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第一章 没有人会否认,拉斯维加斯是独一无二的。 夜晚的拉斯维加斯则是一位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在夜色的衬托下,她褪下了白色的女士西服和雪白的高跟皮鞋,披上了黑色的蕾纱。她的唇角勾勒上了血一样的颜色,她的指甲染上了漆黑。两条修长洁白的腿上,黑色镂空的皮靴交缠而上。浓妆艳抹的女子点燃一支香烟,冷冷地笑着,看着沉迷在她的脚下的人们。 所有的人都说,拉斯维加斯的夜晚是用来享受的。全世界的男人和女人来这里,谁会不知道目的——一掷千金的赌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只要你有钱,你的愿望都会在这里得到实现——声色美酒,绝代妖姬。 ………… 然而总有些人来到这里是为了些别的。 此时此刻,拉斯维加斯,pzzo酒店第十三层,商务会议室。 “韦先生,我们已经仔细研读了贵公司关于‘银盾’计划的企划书。”坐在会议桌最前方的金发女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透明雪亮的镜片将本来就谈不上和善的眼光衬托的更加犀利。 “我方认为,‘银盾’产品在北美市场的推广并不像企划书中说的那么简单。”她调整了一下手边的电脑,身后巨大的投影幕布上立刻显示出了几张饼状图,“北美市场的安全软件市场基本已经被瓜分。等几大超级公司便不用说了,即使是最近几年才异军突起的后起之秀,包括日本企业‘雪花’,也已经将仅剩的空间资源占用了。” 说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略带些轻蔑的眼光重新投向了坐在会议桌对面的东方男子,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就凭这个凭着家族企业平步青云的年轻男子,在竞争如此激烈的北美软件市场,能生存下去? 韦慎之没有忽略对方眼里一闪即逝的轻蔑。然而,他却对此视若无睹,继续保持着温和却不卑不亢的态度:“此举是我公司第一次进军北美市场,洛兰小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说到这里,他将手头早就准备好的报表和公司项目向对方的方向推了过去。 会议桌太长了。当在场所有人都准备看着这位企业项目经理站起身,像是一个侍者一般地给对方的负责人递出相关材料的时候,却全部都大跌眼镜。只见韦慎之五指按在那几张纸上,手腕用力一转,那几张纸就在众目睽睽下,旋转地滑向了洛兰小姐,然后正好停在了她的面前。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有那么一瞬间,金发女子狠狠地瞪了依旧一脸笑意的韦慎之。随后她强自压下怒气,看了看坐在自己身后的棕发男人。见对方没有什么表示后,便咬了咬牙,还是接过了报表。 然而当第一行字映入她的眼帘时,她只是觉得自己又一次被耍了! “洛兰小姐,这便是我浪潮信息科技有限公司2010年至2012年的全部项目。包括2010年5月的‘银盾’计划初级,已经在中国大陆市场和日韩市场拥有了不错的市场资源。”韦慎之侃侃而谈,完全枉顾洛兰越来越黑的脸,“推广的前半年已经取得了760万人民币的市场总营业额,并打败了老牌软件公司东信的产品sword。” “至于sword近几年的营业额和浪潮近几年的营业额……呃,洛兰小姐,请容许我提醒您——我现在已经说到第二页了。” 那边的金发女子银牙紧咬,终于还是忍受不了怒气。她“唰”地一声站了起来,将那几张报告重重往桌上一放,尽量压制住自己的音调,但是还是听的出她已经怒火攻心。 “韦先生,请您尊重我!这里是美国,请您在向合同公司递交任何报表的时候,使用美、式、英、文!” 一直坐在洛兰身后的那个棕发男子依然低着头,唇角却扬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旋即他屈起食指顶了顶鼻尖,将笑意敛去后继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洛兰小姐,话可能这么说。”韦慎之也站起身来,墨色的眼睛毫不退让地与对方对视,“联合国的文书里,各国所制定的条款都是使用本国语言。洛兰小姐之前就对我们轻蔑有加,不知是因为您——呃,请原谅我的粗鲁——我的意思是,您看不上我们?” 金发女子的眼睛陡然睁大了——见惯了东方人的含蓄,她从没想过会被对方在如此公众的场合如此直截了当地指责! 眼见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剑拔弩张,浪潮软件公司那边的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陪笑地站了起来,操着蹩脚的英文向快要气炸了的白人女子陪笑:“洛兰小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您也知道韦经理初次接手这么大的项目,一时不太会说话,您见谅,见谅啊。” 韦慎之皱着眉头看了那中年女人。 “洛兰小姐,我想我们需要和韦经理交流一下关于项目的具体条款,顺便重新修改一下企划书。” “……没事。”洛兰使劲瞪了韦慎之一眼,然后才慢慢坐了下来。她推了推眼镜,又变回了之前犀利的女精英,“那么以下是我们西网信托公司对贵公司企划书的一些疑点。首先是市场营销额的评估。就贵公司的情况,年营业额520万美元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我们的提议是保守的300万美金……” “嗯,好,就300万美金。” “还有就是广告方面的推广。七家平面媒体和五家主流报纸……您知道,贵公司尚未在北美建立信誉网和用户群,因此七、五两数字有些不太现实。我们的提议是平面媒体和主流报纸各三家,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好、好,就各三家!” “然后便是与硅谷各大软件硬件企业的合作。我们认为……” “就按照您们说的办!” ………… 韦慎之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听着中年女人几句话就将韦慎之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部打回了原点,实在是非常的想骂人。自己这个头脑简单的姑姑,难道一点也听不出来对方是在偷懒,并且完全看不起我们,想拿钱却不出力吗?! 他的双手狠狠握紧成拳,看着那个满脸谄媚陪笑的姑姑。真是搞不懂这个崇洋媚外的脑残妇女在想什么?!对对方提出的苛刻条件就这么全盘接受了?!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么败坏自己的父母一手创办兴起的公司! 可是…… 该死的!他只是这个项目计划的经理,而坐在他身边的这几个亲戚,却都是董事局的人!! 实在听不下这些强人所难的条款,韦慎之在中途就借口离开了。因为他离去的匆匆,因此没有看到周围那些元老亲戚一副“瘟神终于走了”的眼神,和洛兰小姐若有所思的神色—— 以及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棕发男子。此刻他直起了腰,目送着韦慎之离去,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为止。 “boss……?” 看到棕发男子忽然站了起来,完全不顾场合伸了个懒腰,洛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boss这又是要唱哪一出? “啊,不好意思,接下来我也没有旁听下去的必要了呢。” 男子将手插//在西装的口袋中,揉了揉鼻梁,目光却投向了韦慎之匆匆离去的方向,然后低下头在洛兰耳边耳语了几句,向浪潮公司的几位相关人员说了声抱歉,便潇潇洒洒地走了,头也不回。 洛兰的目光投向了手边那几张散落的简体中文报表,耳边还回荡着boss调笑的语调。 “真正有意思的对手被气走了,我得把他追回来。” ………… 走出了pzzo酒店,望着被灯火点燃的夜空,韦慎之还是余怒未消。他在pzzo门前站了一会,越想越生气,然而却因为权限不够,对董事局的那些酒肉元老无可奈何。 被霓虹灯和月光点亮的夜色显得别样的浮夸绚烂。韦慎之靠在酒店门前的大理石柱上,叹了一口气,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的公文包还落在会议室里,里面有自己的手机、钱夹、证件、打火机……还有烟。 正当他郁闷地盯着脚尖的时候,有一个人慢慢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他也听到了脚步声,但是却没有抬头。一开始还以为是出入酒店的旅客或者来pzzo一层赌博的人,当一双制作考究的皮鞋停在自己的前面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 那是一个年轻的白人男子,看上去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酒店大厅里透出的白色的灯光照在他的发上,让那头棕色的发看上去分外柔软。他的眼睛也是棕色的,像是琥珀一样。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侧脸显示出了西方人独有的特征。 来人正是被洛兰称为“boss”的男子。然而由于整个会议过程中他一直低着头,浪潮公司的人一直都没有注意他,更别提看他的脸了。 韦慎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只是觉得这个人似乎眼熟的很,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而他则笑着看向韦慎之。 “……您好?”韦慎之觉得和一个男人含笑对望实在有些奇怪,只好先开口打破沉寂,“您……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在这么美好的夜晚,在如此梦幻的维加斯,您却一个人独自站在这里……看上去,真的很像是一幅画。” 韦慎之抖了抖,怪异地看着他。 “啊,不要这么看着我,大家都是失意的人啊。”白人男子含笑拍了拍韦慎之的肩,哥俩好地一般将手臂搭载他的肩膀上,“不考虑和我出去喝一杯吗?您现在看上去非常需要一个倾听您心声的对象。” 韦慎之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苦笑了一下,目光又重新落到自己的脚尖上:“算了吧,和无关紧要的人说……你是不会懂的。” “有些事情,就是要和无关紧要的人,才能毫无顾忌地吐露。真的不考虑和我出去喝一杯么?我现在也有些……不开心的事情呢。”说到这里,他唇角的笑意终于收敛回去。 韦慎之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终破罐子破摔地回答道:“抱歉,我现在身无分文,也就浑身上下这套衣服还值点钱了!” “没关系~我替你付账,走吧走吧,ondo的鸡尾酒调的很好,相信你会喜欢的~” ……瞧这欢脱的语气,他真的也有伤心事吗?! 做着这样的感想,韦慎之就不明不白地被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白人男子拖走了。 第二章 第二天中午,韦慎之醒了,然后他愣住了。 深蓝色的屋顶,华丽的旋转式吊灯,柔软的白色king-size大床,透亮的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最重要的是…… 他坐了起来,目光锁定在床头的公文包上。黑色的皮包上别着一朵紫荆花的饰品,包里还漏出了一角文件。他伸手将公文包拿了过来,开始翻检里面的东西。 企划书、备用方案、钱夹、手机、打火机和烟……一个都不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出去喝了酒,然后他喝高了,然后就醉了。怎么再一醒来,就回到了pzzo酒店中自己的房间里,而那个落在会议室的公文包就长脚跑到了自己的床头上?! 不不不,这不是最重要的,公文包也许是自己那几个亲戚送进房里的。但是谁能告诉他,那个陌生的男人是如何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又是如何将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身上又没有钥匙卡的自己送回了这个房间里?! 韦慎之头疼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眼睛,拿出手机看了看短信和未接来电。有几条短信是那几个烦人的亲戚发来的,尤其是他的姑姑韦芳。 “慎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信托公司一向在全美颇有盛名,你怎么能惹毛了他们的发言人?!西网公司答应和我们合作已经求之不得了,你怎么还用那么强势的口气和他们谈条件?!” 韦慎之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看下一条,是他的叔叔高敏发过来的:“阿慎,你今天措辞偏激,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但是你途中抛下西网公司自己离开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这是多么不尊重人的!” 韦慎之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一面想着“与其听你们向他们谄媚,把利润都让给他们,还不如让他们拒绝合作”,一面将两条短信删除,打开了下一条短消息。然而不打开不要紧,一打开他顿时惊呆了。 “韦先生,您好,我是就‘银盾’项目的发言人凯特·洛兰。昨天您喝醉了,boss将您带回了pzzo。boss对您的才华和胆识非常敬佩,他希望今天下午的谈判中,您能保持昨日的敏锐和头脑,并记住昨夜他对您说过的话。另:您的随身物品已经被送回了您身边。如有给您造成不便请见谅。” “……” 韦慎之举着手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人生的喜剧,是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人生的悲剧,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 该死的!自己的情况明明就是后者!他根本记不起来昨天对那家伙说了什么! 原来昨天夜里那个该死的家伙就是西网公司的总负责人,埃德加·弗兰德斯吗?!怪不得一直觉得他眼熟,这丫就是那个一直在旁边低着头的“负责人”! 韦慎之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在确定离今日规定的谈判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后,便起身去了浴室,洗漱去了。 不过,弗兰德斯先生。我想我即使醉得再厉害,也不会向一个陌生人随便透露公司内幕的。 因此,不要高兴的太早。只要我还是“银盾”项目的经理,只要我还没有被浪潮踢出,您……暂时还没有胜算。 ………… 十三层,会议室。 昨日所有的人又重新回到了之前剑拔弩张的地方,然而坐在前面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却同时换了人。浪潮这边是韦慎之的叔叔,浪潮前任总经理高浪的弟弟;而西网这边则是一脸悠哉游哉的埃德加,脸上还挂着可恶的笑意。 “根据昨日与贵公司韦女士、高先生商议的结果,这是我们作业初步拟定的合同。”说话的是埃德加。他斜倚在会议桌旁,一身考究的西装都被弄出了褶皱,然而他根本不在意。略长的棕发有些许盖住了眉毛,修长的右手轻轻托着两份合同。 “完全是按照昨日的说法制定的。”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将“乙方”的合同交给了高敏,同时棕色的眼睛看向了坐在一旁仔细倾听的韦慎之。 “韦先生昨日所言,的确是我们的过失。”他又走上前来,从怀中抽出另一份合同,递到了韦慎之面前,“因此,我们连夜赶制出了简体中文版本。请韦先生过目一下,看看可有什么漏洞缺失?” 韦慎之着实有些惊讶,没想到西网公司的效率这么高,能在一夜之内完全将初步合同拟定好,还译成了外文版本。 他抬起头,对上了埃德加笑意满满却让人望不到底的眸子,定了定心神,却没有接过对方手中的合同。 “弗兰德斯先生,若我没有记错,昨日我已经对我公司的技术水平、人力资源以及市场占有率进行了详细的阐述。老实说……我并不认可韦女士与贵方制定的合同。” 韦芳大惊,立刻向他使了好几个眼色,韦慎之就当着没有看见,只是毫不退让地看着埃德加的眼。 “贵公司董事局意见与项目经理意见相左,这不是我们西网的责任。”埃德加道,“你们可知道在场的各位西网员工为了赶制这份合同,从昨夜散会到今天清晨,几乎没有休息。如今因为韦先生个人的意见,就要求把我们的整个合同打回为零,先不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难道贵公司就是这么出尔反尔的吗?” “韦慎之!”这下在一旁看着合同的高敏也忍不住了。他直接呵斥了他的名字,“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负责把技术组管理好就可以了!” “你们——”韦慎之咬牙切齿。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刘阿斗,烂泥扶不上墙!他们已经和对方商量好了那份过于不平等的协议了。如今要是再一次签署,浪潮三年内在北美市场的盈利将要有80%归于西网信托! “我们是浪潮的董事,你不过是个学计算机的,管好编程序那一摊事就好了。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韦慎之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怒火,目光又回到了埃德加身上。只见他抱着手臂,坐在自己面前的会议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棕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嘲讽。似乎是在说:“怎么,这次你又要和之前一样负气出走?” 韦慎之咬了咬牙,理智稍微回归。他站起身,低下头看着坐在会议桌上的埃德加:“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我也明白我的举动是非常对不起西网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但是弗兰德斯先生,您也是明白人,那我就直说了。您之前的那份合同,完全就是不平等条约!” “韦慎之!” 埃德加伸出手制止了中年妇女难听的惊呼,勾起唇角看着微微咬着嘴唇的东方男子:“哦?” “昨日我已经叙述过了我公司的现状。我也知道,商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但是您们若能在此刻对我公司放宽苛刻的要求,浪潮必然能在北美市场上站的更稳。到那时,做为合同公司,西网也能获得更多的利润。” 他这才接过埃德加手中的合同,随手翻了翻,“一份合同对于两方公司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在此刻拖垮浪潮,对西网来说只能获得蝇头小利。但是若从长远的角度来说,这份合同榨取了浪潮80%的利润,严重拖延了浪潮产品的更新换代以及自我修补的速度。照这种情况下去,不出三年,浪潮又要重新退出北美。” 高敏和韦芳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做样子是给谁看。 “韦先生说的很有道理,这也是为什么我今天亲自来担当发言人角色的原因。”埃德加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其实这份合同的确对于浪潮来说过于不平等了。” “但是韦先生,当年我们用了相似的条款,签署下了日本的‘雪花’、‘樱木’两家著名的软件公司。它们当年的情况和贵公司相同,但是对于初次登场的软件产品,北美的消费者通常会持怀疑态度,因此我们之前提出的合同也不为过。” “弗兰德斯先生这么说,是信不过浪潮的产品了?” “不。”对方棕色的眼睛闪了闪,“只是不想冒险。” “那太对了。”韦慎之也笑,然而眼中的神色却是不容置疑的认真,“浪潮公司涉的险比你们大得多。” 埃德加拢了拢额前散落的发,探究的眼光在对方的身上逡巡,最终定格在对方墨一样的眼睛上。他想到了昨夜韦慎之对自己说的话。浪潮公司的创始人,高浪和韦惜潮,岌岌可危的董事会,以及这位手无实权的……继承人。 有能力,有心计,却因为各种阻碍,无法完成自己的目标,或者守护自己本来的东西呢? 有一些灰暗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埃德加的目光闪了闪,又恢复了惯常带笑的样子。 “好吧,那就让我们各退一步吧。”埃德加拢了拢略有些长的头发,“如果半年之内,‘银盾’项目能为浪潮公司赢得投入金50%以上的利润——即,200万美元,我们将重新制定合同,一切按照韦先生昨日企划书上的标准。不知道您意见如何?” 韦慎之愣了愣,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欣喜,然后连唇角的弧度都微微放缓了。 笑的样子倒是挺好看的。埃德加想道。 “多谢弗兰德斯先生。浪潮公司必然不负所托!” 埃德加点点头,若无其事的目光扫过坐在席间其他的浪潮董事,“各位呢?” 众董事面面相觑,没有料到事情发展结果竟然是这样。韦慎之这么鲁莽地误打误撞,竟然让埃德加改变了主意。本着“就算达不成目标也是按照原计划走”的思想,大家也都同意了,只是盯着韦慎之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复杂的敌意。 埃德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也没多说什么。他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对着西网的众人招了招手:“听到了没?该睡觉的都回去睡觉吧,明天我们把半年的计划拟定出来,然后就可以放松地在维加斯玩了!” 虽然上司一句话就把作业成果归零实在是分外让人不爽,但是在听到“特赦令”后,本来还处于过度加班而严重失眠状态的西网众人顿时欢呼雀跃,直呼boss万岁,然后争先恐后地从门里挤了出去。浪潮的几个董事在出门的时候也都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实在过于敌对,韦慎之只当没看见。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人。埃德加便毫无顾忌地凑了上去,低声笑道:“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呦。” “……然后呢?你要我怎么还?” “这么着急?我还没想好找你要什么……或者,你能给我什么?” 韦慎之实在觉得这人说话带着一种中世纪的华丽修辞腔调,放在现实社会实在让人有些受不了,只好摆了摆手:“我不喜欢欠别人。” “那恭喜,你欠了我两次了……哦不,三次了。” “?!” “昨天你冲我倒苦水,然后我又好心把你送过来,再加上今天的合同,一共三次了。”某人十分无耻地说。 韦慎之无语地看着他:“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不管,总之你就是欠了我三次。”埃德加一脸笑意灿烂,简直让人想抽他一巴掌。 “……那你快说,怎么还?!” “这个嘛……陪我吃午餐如何?我们继续昨天夜里的谈话吧,老实说我还是很好奇呢。” 韦慎之看着已经偏西的日头,唇角抽搐了一下:“午餐时间已经过了。” “那就晚餐吧~” “……” 于是韦慎之答应了。 因为他也想知道自己昨天到底说了什么。 第三章 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了,两人回房准备了下,便直接在顶层的餐厅见面,然后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了。pzzo酒店本来就是极高的,坐在这个位置更是可以俯瞰整个拉斯维加斯。 韦慎之侧着脸看着窗外的夜色。 从两人坐的方向,可以直接看到对面的ian大厦。漆黑的大地被霓虹灯点亮,数个露天泳池闪着蓝色的光。 “你一直在往外面看。很喜欢拉斯维加斯的夜景?”埃德加一面说着,一面在牛排上浇上了蘑菇酱汁。 他点的牛排不过是三分熟,焦黑色的牛排还微微带着些暗红色的血,和黑色的蘑菇汁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韦慎之回过神来,象征性地用叉子卷了卷眼前的面,淡淡地看了埃德加一眼:“这里让我想起了我的故乡。” 对方微微一笑,将切下的食物送入口中,咀嚼咽下后才饶有兴趣道:“你的故乡?让我想……是北京?” “……我昨天对你说的?” “嗯。” “……”韦慎之暗骂自己的酒品不好,喝醉了后整个人就处于完全失忆状态,醒了就根本啥也记不得了。想到这里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手边高脚杯中的红酒,掩饰性地咳嗽了一下,挥手招来服务生上了一杯矿泉水。 对方看在眼里,语气十分戏谑:“怎么,这就不敢喝酒了?昨天明明喝得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了。”想到昨夜这个东方男子在灯光暗影的酒吧里一杯一杯向自己灌酒,他十分心疼——是心疼那些酒。西方人喝酒,是品尝,喝的是味道;而东方人饮酒则更多是为了助兴,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 韦慎之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靠在椅背上,也挑起一个微笑:“弗兰德斯先生,我们之间一定要重复这种奇怪的对话吗?我和您相识也不过是昨天——准确的来说,是昨天晚上,然后我一早醒来就把什么都忘光了。您不觉得……” 他斟酌着措辞。虽然对方看起来像个浪荡子,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西网公司的负责人——那个三年内改写了西网业绩,使之跃居为全美第四大信托公司之一的男人。 “你是要说,我们的交情还不到可以谈天气问好的程度?”埃德加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棕色的眼睛闪烁着让人看不透的光芒。 “……正是如此。”想到西方人的思维方式,韦慎之便直截了当地说了,“说实话,我其实只是很想知道我昨夜对您说了什么……或者有没有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如果您愿意在餐桌上和我继续就‘银盾’项目展开讨论,我是非常乐意的。” 埃德加这才注意到对方一直随身带着之前的公文包。也许是文件有些多了,整个包都显得鼓鼓囊囊,浅绿色封皮的企划书还露出了一个小角。 而坐在自己面前的东方男子,俊美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眉目间更是充满了自信。 对自己的工作如此严谨吗? 对自己的能力如此自信吗? “呵。” 埃德加轻笑了一声,被西装包裹起的修长双腿交叠在了一起。食指和中指按住高脚杯的底座,玫瑰一样的酒液也随着手指的晃动而微微摇颤着。略有些暗的灯光打了下来,竟让那玫红的酒看起来恍若暗红的血液,却也让那只按住酒杯的手显得有些苍白。 那双棕色的、似笑非笑的眼睛显得更加深不可测。韦慎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个叫弗兰德斯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诡异的对视持续了两分钟,埃德加终于举起了酒杯,抿了一口红酒,声音因为饮酒而显得有些沙哑:“虽然你似乎丝毫不记得我们昨夜的交情了。无妨,我现在可以再说给你听一次。” “不要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你远不如自己想象的厉害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棕色的眼睛里笑意消失了,剩下的是满满的嘲讽,就像今日下午在会议室,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样。 韦慎之的脊背不易察觉地一僵,然而立刻被自己掩饰过去了。韦慎之撑起双手,随后勾起一抹笑:“我不是很懂弗兰德斯先生的意思。”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在你还不够厉害之前,不要故作高深,就像你现在这样。”伪装一下子就被对方拆穿了,“别以为我猜不出你是怎么想西网的合同的。你真的以为你们公司的董事局会让你好过?” “……看来我昨夜似乎对您说了不少东西。” 埃德加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又随手切了一块牛排,慢慢地咀嚼咽了下去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就像你们东方有一句谚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有把握在半年内完成我们提出的条件吗?” “……” 韦慎之的双手已经慢慢地绞紧了。埃德加说的不错。虽然他不是从没想过,然而那个计划,在脑中大概只有一个雏形。至于如何实施,人员如何分配,下一阶段的主攻方向是什么……他现在并没有答案。 “有一个作家,他很有天赋,就像您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他却从未完成过一部著作。您知道为什么吗?” 似乎也没想让韦慎之回答,埃德加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每当他脑中有灵光一现的点子时,他都迫不及待地把这个点子拓展写出。等到这个灵感过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灵感发展成一篇长篇小说。” “但是,”韦慎之也没有退让,“若让那灵光一现的点子就这么过去,那么他连长篇小说的基本框架都没有了。”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灵感和……怎么说呢,冲动的鲁莽不重要。”埃德加讽刺地勾起了唇角,“但是您做的可不够好啊。昨日的负气出走,今日又忽然站出来直言要求我们修正合同。前者也就算了,但是您可知道后者已经犯了商业的大忌?!” “您以为这是在演电影吗?昨天负气出走,今天撕毁协议——哪里来的这么多刺激的桥段来给你演绎?”说到这里,他的唇边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您违约了。” 棕色的眼睛里完全是严肃和犀利,比昨日洛兰锐利的眼神更是过之而无不及。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握紧的手心已经开始渗出些许冷汗。 “……所以呢,您是来和我商量赔偿的?” 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埃德加,连西餐叉被碰掉了都没有察觉。斜飞入鬓的眉也已经有些皱起,俊俏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神色。想来这个年轻的东方男子该是对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有所反省了。若是碰到了其他的信托公司,就凭韦慎之这两天如此鲁莽的做法,谁会给他好脸色看? 埃德加严肃地看着韦慎之,韦慎之紧张地看着埃德加。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埃德加轻轻叹了口气,又开始切起已经凉透的牛排:“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真是不累啊。” 这时韦慎之的眉已经完全皱了起来,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了。对面坐着的这个人,一瞬间卸下了刚刚锋利的神色,又一次变回了先前的浪荡子模样。然而方才他施加的压力,那样锐利的目光和严肃的神态,简直能让人看到他带领西网公司杀出重围的样子,就像一柄出鞘的长剑——剑锋指处,锐不可当。 手心的汗已经有些发凉了,而韦慎之怔怔地看着唇角带笑的埃德加,忽然觉得手中的刀叉都变得极冷。从坐下来谈话到现在,自己完全都是在被他压制牵制的。他毫不犹豫地揭穿了自己的伪装,并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自己的反击——简直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埃德加满意地看着对方震惊的神色,那双墨色的眼睛都睁得极大。他将已经空空如也的餐盘推到了一侧,撑着手开始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与洛兰谈判时的针锋相对,起身离去时的无可奈何,昨夜酒馆下的迷离,还有现在的惊愕。 好像,真的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记忆中有一双相似的眼睛和对方墨色的瞳孔重合了。埃德加一瞬间有些失神,却立刻回了过神,强将翻涌的记忆压下了脑海,看着对方渐渐缓过神来的瞳仁,不断告诉自己:坐在自己面前的,是“银盾”的负责人,是一个叫韦慎之的东方人,不是那个……那个…… “……弗兰德斯先生?您还好吧?”韦慎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看到埃德加怔怔地盯着自己,眸子里似是怅然若失,不由得出言提醒。 “……没事。”屈起食指顶了顶鼻尖,他掩饰性地侧过脸去抿了一口酒,才重新笑着看向韦慎之,“我之前说的,您可考虑好了?” “……赔偿?” “不不不。”埃德加摇了摇手指,“那是您说的。我呢,只是过来告诉您,不要对不能做到的事情抱有盲目的自信。否则到时候,没有人帮得了你。” “您只是为了说这个?” “是啊。难道您以为我是来威胁您的?” ……难道不是吗?! 这么想着,表情就写在了脸上,坐在对面的棕发男子哑然失笑:“您还真的听从了我的建议,不再做无谓的伪装了啊。” 韦慎之瞪了他一眼,然后双手捂住脸,重重地吐了口气:“我可是被吓得不轻啊。” “只是忠告。”埃德加微微一笑。 “说真的,我有些不明白……我们的交情,似乎没有好到可以互相忠告对方吧?”韦慎之一脸不相信,“而且,我们双方还是同一利益的分配者……您会给自己的竞争对手以忠告?” “所以说,您果然把我们的昨夜给忘光了啊。”埃德加轻声地叹着气,然后慢慢站起身来,手中还端着红酒杯。在韦慎之的注视下,他坐到了对方那侧的沙发上,双腿交叠翘起,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搭上了韦慎之的颈子。 “可是我相信您的身体还记得很清楚。”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他颈侧的动脉上,淡色的唇轻轻地凑到了韦慎之的耳畔。 由于埃德加的动作实在太过暧昧显眼,周围其他桌的客人已经全部看了过来。 韦慎之:“……” 白皙的指尖按上了颈侧动脉,能感受的到血液的搏动。埃德加的眼睛暗了暗,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舌尖滑过两颗比寻常人略尖一些的犬牙。 韦慎之双手一抖,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惊恐地看着埃德加,颤声道:“……弗兰德斯先生,您到底要干什么?!!” “告诉您昨夜发生了什么而已。”说到这里,他拉开对方有些高的领子,手指在动脉上的两个点轻轻地按了按,“难道您今日醒来的时候,这里都不觉得有异样的感觉吗?” ……感觉倒是没有,只是照镜子的时候觉得那两个点有点红而已。 这个洋鬼子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这是他……弄上去的?!……怎么弄上去的?!该不会是…… “大概就是您想的那样吧。”从韦慎之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往错误的方向自动脑补了。埃德加十分可恶地笑了出声,也没怎么解释,只是慢慢地站了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东方男子。 “如何?您还认为我们的关系不够好、交情不够深吗?”韦慎之这边正处于无以复加的震惊中,那边埃德加已经丢下了一张雪白的纸片,飘到了他面前的餐桌上。 “那么,下次正式见面就是在圣弗朗西斯科的硅谷了。”可恶的笑声在头顶上响起,“不过,如果您想我了,欢迎随时来找我啊。” 丢下这句话,埃德加很潇洒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扬长而去,留下了一连串张狂的笑声。 韦慎之木然地举起那张纸片,却只见到优雅的英文花体字。 edgarb.nders 第四章 在丢下了那张名片后,埃德加第二天就消失的影子都没有了,说是要回西网运筹帷幄,只留下的洛兰带领几个人善后。在两天内雷厉风行地了结了大大小小的事务后又疯狂地拉斯维加斯玩了几天,他们便卷铺盖走人,集体追随了他们的上司。 而韦慎之则并没有那么幸运。因为自己那烦人的姑姑想见识一下拉斯维加斯著名的“白老虎魔术表演”、“oshow”等等,他不得不舍命陪君子。虽然舞者们的表演的确精彩绝伦,但架不住你旁边坐着一个满脸脂粉往下掉的大妈,简直是无比的煞风景。 而等董事局的那些元老终于挥霍够了银子,韦慎之也终于能松了一口气。他当天就收拾行李赶往了旧金山的硅谷,像是要把在拉斯维加斯不甚愉快的回忆都忘掉。 ………… 等他回到了旧金山的公寓,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韦慎之有些疲惫地将行礼拖进了房间,草草地清洗了一身的风尘,然后躺在床上,却发现自己睡意全无。无奈之下他只好爬起来打开台灯和电脑。 接下来,他又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呆,觉得自己实在已经累的难受,却该死的睡不着。虽然现在社区的健身设施还在开放,但是大半夜了谁会跑到露天游泳池泡澡?别看加州的阳光明媚得能晒死人,夜晚和清晨可是冷的让人打哆嗦! 他的目光移到了桌面上的“银盾”项目文件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下一个瞬间,密密麻麻的各项分支文件全部显示了出来。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个执行程序的后台,打开ide,望着如同树的枝叶一样密密麻麻攀爬的程序编码,轻轻扬起了唇角。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并不是在董事局内勾心斗角,也不是在会议室上针锋相对。他最想做的,只是一个技术总监,而不是现在统筹策划一切的人。 这样想着,他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静静地坐在了电脑面前,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击着。淡黄色的灯光有一种温暖的安详,白色的电脑屏幕将男子专注的侧脸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 劈劈啪啪的打字声持续到了清晨。等到闹钟的指针已经指向7的时候,韦慎之才慢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轻轻打了个哈欠。再一次将自己昨夜的工作成功检视无误后,他便打开管理后台,用svn指令第一时间更新了之前的程序模块。然后他又到厨房里简单地做了个三明治,坐在电脑面前慢慢啃着,一面还仔细地审视着自己昨夜的作品;像是一个刚刚作完画的画家,静静地审视着自己的艺术品。 半小时后,电话留言响了起来,他这才想到自己将每日未接的电话留言提醒都留到了第二天清晨。而这些日子他根本不在旧金山,想来因为工作的电话留言已经淤积了吧。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电脑椅挪到了床头柜的座机旁边。 “韦,我和琳达对栈内存和堆内存指向重叠存在导致的问题进行了全面修补,期间又发现了几个漏洞。因为涉及到‘银盾’核心程序,正在等你回来处理。”技术组开发副总监,塞琳娜。 “老大,最近事情进展不是很顺利。‘银盾’项目得不到浪潮中国大陆总公司的足够拨款,现在b250数据库已经出现了些许功能异常,大概是我们无法例行维护的原因。”系统监控师,约翰。 “要死了要死了!老大不在工作早已堆积如山,竟然还多了个该死的老头子——对,你没听错,罗斯卡先生已经给你打了不下十次电话,为了你手头握着的‘’技术核心。”大学时期的同学兼室友,行政事务处理人,克里斯汀。 “韦,我这里有个喜忧参半的消息。‘银盾’数年前在亚洲市场的成功和近些日子以来我们的努力已经让许多软件企业刮目相看,包括老牌软件公司lizard。他们的顾问兰切斯将在十天后来到硅谷与我们商谈合作事宜——前提是,咳,我们放弃浪潮。”市场营销顾问,西蒙。 “慎之,关于‘银盾’计划的重新开启,我已经和阿恩拟定了全局方案策划,正在等你回来全面审核校对。”文案策划,美籍华人,艾杨。 …… 看着电话红色的提示音键终于灭了下去,韦慎之慢慢放下了听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唇角扬起一个苦笑,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仿佛能看到自己回到开发组后工作堆积如山的惨状。 “银盾”项目一度被浪潮尘封,是在他的大力推动下才被开启的。本来,做为一个技术总监,市场销售以及与客户洽谈的事情实在不在他的日程表之内,然而耐不住他是整个项目的推动人。更何况,他在浪潮公司内部身份特殊,本来就不止是一个普通的项目总监。 刚刚开启的项目总有很多过时的地方,但好在漏洞没有多到离谱,以目前他的现状,尚可在维持大局稳定的基础上锦上添花。 韦慎之慢慢放下了覆在脸上的手。先前有些苦闷的笑意已经变成了些许的志在必得。又一次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某人终于从电脑椅上跳了起来,冲进浴室洗漱穿戴完毕,把还没有关机的笔记本合起来塞到了包里,抄起车钥匙便冲出了家门。 他要赶在九点前去实验室就位,然后再在立刻跑到公司处理这些烂摊子,走得很急。因此,当他锁上大门离去的时候,并没有听到房间内的座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 某人驾着车在旧金山蜿蜒盘旋的道路上七拐八拐,终于到达了硅谷“克莱尔”实验室。他一手夹着公文包,另一手刚刚要推门,大门就从后面不推自开,露出了一张典型的墨西哥面孔。 “凯西,你搞什么?!”韦慎之慌忙护住差点被撞到地上的电脑包。开玩笑,里面是他一宿的心血! 凯西呆愣地看了他两秒,忽然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声泪俱下”地控诉:“老大,你可算回来了!塞琳娜那死女人前天说发现了漏洞,然后带领全体技术组加班!现在实验室怨声载道,老大你看看我的黑眼圈!” “正好和你皮肤相得益彰,弥补了你发白的眼眶。”韦慎之重重拍了他一把,大步流星地迈进实验室,“立刻让塞琳娜放弃修理漏洞,来三楼讨论组。昨晚我突发灵感,现在已经另辟蹊径。革命尚未成功只差一步,就待我们一起测试其可行性。” “yes,sir!”大个子的墨西哥人很不严肃地向他吐了吐舌头,“不过我还是建议老大亲自去地下实验室巡视一圈,大家的体力已经入不敷出,相信‘银盾’计划后我们所有人都能变成马拉松冠军。” “不不不,不要这么说。比起先前的boss,我和塞琳娜已经如同救世主一般仁慈。” 于是半天的生活就在繁忙的工作中度过了。韦慎之用了一个多小时向塞琳娜等人阐述如何巧妙规避如今正在面对的问题,尤其是在实验室的数据库无法正常进行维护的情况下。 软件的更新换代非常迅速。在数年前,“银盾”可以在亚洲市场上独当一面,立于不败之地;然而如今时过境迁,“银盾”内部许多核心程序都已经过时了,更无法和如今微软公司的win7与win8完美地契合。过时的程序会造成许多的漏洞,而现在他们面对的问题,就是在堵那些层出不穷的漏洞。 中午十二点,两位技术总监的意见也终于达成一致了。见最棘手的问题也解决了,韦慎之便没有多做停留。他将下周的任务布置了下去,便要往浪潮公司旧金山分公司赶,却被塞琳娜截住了。 “年轻有为的boss不准备留下来和为你出生入死的骑士们一起共进午餐吗?”亚麻色长发的女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一双锐利的美目闪烁着笑意,“大问题解决了,不考虑和我们一起出去找些乐子?” 韦慎之一脸肺疼地看着她:“塞琳娜,实话告诉你吧。两点前我得赶回分公司,和罗斯卡先生商量‘’版权问题,听说他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如果我能在三个小时内搞定他,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我需要仔细考虑如何应对lizard公司对我们不断的‘骚扰’。等我再吃完晚餐后,你们初步的测试结果就出来了,我又要回去改进程序,一定会夜战到很晚。而明天一大清早我还要向浪潮那些董事请安,希望他们能大发慈悲,稍微拨点款。然后明天中午——” “行了,打住。”塞琳娜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力道彪悍得几乎让某人没有站稳,“找乐子这种无聊的活动就交给我们吧,你安心地出生入死就够了。” 韦慎之宽面条泪地爬上了驾驶座,认命地往分公司赶去。既是开发组负责人,又要忙商业上的一系列事情,他工作已经繁忙到让人忘记了烦恼,韦慎之很快就把浪潮高层那些让人肺疼的勾心斗角忘记了,全心全意投入了目前的工作中。 一天工作下来,成果也颇为丰厚。lizard的顾问十分不情愿地被韦慎之挡了回去。虽然和史密斯·罗斯卡的讨论谈判仍然没有什么结果,但是在对方已经明显放软了口气。 “韦,你是从我们公司中途跳槽到浪潮的。”罗斯卡离去的时候仍然一脸惋惜,“‘’的版权由和你共同持有,我们一直都能盼望着你回到,那样所有的矛盾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到了傍晚,塞琳娜指挥的技术组也已经将他昨夜设计的程序雏形完全扩展开来,初步测试结果不错,只是还有一些地方尚不完美。韦慎之将备份文件拷贝了回去,一回家就打开电脑,连续奋战了四个多小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等到终于饿的无法思考后,他才决定出去找点食物来维持自己大脑的正常生理功能。 就在这时,他的门铃忽然响了。 他正奇怪着这时候是谁竟然找自己有事,门外已经响起了西网公司总负责人让人听了就生气的笑声。 “韦,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你能开一下门吗?” 第五章 韦慎之十分诧异——说实话,还有些不爽。他虽然不难相处,但一向反感不速之客,更何况他和这位不速之客之间还发生了一些谈不上不愉快但是也绝对称不上是愉快的事。 见没人过来开门,门铃又被按了几下,然后门外那个声音道:“韦,我知道你在家,灯都还亮着。” 他别无选择地开了门。只见埃德加斜倚在墙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似乎为了抵挡加州夜晚的寒风,他披上了一件长长的风衣。黑色的衣摆几乎要融进身后的夜色里,而棕发的男子压低了帽檐,略尖的下颌在深色的映衬下几近苍白。淡色的唇角微微地勾起,白与黑的对比却带了一种鲜明的魅惑。 韦慎之一手撑在门框上,一脸头疼地看着他:“弗兰德斯先生——” “叫我埃德加。” “那好吧,埃德加。”韦慎之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有什么事?难不成还真就为了给我送吃的?” 埃德加点了点头,将一个还有些温热的盒子放到了他手里,“找你还有些其他事情,把给你送个披萨过来不过是顺便。听说做软件的人生活饮食都很不规律。” 韦慎之看着他,也笑了,很淡的那种笑容:“埃德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是我的猜测,你如果已经吃过晚餐也就算了。”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埃德加耸了耸肩:“韦,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敢打赌现在的气温还不到65华氏度。”说完抬起了眼睛,非常真诚地看向韦慎之,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而且,你上次递交给西网的企划书,我们已经就之前的协商,制定出了半年内的计划。” 说着,他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个塑料文件夹,在韦慎之面前晃了晃,“本来是说是等到下午五点你离开实验室之前去找你的。但是我左等右等……你人呢?” “哈?我怎么不知道?” “怎么可能?我明明今天早上八点左右给你电话留言了啊。就是因为找不到那人,你的同事塞琳娜才告诉我你的住处。她似乎以为我有十分紧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两人又互相对望了几秒。韦慎之一把推开门往屋内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无可奈何。之前回家的时候他是有看到电话留言的提示灯亮了起来,但是他习惯将所有的留言积累到第二天早上再处理,却没想到因为早走了几分钟而错过了埃德加的留言。 这么说来,自己则在完全不知情的条件下放了对方的鸽子——倒是理亏了。 搞软件的人生活的确不规律,房间也算不上整洁。客厅的沙发上摆着各种编程书籍,桌面上也是横七竖八地摆着许多杂物。韦慎之把沙发上的一台笔记本以及几本散乱的书往旁边一堆,然后自己坐在对面,向埃德加扬了扬下巴。 “抱歉了,我这里比较乱。”他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毕竟你放了人家的鸽子,对方又带着食物来看你。 “我不介意。”埃德加摊了摊手,在他刚才清理出的地方坐了下来,扬手把合同以及企划书修正本递了过去,“本来也就是一次非正式的访问,只是暂时将样本带给你看看,正式签署还需过上几日。” “你们在拉斯维加斯逗留的几日,我们已经完全将‘银盾’当年的辉煌业绩和浪潮在亚洲市场的占有率以及消费者群体做了调查,这是我们全新的修正案。” 说到工作上的事情,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十二万分的认真,眼中的神采严肃又锐利,“代表西网公司,我向你们表示诚挚的歉意。我和凯特没有对你们进行全面的调查,就草草地拟定了之前‘雪花’、‘樱木’式的企划书。” 听到对方肯定了自己的成就,韦慎之不由自主地翘起唇角,然后努力压下心中的得意,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浪潮的主要市场并不在欧美,西网公司之前的调查并不是失误。” 他翻动着手中的修正本,对着其中的某一项摇了摇头,“感谢西网公司将平面媒体增加到了四家,但是希望浪潮的广告商不要和的广告商重叠。” 埃德加毫不意外:“是因为‘’版权的纠纷吗?我知道你曾经是该项目的核心开发人,本来也在混的风生水起,若不跳槽定是前途坦荡。”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对方调查出来也并不为过。于是他大方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私人不是很信任曾经有项目资料流失,少许高层已经猜测是因为钻石传媒搞的鬼。” “本身是一条破船。它的船体已经腐朽不堪,而这些年执掌它的人们也渐渐出现了分歧。至于你说的,当前他们数据库被黑,已经有许多证据显示是内鬼。”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的浪潮经不起任何冒险的举动,更何况‘银盾’计划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浪潮在北美市场的评价。”韦慎之靠在沙发上,撑起手臂。 “你的意见是这样么……” “是的。如果四家平面媒体一定要将钻石传媒算在内的话,我宁可只要三家——呃,埃德加,那张披萨是买给我的吧。”发疼反酸的胃已经在抗议了。韦慎之揉了揉胃,目光时不时瞟向对方手边的披萨。 “……拿去吃。”埃德加忍俊不禁。 ………… 时间流逝的很快。等到两人大概讨论完,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韦慎之本来就已经一夜未眠,又经过一整天的劳心劳力,实在是觉得自己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快打架了。 但是明天的形成还安排的满满的。他还要去董事局请安并请求拨款,还要去核查新程序的运行情况。同时兼职技术总监和项目经理,他觉得他的大脑快要死机。 因为刚才吃了披萨,现在手上沾了些许芝士和番茄酱。韦慎之去浴室冲洗完毕后回来,却只见埃德加翘着腿慵懒地坐在杂物堆积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脸上还带着他那标志性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没安好心。 韦慎之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感觉实在有些奇怪。数天前在pzzo餐厅里被那人低劣地恶作剧了一番时奇怪的感觉又一次翻涌上心头。 对方的目光仿佛有实质一样打在他身上。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最终韦慎之忍无可忍,决定摊牌。 “埃德加,你怎么总是表现得这么奇怪?”他一面努力地传达自己的意思,又尽量让话语听起来并不那么直白带刺,“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总是盯着我看?” 当然还有那些威胁一般的忠告,还有今天带来的披萨。如果只是单纯地放了他的鸽子,那么他大可以再和自己约一个时间,而不是大晚上跑过来给他带宵夜。 “如果你还保留那夜我们在酒吧的印象,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埃德加低声说,“我也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也是有伤心事的。” “呃——抱歉。”真是喝酒误事,看来自己这种一杯就倒的菜鸟还是不要学颓废中年人一样去酒吧买醉了。 “无妨,再和你说一遍也没什么。”拾起韦慎之扔在茶几上的火柴,棕发男子为自己点了一支烟。青色的烟雾慢慢升起,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没有淡去,却变得有些怅然若失。 “你现在的处境,让我想起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情人?”如果和自己相似的不是他的情人,那么他在餐厅做出那么令人瞩目的动作也就太恶趣味了。 “算是吧。”烟雾有些呛人。埃德加咳嗽了两声,将剩下的半支烟轻轻地放在茶几上,“你的处境和当年的她很像,我自然也要帮帮你。” 韦慎之委实没有料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看着埃德加慢慢闭上眼睛揉着作痛的眉心,他实在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明白了埃德加这些奇怪的举动,他本该顿觉了然。但是他提到的“处境”是怎么回事?是说自己身兼两职,还是说自己在浪潮尴尬的身份……? 虽然他很想问问对方“你到底对我的处境了解多少”,但是看着埃德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和那位姑娘肯定最终没有走到一起。 勾起了别人悲伤的回忆,韦慎之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他又努力把沙发上的杂物堆了堆,然后坐到了埃德加的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正要说什么,却发现刚才一直低着头的埃德加忽然抬起了脸。 须臾间目光交接,他只看到那双棕色的眼瞳里一闪而过的金色,然后便怔住了。在下一瞬间,像是视网膜被撕开了一个口,无数金黄的色泽如同潮水一样涌入了视野。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对方闪动着金色粼光的眼。 “韦?” 埃德加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了笑意地询问。而他只是遵从身体的本能反应,下意识点了点头。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是……” 黑发男子根本无法思考。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耳畔传来对方的声音,带着磁性的沙哑,不断敲击着自己的鼓膜。 埃德加已经对他的反应都了然于心。蛊惑已经达成了效果,他便缓缓地倾身向前,托起了对方白皙修长的手。 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黑色的瞳仁。柔软的舌叶在对方脉搏处青色的血管滑过,尖锐的犬齿轻轻地咬了下去。 第六章 走出了韦慎之的公寓,埃德加还在反复思考着,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他的舌尖轻轻舔过对方手腕上犬齿留下的伤口。腥甜的血丝蜿蜒在唇齿间,他注视着对方迷离失神的眼睛。 那真是一双惊艳的眼。眼角斜斜地翘起,睫毛修长,像是小扇子一样在下眼睑上打下一道阴影。略有些狭长的眼睛黑白分明,并不是女子的波光潋滟,而是黑白分明。这是东方人的相貌,狭长的眼睛仿若东方古画上那些才子的眼。 眼线流利,眉目风流。 真的很像。 并不是说相貌,而是眼睛给人的印象。瞳色分明,仿佛漩涡一样能将人不由自主地吸引,真的是像极了她。 那一刹那,很多记忆的片段都闪现在脑海里。眼前的景色一阵恍惚,他几乎分不清自己面前的人到底是韦慎之,还是记忆中的维多利亚。 韦慎之还未从蛊惑术中被唤醒,只是用那双像极了她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一阵如水的悲哀涌上了心头,同时还有尖锐的恨意。 若不是自己当年的失误……维多利亚怎么可能死,她怎么可能离开他! “韦,你是个很优秀的人,你不应该只屈居于一个项目经理。” “浪潮公司本来就该是你的财产。你难道不想把本来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然而你现在还是不够强大,必须要步步为营。浪潮公司一日不在你手里,‘银盾’项目便终究只是为董事局效劳。” 70年前,他没有为她托起王冠,将她扶持上至高的王座;70年后,他遇到了与她像极了的人,他愿意尽己所能帮助他,令他重掌浪潮。 不过是为了找个解脱吧……?自己可真是自欺欺人啊。 冰凉的夜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埃德加绞紧双手,慢慢叹了口气。 ………… “老大?”坐在会客椅上的塞琳娜忽然出声呼唤走神的黑发男子。 韦慎之回过神来,目光重新定格在塞琳娜的脸上:“……嗯。我们说到哪里了?” 塞琳娜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给他看:“昨天你更新了数据库,我们已经同步了最新信息。” “嗯,好。你们有什么新发现么?”韦慎之揉了揉鼻梁,实在是觉得有些头晕。 “一切暂时都没什么,我正在带领技术组全面构架。相信最多二十天,新版‘银盾’的测试版就初步完成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做适当的修改。”塞琳娜推了推眼镜,看着又有神游趋势的韦慎之,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大,你是最近太累了吧?”一向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终于也露出了女性柔软的一面,“雏形已经有了定论,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烦老大操心了,你回去多休息休息吧。” 韦慎之的确很累。早上刚刚向来实验室和分公司微服私访的姑姑和叔父请了安,其间还不辞辛苦、旁敲侧击,十八般武艺都用尽,才终于争取到了一点多余的资金。上午又去参加了sra公司最新安全软件的发布会,耗费了十分之一的脑细胞分析对方产品的出场是否会和“银盾”有冲突,然后草草吃了午饭,又跑过来听塞琳娜的汇报。 “程序的大方向弄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韦慎之感激地向塞琳娜点了点头,打电话拨通了财政部,将最后的资金分配用传真打了过去后又交代了一番,才放下了电话。 “我接下来就是要混迹市场部了。如果程序出了异样,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的手机座机和家庭住址你那里都有。”韦慎之对“银盾”项目的上心程度简直如同之前他对“”。 接着他又道:“不过我确实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昨天和埃……弗兰德斯先生讨论合同的时候竟然睡着了,今天早上醒来看东西都是双影的。” “老大你是贫血了吧。”塞琳娜用手戳了戳对方挂着黑眼圈的脸,中肯地评价,“苍白如纸。” 韦慎之好笑地打掉她的手,扬起下巴指了指门口:“知道老大身体不好了,还不赶紧加紧做任务为我分担疾苦?” 带着茶色眼镜的都市女郎利索地站了起来,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踩着恨天高消失在他的眼前。 塞琳娜走后,韦慎之合上电脑,闭上眼睛开始揉作痛的太阳穴。 做为一个痛苦的程序员,他的生活一向不规律,工作一向繁重,却从来没有哪一日像今天这么累过。仔细想起来,其实也不只是今天。 昨天夜里和埃德加正在讨论合同,他就觉得上眼皮和下眼皮在不住地打架,然后头一晕就没有了意识。等第二天他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公寓柔软的大床上。白天的衣物被整齐地挂在衣架上,身上也穿着自己的睡袍。 他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才发现早餐已经被做好了。一时克制不住自己而害的对方贫血的埃德加总算在离开的前一刻良心发现,用冰箱里仅存的材料做了煎蛋和火腿蔬菜三明治配上牛奶,简单却也不失营养。 韦慎之:“……?!” 中过蛊惑术的韦慎之自然又一次忘记了自己贫血完全是对方造成的。事实上,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埃德加叙说他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姑娘。 但是怎么总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他怎么冥冥之中记得好像对方和自己说过什么。绞尽脑汁也只能想起“浪潮”、“优秀”、“董事局”几个词,大概是他最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看不出,埃德加那么笑里藏刀又锋芒毕露的一个人,竟然会给自己做早餐?! 因为昨夜的意外失血,他现在还是有些头晕目眩。浑浑噩噩地把对方准备的早餐吃完,回到公司做完一系列工作却依旧思考无果后,他终于脑补出了一个还算合情合理的解释。 自己太累睡着了,埃德加就替自己换了衣服——把别人一身正装地塞到被窝里还不如直接撒手不管;更何况大家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值得避嫌的。虽然早餐依然来的很诡异,但是想想他昨天还带了披萨过来——只是因为自己和他当年的女朋友处境相似?! 韦慎之长出了一口气,把电脑往后一推,趴在了桌子上。 他只希望埃德加不要把自己当成他前女友的替身才好……一定要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 中午他睡了一小会。下午三点,传媒合作公司的特贾斯维尼前来收取阿恩和艾杨不久前才拟定好的策划,说sra公司的安全软件已经开始进入市场,“银盾”已经处于不利地位,因此广告策划也有必要提前展开。为了迎合对方的兴趣,谈判的地方还选在了棒球场,韦慎之不得不带着阿恩和艾杨前来应酬。 次日上午,他马不停蹄地赶去数家著名软件公司的招商会。回到家里收到塞琳娜的邮件报告一天内新软件的运行情况,又对着电脑奋战了两三个小时。 技术管理和执行总监,哪一个都不是人干的活,而他偏偏身兼两职,有的时候实在是分身乏术。然而有些人,生而为赢,天生就是为了打拼奋斗的。他们在忙碌的战斗中收获丰硕的成果,不断积累实战经验从而向更高的目标发起挑战。 所谓的社会精英大抵如此。即使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不是高山的巅峰,海浪的尖端,但是却总能勇往直前,用青春和汗水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 身兼两职,比他当年独自一人起草设计“”还要让人疲惫。疯狂的工作节奏能把人逼疯,然而接踵而至的成果却也让整个技术组和他手下的公关人员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两个月过去了。“银盾”正式版已经完成。再经过不到七日,便可以面市发售了。更加令人欣慰的是,“银盾”并未和sra的新产品产生太过直接的市场竞争。“银盾”的侧重点是防御恶意插件、木马和蠕虫层出不穷的攻击;而sra设计的产品则更注重系统内部的优化,更加擅长修补系统本身的漏洞。 相得益彰,均分利益,也许是个不错的开端。 现阶段重点已经从“突破旧版本局限,扩展新功能,与时俱进”变成了软件的面市。现在韦慎之的工作是和阿恩与艾杨筹备发布会的事情,而程序的正常保养则完全扔给了塞琳娜。 时间定在了10月17日的洛杉矶。此次的发布会并不仅仅是一向新产品的发布,更关系到浪潮在北美市场初次登台时的形象。身为技术总监和执行总监的他责无旁贷地前往现场。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真的很想将史蒂芬从发布会发言人的位置上踢下来,自己上去演讲。 17日清晨天不亮他便驱车赶往了洛杉矶,等到到达现场已经是上午8:30。发布会现场已经布置了起来,加州许多大型软件公司的负责人已经云集了起来,互相攀谈着。 看着眼前的景象,韦慎之不由得感叹西网公司的行动力——竟然能为从未涉足北美市场的浪潮公司请来如此之多的大牌,真的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 第七章 产品发布会就像预想的那样顺利。发言人史蒂芬登台开始讲述产品的特点、性能、前景。他身后的幕布依次闪过数张幻灯片投影。简练的语言,形象的图解,无一不直击计算机行业唯一的准则——简明而精确。 韦慎之坐在史蒂芬的身边,一面认真地听对方的讲述,一面翻动着手中对应的材料。史蒂夫也是他大学时代的好友——虽然同为工科,但是却在演讲方面颇有天赋——比如现在。他总能把产品发布会上略有沉闷的讲解说的妙趣横生。有发言人带动气氛,那些西装革履正装出席的代表们也放下了严肃的架子,轻松随意地听着他的演讲。 项目说明和产品内容的讲述在轻松却不失专业的气氛下很快就过去了,轮到了座中各位记者和投资人的自由发言环节。韦慎之明白,接下来就要靠他这个技术总监出面讲解了。毕竟这是他一手培养策划的项目,没有人会比他更加了解。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新闻记者站了起来。韦慎之地坐在聚光灯前从容不迫地对台下人们提出的问题一一解答,包括更深一层的产品理论与设计理念。这些问题他都认真地准备过,回答起来更是胸有成竹。 然而,总是有些突发情况的。 又是一个记者站了起来,先是问了几个关于商品前景与市场预期的常规问题。待韦慎之认真地回答后,他却又技巧性地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浪潮公司在亚洲市场的辉煌成就,我们已经有目共睹。更何况有韦先生坐镇把关,相信‘银盾’项目一定会收益无限,不会让消费者、投资者和开发者中的其中任何一方失望。” “谢谢。”韦慎之微笑着点头,脑中却忽然警铃大作。一般的产品发布会上,很少有像对方这样直接提及产品开发链中的某个特定人物。在“银盾”软件发布之时,他却忽然这么说,难道是因为…… “半年前技术开发组的组长韦慎之忽然辞职,直接导致了‘’计划的流产。如今您又做为浪潮的技术总监,带领浪潮公司进驻北美市场。请问您觉得‘’计划的失败是否会对‘银盾’的发行造成一系列不必要的阻力?” 韦慎之心下一沉——果然来了。 之前被活跃的气氛重新变得为严肃。之前还在轻声交谈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投资人和预期合伙人们停下了谈话都看向了坐在发言台上的东方男子。他们都是为了“银盾”计划而来,自然不希望“银盾”步了“”的后尘。 看着一下子涌上前来拿着录音笔和话筒的记者,韦慎之有些紧张。然而他还是相当从容镇定地回答了那个记者。 “对于‘’项目的流产,我和公司的史密斯·罗斯卡先生同样惋惜。然而,该项目的流产却绝非只因为我的辞职。像这样的超级软件公司,人才如云,比我优秀的程序设计师更是数不胜数。因此,我一个人的离去是不可能给造成项目流产这样重大的损失。” “韦先生说的不错,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就能扭转乾坤的时代了。”见自己的话题被对方四两拨千斤地避过了,那记者也不放弃。他先是礼节性地肯定了韦慎之的发言,然后便上前一步,话筒已经伸到了韦慎之的面前,步步紧逼。 “但是想必在场的许多人都将是‘银盾’的消费者和主要合作伙伴,关心的不仅仅是项目是否会流产,而更是关于韦先生是否对‘银盾’项目真正上心。” 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我们都对你的诚信表示怀疑。你是不是会忽然抛弃“银盾”,把整个烂摊子再扔给浪潮? “我不明白你说的‘真正上心’指的是什么。” 面对对方的质问和下面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人,韦慎之的脸上依然保持着温和有礼的笑意,吐出的话语却毫不退让:“为了开发‘银盾’,我付出的心血和汗水,想必在场各位优秀的程序设计师都应该明了。软件工程师对于自己设计的程序就如同艺术家对待自己的作品。此刻,我敢说,我完成的每一项作品都是呕心沥血的,怎么能说我不上心呢?” 说到最后,他唇角的笑意也渐渐扩大了。那笑容很真诚。 一剑戳到了棉花里,那记者有些难堪。然而出于新闻行业的职业道德,他并没有再问下去——毕竟这不是“银盾”项目总监和公司的专访。于是他又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回了“银盾”产品上。询问完sra公司两月前发售的安全软件和银盾产品性能的对比后,便收手离开了。而韦慎之却还坐在原地不停地应对着各种提问。 表面上看似镇定自若,然而只有韦慎之自己才知道,他手心的汗水已经凉透了。 发布会当天,就有人把这个消息揭露了出来。是否会对“银盾”的发行甚至是浪潮的信誉、形象造成负面影响还是未知数。 ………… 虽然有了这么一个插曲,但好在韦慎之临危不乱。虽然处理的并不十分圆滑圆满,但是这个不大不小的风波还是很快过去了。中午,产品发布会在主持人的宣布下结束了。韦慎之收拾起文件跟随“银盾”项目工作组成员一道离开,心情才终于放松了一点。 “老大,你还好吧?”凯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似乎……看起来有些不好。” 本来还在低声私语的各位成员也都担心地看了过来。韦慎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表现的很明显?” 凯西摇摇头:“不,只是我猜的……”他知道“”的流产让韦慎之比谁都要不好受。更何况,除了他们这个技术小组,那些外界的媒体以及业界人士根本不了解当初的内情。 “是因为那个记者关于‘’的提问吧。”塞琳娜推了推眼镜,“韦,你不用担心,你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的事情。该道歉的是不了解真相的媒体,还有的总裁罗斯卡。” 韦慎之淡淡地回了她一个笑容。他刚要说话,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埃德加的电话。 “今天你表现的不错。”他能听得出埃德加的声音是带着笑的。 “你在现场?”从发布会开场到现在,他都没有发现埃德加的影子。 “嗯,我过来了。”话筒中传来了一些嘈杂的人声,仔细辨别起来还是两个人在争辩“银盾”与sra的新产品哪个性能更优。埃德加往安静的地方走了走,才继续笑道,“发布会结束,产品开始发售,感觉如何?” “你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向塞琳娜等人示意了一下,他也拿着手机走出人群。 “假话。” “‘银盾’产品前途坦荡,一帆风顺,浪潮公司开拓北美市场指日可待,相信不日就可以横扫硅谷。” 电话那边直接笑了出声:“别忘了半年内80%的利润要归于西网。” “想得美。” “好了,不开玩笑了。”埃德加停了停,“说正经的,你今天已经表现的很好,尤其是面对那个记者提问的时候。不过……虽然表面上把一干人等糊住了,但是你其实心里还是没底吧。” “我哪里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那个该死的记者下马威。”但是他真的很想这么做。 想了想,韦慎之又道:“埃德加,你之前说我还不够稳重,不够果决,不够厉害……那么我现在又有什么长进么?” “果决有了,稳重不足,实力欠佳——这个结果你满意?” “我知道你在实话实说。” “别这样,你知道我是在夸你。为了表示褒奖,今天来和我吃下午茶如何?” “你付钱?” “呵。”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低沉动听的轻笑,埃德加就此敲定此事,“一小时后,发布会现场东行1英里。那附近有家咖啡厅,你别想再放我鸽子。” “必然准时到场,请对我抱有希望。” ………… 埃德加曾经直言坦白过,自己和处境和当初他的女友十分相似,这让韦慎之很长一段时间感到有些别扭。开玩笑,这又不是在拍电影——他实在是不希望对方把自己当作他的前女友来补偿。 他曾经想找个机会和埃德加摊牌。然而自从那夜过后,埃德加就变回了最普通的状态。他再也没有大半夜跑过来给韦慎之送宵夜,更没有再对他开一些暧昧的玩笑——就是当日在pzzo餐厅的那种。 一切偏离正轨的东西都在往正常的方向发展,而他和他的关系本该也止步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然而被埃德加多次嘲笑了自己在商业的处理上不够成熟、手段不够果决,态度不够坚定,实力不够强大后,他怒了。 “你今年顶多27岁,又比我成熟了多少?!”韦慎之十分愤怒地揪住对方的领子。 “我至少不会像你这样,谈不拢就负气出走,被堵到墙角就恼羞成怒。我算是有些明白洛兰当初为什么对你态度不好了,”埃德加很欠扁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不想被人看扁就拿出实力让大家信服。” 韦慎之虽然还是十分不服气,但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他的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是商人,然而他却对商业领域毫不感兴趣。倘若浪潮还有他的父亲韦惜潮和母亲高浪坐镇,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和商业领域有任何交集,但是命运总是捉弄人的。 而现在浪潮公司的董事们根本靠不住了。若想维持浪潮公司的正常运营,他责无旁贷地担起了责任,然而……他却终究不擅长。 “我可以教你。”埃德加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只是觉得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而已。”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位与他失之交臂的女子,而韦慎之几番犹豫也终究选择相信了他。 为了撑起浪潮,只做一个小小的项目经理,是完全不够的。他需要更加强大的实力,更加有效的手段——而这一切,只能从埃德加这里学了。 更何况……多个朋友,似乎也不错。 …………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埃德加便挂断了电话。望着通话结束的界面,韦慎之轻笑了一下,准备回去向同僚们交代一下便前去赴约,一个声音却已经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一个苍老的、令人厌恶的、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声音。 “阿慎,好久不见了啊。” 第八章 咖啡与牛奶香醇浓郁的味道从古香古色的咖啡厅中飘了出来。一个俊美的棕发男子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黑色的西服制作考究,身边还放着公文包,一看就知道是刚刚赶完应酬,又或者是刚刚从生意场上下来。 埃德加看了一会窗外,又看了看手表,才发现时针已经指向了四点。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咖啡馆的入口,依然没有发现那个本该一个多小时以前就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埃德加向来不喜欢打电话催人,但是等了这么久,脾气再好的人都会生气的。于是他有些生气地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一面心中还有些不爽。 就算你时间观念不强,也不至于迟到的这么离谱吧? 电话提示音响了几次就被接了起来。还未等对方说话,埃德加便十分不满地开口:“韦,你到底在搞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失约了多长时间?如果你不想来了或者有其他的事情,大可以通知我一下,至于这样让我干等着吗?”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几秒钟后,棕发男子的神色却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请问您是……” “鄙人韦天赐。”那个声音带着深沉的笑意。即使通过听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压迫。 “原来是浪潮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韦先生。在生意场上,久仰您的大名了。” “我才是久仰您的大名,西网信托的总裁,埃德加·弗兰德斯——老实说,当看到来电显示上是您的名字时,我还真的吓了一跳。” 那口气绝非友善。埃德加微微皱了眉头,隔着话筒传过去的语气却依然十分淡定自如:“彼此彼此。只是,容我冒昧地问一下。” 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埃德加的语气下一瞬间变得有些凌厉:“您对您的侄子做了什么?他的电话怎么会在您手里?” “原来弗兰德斯先生是来找阿慎的啊。”苍老的声音有些惊讶,仿佛直到现在才知道对方拨通电话的用意,“我这就来叫阿慎接电话。” ………… 韦天赐苍老的脸上笑容依旧称得上和蔼。他看着手中的电话,又看了看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韦慎之。他的双手被绳子束缚了起来,原本整齐的衣物也已经凌乱不堪。左腿的西裤和右臂的袖管已经被撕开,露出的皮肤上一块青一块紫,连唇角都微微肿起,还挂着些微的血迹。 韦天赐很满意地笑了笑,对身边的两个黑衣保镖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会意。他们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韦慎之面前,其中一个抓起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另一个则将从韦天赐那里接过的手机放到了他的耳边。 ………… “埃德加……”韦慎之的声音通过电话传了过来。他苦笑地道歉,“真对不起,今天又错过了你的下午茶。” “……你怎么样了?”对方憔悴的声音简直触目惊心,和今天上午坐镇新闻发布会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技术总监简直判若两人。 “没事……被疯狗咬了……呃——”话说到一半他就低声呻//吟了一下,似乎又被人打了一拳。 “少爷,请注意您的措辞。”旁边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如同单调的电波响起,埃德加立刻知道了周围除了韦天赐还有其他人。 “你……没受什么大伤吧?!” “没关系,毕竟是我的‘亲叔叔’,还……嗯,手下留了点情。”口气十分虚弱,他的话有些断断续续。 “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洛杉矶……他们没打算把我转移到穷乡僻壤杀人灭口。” 埃德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保护好自己,不要硬扛。”接着他隔着电话,对旁边的两个保镖道:“不好意思,我想和韦总谈话。” 电话很快地回到了韦天赐手里,那个带着残忍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弗兰德斯先生和我侄子谈完了?”他明明就在旁边听着,却还这么说着。 “是的,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好,我想我大概需要去看看他。不知做为家长的韦总是否允许,能不能告诉我时间和地点?” “真是没想到啊,原来弗兰德斯总裁和阿慎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苍老低沉的声音笑了起来。不知情的人恐怕真的会以为他在为晚辈结交了一个青年才俊而感到开心。 “你们的目的不止是向韦慎之示威。” “不愧是西网的boss,分析能力一流。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不用您亲自前来,我们也不舍得把阿慎这样天才的软件工程师关押一辈子的。”韦天赐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只是一个警告。做为西网的总裁,您也不愿意自己的公司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吧?” 埃德加已经不想跟他废话:“时间、地点。” “您真的是铁了心地要和浪潮企业的少爷同生共死么?” 埃德加眉头深锁,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又一次重复道:“时间、地点。” “坦桑尼大街尽头左拐,暗街930号,今晚七点。对了,友情提示一句,不要想报警,不要携带武器和打手,更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闹得满城皆知,我这一把老骨头赔了不要紧,阿慎苦心经营的‘银盾’项目以后可就不好混了啊。” “……你们要保证他的安全。” “这是自然。” “那好,今晚七点。记住你的承诺。” 放下电话,埃德加尝试着克制内心的惊恐和混乱。他是站在商界巅峰运筹帷幄的人,对于这种明争暗斗下发生的人身袭击事件见过很多,表现本不该有这么失常。 但是这次的对象是韦慎之。 当年维多利亚离去时,他才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感情——绝望,悲痛,憎恨,懊悔……黑暗仿佛是潘多拉的盒子,用一切的痛苦包围了他,却唯独没有给他希望。这种感觉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它如同一个噩梦的芽生长在他的身体里。就像现在,明明知道韦慎之的情况不会像当年的维多利亚一样,埃德加却还是恐慌了——因为在韦慎之的身上,他能看到她当年的影子。 他没有保护好她,难道还要看着和她相似的人身涉险境吗?! 手机掉在了地上,埃德加闭上眼睛,慢慢地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他伸出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时快时慢,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 埃德加握着方向盘驶向那个约定的地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流在他眼前渐次涌过,他的手指不安地在方向盘上敲点着。理智告诉他,韦天赐只不过是为了警告韦慎之——或者还有自己。至于原因,大概是一些关于浪潮企业内部股权的纠纷。虽然韦慎之手无实权,但他毕竟是前任浪潮董事长和前任总经理唯一的孩子。 然而维多利亚死前的容颜却不断在他的眼前回放着,生生地提示着他当年她死去的惨状,似乎是在嘲笑他——自以为胜券在握,但是却害的她丢了性命。 转过一个红绿灯,几个行人快速走过马路,他驱车左转进入阴暗却灯红酒绿的暗街。许多打扮怪异的男男女女毫不避嫌地拉拉扯扯,还有坐在暗地里拿着针头注射的少年——这可真是一个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埃德加把车停了下来,重重地关上了车门。他已经看到了那个930号的门牌,看上去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仓库。他定了定神,努力不去想关于维多利亚的任何事,然后推开了仓库的门。 ………… “弗兰德斯先生。”韦天赐缓慢地吐出一口烟,微笑着向他举起了怀表:“6点59分,您真准时。” 埃德加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仓库内部。如此突兀的举动立刻使得周围的几个保镖都拔出了枪指着他。 棕发男子毫不在意。他快步走到倒在地上的韦慎之面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捆住他双手的绳索。韦慎之的脸上没有太大的伤口,然而被撕坏的裤腿里露出的若隐若现的青紫和憔悴的脸色让他心惊。 轻微的摇撼让原本目光有些迷离的黑发男子重新回过神来。他看着抿着唇皱着眉扶着自己的男人,有些失神道:“埃德加……”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几小时前更加虚弱了,但是好在是真的没事,埃德加心中的不安感也终于消散了大半。他用力握着韦慎之的手腕,似乎是要确定对方身体的温度,确定他还在这。 “我在。”他扶他坐起。韦慎之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极为头痛。 “没什么大事吧。” “我说了,只是被疯狗咬了而已。”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埃德加实在很佩服他,这种时候还能有幽默感。于是他也配合笑道:“是否需要打狂犬疫苗?” “不用,以前被咬过多次,早已经免疫。”顿了顿,韦慎之说,“他们的目的不止是我……你跟着自投罗网做什么?” “你难道希望我把你扔在这里不管?” 韦慎之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有欣喜,但更多的是复杂。他望着埃德加,刚要继续说话,整个仓库里陡然响起了一声枪响。 两人同时回头。 “真是精彩感人啊。劫后余生,灾后重逢,简直就是三流电影里的经典场景。”韦天赐的声音带上了愠怒,语调依然不急不缓。他缓缓地擦拭着刚刚打了一发子弹的手枪,“只是两位演绎的忘情的时候,请不要忘记你们身处的是什么境地。” 见韦慎之没什么大碍,埃德加才终于舒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慢慢踱到韦天赐面前,扬起一个商人职业性的笑容:“真是非常抱歉,韦总。我说过了我是来‘探望’他的,自然要先去确定一下他的情况。” 说完,他摊了摊手,“现在探望完毕,我该是和韦总谈一谈正经的事情了。” 他环视了全场,除了几个黑衣保镖外,似乎没有其他人。 “这里的大概都是浪潮的人,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埃德加换起手臂,微微扬起下颌。 “我不想知道为何浪潮董事局会处处为难‘银盾’项目的技术总监,也不想问当年韦慎之为什么会执意放弃正在关键研发阶段的‘’转而跳槽到在北美几乎没有市场份额的浪潮。”他的声音带着笑,然而语气却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我只是好奇韦总说的‘警告’而已。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韦总似乎不止是想为难韦慎之吧?” 第九章 “就只是个普通的警告。”韦天赐缓缓地吐出了烟圈。青蓝色的烟雾在暗淡的灯光下缓缓上升,盖住了一双老谋深算的眼。 埃德加的唇边依然挂着招牌的微笑,然而眼底却是一片森冷。他毫不躲避,直接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恐怕我不能接受你的警告。” “哦?”烟蒂掉在地上,然后被他用脚碾灭。韦天赐慢慢地走上前两步,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年轻的西方男子。 “这两个月来,我这个小侄子就忽然不乖了起来,专门和董事局对着干。而且,他还私下结交了许多同业——软件工程师,企业管理者。虽然他以前也不怎么乖,但一直也没有闹出多大的乱子。可谁知,这两个月来,他竟然胆子大到调动浪潮企业的内部交易。” “内部交易是犯法的。”埃德加笑道,“韦总就把这么一个惊天内//幕告诉我了?” “但凡公司做大的,或多或少,总是有那么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个道理弗兰德斯先生不会不懂。” “随您怎么说。”埃德加毫不在意。他取出了一支录音笔,在韦天赐眼前晃了晃:“不过,假如我要是把这个证据交给警方,您该怎么办呢?” “您那80%的利润也不想要了吗?那可是160万美金啊。” “我自然是想要钱的,但是这笔钱并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可有可无。倒是韦总。如果我真的把您对‘银盾’技术总监做的事情公诸于众,您还能像您自己断言的这般从容吗?” 韦天赐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不急不缓地点燃了另一支烟,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埃德加推测的没错。自己之所以还对韦慎之下手,就是因为自己还关心浪潮企业的运营。韦天赐手握着浪潮的股权,就是为了能让浪潮更好地发展,从而为自己获取更多的利润。他不可能亲手将浪潮推上风口浪尖。 经过多方面的调查和研究,韦天赐和几个骨干人员都认为浪潮没有必要在七年内涉足北美市场。因此,韦天赐把本来弃置的“银盾”项目扔给了韦慎之,又把他赶回美国,本来就是一种“流放”——他刚刚从“叛逃”过来,手下有没有任何人,而且名声也不是很好听,韦天赐料想他也闹不出什么名堂。 然而,自从和西网签订了合同,认识了这个西网的总裁,韦慎之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在商业的处理上,手段渐渐果决起来。虽然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依然显得不成熟,但是比起连个月前,已经是天壤之别。 韦天赐苍老的眼里转过些许情绪,然后便被不留痕迹地掩饰了过去。埃德加依然轻笑着,却什么都没有说。 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好长。斜飞入鬓的眉毛如同两柄细剑,狭长的眼睛里满是锐利质询的问道,连唇角的笑容都变得或真或假——或许还夹杂着几分讽刺与冷嘲。 他双手放回口袋里,微微抬起下颌,冷笑着看着韦天赐。在确定韦慎之没有任何大碍后,他心里所有的顾虑陡然消失了,人也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西网总裁。 “弗兰德斯,你还真的像外界传言那样,分析切中肯綮,手段头脑一流。”已经没有了敬称,“不过说真的,我不是很能理解您。浪潮和西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为何要处处和浪潮董事局过不去?” “因为我不认为韦慎之做错了什么。相反,我很欣赏他的胆识和决心。” “过度的英雄主义情结会把人送进坟墓的。” “那也远比通过绑架、勒索、敲诈等鸡鸣狗盗的手段获得的名誉与身价要值钱的多。” 韦天赐又看了他一会。然后,他挥了挥手,带着所有的黑衣保镖离开了。韦天赐最终那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没有逃过埃德加的眼睛,他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也知道韦天赐并不会为自己手中握着的证据就有所顾忌——但凡手中握有权柄的人,不可能没有处理这些“丑闻”的方案。 然而这些不是他现在应该想的。待对方一走,埃德加就捡起了被对方扔在地上的手机,立刻跑回了韦慎之面前将他慢慢扶了起来。 “能站的起来吗?” “……嗯,还好。谢谢你。” ………… 韦慎之坐在车的前座上,神色复杂地看着窗外。洛杉矶的夜生活远没有拉斯维加斯那样丰富绚烂。宽阔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影和车辆,只有昏黄的路灯一盏一盏地掠过他的视线。 他收回目光,不经意地看向左侧正在开车的埃德加。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回了他一个微笑。 “你坚持不去卫生所,真的没问题吗?” “算了吧,只是被他们揍了一顿。”韦慎之叹了一口气,“这点伤没什么,过不了几天也就自己好了。” 埃德加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们浪潮公司的内部复杂程度简直超乎我的想象。虽然,我对你在浪潮高层内部心中的地位略有些认知,但是却万万没想到你的亲叔叔竟然会绑架你。” “对于浪潮内部,你到底了解多少?” “没有多少喽,就是外界公开的那些。” 韦慎之又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浑身上下有点冷,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模糊——大概是精神紧张后忽然放松导致的吧。 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埃德加将车停在了一家酒店的停车场,就将韦慎之扶进楼了。在前台小姐那里开了两张房卡,他又把他扶进房间在床上坐好,然后严肃地看着他。 “韦,你是不是发烧了?”把他扶上电梯的时候就感觉对方的体温比平常要高。而一切安顿好了之后再看看韦慎之这幅样子,显然就不像还很健康。 “……嗯?嗯……也许吧,不过没什么关系,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埃德加伸手试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然后在床边坐下,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你就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你还真是很关心我啊。”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自己,埃德加愣了愣。 “从我们认识以来,你就一直在帮我。你指点我怎么处理各项商业事务,指点我如何高效率地和对方谈判,指点我如何抓住对方的弱点,如何发现对方的需求……更何况,如果没有你的指点,恐怕我这个的叛徒早就没有在硅谷立足的机会了吧——这正是我那些叔叔阿姨们的目的。” 埃德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你今天又救了我,还把我送到这里……我真的很感激你……非常……非常的感激……”也许是发烧和受伤的缘故,原本低沉清越的声线也带上了些许的脆弱,“但是……你真的把我当你朋友吗?” “……”埃德加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帮他垫了两个枕头在身后,支撑起有些虚弱的身体。 “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埃德加……”韦慎之轻轻地笑了笑,“我希望做你的朋友,但是我不希望你在我的身上,寻找那位姑娘的影子……我想真心和你做朋友,而不是借助和那位姑娘的相似点……而得到你虚假的友谊……” “我们的友谊怎么会是虚假的?我怎么会把你当成她……”说到这里连埃德加自己都惊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放在了他的颊边,语气更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骗不了自己。埃德加,听到他出事的那一瞬间,你想到的是谁? 韦慎之笑了笑,抓住对方举棋不定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埃德加的体温本来就比一般人要低,给发烫的皮肤带来了些许清凉。他又在对方的手掌上蹭了蹭,才微笑着看向埃德加。 “现在呢?你想到了谁?” “……你倒是把我教给你的谈判手段用到我身上来了。”将对方快要逼到墙角,将伪装和谎言剖开放到对方面前,真是将他交给他的东西学了个十成十。 “我学到的还不止这一点。”韦慎之忽然伸出手,扶上了埃德加的肩膀,将身体倾了过去。 两人的鼻尖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对方急促温热的鼻息拂在埃德加的皮肤上。埃德加的身体僵了僵。 然后,他慢慢抬起埃德加的下颌,将唇移到了他的唇角,不过分毫的距离就可以贴在一起。 然而韦慎之也就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过了好久,他才慢慢放开他:“我和她不一样。我不是个女人,更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我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残忍。” “聪明不就是一种残酷么?”他呵呵地笑了。 “我之前告诉过你,你现在还不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企业家。你难道没想过,如果我就此‘看清’了,和你形同陌路,你要如何和浪潮的董事局作斗争?” “如果你不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帮我,那我不愿意出卖自己的尊严。”韦慎之说,“浪潮当初股权的确立就决定了它的性质——尾大不掉的烂摊子。而我爸妈又在半年前丧生了……呵,然后这些明争暗斗就全都浮出水面了而已。” “你很勇敢也坚强,愿意用一己之力撑起这么大的担子。” “可是我不想当什么企业的少爷。我只想做一个码农,每天种代码,活得又累又开心。” 第十章 一想到自己家里那些纠纷,还有乱成一团的浪潮董事局,韦慎之觉得自己本来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头更加疼痛,浑身上下的淤青也都在作痛。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推了推埃德加:“已经很晚了,你去睡觉吧。” “你身上有外伤,又发了烧。我如果现在把你丢在这里,明天清晨你就要烧得神志不清,连床都下不了。你真的不需要我在这里?” 真是的!我都说过了,不要把我当成你的那位前女友!! 他很想吼出来,但是浑身乏力——发烧的时候会觉得全身发冷;而身体上的淤青和伤痕则是一阵阵的灼痛,这种感觉简直让人受不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如果我是你,见到和自己前女友差不多的人,我恨不得他天天走霉运,出门都能被车撞。” “韦,你真的让我有些失望。我本以为你成长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幼稚。” 韦慎之抬起脸,却只能看埃德加脸颊的轮廓。他听到对方比自己还冷的语气在上方响起:“你知不知道产品发布会后的一两个星期内,身为技术总监和执行总监的你有多少艰巨繁重的任务要做?你要负责多方面协商,调整策略,和各商家协调,顺便在短时间内规划出新一季的产品主打方向。更何况,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根据我们协商后的计划,大后天的下午我们需要一同赴罗斯卡总裁的邀约——来收拾因为你曾经的有勇无谋而留下的一笔烂账。” 他的话成功地吸引了韦慎之的注意力,他注意到对方脸上惊愕的表情一闪而过——果然是现在才想起来么? “你可以拒绝我照顾你,我也没有义务。我可以现在就回旧金山,等你明天一早下不来床,被酒店服务生送到中央医院的时候,你手下的那些人早就急得焦头烂额。你会错过几个重要的协商会议。” 这下韦慎之确实没话可说。对方说的是实情…… 可是,自己刚刚表示要赶人家走,现在又立刻服软,是不是太丢脸了点? “你会放了罗斯卡先生的鸽子,别忘了是谁害的他的‘’流产。” “……” “我记得‘银盾’产品似乎还有少数几个程式没有经过完全合格的测试。你说过你要在发布会后的三天之内解决这个问题。” “……” “哦对了,如果因为你的问题,而让‘银盾’的收益值低于预期,三年之内该计划将有80%的利润归于西网,这是我们合同定下的内容——”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吗?”韦慎之终于抢在他说出下个假设之前接住了话茬,本来就十分晕眩的大脑简直是经不起埃德加的又一番轰炸:“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总可以了吧……” 话到了最后已经有点底气不足。韦慎之一面在心里自我咒骂一边低下头不去看埃德加的脸色。他知道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已经在内心把自己翻来覆去嘲笑了一百遍了! “知错能改就好。”埃德加满意地笑了笑。看着韦慎之一脸自暴自弃的表情抱着枕头,他忽然觉得这样子似乎挺可爱,于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一把对方的头…… 韦慎之很不满意地摇晃脑袋试图甩掉他的手却未能如愿:“你能不能别这样?我是个男人!” “我没把你当女人,但是你总要容忍我的情不自禁。相信我,我对你没有别的企图,我只是想帮你。我把你当我的后辈也不行吗?更何况,你这里要是出了篓子,还关乎我公司的利润呢。”说着他又摸了摸对方被自己揉乱的黑发——嗯,还挺滑的…… 弗兰德斯先生!说这话的时候请把揉搓我头发的手拿下来! …………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烧的有些重。埃德加离开后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下来,然后半夜被弄醒塞了几片药后,又继续倒头睡着了。也许是光线的缘故,他依稀看见埃德加的唇角似乎挂着一缕不太正常的颜色,简直像是血一样。对方手上的温度似乎比之前要高了一点,难道是被自己传染了? “你怎么了?”他半睡半醒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也该去休息了吧?明天一大早我们还要回去。” 埃德加却没有说话。他只是试了试他的体温,然后扶着他躺了下去,笑着点了点头。他不能说话,因为一开口便是满嘴的血腥味,他怕刺激到韦慎之,或者让对方提前察觉到了什么。 幸好,不太清醒的神智选择性地忽视了对方衬衫上若有若无的女式香水的味道和丝丝缕缕的血的味道。韦慎之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倒在床上又继续睡了,只有一个念头隐约地略过脑海——这家伙似乎挺长情的,又会照顾人……他曾经的女朋友还真幸福啊…… ………… 第二天一觉醒来的时候,烧也基本退了,只是浑身上下还是难受的不得了。韦慎之艰难地抓起手机看了看表,早上六点半。于是他又艰难地爬起来洗漱了一番。在埃德加的房门前犹豫了三秒该不该将对方叫醒后,房门被从内部拉开了。 “我知道,该走了吧。”埃德加靠在门边,双手插在裤兜里,竟然还是昨天的那身衣饰,只是打了些皱,根本像是彻夜未眠一样。 “……那个,埃德加……”虽然对方的脸上并没有没睡好的痕迹,但是眼里的疲惫是掩饰不住的。一想到是自己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现在又有事情求他,韦慎之就有些不好意思,“我……” “嗯?” 韦慎之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能不能把车借给我?我的车还在发布会的停车场……现在要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我今天上午十一点要和s&k通讯的负责人见面,如果晚了,恐怕会……” “我正好下午开你的车回去。”埃德加将钥匙抛给了他,然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正好我要休息一会。”韦慎之这才发现客房茶几上摊开了好几份公文,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也在亮着,看来是工作了一宿。 “你不回公司?这样好吗?” “韦,你要明白,一个真正有实力的领导者,是不用经常亲临一线的。等哪天你不用这样终日跑来跑去,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韦慎之嘴角一抽,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了他,然后便一路开回了旧金山。路过自己家门的时候进去换掉了那身被撕破的衣服,然后顶着两个黑眼圈赶会了浪潮分公司——上午十点零五分。 正抱着一堆文件凯西看到韦慎之现在才出现,惊讶道:“我没看错吧?工作狂的韦boss竟然现在才出现?是昨夜下红雨了,还是海水倒流啦?” 韦慎之根本懒得理他。他很有boss风范地一把扯住凯西的领子,不顾大个子墨西哥人夸张的怪叫,一路把他扯进自己办公室,然后将之按在会客椅上:“我问你,昨天晚上没出什么事情吧?” “事情?”凯西疑惑了几秒,然后忽然一拍手掌,“哦,原来老大和弗兰德斯总裁去庆功的同时,还没有忘记关注发布会的后续发展啊~” 这下改韦慎之疑惑了。凯西拿出手机翻了条短信放在他面前:“弗兰德斯总裁昨天下午帮你请假,说和你在洛杉矶小小地庆功一下,让我们先回旧金山,不用管你了。” “……呃,嗯,是的。”一面敷衍着凯西,韦慎之终于松了口气。不愧是总裁级的人物,心思果然缜密,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想到了。如果没有他,塞琳娜他们忽然联系不上他,可能会报警……从而使得浪潮企业内部斗争曝光吧。 然而想到这里,他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挫败感。怎么好像没有埃德加,自己随时就要垮台一样?是这些日子以来太过依赖他了吗? 五大三粗的凯西完全不知道老大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各种大起大落,还被人群殴暴打了一顿,开始向boss汇报昨天的情况:“昨天成果丰厚超出预计哦,我们收到了‘雪花’的邀请函。” “……真的?!”老牌日本软件企业“雪花”一向被认为“北美市场的风向标”。虽然该公司的主流市场依然在日本,其针对北美市场开发的软件水准始终无法跻身超一流的行列,但是“雪花”在北美分公司的经理近藤由美却凭借其对软件市场动向的精准分析认知,于早期发掘新生代软件设计并与之协商合作。凭借这种方法,她为公司赚取的利润远比完全自主研发要多。 “是的!塞琳娜说要给你个惊喜,所以我们昨天没有打电话报喜!”凯西热泪盈眶,“和‘雪花’合作,就再也不用受董事局的气了!‘雪花’是啥?他们缺人才缺市场,就是不缺钱!”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但是,和‘雪花’合作的话,我们需要修改企划书。这点还要和埃德加协商。”他不知不觉地就叫了他的名字,“而且我需要听取他的意见——好了,已经快要11点了吧?我该去会客室见s&k的罗萨先生了。” 第十一章 和罗萨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对方对“银盾”产品也非常欣赏,并向韦慎之隐秘地透露了一些合作招标的事宜。被埃德加言传身教了半年,韦慎之却已经能从对方赞许的眼神中捕捉到那一闪即逝的犹豫与举棋不定。自己在的恶劣作风本来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必须尽早解决,否则这些不必要的流言定会对浪潮在北美的发展造成更多的不利影响。 在进行了初步的谈话后,两人交换了名片,罗萨便满意地离开了。韦慎之到楼下的餐厅塞了几个面包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开始修改最后几个程式函数。然而,办公室的门却是打开的,会客椅上坐了一个女人。此时此刻,她也听到了停在门口的脚步声,放下了交叠的双腿转身站起,一双美目流动着知性的光。 “……”韦慎之眯起眼打量着她。她的穿着并非正式的西服。浅浅的流苏从肩上一只垂到腰侧。柔滑的秀发在颊边打着卷,抹了些淡妆的唇角微微翘起,左眼下有一颗细小的泪痣。这张脸…… “原来是近藤经理,幸会了。” “是我冒昧打扰。”近藤由美向他俯身鞠了一躬,从精致的手包中抽出一张名片,“但是您知道的,在商场上,抢占先机比什么都重要。” 这句话说的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她甚至没有像普通的商人一样先循规蹈矩地进行不动声色地试探。 韦慎之接过了那张名片,并没有说话。试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近藤由美的脸上,而那位美丽的女子也微笑着望了回去。她唇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侵略性的笑意,实在太不像一个日本女人。 “那么近藤经理是为了我们的合作而来?我们昨天已经收到了贵公司的邀请函,老实说还得多谢您的垂青。”他请她入座,自己也在办公椅上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在下颌,“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您的建议。” “我们研究过‘银盾’项目的开放性程式了——当然,希望您不要怪罪这一点——我公司的几位优秀的软件工程师都认为,‘银盾’的核心架构,只要经过一些不大不小的改动,便和电子游戏的控制台工作环境十分相似了。” “所以?” “所以我为了我们的合作而来。”近藤由美从包中取出了一份文件,摊到两人之间的办公桌上,“我希望韦总监能考虑一下这个项目。这个项目会十分适合北美市场。” “雪花”公司提出的计划是一个3d的单机游戏。光是看着那些逼真的人物和场景设定草图,就知道这个游戏一定制作起来相当的困难。韦慎之粗略地扫了一眼游戏背景的文案和主线,便直接跳到后面研究对程序的要求。不光是基本的雕刻建模、法线贴图、高光贴图、ssao等等这些高端3d游戏必不可少的画质,该计划对游戏引擎的要求也高得离谱。尤其是游戏的飞行系统,简直已经和许多大型西方网游不相上下……不,应该是过之而无不及。 韦慎之一面仔细研究着,偶尔会提出一些问题,而近藤由美则一一细致地回答。美丽的女子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黑发男子认真地研究企划书的样子。略长的发垂了下来,几缕落在眼睛旁。 果然工作中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更何况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而不是那些在生意场上惯见的老男人。 一面这样想着,近藤由美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近藤经理。”韦慎之终于完完全全地把整个企划书都看了一遍。他抬起头,正视她的眼睛,“这个游戏引擎至少要3年以上才能完成。您是已经做好了长跑的准备?” 近藤由美轻轻点了点头,却道:“我们并不是从零开始。我的手中握着一份曾经夭折的项目。该项目曾经是‘雪花’总公司想要攻占日本市场的游戏,因此保密性非常强,只有高层技术总监和董事局才知道这个项目的存在。由于种种原因,该项目夭折了,但是核心引擎却保留了下来。” 顿了顿,她继续道:“如果韦总监愿意,我们愿意将这份完成度为65%的引擎交给浪潮。与此同时,‘雪花’会为该项目提供60%以上的资金。” 韦慎之确实心动了。但是—— “浪潮一向以安全软件为主打,从未制作过大型游戏。更何况,我们刚刚发行了‘银盾’,本来就还没有在北美市场站稳脚跟。此时此刻,如若再急于求成,去制作单机游戏,对于我们将非常不利。” “但是您希望北美市场将‘浪潮’仅仅定义为安全软件公司吗?诚然,安全软件十分重要,也有广阔的市场前景。但是,恕我直言,除了杀毒、防御、系统清理等等,安全软件还能干什么?倘若‘浪潮’被定义为安全软件公司,那么此后您们再想发行其他产品,恐怕就难以得到消费者和投资者的认可了吧?” 韦慎之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也慢慢地靠到了椅背上。他拿起那份文件,从头到尾,一张一张地看完了,才又一次发话:“那么按照您的估计,从正式开启这个项目到正式完成,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一年半,这已经是最慢的估计。”近藤由美微微一笑,“‘浪潮’的任务,是提供一个强大的游戏引擎,足以支持游戏的飞行系统、战斗系统、声光效果。而‘雪花’的任务,是提供日本动漫产业和游戏产业一流的美工画手和脚本编辑。而之前我也说过了,这个游戏的引擎完成度已经有65%。” “……我明白了。但是原谅我,我现在尚且不能给您一个完整的答复。”他认真地将企划书整理好,“希望您能将这份企划书暂时留在我这里,容我几天后再回复您。” “这个自然没问题的。”其实近藤由美的目标也算达到了。她站了起来,又是向他鞠了一躬,美丽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只是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希望是在餐桌上。渔人码头有一家不错的日本料理,不知道后天晚上您可否赏光?” ………… 于是,刚刚带领下属们起草了另一个公司的招标方案,正要去休息一下的埃德加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刚刚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听筒里就传来了一个熟悉又无奈的声音。 “埃德加,‘雪花’公司的女战神刚刚来轰炸过我了。”韦慎之坐在办公室里,僵硬地看着游戏的主线剧情了几个主角人设,眼角有些抽搐,“她想出了一个同性恋游戏的单子,你说我接还是不接?!” ………… 没错,“雪花”公司提出的单机游戏的背景是以东亚三国为主古典世界。他看过了近藤由美留下的,关于那份已经夭折了的计划的起草。大概正如近藤由美所说,该游戏的主打市场是日本,所以其背景是日本的平安时代。而她现在提出的游戏,则有两个备选方案。一个是按照原剧情走,另一个的背景则设在中唐,比平安时代要早了大概50年。 这本来很好,也很能迎合猎奇的西方人对东亚武打世界的爱好。虽然北美的游戏市场已经被暴雪等超级大公司瓜分的连渣子都不剩下,但是却很少有大型游戏基于东方背景。 无论是变则四刀还是草木皆剑,无论是温婉端庄的和服女子还是白衣翩翩的风流侠客,都很能迎合西方人对东方文化的猎奇——你看看《画皮2》在北美的票房就知道。但是…… 为什么无论是温婉端庄的和服女子,还是白衣翩翩的风流侠客,全部都是对异性没有兴趣的主?!“雪花”公司,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游戏真的有市场吗? 这也就算了。为什么这个游戏的归类会是r18?难道说那些法线贴图、高光贴图、建模雕刻,都要去服务主角啪啪啪时的表情和皮肤? 埃德加在听完他的吐槽后,很难得地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才慢慢地回复道:“剑走偏锋吗?” “……你认为……这些就是‘雪花’公司的卖点?” “旧金山是个充满暧昧的城市,甚至整个加州,整个美国。”埃德加站在落地窗前,轻轻摸着下颌,“同时,这些年来,同性恋的权益已经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近藤由美对市场动向的嗅觉一向很灵敏,这点我都自叹不如。” “……但是我总觉得,如果我们真的发行了这个单子,是不是会遭到不必要的白眼。你要知道,虽然同性恋运动日益增加,恐同现象也屡见不鲜。我害怕我们真的剑走偏锋,会影响到浪潮在整个北美市场的声誉。” 埃德加赞同地点点头:“如果让这个消息传回了中国,相信总公司都要经历一段困难时期。” “那该怎么办?”他的声音透出些许无奈,“女战神已经敲定了答复的时间地点。三天后的晚上。而你们‘西网’是浪潮的合作公司,我希望在这之前能和你好好商量一下。” “那便大后天吧,正好我们也要一起去应付罗斯卡。晚上正好能和你一起去赴约。”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一片云淡风轻,韦慎之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真对不起,总是给你添麻烦。” “这有什么呢?别想太多了,努力把手头工作完成。你曾经是‘’最出色的软件工程师,是‘银盾’计划的执行总监和技术总监,是‘克莱尔’实验室的总指挥。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你只要看清现状,然后勇往直前就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谢谢你,埃德加。” 偌大的办公室里,明亮的落地窗前,埃德加微笑着放下了电话。 他眺望着远方的渔人码头,再往西便是蔚蓝色的太平洋。一波一波的浪潮扑向岸边,在码头停泊的船只轻轻地摇撼着。 谢什么呢? 他温柔地笑了笑,目光仿佛穿越了很远的地方,落在了恋人的脸上。 我会等你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企业家,我会让你在商界叱咤风云,我会让你重新掌握浪潮的一切,成为最年轻的董事长…… “我会为你托起王冠,将你扶上至高的王座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 是韦慎之,还是已经故去多年的维多利亚……? 第十二章 在忙碌的工作中又度过了两天。韦慎之终于将“银盾”提升到了完美的档次,至少目前他们没有接到任何关于新产品的错误报告。但是一面当技术总监一面又跑这跑那的日子实在是太痛苦了。于是他将技术总监的活彻彻底底地交给了塞琳娜。 “只有出现了重大问题再向我报告。”他是这么说的,“但是当我们接手新计划时,大家还是要一起商量。” 时隔三日,再次与他见面的埃德加对此表示了高度的赞赏:“我很高兴,你终于想开了。但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韦慎之坐在驾驶座上,对着右边的车门指了指示意他上车:“因为这些活并不是非我不可。我需要更有效率地发挥自己的价值,比如给你开个车什么的。” 埃德加正在系安全带。听到他这么说忍俊不禁:“别说的我好像奴役你一样,明明是你心甘情愿要求我上车的。” “为了报答你上次把车借给我的恩情。”他启动了发动机,左转弯驶上了公路,眼睛一直看着前方,没有再看埃德加一眼。 然而有人却不依不饶:“说说看,为什么不当技术总监了?” “……”正好是红灯。韦慎之侧过脸看了对方一眼,“因为只当技术总监,是不能够成大事的。” 埃德加眼里的赞许加深了几分:“哦?” “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初衷。我宁可背那么大一个黑锅,从‘’跑来‘浪潮’,不是为了当一个程序员。”韦慎之转过头去,目光淡淡地看着前方,“我是要让‘浪潮’免于被无能的董事局瓜分、股权被低价抛售的悲剧。毕竟……这是父亲和母亲毕生的心血。” “那么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我想要接手近藤由美的计划。至于涉及同性恋的题材……我还要和她再进行下一步商榷。” “你就不担心董事局?我怎么觉得你们‘浪潮’的董事们都很抵触本公司开发除了安全软件以外的产品呢?” “我没打算以‘浪潮’的名义接手,而是以‘韦慎之’个人,或者说我们的工作室。况且‘雪花’同意提供大量的资金援助,我们可以渡过难关。” “然后你准备用工作室的名义进驻浪潮?” “不,我是打算打响了名声,再回到大陆,和韦天赐他们好好较量一番。”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前面的红绿灯。绿灯亮起的时候,他刚刚要踩油门,却感觉坐在右边的那人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将然后带着赞许的声线响了起来:“你果真成长了,韦……不,慎之。” ……该死! 在对方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韦慎之觉得自己的心脏竟然漏跳了一下,然后便如同鼓点一样开始砰砰直跳! 埃德加的声音本来就是低沉中夹杂着一丝清冽,此刻又加上了发自内心的赞许和开心。若是一个妙龄少女,听到这样一个美男子用这种声线呼唤自己的名字,恐怕都会立刻软倒在他怀里吧?! 然而意识到自己居然有些被对方蛊惑了的时候,韦慎之连握住方向盘的手都有些僵硬了。 埃德加虽然对自己很好,也很会照顾人,有相貌有财力,还是一个超级大公司的总裁……但是他是个男人! 别忘了他对你好的初衷是什么! 偏偏那个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还好像没有发觉自己的异样一样。埃德加往他的方向侧了侧身子,将几缕垂落耳边的碎发拢到了对方耳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与失礼,然后他也有些愣住了。 直到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韦慎之才如梦初醒。他推开埃德加还放在自己颊边的手踩下了油门,破天荒地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埃德加收回了手臂,也侧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风景。过了大概有十分钟,他才轻轻道:“一时情难自禁,对不起。” “没有关系,你又想到了她是吧。”车窗外的风带来一丝冷意,而韦慎之的语气也十分平淡,“你一直就在把我当作她,我可以理解。” “……这次没有。”埃德加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温度,是和维多利亚完全不一样的触感,“我只是太开心,你终于成长到这一步了。你已经自己想到了完备的计划,接下来只要勇往直前,再加上一些运气的眷顾,就会成功了。” “你很为我……感到开心?” “我为你感到骄傲。”埃德加轻轻说道,声音有些叹息。 殊不知,韦慎之听到这句话后,立刻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被灌了一勺岩浆,差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刚刚被风冷却的脸颊又有变红的趋势。他一面开车,一面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埃德加,却正好对上了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唇角还挂着招牌的微笑。 接下来两人便再没有说话,然而这种气氛却一直持续到两人与罗斯卡协商时才褪去。 罗斯卡是个中年男人,灰白的头发和同样灰白的眼睛让他看上去严厉极了。而那双鹰一样的眼里,时不时射出犀利的精光。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简直让人平白生出一种畏惧感,在气场上就输了对方一截。 两人到来的时候这位总裁正在慢慢品着一杯红酒。 “韦,很高兴又一次见到你。我希望你这次赴约,已经带来了能让双方都满意的答复。” “我和您之间已经没有可以让双方满意的答复了。”韦慎之不卑不亢地说,“自从‘’私自出卖‘’的单元测试起,我们之间就已经结下了法律的官司。” 罗斯卡眼中精光毕现。他阴翳地看着面前的东方男子:“真是不留余地的反击啊,韦。董事局的确出卖了‘’的测试单元,但是你要明白,现在在软件市场上臭名昭著的人是谁。他们都认为是你不负责任的跳槽导致了‘’的流产,给我公司带来了不计其数的损失。” 韦慎之微微冷笑:“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的事情。即使当时东窗事发,我也只是跳槽去了‘浪潮’。至于我的名声一事……就算不是罗斯卡总裁您的意思,恐怕和您暗中的指使也脱不了关系。说起来,为了澄清我的名声,我似乎应该向联邦法院起诉您的诽谤。” “那您也得有证据才行,韦总监。”罗斯卡冷哼一声,“更何况,就凭你一个人,也想在官司场上打赢整个‘’的董事局?真是笑话。” 韦慎之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挑,随后他装作思索了片刻:“好吧,既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想问问……当初出卖单元测试,是您的意思,还是整个‘’董事局的意思?” 罗斯卡眯起眼,刚要开口,韦慎之便打断了:“大概是整个董事局的意思吧。毕竟‘’的董事局结构……呵,我还是知道一点的。您做不了全盘的主。” “你——!”仿佛被说破一般,中年男子猛地站了起来,彻底被对方激起了怒气。相比之下,韦慎之只是翘着腿坐在椅子上轻蔑地笑着,微微抬头看着他。 谈判场上,掌握了对方的情绪,你就已经离胜利不远。 罗斯卡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然而更加让他惊讶的,是韦慎之的表现。 明明八个月前,在自己的办公室,一会暴跳如雷一会又快要哭出来,最后缺无可奈何地离去的人,韦慎之!而现在这个年轻的总监竟然以当时他的姿态对他,简直比当众给了他一个耳光更加讽刺! 才八个月而已……他是如何……成长成这样的?! 韦慎之翘着腿,冷笑着欣赏着对方先是暴跳如雷而后又强行压制自己的怒气。等觉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腿,不紧不慢地说道:“您也不必这样。其实,就像您之前说的,我来了,的确已经带来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公文包中拿出了几分文件,还有一个移动硬盘:“这些,是在我手中的,‘’全部的资料。其间包括了核心程序,还有那些单元测试。我现在将这些东西都交给您,不知这个结果您满意吗?” “……你想要什么?!” 对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实在太过滑稽,韦慎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让自己没有笑出来。他掩饰性地揉了揉鼻梁,道:“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大家从此形同陌路,您出面帮我澄清一下名誉就好。” “我要是不这么做呢?” “那我只好去联邦法院,请求他们把我澄清名誉了。” “没有证据,联邦法院是不会判你胜诉的,小鬼。” “谁说我没有证据的?我连证人都有了。”韦慎之冷笑地看着他,击掌三下。然后,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棕发棕眼的美男子脸上挂着招牌的微笑。他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手上的录音笔还亮着运行指示灯。 罗斯卡震惊地看着埃德加一步一步走过来,声音都几乎有些发颤:“弗兰德斯总裁?!您怎么会……” “这是我客户的小小要求。”埃德加微笑不变,“更何况,如果我的客户摆脱不了‘叛徒’的美名,会连累‘浪潮’公司的产品营销额,从而影响到我公司从该合同上获取的利润。” “你……不过是一纸合同,何必帮他做的这么绝?!” “因为我和他是好朋友。朋友遭到诽谤,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更何况我们在生意场上本来也算是对头,我不介意做利人利己的事情。” “埃德加·弗兰德斯!” “好了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在旁边看够了笑话的韦慎之开口,“您握着我的名誉,现在我们也握着您的名誉。如果您愿意做一个小小的澄清,我们便永远不会把今天的谈话内容公开。更何况,我已经将‘’的一切,包括我拥有的那部分版权,都给了您。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罗斯卡的脸抖了抖。他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撂下一句话:“弗兰德斯,韦慎之,你们会后悔的!” 第十四章 走廊的光亮投射到了埃德加的脸上,沉浸在黑暗中的男人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他轻笑了一声,目光却依然看着跳动的烛火。 “你来了。” 韦慎之思索了一下,才慢慢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请节哀。” 埃德加苦笑了一声,终于转头看向了对方。就这样,他淡淡地注视着对方缓缓关上门,走向自己身边。盈盈若若的烛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就像那年,在漆黑的焦土上,向自己走来的女人一样。 埃德加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抬手覆住了眼睛。他的唇角依然是翘起的,然而在他放下双手时,他分明看见他的颊边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见惯了他在商战场上左右逢源,锋芒毕露的样子,韦慎之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抽疼。他俯下身来握住他的手,却什么也没说。在烛火的照映下,那双墨色的眼睛莹莹如玉,似乎也被镀上了一层深沉的温柔。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 韦慎之其实非常明白他的想法。韦惜潮和高浪在世的时候,他无数次地看着那些有求于人的宾客向他们谄媚,看着那些敌对阵营的商家口蜜腹剑。为了钱和权,人们会对你说任何话,为你做任何事。身处在这样的利益场所,即使你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也是万万不能随意与人交心的。 埃德加刚刚进入西网公司的时候,只是个小小的经理。他在短短五年内爬上了许多人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这样的人,无论表面上再怎么随和,他的内心也一定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一汪深不知几许的幽潭。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愿意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自己面前,这更让韦慎之觉得感动,同时心里还充满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看着对方怅然若失的笑容,他只能叹气,然后更加用力地握紧他的手。无数的话语被咽了下去,他竟然找不到任何何时的词语去安慰他。 “谢谢你。”埃德加静静地凝视着他,一道清浅的泪痕依然挂在颊边,“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一些……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是关于巴托里小姐的?” “巴托里小姐?你不要再这样称呼她了。”埃德加淡淡地笑了,“她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 “原来如此。”韦慎之丝毫没有惊讶,“我一直在想你姓名的中字,是字母‘b’。原来,就是巴托里的缩写。” “是啊,埃德加·巴托里·弗兰德斯。这个姓氏……真的已经很久远了,久到我都有些陌生了。呵……这个姓氏可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如果不是维多利亚,我大概都已经忘了巴托里这个名字了。” 韦慎之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埃德加需要的是倾诉,而自己,只要静静地聆听。 “巴托里家……总是算是个大家族,还是有点家底的样子。自从上任家主弗吉尼亚去世后,大家的脸翻得比翻书还要快。但是弗吉尼亚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那些旁系后裔自然视她如眼中钉,想尽一切方法挤兑她。” “维多利亚·巴托里。”韦慎之轻声道。 “是啊,那就是维多利亚。”埃德加笑了笑,然后继续说,“当初的巴托里家早已经没落了,有很多强劲的对手在外围静观其变,就等着巴托里家族的几个继承人把整个家族搞的四分五裂,然后他们再蜂拥而上,让巴托里家从此再也翻不了身。但是维多利亚的手腕的确是很高明,她竟然巧妙地调和了内部和外部的许多矛盾,让其他几个家族都铩羽而归。” “可是好景不长,因为她偶然救了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她和那个人相爱了,但是那个人却不能认同她的信仰。她和他有不同的路要走。更何况……她喜欢的人,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家伙。他今天所学会的一切,都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 “最终,他承认自己对她的爱情,愿意把一切都交给她。于是他为她改了自己的姓氏,用她教给他的一切来助她扫平障碍。可惜……他终究太失败了。” “那天他正在替她应付一个上门找茬的家族,却没想到那个家族早已和巴托里内部里应外合——因为她的锋芒太刺眼了,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只会让她死得更快。总之当那个没用的男人一路狂奔回来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死了……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说到这里,埃德加苦笑了一声,重新抬起头看着韦慎之,却发现对方正一脸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然而他却并没有微笑——没有人听完这样一个故事后还能笑得出来。狭长的眉微微蹙起,唇角也抿了起来。 这是在为我皱眉么? 埃德加想着,忽然觉得心脏跳得很慢。他低下头去捂住心口,五指紧紧地抓住胸口的衣衫,力道大得像是要穿破胸膛,握住跳动的心脏。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的头直接靠在他的肩膀上。对方的双臂紧紧将他搂在怀里,似乎要将骨头勒碎。过了很久,他才将力道逐渐放松下来,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背,轻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能想象看着自己妻儿去世时埃德加的懊悔和愧疚……大概就和自己看到昔日慈爱的母亲和严厉的父亲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座冰冷墓碑时的心情一样吧。他当时是多么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父母,甚至没有能力惩治那个害死他们的人。 这也就是他没有询问那些害死维多利亚的人有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再公正的法律也无法制裁判断。 人世间,总是有太多无奈。 “慎之,我想报仇。”埃德加在他耳边轻声道。 “嗯,我也想。”他没有解释,因为他明白埃德加一定知道自己说的是谁,“我们一起。” “好啊。”对方的声音又带了点笑,然而却听不出半点调笑的成分,“我这边的情况有些棘手,先报你的仇吧。” “就这么说定了。”他伸手揉了揉对方柔软的棕发,“要复仇,便先要让自己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诚然怨恨也是一种力量,但是如果你背负的太多,在你没上战场之前,你一定会被压垮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维多利亚如果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受这样的痛苦。她在活着的时候就没有享受过快乐的日子,你忍心让她死后,灵魂还要为你担忧吗?” 这下埃德加是彻底笑出了声。他推开他的肩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用一种十分老气横秋的口起说道:“小鬼,你才活了几年,就想要教育我?” 韦慎之却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样立刻反驳,说自己看上起顶多二十七、八。相反的,他用一种让人说不明白的眼光打量了埃德加一会:“照你这么说,你难不成还是我的长辈?” “我就是你的长辈。你现在的哪项技能不是我培养出来的?老老实实听我说话。”埃德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内心却忽然警铃大作。自己在他面前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如果他真的发觉了什么…… 果不其然,韦慎之用一种更加复杂的眼光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说的巴托里家和匈牙利的巴托里伯爵夫人有什么关系”,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埃德加:“……” 遭了,自己果然是说多了!就算韦慎之听过巴托里伯爵夫人的事,一个软件工程师难道不该是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吗?!万一让慎之真的发现了什么……好吧,他大概不会把自己拖去梵蒂冈烧死,但是肯定会对自己敬而远之的!自己好不容易培养的人,这个和维多利亚一样温柔又锋芒毕露的人,就这么木有了?! 这个时候,成功商人表里不一的能力就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即使埃德加手心都出汗了,表面上依然维持着一副带笑的样子。韦慎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思索了半晌,还是觉得自己想太多了。这世界上相同的姓氏太多了,美国有好几百个林肯、罗斯福呢。 “你知不知道,不要随便装老成。配合你的姓氏,我差点把你当成吸血鬼。”韦慎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姓什么不好,偏姓巴托里。还有那块磨旧了的怀表,看不清的黑白照片,至于弄得像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样子么?” 埃德加:“……” 尽管他很想问问“如果我真是你想的那样,你该怎么办”,但是以韦慎之缜密的心思,大概就会觉得自己是在不打自招了。 然而韦慎之却勾了勾嘴角,收敛了眼底调笑的情绪,认真地看着埃德加:“就算你真的是吸血鬼,我也不会对你产生任何芥蒂的。这世界上真情难求,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除非你让我心灰意冷,让我恨你,像是在恨韦天赐一样。” 埃德加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心跳陡然变得极快,几乎一阵心慌。他闷哼一声,伸手捂住心口,咳了两声。 “心脏不舒服?”韦慎之立刻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埃德加笑着摇了摇头,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因为他忽然想到韦慎之的高烧刚好没几天,再加上又被人打了一顿,便说:“夜已经很深了,你最近很需要休息,你该去睡了。” “……好吧。”韦慎之的确有些不舒服了。于是他站起身,看着坐在地上抬头仰望自己的埃德加,不放心道:“心脏不舒服是大事,你一定要抽时间叫医生来看看。” “嗯,知道了。”埃德加笑着点头。 “还有,不要老想过去的事情了。长期情绪抑郁,对心脏也不好。” “嗯。” 韦慎之不放心地看了他两眼,在对方催促的目光中才回到了客房。然而没过多久,埃德加的手机便收到了一条信息。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是忘了维多利亚吧。你不应该活在过去,去寻找另一个和维多利亚一样优秀的人,相信维多利亚的在天之灵也会祝福你的。” 埃德加凝视了手机屏幕半晌,才微笑地弹了弹手机屏幕,仿佛在弹那个人的脑袋。 “好吧,我答应你。”望着闪烁的屏幕,他轻声自言自语,“只是……你可别后悔呀,我亲爱的……阿尔芒。”* 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韦慎之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去主卧看了看埃德加,然而对方却还没醒。 想到对方昨晚几乎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却也束手无策。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慢慢想通。 此时此刻,韦慎之忽然想起了上次他给自己做的早餐,便也如法炮制地给对方做了一份。 就当是安慰安慰他吧,韦慎之想。于是他飞速地把自己的那一份解决完,盘子刷好,拿了钥匙去开昨天停在对方车库里的车。回到公司的时候,时间稍微有些晚,但这绝不构成他一路受到各种惊奇的目光注视的原因——一些路过的小职员捂着嘴指指点点地笑。对上他不解的目光,他们就索性大大方方地向他点头微笑,还有人跑到他面前,一脸崇拜道:“boss果然厉害!” 这种诡异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韦慎之来到会议室。他一头雾水地看着坐在会议室里微笑的塞琳娜等人,古怪地说道:“是我太敏感了吗?怎么一天不在,我似乎已经荣升为小道消息的主人公了?” “这可不是小道消息呀!”一向喜形于色的凯西忍不住了。他摊开面前的报纸,眉飞色舞道,“罗斯卡总裁昨天下午在‘’的官方k和推特上都向您公开道歉了!今天一大早《旧金山纪事报》就报道出来了!”说完他十分解气道,“就说嘛,boss这么优秀的软件工程师,怎么会被一些流言蜚语缠身一辈子!” 韦慎之抽过报纸略略瞅了一眼,心情略好,便将报纸扔到了一边:“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也挺好。” 然而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放过这些话题。一向温文的艾杨也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昨天早上,boss是和弗兰德斯总裁一起去的呢!弗兰德斯总裁帮了您不少忙吧?不过罗斯卡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哼,真是讨厌。” “……你难道希望罗斯卡发布消息说我和埃德加一起敲诈勒索他,让他不得不‘含冤’替我平反昭雪吗?”韦慎之无语地看着他,“你最近看起来很闲啊!‘银盾’的销量你都不关注吗?下一步该怎么走你都不想想吗?” 艾杨本来就年龄最小,被boss这么说,顿时孩子气地向他吐了吐舌头:“boss你这么无趣,会没有女朋友的哦!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下连一向不怎么爱笑的塞琳娜都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她轻声咳了咳,终于将话题引入正轨:“boss召集我们来,是来商议近藤经理的那份企划书的吗?” “是的。”韦慎之正色道,“昨天晚上我和近藤经理见面了。她似乎对这个项目十分的看中。在我试探地提出要‘雪花’提高资金时,我看出她十分犹豫,但是竟然还答应了。” “那您对近藤经理提出的是……” “75%的资金支持,日本动漫产业一流的画手、技师、脚本编辑和音乐人。” 负责招商的阿恩这下也皱起了眉头:“75%不是一笔小数目,她竟然肯在一次面谈中开出来,这的确很不寻常。” 韦慎之点头:“对此必须特别慎重。但是,她既然敢投入如此大笔的资金,也更能说明她对该项目的看重,我们反而应该更加安心。” “那么您有向她询问这么做的原因吗?” “我问了。她说……这个游戏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十分适合当前的北美市场,但是这些世界观和价值观只能流行四年,因此她急于出手。我也问过她,为什么不找‘sophos’等老牌软件公司合作,她却告诉我,浪潮是唯一一家没有直接拒绝她的企业。” “我很能理解。近藤经理提供的两条游戏主线,的确都很挑战保守观众的心理。”艾杨翻了翻手中的产品计划书,“但是那些公司拒绝她,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韦慎之把昨天和埃德加的讨论结果说了出来:“我想还有雪花公司目前不景气的营业现状。埃德加调查过雪花在日本的总公司了。他们产品的销量日益下滑,再这么下去,过不了一年,雪花一定会破产的。近藤经理也对我说过,这个项目是总公司流产的项目。她既然愿意冒着风险启用一个曾经被废置的项目,大概有赌的成分。” “75%的资金啊……这样以来,我们甚至没有必要向总公司申请多余的钱了。”韦慎之眯起眼睛,一面思考一面道,“近藤由美一定笃信这个项目会赚取大笔的收入……甚至凭借仅仅60%的分红,就可以力挽狂澜,将总公司从濒临破产的局面上拉回来。” 艾杨不信:“当真有这么大的潜力?” “暂时我也没有什么头绪,但是这是我目前能推测出的结果。我从来不认为一个产品能挽救一个公司的命运……尽管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机会太少了。” “但倘若我们真的接了……”阿恩看向塞琳娜,“完成这个引擎大概需要多久?” “引擎的完成度已经是70%。如果我们加班加点地赶工,最多只要十个月就可以完成。”塞琳娜说,“但是,就近藤经理传输给boss的引擎样本来看,这个引擎的复杂程度甚至超出了近年来广受追捧的《复仇女神》。即使我们能很快地完成,日后的维护和修理漏洞也是十分艰巨的任务。” 此时此刻,韦慎之忽然想起了近藤由美的话:“最多只要一年半。”难道她已经料到浪潮并不会像开发其他安全软件那样对待这个游戏吗? “对了,boss。”艾杨忽然道,“虽然不该总是麻烦弗兰德斯总裁……但是您和他商量过吗?” 韦慎之颔首:“昨天就是他和我一起去和近藤经理见面的。” 会议室内的几个人顿时都睁大眼睛看着他,连塞琳娜也不例外。韦慎之被他们看的有些发毛:“怎么了?” “弗兰德斯总裁对你真好……”艾杨眼巴巴地看着他,“陪客户的客户吃酒这种事情怎么能轮得上一个大总裁亲自出马!” 韦慎之默默地看着她:陪客吃酒什么的,听起来怎么像是陪酒!他们这是正正当当地去谈生意好吗? “哇塞boss你行啊!竟然能让西网的总裁陪你上刀山下火海!”凯西认真起来比谁都可靠,但是一般情况下他比谁都离谱,“那下次弗兰德斯来,我们就不叫他总裁了,也叫他boss怎么样!反正他和boss关系那么好!” “你们太肤浅了。”阿恩淡定地扫视全场,“和弗兰德斯总裁搞好关系,以后我们可以找他借钱。” “各位,我们跑题太远了。”韦慎之听不下去,只好出面制止,“你们的任务不是讨论埃德加和我的关系,我们还是探讨一下雪花公司的邀约和‘银盾’计划的后续吧。艾杨,这两天‘银盾’的销量如何?” …………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银盾的销量和口碑都很好,然而这只是初期情况。接下来,还需要项目组仔细研究产品的漏洞。至于近藤由美那边,韦慎之在散会后给她直接回了个电话。 “您考虑的怎么样?”对方的声音是带着笑的,口气却是开门见山,极为符合近藤由美式的作风。 “我们愿意接。这个答案您满意吗?” “哦?”那边笑了两声,“我们才谈了两次,您就这么接下来了?” “因为在这件事上,我、浪潮公司的成员,还有埃德加的观点都是一致的。至于您提出的一年半,其实大可不必。我们不会像做副业一样对待一个产品的开发。无论做什么,我们都会全力以赴的,因此我想,一年后,这个产品大概就能发布了吧。” 顿了顿,他继续道:“但是我认为浪潮总公司是不会答应的。因此我决定以克莱尔工作室的名义接下这个项目,负责人和带头人还是我,而技术组的成员也是当初开发‘银盾’的原班人马。” “嗯~好,这样也行。果然是曾经‘’的首席软件工程师,对待这么惊世骇俗的产品也愿意接受,和那些老头子就是不一样。” “埃德加说您对市场动向的嗅觉一向灵敏,而对于这点我们都深有体会。”韦慎之恭维她,“况且,您过奖了。我不过是个程序员,而您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又笑了一声:“谢谢夸奖。那事不宜迟,我过些日子会让人把未完成的引擎送到您那里去。在此之前,我们先商量一下合同吧。初步样本我已经于昨晚交给您了,如果浪潮方面对合同有什么异议,我们约个时间再一起协商。” “我们目前正在研究我们的合同。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这个自然。哦,对了,恭喜您,罗斯卡总裁昨天晚上向您致歉了。” “我知道,多谢您。” “替我向弗兰德斯总裁问好,昨夜的饭局很愉快。期待下次再与您们见面。” “自然。” ………… 韦慎之本以为自己又会忙碌一整天。但是,在把技术组的活全权交给塞琳娜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事要解决了。 但是这样不行。如果自己只能在软件开发领域做出成就,他要怎么打败韦天赐,怎么接替父亲的位置,又要如何替父母报仇! 于是他决定打电话慰问一下埃德加,顺便再向他请教一下商业之道。 第十六章 今天绝对不是个好天气。 厚重的云朵像是染了灰色的棉絮透不出一丝一毫的光亮。没过多久,淅淅沥沥的雨水便从天而降,然后越下越大。原本就有些低矮的街角立刻聚积了不少水洼,倒影着阴沉的天空,仿若一片泽国。 有黑色的车行驶而过,溅起一片片水花。举着伞的行人赶紧躲开,但是还是被溅上了泥水。有穿着高跟鞋的女士,雪白的脚跟和小腿已经溅上了泥点;也有顽皮的小孩子,不顾大人的阻拦,在水洼中奔跑,把脸上都弄得黑乎乎的。 举着黑伞的男子默默地向前走着。他的脚上穿着带了些花纹的黑色皮靴,将同样黑色的裤腿束在靴筒内。上身则是一件及膝的风衣,腰间的皮带紧紧扣好,举着伞柄的手上倒是套着白色的手套。 从黑伞的边沿流下的雨水和从天而降的雨幕遮住了他的视线。人们只能看见他瘦削寒凉的唇紧紧地抿着,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有几分不正常的苍白。 红绿灯的色彩在这个黑白的世界里显得分外突兀。埃德加穿过人行横道,又走过几条小路,最终停在了一个死巷。巷子的角落散落着几只老鼠的尸体,即使在这雨幕里,也散发出一丝难闻的腐烂味道。 “……好久不见,弗兰德斯。” 巷子的尽头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在这样大的雨里,他并没有打伞,然而雨水却丝毫没有沾湿他的衣服。倒是反观埃德加,黑色的皮靴上已经溅了不少泥点,风衣上也沾了许多水渍。 埃德加只是默默地举着伞,抿着唇。而那个人也不对此感到生气。他只是轻轻地走上来,脚步轻盈得仿佛漂浮,不过几秒的时间就移到了黑衣男子的面前。埃德加的目光落在他的裤脚和鞋子上,果然是一尘不染,甚至没有沾上任何一滴雨水。 “……赖斯。” “你……就是这样……从雨里走来的?”赖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用瞬移和屏障?”言语之间,他打了个响指,笼罩在埃德加周围的雨幕顿时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隔开了,连雨声也小了很多。 埃德加放下伞,望着老友的脸,勾起一抹苦笑:“你以为,背叛血族,勾结教廷,被撒旦诅咒的我,还有什么资格使用这些法术呢?” “不……但是这不可能!只要你体内还流着巴托里的血,你就不可能不会使用!难道……难道那件事是真的?!你真的被那些教廷的走狗抓住,下了制裁十字咒?!” 埃德加淡淡地看着他:“如果我说,是我心甘情愿请求他们的,你会怎么想?” 对方瞪大了眼睛还要说些什么,埃德加却摆了摆手制止了:“我就猜到是你让我来的这里的。整个巴托里家,只有你知道我在旧金山。”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奉,红色的火漆上印了三颗龙牙,正是巴托里的纹章。 赖斯望着他手中的信,定了定神:“是的,很多心怀不轨的家伙希望你能赶紧回到巴托里家,毕竟你的初拥来自于维多利亚,而她是巴托里的直系血统。”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低声道:“霍桑死了。” “霍桑……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赖斯觉得埃德加一定是疯了。因为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出了这句话,声音大的估计整个街区都能听到。他双手颤抖,苍白的皮肤涨得潮红,握紧成拳的双手青筋毕露,不停地跳动。他的眼中闪过无数的神色:狂喜,宽慰,似乎是大仇得报的快感;然后便依次闪过痛苦、悲哀、茫然…… “弗兰德斯!”见对方似乎马上就要摔倒,赖斯赶紧上前扶住他,“你不要激动!” 埃德加被他抱在怀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正当赖斯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忽然被怀中的人大力一推,差点就要摔倒在满是泥水的地上。看着他狼狈踉跄的样子,埃德加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仿佛这70年来——不,也许是这一辈子压抑的东西都在一瞬间爆发了。在赖斯惊骇的眼光下,他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墙上,捶胸捧腹,放声大笑,几乎不能自抑,然而那笑声却越听越哀戚。自从维多利亚死了,他再也没有期待过自己还能这么畅快地笑出来过。因此他不能停止。如果他现在停下去,漫长的将来,他便再也不会这么开心了。 肺叶里有什么东西堵的难受,心脏也一阵一阵地揪痛,没过多久,他的笑声便变了味。跌跌撞撞之间,他早已离开了赖斯的屏障。越来越大的雨水浇在他身上,发丝打着缕贴在脸上,雨水从他的眼角落下来,仿若哭泣的泪水。 看着好友这个样子,赖斯却无能为力。仓促之下,他也顾不得对方身上都是雨水,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吼道:“你给我冷静一点!!!” 埃德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些什么,手机却忽然响了。听到那个铃声,原本几乎狰狞的表情奇异地渐渐平静了下来。然而他却没有立刻接听,而是等那个铃声响了半分多钟后,才接了起来。 “节日到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我就去你家门口堵你,没想到你竟然不在?这大雨天的跑出去干嘛?” 埃德加瞥了一眼扔有些担心的赖斯,温声道:“去听一个好消息。你想知道吗?” 赖斯闻言睁大了眼睛,用眼神无声地阻止埃德加:你怎么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一个人类?! “……你的声音怎么了?怎么有点哑?” “先别管这些。”埃德加温柔地弯起唇角,目光凝视着虚空,仿佛通过电话和他交谈的那个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有一个人死了。他杀害了我的母亲,害的父亲带着我颠沛流……也是他,活活烧死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他现在死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赖斯极为不赞成地瞪着埃德加,埃德加熟视无睹。 “恭喜你。”韦慎之并没有多问什么,“既然大仇得报,你该是为自己的生命找个新的目标了。我和你说过,我不希望看着你总是拘泥在过去。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身世,你的背景,以及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埃德加静静地听着。明明就是一些寻常的劝慰的话,却如同一股暖流。韦慎之的声音温润极了,就像东方的古玉一样。在声势浩大的雨幕里,他轻轻闭上眼,含笑着把手贴在胸口。 “慎……” 正打开车门准备进去的韦慎之手一抖,差点把钥匙和手机都掉在地上。 “我在洛伦兹大道尽头三岔口的第三条小巷内。”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脆弱无比,嗓音甚至有些颤抖,“慎……求你……救救我……快来带我走……好冷……好冷啊……” “……你怎么了?!” 听筒那边传来撞到方向盘之类手忙脚乱的声音,然后他听到韦慎之慌忙启动了引擎:“你别乱动!我马上过去!” 于是,等韦慎之心急如焚地赶到指定地点的时候,就看到埃德加一个人抱着手臂靠在小巷边缘。他的脚边散落着一把撑起的黑伞,滂沱的雨水早已将他的衣服浸透了。西网公司的总裁抱着手臂,微微蜷缩在角落,仰面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埃德加转过头去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抹笑颜苍白得无力,脆弱得与世无争。 韦慎之忽然觉得心脏狠狠地疼了起来。 ………… 埃德加一身是水,招人嫌弃得很。为了不弄湿自己的车,韦慎之很不客气地把他的湿衣服都扒了下来扔在了塑料袋里,只留下了长裤和衬衫。埃德加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凝视着韦慎之。配合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颊和极低的体温,简直让人揪心到不能再揪心。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纵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期间韦慎之接了几个电话,大抵是关于浪潮的。两个月以来,银盾计划迅速获得了30%左右的市场占有率。虽然看上去还不是特别高,但是对于一个新公司的新产品,这个市场占有率已经非常可观。 与雪花公司合作的项目也步入了正轨。引擎的剖析已经完成了,目前浪潮的顶尖技术组正在攻关引擎构建,这是塞琳娜的事。雪花方面表示,如果不出意外,两个多月后就要推出初步预告片和网站,这一切的技术支持自然还是由浪潮提供。 埃德加微微地笑了笑——他成长的速度还真快呀。这样下去,不出三年,他便有足够的财力和实力回到大陆和总公司叫板,拿回本来属于他的位置了。 ……韦慎之终究会回到中国。 就这么相顾无言了一路,韦慎之终于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等他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埃德加还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也不动,只好无奈地解开他的安全带欲意将他扶出来,领口却忽然被对方握住了。 “又一次在你面前失态了。” 埃德加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唇上。他的喉结无意识地滚了滚,然后抬起脸,深深地凝视进他的眼睛里。 “谢谢你,总是出现在我的身边。” 第十七章 窗角吹入的风稍稍吹散了湿润的雾气。些许的凉意让浴池中那原本闭目的男子睁开了眼。那双眼睛深邃而狭长,锋利的光芒一闪而逝,旋即他收敛了眼底的情绪,望着浴室暖黄的灯光,轻轻吐了口气。 最初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去想想其他的事。 巴托里家的现任家主霍桑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总之他是死了。倘若霍桑没有和其他血族生下子嗣,或者没有给予其他人类以初拥,那么巴托里家最后的直系血脉,就只有继承了维多利亚的自己。 也难怪赖斯会找上门来提醒自己小心提防。可是,就算把他绑回了卡契提斯,又有什么用呢? 当一个傀儡扶植吗?那是不可能的。血族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垂帘听政”。又或者剥夺自己的血脉?如果不是他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血统,任何企图剥离血统的人,都会被法术反噬,活下去的几率十分渺茫。 即使只有赖斯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但是,倘若自己被其他血族发现了,那么又要如何跟韦慎之解释?他会接受吗?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而遭受到危险? 韦慎之也许不能接受自己真实身份。这个认知让他几乎有些暴躁。他坐在浴池里想了很久。直到水都凉了,才起身,放水,披上浴袍。走到餐桌的时候才发现,韦慎之已经把午饭做好了,而他自己则侧卧在沙发上看着几分文件。 埃德加却笑了——从他的角度来看,韦慎之卧在沙发上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只有黑色的发尖高出沙发靠背,看上去简直柔软极了! 埃德加立刻上去摸了两把。韦慎之本来还在专心致志地看文件,结果被他吓了一跳。意识到埃德加出来了,他回过头去刚想宽慰他两句,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同样的,因为视角的关系,他回头的瞬间就看到了对方的腰腹部。松松拢起的浴袍呈现的深v字一直延伸到腰部,胸膛和腹部的肌肉紧致有力却并不夸张,如同缎子一样。柔韧结实的肌理上还沾着些许的水珠、在韦慎之的注视下,慢慢滑落,然后落入了浴带束缚以下的位置…… 韦慎之愣了一下。然后,他立刻回过神来,掩饰地咳嗽了两声,赶紧把头转了过去,连想问候人家的心思都不记得了。反倒是埃德加,仿佛毫无知觉一般,倾身拿去他手中的文件:“还在研究什么……嗯?这个是……” 这下韦慎之都彻底惊呆了好吗?埃德加这么往前一倾,那裸//露的腹肌就直接贴在了他身上。以往总有些冰凉的身体因为热水的浸泡多了些许让人留恋的温暖,一抬头还能看到遮盖在浴袍下,对方胸前若隐若现的红点…… “……游戏的主线已经开始策划了?这个附录是……人设?我看看……” 随着对方翻动纸张的动作,发上的几颗水珠落在了韦慎之的脸上。他陡然清醒过来,狠狠抹了一把发热的脸,一下子退到沙发的另一边,义正严词地保持了至少两米多的距离,然后不住点头,几秒钟后才发现事情不对—— “你怎么能偷看我们公司的机密!”他扑过来抢走了他手中的纸张后赶忙往桌上一扣,指着餐桌,“快去吃饭!都下午两点了!” 埃德加耸了耸肩,微笑道:“我心情不太好,暂时吃不下东西。” “随你的便。睡觉也好处理公务也好走人也好,别打扰我工作。” “我是在打扰你的工作?”埃德加失笑,然后向那边凑近了些。韦慎之本来还想再靠边挪挪,但是他已经在沙发角上了。如果再后退,恐怕就要摔下去。因此他反而淡定地看着埃德加慢慢逼近,直到对方的手撑在自己头顶上时,韦慎之眼中的神色才莫名地闪了闪。 埃德加一手撑在沙发上,修长的身影透出浓重的黑色,将韦慎之彻底笼罩在了其中,若是寻常人,慑于姿势的压迫,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戒备。反观韦慎之则是轻轻抿着唇角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那眼神似乎是在说:“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埃德加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眼角和唇角渐渐抿成了线。他的眼神细细地描绘过对方眼角的弧度,脸颊的轮廓。有实质一样的目光从斜飞入鬓的眉移到了狭长吊梢的眼,又从高挺白皙的鼻尖移到了淡色的薄唇,然后他注意到了对方唇畔的笑意。 韦慎之的唇角总是带着笑的,却和埃德加不一样。埃德加是个守礼的人,毫无瑕疵的微笑是他故有的礼仪,也是商战场上帮他打通关节的重要武器。 韦慎之的笑却是温和的,甚至是温润的。无论是对待下属、同事还是合作伙伴,他都发自内心地微笑。然而温润绝不意味着逆来顺受。他这一年来在业界的作风大家都有所耳闻——若你是君子,他必真诚相待;若你心怀不轨,就休怪他下手无情。 着了魔一样,他伸出了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三秒,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下颌上。埃德加的手指修长白皙,却不似女子的柔若无骨,指节突兀而分明。这样一只手牵制在韦慎之有些尖削的下颌上,韦慎之只能感觉到对方比自己略低的体温,他的指尖一片让人舒服的清凉。 惊诧在韦慎之的眼中一闪而过,埃德加甚至能感受得到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他轻轻抬起他的下颌,缓缓地低头俯身,最后停在了他的颈边,如同导演下天鹅湖里,黑天鹅将喙贴在了王子的侧脸。与此同时,他的手开始轻轻摩擦对方的下颌,然后力气越来越大,几乎在浅蜜色的肌肤上留下一团淡淡的红晕。然后,他的手慢慢下滑,开始轻轻摩擦对方敏感的锁骨。 韦慎之轻轻喘了一下,因为对方指尖带起一丝静电一样的酥//麻。 “你怕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重复着,低沉的笑声几乎震动鼓膜。他的唇轻柔而暧昧地吐出话语,气息拂在对方颈项的动脉上,就像是地狱七君诱惑夏娃时抛下的苹果,性感得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 韦慎之一瞬间又一次想到了那日汽车中的情景。现在覆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 “你对我有欲//望吗。” 虽然是问句,但是对方的口气却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埃德加微微一笑,温热湿润的舌尖便舔了舔对方的动脉。 敏感处被如此刺激,韦慎之忍不住浑身颤了颤,语气却依然平稳,仿佛自己根本就不是受制于别人。 “但是你大概已经没有把我当成维多利亚了吧。”韦慎之轻轻笑了笑,“我还记得那天酒店里,我作势要吻你时,你浑身僵硬的就像是一块木头。” 颈子上的动作由舔舐变成了吮吸。在不知不觉间,他的领子已经被对方解开,露出浅蜜色的肩膀和锁骨。他的舌尖舔过当初被咬破的地方,带着令人情迷意乱的湿热。他的腿也慢慢卡入了对反的两腿之间,在男人最敏感的地方缓慢摩擦着。 “告诉我,埃德加。现在躺在这里的,是浪潮公司的经理,还是巴托里家的小姐呢?” 埃德加终于抬头与他对视。他的唇角还挂着晶莹的津//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暧昧非常。之前牵制住对方下颌的手慢慢游移到他的身下,在对方已经起了反应的地方以让人心痒的速度揉搓着。韦慎之并没有压抑自己的感受。他重重地喘息了几下,看向埃德加的目光却依旧清澈明晰,甚至带着些锐利的味道。 “明明已经这样了,你忍得不难受吗。”埃德加看着他,棕色的眼睛里暗含着若隐若现的挑逗。并不明显,却像情//色里昏暗旋转的镜头一样,能轻易挑起观者的感官。 “是你自己说过,若想成为上位者,便不能为自身欲//望所控制。” “你做得的确很好……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又复倾身,埋首在他的耳侧低语,“你简直是不解风情到人神共愤……我忽然很怀念你当年跳脚的样子了……让我看看?” “你……?!” 韦慎之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觉得颈侧动脉的位置一阵刺痛,似乎是被对方咬破了。然后他感到对方的舌在伤口处吮吸舔舐,空气中渐渐蔓延起淡淡的血腥味…… 韦慎之眼里的镇定终于破功了。他颤抖地摸了摸颈侧湿润的衣衫。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自己手指上沾染了暗红的液体,黏腻的触感让他实在想不到其他东西。然后,在那人不断的舔舐下,伤口似乎不是那么疼痛了。他摸了摸颈侧的位置,却只摸到一段完整光滑的皮肤…… 惊恐地抬头,他对上了埃德加的眼睛。他看见他唇角比旁人还要尖长一些的犬牙…… “我完全明白你在想什么。”埃德加温柔地看着他,用沾满了鲜血的唇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当初维多利亚这样对我时,我想……我也是用同样的表情看着她的。” “你说的对,我早已不把你当作维多利亚。”他抚上对方满是冷汗的侧脸,虔诚地将唇贴合在对方唇上。 “七十年了,维多利亚死了,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关心我,对我好的人,让我心动的人。” “我爱上你了,慎。” 第十八章 埃德加已经走了,韦慎之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冷汗,衣服都要湿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平安夜到了,他只是很友好地邀请自己的好友一起出来吃顿饭,然后碰巧撞见好友失魂落魄,然后把失魂落魄的好友带回家,然后被好友各种非礼,最后还被啃了一口! 本来被一个同性摸遍了全身各种挑逗,这才应该是他的纠结点;然而后来发生了太过超自然的事情,被摸了亲了吃了豆腐了什么的和这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了好吗! 他忽然很能体会那些奇幻灵异电影里,主角发现自己的情人/好友/同事/亲人是非人类时的反应。许仙被白素贞吓破胆绝对是有科学依据的!现实中飙出一个吸血鬼啃了自己一口,他都差点吓晕了;而毫无心理准备的许仙忽然发现自己的老婆其实是一条大白蛇,也只有去阎罗王那里报道的份了好吗!!! 这个时候,埃德加好几个月以来的调教终于又一次起到了成效。韦慎之很庆幸自己竟然没有慌不择路地跳楼逃跑,而是很礼貌得体地向对方表示,由于对方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需要休息一下来消化这过于劲爆的事实。 然后,在对方带上门离开的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自己小腿有些软,“啪”的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他浑身颤抖地在原地坐了许久,终于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电话机旁边,颤抖地按下了一串数字,一个越洋电话打回了中国。 电话被接起来的一瞬间,韦慎之回头看到镜子中自己的倒影。衣衫凌乱发丝不整,衬衫的领口已经被扯坏了,露出了大片大片的肌肤。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颈子上干涸的血迹,在领口处凝结出一片暗红的血渍。再配合上惊魂未定的神色,简直像刚从凶杀现场死里逃生出来一样。 “奶奶……”韦慎之闭上眼睛,“我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 埃德加从公寓走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微笑着回味了一下韦慎之的眼神——惊恐,疑惑,但是没有厌恶。 这已经足够了。 从这里到他别墅附近的第五大道并不是很远,因此他也没有乘车,步行往回走。路过一个偏僻小巷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见赖斯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盯着他的目光复杂极了,似乎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埃德加心情似乎不错,甚至主动向他出言邀请,“我们已经有很久没在一起散步了。” “我本以为你已经从霍桑的死讯中恢复过来了,没想你真的疯了。”赖斯摇了摇头,目光清淡,但却十分严肃:“你喝了他的血?在他清醒的时候?” “你不是跟着我们一路去了他的公寓吗。”埃德加笑道,“然后你一直待在客厅里打量了他许久。发生了什么,你都是亲眼所见的。又何必问我?”说完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再一次邀请对方与自己同行。然后,也没管赖斯如何反应,便径自向前走去。 赖斯只得跟在他身边:“我之前明明警告过你,要小心提防族里的人来找麻烦。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你又横生枝节,难道不怕巴托里家盯上韦……韦……” “韦慎之。你叫他韦便好。”赖斯这个家伙连意大利人的名字都念不顺,埃德加已经不奢求他知道怎么念东方人的名字。 “好吧,韦。他和你交往过密,巴托里家的人……迟早会找上门,然后在他身上做手脚。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找你。亚洲、非洲和大洋洲这几个欧裔人士相对稀少的地方,他们大概早就找完了。至于欧洲,教廷势力分布太强,他们也想得到你不会选择这种地方定居。因此……” “我知道。” “那你还和那个东方人……” “当年我把整个血族都卖给了教廷,你们才不得已和梵蒂冈约法三章,不得随意让人类卷入血族之间、血族和教廷之间的争斗。巴托里的家主都发过誓了,全族上下若是有人违反,自会遭受诅咒的折磨。” “好吧,就算你这么说,那个东方人也那么想?”赖斯一个健步跨到了他面前,恨铁不成钢地向他摊手,“你怎么能这么鲁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给他?如果他把这件事捅给了神职人员,看你怎么办!” 其实赖斯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埃德加的力量几乎全部被封印,但凡懂一些祈祷法术的教廷人员都能让他不好过。但是埃德加却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微笑着看了看天边的云彩,轻声道:“他不会的,因为我刚刚确定了一件事。” 旁观了一路的赖斯瞬间有种他在看八点档肥皂剧的错觉。果不其然,埃德加弯了弯唇角: “他喜欢我。” ………… 半月后,swan酒店大厅入口。 这是硅谷it界每年一度的聚会,只要你在硅谷混得风生水起,便能收到宴会的请柬——无论你是软件工程师,计算机理论家,企业管理者,甚至是招标投资商。 正是因为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那张做为入门钥匙的请柬才如此的珍贵。倘若有幸和那些信息技术界的大人物们攀谈,就算不能得到他们的赏识,也会受益良多——要知道绝大多数富人并不是满脑肥肠。光鲜的表象下,是不为人知的汗水、痛苦、喜悦,还有在奋斗的过程中领会到的真知。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摄影师和记者们的身影。看着那一辆辆锃亮奢华的商务跑车缓缓停下,鲜艳礼裙的女人挽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得体优雅地向闪光灯招手微笑着。 一辆银色的奥迪慢慢停在了红地毯的边缘,在那些过分昂贵豪华的跑车中显眼的过分。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哪个受了邀请的大人物竟然会乘坐一辆普通的奥迪来参加这样重要的聚会时,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 橘红色的夕阳将略长的黑发映衬得意外柔软,也在他的侧脸打下一抹温润的颜色。他的瞳仁如同黑曜石一样幽黑明亮,微微翘起的眼角给这张温润的脸增添和些许风流不羁的味道,让人一瞬间联想到东方古画里的才子。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在闪光灯的照耀下几乎如同白皙的玉石。 人群一片哗然——这不就是那个从跳槽到浪潮,用“银盾”产品创下了发售奇迹,力挫了sophos,收购了gcp和curtis的克莱尔实验室的负责人?!而且他的丰功伟绩还并不止于此。他来到浪潮不到一年,除了“银盾”意外,还带领开发了许多中型软件投入使用。因此,浪潮公司也已经在北美市场占下了可观的份额。他今天所获得的一切成就,让那个原本以为他只是个程序员的旧日主顾,总裁罗斯卡大跌眼镜。 虽然他往年也受邀参加过这个舞会,但是他的身价和地位都今时不同往日。闪光灯立刻跟了上去,简直要闪瞎人眼。韦慎之心有不悦,表面上还是一派得体的笑意。与此同时,副驾驶座的车门也被侍者礼貌地拉开,走出了精心打扮的塞琳娜。韦慎之牵过女伴的手,在闪光灯的追逐下走进了酒店,到了电梯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是所谓的上流社会。又不是明星走秀,皇室外出,至于弄得这么惊天动地么? “你不是浪潮企业的大少爷么?”电梯门开启,塞琳娜挽着——或许我们可以说,拽着——韦慎之的手臂,高跟鞋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点的“噔噔”响,“我还以为你对这些司空见惯。” “每年都要参加一次,但是每年我都不习惯。”韦慎之轻车熟路地跟着侍者进入宴会大厅的门。看着一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各色男式女式香水的味道在空气中混合出一种近乎腐烂的气味。 “无聊。”他如是点评着,目光却在三两攀谈的人群中下意识地搜索着。直到他的目光锁定了棕发男子高挑修长的身影,然后目光变得十分纠结,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该迎上去和对方说话,还是应该远远地避开这个家伙。 塞琳娜拽着他的手臂往埃德加的方向走。脚步噔噔的简直是要用鞋跟把地板戳穿。韦慎之头疼地看着雷厉风行的女子拖着自己往埃德加的方向移动,然而塞琳娜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埃德加只是随意地靠在吧台上,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摇晃着酒杯中玫红的酒液。然后,一个俏丽修长的影子停在了他的身边,与他开始攀谈什么。那女子一身红色的无肩礼裙,白皙的肌肤在灯光的雕琢下如同羊脂玉一样温暖诱人。洁白的藕臂上套着黑色的蕾纱,乌黑的长发被细心地盘起,云鬓间缀着几根修长的发钗。碎金的流苏从发钗的顶点垂落,随着女子的动作而轻轻颤动的。 两人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女子——雪花企业驻北美分公司的经理,近藤由美。 感受到射在自己背上的两道目光,近藤由美不着痕迹地向后看了一眼,抿了口杯中的红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埃德加:“我似乎被当作眼中钉了。” “谁叫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呢,我的朋友。”埃德加真挚地微笑着,执起她的手,轻轻印下一吻。 “我竟然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近藤由美微笑着把手抽了回来,“我是不是该回去收拾行装逃回日本?被韦大经理划入仇人列表,可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第十九章 乐队在东侧的小型舞台上演奏着舒缓的乐曲。有的人握着舞伴的手,在舞池里翩翩起舞;而有的人则三两成群地攀谈着。韦慎之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埃德加和近藤由美的身上。他们不知谈了什么,只见埃德加唇角笑意加深,近藤由美也伸出手向他比划着什么。然后,两个人越靠越近,女子的下颌几乎样要在男子宽阔的肩膀上。 塞琳娜见状,直接拽起韦慎之的胳膊,大步流星地向那对俊男美女的方向靠了过去。韦慎之无语极了,只觉得塞琳娜像是要拖着自己去捉奸。结果他刚要阻止,就听见那乐曲声停,而东侧的舞台上也传来了话筒试音的声响。所有人都被这个动静吸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东边看了过去。 一个主持人模样的人走上了舞台。他先是恭维了在场受邀的人士,并感谢大家的出席,然后便话锋一转,请出了这个舞会的主办方上。要知道,不会有冤大头愿意每年出钱举办一个类似于联谊舞会一样的聚会。这种差事当然是硅谷数家大公司轮流,而今年则刚好轮到sophos。 灯光暗了下去。红地毯的另一端走上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男人看上去已过天命之年。他身着考究的浅棕色西服,蚕丝的面料柔化而服帖,并没有传统西服的严肃冷硬。口袋和袖口处都点缀着若隐若现的白色印花,将他那一头灰白的头发衬得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和蔼。男子脸上挂着随和的笑容,挽起身后女人的手,向舞台下的人们鞠了一躬。 “是sophos的总裁查尔斯·戈蒂埃。”塞琳娜是第一次受邀参加这个舞会,对各个商业公司的负责人也不是很清楚,因此韦慎之便向她解释。 戈蒂埃总裁的目光在台下逡巡了一圈。对上韦慎之的目光,友好地向他点头微笑,韦慎之也颔首致意。在戈蒂埃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后,韦慎之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感觉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深意呢?难道是因为银盾在市面上对sophos产品的挤压? “sophos不胜荣幸,能担当今年晚会的主办方。感谢各位贵客赏脸出席。各位都是业界杰出的人才,每年一聚,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他友好的开场白赢得了一阵掌声。带到掌声渐渐平息后,他才拉过身后女人的手,清了清嗓子。 “今日,借着这个机会,我想宣布一件事。小女娇生惯养,不能操持家业,将敝公司发扬光大。因此,我想为她找一位可靠的丈夫。他必须向神发誓,一辈子珍惜疼爱我的女儿。”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偶尔有几个被允许入场的记者自然抓住这个机会抓拍了好些照片,韦慎之听到他身边的人在窃窃私语。 “娶了戈蒂埃小姐,是不是就能赚到大半个sophos?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戈蒂埃总裁要赔钱嫁女了?” “在场的都是it业界的精英,戈蒂埃总裁大概是想选一个女婿帮他打理家业。” “自从被浪潮打压了之后,sophos的业绩就一跌再跌,今时不同往日了。戈蒂埃总裁大概是想赶紧把女儿卖了,找个能干的夫婿力挽狂澜吧?” “戈蒂埃小姐也真可怜……没有能力继承家业,就只能任由她父亲安排自己的婚姻大事……” ………… 台下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戈蒂埃总裁又一次向大家欠了欠身,慈爱的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 爱弥儿·戈蒂埃今天穿着一身古典的白色长裙,白色的纱衣将纤细的手臂衬托得更显精致。她的手腕和颈子上缀着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金色的发上也缀着白色的百合饰物,像是古希腊的传说中的山林水泽的仙女,柔弱、美丽、清纯。 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随着戈蒂埃总裁的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爱弥儿的头埋得更低了。 戈蒂埃总裁击了击掌,身后的助理便走上台来,低头呈上了一张白色的信封。在灯光的闪耀下,戈蒂埃将那个信封放在了女儿的手心: “爱弥儿,你的母亲很早就离我而去了。而我,做为你的父亲,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你。再过几个月,你就要二十七岁了,早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感叹,“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这是我名下,sophos企业65%的股份,如今我把它正式交到你的手里。” “父亲,我……”爱弥儿抬起头,海蓝的眼睛闪过了一丝痛苦。但是对上父亲苍老的面容,她还是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下,握紧了那份巨额的股权。额前的金发垂落在她的眉梢,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台下一片寂静,连闪光灯都停止了,仿佛连媒体的记者都没有想到,戈蒂埃总裁竟然在这种场合就把股权转让给了他的女儿。直到父女俩拥抱在了一起,大家才回过神,闪光灯也像不要钱一样闪了起来,直到戈蒂埃父女下了台。 ………… 戈蒂埃和爱弥儿下台后就立刻分开了。毫不意外地,爱弥儿自然是被一群男士们包围了。但是这些围着她献殷勤的男人中,有多少是爱着她的人,有多少是爱着她能为自己带来的巨额财产呢? 韦慎之看了看她的方向,忽然觉得这个女子有些可怜。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如果没有能力继承家业,做为家长的只能把她嫁出去,以换取家族企业的长盛不衰。 手臂又被塞琳娜拽了拽。韦慎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顿时不能淡定了——戈蒂埃总裁竟然径直走向了埃德加那边。刚刚发表完嫁女言论,又立刻走向一个优秀的男人,十有□□是把埃德加划入女婿人选列表了! 韦慎之这下也顾不得纠结的心情了。他推开塞琳娜,三步并走两步向那边走了过去。在戈蒂埃总裁和埃德加刚刚说了两句话的时候,便不着痕迹地插话进来。 “戈蒂埃总裁,久仰大名了,没想到能在这个场合见到您?弗兰德斯总裁刚刚还告诉我,您是从来不愿意来参加聚会的,令我失望了许久。”这本来就是sophos主办的,戈蒂埃自然会到场。韦慎之上来就是这么一句,一面恭维了戈蒂埃总裁,还一下子就给埃德加抹了一脸黑。 埃德加还没说什么,近藤由美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然后她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尖,对着韦慎之笑的一脸调侃。 韦慎之心有疑惑,但是表面上还是笑得一脸温和。埃德加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唇上,微微笑了笑,舌尖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上唇,仿佛是在舔舐对方的唇瓣。然后,他的目光移到了韦慎之的眼睛上,本来就有些侵略性的动作更因为专注目光而带上了一丝蛊惑的味道。 该死,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埃德加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 “韦经理呀。”戈蒂埃灰蓝色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才笑着摇了摇头,“不愧是高经理和韦总裁的孩子,‘银盾’产品果真厉害,sophos输得心服口服。” “您认识我的父母?” “是啊。当年高经理还调侃过我,说我只是个商人,但是她的儿子却是个软件工程师。软件工程师可以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然而一个商人却难以成为软件工程师。因此她还告诉我,终有一天我会败在她儿子手里,我现在可是心服口服了。” 韦慎之恍然大悟:“原来您就是她提过的那位‘查尔斯’?母亲在我的大学时期曾经指点过我去您的公司实习,但是我当时贪玩,就忘了她的劝告,她也就再也没说过。” “已经很多年不联系了,也难怪她很少向你说起我。你的父母还好吗?” “……承蒙您挂念,但是家母已于一年前出了车祸……” 戈蒂埃总裁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闭上眼睛低下头,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惋惜地叹道:“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但是至少,她的灵魂已经来到了天国,在那里她会幸福的。” “无妨。”沉浸在悲伤的过去是没用的,他现在要做的,只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然后回到中国,让韦天赐尝到应有的苦果。 戈蒂埃真心实意地表达了他对高浪的惋惜,然后又不经意间说道:“……高浪生前很喜欢我女儿的,还说要把我女儿嫁给她儿子呢。” 韦慎之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母亲似乎也跟自己提过这事。只是韦慎之拒绝和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姑娘直接进入“一生一世一双人”观察期,于是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 “韦经理,您觉得爱弥儿如何?” “戈蒂埃小姐美丽清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看着戈蒂埃总裁期待的眼神,韦慎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这位老企业家想干什么,那他就白活了。 “那您喜欢我的女儿吗?” “是的,我非常喜欢这样的姑娘。现在许多女人都浮躁轻佻,我一直想找一位温柔贤惠的姑娘共度一生。而我想我很幸运,能找到一位这样的女朋友。”他温和地笑道,“幸好上天保佑,我找到了她。她相貌普通,不如戈蒂埃小姐美丽,但是我相信她和戈蒂埃小姐一样贤惠可人。” 第二十章 戈蒂埃总裁并不是没有料到韦慎之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声称自己有了女友。也许是个借口,也许不是——但是也没有区别了。 于是他真诚地祝福韦慎之能和他的女友白头偕老,又表达了对高浪死讯的惋惜,然后和埃德加礼貌性地聊了几句生意,就离开了。 近藤由美转过来,饶有兴趣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逡巡了一会,掩唇轻笑道:“埃德加,你好像失算了?韦经理已经有了女友。” ……好密切的关系,都已经能直呼其名了? “不过我也输了啊。”近藤由美叹了口气,惋惜的目光在韦慎之脸上逗留了一会,“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我胃口的男人,竞争对手竟然有男有女,实在是让人望而却步。”说完她便施施然离去了。经过韦慎之身边的时候,手中的折扇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韦慎之的肩膀,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微微一睐:“如果埃德加满足不了你,欢迎你来找我。” 她忽然踮起脚尖,低沉轻柔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我亲爱的韦经理。” “……” 整个宴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乐队在台上演出的投入,人群在下面交谈的忘我,简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这么一场堪比三流小说的闹剧。只是,“无关人员”已经离开了,而塞琳娜也很知趣地没有跟过来掺和,整个小场面就只剩下两个男人。 韦慎之看着对方微笑的脸,又一次纠结了起来。他微微向后撤了一步——果然自己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他…… “我们那份合同已经到期了。”埃德加摇了摇手中的红酒,才发现酒杯已经空了。他转身在穿插于人群的侍者托盘中取了两杯红酒,一杯递到了韦慎之手里,“西网的财政部已经收到了80%的利润分配,你们胜利了。” 他向他举起了酒杯,目光凝视着他的眼睛。雪白的手套托举着艳红的液体,那玫瑰花瓣一样的色泽竟也在灯光的折射下多了几分深邃,像是血液在流淌。埃德加的眸子幽深而明亮,此刻带着真挚的笑意,仿佛天上的星光坠落在了他的眼底,而唇边的一丝微笑更是给轮廓分明的脸颊和五官增添了一丝柔和。 韦慎之在心里叹了口气。 “二百三十三万美金。”韦慎之和他碰杯,“根据当初的合同,我们的合作关系已经于昨天中止了。感谢这些日子来你对我的照顾,希望我们下次还能合作愉快。” 埃德加轻笑了一声,一仰头把整杯红酒都灌了下去,然后又取了一杯红酒。灯光很明亮,韦慎之能注意到对方脸颊上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你说过,西方人是品酒,东方人是灌酒。” 埃德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一仰头,又是灌了一杯红酒。然后,他竟然直接走向吧台,取了一整瓶的干邑。先是往酒杯里倒,然后便开始直接往喉咙里灌。周围的人都惊异地看了过来,似乎没想到有人竟然能把这么重要的场合当成酒馆的吧台。 眼看往这里看的人越来越多,还夹杂着些许窃窃私语,韦慎之实在忍不住了。他劈手夺过埃德加手里的酒瓶,动作极为强硬地把人扯了过来。然后,韦慎之向周围的人道了声抱歉,拉起对方的一只手臂架在自己后颈上,把他扶出了出去。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生意场上的熟人,还有不少和他们关系不错的人上前表示要帮忙,韦慎之都一一拒绝了。说实话,他着实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埃德加会做出这种事。如果让他们帮了忙,埃德加又醉得神志不清,万一暴露了身份…… 韦慎之越想越头疼。看到前面有一个宽阔的露台,他赶紧把人架了过去。这里离宴会的主会场很远,而所有服务人员和宾客都在舞厅里,现在这里倒是难得的清静,偶有的喧哗都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你闹够了没有?”一把把对方推到露台的栏杆上,韦慎之没好气地说,“你最近怎么了?!闹什么别扭?!你是想上明天的报纸吗?!” 埃德加伏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的景色,没有说话。夜风拂过他的发,男子的手里还握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忽然,他回过头,对着韦慎之举起了酒杯:“都要告别了,你却只陪我喝了一杯酒。” “……如果你决定远离他,那么就离开他。如果你决定陪伴他,那就永远不要说放弃……” 祖母前些日子的教诲依然萦绕在他的脑海。韦慎之凝视着面前有些颓废的男子,眼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疼。 然而埃德加却也没有期盼他能回应。他撑着头,歪着脸看向韦慎之,另一只手依然举着那只空了的高脚杯。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照射不到露台。昏暗的月光下,透过剔透的高脚杯,埃德加的目光停留在了韦慎之的脸上,微微一笑:“维多利亚说的没错。人类……果然都是骗子呢。” 韦慎之没有说话。 “你说过,即使我是异类,你也不会对我心存芥蒂……除非我让你心灰意冷,让你恨我,就像是恨你的叔叔一样……”也许是喝了太多的酒,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可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你却又千方百计地躲开我。打电话你不接,去你的公司你又装着不在,去你的家里你也装着没人……慎,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他的话语明明只是喟叹,然而韦慎之却越听越难受,觉得自己的确是该受谴责的。 “如今我们的合同也到期了,以后也再无什么交集了吧……?呵,不管怎么说,祝你能最终获得你想要的……一路顺风……” 说完他狠狠一扬手,将那高脚杯甩出了露台。然后,他抬起眼,讽笑地看了一眼韦慎之,跌跌撞撞地就又要往回走。韦慎之这下可真的被惊到了。他连忙抓住对方的手: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埃德加的眼神越是不相信,韦慎之就越是焦急。他向走廊的方向看了看,又抬头确定四周没有监控设备,便一下子把埃德加扯到了露台的一角。看着对方眼里讽刺的神色,他闭了闭眼,然后抬起对方的下颌,强硬地吻了上去。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埃德加始终紧闭牙关,像个傀儡一样一动也不动。 只是,在韦慎之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薄凉的唇线微微勾起,弯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埃德加,你别走……”过了很久,韦慎之才慢慢放开他,眼神恳求地望着眼前的人。对方的唇已经因为自己的反复研磨而变成了淡淡的红色,给本来有些苍白的脸增添了些许生气,然而那双眼睛依然神色清冷。 也无怪乎他会失望吧,韦慎之想。那一夜,自己信誓旦旦地向他许诺,无论他到底是何人,自己也会对他不离不弃;然而两个月后,一语成谶,自己竟然不顾他的感受一味逃避……任谁都会以为是自己玩弄了他的感情了吧? “求你……原谅我……”他低下头,紧紧握住他的手。对方的体温本来就比寻常人要低,在夜风里更是凉透了,而韦慎之却舍不得放开。 ………… 冷冷的夜风吹拂而过。 尽管内心已经笑到内伤,埃德加表面上还是一副冷冷冰冰的神色。天知道他到底有多么怀念韦大经理揣揣不安,急得如同锅上蚂蚁的样子——可惜,不知道是自己的教育太成功,还是韦慎之的学习能力太强,自从他开始跟自己学习经商以来,这种样子就越来越少见,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不枉自己喝了那么多酒——尽管他根本没醉。 于是,埃德加欣赏够了以后,才不冷不热地发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 “为什么要吻我。” “我……” 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整张脸顿时红了起来。埃德加在内心赞许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竟然能一瞬间把那个运筹帷幄、雷厉风行的大经理打回当初在pzzo跳脚的小总监。 他支支吾吾,埃德加也不给他台阶下,只是抱着手臂淡淡地看着他,那样子还真挺唬人的。 “我……”韦慎之咬了咬牙,在面子和失去对方之间做了一下权衡,很识时务地选择了后者,“我……我喜欢你。” “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下一个瞬间,他被大力拉到了一个怀抱里。两人身高相仿,他的脸颊更是直接贴在了对方的颈项上。埃德加满意地低下头,潮湿温软的舌尖在对方的耳廓轻轻舔了一下,然后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带着让人情迷意乱的蛊惑: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着急的样子,刚刚都是在逗你玩的。” 第二十一章 埃德加本来还期待着对方恼羞成怒,愤怒地指责自己的样子。没想到韦慎之只是僵硬了一下,然后轻轻把自己推开,满眼都是无奈:“我很好玩吗?” “还是以前的样子可爱。”埃德加可惜地评价道。 “多谢,还不是拜你赐教。”韦慎之拉着他往回走,“既然没醉就赶快回去吧,别让大家看笑话。而且,我还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越来越接近宴会大厅了,来来往往的人也越来越多。埃德加本来还想再调侃韦慎之几句,也只好作罢。其中一些人注意到了刚才埃德加的反常情况,上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埃德加一一回绝了。虽然喝了一肚子酒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但是能换来韦慎之之前的表现,也算值了。 就这么想着,他和他并肩进入了大厅,韦慎之一下子就发现了塞琳娜的身影。并不是说她美得多么惊世骇俗,能让他在人群中一下子锁定她的位置;而是她身边那个女人穿着一袭在众多黑白灰的礼服中极为显眼的红裙,显然是近藤由美。此时此刻,塞琳娜正义正严词地和对方辩驳着什么,也不知道近藤由美又说了什么,塞琳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今天是怎么了?埃德加不正常好歹也情有可原,但是塞琳娜一向不苟言笑,是整个技术组的大姐大,什么时候也这么喜形于色了?还有近藤由美,怎么今天什么出事的场合都有她? 就在他头疼的时候,塞琳娜一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韦慎之无奈,只好拉着埃德加一起走了过去,她手里可是拿着他要和埃德加协商的新文件。 近藤由美也早已经察觉了动静。待两人走近,她含笑向他们致意。塞琳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另外三个人都笑得一脸和谐,她也实在不好破坏气氛,只好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韦慎之当下对近藤由美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几个月前凯西等人差点导致浪潮的数据库泄漏,塞琳娜都一脸淡定地解决了问题。从那以后,想见到塞琳娜抓狂的样子已经成为了克莱尔实验室众成员的执念——当然,韦慎之除外。 “打扰到两位了?”埃德加友好地向她们笑了笑。 近藤由美含笑地摇了摇头,而塞琳娜也不想拂了埃德加的面子,只好不情不愿地也摇了摇头。 “既然近藤经理也在这里,那就太好了。”韦慎之向塞琳娜要来了上午打印的两份文件,其中一份交给了近藤由美,“游戏的策划和人设我们已经明白了。引擎的剖析早已完成,目前构建的部分已经可以开始制作场景和基础人物模型。以下是我们目前可以完成的,请您过目。” “不愧是浪潮。”近藤由美从手包里取出了镶着金边的眼睛,开始阅读了起来。在她阅读的时候,韦慎之把另一份文件交到了埃德加手里。 埃德加随手翻了翻,然后愣了一下。这份合同相当的熟悉,简直和两家公司大半年前签署的合同相差无几,只是有些数字被改动了。他大致地阅读了一遍,除了当初西网因为怕赔本而定下的霸王条款,其他的条目几乎都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了。 “这份合同的有效期是五年。” 埃德加抬起头看着他。韦慎之微微笑了一下,眉梢的弧度柔和了一些,像是融化的积雪。 “其实想晚一些再交给你的。”韦慎之无奈地吐了口气,“这个合同可不单纯是上次那种合作伙伴关系,而是类似于一种绑定。如果你相信浪潮的实力并有继续合作的意向,请把它带回西网,和董事局慎重地讨论一下吧。” 握着合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埃德加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 近藤由美大致浏览完了文件,刚要发言,就看到韦慎之和埃德加互相对视着。明明两个人只是微笑地站在那里,但是却完全容不得第三人插足。然而她也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既然人家对自己没有意思,她也懒得去纠缠——然而有些人显然不这么想。 塞琳娜显然把近藤由美此刻的微笑曲解成了心怀鬼胎。她戒备地瞪了过来,近藤由美则微笑地看了回去,换来了对方更戒备的目光。 近藤由美哑然失笑——真是一个有趣的姑娘。 好在这时韦慎之和埃德加也看了过来,近藤由美也就没有继续和塞琳娜大眼瞪小眼。她询问了韦慎之几个细节上的问题——因为西网也算是第三方合作公司,所以他们的谈话也就没有避开埃德加——韦慎之都一一做了解答。最后近藤由美满意地将合同揣进了精致的提包,向韦慎之友好地点了点头。 “如果近藤经理认为没什么大问题需要修改了,那么这就是我们近期的目标。”他指的是她手中的文件,“现在生意上的问题主要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技术上。”说完,他转头看着还在一旁生闷气的塞琳娜,“这是我们的技术总监斯廷克小姐,现在浪潮的技术组基本上由她全权负责,您如果有需要和意见,请直接找她。” 塞琳娜显然不想和一个刚刚和自己吵架了的人握手,但是对方又是自己公司的合作伙伴,她也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 “您好,我是塞琳娜·斯廷克。以后请多指教。”说完就要把手抽走,然而近藤由美忽然手劲一紧,塞琳娜又使了太大的力。因为重心的突然改变,八厘米高的鞋跟一下子支撑不了她的体重。女子踉跄了几下才稳住了身形,但是却感到脚踝处一阵剧痛…… “斯廷克小姐,您没事吧?”近藤由美温柔地看着塞琳娜。后者狠狠地瞪了回去,好像在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实在是非常抱歉。”近藤由美微笑着道歉,只是语气里的歉意实在欠奉。她上前几步扶住了塞琳娜的腰。然后,不顾对方的抗拒,她掀开了她的裙摆,在肿起的脚踝上微微按了按,换来了对方抽疼的吸气。 “真不好意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既然这样,今天就由我送您回家吧,斯廷克小姐?您这脚,也不能走路了呀。” 塞琳娜瞪大眼睛,简直想要破口大骂。但是看到近藤由美的目光又转移到了埃德加身上,然后又不怀好意地看了回来。 ………… 塞琳娜一直觉得boss喜欢弗兰德斯总裁,但偏偏自己还无知无觉——又或者是不愿意面对。每天路过他办公室的时候,她经常听见boss在跟什么人打电话,语气温和极了,和在公司里“指手画脚”时截然相反。后来弗兰德斯总裁开始每星期都来拜访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和boss聊聊天。 然而这半个月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再也没有人听见boss给弗兰德斯总裁打电话。弗兰德斯总裁倒是来了几次,然而boss总是避而不见——一看就知道闹矛盾了。她本来还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刚才看到弗兰德斯总裁和近藤经理的亲密—— 总之,如果不跟着她,近藤由美肯定会继续缠着弗兰德斯总裁的! 想到这里,她只好咬了咬牙,像是英勇就义地丢下了一句:“随便你!”然后一把推开对方,一瘸一拐地找了个椅子坐下,又叫来服务生去给她取些冰块。 目的达到,近藤由美很客气地向韦慎之澄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然后几人客套了几句,韦慎之就满腹疑问地跟着埃德加走了。其间两人又遇到了几个曾经合作过的人,互相谈了谈,直到深夜,舞会慢慢散场了,两人才随着鱼贯而出的人群走出了宴会厅。 到了露天的停车场,韦慎之才忍不住问道:“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的,当初雪花公司入驻北美市场,也是和西网签订的合同,也是那时候认识了她。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挺深刻的,因为她颠覆了日本女人在我心目中的传统形象……你大概不知道吧?近藤家曾经也算是日本的一个财阀,然而到了她父亲的那一代就没落了。她父亲和好几个女人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然后又把全部的希望期冀在那个儿子身上,至于那几个女儿,根本被当作公主一样养了起来……反正,在她父亲的眼里,女儿,是用来和亲的。”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近藤由美很年轻的时候被父亲安排过了一桩婚姻,甚至生下了两个孩子。” “她十七岁时被嫁给了杉木家的独子。” “杉木?!我记得樱木企业的董事长叫做杉木弘……” “那是她的丈夫。或者说,前夫。不过你说的没错,她十七岁就被父亲卖给了杉木家,十九岁那年就生下了第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在出世没过几个月就被她夫家的仇家弄死了,而她只能履行妻子的责任,二十一岁那年她怀上第二个孩子的同时,她的父亲因为洗钱案被送上了日本最高法庭,近藤家的家底几乎被抄光……”埃德加叹息地摇了摇头,“总之她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她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属得来不易。……这些事情,也是后来和她做了很好的朋友,她才告诉我的。” 韦慎之一时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什么味道。埃德加说的没错,近藤由美太过锋芒毕露。她以一己之力,以分公司总管之职,竟然能保住远在日本的总公司,为其争取到筹集资金,背水一战的时间和空间。就算她再怎么神通广大,日本和美国相距重洋,再厉害的手腕也只能鞭长莫及。 “她的经历……分明是男权社会和商业婚姻的牺牲品啊……她难道不憎恨男人吗?” “你以为她是个普通人吗?她从来没有恨过谁,当然也不会恨全世界的男人。只不过……她是双性恋,这倒是真的。” “什么?!” “今天她对我说,她好像对你有点兴趣了。”看着韦慎之瞪大了眼睛,埃德加失笑道,“这可是个让人头疼的对手,我就立刻告诉她你喜欢我。”果不其然看到韦慎之无奈的表情,埃德加摊了摊手,“然后你身边的那位金发美女一直瞪着她,她说她生气时的样子很性感,然后就……” ……就塞琳娜那样,表面上看着很强势很能唬人,对上近藤由美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那她……知道你其实是……” 此时此刻,两人已经走到了埃德加的车门前。四下无人,埃德加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侧脸。然后在韦慎之的唇角轻轻擦了一下。并不像之前两次亲吻的侵略性,这次他只是轻轻地抚着他的唇角,动作慢得仿佛是要触碰到内心深处。 “不,她不知道。知道我的身世和我的身份的人,只有你。” 韦慎之唇角笑意加深了一些,却拉开了他的手:“交往初期,请保持适当距离。” 埃德加打开车门,从里面拿出了另一份文件塞给了韦慎之:“你回去看看这个。最近西网内部出了点问题,你如果能来帮忙,不胜感激。” 韦慎之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有点啼笑皆非:“你是要雇佣我来做兼职?”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埃德加关上车门,启动引擎,然后拉下了车窗的玻璃,戏谑地看着他:“你要不要上车呀?” 韦慎之又一次拒绝了,埃德加也没说什么。他将车子开出了车位,向韦慎之挥了挥手,便扬长而去了。韦慎之在原地看了一会,唇角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然后,他拢了拢身上的风衣,走向了自己的车位。 第二十二章 数日后,西网信托总部,第十五层小型会议室。 窗外乌云密布,似乎马上就要下一场倾盆大雨;而室内也是一片严肃压抑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会议桌最前方那个男人的身上。埃德加一一看了回去点头致意,所有人对上他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boss果然生气了,脸上惯常的笑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弗兰克,向大家说说mars公司对我们的回应吧。”mars也是一家在加州颇有盛名的软件企业,其主打产品多为各种中小型软件,主要针对各种便携式设备设计的。 市场部总监弗兰克抓了抓头皮:“他们不同意与我们协商……说是翡翠信托已经先我们一步送去了更好的企划方案,而我们拟定的那一份和翡翠信托的那一份太过雷同。更何况,翡翠信托的价格是我们的二分之一,所以他们就……” “岂有此理!”弗兰克还没说完,主要负责策划拟定的南茜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明明是翡翠信托窃取我们公司的方案,提前送到了mars,竟然还好意思说我们的方案和他们的雷同?!” “算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埃德加向她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起草是我做的,然后技术部和市场部的调研分别是路易和克里斯,由露西负责完善修复,法律顾问则是杰克。我们之前的策划流程也是这样的,却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前几天我们也已经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我知道大家都不想怀疑自己的同事,但是经过这几天的排查,我和调查组人员可以完全肯定,这件事情的确是发生在我们团队内部的。” “这件事情涉及到窃取公司内部秘密文件,已经违反了法律。现在我们的法律顾问杰克就坐在这里,大家可以问问他,泄露公司商业机密并将其做为牟利的手段,一般来说会被判处多少年以上的刑罚?!” 埃德加的语气和神色太过严肃了,会议室所有的人都有些发汗。刚才还气势汹汹义愤填膺的南茜也悻悻地坐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直视埃德加的眼睛。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在场的五位,都是西网公司的中流砥柱,都是我能完全信得过的人。我相信内鬼不是出在你们之中,因此才能在这里开诚布公。我要告诉大家的是,那个泄漏情报信息的人大概已经找到了。如果他的理由合情且合理,我想大家大概都能接受。但是,这个消息,目前绝不能告诉我们之外的其他任何人。” 埃德加声音柔了下来,整个室内的压迫也顿时减少了很多,所有人都有“终于能喘口气了”的错觉。有人甚至出了口气。 “那boss……我们现在怎么办?”沉不住气的南茜焦急地发话,“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这个方案了?mars的商业前景非常好,简直像极了一年前的浪潮,也算是我们非常努力才争取到的客户,参与拟定方案的大家也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难道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埃德加看了她一眼,轻笑:“怎么可能?既然翡翠信托胆敢冒犯我们,我们自然也要打击回去。南茜,等散了会麻烦你和翡翠信托取得联系。” “让他们承认盗窃,简直不可能!”弗兰克恨恨道,“要想重新争取与mars合作,就必须重新拟定一份新的方案了!” “为今之计只有这个。” 此言一出,另外四人立刻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琳达摇了摇头,表情无奈道:“之前技术总监路易提出的方案,是唯一一条适合mars发展的道路了……我们实在没有能力另辟蹊径,挽回残局了!” “我们可以聘请另一个技术总监。他对软件市场和软件设计概念都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我已经将劳动合同的样本递给他了。只是,他身份有些特殊,本身处于另一家企业的高层。如果将他牵扯进来,可能会涉及另一桩的公司利益,因此我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 “您说的该不会是……” 埃德加拨通了内线。两分钟后,洛兰就将人带到了。看着会议室内一众人员面面相觑的表情,东方男子忽然心情很好地勾起了唇角,微微倾身向在场众人鞠了一躬: “请多指教,我叫韦慎之。” ………… 韦慎之这一年来简直在北美it界混的风生水起。他带领克莱尔实验室从寥寥几个人的小团体一路发展壮大,又设计了众多中大型软件,还有已经媲美万能安全软件的“银盾”,简直让人无法不相信他在商业领域的手段。 同时,他也曾经是著名软件公司的首席工程师,在软件开发方面的技术显然是过硬的。既能在商业领域如鱼得水,又能对专业知识得心应手——简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大概是在商界的名誉和在技术界的名誉让人无法不相信他的实力,总之西网众人惊讶了一会,在分析清他的介入不会引起其他的法律纠纷后,纷纷愉快地表示和韦大经理合作简直三生有幸。联系mars公司产品的销售情况和产品本身的质量,韦慎之倒是提出了另一条和之前企划截然相反的方案。可行性是有的,但是期间投机风险也不算小。 会议室内几人讨论来讨论去,最终韦慎之花了两个小时详尽阐述完他的方案时,午饭时间早就过了。埃德加刚宣布完散会,另外几个人就迫不及待地开溜,弗兰克还小声抱怨刚买的汉堡都凉透了。 韦慎之看着五秒钟之内人去楼空的会议室,然后无奈地看向坐在一旁翘着腿的埃德加:“其实我还有一点没说完呢……” “你真是个工作狂。”埃德加怜悯替看着他,“你都不吃饭?” “午饭而已,实在不行就去吃下午茶。” “但是我怎么记得你没有吃下午茶的习惯?” “可以留到晚饭吃。” “可是你经常工作到很晚。” “还有宵夜。” “……” “……” 埃德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还想说,如果宵夜忘了吃,可以留到第二天的早饭?” “一顿不吃真的没什么。”韦慎之无奈地把文件放了下来。 埃德加站起来收拾好东西,拍了拍他的脑袋:“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 西网总裁的办公室在大厦的第十六层,从宽大的落地窗向外看去,一眼就可以看到暗蓝色的太平洋。整个办公室极为宽敞,地上还铺着米色的地毯,看上去舒服极了。暗棕色的书架上陈列着各种商业书籍,偶尔有几本杂志和小说,都被细心地摆放在了一起。金丝楠木的书桌上,文件整齐地叠放在一起,钢笔被放在银制的笔架上;与书桌同样材质的座椅扶手上盖着深色的手织毯。整个办公室的颜色基调偏暗,但是落地窗外打下的天光却为室内添上了一丝明亮的色泽,显得整洁、利落、大气。 “……嗯,还是送到我办公室。主菜和配菜?按照原来的样子就好。嗯。” 埃德加挂掉电话,就看到韦慎之在四处打量室内的装潢摆设。察觉到埃德加的目光,他一脸无语地看了回来:“你真有钱。” “你难道比我穷?” “你住别墅,我住廉租房;你的办公室长这样,我的办公室长得还不如你们的会议室。”目光扫过埃德加书桌上那支金色的钢笔,笔杆上一串流利的英文字——那是著名奢侈品厂家爱罗尼的标识。 “是你自己,把钱都囤积在了银行账户里。”埃德加拉出了另一把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过了一会,门铃被按响了,洛兰端着一托盘的食物走了进来。她将食物放到了小桌上,对两人点了点头:“两位请慢用。”然后就又退了出去。 她一走,韦慎之就毫不客气地把两份菜都拉到了自己面前,开始毫无形象地胡吃海吃,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的“一顿不吃真没什么”。埃德加从酒柜里倒了杯红酒,然后坐在他面前,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对方的吃相。不知道是真的饿坏了还是觉得在自己面前没有必要装模作样,韦慎之很快就扔下了叉子,几乎改用手抓。等到末了他才满意地叹了口气,拿起餐巾把手上和嘴角的油渍都擦了下去。 埃德加的目光移到了他的领口——竟然十分的干净? 察觉到他的想法,韦慎之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以为我会吃的像埃塞俄比亚的难民?” “他们可比你斯文多了。” “随你怎么说。”韦慎之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谢谢你的款待了,总之今天说的计划,你们好好考虑一下,下周一我会再来一趟的,在此之前还有无数繁重的事情……哎。” 埃德加失望地看着他:“本来还想约你周末出去呢。” “钓我?” “你不主动钓我,只好换我钓你。”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心没肺?我这周可是要帮你跑腿的,你好歹体谅一下下属。” “你想做什么?” 韦慎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和mars的总裁有过数面之缘,而且mars也曾经承过浪潮的情。如果我亲自过去联络他们,和他们拉近关系,相信mars不会再这么草率地拒绝。” “不行。”埃德加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和我们公司签订了半年的劳动合同,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公开的事。如果你亲自联络了mars,浪潮经理牵扯入西网信托和翡翠信托投标方案的竞争,并且接触了mars对西网透露的商业机密——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会对浪潮造成不必要的冲击。” “你认为我没有自保能力?”韦慎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只是,你没必要做这么多。” “你怎么能说这么见外的话呢?”韦慎之轻笑了一声。然后,他站起来,走到埃德加身后,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不能觉得亏欠了你的男人呀。” “你对我身份接受的倒是挺快,这么快就以‘我的男人’自居了?” 韦慎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时机成熟自然会告诉你,现在还不到时候。”然后,他拿起自己的外衣,对着埃德加挥了挥手,“就这样吧,我们一个星期后再见。如果不出意外,你们周四周五的时候就能收到mars公司的答复了。” “是么……”埃德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旋即勾起一个笑,“既然是我的男人,那么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如果你要是没做到让我满意,我可要对你实行家庭暴力的。” 韦慎之挑了挑眉并未作答。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埃德加一会,然后挥了挥手,便离开了。听到门外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埃德加才收敛了眼底的笑意,淡淡地看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赖斯,出来吧。人都已经走了,你还想躲什么?” 第二十三章 空气扭曲地晃动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个男人的影子。修长的身躯包裹在暗色的风衣内,皮革的腰带边缘缀着些许白银的流苏。低调的颜色遮盖不了闪耀的光华。与此同时,他的靴子上、领口上、胸口前也缀着金属的饰品,黑棕色的帽檐略微缝着黑纱一样的装饰。握着黑色手杖的十指包裹在薄薄的手套里,十指修长纤细,穿着得像是中世纪优雅的贵族。 男人抬了抬帽檐,露出一张英俊但是苍白的脸:“真不愧是弗兰德斯。即使被封印了力量,你的感知还是如此的敏锐。” 埃德加的目光从他的帽檐移到了对方的脸上。赖斯不可能穿着这身太过显眼、太过有异于常人的衣饰在大街上公然行走。 “你刚从血族的领地出来?” “大总管看得越来越严了。”赖斯耸了耸肩,口气颇为无奈,“自从你走了,我、艾蜜莉、塞西莉亚……我们这几个和你关系不错的人全都被监视了起来,因此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机会来看望你。直到不久前,梵蒂冈那边换了新教皇,教廷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五大家族又杯弓蛇影,都在严阵以待,我才有机会出来找你。” “……”埃德加叹了口气,“是我害得你们受苦了。” “没关系的!”赖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教廷那边快要消停了,大总管的注意力又要回来了,我也只能直接从家族瞬移过来给你报个信——大总管要开始搜查欧洲和北美了。你……真的不打算赶快离开这里?” “我若离开了,西网公司怎么办?这可是我好几年来的心血。” 赖斯简直要被他气死,“是公司重要还是命重要?!假如被抓回了血族,他们可能会胁迫你放弃巴托里的血统,然后把你折磨至死!” 埃德加笑得一片云淡风轻:“我不是心疼钱,更不是心疼公司的利益。但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那个东方人?你可以带他一起走啊!他不是个中国人吗?你随他回到中国去啊!那个国家不信仰上帝,没有那么多可恶的牧师主教,而血族很难跑到亚洲找你麻烦!” “我不能走。” 埃德加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刚刚那人离去时的样子。步伐稳健,姿态沉着,眉宇间尽是志在必得的笑意。现在的韦慎之,已经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已经有了能回到总公司叫板,将浪潮公司重新夺回手中的能力。只是,他还需要时间来磨练他的技巧,还需要时间来帮助他积累财富。 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韦慎之的初衷,是复仇。 他恨韦天赐。埃德加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中国……对于现在的他,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他还没有足够的资本回到中国和本家叫嚣。更何况,如果就这么仓皇之下离去,不光是我,他的全部心血也要付诸东流。”埃德加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带上了一丝叹息。 “……总之,我不能站在他前进的道路上,成为他的绊脚石。我不能带着他逃避血族的追杀,直到他生命结束的那一天。那样的话,他既无法成为他所期盼的人,也无法报复他所憎恶的人。” 然而赖斯却忽然愣住了。棕发男子的语气和口吻,和七十年前站在火刑架前的女子重合了。他想所有目睹了那一幕的人都不会忘记维多利亚平静的神态。在一片火焰燃烧的声音中,维多利亚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悠然地叹息。 ‘维多利亚不会站在她的情人前进的路上。’ 他是维多利亚选中的人。 “你知道么?我忽然发现,我竟然一点也不对你的回答感到意外。” “谢谢你的理解。” 赖斯打了个响指,一个狭长的木匣便从虚空中浮现了出来,悬停在两人中间。那匣子不知是什么木料制成,竟然漆黑一片。尖锐的棱角周围雕刻着蔷薇怒张的藤蔓,美丽诱人的花朵和带刺的藤蔓攀缠在一起,像是魔女妖媚的笑容,放荡而蛊惑。盒盖的上方则楔刻了六芒星的图案,那是当初路西弗背叛上帝自立为主时,嘲讽上天的标志。除此之外,不同颜色的七颗宝石错综复杂地分布着,象征着人类最初的七项罪孽……然而,最让人难以忽视的,却是那物什散发出的隐隐的威压。 棕发男子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这个木匣子他绝不陌生,但是在维多利亚死后,他便将里面的东西连带这个木匣子一起扔进了教廷的圣火里。怎么会…… “你还记得那个叫凯瑟琳的修女么?——她倒是个好人,把这个从火堆里刨出来交给了我。如果你不打算逃命,一定会用得到的。你所有的力量都被封印了,如果没有兵器在手,又要怎么……保护那个东方人?” “……” 埃德加似乎是怔忡了一会,才喃喃道:“谢谢……” “你去谢凯瑟琳吧——不过估计她早已经死了。”赖斯挥了挥手,“我也该走了。跑出去时间太久,大总管可是会怀疑的。” “一切小心。” ………… 事实证明,韦慎之的办事效率的确挺高,西网公司周三下午就接到了mars的回话。不知道韦慎之用了什么方法,总之对方的态度的确软了挺多。要不是埃德加足够了解韦慎之——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为了西网而做什么委曲求全,或者违背法律的事情——他还真的以为韦慎之背着他和mars签订了什么不平等条约。 对方不是总裁出马,他也没必要跑过去掺和,因此便派了万能秘书去当西网的发言人——就像一年前,他派她和浪潮公司谈判一样。其实那一次,他本来也不必出场,只是碍于对方的与会人员都是董事局的人,自己才不得不露面。但是,如果那次自己没有出现,还会和韦慎之有这么多的交集吗? 韦慎之声称他忙的不可开交,还要替自己“跑腿”,然而西网总裁这个位置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坐上的。本来他为赖斯带来的消息而感到些许闹心,但是成堆的工作立刻让神经麻痹,将疑问淹没,暂时让他脱离了一会现实,不去面对迫近的危险和极为严肃的话题。 然而当做完一天工作的时候,这些思绪又不由自主地浮上脑海,几乎让人辗转反侧。韦慎之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自己却因为对他的思爱而强行将他拽入了自己的世界。对于巴托里家来说,他的血脉是值得觊觎的,而对于其他家族来说,埃德加·巴托里又是个背叛了撒旦的可耻的叛徒。 在这种情况下,韦慎之的处境就变得相当危险。埃德加能想象得出,一旦自己被发现,韦慎之肯定要受到牵连。虽然血族曾经发誓过不将无辜的人类卷入他们的争斗,但是无辜这个词……当真难以定义啊……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虽然他还不至于如此易受影响,以至于工作的时候都被这些事情搅得心绪不宁而无法集中精神;但是这终究是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甚至让他有点辗转不安。在他没有遇到韦慎之之前,他是不会在意这些的。躲得过就躲,如果实在躲不过,那么被抓走,被杀死,也许还能在地狱见到维多利亚…… 然而现在他显然不能活的那么潇洒。他有些愧疚地发现,如果韦慎之因为自己的缘故受了什么不必要的威胁,那还不如直接折磨自己好。 当初,是自己贪恋他的温暖爱上了他,是自己自私地将他拽入了一个非正常的世界。虽然韦慎之也是喜欢他的,然而身为巴托里家最后的血裔,他始终太过危险。 埃德加又相当苦恼地渡过了几天。这几天韦慎之忙着发布另外一项产品,也只有在会展间隙才有时间匆匆给自己打几个电话。埃德加本来想借此机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然而对方声音中夹杂着的隐隐的疲惫和听到自己声音时候的惊喜总是让他不知从何提起这些惹人讨厌的话题。 埃德加将自己的负面情绪掩藏得非常好,然而韦慎之又是何许人也。他亲得西网总裁的言传身教,又和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很快便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便直截了当地询问。 埃德加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如果真的要把一切都将明白,那得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可以追溯到1940年以前。 一方不知从何说起,另一方又只能干着急,于是又过了几天。当警方正在逮捕将西网的合同泄漏给翡翠信托的那几个人时,万能秘书洛兰来到他的办公桌前,倾身道: “boss,韦经理来了。” 第二十四章 过了一会,韦慎之就进来了。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随手一丢,抱着手臂靠在一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这么早就来找我?”的确挺早的——现在才下午三点。如果按照从浪潮分公司到西网总部的车程来算,他最晚两点左右就离开了公司。难道是翘班了? 韦慎之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长长地出了口气。他拉开会客椅坐下,单手扶额,头痛无比:“你真令我感到惊喜,埃德加。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普通的人类,没想到你却是血族。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普通的血族,却没想到——你是巴托里家最后的血裔?!!” 脸上的微笑在一瞬间消失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就会不知道?你们巴托里家的人都找到我这里了!”韦慎之推开桌子,忽然站了起来,一下子揪住了埃德加的领子,气急败坏地说道,“他们记恨你曾经的做为,觊觎你的血脉,做梦都想把你抓回去吧?!” “赖斯找到你了?” “你先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该死的,我大概知道你的初拥来自维多利亚,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巴托里家的直系血亲!” “那又怎么了?”埃德加淡漠地拍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此时太阳已经有些向西,照亮了半张脸,却将另外的半张脸隐没在了阴影里。 “你觉得危险,那就离开我吧,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更不会害你的。” “你觉得我是在害怕?”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可笑。 “害怕才是人之常情。老实说,你愿意接受我的真实身份,我已经十分惊讶。”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他听到对方起身,向自己走进。修长的手臂揽住,将自己的腰身贴在了他的身上。埃德加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抱着。肌肤的热量从身体相贴的地方传了过来,让人贪恋的温暖,就像韦慎之给他的感觉一样。 这一瞬间,埃德加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他终于明白了当初的维多利亚为何会爱上当时尚且身为人类的自己,因为生活在冰冷和黑暗中的人,依然贪恋着阳光的温暖。 但是……恋上这抹温暖之后呢?让他在你面前冷却、死去;还是将他也拉入万劫不复的冰冷的深渊,用永生的契约将他的灵魂禁锢在自己身旁? 埃德加忽然拉住对方的手臂,电光火石之间便将他按在了落地窗上。韦慎之一惊,慌忙扶住玻璃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两人本来身高相仿,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比埃德加矮了一截。埃德加伸手牵住他的下颌,琥珀色的瞳仁危险地眯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对方颈项出若隐若现的青色的血管。 人类的身体是那么的脆弱,只要轻轻一咬,动脉便会断裂,温热的血液便会流淌。整洁的西装被撕碎,雪白的衬衫染上大片的腥红……一定比被撕裂纱裙的魔女更诱人吧…… 伊丽莎白伯爵夫人曾经说过,只有死亡才能把脆弱的灵魂留在她的身边。 “你应该怨我的。”埃德加忽然叹了口气,“从一开始,就是我在缠着你。而且……赖斯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如果被巴托里家的人发现我们交往过密,你十有*会受到来自黑暗的威胁。” 韦慎之看了他一会,道:“你以为我匆匆过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害怕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这几天你吞吞吐吐的原因就是这个吧?”韦慎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担心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遇到巴托里家的走狗,就只有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份?” 埃德加没有说话。事实上,韦慎之对他的身份很快接受了,这点太过匪夷所思,倒是让他这个非人类有点理解不了。想当初,他可是花了三年才渐渐接受了维多利亚吸血鬼的身份。而他所知的寥寥几个与血族相爱的人类,他们中的一多半,到死也不能接受爱人非正常的身份。 最终,他只能无奈道:“你想表达什么?难道你想告诉我,其实你也不是人?” 韦慎之显然被那句“你也不是人”给噎了一下。他狠狠地瞪了埃德加一眼,没好气道:“我当然是人,但是除了你之外,我还见过其他不是人的东西!” 埃德加:“……”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一段可歌可泣的奇幻遭遇。 “截止到我父亲那一代以前,韦家一直一脉单传。无论所出是男是女,必须冠以韦姓。即使韦家的女儿和外姓男子结婚了,所出的子女也必须姓韦……你知道为什么吗?” 虽然这句话好像有点跑题,但是埃德加还是很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韦家……是道术世家。” “什么?!” “根据家谱,最初的那一辈祖先只是研究命理,观测星象。他们以此为生。古语有云,天机不可泄露。先祖向太多的人透露了他们此生的命格,泄漏了天机,导致韦家世代福薄命浅,子孙稀少。十几代人,每一代都只能生下一个孩子……直到我的祖母韦司云。她年轻的时候,全国上下也没什么人还信这些东西了。祖上传下的东西导致韦家世代命比纸薄,她也就没有要求我父亲再去学习这些。……也许是上天见她诚心‘悔过’,又赐给了她第二个孩子——几年后她又生下了我的叔叔。”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埃德加。只见对方愣在原地,以往笑的高深莫测的瞳孔也充满了愕然,看起来比平日呆了不少。韦慎之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生气一种近乎报复的快感——你也体会到当时我震惊的感觉了吧!哈哈哈哈…… 不过,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嘴角抽搐几下,差点快憋到内伤。 远不如他想象得震惊的埃德加:“……” 努力忽略这句话里诡异的违和感,埃德加很诚恳地问道:“那你说,你还见过其他‘不是人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我偷偷跟着祖母出去过,见过她捉鬼……虽然我看不见那鬼。但是祖母拿着桃木剑挑了几张符纸,念了些什么,然后将符纸烧了。然后本来应该是空气的地方却忽然爆炸了,一个轮廓隐约浮现了出来。然后烛台和黄纸都被打翻了。” “然后你被吓得软瘫在原地,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韦慎之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当初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尽管韦家为了这所谓的阴阳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重新去学习。祖母说,韦家的每一代都是当时有名的天师,我不会比他们差的。” “慎……” “不要再瞒着我了,和我并肩战斗不好吗?” 温热的触感覆上了他的手。再一抬头,只对上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他的目光总是带着些许质询的味道,仿佛能轻易看清人心底的渴望,让一切的掩饰都无从遁形。同时,那双瞳孔又是那么清澈,他看见自己的容颜倒映在他的瞳仁里。 “……好。” ………… 正在蒲团上盘膝入座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眼中的光芒一闪即逝。一阵阴风破窗而入,将室内的烛火吹得摇摆不定,也将女子雪白的长发吹得四散飞舞,仿若飘落的雪花。 那阵风越吹越大,而女子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面前凌乱的卜卦。她凤目修长,秀眉微扬。爬了些皱纹的皮肤表明她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依然能看出当年这位女子美丽的风韵。 而那阵阴风也平息了下来,在卦象的上方凝结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最后凝聚出一个可怖的形状。那影子的面孔几乎全部被烈火焚毁,让人看不出本来的相貌,只有皮肉还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手臂也是残缺不全的,几块腐肉摇摇欲坠,骷髅的骨头上黏连着腐烂的筋脉,浑身上下包裹着肉眼可见的黑色的鬼气。 那个骷髅一样的影子凝视了她半晌,又看了看桌上的卦,忽然放声大笑: “韦司云啊韦司云,你那宝贝孙子竟然愿意为了一个西方的鬼物重新学习道法!但是他却不知……倘若韦家的后代再次妄图染指天机,那么便注定膝下无子,断子绝孙了!!”那声音尖锐非常,像是指甲划过铁板的声响。 “他若愿,我便授他五行之术。”韦司云抬眼看了看那兀自张狂大笑的鬼物,“天赐尚有一女晶晶。只要她还活着,纵然慎之修习了法术,韦家的血脉依旧不至断绝。” 第二十五章 距离中国的新年还有几天,人们已经开始燃放礼花。 美丽的烟花自远处腾空而起,在天上绽开绚丽的图案。红橙黄绿蓝靛紫,美得美轮美奂,像是天女手中洒下的花瓣,点缀着暗淡的夜空。 计程车开走了,只留下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风衣,连帽子都是白色的。压低的帽檐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连下颌和嘴唇都隐没在风衣高高的衣领下。漆黑的夜色中,只有他的脚步声和旅行箱拖拽的声音单调地响起。四周昏黄暗淡的灯光一闪一闪,将男子的影子拉得好长。他就这么形单影只地走向前方漫漫的黑夜,烟花照不亮前方的路。 他所下车的地方,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显得意外冷清。道路上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所幸昏暗的灯光尚且能照亮前后左右的路。男人取出手电,向前又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最后停在一扇洁白的铁栅门前。 手电筒的光束在栅门前的那行大字上晃了晃,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在传达室里昏昏欲睡的门卫被这束光晃了眼,一边打着哈欠抱怨着是谁凌晨跑到这么不吉利的地方,一边打开了台灯。他打开了小窗板,外面的冷空气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小哥,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那白衣男子点了点头:“我来扫墓。请让我进去吧。” 门卫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哥,不瞒你说,最近治安不太好,有些不忌讳损阴德的小偷曾经冒充死者的家属……更何况,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这个时间来扫墓呀!你可以除夕来吗?”这样说着,借着台灯的光,门卫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传达室窗前的人。帽檐遮住了眼睛,高领遮住了口唇,连手上都戴着皮革的手套,浑身上下包裹的一丝不漏。但是他一手拉着旅行箱,另一手抱着一大捧花束……这身装扮实在是奇怪到不能再奇怪。 白衣男子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摘下了帽子。 “韦……韦先生?!” 韦慎之点了点头:“我是来看我父母的。还麻烦您通融一下。” “如果是韦先生,当然没问题了!”门卫连忙打开门走了出去,“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您呢!去年是您出手修缮了西边那些多年都没有人来祭拜的墓,您真是个好人!” 韦慎之笑着摇了摇头。之所以愿意出手修缮那些墓地,不光是因为可怜那些从来没有人来探望的死者。当时高浪和韦惜潮因车祸而死,他只是希望能为父母积累一点德行,来世不要再受苦了。 “韦先生,您等等。”门卫匆忙地跑进了传达室,又取出来了一个亮了许多的手电,真诚地向沉默的男子微笑:“这么大黑的天,您一个人到墓地,怎么着都会有点害怕吧?我陪着您吧!反正看守公墓这些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韦慎之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这座阴惨惨的墓地就是死人的城。而死人的城市和活人的城市一样纵横交错。父母去世一年来,他也只来看过几次。如果没有人指引,想必很难分清方向。 “其实,高女士夫妇的墓地我们都熟悉了。”门卫一边引着路,一边对韦慎之道,“真的好认得很呢!” “哦?”韦慎之皱了皱眉,他不记得父母的坟墓上有什么特别显眼的标识啊? “韦总经理每个月的阴历十五都要来看一次,每次带他过来,我们当然都认识路了!他还特别关照我们更换坟前的鲜花和贡品呢!”门卫笑呵呵地说,“如果所有的家属都像韦总经理那样关心惦念亡故的亲人,西边的那些坟墓,又怎么至于一片荒芜呢?” 韦慎之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而那门卫也没管那么多,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路。最后他们站定在一块坟地前。那块坟地是一片圆形的青色石台,四周开满了细小的鲜花。墓碑则笔直地束在了石台的中央。 “谢谢您。”韦慎之说,“我想单独和父母待一会,可以么?” “当然!”门卫说着,塞了一张纸条给他,“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您不知道出来的路怎么走,可以打电话给我!那么我就先走了!” “等等!”韦慎之叫住他,“我不希望我叔叔知道这件事……” “啊……?” “拜托了……” 那一瞬间,韦慎之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极为痛苦的神色。他的眼底盛满了哀伤,仿佛又一次目睹了父母的死亡。震惊之下,门卫连忙点头称是,然后快步地提着手电离开了。 没有了手电的光亮,整个墓地又一次被笼罩黑暗之中。 韦慎之在坟前点燃了好几支蜡烛,摇曳的烛火跳动在他的瞳仁里。他将手中的花束慢慢放在了两人合葬的坟前。然后,他跪在了坟前,三叩首。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新年快乐。”在一片烛火中,他轻柔地抚着石碑上那两个冰冷的名字,眼前闪现的却是温柔的母亲和严肃的父亲。往昔的欢乐时光渐次浮现在眼前,又渐次消逝。韦慎之开心地笑了笑,然而笑着笑着,泪水却落了下来。 “爸爸妈妈,我没有违背当初立下的誓言。如今我的公司在硅谷早已享有盛名,至多一年半,我就能打回中国了。”他闭上眼睛,“届时,我会让韦天赐……付出应有的代价。” 话语很轻,然而其间森寒之意却堪比着惨淡浓重的夜色,如若金戈铿锵,利箭上弦。 然而韦慎之又放缓了脸色,对着墓碑笑了笑:“抱歉了,爸爸妈妈。我这次是偷偷回来,不能让韦天赐知道,所以也只能选择这个点来看你。一天后,我又要飞回美国了。对了,我在美国……找到了我喜欢的人。他并非普通人,却助我良多。如果没有遇见他,我现在还是那个背着黑锅的小程序员呢。……爸爸妈妈,您们会祝福我吧?” 他殷切又欣喜地看着那两个名字。烛火跳动在他的瞳仁里,就像黑曜石一样盈盈若若。 如果妈妈地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还是个西方的妖物扯上了关系,不知道会做何感想……但是爸爸应该不会反对的吧?毕竟他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对自己说,如果能选择,他宁可像聊斋里那些薄命书生一样和鬼怪相知相守。因为鬼怪再是可怕,也不会如同人心一样难以猜测。 ………… 身后很远的地方有脚步声传来。 韦慎之跪在父母的坟前,没有回头。 “如果惜潮知道了你和那位总裁扯上了关系,他大概是会祝福你的。” “……奶奶。” 明明刚才还很远的脚步声,现在已经近在咫尺。韦慎之明白自己的祖母并非常人,这般类似于缩地成寸的奇特的本事,他小时也见过一两次。但是,自从他开始懂事起,祖母就再也没有在他的面前显示这些本领。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后,韦司云叹息的声音在头顶上响了起来,似乎对韦慎之一直以来的经历都了如指掌:“天赐每个月来上坟,是我授意的。你想的没错,他恨透了惜潮,不可能心甘情愿地祭拜兄嫂。” 韦慎之没有说话。 “慎之,你还记得惜潮与高浪离开的时候,我曾经给你算的那一卦么?我说过,你终究会为鬼物纠缠,因此赠了你三道符,却不见你佩戴在身边。” “……那奶奶可曾算出后续之事?” 韦司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是主父偃,也不是东方朔,更不是什么天机神算,怎么可能完全算出呢?”然而,她的语气沉了沉,“但是……你喜欢上的那个人,他……似乎也算是命途多舛了。” “您能算出他的经历?” “多多少少能看出一些。他出生的年代本就是万物更新、动荡不定之年,而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也没有媒妁之命。他本该在1945年左右死于一场战役,但是却遇到了另一个女性,将他造变为现在的样子。……不过,他应该已经告诉了你一部分关于他身世的事情了吧。” “……是。” “所以,你愿意为了他,继承韦家先祖的衣钵,修行五行之术。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帮助他打回血族,将他扶上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就像他愿意倾其所有帮助你,让你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奶奶果然神机妙算。” “呵……果然。”韦司云轻笑了一声,慢慢踱步到韦慎之的面前。她慈爱地抚了抚冰冷的墓碑,然后看向韦慎之,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无奈,“韦家福缘浅薄,本来就是因为这劳什子的演算之法、五行之术。当年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即使我不再教授惜潮和天赐,韦家的衣钵也不会因此中断……原来说的就是你呀。” “我不会有孩子的。”韦慎之说,“但是表妹晶晶还可以生儿育女。我知道这样也许很自私……” “我会教授你五行之术。”韦司云看着他,“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您请说。”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表妹韦晶晶。除了你,她便是韦家唯一的血脉。我绝不允许韦家在你们这一代断子绝孙!” 第二十六章 就像韦慎之自己说的那样,他这次是偷偷跑过来的,绝不能让韦天赐知道。韦司云叮嘱了他一些事情,又交待他小心保管她为他画的三张符纸。韦慎之一一应下,便又搭上了回到旧金山的飞机。 韦司云依然站在海关处目送他离去。也许是因为常年清心修行,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苍老的皱纹,然而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却无法掩盖她真实的年龄。周围许多人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似乎不太能相信一个看上去至多五十岁的女人会有一头这样苍白的发。 韦慎之向她挥了挥手,身影不久便淹没在人海之中。须臾之间,韦司云忽然感到了莫大的惊恐。她用力推开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向着孙子离去的方向伸出了手。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的内心忽然间升起了一丝怪异的熟悉感,眼前忽然闪过无数记忆中的画面。韦惜潮挽着高浪的手臂向她辞行,韦天赐冰冷的笑意,医院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 “不,慎之!!!” 然而韦慎之已经走远了。 ………… 从中国飞至北美旧金山的时间大约有十二小时。韦慎之破天荒地订了个公务舱,因为公务舱的空间比经济舱要宽敞很多,方便他将文件和电脑摊在大桌板上。他离开了几天,还没来得及核对游戏最终确定的主线,也没来得及处理八叉树场景穿插造成的不必要的程序损耗。更重要的是,西网的技术顾问因为私自泄漏公司机密而被逮捕了,他还要代替对方为西网公司提供下一步的技术支持。不久前他和西网的几位总监大概说了说自己的想法,那些人虽然有些顾虑,但最终也都赞同了——毕竟之前的那份企划书已经泄漏,方案不能再使用了——于是他便要抓紧机会把自己的那部分完成。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全体乘机人员都陷入了睡眠。自从上飞机开始,韦慎之就在努力工作。直到他觉得可以告一段落的时候,飞机已经开始下降了。过海关的过程冗长得让人头疼,而韦慎之在飞机上也没睡觉,等出机场的时候简直是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因此,纵然浑身不适,韦慎之还是决定先回公司视察一圈。他站在站台前,刚要伸手拦下出租车时,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驾驶座的玻璃被摇了下来。韦慎之愣了愣:“你怎么在这里?” 埃德加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则拿着手机。他腾出一只手向韦慎之指了指旁边的车门,一面继续保持通话。 韦慎之把行李箱放到了车的后座,然后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正好听见埃德加说道:“……我们目前的确有新方案,只是风险性十分大。” 对方又说了一通什么,韦慎之听不清楚,只能通过听筒的声音,隐约辨出对方似乎有些着急。然而埃德加依然一片云淡风轻,根本不被对方焦急的情绪所影响:“班尼特先生,之前冒险接受那份合同的是你们,而翡翠信托也已经被告上了法庭。那份企划书很是完美,如今我们却不得不弃置,是为了维护双方的利益。” 余光瞥见韦慎之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埃德加转了转方向盘,车子驶向机场出口:“很抱歉,但是我们不能这样做。” “不,不。这是违反了合同的。”埃德加又说了几句,然后放下了电话,看了看韦慎之。这几天韦慎之一直在疲于奔命,在飞机上的休息时间也被他用来工作,睡眠简直差到了几点。埃德加说那几句话的当口,他已经完全瘫倒在真皮坐椅上。车载香水的气味熏得他有些作呕,韦慎之连忙打开了窗户,深深吸了几口气。 “是mars的人?”韦慎之打了个哈欠。 “嗯。”红灯亮起,几个行人走过大道,埃德加停下了车,“他们竟然还想要我们追加赔偿提成,简直痴心妄想。” 韦慎之闭着眼睛,忽然笑了笑:“我忽然想起,浪潮当初也让你追加提成,我们还要求修改合同,你竟然同意了。” “他们又不是你,能让我做出这么多让步,韦大经理。”埃德加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该交代一下,背着我跑回中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要不是塞琳娜联系他,说韦慎之回国了,他还以为对方又出了什么事。由于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他很不喜心爱之人忽然不辞而别。更何况根据赖斯向他汇报的巴托里家的最新动向,血族那边已经越来越不太平。韦慎之一旦不辞而别,他就不由自主地往不好的方向去联想——即使缺乏事实依据。 韦慎之睁开眼睛勾起唇角:“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去什么地方难道还先要向你报告不成?”然后,他话锋一转,问道:“倒是你,我才出去了两三天,你就立刻获悉了最新动向。是收买了我身边的人呢,还是在我周围安插了什么眼线?” 听出对方话里戏谑的意味,埃德加也不生气。他漫不经心地踩下油门,一边开车一边颇为遗憾地说道:“我忽然有点后悔培养你了。” 以前的韦慎之多可爱啊!几句话不和就立刻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揪着你的衣领跟你打一架,这样逗起来才开心好吗?再看看这个大经理,怎么逗都是一副老谋深算稳操胜券的样子,你逗他他还会反击回去,乐趣都没有了好吗? 埃德加在内心默哀了一下。 虽然他语焉不详,韦慎之却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顿时嘴角一抽。然后,又换上了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你真的想知道我干什么去了?” 那个表情实在是太可恶了,根本就是在迫使自己说出“是”字。埃德加看了他三秒,大概确定他没有受到什么肢体上的伤害后,在韦慎之“期待”的目光下转过了脸:“不必。” 没逗成功,韦慎之忽然有些理解埃德加的心情。 ………… 轻松愉快的对话持续了一路,韦慎之也大概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交代清楚了。埃德加听完后陷入了沉默,再看向韦慎之时目光已然有些复杂。他的母亲曾是一位英国的贵族小姐,而父亲也来自新英格兰地区。在他生活的文化价值观里,生下子嗣、延续后代并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是他也接触过一些东方民族,他知道他们对子嗣和后裔看的很重——就像他们有一句古话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那边韦慎之还在滔滔不绝地转述着韦司云的话,越说越激动,简直手舞足蹈。他的话里夹杂了太多的废话,但是概括起来也就那么个意思——这所谓的阴阳术真正运用起来有多么多么厉害。 韦慎之说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有在谈判席上简洁沉稳深谋远虑的样子。埃德加默默地萌着反差,默默地感动着。有韦晶晶的存在,韦慎之可以不必去履行生儿育女的职责,但是埃德加很能理解一个人,尤其是快要三十岁的年轻人,对孩子的向往。当年自己得知维多利亚怀孕的时候,不也是欣喜若狂,高兴得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吗? 埃德加默默地把车开入了院子里的车库,然后把韦慎之的行李箱拿了下来。韦慎之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对方拐带到了他的家里。他一面继续演讲,一面手脚麻利地下了车,等到最后进了人家的门才发觉不对:“我好像说过我要去办公室!” “不行。”埃德加转着钥匙,满面笑容地看着韦慎之,“我对东方的阴阳术很好奇,我还没有听够呢。” “下次再和你说。”韦慎之推开他就要往门口走,埃德加连忙堵住大门。韦慎之无奈道:“明天,《风流引》的网站就要正式上线了,今天我必须去看看。”《风流引》便是浪潮与雪花联合制作的游戏,名字也是日本的脚本师起的,美其名曰是为了体现古代东方的文化特色,韦慎之却略不敢苟同。要不是这个游戏的英文名字还算正常,韦慎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名字起成这样,美国人都听不懂,游戏做了要卖给谁? 现在改成埃德加嘴角一抽。刚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对方眼皮底下的青色。明明都累成这样了,竟然还想着要去工作? 再说了,我们几天没见,你就不能对我稍稍表现出一点热情吗?都到了我家了还要往公司去跑?你干脆抱着你的实验组结婚好了! “可是我想你了。” 埃德加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撑在门上,将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内。韦慎之愣了愣,却忽然对上了对方的目光。男子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仿若寒冰融化的春水。钢琴家一般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攀附上韦慎之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摩擦着,然后一路向下,缓慢地停在了颈侧最敏感的地方。 两人身高相仿,而埃德加保持着撑在门上的姿势,整个人比韦慎之要矮一些。他的目光如同深沉平静的海面,然而眼底却跳动着些许危险的情绪。黑色的瞳孔轻微地颤动着,停在对方颈侧动脉的目光渐渐被快意和血色渲染。 他已经饿了很久了。 第二十七章 冰冷的指节擦过他的侧脸,动作轻柔得像是抚摸上好的天鹅绒。埃德加的手指苍白的像冰,指尖却带着奇异的热度。他的指尖描摹着他脸颊的弧度,然后轻轻按住他的下颌,虔诚地吻上了对方的唇。 他的唇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温和的热度,却让人更加欲罢不能。对方没有张开牙关迎接他的打算,他却也没有客气的意思,直接用舌头撬开了对方的唇线,舌尖在列齿上流连不去。埃德加并非不懂情//事之人,更何况血族信奉黑暗七原罪,天生不羁放荡,又怎会不知如何挑起对方的情//欲?埃德加虽然不热衷,却也并非不擅长。 韦慎之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伸出手就要推他,却反而被握紧。埃德加往前挤了挤,将韦慎之完全压在了门上,另一只手则霸道地钳住他的下颌,不让他逃走。韦慎之可以保证不张开嘴,但是却无法吞咽下彼此交换的唾液。银色的丝线从他的唇间落了下去,被埃德加伸手抹去,然后再次凶狠地亲了上去,另一只手则轻车熟路地解开了他的扣子。冰冷的指腹揉//搓着对方胸前的红点,时而微微向两边扯了扯。原本有些柔软的地方因为反复的揉//搓而发硬。埃德加又向前靠了靠,左腿很自然地嵌入了对方的双腿之间。 “你还真的很能忍。” 不知过了多久,埃德加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他的唇,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刚才被自己唇齿蹂躏的地方。韦慎之淡色的唇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吮吸和舔舐而变成了红色,微微有些肿。 “不过我却不能忍了。” 他的指尖轻柔地按捏着对方的唇瓣,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可是,无法让你陷入高//潮忘记其他感官,可是会很痛的……” 说到“痛”字的时候,他终于站直了身子,完全放开了被自己按在门框上的人。琥珀色的眼睛里,情//欲血腥之念却全无掩饰的痕迹。韦慎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对方忽然又扑了上来,更加变本加厉地亲吻他。 “我可不希望你疼……”含糊不清的话语自唇齿交//合间漏出。埃德加放开他的唇,转而在他裸//露在外的颈子上落下了一串煽情的吮吻。灵巧的舌尖以最能撩起人情//欲的湿度舔过颈动脉的位置,然后不轻不重地印上一串齿印,同时右手绕到他的小腹以下,在某个最敏感的部位不轻不重揉着。 他感受的到手下物什的硬度,也能听见对方压抑的喘息,但是对方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和其他血族荒淫无度的生活相比,埃德加虽然算得上是洁身自好,但也只是相对的。他见过陷入情//欲的处//子天真而妖媚的神情,听过妖姬诱人的呻//吟和求饶的话语,却从没有见过像面前这个人这样,即使被情//欲影响,也依然能保证头脑的清醒。 不被情//欲影响判断,的确是难得可贵的品质,更是一个成功人士的必备素质。但是在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做出这样的诱惑时,还能不动如山的人,是不是太不解风情了! 埃德加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技术退步了,却不知那边韦慎之简直要气死了。埃德加对敏感点的掌握简直不要太好,挑//逗别人身体的技术熟练度也全部满点,要不是自己还算能忍,恐怕马上就要反扑过去,把对方压倒在地毯上撕衣服了!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这个大环境,又身在美利坚,韦慎之不可避免地被很多主流吸血鬼电影轻微地洗脑了。吸血鬼,可以不怕阳光,可以不惧教廷,但是私生活绝对不可以干净! 什么?你只有五个情人?说出去都丢脸好不好?老娘可是玩转二十个男人二十个女人的女王! 本来被挑起的情//欲完全被这个猜想泼了一大盆冷水。韦慎之低头,冷冷地看着在自己身上实施动作//爱情的某人,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星。这尼玛技术要不要这么好! 动作//爱情片的男主角都没有你这么厉害啊,总裁阁下! 都说熟能生巧,所以这都是经验堆积成的技术吧?!! 你以前到底和多少人有过一腿,爬上过多少人的床?! ………… 努力了很久的埃德加:果然,很久没有实施了,技术都退步了,竟然连个男人都搞不定! 他越想越挫败,越想越暴躁,最后自暴自弃地把韦慎之往旁边一推,揉了揉已经被舔得红了一片的颈动脉,发泄似的咬了下去。 “嘶……” 果然好疼!! 韦慎之倒吸了一口凉气。颈部的动脉被咬破了,他不能随便转头,除非他想立刻动脉大出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能杀死一头大象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靠在自己颈侧吮吸的男人。不用怀疑,一旦对方放开他,他就要抽出祖母画的符咒,狠狠地贴在对方脑门上!! 韦慎之正咬牙切齿地想着,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护惜身命的韦慎之依然不敢乱动,只好以一种很扭曲的姿态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hello?” 对面沉默了一秒:“慎之?是慎之吧?” 对方焦急的语气让韦慎之心下一惊,也暂时顾不上计较埃德加到底爬了多少人的床,连忙把手机贴到耳边:“奶奶?发生了什么事?” 韦司云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于是她把自己在机场偶然感应到的事情和他说了说。从她的语气听来,他的祖母显然心有余悸,大概是因为这种相同的感觉预示着自己乘坐的航班会失事。其实,韦司云本身是一位出色的天师,算一架航班的吉凶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就算她算出的结果告诉她,韦慎之不会出事,也依然无法打消她的担忧——她已经失去儿子了,不能再失去孙子了! “没事的。”韦慎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不禁觉得十分温暖,同时又为韦司云感到无比的无奈——生了两个儿子,为什么老二竟然会是韦天赐那种陷害兄嫂、嫁祸亲人的货色呢? 于是他温言细语地安慰了一番远在重洋之外的祖母,完全无视了某只趴在自己身上的血族。 好在韦司云想起了:“你见到那个弗兰德斯了?” 韦慎之瞥了一眼埃德加。对方已经直起身子,邪笑地看着他。韦慎之下意识摸了摸刚才被他咬破的地方,肌肤光滑如初,没有任何破损的痕迹。如果不是埃德加的唇角还残留着些许腥红的血渍和颈侧残留的痛感,他绝对不相信自己的颈动脉刚刚还破了两个洞。 “是啊,他就在我面前呢。”韦慎之用一种“待会再和你算账”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坐在沙发上,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慎之?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没什么,头晕而已。”韦慎之完全无视了身后吃饱喝足的某人,毫无形象地躺在了价值不菲的沙发上。长途飞机加十几个小时的工作加失血过多,也许还要加上气急败坏,他没有晕倒已经是个奇迹。 “头晕……?难道是失血?”韦司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孙子现在和一个非正常人类在一起,“他喝了你的血?!”对面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个八度。韦慎之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站在一旁的埃德加终于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韦司云显然也听见了,声音立刻又降了两个八度,低沉得像是雷雨天气:“慎之,你把电话给他。” 韦慎之盯着一旁好整以暇的埃德加,恶趣味陡升,随把手机放到了埃德加手里。 “edgarnd...” 埃德加还没报完姓名,听筒那边就传来了无数花样繁多的谴责的话语,声音大到坐在一旁的韦慎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埃德加顿时惊呆了!他听到了什么? “water”被念成“wa-er”,“r”被念成“do-or”。如此平舌舒坦的英语,措辞还是数十年前的伦敦话! 听着那些熟悉的字眼和语句,埃德加十分感动——这太熟悉了好吗?完全是他的生身母亲还在世时,英格兰、爱尔兰和苏格兰的人民说的英语好吗?骂人不带脏字且绝无重复……这语气,这口气,和去世多年得母亲好像啊! 埃德加陷入了诡异的激动中,而韦慎之则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有人竟然能被骂得“热泪盈眶”。 过了大概有不到十分钟,韦司云终于肺活量不够了:“你听明白了没有?!!” 埃德加:……您刚才都说了啥? 但是这么说绝对是找抽,他不想得罪最心疼韦慎之的奶奶(刚刚奶奶在骂人的过程中早已自报家门),只好态度很好地认错:“我知道了,是我的不对,非常抱歉。” “哼,那我提出的条件你答应不答应?” “啊?您有什么条件?” “你不答应?!!”声音又陡然提高了,显然是不答应就掀桌的架势。埃德加用眼神询问坐在对面的韦慎之,想问问他他那孙子控的祖母到底提出了什么条件。 韦慎之视而不见。 埃德加只好说:“好的,我一定答应。”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该不会是要求我永远不喝他的血?或者“我的宝贝孙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立刻把你收到葫芦里”? 难不成是“赶紧滚远点”? “条件也不多,只有一条。”韦司云的语气极其勉强,似乎是不情不愿地法外开恩,“去把中文学好。” 埃德加僵硬了。 “慎之告诉我,你连他的名字都念不准!!!”韦司云撂下狠话,“下次见到你,你要是一句中文都不会说,我就要和你比拼一下法术了!”旋即毫不客气地扣了电话,留下埃德加一个人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有气无力地看着坐在一旁看好戏的韦慎之:“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学语言……” 明知道我最讨厌学语言,还把我发音不准的事情捅给你的孙子控祖母,这是摆明了要玩死我的节奏吗?! 欣赏完埃德加悲剧的样子,韦慎之才不紧不慢地翘起腿,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本来我也是想阻止祖母的……毕竟要求你学中文,简直太高估你的智商了……” “本来?那后来呢?!” 韦慎之笑得一派谦谦君子:“别急,你先解释一下,你到底勾搭了多少人,才终于轮到了我?” “……” “回答不出来?”韦慎之笑得更加温和,那笑容简直让人如沐春风,“那你就慢慢学中文吧。” 然后,他站起身,在埃德加的唇边吻了一下,就笑着把行李拖上了楼。 ——连续工作实在是太累了。 ——长途飞机实在是太累了。 ——失血过多什么的……我…… 这么想着,他倒在客房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因此没有看见随后出现在门口的人。 埃德加停在他身边,温柔地看着韦慎之的侧脸。然后,他俯下身来,轻轻将对方额前的发拢到了耳后,露出整张轮廓优美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而眼底的青色也就变得十分显眼。 “连衣服都不脱,被子也不盖,就直接睡着了吗……” 半晌,棕发男子悠悠叹息了一声,轻柔地解开了他胸前的扣子。他的动作轻柔和虔诚,没有带着丝毫情//色的暗示,眼中专注的神色也温柔得深沉,仿佛一望无际的琥珀色的海洋。 他轻柔地剥下了他的衣服,只剩下单衣。然后,他将韦慎之抱到了主卧柔软的大床上,用天鹅绒的被子将他包裹了起来。 “那些都是露水姻缘,我只爱过两个人。”他看着熟睡的恋人,“你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 “你如果也死去了,我会追随,绝不独活。” 绝不独活。 不想再品尝曾经的绝望和无助。 因为背弃了光明的他,连向神祈祷救赎的资格,都没有了。 第二十八章 从东八区飞回远在太平洋另一边的北美,按理说怎么都会有点时差,几个小时后就会醒来。然而韦慎之在飞机上完成了太多工作,又失了点血,竟然也因祸得福,一觉睡到了早晨七点。 韦慎之没有忘记今天是《风流引》的游戏网站正式上线的第一天。就在他顶着略微的晕眩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腹部横着一条手臂。刚刚醒来的韦慎之头脑还不甚清醒,打着哈欠往右边一看,顿时睡意全无,而且头更痛了。 埃德加显然没有穿上衣,白皙的肌肤在黑色丝绒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甚至带了点不真实的感觉。棕色的头发软软地散在枕头上,高挺的鼻梁陷入了柔软的黑色枕头里。肩膀和手臂的线条肌理分明却并不夸张,修长有力的线条完全没有雌雄莫辨的可能。发亮的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在男子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的唇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阿芙洛忒蒂的臂膀中沉沉睡去的阿多尼斯——那个连宙斯都为之吸引的俊美的男子。 埃德加的相貌的确能评个上等。单单凭脸,就是某些当红的模特都要甘拜下风。韦慎之愣了两秒,立刻掀开了被子——没有异常。 韦慎之莫名其妙地觉得松了一口气,昨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不过…… 他打量了一下房间的装潢摆设,他记得自己明明是睡在客房里的,怎么一醒来就被搬运到主卧了? 他又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身边的“罪魁祸首”,实在有些搞不明白。如果不是为了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他有必要费心思把自己搬运到主卧,然后脱//光了和自己躺在一床被子里吗? ——如果埃德加知道了他内心的想法,肯定会控诉他把自己想象得太龌龊了;他明明就是想很温暖地和情人躺在一起而已。然而可怜的某人却不知道,自从昨天以后,他在韦慎之心目中的形象早已直线下降,变成了一个游戏花丛来者不拒不务正业男女通吃的无节操吸血鬼。对于这么没有节操的人,韦慎之自然不会期待他的脑中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点的良知和道德。 埃德加:“……”我真的很冤枉。 于是韦慎之纳闷地去刷牙洗脸穿衣服了。等他洗漱完毕回到卧室的时候,埃德加已经被他的动静弄醒了。 “嗨,早上好。”棕发男子轻轻揉着太阳穴,眼眶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邃,放在酒吧里简直是当红头牌的料——相信一定有许多客人愿意看到他这幅样子的。 韦慎之如是唾弃着。然而,对方总归对他很好,自己现在又寄人篱下。虽然对埃德加的黑历史有点小不满,但是那些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因此,他也只是小小地膈应了下,没有计较太多。 “早上好。”韦慎之冲他笑了笑,同时以风卷残云的速度从公文包中找出了必要资料,一张一张迅速地浏览而过,筛选出了一些必要的文件。然后,他又以快刀斩乱麻的速度在电脑上劈劈啪啪打了几串字,然后再飞速地将一切办公用具都塞进了公文包,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埃德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终于能明白为什么浪潮企业和克莱尔实验室的成长速度快出同行业其他公司不止两倍了。 “好了我把一切都弄完了还有你们公司要求我参谋的那份企划书的技术部分我也已经写好了刚刚已经用邮件发给了你现在我要走了不然就迟到了因此你能不能把你的车钥匙借给我一下今天游戏预告要正式上线我要赶紧做一下最后的挣扎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谢谢你!” ……所以说你已经遗传了你祖母说话都不带逗号的肺活量了吗。 刚刚醒过来就被对方一通轰炸,埃德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平日里深邃的眼睛此刻还显得有些惺忪迷茫。他用了三秒消化了韦慎之的话,然后下意识地点点头,指着门口楼梯的位置,喃喃道:“钥匙在客厅的茶几上,奔驰在车库里……” “谢了!”韦慎之向他露出了一个闪瞎人眼的笑容,然后又飞速地跑过来吻了吻他的额头表示感谢,就风一般地卷起公文包,消失了。 埃德加被他这么一闹也终于完全醒了。他拉了拉身上的被单,慢悠悠地靠在了床头,点燃了一支烟。 ——慎,一心上进是好的。但是我曾告诉过你,做为领导者,你不应该总是冲在第一线。 “但是,如果不冲在第一线,也就不是你了。” 半晌,棕发的男子掐灭了烟头,拿过了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查阅今天的工作。 ………… 因为不是自己的车,韦慎之开得分外粗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在限速60迈的情况下,他以59迈的时速飞驰向公司,并在距离迟到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他一边粗暴地把奔驰塞进了停车场,然后一脚踢开车门,又一脚关上车门,以百米赛跑的速度跑向大楼,终于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挤了进去。 在三楼围观了全程(不包括挤电梯)的凯西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过了几秒,凯西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口气说道:“那……不是弗兰德斯总裁的车吗?” 他这一开口,小伙伴们立刻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纷纷手舞足蹈。 “boss和弗兰德斯总裁一直换着车开!” “弗兰德斯总裁隔三差五都来找boss,真是好男人啊!” “就是就是,前几天boss回国,弗兰德斯总裁都急死了!” “boss还总是给弗兰德斯总裁打电话!我赌一盒maria高级化妆品,boss和弗兰德斯总裁有奸//情!” 目睹了一切的凯西表示:加州还真是一个开放的地方,堪比荷兰和瑞士。 正在小伙伴们讨论得叽叽喳喳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跑回自己的座位,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最正常的样子。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了,韦慎之略有些气喘地出现在了门口。众人一回头,不约而同地向他们的上司露出一个纯洁得闪瞎人眼的笑容:“boss早上好!” 韦慎之看着他们,就像长官看着奋斗在第一线的勇士们。他激动地看着在场的各位:“预告上线了么!!” “urse,sir!”凯西向他顽皮地敬了个猴子礼,“您回国的期间我们已经把一切打点好了!雪花总公司已经提供了网址,我们完全弄好了,就等着今天上午十点一到,正式发布了!” “辛苦你了!”韦慎之激动地握住凯西的手,“数据有没有异常?防御系统是否足够强大?有没有黑客攻击?雪花公司是否满意?” “报告老大,数据没有异常;防御系统沿用的是银盾的控制台;有几个小黑客,不过被挡回去了;近藤经理的特助昨天刚刚打来电话,说雪花公司上下非常满意,近藤经理非常开心!” 韦慎之听着凯西激动的叙述,更是面露欣喜之色。他给了人高马大的凯西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扬了扬手,对在场的各位道:“如果网站的首日点击率能超过十万,我们这周末去天鹅酒吧,我请客。” 实验室又一次炸开了锅。众“勇士”都热泪盈眶,纷纷表示愿意为了boss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阿恩手舞足蹈,艾杨笑得前仰后合,更甚者还有人跑去捶墙,简直就是一群欢乐逗比的*青年。韦慎之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boss能和员工们这样交好呢? 收获真诚的友谊,也是一种幸福啊!更何况,没有了他们,又何来克莱尔实验室,何来浪潮分公司,何来今天的自己呢! 情绪亢奋的韦boss表示:“如果点击率超过十五万,你们这个月的工资将会上调三到五个百分点。” “!#¥%……&*”手舞足蹈的众人。 花了十分钟和小伙伴们打闹了一会,大家终于回归正题,开始做最后的调整。这是新产品预告的第一天,自然不能出现什么篓子。在涨工资的目标的激励下,大家都不要命地开始干活,而韦慎之也凑到了凯西身边,和他一起对整个产品进行再一次核审。 ……但是怎么总感觉实验室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boss,你看这里……我们这样做了……” “嗯,你处理的很好。我们的目的是……” “boss,这个漏洞曾经被攻击过,但是我们修复了……这是我们修复的方法……” “这个方法还存在一些漏洞,不过短时间内不至于被攻破。但是我们必须加班加点,尽早把它弄好。” “哦对了,还有这个主角的3d模型。从预告片里暂时看不出来,但是真实游戏里,头发和衣领的角度有些别扭。” “3d模型制作是雪花公司的事情,过一会去联系他们。” ………… 过了很久,韦慎之才终于抬起头,他终于明白出了什么问题。 “凯西。” “在,boss!” “你今天……有看见塞琳娜吗……”韦慎之抬起头,深沉地环视了实验室一整圈,“我怎么记得她没有向我请假呢……” “呃……”凯西的表情略微扭曲了一下,“其实,大姐她……” “嗯?” “她和近藤经理出去喝酒,截止今天,我们已经两天没有看见她了。” “……原来如此。”韦慎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忽然眉头一皱。 在boss冷冷的眼刀下,凯西打了个哆嗦,颤声道:“……b...boss?” 韦慎之指着屏幕。凯西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顿觉一阵蛋疼菊紧——光标闪烁的,本来应该是程序代码的地方,闪烁着一行醒目的乱入字体:“2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 “凯西,你压着键盘了。” “啊!!!我错了!!老大求不不扣工资求不杀!!” 第二十九章 埃德加曾经说过,近藤由美对商业风向灵敏的嗅觉,是他都望尘莫及的。做为雪花公司的女战神,她甚至能根据现在的市场动向预测一年内甚至几年内的市场走向。 因此,她顶着总公司的压力,重新启动了弃置的计划,为的就是这一天。 《风流引》成功了,或者说它的出场就已经足够惊艳。官方网站在正式上线的首日,点击率超过了千万,大大出乎了韦慎之的预料。虽然有一些负面的评价,但是绝大多数玩家和游戏评论员都给这个还未制作完成的游戏打了相当高的分。 一则因为《风流引》的设定是东方古典的武侠世界,和传统的西方幻想式游戏截然不同。然而,游戏的主线和基调并并没有被这个世界观所禁锢,流行元素和古典情致相得益彰。作曲师和画手的阵容也极为强大,都是日本动漫游戏产业一线的领军人物。3d高光和法线贴图将千年前的东方情致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配上哀婉却大气的背景音乐,恍若让人置身于千年前的古战场,身前是战死的尸骨,而身后则是刀兵铁马……总之,这个游戏的感官体验的确足够奢华。能请来这些著名的画手和脚本师助阵,不是近藤由美太过神通广大,便是雪花公司已经下了血本。 二则是因为制作商。浪潮的总部虽然在中国大陆,但是好歹是个影响深远的跨国公司,美国群众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它的名字。而韦慎之这一年多以来可谓是在it界混的风生水起,“银盾”产品更是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和超高的性能博得了绝大多数美国人民的喜爱。正如“银盾”一样,浪潮也制作了其他的产品。虽然不如“银盾”这么庞大,但是无一不尽善尽美,力求做到最好。因此,浪潮公司的产品已经和质量直接挂上了等号。所有人都相信,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把握做出完美的作品,那个操纵生杀大权的分公司经理是不会接下这个单子的。 …………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中年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的屏幕。他的身上穿着笔挺的的黑西装,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略微有些灰白的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梳到了一边。男人戴着眼镜,目光透过那锋利的镜片,显得严苛而批判;然而再仔细看过去时,却只觉得他的目光深沉而内敛几乎让人看不出情绪,仿佛刚刚那一眼让人害怕的威压不过是观者的错觉。 他看的是卫星转播的美国电视台。而电视上播放的,正是这几天被闹得沸沸扬扬,让所有3d武打游戏爱好者们都趋之若鹜的《风流引》预告片。 预告片始于男主角夏栖风对女主角宋摇光说的一句话。 ——红尘阡陌,六道百苦。为何这苦难偏却要落在我的身上? 黑暗中陡然亮起了刺目的火光。红莲一般的业火像是攀缠的毒蛇,缠绕着周围的雕楼彩画,将世界变成一片暖红的血海。 一个年幼的身影怔怔地伫立在火中。 镜头缓慢的拉进,少年的相貌也变得清晰。黑色的焦灰和红色的鲜血将额前的长发沾在他的脸上,圆而大的眼睛让他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是这双黑曜石一样的眼里,倒影出的却是遮天的大火。远处的刀兵之声不绝于耳,隐约有闪着寒芒的利刃在他的眸子上映下冷冽的寒光。 他面前站着一个谪仙一样的东瀛女子,雪白的和服在热气升腾的风中猎猎飞舞。然而就是这个纯然得仿若白樱一样女子,左手雪亮的太刀上还残留着他父母手足的血。 温热而又冰冷的刀尖挑起了他的下颌。被点了穴道而无法动弹的少年恶狠狠地望着她,仇恨在他的瞳孔中燃烧成了漫天大火。他浑身都在因为恨意而轻轻颤抖着,刀尖因为他的动作而在雪白的皮肤上划下了浅浅的伤痕。少年并没有说什么“我要报仇”这样的话,但是没有人会怀疑,只要他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必定将眼前的女人千刀万剐,让她永劫不能超生。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眉间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的淡色云纹若隐若现,仿佛闪动着流光。可怜的少年也许还不知道,就是这道云纹,在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让他的家族在一夜之间命丧黄泉。张牙舞爪的火焰倒映在她漆黑的眼睛里,她的瞳仁像是燃烧了千年的琥珀。 “我不杀你。”水月兰泽撤了刀,衣袂的弧度优雅而美丽。她深深地看了眼紧紧咬住嘴唇的少年,微微扬起唇角,似吐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叹息。 场景飞速转换,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墨色的衣衫精致而繁复,发间的额饰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致命的刺青,更为他本就惊为天人的容貌增色了不少。 世人愚昧,迷信眉间有白色云纹者乃是上古神剑的转生。拥有了上古神器,就可号令天下,无所不能。因此,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连海外的东瀛和遥远之处的高丽,亦是受到波及。神器转生的身份让他不停地辗转逃亡,却也结识了不同的好友。美丽妖娆却心思诡秘的青楼名妓陆凝香,英姿飒爽、麾下统领千军万马的巾帼将军宋摇光,清冷出尘仿若高天孤月般的剑修李玄清,生杀无忌视人命如草芥的魔教教主蓝蔺……还有那个来自东瀛,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和服巫女,水月兰泽。 一路腥风血雨,共战江湖。终于,玄铁折扇锋利的边缘抵在了水月兰泽的下颌。 她的身后是烂漫的樱花,而他的身后则是累累的尸骨。漫天花雨下,她闭上了眼睛,含笑地倒了下去。鲜血染上了折扇的那一刹那,他仿佛听见九天之上,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正当他要仔细侧耳倾听时,眼前的光线却忽然黑了下去。 ——黄粱一梦,你后悔了吗? …… 整个预告结束了。 电视屏幕上,游戏评论员正在滔滔不绝地评价着这个预告。“浪潮公司开发的引擎,其复杂程度堪比《复仇女神iii》和《龙骑士的咏叹调》。”那评论员激动万分,“根据官方网站最新发布的消息,《风流引》不止采纳了诸多大型单机游戏的锻造系统、灵石系统,还自主开发了实时计时系统。在此基础上,情节也十分多样化。玩家可能因为触动了某些关键任务而开启新的系统功能……” “那么,杰克,做为资深评论员,你能不能对这个游戏的情节进行一下评价?”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期待一个东方古风的游戏。”杰克激动地说道,“游戏的预告精致得几乎出神入化,完全把我钓住了。我看过了网站上的人物介绍和背景设定。老实说,东方古代的背景还真是……有点让人挠头,不过却有意思的很呐!……就目前来说,制作方尚且对完整的主线保密,但是背景和预告的精彩程度,足以让我对游戏的情节抱有极高的期待……而且,据说这个游戏的六位主角,有两名les两名gay,浪潮和雪花简直太大胆了……” …… 韦天赐盯着电视良久,久到四十多岁的女管家容妈礼貌地从楼梯上走下,谦卑地对他欠身:“老爷,您该去休息了。” 韦天赐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屏幕。眼尖的女管家立刻注意到了,立刻走上前来谄媚地说道:“少爷又在不自量力,想要和您叫板了呢。用一个陈词滥调的武侠游戏,也想在老爷面前扳回一局?” 中年男人淡淡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那目光让女人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笑得更谄媚了。 “没想到,高浪生的那个野种,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韦天赐收回了目光,又继续看着电视屏幕,忽而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他就此一蹶不振、萎靡下去,还有什么人陪我练手,让我……玩个尽兴呢?”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带上了十足的森寒。女管家见状,先是恭维了韦天赐两句,便很明智地岔开话题:“老爷,小姐前几天和我们说,今天她要在他们学校演舞台剧。现在已经四点了,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如果迟到了的话,小姐可是要发脾气的。” 提起女儿韦晶晶,韦天赐充满杀意的表情总算淡了下去。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随手关上了电视机。容妈立刻很有眼力见地取来了他的外套,将他送去了门口。 ………… 发布的第一天,韦慎之的确很激动,然而过了几天,他也就平静了下来,开始和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商讨下一个步骤。 塞琳娜在她失踪的第三天终于出现了,但是脸色差得很,连坐在她对面的艾杨都能感受到大姐头森森的怨气。 察觉到艾杨的目光,塞琳娜冷冷地看了过来。艾杨立刻噤若寒蝉地转过身起把头埋在文件堆里,任凭身后冰冷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后背,几乎要把衣服烧出两个洞。 埃德加把韦慎之拟定的计划带回了西网,所有参与人员全票通过。埃德加又派人把文件送给了mars。当时对方正在为这个项目焦头烂额,收到这份企划书无疑是雪中送炭。班尼特总裁亲自打电话感谢埃德加,并邀请他周五晚上去酒吧喝酒。 埃德加不是很想应酬,因为周五是中国的新年。他本来还想死皮赖脸地去蹭一蹭韦慎之,再吃一顿饱饭。 韦慎之:“……”其实后者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班尼特总裁继续磨他:“可是天鹅酒吧的调酒师技术不错。” “……天鹅酒吧?”他好像记得韦慎之说过,这周末要在天鹅酒吧请客? “是啊!洛兰小姐他们都说您喜欢canticle的酒,但是那个鸡尾酒师前些日子辞职了,天鹅酒吧的调酒师安娜可是师从……”对方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埃德加在他断句的间隙打断了他:“好的,我明白了,我一定去。晚上八点可以吗?” ——慎好像说过他们准备七点半到? “……啊?当……当然好!” “那么不见不散了,班尼特先生。”说完埃德加就挂了电话,赶紧加紧处理手头的事务去了。处理完事务还得好好想想该给韦慎之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新年就要到了,中国人不是有送红包的习惯吗?我送什么好呢…… 然而他却不知道,电话的另一头,mars的总裁班尼特握着手机,诡异地僵硬了。 ……卧槽这是那个和我们周旋了快一个月的让人焦头烂额难以攻克的西网总裁弗兰德斯吗?!什么时候转性了,变得这么好说话?! 第三十章 天鹅酒吧,取自英国影画先锋舞蹈团著名舞剧编导马修·伯恩所导演的《天鹅湖》。马修·伯恩因为大胆启用了著名的英国皇家芭蕾舞男演员亚当·库伯来演绎圣洁美丽的白天鹅和邪魅惑人的黑天鹅而大获成功。 因此,马修·伯恩版的《天鹅湖》和传统的《天鹅湖》大相径庭。他将整个剧的场景搬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而男主角之一的齐尔弗里格则是一位备受王后母亲冷落的少年王子。长大后依然不讨母后欢心的他厌倦皇家传统,结识了美丽的女友,却在一次意外之中发现了她的背叛。伤心的王子隐藏身份,进入了一家酒吧买醉,却因为和人起了冲突而被赶了出去。万念俱灰的他来到了公园的湖边想要投湖自尽,却意外地遇到了一群美丽的白天鹅。正当他被鹅群攻击的时候,首领奥戴特出现,将他救走。王子深深为奥戴特的美丽和自由所折服,他爱上了他。 王子被赶出的那家酒吧,名字就叫天鹅。 …… 韦慎之没有食言,在周末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出来了。然而天鹅酒吧并不是普通的小酒馆,说好听一点是高档的娱乐场所,说难听一点,这里其实有服务生和应召女郎,算得上是个比较上档次的夜总会,因此入场费也是相当的贵,更别提让人肉疼的酒价。 看着小伙伴们闪闪发光的眼神,韦慎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们不要指望我会报销你们在感官娱乐上的花销。” 几位男士明显失望。艾杨皱着鼻子向他们哼了一声,然后抱着韦慎之的手臂,讨好地摇了摇:“还是boss正派,和某些臭男人就是不一样!” 韦慎之来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艾杨少年老成地摇了摇头,用一种伤春悲秋的语气怅然叹息道:“可惜啊可惜!现在的好男人,要么已经有伴了,要么就是同性恋……要么,就是有了伴的同性恋……” 她看着韦慎之的目光堪称热切。韦慎之看了她三秒,果断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向门口的应侍生递了一张银卡和二十美元的小费:“八个人。” 应侍生心下了然。天鹅酒吧是许多商人会客的地方,更有很多富家子弟来这里一掷千金地请客。八个人其实也不算多,几百美元的入场费而已,还不到一千块。 “女士们先生们,这边请。”他恭敬地将几人引了进来,然后询问韦慎之:“几位是否需要包间?” “不用了。”韦慎之冷酷地忽视了小伙伴们渴求的眼神。做boss的不能总是让下属享受太高的福利,否则下次他们再立了功,自己就要花更大的开销来满足这帮家伙。虽然和一个项目的收益比起来,请一次客什么的简直太小意思了,但是韦慎之表示他十分肉痛。 韦经理的故事告诉我们,即使是富家少爷,即使是分公司经理,即使能签下百万美元的单子,即使能来高级夜总会一掷千金……程序员终究改不了*丝的本质。 小伙伴们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小会,也就没说什么,毕竟大家都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应侍生将他们带到离中央舞台比较近的一个桌子上,记下他们点的酒水就告辞了。 “哇塞,那边的小哥好帅!”艾杨拉住韦慎之的手臂向舞台上指了指。韦慎之看了过去,只见那个年轻人穿了一身深蓝色的休闲服,正拥着怀里的女伴翩翩起舞。因为这个酒吧还算是高档会所,两人没有像在地下舞厅跳舞的小青年,做出揉胸捏臀这样当众*的举动。一男一女缓慢地旋转着,女子的衣裙随着两人的动作而翩然扬起,像一只飞翔的蝴蝶。 “好像《风流引》里的夏栖风哎……”艾杨捧着脸,脑袋上都能冒出肉眼可见的粉色泡泡。 “boss,你看那个女孩!” 韦慎之又看了过去,阿恩说的是坐在吧台上背对着他们的一个绿衣姑娘。柔滑的青丝被高高地挽起,白皙的颈子在晖暗的灯光下显得如同玉石一样光洁。由于她是背对着他们的,他看不到她的正脸,然而她的身姿却格外纤细窈窕。几缕浅蓝色的流苏从她纤细的腰间坠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而是不是轻微颤抖,许多男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是不是很像水月兰泽?”阿恩一拍桌子,“我就是喜欢这种有气质的女人!” “看那个穿黄衣服的男人!我觉得他像蓝蔺!” “不是吧,蓝蔺那种男人会要你半条命的!我还是喜欢李玄清那种,清高一点没有人敢招惹,也不会去拈花惹草。” “李玄清分明是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显然人格障碍好不好?和那种人在一起,不是神经病,就是受虐狂!” “你说谁是受虐狂?!” “说的就是你,老女人!” “你!!” 韦慎之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再这么讨论下去,要他如何直视那些游戏里的主角?还能不能愉快地制作游戏了? …… 大家开始毫不矜持地讨论周围的俊男美女,韦慎之也终于知道了自己身边的这些小伙伴到底有多么的饥渴。别看他们工作的时候常常一以当十,然而体内仍然存在着程序员的*丝因子——看到美丽的女神和英俊的男神就忘乎所以,口水横流。凯西手舞足蹈,阿恩跃跃欲试,艾杨脸颊绯红,还有寻常文静的贝蒂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目光一个劲地扫过在场男士露在空气里的部位。 艾杨和阿恩等人都一个个跑去寻找自己的遇了。韦慎之身边的位置也就空了。他对男神女神们毫不感兴趣,百无聊赖地拿起酒水单想要看一看,塞琳娜却坐了过来,显然是有些话想要对他说。 韦慎之察觉到塞琳娜最近几天都很不在状态。他本来想着找个机会和她聊一聊,问问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不想却是她先来找他。此时此刻,在晖暗的灯光下,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女强人犹豫的神色。 “塞琳娜,怎么了?” 塞琳娜沉默了一会:“boss,我能冒昧地问你个事吗。” “怎么?”不知为何,韦慎之有些不好的预感。 塞琳娜又沉默了几秒:“你和弗兰德斯总裁……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你怀疑我和他走的过密,会泄漏了我们公司的机密?” “boss,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这次塞琳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从弗兰德斯总裁答应修改合同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按理说,一个商人是不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从未打过交道的公司做出这样巨大的让步的。”顿了顿,她继续道,“后来……他来了我们公司,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专为it企业做企划书的西网公司的总裁。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劲,他的眼神似乎很伤感。但后来,他来的次数渐渐的多了,眼里的伤感也渐渐变少了,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些。再后来,他看你的眼神……却变得很温柔。” 韦慎之眯起眼静打量着她,似乎想知道她的意图是什么。塞琳娜的表情有些犹豫,似乎有些举棋不定,但是他却看得出,她并不是想质问他们的关系。加州本来就是一个开放的地方,韦慎之和埃德加都无意刻意隐瞒两人的关系,就算被猜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们是商人,不是著名电影明星,连私生活都要暴露在公众的眼皮底下受人指指点点。 “我和他是恋人关系。”韦慎之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而且他感觉自己的同事们是不会反感的,甚至还抱着支持的态度,这也是他愿意如此坦诚的原因。如果他现在身在大陆工作,那么这段感情自然要好好地掩饰起来;然而他现在是在美国,在加州,在旧金山。 “但是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不然那次在舞会上,你拖着我去“抓奸”做什么? “果然是这样啊。”塞琳娜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又换上了一副请求的眼神,“那这个问题,你一定可以回答我了?boss,你告诉我,爱上一个同性,是什么样的感觉?” “……”韦慎之看着她。联想到这几天她的缺席和缺席的初始原因,他觉得他好像悟了。 “……??”塞琳娜看着韦慎之,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她本来就是尖下巴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看上去很柔软很漂亮,整个人就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如果不是平时表现得实在太过高冷,相信会有一大票男人被她萌倒的。也无怪乎同为女性的近藤由美都会被她的美色所吸引,从而来啃这块看上去让人望而却步的硬骨头。——不过也只是看上去高冷,实际上还不是立刻栽在了近藤由美的手里。 如果把她卖给近藤由美,是不是能增加一点浪潮在利益分配上的提成?唔……让雪花公司多拨点资金出来好了,说起来塞琳娜到底值多少钱呢…… 韦慎之专注地盯着塞琳娜。目光像x射线一样从她的头扫到她的脚,得出以下数据。 脸部:95分。 胸部:85分。 双手:90分。 腰部:100分。 臀部:85分。 腿部:100分。 【系统综合评价:纤细美丽干练女白领。用途:后宫、小弟,以及其他用途有待宿主自行探索。】 【嘀——已开启新用途:可贩卖商品。已检测到道具市场价值:$500,000。请问宿主是否选择贩卖此道具?】 【嘀——选项“是”已经选择,收获boss近藤由美好感度50,$500,000,主线任务“近藤由美的谢礼”,宿主是否接受?】 ——韦慎之觉得自己游戏制作多了,已经得了后遗症了。 伪·高冷真·呆萌的塞琳娜还在用45度角纯洁地仰望着他,大眼睛里满是犹豫和纠结,不知道是否该接过罪恶的夏娃手中诱人的苹果;完全不知道boss已经在计算自己做为商品的价值和使用价值。 “呃……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爱上一个女人和爱上一个男人……感觉应该没有差别吧?”韦慎之对这些问题真的没什么研究,因为埃德加残忍地霸占了他的初恋,他还暂时没有机会去爱上一个女人。忽然,他灵光一现,立刻祭出自己的挡箭牌:“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埃德加。他曾经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到愿意为她毁灭世界。” ——其实这话说的也没差。在《夜访吸血鬼》中,路易为了他的女儿兼情人克劳迪娅烧毁了巴黎的吸血鬼歌剧院,让所有巴黎的吸血鬼都给她当了陪葬;而埃德加则为了维多利亚和两人胎死腹中的孩子掀翻了巴托里,甚至让整个血族签下了教廷提出的不平等条约。 ——谁说吸血鬼的血是冷的?愤怒起来比人类要可怕一千倍好吧。 …………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在跟在应侍生的身后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走在后面的那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却已经微微有些发胖。胖就胖吧,然而这位先生却偏偏穿了一身收腹的西装,凸起的肚子都快把西装撑破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和他的穿着相同,然而却带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棕色的发略有些翘起,在交错的灯光下闪现出润泽的光泽。戴着白手套的修长的手指拢了拢几缕落在额前的调皮的发丝,然后轻轻揉了揉淡色的薄唇。男子的五官精致俊俏,却是纯然的男性魅力,丝毫没有雌雄莫辨的可能。银色怀表精致的链子从胸口的口袋垂落,另一头被系在西装的扣子上,即使在这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依然闪烁着不可忽视的光芒。 “唉……同衣不同命啊。”艾杨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回来,“我好羡慕那件衣服,能被帅哥穿呐……哎,这个帅哥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呢?” 韦慎之一手拍开不着调的小丫头,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埃德加和班尼特总裁。待到两人站在他身边时,他只觉得内心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 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真是有缘啊! 第三十一章 “韦经理,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您?”班尼特显然十分吃惊。 “人生何处不相逢。”韦慎之淡定地站了起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埃德加,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挪了回来。他摊了摊手:“总是要犒劳一下员工的。” “说的也是,这年头如果对下属不好,可是会在阴沟里翻船的呀!”班尼特深表赞同,然后道:“这位是弗兰德斯总裁。”埃德加和韦慎之私下交情极好的事实整个硅谷的it界也都知道,班尼特这样做不过是图个礼貌。 “韦经理。”埃德加和他握了握手,“还得多谢您帮我绊住班尼特总裁,才让西网留住了这样一位大客户。” 被间接地夸了一下,班尼特十分开心,于是他也出言邀请道:“哪里哪里,西网公司帮了我们大忙,所以我才想在这里请弗兰德斯先生喝些酒,没想到又遇到了韦经理?不知道韦经理愿不愿意赏光,去楼上的包间?” 韦慎之有些犹豫。他带来的几个小伙伴里,凯西那样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自然不用担心,但是艾杨、贝蒂这样娇小的女孩子却不是很安全。他得在这里看着这些人,否则万一他们出事了,不止自己要负责,造成的影响也不好。 “谢谢,但是我还是不要打搅两位比较好。”韦慎之礼貌地拒绝了。 埃德加注意到他语气中的犹豫,然后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了克莱尔实验室的诸位女士,顿时了然。 “班尼特先生。”埃德加忽然开口,“不如我们就待在楼下吧。” “啊?这怎么好?” 埃德加的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企划书的泄漏,本来就西网内部监管不利,导致技术总监监守自盗。按理说,这顿酒应该是我来请您表示赔罪。如今,却是由您来请我,我本来就有些愧疚了,怎么好意思再让您破费呢?” 看着班尼特还是有些犹豫,埃德加继续道:“要不,我们上楼,但是必须我请。” “啊!绝对不行!”虽然埃德加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但是比起西网的监管失职,接受“盗版”企划书的mars才更是理屈,班尼特来请他喝酒本来就是赔罪的。当下他也不好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班尼特的目光不经意间移到了韦慎之脸上,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埃德加,似乎在探寻着什么。而埃德加的脸上依然挂着商战场上惯常的笑意,这个笑容是所有it商家都不陌生的。 “天鹅酒吧是个好地方,调酒师安娜最擅长弗兰德斯总裁喜欢的鸡尾酒,而且她调制的血腥玛丽也别有风情。”韦慎之似笑非笑地说。 埃德加的唇角扬起了一些:“应该是班尼特总裁的品味高,才会选择这里。韦经理,你说是不是?” 韦慎之也勾起一抹微笑,却没有再说话。 奇妙的气氛流转在两人之间。最终还是班尼特出言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将两人都邀请到了离艾杨他们不远的一处座位。韦慎之看了眼,除了凯西和阿恩等男士出去勾搭美人了,几个女孩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并没有跑得太远。这个位置正好能把她们的方位都尽收眼底。 班尼特先是对埃德加表示了感谢,然后两人开始聊起这次招商的合同。大概是顾虑到韦慎之这个第三方还在场,班尼特也没有提及什么机密信息。埃德加一面听着一面得体礼貌地回答他说的话,然而眼神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停留在韦慎之身上。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一样,让人想忽视都难,却并不让人感到讨厌。韦慎之坐在一边,时不时抿两口红酒,终于肯定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测。 他告诉过埃德加,这周五他会去天鹅酒吧宴请同事——原因是因为埃德加不久前邀请自己周五晚上和他出去。问其原因,埃德加只是用“我想你了”这种肉麻有余却没有什么实质的话应付过去了。 韦慎之觉得,与其花时间和埃德加出去喝酒,还不如赶紧安抚一下实验室里那些受苦受难的骨干成员。否则他们哪一天罢工了,自己就悲催了。 埃德加:“……”韦慎之,用完我就打算扔掉了吗? 那边班尼特和埃德加讨论了什么,韦慎之都充耳不闻。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的渣。自己和埃德加是情人关系,然而,自从确定了关系以后,自己却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什么温存。非但如此,每次他想要邀请自己出去,自己总是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他真的是有事情要做的,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此时此刻,韦慎之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在两人的关系中,他太被动了!简直太不像个男人了!甚至两人亲吻时,都是自己被压着,被对方狠狠地亲。虽说他不觉得自己弱势,埃德加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但是没有主动权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他的目光又落回了埃德加的身上。在昏暗的灯光和烛光下,被白色手套包裹的修长的手指轻轻晃动着高脚杯。玫红色的液体微微地摇晃着如同温热的鲜血。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得体而优雅,仿佛三人所在的地方不是旧金山的一家夜总会,而是中世纪贵族的城堡。他将杯子贴合在唇上,红色的酒液流淌下来,将苍白的皮肤衬出了一丝妖艳的美丽——韦慎之第一次觉得“妖艳”这个词可以形容一个男人的美。 ——无节操的…… “吸血鬼……”他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单词。 “什么?”班尼特总裁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韦慎之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失言了。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边埃德加已经替他说了出来:“韦经理说,‘吸血鬼’。” ——先机又被他抢到了? “呃……韦经理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没什么,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其实他还真不是随口说说,“我只是想到安妮·莱斯曾经写到,丹尼尔在酒吧遇到了路易,然后听他讲了一夜的故事。”路易是安妮·莱斯笔下的一位种植园主。失去了爱妻和幼子,他浑浑噩噩,终日混迹在声色场里醉生梦死,并欢迎任何人前来结束他的生命。他设想过自己会死在不同人的手中,却没想到最终结束他生命的,是一个叫做莱斯特的吸血鬼。 埃德加继续微笑:“哦?那么韦经理怎么看路易呢?” “由人类被造变为吸血鬼的人,总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比如有人,注定在诺曼底登陆战中战死,却被一位美女吸血鬼救活。” 班尼特总裁大感兴趣:“这是什么?另一本小说?” “不。”韦慎之一直盯着埃德加的眼睛。韦司云只是告诉他,埃德加本该死在1945年左右的一场战役,而1945年最著名的那场战斗便是诺曼底登陆战。他提起这个茬,只是想碰个运气。果不其然,埃德加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愕,唇角的笑容都一些僵硬。然而这反常的表情只持续了两秒,他又立刻戴回了那张时刻微笑的面具,只是目光在触及到韦慎之的眼睛时显得有些复杂。 韦慎之勾起唇角:“只是我听到的另一个故事而已。” 几杯酒下肚,班尼特总裁也不那么拘谨了。他和韦慎之本来就认识,而两人年龄差距又不是很大,当下便拍了拍韦慎之的手臂:“哦?不介意讲一讲?” “我想我能体会得到他的绝望和痛苦。”说这句话的时候,韦慎之一直凝视着埃德加。他的目光带着些温柔的情绪,语气也十分柔和,“我相信,一个愿意背叛上帝、信仰撒旦的人,一个愿意放弃人类身份,而加入冰冷的黑暗世界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埃德加握住酒杯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然后又放松下来。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的杯子。 班尼特还想再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却立刻皱起了眉头。埃德加看出他为难的样子,立刻微笑着说道:“如果班尼特总裁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大可以去处理,不用管我和韦经理的。正好,我本来打算找个时间和韦经理谈一谈合同续约的事。” 班尼特忙不迭的道歉,然后迅速地离开了。埃德加目送着他离开,然后转过脸来,对韦慎之扯出一个轻松的笑意。不同于刚才公式化的微笑,虽然让人感觉到温暖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弯起眼睛,连眉梢的弧度都缓和了下来。 “韦经理,您还愿意继续讲一讲刚才的故事吗?” 韦慎之握住了他按着酒杯的手。埃德加没有预料到一向发乎情、止乎礼的韦慎之竟然能有这么主动的时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透过纤薄的手套,韦慎之都能感受到对方冰冷的体温。他握住的这双手,修长有力,指节分明,曾经也流淌着温热的血液。 提起那个“故事”,本来只是出于幼稚的赌气,想要在情人面前扳回一局,却没想到会让自己有些心里不是滋味。他早就知道埃德加承受过多大的痛苦,却还是忽视他,一头扎进自己的工作里。 如果没有埃德加,怎么会又今天的自己,他又如何能“一头扎进工作里”? 第三十二章 覆盖在对方手背上,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韦慎之抬起头看着埃德加,轻轻笑道:“屡次爽约,对不起。” “你要真的只是爽约,也就算了。”埃德加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我现在只希望韦大经理能赏光,不要总拒绝我。别说爽约了,连约定都没有啊……” 韦慎之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提出条件:“那么我补偿你吧。”看着埃德加的眼睛饶有兴趣地弯了起来,韦慎之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份文件,放在了他的面前。 埃德加哭笑不得地靠回沙发上,简直无语。他不该把希望寄托于韦慎之的情商,期待他能拿出什么浪漫的东西…… 而那边的韦慎之还丝毫没有注意到埃德加悲剧的表情。他把文件往对方面前一推,道:“你们公司的技术总监因为泄漏商业机密被抓了,我给你物色了一个新的。”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凭借他的阅历和本事,他本来可以进入浪潮的克莱尔实验室,成为一名骨干成员,但是我想我也许应该把他推荐给你,因为你比我更需要一位技术总监。” 埃德加接过文件翻了翻。简历写的一本正经,无非就是工作经历、毕业院校那一类的东西。埃德加大致瞟了瞟对方学位和毕业院校,并不是什么著名大学,然而这位申请人的经历却十分丰富。他先后在数家大公司工作过,但是每隔四、五年总要跳槽,这也导致没有什么人敢聘用他。 “icro,还有-的skyer。这些程序的策划,都经过尼古拉斯·道格的手。”韦慎之说,“我隐约地问过他的意向。与其在浪潮当一个程序开发者,他似乎更愿意做技术总监。” “的吗……该不会是你当初跳槽的时候一并拐带过来的吧。” “我这不是拐带,是告诉他们高层的黑暗。” 明明就是煽动别人跳槽。埃德加揉了揉眉心,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除了这位道格先生,你还‘教化’了多少人?” “也不算多吧。凯西、塞琳娜、贝蒂、杰克、史蒂芬……”韦慎之竟然开始掰着手指头输了起来。埃德加越听越无语,感情他当初跳槽的时候顺走了的一票中流砥柱,怪不得罗斯卡恨他恨得牙痒痒,不惜诋毁他的名誉。这也太阴险了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韦慎之不满了,“罗斯卡不把我的劳动成果当回事不说,还把我当成猴耍。我当初没有向联邦法院起诉他已经是他的万幸,难道还不允许我带走几个人吗?再说了,他们是自愿跟我走的!” 韦慎之越说越有点小激动。他一拍桌子,右手指着浪潮那一桌:“不信你去问问他们!” 埃德加尴尬地摆了摆手。他倒也听过关于□□的传言,大概是说对于内部员工的剥削很严重,因此韦慎之可能还真的不是夸大其词。不过他不游说普通员工,非得煽动塞琳娜他们,一看就知道是居心不良,想让大出血。 “你希望我雇佣尼古拉斯·道格?” “我只是给你个建议。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挖走他,他现在正在浪潮策划一部中型产品。当初我将他从带走的时候,他就向我表示他愿意做策划,我也就一直没有把他放在克莱尔实验室里。这一年多以来他做的的确不错,具体情况你可以看一看浪潮的其他产品,诸如ruby之类的。这些都是他的手笔。” “不不不,我不是怀疑他的能力,我只是觉得你似乎挺大方的。”说真的,尼古拉斯·道格的名字他还真的听说过,他热衷跳槽的骂名和他在软件方面的造诣一样出名。因此刚才他第一眼到简历上是道格的名字时,还惊讶了一下。没想到韦慎之能把这种难对付的人搞到手,还愿意把这难得的人才拱手相让。 “本来就是打算把他送给你的。”韦大经理温文尔雅地说着人贩子的台词。 “但是,如果他知道你愿意把他送人,肯定会闹别扭的。然后他一发起脾气,自然不会遂你的愿望去西网当技术总监。” “这个没关系。你悄悄过来把他挖走就好,然后我再装出一副挽留的样子,能大大满足他的虚荣心。这样一来他自然不会和我对着干。” 埃德加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西网再用高职高薪诱惑他?我听闻他很重情义,为报知遇之恩,大概也不会向我们这边提出过分的要求。” 韦慎之赞许地看着他:“孺子可教。总之,希望弗兰德斯总裁满意我的这份礼物。”其实把道格送出去,他还真有点肉痛。不过肉痛归肉痛,为了埃德加,他还是愿意稍微痛一下的。 埃德加叹了口气,把文件收回了文件夹里,又取出了一份新的文件:“本来相当做礼物送给你,看来现在只能当作答谢了。” “礼物?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因为……今天是新年呀。”变幻的灯光下,埃德加温柔地看着他,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反手握住了对方。然后,力道微微收紧,“新年快乐。” 韦慎之:“……”新年?不是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吗?埃德加你脑子抽了? 注意到对方的不在状态,埃德加想了想,又继续温柔地看着他:“即使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是要说……春节快乐。” 韦大经理极为惊愕,然后翻开手机日历,大大的“春节”两个字映入眼帘时,韦慎之只觉得自己应该宽面条泪——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西方的吸血鬼都知道春节是哪月哪天;而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竟然连这么著名的传统节日都抛之脑后了?!! 埃德加,你能记着我们国家的传统节日,真的是太贤惠了……我真的是太感动了!不要大意地嫁来我们韦家吧!祖母一向喜欢贤良淑德的媳妇! 韦慎之一脸纠结地接过合同,随便翻了翻,瞟了两眼,然后愣了愣,立刻返回去,仔仔细细地逐条阅读而过。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埃德加递给他的正是在舞会上他交给埃德加的合同。本来那份合同设定的十分公平,双方利益均分,利害关系十分明确。他让埃德加把合同带回西网和董事局商量,没想到过了很久都不见回话。韦慎之正想着是不是公司不同意呢,却实在没想到当初“合理分配”的合同被改成了这样。利益由五五分变成了八二分。八是浪潮,二是西网。 “本来西网不是很同意这份合同——根据这份合同的规定,我们所投资的正好和我们所收获的打成平手。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大家一开始都不愿意干,所以我也没有给你回话。” “……没必要改成这样啊!你用之前的五五分合同不是很好吗?”现在被埃德加一改,把之前的西网霸王条款改成了现在的浪潮霸王条款,他在西网的小伙伴们能麻溜地答应,那才是无稽之谈! “总是要送点实用的礼物给你。”埃德加笑了笑,“反正你在mars的问题上帮了我们大忙,我就顺便提了那么一句,大家为了报答你,也就都答应了。”当然,答应得依然不情不愿就是了。 ……还真是很实用。这份合同白送了好几成的利益。根据浪潮现在的市场份额,相当于一年内多送了四百到五百万美元。韦慎之默默地看了看埃德加,又看了看合同,最终决定不和埃德加客气,麻溜地把合同塞进了公文包,同时为土豪的埃德加点了个赞。 就在这时,班尼特打完电话,从外面回来了。三人又交谈了一会,其间有侍者走上前来递给了三人一人一个小牌子。韦慎之往浪潮那边看了看,见自己的小伙伴们也都拿到了数字牌,似乎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看着那边的小伙伴们用水灵灵的眼睛纯真地仰望着自己,韦慎之深深地感觉到自己需要给小伙伴们普及一下天鹅酒吧的一项特色,以免他们被坑了被卖了还觉得爽。 于是他暂时回到了小伙伴们中间,十分严肃地说:“每个人拿好自己的牌子,不要随便交换——过一会会有主持人上台,依次挑选三个号码。这些牌子算是小型定位器一样的东西。待会被叫到的话,你的头顶会有光束打下来……你们听好了,现在你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祈祷自己永远不要被叫到。”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数字牌,“不过你们可以放心,这个地方我来了十几次,都没有被叫到过。你们第一次来,被叫到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 “为什么呀?”艾杨趴在塞琳娜的肩膀上,眨着眼望着他。 凯西也连忙道:“一般在大型集会场所,被叫到不是代表有好事情发生吗?比如抽奖啊什么的。” 韦慎之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你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你还以为这里是你的大学吗?被叫上去了,他们会让你干抬不起头的事的。” 如果你脸皮薄的话——韦慎之在心里这么评价着。 “哦……”凯西可怜巴巴地捂着脑袋,“那么被叫到了会发生什么?” 韦慎之没有解释,而是看着中央舞台上,走上了一个衣着暴//露的女郎,看来就是这次的主持人了。她先是热情地向台下大众抛了个媚眼,然后便开始指挥大屏幕随机取号。 “第一位——146号!” 一位高大粗壮、长相普通的壮汉走上了台,而刚刚还在两眼冒绿光的许多男人都大失所望——显然他们盼望的是以为更加有姿色的靓丽女子。因为长相的优势,主持人没有提出要求让他干“抬不起头”的事,只是询问了一下人家的私生活,比如有几个女朋友什么的。 “第二位——748号!” 这一位倒是个女人,可惜长得略有那么一点不符合大众的审美。虽然不至于丑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但能对着老干妈和计算器撸起来的人对着她都硬不起来。而显然的,长相优势又救了这位女士一命。主持人只是问了问她的家庭情况,这下连私生活都省了。 韦慎之出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身边的小伙伴们,却发现他们还翘首以盼,似乎希望主持人要求上台的人做出“见不得人”的事。韦慎之一面反省着自己的教导无方,一面唾弃他们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却听到台上的主持人激情洋溢地说道: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们要邀请最后一位上场了!!”说完她状似羞涩地悟了捂脸,说着大家都装着相信的谎话,“刚才对着那位高大的男士和贤淑的女士我不敢做出什么不敬的事,因此我只能期待下一位上场的是一位妙龄少女或者超级帅哥了!好了——话不多说,现在有情我们今天的最后一位嘉宾——233号!!” 众人激动地望了过去。 韦慎之站在绿色的光束中,沐浴在小伙伴们崇敬期待的眼光中,用僵尸一样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牌子。 233号。 天啊。 第三十三章 衣着暴//露的女主持顺着灯光的方向看了过去,眼睛马上亮了起来。韦慎之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态度,自暴自弃地走上舞台中心。 韦慎之今天穿了一身普通的西装,但是天生的好身材竟也把这千篇一律的收腰西装穿出了一丝模特的味道。此时此刻,灯光重新聚焦,自上而下地打了下来,将原本就深邃的五官衬得更加轮廓分明。 全场的灯光稍微亮了一些,大家都看清了他的脸。靠近舞台的几位奔放的女士已经按耐不住地向他抛了数个媚眼,韦慎之觉得压力很大。 班尼特惊诧的语气中带着些幸灾乐祸:“韦经理中奖了?!哈哈哈,还真没想到啊!布朗小姐整人的手段可是一等一的,更何况韦经理……”更何况韦经理生的一副好相貌。联想到之前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奖人士,众人的“好//色”的热情没有得到满足,包括班尼特在内的所有人都能预见到韦慎之悲剧的下场。然而,正和班尼特一样,许多人都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欣赏台上的动向。反正受苦受难的不是他们,有人这么倒霉,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埃德加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对班尼特的话,他也只是用单音节敷衍过去了。 “哇塞,大帅哥啊!”女主持毫不矜持地在他身上揩了两把油。韦慎之微笑着按住她钻到自己腰间的手,轻轻地拿下了对方的柔荑,动作十足的绅士。 不可否认,优雅得体的男人到哪里都十分受人欢迎。主持人立刻拉住他的手臂,媚眼如丝:“这位帅哥,能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吗?” “韦。” 这显然不是一个常规的美国姓名。主持人愣了半秒,立刻恢复了之前奔放的本性:“那您知道这里的老规矩吗?——被叫上来的人,无论你是谁,都要合作!不能,不能推脱,你必须满足我提出的要求。”说着,她的眼珠不怀好意地转了转,整个人也围着韦慎之走了一圈,“让你做什么好呢……” 韦慎之已经破罐子破摔。老实说,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叫到——偏偏是在自己众多同僚面前。想到上次来的时候,这位热情奔放的布朗小姐要求一位姑娘当众跳了艳//舞。而那位黑人姑娘也是个奔放的主,二话不说就来了火辣辣的一段,博得了全场人士的叫好。他现在只希望布朗小姐不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生吞活剥了。虽然在场的都是中层、上流社会的人,自然不会把这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铭记于心,但是当事人绝对在短时间内抬不起头。 “帅哥,给你两个选项。”涂着豆蔻的指甲比了一个“二”的手势,“一,在场内选一位女士,和她热吻一分钟。” 韦慎之想也不想:“我拒绝。”他一向洁身自好,不愿意和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发生那么一段“艳//情史”,即使是逢场做戏他也不能接受。 “为什么!”布朗看上去十分伤心,“你真的拒绝?你想好哦!第二个选项也许更可怕!” 韦慎之扶额:“第二个呢?” “跳一支舞吧!”布朗说,“但是你需要一个舞伴。”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变得十分狡黠,“不过,大帅哥,你既然听了第二个选项,就没有机会再去选第一个了哦!” ……这都是什么逻辑?韦慎之一面无语着,一面试探性地问:“什么舞?” 布朗却跳了起来:“好了,你选一个舞伴吧!”然后,她故意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忘记说了……您舞伴的性别,必须由我们决定……” 于是,她上前一步将话筒对准了台下,抢在韦慎之面前,聒噪地喊道:“youguys!” “an——!”异口同声,简直是地狱之音。韦慎之头疼地看着台下,目光偶然间扫到了埃德加和班尼特的位置。只见班尼特很有活力地跟着众人一起喊着“an”,而埃德加则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自己。 ——那表情是在是太过恶劣了,韦慎之也在转瞬之间打定了主意。于是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又看了看塞琳娜他们所在的那桌。刚才还在一边勾搭美女的阿恩和凯西都跑了回来,大家都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家boss。被夹在众人之间的艾杨发现了boss的目光,于是不动声色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看清她的口型后,韦慎之没有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然而这时,主持人也挥了挥手示意台下安静。 “昔年齐尔弗里格王子在天鹅湖畔遇到了白天鹅奥戴特,并深为他的自由和美丽所折服。然而王宫舞会上,不速而来并邀请王子共舞的,却是优雅而邪气的黑天鹅。”她叙述着伯恩版的《天鹅湖》,“既然如此,应大众所愿,齐尔弗里格王子,你的天鹅是谁?” 众人翘首以盼,期待着这位东方美男子尴尬得下不来台的模样,没想到他竟然也没做犹豫。于是,在众人饶有兴味的眼光中,韦慎之缓缓走下了舞台的边缘,靠近埃德加的位置。托着红酒杯的男子愣了愣,然而韦慎之却勾了勾唇角。他向他伸出手,眼底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奥戴特殿下,是否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呢?” 班尼特目瞪口呆地瞪着韦慎之。深邃的眸子幽黑明亮,眼底的光芒却如同温润的春水。眼角上挑,眼线流利得如同利剑的剑锋。然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锋利变作柔和,仿佛融化的冰。不得不说,当他专注地注视着什么人的时候,那表情很容易让人沦陷,连班尼特这个“正常”男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更别提旁边几个桌位上的女士们。他已经听到了些许的抽气声。 班尼特呆滞了一下,马上就清醒过来,赶紧看向埃德加。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预感,好像埃德加肯定会答应似的…… “奥戴特殿下”愣了足足有五秒,旋即露出了一个同样蛊惑的笑容。他并不急着握住韦慎之递过来的手,而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玫瑰一样的酒液自弧线完美的下颌落下了几滴,像是低落的鲜血。而埃德加也不甚在意。他轻轻地放下杯子,白色的手套缓缓地擦拭着唇角的酒渍,苍白的皮肤在颜色暧昧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嫣红。 “王子殿下,我可不是白天鹅。”他似笑非笑地说,“我的舞蹈只能把你带入地狱。” “无妨。”韦慎之笑道,“那便由我将你带回人间,让你变回凡人。” ………… 数小时后。 已经凌晨五点了,然而第五大道附近的一栋别墅的书房依旧没有熄灭灯光。仆人战战兢兢地侍立在周围,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的主人。那主人暴躁不安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时而又坐在真皮坐椅上签了些文件,时而又打开电脑看两眼,然后立刻关掉显示屏。 “罗斯卡先生。”一直坐在书房里的客人说。他看着这位公司的总裁兼董事长,内心叹了口气。做为公司的董事之一,他当然知道罗斯卡被韦慎之和弗兰德斯联手要挟的事情。虽然在的处理上,的确做得有失水准,因此被韦慎之跳槽前带走了一票的中流砥柱,又和弗兰德斯反将一军,他们也认了。——然而,罗斯卡先生似乎忍受不了,尤其是在浪潮发布了许多性价比极高的产品之后。这位年近六十的老爷子似乎分外不能接受曾经挑战自己权威的人如今竟然快要超越自己,因此他开始想方设法地搞破坏。 “您不必这么焦急,韦慎之不过是被浪潮分公司发配到北美的。无论他做出什么成就,也终究只是个分公司经理,处处低您一等,您何必和一个小程序员计较呢?” 罗斯卡此时正在喝一杯咖啡。听到客人的话,他眉头一皱,将咖啡杯往桌上狠狠一放,目光如电地看了过来:“不光是韦慎之,还有那个弗兰德斯!从他当上西网的总裁以来,没对我们做过什么好事!一个毛头小子而已,专门捡着和我们对立的公司帮!当初要不是他帮了近藤,雪花公司根本在北美市场没有任何落脚之地!” 他越说越生气:“一个雪花就已经很棘手了,现在又冒出一个浪潮!该死的!弗兰德斯,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别墅庄园的门铃响了。过了几分钟,进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一身娱乐圈记者的打扮。被罗斯卡威严的目光注视着,小记者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讨好地说道:“罗斯卡先生,任务完成了。”然后把几张照片和一张底卡放在了桌子上,“韦慎之和埃德加·弗兰德斯今晚竟然都在天鹅酒吧。” 罗斯卡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森寒得能让人打哆嗦:“你以为是碰巧吗?哼,太天真了。”一边这样说着,他拿过那几张照片仔细端详着。他早就打听到韦慎之这晚会在天鹅酒吧宴请宾客。至于埃德加那边,他也是从不太懂得保密的班尼特那里碰巧听说的。正好,摇号系统什么的也终究是有人控制的——只要知道韦慎之手中的牌号就没有问题了。至于那个女主持,他没有买通。如果真的被买通了,她的行为有异于平常,保不齐会被一眼看出来。 总之,他吃准了布朗不会放过韦慎之,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简直给了他一个大惊喜,让他可以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不过,你做的很好。”他向管家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取出了一张支票递给他。那小记者被罗斯卡阴森的笑意吓到了,拿了钱便忙不迭地告退了。出了大门他才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心口,劫后余生般出了口气。 第三十四章 自从那一夜过后,韦慎之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以前是多么的渣。不但每时每刻都在拒绝着对方的邀约,还全身心地投身入工作当中。好在埃德加是个企业的总裁,比较大度宽容,不像某些女人那样心灵脆弱。韦慎之亲眼见过一些还算有些姿色的女人,心灵像玻璃一样脆弱。每天都给丈夫打电话,电话没接或者短信没有及时回复,立刻联想到小蜜、第三者身上,无时无刻不把自家男人当成私有财产,连基本的自由也不给予。好上一些、有点教养的,也有很多的玻璃心:“你为什么不来陪我?我还比不上工作重要吗?” 当然,韦慎之表示他绝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他只是在说“某些”女人而已。像他比较敬佩的女人,比如近藤由美、塞琳娜、韦司云等人那样,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近藤由美变成一个妒妇,而塞琳娜变成玻璃心。 韦慎之翻然悔悟,终于不再拒绝埃德加了,浪潮的小伙伴们都表示喜闻乐见,两人的关系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更何况,加利福尼亚州,可是允许同性登记结婚的。 显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韦慎之并没有怎么避嫌,埃德加也乐见其成。不过,即使两人没有可以遮掩,却也没有可以透露。这些问题毕竟处于个人*,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没必要到处秀大恩爱。毕竟两人身在两个超级企业的管理层。如果大肆宣扬这种关系,即使是异性恋也保不齐不被别人嚼舌根,或者被拿出去大做文章——当然,如果你十分低调,大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用看怪物的眼光看你——这就是风气开放的好处。 不过……其实也没差了。韦慎之有时会想到那天在酒吧里,艾杨的口型。主持人布朗小姐让他选一位男性舞伴,而他却分辨出了艾杨的口型。她在对他说:“弗兰德斯。” 虽然他无意隐瞒,但是还是被略略惊到了,之后又旋即释然。反正大家终究要知道的,无所谓早晚。 对于他的转变,埃德加表示十分开心。韦慎之大概十分愧疚于自己多次放了他的鸽子,每一次都提早到达约定地点。 只不过,有一点让人很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韦慎之似乎真的只对他发乎情、止乎礼。亲吻的时候倒是主动了,也会主动*了,但是却遵守着绝对的防线,绝对不逾越雷池一步。既然他不主动,埃德加表示自己上也没问题,但是韦慎之依然很保守地拒绝了——他表示要先见过奶奶再说。 埃德加无语之极。他试图说服韦慎之:“你奶奶都接受我们这种关系了,肯定不会不支持的!” 韦慎之觉得他的话十分有道理,然后再一次拒绝了他。 然而埃德加也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在这件事上的纠缠也仅限于此了,毕竟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成天只要谈情说爱的二世祖。虽然埃德加对自己的手下一向采取放养手段,但是做为总裁,他亲临战场的时候也不能算是少数。更何况西网做到这么大,他不可能毫不费力地就能维持并发展一个超级信托公司。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估计董事局也不会答应的。 而韦慎之那边则更忙了。他一向和自己的手下同进同退,从来不把他们当作下属看待,反而当作朋友一样照料。正因如此,他在员工中的威信很高,大家干起活也比较卖力。更何况,软件公司不比信托公司。对于整个开发团队来说,技术方面的挑战要更加苛刻。而且,浪潮公司接下《风流引》这个大单子的同时,还在兼顾开发着一些中小型产品维持公司的运作,本来就已经很有压力;而风流引更是万众瞩目的产品,大家也知道如果搞砸了,不仅雪花公司会上来拼命,浪潮在北美的名声也要一跌再跌,因此大家都格外努力地完成自己的环节,确保整个过程的万无一失。 当初近藤由美规定的时间是一年半,而事实上开发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乐观。浪潮公司在五个月内已经修复并构建了一个功能完整的强大引擎,而雪花公司的画手和脚本师也完成了场景、人设、动作效果等等服务于视觉的产品。仅仅过了六个多月,整个产品已经接近全部竣工,同时网站也在同步刷新着更新的日程。 而西网自然还是负责规划整个进程,并联系广告商。不得不说,西网相当的有效率。随着产品发布的日益临近,关于此游戏的报道也多了起来;年初发行的预告片又一次被顶上了youtube的首页,而下面的评论更是把预告片吹成了一朵花——然而,期望越高,落空的几率就越大——许多玩家还评论说“如果没有xxx功能就去砸了浪潮公司。” 正因如此,产品发售的几天内,浪潮的客服部电话几乎被打爆。觉得好的自然不会亲自打电话来向你恭喜,都是一些大失所望的玩家接踵而至的抱怨。几位客服小姐被折磨的面无人色,在一个星期后联名上诉韦慎之,要求他提高她们的工资,否则就集体辞职。 一个产品自然不能合了所有人的意,不过绝大多数人表示他们还是很喜欢的。发售的首日,销量已经破万;而接下来的几天销量一直居高不下,许多商店都已经挂出了“售罄”的牌子,并开始重新订货。看着哗哗进账的银子韦慎之表示十分满意,于是他很慷慨地给塞琳娜他们放了半个多月的假,又加了好多的奖金。 ……虽然半个月完全不够用。 在战场上拼杀的主要将领们需要休息,于是韦慎之不得不安排其他人暂时顶替他们的工作,对产品完成必要的监视并修复漏洞。等他磨磨蹭蹭地安排好了所有人后,已经过了快一个月——韦慎之表示他不想马上就放人走。产品刚刚发售的时候,万一出现重大漏洞,必须由这些中流砥柱上去应付。他必须要留着他们,等到大局安定了之后才放他们走。 于是凯西等人欢天喜地地度假去了,诺大的核心实验室只剩下他一个人。韦慎之一面检视着留言区的评价,一面偶尔瞟瞟手头的程序。等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才慢吞吞地关了电脑,开车准备到市区外兜兜风。这些天克莱尔实验室人去楼空,他的工作量都增加了,因此他决定出去放空心情。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车会在荒郊野外熄火——他把车停在高速公路边,下车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后,悲剧地发现引擎启动不了了。 他尝试了多种方法,多次尝试启动汽车,但还是失败了。一面咒骂着自己的运气,韦慎之无奈地开门下车。他先从后备箱里取出了三脚架当作警示,打开轿车前盖,拿出手电筒照亮了汽车的内部。 “……看着没有问题的样子啊?”细致检查了半晌,他还是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于是他阖上车盖,却没想到车灯也忽然熄灭了。这下韦慎之可是大大地震惊了,然后一个想法冒出了头:难道是汽车电池没有电了?! 无奈之下,他先拨了911,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状况,而对方也承诺会立刻过来。韦慎之百无聊赖地靠在车门上等人,忽然想到了埃德加,于是就给对方发了条消息,大概说了说自己的情况,不料对方却立刻回复: ‘你的地理位置?’ ‘警察会过来的,我只是无聊跟你说一说。’他回复得十分随意。 然而埃德加却坚持问道:‘告诉我你在哪里,一个人在荒郊野外的很不安全,也许会有抢劫。’ 韦慎之用手机的gps系统截了一下自己的当前位置地图。尽管没有wifi,地理坐标的准确度不是太高,但是大致也能说明位置。他把截图发了过去,然而埃德加那边就没有回音了。 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上车,再次尝试打一下车灯,不然这黑灯瞎火的,尽管有三脚架,也保不齐有哪个缺乏睡眠的司机没注意到,然后撞上去。然而,当他的手刚刚碰到车门的瞬间,韦慎之整个人忽然诡异地僵住了。 周围本来就是一片黑暗,他目力能及的视野里,也只有手电筒照亮的那一小块区域。因此,他没有办法看清旁边的事物,正如他无法看到缠在自己脖子上的…… 黑暗之中传来了女子的轻笑,在浓重的夜色中分外诡异。更何况,她的音调带着勾魂的妩媚,即使是毫无意义的单音节笑声也婉转得如同泉水击石。随后,柔软的女体如同一条蛇一样贴了上来,而本来环在自己颈子上的手臂也慢慢向下。那女子的手指带着寒冷夜风里的温度,慢慢深入了他的衣襟;而另一只手在他的脖子上慢慢抚摸着,像是在爱抚久违的情人。 韦慎之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如果只是一个女人,他自信还是有把握应对,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潜伏在周围黑暗中的同伙。 他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手:“小姐,请自重。” 身后的女人又轻笑了一声。她的调子软软的,带着撒娇的意味,恶作剧地拖长了调子:“小帅哥,你不害怕吗?”她的手扯开他胸前的衣物,尖尖的指甲粗暴地扯掉了衬衫的扣子,纤细柔软的手按在了胸膛的位置,“你的心跳得好快!” “果然,表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害怕了呢,呵呵呵呵……” 韦慎之按住她的手,缓慢而坚定地将那双纤纤柔荑自自己的身上拿了下来。为了不惊动对方而导致对方立刻发难,他没有立刻拿出手电筒照亮对方的脸,而是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呵呵……做什么呀。”身后的女音近在咫尺,仿佛陷入了沉思,“我要什么,您都能给吗?” “你要多少钱,我都能给。” “可是我不缺钱呀。”那女声委屈道,“先生,如果您真的想满足我——” “——那就把命留下吧!” 第三十五章 韦慎之从没有这么感激过人体的反射弧过。在对方说出那句威胁的话语后,身体本能地被对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杀气激到。在大脑还没有做出反应之前,他双腿本能地一弯,躲过了致命一击。在下一瞬间,他听见身前的汽车玻璃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然后无数玻璃渣飞溅,有几个玻璃渣划在了他的脸上和手上,韦慎之觉得自己是流血了。 ……连钢化玻璃都能打碎,她手里拿着的肯定是锤子、刀子之类的东西! 借着身体的姿势,他在地上滚了一下,然后立刻矮着身子站了起来,瞬间退出好几米远。然而那个女子一击不成,也没有再继续出手。她站在原地,饶有兴味地看着韦慎之的方向;而韦慎之早已熄灭了手电的灯光。即使站在一片黑暗中,他也能感受到对方刀子一样的目光。他尝试着平静下自己的心,慢慢地、不出声响地移动了几步,然而那女子的目光却如影随形。 韦慎之不禁心下大骇,这是怎样出众的夜视能力,难道她戴着夜视镜?! “别躲了,小帅哥。”那女子漫不经心地向韦慎之的方向走了几步。即使在一片黑暗中,她依然轻巧地绕过了做为障碍物的汽车,慢慢地走了过来。尖尖的高跟鞋在地上发出有力的回响,在这黑暗空旷的高速公路上显得更加诡异,而韦慎之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这女子在制住自己之前,韦慎之根本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更遑论鞋跟的声音,这只能说明……她是忽然浮现在自己身后的…… 对方的手指所带着的温度冰冷而又熟悉,依然残留在自己的脖子和胸膛上。脑海中陡然闪现出那名叫做赖斯的男子的警告,韦慎之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同时心里也咯噔一下——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头上,这么说埃德加! “……巴托里小姐。” 他的声音终究带上了一丝颤抖。他现在已经完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而做为吸血鬼的她一定有着强大的实力,才能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虽然自己曾经向埃德加许诺,不会因为巴托里家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危险而离开他,但是他却从没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措手不及! “……你果然知道了。”他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却轻易分辨出了她语气的森寒。他听见那女子又上前走了几步,冷笑道:“弗兰德斯竟然已经把这些都告诉了你,我还真的十分惊讶——如果不是他还一心想着我们那位死去的主母,我一定会觉得他爱上了你。” 韦慎之又向后撤了两步,右手碰了碰衣兜,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放入口袋里不找痕迹地摸索着,一边开始稳住这位看起来深不可测的女吸血鬼。 “你们已经找到了我,难道是已经找到了埃德加?” “埃德加?哼,叫的可真亲热。”那个名字被咬文嚼字地吐了出来,带着些鄙夷的意味。然后,她拍了拍手臂,哼了一声:“那个叛徒我们暂时还没找到。他把气息隐藏的太好了……哦,不。其实,应该是说,他因为背叛撒旦而触怒了黑暗之主,被剥夺了所有的能力,因此气息……才会脆弱得和人类一样吧!” 韦慎之隐约记得埃德加提起过自己被封印的能力。当时只是为他的遭遇感到同情和惋惜;然而今次被这个明显是敌人的女人用这种混杂着厌恶和鄙夷的口吻吐出来,简直让人愤怒至极! 韦慎之压下自己的怒火,一面不动声色地慢慢摆弄着口袋里的东西,一面冷静地说道:“你们找到我,是因为我的身上带着他的气息?” 这下那个女吸血鬼没有了回音。韦慎之看不见她,因此不能确定她的方位。一片漆黑中,他只能把自己的感官运用到极致,以防对方忽然移动过来对自己出手。然而,没过多久,那个女人的声音又从原地传了出来,这次轻蔑的意味倒是少了一些。 “你很聪明,也无怪乎弗兰德斯会选择相信你。他应该是多次喝过你的血,因此你的身上带有他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是终究被我们察觉了。”那女子说,“但是,很抱歉,我们必须把你抓回去。”这样埃德加才有可能出现——虽然他们不能肯定这个男人在埃德加的心目中到底占有多大的分量,但是尝试一下总是可以的。 “可是我记得你刚才是想杀了我。” “是的,我的确想杀了你,英俊的先生,因为你的身上,有一种让我感到很不舒服的气息,而且似乎很危险,让我不得不在带你走和结束你生命之间选择后者。”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瞟向了韦慎之放在口袋里的右手,犀利的眼睛陡然眯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黑暗之中,东方男子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意,他的目光竟然让这位女吸血鬼感到浑身发冷。她立刻扑上前来想要杀了他,却被陡然发出的光芒击退了好几米远。她惊愕地抬起头望了过去,却发现韦慎之已经举起了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道明黄色的纸。那光芒就是从这纸张上散发出来的,明亮得仿若阳光,周围的暗影尖叫着消失在了光明里。 ——阴阳师?! 韦慎之冷冷地看着她,右手做了几个手势。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一直随身带着韦司云画的三道符,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同时,他也无比感谢韦司云的未卜先知——她在交给自己符咒的时候,勒令自己把咒语背得滚瓜烂熟。韦慎之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只是趁着女吸血鬼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极为生涩地掐了几个诀。 “雷声震十方,妖恶自消亡。万崇随符灭,千妖逐咒亡。” 话音未落,那符咒忽然无风飘起,十分诡异地悬停在了韦慎之面前,把韦慎之本人都给惊了个够呛,更别提那个女吸血鬼了。她怔怔地盯着那明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红色的纹路如同血一样诡异。咒语念罢,那道符仿佛有了生命,红色的纹路上渐次流动过闪烁的光。 韦司云曾经说过,若要启动符咒,施展法术,必须收敛心意,决不可分神;而韦慎之的心本来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到了这个关头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忽然向后撤了几步,心中默念了一遍口诀,那符咒便兀自燃烧了起来。无数金黄色的光泽时不时隐没在周围的空气里,却并不是柔软的游丝。他们时隐时现,迅捷得如同疾风暴雨,却是闪电一般有棱有角的形状。从符咒燃烧到熄灭不过须臾之间,周围已是电光闪闪,交错眼前,而那女子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韦慎之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忌惮,多了一丝疯狂。 怪不得他身上有一丝如此令人厌恶的、熟悉的感觉,原来他真的是个阴阳师。但是……她最恨的,就是阴阳师!! 她长啸一声,丹蔻一样鲜红的指甲忽然暴涨,锋利得如同野兽的爪子。她一跃而起,身形像一只矫健的雨燕,瞬息之间便从天而降,尖利的指甲直直抓向韦慎之的面门! 韦慎之终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只好仓皇地往旁边一躲。女子的手爪抓在了他的衣服上,“刺啦”一声划出了五道长长的口子。若不是那女子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力度奇大却有失精准,这一下定要被她抓到脸上,毁容破相都是好的,最可能的结局是大脑重创,当场毙命! 韦慎之跌了好几步,焦急的目光不住地看向那道悬停在空中的符纸。不知为何,自从电光隐现后,它就再也没有了动静,简直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所有的阴阳师……都该去死!”女子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又攻击了过来。这次韦慎之没有那么好运了,胳膊被她的指甲抓到,当场鲜血横流,恐怕肌理已经受了重伤。剧烈的痛楚让他再也无法集中心智,而那符咒也因为主人的分心而光泽渐渐暗淡下去。 韦慎之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懊恼,因为刚才还若隐若现的雷光也随着符纸的落地而消弭无形。韦慎之立刻抽出了第二张符纸,却怎么也无法收敛起心思念咒。 而那女吸血鬼看到他的窘境。尖利的指甲慢慢收了起来,狰狞的表情也奇异地平息了下来。在符纸微弱的光芒下,她的容貌是极美丽的。美丽纤细的女体被包裹在优雅华丽的长袍里,而狐裘的领子上还缀着玫瑰的饰物。黑色的长发柔顺而浓密,被高高地挽成了发髻盘在脑后。发髻上插着几只做工精细的簪子。有几缕垂下的头发松散地落在了她的肩上。她的唇和指甲像是艳丽的鲜血。 她慢慢地向倒在地上、衣衫凌乱的男子走了过来。尖尖的高跟鞋点在地上,一步一华,美得不可方物;然而那双眉眼之间无法掩饰的疯狂的杀意和憎恶,却足以让所有被注视的人胆寒。 “先生,您真让我感到惊喜。”她俯下身,轻轻勾起对方的脸颊,毫不意外地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惊恐和慌张。她魅惑地舔了舔鲜红的唇角,轻轻勾起了他的下颌,指尖在他的颈侧流连不去。 ——一个阴阳师,让他死得太痛快,简直是便宜了他。 女子眼瞳的颜色陡然加深。扯住男子头发的手指忽然发力,韦慎之不受控制地抬起了下颌,而女子则慢慢凑近,轻声耳语。 “不知道弗兰德斯看上的人,是什么味道……” 然后,她露出尖尖的犬牙,咬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就在此时,两人忽然隐隐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显得十分突兀。不远处亮起了两道车头灯光,一辆汽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驰过来,眼看就要轧到在公路中央的两人。 看着越来越近的汽车,女子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她一把扯起韦慎之的领子,将他往那辆车的方向狠狠地一甩。韦慎之猝不及防,而那辆之前还飞速行驶的汽车已经离到两人不远处。那司机似乎也吓了一跳,赶忙踩了刹车,但是已经晚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如果他强行刹住,那么出车祸的便是他自己;而如果他不立刻刹车,韦慎之恐怕会当场毙命! 明亮的车灯照在了韦慎之的脸上,开车的人似乎僵硬了一下。然后,扳住方向盘的手狠狠向右打,竟是往那女吸血鬼站的方向狠狠地撞了过去。女子冷冷一笑,并不躲闪。她单手掣住车头,尖锐的指甲极为坚硬。伴随着指甲划破铁板的刺耳声响,她竟然生生在车盖上抓下了一块铁。而开车的司机忽然加大油门,狠狠地顶了过去。女子措不及防被撞到了栏杆上,而那坚硬的栏杆也凹下了一块! 若是寻常司机,碰到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求爷爷告奶奶地下车,生怕被撞的人受伤;然而,开车的人却还嫌不够似的,再一次加大油门,狠狠地向前顶了过去!引擎运作的声音可怕极了,坚硬的栏杆发出痛苦的呻//吟,似乎随时都会断掉—— 而开车的人却根本无所畏惧,继续用力地踩着油门,似乎想要把女子顶下高高的陡坡,即使这样做的结果是他连人带车也要一块坠落下去!! 明亮的车灯将周围的视野照亮,而韦慎之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忽然,他的目光聚焦在那辆轿车的车牌上,然后瞳孔陡然缩紧了。这一刻,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颤抖,而头脑里只有一个想法—— ——埃德加! 那女子俏脸含霜。她伸出手狠狠地向前一推,把那辆一吨多重的奔驰生生地推开了一米。她迈起步子,身姿摇曳地走离了那道已经被撞得不成样子的栏杆,优雅得像是中世纪的贵妇。然后,她伸出手,拉住驾驶座的门把手,再一发力,已经把车门给拽了下来。而韦慎之惊惧地看着她的动作,只希望她不要立刻把埃德加扯出来撕了! 一辆价值不菲的汽车几乎快要变成一堆废铁,幸而车尾灯还没有被损坏,韦慎之还能看得清现场发生了什么。只见那女子扯下车门后,也就没做动静。她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韦慎之紧紧地盯着驾驶座的位置。果然,从驾驶座走出的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宴会正装,而韦慎之也终于想起对方似乎提起过他今天要在郊区参加一位老慈善家的派对。派对举办的地方似乎和自己抛锚的地方不是很远,也怪不得他能在短时间内赶过来…… 但是他宁可希望他不要过来!! 面对对方如此恐怖的力量,埃德加根本没有在意。被西服长裤包裹的双腿矫健而修长,他跨出了车门。他的脸上根本毫无惧色,甚至还带着一丝森寒的、达不到眼角的笑意。如果不是身上那一身太过正式的西装,他的动作像是古西方的贵族走下马车一样优雅。埃德加站在她面前,随手摸了摸被毁坏的爱车。 “梵米利昂小姐,请问您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女子并没有回答,她用探究的目光把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上次与他见面还是在六十多年前梵蒂冈的教堂,那是他宣誓出卖血族、背叛撒旦的地方。她记得他当时的神态,却怎么也无法把那个歇斯底里的绝望的男人和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埃德加的确是成长了。至少以前的他,不会有这么骇人的威压和目光。 “我只是想要杀一位阴阳师而已。”她妩媚地笑了笑,手指抚过鲜红的指甲,“却没想到引出了大惊喜。” 埃德加没有接着她的话去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黛拉·梵米利昂·巴托里,你要承受激怒我的代价。” “哦~?”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语气中又带上了之前的鄙夷和轻蔑,“你要为了这个男人,和同源的族人手足相残吗?” “我和巴托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没有人逃脱得了!!”她的音调忽然拔高,变得诡异而恶毒。她忽然上前一步,尖尖的红指甲钳住对方的脖子,踮起脚尖将脸颊贴近他的。她的面容近在咫尺,姣好的容颜也因为疯狂的神色而扭曲变形,“只要你,只要你还活着一天……你就不得不依靠人血来维持生命!你不能遏制自己对鲜血的渴望,而人类的食物也变得无法果腹……你必须要和教廷为敌,你必须和信仰基督的人类友人形同陌路,你必须看着他们可悲地死去……而你则该死地永远年轻着!!!!” 她狠狠摇撼着埃德加的肩膀,歇斯底里。 “为什么,为什么维多利亚小姐,偏偏选择了你来继承巴托里家!!而你……又是哪里来的勇气,背叛撒旦,又请求梵蒂冈的教皇封印你的能力!!你为什么就可以博得教廷的理解和人类的信任,让上帝的信徒接受你这个异类,让人类把你当作知己……你……你为什么总是能做出这些我们做不出的事!!” “……为什么教皇会满足你的要求……为什么他们不烧死你……为什么你能毫不犹豫地抛弃撒旦……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做到这么多我们想做却做不成的事……” 埃德加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充满悲哀的、怜悯的眼神望着她,任由她歇斯底里地摇晃自己。她的声音由高亢尖锐变得沙哑,音调也带上了哭腔。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为什么……” 她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语,却根本没有奢求一个答案。最终,她慢慢瘫坐在他的面前,双手捂住了脸颊,嘤嘤啜泣了起来。埃德加这才绕过她,走向了韦慎之,将他慢慢扶起来了。 “你的手……” 之前他就已经看见了对方流血不止的手臂。衣服被撕得破碎不堪,那几道血痕更是触目惊心,但是看上去却并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伤害,因此他才选择应付黛拉。现下黛拉还瘫坐在原地哭泣,压抑的哭声不大,但是十分的凄切,让人听之为之心颤。而韦慎之选择不对一个对埃德加出言侮辱并造成威胁的人心存怜悯,因此他对女子的哭声置若罔闻,而是坚定地抓住了他的手:“快,解决她!” 埃德加愣了愣:“你让我杀了她?” “……没有,我是让你制住她。如果你现在不采取措施,她肯定会立刻汇报巴托里家!”即使杀了黛拉,巴托里族内发现少了个人,恐怕也会引起“黛拉发现了弗兰德斯然后被灭口”的怀疑,杀人灭口根本不管用啊! “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埃德加凝重地盯着他的手。几道长长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是却和衣服的碎布粘在了一起,是万万不能直接扯下来的。 “我大概也就这样了——血都止了,早一会晚一会没什么区别。”他抓住对方的手,向黛拉的方向扬了扬下颌,示意对方快去处理。 虽然被关心的感觉很好,但是埃德加只觉得后怕。他本以为还有至少两年的时间,巴托里家才会找上门,却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突然,简直让自己措手不及。如果今天韦慎之抛锚的地点离他参加的宴会不是那么近,又或者他没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那么等待他的是不是就是对方冰冷的尸体了,而自己又要再一次看着所爱之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就像当年他赶赴火场,大火却已经把维多利亚的身影吞噬殆尽了。 ……看来,本来预定于两年后的行程,必须提前到今日了。不然,如若自己和韦慎之依然待在北美,保不齐会有什么更加不好的事情发生。 “埃德加?” 对方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韦慎之现在的脸色很不好,简直如同死人一样苍白。其实这很能理解,刚刚受了伤,差点死在吸血鬼手里,换成普通人早就吓得晕过去,必须进入精神康复中心治疗了。就在这时,埃德加忽然瞟到他脚边散落的符纸,再看向韦慎之时表情已经有些复杂。 “这是你第一次用阴阳术?” “……嗯。”韦慎之揉着太阳穴,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埃德加叹了口气,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慢慢把韦慎之扶到了奥迪的副驾驶座,自己则做到驾驶座上启动引擎,果然发现引擎启动不了。正当他想下车看个究竟的时候,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韦慎之摇了摇头,淡淡地出声: “不用白费力气,大概是离合器坏了。我已经报了警,现在算算他们也该过来了,你还是赶紧把这个大麻烦解决了吧。” “好的,我来解决她,但是你必须过一会让警察带你去卫生所。你的伤口必须及时处理。” 韦慎之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埃德加叹了口气,目光终于转向了哭泣的女人。 价值不菲的皮鞋停在了她的面前,黛拉自然知道是谁。她怨毒地抬起头,美目像是蛇的眼睛,吐出的话语满是嘲弄:“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想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不要以为你还是下一位的巴托里伯爵,弗兰德斯‘大人’!!” 第三十七章 然而这一瞬,她又一次看到了男子眼中悲悯的眼神,不禁让她想起了圣保罗大教堂里的十字架——那是她还是人类时,第一次参拜的教堂。巨大的十字架悬挂在教堂中央的高台上,而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那的确是很久远的回忆了,久到她已经记不清那个为自己洗礼的、慈祥的主教,久到她还像父母兄弟一样,怀着一颗圣洁而虔诚的心。 然而,她的父母兄弟早已经消亡在了时间的长河中,只剩她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靠着人类的鲜血,苟延残喘地活在人世间。吸血鬼的身体是没有温度的,只有人类的鲜血才能给他们慰藉,让他们怀念起自己曾经是人类的岁月,那些曾经真挚友谊和恋情,还有耶稣基督悲悯世人的眼。 此时此刻,埃德加的目光却仿佛和那十字架上的圣子重合了。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却令她浑身颤抖。 为什么,明明只是个来自地狱的堕天使,却能有那样的目光? 为什么,大家明明经历了大同小异的苦难,自己只能匍匐在地狱,而他却敢于背弃黑暗之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如此特殊;让我心生残忍和妒忌,恨不得啖你血肉,亲自取你的首级!! 一年四季,加州的夜风总是分外寒冷,而从来不会为温度所打动的女吸血鬼忽然觉得周身寒战。雪白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肩膀,却给不了自己一点慰藉,因为她的手臂本来就是冷的。 “可怜的女人。”他俯视着她,淡淡地叙述着,语气也带着怜悯。而黛拉却没有再激动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埃德加蹲下身,伸出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他曾经为了祖国而活着,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参军,最终死在了诺曼底登陆战役。他也曾经为了爱情活着,因此他放弃了做为人类的身份,加入了血族,但是他的情人死了。没有了活着的目标,他也死去了,但是他终究还能可以活下去,因为他遇到了新的人。 就像玛格丽特最终遇到了阿尔芒。他爱着她,不因为她是一位圣者,却因为她是个妓//女,是个不被承认的存在。在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巴黎剧院,他看到的不是她尘世间的躯壳,不是一具肮脏的身体,而是一个高洁美丽的灵魂。他悲叹于她生时的苦难和死时的圣洁,他祈求她的灵魂能进入天堂;他了解她的悲哀并感同身受,他愿意为她付出,哪怕要反对他尊敬的税务官父亲,只是因为他看到了她的痛苦。 那是连维多利亚都不能了解的痛苦,因为他不允许她了解。他的痛苦,是她的爱情。他本来可以做为一名光荣的士兵,为国家战死成为英雄或者烈士,他的灵魂本来能够永远地沐浴在圣洁之中,然而他却爱上了撒旦的女儿,堕落成黑暗的眷族。从此以后没有了弗兰德斯,只有埃德加·巴托里。 维多利亚的爱让他放弃了信仰,而韦慎之却让他重新明白了自己所放弃的东西。她用自己的爱将他的灵魂带入了冥府,而他则将他拽了回来。 “你已经死了。” “是嘛……那……为什么你还活着……”她抬起头,两行泪痕如同血迹,“为什么,明明维多利亚已经死了……明明你的战友也已经死了……你的父母友人……也都已经死了。” “终有一天,我也会死的,但是并不是以你这样的形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没有能力承受太多的变动,更遑论那些时代变迁、生离死别。如果将我拉出黑暗的人也终将死去,那么我会追随他。无论我的灵魂是进入地狱,又或者意外地进入了天堂,我都无怨无悔。” 这一席话说得深情而不做作,仿佛每一个音符都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不加掩饰的。黛拉呆呆地看着他,因为他眼里那悲悯的神情已经融化,取而代之的则是潭水一样幽深的情感。棕色的眼睛像是琥珀色的湖水。埃德加说得发自肺腑,而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的韦慎之也睁开了眼睛,然后目光十分复杂地看着埃德加的方向。 黛拉半晌没有言语。最终,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取出手帕擦拭着哭花的妆容。 “为什么背弃撒旦?” “神,代表了圣性,而撒旦则代表了兽性。严格来说,我没有背弃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人的本身就是矛盾的。就像一个连环杀人犯也曾为邻居剪过草坪,而一个著名的慈善家也会因为商业上的考虑而让对方的公司破产。你们都说我背弃撒旦,我也承认了,但是没有人能抗拒地狱七君的召唤,就像没有人能在天主的圣光之下不为所动。我背弃的只是血族,只是巴托里,只是害死了维多利亚的人。我又犯了什么错,难道……我连为我心爱的女人报仇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黛拉低下了头。 “总之就是这样吧。”埃德加向远处看了看,已经能看到警车闪动的警示灯,想来警察也应该到了,“你如果还想捉我回去或者对韦慎之造成威胁,尽管出手。我虽然被封印了力量,但也势必和你拼个鱼死网破。当然了,如果你愿意考虑一下我们刚刚所说的谈话,我相信你不会继续站在大总管的那一方的。” 黛拉还要说些什么,但是几辆警车已经开近了,上面下来了三个警察。韦慎之当时只是报警说“汽车在高速公路边抛锚了”,因此他们也只带了一辆拖车,却没想到还有一辆奔驰,几乎被“撞击”得不成样子?! “哦老天,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的。”埃德加对他们说,“我和我的舞伴——就是这位小姐,刚从一个宴会上离开。因为路上没有人,我们决定兜兜风,开得就有点快了,并不知道这位先生的车抛锚了——他没有打车灯,因此便没有注意。等我们发现到前面有三脚架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赶紧往右边狠打方向盘,但还是撞到了这位先生的车玻璃,而我们的车就狠狠地撞在了栏杆上。” 大个子的黑人警察看了看奥迪车玻璃上明显的碎裂痕迹,又看到栏杆凹陷下去的一块,目光敏锐地注意到韦慎之的手臂:“您受伤了?” 韦慎之疲惫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黑灯瞎火的,车灯又坏了,我一不小心跌下去了,被树枝什么的东西划伤了吧。” “您需要立刻治疗。”黑人警察如是说着,交代他的同僚处理这出交通事故,并坚持将韦慎之送到卫生所。韦慎之没有拒绝友好的警察,便上了车跟他走了。那位警察先是把他送到了卫生所,将受伤的胳膊包扎得像是骨折一样后,又坚持把他送回家。 韦慎之十分感激,邀请对方进来坐坐,然而那位警察却拒绝了。他只是说道:“还希望您几天后来警察局一趟,我们需要做一下记录。对了,您是否决定追究那位先生的责任?他在夜路‘飙车’,其行为本来就已经触犯了法律。如果您决定追究,他可能会被扣上‘交通肇事’的罪名。” 韦慎之一听这还得了,赶紧拒绝了,并把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扣,却不知现在警察局里的埃德加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黛拉做为无辜人士只是被安置在了一边。美丽的脸上都是泪水的痕迹,大家也只当她是受了惊吓才哭了。 警察局里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事故双方都认为是自己的错,于是便安排他们私下解决。但是,他们还是很不手软地扣了埃德加好多的钱,谁叫他带着女伴夜路飙车。 韦慎之有些睡不着觉,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埃德加那几句话。天可明鉴,他根本没有埃德加说的那么伟大。他曾经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自己的祖母不是阴阳师,如果他不是从小就见识过这些“灵异”事件,他是万不可能接受自己的至交好友是个吸血鬼,更别提和对方发展什么超越了友谊的感情。 说真的,他有些不能理解埃德加。到底是怎样的妄想症才能让他把自己看成将对方从黑暗的沼泽里拉出来的人?他真心只是喜欢他,又对灵异事件没什么偏见,也不觉得性别是该横亘在爱情之间的东西。更何况埃德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爱上他也实属常情。如果埃德加真的那么想,而自己又给不了他期待的感情…… 越想越睡不着了,韦慎之决定明天就给某人摊牌,摆明态度。实在不行,那也只能好聚好散—— ——不行! 说好的要帮他报仇雪恨,让那些伤害过他和维多利亚的人付出代价,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弃呢!更何况,一向坚持“缘起缘灭、好聚好散”的韦经理竟然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做到一刀两断! 于是他想好了:即使埃德加自己给不了那种他想要的感情,他也不能放手,不能让埃德加把自己甩了! 为了防止自己被甩,要加倍地对埃德加好呀! 于是他立刻掏出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你那边解决的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终于回复了一条短信:‘……明天来警察局赎我吧……对了,你手头有两万美元的现金吗?’ 第三十八章 埃德加本来可以手下的人过来“赎”自己,但是他实在不想闹得太大,让公司里知道自己深夜飙车不说,还撞了浪潮经理的车。韦慎之表示理解,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两大沓美元过去了。 警长热情地接待了他,并笑得合不拢嘴。瞧瞧,多么好的事故双方!不但不互相推卸责任,还这么爽快地送来了这么大一笔钱,连讨价还价都没有!想到这里,周围的众员警都露出了和谐的笑容,而警长一边摸着绿油油的钞票,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原来您就是那个浪潮分公司的经理呀!”他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档案,“而昨天进来那位就是西网公司的总裁?”怪不得这么有钱! 韦慎之无语,只好点了点头:“是的,昨天夜里给你们造成了太多的不便,实在非常抱歉。警长,请问能把弗兰德斯总裁放出来了吗?” “自然可以!”灰胡子的警长向后面示意了一下,过了一会埃德加出现在了门口。看他那样子倒不像是被警局给虐了,韦慎之终于还是松了口气。三人其乐融融地互相扯了几句,埃德加和韦慎之又一次像警长表示了歉意,并承诺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警长当然是笑眯眯地应了下来,其实他心里在说: 快来多发生几次吧来吧来吧! 周围警察们的表情也都和他们的长官一样,埃德加就知道肯定是纸包不住火——这些员警和浪潮、西网等大公司的保安部有直接联系。果然,还没过一个月,就有人问了—— “boss,听说您撞了韦经理的车?” “怎么?” “没啥!我只是觉得,我要是撞了我女朋友的车,她说不定会和我拼命的——呃?是,我什么都没说,我马上就去工作!” 弗兰克抄起电脑一溜烟就跑了。boss的眼神简直太可怕了好吗?真是一点都经不起调戏啊!相比之下还是韦经理比较经得住调戏,我还是跳槽去浪潮吧! 而浪潮这边。 “boss,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树枝刮的。”难道说是吸血鬼抓的? “哦我知道!就是那天弗兰德斯总裁带着女友夜里飙车然后碰巧撞到了您,结果做贼心虚一下子没有稳住方向盘,然后差点被撞死的时候,您气的掉下了山吧!” “……” 艾杨冲他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简直能闪瞎他的眼。 除去这些无伤大雅的调侃,“撞车事件”还是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埃德加觉得韦慎之好像加倍对他好了,什么事情都顺着他,好像生怕自己消失似的。埃德加自然不会放过得寸进尺的机会,又一次要求某人和他做某些特殊运动,并又一次搬出了奶奶,试图从对方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和性取向观的角度入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韦慎之十分感动,然后再一次拒绝了他。埃德加锲而不舍地继续磨,继续磨。又过了大概半个多月后,韦慎之终于无奈地说道: “马上就要去见祖母了,你就不能再忍一会吗?” “什么?” “《风流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克莱尔实验室已经拥有了相当一大笔资金。再加上我们之前的银盾、ruby等项目,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回去和韦天赐抗衡。”韦慎之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你。我总觉得……你留在美国实在很不安全。” 上次那个叫黛拉的女吸血鬼不知被埃德加用什么法子打发走了,因此她也就没有再来纠缠。但是走了一个黛拉,不代表巴托里家不会派来其他人。退一步说,就算其他人也可以被打发走,但是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打发那些血族,终究也不是办法。 更何况,埃德加的力量根本就是被封印的,而自己对那些玄妙无比的道家法术又是个二半吊子。这样的组合其实很脆弱。因此他本想把实验室收拾收拾,最后分配一下,就和大家告别。他觉得现在已经是回到中国和韦天赐叫板、为父母报仇的时机;而更重要的因素则是埃德加。他的祖母韦司云是一位卓越的道术师,他必须要回国请教她,不然自己只会继续不堪一击下去。 埃德加听完了他的分析,道:“你希望我……和你回中国?”他的眸子里闪烁着促狭的目光,“如果我不走呢?” 韦慎之开始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而当他说道韦司云也许可以解开他身上的封印的时候,埃德加却沉默了。 “这是维多利亚赠送给你的血脉,你要善加利用。”韦慎之理解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对血族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如果你想报仇,你就必须拥有力量。” 埃德加又何尝不知道,只是说归说,做归做。孰轻孰重他一眼就能分辨,但是真正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见他这样,韦慎之也没有勉强他,只是继续说道:“赖斯告诉过我,血族很难到亚洲找你的麻烦,所以……和我回去不是更好吗?”虽然离开美国就意味着他放弃西网,放弃他在美国的一切事业。因为离开了中国后,他们的下一站就是巴托里家。而美丽的圣弗朗西斯科,也许不会再属于他们了。 其实埃德加早就已经拿定了主意,只是他不清楚韦慎之是怎么想的。按照计划,两个人必须同进同退,不能一个人留在美国,而另一个人则跑去中国。因此这一个多月里他一直着手安排调度着下一任总裁的人选,并且和董事会商议过。对于他的退出,绝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站在事业顶峰的人会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打拼的事业。只是埃德加去意已决。当初加入西网,不过是希望在人类世界占有一席之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如今他已经不需要通过这种世俗的地位来确定自己的存在了。 董事局的人劝说不过,也只好放手了。埃德加内定了下一位总裁,并交代他们自己会在不久后从亚洲回来,然后正式“传位”给这位新总裁。 于是埃德加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韦慎之,并且要求对方感激涕零然后以身相许。韦慎之更加感动了,于是第n次拒绝了他:“我们先去见奶奶。” 埃德加哭笑不得:“见了你祖母做什么?你还想让她给我们举办婚礼吗?!” 韦慎之严肃地摇了摇头:“韦家祖训。若是在外地或者异国他乡找到了伴侣知己,一定要带回去见给家里最年长的人,然后才能圆//房。” ——怪不得你当了快三十年的处男。说真的,韦大经理,你难道就不憋得慌吗? 在埃德加忍不住想吐槽一下他的“守身如玉”时,韦慎之成功地用另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打开一封邮件,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了埃德加的方向:“韦天赐寄来的。” 埃德加默默地看着那一个个方块一样的文字,默默地看了韦慎之一眼,然后默默地复制粘贴到了谷歌翻译,开始仔细阅读那段翻译出来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英文。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你叔叔是在威胁你?” “嗯。”韦慎之撑着脑袋,十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你应该知道的,浪潮一直是股份制有限公司,而之前许多股东一直倒向韦天赐。但是这两年来浪潮发行了许多高性能的产品,在北美市场也混的不错。反观浪潮总公司,却因为重度官僚主义导致策略难以通过,近些年已经有了入不敷出的趋势,因此许多股东现在又想倒向我。韦天赐正好也借着机会除掉我,或者起码挫败我,让他们看看他的本事……真实,呵,可笑之极。” “这是你决定回去的直接原因?” “嗯。有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惜了。更何况,我认真地评估过了克莱尔实验室的各项指标和产品销售情况。我们拥有比总公司还要先进的技术。”其实一般分公司的技术都不会高于总公司。就算分公司有员工技术超乎水准,也会被立刻吸收到总公司,而浪潮算是个例外了——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浪潮的分公司在国外,而分公司的骨干人员又隶属于分公司经理自己的工作室。 “你还真是准备好了啊。” 埃德加无比欣慰地看着他。曾几何时他真的只是个只会写代码的小程序员,却还天真地顶着总公司的压力妄图和他们斗智斗勇,结果只能被发配到国外。而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 埃德加试图把他现在的形象和两人初见时他的样子重合在一起,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去和你的同僚们告别吧。”最终,埃德加说,“过两个星期,我们就回中国。”见你的祖母大人。 于是韦慎之就去告别了。 听说他要走,小伙伴们都很不舍地围了上来,连寻常脱线的凯西和艾杨都十分的伤感。他们握住他的手,和他道别了很久,并要求一起去机场送他。韦慎之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这些人都是他的好朋友,都是和他一起浴血奋战过的人。 那天大家待到了深夜,直到凌晨的时候才渐渐走了。而韦慎之将塞琳娜留了下来。 不像埃德加,做为一个公司的总裁,需要为自己的离职顾虑规划太多的事情。他只是个经理,而技术总监也已经变成了塞琳娜。两年的时光没有在她年轻的脸上刻下任何烙印,然而她却比之前更加沉稳可靠了。更何况,她今年只有28岁,便已经是分公司的技术总监,更是带领开发了《风流引》的制作人之一,在业界已经享有不小的声望。韦慎之能想得到,一旦自己也离职,那么她将会收到铺天盖地的邀请信,都是瞅准了这个墙角准备来挖。 “会有公司来挖你的。” 塞琳娜露出一丝微笑:“您如果希望我留下来,即使别的公司要请我当总裁,我也不会去的。” “这又不是效忠国家,没必要这样。”韦慎之说,“但是我希望你能考虑……留下来,接替我的位置,成为浪潮驻北美分公司的项目经理。” 塞琳娜心下一惊。她怔怔地盯着韦慎之,似乎想要排除对方话语里玩笑的成分。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他的真诚的眼睛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boss,我不行的……我只是个程序员……” “你可以的。”他看着他,握住她的手,“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就去问近藤经理吧。” “boss……”塞琳娜的脸破天荒地红了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大半天,她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您……怎么会知道……” “我们都知道了,就只有你还以为我们都蒙在鼓里。”他叹了口气,“近藤经理,说句实话,她的实力完全可以操纵整个公司的生杀大权。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她受过很多的限制。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继续壮大克莱尔实验室,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她脱出困境。” 塞琳娜怔怔地看着她的boss,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不加掩饰的鼓励。她忽然想起来,似乎boss两年前也不过是个技术工作者,而是那位弗兰德斯总裁一直在指导他…… “……”塞琳娜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目光中已没有了犹豫之色,还是那个克莱尔实验室的大姐大。她用力反握住韦慎之的手,郑重地承诺:“我明白了,boss。” 她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一字一句:“克莱尔实验室绝不会毁我手上。” 韦慎之终于交代完了自己最后一个心结,也很开心。于是他在四天内便把所有的权力都转移给了塞琳娜,而自己则拖着旅行箱,在小伙伴们含泪的注视下,和埃德加一起走上了飞回中国的班机。 第三十九章 挥别来前来送行的人们,两人一同登上了直飞北京的飞机。做为一个本质上的程序猿,韦慎之本来不想坐头等舱的,但是架不住跟自己一同搭乘飞机的是一个土豪。韦慎之本来还想说服他和自己一起坐经济舱,但是在埃德加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在头等舱落座了。舱门很快就关闭,埃德笑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坐飞机。” 韦慎之看了他一眼,也笑:“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没什么。”埃德加撑着下巴,“只是觉得机舱里也是个约会的好场所。如果待会我睡着了,你偷偷亲我,我是不会介意的。” 韦慎之早已经习惯了某只没节操的吸血鬼,因此也没有做什么特殊的反应。忽然,他的手碰到了口袋,韦慎之愣了愣,掏出了一张符纸,那是韦司云留给他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另外的两道符,因为逸散的力量太强而被封在类似于腊丸的容器里,又在不久前被韦慎之捏碎了;而这一道则纯属护身保命的,是韦司云画来专门保护他出入平安的。 见埃德加皱起了眉头,韦慎之以为对方不习惯符咒上散发的能量:“你感到不舒服?” “不是,只是想起了可怜的黛拉。”他解释道,“许多年前,有一位日本来的阴阳师,杀了她的母亲。” “阴阳师?阴阳师怎么能对普通的人类动手?” “她的母亲,是将她造变为吸血鬼的人。” 埃德加脸上的表情很是怜悯和惋惜,而韦慎之却诡异地僵住了。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憋出来一句:“所以维多利亚是你妈?” “……呃,可以这么说吧……” “而你和你妈……” 眼看着在这公共场合,对方就要口出惊人,埃德加赶紧扑在他身上,一手抓住他的肩,一手捂住他的嘴,无语地看着他。韦慎之倒是住嘴了,但依然用一种震惊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认识这么奇葩的家伙。 “你……”埃德加哭笑不得地求饶,“饶了我吧,别再说了,我不想被围观啊!” 正在这时,两位国航空姐经过,用诡异的眼神打量着姿势不太正常的两人。她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似乎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去。最终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前面那个涂着紫色指甲油的高挑女子被女伴推了上去。她略显尴尬地看着两人,操着不甚地道的英文道:“这位先生……请您……系好安全带,不要在飞行过程中随意……”她顿了顿,“随意……离开座位,谢谢您的合作。” 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没羞没臊”。 埃德加绅士地摊了摊手放过了韦慎之,而韦慎之也移开了眼神——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只是听起来还是略囧而已。 过了几个小时后,埃德加就睡着了,脑袋靠在了韦慎之的肩膀上。他睡得很熟,熟悉的脸上没有了那抹笑意的增色,竟然显得更加苍白。他的颧骨很高,脸颊轮廓分明,让人无论看几次也不会生厌。韦慎之偏过头去看着他,忽然飞机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他立刻伸手稳住对方的肩膀,才没让埃德加的脑袋磕下去。 他的睡颜分外的温和无害,而皮肤的温度更是冷得像冰。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那夜黛拉说过的话。所有的血族在被造变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死了。因此他们没有活人的体温,只能用人类的鲜血来驱逐无尽的寒冷。 是的,他的爱人,已经死了七十年。 他到底受了怎样的痛苦,韦慎之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因为埃德加很少说起过。而韦慎之也从没有强迫过他,因为他知道,他终有一天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哪怕这一天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自己临终的时候。但是他可以等,等到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隔阂和屏障,等到一切的一切都结束的时候。 头等舱的旅客们都已经睡了过去,而空姐也没有过来。韦慎之温柔地凝视着他。然后,他将他揽在自己身上,用座椅上的毯子盖住了对方冰冷的身体,然后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唇。他没有深入,生怕惊醒了对方,而是轻柔地辗转在对方冰冷的嘴角。直到那淡色的薄唇被抿得有了些红色,他才放开他,用手腹轻轻抚过适才自己亲吻的地方。 韦慎之忽然目光一寒冷。 ——要不了多久了。马上……他就能让韦天赐痛不欲生,将父母死亡的真相昭告天下,这其间时间最多不超过半年,而半年时间足够他研习道法——尽管奇门之术玄妙无比。当年他仅用了两年的时间便从加州大学提前毕业,因为只要是他想完成的,没有完不成的。 “我们很快就会为维多利亚报仇了。” 他的目光霎那间又变得极为温柔,刚才凛冽如冰凌一样的神色顿时消弭无形。而他的语调无疑是极为深情的,因为十分的专注而带上了蛊惑。睡梦中的男子似是察觉到了情人的决心,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然后他靠在他身上,更加深沉地睡了过去。 ………… 飞行过程十分的枯燥无味。韦慎之本来想工作一会,读一读浪潮总公司近些年的发展分析,但是埃德加枕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敢活动手臂,生怕会吵醒埃德加,只好放弃。但是他不能睡觉,因为他们到达的时间将是中国的晚上十点。如果现在睡了,时差会更加倒不过来。他之前提醒了埃德加,但是对方把自己的建议置若罔闻。 然而他又不能打开面前的娱乐系统,因为发亮的屏幕会干扰对方;又不能看看电脑或者工作,原因同理……但是还不能睡觉,这简直是一大酷刑。 之前那两位空姐来回经过了好几次。看着全舱旅客都睡着了,而韦慎之却一个人百无聊赖地保持清醒,两人遂好心地上前询问他是不是身体难受,或者需要什么帮助。韦慎之看了看肩膀上的人,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睡着了,他会掉下来的。” ——真是个好男人啊! 又有钱(坐得起头等舱),又有相貌,又温柔体贴…… “现在的好男人,不是有伴了,就是同性恋……”那个涂着黄指甲的用惋惜的目光看着韦慎之,“要么……就是有伴的同性恋……” “不要对乘客那么失礼!”另外一个立刻拍了她一下。 “唉……”黄指甲的空姐幽幽地看了韦慎之一眼,还是说道,“不过,先生,您们现在要飞往的地方是中国,不要再这么招摇了……您知道中国的风气,并不如加州这么开放。” 韦慎之对她的建议表示了感谢,黄指甲空姐幽幽地走了,之后对他的服务态度堪称殷勤,竟然每隔半个小时就过来嘘寒问暖,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埃德加醒了之后立刻发现事情不对,而韦慎之则表示他真的很无辜。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过后,两人下了飞机,过了海关,进入了首都机场的三号航站楼。看着睡得精神饱满,托着两个人的行李箱走得步履稳健的埃德加,韦慎之觉得他实在是个奇葩——还真没有见过谁在飞机上睡的倍儿好。相比之下,他本来就十几个小时没睡,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更是腰酸背痛,肩膀还被靠得一边高一边低,实在是要多惨有多惨。 两人出了机场,韦慎之打了辆出租车就往昆仑酒店去了。他们这次回来,又是没有告诉韦天赐。虽然那个老不死的应该早已经料到韦慎之回国的日期也就是最近了。到了酒店,韦慎之负责搞定了两间房。侍者将两人的行礼拉到了房间,埃德加十分自然地抽出了两张五十元的钞票,而那侍者也十分自然地收下了,然后礼貌得体地告辞了。 韦慎之本来就很困,也就没做评价。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去餐厅用早餐的时候,埃德加又十分得体地给了来整理房间的服务员五十元。那姑娘倒也实在,愣了愣,然后求助地看着韦慎之。 “在中国不兴小费,总裁先生。” 埃德加愣了愣:“你昨天晚上怎么不说?” “你那么有钱,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某人依然对他定了头等舱这件事情十分肉疼。 埃德加想了想,还是把钱塞给了那个服务员。韦慎之忽然感到一阵危机感——如果经常和这个挥金如土的家伙在一起,他给小费是他的是,但是那些服务人员会不会也来问自己要?!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呀! 于是这肉痛的纠结就一直持续到两人到达餐厅。埃德加十分优雅地用叉子叉着饺子,终于回归了正题:“你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你叔叔了?” “现在他还不知道我回来了,我们先要去见祖母。”韦慎之看着手机里的邮件,“我们可以先在她那里住几天,然后我再练习我在中国的旧部。”当年他被总公司放逐之前,在浪潮还是有一些强有力的支持者。毕竟他是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儿子,于情于理都能更加名正言顺地继承这个公司。而且这两年来,他一直和他们暗中保持着联络,对内部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埃德加的眼神暗了暗:“如果你陷入困境,我会调动西网公司的力量来支持你。” “你已经找到了nk事务所最杰出、最熟悉亚洲诸国商法体系的何冬雨小姐,我可不敢再害的你大出血。”nk事务所的业务遍及全球,不同国家地区的权益纠纷分别有不同部门负责,亦是北美与欧洲诸公司的首选代理,因此要价不菲。而且,他们就像瑞士银行一样,并不是所有的客户都接待的。 钱,只是第一个门槛。 “一点钱而已了。反正……回到巴托里以后,也再也用不到了。” “那也是钱啊!”韦慎之又一次肉痛了。他看着对方优雅地把饺子叉得不成样子,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在一年多之内养得起他——在中国自然不能让某老外掏钱,但是他这花钱如流水的态度,简直是*丝程序员的噩梦啊! 第四十章 于是两人吃完早饭就立刻收拾东西退了房。韦慎之的车在韦家总宅的车库里,肯定是不能现在去取的,于是两人又坐了出租车。韦慎之先让司机往城外郊区开。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韦慎之指挥着司机左转右转,终于停在了一处无人的小径。这条小径是青石板铺成,横宽不过一米。青石板面已经磨得坑坑洼洼,还有被雨水、风沙侵蚀的痕迹,仿佛已经存在了上百年。而小径的本身则通向茂密的树林,一眼看过去竟看不到尽头。 韦慎之和埃德加将汽车后备箱里的行礼搬了下来。那几个大箱子看上去极为沉重,因此出租车司机也下去准备帮忙,却被韦慎之拒绝了。他归置好了行礼,付了车前,并向那司机道谢,那司机便也上车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看这个这个地方。这片林子青葱而茂盛,与几公里外成片成片的制式别墅、更远一些的化学工厂和被污染的荒芜的土地比起来,竟然不像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里。……不,不仅仅是工厂与别墅,连周围的农村都与这个林子格格不入。而那一条小路更是多了些古朴的意味,仿若被时间的沧桑遗忘了一样,永远保持着古老而盎然的生机。 就这么想着,他慢慢驶出了那片土地,没过多时熟悉的公路便映入眼帘。他忽然想着再转回去找找来时的路,映入眼帘的倒是只有苍翠的树林,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美丽的小径了。 行李箱的滑轮碾过小径,发出突兀的声响。而林间气息的鸟雀也因此而惊起。埃德加跟着韦慎之一路走着,慢慢的走进一块宽阔的草地,草地上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还有一些小兔子。这些毛绒绒的小生物却根本不害怕人,反而亲昵地贴在韦慎之的脚边,时不时舔舔他的皮鞋,似乎在表示友好。韦慎之宠溺地笑了笑,抱起了一两只,冲着惊讶的埃德加挑了挑眉毛。 “这些兔子是我祖母养的,很有灵气,一点也不怕人……不过,你可不要踩着了。踩着的话,祖母会生气的。” 埃德加低头看了看围着自己转圈的几只小东西,说真的他还没受过这种待遇——美国的兔子根本就是见人就跑。不过,好在他是生人,身为血族身上又有一些小动物害怕的气息,所有小兔子们只敢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倒是没有一只跑上前来。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不多时树木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许多高耸的修竹,而竹林的中央就是一座古朴的宅邸。这座宅邸并不像是寻常的中国古宅,雕刻着花鸟虫鱼、山水人物,再辅以透窗回景,每一个角落都被装饰雕琢得美轮美奂、尽善尽美;这座宅邸让人心生宁静安详之感,仿佛只是注视着它,灵魂就能得到洗礼,在这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土地永生。 韦慎之抬头,望着中央那块不大不小的匾额,狂草的字体写的是“司云”两字的繁体。相传古时有司云道长自冰崖飞升而去,故而“司云”两字流传下来,意味司掌白云、羽化登仙。而他的祖母韦司云的确没有辱没了这两个字。在韦家数代天师里,她已经是极为出色,无奈生不逢时,她的能力已经无法得到施展。而韦司云也不因此而萎靡或者怨恨。她施展九宫迷阵,于韦家古宅四周画下阵法,将一块土地自外界中隔离开来,而阵图内的所有生物也得她法力灵气的滋养,因此树木郁郁葱葱,鸟兽可聆人语。 从此以后,无论外界的时光怎样飞逝,无论外面发生了怎样沧海桑田的变化,韦家祖宅的方圆数里依旧安静祥和,还保持着民国三十三年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当年坐镇韦家的,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而如今依然留在这里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韦司云听闻响动,慢慢自宅中走了出来。她穿的还是民国时期的服饰,深蓝色的旗袍上点缀着洁白的梅花,而脚上则是一双寻常的丝头布履。雪白的长发在风中轻轻地摇摆仿若飘摇的落雪,手中提着的利剑映衬着寒冷的天光。她看上去至多不到五十岁,眼角和额头上已经有一些皱纹。然而那双修长的眼睛和柳叶般的眉毛却如同当年一样,让人不禁联想到她年轻时的样子,该是多么的风华绝代。 “奶奶。” 韦慎之放下行礼,上前走了几步,竟然单膝跪地,恭敬地跪在了她的身前。看着自己的爱孙,韦司云锋利的眉梢才终于缓和了下来。她俯下身扶起韦慎之,有些苍老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慎之,你回来了。” “奶奶,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让您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呢,孩子。”她揉了揉他的肩膀,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嗯……和上次比起来,似乎又瘦了点……是没有好好吃饭吗?还是吃不惯洋人的东西?” …… 埃德加看着祖孙两人嘘寒问暖,很有礼貌地站在一边没有打扰。等到祖孙俩终于分开了,韦司云的目光才转移到了他身上,一下子又变回了之前的寒冷。埃德加眯起了眼睛,因为他发现她的气息骤然一变——刚才还是一个慈爱祥和的长辈,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剑,就像她手里拿着的武器一样。一股沉重而冰冷的压迫扑面而来,若是寻常人恐怕已经吓得腿软。这一刻,那双修长的眼睛里闪动着冰冷的审视目光,仿佛要将人的心思掏出来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而枝节末梢的想法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沐浴在这股威压之下,埃德加依然微笑着,什么也没说。他并没有如临大敌一般挺直脊背,而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她面前数米的地方,躬身向她行了一礼:“韦女士,您好。” 韦慎之站在一旁,给了埃德加一个安抚的眼神,却没有说话。 “埃德加·巴托里·弗兰德斯。”她冷冷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是的,夫人。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美丽。” “哼,果然是个洋人,说话都这么油腔滑调。”韦司云的话语依然十分冷,“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 “自然记得。” “那好,你告诉我,”她忽然伸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韦慎之,“他的名字?” “韦慎之。” 虽然还没有达到字正腔圆的地步,但是已经很像了,但是韦司云的脸色却更加不好了。好不容易有一个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这小子算账,并狠狠抽打他一顿,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学了。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也能证明他对韦慎之的真心吧。 ……可是,这小子笑得太可恶了!真是让人不抽打一顿,都不解恨啊! 韦司云骤然挥剑。一道寒冷的锋芒一闪而过,天空中忽然飘下了无数明黄色的纸,像是无数张道符漂浮在空中。她推开韦慎之,剑花一挽,同时大喝道:“烧!” 一瞬间火焰奔流,所有的符纸全部无火自燃。韦司云又是一挥长剑,那些烧着的符纸便已经被飓风刮起,在空中形成盘龙之式,又随着她的指示而直接冲向埃德加! “奶奶!” 韦司云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而埃德加也并没有坐以待毙。虽然力量大部分都被封印了,但是这火焰的速度并不十分快,想要避开还是没问题的。他脚步闪动躲闪着火焰,然而那火龙一击不成,却能感知目标的方位,又调转方向扑向埃德加。躲来躲去实在不是个解决方案。 念及此他双手呈倒十字败在胸前,低眉默念了几句咒语。眼看火龙就要打在他的胸口,而埃德加忽然变换了手势,一道黑水晶一样半透明的屏障从手指交叉处扩散开来!火龙撞击在黑水晶的屏障上,大地都发出轻微的震颤。 韦司云没有再出手,而是冷眼旁观火焰与黑魔法屏障的互相绞杀。那火焰的力量并不十分强大,但却带着一股绵延不绝的力道,如排山倒海般汹涌不绝,仿佛大小周天运转一般,竟有生生不息的架势。而对于被封印了绝大多数的埃德加来说,他本来就力量不济,能使用黑魔法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而这火焰更是有耗光他力量的架势! ——实在不行,只能用那个了……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感到面前一道一松,然后是一道符咒破空的声响。他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见韦慎之已经拈起最后的那一道符。符纸间红光闪动,鲜红的符箓陡然间脱出符纸,奇异的阵法图案自他的脚下浮现出来并缓缓地转动着,红色的符文与鲜红的火焰撞在一起,转瞬间耗尽了那火龙的力量! 韦慎之解了他的困境,把他往身后一拉,一脸无奈地看着韦司云:“奶奶,这样会出人命的!” 韦司云并没有责怪他出手阻挠,她看着韦慎之的目光赞许之中夹杂着惊愕。老实说,她还真没想到韦慎之能把那道符咒的力量发挥到这种境地——毕竟他几乎从未接触过道术——这简直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天才…… 想到韦家一脉终于后继有人,韦司云心里五味陈杂。她本该高兴的,因为终于有这么一个天赋卓越的孩子能继承先祖的传承,但是她的父亲也曾经告诉过她,到了韦家第十三代以后,也就是韦慎之和韦晶晶这一代,倘若韦家的子孙继续学习阴阳道法,无论男女,注定断子绝孙。如果同辈之中有兄弟姐妹学习了道法,那么没有学习道法的同胞的后代也不会超过一个。韦慎之已经决定和一个西方的妖物过一辈子当然不会有子嗣,而韦晶晶…… 即使韦家一脉能传承道第十三代的韦慎之,又能有什么用呢?晶晶和她的子嗣也不能再学习了。如果不想断子绝孙…… 然而现在不该是想这些的时候。韦司云向前走了几步,锋利的长剑入鞘,死死地盯着埃德加,目光如电:“你刚刚,是想召唤什么东西?” 第四十一章 埃德加没有隐瞒。他手指并拢,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黑色的雾气在他手指划过的地方凝结,然后渐渐凝聚成一个细长的形状。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军刀。 从刀刃到刀柄,都是清一色的黑,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支撑的。漆黑的刀锋上雕刻着繁复的古西方文字,画着无数诡异的法阵。而刀柄上则楔刻了黑色的花纹——滴血的蔷薇,盛开的玫瑰,缠绕的荆棘……整个刀身看上去就像是古老而神秘的遗迹中被偶然发现的尘封的兵器。刀身的周围带动着一圈黑色的涟漪,强大的能量场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仿佛整把军刀都浸润在黑色的雾气里。 韦司云倒吸了一口凉气:“漆黑长刀?!” “您认识?” 韦司云却并没有回答他。她接过这把妖异的兵器,用刀尖割破了手指。红色的血液在触及到刀锋的时候发出了腐蚀烧焦的声音,仿佛硫酸滴到了皮肉上。韦司云陡然撤开手,凝重地望着这把长刀,现在她肯定了她的猜测——这果然是真品。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埃德加据实相告了。其实这本来就是赖斯上次送来的,让他在危急时刻得以保命的武器: “是血族巴托里家的主母,维多利亚·巴托里的配刀,后来她将漆黑长刀赠与了我。”埃德加说。其实后来他把整个血族都卖给教廷的时候,本想割舍一切,于是一气之下把漆黑长刀也扔进了教廷的圣火,然后被修女凯瑟琳抢救了回来——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韦司云冷哼一声:“在维多利亚之前,你可这把长刀的主人是谁?” “是巴托里家主代代相传的东西。在维多利亚·巴托里之前,自然她的母亲,弗吉尼亚·巴托里。” “你还真是想当然。”韦司云摇了摇头。她低着头端详了手中的兵器良久,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刀面上摸了摸,便把长刀还给了埃德加。 “传闻漆黑长刀得了地狱七君的庇佑。凡世持刀者,必定是用生命与七位撒旦签订了契约,愿意将灵魂永生永世投入黑暗,万劫不复超生。”韦司云说,“与此同时,持刀者必须拥有与魔器相匹配的法力,否则只能被魔器吞噬。……弗兰德斯,你的能力还不足以驾驭漆黑长刀。” 埃德加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韦慎之替他回答:“他的力量被封印了。奶奶,您有没有办法解开他身上的封印?” 韦司云点了点头:“我也感觉出来了。当初封印他的人……大概是个教廷的神职人员吧?这个封印似乎很强,但对于我来说也不是解不开的。只是,弗兰德斯……看样子你并不是十分愿意解开封印呢?” 韦慎之又担心地看向埃德加。他其实大概了解一些他被封印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他是自愿接受教廷的制裁。他请求教皇封印自己做为吸血鬼的能力,大概……只是希望做回一个人类,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不用再顾及血族的纷争,普普通通地活下去。 但是,如果想要报仇,他必须接受这份来自维多利亚的力量…… “你还真是优柔寡断,弗兰德斯。”韦司云转过身去,“既然这样,你就慢慢待在这里,好好想吧,反正你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些问题。我说的对吗,慎之?” “……啊?” “你不是准备为了他修习道术吗?你以为道术这么容易就能掌握吗?一年时间只能让你粗识皮毛而已,精巧之处还需要在长年累月的琢磨中自己领会。在这期间,你们两个就待在我这里吧。我在树林的周围布下了八卦迷阵,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外人打扰了,因此慎之你可以在这里练习符咒和法术,不必担心会被普通人察觉,而我也可以教你。这样不好吗?” “啊……当……当然好!” 看着他开心的样子,韦司云严肃冰冷的脸上才终于融化出了一丝笑意。她“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去,韦慎之赶紧过去搀扶她,讨好地问道:“那奶奶,你准备什么时候教我?今天就开始……不,现在就开始怎么样?” “现在还不到时候,你还有未能放下的事。”她指的是浪潮公司的事情。尽管身在世外,对于韦家的纷争,她还是知道的,“等你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会来教你。五行之术精妙无比,韦家一直以来研习的是演算与占卜,然而你似乎不太需要这些,因此便一门心思地攻符咒吧。” …… 埃德加在原地,为“是否解除封印”天人交战了许久。等到过了很久才终于回过神来,韦慎之和韦司云早就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空旷的草地上只有几只小兔子蹦来蹦去。 埃德加面无表情地提起了一只,抓着耳朵晃了晃。小兔子挣扎了两下也就不动了,大眼睛滴溜溜地瞪着眼前的陌生人。 埃德加换了个姿势把它抱在怀里,伸出手使劲地戳了戳兔子的三瓣嘴,把小兔子戳的左摇右晃。 小兔子惊魂未定,却忽然对上了埃德加笑得无比温柔的眼。他抚了抚柔软的白毛,轻声道:“不怕不怕啊。” 被安抚了很久,小兔子终于熟悉了这个陌生的怀抱。然而它刚刚放下警惕,又一次被埃德加揪着耳朵提了起来,使劲地左右摇晃了很久,才满意地把兔子放了下来。发泄完了被韦司云欺负的怨气,他拍了拍手,扬长而去,嘴角还挂着大仇得报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主人我不敢得罪,欺负一只兔子我还是很拿手的! 而他的身后,白色的小兔子四脚朝天躺在原地,眼睛转着蚊香状的圈圈。 ………… 韦慎之回国大概已经有七八天。在这几天内,他已经见过了所有自己安插在国内总公司的眼线人员,把明里暗里的情况都弄了个一清二楚。 韦天赐在他回来好久天后才终于知道自己的小侄子早就已经瞒着自己到了大陆,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他肯定已经开始着手对付自己,不禁为失去了先机感到懊悔,同时又觉得韦慎之实在狡猾,还觉得自己的情报网实在是没用,连这么一个明显的目标任务在自己的地盘上张牙舞爪都查不到。——其实也不能说浪潮总公司派来的监视人员是吃白饭的。韦慎之这几天一直在韦司云那里,而韦司云一向不怎么和自己这个无情无义的二儿子来往,因此查不出来也很正常。 但是十天后他就暂时搬出了韦司云的住所,因为她住的地方实在太不方便,他无法在那里会见别人。同时,他又无法搬回本家,因为韦家庄园现在的主人是他的头号敌人韦天赐。因此,在埃德加的强烈建议下,他还是继续肉疼地住了酒店。结果,他刚到前台办理手续的时候,就被领班的小姐认出来了。 “韦……慎之?!”她眼神发亮地看着手中身份证的名字,“您是韦慎之先生?!!制作了《风流引》的韦慎之先生?!!!” 对方话语里狂热的成分实在是让韦慎之倒退了一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 “啊……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韦先生……说不定能强迫您帮我完成我的执念呢……”她捧着脸看了他好一会,才意识到对方是来办理住房手续的,于是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咳嗽了两声,“您是要办理长期入住?” “大概……三十天吧。”三十天已经足够他兴风作浪,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把韦天赐送进监狱,这个时候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到自己的家了。 “商务套房?” “……不,普通的就好。”他一个人,别说住奢侈的商务间了,还住套房?每天晚上换着床睡觉吗? “哎……其实您住套房也没有关系的。我……我可以给您免单哦。”说到这里她又红了红脸,低着头整理着胸前的领结,活脱脱一副娇羞小女生的样子。 然而韦慎之却震惊了:前台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逆天了,竟然能免一晚几千元的商务套房的单?! “您在说笑吧?” “没有啊!”她放下手,微笑地指了指自己的胸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家酒店是我父亲开的,以后也就是我的啦。为了能好好管理整个企业,我也要来实习一下是不是呢?” “……” “好啦,就是这样~韦先生,只要您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就让您免费住三十天的商务套房哦~” “……什么要求?” “给夏栖风和李玄清一个he的结局吧大人~!”她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可怜的夏夏和道长呦……当初《风流引》在美国发行,我根本找不到正版,只好高价买了翻墙的盗版盘,然后看到玄清最后死掉了我都哭瞎了啦……” ……盗版盘? ……你竟然好意思当着制作人的面堂而皇之地说你买盗版? 韦慎之嘴角一僵:“不,不用了。剧情不是我能控制的,脚本是雪花公司写的。” “您真的不考虑吗?我们还可以提供免费的宵夜和各项客房服务~” “……” “小冰柜里的东西随便吃哦~” “……” “有线电视里所有的电影电视频道随便看哦~” “……” “酒店内部各项设施,包括spa和按摩,全部都免费呦~” “不用再说了!” 韦慎之忽然一拍桌子,把乔装成领班小妹的实习大小姐吓了一大跳。韦慎之以一种“休想用金钱收买我的人格”的目光将她凌迟了一千八百遍,然后握住她的纤纤玉手,一秒钟把《风流引》的那俩主角给卖了个干干净净:“好的没有问题!就这么说定了!您还需要我加什么?!我一定照办!!” 别说是来个ding了,来个什么床//戏黑化捆绑羞//耻y都完全没有关系!比起免费的三十天套房,节操什么的统统见鬼去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二章 别看北美分公司在国外市场混得风生水起,浪潮总公司的经营状况的确不是很好。虽然不至于入不敷出,但是利润也在逐年下滑,到了现在已经快要支撑不起庞大的企业了。如果不是《风流引》的发售为他们赢得了大量的利润,恐怕现在总公司就不得不裁员来维持资金的正常运转。 《风流引》在国内也有很大的市场。虽然在国内的玩家看来,这个游戏的基调根本就是陈词滥调的武侠游戏。苦逼的男主顶着主角光环一路收小弟杀boss打江山寻宝藏,但是架不住质量极高的画质。日本雪花公司是老牌游戏公司,对视觉效果的追求更是让整个游戏变得完美。更何况,无论是人还是东西,只要是远渡重洋回来的,都仿佛镀了一层贵重的金子。 但是《风流引》的题材涉及同性恋,因此没有通过大陆的核审,而国内众多粉丝却就是冲着夏栖风和李玄清的爱情来的。因此,买不到正版,狂热的粉丝们就开始各种下载盗版,给游戏的正常销售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也让浪潮总公司无法堂而皇之地在大陆发行中文版——这实在不是个很好的消息。 ………… 北京,郊区,韦家别墅。 严肃的中年男子扶了扶镶着金边的眼镜,仔仔细细地看着手中浪潮今年上半年的营销利润。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光是《风流引》的营销额已经占了总利润的30%,加上银盾、ruby等克莱尔实验室发布的大大小小的产品,韦慎之竟然给浪潮赚了68%的利润。 而浪潮总部僵化的官僚主义也更加限制了总公司的发展,不少投资者和董事也意识到了这些越来越明显的弊端,开始导向韦慎之,甚至有人提议将总公司转移至北美,让韦慎之成为董事长。 他能想像得到,以韦慎之的个性和他的年纪,假如他真的出任董事长的话,一定会大刀阔斧地劈下一大部分人,将整个高层来一次大换血,这就意味着很多人现在的地位不保。考虑到这点,一些宁可盘踞在高位上好吃懒做的人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支持韦天赐的。毕竟韦慎之整治了僵化的运作体系,倒霉的其实是某些寄生虫。 面对公司高层暗中的动向,饶是对韦慎之取得的成就十分惊讶,韦天赐表现的时分淡定。 当初把他流放到美国,不过是想看他自生自灭。但是没想到…… 果然是那个西网信托的总裁吗……?可真是个变数。 韦天赐放下手中的报表,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扣响了。得到韦天赐的许可后,一个窈窕的身影推了门进来。那是一个非常美貌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纤细的身材不似成熟女子一般曲线丰腴,反而多了一份介于少女与成熟女子之间特殊的美感。她的头发柔软得如同黑色的丝绸,垂在她白皙的肩膀上,像是黑色的流泉。女孩的眉毛和坐在主座上的中年男子有些相似,然而细长美丽的眼角却微微上翘。如果不是她眼底的神色太过温和柔弱,那么所有见过韦司云的人一定不会把她认错——这位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女,一定就是那位女天师的孙女。祖孙两人的容貌是这么相似。 她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韦晶晶把门掩上,迈着小碎步轻轻地走到了她父亲的身边:“爸爸~” 韦天赐也只有对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才会露出慈爱的笑容。他放下金色的钢笔,伸出手臂把女儿搂在怀里,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头顶的发饰。而韦晶晶顺从地趴在父亲宽厚的肩膀,满脸都是幸福的表情。过了一会,她才轻轻推开韦天赐的肩膀:“爸爸,听说表哥回来了?” 韦天赐注视着女儿漂亮的脸蛋,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目光。于是他放下手臂,笑道:“你想他了?” 其实,在高浪和韦惜潮还没有死之前,韦慎之和韦天赐的关系还算是可以。而等到东窗事发,两人反目成仇的时候,韦晶晶也才十三四岁,还是一个小孩子。韦天赐自然没有选择把这些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告诉自己年幼的女儿,而韦慎之也很默契地没有拆他的台。在他看来,和自己最亲的父母已经死了。在他剩下的亲人里,韦天赐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而祖母韦司云又是修道之人,对俗世之间的感情看得十分淡泊。相比之下,这个年幼的小表妹一直很黏他,他也舍不得告诉这个孩子无情的真相。 “嗯!”韦晶晶重重地点了点头,“慎之表哥说会给我带很漂亮的衣服呢!” “小家伙!你平时穿得衣服还不够好看吗?你的裙子都占了一整个衣橱了,也没见你买回来然后传出去啊!” “才不是呢!”韦晶晶别过头去“哼”了一声,嘟囔道,“很久没见慎之表哥啦!” 说到这里,女孩的神色忽然暗淡了下去。她从父亲的身上站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严肃的中年男子,欲言又止了很久,才小声开口:“爸爸,您是不是很不喜欢表哥啊?” “嗯?” “不要不喜欢表哥啦!”她摇着他的肩膀,“大家好像都觉得表哥很厉害的样子!您知道吗,自从有报道说他把分公司经理的职位移交他人后回国了,网上的大家都可兴奋了,都认为他准备回国发展,会把游戏出汉化版呢!而且表表哥很善良,为人也很好,为什么您……一直不喜欢他呢?” 即使生在富豪之家,被管家和父亲捧在手里爱护,她也已经到了通人事的年纪。她敏锐地注意到,每次说起韦慎之,父亲和蔼的表情就会忽然变得像刀子一样锐利,让人心寒。她不知道为什么,抚养她的容妈说那是因为小叔和阿姨死了。 但是……小叔和阿姨死了,父亲真的会对他们的儿子横眉冷目吗? 他们都把她当小孩子对待啊。 韦天赐看了她很久,像是要重新认识自己的女儿一样。韦晶晶低着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手指因为紧张而不断摩擦。 “孩子,有些人,即使是善良,也终究是我们的敌人。” “表哥怎么可能是我们的敌人!” 女孩脱口而出的辩护却让韦天赐的眼神更加复杂。他看着她,目光却仿佛穿过了眼前的女孩,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对她说道:“你终究也要继承我的位置。” “父亲?!” “所以你不能再像现在这个样子了。”他淡淡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如果我还有儿子,或者其他的子女,你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但是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再这样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女孩的样子,恐怕是撑不起这份家业,最终我只能为你找个不错的夫婿,把你嫁出去,然后把浪潮交给他了。” “爸爸!我不想当总经理!” “那你想看着这份家业落在外姓人手里?” “表哥不是外姓人啊!” 刚才还一副慈父模样的韦天赐忽然狠狠一拍桌子,连桌上的茶水都溅了出来。韦晶晶一个哆嗦,惊恐地退了两步,双腿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她赶紧往角落里缩,双手抱紧自己颤抖的身体,立刻泪流满面。 看着女儿瑟瑟发抖的样子,韦天赐一阵心疼。然而他狠下心,并没有上前安慰她,而是冷冷地注视着她,仿佛缩在角落里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随便一个什么人。 “以前你小,我也就惯着你了,但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就不能再由着性子。”韦天赐冷冷地说,“不要再和韦慎之走的太近,听懂了吗?!” 韦晶晶一面哭一面点了点头:“知……知道了……呜……” 她声音里的哭腔让韦天赐的心又是一疼,然而他却依然冷着脸道:“不要再哭哭啼啼,我韦天赐的女儿怎么能是这么一副柔弱的小女人的样子!站起来!” 韦晶晶啜泣地站了起来。 “你上完高中后,在念大学的期间就跟着我学做生意吧。” “知道……知道了……” 韦天赐这才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女儿柔弱的身体揽紧了自己的怀里:“晶晶,你现在也许会怪爸爸,但是爸爸都是在为你好啊。” 他四十多岁才得了这个女儿,如今自己,不但多处器官已经出了些可大可小的毛病,他本身也已经快要步入风烛之年。就算战胜了韦慎之,也不可能保护自己的女儿一世周全。更何况,在自己一直的呵护下,女儿已经十六七岁了,即使智力成熟了,心态也还想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一样,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她的父亲,比如她的表哥。 如果她知道了她父亲对她的小叔和阿姨做的一切,还会像以前一样爱这个父亲吗?如果她的父亲已经不能再保护她了,她的表哥还会像以前一样温和地对待她吗?就算韦慎之放过了她,她又如何面对外界那些艰难险阻? 韦天赐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了,别哭了,爸爸要去公司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韦慎之回来半个月,全公司现在已经知道了,他那从不知道低调为何物的小侄子也大张旗鼓地下了战书,今天就是两人第一次交锋的日子。 两年没见,他虽然不知道韦慎之已经成长到了何等地步。虽然没有害怕,但是他毕竟不敢轻敌,因为韦慎之已经是个成功的企业家,至少他在北美以银盾和《风流引》创下的销售神话已经不得不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就这么想着,韦天赐上了车就开始闭目养神。那司机见老爷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也就开车去了浪潮总公司。 第四十三章 韦慎之回到中国没几天,就直接向总公司提出初次谈判。尽管今天这场会议并不是最后的对决,但是浪潮整个高层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毕竟韦慎之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有勇无谋的小程序员了。 韦天赐到达会议大厅的时候,浪潮所有的董事也基本到齐,大致有三十人左右。左边坐的是以高敏、韦芳为首的,与前任董事长和总经理有血缘关系的董事;而右边则是其他的股份持有人。 其实说有血缘关系,也不尽然。除了高浪的亲戚,和韦惜潮有关系的便是韦芳了。韦芳是韦司云的丈夫、韦慎之的祖父收养的女儿。 会议厅本来就占地面积不小,中央还悬挂着大大的投影幕布,让整个会议厅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礼堂;而所有的董事都面色严肃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进来的每一个人,那阵势还真挺吓人。 韦天赐在秘书的跟随下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目光扫视了全场,然后又看了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劳力士表,微微挑了挑眉,低声询问旁边的秘书:“开会时间是上午十点?” “是的。”秘书恭敬地回答。 “韦慎之还是没有到场?” 秘书刚要回答,整个会议室窃窃私语的声音却忽然间都停了下来。韦天赐猛然抬头看向门口,却正好对上青年男子锐利冰冷的目光。他望着他,目光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没有人会怀疑,只要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必定会化身洪水猛兽,将坐在至高席位上的那个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然而,须臾之间,韦慎之收起了眼底的仇恨,竟然换上了一副微笑的表情看着在场的众人。他的眉眼本来就是生得极为好看,笑起来的样子也十分有魅力,如同剑锋一样的眉毛仿佛在春风的吹拂下解冻了一样。他真诚地微笑着,目光一一扫过席位上所有的人。那些外姓的董事不了解韦家内部的爱恨情仇,自然被他温和的笑容所感染,不自禁地对他也报以友好的微笑;而所有知道内情、并极力煽风点火,造成韦慎之最终被逐出浪潮的人则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他的目光明明如同和煦的春风一样,然而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正视他的眼。 ——除了韦天赐。 “先是‘银盾’,又是‘ruby’,再来是‘s’,最后是《风流引》,创下了这么多的奇迹……韦先生,您可真是后生可畏呀!” 韦天赐的脸上挂着微笑,却不动声色地话音一转,“然而‘银盾’启用的是弃置的计划,‘ruby’在发行的初期曾被拒绝进入美国市场,‘s’又因为和主流安全软件之一的‘bhae’不兼容而直接导致了浪潮与ode公司的官司……最后这《风流引》,也不用我说了吧,竟然涉及同性恋题材。” 对方一上来就话语不善,韦慎之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只是环视了一圈会议厅,唯一一个主要席位已经被韦天赐占了,显然是对方想要给他一个难堪。 韦慎之心上一计,并没有抱怨。他走到演讲台前的矮桌前,长腿一伸,公文包往旁边一扔,就这么跨坐在了矮桌上。这样“不雅”的行为让整个会议室一片哗然,然而韦慎之依然微笑得大方。 “抱歉,各位,我耳朵不好。”言下之意,只有坐在这里我才能洗耳恭听。 韦天赐抱着手臂斜眼看着他:“所以,我说你真是后生可畏,竟然能做出这么多危险的决策,每一次发行主打产品都是把浪潮推倒了风口浪尖,让我不得不佩服你的鲁莽。” “我可是很谨慎的,韦总,至少我做出这些‘危险’的决策之前,都是经过一番谨慎地调查,并不是铤而走险。”韦慎之的笑容相当有说服力,“如果我只是闲得没事拿浪潮当玩具玩,那么克莱尔实验室也不可能取得这些成就。——当然,一点小成就而已,有运气在里面。各位也都了解,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成功的公司,是不可能没有被运气所眷顾过。不过,运气也是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因此我们也只不过是尽己所能,另辟蹊径。” “你以为我们的董事会把他们的资金投在一个把运气当作救命稻草一样,风风火火只知道另辟蹊径的人手中吗?” “韦总,另辟蹊径不等于胡乱试探。”韦慎之镇定地说道,“想必在场的大家也都看到了克莱尔实验室这两年来为浪潮总体业绩做出的贡献。如果,真如同韦总您所说,我们总把一切放在运气上,克莱尔实验室早就该倒闭了。反观这这几年来浪潮总公司,营销却在逐年下滑。我斗胆评价这是因为浪潮内部体系过于僵化,高层一味拥护已经建立的秩序,总是循规蹈矩。” 他这句话说的在情在理,也是不争的事实,许多董事开始窃窃私语。韦慎之环视全场,趁热打铁道:“当初各位选择入主浪潮,无非是因为浪潮顺应了当年软件行业的发展规律,在市场销售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然而这些年来,浪潮的掌权者们却死守着当年的规律不放,不知老套陈旧的规律已经无法为我们谋取利润。” “这就是商场的规律,各位。” 这时,坐在韦天赐阵营的一名女子冷冷质疑道:“但是这和我们是不是该换总经理,或者选举一位新的董事长,没有任何关系吧?” “当然没有关系——只要你们真的相信,继续保持着现在的董事局格局,浪潮总公司的营销业绩将在不久取得质的飞跃。”韦慎之讽刺人的功夫的确不浅,这句话已经把那女子憋的无话可说。如果不换总经理的话,浪潮的高层就还会保持现在的样子。格局不发生改变,高层没有大换血,官僚主义继续盛行,整个公司只能继续走下坡路。 韦天赐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听你这么说,是想扳倒我了?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我的手里有半分之二十五的股权,而你的手中却什么都没有。” “你手中的确有四分之一的股权,然而绝大多数股权却并不掌握在韦氏本家的手里。”韦慎之的笑容也已经谈不上客气。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韦氏内部阵营的席位,讽刺道:“谁叫你们把股权都抛售了呢,我亲爱的叔叔伯伯、姑婆阿姨们?” 他这句话已经完全把自己放在了和韦氏的敌对阵营,显然已经决定放弃韦氏所掌握的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权。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能稳妥地拿到剩下的百分之六十五,因为剩下的股东里也有韦天赐的支持者和没有表态的人员。因此他的举动在众人眼里的确有些疯狂。 “韦慎之,你和你父亲一样,太狂了。你以为你现在放弃了韦氏所有的股份,还会有什么胜利的机会吗?”韦天赐眯起眼睛,目光中精光闪烁,“本来你在商业上剑走偏锋的偏激手段就让许多董事们望而却步,如今又公然站在韦氏的对立面,你让广大股东做何感想?有谁希望有一个飞扬跋扈、想一出是一出、做事不计后果的上司吗?” “但是我相信,如果没有我那些‘剑走偏锋’的产品,在座的某些先生们就连自己的情人也养不起了。”他显然指的是那些靠着股份坐吃山空的韦家亲戚,“而对于绝大多数明智的股东来说,把浪潮交给我整治,总比看着它被掏空了强。毕竟前者还让整个公司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韦天赐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没有我的退位同意书,你别想成为下一任董事长。” “啊,那没有关系,只要让您同意就可以了。” 韦慎之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然而所有聆听的人却不由得毛骨悚然,仿佛这个笑得温雅的男人会在下一瞬间拔枪要挟高台上的那个人。 韦天赐冷笑了一声,宣布谈判正式破裂,无法和解。 ………… 韦慎之从浪潮总部出来,就立刻去了与nk事务所特级顾问何冬雨见面的地点。等他到场的时候,那位清秀的女子已经坐在了约定的餐桌上。 见到韦慎之来,她礼貌地站起身,和他握手。她的身材并不高挑,容貌也称不上美丽,然而浑身上下却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洒脱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干练的女强人。 两人简短地讨论了一番,韦慎之向她提起了上午在浪潮董事局自己的做为。何冬雨赞赏道:“您做得很对。在没有建立太多人脉基础的前提下,以绝对力量和姿态来压迫,远比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亲近他们要好的多。” “您觉得我成为浪潮最大股东的几率是多少?” “目前来说,是一半一半。”何冬雨翻动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资料,“按照我们nk收集的情报来看,对官僚主义深感失望的董事不在少数,而绝大多数都是外姓的股东,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散股持有者。更何况,您的父亲是前任的董事长,您的母亲是前任的总经理。他们临终前并没有立下遗嘱,而您是法定继承人,他们当初掌握的股权本来应该全部回到你的手里。更何况,按照您提供的资料和我们查询的结果,高女士和韦先生的死,和韦总脱不了干系。” “……是的。就这方面,我手中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如果实在不行,我不介意把我手中的证据交给警方。” 何冬雨摇了摇头:“对待这个问题您必须要十分谨慎。如果您最终不能获得绝大多数董事的支持,而韦总继续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呆着,您又一举将他告入牢狱,这将让浪潮的局势陷入更加岌岌可危的境地。毕竟,您和韦总,是唯二两个可以号令全局的人。” “那您的建议是?” “在法律上,您占有有利地位,这是您手中一个很有用的筹码。其次,克莱尔实验室在北美取得的成就大家都看在眼里,许多守旧派的董事们也开始转入中立,将您放入观察期。如果您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借着社会舆论的压力,迫使中立派的董事们转向您的阵营。” “社会舆论吗……”韦慎之深思道,“但是恐怕没有时间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再设计一个能博得大众喜爱的新产品适应中国的市场。” “何必要新产品呢?”何冬雨微微一笑,“比起那些中规中矩的新产品,《风流引》的社会支持率已经足够。而您要明白,在这样一个信息超载的时代,网民们会愿意狂热地追捧他们喜欢的东西,然后爱屋及乌。您可以借此机会,将浪潮向游戏公司转型,考虑出《风流引》的后续或者外传,绝对能名利双收——而那些董事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因为由做为《风流引》开发人的您本身就已经是一块金字招牌。” 第四十四章 和何冬雨商议完后,已经是华灯初上。经过中午的唇枪舌剑和下午的决策商议,他简直快要累趴下。 何冬雨小姐办完事就分分钟走了,留下被榨干的韦经理趴在桌子上,简直把拿多少钱出多少力的顾问职业操守奉行到了极致。韦慎之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又拿起电话,拨给了自己留在国内的重要内线。 通话提示音刚刚响了一秒就被接听:“韦经理。” “阿钰。”韦慎之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揉着眉心,“简单说下情况。” “今天上午您做得十分成功,已经有不少股东在今天下午联系了我们。我们团队内部一致认为,外姓股权持有人中,70%以上的股东会倒向您。” “韦氏内部有什么反应?” “韦氏阵营内部有倒戈意向的股东已经向我们发出信号。” “哦?”韦慎之始料未及,“都有谁?” “韦芳。她亲自找到了我,对您很是恭维。她本来还想通过我来预约和您见面,但是我按照您的吩咐推辞了。” 韦慎之想起她当初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冷笑道:“她难道不明白,如果把我推上当局,我会立刻从韦氏阵营内部着手肃清吗?” “但是她手中有大概10%的股权。您如果肃清她的话,可能会损失不小的利润。” “那就先把韦氏阵营内部这些墙头草暂时吊住吧。” “除了高敏和韦芳,其他人手中的股权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过5%左右。”那边的声音顿了顿,“除了这两位股东,其余的人您完全没有必要手下留情。” 之后的一个星期,韦慎之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公务上。按照何冬雨的意思,他向外界透露了些许浪潮企业当前的情况。即使开始没落了,浪潮公司也曾经辉煌过,因此关注度也还是比较高。不出所料的,舆论果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许多网友们支持他,是出于对浪潮驻北美分公司开发的产品的喜爱;而一些新闻评论员和业界人士支持他,则是出于不同的原因了。有不少报道都对比过克莱尔实验室和浪潮总公司,也对两者的前景做了恰当的估计。而许多中立的董事们也闻风而动,有的选择支持韦慎之,有的选择拥护韦天赐。 整个公司的高层完全分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派。其中一派主张韦天赐继续出任总经理兼董事长,声称韦慎之的“破旧立新”只能加快浪潮走向破产的速度;而另一派则主张将韦慎之推上总裁的位置,毕竟克莱尔实验室取得的成就并不是一纸空谈。 韦慎之会见了许多中立的董事,这几天也一直在和自己的几个助手呆在一起。不得不说,套房真的是派上了用场,因为他们经常讨论到很晚。 繁重的工作大大挤压了韦慎之的个人时间。更何况整个房间里都是人,他也不能可能堂而皇之地打电话和埃德加打情骂俏,更别说坐好几个小时的车跑到郊区,再坐好几个小时的车跑回来。不过埃德加倒是很能理解,只有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人才能打电话互诉一下情况,做为西网公司前任总裁的埃德加还能帮助他分析情势,提供一些值得参考的建议。 其实这些程序都是可有可无的。按照nk事务所负责这个案子的几个顾问的评价,韦慎之获胜的几率,从客观角度来讲,是远远大于韦天赐。而何冬雨也推翻了她之前“一半一半”的说法,因为倾向于韦慎之的股东们手握的股权已经和韦天赐派相差无几。更何况,克莱尔实验室取得的成就胜过任何华丽的言辞。 日子在这样紧锣密鼓的工作中流逝得飞快,很快就到了第二次谈判的时候。相比于第一次的非正式,这次不止是主要股东,连散股持有人代表也都到场。而两派也由之前的攻击对方的劣势,变成了宣扬己方的优势,意在吸引举棋不定的小型股东。 韦天赐这次的表情显然不如上次悠哉游哉——韦慎之看在眼里,内心不由得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而韦氏阵营内部的许多人看他的眼光也透着防备和审视,丝毫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阿钰等人曾对韦慎之的现状表示担心——毕竟当初韦天赐曾经绑架过他——他们不知道这位老董事长会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然而韦慎之则表示完全不用担心,因为目前浪潮内部股权的交换变动太过频繁,股票的价格也忽涨忽跌,经常涨停然后狂跌,已经足够吸引警方的注意。这对韦天赐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假如他还有什么黑市渠道,并准备用不法手段挫败韦慎之。 韦慎之已经用克莱尔实验室的资产收购了一些股份,剩下的就要靠埃德加帮助投点钱。而韦天赐本身的财力和韦氏内部掌握的资金却远比韦慎之等人之前想象得要雄厚。nk事务所提出了两手抓——一面和韦氏阵营争取股权,一面攻关董事代表,并注意社会舆论的影响。毕竟绝大多数小型股东和散股持有人对真正公司的内//幕不是十分了解,只能通过网络舆论来选择自己的阵营。 韦天赐也在向董事局施压,着重强调克莱尔实验室在北美的成功不代表韦慎之能在大陆做出同样的成就——毕竟受众不同。相反的,他列举了许多著名公司的案例,声称韦慎之掌权只会加剧公司情况的恶化,并拿出克莱尔实验室多次因为“大胆创新”而被以“大胆创新”著名的美国软件市场拒之门外的事情。 又过了几个星期,双方代表开始接受各个主流财经杂志的专访,拜会经济界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在网络和电视媒体上互相弹劾。而中关村科技园区乃至全国上下的众多信息科技公司和软件开发者也密切注视着事情的动向,毕竟现在许多公司都面临着和浪潮一样的问题。中国的软件市场以及软件公司已经到了全面更新换代的边缘…… 韦慎之被这紧锣密鼓的节奏给逼得快要疯了。终于,他挤出了一天的时间跑到了郊区,到埃德加那里求安慰。 埃德加这些天来正在和韦司云斗智斗勇。两个人明面上还是一副和谐美满的样子,然而私底下却谁也不让谁,互相较劲。 事情的导火索就是韦司云心爱的兔子们。当她发现自己心爱的兔子们被埃德加虐待了之后,奶奶生气了。 奶奶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还没有恢复力量的埃德加被狠狠揍了一顿。于是第二天,韦司云发现她种的竹子全都被砍光了。 而韦慎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两人对峙的样子。 “韦女士,今天天气不错,您的笑容就像天上的阳光一样温暖。”埃德加笑得一片春风和煦,如果忽略他手中逸散着肉眼可见的黑暗气息的长刀的话。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散发着黑气的刀刃,目光温柔而专注,然而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后退一步。 “是啊,如果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的话,一定很喜欢先在美丽的阳光的。”韦司云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拔剑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那长剑看上去似钢非钢,似玉非玉,在寒冷的天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冷光。韦司云砍死不经意地起手挥剑,但闻得“嗡”声大震,连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都轻微震荡,惊起鸟雀。 “是啊,不知道慎怎么样了。”埃德加点了点头,刀锋随意一摆。黑色的弧线与地上的绿草接触,发出硫酸腐蚀有机物一样的灼烧的声音,刀刃再被抬起来的时候那些草已经全变成了黑色。 韦司云笑容更甚,已经从腰间取出了三道符纸。 旁观的韦慎之:“……” 坑爹呢这是?!今天根本是乌云天啊!哪来的阳光明媚?! 就算真的就明媚的阳光,他喜不喜欢,也是由他自己说了算,而不是你们两个瞎猜呀! 祖母!您不是不苟言笑吗?继续保持高冷的形象就好了,怎么变得和埃德加一个腔调?! “奶奶……” 韦司云这才向刚刚发现他在这里一样,对他点了点头:“慎之,你回来了。在外面很累吧?” 韦慎之也就简略地把现在的情况说了说。反正这些对于韦司云来说应该没什么。无论是自己还是韦天赐,浪潮董事长的位置终究是要落在韦家人的手里。只是韦司云也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心狠手辣的二儿子。长子明明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而幼子却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三人一面说一面走着。韦慎之不经意瞟了一眼屋后的庭院,愣了愣:“您种的竹子呢?” 韦司云还没说话,走在一旁的埃德加微笑道:“据说东方人喜欢吃竹子,但是砍起来很累人,我就代劳了。” “……能吃的是竹笋……” “哦?是吗?”埃德加笑得更灿烂了,“没关系,竹子被砍了,就变成竹笋了。” “……” 这是什么神逻辑?!你丫的根本就是为了打击报复,无奈武力值不够吧?! 韦慎之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换了一个话题:“埃德加,之前奶奶说要为你恢复力量,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埃德加还没有说话,走在另一边的韦司云慈祥地看着他:“因为他沉浸在旧日的过往里没有走出来。如果强行解除封印,可能会发生危险。” “……呃?我记得……您上次好像还说越快解除越好呢?” “哦?是吗?”韦司云笑得更加慈祥了,“总之现在解除封印,对你对我,还有对世界的和平,都没有任何好处。” “……” 这和世界的和平有半毛钱的关系吗?!难道是因为解除了封印你们两个就会彻底大打出手,导致整个八卦迷阵毁于一旦吗?! 韦慎之受不了地先回了房间。留下笑得和谐的“奶奶”和笑得和谐“孙媳妇”站在一起。 第四十六章 为了工作方便的缘故,韦慎之向自己的助手借了车。 埃德加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去哪里玩?” 韦慎之嘴角一抽,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享受生活。不过,今天出来也就是为了放松一下。于是他打了打方向盘,目不斜视地问道:“你想去哪里?” 埃德加换了一个动作,侧过身子看着他:“我还从来没有来过中国,不知道哪里好玩呢。你介绍一下?” “圆明园怎么样?”韦慎之继续目不斜视地开车。 “……” 昔日美丽的夏宫经过法兰西与英吉利的劫掠,已经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只有洁白的大水法还伫立再原处,却也不复当年的富丽堂皇。十二生肖的兽首已经不知所踪,干涸的池塘让人想象不到它曾经的清澈,只剩下残存的废墟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惨剧。 导游在向全国各地的游客讲述着八国联军的暴行,老师在对小朋友们进行着爱国主义教育。大家都义愤填膺地诅咒着当年的侵略者…… 埃德加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能想象,如果自己出现在那种场合,绝对会被义愤填膺的小朋友们用目光杀死的。 于是他提议:“我们还是去喝咖啡吧。” 韦慎之觉得他的建议很可行,麻利地就带着他直奔自己住的酒店。本来他只预定了三十日,但是过了三十天后,竟然也没有人来催他交钱,于是他就当作没有注意到一样,继续住了下去。 今天的领班又是那位实习大小姐。看着韦经理领着一个陌生的西方男子进来,大小姐的唇角挑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立刻被她压了下去。韦慎之路过前台的时候她向他打了个招呼。韦慎之微笑着回应了,她又飞来一个媚眼。 韦慎之很淡定,埃德加却百思不得其解。韦慎之此人,品行端庄,举止正派,在外人看来沉着稳重,和轻浮的花花公子扯不上一点关系,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女人冲他抛媚眼?! 他的魅力有这么大?!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中,埃德加跟着他到了十楼的咖啡厅。韦慎之把酒水单往他面前一推:“随便点。” 埃德加怀疑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韦慎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但是侍者已经过来了,埃德加也不好当着侍者的面直接糊他一脸难堪,只好点了个不是很贵的。等到那侍者下去准备了,埃德加才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哦,我在这里的一切消费都是免费的。” “……该不会是……” 埃德加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韦慎之道:“刚才那位大堂经理是这家酒店的继承人,她答应免除我在这里的一切开销。” “……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埃德加微微咬牙切齿。 “哦,这个。付出了一点必要的代价而已。”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话说的太过暧昧了。不过韦慎之是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已经从包中取出了笔记本电脑,打开开始查看昨天助手们发来的最新消息和动向,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埃德加越来越有黑化的趋势。 “你还挺会利用魅力打通关节的……” “还好。”韦慎之打字的手忽然停了。他抬起头看着埃德加半晌,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我说的代价,和魅力无关。” 埃德加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就凭和自己喝咖啡时还不忘处理工作这件事,埃德加就可以肯定对方绝对没有在自己眼皮之外招蜂引蝶。就这块情商跌破地平线的木头,除了一张还算俊俏的脸,这样不解风情不懂浪漫的性格,没有女人受得了的…… 就在这时,咖啡送了上来,热气腾腾地握在手里十分舒服。埃德加很喜欢这种温热的感觉,就好像是没有体温的身体本能地渴望着温暖的事物一样,他把杯子放在了手里,拿着小勺子搅了搅:“我听闻现在浪潮高层分成了两派,而媒体似乎都比较看好你成为下一任的董事长。” “目前情况是这样。但是……” 韦慎之没有再说下去。手指离开键盘,他慢慢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思索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埃德加:“韦天赐手里还有王牌。” “哦?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说不上来。”韦慎之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但是他的手里一定还有什么压轴的法宝。只是他现在沉得住气,并没有放上台面。”其实这一切只是他的感觉而已。因为韦天赐看自己的目光,虽然多了许多忌惮和探寻,却依然夹杂着丝丝缕缕看好戏的意味。好像无论现在的情况再怎么恶劣,他也能在最后一刻扭转乾坤——这看上去显然是不可能。 如果不是韦天赐将自己的不安与烦躁掩饰得太好了,就是他的手中真的有什么东西。而韦慎之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的助手们一致认为他想多了,然而nk事务所的何冬雨却建议他不要小瞧了这个问题。与此同时,nk也在着手调查韦天赐的背景生意。如果他还有什么能翻盘的手段的话,那一定是他和某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有些往来,又或者他掌握了韦慎之的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 “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这件事必须鲜为人知,而韦天赐却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埃德加开始仔细回想。忽然,他心下一惊,几乎差点站了起来—— “……难道是……” “……我们的关系。” 韦慎之也明白了过来。但旋即他更加疑惑了:“这不可能啊!我们回国以后,几乎都没有见过几面。我们关系好,硅谷人尽皆知,他应该想不到这么多……?” 埃德加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我们还是小心一些吧。半个月后就是最后谈判了。而且……你不要忘了,你的手里也握着一张王牌。” 他指的是韦惜潮和高浪的死。韦慎之一直不相信当年父母的死亡仅仅是因为一场普通的车祸,因为那货车撞来的角度太过“刁钻”——虽然看上去好像是货车司机酒后驾驶,但是他撞来的角度却奇巧无比,正好把中速行驶的韦惜潮夫妇卡在了死角,让本来有机会左转避免冲击的韦惜潮不得不反打方向盘,装向不远处的一堵墙,才能避免被大货车碾压的结局。 这不是最让人怀疑的地方。最让人怀疑的地方,是那位司机的身份。之前法院因为他酒后驾驶并且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判处了他十二年的有期徒刑;然而没过多久,一次偶然的机会,韦慎之竟然发现了这位本该被关在监狱里的司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街上,正和另一个环卫工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当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两人显然又喝了点酒,又说得十分激动,自然没有注意到状似不经意间放慢脚步,缓步走过他们身边的韦慎之。从那个司机语无伦次的几句话中,韦慎之捕捉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当初他根本就没有醉,而是受了韦天赐的指使,随便喝了点酒佯装醉驾罢了! 韦慎之气的浑身颤抖,却又不能直接冲上去将对方杀了。因此他便开始收集事情的线索,渐渐揭开了真相。韦天赐果然是幕后主使。他看中的,也不过是韦惜潮和高浪手中的股份。当年韦慎之对外宣称自己“绝不啃老”,签下了法律协议,放弃父母手中的股份继承权。因此高浪和韦惜潮死后,他们的钱自然回不到韦慎之手里。韦惜潮又用了许多商业上的法子把钱转到了自己的户头,最后竟然把四分之一的浪潮公司都变成了私有财产。 “现在还不是摊开底牌的时候。”韦慎之说,“等我大权在握,我一定将韦天赐当年的行动昭告天下,我不能让父母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他真的掌握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并用这个来要挟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他胆敢把我们的关系昭告天下,我就提前宣布他的罪行让他锒铛入狱。比起一个杀人犯,我想那些董事们宁可选一个同性恋来当领导。” “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浪潮将会因为两位董事长候选人身后的‘丑闻’受到严重的打击,很可能会跌入有史以来最低的低谷。你……” “无论怎么样,我都是有把握让它再走回制高点的。”韦慎之自信地笑了笑,“你忘记当年克莱尔实验室的状况了吗?” ——那倒也是。背着黑锅被排挤出去的首席工程师和另外十个一起从叛逃的人,能把克莱尔实验室运营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确很有可能把浪潮从最低靡的时期拯救出来。 埃德加想了想,温柔地笑了:“不管怎么说,如果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在你身边。” “哦?真的?” “我从不骗人。” “那我现在就有个忙请你帮。你愿意?” “自然。” 韦慎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埃德加听不懂。 过了一会,咖啡厅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了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女。少女的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墨绿色衣裙,柔顺的丝绸将纤细的腰身衬得分外窈窕动人。白皙的藕臂上挎着一个浅绿色的皮包,脚上穿着一双古朴的绣花鞋。除了唇上淡淡的唇彩和描了些黛色的眉,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装饰,却依然美得精致。她的皮肤白皙的像是瓷器一样,精致而无暇。 她向咖啡厅内望了望,一下子就锁定了韦慎之的位置,并对他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微笑,然后抱着手提包慢慢地走了过来。她的动作优雅得体又不失矜持,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家教良好的大家小姐。此时此刻,没有了她那威严的父亲在场,她的动作也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大方。比起在父亲面前那样娇娇弱弱的小女儿的样子,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自己。 “表哥,下午好。”她冲韦慎之点了点头,然后又对埃德加笑了笑,伸出了手,用不甚熟练的英语自我介绍道:“您好,先生,我叫韦晶晶,很高兴认识您。” 第四十七章 “韦小姐,幸会,我是埃德加·弗兰德斯。” 他站起来和她握了握手,然后很绅士地为她拉开一旁的座椅,顺便打量了一下这个传说中韦天赐的女儿。韦晶晶长得美丽清秀,下颌还有一点小女孩的婴儿肥,让这个年轻的姑娘看上去可爱多了。而那双狭长的眼睛倒是和韦司云有几分相似,但不像韦司云那么严肃清冷。 “最近韦天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开始对这孩子严加管教,逼迫她学生意。”韦慎之看着坐在一旁的韦晶晶,叹了口气,“晶晶不愿意,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埃德加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韦晶晶。她双腿交叠,右手撑着桌子,对上自己的目光,还微微地笑了一下,显然是没听懂英语。埃德加也就放下心来,似笑非笑地看了韦慎之一眼:“仇人的女儿你还真是分外上心。” 韦慎之愣了愣,摇了摇头,苦笑道:“爸爸妈妈刚刚去世的时候,我本来也不想和韦家再有什么往来,但是晶晶毕竟还小,什么都不懂。更何况,她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跟着韦天赐。韦天赐其人,人品我不想说,但是有一点我还是可以确定的——他的确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 埃德加点点头。韦晶晶的身上有一种大家小姐的风范,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他的父亲一定曾经想要将她精心栽培成一个淑女,就像是爱弥儿·戈蒂埃小姐一样…… “总之,大概最近被我刺激到了,韦天赐已经开始逼迫她学着掌管家业。晶晶实在是受不了了,才跑到了我这里。我想请你帮个忙,能不能帮我看着她?” “她还用我看?” “你知道的,我答应过祖母,要保护好她的安全。她现在不想在韦家总宅待着,总想跑出去晃悠。这年头人口拐卖那么多,街上又有那么多坏人,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慎,你要明白,我太不会说中文。” “没关系,晶晶还是会说英语的,只要你把速度放得极慢,她还是听得懂的。” “……那,你要我带着她出去玩?先说好,非常时期,我可不能在街上乱走,万一被韦天赐发现,他说不定会拿出来大做文章,然后落实手中的把柄。” “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带她回奶奶那里吧。”韦慎之摸了摸表妹的头,“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奶奶了。” ………… 三人又聊了一会天——准确的是,埃德加和韦慎之又聊了一会天;而韦晶晶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窗外。韦慎之没有忘记照顾她的感受,时不时用中文询问她两句,韦晶晶都笑着回应了,精致的小脸蛋上看不出不耐烦的痕迹,这让埃德加对她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高度。要知道,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少有这样的心性。更何况她坐在那里,文文静静大方得体,对上两位男士的目光还保持着微笑,实在是很有风度的一位姑娘。 太阳已经西斜,韦慎之准备上楼工作,把车留给了埃德加。 翻译机不在了,语言不通的两人顿时有些冷场,不过韦晶晶看上去倒是不甚在意。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了一会风景,忽然问道:“先生,您是要带我去哪里?” 她的发音有些拗口,不过还是可以理解。埃德加愣了愣:“我以为你表哥已经告诉了你。” 韦晶晶摇了摇头。 “他说你不想待在你父亲那里,又怕你乱跑出事,于是让我把你送到你祖母那里。” 余光看见韦晶晶露出了些不解的表情,大概是没有听懂他的话。埃德加正想着怎么样张口重复才能不伤她的面子,韦晶晶却忽然笑了:“先生,不瞒您说,英语真的不是我的强项。您能说慢一点吗?” 埃德加又慢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说:“你是一个很有勇气、值得尊敬的女孩。” “死要面子有什么意思呢?我本来就听不太懂英语啊。”韦晶晶笑了笑。不过,提及她的父亲,她又有些伤感,“爸爸一直不喜欢表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开始希望我来继承他的财产,但是我不想学做生意啊……” 埃德加不想和她讨论韦慎之以及韦天赐的问题。首先,他本身就是个局外人,没有资格对一个韦家的局内人发表自己的看法;其次,埃德加对这位姑娘的父亲实在是提不起一丝的好感,他不想因为这个和这位可爱的姑娘发生冲突。于是他只好岔开话题:“韦先生也许是为你好。毕竟他是你的父母,无法保护你一辈子,而你总要长大。” “可是我却不想按照他设定的路走下去。而且……” 而且她有些害怕她的父亲。 平心而论,韦天赐对她很好;而做为韦家的大小姐,韦晶晶从小也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她小的时候,从大伯的口中听说了祖母韦司云的事迹,对她心生向往,立志也要像祖母一样。然而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却万分讨厌她的想法,因为这个将她狠狠打了一顿。 父亲也许想看到一个乖乖女。于是她就照做了。在韦天赐面前,她一只是乖巧可人的小女儿,就像个洋娃娃一样天真可爱。而在外人面前,她是举止得体的大企业的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好像不是很喜欢奶奶……爸爸也很讨厌表哥。” 埃德加无言以对。而韦晶晶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这也不是个办法。先不说他不能看着一位可爱的姑娘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却无动于衷,万一韦慎之来接她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表妹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自己还不是首当其冲得被当出气筒?于是他又一次岔开话题,决定不讨论韦天赐:“你很喜欢你的祖母?” “嗯!”提到祖母,韦晶晶脸上的愁云总算散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没怎么见过祖母啦。从我记事以来我就见过她几次,等我再长大了以后,连过春节她都不回来了。爸爸说她出去云游了。” 其实她只是提过几次,但是每次提到韦司云,韦天赐脸上的表情都会变得十分寒冷,韦司云和韦慎之这两个名字是他的禁区。她不想惹爸爸生气,也就很少提及。于是,韦司云这个名字也就渐渐地被淡忘了,好像她和他们这一家人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先生,祖母真的回来了吗?!”韦晶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期待,“您见过她吗?” “嗯。韦女士是一位非常有威严的女人。”埃德加很中肯地评价着。 “啊……奶奶很严肃吗……”韦晶晶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就像她的爸爸那样很有威严……? “不过,你不用担心。韦女士对慎……之十分的好。你是她的孙女,想必她也会对你十分慈爱的。”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您真是个好人,表哥一直以来都拜托您照顾了!” 女孩子脸上开心的表情让埃德加都不由得勾起唇角。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对这个韦天赐的女儿抱有些敌意,他现在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为什么韦慎之会愿意接受这位小姑娘了。她大度、善良、美丽、单纯,和她的父亲丝毫不同。面对这样以为可爱的女孩子,即使她说着再拗口的英语,也不会让人感到不耐。 埃德加不明白韦天赐那样阴暗的父亲是怎么教育出这样一位有魅力的女儿的,不过他还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晶晶,我们到了。” 韦晶晶迫不及待地解开了安全带下了车。埃德加带着她轻车熟路都绕过了森林里的迷阵,那栋古朴的、民国时期的建筑便映入了眼帘。 然而,原本青翠的草地却变成了褐色的泥土,那些绿草则被残忍地连根拔起,散落在周围。靠近祖宅的树木也东倒西歪,许多树木已经倒下,散落了一地翠绿的叶子。再近些,则发现靠近祖宅门前的地面上散落着窗户碎裂后的玻璃渣子,还有窗棂的木屑,竟然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埃德加心里一沉。他将一脸震惊的韦晶晶拉到身后,慢慢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门框,试探道:“韦女士?您还在么?!” 没有人回答。 “韦女士……?!韦女士?!您怎么样了?!您还好吧?!” 埃德加又叫了好几声,门里才传来一声叹息。 “我没什么大碍。”那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不过还是谢谢你……哼,臭小子,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这正是她模糊的记忆中,祖母韦司云的声音!跟在他身后的韦晶晶一喜,顿时跑上前来也拍了拍门,惊喜地叫道:“奶奶?!是您吗?!” “……”门里的声音停止了。过了一小会,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白发的天师打开了门。她衣着整齐神态平静,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似乎经历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韦司云一打开门就发现了自己的小孙女。她的眼中闪过复杂和无奈的神色,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女子苍老的手抚了抚女孩的头顶,“晶晶长这么大了啊……” “韦女士,您……还好吧?” 韦司云疲惫地摇了摇头,牵了韦晶晶的手,示意埃德加等一会。她先是陪许久不见面的小孙女说了很久的话,等到小姑娘要睡觉了,才来到了埃德加的房间。 埃德加本来正在望着屋内的蜡烛失神,就看到韦司云一脸疲惫不堪的神色。他赶紧给对方拉了一把椅子,静静地等待韦司云开口。 “弗兰德斯,巴托里家的上代主母,是不是认识一位名叫江泽月的阴阳师?” “江……泽月?”埃德加重复着这个拗口的名字,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和我提起过。不然,东方人的名字,我就算记不下来也该是有点印象的。” “这样啊。”韦司云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你们巴托里家代代相传的漆黑长刀,最初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第四十八章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维多利亚倒是提起过,漆黑长刀本来是巴托里夫人的丈夫,匈牙利贵族费伦兹的配刀。” “费伦兹?那个被称为‘黑总督’的将军费伦兹?” “大概是这样。”埃德加说,“您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韦司云叹了口气。她揉了揉眉心,似是疲惫不堪:“很多年前,我曾经收服了一只厉鬼。我将她收服后,她一直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她似乎对西方的妖魔有一种特别深刻的仇恨。我刚刚遇见她的时候,她神智还尚且清醒。做为不再继续危害乡里的条件,她要求我帮她寻找到杀掉她丈夫的兵器。” “您如何能确定那把兵器就是漆黑长刀?”埃德加摇摇头,“而且,听您的口气,这大概是是很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吧?那个时候交通工具远不如现在这么发达,甚至火车都可能还没有被创造出来。而血族也不可能大老远地跑到东方去杀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皱眉,“不过,血族倒是有一些人曾经去过东方。只是……他们之中绝大多数,要么寡不敌众、死在了教廷的手里;要么就远走他乡,几百年了也没有回来过。” “一定是漆黑长刀,在她第一次向我描述那把兵器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漆黑长刀。”韦司云十分肯定地说,“至于你说的这些,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的确和吸血鬼曾经有些纠葛。每次她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的时候,总会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人,并且喊着‘该死的吸血鬼’之类的话。” 顿了顿,她继续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所有漆黑长刀的持有者,都有谁?” “巴托里家历代的家主。维多利亚·巴托里、弗吉尼亚·巴托里、爱德华·巴托里、凯瑟琳·巴托里……漆黑长刀是巴托里家的象征,是伊丽莎白伯爵夫人传下来的配刀。只是,这些家主都已经死了。您就算想要报仇,也已经找不到他们了啊。” 韦司云便不再说话了。摇曳的烛火下,她静静地看着手中明黄色的符纸。符纸上血色的纹路分外显眼,张牙舞爪着仿佛要挣脱符咒的束缚。白发的天师伸出手指细细抚平了符纸的皱褶,目光中罕见地夹杂了一丝黯然神伤。 “江姑娘的神智已经越来越模糊了,现在已经连我都认不出了。如果再找不到事情的真相,再不超度她,她的怨念越积越深,只能游荡在地府,永世无法超生。” 埃德加尽力回想了一切关于漆黑长刀的事情,但却是徒劳。身为巴托里家的血裔,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这些东西,而维多利亚也没有勉强他。 江泽月本人和他毫无关系,直到刚才为止,他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因此他本可以袖手旁观。然而韦司云的表情却触动了他。 “如果您一定想要知道的话,我可以请巴托里家的其他人。”埃德加说。与此同时,他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在不惊动血族的情况下将赖斯叫出来的几率有多大…… 韦司云愣了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然后微微笑了:“其实也不用太着急,大概还有五年左右的时间……而且,你现在也不适合回到血族去。还是等慎之把公司里的事情了了,再从长计议吧……对了,弗兰德斯,他近些日子……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发生了什么?” “顺风顺水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很快,他的事业将发生重大的变数……你一定要帮他。” ………… 韦慎之又一次和助手们工作到深夜,还拖上了包括何冬雨在内的几位nk事务所的顾问。讨论直到凌晨才结束,何冬雨托着疲惫的身躯调笑道:“都说你是工作狂,我们总算是深有体会。” “……你听谁说的?” “网上那些报导啊。”何冬雨歪着头,“很意外吗?我们nk的规矩就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信息。不论是真是假,先全部收录下来,再继续检索。” “网上有我的消息?” “那是自然啦。浪潮的董事长之战闹的沸沸扬扬,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耳闻,你自然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了。因此,韦经理,你可以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再像以前一样随便放任自己在大街上。非常时期,说不定韦董那边会拿你的行为炒作。” 韦慎之点了点头。把他们送走后,诺大的套房就生下自己一个人。夜深人静,大房间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怪异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信息,韦慎之皱了皱眉,但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虽然接起了电话,但是他却并不说话,等待着电话的另一边开口。 “呵,韦慎之。” 那声音一入耳,他就感到一股难以遏制的憎恶,还有愤怒。韦慎之闭了闭眼,强将那股负面情绪压了下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韦董,晚上好。” “晶晶在你那里?” “是的,她现在被照顾得很好。” “哦?那韦经理能不能帮个忙,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和女儿说个话?你要知道,现在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的还夜不归宿,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即使您是一个信得过的人,我也想听女儿说句话,这样才能安心。” 一句话说的在情在理,直接把韦慎之归为了“信得过的人”。然而韦慎之却并不买他的账:“很抱歉,她已经睡下了。” “哦?她在您的身边?” “是的。她就在我隔壁的房间。” “呵,韦经理,你不要诳我。”那边的声音低沉地笑了笑,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晶晶的手机有gps全球定位。她现在的位置,分明在郊区的昌平。” 被拆穿了,韦慎之没有一点惊慌尴尬。他把手机换到了另一边:“哦,那就是在郊区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无波得像是一潭死水,韦天赐果然被激怒了。他的声音升起了怒意,但是语速依然不急不缓:“韦慎之,你应该知道,糊弄我的下场。” “那你也应该知道,故意杀人的下场。” 果然,那边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抽气。韦慎之听到了,唇边挂起一丝冷笑:“我能回来,理直气壮地站在你的面前,就说明我的手里还是有证据的。怎么,难道你以为,你权力大到只手遮天,连最高人民法院的法官都能被你贿赂了去?” “你如果现在道歉,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那边的声音无比的森寒。 “哦,是吗,那就道歉吧。”韦慎之“无所谓”地说。说实在的,他不想惹恼了韦天赐,只是想用激将法试探一下对方,看看韦天赐的手中是否还有自己认为的底牌。 “韦董这么宽宏大量的人,是不会和我一个小经理计较的。”隔着听筒,韦慎之的声音无比的“真诚”,“您说是吧。” “……”韦天赐沉吟了半晌,忽然笑道:“自然。不过,韦经理,你要明白。就算你害得我锒铛入狱,那时你必然早已弹尽粮绝,无力回天。” “既然你这么觉得,那就是这样吧。” “听说你把克莱尔实验室转让给了一个外国女人?” “塞琳娜·斯廷克小姐。她是一位杰出的软件工程师。” “你倒是对这些洋人很亲善,连自己一手打拼下来的成绩都能拱手让人。” “我一向因才适用,斯廷克小姐只是比较适合这个职位罢了。” 韦慎之继续陪他拉家常,打太极。最后,韦天赐似乎也不耐烦了。他冷笑一声:“把我的女儿照顾好,韦经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她弄去了哪里。” “那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而且这也是晶晶的心愿。因为她‘仁慈’的父亲,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祖母了。” “明人不说暗话。韦慎之,你又不是不知道,晶晶是绝对不可能和母亲见面的。她从小就喜欢这些装神弄鬼的法术,而就是这些劳什子的法术,才害得韦家世代福缘稀薄,几乎断子绝孙。” 这下换了韦慎之沉默。过了一会,他才说:“这是祖母的意思。” “可是当初说她们祖孙不能相见的,也是她。” “这就是祖母的意思。”韦慎之说,“祖母告诉我,如果晶晶来找我,那么就让我带她去见她吧。” “……暂且信你。”韦天赐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虽然他和韦慎之是敌人,但是他相信韦慎之还没有卑鄙到那个程度,用一个小女孩来威胁自己。 “那韦董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暂时没有了。”韦天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只是,韦慎之,有一句忠告,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韦慎之握着电话的手指紧了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如果继续和那些洋人走得太近,你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真的知道了?! 韦慎之的心漏跳了一拍,但是他的语气依然没有什么变化:“谢谢您的忠告。” “那么,晚安了。” “晚安。” 事实证明,东窗事发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三天后的清晨,他被行动电话吵醒了。他本来想拒接,但是来电人竟然是他的副手阿钰。他担心出了什么变故,立刻接了起来,就听到一向沉着的阿钰有些惊慌地问道: “韦经理,不好了!你看各大新闻网站的首页头条了吗?!!” 第四十九章 三日后,上午。 就像浪潮在北美有分公司一样,西网,做为全美五大信托公司之一,也在亚洲几个主要国家设有分公司。 西网驻中国分公司设在中关村科技园区,和那些软件企业在一起。虽然西网在中国的名气不如一些本土的信托公司大,但是依然是一个一流的外企。 此时此刻,一辆低调而又奢华的黑色商务跑车慢慢地驶了过来,本来靠在一边晒太阳的门外保安惊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什么人坐这种豪华的车前来上班。正在这时,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了,走下了一位高挑干练的女子。虽是黑发黑眼,但是高挺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下颌还是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她并不是个中国人。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职业装,白色的高跟鞋噔噔地走到了门外面前:“您好。” 她的中文十分地道熟练。门卫愣了愣,他不记得这个女人在这里上班:“您好。外来车辆,请先登记。” 女子微笑地说明了来意:“我是塔贝拉·奈芙,弗兰德斯先生请来的翻译。他和你们的经理王先生在上午十点左右有个约见,而我们昨天就已经知会了王经理。” 门卫尽职尽责地登记了下来,同时心里有些奇怪:“弗兰德斯”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好像这两天在报纸上看到过类似的名字…… “王经理的办公室在十三楼,从a口进去,进入右手边的电梯就可以直达。” “谢谢您。” “不客气。” 驾驶座的窗户摇了下来。女子用英文对那个司机说了些什么,然后便拉开了后座的门。保安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人物,于是余光便“不经意”扫了过来。那位弗兰德斯先生穿了一身纯黑的西装,得体的剪裁将高挑匀称的身材完美地衬托了出来,一头棕发也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许是阳光有些强烈的缘故,他戴着宽大墨镜。他的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只是这么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就有一种堪比明星走台的风范…… 然而保安心中的熟悉感却越来越强烈了。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而那位弗兰德斯先生接触到他的目光,还很友好地微笑了一下。保安也连忙回了一个微笑,这才注意到自己失礼的行为,赶紧点点头就回到了传达室里。弗兰德斯也就收回了目光,带着翻译以及另一个随行的金发女子向楼内走了进去,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墨镜下,男人的俊朗的眉毛微微皱了皱。 ……果然,那个报道已经铺天盖地,即使带着墨镜,还是被认出来了吗? 埃德加一进大厅,就看见昨日才刚刚取得联系的分公司经理王硕坐在沙发上。察觉到有人向自己走来,王硕微笑着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和本公司的总裁握手,然后和他交换名片:“弗兰德斯先生,久仰大名。” 埃德加摘下墨镜,微笑着点了点头。做为总裁,他自然知道本公司在世界各地分公司的运行情况。于是他中肯地评价道:“您将这里治理得很好。” 塔贝拉帮忙翻译。 “谢谢。没有您,我们也做不到这样。”王硕微笑,随后话锋一转,开门见山,“这里不方便谈话,弗兰德斯总裁可愿来我办公室一叙?” 于是一行人移驾十三层的经理办公室。王硕关上门,叫了四杯茶:“总裁先生是为了那则报道来的?” “嗯。”埃德加的目光暗了暗,“王经理,我希望您能帮助我把这些报道压下去。这两天……他们太过铺天盖地了。” “您担心这些报导会有损我公司的形象?” 王硕如是问着,目光扫过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金发女子。他认识她,凯特·洛兰。每次他去总公司开会的时候,都是她负责安排调度,并传达总裁弗兰德斯的意愿。总而言之,西网公司的高层,没有一个不认识这位弗兰德斯总裁的万能秘书。自从弗兰德斯提出离职以后,她本来应该继续留在美国,辅佐下一任总裁,然而现在,她却还在弗兰德斯的身边? 如果他还用得到她,那必定已经出现了什么事情,他一个人在中国鞭长莫及。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位不久就要彻底和西网脱离关系的总裁把自己的核心团队人员请来中国,难不成……那则报道说的,其实不假? 王硕在内心揣测着,那边埃德加又说了句什么。塔贝拉翻译道:“总裁先生说,他不希望韦经理因为这则新闻而困扰。” “……所以说,您这么做,是为了浪潮?” “为了西网,也为了韦慎之,但绝对不是为了浪潮。”埃德加伸手去取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升腾的热气氤氲了锋利的视线,“我会立刻上诉韦天赐败坏我的名誉,传播桃色新闻。” “我明白了。”王硕点了点头,“但是,我能问问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做吗……?抱歉,这也许是您的私事,但是这关系到我们公司的利益。在不冒犯您的范围之内,如果您愿意告诉我,那我会非常感谢的。” 埃德加微微笑了笑:“你的考虑没有错,你做得很好。有没有考虑过来北美总公司发展呢?”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的妻子儿子都在这里,他们恐怕都不能适应异国的生活。” “没有关系。”埃德加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即回归了正题,“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韦慎之。” “……什么?!” “您不用担心,王经理。”埃德加安抚道,“我不会赔上西网公司任何的公共财产。” “可是……可是……” 王硕犹豫了很久,而埃德加也没有催促,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目光里包含着理解的神色。在他眼神的鼓励下,王硕还是说道:“如果您和韦经理真的是……也许不会影响美国的消费市场,但是可能会对中国分公司的营销额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亏损。” “不用担心这个。我既然决定这么做,自然是经过多方面的调查。”他的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洛兰。万能秘书立刻说道:“弗兰德斯总裁已经和我们商议过了。” ……虽然小半是用的感情攻势,谁叫当年韦经理冒着犯法的危险帮助他们渡过了一个不小的难关。 “中国的许多支持者已经习惯了《风流引》的内容。也许这种感情放在别的人身上,会被说成惊世骇俗,但是韦经理会是个例外。”埃德加说,“更何况,与其极力否认,欲盖弥彰,还不如顺其自然。我是不会公然在大众媒体面前抛头露面,但是我也没必要出面澄清,好像自己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一样。” 王硕欲言又止。最后,他无奈地看着埃德加,笑道:“既然高层的核心团队都这么讲了,那我也没有理由反对了。您放心吧,总裁先生,明天您将不会在任何一家主流网站的首页见到这则恼人的新闻,而各大报刊杂志也不会再有相关的后续报道。” “麻烦您了。”埃德加站起来和他握手,然后带着他的秘书了翻译离开了。电梯的门关上了,而洛兰忽然叹了口气:“boss,您为什么要忽然辞职?” “因为我要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去解决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洛兰是他的朋友,更是得力助手,他更是知道她不会背叛自己。因此,他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复,而并非一个言之凿凿的谎言。 “和韦经理一起吗?” “……” 埃德加转过身,细细打量着这个几年前就一直跟着自己的女人,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显而易见的担忧。想必在她的心里,自己肯定是抛弃了大好的事业……说不定,还是为了追随一个男人,就像一切爱情文艺片里拍的那样。 但是,他必须帮助韦慎之完成他的心愿——那也是他自己的心愿。 七十年前,他没能为维多利亚托起王冠,将她扶上至高的王座;七十年后,他发誓要尽己所能,帮助韦慎之变强,让他重新执掌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凯特。”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电梯到了一层,三人走出了大楼,埃德加又重新带回了墨镜。他将翻译和司机送走,然后沿着石头铺就的人行横道走了下去。洛兰跟在他身边,低着头,情绪似乎还是十分低落。几分钟后,她打起精神:“boss,您之前交代的事情,我们都办妥了。” “哦?” “已经租借下了郊区的一栋别墅,距离市区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同时,您临走之前交代我们把您的车修好并办理车牌,我们也已经做完了。现在您的车已经被运了过来,就在那栋别墅的车库里。您随时都可以使用。还有,暂时休假的核心计划书拟定小组成员也会在三天之内陆续来到中国。分别是南茜、弗兰克、皮尔斯。nk事务所的何冬雨小姐我们也联系到了。她承诺我们,她将在韦经理许可的范围内把克莱尔实验室的现状告诉我们,以便我们合作拟定下一步企划——如果我们做为第三方团队介入。” “我们做为第三方团队介入是否会引起法律纠纷?” “如果是以南茜、弗兰克和皮尔斯的个人名义,并不会。他们三个持有律师执照,经过鉴定后可以在国际范围内接案子。” “那好,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埃德加转过身,严肃地看着洛兰,“以侵犯他人*罪,向中国当地法院起诉韦天赐,如果能把他们最终的谈判日期往后拖,那也没有问题。当然,韦天赐败诉最好。如果中国法院判他胜诉,我将以美国公民的身份向联邦法院申诉。” “您确定?!这……可能会闹出很大的新闻,因为您刚刚和韦经理传出了那样的消息……”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埃德加冷冷地笑了,“韦天赐绝对不会好过。” ………… 在下午,埃德加又去拜访了nk事务所的何冬雨等人。到了晚上,他回到别墅把车开了出来,然后直接回到了韦司云那里——因为韦慎之告诉他他今天会回去。在和韦司云打完招呼后,他直接上楼去了韦慎之的房间,却见对方已经睡着了,而他的手边则摊着一份报纸,报纸的首页更是这两天占据了各大新闻网页头条的图片,还有那行十分抓人眼球的“惊爆”的标题: “疑点!浪潮企业公子与美资外企总裁是否有超乎友情的‘关系’?!” 第五十章 报纸的头版,一张照片被放得极大,分明就是年初两人在天鹅酒吧一起跳舞的样子。周围的光线十分暗淡,然而舞台上的光泽却显得昏黄而暧昧。黑发的东方男子揽住埃德加的腰部,目光温柔而带了些狡黠。而同样身穿黑色西服的西方男子却伸出手指欲//意勾起他的下颌,淡色的唇角微微上扬,像是蛰伏在黑夜中的蝙蝠,终于寻到了猎物一般,带着近乎有些妖媚的笑容。 照片以下,是洋洋洒洒的报道,全部都是方块字,埃德加看不懂。不过,他在某报纸的海外版倒是有幸看到过另一则英文版的翻译,字里行间充斥着断章取义的“讲解”,看了实在让人无语。 韦慎之本来就在浅眠。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他也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埃德加,我受伤了。”韦慎之坐了起来,冲埃德加张开手臂,“过来让我抱一下。” 埃德加顺从地靠了过去。韦慎之把下颌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近被他们弹劾得很累吧。”埃德加伸出手指拨了拨对方额前的碎发。韦慎之任由对方动作,又闭上了眼睛:“嗯。内部都出了问题。几位股东又开始倒戈,股票也时涨时跌……最近已经是跌的时候多余涨的时候了。还有……最近出门——” 韦慎之似乎想了什么,有些歉疚地说道:“看过那则报道的人太多了。想必……你的出行也会收到不小的影响吧……真是的……本来料想韦天赐还会用这个来威胁我,却没想到他直接公布了,是真的想拼个鱼死网破了吗……”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纠结这些也无济于事。与其思考这个,还不如想想照片是哪里来的。还有,我们该怎么解决。” “已经查清楚了。”韦慎之说,“是罗斯卡。我本以为天鹅酒吧是个高级娱乐会所,就算主持人会开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应该也不会有人当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卑鄙,拍了照片然后给了韦天赐?!” “罗斯卡对你怀恨在心,这么做也可以理解。”埃德加冷笑,“不过你不用担心。过不了几天,韦天赐就能接到法院传单了。” “你就这么确定……我们会胜诉?” “如果不行,我只好去联邦法院起诉了。而且,胜诉与否都是次要的。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他做过什么而已。哦,对了,那则新闻也该被压下去了,你只要继续做你自己,准备好最终谈判,一切就没有问题。” 韦慎之还是闭着眼睛,嘴角却勾了起来:“怎么听起来我还是在处处倚靠你一样?” “毕竟你的事业才刚刚步入正轨不到五年,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凤毛麟角。而且……接下来,估计就有你帮我的时候了。”埃德加揉了揉韦慎之的脑袋,“学好法术吧,我亲爱的韦天师,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像上次那样,被黛拉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 韦慎之之前也下令去镇压这则铺天盖地的桃色新闻,无奈韦天赐在中国的确权大势大,而韦慎之在这些方面门路就少了很多。索性有埃德加帮忙,虽然大家依然还在津津乐道地讨论着,但是这则恼人的新闻总算消失在了报纸、媒体和互联网上。 其实镇压这则新闻,并不是两人不愿意承认这种关系,而是个人*,没必要弄的天下尽知。两人本来就不是明星,用不着时刻用自己的私生活取悦大众,满足人们茶余饭后的乐趣。 桃色新闻的影响就是,两人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放任自己走在大街上,否则一定会被奇怪的目光注视。其实这没什么。埃德加回到中国本来是帮助韦慎之的,这些天他叫到的住手们也到齐了,调度安排什么的都是洛兰负责。他把他们安排在和韦慎之一家的酒店里,然后与何冬雨小姐见了面。 埃德加本来就不接受中国各记者的采访,倒是韦慎之有时候不得不应付一些刁钻的问题。每次被问道他和弗兰德斯总裁的关系的时候,他总是用高超的口才和迂回战术绕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许多网友,尤其是《风流引》的粉丝,全部受了夏栖风和李玄清的洗脑,果真如同埃德加所料,不但不对主要制作人的“同性恋绯闻”表示反感,反而表示支持。 或许之前游戏的内容真的能起到一定导向性的效果吧。韦慎之刚刚接下这个游戏的时候,还有点担心,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还应该感谢雪花公司,不至于让他完全暴露在公众舆论的指责和谩骂之下。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眼看两派最终谈判的日子就要到来,大家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弗兰克等人也不愧是西网的核心人员,他们的加入提升了整个讨论组的实力。虽然,他们的加入,似乎也更落实了那则留言……不过小组的人压根也都没怎么在意。 韦天赐果真接到了法院的传票,但是开庭的日期却是在最终谈判之后了。 何冬雨等人认为有些可惜,然而韦慎之却不以为意。现在拖延时间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好处,而且不知道法院是否会判他们胜诉。假如他们败诉了,韦天赐“侵犯他人*”的罪名就不能成立,最后谈判的时候还没法拿出来说事。 谈判的前一天,韦慎之睡在了奶奶那里,主要是和埃德加交流感情去了。 韦司云住在郊区,距离市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因此天刚蒙蒙亮,韦慎之就洗漱完毕。浴室的镜子染上了些雾气。他伸手抹开,光洁的镜面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凤眼修长,眉梢上挑。镜子中的男人神色柔和,然而那双墨色的瞳孔却带了些凌厉,唇角也若有若无地翘了起。 韦家人都有一双上挑的凤眼,而韦慎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睛和祖母是那么的相似。 韦慎之不由得愣了愣。上次他这样仔细地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几乎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高浪和韦惜潮刚刚离开他,他背着一个超级大黑锅,和自己的几位团队成员一道,被总裁扫地出门。那天他淋了好几个小时的喷头,镜子中的那张脸满是颓废和迷茫,他几次想到轻生的念头。 “想什么呢?” 镜子中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高挑匀称的身材包裹在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里,棕发男子伸出手抚上了黑发男人的侧脸,近乎痴迷地注视着镜中的影像。 “慎。”他的唇慢慢贴在他的耳边,另一手也慢慢攀到了他的胸前,捻着真丝的领带。他的气息打在他的耳侧,低沉的声线因为专注而带上了蛊惑,“你……” “……真美……” 最后的话语已经被堵在了唇上。韦慎之别过投去,含住他的唇,吮吸了一下。埃德加并没有加深这个吻,没过多久就退开了:“你要晚了。” “埃德加。”韦慎之握住他的手,低下了眼,“谢谢你。” “嗯?” “谢谢你……让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抬起头,“也谢谢你……没有再把我当成……维多利亚……” 曾经是个禁忌的名字,被爱人如此平淡地叙述出来,埃德加早已不像之前那样激动。他专注地看着韦慎之,伸出手整了整他的西服,抚平了衬衣上最后一丝皱褶。然后,他又伸出手,将对方额前的发丝拢到了耳后,叹息一般地笑了 “陛下,请您务必……得胜归来……” “哦?如若孤得胜归来,卿可有贺礼奉上吗……?” “贺礼……只是不知道陛下想要什么了。”埃德加的手指痴迷地抚过他的眼角、鼻尖,最后停在淡色的唇瓣上,低沉的声线夹杂着一种近乎魅惑的妖异,“如果您凯旋归来,我将献上我的一切……任您……” “任我……予所予求吗?” “当然,如果这是您的意愿……”埃德加轻轻地笑了,手指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的脸颊。 “plejoy...” ………… 例行勾//引完韦慎之并把他送走以后,埃德加觉得自己应该去和洛兰他们待在一起,听他们讨论一下事情的最新进展,也好第一时间知道结果。然而,在他路过韦司云冥想打坐的净室时,却忽然感觉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撞了过来! 埃德加闪开了,而韦司云的木门也被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撞开,顿时将室内的情况显露无疑。屋内的一切都挂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霜雪,只踏进一步,便仿若置身于绝对零度的空间,仿佛连血液都能被冻结成冰。夹着风霜的寒风呼啸而出,埃德加转过头去,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无数血色的符文在风中凌乱地转动着,不断地变化着,在地上投下令人生畏的红色的倒影。白发的天师盘膝坐在净室中央的蒲团上,清眉冷目,衣角被狂风吹起,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忽然,那些血色的符文陡然凝结在一起,在白发天师的面前摆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韦司云陡然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鲜血一样的符文,目光中忽然涌现出极为震惊的神色。 “七魄归阴,九九返生……”韦司云口中重复着让人听了不知所云的话语,像是染了魔怔。埃德加站在原处,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上去帮助她。 短暂的沉寂后,韦司云忽然痛苦地长啸一声,一口鲜血溅在了面前凌乱的卦象上。埃德加刚要上前去扶她,却感觉到身后升起一股极为强大的压力。正是之前那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第五十一章 埃德加的力量几乎全被封印了,因此对上身后这股近乎毁灭性的威压,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而韦司云也咳了一口血,惊慌地看着他,厉声喊道:“弗兰德斯,不要拔刀!” 就在这时,那道力量又一次聚集成形。黑色的鬼气森森然地遍布了整个房间,让本来就结了霜的室内更加寒冷。埃德加赶紧拉起韦司云,从窗外跳了出去。而那还在化形中的鬼物也嘶吼了一声,又复化作黑沙冲出了室外,然后瞬间聚拢成形。 古西方的妖物鬼魂,都不以容貌丑陋出名,因而埃德加纵使见识过许多游魂和僵尸,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眼前黑气聚拢的人形,浑身上下仿佛都在烈火中被灼烧过一样,腐烂的筋脉连着骨头,脸部已经可以看到深陷的眼窝和空空如也的下颌。 “这难道是……”埃德加竖起右手的食指,与左手的中指交叉,摆出了一个倒十字的形状。韦司云见多识广,自然认得他的手势——那是黑魔法里的召唤术……他要召唤谁?! “不,弗兰德斯,不要伤害她!”韦司云不顾身体的剧痛,扶着埃德加的肩膀站了起来,有些伤心地对那个鬼物喊道:“江姑娘!你冷静一些!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闻熟悉的声音,那鬼物的动作缓了缓,然后慢慢落到地上,别过头似乎有些不解。韦司云面露喜色,却不料那鬼物忽然弓起弯驼的腰背,脑袋以不可思议的弧度扬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窝空洞地注视着韦司云和埃德加的防线,露出牙床的嘴微微张合,吐出几个气若游丝的字: “吸血鬼……去死……” 韦司云脸色一变,而那女鬼的动作却比受了伤的她要快许多,转眼间就已经冲到了埃德加面前,并硬生生地将他撞到在地。埃德加刚要抬手,却被她乌黑的指骨钳住了脖子,狠狠地压在了地上!风声袭来,无数黑色的藤蔓从地下钻了出来,手腕一般粗细的藤蔓一圈一圈缠住他的身体,然后把他凌空举了起来。 埃德加吃痛,咳出了一口血,落在了那黑色的藤蔓上。他知道自己的骨头肯定是断了,仿佛五脏肺腑都要被从嘴里挤出来,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那藤蔓将他举起至鬼物的面前。女鬼抓着他的脖子,将那张看了就让人生畏的脸凑的极近,空洞的眼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你……为什么没有心跳……” 埃德加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没兴趣知道。趁着那个鬼物还在自言自语的当口,他手下变换了几个手势,用最后的力气喊道:“乔·赖斯·巴托里!!” 空气中一阵透明的涟漪忽然爆炸开来。埃德加承受的压力顿时一扫而空。黑色的屏障在天地间陡然张开,极为凌冽的攻击气息忽然迸发了出来。只见以那女鬼为阵眼,一个极为复杂的圆形法阵忽然显现了出来,像是古西方那些炼金术士的法阵。黑色的纹路在绿色的草地上分外明显,无数石笋如同钢铁般从黑色的纹路上耸立而起,随着法阵本身的旋转,如同刀锋一样绞割着法阵中心的人。那些石笋又快又狠地砍断了那些藤蔓,然后刺入黑雾化形的身体。 那女鬼看起来也是有一些道行的,竟然能将鬼魂凝聚为实体。因此,当那些石笋飞速转动的时候,带动模糊的血肉四处飞溅。凝成实体的鬼魂被高高悬挂在石笋的上方,韦司云连忙筑起一道屏障,以防那些血肉横飞的碎末溅过来,也将压力减小了一些,因此也总算能睁开眼睛,观察外面发生的景象! 黑色的法阵散发着极为浓烈的黑暗气息,而法阵的前面则站着一个黑发男子。低调而华贵的黑色长袍被狂风扬起,略长的黑发也被风吹得四散飞舞,然而他却站在一片风暴之中巍然不动,手中甚至还扶着一柄雨伞,像极了一位有着贵族身份的英国绅士。埃德加被他搀扶着,唇角不住地流下鲜血。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向她微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有大事。 那女鬼残缺不全的身体被挂在石笋上,像一具稻草人一般没有知觉。赖斯把埃德加扶到了韦司云那里,然后又走回了原地。他举起手中的雨伞,猛地纵身一跃而起。黑色的伞化作一柄修长的剑,他双手握住剑柄,直接向着中央被挂在石笋上的那人砍了过去!韦司云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下意识上前两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屏障的范围—— “不,不要杀她!!” 赖斯置若罔闻。锋利的剑刃还是砍了下去。韦司云一咬牙,捏了个诀,一道透明的屏障横亘在了赖斯的面前。他一剑看了下去,却砍在了虚空,剑刃和透明的屏障绞杀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女鬼忽然动了。她闪电般地伸出手抓向了赖斯。而赖斯被韦司云的屏障挡住,躲闪不及,竟然被她当场穿胸而过! 赖斯吃痛,却忽然伸手握住对方干枯的手骨,猛一用力,将那脆弱的骨骼抓断了。女鬼发出刺耳的嚎啕,又一次扑了上来。赖斯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拿着长剑和她打斗着。 他的血是冰冷的,溅在了她的身上,却更让她“兴奋”。因为这股气息像极了当年那个害死了月筝的吸血鬼……当年那个…… 那个…… “那个害得我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吸血鬼!全部去死吧!!!” 忽然,她停止了毫无章法的攻击。她站在原地,连被长剑穿心而过也没有什么感觉。赖斯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女鬼伸出那只尚未被折断的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横在眉心画了个圆—— “天倾!” 一股寒风炸裂开来,本来就阴沉的天空陡然乌云密布,并在三秒钟之内电闪雷鸣。无数金色的天雷横劈而下,赖斯立刻躲闪开来,眼中的震惊更甚,却也多了几分了然。 ——这熟悉的法术……果然是她吗? “地颓!” 黑色的烟气从她脚下逸散。以她为圆心,十米为半径,青葱的草地全部化为黑色的沼泽,并想着赖斯的方向蔓延开来。无数泥沼里奇异的植物生长蔓延,带着泛着恶臭的味道抓向男子的衣角。赖斯将剑往地上一掷,以剑为圆心,所有的泥沼开始化作坚冰。 法术被破解,那女鬼恼羞成怒,愤怒地嚎啕了一声。赖斯捂着胸口,抽出插在地上的长剑,在空中画了些什么。而那女鬼自然不会任由他完成法阵。她刚要扑上去,却感觉身后有一股奇异的吸力。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她愤怒地嘶吼着想要挣脱,却最终没有逃脱得了。“嘭”的一声,女鬼的身影消失了。她刚才所在的地方,缓缓地飘下一张黄色的符纸。韦司云伸手夹住,然后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指尖渗出了鲜红的血。 赖斯收了法术,第一时间来到了埃德加身边。他焦急地拉开埃德加的衣服,看了看伤势,才松了一口气。骨骼断裂对于人类也许是大事,但是对于愈合能力超群的吸血鬼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是断了几根肋骨,休息两天大概就好得差不多了。 相比之下,他自己的伤口看起来就恐怖得多了。心脏的部位被穿了一个大洞。超群的愈合能力让伤口已经结痂,但是被掏心的感觉绝对不是一个“痛”字能形容的了的。 埃德加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对不起,在这种情况下把你叫出来,还连累你受这么重的伤。” “不用担心,这没有什么。”赖斯笑了笑,“为您效劳一直是我的荣幸……伯爵大人——如果您愿意接受这个称呼的话。” 埃德加的眉头皱了皱,大概还是不愿意去适应那个称呼,却也没有立刻去反驳。如果不是当初自己任性地放弃了身为血族的力量,又怎么至于被一个鬼魂弄得这么狼狈;如果一个不知名的鬼魂都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自己又要如何保护韦慎之,如何替维多利亚复仇……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遇上江泽月的魂魄?” 一直沉默的韦司云忽然震惊地开口:“你认得她?” “杀死了娜塔丽奈芙·梵米利昂的阴阳师,琴古主、北野红梅与文车妖妃的主人,也只有弗兰德斯这种不愿意去了解血族历史的人才不知道她了。”许是心口的伤口有些疼痛,赖斯不适地皱了皱眉,“您似乎也是一位阴阳师?” 阴阳师和道术师有本质的差别,但是韦司云也懒得纠正,先下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那位梵米利昂女士,该不会是……” “她是巴托里家的人,但是在1860年左右就离开了血族,然后没过多久又跟着军队去了东方。” “就是她……杀了……江姑娘的丈夫?” 对方脸上的表情太过复杂。惊喜、焦灼、怅然若失一一闪过,赖斯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幸而这时恢复过来的埃德加问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韦女士,您不是已经将她封印了吗?她怎么会忽然间又跑出来?” “是慎之……。年初他离开的时候,我忽然预感到了同样的事——和惜潮离开时候同样的感觉。我本以为他的航班会失事,结果他平安地到达了,我本也以为这不过是我的错觉。然而近些日子,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我不得不再仔细算上一卦。而这种卦术折损修为,江姑娘的魂魄趁我身体虚弱、灵力不济之时冲出了符咒的封印……” “您说什么?慎他会出事?!” “弗兰德斯。”韦司云疲惫地看着他,目光中罕见地多了一丝请求,“慎之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他的人生看上去顺风顺水,然而他却经历了许多寻常人一辈子也可能经历不到的事情。你曾经好奇,他为何能对你的身份接受得如此之快,那就是这个原因。在《周易》来讲,他的命数并不好。尽管在事业上可能一帆风顺,然而他的凶年也比寻常人多很多。在我的卦象里,这两天他的身边会发生一件能颠倒命数的事情……我算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我请求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保护他……不然,我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第五十二章 浪潮企业的大楼前。 自从韦慎之和他的团队进去后,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而太阳也渐渐升到中天。夏季的日光绝对说不上是温和,然而聚集在台阶前的记者们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口,翘首以盼,等待最终的结果。 而会议大堂里,两派也剑拔弩张,各不相让。浪潮集团各参股企业代表与股权持有人皆列为出席,由三十三位董事投票,来选定下一位的董事长。 nk事务所高额的律师费的确不是白拿的,而皮尔斯等人的帮助更是锦上添花,韦慎之早已做足了工作。他的发言其实比较短暂,因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许多事情已成定局,他不奢求最后“奋起一搏”可以让某些顽固的韦天赐派的董事们回心转意。 韦天赐显然是收到了法院的传单,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的律师口才亦是相当了得。两派股东代表相继发言,律师们唇枪舌剑。 平心而论,韦天赐一派所占有的股份要稍稍超过韦慎之。更何况,他们的律师步步紧逼,指责韦慎之的“品德”,并表示不能让一个同性恋来引导众多董事,对在场许多年长的董事的确是一个不小的冲击。与此同时,他们列举了克莱尔实验室在北美几项大胆的冒险举动,并声称“在韦慎之的每一次胜利中,运气都占了不小的比例。” 何冬雨小姐毫不怯场。她先是强调了“董事长的私人兴趣”和整个公司的发展没有太大关系。与此同时,她也指责了韦天赐为了董事长之位不惜爆料自己亲人的“丑闻”,声称“连这种六亲不认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的人,其品质想必也不高。”其他的几位律师也拿出了克莱尔实验室这两年来发展的数字,证明了克莱尔实验室势头正盛。若让韦慎之担任董事长,他很有可能带领浪潮走出十几年来的最低谷。 韦天赐派的代表提出了当年他从跳槽的事情,并表示“这样不负责任的董事长”绝对不会给浪潮的营销带来好结果。 何冬雨小姐拿出了之前皮尔斯等人攻关得来的数据,明确提出提出韦天赐为了保证营销,和不法组织有来往的事。对方的律师明显的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能拿到这种证据。 何冬雨立刻乘胜追击,在各投票董事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也终于使得韦天赐败北。“据可靠资料表示”,韦天赐派某些手握大权的董事已经开始坐吃山空,并非法挪用上千万的公司资金,用于不正常交易。“某些”董事通过财务转账,将公司钱财擅自划归自己的账户,然后转账到了加拿大、瑞士、英国的银行。欧洲金融管理局已经着手调查,并提供了一份正在进行中的调查报告。浪潮某些董事美化表面上的营销收入,虚构金融交易记录。假使指控真的成立,那么“某些董事”就面临着“洗钱罪”的控告,等待他们的将是不可避免的牢狱之灾。 这算是韦慎之的杀手锏之一了,也的确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韦天赐能指责他的地方,除了“私德”,也只有看上去也许有些风险的投资论,而他手中韦天赐的把柄却不止高浪和韦惜潮的死。出于种种原因,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拿出来摆在桌面上。不过,一件公司财务操作隐匿的“罪行”,就足以让许多仍然摇摆不定的董事立刻看清自己的立场。 最终韦慎之以绝对的优势完胜韦天赐。旁听律师宣判了投票结果后,他身后的团队已经迫不及待地跳起来欢呼了。韦慎之松了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捂住了脸。他根本没有留意韦天赐的反应,只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埃德加,我赢了。”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回音。久到韦慎之以为他不会回话的时候,对方低沉的声音才隔着话筒穿了过来,“祝贺你。有什么获胜感言么?” “感觉申请了哈佛大学,然后被录取了。” 电话那边轻笑道:“我正在过来的路上。哦,对了,韦女士让我提醒你,这几天要小心一点。” “难道你会担心韦天赐暗杀我吗?”韦慎之也笑,“放心啦,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一边说着,他一面随着鱼贯而出的人群走动着。刚刚出了浪潮的大厦,扑面而来的闪光灯几乎能闪瞎人的眼。在保安的簇拥下,韦慎之一边和埃德加保持通话,一边向下走着。 和他并肩而走的何冬雨小姐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指向不远处,“韦经理,那不是韦天赐的女儿吗?” 韦慎之看了过去,然后愣了愣。马路人行横道的对面,绿裙的少女看着他微笑着。她大概还不知道改选的结果,又或者改选的结果对于她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无论韦天赐还是韦慎之,都是对她好的,都是她的亲人。 “晶晶?”他向她招了招手。看着韦慎之喜悦的表情,聪慧的少女已经明白了改选的结果。 她慢慢走上了前去,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已经想象到了父亲失望挫败的表情,但是她恨不起来自己的表哥。表哥是那么善良的人,而爸爸也不是不会明辨是非……为什么爸爸和表哥,就不能好好地相处呢? “不,晶晶!!” 韦慎之惊慌的声音向起,韦晶晶才猛然从恍惚中醒了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右手边,忽然传来了汽车尖锐的鸣笛,还有猛烈的刹车声音!! 就在自己被公车的车头撞到的一刹那,一股大力握住了她的手,少女的脸贴到了男子温暖的怀抱里。然后,她只觉得身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击到,她的头却被那男子护在了怀里。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只感到自己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地上。她的眼前开始弥漫起血色,嫣红的颜色逐渐变得浓稠。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柔嫩的侧脸还贴在男人的胸膛上。 而埃德加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在千钧一发之际,韦慎之上前一步,似要将那少女拉到自己的身边。他的手刚刚握紧了她的手腕,却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刺耳的刹车的声音,韦慎之护着韦晶晶,被撞出了数米远。鲜血从发际渗了出来,在被太阳炙烤得发烫的地上,汇成一个暗红色的水泊。 ………… 协和医院,三楼。 手术室门前的红色指示灯已经亮了不知多久,“手术中”的标识分外吓人。埃德加面色惨白地坐在等候的塑料椅子上,冷汗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身体不断地颤抖着。 他发誓,韦慎之被撞飞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维多利亚。她站在火中。 又一次,他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从自己面前出事。维多利亚已经回归了死神的怀抱,难道韦慎之也要抛下他吗?! 修长的手指颤抖地收紧,狠狠地抓住塑料的椅背,尖锐的指甲在塑料上划出白色的划痕。埃德加闭上了眼睛,已经连一个苦笑的表情也做不出来。 他想祈祷,真诚地祈祷,祈祷韦慎之可以渡过难关。他是一个那么善良的人。没有杀过人,没有害过人,而且宽容大度,对仇人的女儿都能不计前嫌,出手相救。然而,他却不知道该向谁祈祷。 向上帝吗?那至高的、象征着无上光明的耶和华,会回应一个血族后裔的祈祷? 向撒旦吗?那邪恶的、象征着无尽黑暗的路西弗,会应允一个背叛之人的请求? 再说说他自己。就算回复了力量,也不能让韦慎之起死回生,除非他也将对方造变为血族——不,他不能这样做。血族的初拥会抵制东方人的血统,只能让他走得更加痛苦…… ……不,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神啊,埃德加·弗兰德斯做过了太多的错事,就让他一力承担,就让他背负着这些罪孽堕落到地狱里去,只求你不要折磨韦慎之,他是一个那么正直、那么美好的人…… 魔鬼啊,背叛你的人是我,我愿意接受一切的惩罚,但求你不要将愤怒降在一个无辜的人类身上…… ………… 埃德加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直到手术灯变成绿色的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慢开启的手术室的门。几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护士将病床推了出来。韦慎之的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可以看到渗出的红色的血。 “医生……”埃德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带着口罩和手套的手术大夫的身边的,“他还……” ——他还好吗? ——他还活着吗? ——他还能被治好吗? 那医生指挥着护士们将病床推走,摘下了口罩和手套,露出一张苍老但是慈祥的脸:“您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 埃德加别过头去,汗水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他伸出手扶住额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前被江泽月勒断的肋骨又在隐隐作痛了。 “您需要休息,弗兰德斯先生。”之前的那则新闻果然铺天盖地,这位主刀医生竟然认出了他,“手术比较成功,两天后还要再进行一个更为全面的手术。但是韦先生脑部到了较为严重的伤害。在手术结束后,有十天的危险期。如果这十天内没有出现意外,那么他大概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对方说的是英语,然而埃德加却皱着眉看了他很久,仿佛在分辨咀嚼他每一个用词的意思。最终,他颤抖地握住了医生的手,不可置信道:“什么叫……脑部受了较为严重的伤害……” “就刚刚拍的即时ct来看,他的颅内有大量出血,中枢神经和脑内多出区域也受到了较大的创伤。我们刚刚的手术也紧紧是麻醉止血,并确定没有感染。” “中枢神经……受到了较大的创伤……这又是什么意思……” 主刀医生看着他,目光中头一次带上了叹息:“也就是说,即使留住了性命,他也不可能再去当浪潮的董事长了。”医生摇了摇头,最后用埃德加听不懂的中文叹息道:“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第五十三章 今天绝对不是什么幸运的日子,然而对于媒体来说,别人的幸运也好,不幸也罢,都是他们的摇钱树。 克莱尔实验室负责人,《风流引》的主要制作者,浪潮前任董事长与前任总经理的公子,刚刚拿下浪潮企业董事长之位的青年才俊,却因为一场车祸,现在不省人事地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这个消息在短时间不胫而走,竟然盖过了他本身已经当选浪潮企业董事长的事实。各大新闻媒体在第一时间更新了他们的微博和官网,简直就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苍蝇,闻风而动,派出了记者堵在协和医院的门口。好在那些记者总算有些良知,不至于不管不顾冲向手术室,或者对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拍照,不过他们堵在门口,也的确给医院的正常运作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现在已经是黄昏了,然而协和医院门口的记者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多的趋势。许多记者都拿着话筒,做着现场报道。 “正如大家所见,浪潮公司的新任董事长韦慎之为了救下前任董事长的女儿而不幸出了车祸,差点就没有了呼吸。刚刚医院发布的消息说,韦先生暂时没有大碍,但是短时间内还醒不过来。” “前任董事长韦天赐之女韦晶晶左手骨折,经确诊也有一些轻微的脑震荡,不过比起韦慎之先生的情况,已经好了太多。韦小姐的身体没有太大的问题,院方已经为其打了石膏,现在正在医院疗养中。” “由于韦慎之先生的意外,浪潮方面表示,董事长将一直由韦天赐先生代理,直到韦慎之先生出院。啊,等等,那个人……是弗兰德斯先生?!” 记者们一片哗然,闪光灯在暮霭下显得分外刺眼。埃德加戴了之前的墨镜,在洛兰和三位黑衣保镖的护送下走了出来。许多记者立刻兴奋地将话筒伸到他面前,有几个人几乎要贴在他身上,然后被那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保镖挡开了。 “弗兰德斯先生,您能谈谈看法吗?” “韦慎之先生的情况怎么样?” “韦慎之先生重伤昏迷,您是否会对浪潮公司施以援手?” “韦慎之先生出了车祸,据说您当时的反应激动得令人吃惊。请问您们之间是否的确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情人关系?” 埃德加充耳不闻,在保镖的护送下上了车。上车的前一秒,他对洛兰说了什么。金发女子便直起身子对那些记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我是凯特·洛兰。弗兰德斯总裁说,韦先生的情况正在好转之中,劳烦各位关心。还有,这里是医院,请各位不要堵在门前,妨碍病人和医护人员的正常进出。” 然而新闻记者是绝对不会管这些的。他们自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弗兰德斯总裁的金牌秘书,于是闪光灯和话筒立刻就把洛兰给包围了。 于是,在记者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埃德加乘坐的车悄悄地离开了。 ………… 司机开得很快。埃德加将窗户开到最大,风的呼啸立刻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司机将他送到了他在郊区的别墅后,便离开了。而埃德加支走了那些保镖,在确定没有任何一个记者跟上来以后,启动了自己的车,驶向了韦司云的住所。 轻车熟路地绕过那些屏障,那栋古朴的建筑便又一次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埃德加抬起眼看着匾额上“司云”二字,内心的愧疚几乎快要把他压垮。韦司云将自己的亲人托付给他,而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的面前身受重伤,却无能为力。 埃德加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会,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此行的墓地。他茫然地擦了擦眼,进入了宅邸。此时月上中天,整个古老的宅邸分外漆黑阴暗,只有韦司云的净室透着淡淡的烛光。埃德加神色站在她的门前,犹豫了一下,扣了扣门。 “是弗兰德斯吗?进来吧。” 埃德加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了。 寂静的烛火在夜里燃烧着。 并不是几支蜡烛,而是一片。柔和的火光围成一个圆阵,像极了召唤仪式的术士使用的魔法。 然而这个圆阵当中,有一些蜡烛是红色的,另一些则是白色的。被点燃的全部都是红色的蜡烛。 暖色的火光照亮了室内的一切。墙壁上贴满了黄纸,黄纸上用鲜红的朱砂画着神秘的符箓。 白发的天师坐在光明的中央,纯白如雪的发和眉被染上了温暖的色泽。韦司云的脸上平淡之极而不见悲喜,又或者她已经不知道怎样的情绪才能表达她的悲伤。 “你来了。” 埃德加的目光暗了暗,轻微颔首。 “你不要自责,这并不全是你的责任。”万万没想到的是,韦司云竟然开口宽慰他,“江泽月被我封印以来,一直想要脱出符咒,因此经常反抗我的灵力,让我近日法力不济,非常的疲惫。也正因为这点,我发现慎之命数有异之时,已经太晚了。你离开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此生……必定遭此劫难……” “遭此劫难……?” “我之前告诉过你,慎之乃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若是个女孩,纯阴女命,是天成的道体;可他偏却是个男子。男阳女阴,阳气与初生的时辰相悖,因此他注定活不过不惑之岁。我本以为这次劫难起码会来得晚一些,却没想到,他还没过而立之年,就已经……” 埃德加像是被人从头到脚破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您的意思是……医院注定救不活他?!” “……”韦司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没错。” 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气:“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有。”韦司云疲惫地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要看你愿不愿意配合了。” “我自然愿意配合!”埃德加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了脚边几支蜡烛,“如果他能平安渡过这次难关,我愿意做任何事!” “弗兰德斯,我且问你。巴托里家的力量传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巴托里,血族所有家族的传承,都是如此。上代家主去世后,他的力量会转嫁到他所选择的继承人身上,再与继承人本身的力量叠加。”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多血族为了家主之位打破了脑袋——毕竟强大的力量,谁不想要呢。 韦司云面露喜色:“也就是说,维多利亚·巴托里死后,她的力量被你完全继承了?” “是。”埃德加毫无隐瞒。 “那我需要解开制裁十字咒的封印,恢复你全部的力量。你可愿意?” “我愿意。” 埃德加没有丝毫的迟疑,他甚至没有询问韦司云,恢复力量了又能怎么样。 “那好。”韦司云颔首,“站在这法阵的中央吧。我要解开封印,因此你可能会非常的难受。” 埃德加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当年多少人希望他解开封印,继承巴托里的爵位,重新带领巴托里家走向鼎盛,他都言辞拒绝了。即使后来他认识了韦慎之,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其实年来的坚持。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要能帮助慎之读过难关,就是让我死,我也愿意,更别说解开封印了。” ………… 整个净室十分高大宽敞。尽管韦司云用蜡烛摆下了庞大的法阵,被烛光充斥的室内依然显得十分空旷。 埃德加站在了燃烧的火焰之间。韦司云深吸了一口气,也慢慢地站了起来。 闪着寒芒的长剑出鞘,慢慢地指向了埃德加的眉心。然后,剑尖慢慢移动,依次指点过他的人中、喉结、胸口…… 四周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韦司云闭上了眼睛,口唇张合。埃德加听不懂她吟颂的是什么。放任一个阴阳师对自己使用莫名的咒语,这本来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行为,然而埃德加却全然不在乎了。不是因为他多么相信韦司云,而是因为韦慎之。 他相信他会好起来的。 忽然,韦司云的剑尖陡然停止了移动,正对着埃德加心脏的位置。她停止了吟颂,抬起眼睛:“这是被封印的位置。” 埃德加点头。 韦司云收回长剑。锋利的剑刃划过自己的手指,然而溢出的鲜血却并没有流淌下来。相反,随着韦司云指尖划过的地方,它们在空中凝结出鲜红的符箓。韦司云抽出一张黄纸,印上了那悬浮的血迹。忽然,她反手一挥,那符咒被立刻印在了埃德加的心口! 埃德加明显感觉得到符咒上散发出的力量,和那个将自己封印住的十字咒做着抵抗。两股力量的对抗相当不好受,埃德加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皱起了眉头。 然而这还没有完。韦司云见状,横执长剑,将剑尖刺进了他的心口! 忽然,地上燃烧火焰陡然升高,汇聚到她的剑锋,直接将棕发男子包容在一片火海之中!韦司云长剑一挥,墙上的符咒应声而落,顺着火焰燃起的烈风纷纷扑向了法阵的中央! 火焰越烧越旺,而埃德加的身影也湮没在了火海之中。韦司云持剑站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事情的发展。为了防止火势蔓延,她还特地在净室内部设下了结界——这是她第一次解除教廷神职人员设下的封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能发生的结果,但愿中途不要出了岔子! 忽然,毫无征兆地,在净室内铺天盖地的大火忽然熄灭了! 房间里陷入一团黑暗。连天上的月亮也不知为何隐匿在了厚重的乌云下,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亘古的静默。 周围一片漆黑,韦司云下意识屏住呼吸,却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然而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直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在这仿佛亘古的漆黑之中。 与此同时,在很远的地方,漆黑却富丽堂皇的城堡里,王座上的女人抬起了头。 “巴托里伯爵……”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魔魅的诱人。 “我找到你了……” 第五十四章 夜已经深了,整个喧嚣的都市安静了下来,而医院的走道却总是亮着如同长明灯一样的光。 相比于外面的明亮,重症监护室里却是漆黑一片,心电图记录仪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路灯暗淡的光芒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将躺在床上的人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他身上多处部位裹了厚厚的纱布,口鼻上罩了呼吸机。苍白的手臂上,青蓝色的血管分外扎眼。无色透明的液体不断渗入他的体内,维持着整个机体的苟延残喘。 忽然,空气微微波动了一下,两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了黑暗之中。其中一人伸手就要拿下韦慎之的呼吸器,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韦女士,您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害他。” 大概是偷偷潜入的关系,两个人都可以将说话的声音放轻。见埃德加不说话了,韦司云慢慢伸手,扣在了韦慎之的呼吸面罩上,然后立刻将那塑料制成的面罩扯了下去。 “将你的血喂给他。” 埃德加立刻上前两步,划开了手腕,将血滴到了韦慎之的唇边。鲜血顺着韦慎之的唇淌了下去,落在他的皮肤上,像是红梅落在了苍白的雪地上。 在埃德加给韦慎之喂血的时候,韦司云也没有闲着。她已在房间四角和床头之上贴好了符咒黄纸,又在床头上悬挂了一个铃铛,最后在房间的正东角点了一支红色的蜡烛。办完这一切后,她抽出了长剑,凌空画着什么。 大概十分钟过去了,韦司云还是没有停下凌空挥剑的动作。然而,随着她剑尖的移动,并没有任何现象发生。 韦慎之还在昏迷之中,无法吞咽的血全部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埃德加看了看专心做法的韦司云,也不顾的那么多,扣住他的下颌,直接用嘴把血堵回了他的嘴里,强迫他下咽,他咽下去后就继续喂血。血族的愈合能力很快,经常他割下一刀,伤口几分钟后就愈合了,他就割开伤口,继续喂血。韦司云没说停,他就不能停。 就在这时,那支蜡烛的火忽然窜了好高,然后又陡然灭了下去。韦司云一勾手指,房间内所有的符咒全部飞回了她的手中。她将符纸烧成灰掺在了水里,给韦慎之灌了下去,然后告诉埃德加做完了。 “韦女士……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埃德加摸着手腕的伤口,望着躺在床上的韦慎之,目光难掩担心难过,“按理来讲,东方人是不能喝下血族的血……那样只会让他死的更痛苦……” “那几道符咒都是用你的血画的,是誓愿咒,而喝下起誓人的血也不过是一个仪式而已,不是要将他转化为血族。”韦司云用水淋灭了蜡烛,细心地擦了擦他唇角的血,然后又轻轻地将呼吸面罩扣在了他的口唇上,“喝下你的血,他才能和你共享生命。” “也就是说,只要我不死,他就不会出事?!” “你别高兴的太早了。”韦司云淡淡地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韦慎之,有些悲哀地叹了口气,“韦家精通演算和道法,却并不擅长将生人的魂魄拘在世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慎之的劫难也是注定的。如果不是你恢复了力量,没有你的血,我也根本无法施展这个咒术。” “那……要如何知道成功与否?” “三日后午时。”取下了那个招魂用的铃铛,韦司云继续道,“如果午时过后,他依然活着,那么咒术就是成功了。” “您的意思……莫非是……” “你想的没错,弗兰德斯。三日后的午时,本来应该是他的死期。” ………… 颠倒阴阳,谈何容易。因此,韦司云纵然是成功地施展了生死之术,身体也已经十分疲乏。埃德加提议开车送她回去,韦司云拒绝了。她只是悄悄地去韦晶晶的病房看了看,然后就施展土遁之术离开了。 埃德加一个人坐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塑料座椅上,思绪一片混乱。他一会陷入了“只要自己不死韦慎之就不会死”的狂喜之中,一会又想到生死之术成功几率并不高。连教廷的神职人员,或者他们这些吸血鬼,纵然有再大的力量,也不可能让一个本该死去之人重新活过来。 这一夜他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天主教的母亲和新教的父亲,二战时一同浴血奋战的战友,当年的教皇卢克一世,修女凯瑟琳,维多利亚,赖斯,黛拉……然后他又想到了近藤由美,洛兰,塞琳娜,弗兰克……然而最终,他的思绪却回归到了一个人。 韦慎之。 他的眼前不断地重播着那一幕。黑发男子护着怀里娇弱的女孩,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然后是日光炙烤下的红色的血泊。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的人。 埃德加转过头去,透过玻璃看着重症监护室内的景象。月光和灯光照射在韦慎之的脸上。即使是昏迷中,那张俊美的容颜依然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惊人的美。 他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的座椅上坐了一宿。直到天光乍破,晨星拂晓,他才回过神来,茫然地抹了抹眼睛,指尖湿润的触感让他惊了惊。一夜未睡对于已经恢复力量的他并没有什么,但当他走到休息室时,还是被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惊了惊。 然而颓废也不是个办法。埃德加双手扶在洗手池边上,低着头,这个动作保持了很久。期间有几个人进来,大多都是医院的医生。无论之前他们对韦经理——哦,现在应该是韦总裁——和这位弗兰德斯先生的关系做何看法,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得不动容。尽管语言不通,他们还是上前安慰了他。有的时候真正让人感到温暖的不是话语,而是温暖的笑容。 埃德加感谢了他们,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向前台的护士打听了韦晶晶的病房,决定去探望她一番。平心而论,他很欣赏这个姑娘。更何况,韦慎之视她作自己最重要的妹妹,甚至豁出了性命也要救他。本来埃德加还是对她有些芥蒂——毕竟韦慎之是为了救她才遭此横祸——但是听了韦司云的一席话,他也明白了。 东方人信命。如果韦慎之注定在次日此时遭此劫难,那么即使不是为了救韦晶晶而出车祸,也会因为其他事情而身受重伤。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信了,但是韦司云是这么宽慰他的。他也就暂且听她的吧。 就这么想着,他来到了韦晶晶的病房,敲了敲门。待韦晶晶答应了之后,他才推门进来,却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个人,赫然就是韦慎之的死对头,害死了兄嫂的浪潮前任总经理,韦天赐! 埃德加只和这个男人正面交锋过一次,那次他绑架韦慎之,并对他拳脚相加。埃德加以为自己会跳起来给他一拳,事实上他没有。他的目光只注视着韦晶晶,琥珀色的瞳仁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晶晶,你怎么样了?” 韦晶晶的左手和右腿都打着石膏,右腿还被支架吊了起来,显然是为了保护伤口。她的伤并不致命,却也十分严重。如果护理不好,很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然而这个美丽的少女脸上却不见一丝害怕。她没有像同龄的小女孩一样撒娇啼哭,反而微笑得体地摇了摇头:“谢谢您的担心,先生。对了——” 她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埃德加却猜到了她想问什么:“你表哥很好,医生说他的身体正在恢复之中。” 然而韦晶晶却低下头去,低声道歉:“对不起,先生……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 ——是啊,的确是你的错。埃德加在心里想着,但是他觉得他现在已经不想去追究了,就像他现在不想立刻杀了韦天赐一样,许多之前十分在乎的事情,现在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现在,他只想期待韦慎之能醒过来。如果他能活过来,那么一切风平浪静。只要韦慎之开心,他不会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没有关系,医生都说了他会好起来的。”埃德加笑了笑,“更何况,你的表哥是个那么善良的人。他虽然是个商人,却没有为了利益伤过人、害过人。”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地撇了眼一直不做声的韦天赐,“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相信上帝是会保佑他的。” 韦晶晶自然不会傻傻地相信这两句话,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她也从父亲和其他人口中大概知道了韦慎之受了什么样的伤,更是记得各大新闻网页下,网友们扼腕叹息的评论:“天妒英才。” 即使救活了,他的脑组织也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说不定从此之后就是个痴人了。 但是,弗兰德斯总裁本来就已经很伤心了,却还要强颜欢笑地说这些话来安慰她,这让韦晶晶觉得更加感动,也更加愧疚。因此,她只好强打起一个最阳光的笑容,对着埃德加用力点头:“表哥一定会好起来的!您是这么的爱他,他不会把您一个人留下来的!” 脸上微笑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部破功。埃德加依然笑着,然而泪水却夺眶而出。他伸出手捂着眼,匆忙地拉开门,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然而泪水越来越多,都从指缝溢出,他也索性不掩饰了。如果有西网公司旧日的对手看到他这幅样子,肯定是要额手称庆,直呼大快人心——八面玲珑的弗兰德斯总裁也有今天啊。 宽敞的走道上空无一人。埃德加靠在走廊的窗台上,茫然地看着下面进进出出的人群。他们都是来看病的——人的身体是多么的脆弱,而医疗技术又是多么的落后,也只能只好小伤小痛。稍微严重一些的病症,比如胆结石,最好的方法就已经足够坏了——切胆。 呵……不过也是啊。韦司云曾经说过,生死之术极难掌握。如果医疗技术真的如此发达,掌握了生死之术的医生们,会变成天使、成为成神明吗? 自从韦慎之出事,他就经常发呆,陷入胡思乱想。除了叮嘱洛兰好好看好那个肇事的司机以外,其他的事情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悲伤,明明已经没有在想韦慎之了,然而眼泪还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他没有去擦,任凭泪水打在昂贵的西服上……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身后递上了一方手帕。 埃德加茫然地转过脸。 第五十五章 递给他手帕的,不是别人,而是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韦天赐。刚才进门后埃德加就一直无视他,此刻才发现他的变化。两年前鹰一样犀利的眼睛变得晖暗而浑浊,眼白处也有大量的血丝,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好的样子。本来半白的头发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变得苍白,脸上也多了更多的皱纹,看上去竟然比韦司云还要苍老。 埃德加没有接过手帕,而是淡淡地看着他。 见对方没有承情的意思,韦天赐慢慢把手帕收了回去:“刚刚我签了手术同意书,主刀医生是李医生。” 手术同意书,如果被救治者本人无法签署,那么就要由他的配偶或者亲戚长辈签署。韦慎之父母双亡,外界也不知道他还有个祖母尚在人世,因此可以签署这份协议的,除了刚刚过17岁的韦晶晶,也只有这位害死了他父母的亲叔叔了。 “如果我是个女人,或者他是个女人,现在签字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埃德加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韦天赐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然而埃德加也没有期待他的答案:“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韦董。” “……”韦天赐低下头,欲言又止。好像有许多话涌到嘴边,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把所有的话语都咽了下去,“对不起,弗兰德斯总裁。” “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埃德加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喧嚣,脸上的神色清冷而又淡漠。从韦天赐的角度看过去,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日光中,轮廓都显得十分不真实,皮肤更是白皙得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 “是我对不起……慎之。” 埃德加没有说话。 其实韦晶晶出事的那一刻,他刚刚走出浪潮大厦。看着公交车冲撞向韦晶晶的时候,他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甚至花了一下,仿佛当场就能倒下去。眼看韦晶晶就要被碾压在车轮之下,韦慎之却上前一步护住了她,自己却被汽车撞飞。韦晶晶的主治大夫说,如果不是韦慎之护住了她的头,恐怕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命在旦夕的就不是韦慎之,而是韦晶晶了。 “晶晶是我最重要的人。”韦天赐说,“我本来以为亲情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而我对晶晶的母亲本来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晶晶对于我来说,比一切都重要。我一直不喜欢母亲那样的女人,我认为女人就该是被呵护起来,因此我尽量地呵护晶晶,却没想到她变成了一个小女人的性格……” 埃德加很想说,韦晶晶一点都不小女人。但是他却懒得张口,只是无动于衷地听着韦天赐语无伦次的忏悔。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税务官派了神父听他忏悔。也许父亲在他们的眼里的确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许多人也都看不起他。然而那位神父出来的时候,脸上却挂着泪花。 东方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的时候,经历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心爱的人从鬼门关回来一趟,也许能唤醒某些人沉睡的良知。总而言之,他大概明白了韦天赐想说什么。大概意思就是,他终于良心发现,自己以前是多么的丧尽天良。如果韦慎之真的醒了,那么他把自己怎么样,韦天赐都毫无怨言。如果韦慎之真的熬不过去,他也会自首——但是前提是韦晶晶能独立撑起家业。 “但是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除了韦慎之和上帝,哦,或许还有撒旦,没有人有这个资格给予你宽恕。”埃德加似笑非笑地讽刺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要继续在守着韦慎之——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了。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就杀光所有对不起韦慎之的人,就像当年他掀翻了整个血族一样。 只是这次,大仇得报之后,他不会独活。 他却觉得,自己更加讨厌韦天赐了。 凭什么他珍贵的女儿可以失而复得,而自己的情人却生死未卜,甚至自己还明确地知道,现代医疗科技救不了他,而那劳什子的手术,说不定会让他走得更快,让他的病情雪上加霜! 埃德加觉得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狰狞。不然为什么走道上擦肩而过的人都用一种惊恐的眼光看着他呢? 不过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内心甚至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脚步甚至都轻快了一些。他来到了顶楼,韦慎之所在的重症监护室前,却愣了愣。 在病房门前,或站着或坐着,一共有十个人,而且全部都是熟悉的面孔! 埃德加愣在了当场,近藤由美却眼尖地发现了他。大概是看出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和站在旁边的塞琳娜交代了几句,就大步地走了过来,向他伸出了手。 她的容颜有一种锐利而直白的美,一瞬间让埃德加安了安心。高跟鞋点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有力,就像这个女人本身一样干练而可靠。 埃德加握住了她的手,却被近藤由美用力地抱住了。即使穿上了高跟鞋,近藤由美依然只到他的鼻尖,然而她却将他揽在了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埃德加,不要害怕,我们来陪你了。” 埃德加很想说他没有害怕。近藤由美抱了他一会,就拉着他走向了剩下的几个人,分别室克莱尔实验室的总监塞琳娜、sophos企业的总裁戈蒂埃以及他的女儿爱弥儿,mars总裁班尼特,剩下的几个也是和埃德加或者韦慎之关系比较密切的合作伙伴兼朋友。听闻韦慎之命在旦夕,他们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不约而同地飞来了中国。 “弗兰德斯总裁。”说话的是塞琳娜,她看上去的确比离别的时候要稳重了许多,“这几天……辛苦您了。” “我们听李医生说了您的状况。他说您精神状态十分不好……您还是要多休息休息的……”爱弥儿担心地看着他,“如果您病倒了,韦经理……不,韦总裁醒来了,该有多担心啊!” “爱弥儿说的没错。”戈蒂埃总裁顿了顿,“更何况,上帝已经带走了高经理的灵魂,便不会再对韦总裁这样严苛。这都是上帝给他的考验,他终究会挺过来的。” 班尼特只是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弗兰德斯,别担心,我们会陪你等到手术结束,等到韦总裁的危险期过去。” 埃德加觉得自己这几天感情太过脆弱了。这些好朋友不远千里从世界各地飞来,只是为了陪伴自己,去见一见韦慎之。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一个个真诚的笑容,他又有些想哭,然后掩饰过去了。 近藤由美发现了他的状况,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他一起出去吃了顿饭。埃德加其实不需要吃东西,但是他还是和他们一起去了。席间几人都在大谈生意经,很默契地没有提及韦慎之的事,显然想分散埃德加的注意力。埃德加自然不会拂了他们的好意,打起精神和他们谈论市场营销策略。直到下午,他们才各自回到酒店——毕竟时差还没有倒过来。 近藤由美和塞琳娜留了下来,陪在了他身边,和他一起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前的座椅上。 塞琳娜一直趴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上,褐色的眼睛悲伤而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明明不久前,还和她通过话的韦经理,把克莱尔实验室交给自己的韦经理,把自己从带走的韦经理……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站在商界和技术界的顶点叱咤风云,而不是像一个被培植的生物体一样,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毫无意识地躺在监护室里! 金发女子眨了眨眼睛,两行泪水也流了下来,偏巧落在了埃德加和近藤由美的眼里。近藤由美叹息了一生,摸了摸塞琳娜的头发,哄了好久才把她哄睡着了。她轻柔地让她躺在椅子上,脱下身上的针织披肩,盖在了塞琳娜的身上。 “成熟稳重、雷厉风行的浪潮分公司经理、克莱尔实验室的技术总监,在你面前不过是一个不成熟的小丫头呢。” 近藤由美笑了笑,又对埃德加张开了手:“嫉妒她?我也可以抱你啊。” “不必了,他会吃醋的。” “韦总裁不会吃醋的。”近藤由美深深地看着他,“你们两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都是我的知己。” “由美……”埃德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捂住脸,“他会离开我吧……” 女子知性的眼睛眯了起来,不知该怎么说。大家早就知道了韦慎之现在的状况,保住性命的几率只有30%。退一步说,就算保住了一条命,估计一辈子也就是个植物人,还不死了,一了百了。埃德加不会不知道这个情况的。 “你可以……考虑请一个阴阳师或者西方术士为他做法。”近藤由美严肃的表情表明她真的没有在开玩笑,“也许……还可以有一线生机。” “我请了。” 近藤由美毫不意外:“结果呢?” “三天后做手术。第三天后的十一点到一点之间——也就是正在做手术的期间。如果做完手术,他还能被活着推出来,那大概也不会变成痴人。只怕……”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要看你请的那位术士和死神谁比较厉害一点了。”她握住他的手,“但是,你要相信,转折都是在最后一刻出现的。” 明明是开玩笑的话,却如同强心剂一样。埃德加哑然失笑:“又不是在拍电影。” 近藤由美慢慢地摇了摇头:“祈祷吧,埃德加。相信人定胜天,奇迹终究会发生。” 第五十六章 等待的日子明明只有两三天,埃德加却觉得过了两三百年。如果不是近藤由美和塞琳娜两个人连拉带劝地把他弄去休息,恐怕他这三天就要不吃不喝、寸步不离地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前。 在送走了他们后,李医生打开了重症监护室的门。他默默地拿起听诊器探测着韦慎之的心肺,目光温和地注视着韦慎之。 韦慎之的生平,他大概也了解。父母双亡,自己被赶出总公司,竟然还能打拼回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商界奇才。他本以为商场如战场,只有利益没有朋友,但是在看到赶来的近藤由美等人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 一分钟后,他放下听诊器,调整了一下他的氧气面罩,并加大了输液管的流量, 做为医生,他自然看得出来。中枢神经系统受损,部分大脑皮层坏死,颅内大量出血…… 他真的能为那位弗兰德斯总裁留下这位商界奇才吗? 李医生叹息地摇了摇头,轻轻合上了重症监护室的门,面色凝重地离去了。 ………… 在近藤由美在自己居住的酒店给他开了一间房。左边是塞琳娜的房间,右边室近藤由美的房间。她勒令他不能在半夜偷偷溜走去医院,并时时刻刻地跟着他,以防埃德加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朋友的最高境界就是知己。能为埃德加做到这样的,恐怕除了韦慎之,也只有他这位红颜知己了。 埃德加没有拒绝她。 两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三天天不亮,近藤由美等人就带着埃德加来到了医院。李医生当时正在和所有参与手术的助手以及护士讲述这次的情况,散会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 看着坐在等候室里的十几个人,看管了生离死别的李医生都有一瞬间的感动。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韦慎之已经足够幸运——即使他熬不过去。在人世间,他功成名就,有自己的事业。他收获了真正的友谊,并且拥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的确不枉在人世间走了一遭。 看着李医生凝重的神色,近藤由美等人都沉默了。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开口询问,生怕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 “弗兰德斯先生。”李医生握紧了埃德加的手,“我会竭尽全力为你留住韦总裁。以我的医德担保。” 埃德加点了点头。然后,重症监护室的门被打开了,昏迷不醒的男人被推了出去。吊瓶吊在平床上放,针管插在苍白的皮肤里。透明的氧气面罩下,他的嘴唇呈现着不正常的青紫。 埃德加凝视着床上的人,却已经连一个苦笑也扯不出来。强烈的渴望和同样强烈的绝望一瞬间压在他心上,埃德加忽然觉得自己早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在慌乱地颤抖着。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近乎贪婪而绝望地凝视着床上的人,仿佛是在瞻仰死去的情人最后的容颜。 护士们将韦慎之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在埃德加的眼前慢慢阖上了。 一道门,隔开了阴间与阳世,隔开了生者与亡者。“手术中”三个红色的大字亮了起来,近藤由美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离开了。 ………… 对于某些媒体来说,今天也是个特殊的日子,毕竟浪潮企业年轻的总裁兼董事长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手术成功与否了。因此,当近藤由美再次扶着埃德加来到医院大堂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几个记者打扮的人举着相机。看到他们一行人下来,几个记者赶紧拍了照。近藤由美皱了皱眉,刚想打电话请人清场,却被埃德加制止了。 “无所谓了。”埃德加面色苍白地看着转动的分针,仿佛在注视着徐徐转动的命运之轮。 戈蒂埃总裁等人也都坐在了他身边,每个人都担忧地看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也都时不时抬头看着转动的钟表。其实他们一样担心韦慎之的情况,只是不能将这一面暴//露在埃德加的面前,否则他会更不安的。 渐渐的,太阳出来了。时针由四走向了五,由五走向了六……最终缓慢地移向了十一点。大堂内的记者也多了些,但是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出声,反而陪着埃德加他们一起等着。虽然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拿起相机抓拍,会得到更多的奖金,但是没有人这样做。 良知终究能胜过对物欲的渴求。所有人的沉默地等待着。信奉基督的戈蒂埃总裁和爱弥儿一直在胸前画着十字,而塞琳娜则趴在近藤由美的肩膀上,眼泪不住地落了下来。埃德加面无表情地看着时钟。秒针每颤动一下,他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而他的手心也都是湿汗。 洛兰带着那个肇事司机也过来了。那司机大概四十岁出头,老实巴交的面庞此刻也是面白如纸。埃德加不知道他到底是担心韦慎之还是担心自己不会放过他,不过老实说他也没兴趣去揣测。 十一点到了。前台的护士摇了摇头,表示她们尚未接到手术结束的讯号。 十一点半到了。埃德加开始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塞琳娜更是紧紧地抓住了近藤由美的肩。近藤由美看上去面色沉着温和,但是一直趴在她身上的塞琳娜知道,她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十二点到了。爱弥儿和她的父亲一直在祈祷。汗水从父亲的额角滴了下来,而女儿则已经满脸泪痕。 十二点半到了。手术依然没有结束。班尼特想要拉住一直踱来踱去的埃德加,不料对方却甩开他的手。汗水已经将西装都浸湿了。 在时针即将指向一点的时候,电梯的大门忽然打开了,几位护士面容肃穆地推出了一架病床。面容疲惫的李医生跟在她们身后。此时此刻,大堂已经挤满了人。然而护士们推着病床走过,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路。 像是在推着一个灵柩。她们停在了埃德加的面前。 埃德加木然地看着那个病床。洁白的床单覆盖住了情人的身体。 近藤由美的眼睛猛然瞪大了。而塞琳娜更是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软瘫在了她怀里。 埃德加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干涩的喉咙发出声响:“他……” 李医生摘下了眼镜,苍老的脸上也挂着泪珠。他深深地向这个痛失爱人的青年总裁鞠了一躬:“对不起,弗兰德斯总裁,我们没能为您留住他!” “……?!!!” 有那么一瞬间,埃德加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明白李医生在说什么。他仓皇的目光扫过那些护士的脸,眼里悲伤的绝望和脆弱的希望让这些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护士们红了眼眶。 “告诉我……”埃德加踉跄地上前一步,抓住一个护士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她,“告诉我……慎他怎么样了……” 护士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摇了摇头,然而埃德加却更加疯狂地摇撼着她的肩膀。最终,李医生上前拉开了他,紧紧闭上眼睛: “对不起,弗兰德斯总裁,我们没能为您留住他!!”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大堂的上空! “他……死了?” 埃德加怔怔地看着她,目光终于移到了那白色的床单上。他颤抖地跪了下来,伸出手拉开了白床单,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韦慎之闭着眼睛,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眉如细剑,凤眼上挑,依稀还是那个自东方古画中走下的风流才子。他的皮肤还是温热的,仿佛不过是陷入了一场沉沉的睡眠。他无数次看着对方这样在自己身边睡去,那么这次,他难道就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韦慎之……” 病床上的人没有回答。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慎……”他忽然站起身,推开所有的护士,一下子扑到了韦慎之的身上! “韦慎之!你给我听着!我不允许你死!!”他抓住他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如果你死了,我要整个韦家,整个浪潮,让所有跟你有关的东西都给你做陪葬!!!” 韦慎之的身体脱力地倒在了他怀里。他已经不可能回答了。 整个大厅响彻着男子绝望的叫喊,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别过头去,有些人已经开始用纸巾捂住鼻子。然而,无论埃德加怎么叫喊,韦慎之还是没有醒过来! 生死之术失败了! 他的声音由愤怒变得痛苦,由痛苦变得凄厉。最后,连嗓子都喊哑了,埃德加泪流满面地抱着韦慎之,泪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韦慎之紧闭的眼角上,好像他也看不下去情人因为自己的死亡而如此痛苦,留下了悲伤却爱莫能助的眼泪! 埃德加的心已经碎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在媒体记者的相机面前,在同僚好友的注视之下,他的吻落在了韦慎之的额头、眉心、眼睛、颧骨、鼻尖……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泪水和汗水让这个吻变得苦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然而他们此刻还能说什么?有谁经历过这样的悖德的、疯狂的爱;又有谁能爱得这般痛苦,这样疯狂?! …… 就在这一刻,时针终于指在了一点。整点的钟声响了起来,如同丧钟一样,将所有沉浸在悲痛中的人惊醒了!而埃德加则好像刚刚反应过什么一样,猛然转头,死死地盯着那个钟表。韦司云说过,午时之内。而现在才刚刚过了一点……也就是说……刚刚过了午时?! 一个大胆得近乎脆弱的妄想忽然涌上了他的脑海。埃德加颤抖地伸出手,探入韦慎之的衣服,轻轻地贴在他的心口上。 下一刻,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因为对方那一直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了! “……韦慎之?” “……我……没……事……” 说完这句话,韦慎之双目闭合,再次晕倒在了埃德加怀里。 第五十七章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还有转机。埃德加还没反应过来,就立刻被李医生推开了。 “快,心脏搏起器,还有吊瓶!” 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拿了过来。李医生推开埃德加,对现场所有医护人员威严地命令:“把病人推回手术室,通知参与手术的所有人员重新就位!”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闪光灯扑面而来,李医生面色不豫,马上就要下命令让保安清场,然而有一位记者却将手中的相机和话筒摔在了地上,热泪盈眶地鼓起了掌。其他人也立刻被感染,全部放下了手中的一切,掌声铺天盖地。 埃德加怔怔地立在原地,被跑来跑去的人撞得东倒西歪,直到一双苍老但是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面色激动地回过头来。 韦司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黑白分明的瞳仁里也噙满了激动的泪水。两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下不光塞琳娜满脸泪水,连近藤由美都解脱般地叹了口气。爱弥儿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她的父亲赶紧扶起了她……而班尼特则默默别过头去,他的眼角也已经红了。 “没事了,没事了……”韦司云轻轻拍着埃德加的肩膀。 埃德加用力抱紧他,语气有些哽咽:“对不起,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是我让您担心了……” “说什么呢,一切都过去了。”韦司云摸了摸埃德加的头发,“命数已改,他已经渡过此劫……跟我回去吧,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 韦慎之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死了,因为他的身周是一片阴冷的黑暗。黑暗里又包裹着寒冷的雾气,雾气湿润了远处摇响的铜铃声。他想起韦司云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死去,阴间的使者就会持着索魂的铃铛,引走他的魂。 黑暗之中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他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却本能地感到一阵莫大的惊恐。本能告诉他应该逃跑,然而他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感到有绳子绑缚住了自己的手腕。 绳子被大力地拉起,似乎想要将他拉走。韦慎之觉得自己不能动,肯定就要被拖着走了,却没想无论绳子那头的人怎么使力,他的脚下都纹丝不动。 “有道士锁住了他的魂魄。”他听见那头传来了嘶哑难听的声音,但是他能分辨出那是个男人。 “是以一强大妖物的鲜血为引子。”答话的是个女人,然而声音也十分难听,“固魂的法子折损数十年的阳寿。恐怕那道士已经豁出性命了。” 那男人问道:“那怎么办?” “先去禀报,三日之后再来取走他的魂魄。” 就这样,两个脚步声越走越远。韦慎之坐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个人又来了。 “是该取走他的魂魄了。”那男人说。 于是一道绳子又一次套在了他的手上,用力一拉。这一次,韦慎之却一个踉跄,然后被他们拉着走了!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光团忽然从虚空中浮现出来,将周遭的黑暗照亮,韦慎之也隐约看清了手腕缠着的绳子。那其实不过是一条极细的红绳,然而绳子上却挂满了符咒。和韦司云在一起那么久,他自然也是认得这些的——九九归阴符,乃是传说中勾魂鬼吏缚魂的灵符! 他惊讶地抬起头,隐约看到绳子的对面有两个模糊的影子。他忽然觉得意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自己的身体似乎能动了,然而他却冷汗涔涔地跪在了地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人的身上仿佛散发着一种令人生畏的气息,让他不敢抬眼直视。 “你们走吧,他的命我保下来了。” 虚空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如同空谷的泉水一样清澈和祥和,也让韦慎之身上的压力小了一些。他抬起头看向那两个影子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人似乎后退了两步,很忌惮着耀眼的光明。 “不走吗?” 光芒渐渐凝聚起来,仿佛吸收了周围的灵气,变得更加丰沛。渐渐的,一个模糊的轮廓被勾勒了出来,最终幻化成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白衣白发,衣角飞扬。她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中,整个人就像一朵散发着淡淡光华的素雅的白莲。然后,她右手一挥,两道雪白的光芒就冲着那两个人打了过去。 那两道影子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登时被打散,而韦慎之也陡然觉得身上的压力一瞬间没有了。而那白色的人影轻飘飘地降落在他的面前,整个人就像是一团光组成的,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韦慎之。” 她的语气带着如水的温和,如同泉水一样沁人心脾,让韦慎之本来十分焦灼惶恐的内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的阳寿已经尽了。但是你还可以活着活到人间,因为有一位血族愿意与你共享生命。” “……什么……是共享生命……” “把他的血以血契的形式烙在你的灵魂上。从此以后,双生双死。如果你们其中一人死去了,另一人……一定不能独活。”那女子说,“如今我为你赶走了鬼差。你可以回到人间了。” 顿了顿,她的声音忽然带了些伤感,“能得一知己,实属不易。你一定要珍惜愿意为你奉上性命的那个人。” “谢谢……” “不用客气,韦家的传人。”那白色的影子降在地上,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韦慎之感觉不到真实的触感,因为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这个女子,不过是一团光芒。 “如果你真的希望报答我,那就超度我,请替我完成最后的心愿吧……” 她的声音飘忽得仿若天边的微风,却带着一丝揪心的伤感。韦慎之无法不动容:“我会的。” 那女子叹息似的笑了。发着白光的身影分崩离析,纷纷扬扬的如同萤火虫一般环绕在韦慎之的周围,又像是虚空中降落的飞雪。它们围着他飞舞环绕,最后凝聚成一道道光束,涌入了他的眉心。 星辰一样的光芒湮没了他的视野。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在一片青葱翠绿的竹林。竹林间的空地上,有一处精致小巧的木舍。姹紫嫣红的花草开满了木舍的周围,潺潺的溪水从木舍的边缘流淌而过。 ………… 木舍的门被推开了,露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然后是一个青年男子温文尔雅的容颜。黑曜石一样的瞳仁如同玉石一样润泽,男子穿着一身古代东瀛阴阳师的服饰,他的唇角时刻都着若有若无的温润的笑意。 他住在山顶,时时刻刻都抱着一把筝。每天晚上,他都要去山顶的一颗槐树下弹琴。他的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即使弹奏着宴会时寻欢作乐的曲子,也透出一股低靡而哀怨的惆怅。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头顶上还扎着两个小包子。圆滚滚的身体被红色的缎子包裹着,她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小小年纪的孩子不懂得大人的审美,她只是觉得,他的容貌无比好看。 阴阳师收养了这个孩子,并以江泽为姓,起名为月。 她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然而阴阳师却还是之前的那副模样,仿佛被诅咒了一般的年轻。 “师父,为什么要弹奏这样的曲子呢?” “因为,这是我的主人曾经最喜欢的乐曲……” “曾经?那么现在呢?” 阴阳师的眼里带着淡淡的忧伤:“你终究会明白我的。” 江泽月想了很久,也还是不能明白,因此她决定等到师父回来,然后问个清楚。她坐在门前等啊等,等到了第三个日沉月起,她终于发现他不见了。 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山上曾经住着一位琴技高超的阴阳师。因此他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江泽月抱着他留下来的琴哭了三天三夜,直到嗓子都哑了,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 在第四天的第一缕晨光打在她脸上时,十六岁的少女抱着阴阳师留下的琴,走出了这片她自有记忆以来就没有离开过的地方。 十年之后,江泽月已经成为了一位著名的阴阳师。在她的剑下,不知斩杀了多少作恶的邪祟,超度了多少悲惨的冤灵。也许是上天赐予了她卓越的天分和强大的法力,在京都与阴阳院做对的北野红梅、以灰色的花瓣哀悼亡友的墨染樱、借着女性书信中的情和怨化身的文车妖妃、破落的油纸伞中幻化成妖的伞骨……这些传说中的妖怪也一一被她收为式神,甘愿侍奉在她的左右。然而,她的式神都明白,她在找一个人。 那个会弹琴的、笑意温和的男人。她抱着那把琴,走遍了东瀛的土地,降服了众多的妖怪,也还是没能从他们的口中打听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终于,她回到了自己居住了十七年的山顶。昔日的木舍没有了主人的照料,已经破败不堪,而地上的鲜花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丛生的杂草。 江泽月跪在木舍前,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洒下一杯清酒。她的容貌已经完全长开了——两弯柳叶眉似蹙非蹙,美丽的桃花眼似喜非喜,然而唇边却挂着一个温柔的弧度,像极了十年前不辞而别的那个人。 “师父,我要离开东瀛的土地,去中原找你。” “我将自己的命简留在这里。如果您还在看着我,请顺着命简的指引,来和我团聚吧……” 第五十八章 当时正值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中原早已不复之前的昌盛繁华。统治者闭关锁国,沉醉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竟不知大难临头。直到八国联军的炮火轰开了圆明园的大门,在美丽的夏宫里四处劫掠,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他们用一艘一艘的军舰载满了美丽的赃物,企图扬帆回国,而这一切全部落在了初来乍到的江泽月的眼里。 江泽月虽然看上去温婉柔弱,但是做为众多强大式神效忠的阴阳师,她外柔内刚,骨子里更是爱憎分明。看不惯这些西方的强盗们烧杀劫掠的行径,江泽月招来强大的海风和滔天的巨浪,将这一艘一搜载满了宝藏的军舰淹没在了喜怒无常的大海里。 没过多久,一位西方女子便找上了门来。她脸上的妆容精致而不艳俗,上挑的眼角涂抹着暗红色的眼影。她嘴唇的颜色是近乎漆黑的红,凌厉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魅惑的风情,深绿色的军装上,法兰西的标识证明了侵略者的身份。 江泽月微微皱起了眉头。常年和神灵妖怪打交道,她感知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异于活人的气息。果然,那女子自报家门,唇角的弧度十足的张狂: “我是娜塔丽奈芙·梵米利昂·巴托里,吸血鬼家族的人。”那女子挑眉一笑,却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日本的阴阳师,你不该多管闲事。” “师父说过,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于情于理我都该出手。”江泽月唤出了随身的式神妖怪,“更何况,多行不义必自毙。法兰西的侵略者,你们好自为之。”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立刻打了起来,却不约而同地低估了对方。娜塔丽奈芙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阴阳师竟然收服了这么多强大的式神,而江泽月却也没想到,这个西方的吸血鬼,竟然室血族五大家族之一,巴托里家的传人。 那一场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娜塔丽奈芙不断诵读着黑魔法,而江泽月也指挥着式神们与她斗法。只可惜,她终究是个人类,不如吸血鬼一般有着强大的恢复能力。战斗的最后,娜塔丽奈芙举着漆黑长刀向她砍去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黑色的瞳仁倒影着闪亮的刀锋,江泽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出乎她预料的,刺骨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悬浮在自己面前。他只是轻轻伸出手,点上了娜塔丽奈芙的心口,指尖刺入了她的心脏。与此同时,锐利的刀刃带着黑色的气息也刺入了他的身体,却没有鲜血落下来。她能看到的,只是那个人的身影渐渐地被黑色的气息吞噬。江泽月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不往下落,然而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看着那日思夜想的人在自己面前渐渐化作点点磷光,消失在空气里。 阴阳师侧过脸,温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江泽月,轻轻笑了笑。他嘴唇张合,似乎说了句什么。也许是四周的风太大了,江泽月没有听见。 然后,他的身影渐渐消散了,只留下了一把被砍断的筝。 那天,一把大火烧毁了东方的夏宫,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映得通红。江泽月抱着断成两半的筝坐在火中。很远处,是烧杀抢掠的声音,还夹杂着侵略者们的嬉笑与谩骂。所有的声响,在跳动的火光中,都被模糊成留声机老旧的声音。 江泽月静静地看着火舌蔓延上四周的雕楼彩栋,思绪却飘回了远在京都的小山丘上,那里是她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的地方。她想到了师父的琴音和他临别前怅然若失的话语,她终于笑了。 (“你终究会明白我的。”) 昔年景行天皇在伊贺县神琦郡南部的山丘上宴请众臣。宴会上景行天皇十分喜悦,便把爱琴筑紫筝留在了山上当作纪念,却不知筑紫筝早已并非一把普通的器具。它曾为天皇所珍爱,因此有了魂灵,却被不知实情的主人留在了山上。 思念主人的筑紫筝化作了人形,那便是琴的付丧神,《百器徒然袋》中的琴古主。他夜夜在山丘上弹奏着天皇最爱的乐曲,等待着主人的回归。然而,他却再也没有等到过…… “师父,我花了整整二十六年才想明白,有一种等待,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您用了一生的时间等候景行天皇,而我也用一辈子的光阴来等候你。” “只是,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了。我要永永远远地活在今生,替您手刃那些西方的魔物。” 火势已经完全包围了整个屋子,甚至已经舔上了她的衣角。和服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琴,撕下衣带,小心地将断裂的地方绑缚好。然后,她抬起手,弹奏起了琴古主曾经最爱的乐曲。已被砍断的琴发出呕哑嘲哳的声音,随着凄厉的火光一起,盘旋上升着,传遍了整个燃烧的夜空。 她被活活烧死在了火中。 大火平息了,然而她的灵魂却被禁锢在了诺大的废墟中。太重的执念让她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变成了怨灵徘徊在京城之中,盲目地找寻着娜塔丽奈芙的同类。又不知过了多久,她遇到了一个女道士。 她的道符短暂地遏制住了她的戾气,让她的神智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江泽月茫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对方如雪的长发,和与白发十分不相称的年轻的容颜。 “你戾气太重了。”那女道士说,“可是心中有什么积怨难解的事情吗?” 江泽月低着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整张脸已经被火焰烧得面目全非,腐烂的肌肉黏连在森森的白骨上,一点也看不出当年那个花容月貌的阴阳师的影子。这幅容貌的话……师父还会认识她吗? “积怨难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好像在等人……不,我好像要去报仇……我的仇人拿着一把黑色的刀,那把刀会腐蚀人的皮肉……” 她的话断断续续,模样也痴痴傻傻。 “我叫韦司云。”那女道士怜悯地看着她,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做个伴吧。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你的目的了,再离去也不迟。” 江泽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颇像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 “……我叫……江泽……月……” “江姑娘吗?”韦司云淡色的唇角扯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她向那模样恐怖的怨鬼伸出了手:“跟我走吗?” 阴阳师的魂魄犹豫了半晌,才把焦黑的、骨瘦如柴的残缺的手掌放在了韦司云白皙的掌心,然后试探性地握了握。韦司云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 “跟我走吧……” ………… 日升月沉,草木枯荣,人间浮世轮代更迭交错。渐渐的,她的父母去世了,她一个人对着夕阳坐了好久。江泽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调动模糊的记忆,用阴阳术做了几个纸鹤逗她玩。韦司云看着她懵懵懂懂又小心翼翼地讨好安慰自己的样子,破涕为笑。她的笑容早就不如当年那般美丽,然而江泽月还是觉得她笑得很好看。 然而,韦司云微笑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了,因为她的国家已经陷入了危急存亡的关头,而罪魁祸首竟然是江泽月的祖国。江泽月早已对自己的“祖国”没有了什么印象,智能也早已下降到婴孩的水准。她只能想尽了法子逗韦司云开心,然而却失败了。 也许是怨念已经不够支撑她的灵魂。渐渐的,她的智能日复一日地退化下去,又复变回了两人初见时的模样。她有时会对韦司云大打出手。每当这时,她脑中那些本来已经忘却的阴阳术又一次浮现了出来,每每将韦司云打得措手不及。 后来的某一天,她短暂地清醒了过来,却发现韦司云在用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从她的自言自语中,江泽月才明白,因为自己的怨念已经不够让她继续游荡在人世间,所以她会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终有一天会消失。 她觉得自己不能消失。也许是舍不得韦司云,也许是舍不得其他的东西。 在那天晚上,一些很久远的记忆忽然鲜活地活了过来。琴古主温柔的容颜和哀怨的琴音,八国联军的军舰,娜塔丽奈芙的刀刃,圆明园冲天的大火……这些记忆一瞬间涌上了脑海。刻骨的怨念和恨意再次主宰了她的神智,而她也再一次失去了对自己躯体的控制。 ………… 眼前的一切再次化作白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在黑暗中消散了。梦境的最后,响起了女子虚弱但是开心的声线。她的声音很年轻,很动听,却仿佛一个看尽了百年的人世更迭,看尽了战火烟云,看遍了爱恨纠葛的年老的妇人,发出了深沉的叹息。 “年轻的道术师,司云的后代,请你救救我……” “请你将我从这无尽的梦魇中解救出来……” “请你……” ………… 韦慎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四周飘散着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金色的太阳在白色的墙壁上投下灿烂的光斑。连心电图“嘀嗒嘀嗒”的恼人声响,此时听起来都是无比的亲切。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向他招手欢呼,“欢迎回到人间。” 第五十九章 埃德加的头号心病解决了,接踵而来的就是之前闹出来的一系列琐碎事。首先法院判他诉讼成立,要他去和韦天赐当庭对质——这自然被他推掉,交给代理律师了。然后就是那个肇事司机。可怜的中年人似乎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似乎害怕韦慎之变成了植物人,浪潮和西网都不会放过他——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如果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虽然这个司机有一部分责任,但是绝大多数责任在韦晶晶身上。 浪潮公司表示不愿追究,老实巴交的司机就已经谢天谢地——虽然他其实可以控告韦晶晶的。但是,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也没有去干,反而韦天赐给了他一笔不小的安抚金,西网方面也一直没有找上门来,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韦天赐这次倒真是一副诚心改过的样子,在韦慎之昏迷期间,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也绝口不提两人之前的针锋相对。第二次手术完毕后,韦慎之身体的愈合程度和速度都大大出乎所有医护人员的预料。虽然他又昏迷了将近一个月,但是李医生判断他不久就会醒过来。 韦晶晶的腿也渐渐好了起来,已经可以坐着轮椅四处移动,经常让护士推着她去韦慎之的病房看表哥。这位年轻的总裁已经被从重症监护室移到了普通病房,韦晶晶每天都拉着他的手,跟他讲讲网上发生的新鲜事。 “表哥,弗兰德斯先生为了你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等你醒过来以后,一定要好好和他在一起呀!” 从韦司云那里得了准信,埃德加又和李医生确认了韦慎之的情况。他留下了几个人照顾昏迷中的人,便飞回美国正式办理手续,将总裁的权利正式交给那位“试用期”总裁。他戴着墨镜,和洛兰一起从圣弗朗西斯科国际机场出来,行为十分的低调。 事情的高//潮发生在埃德加摘下墨镜的那一刻,不少目光立刻聚集在他脸上,每个人都是一脸惊讶探寻的表情。路过的一白一黑两个姑娘还笑嘻嘻地上前问他:“弗兰德斯总裁先生?” 埃德加:“……嗯。下午好,美丽的小姐们。” “真的是弗兰德斯总裁?!”那个黑人姑娘向他抛了个媚眼,然后就被那白人姑娘拉住了。她拍了拍女伴的头,笑骂道:“你疯啦?韦总的男人你也敢抢?” 埃德加赶紧又带上了墨镜,把头埋在高高的衣领里,十分低调地走出机场,然后上了早就为他准备的车,连行李都是洛兰帮忙拿的。 苦逼的洛兰表示,当弗兰德斯总裁的秘书,就像在当弗兰德斯总裁的保姆。 他回到第五大道附近的别墅时,夜已经深了。诺大的房子点着橙黄色的灯光,显得空旷而孤寂。他离开美国之时,雇了佣人每周来保持别墅的清洁,因此家具锃亮如新,并没有蒙上灰尘。埃德加草草地冲了冲头发,披着浴巾出来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自己卧室的床上。床是king-sized的,黑色的丝绸触感光滑,像是情人的肌肤。 埃德加忽然想起来,韦慎之曾经睡在这张床上。想到对方安详无害的睡颜,埃德加抱着手臂,目光暗了暗。 他不是在后悔当初自己没有直接将韦慎之吃干抹净。正相反,他完全明白这位韦大总裁在想什么。如果是第一次,他不愿意在下,那倒也可以理解。但是,自己等了这么久,却也不见韦慎之主动过来压倒? 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帮到底好了,韦、总、裁。 埃德加挑了挑眉,勾起一个无可奈何却又不怀好意的微笑。 ………… 韦司云的确是把制裁十字咒的封印解除了。伴随着封印的解除,被压抑的强大的力量让他有一段时间不是很能适应。 就像当初,他放弃了身为巴托里血裔的身份,失去了力量而变得无所适从一样。这一次,重新获得了力量,他感觉自己的生活又一次被打乱了。比如现在,几天几夜没睡觉,再加上长途飞机十几个小时,他竟然还不是很困……埃德加无奈地搬出了电脑,开始继续工作。 反正,把这些人类世界的东西转让完,自己就无官一身轻了。 然而第二天他就见识到了舆论铺天盖地的压力。不过是上街随便买了份报纸,第二版就是韦慎之和自己的“故事”。埃德加怀着好奇的心情看了下去,却差点被早餐给噎着。通篇报道用天花乱坠的文笔描写了从“弗兰德斯总裁”看到“韦经理”被车撞飞然后在医院痛不欲生地等待,“用尽一切方法”挽留住情人的性命,并且在最后一刻“掀开他身上的白色床单”然后亲了他……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一个吻拯救世界。 ……写这份报道的记者肯定还兼职创作爱情小说。不过,话说回来,旧金山的风起还真开放,开放得让他都有些蛋疼了。 怀着蛋疼的心情,埃德加很低调地走出餐厅启动汽车——那辆车早已被万能秘书洛兰体贴地打包带回美国了——驶向了西网的总部。进了大楼,他拿下了墨镜,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黏在了埃德加身上,对上他的目光还附赠一个大大的微笑。埃德加也面带微笑地一一回应,然后在众人观赏新奇物种的眼光下,淡定地上了电梯。 会议室里,所有的董事、元老还有主要负责早已就位。埃德加简单地宣布了自己的退职,然后正是把一系列法律权益书转让给了新任总裁詹姆斯·怀特。所有人都对他的离去表示惋惜和抱憾,埃德加却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人类社会。就算他曾经属于,那也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埃德加·弗兰德斯早就死在了法国的诺曼底,而活下来的他,用自己人类的身份,交换了一个巴托里的姓氏。是维多利亚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因此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伤害了她的人还在血族兴风作浪,活得逍遥自在;他不能再坐视不理。 浪潮的权利交接显得分外激烈,双方甚至不惜借着媒体的嘴打口水战。与此相比,西网的权利交接就显得十分简洁短暂。他已经在转让协议书上签了字,只待拿去给律师公正,西网公司就和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会议结束了,人们鱼贯走出会议堂。埃德加和詹姆斯并肩而行,向他说着公司大概的情况和注意事项。詹姆斯提议去三楼的餐厅喝杯茶,埃德加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然而…… 弗兰德斯先生又一次被围观了。 埃德加:“……” 詹姆斯笑得很无辜:“弗兰德斯先生,您现在可是全公司女同事们的梦中情人典范了。这帮女人,成天也想着她们的丈夫能像您一样英俊帅气,并且用一个吻把她们失去生命的尸体吻醒。”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埃德加好气又好笑,“这种……桃色新闻,你难道不知道该打压一下吗?自从我回了旧金山,我的私生活就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前任总裁有这种绯闻,你难道不担心影响西网的业绩?”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詹姆斯瞪大了眼睛,立刻竖起三根手指向上帝发誓,“拜浪潮和雪花联合制作的《风流引》,大家都被夏……夏……” “……夏栖风。” “和李……李……” “……李玄清。” “对对,就是这两个人!大家,尤其是女人们,这半年来都被他俩洗脑了!”詹姆斯一脸崇拜地看着埃德加,“果然弗兰德斯先生是好男人啊!为了韦总裁,竟然能把这么晦涩的东方人的名字念得字正腔圆!真是……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大家被他们洗脑,和我的个人私生活以及西网业绩有什么关系?” “您现在是好男人典范了,我们的业绩肯定能翻一番了!”詹姆斯掰这手指头如数家珍,那二缺又欢脱的表情登时让埃德加想起了韦慎之手下那帮无厘头的程序员。 事实证明,埃德加的预感没有错。比起凯西他们,詹姆斯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说得手舞足蹈,最后竟然一拍桌子,对着周围的女士们大吼一声:“姑娘们,我们上个月的营销额怎么样?!” “四年来最高!” “这都是谁的功劳?!” “弗兰德斯总裁!!” 埃德加:“……等等,詹姆斯,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把公司交给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失败的举动没有之一。我们来谈谈怎么把权利交换给我的事宜吧。” 而那个二货总裁早就站起来跑路了。 埃德加:“……” ………… 事实证明,虽然詹姆斯看着不是很靠谱,但是行动力和洞察力还是没话说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埃德加也不可能把总裁之位让给他。 在多次目睹了低调的埃德加坐在前面,而后面的人却毫无知觉地高谈阔论他的私生活后,詹姆斯其实也挺同情埃德加的遭遇的。于是,他很严肃地问埃德加,需不需要他把这个新闻压下去。 埃德加点了点头,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走到室外去通话。詹姆斯正望着杯子里冒出的热气出神,露台的玻璃门却被“哗”的一声拉开了,吓得他手一哆嗦,热腾腾的咖啡一下子洒在了身上,差点疼的嗷嗷直叫! “什么?他醒了?!嗯,好,多谢,请把电话给他!” 埃德加开心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完全把詹姆斯当作了一个人形萝卜。人形萝卜僵在原地,听着埃德加含情脉脉地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很多酸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埃德加笑得更加灿烂了,连眼波都能融成水似的。他望着人形萝卜手里的咖啡,风流而不下流地说了无数勾引人的话,简直把那个黑色的茶杯当成了电话那头的某人。最后,他开心至极、恋恋不舍地把手机放了下来,然后……才想起来屋子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埃德加看着詹姆斯:“你刚刚什么也没听到,对吧?” 詹姆斯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 埃德加微笑:“好孩子,真听话。” 詹姆斯:“……” 弗兰德斯,两个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你是想要个娃想疯了吗?! 第六十章 两个月后。 北京,协和医院。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下来,在地上打下一片又一片美丽的色泽。滴滴答答作响的心电图仪器也被撤走了,一并被撤走的,还有病房里阴暗惨淡的气氛。 黑发男子静静地靠在病床上,手中拿着本英文原版书籍静静地翻阅着。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脸色终于沾了点人气,不像之前那么苍白了。之前额头上厚厚的纱布也被去了下去,只留了一些在额角的位置,大概是用来保护缝针后的伤口。其实,经历了开颅手术,留在头上的伤疤绝对不会只有这一点。万幸绝大多数手术的痕迹都被遮掩在了略长的黑发下,没有张牙舞爪地覆盖在他的脸上,毁了那张俊俏的容颜。 “表哥。” 男子并未理会,而是抬手翻了一页书,继续仔细地阅读着。 “韦大经理~” 男子继续置若罔闻,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书籍。如果不是他时不时还翻两页书,韦晶晶简直要以为他已经病得太久不会动了。 “韦~总~裁~” …… 韦慎之长叹一声,终于转过脸看着坐在病床旁边的少女。墨绿色的修身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玲珑有致的身材,发间垂下的黑色缎带更是与她的衣饰搭配得相得益彰。随着韦晶晶比之前出落得更加漂亮了,性子也比以前欢快多了。大概是韦天赐终于也良心发现,不再对这个女儿进行施压,让她一辈子都按照自己规划的既定路线走吧。 其实……自己这次车祸……说不定是福多余祸吧。反正自己也没出什么事情,只是埃德加似乎被吓的半死…… 想到这里,韦慎之又叹了一口气。在他昏迷时的梦境里,他分明听见江泽月说过——他本该死在这场车祸里,但是埃德加选择与自己共享生命,因此自己还有一次重新回到人间的机会。他将他的血用血契的形式挽留住了自己,倘若自己再一次殒命,埃德加恐怕也活不了。 埃德加曾对黛拉说,如果那个将自己拉出黑暗深渊的人也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他一定不会选择苟活于世,就像当年维多利亚死去后,他苟且偷生一样。 人在冲动的情况下经常会做出一些夸大其词的承诺,因此韦慎之虽然心有感动,却依然没有把他的承诺当真。只是,当那一天真正降临的时候,他真的没想到埃德加会做出这样的事…… 埃德加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当初为了维多利亚,他能背叛撒旦,借助教廷的力量给予了血族一个巨大的打击;如今换在了自己身上,他依然是这么痴情,这么的…… ……招人疼。 “韦慎之!” 韦大经理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冷不丁听到韦晶晶大吼一声,登时吓得手抖了一下,那本原文书落在了地上。韦晶晶鼓着腮帮瞪了他一眼,还是弯下腰捡起了那本书然后塞到了他手里: “看书看书看书,就知道看书!我好不容易每天抽出时间来陪你说话,你倒好呢,每天就在看这些劳什子的英文小说!” “你是放暑假了,显得没事干吧。”韦慎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书上的灰尘,“要不你干脆去和你父亲学经商算了。反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伯父早就开始教我做生意了。” 一提起这个,韦晶晶的脸登时垮了下来:“我不要当商人……” “你不要想着去和祖母学习道术了。”韦慎之说,“你不能再学了。” “为什么啊!”少女皱起眉头,“韦家的家业已经由你接手了,不需要我再横插一脚了,我难道还不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吗?再说了,爸爸现在也不管我了……”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韦晶晶嘟囔道,“当初他还言令禁止不让我和奶奶见面,真是讨厌……” 韦慎之终于放下书,严肃地看着她:“是奶奶自己不想见你的。因为修行道术,韦家世代子孙稀少,当年奶奶就是因为没有传授我父亲道术,才能和祖父生下第二个孩子。到了我们这一代,如果我们继续学习道术,那就真的要断子绝孙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韦晶晶夸张地捂住脸闭上眼睛,因此也错过了韦慎之眼里一闪而过的歉疚。 韦司云说,韦慎之和韦晶晶两人中,其实的确有一个人可以修行道术,但是这个人必将无法为韦家留下子嗣。他的事业是埃德加给的,他的命是埃德加救的,他早就已经爱上了这个人,终究是要陪他回到血族的。选择和埃德加在一起,他不仅要背负“无后为大”的谴责,而且必须重操先辈旧业——以他人类的身份,不但帮不上埃德加的忙,而且还会给埃德加拖后腿。 他必须这么做。因此…… “晶晶。” 少女放下手,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干嘛啊?” “对不起。” “哎?”韦晶晶对于他忽然变得郑重的表情感到有些不解,还以为韦慎之是对自己劝她放弃修行道术而感到歉疚。善良的少女立刻摆摆手:“其实不当天师也没有什么啦……嗯,当个企业家也挺好的,我要当像近藤经理那样的女强人,踩在好多男人头顶上。” ……好吧,在他昏迷期间,这小女孩和近藤由美、塞琳娜、班尼特他们打得挺火热。她的父亲也是个明眼人,一定会先把她派到北美市场去历练的——她都结识了那么多在北美的it界大腕了,就算打翻了烂摊子也有人给她收拾。 “你想向近藤学习?” “怎么了?!学她也不行嘛!她现在虽然是个分公司经理,但是好多雪花总公司的人都要听她的指示呢!”小女孩一副找到了新偶像的样子,“还有塞琳娜姐姐!她们两个是好闺蜜嘛?” “……”韦慎之默默地别过头去,有的时候真相还是不说比较好。 …………………… 正当兄妹两人聊得开心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敲响了。身着白大褂的大夫走了进来,笑得一脸慈祥和蔼,不是李医生又是谁? “李爷爷!” 韦晶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意。李医生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对韦慎之点了点头:“韦总,今天身体没什么异常吗?” 韦慎之还没来得及感谢大夫的关心,韦晶晶就笑道:“他好着呢,每天都在看这些英文小说。真是的,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看一点什么软件工程方面啊或者企业管理方面的书么?” “每天能看看小说也挺好,公司里的事情现在还是不要操心比较好。”李医生微笑,“韦总,您的恢复情况简直超过我们能预计的最好情况。也许……爱情真的是个奇迹吧?” 被一个马上就要退休的老爷爷这么讲,韦慎之虽然表面很淡定,但是内心其实很尴尬。当初埃德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媒体的相机之前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导致当时抓拍的一些照片一度占领网络。对于埃德加这种不纯洁的行为,韦慎之简直想说——干得漂亮。 “哪里,是李医生妙手回春。” 李医生笑着摇了摇头,也拉了个椅子坐在他的床前:“再过半个多月您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您重伤初愈,我还是建议您先调养半年,再接手公司里面的事情。”毕竟新上任的总裁都是有一大摊子的事情要做。虽然韦慎之身体愈合的情况不错,但是一出院就投入如此高强度的紧张工作中,作为医生的他自然是不允许的。 “我一定会遵照您的医嘱。” 韦慎之如是说着,内心却已经飞到他出院以后的事情了——他要赶紧跑去奶奶那里求教道术,这样埃德加来的时候还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哦不,给他一个惊喜。 …………………… 半个月后,韦慎之低调地出了院。韦天赐这次到是真的没有继续为难他了,反而把总裁的名头给了他,自己做副总,但实际情况上是韦天赐对外界声称韦慎之需要修养,然后自己一个人包揽了两个人的活。 韦慎之对他不再是那种“不共戴天”的感觉了,但是要一家人其乐融融,那已经是不可能。从他害死兄嫂的那时起,一切已经回不了头。 韦慎之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因此路上的车并不是很多。考虑到韦司云那里行车不方便,他还是叫了辆出租车,让司机把他送到了九宫八卦阵的入口处,然后自己慢悠悠地溜达进去了。然而,当他前脚刚刚迈入韦司云的前院时,便发现他白发苍苍的祖母正站在不远处含着笑看着他。 “奶奶!”韦慎之难掩激动,和韦司云抱在了一起。过了很久祖孙两人才分开。 韦慎之一面和韦司云走回室内,一面关切地询问道:“这么晚了您怎么站在外面等?” “这阵法里又没什么危险的,我在外面溜达溜达也没什么。”韦司云慈祥地看着他,“我算着你大概在子时左右就能到了的。” 韦慎之一看表——十二点零三分。所以说,他的祖母,真的无愧“司云”两字,是民国时期一位极其出色的天师啊…… …………………… 其实韦慎之有很多事情想和奶奶讲,比如埃德加的血契,比如江泽月的梦境。但是天色已晚,两人也就各去休息了。 “在你屋子里有一份礼物。”韦司云在临睡之前是这么和他说的。韦慎之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因为他分明看见韦司云的嘴角挂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别弄出太大响动。”韦司云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韦慎之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推开了自己的门时,果断震惊在原地—— “埃德加?!!” 第六十一章 烛火在夜里寂静地燃烧着。光线并非十分明亮,却恰到好处地驱散了浓重的夜色,将黑暗赶到了屋子的角落,只有昏黄的火光时不时跳动着。 红色的蜡烛滴着鲜艳的蜡泪,顺着蜡烛流淌下来落在雕刻者荆棘和蔷薇的古铜色烛台上,恍若蜿蜒的鲜血,被一只修长却显得纤细的手握着。原本凝视着烛火出神的棕发男子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韦慎之的出现,而是微微侧过头去,对日思夜想的人露出了一个清淡的微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夜风将他的声音吹拂得有些飘渺,听上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是贴着韦慎之的耳畔在吐气,“难道我变得很难看么?” 韦慎之已经被惊艳到失语。他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埃德加托着烛台对自己笑得一脸温柔。他今天穿的并不是寻常的西服,而是一身中世纪贵族的打扮。黑色的披风上缀着淡金色的流苏,秘银锁链扣住了一颗又一颗价值不菲的宝石,在烛光下折射出深沉而柔和的光芒。长长的披风沿着肩膀垂落下来,恰到好处地覆盖住身体的线条,仅露出腰间颜色低调的皮革腰带,上面同样坠着蔷薇的饰物。握着烛台的手指带着的手套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白色,黑白分明的对比不但不显得突兀,反而将他的手指衬托得更加修长。 恍惚间,一室烛火盈盈若若,在西方男子的侧脸上打下了一层暧昧的光影,将那本来就轮廓深邃的五官衬托得更是有了一种刀削石刻的立体感。看着韦慎之一副呆愣的样子,埃德加慢慢放下烛台。随着他的动作,红色的蜡泪也跟着轻轻颤抖了一下。韦慎之看着那跳动摇曳的火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和这火焰一样。 “难道是撞坏了脑子?”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埃德加一脸探究地走上了前来,“嗯?”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鼻尖的距离已经不超过三寸,那声“嗯”几乎是贴着韦慎之的耳朵吐出来的。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韦慎之的反应,那张俊美的、毫无瑕疵的容颜带着一种近乎致命的蛊惑,就像是别在他腰间的蔷薇一样——危险,但是妖媚而艳丽。 “埃德加……”韦慎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 埃德加静静地看着他:“你不喜欢这样?我还以为——” 话说到一半,他陡然被面前的男人抱住了。韦慎之的力量大得出奇,就像是在守护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被他禁锢在怀里的埃德加一瞬间都有些喘不过气的错觉。 埃德加的手指按上了韦慎之的心口。 他的心跳得很快。 棕发男子垂下眼睛,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放任自己将全身的重量靠在韦慎之的身上,就像是要用一辈子和这个男人交换一个不离不弃的契约。 该死的……感谢上帝,又或者感谢撒旦,感谢谁都好……他还活着…… 虽然多次用电话互相确认过情况了,但是自从韦慎之昏迷后,这是两人的第一面。 埃德加将脸埋在了韦慎之的肩膀上,抓着他肩头的手指缩得很紧,像是要抓破西服,在他的身上永永远远留下自己的痕迹。 韦慎之拢了拢埃德加略长的发,在他耳边怜惜道:“我都知道了。” “什么?”埃德加不解地抬头。 “那个血契。”韦慎之说,“你怎么可以冒这么大险……你没有回复力量,怎么可以冒险做这种事?” “我已经恢复力量了。”埃德加靠在他的肩头轻声笑着,声带的震动直接传到了韦慎之的身上,“要不然,我也不会穿成这样来见你。你喜欢吗?” 韦慎之的目光暗了暗,很中肯地评价道:“你如果现在再告诉我你是吸血鬼,是巴托里家的家主,甚至是伊丽莎白伯爵夫人的血裔,我会深信不移。” “哦?”埃德加直起身子,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为什么这么说?” 许是因为这身并不张扬但却奢华的衣饰,又或是因为屋内跳动的烛火,埃德加的眸子仿若燃烧的琥珀一般,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惊艳。配上那张苍白的脸,尖削的下颌,还有若隐若现的、比寻常人类略尖的犬齿……韦大总裁觉得自己的定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稳了稳心神,无视了埃德加一身“奇装异服”,忽略了房间内暧昧的气氛,竟然十分严肃地把江泽月的梦、血契的事情、公司上的事情和埃德加交代了一清二楚。埃德加倒也耐得下性子,把他的现今的状况和在韦慎之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也和对方仔仔细细地阐述了一遍。 等到两人交流完情报后,已经是夜里三点钟了。 韦慎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埃德加看在眼里,不着痕迹地跟上前一步,然后韦慎之又后退了一步。就这样,吸血鬼把人类逼到了墙角,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缠上了韦慎之的领口。埃德加兴味盎然地看着被自己围在三角空间内的韦慎之,那表情似乎在说:看你还往哪里逃? “呃……” 韦慎之虽然不解风情,但并不代表他傻。埃德加穿上这件衣服,分明就是为了玩y。他倒不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只是…… “巴托里伯爵……” “嗯~?”埃德加微微抬起下颌,旋即点头应了,“韦天师。” “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能反悔……” “我自然不会反悔……” “joy.这是你自己说的!” 埃德加忍无可忍,伸出手狠狠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旋即又想起这人刚刚做过手术,又十分担心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生怕把这人的伤口给拍到了,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实在是很萌……韦慎之不由得笑道:“伤口一个月前早好了。” 埃德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这不是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么!” “……啊?!” 磨了几个小时,再有耐心的人也会气急败坏。埃德加没好气道:“难道你要我自己给自己下了药,然后再准备点手铐皮鞭什么的?!” “……” “真是的,你这个木头!”埃德加忍不住又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脑门,“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 再优雅的人也会因为情人的不解风情而变得气急败坏,埃德加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韦慎之握住了那只戳着自己脑门的手,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我……我技术不是很好……” 一听到事情有戏,埃德加立刻换上了之前那副绅士的表情:“别担心,不用怕的。大不了……慢慢练习,反正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未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唇间。 红烛摇曳,他们终成眷属。一室风光,后面自行脑补!* …………………… 韦司云的作息十分规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一般晚上十一点睡,第二天早上六点起床。 而韦慎之和埃德加显然就是生活不规律的人。 作为一个苦逼的程序猿,韦慎之进可连睡三天,退可三天不睡;进可一顿一张披萨饼,退可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而埃德加则更是过之而无不及。作为一只吸血鬼,他早就不用吃什么正常食物,睡觉什么的也就是用来休息休息,实在不睡也没什么危害。更何况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死”了,因此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病来。 可是…… 韦司云从清晨等到上午,又从上午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终于见到韦慎之和埃德加慢悠悠地起床了。前者脸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是失血过多;后者步履不稳,一看就知道是那啥过度。 韦司云咳了一声,然后对孙子说:“你要不要吃点补血的东西?” “还好,谢谢奶奶关心。”韦慎之果断拒绝——上次奶奶竟然逼着自己喝红糖水,结果还被埃德加取笑坐月子。真是的,也不知道谁给埃德加普及了“坐月子”这个常识,简直是不能忍啊有木有! 韦司云又咳了一声,脸色复杂地对“孙媳妇”道:“埃德(ed),要不要奶奶给你找一张软垫子?” 埃德加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旋即又恢复了正常:“韦女士,你还是叫我弗兰德斯吧。” “怎么可以这样呢?你已经和慎之在一起了,自然就是我的晚辈了。” 看着埃德加越来越囧的脸色,韦司云打心眼里就开心——谁叫这小子当初净和自己对着干,能膈应他的时候自然不能手软! 韦慎之实在很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埃德加木着脸看着韦司云:“我出生于1919年5月4日,说不定比韦女士还要年长一些。” “哦?真的么?”韦司云表面上一派严肃淡定,然而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泄漏了她此刻看戏的心情,“那真不好意思,我出生于民国三年,也就是……1914年。” 埃德加不说话了——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和奶奶做对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在西方国家,就连孩子都可以直呼父母的名字,因此把别人当成自己的晚辈,其实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韦司云也只是开个玩笑,见好就收,开始谈论起正事。 “既然浪潮公司的事情都由天赐处理了,那么慎之你可以安心地呆在这里修行法术了。” “法术……”韦慎之下意识看了眼埃德加,喃喃道,“需要多久?我不知道血族到底要多久才会找上门……” “急于求成是没用的。只是你经历了此番变故,体质已经有所改变,异于寻常凡人,因此你修行的速度,尚且未知。”韦司云抿了口茶,“过些时日,你随我拜见韦家的师祖。本月十五,我会正式传授你道术。” 第六十二章 韦家族谱的记载可以追溯到明末,然而韦家法术的记载,却可以追溯更远。 听韦司云说,韦家的第一辈先祖有幸取了一名奇女子,名曰陆长生。陆长生的深谙五行之术,剑法和招式皆是罕有敌手。她嫁进韦家的时候就就已经身负剑法与道术,只是当韦家人问起她师从何人的时候,她自己却也也说不上来。 耗时数十载,她终于详尽地讲自己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东西一笔一划地记录了下来,交给了自己的丈夫。与此同时,她亦叮嘱过他不要让全部的子孙都来学习这五行道术。因为他们是人,而扶乩占卜却是窥探天意,自然是要受到惩罚。因此,她希望丈夫只将她的剑法和道法传授给众多子孙中的一位,而这位韦家的先人,却并没有听从陆长生的话。 从此以后,韦家俨然成了道术世家,所以的子弟都修习了陆长生留下的道法。只是,陆长生终究是一语成谶——韦家福缘浅薄,所出的子弟不是早夭就是先天心智不全。渐渐的,在封建社会,韦家甚至要靠女儿来传宗接代——当然,对于韦家的女子来说,这也许不是坏事。毕竟她们有了一个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撑起自己的家业,而不是变成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弱女子,在那样的社会沦为男人的附庸。 …………………… 韦慎之在韦家的祖宅修养了几天,就和祖母去祭拜韦家的祠堂了,顺便带着个埃德加全程围观。韦司云本来还有些微词,但是埃德加表示他很想了解一些韦家的底蕴,不像是来纯围观的,韦司云也就无所谓了。 祠堂其实也在这个九宫八卦阵里,当初韦司云布下阵法的时候,将祠堂也一并划了进来。三人走了大概有十分钟的路才到达了祠堂。 祠堂不是很大,但却很庄重,里面弥漫着檀香的味道。众多排位被一一整齐地摆好,香炉里的香依然燃烧着。韦司云每天都要来这里祭拜打扫,因此整个祠堂里不但没有灰尘堆积、香灰遍地的情况出现,反而整洁而肃穆,俨然和韦家全盛时期时没什么两样。 埃德加站在门外,韦司云带着韦慎之走了进去。白发的天师分别为自己了韦慎之取了三炷香,然后带着韦慎之跪在了蒲团上。韦司云低眉敛目,双手合掌,先是例行祭拜了先祖,带着韦慎之上完了香后,她才直起身子,目光落在供奉在最高处的两张画像上。 第一张画的是一个女子,大概是韦家后人所作。黑色的发被玉冠整齐地束在脑后,将整张脸都暴//露了出来,显得干净而利落。她身披的广袖长袍没有一丝一毫花纹的装饰,仅仅在袖口和领口的滚边处有着海蓝色的滚边,上面绣着些祥云的纹路。她腰间围绕的束带上也是同样的花纹,唯一不同的是她腰间中间的位置多了一个太极的图案。虽是女子,她眉目的线条却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锐利。也许是作画的人妙手丹青,竟将女子的神色也惟妙惟肖地保留在了画中——即使知道这不过是一幅画,画中人也已经故去多时,韦慎之依然产生了一种被她注视的错觉。 其实这份画卷保存得尚且完好,不知道是不是作画的那位韦家后人施了什么法术。 韦司云起身再拜了一拜,然后对韦慎之命令道:“跪拜韦家先祖,陆氏长生。” 韦慎之不敢怠慢,对着那眉目锐利的女子三叩首。 韦司云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另一幅画像,继续对韦慎之道:“跪拜韦家师祖,李青衣。” “李青衣”这个名字韦慎之也听祖母讲了。传说在陆长生临终的时候,她作了一副画交给丈夫,并叮嘱他此乃传授她一身道法武艺的人。其夫问其姓名,陆氏却也摇头。她不知他的名讳,只知他自称姓李,字曰“青衣”。 韦慎之同样对那副画像行了跪礼。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李青衣的画像时,还是带了三分不解。 画像早就在时间的洪流中泛黄。即使到了清末,画像被完好地裱了起来,依然无法阻挡时间的冲刷。李青衣的容貌已经看不清了,只能依稀看出这大概也是一位俊逸的男子。只是他颈侧那鲜红的刺青却实在让人无法忽视——那些刺青似乎是某种鲜红的花朵,仿若火焰一样燃烧在男子的颈侧,甚至带着些张牙舞爪的煞气。韦家修行的道术,按理说是镇压邪祟,可是这师祖身上的刺青怎会是这般妖异不祥的花朵? 两人出了祠堂,韦慎之才把问题问了出来。 “当年你曾祖父带我祭拜先祖时,我也有过这个疑问。”韦司云笑了笑,“据说青衣氏本来是师从一位仙人,只可惜中途因为某些变故而堕入了魔道,他颈侧的图案就是他堕入魔道的证明。” “啊?!”韦慎之无语地看着她,“这又不是武侠小说,哪来的魔道正道啊!”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会知道青衣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连陆仙姑都不知道的事情啊。”直呼先祖和师祖的名讳终究不好,于是韦家后人一直呼陆长生为“陆仙姑”,李青衣为“青衣氏”。 “从今以后,韦家的道术就交由你传承了。”韦司云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曾几何时,自己是多么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接触这个术法的世界,然而这个孩子却选择与巴托里家的家主在一起。 如果没有和埃德加在一起,也许他现在还是那个背黑锅的小程序员,一辈子呆在美国。他不会有实力跑回中国和韦天赐叫板,更不会在挫败韦天赐后出此车祸……然后与埃德加定立了血契。 与人类订立血契,意味着双生双死。这并不意味着当韦慎之作为人类的生命走到尽头后,埃德加就会和他一起离开,因为韦慎之早已经“死了”;与之相反的,只要作为血族的埃德加一直活着,韦慎之就不会死。 时间将在他的身上永远地停留,他将永远只有27岁,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永生。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韦家的道术就不会消亡。也许他可以像李青衣一样,再次将这法术传给外姓人,从而保证术法的一脉永延。 韦家曾经成于修道,也曾毁于修道。事到如今,韦司云已经不在意传承这份修行的人到底姓不姓韦。从明末到如今,韦家已经再也无缘传承这份法术。至于从此以后韦慎之选择收徒也好,还是选择做最后一脉传人,直到末日降临,抱着这份功法一起死去,和她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是的,奶奶,我会努力的。” 韦慎之如是说着。站在韦司云身边的埃德加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这真是太好了…… 我终于有力量可以保护你了,我的……伯爵大人…… …………………… 从此以后,韦慎之过上了高考学生的生活。不仅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被祖母拽起来去打坐,晚上过了夜里十二点才满身狼藉地跑回屋里求埃德加的安慰。然而埃德加也并不总是呆在这里,毕竟韦慎之自己在这边修行法术,总归还是要有人负责和外界联络什么的。埃德加一直负责联系韦天赐他们,如果公司里一有什么十万火急必须韦慎之出面的情况,韦慎之还是要去跑一趟的。 其实,韦司云每月还是给他两天假期的。于是这两天他总要出去疯狂玩耍,然后再苦逼地回来继续接受惨无人道的折腾。 韦慎之每天上午和晚上要被韦司云逼着练习剑术。韦家的剑术有一个很诡异的名字,叫做《三十三天断尘剑》,名字起源已经不可考,只知道是那位陆仙姑转述的。三十三天指的是道家认为的三十三重天,而三十三天断尘剑里则有三十三式剑法,需要对应五行之术方可成功修炼。若一味追求剑术,而领悟与法术跟不上,那剑招也不过是徒有其表。于是,韦慎之每天中午还要去学周易,下午要练习法术,晚上还要去和祖母一起去观星…… 他觉得自己简直已经穿越到某本仙侠修真小说里了。当然,如果《三十三天断尘剑》还有对应的武功心法或者修炼心法,他会觉得这个世界更加不真实的。 好在埃德加在这期间一直给他鼓励,比如说在他瘫在地上不想动的时候拿话激他,或者在他因为小有所成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抽出漆黑长刀砍翻他。看着拿着漆黑长刀的埃德加,韦慎之觉得世界又更加不真实了——五年前的自己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手持三尺青锋和吸血鬼对砍…… 终于有一天,韦慎之好歹能偶尔胜过埃德加一招半式的时候,棕发男子终于扔下了手中的长刀,狠狠地搂着了他。而在一边旁观的祖母也微笑着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狭长的凤目里眼含泪光。 “果然你的体质已经完全改变了……”韦司云抚摸着他略长的发,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说出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已经可以把韦家交给你了。这一天……我从来都没有敢去想过……我从来没想过……韦家的道术……还能后继有人……” 此时此刻,距离韦慎之初次祭拜陆长生和李青衣的那日,仅仅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第六十三章 乌云渐渐散开了。 仿佛巨大而厚重的黑色幕布被缓缓地拉开,银色的月光渐次照耀在黑色的土地上。原本被笼罩在黑暗中的一切渐渐便得明晰起来。 地上的石板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几经时间的冲刷,石板的表面已经被风化,用脚踩上去,仿佛都能听到脚下的砾石发出深沉的叹息。而百余年前的那次洗劫,让它们饱受了战火的洗礼。 那夜冲天的火光依旧历历在目。它们沉默地躺在那些强盗的脚下,愤怒地聆听着他们发出的嬉笑怒骂之声,听到炮火的轰击之声。满载了财宝的车轮碾碎了它们的边缘,然而他们却只能静静地躺在敌人的脚下。 而如今,光阴轮转,时过境迁。当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强盗早已化作灰土重归大地,当年那些目击了这里发生的累累罪行的证人也已魂归故里。圆明园的火光历历在目,所有人都永远铭记着发生在这里的暴行。 然而,没有人知道一位东瀛的女子曾在火光中弹琴直至弦断音垮。圆明园的火光熄灭后,她和她手中的琴一道,埋葬在圆明园的尘埃里;如同无数个被埋葬在历史中的故事,她的琴音和她的义举,不会有人去歌颂。 ——但是今夜两位不期而至的访客,却是因她而来。 远远地,两个倒影被月光拉得好长。走在前面的那个男子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衫,简简单单朴素的一袭素色,只有滚边处用柔滑的丝线绣了云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而后面的那个则披了一张黑色的披风,从肩膀垂到脚踝,仿佛自黑暗中的雾气凝结而成的鬼魅。 白衣男子右手扶着腰间的佩剑,左手则呈现托举的动作。在他的手心,一张明黄色的符箓闪烁着淡淡的金色,时不时有光泽在那诛杀的符文上一闪而过,像是随时都会脱出符纸。白衣男子一面端详着周围的环境,一面随着那符箓的指示走走停停,最终他在一方宽阔的场地之中停下了脚步。 “应该就是这里了,埃德加。”韦慎之看了眼手中的符箓。那符纸居然自己燃烧了起来。暖黄色的火焰吞噬着明黄色的复制,在韦慎之的脸上映出一片暖光。 “这里是江泽月和琴古主的葬身之所?”埃德加疑惑道,“在你的梦境里,她似乎是在一栋建筑里被烧死的。你确定是这里?” “……”韦慎之僵了一下。这次他和埃德加趁夜摸黑来到圆明园的目的,就是为了超度江泽月,而超度江泽月也是韦司云交给他的“出师任务”。因此这次他没有从自己的祖母那里得到一点帮助,要说却不确定这就是江泽月的葬身之所……他还真是没有谱。 “你是怀疑我的符有问题?” 埃德加耸肩,一脸无辜的表情:“不是,我只是提出一个合理的问题而已。” 韦慎之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看到广场上这些残垣断壁了么?圆明园当初被你们这些洋鬼子烧得面目全非,谁还能从现在的地貌看出以前是什么样子。” 埃德加沉默了。望着那些废墟,他虔诚地默念了几声抱歉,为他的祖先所做过的一切。 韦慎之总算露出了点满意的神色。他一面回想着江泽月给他的梦境,一面仔细观察着那些残垣断壁。但是圆明园的毁损实在是太过严重,由于种种原因,这里也一直没有得到复原,韦慎之实在难以判断。埃德加也走上前来细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对韦慎之道: “你要怎么超度江泽月?” “如果可以的话,”韦慎之用手掸了掸一截断柱上积累的厚厚的灰,蹲下身探查着下柱子的下面是不是压了什么东西,“找到琴古主……找到那把被漆黑长刀斩断的筑紫筝。” 说完韦慎之又去检查另一块石头的底端。埃德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别费力气了。文物保护人员肯定在这之前把这里完完全全地检查了一遍。如果筑紫筝真的被压在这些石头地下,也肯定早就被挖出来当文物展览了。” 韦慎之抬头看他:“那你说怎么办?” 埃德加也看着他:“你确定你的符没出问题?江泽月真的是在这里死的?” 韦慎之怒:“你什么意思!” “开个玩笑而已。”埃德加揉了揉韦慎之的脑袋,然后正色道,“你退后,看我的。” 韦慎之依言退后了几步。埃德加缓步上前,围绕着整个广场走了几圈。他半阖着眼睛,像是在感知什么一样。韦慎之仔细一想也便明白了他的企图——筑紫筝是被漆黑长刀斩断的。而漆黑长刀乃是黑暗的圣物,被斩断的筑紫筝上必然残留着黑暗的气息。 忽然,埃德加的脚步停了。他睁开眼睛,疾步走向了刚才韦慎之翻找的地方,细细查看起石柱下有没有埋着任何未被发掘的东西。韦慎之见状便知自己的符没有出错,遂在后面出声调笑道: “叫你还怀疑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埃德加笑骂了一句,伸出手扶住了那块石柱,“筑紫筝应该在下面埋着。只是……埋得似乎挺深,也无怪乎你没发现。” 韦慎之表示这个时候就该让专业的来。他先示意埃德加退后,然后又抽出一张符,念了几句口诀。口诀完毕,他张开手指,那道符箓便自动贴在了石柱上,重如千斤的巨石顿时便得轻了许多,两人赶紧上前将之搬开。 就这样重复了几下,地上已经呈现了一个深坑。在最后一块断石被移开后,赫然是一把被砍断为两截的筝! 埃德加感知了一下,表示这的确就是筑紫筝,韦慎之就赶紧用符咒把周围都复原了。趁着夜里巡游的工作人员还没来,两人抱着筑紫筝赶紧跑路,一路赶回了韦司云的居所。 韦司云表示这已经是交给韦慎之的任务了,是以她得知两人回来了,却并没有出来相见。此时此刻,她端坐在蒲团上,内心却感慨万千。若韦慎之真的能超度江泽月,她的痛苦便得以结束…… 百年的痛苦,百年的等待。江泽月虽然经常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但是她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距离她的丈夫、韦慎之的祖父陆然过世已经有了半个多世纪。他只陪伴她渡过了二十年的人生,而江泽月却一直在她身边,直到现在…… “江……泽月。” 韦司云闭上了眼睛,唇角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忽然有些不希望她被超度。因为被超度后,她便会离开自己。而韦慎之不久便要与埃德加前往血族领地,这茫茫世间,自己最终又要回归孑然一人了么…… ………… 韦慎之小心翼翼地取来了封印江泽月的符纸。那上面是韦司云用自己的鲜血一笔一划勾勒的,朱砂的颜色有深有浅,可以看出被多次以鲜血勾画过。韦慎之担心江泽月感应到琴古主的气息,会突然暴走;因此他在符箓上又下了数道禁锢,才终于拿着符纸走了出去。 埃德加已经将筑紫筝清理好,正在细细地端详这把筝。见韦慎之走来,他将筑紫筝向前递了递,道:“你看。” 韦慎之依言接过琴。手指触及到琴身的瞬间,有一股奇怪的感觉立时从指尖传到心脏,让他一时愣在那里。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高大的树木下,一人抚琴的身影。那琴声里,有恨,有怨,有悲,有盼。那是一种怎样悲凉而哀伤的情绪,而树下那人忽然回首与他相视。只一个眼神,便是绝望与孤寂。 “慎?” 韦慎之回过神来。埃德加的眼神并不意外:“你看到了琴古主。” 韦慎之没有说话,仿佛依旧沉浸在那悲伤的场景中。他从来也不懂得欣赏艺术。只是他却听懂了琴古主的琴音。那是一种水一样流淌的哀伤,和一种躺在水底,静静地看着树叶与枯枝从自己脸上流过,却无法动作的悲凉。 “琴古主在等的人,是景行天皇。”韦慎之喃喃道。 “既然我们还能感知到琴古主的记忆,那便说明他还没有死。”埃德加道,“只是,江泽小姐终究……还是等不到她要等的人。” “但是这好歹是她的夙愿。”韦慎之看着那张褶皱的、被鲜血的纹路画满的符纸,“她的愿望,就是找到琴古主。如今,既然他尚且活着,她也许该安息了吧。” 埃德加将断掉的筑紫筝放在了八卦阵的中央,然后便退到一边静观其变。韦慎之双手托举着封印了江泽月的符咒走上前来。他口中念动了些什么,那张符纸便如同被一张无形的手托举。在烛火的映照下,深深浅浅的朱砂红痕在地上投下颤动的倒影,像是一个被禁锢束缚的灵魂,随时都要摆脱桎梏,挣脱而出。 韦慎之后退了一步。他右手执剑,左手呈剑指,食指与中指的指腹划过了雪亮的剑刃。然后,他横执长剑,剑柄点于眉心,而剑尖刺向符咒的中央。 “破。” 第六十四章 他的语气沉着而冷静,如同他眉间的神色。然而,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整个房间里忽然挂起了一阵凛冽的阴风!白色的衣袂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如同一面旗帜,而地上的符纸也被卷起,在狂风中肆虐地翻卷着,纸张的棱角划过白衣男子的脸,竟是赫然出现了一道道血痕! 韦慎之被吹得几乎站不稳,立时侧过头去,试图用手臂抵挡狂风。见他侧过目光,埃德加内心暗叫一声不好——韦慎之终究是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他怎么可以不去留心江泽月的异变!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悬浮在空中的、封印了江泽月的符纸忽然炸裂了开来,赫然露出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那人披头散发,五官面目全非。她的下颌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几缕粘连的皮肉,证明着她曾经有过一个完整的头骨。除此之外,她浑身上下除了被烧焦的黑色,便是暗红色的血肉。它们松松垮垮地附着在同样被烧得焦黑的骨头上,形容简直可怖之极! 江泽月一旦脱出了封印,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奔向筑紫筝,而是冲向了漆黑长刀的主人。埃德加知道她对血族的仇恨和对漆黑长刀的怨念,早就提防着她的攻击。早在她冲过来的那一刻,他已经敏捷地闪到了韦慎之的身边,抱着他的腰,同时冲向了窗子外面! 幸好这是一楼。两人在地上滚了两下卸了力道,便立刻分开。韦慎之抽出另一道符咒,打出一道屏障,将江泽月抵挡在外面。只是,她却还是不要命似的撞在屏障上! 她每撞击一下,韦慎之就感到自己体内的气息一阵翻腾。一开始尚且能抵挡,但是江泽月的力度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撞断了一节骨头都不甚在意。她恶狠狠地抬起头,只剩下两个眼眶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埃德加的方向,似乎不把他揪出来撕成碎片,她便要这么一直撞到头破血流! 果不其然,不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江泽月多次撞击无果,居然伸出焦黑的手骨,尖锐的指骨刺入了屏障,似乎要将之抓碎。而韦慎之猝不及防,陡然吐出一口鲜血,屏障就这么碎了! 埃德加又惊又怒,这下倒是真的不顾的“不激怒”江泽月的宗旨了。他抽出漆黑长刀便栖身而上,尖锐的刀锋猛然挡在她即将抓破韦慎之胸口的指骨上,居然发出了刀剑相斫的清脆声响! 江泽月果然被埃德加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把韦慎之当作不存在,开始用尽全力和埃德加打斗。韦慎之扶着胸口又吐了一口血。他将将稳住内息,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鬼物就是江泽月! 在他的梦里,她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美丽。而如今眼前的这个人,焦面枯骨,哪里像是那个温柔如水的女阴阳师——她分明就是那个所过之处赤地千里的焦面女魃! 埃德加好歹恢复了力量,不至于被江泽月打败。但是,他不能伤她,只能一味地防守,着让他显得十分被动,而且很快就会处于下风。韦慎之知道埃德加在替自己争取时间,只是他现在一时也没有办法! “江泽小姐!我是韦慎之!韦司云的传人!你曾经救过我,你不记得了吗?!!” 他大声地向江泽月喊着,然而江泽月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任凭韦慎之如何重复韦司云的名字,她还是不为所动。 “你难道不想见琴古主了吗?!!” 这下江泽月的动作倒是停顿了。韦慎之心下一喜,然而那个可怖之极的鬼物却忽然发出“嗬嗬”的怪笑: “吸血鬼……杀了……师父……吸血鬼……去死……死……” 重复着这几个字,她的攻势陡然迅捷了数倍,这让埃德加一下子措手不及!江泽月尖锐的指骨刺入了埃德加的肩膀,他吃痛地哼了一声,却反手挥刀斩向插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 江泽月本能多躲闪。然而,她的头发就没那么幸运了。漆黑长刀本就被黑魔法加成,她的手臂虽然幸免于难,但是那本来就凌乱成一团的头发登时被黑暗气息腐蚀!她愤怒地大吼了一声,猛然收回了手臂,埃德加赶紧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倒退了好几步! ………… 韦慎之实在无法,只能和埃德加一起抵挡江泽月,却一时无法将她制住,更别说超度了。 窗外打得火热。韦司云缓步走进了之前韦慎之解开封印的斗室。 筑紫筝静静地躺在八卦阵的中央,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被毁损的器物。韦慎之看了眼窗外的战况,目光回到了筑紫筝的琴身上。 “琴古主。你的名字,似乎是筑紫月筝吧?”韦司云笑了一声,却喜怒莫辨,“你收了江姑娘当徒弟,是因为寂寞吧?” 筑紫筝依旧静静地搁置在八卦阵的中央,没有任何的回应。 “昔年景行天皇将你留在山丘上。你日日在山丘上思念着他,最终化身成了妖,却发现景行天皇早已经过世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你收留了江泽月。在她变得足够依赖你、将你当作她生命中唯一的信仰时,你却像景行天皇当年一样,不辞而别了。” “你不感到愧疚吗?你就没有良心不安过吗?” 窗外的打斗越来越激烈,韦慎之甚至开始用上了攻击的符咒。整个九宫八卦阵内,土地撼动得一下比一下剧烈。而韦慎之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把断掉的琴,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你有多思慕景行天皇,你就有多怨他、多恨他。”韦司云说,“可是你看看,江泽月为了你,变成了一副什么样子?” 筑紫筝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韦司云斜睨了它一眼,冷笑着走了。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木质的走廊上。 此时此刻,斗室里忽然弥漫起了蒙蒙的雾气。在迷雾朦胧之间,似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月……” ………… 江泽月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埃德加和韦慎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摆好架势,放在江泽月忽然间再次发难。 然而江泽月却真的像是放过了他们一般。她枯瘦的身影落在地上,细细的颈椎似乎支撑不住脑袋。她歪着头,眼眶看向了远处。韦慎之和埃德加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她居然在用眼眶“注视”着筑紫筝所在的斗室! “怎么了?”韦慎之悄悄问埃德加。 “她大概终于感知到琴古主了吧。”埃德加嘴上回答着韦慎之,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看着江泽月,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只是,她怎么才感知到……” 就在这时,三人的身周渐渐弥漫起了朦胧的雾气。奇迹般地,江泽月剑拔弩张的气势因为这氤氲的雾气而舒缓了下来。虽然她的容貌已经面目全非,但是韦慎之觉得她在笑——不是狞笑,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微笑——仿佛在这片雾气里,她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遇见了她一生的归属…… “……琴古主?”韦慎之试探地问了一声。 “私はここにいるよ。”(我在这里。)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自雾气中伸了出来。这是琴师的手,指甲如同上好的琉璃,晶莹而透亮。手指细长,肌肤恍若凝脂,指尖细润之极。若不是突出的骨节和修长的指骨,定要让人将这双手的主人错当成一位动人的女子。 韦慎之和埃德加都听不懂日语,但是他们都已经确定——那个《百器徒然袋》中景行天皇的爱琴、因主人的喜爱而化作妖怪的琴灵,已经出现了。 渐渐的,那些雾气慢慢聚拢,然后慢慢化作一个男子的轮廓。等到所有的雾气渐渐散开之时,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身穿狩衣、头戴阴阳师高帽的年轻男子。 有一种美,超越了性别、种族、国界,甚至时间。那个在日本神话中才存在的琴灵。他并非美得如同神话传说中的那样惊如天人,却依旧让人难以找到可以形容的词汇。那是怎样的一种美貌,百年千年的时间都不会在他的容颜上留下任何的伤痕,反而徒增了几分古老的沉淀,让他出落得更加神秘而深沉。那双勾魂上挑的桃花眼里沉淀着等待了许久的绝望和悲伤,只是唇角却依然挂着怅然若失的弧度。他的眉梢不笑已自带三分笑意,他的眼如同深沉的潭水,直教人溺毙在深不见底的乌墨之中。 “琴古主。”韦慎之轻声道。他不会认错的——这张在江泽月的梦境里反复出现的容颜。他身上穿着的还是旧时的衣服,容貌也还是旧时的模样,只是那个在他身边,听他抚琴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江泽月站在他的面前,怔怔地望着他。冰肌作焦面,玉骨作焦土。然而,她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早已没有了眼珠的眼眶里,却依旧渗出了泪水。 琴古主向韦慎之点头示意。然后,他转过身去,对江泽月道: “月,私はあなたを拾うだろう。”(月,我来接你了。) 第六十五章 江泽月怔怔地望着琴古主,却并没有说话。她看着他,似乎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她的记忆太乱了,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还有些她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是,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大脑要诚实。泪水顺着血肉模糊的脸颊流淌了下来,混合着血水滴落。 琴古主伸出手想要抹去她的眼泪,然而白皙如玉的手指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脸颊。见他将手伸来,江泽月本能地想要握住,但是她焦黑的指骨却像是抓在了空气上——筑紫筝已断,他能凝结成形已是不易。如今的他,只是一团虚幻的雾气;就连一阵风,都能摧毁他的存在。 “我的真身被漆黑长刀损毁,然后被常年埋葬在圆明园的废墟下。”琴古主低声说,“感谢两位将我的真身从那里带出来。” 见韦慎之露出了惊异的表情,琴古主唇角的弧度轻轻地抬了抬:“很意外吗?天皇陛下热爱中原的风物,我//日日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能用简单的文字交流。” “……”韦慎之实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百器徒然袋》中的妖怪面对面对话,这感觉简直堪比和《山海经》的神怪聊天。他觉得自己是该激动一下,但是这个场景……咳,还是算了。 “如你所见,江泽小姐在圆明园去世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韦慎之说,“我的祖母韦司云将她封印在符咒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超度她的亡魂,让她从百年的痛苦中得到解脱。” 顿了顿,他继续道:“也只有你能帮这个忙了。琴古主,拜托你。”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琴古主似是露出一个苦笑。他伸手去抚摸江泽月的脸颊——毫无意外的,他的手指再次穿过了她的身体。 然而他却笑了。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放缓了,连眼底氤氲的悲伤和绝望都一并隐去,像是被春风拂过,渐渐解冻的冰湖,泛动着粼粼的波光。 “月。”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穿过了琴古主的手指。只是她的神智依旧朦朦胧胧,似在雾里。 “你……你是谁……” 她喃喃地说着。琴古主将另一只手也贴在她的侧脸上,将额头贴在江泽月的前额上。他的动作端是亲密无间,仿佛怀里的是一个美貌而天真的少女。他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 “这次不要再忘记了,月。”他说,“我的名字,是筑紫月筝。” “月筝……” 话音刚落,江泽月的容貌奇异地发生了变化。蓬乱如同枯草的头发渐渐变作柔顺而光华的秀发,缺失了一块的下颌也恢复了过来。待到她浑身上下的血迹都消失后,站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韦慎之第一时间想到了水月兰泽——那个在火海中恍若谪仙的东瀛巫女,那个在厮杀的战场中白衣翩跹、一尘不染的阴阳师。她的名字就像是她的人一样,无论是置身于刀山火海,还是山穷水尽,她永远沉静而端庄,用手中的太刀斩出一条退路。 而江泽月就是这个样子。渐渐地,她变成了那日出现在他梦境中的模样。她的容颜依旧年轻而美丽,只有雪白的长发昭示着她曾经在这苦难的人世间游荡过——她不知父母,只与师父享受了二十年的人生。 她的出生已经注定是个悲剧。而如今……该是她回去的时分了。 “师父……” 她闭上眼睛,将侧脸埋在琴古主的颈侧。她想要回抱他,她的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江泽月轻轻抽泣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用手臂环绕住对方的灵体。尽管她怀中的温度是那样的冰冷,和一团虚无的空气……没有任何区别。 “我终于……啊……终于……” 她的泪水穿过他的身体,落在了地上。 “终于……等到您了……” “对不起,月。”琴古主轻轻拢了拢她的发,在她耳边低声道,“月,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一直都……对不起你。” 江泽月用力摇着头。她轻轻后退了一步,几乎痴迷地看着他的容颜。那是一张美到极致的脸,美到让人无法相信他是人类——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他是景行天皇的爱琴,是筑紫筝的付丧神。而自己…… ……不过是一个与他殊途的人。 她苦笑了一声,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才终把目光放在了韦慎之与埃德加身上:“对不起,我失态了。” 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就像是山涧的泉水一样。韦慎之一面感慨着,一面道:“没有关系的。” “这里是……” “这里是我祖母韦司云的居所。”韦慎之道,“江泽小姐,你还记得韦司云吗?” “自然记得,她是我……。”话说到一般,她忽然停了下来,笑着看向了韦慎之,道,“我还记得那日保下了你的命。你终有一天会超越你的祖母,比她更加出色的。” “江泽小姐,琴古主。”说话的是埃德加,“你们两人的悲剧,终究因我巴托里家而起。娜塔莉奈芙擅自偷走了漆黑长刀,私自离开血族,跟随法国远征军去远东烧杀抢掠。我们欠了你们太多,如今你们要是想报复,我接着就是了。” “他说了什么?”琴古主问江泽月。 “他说血族很对不起我们。他愿意偿还任何代价。”江泽月笑了笑,“可是,中原有句话,叫做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的夙愿便是能再和师父见上一面。至于师父……我曾经发誓杀尽所有血族,那是因为我以为师父已经死了。可是师父现在虽然虚弱,却终究是平安的,我……便再也没有报复的理由了。” 韦慎之惊愕地看着两人:“你们……”你们打算这么放下仇恨了? “轮回的时间要到了,我该走了。”江泽月微笑着看着韦慎之,“在我和你的祖母道别之后,也许我就可以安心地转生了吧。” “月?”琴古主惊讶地望着她,“你不和我一起走?” 江泽月转过头看着他。摇了摇头,笑了笑。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她轻轻道:“司云,你来了。” 另外三人转过头去,却见白发的道术师不知何时已经来了。韦司云眼神复杂地望着她,道:“你现在就要走了?” 江泽月歪着头,微微一笑:“你是在挽留我?” 话语一出,韦司云倒是愣了愣,却也没有反驳。 “我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大概还能在这人世间游荡些时日。”江泽月说,“而你……那日强拘韦慎之的魂魄,还剩下几年的阳寿呢?” “奶奶?!”韦慎之惊愕地看了过去,“您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韦司云没有说话。她既没有回答江泽月的询问,也没有理会韦慎之的质问。 江泽月笑一声。在琴古主疑惑的目光下,她轻轻推开了身边的男子,款步向韦司云走来。她的脚步轻盈而虚浮,仿佛不过是光泽凝结而成。最终,她站在韦司云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 “司云。”她说,话语中是掩饰不住的疲倦,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快意,“带我走吧。” “就像几十年前那样……将我从混沌中解救出来。是你一直陪伴着我,无论我的形容多么可怖,无论我多少次伤害了你……” “月。”琴古主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淡淡的听不出悲喜,“你不和我一起离开了吗?” 韦司云的眼神除了震惊,还包含着同样的疑问。江泽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柔柔软软的,像是从梦境中传来。 “司云陪了我七十三年零三个月。” 这下不止韦慎之震惊了——他从没想过祖母居然和江泽月有这么长时间的羁绊;而韦司云也同样睁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江泽月一直记得她们相伴的日子,即使是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 “我自当用余生所有的光阴,她一起老,一起死,一起……入轮回。” 琴古主看着她,声音带了些笑意:“在我和她之间,你选择了她?” 江泽月转过了身。她面对着琴古主,双膝跪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这么多年来,除去神志不清的时刻,我从未忘记师父的教诲。您曾经教导我,与其好高骛远,追求一个一生都不属于自己的目标,不如着眼当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琴古主闭上了眼睛,唇角划过一丝自嘲的弧度:“那是我一直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 “徒儿不孝,就此拜别师父。”江泽月朗声道,“希望师父终究能完成自己的夙愿,找到那位……您深爱的……天皇陛下。” 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有了些哽咽,大抵还是有些难以放下。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似的,她站起身来,伸出手捂了捂眼睛,强笑着看向了韦慎之和埃德加: “江泽月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们将筑紫筝的琴身修好。筑紫筝的琴身是被漆黑长刀劈成两段的,因此……也许只有你们可以修复了。” 韦慎之看了眼埃德加,点了点头道:“我们会尽力而为。” 第六十六章 “如此甚好。”江泽月如释重负地笑了。她执起了韦慎之的手,白皙的手指在他的手心上划了几下。韦慎之收回手去,却见左手的掌心多了两朵白色的梅花。那些花纹并不繁复,却栩栩如生。 “这是和我依旧有契约的两名妖怪。一名是伊达政宗的佩剑,名曰政宗烛斩;另一名是菅原道真的弓弦,名曰道真安弓。” “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可以召唤他们前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要记住,我转让给你的契约只有一次有效。政宗烛斩和道真安弓都是有名且强大的付丧神,你一定会有用得到他们的时候的。” “……” 付丧神便是器物化作的妖怪,而且多是曾经为主人珍爱后被抛弃的……咳,比如说琴古主。他们向掌管黑夜的月读命祈祷而化作了妖怪,有些是为了寻找曾经的主人,而另一些…… 是来报复社会的啊!! 韦慎之立刻回想起自己上大学时期学过的那些关于日本神话的选修课,不禁有些蛋疼——当年他哪里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付丧神的主人,才把付丧神纠缠骚扰甚至迫害人类的事情当作怪谈笑谈;而如今这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江泽月微笑道:“政宗烛斩最是憎恨那些随意丢弃兵器的人。若是让他看见你不爱护自己的佩剑……”她的目光瞄了瞄他心口的部位…… “他可是会把你的心挖出来的哦。” 明明知道对方的目光毫无杀伤力,但是韦慎之还是觉得心口疼疼的。 “安弓的脾气倒是很好。只是他若真的生起气来,可是比烛斩要不择手段的多哦。” 韦慎之说:“我自然会爱惜它们。”等到江泽月微笑着点头回到韦司云身边时,韦慎之才目光复杂地看着韦司云,道:“奶奶,您一直告诉我,那日您将我救回来只是损耗了修为……” “你不用觉得是我为你做出了牺牲。”韦司云拢了拢雪白的长发。韦慎之很久没有仔细地端详过她了——她的皱纹比几年前多了好些,腰也不似之前那样挺直了。她就像一颗老树,在他成长的时光里,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老了这么多。 这个认知让韦慎之几乎鼻子一算。韦司云走上前来,伸出手摸着他的头发。她的身影比之前更加佝偻了,踮着脚尖才能将将触摸到他的发顶。大概是这个动作太耗费力气了,韦司云将枯瘦的手指移到了他的脸颊上,细细地抚摸着。 “陆氏长生说过,韦家若靠道术立家,所有的子孙必定福缘稀薄,而你那次的‘死亡’本来就是你今生的劫难。你的劫难是韦家所导致,我消耗几十载的寿数能救你一命,也不算是亏本买卖。” “几十载?!”韦慎之震惊了,“奶奶,您怎么可以这样!” “傻孩子,你不要太自责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得太长久了。”韦司云笑着擦掉了他的眼泪,“江姑娘她……只有十余年的时间了,而我的时间也差不多。如果能和她同赴黄泉,我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奶奶……” 韦慎之忽然跪下身来,用力箍紧了韦司云瘦小的腰身,力道大的似乎要勒断骨头。他把头埋在她的腰间,浑身颤抖着。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韦司云感觉得到,腰间渐渐泛起一阵温暖,温暖过后又是冰凉,她的衣衫被水打湿了。 埃德加沉默地走了过来。他俯下身,轻轻拍打着韦慎之的肩膀。然而韦慎之却将韦司云抱得更紧了,他狠狠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你已经超度了江姑娘,完成了出师试炼,从今天起,我就把韦家家主的位置正式交给你了。你不必肩负起任何壮大韦家的职责,只是,你不要忘记每年的清明节回到这里,替韦家的列祖列宗上香。” 韦慎之点了点头,却依旧抱着韦司云的腰。 韦司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眼中依旧有着眷恋和不舍。最终,她执起韦慎之的右手,将之放在了埃德加的左手中。 “他的父母去世了,叔父又和他有过很深的仇怨。他的表妹年纪太小,自立都尚且艰难,我便将他交给你了。” “韦女士……”埃德加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您要走?” “嗯。我要和江姑娘一起,离开这个方寸之地,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韦司云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意,“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如果那一日,你和慎之再也得不到关于我的任何音讯时,便在韦家的祠堂上立上我的牌位吧。” “……”埃德加皱紧了眉头。他侧过脸叹息了一声,“我还以为……您会和我们一起去血族。” “我是不想再和你们这些吸血鬼有什么交集了。”韦司云笑着调侃道,“一个你就让我受够了。如果不是慎之,我肯定要把你封在符咒里,再加上无数刻印,让你到了世界末日都跑不出来。” 埃德加又叹息了一声。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韦慎之劝了起来,而那边韦司云又发话了: “刚才慎之已经答应江姑娘,将筑紫筝修复好。筑紫筝是被漆黑长刀斩断的,你们将它带回血族,也许会有修复的方法。” 埃德加闻言看了眼琴古主,对方碰巧也在打量他。如果不是现场太过悲伤的气氛,这个场景真是挺滑稽——匈牙利伊丽莎白伯爵夫人的后裔和日本景行天皇的琴?! 这种诡异的违和感让埃德加不禁觉得有些暴躁。两人又语言不通,他只好向对方微笑了一下,希望这个友好的标识可以得到对方的认可。琴古主也微笑着表示回应,甚至还微微倾身鞠了一躬。 “您好,我的名字是埃德加·弗兰德斯·巴托里。很高兴认识您。”他努力用蹩脚的中文组成了这句话。 琴古主微微一笑:“筑紫月筝。” 那诡异的一串日文发音就像是一串音波一样在埃德加脑子里放了一遍,他就记得对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的发音——但是直接这么称呼对方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他现在心里有点乱,脑子里反复重播着对方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最后重复多次居然重复的偏离了原来的发音。好在韦慎之这个时候回过了神来:“埃德加,带着筑紫走吧。” 因为对方已经变成了人形,韦慎之自然不能把人家继续称为琴。日本人都习惯于以姓氏称呼刚刚认识的人,那么叫筑紫应该可以吧? 这简直等于埃德加的救命稻草。在他和琴古主交流了几句后,江泽月也和韦司云说了些什么。她说完后,韦司云拍了拍韦慎之的肩膀,道: “慎之,我们该走了。” “现在就走……?不多留一会?” “不了,慎之。我若留下来一天,你就会痛苦一天,而我终究要离开你的生命。”韦司云说,“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这些是人类必须经历的。即使是韦家的师祖,陆氏长生,最终都难逃一死,因为她终究是个凡人。”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但是你不同。你的灵魂上已经印了血契。只要埃德加不死,你就会永远地活着。人类因为死亡,痛苦都会终结;而你将拥有接近永恒的生命,但是相对的,你要更加习惯别离的痛苦。比如……” 她的眼神看了看一旁的琴古主,“你知道景行天皇是什么时代的人吗?” 韦慎之摇了摇头,他对日本的历史一无所知。 “景行天皇是日本的第十二代天皇,根据记载,生辰据说在公元前十三年。” 见韦慎之瞪大了眼睛,韦司云继续道:“他的记载残缺不全,他的生平也因为年代过度久远而难以考证。据说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得到了筑紫筝。你能想象……琴古主,他等了多少年吗?” “他等了整整两千年。” “我虽恨他伤害了江姑娘,但是我倒是真的很同情他。他在平安时代修炼成了妖。等到他有一双能走路的腿,可以去见景行天皇的时候,这个世间早就没有他存在的痕迹了。”韦司云笑了笑,“而如今你也拥有了永恒的生命,你觉得……如果你重蹈他的覆辙,沉湎于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中,我会走的安心吗?” 韦慎之这下没有说话了。而韦司云握住他的左手,手指摊开了他的五指,那两朵雪白的梅花赫然映入眼帘: “伊达政宗的剑和菅原道真的弓。”韦司云笑了,“主人已经死了,还修炼成妖有什么意思?日本这个民族的忠诚啊,我始终无法理解。而这些付丧神,真是一个更比一个苦情。” “哦?”江泽月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似乎带着点笑意,“司云,你不理解我?” “不,我不理解你。”韦司云也笑了起来,“但是……我佩服你。” …………………… 韦司云走了。 和江泽月一起。 就在那天晚上。 韦慎之一直不明白,她倾尽一生心血,将一辈子都奉献给韦家,甚至用自身灵力构建了这个九宫八卦阵,将韦家的祖宅永永远远地从时间的长河里分割了出来。无论外界如何变迁,平地起了摩天大楼,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遮蔽了天空的阳光,这里始终保持着民国二十三的样子。 而她却走得这么决绝,仿佛离开的不是她为之呕心沥血的家业,而是囚禁了她一世的樊笼。 后来,韦慎之想,也许她早就想走了。 只是,考虑当江泽月的状况,她才不得已留在这里一样。 …………………… 韦司云离去后,韦慎之在韦家的祖宅待了许久,他每日都在端详着自己房间里那张老旧的黑白照片。年轻时的祖母是那么的美,即使照片已经被时间冲刷的泛黄,依旧无损她的容颜。她的怀里抱着韦惜潮,身边站着陆然。只是陆然的神色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容貌已经无法分辨了。 埃德加不忍心看着他每天一个人端详着旧照片。终于有一天,在韦慎之对着照片出神的时候,他劈手夺过了照片,将之愤怒地塞进抽屉里! 相比之下韦慎之的表情倒是很平静。他没有抢夺照片,只是坐在躺椅上,任凭阳光透过窗户倾泻下来打在他的脸上。他静静地看着埃德加:“我以为你会撕了它。” 埃德加表情不悦:“我自然不会,虽然我很想。” “怎么办,我也无法下定决心撕了它。”韦慎之说,“可是,我总觉得比起祖父,也许江泽姑娘和奶奶的羁绊才更加深一些。” 埃德加有些惊讶:“你这些日子以来就在考虑这个?” “是呀。”韦慎之静静地笑了笑,“不过,留下这个照片也好。毕竟,这是奶奶留给我的念想。” 说着,他将照片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长衫的口袋。修长的五指抚过长剑的剑柄,韦慎之有些感慨地笑了笑:“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穿成这样。”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被一个吸血鬼缠上?” “自然是没有。”韦慎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把筑紫筝带上,我们走吧。” “你决定好了?” “嗯,好了。” “不向晶晶他们道别了?” “不必了。”韦慎之说,“我终究会离开他们的。既然这样,便让他们渐渐地……忘了我吧。” 第六十七章 数日后。 匈牙利,布达佩斯。 李斯特机场,海关入境处。 “你是……” 手指翻动着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的护照。在翻到了匈牙利入境许可签证的那页时,映入眼帘的姓名让这位年轻的海关愣了愣。而一旁的证件照片无疑加深了他的惊愕,只见他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道: “慎之·韦?韦先生?” 站在透明塑料窗前的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大概是韦慎之在两年前曾经因为某次车祸事件而和西网公司的前任总裁一起上了全球各大媒体报纸的头条,那海关顿时陷入了看到报纸上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奇异的惊讶和与快感。他清了清嗓子。 “原……原来真的是您。欢迎您,韦先生。可以请问您这次造访我国的目的吗?” “旅游。” 海关点了点头——根据当年的报导,车祸一事后,韦慎之虽然依旧是浪潮公司名义上的总裁,但是这一年多以来他一直闲赋,浪潮的一切事情都是他的叔父、浪潮总经理韦天赐在处理。而如今,他四处旅游,也不为过。 海关照例取了他的指纹后,便挥挥手表示放行。韦慎之微笑着表示感谢,同时拖着旅行箱走了过去,而旅行箱的上面,绑着一个宽约四十厘米、长约一米二、三的长条状物品。该物品被黑色的布裹得严严实实,还用纸带打了许多结……这什么奇怪的东西? 而韦慎之没给他多余的时间奇怪,赶紧抱着那诡异的长条状物品溜之大吉。 …… 他拖着小型旅行箱走到了行礼取回处,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棕发男子向他招了招手。韦慎之会意,赶紧托着那长条状物品过去,站在了那人身边。 周围的人都盯着被巨大的机器吐出来的箱子,对自己的行李翘首以盼,根本没有人注意韦慎之这边。趁着这个空档,那棕发男子扶了扶墨镜,以眼角的余光瞟了瞟韦慎之手中的长条状物,道:“没出问题吧?” “没有……”韦慎之显得相当有气无力,“但是他好像注意到了……” “哎呀,那可就伤脑筋了啊。”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听他的口气,一点也没有为之感到苦恼。 韦慎之听了则更加有气无力:“你说,我要是把这玩意托运了,是不是会好一些?” “你又不是不知道,托运的行李全部要经过安全检查,要被x光扫来扫去。等扫描完了,还要被堆在飞机的行李舱里长达十几个小时,最后还要被野蛮——” “咣当!” 这边“野蛮”这个词还没说完,只见那行李输送机将一个黑色的大箱子吐了出来。而那箱子也许是太过沉重,居然重重地撞到了行李输送机的钢铁输送带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野蛮装卸。” 韦慎之扶额:“好吧,这有点不够人道。” 他身边那人点点头表示赞同:“的确,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些行李被托运时的心情。” 韦慎之看了眼那长条状物品,欲哭无泪。 ……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韦慎之与埃德加取得了行李。埃德加走在前面,手中拉着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小箱子,而韦慎之跟在后面,鬼鬼祟祟地拖着另一个大箱子和一个诡异的长条状物品。 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今天匈牙利的海关还在对行李进行抽查。埃德加拖着两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箱子,其态度之坦然让临检的海关们挥挥手就放行了。而跟在他身后的韦慎之赶紧疾步上前,却立刻被一条手臂拦住了。 那手臂的主人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女子,操着带着匈牙利语口音的英文对他说道:“先生,请您将您的行李放入扫描仪。” 韦慎之无奈地看了眼手中的长条状物品,不得已将它和自己的箱子放进了行李扫描仪。果不其然,扫描后,海关们无法判断那长条物品是什么,遂决定开棺验尸。 韦慎之这时候只能同意。埃德加拖着两个箱子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颇有些看好戏的成分。 海关们对待可疑物品的动作虽然谨慎,但是绝对称不上是小心翼翼。由于韦慎之将那可疑物品包裹得太紧了,他们不得已对其“用力”拆装。其结局就是那可怜的长条状物品有时会被重重地砸在铁台子上,韦慎之看得肉痛无比,埃德加在一边笑。 等那厚重的黑布终于拆开后,众人囧了。 “这是什么……?” 韦慎之咳了一声,不去看那可疑物品凄惨的状况:“这是我的琴。” “……” 东洋的弦乐。虽然琴弦皆断,琴身被烧得惨不忍睹,处处还有焦黑的痕迹,但是…… ……这真的是一把普通的琴。 “抱歉了,先生。”先前那位女海关无不歉意道,“行李扫描仪无法将物品扫描出来,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检查手段。给您造成了诸多不便,请原谅。” 说到这里,她也感到有些奇怪。如果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东洋乐器,那么扫描仪没有理由判断其为危险物品啊……难道是扫描仪坏了? 韦慎之淡定地点了点头——反正扫描仪将之鉴定为危险物品的状况,在首都机场就发生了一次了。当时这“可疑物品”就被暴力地拆开过,如今再被拆一次,他和那把琴大概都已淡定。 “既然如此,下一位!” 果然,各国海关都一样,管拆不管装! 韦慎之默默地唾骂着他们,一边抱起惨不忍睹的琴,和埃德加一起溜到了角落里将之重新装好。过了一会,那把琴终于再次被黑色的布严严实实地包好后,韦慎之才终于叹了口气。 两人就这么背着长条状可疑物品继续往机场外走了。四周是一片人山人海,大家行色匆匆,自然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注意他们。两人走上了一架向下的扶梯时,韦慎之不动声色地抚了抚那被黑布包裹的琴,轻声问道:“琴古主,你还在吗……” 自从那次在江泽月、韦司云面前现身后,筑紫月筝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大概是灵力不济,陷入了沉睡。就在韦慎之以为他还是没有苏醒时,却听见耳边有人轻轻叹息道:“我在这里。” “!!!” 韦慎之和埃德加都愣了愣,反射性地观察周围的人有没有注意到这里。好在大家行色匆匆,要么不耐烦地敲打着扶梯的栏杆,要么盯着手中的电子设备,要么干脆望天,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你……不是一直在沉睡吗?”韦慎之小声说道。 “不……那个箱子里的光线太令人不适了。在那种情况下,我无法安眠……” “……”韦慎之擦了擦汗,“真的对不起,我们必须把你当作行李……” “没有关系的。即使化身作了付丧神,我的真身依旧是物品,一直以来也是被当作物品对待的。如果不是这样,当初陛下他……就不会将我留在山上……”某把琴还真是怨念深重,句句不离景行天皇。 “让一下,让一下!!!” 就在韦慎之想要说句什么的时候,冷不丁身后传来一个人急躁的喊声。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子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到了一边,而推他的那人一头非主流的红毛,上蹿下跳着推搡周围的人,一个劲地往电梯下冲。韦慎之和埃德加已经快要到下面一层了,无奈该红毛手欠,一边推搡着还一边用力挥手。 好死不死的,他的手拍到了韦慎之手中的某长条状物品。于是,悲剧发生了。 埃德加和韦慎之目送着那把琴化作抛物线,从大约四米高的地方重重地落到了大理石的地面上,还好没有砸到人。 …………………… 于是等两人走出李斯特机场时,某把琴已经是伤痕累累。 韦慎之怎么叫他,筑紫月筝都不出来了。韦慎之觉得他能感受到那把琴森森的怨念。 不过,闹剧好歹就此打住了。因为当两人走出机场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们的视线。那是一个高挑而英俊的男人,一袭黑色的风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的身材。修长的腿被包裹在黑色的长裤里,他的皮靴没有任何的装饰,却一看便知做工不菲。此时此刻,他戴着现代人不常戴的一顶类似礼帽的帽子。 在埃德加和韦慎之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他似乎有感两人的气息,转过了身来。 “伯爵大人。”男子向埃德加恭敬地行了一礼,动作端正,仿若家臣觐见一个古老的贵族。 “在外不必如此称呼我。”饶是这么说着,埃德加的脸上依旧露出了微笑。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他道,“他是慎,你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韦先生,好久不见,我是赖斯,希望您还记得我。” 韦慎之自然记得这个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然而他们见面的时间的确是在两年多以前了。就是这个叫赖斯的男子告诉了自己埃德加的真实身份,而埃德加也说过,赖斯曾经侍奉过已故的维多利亚·巴托里,所以自维多利亚香消玉殒后,他一直盼望着埃德加回来。 “自然。”韦慎之和他握手。 然而赖斯看着他的目光却有些探究:“您的气息,和之前不一样了,似乎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人类……难道……” 韦慎之微微一笑:“我们边走边说吧。” 第六十八章 匈牙利就像任何一个拥有悠远历史的欧洲古国一样,即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它的街道依旧保持了古西方的典雅。路边店铺前的草坪上种满了雏菊、紫荆花,四周还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每一种颜色都美得分外鲜明。 这些美丽的颜色被刷成了深绿色的矮脚篱笆围起,将同样深绿色的小门点缀。恍惚间,四周已不是车水马龙,而从这深绿色小门中走出的是抱着水罐、穿着连衣长裙的少女。她捧着一束清晨的蔷薇,吻别即将远行的情郎。 韦慎之坐在车里,车子沿着多瑙河河岸而行,他则望着窗外的景致。渔人堡、马加什大教堂,国家歌剧院……所有的名胜古迹一一自窗外掠过。若不是还记得此行的目的,他倒是很希望赖斯能停车,好让他下来游历一番。 …… “原来是这样。”赖斯握着方向盘,通过反光镜看向了坐在后排,望着窗外景致的东方男子,“没想到……您居然出身于东方的道术世家。” 韦慎之还没来得及说话,赖斯就欣慰地叹了口气,开心道:“这简直太好了。无论是中国的道术还是东瀛的阴阳术,据说威力都不可小觑。当年黛拉·梵米丽昂的母亲便是死于日本的阴阳师之手。如果您也有了那般强大的力量,那么扫平巴托里,完成维多利亚女伯爵的心愿,便指日可待了。” 对方语气里的钦佩让韦慎之有些汗颜。他虽然学成了韦家流传的道术,但说到底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和江泽月一战则让他心惊胆战。如果最后不是琴古主出现唤回江泽月的神智,他还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打赢江泽月。 他适当表现了一下谦虚。埃德加揉了揉韦慎之的头发,对赖斯道:“打败娜塔莉袱梵米丽昂的有两个人,还一位叫筑紫月筝。” “是。”赖斯恭敬道,“一位是叫江泽月的日本阴阳师,就是之前……您召我前去抵挡的那位。” 埃德加点了点头继续说:“她已经被慎超度了。” “什么!!!” 他这么一惊,车子都抖了三抖,而后面的那辆车显然吓得不轻,慌忙按了两下喇叭。正巧前面是红灯,赖斯又惊又喜地回过头去,颤声道:“韦先生,您居然……” 被他热切的眼光注视着,韦慎之觉得自己不得不解释一下:“其实严格来说是她自己清醒过来。” “但是你用符术找到了筑紫筝,才唤醒了她的神智。”埃德加抱着手臂,严肃地看了过来,“慎,就如同江泽月说的那样,你是一名极为出色的道术师。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是你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你要相信她说的,终有一天,你会超越你的祖母,韦司云韦女士。” 韦慎之也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看着埃德加:“你真的相信江泽小姐的话?” “我并不是相信她,因为我没有必要相信一个外人对你的判断。我有自己的定论。而我的定论和她对你的判断相同而已。” “呵,你倒是对我寄予厚望。”话虽这么说,韦慎之的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埃德加还是老样子,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鼓励自己。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大概现在还是那个背黑锅的小程序员。 说到底,自己之所以这么没信心,不过是因为缺乏实战经验。 既然这样,多找人练习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既然如此,为了不辜负伯爵大人的厚爱,能不能请伯爵大人多多赐教?” “这当然没问题。只是……” 话音未落,埃德加忽然倾下身子,很随意但是强势地靠在他的身上。他伸出左手撑着韦慎之身后的真皮坐椅,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则轻轻捻起了对方的下颌。皮肤温暖的触感即使隔着手套也传递了过来,埃德加垂下眼睛,微微挑起眼角,将唇贴近韦慎之的脸颊,轻轻在他耳边呢喃道: “作为报酬,你是不是应该支付我点什么?” 某吸血鬼勾引模式全开还真的有那么点分量,只可惜他勾引了一个之前还压倒了他的男人。 “那自然,伯爵大人。” 埃德加眼底的神色更加深邃了,像是深不见底的河渊。他唇角的笑意加深,根本无视了前面开车的赖斯,伸出手就托起了对方的下颌,准备进行勾引的下一步动作。 韦慎之就这么看着他,眼底闪着算计的神色。埃德加忽然觉得手腕被对方握住,然后眼前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被对方牢牢地按在车座上,韦慎之一条腿嵌在自己两腿之间,另一条腿则压制住了自己的脚。自己的双手手腕已经被那东方男子单手制住,这个姿势…… 埃德加眨了眨眼睛:“赖斯在前面开车。”示意他收敛点。 “你刚刚都不在意了,我也不会在意。赖斯先生,您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是吧?” “……” 之前在一边开车的赖斯本来正在努力向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态度努力,但是后座居然有人问自己,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不过,说起来,这个东方的道术师果然好厉害,居然能压倒伯爵大人?!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被摁在椅子上的埃德加颇具报复意味地开口了:“赖斯,巴托里伯爵夫人(ssbathory)让你回答,你为何不回答?” “……” “ss”这个词出口的瞬间,赖斯觉得他家伯爵就要悲剧。于是他默默地闭上了嘴,专心致志地开车,无视了后座的兵荒马乱。 就当妖精打架吧……他默默地自我安慰着,一面开着车。 ………… 赖斯目不斜视地开着车,终于将车开到了布达佩斯国家酒店。有候车员恭敬地替他们打开车门,只见前座出来的赖斯衣衫整洁,一尘不染;后座出来的那俩虽然也衣冠楚楚,但是两人嘴角脸颊都有可疑的擦伤痕迹。 赖斯看样子早就把一切打点好了。他把两人的行李交给了运送员,然后带着他们去了酒店后面的小庭院。 那院落自然也是套房。虽然不是很大,但别具一格,颇有些古典特色,一看就知道贵的吓死人。 韦慎之一面往里走,一面思考着这帮吸血鬼到底是从哪里获得了如此强大的财政后盾。 “伯爵大人,韦先生,有位小姐在里面等着你们。”赖斯道,“请允许我的失礼,我想我现在必须要返回血族领地了。霍桑已死,大总管那边又不消停。我若不立刻回去,他们恐怕又要闹出什么好戏。” 埃德加问道:“大总管知道我回来了?” “我并没有和他说过,但是我想他应该知道了,否则最近族内就不会如此紧张兮兮。” “真是可笑,”埃德加冷笑,“一个管事的而已,居然认为自己是巴托里家的代理家主,想要篡夺维多利亚的位置。” “是,万望伯爵大人早些回归族里,也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 如果不是埃德加和赖斯的衣装太过现代,韦慎之看着他们,铁定以为他俩是中世纪后期穿越过来的一主一仆。 不过比起他们,韦慎之倒是对“那位小姐”比较好奇。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正前方的大门内,走来一个纤细窈窕的影子。 她的五官如同洋娃娃一样精致,恰到好处的妆容不浓不淡,口脂的颜色是如同鲜血一样妖媚欲滴的红色,美得有些妖异。长直的黑发顺着赤//裸的肩膀流泻而下,在腰间被松松地挽起。女子穿着连身的黑色长裙,脚上踩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将她的身子衬得更加高挑。 她一手贴在身侧,另一手则背在身后,眉目流转之间有一种冷艳的俏。 赖斯和埃德加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谈话,看向不远处的女子。那女人施施然走上前来,高跟鞋点在地上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伯爵大人,韦先生。”她向两人行礼,“我已恭候多时。房间已经准备妥当。在赖斯不在的这期间,我将负责两位的起居。” 韦慎之看着她:“你是……梵米丽昂小姐?” “……” 女子抬起头。丝绸一般的黑发下,露出了的眼睛一如几年前那般冷漠。看向韦慎之时,她的目光闪了闪,还是点头道: “在下黛拉·梵米丽昂·巴托里。娜塔莉奈袱梵米丽昂·巴托里之女,请允许我为我的母亲对您的祖国所做的一切向您表达由衷的歉意。” 韦慎之隐约记得关于娜塔莉奈浮的事,那位跟随远征军来到远东,参与了圆明园一世的法国女子。她与江泽月大战了三天三夜,最终败在琴古主的手里,而琴古主也被漆黑长刀重创。 “梵米丽昂女士已经故去多年,再纠缠这些也没有意义。”韦慎之说,“只是,不知梵米丽昂小姐是否还记得那名与梵米丽昂女士对战的阴阳师?” 黛拉点了点头:“阴阳师江泽月。” 提起那个名字时,她依旧有些咬牙切齿。虽说娜塔莉奈浮有错在先,但是她终究是她的母亲。对于杀母仇人,她怎么可能心里不存有任何芥蒂? 韦慎之看在眼里,却不知该从何劝说。仇恨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放下的,只是现在……他需要她的协助。 “但是取了令堂性命之人并非江泽月本身。”韦慎之道,“您是否记得筑紫月筝?” “我记得他,那位东瀛的琴灵。”黛拉叹了口气。 “梵米丽昂小姐,提起您的这些回忆,我实在是非常抱歉。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 黛拉看着他,冷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仔细一看却是苦笑:“韦先生,您不必对我如此客气。即使我恨着江泽月和筑紫月筝,我和我的母亲依旧要为我们母女所做的一切忏悔。” 这下不仅是韦慎之,连埃德加都怔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两年多不见,黛拉似乎变了许多,不再是那个一心复仇,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了。 “还要多亏伯爵大人那袭话点醒了我。”黛拉看向埃德加,无不感激道,“因此我希望能为伯爵大人……不,还有维多利亚女伯爵做一些事。因此,请韦先生和伯爵大人不要对我心存疑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两位。”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韦慎之拿起了被黑布包裹的筑紫筝递给了黛拉,“您有没有办法修复这把琴?” 第六十九章 几人已经移步室内。 修长的日本筝被放置在玻璃的茶几上,黑色的布铺在琴身以下。但见那筝琴身修长,线条流畅而修美。不知琴身是什么木材所制,隐隐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却沁人心脾的清香。 琴尾处雕刻了复杂而精美的纹路,但是此时此刻,却已经被烧得焦黑,几乎让人无从辨别。筝有十三弦,但此时此刻,琴弦齐断,且被火熏得发黑。 黛拉五指张开,悬空于琴上,由琴首至琴尾,渐次划过。丝丝缕缕精纯但是微弱的灵力渗入她的指尖。 过了一会,黛拉放下手臂,神色有些凝重。 韦慎之有些紧张:“梵米丽昂小姐,怎么了?” 黛拉笑了笑:“您不必心急,这把琴可以修复,只是需要伯爵大人的协助。” 坐在一侧沙发上的埃德加点点头:“告诉我要怎么做吧。” “回到巴托里家的卡契提斯城堡,去城堡地库,那里有巴托里家的创始人、伊丽莎白·巴托里伯爵夫人留下的法术增幅阵。将被黑暗力量损毁的琴放在那里,以巴托里血裔的鲜血重新描绘法阵,可以抵消一切来自于黑暗的力量。” 黛拉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那筑紫筝,“这把琴本身萦绕着的灵力非常微弱,但是却精纯而强大。一旦黑暗法术的束缚被抵消,接下来……嗯,也许这个猜想有些奇怪,但是我想接下来这把琴也许会自动修复也说不定。” “他大概会自己复原。” “‘他’?!” 黛拉惊愕地抬起头,而赖斯也有些奇怪。 “是的。你们现在看到的,是东瀛神话里的琴古主……也是被梵米丽昂女士以漆黑长刀砍断的……筑紫月筝的原身。” ………… 赖斯走了。 埃德加要休息。 韦慎之想出去走走。 ——好不容易来到匈牙利,好不容易来到布达佩斯,他真的想出去溜达溜达,看看渔人堡什么的。 但是布达佩斯离巴托里的卡契提斯城堡非常近,保不齐周围有什么大总管的眼线,是以韦慎之觉得他还是待在房间里比较好。 但是埃德加居然很鼓励他出去玩。用他的话就是:“带着黛拉出去,招招眼球也好的,让族里那帮老顽固知道我带了个灵力高强的东方术士回来当他们的‘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这两个单词成功地让黛拉没有表情的脸有一瞬间的破功。韦慎之微笑着走上前来,在埃德加的注视下,一道符把他拍倒在床上,然后对黛拉招招手。 “啊……是,夫人……啊,不,韦先生!” 韦慎之严肃地看着她,那表情让黛拉冒了一身冷汗,因为韦慎之看起来似乎在思索着要把她带出去找个小树林活埋。 韦慎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冲她勾了勾手:“梵米丽昂小姐,走,我们去逛街。” “啊?好,好的!” 而那边埃德加从被子里扑腾了出来,撕掉了脸上那道明黄色的玩意,怨念地对已经走到门口的两人喊道:“黛拉!记得保护夫人的安全!” ………… 于是,两人走在街上。 走在前面的东方男子容貌俊俏,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如同山水画一样带着些写意风流的意味,几乎能将人吸进去。一袭白色的风衣将他高挑的身材恰到好处地勾勒了出来,像是从东方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而走在他旁边的西方女子抹了恰到好处的妆容,五官精致而有立体感,像是比那些杂志上的平面模特还要美丽。雪白的长腿暴露在空气中,别说是四周经过的男人了,就是女性也忍不住往她的身上瞟。这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啊哈哈哈,还真是郎才女貌? 但是仔细看来,那东方男子似乎在思考着很严肃的问题,时不时用手摸摸下颌。而那西方女子则一脸心有余悸,小声在他旁边道:“韦先生,请不要在意伯爵大人的……”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韦慎之打断了。他回过头去,严肃地看着黛拉,道:“埃德加是巴托里家的家主?” “嗯,是的,伯爵大人是维多利亚大人的后裔,因此是巴托里家的家主。” “那家主的命令,你们一定要听了?” 黛拉以为韦慎之在考验她的忠心,于是立刻信誓旦旦道:“向撒旦之主路西法起誓,在下对巴托里伯爵毫无二心。” “……” 听多了向上帝、耶稣、圣母玛利亚起誓的,韦慎之还是头一遭听道有人向撒旦起誓。这么说来,是不是还要有配套的“感谢撒旦保佑”什么的?! 被自己的脑补默默地汗了一把,韦慎之道:“你叫我‘夫人’的时候我就明白你的心意了,不必在我面前发誓。” 明明一脸囧字,却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埃德加的恶趣味,这些人也挺可怜。 “……所以,您同意我叫您夫人?” 黛拉本以为韦慎之会大发雷霆,没想到某人很淡定:“如果你们不能违抗家主的命令,那么你们爱叫就叫好了。如果要用这么幼稚的手段和我斗,那么我就顺着他好了。” 黛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韦慎之冷笑一声,道:“他私下里叫着玩玩就也算了。等回去我就好好陪他玩玩。如果他胆敢回到血族当众这么叫我,我就要当众证明一下谁才是‘伯爵夫人’!” “可是……”黛拉的声音有些困惑,“伯爵大人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摆平的……” “哦?你觉得我就很容易被摆平不成?” “这倒不是。说起来……”黛拉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刚刚与您会面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您的灵力……比两年前强大了不少。是修行了法术么?” “是啊,不然也没有办法。”韦慎之笑道,“如果我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帮助埃德加替维多利亚复仇。” “……” 黛拉没有说话,低下头似在沉思,而韦慎之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他问她:“你认为埃德加背叛了维多利亚?” “……”黛拉轻轻叹了口气,“其实,维多利亚大人和伯爵大人的事情非常复杂……也许比您认为的要复杂很多。您大概不知道吧,历代巴托里的女家主,代代相传着一个极为重要的使命,而男家主却没有必要履行这个职责。” “使命?” “嗯。”黛拉点点头,跟着韦慎之一起向前走,穿过了人行横道,进入了星光步行广场。这里是大型的购物天地,经过这里便是匈牙利国家歌剧院,也算是一个名胜。故而两人往那边的方向走着。 “这是伊丽莎白伯爵夫人的诅咒。您应该听过关于伊丽莎白·巴托里伯爵夫人的传说吧。” 韦慎之自然听过——那传闻中在卡契提斯杀害贞洁的处女,研究黑魔法,在女巫、姑妈以及女仆的帮助下,以少女的鲜血沐浴身体,从而保证自己永远年轻美丽。传说她曾经是匈牙利最富有的贵族,却因为骇人听闻的行径被囚禁在城堡的房间里,最后被活活烧死。 “也许这在您听起来很意外,但是伊丽莎白大人并不是吸血鬼。” 韦慎之皱眉——如果她不是吸血鬼,她的后裔为什么会是…… “这其实说来话长。在她的丈夫去世后,大臣图尔佐觊觎她的财产和她的美貌,三番四次地设计想要得到她。而所谓的‘用少女的鲜血沐浴’也是图尔佐的谣言之一。” “哦?” “她的确迷恋过黑魔法,女巫维尔瓦多为她开出的沐浴身体的草药,是血红色的。” 韦慎之站住了。他的脸上并未有太多惊讶的神色:“‘比起事实,人们更愿意相信传说’。” “没错。”黛拉的脸上显了些赞许之意,“图尔佐大臣也是这么说的。再加上伯爵夫人的家庭因为近亲结婚的关系,她自己也罹患了精神异常、喜爱虐待人,尤其是女人的精神怪癖。她曾随意地处死过女仆,但是绝对不是以传说中那些残酷的手段——那些全部都是图尔佐自己杜撰的。” “如果她不是吸血鬼,为什么你、赖斯、埃德加……为什么她的后裔会是血族?” “因为伯爵夫人在临终前的火里,看到了撒旦。她宣誓她将放弃基督的信仰,而撒旦用他的火马将她载入了地狱的大门。同时,为了完成她的誓言,他将名为巴托里的诅咒烙印在了她留在人间的血脉身上。从此以后,他们不老不死,必须通过人类的鲜血才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与此同时,这个诅咒对于历代的女家主来说,还有另一层含义。” ………… 黛拉一面说着,一面跟着韦慎之的脚步。大概是交谈的太过忘我了,等到韦慎之发现自己带着黛拉走进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时,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而黛拉却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对他道:“历代的女家主,都要把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献给撒旦,成为撒旦的情妇,而维多利亚大人也是这样的。传闻撒旦再临之日,他将再次带走巴托里家的女伯爵。将她……哎?韦先生?” 韦慎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做出戒备的架势,环视着四周。 第七十章 “梵米丽昂,就这样把巴托里家的秘密告诉一个东方人,真的好么?” 听着这声音,韦慎之心下一沉——果然,巴托里家的人真的被引上钩了。只是,为什么这声音依旧是个女人,难道巴托里家就没有几个男子? 黛拉立刻警觉。她上前一步将韦慎之护在身后,修长的手指在风中勾勒而过,描绘出一段修美的纹路。她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黑色的丝线,渐次勾勒出一把长剑的形状。而女子横执由黑暗元力凝结出的长剑,神情戒备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安·伊斯卡·巴托里。”她侧过头去向韦慎之解说,只是目光没有移动,“大总管的得力手下,擅长黑魔法,您请千万小心。” “梵米丽昂,你没有必要保护他,他的感知能力可比你强多了,来保护你还差不多。”那声音在风里飘飘渺渺听得不真切,又带着些沙哑,显然不是妙龄女子的声线,却比少女更多出几分成熟的妩媚,让人听了她的声音就不由得猜测,这声音的主人该是怎样一位美丽的尤物。 韦慎之望着黛拉:“梵米丽昂小姐,请给我一把剑,可以么?” 黛拉点了点头,空出的左手在空气中幻化出了另一柄剑。 韦慎之接过长剑。就在他刚要结咒的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股力量顺着自己的脉络流淌向了左臂,而左手的手心一阵发烫,让韦慎之有一瞬间的惊诧! 他抬起头,余光扫到一抹鲜红的人影化作残像向黛拉攻击而来!那速度几乎风驰电掣,他仓促间之来得及拉开黛拉,将她扑倒在地! “当!” ——什么声音?! 韦慎之护着黛拉在地上滚了两圈卸去了力道,便立刻将她扶了起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立刻以剑代指,凌空书写了一道符箓。剑尖划过之处皆萦绕着朱砂色的箓文,韦慎之左手呈剑指立与胸前,低声道:“护。咒结。” 朱砂的色泽在天光下莹莹弱弱,却因为道术师一声令下而陡然光芒大盛,将韦慎之方圆数米之内包裹在了坚固的结界内。而完成了这一切后,韦慎之才有精力去注视站在面前的两个人。 ——是的,两个人。 那西方女子一袭曳地红裙,将她本就纤细的腰身衬得更加不盈一握,也将她本就圆润的酥胸衬得更加丰满。那红裙是长裙,却在她的膝盖以上便大大地分叉开来,将雪白的长腿暴露在空气里。再看她的眼睛,顾盼之间,隐约有一股风尘的妩媚。她的目光迷离而柔软,仿佛只要被那双眼睛多看一眼,便会被吸入她眼底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女子手中握着匕首,呈攻击姿势,但是她的匕首却被一把修长的刀架住了! “他……他是谁……”黛拉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 “……” 韦慎之没有说话,只是严肃地盯着结界外一男一女的状况。而伊斯卡妩媚地笑着,迷离的眼神注视着挡住了自己攻击的男人。 她的眼睛妩媚而多情。在望进他的眼时,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是柔软温暖的花瓣忽然收起了柔弱的表象,向被她诱捕的飞虫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将他吞没在缠绵而锋利的漩涡中。 就连韦慎之都有一瞬间的失神,而黛拉及时告诫他:“请不要看她的眼睛,那是黑魔法的一种,若是毫无任何法力的人,会顷刻间被她勾了魂。” …… 几人就保持着这诡异的静止。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耐和惊讶的神色渐次爬上了伊斯卡的眉梢。她后退两步,收起了魅惑的法术,眼光重新变得迷离而涣散,却是望着那不知从何降临的、握着长刀的人。 “即使法力再高强的男人,也难免要受我的魅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对蛊惑法术没有任何的反应?!” 那男人像是没听见她说的一样,依旧举着刀。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伊斯卡冷笑了一声。她只是略一挥手,一道闪着深紫色光芒的法阵便在他的脚下蔓延看来,颜色不祥如同深夜盛放的曼陀罗,像是魔鬼的眼睛。而那男子只是低下头看了眼脚下,便忽然一跃而起!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弧线,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就连韦慎之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下一个瞬间,伊斯卡痛呼了一声,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个身影落在了她之前站的地方。然而他脚尖刚刚点地,却再一次借力弹飞而起。但见他双手掣刀,雪亮的长刀反射着日光的光辉,重重地向伊斯卡飞出去的方向劈了过去! 伊斯卡咬着牙,仓促之间以黑魔法抵御对方的刀光,却为那刀光中所蕴含的力量所震慑——那长刀挥出的瞬间,似有无数怨灵在恸哭,不知这刀下曾经斩杀过多少人。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这把长刀并不带任何血腥的戾气,只有杀伐果断的罡气,就如同这个人本身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一般,凌厉强大得让人无从抵挡!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不会受自己的媚术!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人”,而是寄宿在这把刀兵之上的魂魄,是长刀之灵! 凛冽的刀光为黑魔法抵消,而那男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冷冷地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她,缓慢地举起了长刀,刀尖指向了她的喉咙。 伊斯卡十分紧张,但还不至于害怕。作为巴托里家代理家主的得力手下,她还不至于遇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古刀之灵便束手无策。对方擅长近身战斗,而她擅长魔法。只要能和他拉开距离,那么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男子之前远距离的攻击让她有些后怕,而他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物,没有丝毫人的感情。 他本为刀,刀剑不需要怜悯被斩杀的生灵。 “你是谁。”女子尽量无视了指着自己脖子上的刀,试图套出点关于他身份的消息。 而那刀灵一如既往的没有说话,只是将长刀向前一伸,没入了她的咽喉! 只是,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他的刀贯穿女人身体的瞬间,那妩媚的女人忽然化作一道烟尘,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就连那亮红色的衣衫都没留下一星半点! 那刀灵似乎也愣了一下。在确定了那女子的气息的确消失后,他有些不甘心地将长刀入鞘,转身走向尚在结界里的韦慎之和黛拉。 黛拉神色戒备,而韦慎之则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并没有撤下防护结界。 然后,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男子居然右手置于左肩,于韦慎之的面前单膝跪下,声音清越中带着独属于男子的低沉: “在下政宗烛斩,未经主人许可擅自出战,请主人原谅。” “……” 韦慎之表面依旧严肃淡定,但是内心早已在风中凌乱。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日本的付丧神都会说中文?!不对不对,这不是他应该纠结的点……比起这个,他应该问问这位传说中伊达政宗的佩刀愿不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毕竟江泽月曾经告诉过他,政宗烛斩与道真安弓只能帮他两次…… “主人”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严肃的问题,政宗烛斩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没有任何动作,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一尊雕像。说完那句话后,他便再次沉默了下来,并没有为自己擅自出战辩解。就像每次等待伊达政宗大人的命令一样,他沉默着,接受主人的一切命令。 “你……政宗烛斩?” 韦慎之终于开口。 “是。”听到“主人”称呼自己的名字,他又是略一倾身。 “你愿意认我为主?” “您为我提供了实体化的灵力,自然就是我的主人。” “可是我记得契约只有一次有效。” “……” 政宗烛斩终于抬起了头,第一次正视韦慎之的眼。那是一双如同水墨画一样风流的眼睛,和那位铁血武将,伊达政宗大人一点也不像。但是,在他与江泽月定下契约的那一刻,他的目标便是完成自己的遗憾,弥补伊达政宗大人在世时未竟的心愿。因此,主人是中原人也好,东瀛人也罢,他都会…… “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直到愿望达成。如今江泽大人已经故去多年,她将契约转移到了您的身上,而这契约消失的时刻,便是我愿望达成的时分。在这之前,我将尽心尽力奉您为我的主人,以生命捍卫您的存在。” “你的愿望?方便告诉我是什么吗?” “我的愿望……” 政宗烛斩顿了顿,声音忽然带上了悔恨与沙哑。他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铿锵有力,似乎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以鲜血的符文刻在了他的心上。 “……便是不要再看着自己的主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了……” 第七十一章 布达佩斯国家酒店,庭院式套房。 洁白的栀子花芬芳馥郁,整个庭院里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就在这一片醉人的花香中,本该在室内休息的埃德加却悠闲地坐在手工编织的竹条椅上,手中握着些面包屑,有一搭没一搭地撒向在他面前不远处啄食的小鸟们。 叽叽喳喳的鸟儿们并不怕生。它们对这个投喂自己的棕发男人很有好感,有些甚至扑闪着翅膀蹦蹦跳跳地来到埃德加的脚下,抬起乌黑的眼睛,好奇看着他。 这个男子容貌俊俏,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的血腥气息,骗的过人类的眼睛,却骗不过小鸟对危险的感知。它们本该离这个危险的人很远,但是他的动作十分友好,脸上的笑容也十分温和,让这些本来还远远地站在一旁啄食面包屑的鸟儿们渐渐放下了防备,有一只还跳到了他的手上,直接去啄他手中的面包。 鸟儿的动作就像一个天真的少女——即使被告诫了男子的危险,却依旧为他表面上的温柔所蛊惑,渐渐放下新房,投入了他的身边。 这般毫无设防的天真模样让男子淡色的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他不由得伸出手指,轻柔地抚了抚鸟儿背上的绒毛。鸟儿背部的绒毛细腻而柔软,用手摸上去,像是在抚摸美丽少女的长发。 许是他的动作取悦了这只小鸟。它抖了抖身体,抬起头友好地啄了一下男人的手指,然后继续低头啄着面包。 “……” 像一个……少女么。 这个理由忽然间划过了他的脑海,棕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晦暗的颜色。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注视着庭院不远处的方向。 啄食面包的鸟儿自然感到了男人气息的变化。它缩了缩脖子,似乎想要飞走,但是还是留了下来。 下一个瞬间,一个暗紫色的法阵陡然在那些鸟儿啄食面包屑的地方蔓延开来,像是冥府之主张开了黑色的眼睛。那只眼睛注视的范围,皆是冥府的领土,而只消与之对视,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入通往地狱的漩涡。 鸟儿们惊叫着飞走。 暗紫色的颜色像是从法阵上渗出的墨,在风中构建成形,凝结出一个红裙女子的模样。她的眼神迷离而魅惑,一身红衣暗得像是凝固的血,不是伊斯卡,又怎能是其他人! 只是,她的脖子上,却有一道明显的伤痕。然而,即使是在命门的伤口,却也并不能伤害她的生命,因为想要杀死血族,只有两种方法。 第一种,是用银器贯穿他们的心脏。 第二种,是将他们绑在火刑架上,烧成灰烬。 埃德加挑了挑眉毛——他知道黛拉的能力,她断没有能在伊斯卡的命门捅上一剑的能力。因此,出手的大概是韦慎之。 但是韦慎之虽然修行了法术,却因为缺少经验,也不太可能重伤伊斯卡。到底是谁…… 一面这么想着,他一面看着神色狼狈的伊斯卡,心里生气一种报复的快感。她是维多利亚的仇人,是将维多利亚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起送上火刑架的罪人。她的痛苦就是他所汲取的养分……只要能让他们永远在炼狱中挣扎,那么他在所不惜!! 埃德加唇角的笑意更大了,只是瞳孔的颜色也变得幽深而灰暗,即使是天光也无法在他的瞳仁上打下倒影。男人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栗着,似乎随时都会捏死手中柔弱的小鸟。 “弗兰德斯阁下。”伊斯卡丝毫不顾自己形容狼狈。她讽笑地看着他,向他鞠了一躬,却并未直接切入主题,“您的魅力果然不减当年,居然连这么怕生的小鸟,都愿意在你的手上停留。” “您愿意屈尊降贵,以这副未经修饰的形貌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用那些世俗的衣饰和脂粉对您优雅的容貌做任何修饰,在下诚惶诚恐。” 到底是在美国摸爬滚打了多年,埃德加的讽刺功底也是一流。见伊斯卡咬了咬牙,他哼笑了一声,道:“就是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一向注重仪表的您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然而伊斯卡却忽然笑了起来。只是唇角的弧度微微放缓了,却有一种妩媚无端的魅力。空气中霎时间弥漫着妖娆的香味,伊斯卡抬起眼睛看着他,轻轻点破了他的话: “弗兰德斯,你想要把握我们对话的主动权。这很不像你。” 她一面这么说着,一面施施然向前走了几步。埃德加感到自己手中的小东西在打颤。 “是因为这只小鸟,让你想到了维多利亚阁下的话……哦,不,她虽然已经死去多年,但依旧是巴托里女伯爵呢。” 埃德加刚刚启口,伊斯卡的身影忽然瞬移了过来!她俯身前倾,一只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埃德加的唇上,魅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女人承受着男人永远也不会理解的痛苦,而巴托里爵位的归属,不应该是男人。” “大总管也是个男人。” “所以他也不会是下一任的巴托里伯爵。” “!!!” 还没等埃德加消化完这句几乎是反骨的话,伊斯卡放开了他。她虽然直起了身子,另一只手却依旧扶着椅子,眼神温柔、怜悯、却又似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那只小鸟。然后,她对它伸出了手,轻声道: “离开那个男人,到我的身边。” 在这么近的距离,埃德加闪电般地出手,一下子就扣住了女人的咽喉。他狠狠地将女人的脸拉近自己的方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男人也承受着女人不会理解的痛苦,你们这些疯子。” 伊斯卡并没有躲闪,任由他狠狠地扼住自己的喉咙。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目光里再没有之前的迷离,仿佛弥漫的风雪陡然飘散。 “你在反驳维多利亚阁下么,弗兰德斯。”伊斯卡问道,“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想过她对你说过的话?” “维多利亚出生的时代和她所经历的一切注定让她这么想。我与她相爱,不代表我要为她所同化。” “借口。” 伊斯卡笑了。 “若非如此,你何必为她冠上巴托里的姓氏?你为何放弃人类的身份?你是她的俘虏,弗兰德斯。她从生前就在控制着你。你在诺曼底立了一等功,即使是死了,也是为了人类崇高的理想——无论是和平还是对祖国的热爱——而战死。你是烈士,你的灵魂本来可以回归天国,但是维多利亚却强行地将你拉进了地狱。” “她趁着你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强行给予你初拥。她夺取你的血液,夺取你身体的养分,将你榨干成一具尸体。她剥夺你身为人类的身份,以‘爱’为名控制了你的灵魂,让你心甘情愿地奉上这一切。所以说……” 伊斯卡伸出手抚摸着埃德加的容貌,脸上的神色悲悯之极,像是一位女神在注视着于世间的苦海中挣扎却还乐在其中的人。埃德加的神色已经因为怒气而有些扭曲,然而伊斯卡又笑了起来: “喏,你看。”她努了努嘴,“即使她死了,我却轻易能用她激怒你,让你被由她所引起的怒气所控制,让你忘记了你本来的理智与冷静,而忘记了你本来的目的。” “!!!” 他确实忘记了! 他是要向她套出大总管那边的情报,还有旁敲侧击是何人出手伤了她!! 但是他居然忘记了!因为她提起了维多利亚……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如今依旧深深眷恋的女人…… “行了,弗兰德斯,放开我,你该不想与我同归于尽吧。”有冰凉的东西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埃德加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把银质的刀具! 就在这个距离,如果她选择把匕首捅自己的心脏,那么他当场就要殒命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将伊斯卡推了出去。女子的身影稳稳地停在之前她出现的地方,白皙的脖子上有了一道淤青。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血族那让人震惊的恢复能力却并未让她颈子的伤口完全愈合! “呵,你还真有意思,弗兰德斯。”伊斯卡笑了起来,似乎对方的行为取悦了她,“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你可能需要知道的消息吧。不过……” 她的瞳孔陡然一收,而远处传来了迅捷的脚步声! “妖妇!你想要干什么!” 缩地成寸之术转瞬间让韦慎之和黛拉回到了庭院。然而伊斯卡还来不及多做任何举动,一柄修长的、带着凛冽斗气的长刀如同孤虹贯日,以长风破云之势席卷着刚硬的戾气向她席卷而来! “这次没有那么容易了,付丧神!” 她五指张开,暗色的花纹自掌心浮现,在顷刻之间化作一道暗紫色的半透明盾牌,直直抵上了尖锐的刀剑! 黑魔法与斗气互相冲撞所带来的气流霎时间让周围所有的鲜花都飘零在了风里。韦慎之赶紧将埃德加从椅子上拉起来,结了一道符将三人笼罩了起来,有些恼怒地质问埃德加: “这个时候了,你愣在椅子上干什么?!找死么?!” 第七十二章 伊斯卡挑眉一笑,一道深紫色的光芒在她的手中绽放,拉长,在须臾之间凝成了实体,化作了一柄修长的法杖。在她举起法杖的一瞬间,一道银白色的刀光如同绞杀一般劈开了周围紫色的薄雾,夹杂着雷霆之势,毫无偏差地劈向了法阵中的女子。围观诸人尚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只听见“叮——”的一声脆响。随后,又是数声兵器相斫之音,一声比一声激越,昭示着场内战斗的激烈。 旁边的三人不敢大意,谨慎地盯着两人的方向,却也无法透过因为激烈的打斗而被卷起的尘沙而捕捉到两人敏捷的身影。所幸赖斯定下的这个暂时住所比较偏僻,否则就凭这样激烈的打斗,门卫还不得当场闯进来! 忽然间,不绝于耳的兵刃碰撞之声忽然间听了下来,像是猛烈震颤的飓风忽然间被偃旗息鼓。然而,短暂的间幕通常预示着更加激烈的暴风雨。然而,两人却并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风沙之中已经可以看出他们两个的影子,长发长袍的美艳妖姬和手持白刃的日本刀之灵,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 韦慎之下意识地用身体挡在埃德加前面——他看上去还是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这个时候他必须要保护她。而在他的身边,黛拉的目光紧紧追随这不远处两人交锋之处,似乎要通过卷起的沙尘,看出个所以然来。 周围的烟尘慢慢地消散,两人的身影渐渐显露了出来。伊斯卡形容狼狈,原本的长裙已经被撕裂,已经达不到遮蔽身体的效果。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了深长的伤口。血族卓越的自我治愈能力让她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但是未来得及被完全修复的伤口依然渗出了鲜红的血液,濡~湿了她的衣衫,顺着她被撕裂的衣角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她的脚边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泊。 相比之下,政宗烛斩似乎比她从容得多。他眉目清冷,手中长刀反射着太阳冷冽的光芒。见此情景,围观三人都是有些惊讶。除了韦慎之不是很清楚安·伊斯卡的实力意外,埃德加和黛拉几乎都惊呆了。两人几乎是带着愕然的眼光看着政宗烛斩,似乎无法想象他居然能讲巴托里家里数一数二的法师伤成这样! 就在三人惊讶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政宗烛斩的身形忽然有些不稳。他踉跄了一下,若不是以手中长刀支撑身体,想必就要摔倒在伊斯卡面前了! 她身受重伤,但是伤口在飞速愈合。而他已经无法站稳。胜负已定。 令人惊讶的是,面对对手显露出的明显的疲态,伊斯卡居然一反常态,没有冷嘲热讽。她静静地看着政宗烛斩以长刀支撑身体,慢慢地站起来后便再次摆出了攻击的姿势,然后露出一个妖异的笑。就在她举起法杖,想要给他最后一击的时候,却不料另一道剑光如同划破虚空的闪电,准确无误地刺向自己的咽喉。伊斯卡一惊,慌忙要躲闪,但是已经晚了——道术师右手的长剑已经要碰到她的身体! 名为“惊恐”的神色在伊斯卡眼中一闪而过——韦慎之手中的长剑,非金非铁非刚,乃是韦家世代天师的佩剑。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少妖魔怨灵在这把长剑下饮恨,故而比起政宗烛斩的长刀,这把剑反而更让身为黑暗眷族的她要惧怕! ——不,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韦慎之手中的长剑为纯银打造,而银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杀死吸血鬼的金属! 伊斯卡慌忙向旁边闪避,却还是被韦慎之的剑锋扫到。银器划过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灼烧一样,伊斯卡觉得她似乎都能闻到身体被烧焦的味道! 韦慎之一击未中,并不气馁。他右手持剑,左手捏了剑指,凌空画了一道符,瞬间将伊斯卡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伊斯卡咬了咬牙,恨恨地看着挡在政宗烛斩面前的人。说实在的——她低估了他。她本以为这个埃德加从东方带来的术士只会驾驭妖怪,没有了这些式神便不会再具有任何威胁,然而她错了,因为—— “你不是阴阳师!”她的语调已经因为惊愕和少许的恐惧而显得颤抖。 “我本来就不是阴阳师。”韦慎之平静但是也不失威胁地回答了她的话:“我是一位道术师。” 伊斯卡稍微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政宗烛斩被韦慎之护在身后,他的神情韦慎之自然看不到,但是伊斯卡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这位日本刀的付丧神用惊诧至极的眼光望着自己的主人。自己没有为他带来胜利,他非但没有责罚,反而挡在自己与强敌的面前保护自己。韦慎之的行为出乎了政宗烛斩的意料,也超乎了他的认知。 “说的没错。”她冷笑了一声,“阴阳师可是不会挺身挡在使魔身前的。他们一般都是缩在最后,只知道只会式神替自己送死。” 韦慎之实在是听够了她的冷嘲热讽,于是语气里也带上了不耐烦:“不劳伊斯卡小姐说教。”说完,他打了个响指,束缚在伊斯卡身上的符咒化作暗红的丝线,缠绕在她的颈子上。韦慎之的手指缩紧一分,那丝线就缩紧一分。伊斯卡显然有些喘不过气,但是这不足以杀死她。只要她并非被银器击中要害,她就是永生的。 “安·伊斯卡,请你以后管住自己的嘴。”一直在旁边没有发话的埃德加轻轻地叹了口气。韦慎之有些担心地望了过去,因为他的声音带了十成十的疲惫。他不知道在自己没有赶到之前,伊斯卡对埃德加说了什么,但是埃德加现在的精神状态简直奇差无比,韦慎之反而一时不好发问。 “哦?‘伯爵大人’的命令,我实在是不敢不从。啊……咳咳……”‘伯爵大人’这个词刚刚被她用讽刺的语调说出来,那边韦慎之的手指忽然紧了三分,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伊斯卡扶着胸口,在原地喘息了一会,才笑着看向了韦慎之,“您何必那么认真呢,道术师。或者,我该称呼您……‘伯爵夫人’?” 韦慎之简直无语,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如同伊斯卡这样不知死活的人。但是他还没说什么,那边埃德加又发话了: “慎,放了她。” 韦慎之不放心地看了眼身后已经恢复了一些的政宗烛斩,又看了眼几乎已经不能再战斗的伊斯卡,于是点了点头——反正她药要是再想发难,他应该可以继续制住她。他松开了手指,暗红色的丝线失去了主人灵力的供给而纷纷散落,化作烟尘消失在空中。伊斯卡抚摸着颈子,对韦慎之笑了笑:“谢谢。” “……不客气。” 这个时候他还能说什么? 伊斯卡看了眼埃德加。忽然,一丝诡异的光泽在她的眼角划过,美丽的妖姬又复露出了那丝飘渺但是诡异的笑容,对韦慎之说道:“感谢您放过我。既然如此,我愿意用伯爵大人不愿意告诉您的,关于巴托里家内部的一些事情,来换取您的不杀之恩。” “我不需要知道。”韦慎之冷冷地说,“如果他不想告诉我,那么我知道也没有意思。更何况,我对巴托里家不感兴趣。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助埃德加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想知道的。” “哦?即使是关于埃德加·弗兰德斯本身的事情?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和维多利亚曾经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维多利亚会——” “伊斯卡!!!!” 韦慎之愣了。 印象中,他从没有见过埃德加这个样子。 漆黑的长刀浮现在他的手中,他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瞬间移到了伊斯卡面前,黑色的长刀已经洞穿了她的腹部。女子的容颜因为疼痛而显得扭曲,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妖异,在鲜血的映衬下,竟然显现出一种让人迷醉的美丽。 棕发男子的容颜已经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可怕。他一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伊斯卡的脖子,尖锐的犬齿在她的颈边蹭着,像是一只被撕开了陈年伤疤的野兽,随时都会用尖锐的爪牙撕碎那个胆敢冒犯他的人! “你若是再说一句……”低沉沙哑的声音显示出他在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我当场让你死无全尸……” “弗兰德斯,你这个样子,说明你根本没有想要真正地继承巴托里家。”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注,漆黑的刀刃已经穿过了纤细的腰~肢,但是这对于女吸血鬼的影响也仅仅是让她的气息变得弱一些,声音变得不稳一些,“你无法接受维多利亚·巴托里的本质,你无法接受巴托里家的罪恶,你回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拿回你的前妻留给你的东西。” 埃德加没有回答,眼底的神色变得极冷,像是极北之地的寒冰。 第七十三章 “埃德加,不要被她的话所影响!” 棕发男子倏然回过神来。他回过头去望着韦慎之,眼神中闪过了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他放下了漆黑长刀,后退了两步,就像是要摔倒一样。 韦慎之立刻上前扶住埃德加。他感到对方的手臂紧紧地扣住自己的腰,力道大的像是要把自己镶嵌入身体一般。他的手指紧紧地勾住韦慎之的衣服,颤抖着,像是要把它们扯碎。 韦慎之在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每次遇到关于维多利亚的事情,埃德加总会变得十分失控,根本不像是他自己了。他一直以为埃德加和维多利亚的故事,不过和美国那些吸血鬼电影里演绎的情节大同小异,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和埃德加自己向他叙述的、以及韦慎之自己所认为的,大相径庭。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了解埃德加和他的前女友或者前妻到底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过往——他自诩自己还不是那么胸怀宽广,能和情人一起品味对方和其前妻曾经的风花雪月。但是,他更不希望看到埃德加独自一个人背负着这样的苦果,最后越来越痛苦,越陷越深。 “怎样,道术师,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美丽的妖姬还在吐露着诱惑的话语。韦慎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想知道:“如果这是我必须要知道的事情,那么就由埃德加亲口告诉我。否则,无论你说了什么,我都会看作是那个所谓的大总管为了动摇我们,而胡编乱造的谎言。” “哎呀,看来弗兰德斯到是找到了一个体贴疼爱他的好男人。”伊斯卡挑起一个微笑,“既然您不愿意接受我的谢礼,那我换一份有用的情报来说吧。” 韦慎之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伊斯卡小姐,您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您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这样告诉我们所谓的辛秘,真的没有关系吗?如果您的目的依旧是让埃德加更加痛苦,那么我们大可延续之前被制止的战斗。” “秘密自然不是关于我们阵营的了。”伊斯卡挑了挑眉,目光又落在了一直站在韦慎之身后,手持长刀,严阵以待的刀灵身上,但是说话的对象却依旧是韦慎之,“道术师大人,如果您能完成一件事,那么我相信大总管那边许多的人会倒戈到弗兰德斯这边的……也许,包括我。” “难道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黛拉惊愕道,“伊斯卡,你想让韦先生解救被德·莱斯家族要挟役使的那位……” “不错。”伊斯卡静静道,“道术师,如果你能从达伦·德·莱斯手中救下那位被他奴役的,那位对我们巴托里家有大恩德的女人,整个巴托里家都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 拜托黛拉完成庭院的善后工作以后,韦慎之将情绪不太好的埃德加带回了房间。埃德加本来就脸色苍白,现在看起来几乎真的像是一张白纸一样了。韦慎之十分担心,但是一时半会却也不知道怎么开解。埃德加似乎看出了他的不知所措,于是勉强自己露出了一个笑意,对韦慎之道: “慎,我想一个人歇一会。” 韦慎之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 “……好吧,我答应你,我不会做过激的事情的。”埃德加苦笑,“我只是心里有点乱而已。” 埃德加还算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有了他的保证,韦慎之总算安心了。当着埃德加的面,他倒了一杯清水,然后伸出手在水杯上画了道咒文,然后递给埃德加。 “这是做什么?”埃德加接过水杯,却感到有种温暖的感觉——真是奇怪的,他明明记得那个玻璃水壶装的是凉水才对。 “是加热的。你喝点热水比较好。”韦慎之说,“如果要现烧的话,有点慢。” 埃德加哭笑不得:“你学了法术就用来干这个?” “学了就要用嘛。”韦慎之伸手错了错对方的头发。大概是捧着热水的缘故,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我还有能让人安眠的符咒,你需要么?” “……我不是人类,你确定你那些符咒对我来说没有副作用?” 听到他好歹还在关心自己的身体,韦慎之总算是彻底确定埃德加不会想去做什么伤害自身的事情了。他坐在埃德加的床边想了想,说道:“我就在门外的客厅。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就去叫我。” “是,是。”埃德加微微一笑,“我的伯爵夫人。” “……滚!” ……………………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埃德加,韦慎之自己的心里也有点乱。他回到客厅,却发现黛拉居然在和那位付丧神相谈甚欢……这是什么节奏?等等,这说的是什么语言……日语?! 韦慎之的脚步声显然唤回了两人的注意。政宗烛斩立刻站起身来,对韦慎之行了一礼,声音清冷依旧却仍然能听出敬重之意:“主人。” “嗯。”韦慎之算是回应了他,然后在黛拉对面坐下了。而政宗烛斩手扶长刀站在他的身后,似乎并没有跟自己的主人平起平坐的意思。 “黛拉,没想到你居然会说日语?”韦慎之有些意外。如果他的理解没错的话,埃德加、黛拉这些吸血鬼出生的年月,远远和全球化、地球村扯不上勾。所以说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语言? “说来惭愧。”黛拉笑道,“您也是知道的,我的母亲为筑紫月筝所杀,我为了替她报仇,曾经在日本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样么?” 韦慎之若有所思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着。黛拉正在疑惑中,就听见韦慎之忽然一击掌:“既然这样,黛拉,帮我一个忙吧。筑紫月筝,政宗烛斩,还有道真安弓。我身边的这些付丧神的语言表达水平问题,就交给你了。” “……啊?”黛拉觉得自己似乎不太能理解“伯爵夫人”话中的意思。还好韦慎之立刻看出了她的迷惑,于是解答道: “教会他们说英语吧,梵米利昂小姐。” “……啊?!!” …………………… 就这样,韦慎之成功地解决了自己的付丧神和其他人,比如埃德加,的语言交流问题。当然,如果从另一方面想,语言不通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的话,就算这些付丧神们有心想出卖自己,但是语言不通,大总管那一票人压根都听不懂。 但是,比起这所谓的语言交流问题,埃德加的问题才更让他觉得头疼。在刚才的对话中,黛拉好几次想要隐晦地提示自己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都被自己给扯过去了。因为他已经答应过埃德加,所以他绝对不会从别人的口中索要一丝一毫关于埃德加和维多利亚的事情。他所需要的,是埃德加自愿敞开心扉,让自己和他一起分享,而不是去旁敲侧击,试图挖掘一点边边角角的消息。 黛拉是个聪慧的女子,怎么可能听不出韦慎之的意思。因此她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一种很担心的眼光看着他。末了,她告诉韦慎之,伊斯卡既然被打跑了,肯定回去要去打小报告的。因此他们这两天就要动身去卡契提斯城堡了,希望韦慎之能多准备一下,也希望埃德加能振作一些。 韦慎之自然答应他会尽力——否则,就凭埃德加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肯定是要不战而降了。因此,在送走了黛拉后,韦慎之去埃德加的卧室看了看。 即使是在睡梦中,埃德加也依旧是皱着眉的,被不好的回忆折磨。但是他醒了之后,面对韦慎之,依旧什么都不说。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埃德加的精神的确好了很多,但是伊斯卡提起的事情,他却并没有和韦慎之共同承担的打算。直到几个小时前,赖斯前来告诉韦慎之,明日便是回到卡契提斯城堡的日期。 “……赖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日期能延迟几天。”韦慎之不无担心,“自从伊斯卡来过之后,埃德加就郁郁寡欢,以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立刻回去。” 赖斯抬起头,看向韦慎之的眼睛:“韦先生,这日子是伯爵大人亲自选的。” “……什么?” 韦慎之急急忙忙地跑去找埃德加,却发现他出去了,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虽然很担心他,但是韦慎之无法放任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整个布达佩斯乱转——他这次可不想再和哪个吸血鬼不期而遇了。更何况,随便乱转,也并不能让自己找到埃德加。 他到底去哪里了? 面对空无一人的庭院,韦慎之紧紧皱着眉。忽然间,他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蔓延向自己的左手,然后略略灼烧的感觉在掌心汇聚。这感觉再熟悉不过了,当初政宗烛斩初次在他面前现身时,就是这种感觉。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想法一般,一道白色的影子在日光下慢慢汇聚成形。那是一个成年男子修长的身形,只是,在他回过头的时候,韦慎之的心中闪过一丝惊愕—— 菅原道真的弓箭,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第七十四章 传说与遣唐使相交甚密的菅原道真喜爱华丽的物品,因此他酷爱那些自大唐流传入东瀛的美丽的装饰。又传闻他极为珍爱自己的弓箭,因此他的弓箭上镶嵌了金银玉石。 付丧神乃是器物化作的妖怪,故而其人形与原身总归是要有些相似之处的,比如政宗烛斩身上凛冽的斗气和筑紫月筝惊为天人的琴技。韦慎之本以为这位弓箭之灵应当浑身上下都是叮叮当当的珠宝,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站在他身前的男子穿着朴素的白色的和服,仅靠一根玉带束住了腰间的服饰。他的身后并未背负箭篓,浑身上下也并无护甲,看上去与其像是一位战士,不如说像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他站在日光里,如墨的长发像是瀑布一样顺着他的腰线散落。而他回过头的时候,阳光点缀在他的眉宇之间。没有政宗烛斩的清冷,也没有筑紫月筝的惆怅,但是他的容颜俊俏之极,凝视着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被阳光笼罩。 “未曾接受主人的召唤,便擅自现身,请主人谅解。”弓箭之灵的话语里是十足的歉意。他在韦慎之面前单膝跪下,无比恭敬地自我介绍道,“在下道真安弓,曾经侍奉过菅原大人。如今见主人似乎遇到了难解之事,在下希望能替主人分忧。” 韦慎之请他起身:“你怎么会知道我遇到了难解之事?” “……这,说来冒昧。”道真安弓似乎有些惭愧,“虽然这些日子我一直未感到您的召唤,但是我能感受到您内心的波动。您似乎很担心谁呢?” “你的感觉没有错。我的爱人不顾无的劝阻,在自己都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想要冒昧而鲁莽地实行他的复仇计划。我想要和他共同承担他曾经的痛苦,但是他并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尊重他的意愿,因此不愿意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情的真相。” 见道真安弓露出了不解的神情,韦慎之便大致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说。其实他只是想倾诉一下而已,一点也没有管道真安弓到底听懂了没有。毕竟他来自如此遥远的时代,如此遥远的文化,如今想要一下子向他解释清楚埃德加的身份还有当今的时代,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而道真安弓果然没有听懂多少。韦慎之发泄完自己的情绪,刚想感谢对方听自己叙述了一篇长篇大论的无聊言辞时,道真安弓点了点头:“在下能够理解主人尊重埃……埃德加大人的想法,但是您这么做,是无济于事的。” “哦?那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在下认为您应当适当地了解一下埃德加大人当年发生的事情。菅原大人说过,很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拒绝别人帮助的。如果没有人打破他自我保护的小圈子,那么他会永远蜗居在里面,成为自己的囚犯。您尊重埃德加大人的意愿是好的,但是尊重并非一味地顺从。” 韦慎之刚要表示异议,道真安弓立刻安抚道:“我明白,您并没有顺从埃德加大人。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您的尊重相当于顺从,会让埃德加大人陷得更深,走不出来的。” “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韦慎之抬头望天,“安弓,你说,你的菅原大人有没有提供给你一些解决这类问题的方法?” “……” “……?” “……没有……” “…………” …………………… 虽然可行的方法没有找到,不过道真安弓的提供的心灵鸡汤……哦不,解决问题的方向还是没有错的。自己不能一味地放任埃德加。他已经放任、尊重了他数年,而埃德加一直没有从自己的心防里走出去。如果自己再继续“尊重”下去的话,说不定埃德加会永远也走不出曾经的梦魇。 把符咒烧成灰倒进酒里,韦慎之拿着高脚杯,有些犹豫地走向埃德加的房门。 他敲了敲门,得到许可之后进了屋子。房间没有开灯,只有昏黄的几盏烛光摇曳着。木质的桌子上摊着厚重泛黄的书籍,地摊上绘制的是古老的图案,就连那张床也是复古的。棕发的男子衣衫半敞,斜靠在床头,几缕略长的发顺着他的脸颊调皮地滑落,在苍白的脸上打下几道摇曳的阴影。埃德加抱着枕头,抬起头仰望着他,神色有些疲倦,像是因为无尽的旅途而疲惫不堪的旅客,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旅行的终点。 这幅样子让韦慎之不由得心疼了一下,端着“下了药”的酒杯的手有些不稳。 “慎。”埃德加望着他,“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韦慎之摇了摇头,把酒杯随手放在了他身边的桌子上,而并非将它递给埃德加,或者放在他的床头。这个小动作落在了埃德加的眼里,棕发男子的唇边勾起一抹肯定的笑意:“慎,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 韦慎之愣神的表情则更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韦慎之缓过神来,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动作,不禁暗骂自己的不谨慎和优柔寡断——明明倒好一杯酒了,不直接拿给对方,不是明显地告诉对方这酒里有奇怪的东西,连自己都在犹豫要不要给对方喝么! “我是为了你好。”既然都被拆穿了,韦慎之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拿起那杯酒,走向埃德加,直接把酒杯抵到他的唇边,道:“喝了。” “你这是强制灌药吗?”埃德加哭笑不得,“你起码要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吧。” “是我的符咒。” “……”又是符咒!自从你会画符了,这些符咒都不要钱了吗?埃德加一面哭笑不得地吐槽,一面还得回应,“那你告诉我你这符咒是做什么的?” “当然是走进你内心的。” “你已经在我的心里。”埃德加逗他,“不需要爱情药剂来增强我对你的爱了。” “埃德加。”韦慎之严肃地盯着他,“让我看看你的回忆。” 埃德加神色暗了暗,却没有说话。 “或者,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到底什么才能让你那么痛苦?为什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无法释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韦慎之的声音有些愤怒,“你告诉我,维多利亚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巴托里家的秘密又是什么?!这些到底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见埃德加别过头去,似乎要拒绝他手中的酒杯,韦慎之索性把酒杯放到一边,一手捏住埃德加的下颌,愣是逼着对方和自己对视! “慎……”埃德加痛苦地看着他。然而,这一次,他终于再也没有吐出拒绝的话语,“是我让你担心了……” “埃德加,你是不是还嫌弃我没有足够的力量,无法和你一起面对,一起承受?” “你怎么会这么想?”埃德加笑道,“你已经能够击退伊斯卡。你灵力和剑术的涨进令我震惊。” “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韦慎之又复拿起了酒杯。在烛火的映衬下,葡萄酒的颜色像是鲜艳欲滴的鸽血石,带着浓重深沉的暗影,落在了埃德加的胸口。 他将酒杯举起,语气半是劝说,半是命令。在埃德加的印象中,韦慎之从未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过话。他一向是尊重自己的,只要自己决定的事情,韦慎之几乎不会执意要他更改。然而这次,他的情人固执得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说:“喝了它。” 见埃德加无动于衷,韦慎之忽然直起了身子。身上的压迫感一下子减轻了,埃德加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却只见韦慎之慢慢地将酒杯举到自己的唇边。然后,他含住了酒杯。 男子扬起脸,露出下颌和颈子完美的弧线,在烛光的映衬之下,如同一座刀削石刻的雕像,埃德加几乎要看呆了。他看着韦慎之放下酒杯,抬起自己的下颌。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唇被含住,牙关被打开,带着辣味的香甜的酒液被灌进了自己的口中。 喉咙忽然变得干渴起来。相识数年,埃德加知道韦慎之的手段,自然知道自己一旦喝下这毒酒,心底的秘密便要暴露在对方的眼前,任由对方检索。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十分渴求这样的坦诚——这一直就是他所渴望的,即使他一直在躲躲闪闪。 坦诚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而他又何尝不想,只是迈出这一步需要勇气,而自己的情人逼迫自己迈出了这一步,他应该感谢韦慎之的。 辛辣甘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滚了下去,而韦慎之终于放开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按住的男人。他放开了遮住他眼睛的手,却对上了一双迷离而惑人的双眼。埃德加仰面躺在床上,忽然对韦慎之伸出了手: “慎,想知道我今天去干什么了吗?” “说吧。”韦慎之的手已经按上了他的喉结。他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笑了笑,“说了,就饶你不死。” 第七十五章 符咒的作用让他进入了恋人的梦境。梦里的天空是灰色的,像是被火焰灼烧过的木炭撒下的点点灰尘。空气中弥漫着火与硝石的味道。除此之外,周遭的一切都是空洞而虚无的,就连废墟的影子都不曾看见。 眼前的场景让人看了便心生恐惧和悲凉。梦境里笼罩着硝烟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曾经身为人类的埃德加死亡的场景。第二次世界大战,诺曼底登陆。如果不是吸血鬼维多利亚的出现,埃德加·弗兰德斯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光荣而伟大的烈士,为了祖国,为了世界而战死。他的名字本来可以和诸天星辰一道,永远地流传下去。 黑发男子继续向前走着。渐渐的,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战争的烟雾和阴霾渐渐的消失了,在雾气的尽头,一座宏伟的城堡突兀地伫立着。城堡本身的颜色便是烟尘的灰黑,又被时间的洪流所侵蚀,唯一剩下的便是腐朽而阴暗的躯壳。 城堡里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华丽而庄重,绝大多数都是美丽而高贵的女子。她们皆裹着名贵的裘皮,被蕾丝手套包裹的纤纤素手捏着艳丽的羽毛扇子。而男人则头戴黑色的礼帽,各式燕尾服剪裁得体,手杖的顶端镶嵌着美丽的红宝石,闪烁着鲜血的色泽。 人群聚拢在城堡的中央,而韦慎之随着他们前进。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一个黑发黑眼的西方女子双腿交叠,斜倚在高台之上,那个象征家主的座位之上。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但是女子的容颜依旧和母性沾不上任何关系。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怀孕的野兽——即使将为人母,也依旧掩盖不了她唇边嗜血的微笑。 站在她身边,时不时俯下身子和她耳语的,赫然便是与自己朝夕相对的人。韦慎之从没有在埃德加的脸上看见过这样和煦温暖的笑意,像是所有的阴影与不幸都从他的心中被抹除,像是人世间的痛苦和折磨都离他远去。韦慎之站在喧嚣的人群之中,静静地注视着埃德加和维多利亚的互动,然而他的眼神却从未自维多利亚身边移开。 “今日是维多利亚小姐正式接替弗吉尼亚大人,成为巴托里家主的日子。”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在维多利亚的身边,埃德加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对着下面的人们宣布。 “恭请黑暗之主莅临,承认并见证巴托里家新任家主的诞生!” 话音刚落,天地间顿时狂风大作,吹灭了一切照明的火光。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暗雾气笼罩了全场的同时,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高台之上。“它”打了一个响指,所有的蜡烛便再次被点燃。台下众人口中诵念着黑暗之主,皆因恐惧与崇拜而跪倒在地。唯独韦慎之依旧站立着,惊愕地注视着着所谓的“黑暗”。 “它”的浑身上下为黑色的雾气所笼罩,别说容貌了,就连性别都让人无从判断。韦慎之缩能看见的,便是那黑色的影子如同漂浮一般,带着君临之势,来到了维多利亚面前,挑起了她的下颌。 “巴托里家的女主人啊。你愿意履行伊丽莎白的遗愿,将你的身体、心智以及灵魂交予我吗?”“它”的声音时男时女,时而苍老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妇,时而年轻稚嫩仿若刚刚咿呀学语的婴孩。 吞噬一切的黑暗几乎将维多利亚包裹起来。韦慎之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埃德加心心挂念的女人站起了身子,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她没有理会埃德加在她身后的挽留和呼唤,以飞蛾扑火的姿态投入了“黑暗”的怀抱之中。 在梦境里,韦慎之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看着埃德加被“黑暗”所禁锢,亲眼见证他心爱的女人被一个性别不知、容貌莫辨的怪物带走。他看着他因为痛苦和震惊而变得扭曲的面容,他看到他最终决定背叛血族的信仰——他拒绝再信仰那个带走了维多利亚的“人”。 埃德加闯入了梵蒂冈的圣保罗教堂,在圣像面前宣誓自己将背弃黑暗之主的教义。他将自己所知道的、血族所有的情报尽数告知了教皇和红衣主教们,然后,他将维多利亚的遗物,作为巴托里家主的象征的漆黑长刀掷入了教廷熊熊燃烧的圣火之中。 “绝对不能原谅,残忍而傲慢的黑暗之主!”制裁十字咒的光辉穿透了他的心脏,棕发的男子流着血泪,在圣城的中央怒吼,“我诅咒你永远被徘徊在被流放的贫苦之地,我诅咒你的夙愿无法实现,直到世界的终结——!!!!!” …………………… 在爱人绝望而凄厉的嘶吼声中,韦慎之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枕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因为符咒的作用,梦境里他看到的一切,韦慎之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一面思索着,一面穿好衣服完成洗漱,走出卧室时不意外地看到埃德加正坐在阳台边的餐桌上。他的左手边摆了一份煎蛋三明治,显然是为自己准备的。而埃德加自己的面前却只有一杯红酒,因为品酒也算是他的嗜好。 “早上好,慎。”埃德加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韦慎之现在是揣了一肚子的疑惑,但是又无从问起。好在埃德加还算是善解人意,主动开口说道:“你都看到了吧。” “……”韦慎之没有说话。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维多利亚,是被撒旦带走的?”韦慎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埃德加的表情,生怕他忽然间又暴走。 然而,埃德加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度——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知道韦慎之看了全程的缘故。食指和中指按住高脚杯的底座,埃德加的手指下意识地晃动着酒杯:“她是心甘情愿和黑暗之主离去的……而且,还是在她怀孕的时候。” 虽然语气一片云淡风轻,但是他的眼神十分的晦暗。韦慎之很懂得见好就收,更何况维多利亚的想法实在不是自己现在关心的重点。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可是,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维多利亚是怀孕的时候……被其他家族还有巴托里内部的一些人一起绑在火刑架上烧死的。” “……”埃德加没有说话。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走到了阳台的窗户前,注视着窗外的一切。韦慎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一片灰暗的天空——许久不见阴霾的布达佩斯弥漫起了浓重的大雾,足以让任何人在其中迷失方向。 “埃德加,告诉我。”韦慎之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尊重你的一切想法,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举动。但是,请你告诉我真相——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对方真挚的话语让巴托里家的继承人转过了身来。然而,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韦慎之却愣住了——借助昏暗的天光,他分明看到有两行清亮的泪水,顺着埃德加的脸颊滚落,坠落在了他的衣领之中。 “埃德加……” “慎,我骗了你。”埃德加伸出手捂了捂鼻子,然后重新在他身边坐下,“维多利亚并不是被火烧死的……。但是,对于我来说,与其相信她心甘情愿地被黑暗之主带走,我宁可相信她是被火烧死的……。”说到这里,他吸了吸鼻子,话语都带上了鼻音,“对不起,慎。我无意骗你,我当初不过是希望你和我一同相信我自欺欺人的结果……如果你想怪我,想恨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不用这么自责。”韦慎之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没有生气。埃德加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韦慎之站起身来。他走到他的身后,讲手指按在埃德加的肩膀上,轻声对他说道:“所以说,找大总管报仇,还有那个什么霍桑……都是你自己选择相信,但是并没有发生的事情了?” “……不。关于维多利亚的一切,除了这件事,我告诉你的全部都是实情。当时的确有许多人想要置维多利亚于死地,但是她凭借过人的胆识和聪慧,最终摆平了一切。……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她从来都没有借助过我的帮助。我一直以来的夙愿,便是亲手替她托起王冠,将她扶上王座。但是……她拒绝来自我的一切帮助。……和巴托里家的所有女人一样,她不会拒绝爱上一个男人,但是她拒绝来自自己丈夫的一切援助。” 韦慎之本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想问,但是看到埃德加情绪如此低落,他决定先换一个话题。于是,他顺着埃德加的话,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哦?巴托里家都是一些女权主义者?” “你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埃德加似乎有些无奈,“血族的五大家族中,巴托里家和德·莱斯家一向势如水火,原因就在此。巴托里家几乎全都是一些女权主义者——各种派别的;而德·莱斯家则几乎没有女人,全部都是一些男权主义者,成天叫嚣着要把巴托里家的女人都调教成他们的奴隶。” 第七十六章 黑色的轿车在道路上行驶着。窗外的能见度不是很高,因此赖斯并没有开得过快。 红绿灯的灯光即使在雾气中既然具有很强的穿透性。在等红灯的间歇,赖斯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埃德加和韦慎之——坐在左边后座的那个看着左边的窗外,右边后座的那个看着右边的窗外,居然一句话也没说。难道上次伊斯卡来闹一闹,果真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后果? “赖斯。”正当开车的男子愣神之际,韦慎之出言提醒道,“绿灯亮了。” “啊……抱歉。” 短暂的语言交流后,车内的气氛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埃德加打破了沉寂,他对赖斯说道:“简单地向慎阐述一下巴托里家和血族现在的情况吧。” 提起这个,韦慎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在他向赖斯表达谢意后,开车的男子一面看了看反光镜,一面对坐在后座的东方男子道:“血族的五大家族,巴托里(bathory),德·莱斯(derais),瑟瓦诺维克(vic),德·莫瑞(rieve),与卢瑟文中,除了巴托里与德·莱斯,另外卢瑟文和德·莫瑞个两家族都在十九世纪弗罗伦萨歌剧院一事后各自不再与其他家族与人类世界来往,因此我们也很多年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韦慎之点了点头——弗罗伦萨歌剧院的事情他倒是听说过,但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大概是在1890年,弗罗伦萨一家不算著名但是却也十分有名的歌剧院,“翡冷翠的玫瑰”,发生了一场大火,而当时最著名的女歌手贝蒂·埃维莉娜葬身于那场大火。不过在这之前,有许多关于埃维莉娜的传闻。据说她多次和上流社会的贵族少爷老爷们春风一度,但是所有上过她床的男人,全部虚弱不堪,仿佛被吸干了浑身的精力一般。因此,有人认为埃维莉娜是吸血鬼的化身。 “贝蒂·埃维莉娜的全名是贝蒂·埃维莉娜·德·莫瑞,是从德·莫瑞家嫁到卢瑟文家的女人。她不听两族众人的劝说,偏偏要在人类集中的地方干出这种事情,才会导致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那场大火是教廷策划的,在火灾之后,他们又开始在当地搜捕血族,给德·莫瑞和卢瑟文带来了难以估量的灾难。因此,两个家族在这件事情后,便再也没有和人类世界有过什么交集,也没有在和其他家族有任何来往。” 韦慎之点了点头:“那瑟瓦诺维克呢?” 赖斯还没来得及说话,埃德加倒是轻笑了一声:“自从我把血族的内幕一锅端给教廷后,他们受创是最严重的——没办法,谁叫他们离梵蒂冈最近呢?” “哦?”韦慎之斜眼看了看他,“也就是说他们也不足为惧了?” 在得到埃德加的同意之后,韦慎之哼笑了一声,抱着手臂看向埃德加:“这和电影里演的不一样啊?难道不应该是血族比较厉害么,怎么会被教廷打得节节败退?当初弗罗伦萨一事,教廷让两个家族退出了历史舞台;结果五十年后,他们又把另一个家族搞的一蹶不振?” “因为信仰。”埃德加静静地说,“人们信仰圣父、圣子和圣灵,而信仰会让人变得无比强大。你读过《被解放的耶路撒冷》吗?为什么穆斯林和基督教士会因为一座城而打得不可开交?” 韦慎之本想说,血族难道不是也有信仰么——他们信仰撒旦。但是昨夜埃德加梦境里看到的一切让他打消了提起这件事情的念头。自从知道了埃德加的过去后,他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情人的伤疤。 出乎意料的,埃德加再次明白了他内心的想法。更加出乎韦慎之意料的是,埃德加似乎远比他想象中的反应要小——这让韦慎之有些摸不到头脑。之前明明伊斯卡一两句话就能让埃德加暴走,怎么现在他倒是淡定了?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感觉释然了而已。——当然这种话,埃德加是不可能当着赖斯的面说出来的。然而,不可否认地,自从韦慎之知道了他所经历的一切之后,他笼罩在他心头沉重的阴云似乎散去了一些。果然,韦慎之说的没有错,需要有人和自己一起背负,自己才会…… ……慢慢走出自己的心魔。 “血族并不信仰撒旦。”埃德加说,“他们信仰的,是自身强大的力量。而撒旦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种提升自己能力的手段。基督教士敬仰、爱戴神,然而血族对撒旦的态度,却是利用的。比如……”他顿了顿,“维多利亚。” “……”韦慎之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最好保持沉默,然后听埃德加怎么说。 埃德加将头靠在后座上,望着车顶,叹了口气,“其实我能理解她投入撒旦怀抱时的心情。她一定想的是——‘那样精纯的黑暗力量,若能为我所用,我的力量将无人能及’吧。” 韦慎之淡淡地说:“女权主义是个人主义的一种体现,男权主义也是一样的。但是,正是因为这两种主义都是‘个人主义’的体现,才会导致他们无时无刻不再互相抨击谴责。而且,对于这两种思想的内部人员来说,他们之间依旧要相互抨击,因为最细微的思想分歧都会导致他们不断地争吵。” “呵,不愧是在美国待过的人。”埃德加笑着叹了口气,然后给予了承认,“你说的没错,这也就是巴托里家和德·赖斯家势如水火的原因。巴托里家的女权主义者们对维多利亚选择我继承她的爵位感到愤怒,因此她们联手陷害她,认为她背叛了巴托里家的家训。而德·赖斯家则是一面希望我能当上家主,这样就可以狠狠地打那些女权主义者们的脸;同时他们又不希望我回归。因为我若回归继承了巴托里家,那么首先对付的对象必然是他们。他们不能容许自己被一群‘低等的女人’被打败,尽管领导那些女人的是一个男人。” “……真是由思想不和引的复杂的斗争。” “好了,说完这些空的,我们来说说具体的吧。”埃德加道,“总之,我们先回到巴托里家,把大总管艾塞亚·克兰·巴托里干掉。当初他带领自己手下那帮人加害维多利亚,我发誓一定要向他讨回来。然后,我们要把以伊斯卡为首的那群女人收服。至于收服的方法么……很简单,让德·莱斯家族抬不起头来就可以了。这第一步吗,可以先从他们的家主达伦·德·莱斯入手……” “埃德加。”韦慎之打断他,“维多利亚那样对你,你何故还要对她这么执念?”她当着他的面,投身入其他人的怀抱,将他的真心践踏于地。韦慎之觉得,如果自己是埃德加的话,恐怕早就巴不得维多利亚去死了。 “慎,我并不是执着于她。她当初那样对我,我其实对她已经死心了,也从来没有像你担心的那样,想去和黑暗之主一较高下,替维多利亚报仇。”埃德加静静地看着他,不意外地从韦慎之眼中看出了“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想法。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之所以回血族,是为了回报她的救命之恩。她将我从诺曼底的废墟里救了下来,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虽然这第二次生命中有无尽的痛苦,但是我遇到了你。” 韦慎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埃德加回握他的手,轻声道:“因此,就当是为了报她的恩德,我也一定要替她报复那些曾经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但也仅仅是这样了。你不要担心太多,我不会想要去和黑暗之主一决高下,把维多利亚抢回来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埃德加温柔地看着他,恍惚间,他的笑容和他在梦境里对维多利亚露出的笑重合了。韦慎之愣愣地看着对方的容颜在自己眼前放大,埃德加棕色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深沉的琥珀一样。他的眼神里依旧有阴云的倒影,但是这些暗影在慢慢散去。他的笑容变得温暖而阳光,若不是冰冷的体温,韦慎之简直要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鲜活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了。 “慎,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触了我的雷区。”埃德加抚摸着他的侧脸,语气真挚而充满感激,“我要感谢你,强硬地闯入我的记忆里,与我一同分担曾经的往事。其实,很多道理我都想明白了,只是我太害怕了——我不愿意踏出玻璃罩,才会被伊斯卡简单的两句话就激怒。” “我也曾想象过走出这个玻璃罩的感觉会是多么的好,但是我不敢。”埃德加的语气似乎有些忧伤,“这几十年来,囚禁我的东西,却也是我赖以生存的记忆。如果没有了恨和执念,我想我也许早就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义了。但是……也许以我现在的身份,连上帝都不会愿意接受我的感谢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感谢上帝——让我与你相遇,让我可以放弃过去的阴霾,重新开始心的生活。” 回应他的话的,是韦慎之牢牢握住他的手。他的爱人将他搂在怀里,在他耳边低语。 “我不会让你再受伤害了,埃德加。”他感到情人的手指拢着自己散落在鬓角的发丝,“我一定会让你不再被从前的经历所左右。我不会留你一人在暗夜之中……承受孤寂……” 被闪瞎顺带被无视的赖斯:“……” 第七十七章 赖斯开着车在雾气里穿梭着。一开始,韦慎之还能大概看清外面经过的一些行人,但是渐渐的,整辆车似乎都被迷雾所笼罩,像是迷失在百慕大三角的船只,不知自己即将驶向何方。 入耳的只有引擎隆隆作响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赖斯终于把车停了下来,埃德加示意他跟上来。 浓重的雾气像是烟雾弹一样,白茫茫的一片,就连走在前方领路的、大概三米远左右的赖斯,身影都在雾气里时隐时现。似乎为了防止走散,埃德加离他很近。他的手一直与韦慎之十指相扣,直到雾气慢慢散去,一座恢弘高大的城堡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就和梦境里的一模一样——韦慎之这样评价着。高大的城堡似乎通体由黑色的巨石堆砌而成,在时间的洪流中显得有些阴暗而古老,却并没有颓唐之势。城堡的墙上垂落着宽大的帷幕,上面绣着有着三颗龙牙的盾牌。这个纹章对于熟悉欧洲历史的人都不会陌生。即使他们没有听过伊丽莎白伯爵夫人的艳名和凶名,也该知道黑总督费伦兹的纹章。这位著名的将军与巴托里伯爵夫人结婚后,反而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自己妻子的姓氏。因而巴托里家的家徽,便也是黑总督费伦兹的象征。 埃德加仰面望着恢弘的城堡,内心不可谓不复杂。当年他只身前往教廷的时候,便再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到这里。只是,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韦慎之感到与自己交握的手指紧了紧,不由得看了看埃德加。他的爱人虽然表情有些复杂沉重,但是他的眉宇间并没有往日笼罩的阴云。这个认知让韦慎之的心情好了一些,于是他捏了捏埃德加的手,而对方也回过神来,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 “伯爵大人。”赖斯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两人,“大总管知道您今日要回归,因此恐怕做足了准备要来对付您。更何况韦先生前几天还给了伊斯卡一个下马威。” “艾塞亚·克兰·巴托里么。”埃德加冷笑了一声,“我想也是,我敢肯定他现在就在门的另一边,等着我去自投罗网。”说完,他的目光越过赖斯,对着紧闭的大门高声喊道:“克兰大总管,没想到您竟然带领全族的人前来恭候我的回归,弗兰德斯真是受宠若惊啊!”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样,城堡的大门慢慢打开了。一个外表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露凶色,鹰隼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埃德加,似乎想用目光在他的身上挖下一块肉来。然而埃德加的目光却很失礼地越过了他,在站在他后面的巴托里家诸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又看了看城堡内大致的装饰,有些失望地评价道: “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这里居然一点改善都没有。”埃德加说着,讽刺的目光终于移回了大总管脸上,“总管大人,您似乎管理不善呢?” “埃德加·弗兰德斯!”艾塞亚·克兰的脸抖了一下,看样子是在强抑自己的愤怒,“你这个出卖血族、背叛巴托里的叛徒,居然还敢回来?!” 埃德加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然后对韦慎之摆了摆手,介绍道:“慎,这位就是我们巴托里家的大总管,克兰先生。”然后他又对艾塞亚·克兰笑道:“至于这位东方的术士,则是我的爱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议论纷纷。大家难以置信的眼光在两人身上徘徊着,无论韦慎之东方人的身份,还是埃德加忽然间的“移情别恋”,全部都让他们目瞪口呆。天知道,当年维多利亚被黑暗之主带走的时候,埃德加是如此的失控,甚至把整个血族当成了维多利亚的“陪葬”! 艾塞亚·克兰的脸又抖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韦慎之,似乎想让这个看上去至多不过三十岁的东方男子退缩,然而他错了。韦慎之好歹也算是被埃德加“调教”了那么多年,在商战场上如鱼得水,怎么可能被这种眼神的交锋打败。因此,任由对方各种盯着他,韦慎之只是淡然地回望,似乎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此时此刻,克兰内心的震惊并不比其他族人们小。自从前些日子伊斯卡浑身是伤地回来,他就知道这个东方术士不好对付。如今看来,他不仅有着高强的灵力,居然还能在众人指指点点的情况下临危不乱,表现的如此淡定沉着?! “都说东方人注重礼仪,但是这位先生似乎是各中例外呢?”讽刺了韦慎之一句,克兰换上了一副循循善诱的口气,“不过,东方的术士,劝你还是早些远离血族的斗争。你身边的这位弗兰德斯先生,曾经可是为了我们上代的家主,发誓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可是如今呢?还不是抛弃了她另寻新欢。对于这种朝三暮四的人,你还是早些离去,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话虽这么说,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韦慎之怎么选择,这个东方术士都是个祸患,绝对不能留! 韦慎之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就要把一切都交给埃德加。果然,埃德加立刻接了他的话: “在我和黑暗之主之间,维多利亚选择了后者,我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强大的力量是所有人都向往的。但是,她既然不愿意对我忠贞,我也没有必要对她从一而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相信各位熟读了《第二性》、《性政治》的女士小姐们不会不理解。” 《第二性》为法国女权主义之母西蒙娜·德·波伏娃所作,提及过男女关系中,男权社会将女性禁锢在“从一而终”的客体地位上,从而试图使用婚姻关系来强化男权社会统治。《性政治》为美国著名女权主义者凯特·米利特所作,书中有过对女性被要求对死去或者失踪的丈夫“从一而终”这样的事实所进行的抨击。 无论哪个地方,无论哪个种族,无论哪个时代,人们总是会对自己所信奉的价值观进行无条件的膜拜,或者选择性忽视了一些其他的理智上的考虑,比如说现在。在搬出了波伏娃和米利特之后,韦慎之明显地感觉到那些女士小姐们对埃德加的态度忽然间好转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这让韦慎之想到了佛教之所以在古代印度如此盛行的原因——佛教有经,与提倡种姓制度的印度教相悖,提倡人人生而平等。故而许多人都自愿放弃了印度教,选择信奉佛教,因为一个人会信仰他所拥有的——这是个人主义的一种最最基本的体现,也是主体意识的一种表达。而信仰会让人盲目,会让人对自己所信奉的价值进行无条件的崇拜,比如现在。 韦慎之正天马行空地想着一些毫无干系的事的时候,那边埃德加和克兰大总管已经话不投机—— “弗兰德斯,你休想一回来就蛊惑人心!当初你对巴托里家做的一切,你可不要忘记了!” “大总管你自己才是吧。当初你为了搬倒维多利亚,居然和德·莱斯家族联手。相信我们族里的女士小姐听完你曾经做过这件事情后,大概不会再对你有什么好感了吧。” “埃德加·弗兰德斯!”大总管恼羞成怒,“你背叛了血族,居然还有脸和我叫板?” …… 一场撕逼大战就此上演,韦慎之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互相撕。不得不说,埃德加曾经的西网总裁不是白当的,几乎次次都能把大总管弄的无话可说。但是大总管也是坚挺,各种重复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而埃德加就换着法地反驳他。 所以说,两人的水平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韦慎之一面点评着,一面看着巴托里家的人。许多人的容颜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在埃德加的梦境里,他却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韦慎之的目光一一扫过议论纷纷的人群,然后对上了伊斯卡的眼。她的目光依旧显得迷离而魅惑,在对上了他的目光时,她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韦慎之有些不解,但是对方的微笑似乎没有恶意,因此他也回应了她一个笑意。而黛拉也站在人群之中,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和埃德加。 …… “就是继承爵位,也轮不到你这个叛徒!”埃德加八面玲珑,巧舌如簧,一场死逼大战都被他说的像是法庭辩论,克兰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只好扔下这一句话,“我曾经侍奉过维多利亚大人,因此没有我的认可,你休想继承爵位,成为巴托里伯爵,除非你有本事打赢伊斯卡,萨瓦娜,和路易莎!” 埃德加听完,大笑三声。就在他刚刚想要讽刺对方一句“怎么,这个时候你就怕了,要躲在别人的身后了”之类的,却冷不丁听见一直沉默的东方术士上前两步—— “既然克兰大人愿意假手于人,那么埃德加,你作为爵位的继承人,亲自出战也算丢了身份。”韦慎之微笑上前,慢慢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在下韦慎之,愿意替埃德加·弗兰德斯·巴托里迎战三位女士。大总管意下如何?” 第七十八章 东方男子出人意料的发言让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话语看了过去,就连埃德加都难掩惊诧。说实话,他本来只是想气气大总管,根本就没想到现在要和对方来一场决斗……慎,他到底在想什么?! 韦慎之没有回应他震惊的眼神。克兰大总管刚要说什么,韦慎之便已经一跃而起。他刚刚随埃德加离开现世,身上穿的依旧是现代社会的便装,但是在他挥剑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看到的仿佛是从东方的水墨画上走下的风流侠客。那长剑带着凛冽而震慑人心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大总管的面门! 众人皆惊! 克兰慌忙后撤两步。他后退的同时,两名身着长裙的女子挡在了他的身前。左边手持长刀的女子姿容秀美,眉目清秀,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而右边的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身高还不到韦慎之的肩膀。因此,就算是对敌的时候,她都需要尽量抬起头,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 真是令人惋惜——韦慎之在心里叹气。这孩子被造变为血族的时候,居然才这么幼小。她可曾怨恨过那个将自己变成吸血鬼的父亲或者母亲,让她永远以这幅孩子的身姿活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无法长大? 也许是韦慎之目光之中的怜惜之色有些明显,那小女孩怔怔地看着他,居然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她打量了他几分钟,随即便提起自己的小洋装,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上前来,颇有中世纪贵族家庭小姐的风范。韦慎之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下捏了护身的诀。在红色的符文在他脚下延展的同时,他未曾持剑的左手指尖也出现了一张明黄色的符文。 埃德加站在他的身边,黑暗的原力随着手指的动作而渐渐凝聚成形,变成一把军刀的形状。巴托里家众人都埃德加手中的长刀又怎会陌生,当下便有人惊呼——“这是维多利亚大人的佩刀!” 克兰震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已经被埃德加扔进教廷的圣火而被焚毁的漆黑长刀,居然会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上!本来,他还可以用“巴托里家的继承者必须持有巴托里家历代家主的佩刀”这一条来要挟弗兰德斯,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把刀不但没有被摧毁,反而出现在埃德加的手中?! 震惊之余他立刻气急败坏地命令身边的女子:“伊斯卡!你还愣着干什么?!萨瓦娜和路易莎都已经上了,你怎么还不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红衣的女子只是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轻声道:“我已经于数日之前败给了这位道术师,因此身受重伤,不能出战,还望大总管见谅。” 在场诸人有谁没有听出这是借口——以血族的愈合能力,只要不是被银器刺穿心脏,他们在短时间内便会复原! “你——!”克兰咬牙切齿,遂命令场中的另外两个女子,“萨瓦娜,路易莎,我命令你们杀了这个东方人!” 他的话语顿时让韦慎之更加不敢放松警惕,但是内心却十分的疑惑。那个外表是少女的血族并未流露出任何的敌意,她只是怯生生地走上前来,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努力扬起脸对他说道:“我叫路易莎。” 韦慎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路易莎便后退了两步,对站在他身后的埃德加道:“弗兰德斯先生,您不必如临大敌。我很喜欢这位先生,不会做伤害你们的事情。” 韦慎之有些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只是对于这个在如此幼小的年纪便被造变为吸血鬼的孩子,他的确是心存怜惜的。他的表情被埃德加看在了眼里。埃德加善于揣测人心,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在他和路易莎身上打了个转,便明白了。他安抚地拍了拍韦慎之的肩膀示意无碍,而韦慎之便放心地将自己的身后交给了埃德加,专心致志地看着场内高挑美丽的女人。 “小路易莎对您很有好感呢,道术师。”场中站的女子微笑道,“我叫萨瓦娜·海斯特·巴托里,尊敬的韦先生。” “海斯特小姐,您好。” 听见对方的回答,萨瓦娜美丽的眼角翘了起来,笑容分外美丽。韦慎之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大总管,实在是不得不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想:“恕我直言,海斯特小姐,还有巴托里家的各位。总管大人连直面敌人的勇气都没有,您们又何必效忠于他?”明明和那货比起来,他家埃德加才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智商有智商要武力有武力好吧? “啊,这自然是有原因的。”萨瓦娜没有理会克兰几乎扭曲的脸,而是微笑地看着韦慎之,“听伊斯卡说,您不止是一位出色的道术师,身边还有强大的式神使魔为您效命。既然如此,您若能打赢我,我愿意将忠诚献给弗兰德斯大人,并告诉您一切的始末。但是——” 她话音一转,手中的军刀灵活地在纤纤玉指间翻转着。女子横起长刀,柔软的舌尖舔食者锋利的刀刃,狭长的眼睛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黑暗眷族的放浪的媚意: “如果不能打赢我的话,按照我们血族的规矩,您就是我的人了哦。” …………………… 被调戏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韦慎之首先考虑的居然不是对方到底有多么厉害的手段,而是待会该怎么平息埃德加的不爽。 然而,一切容不得他多想,萨瓦娜手中的长刀已经向他劈了过来。 雪亮的刀刃划开了虚空,如同劈开天幕的闪电一样,飞速地向他席卷而来。黑裙的女子消失在原地,等她出现的瞬间,已然腾挪到韦慎之面前! 长刀眼看就要刺穿东方男子的喉咙,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长剑所抵挡。那柄长剑并不是传统的西洋剑,剑刃柔软可以绕指,但同时削金断玉,天下刚硬之物,莫不能斩! 刀剑相斫,发出尖锐的脆响。她未念动法术,他也为召唤符咒,这使得这场比试纯粹变成了角力的对决。按理说,女子的体力要弱于男人,萨瓦娜肯定会体力不支先行收手,然而她到底不愧是黑暗眷族的女人,那双纤细的手臂,怎么会有那般强大的力量! 赞许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韦慎之陡然发力,长剑挥开了军刀的钳制。他欺身上前,手中的佩剑戳刺砍挑,银色的虚影在空中数闪数现,然后再次被女子的军刀硬生生地捕捉在空中,拦截而下! 女子双手握刀,这样消耗体力的对决未让她留下一滴汗水。此时此刻,她与他的脸贴的极近,女人忽然抬起脸,在对方的侧脸印下一个鲜红的唇印。趁着韦慎之愣神之极,她忽然后撤一步,手握刀柄,将长刀高高举起。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缠绕在她的刀刃上的时候,韦慎之终于意识到她不打算继续玩纯粹的比武了。于是,他也后撤了两步,右手举起长剑,以剑代指,在空中画了一道图腾。 剑尖划过的地方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无法被吹散的丝线。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过,韦慎之放下了剑,墨玉一样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萨瓦娜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出言提醒她的对手:“您如此的轻敌,待会败在我的手下,可要愿赌服输呦。” “能为萨瓦娜小姐青睐,是我的荣幸。”韦慎之伸出手摸了摸刚才被她亲吻过的地方。看着指尖淡红色的口脂,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只是,萨瓦娜小姐,恕我无法将自己输给您。与此相反的,我要做的,是为了站在我身后的爱人,赢得您。” 对方的发言让美丽的女子大笑三声。笑声完毕,充满了赞许之意的狭长美目微微地眨了眨。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我的这一刀吧——!!!”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被黑暗原力包裹的长剑陡然间暴涨出的锋芒与暴动的气流所碰撞,摩擦出激烈的火花。锋芒像是深海黑色的怒涛,带着疾风暴雨之势,如同漆黑的天幕一样像韦慎之席卷而来。长刀被抛出的瞬间,化作无数黑色的锋芒炸裂开来。而原本平坦的大地则陡然间冒出了无数漆黑的荆棘,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猛兽一样,几乎以光的速度,向站在不远处的男子涌现过来,然后转瞬将他淹没! 见到这一幕,埃德加的心陡然紧了一下,但是他奇异地感觉到韦慎之并未出事。而与之相反的,那边的大总管似乎惊喜万分,嘴里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韦先生……是一位很厉害的术士呢。”站在他身边的路易莎看着被黑雾和荆棘所笼罩的地方。 “啊,你说的没错。”埃德加也看向那韦慎之之前所在的方向,“他是韦家的传人,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注视这一切的不止是埃德加和克兰,还有巴托里家的诸位族人。此时此刻,大家无一不谨慎地盯着场内,屏息等待着。 第七十九章 烟尘逐渐散去了。和围观的所有人一样,萨瓦娜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她隐约能辨认出对方的身影。 ——居然还站着? 周遭的人显然同她一样惊讶。埃德加交叠于胸前的双手无意识地缩紧,目不转睛地看着韦慎之的方向。 韦慎之一手握着符,另一只手则横执长剑于胸前。烟尘渐渐散去,黑发黑眼的男人慢慢抬起了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围观的诸人登时爆发出一阵惊呼——他虽然依旧伫立得笔直,但是浑身上下的衣衫已经被黑暗原力所幻化而成的荆棘所撕裂成挂在他身上的碎布。萨瓦娜是克兰大总管信任的手下,她的攻击力自然不可小觑。但见露在空气中的浅蜜色肌肤上,一刀一刀都是细长的伤口。 即使被生死之术改造的身体也并不是刀枪不入的。不可否认,在黑色的荆棘和雾气铺天盖地地向自己笼罩过来的时候,韦慎之的确害怕了,但是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在过去的几年,无论是他的祖母韦司云,还是他的爱人埃德加,都教会了他临危不惧的本事。在千钧一发之际,他飞速结印,以自身的力量抵消了对方几乎排山倒海的压迫。 “慎!” 埃德加担心地上前一步,然而韦慎之却忽然伸出手臂,示意他无须担心。侧脸有些刺痛的感觉,未持剑的左手轻轻抚摸过脸颊后沾染了鲜红的血迹。韦慎之甩了甩指尖的鲜血,对站在身前严阵以待的萨瓦娜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欧洲古老的黑魔法,果然名不虚传。” 被夸奖的女子也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很少有人能在我的法术下撑这么久。您是一位卓越的术士。” “多谢您的赞赏。”韦慎之转了转刀柄,却忽然露出了一丝带有“算计”意味的微笑,“海斯特小姐,既然我无法在短时间内打赢您,那么请不要怪我出此下策了。”话音完毕,右手长剑在空气中挥舞出一个凌厉的弧度的同时,道术师忽地举起左臂,五指张开伸向天际—— “政宗烛斩,道真安弓!” 一阵迅捷的疾风横扫而过,让在场的诸人不由得伸出手挡住脸颊。 站在后方紧张地关注局势的克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下意识地将它挡在身前。 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两名身着东瀛服饰的使魔回应了道术师的呼唤,而出现在他的身边。并不需要任何命令,那位眉目清冷的刀客迅速接替了韦慎之的位置,与手持军刀的西方女子缠斗在一起。而在他的身旁,那位头戴高帽的年轻男子挽起雕弓,灵力凝聚而成的箭矢如同疾风骤雨,瞬间封锁了萨瓦娜所有的退路,逼得她节节败退,步履维艰! 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 他惊愕地看着召唤出这两位使魔的人手持长剑,如同一道电光倏然闪现在自己的面前。人类并没有血族那般高超的愈合能力,是以随着他高速移动的动作,身上尚未凝固伤口里渗出的血滴落在了他的脸上,带着人类温暖的体温。 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柄银质的长剑便横在了自己的颈上。发丝凌乱的东方术士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停在他的身边,然后倏然伸出手扣住自己的喉咙,而那柄足以让血族毙命的利剑已经在他的脖子上画出鲜艳的红痕。 对银器本能的恐惧让克兰浑身颤栗了起来,然而他活在世上许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倒也不会因为被对方用银器顶着脖子便双腿发软。正在他思索着要怎么这个东方术士手中逃时,不远处女子吃痛的呼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克兰立刻抬起头向萨瓦娜的方向望去,只见她双手已为那刀客束缚在身后,而三支由光辉凝聚而成的箭矢,两支分别射中了她的左右两腿,另一支则正中心下三分! “萨瓦娜小姐。”韦慎之捏着克兰的命门,对衣衫凌乱的女子露出了一个十足抱歉的笑意,“我很享受和您的交手,但是我主要的目的便是替埃德加报仇,因此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果您愿意原谅我卑鄙的诡计,希望我们能另选一个时间,光明正大地比试一番。” 萨瓦娜看了他一会,忽然间挫败似的吐了口气:“不必了,韦先生。您的使魔便也是您法力的一部分,是我失败了。既然如此,我愿意旅行之前的约定——将忠诚献给弗兰德斯大人。反正……克兰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她说出“傀儡”这个词的时候,韦慎之明显感觉到被自己用剑顶着脖子的那人浑身上下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被当众拆穿而不安还是因为生气。在示意政宗烛斩与道真安弓将萨瓦娜放开之后,韦慎之对埃德加道:“现在,由你决定该怎么办了。” 埃德加担心地看着他浑身上下的伤口:“你没事吧?” “不用担心我。比起这个,你的这位宿敌就交给你处置了。” …………………… 一出类似于闹剧一样的打斗和“政变”就这么收场了。在埃德加接过韦慎之手中的长剑,将银质的剑刃没入克兰大总管的心脏的时候,韦慎之便感到松了一大口气——毕竟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了。然而,受了重伤的身体在放松之后便几乎站立不稳。埃德加本来想立刻上去扶,岂知江泽月交给他的那两个付丧神简直忠心耿耿。见到主人摇摇欲坠的时候,两人抢在埃德加之前,一左一右扶住了韦慎之的身影,居然让埃德加插手不能。 前任西网总裁,即将成为巴托里家家主的弗兰德斯大人虽然心里不爽,但是又不能当着全族人的面和韦慎之的式神争风吃醋,因此只好让黛拉代替自己和他们交流,看着他们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把韦慎之扶去休息,而他自己,则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说实话,他很能理解族内那些女人选择大总管当临时家主的原因。毕竟除了自己,巴托里家的直系血裔已经不复存在,因此根本不存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族里那些力量强大的女人都十分的好强,根本不愿意讲家主之位拱手相让,因此大家只能退一步达成共识,弄来一个实力不行的人来当傀儡领袖。 伊斯卡、路易莎和萨瓦娜虽然看似效忠于克兰,但在心里她们都没有把他当一回事。只有这个被权力磨了脑子的大总管才会处心积虑地想要往上爬,即使知道被这些女人利用,他也在所不惜。 韦慎之替自己把克兰制服了以后,族里的人似乎对自己继承家主之位似乎都没有什么异议。就连知道自己和维多利亚的经历的始末的人,比如伊斯卡,都没有表达什么不满。韦慎之被带走疗伤后,他对族内的人简单地说了些事情,其间他注意到伊斯卡看自己的眼神,和数日前在布达佩斯时完全不同。埃德加自诩也算是擅长揣测人心,但是韦慎之说的没错,伊斯卡的思维有些不正常,故而埃德加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然而这也不重要了。其实,族里那些女人的想法,和他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他回巴托里家,并不是来接受她们爱戴的。他所需要做的,只是接替维多利亚的家族,替这位离自己而去的前妻、却也是在战争的焦土上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恩人完成她未尽的义务。 处理完了一系列的事情,埃德加回到了数十年来自己都没有回过的住所,有的只是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住的地方却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连桌子上的摆设,无一不和他已经渐渐模糊的记忆所吻合。 他伫立在桌前,凝视着屋内的摆设,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大床上传来了动静,恋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身后传来:“埃德加,你在看什么呢?” 韦慎之说这话的时候,正努力地撑起身体,试图想要坐起来。虽然他身体上的打伤已经被用法术治愈了,但是小伤却依然残留着。更何况,大战一场的后遗症便是浑身虚脱,这点谁也避免不了。 “之前那么拼命,你现在倒也知道疼了?”埃德加“忘恩负义”地回答了他,但是还是立刻来到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想起他之前在众人面前的举动,埃德加自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天知道,当时他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生怕韦慎之会出个什么差错! “那不是为了你吗。”韦慎之叹了口气,同时目光落在了对方黑色的手套上。埃德加已经换下了人类社会的服饰,披上了黑色的披风,戴上了鎏金的装饰。镶嵌着秘银的怀表从他胸口的口袋拉出一条细长的线,悬挂在他的披风上,这幅打扮倒是像极了那些影视作品里的吸血鬼伯爵。 然而,对于韦慎之来说,埃德加的这身衣服只能让他想到那一夜几乎是活色生香的场景。那时的对方衣衫半解,目光迷离。这位血族的伯爵握着自己的手臂,在自己耳边喘息吐气,眉头因为不能忍受而蹙紧。 “埃德加,你这身衣服……” “怎么?你不喜欢?” “不,在我眼里像是情趣套装。” “……”埃德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将之拉高固定在对方的头顶:“既然是情趣套装,那么就让它发挥一下情趣套装的作用吧。” 韦慎之挑眉。在他的注视下,埃德加咬下了黑色的手套,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韦慎之的脸颊,在他耳边贴近道:“话说回来,今天萨瓦娜吻了你的这里吧?” 韦慎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然而,抗议的话语在下一个瞬间便化作低沉的喘息——巴托里家的继承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出了舌头,灵巧的舌尖轻轻地在男子的颈动脉上滑动着,留下一丝丝的水渍。 “埃德加,那不过是——” “好吧,那我们再来说说其他的。”对方从善如流地接过了他的话茬,“那来说说你的那两个式神吧。他们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呢,连扶你都扶得那么及时。” “……” “还有路易莎。你这怜惜小女孩的性子,如果不更改一下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被埃德加一字一句地控诉着自己“出轨”的行为,黑发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纵容的笑意,但是转瞬即逝。双手都为埃德加缩禁锢,他只得努力地抬起脸,狭长的桃花眼带着半分温柔,注视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人: “既然让巴托里伯爵这么不满意,那么我也只有把自己奉献上去,希望能平息您的愤怒了。” 在闪烁的烛光中,他的容颜显得风流而魅惑。 “请用吧,我的伯爵大人。今晚……我是您的。” 第八十章 第二天早上,韦慎之更加腰酸背痛,外加失血过多。本来昨天挂彩的时候就流了不少血,昨天夜里他又自己做死,让埃德加禁不住诱惑,又啃了自己几口。等他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反正已经起晚了,再晚一点也不是什么事。抱着这个想法,韦慎之刚要倒回大得不像话的床上,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赖斯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韦先生,您起了吗?” 韦慎之赶紧扯过散落在床头的衣服往头上一套,但是赖斯已经推门进来了。韦慎之正在和那件衣服僵持不下,结果听到赖斯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干脆自暴自弃地把衣服扔到了一遍,裸着上身坐在被子里,无奈地对这位埃德加的得力手下说道:“中午好,赖斯。有什么事情么?” “……也没什么,只是来看看您醒了没有。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弗兰德斯大人一时半会还不能回来。” “他干什么去了?” “既然大人接替了大总管,按照惯例需要去其他家族那里拜访一下。……啊,您是在找这件衣服么?” 赖斯手中的是一套叠的四四方方的衣物,颜色是淡淡的青绿色,衣物上的结并非现代社会人们所习惯穿着的,然而韦慎之的旅行箱里却有好几件。看到赖斯递来的衣物,韦慎之表示了感谢。赖斯退出门外等了一小会,已经洗漱完毕的韦慎之便推开门,站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赖斯,这件衣服很奇怪么?” 赖斯摇了摇头。韦慎之身上穿的是民国时期男子贯穿的长衫,修长的衣摆垂落在脚边,略微宽松的袖口和分叉的衣角以青碧色的丝线滚边,在白色天光的照耀下,几乎泛着光芒。黑发的道术师手握佩剑,站在他的面前,一双狭长上挑的桃花眼俊逸风流,不笑已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就连冷寂的青衣都被他都穿出了三分风流。 “只是……第一次见到您穿成这样。”赖斯笑了笑,“伯爵大人若是看到了现在的您,一定会目不转睛的。” 如果韦慎之的脸皮不像现在这么厚,他大概还会稍微尴尬一下。但是和埃德加待久了,或者说被埃德加“教育”久了,韦慎之变得无比淡定。只见他摆了摆手,对赖斯道:“你家伯爵大人现在那身衣服才让我目不转睛。” 赖斯:“……”这种时候,他还是不要多说什么了。 …… 韦慎之本来还在为自己来到血族后该吃什么而感到担忧,但是事实证明他低估了血族食谱的多样化。虽然能“解饿”的食物只有血,但是好几百年都喝血,这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是以血族还算是有人类能吃的正常食物,总算是解决了韦慎之的生活问题。 但是,这也只是暂时的。没过多久,韦慎之就蛋疼了。作为一个东方人,他实在是不能接受顿顿西餐这种设定。为了改变这种现状,他还特地跑去厨房决定自力更生,但是当面对连烧火都需要木柴的、一看就知道是工业革命之前的“厨房”时,他实在是醉了。 ——退一步说,就算他能操作这个工业革命以前的厨房,他还需要炒锅、铁铲之类的东西啊! 介于一系列不能解决的障碍,韦慎之越来越无语。就在他决定和埃德加商量一下,自己上街去吃一顿中餐解馋的时候,救星终于到来了。 那时韦慎之正在陪路易莎玩。作为一个血族,她以十四岁的年龄就被造变为吸血鬼这件事情不会让周围的族人动容,但是却足以让韦慎之同情。在所有人都不理解你、不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或者理解的时候,那唯一一个愿意对自己露出善意的同情的人便显得无比温暖,故而路易莎很喜欢韦慎之,她经常过来和他说说话。 “弗兰德斯大人去德·莫瑞那边了。”路易莎看着他,“您不会怪大人不带您一起去吧?” “怎么会呢?”韦慎之笑道,“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自然要他去处理,我去掺一脚做什么?” “我以为您呆在这里会觉得无聊。” 韦慎之摇了摇头。虽然没有现代人沉迷的那些电子设备,但是自从学成了韦家的剑法,他反倒也不怎么迷恋那些消遣之物了——没事的时候练练剑、画画符,也算是不错的活动。值得一提的是,筑紫筝被修复了,三个付丧神被韦慎之扔给了黛拉,让她教他们“说话”,他有时候也会过去观摩,日子过的其实还算挺充实。 江泽月曾经告诉他,她所交给他的契约,只能保证这两位付丧神替他效命一次。但是,不知怎么的,在他们替自己打败了萨瓦娜之后,都绝口没有提及契约终止的事情,而他手心的象征契约的图腾也还存在着。既然道真安弓和政宗烛斩自己都没有意见,那么韦慎之还是决定不提了。反正他又没有求着他们留下不是? “无聊吗?这倒说不上。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食物啊。”韦慎之一脸怨念地捂着自己的胃,“就算不是西湖醋鱼,鼎湖上素,果木烤鸭这种,给我来盘西红柿炒鸡蛋也好啊!实在不行,来点什么韩国烤肉日本拉面的,我实在是受够西餐了。” “打扰了,慎之大人。” 就在韦慎之一脸怨念,而路易莎爱莫能助之时,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踏着天光,慢慢地向他走来。来人头戴阴阳师的高帽,身着白色狩衣,披着白色的轻纱,像是从平安时代的绘卷上走下。长发的琴师眉如远山,眼如水波,修长的手指端着木质的托盘,在韦慎之殷切的注视下,含笑将它放在了他的面前。 “听说您想念东方的食物,我便下厨烹调了这些。因为不熟悉中原的菜式,也没有足够的材料,只能简单地做一些东瀛的料理,希望您不嫌弃。” 韦慎之看他的眼神都要融化了——瞧瞧,这是多么可爱多么萌的式神啊!可以弹琴唱曲,可以上场战斗,进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好物,那个景行天皇一定是脑抽了才会把他抛弃! “哎?东方的料理吗?”路易莎很好奇地凑了过来,而韦慎之迫不及待地扔了一块到嘴里,然后…… “……月筝。” “怎么了?”琴古主的表情十分抱歉,“难道……是不和您的口味?” “……你把糖当成盐了吧?” “……” …………………… 于是日子又平静地过去了几天,埃德加依然在忙碌地外交,而韦慎之每天要做的就是例行去看看自己的式神们和黛拉,然后在巴托里的领地四处转一转。在埃德加出门办事的日子里,黛拉和赖斯替他接管了城堡的一切内务,韦慎之倒是真的没有什么事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照例去黛拉那里观摩英语教程。不料黛拉去处理别的事情去了,他居然看见一把刀、一把弓、还有一把琴坐在一起讨论一千年以前发生的事情……咳咳,简略来说,他看到了自己的两位式神还有琴古主在那里开茶话会。 “慎之大人吗?”白衣的琴师抱着筝,向他温和地打招呼。而道真安弓和政宗烛斩则站了起来向他行礼。 “不必对我这么多礼。”韦慎之说,“我只是来看看你们而已。如果打扰了,还请原谅。” “并没有打扰到什么,我们只是在谈论平安时代的百鬼夜行。伞骨、静蝠翼、墨染樱、红梅白梅姐妹……许久不见,倒是十分挂念他们。”琴古主勾起唇角,又对着另外两位付丧神说道:“你们真是遇到了一个尊重你们的好主人呢,居然会和我们这样的妖怪道歉。” “打扰了别人的谈话而道歉,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所以说,您把我们当作了与您平等的‘人’来对待啊。”美丽的琴灵拨弄了两下手中的琴弦,旋即微笑,“真是好呢。如果陛下他也像您一样……” 韦慎之不愿意触及对方的悲伤回忆,但是琴古主提到了景行天皇,却让韦慎之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安弓,烛斩,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们。” “主人何须说请教。”道真安弓微微倾身向他行了一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也不用这么严肃,我只是想问问你们的愿望而已。当初与你们签订契约的是江泽小姐,我不知道她向你们许下了怎样的诺言。她当初曾经说过,你们只会帮我一次,然后契约便终结了,然而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次,契约却依旧留在我的手上。” 还算健谈的道真安弓反常地沉默了。就在他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的时候,政宗烛斩回答道:“我的愿望,便是能保护我的主人。曾经……我没能保护好伊达政宗大人,帮助他完成他的理想。” 韦慎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道真安弓抬起头,道:“我也希望能完成菅原大人的愿望。菅原大人向往中原,但是他作为‘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也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抛下一切,去一览中原大地。因此……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去中原看看,这样的话,我的愿望便了结了,而契约的力量也会因此而消失。”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得到了韦慎之的保证后,道真安弓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意。就在韦慎之刚想开口说些别的的时候,他周围的空气忽然一阵波动,旋即黛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安弓……?你们果然都在这里。”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焦急,“韦先生,德·莱斯家族的人来了。伯爵大人不在,只能请您出面。还请您移步会客厅……” “不用了,梵米利昂小姐。” 黛拉话未说完,一道低沉男声便在她的身后响起。 “不劳韦先生移步,我不请自来了。” 第八十一章 “……!!” 黛拉咬了咬牙,脸上的神色绝对谈不上愉快。韦慎之转过头忘了过去,他身边的两位式神也做出了防备的架势。唯有一身白衣的琴灵依旧坐在原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琴弦。 来者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金发蓝眼,传统的欧洲人长相,唯有眼角的一颗泪痣略微中和了因为线条分明而显得有些冷硬的容颜。他浑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黑,唯有捏着手杖的手指被白色的手套所包裹。 “在下达伦·斯科特·德·莱斯。”来人深蓝色的眼睛一一扫过了韦慎之身边的三位付丧神,嘴角玩味的笑意更甚,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韦慎之的身上。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后,韦慎之眯起眼睛,然后立刻用眨眼的动作掩盖了自己刚才的表情。 ——达伦·德·莱斯,德·莱斯家的家主,自然也是巴托里家的头号敌人。伊斯卡说他的手下囚禁了一位对巴托里家有恩的女人,她说如果他能从斯科特的手下把那位女性救出,整个巴托里家都会感激他的。 韦慎之正在思考着,那边黛拉便面露不悦之色:“德·莱斯侯爵大人,我认为您起码应该遵守拜访者的礼仪,在会客厅稍作等待。” 面对黛拉的质问,斯科特几乎是露出了一个堪称“包容”的笑意,然后十分歉疚、诚惶诚恐地放低了声线,声音轻柔得几乎能让人浑身打颤:“梵米利昂小姐,您说的对。前来拜访女性居住的地方,我自然不该随意走动。” 对方“包容”的微笑简直像是在对待未成年的小孩,而刻意压低的语气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吓到”她。在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女人是娇柔的鲜花。她们内心柔弱不堪,而这股柔弱正是促进女性的敏感多疑,进而促进了她们“敏锐的直觉”。这样纤细而娇弱的生物,生来只适合被温柔地对待,就算是男性们认为“正常”的声调和语言,都会让她们浮想联翩,最后脑补出一个以男性们引以为傲的理智而无法理解的结果。 黛拉又怎会不明白斯科特的做法。她内心怒火中烧,但是与此同时,她也明白自己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和这位德·莱斯的家主起冲突,从而造成什么无法控制的结局。因此,她向韦慎之点了点头,然后又强忍着怒气向斯科特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真是一位美丽的女人啊。”斯科特玩味的目光注视着刚刚离去的女人,“即使如此拒绝男权社会对她的施压,她却不得不保留这些她所厌弃的价值观所绑缚在她身上的一些东西。” 说完,他玩味的眼光又回到了韦慎之身上,似乎期待他接话。韦慎之看了他两眼,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愿闻其详。” “比如……女子的衣裙、首饰,和高跟鞋。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某些崇尚所谓的性别解放的女人可是十分讨厌裙子和高跟鞋,认为这些东西凸显了女性特质,让女性成为男性*的客体。”德·莱斯家的家主微微一笑,“可是假如她们穿得和男人一模一样,社会便又会曲解她们,认为她们在模仿男人,并讽刺她们想要通过拙劣的效仿而达到自我的重新确立——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啊,至少,对于当时的人类社会来说。” 韦慎之不置可否。这一次,斯科特并未期待他接话,而是随意地走了两步,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但是,假如她们不这么做,那么就变相表示了她们对这个社会对自己的压迫的逆来顺受。韦先生,您不觉得这样的一群人,真是又可怜,又可笑吗?” “我对此不表达任何观点,侯爵大人。你我都不是女人,从未在人生的任何经历中遭受过只有女性才受到过的压迫,而有些痛苦,只有在真正地经历过所谓的绝望之后,才能被体悟与理解。因此,对于您对女性们想法的揣测,我没有观点,也不置一词。” “哦?我以为您和巴托里伯爵大人应该都很懂得。否则你们怎么会找男人当自己的伴侣,又回到这个女人堆里呆着?” 想要反驳一个对自己的思想执着不已的人,只能用他自己的想法去反驳他自己,让他看出自己自相矛盾的点。韦慎之一面对这个过度沉浸在男子主义情节中的可怜的家伙表示同情,一面搬出了在西方通常被当作男性力量(ity)的典范: “那么您认为,阿波罗哀悼情人海厄辛斯并将他的身体化作风信子,格尔浩特(galehaut)对身为亚瑟王骑士的兰斯洛特的爱慕,凯尔特战士们没有女性参加的狂欢宴,代表的全部都是男性愿意放弃自己男人的身份而去当女人?” “您问出了和巴托里家的那些女人相似的问题。”斯科特笑道,“阿波罗是主神宙斯之子,是明晰、理智、治愈、预言之神,司长的是男性的力量,他对海厄辛斯的爱慕是对男性身体的迷恋,是对自我价值的再确立,而并非被异化为客体,即女人。格尔浩特也是以为英勇的骑士,而出了库·丘林那样一位骁勇的英雄的凯尔特战士在狂欢宴上表达的亦然是对自身的崇拜。他们拥抱男人,进入男性的身体,通过这种行为使得主体再次确立自身的地位,从而更加难以被异化。” 韦慎之抱着手臂冷笑:“那么,很好,您就用你现在的观点来理解我和埃德加好了。” “您与巴托里伯爵大人和他们不同。” “不同的不过是你的出发点吧,侯爵大人。”韦慎之讽刺道,“事实就是如此,阿波罗,格尔浩特,还有包括库·丘林在内的那些凯尔特战士们全部都是同性恋。而我和埃德加又碰巧喜欢彼此。于是你站在褒奖的角度上对那些传说中的神祗和英雄歌功颂德,然后又站在鄙夷的角度上对我们进行讽刺。是先有了事实,然后人们才能用自己的理智对事实做出判断。对于您来说,是先有了您的‘主体意识’,然后您就站在各种诡异的出发点上去随便评价外物。” 斯科特眯起眼睛:“韦先生,您也认为把您比作女人,是对您的冒犯了?” “这并不代表我对女人有什么不好的看法。”韦慎之回击,“而是您的出发点被我看的一清二楚。如果想要讽刺一个人,就算是把他比作神,比作英雄,都是可以的。只需要把那些神称作不知人间疾苦,只知作威作福的家伙,把那些英雄说成为了完成自己的功名而不惜牺牲别人的小人便可。” 这下斯科特终于不说话了。他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一身青衣,腰佩长剑的东方男子。其实他今天来这里,不过是想见识一下这位道术师,却没想到对方的口才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厉害许多。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至少他知道了统治那些太过具有反抗精神的女人的人,其中之一会是一位有才能的男人。这么多年来,巴托里的爵位终于要被一个男人所继承,这不啻扇了那些女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因此,这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在漫长的历史中,无论哪个国家,哪个种族,所为何事。只要有两派相持不下,经过漫长的斗争之后其中的任何一方都没有获胜,双方就会通过这种诡异而幼稚的手段互相抨击对方,并获得幼稚的满足感。不出所料的是,如同两个政治体系,两种宗教信仰,男权与女权之争自然也不能免俗。 斯科特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走不出去。看明白了和愿意走出去是两回事,而走出去总是会更加痛苦。因为看明白了还可以躲在原有的小圈子里自欺欺人,而一旦真的走出去,失去了自己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人又要何去何从? “韦先生,您的口才令人印象深刻,请您原谅我之前对您的冒犯。”斯科特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一礼。这下他的语气到是真诚不伪作,听不出之前的针锋相对,“虽然巴托里伯爵大人曾经向教廷出卖血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但是请您代为转告伯爵大人。就说德·莱斯家会支持他继承爵位的。” 韦慎之笑着应了下来,脑子里却回荡着一句——“神经病”。 这帮吸血鬼的脑子都不是很正常,但是韦慎之觉得他好像能够明白。就如同伊斯卡对他和埃德加诡异的态度转变大概是由于在她的脑回路里自己和埃德加的行为可以被某些她一直信奉的准则解释明白,而这个德·莱斯的家主显然也得了同样的病,而且还都病得不轻。 不过,太过执着于一个思想体系的人在所谓的“正常人”看来都不是很正常。明明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这些人硬是能脑补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宇宙的大完全,时间的终极。 第八十二章 “既然这样,我便告辞了。”斯科特向他微笑,但是目光又落在了一直在后面当背景幕布的三位式神,“几位可是来自东瀛吗?”得到三位付丧神的确认后,他感慨道:“你们这个民族的忠诚总是让我印象深刻,就像是我的妻子一样,她对我一直言听计从。” 斯科特忽然提起了他的这位妻子,倒是唤起了韦慎之一些与此无关的记忆。此时此刻,韦慎之忽然想起了伊斯卡之前对他说的,这位德·莱斯家的家主手中,控制着一位对巴托里家有恩的女士。 “侯爵大人,请您留步。” 斯科特不解地回过头去,韦慎之已经站在他的身后,“您接受埃德加继承巴托里的爵位,我不胜感激。既然您已经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意向,那么能否请您高抬贵手,放过那位对巴托里家有恩的小姐?” “哦……?”斯科特站在室内,苍白的天光从他的身后打下,而他的身前则笼罩着阴影,“可是那位姑娘却是心甘情愿地跟随着我的。她和她的主人,静御前一样痴情而善良。” 静御前这个名字韦慎之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一直淡定地拨弄着琴弦的筑紫月筝震惊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静御前大人是她的主人?!您的妻子,莫非……是静蝠翼……” “啊,的确是这个名字。”斯科特微微一笑,“她是矶禅尼之女、源义经之妾静御前的蝙蝠扇之灵。和您一样……同是付丧神呢。” “……?!!!” “看样子,您与我的妻子似乎是旧识呢。”斯科特道,“虽然一位丈夫不应该让自己的妻子与她曾经的蓝颜知己见面,但我一向是个大度的男人。既然如此……亲爱的,你该现身相见了。” 话音未落,在他的身边,白色的光点逐渐聚集成一个淡淡的影子,一位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等到光芒散尽时,站在斯科特身边的是一位容貌清秀的舞女。拂动的清风吹起了开叉的和服下摆和她的纱衣,宛若水中的睡莲一般纯净而无暇。莹莹如玉的双手交叠与身前,手持雪白的折扇。此时此刻,她双目闭合,而一点鲜艳的朱砂痣点缀在她的眼角,恍若一颗酝酿了千年的泪。 韦慎之还来不及说什么,琴古主便踉踉跄跄跑上前来,激动地看着眉目如水的女子:“阿翼!” “……月筝?”女子的睫毛微微颤抖,“……亲爱的友人,我们多年不曾相见了……” “阿翼……自江户时代一别,我便没有见过你了。”他有些还念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静蝠翼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她沉然的目光定格在韦慎之的身上,平静如水的神色泛起了涟漪—— “这身衣饰……啊,您是否来自中原?!您……您可曾……听过娜塔莉奈袱梵米利昂·巴托里小姐?” 她上前两步,抬起头仰望着他的眼睛,狭长美丽的眼角泛起了泪痕。韦慎之猝不及防,被她一下子抓住了手臂。十根纤纤玉指像是勾子一样绞紧了他的袖子,静蝠翼颤抖地问道,“百年前她辞别了我去了远东,带走了巴托里家的漆黑长刀,说要去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我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请求您……中原的友人,您可曾听过娜塔莉奈浮的消息吗?” “娜塔莉奈袱梵米利昂……。”韦慎之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她说的想要闯荡一番事业,便是随着法兰西的军队,侵略我的国家。” “……啊?!这……这怎么可能……她说过,她是随着商队去做生意的……” 静蝠翼后退了两部,泛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而韦慎之只是淡淡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那,那娜塔莉奈浮,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可还活着?” “她已经死了。”韦慎之说。但是看着女子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还是把下面的那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是侵略者,而他不会对任何一个侵略过自己国家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与同情。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忽然感到琴古主有些复杂的目光看了过来,似乎有些不解他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静蝠翼真相。当初娜塔莉奈浮与江泽月大战三天三夜,在江泽月即将战败之际,自己现身终结了娜塔莉奈浮的性命,却也被她手中的漆黑长刀重伤。然而韦慎之却摇了摇头——娜塔莉奈浮在静蝠翼心中似乎有很重要的地位。对于韦慎之来说,娜塔莉奈浮不容饶恕,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选择报复任何和她有关的人。 见自己的“妻子”哭得如此伤心,斯科特却连句劝慰的话都没有,只是将目光投在了韦慎之身上:“没想到梵米利昂小姐居然是跟随法国远征军去了中国么?原来巴托里家和您还有国仇家恨,您居然还能选择和巴托里的继承人一起生活,真是……心胸开阔。” 韦慎之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复杂,人与人的关系如同蛛网。俄狄浦斯因为阴差阳错而杀父娶母,库丘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治愈了莫瑞甘。阿拉伯的沙漠里,一位雇佣兵杀死的敌人正是曾经对重伤的自己施以援手的少女的父亲。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都以一种他们从未察觉的方式联系在一起。如果真的要说谁是谁的仇人,谁是谁的恩人,根本说不清楚。 “埃德加并不是一位侵略者。这对我来说就够了。”韦慎之淡淡地说,“至于那位曾经跟随远征军去到远东的梵米利昂小姐,我亦不会去陷害或者憎恨所有和她有过关系的人。” 出乎意料的,斯科特只是颔首表示他明白了:“韦先生,不瞒您说,静蝠翼是为了能帮助梵米利昂小姐逃出血族,才跟随我的。因此,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并不存在什么控制与挟持。因此,请您不要被巴托里家那些女人的谣言所煽动。……说起来,亲爱的,我们该走了。” 然而,静蝠翼却像是没有听见他呼唤。美貌的舞女垂下眼睛,柔顺的青丝在风中凌乱地飞舞着。她低着头,颤抖地将不断打颤的双手举到自己的眼前,口中喃喃不断地念着什么。 “娜塔死了……?!呵……这绝不可能……她答应我会回来接我的……怎么可能……怎么会……就这么抛下我……” 被“妻子”无视对于斯科特来说是一种羞辱。他面色不悦地走上前来,伸出手钳制住她的肩膀,威胁道:“怎么还不走?难道想要我用契约命令你?”见对方无动于衷,他继续道:“你可不要忘记,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就无法逃出契约的束缚。” 她依旧没有抬起头,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眼前无数美好的场景瞬间化作梦幻泡影,像是绽放在夜空之中的烟花,短暂地燃烧殆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等了她太久,等到她已经快要记不清女子的容貌,等到她已经不在想反抗来自自己“丈夫”的压迫和役使,等到她都快要忘记自己为什么等待了——! 而她,居然……已经死了?! “若娜塔已经死了,那么契约还有什么意义……我做的一切……又有什么价值……” 从四面八方涌现了无数激烈的风暴,似乎有感舞女的绝望,盘旋呼啸着凄凉的悲泣。天地间风杀石断,被风暴摇撼而下的树叶也变成了锋利的刀刃,连坚硬的大理石雕像都能切开。女子的长裙被风扬起,猎猎飞舞如同绽开的旗帜。风华绝代的容颜因为悲戚而痛苦而扭曲。 手中的折扇随着她的挥舞而绽开,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招来更加激烈的风暴。传闻静御前的折扇能够为久旱的人间招来大雨,法力无比。这越来越猛烈的疾风之中,蕴含的不仅仅是她的痛苦,还有暴动的灵力! “后退!” 在千钧一发之际,韦慎之以法诀挡住了几乎能凝成风刃、穿透身体的飓风,将在场所有人挡在了身后。诸人无一不紧张地注视着风暴中央女子的动作,生怕她会因为悲伤而痛苦丧失全部的理智,开始不分敌友地攻击所有人! 强大的灵力将女子的身影托举至半空,她的长发飞散如同泼墨,长裙绽放如同素莲。她的右手青筋暴起,狠狠地捏着扇骨,似乎要将之捏断。风声中混合了她的呜咽,已经无从分辨言辞,但是其中的悲切却让人肝肠寸断! 付丧神所使用的武器便是他们的原身。在静蝠翼手中的折扇因为无法承受她的力道而忽然断裂的时候,她忽然发出一声吃痛的呻吟。即使是在这样痛苦的心境之中,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一滴泪水,因为付丧神是器物幻化而成的妖怪,而器物是不会有眼泪的。 韦慎之并不同情娜塔莉奈浮,但是他十分同情这个女子。他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看着她因为娜塔莉奈浮的死而痛苦的样子,没有任何人可以无动于衷! 一片狂乱之中,她狰狞的表情忽然渐渐平静了下来,然后脸上露出了令人不安的微笑。 “娜塔,你答应过我会和我见面的。既然你已经不能来寻我,那么……便换我来寻你吧。” 话音完毕,她双手交叠,慢慢落在了地上。已经被捏断的折扇被展开,她倾身拢袖子,做出了一个舞蹈的姿势,然后将折扇放在心口。周围的风声太大,韦慎之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能看到她的表情渐渐平静。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冷不丁地听见一直沉默不语的道真安弓惊愕地喊道—— “主人,她要自尽!” 第八十三章 天地间的风声陡然静止了。 静蝠翼不解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那只本该没入自己心口的折扇被一柄漆黑如同子夜的天空的长刀阻挡。 而拿着长刀的人也微微有些喘气,似乎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她自尽的动作,亦是消耗了他的一些体力。 女子抬起苍白如纸的脸,顺着持刀人的手,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她沉默地望着他,目光中并没有感激之色。相反的,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里溢满了痛苦,明明确确地传达了这样一个意思:“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去死?” “多谢你了,巴托里伯爵。” 琴古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埃德加抽掉了她手中的折扇,而女子并没有任何的反抗。现在的她,就像一具失去了意识的玩偶。而琴古主立刻接下了她脱力的身影,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韦慎之也走上前来,对他道:“埃德加,多亏了你。” “……这倒没什么。”埃德加的眼神在静蝠翼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便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像是看好戏一样的斯科特,“德·莱斯侯爵大人,我不记您曾经向巴托里家递过拜贴,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经邀请您大驾光临。” “你要无需那么如临大敌,巴托里伯爵,我只是慕名前来拜访你从东方带回的这位术士。”回味着刚才韦慎之的那一剑,他的唇边露出了赞许的笑意,“不愧是能击退萨瓦娜·海斯特小姐和安·伊斯卡小姐的人。” “哦?”埃德加抱起手臂,唇角勾起微笑,但是笑容并未到达眼底,“于是您就带着您这位付丧神妻子来我的城堡闹了这么一出?斯科特,我拒绝和你绕圈子。你有事就直说吧。”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向你表达一下支持。反正只要统治巴托里的人是男人,那么我举双手支持你——如果你需要的话。”他一面说着,一面关注着埃德加的神色,“至于我的妻子,很抱歉,我不过是想让她见见她的故人而已。” “故人吗。”埃德加明白他说的是琴古主,“不过,您的真实目的,大概是想让这位‘故人’告诉她,她所牵挂的人就是为她这位故人以及这位故人的弟子所斩杀?” 韦慎之已经来不及阻止。埃德加话音刚落,斯科特便露出了得逞的神色:“瞧,这可是您说的。本来我只是想让我的爱妻明白,她挂念的那个荡妇,是不会回来的了。” “……月筝,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真身被她自己折损,此刻她虚弱地躺在琴古主的怀里,目光哀恸地望着他,这让白衣的琴师垂下了眼睛。 “还不明白吗,我亲爱的姑娘。你的这位蓝颜知己收养了一个孤儿当徒弟,将她抚养成人后就消失了。然后这位痴情的姑娘为了找到她的师父而来到了中原,碰巧遇到梵米利昂小姐来中原烧杀抢掠,因此她便和她决斗。在她快要被梵米利昂小姐打败的时候,你这位挚友出现,杀死了梵米利昂小姐。” “阿翼……”琴古主低下头去,长发顺着他的侧脸丝丝缕缕地垂落,落在了静蝠翼的额头上,“对不起,我不知道……” “……” “这……都是真的吗?” “什么?”琴古主愣了愣。 “娜塔莉奈浮她……侵略中原……” 琴古主抬头,求助似的看向了韦慎之。而青衣的道术师走上前来,蹲下身看着她。 “我感到非常的抱歉,但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听到了他的回答,墨玉一样的眸子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她闭上了眼睛,靠在琴古主的怀里,再也没有说话。 埃德加旁观了这一切,对一旁即将要离去的斯科特道:“以后还请您不要为了愚蠢的思想体系和个人信仰而伤害无辜的人。还请您不要干出从前被关押在巴士底狱的萨德侯爵干出过的卑劣行径,专门以摧毁那些强大的、具有反抗精神的女子为乐。” “伯爵大人的忠告我会记得一清二楚。”斯科特走上前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埃德加。他的脸和他的贴的极近,就连吐息都能吹拂到他的脸上。而埃德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一点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不过,伯爵大人在谴责我之前,最好先考虑一下教育你们族里的那些贵妇。她们才是真正的变态,恶趣味不会比我少。” “我若看到了,自然会纠正。不过,很不巧的是,我没有看到她们是如何变态的,反而看到了您的恶趣味,实在让我恶心。” 面对他毫不留情的谴责,斯科特只是留下一串笑声,然后便在侍卫的带领下离去了。埃德加一面恶心着对方之前的眼神,一面来到韦慎之的身边:“那变态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能对我做什么?”韦慎之耸肩,“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一下静蝠翼。她这个样子……静蝠翼小姐,您还好吧?” 听到了他的呼唤,躺在琴古主怀里的女子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依旧痛苦,却不再迷离。 “韦先生,对于娜塔莉奈浮所作的一切,我感到万分的抱歉。” “你没有必要为她道歉。这和你完全没有关系。”韦慎之说,“比起这个……您的身体……” “感谢您和巴托里伯爵大人救了我。”静蝠翼无不感激地看着他,“但是……我的时候已经不多了。” 埃德加打量了一番手中的折扇,道:“其实,您没有必要这么悲观。这幅折扇……我想应该是有办法修好的。” 得到这样保证的静蝠翼只是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 埃德加外出,总算是完成了家主的义务——历任巴托里家家主继承爵位的时候,都要亲自前去其他几族与他们会面。他本来最后去德·莱斯家,没想到那帮变态的首领居然不请自来。虽然给自己这里造成了一个大乱,还把他的那位付丧神“妻子”就这么丢了下来。不过好歹会面也算完成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黑暗之主的降临。 …… “主人。” 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沉思。韦慎之转过身去,不出意外地看见那位黑衣的刀客站在自己的身后。此时此刻,一向表情淡泊的刀客破天荒地露出了犹豫与不决之色,于是韦慎之开口问道: “怎么了?” “是关于静蝠翼小姐的。您……真的打算救她?” 韦慎之以为他是在担心她,于是说道:“只要把她的原身修复,她不是就没有事了吗?那柄折扇损毁的并不厉害,埃德加已经去修了,你不用担心她的。” 政宗烛斩沉默了一会,才道:“请您随我去看一眼她吧。” …… 躺在床上的女子双目微微闭合,白皙如玉的脸颊此刻苍白得如同大理石。流泉一样柔滑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身侧,缠绕在她的指尖。她的呼吸轻微而短促,小扇子一样的睫羽不住地颤抖着,在她的脸上打下一团阴影。有好几次,她念着娜塔莉奈浮的名字,无力的手指伸向空中,像是要抚摸她的脸颊,最终却都无力地垂落。 她的眼神无比痛苦,然而狭长的眼角依旧没有流下一滴泪。 琴古主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一只手。而道真安弓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温和的笑意,他注视着她,轻轻皱眉,却没有说话。 韦慎之看到这情况便知大事不好。他快步走上去试探了一下静蝠翼的鼻息。大概是他的动作太大了,将沉浸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女子短暂地拉回了现实。她望着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意: “慎之大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真身,明明已经快要被修复了……” “不,慎之大人,这和我的真身损毁与否没有任何的关系。”她虚弱地吐着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意,“昔年月筝的真身被漆黑长刀劈成两截,月筝都没有消失。因此……” “那么……怎样才能救你?” “我是器物修炼而成的妖怪,是继承了主人静御前对源义经大人的思念……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也并不稳定。韦慎之看到琴古主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阻止她继续消耗体力,但是最终他沉默地放下了手臂,什么也没有说。 “因此,维系我们存在的,是我们的心愿。如果心愿能够达成,那么我们也可以安安心心地陷入沉眠。而如今……我的愿望……也算达成了吧。” “愿望”这两个字让韦慎之陡然一惊——江泽月将政宗烛斩与道真安弓交给他的时候曾经说过,他们只有在完成自己的心愿之后,才能和韦慎之解除契约。可是,如今看来,等到契约完成的时候,就是他们死亡的时分? 道真安弓回避了韦慎之质问的眼神。而政宗烛斩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 “我继承了主人静御前的心愿。主人她……一直在没能保护源义经大人的愧疚之中郁郁寡欢。而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人,至死方休……”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我已经达成了我的心愿,在她活着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她,甚至认斯科特做主人也无所谓……” “既然这样,在伊邪那美的国度,我也可以安息了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而被琴古主握着的那只手渐渐化作虚无的光点。女子的身影渐渐地变得透明,化作细小的光晕,在烛光里渐渐散去了。 即使在她消散的时分,她依旧没有留下一滴泪水。 第八十四章 在静蝠翼消失的瞬间,埃德加惊讶地看着手中的折扇忽然间的变化。洁白狭长的扇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黄,然后泛黑,最后化作灰色的尘埃,像是沙子一样从他的指尖流逝。就在埃德加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变化时,在他的身后,一团黑色的影子渐渐聚集成形。 皎洁的月光从穹顶洒落,落在埃德加的面前,自然也照亮了那团黑色的雾气。埃德加本想抽出漆黑长刀,但是那份精纯的黑暗却带着熟悉的气息。在他确定对方身份的时候,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 一切的一切就如同记忆中一样,又与记忆中的不同。在他的记忆中,这团带走维多利亚的暗影自始至终未表露出它的真实样貌、真实性别。但是如今,在他的面前,漆黑的魅影渐渐聚拢,拉长。先迈出黑色雾气的,是一双白皙而*的腿,然后是同样白皙得如同大理石雕像一样的手臂。等到她的脸也逐渐展示在他的面前时,饶是埃德加也不得不为她的美貌而惊叹。 她的眼睛是漆黑的漩涡,即使是明媚的月光也无法打下任何的倒映。她的唇像是妖娆的罂粟,在深深的黑夜里散发着诱人的芬芳。她的眉如同两弯新月;她的发像是深沉的夜幕。浓重而深黑的雾气缠绕在她不着寸缕的肌肤上,幻化做黑暗的纱裙,与她身后无尽的黑夜融为一体。 然而,此时此刻,她白皙修长的指尖却围绕着一丝浅淡而微弱的光芒。埃德加震惊而惶恐的反应让女子的唇角上挂起一抹微笑:“埃德加·弗兰德斯·巴托里。七十年过去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埃德加愣在原地,无数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一时间让他无法动作。他的第一反应是去询问维多利亚的状况——即使已经决定和她一刀两断,但是她到底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不能坐视不理。然而,更多的疑问却涌上心头。圣经里几乎的地狱七君并未一位是女性,既然如此,那么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名为“黑暗”的女子自然看穿了他的想法,却并未回答。她只是凭空打了个响指,随即他身边的空气产生了一阵扭曲,然后韦慎之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这里,身后还跟着那位白衣的琴灵。他的恋人看上去同样震惊而不明所以,但是好歹还保持着冷静。韦慎之与埃德加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便保持着沉默,注视着眼前的“人”。 “巴托里家主,你并没有举行继位典礼的觉悟。”暗夜凝聚的女子道,“你回到巴托里家,不过是为了替维多利亚报仇,完成她交给你的责任。但是你对统治这个家族没有任何的兴趣,你的想法和巴托里家所有人的想法都背道而驰。” 埃德加沉默着,而那女子便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便于此现身,正式承认你为巴托里家的继承人。既然你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的典礼,那么我相信仅凭这一句话,以及我现在所授予你的力量,应该能让你完成你的义务了吧。” 话音刚落,女人伸出手臂,纤纤玉指轻轻抬起埃德加的下颌。她俯身凑近,令他张开口。她将黑暗的气息灌注进了他的身体,而韦慎之立刻上前扶住了埃德加。 “你怎么样?!” “……” 埃德加撑着韦慎之的身体,并没有说话。她在接近他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强大的力量将他摄住,任由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而她灌入他口中的黑暗更是让他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身体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仿佛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虚空之中,任由周围四面八方的黑暗所吞噬。 但是这不适的感觉也只有须臾。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而韦慎之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那个雾气幻化而成的女子身上。 “你……您承认埃德加为巴托里家的家主?!”韦慎之的目光难掩惊诧,“你……莫非就是黑暗之主……那位……‘撒旦’?!” 女子平静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摇了摇头。 “我并非路西弗,亦并非撒旦,我有许多的代号,但是我没有任何姓名。我是幻影的女主莫瑞甘*,冥后珀尔塞弗涅*;我是被诸神流放的卡里*,污秽的黄泉之母伊邪那美*。我是地狱的女王,冥府的女主,战争的女司,所有死亡的灵魂皆归我的国度。” 随着她话音的起伏,她的外表也发生了变化。凯尔特神话里与死亡、战争女神莫瑞甘相伴的渡鸦由黑雾凝成,停留在她的肩膀,如同云雀停留在爱与青春之神安格斯的身旁。石榴一样鲜红的披风从她肩膀上散落,黑色的石榴子点缀在她的脚边。她露在空气中的双手和双脚渐次被战妆的图腾描绘,而她美丽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而腐朽,最终露出了森然的骨头。* “我是司掌死亡与轮回的灵,我是被光明的世界所流放的真相。我是傲慢、贪婪、暴食、爱欲、懒惰、嫉妒、愤怒的化身。我是统治者不愿意承认的恶,我是女性,我是客体。我是混沌与虚无,我是黑暗的本身。” 她如是说着,那已经腐烂的、发出恶臭的皮肉像是时光倒流了一般重新“粘帖”回了她的脸上,化作一段平整的皮肤。那些妖异的战妆渐渐隐没在白皙的肌肤上,鲜红的披风与黑色的渡鸦重新变回缠绕在她身边的黑色的雾气。她伸出洁白的手,那道乳白色的光晕闪动着美丽的光华。“黑暗”将那缕白色的光芒贴近了三人,道: “所有的亡灵皆是我的臣民,这是那位折扇的付丧神的魂魄。琴灵,你无需为她所伤心。在黄泉津平坂之下,她将与所有的亡灵一道睡去。没有痛苦,没有仇恨,没有记忆。所有的一切都将湮灭在过往的长河里,她的死亡将是她的永生。” “您……真的是伊邪那美大人吗……”白衣的琴师看着故人的魂魄,流露出悲伤的感情,“那么,请您告诉我……景行天皇陛下的灵魂是否也在您的怀抱中,得到了永久的安眠?” 他每说一个字,内心如同刀绞。如果景行天皇真的没有转生的话,那么自己修炼成妖,历经磨难,一世又一世地寻找,岂不皆是徒劳? 随着琴古主的话,“黑暗”的面貌也发生了变化。宽大的袖摆垂下,白色的鞋袜裹住了玉足。黑色的雾气渐渐散去了,她的容貌也发生着改变——美丽的容颜再次变得腐朽,比江泽月当年的模样还要可怕。没有被腐蚀的另外半张脸上,已经明显可以看出属于东方人的、较欧洲人来说柔和许多的轮廓。她的手上和腿上缠绕着裹尸布,腰间的白练上尽是斑斑驳驳的血迹。 见此场景,韦慎之终于明白了之前她所说的那一段话的含义。伊邪那美是日本神话传说中污秽与不洁的黄泉之母,在黄泉之地腐烂死去的女神。而“黑暗”可以是伊邪那美,可以是莫瑞甘,可以是珀耳塞弗涅。她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中有着不同的名字和传奇,但是本质是相同的,或者说……是相通的。 而传说伊邪那美在生下“火”的时候,被她的孩子焚烧至死。她的丈夫伊邪那歧来到黄泉之国寻找妻子的身影时,昔日美丽的女神早已变成了这腐朽的尸身。 她外貌的改变让琴古主更加确信了她的身份。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她的面前,颤声道:“如果陛下此刻并未沉睡在您的怀抱之中,能否请您为我指点方向?请您告诉我,这么多次的转世,他过的好不好?” “景行天皇的爱琴,筑紫筝的付丧神,身为黑暗之源,我能够体会一切的悲伤和哀恸,自然也包括你的感情。景行天皇先下并不在我的国度,他已经以一个新的身份来到人类的世界。” “当真?!!”琴古主猛然抬起头,“可否请您赐教,陛下他……现在何方?”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的轮回,他永远属于曾经的土地。”伊邪那美说道,“只是,付丧神啊。当你完成与他的相会之时,你也许会因为失去‘心愿’的支撑,而来到我的身边。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寻他吗?” “我修行数百年,向月神月读命请求赐予我人类的形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陛下重逢。我生命的意义,就是能再去看他一眼,再为他弹奏一支琴曲。如若这重逢之后,我便要魂归黄泉,那么即使在黄泉之低安眠,我也会心生感激,一心一意地赞颂您的大恩的。” 伊邪那美看着他,眼中似有叹息,但是她依旧没有说什么。她对埃德加说话的时候,白色的裹尸布消失了,重新变成了之前那个隐没在黑雾里的美丽的女子。 “‘那位陛下’的转生,也许算得上是你们的熟人。” “带着他回到东瀛,你们从前的友人会来接应你们。你们只需要跟随着那位友人,自然便会遇见景行天皇的转生。” 第八十五章 一年后。 日本,东京,成田国际机场。 韦慎之拉着行李,和埃德加一起走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自从那次“车祸”事件后,正常人的生活就已经离他远去了。他离开了人类社会,在祖母韦司云的教导下修行五行之术,然后又随埃德加回到血族。 自他离开人类社会已经有五年了。这五年间,他并未十分想念曾经自己属于的社会,然而真正回归之时,他才发现这种熟悉的、鲜活的气息,实在是让他无比的怀念。成田国际机场里虽然说不上摩肩接踵,但是客流量依旧十分大。韦慎之本以为在自己的人生中,他已经厌倦了人挤人这种场景,但是现在就算是这种他从前敬而远之的拥挤场面,都让人无比怀念。 递上护照,过了海关,他和埃德加取了托运的行李,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候客过道上的长发女子。近藤由美身着鲜艳的红裙,乌黑的长发被盘成了少妇的模样,脸上施了淡妆,俨然和五年前没有任何分别。而她的身边,则站着一身米色休闲装的塞琳娜。金发的女子显然也看见了两人,棕色的眼睛定格在韦慎之的脸上,然后她的眼眶红了。 韦慎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塞琳娜便一头扎了过来,将韦慎之推了一个踉跄。她狠狠地箍住韦慎之的肩膀,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boss……终于……你终于回来了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出了久违的称呼,让韦慎之都不禁有些动容。于是他腾出没有拿行李的手,拍了拍塞琳娜的肩膀,笑道:“你现在都已经把浪潮分公司开到了日本,和雪花企业合作,将原有的资产壮大了不少。”——当然,这些也是他离开匈牙利后,才获得的消息,“别哭啦,塞琳娜。要是让你那些手下发现他们的大姐头趴在我身上哭鼻子,你可就形象大跌啦。” “不管!boss,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五年都没有会来看我们!” “我不是回来了吗,塞琳娜。哎哎,你别用袖口擦眼睛啊!我这里也没有纸巾……算了算了,你就擦我衣服上吧,别弄脏了自己的袖子!” 那边塞琳娜和韦慎之闹成一团,西网公司的前任总裁则在近藤由美的注视下取下了脸上的墨镜。墨镜下的那张脸,无论过去了多少的时间,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的年轻是被诅咒的,然而他感谢这诅咒,可以让他有无尽的时间,与自己的恋人携手共度。 “由美。”他走近了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注意到了她眼角的纹路。他是不死的,但是她只是个凡人,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懵懂的少年成为大人,也足以让一个美貌的女子在不知不觉间老去。 近藤由美握住了他的手腕,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手心。从脸颊传来的温度依旧有些冰冷,而他永远年轻的容颜也让她想到了一些什么。 “埃德加。”她说,“你还是这样的年轻英俊,而我已经老了。” ——她的确已经老了,就连她与前夫杉木弘的孩子,都已经快要长大成人。而如今,她已经成为雪花公司的总裁兼董事长,不仅入主了北美,还将产品打入了欧洲市场,在荷兰、英国、法国等地都开设了分公司。 从一个成功商人的角度来看,她今年不过三十三岁,她的成功已经太早了。然而,从一个人的一生来看,她已经在悄然无声中离开了她岁月中最美的年华,那是人人梦寐以求的、永远不会再来的青春。 埃德加并未说什么“你一点也没有老”这种话语来规劝她,因为他知道,强大如她,骄傲如她,是不屑这种东西的。 因此,他只是深深地凝视了自己从前的红颜知己,然后深深地将这位不再年轻的女子拥入怀中。几乎是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放开她,而她也抬起头: “埃德加,我的前夫想要见你。” …………………… 近藤由美的前夫便是樱木企业的总经理杉木弘。两人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而选择离婚,但是离婚之后,双方依旧保持着还算友好的往来。 而这次他之所以想要急切地会见埃德加,不过是因为他从自己的前妻口中听说了当年的事。 大陆著名软件公司浪潮企业前任董事长与前任总经理的独子,美国克莱尔实验室的技术总监,曾经企业的首席软件工程师……在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位天之骄子从自己的叔叔手中抢回属于自己的江山时,一场不幸的车祸意外发生。 在被推出手术室时,他的心跳明明已经停止,却又奇迹般地“复活”——真的是一个奇迹了。如果不是神灵的眷顾,到底有谁能在那样重的伤势下复原,并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的后遗症? “埃德加请了一位术士。”他的前妻这样对他说,“是一位很强大的术士。如果你能有机会和埃德加见上一面,他应该很愿意将这位术士介绍给你……解决你的问题的。” ………… 飞驰而过的轿车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繁华的霓虹灯和高大的摩天楼灼伤着人的视网膜。近藤由美讲汽车驶入停车场,将两人引进一间高档酒店的套间内,一位气质儒雅的男子已经坐在椅子上,显然等候多时。 “阿弘,这两位便是浪潮的韦总裁和西网的弗兰德斯总裁。”近藤由美向他的前夫这么介绍着。只是,“总裁”这个称呼在韦慎之耳朵里听起来,却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一样。埃德加似乎有感他的心不在焉,便在另外两人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时捏了捏他的手臂。 四人寒暄了一阵,而近藤由美便要离去——她和塞琳娜还有一份企划书没有商议好。而她们下午还要同时出席会议。虽然两人很想和埃德加与韦慎之叙旧,但是今天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更何况,杉木弘多年来一直为这个问题困扰,如今他咨询他们的时间,她们正好先忙工作。 这是一间极为高档的酒店,单间中有舞台,有帷幕,是给客人表演戏曲与能剧的。整个舞台装饰得并不华丽,却带着一股古典的风雅。而此时此刻,台上有一位身着绿色和服的女子轻柔地抚着琴,她的目光和她的琴声一样,婉转如同流水。 “杉木先生似乎很喜欢音乐呢?”韦慎之的目光落在那女子手中的琴上。其实他对日本的乐器不了解,但是好歹知道日本的筝在不同时代具有不同的式样。而台上这位女子手中撩拨的,是非常古老的一种。 “说来惭愧,我只是喜欢筝而已。”杉木弘笑了笑,“这也和今日请两位来的原因有关。我听由美说,您们认识一位十分强大的术士。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将他介绍给我?我想请他……解我的一个梦。” “梦?”埃德加问道,“是怎样的梦?” “这个梦境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他说,“我总是梦见自己身穿皇袍,和一些大臣们吟诗作乐。在我的梦里,我拥有一把样式十分古老的筝,它弹奏出的乐曲超越了人间所有的天籁。……在梦境的最后,我将那把筝孤零零地留在了我们宴会的地方。然后……我梦到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阴阳师的狩衣,用那把琴弹奏着悲伤的乐曲,而我总是哭泣着醒来。” 一打开话匣子,他就收不住了,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两人讲述这个梦境出现的频繁,以及自己在梦中体会的感情有多么的真实。韦慎之向埃德加使了个眼色,然后便中途借口离去了。而杉木弘沉浸在自己的描述中,过了很久,直到韦慎之重新回来,他都没有在意。 “我询问了诸多的阴阳师,也求助个僧侣,而他们无一能解开我的疑问。我只想知道,那位琴师……他到底是谁,为何这么悲伤?” “那是悲凉、很悲伤的乐曲。但是,我似乎能听出那琴音中绝望里夹杂的希望。那首曲子就像……啊!就像演奏的一样!” 不知何时,之前的绿色和服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白衣的男子。筑紫筝横在他的膝头,白皙的指尖拨动琴弦,音色像是珍珠落在玉板上。恢弘但是凄凉的曲调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就连天上的太阳都失去了光彩。 杉木弘愣在原地,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琴师轻拢慢捻,美丽的琴音和他梦境中的一模一样。此时此刻,那么琴师低眉敛目,只是细致地弹奏着乐曲,他看不清他的脸。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杉木弘怔怔地站起来,向舞台的方向走动,就连撞了椅子都还没回过神。他越走越近,直到那把琴完全地展露在他的面前。琴上的雕花、纹理,和他梦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一曲终了,长发的琴师抬起头,露出了惊艳得不属于人类的脸。 “陛下……我终于……” “等到您了……” …………………… “琴古主达成了他的愿望。你说,他会不会消失呢?” “也许不会吧。” 入夜的东京有些冷,夜风将两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此时此刻,两人正站在彩虹大桥的下方,仰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飞驰而过,仅仅留下一个风驰电掣的影子。 “哦?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琴古主的心愿并没有完成。他的心愿是追随主人,而找到他的转世,不过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说话的声音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显得如此细小,然而埃德加却听清了。他望了一会远方霓虹灯交织变幻出的奇异的迷幻色残,然后伸出手扣住了韦慎之的手腕,忽然笑道:“经过多次对比,人类的世界,果然比血族那一方小地方精彩多了。” “你偷偷溜走,黛拉和赖斯已经又要替你忙了。” “本来我就是另一个名义上的首领而已,我和组内那些各种流派的女权主义者们还是没办法和平相处太久。”埃德加笑道,“之前我消失了十几年,族内都没出什么大乱子。如今我再开溜个一年两年,他们不会在意的。” 对于这种随心所欲的发言,韦慎之不客气地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嘴里却说道:“那么接下来,拜托陪我回一趟中国了。我要去见我晶晶,然后去看看我的父母。我还要回韦家的祖宅看一看,不知道祖母和江泽小姐有没有回来过。还有,我要替安弓完成心愿。” “晶晶吗?听说她已经完全继承了她父亲的商业手段,俨然就是浪潮公司的下一任继承人了呢。”埃德加想起了之前在报道上看到的信息,“之前明明还是一个有些柔弱的小女孩呢,转瞬间已经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表妹。” “不过,道真安弓的心愿,可是走遍中原的每一寸土地呢。想要完成这个愿望,一年两年都不够吧?” “那就三年四年。” “如果三年四年也不够呢?” “那就十年,二十年吧。”韦慎之深深地望了过去。 “我们有数不清的岁月,可以一同走过这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 -d- 2015年3月25日 irejo,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