好说了。” 何渊失笑:“远哥你莫瞎说了,照顾好你自己才是正经的,”他捏了捏霍斯远的手指,脸上染了一抹羞赧,“我担心你,你不要让自己再受伤了。” 霍斯远心里一暖,手一收把何渊两只手都握在手中,在他脸上亲了亲,“知道了。” 那晚何渊前所未有的主动,凑过去让亲,甚至还主动伸出小舌头想要探进人口中,霍斯远险些被他逼疯了,手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揉捏,最后咬了咬牙,将将忍住才没将人吞吃入腹。 第二十四章 霍斯远走的那日何渊巴巴地嘱咐了半天,打跟着进京俩人还没分开过,之前还安慰霍斯远呢,现在人真要走了,却怎么也舍不得了。红着眼圈蔫蔫的,嘟囔道:“远哥我再给你说一次,你莫要受伤……” 霍斯远捏捏他小鼻子,“知道了。” “山上冷,你里边多加一件衣服,到时候跑起来出了汗再伤了风。” “都听你的。” 何渊摸了摸耳朵,小声说:“到时辰了,远哥你走吧,殿下那边还要盯着呢,别出了乱子。” 霍斯远不说话,静静看了他片刻,而后弯下身子在他唇上亲了亲,“还早呢,你再睡会儿。我们都走了你也不用总去小厨房,左右殿下都不在了厨房也没什么忙的,无聊了就在这看看话本打发打发时间。听见了?” 何渊点头,“我都知道,远哥你不用记挂我。” 霍斯远让他在床上躺好,又亲了两下,给他掖好被子,“我真走了啊?” 何渊眨眨眼睛,“嗯”了一声。 霍斯远走了他还哪里睡得着,但天还黑着,何渊躺在床上只觉得被子里冷,侧身摸过前夜霍斯远换下来的里衣,在怀里轻轻揉着。平时霍斯远总在身边哄着他,倒没觉得什么,如今他一走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想家了。 皇帝出行,阵仗自然小不了的。再加上诸位皇子和随侍的近卫奴仆等人,浩浩荡荡竟有过百人。皇帝的龙辇自然是在最前面的,太子居次位,接下来按皇子次序排下去,五皇子位列最后。最后面几辆马车里载的是些物资,行宫里没有的东西。 霍斯远和邵鸿一左一右行骑在太子轿辇边,前边有皇上,自然有统领侍卫负责巡视及核查人数,他们俩只负责太子宫里的人即可。 荀靖琪开了窗子,朝外看了一眼,霍斯远转头看他。荀靖琪小声调笑道:“人出来了,心思还挂在宫里没出来吧?” 霍斯远不吭声。 “我就说让你把他带着,这么多人怎么还不塞进来一个了?” 霍斯远摇摇头,小声道:“太乱。山上也冷,他身子单薄,怕受不住。” 这事霍斯远不是没想过,把何渊一人留在宫里他怎么能放得下心,带着出来放眼皮底下看着更好一些。但有皇上跟着就不像太子独行时自在,对随行侍从查得严。把他掺进太子宫中侍卫里也不是不行,但这一天马骑下来冷风吹着,霍斯远怕他受不住。若是到时候也跟着进了猎场,霍斯远怕护他不住。 荀靖琪见霍斯远不搭理,转头开了另一边的窗子,邵鸿正看着他,荀靖琪冲他笑了笑。 邵鸿面无表情:“殿下还是把窗子放下,风大。” 荀靖琪刚要说什么,见统领侍卫策马行至身侧,于是闭嘴合了窗子回去了。 从宫里到行宫这一路说近也不近,天将黑了才到了行宫正门。宫人早就预备好接圣驾了,皇帝难得来一次,很多年纪小才发落到这边不长时间的还是第一次见圣。 宫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这边的总管太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万事都做足了准备。皇帝身边公公又仔细吩咐了几句,才让众人退下了。 除却皇上的院子之外,太子住的院子景色是最好的,但却不是离皇帝最近的。皇帝西侧的小院被安排给了三皇子,老太监也曾浸淫宫中多年,自然明白如今真正受宠的是哪位皇子,但安排给太子的院子虽离皇帝远些,但景色最优,院子也比其它都大,太子真有怨也怪罪不得。 不过他这安排倒真合了太子的意。 三皇子就更如意了,当晚他身边的太监就给行宫的总管太监送了个荷包过去,老太监收了荷包笑呵呵说了一大堆好话,三皇子听了冷冷一笑。宫人惯是会这套,都是些捧高踩低的阉人罢了。 各皇子的膳食都是单独预备的,各自在屋里用膳,谁也碍不着谁。 第二日自然是要歇上一天的,皇帝在行宫里四处逛了逛,冬日里湖面都结了冰,草木树花也都枯了,常青树倒是有几棵,但在这时节看着也不过是徒增荒凉罢了。 皇子们有的让身边近卫护着到后山走了走,比起夏日来兽类自然是少了许多,但细寻还是有的。 太子在自己屋里呆的老实,摊开棋盘子和邵鸿下期,一边嚼着带出来的肉干。霍斯远见他吃得悠闲就想瞪人,小二宝总共就做了那么些,都让他抢去吃了。 霍斯远手伸到怀里摸了摸,摸到一块小布巾,用手指轻轻搓了搓。这是当初何渊绑头发的那块布,霍斯远至今都还留着,搁怀里揣着,想人了就掏出来摸摸看看。 翌日,用过早膳,各皇子就随皇上一道出发了。皇帝身边带着八个侍卫,各皇子身边也都有自己宫里的人。皇帝兴致不错,说今日哪个皇子猎的最多有重赏。这种时候就算没兴趣也要装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来,荀靖琪挺直身子,牵着马缰,邵鸿霍斯远相继跟在他后头。 这个猎场其实来的次数也不少了,皇帝酷爱狩猎,众皇子也是从小就苦练着骑射,出兵打仗用不上他们,展露身手也就只能靠每次多猎几只兽了。 然荀靖琪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因而每次他都会选择最北面的一条路。那片地域宽阔,但靠近猎场围栏了,动物不多,且其他人嫌远也不会选择那处,就不会发生两人共抢一个猎物的事,他乐得清静。 太子身边只有邵鸿和霍斯远两个人,围场四周都有人守着,闹不出什么乱子。他们三人沿着北路行进,离了大队人马之后神情就松了下来。随意地四处晃着,快到时间了再随便猎个两只什么东西充数便是了。 “这天寒地冻的,骑着马吹着冷风乱逛,乐趣究竟在哪里?”荀靖琪一脸无奈,他宁愿在自己宫里写写大字画两朵花。 “太闲了呗,”霍斯远比他更烦,想想何渊自己在宫里孤苦伶仃的他就一阵阵心疼,“有这劳什子工夫……” 后面的话霍斯远没接着说,再说下去就是抱怨当今圣上了,毕竟在外面,谁知道哪处就藏个人了。就算不说完荀靖琪和邵鸿也知他意思,有这冬狩的工夫不如多批几张折子,今冬雪少,好好琢磨琢磨若是明年春天万一旱了该如何应对才是正事。 每次三人都是这样过的,闲晃个小半天,快到时辰了再随手猎点什么不至于让太子殿下空着手也就完了。但谁承想今天就出了岔子。 皇帝一路往西去,西边动物多,他一向喜欢往那边走。但今日西边就像被人清赶过了一般,竟是一只动物也没见,身边侍从也是没看见过有活物。皇帝失了耐心,一转马头朝北边去了。 荀靖琪正说着话,邵鸿神色一凛,伸手示意了一下。霍斯远也听出来了,坐直身子道:“有人过来了。” 太子明白过来,动动身子,作出一副竭力寻找的样子。片刻之后,就见皇帝带着近卫从南边过来,荀靖琪在马上行了个礼,“儿臣见过父皇。” “又不是在宫里,还拘这礼做什么。”皇帝笑了笑,“朕还当是朕运气不好,如今一看太子也是两手空空啊。” “父皇都未寻到猎物就更罔论儿臣了,”荀靖琪姿态谦卑,“想必那些野物是让父皇的龙威震慑住,不敢现身了。” 皇帝仰头一笑,摆了下手,“罢了,太子随朕一起吧,快去寻些猎物才是,免得空着手让你弟弟们赢了去。” 荀靖琪心中叫苦,但皇帝这么说了,他怎么也要随行一段的,遂点头道:“是。” 原本想着随皇帝行个几里就找个话头转路,没想到才刚往北走了一里,就出了情况。 一头小鹿先是闯进了大家的视线,随后许是吓着了,拔腿跑了起来。众人必定策马追过去,皇帝的马在最前面,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随行侍卫还没反应过来,霍斯远邵鸿相视一眼,而后霍斯远双脚在马镫上一使力,在皇帝被马甩出去的时候飞身上前,这时却突闻两道破空声传来,霍斯远神色一动,腰侧使力,双手稳住皇上,同时用自己左肩膀挡下了镖。另外一只擦着他耳侧飞了过去。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近卫大喊道:“护驾!!!” 皇帝被身边近卫扶下马,四周都围着护了起来,霍斯远退居一侧,看了眼肩上的伤,血的颜色没有异常,于是给邵鸿一个眼神示意自己无事。 低下身子细看,这才在刚才惊了马的位置上看到一根极细的绳。如今被马蹄一搅已经断了。 皇帝无故受了惊吓,龙颜震怒。铁青着脸,怒道:“在围场里发生这种事,这是有人存心要害朕了?!” 近卫要立在皇帝身侧以防再有暗器射出,因而跪的只有太子邵鸿以及霍斯远和外围的几个侍卫。 “父皇息怒,儿臣无用,未能及时救驾,请父皇责罚。” 皇帝一挥手,“与你何干!你这侍卫倒是能干,朕还要重赏他!朕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朕的围场上做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