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岁月》 第一章 “明天打仗。”儿时的伙伴,叫恒山娃的告诉我。我的首次记忆从此产生,这应该说是打仗这种战斗游戏刻下的,一生都抹不去。 76年冬的一天早晨,特别冷,大人们出工时在地边烧着火,齐齐把手伸向火堆,挤在一起烤。小孩子们有的挤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有的则被父亲或母亲夹在两腿之间,一伙人嘴里同时发出咝咝的响声,享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烤火的时间是短暂的,队长一到,就吆喝着做活路。 队长叫钟长清,文化大革命时任村支部书记,兼我们队的队长,很是风光,说话总是上纲上线。看到劳动力们都在烤火,沉着脸吼:“你们这些人,总是在做活路时不主动,吊儿郎当,给老子牧羊工。今天早晨出早工的,统统不记工分。”说到这里时停了停,用手指点着烤火的人骂:“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都为革命事业而逝世了,你们还不自觉,还不知趣……”那时的生产队长,是一言九鼎,说话谁要是敢不听,就叫你揭不开锅吃不起饭。 大人们忙着做活路去了,火堆没人理,不一会儿就熄了,我们十多个小孩子被冷得直流清鼻子。一个叫云娃子的孩子说:“我们来打仗,昨天说好了的。”即刻,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就凑到一起分配角色。有的要当李向阳,有的要当董存瑞,有的要当司令,有的要当军长,争得不亦乐乎。最后,年龄最大的宇娃子当了司令,由他指定各个职务。我那时最小,连一个小排长都没有捞着,只好跟在比我大一岁的恒山娃后面跑。 小孩子玩打仗这种游戏,不分敌我,全部在司令的一声令下向指定的高处冲锋。奔跑的时候,嘴里拼命地喊着“冲啊冲啊”,同时模仿着“突突”或“当当”的枪声。那阵势,不能说是杀声震天,但一定是争先恐后。冲上高处,跑在最后一个的算叛徒或逃兵,将被司令立即执行枪毙,这是孩子们最不愿意的事情。结果,我落在最后,要被枪毙。 千万不要以为这装样子的枪毙很简章,更不要以为孩子们好糊弄。这种枪毙,主要是要装着中弹,要装即将死亡时的最后挣扎、抽搐。当时,一些大孩子们看过一些战争影片,如《小兵张嘎》、《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闪闪的红星》等,因此要按照影片里敌人的死像,如果不符合要求,则可能被枪毙好几回。 枪毙开始了,我被押到一块山坡地里,司令大喊一声:“跪下!”我即被按跪在地,司令装模作样从腰间拨出手枪,然后煞有介事地以手为枪向我瞄准,而后嘴里发出一声枪响。哪知道,第一次参加这种游戏的我死像不惨,司令很是不满意。即命令一个叫银娃子的来教我,只见司令枪响之后,他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啊”地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也许是司令满意他的装死,又连发几枪,他则一声比一声短的惨叫,同时不断地蹬着腿作垂死挣扎状。那死像,真死也不过如此。 我被再次“枪毙”时,装死的动作略有进步,但与银娃子的死样还差得远。于是,司令很是恼火:“给老子死的不好看,下次不要他打仗了。”这句话当时对我来说最深刻,因为要是不参加这种游戏,就再没有什么可玩的。那个年代,儿童游戏相当少,孩子们少的时候一般玩的是捏泥巴,捏的玩艺儿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多的时候就结队在一起打仗,闹得不可开交,吵得天翻地覆。打仗这种游戏当时最具吸引力,孩子们时时渴望着。 童年时光过得很快,流逝就在弹指之间。很快到了77年下半年,我开始读书。读小学一年级时,生产队有十四个小伙伴与我同班。其实,我们在家里散养着时,也未必能天天聚在一起,这一上学,就天天聚到了一块儿。那时,一个村有一所学校,五个年级五个班。我们村有七个生产队,由于当时没有搞计划生育,孩子特别多,一个班有七八十人。我读书时,所在的那个班就有七十一人,一个大教室装着还显得挤挤的。孩子们野惯了,老师在台上讲,下边像扳倒了猪篓子,乱得没法收拾。老师要是批评几句,就咧着嘴哇哇大哭,搞得老师没一点脾气。 说来也怪,那时的孩子多是一波一波的,一波就是十多个。我记得有一个姓赵的妇女,隔不到两年就生一个孩子,也不管是男是女,一共生了十一胎,都养着,全活了,因此她老是说社会主义好。这个被我称为赵大妈的妇女,大儿媳与她的最后一胎一起分娩。 更怪的是,生育这事在性别上就像上帝划了杠杠一样,一波全是男孩,一波全是女孩。拿二队来说,我们那一波就全是男孩,而一队则全是女孩。无论你敬祖宗还是拜菩萨,只要赶上了这一波,八九不离十是一边倒。四队有一个叫谢应富的,就全赶上了女孩那一波,老婆连生了五千金,后来还想再生,就赶上了计划生育政策,终究未了生儿子的夙愿。 学生多了,老师管不了那么多事,就把班上稍大一点的孩子委任为班长、学习委员、劳动委员、生活委员、组长,让他们来管理一些老师不愿意管的小事情。说来也怪,我的十四个小伙伴无一当上班干部,这使我们当时成了班干部经常批整的对象。可以这样说,一年级的孩子最讲帮派,不论你对还是不对,都是自己那一伙有理。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人多。因此,我们在学校里受了气,自然就要在学校外来发泄。 当时,我的班长是一个女生,家住七队,小名叫狗女子,大名叫梁秀清。我们的学校就在七队,加上她的父亲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她成绩平平,却在地利与人和的影响下当上了班长。 一个班孩子多了,就容易产生垃圾。老师规定每两天扫一次地,一个组扫一天,我所在的一组老是我扫地。这事早被司令看在眼里,明白是组长在日怪。组长与班长同住七队,同是女生。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司令把我们召集在一起说:“七队这两个婆娘老是欺负我们二队的人,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给老子在水库盖上藏着,打她们两个。”我的那些小伙伴哪能听得这些话,一帮子当即表示赞同。 四川绵阳的农村人说话,在七十年代末相当粗野,大人小孩几乎出口成脏。父母对孩子骂上几句尚可,可有的小孩子要是给父母打急了,竟然也会不经意地脏话出口,当然这会招来更狠的一顿打。小孩子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不自觉地就学会了骂人,什么都会骂,什么都敢骂。当然,父母们也知道骂人不对,也时常教导孩子不要骂人。但我们肯定不会出淤泥而不染,多是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那时学校一个星期只放星期日这一天假。星期六下午,学校在上课前大扫除,我和一组的几个同学扫教室。那天下午只上两节课,放学将比较早,这是每周的惯例。因此,我与我那十四个小伙伴就死死地盯着班长。班长也许发现我们贼头贼脑的不大对头,也注意着我们,准备着给老师打小报告。哪知,那天刘老师走得早,班长找不到人,这一下子她就蔫了。没有老师撑腰,班长就什么也不是了,耷拉着脑袋,目不侧视地做着作业。当然我们也知道,班长心里头记着我们的小帐。 “刘老师走了,哪个敢惹老子。”宇娃子从上厕所回来的恒山娃那里得知这一消息后,一下子窜到桌子上大声喊了起来。我的这些小伙伴都是这样,老师在时,一个个规规矩矩,只要老师一走,就会反了天。为这事,老师曾集体收拾过我们,但我们当面说得好好的,老师一走却依然故我。 班长不敢管了,我们一个个趾高气扬,爬上桌子跳来蹦去。宇娃子更牛,坐在刘老师的椅子上,歪着脑袋,看着班长,兀自放声高歌《东方红》、《学习雷锋》,其他的班干部也不敢管我们。 两节课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学校那口旧社会遗留下来的老钟响起我们熟悉的声音时,迫不急待的宇娃子第一个冲出教室,叉着腰翘着大拇指,学着胡汉山的腔调说:“我胡汉山又回来啦!”我们则拥在司令的身边,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到预定的地点等着班长和组长的到来。 我的班长,我那天真的班长,她根本不知道我们的报复行动,以为我们会一走了事,哪知道我们会在水库盖上埋伏呢。 这是我们第一次对外行动,和以往的打仗完全不一样,有极强的针对性。司令在路上安排:“龙娃子打你们组长,恒山娃、云娃子、牛娃子、武娃子、三娃子、玉娃子帮忙。我打狗女子,我坐在她后面,她老是挡得我看不到黑板,红娃子、春娃子、军娃子、银娃子、兵娃子、喜娃子、亮娃子帮忙。打这两个婆娘一顿,看以后还敢不敢管我。” 我们所埋伏的水库名为黑滩子,归七队所有,可灌溉一队、二队、三队、四队的部分粮田;盖很宽,盖的坡上有茂盛的芦苇,不要说我们十多个小孩子埋伏在里边,就是真有一个连的兵力在里边埋伏,也不容易被发现。 老远,我就听见班长和我的组长说着话过来了。渐渐近时,我听见班长说:“星期一,我一定告诉刘老师,这些狗日太不是人了……”作为司令的宇娃了一听,一咬牙发令:“给老子上!”我们大声喊着“冲啊”一拥而上,把班长和组长围住。两个女孩子当即被我们吓得六神无主,怔在当场。 “你不是班长吗?你不是歪得很吗?”宇娃子指着班长说,班长无语。这个歪,四川人指凶狠或厉害。 “你只会叫老子扫地,你就不会叫别人扫。”我指着组长骂,组长黯然低头。 “打,给老子打!”宇娃子一声令下,我们当即按照分工开始动手。组长早没了平日的脾气,一手抱着书包,一手捂着头,我一看更是生气,照着她的背狠狠地擂了几拳。组长顿时蹲在地上,我的几个帮手根本不记后果,有的用脚踢,有的扯头发,把组长打得倒在地上嘤嘤直哭。 我在这边打过之后,一看,宇娃子早把班长给摆平了。我看见班长的鼻子流着血,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宇娃子生气了:“他妈的,给老子还装硬,把她裤子脱了。”我们一听,都嘻嘻哈哈地怪笑起来。那时,农村的孩子多穿松紧裤,小时候不穿内衣内裤,一脱就会丑态毕露。班长一听这话可招架不住了,大声说:“以后不管你们了!”平日里正眼都不看我们的班长说软话了,我们一帮子高兴得蹦起老高。但宇娃子觉得班长的声音过大:“你还敢给老子洋,今天非把你的裤子脱了不可。”班长一听,立即双手抓住裤腰,低着声音说:“我以后不管你们了,说不管你们就不管你们。”宇娃子听后终于高兴了,笑着说:“我告诉你,再给老子打小报告,再把黑板给老子挡倒起,我下次一定把你的裤子脱了,决不饶你!” 我们胜利了,吼着《红星照我去战斗》,高兴地回了家。 班长、组长与我从小学同班直到高中,是真正的老同学。当我们懂事后,常提起这件事,我曾问:“如果当时真把你的裤子给脱了,你会怎么样?”我曾经的班长,当时长着满脸的青春痘,丰满得有点儿过头,说:“脱了就脱了,脱了你也看不懂。”我愕然。组长刘英越长越清秀,上高中后与我关系不错,但一想到我打她的事,就骂我屁眼儿黑。 我们谁都想得到,星期一还要上学,这件事肯定会被家长和老师知道。但我们已被胜利充昏了头脑,把这些忘到了九宵云外。 星期一上午我们一走进教室,就发现班长的眼神异样。果然,在一上课时,刘老师就将我们二队的学生全部喊出教室。我看见,老师手中抓了一根黄荆条,约有大拇指粗细。老师问:“你们胆子太大了,纯粹就是小流氓,不仅打人,还敢脱女生的裤子,为啥子要这样做?”我们一帮人谁也不说话,最主要是不敢说。老师急了,揪住我的耳朵明知故问:“是哪个说要脱你们班长的裤子?”也许是我的耳朵被扯得太痛,不由自主地就骂声出口:“老子不晓得。”刘老师一听,一把将我按倒在地:“你给谁充老子,你给谁充老子,你敢给老子充老子,你你你……”嘴里发狠地骂着,手里也不停,用黄荆条发狠地抽打我的屁股。开始几下我还强忍着,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即扯起喉咙哇哇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刘老师打死人了,刘老师打死人了。”这一叫不打紧,学校的老师全跑了出来。刘老师一看,也觉得自己这种教育方法欠妥,忙停手,给老师们解释。那时,文化大革命才过去不久,学生上课的积极性本就不高,家长对孩子的学习也不是抓得太紧。虽然在报名的时候对老师说什么该打就打、我们不会护短之类的话,你要是真把他家孩子给打了,可能就不好交待了。我现在还记得一队的田行明老师因为打了一学生,那一大家子跑到学校大吵大闹了好几天,因此,田老师终被公社撵回家去务农。 因为我骂了刘老师,话题因此而转移。刘老师让其他学生回教室,让我一个人在外面晒太阳,五月间的太阳晒得我浑身汗如雨下。在第二节课上课时,刘老师把我叫进教室,当着全班学生说:“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我看是你父母少教养。”我一听也不在意,“既然是你父母少教养,我就来帮着管。以后还骂不骂人?”我不说话,刘老师想不到我仍不认错,狠狠地咬着牙,伸过手来又揪住我的耳朵。全班学生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扯着哭腔:“我日你妈,老子回去给我爸爸说。”刘老师一听,脸被气得通红,抓起教鞭又要动手。这时,一个女老师正好来教室办事,一看这情景,即对刘老师说:“刘老师你可不能再打了,他父亲是我同学,脾气坏得很,要是知道了,你可摆不平。”就是这位叫谢光明的老师让我避免了再次挨打。 这件事结果还是让我父亲知道了,他跑到学校,一把抓住刘老师的手说:“听说你打了老子的娃儿,还说老子没有教养。你今天就给老子说一下怎么教育孩子。”父亲高大,刘老师瘦小,如果真要是打起架来,结果可想而知。 想不到的是,那天班长的父亲也跑到学校来了,说是要来收拾脱娃儿裤子的人,一看我父亲在场,即过来问长问短。原来,父亲是从梁家抱养到贾家的。我的爷爷奶奶没有生育,我是父辈这一代的独子,历来娇生惯养,在家里豪强霸占。爷爷在三台县上班,奶奶是有好吃的全要留给我,母亲倒是管得紧;父亲那时还在队上当会计,后来接了爷爷的班。 父亲一看是我淘的气,即和这个我应该叫堂叔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说是回家要好好打我一顿。当然,父亲不可能在回家后真打我一顿,那只是说在人前光面子的套话。 刘老师一看,两家人都和好了,自己反倒里外不是人。作为民兵连长的堂叔说:“现在文化大革命都结束了,正在抓纲治国,教育娃儿也应讲究方法。听说你打了娃儿一次还想打一次,我看你是不想在这里教书了!”刘老师家住新民公社,是外地人,一听这话,即刻低下头去,不敢吭声了。多少年后,这位当时因我而受委屈的刘老师见了我也不好意思。当然,我也知道事实上那是我的错。对于老师打人我是反对的,但遇到我们当时那样顽劣的学生,老师又该怎么办? 由于我的死不认错,我因此成了小伙伴中除了司令之外的另外一个核心,十几个人在一起时,我有了说话的份儿。在班上,组长也不叫我扫地了;班长因为我们有亲戚关系,也不怎么管我了;刘老师因为打我的原故,也觉得多有不合适之处,因此对我格外关照起来。 三队有一个学生叫杜泰山,小名泰娃子,至少要比我们大四岁,是个老留级生,与他一起上学的同学都快小学毕业了,可他还在读一年级。在班上泰娃子个子最高,想打谁就打谁。记得那是一年级下学期某周的星期三,我们一帮男生上体育课的时候都在操场上斗鸡,许多同学都不是泰娃子的对手,他在操场上洋得来回地斗这个斗那个。宇娃子不服气了,对着泰娃子说:“你日妈是条扫把狗,你斗你的,我斗我的,你日妈捣啥子乱,不要脸!”本来,对于泰娃子的行为,我们多是忍气吞声,他也为着自己的胜利而骄傲着。因此,来自于宇娃子的这些骂声,泰娃子绝对想不到,他因此很是冒火,指着宇娃子骂:“你日妈不服气,来,跟老子来斗斗。”宇娃子是我们的司令,平日里也很张狂,一见我们都看着他,不由豪气顿生,也指着泰娃子骂:“老子就是不服气!斗就斗,看你把老子鸡娃子(四川人指男性生殖器)咬了,给老子来。”于是,两个人拉开架势开始斗鸡。 我们所谓的斗鸡,就是把一条腿用双手拉起来蜷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单腿跳着向前,用蜷着的那条腿的膝盖向对方进攻,胜负输赢以谁先倒地为输。体格强壮的,当然要捡便宜。 泰娃子身材较高,宇娃子虽比他略矮,但为较壮实。两个人你来我往,用膝盖撞、顶、碰、推,一时胜负难分。刘老师怕晒太阳,时不时到操场上看一下,来时我们就装着若无其事,他一走,就即刻开战。二人大概斗了有二十分钟,仍谁也不服气谁。于是二人说好,再分不出输赢,就下次体育课再斗。那天活该泰娃子扫威风,春娃子这个鬼精灵眼看宇娃子不敌,就偷偷捡了一块鹅卵石向泰娃子脚下扔过去,泰娃子一脚踩在上面,“哎哟”一声就倒在了地下。我们二队的一帮子即刻大声欢呼起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泰娃子输了!”泰娃子那一帮子人也不少,一看春娃子捣鬼,一齐上来打春娃子。我们是防不胜防,春娃子被打得鼻血直流。正好刘老师来给体育课下课,一看这场面,就把为首的泰娃子吼跪在地上。泰娃子这老油条是无所谓,可我们心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中午放学时,宇娃子说:“老子要是不给春娃子报仇,就不是司令。”于是,我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不打回来誓不为人之类的大话。 我们开始谋划如何打三队那一帮子。宇娃子开始认为,最好是在星期六下午,那天放学早,可以在长梁子上动手。而我则认为,泰娃子那一帮子人也不少,最好是在他们人少时动手。恒山娃则出了一个主意,还是打一个埋伏,打了就跑,让他们挨了打还不知道是谁打的,老师也找不到人,我们免得挨批评。我和宇娃子都觉得恒山娃的主意好,于是定下来,星期六下午在长梁子上埋伏,只要是三队在我们班读书的的学生,一个都不放过。最后我一想,认为还是要捡人少的时候打,别在人多的时候开火。宇娃子最后决定:“给老子就这样,一旦发现他们人少时,就给老子甩石头砸,打了就跑。” 长梁子是三队学生上学的必经之路,这道梁上,有很多古时候留下来的古坟,竖着很多雕刻十分精美的碑。特别是那根高高的桅杆,经年累月地伫立在山梁的最高处,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见证着这个世界的变化。我听说,文化大革命时期,经常有一些挨批斗的人被吊在桅杆上面。现在想来,那些吊人的名称很是新奇,有鸭儿浮水,有死狗吊喉,有四脚攒蹄,有猴子揙卵……也不知道这是谁给起的名。由于长梁子上坟多,学生走在这里一般不敢逗留。 我们开始做准备工作。那时,我们最爱玩的就数弹弓,常用弹弓打鸟,有时趁人不注意时也打狗打鸡。宇娃子要求我们,每人必备一把弹弓,这一要求很快落到实处。春娃子是苦大仇深,还特意做了一把弓箭,预备了三十支箭矢。 三队的学生一直被蒙在鼓里,按四川话说,泰娃子整天仍在班上洋盘得不得了,我和小伙伴们都强忍着,憋着劲儿要在星期六下午狠狠收拾他们。 星期六那天下午,我们在大扫除后匆忙地做完作业,趁着老师回了家,我给班长说了几句好话,然后一伙人到一个秘密所在,起出我们藏着的武器,跑到长梁子上埋伏。 在长梁子上打埋伏是个好地方,人猫在坟后面谁也看不到。我们捡来一些圆的小石子当作弹弓丸,同时每个人预备好一堆土块,牛娃子和军娃子还用纸包了好几包土灰。宇娃子说:“只要是三队的人路过,看见人少的时候,不管男女,全给老子死了死了的。”我们得令,齐唰唰地盯着坟前那条小路。 那天,由于老师们都走得早,好多学生就聚在学校里耍,三队的学生也不例外。我们爬在坟后面静静地等,等了一个小时都不见一个人影过来。终于看见有七八个学生远远地走了过来,走近时我们却不敢动手,原来他们是快要毕业的五年级学生。天快黑的时候,我们老远就听见泰娃子的声音:“快跑,长梁子上有鬼,快跑,长梁子上有鬼……”几个女生跟在他后面咿咿呀呀地跑着。宇娃子一看,说:“给老子准备好了,先用弹弓,再用土块,最后冲上去打。注意,我打了你们才打。只准打,不准出声音。” 泰娃子一个人跑在最前面,快近坟前时,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扯出小鸡鸡来对着秧田里撒尿。宇娃子拉开弹弓向他瞄准,就在泰娃子一泡尿撒到一半时,宇娃子那有着象征意义的一弹弓发了出去。弹丸“呜”地一声响,正好击中泰娃子的脸部。我们一见司令已经有了动作,个个拼命拉开弹弓向泰娃子猛射。泰娃子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捂着脸看着坟地发傻,当他终于明白坟地里藏着人时,身上已经中了好几颗弹丸。 泰娃子平时再凶,但他毕竟是个孩子。中弹后,就拼命地喊:“坟后边有人在打我,快些来,快些来!”后边的女生没有听清他前面的话,倒是听清了后边的话,于是都急忙跑上前来,一近前就有人挨了打。于是几个女生尖叫了起来,真以为这长梁子上有鬼,扔下泰娃子就跑。 看着女生跑,泰娃子心里犯了虚,带着哭腔也跟着跑。宇娃子一看几个人朝着近处而来,抓起土块就砸。平时我们最恨泰娃子,大多数土块都朝着他飞了过去。在女生的尖叫下,泰娃子接连被砸中。 春娃子早就用上了弓箭,但准头却很差,一箭未中。看着距离近了,春娃子扯开弦,对准泰娃子就是一箭,不想那箭矢却斜着飞了出去。春娃子急了:“日你妈,老子就不相信射不上你!”当又一箭射出时,正中泰娃子裤裆。还好,那箭头是用竹子做的,否则,泰娃子就会被那一箭给废了。 眼看着泰娃子要跑,宇娃子沉着声音吼:“冲,给老子冲上去!”我们在夜幕的掩护下,直对着泰娃子冲了过去。泰娃子一看十多个人朝着自己奔了过来,无处可跑之时,呼哧一下跳到了秧田里。秧田全是稀泥,一陷老深,根本跑不快,我们则狠命用土灰包砸泰娃子。土灰包用完了,武娃子带头捞起田里的稀泥朝着泰娃子甩,一帮人争着效仿,一人不几下,泰娃子就了泥巴人。 正当我们想着法还要收拾泰娃子时,一个抽秧水的人跟着几个女生跑了过来。那人可能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一边跑一边喊:“狗日的个个,十几个人打一个人,不要脸,看老子来捶你们。”我们一看有大人来,一窝蜂朝着公路飞跑。跑了老远,才听见泰娃子哇哇的哭声,于是,我们一帮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宇娃子说:“以后谁要是敢惹我们二队的,就给老子这样收拾他。” 原本认为这事又要被老师知道,那知道在星期一时,刘老师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暗地里高兴着,认为泰娃子没有认出我们,个个眼里透着侥幸而放肆的光。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泰娃子是心知肚明。 那仍然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们似觉得泰娃子一定不会善罢干休,于是都不单独行动,早早地就从七队黑潭子水库那条路回家。 泰娃子在后面跟着是牛娃子发现的。开始觉得他一个人又是来找打挨,当发现这小子从我们身边跑向水库盖上一个大人时,才觉得情况不妙。宇娃子说:“不要怕,他爸爸来了也不敢打我们。”其实,宇娃子不说这些,我们也能感觉得出那 第二章 果然,泰娃子的父亲在星期一上午来到了学校。我看见,他在学校办公室门口拦住了刘老师,然后不停地说着什么。过了不一会儿,刘老师把我们全部叫了出去。出于上次的教训,刘老师写了条子,要求家长与我们下午一起到学校来。 我把条子拿回家,父亲一看,摸着我的头说:“你狗日娃儿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敢和大人叫劲了。好,今天下午我到学校去,去听听你们的光辉历史。” 老师有了条子,我们的家长只得舍了半天工分,一齐请了假,邀约着到了学校。泰娃子的父亲一看这阵势,立即就矮了半个头。 那天下午,学校的校长亲自来解决这一问题,刘老师坐着一句话放也不说——也许是不敢说。校长先是介绍了事件的经过,然后说:“请你们来,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现在先由杜明生说。”泰娃子的父亲杜明生开始说话了:“唉呀,我真是不好意思说,我活了四十多岁了,真没有见过这么匪的学生。你们看看他们把我这一身整成啥样子了。” 杜明生说这话的时候,一边捋袖子,一边指耳朵,还一边指着身体的其它部位,动作有点滑稽。想不到的是,我们的家长和校长、刘老师见此,却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的父亲笑得直流眼泪,反问:“杜明生,你为啥不直接找老师,偏要跑到水库上去,如果那天娃儿们软一点,你还不打他们一顿?”杜明生一听忙着解释:“怎么可能呢,我也只是吓吓他们,哪晓得这些短命狗日这么凶,真是不得了,比棒老二还不得了哦!” 校长一看这事已成了笑谈,就笑着说:“这个事情,最主要还是因为杜泰山挨了打引起的,到底是不是二队的学生打了他,我们还得调查。”杜明生一听就不依了:“不是他们藏在长梁子上,那会是谁?把我娃儿的屎都给打出来了,这太不像话了。”我父亲笑着问:“老杜,你看见是他们打的,还是有人看见他们打的。”杜明生被问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校长一看,大概是觉得这事说不大清楚,就说:“都不要扯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杜明生受了委屈,但你是大人,要忍让一些。你们这些家长,要好好教育娃儿,给我们老师一些支持。”这些话,二队的家长十分满意,杜明生却气得要死,一个劲儿地骂:“狗日的这些小二杆子,这才读一年级;狗日的这些小流氓,以后怎么得了……”当然,这声音很小,只有我这坐在近处的才能听见。 刘老师一看校长如此解决这件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在想来,我们那一帮子人对刘老师来说是最大的压力,如果非要给杜明生评一个赢道理,一不高兴,这些刚从文革中走出的农民们,不知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来。 我们主动出击的这一仗,赢得极为彻底。当然,在我们那个年龄不可能总结一些什么所谓的战斗经验,但我们却真正有了天不怕地不怕老虎屁股敢摸一下的勇气。 这次战斗的胜利,使泰娃子一下变得老实了,班上的同学也因此让着我们,老师对我们也是关照多于管理。对于来自许多同学的的反映,刘老师总是悄悄地处理好,我们也因此与刘老师走得极近。我们的原则是,班上除了我们可以捣乱,决不允许其他人捣乱。回想起这些事,我觉得十分内疚,我的刘老师当时需要怎样的忍耐力才能容忍我们这些小家伙的为所欲为啊!说来也怪,我们的仗仍继续打着,但学习成绩却没有因为战斗游戏的发生而受影响。现在想来,大概是一种自信的建立,而奠定了学习所需要的自信,因为,我们不用害怕有人欺负我们了,想的更多的是学习。 我们学校当时只有一个篮球,一下课,就有成百的学生围着这个空气外面有层人造革的圆东西奔跑。如果哪个学生在课间能抢上一回拍几下,那真是运气好得很。那时,有一个叫赵永强的学生就能常常抢到篮球,我们很是羡慕。 记得那是二年级上学期的一天下午,天气很冷,上课时,我被冻得直掉清鼻子。从小小的窗口处,我能看到天上阴黑的云。终于下课了,我们就如拴久了的小狗,一放绳子就疯一般地跑到教室外面欢蹦乱跳。我和小伙伴们跟在篮球后边拼命地跑着,眼馋却又无计可施。别看我们在班上人人都让着,但在整个学校中只是小角色,那些高年级的学生并不让着我们。 又是赵永强拿着篮球,他一边跑一边运球,我们跟在他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这一帮人就是这样,一旦达不到目的,就会想歪点子。宇娃子说:“给老子使绊子,绊倒他就抢。”当时,牛娃子已经是劳动委员,他担心地说:“万一他打我们咋个搞。”宇娃子看着牛娃子,大声说:“日妈胆小鬼,他敢打老子们,老子们就不能打他。” 赵永强是五年级学生,拿着篮球一边跑一边看着我们这些小不点笑。正当赵永强咧着嘴想说什么时,宇娃子脚下一绊,他即刻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我抱起掉在地上的篮球就跑。赵永强摔得不轻,一下子就急了,爬起来照着正向前跑的宇娃子的后背就是两拳,宇娃子被打了好几个踉跄。我们一看,这还得了,敢打我们的司令,我一声喊:“给老子上!”即扔了篮球,与我的小伙伴疯了一样跑上去抱住赵永强。我一个猴子上树,用手死死抱住赵永强的脖子,坠在他的背上;宇娃子一个猴子掰玉米,吊在他的脖子上;其他的是抱的抱腿、搂的搂腰、扯的扯手,踢的踢、抓的抓、撕的撕。赵永强虽比我们大几岁,但毕竟是个孩子,哪经得住我们十几个人的攻击,不几下,鼻子就被我们打出了血,脸被抓成了五花肉,那件大袄子的毛领也被军娃子给撕扯掉了。 周围的学生一看,早把这事情报告了各班的老师。五年级是校长在带,主要是为了提高升学率。校长跑出来时,看到我们十几个人压在赵永强身上,气得又喊又骂:“狗日个个,还不给老子下来,是不是还不下来?给你们说清楚,我全开除你们!”紧跟着出来的刘老师一看,见赵永强被我们打成这样子,忙伸手来拉。那知道刘老师最先拉的是宇娃子,这家伙与我一样,是独儿子,几个姐姐常被他打得流眼抹泪的。一看老师先拉自己,张嘴就要咬,刘老师急忙回手,于是宇娃子扯开喉咙开始喊:“老子就是不松,打死老子也不松。老子跟他姓赵的拼命,老子要拼命……”刘老师由于上两次事件的教训,对我们一伙本就十分迁就,就问:“谁先打人,有老师给你做主。”宇娃子带着哭腔说:“赵永强先打我,他先打老子。”这话校长也听到了,他看着刘老师说:“不管谁先打了谁,先让你的学生把人给我放开。”刘老师觉得校长这样说有点袒护自己的学生,也看着校长说:“你的学生先打人,你看怎么办吧,我没办法。”校长大声问:“难道就让他们这个样子闹下去,还上不上课?”“你是校长,你看怎么办都行。”校长听了刘老师的话,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我们而起的这场闹剧,吸引了众多学生的围观。最后,校长以哀求的口吻对我们说:“二年级的同学们,请你们相信老师,请你们相信我这个校长,赵永强打了你们,我一定好好教育,但你们得把他放了。放了他,他好给你们赔礼道歉。”想来,赵永强也是有话要说的,但被我们压在身下快要喷屎,哪能说得出话来。大概是因为校长给我们长了风,大家这才松了手。校长赶紧把赵永强拉进教室,生怕我们再动手。 这次,校长是亲眼目睹了我们是怎样对付人的,尽管他没有让赵永强给我们赔礼道歉,我们仍然很满意这次行动的结果。当时,学生放学要集合列队,要唱着歌儿回家。一天中午放学时,校长对着全校师生说:“二年级的学生,谁都不敢惹,这是谁的责任?我看,孩子要教育才能成器,这和老师的责任相关……”刘老师听了这话,当时没有反驳,但在下午上课时却说:“我们班的学生,不能受外班的欺负,特别是不能受五年级学生的欺负。我不提倡大家打人,但是我的学生决不能挨了别人的打。”我们一伙听了,带头拼命地鼓掌,把两只小手拍得通红都不肯停下。校长跑过来问什么事,刘老师说是上音乐课,在鼓励学生唱歌。 赵永强家住一队,有三弟兄,父母都是老好人。就在当天,赵永强回家就把在学校的事说了,其父母倒是没有说什么,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管教自己的孩子,但两个哥哥却为此愤愤不平。 我的家乡虽说算不上水乡,但河流却是极多。因为有河,桥就成了人们渡河的要道。我们上学,就要过好几座桥。一队的那座桥就如要塞一样卡着我们,是我们必须经过的。尽管赵永强家住一队,我们却并没有因此而害怕,因为一队与二队紧挨着,有的人家还屋檐靠着屋檐菜地挨着菜地。 赵永强当然不敢有什么行动,因为他还要上学,他的一个哥哥却在那么一天向我们动手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由于人们肚子里油水有限,身体对冷的感觉十分明显,人是说冷就冷。冬天,四川绵阳的天气很冷,进入腊月,早上时滴水能成冰。因此,我们一放学就放趟子往家里跑;这样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而是以剧烈的运动来抵御寒冷。 那天,我们跑得正起劲,快过一队那座桥时,正在桥下清衣服的赵永建发现了我们。也不知他是有意在桥下等我们,还是在无意中碰着了我们。桥不高,赵永建用脸盆连续舀起河水向我们泼来。我和宇娃子、恒山娃、春娃子、牛娃子几个跑在前头的头上被浇了个透,即刻冒出一股股热气。我们一冲而过,赵永建又舀起几盆水泼向后边的小伙伴。赵永建看着我们一个个的惨样,大声骂:“小狗日的,敢打老子的兄弟,看老子不整你们。”这一下惹火了我们这些小家伙。我们与赵永建的对抗,当然不是与他打架,那肯定打不赢,但我们有嘴,可以骂。于是,我们放声大骂,那无非是把赵永建的母亲用来作为骂的由头。赵永建一听就追了上来,我们一看即奔散而去,他一个人也没有追着。 快过年时,我们放了假。放假干什么呢?宇娃子在这方面早有想法,他认为必须得收拾赵永建一下,否则二队学生的威风何在;再就是要把三台县曹家湾那一帮子给打一顿,这些不要脸的老是把牛放到我们这边的山上来吃草。 我们那时的课程相当单纯,只有语文与数学,寒假作业也很少,只有薄薄的一本,很容易应付。哪像现在,小学生的课程多了,作业是这门那门,学得小脑袋瓜都麻木了,没了学习兴趣,因此也就没有了学习激情。 寒假时期,我们多是做作业和放牛。冬天放牛与夏天不一样,夏天要给牛养膘,早晨一早要牵出来吃带有露水的草,而下午就要在稍凉爽时再把牛牵着去吃不热的草。而冬天就不能这样,要在下午暖和时才把牛牵出来,一是让牛晒太阳,二是让牛活动活动;草料就吃夏天备好的稻草,让牛不掉膘就可以了。 下午才放牛,那上午做什么就得按照司令的要求来。 我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七。上午,我吃了饭就提着狗粪兜兜跑到生产队保管室,老远就看见宇娃子和玉娃子、三娃子、兵娃子、牛娃子、军娃子等人等十多人在那里候着。宇娃子对我们说:“今天,就给老子罗江到德阳——县过县(现过现),去收拾赵永建那狗日的。”我一听忙说:“老子们可是打不赢他。”宇娃子对我说:“你龟儿子就是不懂,老子早想好了,去砸他们的房子,在他们水井里屙屎,用弹弓子打他们的鸡,把他们自留地的菜给扯了。我们非得跟他面对面打架?”我们毕竟是小孩子,一听这些坏主意,当即就欢呼起来。 那时化肥少,农村兴积肥,大人小孩都兴出去捡粪,人们把这称之为捡狗粪。参与这次行动的小伙伴,全部以捡狗粪为由,开始向赵永建家前进。 赵永建家住在田家大姓人的后面,房子紧挨着一个山坡。赵家修房子时,为了有更宽敞的屋基,将山坡挖了一条齐坎儿,房子左边厦子的屋檐就与这道坎儿相差不过一尺。从山坡上的一块地里,就能爬到他家房子上。 我们这一帮子小坏蛋,偷偷摸摸地来到了这块地里。我从山坡上向下看,这座长三间挂两厦房子的右厦子房上的烟囱冒着烟。宇娃子一看,说:“看来有人。”我们正要走,银娃子说:“给老子学嘎子那样,把他们的烟囱堵上。”我们一听,都觉得有趣,军娃子自告奋勇,在坡边一座早堆上扯了草抱上,轻手轻脚地就上了房。说也奇怪,这军娃子肥墩墩的在房顶上走了个来回,竟然没被发觉。当军娃子将一抱草塞进烟囱时,等了不到一分钟,我们就听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边咳嗽边说:“咋了咋了,这是咋个了,二十四那天进灶我们才扫的烟囱,怎么又不通了,强娃子,快上去看看。”听这么一说,我们被吓得飞起地跑。 赵永强当然是没有看出什么究竟,稀里糊涂回到了灶屋。我们就远远地站着,看到这房子烟雾飞腾,听到了这母子俩强烈的咳嗽声。但这事并没有完,宇娃子说:“走,到他们水井里屙屎。”我们这一帮子小坏蛋在赵家房后的避阴处找到了水井,不想春娃子说他早晨才屙了没有屎,宇娃子一听就骂:“你狗日上次被泼了水,还被赵永建撵得跟兔子一样地跑。今天不屙不行,给老子往外挣。”说来也怪,宇娃子蹲在井沿边,半眯着眼睛,不一会儿后边有了动静,紧接着我们十几个人人效仿。当时,我们上厕所多是用字纸,但小孩子可不是随时都带着纸,于是我们做完这一坏事后就用干燥的土块抹几下。最后一个是春娃子,这小子蹲下后,憋得脸红脖子粗,还不停地翻着白眼儿,可就是屙不出来。“你龟儿日妈没出息,连屎都屙不出来,走!”我一听说要走,急忙弯腰向井里看了一眼,天啦,井壁上敷的和井水里半漂着的全是粪便。我心里想着就害怕,连忙说:“日妈快些跑!” 其实,我们跑了不远就停了下来,你看我我看你,然后拼命地笑了起来。笑完了,宇娃子说:“今天的粪可是还没有捡着,咋个办?”我们一帮子也觉得回家不好交待,不由得愁了起来。 当时尚未包产到户,牛娃子的父亲在保管室当保管,这家伙常到保管室偷吃花生。这时牛娃子说:“我到保管室耍的时候,看见饲养场有个堆粪的地方,我们去那里偷。”这一句话提醒了我们,都说这主意很好。于是,我们提着狗粪兜兜就往饲养场跑。由于快过年了,牛娃子的父亲不在,我们就大胆地在粪坑里一人勾了一大兜粪提回家。 不几天,赵家的事就传遍了全村。我记得,母亲正月初一去队里串门时知道了这事,回家后还念念不忘地骂:“这些短阳寿的,让赵家年都没有过好,太坏了,太可恶了,阎王老爷都不要。”当时不知好坏的我,听后还偷偷地笑。 当然,这件事的元凶最后还是给赵家人知道了,不过那时他们已经不计较这些事了。分产到户后,赵家大儿子赵永来整天忙着在外打石头赚钱,赵永建成天在外打鱼;赵永强没有考上初中,十六岁时也跟着二哥成天在外打鱼挣钱。那年,我读高中放暑假,那个知道我往他们家井眼里屙屎的李大妈到我家来换种鸡蛋时,看到正在看书的我,咧着已经掉了前门牙的嘴对我说:“龙娃子真肯长哦,一下子都长大成人了。还记得往我们家水井里屙屎的事吗,你那时候好匪哟。”当看到我不好意思时,这位慈祥的母亲忙说:“不说了,不说了,看我这个多嘴的老太婆尽说些什么话哦,唉,你妈该享福了。” 按照宇娃子的计划,我们还得打曹家湾那些放牛的。因此,从正月初三开始,上午照常捡狗粪,但我们多是偷偷摸摸到别人牛圈里去勾,很是轻松;而下午,我们则集中到寨子山,对着曹家湾扯起喉咙又喊又骂,向那帮放牛小子们挑衅。这以前,我们也时不时这样表演,但都没有奏效;有时曹家湾来人太多,我们又不敢动手;有时人少,但却有大人在一起。这事不顺利,宇娃子来气了:“曹家湾这些小杂种都是胆小鬼,日妈不敢来,老子就不相信你把牛拴死在圈里。”其实,根本不是曹家湾的孩子胆小,而是那时正兴起耍狮子、舞龙灯、跳彩船这些民间娱乐活动,那些孩子都跑去看玩艺儿去了。而我们在春节的头两天就看过了这些,早早到山上等,当然会是一场空。 初五那天,太阳红艳艳的,是个好天气。由于暖和,我们一伙出门很早,一人牵着一条牛,长长的一路,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缓缓向寨子山行进。我走在最前头,当翻上曹家湾那道山梁时,一眼就看见一大群孩子围坐成三圈在打扑克,他们全把牛全放在我们二队的坡上,对于我们的到来全然不理。宇娃子一看,对我们说:“我们先不要说,把牛放了后,去把他们的牛撵到山下面去,让他们天黑时找不到,然后再来收拾他们。”我们按照这一安排,用使牛棒拼命抽打牛的屁股,曹家湾的牛就发了疯一样狠跑,也不知道这些畜牲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干完这些坏事,然后慢条斯理地来到这些人面前,宇娃子对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说:“你日妈的,光把牛放在老子们这边,你他妈啥子意思?”这孩子也不好惹,把扑克一扔,慢慢地站起身来,指着宇娃子的鼻子说:“牛长着腿,老子管它往哪里跑。”牛娃子的家就住在山脚下,知道这孩子叫曹伟,他冲上去对着曹伟说:“伟娃子,你不要脸,我日妈老看到你把牛放到我们这边,把我们的草吃了,我们的牛吃啥子?”曹伟个子比牛娃子高,手一伸,就推了牛娃子一个跟头。我一看,像往常一样喊了一声“冲”,不想这一声喊,两方面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那天,我们两方面人数都差不多,就因为这个原因,不是说能打起来就打得起来的。因此,宇娃子站出来说:“有本事的,我们今天来单个较量。”曹伟一听,说:“日妈有啥子不得了的事,较量就较量,谁挨了打都不许哭。” 定了单个较量,两班人先各自散开来准备。曹家湾这一方曹伟最大,我们这一方宇娃子最大,双方商定大对大小对小,而与我打的是一个比我壮但比我个子矮的孩子。 那时我们打架,可不像现在这些孩子会什么南拳北腿,就是摔腰跤子、甩拓子,没有任何技巧。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摔腰跤子”和“甩拓子”。“摔腰跤子”就是摔跤,这容易懂;而“甩拓子”就不好懂了,这“拓”指的是拳头之意,也不知这个“拓”字用在这里对与不对。我查了字典,在所有“拓”字的音里,没有专门用于我之意的这个字。甩拓子,用四川绵阳的俗话来说就是甩拳头,就是笨汉打笨拳。 宇娃子与曹伟打开了。两人毫不客气,相互搂抱着,使劲儿要把对方摔倒。宇娃子劲大一些,把曹伟压在身下后,甩开拓子就是几下,打得曹伟鼻血直流。曹伟挨了打,也顾不了这些,抱住宇娃子的腿就咬。宇娃子忍住痛,一边照着曹伟的面部甩拓子一边骂:“给老子咬,叫你咬,叫你咬,你是狗变的……”曹伟终于招架不住了,也不咬了,不断地在宇娃子身下摆着头躲闪。这一来,谁都看出了输赢。 宇娃子赢了之后,就轮着我了。应该说,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战胜对方的信心,但胜了曹伟的宇娃子却由不得我推脱,不停地对我说:“给老子上,给老子上,把那小龟儿子给老子按倒。”我的那些小伙伴们一听,喊着叫着,并不停地在我背后推攘,这多少有点像赶鸭子上架。我一咬牙,跑上去抓住对方的双肩使劲扳,不想那小子比我劲大,反而一叫劲把我按在了地上。这一下我可是丢了大面子,在对方身下伸出手抓来抓去,可一点作用都不起。而对方正鼓着眼睛瘪着嘴巴用双手卡着我的脖子,眼看着我就要输,情急之下,我一伸手,一把捏住了对方的卵子。这阴招一使,对方立即松手来保护裆部,我使劲一翻身就把对方压在了身下,捏着拳头猛冲对方的面部十好几下。我的小伙伴一看,高兴得蹦起老高。 紧接着,一伙人各自与对手开战。那天,我们这一方除了玉娃子输了之外,其他人全赢了。脸上敷着鼻血的曹伟在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鬼一样的大喊一声:“给老子拿东西打!”宇娃子一看,也喊了一声:“给老子拿东西,打这些不要脸的!”于是,我们开始混战。双方使用的所谓东西,就是赶牛的使牛棒,那是一种极有韧性的黄荆条,大多用来抽打皮厚的大型牲口。 混战之时,挥舞的使牛棒发出呜呜的声响,并不时抽打在幼小的肉体上,但没有哭声,只有撵来追去的喊声。怪就怪在这里,平时我们在家里挨父母的打,才被打了一下,就吱哩哇啦地鬼哭,而那天,我是挨了好多下也没有哭。晚上回家,母亲在我睡觉时看到了我背上有被抽打的痕迹,反复问了好多次,我都没有说。 混战到最后,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那一边。不知曹家湾哪一个小子发现自家的牛不在了,因此喊了一声,我们这才停了下来,这主要是因为我们的牛也可能会跑,最后我们在附近山坡上找到各自的牛。而当我们下山时,曹家湾这帮放牛的小子还在不停“郎——儿郎儿郎”的唤牛,见此,我们高兴得又唱起了《我爱北京天安门》。 第三章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放牛时,才听说曹家湾还有两头牛没有找到。而那些找到的牛,除了少数的几头没事外,有四头把我们村三队的麦子给吃了好几亩,三队正要求赔;有两头牛把我们二队张家湾张贵昌自留地里的牛皮菜给吃了,人家把牛当住不放,后来好说歹说赔了两块钱,否则就要把牛交给生产队去耕地。当然,这些小子全部挨了父母的一顿饱打。 又过了两天,那两头牛终于被找到了。听曹家湾放牛的孩子说,牛跑到了柳垭子山上,找到时跟野牛都差不多了。由于牛跑得没有了鼻子上的纤索,曹家湾那个生产队派了二十多劳力才把牛给围了回来。 又过了两天,这事给曹家湾放牛的孩子知道了。于是,我们的对手派出了以曹伟为首的三名代表来谈判,他们像大人一样说要与我们决一死战。头一天晚上我们才跑到四队去看了电影《红日》,于是我们在谈判时决定像电影里那样打阵地战,使用的武器就是弹弓和弓箭,输家要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给赢家吃。于是,在第二天下午我们双方就拿上了锄头,在寨子山上煞有介事地挖战壕。对手的战壕与我们相距约30米左右,这正是弹弓的最佳射程。 又过了两天,我们双方都把战壕挖好了,足有1米深,用弹弓向外射击十分合适。当天下午我们并没有说要开战,想不到军娃子在试弹弓时,正好打中了对方一个叫猪娃子的屁股。这可把曹家湾这帮放牛的孩子给惹急了,大骂我们不要脸,骂我们偷袭,骂我们上次撵他们的牛,并用弹弓向我们还击。于是,我们就开始用弹弓对射起来,弹丸在空中划出呜呜的响声。宇娃子个子高,射击的时候总是把头露出很多,就因为这个,一粒弹丸正好击中的额头,被击中之处立即凸出一个青疙瘩。 弹弓的弹丸是需要挑选的,用轻重合适但圆而坚硬的石子,如用不坚硬的石子,弹丸在飞行中就会散开,对目标根本起不了作用。打着打着,我们没有这种弹丸了,急得宇娃子大喊:“子弹,给老子上子弹。”可我们在哪里去找子弹,牛娃子、银娃子、春娃子、恒山娃都中了弹。最惨的是春娃子,一粒弹丸正中他的嘴唇,他的嘴唇肿得老高,同时还牙血直流。但宇娃子是司令,他可不管这些,仍一个劲儿对着我们要子弹。没办法,我只好和武娃子、喜娃子、三娃子学着解放军战士那样爬出战壕,然后飞一样跑去找子弹。 不想,我在找子弹的时候碰到了曹家湾三个找子弹的人。我仗着人多,抢了他们的子弹,看到一个小个子因此想哭,伸手就掴了他一耳光,然后恶狠狠地说:“敢给老子哭。”小个子倒是没敢哭出声来,只是眼泪不住地住下滚。 当我用衣服包着子弹跑回战壕时,宇娃子正不停地揉着额头上的青疙瘩,一看子弹来了,忙说:“给老子狠狠地打。”我听后说:“狗日他们也没有子弹了,还在找。”宇娃子一听,也不揉头上的青疙瘩了,大声说:“给老子冲上去,抓活的。”于是,我们趁着对手没有子弹、趁着对手有三人还没有回来之时发起了冲锋。三十米的距离,我们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当我们呐喊着冲到对方战壕处一看,那八九个人全紧紧地捂着头蹲在战壕里一动不动。宇娃子学着电影里解放军战士的样子大喊:“缴枪不杀!”我们跟在后面也大声喊:“缴枪不杀,檄枪不杀!”唉呀,现在想起来,比真打仗还过瘾。不过,那时我们可没有轻饶对方,宇娃子问:“明天拿啥子给我们?”曹伟刚说了一声“今天没有说要打仗”,我们就在宇娃子“给我打”的一声令下之后,抓起挖战壕时的土向对手猛撒,直到把对手撒得连我们都看不出人样了才罢手。 天黑了,我们还是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缓缓地牵着牛回家。不想,我们正要下山梁的时候,曹伟的喊声传了过来:“日你妈,有本事明天给老子来!”宇娃子听了,笑着说:“明天多准备些子弹。” 在随后的三天里,我们天天战斗,却都是不分胜负。我们很遗憾,因为我们没有吃到对手的东西就要上学了。去年,我休假时到寨子山转了一圈,快三十年了,那两条战壕都还在。那天我在下山时碰到了曾经的对手曹伟,他在浙江打工,我们一见面就握住了对方的手,尽管话说得很少,但却极其友好。写这些的时候,我就在想,他在为儿时那些所谓的打仗而难忘、而怪怨、而幸福吗? 校长有个女儿在读四年级,平日里扎着一根马尾巴辫子,到这个班窜一下,在那个班跳一下,如入无人之境,老师们也不管。这一天我们班上体育课,她颠着那根辫子窜到了我们班上,也不管有人没人,,拿上黑板刷就跑。我当时回教室取自制的羽毛球,正好碰见了这事。 本来,我和小伙伴们平时就看不惯她那副德性,很想找个机会收拾收拾她,一来她是校长的女儿,二来老师们都让她三分,三来她没有与我们直接发生摩擦,我们因此没有动手的机会。但那天我由于特别想打羽毛球,并不想管这事。哪知,在教室门口相遇时,我不经间碰了她一下,她就骂开了:“好狗不挡道!”我一听,就觉得她是大大的不应该。为什么呢?我们班没有人,你偷偷跑到教室里干什么?还敢骂人!于是我就不依了,跑出教室拦住她骂:“你才是狗,你才是狗。”并冲上前去,与她争抢黑板刷。 女孩子就是这样,什么时候动静都比较大,校长的女儿更是这样。可能是校长和老师们听到了尖叫声,都冲了出来。也可能是校长更熟悉这种尖叫声,他跑出教室后,直接朝着我冲了过来。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仍张牙舞爪地在校长女儿脸上薅来薅去。当校长看到自己的女儿脸上被我抓得红一道白一道时,他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我只觉得一股力量使我腾空而起,接着就飞落在好几米远的地上。落地后,我只觉得嘴里咸咸的,用手一摸,竟然是血。天啦!是血,是我的鼻血,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校长看到了我的鼻血,可他更关心自己的女儿,只是对一个学生说:“去把刘老师叫回来。”那个学生看了我一眼,就跑到操场上对着刘老师喊:“刘老师,龙娃子和校长的女子打架了,校长叫你快回去。”不到一分钟,刘老师就跑了回来。 刘老师看到我满脸是血,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也许校长觉得应该给我的老师说些什么,可憋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于是刘老师问:“他怎么流血了?”校长经这一问,即刻脸红得如一张红纸,说:“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刘老师说:“不知道,那好,你去给他家长解释。” 刘老师回到教室,谢光明老师就跟了进来,她掏出纸堵住我的鼻子,然后对刘老师说:“詹老师把他提起来甩了好远,这是给摔的,不是打的。”刘老师这时以完全维护自己学生的口吻说:“这怎么得行,一个校长不问青红皂白,把娃儿提起来一甩,这是什么行为?”谢光明老师无语,默默地走了。 我的小伙伴端来水为我洗了脸,不断地为这事吵着嚷着,宇娃子最后说:“校长有什么不得了,校长就该打人啊,好,我们就打给他看。”这话刘老师也听到了,可他理都不理。 中午放学的时候,刘老师又写了一张条子,要我的父亲下午到学校来。我看了条子,上面写了校长把我提起来一甩的事。回到家,父亲一看我给的条子,不由得大骂:“狗日的詹道明,看老子今天下午来收拾你。日妈敢摔老子的娃儿……” 下午,父亲与我同到学校,就坐在校长的教室里等着,可等来等去就是不见校长的人。没办法,父亲只好去找刘老师冒火:“你说你是怎么当老师的,自己的学生挨了打,你都不敢说句话,你是什么老师,我看你教出来的学生也是软骨头……”刘老师听了这些话,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谢光明老师听到父亲的吵闹声,跑过来打招呼:“唉呀,老同学,怎么不到我那里坐坐。”父亲一看这老同学更是火冒:“屁的个老同学,老子的娃儿挨打,你都不帮忙,你说,日妈这是啥子老同学?”“我给你说,当时我不在场。不过,校长也吓得恼火,你看今天下午都没有来上课。我也给你说,他肯定没有动手打。”谢光明老师一看父亲不相信,急忙拍了拍丰满的胸脯,以保证的口气说,“我敢以人格担保,我真是以人格担保,詹道明确实没有打人!”一看这样,父亲也不说什么了。在离开学校时候,父亲对刘老师说:“你这个老师要给老子硬扎点,哪个老师的学生打你的学生,你就给老子打那个老师,打不赢,嗯,老子就来帮忙,我说到做到,不来的是龟儿子。” 校长甩我的事对于父亲来说是不了了之,他很是恼火,觉得自己没有了面子。我的奶奶在不久的一天也知道了这件事,就骂我:“小短命的,别个打你,你就不晓得打别个,你的手给猪咬了?”其实,这件事不仅我没有忘,我的小伙伴也没有忘,我们时刻想着在哪一天报这一甩这仇。 机会终于来了,这是宇娃子发现的。校长带毕业班,常要很晚才回家。这天,我们就根据这一情况,在放学的路上商量如何收拾校长。宇娃子认为,我们可以藏在校长回家路上的某个地方搞个突然袭击。这事却得到了军娃子的反对,他说别个是大人,一耳光就能把你扇成聋子,一脚就能把你龟儿卵子踢破。想不到宇娃子一听就冒了火,指着军娃子的鼻子就骂:“老子说你是猪你就是猪,怕什么,这么多人都不怕,你怕啥子。”这一骂,军娃子就不敢说话了。于是,我们一帮子就开始想主意来对付这个甩了我一下的校长。我们年龄虽然小,但想法却不拘一格。宇娃子说:“老子们给他泼粪,准备一只桶,里面装上大粪,看见他来了就给老子泼。”不想这一想法给玉娃子否定了:“你日妈有那么大的劲,还要提只桶,这不行,万一校长撵来了,我们跑不赢。”恒山娃说:“我看就用弹弓子打,这打得远,我们跑得赢。”不想这却惹急了银娃子:“我看你龟儿子是猪油吃得蒙了心弹子,那晚上间看得到人吗,打还不是乱打。”恒山娃急了,说你日妈有本事你想一个办法出来。银娃子一听,跳起老高说:“上次打泰娃子的时候,我们用纸包了好几包土灰,这一次,我们就用纸包上屎,藏在哪个地方向他甩。”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可以,可以这样来,就是不晓得藏在哪里。”宇娃子一听忙说:“这有什么,我们哪天去侦察一下。”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才过了儿童节不几天的一个星期四的下午,天气很热,热得稍一活动就会汗如雨下。放学后,我们沿着校长回家的那条路侦察。校长住在六队,这个队是全村最远的一个生产队。我发现,如果校长走夜路,必须经过一条山路,而这条山路两边全是山坡地,地里长着茁壮茂密的玉米苗。如果我们藏在这块地里,玉米苗就是最好的屏障,不仅可以最有力地将包着大粪的纸包甩向校长,还可以凭借着那条不高不低的坎儿来阻挡校长的追赶,以使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逃跑。最后,宇娃子决定:“给老子就这个样子,后天放学后到这里来埋伏,等校长一来就给老子往他身上甩屎。” 星期六下午,天空阴沉沉的,看来是要下雨。放学后,五娃子跑到五年级教室门口看了一眼回来说:“校长还在那里骂人,说今天晚上如果把有个问题搞不懂,就不准回家,看来今天晚上他是要走夜路了。”我们一听可高兴了。紧接着,我们是准备武器,这可难住了我们。因为,用纸包屎不好包,尽管我们找了牛皮纸,可用粪舀子把学校厕所里的屎舀起来后却无法包——太稀了。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牛娃子说:“我们也太笨了,上次往井里屙屎的时候我们是说屙就屙,今天就不能给老子到那里去屙?”我们一听,都坏笑起来。 我们往目的地进发时,天空下起了小雨,三娃子问宇娃子说:“天老爷,要下雨了,我们还是换个日子吧?”正好在旁边的我听见了这话,对着三娃子就骂:“你龟儿子就是胆小,怕啥子,红军爬雪山过草地都不怕,下球个小雨你就怕了,要回你回,老子不回。”宇娃子、武娃子、玉娃子、军娃子等人也骂三娃子,说什么动摇军心,说什么下次有人打你就不帮忙了,等等等等,这一下三娃子再也不敢说话了。 我们冒着小雨来到了那块玉米地里,一个个先是憋着劲往外屙屎,还好,那天我们肚子里都有货。做完第一步,我们就开始包,恒娃子捏得满手都是还不晓得,惹得我们不断骂他。 天渐渐黑了,玉米地里静得可怕,我们就这样爬在地里,等着那位因辛勤而晚归的校长。 雨越下越大了,校长还没有来到他每天必须经过的这条路上。 尽管是夏天,夜雨浇在身上仍然很冷,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这确实需要一定的毅力才能坚持下去。 雨没有停,校长又没有来,作为司令的宇娃子耐不性子了,他开始骂人:“老子就不相信你今天晚黑不回家。”这骂后不久,我就看见山路上有一束手电光闪着朝我们而来,我对着小伙伴们喊:“来了,给老子准备好。” 我们的校长永远没有想到,在这个无名的山坡上留下了自己一辈子都想不到的难堪事。但校长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无名的山坡上得到了他一生都得不到的尊重。 就当校长在泥泞的山路上行进时,突然劈头盖脸飞来数包臭哄哄的东西,他当时就懵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当校长反映过来时,即用手电向我们照来,他透过雨幕,一眼就认出了高个儿的宇娃子。“狗日的,胆子太大了,敢跑到这里来打我。”在骂我们的过程中,也许校长发现了敷在脸上的是什么,因此接着骂,“狗日个个,敢用屎来敷我,看我不逮到你们……”我们一听这话,趁校长往地里爬时,顺着来时的路往回家的方向飞跑。雨很大,路很滑,我们一个个跌得跟泥猴差不多,可这也得跑啊,不然就会给校长逮住。 现在我还记得,当我们跑到山下那条河沟边时,就听到了沟里响着来时没有的声音。我们稀里糊涂就要往那条来时的木桥上跑,这时我们听到了校长着急的喊声:“不要过河,不要过河,桥被水淹了。”我用脚一探,那座木桥果然被水淹了,所感觉到的是自上而下奔腾的洪水。我们全傻了,在黑夜里站着任由雨水淋着。 校长跑到我们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狗日个个,给老子不要命了!”说着用手电照着木桥,“看看,看到了没有,这么大的水,下去就要淹死你们……”这时,我闻到校长身上一股子的屎臭味。 “跑什么跑?这么大的雨,这样溜的路,还有这样大的水……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什么好。”校长摸了一把头脸上的雨水问,“给我身上甩的什么?说!”我们谁也不说话。校长用手电点着我们说:“你们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告诉你们,你们不说,我也不想再问了。我现在还是先送你们回家,你们的父母肯定在担心,这样大的雨,你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家?” 校长让宇娃子拿着电筒照着,一个个地背着我们过那座已经淹没在洪水里的木桥。我们那天有十二个人,校长就冒着危险在木桥上走了十二趟。做完这些,校长再把我们一个个送回家。最后送我时,经父亲强留,校长住在了我家。当校长不好意思地对父亲说起甩我的事时,父亲闻到了他身上那不同寻常的味道。校长看出了这些,对父亲说:“你们二队这些娃儿太匪了,因为上次我甩你们龙娃子的事,他们今天晚上约好了,在我回家的路上藏着,甩了我一身的屎。”父亲一听,惊得张着的嘴合不扰,忙对校长说:“赶快到井边冲个澡,哦,龙娃子给老子去拿香皂,快点……”那一夜,校长与父亲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我在隔壁的房间里听到了他们的笑声。第二天,校长要去给毕业班上课,穿的还是父亲的衣服。 校长被我们甩屎的事过了不几天就传遍了整个学校,校长没有说什么,老师们却惊讶地看着我们,这当然也包括教我们的刘老师;学生对我们这一伙也是畏而远之,特别是一些女学生,总是咬着耳朵说一些关于我们的事。我们当时小,不懂事,还以为自己成了英雄。 进入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成了我们的天下,但我们却因此觉得十分失落,因为再也没有人愿意与我们争执,因为再也没有人敢惹我们了。 没有仗打的日子枯燥而无味。我和宇娃子、军娃子、牛娃子、三娃子、玉娃子有几天在放学后,曾到曹家湾的山梁上去挑衅,可别人理都不理。没办法,我们就把自己人分成两部分来对打,可这打来打去都是自家人,怎么也认不了真,结果是搞得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放寒假了,我们觉得这下可以和曹家湾那帮小子打仗了,可当我们在一天下午牵着牛到寨子山时,那一帮小子却离我们远远的。我们一看,就骂阵,可骂得再凶都没有人理。有一天下午我们骂某孩子的母亲偷人,这给那家的男人听到了,他很是恼火,吼叫着要撵上山来打我们。我们还以为他说着耍,哪知他真还撵上山来了。我们跑得再快,也跑不过一个大男人,红娃子个矮腿短跑在最后,被那男人抓住就是两耳光。我们一看就急了,宇娃子第一个折回头去,可那男人见红娃子流了鼻血,还没有等宇娃子跑拢身,就骂骂咧咧地走了。我们回去拉着红娃子继续骂,由于我们有人挨了打,就专捡某某人偷人这样的恶毒话来骂,气得那男人不顾后果地往山上跑了三次,可连一个人都没有逮住。我们是学聪明了,一见那男人往山上跑,就跑去藏起来。最后,这男人累得实在受不了时,再听到我们骂时,也就不往山上跑了。这男人一不往山上跑了,我们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宇娃子又安排我们去撵曹家湾那些人的牛,可那些牛都在曹家湾那边,一眼就能看得见,我们行动了几次都未得手。 寒假二十来天时间转瞬即逝,我们一天过瘾的仗都没有打成就上了学。 第四章 读书的日子,学校是我们的天下,不读书的日子,周围能和我们玩的人都像躲瘟神一样避着我们,这样的日子没什么风波坡坎,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天气渐渐暖和了,油菜花开得香喷喷的,勤劳的蜜蜂在花丛中飞来舞去。麦苗吐穗的时候,穗上有一些灰黄的粉,风一吹就四散开来。这样的季节,不冷也不热,是我们蹦得最高的日子。 又放学了,我们这一帮无笼头的野马飞奔在油菜花遮挡着的一段小路上。那天,宇娃子因为得了感冒没上学,我就在路上发号施令:“别跑了,把菜花弄掉了,慢慢走。”我的喊声刚落,就听见河对门也有人喊:“娃儿们,慢慢的,不要把油菜弄断了。”我们停下后,用手把挡路的油菜撇开。 那时的蜜蜂很多,赶着趟儿地来回采蜜,那一派繁忙景象诉说着只有辛勤劳动才能收获的硬道理。 就在我们用手不断地撇开油菜之时,三娃子突然尖叫了一声,我赶紧跑上前问:“咋回事?”三娃子气恼地说:“日他妈的老先人,叫蜂子锥子一下。”我与小伙伴笑着凑过去一看,三娃子的右手背果然有点红。“这有啥子不得了,肿都没有肿。”我的话刚说完,三娃子就接着说:“你龟儿子晓得个球,日妈痛得很。”就在这说话的当口,我们已看出三娃子的手有了肿象。武娃子说:“狗日这蜂子凶得很,前几天四队有一个女的扯猪草,被一群野蜂子锥得在坡上打滚。”手愈加肿得厉害的三娃子听了这话说:“这狗日的蜂子太可恶了,老子们哪天去打蜂子。赵家坟的坟包上有一个好大的蜂笼包,老子放学回家还要注意它。”我一听觉得挺新鲜,即刻就答应了。 我们有什么行动,多是安排在星期六下午,这是因为那天下午放学早,在外面混时间,学校和家里都不管。可是,那天当宇娃子领着我们跑到赵家坟一看,天啦,那蜂子飞得呜呜叫,多得看都看不过来,别说去打,就是走近一点也要给锥得跳。而且这些蜂子可不比蜜蜂,足有三四个蜜蜂大,有筷子粗,一寸多长。 宇娃子一看,也没了主意。三娃子一看这事要黄,就说:“站远点用石头打不得行吗?”我一听就急得跳,骂三娃子:“你龟儿眼睛是窟窿,那么多蜂子,你没有看到大人们来回都不敢从那里过?”牛娃子也说不要打,但宇娃子听了这些话却来了劲,说:“怕个球,我叫蜂子锥过,没得啥子不得了。我们今天下午先用石头打打看,明天再来大打一场。”司令说了话,我只好答应。 打蜂子得打蜂笼,因为蜂子多聚在笼中,只要将蜂笼捣毁,蜂子就会因无笼而散,这个道理我们懂。宇娃子指着一个坟头说:“看看,蜂笼就在那坟脑壳上,有洗脸盆那么大,我们就藏在下边的菜子地里,给老子甩石头打。”听了宇娃子这些话,我们都觉得离蜂笼还隔着一块地,完全可以甩石头打,没啥可怕的。 趁着天没有黑,我们十多个人捡来了一些应手的鹅卵石,然后拿着这些石头跑到菜子地边,缓缓地爬向地的中间。 宇娃子胆子大,爬在地上不大一会儿就开始半蹲着,蹲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事,就说:“这蜂子不凶,看老子打它。”说着,朝坟脑壳就甩了一石头,那石头正中蜂笼,只听“轰”的一声响,群蜂如潮一样乱飞起来。宇娃子听见声音,急伏在地下,我一看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 过了十来分钟,群蜂渐渐安静下来。恒山娃探出头出看了一眼,对我说:“这一次,给老子一齐动手。”宇娃子听见了这话,不等我开口就说:“好,一齐动手,我喊打就打。”我那些小伙伴听了这些话,只等着动手。三娃子听了听,觉得蜂子的响动小多了,于是对宇娃子说可以打了。宇娃子沉着声音喊:“拿好石头,打!” 听到一声打,我们一齐向坟脑壳上甩石头,有打中的,也有没有打中的。蜂笼被打中后,群蜂再次轰动起来。而我们多是甩一块石头,哪知三娃子被蜂子锥过一次,这心头有仇,甩了一块不过瘾,还想多甩一块。这一下可惨了,乱飞的蜂子发现了他,像飞机一样扎了过来。三娃子急要伏下身子时,可已经来不及了,一只蜂子正好锥在他的耳朵上,他忙用手去打,不想更多的蜂子却由此飞向他,直锥得他爬在地里哇哇直叫。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危难之时没有帮自己的小伙伴,因为那是蜂子,它们没有人性,它们也不管你是孩子还是大人,它们更不管你这人是死还是活。当三娃子跑着逃脱时,他的耳朵已经肿得透亮,背上被锥的几处也肿得硬梆梆的。我们将三娃子送回家时,他的母亲一看就急得跳着脚地吵闹:“我的老子,你要把人吓死,你要把人吓死。”当知道我们打的是赵家坟的蜂子时,这位母亲大骂我们:“我日你狗日个个先人板板,那是葫芦蜂,牛都给锥得跳起的跑,你们想死啊……”确实,那所谓的葫芦蜂很是厉害,三娃子打针吃药有半个月才好。还好,三娃子那天把脑壳捂得死死的,否则他会更惨。过了几年,我们都懂事了才知道那天的严重后果,如果那天蜂子锥了三娃子的头,他不死也得傻。 三娃子被蜂子给锥了,这并没有吓倒我们。在送三娃子回家后,宇娃子就说:“老子们打了那么多的仗,怕过哪个,我就不相信收拾不了几只野蜂子,明天给老子继续打。”我听了宇娃子的话问:“这蜂子狗日硬是有点凶哦,可不能像今天这样子打,最好是想个主意。”牛娃子、军娃子、玉娃子这时不约而同说开了,给老子用火烧,用火烧,蜂子怕火……我们都觉得这蜂子应该怕火,于是定在第二天中午用火去烧。 说是第二天中午去烧蜂子,但我们第二天早晨就开始行动了,齐聚在保管室商量如何用火。我认为,必须用长长的竹竿将捆好的草把子点燃伸向蜂笼,这样既烧了蜂子,还可以保证人不挨锥。我的提议得到了小伙伴们的极力赞同,于是就找来弯刀,在保管室的竹林里砍了五根竹竿,在每根竹竿上捆上草把子,然后往赵家坟跑。 到了赵家坟已经十二点过了,天啦,那蜂子正拼命地嗡嗡叫着围住蜂笼飞,过了一年后我才知道它们这是在朝王。 我们仍然爬在那块菜子地里慢慢向前爬,在觉得接在一起的竹竿可以够得着蜂笼的时候,我把草把子点燃,宇娃子忙把竹竿伸向蜂笼。只听得轰的一声炸响,蜂群惊飞而散,我们赶紧把头抱住伏在地下,生怕重蹈了三娃子的覆辙。 过了不到五分钟,武娃子对我说:“我看了,日妈火不够,蜂子又飞起来了。”我忙把头探出一看,果然一群一群的蜂子还围着蜂笼飞舞。 “给老子把草把子点燃,再烧!”宇娃子看到蜂子还在张狂地飞,气急败坏地对拿火柴的我喊。我急忙再次点燃草把子,不想这次的效果和上次差不多。这可把我们急惨了,怎么办? 当我们爬出菜子地时,已是下午三点过了,我们顾不得肚子饿,仍急着想法收拾这群蜂子,可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这时春娃子说:“如果蜂子锥不过我们的肉就好了。”这一下提醒了我,对宇娃子说:“我们日妈回去穿上棉袄棉裤棉鞋,把脑壳给老子用厚布包起来,这下再打蜂子就不怕了。”我的小伙伴们一听都说有道理,于是我们都回去穿棉袄棉裤棉鞋。 回家吃过饭后,母亲看见我穿着棉袄棉裤棉鞋往外跑就骂:“狗日短命没得名堂,大热天穿棉袄棉裤棉鞋,吃多了。”我到了赵家坟一看,笑死人了,我那些小伙伴们全穿着冬衣,但宇娃子手里还多了一条用来包小孩的宽棉披和一双棉手套,他说:“老子等一会儿用这棉披把脑壳包住,再戴上这双棉手套,保证能把这蜂子给收拾了。”我一听,觉得宇娃子这身行头好是好,只是还是应该用火烧,因此我就说:“你还不如运一些草到蜂笼上,然后我们再用竹竿把草点燃,这样就可把蜂子烧光。”宇娃子一听连连说得行。说干就干,我帮着宇娃子穿那身行头,军娃子、玉娃子、武娃子、牛娃子、春娃子、恒山娃等人去找干草,而个儿小的喜娃子、红娃子、亮娃子、银娃子、云娃子等人则准备往上午用的竹竿上捆草。 不一会儿,我就把宇娃子的头包得一丝不露,并为他带上棉手套。干草还没有找来时,宇娃子就骂:“快点,热死老子了,快点。” 干草终于找来了,宇娃子就顺着那条路向蜂笼上送草。在这一过程中宇娃子常把路走偏,我就远远地喊他左一点右一点。我看见,当第一抱草放在蜂笼上时,群蜂轰然而起,扑向面前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当发现口味不对时,又离开这个东西去寻蜂笼,当不见蜂笼时,即在原地嗡嗡叫着打转。 几个来回,宇娃子往蜂笼上堆了厚厚一层干草,这时的他已经热得无法忍受,忙着喊:“点火,给老子点火。”银娃子急忙点燃竹竿上的草把子,当牛娃子将蜂笼上的草点燃时,片刻间烈焰飞腾而起,群蜂即刻散逃,有那逃得慢的,即死于烈火。 这火足足燃了一个小时,蜂巢毁灭,未死的蜂子在无家可归之时,尽数流落天涯。 可以说,我们这一把火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经过赵家坟的行路之人再也不用担心蜂子的袭扰,可以在碑下坐一坐歇歇脚,可以在坟前的树下拴个猪拴个牛,也可以在坟后面的地里撒尿方便。 在那以后,我们沉浸在这次打蜂子的成功喜悦之中,常常说来眩耀。可我们也为着以后的日子操心,这学校是我们的天下,这周围又没人敢惹我们,这蜂子也打了,这以后我们怎么玩? 说着就又要到暑假了,我和小伙伴们想着法要在这个假期闹腾一番。可是我们想了好多法子,都觉得没什么新鲜的。 终于放假了,我们捡了几次狗粪后,就觉得很是没有意思,因为多是去偷,免不了要留下一些话柄。本来,放牛是我们一伙高兴的事,哪知我们上了寨子山,曹家湾那帮小子就都离我们远远的,我们想整点事出来都难。 这天,我记得那是80年7月中旬的某天,天热得像是着了火。我家住在河边,尽管我多次看见一些大人在河里洗澡,可我却不会水,一次澡都没有洗过。夏天,热得受不了时,就在井边用凉水冲个凉。 我看见一帮大人在河里游来游去,那个畅快,我真是羡慕啊。可羡慕归羡慕,我却不敢下水。就在这个学期,七队一个叫张朝永的学生下河洗澡就给淹死了。听说,他还是一个会水的,我这不会水的要是敢下水,那还不给阎王收了。但我家就住在河边,从内心来说我是想把这洗澡给学会。 我父亲的水性极好,那天他也在河里洗澡。我热得心慌,就跑到河边要洗澡。父亲一看就急了:“你狗日还没有学会,不准下水。”我就说:“我热得很,我要学。”父亲经不住我的哀求,就游到河边,把我抱下水,托着我的下巴,教我如何如何,我照此学着大人的样子,三下两下竟然学会了。当天我就能狗刨几下,第二天我再与大人们一起洗澡时,就学着他们的样子,会了侧着游、仰着游、踩水、潜水。总之,这水里的把戏我是全会了。 会洗澡了,我高兴啊。原来觉得河对面很远,现在三下两下就游到了河对面。第三天,我家水牛贪吃,游到河那边吃草,我的母亲唤了半天它就是不回来。我一看。一下跳进水里,几下就游到了河对面,而我的母亲却因此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会了洗澡,在水中找到了乐趣,就急于把这分享给小伙伴们。这天下午,在寨子山放牛时,我问宇娃子:“你会不会洗澡?”宇娃子回答:“我早就会,只是我妈不让我去。”接着我又问了牛娃子、玉娃子、红娃子等人,是有的会有的不会,不会的经过我的游说也要学。于是,当天下午我们就说好,明天下午不上寨子山了,到河边放牛,好洗澡。 第二天,我们早早就齐聚在河边,我和宇娃子等会洗澡的迫不及待地跳下了水,这一下急得我那五六个不会的小伙伴在河边上直跳。等我们爽够了,这才游到河边来教他们。说来也怪,我那些小伙伴好象天生就该会洗澡,很快就学会了。这还了得,在这以后的大部分日子里,我们都聚在河边,开始那些与水相关的游戏。 那时,我们可不如现在这些孩子,有泳裤泳帽还有救生圈,我们只能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条件下,在河水里赤裸着身体嬉戏。开始,我们多是比比谁游得快,比比谁潜水时间长,比比谁在水上睡觉睡得稳,可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觉得这没什么意思了。宇娃子第一个说:“这一点意思都没有,明天给老子打水仗。”红娃子这个矮子,别看他在陆地上啥也不行,到了水里就如泥鳅一样顺溜。他第一个站出来说:“得行,得行,明天下午我们早点来。” 第二天下午两点过,太阳晒得地皮子冒烟,大人们在分产到户后都不在这个时候出门干活了,大多在家里睡午觉。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就牵着牛到了河边。这牛不管是黄牛还是水牛,早给晒得牛皮发烫了,水牛一到河边就跳下了水,黄牛一到河边就猛喝水,而我们也是急着脱衣服往水里跳。 我们在水里凉快了十多分钟后,就把人分成了两波,一波由宇娃子带领,另一波由我带领。这水仗怎么打呢?宇娃子说:“管得怎么打,打赢了算事。” 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我们那时打水仗还是讲究方法的。东西写到这时,我对当时打水仗的方法进行了总结。一是用掌向对手面部击水,使其呛水;二是迅速游到对手背后,用力将其按在水中;三是潜入水下,用手拉住对手的脚,使其失去游动的能力;四是强行从对手前面进攻,这需要较好的水性,需要比对手强;五是两个或几个弱者围攻一个强者,进行前后夹击。 打水仗开始,我即与宇娃子对打。由于我的体能和技巧都较差,不几个回合,就被水呛得招架不住,即游至岸边休息。而这一方的红娃子则为我争足了面子,由于他水性较好,而且特别能潜水,先后将三个对手给淹得求饶。战来斗去,我们双方都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而休战,于是就开始了口水战。宇娃子认为他那一方赢了,因为最终他还剩下两个人。而我则认为这只是个平手:“你赢个屁,你们两个人都没有将红娃子打赢,还可能被红娃子打败,算什么赢?”争来争去也没有个结果。 第二天,我们继续打水仗,红娃子力战群雄,最终却拿不下宇娃子这一个人。那天宇娃子因累得够呛,上岸后就口吐了黄水。 第三天,我们的水仗打得差点儿就出了人命。当水里只剩下红娃子和牛娃子时,红娃子由于连续几天体力透支,突然在水中晕厥。我看到红娃子往水下沉时,还以为他是要潜入水中去拉牛娃子的脚。不想,红娃子的头反复向水上冲了几次后,就不见了踪影。武娃子与红娃子是堂兄弟,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当即在岸上喊:“不对头,红娃子给水淹了。”我们一听,也管不了许多,都跳下水去捞人。可能牛娃子认为,要是红娃子给淹死了,他就成了罪魁祸首。于是,牛娃子表现得最为勇敢,不断地反复向下潜水。也许是我们把水的动静搅得太大,红娃子仅莫名其妙地被玉娃子给摸到了。当我们将红娃子捞上岸时,这小子已经脸色发白,没有了呼吸。牛娃子见此情况,急忙说:“我爸爸说,水淹了可以用水牛驮着慢慢跑,可以把人救活。”正好,我家的水牛正在附近吃草,我赶紧将它牵了过来,宇娃子拼命将红娃子抱上牛背。这水牛大概不习惯背上驮着一个人还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尽管被我死死拉着牛鼻子,还是拼着命要跑,一群孩子无力阻止,则扶住红娃子跟在后面小跑。跑了不到一分钟,红娃子开始口鼻流水。牛娃子就喊:“要对了,快活了。”也许是红娃子命不该绝,也许是那个时代的人生命力强,或许是当时采取的那种没有科学依据的方法对了路,红娃子被水牛颠来颠去竟然活了过来。这种迹象,是水牛把红娃子颠下背来后我们发现的。尽管我们当时还小,但鉴别人的死活人还是有能力的。 红娃子差点被淹死的消息终究没有被我们遮掩住,大人们一听,这还了得,于是坚决反对我们私自下河洗澡。但反对归反对,我们经常是牵着牛往寨子山走,半路却转向跑到河边。当然,水仗是不敢再打了,澡却不得不洗。 河的对面,有一处果园,属于二大队,是农业学大寨时发展起来的。七月流火之日,果园的雪花梨、糖梨已经熟透,漾起香气来诱惑着我们,但是我们都知道要享受到这些美味有多么不易。果园有人专门看管,而且还养了两条大狗,不要说进入果园,就是周边的动静稍大一点,都会引来它们的一阵阵狂吠。 接连几天,我们在果园周边侦察,发现有一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每天都要午睡,他把那个遮荫的鸭棚背水搭在邻近河边的梨树下,时刻防备着。所谓的鸭棚,是四川人饲养鸭子专用的,用竹条编制而成,成拱形,较轻便。由于养鸭多在野外,流动性较大,养鸭人就挑着鸭棚四处流浪,吃住都在棚里。 这天下午的一点过,我们就来到了果园对岸。太阳恶辣辣地在天空释放着巨大的热能,可我们不怕,因为我们有信心完成所预定的计划。 鸭棚就像是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我们,宇娃子安排:“龙娃子、红娃子、牛娃子、武娃子、军娃子,玉娃子、三娃子,你们潜水过去抬鸭棚子。恒山娃、春娃子、银娃子、亮娃子、兵娃子、喜娃子、云娃子你们几个跟我摘梨子。给老子听清楚了,不要怕,一人至少要偷四个,多摘不限,如果少了,自己就不要吃。”其实,这个数字就是现在也是经得起分析的,我们一共有十五人,一人吃两个梨,需要三十个。宇娃子一伙八个人,每人摘四个,正好符合我们的需要。 在河对岸,就可以听到鸭棚里传出的一声接一声的鼾响,我们心里一阵阵高兴,这人真睡着了。于是,我领着红娃子几人潜水过河,然后悄悄接近鸭棚,七个人稍一用劲,就将百余斤的鸭棚抬了起来。 什么叫顽童,我们那时算得上是真正的顽童。我们将鸭棚面向河边,并向前移了一米多,人一旦走出棚子,就将跌入前面的河里。摆好鸭棚后,我们撤至河边,并像模橡样地用弹弓向其瞄准。说来也怪,那两条狗是一声也不吭,我们的行动几乎达到了悄无声息。 宇娃子几人爬在梨树上猛摘,各人装梨的口袋是用自己的裤子扎住两条裢腿做成。不几下,宇娃子几人就摘了若干。宇娃子等人的行动本来也将很圆满,那知道,下树的春娃子不小心,一根干树枝挂了一下他的卵壳子(四川人指阴囊)。这地方是人最脆弱之处,春娃子不由得就叫了一声。鸭棚里的人倒是没有醒,那两条狗却因此发现了我们,一边叫一边冲了过来。宇娃子几人见此,即奔向河边跳入水中,负重迅速游向对岸。 鸭棚里的人被吵醒了,朦朦胧胧间听到河里有动静,一个翻身就冲了出来。随即,我们就听到他惊叫了一声“妈呀”,紧接着就传来一个人重重跌入水中的响声。 偷东西被人发现,对于一群孩子来说,大多只有跑的份儿。我带的几人顾不上看那人的笑话,扑扑腾腾栽入水中,向河对岸潜游。 那人被水一激之后就清醒了过来,也不追赶,爬上岸后,遥指着对岸的我们大骂:“老子日你狗日个个的先人板板,敢来偷梨子,狗没有把你们咬死,是你狗日个个运气……”那两条狗也跟着发急,在河沿上对着我们呲牙咧嘴。 上岸后我们一数,一共偷了九十一个梨子,由于收获甚多,也就不存在分与不分了,一人抱着一个大梨子在河边狠嚼。 后来的几天,我们曾数次想对果园下手,可机会再也没有了,那人只要我们一来,就不眨眼地盯着我们,那两条狗也被拴在了邻近河边的梨树上。 又过了几天,果园请来人收梨子,只两天就收得一干二净,就此断了我们想再次去偷梨的念头。不过,河边我们还是照去,因为在那里我们可以到水里去潇洒,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游戏。 家畜中,水牛是大型牲口,个头大力气更大,可它却经不住我们一伙折腾。得说一下,我那十几个伙伴,有四个养水牛。这天,我们刚跳下水,这五头水牛就跟着跑下水来。我家那头水牛游到我身边时,我顺势就爬上了它的背,并执着它鼻子上的绳子左右指挥,在水中遨游。伙伴们一看,这多新鲜啊!于是,争先恐后往水牛背上爬。一转眼之间,五头水牛背上就爬满了人。水牛再有力水性再好,它也是血肉之躯,在水中哪经得起我们这般折腾。我家那头水牛个头大还好一些,恒山娃家那头水牛个头稍小,背上驮了三个人之后,游了一段距离,头部即没于水中。我的这些玩伴儿,一时高兴,就忘记了这水牛在水中也是需要喘气的。当那头水牛气急败坏地在水中打滚时,恒山娃才惊恐地喊:“给老子快些下来,要把牛淹死。”这时,我家那头水在水中也体力不支了,开始四蹄乱刨,拼命向岸边游去。同时,另外三头水牛也出现了这样的迹象。 水牛之所以名为水牛,就是因为它习惯在水中活动。可是,当这几头水牛挣扎着爬上岸时,随即就跑离水边,离我们远远的,喘着粗气,战战兢兢地边吃草边不安地看着我们。晚上,我们要牵它们回家时,这些畜牲竟然拼着命要挣脱,生怕我们再把它们弄进水里,最后还是走山路回的家。随后的几天里,这些名为水牛的牛们,要不在我们不注意时跳下水去凉快凉快,要不就死活不下水。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又上学了,那一学期我们上四年级。进入这个年级,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会渐渐地在懵懂中知道一些男人的事。因为这些事,男孩子的思想将会有极大的改变。 八十年代初,爱情这个字眼就是在城市孩子的心里也十分陌生,更不用说在一个山村的小学里。但爱情对于人类来说,本来就是无师自通。这是因为,人类对爱情的需要存在于需求,而这个需求,不会因年龄而左右。就此问题我这样看,小有小的爱法,大有大的爱法,老有老的爱法。 说到爱情,是因为宇娃子看上了班长,可班长却并不喜欢他。于是,我们的司令拿出一切手段来讨好这个女生,偷出家里的腊肉来共享,把母亲的发卡送给她,用自己喜欢的小人书来利诱,劳动课仗着有力气挣表现…… 其实,我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当年的我们在进入四年级之后,都不知不觉地开始注意女生了呢?现在,我已经不用更多地去想这些了,因为我当时也注意了一个漂亮的、身材好的、衣着光鲜的女生,其原因我十分明白。我总结,这就是我们顽童岁月结束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