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季节,春暖花开》 第一章 尚小可 (1) 陆一鸣发来短信的时候,我正色迷迷地望着前面一帅哥。那型男估计被我一脸色相唬得找不找北了,神情错愕,楞是没注意地上,一脚板儿便踩进了阴沟里。 我正乐得不亦悦乎,陆一鸣的短信就过来了。 他说,女王,女王,我三藏。我已到驼狮国,你在哪里?请回复。 我说,绿色球场。发完短信,我接茬儿欣赏过来过往的帅哥。我天生一色妞,舍友们称我是中国氓女的一激进先锋。一鸣有次威胁我,他说,尚小可,早晚我会将你丫那双招子抠出来。他刚说完这话,我立马就猫进了他怀里,温情脉脉地望着他。我估计当时他就溺进温柔陷阱里了。他的脸色立马异常温柔,他说,小可,我给你逗着玩呢,别当真啊。我继续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说,一鸣哥,要不……要不我借你俩胆儿?一鸣那天老郁闷了,我却格外心花怒放。 一鸣又发来短信说,女王,女王,我三藏,想你,吻你。你在做什么?请回复。 我说,别来烦我,钓驸马呢! 我刚把信息发过去,一鸣的短信接二连三发过来,振得我手心阵阵酥麻。我估计他一准儿是把短信当炮弹使了,想把我炸歇了一解心头之怒。他说,在做什么?钓驸马?小可,你可忒不厚道啊,我还尚在人间,你就想红杏出墙,可不来这样的啊。 我不理这茬儿,继续给这小样儿钓金龟婿。一鸣急了,打电话过来说,小可,你真在钓凯子啊?我说,那可不,我还骗你啊?一鸣立马就暴躁了,他说,尚小可,你个白眼狼。枉我年年岁岁暮暮朝朝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疼你想你,你丫敢给我戴绿帽子! 我说,吆,小样儿,还蛮有文采的嘛!忽悠,接着忽悠! 说实话,我就喜欢一鸣气急败坏的模样,这厮急了,鲜活的一张关公脸,倍儿逗。往常这时候,他一准儿会将我拽进怀里,特流氓。为这我没少骂他猥亵男,可这丫嘴硬,最可气一次,他竟然把大禹给搬出来了,他说,我怎么猥亵了,圣人是三过家门而不入,我是三过女厕而不入,我丫是圣人他大爷。我当时就笑喷了,想敢情这小子不知道什么叫害臊。每次,我都在他的淫威之下屈服,不敢再跟他瞎贫,那叫一个憋屈。可他却一脸坏相,跟那儿“嗤嗤”奸笑。不过,一鸣笑起来挺好看,飞眉入鬓,皓齿明眸,很像传说中的白马王子。为此,没少让别人笑我花痴。 可今天苍天终于开眼了,这小样儿现在正关在教室里上课呢。一想起他呲牙咧嘴但拿我没辙的模样,我就觉得格外喜庆,格外舒坦。 一鸣见硬的不奏效,立马来软的。他说,小可? 我说,有话快说,别碍我钓凯子。 一鸣的语气特温柔。小可,你别了钓凯子。下课后带你去盘龙江边,你等我。 我说,嘿,大哥,你脑子短路了吧,没事带我去那边干吗? 一鸣说,我带你去那边,我也穿上一件马甲,我也效仿赵本山小品里面的那小样儿,“哧溜”一声钻进水里,然后让你钓,小可,你还别……别不信,你这样钓,一准儿是个金龟婿。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一鸣听我笑了便说,怎么?行了吧? 我镇定一下情绪,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然后直接挂断电话。我还没来得及将手机塞进兜里,他的电话又一遍遍打了过来。我接起电话说,你个祸害,敢情你不知道什么叫闹心,我好不容易有个红杏出墙的机会,你就别碍事了啊? 一鸣沉默了半响,突然像杀猪般吼叫过来,他说,尚——小——可。 我装作特无辜特纯情,说,嗯。怎么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面前正过来一帅哥,而且绝对帅得掉渣儿。我的色劲立马又上来了,我对一鸣说,这有个帅哥老有型了,不说了,我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后,我在那儿前俯后仰穷开心,笑得脸皮发麻腿脚抽筋儿,笑得日月无光地动山摇。我想,小样儿,我终于报仇了。 我把刚才的事儿在电话上可劲儿地向一姐妹絮叨,正说得眉飞色舞,突然身后有人就把我搂住了,还没等我缓过神来,那厮俯身就要吻我。我玩命地顶着这人下巴,可是任我狂抓乱挠穷挣扎,这丫就不松手。 一分钟后,我对一鸣一边拳脚相加一边叫嚣,我说,陆一鸣,你个大尾巴狼,你不知道这是大白天啊?晴天白日里你强抢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 一鸣一脸坏笑,说,我和娘子孩子热炕头,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惧! 我说,那这晴天白日的,你如此肆无忌惮,这不是影响校容吗?这不是给财大抹黑吗? 一鸣来劲儿了,冲着球场上几个打球的大尾巴狼叫嚣:哥几个,刚才我这举动影响校容吗?我这是给财大抹黑吗? 那几个大尾巴狼立马起哄,说,这哪能影响校容啊,这不是在为财大增光吗?兄弟,要不你给哥几个再来一出! 一鸣这丫更来劲儿,在那呵呵傻笑,说,行!哥几个,麻烦你们看好了先! 我立马感觉苗头不对,夹起尾巴撒丫子便跑。在跑之前,我对自己说,一鸣这厮,的确是一没心没肺的中山狼! 第一章 尚小可 (2) 子系中山狼。没错。 可当初这中山狼用一片面包、一瓶矿泉水就把我忽悠到手了,你说这事儿多新鲜啊!我记得当年,全国的猪肉价格正飞速飙升,学校里有句话这么说来着:大师兄,听说二师兄的肉现在比师傅的肉都贵了。宿舍的姐妹儿挤兑我说,沙师弟,可不是嘛,我还听说嫦娥姐姐的身价比面包矿泉水还便宜呢! 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上了这白眼狼的贼船,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想想那时候的情景,倒是蛮温馨的。我那会在文艺部当个小干部,有事没事就指挥着手下一群美眉排练啊演出啊,有时还饿着肚子,革命意志坚定得跟八路军过雪山一样一样的。 有一次,排练完了,出门我就看见了陆一鸣。当时这丫跟一碉堡一样,站在大风中,眯着眼傻兮兮地看着我。我想敢情这小子是阴魂附身了。因为当时谁都知道这碉堡粉丝无数,贼牛掰,借用别人的话说就是玉树临风才高八斗一朵梨花压海棠的小潘安,而且格外绅士特有风度。我还道听途说,这小子谈吐风雅,彬彬有礼,跟他喝茶的时候老享受了,说他善于倾听,就算嘴里含着茶水,听到你的倾吐也不忘微笑着点头,以示默许。 总而言之,就是“鸭子太嚣张,兔子太多嘴,我是猪,我很乖”的那种人。也就是这个原因,坚定了我上这条贼船的信仰。后来想想,这是谁胡掰的啊,上帝撒个谎好歹还整个人妖出来,这人撒谎怎么可以这样滴水不漏啊,我要知道是谁这么说我真善了个哉的! 本来我一花痴天不怕地不怕,可那天我格外心虚,感觉心里跟小鹿一样扑腾扑腾地乱撞。 一鸣就在这时走过来,他说,尚小可,我等你很久了。我装得跟一乖乖女似的,声音倍儿柔,我说,你等人家干什么啊? 一鸣说,我知道你排练了一天,晚饭还没吃呢,给你送些吃的。 天地良心,我发誓当时我真没打算哭,可是我的眼泪就那么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一鸣那天特有味道,他托起我的脸,像雕琢一件艺术品一样,那么神圣那么虔诚那么小心翼翼地为我拭去了眼泪。他说,小可,别哭,女孩子哭起来就难看了,肚子一定很饿了,赶紧吃吧!可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不争气,眼泪流得那叫一个酣畅。后来,是一鸣这小子喂给我吃的,你说当时我多矫情,真该千刀万剐。 那天晚上回去,我在我的大床上贼乐呵儿,看什么都倍儿顺眼,连那天花板好像也冲我傻笑。因为我终于如愿以偿,一鸣那天告诉我等了很久很久的一些话。他说,小可,让我照顾你吧,我可能不能给你大富大贵,但是我相信我能用一辈子来守候你。我望着他那双温柔深情的眼神,突然热泪盈眶,我钻进他怀里,眼泪和鼻涕都蹭到了他的衣襟上。我一边蹭一边想,我不是在做梦吧,但是不管是不是梦,当时我便笃定猫在他怀里,一辈子再也不出来了。 就这样儿,我便上了这小子的贼船。可等上了船,才发觉不对劲儿,这小子也是一爱贫的主儿,有事儿没事儿就欺负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哪有什么绅士风度啊,纯粹一披羊皮的白眼狼!我记得我曾不止一次骂一鸣白眼狼,可这丫回击我,他说,我乃白眼狼,子系东北虎。母虎与狼共枕,可叹!我当时真想磨刀霍霍废了丫。 陆一鸣追上来,装作特无辜地说,小可,你跑什么啊? 我一眼横过去,说,小样儿,恭喜啊,你又旗开得胜了。 一鸣说,什么啊,还不是我的乖猫咪谦让我! 我说,臭美,谁是你的乖猫咪啊!打死我都不做你的乖猫咪! 一鸣认真了,愁眉苦脸的格外沮丧。他说,小可,真的啊? 我贼眉鼠眼地望着他。我说,那可不,我可不是你的乖猫咪,我是一只母老虎。我一边说,一边吼吼叫嚣,一边张牙舞爪着往一鸣怀里钻。 一鸣这下得意了,冲我一个劲儿地嘿嘿。他说,小可,咱们现在玩八戒背媳妇的游戏吧。我二话不说直接蹿到他身上。我这时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小乌龟见一只蜗牛练长跑问:你在干什么,慢吞吞的?蜗牛:我在练长跑,乌龟鄙视的说:上来吧,我带你。乌龟背上有只蚯蚓看到蜗牛说:坐稳点,老快了!一鸣这丫的还真配合我,他说,坐稳了,老快了!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我说,一鸣,你丫真是一妖孽! 第一章 尚小可 (3) 刚出了绿色球场,我就看见了一鸣的一群狐朋狗友。我说,一鸣,曹彬他们。 一鸣说,看到了。那你还不赶紧下来? 我撒赖说,人家都看到了,现在下来也无济于事,还是让我赖一会吧? 一鸣叹口气说,嗨,这一辈子我算完了。 我弹他脑瓜顶抗议,什么叫完了?背着我那是革命需要,知道不? 陆一鸣说,小可,我不管什么革命需要,我只知道总有一天你的名字会出现在我家的户口本上! 我说,嘿,小样儿,想了多少年了吧?美得你个大鼻涕泡! 正说着,就听见曹彬不怀好意地一阵奸笑。他冲着陆一鸣喊得那叫一个脆声。一鸣,你个败类,男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一鸣说,哪能啊?我这是知道疼老婆体恤女同胞。 曹彬说,呦,疼老婆,那你知道疼兄弟们吗? 杜小君也凑乐。就是,就是,小可,你丫的下来,赶紧的。我也骑这千里驴乐呵乐呵。 一鸣说,滚你丫 ,你才是驴呢! 杜小君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一鸣你就是一个见色忘义的主儿。 一鸣回答,你没听说过吗,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七手八脚地裸奔了二十多年,刚找了件衣服穿上,我容易吗我? 然后,我就看见几人都已瞠目结舌。我心里琢磨,要说贫他们那是陆一鸣的对手啊?那可是我手把手调教出来继承我衣钵的,于是立马乐了。 这群大尾巴狼见贫不过一鸣,各个把矛头对准了我,那眼神分明是想将我灭之。我不理这茬儿,继续赖在一鸣背上,自顾云淡风轻。 杨金禄这时候开了口。别穷掰了,说点正事儿。今晚咱们在哪庆祝啊?女人总算回来了,咱们说什么也得让这孩子乐呵乐呵,起码人家是重获新生啊! 我心里想,嘿,什么时候杨金禄这小伙也变一大尾巴狼了,往常他不是西装革履,一脸绅士之相,特积口德吗,怎么今天说话这么损?人家张萱萱不过是夭折了爱情,又凑巧回家了两天,跟重获新生有嘛关系啊,好像人家真诈尸了一样。 他们说的女人,也就是张萱萱,我的学姐,陆一鸣同一届的,跟陆一鸣、杨金禄、曹彬、杜小君他们四个号称“财大五剑客”,而我背地习惯叫他们“五贱客”。那会儿,他们的感情就像人民币一样坚挺,你要说刘关张三人掰了有人信,可要说这五人吵架了那绝对是讹传。据说,这萱萱学姐倍儿牛掰,有次公众抢答竞赛,裁判问:英雄宝刀未老的下联,这孩子磕巴儿都不打,直接来了一句:老娘风韵犹存,对得那叫一个工整。但是,牛掰的不止她一个,杜小君这活宝比她还牛掰。那是他们大三考线性代数的时候,几个人都没复习到位,结果考试下来,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唯独杜小君春风满面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大家问他怎么回事,这活宝神秘兮兮地说,等卷子发下来后,你们就明白了,我有杀手锏。几人就纳闷了,莫非是有杨老师罩着,想想也不对,杨老师是对他们几个关系瓷实些,但也不针对杜小君一人啊。后来,与杨老师一起喝茶时,大家顿悟,不过杜小君那科还是挂了。因为杜小君在卷子上给杨老师套近乎,他说: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几分行不行?杨老师当时就在后面跟了一句批语:春风不度玉门关,情与分数不相干。 杨金禄说完这话,一群狐朋狗友们立马开始合计,有说去八点半酒吧的有说去温莎ktv的有说去上岛咖啡的,整得隆重得像联合国的决议似的。我这时候瞥了杜小君一眼,看见这活宝今天显得格外忧愁,脸上像是罩了一层阴霾,拨都拨不开。我心想,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杜小君这活宝也有惆怅的事儿? 第一章 尚小可 (4) 到了晚上,我们这一票不良少年杀气腾腾地向八点半进发。路上,一鸣对我说,哎,听说今晚封啸也在。我说,在就在呗,什么新鲜的事儿?一鸣突然压低了声音,他说,听说今晚相亲。我一听这话就觉得天翻地覆。我说,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啊?一鸣靠在座背上神秘地说,是谁告我你就别管了,不过以后……嘿嘿,可以高枕无忧了。陆一鸣说完这话,冲我“嘿嘿”阴笑,表情那叫一个奸诈。 也难怪陆一鸣这么得意! 封啸这伪君子好逑窈窕淑女,他可遂意了!因为陆一鸣一直对我和封啸旧年的那些事儿耿耿于怀。 不过我与封啸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封啸的妈妈和我家管事儿的主儿是拜把姐妹儿,这俩姐妹儿早年受封建思想毒害忒深,弄了一个所谓的娃娃亲。我和封啸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等我们大了后发现这事不对啊,敢情我俩以后要在一起憋屈一辈子,这哪行啊?于是,俩人开始合计,最后还是打算欺瞒父母,俩人表面上一对儿,背地里各找各的主儿,谁也别碍谁的事儿。可等我和一鸣恋爱后,封啸至今还光杆儿呢,为此,我没少骂他窝囊废。一鸣就为这事儿钻牛角尖儿,说封啸至今单身没准儿是对我图谋不轨。我心里盘算,丫的,人家要对我图谋不轨,还轮得到你来祸害我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没事找抽型。 我故意伪装得失魂落魄楚楚可怜,我说,真的啊?一鸣一见我这个样子,立马沮丧异常。我跟一鸣装猫腻,他却不理我。我一时气赌,嘟起嘴转身也不睬他。我说,哼,小气鬼,小醋缸,爱理不理,我也懒得理你!一鸣听我哼了一声,他也哼哼两声鄙视过来,我哼哼哼回击过去。我估计他被我击溃了,坐那儿不吭声了,好半天后,才小声嘀咕:大萝卜,大花痴,心虚了还不许人说,哼,小心我也让你头冒绿光。 我听得出来他在跟我装委屈,不过他后面的半句话令我心里不爽,于是,我猫腻过去,捏着他鼻子说,你说什么? 事实证明,一鸣被我欺压惯了,早就是“身无二两骨,一身奴才筋”的小陆子。他说,小可老佛爷,我是说奴才愿意在您身边伺候一辈子,绝不会让您头冒绿光。我一听这话喜庆了,于是决心就此放他一马。 车停到酒吧门口,下了车立马觉得进了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我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票人,各个都打扮得流光溢彩、花枝招展。我心想萱萱学姐真哏儿,像是前朝的老佛爷,出门带那么多宫女、太监、侍卫、总管什么的,真气派! 正感慨呢,听见有人叫我,我这一寻思,这是谁啊,声音那么淑女。一回头看见人群里一美女正冲我摆手,心里那叫一个惊讶。我立马奔过去拉住她,我说,林俊儿?是你吗?你不是在澳洲吗?咋会在这?我这话的时候,语速跟机关枪似的,主要是因为太惊骇了。想想也是,一位安息了多年的好友突然在你跟前横空出世,换你你也惊骇。 林俊儿一反小时候的坦克性情,娇滴滴地说,那个……那个…… 我一见她红扑扑的小脸蛋,立马领略了几分,敢情与封啸相亲的那位神秘人物是她?与此同时,我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我心想,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也难怪我反应这么大。仔细说起来,我、封啸、林俊儿仨人的关系,那叫一个源远流长,我们祖辈那是世交。我和林俊儿是发小,是那种光锭活泥巴扮家家一块玩大的闺中密友。提起闺中密友这个词,封啸一直唱反调,他说林俊儿是我的“闺中毒牙”。封啸与林俊儿打小不和,当初的林俊儿跟我德行一样,伶牙俐齿,雷厉风行,也是一横冲直撞的小坦克。而封啸不善言辞,所以在言语上没少受林俊儿的欺凌。我记得三年级的时候,封啸有天刮了个光头进了教室,正好语文老师叫林俊儿造句,当时俊儿出口成章,她说,封啸剃了个光头,就跟少林寺里的小秃驴一样。林俊儿的一句话,全班哗然,各个笑得严重缺氧,只有封啸一人憋屈了一整天。那之后,林俊儿的诨名就开始叫“闺中毒牙”。林俊儿高中时候去了澳洲,一去便是多年,这些年来我们的联系日益变少,所以这次她回归中土我一点都不知情。不过不是有这么句话吗?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不,两年后我们又重逢了! 我向林俊儿上三路下三路打量了一番。我记得她走的时候还是一青葱丫头,瘦胳膊细腿的,胸前的两只小白兔还没长大呢,怎么一晃神儿的工夫就出落成一尤物了?我心想,封啸这下可真是福星高照赚大发了。 林俊儿也是活蹦乱跳的,我问她怎么来这里的啊?跟谁来的?林俊儿神秘地说,领我来的这位密友你也认识! 我顺着林俊儿的手指望去,这下更惊讶了。只见我的那口子和她说的那人正在一起掰扯呢,表情那叫一个亲昵,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关键是林俊儿所指的那人。我突然就感慨,tmd,这是生活吗,这纯粹是在演电影嘛! 我和陆一鸣刚开始恋爱那会儿,这小子嫌我花痴,没少说休了我。我跟他叫板儿,你现休,想娶我排队的一火车皮呢!一鸣的嘴巴忒刻薄,他说,就丫你这德行谁敢要,那还不是爱斯基摩人的耻辱啊?我说,嘿,小样儿,你还别不信,我现成给你弄个进口的。 我说的进口的就是林俊儿目前指的这祸害,长居中土的越南人,中文名叫安应龙,是我的高中同学,不过这丫中文说得贼溜儿,也是一爱贫的主儿。我和安应龙实际上也没发生什么,就是他对我曾暧昧过一阵子,我发誓值得我回忆他的绝对是纯粹的友谊。高一下学期他回国去了,俩人渐渐失去了联系。我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添油加醋,向陆一鸣说得天花乱坠,无非就是某某追我追得死去活来我就是不答应,后来人家非要给我殉情自杀之类的。我怕一鸣不信,找人证物证找不着,最后只好把他走时候的留念拿出来,硬给安应龙按上了这个罪名。我那会儿想,管它呢,反正姓安的不在,我说啥就是啥,你说我当时多造孽啊?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要做亏心事,上帝不知什么时候会惩罚你,这不,三年后这丫在这里与我重逢了,而且还是这种尴尬的场合。我心里琢磨,一鸣这厮真损,明明认识他,就不说,这下我真tmd糗大发了。 我拉着林俊儿,都不敢跟这俩男仔招呼,直接灰溜溜地往贵宾间闯。进了房间还是浑身不自在,感觉衣服里面有数不清的虱子。幸亏房间里放着摇滚曲,灯红酒绿,着实喧嚣,可以稍稍掩盖我的局促。 我心想,一鸣,小样儿的,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这般想的时候,大家陆续就位了。我没心情搭理都谁这茬儿了,只知道还是圈子里那些看起来像善男信女的一群败家玩意儿。我心想,赶紧想个法子,一会儿三人对质可怎么办啊,那可是要比要命还残忍的事儿啊,于是,我把目标锁定在林俊儿身上。 我问林俊儿。我说,能耐了嘿,都进口男友了。怎么勾搭的啊?老实交代。 林俊儿立马急了,她说,什么嘛!不是对你说了是密友吗?告儿你,我们是高中同窗。 我心想,是,我还不知道不是你男友啊,要不您能来相亲?不过我有点找不着北,结果林俊儿又解释说,我们曾是澳洲的同窗,可现在她是你们学校的。 她话没说完,我撒丫子就蹿了起来,我说,什么?他是我们学校的? 林俊儿估计被我这小太妹般的行为吓到了,表情那叫一个木,然后我看见她迟钝地点了点头。 我二话不说,直接蹿到安应龙身边,我说,我真想抽你丫,为啥不联系我? 安应龙说,我知道你也在这学校的时候,已经被一鸣这小子捷足先登了。还有什么脸见你啊?光剩下心酸了。 你丫少跟我贫。说说你怎么也来祸害这学校了。 安应龙说,回国后,我直接去了澳洲读大学,就是跟林俊儿一个大学,后来那学校与财大联谊,凑巧我会中文,就调剂到这里充当钦差大臣了,一边读书一边在这边招生,都来了两年了。 我说,嘿,能耐了啊,这事业都提早顺溜了啊。 安应龙涎着脸皮,那是那是!我接口说,小伙子越来越牛掰了!越来越帅了!越来越名垂千古了!安应龙一口接一个那是那是。我心想,哼,小样儿,你有种继续那是那是。结果到最后,安应龙成功跌进我的语言陷阱里。因为我后面那句是:今晚你一定请客。 我眯瞪着小眼,冲安应龙奸诈地笑,跟个小奸臣似的。安应龙嗷嗷地叫表示不从,我不理他,心想,哼,小样儿,跟我斗? 这般想的时候,演艺厅中一阵闹腾,估计是今晚的演绎开始了。然后我看见一群红男绿女在台上“咿呀咿呀”地搔首弄姿,台下的观众又是口哨又是荧光棒又是尖叫,敢情想把屋顶给掀起来。 一鸣凑过身来对我说,碰见你老相好了,什么滋味儿啊? 我一眼横过去,一鸣倒了杯水递给我,他说,给你一杯忘情水,换你春梦了无痕…… 我一大巴掌就拍在了他脑门上,说,小样儿,别得意太早。你以为把我套牢了,君莫非不知“名花有主,锄头无情”吗?年轻人要有点危机感。 陆一鸣说,不怕,锄头虽有情,奈何泥土不松。尚小可,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除了和我白头偕老,你已经无路可退啦! 嘿,那走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得很有节奏。我边说边站起来向卫生间走。临出门时,我回眸向一鸣飞了个媚眼,然后摆了个风情万种的poss。我说,不要牵挂妹,妹只是两行泪。 第一章 尚小可 (5) 桌上觥筹交错,有掷骰子的有划拳的,整个房间倍儿乌烟瘴气。酒还不过数巡,就有一票人被放翻了。这群妖孽喝得一个比一个豪迈,一仰头就是一大杯。我早年听说过社会上有四大“惹不起”:喝酒不吃菜, 光膀扎领带,胸部露在外, 骑单车80迈,得,今天可真算见识过一“惹不起”了。 开始那会儿,这群败家玩意们还能找出正经喝酒的理由,什么欢迎萱萱归队啊,祝我们友谊万古长青啊,谁谁两口子永结同心啊之类的,到后来庆祝演绎精彩,为喝到这么好的银子弹干杯,最后喝急眼了,直接说热烈庆祝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我心想,靠,这群酒胆包天的主儿,都是叛徒,统统拖出去枪毙了事。 酒喝到中途,有人提议猜谜助兴。还是按老规矩,猜不出谜底罚酒一杯。曹彬先来,他说,4个禽兽为了保护一个女人,和邪恶势力斗争到底——打一童话剧。萱萱果真见识广博,抢答道《忍者神龟》。结果一矢中的,曹彬被罚。萱萱出题:销魂!白衣女子玩弄五男生一生——也打一童话剧(答案是《圣斗士星矢》)。安应龙本声称他不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于是,曹彬网开一面让林俊儿代劳,也没回答正确,安应龙罚酒一杯。我心想,安应龙这厮忒贼,中国话比我都说得溜儿。这下改了吧? 后来,圈里这群大尾巴狼越来越猖獗,弄出了几个黄段子,女同志忍无可忍,强烈抗议。于是,一群人商议摇色子助兴,结果那天我的运气指数滑倒了跌停板,接连斩仓。不过,一鸣就有这点好,可以豁出性命为我挡酒,借用别人的话说,他是标准的护花使者。于是,每次到最后我还可以幸灾乐祸看着这群子弟们丑态百出可是,今天这事态不对,陆一鸣为我挡酒还没喝大,倒是杜小君这活宝和封啸都喝大了。我心里念叨,世界怎么越来越疯狂啊?这俩人什么时候开始酗酒了,而且是喝酒啊还是喝水啊? 我向陆一鸣和赵子轩挤挤眼,俩人立马会意。赵子轩蹭到杜小君身边,杜小君还算理智,摇头晃脑的就一字:喝。封啸可真喝大发了,冲着一鸣就骂,滚你丫,你算老几啊?一鸣当时还出奇地好脾气,他说,我不算老几,我就知道现在你不能再喝了。封啸这娃儿果真是酒状怂人胆儿,骂得那叫一个嚣张,龟孙子,滚,有多远滚多远!然后满屋子的人顿时安静了,我估计一鸣也被激怒了,他说,大爷的,抡起巴掌就想扇下去。 我赶紧拉开陆一鸣,因为我天生一怕事儿的窝囊废,要是这俩活祖宗打起来了,一个准老公一个弟弟我帮谁啊?我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的,真把一位活佛给告来了。当时,我真是一劲儿地谢天谢地,当然少不了谢谢强哥。强哥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主儿,见这阵势,顺手就抄起一杯凉水泼了出去,封啸这活祖宗也跟着安静了。然后,强哥立马叫了几个服务员直接将封啸拖到了经理办公室。 封啸出去后,我对强哥说,真谢谢你了。强哥特仗义,说,嘛可谢的,我得谢谢你们来捧场。怎么?喝够了吗,再开一瓶?人头马?我当时就想起一句特精辟的话:这有钱人的心理是我等草民无法揣摩的。跟着就感慨这当总经理的心理我等草民也揣摩不透啊,一瓶人头马就这么送我们这群小老百姓了,这可是一瓶人头马上千银子的酒啊!他旁边一服务员贼机灵,还没等我我们缓过神来,一瓶人头马早开了,我心想,得,今晚我们这群人都得报废! 果然不出我所料,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一片人仰马翻,那叫一个壮观。我对一鸣说,赶紧闪人吧,要不一准儿会出点事儿。一鸣特听话,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就往外走。其余的人一见一鸣往外走,也跟屁虫似的跟着往外走,估计真喝高了。强哥这时突然说,你们这就走啊?唐莹和安应龙 的节目你们还没看呢。 我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俩今晚要在这里献艺,我说怎么这俩中途退场了呢!后来想想,如果那晚不是为看他们表演,以后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儿,我们的命运可能不会像后来那么悲哀那么沮丧了。 于是,我和这一大票人就又坐了下来,屁颠儿屁颠儿地等着这对才女俊男出场。等看了他们表演乐呵了兴奋了,坏事儿也来了。尽管我一直抱着陆一鸣,但是他还是发飙了,封啸这活祖宗做的是人事儿吗? 本来唐莹做模仿秀,演唱得好好的,可突然半路杀出了封啸这大爷。开始大家还觉得是工作人员故意安排的,可后来越看越不得劲儿。我心里暗叫,坏了,敢情今晚被这丫砸场了。于是,立马给强哥打电话。 可是一切来不及了,封啸开始在台上胡言乱语,说喜欢我很多年被一鸣这鸟人抢走了,说一鸣一穷鬼算老几啊凭什么照顾我一辈子,然后在台上大声咒骂陆一鸣,骂得不依不饶骂得口若悬河。 陆一鸣霍地蹿起来非要上去揍他,被我死死地抱住了。当时我贼难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儿,我说,一鸣,别,别,他是我弟弟。一鸣没上去,曹彬、杜小君、杨金禄、赵子轩上去了。但封啸那晚疯了,真的疯了,他在台上又是大笑又是嚎哭的,五个大男人拉都拉不动,最后冲着我豪情万丈地宣誓,向我跪地求婚。 我当时就懵了,没有了听觉,就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电影,心里切肤锥心般难受。我想,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封啸见我不回应,跪在那里,开始一边扑腾扑腾地磕头,一边吵吵着让我嫁给他。他的头每次碰撞地板的响声像真实地砸在我心里一样,那么沉重那么钝痛。 我的眼泪绵绵不决地往下淌,我在心里说,封啸,别这样儿,求求你求求你别这样儿。 第一章 尚小可 (6) 我一直还没醒过味儿来,我想丫的就是闹地震也给那些鸡啊狗啊猫啊什么的提个醒吧,可昨晚发生这事儿怎么一点预兆都没啊。生活难道就这么荒诞这么诡异这么sb吗? 尽管我百般不情愿,但事实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就板上钉钉的事儿。 我不知道昨晚怎么回到寝室的,反正一觉醒来就听到我的手机在响。我拿起手机一看,顿时觉得脑袋上凉飕飕的,是我家住慈宁宫的那主儿。这小皇后儿家教可严了,我可不敢招惹。我刚接起电话,就噼里啪啦地挨了一顿训,跟听爆米花一样。小皇后儿后来问我,你和啸啸怎么回事啊?我跟那儿装大头蒜,说,很好啊,怎么了?可是,就那会儿我心里一哆嗦,说实话,我心里害怕,比任何时候都害怕,我想,完了,怎么被这小老太太知道了呢!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家那小老太太格外平静,她说,没事了,你赶紧起来去吃点饭吧。 挂断电话,我额头的汗还汩汩地往外冒呢。我开始回忆昨晚的事儿,一点一点地盘查,我看哪个胆儿肥的主儿给告的秘,我非跟他死磕。 然后,我记起封啸在台上耀武扬威,观众和陆一鸣都非要上去废他,我拦着一鸣。强哥的及时出现,平息了这场风波。后来我的酒劲儿也上来了,感觉一切都恍恍惚惚。再后来,陆一鸣给我披上外衣抱着我,我对他说,封啸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啊,他永远都是我长不大的弟弟。一鸣的语气很温柔,说,恩,不往心里去。但是我看到他的脸格外沮丧,像一片浓郁深邃的森林,有深不可测的忧愁与落寞。 我是几天后才知道这中间的原委,包括我妈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包括封啸那天为什么要酗酒,是赵子轩告诉我的。 那几天,老天爷格外风情,下起了绵绵的细雨。校园里特好看,树啊花啊草啊什么的都娇滴滴的,就像是怀春的少女,娇柔无限,还有那天空是湛蓝的,云朵儿是洁白的,就连草地里的虫吟也不知被谁搓得格外细致,我开始感慨世界多惬意人生多喜庆啊,借用别人的话说:这么哏儿的世界,咱还不故意学习,故意工作,故意生活,故意活得像个人啊! 于是,我和一鸣这小两口儿依旧拉着小手儿屁颠屁颠地游逛在校园里,用米莱的话说就是一个个快乐的像王八似的。 去八点半那晚后,陆一鸣有天对我说,小可,我有话跟你谈谈。那天,陆一鸣恢复了他正人君子的面目,表情特严肃特认真。实话,当时我心里空荡荡的,感觉似乎少了点什么,后来想想,一准儿是我被这丫欺负惯了,习惯了那个嬉皮笑脸的衣冠大尾巴狼,习惯了羊皮下那张狰狞的天天欺压我这良民的面孔,你说我是不是犯贱啊? 我说,有什么你说呗,别整得元首谈判似的。 一鸣低着头说,小可,我真感觉封啸骂得对,你一个金枝玉叶,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小郡主,而我……我……。 我说,滚蛋,别给我整这一套,你若想跟我掰了,你直说,我直接拍屁股走人。但是最后这句话我说得格外泄气,我自己都不相信,他要真这么说,我会不会“直接拍屁股走人”。 以前,我在网上曾看到一位小女生说,找一个像exce一样的男朋友——想隐藏就隐藏,想筛选就筛选,想删除就删除,一个不高兴,嘿,我还就不保存了。那时候感觉这小女孩真潇洒,可是换成自己怎么就不能从容了呢? 一鸣的神情特复杂,他说,小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的嗓门立马高了,说,不是这个意思,就丫闭嘴! 但是一鸣还真不闭嘴,我堵上耳朵,脑袋摇晃像那个拨浪鼓儿一样,我说,我不想听,不听,不听,就不听!我当时心里就一劲儿地对一鸣说,丫你们这些人咋都这么世俗啊,要是不和你在一起,给我一座金山一座银山外加一座香车山我都不要,可后来想想,我真伟大,要是再加一个帅哥山呢?没准我还真经不起诱惑,突生叛变革命之心呢! 一鸣拿我没辙儿,嗨了一声,不吭声了。我反而来劲了,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真想跟我掰啊? 一鸣半天不说话。后来想想都后怕,当时我真是破釜沉舟,他丫要敢说休了我,我立马就废了他,然后自己跟着悬梁自尽,到阴曹地府和十八层地狱再废他两次。 事实证明一鸣还真怕我废他,于是我俩又恢复了火热的革命友谊关系,我也偶尔恢复老佛爷的身份,大中午叫他顶着太阳,跑老远去给我买可乐买薯片买柠檬,这小子只有惟命是从,屁颠屁颠地给我买了可乐回来再屁颠屁颠地去买薯片,不敢有一丁儿点的怨言。我突然就明白了,历史上那么多女人想垂帘听政,敢情就是因为这,当老佛爷的日子真他大爷的舒坦。 第一章 尚小可 (7) 我又恢复了老佛爷的身份,想想就牛掰。我开始颐指气使我那口子,我叫他大包小包地给我拎东西,左手给我拿外套,右手给我拿零食,胳肢窝给我掖着文件夹,末了在脖子上挂我可爱的小包包,而我在前面轻装轻骑冲啊杀呀地冲锋陷阵,跟那巾帼女英雄似的,我多牛掰啊我。 一鸣说,尚小可,你大爷,你想累死我啊? 我一眼棱过去,说,不满意啊? 陆一鸣立马嬉皮笑脸换了语气,说,我是说尚小可就跟我大爷一样,就这样累死我,我也情愿。 我说,那还差不多。 一鸣把脸颊一侧,冲我努努嘴。我心想这丫真下流,净想那些流氓玩意儿。我嘿嘿一笑,说,亲爱的,我真想咬你一口,但是我是一……回民。 我估计陆一鸣一时没回过味儿来,等他明白过来,我早撒丫子扯远了,然后我听见身后有人冲我怒吼:尚小可,你令堂的,你丫就欠扁!我也扯起嗓门冲他吼,陆一鸣,骂你是我的专利,不许你盗用! 我一路横冲直撞跑进了世贸餐厅,刚拣了个地儿坐下,就看见赵子轩坐在斜前面不远的地儿,一身黑色青年装,打扮得跟五四小青年似的,我当时就想起了一个词:人模狗样。我冲他“嗨”一声算是招呼。没想到这个招呼斜偏了十五度,对面一同学立即就回了一个“嗨”,我当时就狂晕,更令我晕的是,他身边那小子更夸张,一副公猪发情的模样,直接来一句,美女,你叫什么啊?我请你吃饭吧?我心想,现在的大学生都什么物种啊?难不成基因突变,丫真是老孔雀! 你说要是有个人叫你美女,本应该是个乐呵的事儿吧。但是这两位同学长得还真不敢恭维,那叫一个抽象。一个肥头大耳,真是“春满乾坤猪满门”的最好佐证,另一位红豆都长脸上了,真相思。我当时就想来一句:靠,大哥,把你们脸上的分辨率调低点好吗?后来想想不来这样人身攻击的,于是低下头不说话。赵子轩倒是挺牛掰,冲着那俩同学就嚎了一句,嗨什么嗨,人家是有主儿的人了。但他后面这句整得阴阳怪气的,好像我有了我那口子就该遭天谴就该天打雷劈似的,我靠!什么人啊这是? 我问子轩,封啸怎么样了?子轩一副拿我兴师问罪的样子,说,呵,你还知道关心他啊? 你说他这话多新鲜啊,封啸是我弟弟,我俩在一起那工夫,他还不知在哪喝西北风呢,敢情他们现在一寝室了,就他一人儿关心封啸了。 不过想想也是,自从那晚从酒吧回来,我一直躲着封啸,他打过几个电话,我都没接,后来他发短信说,小可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我简单回了一句,我不生气,你永远都是姐姐的好弟弟。天地良心,我真的不再责怪他,也没想着我们自此绝交之类的,毕竟我俩是发小儿的姐弟啊,我只是想让他平静几天,别在我身上浪费青春,除此之外我还真不知道作点啥。 子轩开始跟我说道,跟我家小老太太一个样儿,噼里啪啦的。我这才知道,封啸一直很喜欢我,这么多年他一直观望着我的幸福;才知道封啸一直把我的幸福视为他最大的幸福;才知道封叔叔的生日宴会我没参加,而那天陆一鸣急性肠炎,我对封叔叔撒谎说是要考试,封啸气闷不过才相亲去酗酒的;才知道封啸和陆一鸣这么结下的梁子;才知道那晚在八点半happy的凑巧还有封叔叔的司机小高,是他告诉封啸家人那晚发生的一切;才知道我家那小老太太是这样识破了我精心部署的瞒天过海计。 我表面伪装得跟蛤蟆一样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排山倒海般难受。 子轩最后吧唧甩过来一句话,这句话令我格外震撼。他说,封啸前天在医院抢救,你屁都不放一个,你丫真是我大爷。 我突然感觉世界真的好恍惚好恍惚,身边的人摇摇晃晃,面目全非。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晴天霹雳。我心里掰扯,他大爷的,我怎么不被这雷劈死呀! 第一章 尚小可 (8) 我给陆一鸣挂了个电话,然后直接往医院里冲。我在学校百米跑考试上都没有那样的劲头,风驰电掣,挥汗如雨,我一直跑到学校门口打了一辆出租,我告诉师傅,你撒丫子给我往前冲,要多快就多快,出了事儿我兜着。我估计那师傅一时没整明白像我这样文静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凶悍,表情那叫一个木。我没空搭理这茬儿,没空跟他瞎掰,我继续吆喝,开车呀,师傅你倒是开车啊!我发现后来都快要哭出来了。 其实,在车上我一直在寻思:出了这么大事儿,为什么我妈没告我一声呢!后来才想起,前天晚上我的手机没电一直关机。昨天又凑巧有急事儿,我妈的电话我都直接挂断,后来又忘记回了。 等到了病房门口,看见封啸正躺着,封婶婶也就是我姨妈在他床边。我望着封啸那张煞白如僵尸般的脸,那张闭起眼睛都显得格外忧悒的脸,心里十分难受。一瞬间,感觉身上突然没了气力,我靠在墙上,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滑。走廊里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感觉心里很压抑,压得我几乎喘不过起气来,最后我抱头蹲在地上低泣,我一边哭一边想,封啸你丫二啊,那是一斤多酒精,不是矿泉水呀,你咋就那么傻呢。想起封啸一脸惨白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一大票人摁着他跟他洗胃注射,那些静脉血管凸起来硬邦邦的,一滴注射液都打不进去,想起他脉搏加快、严重脱水的样子,我越想越后怕,越想越难受,那些滚烫的泪水从我脸颊上淌下来,吧嗒吧嗒地砸在地板上。 我进屋的时候,封啸已经醒了。姨妈见我进来了,嘘寒问暖了一番,借故离开了。临出去的时候,她问我,你是不是给啸啸吵架了?小可,啸啸比你小,有什么你多让着他点。 李阿姨出去后,我坐到床上,封啸表情特复杂地看着我,两只眼珠子湿漉漉的,像晨曦中草地上那些露珠儿,熠熠生辉。 我挥起手来,准备狠狠甩他一个耳光。我要他记住不来这样糟践自个儿的,急性酒精中毒,那可是玩命的事儿啊。可是,手到了半空还是僵住了,因为我突然醒悟,该抽的不是他,而是我这个罪魁祸首,我才是那该千刀万剐的傻丫。 封啸闭起眼睛,喉结咯得儿咯得儿地上下翻动,然后我看见他的眼角涌出了泪花。我的心里立马又难受起来。我转过身去,冲了一杯珍珠奶茶,又整出了几个蛋挞,然后扶封啸起来喂给他吃。 封啸哽咽着叫我,姐。我说,恩。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很平静,我记得以前他就是这么叫我的,我也是这般答应的。恍惚间,我又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安静的小男孩。 第一章 尚小可 (9) 不错,封啸从小到大一直就是个特内向特安静的男孩子。我不知道我与他父母怎么会那么失算,给我整得名字那么温婉,给封啸整得名字那么威武,而我俩显然都辜负了众望。 上小学那会儿,我就一惹事的主儿,在学校横冲直撞,到处吆三喝六,跟个小坦克似的。封啸恰恰相反,爱画画爱下围棋什么的,做事情也是慢条斯理,永远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可是,就这样,封啸没少挨父母的批评,深究起来那还不都是我的杰作? 原因是每次在学校撒了欢儿,惹了事儿,我就想方设法把责任推到封啸身上。用现在的话说,我那时就是一狐狸精,而且修炼了百年的道行,而封啸撑死也就一不善言辞的小猪怪。于是,封啸每次都会一声不吭地扛下来,不过,事情完后,他从不给我吵闹,偶尔还会帮我干干仗什么的,让我感到特瓷实。但若真有人欺负我,封啸还真蹦起来,跟别人死磕,那时候的他跟小老虎一样。 尽管这样,封啸偏爱和我一起耍,而我偏偏摆出一副想甩他都甩不掉的阵势,等着这小猪仔自投罗网。事实证明每次我都很英明神算,每次封啸都死去活来地央求我,甚至会慷慨献出我觊觎他很久的玩具。于是,到了最后,封啸总会成功栽到我精心部署的陷阱里,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充当我的小差役。 其实在这头小猪怪没落落网之前,我还是心怀忐忑,我巴不得他早点落网呢,这样,就有人帮我对付我家那 “小慈宁宫”了,于是,我会再弄出些连环计美人计笑里藏刀计欲擒故纵计什么的,然后咧着嘴巴,看封啸撒丫子地往陷阱里跳。后来想想,我从小咋就那么奸诈呢,丫真该拖出去枪毙。 我记得我三年级封啸二年级那会儿,发生过一件事情,现在想想都喜庆。事情的起因是我想玩一同学的风筝,那同学贼抠门儿,死皮白脸就不肯答应。我花言巧语,足足花了十分钟,最后用一块巧克力贿赂她,才得她恩赐。 您说这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脚后跟儿,果真不错。那风筝我还没怎么摆弄呢就给挂树上了。后来,封啸在我再三的怂恿下,才答应上树给我取,因为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太子啥时候上过树啊。结果,下树的时候,把封婶婶刚花三百元人民币买来的裤子就给挂撕了,而且洞口恰好搁他腚子上。当时,我俩就昏菜了,三百元的裤子啊,回去那还不得挨批,没准儿我们的零花银子都得克扣。 于是那天,我就做出一个旷古烁今的伟大决定,至今还觉得牛掰。 我说,去商店买针线,我给缝!封啸眨巴着小眼睛,说,你?你行吗? 我拍拍胸脯,说,行,相信姐。 当时我说得格外豪迈,格外胸有成竹,觉得就跟去论坛里拍个板砖一样,结果世事难料,等针线买回来了,我就昏菜了。我叫封啸撅着屁股,一针一针给他缝,可哪里是缝裤子,简直是在缝屁股,而且是针针穿锭滴滴见血。 我记得那会儿是傍晚,封啸嗷嗷的凄叫声一声声飘荡在黄昏的天空中,特诡异。 第一章 尚小可 (10) 诗人说:青春就像一卷卫生纸,看起来挺多的,用着用着就觉得不够了。 真对!要不一晃神儿,我怎么就进了大学呢?而那些牛背上的童真,那些纸鸢翅上的青春,那些草长莺飞的传说,就那样被时空筛成枯瘦的故事,变成了我命途中最凄美最瑰丽的点缀。不过那些年,封啸依旧一跟屁虫似的尾随我身后,继续充当我的小差役,让我感觉格外仗义。 我是上了大学后才知道我和封啸之间还有另外一层关系。当时,我正横在沙发上和我家那小慈宁宫夺遥控器,封啸在一边隔岸观火。我发现我妈就一老顽童,那么大人了非看什么奥特曼,而我那会儿正迷青春剧《薰衣草》呢,于是跟她叫板儿。事实上,我妈比我还坦克。因为那天,她摁着我挠我胳肢窝,大声叫嚣,小样儿,老娘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还收拾不了你?我被逼急了,无奈之下,只好向封啸请援。 我妈哈哈大笑,跟女土匪似的,特狂妄。她说,啸啸会听你的?笑话! 要不说我这人怎么奸诈啊?当时我对封啸说,赶紧给说收拾着小老太太,否则我把你的破事儿给亮明了,来个玉石俱焚!因为我和封啸那学期挂了n多科,而我俩曾拉钩上吊喝符水约定谁都不许告诉家长,那时我就藏了个心眼儿,要哪天出事了,我就拿这威胁封啸,这小伙儿怕事,指定比我先慌! 这一招果真管用,当时我妈就那样被我拿下了,特不服。小老太太跟那里气急败坏,数落我和封啸的不孝。我不理这茬儿,坐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咔嚓咔嚓地咬苹果,咬得那叫一个脆声。 结果小慈宁宫冒出的一句话,让我昏菜了。她说,你俩真不孝,各个都是白眼狼。这还没结婚呢,结婚后那还了得,我这小老太太那还被你们欺负死,造孽啊! 当时,我一下就从沙发上滚了下来。我说,妈,你胡掰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啊? 小老太太后面的话使我心里凉了,彻底凉了菜,她说,我该给你说明白了,你和啸啸从小就有婚约的。等你们结了婚,可不这么欺压老太太的啊,否则我现在就活生生掐死你丫。 我楞了,心里顿时被洗劫一空,跟那秋后的原野一样空荡荡的难受。因为当时我和陆一鸣早“王八瞪绿豆——对上眼”了,我正准备过几天就接受他的柔情蜜意,演一出倩女幽魂呢。我偷眼向封啸望去,这丫一脸奸笑,贼眉鼠眼幸灾乐祸地望着我。我立马明白了,原来他们都知道事情真相,都是《狐狸1。0版》,这么多年就我一人淘汰成了《白痴7。0版》。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爱情线、事业线、命运线都在自个儿手心里攥着,我是神仙我怕谁!当时就我琢磨,哼,让我束手待毙,没门儿。于是,我横了,蹦起来就闹,我说,我抗议!我强烈抗议!我不从,我誓死不从!我家小慈宁宫更牛掰,直接来一句:抗议无效,然后伸出手指,摆出一打鸟的姿势,“啪”一声将我枪毙了。 我哪里是那么容易服输的主儿?过了几天,我找到封啸,开始一劲儿地跟他数落我的不好。说我自己长得抽象脾气大命不好没准儿克夫,甚至说自己不守妇道,谁娶了我一准儿会变成绿毛小龟,脾气好的也至少是个忍者神龟。 封啸一直沉默不说话,后来实在憋不住了,说,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也别糟践自个儿了,我也没说非要和你一起啊?我揪住这话茬儿说,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现在就拉钩,以后自个儿找自个儿的主儿,谁都别干预谁。 当时,封啸脸色格外惨白,他咬了咬嘴唇,最后对我说,姐,我知道你喜欢陆一鸣,我不会让你不快乐,只要你幸福,怎么做我都支持,怎么做我都情愿。 我问封啸,说真话,你喜欢姐吗?封啸沉默半响,最后,甩了一句话,喜欢你?算了吧,我可不敢娶个小坦克回家!然后,冲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之后,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就此放心。 就这样,我俩就按我的预谋掰了,而且让我觉得掰得喜气洋洋。因为我真怕我和陆一鸣双宿双飞后,封啸这小屁孩想不开,给我闹一出殉情自杀,那时候可真难堪了。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吗,灾难就像少女的经期,不是不来,是年岁不够。这不,两年后,封啸果真给我演了这么一出戏;这不,两年后,当我迎着春风,翘首企盼未来会更好的时候,未来却对我说:你丫是装傻还是真傻? 如今,我望着封啸一张落寞的脸哽咽无语。也许,眼泪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于是我强忍着眼泪,可是那些泪水在我心里汹涌澎湃。封啸向我凄然一笑,说,姐,你别再烦恼了,我以后答应你绝不这样犯傻。只要你能够幸福,我也一样幸福。那一刻,我突然很忧伤,因为我记得以前封啸的笑容如同繁星,而且倾城倾国美艳不可方物,而现在他很少笑,就算笑时也是那么寂寞那么落拓那么凄凉。 我点点头,内心里却如山一般沉重。 我走到窗前,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些飞鸟,它们隐藏着沮丧,在云端自由穿梭,一声声的鸣啼似乎数落着我无尽的忧伤……外面起风了,一片片落红被风吹落,仿佛吹散了我心中那如花般的流年。 第一章 尚小可 (11) 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没有回寝室,也没去找一鸣,我怕他瞎寻思再强奸一下我的命运。我坐在学校的松风园自个儿忧伤。 其实,我的心里很压抑,因为我出来的时候,封啸对我说的话令我很慌。他说,姨妈大发雷霆,说一定来学校骂你,没怎么着你吧。我当时就愣了,我说,没啊,我没见她啊。封啸一脸诧异地说,不可能,昨天赵子轩还在男生宿舍楼下碰见她了呢! 按常理来说,这小慈宁宫知道这情形蹦到学校里来,肯定是来掐我了。我不残废,至少也得呲牙咧嘴,可她怎么没见我啊?很长时间之后我才知道,我妈来学校是找陆一鸣,这是比掐我还要命的事儿。 我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我横了,横竖就是小命呗,我就不相信,这小慈宁宫会将她女儿废掉再鞭尸。于是,我特从容地挥了挥手大跨步来享受夜晚的美好了。 可是,等出来后,我才知道其实我内心里很乱,跟那漫天慌乱的星群一样。 其实换了谁谁都会烦恼,因为前些天我就在这里吊在一鸣脖子上矫情,向他嘟着嘴要星星要月亮要得蛮不讲理呢,一愣神儿的功夫,我自个儿跟这儿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了。最主要的是,封啸因为我横在了医院里。我想起封啸在医院躺着的情景,忽然想起了大一我横在里面的时候。 那会儿,我正准备往陆一鸣挖的柔情陷阱里跳。后来寻思,当时我一准儿是中了一鸣的勾心夺魄迷魂散。要不明知是陷阱,为什么还鬼迷心窍地往里面跳,而且跳得欢天喜地,义无反顾。但是话说回来,别说我这纯情的丫头片子,就是一千年道行的狐媚娘一准儿也被他勾引得春心荡漾。 因为一鸣那时伪装成一谦谦君子外加一救人于苦难的观世音,一副热乎乎的心肠,每当我有困难时,他便及时出现,三下五除二帮我祛除一切魔障,让人觉得格外温暖。 那是一鸣生日那晚,我爸妈凑巧都出差,家里就我一人,结果我大病一场。 外面大风呼啸,嗷嗷的,像塞北大草原上叫嚣的狼嚎,特恐怖。我躺在床上呼呼地冒虚汗,额头上跟下雨一样一样的,就连床上的毛绒玩具熊也似乎冲我傻笑。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腿上一阵软绵,跟踩着棉花一样,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陆一鸣的电话这时来了,他一听我在发烧立马急眼了。我身上极端虚脱,神智倒是清晰。我想,你急眼了又能咋地,我在家呢,敢情你还真一活佛,说驾临就驾临啊?可事实证明一鸣真是一活佛,他说,小可,别急,别急,我就在你们楼下,我马上就上来,马上就上来。 我挣扎着起来往窗外望,一鸣就站在楼下。灯光下,他黑色的衣袍被粗犷的西北风舒卷着,猎猎作响。一鸣仰着脸,眯着眼睛冲我微笑叫我宽心,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就是一王子,一位从天庭降临凡间专程来营救我的王子。 我觉得格外安慰,格外踏实,然后我笑了,笑着笑着就觉得天旋地转,跟着眼前一黑,便载倒在地上。 醒来之时已是第二天一早,我第一眼就看到一双兔子眼,于是立马明白他一夜没睡。一鸣见我醒了,“噌”一声蹿起来。他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吵吵着叫,医生,医生,小可醒了,小可醒了。乐得跟发现千年宝藏一样。 那天,医生训斥我,你高烧三十九度还不知道看医生,真不把自个儿当回事,这次多亏你男朋友,否则晚来一步小命就算玩完。我侧脸望过去,看见一鸣脸上的表情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那叫一个滑稽,估计是他听了“男朋友”这三字。我忽然觉得忧愁,我想,他会是我男朋友吗,他会追求我吗? 医生出去后,一鸣坐到我床边,我问,你一夜没睡啊?一鸣说,恩。我又开始跟他贫,我一拍他大脑门说,为什么?忧心如焚啊?敢情是以为我这小丫头就这样小命玩完?不过,你放心,我福大命大造化大…… 一鸣粗暴地打断我的话,凶神恶煞一般嚷嚷,呸呸,什么死啊活啊的,我警告你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否则我跟你急! 说实话,不知为何,我看着一鸣那张愤怒的脸,心里没丁点害怕,反而感到十分温暖。 接下来的两天,我请假横了身子在床上,准备享受一下与一鸣成天大眼瞪小眼的郎情妾意。一鸣格外配合我,上完课后就来照顾我,无微不至,又是给我端茶递水又是喂我吃饭又是讲笑话哄我开心,服服帖帖,不敢有一丁点怠慢。 他去上课之前,也总是先把饭给我预备好,啰啰嗦嗦地交待一大推,好像我天生就一长不大的小破孩儿,永远不知道拿自个儿当回事儿。结果有一天我起来泡面,看见面桶上画了一只肥墩墩的小猪仔,尾巴还打了个卷儿,上面一行字写得非常大:“小猪,小猪,多喝牛奶多吃水果,不准吃泡面”,下面的署名是陆一鸣。我看着那一行字,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然后咧着嘴就笑了,笑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后来,我老觉得内疚,因为我病的那天是一鸣的生日,那晚他特意到我家去接我的。为此还背上了不仗义的罪名。不过想想也是,就是皇帝开个御宴,结果自个儿先开溜,也会让他的臣民们不满,何况一鸣只是一身份低微的小老百姓。更委屈一鸣的是,那晚我昏过去后,一鸣在楼底下一个劲儿的狼嚎,最后招来了小区的保安,硬说他是个疯子差点揍丫。 一鸣解释说,是我生病了来接我去医院的。那几个保安让他立马给我打电话证实,结果福禄双至,祸不单行,因为我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在我摔倒之时,手机掉地上给关机了,就这样一鸣被保安扇了两嘴巴子,挺无辜的。 陆一鸣被抽后,蹦起来说,行,你们打我行,我不计较,但是我先放一句话,要是上面那女孩出了事,我姓陆的杀他全家。 那些保安见这情形,估计弄清了事情的严峻性,赶忙找了开锁公司把门打开,我这才重获新生…… 第一章 尚小可 (12) 没过几天,封啸就出院了,真是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封啸出院那天,来了一票人,跟个考察团似的。我望着封啸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儿,挺兴奋。 赵子轩在一旁道贺,他说,封啸,恭喜恭喜,恭喜你龙体圣安。我心想,子轩这小伙儿不愧为文人,连马屁都拍得这么文采斐然。于是说,子轩你这话真是大象放屁,“当”一声啊? 子轩不理我这茬儿,继续跟那儿拍马屁。。 其实那天我挺高兴的,因为封啸平安出院,以后我和陆一鸣照样是快乐的小两口,依旧可以拉着小手游逛在校园里打情骂俏。 可那天到了后来我与陆一鸣吵架了。 本来封叔叔为了祝贺儿子平安出院,请我们大家去吃饭,我爸妈也参加。我心想,既然我家小老太太已经知道我和一鸣之间的事情,索性就把事情亮明了。再说,我妈似乎不反对我俩的事儿,因为她要不同意,发生了封啸这挡子事儿她早来掐她亲生女儿了,没准儿会把我凌迟处死。于是,我一咬牙一跺脚,准备把一鸣当我家眷冲到饭局上去,这叫趁热打铁,速战速决,要不某一天我家小老太太突然醒过味儿来,那可大事不妙了。圣人是怎么传授经验来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兴致勃勃地去找一鸣。我说,一鸣,要不我带您去见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吧?一鸣当时正在嚼口香糖,听完这话,脖子突然一伸,口香糖哧溜一声就滑进了嗓眼里。然后,他使劲伸了几次脖子,跟个大公鹅似的,特滑稽。 我说,丫你就别曲项向天歌了,赶紧说去不去? 一鸣的神情跟见了鬼似的,隔了好半天,他说,不去。 我一听这话心里憋屈,难道见我爸妈一面那么难吗?我爸妈又不是妖精不吃人。 陆一鸣不吭声。我摇着他胳膊撒娇。可陆一鸣却一把甩开了我的手。他冲我咆哮,跟突然中了魔一样,脸上阴云密布,他说,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 我当时被吓傻了,感到特委屈,然后哭着跑回了宿舍。当晚的盛宴上各个兴高采烈,唯独我意兴阑珊。只是等我和陆一鸣分手的许多天后,我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会那样一反常态,可是罪魁祸首竟然是我妈! 第二天一早,凑巧我在月牙潭公园附近的茶室为林俊儿接风。本来只有我一人,后来萱萱临时找我有事情,是为了杜小君的事情,于是萱萱与杨金禄一起过来了。我那时候才知道有关萱萱和杜小君的一些故事。原来杜小君一直对萱萱学姐图谋不轨,我说去八点半那晚杜小君怎么那么一反常态。 我和萱萱等人坐在云轩茶室,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感慨岁月倥偬我们人老珠黄。 一开始大家都很喜庆。因为当时萱萱学姐出尽了洋相,现在想想还觉得格外乐呵。萱萱讲一位算命先生给她预料今年的命理,而且讲得一本正经,极具哲学韵味。当她说出第一句话,我们大家都笑喷了,因为她说:算命先生说我有凶兆(胸罩)。我抬眼循环向封啸三大男人望去,这帮型男各个笑得又喜气又下流。我估计萱萱学姐如梦方醒,那小脸红扑扑的,跟个西红柿一样,不过说实话,她还不如不醒悟呢,因为她后面的两句话更是跌破眼镜。萱萱急忙摆手更正为:算命先生说她有凶(胸)。等大家还未爆笑断气,又听萱萱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算命先生说我有难。这句看起来无伤大雅,可是听起来却完全不一样,因为萱萱是四川人,咬字不是很清晰,川语中“难”发音特像“奶”。我不知道当时她说完这句话,到底什么心情,反正我们五个笑得面部抽筋腿脚发麻,差点撒手人寰。 后来,我碰碰林俊儿问,你和封啸那天怎么玩相亲了?怎么回事?一直没问过你呢。 林俊儿把脸一捂,摆出一副狂晕的造型,她说,还说呢?本来那天安应龙说给我介绍个帅哥,没成想事封啸,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我说,那你俩有戏吗? 结果我这一问林俊儿说了句特犀利的话。她说,尚姐姐,你丫别逗了。咱们从小光腚长大,你看我俩等对路吗? 我听了差点栽过去,不过还是说,嘿,这样的帅哥你也不要,难不成是否进口位男友了? 林俊儿回答,那还用说,凭本小姐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貌,勾引十个八个外国佬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挤兑她说,是是是,人家林俊儿什么妖精啊,可是别整个黑人当男友就得,要不你的下一代没准跟斑马一样,花里胡哨的,多难看。 林俊儿踢我说找骂,问我是不是给她介绍一个,说她最喜欢长得像《夏日里的春天》里面的司徒南。 我一听这话,只觉眼前一黑,我想怎么又把话题给扯到陆一鸣身上了,也不知道哪个造孽的主儿曾跟林俊儿说陆一鸣是什么外貌协会的超级vip,还说长得像司徒南。 果然不出所料,我刚要说句话阻止,林俊儿的一句话就砸了过来。她说,尚小可忒不够意思吧,您看这场合你咋不让你那口子捧捧场啊?我多瞅瞅活司徒南,上次没看够。 我不吭声,内心有点凄凉。萱萱学姐倒是很善解人意,她蹭到我身边说,哎,小可,叫他过来,不就是吵架了嘛,来了我给你揍那小样儿。再说了,人家不都说嘛,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 我听了这话觉得在理,何况我气早消了,于是就给陆一鸣打电话,结果一鸣很扫兴,说他有急事儿脱不了身。可是,等回到学校的时候,我火大了,因为我看见这白眼狼和唐莹一起打情骂俏。 当时,我和林俊儿途径松风园,封啸他们先走了,我带着林俊儿游逛校园钓形形色色的帅哥。当走进松风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曾在这与一鸣醉情风月,记起我俩挂在这里樱花树上的连心锁,记得我吊在他脖子上要星星要月亮的矫情场面,记得我逼良为娼要他在大晚上吼小可我爱你的情景。而后心里很甜蜜。 可是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了陆一鸣,正和唐莹散步,俩人似乎还拉着手,俩人的面部春意盎然,俩人多像一对情深绵绵的伉俪,靠! 我不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反正木在了原地,反正我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反正林俊儿碰了我几次我才察觉失态。 林俊儿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我算明白了,这年头谁是谁的老公,都他妈的临时工。然后,我没有理会那俩孽障,直接拽着林俊儿跑回了家。 几天后,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那只是个误会。唐莹那天被几个小混混劫财,陆一鸣跑去哄她,俩人也没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 只是我也不知道当时会那么较真,我本想只是赌气治治一鸣,所以一连几天不去找他,不接他电话,甚至他来找我我故意不见。结果后来就发生了一连串的误会,而这些误会蜂拥而来,像滚滚而来的潮水,令我再也难以招架…… 第二章 陆一鸣 (1) 一般上课之前,我喜欢将人生交付命运安排——抛硬币,如果正面朝上,我便理所当然地睡觉;倘若背面朝上,我就趴在桌上看小说;要是硬币落地是立起来的,我便乐呵呵地听我恩师们的高谈阔论。事实证明,每次我的运气都会缩水,于是只好怏怏地睡觉、看小说,感觉大学生活真丫乏味。睡觉时,通常我会做一些内容香艳的美梦,可是那天我做了一场噩梦,结果引发了一场战争,一场旷日持久却没有硝烟的战争,战事双方是我和尚小可。 那天的梦里,我和曹彬、杜小君这俩活宝是反恐精英,一开始战事顺利,我方各个骁勇善战,在子弹林里左右逢源,冲锋陷阵,感觉就是霍去病、岳鹏举等一干元帅都不及我们牛掰。可是到了后来,曹彬这厮不顾结拜之义,竟然背叛了革命,结果敌方来了个里应外合,我方被打得屁滚尿流,杜小君和我就做了俘虏。 押到敌营的那一刻,我和杜小君都傻眼了,因为我们看到了曹彬,这厮竟然练就了葵花宝典成了人妖,打扮得花枝招展格外妩媚。最恐怖的是,丫竟然要我俩背叛革命,做她的如意郎君。我和杜小君誓死不从,结果杜小君先我一步,小命儿就此玩完。杜小君死的时候是被砍掉了头颅,那些鲜血从他脖颈间喷出来,跟喷泉一样“呲呲”地溅了七步之远,我被吓得一哆嗦,接着冷汗淋漓。 后来,我方的敢死队驾临,战事又发生了变化,可我还是人家的俘虏呢,而且脖子上架了一把钢刀,拿刀的人是曹彬这人妖。敌方不守江湖道义,说好拼刺刀,结果各个丫都抱起了机关枪,他们一边突突地放枪大肆屠杀,一边大声叫嚣:誓死保卫老婆!曹彬这会儿威胁我,要我喊同样的口号,否则格杀勿论。结果最后一刻,我没有守住一世清名,钢刀砍下的那一刻,我冲口而出:誓死保卫老婆!老婆大人饶命! 然后我“唰”一声站起来,睁开了眼睛。结果,我就看见一张张惊愕并且陌生的脸,十秒钟后,教室里哄堂大笑,人仰马翻。我立马左看右瞧找曹彬、杜小君,然后看到窗外面这俩妖孽跟那儿幸灾乐祸看我丑态百出呢,俩人笑得将近杀身成仁了。 我左边一美女脸都绿了,恶狠狠地瞪着我,一副想将我灭之的姿态。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一个陌生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跟你说“老婆大人饶命”,而且是被老师从梦中抻出来回答问题这场景,换做谁谁都灭他。后来想想,似乎这就是一种宿命,因为我和这美女被我不幸言中,后来成了双宿双飞的苦命鸳鸯。她旁边另一美眉捂着肚子,眼泪哗哗外冒,她说,老师……老师……叫你……回答问题。 我这才醒悟,是睡得过了头,睡到下一节课堂上。估计当时那美女好心叫我,结果我误以为是梦中曹彬这人妖要送我上西天呢,真他大爷的滑稽。我一劲儿对那美女说对不起,然后又鞠了几个躬,之后溜之大吉。出了教室,我直奔曹彬、杜小君这俩妖孽,我心里说,娘西皮,我非要你们上西天,上了西天再送你们下十八层地狱,下了十八层地狱再鞭尸n次,以泄心头之恨。反正就是要你们求生不能求活更没门儿,永不超生。 那天,我把曹彬、杜小君收拾得龇牙咧嘴之后,杜小君对我说,你丫真一白眼狼,我们好心要你撞桃花运,你不感谢我们就得,还要灭我们,什么妖精啊这是!要是我知道那是一棵桃花,而且是女神级别的桃花树,我丫会让你撞?娘西皮! 我这才记得那个要灭我的美眉的确倾城倾国,她就是尚小可。我和尚小可就这样成了冤家,而且是屡见屡磕的冤家。不过,后来在我的精心预谋外加糖衣炮弹的攻击下,终于如愿以偿,把这棵桃花树成功移植到了我家那破小院儿里…… 第二章 陆一鸣 (2) 然而今天,再想起这些,那些曾经的美好让我觉得格外遥远,格外伤感。我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坐在两年前的这个位子上,可是身边再无佳人相伴。外面阴雨霏霏,那细溟溟的雨丝,密密匝匝地织在苍茫的天地间,如同一位幽幽低泣的女子,低诉着人世间的一切悲苦和忧悒。 我正感慨物是人非,接到了杜小君的电话。捞起电话,就听见他说,小样儿,跟哪儿伤春悲秋呢? 我死鸭子嘴硬,说,滚你丫!我在忙着呢,没空听你得瑟。 杜小君的语气立马温情了,他说,兄弟,我们都知道了你的事情。过来吧,都在亚特兰蒂斯。 刚进了亚特兰蒂斯,我就看见曹彬、杜小君、杨金禄仨人在视酒精如白开水,张萱萱在旁边讲笑话助兴,几个人都视我如空气,见我进来谁都不搭理这茬儿。我一屁股蹲在张萱萱身边,听她胡咧咧。 萱萱接着说,你们不知道,前天我实习时候,有位同志一劲儿放屁,另一同事实在受不了,就整了句:这彩铃真有个性,办公室里立马笑得人仰马翻,那同志果真停止了放屁。后来,大家见那同志脸色惨白一直哆嗦,你们猜怎么着? 曹彬说,你丫还真会移花接木啊,这是网上的笑话,怎么成你们公司里了。是不是那同志后来说我把铃声调成振动的了? 萱萱叫板儿。就是我们办公室里的笑话儿,咋地? 曹彬说,不咋地,不过,我把铃声刚改成无声了,闻着了吧? 萱萱龇牙咧嘴一劲儿地“呸呸”, 曹彬嘿嘿一笑,这孩子吃了香屁咋还一劲儿地吐皮呢? 我跟那儿幸灾乐祸。萱萱凑过来问我,你真的决定和尚小可分手了? 我埋着头说恩。 萱萱拿眼横我。她说,你丫就欠扁,多好的女孩子啊!你要真和她掰,我一准儿跟你绝交。 我沉默不说话,但是心里撕心裂肺般难受。我心想,你真以为我情愿和她分手啊?小可是多好的女孩子啊!可我能怎么办? 的确,遇见小可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别看小可平时咋咋呼呼,横冲直撞跟小坦克一样,其实,小可是位非常善良十分体贴的女孩子。她会在喧嚷的街道上,蹲下来为我系紧松开的鞋带,心无旁骛;她会把我挖鼻孔的样子拍下来,然后小人得志地威胁我;会扁着嘴向我撒娇,会生气得蛮不讲理;会在我说错话时,装作很用力似的,握起小粉拳挥向我的脸,然后把一脸痛苦状的我抱过脑袋来亲亲。 记得大二的暑假,我打工为公司做策划,小可怕我孤单,每天深夜在qq上陪着我,尽管呵气连连,还是撑着不睡,我打电话过去,一次次恶言威胁,她才很无辜很不情愿地下线睡觉,第二天一早,她就会准是给我当闹钟,可是,我知道小可打小就是一赖床的家伙。 但是,如今再回忆起这些,我的心里却如针扎一般。 萱萱继续齐质问我,跟审问一嫌疑犯似的。她说,你和小可到底怎么了?为啥非要分手? 我说,算了,我不想提了。 萱萱把酒杯一掼,转身走了。临走之前,她撂了一句话,这句话令我特忧愁。张萱萱说,陆一鸣,你丫要跟小可分手,够你一辈子后悔的,我要说错我管你叫大爷! 我和曹彬、杜小君、杨金禄三人继续喝酒,最后我喝大了。走出酒吧,我就觉得天旋地转,于是就抱起电线杆子狂吐,吐得都牵动了五脏六腑,跟海参一样。不过我想,要真是一海参就哏儿了,可以换一副心肠重新生活。可我不是海参,也无法换一副新心肠,那些忧伤便萦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掉眼泪,一娘们儿,恶心!可是,那些泪水突然从我眼眶里翻涌出来,跟黄河泛滥一样连绵不绝。 曹彬在一旁安慰我,他说,别伤心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我扯起嗓门,冲他咆哮,顺其自然?你叫我怎么顺其自然?你知道吗,就因为我,封啸进了医院,为这事儿小可她妈埋怨我,她要我离开小可!我越说越伤心,越说嗓门越高,我说,我能怎么样?小可是一千金,我算老几啊?小可她妈说我是贪图她家的钱财,叫我别痴心妄想。我答应了她离开小可。你牛掰,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不是软骨头,绝对不是。 杨金禄搀着我说,是是是,你不是软骨头,你对小可是真心的。 我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而且笑得特有底气,我一边笑一边说,真心?尚小可这丫有什么好,我从来就不喜欢她,我就是觊觎她家的财富和地位,哈哈,我喜欢的人是唐莹……对,就是唐莹。尚小可这傻妞儿铁定认为我只爱她,可我一丁点也不喜欢她。她真傻,我真牛掰…… 我越说越不像话,我知道我是在骗自己,可是只能这样我才能鼓足勇气对她说分手,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不会那么痛苦,可是我错了。 杨金禄突然搡了我一个趔趄。他冲我咆哮,你大爷的,你在胡咧咧什么! 我抬起头来,然后就看见了尚小可。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面前。我看见小可手中的伞“啪’一声掉在地上,看见她的脸色格外惨白,看见她的嘴唇被牙齿咬得渗出了血丝。那些眼泪混着雨水从她脸上哗哗地往下淌。猛然间,我感觉很冷,冷得浑身都在战栗。曹彬、杜小君、杨金禄立马上前对小可说我喝醉了在胡掰,叫她别放心上,但是小可跟座山雕一样,一动未动。 隔了好一会儿,小可问我,刚才的话是真的吗?开始她还是平静的,后来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狼嚎,她说,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鸣你快告诉我呀!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身上一阵阵抽搐,心仿佛也被人撕裂了,撕成了一片一片,真疼。我看着她,强忍着眼泪,我多么想告诉她不是真的,我爱她,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然后,我转过身突然泪流满面。 我一步一步朝前走,心里冰凉冰凉的,每走一步我都觉得是往万丈深渊里走。小可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我,她说,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我掰开她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字对她说,我讨厌你,我们分手吧,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小可望着我,跟个雕塑一样,最后终于掩面而去。 等小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我突然没了力气瘫在地上,那些雨水泥水一齐涌到我的裤子上,我一点都不觉得脏。我躺在地上,感觉地上好凉好凉。那黄昏的飞鸟在这时候哀唳几声,从天空中划过仓皇飞远,再也找不到恐慌的回路。 第二章 陆一鸣 (3) 我和尚小可就这样分手了。那段日子,全国股市一路飙升,跟小母牛乘火箭似的,牛掰冲天。曹彬这丫乐得跟王八一样,天天咧着嘴嘿嘿地笑。我的日子可不一样了,一句话概括:感情空仓,爱情熊市,青春跌破发行价。 分手后,我很少在那种喧嚣的场合出没,过起了深居简出悠哉悠哉的小日子。杨金禄的生日宴会我参加了,但是尚小可没去。我没有勇气问他们怎么回事,但是心里却如同空旷的原野,弥漫着无边无际的荒凉。 那天萱萱跟我杠上了。她说,你丫还真够狠!我默不作声,萱萱又说,你把人家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我真管你叫大爷!我听了这话,突然就忧伤了。那晚,一大票人各个兴高采烈,唯独我意兴阑珊。有句话这么说来着:杯盘狼藉的酒桌上,喊出的是众人的喧哗和与个人的寂寞。真理。 晚上回去后,我一直想给小可发条短信,最终还是放弃了。最后,我给封啸打了个电话,叫他好好照顾小可。我说,小可和你才是最合适的,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两个人美满一生。封啸一直沉默,最后吧唧甩过来一句话,令我格外心酸。他说,好不好跟你没关系,别跟这儿冒充好人! 那之后,我就从学校搬了出来。我租了一小间小居室,将它布置得特有文化韵味,贴了几张字画,还整了几首酸溜溜的诗歌。其中有首诗歌是这样的: 《那个季节,春暖花开》 雨落芭蕉/推开月色 又逢春时/素月轻披 一袭缟素般的忧郁/君未见莺歌燕舞 繁华落尽处/ 几抹落红轻吟 经年的往事/桃花般的心事 已经褪了色/ 今夜 我斟满你我的传说/举杯 将春一饮而尽/袅袅的醉意 风韵正宜/谁在唱 那个季节 春暖花开/只是美梦已往 旧人不识 桃花依旧笑春风。 杜小君后来挤兑我说,丫你纯粹是猪八戒戴眼镜——冒充文化人。曹彬更牛掰,直接下了定论:一首好的吟(淫)诗,后来觉得不够讽刺,整了一句更下流的:吟(淫)得一首(手)好诗(湿)。他的论据是这样的:你看这桃花、推开、轻披、落红、今夜等词儿,就觉得是写你某夜你跟某女子那个似的,脱人家衣服还写得那么诗情画意,尤其那一句“举杯把春饮尽”最xx,最有霸气,最为义无反顾,还有那句“几抹落红轻吟经年的往事”,多么xx的一个书生啊,似乎嫖娼已经是一种职业一种习惯,跟吃饭喝水呼吸相差无几,甚至跟读书、思考差不多了。他最后总结为:一面做那事,一面书生意气,古今往来,能xx到骨子里的人唯有陆兄也! 我心想,这些人咋这么下流啊,脑子净想些啥玩意儿,可是他们谁都不了解,写在我诗歌中的悲哀和疼痛,那是一种祭奠一种凭吊,祭奠那逝去的激扬青春,凭吊我和小可死了的爱情。于是,那天我依旧将这俩活宝收拾得屁股尿流。 但不管怎么说,我开始了我的新生活,而那段日子就像浮云一般轻盈盈地飘过去,不知所踪。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吗,时间是疗养伤口的绝佳良药。我想,总有一天,我和小可都会慢慢遗忘对方,最终都会有各自的归宿,犹如两株倚靠的树木,树根慢慢逸向旁处,最后在属于自己的宿缘中盘根错节,不复相交。 星期天照旧睡到自然醒,等看几点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大堆未接来电。都是强哥打来的。我战战兢兢地拨了电话,心想,一准儿又得挨训。 强哥是我们的师兄,很仗义,也很苛刻,经常训孙子一样训我们。不过我们打心眼儿里恭敬他,借用别人的话说,强哥就是那种令人害怕的主儿,他身上有那么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别看强哥平时老深沉了,贫嘴却也照样功夫一流。我曾道听途说,他初中考试的时候,考题是管中窥豹的下句,强哥愣是在考卷上答了一句:哈哈哈,吓我一跳。还有一次,英语课堂上老师让他回答,假如他是一位英国留学生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警察让他复述下当时的情景该怎么说。当时强哥在众目睽睽之下,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据说神情还相当得意。我不清楚他同学作何反应,反正我听了差点笑抽过去。因为强哥的答案是:one care,one care too,two car“peng peng”,one car die。 电话接通后,我听见强哥说,你的事儿我给你问了,让你下个礼拜四去试试。我在电话这头一劲儿鞠躬道谢,后来想起他也看不见,鞠躬有嘛用啊,真二儿。强哥直接来了句,行了。然后我知道我又客套了。 自从小可她妈找我谈话后,我就总结出一句话:人一穷,连最细致的感情都会粗糙。我心里琢磨等咱有了钱,厕所咱得盖两个,想进男厕就进男厕,想进女厕就进女厕;电话咱也得买两部,一部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一部你“拨打的用户已结婚”。所以为了这个目标,我请强哥给我寻找一切赚银子的机会,我好拿着天蓬元帅的九齿大钉耙使劲儿往兜里搂钱。 强哥果然很仗义,他说我给你问问,你愿意做哪一块?我说,我以前做过策划,有点家底儿,要不去你们那里策划节目吧?强哥说,那好,我给你问下。没想到就三两天的工夫,事情还真给摆平了。我那叫一个激动,当时就想说,谢谢你,谢你大爷,谢你全家,谢你祖宗十八代。但是我不敢,怕强哥直接把我给挂了。 我正要挂断电话,强哥又说,现在有个事情拜托你一下?我不假思索直接说好。 其实,只要强哥交代我的事儿,我一定尽力,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去闯闯,何况强哥根本就不会难为我这小小草民。 结果强哥说,这有份兼职工作,去四天最少六百,我这里缺人手,你正好下星期才报到,先给我带几个人过去,把这事摆平了。 我一下就乐呵儿了,这不是天上掉银子的事嘛,还说拜托我,接着就感慨大人物说话就是有水平。 我问,做些什么啊,有什么要求吗? 强哥说,就是去给大益普洱做公益广告,茶厂给你钱,你们在荧屏上说说人家的关怀,没别的要求,要三男三女,家境贫寒点的,不贫寒装贫寒也成。 我说,得,我明白了,一句话,就是跟那儿装乞丐去,末了,演绎一场煽情剧,最好当场就热泪盈眶,再说明白点,我们的工作重心是向观众的良心征缴税赋。 强哥哈哈一笑,挂断了电话。 其实,装乞丐我在行,而且一装一个准儿。我记得大二的选修课堂上,颜教授问我,如何利润最大化。我当时特牛掰,直接就来了一句:做乞丐,而且还整出了两条理由,我说,一没成本,二没风险,绝对是利润最大化。结果颜教授当场跟我打赌,说我若能从同学们腰包里讨出50元钱,立马给我双倍报酬,前提是受乞人由他指定。我记得那天自己格外幸运,颜教授的指定人是他的关门弟子安应龙。当时我就乐了,因为安应龙与我的关系指定比他铁,只是一般人不知道。尚小可就为这还在八点半出过糗呢。其实我与安应龙认识拜强哥所赐,他跟强哥关系不错, 我俩第一次见面就熟悉了,那还不是因为尚小可的那点猫腻?我向安应龙挤挤眼,这兄弟立马心领意会。那天我俩配合得格外默契,一举拿下奖金。下课后,俩人便找了家饭店,吃了顿饕餮大餐,想起来就得意。 这次去扮乞丐,又想起了这黄金搭档。于是我立马给安应龙电话。我说,小样儿,最近跟哪儿发财呢?这兄弟果然跟我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说,是不是有好卖卖让我做啊?我说,靠,跟你说话就是节省脑细胞。然后省下一大堆废话,简短地粘贴一下中心思想。 就这样,我招揽了一九袋长老,之后的第二天,丐帮的队伍业已组建完毕,我众望所归,成了丐帮的第n代帮主。我率领丐帮众弟子,乘坐着四轮公交驴,向茶博会现场进发。我眯着眼,听着小曲儿颠着脚丫子,感受那白花花的银子往我口袋里一劲儿揣的景况:真舒坦,600元呐,大钱啊。 路上,安应龙突然问我,小可怎么了?都一礼拜不来上课了。 我一楞,感觉心里莫名其妙地被刺了一下。安应龙见我不吭声,又说,一准儿又是你欺压人家这小良民了,造孽!我继续沉默,安应龙接着噼里啪啦地聒噪,莫非你们吵架了?你丫真是一没事儿找抽型的主儿,人家小可多好的女孩子,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真是!我也不晓得哪里来的一股怒气,没等他说完,我便开始破口大骂,我说,滚你妈,犯贱啊?没事儿你提她干嘛? 安应龙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面红耳赤,俩大眼珠子瞪得跟牛蛋一样,隔了好半天他才说,丫你就是一张狗脸,活该你伤心! 我没说话,但是心里忽然被抽空了,特难受。我记得哲人说过,绝口不提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铭记。真理。 接下来的一路上,我精神恍恍惚惚,满脑子里净是尚小可。我想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放不开从此不来上课了?我甩甩头不去想这些,可是尚小可的影子盘桓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想起那个天天欺压我的尚小可,想起那个抱着我泪眼滂沱的尚小可,想起那个生病时还活蹦乱跳被我殴打数次却死不悔改的尚小可,想起那个嘟着嘴向我要星星要月亮要得蛮不讲理的尚小可,想起在我打瞌睡时把纸卷塞进我脚趾间点燃看我仓皇惊醒却一脸坏笑的尚小可,想起那个我在冬天写东西时跑到火炉旁把手掌烤热再奔到我身边捂着我的脸为我趋寒尽管了无功效但乐此不疲的尚小可。 想起去年这时候我们骑着单车,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我载着她,她左手揽我的腰,右手轻捂着我的嘴;想起在学校草丛中,我们顶着脑门敌架,像俩小破孩儿肆无忌惮地大笑。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一直骗自己,一直在做着一场春秋大梦。我告诉自己可以忘记尚小可,可以听到她的名字看到她的身影十分从容,可是我错了。我发现我就是一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雪里,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瞒天过海,然而当自己被猎人揪起脑袋时,才幡然醒悟这样会更疼更接近地狱,也才发现原来那些伤口还在,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把它结成了伤痂,等有一天,一旦被人揭破,仍会鲜血淋漓。 第二章 陆一鸣 (4) 被安应龙挣醒的时候,车已经开到展会现场。下车后,我穷伸胳膊狠展腰,抖擞一下精神,然后幻想眼前出现一座金山,而我在里面正拿着猪悟能的九齿大钉耙往怀里一劲儿地偻大元宝,于是立马又乐了。 我发现我天生就一乐观的小青年,就像苍蝇,不管面对怎么狼藉的环境,只要见到阳光,照样能嗡嗡几声。我记得有一次,尚小可和我一起爬西山,结果那天我不小心挂了彩,脑袋上磕了大口子。小可吓得脸惨白惨白的,跟僵尸一样。而我特牛掰,一边给小可擦眼泪一边给她讲笑话还一边捂着脑瓜子上面的那缺口。我记得那故事是这样的:一龙宫里老龙王招驸马,这老龙王脾气十分怪,下令招来的驸马必须体重整整一百斤。于是,龙宫里沸腾了,各个都想去应聘,可整个龙宫没一个恰好那斤两。后来,一大王八和一只龙虾商议一起去竞聘,因为这俩畜生体重加一起正好一百斤。王八说要公主,龙虾志在江山,最后它们商议让虾藏在王八壳下面。结果,等大功马上就要告成了,老龙王在王八壳下发现了一只虾腿,老龙王把龙虾抻出来问,龙虾你跟这儿干嘛呢?龙虾回答说,我在这儿给王八讲故事呢。讲完故事后,我特奸诈地冲着小可笑,因为换了平常,小可要知道我骂她王八,一准儿会揍我个呲牙咧嘴,可我流血的时候她总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吧,我得逮这个机会报复她一下。结果小可一脸迷惘地问我,然后呢?我当时就乐疯了。但是,后来到了医院,小可趴在我床前,捏着我的鼻子梨花带雨般地冲我笑,最后说了一句特让我非常感动的话。她说,我知道你刚才骂我王八了,只要你没事儿,让我做一辈子的王八精我都愿意…… 正沉浸在回忆里,听见安应龙对我说,一鸣,你看那边一美女! 我顺着他望过去,差点吐血身亡,因为我突然想起一对联,上联,看背影急煞千军万马;下联,转过头吓退百万雄师;横批,我的妈呀! 我说,靠,丫这也是美女啊,人家都说单身太久了,见一母猪也觉得眉清目秀,真是!您老趁早剃度吧。 安应龙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女施主,的确是贫僧自东土出行至今所遇的,最美丽、最具气质的女子,你看那长发,那玉手,那肌肤,那手感…… 我一听“那长发”才意识到看错了人,于是,又望过去,果然见一长发美女站那儿电话呢。 经经安应龙一语点拨,我突然想起他曾宣誓,说他在大学里就一和尚,绝不近女色。当时,我记得正有一位女生对他穷追不舍。我说,那xx呢?我记得当时这犀利男整出一句特灭绝人性的话。他说,靠,xx就是光着身子,在我背后追我八公里,我要回头,我就是流氓! 安应龙跟哪儿自我陶醉,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我挤兑他,安哥哥,这春天未到,尼姑未至,你咋就开始思春了呢?对了,您老不是和尚吗? 安应龙说,那又如何?见了如此美女,贫僧现在就还俗。 我继续打击他。得了吧,还俗也没你的事情。你看人家长得花容月貌,会相中你?你既不是钻石王老五,又不是外貌协会vip。 我怎么了?我帅得不够明显吗?你不知道,半夜我总被自己帅醒呢。你瞧着,现在就让她把电话给我。 我鄙视他一下,心里念叨,自恋,绝对的自恋。 安应龙还真去攻城了,去的时候大手一挥,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魄。不过,等了一会儿,我就开始诧异了。丫这色狼还真撞桃花树了。你看俩人暧昧的劲儿,你看俩人奸夫淫妇的相儿!我当时就想,靠,佛门拈花惹草,妖孽坐化成仙,什么世道啊这是? 结果等我赶过去不到二分钟,安应龙就变得灰头土脸,而我笑得快撒手人寰了。因为当时我帮安应龙问那美妞,你有男朋友吗? 这美女报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说,还男朋友?呵呵,我都结婚六年,孩子都五岁了。 我俩哪会相信,这不是明显胡掰吗?安应龙说,妹子,别吹破了牛皮,你看起来最多二十多岁。你看你的脸蛋这么清纯,皮肤这么白皙细腻,身材这叫一个标准,怎么会是孩子的妈啊? 我说,是啊,你要是孩子的妈,那我指定早是孩子的爹了。等说完这话,忽然发觉不对路,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 正琢磨哪不对呢,一小男孩儿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上前就整一句:妈咪!那美女把他揽在怀里,亲了一口。我俩彻底歇菜了。 进了展会大厅,我突然明朗,为啥邓老前辈非要弄一出计划生育。中国人口真多啊!我对安应龙说,忆往昔,红米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小孩一帮。知道中国人多的原因了吧?安应龙接口便来,看今朝,白米饭,王八汤,小孩一个,老婆一帮。知道兄弟我单身的原因了吧? 安应龙和我大厅里转悠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大益普洱的驻点。 我说,这哪儿是哪儿啊?怎么跟进了迷宫似的。 安应龙说,你还是给强哥打个电话吧。 我给强哥打座机,强哥将我劈头盖脸地一顿好训,最后说,我不是让你联系唐姐吗?丫屁点事儿少烦我!然后“咔嚓”一下挂了电话。我才想起来强哥给了我一姐姐的联系方式,我记得他还说这姐姐能耐着呢,让我跟她学着点,绝对受益匪浅。 安应龙问我怎么样了,我跟这儿装粗,一甩头说,屁点事儿少烦我! 给唐姐致电,约好在某某地见面。然后,安应龙与我继续狂侃适才那美女,不过,这次话整得流氓了点。安应龙说,要是我和她共度一宵,叫我当场被灭,也心甘情愿。我也凑乐,说,是啊,不过与一和尚在床上友谊赛,我怕人家有心理障碍。 俩人正一边意淫,一边嬉皮笑脸,结果我看见安应龙的笑容突然僵死在脸上,我一回头,傻眼了。因为我看见了那长发美女,一瞬间觉得特难堪。更难堪的还在后面,那美女冲我说,你就是陆一鸣吧?我姓唐。幸会,幸会! 我当时就感慨,生活这么夸张,怎么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电影,能谦虚点吗?我也连说了几个幸会,心里却在哆嗦,我想那些话没让她听见吧? 我瞅瞅安应龙,见他一脸同情地冲我皱眉。我知道自己铁定歇了。 第二章 陆一鸣 (5) 有人说,生活就像被强奸,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那几天,我只有夹着尾巴做乞丐,给人端茶、递水、倒垃圾,偶尔也学学茶艺,悟悟茶道,格外乖巧。我怕万一再被唐姐发现我生活不检点,我指定完蛋大吉。我倒不是怕别的,就怕到手的银子飞了,肉疼。 闲暇之时,安应龙和我就看唐姐表演茶艺。通常这时候,我俩各怀鬼胎,不过也算殊途同归,总之就一个词:春梦如归。这个时候,我一般不露声色,限制在“意淫”这个层面,因为唐姐怎么说也是雇主,我可不敢因色念阻了财路。可安应龙明显比我高几个档次,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口水飞流直下尺,俩只蟆眼如蛋挞。我总结一个词为:面淫! 不过话说回来,那能能怪我们吗?谁让唐姐长得花儿似的,换你你也会想入非非。若用一句话概括,唐姐就像一遗世清修的圣女。尤其表演茶艺的时候,那叫一个淑女,安静,贤淑,心无旁骛,眉眸间全是谦和与微笑,连手指也会透出寂寞而优雅的气息。在这妖孽横行的年代,唐姐那是那比恐龙还稀罕的物种。 唐姐选近侍当天,发生了一件事情格外喜庆。她那天要选一位打下手的,帮她端茶递水。我和安应龙当然喜欢这美差,因为这样就可以长伴丽人,坐化成仙了。 结果唐姐一回头,就看见安应龙正“口水直下三千尺”。当时她就慌了神儿,一句话没说直接毙了这丫。 要说我这人怎么就奸诈呢?在唐姐没枪毙安应龙之前,我便开始装店小二。我找了一顾客大献殷勤,一边口沫横飞地讲述普洱茶的种种疗效,一边跟他勾肩搭背来表达与顾客亲密无间的友谊。其实我心里早偷着乐呢,丫我兢兢业业,我就不信她不选我?等水到渠成,我就可以长伴美女左右,大饱眼福,多喜庆。 结果世事难料,唐姐说,小陆……我立马奔过去,风驰电掣矫健如飞,但是唐姐的后半句话让我格外郁闷,她说,小陆你去某某那边,看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我也这样莫名奇妙地见马克思了。去某某那边之前,我侧脸向安应龙望去,看见他一脸奸笑,神情特别古怪。直到散场的时候,我还被两个问题困扰着,一是唐姐为什么将我枪毙,我也没做错什么啊,二是安应龙一脸怪笑的寓意。 是安应龙揭开这谜底的,当时他乐得几近撒手人寰了。他说,丫你咋找个人妖勾搭啊? 我愣了,什么人妖啊? 安应龙说,就是唐姐叫你那会儿,你不是正和一长得挺男性化的姐姐勾肩搭背吗?不过我挺佩服你的,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啊,你没看到那姐姐一劲儿胳膊肘横你,你还不屈不挠,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态势,真牛掰。 我突然明白了为何唐姐当时的表情那么意味深长,原来我把一姐姐当哥哥了啊。不过,这能怪我吗?那姐姐长得那样山寨那样水货。 那天最后,唐姐付银子之时,一劲儿地夸我们,并且笑得春江水暖。尽管我与安应龙都没做成她的差役,可是凭借我俩精湛的演技,还是为茶厂的品牌形象做出了很大贡献。我俩在台上的演讲与煽情演绎,技术指数相当高,感动了一票人,结果当场就促成了几单生意。 回去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我正琢磨着如何回去,接到了曹彬的电话,他叫我去得意居吃饭,说他请客,还说什么“天苍苍夜茫茫,想你的日子太漫长”。 我心想,就你想我?你是在想念人民币吧? 然后是另外一人接了电话,我一听这人的话音挺兴奋,是蒋哥,他说,你怎么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了,跟洪七公似的。 我一琢磨,蒋哥什么时候变一半仙了,未卜先知啊,于是立马就乐了。我说,嘿,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是一乞丐王子,这不?刚带了一帮乞丐乞讨回来,现在跟这儿淋雨呢。 蒋哥听了很心疼,说,哟,老弟,淋雨哪,可受苦了。说你在哪儿,我现在开车去接你。 我说,蒋哥你真好。蒋哥万岁。 挂了电话,我心里挺得意。我把手下的小乞儿们安排妥当,自个儿在那感慨蛟室泉泻如尿崩的壮丽景象。一会儿工夫,一辆小宝马就“咔”一声停我身侧,蒋哥向我一招手,我“噌”一声就蹿了上去,我还没坐稳,车早突突地朝前开了。 车上,我问蒋哥,什么时候换车了?蒋哥挺疑惑地望着我,他说,车是小可的啊!你连自个儿家的车都不知道了? 我一听这话,恍惚间觉得我和小可依旧是柔情蜜意的小两口儿,然后心里忽然抽搐了一下。 蒋哥瞅着我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你与小可情感有跌停的趋势,该补仓了! 到了得意居,我看见有杜小军、曹彬、萱萱等一大票人,强哥也在里面。杜小军、曹彬等人冲我猪哼哼几声算是打了招呼。尚小可坐在最偏的角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当时,她正要拿果汁,抬起头看见我,手僵在空中几秒钟,然后就埋下了头。我放眼望去,桌边都围满了人,唯独小可旁边空着,一时间踌躇不敢上前。等我下定决心坐过去的时候,小可却站了起来,我立马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低声说,你不愿意让我坐这边,你坐着,我走。小可笑了,笑得特凄凉,然后一句话未说出去了,萱萱也跟着走了出去。 从会展中心出来,我淋了一身,雨水这时“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叫服务员给我拿条毛巾,毛巾还没呈上,就看见萱萱招手叫我出去一下。出了门,萱萱老佛爷似的站那儿,一副嫉恶如仇操刀想砍我的表情。她将一叠衣服往我怀里一塞,转身进了包间。临进门,萱萱冲我撂了一些话,这些话令我格外心酸。她说,赶紧穿上,穿上后不冷了能耐了,继续收拾小可去。末了,还特仇恨地斜了我一眼骂我白眼狼。 我拿着衣服快步往洗手间冲,我怕我忍不住抹眼泪,让大家看见,那丢人可丢大发了。等进了卫生间,门刚关上,我就差蹲了下来。那叠衣服是小可的,是男女可以混穿的休闲服,我也有一套。以前我和小可就穿这套衣服在学校招摇撞市,卿卿我我,同学们各个鄙视我们,我俩毫不经意,一个一个鄙视回去。我记得小可曾说,以后嫁到我家的时候也要穿这件衣服。当时,她吊在我脖子上,一脸幸福,让我感觉格外温馨,不过她后面的话差点叫我背过气去。她说,我就觉得俩人妖拜堂指定是逗乐儿的事情。说的意思好像我和她真就俩人妖一样。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在厅堂巷道我看见了小可,她正准备离开。我犹豫好久,最终还是无法鼓起勇气上前说送送她。我估计小可没有看见我,因为她一直埋着头,像是一位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沉默,隐忍,只是默默把眼泪往肚子里咽。我突然特别忧伤,因为从前小可总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跟小坦克一样,可是现在她格外安静,如同丢了魂魄般,没有一点儿生机。 我冲进包间,向大家交代了一声,然后跟在小可身后,一路上我精神惚惚,我不敢上前跟她走在一起,我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何害怕,但是我清楚我与小可已经不能回归了,因为小可她妈妈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挥之不去。她说,你不就是要钱嘛,得,你说吧多少,我立马给你…… 大雨初歇,路上流水淙淙,行人匆匆。这些人各有自己的悲欢,就像一朵曼陀罗,一边妖艳一边黑色的劫难。我猛然想起了一句话:流年未亡,夏日已尽。我觉得在尚小可母亲的阻扰下,我的爱情注定扑向死亡。 我忽然觉得反胃,于是蹲在路边开始难受。再抬起头来,我看见一个很面善的小男孩一路笑着跑过来,可是就那会儿,一辆jeep越野车突然撞破路栏,飞一般向着那男孩冲了撞过去。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就觉得自己恍若身在梦中,又像是被人催了眠,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我迷迷糊糊地朝着那小孩扑过去,将他推向一边,然后自己跌倒在了地上。那一刻,小可的身影突然闯进了我脑海,之后无边不际的绝望涌了上来…… 第二章 陆一鸣(6) 那天去八点半上班,强哥把我领到办公室交给了一位姓张的部门经理,之后撂下我不管了,让我格外郁闷。 张经理象征性地客套几句,就抱来一大堆资料说,你先看着,不懂的地方再问我。我跟颠豆子似的使劲儿点头说恩恩恩,之后开始咬文嚼字。 正看得意犹未尽,电话响了,是杜小君打来的。上班的时候不许接电话,这点常识我还是懂的,于是摁了拒接键。可是,杜小君的电话不依不饶,一遍遍轰炸过来,估计他把电话当炮弹使了,想把我炸歇了,好顶替我的班子。因为之前我告诉他要来八点半上班,这丫嫉妒得要命,当时就诅咒我,要我赶紧乐死好接我的班。想想也是,试用期两千,转正四千,包吃包住,五险一金面面俱到,对于我们草民一族来说,的确是肥差。 我去卫生间接电话,刚接通,就听见杜小君阴阳怪气的腔调。兄弟,听说你挂彩了?缺胳膊少腿了吗,哥几个担心着呢! 我说,没事儿,就擦了点皮儿无伤大雅,放心吧,我铜头铁臂金刚罩指定撞不死。然后我对他讲述当时车从我身上呼啸而过,而自个儿没一点事儿的情景。最后还说,怎么?我牛掰吧? 杜小军说,恩恩恩,你最牛掰。 那个电话打了很长时间,因为后来我那群狐朋狗友前仆后继,一个个上来强奸我的听觉。但是实话,挺温暖。 杜小君后面是曹彬,他向我粗糙地表达下关怀,就开始炫耀他在股市的赫赫战功,丫乐得王八一样,令我格外嫉妒,差点杀身成仁。 然后是萱萱,她听说我还活着,似乎自个儿要含恨而死似的,每句话都阴阳怪气,可不如人家杨金禄会说话,人家那措辞整得多惊世骇俗啊——陆一鸣还在世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来是蒋哥,我有点懵。于是就问,蒋哥,你这两天怎么天天往学校溜达啊?敢情是相中学校哪个美眉了? 蒋哥和强哥一个德行,在社会上也是一如日中天的主儿,成天在酒场上策马扬鞭,挤不出一点闲暇时间。 蒋哥告诉我,这不是为兄弟们着想吗,哥几个每天闲着,闷得马上自寻短见。这不,想一起做点事情,项目已经定了,等你回来我们碰碰。 等我挂断电话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当时我真不想接,洗手间的味道很不好闻啊。不过这次电话是唐姐打来的,我可不敢栽她面子。人家唐姐多高贵的物种啊。那天,唐姐向我关怀了一下,要我晚上去她家吃饭。我推三阻四了一番,觉得再推辞就显得生分了,于是就答应了。 下班后,我遵照唐姐的指示去她家吃饭。一路上我一直想一个问题:缘分的道行真是高深莫测!那么多行人,为什么偏偏是我救了她儿子?明显有胡掰的嫌疑!开始是碰见个年轻美眉,我兄弟想泡她,结果是个有孩子的主儿,后来又阴差阳错,成了我和这仁兄的顶头上司,再后来竟然让我成了人家的大恩人。弥天大谎,说出来全世界所有政客都指定尊我为祖师爷。 不过,命运负责洗牌,玩牌的却是我们自己,所以一切就不足为奇了。 那天当越野车“噌“地蹿过来,我吓得立马闭上了眼睛,然后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从耳边呼啸而过,头顶上还带了一阵阴风。我想,我指定歇了,可是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完整无损,动了动全身各零件还挺好使,于是立马明白我还没去见马克思。我寻思了半天,最后才弄明白,一准儿是我钻车身下面,那越野jeep车底座高,正好可以从我身上擦过去。 我没死,当然乐呵了。但是旁观者似乎没乐呵,一个个表情跟见了鬼一样,哑口无言。我靠,什么人啊这个? 我坐起来,特潇洒地拢了拢头发。等我抬起头来,突然感觉被强烈的阳光刺了眼,眼前有数不尽的流星,因为我看见了尚小可。本来尚小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见我坐起来没事,立马钻进我的怀里哭了。 小可在我怀里哭了一会儿,突然把我推开,开始疯了一般擂打我,她嗷嗷地哭,如同受了惊的小野兽一样,那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渗进泥土,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可捶打了我很久,直到没了力气,又倒进我怀里。 小可是被唐姐拉起来的,唐姐说,别哭了,我带他去医院做个ct吧,看看有没有事情。我怔怔地望着唐姐,忽然觉得像做梦一样,因为唐姐身边的小男孩正是被我推到的小孩——她儿子。 唐姐眼睛也是红红的,我不知道她是受小可感召,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失而复得,反正她一劲儿地感谢我。后来从医院里出来,还从皮夹里整出一沓钱,塞到我手中,足有大几千块吧。我心里那叫一个喜庆,只想拿了钱撒丫子便跑,但是我想我拿了钱,指定被小可鄙视,没准儿还得被她剋我一顿,到时候雷锋形象尽毁,钱也捞不到,一准儿人财两空,划不来。于是,我特虚伪地对唐姐说,我救人不是为了得到报酬,这钱我是不会收的,绝对不会收的。 我估计自己演戏演得太逼真了,唐姐当时那叫一个感动,眼睛特红,就像一只小白兔。她说,小陆你真是好人。 可她哪知道我内心多凄凉,那是人民币,整整一沓人民币啊。唐姐家住在野鸭湖别墅小区,一听就知道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豪门一族。车行驶了将近一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刚下车我就懵了。唐姐迎客还真有点惊世骇俗,站在当地笑靥如花,这倒不是什么新鲜的,关键是唐姐家的小世子,这娃儿上前就扑到我怀里叫了一声爸爸。 我有点晕头转向。我说,唐姐,你怎么突然让我当上爸爸了?说完这话,立马察觉不对路,这下糗大发了,于是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我估计当时唐姐也有点晕头转向,她笑笑说,没关系,我擅自替你做主,让你做了琪琪干爸。我就觉得你和孩子投缘,第一次见面时你的话就应了真。你不是说我是孩子的妈妈,那你指定是孩子的爸爸吗?还真被你……唐姐这话没说完,就瘪了壳,我估计她也意识到这话有点忒那个,脸立马红了,跟番茄酱一样。 唐姐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岔开了话题。她说,哎,一鸣,那天那女孩是谁啊?挺漂亮的,跟你也很般配,什么时候请姐姐吃你俩的喜糖啊? 我有些难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默不作声。 我发现就像一乌龟,遇事儿后总是把脑袋缩进壳里逃避。那天当我从鬼门关出来的时候,我把小可紧紧地揽在怀中,心中突然特平静。我突然觉得世界上再没什么可怕之事,只要小可在我身边做什么都犹如神助,都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来,尚小可陪我去医院,一路上忧心忡忡。我没事儿后,她吊在我脖子上开始唧唧喳喳,跟个百灵鸟一样,那叫一个兴奋。可是小可的手忽然松开了,然后怔在原地足足有一分钟。估计她已意识到我俩早劳燕分飞了,再不是当初那对可以卿卿我我的小两口。然后,我看见泪水慢慢地蓄满了她的眼眶,一瞬间,我的心跟虫噬一般,特难受。我知道自己真的离不开尚小可,于是鼓足勇气准备对她说,我们和好吧。但是,当我刚吐出“小可”两字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小可的妈妈,她就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中满是忿恨与鄙视。于是,后面的话就像跟一根骨头一样,横亘在我的嗓子眼里,再也无法吐出。 我本想小可的妈妈走过来,一定是一张怒气冲天的钟馗脸,可是我错了。阿姨笑靥如花,很和蔼。可是,当她一开口,我突然觉得全身发冷,就像自己掉进了冰窖里。因为她说,小可,这是你同学吧?还不给妈介绍下? 等小可点头说我是她好朋友后,她又冲我说,你是小可的好朋友啊,那你帮我劝劝小可,别让总伤心。你说分手就分手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那人也不值得我们欣赏啊,有一个唐什么的来着,还想脚踩两只船。最后她冲我满面春风地说,有空常带人去我家坐啊。说完这后拉起尚小可便离开了。 我一下傻了。一直以来,我都对小可的母亲没有成见,尽管她曾羞辱讽刺我,尽管她曾好说歹说,最后怒气冲天威胁我离开小可。我理解这一切只是一位母亲对女儿的关爱,她本身没有错。于是我最终答应了她,在小可生日后一定会遵守诺言,而且会走得无声无息,干干净净。如果当天我酗酒过度,意外促成我俩分手,我会等到小可生日之后悄悄离开。可是现在她伪装得一无所知,她只是将女儿蒙在了鼓里,只想让她知道我们分手与人无尤,一切因果皆因我的罪过,是我“脚踩两只船”酿成的后果。呃靠了,什么人啊这是? 那天晚上,小可发短信对我最后通牒,说她真的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希望我三日之内能够回到她身边。我怔怔地望着那条短信,忧伤铺天盖地而来。 第二章 陆一鸣(7) 到了唐姐别墅里面,我还沉浸在回忆里。等我抬起头的时候,立马觉得绿意盎然春暖花开了。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人家的房间布置得那叫一个品位:绿水莹莹,花儿朵朵,我觉得自己闯进了一个水晶花园。 唐姐领我坐沙发上,然后立马有保姆上前端茶递水送瓜子糕点水果,还一劲儿地嘘寒问暖。我变成了太上皇,舒坦。不过,这个太上皇做得有点憋屈,因为我陷在沙发上,动都不敢动,我怕一动一准儿会破坏人家点文物,估计将我压这里干几个月苦役都摆不平。 唐姐也看出了我的局促,她走过来笑着说,一鸣,你别见外,把这里就当是自个儿的家,你在家怎样就怎样。 我说恩恩,但是心里却说:我哪儿敢啊,我在家那德行能把屋顶掀起来,借我三胆儿也不敢跟这儿撒泼。 可是,敢撒泼的真有俩主儿,一个是她家的宝贝儿子琪琪,在客厅里翻山倒海,另一个是后面进来人称“小皇后”的唐莹。 唐莹来时,我们正在吃饭。我当时都有些目瞪口呆了,因为不知道将筷子搁进那盘子里了。可不是嘛?那顿饭真是惊世骇俗,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无奇不有,我怀疑动物们正跟桌子上举办万兽大会,。 估计琪琪从小就懂待客之道。这家伙挥着筷子来回给我夹菜,还一边跟个小大人似的说吃这个对胃好那个对眼睛好,惹得满屋子的人啼笑皆非。唐姐说,你看,琪琪就和你投缘,比对爸爸都亲,要是被他爸爸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顺便说一下,那天琪琪的爸爸本身要来见我的,结果一个电话临时奉诏出去办事,说日后当面谢我。可谁知他后来的感谢差点令我登上极乐世界。 满屋子的人正在乐呵着,忽然外面传来咚咚的踢门声。唐姐开了门,我还没看见是哪路仙家,就听见了撒泼的声音。姐,有您这样嘛?好事总不惦记着妹妹!有良心吗?。 我抬起头,突然感觉被太阳晃了一下,眼前晃晃悠悠,一点都不真实。唐莹和我一样,也是一脸困惑,她说,陆一鸣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来到我姐家了?于是,我就知道了原来唐姐跟她是同一厂家出品的。 那天晚饭过后,我对唐莹说,平时看你文文静静,怎么刚才跟个小泼妇一样,我都不敢认了。唐莹笑着拿眼横我,眉毛弯弯的,很好看。 其实,在我印象中,唐莹一直是那种内敛娴静的小女生,讲话细声细气,天性又单纯善良,所以很招大家喜欢。要用杜小君的比喻来形容,倘若尚小可是一母老虎,唐莹指定就一小绵羊,尚小可要是一悍马,唐莹那就一雅阁。 因为你若是对唐莹讲,那个从超级女声走出来的平胸姐姐,其实是泰国人妖中的一半成品,她也会歪着小脑袋,认真听下去,然后扑闪一对大眼睛,将信将疑地问一句:是真的吗?就是对顶蹩足的笑话,这小可爱也会嘻嘻两声捧捧场。这样一稀罕物种当然很抢手,于是,财大无数豺狼饿虎,在她无影无形的逍遥三笑散中倒下了一群又一群,前仆后继,从未消停。 可惜我这人打小自卑,不敢勾引这百年不见的小仙鹿,我怕被一脚踢到阴曹地府,栽面儿。于是,多年来我俩就维持着蓝颜知己的关系。算算我俩认识的时间比尚小可还早些,学生会一起做事,后来去外面兼职做庆典活动。但是唐莹不喜欢那种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也就算上是我们圈子里的人,我们圈中各个是妖孽。所以,圈中就我与她热乎,为此就没少出事。我发现尚小可特爱吃飞醋,尤其在唐莹跟前,那喝醋得真叫一豪迈,她说,唐莹对我有贼心,叫我别一不小心被人拿了贞操。当时我有些得意忘形,心想敢情自己也是一校草啊?不过仔细想想,这哪跟哪啊?要是这成了事实,蚊子也能把飞机给咬下来。于是,我骂小可神经兮兮,她就为这欺压了我几天,就差没让我去跪电脑主板。我怀疑丫是更年期提前报到。 唐莹见我一直愣神,碰碰我说,哎,给我讲讲你怎么和我姐认识的? 我说,成。 我从强哥给我的那个电话讲起,讲在茶博会的种种,一直讲到来这里做客。当讲到我飞身去救琪琪的那一段,我看到唐莹的脸“唰”一下变白了,接着就攥住了我的手,我立马怔了。唐莹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低头摆弄衣角,脸红得跟荔枝一样。当时我心想:敢情一小孩啊,犯了错低头搓弄衣角,真逗。 唐姐和琪琪也坐我们旁边。唐姐装没看见,琪琪这小暴君却很坏,跟那儿整了很长的一个“哦”字,然后凑我耳边说,干爸爸,我给你说个秘密。我说,恩。琪琪又说,你要替我保密,我才给你说。我说,成,拉钩都成。结果当琪琪说出这句话,我差点见去毛主席了。因为他说的是:干爸爸,其实我小姨可厉害了,你别跟她搞对象。我那叫一个惊讶,心想,五岁的小孩儿,他跟谁学的啊?敢情是无师自通? 唐莹问我琪琪说了什么,我自然与琪琪统一战线,结果唐莹撒泼了,把我手机夺去,要挟如若不说就扔窗外面去。琪琪不饶了,叉着腰小大人似的甩了一句话。他说,没事儿,她不敢,她净放空炮。然后带我进卧室玩拼图去了。 等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看见唐莹的脸色格外难看。我问怎么了?唐莹说,刚才我接了你的电话,是尚小可打来的,我说你在卧室,刚要叫你,她就说不用了,然后就电话给挂了,可是我听到电话那头好像哭了。 第二章 陆一鸣 (8)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我挺胸抬头正步走在大街上。我发现自己天生一乐观派,新版的周星星。可是,当走进公厕时,我才发现一山总比一山高。我身边那犀利男比我幽默多得去了,我怀疑丫是冷幽默的开山鼻祖——葛优。您看丫一边嘘嘘着,还一边正经地说:迎接2008,抬着头,迎着风,我微笑着……奶奶的,又尿湿鞋了。自始至终,他都是一脸正人君子之相,不愠不火,毫不张扬,一股绅士风度洋溢在外。牛掰,顶。 不过,说难听了,我们这路人就是没心没肺,所以,当萱萱打过来电话努力谴责我的恶行之时,我撇开话题跟她玩诙谐。我说,张萱萱,你再牛xx,我遇见你也是不怕不怕啦。 萱萱有些气愤。她问我,陆一鸣,你到底有没良心?我怀疑她是一雌火龙,在电话那头突突地吐火,她继续数落我。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叼走了?还真笑得出来啊?小可哪对不住你,你竟然与唐莹勾搭去? 我说,我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嘿嘿,萱萱您老也见不得善良吧?杜小君为您几次都想抹脖子了,您不照样无动于衷!您老先从良多体贴下小君吧? 萱萱被我堵了半晌,最后问我,前鞋日子的那晚上,小可打电话过去是唐莹接的电话,说你丫在人家的卧室,都十点多了。你令堂的在那鬼混什么,你就不打算给大家交代下呀? 我被激怒了,说,嘿,我就怪了,我的事情干嘛对你交代啊,你是我爹还是我妈啊?萱萱没等我说完,骂了一句孙子就挂了电话。 撂下电话后,我感觉有一股气堵在胸膛,憋死我了。我猛抓自己的头发,一头飘逸的小发型估计都被抓成了狮子头。我四处找东西发泄,结果看见了地上正有一香蕉皮,于是使劲踩了下去,结果“哧溜”一声,我就栽地上了,像翻盖儿的王八一样,四脚朝天。更郁闷的是,这时从我身边走过来俩美女,见这情形立马笑得前俯后仰,我怀疑丫们得了羊癫疯。 我出尽了洋相,这时手机在响。我想一准儿还是萱萱,于是操起电话准备剋她一顿,结果屏幕上显示了强哥的大名。我只好深吸了一口气,接了电话。强哥说,你在哪儿呢?赶紧来公司,有重要事情交代。 去公司的路上我一直牢骚满腹。格老子的,敢情今天是黑色星期五,要不咋这么点背。不过,我很喜欢上班的日子。小时候看《大头儿子小头爸爸》——孩子脑积水,父亲脑萎缩,残障父子的快乐生活。而在大学的生活,我一直浑浑噩噩,纸醉金迷,我觉得自己快与残障青年的快乐生活接轨了。 可是自从上班后,我突然发现人活着就是走个过场,不过只有“走”才能看到沿途美丽的风景,所以做起工作来挺卖力的。强哥经常夸我,说我的创意如老天尿崩,一泻则成汪洋。我点头接受他的嘉许,心里却念叨这是什么破比喻啊,亏你聪明。 其实我心里很感谢强哥的,也挺佩服他。以前我对括强哥、蒋哥这类的玩跨子弟抱很大的成见,我觉得他们没什么了不起,无非就是仰仗父辈积淀的社会关系,在学校里不学无术,胡作非为年,等鬼混了几年,找找后门就可以拿到仙籍。这个世界就这样儿,西游记不是早告诉过我们吗:凡是有后台的,都被接到了天宫,凡没后台的都被一棒子打得魂飞魄散。 可是,在工作的这段日子,强哥彻底颠覆了我对他们的成见。从他身上,我看到了睿智、见识,知道了什么叫雷厉风行、管理独到,体会到了什么叫思维缜密、目光犀利。 我想唐僧未必不是王子,鸟人未必不是天使,只是世人对他们有偏见。我把这些意思表达给强哥的时候,强哥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好好修炼吧,干掉了大熊猫咱就是国宝。我反复思索他的话,暗暗叫绝。 等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唐莹、安应龙、张经理——我的顶头上司,几个人都在,还有一个打扮很妓女的小同志。 这丫那穿着真叫一个妖孽,人家不都说真理是赤xx的嘛,我看她是局部真理。别人胸前是夜展光华,她的是白日便秋波潋滟,夺人魂魄了。尤其花枝乱颤的时候,那真叫一个高巍巍,肉颤颤。我不得不感慨:这年头学生真是越来越像妓女。 强哥给我介绍说,这是我们新来的员工,小小,你们认识下。我当时差点挺尸当场,原因有两个,一是这个名字让人觉得她跟小可亲戚的嫌疑,二是我想起了南齐时钱塘的名妓苏小小,不过说过分点,我觉得苏小小不及她牛掰,苏小小撑死就是那种“卖艺不卖身”的风尘女子,而她一看就让人觉得是那种“客官请自重,小女子只卖身不卖艺”的女人。我记得从前人们评价美女要看回头率,小小让我联系到“回床率”,好词! 事实证明小小还真强悍,因为她说说,我叫张小小,20岁,就读于云艺,攻硕士学位,研三,小女子不才,请多指教。我琢磨着,20岁?攻读硕士学位?还研三?一句话令我挺自惭形秽的。 等我和张小小彼此认识了之后,强哥开始说道。于是,我知道了,公司现在要重新开辟一个演艺厅,重担全压给了强哥。强哥向公司申请要我们几个做他的小太保小太妹,美其名曰轻车熟路。最后,强哥整了一出战前总动员,我们自然少不了表表决心,无非就是打脸充胖子,说说自己的牛掰之处,未来如何牛掰以及做出什么牛掰的业绩来,整个过程让我不禁想起了五八年的大跃进运动。 接下来的几天,我完全进入了大跃进活动中,通宵达旦,废寝忘食。每天,我翻看大堆资料,大箩光碟,欣赏不同演节目演绎全程,然后叼着烟卷,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思考创意。有时候做梦的时候也在思考,等有了灵感的时候会活蹦乱跳,甚至会神经兮兮地狼嚎,但是没思绪的时候,那叫一个痛苦。说句流氓的话,那滋味就像一位美女在性无能的丈夫面前,叫春春不应,叫床床不灵。 不过,大家都好不到哪里去,强哥周旋在几个工作角色之间,累得够呛,安应龙和小小天天排练节目,排得昏天暗地,骨头都快酥了,唯一轻松点的就是唐莹,这小可爱天天背背主持词就好。 有时候,大家晚上不回去,挤在办公室里通宵。我累了就横在沙发上睡,唐莹几次都会把她的外衫给我盖上,让我很过意不去。我对唐莹说,以后别给我盖了,晚上凉,你会挨冻的。唐莹瞅了我半晌,然后埋着头问我,你怕我受凉吗?一句话令我不知作何回答。 其实,我明白什么意思。去唐姐家那晚之后,我便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如以前那么自然了,不能像以前畅所欲言、无拘无束,这让我很失落。说实话,我倒是希望我与她永远是蓝颜知己,或者是兄妹。 相反,我和小小之间倒是挺放得开,俩人经常拌嘴动手,这小丫头属野兔的,跑得快,每次掐我一下就溜,撵都撵不上。我常骂她家庭暴力狂,以后看谁敢娶?这小精灵滴溜着眼睛对我说,没人要你就回收了呗,说完就往我身上蹭。让我特鬼火,当然偶尔会春心荡漾一下。每当这时候,大家都笑,其实谁都知道,她是开玩笑,因为这丫头心里敞亮着呢,她知道唐莹对我的心思,也经常拿我俩逗趣。唐莹平常一般会啐她胡说,然后依旧低着头摆弄衣角,跟小学生一样。 相处久了,我知道其实小小是位保守的女孩子,尽管在外表上打扮得很妖孽,举止上令人浮想联翩。因为天晚上她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安应龙逗她说偷偷吻了她。小小当时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脸色苍白扭曲,然后问我们是不是真的。那时候我们早安应龙结成联盟,于是都十分同情地望着她。估计我们演得太真实了,结果小小信以为真,好半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她的眼眶开始蓄满泪水,我估计她稍微一动,眼泪就会从中晃出来。 那一刻,我们都惊呆了。谁会相信这么前卫的女孩子,自个儿的初吻还没献出去呢?小小趴在桌上呜呜地哭,十分伤心。 最后,大家好说歹说才让她信服安应龙没有拿走她的初吻,她才停止了哭泣。于是,我知道了小小其实是位非常纯情的女孩子。 我为这事挤兑她,我说,小屁孩,我说你没人要,被我猜中了吧?要不现在怎么还没人吻你啊?小小骂我找抽,结果那天被她整整撵了一个小时,我估计丫真是一野兔精。 第二章 陆一鸣 (9) 圣诞节快来的时候,我接到了杜小君的电话。我猛然意识到在八点半艰苦卓绝,整整消费了一个多月的时光。 本来那天公司破例放假,我打算去唐姐家作客,有段时间不见琪琪怪想念的。结果唐姐说她在澳洲度假。当时我老郁闷了,因为那天的鬼天气使我怀疑老天让夏天跟冬天同了房,但是唐姐却饱汉不知饿汉饥,一劲儿地声称澳洲海滩的阳光浴多牛掰,我靠,敢情她存心要我嫉妒,要我去抹脖子。 去作客告以失败,只好在街上压马路,这时候我接到了杜小君的电话,我心想,无聊也是无聊,听听这厮谈谈活宝是怎么练成的敢情也好,结果电话里,杜小君一直吞吞吐吐。 我当时突然想起了一位作家的话:最容易让人陷入的不是爱情,是猜疑。于是我对小君说,你丫难道不知道猜疑的滋味啊?那滋味就像初恋的少女等情人,既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所以,什么事儿你尽管干脆点说,告儿你,兄弟我扛得住。 杜小君回答说,得,就等您老这句话呢。结果等他说完后面的话,我立马定住了。因为小君说的是,我就想问你今年小可的生日你还打算去不去?这不马上就快到了。 我忽然回忆起来,以前尚小可的生日我总是提前许多天准备礼物,变着法子让她开心,可是今年经过小君点醒我才想起来,这一点让我特别伤感。 记得去年的时候,我特意找师傅为尚小可订做了一枚尾戒,那上面还刻着我和她的名字。我本想拿着戒指找小可去赚点风情,结果她一拿到戒指,不但没夸奖,反而开始挤兑我。她说,至尊宝,你丫真逗,就拿这戒指跟我紫霞仙子求婚啊?半克拉钻都没有,换谁都不鸟你!当初嫦娥就这不是臊八戒吗?你咋还不引以为戒呢?我横小可一眼,鄙视她说,俗人,简直俗不可耐!小可却更来劲了。她说,哎,现在的仙女多现实啊,我告你,就天上那票仙女儿,你要拿一钻石板砖把她拍死,她们都不带喊救命的!所以说甭跟我说爱不爱,先看钻戒多大块!我说,得,爱要不要,不要正好,我扔到河里喂王八,那些王八稀罕着呢。我一说这话,小可急了,立马扁着嘴说,等等,我曾告诉过你,这座山头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包括你在内,更别说这戒指了。然后小手一挥,说,来,给本仙子戴上。结果当我在给小可戴戒指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被她亲了一口,我白她一眼骂她女流氓,可这丫嘿嘿奸笑说她这紫霞仙子赏罚分明。 我和尚小可叫板儿寻开心的事情多得去了,只是现在回忆起来,令人特伤感。 回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半了,还没开门,我便听见里面震耳欲聋的声音。我心想,谁这么造孽啊,把音响声音开这么大。一推门,看见几个妖精横七竖八地叠在我的小床上,有杨金禄、蒋哥、曹彬、赵子轩。张萱萱跟哪儿上网勾搭小男孩,杜小君不知旁边,不是在充当护花使者还是做忍者神龟。 这样形容杜小君,我估计被他掐死,不过这句话中有一点能让他高兴,他巴不得张萱萱成为她媳妇呢! 其实我顶佩服杜小君的,他对一个人好真会渗透到骨质里,忠心耿耿,不求得失。不过,在封啸在八点半酒吧闹腾的那晚,杜小君喝大了,终于向萱萱表白了。听说萱萱当晚很惊愕,两只眼睛瞪得铜铃那般大,舌头都打了结,最后糊里糊涂说了一大推废话,闪人。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没整明白。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杜小君一直努力博取她的芳心,但是萱萱始终无动于衷。为这杜小君曾暗地发誓。他说,当萱萱穿上了爱情的婚纱,他也穿上了和尚的袈裟。我觉得这痴男真够义无反顾的,纯爷们! 这几个妖孽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你说在床上横着就横着吧,一个个嘴里还吧唧着美食,我估计冰箱里面的东西都被这几人掳过来了,真是一群黄鼠狼。 我冲他们发飙。我说,这里不是妖精洞,容不下你们来撒野!出去!出去!赶紧出去! 可他们都把我当隐形人,理都不理这茬儿。我顺手抄起一件东西扔向曹彬,这丫当空抓住,往嘴边一递,“咔嚓”就咬了一口。他大爷的气死我了,那是个梨子啊,我怎么不扔个刺猬啊? 我问你们几人怎么进来的?你们也没钥匙啊?来这里干吗来了? 结果这几个人群起讨伐我,我怀疑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候的萨拉热窝事件都不带这么玩的,他们冲着最后那句“来这里干吗来了?” 第一个讨伐我的元帅是杜小君,他说,嘿,小样儿,干吗来了?哥几个都想死你了,哥几个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咣咣庄大墙,你丫挺的问我们干嘛来了,你有良心吗? 然后是曹彬,我怀疑他跟小君在整对联。因为他说,就是,失踪了这么多天,连个电话都没有,哥几个都担心死了,哥几个为你苦为你累为你哗哗掉眼泪。你丫良心被狗叼走了啊?枉我们把你当哥们! 这俩人抛的几板砖,立即就引来了更多块破砖头,我怀疑蝴蝶效应也不过如此。可是不是抛砖引玉吗,怎么没一句好听的,无赖!都tmd无赖! 我只好委屈地说,兄弟们,不至于吧? 曹彬来劲了,说,嘿,哥几个,你听他还说不至于吧?多么理直气壮!怎么办? 于是,我就被他们收拾了,按照我们的家法被收拾的。我捂着我的屁股,疼得龇牙咧嘴。 我心里那个郁闷,我又问了一遍,你们怎么进来了?结果几个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我才知道,是我舍友给他们开的门,今天来这边是想与我一起庆祝,庆祝他们创业已经成功打响第一炮, 不过,这几人美其名曰,说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要我请客。我心想,说是想念我,多冠冕堂皇啊,真是黄鼠狼想念鸡一样想念我!我那个不情愿,可是没办法,谁叫我势单力薄呢。 第二章 陆一鸣 (10) 我被绑票去了毛驴馆。路上,杜小君问我,决定了吗?你不会真参加尚小可的生日宴会吧? 我说,去,谁说不去?不仅要去,我还要把宴会办得岗岗地。 杜小君的脸色立马明媚了,他说,那还成,怎么?打算合好了? 其实我看得出来,大家都不愿看到我和尚小可分手,在他们眼里,我与尚小可那就是死磕到民政局修成正果的一对儿。不过我觉得这些话,现在听起来特讽刺。 于是我低下头说,没,参加完她的生日宴会,我就会彻底走出小可的生活。 杜小君一听我这话,脸色忽然黯淡下来,他问我,你与尚小可到底怎么了?难道真的要分道扬镳了吗? 我叹了口气,说嗯。 杜小君收拾我问怎么到底回事,我只有一五一十交代。 那天唐莹告诉我尚小可在电话里哭了,我立马觉得头大,因为唐莹一直是头号敏感人物,用尚小可的话说,除唐莹之外,没人能从她的如来掌心中夺走这样拉风的美猴王。并且那场误会,正好发生在小可给我的三天期限内,更致命的是分手的时候,小可明明听我说我爱的人便是唐莹,所以这次就算大罗神仙现世,让小可回到我身边,恐怕也回天乏力。 我打电话给小可,她数次挂断最后直接关机,一直打到午夜两点,我才心灰意冷。当时我那叫一个坐立不安,跟热锅里的蚂蚁一样。我划火柴点烟,本来想泄泄火,结果那盒火柴也跟我较真儿。我四五次都点不着,最后我火火大了,一甩手就将火柴掼在乐地上,末了还踩了几脚,大有周杰伦“哼哼哈嘿”的风采。 接下来的时间,我横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的忧伤排山倒海。 三点钟的时候,电话响了,尚小可打来的。我还以为是错觉。我捞起电话,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但是电话那头一直沉默,过了半晌,我却听到了小可断断续续的低泣。我立马感觉手足无措。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叫小可,小可…… 尚小可的哭声越来越大,一声声的悲咽飘荡在我的耳便,兽鸣一般。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血淋淋漓,一片模糊的疼。我说,小可,你别哭,别哭,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求求你别哭了。 可是小可的哭声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急了,顺口就溜了一句,其实在我心中,唐莹只是我一个妹妹,我们根本没什么,小可,你才是我最爱的人。 结果这一句话还真还有点道法,尚小可突然不哭了,她问我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于是我开始讲,从我与小可分手的时候讲起,讲我怎么认识唐姐,怎么去她家吃饭,一直讲到唐莹夺了我的电话,引起了这场误会。但是我却没提小可的妈妈和我之间发生的事情。 等我说完这些,小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低声说,一鸣,我想你,我现在就想见你。 我问她现在在哪里?小可说她在家,我寻摸着在家可不好办,结果小可又说,陆一鸣,我限你五分钟后到我们楼下,迟到一秒,我不打你不骂你,我一小刀一小刀刻死你。 于是我知道了小可从心底原谅了我。因为小可只要有心情与对方贫,就说明已经不再责怪对方了。 我嗷嗷叫两声表示不满,小可开始和我吵吵。但是当时,听到她的蛮不讲理听到她的胡搅蛮缠,我真的很乐,借用别人的话说:我是蒙着被子乐,流着鼻涕乐,瞧着镜子乐,喝水呱呱乐。 那天晚上电话打了很久,我似乎又看到那个横冲直撞的小坦克,那个高兴时吐舌头扮鬼脸,生气时撅嘴撅起的小嘴能挂住一把小油壶的尚小可。 最后,我对小可说,乖,早点睡觉,明天六点我准时去接你,迟到一秒,你别打我骂我,也别用小刀刻死我,你用唾沫淹死我,用鼻涕吊死我。小可“呸”一声骂我狡猾的狐狸,然后才把电话挂了。 可是,幸福不是电脑上的插件,说下载就能下载,而灾难却像网站上的病毒,说跳出来就跳出来,没得商量。 第二天一早,我去接尚小可,到达她家楼下的时候足足提前了半个小时。我哼着网上风靡的小曲: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屁颠屁颠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叔叔拿着钱,靠!1955年!至少可以卖到三千元! 当时,我唱得格外欢畅,可是就此时,我看到了一张钟馗脸,于是立马想改唱:only you,能带我上西天! 阿姨款款走过来,到了跟前开始昂首挺胸傲睨四方,那神态简直就是一老佛爷。她说,陆一鸣,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抹了一把汗,说,阿姨,我…… 老佛爷立马掐断我的话,说,得,别叫我阿姨,我没这样的外甥。折寿。你知不知道,不守信用的人让人很讨厌。你赶紧走,再难听的话我也打算说。但是,请你自爱。 我咽了口吐沫,攥紧拳头,到了这种关头,我不能再退缩。我说,阿姨,我对小可是真心的,也许我一辈子都不能带给她大富大贵,但是我能让她天天开心,我不是贪图你家的显赫,小可一样只是爱我本这个人,我们在一起才会很幸福,请你相信,也请你尊重小可自己的选择。 阿姨一阵冷笑,她说,哈,小可的选择是吧?你以为我家小可会嫁给你,做梦吧,她现在就在封啸家,不信你可以打电话证实下。 我打小可的电话,两次都是封啸接的。我感觉自己突然如坠冰窟,周身发冷。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尚小可所有的接听电话,都已被阿姨偷偷转到封啸手机上。 我万念俱灰,回去后就去了酒吧,一直喝到烂醉如泥。 喝酒中途,尚小可打了几个电话我没接。后来是唐莹,估计当时我早喝大了,我在电话里就开始咆哮,我说,别管我,你丫别管我!我求你别管我成不成?然后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后来,我趴在桌上,像是被人催了眠,心里迷迷糊糊的疼。我不知自己是否哭过,反正桌上汪着一滩水渍,分不清是酒水还是眼泪。 唐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摇头晃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我说,有屁……不放,憋坏……心脏;没……没屁硬挤,锻炼身体;我……要放屁,大家……注意,屁声一……一响,大……家鼓……掌!我抬起头,我看见大家都在笑,只有唐莹站在我跟前灰头土面。我歪着脑袋对她说,唐莹,你……你怎么不乐呵啊?我记得当时,唐莹这丫屁都不放一个,直接找了俩帮手将塞进了出租车。 在车上,我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光怪陆离,仿佛在穿越时。于是我对出租车师傅说,“师傅,您慢点开,得把我车开稳了,嗝……,你想啊,如果车撞上了电线杆子,这酒洒出来,嗝……多可惜啊!”。唐莹抱着我说,一鸣你乖,别闹了…… 也许当晚唐莹的话太温情了,我忽然觉得特别累,而后顺从地躺下,再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感觉脑袋特沉,血管跟要爆炸了似的,一阵阵鼓鼓的疼,但是额头特别凉,一摸才知道是块湿毛巾。我正估摸着是谁好心整的,结果一侧身发现身边有一人,是唐莹。 当时我就昏菜了,感觉特别特别荒唐。尽管唐莹衣衫尽整,可我总觉得发虚,因为这样的情景我还是第一次经历。天地良心,我与尚小可虽然一向伤风败俗,但是从来都是思想越轨,就算一起出去旅游,也是各住房间谨防身体接轨。所以,看到眼下这一幕,我的大脑进水了。我努力盘点昨晚发生的事儿,恍惚记起昨晚我的确抱着一个人…… 我不敢想了,真的不敢继续再往下想了。 唐莹醒后,睡眼惺忪地望着我。我嗫嚅了很久,最后才问,我们……我们没发生什么吧? 唐莹摇摇头说,想哪里去了? 我不放心,又问,那昨晚我抱着谁了? 唐莹啐我一口,骂我流氓,说,是,你昨晚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非要抱我,被我抽了两嘴巴子才消停。若不是疼你这种野男人发烧没人管,我早走了。 我吁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我向唐莹“嘿嘿”奸笑,我说,哼,那个公主,带白雪的那位,我要知道你骂我野男人,还不如做出点出轨的事情来呢!唐莹啐我说胡说八道,然后起身准备早点去了。 当时,我以为这件事情便这般消停了,可是后来才知道,里面潜伏的两件事已经超出了地球人的智慧。 第一件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其实我一直觉得诧异,因为换做往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唐莹指定是一副怯怯的模样,低着头摆弄衣角,可是,那天她格外镇定,似乎她所有的话都是提前预备好的。几个月之后,当我明白了事情真相,我觉得自己被打了避雷针。 第二件事情直接导致我与小可分崩离析。因为当天唐莹正喂我吃饭的时候,尚小可打了她的电话。唐莹瞅了我半天。我说,你接吧,我无所谓了。唐莹去接电话,不过在接听之前,她对我说,其实,昨天小可的电话是被她妈妈动了手脚,所以才打到封啸那边的,小可知道后,给我打电话让我找你解释清楚。 那天最后,唐莹在电话上吞吞吐吐,说没和我在一起,说昨晚将我送回家后就离开了,忘记给尚小可回电话。 正说着,我突然察觉不对路,因为尚小可的声音似乎就在门外。我还未示意给唐莹,小可就撂了电话。我打开门,看见小可的身影从楼梯口跑过却,一路掩而哭泣。我突然怔在原地,没了知觉。 那时候从窗台处刮来了一阵突兀的风,我觉得就像我的哀魂,踉踉跄跄,却不知何去何从! 第二章 陆一鸣 (11) 那天,我们大家坐在毛驴馆的包间,蒋哥首相似的跟哪儿谈笑风生,抒发大家的壮志凌云。于是我知道了,原来这群败类终于整出了点名堂,卖云南各地州的土特产,是以玉溪的东西为主打产品,整的品牌名字还真是那么回事,叫玉贡珍品。据说形势喜人,因为日销售量能有好几个零呢。 我替他们高兴,于是喝得很豪迈。酒喝到中途,曹彬问我,小可的生日宴会你打算怎么办?我说,不知道。曹彬听了很泄气,说,你丫就不学学我们,你看哥几个今天找你让你多惊喜啊?这叫啥?这就猎奇! 我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再怎么说我也是位搞策划的,一经思维碰撞那还不灵台清澈啊?于是,我将想法摊牌,哥几个听了都特别喜庆。 我运筹帷幄,跟大将军似的开始点拨人马。从小可生日的凌晨开始,我让圈子里上百条草莽排序轰炸,时间间隔自己拿捏好,不准中途消停,谨记祝福带到,不许透漏晚上有宴会需要她参加。 曹彬、杜小君准备烟火、生日蛋糕以及饮食,杨金禄与张萱萱负责现场的布置,地点设在学校的后山上。晚上蒋哥负责去接小可,不许透露是参加party。宴会上安应龙、唐莹为小可献艺,之后大家在烟花从中载歌载舞,欢渡良宵,而我最后出场,情歌一首,然后把一切跟小可说清楚,包括我为什么跟她说分手以及这几天发生的误会。 那天之后,生活似乎朝着柳暗花明的地方驶过去,而我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蓓蕾,期待着春风的抚慰。可是,生活太幽默太无厘头太蒙太奇,它说转轨就转轨,令人猝不及防,就像那句话说的那样:偶尔幽生活一默,你会觉得很爽,但生活幽你一默就惨了。 尚小可生日的头一天晚上,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这个电话让我瞬间有种塌陷的感觉。我爸说,一鸣,你赶紧回来,你妈住院了。 挂断电话后,我陷在沙发上,感觉身体虚脱。当天晚上,我就买了回家的火车票,可是在火车站的时候,我突然记起许多事情还未处理,而且我妈住院一定需要很多钱,这个月我正好,于是我给那群狐朋狗友陆续打了电话,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搁浅开party的计划,另一个是向大家借点银子花。 我也不知道唐姐怎么知道了我的事情,当第二次去车站的路上,我接到了唐姐的电话。她说,你跟那儿呢?我说,在去车站的路上。唐姐说,我给你拿了些钱,你先拿着,我知道你妈住院了需要很多钱。我本想推辞,但是唐姐又说,你别推辞,我已经叫你大哥拿过去了,现在估计应该也快到车站了,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撂下电话后,我感觉挺温馨。说实话,我觉得今生自个儿最牛的就是认识了那么多狐朋狗友,能够在跌倒的时候,扶我一把。 十几分钟后,唐姐的爱人赵哥来了,并且甩给我一沓钱,估计得有大几千吧。我对赵哥很有好感,,他小摸样儿挺俊的,谈吐也不凡,剪裁极佳的白色唐装,一看就上档次。用个文化词那叫儒雅,只不过他的右眉梢间隐隐有一道疤痕,却也并不触目。赵哥说,你放心走吧,到了家后给个回话,如果钱不够,再吱声。我突然感觉心里暖暖的,鼻子有点酸。我本想鞠个躬表达表达我的感谢,结果赵哥拍拍我的肩膀说,都是一家人,别见外,再说了你舍身救过琪琪,该说感谢的是我们。 第二天中午,到了北方,我下车后没有回家,直接奔到医院,我妈正在做手术。我心情焦灼,和我父亲站在手术室门口整整几个三个多小时,我不觉得饿,不觉得累,只觉得内心像是燃着熊熊烈火,所以一直攥着拳头,也许是用力的时间太长,到后来我的手心一片通红。我爸也很焦急,佝偻着身体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烟一根根地抽。我说,爸,给我一支烟吧?我爸望了我很久,然后才递给我一根。在我接过烟的那刻,我突然发现我父亲鬓角已经发白,像是落了一层秋霜,然后内心的忧伤汹涌澎湃。 所幸的是我妈的手术进展顺利,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守在我妈床前,我妈泣不成声。我知道我妈为什么哭,本来我家就比较清贫,平时她十分节俭,布衣素食,生病了也扛着不愿去看医生,这时候突然手术花了这么多钱,她心疼。我望着我妈清癯憔悴的面颊,突然愧疚难当,因为我在学校的时候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却从来想及父母。 过了没几天,我妈要出院,我好说歹说,最后没辙医了她。我妈出院几天后,我在县城找了份工作,做广告策划。 北方的雪向来来得突兀,一晚过后便是银装玉砌的世界。 那天下班后,我去超市买些补品,结果在超市里碰到了位长得很委婉的哥哥,穿红着绿,那模特步扭得真叫一个赏心悦目。我突然想起了天涯上一位叫柴哥的经典力作:数据显示,2007年中国男性占全国总人口的52%,女性占43%。 其实,最先发现这句话的是尚小可,当时她嫌我胡子刮得太干净,没男人味儿,于是用这句话攻击我。我跟她叫板儿,我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一净面书生,哪能走颓废路线啊?小可说,是是是,那你也不适合走人妖路线吧?我收拾小可,结果被她反收拾了,我一瘸一拐地走在校园的小径上,冲尚小可怒吼,我说,你丫谋害亲夫啊?可是小可根本不理这茬儿,昂首阔步,活像一个凯旋而回的战斗鸡。 当回忆起这些,我猛然意识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尚小可了。自从登上列车回家那天之后,似乎那段感情已经被我遗落到了遥远的昆明。,如同雪地里那些被人遗弃的脚步,一任寂寞散落天涯 我忽然觉得忧伤从四面八方漫过来,将我整个人湮没了。我发现昆明那些犬马声色的时光,只不过是一场奢侈的梦。而现在梦醒了,我又回到了现实,这些柴米油盐的生活才是我真实的归宿。我忽然觉得尚小可真的离我很遥远。 窗外面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大雪,鹤羽缈絮,银瑶匝地。野村荒冢、寒林草垛都披上了厚厚的棉被。闭上眼,我看到了那个哭的笑的,跟我叫板儿的尚小可,可是那些曾经的美好如今却恍如隔世,那些曾经的记忆似乎耗尽了我整个青春。 第二章 陆一鸣 (12) 当我到家推开房门时,我觉得自己吃了迷幻药,眼前迷迷糊糊的,一点都不真实,因为我看到一个背影,正在喂我妈喝药,很像尚小可。 我妈冲我说,你回来了?然后,那个背影转过身来了。 那一瞬间,我手中的东西“啪“一声都砸在了地上。以前,我总觉得失手掉落手中的东西是电视里特别憋足的情节。那些编剧净净糊弄小老百姓,现实中再震惊的人也不会这样吧。可是现在我终于体会到这种感觉了。我望夫石一样石化在了原地,一动都不动。尚小可也定在了原地,她瞅着我,眼眶里满满的都是泪水,我估计她一动,眼泪一准儿会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我跑过去把小可搂得紧紧的,小可在我怀里抽泣,肩头一直在不停地耸动。之后,她开始疯狂擂打我的胸口。我觉得眼里似乎撒了一把辣椒面,火辣辣的,特难受。我宁愿让小可灭了我这只白眼狼。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在饭桌前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我看得出来我爸妈都挺喜欢尚小可。也难怪,小可装成一小家碧玉,言行斯文,勤快体贴,再加上她本来就十分俊俏的模样,不惹人欢喜那也怪呢?我妈一劲儿地给她夹菜,嘘寒问暖,跟娇宠自己的宝贝女儿一样,我爸不说话,瞅着小可憨厚地笑。我心想,哼,小样儿,你怎么不把那副欺压我的老佛爷德行整出来啊!可是人家小可跟那儿狂赚我爸妈的娇宠,一点都不脸红,末了还冲我扮鬼脸,奸诈地笑。 我偷偷挤兑尚小可。我说,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只野狗啊,哪儿有好吃的你就往哪儿蹭,我这不刚买了好吃的嘛,你就闻着了。丫嗅觉也忒发达吧? 尚小可特狡猾,她不跟我吵不跟我闹,跟那儿装委屈,那小模样整得跟丢了几千块钱似的。我妈瞅着特心疼,于是开始“噼里啪啦”骂我,就差点没让我挨板子。然后又拉着小可的小手说,小可,你别怕,以后一鸣欺负你,你就来告诉阿姨,我给你收拾他。我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心想到底谁是我妈亲生的啊?人家小可特得意,偷偷冲我奸笑。 晚饭过后,我和小可出去踏雪访梅。冬天的夜晚很美,到处是皑皑白雪,辉映得四周一片皎洁,清风过处,有飞絮玉蝶从梅靥冰枝飘落下来,格外妖娆。 我和小可的脚步将积雪踩得吱吱作响,小可吸着鼻子猫进我怀里。她说,一鸣,谢谢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的大脑有点短路,生日礼物? 小可的声音还是挺温柔,她接着说,是啊!你让那么多人给我电话祝福,还托唐姐赵哥给我办生日宴会,我都乐疯了。还有,杜小君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以后你别再怪我妈了。 我给杜小君打电话,这才明白,小可生日那天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只不过主持人是唐姐,而所有的开销都是赵哥出的。我又给唐姐致电,唐姐骂我中山狼,说我这么多天才想起她,又问我母亲康复得怎么样了。我的心里暖暖的,但是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谢。我发现自个儿真的挺幸运的,认识了那么多好人,认识了那么多狐朋狗友。 临近春节的那几天,我劝小可回家过年。毕竟一女孩赌气离家出走有点不搭调,何况我令阿姨很讨厌,照这样儿下去,她母女俩以后非掐不可。我曾经几次偷听到小可和她家小老太太在电话上争执不休,都是为了我。每次下来,小可都很沮丧,可是依旧满面春风对待我的家人,让我十分感动。 我劝小可,她堵着耳朵不听,最后一赌气,得,不搭理我这茬儿了。我讲笑话逗尚小可,她用脚踢我,后来踢着踢着就蹲下哭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问,小可,你怎么了? 小可很委屈,她说,是不是你想赶我走?你又不要我了? 当我听完这话,我突然感觉特别特别愧疚。这段时间都是因我的辜负,让她尝尽了被踢的滋味。尽管许多事情都是误会,但是我知道我还是伤害了她。我讲笑话扮鬼脸装乌龟,折腾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引尚小可破涕为笑。可小可忒坏了点吧,她把擦了鼻涕的卫生纸塞进我裤兜里,嘿嘿奸笑。她说,这个送你,小样儿,可收藏好了。 那天最后,我们约定大年初二过过后,小可就回家去跟爸妈团聚,我等母亲拆了线就去昆明与她会合。 除夕那晚,我们这个小镇上爆竹声声,挺喜庆。我和小可的电话同时都被打爆了,都是那群狐朋狗友造孽。我心想,敢情你们也移动了,靠这手拉动中国内需? 我俩很兴奋,于是爬到我家屋顶放烟花。那些璀璨的烟花绽放在空中,似乎绚烂了我们的人生,我忽然觉得脱离了那座光怪陆离的昆明城,我照样能活出个牛掰的世界来。 我把这话转达给小可的时候,小可吊在我脖子上,说,是啊,是啊,等我们有钱了,我们就去找个地儿,过那种闲云野鹤般的小日子。我听了格外惬意,这才是句含金量高的话,结果小可后面的话直接跌破了发行价,因为她说,你就打打猎,成天给我往死里潇洒去,我养王八绣花换钱儿,小样儿,我就不相信我养不活你这王八。我听完这话觉得气堵,这到底是用王八换钱养我啊,还是把我当王八养了换钱去啊,怎么这么绕啊!小可滴溜着小眼睛,依旧冲我奸诈地笑。 那天后来小可碰碰我,语气特温柔。她说,一鸣,不管以后怎样,我们都要牵手走下去,就算我们走失,也请你在原地等待,等着我回来。 我听着这句话,感觉心里特别温暖,如同春日的骄阳。 我抬头望着深邃的苍穹,星河璀璨,烟花不时冲破寂云,随即仙逝。我忽然想起了诗人的一句话:浮生若梦,烟火不为解脱,只为了却宿世的情缘,如同结束自己的生命,便也是响亮而绮丽的人生。 我将小可紧紧搂在怀里,似乎尘埃落定,似乎幸福永无止境。 第三章 尚小可 (1) 大年初三那天,我乘机回到昆明。城市里依旧犬马生色、歌舞升平,我坐在出租车上挺伤感。 在出机场的时候,我看到身边一对情人郎情妾意,心里那叫一个不平衡。那女的一身赘肉,大饼脸,象腿,熊腰,鲜活的一辆超重型坦克。我早年听说刘翔是中国的速度,姚明中国的高度,她呢?嘿,中国的重量! 接她的那男人瘦骨嶙峋,像是几根竹竿插起来的稻草人。那女的大老远就飞身过去,跑起来跟闹地震一样,“噌”一声就蹿到稻草人身上。当时我脑子里就冒出了一个新鲜的词儿:母猪上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蹦出了这么个惊世骇俗的修辞。等那母塔克压过去,我赶紧闭上眼睛,心想这男人还不被碾成齑粉,敢情又一桩人间惨事。可事实证明,我就是头发成见识短,那男的非但没丁点事儿,还抱着活坦克转了半圈,紧接着这对情侣开始哝哝软语,那母坦克嗲声嗲气,一愣神变成了乖猫咪。当时我那叫一个感慨,这爱情,真是重量级啊! 我看得直想自寻短见,再怎么说我比那女的靓点吧,可是人家有人接有人疼,而我却自个儿从千里之外赶回来,落了地仍然是孤家寡人,只能自个儿跟这儿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但是,换谁谁不伤感呢?要是换做平常,我出去旅游一天我妈早急赤白脸找不着北了,我的电话估计得成了她的专有热线,而且下机后老早就看到她那张热情洋溢的脸,那神情毕恭毕敬,跟接见外国元首夫人似的。而这次,我千里迢迢赶回来给小慈宁宫拜年,这小老太太自个儿罢机就得,连司机都不给安装。这配置也忒低了点,反差忒大了点吧?当时,我就想起一句话:思无应答,想也占线,亲情不在服务区,这叫心若移动,如何联通! 其实,在几千里的高空中,当我穿梭在皑皑白雾迷幻出的仙阙中,我忽然感觉在陆一鸣家的这段日子那么飘渺,那么虚幻,像是一座海市蜃楼,虽然奢华迷离,但是一点都不真实。这种感觉横空出世,连自个儿都不清楚为什么。 后来,我在飞机上昏昏沉沉,一直做梦,梦里是一鸣第一次对我说分手时那张决绝的脸,后来是我妈一直掐我,掐得我直吐舌头。我向我妈告饶,可我妈特狠心,活生生掐死了。我变成一棵樱花树,我的眼泪化成数不尽的樱花,簌簌下落,铺满梦整个梦境,如同黄泉路上洒落的冥纸,纷纷扬扬。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枕头湿了一大片,我突然想起了赵子轩这文学小青年写的那首诗,当时为这首诗我骂他矫情,骂他为赚取小女生的眼泪不择手段。但是,如今我却身临其境,感觉这诗就是为我写的一样。 那首诗歌叫《一枕落花愁》 失落的心 尽管倦了 还携一丝眷恋进入梦乡 你幽幽低泣 如杜鹃声声悲啼 聒噪恬静的梦 你绝情的话语 像凄风吹落瓣瓣落花 在枕间堆成一掊坟茔 于是 温馨的早晨 也被惆怅漂成一片 惨白的愁 我想着这首诗,然后回忆梦中的情景,感觉特委屈,于是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我边落泪边想,我现在是在仙阙中,这里的仙女日日幸福得一塌糊涂,哪里像我这被人踢被亲生母亲掐的幽灵啊,于是愈发伤心。 后来又想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这一哭万一惊扰神仙,人家说我越位再将我收了,我没仙籍在仙界又是黑户,一准儿会别他们当妖孽“咔嚓”了,那就亏大发了,于是,我赶紧停止鬼嚎,转轨到了饮泣路线。 第三章 尚小可 (2) 等到家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打鼓,怕我妈来掐我。所幸的是这小老太太不在,估计又出去血洗商城了。 我有点累,把手机转成留言模式,然后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挺尸。 正迷糊着,手机响了,我有些不想接,太累了。听筒里传来我录制的甜美嗓音,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挺喜庆。那段铃声是这样的:大家好,我是小可,我现在正在睡觉,要留言请摁1,不留言请摁2,有重要的事请摁3,想和我随便聊聊请摁4,要请我吃饭请摁5,要我去k歌请摁6,想约我一起上qq请摁7,想和我一起去泡帅哥请摁8,支持08年奥运会请摁9,有办法战胜南方雪灾请摁0,如果你是对艳照门感兴趣的x情狂请直接挂断。 当时录制这段录音的时候,还是在陆一鸣家的事情,一鸣捏我鼻子欺压我,要我把8号键换成“想和我一起泡一鸣请摁8”,我踢他,我尚小可是什么样的人物啊,要我二女或者多女共侍一夫,没门!一鸣嗷嗷地叫,说我比螃蟹还霸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带这样玩的。 后来,我妥协把这句话换了,不过等他不注意我又换回来了,说让我是一氓女啊,不让我泡帅哥那还不如直接把我枪毙了呢! 我正沉溺自个儿甜美的嗓音里,电话上传来一鸣的声音。他说,小可,我是一鸣,对不起,我忘记按哪个键了,可是我很想你,与你分开这半天,我怎么感觉跟一年似的,现在我才找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最后说,小可,我爱你,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将我一世的爱一生的情交给你。 当我听到说是陆一鸣的时候,我本想接听电话来着,但是后来转念一想,不如看看这大尾巴狼到底给我留什么言,现在我听到这些话,感觉内心暖烘烘的,跟贴着个暖气片一样。平常的时候这丫只顾跟我斗嘴,可没空跟我矫情没空跟我风花雪月。我记得陆一鸣以前给我发矫情短信,总没正形,什么“不让我想你,下辈子吧”,什么“想你,飞一般的感觉“,什么“女王陛下,我三藏,我们已到狮驼国,想你,吻你。勿回短信,徒弟在,不方便”等等。 我操起电话,说,一鸣,我在呢!一鸣的声音立马兴奋异常,他说,小可,你在啊?到家了吗?还好吧? 我听着心情挺舒畅的,结果他后面的话令我十分气堵。陆一鸣他说,丫你在怎么不接电话,又在鼓捣什么哪,我告你没我在,你别去钓凯子? 我听了这话,立马产生想和他贫的欲望,于是我说,哟,我还没说你呢!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说情话一套一套的啊,是不是这几天背着我泡美眉去了,老实招了吧你! 一鸣沉默了半天最后才说,小可,我爱你,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他的声音很低,听起来跟位小学生犯了错一样。 我说,您能不能大声点,您老大声点不费电!我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玩命地享受。我本想在继续享受下一鸣的柔情蜜意,结果一鸣撂了句“有急事”就匆匆将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后,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估计是晚上了,我看见我妈坐我身边,脸上阴云密布,整个一黑脸女金刚。 我正哆嗦着,看见卧室的门打开,冒出个人,一看是我老爸,于是心里的石头“噗通“就落了地。因为在我家里,有一个不成文的等级制度,就跟古埃及森严的等级制度一样一样的,不过平常的时候我是婆罗门,我妈是刹帝利,我爸是被奴役的吠舍或首陀罗,一遇正事的时候,我爸立马荣升为婆罗门,我的身份狂跌成吠舍或首陀罗。之前,我爸电话上对我说他要在外地过年,家里没婆罗门了,那刹帝利还不成大王啊!这下好了,婆罗门横空出世,刹帝利您敢争雄? 其实,我的乐观完全是继承了我爸的基因。我爸曾告诉我,他当年当兵那会儿,有次军事演习把腿弄伤了还关了禁闭,战友们都挺同情他,可老爸特牛掰,愣是在小屋的墙壁上题了一首打油诗:跑似风荷摆阔叶,奔如骏马缺战蹄儿。横卧孤塌论长短,胯下双锏不一般齐儿。我爸还说我周岁的时候高烧39度,说我烧傻了冲着俩大人呵呵傻笑,我妈吓坏了小女人似的跟那儿哭哭啼啼,可我爸却笑得特得意,他说,嘿,闺女就随我,真能耐,这乐观的劲儿那真是无师自通,佩服,佩服。 我跟这儿装乖乖女蹿我爸身边,给他捶背揉肩。我说,老爸,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不给小可说声,我去接您啊? 我爸笑得特有含义,后来一拍脑门说,哎呦,是啊,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我下了飞机就该给我宝贝女儿打个电话,然后我就坐飞机场上三天三夜,一边喝西北风一边等着宝贝女儿从千里之外赶回来接我。 我继续跟哪儿装大马猴,我说,爸爸,您累了吧?渴了吧?我给您倒点水去吧?我爸笑笑说,不用了,不用了,然后向我挤眼弄眉,偷偷指向我妈。 我向我妈望去,我妈的脸色越来越黑,跟黑无常似的,吓得我直哆嗦。我爸说,你也去给你妈按摩按摩,她也累了。我说恩恩,然后嬉皮笑脸着向我妈身边噌,刚到她身边,我妈唰一声站起来甩上门进里屋了。 我向我爸吐舌头,我爸冲我摊摊手说,小可,你怎么气你妈妈了?瞅瞅瞅瞅,现在她就像个黑脸女金刚。我心里琢磨我爸怎么跟我想一块去了,什么时候他用词也这么鬼斧神工了,我爸又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拿了杯水哧溜哧溜地喝完,然后盘下腿摆了个舒服的造型才说,爸,您听听,有我妈那样的吗?然后一五一十地给我爸讲,从我妈背地里找陆一鸣讲起,讲她背着我给一鸣讲那些伤人的话,讲我后来怎么知道的,讲她让我滚,我才被迫离家出走。我还给我爸说我多委屈,说我妈在梦里掐我,我吓得直哭,但是我妈特狠心硬把我我活生生掐死才算完。我最后补充了一句,爸,你知道我妈让我想起了是了吗?三鹿,后妈的选择。我爸同情地看着我,一脸心酸的表情。我得意了,要的就是这效果。 最后我对我爸说,爸,您得给我做主啊。我觉得我妈现在就像一奸臣,跟宋朝那个秦桧似的。 我爸说,没大没小!你不在的时候,你妈天天念叨你,得,现在你去哄哄你妈吧,怎么说她也是为你好。 我嘟嘴说不去,我爸说要不咱们老规矩,猜拳,谁输了谁去摆平你妈,再怎么说这是大过年的。 结果,我爸被我成功拿下了,在这方面他哪是我的对手,因为闭上眼睛我都能想到我爸第一拳出什么,我早号准他的脉象了。不过,平常我不点醒他,等得就是像今晚的这种情况。要不怎么说我这人奸诈啊! 其实,我和我爸猜拳就跟那个笑话似的:鸭子和螃蟹赛跑,同时到达终点,难分胜负,裁判说,你俩来石头剪子布吧!鸭子大怒,奶奶个熊!黑哨啊!算计我,我一出就是布,他一出总是剪刀。 我爸临出门前,我特奸诈地对我爸说,爸,我看您越来越帅了。我爸挺得意,向我抛了个媚眼,摆了个“那当然“的造型出去了。我鞠躬恭送我爸说,爸爸晚安!爸爸美梦!爸爸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来我当时想整一句,老爸您是属猪的吧,说您胖您还真喘。可是,我不敢,我怕我爸揍我! 第三章 尚小可 (3) 刚躺下一会儿,就被电话声吵醒了,我翻了个身捞起手机,迷迷糊糊整了句:我在睡觉,稍候再勾引您。然后挂断电话,打算接茬儿睡。可是,打电话那人不依不饶,继续强奸我的听觉,我心想这大好良辰不睡觉真是浪费了,于是气闷。我接起电话,本想骂哪个祸害啊,可是电话那头这次学聪明了,我话还没出口,她提前咋呼开了,是林俊儿。 她说,丫你撞大头鬼了,大过年的你睡哪门子觉?我说,我没空给你贫,什么事儿说吧,废话完了我继续做我的春秋大梦去!林俊儿说,没事,没事,就是想你了。我一听苗头不对,这妹妹哪次不是像黄鼠狼想念鸡一样想念我?我刚想说点什么,结果她的一句话就砸过来了。我眼前一黑,想完了完了,我又被洗劫了。 我快速将自己装扮得人模狗样,然后开车朝昆都冲。临出门前,我见我爸正在客厅看球赛,我蹿到我爸身边说,我说,爸,我给你按摩。我爸没回头,说,知道犒劳老爸了?你妈说她不生气了,同意你和那个叫什么鸣的交往了。 我一听这话,本想活蹦乱跳庆贺一番,可是想想还有任务呢,于是继续给我爸捶背。我爸挺诧异,估计是觉得我怎么还给他老人家捶背,这不是我一贯兔死狗烹过河拆桥的作风。 我爸回过头,一看我的装扮“噌“一声也站了起来,他说,怎么?又要出去啊?您看看,您看看这几点了? 我说,老爸老爸,您消消气,消消气,听我说。我让我爸坐下,继续给他揉肩,我说,老爸,不是我想出去,大半夜的谁不想赖在被窝里睡觉啊,再说了十二点一个女孩子还漂外面的确不像话,但是我得去拯救林俊儿去,这丫头又忘了带钱了。 我说的这句倒是大真话。我爸瞅瞅我,总算明白了,长长的一个“哦”字后,说,原来是要钱啊!我嘿嘿一笑,我爸甩给我一沓钱,我一溜小跑出了门。 在出门前,我听见我爸跟后面哟喝,小可,不给老爸按摩了啊?我不理他,反正银子已经到手了。 我开着小车,在一二一大街上疾驰,窗外面依旧灯火通明,火树银花。我挺兴奋的,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和一鸣闹分手竟然可以日后不搞地下恋情。我把这个好消息传达给一鸣,本想着他得意忘形的声音,可是小样儿憋了半天,说了句完了,听起来似乎还很沮丧。我问,怎么完了?小样儿说,我就这样被套牢了啊?娶你实在需要勇气,我还没考虑成熟!我磨拳擦掌真想飞身过去揍丫! 第三章 尚小可 (4) 车刚开到昆都,老远就看到林俊儿,这丫头见我出现,蹦上蹦下,整个一活脱兔。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本来想请朋友嗨,结果忘记带钱包,又不好意思开口明着对大家说,只好逮我。我点她脑门说,什么时候能把你丢三落四的毛病给改了啊?林俊儿向我吐舌头。 正当我要打道回府的时候,林俊儿揪住我,神秘地说,就这么走了啊?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我说,说你废话多还真是废话多,不是介绍个人难道是介绍头猪啊!林俊儿说,去去去,我是说介绍我男朋友给你认识。我一听这话激灵了,问,你男朋友?哪庙和尚啊?等问完了,发觉不对劲儿,于是摇摇头自言自语:和尚不是不沾荤吗! 林俊儿去收银台,去之前对我说,最豪华的那个包间,你先让服务生领你进去吧,看里面哪个最拉风哪个就是俺那口子了。我心想,有这么厚颜无耻的吗?靠!我还说俺那口子国色天香倾城倾国呢!等我进了包间,说实话,我感觉有点懵。本想着是一张张百度上也无法搜出来的陌生脸庞,可是这些面孔咋那么腻那么陈旧啊?我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赵子轩喊我,嘿,尚小可啊?过来坐! 我坐到赵子轩和封啸中间,跟梦游似的,我斜对面是杨金禄。那晚张萱萱几人不在,估计都回家过年去了。赵子轩这小伙儿打扮得跟时装模特似的,他继续聒噪,小可,你不是跟陆一鸣耳鬓厮磨,在他家乐不思蜀吗?啥时候被踢回来啦?我踢他说,你别现在跟这儿铁齿钢牙,等下废了你。子轩向我嬉皮笑脸,我说,喂,子轩,您的云凤妹子呢?难不成又踹了人家,你可真会朝花夕拾啊! 赵子轩不吭声,我继续口诛笔伐,子轩,您能不能不博爱了,我告你,这次你要对不住林俊儿,我将你生吞活剥煮了吃!赵子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心想,靠,你不是挺能耐吗,怎么这次熊了! 在我准备捞点水果吃的时候,封啸将果盘递到了我面前,我抬头望了望他,看见他似乎很沮丧的样子。他眼皮都没抬问了一句回来了,然后继续低头喝酒。我回答说嗯,之后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一瞬间,气氛整得挺尴尬。 其实,这辈子我感觉自己欠人情债最多的就是封啸了。在我和陆一鸣分手的那段日子里,封啸跟小奴才伺候老佛爷似的伺候我,每天给我翻着花样儿准备早点,风雨无阻,有时候为买到稀奇的小吃会开车去几十里的城郊,然后一早站在宿舍楼底下叫我起床,整得我成了满宿舍楼的传奇。那段日子,宿舍楼的小女生们也不赖床了,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往封啸身边遛弯儿送秋波。也难怪,封啸清秀俊朗,身材也好,扎在人堆里绝对醒目,那句文化词怎么说来着:鹤立鸡群。我不开心,封啸就讲故事或者扮乌龟扮哈巴狗扮丑小鸭逗我,直到引我破涕为笑。就是在那段时间,我才知道像他那么沉默安静的男生也有许多可爱之处。 其实一开始,我觉得封啸是落井下石,跟那些俗人一个德行,心怀叵测,就会整那一套:趁虚而入。所以我向他咆哮,叫他离我远一些。可封啸好脾气地接受我的羞辱,一声不吭。最后我很过分,我说,封啸,你是我弟,我不想说伤人的话,可是你别逼我。我希望你离我远点,别以为我与陆一鸣分手你就有机可乘了。当时,封啸正半蹲在地上扮丑小鸭,在我跟前一边踩着蹒跚步,一边哑着嗓子唱:我是一只丑小鸭,咿呀咿呀呦,呱呱呱。我估计封啸真被激怒了,脸上一阵紫一阵红,那俩大眼珠子瞪得跟灯笼似的,活像一只会吃人的豹子。他说,尚小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看我,但是,我告诉你,你和一鸣分不分手不干我屁事儿,我就是看不惯你糟践自个儿,看不惯你自个儿不拿自个儿当回事。我一下子震惊了,后来靠在他肩上嚎啕大哭,哭得手脚麻木,哭得脑袋嗡嗡的跟飞机场一样。 之后的两个月,我一直和封啸、赵子轩、赵子轩新一届的女朋友云凤粘在一起。也是那段日子,我知道了除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还有一种别样的生活方式——精致。我们爬山钓鱼、吟诗对弈、舞文弄墨,有时候也会去月牙潭公园玩碰碰车。别看赵子轩平时贫,其实这小子还是一文学小青年,会写诗,会写小说,也曾写过一部剧本,听说还被被昆明某导演给相中了。平时我奚落他说他矫揉造作,写出的东西跟台湾那阿姨一样,为了赚取小女生的眼泪瞎百霍,可是后来才明白这小伙儿写出的东西也挺哲学挺有涵义的。不幸的是子轩这厮跟古龙一个德行,风情月债惯了,比我还花心大萝卜。子轩还有个毛病,嗜赌,正是这一点才使他在日后栽得鼻青脸肿,差点小命玩完。当然这是后话了。 临去陆一鸣家那几天,我跟我妈吵架,我妈坚壁清野,停了我所有的零花银子,并找了几个跟屁虫天天跟我后面,整得跟电影上的绑架镜头似的。几天下来弄得我哀毁骨立,差点杀身成仁。而我妈却任由我自生自灭,特狠心。后来,封啸来看我,我觉得他跟我妈是一条绳上拴的俩蚂蚱,说什么也不肯见他。封啸一天来了好几次,最后那次总算逮着我了。那次他跟我说道了很久,并且给了我一张去北京的机票,我才发现我真是一傻丫,那么长时间里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在封啸的配合下,用金蝉脱壳之计,我成功暗度飞机舱去了陆一鸣家。在我上飞机前,封啸说,姐,你放心去吧,这边有什么事儿我来扛,我衷心祝愿你们天长地久。我靠在封啸的肩上哭得一塌糊涂,那些眼泪从我眼眶里冲撞出来,大把大把地挥洒在空中,特悲壮。当时,我默默地在心里对封啸说,这辈子不能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带着这辈子欠你的所有风情月债嫁过去。 第三章 尚小可 (5) 正沉浸在回忆里,林俊儿蹭我身边问,怎么?我男朋友帅吧?我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说,帅,帅,帅,但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跟你马拉松,他的风情债多得吓死你丫。 我讲的是直白和残忍了点,但天地良心我是对林俊儿好,谁让赵子轩那么花心啊?我怕林俊儿被祸害。 我话刚说完,林俊儿呼一声又没影了,当真是我轻轻地来正如我轻轻地走啊,我怀疑她修炼过凌波微步,要不就是一野兔精。 就在我愣神这会儿,一抬眼我看见杨金禄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一副要把我灭之的姿态。林俊儿坐他旁边指指点点,似乎是在兴师问罪。于是,我明白了,原来杨金禄才是林俊儿的男朋友。我觉得愧对杨金禄,人家金禄可是标准的三好男人,于是拱手作揖向他致歉,可这小子吹胡子瞪眼,拿一饮料瓶擎手摆一副要砸我的造型。 玩到后来,大家的神情越来越亢奋。有人提议去外面慢摇吧蹦会儿,一票人立马附和。不过你说这群大尾巴狼蹦就蹦吧,他们还整出一条灭绝人性的理由,说是为了吊唁南方雪灾期间那位在广州车站上被挤死的亡灵。我心想,靠,别人凭吊是放《安魂曲》,眼泪纵横,而他们怎么是放disco,各个春风满面啊? 我和林俊儿挤进舞池,舞池中喧嚣迷离,早是妖孽横行的天下了。领舞的几个美眉将窈窕的小身板曝光在空气里,说得流氓点,这些妖精胸前那两团肉真是白昼伏蜇,夜展光华,借用郭沫若的话说,那是动如兢兢玉兔,静时如慵慵白鸽。我心想,嘿,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现在的90后可真了不起,不怕冷不怕色眼还不怕自个儿春光乍泄,我觉得艳照门的主人公都不及她们牛掰,人家东窗事发后还知道遮羞,她们可是明目张胆,尽显从容。 我和林俊儿蹦了一会儿,感觉有点累,于是靠边坐下来,放眼观赏形形色色的小美女横空出世,感慨自个儿早已徐娘半老。 正忧愁着,林俊儿碰碰我低声说,嗨,小可,有色狼瞄上你了,而且不是一只! 我说,去你的,我长得蹉跎,跟车祸现场似的,才不是招蜂引蝶的主儿。 真的,你看啊,你看对面那几个古惑仔是不是一直盯着你,各个虎视眈眈,丫好像都在发情。林俊儿偷偷指向对面的几人。 我抬眼一望,立马觉得毛骨悚然,嘿,还真有几人贼眉鼠眼地望着我,里面一个纹身秃子特吓人,靠,这下我真着了道儿。 我倒吸了一口气。林俊儿又小声嘟囔,小可,咱们赶紧闪吧,要不一准儿会出事,要是劫财还可以顶顶,要是劫色的话我俩就over了。诶,好像不对,不对,我看咱俩是撞变态狂了,你想别的色棍是将猎物上三路下三路打量一番,最后把色眼定格在胸脯上,丫这群王八羔子怎么老盯着你的小手啊?莫非…… 林俊儿正说着,只见那纹身秃子招呼一小太保,在他耳朵边了交代了两句,那小太保踩着模特步朝我们这边来了,一时间吓得我哆嗦。林俊儿捅捅我说,得,这下子兔子撞秃鹰,准没跑。我一听这话更哆嗦了。 那小太保刚走过来,一句又糯又嗲的声音就冒出来了,他说,两位妹妹你们好。我看着一个大老爷们翘着兰花指,风情万种地大摆poss,想笑但是又不敢笑,我怕招惹了这群王八,讨打。林俊儿心照不宣地望了我一眼,我俩齐口说,你也好,有什么事情吗?小太保向我又抛了个媚眼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想问你一句话。我和林俊儿面面相觑,听小太保说,妹妹,我只想问问你手的手链是怎么来的? 我看着小太保指着我手腕的木链,吁了一口气。真是虚惊一场啊,于是,我大咧咧地说,这个啊?是一特好的大哥送我的,怎么了? 我没撒谎,送我木链的人还真算是我哥,他就是赵哥,唐颖颖的姐夫,不过我俩感情好像没我所表达那么瓷实。提起这木链还得说道说道,就是去年我过生日那晚赵哥送我的。当时,我接链子的时候觉得赵哥真没眼光,甚至觉得他抠门,因为看他衣着光鲜,知道他是位视金钱为粪土的主儿。本想着他送我一个大元宝,结果他随手摘下这木链说,小可,你我素昧平生,不过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切,老哥一咬牙一跺脚就把这护身符送你了。我一听这话就想用鼻涕上吊,我觉得他是一葛朗台外加一老狐狸,这破玩意还拿得出手,平凡无奇的一个木头链嘛,还说得冠冕堂皇,恬不知耻,哼,这不是秦始皇戴过的,释迦摩尼也没给它开过光。回家后,我就把它给丢在了一边,后来听说上次给我开生日宴会的其实就是赵哥这人,我觉挺对不住人家的,就又把它翻了出来。有一回强哥神秘兮兮的告我说,赵哥这人可不轻易送别人东西,你还是把那链子戴着吧,而且戴着它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听话,就把它戴着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魔法有什么牛掰之处。不过,在一个月后,这木链还真发威了,不仅让我虎口脱险,还把封啸的小命儿给救了。 小太保哼哼哈哈没吱声,跑回去复命了。我和林俊儿商量着赶紧找到封啸一干人,然后逃之夭夭,这地方没法待。正想叫封啸他们过来,见那纹身秃子带着一票人过来了,我大气都不敢喘了,可是那些人到我跟前又是鞠躬又是哈腰,毕恭毕敬,跟见了自己的姑奶奶似的,看得我和林俊儿目瞪口呆。那纹身秃子说,这位小姐,我叫阿坤,这地方有我罩,你们随便开心,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手下的这群小弟。他说完就指指后面的一排小太保们,那群人就拼命地点头,跟吃了摇头丸一样。 我有点懵,想敢情是他们认错人了,错把我当成大姐大了,可是又不敢点破玄机。于是,呆呆地点了几下头。等他们闪了后,我叫了封啸他们赶紧溜出了这鬼地方。一路上都在在想,我真是撞大头鬼了。 第三章 尚小可(6) 快到我家的时候,一大票人各自打道回府,只剩下了我、封啸、赵子轩、林俊儿小两口儿。我说,得,总算小命捡回来了,回去好好补一觉,各位北北。 可是,林俊儿这会儿精神抖擞,两只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芒,我怀疑她是出没在夜间的一幽灵,她说,小可姐,睡哪门子觉啊,不如去子轩茶室里面搓麻将吧? 这个倡议刚出口,立即得到了他们的附和。我心想,人家杨金禄小两口刚结成连理,想一起卿卿我我多缠绵一会儿,那是情有可原,封啸和赵子轩凑什么热闹啊!于是,我耷拉着脑袋,摆摆手说,你们去吧,我困了。 林俊儿立马拉住我的手说,不成,你得陪着我,咱姐妹儿能分开吗? 我说,俊儿,你找你的情郎温存去,干嘛拉我当电灯泡啊?我还是回到梦里钓帅哥实在。 我正要轰他们下车,结果封啸开口了,他似乎有些心事,说,小可姐,去吧,我有些话给你说。 提起麻将我不太会打,觉得它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有次我妈跟几个小老太太在我家麻雀战,临时她办点事,要我顶一下。结果不出二十分钟,我就把她的筹码输完了,为此我妈骂我败家玩意。我给我妈叫板儿,指责她不务正业,她却非说麻将向来是国粹,是中华好儿孙都应该好好传承文化瑰宝。 本来那天我想跟小老太太身上抠点银子花,小老太太不饶了,指点我半天说,输了还向我要钱,没门。那之后,我长了心思,我想得把麻将学精了,日后好赢我妈的钱,再说了一位活赌神撑腰那还怕啥。后来,我韬光养奋,偷偷把麻将学得出神入化,回家赢了几个月的零花银子,特神气。 可是,今天我的手气似乎忒背点吧?打了三圈,只胡了一把,还是屁大点的小胡。倒是炮放了不少,而且净是大口径的高射炮,200的两次,100的一次,转眼一千多白花花的银子就从我小腰包里溜了。不过也难怪,和活赌神赵子轩一起麻将那指定是以卵击石的事儿。林俊儿小两口一伙,照样是世界顶级炮手,封啸战绩也不佳。一愣神儿的功夫,我们的钱自来水似的哗哗地流进了子轩的口袋里。 麻将这玩意儿,越是心虚越是输钱,越是怕放炮越是放炮。这次我摸到三张九筒,一直想开杠,等了半天都不来,心想打八筒或许可以钓出九筒来,反正杨金禄刚打过五筒,五八一条线,应该没什么危险。想着想着就轮到我了,我摸了一张三万,顺手把那张八筒甩了出去,还没落地,杨金禄啪地倒了牌,哈哈大笑,脸上跟刻着个大王八似的。他说,小可,又是你,七小对!今儿我给你搬个奥斯卡奖,世界顶级炮手的角色非你莫属!我硬撑场面,狂嗨了一声,然后阿q自己说,放炮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嘛。可是等我数出200元,心里那叫一个苦。我是在兢兢业业地为人民币服务,可是咋做不成敬爱的和珅总理啊? 林俊儿捞过钱“吧嗒吧嗒”地点钱,末了冲我一阵阴笑,而赵子轩也是一黑脸包公,斥责说我丢了师父大人的脸。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儿踩了他的脚背,赵子轩立马獠牙外翻,一副野猪踩地雷的表情,特滑稽。 打到第四圈,林俊儿蹭我身边给我助阵,我问她,对了,俊儿,你和姓杨的怎么勾搭上啦?林俊儿踢我说我,你丫说话真难听,啥叫勾搭啊,我们这叫两情相悦,一见钟情。杨金禄在对面帮衬着,一劲儿地点头说那是那是。我说,那你俩这长途国际恋爱还真耗成本的,林俊儿,我觉得你还是嫁给个黑人好,生个斑马崽就生个斑马崽吧,好歹那也是个经济适用男,比这样长途恋爱实惠。 林俊儿照样踢我,最后说她已经像唐三藏一样取经回到中土了,而且现在已经转到了财大。我听着是有点震惊,不过一会儿就平静了,因为他家那关系比互联网还四通八达,别说是转到我们学校了,就是要闪电,也有人抢着拿刀给她“喀嚓喀嚓”地砍电线。 后来我才知道林俊儿和杨金禄这俩人的恋爱史,这多少让我有点欣慰,因为我是放箭的那位丘比特。事情始末是这样的:上次我在月牙潭为林俊儿接风。谁知道这俩妖孽,一个王八精一个绿豆精早暗地对上眼了。最神奇的是,第三天林俊儿陪她一姐妹儿相亲,结果那人没看上她姐妹,倒是把林俊儿给掳走了。这人便是杨金禄。我挤兑俊儿说,你丫真不思上进,得,这下我抱个花里胡哨的斑马外甥的希望就此落空。林俊儿掐我,叫我马不停蹄地朝前滚。 林俊儿不愧是我的好姐妹,我都怀疑她是我的福星我的财神了,她一到我身边我跟返老还童了似的,精神奕奕,那小运气立马飞速飙升。我连捉了封啸两炮,钱包呼呼地就鼓了起来。 等轮到我坐庄的时候,我觉得财运马不停蹄地朝我奔来。我一看,起手就是十张风,西风四张,南风、北风、白板各一对,还有一张发财,我先开暗杠,杠上又是一张发财,接着封啸打南风,碰!杨金禄打白板,再碰!天牌上听,风一色碰碰胡!我心想风一色三番,碰碰胡一番,东风杠一番,一共是五番32倍800元,只要胡了就行,如果被我自摸,那可就是两千多元!我琢磨着,丫老娘报仇的时间终于到了,今晚我要你们各个裸奔回家!正寻思着,封啸突然打出一张北风,我心里扑通一跳,握握拳,心字头上一把刀,忍了。谁让封校啸是我弟呢,我要就这般胡了,岂不是辜负了这手好牌。该死的赵子轩倒也会凑巧,跟着打北风,过水,不能胡,我气得直咬牙。又摸了几轮,还是这个天杀的封啸,甩手又是一张发财,我眼都绿了,差点就把牌摁倒,想了半天,最后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还是忍了。心里连声哀叹,想这下没辄了,一共才胡四张牌,已经放过三张了,第四张指不定在哪儿窝着下崽儿呢。 人家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我觉得有时候,理想很骨感,现实却出奇意外的丰满。说起来也怪,在我走阳光道的时候,杨金禄仨人走的却是奈何桥,那副牌一直摸到海底,我没胡,另外三人也不胡。杨金禄挤眉弄眼地说不容易啊,黄了。我笑笑不说话,拿起我海底的那张牌,还没来得及看,用手一摸,额头上的青筋立马鼓鼓地跳了起来。 最后一张发财!我当时就僵在那儿,浑身都是汗,封啸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摇摇头,看看身边林俊儿,她正对着我幸灾乐祸地笑,好像是“该,谁让你走家族路线了”的意思,我也咧咧嘴,突然将牌推倒,对他们三人豪迈地说:“不用打了,数钱吧。风一色碰碰胡,庄家海底捞月,每人1600元。” 很久没这么拉风了,我靠在藤椅上,感觉挺兴奋。这种兴奋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临进家门的时候。 在我把牌放倒的那一刹那,赵子轩、杨金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完全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我心想,赌神,哼,什么狗屁赌神,有种你还得瑟? 我跟黄世仁似的,跳起来摊开手说,数钱,数钱,同志们数钱哪!赵子轩这仨人耷拉着脑袋,表情那叫一个苦涩。我可不做什么慈善大使,也没有东郭先生的慈悲心肠,于是,我天经地义特意气风发地对这仨人说,本姑娘很久没把麻将搓得这么清新脱俗了,多谢几位捧场,数钱吧?等到后来,几人的腰包都被洗劫一空还是不够偿债,我瞅着几人愁眉苦脸的样子,良心终于有所发现,于是,我说,钱不够就算了,拿身体补偿吧,本小姐也不打算对你们怎么样,就让我掐几下。等我分别对几人暴力了一会,忽然觉得良心难安,于是,我对上帝说,主啊,我有罪,阿门! 临进我家门的时候,封啸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令我格外震撼。他说,小可姐,我要走了。我一时没醒过味儿来,心想,走就走呗,干嘛整得生死离别似的,矫情不矫情?封啸补充说,去香港,往后你多珍重。当我听完这句话,我猛然觉得天塌地陷。 第三章 尚小可 (7) 封啸走的那日是大年初六。那天阴风恻恻,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种伤感的气息。我望着眼前的一票人,一如当初迎贺封啸出院的那个兵营团,一瞬间百感交集。封啸微笑着与大家握手道别,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内心里排山倒海的忧伤。 轮到我上阵的时候,我故意伪装得很从容,我怕我一哭一准儿会勾出大家的伤心激素,那种呼天抢地的场面我是最见不得的。于是,我将封啸脖颈上的钮扣系好,为他整了整衣装,然后拍拍他肩膀大咧咧地说,小伙子,现在你也是一衣冠楚楚的大尾巴狼了,就此就上路吧。我听说在香港外国佬跟驴一样,满大街跑,等你到了那边,记得娶个舶来品,让老姐也跟着自豪自豪。说完后,我哈哈大笑,但是笑到后来,我越来越察觉自己笑得干涩与虚假。可我还得装,哪怕心中存有多少忧伤,我得装得一点事儿都没,可是等飞机摇摇晃晃冲上天空慢慢消失在云端,我的眼泪突然像决了堤的黄河水,肆虐地淌了出来。以前曾翻看过一句话:你走的那天,我决定不掉眼泪,我迎着风撑着眼睑用力的不去眨眼……这一切我做到了,可是,谁能看到冷漠的挥别之后,那些徘徊在风中的痛楚,那些飘扬在风中的眼泪,会将心空那几世的明媚一齐湮没? 封啸走后的第三天,我从家中搬了出来。倒不是为别的,就是跟我家小老太太干仗了。本来,我就觉得封啸这子弟孤零零一人去了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挺难受。我也知道封啸离开的理由,可是不想承认,因为不想拿刀把自个儿给剁了。倒是我妈不依不饶,天天数落我,说自从封啸走后,封婶婶成天哭哭啼啼的,说所有的一切都怪我,说我到底安的是什么心。骂到后来,我妈开始骂封啸,骂他丢下爹娘一个人去香港逍遥去,整个一白眼狼。到了最后直接把矛头对准了陆一鸣。我听了气堵,跟我妈叫板儿,结果我妈差点废了我,最后她气急败坏叫我别再跟一鸣联系,否则以后别回家,看了窝心。我咽不下这口气,说我不回就不回,我又不是养不活自个儿,然后特从容地搬出了家。临出门的那晚,我看见我妈和苏阿姨在家里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商量国际大事。可是,我不想管了。 我蜗居在一个十平米不到的小屋子里,几天没出门。那天,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我发现窗外的阳光已经很明媚了。电话是杨金禄打来的,他说,尚小可你啥时候学这么抠门了,赢了我们的银子就窝在家里,好歹也表示下,慰劳我们受伤的心灵吧?我说,得,你看着办吧,怎么着都行。我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是因为一来我想继续睡觉,没心思跟他贫,二来感觉在这小屋里憋屈久了身上早发了霉,是该找这群狐朋狗友溜达溜达去。杨金禄说,多亏你从良,否则有你好看,这么着吧,我们去玉溪…… 杨金禄没说完,我截住话茬儿说你安排吧,哪天安排好了,通知我一声就得。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元宵一大早,林俊儿打我电话,说经大家表决,决定克日出发去洗劫曹家。我心想,靠,这一群是什么妖孽啊?元宵节呢,不呆在自个儿家团圆,去祸害曹彬家,难怪长辈们骂我们白眼狼!不过,对我来说这是喜事,我又不能回家过元宵,正愁自个儿夕阳西下之时,断肠人在天涯呢!这下好,有人陪了,并且听说我们还得在玉溪逗留几天,陆一鸣和宣萱学姐等人也要去曹彬家聚聚。 我把我的小宝马从车库里偷出来,车上载着赵子轩和林俊儿小两口,一路高歌往玉溪飞驰。路上,林俊儿问我,听说那活司徒南要回来了?我说,谁知道啊,我又不是他的专职女保镖。林俊儿鄙视我说虚伪。我说,嘿,你别不信,就他那小样儿,谁在乎啊?你若看着中意,我双手捧着屁颠屁颠去送给你。林俊儿的嘴巴真刁,她说,哼,是吗?不知是谁分手的时候,哭得要死要活的,差点就抹脖子,现在跟这儿嘴硬,真不害臊!一句话堵得我透不气来,就跟嗓眼里噎着个鸡蛋似的。 我没有说话,但是心里突然划过一阵忧伤,我很害怕,害怕那段沉沦的时光,害怕那段日子里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窗前,看外面惆怅的风景:害怕看见那黄昏的飞鸟哀鸣着飞离我的天空,害怕那些泪水潮水般汹涌而至,冲毁我修筑已久的城垣,然后内心是措手不及的空洞和茫然失措的惊慌。而在那段日子,似乎每个人都是观众。我在梦里难过了,伤心了,痛苦了,落泪了,也许只是别人梦中的点缀与隔岸观火的笑谈。 车终于开到曹彬家,一下车我就看见一张张热情四溢的脸。我还没缓过神儿来,曹伯母就捞起了我的小手,嘘寒问暖,那叫一个亲热。我抬头看见曹彬冲我挤眉弄眼,摆一个“拜托拜托”的造型。于是立马明白了,我尚小可是多么冰雪聪明的人物啊?!于是,我用玉溪腔一个娘娘长一个娘娘短的,叫得那叫一个脆声,要不是顾及曹伯母会产生错觉,说我轻浮,一准儿我会把妈这字喊出来。我真敬业。曹伯母笑得花儿似的,拉着我这个假冒的儿媳妇进了家门。临进门口的时候,我回眸冲大家嫣然一笑,然后看见林俊儿小两口整个俩植物人,而曹彬乐呵呵的,脸上像画着个活王八。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觉得这句话用在曹彬身上真是太恰当了。因为到了晚上,曹伯母塞给我一红包。我抬眼向曹彬望去,看见他一副“这个不能要”的表情,我耸耸眉,回复他一个“这个真想要”的表情,然后义不容辞地接受了曹伯母的好意。曹彬见这情形,脸色骤然变绿接着变黑,鲜活的一变色龙,而赵子轩和林俊儿小两口一副幸灾乐祸的摸样,笑得格外喜庆。 我打电话把这事告诉陆一鸣,一鸣一样的落井下石,说曹彬那厮要借用他娘子,跟他招呼一声都没有,付出点显性成本那叫活该,至于隐性成本怎么样,等他回来,再治他。我听了胸闷,我尚小可又不是一物儿,干嘛说“借用“这个词啊,于是我啐陆一鸣叫他飞沙走石地朝前滚。陆一鸣问我想他了吗,我思考一会儿回答说,你问得真惊险真有勇气,我身边帅哥熙熙攘攘的,哪有工夫想你啊?陆一鸣听了挺沮丧,我不好再攻击他,毕竟是过元宵节嘛,于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去接他。陆一鸣听完后乐了,说后天就回来,早和宣萱商量好了,等到了昆明俩人碰面,然后直接杀到曹彬家,进行第二次洗劫运动。等我听完这句话,我挺同情曹彬的,心想,怎么曹彬会认识我们这群狐朋狗友啊? 本来那晚,我挺高兴,因为后来曹彬那葛朗台要从我手中把银子抠回去,于是千方百计用话激我,我跟他装大头蒜,哼哼哈哈跟他绕弯,一个原则,煮熟的鸭子不能让它就此飞了。曹彬气急败坏之下,要治我,结果被我和赵子轩四人反收拾了。我心想,现在人的宗旨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币服务,我就不相信赵子轩等人经得起人民币的诱惑? 可是,十二点的时候,我接到封啸的地电话,然后心情急剧下降。那时,我们已经回到了旅馆。封啸在电话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他此时正站在海边吹海风,说他面对着汹涌澎湃大海,面对着那此起彼伏的海浪,突然感觉很忧伤。我刚想说点什么,封啸又说,小可姐,今天是元宵节,我本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但是你真的会如此狠心,你吝啬得连一个短信都没有发过来。说完,他便把电话挂了。 撂了电话后,我的心里如同海底的暗涌,一漾一漾地难过,然后我趴在床上就哭了,一开始我还知道压抑自己,哭得比较小心,因为怕同室的林俊儿听到,这丫头一准儿会嘲笑我矫情,可是等我想到封啸一人独对着大海,想起那璀璨的烟花笼罩着封啸孤单的身影,想起他那张充满寂寞充满忧伤的脸,想起他说小可姐你真狠心,于是再也抑制不住,然后我突然感到身体一阵猛烈地抽搐,接着泪水顺着我的指缝汩汩地流淌了下来。我仰着头说,封啸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林俊儿被我吵醒后,上来劝慰我,我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我的嘴角翕动,嘴巴像是不是自己的,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只是不停的哭。那些高亢的哭声如同空山中的鬼嚎一般,嗷嗷地冲往九霄云天,飘荡在寂寥的深夜里。 第三章 尚小可(8) 自从上次哭后,我很少去想封啸了,生活就那样安祥地朝前驶去,不再忧伤。那天,我和林俊儿、曹彬、赵子轩等人在抚仙湖上一边赏湖纵饮一边等着陆一鸣等人。黄昏的时候,大家喝得酩酊大醉,我望着甲板上横七竖八的一群祸害,忽然觉得我们就是一群败类。一开始我们在学校旁边的酒吧纸醉金迷,后来横扫到昆都,现在又扫荡到抚仙湖上了,真是旷古铄今,真该枪毙! 游艇在抚仙湖上疾驰,此时,落日的余晖投到湖面上,波光潋滟。我和林俊儿手拉手站在甲板上,风把我俩的长发掀起来,飘扬在空中,宛若俩女神。我仰头朝着蔚蓝色的天空大声呼喊,林俊儿,你什么感觉啊?林俊儿这妞儿特花痴,在原地蹦两下,然后才喊,小可姐姐,我今天真是高兴极了,痛快极了,带劲儿极了。我看到林俊儿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感觉心中有荡来荡去的忧伤,甚至忽然想起两年前的自己。那时候我每天都在学校里横冲直撞,活蹦乱跳得跟一脱兔似的,不知道忧愁与感伤。可是,现在的我成天凄凄惨惨,弄得跟宋朝的那个李姐姐似的。 我正琢磨着哪天自个儿人老珠黄了,就去找陆一鸣来养我,听见杨金禄在后面喊。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见杨金禄的表情特有涵义。他说萱萱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林俊儿一听这话,立马兴奋异常,那神情跟中了双色球特等大奖似的。她说,小可姐姐,那活司徒南终于到了!怎么?你还不去接风?我装得一点事情都没有,说,什么大人物儿啊?还敢劳烦本小姐的大驾!林俊儿鄙视我说虚伪。 赵子轩与林俊儿小两口去接萱萱和陆一鸣了,而我在湖边的沙滩上优哉游哉地溜达。我心里盘算,几日不见,不知陆一鸣这小伙会整个啥造型来捧场啊。可是,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只看到萱萱一人跟在后面,一鸣这厮却不知躲在哪边。我心想,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流行躲猫猫,丫真矫情。可是紧接着我便发现大家的神情古怪异常,好像遭雷劈了,各个都是黑无常。直到萱萱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了一些话,我才明朗那些古怪神情的深蕴,然后感觉心里忽然被抽空了,而自己的脚像踩在云中,使不出一点力气。 当时,萱萱的表情特痛苦,就像对我做了亏心事似的。我跳起来说,萱萱姐姐,麻烦你痛快点,你要做了对不住我的事儿,我原谅你就得,但是求求你痛快点,要不一准儿我会被整得精神失常。萱萱咬了咬嘴唇,然后才说,陆一鸣让我跟你说一声他不来了。我松了一口气,说,赶不来就赶不来吧,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萱萱听完我的话,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然后她摇着我的肩膀冲我喊,小可,你丫就一傻b,陆一鸣那王八羔子哪点值得你对他好?你知道吗?那王八又要说和你分手,说他再也不会回昆明,说再也不会见你…… 我一下傻了,变成了一植物人,好半天后,脑海里才划过一记闪电,而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拿出电话,哆嗦着拨陆一鸣的号码,也许是过于紧张,在我拨了好几次后电话才接通,然后听见陆一鸣“喂”了一声,在那一刹那,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感觉好害怕好害怕。但是不管我怎样害怕,灾难还是被证实了。陆一鸣沉默了半天最后说,小可,对不起。然后没等我开口,电话就挂了。我一时失手,电话“哐”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林俊儿等人见这情形,也挨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安慰我,可我一句话也不想说。萱萱急了,说,小可,你倒是说句话啊。她边说边摇我的身体,小可,小可……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哭吧,别憋在心里! 我望着萱萱突然笑了,然后挺从容地拿出太阳镜戴上,又拢拢额前的留海,而后朝前大跨步走去。临走之前,我回过头,挺平静地对几人说了一句我没事。可是,等转过身,一股暖流突然滑过我的脸颊,流到了地上。 我一步步朝前走,一开始走得比较慢,到后来开始小跑,我知道他们在后面跟着我,我只是不愿意他们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可是,这一群跟屁虫继续尾随我身后,继续絮絮叨叨,令我很心烦。于是,我回过头来对他们说,你们别跟着我,该干嘛干嘛去!我说这话的时候,一行眼泪不知不觉间就滑入了我的嘴里,挺苦涩。可我没心情理这茬儿,我继续冲他们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会想不开啊?告诉你们,我不会!但是我也警告你们,你们若再跟着我,我一准儿会跳进湖里,借你们仨胆儿,你们试试! 我冲进车里,踩了油门,车噌一声向前蹿去。汽车以一百二的速度直直地往昆玉高速上驰去,一路上恍若是在梦中,脑海里来回晃荡着陆一鸣的身影,挥都挥不去,然后我的眼泪不断线地往下淌,我的眼前迷糊了。等快到高速入口的时候,一辆单车奇兵天降,突然就到了我跟前,然后我的大脑像忽然被锤子捣了一下。我手忙脚乱地踩刹车,车终于在离那人几公分的地方停下了。我靠在驾驶座上呼呼喘气,窗外有人抱着单车上的小男孩不停地安慰,我望着这个场面,想想自个儿忽然间成了孤家寡人,然后趴到方向盘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三章 尚小可 (9) 男人就像洋葱,当你流着眼泪将他们一片一片剥开后,才发现原来他们没有心。以前看这句话的时候,我总觉得说话这人不是一怨妇就是一毒牙,可是现在才发觉这话就一真理,精辟。 在分手的第二天,我突然释然了。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一男仔嘛!这世界上谁离不开谁呀,谁死谁活着,太阳依旧会升起来。所以,我看开了。于是,那段日子里每天我都猫在家里山吃海喝,顺便听听歌,跳跳舞,在网上打打小怪兽钓钓金龟婿,小日子过得蛮滋润的。 可是,我释然了,别人似乎没如我这样洒脱,譬如林俊儿和萱萱。那天,这俩人跑来看我,那小脸色跟病危了接到通知单一样,而且俩人说话格外小心,似乎有意避讳一些话题。我就不明白了,我尚小可是那种轻易殉情的傻妞儿吗?于是我说,你俩矫情不矫情,是我分手了又是不你们,你们干嘛一张苦瓜脸啊?林俊儿和张萱萱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估计没有想到我尚小可分手还分得这样旷古烁今,这样心花怒放。林俊儿问我,你真的放开了?我说嗯,可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然后心情猛然跌进了低谷。我想,感情不像一页文档,说delete就能delete,遗忘也并非病毒,不可以让杀毒软件代劳,只能自行了断! 萱萱学姐见我神情恍惚,挺同情地看着我,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说。我拍她的大脑门,大咧咧地说,放心吧,我尚小可指定会东山再起,到时候身边的帅哥排成一条长龙,让你也见识见识什么叫龙的传人! 正说着,电话响了,是安应龙,他说好久不见我了,看看我是否更加国色天香了。我回答他那还用说,然后借用鲁迅老爷子的话补充了一句:那简直是一定的。安应龙嘿嘿一阵干笑,说今晚有没有时间赏脸去看看他,今天他生日。我说,既然你盛情拳拳,我一定来。 晚上,我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去参加安应龙的生日宴会。到了风波庄,我放眼望去,桌旁黑人、白人、黄种人都有,那叫一个光怪陆离。我正在纳闷,听见安应龙问我,陆一鸣呢?怎么给他电话,总是关机啊?这都要开学了,咋还没来报到啊?丫是不是又有新欢,乐不思蜀了? 当我听完这句话,我的心里忽然飘来了一阵莫名的忧伤。之后的刹那,有关陆一鸣的点滴立即充斥了我的脑海。 我想起了曾站在熙攘的街头大声说小可我爱你的陆一鸣,想起了吵嘴时我要他还我送他的维尼熊他坚决不还的陆一鸣,想起了和我下棋允许我悔棋的陆一鸣,想起了那个被我日日欺压嘴上怨声载道但无论走在哪里总会紧紧握着我的小手不松开的陆一鸣,想起了我哭鼻子时候把用过的纸巾塞到他的口袋他却一脸包容地望着我的陆一鸣,想起了那个打电话嚷他宿舍里的热带鱼生小鱼了的陆一鸣,想起了雨后的清晨陪我去花园我用小树枝把失足落水的蚂蚁送还陆地而他在一旁帮我的陆一鸣…… 我曾经以为,有关与陆一鸣之间的回忆就会这样慢慢化作泡影,最终漂洋过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等我听到他名字的时候,那些记忆的种子却忽然复活,令我惆怅万千。只是令人遗憾的是,那些山盟海誓般的传说再也无法追溯。 灯光太刺眼了,要不怎么我的眼前一片朦胧呢? 第三章 尚小可 (10) 张萱萱捞起一杯饮料堵住安应龙的嘴,然后招呼我坐过去。我冲她笑笑,挺从容地说,没关系,都乾隆年间的事儿了! 后来,有个白人向我表达了敬佩,然后为了倒了一杯红酒。我也不知道那天怎么回事,反正抄起那杯酒,就“哧溜哧溜”地将它灌到了肚子里。我估计那些国际同胞没见过这种酒中女豪杰,各个摆出一副蛤蟆遭虾戏大眼外凸的表情。 那白人见这阵势,顺手又要给我倒酒,被萱萱拦住了。萱萱小声说,小可她今天心情不好,别给她倒了。她的话刚说完,我就撒丫子蹦了起来。我说,丫谁心情不好了?我正心情澎湃呢,别扫兴,倒酒!倒酒! 最后萱萱拗不过我,而我就那样喝大了。我靠在墙上,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好像身在太空一样。可是,我的大脑还算清晰,因为我看到萱萱学姐脸上有水渍,只是我已经分不清那是酒水还是眼泪。我看着心里难受,于是我说,萱萱姐,我让你猜个谜语吧?你说猪屁屁上有两滴水,打一首歌名是什么啊?萱萱挺疑惑地望着我,我继续说,猜不出来吧,歌名是“流着泪的你的脸”。 后来萱萱学姐抱着我说,小可,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别这样糟践自个儿。我说,萱萱姐,你想多了,我没有心情不好,我只是想喝点酒洗洗胃。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萱萱学姐长叹了一声,然后说,小可,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天天嚷嚷着你坚强,你无所谓,你是个母老虎,可是你却是常常在暗地里哭鼻子的小女生。我问萱萱学姐,学姐,我是不是真的不如唐莹好啊,为什么一鸣不要我了呢?萱萱学姐说,不是。其实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子,是陆一鸣那小王八不知道珍惜。我听着她的话,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我连忙揩去,生怕让萱萱看到。 那天散场的时候,萱萱执意要送我,我说不必了,我没事儿。萱萱不相信地望着我,我笑着推搡萱萱让她先走并且反复声述我真的没事儿,之后萱萱才放心离去。 我抱着肩膀像个幽灵似的在大街上晃荡。夜已经很深了,早春料峭的冷风从我脖颈间灌进去,很凉很凉。我突然想起了过去的点滴,只是那个曾经向我山盟海誓,说把一万句誓言装在机枪里向我扫射,我倒在血泊中浑身镶满了丘比特的子弹的人,如今却早已远去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感觉一阵恶心。我觉得有一股粘稠的液体从我的胃里翻涌出来,于是,我蹲下来狂吐,那些辛辣的气息冲撞到我的鼻孔里,很难受。然后我哭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电话响了,是封啸打来的。我擦去眼泪,放松了下自己,然后才接电话。电话上封啸问我,小可姐,你还好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很平和,我说,恩,挺好,你在那边怎么样。但是封啸突然沉默了,我也弄不清怎么回事,于是,我逗他说,封啸,你有没有遵照姐姐的指示,有没有搞个舶来品?封啸还是沉默,好半天后,突然向我吼过来,他说,尚小可,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 我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出现了幻觉,因为他的声音似乎不是从电话上而是从我身后飘过来的。于是,我转过身,看见封啸就站在我身后五十米开外,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倔强。 封啸跑过来,一把将我搂着怀里,然后我感觉他宽大的脊背一阵抽搐,跟着一行暖流顺着我的脖颈滑了下去。 第三章 尚小可 (11) 许多年后,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我,封啸便不会有那么多晦气那么多的灾难,而我似乎永远是他的负累他的霉星,然后在那一刻我总会滂沱泪下。 那晚封啸撵我回家,我说什么也不回去,因为我不知道这寂寥的深夜该怎样度过。可是后来灾难凭空降临,而我却再也无法掌控。在三点多钟的时候,我晃荡到了一条深巷里面,封啸继续尾随我身后。可是,当我刚跨进那个小巷,侧面就闪过来了一人。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一把小刀就顶在我的腰部。我心里一凉,得,撞抢劫犯了。 幸亏封啸跟得紧,那小混混见巷子里又闪进了一人,估计知道跟我是一伙,于是放下了刀子转身就走。 我反而来劲儿了,我尚小可招谁惹谁了,干嘛一个个欺负我?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反正心里委屈,于是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向那秃驴扔去。估计我有狙击手的潜质,要不就是小李飞刀的大姐大,因为从巷子里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我知道那秃驴中镖了。 我乐了,猫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封啸拽我手臂说,赶紧走吧,得罪了那种王八没什么好兆头。我一听这话来劲了,我说,丫就他们那种小混混,来几个毙几个!封啸没好气地对我说,你就别跟这儿耀武扬威,要不走等下来不及了。说完就强行拽着我离开那鬼地方。 尽管这样,一切还是来不及了。等出了巷口,我就看见了眼前黑压压的一票人,接着我的身体开始发抖,魂儿都丢了几分。可是,封啸不像我这般窝囊废,他一把将我揽到身后,摆出一个狮子博兔的姿势。那群王八羔子根本没把封啸放在眼里,上来就揪住封啸一顿暴打。我听见一人在骂,孙子你有种,老子今儿栽在你手里挂了彩,现在让你百倍偿还。 我看见封啸蜷在地上,一大群人在他身上用力在踩,那些鲜血从他身体里漾出来,淌了一地。我慌了,感觉很恐怖很恐怖,我的泪水像泉水一样从眼眶里翻涌出来。我说,别打了,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 可是那群王八根本没有人性,越打越狠,我听见封啸一阵闷哼,然后没有了声音。我的身体一阵一阵的抽搐,我不知道封啸到底怎么样了。我急了,掏出手机哆嗦着打电话报警,可是,还没接通,就被一人把电话抢了过去,然后我听到啪一声,手机被丢在了地上。 几人狞笑着围拢了我,一秃顶色咪咪地冲我说,嘿,有点姿色,原本不想对你怎么着,不过你既然这样不识抬举,也别怪老子心黑,老子这些时间净吃素了,正好可以换换口味。 我一听这话,更加慌了,我知道情况越来越严重,但是一点辄都没有。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跑,结果等刚转身就被挤到了一个角落。我哆嗦着,抱着肩一步步往后退,然后哇一声我哭了出来。 那秃顶果真欺身上来,我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狠劲儿,等那秃子伸手过来,我捞住那只手就咬了下去。可是,等我还没松口,我的脸上被抽了一嘴巴子,可是我感觉不到疼,只是身体越来越战栗。也许是刚才的一出戏把那秃子激毛了,那厮更来劲儿了,冲我再次挥手过来。我失去了理智,一边嗷嗷地哭一边乱挥着手臂。结果这时候,我感觉手腕处突然被勒了一下,接着几颗弹丸似的东西弹了出去。 就是这个物件救了我,就是赵哥不久前送给我的木链将我从噩梦中救了出来。当时,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之后,我看见几人瞪大眼睛望着撒在地上的一颗颗圆珠,看见那群王八羔子突然变得战战兢兢,看见他们仓皇离去再也没敢回头,我知道我没事儿了。几天后,我在报纸上看到昆明城中发生了一起火拼事件,涉及的犯罪团伙有几百人之多,还听说当晚一位秃子当场被废了右臂。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我没有心情理会这茬儿,因为当时我只想看到封啸平安出院。 那晚在出租车上,我抱着昏睡的封啸,心里撕心裂肺般难受。窗外的黑色夜空似乎突然压得很低,又似乎猛然压上了我的心头,令我再也难以呼吸。我把封啸抱得紧紧的,泪水从我的脸颊肆虐底蔓延开来,黏在封啸充满鲜血的脸上,一片狼藉。我一边抽泣一边喃喃自语。我说,封啸,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们……我们回家…… 第三章 尚小可 (12) 我是后来才知道,为什么封啸如同神兵一般突然到了我跟前。当时,昏睡了几天的封啸终于醒转过来,我咧着嘴笑,笑得眼泪噗噗地往下掉。我从来没那么开心,从来没有那样强烈的幸福感。 封啸抚着我的头发,眼神中弥漫着深沉的温柔。他说,我妈告诉我陆一鸣又抛弃了你,我知道你没人照顾,你指定会自个儿不拿自个儿当回事,指定不把自己当人看,所以我决定回来了。 听完他的话,我突然发现封啸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害羞的不善言辞的小猪怪,而我似乎还是一个小孩子,一个我行我素的小女孩,然后心里掠过一阵温柔的疼痛,令我潸然泪下。 封啸说,小可姐,答应我,以后快乐起来,成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疼惜。 我向封啸玩笑,我说,封啸,我让你猜个谜把?你说,全世界的猪都死完了,打一首歌的名字是什么啊?封啸迷茫地望着我,我说,是“至少还有你”,所以往后我一定会善待自己。一定会快乐起来的。 我记得那晚,封啸的笑容格外明媚,像是初春的阳光,消融了蛰伏一冬的哀愁。封啸说,真的?我含着泪,用力地点头。 在封啸出院的第三天,我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我思量了好久。原本以为在我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封啸会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傻丫,所以那天我怯怯的,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家长面前。我说,封啸我想去趟北方。 可是,封啸沉默了很久说,小可姐,我了解你,在你没弄清楚与陆一鸣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你是不会死心的,所以无论我怎么说,你还是会去。他顿了顿又说,可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让我跟你一起去。 在飞机上,我又梦见了陆一鸣,然后泪水如落花一般簌簌下落,覆盖了梦境里的春城。我能够猜想封啸在看到我的眼泪之时是什么心情,因为恍惚中,有人为我拭去了泪痕,接着一行暖流淌到了我的脸上。 已经是春天了,北方的大地已经被皑皑的大雪覆盖。我踩在雪地上,听到脚下吱吱的响声,感觉特难过。 等我们到达陆一鸣家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妈妈。陆伯母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明显惊呆了。我想要说话,可是嗓子里被莫名的东西堵住了。不只我这样,陆伯母也是,她拉住我,也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后,她问,小可,是你吗?你怎么来了? 我说,嗯,是我。 我向陆伯母介绍了封啸,然后问陆伯母最近好吗,陆伯父怎么不在家?可是,当我问完这句话,我看到陆伯母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水刚刚冲洗过。 我问陆伯母到底怎么了,结果等她说完那话我彻底沦陷了,因为她说的是陆伯父已经亡故了。 那天站在陆伯父的坟前,看着那些经幡在风中猎猎飘扬,我觉得有数不尽的落花不停地落下来,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忧伤洒落了一地。可我清楚伯母的忧伤,昭然若揭,历历在目。 陆伯母搂着我,我感觉到她身上一波一波的颤抖,我的脸贴住她的脸颊,那些滚烫的泪水从我的脸上一直烫到我心里,很疼,很疼。 陆伯母说,小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一直想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看着你和一鸣慢慢成人,可是有些东西我们无法挽救。我希望你能原谅一鸣这孩子,因为…… 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陆伯母这些话的深蕴,可是那时候我和陆一鸣之间的故事,已经寿终正寝,再也无法复活。我问陆伯母陆一鸣在哪里,她一直不说,最后我哭了,陆伯母看着实在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告诉了我。 我本想在见到陆一鸣的时候,我会很从容地听完他的理由,然后潇洒地跟他说拜拜,然后俩人自此不再相见。我也千遍万遍地告诉自己,不哭,我尚小可绝不会当着他哭。可是那天我还是哭了,并且狠狠地甩了陆一鸣一个耳光,因为在他的房间里我看到了唐莹。 当时,陆一鸣一脸惊愕地望着我,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我从容地望着他,打算问他我尚小可到底哪里对不住他。可是,就在那会儿,卧室的门开了,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一切一切我都明白了。 我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流淌了下来,我说,陆一鸣,真有你的!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就走,我不想有片刻的停留,不想再看见这个说爱我疼我陪我一辈子的衣冠尾巴狼。可是,陆一鸣拉住了我,我瞅着他突然冷笑了,我说,陆一鸣,你还想怎么样?陆一鸣你这王八蛋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一鸣瞅着我,眼睛红红的,却说不出话。任凭我挣扎,他就是不肯松手,然后我看见有个人突然冲了过来,上前就在陆一鸣的脸上兜了一拳。鲜血立马从陆一鸣鼻孔里流了出来,说实话,当时我觉得的确很解气。陆一鸣没有说话,站在那里就像一碉堡,可是唐莹上来了,她说,尚小可、封啸,你们凭什么对他动手,你以为他欠你们是吗?告诉你,他什么都不欠你们,反而是你们欠他!他爸…… 唐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陆一鸣制止了,他向她咆哮,别说了,唐莹,求求你别说了!然后我看到陆一鸣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翻涌了出来,可是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假惺惺的样子。 从陆一鸣家里出来,我感觉心里完全空了。凛冽的寒风从我的身体一直吹到我的心头,很凉很凉。我蹲下身,泪水漫过眼眶,流到了地上。那些午夜梦回的精灵慢慢融化,和我的泪水混迹成一滩污水,我突然觉得世界好肮脏,好肮脏。 那天最后,我对着雾气蒙蒙的夜空说,陆一鸣,我和你完了,真的完了。 第四章 陆一鸣(1) 年轻的时候,我们放弃,以为那只是一段感情,后来才知道其实是错失了一生。 前两天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特闹心。这年头,谁跟谁蹉跎年华到天涯啊?这不,前儿不久我还在网上看到某某攀龙附凤抛妻弃子又一陈世美, 某某妻子利欲熏心傍大款老公甘做忍者神龟,某某乱搞一夜情却因情生恨导致连环命案。更可恨的是有一女硕士竟公然亵渎神圣的婚姻,谈婚姻条件说什么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我靠!什么素质啊,这是一女硕士的论调吗,党和人民是怎么教育来着?! 所以,面对尚母的种种卑劣行径,我都坦然面对了。我告诉自个儿,世界上的真情永远经不起平淡的流年;告诉自己,时间会推翻了我们的所有坚持。 只是那晚,当尚小可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往事就像风一样吹进了我的回忆里。 尚小可走后,我突然瘫坐在了地上。我抱着肩头,心里像座空城一样。那天窗外下着雪,纷纷扬扬的。我望着那无穷无尽的大雪一直在想,我与尚小可彻底完了,连仅有的一点奢望也被洗劫了。 唐莹本来一直站在旁边,这时候走过来拉我的衣角。 我甩开她的手冲她咆哮,我说,你逞什么能啊,你是我什么人啊?要你多管闲事,我爸怎么着了用不着你对他们说!你走远点,我不想看到你! 唐莹噙着泪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我继续冲她发脾气,我说,委屈了,是吧?委屈了你就走,谁也没拦着你! 我发觉自个儿真的疯了。我把桌子掀翻,把沙发上的东西扯下来,把冰箱饮水机全部撂翻在地,几乎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折腾了一遍。等停下手来,我抬起头,看见唐莹的眼泪一直哗哗地往下流。我本以为她会就此拂袖而去,世界可以清净了,可是,唐莹咬着嘴唇,把眼泪一抹,便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 我的心顿时软了。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这些日子以来,唐莹每天为我洗衣做饭,常常在饭桌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我,那种表情特傻特温柔;她和我的朋友相处融洽,给我买礼物时,偶尔会捎带他一份;陪我去踢球,在风里站了一个下午,手脚冰凉,却不让我知道,在我发脾气的时候,她从来不和我计较,而是躲起来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在我伤心欲绝的时候,一直在身边安静地陪着我,却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 我突然感觉有一潮又一潮的愧疚涌了上来,我说,唐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边说一边用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抽。使劲抽我丫这个祸害! 唐莹抱住了我。她捶我的后背,双手击打跟鼓点似的。她说,我恨你,恨你,恨死你了。只是后来,唐莹捧起我的脸一直问我疼吗,她的眼神里弥漫着温柔的疼惜,如同深山中的大雾,经久不散。我说,不疼,不疼,你不生我的气就成。 那天最后,我送唐莹回房间。唐莹她回身又突然抱住我,然后我听见她对我说,陆一鸣,让我做你的女朋友,成吗? 第四章 陆一鸣(2) 北京的三月已经是春色撩人了,暖风轻扬着柳絮满天飘飞。 当我坐在公交车上绕过护城河,望见那翠柳枝梢开始萌生蒙蒙绿意的时候;当我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手捧着早茶,望着窗外的燕子与黄鹂互致早安的时候;当我拿着策划稿,捋起衣袖在领导面前挥斥方遒的时候;当我与女同事莫佳悦在小木屋酒吧,勾肩搭背说哥们走一个的时候。我总是告诉自己,这便是我的新生活。 我很少想过去的事情了。 其实我比较喜欢上班的日子。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们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挥霍着自己的青春,虽然表面上挺风光,其实心里一直悬着,空虚,茫然,我们不知道何去何从。而上班后,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人,真真实实的一个人。我感觉内心踏实,精力充沛。领导当面好几次夸我,说我的策划有灵魂,说我的创意如老天尿崩。 我表面上乐得蛤蟆似的,可是心里特难过。因为我想起从前强哥也这般表扬我,只是现在觉得那些曾经的时光像前世一样悠远。那一瞬间,我感觉忧伤如同潮水一般漫了上来。我想念强哥、张小小在办公室里一起加班的情景,想念唐莹半夜帮我掖被子的情景,想念张小小像野兔精一样撵我的情景…… 正在我伤春悲秋的时候,莫佳悦走我跟前说,莫总监叫你。我抬起头,看见她一脸深意地望着我。 提起莫佳悦,那真是一位传奇女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还错把她当成大老爷们了。其实,莫佳悦长得挺带劲的,眼是眼,口是口儿的,要是搁进男性同胞里,绝对是帅得掉渣的小潘安,只是她装束奇特行径又挺另类,结果有一次就发生了误会。 那是我到公司的第一天,办公室一群人聚餐,莫佳悦最后到。她理着短碎,戴墨镜,穿宽大的黑风衣,走路、说话都挺雷厉风行,最夸张的是在喝酒的时候,她常和男同志勾肩搭背,一边喝一边还豪迈地说哥几个,走一个! 本来从她面相上,我还觉得她是个女的,至少是个山寨版的女的,结果一见她那操行,得,我的观点就扛不住了。 所以,等搀莫佳悦去卫生间那会儿,我硬拽她去男卫生间。莫佳悦当然誓死不从,一劲儿地往女厕冲。 我急了,我说,你丫变态狂啊?你要犯罪别拽我啊? 结果我这一吼,立马当场招揽了许多人围观。后来我们部门的同志也闻风赶了过来,他们见这情景,立马笑得人仰马翻,当时我怀疑丫各个中了羊癫疯,善了个哉的。 就这样,我才知道莫佳悦原来是位姐姐。不过,我比较喜欢这位姐姐,她不谄媚不矫情,快意恩仇,所以两个月下来,我俩熟得跟喝过黄符水拜过关二哥似的。 等进了总监办公室,总监笑眯眯地望着我,客套地招呼我坐下。我心里琢磨,这黑脸张飞今儿吃错药了吧,往常天天板着脸,好像别人欠他几百块钱似的,今天怎么成笑面虎了? 正想着,黑脸张飞拍拍我的肩膀问,小陆,来公司多久了? 我回答他说两个月,莫总监。 我心想,会不会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让人家抓小辫了,要是这样我非跟丫死磕。毕竟为了公司哥哥也是兢兢业业披星戴月,我也不容易啊我! 结果莫总监告诉我,我已荣升为我们策划部的副经理。 我一听这话,心里那叫个喜庆。不过俗话说: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于是我对莫总监说,莫总监,我很感谢公司对我的赏识,但我刚毕业,社会经验和实践能力都不足,怕胜任不了,还望公司慎重考虑。 莫总监的笑意更浓了,说,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肯卖力,谦逊。这么着吧,你就先坐着这个位置,有不懂的直接来问我。 我望着莫总监,嘿,第一次觉得这黑脸张飞不仅有料而且养眼! 等我坐回位置的时候,莫佳悦一溜座椅,滑到了我身边。她说,心情怎么样?陆副经理。 我很惊讶地看着她。我说,敢情你丫一神仙?这消息也不是飞毛腿啊,怎么这么快就钻到你耳朵里了? 莫佳悦一脸神秘地冲我努嘴,又一滑座椅溜回了原位。 下班后,莫佳悦拦住了我,她说,陆一鸣,今天是不是打算请喝酒啊?我本来就不想去,但是我知道您一定会再三邀请,既然盛情难却,我就豁出去了和你多走几个。莫佳悦说完,不忘在我肩头捣一拳。丫的,一叶三娘。 我说,丫你这脸皮咋比防火墙还厚呢?但是兄弟我今晚真是有事脱不开身。下次吧,下次陪莫姐海喝。 说完后,我恍惚间看见莫佳悦的脸上隐约划过一阵忧伤,只是当时我读不懂为什么。 第四章 陆一鸣 (3) 从办公室里出来,我打了辆出租,叫师傅快马加鞭往多伦哥开。 其实,来北京后我都想与绿林接轨打劫机器猫了,一个字,穷!那首歌咋唱来着?叮叮当,叮叮当,穷得响叮当。 所以,平时坐出租车那简直是奢望。不过,今儿我豁出去了,别说破费打的,就是去十次家乐福海盗,我也得认。因为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唐莹的生日。 只不过我这人打小抠门,于是上次我逮机会跟唐莹还价,我说,妹子,你生日那天我让你宰,也认栽,不过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钻石王老五,所以还请你手下留情。唐莹甜腻腻地笑,依旧眉毛弯弯的。 我正琢磨怎么着才能让唐莹这小寿星乐呵,电话来了,是曹彬。这兄弟倒是开门见山,他问我是否想他? 我说,靠,你肉麻不肉麻啊?告儿你,我又不同性恋,没那么多时间想你。 等说完这句话,我的心里突然莫名地刮来一阵风。想想也是,从前肝胆相照,一同上课一同吃饭一同泡妞的兄弟们,如今却散落天涯了,哪能不想啊? 我问曹彬大家怎么样,玉贡珍品的生意怎么着了? 曹彬意气风发,说玉贡珍品在他英明的领导下已经大有进境,不过最近他自个儿倒是霉得掉灰了。 我问怎么回事,这兄弟说了一句令人拍案称奇的话。他说,春天来了,小树发芽了,股市也跟着变绿了。 其实,一直以来我比较钦佩曹彬,这兄弟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总会从容面对,这点比我牛。尤其是他那没事找乐的精神,在我们圈里那叫个绝活。我至今还记得他大三时候写的一篇日志。那上面说他网上拍一妞,一见面才知道是离婚的,那女人的儿子比他小一岁,天天追杀他。曹彬最后总结的那句相当牛掰。他说,靠,是为了我离的,我去,她离婚了2年才认识我,丫还非说那是女人的预感。 在挂电话前,曹彬给了我一则消息,这消息令我格外震撼。他说,赵子轩在北京,有没有联系你啊? 我挺惊讶,说,没啊,他在昆明不是混得风生水起吗?怎么又来祸害首都人民了? 曹彬气愤地说,这孙子没一点出息,学什么不行?赌博!现在输得连爹娘都不认识了,还把茶室当了,欠一屁股债逃回了老家! 挂断电话后,我有点郁闷,安应龙的电话这时跟着打了过来。我一看是这活宝,知道接下来灵台即将一片清澈。这厮跟算命的半仙一个德行,唠出来的尽是别人爱听的嗑。 果然,小样儿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我昏菜。他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春城却是无处不飞花。一鸣兄,别来无恙乎? 我琢磨着这兄弟是不是刚从古代晃悠了一圈,不过,我陆某古文功底也不差啊,于是我接住话茬儿跟丫贫,我说,塞北风沙漫长天,但看美眷如花满春殿。安哥哥,兄弟好的很! 唉呀呀,所谓酒乃穿肠毒药过,色乃刮骨钢刀行,兄弟,身体要紧。 哇哈哈,正因踏破春楼人未老,只缘汇仁牌肾宝,兄台,尚请宽心。 色即是空,善哉,善哉。 空即是色,彼此,彼此! 安应龙更来劲儿了,丫说,近闻陆兄被人踢,如今孤苦伶仃,何来如花美眷啊? 我说,下回分解! 安应龙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他问我,说真话,你和唐莹真的在一起了? 我说,没有。 天地良心,我说的是实情。其实,上次唐莹抱住我让我做他男朋友的时候,我突然僵在了原地,动都没不敢动。唐莹的脸贴在我的脊背上,我不清楚她是不是哭了,反正我感觉后背一阵冰凉。我转过身,揩去她脸上的泪水。我说,唐莹,如果现在我答应你,我觉得对你不公平。所以……我发现我后来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唐莹抿着嘴唇,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最后掩面进了她的房间。 我大致将我与唐莹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安应龙依旧在电话那头聒噪,跟一多嘴乌鸦似的。那说说你和唐莹咋住一块去了? 我靠,你好奇心蛮强的啊。得,我还是如实全招了吧,要不你一准儿会死不瞑目,我可不愿意被恶鬼缠身。 说完这话我又语结了。我发现有些事情就别去回忆,最好将它遗弃在千年的金字塔中,让它自行风干了,否则每次想起心都会心酸。 安应龙在电话那头“嘿嘿”奸笑,我攥攥拳头终于问,我曾有过一段十分颓废的生活,你知道吗? 安应龙听了挺惊讶,问我到底怎么回事,这又与唐莹有什么关联? 我说,其实我亏欠唐莹太多了。好吧,从头给你说起。 于是,我开始给安应龙说道,但是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对他讲我和小可分手的真正原因。我一直逃避这个话题,我不敢承认我曾与我爸因小可的事情起了大大的争执,不敢承认是我这个数典忘祖的败类导致我爸命丧黄泉,甚至不敢回忆我爸去世后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不敢想我跪在我爸的坟前将自己磕得满脸是血的情景。我觉得我就是一畜生,一大逆不道还伪装自己多后悔的畜生!后悔?后悔管什么用! 我跳过一些情节,直接告诉安应龙父亲去世后,我万念俱灰,每天像鬼魂似的游荡在保定城的大街上,借酒浇愁,喝醉后就抽自个儿,抽着抽着眼泪便会流下来。 有天晚上,我酩酊大醉,回去的时候下起了大雪,我拿着酒瓶坐在大街上,那些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在我身上,我觉得过瘾。我不觉得冷,就觉得过瘾。我想老天爷不是专门惩罚那些大逆不道的人吗?我一边喝酒,一边等他来索命,死了清净。 可是,就那会儿,我觉得这比做梦还不可思议,因为我看到了唐莹,她过来拉我。 我一把就将她推倒在了地上。我说,别管我。 唐莹站起来,身上全部沾满了雪。她望着我,眼睛里盛满了冰天雪地里的哀伤。 那天的风也特别大,嗷嗷的,我能感受到风打在脸上的那种疼痛,刀割一样。唐莹站在大雪里,风将她的围脖与头发扬在空中,猎猎作响,我看见她的脸红红的,像被人抽了几记耳光。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蹲下了然后我看到她哭了,吼吼的,脸色也更难看了,鬼一样。我突然感觉很累,唐莹这时候过来抱我,她说,一鸣,乖,别闹了,咱们回家。 我抱住唐莹,把脸埋进了她的脖子上,说,回家?我能回哪里? 那天晚上,我与唐莹在雪地里呆了很久,她一直搂着我,我却梦呓一样一直在说话。我说我以后没脸再见尚小可,说我前两天对尚小可说分手了,说我是一畜生逼死了我爸,说我就应该天打雷劈。我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大堆,唐莹一直在劝我回家,我却在恍惚中一直在摇头,摇头。 安应龙在电话那头一直沉默,只是听到这里,才低低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我说,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在宾馆里。唐莹走过来坐我床边,安安静静,沉默不语。那时我清醒了,我说,唐莹昨天晚上对不起。 唐莹的泪水突然流了一脸。她说,陆一鸣,答应我以后别这样糟践自个儿,成吗? 我的嗓子很疼,差点要落泪,于是我赶紧岔开话题,我问,你怎么会在保定? 唐莹解释说去北京旅游,凑巧在保定看看同学,没想到在那里遇见到了我,说她当时在街上看到我心都碎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我说,我没事,你去北京旅游吧! 唐莹很固执,说她不去了打算陪着我。我不让她陪,她打死不听,最后我对她说,唐莹,我真没事,不过,我告诉你,你若走我会答应你不再犯傻,但是你真留下来陪我,我绝对让你见识见识一个人怎样糟践自己,你别后悔! 唐莹拗不过我,只得走了。可是一周后,我在住的地方又见到了她。她已经在门口等了我一天一夜。那时已经是午夜,我看到唐莹坐在楼梯上趴在自个儿的膝盖上酣睡着,像个孩子,我的整颗心顿时遭到了绞刑一般。我记得那天后来我俩抱着头一直在哭,到最后我都出现了幻觉,觉得自己一直有云彩里穿行,那些云彩软绵绵的,我的脚踩在上面却一点都用不上力。唐莹抱着我哽咽着不停地说话,可我一句话也听不清楚,于是一直在摇头,然后恍惚中我看到唐莹的一张脸,格外忧伤。 我对安应龙说,真的,我觉得今生亏欠唐莹太多了,一辈子都偿还不清。 安应龙听了挺感慨,他叹口气说,嗨,姓唐的怎么各个都跟女儿国msn签名似的——长老姓唐,甜到忧伤。……哎,那你现在和唐莹……? 至今为止,我俩的关系像农夫山泉一样纯净!我说。 那你还爱尚小可吗? 爱,但是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她! 我听了半天,你也没说你和尚小可到底怎么回事。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再问了。 我挥挥手说,别提这些了,反正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她了。 那天,电话打到最后,我对安应龙说,你帮我一件事吧? 安应龙说,成,我拍胸脯保证,陆兄交代的事情绝对办得咔咔地。 我说,你别“三拍人生”拍脑袋决策拍胸脯保证拍屁股走人就行了。你还记得唐姐吧,她儿子马上要过生日,你帮我去探望探望她,顺便带份礼物过去。 安应龙说ok。 不过这活宝在电话挂之前,又甩来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你快回来,我一人忽悠不来!我接话茬跟丫贫,我摇啊摇,摇到了奈何桥…… 第四章 陆一鸣 (4) 我和唐莹约在多伦哥。 我到的时候,她正拿着杂志看得出神。我绕到她身后,故意咳嗽了一声,唐莹回过头来冲我盈盈浅笑。她说,你到了?什么时候到的? 我说,大小姐,我不弄出点动静捧捧场,等你看到我,那指定早海枯石烂了。 唐莹依旧善良地冲我笑。我乐了,这小妮子真好骗。 我装二大爷,继续勒索。我说,你让我等这么久,怎么补偿我啊? 唐莹说,一鸣你挺能耐的啊,我不拆穿你的谎言,你还变本加厉,我的眼睛也不是吸气用的! 我冲着她”嘿嘿”奸笑,唐莹嘟着嘴,攥起小粉拳摆一副要扁我的样子。我发现了,但凡温柔的女孩忽然调皮起来,都挺可爱的,譬如唐莹譬如唐姐。但是,我望着看唐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恍惚间我觉得是尚小可站在我面前。那一瞬间,我的心里猛然觉得很悲凉,如同那塞北寂寥的秋野,有许多的落叶不断在飘零,飘零。 唐莹见我精神恍惚,于是拿了一条广告给我看。我点她脑门说,莹妹妹,连广告也信,敢情是你读书读脑残了吧?唐莹撇嘴白我一眼说我讨厌。 正说得眉飞色舞,结果唐莹突然开始呕吐,吐得天昏地暗的,吐得泪水都流了出来。我问她怎么了? 唐莹说,没事,没事儿,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有点反胃。 我不放心,唐莹逗我。她说,嘿,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啊? 我说,关心?我是怕你生病了拖累我! 唐莹扁着嘴踢了我一脚。 那天,我还以为唐莹真是吃错了东西,可是两周后才发现我多幼稚。 从多伦哥出来,我带着唐莹又去了欢乐谷。其实,我早预谋好了,这小妮子过生日,咋也要让她喜庆一番。只是现在虎落平阳,我真准备不出什么牛掰的礼物,不过买不起咱逛游乐场总成吧。 夜晚的游乐场别有一番滋味,灯火辉煌,孩子们的笑声让人觉得特纯真。我与唐莹把小孩的玩意挨个儿玩了个遍,从跷跷板,迷宫到、碰碰车,吊秋千,最后玩的是木马。我们坐上木马的时候,突然有人唱起那首《旋转的木马》: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却能够带你到处飞翔。我一下子就怔住了,因为我记得去年的时候,我与尚小可一起坐旋转的木马,那时我觉得自己有了翅膀,朝着天堂飞去,可是现在我又该飞到哪里呢? 那天切蛋糕的地点选在了大街上。已经是灯火阑珊的时辰了,街上的人很少,很冷清,不过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幸福,比起在昆明那纸醉金迷的生活,我觉得平淡就是幸福。我说,寒酸是寒酸了点,将就着过吧? 唐莹还是被感动得岗岗地,她说,这个生日迄今为止是我过得做好的生日。唐莹说完这话后在我脸上竟然呗了一口,然后蹦蹦跳跳地切蛋糕去了。我去,丫竟然占我便宜! 许愿之时,我原本以为她会说出些露骨的话,比如希望我能陪她一生之类的,但是我听到的却是她希望我能与尚小可合好,永远在一起。 我看着唐莹虔诚的样子,看见她明净的双眸波光潋滟,感觉内心暖烘烘的。我想,唐莹的确是位善良的女孩。 我突然想起张小小逗我和唐莹的情景,想起唐莹低头摆弄衣角的情景,想起尚小可、强哥、杜小军等等人,想起我们一大票人横冲直撞在学校里。可是现在,我命途里的这些人,却离我好遥远,仿佛他们只是我梦中的过客一样,这不由不伤感。 从欢乐谷,已经十一点多了,我俩继续在王府井大街兜风。首都的北京已经是春风扑面,大片大片的木棉树上已经抽出了嫩芽,远远望去像是披上了一袭绿纱。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诗:白帝春深锁寂寞。我想,大概是想念某人了吧! 当我们转过街口,我僵了原地,因为我看到了赵子轩。唐莹拽我胳膊问我怎么了?我说,赵子轩。 唐莹也是一副错愕的表情。因为赵子轩装扮落魄,埋着头走在大街上,他一边走,一边捡地上的烟头塞进自己的裤兜。我能想象出来他当时是多么狼狈,也许过于潦倒无钱买烟,只能靠捡些烟头廖解烟瘾。 我挺生气,甚至在那一刻有点鄙视他,所以打算走过去抽丫。可是,唐莹拉住了我。我说,怎么? 唐莹说,你这样过去准会伤害他的自尊。 我火了。我说,都这德行了还要脸啊?丫赌博?我让小样儿还赌博! 唐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有时候鼓励比暴力受用。再怎么着,他也是你多年的朋友,给他留点自尊吧,日后他会感谢你的。 当我听完这句话,我觉得唐莹真的很善良,甚至脑海里形成了一个画面,我看见她变成了一位天使,正飞在空中洒甘霖普度众生。而我在她面前,撑死也是一俗人!这让我觉得失落。 那天最后,我和唐莹跟在赵子轩身后去了他住的地方,唐莹还买了一条烟交给赵子轩所住地方的门卫,并且还丢下了五百块钱,叫门卫转交给他。 我对唐莹说,真该让你扛起一副大旗,上面标俩大字:好人! 唐莹白了我一眼说,陆一鸣就你知道贫,你讨厌你! 第四章 陆一鸣 (5) 唐莹的生日过后,我便开始一直忙。 那天,唐莹打来电话,说是钥匙落房间里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估计今晚得加班,这些天忙得脚丫子都朝天了,要不这样,你下班后来我这边取吧! 唐莹进来的时候,我与莫佳悦正为一个方案争得面红耳赤。我拍桌子叫板儿,说,就丫你这水平登得大雅之堂?你趁早回家抱孩子去吧,别碍在这儿丢人现眼。 莫佳悦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睛鲜红,像个被激怒的母豹子。她说,小样儿,就你这菜鸟还来教训老娘?你算哪根葱啊?别以为你戴一顶副经理的帽子,你就能耐了。你照样是个屁。她说完,还在我肩胛处捣了一拳。 其实,我和莫佳悦就是这样,工作中吵起架来恨不得将对方灭了,等吵完后,俩人照样关系瓷实,照样是蝇营狗苟的一路货色,照样喝酒的时候勾肩搭背着说好兄弟走一个。同事们总结我俩关系,说我俩的关系股在工作中熊市,在互咬中洗盘,却在私底下突破发行价。 我估计唐莹没见过我和女生吵架的阵势,所以当我准备飞身过去扁莫佳悦时,唐莹伸手拦住了我。当时我胸口像压了块磐石,只想揍莫佳悦,可是我往左走,唐莹往左走,我往右走,她也往右走。我心想,敢情我是那个花果山的孙猴子,而唐莹是如来佛,我是逃不出她的五指山了。 我气呼呼地说,唐莹,你在搞什么啊?没看见这女土匪欺负我吗? 唐莹也气呼呼地回我,没搞什么!你要搞女土匪,你必须先搞我! 莫佳悦听了这话,表情那叫一个丰富,我都不知道她在气唐莹叫她土匪,还是另有深蕴,反正我听着谁谁谁搞来搞去的不是味道。所以,我换了一个词,我说,唐莹你到底弄什么啊? 唐莹还是特较真,她说,陆一鸣,我没想到你连女人都打。你真能耐,要不要把我也放平了,我躺着这让你弄。 我一听这话,五雷轰顶,差点没挺过去,然后我听见莫佳悦“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笑得那叫一个下流。 我瞅着唐莹啼笑皆非,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懂,还是真纯洁得跟云南山泉似的。 莫佳悦凑到唐莹身边,拉她的小手说,妹子,谢谢你帮我出头,不过我和陆一鸣在过家家,干干仗没什么,你别认真。其实,这小样儿除了爱打女人,别的还都蛮好的。她说完,又凑到我身边,开始与我勾肩搭背。 我估计唐莹此时才意识到我与莫姐姐的关系很瓷实,她冲我抱歉地笑笑,意思好像是真费解。 唐莹出去前,莫佳悦叫住她,狡黠地说,妹子,我劝你一句,你要想和一鸣那个,最好别在办公室,在家里舒服。唐莹还在一脸迷惘地问哪个,我早分身过去扁丫了。 唐莹一出门,莫佳悦凑我跟前说,嘿,小样儿,看不出来,你小女朋友蛮可爱的嘛! 我说,滚你丫,谁是我小女朋友啊?她是我大学同学。 莫佳悦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她说,陆一鸣,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妹妹似的,她做什么工作啊? 我说,目前在滚石当临时歌手。 莫佳悦一拍脑门说,是了,我说咋这么面善啊!我一兄弟也在滚石上班,上次叫我过去玩,那兄弟还说她漂亮,说要泡她呢! 我说,去去去,没个正经。 我本以为莫佳悦是开玩笑,没想到过了一周,莫佳悦叫住了我。那几天,唐莹出去了,说是公司组织一次旅游,有她的名额,临走前一天唐莹一直嘱咐我好好照顾自个儿。我说,你尽管去,我保证将自己养得白白净净,你回来煮着吃都行。唐莹白我一眼,说,去你的,你又不是唐僧,吃了怕消化不良,没准便秘。 那天,我看着莫佳悦期期艾艾的表情,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她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问,那个叫唐莹的妹子真不是你女朋友? 那当然。我回答。 莫佳悦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问她到底怎么了,莫佳悦问,不是?那唐莹的男人是谁啊?你就装孙子吧! 我说,你说话咋这么损啊,人家唐小姐比白雪公主还纯洁。 莫佳悦十分鄙视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几乎歇菜。她说,纯洁?纯洁,怎么怀孕了! 我一听这话就被吓晕了,忒震撼点吧。不过,唐莹的为人咱还是清楚的,哪像这厮说得这样伤风败俗。于是,我抹了抹额头,指着莫佳悦骂,你令堂的,净糊弄小老百姓。不过你说话请注意积点口德。否则我废了你丫。 莫佳悦后面的话把我真吓结实了,我觉得身上特冷,冷得身上只冒冷汗,汩汩的,跟安宁热泉一样。因为她说的是,是不是要我告诉你她现在在哪家医院哪个房间,你才承认啊?你小子也忒不仗义点吧?人家怀孕了,你还不去陪人家,反而这些天是我那兄弟一直照顾着她,你丫真一孙子! 我坐在计程车上,感到心寒。不是常听人说吗,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都是他大爷的鬼话。我的肺都给气炸了!唐莹咋这么伤风败俗啊,难怪人常说:这年头女人真伟大,不知不觉肚子大,有了孩子孩子没有爸。 莫佳悦后来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我,说她给她那兄弟打电话,问他那次说要泡的妞是不是叫唐莹,那兄弟说他超级傻帽,追了唐莹俩月,才知道她早有男人,而且还怀了孕,他还说,唐莹那男人真孙子,把人家一个小姑娘撂在医院里做人流不管不问,还是他自己有良心,现在在帮那孙子照顾唐莹。 等到了医院病人间,唐莹望见了我,然后我看到她突然惊愕的面孔,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出现吧,我冷笑。 我耸耸眉,问,你不是去旅游吗? 唐莹瞅了我脸像白纸一般,可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心里盘算,撒谎的是你,伤风败俗的是你,你还有理了啊,我问你话呢! 唐莹依旧紧咬着嘴唇沉默,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浑身都在哆嗦,然后我挥起手准备抽她,这时被一人攥住了。那人估计就是莫佳悦的兄弟,他说,她现在身体弱,请你别动手。我突然就笑了,笑得特猖獗,是啊,唐莹是我什么人啊,我凭什么动手?我是那根葱啊? 我对唐莹说,唐莹,你真能耐啊!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人呢?去旅游?呵,旅游到这里来啦?医院的风光真是无限好啊。 我顿了顿接着说,唐莹,人要脸树要皮,我希望你知道什么是廉耻! 等我说完这话,我看见唐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可是,我不想再看到她的虚伪,她的矫情,我说,你珍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四章 陆一鸣 (7) 那段日子,我常常梦见尚小可,梦见与她曾经的点点滴滴。梦里,阳光芳醇,鸟语花香,校园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茂盛青草。我看见尚小可在草丛里蹦蹦跳跳,像一轻灵的小脱兔。她脸上的笑容,特别明媚。 我说,小可,你消停会儿,成不成?你不知道自己病着啊? 尚小可撅着嘴巴跑过来,吊我的脖子上矫情。她说,一鸣,我想要星星,你给我去摘。 我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我说,淘气鬼,你又在做你的白日大梦了。醒醒!这是青天白日,哪里有什么星星? 尚小可望着我突然哭了。她说,你骗我,陆一鸣,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就不爱我,你爱的人是唐莹! 她说完转身就跑,我在身后追她,我说,小可,你听我解释! 尚小可回过身来打断我的话。她说,别解释了,以后也别谈感情,戒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之后,梦境急剧切换。我梦见自己凌晨六点去飞机场,可是到达飞机场的时候,那里空荡荡的寥无人烟。飞机早启程了,尚小可也走了,我坐在冷清的飞机场上,一直在伤心。那些眼泪如同奔啸的黄河水在眼眶里来回冲撞,我强忍着,生怕流出来会泛滥成灾。我记得有个词叫陌路天涯,可是,我不知道当两个相恋的人背过身去,真的可以从此相隔天涯,那些曾经的美好真的可以漂洋过海,无影无踪。 等转过身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尚小可。她依旧冲我盈盈浅笑,我擦擦眼角,想奔过去拉她的手,可是,这时候,站我眼前的已经不是尚小可了,而是唐莹。 唐莹哭着对我说,陆一鸣,我不知道我和小可谁在你心中重要,我很想知道你的眼泪到底是为她而流,还是为我而流。 我望着唐莹一张委屈的脸,一瞬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唐莹说完,也丢下我一人掩面而去。我急了,大喊起来。我说,唐莹,别走!然后,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唐莹还睡着,我吁了一口气。我心想,幸亏这小妮子没听见,要听见了她还不笑掉大牙啊? 刚才那个梦把我的睡意全吓没了,于是我打开电脑上网。我翻找出小可qq,结果看见了她的的签名换成了“爱情死了,却忘记埋葬的地方,可怜连拜祭都找不到方向”,我的心里微微地疼了一下。 其实,和小可分手之后,我知道这段日子她就像一位阴郁的孩子,独自在黑夜里泅渡,她的签名从“思念,爱情,无疾而终”换到“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又换到“如果以后你会不经意地想起我,请别忘记我曾那样深深地爱过你:偷偷地看你,偷偷地想你,偷偷地爱你——最后,偷偷地哭了!”,每一次更换,我的心灵都要经受一次海啸的洗礼。 我打开尚小可的qq空间,看着那些过往的岁月,感觉眼泪一直在肚子里流。 正悲秋伤春,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捞起电话问,哪位?深更半夜的,闹不闹心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我正打算挂断,结果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说,你……最近好吗?我大脑瞬间短路了,努了半天劲才回答,嗯,还好!你呢? 尚小可还是沉默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正想找点话题活跃下气氛,听见尚小可对我说,一鸣,我要结婚了…… 挂断电话后,我有点不知所措。我躺在床上,内心的忧伤翻山倒海。可是,我不能哭,我怕一失控,整一出水漫金山生灵涂炭,那我的罪业可就大发了。我没哭,但唐莹哭了。当我准备回梦里找点安慰的时候,我看见她闭着眼而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淌了出来。我有点慌,问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温情了,结果唐莹猛然扎进了我的怀里,痛哭失声。 过了一会儿,唐莹问我,一鸣,你爱我吗? 我说,那当然。 那你还爱尚小可吗? 我顿时语结了。我不得不承认,我忘不了曾经的一切,忘不了那个病了向我撒娇叫我抱抱的尚小可,忘不了那个欺压我说什么时候由《女友7。0版》升级为《老婆1、0版》的尚小可,忘不了那个平常耀武扬威声称自己多牛掰过马路的时候总让我拉着她的手不许松开的尚小可,忘不了那个成天吆喝着泡帅哥说自己多花痴日记本里却窃笑说只是喜欢看到我大缸醋样子的尚小可,忘不了那个猫在我怀里将鼻涕蹭我衣襟上却冲我一脸奸笑的尚小可,忘不了那个曾说去民政局花九块钱请我结婚的尚小可……我躺在床上,觉得从天花板上飘下一阵莫名的忧伤,像是千年霜雾的挽联从空而落,纷纷扬扬,霜冷长河。 我突然想起了小可的个性签名,她说,爱那么短,遗忘却是那么长! 我说,唐莹,我…… 唐莹捂住我的嘴,她说,一鸣,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能理解你,真的能理解。你和小可的过去……怪就怪相见恨晚,我有时候想现在是古代那该多好啊,我可以在你身边做个小妾,天天能够看到你,那也就满足了。 我忽然搂住唐莹,紧紧的,我不知道当时自己内心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嗓子有点疼,我说,唐莹……你不会是我的小妾,我郑重告诉你,无论是现在和将来你都是我桌某的一品夫人。我和小可的感情已经寿终正寝,真的,我们的过去就像漫天纷飞的钞票,够赏心悦目的,不过已经成了银行的呆账,没办法再兑现。 我的眼泪这时候流了出来,流了一脸,大脑里也有点迷糊,我接着说,唐莹,你知道吗?小可……小可要结婚了。你要是觉得我不是因为这一点才说了刚才的一番话,那我们……我们改天却民政局办结婚证……我请你,九块钱搞定……挺便宜的……唐莹……真的挺便宜的…… 唐莹捧起我的脸,凑上脸来吻住了我的唇,两个人最后抱头又是哭又是笑。她的眼泪淌在我的脸上,暖暖的,仿佛暖阳溶解了蛰伏在我心中一冬的哀愁! 那晚,我望着深邃的苍穹,久久不能入睡。我想,我应该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第四章 陆一鸣 (8) 我在首都明媚的天空下,在首都人民热情洋溢的笑脸里,在众星同唱“北京欢迎你”的时候,盘点我的新生活。那段日子,生活在持续经营,身体在累计折旧,而我的感情却经历了破产清算开始资产重组。 张萱萱有次打来电话挤兑我。她说,小样儿,听说你鸟枪换炮了啊,就你那朝秦暮楚的德行,给你头母猪,明年的肉价指定狂跌。 我说,去去去,我们都隔着万水千山了,你说话杂还这样毒啊?你就不想想哥的好,哥当初白疼你了。 张萱萱说,得,就你还对我好,拉倒吧!对了,小可和封啸要结婚了,什么感想? 我装作若无其事一样,说,能怎样?祝福人家呗,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只要你过得好,我一切都不重要! 张萱萱冷笑一声,说,嘿,陆一鸣,我真没想到你还真够决绝的。 我说,不说这些了。你咋样?还与寂寞有染着呢。 张萱萱说,去你的。我辞职了,在家关禁闭呢。 我说,怎么又辞职啦?你难道不知道,传说中的神也是要上班的?门神要守门,财神要管账,雨神要布雨,雷神要雷人,你咋成了雷神了呢,每句话都这样震撼。 萱萱说,小样儿了吧你,不说了,挂了啊。 我说成,不过你记住了,哥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依旧有哥的传说。有事没事,多想想哥! 在挂断电话之前,萱萱又跟我说了一些话。那天,萱萱的语气格外伤感,她说,一鸣,你知道吗?小可昨晚来我这里了,她睡我家,哭了一夜,我知道她忘不了你们的过去,也不情愿嫁给封啸,但是我也知道你有难言的苦衷,要不你也绝不会如此决绝。我不是说别的,我就觉得小可很可怜,真的,我觉得特心酸。 挂了电话后,我感觉眼前一片朦胧。我把灯熄掉,躺在床上。外面的夜很黑,像一潭绝望的死水,我躺在孤寂的黑暗里一直在流泪。那些眼泪爬在我的脸上,冰冷冰冷的。 五一的时候,我和唐莹没出去玩,我俩窝在家里坐地成妖。 我驮着她在方圆5.0米的大床上纵驰骋,唐莹在我背上气定游闲颐指气使,整个一万恶旧社会的地主婆。我牢骚满腹。我说,夫人,我怎么看都觉得自个儿特像一窝牛,那小样儿背着一栋大房子行走,注定寸步维艰,典型的一房奴,而我驮着一大美妞前进,典型的一妻奴。老天真是不公平。 唐莹说,切,谁让你猜拳输了,技不如人还怪老天,你这叫拉不出屎来怪地球没有吸引力。 我说,娘子啊,你变坏了。从前你性情温婉,而今你宛若泼妇! 唐莹捂住我的嘴说,还说,还说,都是跟你学坏的!近墨者黑,谁让我嫁了一个大乌鸦,造孽! 我接着跟丫贫嘴,说,夫人呐,你讲话能不能文雅一些?什么拉屎啊,那就出宫!你学学我,我多么谦谦君子啊,发感慨应该这样:啊,人生自古谁无死,那个拉屎……oh,不是,哪个出宫不用纸? 唐莹本来掐着我脖子,听到这里差点笑得气绝人寰,她说,真是受不了你,神呐赶紧救救我吧。 我俩正在贫嘴,听见有人在敲门。我说,夫人,大事不好,有动静!然后,一骨碌躺在床上跟那儿挺尸,说实话,我是不愿去开门,累! 唐莹也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她用脚丫子捅捅我说,夫君,还不速速开门? 我继续雷打不动,唐莹拿我没辙,只好撅着嘴悻悻地开门去了。 唐莹去后,我躺在床上傻乐呵。其实,与唐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很满足,我觉得生活恬静安然,再没有以前的喧嚣与忧伤。 我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心里盛着一汪柔情的女孩,习惯她让我抱着睡觉并且乖乖地蜷成一团,习惯半夜加班她趴在我的腿边为我捶腿并且经常偷偷亲我,习惯了午夜时分她帮我掖好被子,习惯了她猫在我怀里让我给她讲故事,习惯了早上起来要她叫我起床出门前吻她下班回来时她在家里等着我吃饭。 只是有些时候,唐莹的俏皮会让我神情恍惚,让我想到远在天涯的尚小可,那些曾经的故事恍若隔世却总是令人潸然泪下。 唐莹唱着黄梅腔,翘着兰花指,一路翩跹而来。她说,夫君,你看这是何人? 我抬起头,看见赵子轩眯着眼冲我笑,一时间有点懵。子轩不知为什么,也是碉堡似的木在原地。隔了半天,我才奔过去,然后,两只大手当空一握。子轩什么都没说,光蹦了俩字:兄弟! 说实话,这一句兄弟突然让我很感动,让我突然想起了许多人,许多事。北漂的这段日子,我觉得我和唐莹就像两只脱群的孤雁,虽然表面上波澜不起,其实内心里都极不踏实。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其实一座城市是有感情的。我觉得这话挺对的。 我与子轩的手就那么握着,彼此都没动,倒是唐莹觉察到了别扭。她说,你俩矫情不矫情,怎么跟俩情人似的啊?子轩,你的朋友,你得介绍下啊? 赵子轩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然后拉他身旁的一人介绍,这是我发小,赵子皓。 那叫子皓的小伙一脸谦逊地冲我们点了点头。我招呼他们坐下,子轩还是一副飞扬跋扈的坐姿,而子皓却一直正襟危坐。我琢磨着赵子皓一定是位很内向,很有内涵的男子。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错了,因为当我们出去吃饭的时候,他的行为让我大跌眼镜。不过,这也正契合了古人的一句名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北京的黄昏格外美丽,如画般的苍穹写满了诗情画意,夕阳驾起古老的马车,向天边隐隐驶去,五彩霓虹亮起来,将整个城市装饰得迷幻妖娆。 我们随意找了一家小馆子坐下。子轩开口说,一鸣,谢谢你!我说,嗯?子轩接着说,上次给我送钱送烟的一定是你吧?我赵某没出息落魄至斯,幸运的是交了你们这样的朋友,大恩不言谢,兄弟,我记心里了。我瞅着子轩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极地里熠熠生辉的星辰。我说,至于吗?屁大点儿事,你矫情不矫情?是兄弟就别说这些了。子轩抿嘴用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知道子轩当时的境遇。我和子轩属于外漂一族,我们根本没有权利挥霍金钱和青春,只能靠自己的拼搏和身边朋友的抬举,才稍稍赢得一点生存的权利。网上不是说吗,农村里的葫芦娃是打不过城市的奥特曼的。我俩就是葫芦娃一族,我觉得司马迁在世,他也得这么给我们做传: 夫80后者,初从文,未及义务教育之免费,不逮高等学校之分配,适值扩招,过五关,斩六将,硕博相继,数年乃成,负债十万。觅生计,十年无休,披星戴 月,秉烛达旦,蓄十万。楼市暴涨,不足购房,遂投股市,翌年缩至万余,抑郁成疾。医保曰,不符大病之条例,拒赔。乃倾其所有,入院一周病无果,因欠费被逐 院门。友怜之,赊三鹿一包,冲而饮,卒。 更可气的是,前两天我看《奋斗》,10几个美女围着一叫陆涛的转,爱得死去活来,他妈的大房子,大美妞,有几十个亿的大爸爸。末了他丫还说:他要的不是这个。我去他大爷的,这不是明摆着奚落我们吗? 我们就像刀俎上的鱼肉,任由现实宰割,甚至没有犯错的机会,因为我们深知代价是惨重的,甚至是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就像子轩,他这些年靠着自个儿的文笔和不懈努力,攒了点小钱,开了个茶室,生活本来朝着柳暗花明的方向驶去。可是,因为赌博机,一夜之间他所有的努力和梦想付之东流,而最为惨重的是,他不仅输掉了金钱,还有朋友们对他的信任。我能想象得出,一个人沦落街头身无分文,向亲朋好友借钱却连遭冷落,烟瘾来了只有捡地上的烟头聊以慰藉,那一刻,一元钱哪怕是一元钱对他来说都是救命的稻草,我更深知那一刻他的内心是何等的凄凉!其实,在北京碰到子轩的那晚,我的心里特沉重特堵,只是那时候愤怒冲毁了我同情的城垣,所以我真想尅子轩一顿。幸亏那晚有唐莹在! 我抬头望了唐莹一眼,唐莹向我会心一笑,我突然觉得自个儿小觑了这位看起来柔弱无骨的小女子。 是的,善良能够征服与救赎,我不得不承认。 第四章 陆一鸣 (9) 久别重逢,自然少不了喝上两小口。酒不过数巡,几人就现了原型。其实也难怪,放浪形骸方显男儿本色嘛!可是,我却没想到赵子皓比我们牛掰多得去了。因为这时恰有一美女服务员莺莺燕燕地走到了我们跟前儿,然后子皓的眼睛立马瞪得牛蛋一般大。 那mm嗲声嗲气,她说,先生,是你们添菜吗? 赵子轩的眼睛也有点直,说,欧耶! mm娇笑连连,又问,那又是你们添酒拉? 我估计子皓这孽障早已心猿意马了,因为我看到他眼直着漂了过去,然后伸手把赵子轩撩到了一边,抢答道:欧……欧……欧耶! 我一听到这里,脚上一滑,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五雷轰顶是什么滋味,就是那时候的滋味!倒不是因为这小子口吃,是小样儿那样子那腔调太雷人!我抬头看看唐莹,她也给雷雷到了,手拿着筷子僵在了空中,仿佛被孙大圣使了定身法。而那美眉却自顾搔首弄姿,春满乾坤地扭出了门。子皓继续跟那儿眺望远去的背影,还不时伴以唏嘘声,那姿势那神态,我怀疑丫是传说中称为“在上为帅,在下为猪“的天蓬元帅! 赵子轩挤兑子皓说,你莫非是传说中的雷神啊,咋那么雷人呢? 子皓脸皮可真比防火墙还厚,她说,你……你……你懂什么,这……这……这叫行为艺术,……切! 那天喝到后来,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郁。因为我看到赵子轩垂头丧气,脸上罩着一层阴霾,遮盖了所有的阳光。 我正要说点什么,子皓早一步凑到了他子轩身边。子皓说,怎……怎……怎么?情绪有……有……有……点忧悒? 赵子轩跟那儿装孙子,说,没有。 别……别……别晃点我,又……又想……想云凤妹子……了……了吧? 子皓说。 我也凑乐说,嘿,啥时候子轩你也变成痴男了,以前你不是天天摆一副“帅大印在手,诸mm听命”的高调吗? 赵子轩接口说,嗨,每个人总有自己忘不掉的人吧,那有什么办法,唐伯虎他再风流再倜傥,也不是非点秋香嘛!这叫一物降一物!只可惜,现在我在她面前卑微,接近零自我,人家打死不理我这茬儿,! 子皓说,其……其实吧,你……你……你别看那个……那个叫云凤妹子的,表……表……表面上对你冷……冷若冰霜,其……其……其实她内心热情似火,只……只……只要你不屈不挠,玩……玩……玩命对她好,一准儿帮你……你……你生娃! 我听到这里,一口茶刚喝进嘴中,立马就回拢到了杯子里。唐莹也是一样,头别到了一边,捂着嘴可劲儿地笑。我估计若不是顾及子皓的自尊,我和唐莹一准儿会笑得前仰后合,俩不倒翁! 子轩听到了这里,好像是舒了一口气,他说,真的? 子皓继续跟那口吃连篇,那……那……那……是,信子皓者永……永……永……生啊! 酒逢知己千杯少,趁着酒兴咱乱搞。这话一点都不假,我记得当年诗仙李白趁着酒兴乱搞,跳进湖中,诗仙就变成了诗鬼;我记得很久之前封啸趁着酒兴乱搞,我和小可没过几天就掰了;我记得当初我趁着酒兴乱搞,唐莹就砸我手里了。而现在赵子轩喝大了,我心里还真有点隐隐不安。 果然,不一会儿,我见子轩盯着一妞儿不动了。我心里琢磨:这下可真坏醋了,人家酒后是乱搞,丫是乱性,而且瞧这阵势,这孽障的品味似乎早已几经沧海变得诡异而另类了,因为他瞅的那妞儿虽然穿得挺清凉,但是长相却极其败火,她脸上奇异的肌肤符号让人看着就毛骨悚然。 我正胆颤心惊着,赵子轩却猛然回过了头。他脸上的忧伤与落寞无穷无尽,像罩了一层凄白的月光。然后我听见他问我,一鸣,离开昆明……你曾懊悔过吗? 我定定地望着他,子轩继续说道,抑扬顿挫跟读散文诗似的,那语句真叫个行云流水。才子就是才子!赵子轩说,我懊悔过。我曾经以为云凤只不过是我的过往,离开她离开昆明,我照样生活得很带劲儿。我也曾想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会很惬意。可是,我真没想到我放弃的不是一段感情,而是一生,没想到爱过之后才最寂寞。我曾经以为对云凤的思念终究会被时间慢慢蚕食,而每次回首每次驻足,我始终无法破译思念的密码,而我的幸福却早已下落不明。也许,失去后才知晓握在手里的幸福是简单而透明的,可是,当我想去珍惜的时候,一切都已作古,一切早已沧海桑田…… 我望着窗外,月冷似水,如钩般的瘦月被城市璀璨的霓虹衬托得格外枯槁,而我此时却不知那幽幽之光拉长了对谁的思念。 那天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格外感慨。唐莹碰碰我说,哎,一鸣,没想到子轩还蛮痴情的!我说,恩,我也没想到。也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吧,我们总是拿表面去审判一个人,可是谁会花心思发掘潜伏在别人灵魂深处的暗涌。也许,那才是真实。 唐莹又问我,子轩说要回昆明了,你日后怎么打算? 子轩回去是昆明有他难以割舍的感情,我回昆明又做什么呢?……哎,唐莹,你是不是想家了?跟着我这样漂泊,你后悔吗? 不后悔,只要跟着你,不管流浪到哪儿,我都情愿。 我抚着唐莹的头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晚,我又做梦了,梦里我依稀瞧见两个身披羽翼的小天使,坐在弯弯的月亮船上,一边听那些风花雪月的传奇一边慢慢皓首。 第四章 路一鸣 (10) 我曾听说,幸福与灾难是邻居,倘若人的左心房住下幸福,灾难便会在右心房下榻,所以当幸福来敲门时,一定要小心翼翼开门,否则会惊醒睡在旁侧的灾难。我觉得自己与xx人民在接待幸福时,都是太招摇了,所以幸福说停牌就停牌,灾难说牛市就牛市,令人猝不及防无条件投降。 那天是5月12日,我和杨金禄正在qq上,漫无边际地吹着太空的牛。我记得当时金禄感慨工作生涯,他说,上班之后才知道“中国有风险,投胎须谨慎”。我附和他说,是啊,生于中国,卒于中国,真是祸不单行!我不清楚说这样忘本的话,是否会遭天谴,但是我十分清晰地记得,片刻之后,腾讯上跳出一则震惊国人震惊世界的消息:汶川大地震。 天府之国瞬间成了人间炼狱,多少英魂扑向了一场盛大的死亡。杨金禄骂我乌鸦嘴,说我一句“卒于中国”明显带诅咒的成分,我说,小样儿吧你,若不是你丫先牢骚,我也不会胡掰,要计较起来,你才是始作俑者。杨金禄调侃我,说我是瘟神,日后要“防火防盗防一鸣”。我回贴攻击他,泼猴,有你这么冤枉为师的吗?你别仗着自个儿装备好,属性点高,召唤功能强,火系魔法攻击免疫,你就可以欺师灭祖了? 金禄还没来得及回帖,我噼里啪啦又补了几句:为师收徒不慎,要不是观音姐姐的嘱咐,我早……哎呀我操?还磨叽?八戒!削他!悟净你们也上,牙敲掉眼扎瞎腿打折!善了个哉的! 金禄被我一场贫嘴逗眉开眼笑,跟加菲猫似的,丫说跟我聊天胜于吃灵丹仙药,一句话说得我挺自豪的。 其实,我和金禄当时都没意识到汶川地震的强悍性和毁灭性,可是,接下来我俩都吓傻了。因为不多时,百度腾讯搜狐的网页都纷纷刷白以示默哀,而后各地网站上的视频跟相报道:那些血腥的场面,那些躁动的人潮,那些呼天抢地的情景,那些撕心裂肺的凄厉声……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其实幸福不过是凡人坚持的幻觉。然后心里忽然格外凄凉。 四川人们的灾难还未过去,我的灾难却提前着陆了。 先是杜小君打来电话。这活宝那天的语音格外凄凉,他说宣萱家坍塌,现在她家人已经无处安身了,自己心里很难受,想为宣萱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咋办。我说,宣萱是你朋友也是我朋友,帮她别丢了我的份儿,这么着吧,咱俩谁别整那些虚的,人民币最瓷实,我手头也不宽裕,就四千块钱,我留下点生活费,别的都打你卡上,你想办法交给宣萱一解燃眉之急。 我草率地做了这个决定,都没念及后果。事实证明,居安思危才不会被生活强暴,否则,得,您的小命儿就算捏别人手里了。因为没过几天唐莹就病倒了,急性阑尾外加高烧,需要动手术。 我记得那晚下着很大很大的雾,古老的北京城仿佛被封印在一片妖雾中,路上车灯影绰,周围喇叭声起伏可就分不清东西南北,我觉得跟拍恐怖片似的,杀机四伏。 车徐徐往前开,我看到唐莹脸上的肌肉一潮一潮地抽搐,那叫一个心疼。我对出租车师傅说,大叔,麻烦您开快点。 我的话刚说完,那师傅回头就甩了我一眼说,开快点?这么大雾,你赶着去阎王殿报到啊? 我的头发“呼”一下就竖了起来,估计脸都气绿了。我刚要骂他二大爷,唐莹却攥住了我的手。我低下头,看见唐莹冲我凄然一笑,她说,一鸣,我没事,你别着急…… 可是,她话没说完,牙齿便咬住了嘴唇,然后脸色跟着变得格外惨白。我更加心慌了,嗓门也提高了,我说,师傅,你开快点行吗?你丫没看到……师傅,就算我求你,求你开快点,我陆一鸣求求您求求您了。 那司机终于有了点良知,可没想到离医院五六里地的时候,前面路段突然便秘,他大爷的。我的心立马像被虫噬一般焦躁不安,我瞅着前面蜗牛一般行进的车辆,突然心一横,抱起唐莹就冲下了车。 等到了医院,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只需要动个小手术,我瘫坐在地上,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是紧接着一阵钻心的疼从我的脚底板漫了上来,我脱下鞋一看,靠,血已经浸湿了袜子。福禄双至,祸不单行,这话tmd咋这么损呢。 莫佳悦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见这种情况,立马急了,她说,你大爷,你咋这么混啊,不是说让你在原地等,我开车接你们吗?你以为你神仙啊,你他妈想当英雄想当疯了吧? 我瞅着莫佳悦一阵欣慰,我说,莫姐姐,您终于来了。您老先别急着骂,先扶我进去包扎,我疼着呢。等包扎完了,我让您骂个够! 我说完后又是一阵龇牙咧嘴。莫佳悦骂我一句活该,这才搀扶我进了外科室,可是,在医生为我包扎之时,我看见莫佳悦将脸别到一侧,然后我看见她的脸上有残灯明灭一般的忧伤…… 等包扎完了,我对莫佳悦说,佳月,谢谢你了,下这么大雾,一个电话害你大老远赶过来。 莫佳悦背对着我没吭声。我又说,刚才你帮交的挂号费,住院费一时半会儿儿还不了你,你先帮垫一阵,成吗? 莫佳悦“嗯”了一声又安静了。过了好一会,我察觉气氛有点不对路,想找点话题转移冷场,于是我说,佳悦,你扶我起来吧,我想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我担心唐莹…… 我的话还没说完,莫佳悦扭过头便冲我咆哮过来。她说,你丫有病吧?想去自己滚过去,你就他大爷的不怕自个儿烈士了! 我看见莫佳悦的泪水夺眶而出,之后摔上门跑了出去。我怔怔地站在当地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本想着莫佳悦一走,以后的日子我与唐莹该 “僵卧孤村徒自哀”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莫佳悦便拎了一大堆补品来了。 当时唐莹正问我脚上的伤怎么回事。我说,没事,就擦了点皮。莫佳悦听到这里说,嘿,陆一鸣你还挺男人的嘛!咋不说是昨晚是为了她,被钉子扎拉?怕她心疼啊? 唐莹问到底怎么回事,我刚支吾几声,就听见莫佳悦一顿说道,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她说,唐莹,这大尾巴狼对你还真够意思。昨晚路上来医院时堵车你还记得吧?后来小样儿抱着你下车往医院里跑,被一钉子扎了狗掌,你那时早晕菜了,这小样儿给我电话叫我接你们上医院,得,我到的时候,你俩早进了医院,估计是丫瘸着狗腿,抱着你来医院的。陆一鸣,我没猜错吧? 我被莫苍太骂得一脸通红,怪不好意思的,于是低着头说,别听她胡掰,有那么邪乎吗?再说了我有那么纯碎,有那么高尚吗,其实我也不想,可是当时唐莹脑袋跟烙铁似的,我能见死不救吗…… 我的话没说完,唐莹就扑到了怀里,哭得那真叫个浩浩江潮,声雷动天。我说,唐莹,别这样,外人在场的,多矫情。 莫佳悦“呸”我一声说,丫谁是外人啊,救你的时候咋不是外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嘿嘿一笑”。我说,莫姐姐,多谢救命大恩,来生陆某一定以身相许回报大恩大德。 莫佳悦说,不稀罕。要以身相许,别来世就今生吧,让你当姑奶奶的宠物! 一句话说得我与唐莹俩人都眼儿直了。我心里琢磨,丫莫姐姐这道行?说让我做她的宠物,还要以身相许,这我俩都畜生,还是美女与野兽呀? 第四章 路一鸣 (11) 唐莹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就准备出院,我劝她身体虚怎么着也得多住院几天,她固执己见,我没辙只好依了她。 其实,我知道唐莹死活不住院是我俩闹经济危机的缘故。想想心里怪凄凉的,再怎么说唐莹在昆明城也是主子级别的人物,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可自从跟着我便开始蜗居、茹毛饮血、有病不医,这反差忒大能不闹心吗?昨天唐姐打电话过来说让我好好照顾着她妹妹,我打心眼里觉得臊。我没敢说唐莹做了手术,唐莹也没提,我了解她,表面上温柔似水内心里要强着呢。 我每天下班后就屁颠颠地往回赶,有时候还买些菜带到办公室里,男同事们都嘲笑我说,陆一鸣,一惧内的主儿,男人界的耻辱!我总是笑笑不了了之。其实,我想告诉他们唐莹是多好的一位女孩,值得我一世犬马相报。 唐莹勤快体贴,有了病照样如此。我上班去后,她就呆在家里打理家务,我怕她太累牵动了伤口,几次令行禁止,每次她都死不悔改,并且见我拉下脸来就冲我扮鬼脸撒娇逗我。我拿开没辙,只好把该洗的衣服藏起来,可每次都逃不脱她的火眼金睛。 那天,我一下班就看见她在忙碌,立马火大了。我说,姑奶奶,您能不能消停会儿。你这样哪天才能康复啊?唐莹冲我吐舌头,乖乖地躺回了床上。 我洗衣拖地,煮饭煲汤,忙得不亦悦乎。洗完碗后,唐莹笑眯眯地招呼我说,老公过来我料理你。我坐到她身边感觉特贼幸福,唐莹一边给我按摩捶背,一边说,哎,老公你今天真是太帅太带劲儿了,鉴于你为咱家奉献的一切,我决定犒劳你奖你一吻。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她抢过脸强行吻了个天昏地暗。吻完后,唐莹还冲着我“嘿嘿”奸笑。我那叫一个郁闷,我说,唐莹这你是大老爷们还是我是大老爷们啊?抢我的角色,你丫真一妖孽! 正说着,手机响了,我接起来就听见赵子轩在那边说,听说嫂夫人抱恙?歇了吗? 我说,去你大爷,你才歇了呢! 赵子轩说,等着我,我过来溜达一圈。 没过多久赵子轩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了过来,就差没送脑白金。更绝的是这厮还带来了新鲜玩意儿,他将那晚我背着唐莹去医院的事儿竟编成了山寨版的《疯狂的石头》,是这么写的: 陆一鸣:昨天绝对是火线追击令啊!绝对厉害,我就说要裸奔去医院吧,你还不信,我跟你说幸亏我跑的快,狗急跳墙,哈哈哈哈!哎,你不知道啊,反正我上中学的时候跑得绝对快,百米12秒5,你说咱跑这么快咱还费那事干吗?咱就拿个锤子“哐当”把车玻璃砸了就跑,咱就让那的哥追,他能追得着?对不对啊? 唐莹:叨比叨,叨比叨,没完了,我是大姐大还是你是大姐大?! 赵子轩一边口若悬河,一边即兴演绎,整得声情并茂的,差点没把我与唐莹笑抽过去。 我问赵子轩,你什么时候回昆明啊? 子轩说,明天。 我说,那几点的火车?我去送你! 子轩回答,晚上7点。不过唐莹需要你照顾,就别送我了。还有,你别在北京漂了,昆明才是咱们的地盘,我先回去安顿好等着为你接风。 听完子轩的话,我楞了。我发现我很久没回忆昆明这座城市,我曾经以为一座城市只是一个人成长路上的足迹,离开后就会被遗弃,再无痕迹。可是,每次回想起昆明,我的心里总会被一种莫名的惆怅所笼罩。我想学校里那高高的教学楼,安静的图书馆,以及有飞鸟静静掠过的幽蓝的天空。想念我们穿行在学校铺天盖地的绿荫下的情景,想念我们那群妖孽在八点半酒吧挥斥方遒的时光。 赵子轩走的那天,我没去送他,我走在人潮汹涌的菜市场中给他发短信。我说,兄弟,保重。我发现有些地方一旦离开就回不去了,就像两个人一旦转身就会永远错过不能在一起了,希望有一天我们还能够见面,珍重。 天渐渐黑了,周围的人群行色匆匆,城市里依旧耸立着灰暗的楼群,那高高的电塔上有几只燕子安栖在薄暮里,安静地望着远方,带着日沉月落一般的离殇。 我的电话在响,是莫佳悦打来的。接起电话,我就听见那边在控诉我。莫佳悦说,你丫跟哪儿呢?敢放老娘的鸽子? 我猛然醒悟。中午的时候,莫姐姐曾三令五申叫我下班后迟走些,说有要紧的事儿找我商量。我记得当时自己信誓旦旦地说,成,就算是皇帝老儿临时宣召,我也得等莫老佛爷的懿旨。可是,一下班我就蹓得没影儿了,难怪莫姐姐急,换我我也急。于是,我赶紧说,莫姐姐,你大人大量,我不是故意的。这么着吧,等料理完唐莹,我立马出来幽会你,负荆请罪都成。莫佳悦没吭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吃完饭,我早早地赶到了约会的地点,但是莫佳悦比我到得还早。那晚我们约在东关大桥上,风很大,我依稀听见桥底下传来的一阵阵浪潮的喧哗。莫佳悦左手扶在栏杆上,右手拿着一啤酒罐,风掀起她的棉布衬衫,猎猎作响。夜色罩在她的身上,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今天佳悦的身上蔓延着忧伤,就像秋千一样在风中荡来荡去。 我走过去说,找我什么事儿啊?至于这样劳师动众,到这么牛掰的地儿吗? 莫佳悦没搭理我,依旧望着远处城市里摇曳的灯火。隔了一会儿,她才幽幽地说,一鸣,我要结婚了…… 我说,那不是顶好的事儿吗?你惆怅个啥劲儿?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了呢! 我说完这话本身还想调戏调戏佳悦,可没想到她突然冲我咆哮过来。莫佳悦说,可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就别结了呗! 你…… 莫佳悦突然用一种幽怨的眼神望着我,眼眶里也渐渐有了泪水。隔了一会儿,她擦擦眼角对我说,陆一鸣,我问你一句话。 嗯,你问。 你难道一点不了解我的心意吗? 你的心意?我有点懵了。 你从来没想过我对你为什么这样好,从来没从别的方面想过吗?莫佳悦一开始比较平静,到了后面情绪越来越激动。我还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感觉晕头转向的,她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她说,陆一鸣,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喜欢你。 我突然感觉被阳光晃了眼睛,立都站立住。手足无措,真是手足无措啊。 我就这样被莫佳悦搂着呆了好半天,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莫佳悦已经哭出了声音,我感到脊背被热泪烫得浑身不自在。 我用尽全力去掰开她的手,可佳悦却箍牢了我的身体,死死的,她哽咽着说,陆一鸣,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我说,佳悦你冷静点,别……别这样。你知道我已经心有所属,不能对不起…… 不。莫佳悦固执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突然火大了,我说,佳悦你放手,放手啊莫佳悦,你大爷的! 也许是我太过粗暴了,莫佳悦终于松开了手。她流着泪看着我一动不动,眼睛里全是迢迢银汉般的忧伤,看得我心里特愧疚,特惆怅。当我准备过去安慰她的时候,莫佳悦却一把推开了我,然后我看见她转过身掩面而去再也没有回头。莫佳悦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带着无边无际的苍凉与落寞。 我突然想起了某位诗人的话:烟花易冷,人事易分,世间之哀永远是用最深刻的伤害来表达最深刻的感情。我想对佳悦说声对不起,可我又该怎么做,才能抵得住命运的心血来潮呢? 第四章 陆一鸣 (12) 唐莹康复后,生活却越来越窘迫,因为我被停薪留职查看了。人家不都说嘛,工资就像大姨妈,一月来一次,一周左右就没,要是一个月不来,嘿,你就傻眼了。果然不错。本来帮助萱萱就没留后路,唐莹这一折腾我俩早已坐吃山空,恰恰这节骨眼上我又突然撂了挑子,得,这下该喝西北风了。 事实上,我在公司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总之就一个字背。常言道,人啊点背的时候穿道袍你也得撞鬼。真对。我记得那天上班的时候,公司的网络突然断了,而我手头的工作急着提案,于是赶忙向莫总监汇报请援,结果莫总监体恤下属,当场就把他的电脑借给了我。他的电脑有无线网卡又不着急用。我满心感激地接过他的电脑,得,这下出大乱子了。 第三天的中午莫总监把我叫进了办公室,是为了公司的一档泄密事件,可等他的指示完毕我彻底地昏菜了。 在这三天里,我只见过莫佳悦一次,她这些天都没来上班,只是第二天的中午来过一次,是来提交月述职报告的。莫佳悦见了我没有打招呼,我也没吱声,不过在最后她离场的时候,我送了一程。在那幢高高的大楼前,我对佳悦说对不起。莫佳悦背对着我没有回头,可我能清楚地看到她一耸一耸的脊背。那天是一胖子来接她的,开着一辆黑色的帕萨特。那胖子以为我在欺辱佳悦,所以冲过来准备狠狠地修理我一番,可最终还是被佳悦拦住了。我记得当时自己恍若梦中一样,喋喋不休地讲这些日子里她对我恩情,讲我们之间的友谊,讲唐莹对我的好,讲我不能再做一次陈世美,然后恍惚中我看到佳悦一直在摇头,摇头。 进了总监办公室后,我一眼就看到了一黑脸焦赞。 “黑脸焦赞”说,一鸣,这次能拿下爱玛电动车行的全年推广合同,你的功劳不小。我正要谦虚几句顺便拍拍某人的马腚,结果那厮突然斗转星移,语意变得那叫一个迅速。莫总监说,不过,咱们公司对海尔全年的公关却功亏一篑,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说,我也没什么想法,就觉得公司的保密意识与保密机制都应该加强些。其实,我们的策划创意性与可行性都做得相当出位,可是xx公司的提案与我们公司的案子如出一辙,这不由得我们深思。还有我没负责这个案子,但绝对没有诋毁同事们的意思,我的初衷是公司每位成员的努力都不能再因为这些原因得到零回报。 莫总监听我说完,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然后笑了一下,可是我总觉得那个笑特别狡黠。他说,一鸣你说的很对。鉴于你上面的陈述以及公司这次莫大的损失,我决定追查此事,并且决定对有关本次泄密事件的嫌疑人员停薪留职审查。 我正琢磨着你查就查呗,跟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啊,可莫总监的一句话就砸了过来,这句话几乎将我砸得飞灰烟灭。因为他说,咱们公司看过全案的人并不多,你也算是嫌疑人的一位,所以请你尊重公司的决定。 我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吓结实了,木了老半天才问,莫总监您什么意思啊?怎么我成了犯罪嫌疑人? 莫总监依旧摆出一张老奸巨猾的脸,说,因为上次你用了我的电脑,一鸣啊我不是怀疑你的人品,只是为了同事间免生猜忌,希望你体谅。 我苦笑了一下,说,恩,我体谅。 从公司里出来后我感觉心里兵荒马乱。我心想,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去他令堂的。这月没有银子,总不至于真让唐莹跟我喝西北风去吧?说归说可咱能落忍吗? 那天在天桥上我望着底下的芸芸众生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出去先找份兼职,不能束手待毙。 我对唐莹谎称要出差一段时间,然后背地里在北京城里四处奔走。可北京的工作就像妓女卖淫,当事人永远任由老板摆弄,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是出于自愿,但每次发工资的时候都有被强奸的感觉。有一天,我偶然听说那些建筑工地上的民工比我们大学生的工资都高,真是对中国体制的绝妙讽刺,不过这也难怪别人总呐喊:精彩中国。真是精彩中国啊! 去了工地后,我觉得那里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承受。 白天我顶着那白花花的阳光扛钢筋推泥沙,夏天的太阳很毒耀眼,常常让人眩晕,我很难想象这里的壮士们是怎样长年累月地在此泅渡。夜晚这里有蚊虫蟑螂出没,会经常遭受“新蚊连啵”的骚扰,可我觉得这里的日子相对牛掰些,轻松,自在,我可以经常扎到人堆里,盘起腿来听这里的人们讲荤段子或者讲村里的是是非非再者看他们赌牌,这里没有职场上的争斗,也不会扛着买车买房的压力。 唯独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我觉得忧愁。我想唐莹,想她每天做完饭在家等我的情景,想她在夜里躺在我的怀里乖乖地蜷成一团,想念她吵吵着让我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我甚至经常在梦中遇见她,只是那个身影特朦胧,特飘渺,我用力去抓,却总也抓不住。 有天晚上,我实在想唐莹了就给她拨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唐莹一直问我还好吗?我说,好好好,我现在世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唐莹“扑哧”一笑说,你讨厌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我想你了。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格外温柔,让我特别特别惆怅。 我说,我也想你。 那你赶紧回来呀,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 我的生日?我握着电话半天没有说话。我猛然意识到一年又过去了,而自己还在无休止地漂泊,就像一天涯游子,凄凉,冷清,无家可归,甚至在生日的时候与家人团聚都是一种奢侈。我望着远处住宅楼上那温暖的灯光,恍惚间看到自个儿正站在夕阳的古道上,惆怅地看着落日。马嘶声骤起,周围的有数不尽的落叶,纷纷扬扬,无休无止。 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可公司里依然没动静。这个星期,我觉得自己都霉得掉了灰。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做人还是蛮可以的,走哪儿都可以冒充水浒好汉。可是到了工地后,我感觉自己特失败,我从来没想到会无缘无故结了仇家,而且仇家似乎还不是一个。我这人打小就窝囊废,在这里更不敢招惹是非了,可是非就这样来了,躲都躲不过。 那天我去食堂打饭,不小心碰到了一人。那人长得挺威武的,身上还有纹身。我赶紧道歉。我说,大哥,对不起。那纹身二话不说一顿臭骂就过来了。我当时那叫一个怒,可是想想毕竟自己理亏在先,于是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最终没吭声。我本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总有那么些人存心找茬儿,不是拿眼横我就是故意撞我。我心想,靠,敢情有人对我下了道追杀令,要不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仇家?我招谁惹谁了啊我? 最后那一次我火大了。当时我抄起钢筋奔想把丫脑袋开了瓢儿,可是最终被一位张大叔劝住了。幸亏有这位大叔,要不那天非出大乱子。因为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一直挑衅的那几人是一伙儿的。其实我在工地上就跟张大叔谈得来,幸运的是他在此地是长老级别的人物儿,威信挺高的,有那么些道行。要不那天我的小命没准儿会搁那儿。 我生日那天没有如愿回家,怕自己见了唐莹后再回工地扛不住,我谎称公司不给假,可是呆着工地的一整个上午,我都处于一种神游的感觉,像灵魂出了窍一样。到了中午的时候,我终于扛不住了。 我疯了一般往回跑,横冲直撞的,当时我就想赶紧捞起电话给唐莹打过去,哪怕听听她的声音也成。可是刚到中途,我便被五雷轰了顶。因为朦胧中我看见唐莹正在前面,微笑着望着我。我以为是阳光太强烈自个儿被刺花了眼,可等揉了揉眼,我发现唐莹还在冲着我乐,只是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在闪烁。我愣了两秒,突然疯狗似的往前跑。 我紧紧地抱着唐莹,唐莹也用力地抱着我,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起伏。最后,她把我的脸抢过来拼命吻我。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我俩,呼叫声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跟闹海啸似的。想想也是,唐莹来到这种人妖都抢手的地方,那就是一下凡的仙女,何况她本身就长得不赖,眼是眼口是口的,身材又那么正点。 不过,人群里照样有那么些人嫉妒,说我得瑟。我管你呢,我自个儿乐意就成。 那天我抱着唐莹,觉得特温暖,就像小时候的春天自己躺在草垛上的感觉,那些慵懒的阳光弥漫在身侧暖入心扉,特舒服。 第四章 陆一鸣 (13) 在离工地不远的一片草坪上,我与唐莹像相视而坐。唐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睛肿得核桃似的。刚才听到她哇哇的哭声,我觉得特忧愁。 其实,我顶不喜欢那种哭哭啼啼的场景,觉得矫情,每次看电视听到林黛玉哭我就胃疼想买斯达舒。我喜欢那种深沉如同幽潭般的感情,喜欢那种表面柔弱内心执拗的女子,她们不会把眼泪当成武器去征服男人,伤心了可以在人前若无其事,一个人的时候却在被子里嗷嗷地哭。我觉得这样的女子最令人心疼。 可是,今天看到唐莹为我哭我还是觉得特伤感,因为我知道她是心疼我。也难怪,在工地呆了这么多天,胡子拉碴的,我都快成非洲难民了。 唐莹依旧抽泣着。她说,一鸣,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我拉起她的手,说,乖,听话,我在这里再呆几天就回去。等赚了大票子,我带唐莹去游乐场玩摩天轮,北京的摩天轮老牛掰了。 唐莹说,我不要去游乐场,只想让你早点回家陪我。她说完后钻进我怀里,满眼期待地望着我。 我抚摩着她的头发说,好,过完这个星期我就回家陪你。傻丫头,不许哭了。 唐莹擦擦眼泪笑了,笑得格外明媚。 我说,好了,走吧,吃饭去。 我拉着唐莹在附近找了个馆子。路上,我问她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唐莹回答,是强哥告诉我的。 我一听这话就觉得天旋地转。不过唐莹没胡掰,出事后我没告诉任何人,就跟强哥说了。本来我也没打算把自个儿的落魄事迹告诉别人,丢人,可是那天强哥打来电话,说他刚从八点半娱乐公司跳出来了,自己当了老板,问我能不能回昆明跟他干。我琢磨了很长时间最后说让我考虑几天。强哥说成,那你最近怎么样啊?听说你在北京的日子蛮滋润的,事业与爱情双丰收。我说,你听谁胡掰的啊?我去,还滋润?我现在正跟这儿当民工呢。 我一时口快,得,这下子全盘暴露了。结果强哥劈头盖脸地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没辙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最后,我还告诉了他被人熊了,特窝囊。强哥一听我别人欺负了,立马怒了,他说,靠,谁那么胆儿肥啊,敢在北京城里动你。告儿我,我找人放平丫全家。 我知道强哥说的是真话,他在北京城道行特深,黑道白道通吃。强哥是东北人,他老爸是道上的风云人物,不过还是比不上强哥的大伯。要说强哥的大伯,那真叫个腕儿。要是换做古代,那他就是守卫紫禁城的卫林军的大将军。其实强哥能在昆明呼风唤雨,也跟这老爷子有关,因为昆明城的某号黑道人物曾经欠下他几颗枪子,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老爷子,那黑道枭雄早就在几年前就被毙了。为此,有这位黑道大哥罩着强哥,他在昆明哪儿玩不转啊? 我说,算了强哥,芝麻绿豆的事儿,咱计较没劲。 那也罢。不过,过几天我就到北京了,到时候我会会这群小兔崽子。强哥说。 我挺惊讶的。我说,你什么时候到,来北京干什么啊? 下礼拜。我大伯快过五十生辰了,非要叫我过去看看。 我说,那也成。你来了后给我电话,咱们聚聚。 那天挂断电话前,我对强哥说,我在这里当民工的事儿,你先给我瞒着,别告诉唐莹,她要是知道我这样子,指定扛不住。强哥说成,然后把电话挂了。可是,明明交代得挺清楚的,强哥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我问唐莹,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明明不让强哥告儿你的。 唐莹挥舞着小粉拳修理我。还好意思说?我去公司找你才知道你出了事儿,打你电话几天都关机,最后央求强哥他才告诉我你在这儿。 我说,对不起……嘿嘿,那这些日子你一定为我担心了吧? 唐莹扁着嘴白了我一眼。她说,切,谁担心你这白眼狼啊?你最好从人间消失了,清净。 我也拿眼横她,可唐莹根本不理我这茬儿,最后我只得捏她的脸蛋严刑逼供。我说,你一定是茶不思饭不进日夜忐忑不安狠狠地想我念我担心我,别瞒我了,你还是招了吧你? 这般说的时候,已经到了馆子里。我一进门就看见张大叔在里面,跟工友们正在喝酒。张大叔也看到了我,他招呼我坐过去喝两盅。于是,我拉着唐莹坐了过去。 我们一坐到桌边,饭局上的气氛立马高涨了起来。我说过工地是男人的天下,人妖都抢手,何况唐莹这如花美眷啊!所以在场的爷们一见唐莹过来,各个都打开了话匣,无非是谁谁真正点,谁谁真有福气,谁谁要能娶谁谁一样的媳妇早找不着北了之类的话。 张大叔这时候碰碰我说,小老弟,我早看出你非池中物了,要不哪能寻这么俊的媳妇啊?哎,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来工地了? 我说,看你说的,我哪儿那么能耐啊,也就是一打工的,山穷水尽了就来了工地。嗯,对了,上次的事儿我还没感谢你呢,这么着吧,这顿饭我请大家,今儿也正好是我生日。 张大叔笑笑说,看你说的,多大点事儿!不过也成,这顿酒我喝,不过不是为了那原因,是喝你的喜酒。你讨了这么俊的丫头又是生日,双喜临门,是该请大家。 那天酒喝到中途,张大叔突然问我,对了,你怎么和那伙人结下了梁子?你惹不起他们。 我说,我也不知道啊!那天就无意中撞到了一人,后来就被盯梢了。不过,我总觉得这事跷蹊,就撞一人不掉皮肉的,还遭群殴追杀,敢情我忒背点吧? 正纳闷呢,结果馆子里突然闯进来了几个人。我顺眼看过去,立马头大了。冤家路窄,真是冤家路窄呀! 张大叔也看到了,他碰碰我说,得,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瞅着里面一耀武扬威的主儿,穿红戴绿的,总觉得跟哪儿见过似的,可就是想不起来。那厮也瞅瞅我,呆了一会儿走了过来。他刚近前我就想起来了,靠,是那天接莫佳悦回家的那大爷,当时还想锁我琵琶骨呢!我的灵台突然一阵空明,敢情是因为这妖孽,我才招来了这么多冤家啊! 那男的在我面前点了一支烟,斜眼看着我问,怎么着?兄弟,还记得我吗? 我说,记得。 记得就好。喂,小子,我就不明白了嘿,你说你身边有这么俏的妞儿,干嘛还勾引别人的老婆啊?找削呀? 勾引别人的老婆?我当时没弄明白,几天后才知道怎么回事,是佳悦告诉我的。这男的是我们公司王总经理的不肖子,叫王虎,不务正业,道上称他为虎哥。他特别喜欢莫佳悦,之前曾与她定了婚,不过佳悦打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跟他订婚也是被逼无奈。本来佳悦任命了,结果我的出现又点燃了她心中渴慕真爱的小火苗,得,这下坏醋了。后来,王虎逼莫佳悦结婚,佳悦没答应说根本不喜欢他。王虎这厮够精明的问佳悦是不是有喜欢的男人,佳悦没敢承认,可是那天我与佳悦在东关大桥的桥段放电影似的都被丫看到了,王虎自然特憋屈,于是将怒气全部斗转星移到了我身上。 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王虎叼着烟卷阴阴地瞅着我,然后突然哈哈大笑,他说,很好!不明白是吧?不明白……王虎说到这里突然把烟头丢到地上,然后陡然移形换位,接着一挥手,一大耳光就贴了上来。 第四章 陆一鸣 (14) 我趴在工地宿舍的大床上,赤着上身,感觉背部火灼一样疼。 刚才这一仗干得忒窝囊,靠,差点被人用板凳砸歇了。不过,王虎那厮也不见得好受,脑袋上被我一啤酒瓶给开了瓢儿,那些鲜血哗哗地往外酿,决堤了一样。这一瓶子下去,当场就把王虎的那群小弟给唬熊了。 其实,自打我一动手,我便明白了,王虎这孙子外强中干,充其量也就一硬塑料制作的老虎,他手下的虾兵蟹更不中用,纸糊的权当摆设。对付这种情况,你就得瞅准那头目狠下手,让丫挂彩其余的混混一准儿腿软。事实证明我的决断十分英明神武,因为王虎一崩血,他的小手下立马没了战斗力,就连属性值都明显掉了几段。而这时候,王大叔也配合得相当到位,他振臂一呼,民工兄弟们顺手便抄起了家伙。王虎这厮一看大事不妙撒丫子就扯了。不过,在出门之前,王虎跟我撂了一句话。他说,孙子,咱们走着瞧! 唐莹坐我身边一直为我敷跌打药,药力很猛,疼得我嗷嗷地叫。她轻声问我疼啊,我说废话,不疼你试试……喂喂喂,你轻点成不?敢情你丫想谋害亲夫啊? 唐莹挥手就拍在了我的大脑门上,她说,去你的,刚才那不要命的劲儿上哪去了?你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多怕人啊?你要……出点事儿叫我怎么着?她说到这里,明显带了哭腔。 的确,王虎那厮被我放血之后,唐莹脸都吓白了,一直跟那儿跺脚丫子,我知道他怕我也被人废了。 我翻了个身,贼眉鼠眼地瞅着唐莹。我说,诶哟哟,为我担惊受怕呐?放心,我铜身铁皮钢筋铸,没事儿! 唐莹“噗嗤”一声笑了,她把我搂进怀里说,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成不? 我立马感觉不自在了,倒不是因为别的,是唐莹净抢我的戏份,电影上不是常演男的搂女的,女的要矜持得像乖猫咪似的猫进男的怀里吗?怎么每次到我这里,就乾坤颠倒日月交辉了呢!于是,我说,哎,我现在赤xxx的,不适宜搂抱,怕走火,怕这里太春天! 唐莹白了一眼说流氓,我回答,嗯,正解,我就是一不折不扣的活流氓。 唐莹更来劲儿了,他照我背上就拍了一大巴掌,疼得我龇牙咧嘴的。她说,小样儿吧你,还有工夫得瑟?疼了吧,该! 我也来劲儿了,我说,疼并快乐着。说完这话我就把唐莹抱住了。我心想,哼,小样儿,净抢我的角色,这下轮我了吧! 我与唐莹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唐莹突然推开了我。她说,我要给强哥打个电话。 我说,你给他打电话干嘛啊? 强哥也来北京了,我请他照应你一下。王虎他们吃了亏,指定得报复,我们还是小心点好。唐莹回答。 我说,就这么几个妖孽,还搬什么如来佛啊,就我一人就能摆平,甭操心。 可是,唐莹还是给强哥打了电话。强哥接起电话后,唐莹把今天发生的事儿给他大概说了一下。强哥一听那些人在玩追杀,立马急眼了。他叫我听电话,然后说,靠,还玩狠的了?我这就给道上的兄弟打个电话招呼声。不过,兄弟,你要碰见他们别跟丫死磕,先溜之大吉然后找个地儿给我打电话。记住了吗? 我说,嗯。 强哥问我们工地在哪儿,我说某某街几号门。强哥听完后吁了一口气,说,正好。那附近正好住一朋友,我今晚就过去。这几天只要有情况,我保管十分钟到,开飞碟都得到。 那个电话打到后来,强哥问我,一鸣,你想好了吗?要不听我的,咱一起回昆明,免得在这里受穷气。 我说,这些天我也思考过了,也想回昆明,毕竟这里没多少关系,我还指着哥几个拉兄弟一把好前途无量呢。不过,我得清清白白地走,不能让人说完畏罪潜逃,那家伙可丢人丢大发了。 强哥问我想怎么着。我回答,至少等公司把我的作案嫌疑给消了,这样走才来劲儿! 强哥说,那也成。唉,今天我记得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啊! 我说,同乐同乐。 强哥在挂断电话前给我说了几句话,这些话让我难受了很久。因为强哥说,一鸣,你与小可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没问过你但不代表我对这事儿不关心。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挺羡慕你俩之间的爱情,很纯洁很高尚,我以为你俩一定会修成正果死磕到民政局的,可是……我知道你与她分手肯定有难言的苦衷,你不回昆明也是在躲避,不过,我告诉你有些事是要必须面对的,你这样逃避其实是对小可最残忍的伤害…… 我握着那个电话半天没吭声。 这个电话让我忧愁了很久,不过幸亏有这个电话,幸亏第二天有强哥的保驾护航,否则我真得去阎王殿报到了。因为第二天下午,王虎那厮就拉了一票人马干仗来了,浩浩汤汤的,那阵势跟排练《英雄》似的。 当时,我和张大叔正坐在工地上抽烟,唐莹也在我们身边,她不放心过来溜达溜达。本来我们仨讲笑话正乐得屁颠颠的,结果我一抬头就看到门口进来了黑压压的一票人,于是立马眼直了。等反应怎么一回事之后,我拉起唐莹撒腿就跑。不过在跑之前,我先搡了张大叔一把,叫他也赶紧跑。我一路飞沙走石马不停蹄,火箭追击令似的。可是跑到中途,我却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张大叔被人追上给放倒了。 我二话不说转身往回走,可唐莹扯住了我的衣角,她脸色惨白地望着我,嘴唇都在哆嗦。 我一把就将她推倒了墙上。现在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我总不能当缩头乌龟吧?唐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可我没工夫管这些了,我冲她吼,赶紧跑,找个地儿藏起来给强哥打电话。赶紧的啊! 我走到人群里,周围的混混们各个虎视眈眈地望着我。在冲回来之前,我冲着王虎吼了一句。我说,王虎你要是一爷们儿,就找我泄气,放下别人,我回来让你砍了剁了喂了狗决不眨一下眼睛。 王虎那厮也挺够爷们,当场就制止了那几个手下。 我走过去将王大叔扶起来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回过身来对王虎说,我今儿落你手上,你想怎么着,撂句话吧! 王虎狞笑着望着我。他说,小子,你倒挺义气的,我还看错你了。我也不想怎么着,就想要你一只手……你要不给也成,那让我这些兄弟们轮个儿揍你一回,咱俩两清 我放眼望过去,二三十号人,这下指定得报废了。不过我还是说成。我把外套脱下罩在自己的头上,然后双手抱住脑袋,蹲了下去。在脱外套之前,我冲他们说,王虎,你说话可算数,从今之后咱俩两清。哥几个,你们也听好了,我让你们打,仅此一次,你们可千万别打上瘾了。来吧! 那群古惑仔倒是挺听话,而且打人也够专业的,四五个人一组,有脚踢的,有拳打的,有用钝器抡的,我怀疑丫们都被高手调教过。一开始我还可以咬牙硬扛着,可是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怪叫,比鬼哭都难听。我蜷缩在地上,全身都在疼,更严重的是还有痛,一波一波,不停地涌上来,到最后我觉得嘴里有了血腥味,头上也有黏稠的液体在流,那些血让我眩晕,不停地眩晕…… 也不知呆了多久,我感觉砸在身上的冰雹停了,不过我的全身还在疼,特别是腿、头还有背部。我感到天旋地转,脑袋一直嗡嗡地鸣响,耳边似乎有许多声音,只是那些声音似乎离我特遥远,特飘渺。不过,我的大脑还算清晰,我想,还没打完吧,我怎么觉得还差两拨儿呢? 这般想的时候,一个人抱起我,将头上的衣服被掀开了,然后我看见了唐莹,还有强哥,他站在不远处,用一种苍凉如同茫茫大漠般的眼神望着我。 唐莹早哭了,一直哽咽着叫我的名字。我冲她笑了笑,说,唐莹,我没事。那天后来,强哥和唐莹把我扶起来,我看见王虎还有他小弟跟那儿跪着,并且一直在抽自个儿,啪嗒啪嗒的很用力,跟星球大战似的。在他们前面站着俩戴墨镜的男人,一直阴着脸,像俩黑脸金刚。 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俩大哥的来头,也知道了当天的情形,是唐莹告诉我的。其实强哥当时根本没劳师动众,就带来了这俩人。不过,王虎那一群妖孽一见他们乍到,立马被吓得魂飞魄散,就像魑魅魍魉见到了钟馗一个样。王虎那厮上前,本来想跟其中的一位打立正,结果一巴掌就给拍趴下了。接着,那俩大哥命令他们一溜儿跪着抽自个儿,一直跪了俩小时,谁都没敢动。据说,中途有一个比王虎道行还深的人来过,估计是王虎搬来的救星,结果那人来后一见这俩大哥,立马吓结实了,他战战兢兢叫了声大哥没敢逗留就溜了。我还听说,后面的情节更惊心动魄,可我没见识,因为当时我早横卧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唐莹也没见到。 在我昏倒之前,我记得强哥搀着我,叫我上前抽丫们。我抚开强哥的手,踉踉跄跄地走上去,我没想抽王虎,只想对他也对那俩大哥说我与王虎两清了,别再计较了。可是当我刚想说话的时候,我的胸腔里突然一阵翻涌,紧跟着天旋地转,觉得特恶心想吐想睡觉。唐莹脸白着跑来扶我,可她还没到我跟前,我的眼前一黑,唐莹那张脸一晃就没影儿了。我的身子一歪就栽了下去…… 第四章 陆一鸣 (15)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我全身都在疼,像被人剥了皮抽了筋锁了琵琶骨。 唐莹见我醒了,立马乐了,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将我搂进怀里,那些眼泪顺着我的脖子不停地往下流。 我感觉嘴唇干裂,身体里干涸如同一口枯井。于是,我哑着嗓子说,我想喝水。 唐莹立马起身,巴巴地端水,又巴巴地扶我起身喂我喝水。我望着她憔悴的面容与鲜红的双眼,一瞬间感觉特伤感。这些日子以来,我让她过得什么生活啊?蜗居,有病不医,担惊受怕。想到这里我真想把自个儿剁了喂王八。 这种想法让我感到忧愁,于是我说,唐莹,你给我讲个笑话,成吗? 唐莹说,我不会讲啊,不过,我给你出谜语吧? 我点了点头,结果唐莹问我,天,是用来刮风下雨的;地,是用来长花长草的;我,是用来证明人类是多么伟大的;你说你是干嘛的? 我琢磨了半天始终没有头绪,唐莹嘻嘻奸笑。她特得意,说,不知道吧?你啊是用来炖粉条的。 我望着唐莹特温柔地笑了,其实我怕唐莹在我面前哭,她一哭我就觉得挨千刀似的,我宁愿她这样寻我开心,这样我才能看到她心中的灿烂与明媚。 在医院的这几天,强哥来看过我几次,莫佳悦始终没现身,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这让我很失落。倒不是为别的什么,我就觉得曾经那么坚挺的友谊,如今却要形同陌路,忒那啥点。 莫佳悦的电话迟迟没来,倒是莫总监的电话来了。可是,那个电话刚接起来,我便昏菜了。因为莫总监说我被开除了。我当时都傻了,楞了老半天才问,莫总监,什么意思啊?这么说你们已经为我判刑,认定我是那偷文件的毛贼了?莫总监冷笑了一声回答,未必。我问,那为什么炒我鱿鱼啊?莫总监在电话那头狠狠地说,不为什么,然后“哐当“一声就把电话给砸下去了。 我突然想起某某的一句话,他说,这年头有权能把你玩死,有钱能把你砸死。我想,就咱这没仙籍没法术的凡夫俗子,那就得任由妖精们胡作非为。可是,我没想到自己命太硬,命中的贵人太多,小样儿,栽我手里算你倒霉。 我出院后的第二天,强哥打来电话让我与唐莹陪同他参加他大伯的生日宴会。我本来没打算去,咱又没仙籍,出入天庭没准就会被误认为妖精给咔嚓了。结果强哥一顿臭骂就砸了过来,他说,让你参加就参加,你丫怎么这么多废话啊? 那晚我到酒店的时候,里面已经满座达官贵人了。强哥够仗义,知道我刚出院不宜沾酒,特地将我与唐莹安插进了受戒派,里面女同志较多,不过坐我右边的那位是男的,五十多岁,眉清目秀谈笑风生的,一看就知道上档次。 茶过数巡,接下来就该进去寒暄的程序。其实,类似的场合都一样一样的,无非是熟人之间说道下近况表达表达久违的思念,陌生人之间则问你哪个单位的另一个答我铁姑娘团的接下来双方握握手说声幸会幸会。这些台词我都快背熟了,可是今天老天爷执导得太离谱了,简直是大相径庭。我当时就想说,生活,你tmd想玩死我啊? 本来我也想邯郸学步,问问身边这大叔哪个单位的,不料被他先声夺人。他问我你贵姓,在哪里上班啊? 我回答他说,我叫陆一鸣,一待业者。 那大叔似乎顿了一下,说,陆一鸣?似乎很耳熟嘛!之前在哪儿上班啊? 我回答,某某公司。对了,您贵姓呢?在哪里高就? 那大叔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说,我也姓陆,和你同一个公司。 我有点找不着北,不记得公司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是强哥过来后的一句话就将我砸趴下了。因为强哥介绍的是“这是某某集团公司的董事长”,这不是我派的总掌门人吗?靠,最大的老板呀。我感觉脑袋顿时“嗡”的一声,接着电流唰唰地流遍了全身。当时我瞅着强哥,特别特别想问一句,强哥,你不是传说中的雷神吧?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我便回了公司,但不是去上班,是为讨个公道。 我站在莫总监的办公室里问他为什么炒我鱿鱼,莫总监特鄙视地望着我。他说,怎么?开你还需要理由?看你不顺眼成不? 我立马暴躁了,不过我还是好脾气对他笑着。我说,莫总监,本来我也不打算上班了。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啊?我招谁惹谁了? 莫总监依旧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一巴掌就拍桌上了。他冲我咆哮,我跟你过不去?是你跟我过不去!没有你,我不会招上司谩骂;没有你,就不会被人指责办事不利;没有你,我早就招了乘龙快婿…… 我的脑袋有些不灵光,一时没转过弯来,可莫佳悦这时候突然闯进来了,她吼,够了,爸,够了! 这一声“爸”一下子将我弄眼直了,靠,晴天霹雳呀!我望着泪眼婆娑的佳悦,心里像刮台风似的。 莫佳悦那天像火山喷发了一样不停地说话,一开始她还极力控制,到了后面连哭带唱,简直是歇斯底里。她说,爸,一直以来你为了你的野心,不惜牺牲你女儿的终身幸福……你为了逢迎巴结王总经理,逼我与王虎订婚结婚……我不答应,这些年你就想出各种办法欺骗我的同情心。本来……本来我认命了,可你们把我爱的自由都给剥夺了,你们为了让我离陆一鸣远点,想出那么损的招让他停职审查,我也认了,因为我觉得我与王虎结婚后,陆一鸣就能回来上班……可是,王虎干嘛还要赶尽杀绝,他玩火自焚却迁怒别人,你们还要把人家的前途给毁了……爸,我招谁惹谁了,你为虎作伥这样对一个无辜的人狠下手,人家又招谁惹谁了?难道只要是我爱的人,就会祸起萧墙吗…… 莫佳悦说到这里捂住了脸,终于瘫坐在了地上。我望着她,脑海里一直闪现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我想起最初自己荣升策划部副总监时佳悦那神秘的笑容,想起王虎当初找的干仗时说我横刀夺爱的情景,想起莫总监借我用电脑后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天停我的职那张狡黠的脸,包括他之后不问青红皂白将我抄了鱿鱼的愤怒的行为……于是,一切一切我终于明白了。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心里开满了漫天遍野的忧伤。 莫佳悦还在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可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我冲他尖叫。我说,佳悦你别说了,别说了……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一直坐在隔壁办公室里的陆董推门进来了,他全部都听到了耳朵里。 那天回到家里后,我躺在床上特纠结。唐莹过来抱我问怎么了,我突然搂住她,我说,唐莹,我决定了,咱们一起回昆明,明天就走,再呆在北京我指定挂了。 唐莹听到这里,身子明显抖了一下,然后终于喜极而泣。 我、唐莹、强哥仨人走的那天,莫佳悦来送我们。我对佳悦说,佳悦,你是位善良的女孩,希望我们保持联系。还有,我向陆董求了情,他答应不处分你爸。 其实直到那天,我才明白这件事中受害最深的不是我,而是莫佳悦。 佳悦冲我点了点头,说珍重,然后转过身就走了。 那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有厚厚重重的云朵盘踞在天空。我望着天空,看见黄昏的地平线,在天边隐隐划出一句离别,而白日里那些草长莺飞的传说便进入永夜,再也无法回归。 注:《那个季节,春暖花开》 一处青春总有一段草长莺飞的传奇被追忆! 青春史上最切肤锥心的一曲悲凉绝唱。殇情引擎一触即发。 风趣诙谐的语言,细腻唯美的爱情,真实感人的故事情节,缔造青春文学巅峰力作。 一场疗养空虚寂寞的风趣盛宴; 一张见证青春风景的明丽名片; 一组破译幸福纯爱的温馨密码; 一段真实催人泪下的疼痛记忆! 本小说是部优秀的青春疼痛小说,曾在《芒种 漾时代》上连载,现已与凤凰出版社签订了出版合同,于2010年十二月份正式出版上市。鉴于出版社的要求,本小说暂停更新,望广大读者予以谅解,谢谢。如有什么问题 请加群:109937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