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上卷 第一章 狂欢 一、司法宫大厅 话说距今天时隔348年6个月零19天的早上,整个巴黎市的市民被巴黎旧城、大学城和巴黎新城这三重城垣里漫天轰鸣的钟声所惊醒。然而,1482年1月6日这一天,在历史上并不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从一大清早就促使所有的钟漫天轰鸣、整个巴黎市的市民被惊醒的事情,也无关紧要,既非庇卡底人打来,也不是勃艮第人来攻城,大街上也没有抬着圣物盒的队伍浩荡游行。拉阿斯城拉阿斯城,即大学城的旧称。的学子们最近也是安分了许多,没有造反。被称为“无比赫赫之主”的国王陛下也没有入城,甚至当天的巴黎司法宫广场上也没有上演吊死男女扒手的戏剧,更没有某个“奇装异服”的外国使节来造访。总之,既没有什么大人物到来,也没有什么轰动的事情发生。只不过这一天是从弗朗德勒来的使团到巴黎的第二天。 这个使团来巴黎的目的是为法国王储和弗朗德勒的玛格丽特公主“缔结婚约”的。他们的到来,令波旁红衣主教好生厌烦,可是出于对国家利益的考虑,红衣主教们最终还是摆出一副笑脸来欢迎这群来自弗朗德勒的、土里土气的“乡巴佬”。为了增添热闹的气氛,主教们还专门找人在波旁府邸演“令人捧腹大笑”的滑稽剧。可是,天公不作美,突然而至的一场瓢泼大雨,将很多布置精美的华丽帷幔都冲刷掉了。 很凑巧,1482年1月6日,就像法国历史学家若望·德·特洛瓦说的那样,这一天是“让全体巴黎人民激动和兴奋”的一天,因为今天是适逢从远古以来就有的两个节日:主显节和狂欢节主显节,又称显圣节。据《圣经·马太福音》记载,耶稣三次显圣,故天主教称为“三王来朝节”,定为1月6日。狂欢节,是中世纪民间的狂欢节日。。在今天这个万分隆重的日子里,按照传统,不仅要在河滩上放焰火,还要在布拉格教堂中五月树和在司法宫上演神秘的宗教剧。早在5日的晚上,市长大人就命令穿着紫红色毛料上衣、胸前缀着白色大十字的差役,在街上的十字路口用喇叭向市民们通告节目的安排。 第二天清早,几乎所有的巴黎市民都关上自家的门窗和店铺,从四面八方纷纷涌向这三个指定的地方,大街上人头攒动,场面可谓是壮观之极。每个人早就打算好了要去哪里看什么样的节目,不过,最让人佩服的还是巴黎市的一些老居民,他们深知这个时候赶往什么地方最有意思。他们认为,这个时候去看那棵五月树是没什么乐趣的,因为一月的天气是很寒冷的,站在寒冷的天气里看一棵树肯定是没什么意思的,去看放焰火还不错,还有就是去司法宫看宗教剧也很不错,因为司法宫在这个时候非常暖和。 大多数市民都奔向了司法宫去看宗教剧,因为他们知道,前两天从弗朗德勒来的使团也会来看,并且他们还会观看在同一大厅举行的推举愚人王的场面。不过,这么多人要想在今天这个热闹的日子里挤进司法大厅可不是一件易事。尽管在当时,司法宫大厅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大的大厅。 只见络绎不绝的人群,犹如奔腾不息的洪流一样源源不断地挤进已经人满为患的司法宫大厅。各个通向这里的街道一时间都成了大小不一的小河道。司法宫是一个高大的哥特式建筑,它正面的中央有一道大台阶,上上下下的人流交织在一起,可谓是拥挤不堪。在中央台阶底下,人流顺着两边的斜坡迅速地朝着两个方向扩散开来。此时的场景,就像一个巨大的喷泉由司法宫中央喷射开来,向四周流着散乱的水柱。喧闹声、还有成千上万只脚踩踏出来的脚步声,充斥在司法宫广场的上空,以至于广场上显得无比热闹。不过此时还有一种声响盖过了其他任何一种声响,那就是警察在维持秩序时推搡和喊叫的声音。其实,这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善于维持良好的秩序一向都是这些警察们的优良传统。在今天这个重大的日子里,很显然他们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有很多人眼见挤进司法宫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又不想错过这样的热闹,所以他们迅速爬到窗户或屋顶上,在高处由上而下注视着整个司法宫,注视着犹如潮涌的人群。时至今日,巴黎仍然有很多人喜欢观望由许多看热闹的人组成的场面,就算是看不到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不过只要想想,也会觉得很有意思。 不妨假设一下,倘若我们这些生活在1830年的人也加入了这群十五世纪的巴黎市民当中,同他们一起前呼后拥、你推我搡、跌跌撞撞地挤进原本十分宽敞,而1482年1月6日这天却显得特别窄小的司法宫大厅,我想那场面肯定会很有趣。更何况我们周遭的每一件事物都是那么的古老,我们定然会觉得格外的新鲜。 如果读者不反对的话,就请跟我去感受一下十五世纪司法宫大厅的盛况,你们一定会觉得无比的新鲜。 首先,进入大厅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人声鼎沸,震耳欲聋,气氛在节目没有开始之前就已经达到了顶点。大厅顶部是两行尖拱圆顶,涂刷成天蓝色,金色百合花的雕镂木板;大厅地面铺的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而大厅里纵向排列着一根又一根坚实的柱子,支撑着屋顶七个落拱点。前面四根柱子的周围摆着几个卖金属饰品的小货摊,后面三根柱子周围摆着几条破旧不堪,但是被磨得油光锃亮的条凳。大厅的四周,顺着墙根,窗户与窗户之间,门与门之间,柱子与柱子之间,摆放着自法拉蒙法拉蒙:传说中法兰克人的君主,生活在公元五世纪。以下法国历代君主的雕像,并且这些君主形态各不相同:无所作为、懒散的君主耷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而勇武好战的君主则昂首挺胸,双手直指天空。此外,一扇扇尖拱长窗上的彩绘玻璃五光十色,宽阔出入口的门窗,都是精工细雕,富丽堂皇。这一切,在当时还是那么光彩夺目,甚至有些让人眼花缭乱,而现在却是色彩暗淡,留下的只有灰尘和残破。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在十五世纪辉煌一时的大厅,在1482年1月6日这一天,却成为了成千上万人瞩目的焦点。无数的市民——不论穷富,都是毫不例外地涌向了这里。如果我们能够静下心来细细地想象一下的话,当时的场景就会完整细致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了。 毫无疑问,如果当初没有发生拉法亚克刺杀亨利四世亨利四世:(1553—1610),法国国王,1610年5月14日被弗朗素瓦·拉法亚克刺杀。的这桩案子,那么这桩案子的卷宗就不会被存放在司法宫的档案室里,而拉法亚克的同伙们也就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去策划烧掉档案室了。当这些同伙在没有办法烧掉档案室时,最后他们只好选择一把火烧掉司法宫。显而易见,如果没有刺杀亨利四世的这件案子,也就不会有1618年那场大火了。这样一来,古老的司法宫以及它那华丽无比的大厅,就会屹立不倒,你们也就可以亲自去看了。这样我们都省事,我也不用费劲地描述,你们也不用耗尽脑力去想象了。 当然,也许拉法亚克根本就没有同伙,又或者是,即使他有同伙,也不能证明他们跟当年的司法宫失火案有关联,因为,用其他两种理由来解释这件失火案也是行得通的。第一种理由:就在当年3月7日午夜时分,一颗宽约一尺、长约一臂,并且燃烧着的天外流星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司法宫上面;第二种理由,正如特奥菲尔的四行诗说的那样: 此事说来真可恶, 司法女神降巴黎。 皆因辣椒“吃辣椒”为双关语,亦可解做贪污受贿。吃得多, 遂令庙堂烧作灰。 对于“司法宫纵火案”有以上三种基于政治、自然、诗歌的解释,不论哪种更为合理,但有一个事实却是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原来盛极一时的司法宫已经不复存在了。这座堪称法国最早的王宫,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造成这一切的“功臣”自然就是那场大火,当然还要归功于历年来的修复工作。这座被称为卢浮宫的长兄的王宫,在美男子菲利浦王美男子菲利浦王(1268—1314):即菲利浦四世,1285~1314年在位。在位时期,就已经名声大噪了,有人甚至去寻找过由罗贝尔王罗贝尔王(970—1031):即虔诚者罗贝尔二世,996~1031年在位。建造的恢弘的建筑。当年圣路易圣路易(1214—1270):即法王路易九世,1226~1270年在位,他于1234年娶普罗斯旺伯爵之女玛格丽特为皇后。和玛格丽特成婚时用的那一间枢密处房也已不知去向,圣路易身穿驼毛布上衣,外罩长外套,脚穿黑色的靴子,同安魏耶安魏耶:即约翰·安魏耶(1224—1317年),法国历史学家,圣路易的近臣。一起席地躺在毛毯上,审理案件的花园也不见了。皇帝西吉斯蒙的寝宫如今在哪里?查理四世的呢?无领地王若望的呢?查理六世颁布大赦令的那个楼梯又在哪里?马塞尔当着王太子的面,杀死罗贝尔·德·克雷蒙和德·香槟元帅时,所踏的那块石质地板又在何处?还有就是撕毁伪教皇贝迪克特诏书的走廊在哪里?当年那些无耻的传谕使者们就是在那个走廊里被拖出去当街游行、示众谢罪的。……总之,当年装修豪华、宏伟壮观的一切建筑都消失了。时光如流水,历史更迭,当年一切美丽的东西到如今剩下的只有残缺,一些粗鄙庸俗的玩意儿代替了原来高贵优雅、珍贵稀奇的东西。历史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变迁,原有的一切早已经变成回忆。 但是,不管怎样,都无法否认十五世纪时古老的司法宫的尊贵卓绝:宽敞明亮的大厅,一端安放着一张世所罕见的大理石桌子,这张桌子无论它的长度、宽度、厚度都称得上是当世绝无仅有的。正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世上再也找不出这么大块的桌子了”,这可是足以让卡冈都亚卡冈都亚:法国著名作家拉伯雷小说《巨人传》中主人公,食量惊人。他对于大块的东西总是垂涎欲滴。垂涎三尺的;另一端是一座小型的教堂,里面有路易十一让工匠们雕刻完成的自己的跪像,被安放在圣母像的前面,并且路易十一还专门命人把两个他认为最好的皇帝的塑像也一并搬进了小教堂里,一并摆在圣母像的两侧。全然不顾这两尊塑像被搬离那一列君主塑像时留下的两个突兀的空白。那个时候,这个小教堂刚刚落成还不满六年,一切都是崭新的,不仅雕刻精美、布局合理,就连任意一个窗子或者门的做工都是非常的精美。这也成为后来延续到十六世纪中叶文艺复兴时期哥特式建筑的典型代表之一。 正对着大门的大厅中间,背靠着墙壁,有一个专门为弗朗德勒使团一行人搭建的临时看台,这座看台布置精美、装饰豪华。这座看台无疑也成了当时司法宫大厅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那张超大的、举世无双的大理石桌子便是表演宗教剧的舞台,尽管桌面早已被司法宫的官员们的鞋跟磨得到处是印痕,但这却丝毫不影响它此时的实用价值。一大早,这个大“舞台”就被布置妥当。桌面上搭起了一个相当高的木架笼子,顶板充作舞台,这个笼子足以让整个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得见,笼子的四周挂满了垂幕,是充当换衣间用的。外面突兀地竖起一架梯子,是连接换衣间和舞台用的,当然也是为了演员上下场更方便。这样的舞台布置在今天看来是多么的简陋,可在当时却是无比的隆重,还有上演的戏剧,也是为众人深深喜爱的。另外,大理石桌子的四个角还分别坐着一个人,按照惯例,凡是重大的节日,必须有四个司法宫典吏在此镇压场面。 正是因为这实在是少有的节日,许多巴黎市民都是早早地就进入了司法宫大厅,有些市民甚至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跑来排队,更有甚者甚至在大厅门口过夜,为的就是好占据一个有利于观看的位置。就这样,到了早上,人如潮水般的涌来,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可以这样说,只要能站人的地方都已经挤满了人,哪怕是只能站下一只脚的地方。从早上就一直这样,很多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因此,每个人的脾气好像都变得很大,动不动就大吵大嚷,大动肝火。大厅本来是很大的,可是这么多的人一下子挤进来,一时间便显得十分狭窄,人们几乎都要窒息了。弗朗德勒使团一行人还没有来,人们的喧嚣、吵闹就已经无法抑制了。他们毫无顾忌地张口大骂那些弗朗德勒人、波旁红衣主教、司法宫典吏,还有那位可爱的玛格丽特公主,不仅骂这些,他们还抱怨可恶的天气,一切他们能想得起来的事物,瞬间都成了他们咒骂的对象。市民们的不安和躁动,倒使得散布在人群中的学生和仆役们大为幸灾乐祸,他们专门搞恶作剧整治别人,这也使得整个场面更加狂躁,就像一颗快要爆炸的炸弹。 尤其是那帮学生,他们不但不讨厌这种混乱、拥挤不堪的场面,相反,还十分喜欢。他们很懂得如何从这些痛苦中汲取有意思的笑料,他们毫无顾忌地打破窗子,逍遥自在地坐在窗子上观看大厅里面和大厅外面狂乱的人群,还不时地模仿和丑化别人的言语和动作。显而易见,这帮学生不像其他市民那样,他们丝毫不感到烦躁和不安,从眼前的景物中导演出一场戏来,自得其乐,耐心地等待另一场戏的开演。 “嘿,这不是‘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没错,肯定是你。”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声音,“你看你,你可真是个‘磨坊’,瞧你的那两条胳膊两条腿,就跟迎风旋转的风车一样。你什么时间来的啊?” 这位绰号“磨坊”的小淘气鬼,有着一头卷曲的金发、一张俊秀调皮的面孔,此刻他正用双脚勾在一根柱子的饰叶上。只见他回答到:“可怜呀,我已经足足等了四个多小时了,我刚来的时候,正赶上小教堂里做七点钟的大弥撒,刚好听见唱诗班的小孩子们唱圣歌的第一节。但愿上帝能够看得见这一切,把我在地狱受苦的时间减掉这四个钟头,等待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磨坊”的声音刚落,先前的那个人又接着说:“唱诗班的歌曲还真是不错,他们的嗓音比他们的帽子尖还尖,国王陛下为圣若望先生举行弥撒之前,应该先打听打听,圣若望先生是不是喜欢听用普罗斯旺口音唱出来的赞美诗。” “什么破烂弥撒,搞个弥撒无非就是请一些无赖来唱赞美诗,还要花掉一千巴黎利勿尔,这笔钱还不都是从我们这些穷苦人身上搜刮来的。”窗子下面的一位卖鱼老婆婆实在忍不住了,只见她歇斯底里地喊道。可是,站在“卖鱼婆”身边的一位胖胖的、神情庄严的人紧接着对着她吼道:“不许胡说,死老太婆!不举行弥撒,难道你希望我们的国王陛下生病吗?”勾在柱子装饰上的那个小个子学生听见后大声地嚷道:“您说得可真是太对了,勒科尼先生。那我请问您,尊贵的国王陛下一年能买您多少皮货啊?”所有的学生听了之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有位学生还故意大声地喊道:“‘效忠’的皮货商!‘效忠’的皮货商!” 在一阵大笑之后,又有一个人说道:“哎,你们怎么能这样取笑勒科尼先生呢?太不像话了。你们可知道,他可是内廷总管大人的弟弟,樊尚树林首席护林官的宝贝儿子,他们一家子世代相传,个个都称得上是巴黎的好市民。”这个人的声音刚刚落下,就听见一阵更为痛快的大笑声升腾而起。那位被叫做“勒科尼先生”、胖胖的皮货商一时间窘得不得了,拼了命地往外挤,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想躲开人们讥讽嘲笑他的目光。可是这根本不可能,他越是想挤出去,越是被围着他的人挤得结结实实,最后他只能像一只可怜虫一样被人们夹在中间,呆立在原地。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跟他样子有几分相似的人走了过来,冲着围着他的人毫不客气地吼道:“你们这帮穷学生真是混蛋,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位好市民呢?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毫不留情地烧死你们。” 面对着这个人如此不客气的言语,这帮学生却丝毫不买他的账:“哟,这是谁在大唱赞歌呢?歌声可真是动听啊!”一个学生说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安德里·米斯尼哀老板啊!”“大家可不能忘了啊,他可是咱们大学里声名赫赫的宣过誓的四大书商按照中世纪的法律,必须举行宣誓仪式,才能取得某项经营许可证,誓词内容主要是遵守宗教的信条。之一呢!”又有一个学生讥讽道。“哎,咱们那所破学校什么都是四个:四个学区当时巴黎大学的学生按照籍贯分成四个学区:法兰西学区、诺曼底学区、皮卡迪学区和日耳曼学区。,四个学院,四个节日,四个监事,四个学科,四名书商,真是够无聊至极的。”第三名学生嚷道。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也说道:“依我看,让他们都一起下四层地狱才是正经事。” “米斯尼哀,我们要烧毁你的书!” “米斯尼哀,我们要打死你的仆人!” “米斯尼哀,我们要玩弄死你的老婆!” “乌达德,真是一个漂亮的胖妞儿!” “她就像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可爱的小寡妇!” “你们这帮混蛋学生!”米斯尼哀已经被气得快晕过去了。谁知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接着说:“老家伙,你若是再不住口,当心我一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砸烂你的胖猪头。”安德里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看了看,似乎他在斟酌若望说的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也许是若望的话对他起到了震慑作用,他站在那里立刻就不敢再说话了。很显然,这回是若望胜了。 若望又继续说道:“我说得出做得到,我才不管我的大哥是一位副主教呢!” “诸位兄弟,我深深地觉得,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我们的权益却没有得到尊重!哼,你们看看这里,外面有五月树,里面有宗教剧,愚人王,还有弗朗德勒御史,可我们的大学里面却是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可咱们的莫伯广场不是很大很气派吗?”一名趴在窗子上的学生大声嚷道。突然间,若望大声喊叫了起来:“打倒校委会!打倒那群老不死的王八蛋!”另外一个学生也是很过瘾地喊道:“今天晚上我们去加雅花园,用可爱的安德里老头的书点燃篝火啊!”“还有书记们的桌子也要烧掉!”“还有看家狗的棍棒!”“还有院长们的痰盂!”“还有监事们的酒柜!”“还有校委会的凳子!”小若望大声应和道:“打倒这帮王八蛋!打倒这帮无耻下流之徒!” 安德里老头见状早已是惊慌不已,“天哪,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他捂住耳朵小声嘀咕着。 这个时候,一位趴在窗口的学生突然喊道:“注意!校长来了,他正从广场那边走过来。” 于是,学生们个个争先恐后地向广场那边望去。 “当真是我们那位尊贵的校长蒂博先生吗?”“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问道。他攀附在大堂中间的柱子上,看不见外面的情形。 “是他,是他,”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没错,就是他,就是我们的校长蒂博先生。” 果然没错,校长和学校里面的头面人物都来了,只见他们排列成整齐的队列在等待着弗朗德勒御史们的到来。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挤向窗户,毫无顾忌地用讽刺和嘲笑的掌声欢迎这些重量级人物。而首当其冲,迎面遭到痛击的,则是走在队列最前面,也是最为精神的蒂博校长。 “您好啊,校长先生!赫—拉—嘿!您好啊!” “这个老赌棍,怎么今天舍得丢下骰子跑到这里来了?他到底要干吗啊?” “看他骑骡子的那副德性,耳朵比骡子的耳朵都要长!” “您好呀,蒂博老赌棍!蒂博老混蛋!” “希望上帝能够保佑你,让骰子打掉你的头!” “哟!快看他那张未老先衰的脸,八成已经是被骰子吸干了里面的精血!仿佛是包着一层青皮!” “掷骰子的蒂博,您这样急匆匆地究竟是要去哪儿啊?整日屁股对着大学城,脸面朝着新城笑。” “蒂博当然是去开房间了,这样玩起掷骰子多痛快啊!”“磨坊”若望接道。 那帮学生疯狂般地鼓着掌,喊声如雷,不断重复着若望这句一语双关的挖苦话。 “您真的要去开房间啊?尊敬的蒂博先生,你难道要做比赌牌更有意思的事情吗?” 然后,这帮学生又开始轮番攻击学校里其他的头面人物。 “打倒堂守!打倒执杖吏!” “喂!普斯潘,你能认出那个人是谁吗?” “是吉贝·德·架伊,奥坦学院的学监。” “给你这只鞋子,你站的地方比我有利,给我狠狠地拿鞋子砸他。” “打倒这六个混账神学家,撕烂他们穿着的虚伪的白道袍。” “那就是神学家啊?我还以为是六只大白鹅,是圣热纳维埃夫相传是巴黎城的守护女神。代表胡尼领地,送给巴黎城的呢!” “打倒医生!” “打倒主德论文和解疑论文!” “圣热纳维埃夫,你这个混蛋学监,当年你为了一个名叫小阿伽略·法札斯巴达的人,随随便便地就剥夺了我在诺曼底学区的位置,就因为他是一个意大利人。小心!看我今天用帽子砸死你!” “真是太可恶了,打死那个老恶棍!”学生们纷纷嚷道。 “早晚有一天魔鬼会让你们这样一群混蛋、人渣罪有应得!” “还有那圣小教堂神父,你也跟他们一同见鬼去吧!” “哟,你们快看,跟在他们后面的那群装模作样的文士,真是一群恬不知耻的哈巴狗!” “真像是威尼斯公爵赶去和大海成婚!” “若望,你快看,圣热纳维埃夫主教堂的神父们!” “让他们都下地狱吧!” “克洛德·绍尔神父,您这是要赶往哪里啊?该不是去和玛丽·拉·日法尔德幽会吧?” “告诉你,她在格拉蒂尼街。” “她正在和一个流浪汉乱搞呢!” “她很便宜,一次只需要四德尼埃。” “下次,说不定她就会当着你的面卖掉自己的。” “兄弟们,快看那,西蒙·尚甘,庇卡底的选举人,他把老婆都带来了。” “骑骡子的人后面驮着个黑寡妇!原文为拉丁文,引自古罗马诗人贺拉斯《颂歌》第三章第一篇。” “别担心,西蒙老头儿!” “早上好,选举先生!” “晚上好,选举先生!” “看到这一切,他们多高兴啊!”“磨坊”若望说道,他始终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这一切。 这个时候,大书商米斯尼哀悄悄地走到王室皮货商勒科尼身边,小声地说:“怎么回事?该不是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吧?学生们怎么会如此的猖狂?都怪当代那些可恶的新发明,搞的他们每个人都敢胡说八道,什么火炮啊,蛇形炮啊,尤其是那个据说是从德国传过来的印刷术,搞得现在整个图书行业很不景气,我看哪,整个社会都快崩溃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因为现在天鹅绒衣料越来越时髦了。”皮货商勒科尼也不由叹气道。 就在他俩说话的时候,中午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全场人群都为之欢呼雀跃。 学生们也终于安静了下来,但是,紧接着就是一阵骚动,每个人都为了找一个好的位置而互相挤推,大厅里声音杂乱,一片嘈杂。过了片刻,大厅里再次归于寂静。人们纷纷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紧盯着大理石桌子看,好像那里马上就会上演什么奇迹一样。随即,人们又都把目光投向那给弗朗德勒御史们预留的看台,可是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大早,每个人都热切地盼望着三件事物:正午的到来,弗朗德勒使团一行人的真面目,宗教剧的上演。然而,到现在,实现的只是正午的到来。 这也太过分了吧?让大家白白空等了一个上午。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五分钟……依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舞台上依然空无一人,看台上也是寂然无声。市民们开始愤怒起来,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的猴子一样,漫长的等待过后竟然还是等待。“磨坊”若望是第一个忍不住的,他大声吵闹起来:“什么狗屁宗教剧,让那群弗朗德勒人见鬼去吧。”其他的市民和学生们也一致附和,都大声嚷道:“混蛋,让那些王八蛋见鬼去吧。”人群的躁动越来越不可抑制,天空也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看来,狂风暴雨肯定是挡不住了。 “我强烈要求立刻上演宗教剧,要不然的话,我们就把司法宫的典吏当场吊死,就当是一场喜剧,寓意剧。”“磨坊”若望大吼道。 “好,就这样办。”众人也是大声附和道,“先吊死几名典吏吧,让他们也看一场好戏。”只见四个站在大理石桌角的典吏早已经吓得面色苍白,缩着脖子,一副可怜无辜的样子。人群真的朝他们涌去,眼看着那个不太结实的木栅栏就要被挤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们一边使劲儿地拥挤,一边大声叫喊着:“把他们套起来,千万不要手软。” 就在这危急关头,舞台的帷幕被拉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鼓噪的人们好像集体中了魔一样,顿时安静了下来。台上那个人肯定也是被刚才的场面吓到了,只见他浑身颤抖着向前走了两步,嘴里不断重复着:“肃静!肃静! 慢慢地,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大厅内也由人声鼎沸变得安静了许多。台上的那个人看着台下的群众说道:“尊敬的女士和先生们,我们很高兴能够在这里跟大家见面,而且我非常荣幸地能在红衣主教大人面前吟诵并献演一出很优秀的戏剧,剧名就叫《圣母玛利亚的正确裁决》,天神朱庇特将有我扮演。主教大人此时还在陪伴外国使团,而该使团正在波代门听大学校长的演说,故稍有延误。我保证,等他们一来,我们的戏剧马上开始。” 尽管这个“朱庇特”的出现并没有使戏剧上演,但还是及时救下了那四个无辜的典吏的性命。要知道,愤怒的群众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况且,这个“朱庇特”的穿着打扮实在很显眼,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先躁动不安的气氛也是随着他的出现平和了许多。“朱庇特”身穿锁子铠,外罩金色纽扣的天鹅绒黑外套,脑袋上戴着一顶尖顶头盔,也是金色的,要不是他脸上抹着胭脂和下巴上粘着假胡须,要不是他手中的武器只是纸牌做的,上面还吊满金丝银条,要不是他赤脚穿着一双古希腊的大皮鞋,那么,他这一身威风凛凛的装扮,足以跟贝里公爵近卫军中布列塔尼弓箭手相媲美。 二、比埃尔·甘果瓦 可是,渐渐的,他的那身古怪装扮和演说也失去了魔力,尤其是他说要等到红衣大主教到来后才能上演戏剧,这再一次引起了全场观众的强烈不满。人们又一次强烈要求戏剧马上开演,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当然,声音最为洪亮、最为尖利的还要属“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他的声音仿佛能够穿透一切障碍,显得异常洪亮。 “打倒该死的朱庇特!打倒波旁红衣主教!”罗班·普斯潘和另外几个坐在窗台上的学生使劲儿吼叫道。其他群众的情绪也是极为狂躁,吼起来的声音也很高:“马上上演宗教剧,不然的话,我们就立刻将这几个混蛋全部吊死!我们说到做到!” 台上的朱庇特此时早已被群众愤怒的吼声吓坏了,独自站在台上全身颤抖,就连舌头也好似打了结:“我……我……是这样……红衣主教大人……弗朗德勒使团……还有玛格丽特公主……”他此时已经害怕得说不成话了。这下确实是将可怜的“朱庇特”难为住了:如果他听从了观众的要求立刻上演戏剧,那么他就会被高贵的红衣主教大人吊死;可如果要等待红衣主教和使团的到来时再上演,那么他又势必被这群怒不可遏的观众吊死。然而,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但帮他解了围,还承担了责任。 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在,只不过由于他身材瘦小,刚好使他藏在一根柱子的后面,再加上观众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舞台上,因此他才没有被发现。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现身,就是不愿看到眼前这种混乱不堪的场面再继续发展下去,倘若任由这种场面发展下去的话,鬼知道会出现什么更恶劣的情况。只见他果断地走到大理石桌子前面,向台上那位可怜的“朱庇特”打招呼,但是他却发现“朱庇特”已经被吓晕过去了。他走到“朱庇特”的身边,轻轻地喊道:“朱庇特!朱庇特!”可是“朱庇特”没有反应,于是,他只好凑到“朱庇特”耳边,大声地喊了一句:“米歇尔·吉博伦!”还别说,这声真管用,“朱庇特”醒了,他迷迷糊糊地问:“是谁在叫我?”“是我。”刚走出来的那个人说道。很显然,“朱庇特”已经认出了他。 “这样吧,你马上给台下的观众们先开演吧,我负责替你去向典吏们说情,然后再请典吏们帮忙去跟红衣主教大人求情,让大人原谅你。不然的话,这情况是控制不住了。”“朱庇特”这会儿才彻底地清醒过来,他耳朵里依旧充斥着台下观众的高声呐喊,没有办法,他只能按照刚才那人说的办。只见他对着台下观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大声喊道:“尊敬的朋友们,我们的戏剧马上开始。”话音未落,就听见台下的观众一阵欢呼。 这时,那个刚才出来解围的人看见自己的使命已完成,便又想隐退到柱子的阴影中去。如果不是刚才的情况危急,他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知道他的存在。然而,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两位姑娘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刚才台上发生的一切。就在他准备隐退时,其中一个姑娘对着他招手并说道:“老头儿,过来一下。”“不能这样叫,丽埃纳德。你看他这么年轻,怎么能叫人家老头儿呢?还是称呼‘先生’更为得体一些。”旁边一位长得十分漂亮的姑娘说道。于是,先前开口的那位姑娘又称呼了一句:“先生!”那位从柱子后面出来的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并且说:“找我有何贵干,小姐?”丽埃纳德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说道:“哦,没什么,是这位叫做吉丝盖特·拉让新的姑娘想跟你说几句。”说完,她向旁边的姑娘指了指。吉丝盖特马上羞红了脸,赶紧为自己辩解:“不是我叫你过来的先生,只是她刚才称呼您为老头儿,我觉得应该称呼您为先生。”两位姑娘不好意思地都低下了头。那个人却好像很有和她们聊天的兴致,便问了一句:“那您二位就没有别的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是的。”吉丝盖特红着脸答道,丽埃纳德也是摇头表示无话可说。那个人顿时觉得无比的尴尬,于是就准备走开。谁知,这个时候,那两位姑娘再次叫住了他,这次是吉丝盖特首先向他问道:“先生,您跟刚才的那个人认识?”“您是说刚才台上的那位“朱庇特”吗?”“对,我说的就是他,看样子您和他很熟啊!”丽埃纳德说道。“不错,很熟,他的真名叫做米歇尔·吉博伦。”丽埃纳德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他那身装扮好有气势啊!”相比于丽埃纳德的直接,吉丝盖特却显得有些腼腆,只见她怯生生地问:“待会上演的宗教剧,会很有意思吗?”那个人没有思考就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小姐,保证很有意思。”丽埃纳德又问道:“能再说下这部戏的名字吗?刚才没有听清楚。”“叫做《圣母玛利亚的正确裁决》,小姐。”“哦,但愿是一出好看的戏剧。”接下来又是彼此的沉默不语。 不过,还是那个柱子后面的人有经验,他首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这出戏还没有上演过呢,绝对是一出好剧。”吉丝盖特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那就不是两年前,教皇使节入城时上演的那幕剧了?听说那部剧里还有两个年轻的姑娘……”“对,她们扮演美人鱼。”丽埃纳德也想起来了。“不光演美人鱼,她们还一丝不挂呢!”那个人又说了一句,只见两位姑娘立刻羞得脸通红。那个人继续往下说道:“不过,今天上演的只是个宗教剧,听说是专门为弗朗德勒的公主写的。”“那里面唱牧歌吗?”吉丝盖特好奇地问道。“当然没有,剧种之间的界限是比较严格的,如果上演的是一场滑稽剧的话,就可以听到唱牧歌了。”吉丝盖特显然是有些失望:“真可惜!那天的戏中,有几个村野的男女在蓬梭泉边打闹,一边唱牧歌,一边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非常的好看。”那个人对此却不以为然:“上演剧目也要分场合的,上次是给教皇使节看的,而这一次却是为玛格丽特公主演的。”“当时,尽管他们用的都是些低劣的乐器,但奏出的乐曲却很美妙动听。”很显然,丽埃纳德也是觉得两年前上演的剧目更有意思。“说实话,那天的演出真的很棒,而且为了给路人解渴,喷泉的三个泉眼中分别喷出的是葡萄酒、牛奶和花蜜酒,随便让大家喝。”吉丝盖特很兴奋地说。丽埃纳德又接着说道:“在蓬梭泉的周围有三个泉眼,在那里演出过一场耶稣受难的戏,只是扮演耶稣的演员没有对白。”这两位姑娘饶有兴致地聊起了两年前上演过的那出剧。 “前面一点,就在画家门口儿,还有几个人,穿戴极其华丽。” “你还记得吗?在圣无辜婴儿泉那边,一个猎人带着一群猎狗追逐着一头母鹿,猎犬狂吠,号角声音也是分外的响亮。” “还有,在巴黎屠宰场搭建了一个高台,上演攻克狄哀普城堡的场面。” “你一定记得,吉丝盖特,当教皇的使节经过时,我们的军队正猛烈攻击,英国军队被打得溃不成军了。哈哈。” “还有,在小堡的前面还有很多漂亮的人物。” “还有,货币兑换所桥上黑压压的都是人。” “我记得很清楚,丽埃纳德,正当教皇使节经过时,突然间从桥上飞起了几百只各式各样的鸟雀,那场面可真是壮观。”这两位姑娘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地回忆着以前的演出。然而,旁边的那个人却早已经不耐烦了,终于说道:“很抱歉,两位小姐,今天我们看的不是以前的剧了。”“那您能保证今天上演的一定就比以前的精彩吗?”吉丝盖特显然有些怀疑他说的话。“我当然能够保证了,拭目以待吧,今天的演出一定会非常成功。因为待会上演的剧目就是我写的剧本。”那个人最后一句话顿时让两位姑娘愣在了原地。 只见那个人一脸的欢喜,显然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十分得意,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这出戏剧的制作是由两个人完成的,一个是若望·马尔尚,舞台就是他负责搭建的;另外一个人就是我,我叫比埃尔·甘果瓦,负责写的剧本。”就他这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估计即便是《熙德》的作者自报“比埃尔·高乃依”时也比不上他。 就在这位比埃尔·甘果瓦洋洋自得之际,台下的观众又开始闹场了。原因很简单,从刚才那位“朱庇特”宣布戏剧马上上演到现在,再加上甘果瓦跟两位姑娘唠叨的这段时间里,舞台上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对于观众来说,只要你告诉他们戏剧马上开演,他们就会变得很安静,这种安抚观众的手段历来都是很有成效的。可是,那群大学生们却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此刻,他们又开始嚷嚷起来。 首先开始叫嚷的依旧是“磨坊”若望:“赫—拉—嘿!朱庇特,圣母太太,你们这会儿死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们耍我们不成?告诉你们,再不开演,我们可就真的不客气了啊!”还别说,若望的话还真有作用,舞台上还真有了声音。 若望的话音刚落,舞台上的帷幕便缓缓地拉开了,从里面出来四个穿着艳丽,涂脂抹粉的人,只见他们从舞台侧面的梯子爬上了舞台,排成了一队,然后对着观众深深了鞠了一躬。经过整整一个上午的等待,演出终于开始了。 穿着艳丽的四个人向观众鞠躬,立即是博得了热烈的掌声。紧接着,在一片虔诚的肃静中,这四个人就一本正经地吟诵起了开场诗。不过,诗的内容是繁琐冗长的,为了不让读者受罪,我们姑且省略掉。更何况,当时观众感兴趣的主要是他们的装扮,并非是他们所扮演的角色,这种情况直到现在都是如此,当然,这样说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台上的四个角色,统一穿着黄白相间的长袍,只是质地不同罢了:第一个人穿的是金银锦缎袍,第二个人穿的是丝绸袍,第三个人穿的是呢子袍,第四个人穿的是帆布袍。并且他们各自手里拿的东西也不一样:第一个拿的是一把宝剑,第二个手持两把金钥匙,第三个托着一杆秤,第四个手握一把铁锹。这四样东西的标致可谓是一目了然,但依旧有一些“聪明的懒汉”看不明白,为了帮助他们,这四件质地不同的袍子的下摆都还绣了几个黑色的大字,以此来表明他们四人各自的身份:锦缎袍绣着“贵族”,丝绸袍绣着“教士”,呢子袍绣着“商人”,帆布袍绣着“劳工”。另外,只要是经常看戏剧的人都能一眼看出男女角色服装的不同:男角色穿的袍子短一些,并且头戴披风帽;而女角色穿的袍子要长一些,头上戴的是毡边帽。 开场诗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除非是有意装糊涂,否则任意一个人都能明白:劳工娶了女商人,教士娶了女贵族,但是这两对美满恩爱的夫妻都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是共同拥有了一个嗣子。这两对夫妻都视这个孩子如己出,对他宠爱有加,并且一致认为这个孩子是最优秀的,因此他们就决定给他找一个漂亮绝伦、温柔贤惠的女人做妻子。为此,他们先后拒绝了可爱的特瑞比宗德公主,大可汗的美丽的女儿,落落大方的哥孔德女王,以及另外几位绝代佳人。最后,他们实在是疲倦不堪了,便来到这里的大理石桌子上休息。当然,他们在休息的时候也没有闲着,而是对观众大肆宣扬他们信奉的哲理,只不过这些哲理对于当时的人来讲已经非常熟悉了,拿这些哲理去文学院考试混个学士帽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四个人物大谈特谈他们的哲理,偶尔还会抛出一些隐喻,不过,在台下,最全神贯注的观众也没有刚才那位跟两位漂亮姑娘交谈的比埃尔·甘果瓦的注意力集中,因为他是该剧的作者,他不仅需要关注舞台上的演出,还要留意台下观众们的反应。观众每一次的热烈鼓掌都会让他在心里激动不已,看来,他很快就会沉醉在掌声和自得之中。然而,他好像原本就不是个走运的人,一个人的出现以及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情彻底打乱了他美好的心情。 一个穿着褴褛的乞丐,穿梭于台下的观众群中,不过,看样子他是没有什么收获。于是,他突发奇想:若是自己站在舞台上,引起众人的注意,或许能够博取大家的同情和施舍。于是他自作聪明地爬上了专用看台的柱子,并顺势爬到了那个分割看台栏杆的木板上坐下,然后丝毫不加掩饰地把他那肮脏的衣服和他右胳膊上那个令人作呕的疮展示给所有的人看。如果不是“磨坊”若望第一个发现并且发出一阵狂笑的话,也许当时的场面还不至于太过混乱。若望一看见那个乞丐,就毫无顾忌地大嚷道:“快看那,臭乞丐也参加演出了。哈哈……” 很多人也许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当你向满是青蛙的池塘里丢一块石头,或是朝着一群鸟开上一枪,立刻就会引起一阵惊慌错乱。此时的情况就是这样,所有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那个“聪明”的乞丐。这个乞丐好像经常干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情,只见他没有一丝慌张,显得异常老练,待他坐定之后,开始向观众乞求:“老爷太太们,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这突然发生的一幕,直接将这部戏的作者比埃尔·甘果瓦气得浑身打战。 “哟喂,这不是我们可爱的克洛潘·图意弗吗?老伙计,我记得你的疮不是长在左胳膊上的吗?怎么现在跑右胳膊上了?还有,怎么几天不见你的腿也瘸了?”若望好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又大声嚷道。说完,他还以一个非常灵敏的动作,朝乞丐右手拿着的一个破毡帽里扔了一个小银币。谁知,那个乞丐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他的乞讨:“老爷太太们,可怜可怜我吧!” 这个小意外倒是博得了在场观众们的欢心,尤其是那些大学生们,他们认为若望尖锐的声音和乞丐乞讨的声音是到目前为止最为出色的演出,精彩程度甚至超过了台上的戏剧。当然,这也使比埃尔·甘果瓦极其生气,只见他气急败坏地朝着愣在台上的四个演员吼道:“你们接着往下演,不要理会他们!混蛋!”他此时恨不得马上杀了若望和那个捣乱的乞丐。 这个时候,有个人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袍子,他愤怒地转过身来,原来是吉丝盖特小姐。随即,甘果瓦深吸了一口气,又换了一副绅士的样子。只见吉丝盖特怯生生地问道:“先生,请问这出戏还继续吗?”“当然。”甘果瓦语气异常肯定地说道,不过,很显然他对这个问题有些恼火。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吉丝盖特又不知趣地问道:“那,您可不可以给我……”甘果瓦随即打断了她:“您是想让我给您透露剧情,是吧?”“不是先生,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们刚才演的是什么。”吉丝盖特很无辜地说道。这一下子就惹怒了甘果瓦先生,他在心里狠狠骂道:“真他妈的是个白痴!”于是,他转过身再也没有理她。 台上的演员此时是听从了甘果瓦的话,马上就又开始了表演,嘹亮的声音再次把观众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台上,不过仍然是错过了许多精彩的诗句。局面再次恢复了平静,观众安静了,大学生们也不作声了,就连那个乞丐也不乞求了,而是贪婪地数着帽子里的几个小银币。一时间,演戏又成了大厅里唯一的调子。 说实话,这部戏剧演得还真不错,哪怕是用我们今天的眼光去看它,也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地方。美中不足的是,叙述太过于冗长,显得有些空泛,如果能多分几个章节就好看多了。难怪那个甘果瓦忍不住为自己能写出这样的戏剧而沾沾自喜了。 舞台上那两对美满恩爱的夫妻,仍旧在不辞辛劳地为他们自认为优秀的嗣子找寻着妻子,他们的足迹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但仍然一无所获,始终都没有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现在来说一下那位最优秀的嗣子。此时的嗣子并没有什么快乐可言,而是很忧伤地隐居在昂布瓦兹。正如那两对夫妻所说,这个未婚青年英俊不凡、器宇轩昂,而且他还是法兰西狮王的儿子。这种比喻实在有点不靠谱,刚才他们还在称赞他是海豚呢,这会又成了狮子的儿子了,这样的比喻也许应该出现在博物志里吧,真是可笑。不过,我们应该对此表示理解,当对所称赞的人怀有极深的感情的时候,错用比喻也是义气之下经常会犯的善意的错误。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继续欣赏我们的戏剧吧。按照规定,这出戏剧大概在下午四点的时候才会结束。 正当台上的女商人和女贵族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正当劳工吟诵着打油诗“林中何曾见过如此凶猛的野兽”的时候,突然间,一声巨响传来,原来是贵宾看台的门打开了。这道门原本就不应该关上,现在打开更有些不合时宜。 “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一个十分洪亮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厅。 三、红衣主教大人 可怜的甘果瓦啊!即使圣·若望教堂所有的鞭炮一起炸响,即使二十张弓箭集体开弓射击,即使毕利炮台名声在外的蛇形炮蛇形炮:巴黎围城时候,1465年9月29日星期天,它一炮炸死了7个勃艮第人。轰击,即使圣殿门仓库里全部的火药都被引爆,以上种种产生的声响,都不如此时这一声“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让甘果瓦更为震惊。 其实,倒不是甘果瓦畏惧或看不起红衣主教大人,因为他还没有软弱或者傲慢到这种地步。甘果瓦这种人品格高尚而坚毅,谦让中带有文静,富有理性,同时他又恪守四德四德:为正义、谨慎、节制和魄力。。像他这种开明理性的人在当时的法国是万中无一的,也许我们称呼他这种人为“哲学家”也不为过。我们不妨从这类哲学家的先导杜·布厄尔的言辞中,来了解一下这类优秀人物的全貌:“就民族而言,我是一个巴黎人,但我崇拜言论自由,我甚至对孔迪亲王孔迪亲王:历来是法国国王大弟弟的封号。殿下的叔叔和弟弟那两位红衣主教大人也宣传过言论自由,但同时我又十分的尊重他们,并不和他们中任何人发生矛盾冲突。” 所以说,红衣主教大人的到来,之所以让甘果瓦如此震惊,主要还是因为此时台上上演的戏剧出于自己之手。他当初费尽心思设计出来的开幕诗,主要目的就是把这华丽的赞扬之词进献给尊贵的红衣主教大人。而现在,红衣主教大人终于来了,不过他现在最为担心的就是自己写的戏剧能不能得到主教大人的认可。本来刚才台下的观众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戏剧,尽管他们身份低微,但这与他没多大关系。更何况,此时甘果瓦正沉浸在沾沾自喜中。红衣主教大人的突然驾到,打乱了所有的秩序,一切迅速变了样。 果然不出他所料,红衣主教大人一出现,几乎所有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视线,将目光投向了贵宾看台,整个大厅此时只重复着一句话:“红衣主教!红衣主教!”其他的什么也听不见了。那个倒霉的开场诗也因红衣主教的到来再次中断了。只见红衣主教站在看台上,他用庄重并且严肃的目光环视了一遍整个大厅,于是全场沸腾了起来。台下所有的观众个个都使劲伸直了脖子,都想一睹这位大人的尊荣。 也难怪他会获得如此的“殊荣”,因为他的确有着让众人膜拜的本钱。他,查理是波旁的红衣大主教,里昂的大主教,里昂伯爵,高卢的第一主教,他的胞弟比埃尔——波热的领主,娶了长公主为妻,再加上他的母亲是勃艮第的阿涅丝郡主,因此他和查理十一以及莽汉查理莽汉查理(1433—1477):最后一个勃艮第公爵。都是关系很近的姻亲。不过,这些是他外在的光环,其实他最吸引人的魅力在于他内在的特性——恪守为臣之道和对王权忠贞不贰。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他复杂高贵的身世给他带来荣耀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因此他素来行事谨慎,为的就是让自己不会因为疏忽大意而粉身碎骨,落个像纳姆公爵和圣波尔提督纳姆公爵(1437—1477):因居功自傲反对路易十一而被处死;圣波尔提督(1417—1462):全名雅克·圣波尔,路易十一的陆军统帅,军功卓绝,后因叛乱罪被处死。那样的下场。但是,他很幸运,他一直以来都平安无事,可是当回想起来以往的种种经历,他仍旧是心有余悸,所以他至今仍然喜欢把1476称作“光明又黑暗的一年”,因为在那一年里不光他的母亲去世了,就连他的表兄勃艮第公爵勃艮第公爵:即莽汉查理。也与世长辞了,不过后者的去世倒让他觉得非常幸运。 话又说回来了,他也是个幸福的人,他用他巨大的权力享用着夏约皇家葡萄园里的琼瑶佳酿,他喜欢在酒中取乐,他喜欢对懵懂无知的少女献爱心,但他却对老太婆们不屑一顾。总之,他的生活不但快乐而且还称得上逍遥自在。有很多人都巴不得天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即使是那些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和神父也不例外,哪怕他们个个都很懂得生活。有许多次,他们白天明明还唱着圣诗,但一到晚上他们却举杯行乐,唱起靡靡之音,这不得不让圣日耳曼·多克塞尔的忠实信女们大为吃惊。 不过,他的这种名望绝非浪得虚名,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刚才进入大厅时,才没有遭受观众们的集体嘘声,尽管他们上一刻还非常不满。今天是个选举愚人王——教皇的日子,他们没有必要对这位红衣大主教毕恭毕敬的,再说刚才他们私自威胁舞台上的人演出,已经让他们觉得占了上风,这会就没有必要再咄咄逼人了。要知道,巴黎市民们还是很善良的。更何况,这位波旁红衣大主教还是很英俊的,不仅一表人才,还穿着一件艳丽的大红袍,更显得气度非凡,博得了大厅中全体妇女们的青睐。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再出声嘘他,就显得太没有素质和教养了,也显得太不厚道了。 只见他用那种大人物脸上特有的笑容向全场观众致意,然后迈着从容淡定的步伐走向专属于他的那张座椅,那是一张猩红丝绒座椅。紧接着,他的那些霸道的随从们也找位置坐了下来。一时间,他们成了场中所有观众的焦点,观众们对他们不断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看看自己到底认识其中几位。有的人指出哪一位是马塞主教,名字叫阿罗丹;有的认识圣德尼的监督长,有的认识圣日耳曼·代·勃雷主持,他是路易十一的一个情妇的哥哥。不过,很显然,台下的观众对他们的了解都是不全面的,毕竟观众与这些大人物不属于同一个阶层,看台上的人显得高贵无比,而台下的观众又是那么的卑微。 可是,台下的那帮学生此时却觉得大为扫兴,本来今天他们决定大肆枉为的,无论他们做出何种过分的行为,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都不会受到惩罚。更何况今天人群中还有很多风骚的女人——比如西蒙娜·加特里芙,阿涅丝·拉加丁,罗宾娜·比埃德布……他们早已打算在今天拥有彻底的言论自由,想骂谁就骂谁,可是现在看台上突然出现的贵宾们却让他们感到不知所措,非常的拘束。不过,很快,学生们就决定今天一定要痛痛快快过一下言论自由的瘾,管他什么狗屁主教大人呢!可能由于平常圣路易总是对他们动用刑罚,动不动就用烧红的烙铁整治他们,已经使他们因畏惧而不敢多言了。然而,今天却不一样,今天是个疯狂的日子,所以他们一定要疯狂个够。如果让圣路易知道这群学生在司法宫大厅对他大加亵渎,他估计会被气死!想想这个就能让学生们疯狂的。他们已然决定要将看台上的人挨个用语言侮辱一遍,他们早已各自锁定了攻击对象,要么是穿黑袍的,要么是穿灰袍的,要么是穿白袍或紫袍的。这次的进攻还是由我们勇敢的“磨坊”若望首先发起,由于他是副主教的弟弟,所以他大胆地选择了穿红袍的人作为攻击对象。只见他瞪着台上那群穿红衣的主教,然后扯开尖锐的嗓子就喊了一句:“沾满了调酒的衣服啊!” 别看我们将学生起哄的情节描写得这么详细,其实在当时的那个场合,他们的声音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因为大厅里早已人声鼎沸,他们的声音估计还没有传到看台上就被淹没了。何况,红衣主教们即使听见也不会介意,按照传统,今天本来就可以胡闹。再者,红衣主教即使听见也没时间理会,因为这会儿他正被一件事情搞得一筹莫展——那就是弗朗德勒使团。 他之所以发愁,倒不是因为他关注这桩婚姻会产生什么政治结果,即使联姻的双方一个是他的表妹勃艮第的玛格丽特公主,一个是他的表弟维也纳的储君查理殿下,他们二人究竟会不会幸福他丝毫不会关心,他只管晚上去享用莎里约皇家葡萄园的佳酿就够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他整天喝的这种酒,当然已经经过了细致的加工,当路易十一把这种酒装进瓶子送给爱德华四世爱德华四世(1461—1483):英国国王。英法长期交战,长达百年之久,法国多半处于劣势。路易十一继位后,设计害死爱德华四世,扭转局面。药酒疑案遂成千古疑案。时,后者却因此意外身亡了。不过,这些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至于他如此烦恼的原因,本书前面已经做过描述:波旁王朝的查理并不欢迎来自弗朗德勒的“乡巴佬儿”,而红衣主教也是出于无奈才屈尊接待这些人的。要知道,尊贵无比的法兰西人是不屑于招待这些卑微的弗朗德勒人的,而且最让主教们无法忍受的是,他们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他们的热情和笑脸,这比打死他们还难受。 “奥地利大公使团先生们驾到!”突然,门卫无比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时,我们尊敬的红衣主教大人扭头望向了门口,脸上洋溢着训练有素的笑容。不用说,全场观众的目光也是齐刷刷地望向了门口。 随后,使团一行人在万众瞩目之下走进了司法宫大厅。使团一行共四十八人,他们两人一排,足足排了二十四排,真够壮观的!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号称是“上帝最忠诚的仆役”——圣倍尔丹寺院的主持,兼金羊毛学院金羊毛学院:建于1429年,是天主教会门,后传至奥地利和西班牙。的学监若望神甫,还有一位是根特的最高长官加克·多比阁下。过了片刻,他俩面带一种非常严肃的、仿佛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开始自报姓名。紧接着后面依次是卢文市的判事洛瓦·娄洛夫先生,布鲁塞尔市的判事克莱·埃杜德先生,弗朗德勒的议长巴斯欧特先生,安特威普市的市长科甘斯先生,刚城法院的首席判事乔治·德·拉莫尔先生,本城法院的首席法官盖多夫·文·德哈格先生,还有比埃贝格的领主先生。此外,还包括若望·比埃克,若望·蒂马耶日尔等等,后面的只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人士。每当他们的声音一落,门卫就会很快重复一遍,可是,由于现场实在是太过吵闹,观众听得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乡巴佬”们站在贵宾看台上,个个是趾高气扬,一副不可一世的德行。不过,他们穿的倒是很华丽:身上穿着丝绒或者锦缎的礼服,脑袋上戴着鹅绒皮帽,帽子尖上还缀着一个产自塞浦路斯的金线球。……总而言之,一张张都是典型的弗朗德勒面孔,一幅幅都是正派又严肃的形象,他们无比高傲地看着观众,他们一定以为他们为伟大的弗朗德勒赢得了无数的夸赞,他们心里肯定也以为奥地利的马克西米,在诏书中说的话是真的,而那些应酬的话便是:他有理由“完全信赖他们的果断、勇敢、无畏以及忠诚,甚至还有高尚的品德。”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被观众热切的目光看得晕倒,至少还有一个人保持着清醒,他就是居约姆·韩,一看他就是那种奸诈狡猾之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明和圆滑。其实,居约姆早已退休了,是靠领取养老金度日的。但红衣主教为了表示对这位老人的尊敬,他只好走上前去,向这位充满智慧的老人鞠了一躬,以表敬意。 居约姆究竟是何许人?在当时却是很少有人知道。不是他没有才华,反之他是个奇才,只是他生不逢时而已。如果他生在战争年代,那么他一定能够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然而,在十五世纪,他却只能在背地里搞些阴谋诡计的勾当,而他的其他才华却是不为人所知的。居约姆和路易十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据说还曾帮助路易十一做过一些秘密的事情。当然,这些秘密事情红衣主教大人肯定是略知一二的,所以他才主动过去行礼。看到这一幕的观众,纷纷觉得诧异:这个人到底是谁?怎么会受到红衣主教的如此礼遇? 四、雅克·科勃诺尔 正当居约姆和红衣主教大人互相致敬,并悄悄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名大汉从居约姆身后挤进了司法宫的大厅。这位壮汉身材高大,膀阔腰圆,双目炯炯有神,他跟在居约姆的后面,犹如狐狸旁边跟着一只大狗。他头戴尖顶毡帽,身穿皮袄,当门卫看见他准备阻拦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一伸手就把瘦小的门卫拨到了一边。 不得已,门卫只能一声大喝道:“站住!你是谁?到了这里竟然敢乱闯?”那个穿皮袄的壮汉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仍旧硬往里面走。门卫接着又问了好几句,后来壮汉不耐烦了,一扭头,凶神恶煞般地瞪着门卫,吼道: “你这东西!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没有看到我是和这群人一起来的吗?”他声如洪钟,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门卫又问: “你的名字?” “雅克·科勃诺尔。” “做什么的?” “卖袜子的,刚城的,卖的‘三连记’的。” 这下子可算是难为坏了这名门卫了,一个卖袜子的如何通报啊?于是,他赶紧将目光看向红衣大主教,希望他能给自己支个招。谁知,红衣大主教此时也是不知所措,他平日里高高在上,哪里遇见过这种事情。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只见居约姆·韩悄声对门卫说道:“你就报雅克·科勃诺尔是刚城执政官的书记员。”所有的观众此刻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发生的一切,尽管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红衣主教大人也听到了居约姆的主意,随即附和道:“对,对,就说他是书记员。”可能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正好被雅克·科勃诺尔听见,非常气愤地大声嚷道:“什么狗屁书记员!我是个卖袜子的,地道卖袜子的。卖袜子的怎么了,很多达官显贵都到我那里去买过袜子。门卫,我再给你说一遍,我是个卖袜子的!” 原本比较安静的人群,被这个一根筋的人一下子逗得哄堂大笑,顿时热烈的掌声响彻整个司法宫大厅。要知道,俏皮话在巴黎从来都是很受欢迎的,更何况当时的巴黎人民一个个都是非常聪慧的。 不过,一个普通卖袜子的人之所以“享受”如此热烈的掌声,除了他说的话比较可笑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和大厅里的观众属于同等阶层,都是普通老百姓,都对生活有着独到并且深刻的见解。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袜子商竟敢当众羞辱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大家理所应当地为他热烈鼓掌助威。当然,这种当众羞辱并不包含自觉反抗意识,与我们现在的人自觉主动地和权贵作斗争完全不同,可相对于当时的民众习惯性地服从和尊敬红衣主教来说,他这一举动还是有着不小的进步的。因此,现场的观众在听完他说的话后,个个都觉得特别畅快! 科勃诺尔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去,傲慢地向红衣主教大人微微欠了个身,以示敬意。别看我们的科勃诺尔只是一介平民,像他这种“一根筋”似的平民向来都是当权者们最为惧怕的,于是主教大人赶忙对这位平民还礼。这时,站在旁边的居约姆·韩,也就是菲利浦·德·果明菲利浦·德·果明(1447—1511):历史学家,路易十一的近臣。曾经说过的“精明且狡猾的家伙”,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目送这两人分别走向自己的座位。红衣主教大人此时一脸的狼狈,皱着眉头,不住地摇头叹气;而科勃诺尔却神情泰然自若,面带微笑,看得出来,他心里正在为自己刚才的壮举沾沾自喜呢!他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了一件事:他一个卖袜子的商人并不比那些所谓的大人卑微多少! 其实,对于帝王贵胄来说,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些最为普通的民众了,因为他们打心眼里知道,可以毫不费力气把他们赶下台去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这群看似一般,其实最不一般的普通民众。今天这个订婚仪式的当事人之一—玛格丽特公主,她的母亲玛丽·德·勃艮第,她最惧怕的便是像袜子商科勃诺尔这样的普通民众,当弗朗德勒公主跑到断头台下苦苦哀求民众饶恕她的罪行时,煽动群众对她置之不理的不是所谓的红衣主教大人之流,而是如同科勃诺尔一样的人,可以这么说,只要他们愿意,只要他们稍微的挥一下手,便随时可以让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尊贵无比的人头落地。 然而,此时哪怕我们红衣主教大人再怎么难受,他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尽管他心里有百般的不乐意,但是他此时此刻必须在这里坚持到底。 说实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有观众的目光都是紧紧盯着每一件事不放,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例外,他便是把自己吊在半空中的那个可怜的乞丐。他不仅对红衣大主教以及弗朗德勒使团一行人的到来不屑一顾,甚至都没有扭头看过他们一眼,也许他觉得这样做是在浪费他的时间而已。只见他双腿交叉盘踞在柱子的顶端,就为了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当然,此时就算他在半空中玩起倒立来,估计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现在,所有的贵宾都已经在看台上就座了,最值得一提的还是科勃诺尔,因为他就坐在第一排,而那个肮脏乞怜的乞丐就在他的头顶。只见那个乞丐坐在那里非常的淡定,脸上布满了天生的乐天派才会有的表情,而嘴巴时不时地像机器那样一开一合,反复唠叨着:“老爷太太们,可怜可怜我吧!……”科勃诺尔似乎并不讨厌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乞丐,只见他非常友善地伸出手拍了拍乞丐的肩膀,而看到这一幕的人们个个都是目瞪口呆。乞丐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友好”吓到了,赶紧转过了头,就在他看向科勃诺尔的瞬间,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两个人的脸上迅速洋溢起了激动加喜悦的表情,他们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他们紧紧握着对方的双手,并且还旁若无人地小声诉说着什么。然而,在台下的观众们看来,衣衫褴褛、身体肮脏并且卑微的乞丐,此时点缀在高贵的贵宾看台上,就好像金灿灿的橘子上趴着的毛毛虫。 台下的观众,用一种充满迷茫的眼神看着科勃诺尔和乞丐的“重逢”,于是他们开始在台下小声议论此事,并且还不厌其烦地做出了种种猜测。刹那间,大厅再度沸腾起来。然而,我们的红衣主教大人,此时却非常不和谐地站了出来。在他的座位上,他也能大概看清楚那个令人讨厌的乞丐的身影,他想当然地以为那个乞丐正在行乞,对于这样的事情,红衣主教大人是不能不管的,更何况此时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见他冲着门卫大声吼道:“你们这群废物,快把这个讨厌的家伙给我扔到河里去!”谁知,他的这句话却惹恼了科勃诺尔。科勃诺尔的双手仍然紧紧地和乞丐握在一起,嘴里却说道:“都不许动,这是我的朋友,我看你们谁敢再上前一步!” “谁敢乱动!谁敢乱动!”台下的观众也唯恐天下不乱地附和着,在他们眼里,科勃诺尔显然已成了英雄,因为只有他这样的英雄,才有勇气当众顶撞不可一世的红衣主教大人。从这一刻起,“袜子商”科勃诺尔在巴黎,将会像在刚城一样,用菲利浦·德·果明的话说就是:“在群众中享有极高的声望,因为,这样的英雄,能够有如此的勇气,必然会得到民众的拥戴。” 红衣主教大人显然更加生气了,他咬了咬嘴唇,然后稍倾身体,对身旁的圣热纳维埃夫寺院的住持低声抱怨道:“真是没有想到,来自弗朗德勒的‘乡巴佬’这么放肆,如此的目中无人。”而那位住持也顺着主教大人的话头,接着说道:“尊敬的主教大人,这都源于您的仁慈啊,你越给他们脸,他们就越不要脸,真是一群混蛋!”主教大人又说道:“你说得很对,这群不要脸的混蛋简直是要疯了!”很显然,红衣主教大人的话得到了在场所有支持他的人的赞同,他们纷纷对此不停地附和着。看到这一幕,红衣主教大人的内心终于是找回了些许的平衡,毕竟他也有了让人肯定的言论。 介绍了大厅中这么多的情况,我深信——一些具有超强形象思维和概括能力的读者,估计他们早已在脑海中描绘出,那座长方形的宽阔大厅里面的大致情景了吧。金色锦缎的豪华贵宾看台坐落在大厅的中央,随着门卫的大声通报,那些自以为是的“贵族”从旁边的一个小门依次进入大厅,现在他们基本上已经各就各位了。这群人的打扮和神情,丝毫不加掩饰地向群众展示着他们的高贵,他们头上要么戴的是貂皮帽,要么就是天鹅绒或者猩红绸缎做的帽子。看台的四周挤满了观众,他们正津津有味地对着台上的这群人品头论足,要知道,要想在同一时间里看到如此多的上流人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还有就是那个木头台子,上面竖着四个色彩艳丽的木偶,台下也有四个。可是,由于刚才一阵热闹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这时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木偶的作用了。还有那个又高又瘦,穿着黑衣服,喜欢与小姑娘聊天的甘果瓦,也早早被观众抛在了脑后,至于他精心制作的开场诗,估计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了! 自从红衣主教大人一来,甘果瓦便在心里暗道:糟了!恐怕自己这次精心设计的戏剧要泡汤了。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让甘果瓦坐立不安起来,因为他发现观众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主教大人。因此,他不止一次地吩咐演员们要提高声音,可这根本于事无补。不得已,他不得不让演员们暂停演出。他奔走在观众之间,劝说他们继续观看自己编写的戏剧,他反复宣扬他的戏剧是如何的精彩,他甚至恳求吉丝盖特和丽埃纳德为自己拉观众,可这根本没用。因为,此时此刻,群众的眼中只有贵宾看台上的那些贵族,只有这些人才是他们需要观看的。他们觉得——舞台上和看台上无非都是在演戏,相比于舞台上那些滑稽可笑的演员,看台上的那些贵族显得更加的生动、直观,并且有血有肉。两个台子上演的无非都是贵族与普通民众、教士与劳工之间的冲突罢了,与其去看那不知排练了多少遍的戏剧,还不如去看那些活生生的人,比如高高在上的红衣大主教,那唯命是从的教士随从,还有那群从弗朗德勒来的“乡巴佬”,这些也是对权力和地位的最好诠释。 我们的编剧甘果瓦随即又想出了一招妙计,他打算混入观众群中,以观众的身份来要求宗教剧再次从头开始演出。如果他的这种呼声能够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那么他的计策就成功了。于是,他在人群中大声地呼喊了起来:“宗教剧!宗教剧!从头演,从头演!”他身边站着一位看似和蔼可亲的胖子,听见这位老兄的话随便说了一句:“宗教剧?从头开始?那就从头演吧!”顿时,自负的甘果瓦以为自己得到了部分观众的附和,便又一次提高嗓音呼喊着自己的口号。照这样下去的话,他的妙计很有可能就会实现,谁知道,这个时候又发生个小意外。 又是那个调皮鬼,“磨坊”若望。很明显,他对甘果瓦的口号很讨厌,所以他那尖锐的嗓音再次破空而出:“同学们,你们说说,宗教剧已经结束了,可那个混蛋却要求从头再演,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这绝对不行,坚决不行,不行!”若望的话倒是很快得到了所有学生的附和,只听他们跟着若望一起吼道:“不行,坚决不行!打倒宗教剧……”然而,甘果瓦也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主儿,他也是把声音提到最高,吼道:“重新开始!重新开始……”顿时,整个大厅都被这两种声音吵得沸沸扬扬。没过多久,这种此起彼伏的声音终于惊动了红衣主教大人。他朝着几步开外的一个司法宫典吏问道:“怎么回事?今天这群人是不是都中邪了啊?怎么个个都跟魔鬼似的,鬼哭狼嚎?” 司法宫典吏是一种两栖类的官员,他们既属老鼠,又属鸟雀;既是审判官,又是士兵。 听到主教大人问话,这名典吏胆战心惊,唯恐自己的回答触怒这位大人,但是他又不敢不回答。于是他趋步上前,也不敢直视主教大人,声音颤抖着,哆哆嗦嗦地向这位主教大人解释道:“是这样的大人,在您中午还没有到达司法宫大厅时,观众们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当时的局面简直是无法控制,最后只能顺应他们的要求,只得上演戏剧了。”红衣主教听了,倒是表示理解,然后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我想,即便当时大学校长在这里,他也只能这样处理了。您说呢,居约姆·韩先生?”“大人,我们没有看到这出戏的前半部分,也是我们的幸运那!”接着,典吏又小心翼翼问道:“那么现在如何处理眼前的这种情况?”“演吧。既然这帮混蛋喜欢看,那就命令他们重新开演吧,反正我也不看,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正好借这个时间好好念一下我的祈祷经文。”红衣大主教最后说道。 这名典吏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见他迅速走到了看台边,挥手示意台下安静,然后大声地宣布:“大人刚才指示了,为了让今天所有在场的人满意,大人下令继续演下去!”的确,无论如何,都得让这两部分观众称心满意。于是,宗教剧又开始上演了。 对于已经恢复安静的观众群来说,尽管他们对舞台上上演的戏剧不满意,可是也没得选择。而甘果瓦看到观众们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了他的戏剧上,他心中再一次充满了自豪和得意,同时他也希望这种“好景”一直持续下去。可是,没过多久,一声响彻整个大厅的通报声再次打破了甘果瓦的美梦。 原来,贵宾看台上嘉宾并没有到齐,这个时候又是陆陆续续地来了一群人,门卫再次大声地通报着他们的名字和身份,于是,台下的观众很快就又一次抛弃了枯燥乏味的宗教剧,目光再次转向大门口。很快,大厅里又变得吵闹了起来。 “雅克·沙尔莫吕先生——教会法庭代诉人!” “若望·德·阿雷先生——候补骑士,巴黎城骑巡总管!” “加约·德·吉诺亚克先生——骑士,布鲁沙的领主,炮兵统领!” “德厄·阿盖先生——全国森林巡查官!” “路易·德·格拉维尔先生——骑士,枢密官,国王近侍,法国海军提督!” “德里·勒·梅西耶先生——法国盲人院总管!” …… 门卫通报的声音接连不断,同时也掀起了一阵阵骚动。当然,这种情况下,戏剧自然也没法再演下去了。甘果瓦精心创作的如此优秀的戏剧竟然得不到观众们的认可,而且谁能想到一部情节曲折、文辞华丽、人物高尚的戏剧竟然落了个如此的下场,这让甘果瓦简直无法接受。 而此时,舞台上的两对夫妻,仍然在为自己的嗣子寻找举世无双的妻子,不过,他们也是陷入了困境。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美丽的女神维纳斯出现了。她身穿华丽高贵的短衣裙,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了这两对夫妻的面前。她告诉他们,她是来亲自向他们的嗣子表示爱意的。这时,天神“朱庇特”也降临了,只听见更衣室里传出轰隆隆的雷声,他是来支持女神维纳斯的。维纳斯的“表白”进行得很顺利,然而这时,一位手捧雏菊的少女出现在舞台上。她身着干净明亮的衣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玛格丽特公主的化身,她说她也要嫁给这个嗣子。于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经过一番争执,他们所有的人都决定,此事还是交给圣母玛利亚来裁决吧。为了能够让这出戏剧更加精彩,甘果瓦还专门设计了这样一个角色——美索不达米亚国王堂·倍德尔。尽管情节是这么的精彩,只可惜演出多次被打断,而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情节进行到何处,只记得这么多角色是从梯子上爬上舞台的。 悲哀的甘果瓦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任凭他的戏剧如何精彩,恐怕观众们的注意力再也回不到舞台上面来了。其实,随着红衣主教大人的入场,这一结果就早已注定,当然,还有弗朗德勒使团一行人的到来。观众眼中此时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比如一出优秀的戏剧,他们全部的心思已经被看台上的“贵人”吸引。甘果瓦恨透了看台上那些人,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衣着打扮、他们的相貌,此时都化作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在心中不断地诅咒着他们,恨不得他们立刻去死。由此可见,甘果瓦这回受到了多大的刺激和羞辱。他时不时地拉一下吉丝盖特和丽埃纳德的衣袖,可是,除了这两位姑娘和那位稍有耐心的胖子外,其他人都没有看戏,甚至连一眼都没瞅过。也许,他们已经忘记了舞台的存在。 想想发生的一切,甘果瓦又开始憎恨那些善变的观众:起初这些该死的混蛋还拼命要求上演宗教剧,甚至不惜以吊死司法宫典吏相要挟,然而这会儿,戏剧又从头开始演了,却没人关注,这怎能不让我们的大编剧气急败坏?怎能不让他痛彻心扉?他甚至这样想过:只要能回到起初那个热烈的时刻,就算让他去死,他也愿意! 终于,所有尊贵的客人都到齐了,而门卫那犹如号丧一般的通报声音也戛然而止。观众也逐渐地安静下来,而舞台上的戏剧也再度恢复演出。甘果瓦终于长长出了口气。可是,要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就在场面刚刚平静不久,那个来自刚城的袜商科勃诺尔,突然站起来冲着台下的观众说了一堆让甘果瓦愤怒至极的混账话。 “尊敬可爱的巴黎市民们,他娘的,我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看舞台上那些垃圾的、无聊至极的宗教剧吗?我怎么看了半天,都找不出一点意思啊!他们除了会站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还能干什么?简直让人烦透了!要是他们能够增加一些武打场面或者摩尔人的舞蹈,也许会有点意思,至少比现在强!如果伦敦或鹿特丹的角斗比赛现场设在这里就好了,那才够劲儿呢!这样吧,尊敬可爱的巴黎市民们,我们不如来做个游戏,选个愚人王吧!我先说一下我们刚城选举愚人王的流程:首先,我们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然后每个人把脑袋伸进一个大窟窿里,做你认为最丑陋的鬼脸。最后,哪位做的鬼脸得到的掌声最多,那他就是我们的愚人王了。我看今天现场来了这么多人,而相貌也是千奇百怪,如果想推举一个愚人王出来应该很容易。我敢保证,这个游戏肯定比台上的演出精彩十倍!怎么样,朋友们,我们开始吧!谁先来?哪位先把脑袋伸出窗户外做个鬼脸瞧瞧?” 甘果瓦真想大声地呵斥这个混蛋袜子商,可是,他已经被愤怒刺激得说不成话了。他也知道,如今无论他再怎么煞费苦心,他都无法挽回失败的局面了。更何况,那位“英雄”的倡议很明显已经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如果谁反对,肯定会立刻遭到他们的攻击。所以,甘果瓦只能用双手捂住脑袋,恨不得变成芒特芒特(公元前五世纪末):希腊画家。画作上的阿伽门农阿伽门农:荷马史诗和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俄瑞斯忒斯三部曲》中的人物。,像他那样用斗篷把脑袋扣起来。 五、加西莫多 很快,观众们就为愚人王的选举,这个有意思的游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大理石桌子对面的那个小教堂,作为表演场地被临时征用。科勃诺尔还让人把一个漂亮圆窗上的玻璃打碎,规定那里就是参赛人员做鬼脸的地方。为了方便参赛人员去那个地方做鬼脸,有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两只大木桶,并将它们摞在一起,这样一来,人站在上面,正好能把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节目另外还规定,凡是参加比赛的人员,必须先把脸蒙起来,然后藏在小教堂里不准露面,因为只有这样,到时候他们所扮的鬼脸才能给观众最彻底的刺激。你还别说,想观看比赛的人还真不少,一会儿工夫,小教堂就被挤得满满的。随着“哐当”一声,门关上了,节目正式开始。 科勃诺尔此时一脸的得意,他正兴致高昂的指挥着一切,当然,他心中也是激动万分,因为他为观众想到了更好的娱乐方式,并且得到了广泛的认同。而我们的红衣主教大人,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脸的失落,他知道,他终于步了甘果瓦的后尘了。这一次,他成为被众人冷落的对象,因为整个大厅不再以他为焦点,他也无力再控制整个场面。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更多的羞辱,他找了个借口逃离了司法宫大厅,说是自己有重大的事情要办。当然,他的那些忠实的跟屁虫们,也跟着他灰溜溜地跑出了大厅。对于红衣主教大人的黯然离去,观众们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因为他的离去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看愚人王的选拔。观众的注意力,就好比来回滚动的皮球,先从戏台到看台,然后再从看台到小教堂,任谁都不能管住他们,因为他们有这个权利。红衣主教大人是走了,可司法宫的大厅里还剩下众多肆意喧闹的群众,当然,还有那些不受欢迎的、来自弗朗德勒的“乡巴佬”! 鬼脸表演终于开始了。只见第一个人出场的参赛选手,从窗子里伸出一张皱的变了形的脸,红眼皮外翻,嘴巴咧到耳朵后,额头上皱起层层的皱纹,这哪是人脸啊,这简直就像帝国轻骑兵的马靴帝国指拿破仑创建的第一帝国,这里很显然是一句反话。。观众看这张鬼脸,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那震耳欲聋的笑声顿时响彻整个大厅。就算是荷马听见了这样的笑声,都会认为这里住了一群无忧无虑的神仙荷马描述奥林匹亚山众神笑得前仰后合,所以称之为“荷马式儿的笑”。。不过,谁说这会儿的司法宫大厅不是奥林匹克山呢?其实,最明白这一点的就是舞台上的天神“朱庇特”。接下来,第二个,第三个,……各种各样的鬼脸纷纷出来亮相,一个比一个绝,以至于场内的大小声一浪盖过一浪,甚至有些观众还兴奋地跺起脚来。不过,这种奇特的感受,是很难用语言向读者表达的。读者朋友们不妨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鬼脸相继出现,从三角形到不规则的四边形,甚至五边形,从圆锥体到多面体,可谓是应有尽有;也有各式各样的表情,喜悦的、哀愁的、沮丧的、愤怒的……真是千姿百态;还有不同的造型,猪的,鸡的,狗的,猫的……简直是惟妙惟肖。诸位可以想象一下:新桥上的那些柱头像,经过日耳曼·比隆日耳曼·比隆(1537—1590):法国雕塑家。的妙手改造,而化身为石头的那些魔鬼,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就连威尼斯狂欢节的面具也都一个个呈现在你眼前。总之,这种场面简直就是万花筒,怎么能不让人拍手叫绝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狂欢节变得越来越狂欢了,大厅里的观众也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姿态:狂叫的、手舞足蹈的、玩倒立的……所有的观众在这一刻没有了丝毫的顾忌,纵情恣乐,什么男女之分,年龄之分,阶层之分,统统都被他们抛在脑后。总之,一切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肆意纵乐! “嘿!快看那张天杀的脸!” “什么玩意儿啊,再换一个!” “这张脸真丑!” “教皇的大肚皮,这算什么鬼脸?” “该死的娘们儿,连这个都做得出来!” “这算什么鬼脸,简直他妈的连猪都不如!” “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看哪!那个人的耳朵都出不来了,哈哈,真是混蛋!” 诸如之类,不一而足。 不过,最让人佩服的还是我们的“磨坊”若望。他是所有观众中最撒欢的人,并且他的身体姿态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依然是倒吊在半空中。每一个鬼脸都会引起他热烈的欢呼,他的嘴巴已经变成了一个超大号的喇叭,不过发出的那种巨大无比的声音却很难让其他人听见。不是因为他的声音被大厅中的声浪淹没了,而是声音大到超出了人们耳朵能够承受的最大极限,即索弗尔索弗尔(1658—1716):法国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声学的创始人。规定的一万两千度颤音,或比阿比阿(1774—1862):法国物理学家。规定的八千度颤音。 再来说说甘果瓦,我们不得不佩服他的韧性。他明知道自己的戏剧再也无人问津,可尽管如此,他仍然是命令演员们照旧演下去,因为他一直坚信:艺术有着感化众人灵魂的伟大力量。看着眼前一张张怪相,他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何不到小教堂的窗口也去亮亮相?做上一个鬼脸,也寻一下那些混蛋观众们的乐子?不过,还不待他实施他的想法,理智马上就告诉了他:他坚决不可以这样做,因为一个高尚的编剧,是不允许与台下的那些贱民同流合污的! 天哪!难道就剩下自己独自欣赏自己的戏剧了吗?哦,不对,还有一个人此时仍旧面对着舞台,那就是他身边的那位好心的胖子。对于这样一位忠实的观众,甘果瓦心中自然是激动万分,只见他飞快地走向那位胖子,想对他表示感谢,可这位“忠实”的观众已经睡着了。不得已,他只能摇摇那人的胳膊,说道: “哦!谢谢您,先生!” “谢我?谢我什么?”胖子打着哈欠问道。 “感谢您忠实地看我的戏剧啊!我知道你很烦,因为小教堂那边的喧闹打搅了您看戏的雅兴。可我还是对您万分感激!”甘果瓦认真地说道。 就在那位胖子想跟甘果瓦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剧烈的鼓掌声和大笑声从小教堂传了出来,原来真正的愚人王已经诞生了。 果然,那是一张让人叹为观止的鬼脸!四边形的鼻子,马蹄形的嘴,眼睛不但小而且还被棕红的眉毛所包围,而右眼则被一颗大肉瘤完全盖住,牙齿则是横七竖八地排列着,嘴巴更是如同被撕裂一般,还从里面露出一节长长的牙齿。“天哪!这个鬼脸真的是无与伦比!”就连见多识广的科勃诺尔,都站起来拍手叫好。同样,这张鬼脸也是让其他参赛的选手自愧不如。 观众如潮水般的向小教堂涌去,他们准备把这个刚刚诞生的愚人王高高举起,然后再为他大声的歌唱,以示庆祝。于是,在众人的合力之下,“愚人王”被高高地抛起,这时,众人好似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兴奋不已。原来,他们发现“愚人王”的鬼脸就是他的真实面目。这如何能不让众人吃惊和兴奋呢? 其实,“愚人王”怪异的不仅仅是他的那张脸,他的整个形体也是怪到不能再怪的地步:棕红色的头发挂在奇大无比的脑袋上;高低不平的肩膀上还背着一个大驼背;两条腿呈螺旋状,犹如两把镰刀,扭得非常厉害;而他的手和脚也是出奇的硕大。整个人就像一个遭受强烈挤压而变形的铁块!然而,这个人的畸形,有着一种难以言表却又让人生畏的强健、敏捷和果敢。这就是今天选出来的“愚人王”! 很快,场内有很多人便认出他了,他是加西莫多,敲钟人。 “加西莫多瘸子!加西莫多独眼龙!巴黎圣母院的驼子!”人们纷纷喊叫起来。可见,人们对他的这幅尊荣先前都是知道的,并且好像他的外号还不少。 “怀孕的女人可要当心啊!”学生们胡乱嚷道。 “想要孩子的女人也要当心啊!”“磨坊”若望也接口道。 果然,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把脸捂了起来。 “噢,天哪,他怎么这么丑啊!”一个女人说。 “不仅丑,还很凶!”另一个女人也说道。 “简直就是个魔鬼!”第三个女人还做了补充。 “我真是倒霉,我就住在圣母院旁边!我每天都能看见他在圣母院的屋顶上游逛!” “还带着猫呢!” “他还总出现在我们的屋顶上!” …… 女人们用她们略带害怕的口气大肆议论着这个来自巴黎圣母院的怪人,而男人们却不一样,他们不但不害怕,而且还为眼前的这个怪物热烈地鼓掌。 然而,引起这一切欢闹的主人公,加西莫多,始终都是一个表情,并且面色忧郁。他站在小教堂的门口,任凭别人如何取笑与捉弄他,他都是一动不动。这时,那个叫做罗班·普斯潘的学生,一个箭步走到加西莫多身前,正准备对着他做鬼脸时,只见加西莫多迅速抓着罗班的腰带,直接把他扔出去有十几步远。不过,他在整个过程中仍然一言不发。 袜子商科勃诺尔似乎对这个加西莫多很感兴趣,于是,他也走上前去,并伸手拍拍加西莫多的肩膀,说:“他娘的,我可真服你了!你怎么能这么丑呢?我相信,你都可以在巴黎,甚至是罗马当教皇了!”加西莫多对此仍不理会。而科勃诺尔又继续说道:“你这个大家伙,有意思,我都想拿我所有的钱请你吃顿饭了。”加西莫多还是没有说话。这次,科勃诺尔急了:“他妈的,难道你是个聋子吗?”事实上,加西莫多还真是个聋子。尽管他听不见科勃诺尔说些什么,可对方一再对他比比划划,他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突然转身,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直吓得弗朗德勒的袜子商迅速后退了几步,然后说道:“聋子!看来他真是个聋子!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愚人王啊!”随即,科勃诺尔发出了阵阵狂笑。 这时,“磨坊”若望也从窗户上下来了,也走向了加西莫多,显然,他也认出了这个怪人:“他是我哥哥副主教那里负责敲钟的。喂,加西莫多,你好啊!还认识我吗?” “你跟他说话,纯粹就是浪费时间,”罗班·普斯潘愤愤地说,刚才他被扔了出去,现在浑身还痛呢,“一个驼子,瘸子,聋子,独眼龙,也值得你跟他废话?哼,这个波里菲姆波里菲姆: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神,库克罗普斯中最为凶残者,以人肉为食。,他的舌头应该拿去喂狗!” “别管他,他想说话的时候就说了,他的耳朵是敲钟时震聋的,可是他并不哑。”一个老妇人说道。 “真是美中不足!”“磨坊”若望接道。 “不对,他还有一只眼睛啊!”普斯潘好像发现什么是的。 “可那比完全瞎掉还欠缺呢啊!”若望非常有见地的说道。 转眼的功夫,学生们就率领着所有的乞丐以及扒手,把大厅从里到外翻腾了个遍,他们不仅用捡来的纸板做了一个皇冠,还给愚人王做了一件简易的袍子。而加西莫多仍旧是一言不发站在那里,任由别人给他穿戴。然后,众人让他坐上了花花绿绿的担架,由十二个强壮的大个子扛着,开始了游行。加西莫多一开始很恐惧,可看到他们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才逐渐在脸上露出笑容。按照惯例,游行队伍要先顺着司法宫游一圈,然后再去大街小巷。 六、爱斯梅拉达 我想让读者朋友们跟我一起,再佩服一次甘果瓦先生。就在众人选举愚人王的这段时间里,他仍旧坚持不懈地坚持着他的演出,他坚持让演员们演下去,哪怕只有他一个观众在看。而如今,他看到众人簇拥着一个担架走出了司法宫大厅,他就开始想:“等这群破坏分子都走了以后,余下的观众就可以安心看我写的戏剧了。”于是,美滋滋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所说的破坏分子就是全场的观众,此时,大家都走出了司法宫大厅,除了舞台上演员以及他这个唯一的观众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说老实话,大厅中的人也没有完全走光,只不过留下来的都是一些老太太和小孩子,而这些人,也是因为受不了喧闹和混乱的场面才留下来休息的。除了这几个人外,还有几个学生趴在窗户框上在向外张望。不过,甘果瓦已经感到很满足了。不管怎么样,人毕竟没有走光,在他看来,能有这几个文化修养高的人看完他的戏剧,他也该知足了。可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乐队的乐师们都不见了,原来他们也被刚才愚人王的队伍卷走了。“没有乐队伴奏也行啊!”甘果瓦自我安慰道。可是,眼前这几个文化修养极高的观众,也是毫不在意他的戏剧,他们嘴里议论着与戏剧毫不相干的话题。看到这一幕,甘果瓦彻底地绝望了。 “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在广场上!快看那!”突然,一个趴在窗户上的学生兴奋地喊道。这句话就像充满了巨大的魔力一样,瞬间传染了其他人,他们个个都将脑袋伸向了窗外,而外面广场上也正因为爱斯梅拉达的到来而欢呼不已。舞台上的戏剧已经不能再演下去了,因为连接大理石桌子的梯子也不知被谁抬走了。甘果瓦恨恨地说道:“这帮混蛋,他们搬个梯子干什么?”“当然是去看爱斯梅拉达!”只见“朱庇特”委屈地答道,“这还有个梯子,我也去看爱斯梅拉达了。”说完,他也扛着梯子走了。完了,连天神“朱庇特”都走了,看来这出戏真的演不下去了。 “他妈的,这些巴黎市的人渣,真他妈的是一帮蠢货!放着一出如此精彩的宗教剧不看,非要看什么红衣大主教,还有从弗朗德勒来的那群‘土猪’!就连圣母玛利亚他们也没有兴趣,早知道,我就给他们多弄几个圣母玛利亚了。还选出了什么愚人王,真是活见鬼了!现在这帮人又被什么‘爱斯梅拉达’迷住了,哼!这个‘爱斯梅拉达’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鸟,八成又是个魔鬼!”可怜而且悲哀的甘果瓦啊,他为了自己的戏剧能够演出顺利,几乎已经竭尽全力了,谁知,最后仍然是一场空。真是造化弄人啊! 第二章 离奇的一夜 一、从沙西德到西拉 甘果瓦走出司法宫大厅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一切都已被茫茫的夜色笼罩了。说实话,一月份的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然而,甘果瓦却丝毫不关心这些。他反而为自己寻得这份安静而窃喜,此时他正需要时间独自抚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灵,因为没有人能懂得他诗人般的才华,以及他那犹如哲学家的深奥,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悄悄离开。他的住所位于草料场对面的水上谷仓街——他之前六个月一直住在那里,但是今晚,却是有家不能回了。原因很简单,他现在除了身上的这身行头外,身无分文。原本他还指望着今天这出戏剧的上演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报酬,以便还清这段时间欠下的房租,可谁知道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从司法宫大厅出来,他先躲在圣小教堂司库牢房的角门廊檐下,思索着晚上到底在哪里过夜。尽管他知道他肯定要露宿街头,但他仍旧在想:就算是这样,也要为自己选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地方。忽然,他记起上周在旧鞋店街,曾看见过一位司法院参事家门口有一块上马用的垫脚石,心想用那个来给自己当枕头再合适不过了。正当他准备前往旧鞋店大街时,该死的愚人王游行队伍却浩浩荡荡地从司法宫门口游了出来,并且毫不犹豫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不仅点着火把,而且还随着音乐的节奏狂欢不已。看到这一幕,甘果瓦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夭折的戏剧,想起了自己作为诗人受到的羞辱,于是他仓皇躲向了远处。如果他再不走的话,估计被勾起的伤心事会更多。 甘果瓦本来想从圣米歇尔桥上过去,可是有一群孩子举着花炮和冲天炮在桥上到处乱窜。 “让该死的烟花爆竹都见鬼去吧!”甘果瓦小声嘀咕道。于是,他又折向了货币兑换所桥。桥上此时正有一群人在围观着什么,甘果瓦走近一看,原来是桥头的楼房上悬挂着三面硕大的旌旗,上面分别画着国王、太子以及弗朗德勒公主的画像,除了这三面大旗外,还挂着六面小旌旗,看上面的画像便知道他们分别是红衣大主教、奥地利大公、德·波热亲王、法兰西公主让娜·德·拉特尔姆、波旁的私生子亲王,第六个甘果瓦却不认识。这里到处都是火把,把这片区域照得十分明亮,围观的群众发出的啧啧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若望·高尔波,这个画家比我好运多了!”甘果瓦哀怨地感叹道。随即他转过身去,不再看那些让他讨厌的大小旌旗。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条乌黑的街道,他连想都没想直接就钻了进去,因为这条街上此时空无一人,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只有他自己的地方。可他今天实在是倒霉到家了,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下摔了个大跟头。他摸黑爬起来一瞧,原来是五月树绊倒了他。事实再次证明,今天实在是甘果瓦最倒霉的一天,否则,也不会连走路都栽跟头!他爬起来又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了塞纳河边,这一次他倒没有再摔跟头,只是路面很脏,泥沙把他的靴子弄脏了。就这样,甘果瓦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沿着塞纳河边,一直走到内城的最西头才停了下来。他站在塞纳河边,极目望去,首先看到的是牛渡小洲,再后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进入了甘果瓦的视线。借着一盏小灯的微弱光亮,他隐隐约约地看出那是一些好像蜂窝一样的小木屋,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摆渡牲口的船夫住的地方。 看着眼前茫茫夜色中如此安静的景色,甘果瓦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悲凉:“哎,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都比我过得好啊!它们完全不用在意俗世中的种种喜怒哀乐,只知道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美好就够了,这是多么的逍遥自在啊!看看我自己,不但白天饱受别人的辱骂与羞辱,而且晚上连个住所都没有,真是凄惨啊!悲哀啊!谢谢你,牛渡,你平静温和的夜色让我的心灵有了一个栖息的地方。” 突然间,一声巨响再次打断了他那短暂的宁静:原来,牛渡的船夫也在庆祝节日,刚才那声巨响就是从那些小木屋中传出来的,显然那是他们在放鞭炮。 “该死的节日!”甘果瓦大声骂道,“难道你非要追着我吗?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今天已经够倒霉了!” 看着脚下的塞纳河,甘果瓦心中莫名地出现一个他要自杀的念头,可是,他实在受不了那冰冷的河水一点点吞噬掉自己的身躯,那样太恐怖了! “既然我不想死,那我就好好活着吧!还有那讨厌的、追赶我的狂欢节,既然我摆脱不了你,那我就接纳你吧!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甘果瓦显然已是发了狠心。他决定,要去河滩广场,至少那里的篝火可以让自己暖暖身子,还有那些公共的小吃摊,它们应该不会让自己再饿着肚子。 二、河滩广场 昔日的河滩广场如今已是面目全非,留下的只有广场北边那座秀美的小钟楼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也是在劫难逃,肆意的乱写乱画后,已经很难在它的身上找出昔日美丽的影子。或许,随着新建房屋的崛起,它也会遭到灭顶之灾,当然,巴黎那些所有的老式建筑估计到时都跟它一样的下场。 十五世纪时期的河滩广场也像今天这样,相当杂乱。不规则的四边形,一边靠着河岸,另外三边挤满了阴暗狭窄的房屋。石雕或木雕的建筑物,完整地呈现出了中世纪种种建筑物的风格,从十一世纪到十五世纪,从最早的苍穹式儿窗户到尖顶窗户,再到带有窗框的窗户,无一不在述说着时间的流逝,历史的变迁。如果非要在如今的广场与当年的广场之间找出一些不同的话,那就是今天的房子的门脸都是对着空场子和街道的,而当年的门脸却是对着房子的墙壁。两百年来,就连房子都改变方向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广场中央的东边,矗立着一座式样混杂的老掉牙的建筑,它由并列的三栋楼组成,这三栋楼都有自己的名字:“太子宫”,查理五世当年还是王储时曾在此居住过;“百货商场”,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它曾经充当过市政厅;“柱子房”,因为它由粗大的柱子支撑而成的。这座老掉牙的建筑有着多种用途:有一间是一个小教堂,可以在里面向上帝进行祷告;还有一间是能当做会客厅使用的小屋子;另外,阁楼上还有一间小仓库,是用来存放武器的。那时,所有的巴黎市民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祈祷和上诉是不足以保护自己的权利的,只有手中有了武器,自己的权力才能得到最好的捍卫! 十五世纪的河滩广场已经很凄惨了,可今天看起来仍旧是那么的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的一幕幕,再加上由多明戈·博卡多建造的那阴森恐怖的市政厅,无一不给后人带来余悸。在铺石的广场中间,常年竖立着绞刑台和耻辱柱,有多少活蹦乱跳的人曾经在这里丢了性命。而五十年后,这里又流行起了“圣瓦利埃圣瓦利埃:法国将领,在查理八世,路易十二世时期,曾率军出征意大利,法军伤亡惨重。圣瓦利埃热病,即灾难之意。热病”,即断头台恐惧症,而这些血雨腥风的过去在人们的记忆中是永远无法抹除的。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三百年前的各种酷刑如今已不复存在,昔日的那些铁碾、石制绞刑架等刑具如今已经基本被取代,只留下了一个可怜的断头台还在忍辱负重,在那里遭受着人们的唾弃和羞辱,苟且偷生着。尽管人们不会忘记曾经有过的残酷杀戮,但历史已经告诉了人们一切,人们渴望和追求的依然是和平和幸福! 三、用爱来回报厄运 比埃尔·甘果瓦赶到河滩广场时,他的全身都快冻僵了。他本来打算从货币兑换所桥上过来的,可是为了避开桥上拥挤的人群,他又改走磨坊桥了。当然,他之所以选择从这里走,也是为了避免再看见若望·福尔波画的那些肖像旗,免得再让自己心里不平衡。可是主教磨坊旋转的轮子,在他经过那里时却溅了他一身的水,把他的长袍和鞋子一并打湿了。因此,他一看见广场中间燃烧着的熊熊篝火,就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可是,人实在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将篝火围得水泄不通。 “天杀的巴黎佬儿!”甘果瓦一边走一边嘀咕,他是一个十足的诗人剧作家,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习惯抒发自己的感情,“你们难道没发现我现在快冻僵了吗?我现在急需烤火,可你们为什么挡住我的去路?还有那该死的巴黎主教,你们要磨坊做什么呢?难道准备做磨坊主教吗?混蛋,我诅咒你的教堂与你的磨坊!这些讨厌的烦人精,围在火堆周围,真他妈的煞风景,我一定要挤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甘果瓦走近一看,才发现圈子围得很大,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每个人都能烤到火。而且,他还发现一件事情,这么多的观众并不全是为了这堆篝火来的。原来,围着篝火的观众圈最里面有一片空地方,此时有位姑娘正在那里跳舞。 那位姑娘究竟是人,还是仙女,又或者降临凡间的天使,甘果瓦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了,因为他已经被眼前光彩夺目的舞姿深深吸引,尽管他自诩自己除了是一个怀疑派的哲学家,还是一个讽喻诗人。当然,此时被吸引住的不光是他一人,所有围观群众的目光几乎全部被那位姑娘吸引了,那些目光是那么的沉迷、灼热。 姑娘的个头并不高,但是身材高挑,亭亭玉立;她的皮肤稍黑,不过在白天看起来,肯定会像安达卢西亚姑娘或罗马女人那样,发出耀眼的金光;她的玉足穿着精美的花鞋子,显得那么小巧,很显然,这双脚也是安达卢西亚型的。此时,她如同一个仙女一样,在一块极旧的波斯地毯上翩翩起舞。周围的群众如同在欣赏一件旷世奇珍一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举起雪白的手臂,于是,轻快的巴斯克手鼓便已奏响;她的脖子灵活地扭曲着,而她那绚烂多彩的舞衣,此时就像一只魅力四射的蝴蝶一般,随着她的舞姿翩翩起舞。 “她绝对是一个女神,并且绝对是一个完美的女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来自曼纳路斯山的酒神祭女!”甘果瓦在心中再一次赞叹道。就在这时,女神的一根发髻散了开来,插头发用的一只黄铜簪子掉在了地上。 “哎,真让人失望,原来只是一名吉卜赛吉卜塞:人种名。“吉卜塞”一词源于欧洲人对罗姆人起源的误解,当时欧洲人误以为罗姆人来自埃及,于是称之为“埃及人”,而“吉卜赛”是“埃及”的音变。女孩。”甘果瓦显然是有些失望。 不过,散开的发髻并没有影响那位姑娘跳舞。她仍旧不停地跳着,并从地上拿起两把剑,剑尖对着额头,让它们和身体分别向不同的两个方向舞动。由此不难看出,她的舞姿非常的娴熟,并且优美动人。尽管甘果瓦心中的幻想,已经随着黄铜簪子的落地而破灭,但他的目光就是离不开这位地地道道的吉卜赛女郎。熊熊燃烧的篝火格外刺眼,欢腾跳跃,映在围观群众的脸上,映在吉卜赛女郎微黑的面庞上,最后向广场四周投射过去。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吉卜赛姑娘的舞蹈,但是,其中有一个男观众仿佛看得格外认真,并且他时不时地在脸上流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这个男人一副严肃、阴郁的神情,不过看样子,他至多也就三十五岁,却已经秃顶了,只有两个鬓角还有头发,不过也已经白了;他的额头又高又宽,皱纹就像用刻刀刻上去的一样;可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青春的活力以及深沉的情欲。他那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吉卜赛女郎,不过他那沉思凝想的神情越来越阴沉了。微笑不时出现在他的唇边,但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不过很显然,他此时的笑容比叹息还痛苦。 终于,那位姑娘的舞蹈结束了,围观的群众对她报以热烈的掌声。 “加里!”,只听姑娘大声喊了一句。 于是,甘果瓦看见一只雪白的小山羊乖巧地跑了过来。这只小山羊的犄角和四只蹄子都被染成了金黄色,并且它的脖子里还挂着一条镀金的项链。原来,刚才这只山羊一直卧在地毯的一个边上,甘果瓦只是没有注意到它而已。 “加里,该轮到你表演了!”吉卜赛姑娘又说了一句,此时她已经坐了下来,用手亲切地抚摸着小山羊,而后说道:“加里,告诉他们,现在是几月份?”这只名叫“加里”的小山羊好像真的能听懂主人的话一样,转身并用前蹄在鼓上敲了一下,果然是一月份,于是观众纷纷鼓起掌来。“那么,今天是几号,加里?”姑娘继续问道。加里又抬起前蹄在鼓上敲了六下。于是,姑娘又问道:“加里,那你再告诉大家现在几点了?好吗?”加里又在鼓上敲了七下。在它敲下第七下的时候,柱屋的大时钟恰好指在七点整。顿时,无数道充满着好奇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加里”的身上。 “这里面肯定有巫术!”人群中一个险恶的声音说道。说话的人正是刚才那位紧紧盯着姑娘跳舞的秃顶男人。这句话顿时让吉卜赛女郎升起一阵寒意,但观众却在这时对她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这也让吉卜赛女郎松了口气,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担心。 “加里,那你知道在圣烛节圣烛节:按照西方的习俗,圣烛节为每年的二月二日。游行队伍中,城防手枪队队长居夏尔·大雷米先生,是一副什么样子吗?”吉卜赛姑娘好像很快就忘记了那个险恶的声音,又对着山羊“加里”问道。 加里站立起来,然后只用两只后腿走路,样子不仅庄重还很斯文,并且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把手枪队队长假正经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全场观众哈哈大笑。 随着观众的掌声越来越热烈,吉卜赛女郎和山羊“加里”的表演也是越来越有意思,越来越卖力气。“加里,你知道教会法庭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那老头是如何布道的吗?”姑娘的问题也是越来越大胆。只见山羊“加里”蹲下身子,不停地挥动前蹄,除了不能模仿雅克那蹩脚的法语和拉丁语之外,其他的还真像。观众觉得越来越有趣了,可是那个可恶的秃顶男人这时又喊道:“你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亵渎,是大罪!”但是,吉卜赛女郎一看又是刚才那个跟她唱反调的男人,于是她朝着那个男人非常不屑地努了努嘴,然后拿起鼓径直去向观众收钱去了。 大银币、小银币、盾币、鹰币纷纷向姑娘手里的鼓中投去,当吉卜赛女郎走到甘果瓦面前时,甘果瓦条件反射般地把手伸进了口袋,然而,他忘记了,现在他已经身无分文。“见鬼!”甘果瓦嘟囔了一句。可是吉卜赛女郎始终站在他面前,伸着手鼓等待,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这时,甘果瓦急了,脑门上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不停地流淌。他可真尴尬啊! 就在他窘迫到即将崩溃的边缘时,一个意外的声音帮他解了围。 “你还不赶紧给我滚,你这个下贱的女人!”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广场最黑暗的角落里传了过来。这下子把吉卜赛女郎吓得够呛,于是她赶紧转身看去。很明显,这次不是刚才那个秃顶男人喊的,而是一个恶毒、粗鲁的女人。而围观的群众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只听他们哄笑道:“别怕啊,这是罗兰塔楼里面的隐修女。她是不是来找吃的东西啊?估计她是饿疯了!走吧,我们去给她寻些吃食去!”于是,所有人都朝着公共食桌奔了过去。 甘果瓦趁着吉卜赛女郎惊恐之际,赶紧为自己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当他听见众人起哄的声音时,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于是他也赶紧跟着众人朝着公共食桌跑去。可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到那里时,所有的食物已经被哄抢完了,甚至连一根野菜都没有给他剩下!只有夹杂着玫瑰的百合花,就这还是马蒂厄·贝代纳在1434年画在墙上的。“画花充饥”,这顿晚饭还真够寒碜的! 我们的大剧作家甘果瓦还真是够倒霉的!他现在不仅没有饭吃,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真可谓是“饥寒交迫,无处安身”哪!他甚至在想,难道伟大的天神“朱庇特”创造人类的时候正赶上脾气暴躁之际吗?要不然,他造出的人类的命运怎么能如此坎坷呢?他现在无法忍受的只有一种声音,就是自己肚子发出“咕咕咕”的饥肠辘辘声,甚至这种声音让他作为一个诗人觉得丢人。正值他独自愁肠百结,饥饿乏困之际,忽然一阵充满柔情而又有些奇特的歌声传入他的耳朵,顿时,他的思绪从诸多的遐想中被拉了回来。原来那个吉卜赛女郎又开始唱歌了。 吉卜赛女郎的歌声就像她的舞蹈,像她的容貌那样迷人,那样出色。那此起彼伏的旋律,那旷世动听的歌曲让每位听众都沉醉其中。而她那美丽的相貌也是随着波荡连绵的歌声而不断变化,甚至连她的胸脯都在随着气息的变化而上下起伏。于是,只见她忽而是文静少女,忽而是浪荡的少妇,忽而是百般无赖的疯子,忽而又是端庄的女王。 她的唱词也很特殊,或许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但这并不妨碍她深情的歌唱。她唱得很投入,也很用心,尤其是接下来的几句,更让她兴奋不已: 在一根柱子里面他们发现, 一箱珍宝和无数的钱; 还有很多新旗子, 另外还有一些吓人的鬼脸。 紧接着她又唱出来一段唱词: 阿拉伯骑士来了, 如同雕塑那样, 手中拿着刀,肩上扛着枪, 身上还背着弓和箭。 听得出来,吉卜赛女郎的歌声是充满欢乐的,她就像一只欢乐的小鸟在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尽情歌唱。她的歌声不仅为我们的甘果瓦赶走了颓废,甚至连饥饿和困乏都赶跑了。甘果瓦细细聆听着这美妙的歌声,享受着这美妙的歌声,一时间他仿佛忘记了一切愁苦,陷入了一种美好的境界中。然而,这一刻太短暂了。 就在甘果瓦忘记一切时,一个讨厌女人的声音突兀地传入他的耳朵,还是那个混蛋的老修女。她又开始驱赶那个吉卜赛女郎了:“你这个贱女人,怎么还不滚蛋?赶紧滚!”女郎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停止了自己的歌唱。老修女的驱赶声显然是再次犯了众怒,众人怒骂道:“他娘的,难道她刚才没有吃饱吗?让那个该死的老修女去死吧!”要不是此刻过来的愚人王游行队伍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估计那个老修女肯定会为自己的恶毒付出惨重的代价!众人的声音刚落,浩浩荡荡的愚人王游行队伍就开进了河滩广场。 愚人王的队伍变得更加庞大,甘果瓦略微一打听才知道原因。原来愚人王队伍这一路走来,闲着无聊的市民都加入了进来,甚至包括地痞流氓、无所事事的小偷,以及一些闲散的流浪汉。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吉卜赛人,当然,除了高昂的领队外,还有拖家带口的普通观众;然后就是所谓的“江湖乞丐”,也就是法国的各类盗贼,他们也是按照本身的级别由高到低地排列,很显然,地位最低的肯定排在最后了。他们四人一排地行进,各自戴着不同的标记,以此来表明他们在这奇特的国度中的品级。其中大部分是残疾人,有瘸腿跛脚的,有缺胳膊少腿的,有矮子畸形的,有装扮成香客的,当然还有愣头青、小瘪三、独眼龙、流浪儿、小偷儿、卖假货的、帮凶打手、伪善人,等等,不一而足,纵然荷马在世,也没办法详述。如此庞大的队伍以新选出来的“愚人王”加西莫多为核心,他端然坐在担架上,头戴皇冠,手拿权杖,身披皇袍,真是光彩夺目,俨然一位君临天下的君王! 这只光怪陆离的队伍,每一个方阵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配乐:吉卜赛人猛烈敲击着非洲特有的木槌和手鼓,叮咚作响;江湖艺人们不大懂音乐,但也是拉着弦琴,吹着羊角号,弹着十二世界的哥特琴。不过这些都是比较低劣的乐器,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而最吸引人的高级乐器都环绕在愚人王周围,因为这些乐器有最高音三弦提琴,次高音三弦提琴,高音三弦提琴,笛子和其他一些铜管乐器。由这些乐器组成的乐队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在司法宫大厅为甘果瓦戏剧伴奏的乐队。 “愚人王”加西莫多的神情跟以前比起来,已是大不相同,已经由原来的惊恐忧郁转变成高傲并不可一世。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得到别人的认可和肯定。以前因为他是个超级残废,经常受到人们的虐待与羞辱,而他也常常拿这个作为借口去仇视周围一切的事物。而现在,他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他如同一个君王那样被高高抬起,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的臣民,尽管这些臣民都是一些下贱的刁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终归是臣民,而自己终归是君王。不难看出,对于阵阵讥笑的掌声,种种可笑的恭敬,这一切他都当真了。不过,也得承认,民众在嘲弄中还真是夹杂一丝对他的惧怕,因为他身材高大、力大无穷,更何况民间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瘸子行走如风,聋子心黑手辣。而他两样都占全了,人们惧怕他也是有道理的。 很明显,加西莫多此时是很快乐的,尽管他是一个残废,但是他对快乐与不快乐还是有一定分辨能力的。正当他和所有人沉浸在欢乐中,并耀武扬威地经过大柱楼时,突然,一个怒气冲冲的人迈着大步冲了过来,只见他毫不留情地扯掉加西莫多头顶上的皇冠,拉下他身上的王袍,夺走了他手中的权杖,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深感意外,个个都是非常的震惊! 加西莫多看见他,立即非常惧怕地从担架上跳了下来,并跪在他的面前,任由他撕掉自己身上的装饰品。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人群中大肆用言语威胁吉卜赛女郎的秃顶男人。他一身教士装扮,他刚冲出人群时,甘果瓦一眼便认出他来:“咦!这不是我的授业恩师,副主教堂·克洛德·孚罗洛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他疯了吗?” 此时,加西莫多双手合十,顺从地跪在地上。而副主教大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尽管两个人此时都没有讲话,却打起了各种各样的手势,原来他们已经开始了一场奇怪的交流。只见加西莫多满脸的委屈和恳求,而副主教大人却是一脸的愤怒和训斥。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愿意,加西莫多随时都可以一指头捏死这个训斥他的教士。过了一会,副主教非常粗鲁地摇晃着加西莫多的双臂,然后示意他站起来跟自己走。 加西莫多好像很听话,起身就要跟着副主教大人离开。但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就是他是众人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愚人王。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巨响,把人们从吃惊中拉了回来。旋即,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能不愤怒吗?他们辛辛苦苦选出来的愚人王,此刻却要被别人带走,更何况他们玩得还没有尽兴呢!于是,众人纷纷大声质问着副主教,甚至一些人还要动手打他。可这时,加西莫多却是出人意料地站在了副主教的前面,挥动自己拳头,龇牙咧嘴,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般保护着这位副主教。而副主教此时又恢复了那种阴沉并庄重的神态,他向加西莫多示意赶紧离开。于是,加西莫多走在副主教前面为他开路,就这样,他们俩穿过人群,穿过广场,迅速钻进了一条又黑又窄的小巷子。众人眼睁睁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阻拦这两人,因为他们实在是害怕加西莫多发疯的样子。慢慢地,人们一个个都散开了。 看着愚人王游行队伍的解散,甘果瓦长长吁了口气,他此时非常高兴。可是,转眼之间,愁苦的表情再次爬上他的脸庞。“他娘的,鬼知道我一会儿去哪里吃晚饭!”只听见甘果瓦郁闷地说道。 四、夜里跟踪美女的麻烦 甘果瓦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上了那位吉卜赛女郎,他跟着她一起走进了刀剪街,当然,一起走进的还有那只叫做“加里”的小山羊。 在甘果瓦这位哲学家的逻辑思维中认为,既然个人的独立性得不到实践的认可,那么不妨把独立性和服从性糅和在一起。就像现在,他遵从的就是别人的选择,可以这样说,他现在处于奴性和他所崇尚的自由两者之间。而这种状态恰恰反映出他的性格特征:傲慢独立,却又优柔寡断。甘果瓦经常把自己比作穆罕默德的陵墓,在两块磁铁之间排斥或吸引,永远存活在一种苍穹和平原,上升和下沉,天空和大地之间。这是一种多么值得后人学习的中庸状态啊!不过很可惜,他没有活到现在,因为他不是千年老怪物。 人群散得很快,人们一个一个都朝着自己家走去,此时就连街上的小酒馆都已经关门。“她这是要去哪里啊?哎,算了,管她去哪里,跟着她走就是了,反正她总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再说了,吉卜赛人都是热心肠的人,不过也不好说……”正当甘果瓦心中忐忑之际,前面的吉卜赛女郎突然加快了脚步,甘果瓦不敢怠慢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不时听到最后关大门的市民之间的交谈。 “蒂波·菲尼克尔老板,晚上的天气真冷啊!天气一冷,木材又要涨价啦!” “是啊,波尼法斯·迭若姆老板,希望今年的木材不会涨价,如果再涨到三年前的八个苏一斤,那就坏了!” “不过,这样的天气还不叫冷!你知道吗?1407年那个冬天,从11月11日的圣马丁节到2月2日的圣烛节,一直都是冰天雪地。听说,大理寺的书记们挤在一起,每写三个字,他们的鹅毛笔就冻住了!那才叫冷呢!” 紧接着甘果瓦又听见了两个妇女的对话。 “布德拉格太太,你的丈夫跟你说过那件事吗?” “哪件事啊,居尔刚太太?” “没听说啊?公证人戈丹的马,看见弗朗德勒的使团,受了惊吓,然后撞到了塞勒斯坦派教士菲立波·阿弗里约先生。” “哦,那太不幸了!” “是啊,真倒霉!” “小市民的马,跟他们的人一样,就是野蛮!” 甘果瓦依然跟在吉卜赛女郎的身后,女郎和山羊在月光下的影子,成为了他眼中最美丽的画卷,不仅美丽,还很轻盈。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就连天色也越来越黑,此刻宵禁的钟声早已敲响。然而,巴黎市区的街道情况十分复杂,犹如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这也让对路况不熟悉的甘果瓦深恶痛绝:“他妈的,这些破路,真乱!”不过还好,尽管甘果瓦对道路不熟悉,女郎却总是不假思索地决定走哪个方向。其实,吉卜赛女郎早就发现后面有人跟踪她,她也多次胆战心惊地往后看过,以便认清这个跟踪人的面孔。有一次,她非常聪明地利用一家开着门的面包店里射出来的灯光,仔细打量着后面跟踪人。待看清楚后,她非常不屑地撇撇嘴,又继续往前走。 这个撇嘴的动作让甘果瓦顿时失去了作为一个诗人的尊严和骄傲,他不仅心虚地低下了头,还故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以便与吉卜赛女郎保持一定的距离。可谁知道,在他低头之际,吉卜赛女郎从他眼中消失了,就在刚才那个街道转弯处。一时间,甘果瓦被搞得惊慌失措。于是,他赶紧追了上去,在街道拐弯处,一尊很大的圣母像映入他的眼帘。圣母像下面还放着一个铁笼子,里面放着一盏忽闪忽闪的油灯。借着灯光,甘果瓦看见吉卜赛女郎正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挟持,而那只叫“加里”的小山羊也是被吓得咩咩乱叫。 甘果瓦没有一丝犹豫就冲了上去,边冲边喊:“救命啊巡捕!救命啊!”当他冲过去时,其中一个人正好回过头来,原来是新选出来的愚人王加西莫多。看清楚了那张脸后,甘果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前冲的脚步。谁知,不待他站稳,加西莫多抬手就是一拳,直接就把甘果瓦打飞了。紧接着,加西莫多拿出一截绳索,飞快地把吉卜赛女郎捆住,然后扛在肩膀上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只有可怜的小山羊跟着追赶,咩咩乱叫。就在甘果瓦挣扎着站起来时,另一个人也跑走了。 “救命啊!救命啊!”吉卜赛女郎哇哇大叫。 就在甘果瓦束手无策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混蛋!放下那个女孩!”当甘果瓦看清来人的模样,他知道,救星来了。原来,这是一名军人,而且还是御前弓箭手队的队长。加西莫多显然被那洪亮的声音吓坏了,就在他一愣神的间隙,那名军人趁机把女郎拉上了马。紧接着,十五六名年轻的弓手一拥而上,他们个个手持长剑,是奉命跟那位队长一起来查宵禁的。 很快,加西莫多就被这群年轻的士兵给制服了,并被捆了起来,只见他拼命地挣扎,可怎么都挣脱不了那结实的绑绳。尽管他那丑陋无比相貌在白天看来确实让人害怕,不过在黑夜里,却是发挥不了任何的作用。与此同时,绑架吉卜赛女郎的另外一个人,早已经跑远了。 吉卜赛女郎在马鞍上直起了腰,然后双手搭在这名队长的肩膀上,不难看出,这名姑娘很感激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并且好像还对他升起了好感。 “谢谢您军官先生,请问我可否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弗比斯·德·沙多倍尔,御前弓箭手队队长,很愿意为您效劳!” “再次感谢您,谢谢!” 趁着那名队长捻着他那勃艮第小胡子的空当,吉卜赛女郎迅速地从马鞍上滑了下来,然后快速消失在黑夜里。 队长看着姑娘消失在黑夜中,然后狠狠地说道:“他娘的,老子真想把那个骚娘们儿给留下来。” “你看怎么办,队长?”一个士兵抓着被捆绑结实的加西莫多问道,“一个捉住了,另一个跑了。” 五、麻烦不断 甘果瓦挣扎坐了起来,用手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原来他刚才被摔晕了。他只记得美丽的吉卜赛女郎在加西莫多的怀里挣扎,并且两个人厮打了起来,然后他就晕倒了,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他朝四周看了看,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的头仍然很疼,并且身体不能动弹。突然,他感觉一股阴寒森冷的凉气朝他袭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坐在一条臭水沟的边缘。“真他娘的倒霉,差点让老子掉进臭水沟里。上帝哪,怎么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让我赶上了啊!”他心中抱怨道,“该死的加西莫多,该死的臭水沟!”他想挪动一下身子,可他根本动不了,不得已,他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不让自己再闻到臭水沟中熏天的臭气。想到自己有可能将在这里过夜,他心里又是一阵阵的刺痛。 “真臭啊!巴黎的臭水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臭不可闻了?里面肯定含有丰富的硝酸盐。况且,尼古拉·弗拉梅尔尼古拉·弗拉梅尔(1330—1418):法国通俗作家,巴黎大学教授,相传是个炼金术士。和一些炼金术士都这样认为……”一想到这里,突然一个人影闪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是跟加西莫多一起绑架吉卜赛女郎的那个人。“那个人会不会是克洛德·孚罗洛副主教?不会,不过,看起来还真是像……”甘果瓦一边嘀咕,一边在心中猜测着。过了一会,甘果瓦突然大叫起来:“妈的!太冷了,我都快冻僵了!”阴沟里冒出来的寒气每一分钟都在侵蚀着他的身体,看来这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正当甘果瓦拼命挣扎要离开这里时,祸不单行,另一件倒霉的事又落在了他的身上。一群孩子,就是那些无家可归,整天在大街上游荡的孩子,他们有一个永远不变的名字——“流浪儿”。他们平日里看见别的小孩裤子如果没有破,就拿石子扔人家,就是这样一群无法无天的孩子,此时正朝着甘果瓦躺着的臭水沟这边走来。他们手中拽着一个大口袋,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不过,他们脚下的大木鞋发出的巨大响声,甚至连死人都能听见。而甘果瓦显然还没有死,他也听见了。 “嘿,当代西!嘿!潘斯布德!跟你们说个好消息,拐角处那个收废品的老头儿厄斯达谢·穆朋死了,我们把他的破草垫子抢来了。这样吧,我们现在来放焰火吧,庆祝一下,毕竟今天是欢迎弗朗德勒使团的大日子!”这群流浪儿欢呼道。于是,只见他们其中的几个把草垫子抬起来就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扔在甘果瓦头上。有一个小家伙好像是这群流浪儿的头儿,他抓起一把稻草,就准备用圣母像下面的油灯点火了。这可是关键时刻,如果我们的甘果瓦再不起来的话,那么下一刻他有可能就变成烤肉了。这时,只见甘果瓦一跃而起,冲着这群孩子吼道:“小王八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太无法无天了!”他一把将盖在头顶的草垫子揪住,奋力向那群坏孩子扔过去,然后就疯狂地跑掉了。 “天哪!收废品的老头儿诈尸了!他又活过来了!”甘果瓦的突然出现,让这群无法无天的孩子一阵惊呼,一眨眼的工夫,他们都跑光了。 最后,草垫子胜利了,它占据了最后的阵地。倍尔孚雷神甫和加罗扎特一致断言:第二天,这张草垫子肯定会被教会的人极其隆重的仪式请进圣运教堂宝库,从这一天,它将会成为圣物,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因为历史已然记录下来这一切:在1482年1月6日晚上,收废品的老头厄斯达谢·穆朋阴魂不散,将自己的灵魂附着在这张草垫中,顽强地与魔鬼打了一仗。 六、摔罐成亲 我们的大剧作家甘果瓦先生就这样惊慌失措地逃跑了,也许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像这样玩命地、不顾一切地逃跑。他此时就像一个勇猛无比的战士,只见他飞快地跑过许多条街,跳过许多个臭水沟。可是,他心里仍然是恐惧的!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太累了,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休息;另一方面,他突然觉得有一件事情不对劲——关于那个草垫子,他必须停下来思考一番。思考了一番后,他觉得自己这样没命的跑实在是太傻了,因为那个草甸子很有可能是那处街角的大慈大悲的圣母玛利亚,为感谢他为她编写的戏剧而赏赐给他的。假设一下:如果刚才那群孩子也因为突然出现的人而害怕,因此跑掉,那么那张草垫子正好可以用来做一张床或被子;如果那张草垫子已经被烧掉,那么正好可以给他取取暖。这样的好事情,如果不是圣母显灵,怎么会发生呢?又想了片刻,我们的大剧作家甘果瓦先生终于做了决定:他要原路返回,去找那张草垫子。 可是,该死的巴黎街道真是太多了,也太曲折了,把我们伟大的甘果瓦先生绕得晕头转向,连东西南北都找不见了。他已经走了许多条街道,可是却始终找不到原来的地方。“混蛋!我诅咒巴黎的街道!”甘果瓦不禁在心中开始了咒骂。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一个人陷入一个黑暗的迷宫,那他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甘果瓦现在就是这样,不过我们必须同情他,因为他是甘果瓦,一个伟大的剧作家。突然,这条狭小漆黑的小巷子尽头有个隐约的光亮在跳动,这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再次燃起甘果瓦心中的希望:“那肯定是已经点燃的草垫子!”他心中暗喜。 这条小巷子是缓坡路,路面上并没有铺石子,所以越往前走,越是泥泞。甘果瓦没走出几步,突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路面上好像爬着一条类似虫子的东西,只见它们艰难地朝前蠕动着。这一幕让甘果瓦心中发毛,“看样子,它们也是冲着前面的火光去的!”他在心中暗暗猜想到。 要说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最勇敢?那就是不怕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抢去的人了,比如此时的甘果瓦。“嗬!嗬!嗬!”甘果瓦在心底暗暗“嗬”了三声,为自己壮了壮胆,然后就又接着往前行去。当他追上最后一条“虫子”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是一个没有腿的人。甘果瓦看见那条“虫子”的同时,那个人也看见了甘果瓦,随口便说:“先生,可怜可怜我吧!”甘果瓦气急败坏地嚷道:“滚!我还想让你可怜可怜我呢!让魔鬼将你抓走吧,这样你就解脱了!”说完,他又径直往前走。不一会,他又追上一个人,这是一个没有腿和胳膊的人。这个人之所以能动弹,主要是靠他的拐杖和木头腿支撑的缘故,不过他的拐杖和木头腿非常的破旧,好像一个年久失修的破玩具。甘果瓦利用他剧作家和诗人的文学涵养,很恰当地把这个比作火神的三足大鼎,只不过这是个活的罢了。 这个“活鼎”在甘果瓦刚一靠近时,就脱帽向后者致礼,不过帽子才举到甘果瓦的下巴就停下来了,然后嘴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老爷,行行好吧,赏两个大子吧!”甘果瓦才懒得理会这个疯子呢,他心里这会儿只有那张点燃的草垫子。于是,他仍旧是朝前赶着。 正当甘果瓦想加快脚步离开这个鬼地方时,又有一个东西拦在了面前。准确地说是个人,是一个瞎子,一个留着犹太人大胡子的瞎子。这个瞎子由一条狗领着,手里拿了根破棍子,不停地敲击着地面,嘴里还唠叨着:“可怜可怜我吧!”他的话简直跟前面的两个人如出一辙。“朋友,你看不见,但你总能听见吧?我很佩服你,你真会选人。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很想施舍给你东西,可不幸的是,我唯一的一件衬衫也已经在上个星期当掉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跟你一样,是个穷鬼!你如果有富余的东西,请你施舍我一点吧!”说完这番话,甘果瓦再也不理他,朝前走了过去。 但是,瘫子、“活鼎”、瞎子的行动速度相比于四肢健全的甘果瓦来说,一点也不逊色。他们紧紧跟在甘果瓦身后,并且瘫子手中的破碗碰在地上还发出“吱吱”的声音。就这样,跟着甘果瓦走了一阵子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唱起了歌,不,那声音确切地说应该是喧闹。 “行行好吧!”瞎子首先唱道。 “给点钱吧!”瘫子也唱道。 “买点面包吧!”“活鼎”也是扯着嗓子唱道。 甘果瓦简直受不了了,只见他双手捂住耳朵,然后撒开脚丫子就朝前面跑了过去。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想:“真他妈见鬼,怎么什么事情都让我碰到了啊!”他拼命地跑,可是无论如何就是甩不掉后面的三个残疾人,他们的速度相当快。没有办法,除了不停地跑,甘果瓦现在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发现聚集在这条小巷子里的残疾人越来越多,他身处其中,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他现在可谓是害怕到了极点。只见他飞快地越过了一个瘸子,跨过了一个瘫子,又碰倒了一个瞎子,此时的情形就好像一个英国的船长,在沙滩上遭到了一群螃蟹的围攻那样。这一刻,他是那么的无助! 甘果瓦也想过转身朝后面跑,可当他回头看时,被吓了一大跳,原来后面的道路早已被不知从哪里赶来的残疾人堵得水泄不通。连后退的路都被堵死了,这下他是彻底没选择了。他突然觉得,今天的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场非常可怕的梦,一场疲于奔命的噩梦! 终于,甘果瓦跑到了一块宽阔的空地,这里闪烁着点点灯光。他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小巷子的尽头了,于是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些可怕的残疾人。因为后面的全部是残疾人,就算他们跑得再快,也没有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快。正当他庆幸不已时,突然,一声愤怒的咆哮从身后传来:“小子,我看你这回往哪里逃?”原来是一个没有胳膊的残疾人在喊他,只见那个残疾人扔掉拐杖,然后以巴黎城跑步者最快的速度奔了过来。紧接着,更加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在甘果瓦眼前:所有的残疾人这一刻都仿佛中了魔法一样,刹那间都恢复了健康,一起朝着甘果瓦赶了过来。转眼之间,全部到了甘果瓦的身边。这时,那个瘫子手中的“饭碗”“哐当”一声就扣在了甘果瓦的头上,而瞎子此时就在对面用充满光芒的眼睛瞪着他。突如其来的变故,简直把甘果瓦吓傻了。 “我这是在哪里?”我们的诗人和剧作家彻底吓蒙了。 “在奇迹宫殿!”有一个“幽灵”阴森森地告诉了他。 “那你们怎么会突然都康复了呢?难道你们都受到了圣母玛利亚的赏赐吗?不对,我是在做梦,我绝对是在做梦!” 对于甘果瓦的问题,他们报以哄然大笑,笑声阴森恐怖。 “你们别骗我,这里当真的是奇迹宫殿吗?”甘果瓦的声音都颤抖了,“奇迹宫殿是魔鬼住的地方,哪怕是小堡的军官,又或是府尹衙门的官儿们都不敢来的。我怎么会到了这里?”的确,奇迹宫殿是整个巴黎最为邪恶的地方,是一个充满了肮脏、污秽、罪恶的臭水沟。数不胜数的“虫子”寄居在这里,它们白天爬向巴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晚上却又回到这里彻夜狂欢,它们白天装扮成种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可一到了晚上就化身成无恶不作的强盗,它们擅长编造各种谎言,更擅长利用不同的身份进入教会或者政府部门,为自己谋取利益,总而言之,这里是整个巴黎罪恶诞生的源泉,这里除了罪恶还是罪恶。我们为甘果瓦祈祷吧,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他怎么会倒霉到这种地步? 这个广场跟巴黎的其他广场没什么区别,形状不仅不规则,还相当简陋。星星点点的灯光映照着广场上每个人的动作,他们仿佛鬼影一样飘来飘去,就连广场上空都飘荡着阵阵犹如魔鬼般的吼叫:有男人的争吵声,有女人的叫骂声,有小孩儿的哭声。天哪!这里简直是一个鬼魅纵横的地方!这里没有种族、性别、年龄、健康等界限,有的只是混杂,各种各样的混杂。 借着微弱的灯光,甘果瓦也在打量着四周:广场四周有很多破败不堪的房子,每个房子的门脸上都有一个透射着灯光的圆形窟窿,可那像被虫子咬出来的一样,破烂不堪、歪歪扭扭。这些房子在甘果瓦看来,就像是一个个老巫婆的脑袋,个个乖张跋扈,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广场的每个角落。这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过却让人提不起丝毫欣赏的心情,甚至还让人觉得恶心。 身处这样一个环境,甘果瓦越发胆战心惊,更何况刚才向他乞讨的那三个“残废”此时还拽着他的衣服,而其他那些狰狞的面孔都围绕在他身边,还冲着他吼叫。甘果瓦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甚至他还在努力回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可这都无济于事,因为现在有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那就是,自己究竟在做梦,还是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把他带到大王那里去。”突然,人群中一个声音喊道,甚至其他人也都在附和着“把他带到大王那里去”。 “如果这里真有大王的话,那肯定是那只叫‘加里’的小山羊。”甘果瓦在心中暗暗想。许多人都上来拉扯他,可是原先拉着自己的三个人死活不松手,并且还说:“这是我们的!” 就这样,在这么多人的拉拉扯扯之下,甘果瓦被他们带着朝一个方向走去。甘果瓦是真的害怕了,因为他不知道他要被带到哪里,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就连他的双腿仿佛都不听使唤了,他现在完全是被众人拖着往前走。过了一会,他慢慢恢复了清醒,他突然明白自己并非置身于一个魔窟,而是一个强盗窝,随即,他担心的也不再是灵魂的被吞噬,而是身体被蹂躏。他又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强盗绑架人无非就是为了钱,可自己身无分文,哪里有跟这帮强盗讨价还价的资本?又过了一会,甘果瓦变得更加冷静了,旋即他便想起“奇迹宫殿”无非就是一个下等的酒馆,一个充斥着葡萄酒和鲜红的血的酒馆。 最后,众人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原来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让甘果瓦感到吃惊的是,这里是一个地窖,不过这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他举目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块宽阔的圆形石板上燃烧着一大堆火,火势非常旺,而火焰上架着一口大锅,里面不知炖的什么东西,只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响声;这口大锅的周围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的摆着几张破桌子,许多破衣烂衫的醉汉正围在桌子旁边享受着葡萄酒和高粱酒,他们个个乐不可支,脸色通红,其中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正在调戏着怀里的胖妓女;还有一个假士兵,一边卸妆一边吹着口哨,缠了一天的腿这个时候确实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旁边坐着一个很瘦的男子,他正在精心用菜渣和牛血炮制“伤腿”,这个说不定就是他明天的“装扮”;附近还有一个假香客,一身教士的行头打扮,此刻嘴里正不停念叨着《圣经》;一个小孩子正在向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婆虚心请教发羊癫疯的绝技,而老太婆笑嘻嘻地告诉他只要在嘴里嚼上肥皂片就可以了;另外,一个正在为自己“消肿”的男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跟旁边的几个女人调笑,直逗得几个女人一阵阵傻笑;而这几个女人一边笑,一边时不时地逗着怀里白天偷来的小孩子。 这就是地窖中形形色色的场景,各种形象,可谓是一应俱全。不过,这里的一切非但提不起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兴致,还会让人作呕不已。然而,这里的人不但不讨厌,而且还自得其乐,他们彼此骂骂咧咧,互不相让。当然,这里不仅有大人在寻欢作乐,就连小孩子,也是尽情地玩耍着:一个四五岁的小胖子,坐在高脚凳子上,下垂着双腿,双眼盯着地面,估计是在想明天到底去哪里行骗;另外一个小孩子把蜡油滴得满桌子都是,正在用手不停地擦,如果擦不干净的话,可能会这样一直擦下去;还有一个小孩,正在用一个小刀样式儿的东西刮着锅底,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不过,有一个小孩子例外,就是那个被偷来的孩子,此刻他正在哇哇大哭。 在地窖的正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估计是装酒用的,此时上面坐着一个气势凛然的乞丐,想必这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大王”了。看见甘果瓦一行人走来,地窖里原本喧闹的场面随即安静了很多,因为很多人都在看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小子,摘下你的帽子。”手抓甘果瓦的一个人大声嚷道。可是,甘果瓦还没搞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他的帽子就被粗鲁地抓走了。眼瞅着自己仅剩的一点财产也被搜刮走了,甘果瓦又是一阵心疼。 “这是个什么东西?”坐在酒桶上的大王终于发话了。 突然间,甘果瓦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抬头一看,咦!这不是上午在司法宫大厅的舞台上大显身手的乞丐克洛潘·图意弗吗?克洛潘·图意弗此时正神圣不可侵犯地站在酒桶上,他依然穿着那件破烂衣服,只是右胳膊上毒疮不见了。他手中拿着一个皮鞭,仿佛一个最高级别的执法者一般,而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类似皇冠的东西。看到他,甘果瓦心中原本已经破灭的生存希望,又再次复苏了。因为遇见老熟人了! “先生……大人,哦,哦,不,大王……”甘果瓦现在很迷茫,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老熟人”才能让他不生气。 “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无所谓。关键是你有什么要说的?”克洛潘又发话了。 “我就是今天上午在司……”甘果瓦急于表达自己的身份,谁知,还没有等他说完,克洛潘就打断了他。 “少给我废话,”克洛潘打断他的话,“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啰唆个屁啊!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三个人都是什么身份吗?我,克洛潘·图意弗,金钱王国的国王,丐帮的老大,还是这里的君王;那个黄脸老头,对,就那个头上裹着破布的那个,他是马蒂亚斯·亨加迪·斯皮卡里,吉卜赛人的公爵;还有那个怀里抱着骚娘们的,他叫居约姆·卢梭,是伽利略皇帝。今天,我们三位将在这里审判你,除非你是小偷、强盗、乞丐之类的人,否则,你他娘的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我只是……”甘果瓦还是想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可是克洛潘大王这次真的没有耐心了:“看来,不把你吊死是不行了。你们这些正派的市民不是什么事情都讲究公平吗?好吧,你们以前如何对待我们,那我今天就怎么对待你。公平吧?……伙计们,今天我就让大伙开心开心,都听着,给我扒掉他的衣服把它分给女人;把他的钱包掏出来,你们拿去买酒喝。……小子,那里有个石臼,是从牛头圣彼得教堂偷出来的,如果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尽管冲它说,当然,在把你送还给上帝之前,我给你四分钟时间!” “说得太好了,克洛潘·图意弗,你不去当教皇真是可惜了!”伽利略皇帝一边用酒罐子垫着桌脚,一边大声嚷道。甘果瓦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只见他有条不紊地说:“各位陛下,各位大王,请允许我给诸位通告我的名字,我叫比埃尔·甘果瓦,是个编剧,也是诗人,今天上午在司法宫大厅的舞台上演出的宗教剧就是我编写的。” “哦,原来是你啊,不过说实话,你编演的戏剧可真他娘的没意思,不过这并不能免去你的死刑。”大王克洛潘说道。甘果瓦心一横,继续争辩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是无赖汉?伊索可以是小偷,荷马可以是乞丐,墨丘利可以是流浪汉……”“我告诉你,别在这里卖弄你的小聪明,你以为说这些就能糊弄我们?算了,干脆把你吊死算了,这样也省心。”克洛潘不等甘果瓦说完就下了命令。“可这也不至于判我死刑啊……”可是,明显是晚了,不论他怎么辩解,也没有用了,众人的声音早已湮没了他那势单力薄的声音。 早已有人将装满牛油的大铁锅架了起来,一群小孩子就像过节日那样围绕着铁锅转圈圈,玩得乐不可支。在这个空当,三个大王好像在商量什么,突然,克洛潘发话了:“都别闹了!安静!”可是大家这时都顾着热闹,都没有听他的命令。于是,只见克洛潘跃起矫健的身体,一脚把油锅踹翻在地,又非常自如地回到了座位上,只留下一群孩子在原地哇哇大哭。 只见克洛潘朝着众人摆了摆手,他的亲信们朝着他蜂拥而去,以克洛潘为中心,围城了一个小小的圆形。这些人个个面目狰狞,如同猛兽,不停地朝着甘果瓦做鬼脸。克洛潘用满是老茧的手摸了一下下巴,仔细端详了甘果瓦一会儿,然后突然说道:“看样子,你很不情愿被吊死。当然,这种刑罚在你们这样的市民看来,是不可思议的。现在,我大发善心,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我问你,你愿意加入我们的组织吗?”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本来,甘果瓦对“活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求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可现在又是看见了一线生机,他赶紧说道:“愿意,愿意。” “那你是真的愿意加入吗?”克洛潘又追问道。 “真的,真的。”甘果瓦答道。 “那你甘愿做我们黑话王国的忠实臣民?” “非常荣幸!” “你是无赖汉?” “无赖汉!纯种的无赖汉!” “心口如一?” “心口如一!” “不过,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被吊死。”克洛潘嘿嘿咧嘴一笑。“妈的!耍老子呢!”甘果瓦在心中骂道,随即他又陷入了沮丧。 “这样吧,我们把你的刑罚仪式弄得正规一些,隆重一些,给你做个安慰吧。我们够意思吧?”克洛潘继续说道。 甘果瓦实在是没辙了,只能无奈地说道:“任由你发落吧!我就当我自己是个无赖汉,是个黑话分子,加入这里的好汉帮。谁让我是个哲学家呢?哲学无所不包!”克洛潘好像没有听懂他说什么,皱着眉头问道:“你又嘀咕些什么?想跟我交朋友吗?那可不行,我现在可是超级分子,我不偷盗,只杀人;不抢钱包,只抢人。”说完,他大笑了起来。不过,这阵阵笑声让甘果瓦听起来却是毛骨悚然,只听他说道:“大王,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在表达我愿意做一个无赖汉,真的,这绝对是我的心里话。” “光愿意还不行,光说不练证明不了什么。我们黑话帮讲究实际行动,这样吧,要想加入我们的帮派,就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你有这个能耐。为此,让你试着偷一下假人的钱包。来,东西搬上来!” 克洛潘冲几个人摆了摆手,那几个人就离去了。不一会儿,他们就搬来一个绞刑架。这是两根桩子,每个下面都装着木十字架,而上面系着一个横梁。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做出一个具有实效的绞刑架,真让人佩服! 忽然,传来一阵铃响,原来是一个假人吊在半空,身上挂满了铃铛。甘果瓦觉得,这么多铃铛都够十匹骡子用的了。这个假人身穿红上衣,有几分逼真。慢慢地,假人停在了半空,再也不晃了,而铃声也没有了。 这时,克洛潘指着假人脚下的一把破凳子,对甘果瓦大声吼道:“站上去!”甘果瓦往后一退,赶紧说:“那我还不摔死!你这凳子就跟马提雅尔马提雅尔(约38—约104):罗马著名词作家。所作两行警句诗为六音步、五音步。的警句诗一样:一条腿六音步,一条腿五音步。”“站上去!”克洛潘又是一声厉喝。无奈,甘果瓦最后只能站了上去,并且费了很大劲儿才保持平衡。“用右脚勾住左腿,把左脚抬起来。”克洛潘指挥着。“我想这样的话我会被摔死。”甘果瓦害怕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只有那样,你才够得着假人的口袋,你要做的就是把钱包从假人的口袋里掏出来,只要铃铛没响,你就算过关了。然后,再挨上八大棒子,就成了。要不然,你就得被吊死。听明白了吗?”克洛潘明显是有些急了。“愿上帝保佑我!”甘果瓦默默地祈祷。 “我再说一遍,只要铃铛一想,你就死定了!”克洛潘又说了一遍。“这太不公平了,不是被吊死,就是打棒子……”甘果瓦反驳道。“打你是让你成材,不打不成器。”克洛潘说道。“那我太感谢你了。”甘果瓦此时已经无语了。“行了,赶紧吧,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克洛潘最后说道。 地窖里的人都围绕在甘果瓦周围,只是他们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同情与怜悯,不时迸发出一阵狂笑,因为在他们眼中,甘果瓦此刻就是一个等待上台演出的小丑。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只能按照克洛潘说的做。他紧紧盯着那个假人,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能顺利度过这一关。此时在微微摇晃的铃铛,在甘果瓦眼中犹如一条条毒蛇,随时准备吞噬他那柔弱的身躯。 这可是关键时刻,甘果瓦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如果铃铛是被风吹响呢?”“那也一样,你也要死!”无情的声音响在甘果瓦耳边。 甘果瓦轻轻踮起脚尖,慢慢抬起手,正当他打算从假人的口袋里往外掏钱包时,一声巨响,甘果瓦失败了:他失去平衡的身体在凳子上晃了两晃,然后就摔了下来。一阵哄笑声响起,不过比哄笑更加可怕的是突然出现的铃铛的响声,这是决定甘果瓦命运的声音。 “把这个没用的废物给我绑起来,拴上绞刑架,准备行刑!”克洛潘大声喝道。于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走到甘果瓦跟前,麻利地把他捆了起来并绑到了绞刑架上。甘果瓦这回是彻底绝望了,他好像已经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克洛潘继续指挥着众人:“倍勒维尼,你赶紧爬上横梁;安德里,你一会别忘记碰到凳子;普律尼,你一会儿一定要拽紧他的双腿。你们三个人一定要好好的送他最后一程,哈哈哈……” 很快,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就等着克洛潘发出最后的命令。甘果瓦只有闭着眼睛等死了。这时,只见克洛潘不慌不忙地用脚尖踢着火堆里没有燃烧的树枝,他刚想发出行刑的命令,可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说道:“等等,按照我们的老规矩,在吊死他之前,我们应该问问有没有哪个女人想嫁给他,如果有,那他就得救了。小子,看你运气了!” 这条规定尽管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荒诞,但也不足为奇,因为在古老的英国宗教法典中,曾经就有过这么一条规定。 克洛潘的话一出口,顿时让我们的大诗人和剧作家甘果瓦先生长喘了一口气。甘果瓦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心灵,这时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克洛潘再次爬上了那只木桶,冲着他的臣民说道:“听好了,在场的女人们,不管你们是好女人,还是坏女人,哪怕是老太婆都行,只要你们是个女人,你们就有选择的权力,就有权选择要不要这个男人来当你们的丈夫。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啊,千万不要错过啊,女人们!” 下面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对甘果瓦表示出兴趣,甚至还有几个女人这样说道:“开玩笑,谁会要这种没有一点用的臭男人,赶紧吊死吧,也好让我们高兴高兴!”听着这样的议论,甘果瓦真的快要崩溃了。 就在甘果瓦即将崩溃时,有三个女人朝着他走了过来。甘果瓦一时间又是信心倍增。 第一个上来的女人是一个不怎么年轻的胖女人,她围着甘果瓦转了好几圈,仿佛在欣赏一件古董那样,仔细打量着他,然后问道:“你没有斗篷吗?”“丢了。”“帽子呢?”她继续问。“刚才他们抓走了。”“那钱包你总该有吧?”胖女人的脸色明显不对劲儿了。“我没有钱。”“真没用,废物,你就适合被吊死。”胖女人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第二个是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老太婆,她一上来也是细心地观看着甘果瓦。甘果瓦此时就在想:只要这个老太婆能够救他,他愿意将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奉献给她。可最后,老太婆摇了摇头,转身也走了,原因是她嫌甘果瓦太瘦了。 最后一个走来的是一位品貌端庄的姑娘,甘果瓦哀求道:“求你救救我吧!”她低下了头,显然是在思考,犹豫了一会,她终于开口说道:“不能要你,否则,居约姆·龙格汝会打死我的。”说完她也走了。 于是,马上有人起哄道:“没有女人愿意要他!真是个废物!吊死他吧!”众人又开始催促赶紧实行绞刑,这个人实在是太窝囊了,看久了都觉得恶心。就在这紧要关头,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将甘果瓦救了下来。 “爱斯梅拉达!”一个声音响起。众人都赶忙转过头去看。原来,是白天在在广场上跳舞的那个美丽的吉卜赛姑娘。她径直走了过来,问道:“你们真的打算将他吊死吗?”“是的,不过前提是没有女人愿意要他。”克洛潘大笑着说道。 “那我愿意要他!”姑娘仿佛在心中下了多大的狠心一样,沉重地说。惊呆了!甘果瓦彻底惊呆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竟然被如此美貌的姑娘救下了?而且还即将成为她的丈夫?这一切是真的吗?真是不敢相信!天哪! 吉卜赛公爵此时并没有说话,只是拿过来一个瓦罐,交给了女郎。瓦罐被异常干脆地摔在了地上,跌成了四瓣。然后就听见公爵宣布道:“好极了,幸运的小伙子,从现在开始,这位姑娘就是你的老婆了!……美人,他也是你的丈夫了。婚期四年。” 七、新婚之夜 我们的大诗人甘果瓦终于得救了!就这样,甘果瓦由那个吉卜赛女郎领着,离开了那个让他几乎丧命的鬼地方。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好,可谓是否极泰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么幸运的人!他甚至在想,前一刻自己还是一个将死之人,而此刻自己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还有了一个美娇娘做妻子,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啊!很快,甘果瓦被带到一个小房子里,他坐在餐桌旁边,在想:美丽的姑娘究竟会给她的夫君吃什么呢?除此之外,他还想:饱餐之后,肯定就会有一张舒舒服服的大床在等我们,我一会儿就可以搂着姑娘安然入睡了。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可他等了半天,想象的大餐一样都没有出现,姑娘非但没有理他,还跟没有看见他似的,忙着自己的活计,并且一边忙,还一边跟叫做“加里”的小山羊说话。终于,姑娘向他走了过来,坐在了餐桌旁边。好啊,这样我们的大诗人就可以好好地端详他美丽的新娘了。 吉卜赛女郎真是漂亮极了!她的眼睛不仅黑得发亮,还炯炯有神,宛如两颗璀璨发光的夜明珠;她的嘴唇非常性感,并且娇小,让人有一种想立刻含在嘴里的感觉;她的鼻子挺拔,大小适中。总之,她的整个脸孔真是漂亮极了,犹如蝴蝶一样美丽。我们的大诗人甘果瓦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慈悲的上帝啊,您真是太公平了,谢谢您赐予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当老婆! 甘果瓦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姑娘,心中却是浮想联翩:“她简直就是一个精灵,一个漂亮到顶点的精灵!就是她,尽管在司法宫大厅里搞砸了我的戏剧表演,可却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上一刻她还是我的仇人,现在却成了我的恩人和妻子,真是造化弄人啊!我想,她一定很爱我,否则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救我!”我们的诗人一阵阵激动不已。 甘果瓦实在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于是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姑娘面前,激动地看着她,并且脸上布满了殷勤谄媚的神情。姑娘显然被甘果瓦的举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说道:“你想干什么?”甘果瓦嘿嘿一笑,充满柔情蜜意地说道:“您说呢?美人。”这种声音说出来之后,甘果瓦惊呆了,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能说出这么饱含深情的话。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哦!”吉卜赛女郎显然还没有明白甘果瓦的意思。 “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救我不就是因为喜欢我?我现在是你的人了,而你也是我的人了。”甘果瓦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于是他一把搂住姑娘纤细的腰肢,准备将她搂进了怀里,可姑娘却灵活地挣脱了。姑娘非常生气,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只见她双手紧紧握着匕首,满脸通红,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样子!就连那把匕首好像都在说:只要你敢再动,我就扎死你!此时,小山羊“加里”也是站在姑娘的身侧,咩咩狂叫,好似在助威! 这一幕让诗人甘果瓦彻底糊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等回过神来,他终于说了一句:“圣母玛利亚!这两个可恶的女人!”“你太放肆了!”女郎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冲着甘果瓦嚷道。诗人迷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被吊死?” 是的,“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被吊死”,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直接的理由啊!可是我们的诗人甘果瓦并没有死心,仍旧心存侥幸地问道:“你只是为了救我?就没有别的原因吗?”“当然,我为什么要有别的原因?”姑娘不假思索地答道。 甘果瓦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哎,看来是自己一厢情愿了!不过,刚才在地窖中发生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此时,美丽的吉卜赛女郎和小山羊“加里”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过了一会儿,甘果瓦开口说话了:“亲爱的爱斯梅拉达小姐,我们不要这样子了,我们和好吧!我们这样僵持下去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你不知道吗?头两天诺埃尔·勒克里文就因为私藏兵器被罚款了十个巴黎苏,我用我的人格向你担保,我不会再做出冒犯你的事情了。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有文化有修养并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是我现在急需你帮我一个忙,那就是能给我弄点食物吗?” 说实话,甘果瓦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跟代斯普奥代斯普奥:即布瓦洛(1636—1711),法国古典派诗人,文艺理论家。雨果大概认为他的一篇杂文《对女性的非难》有失偏颇,故讽刺“极不好色”。先生一样“极不好色”,而且在爱情方面他绝对是崇尚自愿和平等的,他绝对不会为了逼迫一个女子顺从就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他现在其实最想要的是食物,他现在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当然,有这样漂亮的女人陪自己共度晚餐,他已经很高兴,很满意了。除了晚餐,甘果瓦已经不敢再有其他奢望了,“劫后余生”,已经是上帝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吉卜赛女郎并没有理他说的话,只是鄙夷地对他撇了撇嘴。她手中的匕首已经不知何时没了踪影,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甘果瓦觉得非常好奇,这一切她是如何办到的。吉卜赛女郎仍旧是只顾做自己的事,而小山羊是无时无刻都要跟在主人的后面,对这个外来人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我们大诗人甘果瓦独自坐在桌边,百无聊赖。过了一会,吉卜赛女郎端来了一些食物:一块黑面包,一小片猪油,几个几乎风干掉的苹果,另外还有一瓶麦酒。女郎放下食物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甘果瓦就已经毫无斯文可言地大吃了起来。我敢保证,任谁一天没有吃饭,当看到食物时,也跟甘果瓦现在的样子差不多!女郎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神情专注,甚至目光发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事情,脸上总是时不时闪过笑容。而小山羊“加里”此刻乖巧地跪在女主人的身旁,尽情地享受着抚摸。 这样的美景,对于一个快要饿疯了的人来说,是无暇观赏的,就像甘果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食物,除了食物还是食物。 转眼间,所有的食物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小苹果。甘果瓦明显感到不好意思,毕竟这里的女主人还没有开始品尝食物呢。他冲着吉卜赛女郎忐忑地问道:“你确定不需要任何东西吗?”女郎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显然,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想象中。甘果瓦非常纳闷:“她这么全神贯注,究竟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在欣赏她眼前的石雕侏儒的鬼脸吧?难道我一个大活人还比不上那个侏儒?真见鬼!”他又叫了一声:“姑娘!”她却没有听见,甘果瓦又叫了一声,吉卜赛女郎仍旧没有听见。也许,此时少女的思绪已经不在这个屋子了。 幸好,这时小山羊适时地扯了女主人的衣服一下,女郎惊醒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估计你的小山羊饿了!”甘果瓦赶紧作答。“哦!”女郎拿起桌上的面包,掰了一块开始喂小山羊了。 “难道你真的不准备要我做你的丈夫吗?”抓住机会,甘果瓦又开始说。 “不要!”女郎非常不屑地回答。 “那你觉得咱俩做情人如何?” “那也不好!”女郎仍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朋友呢?” “也许可以吧!”女郎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道。 我们的甘果瓦真不愧是诗人和文学家,他极具文学家的思维,他赶紧追问道:“何为朋友?” “朋友就是肝胆相照,互相扶持,同甘共苦,互相尊重,绝对不能相互侵犯。”女郎这次回答得很从容。 “那何为爱情?”甘果瓦又问。 “爱情是两个生命相濡以沫,休戚相关,永不分开。”女郎回答得堪称精彩。 甘果瓦听了这一番话后分外感动,他没有想到一个街头卖艺的女子竟会有这般高深的言论。女郎言谈之中透露出的智慧,就如她的歌声和舞蹈那样美妙绝伦,她那乌黑发亮的眼睛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诠释着她的聪明!“这简直就是个精灵,是上帝赐给人间最完美的精灵!”甘果瓦在心中不停地赞叹。 我们的诗人甘果瓦好像对爱情这个话题分外感兴趣,他又接着问:“那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做你的丈夫?” “首先,他必须是个男子汉,一定要英勇无畏、刚毅,我希望他身穿铠甲,脚踏白马。” “我不行吗?”甘果瓦试探着问道。 “你肯定不行!”女郎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甘果瓦明显想把这个话题推向高潮。 “你指的是男女之情吗?”女郎看着甘果瓦问道。 “当然,男女之情!”甘果瓦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能吧,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女郎若有所思地小声说道。 “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呢?难道我们不可以在今晚互表心意吗?”甘果瓦深情地说道。 “不,坚决不能,我只能爱上一个英勇无敌,可以在我危难之际保护我的男子汉。而你不是!”女郎再次坚决地说道。甘果瓦这次是彻底败下阵来,不过随即他意识到,女郎口中的那个男子汉,很有可能就是在危难之际救过她的某个人。的确,相比于这样的人,自己真的不算什么,这次甘果瓦输得心服口服。一想到军官,他自然就想到发生在街口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他直接冲女郎问道:“恕我冒昧,我能请教一件事情吗?”“你说吧。”女郎说道。“你是如何从那个魔鬼手中逃脱的?我指的是加西莫多。”一听到这个名字,吉卜赛女郎便面露惊恐:“他太可怕了!他就是魔鬼的化身!”她声音颤抖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的确,那个怪物确实是力大无比!”甘果瓦仍然追问道,“那你是如何逃脱的?”女郎定了定神,不过却没有回答,只是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甘果瓦现在酒足饭饱,有足够的精神去搞清楚这个问题,况且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他为什么要跟着你,并绑架你呢?”“那你不也一样跟着我吗?为什么?”女郎适时反问道。甘果瓦听了非常尴尬,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知道吗?当时我饥寒交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跟上了你,我想你一定能找到食物和休息的地方。”吉卜赛女郎这回笑了,不过是一种很善意的微笑。 过了一小会儿,屋子里传出了动听的歌声,显然女郎不愿再提及那个问题,那件让人不高兴的事情,她喜欢让自己快快乐乐。甘果瓦对面前的这位吉卜赛女郎生出了无限的佩服之情,即使自己不能成为她的丈夫,但是这一刻,只要能跟她待在一起就足够了。 歌声停止了,但吉卜赛女郎仍旧用手抚摸着她的小山羊。“这只小山羊会的本事可真多,真棒!”甘果瓦由衷地赞道。“它是我的妹妹。”女郎说道。“爱斯梅拉达这个名字什么意思啊?”甘果瓦很好奇。“我也不知道,很多人都这么叫,慢慢地我也习惯了。”女郎继续抚摸着小山羊“加里”。“你真的不知道吗?”“嗯!”好大一会,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忽然,女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这个小香囊拴在一根用念珠树的种子做的项链上。香囊的外面用绿色的布紧紧包裹,中间还粘着一颗玻璃做的绿珠子,样子很像翡翠。“也许因为这个东西吧。”吉卜赛女郎说道。甘果瓦走上前去想从她手里接过这个香囊,可遭到女郎的反对。“不许你碰它,这可是我的护身符,你碰它,它就会失去法力。或者,你会被它迷失本性的。”“谁给你的?”甘果瓦仍然很好奇。女郎小心翼翼地把小香囊重新放进怀里,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显然,她不愿意回答甘果瓦的问题。 “你能告诉我‘爱斯梅拉达’是什么意思吗?” “我也不知道,我想应该是一个对我没坏处的名字。” “这属于哪国的语言?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吉卜赛语言,我猜的。” “我想……也许……你不是法国人吧?” “我也不太清楚。” “你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听到这个问题,女郎脸上露出了伤心难过的表情,她沉思了一小会儿,忽然开口唱了起来: 我的父亲是一只雄鸟, 我的母亲是一只雌鸟, 我渡河从来不用小舟, 不用小舟。 “你唱的歌真好听。”甘果瓦赞美道,“那你什么时候来到巴黎的?” “很小的时候就来了,不过我不清楚我怎么来巴黎的。我是去年八月份来巴黎城的,我记得很清楚,我刚一进城,就看见芦苇丛中飞起了一只黄道眉。我就猜,那年的冬天肯定很冷。” “嗯,是的,去年冬天简直冷得要人命。看来,你不光歌声美,舞跳得好,还是一位预言家。”甘果瓦说道。 吉卜赛女郎没有接甘果瓦的话茬,她好像又陷入了沉思。 甘果瓦好像准备了无数的问题一样,问个没完:“那个吉卜赛公爵,对,就地窖里的那个,他是不是你们的首领?”“嗯,是的。”女郎微笑着看着甘果瓦问道,“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我叫比埃尔·甘果瓦。”甘果瓦显然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我想有个名字应该更适合你!”吉卜赛女郎笑了笑。 “你可真逗!不过,我不会生你的气的。我很感激你,因为你慷慨地救了我的性命,我还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因为你向我坦诚你不平凡的身世。我深信,你以后会慢慢了解我的,知道吗,我也有很多优点的。说不定哪一天你就爱上我了。好了,我现在也想把我坎坷的身世跟你讲一下,以便我们增进了解。我叫比埃尔·甘果瓦,这个你刚才知道了,一个佃户的儿子。我的父母是在二十年前巴黎围城时去世的,父亲被勃艮第人活活吊死,而我的母亲也被庇卡底人殴打致死。那年我六岁,我记得很清楚,我很快就成了孤儿,一个人在大街上流浪,完全靠好心人的施舍度日。我白天在大街上浪荡,晚上就被巡捕抓进监狱睡觉。慢慢地,我长大了,一直到十六岁,我都不知道快乐为何物,因为我碰上的几乎全是悲凉惨淡的事情。我那会儿想找份工作,可尝试很多次都没有成功:我想过当兵,可我不够勇敢;我想做一个教士,可我不够忠诚;更要命的是,我的酒量也不行。后来,我就去伐木场当了一个学徒,可能因为我身体比较瘦弱,没有力气的原因,很快就被老板辞退了。其实,我现在想想,我应该去当一个小学教师,但是那会儿我不认字。就这样,我去了很多地方,可发现我能干的事情很少,不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行,就是因为我不够幸运。当然,我还做过一段时间的流浪汉,期间,曾经有人叫我入伙去当小偷、强盗,可我都没去,因为我的良知阻止了我。再后来,我的运气就来了。我遇见了圣母院的副主教,也就是我后来的恩师,他叫堂·克洛德·孚罗洛。在他的照顾和栽培下,我认识了字,也学了很多文化。现在我从西塞罗的演说到祖父的圣经无一不通,甚至就连炼金术这种科学中的科学我都略知一二。你不知道吧?今天司法宫大厅上演的那出戏剧就是我的杰作,本来它能取得很大成功的,可都因为那该死的弗朗德勒人以及那万恶的愚人王比赛,最后不了了之了。另外,我还写了一本书,是关于1465年那颗举世震惊的大彗星的,不过我还没有找到出版商,如果日后能顺利出版的话,它将近600页呢。怎么样?如果我做你的丈夫的话,不会太逊色吧?嘿嘿!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照顾你、呵护你,努力成为你最忠实的仆人。还有,我可以让小山羊‘加里’变得更加聪明,因为我会很多小戏法,可以毫不保留地教给它。另外,如果有人赏识我的宗教剧的话,我就能得到一大笔钱,到时,我和这笔钱都交给你支配。现在,就看你的了,我们是成为夫妻,还是成为兄妹,全在你一句话,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权的。” 天哪!我们可爱的甘果瓦终于住嘴了。他自以为凭他一番精妙绝伦的演说就能获得女郎的芳心,甚至他都开始等待女郎扑向他的怀抱了。可是,他想象的一切都没有出现。美丽的吉卜赛女郎,只是抬头问了他一个与演说毫不相干的问题:“弗比斯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尽管这个问题显得很突然,可为了展示自己的学问,甘果瓦还是回答道:“太阳。”“太阳……”女郎反复在嘴里重复着。“这是神的名字,一个英俊潇洒的弓手。”甘果瓦最后又补充了一点。 就在这时,女郎的一只镯子掉在地上。甘果瓦为了表示殷勤,赶紧俯身去捡镯子。谁知,等他再起身时,女郎和山羊已经不见了,甘果瓦只听见一声巨响,门被锁住了,而那间通向隔壁卧室的房门也被反锁住了。“好歹给我张床啊!狠心的女人!”甘果瓦嘴里嘀嘀咕咕道。 甘果瓦在房间里转悠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当床的东西,只有一口大箱子,可是那上面刻满了凸凹不平的各种花纹。甘果瓦躺上去的感觉,就跟米克罗斯嘎斯睡在阿尔卑斯山群峰上的感觉差不多。“算了,就这么将就吧,真没想到,我的新婚之夜如此有趣!”躺在箱子上,甘果瓦反复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真是如同梦境一般。尤其是那个摔罐成亲,真有趣!不知道是哪里的风俗!不过,一天的折腾,他能落个吃饱喝足了躺在“床上”的结局,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第三章 旧日巴黎 一、 如今的巴黎圣母院依旧风采迷人,依旧雄伟壮观,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忘记时间的流逝,历史的变迁,尤其是自诩为智慧的人类给予它的磨损与破坏,更不能否认今天的人们对奠定圣母院第一块基石的查理大帝查理大帝:即法国国王查理曼一世(742—814),771~814年为法兰克国王。,和安放最后一块石头的菲利浦·奥古斯特菲利浦·奥古斯特:即法国国王菲利浦二世(1165—1223)。的蔑视和唾骂。面对如今这饱经风霜的巴黎圣母院,我们不得不承认:时间是最无情的,也是最聪明的,自以为聪明于世的人类才是最愚蠢的。 如果我们有时间去仔细查看那些破坏的痕迹,就会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那就是:给予巴黎圣母院严重破坏的恰恰不是自然,而是那些自诩为“艺术建筑家”的人士,就连岁月都没有抹去他们在此驻足的痕迹。因为这些年来,取得“艺术建筑家”称号的人日亦增多。 我们可以很随便的举一些例子让大家看。当然,首先我们来看看圣母院的门脸,它可谓是建筑史上最为华丽的篇章。从正面看去,有三座尖顶拱门,精美的浮雕和镂刻惟妙惟肖,上面还有二十座君王塑像的神龛。中央是一扇巨大无比的窗户,上面有很多精美绝伦的雕刻,而两侧是两扇精巧的侧窗,而这两扇侧窗犹如祭师两侧的左右副手一般。还有那梅花拱廊,是由细小圆柱支撑着的笨重平台组成。另外还有两座雄伟的钟楼,连同他们的石板前檐,上下叠错一共为六层,和谐中透着优美。纵观整个门脸,雄伟的五个层次,上下重叠,在恢弘的整体中布局和谐,就算是一起展现在眼前,也不会给人丝毫的紊乱之感,甚至连那些难以计数的细节,比如雕刻、镂空、浮雕,无不强有力地凝聚在宁静又伟大的整体上。整个儿既浑然一体,又繁复庞杂,如同它的姊妹篇《伊利亚特》和罗曼斯罗《伊利亚特》,乃是荷马的杰作;罗曼斯罗,是古西班牙民间流传的史诗。;这也是一个时代所有力量凝结而成的产物,就连每一块石头都是千姿百态,鲜明地显示了有艺术天才统领的工匠们的奇思妙想。可以这么说,这是由石头谱写而成的波澜壮阔的一首交响乐,有波澜壮阔的最高音,有低吟小唱的最低音,此起彼伏,令人陶醉不已。毫无疑问,任何一个人都会被这千姿百态而又雄伟壮丽的建筑群深深折服。毫不夸张地说,这几乎已经是上帝赐给人类最伟大的建筑了。 当然,这样高的评价绝不仅仅适用于圣母院的门脸,就连教堂也是美轮美奂。还有那精湛的雕刻艺术,无一不在显示着这些东西给予人类的难以言传的视觉效果。这所有的有形的、无形的事物将会成为我们人类最为宝贵的财产。 可是,如今的圣母院已经大不如前了。正面的模样已经残缺不全,以往的那十一个台阶也不翼而飞;神龛的下层少了三座雕像,而神龛的上层,从希尔德贝希尔德贝一世(495—558),511~558年为巴黎王。开始到菲利浦·奥古斯特这些更早的君王雕像也不见了踪影;石阶的消失无疑是自然与时间导致的,随着巴黎城地面的不断上升,石阶也逐渐被吞噬,然而,在时间无情地吞噬掉石阶的同时,它也眷顾了这些建筑,它赋予了这些建筑沉实、秀丽的古老色彩,这样也使得它们经过时间的洗涤后,焕发出了新一轮的迷人风采。可是,雕像去哪里了?难道也被时间消磨掉了吗?还有现在中央拱窗当中那些不和谐的崭新尖拱窗户,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是谁胆大妄为地给中央拱门套上了一个丑陋而又笨重的木头门框,尽管上面雕刻着路易十五那丑陋的头像?而且这个该死的图案竟然刻在毕斯克奈特的蔓藤花纹旁边! 而教堂里面,昔日辉煌无比的殿堂如今却是满目疮痍,这又是谁干的呢?那尊圣克里斯多夫雕像也被推翻,而原先用来点缀殿堂用的各种金子、银子以及各式各样的人物蜡像,如今也不知去向,这些绝不是时间能够磨灭的吧?又是谁用现在这个雕刻着天使人头像和云彩的巨大石棺,代替了昔日华丽无比的圣骨盒和那古老的祭坛?又是谁在埃尔冈杜斯的加洛林王朝的石板地里,安放了一块并不搭调的巨石?又是谁剔除了原本那光彩夺目,让人惊叹不已的彩色玻璃?而又是谁自作聪明地安装了这些差的要死的白色玻璃? 我们不禁要问,这些所谓的“艺术建筑家”们,他们到底是秉承了何人的何种旨意?他们又是出于何种居心来践踏先辈们留下来的宝贵遗产?他们的勇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先辈们在天有灵的话,他们看到这一切会不会歇斯底里地怒吼?会不会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顺着主教堂往上走,原来那些轻盈可爱、风姿迷人的小钟楼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形形色色的野蛮装饰。尤其是那座原来位于东西两翼交叉点上的钟楼,如今也是无迹可寻。 说句实话,上述的这些现象绝不仅仅出现在法国,只不过当时法国更为严重罢了。其实,中世纪的卓越艺术受到迫害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而总结这种迫害,无非是如下的三种形式:第一,便是时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在时间的摧残下,都将面临飞灰湮灭的尴尬境地。尽管时间是无情的,但又是有情的;第二就是政治宗教革命。它们来势汹汹,它们无所畏惧,所到之处,披荆斩棘;第三就是时尚。这是一种最弱智、最愚蠢的迫害理由。只要是兴致所至,它们就敢对这些古老的建筑加以改造,它们自以为很巧妙地实施了它们的行为,殊不知,它们才是真正的刽子手。就这样,这些古老的建筑接二连三地遭受到以上三种形式的迫害。于是,我们伟大的巴黎圣母院被改造了、被践踏了、被狠心地丢弃了! 遥想当年,巴黎圣母院盛极一时的时候,罗贝尔·塞那里曾一度把他比作艾法斯著名的狄安娜神庙狄安娜神庙:通称阿尔忒弥斯神庙,位于小亚细亚以弗所城,是世界七大奇观之一,建于公元前550年。以弗所人埃罗斯特拉托斯为了永世留名,于公元前356年放火烧毁神庙。重建后,公元262年哥特人入侵时又被毁,后来又重建。,不仅如此,塞那里还认为巴黎圣母院的教堂,无论是结构上,还是造型上,都要略胜后者一筹。不过,说实话,尽管当时的巴黎圣母院享有如此的赞誉,但是它依旧称不上形态完备、造型完整,因为当时它的建筑风格还不能用某种风格来概括。 原因很简单,它既不是罗曼式教堂,也不是哥特式教堂。它不像杜尔尼斯寺院那样,是以开阔穹窿为枢纽的建筑物,它不仅不像杜尔尼斯寺院那样拥有宽阔结实的肩膀,也不像后者那冷冰冰的毫无意趣;圣母院跟布日尔教堂也不像,布日尔教堂有开放的结构,而圣母院没有。圣母院的结构特点不但不属于高大、空灵,而且也不属于灵巧、多变,更不属于阴暗、神秘。总之,完全找不到跟圣母院建筑风格类似的建筑,任何以往的建筑都不足以成为它的模型。可见它完全是独具一格,独具匠心的。 其实,确切地说,巴黎圣母院的风格是一种从罗曼式罗曼式:“罗曼”,泛指被罗马帝国征服的西欧各民族。在建筑艺术上,罗曼风格兴盛期为公元五世纪到公元七世纪,是罗马式和西欧各地建筑风格融合而成。之后,被十二世纪兴起的哥特式风格取代。到哥特式过渡的建筑风格。当第一批柱子被撒克逊竖立在圣母院的时候,原来那只用于支撑开阔穹隆的罗曼式建筑早已过,而十字军给欧洲带来了更为流行的尖拱式建筑。于是,圣母院里面便掺杂了这两种建筑样式。不过,很显然,有一些设计师还无法接受这种新的建筑风格,以至于在设计时畏手畏脚,因此,后来设计出来的建筑呈现出既不是罗曼式,又不完全是尖拱式的不伦不类的风格。但是,尽管这种设计和建筑样式混杂,可这种建筑的微妙之处还是不容忽视的,仍然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然而,正是基于以上原因,才使巴黎圣母院成为法国科学史、艺术史、建筑史上的长廊。无论它的每一块石头,还是每一个雕塑,又或是每一个栏杆,无一不在表述着历史的印迹。就拿小红门来说,它代表了十五世纪美丽绝伦的哥特式艺术,而中堂的柱子粗壮沉重,不禁使人想起洛林时代的圣日耳曼·代·勃雷教堂。这两个艺术品之间足足相差了六百年,就连那些炼金术士都十分乐意从那种大拱门的象征中找寻最完美的奥秘,他们个个都认为屠宰场圣雅克教堂是炼金术最完善的表征符号。包罗万象的巴黎圣母院简直就是罗马教堂、炼金术教堂、哥特教堂和萨克逊教堂的集合体,这些风格迥异的艺术体被和谐有机地融合进了一个统一的环境中,彼此映衬,错落有致。 巴黎圣母院这样的混合型建筑群引起了很多艺术家、历史学家以及考古学家的关注,并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圣母院不但让人们沐浴在原始建筑那种淳朴厚实的风范中,而且它还向世人揭示了一个哲理:任何一个最为顶尖的艺术作品,非但不是出自某一个人之手,也并非出于某一个独立的时代,而是在历史积累的基础之上,凝聚了无数代人的心血而成的艺术作品。任何一个历史阶段,不但会赋予它特有的时代面貌,而且还会再次为它添砖加瓦。在时间前进的漫长过程中,它不但成为众人关爱的对象,而且还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众所周知,蜜蜂是靠辛勤忙碌和日积月累攒积蜂蜜的,而海狸也是以这种方式存在,人更是如此。巴别塔传说中的巨塔,建筑艺术的伟大象征,就是一座蜂房。 任何伟大的建筑,都非一日之功,就像高山一样,必须经过很多年才能完成。然而,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当艺术发生变化时,而建筑物依然如故。然而,艺术又是需要建筑物来表现的,所以一旦某种艺术成了气候,它便会毫不犹豫地主导建筑的方向,毫不阻拦,可谓是水到渠成。不同形式的艺术的发展过渡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的:两种有关联的艺术风格总需要一个嫁接的过程,而承接这种嫁接任务的便是不能被忽视的建筑。但是,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在历史的长河中,无论哪一种留下痕迹的事物,都有它无可替代的历史价值。换句话说就是,时间是永不会停下来的,而任何一种艺术,任何一个建筑师都只会停留在某一个特定的历史阶段,因此,有人将整个建筑的发展过程比喻为“时间是设计师,人民是泥瓦匠”,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现在我们不妨来简单介绍一下欧洲的建筑艺术史,它主要分成三个阶段,即罗曼时期,哥特时期,文艺复兴时期。这三者彼此独立而又不可分割。罗曼式堪称最古老、最原始的建筑风格,它的主要表现形式是开阔穹窿;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的主要特征是圆柱形式,而哥特式的主要特征介于前两者之间,是尖拱形式。当然,它们三者都有各自的代表建筑。比如尤米埃日寺院、兰斯主教堂、奥尔良的圣十字架教堂。然而这三者又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混合建筑”也由此而生。艾达普城堡就是这种混合建筑的典型代表,它不仅完美地呈现了这三种艺术风格,还将这三种建筑的特征融合为一个整体。不过,像上面集合了三种艺术特征的建筑很少,最常出现的还是两种艺术风格融合而成的建筑,比如巴黎圣母院,它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罗曼式和哥特式风格,在巴黎圣母院身上得到最完美的呈现,巴黎圣母院也因此成为过渡时期建筑物的典型代表,当然,它也很荣幸地成为了巴黎城的地标之一。 当然,建筑风格的变化,说白了,其实都是艺术在变,只是涉及了建筑的外部特征而已,而其内部的特征还是相当稳定的。比如说基督教的教堂,它的内部构造和布局始终都是一成不变的:它的下面依旧是一个罗马式中堂,不管怎样,这里必须如此:罗马式中堂分成两个大殿,它们彼此交叉,上面顶端的圆室为唱诗场所,下侧安放祭坛,还可以列队行走。这是一个横向的通道,善男信女们可以在期间自由行走。在这个大前提下,祭坛、门拱、钟楼、尖塔这些都可以作为设计穿插其中,以此来彰显不同时期的不同艺术风格。其实,这种形式就好比一个器物,随着时间的前移,历史的变迁,无论外在形式如何改变,哪怕形状千奇百怪,但是它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它承担的功能和用途更不会改变。这种表面和内在、现象和本质之间的存在关系是永恒不变的。比如说一棵树,只要它能顽强不屈地活着,那又何必去在意它的枝叶长成什么样子呢? 二、俯瞰巴黎 以上描述了那么多关于巴黎地标之一——巴黎圣母院的事情,我相信读者朋友对它的情况已经大致了解了。但是,既然我们讲述的是发生在巴黎的故事,仅仅了解巴黎圣母院是不够的,还要对整个巴黎有个比较全面的认识才好。事实上,如果你站在圣母院的最高处,就可以将整个巴黎的全貌尽收眼底,所有的景象一览无余。 沿着圣母院那咯吱作响的黑暗楼梯往上走,你很快就可以到达开阔敞亮的平台,可以看到明媚的阳光,当然,这期间你要忍受黑暗给你带来的恐惧。站在平台上往下看,纵横交错、贯穿东西南北的一切一切,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种居高临下观赏美景的奇妙感觉,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当然,如果你曾经参观过诸如巴伐利亚的纽伦堡,西班牙的维多利亚,布列塔尼的维特列,或是普鲁士的诺霍桑城这些旧城的遗址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十五世纪的巴黎,已经足够宏伟大气。其实,就算拿今天巴黎的面积,与距今350年前当时巴黎的面积作比较的话,今天也不比那时大多少,因为从路易十一以后,巴黎的范围仅仅扩张了原来的三分之一。当然,在时间与历史的发展中,巴黎城变得比以往更加漂亮了,不过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那就是在美的方面的损失,要远远大于在宏伟方面的收获。然而,时间或历史只有前进,并没有倒退,因此我们也只能一边感叹着巴黎如今的丰功伟绩,一边怀念着昔日巴黎的雄伟壮观了,否则,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众所周知,著名的塞纳河环抱着巴黎,而最早的巴黎城区就起源于这条美丽的河流,因此在很长的一段历史记载中,巴黎是一个河州地带,在它的南北两面各有一座桥,还有两个桥头堡,左岸的叫小堡,右岸的叫大堡,这两座堡不仅是老巴黎城区的大门,也是保护它的唯一堡垒。可是,当发展到了墨洛温王朝统治时期,巴黎城的区域就显得得一天比一天狭小,可是为了扩大生产,巴黎只能跨过它的两座堡垒——大堡和小堡,向原来的耕地地区发展,为此墨洛温统治者还修建了新的城墙。不过,曾经见证了一段历史的城墙现在已经无迹可寻。后来,随着人口的逐渐增加,需要的地方也是越来越大,于是人口开始了新一轮的外流和迁延,他们推翻了那道墙的限制,向更外围开发着。直到菲利浦·奥古斯特统治时期,为了禁止人口的继续外延,统治者们修建了更加坚固的塔楼,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世纪里,巴黎城区的建筑呈现出由下而上、一层层加高的趋势。而且,每个人为了自家的房屋能够拥有更好的采光,更好的通风,都是变着法子让自家的房子比别人家的高。就这样,随着房子越来越密集,街道也变得越来越狭窄,再加上房屋建筑缺少统一的规划,私搭乱建的情况也日趋严重,甚至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终于,菲利浦·奥古斯特修建的城墙也被推翻了,房子就如随风飘舞的种子那样,随意扎根,无论是田野还是麦地,都成了民众享受生活的地方。发展到1367年,查理五世在位时,为了加强人口的集中管理,也是为了遏制这种愈演愈烈的向外扩张趋势,一道更加森严的城墙建了起来。塞纳河右岸的管理是最为严格的,当然,这座墙的功劳也是相当大的。就这样延续发展了好几百年,巴黎城终于有了成为一个国家中心的资格,因为此时它的规模已经足够大了。 一个城市要想成为一个国家的中心,或者说首都,首先必须是这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中心,还要承担交通枢纽的角色,毫无疑问,此时的巴黎已经具有这个实力了。经过漫长的发展历程,巴黎城区基本算是定型了。这座威力巨大的城市,经过四回的极度扩张,终于“长大成人”了。到了路易十一统治时期,在旧街区的老房子中间,一些新房子如雨后春笋般崛起了,于是,不久之后,新巴黎城逐渐淹没了旧巴黎城。 不过,此后巴黎城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这次仅仅是多跨越了一道围墙:那是路易十五在位时修建的,并且是用垃圾和污泥建造而成,可谓破败不堪,不过它倒配得上这位英明的君主,难怪当时的诗人都这样唱: 围墙困住了巴黎,巴黎自怨自怜。 到了十五世纪,巴黎仍旧是分为三座城,即内城、大学城和外城。它们各自有着自己的面貌、特性以及风俗习惯,各自有着自己的特长和历史:面积最小的当属内城,它位于塞纳河上,可是它的年龄最大,大到足以做另外两座城的母亲。尽管这个比喻不太贴切,但实际情况确实是这样,就好像是一个落后的老妪坐在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之间;大学城在塞纳河左岸,地域从小塔一直延伸到纳勒塔,也就是现在的酒市场和铸币场。另外,它还包括了圣热纳维埃夫山冈;而外城位于塞纳河右岸,它的面积是这三座城中最大的,地域也是从毕利炮台一直延伸到树林炮台,也就是从现在的丰收谷仓所在地到大小杜伊勒宫的位置。小塔、纳勒塔、毕利炮台、树林炮台是当时巴黎的四个标志性建筑,一般称之为“巴黎四塔”。三个城区中,发展最慢,也是最落后的当属内城,而发展最为迅猛的是外城,它的城墙(即查理五世城墙)最北端在圣德尼门和圣马丁门这两座城门至今仍旧保留着。 虽说这三个城区都是独立的,它们各自行事,各司其职,各专其司,但由于这三个城区是一起发展起来的,有着共同的历史,因此它们彼此之间又有着紧密的联系,换句话说就是,三城互相依存,不可分割,肩并肩地创造着巴黎美好的未来。其实,早在城区发展之初,这三个城区就有了明显的区别,比如内城里面都是教堂,外城全是宫殿,而大学城里都是大学,只是为了显示它们在权力上的平等,才在行政上做了如下的分配:河州事务由主教们负责,而右岸和左岸的事务分别由府尹和大学校长负责,而统筹这三者的是府尹,因为他们代表着王室的权力。内城有圣母院和市医院,外城有卢浮宫和市政府,还有菜市场,而大学城则有巴黎大学和神学生草坪,这三座城的地位是平等的。假如有大学生在大学城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就在内城审判,外城接受惩罚,当然,大学校长极力要求的话情况除外,因为在各自的学校接受惩罚是每个大学生的特权。三个城区的权力划分非常明晰,而且互相监督,在当时有着如此明智的行政体系,可真是难得一见。 十五世纪巴黎城范围内的塞纳河中一共有五个洲,分别是:卢维耶洲、牛洲、圣母院洲、内城以及最尖端的牛渡河洲。原来的卢维耶洲可是郁郁葱葱,如今已经是遍地焦土,牛洲和圣母院洲这两地人烟稀少,极度荒凉;而牛渡河洲现在已经沉陷了,据说是因为地势的关系;剩下的内城,如今却是最为繁盛的一个。尽管内城又小又旧,但由于它保存了宗教最完整的面目,所以它在巴黎人的心目中依旧是整个巴黎城的中心。另外,当时内城还有五座桥,它们分别坐落在左边和右边。左边有圣母院桥和欧项热桥,这两座是石桥,还有一座木头桥,叫水磨桥。而右边只有两座桥,一个小桥,是石桥,另一个是木头桥,叫圣米歇尔桥。桥是主要的交通要道,可是上面却布满了房子。大学城有六座大门,都是菲利浦·奥古斯特时代建造的,从小塔记起,依次是圣维克多门、庙门、教皇门、圣雅克门、圣米歇尔门、圣日耳曼门。而外城也有六座门,从毕利城楼算起,依次是圣安东门、圣殿门、圣马丁门、圣德尼尔门、蒙马特尔门、圣奥诺瑞门。这些门都是查理五世在位时建造的,它们犹如巴黎最为忠实的护卫,夜以继日地守护着巴黎城。这些门的工艺都非常高超,不仅美丽,还很结实,只要将这十二道城门一关,再加上城墙两端牢固稳定的几根大粗铁链子在河面这么一横,就算塞纳河涨再大的水,巴黎市民们都可以在城内高枕无忧。 尽管内城、外城和大学城彼此是分开、独立的,但从空中看起来,它们仍然是一个紧密相连的整体。四面八方的、交错连接的各条街道铺在地上,就好似贯穿巴黎城的血脉一样,又好似一条条扭曲的小蛇,将整个巴黎城缠绕得密密匝匝。从上朝下看,还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两条长街,自南而北延伸,最终与塞纳河垂直相交,这两条是连接三个城区的主要通道。第一条长街是从圣雅克门到圣马丁门,不过同一条街却有着三个不相同的名字:大学城的人叫它圣雅克街,内城的人叫它犹太街,而外城的人又叫它圣马尔丹街。这条街还包含了两座小桥,一个名为小桥,另一个名为圣母院桥。而第二条街,也有着不同的名字,在左岸被叫做竖琴街,在内城被叫做制桶厂街,被外城的人叫做圣德尼街。同样,这条街也包含两座桥,分别为圣米歇尔桥和欧项热桥,它们也都横跨在塞纳河上。这两条长街是构成巴黎城的主要干道,其他各条街道都是从它们这里延伸而出的。 当然,除了上面两条贯穿南北、贯穿三个城区的主要长街之外,外城和大学城还各自有着一条属于自己的街区要道,这两条要道贯穿自己的城区,与那两条长街呈现直角之势,它们与塞纳河互相平行,看起来逶迤美丽。正因为有了这两条街道,在外城才可以从圣安东门直接到达圣奥诺瑞门;而在大学城,也可以从圣维克多门直接到达圣日耳曼门。总而言之,这便是巴黎城交通纵观图,整个巴黎四通八达的街道网络,便是以上的四大街道为主干,因此,看似让人眼花缭乱的巴黎交通,其实,只要你耐心仔细查看,还是有章可循的。 上面介绍完了巴黎的街道分部状况,现在再来介绍一下巴黎城区建筑的总体轮廓。那么,1482年的巴黎城究竟有着怎样的面目呢? 沿着圣母院的黑暗楼梯上到顶层,由上而下纵向来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耸立在城区半空中冒着黑烟的烟囱、杂乱无章的屋顶、钟楼和塔尖,除此之外就是桥梁和广场。这些高矮不一、大小不一的事物位于巴黎的各个角落,因此整个巴黎城看起来是那么的拥挤不堪。还有那石墙、尖角屋顶、悬空小塔、十一世纪的石头金字塔、十五世纪的石板方碑、城堡主楼那光秃秃的圆形塔以及教堂的方形塔,它们是大,是小,是新,是旧,都可以一眼看出来,让人眼花缭乱。不过,为了让读者清晰地看到这一切,我们就分层次来介绍一番,从比较大的重要建筑群开始。 先来说内城,按照索尔瓦的叫法,这里称为“城岛”。以前有这样几句概括内城的话:“城岛就像一只大船在塞纳河中央的顺流方向,由于陷入泥沙而搁浅。”15世纪,这艘大船以五座桥梁为缆绳,系泊于两岸之间。这种船状城岛,自然引起了纹章学家的兴趣,因为古巴黎的城徽上面就是船形的图章。依照这个船的形状来图解巴黎内城,首先它的船尾朝东,船头朝西。船头是圣小教堂的圆形铅皮屋顶,屋顶上面有一个形状尖尖的钟楼,这座尖塔钟楼看上去非同一般,它的造型大胆,雕刻精美,做工也很细腻,圆锥体周遭的雕刻也是纷繁复杂,透过尖端的缝隙可以直接看到天空,真是独一无二的设计。圣母院的门前有三条街道,它们一起汇入古老房屋林立的广场。广场南侧矗立着一家年久失修的医院,而广场的左边、右边、东边、西边耸立着21座教堂的钟楼,它们分别建于不同的年代,风格特征也是不同,比如,圣德尼教堂是罗曼式的钟楼,圣彼得教堂和圣朗德里教堂是尖钟形钟楼,这些各不相同,千姿百态。巴黎圣母院的后面,是哥特式的修士庭院,南面是半罗曼式的主教府邸。再往四周看,是各式的居屋建筑,互相排列得密密实实。值得一提的是,圣小教堂右边,面向北方,正是司法宫塔群的所在地。内城的最西面是一个小小的御花园,花园里绿树荫翳,鲜花簇簇,宜人雅致。至于塞纳河,从圣母院钟楼上面俯瞰,根本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能看见它两端的水面,河的主体已经被桥梁覆盖,而桥上却是布满了房子。 现在顺着桥梁去看一下左岸的城区,那就是大学城。进入大学城,首先看见的是小塔,就是前面说过的“巴黎四塔”之一,因为它的外形又矮又胖,故称之为“小塔”。小塔的一端就是小桥的起始点了。从东往西远眺,可以一直从小塔看到纳勒塔。这可是一个很远的距离,在区域中布满了房屋,由于时间太过久远,所以呈现出不同的建筑风格。这一带是居民居住的主要场所,很多杂乱无章的细小街道穿插于这些房屋之间,这些狭长无序的街道使整个街区都失去了规则。有时突然出现的街口把房子一劈为二,正因为这样,庭院、花园、立体建筑和一些公馆的厢房,便夹杂在许多房子中间,就像是尊贵的老爷太太们跻身于平民百姓之间。而且这样的公馆数量还不少,沿着河岸这样的公馆有五六个。洛林公馆,它和贝尔纳修道院一起毗邻小塔,除此之外,还有内斯尔公馆等。 大学城以年轻气盛、充满活力的大学生为主,因此它要比内城有朝气得多。也正因为这样,整个大学城从早到晚都充斥着大学生们的喧闹声。不管哪里发生一些小事,只要是传到了这里,都会被这些学生吵得沸沸扬扬,所以内城的主教大人都对此地非常不满。为了压制学生们的嚣张气焰,也曾抓捕过几个学生,杀鸡儆猴,可这不但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而且学生们比以前更加放肆,更加激进了。这里不光有大学生的喧闹,还有洗衣妇女在这里大声的歌唱,她们肆无忌惮地在这里打闹嬉戏,这样的一道美丽景观也不失为大学城的特色之一。 大学城给我们展示的是一个没有割裂的整体,相当完整和统一。那数不清的屋顶,几乎都是一样的建筑特色:有棱有角、厚实密集,它们的质地都是一样,因此,从这方面来说,大学城要比内城整齐得多。也正因为建筑统一的原因,所以即使街道依旧杂乱狭窄,也不会太过影响城区的整体面貌。大学城里面的四十二所学校,分部均匀,遍布城区的各大角落,这些美丽建筑有趣的屋顶,与其他建筑的形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它们只是一些几何图形的平方或立方乘积罢了,除了大小有一些差别外,再无其他。因此,这种多样化并没有影响到整体,它们在丰富了整体之余,还不显累赘,这才是最难得的。当然,这里还有一些其他官邸,漂亮壮观,比如:纳维尔公馆、罗马公馆、兰斯公馆,只可惜这三座公馆现如今已经找不到了,不过,值得庆幸和欣慰的是,克吕尼公馆还保存至今。但是几年前,一个愚蠢的笨蛋将它的塔楼凿去了,使这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建筑成为了令人遗憾的“残疾”。另外,还有一座罗马式宫殿,它有着好几道美丽的圆拱顶门,它其实是朱利安建造的公共澡堂。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几个能够吸引人瞩目的建筑,分别是:贝尔纳修道院、圣热纳维埃夫修道院、索尔朋、圣伯努瓦修道院、结绳派修道院以及奥古斯特教派修道院。这几个修道院不但漂亮中透着庄严,而且壮丽中还透着肃穆。各个学院实际上是修道院和世俗的过渡环节,它们既不像修道院那般古板,也不像民居那么庸俗;它们既不像修道院那样教条,也不像民居那样的杂乱,它们在两者之间起到了很好的调节作用。大学城里还有好几座教堂,它们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上,坐落在大学城中的这几座教堂与以气氛活泼著称的大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们在一起显得那么不和谐,不对称。这几座教堂的建筑风格多样,有罗曼式艺术,哥特式艺术,还有两者混合交叉的艺术,很显然它们也是经过多年的累积建成的。这些教堂高踞于其他建筑之上,仿佛在这片巨大的和谐体中,又增添了一种和谐;教堂随时突破繁复重叠的形象,逐渐显示出其尖锐的尖顶世界,只不过这种尖顶有些夸张,但就是这种夸张恰恰象征了教堂的权威。 大学城位于丘陵地带,东南方突起的巨大圆丘,便是圣热纳维埃夫山。从巴黎圣母院钟楼俯视这里非常有意思:许多弯曲狭长的街道和一大片房子,从圣热纳维埃夫山的山顶向四面八方逐渐延伸,仿佛这些街道和房屋是从山上冲下来一样,一直冲到河边,姿态各异。有的好像要摔倒,有的又好像要回头往上爬,似乎它们都在彼此相互制约,相互依靠。街道上来来往往移动着无数犹如蚂蚁一般的黑点,似乎想要把眼前看到的美景搅乱,那便是从高处看见的熙熙攘攘的密集人群。 总之,那些不计其数的屋顶、尖塔以及此起彼伏的建筑物,以一种奇怪的样子,扭曲着、割裂着大学城的整体轮廓。从它们散乱的缝隙中,我们甚至可以隐隐约约或者直接就能看到一大段长满青苔的院墙,一座粗壮的圆塔,以及一座堡垒似的城门,那便是菲利浦·奥古斯特时期大肆修建的道院。旁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再过去一点是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马路,路边是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子,可是这里的人烟明显稀少。不过,还是有一些城外郊区是比较大的。首先就是始自小塔的圣维克多镇,小镇里的一座桥梁架在毕埃尔河上。另外那里还有一个教堂,里面有路易六世留下来的墓志铭;教堂的顶部属于八角尖顶,还有四座十一世纪的小钟楼。然后是圣玛索镇。三个教堂和一个修道院就位于那里,也许是年久失修的原因,教堂已经相当的破败。再往远处走,就到达圣雅克镇。树立在十字路口的一个非常漂亮的十字架,是圣雅克镇的一个标志性路标。进入小镇,便能看到圣雅克教堂,这是一座哥特式建筑艺术的代表性教堂,尖形屋顶十分引人注目。除此之外,还有一座叫做圣玛格洛瓦的教堂,它建于14世纪,据说它的中堂曾经被拿破仑改成草料场,不过这座教堂至今保存得都很完整,非常漂亮。还有田园圣母院,里面有拜占庭式的镶嵌图案。视线继续朝西看,抛弃田野中的夏特娄修道院(它和司法宫建于同一时期),跨过几乎没有行迹的伏维尔废墟,继续向西再次眺望,三个罗曼式尖顶建筑物映入眼帘。圣日尔曼镇尽管地处偏僻,但是发展得相当不错。圣绪皮斯修道院就在这里,这里有着二十几条街道连接南北。从这里还可以看见一个小圆塔和圣日耳曼集市的四面围墙,这是副主教耻辱柱。再过去,稍远的地方是瓦厂,通向民窑的窑厂街,建于小山岗上的磨坊,还有麻风病院。 看完大学城的风景之后,我们把目光转向右岸的新城。新城的风光迥然不同。新城比大学城大得多,而且也不像大学城那样统一。一眼就可以看出它分为极为清晰的几大块。首先来看东方的这部分城区,这里宫殿林立,一直延伸到河边。四座几乎紧挨着的府邸:如意府、桑斯府、巴伯府、王后行宫。它们占据了从诺南迪艾尔街,至塞勒斯丁修道院的空间。这几座豪华的府邸前面,尽管有着临河的几所暗绿色的破房子,却遮挡不住游人的视线,仍然可以窥见府邸正面可观的角度,宽大的四方形石头窗子,雕刻精美的尖拱形大门,尖脊、轮廓鲜明的围墙。这一群宫殿后面,是神奇的圣波尔府邸,其围墙无边无际,多式多样,向四面八方延伸。有些带有内隔墙,围以栅栏,筑有雉堞,宛如城堡;有些被大树遮蔽,好像查尔特勤修道院。在圣波尔府邸,法兰西国王排场可谓阔绰,他安排了二十二位地位与王太子和勃艮第公爵相差无几的王子以及他们的仆役。在这里有必要提一下的是,王子的套房不少于十一个房间,从客厅到祈祷室无所不包,更不用说走廊、浴室、蒸气浴室等,更是应有尽有。国王的每位客人还享有专用花园、专用厨房、专用食物储藏室等。还有家禽饲养场,里面还有二十几个作坊,从烧烤到配兑酒水。还有各种各样的游戏场所,数不胜数。这里比起当时国王的行宫——卢浮宫一点都不逊色,有“城中之城”之称。 尽管圣波尔府邸被那四座府邸半遮掩着,但依旧是那么恢弘大气、壮观精美。圣波尔府邸还有三个附属的大楼,它们是在查理五世在位时被合并在一处的。大楼和主殿之间有一些精致的彩色玻璃窗和小圆柱的长廊连接。这三座附属建筑分别是王宫、卢浮宫和圣波尔大厦。这里的景色十分优美,间或有参天的橡树,撑起让游人歇息的绿荫;间或有清澈的小溪,闪烁着粼粼波光,其中还能看见天鹅在逍遥地嬉戏;还有很多庭院,就好像是这一群建筑中顽皮而又惹人怜爱的孩子。狮子宫的低矮尖拱,由很多粗短的萨克逊柱子支撑着,被一道道铁栅栏封得严严实实,就好像里面真的关着一只凶猛的狮子一样。浏览完这一切,就可以看见圣玛利亚教堂了,不过,这个教堂确实有点破旧。左边还有巴黎府尹公馆,两侧分别立着四座精致的小塔。中间,最里面的才是圣波尔行宫的真实面貌。它那重叠的大门,从查理五世以后便惨遭厄运,在建筑师手下任意宰割,在小教堂里,在走廊里,还堆砌了墙壁。行宫的两座高塔紧紧贴在一起,高顶的圆锥形顶盖下面雉堞起伏,从远处往这里看,那简直就是一顶别具一格的卷边帽。 我们的目光继续向远处看,沿着环形宫殿群拾级而上,穿过外层房屋中的深谷(圣安东街在房屋中穿行而过),昂古莱姆府邸(我们只谈主建筑)便映入我们的眼帘。要知道,这可是一座汇集了好几个时代的建筑精华的豪华住宅。原本它是很古老、很旧的,可不知道是哪个自以为天才的建筑师为它打造了一块崭新的补丁,看起来非常不和谐。这座文艺复兴时期的现代宫殿,屋顶陡峭,上面还装满了镂花的雨水管,披着铅皮,铅皮上还有很多古怪图案,而这些图案是用闪闪发光的镀金铜做成的。这个屋顶真算得上是新颖、豪华之至,尽管年代久远,但风采依旧迷人。府邸中还有一些粗壮塔楼,不过也因年久失修,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就要被晒爆的大酒桶,上面已经满是裂纹。后面是个尖细高耸的杜尔内尔宫,它明显要比那些粗壮塔楼好看多了。无论你把视线望向哪里,不管是香博尔还是阿朗博拉,都没有这里有魅力:这里到处都是尖塔、小钟楼、烟囱、螺旋梯,还有那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镂空灯笼,更有无数的亭台楼阁,真可谓不拘一格、各有千秋,纷纷表达着各自难以言传的美韵。 在杜尔内尔宫的右边,有一簇黑漆漆的大型炮台,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应有尽有,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根橡皮筋把它们绑在了一起。还有就是那座主楼上的枪眼,简直比窗户还多。周围还有一架吊桥,但是这个吊桥基本上已经成了一个摆设,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而臭名昭著的巴士底监狱,就在吊桥的对面。众所周知,这里是关押犯人的,一靠近这里,阴森恐惧的感觉就让人不寒而栗。这座巨大建筑的脚下,在炮弹射程之内,埋在两座塔间的便是圣安东门了。 从杜尔内尔宫外一直到查理五世的城墙,仿佛铺开了一块天鹅绒般的地毯,其实那是农田和皇家花园,放眼看去,皆是一片片绿荫,大片的鲜花。地毯中间,那由树木和林间小径组成的迷宫,就是戴达鲁斯花园,那是路易十一赠给科瓦提埃的。科瓦提埃博士的观象台,就高高耸立在迷宫之上,犹如独立的巨柱,上面还有一个小房子做柱顶盘,这座小房子便是“观星宫”,博士经常会在这里进行可怕的星相观测。这儿也就是今天称之为“王宫广场”的地方。 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会想尽办法让读者对宫殿区有点印象,但仅指出最经典的建筑——这些建筑填满了查理五世城墙和东方的塞纳河之间的角落地带,新城的中心则被一大片民居占据。右岸城岛的三角桥,它的出口就在这里。有了桥梁,就会有民居,而有了民居才会有宫殿。扎堆挤在一起的民居彼此挤迫,就好像蜂窝一样,但确实好看。房屋的屋顶高低不一,好像大海的波浪一样高低起伏,颇为壮观。首先,街道纵横交错,数不清的黑点在上面缓缓移动。以菜市场为中心,圣德尼街和圣马丁街就像两个威力无穷的发射点,向周围延伸出无数条射线,还有很多折线,这些折线便是石膏厂街、玻璃厂街、织布厂街,在城区中蔓延开来。另外,还有一些美丽的建筑——小堡,位于欧项热桥上,从这座桥的后面,可以直接看到塞纳河河水在水磨桥的磨扇下不停地翻滚,小堡已经不再是叛教者朱利安统治时期那种罗马样式,而是一座十三世纪时的石质炮台,质地非常坚硬;柱屋,坐落在河滩广场的对面;圣惹为教堂,它原有的布置格局非常合理,不过现在已经被后来增加的“高贵”拱门破坏了;圣亚克教堂,它古老的尖拱外形好起来应该是开阔穹隆的艺术风格;圣约教堂,它那令人赞叹不已的美丽尖顶,让好几代人都广为称颂;还有二十几座记载其他历史的建筑,它们对于自己的光荣历史,被隐埋在街头巷尾并不感到羞愧。此外,在十字街头有用石头雕刻成的十字架,这些十字架比绞刑架多很多,也是外城一个不错的景观。除了以上这些,圣无辜婴儿墓、菜市场的耻辱柱、塔拉瓦十字教堂的“梯子”、小麦市场的环形房屋、菲利浦·奥古斯特时代的城墙,残留至今的断壁残墙、提岸大街、密密匝匝的商店铺面、草料港……这些组合在一起,就成了1482年巴黎城的大致景观。 除了以上的宫殿区和居民区以外,新城还呈现出第三种面貌,那就是长长的修道院区。它沿着新城的四周,从东到西,蜷缩在封闭巴黎的加固城墙的后面,成了由修道院和钟楼组成的第二道内城墙。小塔公园旁边,圣安东街与寺院旧街之间有圣卡特琳修道院和那辽阔的农田,直抵巴黎城墙。寺院旧街和新街之间,是庙堂修道院;庙新街和圣马丁街之间,是圣马丁修道院,花园萦绕,其雄伟与壮丽,仅次于草场的圣日耳曼修道院。圣马丁街和圣德尼街之间是被围墙圈起的三一教堂;最后,在圣德尼街和蒙托戈尔街之间,是天主女修道院。女修道院的旁边,便是奇迹宫殿破烂的屋顶,坍塌的院墙,这是混入由虔诚修道院组成的锁链中,唯一世俗的环节。 最后,右岸密集的屋顶群中,第四区便自行勾勒了出来。它占据城墙西角,河水下游地段,紧紧靠在卢浮宫脚下,是另外一片由宫殿和府邸相接的地带。菲利浦·奥古斯特建造的古老卢浮宫,这座建筑异常庞大,它的主塔更是粗大,四周连接二十三座塔楼,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小塔。从远处看,好像是镶嵌在阿朗松、小波旁府邸那座哥特式的顶楼里。这个多塔的巨大建筑,永远挺着它那二十四颗大脑袋,硕大的身躯由铅皮或石板构成,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占据着外城的西部位置。 这样一来,住宅区左右两边各有一大群宫殿,一边以卢浮宫为首,一边以杜尔内尔宫为首,北边则是一带寺院和田园。这便是外城的整个建筑格局,有富丽堂皇的,有精致玲珑的,也有破败不堪的。总而言之,这是一副万态俱生的十五世纪外城图景。 从卢浮宫往前看,草场上延伸着比较广阔的圣奥诺瑞关厢,还有绿色葱郁的小布列塔尼园林;还有猪市,市场中间架着一口巨大的铁锅,是为了惩治那些制造假币的人而设的;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矗立在荒凉的平原上,它形体矮小,远远看上去,仿佛一座柱廊翻到在地,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隼山。 我们上面笼统地介绍了很多,无非是为了让读者对旧巴黎城有一个概括性的认识。总之,旧巴黎城分为三个城区:内城、外城和大学城。中间的内城是宗教的聚集地,尽管有些破败,但地位却是至高无上的。它的外形好像一只乌龟,覆盖着瓦顶的桥梁,好像乌龟的脚从灰色的顶壳中伸了出来。大学城是学校的聚集地,在内城的左边,它的外形呈不规则的四边形,四边形的边长长短不一,仿佛一个倾斜的四边形风筝。内城的右边便是外城了,它的面积在三个城区中最大,且经济最发达,它的外形是一个广阔的半圆形,里面矗立的历史建筑比内城和大学城都多。这三个城区由各种桥梁相连接,塞纳河更是贯穿了城区的全境。各个城区之中街道密布,且杂乱无章。巴黎四周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平原上遍布着众多美丽的田地庄园,远远望去,景色非常的美丽。左边是伊席、旺福尔、蒙鲁日、让提伊等,右边是二十几个村庄,从孔福朗一直延伸到主教城。远处东边是樊尚和它那七座四角塔,南边是比赛特和很多小尖塔,西边是圣克鲁及其主楼,北边是圣德尼及其尖顶,这便是十五世纪的巴黎全景。 可是,伏尔泰却说,路易十四之前,巴黎只有四座美丽的建筑:圆顶的索尔邦学院、天恩谷教堂、近代的卢浮宫,第四座我不知道,可能是卢森堡宫吧。多亏伏尔泰创作了《老实人》,仍不失为几代人中发出最精彩的魔鬼般冷笑的人。不过,这也证明了,绝世奇才对他不擅长的艺术可谓一窍不通。莫里哀就称拉斐尔和米开朗琪罗为“他们那个时代小有名气的人”,不是自认为很恭维他们吗? 相比之下,如果读者朋友们觉得今日的巴黎已经模样大变,让你无法获得旧日巴黎的感觉,那你不妨在重大节日的清晨,在复活节或圣灵降临节,日出之前,登到某个高处,由上而下地俯瞰整个巴黎市区,或许你会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或许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在缥缈而又真实的情景中你会找到旧日巴黎的某些细节。你完全可以随着这一切去想象:四面八方的钟声不断扩大并融合在一起,汇合成一首气势恢宏的交响乐。你可以想象,现在只剩下这个巨大的合音了,不管它多么壮大,多么深邃,却始终保持着透明。你仿佛可以看见每一个跳跃的音符,在钟声齐鸣中逸出;你仿佛看见奏乐的器材,在和声中展现着各自的风姿;你仿佛看见一个钟楼接着一个钟楼,在那里传出震耳的乐声,它们彼此默契十足,用不同的乐器,不同的方式演奏着相同的音调,最后又一起融合成统一的乐章。可是统一中还是有几个十分有特点的调子:尖锐、破裂的唱声,这是圣马丁教堂的;阴郁、粗暴的调子,这是巴士底的;粗壮的最低音,是卢浮宫的;旧王宫的音乐,庄严肃穆;和畅的音乐是圣母院的……就是这些不同格调的曲子成了交响乐中不同的分支,构成了各有特色的篇章。你静静地聆听这些声音,它们仿佛在跟你讲述旧巴黎的历史,并向你介绍旧巴黎的各个细枝末节。于是,就在这种交响乐中,你回到了旧巴黎,回到了十五世纪的巴黎,站在内城的巴黎圣母院上,眺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第四章 敲钟人 一、好心的人们 现在就让我们来聊聊加西莫多成长的故事吧。 故事发生在十六年前,加西莫多星期日加西莫多星期日,即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加西莫多是这天弥撒做祈祷时开头的两个词。的早晨,尽管这一天很晴朗,可还是有些凉意。很多市民都到巴黎圣母院做弥撒,弥撒做完后,人们向外走去,就在这时,前庭左首的一张木床上,放着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这个木床恰好对着圣克里斯托夫大雕像,1413年的时候,人们曾经想推翻这座雕像,甚至连同信徒安东尼德艾萨尔的雕像一起推翻,但最终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座石雕还是被善良的人们保留了下来。现在,那张木床是专门用来放弃婴的。有谁不想要孩子了,都必须放到这张木床上,任由好心人来抱养。木床前还放着一个铜盆,专门是为了募集施舍用的。 就在这个加西莫多日的早晨,一个弃婴被放在了这里,乞求别人的善心。这个小东西很明显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好奇,顿时引起了许多人的围观,而其中大部分人是老太太。距离木床最近的是四个老修女,披风将她们裹得严严实实,只将眼睛和嘴巴露在了外面。当然,这四名修女只是普普通通的修女,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可以被记入史册。她们的名字分别是:阿涅丝·拉埃尔姆、让娜·德·拉特尔姆、昂西埃特·拉·戈蒂叶和戈歇尔·拉·维奥兰特。她们只是爱丁·俄德里礼拜堂的修女,并且她们四个人都是寡妇。今天她们之所以会来巴黎圣母院,是遵照传统,来这里听布道的。尽管她们对天主都称得上绝对的忠诚,但有时候还是会说一些天主不爱听的话,并且说得毫无顾忌。 “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看?”阿涅丝一边冲着她的姑姑戈歇尔问道,一边惊奇地瞅着眼前这个小怪物。这个小怪物好像也感应到了陌生人和好奇的目光,吓得哇哇大哭,一边哭还一边扭动着身子,这样一来可好,使得围观的人们更难看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让娜·德·拉特尔姆仔细看了半天,忽然惊讶地说道:“主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竟然是个孩子。我敢保证,如果天底下有哪对夫妻能生出这样的孩子,那么人类马上就要灭亡了。” “别胡说八道!他连完整的四肢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个孩子?你说呢,阿涅丝?” “这还真是个怪胎!估计是一只没有发育成功的猴崽子吧!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戈歇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也许是个奇迹,可我们究竟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呢?”戈蒂叶一脸忧伤地说。 “这已经是拉塔尔星期日以来,发生的第二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上次是奥维利埃的圣母显灵,惩罚香客嘲弄者。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天主啊!请救救我们吧!”阿涅丝又说道。 “这个弃婴长成这样,无疑就是魔鬼的化身,也是罪恶的象征!”让娜·德·拉特尔姆接着说道。 “他的哭声好像来自遥远的地狱,这样会把唱诗班的孩子吓坏的!小怪物,你就别嚎了,要不然,所有的人都会讨厌死你的!”戈歇尔又说道。 “我敢说,这绝对是兰斯先生送给巴黎先生最好的礼物。所有的巴黎市民都会为此感到震惊的!”戈歇尔好像发现什么重大事件一样兴奋地说道。 “我敢断定,”阿涅丝·拉埃尔姆说道,“这肯定是一个母猪和一个丑陋的犹太男人交配生下来的小杂种。这样吧,反正也不是基督徒,干脆把这个小杂种扔进火里烧死或水里淹死算了。我们决不能允许这样一个魔鬼存活于世。”戈歇尔做出一副祈祷的样子,“真希望人们不要抱养他,就这样把他处置掉算了!” “哎呀,不是吧?你们不会把他送给一个老奶奶养活吧,要真是这样,那老奶奶也太可怜了!换作是我,我宁可拿这小混蛋去喂吸血鬼,也不会让他待在我的怀里,那样我睡觉都会做噩梦!我的上帝啊,想想就够恐怖的!”阿涅丝一惊一乍地喊道,并且还捂着嘴巴。 “喂,阿涅丝,你可真能胡思乱想,难道你没看出他的年龄吗?他起码有四五岁了,根本不稀罕你的奶头!他现在需要吃一些坚硬的东西!” 不过说实话,这个怪物长得确实非常奇特。其实,它更像一团没有长开的肉,只是有些棱角罢了,并且还不停地动弹。而且这团肉还长着一颗奇形怪状的脑袋、一张嘴巴、一只眼睛和几颗牙齿,还有一头乱糟糟的棕红色头发。随着它不断挣扎,那只眼睛好似在哭,嘴巴也在哭,就连牙齿都好像要吃人一样。就是这样的一个大肉团,被放在一个邮包里,包裹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居约姆·夏尔蒂耶。这个人当时是巴黎主教大人。很显然,这个小怪物在等待着主教大人的善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小怪物并不是一个新生儿,这从他的样子就能看出来。就在那几个修女说话的时间里,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是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并且议论纷纷。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之际,美丽的贵妇人阿洛伊思·德·贡德洛里耶正好从这里经过,她手里此时还拉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也跟阿洛伊思一样,穿着极为考究,显得非常高贵,看见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围观着什么,阿洛伊思夫人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于是她也朝这边凑了过来,她满脸惊讶地端详着躺在包裹里的小怪物。而这时,那个衣着考究的小女孩好奇地用手摸了摸那个常年挂在木床上的小牌子,然后照着上面的字念道:“弃——婴!”可见,她是多么好奇眼前这一幕!小姑娘的声音刚落,阿洛伊思夫人就赶紧拉着小女孩的手扭头走了,并且一边走还一边嘀咕:“我还以为这里只收弃婴呢,原来现在改收怪物了。”说完,她还顺手拿出一枚硬币丢进了那个施舍用的盆中。做完这一切,这位高贵的阿洛伊思趾高气扬地走开了,而与此同时,歌德里小教堂的那几个老修女狠狠地瞪了这名贵妇人一眼。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高尚人物也从这里经过,他是法国国王的枢密官,名字叫罗贝尔·米斯特里果尔。他一手拿着弥撒书,一手挽着妻子居叶梅特·美雷斯。罗贝尔绝对称得上是个高尚的人物,他热衷于高谈阔论,并且讲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他走过来看了看这个可怜的孩子,说道:“这是个弃婴,很明显,他是被遗弃在冥河边上的一个可怜的孩子。”他的妻子居叶梅特这个时候也说话了:“天哪!这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是一个瘤子,太可怕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此同时,罗贝尔·米斯特里果尔以他惯用的口气下了这样的结论:“不,亲爱的,那不是个瘤子,那是一个孕育着魔鬼的卵!这个你所谓的瘤子是寄居魔鬼的地方,从外到里,每一层都是魔鬼!”他的妻子显然以拥有如此聪明的丈夫而感到自豪:“你真聪明,亲爱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的丈夫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任何魔鬼都休想蒙蔽我这双火眼金睛。”戈歇尔这时也赶紧过来问:“尊敬的枢密官先生,那以您认为这预示着什么呢?”“灾难!极大的灾难!”枢密官先生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道。 人群中的一个老太婆正好听见枢密官的话,只见她不由自主地大喊道:“天哪!这可怎么办啊?去年的那场瘟疫差点让我们死于非命,这才刚过去多久,今天在这里又让我们遇见这么一个怪东西?干脆现在弄死他算了,以免他以后祸害我们!” “老天是怎么搞的嘛?如今的生活本来就够困难的了,可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灾难降临啊?真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灾难降临。”另一个人插嘴道。 让娜·德·拉特尔姆此时马上说出了自己的主张:“我认为我们不能让这个小怪物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存在只会给我们带来无穷的灾难,我们应该将他烧死,让他不能作孽?” “对,我赞成,就应该用火焰来惩罚这样的魔鬼。”老婆显然非常赞同。 “这样做可能更稳妥些,也更有效。”枢密官大人也赞成让娜·德·拉特尔姆的提议。 就在人们对让娜·德·拉特尔姆的提议表示赞成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神父来到了人群中,当然他也听见了人们的种种议论和决定。这个神父神情严肃,目光深沉,脸色更是冷冰冰的。他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靠近了那名“小魔鬼”,仔细地端详了好久。正当所有的人都为自己下的决定兴奋时,那名神父坚定并不容质疑的声音响起:“这个孩子我养了!”他的语气冷静中充斥着力量。 话音一落,不由分说地,他用自己身上的长袍裹住这个孩子,然后迅速地离开现场。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显然大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有人缓过神来,开口议论着,让娜·德·拉特尔姆小声对戈歇尔说:“姑姑,我敢肯定地说,那个教士不是疯子,就是巫师。” 二、克洛德·孚罗洛 那名抱走小怪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克洛德·孚罗洛。他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他的经历可以证明他确实是个极其优秀的人。 克洛德·孚罗洛出身于中产阶级,是蒂尔夏浦领地的拥有者,不过他的这个领地是从白科勒兄弟那里继承过来的。这个领地一共拥有二十一座房子,当年为了争夺这块地盘,教会法庭还暂停审理了多起案件。如今这个领地归克洛德·孚罗洛所有了,因此,在那个时代,他完全有资格被别人称呼为高贵市民或小资产阶级。在整个巴黎及城乡有权享有年贡的人只有一百四十一人,克洛德·孚罗洛就是其中之一。而如今,鉴于他的身份,他的个人档案被记载下来存放在了田园圣马丁教堂的管理册中,按照字母顺序排列在汤加尔维府和图尔学院之间。 克洛德·孚罗洛从小开始,就在其父母的安排下,为成为一名教士神父努力,而现在,他是一名名副其实的神父了。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开始找人教他拉丁文,后来他还被送去俄当神学院中进修过,他不但在那里学习拉丁文、希腊文,以及如何做弥撒和做祈祷,而且还在那里长大。正是由于这样目的明确,生活简单的成长经历,使得克洛德从小便对宗教很虔诚,他也很感激父母为自己安排的这一切。 克洛德的生活很简单,但也很枯燥乏味,假如他没有大毅力的话,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乏味,会半途而废的。万幸的是,克洛德从小学习的时候非常刻苦认真,再加上他性格稳重,好静不好动,终于学业有成。克洛德自小就很懂得自律,懂得恪守规矩,他能很好地从思想到行为上约束自己,他从来不做叛逆之事,打架、说脏话、狂欢、偷盗之类的坏行为,从来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1463年那次大暴动,也就是历史学家们称之为“大学城的第六次骚动”,他更是不曾参与。克洛德为人不仅严谨,而且作风正派,从来不会嘲笑蒙太居那些神学院的学生的装束,尽管那些神学院的学生身穿短斗篷而自视与众不同,同样,他也不会去嘲笑多尔芒学院那些靠奖学金念书的穷学生,虽然他们的确贫穷寒酸。他只知道,他应该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学习上,别的根本不去想。 克洛德格外地勤奋,对待知识一丝不苟。瓦尔的圣彼得教堂的主持每次宣讲的时候,他不但每次提前到场,还会靠在讲坛对面的一根柱子上认认真真地做笔记。每次他都会带着一块硬写字板和鹅毛笔,就算天气再冷,他都会坚持在快要磨破的膝盖上做记录。每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克洛德都会第一个来到歇甫·圣德尼学校,这一点教会博士米尔斯·底斯里耶先生可以作证。为了赶在最前面,这位学生每次都是跑得气喘吁吁。他十六岁的时候,便已小有名气,这完全归功于他那可嘉的学习态度和可喜的学习成绩。比一比就知道了,他在神秘学上面的造诣不会逊色于教堂的神父,在经学方面也不会比教议会的神父差,在神学方面也绝不会落后于索邦神学院的博士。由此可见,对于“优秀学生”这个称号,他当之无愧! 当神学阶段的课程完结后,克洛德又醉心于教会,之后又认真学习《箴言大全》《查理曼汇编》。他的求知欲空前旺盛,当然这也鞭策着他在知识的海洋中不断地汲取新的营养,于是一部接一部的教令汇聚于他那知识博大的学识中,比如:戴奥多尔教令、沃姆主教的卜夏尔教令、夏特尔主教伊甫的教令、继承查理曼法令的格拉姆法令、格里哥利九世教令,甚至奥诺里乌斯三世论冥教的书信,他都一一看过,并能烂熟于胸。还有中世纪最为混乱、最难以记忆的法令,他都挨个理清脉络,搞得再明白不过。在他看来,理清这些教令,并学习教令的全部内容是他的职责。 诸多的教令对于现在的克洛德来讲,都已经是小菜一碟,因此这位热爱学习的学生又开始学习诸如医学、算术、几何、音乐、天文、历法、法律、伦理等各门科学。除了以上这些,他还研究了草药学、药理学,他几乎成了一名无所不通、无所不会的大博学家。谁知道,他还是不满足,他又深入学习了拉丁语、希腊语、希伯来语,要知道,就是放到现在来说,他的这种品质都是难能可贵的啊!就这样,他又如醉如痴地学习了两年。仅仅十八岁的克洛德,俨然成了一位博学多才的人。用他的话来讲,就是他终于完成了自己初期的人生规划。 然而就在这时,他正小有成就之际,祸从天降,他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不幸。那是1466年的夏天,一场瘟疫袭击了整个巴黎。这场瘟疫来得极其突然,没有一丝预兆,瞬间就夺去了四万多人的生命,这其中就包含了一个学识渊博的人,这个人就是国王的星相师阿尔努。当时,人们根本没有对付瘟疫的任何办法,人们都快疯掉了。而在这场灾难中,大学城也没有幸免。蒂尔夏浦街当时流行的瘟疫更是凶猛,克洛德的父母就住在这条街上。当这位博学多才的学生匆忙赶回家的时候,他的父母正好在前一天晚上去世了,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克洛德为此大哭不已,悲痛欲绝,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弟弟,犹如抱着自己的生命一样。从前,克洛德完全生活在学问中,而从这一刻起,克洛德才算开始真正的现实生活。 克洛德看着怀中的弟弟,忽然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唯一的亲人了,因此,他必须坚强起来,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努力打理好家庭中的一切。尽管他从小就离开了父母去外地求学,可这种血缘关系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虽然在此之前,他一心沉迷于追求学识,心无旁骛,但如今面对怀里这个小生命,他怎能无动于衷?怎能冷酷无情?克洛德猛一下明白过来:原来生活中除了那些教令、法令,书本知识,还有生活中最宝贵的亲情。人一旦没有了感情,那么生命将是干瘪的、无味的。他在这一刻做了一个决定,他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把弟弟抚养成人,并让他健康成长。 从那以后,克洛德便担负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他为此付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巨大的心血,他用他全部的爱来照顾弟弟的饮食起居,他的关怀无微不至,他的细心无法比拟。可怜的若望,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就这样在哥哥的照料下不断长大。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无论如何都让克洛德放不下的,因为弟弟只让他一个人照顾,可是他照顾的时间有限。因此,他绞尽脑汁地为若望想着一切的事情。对于这个孩子来讲,他不仅是他的兄长,还是他的父母。 为了能够更好地照顾弟弟若望,克洛德准备为弟弟请一个奶妈。克洛德继承的领地不仅有蒂尔夏领地,还有磨坊领地,而此时磨坊领地中正好有一个女人喂养着一个孩子。关键是,磨坊领地距离大学城很近,为了能够让小若望更好地成长,于是,克洛德把弟弟送到那个女人那里,让她喂养。 因为有了弟弟若望的缘故,克洛德深深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和负担,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弟弟有个美好的未来,因此,克洛德在对待自己的学业时,比以前更加的努力刻苦。在他心目中,弟弟若望现在不仅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安慰,更是他努力奋斗的动力。他已经下定决心,自己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他要等百年之后把自己完完整整地还给上帝,只有他的弟弟才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弟弟有个美好的前程。想到这一切,他便更加用心钻研宗教。果然,由于他本身就博学多才,无所不通,再加上他身为巴黎主教的直系领地领主,因此他大受教会的欣赏和提拔。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被破格提拔为神父,因此他也成为巴黎圣母院中最年轻的主教,主要负责平民圣坛,也就是为那些未能及时举行弥撒的人补办弥撒。 当然,现在克洛德除了痴迷于图书这种重要的事情之外,去农场看望自己的弟弟,便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调味品。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能如此脚踏实地的学习知识,实在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另外,由于他作风正派,并且博古通今,因此教会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对他敬佩有加。他丰富的学识也让他名声大噪,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巫师,不过,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因为当一个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懂的时候,人们的猜度也会随之而来。 加西莫多被人遗弃在木桌上时,克洛德刚好从圣坛宣讲弥撒回来。当时,一大群人正在围观和议论那个小怪物,这一幕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看见那个可怜的小怪物,看见命运如此悲惨的孩子时,不由得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若望。他想,假如自己不在人世了,小若望也会被人无情地遗弃在这张木床上,想起这些他心中就无比伤心。他不能让弟弟遭受那样的厄运,当然他也不愿意让眼前的这个怪物小孩被活生生地烧死,种种想法涌上心头,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救下了这个孩子。 当他把这个孩子从袍子里抱出来时,他才真正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的丑陋:他的形体根本无法分辨,犹如一个大肉球,他的左眼有一个大肉瘤完全遮盖了眼睛,身体弯曲且脊柱高高隆起。看来,他的确是个没有发育完全的怪胎。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孩子很健康,这一点从他扭动的身体就可以知道。克洛德非常同情这个孩子。他地在心中不住祈祷,就算是为了弟弟也要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他要为弟弟若望及早地积一些善德,当小若望日后犯错误的时候,上帝能够看在他收养这个孩子的面上宽恕若望。毕竟上帝只会接受这种交换,而不是金钱。 于是,他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加西莫多”,也许是为了纪念收养这个孩子的日子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想用这个名字表明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是多么的不完美。因为,他实在太怪了,并且太丑了:独眼龙,驼背,外加罗圈腿。与其说这种形体“略有人形”,还不如说他更像一个怪物。 三、怪物的主人更古怪 时间飞逝,转眼十六年过去了,到了1482年,加西莫多已经长大成人。这时,多亏他的养父克洛德·孚罗洛的举荐,他当上了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他能谋得一件这样的差事,也算是老天爷待他不薄。克洛德·孚罗洛也在路易·德·波蒙的推荐之下,成功当上了若札斯的副主教,而路易·德·波蒙,也在1472年居约姆·夏尔蒂耶去世之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巴黎主教,当然,这也多亏了路易十一的御前理发师奥里维·勒丹先生的举荐。看来,这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 敲钟人加西莫多与主教堂之间可以说有着很深的缘分,是那种极深的、无法言传的缘分。这个可怜的、身份不明的丑八怪从小就生活在巴黎圣母院,对于他而言,圣母院就是他的一切,而他的一切也都在圣母院。从小到大,他生活中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圣母院,他早已习惯了圣母院的种种老旧规章制度,可以这么说,圣母院就是他的家、他的巢穴、他的窝、他的王国,现在就算赶他走,估计他都不会走。的确,尽管这个小家伙长得奇形怪状,但好像天生就应该生活在教堂里,从他儿时歪歪扭扭、高高低低的拖着完全不对称的身体在教堂中行走时,他便对这里黑暗、潮湿、奇怪的布局很快适应了,他甚至闭着眼都能在这个罗曼式的半拱建筑中找到任何一个地方。就在有一天,他轻易地爬到顶楼,第一次勇敢地抓住了钟绳并敲响了大钟时,他的养父才发现:这个丑孩子并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他还能敲钟。于是,加西莫多便顺利地当上了巴黎圣母院忠实的敲钟人。 加西莫多的成长,无时无刻不是在圣母院的陪伴下进行的,他在圣母院中吃饭、睡觉,他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这里几乎是他全部的世界。而主教堂似乎不仅不讨厌这个形体丑陋的怪物,反而和他的关系非常亲密。加西莫多仿佛成了圣母院中的一部分,而教堂仿佛也成了加西莫多身体的一部分,这里哪怕是一个小角落,都成了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这样说吧,加西莫多不仅是生活在圣母院中的人,更可以称得上是它的代言人,因为加西莫多和圣母院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棱角分明、有坑有洞、凸凹不平,二者之间的联系仿佛就是上天注定的,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神秘之极。这是一个人与一个建筑物之间的奇特、美妙的结合,它们俨然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正因为加西莫多和圣母院之间这种神秘的关系,再加上他长期生活在这里,他可谓是对另外的一个“自己”异常的熟悉,他对圣母院的了解逐渐成为了他的特长,也成了本能。圣母院中任何一个深处,加西莫多都去过,任何一个高处他都攀登过,即使那些非常危险的地方,他也丝毫不畏惧。可以说,任何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都没有加西莫多在这里灵活,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加西莫多已经成功征服了圣母院的一切,他就是这里绝对的掌控者。他可以像羚羊一样在主教堂的各个悬崖峭壁上自如地跳跃,他可以像一个孩子那样在这里毫无顾忌地嬉戏玩耍。总而言之,他在这里,随便他怎么样都可以,因为,这里的一切都随时听候他的差遣。 当然,他和主教堂相似的地方不仅仅是外形,就连灵魂,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灵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在这样一个犹如挤压得变了形的皮囊下,在这样一个彪悍威猛的外形之下,深藏了一个怎样的灵魂呢?谁也说不清楚。要知道,加西莫多能够存活于世已经是个空前的奇迹了,因为他天生就独眼、驼背,还瘸腿。然而,这个注定要被上帝抛弃的孩子,就在他的养父克洛德·孚罗洛费了好大劲才教会他说话的时候,他再次被命运无情的摧残了。那是他十四岁时,他刚刚成了一名巴黎圣母院独一无二的敲钟人,可还没等他尽情地享受钟声,他的耳膜就被宏大的钟声震破了,随即他成了聋子。这么说吧,他现在比以前更加的“完美”,更加的无可挑剔了。之前,尽管他是个残疾,但至少还可以通过耳朵和语言感受这个世界,现在可好,这仅有的一扇大门也被上帝无情地关闭了。 自从加西莫多的耳朵聋了以后,他的灵魂就彻底陷入了无尽的深渊,那里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快乐。在那里,可怜的加西莫多唯一拥有的就是阴郁和忧伤,而且这种灰色的情绪不断侵蚀他的灵魂,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可救药。他耳朵聋了之后,他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于是他成了一个沉默的魔鬼的影子。为了不被人嘲弄,加西莫多更加闭紧了嘴巴,他甚至不愿意和任何人来往,他情愿一个人独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只有在他独处时,他才会偶尔跟自己说上两句心里话,除此之外,就是在实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才结结巴巴地说上几句有限的话语。我们的副主教大人克洛德·孚罗洛费尽心机让他学会了说话,但是现在他却紧紧闭上了嘴巴。 现在,如果我们能够穿过加西莫多那副坚硬的皮囊,去查看他身体深处的灵魂,如果我们能够看清那畸形外表下的构造,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个怪人从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看通透,了解他每一个的器官,清楚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他那被阴霾遮盖的想法,那么,也许我们就能搞明白在这个佝偻形态的怪人的内心深处,同样深藏了一个也是佝偻形状的灵魂。就像在威尼斯的矿井那样,矿工们一个个地被低矮的坑洞压得深深地弯下身子,长此以往,身体与灵魂不得不分成两半,而且都被染成了阴暗的黑色。 这种由于个人形体扭曲,而导致出的灵魂扭曲,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加西莫多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态:他现在毫不在意自己的灵魂扭曲成什么样子,他只知道,他那只独眼的世界是一个阴暗的地方。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想法,这种想法一旦定型,就会快速通过他的神经,对他的灵魂进行强烈的腐蚀。于是,一切变了形的、垃圾一般的东西犹如潮水般涌向了加西莫多的精神世界,在那里扎根生长。也正因为如此,在加西莫多对事物的认识中,总会出现一种近乎固执的偏激。 出现这样的状况是由加西莫多天生的残疾导致的,而这种状况产生的结果直接就反映在他那愚钝的视觉中,他不但不会对任何事物产生即刻的感知能力,而且在客观存在的世界中,在他眼中,都要比在我们眼中远很多。而产生的第二个结果便是,他的性情越来越暴躁、狂野。当然,这种情况也是有它存在的前提逻辑的,因为他本身就性格怪僻、力大无穷、凶恶威猛,这也是导致这种结果的另外一个原因。 我们不妨设身处地为他想想,他如今的邪恶可能并非是他的本意,他或许也有过善良的秉性,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变了。从他降临在这个世上开始,他便时时刻刻遭受着别人的白眼和嘲笑,不但没有人喜欢他,而且没有人关心他,他就像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自生自灭。于是,他逐渐学习并掌握了人们对他的咒骂和讽刺。他开始憎恨这个该死的世界和周围的人群,仇恨和邪恶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而这一切,都是曾经嘲弄和挖苦他的人教给他的。 加西莫多渐渐觉得,他没有必要去理会任何人,因为他天生就该孤独,更何况,拥有高大的主教堂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因为他的朋友——大理石雕像就在那里。这些雕像不但不会讽刺挖苦他,而且还会对他报以微笑,且慈祥地注视着他。除了这些雕像外,尽管也有一些造型凶神恶煞的雕像,但是加西莫多不会去憎恨它们,因为他和它们都属于同类。这些“人”都是他最真诚的朋友,他可以把自己的心里话毫无顾忌的讲给它们听,而它们也会保护他,庇佑他。所以,经常在无人发现的时候,加西莫多都会静静地坐在它们身旁,或斜倚着它们,把自己的愁苦和烦恼讲给这些人听。如果一旦有人靠近,那么他便会迅速离开,因为这是属于他和它们之间的秘密。 生活在主教堂里,感受着教堂里的一切,加西莫多觉得自己很满足,那又何必再去向往外面的世界呢?的确,巴黎圣母院里的事物已经足够多。花玻璃上常年盛开的美丽花朵,四季常青的树林永远是郁郁葱葱,石刻的小鸟丝毫不知疲倦的歌唱,还有主教堂的高楼化身的山峰,就连钟声都变成了连绵不断、无比浩瀚的海洋。总而言之,教堂里不仅包含着大自然里的一切一切,还包括丰富的人文知识。 在这个养育他,教育他成长的巴黎圣母院里,加西莫多最钟爱的莫过于那几座钟楼了。对他来说,钟楼就像一根魔棒,不但开启了他被蒙蔽的心灵,而且还唤醒了他那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可怜灵魂。在这里,他不仅可以获得些许的快乐,还可以尽情地释放他那几乎被雪藏的能量。加西莫多热爱圣母院,因为圣母院真正懂得他的心,他们能够充满深情地彼此注视,不用语言便能彻底沟通彼此的心灵。还有后院的钟塔和那两座主钟楼,在加西莫多眼里无疑是三个最可爱的孩子,尽管他这个“母亲”耳朵已经聋了,但他还是会温柔地抚摸他们,毫无幽怨,极为痴迷地看着这几个孩子。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加西莫多能听到的声音只有一个,便是轰鸣的钟声,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深爱着这里。每到一个节日,这些“孩子”便会簇拥在他的身边,尽情地嬉戏玩耍。而加西莫多最喜欢的孩子,名字叫玛丽,她独自一人生活在南钟楼里。和她距离最近的是妹妹雅克琳娜,尽管她的体型稍小一些,却很精致。她之所以会叫雅克琳娜,便是因为把她献给主教堂的那位名叫蒙塔尼的主教,这位主教的妻子便叫雅克琳。北边钟楼里也有六口钟。中轴尖塔里也有六口小一点的钟和一口木钟,而这口木钟只有在星期四晚饭后到复活节的头一天早晨才会被敲响。总之,大大小小的钟加在一起,总共有十五个之多,而这些便是加西莫多在圣母院里的“子孙”,其中,大女儿玛丽是他钟爱的一个孩子。 加西莫多只有在钟被敲响的日子里,才会感觉到无比的兴奋和欢乐。你都无法想象,副主教,也就是他的养父,只要一命令他去敲钟,他就像是捡着宝贝那般兴奋,飞速地跑到他的那些孩子身边,而且这种速度是任何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都望尘莫及的。他就这样跑到那间房子中,不仅柔情蜜意地注视着这些属于他的孩子,还轻轻地用手抚摸他们。随后,他便身手敏捷地摇晃起了大钟,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钟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自己袭来且越来越宏大,越来越壮丽。加西莫多一边跟孩子们跳着舞,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巨大的口号:“来吧!来吧!”于是,随着钟声越来越激烈,加西莫多也越来越兴奋。一时间,整个钟楼仿佛都被这种无法无天的轰鸣震塌似的,从窗子到楼梯、从石雕到木雕、从枝蔓到绿草,这一切也都仿佛要被连根拔起一样。这一刻,加西莫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那里,他就是最高的统治者,他拥有着无上的权力。他奔跑着,跳跃着,从头到脚,似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跳动,而大钟此时也释放出最大的力气,疯狂地摇动,一会摇向钟楼这边,一会摆向钟楼那边,不断喷吐着暴风雨般的咆哮。加西莫多无所畏惧地蹲在钟的上面,一会蹲下去,一会站起来,他玩得不亦乐乎,尽管上面很危险,但他仍旧自如地在翻腾。此刻,他的脚下是深渊广场,头顶是万丈高空,而他就像悬浮在半空的一个幽灵,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威力。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仿佛化身成了欢乐的鸟儿,狂欢不已。最后,大钟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也开始在高空中上演难度极大的杂耍。看来,大钟彻底被征服了! 加西莫多在半空中疯狂地叫嚣着,只见他牙齿都被咬得咯吱作响,而满头竖立的毛发也好似一根根锋利的尖刺,他的胸膛成了高低起伏的山峰,就连他的那只独眼都成了能够放射光芒的天火。巨钟在他身下也是毫无顾忌地咆哮着,丝毫不肯停歇。于是,一切都化为了飞灰,化为乌有,圣母院没了,加西莫多没了,剩下的只有梦幻、飞旋和嚣张。这是以声响为坐骑的眩晕,是腾云驾雾的精灵,是半人半钟的怪物,是骑着鹰翼马身狂奔的可怕的阿斯托夫,这是被抑制着激情释放出的绝妙的乐章! 主教堂也正是因为加西莫多的存在才焕发了如此的生机,他化身成了圣母院的灵魂,并且用某种神秘的力量时刻感染着圣母院中任意一个角落,教堂里的任何一件东西似乎都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具备了让人惊叹不已的灵性。不管他走到何处,那里的一切都听命于他的指挥,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他的意志便是绝对的号令,可以毫无顾忌地指挥那里的千军万马。加西莫多赋予主教堂跳动的脉搏、会呼吸的喘息、跳跃的生命,他宛如这里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精灵,他可以毫不费力的支配这里所有的一切,这也许就是灵魂的力量吧!有时,人们会惊恐地发现,钟楼顶上有一个飞快移动的影子,从一个房檐到另一个房檐,他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不过他们却想不到:其实这是伟大的加西莫多在掏鸟窝;有时,人们又会被蹲在主教堂阴暗角落里的,一个默默发呆的身躯吓出一身冷汗,可他们仍旧想不到:这其实是沉思者加西莫多在静静思考;有时,人们又会看见钟楼顶上,有一个大脑袋和四根长短不一的棍子在左右摇摆,他们更加想不到的是:我们的加西莫多此刻正在恪尽职守;深夜,主教堂里时常会突然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幽灵,紧紧缠绕在钟楼顶的栏杆上:这正是慈父加西莫多在和“孩子们”畅聊这一段时间的得与失。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传说:圣母院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了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张大了嘴巴,时刻准备着吃人。特别是在圣诞夜,大钟无休止地叫唤,人们在做弥撒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一只可怕的影子在隔着窗户窥视着这一切。当然,这也是加西莫多在捣鬼。如果在埃及,人们便会把他当做是守护宗教圣地的神,对他毕恭毕敬,可是在中世纪,人们只会认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鬼,对他百般畏惧。但谁能想到,他其实就是这座教堂的灵魂。 所以,凡是知道有加西莫多存在的人,都会觉得如今的圣母院未免太过于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可言。他们总感觉缺少些什么,这个庞大的物体已经没有了生命,没有灵魂,剩下的只是个空壳子。就好像是一幅画,少了点睛之笔;又好似一具骷髅头,尽管还有眼洞存在,却没有了眼珠。 四、狗和主人 尽管加西莫多痛恨这个世界,如此痛恨和仇视那些嘲笑和挖苦他的人,但是仍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他的养父克洛德·孚罗洛。他对这个人绝对是百依百顺,并且具有很深的感情,这种感情甚至超过了他对圣母院的感情。 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克洛德·孚罗洛收养了他,并把他养育成人。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克洛德·孚罗洛,就没有如今的加西莫多。尽管这位养父对他管教极其严格、言辞苛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加西莫多仍然对这位养父感激不尽,唯命是从。而加西莫多对于克洛德·孚罗洛来说,就是最顺从的奴隶,最忠实的仆人,甚至是一只极为警觉的猎犬。加西莫多可以为了自己的养父,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可惜的是,自从加西莫多当上了敲钟人,耳朵便聋了,于是,让外人难以理解的手语,便成了这对父子之间交流的唯一工具。也正因为这样,克洛德成为了唯一一个能和加西莫多交流的人,所以加西莫多对他的养父更加的忠心,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如今只剩下两样东西:一个是巴黎圣母院,另外一个便是克洛德·孚罗洛。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无法割裂,因为任何事物都比不上克洛德·孚罗洛对加西莫多的支配力量,任何事物都比不上加西莫多对副主教大人的依赖之情。副主教大人克洛德只要一招手,无论加西莫多身在何处,他都会迅速来到养父身边,然后乖乖等候他的调遣。谁都想不到,加西莫多如此一个勇猛无比、力大无穷的人,竟然会听从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话,这也着实让人觉得可笑,对此,只有一种解释: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加西莫多好似克洛德的孩子,又好似他的仆人,这种关系还真是微妙。应该这样说,一个愚笨的人总会听命、折服于一个绝对高智商的人,加西莫多是那么的笨拙,克洛德却是那么的聪明且充满智慧,从这点出发来解释的话,这两者之间有这样的关系那就不足为奇了。总而言之,贯穿这一切的并非是什么过于神秘的东西,它只是一种情结,一种感恩戴德,知恩图报的情结。这是一种美德,而加西莫多是这种美德当之无愧的代言人。这样说吧,加西莫多爱他的养父,胜过一切狗啊、猫啊、马啊对它们主人的热爱。 五、克洛德·孚罗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加西莫多越来越壮实,而克洛德·孚罗洛却一天比一天老。于是,到了1482年,加西莫多这一年二十岁,而克洛德却已经三十六岁了。此时的克洛德已经不再是俄当学校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了,已经没有了年轻人该有的那种情愫,并且他也不再是那个还有些许的感情,喜欢幻想和沉思的年轻哲学家。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地地道道的教士,一个满脑子假正经、仁义道德、不苟言笑的若札斯的副主教先生,是灵魂的掌管人。他现在管理着蒙特里和夏多福两个副主教区,一百七十四位乡村本堂教父都得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这俨然就是一个权威人物!每当他环抱着双臂,脑袋低低地垂在胸前,一副沉思的模样,严肃地从唱诗堂高高的尖拱下缓步走过的时候,那些身穿白袍和礼服的唱诗童子、圣奥古斯特丹教堂的僧侣,以及圣母院的神职人员,都会不由自主地不寒而栗。很显然,克洛德·孚罗洛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合格的教士。 尽管已经如此威严,但是克洛德却从未放松过学习,甚至比以前更加努力。当然,他同样也没有放松过对弟弟若望的悉心教导,学习和教导弟弟是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两件事情。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克洛德发现,原本可以给他带来巨大快乐的这两件事,现如今却越来越难以处理了。保罗·狄阿克尔保罗·狄阿克尔(720—799):拉丁文的历史学家和诗人,著有《伦巴第历史》一书。曾经说过:时间一久,无论再好吃的肥肉都会变质。弟弟若望由于曾在磨坊寄养过,所以便有个外号:磨坊。在克洛德原先的规划中,他希望弟弟若望能够成为一个好学上进、虔诚体面的优秀学生,但是若望却偏偏脱离了这条已经规划好的正确轨道,完全辜负了哥哥对他的苦心栽培。尽管若望也是外表英俊潇洒、朝气蓬勃,但他却是一个十足的浪荡之人,他懒惰、无知以及缺乏教养,可谓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荒唐鬼。克洛德为此大失所望,且又无能为力。不仅如此,弟弟若望还经常搞一些恶作剧捉弄一下这位哥哥,这也让他这位当哥哥的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克洛德亲自把弟弟送到了俄当学校,那是自己曾经学习和成材的地方,他希望弟弟在那里能够有所收敛,并改头换面,学有所成。然而,这所学校曾经以拥有克洛德这个姓氏而骄傲自豪,可如今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而臭名远扬。为此,克洛德深感痛心。不过,也有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这时克洛德会严厉地对弟弟若望训斥一番,可弟弟对此却是恍若未闻,无动于衷。兄长训斥过后,若望依然是我行我素、荒唐无忌、大胆妄为。在学校里,为了欢迎新入学的大学生,若望还领导众人把新生狠狠地捉弄了一番,并且这种“空前”的优良传统一直保留到现在。有一次,若望还煽动全班所有的学生,将酒馆的老板猛收拾一顿,然后把酒馆里的酒喝个精光,甚至连酒窖里的酒都没有放过。他的这些行为与一般的地痞流氓已经无甚区别了。据说,伟大的副主教大人的弟弟,若望还将类似的恶作剧一直搞到了格拉提尼街格拉提尼街:这条街是赌场和妓院的所在地。上去,十六岁的少年能有如此的魄力和号召力,实在是不寻常,但是这种举动又是那么的让人担心。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俄当学校的副学监只能给副主教大人长篇累牍地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用拉丁文写的,并且还在信中大肆渲染若望酗酒、打架斗殴等事。 看过俄当学校副学监的信,克洛德为若望的种种行为感到羞愧,无地自容,他在想,同一个姓氏,两次出现在一个学校中,可为什么造成的影响会有如此大的悬殊呢?若望的行为明显让副主教大人极为伤心,一时间感到心灰意冷。于是,为了填补心灵上那个巨大的缺憾,他更加狂热地投入到知识的怀抱。知识对人,情同姐妹,至少这位敞开怀抱的姐妹不会嘲笑他,反而会安抚他那受伤的心灵,给他极大的安慰。就这样,副主教大人的学识越来越渊博,与此同时,他也变得越来越苛刻,让人难以接近。其实,人就是这样,生活中一旦有什么事情不如意,那么就会变着法的找别的东西来补偿,就拿我们每个人来说吧,智慧、道德和品格总要在某种程度上保持一定的平衡,这样才能持续发展。可是,一旦生活中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那么发展的比例便会因各自的情况有所倾斜了。 其实,早在克洛德·孚罗洛在俄当学校求学时,他便已经深入研究了包括神学、文学、哲学、数学、医学、天文、音乐等在内的各种学科,他的学问已经囊括了所有的一切。但是克洛德是这样的人:只要他觉得他还有所欠缺,那么他便不会停下学习的脚步。对他而言,只有知识这种食量才是最能填补他饥饿的食物,因此他必须让自己不断的强大起来。“自咬尾巴的蛇”,用这个古代的比喻来形容克洛德渴求知识的激情再恰当不过。很多德高望重的人非常肯定地说:克洛德已经榨尽了知识的“善良”,他现在又毫不犹豫地朝着“邪恶”进军了。他真可谓是在知识的领域里所向披靡了。还有人甚至说,他已经尝遍了智慧树上智慧果了,但也许是对智慧果的味道已经感到乏味了,因为他品尝的太多了,所以他现在又想尝一尝“禁果”的味道了。其实,大家已经很明白了,只要是神学院的讲座,只要是研讨圣伊尔圣伊尔(约315—367):基督教神父,曾任普瓦蒂埃(法国西部城市)主教,著有《三一论》,其神学在基督教西方教会都很有影响。的文学聚会,只要是研讨圣马丁学说的教会法学家的辩论会,只要是医学家在圣母院圣泉边的聚会,无一例外,克洛德从来都不会缺席。然而,这四大智慧所能调制出来的美味佳肴,克洛德已经尝遍,而且他都已经吃了无数遍,甚至对这样的佳肴都开始反胃了。于是,很自然的,我们这位“激情四射”的求知者便奋不顾身的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这完全超出了有限的、狭隘的知识层面,克洛德此时犹如一个孤独的旅人一般,只不过他也失去了正确的方向。他甚至不惜拿自己的灵魂做赌注,深入洞穴,坐在炼金术士、星相术士们那神秘可怕的桌子前,在这张桌子的另一端,中世纪时曾坐过阿威罗伊阿威罗伊(1126—1198):最重要的伊斯兰思想家之一,他将伊斯兰的传统学说和希腊哲学,特别是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融合成一家之言。、巴黎的居约姆、尼古拉·弗拉梅尔,在东方一直延伸到所罗门、毕达哥拉斯毕达哥拉斯(公元前570—前480):希腊哲学家和数学家。和佐罗阿斯特佐罗阿斯特(约公元前628—约前551):波斯宗教改革家、先知、佐罗阿斯特教创始人。。这样说,也许有些玄妙,但是,我们可以以这种方式来理解。 的确是这样,从那以后,人们就经常会看见克洛德站在圣婴墓地,1466年死于瘟疫的父母就葬在这里。不过,说实话,他对父母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因为他很小就外出求学了。也许他对那个墓穴上的十字架并不虔诚,甚至还不如他对旁边的尼古拉·弗拉梅尔以及他的妻子克洛德·倍尔奈尔的坟墓的悼念之情。但即使如此,他仍然站在那里默默沉思。 克洛德还会经常出现在伦巴第人街,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一栋房子里,这栋房子就在作家街和马里莫街的交叉口。这也让常常看到这一幕的人震惊不已,因为这栋房子是尼古拉·弗拉梅尔生前的住所,自从1417他死在这里之后,这所房子再也没有住过人,据说是怕染上霉运。不过,现在这所房子已经摇摇欲坠了。坊间曾流传说,这所房子的墙壁上刻满了各国术士和炼金士的名字。而我们的副主教经常出现在这所房子里,并且亲眼见过,他在两间地窖里拼命地挖土。而地窖的拱璧上有尼古拉生前写在上面的无数诗句和象形文字,于是人们又开始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测,尼古拉的点金秘诀是不是就藏在这里?也正如此,两百多年来,从玛吉斯特到太平神父,只要稍有名气的炼金术士,都曾到过这里并挖掘过,他们不惜耗费体力找遍了整栋房子,仍然一无所获。而这栋房子明显已经不堪这么多人的蹂躏,如今已经夷为平地了。 我们的副主教大人不仅对尼古拉的房子有兴趣,就连巴黎圣母院那扇极具象征意义的拱门,他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据说这扇拱门是巴黎主教居约姆用石头刻写的魔法书的一页。本来,整个巴黎圣母院咏唱的都是圣洁高尚的圣诗,可是这位主教大人却给它添设了如此邪恶的扉页,毫无疑问,他最后被罚进了地狱。克洛德副主教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来研究这扇大门,不仅如此,据说,他还把圣克里斯多夫的雕像扳倒,然后研究的通透无比。当时这座雕像就矗立在圣母院的广场上,可是群众都不知道他到底象征着什么,只是称呼他为“灰先生”。但是,就是这样一尊雕像,竟然引得副主教对它着了迷,他在广场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这对于我们的副主教大人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他时刻关注着这尊雕像:时而紧盯那些倒提灯笼的轻佻少女,时而注视提灯笼的庄重少女;再不就是使劲儿盯着左边门道上的那只黑乌鸦,也不知道一只鸟到底有什么值得研究的。总之,他好像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怪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来。于是,很多人都这样猜测:尊贵的副主教大人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 先不管克洛德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现在来琢磨一个问题:克洛德这样一个行为如此怪异的人,却深得一个人的虔诚爱戴,这个人就是加西莫多。加西莫多对克洛德的爱戴已经到了一种唯命是从、俯首帖耳的地步。无论主仆二人之间有着多么大的差别,但这二人之间仍然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爱着一个地方,巴黎圣母院。只是两人的方式完全不同,加西莫多喜欢主教堂的雄伟壮观、优美和谐,几乎与后者融为一体;而克洛德却深爱主教堂的神秘和寓意,他不仅喜欢探究种种表征之下的深层内涵,还钟情于挖掘这里的一切黑暗,说到底,他爱主教堂向人类智慧提出的永恒的谜底。 为了自己在思考的时候不被打搅,于是,他在那个能够俯视到河滩广场的钟楼里,也就是木钟的旁边,他为自己专门开设了一间小屋,这是一个彻底隐蔽的空间,除了他自己,任何人如果没有得到他的允许,绝对不许入内。原来雨果·德·贝尚松主教也曾在这里为自己设立了一个独立的神秘小房子,当时是为了施展巫术的。而现在克洛德也效仿了他。小屋其实并不大,可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除了副主教以外没有任何人进去过,因此我们也不得而知。只是在深深的黑夜里,人们经常能够看到钟楼上面闪烁着红色灯光,光线忽明忽暗,并且间隔的时间都是统一的,非常古怪。这种灯光好像跟呼吸是一个频率的,因为它们会随着呼气和吸气而明灭有序。其实,如果把这种灯光说成是某种火焰,也许更贴切一些,因为火焰更能显示出它的神秘感。每当人们看见这种亮光,都会万分恐惧地说:“快看呀!副主教又在施展巫术了,他的鬼火又点燃了!” 其实,人们称之为妖术或巫术,也未免太言过其实了。但是,那里的确是升腾起很多烟雾,人们那样想,也在情理之中。说白了,我们应该承认,埃及邪术、魔鬼附身术、妖术之类,即使是其中最纯洁的那种,在圣母院的主教法庭看来,都应该将其当做最大、最可怕的敌人看待。不管如何,圣母院的其他修士已经认定克洛德·孚罗洛是个完全懂得巫术的人了。当然,民众更是这样认为。因为有一个最有利的证明,那便是加西莫多。众所周知,加西莫多是个可怕的魔鬼,而克洛德却能毫不费力地控制他、摆布他,这是为何?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克洛德会巫术。因此,不管克洛德如何刻苦地钻研学问,无论他是多么的用功,在别人眼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邪恶的,没有人会相信他,更别说让人理解他了。 如果说长时间的学习已经使克洛德的学问深不可测,那他的灵魂同样也变得深不可测,他那长时间难得一笑、阴郁至极的严肃脸孔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他那宽阔额头上的头发几乎已经掉光,脑袋总是沉沉地垂下来,几乎是深埋在胸前,就连他的眼睛都是出神凝目,叹息声总是不断地从他的胸腔中传出来。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副主教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他的巫术失灵了?无论如何,他永远都是如此的深邃,如此的让人不敢靠近。 克洛德的内心一定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波动,他一直不停地在探索着,其实就是想为自己找到一条最佳的出路。也许就在我们记述的时候,他内心的剧烈波动已经达到了顶点。很多次,他那犹如鬼火般的目光吓跑了教堂中正在唱圣诗的童子;很多次,在合唱中,靠近他的教士清楚听到他在高唱“赞美巨大无比的力量”的时候,加进许多难以听懂的词语;还有很多次,在滩地为僧侣们洗衣服的妇女们,发现他的法衣中有很多深陷的指甲痕迹。于是,人们再次对此议论纷纷,克洛德再度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之一。 但是,不管怎么样,克洛德变得比以前更加正派了,也更加道貌岸然了。比如说,他以前就不怎么接触女人,而现在更是将女人痛恨到了极点,甚至只要他听见一点关于女人的行动,他就会立刻拉下风貌遮住自己的眼睛,甚至连耳朵都会堵住。在这方面,他绝对应该受到夸赞的。1481年12月,玉女波热公主想要来巴黎圣母院探访,可克洛德却义正词严、铁面无私地拒绝了,为此他还向主教正式提交了1334年圣巴特勒米日前夕发布的黑皮书,上面明确规定:任何女人,无论老幼、贵贱,一律不准入内。主教为了说服他,苦口婆心地引用了教皇使节俄多的命令:某些贵妇可以除外。然而,副主教仍然是丝毫不让步,不但如此,他还指出主教所引用的法令是在1207颁布的,早于他引述的法令。因此,不算数。就这样,波热公主被拒绝在了巴黎圣母院的大门外。 不仅如此,人们还发现,这位固执的副主教大人对吉卜赛女人和埃及女人特别讨厌,到了一种简直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甚至为此专门去请求主教大人颁布法令,严禁吉卜赛女子在圣母院前庭广场上跳舞和表演杂技。与此同时,他还费尽力气地去查阅主教法庭里那些已经旧得快要烂掉,甚至发了霉的档案,为的就是搜集男女巫师和公羊、母羊或其他牲畜勾结在一起施行蛊惑之术,被处以火刑或绞死的案例。 六、大受讨厌 或许因为副主教大人怪异的举动,也或许是因为加西莫多那魔鬼般的模样和性情,这主仆二人在巴黎市区,尤其是在巴黎圣母院四周的群众中极不受欢迎,群众会公然的叫他们魔鬼。只要这主仆二人出现在巴黎街头,只要人们看见他们的身影,人们都会破口大骂、讽刺、挖苦,甚至是诅咒他们,像这样的事情,对于这二人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可是克洛德根本不在乎别人到底怎么议论他、看待他,因为他有着自己崇高的信仰,岂是这种刁民能够理解的?因此,他每次走在街上的时候都是挺胸抬头,威严自如。而加西莫多只知道跟随自己的养父,别的事情根本就与他无关。 这幅情景就像法国诗人所说的那样: 各种各样的人紧紧跟着他们, 好像猫头鹰追赶着黄道眉。 然而,也会有一些时候,一些小家伙们因为淘气,玩得失去了分寸,他们会小心翼翼地接近加西莫多,然后用一根小别针扎进他的驼背,以此来获得更大的欢乐。有时,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会十分勇敢地碰了一下克洛德的黑袍,并且冲着他高声大喊:“赶紧跑啊,魔鬼来了!”有时,一群邋遢的老太婆也会坐在门前阴暗的台阶上,冲着他们两人大声说:“来了,来了,两个人一起来了,一个人的灵魂就像另一个人的身体那样扭曲。”不仅如此,她们还会故意拍手掌,以示欢迎。除了以上这些人外,学生们和当兵的也以嘲笑他们为乐趣,也都纷纷冲着他们大喊道:“克洛德和瘸子,一个巫师,一个魔鬼。” 但是,街头群众的这些叫骂简直就是白费力气,因为街上行走的两个人根本就不理会。 第五章 伟大的副主教 一、圣马尔丹修道院院长 克洛德·孚罗洛副主教因为对上帝极其虔诚和恪尽职守而名声远扬,就在他毫不犹豫、义正词严地将美丽的波热公主,拒绝在巴黎圣母院的大门外时,一个人的到访,却让他终生难忘。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克洛德做完晚上的功课之后,独自一人回到了钟楼那间只允许他一人进入的神秘小屋。这间小屋里面阴气森森,角落里堆放着很多非常可疑的小药瓶,墙壁上还刻画着很多稀奇古怪的文字或符号。尽管这些文字或符号看起来都很古怪,但是,仔细看的话,其实也就是一些纯粹跟科学有关的摘录或著名作家的名言警句。除了这些,整间屋子里便只剩下克洛德和一盏发着幽暗灯光的三角铜灯。克洛德一进屋,就走到堆满书稿的书案前坐下,然后翻开了一本书,这是他最近才开始阅读的俄诺里亚斯·德·俄当的名著《论命中注定和自由选择》,一边翻阅,一边沉思。过了好久,正当克洛德陷入无尽的沉思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谁呀?”克洛德的声音明显充满愤怒,就像一只正在啃骨头的恶狗被突然夺取了骨头,但是他又好奇,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门外面的人好像根本听不到克洛德愤怒的声音,依然很客气地答道:“我是您的老朋友,雅克·夸克纪埃。”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 克洛德打开门一看,来人果真是雅克·夸克纪埃。雅克·夸克纪埃,五十多岁,国王的御医,不过此人一看就是那种聪明绝顶且狡猾的家伙,要不然也不会深受国王的恩宠。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不过此人克洛德却不认识。只见这两位全身都笼罩着灰鼠皮的青色长袍,从头到脚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雅克·夸克纪埃自报家门的话,任谁都认不出他们。从两人的这身装扮以及来访时间来看,他们此行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克洛德不敢怠慢,他在把这两人让进了屋子的同时,嘴里说道:“真是托上帝的福,两位能够来访,我真是万分荣幸!”他一边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一边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位神秘人物。夸克纪埃干笑了一声,随即说道:“拜访像克洛德副主教如此优秀的学者,即便是在深夜,恐怕也没有什么不妥吧?”他说话时完全是一副弗朗希孔腔调,每一个尾音都拉得特别长,就好像女人拖着一个长长的尾裙那样端庄肃穆。 就这样,副主教和国王的御医寒暄起来。这也是当年的传统,两位知识分子见面交谈,总要先互相恭维一番,以极大的热情来表示他们彼此相倾。而且,这种传统一直延续至今:任何一名有学问的人恭维起另一个有学问的人时,都会言辞华丽,但是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可以想象,克洛德恭维夸克纪埃时说的话,无非是一些称赞他妙手回春、医术高明,并借此得到了国王的宠幸,还谋得不少的好处,这样的好处来的非常稳妥、便利,甚至都超过了那些点金术士。 “说心里话,夸克纪埃大人,我真羡慕你有一个比埃尔·维尔塞爵爷那样的侄儿,我当时听说他当上了亚眠的主教,我便兴奋地彻夜难眠。”克洛德笑着说道。 “的确,这是伟大的上帝对我们的恩赐,当然,还要谢谢您,副主教先生。” “我现在仍然对您圣诞节那天领着审计院那些人的样子记忆犹新,你当时神气极了,我真是羡慕啊,院长大人。”克洛德继续恭维道。 “哦,不,请不要这样称呼我,副主教先生,我只是一名副院长而已。”夸克纪埃谦恭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您在拱门圣安德瑞街还有栋房子。怎么样?它现在弄好了吗?说真的,我很喜欢那栋房子,它是那么豪华,那么大气,就算是卢浮宫我看也不过如此!” “谢谢您的夸奖!尽管说它的造型还不错,可它却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啊,我看那,等这个房子盖成后,我就要破产了喽!”夸克纪埃时刻都在为自己找寻着解释。 “开玩笑呢吧,夸克纪埃大人,”很明显,克洛德不愿意就此放过他,“典狱和司法宫典吏不是每年都会向您支付很高的报酬吗?再说了,您还有那么多的领地,这可是块大肥肉啊,单单是每年上缴的租金就让您花不完啊!” “哎,哪有您想得那么好啊,先生。我在波瓦塞的领地根本就没有上缴过租金。”夸克纪埃装出一脸沮丧地说道。 “可就算那样,那您从特里埃、圣洁姻斯、圣日耳曼·昂·莱伊这几个地方收上来的钱也不少啊!” “能有多少?无非也就一百二十利弗罢了,何况它们还不是巴黎币。”夸克纪埃笑呵呵地说道。 “国王枢密官这个位置可一直都是您的,这个位置的收入肯定是相对稳定的吧,想必数目也不小!”克洛德仍居紧追着这个问题不放。 “您说的这个倒是确有其事,不过可惜的是,那块该死的波利尼领地,尽管名声远扬,但油水却少得可怜,每年的收入连六十金埃居都不到。您说可恨不可恨?”面对克洛德的穷追猛打,夸克纪埃仍旧是礼貌有加地回答着。 克洛德和夸克纪埃的一番对话,表面上听起来和颜悦色,其实却是针锋相对,克洛德的每一句看似奉承的话,无一不包含着对夸克纪埃冷酷的挖苦和辛辣的讽刺,尽管他面带微笑,可话里却充满了刻薄。也许,克洛德副主教非常乐意从嘲弄别人的言语中收获快乐和满足。可夸克纪埃好像丝毫没有察觉,仍旧是信以为真地听着。 最后,克洛德非常虔诚地握着夸克纪埃的双手,郑重地说道:“我愿意用我的灵魂发誓,我看到您如此健康快乐地活着,我感到无比地高兴。”“那也是托您的福啊,尊敬的克洛德先生!真的很感谢您!”“对了,我顺便问一下,您那尊贵的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克洛德顺便打听道。“哦,这件事嘛,我跟您说实话,我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在为他服务,可似乎他付的医药费不太够用!”夸克纪埃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旁边那个跟自己一起来的人投去异样的眼神。“真的是这样吗?夸克纪埃,我的伙计!”这是那个人自从进屋后第一次说话。 顿时,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引起了克洛德的注意,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自从这两位贵客进屋之后,他便没有留意过这个陌生人,因为对他来说,能让来拜访自己的这位夸克纪埃,国王的御医感到高兴才是最重要的。他使出浑身的手段去巴结这位御医大人,希望他日后在国王那里能为自己美言几句,但对这位陌生人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夸克纪埃给他引荐时,出于礼貌问题,他顺口问候了一句:“很荣幸见到您,先生,您也是学术界人士吗?”他用谨慎的眼神重新审视着这个人,看见的只是他那锐利的目光,目光背后好似隐藏着无尽的智慧和秘密。不难看出,这是个上了年龄的人,大概六十来岁的样子,尽管他的相貌一般,却无处不透着一股震人心扉的威严和坚毅,特别是他那双目光逼人的眼睛,好似在不停地往外散发着咄咄逼人的视线。不过,他的身体似乎很虚弱,面容憔悴。 这个人好像一直在等待着克洛德跟自己说话,如今克洛德终于开口了,只见这个人丝毫没有犹豫地说道:“尊敬的副主教先生,请先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我是杜韩若长老,一个外省的求学者。我久仰您的大名,对您渊博的知识、圣明的裁断,早已极为倾慕,今日得以见面,我倍感荣幸。我此次前来是想当面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长老?”对方的这一称呼,不禁再次引起了克洛德的注意,以他灵敏的嗅觉,他已经猜出此人绝对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好手,应该不亚于自己,尽管他其貌不扬,想必也没那么好对付。于是,克洛德不得不对眼前的形式再做一次新的评估了。片刻过后,克洛德脸上那虚伪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厉肃穆,以及深邃的目光。然后,他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那把安乐椅上,同时也摆手示意夸克纪埃和他的同伴也坐下。克洛德手托着腮帮,他知道下面也许就要进入正题了,于是他把目光对准了杜韩若长老,随即说道:“不知长老深夜造访有何指教啊?”杜韩若长老再也没有客套,直接说道:“不瞒您说,先生,我身患很重的疾病,找了很多医生都没有,我听说您精通医学,并且有很深的造诣,堪称当代的埃斯科拉庇厄斯埃斯科拉庇厄斯:罗马神话传说中的医神。因此,我冒昧地问一句,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带来一丝希望?”杜韩若长老的语气分明有一些急切。 克洛德听完杜韩若长老的话,直接摇了摇头。“这恐怕不容易啊,”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杜长老,恕我直言,想必您也是一个学识渊博之人,既然如此,那就回头看看墙上吧,上面便有我的答案!”听完克洛德的话,杜韩若长老不由自主地扭转过头,只见墙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一行字: 医学只不过是梦幻的女儿。 ——雅北里克雅北里克(约250—约330):希腊哲学家,新柏拉图哲学学派的重要代表,他用巫术和魔法拉来取代纯精神和灵智的神秘主义。 旁边的夸克纪埃不仅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同时他也看到了墙上的那行字。只见他迅速凑到杜韩若长老的耳边,用一种其他人绝对听不到的声音抱怨道:“您看,我早就跟您说了,他这个人的精神早已经不正常了,您还执意要来看个究竟,现在怎么办?吃瘪了吧?”杜韩若长老同样也是用非常低的声音回答道:“别着急啊,夸克纪埃先生,说不定这人还真有一些本事。”说完,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很显然他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样说的。夸克纪埃不以为然,语气冰冷地说道:“那就随您的便吧!” 转眼之间,夸克纪埃就换上了一副笑脸,然后就又开始和克洛德攀谈起来,装得就像一个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 “亲爱的副主教先生,您真是太优秀了,无论在哪个领域里,您都有着极高的造诣。我相信就算是希波克拉特希波克拉特(前460年—前377年):古希腊大医学家。都不能跟您相比,这就好比一个榛子不能跟一个猴子相提并论一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您在医学上的这些高见被那些医学术士听见的话,他们肯定要狠狠地抨击您了。您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药品对人的身体或疾病根本不存在治疗作用?就算是刺激性药品和膏药都不例外?另外,您是不是也怀疑由植物和金属组成的伟大的药理学,是否真的能够减除人类的病痛啊?您的这些高见,肯定是所有的医学人员不能苟同的。” “您误解我的意思了,先生,我敢发誓,我对科学绝对是抱着尊敬和认可之心的,但是我对医生却不敢恭维。”克洛德听完夸克纪埃的一番言辞,仍旧振振有词地说道,显然他并没有被夸克纪埃的话吓倒。 “那照您说的那样,难道风湿病的病体就不是气孔了吗?用烧老鼠制成的膏药岂不是也不能治疗枪伤了?给衰老的人输送新鲜血液的话,岂不是也没有半点作用?难道您认为二加二不等于四吗?”夸克纪埃很明显已经发火了。 克洛德对于夸克纪埃充满火气的言辞照样不动声色,依然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现在声明我的立场,我有权利保持我对某件事情的看法,同样的,别人也有权利拥有他们的看法,但是,我不会把我的看法强加给别人,而别人也休想把他们的看法加在我身上。”夸克纪埃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杜韩若长老听着这充满火药味的谈话,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夸克纪埃先生,我们都是老朋友,何必为这事伤了和气呢?”夸克纪埃也不好当面撕破脸皮,于是就不再言语,但是,在他心里更加认定,眼前这位声名远扬的副主教真的已经疯了。 沉默了片刻,杜韩若长老又一次开口说道:“副主教先生,是这样的,今天我来呢,主要有两件事想请您赐教,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我的病情,再一个就是关于我的星相。如果先生有什么高见的话,还请您直言不讳!”克洛德仍旧是不为所动,淡然说道:“真的很抱歉,长老,对于这两个问题,我真的是无能为力,因为我既不相信医生,这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还有我也不相信那些所谓的占星术。”“什么?您确定您说的是真的吗?先生。”杜韩若长老明显是被克洛德的话吓了一跳,他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时夸克纪埃又一次贴着杜韩若长老的耳朵,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怎么样?这回您死心了吧?我早就说过,他已经疯了,并且疯得还不轻。竟然连伟大的占星术他都敢诋毁。” 不待杜韩若长老的震惊过去,克洛德又补充道:“相信占星术,就等于是相信每个人的头上都挂着一个星星,这样的做法真是愚蠢。”此时,杜韩若长老脸上布满了疑惑,忽然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觉得什么才是值得相信的?”克洛德沉思了一会,然后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的笑容,答道:“上帝!我只相信上帝!”一听到克洛德说出来的是上帝,杜韩若长老和夸克纪埃赶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以此来表示自己的虔诚,而夸克纪埃还开口说了声:“阿门!” 杜韩若长老随后又说道:“尊敬的副主教先生,我现在真的很迷惑,您是那么的信奉上帝,这一点我很感动。不过,像您这样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却不相信科学。这究竟是为什么?”“不,我并没有否认科学,更没有否认一切行之有效的技艺。只不过,我有我的信念,而你们所说的、所关心的在我心中没什么位置罢了。”听到这样的回答,杜韩若长老忍不住问道:“那您的信念是什么?究竟什么在你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这次,克洛德没有犹豫:“炼金术!这是我最执著的事情。”沉默了好久的夸克纪埃,这次终于沉不住气了,大声嚷道:“相信炼金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你不能为此而否认医学和占星学啊!这算哪门子道理?更何况,这几门科学之间根本没有多大联系。”但是,克洛德却依旧有着自己的看法:“医学是相信人的科学,而占星术是相信天文的科学,这些都是不可靠的。”夸克纪埃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一声,他要看看克洛德是否还能说出比这更疯的话来。克洛德又继续为自己辩解:“雅克先生,请您记得,我并不是国王的御医,而国王陛下也并没有赏赐我什么,况且,他也不会找我给他治病,更不会让我给他占卜什么星相。说实话,那些所谓的占星术能说明什么呢?除了能够划出几道线,构成几个奇怪的图形之外,它还能干什么用呢?真不知道你们怎么会如此推崇这东西?” 夸克纪埃仍然很生气地说道:“尊敬的副主教大人,您不会也否认锁骨的感应能力和具有超凡能力的通神术吧?”“不,先生,您所推崇的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们并不具备实际的效用,而我的炼金术则不然,它的的确确能给我们带来实际的用途。不信的话,您可以接着往下听。玻璃在地底下埋藏了千万年,便会变成价值不菲的水晶,而铅也有着类似这样神奇的变化。铅,是一切金属的源头,它经过七八百年的变化就会成为雄黄,然后会变成锡,再变为白银,这些都是有事实依据的,并且它们能够给我们带来巨大的价值。而像您刚才说的锁骨、星宿这类东西,都比较空洞,不具有实际意义。如果相信这些,那就和大可汗的那些愚民没什么区别了,因为他们相信麦穗会变成鲤鱼,而黄莺则会变成鼹鼠。您认为我说的可有道理?” 不过,夸克纪埃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副主教先生,我除了主攻医学外,我也学过炼金术,它也只是……”辩论能力极佳的克洛德根本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他的话:“亲爱的雅克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也研究过医学、星相占卜学,但是在我看来,它们都不能和炼金术相提并论,只有炼金术,只有黄金,才是最耀眼的。什么才是真正的科学?那便是学会炼金术,能炼出金子,就如同一个法力无边的神,这才叫真正的科学。那些医学啊,占星学啊,这些都是假的,只有炼金术才是真的!”他说这番话时,语气激昂,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光亮,甚至最后几句话还带着颤音,这是过于激动造成的。不过,很显然我们的副主教此时又陷入了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 杜韩若长老听着克洛德的这些“疯言疯语”被吓得是目瞪口呆,而夸克纪埃更加证实了自己的观点:“这个家伙果真是越来越疯癫了!”杜韩若长老忽然在这个时候问克洛德:“那您的炼金术现在学的怎么样了?有什么成就吗?”克洛德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沉默了一会,好像在考虑什么东西,然后特别谨慎地说道:“当然还没有,炼金术哪能这么容易成功?我如果现在能炼金了,岂会还在这里待着?法兰西的国王宝座怎么还能是路易家的?”杜韩若一听到他这样说国王,脸上露出了反感的表情,不过克洛德却没有看到。他继续发表高见:“假如我真懂得炼金术,那么我成为世界首富也是指日可待,真到了那一天的话,区区一个法兰西王位我还真的不在乎!”杜韩若长老此时接口道:“您说的真是对极了!”而夸克纪埃听着眼前二位的对话,不禁在心中暗道:“真他妈的是个可怜的疯子!” 克洛德对杜韩若长老的插嘴很不满意,只见他拿眼斜看了后者一眼,然后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炼金术:“肯定会有成功的一天,但是这个过程肯定会异常艰难的。我呢,现在也还处在尝试、摸索的阶段。不过,我保证,就算这条路再怎么崎岖坎坷,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的!”长老问道:“您坚信您的炼金术能实现吗?”没有丝毫地犹豫,克洛德自信地说道:“我坚信!”杜韩若长老似乎对炼金术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尊敬的副主教,我对财富也有很大的兴趣,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也想看看你研究的那些书。只是在我看之前,能不能告诉我,那些神奇的书圣洁的上帝他允许我们看吗?”克洛德很自然地回答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一名十足的圣徒,怎么敢违背上帝的旨意呢?”长老又继续追问道:“那您愿意让我加入到您的行列中,跟您一起研究吗?” 听到长老有这样的请求,克洛德摆出一副庄严并圣洁的神态,宛若一个沙米埃尔沙米埃尔(约公元前11世纪):古代以色列的术师、先知和军事领袖。据说,还是能看见异象的神人。,说道:“当然愿意。不过,您应该清楚,一门崭新科学的诞生是需要长期探索的,像您这么大的年龄,你最应该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何况您还生着病。这样的事情就应该我们这些年轻有力、身体健康的年轻人来完成,如果换成你们这样两鬓斑白、身体又差的老年人的话,恐怕这门科学很难有所建树。但是,您在这个年龄还能有这般求学的态度,我很欣慰,也很支持。放心吧,我绝不会把你派到古代希罗多德希罗多德(约公元前484—约前420):希腊历史学家。说过的那些金字塔坟墓,也不会派您去巴比伦的砖塔,更不可能派您去印度神庙那白色大理石的神殿。为了照顾您的年龄和身体,我会带您去观看赫尔墨斯赫尔墨斯:希腊神话中神的使者,掌管商业、交通、畜牧、竞技、辩术,他多才多艺,首创字母、数字、天文学,被称为巫术、炼金术之祖。的著作的片段,给您讲述克里斯多夫的雕像,讲讲圣礼拜堂拱门上那两个天使,就是那一位天使的手伸进瓶子里,另一位天使的手却在云雾里……” 不过令克洛德没有想到的是,一直旁听的夸克纪埃终于发现了他话中的破绽,只见后者用一个学术人的口吻纠正道:“很抱歉,副主教先生,我要提醒您一下,您刚才错把俄耳甫斯当成了赫尔墨斯。”副主教克洛德又岂会承认他说的是正确的,只见克洛德高声答道:“错了,完全不对,俄耳甫斯只是墙壁,而赫尔墨斯才是那座建筑物的化身。”冲着夸克纪埃说完,克洛德又把目光转向了杜韩若长老:“情况我已经给您介绍完了,如果你愿意参加的话,就来找我吧。”可是,他那番话已经把这位可怜的长老搞懵了,过了好一会,这位长老才吐出一句话:“我现在已经被您搞糊涂了,你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克洛德对此没有丝毫介意,仍旧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懂很正常,您先尝试着看看这方面的书吧。” 说完这些话,克洛德站起身来,推开了这间密室的窗子,圣母院那在黑暗中巨大的轮廓再次显现在眼前,那两座无比巨大的黑黑的钟塔耸立在茫茫的黑夜中,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长着两颗头颅的斯芬克斯雕像。站在窗户前面,克洛德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好像又在思索着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书,又看了看黑夜中的圣母院,忽然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迟早有一天,这个要消灭那个的!” 夸克纪埃看到老朋友做出如此奇观的举动,心中也是十分地诧异,于是连忙走到桌前看了看那本书,然后说:“这不就是一本普通的书吗?有什么值得担心害怕的呢?这是著名的格言大师比埃尔·伦巴第的书。”克洛德朝着夸克纪埃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说:“您说得很对,这也许就是一本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书。但是,小事物往往会潜移默化地对大事物产生巨大的影响,就比如小水滴对石头,水滴能把石头滴穿。一把锋利的长剑可以致一条大鲸鱼于死地。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也许早晚有一天,这本书会以排山倒海般的威力摧毁这座教堂的。” 夸克纪埃见状,贴着杜韩若长老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重复着他的那个结论:“我现在有十二分的把握确定,这个家伙已经疯的无可救药了。”然而,这次他却出人意料地得到了同伴的回应:“我现在开始相信你的话了。”就在这时,教堂的熄灯钟敲响了。 熄灯钟一旦敲响,就表示整个巴黎圣母院即将熄灭所有的灯,当然,这也是在提醒来访的客人必须赶紧离开。两位神秘的客人站了起来,而那位杜韩若长老握着克洛德的双手,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尊敬的副主教先生,我是个热爱科学的人,并且十分尊敬像您这种有学识、有见地的学者,我对您更是肃然起敬。明天请您务必去趟杜尔内尔宫,找圣马尔丹·德·杜尔修道院的院长。谢谢您陪我们畅聊了这么长的时间,明天见!”说完,这两个深夜造访的神秘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房间里只剩下惊愕万分的副主教克洛德,因为据他所知,圣马尔丹修道院的院长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法兰西的国王陛下。他终于知道了那个杜韩若长老的身份,不过随后他又忍不住担心,因为刚才他讲的那些话不仅言辞过于激烈,而且还明显有着对国王陛下的不恭。 后来,人们纷纷猜测,其实,早在那次深夜谈话中,克洛德·孚罗洛就已经取得了国王陛下的充分信任。因为自从那天晚上过后,路易十一只要一来到巴黎,便会召见克洛德,当面咨询他对某件国家大事的看法。而且,国王陛下对克洛德的信任,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奥里维·勒丹和雅克·夸克纪埃的信任,这听起来似乎让人有点不敢相信,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许,这又是上帝的一次无法驳斥的安排!不过,谁又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二、这个要消灭那个 也许诸位读者朋友们还记得,克洛德在和国王陛下,以及夸克纪埃的谈话中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个要消灭那个”。如今,我们不妨就来探究一下这句话的真正内涵。 根据我们的推论,这句话大概有两个层面上的意义。首先就是神职人员对先进的印刷术的恐惧,因为他们比普通人更能体会到,这种能够记载下一切言论行为的技术,将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么巨大的改变,并且这种改变是彻底的。也可以这样理解,这是古老、陈旧以及教条的圣母院在面对新生事物时产生的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就好比一只小燕子看见天使莱戎张开的六百万只翅膀时感到的眩晕。但是,新的科学技术在给社会发展带来蓬勃生机的同时,还会将旧的宗教信条无情地摧毁,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挣脱重重地枷锁,冲破层层的包围,然后以一种新的方式来建设当下这个世界,毫无疑问,旧的事物最终将会被人们抛弃。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句话包含的第一层意思,那就是:新技术印刷品将摧毁旧教堂。 其实,第一层意思只是一种表象罢了,而真正深刻的是那句话包含的第二层意思。这层意思仍然是从第一层衍变而来的,并且它已经属于哲学的范畴了,不过,它并不是针对神职人员说明的,而是从学者和艺术家的角度进行阐述的。说简单点,第二层的意思便是,新思想必将取代旧思想。因为新的思维方式注定会帮助这个社会的事物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比如说,在石头上刻字哪怕这样的文字多么的经久耐磨,可到最后也会向印刷术低头。“这个要消灭那个”的深层含义我们不妨理解为:印刷术要消灭建筑艺术。 事实上,建筑艺术是人类发展到各个历史阶段的一项重大标志,无论人类发展到哪个历史阶段,建筑艺术都用其特殊的表现方式来阐述着这个时期的文明,从远古到十五世纪,无一例外。因此,建筑艺术可以说是一部大型书籍,它不仅是人类聪明才智的表现,更是力量和艺术的象征。 不妨想一想,当人类处于原始时期时,一些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和言论行为不但无法长期保留下来,并且人类智慧中的一部分精华还面临被磨灭的危险。于是,这个时候一种先进的记忆方式就此诞生了。它不但可以记述那些事件、言论行为和智慧精华,而且还以最持久的方式让它们保留下来。于是,泥土变成了当时人们手中最为现成的工具,而一座座具有伟大意义的纪念碑就此诞生。 其实,最古老的纪念碑就跟摩西说过的一样,是用“没有被铁加工过”的石头做成的。而建筑艺术最初是很原始、很简陋的。它是由一块块石头简单堆积而成的,只要把一块石头竖起来,那便成了一座简单的石碑,它不修边幅,质朴自然,就像一个象形文字的字母一样。起初人们就是这样简单地来实现他们建筑艺术的,而在亚洲西伯利亚的克尔特人克尔特人:即古代克尔特人,又名凯尔特人,是欧洲大陆阿尔卑斯山以北最早兴起的史前民族,罗马人称他们为高卢人。他们架起的巨石遗迹,主要在法国布列塔尼、弗兰德地区、爱尔兰等。中,在潘帕斯高原上,这种站立石碑的遗迹随处可见。 再往后,随着人们思维的逐渐成熟,原来简单的堆砌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人们开始尝试用一种变化的方式来表现他们的丰碑了,于是,随着不断地尝试,石头艺术逐渐多了很多花样,逐渐有了美感。比如,克尔特人的石棚和石环,伊特鲁立亚人伊特鲁立亚人:古意大利居民,公元前八世纪出现,古文明遗迹有著名的墓群,墓室一如生前的居室。的坟墓以及希伯来人的坟墓,都是这一时期典型的代表作品。这样的发展不仅使得原来象形文字的字母连成了单词,还让一些单词有了固定的含义。于是,人们开始用这种建筑方式来勾画场地,用石头和空地组成专有名词,而卡纳克卡纳克:埃及尼罗河东岸底比斯北半部遗址,属于公元前3200年的格尔津时期。巨大的土石堆积就是这方面很有代表性的作品。 慢慢地,人们逐渐习惯用石头来记载文字,于是,石刻便成了当时具有某种意义的书籍。传说产生了象征符号,但它又在象征符号下消失,这就好比树叶遮盖了树叶。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类生活中产生的符号也是越来越多,并且符号与符号又错综复杂的联系在一起,产生了更多的符号。但是,早期的建筑根本无法承载许多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又具有重要意义不能被忽略遗失的,因此它们急需一种具有更大容量的东西,把它们记载下来并发扬光大。就因为这样,才推进了建筑艺术向前发展,于是一个个字母先是拼凑成一个个单词,后来又连成了一句话、一段话,甚至一片完整的文章。最后,这一时期的建筑艺术化身成了一个千面万臂的巨人,把这种具有极其深邃象征意义的符号,以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方式永久记录了下来。 当卓有才干的代达罗斯测量的时候,当卓有智慧的俄耳甫斯歌唱的时候,一根根柱子瞬间成了一个个字母,不仅如此,长廊也变成了音节,而方尖塔便顺其自然地成了单词,它们以一种几何学的原理或规则排列了起来,真可谓是抑扬顿挫、跌宕起伏,直到它们完全符合了当时人们的审美观念之后,于是,一座新的建筑物便从此诞生了。比如,艾克林加的塔,埃及的拉姆雪昂,还有所罗门神庙,等等。 随着先有了名词,之后便产生了动词。其实,动词的存在不仅仅表现在建筑的内部,还体现在建筑的外部造型上。就拿所罗门神庙来说,它并不只是圣书的封面,还是圣书的本身,它本身的每一部分都包含着神的语言。然而,这个动词却始终在变化,不仅从一个角落变化到另一个角落,还从一间祭室变化到另一间祭室,直到神庙的圣幕表现出它具体的形式。不过,这种形式依旧是建筑物,那便是圣约柜。圣约柜便是这个动词的表现形式,但是它的形象却表现在圣约柜的外部上,就跟装着木乃伊的棺木上刻有人的形体一样。 建筑之所以成为人类思想的代言人,绝不仅仅因为建筑本身的建筑风格,还因为它们选择建造的地理位置,因为位置不同,内涵便不同。比如说,希腊人的庙是建在山峰上的,这样会使得山峰更加的秀丽挺拔,而印度人则完全不同,他们以无上的毅力开山劈岭,为的就是建造一排由花岗岩组成的地下怪塔,这种风格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从以上的发展线索来看,在世界最初的六千年里,从印度斯坦浮屠到科隆的大教堂,建筑艺术可谓是人类社会中一册拥有丰富内容的书籍。这一点是肯定的,建筑不仅阐述着每一个历史时期的时代思想,同时也记载着那个时期的发展历程,并且还传承着永恒的历史名言。 众所周知,任何文明都始于王权,终于民主。统一思想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自由思想。当然,这种变化也在建筑艺术中得到最完美的体现。不过,我们必须要明白一点,利用水泥工艺去修建庙宇,表现神权,为的不仅仅是让它成为祭奠的象征,或成为宣扬上帝的工具。因为谁也不敢保证,社会不会发展到这样的一天,即自由思想成为了主流,而神权却在逐渐没落。真的到了那一天,估计神父、法典以及旧的社会制度都将会被统统覆灭。如果建筑艺术不能完全的表现人类的新精神,那么尽管它的每一篇都写满了字迹,但是这样的书籍也是残缺的、不完美的。不过,目前的情况还并非如此。 我们现在以中世纪为例,这个时期离我们比较近,我们或许能够看得更清楚。在中世纪早期时候,神权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上,就连僧侣也是备受宠爱的,那个时候梵蒂冈不断在废墟中找寻昔日的辉煌,这些废墟是旧罗马遗留下来的。而基督教此时也不甘寂寞,它也妄想在古代文化的碎片中,重新建立起一个有着严格等级制度的神权世界。于是,在这种思想的驱动下,昔日希腊罗马式的建筑残骸终于在一片狼藉中被挖掘了出来。这些充满了神秘色彩的罗马式建筑,显然可以称得上是埃及和印度神权巅峰发展时期水泥工程的代表。这是绝对神权的象征,不但代表了罗马教皇无上的荣光,不可摧毁的力量,更代表着统一。很显然,这种罗曼式的暗淡灰沉的建筑中,早已被深深地刻印下那个时期的主流思想。因此,这种风格的建筑无时无刻都在传达着尊严和权威,当人们站在它们面前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战栗和惊恐,很明显,这个时期可谓到处是阶级束缚,民众也被死死钉在社会的最底层。但是,社会向前发展的脚步,最终给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带来了自由的精神,于是,一场规模宏大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世界,新事物也由此诞生。就这样,随着雅克团雅克团:1358年法国农民的起义运动。、布拉格运动布拉格运动:1440年法国贵族反对查理七世王权的斗争。、神圣联盟神圣联盟:法国天主教联盟,在宗教战争中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在1576年之后,又成为反对亨利二世,争夺王权的运动。等这些运动的相继发生,统一破裂了,权威消失了,等级制度尽管没有消失或破裂,但也有了不小的发展,而封建社会制度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代了神权制度。与此同时,民众的地位更是得到很大的提高,而僧侣们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了。之后,随着领主政权和公社制度的相继诞生,社会结构也跟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与此同时,建筑艺术不仅也发生了变化,更有了新的时代主题,它与尖拱一道和十字军一起凯旋回归了。于是,随着罗马帝国的解体,罗曼式艺术也一并走向了终结。从此,大教堂再也不是昌盛繁荣之地,象形文字也从教堂中进入了城堡塔楼,而且,在平民的思想意识中逐渐淡化的不只是充满教条、信奉的教堂建筑,还有那些教堂文化。而建筑艺术,也是顺应了时代发展的要求,在抛弃神权制度的同时,也投进了封建社会的大怀抱。至此,神秘而诡奇的建筑艺术也成了历史。接下来,艺术家们开始按照自己的新思想去建筑事物了,当然这种新思想只属于自由文明、平民百姓,而不再属于罗马文明、神职人员。不难想象,当一群鲜活的生命完全得到了释放和展现,那么他们产生的艺术效果也肯定是不同寻常的。在过去的六七个世纪中,罗曼式建筑早已裹足不前,而新的文明势必推进社会的发展。艺术,在这个时期正用一种毅然决然的脚步向前发展,民众的才智也得到了充分地发挥,每一部书记载下来的文字,也是那么的鲜活和富有生命力。老旧的罗曼象形文字也已经被废除,我们顶多也只能在一些散落的角落里找到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了。不难想象的是,刚刚获得自由的人们是多么欣喜若狂,多么胆大妄为,甚至是对教堂,他们也是为所欲为:雕刻着男女修士不知廉耻的纠缠在一起的柱子雕饰,直到如今仍被保留在巴黎司法宫的壁炉大厅里;就连诺亚传说的历险故事,也被雕刻成多种文字被安放在布尔日教堂的大走廊里;还有一个修士,他长着马耳朵,手拿着酒杯在群众面前胡闹,这样的一副图案也被刻在波歇维尔修道院的洗脸台上。以上的种种现象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自由思想到底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变化。与此同时,建筑艺术也在继古老罗曼式风格之后,迎来了新的发展空间。 这种自由的思想,一经崛起便表现得毫无节制起来。当然,这种毫无节制不仅仅体现在一堵墙、一道门廊上,甚至是整整一座教堂都看不出究竟和宗教有什么关系,更严重地甚至已经站在了宗教的对立面。比如,十三世纪的居约姆,十五世纪的尼古拉·弗拉梅尔便在这一时期留下了他们的作品。而圣雅克教堂,更是一座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违背宗教意义的教堂。 当时自由思想的体现大致是这个样子,人们已经习惯将建筑作为记录新思想、新变化的载体。这种由建筑物得以体现的建筑思想,如果以书面文字的方式被记录下来的话,那绝对会遭到灭顶之灾。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以建筑物为表现形式的自由思想,便会亲眼看到以书面文字形式被记录的思想的覆灭。因此,人们为了表达这种个性张扬的思想,便纷纷瞄准建筑艺术。一时间,数量惊人的主教堂犹如蝗灾一样横扫了整个欧洲,它们的发展规模庞大而集中,而整个欧洲就仿佛变成了被邪恶势力瓜分殆尽的地方。很快,建筑艺术就成了一切社会力量聚集的焦点。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以上帝建造教堂为由,建筑艺术以空前恢弘的规模向前发展着。 在这样的背景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充当起了建筑家的角色,就连诗人和画家都不例外。那些曾经被挤压在亿万群众中有才华的人,他们以前报国无门,无人赏识,而现在也都投身到了建筑艺术的行列,甚至连他们的《伊利亚特》也表现为主教堂的形式了。一时间,所有的艺术表现形式,都成了建筑艺术旗下的一个分支,都铁了心的为建筑艺术服务了。诗人、美术家也都摇身一变成了雕塑家、画家和乐师。雕塑家的行为举止为那些伟大的作品雕刻门面;画家为这些堪称伟大的作品涂抹上五彩缤纷的颜色;而乐师却为这些伟大的作品作曲填词,奏响音乐。即使那些被称为无稽之谈的诗歌,都成了主教堂的点缀。总而言之,它们起到的作用,和希腊的宗教节目中上演的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以及所罗门神庙上谈的《创世纪》一样。 因此,在古腾堡印刷技术发明之前,建筑艺术可谓一直承担着记载历史的主要角色,是举世公认的书写形式。而这部质地坚硬的书籍,从东方开始,然后被古希腊和罗马所继承,最后在中世纪留下了辉煌的一页。此外,人民艺术这一社会化现象,不仅取代了刻印着种种等级制度的建筑艺术,而在历史上其他伟大的时代里,还将和一切与人类智慧有关的运动联系在一起。因此,在这里我们也只能用纵向顺序的形式,来简单叙述一下其演变的过程。在远古时代的东方,原始时代的摇篮,继印度建筑之后,出现了腓尼基建筑艺术,它是阿拉伯建筑艺术的体态丰盈的母亲;在古代,先有埃及建筑艺术,而伊特鲁利亚风格和库克罗普斯建筑,只不过是其中的变种,然后才出现了希腊建筑艺术,而添加迦太基式圆顶的罗马风格,也不过是希腊风格的延续;在现代,继罗曼建筑艺术之后,才出现了哥特式建筑。把这三个系列拆开来仔细分析就不难发现,这三位“大姐”——即印度建筑艺术、埃及建筑艺术和罗曼建筑艺术,它们有着不同的文化内涵,象征着不同的事物,即神权政治、种族等级、统一和教条、神话和上帝。而腓尼基建筑艺术、希腊建筑艺术、哥特式建筑艺术这三位小妹,无论它们的外形结构如何变化奇怪,但都同时表达着几个文化意义,这就是自由、人民和人。 无论是身为婆罗门婆罗门:古代印度的僧侣贵族。,祆教僧侣祆教僧侣:原是古代波斯专管祭祀活动的氏族,即古波斯祭司。从公元一世纪开始,这个词便表示术士和占星家。还是教皇,在印度的、埃及的或罗曼式的建筑中,我们所能感觉到的除了宗教的存在以外,便再没有其他东西了。然而,在人民的建筑中却不是这个样子,它们没有那么庄严,反而都是一些富丽堂皇的气息。再来看看这些,腓尼基建筑没有一处不弥漫着神权的味道,希腊建筑则透露出一股共和政体的气息,而哥特式艺术则充满了浓郁的市民气息。 不可否认,神权时代的一切建筑物都是僵化的,它们不但不允许变化,而且一经确定便如同规则般被照抄照搬,甚至为了迁就它的宗教教义,它都不惜去妄自曲解人和自然界中的一些现象,因此,许多本来非常合理的事物到了它那里便成了不合理。神权时代唯一被认同的便是那些晦涩的天书,不但文字奇怪而且难以理解。不仅如此,只要是置身于神权制度范围内的事物,无论它们有多么的荒诞不经,也决不允许被更改,因为它们一旦被确立便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不要去强求用任何其他形式的艺术去改变它,因为一切改变注定都是徒劳无功的,不会得到丝毫的认同。在这种建筑艺术中,教条以它那无上的权力主宰着一切,那种深深刻在石头里的僵硬和墨守成规,如同活的化石一样。而另一种情况恰恰相反,那便是民众艺术。它们不但富于变化,而且还在奇特、灵活、轻巧的工艺中表现出了无穷的活力。从很大程度上说,它们不但摆脱了宗教的束缚,而且还表现出了对艺术美的倾注,甚至还不厌其烦地改进了自己的雕塑或阿拉伯式的装饰图案,因为是代表着平凡的世俗生活,所以它们还掺进了很多人性化的东西。可以这么说,这种建筑是容易被人们接受并理解的。那么,神权时代和封建时代的建筑之间究竟存在哪些区别呢?那便是上帝与凡人、抽象与具体、僵化与鲜活、象形与艺术的区别。 上面说了很多,假如我们抛开种种细节以及那些无所谓的问题,我们便可轻易地并异常清晰地看出,建筑艺术从诞生之日起,一直到十五世纪,都是人类记载文明的主要方式。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时候没有哪种思想不是通过这种方式表现的。只要属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不管是神权精神,还是人民精神,都被刻印在了石碑上或石头艺术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原因就是一种思想一旦兴起并繁荣起来,那么前人就有了让它流芳百世的欲望,就想让它以一种更持久的方式永远保存下来。无疑,建筑就成了他们选择的最好保留方式,因为这种方式很安全。试想一下,一把火或者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可以很轻易地摧毁记录某种思想的语言文字,却无法轻易地摧毁一块石头。恐怕只有在大的社会变革到来时,这种建筑作品才能被毁掉吧!尽管野蛮人曾经践踏过古罗马的大剧场,洪水也曾经淹没过古埃及的金字塔,但这种情况绝不会时常发生。 这种利用建筑记载某种思想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十五世纪,才发生了改变。因为人们在建筑艺术之外,又发明了另外一种更省力、更永久、更可靠的文字保存方式。它不像建筑艺术那样建造起来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它不仅简单方便,又用料节省,并且保存起来更加的稳妥。这个时候,建筑艺术非常知趣地让出了主角的位置,而古腾堡的铅字成为了一种更加受人欢迎的新技术。 毫无疑问,书籍将要毁灭建筑。 可以说,印刷术的发明是一次伟大的革命,它使人类的表达方式焕然一新,并且它使得原有的古老笨拙的记录方式,发展成为另一种新型的、革新的记录形式,毫无疑问,印刷术的发明是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一件极具划时代意义的大事件。从亚当夏娃偷吃禁果以来,象征着智慧的那条蛇终于有了最后一次蜕变。 思想从这个时候开始,也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容易传播了。因为有了印刷技术,它传播起来更具有扩散性,并且流传起来非但没有形体,还不易捕捉,不易破坏。而在建筑时代,思想的传播是需要借助固定位置、固定形体的,而现在思想的传播和保存却可以毫不费力地占据各个角落,甚至是天空。 这样一来,它就比以往的保存方式长久多了,并且一改以前僵硬的风格,以灵活多变的方式使某种思想永世长存。可以这样说,一个庞大固定的东西,不管它多么的无坚不摧,但也有可能成为残骸,而一个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且没有固定形体的东西,想必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毁灭。打个比方:如果洪水来了,高达千丈的大山也许会被波涛无情地淹没,而翱翔在天空中的鸟儿却能活下来,哪怕洪水上面飘来一叶扁舟,鸟儿就能栖息在上面,然后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来观察洪水的起起落落。灾难过后诞生的新世界,刚一苏醒就会看见,曾被洪水淹没的时代的思想翱翔在广阔的天空。 只要人们能真正感受到这种新技术带来的便捷,并且认识到在利用这种新技术便利的同时,他们在外出时便会扔掉沉重的包袱,并且不再为乱七八糟的琐碎品伤脑筋,更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原来那种依靠建筑物为载体的思想表现形式。众所周知,一旦跟建筑艺术扯上关系,那就意味着只有在很长时间之后,这种表现形式才能呈现在人们眼前,并且需要借助成千上万吨石头、金属以及至少四五种其他门类的艺术。这样会大大耗费人力资源。假如和“表现思想的载体是书”这样一种形式做比较的话,毫无疑问,那种只要很少物力、财力、人力的方式便有了绝对的优势。而这种情况下,我相信任何一个聪明人、正常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既然印刷术如此简单便捷,那么原先笨重枯燥的建筑当然就要被淘汰。确实,我们能真切地感觉到:建筑潮流在逐渐没落,且它的生命力也日渐枯竭,而时代的发展也使得人们离建筑艺术越来越远。然而,在十五世纪,这种新老更替的事情并没有大面积地出现,因为那时印刷术才刚刚诞生,力量还不够强大,正从当时精力旺盛的建筑艺术中,汲取所剩不多的能量。但是,到了十六世纪,情况就大不同了。因为建筑艺术相比较印刷术而言,它的劣势越来越明显,它已经注定要被历史所淘汰,就算到不了这种地步,充其量也只能作为古典艺术的痕迹被保存下来。它从高卢的、欧洲的、土生土长的艺术,变成了希腊罗马式的,真的与假的混淆在一起,并且古今不分。这种颓败以一种叫做“文艺复兴”的形式呈现出来。不过,这种颓败却称得上堂而皇之、极为壮美。因为建筑艺术中的最后一抹余晖——古老的哥特式建筑,有时仍然会照射着拉丁式拱廊和戈林斯式柱廊戈林斯式柱廊:拉丁圆拱系罗马风格,戈林斯式柱系希腊风格,雨果认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是混杂的堆砌。。 这可谓是一副绝美的夕阳西下残留余照的画卷。 不仅如此,此时的建筑艺术独霸世界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也不能统领整个艺术界了,也不再拥有主宰整个艺术领域的实力,更不能再对其他艺术发号施令了。而其他艺术形式,却因时而变,纷纷又都选择了自己的发展道路,艺术与艺术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明显。雕刻成了雕刻艺术,而绘画也成了绘画艺术,就连音乐也脱离了教堂走向了独立。这就好比一个原本庞大的帝国,在国王统治时期,凝聚力十足;一旦国王行将就木,各个势力便会分崩离析,各自徜徉而去。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使得各种艺术形式都有了各自独立的发展空间。于是乎,十六世纪便产生了无数的优秀艺术家,比如,拉斐尔、米开朗琪罗等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在艺术获得解放的同时,思想也获得了史无前例的解放。比如,中世纪操控一切的宗教,现在已经被自己的异端首先搞得四分五裂。于是,到了十六世纪,宗教便再也统治不起来了。在印刷术诞生之前,宗教的分裂只不过是一种内在的变革,而印刷术诞生之后,却导致了宗教界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彻彻底底的革命。原因就是这种新型的传播方式会大大加强各种学说的力量。不管承认与否,印刷术都是马丁·路德的启示灯,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那时候,哥特式建筑那一抹最后的余晖也已经彻底消失,建筑艺术至此也完全成为一种回忆,它那昔日的辉煌也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威势走向没落,这一切都是因为印刷出来的书籍已经完全取代了原有的建筑。至此,建筑艺术消殒殆尽,变得毫无价值,一文不名。人们和其他艺术一起抛弃了它,对它没有丝毫留恋。最后,建筑艺术变成孤家寡人,它毫无选择,只能求助于工匠。于是,石匠成了雕刻家的继承人,而彩色玻璃的位置最后也被白色玻璃无情地占据。于是,建筑艺术更加没落了,不仅没有了鲜艳的色彩,就连最后一丝生机都即将消失。很显然,这种枯竭的生命体活下来的希望几乎为零。尽管它一息尚存,却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十六世纪的米开朗琪罗也许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一发善心就把万神庙堆砌在了巴特农神庙上,建造了罗马的圣彼得教堂。就是这个伟大的作品,为历史悠久的建筑艺术画上了最后一个圆满的句号。然而,在米开朗琪罗之后,建筑艺术再也没有了像上次那样的好运气,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人或任何艺术象征的垂青,于是,它又开始了那苟延残喘的生活。但是,它不能老是静止不动,总要起来活动活动。于是,照搬圣彼得教堂成了它唯一能做的事情。这不仅是一个无奈的选择,更是一个可怜的选择。也正因为这样,圣彼得教堂便有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不同时代的翻版,比如,十七世纪的慈惠谷教堂、十八世纪的圣热纳维埃夫教堂、伦敦的圣彼得教堂、彼得堡的圣彼得教堂,就算是在巴黎,像这种类型的教堂就有好几座。毋庸置疑,这些翻版更像是一种伟大艺术行将就木之际,出现的回光返照和留下的遗嘱。 其实,就算我们不去如此细致地解开建筑艺术衰落的历史,但就凭十六到十八世纪的建筑风貌,我们也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它衰落的真实。从弗朗索瓦二世开始,建筑物就已经基本上没有造型可言,简直可以称得上只是单调枯燥的几何图案,更加谈不上美感了。可以这样说,美丽的艺术绘画被冰冷且毫无美感的几何线条取代,使得建筑物再也称不上是建筑物了,顶多算是一个多面体的立体图形。当然,建筑物也在竭尽全力改变这种情况,企图去遮盖这明显的缺点。于是,罗马式建筑风格和希腊式建筑风格被简单粗暴并且混乱的糅和在了一起。比如,亨利四世时代的石砌边角的房屋、王宫广场、储君广场,路易十三时代的教堂,路易十四时代的宫殿,路易十五时代的建筑都是这种混乱风格的建筑代表。这类建筑几乎完全没有美感,个个都是面目全非、僵硬死板和令人生厌。就这样,从弗朗索瓦二世到路易十五,建筑艺术就是在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中逐渐走向了末路,而在悲惨的临终时还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呻吟。 与建筑艺术就这样悲惨地死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印刷术在这一时期却爆发了无尽的生机,它精力充沛,蓄势待发,昂头挺胸地向前迈着步伐。很显然,人们已经逐渐习惯于用书籍文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了。从十六世纪便和建筑艺术顽强作斗争的印刷术,至此才算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其实,十七世纪的印刷术就已经很有实力了,它不但派头十足,而且已经可以高居榜首了。此时的它也正因为自己给社会带来的巨大进步,而沾沾自喜。在路易十四的宫廷里长期得到重用的印刷术,到了十八世纪便拿起了宝剑,以伏尔泰为利器,尽头十足地去征服欧洲去了。在这个革旧迎新的时代里,印刷术以无比的威势战胜了建筑艺术,并摧毁了原有的一切思想表达方式。到了十九世纪,估计它便要开始大刀阔斧地去开创一切了。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我们要搞清楚。印刷术和建筑艺术这二者之间,到底哪一个真正表现了三个世纪以来人们的思想呢?究竟是哪种艺术形式表现了人们的思想呢?是哪种艺术最终在人类的生活中占据了主要的地位?究竟是印刷术还是建筑艺术呢? 答案当然是印刷术。因为印刷术之所以能取代建筑艺术,凭借的便是其不可否认且无法比拟的优势。建筑艺术固然很精美,但其耗资巨大,试想一下,任何一座教堂恐怕都要耗资千万,如果以这种成本来计算的话,那么可以写成多少有关建筑艺术的书籍啊。而单单为了表现某种思想,几个世纪以来的建筑物成千上万,数不胜数。格拉倍·拉居尔孚斯说过这样一句特别形象的名言:为了穿上一身白色教堂制作的衣服,整个世界的地面恐怕都会摇晃颤抖。 而印刷术则不是这样,它不仅印刷起来非常快捷,而成本也很低,流传起来还更为方便。对于它来说,整个世界的任何一种思想,它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它们传播到世界的任何角落。当然,这并不是说完全否定了建筑艺术的存在,建筑艺术作为美的一种表现形式,自然有它存在的价值。可以这么说,这两种表现形式,既存有矛盾,也是共存的。就好比在建筑艺术的统治下,印刷术照样存在,比如《伊利亚特》《罗曼斯罗》《摩诃婆罗多》和《尼贝龙根之歌》,等等。而在印刷术繁盛时期,照样也不能阻挡真正优秀的建筑艺术大显身手,比如十三世纪的但丁。也可以这么说,任何形式的艺术都不能独占这个市场。很显然,建筑艺术不会再是最重要的艺术了,同时它再也无权支配其他艺术。从此以后,伟大的思想、伟大的作品、伟大的人类创作,都不再通过建筑艺术,而是通过印刷术表现出来。 所以,尽管建筑艺术很有可能再度兴盛起来,但它决不会再独领风骚,而是会顺从于文学的力量,就像当年文学顺从它那样。随着时代的变化,这两种艺术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地位。当然,在建筑艺术称霸天下的时候,尽管说真正优秀的诗篇很少存在,但数量委实也不少。比如,传说中的圣人田比毗耶娑,她的著作不但多而且风格各不相同;东方埃及的诗,宁静而庄严;古希腊的诗,优美而肃穆;基督教欧洲的诗,既有天主的威严,又有民众的率真。《圣经》就像是金字塔,《伊利亚特》就像是巴特农神庙,荷马就像费迪亚,但丁是十三世纪最后一座罗曼式教堂,莎士比亚是十六世纪最后一座哥特式教堂。 以上我们所说的也许并不完整,但总结起来,人类的书籍只有两种,一种是建筑艺术,另外一种便是书面艺术,前者的材料是沙石,而后者的材料是纸张。也许,当我们静静地观看这两种艺术时,我们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花岗岩的壮丽,回忆那些柱廊、塔门、方尖碑以及人类用智慧建造起来的实体建筑。但同时,也不能轻视那些以各种思想、艺术为主要内容的著作,毕竟从时代发展的趋势来看,印刷术更为实际有效。 不过,用印刷术印刷出来的“建筑”是无法用数字来表现的,因为自古腾堡印刷术诞生以来,不计其数的书籍纷纷面世,内容不仅包括任何一个分支,还覆盖了全世界。通过人们不懈地努力,一部部汇集精华的书籍才得以展现在世人面前。如果这些个体的“建筑”被堆积在一起,那就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建筑实体,里面充满了丰富的文化知识。这简直就是一个用智慧筑造而成的巨大蚁穴,又好比一个资源无尽的蜂巢。这个庞大的建筑一层一层,一间一间,它内部的通道就好像一张四通八达的网,层层相接,间间相连。不仅如此,伟大的印刷术时刻不停地运转着它的机器,夜以继日地不断生产,以从社会中吸取的智慧原料为物质基础,不断地印出新的作品。社会中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极为普通的凡夫俗子,都会成为这一庞大运动中的工作者,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为它提供养料。每一位作家都可以有自己独立的作品,但将这些作品集合在一起,就会成为一种更大的贡献,比如十八世纪的《百科全书》,大革命时期的《指南报》,等等。这是一座永远都不会停工的建筑体,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会无止境地发展壮大。这是一项全民运动,全部人类都会为它添砖加瓦,而这也恰恰成为了保障智慧免于洪水的侵袭,免遭野蛮文明摧残的屏障。可以说,这是人类建造的第二座巴别塔,一座永恒的巴别塔。 第六章 隐修女 一、公正地看看古代的司法 1482年,可谓称得上是罗贝尔·代斯杜特维尔极为幸运的一年,也是官运亨通的一年,在这一年里这位骑士先后历任贝纳的领主、芒什省易弗里和圣安德里两省的公爵、国王的参事官以及侍从官,还连任了巴黎总督。大约在十七年前,也就是出现彗星彗星:指1835年再次出现的彗星,当年出现彗星时博吉亚的叔父,教皇加里斯都下令公众祈祷消灾。的那一年,国王委任他做巴黎总督,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肥差,不仅官位显赫,而且收入不菲。想想,一位绅士能够得到国王如此器重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当时,国王的委任书上说得非常明确,走马上任之日,就是路易十一的私生女和波旁的私生子成婚的大喜之日。然而,也是在这同一天,若望·朵威替代艾尔叶·德·多埃特担任了大理院的首席议长,若望·雨维纳代替比埃尔·德·莫尔维里耶,当上了法兰西司法大臣,勒尼奥·代·多尔曼取代了比埃尔皮伊当上了国王宫廷的检察长。自从罗贝尔担任这个职位后,身边的相关职位像走马灯似的不知换了多少次,但是罗贝尔不仅没有被别人取代,还得到了国王的特令,允许他连任下去。因此,罗贝尔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会从这个好位置上掉下来,他已经和这个位置紧紧黏合在一起了。 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罗贝尔有着特殊的政治手段,可以说他深谙为臣之道。众所周知,路易十一是个爱猜忌、多疑且很谨慎的国王,他经常会调动手下人的位置,以防自己的权力被削弱。而罗贝尔却能让路易国王打破常规,让他连任巴黎总督,这在很多人眼里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发生了,足以证明罗贝尔的本事了。如果你觉得罗贝尔的本事仅限于此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官位,同时还为自己的儿子取得了世袭父位的权力。骑士盾手雅克·代斯杜特维尔,在他身边担任书记已经长达两年之久,这真是非常的难得!不过说实话,罗贝尔·代斯杜特维尔的确是一名真正的骑士,他为了效忠国王,曾经高举枪旗枪旗:中世纪骑士长矛上的三角旗,标示封号。义无反顾地反对“公共福利联盟”;14xx年,王后来巴黎参观,他为讨好王后算是绞尽脑汁,最后出人意料地送了一只糖果鹿,大受王后欢心。另外,罗贝尔还跟国王的宫廷骑士特里斯丹·莱尔米特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这一切都证明了,罗贝尔之所以在仕途上如此一帆风顺,并非像别人议论的那样善用阴谋诡计,而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以上他所做的一切都保证了他的官运亨通。 可以说罗贝尔的生活非常幸福。首先,他的收入很高。除了总督的民事案与刑事案的注册费用之外,沙特雷法庭的民事案和刑事案的收入也有很大一部分会进入他的腰包,而曼特桥与果尔倍依桥的许许多多的小额税收、巴黎技术学校的学费、营业执照费、食盐过秤费等也都毫不例外地进入他的账户。还有他那高高在上的地位,这一切都给他带来无尽的满足和快乐。另外,他的权力也特别大,不仅全权管理着沙特雷法庭的十二个执行官、门房和瞭望塔,就连沙特雷法庭上的助理办案员、十六个部门的十六个委员,以及监狱看守和四个有封邑的执杖吏也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他手下不仅有一百二十个骑兵,一百二十个权杖手,还有夜间巡逻队,而他的骑士还分为前卫队和后卫队。这些都是某些人可望不可及的权力。不仅如此,罗贝尔还掌握和操控着整个巴黎的司法权,像处罚、示众、施刑等司法程序,以及从最初级的审理到最后的裁决,无一不需要经过他的审判和处理。这些在当时绝对算得上炙手可热的权力了。不难想象,当他坐在高高的大沙特雷法庭的审判席上,在菲利浦·奥古斯特的圆拱下安排和处理各种事务时,他拥有何等快乐和满足的感觉。他每天晚上都会照例,将那些穷鬼赶到位于剥皮街的一所小房子中过夜,然后他再非常悠闲地回到王宫附近的那栋漂亮房子中,尽管这栋房子是凭借妻子昂布瓦斯·德·洛埃夫人之手得到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就可以了。难道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再看看那些穷鬼们的住处,一所非常狭窄的房子,只有十一法尺长,七法尺四寸宽,十一法尺高。当然,伟大的罗贝尔·代斯杜特维尔的权力还不限于这些,除了掌管巴黎一切司法权以外,他还参与国王的最高裁判权。也就是说最上层的一些贵族式人物的审判和量刑也都要经过他的仲裁和判断。比如说,把纳姆公爵从圣安东尼的巴士底监狱提交到菜市绞刑架,把圣波尔元帅提交到格雷沃刑场,这些都是他的最高裁决。据说,当时圣波尔元帅在行刑前大呼冤枉,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罗贝尔先生此时正坐在高高的裁判席上窃喜呢,因为他终于看见他不喜欢的人的下场了。 的确,很多人为了自己能够名声大噪,甚至名垂青史,都会做出一些特别的,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举动,比如:乌达·德·维尔纳夫在屠宰场街买下了一栋房子,居约姆·德·昂加斯特买下了大小萨瓦府邸,居约姆·蒂波把他在克洛潘街上的所有房产都无常捐给了圣热纳维埃夫修女院,于格·奥布里奥住在豪猪大厦里。当然,像这样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 尽管生活中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可以让罗贝尔·代斯杜特维尔先生感到愉快和幸福,但是就在1482年1月7日早晨,罗贝尔先生一觉醒来时,他忽然觉得很郁闷,情绪有点不太舒畅。美好的早上,心情怎么会如此的坏呢?他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有搞清楚。难道是因为他的裤腰带系得太紧了,让自己呼吸不顺畅?难道是因为昨天在街上看到了那些衣衫褴褛、肮脏不堪的乞丐,让他想呕吐?那些穷鬼在身上挂满叮当作响的饭袋和酒瓶,然后故意排成队从他窗下走过,这怎能不让他暴跳如雷?这些如果都不是原因的话,那么就是他在考虑他的前途,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明年登基的国王查理八世查理八世(1470—1498):法国国王,1483~1498在位。要扣他的薪俸,可能会从他总督的薪俸中扣掉三百七十利勿尔十六苏八德尼埃。其实,这些原因都只是我们的猜想,我们大可这样认为:罗贝尔之所以心情不好,就是因为心情不好,没有别的原因。 这一天正好是节日后的第二天,也许每个人经过前一天的狂欢后,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失落,可是抱怨最多的还要属那些府尹们,因为他们在今天要清扫节日狂欢后产生的诸多垃圾,而我们这位尽职尽责的罗贝尔先生怎么能对此坐视不管呢?更何况,他今天还要去大沙特雷法庭审判。其实,罗贝尔先生的心情不舒畅也有这方面原因,因为通常在审判或裁决的日子,法官们的心情都不会太好,于是,他们便会以国王或法律的名义来裁决一个人的过错,以便借此来发泄心中积聚的烦闷。 不过,还没有等罗贝尔先生到场就开庭了。可是他却毫不担心,因为按照惯例,他在民事法庭、刑事法庭以及特别法庭的助理们会提前为他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沙特雷法庭从今天早上八点开始便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这些人站在一个橡木大栅栏和一道墙壁之间,这里是个阴暗的角落,他们今天是来这里旁听总督大人和他的助手们审案。而现在,他们正饶有兴致地听沙特雷法庭的预审官——孚罗韩·巴尔倍第昂老爷在介绍案情,这位老爷是总督大人的副手,他的语言诙谐幽默,让这些旁听的人不时发出阵阵哄笑。 审判厅的屋顶是圆拱形的,窄小低矮。厅中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除了有一些做装饰用的百合花外,还有两把椅子。那一把雕花的橡木圈手椅,很明显就是总督大人的专座,不过现在还是空的,而左边的那把椅子便是孚罗韩的了。另外,桌子前面还为记录员们准备了一张小桌子,而桌子前还站着一队护卫,他们身穿缀有白色十字的紫色天鹅绒衣服。再往前便是听众了。审判厅里只有一个小窗户,很窄,被牢固地镶嵌在厚厚的墙上。现在正值一月份,阳光虽然有些微弱,但还是从窗口射进来几缕阳光,照在了两张可笑的面孔上:一个是拱顶正中悬吊的石刻的丑陋魔鬼,另一个就是端坐在法庭审判席上的丑态百出的预审官。 真的是丑态百出,如果你不信的话,那就让我们来观赏一下预审官孚罗韩的丑态:他正坐在两摞堆得高高的卷宗之间,他用两只胳膊无力地支撑着耷拉的脑袋,就连他的双脚都被他那棕色呢子料的长袍完全遮住,不过最可笑的是他的脖子还紧紧围着一个白色的领圈。此刻他似乎神情有些躁动,只见他紧紧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似的,而那张大胖脸上的肥肉也是因为主人的烦恼而朝下坠着。 这位预审官不仅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另外他还是个聋子,不过这对他来说好像并不算瑕疵。尽管孚罗韩是这个样子,但他依旧很负责任地审理案件,并且据他所说,只要是他裁决的案件,绝不允许上诉,因为他的裁决向来公正严明,不存在徇私之嫌,所以根本用不着上诉。还有,虽说孚罗韩是个聋子,但这不影响他秉公办案,因为这正好可以让他不受任何杂乱的声音打搅,心无旁骛地做出正确的终审判决。对于他来说,只要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就已经足够了。 但今天,听众中偏偏有一个人不仅不买他的账,还故意挑剔苛刻,这个人在前边我们交代过,他就是“磨坊”若望。若望可是一位非常活跃的学生,除了在教授的课堂上看不见他的身影外,其他任何一个人群聚集的场合都能看到他,当然,还有他那尖锐的声音。“快看,”他悄悄地对着罗班·普斯潘说道,“让内东·比宋来了,你知道吗?她可是新市场最为漂亮的懒姑娘了。我敢拿我的灵魂发誓,孚罗韩那个老家伙绝对不会放过她。对,就是那个老家伙,他不仅没长耳朵,估计眼睛也瞎了吧,就因为她戴了两串项链就要罚款十五苏四个德居埃,这简直他妈的就是在敲诈,看来他想钱想疯了!咦?那个人是谁?哦,原来是罗班·谢甫德维尔,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专业的手艺工人,并能独当一面,就要罚款吗?哎,还有那两位可怜的候补骑士,艾格来·德·苏安和于坦·德·久,他们可是上等人,怎么也被送到这里了?你知道吗?普斯潘?……什么时候在这里能够看到我们的校长那就好了,让我们的国王陛下亲自罚他一百利勿尔,想想就开心!……我现在真想跟我的哥哥副主教换个位置啊,这样我就不能再赌钱了,因为赌钱也要被罚款的,哪像现在这个样子,我白天赌,晚上赌,大钱也赌,小钱也赌,甚至还拿出灵魂做赌注。……圣母啊,这么多花儿姐!一个挨着一个,还都这么漂亮,我的小妞儿!昂波罗瓦斯·雷居埃尔、伊莎伯·佩伊奈尔、贝拉德·及洛南,这几个我都认识啊!快看,这些小妞儿竟然都系着镀金腰带,可这是不被法律所允许的啊!天哪,罚款,罚款,罚死她们,让她们到处作乐!……妈的,孚罗韩这个无耻的老混蛋,每天他都会收受贿赂,他也不怕这些黑钱撑破肚皮,真是贪得无厌。这个税、那个捐、各种罚金、牢狱费、赔偿金、监禁费,这些名目繁多的收费项目,都进了他们这些该死的当官的腰包了,真是一群猪!……哟!快看,又上来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妞儿,这不是蒂博·蒂博德吗?我觉得她一定是从格拉姆各街被带过来的。她旁边的那位年轻人是谁啊?哦,看清楚了,是吉夫罗瓦·马伯纳,弓箭队里的一名骑兵。这两个无耻之徒,让他们搞到一起,狠狠处罚他们。等着看吧,我敢肯定,愚蠢的孚罗韩肯定会混淆这两宗案件,最后那个骚娘们儿会被处以辱骂上帝之刑,而骑兵会被处以嫖娼之刑。……天哪,罗班,快看那,那些人领着一个什么东西进来了!这可真是一头野猪啊!不对,天哪!这不是昨天的愚人王吗?对,就是加西莫多,那个瘸子、聋子、驼背……” 若望并没有看错,那个人就是加西莫多,不过,他却被绑得结结实实。可除了他身体畸形之外,他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他会攻击别人。昨天的“愚人王”加西莫多此刻无精打采,神情也是非常得沮丧,他也不说话,只是偶尔环顾一下四周,然后用那只独眼不住地向审判席投去愤怒的目光。他刚一到来,众人就开始指着他议论纷纷。 就在众人议论加西莫多的这段时间里,公正严明的孚罗韩大老爷已经翻阅了一遍关于加西莫多的所有卷宗,他似乎还思考了一会儿。要知道,我们的孚罗韩老爷处理案件向来是十分认真的,往往他在审理案件之前,他都会无比认真地了解案情,不仅会牢牢地记下涉案人员的姓名、性别、年龄、身份等要素,还会对案件的来龙去脉了解得十分清楚,并在心里做好一切准备,以便他在审理的时候能够及时、正确地进行提问、驳斥和裁决。这可真是一个聪明睿智的审判官啊!在他仔细地查看了有关加西莫多的案卷后,他将头仰向了后面,装出一副默默思考的样子,这不禁让听众更加觉得他威严公正,尽管“磨坊”若望觉得他又聋又瞎。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真要没有这两个“优点”,他也许还算不上一个“优秀”的审判官呢!过了一会,孚罗韩开始了对案件的审理。 “台下所站何人,报上名字。” 这一幕可真是难得一见啊,真滑稽!因为不仅台上的法官是个聋子,就连犯人也是个聋子。换句话说,一个聋子在审判另一个聋子,只是站的地方不同罢了。 加西莫多根本就听不见审判官的问话,他只是用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那位义正词严的法官。同样,法官也听不见任何回答,他以为台下的犯人已经乖乖地报上了姓名,于是他便按照通常审理案件的顺序,接着一项一项地往下问:“回答得很好,现在说你的年龄?” 同样,整个大厅里还是一片沉默。听众们感到莫名其妙,并开始小声议论,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法官还是按照规矩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又问道:“职业呢?” 沉默,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听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都糊里糊涂的。 “好了,”泰然自若的孚罗韩法官,以为被告已经顺利回答完他提出的三个问题了,于是便又沉着冷静地开始陈述:“现在我来陈述你所犯的罪行:第一,你深夜扰乱公共秩序;第二,你试图对一个女人实施强奸;第三,你袭击冲撞了国王的侍卫弓箭手。对于这三条罪行,你有权利为自己辩解。对了,记录员,刚才被告所做的一切陈词,你都记录在案了吧?” 孚罗韩刚刚说完,整个审判厅便开始哄堂大笑起来,全场顿时乱作一团,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厉害、那么剧烈,甚至连厅里的两个聋子都有所觉察。只见加西莫多耸了耸驼背,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端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而孚罗韩以为观众的哄笑肯定是因为加西莫多做了滑稽可笑的回答,当他看见加西莫多的眼神后,心里便更加认定了。孚罗韩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大声冲着加西莫多吼道:“混蛋,你敢蔑视法官!就冲着你这嚣张的回答,我现在就可以判你绞刑!你明白你在跟谁说话吗?” 有些人他们本身就是个笑料,可当他们觉察不出来反而更加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时,那就成了更大的笑料,就像此时的孚罗韩大法官。于是,他刚说完这句话,台下就发出了更加疯狂的大笑声,就连那些维持秩序的卫士们都不例外。全场只有加西莫多表现得非常冷静,因为他并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孚罗韩大法官却已经愤怒得不成样子了,他下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严厉一点,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众人,让犯人畏惧,让听众尊敬他。 “这样看来,你的确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了,你竟敢当众侮辱沙特雷法庭的庭长、巴黎地方的治安长官,真是罪大恶极、胆大包天!你知道我是谁受命的吗?国王,伟大的国王陛下!我负责调查并处理一切违法乱纪的恶行,在我的辖区内决不允许你这样罪大恶极的罪犯出现,我要保证我的辖区内秩序稳定、空气洁净、没有传染病、交通畅通、人民安居乐业。总之,我每天不辞辛劳地为巴黎的各项事务操劳着,却分文不取。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就是总督大人的首席助理,孚罗韩·巴尔倍第昂。此外,我还一并负责着巡查、调查督导各项工作,我为了保证巴黎人民的安宁付出了多少精力……” 聋子对聋子说话,如果没有人打断,恐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幸好,这时桌子后面的一扇小门打开了,原来是总督大人驾到了。看到总督大人到来,孚罗韩这才停止了自己那番高谈阔论,不过他并没有就此住口,而是转身立即向总督大人报告道:“尊敬的总督大人,我请求您用手中的权力马上判决这名罪犯,他公然对抗法庭,公然蔑视法官,实在罪不可赦。” 孚罗韩终于说完了,他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汗珠随之也从头上一颗颗渗了出来,在稍微休息之后,他的呼吸也是因刚才过于激动导致的急促恢复了平静。我们的总督大人听了这位首席助手的汇报后,也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就见他对着加西莫多挥了挥手,似乎在警告加西莫多老实点,否则就会有苦头吃。这下,加西莫多好像才明白了过来。总督大人看场面平静了许多,于是开始说话了:“说吧,你到底犯了什么罪?”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威风凛凛,真不愧是掌握整个巴黎司法权的大人物。 可怜的加西莫多以为这位大人正在询问自己的姓名,便不再保持沉默,用他那独有的粗哑声音说道:“我叫加西莫多。”天哪!这句话与总督大人的问话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于是又引起一阵哄笑,总督大人被激怒了:“可恨的混蛋,你连我都敢取笑,真是罪大恶极!”总督大人刚说完这句话,加西莫多又以为法官在问他的职业,便又张口说道:“圣母院的敲钟人。”总督大人简直都快被气疯了,他没有想到这个罪犯这么嚣张,于是他愤怒地吼道:“敲钟人?混蛋,在法庭上竟敢搪塞本总督,真是大胆!左右听好了,给我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拖到河滩广场上的耻辱柱上去,好好教训一番。”这个时候加西莫多却接道:“你是在问我的年龄吗?我告诉你,我到圣马丁节整整二十岁。”这几句答非所问的话,搞得今天一觉醒来心情就不好的总督大人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大声地说道:“我现在命令,你们四名宣过誓的号手把对这个罪犯的裁决传遍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要让每一个有素质的市民知道这件事情!”书记员赶紧记下这个裁决。 “上帝的肚子啊!瞧他判的多棒啊!”“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在角落里大声嚷道。总督转过头来,炯炯发光的眼睛再次盯住加西莫多,说道:“我想,这个家伙又说了‘上帝的肚子’,书记员,再加上这个家伙侮辱上帝,再罚十二巴黎德尼埃。其中半数用来修缮圣厄斯达谢教堂。我对圣厄斯达谢教堂可是非常虔诚的。” 几分钟的工夫,判决书就写好了,用词不但言简意赅而且简明扼要。总督大人拥有很大的权力,只要是他签署的批文,并不需要幕博巴耶议长和国王的律师罗杰·巴尔纳的修正和审批。因此,这一切实施起来都非常得干脆,而且畅通无阻。从这张判决书上,一眼就可以看出尽头到底是绞刑架还是耻辱柱,这个过程相当简单。至少人们都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书记员毕恭毕敬地把判决书交到总督大人的手里,而总督大人很熟练地在上面盖了公章。盖完章,总督便走下了台,然后在群众中转悠了几圈。他现在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他现在恨不得将巴黎城所有的罪犯都抓起来,然后塞进监狱。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和罗班·普斯潘却躲在角落里偷偷发笑,而加西莫多仍然用迷茫的眼神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这些事情好像跟自己有关系,又好像没关系。 就在孚罗韩正要宣布判决书时,那位书记员好像忽然生出一丝对加西莫多的怜悯,只见他急忙贴在孚罗韩的耳边,悄声说道:“这名犯人是个聋子。”他本来是想借此减轻加西莫多的罪,但这根本不会有什么用。有两个原因,第一:除了自己以外,孚罗韩不会让任何人察觉自己是个聋子;第二,他真的听不见书记员到底说了什么鬼话。但他为了表示自己的公正,还是装模作样地说:“是这样子啊,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这样吧,就让他在耻辱柱上多待一个小时吧。”说着,他一本正经地签署了判决书。而书记员此时一脸的郁闷,打死他都没想到,他那一句求情的话反而害了加西莫多。 “判得好!”罗班·普斯潘显然对加西莫多当初把他摔出去这件事,仍然耿然耿耿于怀,他幸灾乐祸地说道:“这次好好地教训教训他,谁让这个混蛋对别人那么不礼貌的!” 二、老鼠洞 请读者允许我们再次回到河滩广场,昨天为了同甘果瓦跟踪爱斯梅拉达姑娘,我们离开了这里。 现在是早上十点钟,广场上遗留的一切都表明,狂欢节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垃圾随处可见地散乱在广场的各个角落,许多市民此时正在广场上溜达着,他们一边走一边还故意用脚去踢昨夜的焰火留下的灰烬,并且还时不时地站在柱屋前面回想昨天狂欢时的情景。那美丽的帐幔,可是现在却只剩下光秃秃的钉子了。昨夜卖苹果酒和啤酒的人,正在滚着大酒桶穿梭在人群中收拾着残局,另外还有很多人匆匆忙忙地穿过街道,不知在忙些什么。做生意的小商贩们在门口彼此打着招呼,人们似乎对昨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回味无穷,弗朗德勒使团、愚人王等都成了他们口中百说不厌的话题。就在这时,四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走了过来,并迅速地站在耻辱柱的四个角上。这一幕吸引了很多人围观,他们正愁无事可干呢,看来,很快就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前面我们已经看到过上演在广场各处的闹剧了,如果现在我们调转一下眼光,那么便可以看见一座半哥特式、半罗曼式的古老楼房在堤岸的西南角,不仅如此,还可以看见一本供大家使用的装订精美的祈祷书,就放在楼房正面拐角的地方。这本书被人放在遮雨的披檐下,为了防止书被盗走,还专门设有一个小栅栏,这样不仅解决了防盗问题,还不影响人们的阅读,手只要伸进去就可以翻看了。另外,祈祷书旁边还有一个狭小的尖拱窗洞,它正对着广场,外面安装了两根交叉的铁棍,而里面是一间小屋子。透过窗洞,些许的阳光和空气可以进入小屋子。这间小屋子没有门,它是在古老楼房底层的厚厚墙壁上凿出来的。相比于喧闹、拥挤的广场上的人群,这间小屋更显得幽森冷寂了。 其实,这间小屋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很有名气了,据说它是罗兰塔楼的罗兰德夫人为了悼念远征阵亡的父亲而专门修建的。罗兰德夫人从自己家楼房底层的厚墙壁上,开凿了这么一个洞,从此便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当她修建完这一切后,便把家中一切东西都送给了别人,而她自己待在这个她亲手开凿的小屋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二十年。这间小屋的门和窗永远都是开着的,而罗兰德夫人也是靠着路人施舍给自己的水和食物过完了这一生。后来,当她去世时,她被转移进了一个坟墓里,于是,这间小屋便成了那些饱受痛苦的妇女们驻足的地方。罗兰德夫人死去的时候,人们用泪水和祝福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此后,她死前二十年居住过的小屋子,就成了接受人们朝拜的地方,为了方便经过这里的人们随时悼念她,并为她祈祷,于是,人们专门在小屋的窗口放置了这本装订精美的祈祷书。 当然,像小屋这种地方,我们不妨叫它“遗迹”更恰当些,说白了就是个令人观赏的坟墓。其实,在中世纪的城市中,这样的“遗迹”并不少见。在热闹的街区或市场上,人们经常可以发现脚下有一个地洞、一口井,又或是一间也围了栅栏的小房子,据说,里面住着一个生灵日夜祈祷,甘愿为某种罪孽、某种信念而献身。这些都是带有这种“遗迹”性质的地方。往往很多人从这种地方经过时,都会陷入这样的沉思:这种小屋就好像是房屋和坟墓之间,墓地和居民区之间的一个中间环节,也是阳间到阴间的一个通道。无怪乎人们会这样想,因为凡是在里面居住的人,已经和活着的人断绝了所有关系,纯粹只是在等待死亡而已。但是,这种行为在当时的人看来绝对称得上是一种信仰,对宗教的绝对虔诚,尽管这种信仰在如今的我们看来是那么不近人情,甚至有些不合情理,可在当时却被作为一种英勇行为被保留下来。如果有人从这种地方经过,并试图询问小屋里面那个虔诚的人的姓名时,周围的人就会这样回答他:“如果里面的人是男的,就叫‘隐士男’,如果里面的人是女的,就叫‘隐士女’吧!” 因此,我们大可不必对类似于这样的事情有太多的疑问,也不必去惶恐,说白了,这也就是以前的人们留下来的某种精神象征,或者叫做寄托精神的地方。更何况,在那个时候,这种生活方式并不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遁世幽居,崇尚这种生活方式的人也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反而是屡见不鲜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其实在巴黎,这种用来忏悔的房子就有不少。为了让宗教更加深入人心,同时也为了能让宗教主宰社会生活,那些教士们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大肆宣扬,他们绝不会让这些房子白白空着,仿佛要是没有人住在那里面就说明宗教再次受到了冷遇,如果实在没有人愿意住进去的话,他们就会安排一些精神病住进去滥竽充数了。当然,除了河滩广场这边有一间外,隼山也有一间,而在圣无辜婴儿墓也有一间,至于其他地方,大概也有吧,就像克利雄府邸。还有很多地方,不过这也许只存在于人们的传说中。据说,中世纪有个名叫“约伯约伯:据《旧约全书·约伯记》中说,天降灾难,“约伯坐在炉灰中,拿瓦片刮身体”,苦行忏悔。后来,耶和华终于赐福与他。”的人,他每天都会在一口水井下面唱歌,并且一唱就是整整三十年。直到今天,每当有考古学家走近这口古井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约伯在唱歌。 如果有谁说我们现在正在介绍的罗兰塔楼从来没有空闲过,那纯粹是胡说八道。因为,罗兰夫人死后的确是空了一两年,只不过后来有许多女人或为亲人祈祷,又或为自己赎罪才又住在了里面,直至去世。这都怪巴黎人爱轻口薄舌,对什么事情都要轻口薄舌,连最不想干的事情也不放过,他们甚至还说过那里竟然没有住过寡妇。 根据当时的习俗,会在这种小屋的墙上写下一句拉丁文铭文,为的就是让经过这里的有些学问的人了解,这个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用的。直至十六世纪,这种习惯都一直在沿用着,比如:屠维尔领主府邸的监狱窗口便有一句“等候请肃静”的字样;在爱尔兰福特斯居城堡大门上有一句“强大的盾牌是领袖的救星”的话;而在英格兰,麦伯爵的府邸也有一句话,“这是你的!”很显然,每一句这样的话都有着其独特的内涵。然而,罗兰塔楼没有门,于是便只能在窗口下面写下两个十分粗大的罗曼字母:tu,ora(你祈祷)! 民众向来对待事物都是直截了当,很擅长用经典的话来描述一件事物,而这种描述又很恰如其分。像罗兰塔楼这种地方,老百姓便将它们称作“老鼠洞”,也许这样的说法不甚高雅,但绝对形象。 三、一个玉米面饼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罗兰塔楼里是有人居住的。读者们若是想了解这里面的细节,那就让我们来听听下面这三个漂亮女人的对话吧,之后我们就会明白。此时,这三个女人正从小堡向河滩走去。 从穿着上看,她们其中的两位明显是巴黎的中等市民,细软的白胸衣,红蓝条花的麻呢子裙,绣花的白丝袜,还有那别具一格的尖顶帽子,上面缀满了绸带和花边,这一切都表明她们是富裕的贵妇阶层,就是那种被随从称呼为“太太”或“夫人”的女人。也许是她们怕被罚款,所以并没有佩戴任何金戒指或金十字架,当然,这绝非她们本就贫困或寒酸,仅仅只是因为怕被罚款。另外一人的衣着打扮也差不多,浑身上下透露着富贵之气,不过,看她的装束和姿态,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并非本地人。腰带被她束在腰部以上,而围巾是打褶的,鞋子上的缎带结子,横条纹裙子,这些无一不在说明一件事——她与高雅趣味之间的差距。 走在前面的这两个贵妇明显是带领着那个外地女人来参观巴黎的,那个外地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而小男孩手里还拿着一块饼。很抱歉,我们必须交代清楚。可能因为天气确实有点寒冷,所以小男孩的舌头就被当做了手帕使用。这个小男孩真是怪,他非要妈妈拉着才肯往前走,并且还不停地摔跤,经常惹得妈妈大声训斥。也难怪他总是摔跤,因为在他眼里根本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他手上的那块饼。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小男孩并没有吃下那块饼,他就像斯坦罗斯斯坦罗斯:希腊神话中的吕狄亚王,因触怒天神宙斯,被罚永世受饥渴的煎熬。,只是温柔地看着它而已。说实话,只要妈妈从小男孩手里拿走那块饼,小男孩也许就不会不停地摔跤了。 这时,前面的两位贵妇开始了谈话。只见其中那个最年轻的,也是最胖的女人对那个外地女人说道:“我们要快点了,马耶特太太,恐怕我们迟到了,就会耽搁看刑台上的好戏了。”另外一个巴黎女人立马接道:“你急什么啊,乌达德·米斯尼哀太太?那个犯人会在耻辱柱上呆足两个钟头的,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了马耶特太太,您以前看过那种场面吗?”外地女人接道:“当然看过,不过是在兰斯。”“算了吧,你们兰斯的耻辱柱算个什么东西,顶多也就是关人用的小笼子罢了,哪里有我们巴黎的耻辱柱气派!” 马耶特太太明显很不服气:“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吉尔维斯?你把我们兰斯当成什么了?要知道,我们那里可是也出现过很多体面的犯人的,并且都是谋杀双亲的大罪行。”这位来自兰斯的太太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她要维护自己家乡耻辱柱的名誉,如果这位吉尔维斯太太再不住口的话,她可能真的要发火了。不过,幸好谨慎的乌达德·米斯尼哀太太及时转换了话题。 “那么好吧,马耶特太太,顺便问一下,您觉得弗朗德勒使团怎么样?在你们兰斯,也能看到这么有派头的使臣吗?”“这个我承认,”马耶特太太回答道,“在我们那里看不到,这只有在巴黎才能看得到弗朗德勒使团。”乌达德又问道:“那您知道使团中有一个大个子是个袜子商人吗?”马耶特说:“这个当然知道了,他的样子活像农神萨图恩。”吉尔维斯接过话头说道:“那个大胖子,那张脸就像露出来的大肚皮,另外还有那小眼睛红眼皮,胡子拉碴的像个刺猬。”乌达德又说道:“你们看到他们的马了吗?多漂亮的马呀,全部都装着时髦的鞍子!”一听乌达德说到马,外地女人立即摆出一副优越的姿态,神气地说:“这算什么呀,乌达德,要是你们在十八年前,也就是一四六二年,看见过兰斯当今国王的加冕典礼,你们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漂亮的马了!你们不知道,那些马浑身上下都被装饰得金光闪闪,当然,还有那些坐在马上的帅小伙。”马耶特太太明显有些得意了。 乌达德却不甘心就此认输,她继续说道:“就算是那样,弗朗德勒使团的马也是呱呱叫的好马。他们最后可是去总督大人府邸进行的晚宴,美味佳肴,无所不有。”对于乌达德的话,吉尔维斯马上提出了不同意见:“你在说什么,我亲爱的乌达德。昨天晚上是红衣主教设宴招待他们的,不是总督大人,也不是在总督府邸,而是在小波旁宫。”“不是,是在总督府邸。”“不是,是在小波旁宫。”“我敢肯定,的的确确是在总督府,席间于松·勒瓦尔还吹了笛子呢!这些都是我亲爱的丈夫告诉我的,要知道,他可是宣过誓的书商。”乌达德太太仍然大声地坚持说道。然而,吉尔维斯的争辩声却也丝毫不亚于乌达德太太:“我敢保证,的确是在小波旁宫。弗朗德勒使团那一打半升的甜酒,二十四盒蛋黄铺面的双层里昂杏仁白蛋糕,二十四支两斤重的大蜡烛,还有最好的半波纳葡萄酒,可都是红衣大主教的律师送的。这是我丈夫告诉我的,要知道,他可是五十个接待员中的其中之一。他今天早晨还把弗朗德勒使团和教皇的使臣、特莱比绒德莱比绒德(1202—1461):位于土耳其的黑海滨,是拜占庭帝国的从属国。皇帝的御史团比较了一番呢。这些使臣可是先王在世时,从美索不达米亚来到巴黎的,他们的耳朵上还戴着耳环呢!” 乌达德有些被激怒了:“你说的这些鬼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我再跟你说一遍,他们根本就是在总督府吃的晚宴。” “那我也再告诉你一遍,就是在小波旁宫吃的饭,是城防警卫塞克端上的饭菜。你真的搞错了。” “是在总督府,我再重复一遍,是你搞错了!”乌达德确实急了。 “就是在小波旁,亲爱的,你肯定弄错了!那些魔术般的大灯还照见了写在大门上的‘希望’两个字呢!” “绝对是在总督府,总督府,总督府,就是总督府。” “懒得跟你说了,不是那个样子的。” “就是这个样子的。” “再给您说一遍,你说的不对。” 胖女人乌达德正准备继续驳斥,眼看着一场口角之争马上就要变成大打出手时,幸好,这时马耶特太太的话及时阻止了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赶紧看啊,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中间是个什么东西啊?”吉尔维斯马上也说道:“真的,哦,我听见了敲鼓的声音!我敢肯定,那绝对是爱斯梅拉达和她的小山羊,他们正在表演节目呢!赶紧啊,马耶特,拉紧孩子,可不能错过这么精彩的节目了。昨天你看见了弗朗德勒使团,今天让你再看看吉卜赛女人。” 马耶特一听是个吉卜赛女人,便吓坏了:“天哪!吉卜赛女人!愿上帝保佑我吧,千万不要让这个女人拐走了我的孩子。快点,厄斯达谢!”她一边说着,一边沿着河堤向河滩广场跑去,可就在这时,孩子又摔跤了,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后面的乌达德和吉尔维斯这时也赶了上来,“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啊?马耶特,她怎么会拐走你的孩子呢?”吉尔维斯大惑不解地问道。可马耶特只是摇了摇头。乌达德也说道:“真是奇怪了,那个‘麻袋女人’也这样说过那个吉卜赛女人。”“哪个‘麻袋女人’?我不认识。”马耶特问道。“哦,就是那个叫居第尔的修女。”乌达德解释道。马耶特又继续问道:“居第尔又是什么呀?”乌达德没好气地说道:“一看你就是从兰斯来的外地女人,连居第尔是谁都不知道。她就是那个隐藏在“老鼠洞”中的女人。”马耶特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说道:“我们就是要把这块饼送给她吗?”乌达德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马上就可以在河滩的洞口看到她了。她对那个吉卜赛女人的看法和你如出一辙,也认为那个吉卜赛女人就是恶魔的化身。不过,马耶特太太,你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一见到她们你就撒开腿跑呢?”只见马耶特紧紧抱住儿子厄斯达谢的头,有点紧张地说道:“我可不愿意再让巴格特·拉·尚特孚勒里这样的事情重演了。”吉尔维斯对她的话显然很感兴趣,只见她握着马耶特的双手乞求道:“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千万得给我们说清楚啊!” 于是,马耶特太太便说道:“当然可以,不过你们堂堂的巴黎人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可真奇妙!十八年前,巴格特·拉·尚特孚勒里是个十八岁,正值花季年华的漂亮姑娘,当然,那时我也一样。但是她现在绝对没有我过得幸福,不过这一切都要怪她自己。其实,在她十四岁那年就开始走背运了。她的父亲叫居倍尔多,是兰斯的一名船上乐师。他父亲在查理七世加冕的时候,曾在圣上面前演奏过音乐。但巴格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便去世了,只剩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她的舅舅是巴黎巴享卡兰街的锅匠布拉东先生,不过,很不幸的是,他也在去年去世了。看,她可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尽管如此,但她的母亲并没有教会她太多的东西,只是教会她一些普通的针线活,所以她们的生活依然很清贫。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巴格特出落得又高又标致。她们那时住在福尔潘娜街上,那条街就在兰斯河边上。可从一四六一年开始,她便走了恶运。自打父亲死后,她和母亲的生活一直都很拮据,就算是做一个星期的针线活,可连六德尼埃都挣不到。而她父亲在世时,单单是给国王陛下演奏一次音乐,便能有十二巴黎苏的收入。一到冬天,她们的日子更加艰难,她们甚至连一根柴火都买不起。于是,在这样的困境中,她便走上了邪路。……该死!厄斯达谢!我看你敢咬饼!……后来在一个星期日,她到教堂里来,她脖子上挂着一个金十字架,那时,她才十四岁。据说,她的第一个情人是果尔芒特耶子爵,他住的地方离兰斯只有三公里。但是,后来她的情人越来越差,也越来越多,有国王的侍骑亨利·德·特里安古老爷,侍卫长希亚尔德柏丽翁,国王手下能干仆役居耶里·阿倍雍,太子殿下的理发师马塞·德·佛雷比,御厨长特弗南,弦琴乐师居约姆·拉新,灯笼匠提耶里·德·梅尔。巴格特真是可怜,她的情人不仅一个不如一个,而她也成了万人骑。就在一四六一年,也就是当今国王加冕那一年,她竟然流落到给流氓头铺床的地步。”马耶特叹了一口气,同时也擦去了眼角那几滴同情的泪水。 吉尔维斯趁着马耶特停顿之际,赶紧问道:“这个故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并没有提到吉卜赛女人啊?到底怎么回事?”马耶特接道:“慢慢听,还有下文呢!巴格特在一四六六年,就是圣保罗月那一天,诞下一个女婴。如果那个女婴现在还活着的话,恐怕都有十八岁了吧!孩子的出生让巴格特很高兴,因为她的母亲早就去世了,现在老天送来这个孩子陪她,她感到很满足。但是她现在已经过得够凄惨了,试想一下,她从十四岁便开始从事那种恶心的勾当,已经堕落到极点了。周围的人也是对她戳戳点点,咒骂不已。再说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妓女,人也变得更加懒了,除了会跟别人上床来养活自己外,甚至连那一点针线活都已经忘记了。” 吉尔维斯插嘴道:“的确是这样,可怎么还没有吉卜赛人?”而乌达德明显听得比她耐心,只见乌达德说道:“等一下嘛,吉尔维斯,你怎么总插嘴呢?你不要这么着急,马耶特太太说了,后面还有下文,你好好听着就行了,不要再打断了。” 于是,马耶特太太又继续讲道:“就这样,她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她也经常流眼泪,经常感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可是她心里在想,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爱她,或者让她爱,估计她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还要忍受别人的屈辱。她认识到这一点,是在认识一个小偷之后,那个小偷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能要她的人。但是,她慢慢发现这个小偷也是在欺骗她,其实他一直都看不起她。于是,巴格特彻底绝望了,她只能把自己的全部爱心都给了自己的女儿。她爱自己的女儿甚至到了发狂的地步,她抚摸她、亲吻她,亲自喂养这个女儿,并且用自己唯一的被褥给她做尿垫。可能是因为有了女儿的陪伴,再加上这段时间她的心情舒畅,她再度恢复了美丽,于是,又有很多嫖客过来找她。接下来的日子,她又重新操起旧业。她用自己身体换来的钱,给女儿买了很多东西,包括衣服、头巾、花边衬衣、小帽子,等等,可就是想不起为自己再买一条新被褥。……厄斯达谢,我告诉你,不要再咬那块饼了。……巴格特给女儿起的名字很好听,叫小妮丝!这个小家伙的漂亮衣服比王室的公主都多。除了这些衣服以外,这个小姑娘还有很多别的东西,也很漂亮,比如,她妈妈亲手缝给她的小刺绣,做工漂亮极了。另外,还有一双小鞋子,我敢保证,这双鞋子路易十一估计都没有。那双鞋子真是太可爱了,如果不是那个小女孩把脚从里面伸出来,我都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漂亮的小脚丫呢!乌达德,当你以后有了孩子,你就知道小孩子的小手、小脚多么可爱了!” “我巴不得我有孩子呢,”乌达德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这也得安德里·米斯尼哀先生同意才行啊!” 马耶特太太又继续说道:“那个小女孩不光是脚漂亮,还有乌黑卷曲的头发,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在她几个月大的时候,我曾亲眼见过她。只要是看见过她的人,都深信,等这个女孩长到十六岁时,绝对会是一个漂亮绝伦、深色皮肤的大美人。她的母亲简直太爱这个女孩了,她极其热衷于打扮这个女儿,尤其是那双漂亮的小脚丫,似乎无论如何都看不够。她不断地把鞋子从女孩的脚上脱下,然后再穿上,再脱下,……就这样,她翻来覆去地瞧啊!她那个时候在想,如果能一辈子给这个孩子穿鞋就好了,甚至她还把那双漂亮的小脚丫当成了圣婴的脚!” 吉尔维斯这个时候又有点按捺不住了,不禁再次插嘴道:“说实话,故事的确是挺吸引人的,可怎么听了这么半天,怎么还不见吉卜赛女人出现呢?” 马耶特太太没好气地说道:“着什么急,马上就出现了。有一天,有这样一帮人来到了兰斯:这帮人完全是由乞丐和无赖组成,非常奇怪,他们由自己的公爵、伯爵带领。不管是他们的头发,还是皮肤,都是黑的,尤其是黑色的头发还打着卷,耳朵上更是戴着耳环。他们中间的女人甚至比男人还丑,个个古怪无比。据说,他们是一群被放逐出天主教社的人,后来从埃及经过波兰来到兰斯的。还有人说,教皇给这群人做了忏悔,要他们在这世上不停地漂泊七年,且不允许在床上睡觉,当做赎罪。因此,他们自称悔罪者,身上更是奇臭无比。很多人都认为,他们从前应该是撒拉逊人撒拉逊人:中世纪时期,欧洲人对北非、西班牙一带的穆斯林的称呼。其实,他们并不信奉天神朱庇特。,信奉天神朱庇特。就这样,他们来到兰斯,并在兰斯支起帐篷驻扎了下来。后来,他们就以阿尔及尔国王和德意志国王的名义给人算命,尽管他们算命算得很准,但是你们知道,单凭这一点,他们就可以被赶出兰斯。那时,许多兰斯人也是争先恐后地去看那群人,看的人多了,谣言便随之四起。有人说他们是无恶不作的杀人犯,也有人说他们是惯偷、强盗,还有人说他们会吃人肉……对于这些谣言,当然也有很多聪明人信以为真,于是他们开始奉劝那些头脑发热、头脑简单的人不要去看,并告诉他们没什么好处,可那群笨蛋偏偏偷着去看。你们都知道,做母亲的都喜欢给自己的孩子算命,一听说自己的孩子这辈子会大富大贵,就开心得不得了。巴格特作为一个母亲,也怀有这样的想法,她也想让人给算算自己女儿的命运,于是,她便抱着小妮丝去了那些埃及人那里。那些埃及女人一见到小妮丝,就不停地夸赞她漂亮,还用手去抚摸她,用黑嘴唇亲吻她,她们在看完孩子的手相后更是大吃一惊。之后,这些女人又是极为夸张地赞美了那双美丽绝伦的小脚丫和那双精致的小鞋子。可是,小妮丝这时毕竟还不到一岁,一看到这些黑漆漆的脸,她便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巴格特听说自己女儿以后命运很好,于是就抱着小妮丝离开了。回家的路上,巴格特一直在想,自己的女儿以后肯定会越来越漂亮的,她将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当皇后。第二天,等小妮丝睡着后,巴格特把门虚掩上,就去晾衣服了。她一边搭着衣服,一边还想着昨天那些埃及女人说的话。衣服晾好后,巴格特就回了家。可到家后,她没有听见孩子的声音,她以为孩子可能还没有醒。谁知到里屋一看,孩子不见了,床上没有,地上没有,床底下也没有,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见了,除了那双精致的小鞋子外,什么都没有。巴格特这时才觉得事情不妙,她的孩子可能被人偷走了。天哪!于是,她像发了疯一样冲到了大街上,逢人就问:‘我的孩子,你们谁见我的孩子了,谁抱走了我的孩子?’根本没有人搭理她。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不停地在城里各个角落,大街小巷,四处寻找,成天喊,可就是毫无结果。那段时间,巴格特疯了一样,她披头散发,气喘吁吁,眼睛里甚至都能冒出火来。无论在任何地方,她逢人就问:‘我的孩子呢?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只要你能把孩子还给我,我可以一辈子给你使唤,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哪怕就算让我去死,我都心甘情愿。’她那段时间可怜极了。就在那天晚上,她的邻居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埃及女人进了巴格特的家,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裹,她们放下包裹就跑了,可这一切巴格特都没有看见,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回家。等巴格特回到家,立马听见了屋里有孩子的哭闹声,她立马兴奋起来,她以为自己的女儿回家了。可她进屋打开包裹一瞧,便吓傻了,这哪里是自己那可爱又漂亮的小妮丝,根本就是个丑八怪——一个只长了一只眼睛,瘸着腿,还驼背的孩子。她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她被这个怪物吓坏了。她以为是上帝为了惩罚她,才让巫婆将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的。就在这时,邻居们纷纷赶了过来。人们赶紧把那个小怪物抱走了,就是怕巴格特再受什么刺激。不过,说实话,你们是没有见到那个小怪物,真是太丑了,于是很多人就猜测,这个小孩绝对是哪个不知廉耻的埃及女人跟某种怪物生出来的孩子。在众人纷纷猜测时,巴格特独自一人呆呆站在那里,双目发直,紧紧抓住那只小鞋子,这可是她唯一珍贵的东西了。突然,她捧着鞋子开始一通狂吻,那场面简直就让人心碎!当然,要说咱们三个在场的话,估计也会肝肠寸断的。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女儿啊!我的小妮丝,你到底在哪里啊?’你们知道吗?那喊声催人泪下,我就算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会掉眼泪。你们说,我们的孩子不就是我们这些当妈的心头肉吗?……你们看我的厄斯达谢,他是这么的英俊可爱,就在昨天,他还跟我说他长大了要当近卫骑兵呢!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我失去了厄斯达谢,我还有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巴格特再次跑到了大街上,嘴里不停地狂喊道:‘都到埃及人帐篷里去!都到埃及人帐篷里去!烧死他们!烧死这些坏巫婆!’可任谁都想不到的是,那群埃及人已经走了,就像他们来的时候那样突然,走的也是那么突然。可能是因为当时天太黑了,也没有人赶追他们。第二天,有人在距离兰斯两里地的树丛里,发现了火把的痕迹,不但如此,还有一些小妮丝的物品,甚至还发现了血迹。后来就有人说,那个晚上正好是星期六,按照埃及人的传统,那天晚上除了要举行集会外,还要再吃掉一个孩子,看来,小妮丝是凶多吉少了。后来,巴格特不知从哪里也听说了这样的话,于是就不再开口说话了。第二天,她的头发全白了。第三天,她便不见了。” 乌达德又擦了擦眼泪说:“这个故事听起来可真够可怕的,我想,即使是布尔达尼人听到这个故事,想必也会忍不住掉眼泪的。” 吉尔维斯也说道:“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你一听说埃及人就会有那样的反应了,就算是我,我也会那样的。天哪!真是恐怖!” 乌达德接过吉尔维斯的话头,说道:“刚才你拉着厄斯达谢跑开是对的,因为那些埃及人就是从波兰来的。”吉尔维斯却反驳道:“你又搞错了吧,乌达德?我听说他们是从西班牙的卡泰罗尼亚省那里来到这儿的。”乌达德这回却没有和吉尔维斯争执:“卡泰罗尼亚吗?这个也有可能,我一向都搞不清楚波兰尼亚、卡塔卢尼亚、瓦洛尼亚这三个地方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确确实实是埃及人,没错。”吉尔维斯显然很受用这回乌达德没有跟她较劲,也赶紧附和道:“听说这些埃及人的牙齿都长得要命,绝对能吃掉小孩子的。我甚至都敢保证,就算美丽的爱斯梅拉达张开她那樱桃小嘴,也是能够吃人的。对了,还有那只怪异的小山羊,它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奇,我想,这里面说不定就有巫术。”马耶特太太此刻却沉默不语,低着头往前走着,好像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要知道,这种回忆其实就是对昔日那种痛苦的一种延续,除非这种回忆再次在内心深处掀起一道波澜,否则是不会停止的。就在这时,吉尔维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小妮丝的母亲,就是巴格特,她后来怎么样了?”可马耶特仿佛是深陷在了记忆中,对于吉尔维斯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吉尔维斯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并同时晃起了她的手臂,呼喊着马耶特的名字。马耶特这才回过神来。 “巴格特吗?”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问题,她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个问题。可她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不过又好像在努力地思索着答案,可却没有结果,“不知道,从那天失踪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 片刻之后,马耶特又补充道:“有人说看见她傍晚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出了兰斯城,是从佛雷相波门出去的。可也有人说她是在天不亮的时候从老巴塞门出去的。谁知过了不久之后,她成天戴着的那个金十字架被人们在庄稼地里发现了,但是那块庄稼地现在被盖成了市场。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金十字架是巴格特的第一个情人送给她的,所以她特别地珍惜,就算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都没有舍得当掉它,而现在这个十字架却出现在了庄稼地里,看来巴格特八成是死掉了。但是,后来竟然有人说还看到过她,但样子已经很狼狈了,跟乞丐差不多。不管怎么说,反正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看到吉尔维斯好像还是有点疑惑,马耶特太太便又解释道:“我猜想她应该是从维斯尔门出城的,因为出去就有一条维斯尔河,我估计她可能跳河自杀了吧。”听到这里,乌达德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说道:“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马耶特太太这个时候也是由衷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当年她父亲便在河上寻欢作乐,谁知道若干年后他的女儿竟然也是死在河上。”“那只精致的小鞋子呢?”吉尔维斯还是一脸的好奇,问道。“也不见了。”马耶特回答道。乌达德说道:“真是不可思议,就连一只鞋子的命运都是如此的坎坷!”停了一会,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便又马上问道:“那个小怪物后来的情况如何呢?”“什么怪物?”马耶特问。“就是那两个埃及女人晚上抱到巴格特家去的那个小孩子,他也被淹死了吗?”马耶特回答道:“怎么会呢?”“那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被火烧死了?说真的,这种巫婆的孩子绝对不能放过他。” “没有,你说的情况都没有发生,亲爱的乌达德。你们知道吗?兰斯的主教大人很仁慈,他不仅为这个孩子驱了邪,还赶跑了附身在他身上的诸多妖魔,最后这个小孩子被主教大人放在了巴黎圣母院门口的木床上,听说这个木床就是专门放弃婴的。”马耶特太太回答说。“这些该死的兰斯神父!”吉尔维斯骂骂咧咧地说道,“他们可都算得上有学问的人啊,难道他们不明白留这样一个女巫的孩子在世上,会给世间带来多少灾难吗?可他们竟然还把这个孩子带到了巴黎?是何居心?这样一来让我们巴黎人该如何是好?”马耶特并没有理会吉尔维斯,而是接着说道:“至于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因为那时我丈夫买下了公证人资格,所以我们就住的离兰斯城远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见关于这件事的传闻。” 就这样,在这三个女人说话的工夫里,她们已经沿着河岸一直走到了河滩广场。不过,因为她们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心事,所以在经过罗兰塔楼的公用祈祷书时,她们三个人并没有停下来。她们只是朝着耻辱柱走去,那里的人是越聚越多。与这种热闹的场面相比,罗兰塔楼里的“老鼠洞”此时的吸引力就变得微乎其微了。要不是后来她们看到了厄斯达谢手上拿的那块饼,她们可就真的忘记此行的目的了。“妈妈,我现在能吃掉这块饼了吗?”就是小厄斯达谢这样一句话,让这三个女人醒悟了过来。 尽管小厄斯达谢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太礼貌,但绝不能否定这句话起到的实际作用。只听见马耶特立刻大声说道:“天哪!我竟然把那个隐修女差点给忘掉了。快,你们赶紧告诉我她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把这块饼松给她。”她的这一席话也是得到了乌达德的赞同:“就是,这事可不能忘,毕竟是做善事呢!”最失落的当然要属小厄斯达谢,因为有人马上就要把他嘴边的东西抢走了。 于是,三个女人朝着罗兰塔楼下的“老鼠洞”走去。这时,心思细腻的乌达德说道:“待会呢,我们三个不要同时往里面看,这样会吓坏她的,我先过去跟她聊聊,而你俩就在旁边装成祈祷的样子,等我叫你们过来的时候,你们再过来。”于是,乌达德独自一人走到了窗洞的边上,此时她脸上已经全部是同情和怜悯,就连她的眼睛也是在刚才那几步路之间充满泪水。这种突然的转变,仿佛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而现在突然就成了阴云密布。过了一小会儿,乌达德摆手给马耶特示意,让她过来看。马耶特似乎心中充满了恐惧,只见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着那个窗口,就好像马上要见的是个死人。 不一会儿,乌达德和马耶特汇合了,她们两个屏住呼吸地朝着那个“老鼠洞”望去。这一看不要紧,顿时让两人惊呆了,因为“老鼠洞”里面的情形真是太凄惨了:小屋子又黑又窄,呈尖拱形,看上去就像一顶主教的大法冠。在小屋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可怜的女人蜷缩在光秃秃的石板地上。这个女人抱着膝盖,浑身蜷作一团,一件又脏又破的棕色粗布长袍紧紧地裹在她身上。她的头发也是花白的,从脸上一直垂落到地板上。她好像是一个被锁在暗室里的小怪物,完全没有人形,只是一个黑漆漆的三角体,这就是这个女人给乌达德和马耶特的第一感觉。她的身体被从窗洞里照射进来的些许阳光分成了两部分,一明一暗,这种光明和黑暗结合在一起,仿佛就是一个魔鬼的化身。现在可以毫不过分地说,这既不是个女人,也不是个男人,甚至连一个生命体都算不上。说得更确切点,她是一个幻影,是一个独具形状的形象。她不仅是一个虚幻和真实的结合体,还是一个影子和光芒的结合体。站在外面,你根本没有办法看清她那瘦削且毫无血色的脸庞,只能看到一只从长袍下面露出来的脚,并且这只脚此时还在又冷又硬的石板地面上不住地抽搐。总之,这个女人的样子,让乌达德和马耶特看后心中不由地战栗起来。 这个好像牢牢被钉在地板上的身形,不仅没有思想,也没有动作。一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可她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粗布衣服,还没有穿鞋,而在这间阴暗且潮湿的小屋子更不可能有任何取暖用的东西。也许,经常来和她做伴的只有冷冷的寒风吧。但是她现在犹如一块长期被搁置在这里的石头,似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苦痛。她的目光非常呆滞,你看第一眼的时候,可能觉得这是个幽灵,可等你看第二眼的时候,便会断定她其实是个雕塑。从她那僵死的脸庞上来看,也许只有已经冻得发紫的嘴唇偶尔发出的动静,还能证明她仍然活着,那动静好像是在喘气,不过也是死一般的机械,宛如风中飘荡的枯叶。 但是,偶尔你也会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呆滞、朦胧、深沉,又或是冷酷。这个女人的眼神正不断盯着一个从外面看不见的角落。这种难以言状的目光仿佛集合了一切的悲伤、愁苦、惨淡,并且寄身在这个神秘的物体上。这就是在罗兰塔楼苦修的“隐修女”。又因为她身披粗布麻衣,所以人们也叫她“麻袋女人”。 这个时候,吉尔维斯也来到了小窗洞前面,三个女人就这样胆战心惊地看着小屋里的女人。三个女人的头恰好遮挡住从小窗口射进来的那几缕阳光,尽管麻袋女已经感觉不到阳光了,可她并没有注意到正看着她的三个女人。乌达德悄声说道:“千万不要打搅她,我想她肯定正在做祈祷呢!”马耶特太太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形体瘦弱的女人,心里万分难过,泪水几乎已经充满了她的眼眶,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要如此虐待自己?”她勇敢地把头伸进了那个小窗,可是那个可怜的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从外面看不到的角落。当马耶特把头缩回来时,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打湿了面颊。 “你们平时是怎么称呼她的?”马耶特问乌达德。“我们都管她叫居第尔修女。”乌达德回答道。马耶特十分忧伤地说:“但是我想叫她巴格特·拉·尚特孚勒里里。”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此时已经是目瞪口呆的乌达德伸头进去瞧瞧。于是,乌达德也把头伸进小窗户,果然,她看见了一只小鞋,一只绣满了金银花线的粉红缎子的小鞋,它就放在隐修女始终盯着的那个黑漆漆的角落。随后,吉尔维斯也把头伸进小窗子观看那只小鞋。三个女人看着这个不幸的母亲,不约而同地都哭了起来。 但是,无论外面发生多大的事情,里面的那个女人依旧是一动不动,连看都不看一眼,她的眼中只有那个角落里的那只小红鞋。我敢说,只要是知道这个女人悲惨遭遇的,看到如今的一幕,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这个时候,小屋外面的三个女人谁也没有出声,她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仿佛又陷入了那无尽的痛苦回忆中,回忆那惨不忍睹的往事。她们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复活节或圣诞节的祭坛上,谁也不敢说话。她们几乎都要跪在地上了,好像在耶稣受难日走进了教堂一样。 最后,还是三个女人中好奇心最强,也是最没有耐性的吉尔维斯首先开口道:“教姐,居第尔教姐!”吉尔维斯连着叫了三遍,并且一遍比一遍的声音高,可那个隐修女依然不为所动,好像失去生命一样。乌达德也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更温柔,也更亲切:“教姐,圣居第尔教姐!”可她得到的回答依然是沉默。“这女人可真怪,一动不动,恐怕这时就算外面有人放大炮都惊动不了她吧!”乌达德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说不定她是个聋子!”随即,吉尔维斯也附和道:“说不定她还是个瞎子呢!”而马耶特太太却声音愈发低沉地说道:“也许,她已经死了!” 确实,就算此时这个女人还没有死,但她的灵魂绝对去了一个深渊,那里伸手不见五指,那里和外界完全隔绝。乌达德说道:“这样吧,我们既然来了,还是把这块饼放在这里吧。但是,如果待会来一群孩子,把这块饼拿走怎么办啊?” 话说我们的小男孩厄斯达谢,他之前一直被别的事物吸引着目光,此刻才注意到三个女人不停地透过窗口望着里面,便也凑了过来,说道:“妈妈,你们看的什么呀?能让我也看看吗?”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屋里的隐修女苏醒了。确切地说,她是被厄斯达谢那充满童真、稚嫩却响亮的声音惊醒的,因为,就是在厄斯达谢声音响起的时候,她醒了。她马上抬起了头,而挡在脸前面的乱发也被她那干枯如柴的手臂拨到了一边,然后用一种惊讶中带着绝望的眼神看了看那孩子,可惜这种目光也是稍瞬即逝。“哦,我的上帝!就算你要惩罚我,也不要让我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啊!”隐修女忽然大叫一声,不过她的声音中透露着无尽的憔悴。厄斯达谢却很有礼貌地说道:“您好啊,太太!”然而,这个时候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隐修女在听到厄斯达谢的问候后,突然变得惊慌失措,她浑身颤抖,就连牙齿也被咬的咯吱作响。在这一刻,她好像恢复了知觉,只见她双手捂着脚说了一句:“好冷啊!” 乌达德开口说话了:“可怜的教姐,你想烤烤火暖暖身子吗?”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 乌达德又说:“那这样吧,我这里有点甜酒,你喝了暖暖身子吧。” 隐修女又是摇了摇头,她盯着乌达德,只说了一个字:“水!” 乌达德很显然是个善良的人,她说道:“那怎么行呢?这么冷的天,喝冷水会伤身体的。喝些甜酒吧,你看,我们还专门为你带了一块饼。”可是隐修女依然不肯接受,她推开马耶特递过来的饼子,说了一句:“黑面包”。这个时候,吉尔维斯也是怜悯地说道:“这件衣服你穿起来也许能比较暖和些,你先穿上吧。”说完,她从身上脱下了那件羊毛衫。可隐修女像拒绝甜酒和饼子那样,依然拒绝了吉尔维斯这一善良的举动,并生硬地说道:“我要麻布衣服!” 乌达德此时又好心地说道:“你知道昨天是狂欢节吧?”隐修女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说:“当然知道,可又有什么用呢?我的罐子里已经两天没水了。”停顿了一下,她又无比哀伤地说道:“这里是一个被世人遗弃的角落,有谁还会在节日的时候想起我呢?再说了,我这里不但没有焰火,而且连水都没有。”说了这么半天,她也许感到累了,于是她再次把头垂到了膝盖上。心地单纯善良的乌达德太太以为这个女人想要取暖了,便天真地说道:“那你是想烤个火吧?”可那个隐修女用很奇怪的声音回答道:“火?那你们能帮我为我埋在地下十五年的女儿生个火吗?” 说话的时候,她的身体也是很强烈的颤抖着,说到最后连声音也发颤了,然后她朝厄斯达谢指了指,说道:“赶紧把这个孩子带着离开这里吧,埃及女人一会儿就会从这里经过的。”说完,隐修女的身体整个就倾斜在了地上,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三个女人大吃一惊,以为隐修女突然就死了,可过了一会儿,这具身子又跪立了起来,然后朝着那只小鞋艰难地爬去。之后三个女人便不敢再看了,也看不见了。她们在外面只能听见隐修女的叹息声,她好像正在狂吻那只小鞋子,另外还时不时传出梆梆的声音,这是用脑袋撞墙的声音。 乌达德这三个女人本来正在想,隐修女是否撞死了,可就在这时候,马耶特忽然一声大叫:“巴格特!巴格特!巴格特!”谁知道,屋里隐修女一听到马耶特说的话,便立刻全身颤抖着,赤裸着脚站了起来,她的眼中似乎有火光要喷射出来。突然出现的这一幕把乌达德三个人吓傻了,赶紧往后退了退。 与此同时,那个隐修女的脸已经贴在了窗户上,她狂笑着,大声喊道:“哈哈,是埃及女人在叫我呢!”而这时,她也透过窗户看见了耻辱柱那边的情形,便更加发疯般狂喊道:“又是你啊,该死的埃及女人!你把我的女儿偷走了,你还我的孩子!该死!该死!该死!”这个声音就好比一个人即将断气时的吼叫声。 四、一滴眼泪换一滴水 隐修女的那几句话,把当时发生的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因为除了上面的人能够看到“老鼠洞”发生的一切外,下面的人也可以清晰地看见耻辱柱那边发生的事情。前一幕的观众是那三个善良的女人——乌达德、马耶特和吉尔维斯,而后一幕的观众则是聚拢在耻辱柱周围的无数观众。 自从早上九点钟那四名骑兵就站在耻辱柱的四个角后,这些围观的人便已经猜出这里马上就会上演一场惩罚犯人的演出。于是,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挤得水泄不通。最后,也许是围观的人太多了,挤压得实在没有办法,那四名军警只能举起自己手中的马鞭来维持秩序,他们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一边大声厉喝:“走开,走开!” 很显然,这群围观的群众早已经习惯观看这种公共场合行刑的情形了,因此他们非但不着急,相反还很有耐心。反正站着也是站着,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于是这群观众便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琢磨起耻辱柱。说实话,耻辱柱这个东西构造非常简单:一座石头做成的方形台子,是空心的,大概只有十尺高;有一条很陡的阶梯,用来通到台上;台上平行安装了一个橡木板大轮盘。行刑时,犯人跪在轮盘上,双手被反绑于木轴上;而木轴则连接下面安装的绞盘,由绞盘带动,大轮盘始终与水平面平行旋转,这样就可以让站立于广场各个角落的观众看清楚罪犯的脸。这在当时叫做“旋转示众”。 说实话,河滩广场上的这个耻辱柱比起菜市场的那个耻辱柱差远了,远没有那个耻辱柱有意思。这么说吧,菜市场的那个耻辱柱不仅具有浓厚的建筑艺术气息,而且还十分宏伟。因为它除了有铁十字架和八角灯,有雕刻在突出屋顶边上的花朵和叶片之外,同样还有神秘奇怪的水槽,甚至连雕刻精细的木架和雕塑都有。再来看看河滩广场的这个耻辱柱,一切都非常简单,除了一块高高的石头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了,不仅简单还很粗糙。 也许对喜欢哥特式艺术的观众们来说,这样的造型确实太过寒碜了,但对于中世纪的那群观众而言,就像现在这群人,他们的要求极低,他们并不关心刑台造得是否宏伟漂亮,也并不关心这些刑台到底给人多少娱乐,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只要能让他们看热闹”就够了。 犯人终于在群众的等待中被押解而来,他被拖在一辆车子的后边。随后,犯人就被一名军警推搡到耻辱柱上,并绑了起来。就在这时,所有的观众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们只看了一眼,便已经认出这个奇丑无比的犯人来。他不是别人,他正是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加西莫多。 的确,这名犯人就是加西莫多。谁都没有想到,昨天众人才把他推选为愚人王,并在这里享受无上的荣誉。可今天在同一个地方,他却变成了众人眼里的罪犯,再次成为了人们嘲弄和讽刺的对象。但是,有一点肯定无疑,那就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意识地去比较昨天和今天的不同。这样的场面只缺少一个人,那便是甘果瓦和他的戏剧。 没过多久,国王陛下那宣过誓的传谕官米歇尔·卢瓦尔隔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在场的观众安静下来。在一片寂静中,米歇尔高声宣读了根据总督大人的意思写下的裁决书,然后便带领其他穿着制服的手下回到车子后面去了,而耻辱柱上的加西莫多仍旧神态木讷,没什么反应。按照当时的惯例,罪犯在行刑前一定要被绑得结结实实,一动都不能动。毫不夸张地说,当时那些锁链都已经深深地陷入加西莫多的肉里了,可他依然是无动于衷。至今,这种刑罚仍在流传,脚镣手铐仍旧在我们这个文明而又高尚的社会中存在。 可怜的加西莫多,对于别人蛮横无理的推搡、拖抬,他都默不作声地选择了忍受。对于那些非常粗鲁地扒掉他衣服的人,他此时也是默默地选择了容忍。但是从他的脸孔上不难看出,他整张脸上现在已经布满了惊愕和恐惧。人们以前都知道加西莫多是个聋子,可现在又把他当做了一个瞎子。 加西莫多被几位军警拖到转盘上,军警让他跪下,他便跪下;说扒掉衣服就扒掉衣服。除了这些,军警们还用最新式的捆绑方法对待他,对于这些人对他做的一切,他都选择了听之任之。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不断听到加西莫多粗粗的喘息声,他现在就好像一只被绑在屠夫车上的牛,脑袋也朝下耷拉着。这个时候有人说话了,又是“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他对站在旁边的同学罗班·普斯潘说道:“加西莫多就是个大傻瓜!他简直就是个白痴,任由别人的摆布!”加西莫多就这样光着膀子,赤裸着上身跪在转盘上,围观的群众看见他那畸形的骨骼和长满汗毛的肩膀,便爆发出阵阵的狂笑,好像他们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就在观众乐此不疲地欣赏和嘲笑着加西莫多时,一个人走到了加西莫多的身边。有人认出了这名男子,于是他的名字一下子便在人群中传开了,他便是小堡的宣过誓的行刑官比埃拉·多尔得许。 比埃拉·多尔得许一上去,一个黑色的沙漏便被他放在了耻辱柱的一个角落里,那是一个计时器,它的上层装满了红色的沙子,沙子通过中间的小孔不断向下层漏去。比埃拉先是脱去了他那件两种颜色的上衣,而他右臂上挂着的一条金光闪闪的皮鞭映入人们的眼帘,然后他非常娴熟地用左手卷起了右边的那条袖子,那条袖子一直被卷到腋下。 就在这时,我们最爱凑热闹,也最爱出风头的“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用双手撑着罗班·普斯潘的肩膀,把自己置于人群的最高处,然后大声地喊道:“快看啊!这个家伙马上就要粗暴地惩罚我哥哥,也就是若扎斯副主教先生的敲钟人加西莫多先生了。看看这个雄伟的建筑吧,脊背像圆拱顶,双腿像弯曲的柱子。”这些话引起群众的阵阵哄笑。 终于,行刑官比埃拉开始用力了,只见他使劲一跺脚,那个转盘便飞速旋转了起来,而跪在它上面的加西莫多的面部神情却是大为惊恐。就这样,加西莫多也开始随着转盘转了起来,可是每当加西莫多的身体转到比埃拉面前时,后者便会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上的鞭子,这条细长的鞭子就好像一条剧毒无比的蛇,恶狠狠地抽在加西莫多身上。直到挨了一皮鞭,加西莫多才明白过来,他终于清楚众人围观他的原因了,也终于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了。于是,只见加西莫多拼命地扭动着身子,试图躲过那恶狠狠的皮鞭。 皮鞭就是皮鞭,它绝对会效忠于自己的主人的,它根本不会去怜悯在它下面吃尽苦头的人。一时间,条条鞭影横飞,而一条条鞭痕也留在了加西莫多的背上,鲜血也随着舞动的皮鞭在空中飞旋乱溅,甚至有些鲜血都飞到观众中去了。 一开始,加西莫多还有些反抗挣扎,他想使尽全身力气去挣脱捆绑他的锁链,于是便看见他咬牙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而那只独眼就像要喷出火似的,那劲头实在让围观的群众感到心惊。但是,不要忘记了这些行刑官们,他们个个都是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只见他们也不含糊,皮鞭照旧落在加西莫多身上,似乎比以前抽得更狠了。渐渐地,加西莫多也由反抗变成了一开始的漠然。很显然,他知道这些无谓的反抗根本就没用,他也知道他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鞭罚了,于是他又垂下了头,闭上了眼睛,再次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再到后来,他干脆一动不动了,任凭沾着鲜血的皮鞭在他身上抽来抽去。尽管行刑官比埃拉越抽越有劲儿,越抽越兴奋,就连那条金色的皮鞭也是越抽越狠毒,仿佛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魔,但加西莫多依旧一动不动。 可是,就算是再好看的戏剧也有谢幕的时候,而加西莫多的刑罚也终于迎来了结束。刑罚结束后,两个军警走了上来,只见他们给加西莫多擦掉了身上的血迹,然后又给他涂抹了一种特制的药膏,伤口马上就愈合了。可是,耻辱柱上鲜红的血迹,仍旧记载着加西莫多刚才所受的鞭罚。如果你觉得对加西莫多的处罚在此时就要结束,并准备吐一口气时,那就大错特错了。别忘了,他还必须在耻辱柱前跪上一个小时呢!这一个小时的跪罚是那个决断英明的孚罗韩·巴尔倍第昂法官后来加上去的,以此来惩罚这个该死的罪犯在公堂上对自己公然的侮辱。这便是一个聋子对另一个聋子的厚爱,也许这又是上帝安排的吧! 果然,那个沙漏计时器又被倒转了过来,这个时候只有它才可以公正无私地执行这个瘸子必须受到的惩罚。说实话,生活在中世纪的民众,是一个无论智力还是道德都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群体,他们就相当于我们现在这个社会里无知的孩子,仍然处于迷糊混沌的状态。说得直白一点,这些生活在中世纪的民众都是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怪物。 我们在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加西莫多是被众人讨厌和嘲弄的对象,既然人们不欢迎他,那么人们便有千万种理由来憎恨他。在民众的眼中,加西莫多就是魔鬼的化身,所以,他们在耻辱柱前看到加西莫多时,产生的第一种感受就是欢愉,因为他们心目中的恶魔终于要接受惩罚了。而当加西莫多受完刑罚之后,民众在幸灾乐祸之余表现出来的更多是残忍。这是一种憎恨中带着欢乐的残忍。 所以,理所当然的,当“公刑”实施完成后,跪在耻辱柱前的加西莫多很快便又成为围观群众自觉公审的对象了。特别是那些围观人群中的妇女,属她们闹得最凶。这些妇女对这个不伦不类的怪物简直恨到了极点,她们中的有些人是因为加西莫多太丑而恨他,也有一些人是因为加西莫多太坏才恨他。而第二类女人的恨似乎更合情合理。 一个女人此时厉声大喊道:“呸!真恶心!这个人真是基督教的耻辱!” 另一个女人更加恶狠狠的嚷道:“无耻!他就是个骑扫帚的恶魔!” 第三个也不甘落后,骂道:“这真他妈的是一张天下无双的脸啊!难怪他昨天会被选成愚人王,真是当之无愧啊!” 人群中的一个老婆婆也不想放过加西莫多,她也大声地诅咒道:“就凭他这副嘴脸,就应该把他彻底绞死!” “该死的敲钟人,你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能被埋葬吗?连同你那口该死的大钟!” “就是这个丑八怪给我们敲响的神圣的钟声,想想就觉得恶心!” “真他妈的恶心!这个怪物,聋子、瞎子、瘸子,还是个驼子!” “要我说啊,他这张鬼脸八成比打胎药还管用十倍啊!哪个孕妇要是看见了他,不流产才怪呢!” 此时,“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和罗班·普斯潘也在人群中唱起了古老的民谣: 绞索往死囚脖子上戴去! 请堆柴烧死这个丑八怪! 顿时,潮水般的咒骂声湮没了跪在转盘上的加西莫多。加西莫多尽管耳朵聋,但他的眼睛却不瞎,他很清楚地看见周围围观的群众向他投来的仇恨的、敌视的眼神,这种眼神对他造成的伤害丝毫不亚于刚才皮鞭对他造成的伤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开始,加西莫多还可以用无动于衷来无视这一切,他还可以勉强保持沉默,但如此声势浩大的苛责是他生平仅见,渐渐的他也是失去了耐心。这就好比是一头西班牙阿斯图里亚的公牛,无论斗牛士如何激怒它,它也能忍受,也不会过分的狂乱,可是当狗叫声、长矛刺在它身上时便会引起它最强烈的反应。最初的时候,加西莫多也只是用带着不友善的目光扫视着人群,但因为他被锁链捆绑得结结实实,因此,即便他的目光威力再怎么强大,也不会对周围这些冷漠到极点的群众有丝毫的伤害。渐渐地,他开始试图挣脱束缚,由于他用力过猛,就连转盘上的木轴都被震得嘎吱作响。然而,他做的一切不但徒劳无功,反而还引起了围观群众更加强烈的哄笑。 人类就是这样,当他们对某种情况无力改变时,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沉默来应对。加西莫多就是这样,这个可怜的人眼看自己的努力无法改变目前的情况,于是他便再度归于平静,因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有一点围观的人还是能够看出来的:就算加西莫多平静了下来,但他心里似乎仍然不那么顺畅,因为他在不停地喘着愤怒的气息。还有就是,这个畸形的人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愧之色,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和社会生活离得非常远,而和自然生活离得非常近,所以在他的意识里根本没有羞愧的概念。但是他懂得愤怒、憎恨,当这些情绪不受控制地一股脑地涌向他的头脑时,他便仿佛恢复了他的本性一样,开始如野兽一般的狂野。所以,加西莫多的眼睛此时正向外放射着极具震慑力的目光。 然而,过了一会儿,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已经极端愤怒的加西莫多突然脸色缓和了下来。于是,很多人也顺着加西莫多的视线看了过去,想看看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才让他有如此大的转变。在人们视线所及之处,只见一个神父骑着一头毛驴从人群中穿行而来,而随着那名神父走得越近,可怜的加西莫多脸上露出的笑容也是越多。然而,当那名神父靠近了刑台,认出绑在耻辱柱上的罪犯时,却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然后双腿使劲地夹着驴子的腹部,匆匆跑开了。仿佛此地有这名神父极不愿意看见的人一样,而这个人却偏偏还在叫他,所以他只能逃开了。这个神父也许大家已经猜到了是谁,对,他就是我们若札斯的副主教堂——克洛德·孚罗洛先生,也就是加西莫多的养父或主人。我想,他之所以选择了逃避,估计是怕受刑的罪犯当众向他致敬吧! 随着克洛德神父的离开,加西莫多脸上的笑容也被无边的愁容再次覆盖,尽管多多少少还能在他脸上找到些许刚才微笑的痕迹,但更多的还是苦笑、沮丧和悲哀。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地随着沙漏里的红色沙子漏掉了,而加西莫多在耻辱柱的转盘上也至少跪了半个小时。在这半小时中,围观的群众除了不停的用蔬菜或石头丢他以外,恶毒的咒骂声更是没有停歇过一刻。 忽然,加西莫多又开始拼命地挣扎了,随着他的挣扎他身下的木板也是在剧烈的晃动着。他似乎已经沉默了太久,人们只听见一声嘶哑却极其愤怒的吼声从他的身体里传了出来:“我要喝水!”这道吼声如同野兽般发出来的,瞬间就盖过了群众的咒骂声。不过这声音却是十分凄惨,不但没有博得那群无情冷漠的人的同情,反而迎来了他们更多地嘲弄和咒骂的声音。说实话,这群群众的残忍丝毫不亚于先前我们介绍过的乞丐团伙的人。此时,环绕耻辱柱的只有一种声音,便是群众那山呼海啸般的咒骂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说实话,加西莫多当时的样子的确很可怜,而且还十分稀奇古怪:他那张已经涨得发紫的脸孔上汗水狂流,类似于野兽的目光在眼睛里打着转,还有就是他的舌头,一半在嘴里,一半在外面,而一些白色的唾沫不停地从嘴角滴下来。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施舍给加西莫多水喝,因为台下的这些人可都是善良正直的好市民,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不会在耻辱柱跟前向一个犯人施舍自己的善良,绝对不会! 过了片刻,加西莫多再次用充满绝望乞求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人群,然后发出一道更加撕心裂肺的吼叫:“我要喝水!”然而,他得到的回答仍然是群众止不住的哄笑。 “喝这个吧!”罗班普斯潘大喊道,说完他随手从臭水沟里捡起一块吸满水的脏海绵,使劲儿丢到了加西莫多的脸上。 “这个你也拿去吧,混蛋!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一个妇女也是毫不客气,她捡起一块石头便朝加西莫多的头上砸去。 “还有这个,这是你在半夜用钟声叫醒我们的报酬!”一个瘸子也一拐一拐地过来凑热闹。 “喂,老小子,你还敢在教堂顶上辱骂我们吗?”一个男人仿佛是过来报仇的,捡起一个破罐子朝加西莫多的胸口丢去。 “让老子给你水喝?等着吧你!你这个混蛋,我都恨不得打死你,我老婆要不是因为看见了你,也不会生出一个长着两颗头的怪物了。” “都是这个该死的祸胎搞的鬼!要不是他,我那可爱的母猪怎么会生下一只长着六条腿的小猫?”一个老妇人气急败坏地朝着加西莫多丢过去一个瓦片。 加西莫多可能是实在受不了了,又是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大吼:“给我水,我要喝水!”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从远处走来的曼妙身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只见一位漂亮的姑娘迈着轻微的步伐穿过人群,朝着刑台这边走来,而她的身边还跟着一只长有金色犄角的洁白的小山羊。待那个女人走的稍微近些,加西莫多那只仅有的独眼迅速闪烁了一下,显然他已经认出了这位姑娘,她不就是昨天晚上自己想要劫持的那位姑娘吗?这下完了,加西莫多在心中暗暗嘀咕,同时他也基本上搞清楚了自己被绑到这里受罚的原因。不过,还有一件事情估计他这辈子都搞不清楚,那便是一个聋子审判另一个聋子的事情。此刻,加西莫多绝对相信,这个姑娘的到来只为一件事,那便是报复他。 那个从远处走来的姑娘一言不发地走到加西莫多的身边,可加西莫多却不断地挣扎,试图躲开这个姑娘。可这位姑娘并没有生气,仍旧是从怀里拿出一个装水的葫芦,举到了那个干裂嘴唇的旁边。这一幕,让不断挣扎的加西莫多呆住了,同时,人们看到一大滴眼泪从面前这个古怪的人那干燥的独眼里流出,并沿着他那满是褶皱的脸庞流了下来。于是,很多人暗暗猜想,这绝对是这个可恨的怪人第一次流眼泪,而太过感动的加西莫多此时却忘记了喝水。埃及姑娘温柔地朝他示意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把水倒进了他宽大的嘴巴,他此时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了。 很快,水就喝完了,加西莫多伸出黑乎乎的嘴巴,想吻一下姑娘的手以此表示感谢。但是埃及姑娘一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心中立刻就升起阵阵恐惧,不由自主地把手缩了回来。很显然,姑娘的这个举动打击了可怜的加西莫多,于是,他又露出了无限悲伤、痛苦的眼神。 “好极了,真是太棒了!”忽然台下的群众都纷纷鼓起了掌,并说出这样一句话。很显然,埃及姑娘如此善良的举动,竟然把台下这群无情冷漠的人都感动了。这样一位如此美丽、迷人而又纯洁的姑娘,她看上去那么的娇弱,却如此善良。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只身走上耻辱柱,给受罚的犯人送去水喝,说实话,这样的场面让看到的人不感动都不行。 然而,无论多么和谐的场面都会有不和谐的因素存在。 此时,在“老鼠洞”中正在向外窥视的隐修女看到了这位埃及姑娘的所作所为,她嘴里便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埃及女人!该死!该死!该死!” 五、玉米面饼故事的结尾 估计大家已经知道这位美丽的埃及女人是谁了吧,不错,她就是漂亮的爱斯梅拉达。现在让我们来继续关注故事的发展。 爱斯梅拉达听到从“老鼠洞”那边传来的刺耳咒骂声,她的脸一下子变白了,只见她跌跌撞撞、摇摆不平地走下刑台。那个“老鼠洞”中的隐修女依旧继续着她对姑娘的诅咒:“快滚下来吧!你这个埃及女混蛋!滚下来吧,该死的埃及女小偷!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被送上耻辱柱。”台下的群众也在悄悄地议论着:“快看啊,那个麻袋女人又发疯了!”但人们说了这一句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像麻袋女这样的女人不仅能给人带来神圣感,还能带来恐惧感,更何况人们对于这种日夜不停祈祷的人,向来都是怀有敬畏之心的。 加西莫多受完刑的时间终于到了,他终于被军警从耻辱柱上放了下来。随着这出好戏的落幕,围观的人们也纷纷散去。 而乌达德、马耶特和吉尔维斯这三个女人开始朝回走去。刚走到桥边,忽然马耶特太太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她儿子说道:“哎呀,厄斯达谢,那块饼子呢?”厄斯达谢回答说:“是这样的,妈妈,刚才你们在和那个老婆婆说话的时候,一个大狗跑过来咬我手里的饼子,于是我就把它吃光了。”马耶特太太对儿子的话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便又问道:“什么?你把它全吃了?”厄斯达谢很无辜地说道:“不,妈妈,是那只狗。它跑过来咬那块饼,于是我也咬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办法,马耶特太太一边对着乌达德和吉尔维斯微笑,一边假意地责备自己的儿子:“哎呀!这个孩子太让人操心了!你知道吗,乌达德?他一个人就能吃光我们院子里所有的樱桃。这也难怪他的爷爷说他长大了能当将军!不行,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了,厄斯达谢先生。……走吧!你这个馋嘴的小胖子!” 巴黎圣母院notre-damedeparis 下卷 第一章 命案 一、把秘密告诉山羊的危险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过去了几个星期,到了三月上旬。那时候,巴塔巴塔(1544—1590):即纪尧姆·德·萨吕斯特,法国诗人,作品尤以宗教诗著称。,也就是古典修辞学的祖师爷,他还没有把太阳比作“蜡烛里的祖宗”,但是太阳还照样活力四射、明媚无限。在这样一个春日里,整个巴黎市的市民如同欢庆节日一样,都欢快地跑到了广场和大街上。在这种晴朗、温馨而宁静的日子里,总有某一刻是观赏巴黎圣母院的最佳时刻。而这一刻便是太阳偏西,把余晖照射在大教堂前墙上的时候。随着余晖距离地平线越来越近,它也慢慢地离开地面,顺着圣母院正面的尖顶往上攀升,一切浮雕都出现在了阴影里,一览无余。而中央的那个大圆窗户更是金光闪闪,犹如独巨人赛克罗平的眼睛里射出的无限光芒。很显然,现在正好是这一时刻。 夕阳在这个时候不仅染红了巍峨的大教堂,同样也染红了一栋富丽堂皇的哥特式房屋,这所房屋是由广场和前庭街交角聚合而成的。这所房屋有一个石质的阳台,此时上面有几个风情万种的美貌少女正在嬉戏。这几位姑娘都戴着高高的尖顶帽子,上面缀满了珍珠,而面纱也从头一直垂到地面上;她们的肩膀也被绣着精美图案的衣服遮住了,但美丽的少女胸脯却被当时堪称时尚的迷人装束袒露在外面;她们华丽的衬裙更是让人惊羡不已;她们所穿服饰的质地除了绫罗绸缎,便是天鹅绒,以上种种无一不都清楚地表明她们身份的高贵和圣洁。 这几位姑娘是孚勒尔·德·丽丝·贡德洛里耶小姐和她的同伴狄安娜·德·克利斯丹依、阿默洛特·德·蒙米歇尔、高兰布·德·加耶枫丹、德·尚谢勿西耶。这几位可都是大家闺秀,绝代佳人。今天,她们几位之所以聚集在遗孀阿洛伊思·德·贡德洛里耶夫人家里,主要因为波热大人和夫人在四月份的时候要来这里为皇上选宫女,当玛格丽特公主从弗朗德勒嫁过来之后,这些选出来的宫女将会成为公主的侍女。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很多官宦人家或富豪之家的女儿分外珍惜这个能让自己荣耀显贵的机会。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无论巴黎市区还是巴黎郊外,只要是有些地位、有些名望的人家,都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阿洛伊思·德·贡德洛里耶夫人这里借住。她是前御林军弩手统领的遗孀,现在她和唯一的女儿,就居住在巴黎圣母院前庭广场自家的房子里。 一个布置得十分豪华的房间与这些美丽的姑娘所在的阳台相连,房间里金色的帷幔一直拖垂到地板上,而天花板上的雕梁画栋,更是十分气派。除此之外,这个房间还有几个上面满是饰品的挂衣架,现在这些挂衣架上挂着华丽的铠甲,而在一个双层食厨的顶上还摆着一个彩色陶瓷小猪,这无一不表示这位遗孀夫人绝对尊贵的地位和身份。在房间的尽头,一个高大的壁炉上挂满了金光闪闪的盾牌和勋章,壁炉旁边有一张红色天鹅绒的安乐椅,此时上面坐着的便是这位遗孀。根据这位夫人的装束和样貌来看,她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在这位夫人身边还站立着一位神情高傲且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像他这样出色的年轻人,相信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都会被迷得颠三倒四,但是庄重典雅的男人看见他这样的年轻人,便会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从这位青年身上穿着金碧辉煌的服装看,他应该是一名近卫弓箭队长,不过,他现在的装扮很像前面我们介绍过的“天神”朱庇特。 刚才那几位在阳台上嬉戏的小姐,可能是玩累了,所以她们现在都姿态优雅地坐在某个地方:有的坐在阳台上,有的坐在房间里,有的坐在镶有金边的乌德勒支乌德勒支:荷兰城市,以纺织业著称。产的天鹅绒方垫上,还有的坐在雕刻精美的木凳子上。她们此时正在一起绣一副很大的帷幔,帷幔的一半铺在她们的膝盖上,而另一半则垂在地板的席子上。 这几位姑娘一边绣着帷幔,一边交头接耳,轻声交谈。另外,有几位姑娘还时不时地用眼睛去看那位站在夫人旁边的英俊年轻人。不过,那位傲慢的年轻人对眼前的几位姑娘看都不看一眼。他站在那里不停地用鹿皮手套擦拭他皮带上的那颗纽扣,在他眼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纽扣。 尊贵的阿洛伊思夫人正在低声和那名年轻人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故意用眼睛看自己的女儿,若有所指的眼神,很明显,她正在不遗余力地促成女儿和这位年轻军官的婚事。不过,这位出色的军官却是一脸的冷漠和尴尬,很显然,对这桩婚事,他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这的确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用我们今天城防部队里小军官的话来形容,就是“真他妈的烦人!”用这句话来形容这位军官的心情,的确很贴切。 可是我们这位善良的阿洛伊思夫人,好像并没有察觉到身边年轻人内心的想法,反而故意指着自己的女儿,让他欣赏她正在绣帷幔的美丽样子。这两个人可真有意思,一个极为热心,而另一个却漠不关心。“哦,我的好侄子,”阿洛伊思夫人拉着年轻军官的衣袖,并把嘴巴凑到他的耳边说道:“看她多美丽!那弯腰的样子是多么灵巧贤惠啊!”年轻军官只是非常冷淡地说了一句:“是啊!”之后便又开始了沉默。可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弯下腰来继续听这位老太太夸奖她的女儿,并且还要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像她这样的未婚妻,真是举世难找啊!难道说整个巴黎城还有谁比她标致漂亮?有哪位姑娘有我女儿这样金黄的头发,还有这白嫩的皮肤?有谁能比她还心灵手巧?看她那仪态万千、雍容优雅的样子,真让人为她神魂颠倒啊!有的时候就连我都会嫉妒她!真的要恭喜你,你作为一个男人真幸福!我的小宝贝儿漂亮得简直令人崇拜,我相信,你肯定已经为她着迷了吧!” 那个年轻人好像在考虑别的事情,只是机械地回答道:“当然!” “可是,你不能光嘴上说啊,过去找她聊聊天,你不要这么腼腆嘛,去啊,你要积极主动一些。”阿洛伊思夫人一边说着,还一边推着这位年轻人的肩膀。我敢保证,腼腆绝不是这位英俊的年轻军官的优点,但也绝不是缺点。不过,他最后还是按照夫人的话去做了。 只见他慢慢地走到孚勒尔·德·丽丝小姐身边,假装亲切地问道:“好表妹,能告诉我这帷幔上绣的是什么吗?”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不屑地说道:“亲爱的表哥,我现在来告诉你第四遍,这是海王的洞穴。”青年军官接过话头,再次问道:“那这幅帷幔是给谁绣的?”军官心不在焉,态度也极为冷漠。孚勒尔·德·丽丝小姐表现得也极为冷漠:“给国家圣安东尼教堂绣的。”军官又顺手拿起帷幔的一角,问道:“哦,表妹,你能告诉我,这个吹着鼓的人是谁吗?就他,还鼓着脸腮呢!”“他便是海王之子特西多。” 年轻漂亮的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在回答年轻军官的话时,始终保持着生硬的语调,看得出来,她是在和年轻军官耍小姐脾气呢!年轻军官不愧是聪明人,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跟小姐说话的时候应该语气委婉些,并且多说甜言蜜语。可是,他在心里搜罗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甜言蜜语来,于是,他便弯腰把嘴巴贴到小姐的耳边,说了几句他认为能够打动小姐芳心的话:“好表妹,你能告诉我你母亲为什么总是穿着查理七世时期的长袍吗?她看起来就像个老奶奶。你知道吗?这样的服饰已经不流行了,这么陈旧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就像个老古董!我敢保证,巴黎市的人们已经非常开放了。” 孚勒尔·德·丽丝小姐迅速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然后用一种满是责备的眼神瞟了这个年轻的军官一眼,说道:“这就是你要向我保证的事情吗?”小姐很小声地问道。而阿洛伊丝夫人正在偷看着这对金童玉女,看见他们正亲密无间地谈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只见她用手拍着祈祷书,由衷地在心里说道:“真是郎才女貌啊,他们肯定是最甜蜜的一对儿了!” 可事实并非阿洛伊丝夫人想的那样,那名年轻军官被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反问的一句话搞得非常尴尬。没有办法,他只能把话题又扯到那幅帷幔上。“这幅帷幔的做工可真精细啊!”他大声地说道。可能是听到了这句言不由衷地赞美,那名叫做高兰布·德·加耶枫丹的姑娘开口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亲爱的孚勒尔·德·丽丝,罗歇·居荣府邸里面那美丽的帷幔你看到过吗?”尽管她在对着孚勒尔·德·丽丝问话,但心里想的却是那位年轻军官能够回答。狄安娜·德·克利斯丹也在这时接过话头说道:“您说的是不是卢浮宫女总管花园所在的那座府邸啊?”她说话时始终保持着迷人的微笑,她那洁白、漂亮的牙齿让看到它们的人都倍感开心。 “对,你说得很对,就是那里。”阿默洛特先是叹了口气,才说道。这位姑娘有一点和狄安娜有很大不同,狄安娜爱笑,而这位满头褐发、皮肤鲜艳的姑娘却爱叹气,她总是习惯性地唉声叹气,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坏习惯。 这个时候,阿洛伊丝夫人开口说话了:“亲爱的高兰布,你来说说查理六世统治时期,巴克维尔王爷拥有的那座府邸好吗?那儿的帷幔也是十分高贵漂亮!” “查理六世?先王查理六世!天哪!真佩服这个老太太,她都这个年龄了记忆力还这么好!”年轻的军官摸着小胡子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阿洛伊丝夫人又接着说道:“真的,那里的帷幔绝对罕见,实在是举世不可多得的精品!” 这时,正在阳台上举目四顾的七岁小姑娘贝韩日尔·德·尚谢勿西耶的一声惊呼把所有在场的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快看那,孚勒尔·德·丽丝教母,那里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在跳舞呢,她一边跳舞还一边用手打着鼓呢!”果然,众人都听见了清脆悦耳的手鼓音乐。 不过,显然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对这个不感兴趣,她撇了撇嘴,非常不屑地说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就是那个埃及姑娘吗?”但是其余的姑娘却被这段鼓声打动了,纷纷走向阳台,并异口同声地说道:“赶紧过去看!赶紧过去看!”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一想到未婚夫对自己的冷淡,心里便是一阵的不高兴,于是,她便慢吞吞地跟在众人后面。此时的年轻军官却在心里暗自高兴,因为突然发生的这件事正好把他从尴尬境地中解救出来。他知道,他以前很擅长讨好眼前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可是现在他却越来越没有耐心了。眼看他们俩的婚期越来越近,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反而随着婚期的临近,心中的苦闷越来越多。尽管他有着高贵的出身,但就因为自己当过兵,所以沾染上了士兵有的一切坏毛病。比如,他喜欢酗酒,喜欢在夜店里鬼混,他还可以怡然自得的享受能够轻易得到的美色和轻易得到的成功。虽然他以前也正儿八经地接受过高等、严格的教育,可自从他进入部队,并跟着部队四处闯荡,他那上等人应该有的礼仪姿态也早已被消磨殆尽,尽管他曾经拥有过。虽然为了脸面和礼节,他仍旧隔三差五地拜访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但是每次拜访都会让他觉得越加的窘迫,原因有三:第一,由于他经常到处拈花惹草,处处留情,感情也浪费得差不多了,所以能留给这位未婚妻的也就没多少了;第二,跟自己未婚妻在一起的这些闺蜜们个个都挑剔无比,并且古板,当然,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也是这样。所以,他觉得这些人很难接近,每次与这些姑娘们相处时,他都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或哪个动作过于没有礼貌,而败了大家的兴致,这样会让自己颜面尽失;第三,他自认为自己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美少年,傲慢和讲究混合一体,但如何把这些事情美妙地调和在一起,他觉得对自己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当然,读者可以去自由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而我只是个记录文字的。 当众人都站在阳台上往下观望时,年轻的军官却默默地站在原地,身体靠着雕花的壁炉,两眼发直,神情发呆,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在这时,美丽的孚勒尔·德·丽丝小姐转过身来和他讲话,尽管刚才还在和他赌气,但那绝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孚勒尔·德·丽丝跟年轻的军官说道:“亲爱的表哥,您还记得吗?您前几天跟我说过,两个月前您在执行夜间巡查的时候曾经从十几个劫匪手里救过一名吉卜赛姑娘?”年轻的军官有气没力地说道:“我大概记得,好像有这样的事情,表妹。”小姐又说道:“那个正在广场上表演跳舞的少女就是一个吉卜赛女郎,说不定她就是你上次救的那个女孩。来看看吧,亲爱的弗比斯表哥。” 年轻的军官这回明白了,自己的表妹一直在没话找话说,现在又叫自己一起来观看别人跳舞,原来是想重归于好。于是,年轻军官弗比斯·德·沙多倍尔(读者们估计一开始就已经猜出是他了吧)也慢慢地走到了阳台上。“快看,”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不着痕迹地把手挽在了表哥弗比斯的手臂上,说道,“看清楚那个正在跳舞的女人了吗?她不是你救的那个吉卜赛女郎?” 弗比斯右手放在额头,搭着凉棚定睛看了看那个女郎,然后说道:“就是她,我一看见她的小山羊就认出来了。” “是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山羊!”阿默洛特拍着手掌赞美道。 “它那两只角真的是用金子做的吗?”贝韩日尔也是惊奇地问道。 阿洛伊丝夫人这个时候又说话了,只不过她仍然高贵地坐在那把椅子上,纹丝不动:“她不是去年从吉巴尔门来的吉卜赛人中的一个吗?”孚勒尔·德·丽丝小姐恭敬地回答道:“我亲爱的母亲大人,那道城门现在改叫地狱门了。”这位小姐清楚地知道,如果再让她的表哥听见母亲这种过了时的叫法,肯定又要招来他的耻笑了,所以她忙不迭地纠正。但是还是晚了,她的表哥,那个年轻军官已经咬牙切齿地开始冷笑了:“吉巴尔门?吉巴尔门?那个老太太该不会又要说查理六世统治时期的吉巴尔门吧?” 突然,小姑娘贝韩日尔又是一声惊呼:“教母,您快看,”她的眼睛一直在滴溜溜乱转,就在她偶尔瞥向巴黎圣母院钟楼顶上时,却发现那里有一个神秘人,“那个身穿黑衣服的人是谁啊?”所有的姑娘也全都抬头看向巴黎圣母院的钟楼楼顶,果然,那里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倚在栏杆上,那道栏杆属于靠北边朝向河滩广场的钟楼。不过,从远处望去,他好像一座塑像,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跳舞的吉卜赛女郎。 那种眼神就好像一只苍鹰注视着刚刚发现鸟巢那般充满了饥渴的期待。 “大惊小怪,那是若札斯的副主教先生。”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孚勒尔·德·丽丝小姐,真佩服您,隔这么远,您都能看得清楚。”加耶枫丹说道。 “看那个姑娘跳舞的样子,真是风情万种。”狄安娜·德·克利斯丹依也是边看边评论道。 “依我看,那个埃及姑娘最好能防范一下,要知道,那个副主教从来都不喜欢埃及人,甚至可以说是特别讨厌埃及人,尤其是埃及女人。”孚勒尔·德·丽丝小姐说道。阿默洛特·德·蒙米歇尔也说道:“你们看他瞧那个姑娘的那副德性,简直两眼往外喷火!”孚勒尔·德·丽丝小姐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突发奇想地说道:“亲爱的弗比斯表哥,既然你曾经搭救过她,也算跟她认识,那就把她请上来吧。怎么样?”她的话音刚落,所有姑娘都表示赞成这个提议。可年轻军官弗比斯却不同意,他说道:“这不是胡闹吗?上次那件事都过去几个月了,她怎么还可能记得我呢?八成她已经忘记那件事了,更不会记得我是谁。何况,我现在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了。不过,我看你们兴致这么高,那我试试吧。”说完,他从阳台栏杆上探身下去,使劲儿地喊道:“小姑娘!” 正好那个跳舞的吉卜赛姑娘此时没有敲手鼓,便听见了弗比斯的呼喊。于是,她顺着声音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弗比斯,忽然间她的舞蹈停住了。弗比斯以为那个姑娘没有看到自己,于是又大声地喊了一声,并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但那个姑娘只是待在原地看着他,只不过她的脸上一片潮红,好像是一只害羞的小鸟。忽然,这位姑娘顺手把鼓夹在腋下,穿过惊愕的人群,走到弗比斯所在的那所大房子的门口,她的脚步缓慢并踉跄,眼中更是充满了迷惑和惊恐,她这一刻好像一只被蛇迷住了的小鸟。 过了片刻,客厅的帷幔被掀开了,只见吉卜赛女郎一头大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房间的地板,一动都不敢动。 贝韩日尔已经高兴地拍起手来。 然而,吉卜赛姑娘站在原地依旧是一动不动。可能她还不知道,她的出现已经让那些漂亮的姑娘们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本来,她们中的每一位都隐隐约约地渴望取悦那个年轻军官,他那光彩夺目的制服已成了她们卖弄风情的焦点。自从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出现在这里,她们之间便悄无声息地爆发了一场角逐,尽管在她们的心里都不承认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从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看,这种暗暗的角逐是很明显的。不过,她们每一个人的姿色都大致相当,如果真的要从里面选出一个绝对的胜利者,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换句话说就是,她们每一个人都有希望,可又都没希望。然而,吉卜赛姑娘的到来,瞬间就打破了这里原有的秩序。原因很简单,她刚一出现就打败了所有在场的姑娘,因为她太美了,她的美不同于屋里的这群姑娘,她的美是一种美到绝伦的美,她的气质更是超然脱俗,总之,无论是气质还是美丽,屋里的这群姑娘就算加在一起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她的这种美丽就好像火焰一样耀眼,瞬间就照亮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她站在门口比在广场上还要美丽迷人,仿佛一个大火炬从太阳下面来到了一个超级黑暗的场所,光彩照人。在这一刻,甚至那几位贵族小姐都为吉卜赛女郎的美貌深深着迷,但她们又觉得自己在吉卜赛女郎的美貌面前受到了羞辱和伤害,因此,她们的战线在这一刻也有了转变。尽管她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的言语约定,但仅仅凭借女人最为灵敏的直觉,已经让她们互相沟通,遥相呼应了。她们知道,现在是危急存亡的时刻,她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团结起来,因为这里来了一个敌人,她们共同的敌人。其实,要想让一杯清水变成红色,只需要一滴葡萄酒就够了。同样,如果要使一群女人同时都感染上一种坏情绪,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出现一位更漂亮的女人,当然,尤其是有一位潇洒帅气的男人在场时。 因此,不难想象,美丽的吉卜赛女郎受到的欢迎肯定是格外地冷淡。这群眼高于顶的贵族小姐们一言不发,她们只是一个劲儿地从头到脚地打量吉卜赛女郎,此时她们已经心照不宣。可怜的吉卜赛女郎也是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有人跟她说话。她非常不好意思,也非常害怕,甚至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当然,无论换作是谁,处在这样的场合下,都会不知所措的。 最后,还是弗比斯首先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说实话,她可真是一位漂亮并且有气质的女孩儿啊!”他依然是用他那早已习以为常的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你觉得怎么样,亲爱的表妹?”如此一句赞美的话,如果换做是一位有心的赞赏者的话,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至少也应该低声地说出来。可这位年轻军官丝毫不加掩饰的赞赏,无疑更是加深了在场的姑娘对这位吉卜赛女郎的不满和嫉妒。 孚勒尔·德·丽丝小姐的态度很明显,非常不屑。不过,她还是装出一副仪态万千、大家闺秀的样子,回答表哥的问话:“还不错!” 而其他的几位姑娘早已开始在一旁低声议论起来。 过了片刻,阿洛伊丝夫人也开口了,说实话,她心里面的嫉妒丝毫不比那些姑娘们少,更何况她还有一位她认为天下无双的女儿:“过来,小姑娘!”站在夫人背后的贝韩日尔也摆出一副滑稽的样子,学着老夫人的口吻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过来,小姑娘!” 听到老夫人的吩咐,姑娘先是愣了一下,但还是朝着老夫人走了过去。这个时候,弗比斯向她走近了几步,并开口说道:“漂亮的丫头,您还认得我吗?当然,我不知道我能否有这份荣幸……”吉卜赛姑娘抬起头,朝着弗比斯温柔地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说道:“当然记得。”而旁边的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好像整个嘴里都在往外冒着醋味,她撇了撇嘴说道:“你的记忆力可真好!”弗比斯没有理会他的表妹,继续说道:“可是那天晚上你突然跑掉了,是我吓着你了吗?”吉卜赛女郎赶紧说道:“哦,不,没有。”就这么几句简单的对话,但孚勒尔·德·丽丝小姐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要知道,我们的大帅哥弗比斯除了是一名弓手队长,还是一个混混,因此,他跟任何一位街头女郎说话的时候都显得轻松自如,只见他又说道:“你知道吗?那天你离开后,只留下一个怪物,他不仅驼背又瘸腿,还是个聋子。我后来问了身边的人,他原来是圣母院的敲钟人,我还听说,他的养父就是若札斯的副主教先生,他天生就是那个丑样子,他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什么‘四季大斋日四季大斋日:天主教会规定的每季度的三天斋日。’、‘圣枝主日圣枝主日:是复活节前的那个星期天。’,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他的真名。就他那个该死的让人恶心的样子,竟然还想占你的便宜,真是让人忍无可忍。对了,你现在能告诉我那个该死的猫头鹰抢你干什么吗?” 吉卜赛女郎有些怯怯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弗比斯仍然没有住口,他继续说道:“他真是太放肆了!一个如此不入流的敲钟人胆敢抢一个姑娘,就跟子爵似的;一个下三滥的平民竟也玩起了贵族的把戏来,真是找死呢!不过,你放心吧,这个家伙肯定会得到惩罚的。你知道吗?比埃拉·多尔得这个马夫揍起百姓来,可从来不留情的。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位流氓。”弗比斯的一席话立刻让吉卜赛女郎想起了她在耻辱柱那里看到的一幕,她不由自主地说道:“那个人真可怜!”可当弗比斯这个年轻军官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牛角尖!你的这种怜悯给的真是地方,就好像一根羽毛插在了猪的屁股上!我真愿意我的肚子像教皇那样大呢,要是……” 突然,年轻军官弗比斯好像想起了什么,马上就住了口:“哦,请原谅,亲爱的姑娘们,我想我又说粗话了。”加耶枫丹也说:“呸!恶心!” 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为自己的未婚夫赶忙辩解道:“我表哥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只不过是用她的语言方式和她说话罢了。”她看见自己的未婚夫对这个姑娘如此谄媚和热情,心中早就不快了。 “这样的穿戴可是真够粗鲁的!”狄安娜·德·克利斯丹依也开口说话了,她说话时仍旧露着漂亮的牙齿。 狄安娜的这句话好似准备攻击的冲锋号声,其他几位姑娘听见了,立刻便找到了这个她们嫉妒的女孩身上可攻击的弱点。既然她的美貌无可挑剔,那就攻击她的穿着打扮吧。 “你说的倒是真的,狄安娜,”蒙米歇尔接过狄安娜的话头首先说道,“你怎么可以不穿胸衣、不戴围巾就上街呢?这都是谁教你的啊?” “真让人受不了,她的裙子竟然这么短!”加耶枫丹声音尖利地说道。 孚勒尔·德·丽丝小姐更是尖刻:“哦,美丽的姑娘,你那漂亮的镀金腰带会让警察二话不说地带走你的!” 狄安娜又说道:“小姑娘,小姑娘,你的这条袖子如果能够再长些,那么你的皮肤就不会晒疼了。” 现在这个场面真该给比弗比斯聪明的人瞧瞧,看看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是因为怎样的妒忌用各种刻薄的语言来攻击这位吉卜赛姑娘的。她们既冷酷无情,却又优雅大方。她们用恶毒的语言攻击眼前这位可怜的姑娘,从上到下包括每一个细小的地方都不放过,并且她们表现得如此明目张胆,丝毫不加掩饰。她们这种冷嘲热讽、傲慢无礼、贬驳讽刺的行为,简直无异于古罗马的青年贵妇拿金针刺穿一个美丽女仆的胸脯,她们对自己的行为不但不感到害羞,反而乐不可支。不但如此,在这些高贵的姑娘面前,那位吉卜赛女郎就如同虚设,她们在她面前没有丝毫的忌讳,她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当面议论她,并对她品头论足。她们仿佛就是在漫不经心地议论一个好玩的漂亮东西,而这种东西又是那么不干净、那么卑贱,又那么好玩。 当然,吉卜赛女郎对这些言语攻击并不是没有丝毫的反应,反之,她十分窘迫。她站在那里,时不时地可以看见一道羞辱的红晕从脸上闪过,而且她的眼睛里还在往外喷着怒火和不满,可尽管是这样,美丽的吉卜赛姑娘却始终都没有用语言来回击和反抗。自从她在这个房间里出现,她便无限深情、无限眷恋地看着弗比斯军官,哪怕是这一刻遭受到如此的污蔑和羞辱,她仍旧一往情深、一如既往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名叫弗比斯的年轻军官。 而我们的弗比斯,这一刻虽然他依旧是一脸的笑容,却以他那既怜悯又粗鲁的态度袒护着吉卜赛姑娘,他把那些善良的金针撞得极响。“让她们说去吧,别在意她们,漂亮的姑娘!就算你的衣服真的有些简陋,但对像你这样美貌的姑娘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一头金发的加耶枫丹第一个难以忍受了,她酸溜溜地说道:“我的天哪!真的没有想到我们年轻的御前侍卫弓箭手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吉卜赛姑娘迷住了?”弗比斯依然对她是不屑一顾,毫不客气地说道:“那关你何事?”弗比斯本来无心讲出的一句话,就像扔了一块石头,却看不见它落在哪里,不过,那群小姐们听到这样的话,不知为什么都纷纷大笑起来。 刚才,吉卜赛姑娘听那群小姐们的讽刺挖苦时,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可当她听见弗比斯袒护自己时,好像感受到了万丈光芒似的,于是她猛地抬头,用一种充满自豪和欣喜的目光紧紧凝视着弗比斯。这一刻的吉卜赛姑娘看起来更加美丽动人,气质非凡。 孚勒尔·德·丽丝夫人见状,忽然莫名其妙地恼火起来:“圣母啊!是什么东西跑到我身边来了?啊!讨厌的畜生,给我滚开!”原来是小山羊“加里”来找自己的主人,它在向主人跳过去的时候,犄角正好挂到阿洛伊丝夫人那拖在地上的长裙。众人的注意力也被老夫人的这句话吸引了过来,而吉卜赛姑娘还是没说话,只是上前把小山羊牵回了身边,小山羊也很听话。 这个时候,贝韩日尔忽然再次兴奋地说道:“快看啊,那个小山羊的脚都是金子哩!”只见吉卜赛姑娘双膝着地跪在小山羊旁边,她的脸蛋也和山羊的脑袋紧紧相贴,除此之外,她还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山羊,好像在乞求它的原谅,原谅自己刚才一声不吭地就丢下了它。就在这时,狄安娜贴着高兰布的耳朵说道:“哦,我的上帝!我早就听说她有只母山羊,看来是真的啊!我还听说,这位吉卜赛姑娘会巫术,并且她的小山羊会玩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好啊!”高兰布说道,“正好让这只小山羊给我们表演一番。” 于是,狄安娜和高兰布对吉卜赛姑娘说道:“小姑娘,让你的小山羊给我们来段表演吧!”她们说话的神态那么自然,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对吉卜赛姑娘的羞辱。吉卜赛姑娘答道:“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另外两个姑娘这时也说道:“就是让你表演你的巫术!”吉卜赛女郎仍旧抚摸着小山羊,说道:“我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孚勒尔·德·丽丝小姐瞥见了小山羊脖颈上挂着一个绣花的小荷包,于是便十分好奇地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吉卜赛姑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庄重地说道:“这个是我的秘密。”“我倒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在心里嘀咕道。 然而,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刚说完话,她的母亲阿洛伊丝夫人就忍无可忍了,只见她站起身来,毫不客气地说道:“姑娘,既然你不打算表演任何东西,那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这句话一说出来,可怜的吉卜赛姑娘便缓缓地朝门口走去,可是离门口越近,她走得越慢,走得越吃力,好像后边有一根绳子拽着她似的。忽然,姑娘转过身来,用饱含泪水的眼睛,紧紧盯着弗比斯。弗比斯也同样在凝望着她,忽然弗比斯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声嚷道:“我的上帝啊!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你得为我们跳些什么吧?可是,漂亮的姑娘,你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爱斯梅拉达!”吉卜赛姑娘回答,只是她的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弗比斯。 一听到这个名字,那群贵族小姐们便又是一阵哄笑。“上帝啊!一个女人竟然叫这么一个可怕的名字。”狄安娜首先说道。阿默洛特接过话头也说道:“她是个女巫,你们不知道吗?对于女巫来说,这样的名字不奇怪。”然后,又听见阿洛伊丝夫人非常严肃地说道:“哦,亲爱的姑娘,你的名字肯定不是你父母在施洗礼时起的吧?” 就在众人取笑“爱斯梅拉达”的时候,调皮捣蛋的贝韩日尔趁大家不注意,用一块糖把小山羊顺利地骗到了墙角,并迅速地和它成了朋友。很显然,这个小女孩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只见她顺手就解下了挂在山羊脖颈上的那个荷包,并随手打开了它。果然,里面装了一些奇怪的东西,那是一块块的黄杨木,每块黄杨木上都刻着字母。那些刻着字母的黄杨木被贝韩日尔全部洒在了地上,于是小山羊便很自然地用蹄子给那些字母排起了顺序。很快,一个单词就被组合好了。这只小山羊好像受过专业的训练那样,轻易就完成了这件令人惊讶不已的事情。贝韩日尔用充满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单词,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喊道:“教母,您快来看看这只山羊组成了个什么单词?”孚勒尔·德·丽丝小姐离得最近,第一个跑过去一看,差点没被气死,只见地板上组成的单词是:弗比斯。 她的神情大变,大声喝问道:“这真的是那只山羊写的吗?”小姑娘贝韩日尔十分肯定地答道:“是的,千真万确!”其实,这根本不用怀疑,贝韩日尔根本就不会写字。 “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孚勒尔·德·丽丝小姐生气地在心中想到。 这时候,众人听到贝韩日尔的惊呼声,都纷纷跑过去看。看见自己的小山羊闯了祸,吉卜赛姑娘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她此刻站在弗比斯面前浑身不住地打战,好像一个犯了罪的人。可弗比斯脸上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愤怒,反而是满脸的得意与高兴。与此同时,那些姑娘的眼中充满了惊愕,她们根本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忽然,孚勒尔·德·丽丝小姐鄙夷地对着站在那里发呆的吉卜赛女郎说道:“你真是好记性啊!”说完,她便独自啜泣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又用双手紧紧捂住脸,痛苦地喃喃自语道:“这绝对是个女巫!”可就在她说这句话时,心底有一个饱含肯定和辛酸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更是个情敌!” 说完这句话,她便晕倒了。 阿洛依丝夫人飞快地跑到女儿身边,伤心欲绝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并且用手指指着吉卜赛姑娘厉喝道:“滚!你赶紧给我滚蛋!滚蛋!你这个地狱里的吉卜赛女人!”爱斯梅拉达默默地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字母,同时也向小山羊“加里”招了招手,很快,她们的身影便消失了。与此同时,昏倒的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也被抬走了。 而弗比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神情略显犹豫,他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跟在吉卜赛女郎身后走了。 二、神甫和哲学家是两回事 上文说到,几位贵族姑娘望见巴黎圣母院钟楼顶上,有个神父在俯瞰广场,并且死死盯着正在跳舞的吉卜赛姑娘,此人正是若札斯的副主教克洛德·孚罗洛先生。 想必读者们都还记得,在巴黎圣母院的钟楼顶上,副主教克洛德先生给自己准备了一间神秘的小屋。(顺便在这里说一句,我不知道今天巴黎圣母院顶楼上那间小屋,还是不是当年克洛德副主教的那间密室。这间小屋,现在早已破败不堪,一片狼藉,甚至墙皮都已经开始脱落,墙上面还乱七八糟地挂着几张破旧的版画,而画的正面就是几座主教堂的正面。不过我在想,这间小屋八成已经成了蝙蝠和蜘蛛的领地,它们之间互相争斗,而一些倒霉的蚊虫却得到了双重的覆灭。) 克洛德副主教每天都会在太阳落山前一个小时,鬼鬼祟祟地来到这间密室,有时候,他还会在里面待上整整一个晚上。那天,也跟平常一样,还有一个小时太阳才落山,他正小心翼翼地开着密室上的那把复杂的锁。忽然,他听见广场上传来一阵敲鼓和跳舞的声音,于是,他马上把钥匙拔了出来,转身俯瞰广场,还用眼睛死死盯着跳舞的吉卜赛女郎,就在这个时候,那几位贵族小姐们在阳台上也看见了他那副痴呆呆的样子。 克洛德副主教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相当庄重,甚至还有一些呆滞,但是,可以肯定地说,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跳舞,同时他的脑子里还在飞速地思考。这一刻,整个巴黎的图景都处于他的脚下,有成千上万的顶楼和秀丽的山川,有曲折的河流和在街道上涌动不息的人群,还有朦胧的云彩和烟雾,这一切景物都紧紧围绕在圣母院的周围。但是,这一切美好的景物在克洛德副主教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他只是紧紧盯着一个地方,那便是巴黎圣母院前的广场,并且在那么多人当中,他只死死地盯着一个人在看,她就是美丽的跳舞姑娘爱斯梅拉达。 很难说清楚克洛德的眼神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眼神,不仅如此,还有他眼中闪烁的火焰,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以这么形容,那是一种呆滞的目光,但里面又掺杂着烦恼和狂乱。他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机械地颤动一下,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死死钉在那根栏杆上一样。在那一刻,他靠在栏杆上,仿佛成了一块坚不可移的石头,那么深沉。不过,他的嘴角仍然有一抹呆板的微笑。看到这样的画面,你肯定会深信不疑,他只是一尊雕像,一尊眼睛会动的雕像。 广场上的吉卜赛姑娘一边扭着窈窕的身姿,跳动着灵巧的舞蹈,一边还用手指在她的手鼓上不停地打击着节奏。她的样子此刻看起来是那么轻灵、那么飘逸,又那么充满活力。然而,这位吉卜赛姑娘哪怕再漂亮,舞跳得再怎么棒,鼓打得再怎么好,终究没有发现从高空落下的眼神,这种眼神如铅般沉重可怕。 一大堆群众围在爱斯梅拉达的身边,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跳舞,不过,人们发现今天的爱斯梅拉达有点不同,她今天不是一个人出现在广场上的,而是多了一个同伴。他是一个穿着红黄相间的宽袖短衫的男人,他时不时地走到爱斯梅拉达身边,然后他又回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很显然,这把椅子是刻意放在那里的,另外,他还会轻轻地抱一下小山羊“加里”的脑袋。“这个男人应该是她的同伴,”副主教克洛德看着那个出现在爱斯梅拉达身边的男人想到,他的注意力也被这个男人分散开去,于是,他越来越生气,最后终于无法抑制地挺直了身体,恶狠狠地说道:“这个该死的男人是谁?”他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以前她从来都是独身一人的。” 过了一会儿,克洛德迅速沿着弯弯曲曲的楼梯往下跑去,经过钟楼半开着的门房时,他看见了让他大吃一惊的一幕:原来他的养子加西莫多也在聚精会神地凝望着广场,那股子痴迷劲儿,绝对跟他刚才的样子不相上下。加西莫多完全沉浸在那种优美的舞姿当中,他全神贯注,心无他物,甚至他都没有看见自己的养父从楼上下来。他狂乱的眼神中此刻多了一种异样的神情,似乎是含情脉脉。克洛德副主教看到这奇异的一幕,不禁疑惑地想道:“奇了怪了,难道他也在注视着那个吉卜赛姑娘?”想了一会儿,仍是毫无头绪,他便继续朝楼下跑去。几分钟之后,满腹心事的副主教先生便出现在广场上,可他发现吉卜赛姑娘已经不见了。 “刚才跳舞的吉卜赛姑娘哪去了?”副主教对着人群大声地问道。“鬼知道,”旁边的一个人回答说,“她刚才还在这里,不过刚才对面那栋楼上有人叫她,她便过去了。我想她此刻应该在那栋楼里吧!” 就在爱斯梅拉达刚才跳舞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块毯子和那个身着红黄相间短衫的男人。现在该他出场表扬节目了,因为爱斯梅拉达现在不在,他只好出场接着赚钱了。只见他先是在观众面前绕了个圈子,然后两只手叉腰,头向后仰,脸憋得通红,脖子更是伸得长长的,另外他的嘴里这时已经咬上了一把椅子,椅子上还绑着一只刚刚跟观众借来的小猫。那只猫好像根本就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不断叫喊。 这种卖力气的表演顿时让那个男人汗流浃背,当他经过副主教跟前时,副主教先生惊讶地喊道:“天哪!这不是比埃尔·甘果瓦先生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副主教这一声惊呼不要紧,可把甘果瓦吓了一跳,随即嘴巴里的椅子瞬间失去了平衡,毫不客气地朝着观众砸去。顿时,甘果瓦的失误让围观的群众大骂不已,各种各样的谩骂声经久不息。最后,还是我们的副主教大人机警,他当机立断地示意甘果瓦跟自己走,若不趁乱赶紧躲进教堂的话,待会猫的主人和围观的群众肯定要找甘果瓦算账。 这时,大教堂已经昏暗下来,空无一人,四周的走廊里也是漆黑一片,只有小教堂里闪烁着几盏微弱的灯光。穹窿已经漆黑一片,只有教堂正面的雕花圆窗映着夕阳,它像一堆宝石一样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一直返照到教堂远远的尽头。 甘果瓦跟着副主教走进了教堂,谁知,刚走了没几步,前边的副主教克洛德猛然转过身来,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紧紧盯着甘果瓦。对此,甘果瓦并没有害怕,只是满脸的羞愧。要知道,世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你扮成小丑在大街上表演杂耍,这没什么;可当你扮成小丑表演杂耍时,被自己一直尊重的人或被自己的偶像看到,那就很难堪了。但是,甘果瓦并没有从副主教的眼神中看到丝毫的讽刺和嘲笑,而是一种十分冷静和认真的目光。克洛德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亲爱的甘果瓦先生,请到这边来,您愿意把这件事情给我解释清楚吗?你知道吗,我已经足足两个月都没有看见你了。还有,您这是从哪里来啊?怎么穿这么怪异的服装?还在街头给人表演杂耍?我很疑惑,半红半黄,就好像一个戈德倍的苹果一样。” 听完副主教的问话,甘果瓦也是叹了口气,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先生,我这身打扮的确很古怪,可这也是没办法啊!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比一只猫顶着个大葫芦瓢还可笑吧!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可笑,我纯粹就是存心在招惹警官先生的棍棒,让他们来敲打这件衣服下面毕达哥拉斯学派哲学家的肩胛骨。可是,尊敬的老师,这又有什么办法呢?都怪我那件旧外套,刚一入冬,它便卑鄙地抛弃了我,说什么它已经破成了烂布片,该到收破烂的箩筐里休息了!你知道的,现在的文明还没有发展到从前第欧根尼第欧根尼(公元前413—前327):古希腊著名的犬儒派哲学家,主张人应该摒弃欲望,包括衣饰用品。主张的那种地步,人们可以赤裸着身体上街的程度。碰巧,这件衣服出现在我面前,于是我便穿上了。原来的那件破旧黑袍也被我扔掉了,因此,我就像圣吉雷斯特圣吉雷斯特:古罗马的圣徒,为传播基督教而殉道,临刑时被迫穿上小丑服装。那样,穿上了小丑服了。这有什么办法呢?这也是权宜之计!就连阿波罗,不是还给亚代梅来斯亚代梅来斯:希腊神话传说中的弗莱国王,曾收留过被山林女神追逐的阿波罗,让他养猪。喂过猪吗?” “您可真是找了一个好行当啊!”克洛德说道。 “尊敬的老师,我承认搞搞哲学、写写诗歌是一份不错又体面的工作。因此,刚才您叫我的时候我感觉非常羞愧。可这又能怎么样呢?人总是要在现实中生活的。最美的亚历山大体亚历山大体:庄严诗体,每行诗为十二音节。诗歌,也不如一块面包嚼起来好吃啊!你还记得吗?我辛辛苦苦为弗朗德勒的玛格丽特公主写了赞美诗,可那群混蛋却找借口说不好,最后一毛钱都没给我。我那时已经绝望了,我觉得我真没用。就在这时,我终于发现我的下巴还有些用处,还可以凭借它的结实度玩个平衡把戏什么的,以此来养活我自己。我忘了告诉你了,我现在有一群乞丐朋友,他们每天都会教我几个新的平衡把式,于是我白天就这样卖卖力气,晚上用赚来的钱买点面包奶酪什么的填饱我的肚子。我承认现在这样是浪费我的才能,确实有些可悲,一个人不能光是靠咬咬椅子过下去。可是,尊敬的老师,光是饿肚子不行啊,人总要养活自己啊!” 甘果瓦的话讲完了,可克洛德却一言不发。忽然,克洛德的目光中射出一股尖锐,甘果瓦顿时觉得这种眼神已经将自己整个灵魂都看穿了。终于,副主教克洛德说话了:“很好,很好,甘果瓦先生。不过,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和那个跳舞的吉卜赛女郎混到一起的吗?”甘果瓦毫不犹豫地回到道:“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话音刚落,克洛德的双眼中就喷出愤怒的目光,他不由分说地、恶狠狠地抓住甘果瓦的胳膊说道:“你怎么能干出如此不知羞耻的丑事?难道你就不怕上帝降罪于你吗?” 甘果瓦吓坏了,浑身打着哆嗦,说道:“我用将来进入天堂的资格发誓,直到现在,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那个女人,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副主教马上又问道:“那你刚才怎么说她是你的妻子?”于是,甘果瓦把这件事情用简明扼要的话讲给了副主教老师听,他先说奇迹宫殿,再说摔罐成亲。不过,这都是表面上的事情,他和那个吉卜赛女郎之间确实清清白白。甘果瓦最后说道:“这实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我真的有苦难言啊,怪只怪我娶了一个圣处女!” 副主教听完他的叙述,情绪也逐渐地平静下来,接着问道:“你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很难解释清楚。这是一种迷信吧,奇迹宫殿里有一位自称埃及公爵的老家伙告诉我,爱斯梅拉达是一个弃婴,或者是一个走丢的孩子,不过,这都是一码事。她脖子上永远戴着一个护身符,据说能保佑她日后找见自己的父母。可是,一旦那个姑娘失去贞操,护身符就不灵了。因此,我们俩谁都没有碰过对方。” “这么说来,”克洛德的脸色也是越来越舒展开朗了,“比埃尔先生,那您能保证那个女人没被别的男人碰过?” “尊敬的克洛德老师,您让一个男人如何应对这样的迷信呢?这事早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脑子里,我认为她生活在极易接近的吉卜赛女人之间,还能像修女那样坚贞守节,已经是天下少见了!而且她还有三件东西可以保护自己。第一,便是刚才我说的那个埃及公爵。他把那位姑娘看做自己羽翼下的人,也许他打算把她卖给哪个修道院的神父吧;第二,便是她的部落。部落里的每个人都很尊敬她,个个都把她称为圣女;第三,就是一把小匕首。这把小匕首她随身携带,只要一有男人想侵犯她,她会迅速地,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它保护自己。我这样跟你说吧,别看她是个姑娘,其实她是个大马蜂!碰不得的!” 副主教克洛德先生好像对跳舞女郎的事情很感兴趣,总是不断地提出新问题。 按照甘果瓦的判断,爱斯梅拉达是一个天生善良、天真、热情的完美女人,任何一个男人见到她那惊人的美貌都会魂不守舍的。可是这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姑娘,却对任何事情都很热心。说她什么都不太懂,一点都不夸张,她连男女之间的事情都搞不清楚,即使是在梦里也弄不清。但这却丝毫无法阻止她成为善良的人。她喜欢唱歌、跳舞,犹如一只蜜蜂,在人群中到处飞舞。很明显,她现在的生活习惯和爱好是在流浪的时候养成的。甘果瓦还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走遍了西班牙和卡泰罗尼亚,并且她还去过西西里,他甚至相信,她跟着那群人还到过阿尔及尔王国。另外,甘果瓦还认为,这群吉卜赛人应该是阿尔及尔王国的居民。不管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便是爱斯梅拉达在很小的时候,是经匈牙利来到法国的。这个小姑娘在流浪的时候,从她经过的那些地方,学会很多奇特的方言土语,还学会了一些外族的歌曲和意念,所以,她讲起话来很古怪,更像一个大杂烩,就像她的衣服那样,一半是巴黎式的,一半是非洲式的。还有,正因为她生性活泼、天性善良淳朴,所以,她周围的居民都很喜欢她,当然,他们也更喜欢看她跳舞和唱歌。不过,爱斯梅拉达自己曾说过,整个巴黎城只有两个人恨她;一个是罗兰塔楼的麻袋女,因为她每次从那里路过时,那个麻袋女便会狠狠地辱骂和诅咒她;还有一个就是巴黎的教士。教士们每次看到她,都会对她投以恶毒的目光和言语。她自己说,每当她看到这两个人时,总会心惊胆战。最后这一点,让我们的副主教大人觉得异常尴尬,可是甘果瓦却并没有看到。还有一点,这位姑娘从来不给别人算命,因此,她从来不会被别人冠以妖言惑众,也不会因此受到审讯。尽管甘果瓦不是她的丈夫,但也可以称得上她的兄长。总之,甘果瓦对这种柏拉图式的婚姻尚还能忍受。无论怎么说,甘果瓦都需要有个地方住,有顿饱饭可以吃。于是,每天早上他便会和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一起离开乞丐的大本营,然后来到街上卖艺赚钱。等到了晚上,他们便会一起回到奇迹宫殿。一回到那里,甘果瓦便会在外屋坦然地睡自己的觉,而那位姑娘便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管怎么样,这种有规律的生活让甘果瓦感到很充实,当然,这也有益于他陷入哲学家的冥想。更何况,甘果瓦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迷恋那个姑娘。相反,他对那只叫“加里”的小山羊很感兴趣。那真是一只不可多得的小山羊,它真的很聪明。只要把手鼓交给它,它便会表演出令你惊讶的小把戏。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那位姑娘教它的。话说回来了,这位姑娘训练动物的能力真的让人佩服,她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便教会那只小山羊拼凑“弗比斯”这个单词了。 最后这个单词引起了克洛德的注意,他问道:“弗比斯?什么意思?”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也许这个词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特殊的事情也说不定。每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她都会喃喃地念叨这个词。” “你真的可以肯定?”克洛德副主教以犀利的目光注视着甘果瓦,又问道,“这只是一个单词,而不是一个人都名字吗?” “名字?谁的名字?”甘果瓦有点纳闷。 “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老师。您是知道的,那些吉卜赛人都很迷信的,他们信奉拜火教,崇拜太阳,所以就算是念叨‘弗比斯弗比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又译为福波斯。’也是正常的。” “我可不这样认为,这件事也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比埃尔先生。” “不管怎么样,这都和我无关。”甘果瓦有点不耐烦了,“她爱怎么念叨那个词那是她自己的事儿。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还是能够确定的,那就是加里现在爱我跟爱她一样了。” “加里又是谁?” “加里是一只可爱的小山羊。” 副主教大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用一只手托住下巴,好像又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忽然,他急忙转过身来,对着甘果瓦急切地问道:“你敢发誓说你真的没有碰她吗?” “碰谁?小山羊吗?”甘果瓦很纳闷,不知道老师为何会有此一问。 “就是你的女人,跳舞的姑娘。” “我的女人!我敢发誓,我绝对没有碰过她。” “那你经常和她在一起喽?尤其是晚上?” “是的,每天晚上我们都有一个小时待在一起。” “天哪!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把《主祷词》忘得一干二净的。” “我用我的灵魂发誓,我能念《主祷词》,我还能念《圣母颂》,您不知道,她对我还没有一只老母鸡对大教堂关心呢!” 克洛德副主教还是不肯放过甘果瓦,他恶狠狠地说:“那用你母亲的灵魂发誓,你甚至连手指尖都没有碰过那个女人。” “我还可以拿我父亲的灵魂发誓,这样一来这个誓言就会有双重保障了。但是,尊敬的老师,我现在能问您个问题吗?” “好的,请问吧,甘果瓦先生。” “这件事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甘果瓦这么一问,副主教先生的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由苍白变为红色,就像一个害羞的女人一样。他半天都没有说话,然后尴尬地说道:“请听我解释,甘果瓦先生,我之所以会这样问,主要就是想确定你是否已经堕落。您是我的学生,我关心您,当然希望您好。可一旦您和那个女人发生了肉体上的关系,便立刻成为撒旦的奴隶。您也知道,肉体的堕落会让灵魂陷入无尽的深渊,只要您接近这个女人,您肯定会大祸临头的。” 甘果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跟您说实话,在新婚的那天晚上,我倒是真想试试来着,可是在她那里碰到了一颗大钉子。”一听到这话。副主教先生的脸由红色又变成了绿色,对甘果瓦吼道:“连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情你都能干得出来,比埃尔先生?”“还有一次,”甘果瓦笑眯眯地说道,“有天夜里我从钥匙孔里看过去,正好看见这位举世无双、美丽可人的美人只穿着内衣,光着脚丫,把床上的被子踩得咯吱作响。” “你这个无耻下流的混蛋,你赶紧给我我滚回地狱去吧!”副主教克洛德狠狠地抓住甘果瓦,用力将他推到了一边。随即,副主教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大教堂最阴暗的大殿之中。 三、钟 自从加西莫多在耻辱柱那里受过刑罚之后,住在巴黎圣母院附近的居民便发现,加西莫多敲钟的热情明显大大降低了。在加西莫多受罚之前,无论何时何地钟声都会轰鸣,有时是早课,从初课到众课钟声都会经久不息;有时是为了做大弥撒;有时是为了婚礼或洗礼。总而言之,那钟声几乎就没有停过,它们交织在空中,仿佛是以形形色色的音乐在空中织着锦绣。古老的大教堂每天都欢腾在音乐之中,你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那是一个生性活泼的灵魂在那里任性地用铜舌头唱歌。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那个充满活力的灵魂不见了,教堂里每天都是死气沉沉的。尽管遇到节日或是葬礼还是有音乐,可那音乐干瘪枯燥,毫无生趣可言。以前教堂都是二重奏——内部的风琴和外部的钟声,然而现在就只剩下那孤零零的风琴声了。尽管加西莫多还在巴黎圣母院,可是音乐仿佛从此已经离开了圣母院。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加西莫多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难道是耻辱柱上众人的冷嘲热讽真的伤害了加西莫多吗?难道冷酷的刑罚真的消磨掉了他对那些心爱的大钟的热情吗?又或者是在圣母院敲钟人的心中,大钟玛丽遇到的什么情敌?玛丽和她的十四个姊妹如今遭到这样的冷遇,真的是因为敲钟人心里有了更美丽的目标吗? 公元1482年,那天是3月25日,星期二,空气格外清新洁净,这一天恰好是天使报喜节天使报喜节:每年的3月25日。这一天,天使向玛利亚报喜,说她有了身孕,后来便生下了耶稣。。加西莫多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些许对那些钟的热爱之情,于是他便爬上了北边的那座钟塔上。与此同时,堂守已经早早把教堂的所有门都打开了。那时候,圣母院的大门都是用橡木做成的,不但皮革包面,还钉着镀金的铁钉,外围更是装饰着最为精美的雕刻。 加西莫多一口气爬到了钟楼的最高一层,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六口大钟,悲哀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仿佛他和这些大钟之间已经产生了无法弥补的隔阂。然而,就在这六口大钟被加西莫多摇响时,他却无比鲜明地感受到,这六口大钟仿佛化身成六个音符在他手掌心欢快地舞动着,又好像是一只久居笼中的小鸟重新获得了天空一样充满了快乐和欣喜。这个时候,加西莫多又重新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感觉,他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快乐。于是,他的心渐渐舒展开来,他的脸上又洋溢了灿烂的笑容。接下来,他展示了一个天生乐师的能量,他拍着手,不断地走来走去,一会儿从一根钟绳跑到另一根钟绳,一会儿又用手指和声音指挥那六个音乐家,他仿佛化身成一个资深的音乐家在指挥一场非常杰出的音乐会一样。只见加西莫多在那里大声喊道:“干吧!干吧!加布西耶!把你的声音全部给我洒向广场上,今天是天使报喜节。蒂波,你这家伙又在偷懒了,要加把劲儿啊!快啊,快啊,快啊,尽情释放你们郁积许久的能量吧,让他们像我一样被震聋!对,就是这样,蒂波,你干得很棒。居约姆,居约姆,你是最大的一口钟,帕斯基埃,你是最小的一口钟。你们都得加油了,你们要把最响亮的声音拿出来。哎,你们这两个小懒虫,又开始偷懒了,干活呀!今天可是天使报喜日啊!这么好的天气,你们一定要演出最拿手的音乐啊。哦,可怜的居约姆,你瞧你,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我的胖伙计!” 这六口大钟在加西莫多全心全意的调教下,它们也是争先恐后,一个比一个跳得欢,一个比一个屁股扭得厉害,它们此刻就像一群被马车夫拼命吆喝的西班牙骡子。忽然,加西莫多偶尔朝着钟楼下方的广场上瞥了一眼,刹那间,他呆愣住了:原来广场上正有着一位面容姣好、身姿摇曳的女郎在跳舞,她的身边还有一只小山羊。于是,他刚刚恢复的对大钟的热爱之情又被冷冻了,他待在那里一动不动,而那些声音和那些钟瞬间从他的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停止了手中的一切,不再理睬那些轰鸣的大钟,然后蜷缩在石板的单斜檐后面,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跳舞的吉卜赛女郎。加西莫多这样的神情曾经让副主教大人惊讶不已。那些本来应该尽情演奏的大钟此刻也停止了轰鸣,而那些站在欧项热桥上正在欣赏和倾听音乐的人们,也都因此纷纷扫兴地散去。这种情形好比你拿着散发着香味的骨头去招引狗,可最后却拿起一块石头向狗丢去。 四、命运 就在同一个三月里,我想大概是29日的早晨,这天是星期六。我们的老朋友,大学生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也就是“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他在起床穿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平常放钱包的那个口袋,没有发出平常的金属碰撞声。 “可怜的钱包啊!”若望无比沮丧地把钱包掏了出来,“天哪!怎么回事?竟然连一个小小的硬币都没剩下?看来,你已经被啤酒、骰子、爱神掏空了身体了。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松松垮垮!真他娘的活脱一个泼妇的乳房!西塞罗老头,塞内加老头,尽管你们那些包了皮的书被扔得满地都是,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口袋里连一个大子都没有,除了去试试运气外,我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若望垂头丧气地穿好了衣服,就在他扣纽扣的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最初,他还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把这个想法赶走,因为就连他这么机灵的人都认为这个想法不靠谱。可是,这个想法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回来,搞得他连背心都穿反了。很显然,他心里刚才展开了一轮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若望好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样,使劲儿把帽子摔在地上,然后气呼呼地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要去找我的哥哥,尽管这样又会让我挨上一顿训斥,可我怎么都能拿到一个埃居吧!”不一会儿,他收拾停当,戴上帽子,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先是从竖琴街的旧城区穿了过去,然后又经过号角街,就在这时,他忽然闻见从附近烤肉店传出来的烤肉香,他吞了一口唾沫,不无垂涎地朝那家小店看了一眼。若望知道,这家烤肉店在附近十分有名气。可是,若望此时身无分文,他知道今天这顿烤肉恐怕是吃不上了。他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很快他便钻进了小堡的拱门,这里也是内城入口,然后穿过排列成巨大双梅花形的几座庞大塔楼。 若望丝毫不顾及当时的风俗,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倍西内·勒克韦尔的石像砸了过去。巴黎就是被这个人在查理六世统治时期卖给了英国人,因此,为了惩罚他做出的这种愚蠢之极的行为,他的石像便被竖立在了竖琴街和比西街交叉口的地方,而他的脸已经被路人用石头砸得一塌糊涂。他被安排在这里接受惩罚已经长达三百多年了,就好像是被钉在了一个永远的耻辱柱上。 过了一座小桥,穿过圣热纳维埃夫新街,“磨坊”若望便来到了圣母院的门前。忽然,他犹豫了起来,在绕着勒格里先生的雕像走了好几圈之后,嘴里仍旧不住地嘀咕道:“完蛋了,完蛋了,肯定会挨骂的。”不过,他既然已经到了圣母院的门口了,无论前面等着自己的是刀山还是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于是,若望便拦住了一位从大教堂里面走出来的堂守,问道:“您能告诉我若札斯的副主教克洛德·孚罗洛先生在哪里吗?”堂守回到道:“我想,这个时间他应该在顶楼那个专属于他的小房间吧。不过,如果您听我的,就请您不要去打搅他,当然,如果您是教皇或国王陛下派来的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你可以直接上去找他。” 若望一听到哥哥在神秘的小屋,他便兴奋了起来:“该死!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我可一直都想见识见识他那神秘的小屋啊!”若望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有某个想法在脑子里诞生的话,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实现它。于是,他便开始顺着通向塔顶的弯弯曲曲的楼梯爬去,直冲那间顶楼的神秘小屋。一边爬楼梯,若望还一边在心里盘算:“这次我倒要真的好好看看那间小屋到底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听很多人说,哥哥在里面炼金子呢,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尽管我也很想看见那块炼金石,但我更愿意在那间小屋里看到一块复活节的脂油蛋糕。” 走到小圆柱走廊,他停下来喘息,而心里不知道骂了几百万遍的鬼话,用来诅咒这万恶的一直走不到头的楼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憎恨归憎恨,诅咒归诅咒,但终究是不能半途而废,所以他又重新鼓舞了自己的士气,穿过北钟楼那扇现在已经禁止游人参观的小门,继续往上爬。刚走过钟楼,他便看见一道低矮的尖拱门,这道尖拱门位于一道侧角里的小柱子和穹隆下面,而尖拱门的正面有一个枪眼正对着楼梯的圆形侧壁。从这个枪眼看过去,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门锁和铁护板。如今来这里游玩的人,便可以在发黑的墙壁上看见这样一行字:“我崇拜果拉里,1829年。签字:雨仁。”注意,“签字”这两个字不是我们后来加的。 若望停下了脚步,自言自语道:“我想应该是这里了。”门把里有一把钥匙,若望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伸头开始张望。 我想,读者们一定都知道伦勃朗的作品吧,他那非常多的卓越不凡的作品中,有这样一幅铜版画,据说,画上画的是浮士德博士,任何人只要看见那幅画,都会叹为观止的。画面是一间阴暗死气的小房间,有一张桌子摆在房间中央,桌子上还堆满了很多可怕的东西:死人骨头、地球仪、蒸馏瓶、罗盘和写着象形文字的牛皮纸,等等。那位高深的浮士德博士身穿粗布黑袍,插羽毛的帽子一直垂到眉头上。他正坐在他的安乐椅上,所以你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而攥得紧紧的拳头放在桌子上。房间里一个阴暗的角落有一个发亮的光圈,浮士德博士的两只眼睛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里。光圈在屋子的尽头闪闪发光,这种神奇的灯光弥漫了整个房间,使得整个房间可爱之余又处处透着可怕。 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壮着胆子,把头伸进去观看,看到的情形跟我们上面所说的铜版画基本相同:同样也是一间黑乎乎的小屋,屋子里也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并且屋子里到处都堆放着可怕的东西,比如桌子上放着罗盘和蒸馏瓶,天花板上吊着动物的骸骨,奇形怪状的牛皮纸上放着一个人的骷髅头,地上还滚动着一个地球仪,而被完全摊开的书放在那里。只是缺少了画中的浮士德博士,自然也没有他紧紧盯着火光熊熊的环境。 但是,小屋里并不是没有人,相反,一个男人正坐在安乐椅上,只不过他是背对若望而已。若望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后脑勺和双肩,这是一个秃顶男人,毫无疑问,这便是自己的哥哥克洛德·孚罗洛了。尊贵的上帝好像特别眷顾他,赐予他永久的剃度,如此鲜明的外表特征标识着他教士的身份。 若望从进屋到现在,从始至终一直都是蹑手蹑脚的,十分小心,因此克洛德先生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更没有发现这个自己专属的小屋此刻已经来了入侵者,并且这个入侵者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趁着没被发现的机会,好奇心极重的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便把房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一个大大的火炉放在椅子的左边,刚才若望并没有看见这个大大的火炉。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若望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脏乱差的房间。从窗口射进来的太阳光正好照在一张蜘蛛网上,这张蜘蛛网相当完整,网中间此时正盘踞着一位昆虫大师。另外,若望看到最多的便是些瓶瓶罐罐了。不过,有一点若望感到非常失望,那便是这里竟然一口锅都没有,于是,他忍不住感叹道:“天哪!这可真新鲜啊!我亲爱的哥哥用的炊具竟然都是如此的稀奇古怪!” 不仅如此,若望此时还发现,椅子左边的那个大炉子根本就没有生火,而且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起过火了。在那些化学仪器中间,若望还看见了一个面具,他估计那是哥哥克洛德做实验时保护脸用的。不过,这个面具现在却被丢弃在一个角落里,上面全是掸不尽的灰尘,看样子,它被扔在这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面具旁边还放着一只同样满身灰尘的风箱,风箱上面还镶嵌着黄铜字母:spira,spera(呼吸着便有希望)。 另外,“磨坊”若望还在墙上看见了各种各样炼金家经常使用的名文,有用墨水写的,还有用刻刀刻成的哥特字母、希伯来字母、希腊字母,等等,而这些乱七八糟的字母毫无秩序可言,就好像一堆干树枝胡乱地堆放在墙壁上。后写的字母覆盖了先写的,彼此就这样纠结着。说实话,这一切哲学、一切梦幻、一切人类科学就这样纠集在一块,的确叫人难以辨认。当然,偶尔也能看到一行文字格外地显眼,犹如万千枪林中的一面旌旗,这些文字大部分都是拉丁文或希腊文的简短格言,那是中世纪的人最擅长表述的:“从何处?从何时?——人对人是怪物。——星辰、野营、名称、神意。——大著作、大祸害。——敢于求知。——意愿生灵感。”等等;有时孤立一个单词,从表面看毫无意义,比如“特定食谱”,也许这是在寒酸地影射修道院的饮食制度吧;有时则是教规的一句格言,用严格的六韵部诗句表达:“称天主为上帝,称主人为人君。”其他的还有很多希伯来文的巫语,不过,若望却无从认得,因为,对于希腊文若望也是勉强认得,更别说这些希伯来文了。除此之外,这些文字中间还随意点缀着星号标记、人形动物图形和三角符号,彼此交错,所以就显得更加混乱不堪了。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的墙壁更像是一只猴子在用蘸满了墨水的笔在乱涂乱抹一通。 很明显,整个屋子里的情形告诉若望一件事情,那便是这间屋子已经破败不堪,颓废衰败了。还有,那些铺满灰尘的器具也告诉若望,它们已经被抛弃在这里很久了,因为主人早已经发现了更让他心驰神往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小屋的主人正把头深埋于一本手稿中,这本手稿插有古怪的图形,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想认认真真地钻研这本书,但是好像又有什么事情一直在打乱他的心绪,让他无法彻底静下心来。至少若望是这样猜测的,因为房屋的主人一边思考,一边在嘴里低声呼喊着什么,就像说梦话一样: “不错,玛鲁这样讲过,查拉图士特拉也是这样教育我们的:太阳生于火焰,月亮生于太阳。火是万物之源头,它全部的基本粒子形成了川流不息的无数细流,从无停歇地向着地球的各个角落流动,这些细流在空气中遇到交点便形成了光,在地球上相互交叉便形成黄金。……黄金和光是同一物质,都是火的表现形态。这两种物质之间的区别只在于可见和可摸、液体和固体、气体和固体之间的差异,仅此而已。……这当然不是梦,这是实行了几千年的自然规律。但是,到底该用什么样的科学方法去证实这一切呢?如何才能将照耀在我手上的光芒变成黄金呢?按照某种原则,膨胀而形成的东西,只要按照相反的规律把这些因膨胀而散开的东西,凝和在一起不就可以了吗?……可这到底该怎么实施呢?……有些人还想出了把太阳深埋于地底下的想法。阿维罗塔斯,对,就是阿维罗塔斯,他曾经这样设想过……他曾经在科尔杜瓦科尔杜瓦:西班牙南部城市。大清真寺古兰圣殿的左边藏了一道阳光,可这也意味着要等到八千年后才能验证结果。” “磨坊”若望弗罗洛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忍无可忍地骂道:“真是该死!他娘的,等一埃居怎么这么难啊?” 副主教先生根本就没有听到若望的骂声,仍旧徜徉于他的炼金术冥想中:“曾经还有人想用天狼星的光线做实验,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就得到天狼星的光线啊?弗拉梅尔曾认为,用地球上的火做实验是最简便的。真崇拜弗拉梅尔啊,弗拉梅尔可真是个上帝赐予的好名字啊,在拉丁文中弗拉梅尔便是火焰的意思。是的,火就是一切,黄金存在于火中,……但是,如何才能把它从火中提炼出来呢?对,马吉斯特曾经这样说过,有一些女人的名字便具有魔法,在提炼的时候只要默默念叨她们的名字就可以了……玛鲁也说过,上帝也有喜欢尊敬女人的地方,讨厌轻视女人的地方。对,女人的名字应该是甜美、洁净、可爱的,应该以长元音来结尾。就像索菲雅、玛利亚、爱斯梅拉达……见鬼!怎么老是想起这个鬼名字。” 忽然,副主教先生猛然间把书合上了。然后他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段时间以来,我的实验一次一次地失败,都是因为这个无法抑制的念头,它无时无刻不在打搅我的心绪,让我无法安心工作,要不然,我怎么可能连伽斯阿朵尔连伽斯阿朵尔(约480—约575):拉丁文作家。那个不用油、不用灯芯就能点燃灯这么简单的魔法都学不会?” “简直就是放屁!”若望小声地骂道。 “一旦这个念头产生,那么无论多么坚强的人也都会变得怯懦和疯狂。我总是取笑克洛德·倍尔奈尔勾引尼古拉弗拉梅尔没有成功,不过,这次她肯定该取笑我了。尽管我手里拿着泽西埃雷的魔锤,但对此却丝毫没有办法。想当年,塞西埃雷只要用这个魔锤敲击这个钉子,那么他要惩罚的敌人,哪怕身在两千多里外,也会被这种魔力深深地钉于地下。就算是法兰西国王也不例外,如果有一天他撞到了这个伟大魔法师的门,那么他也会在巴黎大街上身陷至膝盖。……虽然那种事情发生三百年了,但这魔锤和钉子总该还有魔力吧,可在我手上,怎么一点法力都产生不了呢?甚至还不如工匠们手中的锉刀!……该死!都是因为这个讨厌的念头,……但是,如果我知道了塞西埃雷用魔锤敲钉子的咒语,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真是无聊之极!”若望小声嘀咕道。 副主教先生好像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又开始喋喋不休:“不管怎么样,总要试一试,万一我成功了,我就可以看见钉子上冒出来的蓝色火花了!……艾芒——艾当!艾芒——艾当!不对,不应该是这个咒语。西日阿尼!西日阿尼!……嘿嘿,要是这个咒语能产生法力的话,就让那个‘弗比斯’见鬼去吧!该死!怎么这个念头又出现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于是,只见副主教先生气急败会地扔掉了锤子和钉子,然后垂头丧气地坐在安乐椅上,此刻的他就像一团烂泥。他把头伏在了一大堆书稿中,这个时候若望已经看不到他的头了,而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捏得手指头一阵劈啪作响。过了片刻,突然,副主教先生猛地站了起来,拿起一个罗盘针,便在已经混乱不堪的墙壁上刻下一排字母,这是个希腊字母:命运。 若望此刻看见了,心中不禁泛起阵阵嘀咕:“天哪!我的哥哥,若札斯的副主教先生难道疯了吗?用拉丁文写‘命运’不是简单多了吗?况且,认识拉丁文的人要远远多于认识希腊文的人。真是见鬼了!” 刻完那一排字母,副主教克洛德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只见他一脸的阴沉,用双手托着下巴,好像一个患发热的病人一样。 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一直就这样注视着自己的哥哥,心中却大惑不解。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的哥哥怎么会做出一连串疯子的举动?不过,若望想不通也纯属正常,因为他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他的生活中充满了自由和朝气,并且他一贯都是遵从自然法则,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是跟着感觉走,自己心中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就怎么去做,再加上他心中从来不会有什么心结,因此他的整个生活都是透明的。所以,若望怎么能理解一个人因为强烈的欲望受到长久的压抑,得不到宣泄,而在内心掀起万丈狂澜,又因为心中长久积压的心事导致一个人心绪不宁、脾气狂躁呢?尽管若望一向认为自己的哥哥严厉冷酷,甚至还有些让人不敢接近,好像一座冰山,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在这座冰山下,竟然还隐藏着火焰和洪流岩浆。这一切怎能不让若望迷惑呢? 尽管我们无法知晓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到底意识到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甚至还知道,哥哥的灵魂已经进入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境界。可他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哥哥知道自己看到这一切。于是,他又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小房子,然后还在门口故意重重地踩踏了几步,并弄出声响来,仿佛自己刚刚才到这里。 副主教先生在阴暗的房间里听到了声响,便说道:“进来吧!雅克先生,我正等着你呢,我还故意把钥匙留在了门上。”门外的若望壮了壮胆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看见走进来的竟然是自己的弟弟,副主教克洛德明显有一些尴尬,只见他在安乐椅上哆嗦了一会,才说道:“怎么是你?若望?你怎么会来这里?”“无所谓,反正名字开头的第一个字母都是j。”若望厚着脸皮说了一句。看到来人竟然是若望,副主教克洛德又重新板起了脸孔:“你不在学校好好学习,怎么跑这里来了?”若望听到哥哥的问话,马上装出一副十分顺从、可怜巴巴的样子,双手天真地转着自己的帽子,说道:“我来这里是想让你给我一些……”说到这里他有些支支吾吾了。“什么?给你一些什么?”随即,若望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说道:“我来这里想要你给我一些我急需的教训……”若望最终没有胆量将“和一些钱”一起说出来。 “若望先生,说实话,我对你很不满意!”克洛德依然语气冰冷地说道。 “唉!”若望也是叹了口气。 克洛德副主教把安乐椅转了四分之一圈,使自己正面对着若望,然后严厉地说道:“我正要找你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很明显,这并不是个好的、吉利的开场白,若望已经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了。 “若望先生,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每天都有人来我这里跟我告你的状。你那次跟人打架,是不是用棍子把一个叫阿倍尔·德·拉蒙相的小伯爵打得鼻青脸肿的?你能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其实,那天是他先欺负我的,他觉得他自己是子爵,是个有身份的人,所以他就故意把马车赶进泥浆中,溅了我一身泥。”若望淡然地回答道。 “那你是不是还把马西耶·法尔吉的长袍给撕了个粉碎?这又是因为什么事情?” “混蛋!他满嘴胡说八道!我只不过撕破了他的那件很难看的小斗篷而已。” “你在学校学习了这么久,难道你不懂拉丁文吗?诉状上写的是‘撕碎’,不是‘撕破’。” 若望这次没有做声。 看到若望这个样子,副主教克洛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怎么学习起来会如此的差劲儿?连拉丁语几乎都不认识,更别提什么希腊语、古叙利亚语了,而那些博士之类的更加可恶,在念书的时候每每遇到希腊字母都会跳过去,还说什么‘这是希腊语,没有办法认的’之类的话。真够他妈的无知的!” “磨坊”若望听到这样的话,明显很不服气,于是他抬起头,郑重地说道:“尊敬的哥哥,您介意我现在用最标准的法语,跟您解释墙上的那个希腊字母吗?” “哪个字母?” “就是那个‘anatkh’(命运)。” 听到这个单词,副主教先生内心立马一颤,脸上也是泛起了微红。没办法,副主教只能对弟弟说:“那好吧,你给我解释一遍吧!” “命运!” 若望的哥哥克洛德先生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白了,可若望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仍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还有下面那个词,很明显是用同一只手刻得,意思为‘淫秽’。亲爱的哥哥,您觉得我的希腊文学怎么样?” 副主教克洛德呆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很明显,这一堂希腊文课让他陷入了沉思。好在他很快恢复了过来,他知道他这个弟弟向来是很狡猾的,不会无缘无故在自己面前卖弄学问,估计到了他说明他真正来意的时候了。果不其然,只听见若望用极尽温柔的声音说道:“亲爱的哥哥,你一定不会因为我只是和那些猫啊狗啊一般的小孩子吵吵架就讨厌我吧?对吧?”可这假装出来的温柔之声并没有打动我们的副主教大人,他紧皱的眉头也没有因此舒展开来。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副主教大人依然语气冷淡。 若望这次终于鼓足勇气,他说道:“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需要一点钱。” 听到若望终于坦白了自己的要求,副主教脸上的表情也是马上发生了转变,他就像一个慈祥的父亲教训儿子那样,对着若望说道:“亲爱的若望先生,您知道吗?其实我们家的蒂尔夏浦领地,把年贡和那二十一所房子的租金一并计算在内,每年的收入也不过是三十九利勿尔十一苏六德尼埃而已。这真的不算太多,尽管比巴克雷兄弟那时候的收入多了一半。” “我需要钱。”若望并不为之所动。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政府责令我们拆迁掉靠近主教领地的那二十一所房子,除非给尊敬的主教先生缴纳两个镀金的银马克,你要知道那可是值六个巴黎利勿尔。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存够这笔钱。你看……” “我需要钱。”若望仍是坚定不移地说道。 “你能告诉我你要钱干什么吗?” 若望一下子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希望,于是他语气温柔地说道:“那我就告诉你实话吧,亲爱的哥哥,我要钱并不是为了去大街上耍威风,也不是为了去酒馆里鬼混,我是为了做善事。”“善事?什么善事?”克洛德副主教对弟弟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若望继续编织他的谎言:“是这样的,我有两个朋友,他们想给一个寡妇的孩子买点小衣服,这个寡妇就住在俄德利埃济贫所里。我也想表达一下我的善心,算上我一份,一共需要三个银币。”“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克洛德明显是有些怀疑。“比埃尔·拉索梅尔和巴甫蒂斯特·克罗格·阿瓦松。”一听这两个明白,克洛德马上就明白了,因为这两个名字的意思分别是刽子手和赌徒。若望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修改了。只见副主教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说道:“说实话,你的这两个朋友倒真的挺适合做善事的。不过,我想问一下,什么样的衣服要三个弗洛林?还是为个寡妇做好事?你能告诉我,俄德利埃寡妇从什么时候开始,给自己的孩子穿小衣服了吗?” 若望见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硬着头皮说道:“算了!干脆我直接告诉你吧,今天晚上我要去爱情谷看望依莎波·拉·蒂耶里,所以我需要钱。”当听到自己的弟弟要钱竟然是为了去看一个妓女时,哥哥克洛德马上就喊了起来:“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你这个无耻的东西?”“淫秽!”若望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墙上的希腊字母,于是便照搬了过来。还别说,若望的这句话还真是对自己的哥哥起了点作用,只见哥哥咬了咬嘴唇,脸也被气得通红,对着他吼道:“你马上给我滚,我正在等人,没时间搭理你。” 不到最后,若望仍旧是不死心,他又做了一次努力:“亲爱的克洛德哥哥,您至少应该给我一个小钱让我去吃饭吧?” “我来问你,你那格阿纪昂的教令学的怎么样了?”克洛德问。 “我的练习本丢了。” “那你的拉丁文学的怎么样了?” “我的贺拉斯的讲义被人偷走了。” “那你的亚里士多德学的如何啊?” “说实话,亲爱的哥哥,我不想学那个。不是有个神父这样说过吗?一切异端邪说都可以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找到源头吗?我可不想让亚里士多德,那形而上学的哲学破坏我的宗教信仰。” “年轻人,”克洛德看着弟弟这副德行,无可奈何地说道,“你知道吗?上次国王进城的时候,有一位叫菲利浦·德·果明的贵族绅士,他的马鞍上刻着家族的家训。所以,我劝你仔细考虑考虑,‘不劳者不得食’。” 好一会若望都不说话,急得他抓耳挠腮,满脸愁云,忽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过身来,盯着克洛德:“哥哥,这么说来你连一个买面包的钱都不给我吗?” “不劳者不得食。” 看到自己的哥哥真的这么绝情,若望便用手捂住脸,像个女人一样啼哭起来,并且嘴里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什么话。克洛德一听,觉得很奇怪,立刻问道:“刚才你嘟囔了一句什么话?”若望说:“这是希腊语,是埃斯库罗斯的一个抑扬顿挫,表示伤心欲绝的句子。”就在刚才若望用双手捂住脸时,他故意用双手把眼睛揉得通红,而克洛德看到弟弟现在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其实,说来说去,若望之所以能成为今天这个样子,这位副主教大人要负很大的责任,因为都怪他以前太娇惯这个弟弟了。看见哥哥被自己逗笑,若望又看到了希望,又开始乞求道:“哎呀,亲爱的克洛德哥哥,您看我的靴子都要磨破了,有谁还能比我现在这个样子惨啊?”克洛德马上就恢复了之前的严肃,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待会让人给你送过去一双新靴子,你若要钱,我没有。”“哎呀,我的好哥哥,难道给一个小银币都不行?放心吧,我以后肯定会更加虔诚地信奉上帝,绝对努力去做一个品学兼优的真正毕达哥拉斯!还有,你无论如何都得给我一点钱,你总不愿意看我饿着肚子吧?”不管若望如何地哀求,克洛德丝毫不为之所动,并还训斥他说:“不劳者不……”“算了,你省省吧,让你的那什么见鬼去吧!快乐至上!我要去赌博,我要去打架,我要去喝酒,我还要去找女人……”若望不等他哥哥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极不耐烦地说道。 听到弟弟竟然在自己面前说出如此混蛋的话来,克洛德副主教都快气疯了,大声呵斥道:“臭小子,你还有没有灵魂?” “这个吗?用伊壁鸠鲁的话来说,我缺少这么一个由莫名其妙的东西组成的这样一个毫无一用的玩意儿。” “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你真的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这个嘛,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古怪,这么多的瓶瓶罐罐和可怕的想法。” “若望,你知道吗?你正在从一个斜坡朝下滑,你知道你会滑到哪里吗?” “酒馆!”若望满不在乎地说道。 “酒馆通向耻辱柱!”克洛德异常的生气。 “放心吧,那也不过是一盏普通的灯罢了。狄奥瑞纳也许就是用这盏灯让我见到他的同伴的。” “耻辱柱会把你推向绞刑架的。” “绞刑架就是一个放大的天平而已,它一头是人,而另一头却是整个天地。做那个人真是件绝妙的事情。” “绞刑架会把你带向地狱的。” “我想那里的火炉一定烧得很旺!” “若望啊,若望,那样的话你的下场一定会很惨的,你为什么就不醒悟呢?” “我敢肯定,那开头一定很精彩!”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上响起了声音。 “别说话!”克洛德副主教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说道,“估计是雅克来了。现在你给我听着,若望,在这里无论你看到的还是听到的,千万不可以说出去,你赶紧给我躲进火炉里去。快点!” 若望很听话地爬进了火炉,但这个时候一个绝好的想法油然而生:“好吧,克洛德哥哥,不过,你要是给我一个弗洛林,我就不出声了。” “闭嘴!我答应你!” “那你现在就给!” “好,拿去吧!”副主教先生非常恼怒地把钱包扔给了若望。若望刚刚躲进那个火炉,密室的门就开了。 五、两个黑衣人 来访之人身穿黑衣,脸色黑暗,神情忧郁。不难想象,我们的朋友“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在那火炉里,摆的姿势绝对能随意观察和倾听整个情景。若望第一眼就注意到,来人不管是衣着还是面容,无一不透露着忧伤,尽管他的脸上仍有几分温和之色,但那绝对是阴险的猫或法官的温和,因为那是一种虚情假意的温和。这人大约六十来岁的样子,满头白发,皱纹也很多。若望对这个人的样子端详了一会,心想准是一个医生或者司法官,而且,这个人的鼻子距离嘴巴还很远,一看就是个蠢货。于是,他便重新蜷缩进火炉里,可当他想到自己要在这极为不舒服的地方等上不知多久,心里便一阵阵地失落。 副主教克洛德看着来人,并没有起身上前迎接,他依然坐在那把安乐椅上,摆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过了片刻,他才用居高临下的口气朝来人说道:“您好,雅克阁下。”“您好,尊敬的副主教先生。”那个黑衣人回答道。很明显,从这两人对彼此的称呼上来看,这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对话。 彼此问好之后,便又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副主教又开口说道:“呃,那个……成功了吗?”那个黑衣人听到副主教的问话,停了一下,然后很难为情地说道:“哦!是这样子的,先生,我一个劲儿地吹气,灰多得出奇,但我没有看见一粒金子。”副主教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哦,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情。我指的是你审问那个魔法师的事情。就那个审计院的厨师,他叫马克·塞奈纳是吧?你的刑讯逼供成功了吗?他承认自己的巫术了吗?”那个人苦笑着说道:“没有啊!我们还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安慰!你知道吗,那个人顽固得就像一块石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招,干脆在猪市上架口锅把他煮死算了,反正他也什么都不会说。我们为了逼他招供,已经用尽了所有能用的刑罚和各种各样的刑具,可仍旧一无所获。正如老幽默家普劳图斯普劳图斯(公元前254—前184),古罗马喜剧诗人。所说的那样: 面对刺棒、烙铁、脚镣和锁链, 面对监牢、枷锁、绳索和皮鞭。 “依旧不起一点作用。这家伙太厉害,我白折腾了。”“那你们可曾在他的住处找到什么东西?”副主教继续问道。“对了,的确找到了东西,那是一卷羊皮书,可是那上面写的字我们根本不认识,就连刑事律师菲利浦·勒里耶先生都没办法看懂,您是知道的,菲利浦先生以前可是审理过犹太人的案件啊,并且他还专门学过一些希伯来文。” 雅克说完,就拿出一张羊皮铺在桌子上。副主教说道:“拿给我看看。”谁知他看完羊皮卷立马就叫了起来:“这全是巫术啊,雅克先生!‘艾芒—墨胆!’这是吸血鬼到群魔会时的叫声:‘通过自身、随同自身、在于自身’,这是把魔鬼重新锁紧地狱的命令;‘哈克斯、摩科斯、帕克斯’,这是医术咒语,是专门治疗狂犬病的符咒。雅克先生,您是教会法庭的检察官,你知道的,这卷羊皮卷真是罪孽啊!” “看样子,我们还要对这个家伙再次进行拷问!”雅克说道。随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指着这些东西说道:“还有这些,这也是从马克·塞奈纳那家里搜出来的。”这是一个罐子,和克洛德小屋里的罐子差不多。副主教说道:“天哪!这是一个炼金罐啊!”而雅克却用无比担忧的语气说道:“说实话,这个罐子我们已经放在火上烤过了,但它还没有我自己的那个罐儿好用呢!” 副主教没说什么,拿过那个罐子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笑着说道:“马克·塞奈纳这个家伙真是愚蠢,如果用这个罐子就能炼出黄金来,那才叫见鬼呢!你们看,这个罐子上刻的咒语根本不是炼金用的,而是驱赶跳蚤的。如果夏天你把这个罐子放在你的壁橱里,那才叫物尽其用呢!就是这么回事。” “既然我们弄错了,”雅克先生又继续说道,“可刚才我们在上楼之前,仔细研究过下面的大门,尊敬的副主教先生,您能肯定雕刻在大门上的物理学著作是向市医院公开的吗?还有圣母院那七个人像中,脚上长着翅膀的就是墨丘利墨丘利:罗马神话中的商业神、盗神。吗?”副主教不屑一顾的说道:“当然,这是奥古斯丹·尼孚在他的著作中提出来的,要知道他可是意大利的博士。你知道吗?这个博士还有一个法力无边的魔鬼,他的所有法术都是从这个魔鬼那里学到的。我看,我们现在得下去了,我要当着实物讲给你听。” 雅克好像非常感谢克洛德,他深深一弯腰,说道:“谢谢您,尊敬的老师。对了,我差点忘了,您什么时候吩咐我去把那个小妖女抓回来啊?”“什么小妖女?”“就是那个整天在广场上纵情歌舞的吉卜赛女郎啊!她简直就是在藐视法庭的禁令。对了,还有那只该死的会巫术的小山羊,它不仅会认字写字,还会算术,一只羊竟然会这些,真是见鬼了!仅凭这只会巫术的小山羊,就可以直接把那个吉卜赛女郎带上绞刑架,并且审讯随时都可以开始。但说句心里话,这个姑娘长得确实很漂亮,真是世间少有!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不知为什么,克洛德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度苍白,只见他用模糊不清并结结巴巴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现在还没有时间考虑,你还是先负责马克·塞奈纳的事情吧!等你那边有了结果再说吧!”雅克立即笑着回答道:“放心吧,我回去就给他一些更加厉害的东西尝尝。这个家伙简直就不是人,他把比埃拉·多尔得累得疲惫不堪,不过,请您放心,对付他,我还有妙招呢!”此时,克洛德好像又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对着雅克说道:“那你就先把这件事情办好吧!”“好的,副主教先生。我敢打包票,他绝对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次我一定要他交代清楚,他奶奶的,竟然敢跟魔鬼去约会。……呃,至于那个爱斯梅拉达,那我就等您的命令了!……哦,对了,先生,等一下经过大拱门的时候,请您一定给我讲讲,一进门那副平图画的园丁表示什么意思。是不是‘播种人’啊?……哎,老师,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副主教克洛德先生正在想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听见雅克·沙尔莫吕的问话。而沙尔莫吕看见副主教先生没有说话,也不敢打搅他思考,于是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原来有一只大苍蝇在阳光下飞了进来,正好撞到窗洞里的大蜘蛛网上。网上的蜘蛛感觉到了有猎物入网,便十分迅速地抓住猎物,随即就将它撕成了两半。教会法庭的检察官、国王的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先生见状,说道:“可怜的苍蝇!”说完,就要伸手去救那只苍蝇,可就在这个时候,副主教突然从沉思中恢复过来,只见他猛地抓住雅克·沙尔莫吕的胳膊,说道:“雅克先生,我知道你很善良,不过,你就让它遵照命运安排吧!”雅克·沙尔莫吕带着一脸的惊恐转过身来,他的胳膊仿佛被铁钳夹住了一般,剧痛难忍。而副主教的双眼因为冥想而显得狂乱,死死地盯着发生在蜘蛛网上的一切。 “哦,是的!”克洛德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可谓是一切生命的象征。就拿这只苍蝇来说吧,它本来可以快乐的、自由的飞翔,可就在它得意的时候却遇上了置它于死地的蜘蛛网。我们人类不也是这样吗?人总是这样,在最得意的时候就会栽大跟头。……可怜的跳舞的姑娘,可怜的注定死亡的苍蝇!雅克先生,随它去吧,这就是命运!……哎,克洛德,你便是那苍蝇。你想飞向科学,飞向阳光,飞向太阳,去寻找灿烂的天空和绝对的真理,但你可知道,就在你苦苦追寻,即将飞入那包含了智慧和科学的灿烂窗口时,你这只盲目的苍蝇啊!愚笨的学者啊,你万万没有料到前面等待着你的却是蜘蛛网,而你还在奋不顾身地扑向它。可怜的疯子,你被弄得粉身碎骨,你就像那只苍蝇一样在命运的铁钳下挣扎。……雅克先生,别去管那蜘蛛网了吧!” 雅克·沙尔莫吕先生完全无法理解克洛德说的这一番话,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口说道:“放心吧,我绝不再去碰它,可是您能先松开我的胳膊吗?您的手仿佛一个老虎钳子!” 克洛德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仍旧看着那个窗口,继续说道:“蠢东西!你以为你只要冲破这张蜘蛛网,就能再次飞向你向往和追求的阳光和自由吗?也许你根本就不知道,在那更远处,还有更多更恐怖的陷阱等着你呢,那些陷阱犹如铜墙铁壁,你怎么可能撞破?无数的科学之士从远处走来,无一不被撞得头破血流,多少纠缠不清的问题在那永恒的窗户面前争论不休!” 他戛然住了口,他被刚才那些想法不知不觉带进了科学领域,过了一会儿,他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可接下来雅克的一个提问彻底使他回到了现实当中,雅克·沙尔莫吕问道:“尊敬的老师,那您什么时间教我炼金术啊?我一个人怎么都炼不成。” 副主教先生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雅克先生,您要清楚,我们现在做的一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罪的。”“小点声啊,老师。这点我当然知道!”雅克说道,“但是,没有办法啊,我现在一年的薪俸只有三十一个图尔埃居,简直少得可怜!就凭这些东西我什么都干不了。所以只能借助一下炼金术了!不过,我们要悄悄进行。” 就在这时,火炉里传出了咀嚼东西的声音。原来,我们的若望先生在炉子里待得实在是饿极了,碰巧他找到了一块硬面包和一块过期的奶酪,于是他便顾不得发不发出声音了,大嚼了起来。可能是他饿坏了,所以他吃东西的声音格外响亮。 “别怕,那是我养的一只猫,估计在火炉里吃老鼠呢!”副主教赶紧这样解释道。 雅克并没有怀疑,他对这样的解释感到很正常,只听见他说道:“说真的,历来的哲学家都十分珍惜热爱小动物,您也不例外,您肯定知道塞尔维乌斯塞尔维乌斯(前578—前534):罗马第六代国王。那句‘无所不在的守护精灵’。” 然而,这个时候克洛德副主教根本顾不上听他讲这些话,他现在怕若望再搞出什么声音来,于是,他便赶紧提醒自己的这位好学生:“走吧,现在我们下楼去,我给你讲讲那几个塑像吧!”很快,两个人便走出了神秘小屋。若望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下巴是否在膝盖上打下了烙印。 六、空地上大骂七声的结果 等副主教克洛德两人走后不久,“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艰难地从火炉中爬了出来,嘴里还嘟哝道:“真他娘的见鬼了!这两个疯子扯了这么多疯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搞得我头昏脑胀的!真倒霉,我竟然吃了发了霉的奶酪,算了吧,管他们干些什么呢,现在是时间去乐呵乐呵了!” 若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好衣服,然后用充满无限温柔和满足的目光看了看钱包,也许他这会儿非常高兴,所以他就地便来了一个腾空大旋转。正当他要走出门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然后环顾了一下房间,想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有,拿来送给依莎波·拉·居耶里当玩具,于是他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了几个彩色的玻璃器皿揣进兜里。最后,他推开了房门。也许是克洛德这位做哥哥的出于最后一次对弟弟的宽容,他竟然没有锁门,而若望也可能是对哥哥做的最后一次恶作剧,他也没有锁门便直接走了。接着,若望欢呼雀跃地沿着楼梯飞跑而下,可在黑乎乎的楼梯上,他觉得好像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而那个东西咆哮着离开了。若望猜测那可能是加西莫多,一想到加西莫多,他便大笑不已,直到他跑到广场上的时候,他仍旧还在笑,并且笑得前仰后合。 “这种感觉就是好啊!”终于,若望踏上了地面,他兴奋地发着感慨,“可爱可敬的巴黎大石板路啊,那些讨厌透顶的楼梯比起你来真是差上了千百万倍都不止!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会爬到这个直插云雾的石头堆里,难道就是为了吃一块长了毛的奶酪吗?还是为了从一个阴暗的窗户口看一下整个巴黎的全貌?我真是疯了!” 若望刚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了哥哥克洛德和雅克·沙尔莫吕,他们两个人此时正在仔细观赏着大门口的一尊雕像。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们旁边,只听见哥哥克洛德正在给雅克讲解那尊雕像:“这尊雕像是用镶了金边的青石雕成的,而这块石头是巴黎的居约姆叫人搬来的,据说,用来塑造约伯的这块点金石,只有经得起考验,最后才能成正果。”若望在心中不屑地说道:“正果?去他的正果,反正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有钱包了!” 就在这个时候,若望背后传来一阵破口大骂的声音:“上帝的血!上帝的肚子!去他妈的上帝!上帝的身体!倍尔日比特的肚脐!教皇的名字!喇叭和雷霆!” “我敢用我的灵魂发誓,这个有如此魄力的人绝对是我的老朋友弗比斯!”若望大声叫嚷道。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嚷,传进了副主教的耳朵里,他立马停住了讲解。本来他正在向国王的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讲解:“那条龙刚刚把尾巴藏进水里,从水里冒出来的一股股青烟变成了国王的头像……”刚讲到这里,副主教先生便听见了“弗比斯”这个名字,于是,他便再也没心情做其他任何事了。“弗比斯”这个名字好像拥有魔力似的,让我们的副主教大人浑身哆嗦了一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第一次是甘果瓦告诉他的。副主教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缓缓地转过身来,原来是他弟弟若望站在孚勒尔·德·丽丝府邸门口,正和一名年轻的军官聊天。 不用怀疑,这个年轻军官正是我们的卫队长弗比斯·德·沙多倍尔先生。他此刻好像一个邪教徒一样,站在自己未婚妻的门前破口大骂。 若望走了过去,先是兴奋地与弗比斯握了握手,然后说道:“我的老兄,我一猜就是你,弗比斯队长!除了您之外还能有谁骂得这么精彩呢?” “喇叭和雷霆!”弗比斯队长说了一句。 “去你的,你自己才是喇叭和雷霆呢!”若望毫不犹豫地反驳道,“老伙计啊,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让你在此妙语连珠啊?”弗比斯马上跟若望说道:“对不起,我的老朋友,我刚刚从我的未婚妻家里出来。你不知道,我和这些贵族小姐们相处得不容易啊,跟她们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可把我憋坏了。所以我现在出来好好发泄一通。”“那我们干脆去喝酒吧,怎么样?”若望问道。“那好啊,可是我身上没有钱啊!”弗比斯窘迫地说道。“没有关系,跟着我就行,我有钱!”若望拍着腰包,好像他就是一个大财主,早晨起床时候的情形早已被他忘得干干净净。 “我呸!你有钱?鬼才信呢!你拿出来我看看!”弗比斯根本不相信若望的鬼话。 他的话音刚落,若望就已经把哥哥给的那个钱包拿了出来,正在两个人贪婪地盯着那个钱包看时,副主教克洛德先生走到了他们的身边,而雕像前面只留下了雅克·沙尔莫吕一个人。尽管眼睛看着钱包,可是弗比斯仍旧不相信,他说:“又唬我吧?你衣服口袋里的钱包,是看得见,可摸不着。我敢打赌,里面装的一定是石头子。你一定又想耍什么把戏吧,若望小子?” 若望没有跟他狡辩,只说了一句话:“那我就让你看看我衣服口袋里的石子!”他二话不说,便一股脑地把钱包里的钱全都倒了出来,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态就像是世界首富一样。 “天哪!”弗比斯兴奋地大喊道,“全是盾币、大白洋、小白洋、半图尔币、巴黎德尼埃,这可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啊!” 若望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发出如此惊讶的感叹一样,所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依然站在那里保持着一副庄严矜持的神气。就在这时,几个盾币滚进了泥土中,弗比斯队长正想俯身捡起来,而若望却说道:“算了吧!让它滚啊,弗比斯队长!” 接下来,弗比斯把钱数了数,一共是二十三巴黎苏。忽然,他冲着若望嘿嘿一笑,然后好奇地问道:“我说老朋友,你昨晚上在割嘴街到底打劫谁了?”若望先是没有说话,只是把金色卷发向后一撩,然后用不可一世、神气十足的语气说道:“当然是打劫了我那糊涂蛋哥哥喽!” “上帝的喇叭!”弗比斯欢呼道,“他可真是一个可敬的人啊!” “别瞎扯了,赶紧去喝两杯吧!”若望提议说道。 “没问题!走吧!不过,到哪里喝倒是个问题,还到夏娃苹果酒馆去,怎么样?” “不,队长老兄,这次我们去老科学家酒吧,那里可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地方,我喜欢!嘿嘿!” “我不去,我不喜欢那里,就去夏娃苹果酒馆吧,那儿的大门旁边有个葡萄架子,我每次去都会坐在那里喝酒,爽死了!” “那好吧,就听你的,谁让你是队长老兄呢!”一边说,若望一边挽上了弗比斯的胳膊,“对了,我现在要给您普及一下知识了,刚才您说的割嘴街已经过时了,现在的人都比以前文明多了,大家都管它叫‘割喉街’!” 而若札斯的副主教克洛德,此时就跟在若望和弗比斯后边。就是因为“弗比斯”这个该死的名字,让我们的副主教跟甘果瓦谈过话后,久久不能释怀,这个该死的名字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尽管副主教还不能确认“弗比斯”到底是不是个人名,但至少这里就有一个“弗比斯”,单凭这个具有魔力的名字,就足以让副主教大人亲自尾随跟踪了。副主教轻手轻脚地跟在他们后边,偷听他们的谈话。不过,说实话,这也算不上偷听,因为他们俩说话时毫无任何顾忌,声音大得满大街的人都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也是粗鄙不堪,至少副主教大人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们谈话的内容除了喝酒、打架,便是找女人。 他们俩刚走到一个路口,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忽然一阵巴斯克手鼓的声音从附近的十字路口传来,这时只听见弗比斯对若望说道:“手鼓声!咱们快点啊!”若望很纳闷,说道:“怎么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呢?”“赶紧走啊!我不想让那个吉卜赛姑娘看见我!”“什么吉卜赛姑娘?”若望继续问道。“就是那个身边总跟着一只小山羊的吉卜赛姑娘!”“你说的是爱斯梅拉达吗?”若望有些不确定。 “对,就是她,不过,我总是记不住她的名字。快点走,我不想让她认出我来,我也更不想在大街上跟她搭讪。”弗比斯加快了脚步。“难道她已经被你搞到手了吗?弗比斯老伙计!”若望一脸坏笑地问道。 说到这里,副主教便看见弗比斯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然后贴着若望的耳朵嘀咕了几句,随即,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俨然一副胜利者的样子。 “真的?”若望问道。 “当然,我用我的灵魂起誓!”弗比斯胸有成竹地答道。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 “您真的敢肯定她一定能来?” “你是不是疯了,若望?这种事儿我能瞎说吗?当然千真万确了!” “我羡慕死你了,弗比斯队长!” 副主教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被气得脸色发青,浑身打着哆嗦。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他停了下来,然后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休息了一会儿。随后,他又开始了跟踪。 不过,等到副主教大人再次跟上他们时,他们聊天的话题已经变了,只听见他们阴阳怪气的唱到: 小方块宫的孩子, 像傻瓜一样被吊死。 七、妖僧 “夏娃苹果酒家”非常有名气,坐落于巴黎大学城,位于柳条筐街和首席律师街交角处,这是在底层的一个大厅,非常宽敞,不过就是有些低矮,而屋顶更是被一根漆成黄色的大木柱支撑着。大厅里摆满了桌子和闪闪发亮的酒瓶子。这里时时刻刻都有浪荡的酒徒和风骚的女人。临街有一个大门,门口就种着葡萄藤,就是弗比斯说的那种,除此之外,门顶上还横放着一块风一吹就哗哗作响的洋铁皮,而铁皮上面画着一个彩色的苹果和一个妖艳的女人。可能在下雨的时候,这块铁皮没有被保护好,所以现在已经生锈了,总之这种面对街口的风信旗就算酒馆的招牌了。 天空已经开始慢慢变暗了,街口也没什么光亮,所以,从远处看,这个灯火辉煌的酒店宛如一个黑暗中的加工厂。即便你此刻还在远处,照样能够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推杯换盏时产生的叮叮当当声,当然,还有时不时传出来的咒骂声和吵架声。很明显,屋子里的气氛相当热烈,而且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像统一戴着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似的。不过,偶尔也会跑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只见他踮起脚跟够到酒店的窗台上,使劲儿地朝里看,一边看,还一边对着酒店里的人大声唱:“酒鬼,酒鬼,跳下水。”很明显,这是当时用来嘲笑酒鬼的古老歌谣。 就在这个时候,酒店门口有一个人,他身穿一件大大的斗篷,而他的鼻子也被这件斗篷完全遮掩住了。这件斗篷是他刚刚在附近商店里买的,也许是为了遮挡三月份的寒风,也许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罢了。尽管酒店内吵吵闹闹,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可他却不为所动,他只是独自徘徊在门口,并且还不时地伸头向酒店内探望,好像在等待什么。他此刻犹如一个恪尽职守的士兵,一刻都不敢大意。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酒馆里面,而且还时不时跺跺脚以此取暖。 终于酒店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两个醉醺醺的酒鬼。而那个一直徘徊在门口的人眼睛里一抹亮光闪过,然后他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很显然,他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从这两个人走路的姿态以及他们颠三倒四的言语来判断,显然他们刚才喝得很尽兴,并且已经喝醉了。只见两个醉鬼中的其中一个说道:“喇叭和雷霆!马上就七点了,我要马上去约会!”他身边的同伴也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住在若望·潘·莫雷街,不是住在恶言街,你记住喽!要是以后你再说错,那可就比独角兽还荒谬。很多人都知道,骑过熊的人什么都不怕,但是你却有一个能够闻到好味道的灵敏鼻子,就像医院的圣雅克说的一样。” “若望先生,我的好朋友,我看你是真的醉了。”另一个开口接道。 可这一位却摇摇晃晃地答道:“随你的便,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弗比斯,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柏拉图的侧面看起来确实像条狗。” 现在大家应该很清楚了吧,这两位醉鬼不是别人,正是若望和弗比斯。而那位徘徊在酒店门口,一直在监视他们的人,不用说就是我们的副主教克洛德先生了。由于这两个酒鬼喝得实在不少,所以他们看起来明显腿脚不灵活,走起路来也是歪歪扭扭。而后面那个穿着黑色大斗篷的人不管这些,他轻手轻脚地跟着前面的两个人。弗比斯的酒量要比若望大些,所以此时他比若望要清醒一些。斗篷人一边很谨慎地跟踪着,一边认真地听他们谈话,而且还从这些有意思的谈话中抓住了如下几句: “哦,亲爱的大学生若望先生!很抱歉我不能陪你了,我要去约会了,现在马上就要到七点钟了!” “您只管忙您的去吧,不用管我!对了,我看见了星星和火花,就像丹浦马尔丹的城堡一样开了花!” “我敢拿我奶奶的瘤子发誓,若望您说的真他妈离谱……不过,好心的若望,您还有钱吗?” “校长先生说得对,一点没错,它的确是个小钱包。” “若望,我最最亲爱的老伙计,您知道的,我待会要和那个女人在圣米歇尔桥上约会,可是我们没有地方可去,所以只能去附近找旅馆,不过你知道,那个旅馆的老板娘绝对不会赊账的,我必须付钱,我求求您了,好若望,您那个副主教哥哥的钱包里的钱真的花光了吗?连一个子都没有了吗?” “刚才的时光真美好啊,我们在酒桌上消磨了好几个钟头!” “真他妈的见鬼!净胡扯!若望,您身上到底还有没有钱了啊?要不,就算你身上现在长满了疖子,我也要搜你的身了。” “先生,加里雅鞋街一头有个玻璃厂,另一头有个蒂克赛昂德里街。” “对,你说得太对了,若望。看在上帝和玛利亚的份上,您给我一个巴黎苏,我保证您能睡上七个钟头!” “安静点!蠢货,听听这回旋曲的节奏…… 有朝一日鼠吃猫, 阿拉斯蒂归王朝; 圣若望日一到来, 汪洋大海结冰块; 阿拉斯人冰上走, 背井离乡无处投。 弗比斯不耐烦了,他大声嚷道:“好了,好了,你这个异教徒,你小的时候怎么没被你妈的肠子勒死啊?”他使劲儿把若望朝墙边推去,而若望便顺势倒在菲利浦·奥古斯特的石板路上。不管怎么说,酒鬼们还是有那么一点同情心,而弗比斯也正是受这点同情心的驱使,他才伸出脚尖把若望踢到了街角的穷人的枕头上的。很明显,这个枕头正是上帝为那些无处安身又饥寒交迫的穷人准备的,而弗比斯这一脚正好让若望枕在一颗大白菜上,转眼间,醉鬼若望便鼾声如雷。可弗比斯好像还是没有解气,继续对打着鼾的若望说道:“要是一会魔鬼的车子从这里经过,把你带走,那就太好了。”说完,他便摇摇晃晃地走了。 穿黑色大斗篷的人此时也走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跟踪弗比斯,而是站在若望身边犹豫了一会,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可最终他还是选择跟弗比斯继续向前走。 如果读者们不介意的话,我们就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丢在这里,由星光看护着他继续睡觉做美梦吧,而我们跟上斗篷人和弗比斯去看看,下面发生的事情。 当弗比斯队长摇摇晃晃地走到拱廊圣安德烈街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后面竟然一直有人跟踪他。他走,后边的那个影子也走;他停,后边的那个影子也停。但是,这并没有让我们的弗比斯队长感到多么不安,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管他呢,反正我身上现在一个子儿都没有!”于是,弗比斯继续往前走,后面的黑影愿意跟就让他跟着好了。走到奥坦学院门前,弗比斯停住了脚步。他是在这里接受的早期启蒙教育,由于坏孩童的顽劣习惯依然存在,所以,他每次经过这里时,无一例外地都会对大门右边的雕像进行一番迫害,而这尊雕像是比埃尔·倍尔特昂红衣主教的。而这次,尽管是深夜,可弗比斯照样对这尊雕像进行一番摧残。只见他走到雕像旁边,并四下看了看,正好街上空无一人。当他蹲下准备把靴子上的钩子扣起来的时候,忽然他发现身后的黑影慢慢地向他走了过来,然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这个黑影比红衣主教的雕像还黑,不仅如此,那个黑影的眼睛里还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并死死地盯着他。 弗比斯是御前弓箭手卫队长,可谓身经百战,因此,他丝毫不在乎这么一个半夜出现在他背后的小毛贼。但是,这个走动的塑像好像一个幽灵一样站在他面前,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传说:在巴黎,有那么一个妖僧,他总是出没于寂静无人的深夜里,而后在大街上闲逛。这个传说让弗比斯瞬间害怕起来,尽管他是身经百战的队长,可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最后,弗比斯壮了壮胆子,脸上挂着一丝硬挤出来的微笑,然后开口打破了沉默:“尊敬的先生,如果您真是如我想象的是个强盗的话,那恐怕这次要令您失望了,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我只是个穷人,真的,我现在身无分文。如果您愿意的话,请您考虑一下别人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所学校的小教堂里倒是有一个值钱货,那是一个用真正上好的木头做的十字架,并且上面还镶着银子呢!” 尽管弗比斯的话听起来已经相当客气了,可那道黑影依然不为所动。忽然,出人意料地从黑影中伸出两只手,犹如鹰爪一般死死地钳住了弗比斯的双臂,与此同时,那个黑影开口说话了:“弗比斯·德·沙多倍尔卫队长!”弗比斯一听那个黑影竟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顿时心中一颤:“见鬼!看来你认识我!”而那个黑影继续用阴沉的语气说道:“我何止是认识您,我还知道您要去赴一个约会。”“是呀!”弗比斯已经完全被惊呆了。“在七点钟?”“是的,距离现在还有十五分钟。”弗比斯还是很疑惑,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得知的。“在那个圣米歇尔桥旅馆?”“是的!”弗比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忽然,那个黑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变得很愤怒:“你这个无耻下流之人!是和一个女人约会吧?”“对,我承认。”“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黑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爱斯梅拉达!”弗比斯说这句话的同时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 弗比斯刚说出这个名字,那双有力的爪子便使劲儿地晃动着他的胳膊,并且那个黑影还大声吼道:“不,你说的不是真的!”见状,我们的弗比斯卫队长也被激怒了,于是他使劲儿挣脱了那个人的双爪,而且还神情傲慢地把手放在了那把呼之欲出的长剑上。但是黑衣人好像并不惧怕他,站在那里仍然是一动不动——当时如果有谁在场的话,肯定会被吓坏的,这简直就是一场唐璜和石像的搏斗。 “基督和撒旦!”弗比斯大声嚷道,“从来都没有人敢指责我们沙多倍尔家族不诚实,有本事你敢再说一遍吗?” “你说谎!”那个黑影仍然坚持地说道。 顿时,弗比斯被气得钢牙紧咬,他心想:什么强盗,妖僧,幽灵……都他奶奶的给我滚蛋,老子现在只看见老子的尊严正在被人践踏。“好,很好,”弗比斯此刻面目狰狞,愤怒地说道,并一下就把手中的长剑拔了出来,“对,你很有种,就是现在,我要将你的胳膊和腿砍下来,要将你的鲜血洒满这条街!来啊!来啊!混蛋!” 可是,那个黑影仍然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这样,两个人对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看见弗比斯仍然摆着一副一决生死的样子,黑影开口说话了:“弗比斯队长,难道你不记得你的约会了吗?”很明显,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刺痛。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我们的卫队长弗比斯彻底平静下来。本来,弗比斯是一个极容易冲动的人,只要火气一上来就立刻火山爆发,但是这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一滴水就可以让他平静下来。弗比斯现在平静了,而且他还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长剑。这个时候,那个黑影又说道:“弗比斯先生,这样吧,你还是先去赴约吧。但是你要记住,明天,后天,或者是以后的任意一天,我都准备随时取你的性命。你给我等着吧!” “真的吗?你不会在骗我吧?”弗比斯其实也不想这样,不过,他需要一个台阶下,不然他堂堂的队长就太没面子了,“一次约会中不仅碰到了剑,还有女人,这可真有趣啊!看来,我的运气真的不错,竟然能够两者兼得!”说完,他把长剑插回了剑鞘。 “赶紧去赴你的约会吧!”斗篷人说道。 弗比斯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这样说,于是他不好意思地说道:“说心里话,我现在很感谢你的好意,尽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你说得很对,明天或后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一决雌雄,把上帝赋予我们的身体狠狠刺上几个大洞。我很感谢你让我在死之前先享受一番。虽然我现在非常想把你干掉,然后再去赶赴与那个美女的约会,可是我看出来你也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所以我最后还是决定把这场决斗放在明天更好一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的时间不多了,因为马上就七点钟了。”说到这里,弗比斯又是一脸地沮丧,“哦,上帝啊!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没有借到钱去付那旅馆的房费呢!要知道,那个旅馆的老板娘从来都不赊账的!” “拿去,去付房费!”弗比斯刚说完,就听见那个斗篷人这样说道,并且还在他手里塞上了一沓钱。弗比斯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先是紧紧地攥着那沓钱,然后又紧紧地握住斗篷人的双手,说道:“上帝啊!您真是个传说中的大善人啊!” “但我有个条件,”就在弗比斯刚说完上面那句话后,斗篷人也说出了自己的条件,“为了证明那个女人是你说的那个,因此,你必须把我藏在那个房间的某个角落来证实这件事。”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弗比斯也许是想钱想疯了吧,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没问题,我们今天在圣马塔开房间,而那里正好有一个狗窝,你待会儿可以躲在那里。”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走吧!”斗篷人说道。 “很愿意为您效劳,先生。”弗比斯说道,“尽管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许你是魔鬼的化身,但我们今天晚上是朋友了。而明天,我会还你的债——钱和剑一起还你!” 弗比斯说完之后,他们两个人便开始赶路了。几分钟后,脚下河水的声音告诉他们,圣米歇尔桥到了。这时,弗比斯对斗篷人说道:“是这样,我先带你去那个房间,你找地方藏起来,然后我再去小堡找那个女人。”斗篷人没有说话。接下来,他们俩又走了一段路程,很快便来到一家旅馆。门缝里往外透着灯光,很显然,这家旅馆还在营业。弗比斯使劲敲门。 “谁啊?”一个老太婆的声音在里面响了起来。 “上帝的身体!上帝的头!上帝的肚皮!”弗比斯大声回答说,他生怕屋里的老太婆听不见。 随即,门打开了,一个衣衫不整的老婆婆提着一盏油灯站在了门口。这个老婆婆一看就是驼背,并且无论是脸上,手上,还是胳膊上,全部都是皱纹,除此之外,她的牙齿也掉光了,嘴巴也瘪了进去,就连那白头发也是一直披到了嘴边,看上去活脱一个长白胡子的猫。 旅馆里跟老婆婆的样子一样,也是那么衰败不堪,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而灰尘和蜘蛛网更是随处可见,除此之外,屋子当中还有几张缺腿的板凳,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在玩着炉灰。 这个小旅馆简直就跟一个猪窝差不多!刚一进来,那个斗篷人便遮住了自己眼皮以下的一切,但是弗比斯却不同,他依然那么神气,并且手里还不停地晃着那些闪闪发亮的钱币,嘴里还说道:“太阳般闪耀的钱币,给我开圣马塔房间。” 老婆婆看到弗比斯手中的钱就变得眉开眼笑起来,于是她赶紧热情地招待这两位贵客。一会儿,她接过钱币并顺手放进那个抽屉里,而后便示意弗比斯两人随她上楼。他们刚走,那个正在玩炉灰的小男孩立刻跑到抽屉跟前,拿出那张钱币,并随后在里面放了一片他刚捡来的树叶。 弗比斯两人随着老婆婆上了楼,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弗比斯对这里的一切非常熟悉。上至楼顶,老婆婆把油灯顺手便放在了一个箱子上,而弗比斯却推开旁边一个黑黝黝的房间门,然后对斗篷人说道:“请吧,我的朋友!”那个斗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走了进去。他听到弗比斯从外面把门反锁之后,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弗比斯和老婆婆下楼的声音,随即,灯光也看不见了。 八、临河窗子的好处 前面我们已经告诉了大家,那个穿黑斗篷的家伙就是若札斯的副主教克洛德先生。在弗比斯走后,他便独自开始在那个黑黝黝的小房间里摸索了。这是一间呈三角形的小阁楼,跟弗比斯嘴里说的那座“狗窝”相差无几,说白了,它就是建筑师在建造房屋时在顶楼和支撑墙之间留下的一间小屋罢了。这座小屋不仅没有窗户,屋顶十分低矮,甚至连直立都不可能。没办法,我们这位意志坚定的副主教克洛德只能蹲在灰尘和石灰里,而脚下的这些东西更是被他踩得咯吱作响。他的头很烫,于是便伸出手去周围摸索,果然,在地上捡到一块玻璃,随即他把玻璃贴在脑门上,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但是,如果有人问这时候副主教是什么样的心态,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估计只有他自己和上帝知道啊!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那便是:究竟是何种力量或命运在控制着副主教,让这一切和爱斯梅拉达、雅克沙尔莫吕,以及他向来宠爱的弟弟若望弗罗洛、副主教的法衣,甚至还会牵连到这个旅馆的老板娘,如此纠葛在一起。也许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有一个事实是铁定无疑的,那便是正有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在副主教克洛德脑子里,搅成一团。 就这样,副主教先生在黑暗狭窄的小屋中足足等了一刻钟。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甚至他都觉得自己等待了一个世纪。忽然,木头楼梯响了,有人上楼了。很快,克洛德副主教便看到小屋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了,而且还走进来了三个人。克洛德看到,走在前面的是刚那个老婆婆,然后便是得意洋洋的弗比斯,而最后一个果真的就是那个吉卜赛姑娘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姑娘一出现,克洛德便激动起来,而且他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并且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刻旋转起来,于是,他眼睛里便只剩下爱斯梅拉达了,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等克洛德完全清醒过来时,老婆婆已经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弗比斯和爱斯梅拉达。他看见那两个年轻人坐在那只木箱上,旁边就是那盏灯,而透过这盏灯,他还能清晰地看清那两个年轻人的模样和房间角落里的一张十分简陋的床。床边还有一个窗户,但是上面的玻璃已经残破不全。而且,透过窗户便可以看见一角天空和远方躲藏在云朵中的月亮。 此刻,爱斯梅拉达姑娘显得很害羞,她低垂着头,但仍可以看见她那已经绯红的脸颊,神色还有些慌乱,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她的胸口还不住地起伏着。而且,她也不敢抬头看眼前那个年轻帅气的军官,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指不停地在坐板上胡乱划着线条,然后再看看自己的手指,那样子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一样。克洛德这时看不到她的脚,因为那个小山羊正听话的卧在那上面。克洛德还看到,弗比斯打扮得非常时髦,就连他的领口和袖口上都缀有金边。 克洛德看着眼前如此美貌且娇艳欲滴的姑娘,便觉得浑身的血液快要沸腾了。但仍有一件事令他很苦恼,那就是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听见那两个年轻的对话。(情话好似永远都是一个样子,永远都是那一句“我爱你”。不过这句甜言蜜语,对于现在的克洛德来说,好像特别的枯燥乏味。不过,克洛德绝不会承认他是毫不相干的人,所以他现在正密切观察并听着那两个年轻人的每一句谈话。) “呃,”爱斯梅拉达开口了,不过她依然没有抬头,“我希望您不要看不起我,弗比斯大人,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好。” “看不起你?”弗比斯用充满温柔的语气说道,“您何出此言呢?美丽的姑娘!” “因为我跟您来到这里!” “哦,是这件事啊,其实,我要说的是,我们还不了解对方,等了解了您就不会这样认为了。我保证,我绝不会看轻您,我恨您!” 爱斯梅拉达一听,大吃了一惊,赶紧问道:“恨我?为什么啊?” “因为您让我央求了您那么多次!” “哎!”爱斯梅拉达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不想违背我的诺言,否则我这辈子便再也看不见我的父母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您看我这个样子需要父母吗?”说完,她的那两只大眼睛充满了激动和柔情,并看着弗比斯。 “我真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意思?能再清楚点吗?”其实,弗比斯已经听出了姑娘话里的意思,可他还是故意问道。 停了一会儿,爱斯梅拉达眼睛里流出了泪水,而后说道:“弗比斯先生,我爱您!” 姑娘浑身都散发着清雅的芳香、贞洁的迷惑,甚至还有童贞的魅力,就连弗比斯在她面前都不敢太过轻浮。可一听到姑娘的表白,弗比斯的胆子马上胆大了起来,只见他一把搂住姑娘的纤腰,狂热地说道:“你爱我!”他明白,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躲在暗处的副主教克洛德看见这幅情景,立刻用手去摸了摸藏在胸前的那把匕首,此外,他还紧紧攥住了拳头。 “弗比斯!”爱斯梅拉达轻轻地推开绕在她腰上的双手,说道:“我佩服您善良、正直、勇敢,还要感谢您慷慨地救了我的命!这么跟您说吧,很久以前,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年轻的军官救了我的性命。尽管我是一个流浪的人,可在我认识您之前,我已经在梦中见过您了!‘弗比斯’,一个伟大的名字。您知道吗?在梦里,您穿着漂亮的军装,不仅仪表堂堂,还佩戴着长剑。您知道吗?我爱您的名字,爱您的长剑,您现在能让我看看您的长剑吗?” “您真是个孩子!”弗比斯说着,便把长剑拔了出来。姑娘接过长剑,细细端详了半天,当她看见剑身上刻着缩写的名字时,她深情地吻了一下这把剑,然后说道:“这真是把勇士才配拥有的长剑啊!我爱这位勇士!”趁姑娘低下头之际,弗比斯迅速地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下,而姑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像一枚熟透了的樱桃。副主教看到这一幕,恨得牙根痒痒。 “亲爱的弗比斯勇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走上几步让我欣赏欣赏吗?我想瞧瞧您高大威猛的身姿,还想听听您那无比坚定的脚步声,您真的太潇洒了!”爱斯梅拉达姑娘说道。 为了讨她欢喜,弗比斯站了起来,同时还得意洋洋地一笑,然后便轻声抱怨起来:“您还真的孩子气啊!不过,我的小美人,您肯定没有见过我穿礼服吧?” “嗯,是的!”姑娘答道。 “那才叫潇洒呢!” 说完,弗比斯又坐了下来,只不过这次挨得姑娘更紧了。“听我说,亲爱的姑娘……”弗比斯柔情万分地正要跟姑娘说些什么时,却见爱斯梅拉达用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嘴巴,然后就像个小孩子似的,用充满童真和稚气的声音说道:“不,不,不,我此刻不想听您说话,我只想听您爱不爱我?” “我爱不爱您?您就是我生命中的天使!”弗比斯单膝跪在地上,对着姑娘说道,“从这一刻起,无论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灵魂,甚至包括我的血液,这一切都将属于我的天使!我发誓,我只爱您,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这些话弗比斯以前不知道讲过几千几万遍,现在说起来更是无比的流利和顺畅,甚至中间连一个停顿都没有。听见如此深情地表白,吉卜赛姑娘抬起头,看着天空,一脸的幸福和沉醉。“啊!”忽然,姑娘柔声喃喃说道,“真想在这一刻停留,直至永远。” 弗比斯是个情场老手,很明显,他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种情形,于是,只见他又趁机在姑娘的脖子上吻了一下。天哪!这让看到这一幕的副主教大人怎么活啊?他又开始咬牙切齿了。“停留?”喜欢煽情的弗比斯说道,“为什么要停下?我们现在应该继续享受这其中的甜蜜。听我说,我最爱的席米达……爱斯梅拉达……请原谅我,亲爱的,您的名字太奇特了,它总是把我搞得晕头转向。” “天哪!”姑娘回答说,“我一直以为我的名字很别具一格呢,既然您不习惯,那好吧,那您就叫我席米达吧!” “哎,”弗比斯接着道,“亲爱的小美人,我们不要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伤了和气。这个好听的名字我只要习惯了就好了。请认真地听我说,亲爱的席米达,我崇拜您,我热烈的崇拜您,我非常地爱您。不过,如果这种话让一个姑娘听见了,她肯定会暴跳如雷的……”听到这话,吉卜赛姑娘心中泛起一股醋波,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并马上问道:“她是谁啊?”弗比斯满不在乎地说道:“无所谓,反正这跟我们也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我爱你,你爱我吗?”“爱!……”吉卜赛姑娘明显有点不好意思。 “好啦,只要我们两情相悦,这就足够了!我究竟有多爱您,想必您已经看出来了,我再次发誓,以后如果违背了今天晚上的誓言,或者再另有新欢,那就让大魔鬼海神奈普顿用他的叉子把我活活叉死!过了今天晚上,我就开始时寻找好地方来布置我们美妙温馨的家庭,而您,就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了,您到时站在窗前只管负责检阅我的骑兵。您还不知道吧?我的这些手下曾经把米农队队长的弓手打得屁滚尿流。另外,我还会带着您去看茹利谷仓里那些奇怪的玩意儿,真的,非常好看!有八万顶头盔、三万副白色的马具、短胄、长铠,还有六十七面各行业的大旗:有大理寺、将军府、审计院、铸币助理司,等等。反正都是些十分神奇的东西。除了这些,我还要带您去看王宫大厦里的那些狮子,它们都是十分凶猛的野兽,当然,几乎所有的女士都喜欢看这些东西。” 爱斯梅拉达已经完全沉醉于弗比斯给她设计的这种生活中,并且她还不断幻想出各种各样的美好情景,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听见弗比斯在对着她说什么,可没有听清楚。“天哪!实在太幸福了!想想都觉得幸福!”弗比斯说道,与此同时,他还用手去解姑娘束身用的腰带。但是,吉卜赛姑娘很机警,迅速从幻想中回到现实,并说道:“您这是做什么啊?”而弗比斯却没有慌张,只是温柔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咱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您没有必要穿着这身奇装异服!”“我以后跟您在一起,我亲爱的弗比斯!”姑娘也是温柔地说道,随后,她便又沉浸在了那美丽的幻想中。 此刻,弗比斯队长也是被姑娘那风情万种的温柔鼓舞了勇气,只见他一伸手便再次搂住了姑娘的纤腰。吉卜赛姑娘这次没有反抗,随后弗比斯队长便动手解开了她的上衣,还使劲儿扯着她的胸褡。当然,这一幕也被藏在暗处的副主教克洛德看到了,与此同时,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而牙齿又是被她咬得嘎吱作响。 美丽的吉卜赛姑娘任凭弗比斯在自己身上轻浮,并没有反抗,显然她这次默许了。而胆大妄为的弗比斯得到了姑娘的默许,更是两眼放光。忽然,姑娘无比深情地对他说:“亲爱的弗比斯,您愿意介绍我加入你们的宗教吗?”弗比斯哈哈大笑着说道:“加入我们的宗教?为什么?”“这样我们就能结婚了啊!”姑娘无比天真地说道。可随即弗比斯脸上便显现出一种惊异、轻蔑又满不在乎、且又淫邪的表情,只听他说道:“呸!为什么要结婚?我们这样不好吗?”听到这样的回答,吉卜赛姑娘伤心地把头垂了下来,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许多。弗比斯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了嘴,便赶紧温柔地说道:“我亲爱的小心肝,您知道吗?结婚只是一种形式,但它能比得过我如此爱你吗?难道我们没有这种形式,我们这辈子就不快乐了吗?”他一边说着柔情蜜语,一边重新贴近姑娘,并且还伸出宽大的手掌在姑娘窈窕的身上来回抚摸。可以清楚地看见,弗比斯眼里的欲火愈来愈旺盛,这一切都表明,对弗比斯而言,最为关键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这种时刻,我相信就算伟大的天神朱庇特也是心向往之,于是,善良的荷马先生不得不招来一片云彩替他遮羞。 然而,这里发生的一切却被躲在暗处的副主教克洛德,看得真真切切,因为暗室的门坏掉,中间裂开了一条大缝隙。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如此亲昵地调情,再加上那个美丽女人的身体确实很诱人,所以,他有点忍受不住了。但他又很愤怒,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坚持修道院里那严格的禁欲生活?少女解开的衣裳,袒露的酥胸,还被如此英俊且年轻的少年拥在怀里,这一切都让这个老教士欲火燃烧,燃烧,再燃烧,只见他的双眼充满了淫荡,还有浓浓的嫉妒。如果有人在此时把脸贴在房门的朽木条上,就可以看见这是一头猛虎在铁笼子里注视着豺狼正在吞噬绵羊。只不过猛虎的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嫉妒和愤怒。 突然,弗比斯猛地一下子扯掉了吉卜赛姑娘的胸衣,也许是弗比斯的这个动作太过勇猛,一下子便把可怜的吉卜赛姑娘从梦境拉回了现实。只见吉卜赛姑娘连忙从弗比斯怀里挣脱出来,她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上身,顿时满脸羞愧,于是她赶紧用双臂护住了自己的酥胸。要是没有那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就以她那一动不动的样子,恐怕所有看见她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尊圣处女雕像。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她的眼中燃烧着热情的火焰。由于弗比斯的勇猛动作,使得姑娘脖子上的那个神秘护身符显露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弗比斯又是以此为借口,再次缓缓向被自己吓跑的姑娘靠过去。 “别动!”吉卜赛姑娘马上说道,“这可是我的护身符,凭着它,我就能找到与我失散多年的父母了,当然,前提是我必须保持清白之身。哦!弗比斯先生!我的母亲,我可怜的母亲,您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吧!我求求您了,亲爱的弗比斯大人,您把胸衣还给我吧!好么?”听完她说的话,弗比斯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冷冷地回答道:“哼,美丽的姑娘,我现在才真的明白,其实你根本就不爱我。” “什么?我不爱您?”吉卜赛姑娘伤心地喊道,而下一刻,她没有丝毫地犹豫,跑过去直接搂住弗比斯的脖子,“我怎么可能不爱您呢,亲爱的?您是知道的,我是那么迷恋您!好吧,亲爱的弗比斯,只要是您想要的,您统统拿去吧。什么我的父亲,什么我的母亲,这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从现在开始,只要您愿意,我从上到下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属于您的了,您现在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父母,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血液,我的上帝。只要您愿意,您随时都可以占有我,并且我们可以不结婚,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更何况,您是国王的侍从,是个贵族,而我只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舞者,我又怎么敢奢望做您的妻子呢?我只要能做您的情人就很满足了。只要您喜欢,您乐意,我现在便是您的女仆了,并且永远都是您听话的女仆。我只有一件事情求您,那就是等我老的时候,还能让我服侍您,让我为您铺床、叠被和擦皮靴。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请把我拿去吧,亲爱的弗比斯,我心甘情愿在你的爱抚和亲吻下,完成我作为一个处女的使命,我本来就是为你而生的。只要您爱我就行了!你知道吗?对于我们埃及女人而言,爱情和空气比其他任何一种东西都珍贵!我爱您!我真的爱您!亲爱的弗比斯先生,请求您把我拿去吧!” 话一说完,吉卜赛姑娘就紧紧地搂住了弗比斯的脖子,而她那半裸的身子更是紧紧贴着弗比斯的粗呢子上衣。可能是过于激动,又或者是过于兴奋,她的眼睛在哭泣的同时又充满了笑容。只见她坐在卫队长的腿上,扭动着迷人的身姿,而她那迷人的酥胸更是一颤一颤的。弗比斯这一刻更是意乱情迷,火热的吻犹如雨点似的落在姑娘那赤裸的上半身。美丽的姑娘也是如痴如醉,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去,她的胸脯也是不住地抖动着,仿佛在接受着欲火的燃烧。 突然,如痴如醉的姑娘看见弗比斯的头上又长出了一颗脑袋,这张青色的脸孔好像正在不住地痉挛,而且它还有着恶魔一样可怕的目光,除此之外,弗比斯的脸上还有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可弗比斯这个时候根本看不见这张脸,而姑娘却被吓得不能动弹,她此刻好像一只正在享受甜蜜的鸽子,偶尔抬头看时,却看见一只凶残的老鹰正在向它的巢穴中窥视一样。 姑娘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举起匕首狠狠向弗比斯刺去,而她却无法阻止,随即刀又被立即拔了出来,鲜血淋漓。“他娘的,真该死!”弗比斯随即倒在了地上,而姑娘也应声晕倒在地上。 就在她仅剩下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火烧了一下似的,那是一个比烙铁还要炽热百倍的亲吻。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姑娘恢复知觉时,她发现自己被巡夜兵卒团团包围。而浑身是血的卫队长弗比斯却不见了,很显然,他肯定已经被这些兵卒抬走了。当然,除了弗比斯,那个杀人犯教士也不见了。唯一留在现场的东西,便是那件黑色大斗篷,可它也被认为是弗比斯遗留下来的东西。吉卜赛姑娘模模糊糊地听道:“她是个女巫,就是她刺杀了卫队长!” 第二章 审判 一、埃居变成枯叶 甘果瓦和奇迹宫殿的所有人现在可谓是忧心忡忡、度日如年,因为他们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都没有见到爱斯梅拉达,尽管他们发动了所有的力量去寻找她,几乎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仍然没有她的下落。自从爱斯梅拉达那天在广场上跟甘果瓦分开之后,好像整个人忽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甚至连小山羊加里也不见了,这怎么能不让甘果瓦和奇迹宫殿的人担心?甚至还有几个家伙调侃,爱斯梅拉达八成是跟男人私奔了,因为他们那天晚上看见她和一名年轻军官在圣米歇尔桥上约会,不仅如此,最后还跟着他走了。当然,对于这种说法,甘果瓦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况且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还是一个哲学家,对于一个哲学家而言,他从来不会轻易相信这些流言的。更何况,爱斯梅拉达是他的妻子,尽管有名无实,但他依然很了解她,她对自己的贞洁无比看重,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别人侵犯的。当然,这些他都是亲身体验过的。他深深知道,护身符加上埃及女人——这两样东西绝对可以让爱斯梅拉达产生誓死捍卫自己贞洁的力量,所以,作为她名义上的丈夫,在这方面他根本就不担心。 可不管怎么说,爱斯梅拉达和小山羊的失踪都让他惶恐不可终日,为此,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变得比以前更消瘦了。就为这件事,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事情,甚至为此还忘了自己是一个哲学家,是一个具有高素质和文化修养高深的知识分子,更忘了自己的巨著《论通常修辞和非常修辞》,本来他打算一有钱就拿去出版的。他见过雨哥德·圣维克多的著作《论学》用著名的范德兰·德·斯皮尔活字印刷出来的版本,简直漂亮极了,从那之后,他便开始崇拜起来印刷术,他还曾暗暗发誓,自己日后也要把自己的书印成这种版本。 这一天,甘果瓦愁眉苦脸地从刑事法庭门前路过,正好看见有一大群人聚集在那里。他心中不禁疑惑起来:难道又出了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了?于是,他便拉住一个正从里面走出来的年轻人,随口便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刚到这里,不过听别人说是在审判犯人,而且是个懂巫术的女犯人。可能是因为这个犯人会巫术,所以主教大人和宗教审判官先生都来了,就连我的哥哥,若札斯副主教也来了。我只是想进去跟我的哥哥说点事情,可这该死的人群,我就是挤不进去,真他妈的让人心烦。因为我现在急需一笔钱。” “是这样啊,先生。”甘果瓦说,“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些钱。但是你一定要明白,虽然我身上衣服的口袋全是窟窿,但那绝不是用银币戳出来的。”甘果瓦其实早就认出了这个年轻人,可他不愿意让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认识他的哥哥。因为,自从他上次跟副主教先生在大教堂谈过话后,便再也没有拜访过这位副主教先生。不为什么,就因为他不愿意去。 在那个年轻人拿着钱径直走后,甘果瓦便随着一大群人挤了进去。在他看来,来参加这种带有宗教色彩的审讯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因为,通常在审判的时候那些法官都会笑话百出,自己的心情不佳时,来看一场这样的笑话,对自己而言,不失为一种消愁解闷的调节。随着人群往前簇拥着,接踵摩肩,不一会儿他们便走到了一条阴暗潮湿的走廊里,可这条走廊好像是古老建筑的下水道一样。走过这条走廊,一大群人便来到一个低矮的门前,由于甘果瓦身材高大,所以越过人群他便看见了大厅里面,原来是个审判庭。大厅不仅宽敞还很阴暗,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阴暗才显得宽敞。此刻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一抹微弱的光线从尖拱形的窗户透了过来,可还不等照到巨大的穹窿就不见了踪影。而穹窿上倒映着的无数人影也在黑暗中隐隐跳动。可能是光线过于暗淡,所以大厅已经有好几个地方点燃了蜡烛,而闪烁的烛光,正好照在那些埋在如山案卷中的录事员的脑袋上。除了群众完全占据的大厅的前半部分外,大厅的左边和右边此时坐着一些身穿法衣的男人,而在大厅尽头的一个高高的台子上,坐了好几排法官,不过在黑暗中却无法看清他们每个人的模样,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便是他们个个面色铁青,毫无热情。此外,墙壁上到处都刻着象征王权的百合花,而悬在审判官头顶上的那尊耶稣像,能隐隐约约地能被人看见。斧钺矛戈林立,锋尖映着烛光,就像一朵朵火焰。 “先生,这么多的教士可真是少见啊!您知道他们聚集在这里干什么吗?”甘果瓦对着旁边的一个人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先生?告诉你吧,坐在右边的是大法庭评议官,坐在左边的是审问评议官;右边的老爷们都穿着黑袍,都是教士;而左边的老爷们都穿着红袍,代表他们是法官。” “那个满头大汗的胖子又是谁啊?” “那个人啊,他是庭长先生。” “那庭长先生身后的那些‘绵羊’又是谁呢?”甘果瓦说道。前边已经跟大家介绍过,甘果瓦现在非常讨厌法庭,这有可能是他在司法宫里落下的病根吧,因为他出色的戏剧在那里没有上演成功。 “那些人是御前审议官老爷。” “那胖子前面那头‘野猪’呢?” “他是大理寺刑庭录事先生。” “那胖子前边那条‘怪鱼’呢?” “御前律师菲利浦·勒里耶老爷,不过他是特封的。” “还有胖子左边,那只‘黑猫’呢?” “国王的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先生,和他在一起的是宗教审判官们。” “他们聚集在这里干什么呢?”甘果瓦仍旧是十分疑惑地问。 “在审判呢!” “审判谁啊?怎么看不见呢?” “是个女人,你当然看不见了,她不仅背对着我们,还被人群挡住了。看见那群士兵了吗?她就在那里。” “那这个女人犯了什么罪了?叫什么名字啊?”甘果瓦好奇地问道。 “我也是刚到这,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听别人说,这个女人会巫术,犯的案子应该跟巫术有关吧!你没看到吗?那里有宗教审判官参加审理呢!” “算了吧!我们也是瞎操心,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这帮道貌岸然的家伙活剥生吃人肉了,他们一贯都是如此!” “先生,难道您不觉得雅克·沙尔莫吕先生今天的样子挺温和慈祥吗?” “得了吧!一看这家伙的长相就知道了,哪有什么温和慈祥可言!你看他尖鼻子薄嘴唇的德行!”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位男子让两个人安静一下,原来人们都在听一个重要证人的证词。这个证人是个老太太,她的脸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走起路来更是可笑,仿佛一堆会移动的破衣烂衫。“……各位大人,事情确实就是这个样子的,就跟我是这家旅馆的老板娘一样千真万确。我在圣米歇尔桥开旅馆已经四十多年了,那里的所有人我都认识,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尽管我现在是一个老太婆,可我当年也曾经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各位大人!……你们知道吗?前两天我的邻居们还劝我说,晚上纺线的时候不要纺得太久,否则魔鬼会来敲我家的门。案发那天夜里,我正在纺线,突然传来了一阵捶门声,我问是谁,可外面那人却破口大骂。没有办法,谁让咱是开店做生意的呢,于是我就给开了门。进来两个,一个是个年轻的军官,另一个是个穿着黑袍子的人,这个人除了能看见他的眼睛外,其余的什么都被黑袍子遮得严严实实,更分不清男女。他们进门就朝我要圣马塔房间,你们知道吗?这可是我那里最干净的房间了。他们好像很有钱的样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随手就给了我一个埃居,而我随手就放进了抽屉里了,打算第二天去买一些牛羊的下水吃呢!接下来,我就直接领他们上楼去看房间了。谁知道,到了楼上后,我刚一转身,那个穿黑袍子的人就不见了,当时把我差点吓死,你们知道吗?不过,我后来也想了,我一个开旅馆的,管那么多干什么呢!有钱赚就行了!于是,我也就没有多问。不过,说实话,那个军官长得还真是又年轻又帅气,我当时还想,要是我能年轻个五十岁,说不定我还能嫁给他呢!那个军官跟我一起下了楼,之后他便出去了。谁知道,我刚坐下纺了不到四分之一的线,那个年轻军官又回来了,不过他当时还带着一位美丽的姑娘。他们也没有跟我说话,便直接上了楼。……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反正很长时间,我就听见楼上一声大喊,接着便是‘哐当’一声,于是,我就赶紧跑到楼上看去。我刚上去,便看见那个年轻的军官倒在血泊中,并且还看见一个黑影从窗户那里一下子就跳了下去,我看清楚了,是一个穿着教士衣服的身影,我隔着窗户看见他拼了命地朝内城跑去。我当时都快吓死了,你们知道吗?我老太太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血,谁知一下子见那么多,于是,我赶紧下楼叫来了巡夜队。对了,各位大人,你们可要给我老太太做主,他们凭什么打人?你们知道吗?他们一来,二话不说,直接就先把我打一顿,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说没什么为什么,只因为他们想那样做罢了。我当时真是吓坏了,我极力地给他们解释着一切,他们随后便跟我上楼了。地上当时有很多血,而勇猛的卫队长就直挺挺地躺在血里,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姑娘也昏迷在他旁边,对了,还有那只山羊,我们一进去,它就拿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们……我当时就想,这下子我算完了,一下子流这么多血,恐怕我要擦一个月地板了,这一个月还能有生意吗?真是倒霉啊!后来,巡夜队的人抬走了卫队长,而那个姑娘的衣服也被全部扒开了!……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第二天我拉开抽屉本来想拿那一埃居,去买一些我爱吃的肚肠,你们猜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当我打开抽屉一看,天哪!埃居竟然变成枯叶了!” 这个老太婆刚讲完她的证词,群众中便掀起一阵惊恐的议论声。 “这肯定是个魔鬼,还有那只公羊,这里全是妖术。绝对是!”站在甘果瓦身边的一个胖子首先开口说道。 “别忘了,还有那片枯叶!”另一个人也接道。 “我觉得事情是这个样子的:那个妖僧和这个妖女串通好了,一起谋害那个有钱的军官。肯定是这样子!”第三个人又说道。 ……听着,听着,甘果瓦这位哲学家都开始相信这些魔鬼和妖术的存在了。 就在这个时候,庭长大人庄严地说话了:“好了,好了,都静一静,静一静,请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老太婆回答说,“只是有一点我要说明一下,你们的调查报告里声称我的旅馆脏乱不堪,乱七八糟,这也太过分了。圣米歇尔桥上的房子那么多,都不太体面,可那些屠夫不还是喜欢住在那里吗?要知道,他们可都是有钱人,而且他们娶的可都是漂亮的正经标致的女人啊!” 这个时候,那个“鳄鱼”法官,当然,这个“昵称”是甘果瓦专门给他起的,他站了起来:“肃静!我提醒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要忘记了,那个匕首,就是从被告身上找到的那把,还有那个魔鬼给老太太的一个埃居也变成了枯叶。对了,你那一个埃居带来了吗?哦,不,那个枯叶。”“是的,就是枯叶,我带来了,就在这里。”那个老太太接口说道。 一名执行吏马上拿过枯叶并交给了“鳄鱼”。“鳄鱼”先看了一眼,阴沉沉地摇了摇头,而后便把它传给了庭长,庭长又将它交给了国王的代诉人看了看……不大一会工夫,这个枯叶仿佛是个宝贝似的在大厅里传了个遍。 而后,一个评议员开口说话了:“现在事情很明朗了,一共有两个男人来到你的房间,可其中一个突然不见了,后来,军官便躺在了地上,而你又看见一个黑影从窗户里逃走了。那请问给您钱的是哪个人?”老太太想了一会儿,肯定地回答说:“是那个年轻军官,我敢肯定。”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可甘果瓦却在想:“这可真是把人搞糊涂了!” 就在这时,国王的御前律师菲利浦·勒里耶大人也说话了:“我现在给大家提个醒,据被害人在病床前提供的证词来看,他声称他当初在大街上遇见这个黑衣人的时候,便已经怀疑他是个妖僧了。另外,他的证词还说,他当时身无分文,是这个黑衣人主动提出来给他钱的。再后来,这钱就变成枯叶了,这一切可以充分说明,这钱是那个妖僧从地狱里带来的冥币。” 这个带有决定性的结论一出,甘果瓦和在场其他群众的疑惑立刻便被解开了。御前律师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说道:“各位请看弗比斯·德·沙多倍尔的证词。”御前律师刚说完,被告便猛然间站了起来,很显然,“弗比斯”这个名字对她的刺激作用不小,只见她抬起了头,立马便高过了众人。甘果瓦看清被告后,大吃一惊。因为被告不是别人,正是他魂牵梦绕的妻子,爱斯梅拉达。 这时的爱斯梅拉达与以前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她现在不仅面色苍白,还身形憔悴,就连往常梳得整齐发亮的头发现在也是非常凌乱地披在脑后,除此之外,她的脸色还发青,并且目光深陷。总之,她现在很让人同情!“弗比斯!”她状若疯狂地喊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求求你们了,先告诉我他怎么样了,然后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就算杀死我一百回都行。”庭长大人看到这个状况非常愤怒,大声厉声道:“住口!这可不关我们的事!”爱斯梅拉达依然不放弃,只见她合着两只瘦弱的小手,央求道:“求求你们,告诉我吧……”响亮的哀求声传遍了整个大厅。 御前律师冷冰冰的声音此刻再次响起:“那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他马上就要死了……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可怜的爱斯梅拉达姑娘一屁股坐在被告席上,既不做声,也不流眼泪,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紧接着,庭长用那庄严的声音对着身前一个头戴金帽、身着黑袍、脖子上套着铁链、手拿棍棒的人说道:“执行官,带第二被告。” 随即,审判厅的门被打开了,就在这时,甘果瓦的全身脉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原来被带进来的正是金角金蹄的小山羊“加里”,只见那小牲畜动作优雅地在门口停了片刻,同时还伸长了脖颈,仿佛站在悬崖边上,俯身眺望。忽然,它眺望到了爱斯梅拉达,它的女主人,于是,它二话不说便立刻飞跃过一张桌子和一个录事员的头顶,三两下便跳到了吉卜赛姑娘的膝盖上,然后便是轻轻地跪在女主人的脚下,好像在乞求主人对它进行亲吻和爱抚。但是被告此时两眼发呆,纹丝不动,就连平时她最宠爱的小山羊都不能让她看上一眼。 “哦,没错,就是这个小畜生!我认得她们两个!”证人老太婆马上说道。 就在这时,国王的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说话了:“如果诸位同意的话,我现在就要开始审讯这个山羊了。” 不错,小山羊“加里”确实算得上第二被告。其实,审理动物这种事情并非此时才开先例,以往在审理跟巫术有关的案件时,这种案例便已有记载。比如,一四六六年府尹衙门档案中便记载了多起这样的案例,其中审讯吉莱·苏拉尔和他为猪而开支的费用便是最有意思的一件,所以,在法庭上审理牲畜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当然,有时候为了对案子了解得更加透彻清晰,还会审理动物以外的东西。而且,查理曼和路易一世路易一世(778—840):法兰克人的国王,814~840年在位。都曾经为此专门颁过诏令,要严惩那些胆敢在光天化日下使用巫术的巫士。 就在这个时候,国王的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又说道:“如果附身于小山羊的魔鬼,在抵挡住一切驱除邪魔的法术后,不但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地继续蛊惑民众,并以此来恐吓法庭的话,那我们不得不警告它,我们只得将它送上绞刑架。” 甘果瓦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他心中还万分的惶恐。只见雅克·沙尔莫吕从桌子上将吉卜赛姑娘跳舞时用的巴斯克手鼓拿了起来,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举到小山羊的跟前,然后轻轻地问道:“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吗?”聪明的小山羊用机灵的眼睛看了看他,然后便抬起金色的蹄子在小鼓上敲击了七下。这个时候果真是七点。于是,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呼声。甘果瓦明显看不下去了,便大声嚷道:“胡闹!这家伙是在害自己!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它也许只是觉得好玩。”执杖吏这个时候发话了:“下面的群众请保持安静!”接下来,雅克·沙尔莫吕又用同样奇怪的姿势让小山羊表演了好几个戏法,比如日期啦、月份啊,等等。其实,这些读者朋友们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就连群众也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但现在,却时过境迁——在大街上表演时,群众会对小山羊报以热烈的掌声,而如今,同样的表演,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可是小山羊便成了魔鬼,而这些群众一向喜欢的美丽且爱跳舞的吉卜赛姑娘爱斯梅拉达,也成了十恶不赦的妖女。 但是,坐在被告席上的吉卜赛姑娘爱斯梅拉达却对此没有丝毫的争辩,她只知道死气沉沉地坐在那里,她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无论是小山羊加里的表演,还是代诉人的恫吓,又或是人们的指责咒骂,她只知道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为了让吉卜赛姑娘能够配合审判,庭长命令一名军卒上前推了推她,而庭长不得不用更加严厉的声音训斥道:“庭下女犯人听着,你本为到处流浪的埃及人,可你与这只被魔鬼附身的小山羊一起用巫术蛊惑人心。于三月二十九日晚间,勾结妖僧,共同刺杀了一名御前侍卫弓箭队队长弗比斯·德·沙多倍尔。你对这件事招供不招供?” 吉卜赛女郎悲伤地用双手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吼道:“可怕啊!我亲爱的弗比斯!这真是地狱啊!” “你还不承认你犯下的罪行吗?”庭长严肃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要我承认什么?”她的语气让人心惊胆战,她双眼放光地站了起来。 “那你准备如何解释你的所作所为?”庭长更是直截了当地追问道。 “这件事情我已经跟你们交代过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一个教士干的,与我无关,我也是受害者。一个跟我素不相识的教士,他犹如一个恶魔似的跟踪我。”姑娘的语气十分干脆。 “你说对了,他就是那个妖僧。”庭长马上说。 “啊?我求求你们了,大人们,我也是受害者,何况我更是一个无辜的姑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法官说。 这个时候,雅克·沙尔莫吕大人又站了起来,并且用特别温柔的声音说道:“我看,我们只有动用大刑了,否则,这个固执的女犯人是不会招供的。” “准许!”庭长冷酷地说道。 可怜的吉卜赛姑娘浑身颤抖了起来,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听从那些手拿棍棒的军卒的命令,站起身来以一种相当坚定的步伐走向了便门。门打开了,她刚一走进去,门便又“哐当”一声关上了。伤心的甘果瓦这个时候意识到,美丽的爱斯梅拉达仿佛被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了。 吉卜赛姑娘消失在那门口,忽然审判庭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悲惨嚎叫,原来是小山羊加里在为他的女主人哭泣。 暂时休庭,可见案件的审理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这时,一个评议官说道:“诸位大人恐怕已经为此案疲惫不堪了,等行刑结束恐怕还要不少的时间,要不先……”庭长大人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说道:“既然身为官府人员,就应该懂得鞠躬尽瘁,恪尽职守。”这个时候,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法官愤怒地说道:“真可恶!这个贱女人偏偏在人家饿肚子的时候去受刑!” 二、埃居变成枯叶(续篇) 吉卜赛姑娘爱斯梅拉达被一群手拿棍棒的军卒押解着,走在无比阴暗的走廊里,这条走廊真是黑暗啊,恐怕大白天都需要点灯。很快,她便被带进一个阴森恐怖的房间。借助着微弱的灯光,爱斯梅拉达发现,这是一间圆形的房间,占据着高塔的整个底层。(时至今日,这座塔楼仍然健在。在新巴黎取代旧巴黎的过程当中,它们被幸运地保存至今。)这个地方有点像墓穴,没有一个窗户,那个低矮的入口便是唯一通向外面的地方,而且门口还有一道结结实实的铁门。不过,这里倒不是没有一点光亮,就在墙壁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壁炉,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而放置在角落里的一根蜡烛与之相比起来,就显得暗淡无光了。一件件奇形怪状的东西摆满了整个房间,吉卜赛姑娘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尽管她在四处流浪的时候见多识广。房子的中间还有一个皮垫子,上面悬挂着一条带钩的皮条,串在铜环上,而拱顶石头上雕刻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咬着这个铜环。还有很多铁钳、铁筷和大铁犁将整个炉膛都塞满了,这些东西在炉子里烧得通红,并且炉子也发出像血一样的亮光,照耀着满屋子无一不叫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尽管这个屋子很杂乱,但它却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名字:审讯室。 一个十分粗野的男人坐在屋子中间的那个皮垫子上,他便是大名鼎鼎的行刑吏比埃拉·多尔得许,很明显,这个家伙会的可不只是抽鞭子。他在这里还有两名手下,他们个个穿着肥大宽松的裤子,还系着皮革围裙,此时他们正在火炉旁边摆弄着那些已经烧红的铁器。 此时,我们真的有必要为这位可怜的吉卜赛姑娘担心一下了。这间刑讯室,就算一个壮汉走进来,都会吓得魂飞魄散,更何况我们这位可怜的爱斯梅拉达呢?相比于这间刑讯室,她是那么柔弱,那么可怜!整个房间里,司法官吏的军卒们站在一侧,而另外一边站的是宗教法庭的教士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录事员和一张准备好的桌子。这个时候,皮笑肉不笑的雅克·沙尔莫吕大人走到爱斯梅拉达身边,脸上满是虚伪的笑容,只见他对着吉卜赛姑娘说道:“亲爱的孩子,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不准备招供吗?”“是的。”姑娘的声音极其虚弱,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既然这样,”雅克不怀好意地说道,“那我们只好违背初衷了,……那就请您移驾到这张床上来吧……比埃拉,你怎么还不给这个美丽的姑娘让座?去,把门关上。” “不能关门,不然的话,炉子里的火就会灭掉的。”比埃拉抱怨着回答道。 “那好吧,亲爱的,就让它开着吧!”雅克说道。爱斯梅拉达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那张床,浑身的汗毛都被吓得根根竖立起来,她知道,那张床肯定让许多比她强壮十倍的人都吃尽了苦头。此刻,她眼中满是惊恐,被吓得呆若木鸡。看见雅克一招手,她便浑身颤抖不已。随后,吉卜赛姑娘极为恐惧地环视了整个房间,看着堆在地上的各种各样的刑具,她仿佛觉得无数的蜘蛛、苍蝇、蚊子、臭虫都纷纷朝她袭来。顿时,她再次被这种阵势吓得不知所措。 “医生来了吗?在哪里?”雅克故意声音很大地叫道。 “在这里呢!”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 听着这个声音,姑娘便浑身打了一个寒噤。 紧接着,国王的代诉人雅克大人又是假装十分温柔地对着姑娘说道:“漂亮的小姐,我再问你一次,这已经是第三遍了,难道你真的不准备承认你犯下的罪行吗?” 这次,姑娘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看到你这个样子,真的很令我失望。看来,我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责了。”代诉人雅克说道。 就在这时,比埃拉突然说话了:“大人,我们到底该先用哪种刑具啊?” 雅克停顿了一会儿,仿佛是一个诗人在辛苦地推敲韵律一样,而后说道:“先用铁靴子吧!” 可怜无辜的吉卜赛姑娘这次觉得自己真的完了,看来不会有人再来救她了,一瞬间,她觉得所有人和神都抛弃了她。伤心欲绝和悲痛让她颓废地垂下了脑袋,好像一个毫无生机的笨重物体一样。 过了一会儿,执行吏和医生一起走到吉卜赛姑娘的跟前,与此同时,比埃拉的两名助手已经开始在刑具堆中寻找铁靴子了。一阵阵金属之间的碰撞声传进了姑娘的耳朵里,不幸的孩子战栗得就像一只通了电的死青蛙。只听见她喃喃自语道:“哦?我的弗比斯!”随后她便犹如一尊大理石雕像一样不说话了,并且一动不动。如果我们此刻在现场,那我们所有的人都会产生怜悯之心的,这简直就像一个罪孽深重的灵魂,在地狱的入口接受猩红的拷问。天哪!那些堆在地上的无比冷酷的刑具将要对付的是怎样的姑娘啊?她不仅天性善良、能歌善舞、漂亮,还是那么的温柔弱小、楚楚可怜!人类每天都在渴望正义,可正义一旦交给这些铁器,将会变得多么的弱小和脆弱啊! 很快,那两个助手就把爱斯梅拉达的鞋子脱了下来,而她那两双迷人的小腿和可爱的小脚,便呈现在屋子里所有人的眼前。上帝啊!这双小脚是多么的漂亮,多么的迷人啊!这是一双让无数巴黎人羡慕不已、称赞不已的小脚啊!施刑的人也许是第一次看到犯人拥有如此精致的小脚,只听见他们也不禁说道:“真是可惜了这双脚!”当然,这里要说的是,如果我们的副主教先生在场的话,他肯定又要用蜘蛛和苍蝇这些东西来做形象的比喻了。 发完心中的感叹,那两名助手又把吉卜赛姑娘那双苍白的手放进铁枷之中。感受着这一切,吉卜赛姑娘一阵阵地恐惧,忽然她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随即她便大声嘶吼道:“卸下来啊,饶命啊!大人!”与此同时,她猛地就站了起来,然后便扑倒在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的脚下,试图乞求他法外开恩,然而她的双腿却被沉重的橡木和铁枷锁牢牢锁住,她颓然地瘫坐在铁枷锁上,就好像一只翅膀上灌了铅的蜜蜂一样,筋疲力尽。 雅克·沙尔莫吕连看都没有看脚下的姑娘,只见他冷漠地做了一个手势,而后那两名助手就把姑娘扳倒在床上,然后又用一条从空中垂下来的皮条,紧紧系住她那纤细的细腰。雅克在这时又说话了,不过仍旧装得很温柔慈祥:“美丽的姑娘,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承不承认你犯下的罪行?” “我真的是无辜的!大人!明察啊!” “那么,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你如何解释?” “我真的不知道啊,大人,我也是个受害者!” “那你的意思是你仍旧不招供了?” “我招什么啊?大人!” “好,很好。上刑!”雅克愤怒地对着比埃拉说道。 闻言,早就急不可耐的比埃拉立刻扭动起重杆,而姑娘脚上的铁枷锁越来越紧。可怜的爱斯梅拉达无比惨痛地哀嚎了一声,天哪!这是人类语言中从未有过的声音。就在这时,雅克·沙尔莫吕忽然喊了一声:“停!好了。美丽的吉卜赛姑娘,这回你该招供了吧?”他仍然温柔地看着姑娘,不过明显有点阴险。奄奄一息的姑娘说道:“好!我招,我全招!大人赶紧放了我吧?”行刑前,姑娘原本已经做好了誓死不屈的坚持,但没有想到自己的坚持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雅克·沙尔莫吕接着说道:“姑娘,出于人道,我必须要告诉你,招供就等于走向死亡!” “我宁可去死!”姑娘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她像一团烂泥似的瘫倒在床上,奄奄一息,任由皮条吊在她的腰间,将她折成两段。 “来吧,我的小美人,恐怕你还得忍耐一会儿,”比埃拉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你这会简直诱人极了,就像吊在勃艮第公爵脖子上的金吊羊一样。” “来,录事员,请您认真做好记录。……美丽的姑娘,你承认你同那些魔鬼、妖僧一起去参加地狱里的聚会了吗?”雅克·沙尔莫吕显然很兴奋,对着录事员说道。 “是的!”姑娘回答道,不过她的声音好像气吹的一样。 “那你是否承认你看见过倍尔日比特为召集群魔而唤来的,并且只有懂巫术的人才能够看见的那只公山羊吗?” “是的!” “那你也承认崇拜过圣殿骑士那可恨的偶像——波浮梅的脑袋吗?” “是的!” “那么,我最后再来问你,你是否承认你伙同魔鬼,也就是那只山羊,以及那个妖僧,在二十九日夜间刺杀了一名叫弗比斯·德·沙多倍尔的御前侍卫呢?” 吉卜赛姑娘这回既不激动,也不害怕,只见她抬起呆滞的眼神,面无表情且机械地回答道:“是的!”很显然,此时她已经心力交瘁了。 “记下来,录事员先生。”代诉人雅克大声说道,然后他又对比埃拉说道:“好了,老伙计,不管你尽没尽兴,把她放下来吧,现在带下去继续审讯。”姑娘的脚终于被释放了出来,雅克装作一副怜悯的样子看了看,她那双仍在疼痛的脚,最后戏谑地说了一句:“没事,这还不算太厉害。幸亏你叫得及时,放心吧,不会影响你日后跳舞的。” 说完,雅克·沙尔莫吕转身并对法庭的助手们说道:“伙计们,到底没有瞎耽误功夫,我们总算搞清楚了真相!我相信,正义最终会得到伸张!先生们,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证明,我们并没有屈打成招,而是按照严格的程序,从轻处理。这样的结局真是令人欣慰啊!” 三、埃居变成枯叶(续完) 脸色无比苍白的爱斯梅拉达终于一瘸一拐地又回到了审判庭,而且她的回归引起群众的阵阵欢喜,这就好比是等待看戏的观众,终于等到了最后一段幕间休息结束,戏剧马上又要开演,而且还是大结局情节,这怎能不让他们欢喜呢?那几个仍然饿着肚子的法官此刻也是暗自高兴,因为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家吃饭了。还有小山羊加里,它看见主人回来,也是欢喜不已,它好像非常想立刻飞奔到主人身边,但这不可能的,它已经被拴在一根柱子上。 天色已完全黑了。审判庭里并没有增加新的蜡烛,依旧点着那几根,因此庭内的光线极其微弱,甚至整个大厅都显得朦胧不清起来,只能看见法官们有些模糊的脸,在他们的对面,也就是大厅的另一头,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在不断地晃动,好像就要摔倒似的,这个身影便是被告爱斯梅拉达。只见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勉强走到专属自己的位置——被告席上,而国王的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此时已经庄严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过了一会儿,雅克又重新站了起来,尽管他刚才刑讯成功,但此时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得意,只听见他淡然地说道:“她已经对自己犯下的杀人罪招供了。” “埃及姑娘,你真的承认了你所有的罪行了吗?包括巫术、淫荡,以及刺杀弗比斯·德·沙多倍尔卫队长吗?”代诉人雅克说完,庭长也接口问道。 听到这样的问话,吉卜赛姑娘的心里阵阵抽搐,只听见她在黑暗中啜泣起来,并用声音微不可闻的答道:“你们要我承认的一切我已经承认了,请赶紧处死我吧!” “国王的代诉人,宗教法庭的检察官先生,”庭长又说道,“本庭想听听您的公诉状。” 随即,雅克·沙尔莫吕随手摊开一本厚得吓人的书,然后用控诉时的夸张声调,并配以频频的手势,开始宣读一大篇拉丁文演说词。其中所有的证词都是他从波拉特的作品中摘抄过来的,要知道,波拉特是他最欣赏的幽灵大作家,不过,非常遗憾我们不能把这精彩的片段呈现给读者了。大演讲家雅克·沙尔莫吕一开始就念得有声有色,可是引言部分还没有念完,他的额头便已经满是汗水了,就连眼珠子也开始往外冒泪珠了。忽然,他演讲到这中间一大段时,突然停住,他那平常看起来友善温和的脸孔和语调,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先生们,”他大声嚷道,不过这回讲的是法语,因为那个厚本子上没有,“在这个案子中,魔鬼撒旦是如此的嚣张,竟然胆敢肆无忌惮地在旁边做鬼脸,侮辱我们法庭和法官的尊严。看呀!”说完,他便用手指着小山羊。聪明的小山羊加里,看见公诉大人的手势,以为又是让它模仿他的模样,于是它后腿坐实,前腿舞动,还不停摇摆长了胡子的脑袋,竭尽全力地模仿起公诉人先生的模样。而它这一通表演,更加证实了公诉人话的正确性。于是,立刻有人上去把小山羊的四只脚绑了起来。 接下来,公诉人雅克·沙尔莫吕又开始了他那冗长的演讲,下面就是他演讲的最后一段内容:(读者们可以想象一下,雅克先生在宣读这份公诉状时肯定是气喘吁吁,并且绝对卖力认真。) “各位先生,那个埃居变枯叶的妖术已经被证实,罪行也是相当明显,总之,现在一切证据和事实都已经确凿。我们现在就以最受人尊敬,且尊贵显赫的巴黎圣母院的名义,宣读各位在座大人的提议,并宣布我们的刑罚:第一,判处一定数额的罚金;第二,令罪犯在巴黎圣母院的门口谢罪;第三,判处这个女巫和那只小山羊死刑,将他们推至河滩广场,或者塞纳河中执行死刑。”(以上仍然是拉丁文内容。) 这一番话讲完,国王的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又戴起他的帽子,然后郑重地坐了下来。 甘果瓦听到这个判决,简直伤心欲绝,不住地叹息道:“这拉丁文真他妈的垃圾!” 而就在这时,被告身边一个身着黑袍的人站了起来,他是被告的律师。但是,法官们现在太饥饿了,一看见这个人站起来,都纷纷抱怨了起来。 “尊敬的律师,希望您能抓紧时间,并简明扼要陈述。”庭长在这个时候说道。 “各位法官大人,”律师说道,“是这样的,既然我的当事人已经承认了她所犯下的罪行,那我也就没什么要说的了。我现在只是想补充几句,根据撒里克法典撒里克法典:即撒里克法兰克人法典,508年克洛维一世时颁布。其中一条规定女子无土地继承权。的一条规定:假如一个吃人的女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的话,那她就要支付八千德尼埃,也就总计二百金苏的罚款。不知法庭能否批示我的当事人支付这笔罚款呢?” “那条法律早已经被废除了。”御前特别律师反驳道。 “我否认!”被告的那名辩护律师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评议官提议道:“那就举帽表决吧。反正罪状已经无法更改了,更何况天色已经不早了。”紧接着,法庭就开始进行表决。各位法官均以举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赞成与否。由于他们已经急于回家填饱自己的肚子,所以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摘下了帽子并举了起来。而这个时候,可怜的吉卜赛姑娘看似正在看着这一切,可事实上,她那满是哀伤的眼神已经告诉人们,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等各位大人表决完毕,录事员也飞快地记录着,随即便把结果呈给了庭长大人。 这个时候,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听见人群中一片慌乱,矛戈相击的声响。随后,便听见一个冷酷的声音说道: “吉卜赛姑娘,你的行刑日期将由国王陛下亲自指定。记住,在那一天的中午,你不能穿鞋,只需身穿衬衣,脖子上套着绳索,手里拿着两个重重的大蜡烛,被送往巴黎圣母院的门口忏悔,随后你会被送往河滩广场,在那里的绞刑架上结束你的生命,连同那只被魔鬼附体的小山羊。不仅如此,你还必须向法庭缴纳三金狮币,以此来抵消你所犯下的巫术、蛊惑、行凶、淫乱等罪行,但愿上帝可以收留你的灵魂。” “天哪!这可真是一场噩梦!”吉卜赛姑娘低着头自言自语道,随后她就被几只粗壮有力的手给带走了。 四、抛掉一切希望 中世纪称得上完整的建筑,大多数都是地上工程和地下工程的结合体,地上工程和地下工程各占一半,当然,像巴黎圣母院这种用木桩做地基的建筑除外。而这种混合形式的建筑,无论是它们的宫殿、堡垒,还是教堂,基本上都是两层结构:一座大教堂的下面,还有一座地狱般的教堂,这座处于地下的教堂不仅阴暗,潮湿,还神秘,又聋又瞎,它整日都在极其明亮和光辉的大教堂下面。有时候那个地方是一座坟墓,而有时候却又是一座牢房,要么就是两者都有。这种坚固又笨拙的建筑,除了有地基外,还有各种枝叶,比如在地下各处蔓延的房子和走廊的楼梯,可以这么说,地上和地下的建筑情况一模一样。这就好像森林山峰倒映在河流湖泊当中一样。身处其中,你根本不用考虑这是地上还是地下,因为你可以非常顺畅地在里面行走。 巴士底狱和巴黎司法宫这两座建筑,坐落在圣安东尼地区,它们也有地下建筑部分,只不过它们的地下建筑是监狱。这种监狱,越是往下,越是狭窄、阴暗,条件越恶劣。估计但丁笔下的监狱,就是以这种监狱为原型写成的。这种监狱呈漏斗状,它的最下端,也就是凹陷最突出的地方,通常关押的都是最为顶尖的罪犯。这些最为顶尖的罪犯最终的目的地,不是绞刑台就是干柴堆,甚至还有一些罪犯直接就在这里腐烂,变成一堆肥料,无人问津。如果一名罪犯被关押在这里,那也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自由、阳光和所有希望,阻隔他的不是别的东西,就是那坚硬的石头,和那些对他们呼来喝去的狱卒。这样说吧,与其说这里是个监狱,不如说这里是另外的一个世界,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世界,并且这个世界只有黑暗,还臭气熏天。 法庭在审判完爱斯梅拉达之后,为了防止她越狱逃跑,将她关押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穴中,它是由圣路易修建的,而这个地穴的头顶就是整个司法宫。爱斯梅拉达被关押在这里后,便绝望了,因为像她这样的“小苍蝇”根本连拱动一块小石头的力气都没有。 说实话,上帝和人世间一样不公平。因为对付像爱斯梅拉达这样的柔弱女子,根本无需这样大动干戈,更无须如此冷酷无情。爱斯梅拉达置身于这漆黑一片的牢狱中,她不仅完全被黑暗覆盖了、埋葬了,还完全被黑暗禁锢了。想想她在明媚的阳光下翩翩起舞的样子,再想想这座牢笼,天哪!这是多么大的反差呀!可怜兮兮的爱斯梅拉达此时正蜷缩在一张破草席上,沉重的锁链残酷地压迫着她的身体。地牢里太潮湿了,墙壁上都开始往外渗水,以前渗出的水现在在她的脚下汇成了一个小水潭,而一个小水罐和一小块干瘪的面包此刻就摆在她的跟前。曾经热情开朗的吉卜赛姑娘现在却像黑暗一样冰冷,仿佛成了一个死人,根本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一丝动静。她缩成一团,就这样,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机。曾经的弗比斯、天空、阳光、巴黎街道,以及为她博得阵阵喝彩的舞蹈,和弗比斯在旅馆中的悄悄话,那个持刀的教士,甚至还有酷刑、绞刑架,都一一在她的脑海中浮现,时而好似金光灿烂的欢歌幻景,时而又像奇特怪诞的噩梦。然而现在,她眼前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 爱斯梅拉达自从被关进这里,她便完全失去了分辨能力:她分不清黑夜和白天,也分不清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更分不清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总之,一切都是凌乱的,一切都是残缺的。她只记得,她每天都恍恍惚惚,她的思绪如同鬼魂般漂浮着,她甚至每天都在想,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估计没有人再像她一样每天都深陷在空幻之中。她现在就好像一个化石一样,麻木,痴呆。头顶上那扇可以打开的门已经打开过三次,她都恍若未闻,而顺着门照射进来的几缕阳光,她也感觉不到,甚至有人从门口扔进来一块面包,她都没有看见。狱卒定时来查看,这是她与人类仅剩的最后一点联系了。 在这种地下监狱里,恐怕唯一能够机械地吸引她的听觉的,只有那从屋顶石板缝里渗出的水,每隔一定的时间水滴滴下来时,她便呆呆地听着那水滴滴在水潭中的声音。这滴答滴答的声音,是她周围唯一存在的声音,当然,这也是世界上所有的声响中她唯一可以听见的动静。 不管怎样,在这只有黑暗和肮脏的监牢里,她总算还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水滴滴在胳膊和双脚上,当水滴滴在身上时,她就会浑身打着哆嗦。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关在这里的,她已经不清楚了,她只记得她被一个人判了死刑,至于在什么地方判的,她也不记得了。她好像还记得当时自己昏过去了,等自己醒来时,她便被人拖到了这个鬼地方。真是鬼地方,这里寒冷彻骨,死寂无声。刚到这里时,她曾经试着在地上爬行,可该死的锁链响个不停,当时吓得她浑身打战。不过,后来她还是明白过来,这里只有冰冷的墙壁,就连身子下面的石板和草席都是潮湿的,不仅没有灯光,就连一个很小的通风口都没有。尽管到处都是潮湿的,但她还是选择坐在草席上,因为草席哪怕再潮湿,也要比石板上强。当然,偶尔为换一个姿势,她也会坐在地牢石头台阶的最后一级上。 有一段时间,她还试图去计算水滴告诉自己的时间,但最终没有坚持多久,她那脆弱的脑袋便替她宣告了这个行动的失败,于是她又恢复了那种呆傻的样子。终于有一天,或者是个晚上(因为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在这座坟墓里都一样的颜色),头顶那扇门发出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这次的声响比往常狱卒送水或面包的声音要大得多。于是,她便抬起头向上看,就在这时,门缝里射进来一缕光线,紧跟着门上那把生锈的锁便被打开,而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一盏灯、一只手和两个人的下半截身子。因为门太矮,所以她看不见他们的头。另外,那一盏灯过于耀眼,不得已,她只能闭上双眼。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门已经被关上了。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已经被放在石梯上的灯,还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这是一个从头到脚都被黑色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她无法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只感觉这个黑衣人像一个幽灵一样。就这样,她和那个人面对面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是两尊雕像。 “你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最后,还是吉卜赛姑娘先开了口。 “我是一名教士。”这个回答让吉卜赛姑娘浑身打哆嗦。 接着,教士用一种沉重浑浊的声音说道:“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去死啊!” “啊?很快了吧!也许就是明天,”吉卜赛姑娘说道,只见她高兴地扬起了头,不过很快又重新低了下去,“哎!时间还是太长了,为什么不在今天呢?” “照您这么说,您很不幸了?”教士沉默了一下才说道。 “我真的很冷。”吉卜赛姑娘答道。随即她便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脚,这跟那些穷人感觉到寒冷时做出的动作一模一样,当然,罗兰塔楼的隐修女也经常会做这样的动作。同时,姑娘的牙齿也因为寒冷开始打战。 “没有光,没有火,还泡在水里,您还真是挺可怜的!”教士用那双包在黑衣服下面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地牢中的环境后,才说道。 “是的!”姑娘惊恐地说道,“我真的很不幸,全世界的人都有白天,可就我一个人没有。” “那您知道您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吗?”教士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想我是知道的,”只见吉卜赛姑娘用苍白的手指按着脑袋,好像在努力回忆什么东西,“但我现在又不知道了。”她刚说完,就开始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我想出去,先生,你能帮我吗?我很冷,而且好像总有什么小东西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我非常的害怕。” “那好。来,伸手,我带你出去。”一边说着,教士一边伸手拽姑娘的胳膊。可姑娘却被吓了一跳,她本来觉得这个地牢已经足够冰冷了,可现在伸过来的那双手比这里还冰冷十倍。 “啊,”姑娘低声说道,“这双手怎么这么冷?你到底是谁?” 她的话音刚落,教士便一把摘下了罩在脸上的风帽。可怜的吉卜赛姑娘一看,震惊得差点让自己晕过去。原来风帽下的脸就是长期以来一直纠缠着她不放的那张阴森森的面孔。她和弗比斯约会时,突然出现的就是这张面孔,而且当时这张面孔的主人手里还拿着一把害人的匕首。这个她视为魔鬼的人,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并且只要一有机会就迫害她。而且不止一次地把她从一个灾难推向另一个灾难,甚至还使她惨遭酷刑的折磨。一瞬间,吉卜赛姑娘马上就从呆滞状态中清醒过来,原先那些遮掩她痛苦回忆的厚厚的帷幔,一下子被眼前这个魔鬼撕碎了,她全部悲剧的经过也一幕幕再次出现在眼前——从小旅馆的夜晚到审讯室的严刑逼供,再到她被判处死刑……这一切细节都清晰无比。她本来以为这悲惨的回忆已经被她的悲伤所掩埋,可谁曾想这即将逝去的记忆又全部被这幽灵般的黑影召唤了出来。她仿佛觉得所有的伤疤又被残酷地撕开并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啊!”爱斯梅拉达双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浑身发颤,然后哆嗦着说道:“原来你就是那天晚上的教士。”说完之后,可能因为过度的悲伤,她无力地垂下自己的胳膊,同时,脑袋也耷拉下来,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死死盯着地面,全身更是不受控制地一阵阵痉挛。 再来看看教士。从他进到地牢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一刻离开过可怜的吉卜赛姑娘,他好像一只盘旋在高空的老鹰,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麦田里蜷缩成一团的弱小的百灵鸟,等待着百灵鸟心理崩溃的时候,再一击而下,彻底将它打入永不翻身的地狱。 吉卜赛姑娘在一阵痉挛过后,终于又说话了,只不过她的声音仍旧无力,并且还充满了辛酸:“算了吧!算了吧!把你最后致命的一招使出来吧!”由于她过于惊恐,脑袋缩在两肩之中,那样子就和一只等待着凶残的屠夫宰割的小山羊没什么区别。 “难道我的样子很吓人吗?”教士开口说道。 姑娘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憎恨我?”教士继续问道。 “是的,”姑娘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然后一边哭一边说,她像在自言自语,可又像在跟教士说话,“这就是诡计多端的刽子手在作弄将死的刑犯。一直以来,这个家伙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威胁我,迫害我。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该是多么幸福啊!是这个人把我推向了痛苦的深渊,让我陷进黑暗之中无法自拔,让我受到非人的折磨!……对,就是他,是他杀死了他——我亲爱的弗比斯。”刚说到这里,她的哭声就变大了,然后痛苦地对着教士大声说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这样折磨我?为什么?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痛恨我?你如此想置我于死地,究竟为什么啊?” “因为我爱你,我深深地爱着你!”教士忽然大声说道,这是在对姑娘表白,可这种表白却充满了说不出的嫉妒。 听到这个完全出人意料的答案,姑娘忽然呆住了,哭声也止住了,随即眼睛里也没有了神采,她仿佛被这句话当头一棒打了一下。突然,这个教士跪在她面前,目光炽热地注视着她说道。“您听见了吗?姑娘,我爱你!”他又大声地说了一遍。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悲痛中的姑娘浑身颤抖着问道。 “……一个被打入了地狱的人的爱。” 接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场面死一样的寂静。此刻,他们两个都被自己的情绪压抑住了。教士是疯狂的,而吉卜赛姑娘却是呆滞的。就这样,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寂静的场面维持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教士首先开口打破沉默:“美丽的姑娘,先别忙着伤心,我现在把这一切都原封不动地告诉你,把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话说给你听。还有,每当深夜临近,上帝不在你我身边的时候,我自问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话都会说给你听。说给你听!你知道么?漂亮的美人,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是那么的幸福和平静……”“那时我也过着这样生活。”吉卜赛姑娘突然插了一句嘴。 “请您不要打断我的话……说实话,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的生活真的很幸福,也很快乐,至少我是这样的想的。那时候,我有着洁净的灵魂,思想也很单纯,不仅如此,我还有宽阔坦诚的胸怀,你知道吗?我那时真的是卓尔不群,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我甚至睥睨天下地站在人群中。不仅很多教士向我讨教道德操守的问题,还有很多学者来向我讨教经学教义。你知道吗?以前,我全部的心思都被我放在了做学问上,科学成了和我时刻都不分开的姊妹,我那时甚至想过,这辈子有这样一个姊妹就知足了。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生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不记得有多少次,只要是一个女人从我跟前经过,不管漂亮不漂亮,我都会被她刺激的欲火上升,不可自持。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有的只是一个男人的欲望,一个急需发泄的欲望。这种强烈的欲望不止一次地冲击着我作为一个教士的灵魂。可是,修道院那该死的禁欲制度、祷告斋戒制度,不止一次地迫使我从肉体的渴望中回归到灵魂的虔诚。更何况,我只要一接近科学,或打开一本书,那些淫秽不堪的肮脏想法就会自动远离我的脑子。于是,我再次在知识那里找到了平静和肃穆。不止一次,无论在教堂中,还是大街上,又或是田野里,魔鬼都试图用女人模糊的身影来迷惑我的心智,但最终我还是战胜了他。你绝对想象不到,我那时的心志是多么坚定!然而,很不幸!我之所以没有将这种胜利坚持到底,主要是因为上帝没有给予我们人类与魔鬼作斗争的足够强大的力量。……你听我说,后来有一天……”就在这时,教士忽然顿住了,吉卜赛姑娘听出他在叹息,那种叹息声就像在做临死前的挣扎。 停顿了一小会儿,教士又接着说道:“有一天,我正在圣母院楼顶那间只属于我的小屋中看书,那本书的内容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因为那一天发生的一切混乱极了,我的生活已经被它完全打乱。我本来看书看得好好的,忽然从下面的广场传来一阵巴斯克手鼓的声音,你知道吗?我听到这个声音很生气,因为它搅乱了我正在思考的问题。于是,我便向广场上看了一眼,但就在那一瞬间,我被完全震撼住了,不过,我敢肯定,我当时看到的一切,其他人肯定也看到了。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姑娘,她正在广场上翩翩起舞。她是那么的光彩夺目,我相信,就算上帝看到她的话,也甘愿做她的奴隶。那姑娘的眼睛黑得发亮,而且她跳舞时的步伐更是优美轻快,就好像一道无比灿烂的光,肆意在广场上旋转。她的身材是那么的挺拔,那么的性感迷人!天哪!她真的太美了,她好像一颗璀璨的星星在广场上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啊,漂亮的姑娘,你很好奇这颗星星是谁吧?那我就告诉你,她就是你,美丽的姑娘!……在那一刻,我仅仅只看了一眼,就完全被你吸引住了。你是那么诱人,那么令我心驰神往、陶醉迷恋,就是在那一眼之后,我情不自禁地对你产生了爱慕。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的眼里只有你,就连我的灵魂都被你深深地迷住了,最后,我忽然惊恐了起来,因为我发现命运紧紧地抓住了我!……” 忽然,情绪激动的教士又停顿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便又接着说道:“你知道吗?那时,我已经被你那美丽的容貌迷得神魂颠倒。但是,你也许知道,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会想起抓住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我马上就想起来,魔鬼撒旦不仅一次变幻成漂亮女人来迷惑我。而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当时我肯定,眼前的这个美人绝不是普通人,她一定来自地狱或天堂,她要么是非凡的精灵,要么是来自天堂的天使,又或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就在我胡乱猜测的时候,忽然,我看见了你旁边的小山羊,你知道吗?我一眼便认出了这头经常参加群魔大会的小畜生,那时它正在表演着自己的小把戏。我看见它对着我轻蔑地做鬼脸,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就是因为那头自以为是的蠢山羊,我才完全认为你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你肯定是撒旦那个混蛋派来迷惑我的,来毁灭我的,让我沉沦的,那个时候,我非常相信这点。” 说到这里,教士又用眼睛逼视着吉卜赛姑娘,声音冰冷地继续说了下去:“而且后来,我是越来越确定这一点了。……因为自从那次我在楼上看到你之后,你的影子便在脑子里深深地扎了根,赶都赶不走。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感觉到冥冥中存在的神秘符咒逐渐在侵蚀我。我原先健康快乐的生活,正在一步步远离我,而我就像一个马上要死去的人一样,任由自己慢慢睡去却反而觉得快乐。然而,如果我仅仅只是看见你跳舞也就罢了,可就在我即将挪开视线的时候,广场上又传来了你的歌声。天哪!我简直就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更不敢相信你是这样的一位姑娘,你不仅舞跳得棒,就连唱歌也是那么令人心神荡漾。其实,那时我已经跟自己说,如果我再这么沉沦下去,我将势必坠入到地狱。可有什么办法呢?我想逃跑,可那根本就不可能,我的脚好像在那一刻生了根,深深扎进石板缝中。就连我的腿,在那一刻也不听使唤了,而我的血液更是沸腾了。那一刻,我是那么的无助,我只能听之任之,任由你摆布。后来,也许你是为了怜悯我,你终于停住了舞蹈和歌声并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随即,我便瘫倒在地上,可是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的身体空前的僵硬和虚弱。不过,我很快就被晚祷的钟声惊醒,于是,我使出全身力气站了起来,狼狈地跑了。但是,这还不是最不幸的,最不幸的是从那次我看见你之后,我就知道我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倒掉了,并且再也扶不起来了,而与此同时,又有一个东西闯进我的世界,赶都赶不走。” 说到这里,教士又微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变了,我变成了一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也是从那天开始,我知道我自己得病了,于是我尝试着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治疗我的病痛,比如读书,工作,修道院,还有圣坛,但最终都无济于事。而且,当我拿出全部精力向科学的巅峰冲刺时,我突然发现,在沸腾的热血面前,科学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你知道吗,姑娘?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你,是你夹在了我和科学之间。科学在我面前已经失去了往昔的吸引力,而你那美丽妖娆的身体和那光辉的形象却完全吸引了我。于是,那时我已经彻彻底底地明白,从此以后我再也摆脱不了你那美丽的倩影了,因为我的眼前全是你优雅的舞步,我的耳朵里也全是你那甜美的嗓音,总之,你的身影围绕在我身边的任何一个角落。于是,为了证明你在我心中是否真的那么完美,我便非常渴望见到你,触摸你。我企图用你现实中的残缺来打破我心中的幻象,还企图用另外一幅令人生厌的样子,抹去你在我心中美好的形象。但是,我的企图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当我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幻想着我还能第三次、第四次见到你,甚至还想过让你随时随地出现在我身边。那时,我仿佛处于一个地狱般的斜坡上,我已经再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只能任由速度把我卷入罪恶的深渊。你知道吗,姑娘,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也成了一名流浪者,我四处寻找你的踪迹,追随你的脚步。我不止一次地在别人的门口苦苦等待你的出现,更不止一次地在大街上凝望你,在圣母院的顶楼上窥视你。然而,一到深夜,我便会深深地自责,妄图从你用妖术给我设的诱惑中逃脱,但是你知道,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我所做的任何努力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后来,我想尽办法打听到你的名字,爱斯梅拉达,而且还知道了你是个喜欢流浪的埃及女人,可这恰恰证明了我心中的猜想,你就是一个会巫术的妖女。于是,为了解除你施加在我身上的魔法,我便想到了借助审讯和惩罚的力量。你知道吗,姑娘?我之所以能想到这种方式,是因为有着前车之鉴的。很久以前,阿斯诺的勃罗诺·达斯特就被一个会巫术的妖女迷惑住了,可他最后不但用刑罚处置了那个妖女,而且还顺利地拯救了自己。一想到这些,我就更加的想如法炮制,让你也享受种种酷刑。当然,我在让你受刑之前也做了种种其他的努力,可都没有成功。第一次,我试图把你从圣母院的前庭广场上赶走,可你每次都会毫不在乎地出现。然后,我又想到绑架你。可这种努力即将成功的时候,那该死的弗比斯出现了,就是他打破了我的计划。也是从他救你开始,他便成了你不幸的开端,不过,这也是我和弗比斯共同的不幸。终于,我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可没有一个管用的。最后,我真的是黔驴技穷了。在万般无奈之下,也更为了我能够见到阳光和希望,于是,我便向宗教法庭举报了你。 “我以为这样做,我就可以像勃罗诺那样顺利解救自己,我甚至还以为一场残酷的刑罚就可以让你委身于我,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在监狱中占有你。既然你如此折磨我的灵魂,那么作为回报,我也应该占有你的肉体。你知道吗,美人,既然作恶,那便该把作恶进行到底,决不能中途夭折,而作恶的最高境界就是产生无法想象的快感和欣喜。一想到我会在监狱中和一个巫女结为一体,共享鱼水之欢,我就兴奋不已。你知道吗,美丽的人儿,我之所以告发你,就是因为这个让人兴奋的想法。可是,在那时候,每次你遇见我,你都会惊惶无措。我也在犹豫我到底要不要对你实施这样的阴谋,何况,我给你设置的种种陷阱,连我自己都害怕。我曾经也想过,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有能力放弃这个邪恶的念头,而且,我脑子里产生的种种丑恶思想,也会慢慢在我脑子中自行枯萎掉。我甚至还想,到底要不要采取这种审讯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决定权完全在我。可是你知道吗,小姐?一个人一旦产生了一个罪恶的想法,那么他肯定是需要一个结果的。然而,就在我以为还能控制事情发展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时出现了一个比我更强大且无形的力量,那便是命运。对,就是命运,是它仅仅抓住了你,并把你送到了我暗中为你设置的种种陷阱之中。……你好好听着,我马上就说完了…… “直到有一天,你知道吗,爱斯梅拉达姑娘,那天可真是阳光明媚啊!在那天,我看到一个人,就是他在我面前嚣张地大喊着你的名字,一脸的张狂,而且眼睛里充满了淫欲。真他妈的该死!接下来,我便跟踪了他。至于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教士的话终于说完了。可就在教士停下来的这一刻,爱斯梅拉达悲痛欲绝地大呼道:“啊!我亲爱的弗比斯!” 教士不听则罢,一听便愤怒了起来,只见他用力抓住吉卜赛姑娘的胳膊并恶狠狠地说道:“我请求你姑娘,不要喊他的名字,就是因为他你才毁了,更毁了我们两个。说的更确切点,是命运把你我绑到一起的。……你受苦了,不是吗?在这里,环绕你的只有寒冷和黑暗,甚至都无法让你正常呼吸。尽管你置身于黑暗的牢狱,但你心中至少还有一丝光明,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你对那个男人的幼稚的爱意吧,虽然他玩弄了你的感情。可你再看看我,我有什么?我内心里只有监牢,而且那里还充满了严冬冰雪和黑暗阴冷,一丁点儿光亮都没有。而这些,你都知道吗,美人儿?……咳!我真是傻了,你怎么会了解我的苦楚呢?真是可笑……你还不知道吧,美人儿?我那天也参加了你的审讯,我就坐在教会席上那群身着黑袍的教士当中,不错,那些教士的风帽下面,有一顶遮住了一个罪人的正在痛苦痉挛的脸。你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我在那里;当那些法官质问你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当那些混蛋把你带进刑讯室,并扒光了你的衣服,然后他们的手在你身上肆意游走时,我也在那里。你知道我看见了你那双精致玲珑的小脚后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能够让我吻那双小脚一下,就算让我用整个帝国去换都是值得的!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吻完小脚后立刻撞死在小脚下。这些你都知道吗?但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混蛋给那双脚戴上铁枷锁,那是让任何人的四肢都会变得血肉模糊的镣铐啊,真可怜!你知道吗?当我亲眼看见这一切的时候,当我看着你身受酷刑的时候,我能怎么做呢?我只好拿出藏在我衣服下面的匕首,对,就是杀死弗比斯的那把匕首,我拿着它狠狠地刺向我的胸膛,只要听见你一声惨叫,我就刺一下,而且一下比一下深。匕首一点一点地朝着我的心脏靠近。可我并不认为那里流出来的只是血,更是我对你深深的爱啊!这些你都知道吗?我的小美人儿!” 说到这里,教士便掀开了自己的衣服。确实,那里真的有一个伤疤,而且是一个还没有愈合的大伤疤。可当爱斯梅拉达看见后,却是一脸厌恶地往后退了退。 教士没有理会姑娘的反应,又继续说道:“天哪!可怜的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只知道你很不幸,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不幸啊?对了,你知道什么叫不幸吗?那就是爱上一个女人,可自己却是个必须禁欲的教士!尽管被那个女人憎恨,可他还是义无返顾地,甚至有些疯狂地爱着她。为了讨那个姑娘的欢心,他恨不得自己成为国王、天才、上帝,这样他就可以更好地成为她的奴仆了。这个教士甚至为了她,不惜抛弃一切名誉、利益!但是,天公却偏偏不能成人之美,这个教士却看见心爱的姑娘委身于一个小军官,而且还任凭他在她那光滑的肉体上来回抚摸,还让他疯狂地亲吻她自己丰满的胸脯,可这位教士却只能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任由那欲火对自己的焚烧。姑娘,你知道那时候这个教士心里有多么难受吗?他是那么爱这位让他日夜惦记的姑娘,爱她的胳膊,爱她的手臂,爱她的肩膀,爱她的棕色皮肤,爱她身上的任何地方,但他能给予她的却只有让她讨厌加畏惧的教士服?这是多么大的不幸啊,姑娘,可这一切你都知道吗?他渴望着每天都能够抚摸她,然而他看到是却是她在那该死的皮床上受尽折磨。你知道他当时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吗?每当深夜降临的时候,他的血液都会沸腾,而这时,他就会用牙齿狠狠地咬自己的胳膊,因为他一想到心爱的姑娘因他而受到酷刑,他就难受?你知道吗?我想,你绝对不知道。还有,每到深夜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姑娘那诱人的身躯,丰满细嫩的乳房,一想到这些他都会欲火难耐,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只能忍受着欲火、嫉妒,甚至是绝望的煎熬!我恳求你姑娘,您就可怜可怜我吧,你就用您的手帮我擦去我额头上的汗珠吧,姑娘!发发慈悲吧,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你知道吗?你就用你那诱人的身体来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吧!求求你了!亲爱的姑娘,你就一手折磨我,一手爱抚我吧!我求你了,求你了!” 教士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打着滚,不仅如此,他还把脑袋在地板上磕得砰砰砰直响。然而,吉卜赛姑娘却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等到这个教士筋疲力尽的时候,他的话也说完了。可是,这个时候姑娘却低声说了一句:“啊!我亲爱的弗比斯!” 教士爬到姑娘跟前,用充满乞求的语气说道:“我再次求求你,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请你不要拒绝我好吗?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可你却在我面前呼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这简直无异于在我那颗受伤的心上扎刀子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就算你真的来自地狱,我也不在乎,只要能让我跟你结合在一起。你知道吗,小美人儿,你的地狱就是我的天堂,你只要能看我一眼,就胜过上帝赐予我任何东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让我跟你在一起吧!我可以帮你逃走,可以放弃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跟你浪迹天涯。我们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隐居,在我们隐居的地方我们深深相爱,彼此拥有,我们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就在这时,爱斯梅拉达突然狂笑起来,而且立刻打断了教士的话,然后她指着教士疯狂的说道:“看看吧!你这个疯子,你的手指都抓破了,到处都是鲜血!” 教士没有理会姑娘的言语,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流血的手指头。过了一会儿,他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啊!姑娘,你就嘲笑我吧,尽情地嘲弄我吧!这都没关系,但是,现在你必须听我说,现在就跟我走,而且动作要快!要知道,明天你就该执行死刑了,河滩广场上的绞刑架随时都在等着你呢!你知道吗?我可不愿意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上绞刑架!天哪!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像现在这样爱你!……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现在就跟我走,我知道你很爱我,可是现在不是时候,等我们出去了,你有的是时间来爱我的!就算你要恨我,等我们出去了,你恨我多久都没关系。但是现在,你必须马上跟我走。” 说到这里,教士明显有点急不可耐了,只见他伸手抓了爱斯梅拉达的手,并想拖她走,但是姑娘却不领情,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并问道:“那你知道我的弗比斯怎么样了吗?”教士听到她这样说,立马松开了手,恶狠狠地说:“你可真绝情啊!”姑娘没有理他,仍旧问道:“弗比斯到底怎么样了?”“他死了!”教士大喊道。 “死了?”忽然,姑娘的声音颓废了起来,但她仍旧纹丝不动,“既然他已经死了,那我就不用独自苟活了!”教士并没有理会她说的话,而是在那里自语道:“他肯定死了!你知道当时那把匕首我插得多深吗?我敢保证,那把匕首已经刺入他的心脏,你不知道,我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那把匕首上了。” 突然,吉卜赛姑娘发怒了,她一把把那个教士推倒在石阶上,对着他怒骂道:“滚!你给我滚!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答应你的要求!哪怕在地狱里都不能,我和弗比斯的鲜血会在你的脑门上留下永远的痕迹,去诅咒你!让你不得好死!滚吧,该死的混蛋!马上给我滚蛋,你休想得到我!” 教士踉跄着站了起来,伸手拿过那盏灯,然后慢慢地爬上通向牢门的石阶,打开门便走了出去。忽然,在教士即将跨出牢门的那一刻,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副骇人的表情,用充满失望的语气对着姑娘狂吼道:“我再告诉你一遍他死了!” 吉卜赛姑娘一下子倒在地上。地牢里再也没有一点声音,除了水滴不住叹息的声音。 五、母亲 我绝对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一位母亲看着自己孩子的小鞋时更加愉快了。特别是这只鞋是一只星期天的鞋,节日的鞋,接受洗礼时穿的鞋,就连鞋底都绣着花的鞋,甚至是一个孩子还没有走过一步的鞋。何况,这只鞋是如此的小巧精致,根本不是用来走路的。看到这只鞋子,母亲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她对着它笑,和它说话,亲吻它,抚摸它,可能连她自己都在琢磨,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精巧的小脚。就算孩子现在不在身边,可只要看着这鞋子,她便觉得孩子就在自己身边。而且,她只要看见鞋子,就好像看见了孩子活泼开朗的模样,粉嫩的小手,滚圆的小脑袋,红红的嘴唇,明亮的眼睛以及微微发蓝的眼白。还有,她只要看见鞋子,就好像看见孩子在自己面前玩耍嬉戏:在冬天,孩子便会在地毯上翻滚嬉戏,可做母亲的总担心她会碰到火炉;在夏天,孩子便在院子里、草坪上玩耍,会拔石头缝里的小草,会天真地看着街上的大狗和小猫,而且胆子很大的她还会玩贝壳、玩沙土,甚至还敢惹怒园丁。总之,只要是孩子在的地方,那里就会充满欢声笑语和快乐,甚至那里的阳光和空气都会肆意地在她的头发中间跳动。就是这样一只精致的小鞋子,让做母亲的她想起了过往的一切,而这一切像一团火焰似的,不仅融化了蜡烛,更融化了母亲的心。 然而,在孩子丢失之后,这只鞋子所能引发的美好回忆,对于这位母亲而言,无异于这个世界上最为残酷的刑罚,永远折磨着这个母亲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而那一根同样的心弦,最幽深、最敏感的心弦在颤动,可是已经不是天使在拨弄了,而是凶残的魔鬼在使劲儿拉扯。 五月的一天早上,明媚的太阳已经升到湛蓝的天空——意大利著名画家加罗法洛加罗法洛(1481—1559):意大利画家。,在作画时尤其喜欢用这样的背景,而他的《耶稣从十字架上下来》就是用这样的背景做背景图的。忽然,一阵很大的动静,有车轮声、马蹄声、枪戈相击的声音,传进了罗兰塔楼里面的隐修女的耳朵里。但她对此不仅没有一丝兴趣,还用头发堵上耳朵,故意不去听,而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鞋子。她一直把这只鞋子当做宝贝,整整珍视了十五年。我们在前面的文章里已经交代过,对于麻袋女而言,这只鞋子就是她的全部,这只鞋子见证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曾经,她为了这只精致的鞋子,不知道对着老天发出过多少痛苦的呼喊、悲痛欲绝的叹息、由衷的哀求以及让人心酸的咒骂。要知道,她可从来没有为哪样东西如此地悲痛欲绝过。 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不知为什么,隐修女好像分外伤心,因为在巴黎任意一个地方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她那催人泪下的哀嚎:“啊!我的女儿!我亲爱的女儿!天哪!我可怜的孩子,你究竟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啊!这一切都结束了!上帝的啊!你怎么就能这样的绝情啊!当初你那么慷慨地把她赐给了我,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悄无声息地把她夺走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那你就惩罚我好了,可你为什么要把一个孩子带走啊?啊!孩子是母亲的全部,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带走了她,让我以后怎么活啊?难道仅仅就因为你是上帝,你就可以随便带走我的孩子吗?那天发生的事情好像就在眼前,可那天我为什么偏偏不在家啊?为什么?啊!……上帝啊!你这样绝情地把她从我身边带走,难道你就没有看见我平时是如何疼爱她的吗?我发誓,你肯定没有看见过,如果你见过,那你肯定不会将她从我身边带走。你知道吗?我的心里就剩下这唯一的爱,可你还是绝情地把她拿走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你真的没看见我是怎么爱她的吗?我把她抱在怀里,把她举在头顶,把她放在胸前,甚至还让她那双小脚丫一下一下蹬着我的胸脯,一直蹬到我的嘴唇。……上帝啊!如果你真的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惩罚我,请你先查明真相好不好,那时你再把我推向地狱也不迟啊,可你为什么就……你知道吗?我在这里整整哀求你十五年了,我的膝盖都磨破了,胳膊都被我自己咬烂了,为了哀求你把女儿还给我,我每天都在这里经受着风吹雨打,可是十五年过去了,你还给我的女儿呢?求求你上帝,你就把女儿还给我吧!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哪怕你让她在我身边待上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行,求你了上帝啊!只要你让她在我身边待上一分钟,随便你怎么处置我都行,就算!立即把我推入地狱都行!……我已经在这里接受了十五年的惩罚了,难道你还不愿意原谅我,可怜我吗?上帝啊!求你了,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慈悲为怀的圣母啊,求求您了,你就把孩子还给我吧!……孩子是我的信仰啊!那些该死的埃及人不仅偷走了她,还把她在灌木丛里生吞活剥了,真残忍啊!慈悲为怀的圣母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我需要她,我真的需要她!可你们把她放在天堂,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要的只是我那可爱的女儿,不是天使!我不需要她待在天堂里!我只是一只可怜的母狮子,我只想要回我的幼崽。如果你们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告诉你们,我就在这里撒泼,让我的脑袋撞在石头上,我宁可下地狱,也要诅咒你们,绝不会放过你们的!……上帝啊,圣母啊,主啊!难道我求了你们这么多,你们还是无动于衷吗?连一丝恻隐之心都没动吗?……如果你们让我的女儿回到我的身边,让她像阳光那样温暖我,我哪怕天天吃糠咽菜都行!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低贱卑微的人吗?如果你们觉得我对你们从来都不虔诚,可你们别忘了,是我的女儿让我恢复了对你们的虔诚啊?你们知道吗?以前就是因为我爱她,所以我的心中才充满了宗教信仰,她的微笑也是你们和我沟通的桥梁啊,就是在她的笑容里,我才看见了你们的慈祥的尊荣,请求你们再满足我一回吧,就一回。如果再让她在我的面前穿上这只小鞋,并走上几步,就算让我去死,我也会对你们感恩戴德啊!……十五年都过去了,她恐怕都长大成人了,我可怜的孩子,我不幸的孩子,我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甚至在天堂里我都不会再看见她了……我现在只有这只鞋,只有这只鞋……” 这位可怜且不幸的母亲,疯狂并痛不欲生地扑向这只鞋子,这是一只十五年来给她带来无限希望、安慰和绝望的鞋子。随之,她便像丢失女儿的第一天那样哭得死去活来。对于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而言,每一天都好比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这种伤痛永远无法弥补,尽管丧服已经破旧发白,但内心却依然漆黑! 正当隐修女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几个孩子说话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如果是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会迅速躲到暗室的阴暗角落,甚至恨不得钻进石头里去,因为她害怕看到孩子,孩子是她心中永远的痛。然而这次,她非但没有躲,还竖起来耳朵,并想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于是,她就听见一个男孩子说道:“今天要在广场上的绞刑架上吊死一个埃及女人。” 就像我们在以前的章节描述的,蜘蛛网只要一抖动,蜘蛛便会闪电般地扑过去一样,隐修女在听完那个孩子说的话后,猛地一跃,瞬间便来到了窗子跟前。众所周知,这个窗子正好对着河滩广场。隐修女果然从窗口看见,那个永远的绞刑架前树立着一架梯子,另外还有几个刽子手在修理由于下雨发潮而锈死的铁锁。除此之外,隐修女还看见一大群围观的群众。 刚才还在窗口聊天的几个孩子现在已经跑远了,可隐修女还在四处张望,她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转脸,她便看见一个教士站在“公共祈祷书”跟前。这个教士看似正在仔细阅读公共祈祷书,其实他关注“公共祈祷书”的程度,远远比不上他对那边绞刑架的关注,因为他时不时地会对着绞刑架投去狂乱且恶狠狠的目光。隐修女已经认出这名教士了,原来他就是若札斯的副主教,一个值得所有人敬佩的人,一个神圣的人。 “神父先生,你知道那里一会儿要绞死的是谁吗?”隐修女对着教士问道。 教士看了她一样,没有理她。隐修女就又问了一遍,教士这才非常不耐烦地说道:“爱谁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刚才听几个路过这里的孩子说,待会要绞死一个埃及女人。”隐修女说道。 “可能吧!”教士说道。 隐修女听到教士的回答,立刻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 教士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便觉得很诧异,于是,他看着隐修女说道:“嬷嬷,看样子,你特别憎恨埃及女人啊?” 隐修女狂叫道:“当然!埃及女人每一个都是魔鬼,我的孩子就是被她们偷走的,而且还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敲碎了她的骨头,吸了她的骨髓。你知道吗?那可是我唯一珍爱的孩子啊!当我知道我的孩子就是被她们吃掉时,我的心都碎了。”她说话时的样子很可怕,教士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随即,隐修女接着说道:“我最恨的就是那个年轻的埃及女人,尽管她应该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我最讨厌她,天天诅咒的就是她。这个小贱货每次从我的窗口经过,我都会对她破口大骂。” “那很好哦,嬷嬷!看来,待会你就可以好好地痛快一下了。”教士说话的语气异常阴寒,仿佛刚才说话的是一个坟墓前的石像。“你很快就可以看见她被绞死了,待会绞死的埃及女人就是她。”教士说完这句话,便低下脑袋走了。 “我早就跟她说过,她会不得好死的!哈哈哈!谢谢您,神父先生。”隐修女明显很高兴,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接下来,她便在窗洞大栅栏前面走过来走过去,只见她两眼放着绿光,肩膀也直往墙上撞去,好像一头已经饿疯了的母狼,此刻已经感觉到下肚的东西立刻就要来了。 六、三颗各不一样的心 其实弗比斯并没有死,通常像他这种人,命都很大。至于在审讯庭,御前特别律师菲利浦·勒里耶大人之所以会说他死了,可能是他对弗比斯后来的状况并不太了解,也有可能是故意那样说的。而我们的副主教克洛德先生之所以反复说他死了,则是出于一种对情敌的诅咒,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说另一个人没有死,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情场上的敌人,估计任何一个聪明的男人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想做,估计也是很难做到的。 尽管弗比斯没有死,但不是说他的伤势不严重,不过,他的伤势也不像副主教克洛德先生渲染的那样。遇刺的那天晚上,弗比斯被巡夜的士兵抬到了外科医生那里,像经常发生的情况那样,医生给他做了各种细致的诊断和检查,然后医生断言他只有几个星期可活了,而且最后还用拉丁语告诉了他本人。但是,不要忘了,我们的卫队长弗比斯可是一名军人,最重要的是他年富力强,生命力旺盛。最后,主宰一切的万能命运还是站在了弗比斯这边,因此,他才得以逃过这一劫。躺在外科医生手术台上的时候,弗比斯就已经接受了菲利浦·勒里耶大人和主教法庭调查官们的初步盘问,这让他感到非常麻烦。于是,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早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可以了,就算赶不上以前,但也肯定相差不多,因此,他随即便留下金马刺作为医药费而逃之夭夭。然而,这对审理案件的过程没有丝毫的影响。因为当时那些法官们根本就不在乎证据的来源和正确性,他们在乎的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而只要他们要的结果能得到,审案的过程便是次要的,甚至可以大大简化。更何况,法官们自认为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证据,致爱斯梅拉达和小山羊加里于死地,而本案的受害人弗比斯先生,他的死活就与本案没有多大关系了。 至于我们的被害人弗比斯先生,他在逃离医院后并没有走多远,只不过回到他的驻扎连队里去了,而他的连队就驻扎在距离巴黎几站地的法兰西岛上。对他而言,他认为出庭作证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相反,他倒隐隐约约认为,如果自己出庭作证的话,肯定会影响自己的声誉和地位,谁都清楚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埃及女人牵扯在一起,那绝对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情。更何况,尽管他只是个当兵的,不信奉什么宗教,但他却很迷信,特别是他一想到那个很聪明的小山羊,他就越发相信整件事里面绝对包含妖术。而且整件事情都跟那个吉卜赛女郎和传说中的妖僧有关系,仔细想想一切事情,确实有些稀奇古怪和不可告人的地方。因此,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巫术所占的分量要远远大于爱情的分量。或许那个吉卜赛女郎就是一个妖女,或者是哪个魔鬼的化身,尽管这里面含有猜测的成分,但谁也不敢保证猜得准错。 其实说白了,这就好像是一出非常没有意思的宗教剧,而他却在茫然无知中扮演了被嘲笑,还挨刀子的愚蠢角色。因此,弗比斯卫队长万分恼火。甚至,他还为此感到羞愧难当,而他所感到的这种羞愧,我们的拉封丹对此有过绝妙的刻画: 耻辱狐狸反被母鸡逮住。 再者说,他根本就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所以他认为,只要自己不出席审判会,也就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他的名字,至少不会传到小塔法庭之外去。在这一点上,他的看法并没有错,因为那个时候的巴黎根本还没有审讯公报这种东西。况且,在当时的巴黎社会中,无论哪一个星期都会煮死制造假币的人,或者是吊死巫女,又或是烧死邪教徒,人们对类似于这样的事件早已司空见惯,熟视无睹了。甚至,人们兴趣盎然地跑到绞刑架那里,去看那些职业行刑人员光着膀子,撸起袖子,干他们的营生,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至于整件事情的具体情节是怎样的,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反正绞死的又不是自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还有就是,在巴黎街头,行刑处决是常有的景象,跟路边烤肉店的火锅和剥皮场的屠宰房没有多大区别。用当时比较时髦的话来讲,刽子手只不过是更加专业化的屠夫而已。 所以,弗比斯的生活很快就恢复到以往的正常状态,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至于什么妖僧、会巫术的埃及女人,统统都被他丢到了回忆当中,甚至连回忆都没有。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他最需要填补的空缺便是女人了。整天待在这样一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鬼岛上,一点滋味也没有,尽管这里也有几个马蹄匠和上了年岁的牧羊女。弗比斯队长在小岛上的这段时间里,就像当时的物理学一样,非常害怕真空。因此,他现在急不可耐地想离开这个索然无味的小岛,去寻找能给他带来快乐的女人。 说实话,弗比斯一直认为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也就是“百合花”,这是她另外一个相当有趣的昵称,在他的情欲史中只能屈居倒数第二位,但是她还算是有那么几分姿色,况且她的嫁妆还那么丰厚,因此,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已经足足在驻扎部队里待了两个月的弗比斯,便又装模作样地来到了孚勒尔·德·丽丝府邸。他之所以敢来到这里,除了想女人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认为那件事情早已有了了断,而且也早已被人们忘得差不多了。 那个晴朗的下午,巴黎圣母院的前庭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弗比斯当然也看到了,只是他没有太在意这样的事情,毕竟在这样的广场上每天都有人围观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而这次他想当然地认为又是在举行什么宗教仪式,或在庆祝什么节日罢了。所以,他先是把马拴在了门廊的铁环里,然后便兴高采烈地去找他的未婚妻了。 百合花小姐此时正和自己的母亲坐在一起聊天。说实话,她现在仍然对上次出现的那个埃及女人,以及那只聪明的小山羊所拼出来的字母而耿耿于怀,另外再加上这段日子以来,她的未婚夫弗比斯一直没有来看望她,所以,她的心情有些糟糕。然而,就在她陪着母亲聊天打发时间的时候,她却突然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未婚夫出现了,而且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气、精神、气宇轩昂,尤其是他的情绪,甚至比以往更热烈,这一切都让她迅速快乐起来。而此刻这位大家闺秀的娇媚更是胜过以往任何时候,她那漂亮的金发已经被梳成小辫子,还有身上的蓝色礼服,更是突显她皮肤的白嫩。好友高兰布为她精心设计的这身装扮,再加上那双因为爱恋而迷茫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她感觉此刻的她状态很好。 而我们的卫队长弗比斯先生的状态,此刻也是非常良好。自从他回到部队驻扎的小岛之后,他每天能够看见的便只有那些又老又丑的牧羊女了,对于他而言,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看到过如百合花这样娇艳的美人儿了。因此,他刚一进屋,便显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殷勤和逢迎。这样一来,多日以来的不快便烟消云散了。至于阿洛伊丝夫人,她总是严肃地坐在专属于她的那张安乐椅上,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去责备自己未来的女婿,更何况,他还是那么优秀。而美丽的百合花小姐的责备也是在半真半假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合花靠着窗子坐着,手里仍然不停地绣着那个海神的洞穴,而卫队长弗比斯就靠在她的椅子上,只听见贵族小姐有些撒娇地责备道:“这两个月以来,你死哪里去了?怎么都不来看我?你真是坏透了!” 小姐刚说完,弗比斯的脸上便露出一片窘迫之色,不过他随即就转移了话题:“天哪!您今天可真是美艳动人啊,我敢用灵魂发誓,不光是我见到你会疯狂,就算是大主教先生见到你也照样会疯狂的!谁让你今天,哦,不,是一直以来都这么漂亮呢!” 百合花被未婚夫的话逗乐了,但她好像并不愿意就此放过这个男人,所以她仍旧追问道:“也不知道您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请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哦,我亲爱的表妹,那就我跟您说实话吧,我被调到驻防地去了。” “驻防地?那是个什么地方?在哪里?可你为什么不向我和我母亲辞行?” “在法兰西小岛上。”弗比斯无比精明地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而他很庆幸能够避过第二个问题。 “可是,那距离巴黎并没有多远啊,但你为什么一走就是两个月,中间也不来看我?” 弗比斯刚才还在庆幸不已,可小姐接二连三的问题让他也为难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主要是……因为公务繁忙啊。而且,……亲爱的表妹,更重要的是我在小岛上生了一场大病。” “生病了?到底怎么回事?”这一下可把百合花小姐吓了一大跳。 “是呀!……我当时受伤了。” “受伤?为什么?怎么回事?”可怜的百合花小姐都快吓呆了。 “哦,我亲爱的小表妹,请您不用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弗比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跟别人发生一点口角,于是便发生了一场争斗而已,再说,这件事跟您也没什么关系。” “您这个没良心的,说的叫什么话?怎么和我不相干了?”百合花小姐眼噙泪水,心疼地看着未婚夫说道,“你必须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给我详细地述说一遍,多大的事情啊?竟然还动了刀子?” “哦,我的小美人儿,请不要这样,咱们不哭,好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好了。……是这样的,我和马代·费狄吵了一架,你知道吗?他是拉伊河畔圣日耳曼那里的副队长。后来我们吵着吵着就动起来手,最后就动了刀剑,不过没什么大碍,都是一些皮外伤。何况,最后还是我占了上风,他受的伤比我严重多了。”这个撒谎不眨眼的男人知道,贵族小姐听了这次光荣的负伤之后只会更加的崇拜自己,因此,他也会博得她们更多的爱慕。果不其然,跟弗比斯预料的情况完全一样,听完他的故事后,孚勒尔·德·丽丝小姐无比激动,刚才只是害怕,而现在又多了感动,只见她不住地用赞赏和崇拜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未婚夫,心目中的英雄,可她仍然很担心,便又问道:“那您能向我保证您的伤真的痊愈了吗?尽管我没有见过那个什么马代·费狄,他一定是个混蛋中的混蛋。可你们怎么就能动起手来呢?” 看见自己的又一次谎言在表妹面前非常成功,弗比斯心中窃喜不已,但是面对表妹的进一步追问,本就缺乏想象力的弗比斯显然有点招架不住了:“唉,您看我这记性!……我现在都忘记因为什么事情了……哦,对了,就因为一件小事情,……对,因为一匹马!”不得已,弗比斯赶紧又转移了话题,“表妹,快看哪!广场上又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啊?”说完,他便走到窗户前面。 “天哪!快过来看看啊,广场从来都没有这么多人过!” “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今天要绞死一个用巫术蛊惑人心的埃及女人。”百合花小姐接着未婚夫的话头说道。 弗比斯在来孚勒尔·德·丽丝府邸之前,便想当然地以为爱斯梅拉达的案子早已结案了,所以他也没有对未婚妻的话太过在意。但是,也许是出于本能,他还是问了表妹一句:“那您知道处死的那个女巫叫什么名字吗?”“不知道。”百合花回答说。“那个女巫究竟犯了多大的案子啊,竟然要绞死她?”百合花姑娘这回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仍然不知道此事。 而这个时候,永远坐在椅子上的阿洛伊丝夫人开口说道:“啊!我的上帝呀!现在的女巫真是太猖狂了啊,她们到处疯狂作恶,而这种刑罚也是永不间断,她们的名字只有鬼知道!打听她的名字就跟打听天上的云彩叫什么名字一样,毫无意义。你们都放心吧,公平廉明的上帝会把持主宰这一切的。”说到这里,老夫人站了起来,而后走到窗前,继续说道:“上帝啊!弗比斯,我的好女婿,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广场上的人真多啊!天哪!就连房顶上塞满了人。可是,你们不知道吧?当年查理七世国王进城的时候,围观的人比这多出十倍,那种场面也是空前的恢弘啊!你们没见过,肯定不敢想象,就连圣安东尼门上的枪洞里都站满了人!那时,国王查理七世神气地骑着一匹马,而王后便坐在他后边,他们的后边跟着所有的贵族老爷,同样,坐在他们马鞍后边的是他们各自的夫人。我当时记得非常清楚,所有的群众看到这个场面都是哈哈大笑。……哈哈哈……就连我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想笑,你们知道吗?阿马里翁·加尔兰德是一位身材十分矮小的先生,可他的后面竟然跟着身材高大的骑士马特法隆先生,要知道,他可是杀死了不计其数的英国佬啊!他真的太伟大了!……所有法兰西的侍从贵族都在队列中,每个人都拿着小红旗,在太阳光底下照得人眼睛发花。还有许许多多打着各种旗的,有三角旗,战旗,等等。我记得,加朗德爵爷打的就是三角旗,而夏多莫韩打的是战旗,对了,还有古西爵爷打的也是战旗。他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威武雄壮,精神极了……哎,可惜的是,当年的盛况如今再也看不见了。真是今日不如往昔啊!想想都叫人难过!” 很显然,弗比斯和百合花这两个年轻人并不喜欢老太太的絮絮叨叨。弗比斯再次转过身来,并把身体靠在了自己未婚妻的椅子背上。“天哪!这个位置的风景真迷人啊!”弗比斯在心中赞美道。因为他站在这里正好可以通过未婚妻那敞开的领口,看到她的乳房,这可是这位贵族小姐最美妙的地方啊!同时,他还可以尽情想象着其他未见的地方。未婚妻那如绸缎一样光泽四射的皮肤,不禁让好色的弗比斯意乱情迷、心神荡漾,他在心中暗道:“上帝啊!除了这个洁白无瑕、乳房坚挺的女人外,我还能爱谁呢?”而在这一刻,两个年轻人都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彼此,而他们的头发也在阳光的见证下合为一体。就在这时,美丽的百合花小姐忽然低声说道:“亲爱的弗比斯表哥,还有三个月我们就结婚了,我要您向我保证,除了我外,您不准再爱上别的女人!”“我用我的性命和灵魂向您保证,我的小心肝儿!”弗比斯说道,他那郑重的神情和灼热的眼神,让眼前的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对他的爱情深信不疑,就连他自己都差点被这样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阿洛伊丝夫人看见这对小情侣竟然是如此的和谐恩爱,心满意足地走开了。而我们的卫队长弗比斯先生,一看到他讨厌的老太太走了,胆子也更大起来。弗比斯是个纵横情场的老手,现在一个令他兴奋不已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酝酿着。他知道,孚勒尔·德·丽丝小姐肯定是爱他的,另外她还是自己的未婚妻,何况这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他心中的那股邪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天哪!我的小表妹是这么的娇艳迷人,那我为何不趁现在没人收获早就属于我的庄稼呢?”弗比斯在心中暗暗想道,他是个脑子冲动的男人,巴不得马上就满足自己的欲望。也许有些人怀疑这是否是弗比斯先生脑子里的真实想法,这事不得而知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孚勒尔·德·丽丝小姐显然被他那热烈的目光吓了一跳,只见她朝周围看了一下,可她的母亲阿洛伊丝夫人已经走了。 “我的上帝啊!”贵族小姐羞得面红耳赤,神色慌张,叫道,“我好热啊!” “我想是这样的,小美人儿。”弗比斯说道,“晌午马上就要到了,太阳照射的厉害,要不然我们把窗帘放下来遮挡一下阳光吧,怎么样?” “哦,不,还是不要了。”楚楚可怜的姑娘喊道,“我需要空气。”百合花好像是一只已经闻到猎狗气息的母鹿,只见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跑到窗边,打开了窗子,随后便走到了阳台上。弗比斯显然有些扫兴,不过没办法,只能跟她一起走到阳台。 读者知道,孚勒尔·德·丽丝府邸的阳台正好对着圣母院的前庭广场,此刻广场上聚集了数不清的人,几乎所有的街道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就连任何位置也再站不下一个人。不过还好,无数的枪戈在那里起了维持秩序的作用,要不然,这么多的人非得挤到广场中间不可。而圣母院的那几道宽阔的大门都紧紧锁着,与广场四周所有已经被打开的窗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那些开着的窗口,可以看见无数的人头重重叠叠地挤在窗口,简直和弹药库的一堆炮弹差不了多少。 这群挤在窗口的人,他们的脸上黑暗肮脏,很显然,他们期待看见的场景,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或能量,能够唤起他们心中那畸形且龌龊的情感。任何丑恶,在这样一群蓬头垢面的人面前都会显得逊色不少。人群中的大笑连绵不绝,甚至超过了已经很热烈的叫嚷。不过,从那些大笑声中就能听出来,人群中的女人要比男人多得多。 在一切喧闹中,时不时地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穿透这一切喧闹和卑劣。 …… “嗨!马伊埃·巴里福尔!就是在这绞死她吗?” “说你笨你还不相信!是在这里让她忏悔,而且只准穿内衣呢!仁慈的上帝将会用拉丁语当面诅咒她。这种事情只会在中午执行,如果你想看绞刑的话,那你就去河滩广场吧!” “那是肯定的。等这边她忏悔完了,我一定会去那里捧场的。” …… “你说的是真的吗?布刚勃里太太?那个女人当真拒绝了一位神圣的忏悔师吗?” “据说是这样子,拉·倍歇尼太太。” “真是的!真蠢!要不怎么说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邪教徒呢!” …… “先生,这你都不知道啊?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由司法宫的典吏宣布异教徒的判决之后,如果他是个俗世中的人,那便交给巴黎总督行刑;如果是一名教士的话,那便交给宗教法庭处决。” “真的很感谢您给我讲了这么多,再次表示感谢,先生。” …… “我的上帝啊!”孚勒尔·德·丽丝小姐说道,她可真是够可怜的!这种场面让这位纯真的小姐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而我们的卫队长弗比斯对广场上的一切倒是心不在焉,要知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个充满诱惑的少女。于是,他趁百合花说话的时候从背后满怀情欲地抱住了她的腰,可百合花微笑着转过身来,望着他乞求道:“您就放开我吧,亲爱的表哥!要是我母亲这个时候到来的话,她会打断你的手!” 就在这时,巴黎圣母院的大钟准时敲响了,中午十二点到了。紧接着,就听见人群中发出一阵兴奋且满意的低语。十二点的钟声还没有响完,人们的脑袋便像狂风巨浪一般掀起一阵波澜,无论是街道上,还是窗子上,又或是屋顶上,总之所有的人都同时呼喊着同一句话:“那个女巫来了!那个女巫来了!” 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好像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面,赶紧用双手捂住了眼睛。“亲爱的小美人儿,你确定你不进屋吗?”“不!”她回答说,刚才因为害怕而闭上的眼睛此刻又因为好奇睁开了。 一辆囚车被一匹健壮的诺曼底马拉着,缓缓驶入广场,并且囚车的周围还围绕着是几名穿着紫红制服的骑兵,他们的制服上绣着白色十字。这辆囚车是从牛头圣彼得教堂出发,终点就是现在正在驶入的广场。走在车队最前边的是几名军卒,他们挥舞着长鞭负责开道。另外,囚车的旁边还有一些人也骑着马,从他们的黑色制服和那趾高气扬的神情不难看出,这些人是司法治安军官,他们是由不可一世的国王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老爷带队的。 一位黯然神伤的姑娘坐在囚车里,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她穿着单薄的内衣,赤着脚,而她那长长的头发,更是一直垂到她那几乎赤裸的胸前和肩膀上——按照当时的习俗,只有到了绞刑架那里,头发才会被剪掉。一条粗糙的灰色绳子,在她身上打了无数的结,就好像很多条肮脏的蚯蚓在她身上肆意地攀爬,不仅穿过了她那比乌鸦羽毛还要黑的波浪形秀发,还狠狠地缠绕在她性感的脖子上。在这堆绳索中间还闪烁着一个镶着绿色玻璃的小荷包,就是能保佑姑娘找到她父母的那个护身符,而那些法官们之所以让她留下这个,也只是不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而已。站在高处的群众可以尽情地欣赏她那修长的双腿,不过,也许是出于一个姑娘的本能,她总是想把腿蜷缩在身子的下面。另外,小山羊加里也被五花大绑地放在她的旁边。吉卜赛姑娘这时正用牙齿紧紧咬住自己那颗没有扣好的纽扣,可见她对自己几乎赤身裸体的进入人群,还是深感痛苦的,尽管她已经身处如此悲惨的境地。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的本能,但这种本能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煎熬。 就在这个时候,百合花对着未婚夫弗比斯说道:“表哥,快看!那个人就是上次来的吉卜赛女郎和她聪明的小山羊。”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来看弗比斯,可弗比斯的样子让她呆住了。弗比斯此刻一脸的窘迫,脸色不但惨白,而且身体还在发抖,颤巍巍地说道:“什么……姑娘?什么……山羊?”孚勒尔·德·丽丝小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对着弗比斯问道:“怎么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啊?就是上次你把她叫来这里的那位吉卜赛姑娘啊!她……”弗比斯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然后说道:“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尽管弗比斯这样说,可细心的姑娘还是看出了他的异样。出于女人灵敏的直觉,再加上女人天生就有的嫉妒,百合花小姐用满是不解和怀疑的神情紧紧盯着弗比斯看,她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她还听说,这个案子跟一位卫队长有关。于是,姑娘若有所指地说道:“怎么了?弗比斯卫队长?难道这个姑娘就那么让你害怕慌张?”弗比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哪里的话!我怎么会那样?”他刚说完,百合花小姐立马变了脸色,并以命令的口气说道:“那你哪里都不许去,一直站在这里直到这场华丽的演出结束。” “哎!”倒霉的弗比斯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迫于无奈,他只得站在阳台上不敢挪动半步。不过,他稍感安心的是,那个女犯人正两眼直直地盯着囚车的底板。不错,这个女犯人就是爱斯梅拉达。即使她现在身处囚笼,还遭受围观群众的羞辱和谩骂,但这些都遮挡不住她那魅力四射的容貌,况且,她的黑眸因为脸颊消瘦而愈发显得明亮有神,苍白的面容也因为纯洁而显得更加崇高。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甚至比起以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就像马扎奇奥马扎奇奥(1401—1428):意大利著名画家。和拉斐尔所画的圣母像那样,只不过是虚弱一些、消瘦一些罢了。 对于此刻的爱斯梅拉达而言,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体面和尊严,她的身体也已经憔悴到极点,她的意志更是已经陷入无尽的昏迷和沉睡。她的身体每次都会跟着囚车的颠簸而机械地跳动一下,就好像一个支离破碎的东西正在运输途中。而且,她的目光充满了无限的凄凉和哀伤,围观的群众甚至可以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泪水打转,然而,泪水就像被冻结了一样,始终不能夺眶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阴森恐怖的骑兵队,已经在大呼小叫和张牙舞爪之中穿过了人群。在这里我们必须陈述一个事实:看见这么漂亮的人儿竟然是个囚犯,确实有很多人为之不忍,都深深为之怜悯惋惜,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会发出充满怜惜的感慨。 终于,经过沿途的颠簸,囚车顺利抵达了巴黎圣母院的前庭广场上。待到囚车停稳,押解队的士兵便自觉地分成了两排,并排成了战斗队形,这种阵势也让周围的群众鸦雀无声。就在这充满威严和焦躁的寂静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响亮的、哗啦哗啦的铁链声,原来巴黎圣母院的大门缓缓被打开了。随即,围观的众人便看到,圣母院张开了它那宽阔深长的嘴巴,而在阳光照耀的前庭广场的衬托下,圣母院仿佛张开了一道阴暗的洞门。主教堂很快便呈现在人们眼前。它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惨淡肃穆,空无一人,仍旧是点着几根微弱苍白的蜡烛。就在大门打开的同时,群众就看到,远处唱诗班席位的凳子上坐着几个装模作样的神父,他们不仅在那里摇头晃脑,还发出极为庄严,而又极为滑稽的歌声,尽管响亮却毫无趣味。忽然,一阵疾风把这首像送葬歌一样的悲凉的赞美诗,吹到了囚车里那位女犯人的耳朵里: “……我对那些成千上万围攻在我身边的人,绝对不会感到恐惧,主啊!求求您救救我吧!求求您救救我吧,万能的主啊!” “……您就救救我吧,仁慈的上帝!哪怕我已深陷水中,即将淹没我的灵魂!” “……我已陷入万丈的深渊,我的脚下仍在沉浮!”(以上均为拉丁文所唱) 而在这赞美诗歌声之外,同时又有一个悲凉的声音在主神坛的阶梯上唱起献歌: “……谁能顺从我的话,并且能坚定不移地信奉我派来的主,谁就可以得到永生,那他就不是在接受审判,而是正从死亡走向复生。”(此处也为拉丁文所唱) 原来,这是几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老头,在为这个即将受刑而又非常美丽的姑娘唱起的赞歌,为这个本应该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享受生活的灵魂唱起赞歌,当然,这也是为去世的人做的弥撒。 广场上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都在静静地听着。 然而,那个不幸的吉卜赛姑娘好似已魂飞天外,对这些此起彼伏的歌声无动于衷,与此同时,她的生命和她全部的思想,好像也都同时消散在主教堂那黑暗的尽头。就在这时,刽子手的助理走到她的面前并把她扶下囚车,只听见她嘴里喃喃地低声说道:“……弗比斯!” 终于,人们给这位可怜的姑娘松了绑,同时也给小山羊松了绑,并允许它跟在姑娘的后面。然而,可怜的小山羊却想当然地认为它和主人重获了自由,高兴得不得了,还咩咩乱叫地围着主人不停地跑圈。就这样,身后跟着小山羊,可怜的吉卜赛姑娘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一直走到主教堂大门前的石阶下面才停下来。而那条一直缠绕在她脖子上的灰色绳子,仿佛是一条灰色的大蛇一直追随着她。 忽然,教堂里的歌声中断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和几只蜡烛在那里闪闪发光,除此之外,就只能听见那些身穿五彩服装的教堂侍卫,手中拿的枪戈发出的声音了。片刻钟后,一班身着无袖法衣的教士和助祭,一边唱着赞美诗一边朝着姑娘走来。很快,这些人便在姑娘和群众面前展开了整齐的列队。然而,对于这一切姑娘都没有丝毫动容,相反,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走在最前面的一名教士身上,而这名教士就跟在一个手拿长柄十字架的人后面。“啊!……”吉卜赛姑娘声音颤抖着低声说道:“又是他!那个罪大恶极的教士!” 果然,走在最前边的就是若札斯的副主教克洛德·孚罗洛先生。副领唱人站在他的左边,手拿指挥棒的领唱人站在他的右边,而副主教大人却挺胸抬头、无比凛然地走在最前面,他一边走,还一边声音高亢地说道: “我在深深的地下呼唤你,你俯耳听到我的声音。” “你把我远远的投向海洋之底,波涛汹涌,吞噬了我。”(以上为拉丁文) 副主教出现在主教堂那高大的尖拱门廊里,他身穿宽大的银色长袍,长袍上面绣着黑色的十字架,而且他的脸色也是异常的苍白,在场的群众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一尊站在主教堂中的石像之一。这些教士本来是跪在唱诗班墓石上的,这个时候,副主教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女犯人的旁边,不为别的,只为把她从明媚的阳光下面带到地狱去。 而这时的女犯人,脸色也是十分苍白,她好似已经丧失了全部的身体机能,好像一个任由别人摆布的提线木偶,又好像一个塑像。对于眼前这些人忙碌的行为,她都无动于衷,她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正在燃烧着的黄色蜡烛,就连那些书记极为严厉地宣读她的悔过书都没有听见,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机器人,别人让她叫一声阿门,她便机械地地叫一声阿门!众人只是看见,副主教先生在那个看守犯人的人的耳朵上说了句什么,而后那个看守人便走开了,然后副主教便向着女犯人走了过来。看着一点点靠近自己的副主教,女犯人猛然间惊醒了。她觉得那存留在她内心深处的仅有的一点鲜血,也开始沸腾了起来,而且她尚能感受到的愤怒再次开始发作了。 副主教终于走到了女犯人的身边,然而,即便是在这种场合下,他仍然是用贪婪、淫邪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女犯人那几乎赤裸的身体,只听见他故意高声大喊道:“不幸的姑娘,让上帝饶恕你所犯下的罪过和错误吧?”一边说着,他一边俯身到女犯人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人们以为副主教正在接受女犯的临终忏悔)说道:“你愿意要我吗?如果愿意的话,我现在仍然有办法救你!” “滚!你给我滚开,你这个恶心的人!你要不要我揭发你?”女犯人愤怒地回答道。 “好天真的姑娘啊,你以为有谁会相信一个女巫说的话?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无非也就是给自己再加上一条罪行——诽谤罪罢了。赶紧告诉我,愿意要我吗?”副主教狠狠地笑了一声,然后面目狰狞地说道。 “那你也赶紧跟我说,我的弗比斯到底怎么样了?” “他死了!他死了!”副主教听到她这样说大为恼火。然而就在这时,他抬起头随便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广场对面的孚勒尔·德·丽丝府邸的阳台上站在两个人,其中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让他恨入骨髓的弗比斯。显然弗比斯的意外出现,让副主教的精神受到很大的刺激,只见他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副主教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等自己的情绪平静以后,又看了一看,天哪!站在阳台上的那个男人还真是弗比斯!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了。“那好吧,路是你自己选的,蠢货!既然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得到你!”最后,副主教咬牙切齿地说道。 于是,副主教就像一个变色龙一样,又恢复了他原来那冷冰冰的面容。只见他把手放在那名女犯人的头上,用冰冷阴森的声音大声说道:“现在你走吧,罪恶的灵魂,但愿仁慈的上帝能够可怜你!”依照当时的风俗,可怕而又庄严的悔罪仪式结束时,都会有教士最后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副主教这句话一说完,在场的所有人统统都虔诚地跪了下来。 “主啊!可怜人类吧!”站在尖拱门廊下的教士们集体说道。 “主啊!可怜人类吧!”所有的人们也是照着原样说了一遍,他们的声音在他们的头顶升腾起来,仿佛惊涛拍岸。 “阿门!”副主教也是道貌岸然地说道。随后他便转过身去,把头垂在胸前,并用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便走回了教堂门口的教士队伍中。紧接着,那一大群教士,连同烛光和十字架便很快消失在了主教堂里。在大合唱里面,副主教那洪亮的声音也混于其中,唱出了下面这句绝望的诗句,然后声音便慢慢消散于空中:“……主啊!你来势汹汹,波涛汹涌,将我淹没!” 与此同时,教堂侍卫队手里的铁戟柄所发出的敲击声,也在拱柱之间慢慢地消散,仿佛钟鸣一样,给犯人敲响了最后的丧钟。而巴黎圣母院的大门并没有立即关死,但已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了,剩下的只有惨淡和黑暗。 女犯人仍是待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似乎还在等候着人们来处置她。等了好大一会儿,她仍然是待在原地不动。这个时候,一名手持棍棒的军卒只好去报告雅克·沙尔莫吕大人。就在刚才那段十分庄严的时间里,雅克·沙尔莫吕大人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圣母院门前的那几个塑像,可见我们的国王代诉人是如何地勤于学习。有人说这些雕像是亚伯拉罕的献祭,但也有人说这是炼金法术,天使代表着太阳,柴堆代表着火焰,而亚伯拉罕则代表着求学的术士。 雅克·沙尔莫吕大人终于从无尽的思考中回到了现实,当然,这都是那名军卒费了好大劲儿的结果。只见他转过身来,朝着两名身穿黄衣服的人摆了一下手,这两个人就是刽子手的助理,于是,他们便走到女犯人的身边,再次把可怜的吉卜赛姑娘捆绑了起来。 “终于要结束了吗?”可怜的姑娘好像感觉到自己将要走向生命中的最后一站了,她喃喃自语道。不过,也许是出于对这美好生活的眷恋,姑娘也想让她那饱受摧残的身心和这个世界做一个最后的道别。于是,她抬起了苍白的脸,并仰望着天空、白云、太阳,她非常希望再看见自由自在的小鸟从她眼前掠过;不一会儿,她又垂下头去,俯视土地、人群、房子……正当穿黄衣服的人绑着她双手的时候,忽然,吉卜赛姑娘发出一声惊叫,那是一声饱含希望与欢乐的呼喊。原来,姑娘也在副主教看到的阳台上面,看到了弗比斯。不错,那就是她日夜牵挂的情人、朋友、上帝——弗比斯。天哪!她一生的最爱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该死!不仅法官们撒了谎,就连那个可恶的教士也撒了谎!我亲爱的弗比斯根本就没有死,他仍然好好活着,他还那么神气十足、潇洒帅气和气宇轩昂,还有闪闪发光的军装。天哪!她竟然还看到了那把她崇拜不已的长剑!姑娘实在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了,只听见她极其兴奋地对着弗比斯呼喊了起来:“弗比斯!弗比斯!我亲爱的弗比斯!……”也许是她再次感受到了伟大的爱情,忽然,她伸开双臂想去拥抱弗比斯,可是手臂却被绳子紧紧地捆住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女犯人看见自己心爱的弗比斯皱起了眉头,而且她还看见了一位贵族小姐倚伏在那里,只见那名小姐轻蔑地撇了撇嘴,更是用挑衅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后来,她又看见自己的情人的嘴巴动了动,说了几句她听不见的话,接下来,自己的情人便和那位贵族小姐肩并着肩从阳台上离开了。很快,就连玻璃门窗也关上了。 女犯人本来已经认命了,可当她又看见自己的情人弗比斯的时候,她又瞬间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并再次看到了爱情的希望,然而,就在弗比斯和那名贵族小姐转身而去时,她那刚刚才燃起的希望就又立刻被浇灭了。只见吉卜赛姑娘状若疯狂地冲着那个阳台大声喊道:“弗比斯!我的弗比斯!难道你也相信那些混蛋编造出来的谎言吗?”可就在这时候,姑娘突然想起来,她之所以被判处死刑原因就是她杀死了弗比斯。想到这里,姑娘一下子就晕倒在囚车里,彻底化作了一堆烂泥。 就在这时,国王的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那依然温柔的声音响起:“把她立刻处死!” 趁着刽子手的那两个助理去准备绞死女犯人的工具时,我们赶紧把目光转向巴黎圣母院的尖拱门道上,看看那里发生着什么,或是即将发生什么。 从囚车到来到忏悔仪式结束,在这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没有人去注意圣母院的尖拱门道。在那里,有一个奇怪的人始终徘徊在尖拱门道上面的君王塑像里。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神情更是怪异,要不是看见他穿着红紫相间的衣服,人们肯定会以为他就是那些石刻怪物里面的一只。其实,这个奇怪的人已经呆在这里好长时间了,从中午以前到现在,圣母院前庭广场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广场上发生的诸多事情实在是精彩,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把注意力投向这里,或者这个怪人的身上,而他就是借着别人对他的疏忽,对他的浑然不在意,已经悄悄地把一根绳子牢牢地系在了走廊的一根柱子上,这是一根结着一个又一个死结的绳子,而且这根绳子一直垂到台阶上。等这项隐秘的工作结束后,他便开始密切关注着圣母院广场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了。不过,他有时还调皮地对着飞过的鸽子吹一声口哨。 不一会儿,那两个刽子手助理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马上就要对囚车中的女犯人执行死刑了,他们在等待雅克大人最后的一声命令,只要这道命令一出口,那么女犯人便会立刻香消玉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尖拱门道上面的那个人影一下子跨出走廊的栏杆,并且用双手、双脚以及双膝紧紧勾住绳子,只见他沿着前墙滑了下来,他好像一滴沿着玻璃窗飞泻而下的水滴一样,又好像一只从屋顶极速跳下的猫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了那两个刽子手助理。与此同时,他还举起铁锤般的拳头把那两名助理打翻在地,紧接着就像一个孩子抱起一个布偶一样,单手托起吉卜赛姑娘,一闪便又跳进了教堂。众人只看见那道身影把姑娘高高地举在头顶,然后又对着空中发出一阵可怕的声音:“圣殿避难!圣殿避难!”。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发生得太过迅速,如果此时是在深夜,那就是发生在那电光一闪之间。 刚才发生的闪电一幕,绝对超出了围观群众的预期,可能也是他们过于激动和兴奋,人群中发出一阵热烈的轰鸣,所有的人都是疾呼:“圣殿避难!圣殿避难!”这也使得救人的那个人的独眼里放出自豪的光芒(大家都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了吧,对,他就是加西莫多。)由于受到一阵剧烈的震动,吉卜赛姑娘醒了过来。可是,当她一睁开眼,看见是加西莫多时,她又迅速地闭上了眼。很显然,吉卜赛姑娘有些害怕眼前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怪人。 圣母院外的雅克·沙尔莫吕和那些刽子手以及他们的助理们,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一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拦,而现在,他们更加束手无策了。因为依据条例,罪犯一旦进入巴黎圣母院的范围,那么他便成为不可侵犯的了。可以这么说,对于所有罪犯而言,巴黎圣母院是一个绝佳的避难所,就连人类森严的司法权都不能,甚至是也不敢跨越它的门槛。 加西莫多托着那个美丽的女犯人,就这样在中央大门下面站了一会儿。他那巨大的双脚踩在教堂的石板地上,仿佛比那些粗壮的罗曼柱子还要坚固;他那乱得一团糟的头发覆盖着变形的脑袋,双肩则担着这颗绝无仅有的脑袋,他仿佛是一只没有脖子的鬃毛雄狮。而那个漂亮的吉卜赛姑娘,就好像是一条洁白无瑕的纱布飘荡在他粗糙的手中。但可以看得出来,加西莫多是那么谨慎地托着姑娘,生怕手中的精灵受到一丁点伤害。在加西莫多看来,手中的女犯人仿佛就是珍贵无比而又纤细脆弱的人间至宝,她天生就应该由一个英俊的男人托在手中,而不是在自己手里。也许是姑娘在他心目中有着崇高的地位,所以他才不得不谨慎,甚至他都不敢对着她呼吸一下,更不敢碰触了。随后,突然间,加西莫多便把手中的精灵抱进了他那崎岖不平的怀里,就像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那样,好像吉卜赛姑娘是他的孩子,而他则是吉卜赛姑娘的母亲。他低下头,然后用充满无限爱怜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怀中的宝贝。过了一会儿,忽然加西莫多又抬起了头,然后用那只炯炯有神的独眼扫视了一下众人。于是,看见他的那些妇女们纷纷大笑了起来。此时此刻,群众都异常兴奋地、怀着莫大的激情看着加西莫多,可以看出来,在这一刻,加西莫多成为了他们崇拜的对象,因为在这一刻,他们被加西莫多身上所散发的属于男人的、真正的美征服了。尽管他只是一个孤儿、一个弃婴、一个身体残缺的人,一个被别人瞧不起的人,但在这一刻他却爆发出一种无限伟大的力量,而在面对眼前这些如此巨大的、凶残的力量时,他更是毫不畏惧,勇敢直视这些暴力。昔日,这个社会无情地践踏了他,今日,他却以无上的勇猛把那些刽子手、法官、国王的代诉人,甚至是国王的整个势力,统统踩在了脚下。不错,做到这一切的不是别人,就是加西莫多,他凭借着上帝的力量粉碎了这一切! 况且,一个如此丑陋的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一个非常不幸和可怜的女犯人,一个即将被人处以极刑的姑娘,这种事情本身就让人感动。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两人都是被社会狠狠抛弃的人,如今在这里,他们结合在一起,相濡以沫。 加西莫多在胜利后又示威了几分钟,随后便急忙托着姑娘消失在教堂里面。甚至群众都还没来得及为他的英勇行为欢呼喝彩,他便忽然消失了,这怎么能让习惯看热闹的人们不失望呢?于是,他们个个伸长脖子,竭尽全力地在黑暗中寻找他的身影。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忽然看见加西莫多在法兰西君王的走廊里疯狂地跳动,他无比兴奋地用手托着他的战利品,而且嘴里还大声高喊:“圣殿避难!圣殿避难!”一瞬间,他跑遍了走廊,而后便跑进了教堂里面。又过了一会儿,人们又在教堂的最高处看见了他兴高采烈的身影,不过他依然托着那个吉卜赛女郎,而且他还四处狂奔呼喊。终于,人们又第三次看见他出现在放置大钟的那座顶楼上,而他仿佛要在那里把他解救下来的姑娘,炫耀给全巴黎的人看。并且他的声音也犹如雷声轰鸣。这声音不仅人们没有听见过,就是加西莫多本人都没有听见过,只听见他高喊了三声:“圣殿避难!圣殿避难!圣殿避难!”这个声音直插云霄。 “这真是太妙了!太妙了!”围观的所有群众也高声呐喊着。这巨大的欢呼声一直传到对岸的河滩广场上,正等着观看绞刑的群众那里,当然,罗兰塔楼里那个急切盼望着绞刑架转动的“麻袋女”也听见了。 第三章 平静的生活 一、副主教的心病 当加西莫多堪称完美地把吉卜赛姑娘爱斯梅拉达,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的时候,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先生并不在主教堂里。忏悔仪式刚一举行完毕,克洛德先生就回到了圣室,刚一到那里他便立刻把身上的袍子、外套和披风脱了下来,然后一股脑地把它们气急败坏地塞到了堂守那里,这让堂守有些不知所措。紧接着,他就从对面的暗门逃走了。他急不可耐地要逃离这个鬼地方,他甚至想,如果自己再在这鬼地方待下去的话,最后有可能窒息而亡。于是,他很快便乘坐滩地的小船赶到了塞纳河的对岸,然后一下子就钻进大学城那崎岖不平的街道里了。他顺着那些街道漫无目的地乱逛,至于他要去哪里,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每走一步,便会遇见成群结队的群众争先恐后地赶往河滩广场,去看绞刑架那里即将上演的精彩剧目。副主教那时的脸色极为难看,苍白而又憔悴,而且他还有些神态失常,甚至昏头昏脑,可以这样说,副主教那时的精神状态绝不亚于一群孩子在追捕的一只夜鸟。而且,他的精神差到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情,更不清楚自己这时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只见他踉踉跄跄而行,而且还毫无选择地在大街上来回奔走,但是不管他如何疾速朝前走,他老是觉得可怕的河滩广场在身后追逐着他。这个让他最为恐惧害怕的地方,总是阴魂不散地跟在他的后面,他走向哪里,它就跟向哪里,简直都快让他无法喘息了。 就这样,克洛德沿着圣热纳维埃夫山,终于从圣维克多门出了城区。回头望去,只要还能看见大学城塔楼的城垣,和凌乱、稀疏的郊区房子,他便疯狂地向前跑着。就这样,他一直朝前跑着,直到一块高地把那可恶的巴黎城完全挡住的时候,他才确定自己已经逃离那个让他发疯的地方了。他朝四周看了看,原来自己站在荒郊野地里,这时,他停下了脚步,随后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种种可怕的念头一齐涌入了他的脑海。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堕落,顿时不寒而栗。随后,他便想起那个不仅毁掉了他,还被他毁掉的姑娘。一想到那个姑娘是那么的不幸,他的心就无比痛苦。他惊慌地回顾命运让他们两人各自走过的崎岖而并行的道路,直至到了交叉点,它们互相撞击而且彼此都粉身碎骨了。他想到自己当年竟然发誓要永远侍奉上帝,这是何等的荒唐,什么贞洁、宗教、科学、信仰全都是骗人的,无聊之极,上帝还不是一样的无能?他又满心欢喜地沉浸在自己的私心邪念之中,沉得越深,他便越清楚地听见撒旦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狰狞的笑声。在他这样深深挖掘自己的灵魂时,他看见大自然为情欲准备了如此美好、亮丽、宽阔的天地,他便更加辛酸地怪笑起来。他把处于心灵深处的所有仇恨和邪恶统统翻了出来,以医生诊断病人那冷静的目光审视,发现这种仇恨和邪恶都只不过是一种变态的爱情。爱情,这个本应十分美好的东西,但在他这个教士心里却被扭曲得变了形,而也正是这种扭曲的爱情把他这个本来纯洁的教士变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魔鬼。想到这里,他疯狂地笑了起来,可是突然间,他的面色变得异常苍白,因为他想起了这段他命中注定的爱情,那最阴冷最邪恶的一面:这种爱情不但无情地把一个人推向了绞刑架,而且还把另外一个人残酷地引入了地狱。她被绞死了,而他将会受到永世的诅咒。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大难不死的弗比斯,这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情敌。这个人在被他捅了一刀后竟然没有死,反而比以前更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地活着。还有他那亮丽的军装,似乎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耀眼,就连他的模样也比以前任何时候迷人得多。更可恨的是,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这么快便又有了新的情人,而且还带着他的新情人来观看绞死旧情人。他又想到了广场上那些围观的群众,这些混蛋竟然用那么热烈的眼神,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大街上赤身裸体的行走,让他更加愤怒的是,这群围观的混蛋几乎没花任何代价,便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女郎那充满诱惑的身体。而自己却是躲在黑暗中,才偷偷看见了这个漂亮女人那让人心神荡漾的肉体,然而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在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这帮无耻的贱民,竟然毫不遮掩地用眼睛将自己心中的女神蹂躏得体无完肤。一想到这些,他便号啕大哭起来,不为别的,就为自己那被亵渎、被玷污、被羞辱的永远枯萎了的爱情。对于这么一位美貌的姑娘,这么一朵贞洁的百合花,这么一杯含羞带臊的美酒,他也只是颤抖着才敢沾一下姑娘的嘴唇,而今却成了那么多贱民的大锅饭,就连那些低三下四的小偷儿、乞丐、强盗、地痞流氓都可以来要上一碗,从中品尝无耻的、道德沦丧的乐趣。他恨起了所有人,而且他还诅咒所有人都下地狱,唯独留下他自己和心爱的姑娘。 克洛德还竭尽全力地假设只有在梦中才会实现的情境:如果他不是一个教士,而他心爱的女人也不是埃及姑娘,同时卫队长弗比斯也不会出现,即使出现也不会爱上那个姑娘,那么他和那位姑娘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一对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一起依偎在梧桐树下,互诉爱意、共赏花开花落、看尽落日余晖;他们还可以在星光灿烂之夜,郎情妾意、情意绵绵、柔情蜜意。他这样想着想着,他的心就在温柔和绝望中慢慢融化了。 啊!是她!就是她!他终于搞清楚了那个没日没夜缠绕在他的心间,不断折磨他、让他痛苦并让他经受撕心裂肺的疼痛的念头了。然而,对于他所做的一切,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他宁愿把这样完美的姑娘交在一个刽子手的手里,也绝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投入弗比斯的怀抱。然而,他难过得要命,他伤心得痛不欲生,甚至还时不时地揪下一撮撮头发,看看它们是不是变白了。 有一阵子,他还想到,他上午在圣母院广场看到的那条狰狞的绳索,也许此刻正在收紧活结,拼命地勒住姑娘那异常纤弱、异常秀美的脖子。一想到这些,他全身上下的毛孔顿时都沁出了冷汗。 还有一阵子,当他发疯似的挖苦自己、嘲笑自己的时候,漂亮的吉卜赛女郎爱斯梅拉达的样子又跑进了他的脑海,她是那么的天真无邪,那么的无忧无虑,那么的漂亮,她如同一只长着美丽翅膀的蝴蝶,显得是那么轻盈飘逸。可同时,他仿佛又看见上午身在囚车中的爱斯梅拉达,她的面色苍白、面容憔悴,而且浑身上下套满了枷锁,还赤裸着双脚走上那棱角突出的石阶。一想到这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他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虽然痛不欲生的狂风暴雨袭击着他、撕裂着、粉碎着、扭曲着他灵魂中的一切,但他还是在无意中看见了环绕在他四周的自然风景:小鸡在灌木丛中捉虫子;闪亮的金龟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奔跑;朵朵白云漂浮在他的头顶;圣维克多教堂的塔尖正在戳破山丘起伏的曲线;而科波山墩上的磨坊主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看着自己磨坊里转动的水车。如此安逸、恬静、和谐且平静的一切,让他感到更加得痛不欲生,于是,他又开始撒腿离开这里。就这样,他独自一人像发了疯似的在荒郊野外狂奔,直到傍晚时分,他才停了下来。他企图摆脱让他讨厌的大自然,摆脱生活,摆脱人类,摆脱自己,摆脱上帝,总之,摆脱一切。他跑了整整一天,有好几次都因为慌不择路而被绊倒,他的脸拱着地,还用手指狠狠揪着麦芽;还有好几次,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忍受那钻心的痛苦,他竟然用双手紧紧抱着脑袋想把它从脖子上面拔下来,然后丢在地上踩个粉碎。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他又重新开始审视自己,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疯子。自从他认为已经完全没有了拯救自己心爱的姑娘的任何希望以来,他的思想便开始乱套了。他不仅完全丧失了理智,甚至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称得上合理的念头。就连他的心中,也只剩下了两个突出的物体:一个是爱斯梅拉达,另一个是绞刑架。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一旦这两样东西合为一体,他就更加得痛苦不堪,他越想集中精神,来找寻心中还能在意,还能思考的一切,他就越能感到这仅剩的两个东西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壮大着:一个越来越显得妩媚璀璨,而另一个则越来越显得狰狞恐怖。到最后,娇小柔弱的爱斯梅拉达竟然变成了一颗璀璨的星星,而绞刑架则成了一条枯瘦无肉的断臂。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这位副主教先生被如此巨大的痛苦折磨着,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见这个卑鄙的家伙是如何的贪生怕死,也许只有他死后,他才能真正地看见地狱。 这时天色已经越来越黑,副主教那尚存的一点意识也是不住地提醒他,他该回去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逃离得很远,可事实告诉他,他只是围绕着大学城跑了一圈而已。他看见在他左边的地平线上,就耸立着圣虚皮斯修道院的尖塔和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那三座高高的塔尖。于是,他便开始往回走。他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他甚至都没有走大学城和圣日耳曼镇,因为他不想这么早进城,最好等到晚上街上没有人的时候。很快,他便找到了一条小船,在给了船夫几个德尼埃之后,他吩咐船夫把他载到内城的岬角。他下船的地方就是与牛渡舟子沙洲平行、御花园延伸的那个部分,而这个地方也正是甘果瓦曾经陷入苦思冥想的地方。副主教坐在小舟中,也许是受到了小船单调枯燥的划桨声的影响,我们这位被感情折磨了一天的副主教渐渐地变得麻木了起来,甚至在他都上了岸,小船也划走了的时候,他还呆呆的两眼出神。而且,不管他看到哪里,哪里的事物都是摇摇晃晃,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一片鬼蜮。不过,这样也算正常,因为一个人如果劳心费神到他这种地步,产生幻觉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现在正是薄暮时分,太阳已经落到纳勒高塔的背后去了。无论天空,还是河水,此时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副主教紧紧凝视着白茫茫的水天之间,塞纳河的左岸,这时也是投射出巨大的黑影,而且越远越是模糊,犹如一支黑色的长箭钻进黑色的暮霭之中。河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房屋,此刻也都是些阴暗的轮廓,在明亮的水光天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沉重。有不少的窗户,仿佛一个个的炉口一样往外喷射着灯火。耸立在河水与天空这两幅白幔之间的方尖塔显得又黑又大,给克洛德留下了一种奇特的印象,仿佛一个人仰面躺在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钟楼下,望着巨大的尖顶在他头顶的上方钻进了半明半暗的暮色里。不过,在这里,克洛德是站着的,而方尖塔是倒立的。河水倒映着天空,显得更加得深不可测。建筑物巨大的突出部分,好似教堂的尖顶一般傲然地插向天空。这一幕不但给副主教留下了奇特的印象,而且非常深刻,就跟他对斯特拉斯堡钟楼产生的印象一模一样。而这座钟楼非常高,可谓是巨大无比、高不可测,更让人感到吃惊的是,这座钟楼人类的眼睛从来没有看见过,分明又是一座巴别塔。还有房屋的烟囱、房顶的山墙、奥古斯特的尖塔,所有这一切把巨大方尖塔的侧影戳出许多缺口,犹如杂乱却又让人浮想连篇的雕塑,使人徒生了许多幻觉。克洛德此时正处于着魔的状态,他以为他亲眼看见了地狱的钟楼。那可怕的钟楼高塔上闪烁着成千上万种光亮,他觉得这好像是成百上千个地狱里的火炉,而从里面不断传出来的声音犹如鬼哭狼嚎。于是,他害怕起来了,只见他用手堵住耳朵不再去听,背过身去不再去看。最后,他放开了脚步,远远地逃开了。 当然,以上的这些景象并不是真实的,只不过是副主教此时有点神经错乱,因此而产生的一点幻象罢了! 终于,他再次回到了大街上。他看着大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穿行不息的人们,总以为那是紧紧盯住他不放的幽灵。而且,他还总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甚至连眼前的各种景物看起来也是模糊不清。有一个位于小桶场街拐角处的杂货铺,按照当时的风俗,杂货铺屋檐四周都会挂着很多洋铁环,而且每个洋铁环上都要系着一个木质蜡烛。只要风一刮,铁环和蜡烛就会碰撞并且发出声音。听见这种铁环和蜡烛相撞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听见了隼山上那些骷髅头在黑暗中的撞击声,而隼山就是专门处决犯人的地方。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因为他已经彻底的晕头转向了。后来,只能在感觉的指引下,他胡乱地走上了一段路程,可令人意想不到是,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圣米歇尔桥上。一所房子的窗口中射出一道微弱的光线,于是,他下意识地走上前去,透过残缺不全的玻璃窗,他看见了一间凌乱、肮脏的房间。这幅情景顿时勾起了他脑子里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房间里,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且袒胸露臂的姑娘,正被一个面色红润的小伙子抱在怀中。而且旁边还有一个老太婆在纺线,她一边纺线,嘴里还一边断断续续地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曲。趁那个年轻小伙子笑声停顿的空当,副主教也是听清楚了老太婆唱的歌曲,不过,这是一首不太让人明白的歌曲,但是歌词却很可怕: 叫吧,河滩!狂吠吧,河滩! 我的纺锤不停地纺,不停地纺,不停地纺! 给刽子手纺出绞绳让他去吊! 他正在监狱的院子里吹着口哨。 叫吧,河滩!狂吠吧,河滩! 这是多么美丽的麻绳啊! 东西南北遍地散布死亡!都种大麻吧,不要种小麦, 小偷儿不会去偷窃, 多么美丽的麻绳呀! 叫吧,河滩!狂吠吧,河滩! 为了要看那卖淫的娼妓,吊在肮脏的绞刑架上受刑, 那些窗户都像是眼睛一样。 叫吧,河滩!狂吠吧,河滩! …… 听到老太婆的歌曲,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且他还更加贪婪地抚摸着怀里的姑娘。显而易见,那个姑娘就是一名妓女,而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是别人,正是副主教先生的亲弟弟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 对于副主教而言,眼前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已经无关紧要了。于是,他便继续朝着里面瞧去。他看见,若望缓缓走到房间尽头的窗户前,然后向灯火通明的码头看了一眼,而且他还听见若望在关窗户的时候说了一句:“我敢用我的灵魂来发誓,天已经真的黑了,各家各户都已经点上了灯,就连上帝也点起了星星。”说完,若望又踉踉跄跄地走回到那个妓女的身边,只见他一手便砸碎了桌子上的一个空酒瓶,然后情绪异常激动地说道:“已经空了,上帝的头!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上帝的肚子!哦,我亲爱的伊萨博,你知道吗?我他妈最恨的就是朱庇特,除非他能把你这对雪白的大奶子,变成让我永远都吸吮不尽的博纳葡萄酒。” 很明显,若望的这个玩笑开得非常精彩,那个妓女也哈哈大笑起来。若望说完之后便走了出来。 副主教赶紧趴在了地上,他怕自己的弟弟认出他来。不过,多亏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何况这个年轻人又喝醉了。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看见了躺在路边烂泥里的副主教先生。 “啊!啊!”这个年轻人说道,“看来今天这个家伙过得非常不错啊!”说完,他抬脚朝着这个躺在烂泥中的人踢了一下。副主教不敢出声,以免弟弟若望发现自己。若望紧接着又说道:“他妈的,醉得像个死人,看来,这家伙今天喝得还真不少!”他蹲下来看了看:“原来是一个老头儿啊!还是一个秃子!啊,他真是一个运气不错的秃子啊!”随后,若望嘴里絮絮叨叨地就走开了。副主教听见若望在絮叨:“……反正也没有多大的区别,都是一样的东西。……理智是个好东西,就拿我的哥哥克洛德先生来说吧,他既有理智,还有钱,一大堆花不完的钱,他的命真好啊!” 直到若望完全走进了黑暗中,副主教先生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回到巴黎圣母院,把他这幅狼狈的样子藏得严严实实的。在黑暗中,他望着矗立在民居之上的圣母院巨大钟楼,随后,他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回去。 我们的副主教先生一口气直接跑到了圣母院前的广场,可这时,他的脚步又犹豫了。他不敢再向前走出半步,因为他一想到白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便觉得备受打击。只见他低声说道:“上帝啊!今天白天在这里,发生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终于,他鼓足了勇气,战战兢兢地看向了教堂。教堂前墙依然跟平常一样,一片漆黑,只有藏在它背后的星星闪烁着一点点光亮。此时,一弯新月正好靠在右边那座钟塔的肩上,它好像一只会发光的小鸟一样在一株植物的边上来回徘徊,只不过这株植物上面雕刻着黑色三叶形花纹。主教堂后边修院的门关闭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们的副主教总是会随身携带着他那顶楼密室的钥匙。于是,他手忙脚乱地把门打开,迅速闪进了教堂。 教堂里依旧像洞穴般黑暗沉寂。他看见地面上有许多大块大块的阴影,不过这回他没有害怕,因为他知道那是还没有被摘下来的帷幔的投影,这些帷幔为上午的忏悔仪式专门挂上去的。那个巨大无比的银十字架,在幽深昏暗的深处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这座阴森的坟墓中夜空上的银河。唱诗室后面那几扇长窗的尖拱伸出在帷幔顶上,一丝月光正好照在那些彩色的玻璃上面,那些彩色玻璃也因此显得紫不紫,白不白,蓝不蓝,这种难以确定的恐怖颜色,也只有在死人脸上才能看到。看着唱诗室四周窗户的灰白色尖拱,副主教还以为看见了被打入地狱的主教们的帽子。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等到再睁开的时候,又觉得身边有无数惨白的脸孔在盯着他看。 副主教一溜烟似的穿过教堂,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教堂仿佛有了生命一样,不停地在摇动,不停地在晃荡。每根巨大的柱子也在此刻变成了又粗又长的巨足,用它那巨大且扁平的石脚剧烈震动着地面。就连巨大的主教堂仿佛也变成了一头远古巨象,以柱子为脚,在那里气喘吁吁地来回走动。而那两座钟塔就是它特有的象牙,那还未被扯下来的黑色帷幔则是它的披挂。 很明显,副主教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点,他几乎快要崩溃了。在这个极为不幸的人看来,外在世界这一切明显昭著、看得见、摸得着、令人恐惧的《启示录》《启示录》:《圣经·新约》中的一卷,记述预示世界末日的种种怪异现象。中的景象,都是上帝对他的暗示。 在走进过道时,他看见一点亮火从粗壮的柱子后面映射出来,微微闪烁着红光,在这一瞬间,他那极度紧张疲惫的心灵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他极度喜悦地朝着那点亮光扑了过去。原来,那只不过是一盏昏暗的小灯,就是它日夜不停歇地照射着圣母院铁栅栏里面的公共祈祷书。他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然后抓住圣书,渴望从中得到一些安慰和鼓舞。祈祷书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约伯》里面的一段话,于是,他便瞪大眼睛看来起来:“我看见一个灵魂从我身边轻轻走过,我听见了它微弱的呼吸,于是我的头发就竖了起来。” 看到这样惨厉的句子,副主教所产生感觉,就好比一个盲人捡了一根带刺的棍子,还来不及高兴,就被棍子上的刺给刺痛一样。只见他双腿一软,便立刻瘫倒在地上,不仅如此,他还被吓出了一身汗,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就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白天被吊死的那个姑娘。一时间,他觉得一股诡异可怕的青烟从自己的脑子里冒了出来,仿佛自己的脑袋在这一刻变成了地狱里一个会冒烟的烟囱。 就这样,副主教先生在地上瘫坐了好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深陷在魔鬼设的陷阱中无法自拔。终于,他恢复了一点力气,随后他便想到,也许他还有唯一一个可以存身休息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养子加西莫多那里的钟塔。他心惊胆战地站了起来,由于害怕,他顺手就拿起了那盏照亮祈祷书的昏暗小灯。副主教的这个举动无疑是对神灵的亵渎,可在这时候,他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了。 在那盏昏黄小灯的帮助下,副主教沿着钟楼里面的楼梯慢慢走了上去,但他心中仍然充满了无名的恐惧。他一边走一边想,如果广场上的行人,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见他手里这盏灯的昏黄灯光从一个个枪洞中透射出去,肯定也会被吓得汗毛倒竖的。 忽然,他的脸上吹过了一阵轻风,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最顶层走道的门口。这个季节晚上的天气格外寒冷,夜空中还漂浮着几朵白云,这几朵白云由于相互倾轧而挤碎了棱角,就像冬天的冰块刚刚解冻一样。一弯新月被挤在云层之中,犹如一只小船在夜空中被冰块环绕。 他走到连接两座钟楼的一排小圆柱栏杆前,移目远眺,只见薄雾缭绕,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巴黎一片寂静的屋顶,尖峭细小,不计其数,好像夏天夜里风平浪静的粼粼海波。 月色凄迷,给天地蒙上了一层青灰的色调。 就在这个时候,主教堂的大钟发出了沉闷嘶哑的声音,原来现在已经到午夜十二点了。钟声一响,副主教一下子就想到了今天中午十二点的钟声。“上帝啊!”他低声喃喃自语道,“她这会儿已经冻僵了吧?” 忽然一阵轻风刮来,他手里的灯便被刮灭了。几乎与此同时,他看见钟楼对面的一个角落里出现了一个白乎乎的身影,而且看样子还是一个女人的身影。他立刻浑身颤抖了起来,最可怕的是,这个女人旁边还跟着一只小山羊。小山羊那咩咩的叫声,也是随着最后一下钟声响起。 他硬着头皮看了过去。天哪!是她,真的是她!只见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忧郁。头发跟上午一样,仍然披散在胸前,只是缠绕在她身上的枷锁和绳子全都不见了,此刻她全身没有了一点束缚。她终于获得了自由,因为她已经死了。她身穿一身白衣,一个白色头巾搭盖在头顶上,状若哀伤地仰望天空,而且缓缓朝着副主教走来。还有那只神奇的小山羊也是一步不落地跟在她的后边。就在这一瞬间,副主教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特别沉重的石头,无法挪动一下。他想逃,可他逃不开;他想跑,可他跑不掉。没办法,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那身影向他靠近一步,他便向后退一步,直到他退进拱顶那黑暗的楼道里才停了下来。想到那个身影可能也会跟进来,副主教吓得浑身都僵硬了;对方如果真的进来的话,他恐怕就要被吓死了。 那个身影真的走到了楼梯口,而且还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她向黑暗里望了一眼,仿佛并没有看见副主教,然后就径直离开了。副主教只是觉得,她看起来好像比上午行刑时要高一些。他不仅透过她洁白的衣服看见了肉体,还听见了她微弱的呼吸。 等到那个“幽灵”走后,副主教也开始下楼,只是他动作缓慢,就跟刚才的幽灵一样。他觉得自己也成了幽灵,眼睛直直的,毛发倒竖,而且手里还提溜着一盏已经熄灭的小灯。他一边下楼梯,一边无比清楚地听见耳朵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嘲笑他:“……一个幽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了微弱的气息,不禁毛发倒竖。” 二、驼背、独眼、跛脚 中世纪的每一座城市,都有很多避难所,这种城市的特征,一直延续到路易十二统治时期才结束。刑罚和野蛮审判犹如滔滔洪水,淹没了城市,而避难所就成了高高突起于人类司法制度上的孤岛。任何一个犯人只要一进入这种避难所,那他就算得救了。无论是在哪一个避难所里,犯人都会受到不容侵犯的保护。这种避难所不仅和滥施刑罚针锋相对,而且它们之间好像还互相矫正。比如,国王的宫殿、王宫贵族的府邸,特别是教堂,这些都是最为常见的避难所。有时,为了增加一个城市的人口,整座城市都被暂时定为避难所。当然,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例如,1467年的时候,路易十一就曾经使整个巴黎成为了避难所。 罪犯一旦进入避难所,那么他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了。不过有一点,他需要时刻注意,那就是不能贸然走出避难所,否则,他将再次受到刑罚的追捕或严惩。碾车、绞刑架、拷问台都有自己的眼线潜伏在避难所四周,它们就像饥饿的鲸鱼巡游在渔船的四周一样,日夜不停地监视着它们的猎物。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时候,一个罪犯为了逃避惩罚或审判,一辈子都待在教堂里、王宫的楼梯上、寺院的田地里,又或是修道院里。因此,如果从这个方面来看的话,这种避难所和监狱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例如,以公正严明著称的大理寺只要下一道命令,就会无视这种避难权,直接把犯人逮住并交给刽子手处理,不过,像这样的情况很少会出现。因为法官通常都害怕主教,当红袍和黑袍发生矛盾冲突时,吃亏的永远都是红袍。然而有时候也会例外,例如巴黎的刽子手小若望被行刺一案,再如杀害若望·瓦勒莱的凶手爱默里·卢梭被杀一案,在这些案件当中,司法机关就直接跳过了教会,而自行执行了裁决。但这样做的前提就是,必须有大理寺的命令,否则,擅自闯入避难所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众所周知,法兰西元帅罗贝尔·德·克雷蒙和香槟省都统大人若望·德·夏隆是怎么死的,尽管整件事只是关乎一个卑微下贱的杀人犯——一个兑换商的儿子贝兰·马克,但就是因为这两位大人私自闯进了圣梅里教堂抓人,最后才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在当时,这种避难所向来受到人们的崇敬,传说就连动物都受过避难所的庇护。艾满讲过一个故事,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法国国王达戈倍尔在追捕一只野鹿的时候,野鹿跑到了圣德尼坟墓旁边,一瞬间所有的猎狗都停了下来,只是站在周围狂吠不已。一般情况下,无论是哪一个教堂,都会为寻求避难的人专门准备一间房间。比如,1407年,尼古拉·弗拉梅尔便花费了四利勿尔六苏十六德尼埃巴黎币,在圣雅克德布谢里教堂的拱顶上特意盖了一间小房,为寻求避难的人提供住宿。 巴黎圣母院作为一个避难所,自然也不例外,在扶壁拱架下的里侧阁楼里也有这么一间小屋,它正好对着修士后院。如今,钟楼门房的妻子已经把那里开辟为花园。如果拿这座花园跟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相比的话,就如同拿莴苣比棕榈树,拿门房的妻子去比塞米拉米斯塞米拉米斯:希腊神话传说中巴比伦的创造者,叙利亚美丽贤明的女王。。再来说加西莫多,他救下了美丽的爱斯梅拉达,并手舞足蹈狂欢了一阵后,便把这个吉卜赛女郎安置在这样一间小屋里。在加西莫多飞速奔跑的时候,这位吉卜赛姑娘依然神志不清,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只感觉到自己好像在半空中飘舞,而且还被一个东西托在手里,耳边更是传来加西莫多响亮的笑声和欢叫声。当姑娘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一闪即逝的巴黎房屋和天空,而且她还看到自己的头上有一张丑陋无比且兴奋不已的脸孔,这一切都让姑娘感到十分害怕,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她赶紧闭上眼睛,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且还是在昏迷中被吊死的,否则,她怎么可能迷迷糊糊地看见带走自己灵魂的魔鬼?她以为这回什么都完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而,等到那个跑得气喘吁吁、长相怪异的人把她带到这间避难室里,并用粗大的手小心翼翼地为她解下缠绕在身上的绳索时,她感觉到身体猛然一震,随即便清醒过来,好像在黑夜中航行的船只触到了礁石,乘客在睡梦中被惊醒一样,于是,数不清的记忆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她发现自己正身处巴黎圣母院之中,而且她是被一个长相奇特的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刽子手手中救了下来。她还想起弗比斯依然活着,但是这个男人已经有了新欢,不爱自己了。这两个念头几乎同时出现在吉卜赛姑娘的脑子里,可是很明显,后一个念头极为痛苦,并且压倒了前一个念头,于是,她转身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加西莫多说道:“你又何必救我呢?” 只见加西莫多焦急地注视着她,他好像正在极力猜测姑娘说的是什么。吉卜赛姑娘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就又问了一遍。于是,加西莫多无限哀伤地看了姑娘一样,随即便跑开了。独自丢下吉卜赛姑娘一人,太奇怪了。 过了片刻,加西莫多又重新出现在吉卜赛姑娘的面前,而且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着衣服的包裹,这些衣服都是附近几个好心的女人,特意放在教堂门口给她的。直到现在,她才察觉到自己几乎赤身裸体,这一情景不禁让她脸上出现一抹羞红,可以看得出来,生命力再次回到她的体内。加西莫多好像也看出了姑娘的羞涩,只见他赶紧用手遮住了那只独眼,随即便走开了,不过这次却是慢慢走的。 吉卜赛姑娘赶紧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很明显,这是一身王宫见习护士的衣服,除了白大褂外,还有一个白色面纱。她刚穿好衣服,就看见加西莫多又回来了。不过,他这次拿的东西比上次还多:左手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一瓶水、一块面包以及其他的一些食物,右手则抱着一床被褥。他放下篮子,并对姑娘轻轻说道:“吃吧!”紧接着,他还为姑娘铺好被褥,然后又说道:“睡吧!”加西莫多取来的这些食物以及被褥,都是他自己的。 吉卜赛女郎此刻心中充满了感激,而且她很想感谢这个如此好心对待自己的人,然而,感谢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可就是说不出口,因为她只要一看见那张丑陋的面孔,就会不寒而栗。就在这个时候,善良的加西莫多说话了:“我是不是吓到您了?我很丑,对吧?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害您的。这样吧,您不用看着我,这样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只需要听我说话就行。白天您可以待在这里,夜晚您可以随便走走。但无论如何您要记住,千万不能走出这个教堂。否则,你我两个人都会没命的。” 姑娘听了加西莫多的话很感动,不过,她的心里还是感到十分诧异,这个长相奇特的怪人,甚至长得有些吓人,怎么会说出如此温柔体贴的话来呢?过了片刻,姑娘放下心中的疑问,随后便开始打量起这间小屋。这间小屋其实并不大,大约只有六尺见方的面积,还有一个窗洞和一扇小门正好对着微微倾斜的房顶,除此之外,便剩下几个雕刻着怪兽脑袋的水槽,它们此刻好像正弯着腰、伸长脖子,从窗洞洞口窥视着她。姑娘顺着小窗洞的洞口向外望去,巴黎城的整个景象尽收眼底。对于一个吉卜赛姑娘、一个弃婴、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一个没有家庭、一个没有任何幸福感可言的人来说,这幅景象真够凄凉的。 看着这幅景象,姑娘不禁想起自己悲惨的身世和不幸的遭遇,正当她独自悲叹自己命运多舛的时候,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把她吓了一大跳,原来这个毛茸茸的东西不仅钻进了她的怀里,还把头顶在她的膝盖上。(可以这么说,现在任何一个东西都有可能吓到这位脆弱的姑娘)姑娘充满恐惧地低头一看,竟然是那只跟随自己多年的小山羊加里。原来小山羊趁着加西莫多解救吉卜赛姑娘的时候,奋力挣脱捆绑它的绳索,然后又在一片混乱中跟着加西莫多来到了这里。 小山羊加里已经在女主人身边依偎了快一个小时了,它希望得到女主人的抚摸和爱恋,却没能如愿,所以这才不得已钻进了女主人的怀里,期望这次能引起女主人的注意。果不其然,吉卜赛女郎一看见它,便把它抱进怀中,对它又是亲吻,又是抚摸。过了一会儿,姑娘说道:“啊!亲爱的小山羊加里,我真的感到很荣幸,我几乎把你忘了,可你依然惦记着我。有你这个重情重义的朋友,真幸福啊!” 吉卜赛姑娘不停地这样说着,忽然,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搬开了她身上的负担,同时,郁积在心中的各种不幸也化作泪水夺眶而出,随之,她便放声大哭起来。只见她泪如泉涌,痛哭流涕。在她眼泪流出的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心中最辛酸、最苦涩的痛楚随着泪水慢慢流走了。 夜晚降临,可怜的姑娘在恬静的月色下缓缓漫步,任凭冷风吹过她的面庞,慢慢抚平她内心的创伤。从钟楼的塔顶向下俯视,大地一片宁静祥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吉卜赛姑娘稍稍松了一口气。 三、聋子 直到第二天早上,吉卜赛姑娘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安安稳稳地睡了整整一个晚上,连她自己都惊讶不已。要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未安然入睡过。就在这时,明媚的阳光顺着窗洞照进了房间,正好照在她那略显苍白的脸上。姑娘在看见阳光的同时,还看见救命恩人那张让人心生恐惧的丑脸。这张脸还真够丑的!独眼,还豁牙漏齿。姑娘刚一看见这张鬼脸就赶紧闭上眼睛,可是无论如何,她仍能感觉到这张鬼脸的主人就站在自己跟前。就在这时,加西莫多那沙哑却温柔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别害怕,我的朋友。我来这里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来看看您睡得可好。再说了,你闭眼睛睡觉的时候,我在这里也不会妨碍您的。我现在就走开,瞧啊,我已经躲到后面去了,您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几句话充满了哀伤,不过更加哀伤的还是加西莫多说话时的声调。吉卜赛姑娘心头涌出一丝感动,随即便睁开双眼,果然,此刻加西莫多正在墙角蹲着,几乎蜷缩成一团。她实在不忍心让加西莫多蹲在墙角,无论他长得有多丑,毕竟这个人救过自己一命,随即姑娘便忍住对那副鬼脸的恐惧,对加西莫多说道:“过来。”看见姑娘的嘴动了一下,可怜的加西莫多还以为姑娘在赶他走,于是,他便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并耷拉着脑袋走开了。见状,吉卜赛姑娘便大声喊道:“你过来啊!”但加西莫多还是没理她,照样向远处走去。于是,吉卜赛姑娘赶紧从后面追了上去,并用手抓住加西莫多的胳膊。看着姑娘的举动,加西莫多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姑娘的意思,原来她并没有赶他走,而是叫他留下。加西莫多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顿时变得兴奋不已,脸上的沮丧也一扫而尽。随后,加西莫多在姑娘的示意下,便走到小屋的门口,仅仅只是走到这里,无论吉卜赛姑娘如何示意让他进屋,加西莫多始终都站在门口,而且他还说道:“我是一只丑陋的夜猫子,没有权利走进您这位漂亮的百灵鸟的家。” 看着倔强的加西莫多,吉卜赛姑娘没再勉强他,随后,她以一个极为舒服且优美的姿势斜躺在床垫子上,而小山羊加里很听话地蹲在她的脚下,加西莫多则蹲在门口。就这样,美丽的爱斯梅拉达和丑陋但温柔的加西莫多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对于爱斯梅拉达而言,她在眼前这个面目丑陋的人身上,随时都能发现新的畸形,从他的罗圈腿到他的驼背,再到他的那只独眼,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上帝怎么会创造出如此奇形怪状的人?不过,幸亏他的眼神是温柔的,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温柔的,一想到这些,爱斯梅拉达便开始慢慢接受他了,对他的相貌也没有那么介意了。 “那您刚才说的话是让我回来喽?”加西莫多首先打破了沉默,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是的。”爱斯梅拉达轻轻点头,说道。 “我跟您说实话吧,”加西莫多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地说道:“……我……是一个……聋子。……” “天哪!多么可怜的一个人啊!”加西莫多刚说完,姑娘就惊叫了起来,不过她的声音充满了善意的怜悯。 伴随着姑娘那一声惊叫,加西莫多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他苦笑着说道:“难道您不认为我真的很丑吗?我天生就是现在这副德性,而且我还是一个十足的聋子,我的这个鬼样子就应该受到其他人的嘲笑和唾弃,难道不是吗?但是您就不一样了,您是那么的天生丽质。”从眼前这个可怜人说的话看来,他对自己的不幸有着很清楚的认识,一时间,美丽的爱斯梅拉达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况且,就算她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可加西莫多也无法听见,更无法明白。停顿了一会,加西莫多又继续说道:“我以前也觉得我很丑,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丑过。您知道吗?每当我拿自己跟您做比较时,我都自惭形秽,我是这样一个不幸又可怜的怪物。您是不是觉得我更像一个野兽?而您却如此的光彩照人,就算灿烂的阳光、晶莹的露珠和欢乐的小鸟与您比起来,也是自愧不如。可您再看看我,我是一个如此令人讨厌、令人恐惧的怪物,既不像人,也不像个野兽,不伦不类,简直就是一个粗鄙、不堪入目、奇形怪状的废物!” 说完,加西莫多大笑起来,那笑声简直能让世界上任何一个听到的人瞬间心碎。接着,加西莫多又说道:“虽然我是一个聋子,但您可以用各种手势和动作让我明白您说话的意思。您知道吗?我的主人就是用这种方式跟我说话的。从您的嘴唇和眼神,我基本上可以明白您的意思。” “算了,”爱斯梅拉达笑了笑,说道,“你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吗?” “我明白了,”加西莫多似乎很高兴,马上回答说,“您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救您,对吧?您忘了吗?在一天晚上,您差点被一个可恶的家伙给绑架了。可是,第二天,您却在耻辱柱上帮助了那个妄图绑架您的坏蛋。尽管那只是一点点水,一点点怜悯,或许您已经忘了这些,可对于我来说,我是如何都不能忘的,即便粉身碎骨都不能报答您的恩情!” 听到加西莫多的一番话,吉卜赛姑娘非常感动。而加西莫多的眼里也是泪光闪闪,不过他却始终忍耐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仿佛这关乎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听我说,”当不再担心眼泪会掉下来时,加西莫多伸手指着一个地方,对吉卜赛姑娘说道,“看见了吗?那边有两座特别高的钟楼,无论从其中哪一座跳下来,估计不等掉到地上,那个人就死了。如果您想让我那样做的话,不需要您开口,只要一个眼神,我就会毫不犹豫地从那里跳下去。” 这番话刚一说完,加西莫多站起来就想走。尽管善良的爱斯梅拉达也是身处巨大的不幸当中,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对眼前这个残缺不全的人产生了些许怜悯。于是,她打手势示意加西莫多再多留一会儿。可加西莫多却在这时说道:“哦,哦,我想我不应该在这里待太久。您这样看着我,会让我浑身不自在的。我知道,您之所以这样看着我,是因为对我的怜悯。我应该去别的地方待着了,在那里,我能看见您,而您却看不见我。” 在即将离开时,加西莫多顺手把一把金属哨子递给爱斯梅拉达,然后说道:“如果您需要我的帮助的话,您只需要吹一下哨子,我就会立刻出现在您的身边。”说完,他把哨子放在地上,就飞快地跑走了。 四、陶罐和水晶瓶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要说时间拥有巨大的魔力,这一点真的不用怀疑。比如我们这位饱经创伤的姑娘,爱斯梅拉达,她就在时间的魔力下渐渐地忘记伤痛。其实,极度的伤痛和极度的欢乐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能持久。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爱斯梅拉达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但太多的痛苦还是在这位姑娘的心中留下了些许阴影。而且,随着安全感的增加,美丽的吉卜赛姑娘又开始幻想回到社会中生活了。她就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但手里却掌握着自己坟墓的钥匙。那些曾经让她感到恐惧或害怕的身影,已经逐渐淡出她的脑海,像比埃拉·多尔得许、雅克·沙尔莫吕这一类凶神恶煞,她已经记不得这些长什么样了,即便是那个最阴险、最恶毒、最可怕的教士,她差不多也忘记了。 爱斯梅拉达之所以想回到社会中生活,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弗比斯仍然活着。对她而言,弗比斯便是她生活的全部。尽管她遭受了一连串的致命打击,甚至连她的心灵和思想已经满目疮痍,但弗比斯活着这个事实,却仍然让她心里存有一丝希望,也许这便是一种坚韧不拔的感情,一种对一个人执着不懈的爱。其实,爱情就好像一颗小树苗,它深深地扎根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在阳光和爱情雨露的滋润下,这颗小树苗不仅会茁壮成长,还会变得枝繁叶茂。然而,这种爱情却是有些盲目的,但也正是因为它盲目,才愈加显得它顽强。在它变得毫无道理可言的时候,也正是它最顽强不可侵犯的时候。 但是,每当爱斯梅拉达想起这个让她爱得如痴如醉的弗比斯时,不免有些心酸。她始终不敢相信,弗比斯这样聪明的人会相信那毫无事实根据的判决,她更不敢相信,弗比斯竟然会相信这个爱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会捅他一刀。但也许他也被欺骗了,也许他只是一时糊涂罢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吉卜赛姑娘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不过,这事说到底也不能怪他,谁让她自己当众承认了那些罪行呢?但她之所以那样做,并不是她真的杀了人,而是因为她实在受不了那样的酷刑,难道这也要怪她吗?但是爱斯梅拉达好像有十足的把握,她自信她会让弗比斯相信自己,并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她深信,只要能够看见弗比斯,然后对着他投去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便能轻易地化解这段误会。尽管爱斯梅拉达如此自信满满,但始终有一件事情让她耿耿于怀:那天她在圣母院广场上忏悔的时候,弗比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阳台上?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少女是谁?那当然是他的妹妹喽!尽管这样的解释有点自欺欺人,但爱斯梅拉达却非常满意。因为这位善良的吉卜赛姑娘始终坚信,弗比斯是爱自己的,而且他心中绝对只有她一个人。她甚至对弗比斯对她许下的诺言都记忆犹新。她是一个多么天真善良的姑娘啊!弗比斯一点点的花言巧语就能让她信以为真。因此,这位吉卜赛姑娘热切地盼望着,等待着。 还有不得不提的一点,那便是巴黎圣母院。这座维护她、包容她、拯救她的巨大建筑物,它本身就是最好的镇静剂或止痛药。这座建筑物的庄严线条,还有姑娘周围的一切物事显现出来的宗教色彩,甚至连石头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散发着虔诚平静的气息,这一切无一不在对她起着抚慰作用。还有从这座建筑物中,传出的各种慈祥肃穆的声音,也都在一定程度上修复了姑娘那残弱的灵魂,比如主祭教士那单调的歌声、众多善男信女们那时而断续、时而洪亮的附和声、彩色玻璃窗那和谐的颤动,像上百只号角般突然奏响的风琴声,像大蜂房似的嗡嗡直响的三座钟楼,这个有着巨大音阶的乐队,从人群到钟楼,不断抑扬顿挫、此起彼伏,这一切也都在麻痹着她的回忆、想象以及痛苦。特别是那巨大的钟声,更加使她安然忘忧,这些庞大的机器向她倾泻出汹涌的波涛,仿佛一股巨大的磁波深深影响了她。 就这样,随着每天旭日东升、夕阳西落,吉卜赛姑娘变得更加安静平和,呼吸也更加顺畅,脸色也更加红润。渐渐地,她又恢复了天真开朗的本性,又开始唱歌和跳舞了,又开始在快乐中度过每一天。经常可以看到她和小山羊加里在一起玩耍嬉戏,还时不时地撅起小嘴故作嗔怒。出于少女贞洁的羞怯,每天早上她都会躲到房子的角落里穿衣服,生怕附近的阁楼里有什么人窥视她。 爱斯梅拉达在思念弗比斯之余,还会时常想起加西莫多,这个现在唯一跟自己有交往、有接触的人。虽然他的相貌是那么丑陋,但他却对自己那么温柔,那么照顾。她想对加西莫多投以感激而亲切的目光,却一直没有做到,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他的丑陋,无法习惯这个圣母院的敲钟人,还是因为他太丑了,所以她无法像跟一个正常人交往那样跟他交往。因此,爱斯梅拉达姑娘常常为自己的行为深深自责。 事实上,爱斯梅拉达并没有捡起加西莫多那天放在地上的哨子,但从那以后刚开始的几天里,加西莫多仍然不请自来,时不时地露露面。当他送来水和食物的时候,吉卜赛姑娘更是竭尽全力地隐藏自己对他的厌恶,但她的这类情绪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破绽,加西莫多便立刻察觉出来,因此每次他都会悻悻离去。有一次,吉卜赛姑娘和小山羊加里正在嬉戏的时候,加西莫多拎着食物和水来了。他刚好看见爱斯梅拉达亲昵地抚摸小山羊,而且他还格外出神地盯着这对可爱的精灵看了好久,然后便沉重地感叹道:“我的不幸,主要在于我长的不太像人,我要是长得完全跟个畜生一样,就可以和这个小山羊享受一样的待遇了。”听到他说的话,吉卜赛姑娘抬起头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哦,我非常清楚这是什么原因了。”加西莫多针对这种眼神说道,随即,他便伤心地离开了。 另外一次,加西莫多突然出现在爱斯梅拉达的房间门口(他从来都不进去),而那时吉卜赛姑娘正在尽情地唱着一首古老的西班牙歌谣,至于这首歌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这是她小时候入睡前埃及女人唱给她听的,后来她便把它用心地记了下来。吉卜赛姑娘一看见加西莫多,就一脸厌恶地停住了歌声。可是,不幸的敲钟人跪在地上,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还把两只粗糙难看的大手紧紧合在一起,愈加痛苦地说道:“啊,善良的姑娘,我求求您唱下去,请不要赶我走!”也许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大失所望,爱斯梅拉达又继续唱起了歌谣。慢慢地,她忘记了刚才对敲钟人的厌恶,还满心欢喜地沉醉于这首好听的曲子当中,可是加西莫多始终都没有站起来,一直就那样跪着,而且还双手合拢,一脸虔诚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吉卜赛姑娘,仿佛在她的歌声里,他享受到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幸福。 还有一次,可怜的加西莫多慢慢走到爱斯梅拉达面前,小心翼翼地对她说道:“您听我说,我要跟您说一件事。”美丽的姑娘正准备洗耳恭听时,却看见那个敲钟人一会摇头,一会又是叹气,总是犹犹豫豫。最后,他还是一脸痛苦地捂着脸走开了,弄得吉卜赛姑娘莫名其妙。 墙上有许多面目狰狞的雕像,其中有一个敲钟人特别喜欢,他经常会蹲在这个雕像的旁边,并且用一种和老朋友说话的口气跟它交谈。有一回,爱斯梅拉达就听见他对着自己的“老朋友”说道:“哦,老伙计,我为什么就不能跟你一样,也是石头雕刻成的呢?” 有一天早晨,吉卜赛姑娘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克制内心的激动,于是,她便走到挨近窗外屋顶的地方,越过圣若望教堂圆形的屋顶极目远眺。与此同时,敲钟人先生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为了不让自己丑陋的相貌吓到吉卜赛姑娘,他选择了待在姑娘的身后。忽然,吉卜赛姑娘那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闪烁起一颗泪珠和一道欢乐的光芒,随后便看见她跪在屋顶边缘,热烈而又忘情地伸开双臂呼喊道:“弗比斯!亲爱的弗比斯!你来吧!来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句话,就说一句话!我亲爱的弗比斯!”此时此刻,无论是她的声音,还是她的眼神,又或是她的表情,都像极了一个翻船落水的人,望着远处阳光里行驶着的小船并发出求救的呼喊。 加西莫多对姑娘的行为感到很好奇,于是,他也俯身朝着下方看去。原来圣母院的前庭广场上正有一个骑马而过的男人,这个男人不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且还身着盛装华服,佩戴着长剑,全身都闪耀着长剑和装饰品的光芒。他此时此刻正在向一位站在阳台上的姑娘行礼致意。对于吉卜赛姑娘那充满柔情、声嘶力竭的呼喊,他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离得太远了,根本就没有听见。 虽然那个帅气的男人没有听见吉卜赛姑娘的呼喊,但是我们可怜的敲钟人却“听”得真真切切。他从胸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随后转过身去,心中惆怅地咽下了自己的泪水,他还用两只紧握的拳头使劲儿地捶着脑袋,而当他松开手时,每只手掌里赫然抓着一把褐色的头发。他看见爱斯梅拉达这时根本没注意他,于是,便听见这位不幸的敲钟人咬牙启齿地说道:“该死!人就应该有一幅漂亮的长相,只有外表英俊了别人才会看你。”就在这时,吉卜赛姑娘的喊声更加热烈激动:“弗比斯!……弗比斯!……天哪!他下马了,他要走进那所房子了!……那个跟他说话的女人……简直太可恶了!……弗比斯!……弗比斯!……我亲爱的弗比斯!” 可怜的敲钟人无比痛苦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见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竭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假装镇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女人疯狂的行为,最后,他悄悄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拽着她的衣角,说道:“您要不要让我把他请过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忧伤。 显然敲钟人的这句话正中吉卜赛姑娘的心坎,她兴高采烈地回答道:“好呀,好呀,你真是太好了,如果你真的能把那个男人叫上来,我以后会喜欢你的。快点啊,快点啊!”说着,姑娘还忘情地搂住敲钟人的膝盖。敲钟人“听”到姑娘的回答后,不禁哀伤地摇了摇头,说道:“好!那我现在就去把他请上来。”说完,他便转过身去,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飞快地冲下楼去。尽管他跑得飞快,可是等他到达前庭广场的时候,那个年轻男人已经不见了,只看见他刚才骑的马拴在孚勒尔·德·丽丝府邸的门口,显然他是进了孚勒尔·德·丽丝府邸。敲钟人抬头朝教堂的楼顶望去,只见爱斯梅拉达仍然站在原地,仍然是原来的姿势,他伤心地对着姑娘摇了摇头,然后,他便下了决心,要一直在这里等到那个年轻男人走出来为止。 就在加西莫多无聊地在孚勒尔·德·丽丝府外等待时,府里却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样子,因为这里正在举行婚前宴请宾客的宴席。加西莫多在外面只看见很多客人进入府邸,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好不容易有一个人从府邸里出来了,加西莫多大喜过望,可等到看清那人的举动,又不禁大失所望。原来是一名马夫来牵那个年轻人的马匹到府内。他不时地看看教堂顶楼,只见吉卜赛姑娘也跟他一样,紧紧盯着府邸的门口。就这样,一整天便在加西莫多极为沉闷无聊的等待中度过了。 终于,夜幕降临了。孚勒尔·德·丽丝府邸也是从黄昏时分点点灯光,变成了现在灯火通明。就连坐落在四周各个街区的房屋,也纷纷亮起夜晚用来照明的灯,四下里,除了灯光,便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在这么宁静的夜晚,孚勒尔·德·丽丝府邸里面的欢声笑语和推杯换盏的声音,趁着夜色传进了敲钟人的耳朵里,而且加西莫多仿佛还看见了府邸里面热烈的庆祝场面。教堂顶楼上的爱斯梅拉达也是在浓浓的夜色中由一个灰点完全变成了一片漆黑,尽管加西莫多这时已经看不到她了,但他深信,那个美丽的吉卜赛姑娘并没有离开,她仍旧是充满希望、仍然十分热忱地等候在那里。 随着深夜的临近,各个街区房屋中的灯光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熄灭,唯独孚勒尔·德·丽丝府邸里仍旧是灯火辉煌。可怜的加西莫多还在原来的地方等候着,可是孚勒尔·德·丽丝府邸里始终没有一个人走出来,更别提他要找的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了。尽管已近深夜,但孚勒尔·德·丽丝府邸里热闹的气氛却丝毫不见退却,加西莫多耳朵里传来的那一片节日的喧闹声、笑声和音乐声,也随着夜色的浓重越来越清楚。快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客人们终于纷纷告退,藏身于暗处的加西莫多,看见三五成群的客人走过那灯火通明的走廊。不过,令加西莫多感到失望的是,这些走出来的客人当中依然没有爱斯梅拉达姑娘钟爱的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加西莫多心中充满了悲苦,他不时地仰望天空,一片片沉重的乌云,残破而凌乱,好像是从天空中垂吊下来的绵绵薄纱,又好像是墙壁上一张蜘蛛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孚勒尔·德·丽丝府邸的阳台上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影,加西莫多仰望天空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两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少女。此时此刻,阳台上一片漆黑,连从阳台玻璃窗透出来的光亮也被从门窗上垂下来的深红色大帷幔遮挡住了。加西莫多的头顶上正好是那个阳台的石头栏杆,因此,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阳台上的两个年轻人看清楚。不错,那个年轻的男人正是爱斯梅拉达爱得如痴如醉的弗比斯,而那个年轻少女就是兴高采烈地迎接他到来的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尽管加西莫多听不到这两位年轻男女的柔情蜜语,但能看出他们正沉浸在甜蜜的幽会中。这种幽会的情景本来就隐藏在黑暗的地方不让人知晓,因此它也带了一种更加幽香动人的味道。那个年轻男人用手臂缓缓地搂住了那个姑娘的纤腰,姑娘也没有反抗,显然姑娘这次默许了他的行为,但还是拒绝了他的吻。这一对年轻人丝毫不担心,他们在夜色笼罩下的阳台上幽会被别人看见,因此他们内心火热。但他们却不知道,敲钟人加西莫多目睹了整个场面。可怜的加西莫多看到这一幕不禁伤心起来。不难看出,这个天生丑陋的人并非无情之人,尽管他独眼、驼背又罗圈腿,但这并不妨碍他也会为这样的场面战栗起来。在这一刻,他想到自己悲惨的命运,想到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爱情、欲望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却束手无策,想到自己只能观看别人的幸福人生,而自己却无限悲惨凄凉,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充满了心酸。尤其是想到,善良的爱斯梅拉达一旦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竟然在此与另外一个女人如此亲密地幽会,她会很悲伤时,加西莫多心中就更加难过。他宁可自己承受这种悲痛,无论这种悲痛多么沉重,他也不愿意那个善良的吉卜赛姑娘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不过,他心中也存在一种侥幸,夜色如此漆黑,而教堂顶楼距离阳台还那么远,吉卜赛姑娘肯定看不到这两个人亲热。想到这里,他那皱巴巴的心情也有了些许的舒展。 这个时候,阳台上这对男女越谈越动情。那个小姐似乎在恳请那个男人不要有太多要求,不过从那个男人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此时已经是欲火中烧,而且他的眼睛更是火辣辣地盯着眼前的美女。就在姑娘半推半就的时候,阳台的门窗忽然就打开了,紧接着从屋里走出来一位老太太。阳台上的美丽少女被突然出现的老太太弄得十分羞愧,而那个年轻男人却是满脸的愤怒。随后,三个人便回房间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浑身闪闪发光的年轻男人骑上马,从孚勒尔·德·丽丝府邸里跑了出来,在加西莫多身边疾驰而过。这个男人刚转过街拐角,加西莫多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尽管我们的敲钟人先生是个罗圈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只见他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呼喊:“喂,先生!停一下!”弗比斯勒马停了下来,然后就看见从黑暗中跑过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弗比斯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叫住我干什么?”这时,加西莫多已经跑到卫队长的身边,他一手抓住马的缰绳,说道:“请您跟我走一趟,有个人现在十分想见您。就在……”不等他说完,弗比斯就冲着他咆哮起来:“他妈的,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丑鬼,等等,我觉得好面熟啊,……你干吗要抓住我的缰绳啊?”加西莫多说道:“难道您就不想见见我说的那个人吗?”弗比斯更加不耐烦了,刚才被那个该死的老太太搅和了好事,换作是谁都不会有好心情,只见他对着加西莫多愤怒地骂道:“他妈的,你这个丑鬼竟然敢抓住我的缰绳不放,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你是不是想让我的马踢死你?” 无论弗比斯怎么骂加西莫多,加西莫多就是不松手,不仅如此,他还试图抓着缰绳让马调转方向。他不明白弗比斯为什么要反复地拒绝他的邀请,于是,他只得赶紧向这位年轻的军官解释道:“想见您的人是个漂亮的女人,而且是一个深深爱着您的女人。”卫队长一听他的解释,反而更加愤怒,只见他对着加西莫多又骂道:“该死的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让我去见谁我就去见谁啊?还他妈的是一个深爱我的姑娘,老子告诉你,深爱我的姑娘多了去了,难道她们让我去见,我就去见啊?真是岂有此理!你赶紧滚回去,告诉那个让你来的姑娘,就说我马上要结婚了,让她见鬼去吧!”加西莫多还是不死心,又连忙解释道:“您听我说……她不是别人,她就是那个深爱着你的吉卜赛姑娘,是她要见您。”他以为这样的解释也许会让这位年轻军官不再犹豫,顺利地跟着他走。 这句话果然让弗比斯产生了巨大的反应,但是加西莫多却没有看到自己期待中的反应。自从那天在孚勒尔·德·丽丝府邸的阳台上观看了忏悔仪式,在即将执行死刑的时候,弗比斯就和自己的未婚妻走回了房间,所以弗比斯并没有看见加西莫多在最后关头救下吉卜赛姑娘。尽管孚勒尔·德·丽丝小姐后来得知了此事,但她并没有把它告诉未婚夫的打算,因为这样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因此,弗比斯并不知道爱斯梅拉达还活着,他一直以为她已经被吊死了。然而,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突然跑出来一个怪物,还对他说那个姑娘要见他,这不禁让他想起了事发当天晚上的那个妖僧,一想到这里,弗比斯顿时毛骨悚然。而且他还看见自己的马对着加西莫多不住地打着响鼻,他被吓得快魂不附体了。 “吉卜赛姑娘?”弗比斯强行忍住恐惧,壮着胆子问道,“难道你是从地狱来的?”说完,他还下意识地握住身上的长剑。 加西莫多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力拽着麻绳,不断地催促道:“快!快点!这边走!” 卫队长看到这个怪人根本不理会他,于是,他便愤怒地朝着加西莫多的胸口狠狠地踹了一脚。顿时,加西莫多眼中金星直冒,他往前一跳,就向卫队长扑过去,但随即他便克制住了,说道:“您瞧,您真幸福,还有一个女人如此深爱着您!”说完他便松开了缰绳,然后又气愤地说道:“去你的吧!”随后,弗比斯便一边咒骂着,一边用马鞭使劲儿抽着马,扬长而去。最后,加西莫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弗比斯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可怜的敲钟人望着弗比斯消失的地方,自言自语道:“唉!太可惜了,竟然拒绝了这样的好事。” 加西莫多无可奈何地、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巴黎圣母院,并慢慢地登上钟楼。果不其然,美丽的吉卜赛姑娘依然站在原来的地方苦苦等待着。她刚一看见加西莫多,就跑到他的身边,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加西莫多这时的心情也不好,他冷冷地说道:“我没有见到他。”姑娘对于他的回答感到非常生气,大声地说道:“那你回来干什么?你应该一直在那里等着,直到他出现为止。”可怜的加西莫多看见姑娘的样子,明白她正在责怪他,于是,他低下头痛苦地说道:“那我下次再等他吧!”吉卜赛姑娘这个时候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冲着他大声骂道:“你赶紧给我滚!你这个废物!滚!” 加西莫多在吉卜赛姑娘的骂声中默默离开了。他知道姑娘此刻是多么地失落,也知道她正在埋怨自己,但他不想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告诉她,这样会让她受到打击的,因此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的痛苦,也不愿意让善良的姑娘再受到痛苦的折磨。从这天晚上开始,爱斯梅拉达再也没有见过加西莫多,而加西莫多也没有主动来过小屋。只不过,吉卜赛姑娘偶尔能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个钟楼顶上。但是,只要这个身影察觉到姑娘在看他,便急急忙忙地消失掉。我们不得不承认,对于吉卜赛姑娘来说,敲钟人某种程度上的失踪,她并没有感到难过,相反,她还有些感激,因为她确实讨厌看见他。尽管加西莫多没有出现在爱斯梅拉达面前,但她仍能感觉到他依旧在自己身边保护着自己。在她睡觉的时候,总会有一只无形的手为她送来食物。还有一天早上,姑娘醒来的时候便看见一个鸟笼放在小屋的窗前。她曾经跟加西莫多说过好几次,小屋的屋顶有一块雕像让她感到害怕,结果第二天早上她一醒来便发现,那个让她害怕的雕像已经被砸烂了。爬到那样的高度,仅仅只为砸烂那块让姑娘害怕的雕像,如果他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并且不惜生命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办到。 有好几个黄昏,吉卜赛姑娘都听见有人躲在钟楼斜檐下,唱着一首古怪凄凉的歌曲,她听起来就像一首催眠曲。整首歌曲没有一点韵律可言,就好像是一个聋子随口编出来的一样: 不要只看脸蛋, 姑娘啊,要看心灵。 漂亮男人的心往往都很丑陋, 有的人心里根本没有爱情。 姑娘啊,松柏并不好看, 它不像杨柳那般婀娜多姿。 但它在寒冬里依然翠绿。 唉,说这些有什么用! 天生丑陋的人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俊俏只理睬俊俏, 初春根本不会搭理严冬。 美丽就是完美, 有了美丽,便能拥有一切, 美是十全十美的存在。 乌鸦只在白天飞, 猫头鹰只在黑夜飞, 可天鹅在白天黑夜都能飞。 一天早晨,爱斯梅拉达刚一醒来,便看见窗台上放着两个插满了花儿的瓶子:一个是闪闪发亮的水晶瓶,可是瓶身已经有了裂纹,水就顺着裂纹流了出来,瓶子里的花儿也因为缺水枯萎了;另一个插满花儿的是一个普通陶罐,虽然粗糙,却完好无损,所以里面的花儿依然鲜艳。不知道吉卜赛姑娘是不是有意的,整整一天,她都把那朵枯萎的花朵戴在胸前。而那一天,她都没有听见钟楼上的歌声。 尽管没有了钟楼上的歌声,但这并不影响爱斯梅拉达的生活,反而她过的比以前更加充实。每天大部分时间,她都用来和小山羊加里嬉戏玩耍,她还时时刻刻盯着孚勒尔·德·丽丝府邸,念叨弗比斯的名字,偶尔也会拿面包屑喂一下鸽子。就这样,时间被她一点点消磨掉了。 再说,这段时间以来,她根本就没看见加西莫多,仿佛他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一样。直到有一天深夜,就在她因为思念心爱的弗比斯无法入眠的时候,忽然听见小屋的门外面有叹气的声音。她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于是,她轻轻地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正有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堆在门口,原来是好长时间都没见到的加西莫多,在石板地上睡着了。 五、红门的钥匙 就在这段时间里,克洛德副主教也从群众的口中得知,爱斯梅拉达被奇迹般救走的事情。当他得知吉卜赛姑娘没有死时,心中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说。本来,他已经习惯吉卜赛姑娘已死的“事实”,原来那些伤痛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感受了,而他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人的心(睿智的副主教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能够承受的悲伤绝望是有限度的,就好比一块海绵,一旦它吸足了水,即使再把它浸泡在大海里,它也不会再吸收一个水滴。爱斯梅拉达死了,他这块痴情的海绵吸够了眼泪,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没有必要为此耿耿于怀了。可是当他得知吉卜赛姑娘没有死,而且说不定还回到了弗比斯身边时,这双重的打击让他再也无法平静。于是,种种可怕的念头又开始无休止地折磨他,痛苦又重新抬起了头。然而,我们的副主教克洛德先生,对这一切都已经厌倦了。 副主教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参加任何活动,也不见任何人,就算有人来拜访,他也不开门。即使波旁的红衣大主教来了,也是如此。就这样,连续好几个星期,他都待在屋子里不出来,也不见任何人。于是,人们纷纷猜测副主教是不是病了。其实人们猜对了,我们的副主教真的病了。 他把自己囚禁在房间里,究竟在干什么呢?难道又在和一些邪恶的念头作斗争吗?还是又在策划着什么阴谋诡计,企图再次置美丽的吉卜赛姑娘于死地,而且自己也会被毁掉?有一次,副主教最宠爱的弟弟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来拜访他,任凭若望如何地哀求他,他都不开门,无论若望怎么咒骂他,跟他解释,他依然没有开门。 他从早到晚地把脸贴在玻璃窗上,透过这扇玻璃窗,他便可以看见吉卜赛姑娘的那间小屋。他几乎天天都能看见吉卜赛姑娘和小山羊在一起,偶尔也会跟加西莫多凑在一块。他还发现,自己的这个养子对这位姑娘是那么顺从、那么殷勤,还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副主教的记性出奇的好(好记性专门折磨爱嫉妒的人),他记得有一天晚上,加西莫多在顶楼上,紧紧盯住广场上跳舞的吉卜赛姑娘,而眼睛里充满了一样的柔情。于是,他不免开始怀疑,加西莫多救这位姑娘的动机是否单纯。而且他现在又亲眼目睹了,自己那个残废养子和吉卜赛姑娘相处的种种情景,一股莫名的嫉妒油然而生。他用带有情欲的目光加以判断,最后,他认为加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之间充满了含情脉脉。这个结论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经,简直让他无法容忍。副主教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独眼、驼背又罗圈腿的残废,一想到这些,心中便升起怒火。就这样,这个念头一直折磨着他,而他也没有一天安宁过。 对于副主教而言,每个夜晚都非常可怕。只要一想到吉卜赛姑娘还好好地活着,而且近在咫尺,他就感觉到肉欲向他袭来,让他在床上彻夜难眠。他回想起刺杀弗比斯的那个晚上,美丽的姑娘袒胸露乳地躺在弗比斯的怀中,那丰满诱人的乳房上还沾着那个男人的鲜血。就在姑娘被吓晕的那一刻,他才敢哆哆嗦嗦地沾了一下她那性感的嘴唇,尽管姑娘当时已经迷迷糊糊,但还是能感觉到那火热的体温。他还眼睁睁地看见,那些施刑的混蛋野蛮地扒下她的鞋袜,给她那精致的小脚、圆润秀美的小腿以及柔软雪白的膝盖套上了刑具。他还在执行死刑那天看到,美丽的姑娘只穿着内衣,全身缠满了绳索,并且几乎赤身裸体地行走在巴黎街头。这一系列充满肉感的形象,刺激他燃起了炽热的欲火,他紧紧地攥住拳头,身体不住地发抖。 终于,有一天晚上,种种无法抑制的肉欲,异常残酷地燃烧着他的每一根血管,体内童男和教士的血液沸腾起来,只见他疯狂地啃咬着枕头。后来,他终于忍不住了,便跳下了床,批了一件外衣,然后顺手拿了一盏灯就出了门,这一刻,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情欲的火焰。 他知道从修道院通向教堂的那扇红门的钥匙放在哪里,我们更知道,副主教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把钟楼楼梯的钥匙。 六、红门的钥匙(续) 穿过红门,我们的副主教蹑手蹑脚地向着他心中的女神,爱斯梅拉达的房间一步步走去。 这天夜里,爱斯梅拉达抛却了一切愁绪,怀着期待与温馨的心情早早进入了梦乡。和平常一样,她和弗比斯又在梦中相会了。忽然,似乎有什么动静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她急忙睁开眼睛。她睡觉时一向很警觉,跟小鸟一样,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即惊醒。夜是漆黑的,但她还是瞥见了窗口的灯光,而且她还发现有一个人影趴在窗口偷窥她。那个人发觉屋里的人已经看见了他,随即便吹熄了手里的灯。尽管如此,在那一瞬间,屋里的吉卜赛姑娘还是认出了他的身影。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而且呼吸好像也停止了,只听见她轻声说道:“啊!是他!那个教士!”随后,她以前经受过的种种不幸,仿佛像电影一般又重新展现在她的面前,她吓得浑身都是冷汗,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吉卜赛姑娘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触摸自己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噤,她此时已经完全清醒,猛然间就坐了起来,并且特别愤怒。原来是门外的那个教士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还用双手抱住了她,她想喊却又喊不出声音。“滚开!你这个魔鬼!滚开!”吉卜赛姑娘愤怒而又惊恐地说道。可是,很显然她的话并没有对教士起作用,教士反而抱得越来越紧,他一边贪婪地亲吻着怀中的姑娘,还一边低声哀求道:“我求求你了,小美人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情急之中,吉卜赛姑娘一把揪住了教士秃头上仅有的一撮头发,并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推开他,可就在这时,教士的吻像蛇咬一样一下一下落在吉卜赛姑娘的身上。“你就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吧!”那个龌龊的教士又开始乞求了,“要是你能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就好了。那种火热的爱已经快把我燃烧掉了,我都快被烧死了。”可怜的姑娘并没有推开他,于是,便听见姑娘气急败坏地说道:“赶紧放手!不然我咬你的脸了!” 姑娘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教士随即便松开了手,说道:“随便你用什么办法对待我!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想怎么折磨我都行!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爱我!”姑娘是真的急了,教士刚一说完,她就跟疯了一样打他,她还用手指挠他的脸,说道:“滚开!滚开!你这个禽兽!”尽管如此,可那个教士却依然不停地抚摸着她,而且嘴里还说道:“爱我吧,爱我吧,我真的求求你了。”姑娘一下下打他,但他却激烈地抚摸她。就在姑娘感到浑身已经没有力气时,这个卑鄙无耻的教士低声说道:“应该来一个了结了吧!” 很快,吉卜赛姑娘就被教士摁在了床上,任凭他肆意抚摸自己的身体,亲吻自己的身体。爱斯梅拉达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于是她便鼓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这里有一个吸血鬼,救命啊!……”尽管姑娘的声音很大,可没有一点效果,除了惊醒小山羊加里以外,并没有其他人赶来。“住口!”教士趴在她身上喘息着说道,他正在狂乱又肆意地在吉卜赛姑娘身上,实现着他曾想象过的一切。 爱斯梅拉达不停地翻滚着,忽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金属物件,她马上想起来那是善良的加西莫多留给自己的金哨子。于是,姑娘颤抖着手臂,艰难地把哨子放到了嘴边,用仅剩的那一点力气吹响了它。随即,哨子那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显然,哨子的声音惊动了教士,他吃惊地问道。他刚一说完,便感觉到一个什么东西把自己高高举在了半空中。由于房间里一片漆黑,他根本无法看清这个人是谁,但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头上响着咬牙切齿的声音。借助黑暗中的那一丝星光,他看见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把闪闪发光的宽刀。教士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身影好像是加西莫多,因为就在他刚才蹑手蹑脚进屋的时候,他就看见门口横着一个什么东西,不过当时那个东西并没有动弹,因此他也没有在意。教士刚一想到这里,他便下意识地叫了一句:“加西莫多!”很显然,情急之中,他竟然忘记了加西莫多是个聋子。 眨眼功夫,教士就被狠狠地摔到地上,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一只沉重的膝盖狠狠地顶在自己的胸口上。从这个棱角分明的膝盖来看,这个人绝对是加西莫多。可是该怎么办呢?如何才能让这个聋子在黑暗中认出自己呢?要知道,聋子在黑暗中不仅是个聋子,还是个瞎子。教士异常地慌乱,他想这回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而吉卜赛姑娘现在更像是一头完全被激怒的母老虎,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说可怜他,去救他了。眼瞅着那把宽刀离自己的脖子越来越近,教士甚至都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忽然忽然犹豫了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道:“不能把血溅到她身上。”这个人一说话,教士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果然是加西莫多的声音。 随后,教士被加西莫多拽着脚,拖到了门外,看来,加西莫多准备在这里砍死他。不过,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就在这时,顶楼上出现了月光。惨白的月光正好在他们出门时照在教士恐惧的脸上,加西莫多立刻认出了这个教士,不由得浑身发抖,随即放开教士,连连后退。这个时候,吉卜赛姑娘也走出了房间,她想看看加西莫多究竟是如何处置这个教士的。可当她跨出门口的瞬间,她便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只见那个该死的教士站在那里气势汹汹,而加西莫多却跪在他跟前不住地求饶。随后,吉卜赛姑娘还看见,教士对加西莫多狂骂不已,而且还示意他赶紧离开。 加西莫多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就跑到爱斯梅拉达面前跪了下来,痛苦地说道:“主人,无论您干什么都可以,我以后绝不干涉!不过,现在请您先杀了我吧!”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顺从和郑重。他刚一说完,就准备把宽刀递给自己的主人。教士明显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只见他迅速扑了过去正准备抄起那把刀时,情况突变,吉卜赛姑娘已经以更快的速度把刀拿在了手中,她刚一拿到那把刀,便哈哈狂笑了起来。随后,她双手举着大刀,冲着教士吼道:“过来啊!你这个禽兽!过来啊!” 爱斯梅拉达高高地举着大刀,并且不住地大声狂笑。教士并没有走过去,他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他想过,如果自己这时走到她跟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脑袋砍上一钢刀。看见教士不过来,吉卜赛姑娘便说道:“你过来啊!禽兽!你刚才的胆子哪里去了,你这个贪生怕死的混蛋!”姑娘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凄厉,她确定,如果这会教士敢过来,她百分之百地有勇气砍死他,“哈哈!我知道了,你这个胆小如鼠的王八蛋,弗比斯并没有死,他还好好地活着!”就这样,双方僵持了好久。最后,教士没有任何办法,气急败坏地把加西莫多狠狠地踢翻在地上,怒气冲冲地下楼了。在教士离开一会儿后,加西莫多捡起掉在地上的小哨子,再次递给吉卜赛姑娘,说道:“它都生锈了。”说完,他就走开了。偌大的一个楼顶,眨眼间,就只剩下吉卜赛姑娘一个人站在那里。紧接着,姑娘也冲进了房间,她此刻仍然惊魂未定,心力交瘁,立刻瘫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从刚才开始,她的前景又开始变得凶险了。 至于那个教士,他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他现在已经开始嫉恨加西莫多了。此刻,他心中只燃烧着一个念头:“我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 第四章 营救 一、甘果瓦在贝尔的僧侣街上连生妙计 自从比埃尔·甘果瓦亲眼目睹了整个案件波澜起伏的变化后,他就断定,原本应该是喜剧人物的角色,最终都会有一个不愉快的结局。于是,他便不再关心这件事了,以免自己再被拉下水。另外,他之所以还一直跟奇迹宫殿的那帮无赖汉待在一起,没有和他们分裂,是因为他觉得那群人是他在巴黎最好的朋友。但这群人和他不同,他们分外关注吉卜赛女郎的命运。不过,甘果瓦倒是觉得他们这样很正常,因为他们和爱斯梅拉达一样,早晚都会落入雅克·沙尔莫吕和比埃拉·多尔得许这些人的手中。可自己跟他们不一样,自己是个勤于思考的哲学家,不是没有一点修养的下贱之人,而且自己还会骑着神马波戈斯,遨游在想象的王国中,可这群人注定会被送上绞刑架。他从那群无赖汉的口中得知,爱斯梅拉达,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并没有死,而是躲在巴黎圣母院中,他的心便更加坦然了。不过,他从来没有打算去圣母院探望她,只是偶尔想起小山羊加里,仅此而已。再说,他每天都非常繁忙,白天他要耍把戏混饭吃,晚上还要绞尽脑汁地草拟控告巴黎主教的诉状,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主教的水磨溅了他一身水,至今他仍然耿耿于怀。此外,他还要给鲁阿勇和杜尔内的主教博德里·博·鲁日的杰作《论石雕》作注解,这部书极大地唤起了他对建筑艺术的兴趣,取而代之的是,他早先对炼金术的赤诚。其实,建筑艺术和炼金术存在着密切的联系。甘果瓦无非是从喜好那种思想,转变成了喜欢这种思想的表现形式罢了。 有一天,甘果瓦走到圣日耳曼·多克赛尔教堂附近时停住了脚步。这座教堂位于被人称为“主教讲坛”的一座建筑的拐角处,这座建筑的正对面是一座叫做国王法庭的府邸,而且里面还有一座华丽的十四世纪的小礼拜堂,其唱诗班正好临街。甘果瓦此时一脸的虔诚,欣赏着这座教堂外部的浮雕。一时间,他完全沉浸在专一无上的乐趣当中。这时候的他,完全与艺术家没有两样,他眼中的世界无一不是艺术,而艺术又与世界合为一体。突然,他感觉到一只沉重的手掌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朋友和他一直尊敬的老师,副主教克洛德先生。 甘果瓦感到非常吃惊,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自己的老师克洛德了。而克洛德是一位既博学多才、又极为庄重沉稳的学者,任何一位怀疑派哲学家看见他都难免有些心理失衡。副主教好大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甘果瓦正好趁这个空当仔细地端详着他。甘果瓦发现,副主教的脸色比以前还要苍白,仿佛是冬天的雪霜一样,他的两眼深陷下去,就连头发也全都白了。 副主教终于打破沉默,只听见他冷冰冰地问道:“比埃尔先生,最近身体可好?”甘果瓦连忙答道:“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是指我的身体吗?哎,马马虎虎过得去,总体上来说,还算可以,您知道的,我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过度的。您知道吗,老师,健康的秘诀,根据希波克拉特的说法便是:适当控制饮食、充足的睡眠和节制房事。” “那么,你是没有一点烦恼了,比埃尔先生?”副主教死死盯住甘果瓦又问道。 “确实是这样。” “你能告诉我你待在这里干什么吗?” “我呀,正如您看见的,我正在观察这些石雕,看这些石雕是如何雕刻成的。” “你对此真的很有兴趣吗?”副主教笑了笑,很显然,那是一种很勉强的苦笑。 “那当然,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堂般的地方!”甘果瓦极有兴趣地说道,随后他便转过身来,像极了一个专门的解说员,面带红光地说道:“就好比这种变形的浅浮雕,难道您不觉得刻工非常灵巧、非常细腻吗?再来看看这个小圆柱,您见过刀法如此柔和细致的簇叶吗?还有这儿,出自若望·马伊文之手的三个圆锥,尽管算不上这个伟大天才的最佳作品,但每个人物脸上的表情都是栩栩如生,就连人体姿态、衣服都是如此的明快舒畅,还有那些妙到极致的装饰品,也称得上造型生动、优美,简直就是巧夺天工。难道您不觉得这些都很有趣吗?” “当然有趣!”克洛德回答道。 “要是您有机会看见小教堂的内部,您可能觉得更加有趣!”甘果瓦兴致大起,喋喋不休地说道,“里面到处都是雕像,就好像花椰菜心一样层层叠叠!后殿的格调更是别具一格,那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没看见过的。” “看来你过得挺好啊!”克洛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那还用说嘛!”甘果瓦异常激动地回答道,“您知道吗?我一开始喜欢女人,后来我喜欢动物,而现在我喜欢石头。尽管这三样东西都很有趣,但我觉得石头比女人和动物牢靠多了。” 副主教听甘果瓦说完,便把手抬到额头,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随后便用怀疑的口气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每个人的爱好都是不一样的!”说着,甘果瓦便拉住副主教的胳膊,见他没有反对,就把他一直带到“主教法庭”的角楼下,说道:“您看见这座楼梯了吗?每次看见它我的心里都很高兴。尽管它的造型很简单,却是巴黎城内为数不多的。它的美丽和质朴在于每一个石阶都宽一尺左右,而且互相交错,契合衔接,既牢固又美观,妙极了!” “那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那你有什么惋惜的吗?” “当然没有!我既没什么要求,也没什么可惋惜的。要知道,我把生活早已安排好了。” “人当然可以安排好,可是命运又会把它打乱。”副主教皱着眉头说道。 “这个请您放心,”甘果瓦回答道,“您知道的,我信奉皮朗皮朗(公元前约365年—约前275年):古希腊怀疑论哲学家,又称埃利斯的皮朗。哲学,我知道如何保持它们之间的平衡。” “那你平时靠什么生活呢?” “我大部分的收入都靠在街头耍把戏,就是您上次见到的那些把戏。当然,偶尔我也会写写稿子挣点钱,不过,你知道的,这部分收入一般都很少。” “你是一个哲学家,却靠耍把戏过日子,似乎有点不大相称吧?” “这也算是一种平衡。”甘果瓦说道,“您是知道的,一个人一旦产生了某种想法,那么他肯定会把它付诸实践的。思想指导行为嘛!” “你说的这些倒是真的。”副主教先生低声回答道。沉默了片刻,他又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你的生活很贫苦吗?” “贫是贫了点,但并不苦。”甘果瓦微笑着回答老师的问话。 正当这师徒二人交谈甚欢时,突然传来的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随后,他们便看见,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队御前侍卫弓箭手,他们个个手持矛戈,带队的是一名年轻军官。这支队伍服饰鲜明,威风凛凛,从石板路的另一端策马而来。 “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为什么老是盯着那个年轻军官看啊?”甘果瓦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恩师,并适时地说出自己的疑问。 “因为我认识这个人。” “他叫什么名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叫弗比斯·德·沙多倍尔。” “弗比斯?天哪,多古怪的名字啊!我也认识一个弗比斯,他是法克斯的伯爵,而且我还认识一个姑娘,不过她很奇怪,您知道吗?她每次都会以弗比斯的名义来发誓。” “请跟我到这边来,我有话对你说。”忽然,副主教先生神秘兮兮地说道。 就在这时,副主教本来冷冰冰的面孔瞬间变得十分激动。要知道,自从刚才那支御前侍卫弓箭手队伍从这里经过,他就一直板着脸。副主教刚一说完,便朝着前面走去,甘果瓦没有丝毫犹豫地跟在他的身后,要知道,他一向对这位恩师都很顺从。其实,不光是甘果瓦,任何一个人只要跟这位有巨大影响力的副主教接触后,都会这样的。一路上,他们俩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倍尔那丹街,副主教先生才停了下来。 “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尊敬的克洛德先生?”甘果瓦心中充满了疑惑,见自己的恩师停下了脚步,便马上问道。 “难道你不觉得刚才从这里经过的那个年轻军官比你我都神气吗?”副主教此时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道。 “不,不,不,难道您没有看见他那身铁盔甲多么难看吗?就算给我再多的钱,我都不会穿那样的衣服。您再看看我这身半红半黄的衣服,显得多么活泼有朝气啊!而他的那身铁盔甲不仅充满了死气,就连走起路来都是叮当乱响,这跟那些破铜烂铁有什么两样?真是可笑!”甘果瓦连连摇头,回答道。 “难道你从来就不羡慕他骑在马上的那个神气劲儿?” “羡慕?有什么好羡慕的?难道就因为他穿着盔甲?手里拿着武器?对我而言,我羡慕的是自由和独立,可这两样东西我都有啊,您看我这件半红半黄的短衫和哲学家的头脑!我是一个宁做鸡头,也不做凤尾的人。”甘果瓦一脸自豪地说道。 “你的想法可真够与众不同的!”副主教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身军装真的很帅气啊!” “如果不是您一门心思地想着那个年轻军官的漂亮军装,估计我已经邀请您跟我一起去看那个走廊了。我始终认为,俄伯里先生房屋的大门是天底下最大气的。”甘果瓦看见恩师正在沉思,便悄悄地走到旁边一座房屋的走廊跟前,独自欣赏了起来。过了片刻,他拍着手回来了,便接着恩师的话说道。 “对了,甘果瓦先生,你和那个吉卜赛姑娘怎么样了?”副主教先生并没有理会甘果瓦的那些话,而是忽然转移了话题。 “天哪!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怎么转移话题也不事先说一声呢?对了,您指的是爱斯梅拉达吗?” “对,你不是说过她是你的妻子吗?” “嗯,是摔罐结成的姻缘,我们要做四年的夫妻。”甘果瓦盯着副主教,语气中半带讽刺地说道,“看来您经常挂念这件事情啊!” “难道你就不挂念这件事情吗?” “说实话,我还真的很少想起这件事情。……您知道的,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喜欢那只叫加里的小山羊。” “你不是说过她曾经救过你的命吗?” “对,没错!”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不打算为她做点什么吗?”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她被绞死了。” “那你觉得她真的死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那天我亲眼看见她被一群人推上了绞刑架,只不过我不忍心看到她被绞死,就走开了。至于是什么结果,我就不清楚了。” “你确定这是你知道的全部情况吗?” “等等,我后来听说有一个人把她救走了,还听说她现在就住在巴黎圣母院里。我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但我还是不能确定,我喜欢的小山羊加里是否也在巴黎圣母院跟她在一起。好了,我知道的全部情况就这些,全都告诉您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再告诉你一些关于她的情况吧。”副主教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得不错,她现在就躲在圣母院里。但是刚刚大理寺已经颁布了命令,法庭也已经裁决了,三天之后她仍然会在河滩广场上被处决。” “上帝啊!她怎么那么倒霉啊!”甘果瓦说道。可是,他刚一说完,自己的恩师便又换上了一副冷淡而平静的面孔。 “真该死!到底是哪个混蛋那么无聊,提出重新逮捕的议案啊?怎么这么缺德?难道就不能让大理寺少管点闲事吗?何况,一个可怜的姑娘躲在圣母院,与他又什么关系呢?真是吃饱了撑的!上帝啊,让这个爱管闲事的混蛋下地狱吧!”甘果瓦愤愤不平地说道。 “别忘记了,甘果瓦先生,世界上总是有撒旦的。”副主教对自己学生的话根本无动于衷。 “这情况简直糟糕透了。”甘果瓦说道。 “你不是说她救过你吗?”沉默了一会,副主教又说道。 “嗯,是有这回事。就在我现在住的地方,我当时差点被吊死,幸亏她当时救了我。我相信,如果我当时被吊死的话,那帮无赖汉肯定会后悔的。” “那你想不想现在也救她一命?” “我当然想了,如果我能救她的话。但是,尊敬的克洛德先生,那样一来,我也会被拖下水的啊?” “为了报答她当初对你的恩情,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呸!什么叫没什么关系?亲爱的老师,这话您怎么能说出口呢?如果您愿意大发善心,那您就去救她,我还想保住我的脑袋呢!何况,我现在还有两本书没写完呢!您说说,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掉呢?” “那要怎样才能救她呢?”副主教拍了拍额头,说道。尽管他强装镇定,可是偶尔的破绽还是会泄露他内心的烦乱。 “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我来告诉您答案吧。土耳其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上帝就是我们的希望。”甘果瓦接着老师的话说道。 “那我怎样才能救她呢?”沉思了一会儿,副主教又说道。 “现在您听我说,尊敬的老师!您知道,我的想象力一向都不错,让我来帮您想想主意。……您去拜访一下国王,让他特赦不就完了吗?” “什么?拜访路易十一?特赦?” “为什么不行呢?我看可以。” “无异于与虎谋皮。”副主教连忙摇了摇头,说道。 甘果瓦又开始苦思冥想新的计策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这样吧,老师,我马上去请个接生婆过来,让她看一看,就说她怀孕了。你看怎么样?”他刚一说完,副主教就被这个新计策激怒了,只见他冲着甘果瓦说道:“怀孕了?你这个混蛋!你是不是跟这有关系?”甘果瓦显然被老师的样子吓坏了,赶紧解释道:“没有,这不是我干的!我可以用我的灵魂发誓,我和她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并没有夫妻之实啊!对了,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办法为她申请缓刑啊!难道您不认为这是一个缓兵之计吗?”“笨蛋!你真是一个无耻之徒!赶紧给我闭上你的臭嘴!乌鸦嘴!” “您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啊?真是没有道理!”甘果瓦抱怨道,“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爱斯梅拉达就可以被缓刑,况且接生婆还能得四十德尼埃巴黎币的收入,您知道的,她们都是穷苦人。难道这个办法不是两全其美吗?您说是不是?” 副主教并没有理会甘果瓦的抱怨,他此时正在思考着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在三天期限到来之前,一定要把吉卜赛姑娘救出来,况且,就算我不救她,还有那个该死的加西莫多呢,他肯定会再次救她的。女人的口味真是反常!”想到这里,他便扯着嗓子说道:“我已经有主意了,比埃尔先生,这个方法能救她,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您想出办法了吗?您到底要我做什么?赶紧告诉我。” “听好了,比埃尔先生,当初那个姑娘可是救过你一命的,所以现在轮到你救她的命了。我跟你说实话吧,圣母院的教堂有着严格的规定,况且那里还有看守,只允许进去的人出来,而你就是可以进去的。你进去之后,我想办法把她带到你的身边,然后你让她穿上你的衣服,而你就穿上她的衣服。” “从您说的这些看来,这个办法还行,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呢?”甘果瓦说道。 “然后嘛,爱斯梅拉达就可以穿着你的衣服混出教堂了,而你呢,也许会被绞死。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吉卜赛姑娘得救了。” “算了吧,老师。我以为您想出了什么好的主意呢!”甘果瓦抓了抓耳朵,一本正经地说道。听完克洛德副主教的这个方法,甘果瓦那开朗愉快的笑容不见了,仿佛意大利的明媚阳光突然遭到暴风袭击,太阳被乌云遮盖了一样。 “你觉得我这个方法怎么样,甘果瓦先生?” “要我说啊,这个方法真是太差劲儿了,还不如我那个好呢,最起码我不会被绞死。” “绞不绞死你,就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了。” “真倒霉!”甘果瓦沮丧地说道。 “要知道,吉卜赛姑娘可是救过你的命,所以现在就算让你为她去死,都是应该的。” “可是有很多债我根本就没有办法还。” “甘果瓦先生,这笔债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副主教板着面孔,斩钉截铁地说道。 “听我说,克洛德先生,”甘果瓦不知所措地说道,“你要非得坚持这样说,那你可就不对了。你能告诉我吗?我为什么就一定要代替别人去奔赴绞刑架啊?” “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理由留恋你的生命呢?” “真是可笑,我有成千上万条理由留恋我的生命。” “那你现在给我说说,你的那些理由。” “说就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如月亮、太阳、空气、天空,等等。我在巴黎还有一大群无赖朋友,尽管他们都是流浪汉,可对我很好;我还要抽时间好好研究巴黎那风光无限的建筑群,再写出几部伟大的作品,还有我那没有完成的诉状,就是控诉巴黎主教和他的水磨的那个诉状。……当然,理由太多了,根本就说不清楚。希腊的哲学家安纳克沙戈拉斯,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他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欣赏太阳的。而我更是如此,从早到晚我都跟一个天才生活在一起,而那个天才便是我自己。这真得很有趣!” “你的脑袋简直就是一块榆木疙瘩!”克洛德副主教埋怨道,“那好,你现在之所以能这么幸福地生活着,那你想过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吗?是谁让你如今这样自由自在的呼吸新鲜空气?是谁让你这么悠闲地欣赏那些浮雕?这些你都想过吗?要是没有爱斯梅拉达,能有你现在的幸福生活吗?可你现在却能狠下心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经救你一命的姑娘去死。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要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她,就跟需要太阳一样。你再看看你,整天不务正业,浑浑噩噩,就像一个低贱的小草那样一无是处。可你却厚着脸皮活在这个世上,难道你就不感到羞愧吗?何况,你的生命都是从她那里偷窃来的!得了吧,甘果瓦先生,你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吧!真不嫌丢人!……如果你还有一点儿良心的话,那你就发发慈悲,比埃尔先生!她已经为你做好了榜样,现在是你表现大男子气概的时候了。” 副主教如此动情的一番话,也是让犹豫不决的甘果瓦心生感动,最后,甘果瓦表现出一幅难受的样子,好像一个新生儿得了心痛病那样,脸色也变得灰白透青,只见他抹着眼泪说道:“说真的,克洛德先生,你的这番话真感人!……我不得不佩服你,你想出的主意真是绝妙啊!……”甘果瓦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道:“不过也说不定,他们可能不会绞死我的。要知道,就算是订了婚,可也有结不成婚的。那些施刑的人看见我在房间里,穿着女人的打扮,他们肯定会捧腹大笑的。……可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绞死我呢?哎,被绳子绞死,这种死法和其他死法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与别的死法不同,这样的死法与终生优柔寡断的智者是那么相称。像一位可敬的怀疑论者那样被打上犹疑的烙印,介乎天地之间的吊着死。那是哲学家的死法,也许我此生已经注定要这样死去。至少我曾经精彩地活过一次,就算是死了也已经很了不起。” “这么说,你同意我的方案了?”克洛德副主教打断他的话,问道。 “说到底,死又算得了什么呢?”甘果瓦仍旧十分激动地说道,“从生到死,也就是那极不舒服的一瞬间罢了。有人曾经这样问过梅加洛波利斯的哲学家塞儿西达斯塞儿西达斯:公元前三世纪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你愿意去死吗?’他这样回答:‘为什么不呢?’何况我死后还能看见那些先辈,像伟大的哲学家毕达哥拉斯毕达哥拉斯:公元前六世纪希腊哲学家和数学家。、历史学家埃加德斯埃加德斯:(公元前540—元前480),希腊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诗人荷马以及音乐家奥兰普奥兰普:古希腊音乐家。。”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啊!那我们明天见!”副主教一下就抓住了甘果瓦的手,兴奋地说道。 可是,这个动作一下子就把可怜的甘果瓦拉回了现实,他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样,赶紧说道:“啊!那样绝对不行!我被他们绞死,那是不可能的,太荒谬了,绝不可能,不可能!” “那么就此别过了。”副主教克洛德咬牙切齿地说道,“记住,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天哪!我可不想让这个魔鬼再来找我。”甘果瓦嘟囔了一句,然后便赶紧追了上去,抓住老师的胳膊,说道,“别急嘛,先生。既然咱们的朋友,那么朋友之间意见不统一,发生一些矛盾,产生一些摩擦,是很正常的事情。您对我的妻子——爱斯梅拉达有兴趣,我丝毫不介意。可是您想出来的这个主意,确实不太靠谱,我根本没有办法办到。听着,先生,我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不但能把爱斯梅拉达救出来,而且我还不用被绞死。您觉得怎么样呢?放着这么一个一举两得的方法您不用,难道您就那么希望我被绞死?” 副主教明显很不耐烦,抓住甘果瓦的衣服,愤怒地说道:“你简直就是信口开河!那你就说说你那两全其美的办法。快点!”甘果瓦先是苦苦思索,然后一个劲儿地用手摸自己的鼻子,这表示他在苦思冥想,最后只听见他自言自语道:“就是这样子!……对,我的那群无赖朋友向来都很关心吉卜赛姑娘,他们应该非常可靠,如果到时让他们突然出现在刑场上,趁着混乱,把姑娘劫走,不就行了吗?对,就在明天晚上……我敢保证,他们巴不得这样干呢!” “说啊,快说呀,你到底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副主教等得不耐烦了,使劲儿摇着甘果瓦的身体说道。 甘果瓦严肃地朝着他说:“放开我!难道你没看见我正在搜肠刮肚地想主意吗?”说完,他又低头沉思了半天,然后便拍着手大小起来,自夸地说道:“天哪!这真是一条绝妙的计策啊!肯定能成功!” “到底是什么办法?快说啊!比埃尔!”很明显,克洛德副主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双眼气势汹汹地盯着甘果瓦。 “请您到这边来,我悄悄地告诉您。哈哈,这绝对是一个毫无破绽的反攻计,它可以为我们化解一切麻烦。上帝可以作证!我真的佩服我自己,我实在是一个天才!”满面笑容的甘果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对了,那只小山羊是不是跟爱斯梅拉达在一起啊?” “是的,可那有什么用呢?让魔鬼赶紧把你抓走吧!” “那它是不是也算元凶?也要把它绞死吗?” “我可管不了这些!” “没错的,小山羊加里肯定也会跟她一起被绞死的。那些该死的刽子手最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了,您知道吗?他们上个月还绞死了一头老母猪呢!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还可以吃到肉。……要绞死我那漂亮的小山羊加里,真残忍!可怜的小山羊加里!” “该死的家伙!还不快点说出你的好主意,净扯一些没用的,什么小山羊,什么加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非得要我用棍子撬开你的嘴巴吗?”副主教这个时候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保证,这绝对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绝妙主意。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听好了……” 于是,甘果瓦神神秘秘地凑到老师的耳朵边上,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什么,一边还鬼鬼祟祟地扫视着四周,尽管这个时候街上没有一个人。 很快,甘果瓦说完了,副主教克洛德冲着他点了点头,并紧紧抓住他的手,冷冰冰地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甘果瓦也说道:“明天见!尊敬的副主教先生!”说完,两个人便分头走开了。而甘果瓦一边走,一边得意扬扬地说道:“这可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啊!您真的很了不起,比埃尔·甘果瓦先生!没关系,没有人会说因为人的瘦小就干不成壮举!要知道,燕子和麻雀照样能越过大海!” 二、“你就做你的无赖汉吧!” 克洛德副主教和比埃尔·甘果瓦分手以后,便回到了主教堂。他刚回到主教堂,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自己一直以来最宠爱的弟弟。也许因为等得时间太长了,觉得无聊,若望便在墙上用一根小木炭画了一张哥哥的头像,而且还特意在那张变形的脸上加了一个硕大的鼻子。副主教压根就没有看弟弟若望一眼,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甘果瓦说的那件事情。尽管这个小混蛋那张调皮捣蛋、快乐无比的脸蛋,曾经不知道多少次逗得副主教哈哈大笑,但如今却无力化解这个沉沦、腐朽、发臭的灵魂上面日益增加的黑雾。 “哦,亲爱的哥哥,我来看望您了!”看见哥哥走了过来,若望胆怯地说道。 “还有呢?”副主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说道。 “每次您都教导我那么多话,您对我那么好,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您了,因此我今天专程来拜访您了!”若望这个机灵的家伙,马上假惺惺地逢迎道。 “还有呢?” “哎,亲爱的哥哥,您以前教导我的话简直就是至理名言:‘若望啊,若望!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啊!你必须学会顺从和听话,不能总是那么叛逆,只有这样才能走上正道。你不要总是逃课,去做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这样老师和学校都会责罚你的。还有若望,你一定要无比虔诚地崇敬上帝,每天晚上都要去小教堂,唱上一支纯洁的歌,向圣母玛利亚恭敬地表达你的敬仰。’……哎,说实话,您的这些话对我来说真是金玉良言啊!我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教诲。” “那又如何?你今天到底想干吗?” “哎,我亲爱的哥哥,我现在不仅非常痛恨以前我那种堕落糜烂的生活,还非常后悔以前我做下的种种缺德的事情,所以今天我专程来向您承认错误。因为我生活中的一些不良习惯,例如有钱的时候就胡吃海喝、铺张浪费、生活放荡,并且不加节制。而且我还要告诉您,我已经被上帝狠狠地处罚过了,我身上现在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了。您知道吗?我已经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甚至连我的枕巾、袜子和衬衣都被我拿来换钱了。上帝对我的惩罚真是够彻底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明亮的蜡烛熄灭了,只剩下可怜的一点蜡烛油芯直熏我的鼻子。您知道吗?就连那些臭婊子都嘲笑我说:‘若望,你饿不死的,你可以天天喝凉水啊!’真是可怜啊,我每天都在为悔恨和债主烦恼。” “说完了吗?” “我现在特别想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以便能让我那堕落的灵魂回归正途。我今天来是诚心诚意向您赎罪祷告的,我要永远告别我以前那种混乱不堪的生活,我要重新做人,并且做个好人,永远不会再干缺德事儿。您教导我的确实对极了,您希望我将来能成为俄当学校的学士和学监,现在想想,这个职务还真挺适合我的。但我现在要告诉您的是,我没有墨水了,我需要拿钱去买!我的鹅毛笔也不能用了,我也需要拿钱去买。不光买这些,我还得买书、买纸!总之,为了开始我的新生活,为了我能够成为俄当学校的学士和学监,我确实需要一笔钱。因此,我希望您能为了我的梦想和新生活,再牺牲一回。此时此刻,我内心充满了悔恨!我以前真是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我就这些要求,我需要一笔钱。” “抱歉,我一个子儿都没有。” “那好吧,亲爱的哥哥,”副主教的那句话显然没有骗到诡计多端的弟弟,只听见若望语气坚决地说道,“那我也很抱歉,我可以告诉您,有一些人已经在某些方面给我提出了很多可行的建议和计划。您真的不肯给我钱,是吧?……那好,既然你这么绝情,我就去做一名流浪汉好了。”若望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副阿雅克斯阿雅克斯:希腊传说中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曾经与奥德修斯争夺战死的阿喀琉斯的武器。的神情,有一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尽管若望说了一番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可副主教克洛德仍然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依旧冷冰冰地说道:“那你就去做你的流浪汉吧!” 若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到哥哥克洛德面前深深鞠了一躬,便吹着口哨走了。当他刚走到修道院的前庭,也就是哥哥克洛德那间神秘小屋的正下方时,忽然,他听见楼上打开窗子的声音,他抬起头便看见自己的哥哥那张被气得发青的脸孔,就在这时,克洛德说话了:“你给我赶紧滚吧!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记住,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说话的同时,副主教先生从楼上扔下来一个钱包,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若望的头上。然后,便见若望好像一条被骨头砸中的狗一样,又气又恼,捡起钱包,一阵风似的跑了。 三、快乐万岁 读者朋友大概还记得,奇迹宫殿的一部分是由旧城墙围着。好多城墙其实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倒塌了,而其中一座城楼更是被那群无懒汉占据了,并开辟成了他们胡作非为的俱乐部。城楼底下的大厅被他们当做酒店,而上面的几层也都各自有着各自的用处。这个地方是巴黎人民公认的最黑暗、最可怕的地方。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这里都是吵闹不休,热闹非凡。特别是晚上,附近所有人家的灯都熄灭了,可这里依然灯火辉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这座城楼里,地下室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酒店。一道十分低矮的门,和一条好像古典亚历山大诗句一样僵硬陡峭的楼梯,是进入酒店的必经之路。而且,酒店的门上还煞有其事地挂着一块招牌,招牌上面画着几个新铸的钱币和一只被宰杀的公鸡,除此之外,上面还写着一句双关语:“为死者敲钟的人。” 有一天晚上,当整个巴黎的钟楼敲响灭灯钟的时候,奇迹宫殿这里仍旧一片灯火辉煌。如果那些联防队员能够在此时进入到这里进行巡查的话,就会发现,这里杂乱又热闹的程度远非他们所能想象的,他们会看到,这里的乞丐要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逍遥快活。这个地方对于这些乞丐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他们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打闹、说笑、喝酒,无论干什么,都是那么酣畅淋漓。而外面广场上也有很多乞丐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看样子他们好像正在筹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除了这些乞丐外,还有一些人蹲在石板地上磨着生了锈的钢刀,这样的情景,在广场上随处可见。 不过,在酒店里,很多人一边喝着酒,还一边摇着手里的骰子,这两样东西大大分散了他们对那件秘密事情的注意力。如果此时有人想从这些正尽兴喝酒的人口中打听消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他们此时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兴奋激动,而且一眼就可以看见,他们每一个人的旁边都放着一把闪闪发光的武器,比如斧头、镰刀、棒子,又或是一把折了的破长剑。 整个酒店呈圆形,相当宽敞明亮。而且此时摆满了酒桌,捧场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如果此时有人在场的话,就不难看到,男人、女人、长板凳、啤酒瓶,豪饮的、喝醉的、赌博的壮硕汉子,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等等,像排列好的牡蛎壳似的,一堆堆地聚集在一起。尽管桌子上也点着几根蜡烛,但真正使得宽敞的大厅明亮起来的,还要算那熊熊燃烧的火炉,而非那几根小蜡烛。这里的炉火可以说从未熄灭过,因为酒店地处地下,向来都很潮湿,因此,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白天黑夜,炉火都燃着。这是一个巨型壁炉,壁炉上面雕刻着图案,它的上面胡乱搁着一些柴架和一些造型单调的炊具。炉膛里的木柴和煤炭烧得正旺,火光射到对面的墙上,看上去仿佛是一个铁工厂的窗户。一条大狗就坐在旁边的炉灰里,它此刻正一门心思地翻着一个串满香肠的细铁棍。 尽管场面看起来很混乱,但仍能一下子看出这里有三个小团体,而且它们还有着各自的首领。其中一位大家都认识,他便是埃及和波西米亚的公爵马蒂亚斯·亨加迪·斯皮卡里。这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家伙坐在一张桌子上,跷着二郎腿,手指着天空,正在向围着他的人大讲特讲他所精通的黑白两道,即巫术和点金术,只见他周围的人个个听得目瞪口呆。另一个小团体的首领也是我们大家的老朋友,勇敢的土恩王克洛潘·图意弗。他此刻是全副武装,正在表情严肃地向自己的手下分配着什么,而且他的面前还放着一只装满武器的大桶,这只大桶里放着成堆的斧头、铠甲、短刀、长剑、枪托等锋利的武器。他的每一个手下都可以随便从桶里取一件武器,有的人拿了一副铠甲,有的人拿了一把钢刀,还有的人拿了一把长剑。孩子们更是自行武装了起来,就连那些残疾人也都是全身披挂,好像一个个甲壳虫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第三个小团体是这三个中最热闹的一个,也是势力最大的,他们的人数非常多,酒店里的桌子和椅子几乎被他们占完了。特别是其中一个家伙,这个人长着一个大大的酒糟鼻,一头棕色的头发,一张鲜红的嘴巴,还有一双无所畏惧的眼睛。而且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铠甲,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头留在外面。他的腰带上插满了匕首和短刀,除此之外,他还佩戴着一把长剑,和一张生了锈的弓箭。此刻正有一个妓女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但他却对此无动于衷。而围在他身旁的那些手下,每一个人都在大口喝酒,大声咒骂。 除此之外,还有大约二十几个小团体,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人数少得可怜,还有手里捧着酒罐专门伺候人的男女侍者。这个角落里有人吵架,那个角落里有人骂人,还有的角落里有人在亲吻,这样的情景在酒店里数不胜数。红红的火光把几千个巨大而古怪的影子投射在酒店的四壁上,仿佛群魔乱舞。总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我们对酒店就会有个整体上的认识了。 那种喧闹声,简直就像一座教堂里所有的钟同时被敲响一样。 在嘈杂的噪音中,一个大油锅里滚烫的油噼里啪啦地四溅着,接连不断的声响填补着酒店里大呼小叫的缝隙。在酒店尽头处的炉灶一角,一位哲学家坐在椅子上,他脚踏炉灰,眼睛盯着没有燃尽的木柴,陷入沉思,好像四周杂乱无章的喧闹声根本就影响不到他似的。他就是比埃尔·甘果瓦。 “喂!伙计们,快点,快点!赶紧把自己的装备检查好!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要出发了!”忽然,凶悍的克洛潘·图意弗对着自己的手下大声叫嚷道。 一个姑娘在这时哼起歌来: 晚安,我的爹娘! 最后一个走的人一定要把灯关掉! 这时候,一阵格外刺耳的吵架声传了过来。原来是两个玩牌的人因为一点小事儿吵了起来。只听见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王八蛋!我一定要在你脸上打出一朵梅花来,好让你在国王陛下玩牌时去代替他牌上面的梅花。”接着,便听见了拳头击打着脸上的声音。 “哎哟!这里挤得跟石头城的圣徒一样!这是诺曼底的一句俗语,形容特别多,特别拥挤。”又有人嚷道,不过从他那浓重的鼻音不难判断,这是个标准的诺曼底人。 “小子们!”埃及公爵用假嗓子朝着他的下属们大声嚷道,“法国的巫婆们参加群魔大会时,从来不骑笤帚,也不骑别的东西,更不会化妆打扮,她们只需要念上几句咒语,就能直接从窗户里面钻进去。而意大利的巫婆去参加时,每次都会有一只大公羊在门口等着她们。” “好极了,妙极了,伙计们!”一个全身武装的小伙子操着大嗓门喊道,他的声音盖过了整个酒店的喧哗,“无赖汉!我是无赖汉了,今天是我第一次武装成这样,太他妈的好玩了,上帝的肚子,赶紧倒酒给我喝啊……伙计们,我就是大名鼎鼎的‘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我可是出身贵族。我断定,即便是上帝的近卫兵,也会加入到我们这个行列的。伙计们,我们都是好汉,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大干一场。我们要把教堂团团围住,然后冲进去,救出那个漂亮的小妞儿!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让她被那群混蛋绞死。相信我们自己吧,我们一定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成我们的使命的!比任何一个市民喝碗粥都要快!我们这次的行动是神圣的,正义的!我们要去打劫巴黎圣母院,就这么说定了!而且,我们还要绞死那个丑八怪,加西莫多!各位漂亮的女士们,你们谁见过加西莫多?哈哈,他奇丑无比,等看见了他你们就明白了。天哪,他就是一个魔鬼穿着野兽的外套!……伙计们,你们听我说,我天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汉,天生就该是小偷强盗,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我的灵魂深处都是黑的,全部是黑的!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你们知道吗?我以前很有钱,非常有钱,不过现在已经被我挥霍光了,全他妈败光了。以前,我的老爹希望我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教士,我的老妈希望我能到市政府当一名官员,我的伯母伯父则希望我能成为宗教法庭的法官,我奶奶她老人家希望我能在国王面前效力,就连我的姑奶奶都希望我成为审判评议官,但是,我自己选择做一名无赖汉!当我的家里人得知这个选择时,对,当他们知道我要当一个出色的无赖汉时,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我的老爹狠狠揍了我一顿,还吐了我一口吐沫。我的老妈更是什么都没说,直接躺在地上哭天喊地起来。无论他们怎么对我,我都要坚持走我自己的路,我就是要当一名无赖汉。而且我深信,我的这个选择才是最快乐的选择!人活着为了什么?对,就是快乐!快乐万岁!……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比赛特比赛特:法国国王路易十三建造的残废士兵收容院。,……漂亮的老板娘,赶紧再给我拿点别的酒来!我不愿意再喝须雷逊酒了,这酒太他妈的呛喉咙了。给我来点草篮子酒润润喉吧,那酒真他妈的妙极了!” 若望刚说到这里,周围的那群无赖汉便哄堂大笑起来,还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若望受到这些笑声和掌声的刺激,也变得更加兴奋起来,他又接着嚷道:“啊!多么动听的喧闹声啊!一大群疯子拥挤在这里真是妙极了!”接着他又扯开喉咙唱起歌来,目光迷离,完全沉浸在狂欢中,声调好似神父在晚上念祷经文:“‘多么美妙的赞歌!多么悦耳的乐器!旋律的节奏真是漂亮!是天使的曲调中最柔和的,一切歌曲里最美妙的!’……”唱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大声叫道:“该死的老板娘,怎么还不给我上酒啊?” 这个时候,喧闹声稍微平静了一点,埃及公爵的尖嗓门又叫了起来,他在教导那群吉卜赛人:“……黄鼠狼改名字,叫安君,野狐叫蓝脚或林中赛跑者,大灰狼取名叫灰脚或金脚,大黑熊取名叫老人或祖父。扮小矮人的你们一定要藏好,你们只能看见别人,不能让别人看到你们。还有刚刚受过洗礼的癞蛤蟆也要穿上红色或黑色的金丝绒衣服,不要忘了在脚上、脖子上挂上铃铛。老祖父在前面领队,老祖母在后面压阵。……魔鬼西特亚加沙施起魔法,能让大姑娘裸体跳舞。” “用弥撒的名义发誓,”若望插嘴道,“我倒愿意成为魔鬼西特亚加沙。” 这时候,酒店大厅里的乞丐们个个都在忙着检查自己的装备,而且一边检查还一边议论这件事情。 “可怜的爱斯梅拉达姑娘!”一个吉卜赛人说道,“她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好姑娘,我们的好姐妹!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她救出来,一定要!” “这么说她一直在巴黎圣母院里?”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犹太小商贩接口说道。 “那当然了!这还用问吗?” “那好吧!伙计们,那我们就冲进圣母院去!我们不光要救出漂亮善良的爱斯梅拉达姑娘,还要得到两尊塑像!你们知道吗?圣母院里的圣费埃阿尔和圣费于西翁这两座教堂里有两尊塑像,一个是圣若望·巴甫第斯特,另一个是圣安东尼。它们全是用黄金塑造而成的,加在一起的话价值十七金马克金马克:贵重金属重量单位,一马克约合八盎司。和十五艾斯特,那白银镀金底座也值十七个马克五个盎司。我是个金匠,再清楚不过了。” 这时,若望要的酒被端了上来。他往后一靠,倚在一个妓女丰满的胸脯上喊道:“我以圣路加的名义发誓,今天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你们看见我前面这个大傻瓜了吗?一看他那光溜溜的脸蛋就知道,这家伙十分狡猾;再看我左边的这个家伙,他那长长的牙齿都快把下巴遮住了;还有,你们看,我像不像那位围攻彭多瓦斯的纪埃元帅?我右边的半个身子靠在漂亮女人的奶子上。……穆罕默德的肚子啊!伙计,你这副鬼样子看起来也就他妈的一个商人,胆敢跟我平起平坐。我可是个贵族啊,你赶紧给我滚蛋吧!……你们这些蠢货,怎么总是不停地打架,难道就不能消停会吗?巴甫第斯特·克罗格·阿瓦松,你知道你的鼻子有多难看吗?你赶紧去和那个家伙的鼻子碰一下,看看谁的更厉害!……我告诉你们,我叫‘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你们知道的我哥哥是谁吗?他就是若札斯的副主教,让魔鬼把这个混蛋主教抓走吧!相信我,我讲的都是事实。为了当好一个无赖汉,我放弃了我哥哥给我在天堂里买的一栋房子。我还有一个领地,在蒂尔夏浦街,你们知道吗?那里所有的女人都是我的情妇,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就跟巴黎这座伟大的城市存在的五种职业,皮匠、皮革商人、皮带商人、钱包商人和苦力一样真实存在的!又好像圣艾洛阿是被蛋壳烧死一样千真万确。伙计们,我再次向你们发誓:如果我对你们撒谎,就让我一万年都喝不着酒。漂亮的小妞儿,月亮多美!你往窗外看看,看看大风是如何把云彩揉得皱巴巴的,我也会像那样揉烂你的胸衣!姑娘们,别忘了给孩儿们擦擦鼻子,给蜡烛剪剪烛花,耶稣和穆罕默德啊!我吃到了什么鬼东西!啊!……他娘的,这个煎蛋里竟然有一根头发!老板娘,你他娘怎么搞的?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喜欢长着头发的煎蛋!魔鬼一定会好好惩罚你的!看来这个酒店还真是倍尔日比特开的,要不然那些骚娘们也不会用刀叉梳头!” 说完,若望便狠狠地把盘子摔在地上,接着就用尖嗓子大声唱了起来: 我用上帝的血发誓, 我既没有信仰,也没有法律, 没有炉火,也没有住所, 不管是国王,还是上帝,都拿我没办法! 这个时候,克洛潘·图意弗已经给他的下属们分配完了武器,只见他走到炉架旁边,对着昏昏欲睡的甘果瓦说道:“亲爱的比埃尔先生,我的老伙计,能告诉我你有什么麻烦事吗?”面色忧郁的甘果瓦转过头来,强装微笑地说道:“亲爱土恩王先生,谢谢您对我的关心!我没什么事情,我只是喜欢炉火罢了,你知道吗?我喜欢炉火不只是因为它可以给我们带来温暖,为我们煮熟食物,还因为它能闪烁出美丽的火花。有时候我会这样呆呆地看着它好几个小时,我通过熊熊燃烧的火焰能看见很多东西,还可以这样说,从火焰里能看到整个宇宙。” “妈的!也许只有魔鬼才知道你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吗?”显然,土恩王根本听不懂甘果瓦说些什么。 “很抱歉,我不知道。”甘果瓦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于是,土恩王克洛潘便不再理会甘果瓦,而是走到埃及公爵身边,说道:“马蒂亚斯老伙计,我们这个时候动手是不是不妥啊?我听说,国王路易十一正在巴黎呢!”而埃及公爵却说道:“那才好呢!我们更应该趁这个机会,把爱斯梅拉达从那群混蛋手里救出来。”克洛潘又说道:“马蒂亚斯先生,你今天看起来真是一个十足的男子汉啊!何况,我们一定会速战速决的!不是吗?我们的队伍这么庞大,想必那些人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把爱斯梅拉达救出来。等到明天大理寺的人来找她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抓住他们。上帝的肠子,我决不能让他们把吉卜赛姑娘吊死!”说完,土恩王克洛潘便走出了酒店。 这工夫,“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仍然大喊大叫:“我唱啊,我跳啊,我吃喝啊,我告诉你们,我就是天神朱庇特。哎,我还告诉你们,我就是屠夫比埃尔,……你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信不信我现在就用手指头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啊!” 甘果瓦这时也从沉思中回到现实,看着眼前如此混乱的场面,只见他自言自语道:“酒还真不是个好东西,酗酒更是让人神志不清醒。看来,我不喝酒真是明智之举。圣博诺那句话说得太有道理了:‘不喝酒的人就是聪明!’” 甘果瓦刚说完,土恩王克洛潘就走了回来,以洪钟般的声音大吼道:“午夜十二点已经到了。”他这句话好像战场上的冲锋号一样,顿时,酒店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都冲到了酒店外面,响起一片铠甲和刀枪的碰撞声。 月亮似乎也被这种阵势吓得躲在云层里。尽管奇迹宫殿里没有一丝光亮,却不是没有人。一大群男男女女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还可以看见,数量繁多的武器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只见土恩王克洛潘跳上一块大石头,冲着这群人喊道:“快点!快点!排好队,好汉帮!排好队,埃及人!排好队,伽利略!”紧接着,便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骚动,很快,他们就排好了队。这时,又听见克洛潘说道:“我们现在出发,但要切记,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我们要安安静静地穿过巴黎街道。暗号是:‘口袋里的小刺刀!’谁也不许点火,只有到了巴黎圣母院才燃起火把,都听清楚了吧?出发!”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从奇迹宫殿出发了。几分钟后,他们便穿过巴黎市区的大街小巷,就连巡夜的骑兵队都被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吓得屁滚尿流。今天晚上,他们就是整个巴黎的主宰。 四、一个帮倒忙的朋友 这天夜里,加西莫多并没有睡觉。他小心翼翼地在主教堂里巡视了最后一遍,就在他关上最后一道大门时,他都没有发现副主教从身旁经过,也并没有看见副主教脸上露出的神色。而副主教看见加西莫多把每一扇大门都插上了门闩,把整个教堂弄的固若金汤,心中就升起难以抑制的怒火,直恨得牙根痒痒。自从那天晚上在爱斯梅拉达的小屋经受一场挫折后,他便三天两头找加西莫多的麻烦,无论副主教先生如何折磨他,甚至有好几次想揍他,这位忠实的敲钟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加西莫多在副主教面前依然像一个被驯服的奴隶,他忍受着养父对自己的拳打脚踢,没有半点埋怨和嫉恨,也从不叹息一声。可是,一旦副主教爬上钟楼,加西莫多就会用焦急不安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影,不过副主教倒也知趣,在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去骚扰过那位姑娘。 再来说这天夜里,加西莫多看了一眼雅克琳、玛丽、蒂波等那些被他遗弃的大钟之后,便爬上了最北边那座钟楼的顶层,把密实的风灯搁在屋檐上,就开始眺望起巴黎夜晚的景色。我们在上文已经提到过,那个年代的巴黎街道上还没有路灯照明,所以呈现在加西莫多眼前的是一片杂乱的黑影,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塞纳河那发白的线条被这些黑暗分隔开来。除了远处一座建筑还有点灯火外,加西莫多再也没有看见任何光亮。那座建筑模糊的轮廓耸立在众多屋顶之上,估计那里也有人彻夜未眠。 加西莫多那只独眼随意扫视着雾茫茫的天际,心中却涌动着一丝不安。几天来,他一直处于高度警戒中,因为他经常会看到一些行踪诡异的人在圣母院周围来回转悠,而这些人还会紧紧盯着吉卜赛姑娘的小屋。他猜想,这些人肯定特别痛恨吉卜赛姑娘,之所以这几天出现在圣母院周围,肯定是在策划着针对姑娘的种种阴谋诡计,当然,自己肯定也在这群人的计划之内,如果不是他在时刻保护着吉卜赛姑娘的话,估计他们早就置姑娘于死地了。于是,在这几天里,他时刻保持警惕,就连晚上也在钟楼巡逻站岗,就像拉伯雷说的那样“在梦中做梦”,他一会儿看看吉卜赛姑娘的小屋,一会儿看看巴黎街头,就像一只绝对忠诚的狗,心中却充满了怀疑。 不得不说造物主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尽管加西莫多只有一只眼睛,但那只独眼却得天独厚,目光极其敏锐,几乎可以弥补他缺少的其他器官的功能。正当他用那只独眼扫视着黑暗中的这座城市时,忽然,他发现老皮货坊那边堤岸的暗影中有异常的现象,似乎有些骚动,岸边栏杆倒映在白色水面上的黑色线条,不像别处平直而静止,好像在波动,如同河流的细浪,又像一大群人行走晃动的脑袋。这一异常现象立刻引起了加西莫多的高度重视。他发现,那片移动的模糊的东西好像朝内城而来,只不过由于天太黑看不清楚,那移动的黑乎乎的影子在堤岸上停了一会儿,接着又慢慢走远了,好像进入了岛内,随后便不动了。很快,码头那里又恢复了平静。 正当加西莫多为此大惑不解时,突然他发现,滚动的人群出现在巴尔维街上,明显是朝着圣母院而来。尽管夜色黑暗,看不到半点光亮,可加西莫多还是辨认出这是一只庞大的队伍,而且很快,这支队伍就到了圣母院的前庭广场,并四处分散开来。在黑暗中突然出现的这一幕,实在够骇人的!尽管这支队伍以黑夜为掩护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但还是免不了弄出一点声音,比如走路的脚步声,当然,我们的聋子听不见这种声音。他几乎看不见、听不见一大群人在他眼前行走、骚动,给他的感觉好像是一群默默无言的、被烟雾环绕着的死人。他似乎看见一团包裹着无数人影的雾向他袭来,还看见黑雾中的身影在蠕动。 在看到这一幕骇人的景象后,加西莫多萌生出种种忧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有人要加害吉卜赛姑娘的念头。他隐约觉得他和吉卜赛姑娘即将面临一场大灾难。情势危急之际,他迅速在脑子里搜索对应的方法。尽管他的这颗大脑袋平常十分笨拙,可这时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灵敏。他在想,是否应该立即唤醒吉卜赛姑娘,告诉她赶紧逃?可是从哪里逃?圣母院已经被那群人团团围住。尽管他们可以从教堂后面走水路,可他们没有船,根本无路可走。……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孤身一人挡在圣母院门口,和这群魔鬼战斗,直到有援兵来到——如果有援兵的话。这样一来,他便不用去打搅吉卜赛姑娘的美梦了。不幸的爱斯梅拉达如果只剩下最后一条死路的话,那她什么时间醒来都是一样,至少在死之前,她还可以睡个好觉。想通了整个事情,勇敢的加西莫多便冷静下来观察“敌情”了。 前庭广场的人好像越聚越多,但他们并没有弄出多大的动静,因为一直到现在,广场四周房屋的窗户一个都没有打开。忽然,广场上有人点亮了一支火把,瞬间,又是七八把火把亮了起来,一团团火光在人群中传动。于是,加西莫多借着火光看清了这群人的模样: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破衣服,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这些武器在火把的映射下闪闪发光。看清楚了这些人,加西莫多隐隐约约地想起自己好像见过这些人的身影。那是几个月前,在愚人王的游行仪式上,他身边便有几个这样的人。这时候,广场上有一个人格外的显眼,他站在高处,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大砍刀,好像在对面前的人讲着什么。与此同时,这支队伍也是在某种命令的驱使下,变换着形状,把主教堂包围得严严实实。而加西莫多也拎起风灯,走到两座钟楼之间的平台上,以便近距离地监视他们,并考虑抵御的方法。 一阵骚动过后,土恩王克洛潘已经排好了阵势。尽管他预计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但他还是很谨慎地调遣队伍,以便他们能顺利完成计划。因此,他排列的阵势,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很像埃克罗姆战役中的罗马三角阵,或亚历山大的猪头阵。这个三角阵形的底边位于圣母院前庭广场最远的那一边,其中一条线正对着市医院,另一条线则对着圣比埃尔·俄·倍甫街。三角阵的各个顶点,赫然站着这群乞丐的三个首领:克洛潘·图意弗、埃及公爵以及我们的“磨坊”若望和另外几个勇敢的无赖汉。 在中世纪的时候,一群破衣烂衫的无赖汉准备攻打巴黎圣母院的事情,并不罕见。我们今天所谓的“警察局”,在当时还没有出现。在一些人口众多的城市,特别是各国的首都,还不存在中央集权的统治。隶属于封建制度管辖下的这种城市,结构是非常复杂奇特的。一座大型城市由上千个领地组成,因此也被分割成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独立区域,因此诞生了成百上千种“警察组织”,这些组织之间彼此有着很大的矛盾,所以也就等于没有“警察”。就拿巴黎城来说,全城有一百四十一个领主自称有权利收年贡,此外,还有二十五名自称拥有司法权和征收年贡权,其中大到掌控一百零五条街的巴黎主教,小至只有四条街道的田园圣母院的院长。所有的封建主都各自拥有司法权,他们只是在名义上归国王统领。总之,他们各行其政。众所周知,路易十一是个不知疲倦的工匠,他那时候已经开始大规模地拆毁封建制度这座大厦,后来黎世留和路易十四也继承了他的遗志,最后则是米拉伯为人民完成了大业。路易十一当年为了打破笼罩巴黎的这张封建割据网,曾经颁布过两三道严格的命令,他发誓要在整个巴黎建立一个统一的治安政策。比如,在1465年,他严令要求市民在晚间点亮灯火,而且还要把牲畜都锁起来,否则就会被处以绞刑。也是在这一年,他命令夜晚必须用铁链封锁街道,并且严令在晚上带武器上街。尽管这些法令实行了,可并没有什么效果。自己家的蜡烛被晚风吹灭,自己家的牲畜在街上游逛,所有的巴黎市民一概不管,听之任之。就连那些铁链,也只有在戒严时才会拉起来;至于“晚间严禁携带武器上街”这条禁令所引起的变化,也只是把“割嘴街”改成了“割喉街”而已,不过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旧有的封建领主制度仍然在肆无忌惮地蔓延滋生,封建裁判结构也并没有变革,各个司法裁判区和领地,在城中杂乱交错,相互妨碍,相互遏制,相互纠缠;名目繁多的巡逻队、巡防队、巡防监察队都如同虚设。因此,在当时治安普遍混乱的情况下,即使是人口密集的街区,像这样聚众攻打一座宫殿、府邸或一处民宅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没有波及到自身,左邻右舍都不会过问,对于外面打枪放炮,市民们都是充耳不闻,就连巡防队也不会来干预,听凭一场冲突自行了断。然而,到了第二天,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便成了众人口中的谈资,行人奔走相告,竞相传播,好不热闹。因此,不光是卢浮宫、旧王宫、巴士底、小塔之类,就连一般的领主住宅,比如小波旁宫、桑斯府邸、昂克莱因府邸之类,墙垣上都有枪眼,就连大门上都有枪眼,而教堂却以神圣的名义得以保全。 言归正传,我们还是赶紧来说巴黎圣母院。 很显然,尽管广场的那群人是一帮无赖汉,却有着严格的纪律,土恩王克洛潘的命令也被他们执行得非常到位。完成部署后,克洛潘飞快地跳上一个土墙,用一种鼓动人心、振奋士气的语气喊道:“听好了,巴黎的大主教,还有大理寺的评议官路易·德·波蒙,我就是土恩王,克洛潘·图意弗,知道我是谁吧?我就是无赖汉中的国王。我现在要告诉你,那个被你诬陷错判的吉卜赛姑娘就躲在你的教堂里。你不仅没有尽到保护职责,还执意要把她送往绞刑架,大理寺更是颁布了命令,要在明天把她绞死。显然,这件事非常不公平也不合理,因此我今天才来找你。如果你的教堂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么我们的妹子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所以,我们奉劝你将美丽的爱斯梅拉达交给我们,不然的话,我们将攻进你的教堂,洗劫一番,哪怕是抢,也要把我们的妹子给抢出来。为此,我在这里以我的战旗宣誓,希望上帝能够庇佑你,我亲爱的巴黎大主教。” 尽管克洛潘的这番讲话是那么令人激动,令人热血沸腾,但我们的敲钟人却没有听见,他只看见一个无赖汉走上前去,郑重地把手中的旗帜交给那个站在墙头上的人的手中。随后,那柄旗帜就被插在墙缝里。这柄旗帜其实是一把小叉子,上面插了一块烂肉。接着,墙头上那个人迅速扫视了一下人群,然后便大声吼道:“进攻!兄弟们!进攻吧,我的开锁专家们!” 紧接着,三十几个身强力壮、膀阔腰圆的大汉应声从队伍中走了出来,这些人一副精于撬锁的模样,他们肩膀上扛着锄头和大铁钳。只见他们走到大教堂的大门前,便开始用手中的工具敲打起大门。可是大门非常牢固,他们折腾了半天,也不见什么成效。 “见鬼!这门怎么这么结实?”其中一个无赖汉说道。 “真他妈的坚硬!”另一个无赖汉也接口说道。 “加把劲儿啊,兄弟们!我敢用我的脑袋赌一只拖鞋,等你们撬开了门,救了姑娘,然后再把这里洗劫一空,他们的堂守也不知道!加把劲儿啊,快看,那锁头都松动了!” 克洛潘刚说完,只听见背后“砰”的一声巨响,原来一个房梁在这时掉了下来,应声就砸死了十几个无赖汉。剩下的人也在惊恐之中逃开了。刹那间,前庭广场便没有一个人了。就连一向大胆的克洛潘,也是离大教堂好几丈远。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过了好大一会儿,若望回过神来,庆幸地说:“我差点就被砸死了!牛的头!可酒馆的老板比埃尔却死了。” “撒旦!这里面肯定有妖术!”突然,埃及公爵也在这个时候大叫了起来。 “估计是月亮扔给我们的火柴棍!”红脸的安德烈也说道。 “照你说,月亮是圣母的亲戚了?”弗朗索瓦接着也说道。 “一千个教皇!你们都是大傻瓜!”克洛潘同样在旁边大吼着。不过,很显然他也不知道那根房梁为什么会突然掉下来。 这时,由于火把根本照不到教堂上面,因此什么也看不到。漆黑的夜晚中,只听见几个刚才被砸伤的无赖汉在痛苦地呻吟。 在一阵慌乱之后,最终还是克洛潘开了口:“他妈的,难道是教士们在抵抗?如果是的话,我们就捉住他们!”显然克洛潘的这个理由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他刚说完,便听见一大群人喊道:“绞死他们!绞死这些教士!”随后,无数的强弓硬弩纷纷对着教堂一起射击。 惊天的喊叫声,终于把居民们的窗户炸开了,房屋中的居民也都纷纷探出头来一看究竟。“朝窗户射击!”克洛潘大吼道。紧接着,那些窗户就关上了。可怜的巴黎市民,还没有看清眼前是一群什么人,就被迫缩了回去。听着窗外震天的喊杀声,丈夫们想到了强盗打劫,而妻子们想到的却是被强奸,个个都被吓得颤抖不已。 “把他们制服!”黑话帮的人纷纷乱叫。可是只听见说话声,并不见一个人上前。这群无赖汉一会儿看看教堂,一会儿看看房梁,都没有动静,尽管眼前的这座建筑物依旧安静,可他们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看。 “干啊!撬锁专家们!”土恩王喊道,“打开大门,杀进去!”可依旧没有一个人动。 “胡子和肝子!”土恩王生气地说道,“你们这些人连一根木头都害怕吗?” “木头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大门。它完全是由钢铁焊成的,铁钳根本就扭不动。”这时,一个上了年龄的撬锁专家答道。 “那你说怎样才能打开它?”克洛潘问道。 “哦,如果咱们有个破城锤就好了!” 克洛潘听他说完,立即勇敢地跳到那根大房梁上,一脚踩在上面,大声说道:“这根就是现成的!这便是敌人送给我们的!”说到这,他还朝着教堂鞠了一躬,然后又大笑着说道,“谢谢你们了,傻瓜教士!”很明显,克洛潘的英勇行为,再次鼓舞了这群已经被吓破胆的无赖汉,房梁带给他们的恐惧被打破了。随后,那根大房梁就被众人一起抬了起来,向着那扇让他们耗费了无数力气都打不开的大门猛烈地撞过去。在大房梁的撞击下,那扇金属的大门犹如巨鼓似的发出阵阵轰隆声,就连整座教堂都被震动了,它的内部更是轰轰作响。忽然,一堆大石块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抬着房梁的众多无赖汉头上。 “见鬼!难道是上面的石头栏杆被我们震碎了?砸在我们头上?”若望首先开口说道。可是这群无赖汉的士气正旺,何况就连土恩王克洛潘都亲自上阵了,尽管那些从天而降的石块也砸伤了不少人,但他们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馁,反而加大了对教堂大门的撞击。 不过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些石块又多又密,无赖汉们一不小心就会被砸一下,有的人运气不好还被砸两下,有的砸到脑袋上,有的砸到了腿上,反正,没有挨砸的人没几个,顿时,这帮无赖汉们被激怒了,只见他们前仆后继,不断强攻,粗大的房梁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大门。一时间,无赖汉们在哀嚎,大门也在嚎叫。 不用多说,这场石雨的制造者肯定就是我们的敲钟人加西莫多了。不幸的是,偶然的时机倒帮了聋子的大忙。当他走到两座钟楼之间的平台时,他的脑子还没有想出抵御的方法。于是,他发了疯地沿着柱廊狂跑了一阵,看着无赖汉攻打教堂,急得他不知道该请求上帝还是魔鬼来拯救吉卜赛姑娘。他原本想爬上其中的钟楼,敲响警钟,可他怕再一耽搁,教堂就算再有十道大门恐怕也被攻破了。何况,他已经看见那些撬锁专家们带着工具冲向了大门。到底该怎么办呢?加西莫多急得团团乱转。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白天泥瓦匠在修葺南面钟楼的墙壁、屋架和屋顶,这些东西不禁让他心中一亮。墙是石头的,屋顶是铅皮的,屋架是木头的,而且屋架的柱子又大又密,被人称为“森林”。一想到这里,加西莫多便赶紧朝着南钟楼跑去。果然,南钟楼里面放着成堆的建筑材料:成堆的石头,成卷的铅皮,锯好的木头也码得高高的,还有一堆堆的沙土,加西莫多看到这些,心中简直乐开了花,这不就是现成的武器吗?于是,在危难之际,敲钟人爆发了从来没有过的巨大力气,抬起一根巨大房梁,便向下扔去。这根巨柱从一百六十尺的高处落到前庭广场,中间更是撞坏了无数墙壁和塑像,在落地的刹那间,引起了一片恐惧的尖叫声。加西莫多看见无赖汉们一瞧见巨柱从天而降便四散逃窜,就好像小孩儿吹灰尘一样。于是,加西莫多趁着他们惊魂未定,骇然地盯住从天而降的房梁,跟着用箭和火炮把大门上的石雕圣徒像破坏的空当,搬来了许多用来当做武器的石块、瓦片,甚至连泥瓦匠那一袋袋的工具,都被他派上了用场。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堆在了扔下房梁的栏杆边上。于是,只要那群无赖汉们开始撞击大门,石块便像冰雹般落下。可那群无赖汉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加西莫多干的,他们都以为教堂开始坍塌造成的。如果我们在这时能够看见加西莫多战斗的样子,那么肯定会对他敬佩不已。尽管他是个残废,可是他的动作非常灵活,只见他不断俯身、直立,然后再俯身、再直立,速度快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每当他看到自己丢的石块砸到人,他便会得意地哼上一句。 尽管如此,可这群无赖汉们并不气馁,他们反而更加奋力地撞击那扇钢铁大门。于是,在几百人的齐心协力之下,大门已经晃动了二十几次,嵌板破碎了,就连门上的雕刻也是四处乱飞,每撞击一下,枢轴都在搭扣上跳动一下,镶嵌在铁条之间的木头也都统统化为粉末。但有一件事情让加西莫多很庆幸,那就是主教堂大门上的铁要比他手上的石头多多了。 即便是这样,加西莫多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主教堂的剧烈震动,虽然他听不见,可那个大房梁每撞击一下大门,他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同样受到了震动。他在教堂的顶楼看见,愤怒的无赖汉们斗志昂扬地冲着主教堂挥动着拳头。他此刻为了吉卜赛姑娘和自己,恨不得像猫头鹰那样长出一对翅膀来,冲进主教堂。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明了:无论加西莫多的石头多么凶狠,都无法使这群无赖汉们退后一步。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加西莫多突然瞥见,就在他投石头对付那群无赖汉的栏杆下面不远的地方,有两根长长的石头水槽,它们正好对着圣母院大门的顶端。水槽内管通向自己站立的这个平台上面。急中生智,只见加西莫多迅速跑回敲钟人栖息的小屋,抱回一捆柴火,又在柴火上放上很多木板和几卷铅皮,这些都是他背后的武器,他把这些全部都放在水槽出口之后,便就着风灯把它们点着了。 就在这段时间里,石头雨已经没有了踪迹,无赖汉们便趁着这个机会干着手中的工作,他们此刻好像一群猎犬一样挤在藏着野猪的洞穴前面。大门已经被大房梁撞得变了形,但是并没有撞开。看到眼前的情景,这群无赖汉们简直都快被气疯了,花费这么大的力气,竟然才取得这么小的成果,于是,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憋足劲儿再狠狠撞击一次。而且他们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都想待会第一个冲进去。这个教堂可是藏着积攒了三百多年的财富啊,单单是想一下,都能够让这群人发狂。只见他们个个欣喜若狂,兴奋地吼叫着,他们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些精美的十字架、名贵的锦缎、漂亮的镀金墓石、唱诗班璀璨的物品,还有教堂里的灯台、圣物盒、圣骨盒等,都镶嵌着黄金宝石,并且都在祭坛上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在这个充满诱惑的时刻,这群无赖汉们其中大部分想到的都是如何抢劫圣母院,而非如何解救那位吉卜赛姑娘。甚至说得更直白一点,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过是把解救吉卜赛姑娘当成一个借口而已,假如强盗打劫也需要借口的话。 就在他们众志成城,个个屏声敛息,绷紧肌肉,鼓起浑身力气,对准大门做最后的撞击时,忽然听见一声比刚才那根房梁砸下来时的喊声还凄厉的惨嚎。毫无疑问,又有新的事故发生了。于是,幸免于难的无赖汉们四处张望,原来是两股融化的铅水掉在了人群中间。只见熔液溅落之处,瞬间便化为两个冒烟的黑洞,仿佛开水浇在了雪上一般。好几个人,几乎已经被烧成了黑炭,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那两股熔液飞溅出来的小液点,飞散到他们身上,简直是痛入骨髓,好像烧红的铁钻,钻入他们的脑壳。眨眼间的工夫,这群无赖汉们就被烧得七零八落,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无论胆大的,还是怯懦的,只见他们把手中的房梁朝尸体上一扔,慌忙四散逃窜,于是,广场上再一次空无一人。 逃散的无赖汉们,在远处纷纷驻足并举目看向主教堂的顶楼,入眼的景象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在最顶层的楼廊上,一团大火在两座钟楼之间燃烧着。夜风吹着火星和浓烟四处飞舞。在火焰下面,被烧得乌黑的三叶形石栏杆下面,有两个犹如怪兽喉咙般的石槽,不停地在往外喷涂着两股滚烫的铅液,直接倾洒到了教堂下面。当跌落在地面时,银白色的溶液四面飞溅,形成了一条条束状的细流。火光中两座钟楼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座沉黑,而另一座则通红。重重的塔影高高地矗立在天空,显得分外巍峨。而钟楼上雕刻的无数怪物在火焰中张牙舞爪,似乎活过来一般。有些在笑,有些在嚎叫,火蛇仿佛在吹火,秃鹰更是被烟呛得直打喷嚏。冲天的烈焰、震天的声响仿佛把熟睡中的怪物都惊醒了。而这群怪物中,有一个一直在走动,身影不时从柴堆烈焰前面闪过,就好像是烛光下的蝙蝠似的。 无赖汉们震惊得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而这时修道院中的无数修士也被吵醒了,只见他们在大门的后面也是惊叫不已,甚至比马厩里的马匹还要惊慌。居住在附近的人们也是被外面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不过因为过度好奇,他们还是纷纷打开窗户看个究竟,可还没等看清楚,窗户就马上又关上了。房子里、市医院里到处都是一片仓皇忙乱的声音,烈焰中狂风咆哮,还有垂死之人的喘息声,以及铅液洒在地上的啪啪声,统统汇聚在天空当中盘旋不休。 这时,无赖汉的首领已经撤退到孚勒尔·德·丽丝府邸的门廊中,去商议对策了。只见埃及公爵坐在一块石头上,带着一种宗教式的畏惧,呆呆地看着高空中的熊熊大火。 “他奶奶的,还进不去了。”克洛潘怒气冲天地啃着自己的大拳头,狠狠地说道。 “真他娘的是一个妖气弥漫的教堂!”埃及公爵不住地抱怨道。 “去他妈的!”一个服过兵役,头发花白的兵油子说道,“这些从天而降的铅液,简直比莱克杜尔的枪眼里喷出的子弹都厉害。” “你们看见在火堆里走来走去的那个魔鬼了吗?”埃及公爵这时候又问道。 “该死的混蛋,准是那个可恶的敲钟人加西莫多!”克洛潘骂道。 “不对,我告诉你吧,那是主管城堡的侯爵沙布纳克的幽灵。他的样子像武装的士兵,脑袋像狮子,有时他骑一匹怪马,他还能把人变成石头去建造钟塔。我看清楚了,那就是他,我认出他来了。不过有时他也会穿一件金色的袍子,把自己打扮成土耳其人。” “倍勒维尼哪里去了?”克洛潘问道。 “他死了。”身边的一个无赖汉答道。 “这下市医院恐怕要人满为患了。”红脸的安德烈傻笑着说道。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攻破那扇大门了吗?”克洛潘跺着脚大吼道。 埃及公爵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那两道滚滚而下的铅流。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样捍卫教堂我们也见过。四十年前,康斯坦丁堡的圣索菲亚教堂就曾经连续三次摇晃过它的屋顶,把穆罕默德的新月旗都压在了下面。这座教堂是巴黎的居约姆建造的,据说此人以前就是个巫师。” “难道最终我们会像大街上的胆小鬼那样逃跑吗?”克洛潘说道,“难道我们真能忍下心来丢下我们的妹子不管,让那些畜生们去绞死吗?” “况且圣器室里还藏着那么多黄金。”不知哪个无赖汉说了这么一句话。 “穆罕默德的头!”克洛潘骂道。 “再试一次!”刚才说黄金的那个人又说了一句。 “像我们这样强攻大门显然不行了。我们试着找找圣母老太太的弱点,比如一条下水道,或者一个洞。”埃及公爵先是摇了摇头,又说道。 “我亲自去一趟吧!有谁想跟我一起去的吗?……咦!有谁看见刚才那个全身武装的小若望了吗?”克洛潘说道。 “可能死了吧。这会再也没有听见他的笑声。” “死了真是太可惜了!要知道,他可是有一颗勇敢的心哪!对了,怎么一直没看见比埃尔·甘果瓦先生啊?”土恩王克洛潘皱起了眉头。 “克洛潘老大,那个家伙早在欧项热桥的时候就偷偷溜走了。”红脸安德烈说道。 “他奶奶的!这件事情是他求着我们干的,可现在他却溜了。……只会吹牛皮的胆小鬼!该死的懦夫!”克洛潘气得顿足叫道。 “克洛潘老大,快看,那个学生来了,他没有死啊!”忽然,红脸安德烈望着巴尔维街激动地说道。 “真的要谢谢撒旦!可是,他身后拖的是什么玩意?” 来人果然是“磨坊”若望。他仍旧是全身武装,只见他后边拖着一架很长的梯子朝这边飞奔而来。 “胜利!胜利!”只听见若望气喘吁吁地说道,而且样子还像打了胜仗的将军,“我把圣朗德里码头的梯子搞来了。” “哦,天哪!我亲爱的孩子,你弄来一架梯子干吗用呢?”克洛潘迎了上去,说道。 “我到底是把它弄来了。我知道它在那里,就在司法宫的厂棚里。你们知道吗?那里有一个小姑娘是我的相好,她还说我长得跟小爱神一样可爱呢!这架梯子就是她帮我弄到的,她可是穿着内衣就来给我开门了。”若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你太行了!”快乐鸟说,“可它到底干吗用啊?” “我拿它干什么用?”若望狡黠并得意地看着克洛潘,说道,“我亲爱的老大,你看到三道大门顶上那一排傻瓜蛋似的雕像没有?” “当然看到了。那又怎样?” “那是法兰西君王的雕像柱廊。”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克洛潘越听越糊涂了。 “你听我说,那个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而且从来都只是插着门闩,我现在用这个梯子爬上去,打开那扇门,不就进入教堂里了吗?” “哦,亲爱的小子!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来,我先上!” “不行,梯子是我找来的,我先上,你排第二个!” “让撒旦把你掐死!”克洛潘粗暴地说道,“我从来不排在人后的。” “那好吧,克洛潘,你自己去找梯子吧!”若望拖着梯子跑过广场,还一面喊道,“伙计们,跟我来啊!” 不大会工夫,梯子就被放在一道侧门顶上的走廊栏杆旁,一群无赖汉们争先恐后地一挤而上,都打算往上爬。若望自认为有优先权,第一个踏上了扶梯。法国君王走廊距离地面大概有六十尺高,再加上门前的十一级台阶,更增加了高度。只见若望爬得很慢,一手扶梯子,一手还拿着弓箭,可是笨重的盔甲实在碍事,爬得相当吃力。好不容易爬到了梯子中间,只见他向台阶上的尸体怜悯地看了一眼,说道:“哎,这么一大堆死人,真该用《伊利亚特》第五章歌颂他们!”说完,他又继续往上爬,而他后面则跟着一群无赖汉。扶梯的每一阶上都有一个人,这串穿着铠甲的人波动的背影,看上去就好像一条大蛇竖立在教堂前面。 若望终于接触到了阳台,在无赖汉们的欢呼声中一脚跨了上去。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为占领阳台而欢呼雀跃,便忽然闭嘴了,状如木鸡地待在原地。原来他发现加西莫多躲在一座国王塑像后边,他的那只独眼正死死盯着自己。还没等第二个无赖汉踏上阳台,那个可怕的驼子就跳了出来,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冲到梯子旁边,力大无比地抓住梯子使劲儿晃了起来,然后一把把梯子扔了出去,而那一梯子的无赖汉便统统被掀了出去,最后重重地落回了地面。这情景,就算真正的勇士看见都会心惊胆战的!只听一阵轰然的咒骂声,随后便是一片沉寂。几个摔断胳膊或腿的可怜人,从一堆尸体中爬了出来。 最初的欢呼声很快就演变成一阵怒骂声和痛苦的哀嚎声,而加西莫多对此无动于衷,只是两手撑着栏杆死死地看着下面,仿佛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国王站在自家的窗前。 而“磨坊”若望的处境则更加危险。眨眼的工夫,阳台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而面前则站着强悍的加西莫多,脚下更是八十尺高的墙壁将自己和同伴们隔开了。就在敲钟人晃动梯子的空当,若望迅速朝着他认为开着的门跑了过去,但遗憾的是那扇门已经被锁上了,是敲钟人进来的时候锁上的。没办法,若望只能躲到一尊塑像后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是惊恐地盯住敲钟人。 刚开始的时候,敲钟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可最后还是站了起来,终于看到这个可怜的学生。若望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可是令他失望的是,敲钟人只是转身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嘿!嘿!”若望壮着胆子问道,“你干吗用那么悲哀的眼神看着我啊?”说着,还在悄悄地准备着弓箭。“加西莫多!”突然,若望大喊道,“我给你改个名字吧,你就叫瞎子算了。”说着,他瞅准机会就向敲钟人射了一箭。箭头带着一阵风似的射进了敲钟人的左臂,可他根本无动于衷,好像那只箭射在塑像身上。加西莫多随手就从胳膊上拔出那只箭,并把它折成两截,随手扔在了地上。然后,加西莫多喘着粗气扑向了若望,这时若望已经来不及射第二箭了,紧接着,若望就被撞到墙上,连盔甲都撞扁了。接下来,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人们亲眼目睹了这样恐怖的情景: 加西莫多紧紧抓住若望的两条胳膊,而若望则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怪物的对手。敲钟人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一件一件地解除若望身上的武装,弓箭、铠甲、匕首……统统随手丢在了地上,好像猴子剥橘子一样。若望亲眼看见自己的武装被一件件除去,而且还落到如此可怕的家伙手中,他知道这回自己肯定死定了。但他并不想向这位残废求饶,于是望着加西莫多傻笑起来,并且还用他那十六岁少年的无忧无虑的嗓音唱起了流行歌曲: 康布雷城啊, 她的服饰多么整齐, 马拉番把他抢劫…… 可还不等他唱完,人们就看见敲钟人站在走廊栏杆上面,手里倒提着若望的双脚,还像弹弓似的在空中甩来甩去。突然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被扔在墙上,紧接着,人们又看见有什么东西坠落,可在空中被建筑物的角挂住了。原来那是一具尸体,四肢已经折断,脑袋已经开花。 顿时,无赖汉人群中又响起一片惊恐的呼声。“报仇!我们要报仇!绞死他!绞死他!进攻!进攻!”克洛潘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怒吼,夹杂着各种腔调,各种语气,各种方言,显然,学生若望的死激起了这群人的怒火。真是想不通!一个残废竟然把他们挡在教堂之外如此之久,而且还让他们伤亡惨重,众人不由地又气又羞。不一会儿,这群无赖汉便找来了无数梯子,点燃了无数的火把。随后,加西莫多便看到无数的无赖汉从不同的方向涌向圣母院:没有梯子的人就用绳子打成了结往上攀登;没有绳子的人就顺着浮雕往上爬。这群愤怒的无赖汉个个脸孔气得通红,汗如雨下,眼露凶光。总之,他们只有一个目的:进入圣母院,抓住那个残废,绞死他! 就在这个时候,广场上更是点起成千上万的火把,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混乱场面,这一刻也被照得原形毕露。广场的上空也是一片光芒,楼顶平台上的柴火堆仍旧燃烧着熊熊大火。两座钟楼更是在巴黎众多的屋顶上,投下了巨大的黑影。眨眼工夫,巴黎这座城市似乎骚动起来,远处的警钟在呼啸,而近处的无赖汉们使劲儿地呐喊着、叫嚣着、喘息着,不断对着巴黎圣母院发动进攻。加西莫多看着眼前这么多的敌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在这一刻,他不禁为吉卜赛姑娘的命运战栗起来。眼看着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只好绝望地伸出双手,乞求上帝在此刻降下奇迹! 五、法兰西的路易先生的祈祷室 读者朋友应该还记得,加西莫多在发现那群无赖汉之前,在高高的钟楼顶层眺望巴黎的夜景时,遥见圣安东尼门那里还有一处灯光,那是从一座建筑物最上层的玻璃窗里透出来的。那座建筑物就是巴士底狱,那处灯光便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一的房间里的蜡烛发出来的。事实上,国王路易十一已经来到巴黎两天了,准备在第三天的时候返回蒙蒂·莱·杜尔城堡去。路易十一非常喜欢巴黎,不过他却很少来这里,即便是现在好不容易来一趟,也是急匆匆地离去。用他的话说就是,待在巴黎没有安全感,因为巴黎周围设置的机关、绞刑架和苏格兰弓箭手太少。 这天晚上,路易十一来到巴士底狱就寝。他之所以来到这里睡觉也是有原因的,他说他不喜欢卢浮宫那间一百尺见方的寝宫,还有那雕刻着十二只巨兽和十三位伟大预言家的大壁炉,尤其不喜欢的是那张十二尺长十一尺宽的大床。而且,他还说在这种宽敞的空间中,他会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与这些大寝宫、大床相比,这位市民习气浓重的国王更愿意住在巴士底狱的小房间和小床上。而且很显然,这里要比卢浮宫安全得多。 其实,路易十一在那大名鼎鼎的国家监狱里,给自己预留的寝宫还是蛮大的,它占据了整个瞭望塔的最高一层。那间寝宫是一间圆形的房间,光滑的麦秸席挂满了四周的墙壁,天花板的横梁上装饰着镀金百合花,房间内镶嵌着彩色木条,不仅如此,细木护壁板上还缀满了锡制的小玫瑰花,这些小玫瑰花是用雄黄和靛青混合而成的颜料,漆成了亮丽的绿色。 这个房间只有一扇窗户,是那种长长的尖拱形窗户,而且外面还有一扇铜丝网和铁栅栏。窗户上的玻璃是彩色的,每一块玻璃最少值二十几个苏,而且上面还绘着国王和王后的印章。这间寝宫也只有一个入口,是一道非常时髦的圆拱门,里面挂着壁毯,外面则是爱尔兰式的木料门廊,而且这扇门上面的一切装饰,都是按照一百五十年前古老府邸最常见的精细工艺装修成的。索尔瓦曾经对着这扇门发出过这样的感叹:“这种门廊不仅谈不上美观,还很不实用,可尽管如此,我们的先辈们仍然舍不得拆除,毅然决然地保存到今天。” 这间房子里并没有陈设一些普普通通的家具,诸如木桌、板凳、架子、垫子、柱脚凳等,只摆放一把安乐椅。这把豪华大气的椅子,上面用红漆漆了很多玫瑰花,椅子面是用红色的羊皮做的,下面还点缀着许许多多的丝绸流苏,而且上面还打着金扣。无论是这把椅子的造型,还是它的装饰已经完全表明,只有一个人才配坐它。挨着窗户边上放着一张桌子,上面铺着绣有百鸟的台布,桌子上面摆着一个墨水瓶、几只羽毛笔和几卷牛皮纸,除此之外,还有一盏雕刻精美的高脚银酒杯。再过去一点,摆着一个炭火盆,还有一把祈祷凳,上面铺着红丝绒刺绣。房间的尽头则是一张简单朴素的大床,之所以称之为简单朴素,是因为上面没有任何豪华的装饰。不管怎么说,这张床便是大名鼎鼎的路易十一睡过的床。两百年前,我们还可以在御史大臣的府邸里看见这张大床,那位在《居鲁士》《居鲁士》:戏剧名称,这出戏主要是为了歌颂波斯帝国的奠基人、居鲁士大帝二世(公元前550—前530)。中以“阿里吉迪亚”和“道德君”这两个名字著称的老太太皮鲁夫人,就曾经看见过它。 这便是人们经常提及的“法兰西路易国王的祈祷室”,大致情况便是这个样子。 读者跟着我们一起走进这间房子的时候,屋里是相当地黑暗。宵禁的钟声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而且此时正值深夜,只有一只摇曳的蜡烛摆在桌子上,照映着房间里不同角落中的五个人。烛光照着的第一个人,穿戴华丽,下身着紧身裤,上身穿深红色闪银条纹的半长外衣,外面罩着一件金线尼半截袖外套。在烛光的照映下,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闪耀着金光。此外,这个人胸前还佩戴着一枚徽章,这枚徽章色彩鲜艳,形状如山,下面跑着一只可爱的梅花鹿,左边搭配一支橄榄,而右边则搭配一只鹿角。他腰里别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刀柄是镀金的且被雕刻成鸡冠状,而柄端是一只伯爵冠冕。这家伙看起来高傲得要命,而且一脸凶相,第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骄横,第二眼则不难看出他的狡诈。此刻他光着脑袋,手里拿着一卷纸张,站在安乐椅旁边,而椅子上正坐着一个衣冠不整的人,弓着背,跷起二郎腿,手则是放在桌子上。读者朋友可以想象一下,在一把豪华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衣衫不整的人,他穿着用黑羊毛织成的看上去十分寒酸的紧身裤,浑身披着一件棉丝绒大衣,皮子里更是看不见什么毛,只能看见皮板。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可他头上还戴着一顶又旧又脏的劣质黑帽子。这就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身上的一切。他的头已经垂到了胸前,烛光下只能看见他长得出奇的鼻尖,其他部分则全被黑影遮挡住了。从满是老茧的双手不难看出,这应该是一个老人。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一。 距离路易十一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从他们身上的服饰来看,应该是两个弗朗德勒人。如果有哪位读者在场的话,就会认出这两个人,他们就是去司法宫观看甘果瓦戏剧的弗朗德勒御史团中的两位。一个是刚城老奸巨猾的领养老金者居约姆·韩,另一个就是群众心中的“英雄”袜商雅克·科勃诺尔。我们都还记得,他们两个人都是路易十一的政治机密参与者。 最后,屋子尽头的房门边上,还站着一个矮胖壮实的汉子,他此刻好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全身武装齐全,还穿着绣有纹章的外套。这个人方脸、凸眼、大嘴巴,一头长发更是盖住了额头和耳朵,他这个模样有点像狗,可再一看,还有点像老虎。 除了国王路易十一,其他人都脱下帽子,恭敬地站在一边。 此刻,那个穿着最华丽的人正在向路易十一念冗长的文件,可是国王路易十一似乎在用心聆听着那两个弗朗德勒人的窃窃私语。 “奶奶的,难道这里只有一把椅子吗?我可是站累了。”袜商科勃诺尔小声嘀咕了一句。 居约姆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他娘的,”科勃诺尔极力压低自己的嗓门,又说道,“我真恨不得盘起腿坐在地上,就像我在袜子店卖袜子那样。” “你可千万不能这样,雅克先生。”居约姆赶紧劝说道。 “你什么意思?居约姆!难道你想让我一直这样傻站着吗?” “那你就跪着吧!总之不能坐。”居约姆说道。居约姆刚说完,国王突然说起话来,吓得这两个人立即缄口不语了。 “下人做衣服用五十苏,皇室的教士们做件外套花十二苏!你们就这样糟蹋钱啊?国库里就算有成吨的金子也不够挥霍的!难道你疯了吗?奥里维?”路易十一说完,就抬起了头,只见他脖子上垂下一条闪闪发光的圣米歇尔金项链。突然,他一把就夺过了奥里维手上的文件。“你难道真的想让我破产吗?奥里维先生。”他用凹陷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份文件,大声嚷道,“这都是怎么搞的啊?谁跟你说我要住这样豪华的一座房子啊?还雇了这么多下人?两名忏悔师,每人每月十个利勿尔!礼拜堂的僧侣,一个人才一百苏!一名随身侍从,一年几十利勿尔!四个厨师,每人一年要一百二十利勿尔!一个烧烤师,一个煲汤师,一个画师,一个腊肠师,两个卸甲师,还有他们手下的两个助手,每人每月要二十四利勿尔!一个装些东西的、一个做糕点的、一个做面包的、两个做熟肉的,每人每年六十利勿尔!马蹄师一百二十利勿尔!账房总管一千两百利勿尔,审计官也要五百利勿尔!……这都计算不过来,奥里维先生,你这是要杀了我啊?卢浮宫就算是有再大的家产,也经不住这些人这般折腾啊?如果一直这样挥霍下去,恐怕不久的将来,我们只能靠典当东西过日子了!如果上帝和圣母让我们明年还活着的话(说到这里他举了举帽子),我们喝药恐怕都要用锡罐子了!” 说到这里,他扫视了桌上的大银杯一眼,咳嗽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奥里维先生,作为一国之主,我一定要以勤俭节约的作风要求自己,而不应该让奢侈浪费有所滋生,否则,如何为民众做榜样?……奥里维先生,你一定要清楚,我们的费用每年都在增加,这样的情况是我不想看见的。你来看,七九年以前我们总的开销还不超过三万六千利勿尔,但是到了八零年,总的开支就上升到四万三千六百一十九利勿尔。再来看我们今年的开支,我敢打赌,准能突破八万利勿尔,四年之间竟然翻了一番,太不可思议了!”说道这里,他停了停,喘了口气,然后气愤地说道:“在我身边都是一些贪污腐败之辈,他们哪里是在贪污我的钱啊?他们简直是在吸我的血!”屋子里站着的另外几个人都不敢说话,任由他发泄。过了一会儿,国王路易十一又说道:“法国全体领主用拉丁文写的那份请愿书已经明确提出,我们必须审查所谓的法国王室的巨大负担。的确是负担,压死人的负担!还有,先生们,你们说我不像一个国王,哪有国王没有总管和侍臣的?好,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我像不像国王!”说到这里,他充分意识到自己的王权,便微笑了一下,火气也稍微平静了下来,又转身对着弗朗德勒人说道:“你看见了吗?居约姆老伙计,糕点师、大总管、侍从队长、大执事还不如一个下等仆役。请记住,居约姆老伙计,他们这些人在我身边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好像王宫里那座大钟的四个福音使者,尽管它们都是镀金的,却不能指示时间,时钟根本就不需要它们。菲利浦刚才还去把钟拨到九点呢!”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沉思起来,然后摇了摇苍老的脑袋又说道:“嘿!嘿!上帝啊!我可不是菲利浦,我才不会给它们镀金呢!……接着往下念吧,奥里维先生。” 这时,奥里维接过国王递过来的文件又大声念了起来:“支付巴黎司法衙门印章保管员亚当·德隆,所需铸刻翻新费用十二利勿尔——因为上一枚印章破旧不能再用;支付居约姆·弗埃尔四利勿尔四苏巴黎币,支付原因:他在今年第一季度喂养了小塔行宫中的两只鸽子,为此,还额外支付了七赛斯提小麦。付一名忏悔师四苏巴黎币!……今年一年内,在巴黎各个街头设扩音喇叭,呼喊晓谕,这笔账现在还没有结算!为了寻找埋藏在巴黎或其他地方的珠宝,尽管还一无所获,但仍需支付四十五利勿尔巴黎币!”这一段时间,国王总是不住地咳嗽。 奥里维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小塔行宫放铁笼的地方安装六块白玻璃板,付十三苏。……奉圣谕于怪物节做了四个挂在铠甲上的盾形徽章,四周配以玫瑰花冠,付六利勿。给圣上的旧上衣换了两只袖子,花费二十苏。为圣上购买擦皮靴的鞋油一盒,花费十五德尼埃。为圣上的黑猪群建造新猪栏,花费三十利勿尔。为关圣保尔大厦里的一群狮子,付二十二利勿尔。” “嘿!这些畜生还真够费钱的!”路易十一咳嗽了一声,说道,“没什么。毕竟这象征了皇家的气派!我最喜欢的一头狮子是棕红色的,十分温顺可爱。你看见过它吗?居约姆先生?君主就应该降服这些珍禽异兽。我作为一国之君,应该以狮为犬,以虎为猫,只有这样方才能显出我的威严,君临天下的威严。在供奉天神朱庇特的异教时代里,群众献给教堂一百只牛羊,国王就要献一百只狮子和一百只老鹰。这样才显得皇家气派、雄壮!不只我一个人这样,法国历代君王都曾在身边养过一群飞禽走兽。在这方面我不能节省,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些珍禽异兽象征皇家的威严!继续念吧,奥里维先生,这些情况不妨让来自弗朗德勒的朋友多听听。”居约姆·韩深深对着国王鞠了一躬,而科勃诺尔却面露愠色,好像国王提到的是狗熊。路易十一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把刚喝下去的汤药又吐了出来,说道:“该死!这汤药怎么这么难喝?” 接下来,奥里维又接着念道:“一名抢劫犯关在屠宰场监牢候审,支付半个月伙食费六利勿四苏。” “什么?”国王打断话头,说道,“一个死囚犯还要我养活他?真是岂有此理,我以后绝不会再为这样的事情付一个子儿!奥里维,你一会儿就去跟代斯杜特维尔先生说,今天晚上就把那个下贱人绞死。……接着念!” “支付巴黎司法总刽子手昂里耶·库赞六十苏巴黎币,这是府尹大人的决定,府尹大人特别指示,为了能够更好地执行死刑,特购进一把大宽刀,另配有组件若干和刀鞘。……”就在这时,国王又打断他的话,说道:“好吧!这笔费用我非常乐意承担。我喜欢这样的支出!……继续往下念!” “为制作一个新的大铁笼……” 这时,路易十一又插话了,只见他双手扶住椅子,说道:“我这次来就是专门为这件事来的,走,奥里维先生,我们去看看那个笼子!弗朗德勒的两位朋友,你们也一起去!会很有趣的!”于是,国王陛下站起身来,扶住奥里维先生的胳膊,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门口站着的壮汉带路,弗朗德勒的两个朋友也紧紧跟在后面,于是,几个人很快就出了屋子。刚一出房间,等候在外面的侍卫队和拿着火把的下人,就赶紧簇拥在国王的身边。巴士底狱的监狱长在前头引路,边走还边为不断咳嗽的国王陛下打开各个小门。 每过一道小门,几个人都不得不弯腰低头,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佝偻的国王老头。他的牙齿已经完全脱落,连说话的时候都咬着牙龈,只听见他说道:“看来,我们都快进坟墓了,要不然,过个小门,肯定是要弯腰的。” 最后,几个人在监狱长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扇门前,这扇门上面锁着好几把锁。监狱长足足花了一刻钟才打开门,接着,几个人就走进了一个又高又宽的拱形大厅。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砖石铁木结构的大笼子,这就是当时非常有名气的,用来囚禁要犯的囚笼,被人们称为“国王的小女儿”。笼壁上有两三个小窗洞,浓密的铁条把窗户上的玻璃都盖住了。门是用大理石板做成的,非常坚固,简直就像一个墓地的门!可是谁能想到,里面关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呢?国王慢慢地围绕着这个大囚笼转了一圈,与此同时,奥里维在身后大声念着手里的账单:“新制大囚笼一个,装有粗栅栏梁木和底板,大囚笼长九尺,宽八尺,高七尺,用粗铁板铆合。奉陛下旨意,将原来一破旧囚笼中的要犯关进这一新囚笼。新囚笼总共耗费:九十六根铁栅,五十二根竖梁,十根十八尺长的承重梁,十七名工匠在巴士底狱底层花费了二十天才得以完成。砍削、制作、安装……” “橡木心还真够结实的!”国王敲了敲囚笼,说道。 “这个大囚笼一共用去二百二十块八尺和九尺长的粗厚铁夹板,还有一部分为中等长度,并附带螺旋垫片,一共用铁三千七百三十五斤,外加八根大铆钉等用铁二百一十八斤。窗户、铁栅栏和铁门杠等用料还未计算在内……” “竟然用了这么多铁啊!”国王插嘴说道,“那些犯罪分子只要想想这个东西也就不敢犯罪了!” “……总共花费三百一十七利勿尔五苏七德尼埃。” “怎么会这么多?”国王惊叫了起来。不过,好像他的惊叫声惊动了笼子里关押的犯人,只听见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响起,还夹杂着一种好像来自坟墓的微弱声音,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陛下开恩啊!陛下开恩啊!”但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突如其来的哀求声让听到的每一个人不禁毛骨悚然起来,就连奥里维先生也打了个冷战。但是国王路易十一好像并没有听见,他仍然一边仔细观察笼子,一边吩咐奥里维继续往下念。 “除此之外,还付给泥瓦匠二十七利勿尔十四苏巴黎币。他们为窗子安装栅栏,还加固了安放笼子的地板,不然,原来的地板不可能承受这么重的笼子。” 就在这时,笼子里又发出了求饶声:“开恩吧!陛下!我发誓,那个谋反的人不是我,是安吉尔的红衣主教,真的不是我!” “那个泥瓦匠干得真不错!接着念吧,奥里维先生。” 于是,奥里维又接着念道:“付给木匠二十利勿尔两苏巴黎币,他们为囚笼安装了床铺以及马桶。” 可是,囚笼里的犯人仍然不停地叫喊:“天哪!亲爱的陛下,您为什么就不听我解释呢?我再次向您保证,给圭亚那大人写信的不是我,而是红衣主教,真的陛下!” “木匠的工钱也不便宜啊!还有吗?”国王依旧不理笼子里的那个犯人,又吩咐奥里维说下去。 “还有,……为囚笼安装玻璃花费了四十六苏八德尼埃巴黎币。” “您就放了我吧,陛下!您知道吗?我所有的财产已经被那群审判官瓜分了。我的餐具给了杜尔奇先生,图书给了比埃尔·杜西阿尔先生,壁毯也被茹西雍的总督拿走了。难道我受到这么多的惩罚还不够吗?陛下!您已经把我关在这里十四年了,我真是生不如死啊!您就放了我吧,陛下!开开恩吧!我愿上帝永远保佑您!” 这时,国王问道:“奥里维先生,这总共花了多少钱?” “三百六十七利勿尔八苏三德尼埃巴黎币。” “上帝啊!这简直就是一个拿钱直接造出来的囚笼!太奢侈了!”说着,路易十一从奥里维手中拿过那个账单,一边看账单,一边看着囚笼。这中间,犯人的哭喊求饶声,不断地传进几个人的耳朵里。在黑暗中,这种哭诉声确实挺吓人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十四年了,陛下!十四年了!从一四六九年四月您就把我关在这里。看在圣母的面子上,您就听听我的申诉吧!十四年来,您尽情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可我呢?我过了十四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开开恩吧,陛下!您一向都以仁慈著称,您就宽恕我吧,陛下!难道陛下只有在惩治罪犯时才会感到快乐吗?您要知道,我可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您那,那些事可全都是安吉尔的红衣主教干的!真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您知道吗?我脚上成年系着一根大铁链,背后更是拴着一个大铁球!您就可怜可怜我吧,仁慈的陛下!” 这个时候,只见路易十一盯着账单摇了摇头,说道:“奥里维,我看这上面每桶石灰的报价是十二苏,可实际只值十苏,你回头再重新算算!” 说完,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笼子里可怜的犯人看见火光和人影渐行渐远,知道国王等人即将离去,于是他发出了绝望地呼喊:“陛下!陛下!”“哐当”一声,房门关上了。一瞬间,他再也看不见了,只听见狱卒操着沙哑的嗓音哼着一支曲子: 若望·巴吕先生, 再也望不到, 他的主教区。 凡尔登主教大势也已去, 呜呼全报销。 路易十一平静地返回祈祷室,随行人员跟在后面,听见囚犯最后撕心裂肺的哀嚎无不悚然色变。突然,路易十一转身对着监狱长问道:“对了!刚才的笼子里是不是关着一个什么人啊?” “是,陛下!”监狱长显然被国王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赶紧答道。 “关的是谁?” “凡尔登的主教。” 其实,众所周知,国王比谁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这样做而已。“哦!”只听国王说道,他好像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一样,“红衣主教巴吕先生的好朋友!他是个不错的主教啊!” 过了一会儿,这几个人又重新回到国王的祈祷室,只见他们迅速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低声地交谈。就在这时,国王拆开了放在桌子上的信件一一阅读起来,原来,刚才他们出去时,有人进来,并把几封紧急公文放在了桌子上。过了一会儿,他示意奥里维拿起鹅毛笔,他也不讲公文的内容,就开始低声口授复信,而后者则是极不舒服地跪在桌前,匆忙地做着笔录。这个时候,除了国王,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居约姆·韩更是凝神聆听。 可是,国王的声音非常小,可怜的弗朗德勒人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只是听见一些只言片语:“……用商业扶持富饶地区;用农业扶持贫困地区……让英国佬看看我们的四个大炮:隆特尔号、布拉帮号、布尔·昂·伯雷斯号、圣阿美号……大炮会让战争更容易……打仗哪能没有粮饷……”。 有一次,国王提高声音说道:“上帝啊!西西里国王竟然和法国国王一样,都用黄蜡封信!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这样做,要知道,就连我的表兄德·勃艮第当年的印章都不是红底子的。皇家的尊严我们一定要维护,我们的特权也绝对不允许侵犯。你把这点记清楚,奥里维伙计!” 还有一次,他说道:“哼!好大的口气!我们的友邦朋友竟然胆敢向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不错,德国皇帝确实很杰出,而且他的国力也很强大。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忘记这句古老的谚语:最美丽的伯爵封地是弗朗德勒,最美丽的公国是米兰,最漂亮的国王是法兰西。你们意下如何啊,我的弗朗德勒朋友?”他刚说完,袜子商科勃诺尔礼貌地躬了躬身子,因为刚才国王的那句话大大满足了他的民族自尊心。 最后一封信让国王大皱眉头。“这是什么东西?”他大声嚷道,“竟然控告起了我们在庇卡底的驻军了!还敢请愿!奥里维先生,你赶紧写信告诉卢奥元帅,他的军纪太松弛了,简直目无王法。你告诉他,就说我们的国王已经知晓事情的全部经过,军队在那里横行无忌,肆意侵犯我的臣民。此外,你还要跟他说,国王已经十分清楚他们那里的挥霍无度、奢侈浪费。一定要让他严整军纪,一定要保证那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告诉他,这是我的意志,法兰西国王的意志,绝对要彻底执行。还要你告诉他,我,国王路易十一不喜欢那些下贱民众穿金戴银,身着绫罗绸缎,告诉他,这些都是我们贵族的特权。好了,你就照我的话写信吧,别忘了向我们的老朋友问好。” 路易十一大声口授这封信,语气坚决,时紧时缓。就在他即将说完时,突然,祈祷室的房门被撞开了,一个人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陛下!不好了,巴黎发生民众暴乱了!……” 听到这样的喊叫声,国王的脸色瞬间色变,不过很快他就克制下来,语气平静而严肃地说道:“雅克老伙计,你不觉得进来的太莽撞了吗?” “陛下,陛下,……巴黎发生暴乱了。”雅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忽然,路易十一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只见他抓住雅克的胳膊,眼睛则是看向那两个弗朗德勒人,怒不可遏。但为了不让那两个外人听见,他还是紧紧贴在雅克的耳边,轻声说道:“老伙计,你就不能小点声吗?” 雅克瞬间就明白了国王的意思,于是,他便用极低的声音向国王汇报暴乱的前前后后,国王很认真地听着。这时,袜子商科勃诺尔从来人的面容和着装看出,他就是审计院的院长。忽然,只听见路易十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真的吗?夸克纪埃老伙计?那你就大点声说嘛!何必那么小心翼翼呢?我们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来自弗朗德勒的朋友。说吧,没事,大点声说!” “可是,陛下!……” “没事,你就大点声说吧……” 夸克纪埃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倒是说啊,老伙计!是不是在巴黎城发生了平民暴乱?”路易十一说道。 “是的,陛下!” “你说这些人是针对司法宫的典吏来的?” “好像……是……的!”雅克结结巴巴说道,国王的前后变化让他摸不着头脑。 “你是在哪里遇到暴乱分子的?”国王又问道。 “我刚才来的时候在欧项热桥上碰见的,我听见他们在喊:打倒司法宫典吏!” “难道司法宫做了什么让他们不满的事情吗?” “哦,司法宫的典吏正好管辖这帮人。” “真的?” “是的,陛下!这帮乱民来自奇迹宫殿,他们与典吏早已结下冤仇。他们反对典吏独自拥有司法权和道路征税权。” “哦,哦!”国王说道,而且他脸上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尽管他竭力掩饰,但还是被人看到了笑容。 “这群暴民向高等法院递交的请愿书上说:他们只承认自己有两个主子,一个是陛下,另一个是上帝。不过我想,他们说的上帝肯定是魔鬼。”雅克又说道。 “嗯,嗯!”国王说道。只见他使劲儿搓着手,尽管心中的窃喜已经表现在脸上,但他还是竭力掩饰,强装镇定,尽管如此,仍旧掩盖不住他心头的兴奋。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奥里维也被国王的表情搞糊涂了。国王沉默了一会儿,神色若有所思,不过很显然,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忽然,他对着雅克问道:“他们人多吗?” “嗯,人非常多!”雅克连忙答道。 “估计有多少?” “至少有六千多人!” “好极了!”国王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他们都拿的什么武器?” “他们手里拿的全是极为锋利的武器,有匕首、长剑、大砍刀、长矛、斧头什么的。”雅克说完,见国王也不着急,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说道,“如果陛下不赶紧派兵镇压的话,恐怕司法宫的典吏就会完蛋的!” “放心吧,会派兵的!”这时,国王严肃地说道,似乎很重视此事,“我们肯定会派兵镇压的,别忘了守备是我们的朋友!这群乌合之众,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气死我了!不过,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兵将,明天派兵也来得及。” “陛下,您就现在下令派兵救援吧,如果等到明天的话,估计整个司法宫都会被洗劫一空的,领地也必然会被践踏。到时候,典吏肯定也被他们吊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陛下,您就下令吧!”雅克着急地说。 “我已经说了,明天派兵!”国王紧紧盯住雅克说道。那眼神已经明确地告诉了雅克,他的话就是圣旨,绝对不能违抗。过了一会儿,国王再次提高嗓门说道:“雅克先生,你肯定清楚,以前……现在典吏的管辖范围有多大?” “陛下,典吏目前管辖着加朗特街直到蔬菜市街的范围,拥有圣米歇尔广场和郊区圣母院(这时,国王抬了抬帽檐)附近被称为垣墙的地方。那里有十二座府邸,还有奇迹区,还有被称为郊区的麻风病院,然后是从麻风病院直至圣雅克门的整条大道。在这一带,典吏是大路管理官、各级司法官,是全权领主。” “嗨!”国王用手抓了抓耳朵,说道,“原来典吏先生拥有这么多地盘啊!”说完,他便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好极了!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典吏嘴里竟然咬着这么一大块肥肉!”突然,他变得激动起来,只听见他大叫着说道:“上帝啊!到底是怎么搞的?这帮人在我的地盘上竟敢自称什么执行官、审判官、老爷和主子!真是岂有此理!是谁给他们的权力让他们征收路税的?还在百姓中滥用司法权?这样一来,就会像古希腊一样,有多少泉眼,便有多少个神。还像远古波斯,有多少星星,就有多少神。这样看来,法国有多少绞刑架,岂不是有多少国王了?上帝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局面?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管理了?我用我的灵魂发誓,总有一天,我会使整个法兰西只有一个国王,一位领主,一个法官,一个执行司法的官。就好像天堂只有一个上帝一样。” 说到这里,国王掀了下帽子,好像还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说道:“好啊!我的百姓们!干得好,把这些假大人们统统砸个稀巴烂!大胆干吧,抓住他们,吊死他们!……哼!让你们想当国王,想当领主,想当老爷!干吧,百姓们!动手快点啊!”猛然间,他停了下来,先是咬了咬嘴唇,仿佛是要追回逃逸了一半的思想,然后用锐利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其他人。忽然,他一把把帽子抓在手里,瞪着它说道:“哼!你要是能猜出来我脑子里的想法,我就把你烧掉。”紧接着,他向四周看了看,眼神就像刚回洞穴的狐狸一样,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他假装镇静地说道:“先不管这些了!我们还是要救司法宫的典吏,可是我们现在的兵力真的很少,根本镇压不了那么多的暴民,只有等到明天派兵镇压了。到了明天,要严格清剿内城中的暴民,抓住直接处死。” “哦,对了,陛下,还有一件事忘记跟您汇报了。刚才,巡防队抓到了两个暴民。如果您想现在审问一下的话,他们就在那边!”这时,夸克纪埃忽然想起这件事情,赶紧对国王汇报道。 “我见不见?当然见了!”国王立即喊道,“上帝啊!你都干了些什么啊?这么要紧的事情你都能忘!快去,奥里维,马上把他们给我带来。” 过了片刻,奥里维就从外面带进来了两个俘虏。其中一个人长着一张大脸,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另一个是一个笑嘻嘻的脸色苍白的人,读者朋友们也认识。 “你叫什么名字?”国王路易十一先是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这二人,然后,他朝着第一个人问道。 “吉付华·潘斯布德。” “干什么的?” “无赖汉。” “你们发动暴乱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我看别人去,我也就跟着去了。我想可能有便宜可占吧!”这个无赖汉一脸无辜地看着国王,呆呆地回答道。 “难道你们不准备抢劫司法宫和绞死典吏吗?”国王瞪着眼看着眼前的无赖汉,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要去一个地方,好像是要去取一件什么东西。”这个无赖汉糊里糊涂地答道。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兵把一柄砍刀交给了路易十一,这柄刀是从这个无赖汉身上搜出来的。 “这是什么?难道不是你的武器吗?”路易十一问道。 “是,这是我的砍刀。我是个种葡萄的!”无赖汉回答道。 “那你认不认识这个人?”说着,路易十一指着另外一名俘虏问道。 “不认识。” “好了,特里斯丹伙计,这家伙交给你处置了。”国王刚说完,便走过来两名士兵,把这个无赖汉带走了。随后,国王又看着另一名无赖汉,也是我们的朋友。他一看见国王盯着自己看,便吓得冷汗直流。 “你叫什么名字?”国王对着他问道。 “我叫比埃尔·甘果瓦,尊敬的陛下!” “那你是干什么的?也是个无赖汉?” “不,我不是个无赖汉,尊敬的国王陛下,我是一个哲学家。” “放屁!如果你不是无赖汉的话,那你干吗要参加攻打司法宫的暴动呢?都到这里了,还不老实交代?” “哦,不,不,尊敬的陛下,我发誓,我没有参加他们的暴乱。” “一派胡言!你都已经被我的巡防队抓到这里了,还不承认?” “我说的都是真的,陛下!我真的跟他们没有关系。您是知道的,我们搞哲学的人都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散步,思考问题。今天我是碰巧遇见了他们,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从那里经过。刚才您不是已经问过那个人了吗?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呀!我用我的灵魂发誓……” “闭嘴!”路易十一端起银杯喝了口汤药,说道,“你这个混蛋,我的脑袋都快被你吵炸了。”就在这时,特里斯丹走了过来。他指着甘果瓦问道:“这个人也要绞死吗?陛下?” “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路易十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瞥着甘果瓦说道。 “不,不要,这绝对不行,陛下!”我们大哲学家的脸色此刻变得比橄榄都绿,他看见国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想现在如果要活命,只有动之以情,讲一些极为感人的话了。于是,他便一下子扑倒在路易十一的脚下,捶胸顿足,言辞恳切地乞求道:“尊敬的陛下,请您开恩呀。陛下啊,您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我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我在您的眼里甚至都比不过一只蚂蚱,您犯不着为我生这么大气啊!您是这个世界上最英明神武的国王,请您宽恕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可怜人吧!您好好看看我的样子,我就是一个寒酸的书生,怎么可能参加那样的暴乱呢?您就是借给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以下犯上啊!仁慈英明的陛下啊,如果只有严厉苛责,这只能吓唬住我们的心哪!凛冽冰冷的寒风不能让人们脱掉外衣,只有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让我们汗流浃背,才能脱掉外衣啊!您知道吗,陛下?您就是那温暖的太阳啊!我的国王,我的上帝,我的主人!我敢用我的灵魂向您发誓,我绝对没有参加这次暴乱,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书生,从来都不与偷盗、抢劫这种恶劣的行为沾边呀!我可是陛下最忠实的良民啊!我比埃尔今天在这里发誓,我绝对忠诚于陛下,我愿意为陛下的宏图大业当牛做马。如果像我这样的人也敢参加暴乱,那我肯定疯了,可是我现在没疯呀,我仁慈的陛下!请您不要因为我的破衣烂衫就一下子认定我是个无赖汉,如果仁慈的陛下能够饶恕我,我愿意为陛下早晚祈福,为陛下祈祷,希望您长命百岁,千岁!我之所以穿成这样子,是因为我穷,我没钱啊,可这也不是我的过错啊!谁都知道,就算再有学问,哪怕学富五车,可这些也不会自动产生半点财富啊!就算天下最有学问的人,也有揭不开锅的时候!诡计多端的恶诉讼师独吞了所有收获的食物,只给其他科学行业留下了麦秸秆。如果您还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讲四十几个关于哲学家揭不开锅的笑话给您听。仁慈的陛下啊,只有宽容大量、心地仁慈才能闪耀灵魂的伟大光芒,宽容大量更是排在众多德行之首啊!如果失去了它,我们就会成为在黑暗中寻找上帝的瞎子。慈悲、大度才能成为万民爱戴的资本,这也是一个君王保护自己权利地位的最有力武器。陛下过于严厉,万民敬而生畏,而这个世界上存在我这样一个可怜的穷酸哲学家,对陛下而言,又有何妨呢?何况,我是一个纯粹的知识分子,伟大的国王都会视知识分子为皇冠上的明珠。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并不鄙视驭者驭者:指阿波罗曾经给缪斯当过驭者。的头衔;马蒂亚斯·果尔凡马蒂亚斯·果尔凡:即马提亚一世(1440—1490),匈牙利国王。就对著名数学家若望·德·蒙华亚尔恩宠有加。因此,提倡文学又绞死文人,这是极坏的做法。亚历山大如果没有绞死亚里士多德的话,那他就更加完美了!还有陛下,我曾经写过一首婚礼赞歌,专门为即将大婚的弗朗德勒公主和高贵威严的王子殿下创作的。我的这份心意足以证明我对陛下的忠诚,我怎么可能参加什么暴乱啊?还望陛下明察,我绝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哲学家,并非什么冒牌货,我学富五车,出口成章。请仁慈的陛下饶恕我吧。我向陛下发誓,一想到我就要被绞死,我就吓得魂飞魄散!” 一边说着,悲痛欲绝的甘果瓦还趴到国王的脚上,亲吻他的拖鞋。这个时候,只见居约姆·韩对着袜子商科勃诺尔悄悄说道:“你看他趴在国王的脚上,演得多么逼真。因为国王从来都像克里特岛上的朱庇特,耳朵都是长在脚上的。”科勃诺尔并没有留意居约姆的话,他紧紧盯着甘果瓦,说道:“嗯,不错,我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雨果奈枢密官在向我求饶!” 这个时候,甘果瓦已经把能说的话全部说完了,他只能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向路易十一,可国王好像根本没在意他似的,只顾剔除自己指头上的污点。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国王伸过脖子又喝了口汤药,然后才看了看甘果瓦,说道:“你可真是个烦人精!”随后,他扭头对着特里斯丹说道:“呸!把他放了吧!”而甘果瓦听到这句话后,更是直接瘫软在地上。 “就这么把他放了?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难道陛下就不想让他在囚笼中受一受苦吗?”特里斯丹明显有些不满,说道。 “老伙计,你觉得他这种小鸟儿配关在那样的笼子里吗?那可是我们花了三百六十七利勿尔八苏三德尼埃打造的大铁笼啊!听我的,把他放掉吧!你们赶紧用棍子把这家伙给我打出去!”路易十一接着话头说道。 “啊!”甘果瓦兴奋地喊道,“您真是一位英明仁慈的国王啊!”唯恐国王变卦,甘果瓦急忙冲着门口跑去。特里斯丹极其不情愿地给他开了门,而那些士兵们更是拳脚相加地催着他赶紧离开。甘果瓦对于这一切都选择了忍受,因为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性命。 自从获悉民众暴乱的消息后,国王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刚才那种罕见的“法外开恩”就是一个表现。特里斯丹依旧紧绷着脸站在角落里,好像一条猎犬明明看到了猎物,却又什么都没有得到。这时,路易十一兴奋地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一首曲子。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但他掩饰烦恼的本领却远远超过掩饰喜悦。每当听到好消息,他就会喜形于色,有时甚至会得意忘形。比如,当他得知莽汉查理的死讯后,他就直接向图尔的圣马尔丹教堂捐助了银质栏杆;而他在继位的时候,却忘记了传旨为自己的父王举办葬礼。 “啊!陛下,我来这里是为您诊断病情的。不知道您的情况如何?”这个时候,雅克·夸克纪埃突然大叫道。 “嗯,是的,我让他们一搅和差点忘记了。这种病都快让我难受死了,老伙计。我耳朵里现在嗡嗡直响,胸口里更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疼死我了。”路易十一答道。雅克立即抓住国王的手腕,装模作样地给他号起脉。 “科勃诺尔,你瞧,”居约姆低声说道,“国王一边是夸克纪埃,一边是特里斯丹,这便是他的全部王朝了。医生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刽子手则是为了对付别人。” 这个时候,只见给国王把脉的雅克,神色越来越慌张,而国王更是一脸焦急地注视着自己的医生。随即,雅克的脸色完全暗淡了下来。这个老家伙唯一的生财之道就是国王的病痛,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天哪!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啊!而且还有些糟糕!”只见雅克喃喃地说道。 “真的吗?到底怎么样?”国王焦急地问道。 “脉象非常不稳,时快时慢,有时还会突然停一下。”雅克信口胡诌起来。 “哦!我的上帝啊!” “三天之内,必会有生命危险。”雅克胡说道。 “什么?那可怎么办啊?老伙计?”路易十一被吓个半死,随即惊叫起来,“如何才能救治啊?” “我也正在想办法呢,陛下!”夸克纪埃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过了片刻,他让国王伸出舌头,看一看,摇一摇头,忽然,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天哪!陛下,我必须赶紧告诉您,现在有一个肥缺,我有一个侄儿……” “少废话,我把这个肥缺给你侄儿了,你赶紧给我治病啊,老伙计。”国王说道。 “没有想到陛下竟是如此的宅心仁厚。既然如此,我现在在圣安德烈建造房屋,想必陛下不会对此袖手旁观吧?”夸克纪埃又接着说道。 “嗯。”国王回答得很干脆,他现在只想赶紧治好自己的病。 “我那座房子还没有屋顶呢,可是我已经没有钱了。说实话,房子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主要是为了墙上若望·富尔波的画,您知道的,它会让墙壁与众不同的。有一副狄安娜在空中飞翔的画,您知道吗?她是那么温柔娴静,仪表大方,皮肤洁白,头饰精美。还有一副收获女神像,艳丽无与伦比,女神坐在麦秆上,头戴麦穗花环,点缀着婆罗门参和其他花卉。她含情脉脉,玉腿圆润,仪容矜贵,绝对称得上是画中的佳作。” “贪得无厌的家伙!”国王嘀咕道,“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我只需要盖一个屋顶把这些画遮起来就行了。尽管是这么一件小事,可是陛下,我没有钱啊!” “你那屋顶要多少钱?” “哦……镀金铜质的屋顶,至多两千利勿尔。” “去死吧你,你干脆杀了我算了!”国王大叫道,“瞧你那德性!拔我一颗牙,你倒想要一颗钻石。” “那我能盖屋顶了吗?”夸克纪埃问道。 “可以!让魔鬼把你抓走算了!可是你得好好给我治病。” “尊敬的陛下,用一种发散药就能治好您的病。我待会给您腰上敷一种特效药,它是由蜡膏、氨胶、蛋清、醋、油配成的,而且还要继续服用我的汤药。为了陛下的身体健康,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夸克纪埃对着国王深深鞠了个躬,说道。 “陛下……”一只燃烧着的蜡烛不会只引来一只飞蛾,奥里维先生看见国王正值慷慨赏赐之际,他也是赶紧凑了上去,说道。 “你又有何事?” “陛下,西蒙·拉丹先生去世了。” “那关我何事?” “难道您忘了吗?他生前是御前财产审计顾问。” “那又怎样?” “至今他的空缺都没有人补上。”说着,傲慢的奥里维已经将一副傲慢的神情,换成了一副卑微的表情。朝臣的面部表情,一般来说的话,无外乎这两种。 路易十一呆呆地看了奥里维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了。”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奥里维先生,布西科元帅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赏赐出自大王,大鱼出自海洋。’我看你倒是很赞成他的意见。现在你好好听着,我的记忆力一向都很好:六八年时,我任命你为我的内侍;六九年我让你当上了圣克鲁桥行宫的大总管,一年薪水达到一百图尔利勿尔(你是不是很想要巴黎币?);七三年十一月,你成功地把信送到了吉尔日阿尔,我为了奖励你,我让你当了范塞娜森林的护林官;七九年,你又代替可怜的若望·代兹,当上了凡塞纳森林的领主;以后,又提拔你为洛奇堡垒总管;再后来,麦浪桥队长。从此以后,很多人便开始称呼你为‘伯爵’;理发师在节假日里上缴的五苏,三苏都给了你,政府只留两苏;后来,我更是大方地改掉了你那个不吉利的姓氏‘勒莫为’,说实话,那个姓氏和你还真相配。七四年以后,你之所以能每天挺胸抬头、趾高气扬,全是因为我当初不顾全部贵族的反对,恩准你使用五颜六色的印章。我的上帝啊!难道你还不满足吗?难道你捕鱼的本领还不够高明吗?你就不怕为了鱼而翻身丧命吗?我告诉你伙计,骄傲会让人丧命的。难道你不知道吗?骄傲的后面紧跟着就是屈辱和灭亡。你好好想想,你最好还是给我闭上你的嘴巴!” 国王声色俱厉的一番言辞,让奥里维先生的面部表情再度恢复成以往的傲慢。只听见他大声嚷道:“看来,陛下今天的确病的很严重,竟然把所有的赏赐全给了医生。” 对于奥里维的傲慢无礼,路易十一并没有表现得很愤怒,只见他平静地说道:“哦,我倒还忘记了一件事,奥里维先生,我还让你出使过刚城,驻玛丽皇后玛丽皇后:即勃艮第的玛丽(1457—1482),莽汉查理的独生女,1477年嫁给奥地利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宫为御史。”说着,他转向那两个弗朗德勒人,说道,“先生们,他便是我的御史。”然后,他又接着对奥里维说道,“嘿!老伙计,你看,我们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何必为这件小事动怒呢?来吧,天色不早了,赶紧来给我刮刮胡子吧!” 自不待言,读者无需等到现在就能认出,这个“奥里维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可怕的费加罗费加罗:法国剧作家博马舍《塞维利亚的理发师》、《费加罗的婚姻》中的主角。。在上天的巧妙安排下,他被放进了路易十一那出漫长而血腥的喜剧中,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我们在这里并不想对这个人进行剖析,只想告诉大家,国王的这位理发师有三个名字:王室的人出于礼貌,都叫他“奥里维·勒丹”;老百姓叫他“魔鬼奥里维”;而他的真名则是“坏蛋奥里维”。 听到国王刚才的那番话,“坏蛋奥里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国王,然后又看了看医生夸克纪埃,说道:“是的,是的,医生。” “哦,是的,医生。”这时,路易十一还怪模怪样地重复了一遍奥里维的话,他今天晚上的脾气真是出人意料地好,“说实话,你就是不如医生。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掌控了我整个身体,而你也就摸摸我的下巴而已。算了吧,可怜的理发师,别再想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保证,只要我当一天国王,就不会亏待你。如果我也像西尔倍里格国王西尔倍里格(539—584):墨洛温王朝的国王。那样,养成用手捋胡子的习惯,那你想想,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好了,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赶紧去把你的工具拿来,给我刮胡子吧!” 看见国王今天总是不停地笑,奥里维也不好意思再和他怄气,只能悻悻地出去拿东西了。 这个时候,国王突然站了起来,情绪异常激动地走动窗户边,大声地说道:“快看哪!真的,内城上空一片火光,肯定是典吏家里着火了。一定是这个样子!亲爱的百姓们啊,你们终于来帮助我摧毁封建的领主制度了。”说着,他转过身来,对着两个弗朗德勒人说道:“过来啊,先生们,我相信这样壮观的场面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天哪!真的是熊熊大火啊!”居约姆说道。 “啊!”科勃诺尔也是兴奋地说道,“这一幕让我想起了焚烧贵族安倍古府领主的房子。看来,那边一定是爆发了大的暴乱啊!” “您也这样认为吗?科勃诺尔先生?”路易十一的表情简直跟袜子商一样高兴,“那可是难以抵挡的啊?” “上帝作证,我的陛下,那样的话至少要好几支军队。” “哦,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只要我愿意……”国王说道。 “不过,如果这次暴乱跟我猜想的是一回事的话,恐怕就算是陛下您,也不一定能镇压。”袜子商大着胆子说道。 “多虑了,老弟,只要出动我的两支近卫团和一门大炮,就可以轻松摆平这件事。”国王满不在乎地说道。 “陛下,您知道的,瑞士雇佣兵也是低贱的出身。勃艮第公爵则出身贵族。他当初就是根本没有把那些贱民放在心上,在格朗松战役中,他高声喊道:‘火炮手们,向那群贱民开火。’他还以为用圣乔治的名义发誓,就能轻而易举地消灭那些贱民。可正好相反的是,在那次战役中,有很多骑士被那些贱民所杀。就连勃艮第那位最高贵的贵族夏多·居荣先生,也连同他那匹大灰马在一个小沼泽中丧命。”袜子商根本就不理会居约姆对他的暗示,他已决心要与国王辩个高低。 “你说的那是战役,而这是暴乱,能是一回事吗?我只要皱皱眉头,就能让这种暴乱灰飞烟灭。”国王一点都不赞同袜子商的看法。 “也许你说得是对的,陛下!要是那样,只能说明属于人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科勃诺尔先生,跟您说话的是法兰西的最高统治者。”居约姆此时提醒袜子商。 “我当然知道。”袜子商一本正经地说道。 “没事,我的居约姆老伙计,让他说下去吧!”国王平静地说道,“说实话,我喜欢他的直率坦言,我父亲查理七世就说过,真理已经生病了,而我长久以来更是认为,真理已经消失了。但现在我觉得我又看见了真理,因为我看见了科勃诺尔先生。”说着,还十分亲切地把手搭在了袜子商肩膀上,“您刚才说……科勃诺尔先生?” “我刚才说,也许您说得对,这只能说明你们国家人民的时代还没有来。” “那么,你觉得那天什么时候来呢?”国王用那觉察一切的眼神看了看他,说道。 “也许您就快听见它的钟声了。”科勃诺尔正色回答道。 “那是哪个时刻呢?” “这样跟您说吧,陛下!这里有一座堡垒和一口警钟,大炮也有很多,还有许多市民和士兵。当警钟敲响,大炮齐放时,这座堡垒就会轰然倒塌,士兵和市民也会互相杀戮,就是那个时刻。”科勃诺尔一脸严肃地请国王走近了窗口,说道。 听到袜子商这样说,路易十一的脸色立刻阴沉了,随后他便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他像抚摸战马一样轻轻地拍了拍那堡垒的墙壁,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会就这么轻易倒下的,对不对?亲爱的巴士底?”忽然,他转过身来,对着胆大包天的袜子商说道:“你看见过暴乱吗?科勃诺尔先生。” “我制造过暴乱。”袜子商倍感自豪地说道。 “那你是如何制造暴乱的呢,先生?”国王追问道。 “这太简单了,制造暴乱的方法有成百上千种。首先,要让市民们对上层贵族心怀怨恨,当然,现在这种情况很常见。然后,就是看市民们的性格了。比如,我们刚城的居民就很容易发生暴乱,因为他们一向都是喜欢君王的儿子,而不喜欢君王本人。现在我们来假设一下,在一个早晨,有一个人来到了我店里,对我说:‘科勃诺尔老爹,发生了这事,发生了那事,……比方说,弗朗德勒公主要维护自己的宠臣,典吏们要加收鲨鱼皮革税,诸如这样的事情。随便那个人怎么说都可以。’于是,我便走到街头,大声吼道:‘抢啊,抢他奶奶的!’大街上破木桶有的是,我便站在上面大声鼓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正只要我的心跟民众站在一起,肯定就有说不完的话。只要是群众中的一员,他们心中肯定就会有积怨的。于是,群众就聚集了起来,高声叫喊,敲响警钟,还从士兵的手中抢夺兵器武装自己。而且,市场的很多人也都参加了进来。于是,很快就打起来了。总之,不管怎么说,只要城市还有领主存在,市镇上还有市民,乡村里还有农民,那么这种情况迟早会发生。” “那你们是造谁的反呢?反对你们的领主,还是典吏?” “说不定,看情况吧!谁的反都造,有时还造公爵的反!” “在这里,他们只是在造典吏的反罢了。”国王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微笑着对袜子商说道。 就在这时,理发师奥里维先生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陛下的洗漱用具,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不过,让路易十一感到吃惊的是,跟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巴黎的司法长官和巡防队长,而且后两个人的神色都很慌张。只见怒气未消的理发师装作一副惊恐的模样,其实他心中正在幸灾乐祸。他连忙走到国王面前,说道:“陛下,请原谅我给您带来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 “陛下,这次的暴乱不是针对司法宫典吏的。”我们的坏蛋奥里维先生一脸幸灾乐祸,只听见他快意地说道。 “不是冲着司法宫的?那是冲谁去的?”路易十一问道。 “冲您来的,我的陛下!”奥里维先生语气重重地说道。 “奥里维先生,你要把这件事情仔细给我说清楚喽!要不然,我会毫不犹豫地砍掉你的脑袋。听好了,老伙计,我以圣洛的十字架发誓,要是你说的情况不属实,或有所隐瞒,我会用砍掉卢森堡先生的钢刀,砍掉你的脑袋。”听到理发师的话后,路易十一立即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身子挺得像个年轻人一样,恶狠狠地说道。要知道,伟大的国王路易十一用圣洛的十字架起誓,在他一生中只有两次。 “陛下……”奥里维刚想开口辩解。 “你给我跪下!”路易十一暴怒地打断了他的话,吼道,“特里斯丹,你给我好好地看住这个家伙。” “国王陛下,一名女巫被你的大理寺判了死刑,可后来这个女巫不但没有死,而且还躲进了巴黎圣母院。这些暴乱的民众现在正在攻打巴黎圣母院,就是要把那名女巫从圣母院里救出来。还有,您可以向司法长官和巡防队长求证我说的话是否属实,他们刚从圣母院那边赶来。他们可以告诉您,暴乱到底是冲巴黎圣母院,还是司法宫典吏家。”只见奥里维先生跪在地上,冷冷地说道。 “什么?天哪!这群贱民胆敢围攻巴黎圣母院,围攻我们的巴黎圣母院!真是不知死活!……起来吧,奥里维先生。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把西蒙·拉丹的空缺赏给你了!那个女巫受到了教堂的保护,而教堂是我的势力范围,他们不是造司法宫典吏的反,他们是在造我的反,造我的反。”国王听见奥里维的一番话,脸色马上就变得惨白起来,只听见他颤抖着说道。 愤怒仿佛让路易十一一下子年轻了起来,只见他在房间里来回不停地走着,脸上再也看不见一丝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狰狞,他仿佛一瞬间由狡猾的狐狸变成了嗜血饿狼。过了片刻,忽然,他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杀机,恶狠狠地说道:“去,特里斯丹,把这群贱民统统给我杀掉!一个不留,统统给我干掉!杀吧,给我狠狠地杀,我要让他们知道,国王的威严绝对不能侵犯!”说完,他又重新坐下来,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假装镇静地说道:“听好了,特里斯丹,把巴士底的五十名炮兵和三百名骑兵都带去,还有沙多倍尔的弓箭手,你也带上。另外把你手上的人马也带着,去吧,带上所有的士兵马上赶到圣母院……快去!快!我要让巴黎这群无知的贱民们知道,他们如此狂妄地反对自己的国王,后果有多么严重!我要让他们后悔与国王为敌!……竟敢公然破坏国家的安定团结,哼,对于这样的事,我向来都不会心慈手软!记住,特里斯丹,一定要铁血镇压,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受到惩罚,把他们统统带到隼山上杀掉,一个不留!” “请陛下放心,我立刻去办!”特里斯丹躬身施礼,回答说道。说完,他还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问道:“那个女巫怎么处置?” “女巫?这个吗,对了,代斯杜特维尔先生,那些贱民准备拿她怎么办呢?”路易十一思考了一下特里斯丹的问题,然后便朝着巴黎府尹问道。 “既然这群乱民不遗余力地想把这个女巫抢出来,当然是觉得这个女巫逃脱刑罚是不公正的,他们肯定会把她吊死。”想了想,巴黎府尹自以为很聪明地回答道。 “那就这样吧,老伙计,干掉贱民,吊死女巫。”国王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便对着特里斯丹说道。 就在这时,只听见居约姆对科勃诺尔小声说道:“看,这就是国王的裁决,多么明智果断啊!尽管惩治了那些为请愿而目无王法的百姓,却满足了他们的要求。真是妙极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陛下!”特里斯丹说道,“可如果那个女巫始终躲在圣母院,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忽视什么避难权,直接进去把她吊死?” “哦!我的上帝啊!避难权?”路易十一为难地说道,“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吊死。”说到这里,国王好像有了什么好主意,只见他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迅速跪在了地上。他把帽子放在了椅子上,十分虔诚地看着帽子上面的一个铅质护身符,然后双手合在一起,无比庄重地说道:“仁慈善良的圣母啊!请您宽恕我对您的无礼吧,这个女巫无论如何都要被处死的!您知道,她不是一个值得庇护的人!圣母啊,您要知道,很多国君对您都很虔诚尊敬,但为了国家的尊严和团结,他们迫不得已冒犯您啊!英国大主教就曾经允许爱德华国王到教堂里逮捕了一个巫师!就连我的祖父,也曾为了抓捕一个巫师,而侵犯过圣保罗教堂。这次,就请您也宽恕我一回吧,我保证,绝没有下次。作为补偿,我会为您建造一座银像!阿门!” 说到这里,路易十一站了起来,同时他还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过了一会,他对着特里斯丹说道:“好了,你赶紧去圣母院吧,别忘了带上沙多倍尔卫队长。你们要敲响警钟,彻底镇压这群贱民。一定要把那个女巫给我吊死!而且,你要亲自做这件事情!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候你们凯旋的消息!……过来,奥里维先生,今晚上不休息了,你来给我刮刮胡子!” 随后,特里斯丹向国王躬身行礼后,便迅速出发了。这时,路易十一示意居约姆和科勃诺尔可以退下了,同时对他们说道:“好了,弗朗德勒的朋友,你们也可以回去休息了。黑夜很快就会过去,黎明马上就到。” 于是,这两个人向国王躬身鞠了一躬,然后便由巴士底队长领着回了房间。这时,只见袜子商对着居约姆低声说道:“这个咳嗽多病的老国王,真让人受不了。我看见过查理·德·勃艮第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却没有见过一个国王跟他一样病得东倒西歪。我很纳闷,就他这个老态龙钟、晃晃悠悠的样子,他是如何做到让一个国家的臣民都顺从他的统治的?” “雅克先生,”居约姆答道,“那是因为我们国王喝的酒没有他喝得药汁厉害!” 六、衣兜里的小刺刀 且说甘果瓦从巴士底跑出来后,便一阵风似的沿着圣安东尼街往下跑,一直跑到了波多瓦耶门才停了下来。然后,他又径直朝着竖在广场中央的十字架走去。尽管天色一片漆黑,但他还是隐约看见了在黑暗中坐在十字架台阶上的黑衣人。 “是你吗?老师?”甘果瓦轻声问道。 “混蛋,你竟然让我等了这么久!圣热尔维塔上的人刚报过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那个黑衣人站了起来,并带着怒气说道。 “哎,说来话长!我让巡逻队的抓到巴士底去了,差点被绞死。你知道吗,我总是这么多灾多难!”甘果瓦接着黑衣人的话说道。 “什么好事都让你这个倒霉鬼给坏掉了!快点吧!你有他们的口令吗?”黑衣人又小声说道。 “老师,不能这么说,我刚才看见了国王,他穿着棉绒布短裤,还穿着拖鞋,这也算是我人生中的奇遇了。”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奇不奇遇跟我有啥关系?你知道他们的口令吗?” “知道!‘口袋里的小刺刀!’” “这就好,不然我们还进不了教堂呢!他们已经把守住了所有的入口,不过这会儿他们好像又遇到了阻力,也许我们的时间还来得及。” “那我们就赶紧吧!老师!可我们怎么进入教堂呢?”甘果瓦有些担心地问道。 “放心,我有钟楼的钥匙。”那个黑衣人无比自信地说道。 “那我们办成事儿后,怎么出来呢?”甘果瓦又问道。 “修士院后面有一道小门,门外面就是塞纳河岸,今天早上我已经在那里放了一艘小船,而且我还搞到了那扇小门的钥匙。”只听见那个黑衣人自信满满地说道。 “幸好我没有被绞死!”甘果瓦还在想着这件事。 “快点!快!”黑衣人催促到。 于是,这两个人便迈着大步向内城跑去。 七、沙多倍尔来支持了!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面对那无数无赖汉们的疯狂进攻,勇敢抵抗的敲钟人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尽管他还在顽强抵抗,可他已经对救出吉卜赛姑娘,不抱有任何幻想了。在这一刻,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慌乱地在走廊上跑来跑去。可是,就在巴黎圣母院即将被无赖汉大军攻破之际,突然,邻近的街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之出现的就是一串火把和一队拿着武器的骑兵。很明显,他们是冲着巴黎圣母院来的。他们的怒吼声就像一阵风似的迅速刮过巴黎圣母院前庭广场:“法兰西!法兰西!格杀勿论!沙多倍尔支援来了!骑兵队!骑兵队!” 听到这震天的喊杀声,无赖汉们被吓得肝胆俱裂。 尽管我们的敲钟人听不见喊杀声,但他却能看见那一队队骑兵和他们手中的武器,而且他一眼就认出带队的是弗比斯。他还看见,那群无赖汉们已经慌得不成样子,就连他们的几位首领都开始坐卧不安。这支队伍的到来,让加西莫多喜出望外,迅速恢复了信心。于是,只见他迅速把第一批从梯子上爬上来的无赖汉们扔了出去。 眨眼间,国王的军队已奔袭而至。 虽然国王的军队已经到达,但那帮无赖汉们仍然负隅顽抗,拼死自卫。侧面有从圣彼得教堂街过来的军队进攻,尾部有从教堂前庭街过来的敌人包围,没有办法,他们只能退到了圣母院门前,死守着圣母院。他们依然在做垂死的挣扎,现在他们既是进攻者又是被围者,这种特殊的境地让他们非常被动。就像1604年“居罕之战”那样,亨利·达果尔伯爵既围攻萨瓦省的多玛殿下,而他自己却又被勒加奈侯爵包围,正如他的墓志铭所写的那样:“围攻都灵的人,自己也被围攻了。” 这场乱战真是吓人,正像蒲·马蒂厄斯所说的那样“狗牙咬住狼肉”。国王的士兵下手毫不留情,逢人便杀,卫队长弗比斯尤其凶狠,刀剑并用,乱砍乱剁。尽管无赖汉们的装备不如士兵们的精良,可他们却并不胆怯,看到眼前的情形,他们也是怒火万丈,无论男女老少,都拼命地攻击包围他们的士兵。一时间,数不清的无赖汉扑倒在马后或马肚子下面,像猫一样又抓又咬。有些人在情急之下,更是把火把都扔到了士兵的脸上。有些人则把铁钩子扔到士兵的脖子上,然后把他们从马上拉了下来,随后就把他们砍成肉酱。 在战场上,只见一个无赖汉挥舞着一把金光闪闪的镰刀,疯狂着砍着马腿,他那狰狞的面孔骇人极了!他一边疯狂地挥舞着镰刀,还一边用鼻子哼着战歌,不一会儿,他砍下来的马腿就在身边堆成了小山。他就这样不慌不忙地在国王的军队中冲杀着,就像一个庄稼人在割麦子一样徐徐前进,并且呼吸均匀。最后,他被火枪击中,在倒地的瞬间,人们才看清这个人的长相,他就是“土恩王”克洛潘·图意弗。 这时,广场四周的窗户几乎全部打开了。原来,附近的居民听到国王的大队人马感到,他们也纷纷加入了战斗,无数的子弹从每个窗口里犹如雨点般的射向那群无赖汉,无赖汉们一个个应声倒地,眨眼的功夫,圣母院前庭广场上升起一阵枪炮的浓烟。但人们模模糊糊地还是能够看见圣母院的前墙,也能看见那破败的市医院。市医院屋顶处,许多病人探出头来,查看广场上的战斗情况。 无奈之下,无赖汉们终于败退了。疲惫、短炮、遭遇突袭的恐惧、窗口射来的子弹、国王军队的凶狠,这一切集合在一起把他们打败了。随后,他们拼命突围,四处逃窜。巴黎圣母院前庭广场上的死尸也是堆积如山。 加西莫多亲眼目睹了整个战斗的过程,而他自己也是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战斗,看见无赖汉们溃败之后,他才真正放下心来。随后,他欣喜若狂,像小鸟儿一样,飞快跑向那间小屋。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跪在他刚刚第二次搭救的姑娘面前。 他推开了那间小屋,但里面却空无一人。 第五章 各归各位 一、母女相逢 无赖汉们在努力攻打圣母院时,美丽的爱斯梅拉达正在酣睡。 可是,外面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喧闹声也是越来越大。山羊是第一个被吵醒的,接着,吉卜赛姑娘也被吵醒了。她赶紧坐了起来,可传进耳朵里的吵闹声把她吓坏了,于是,她飞快地跑到屋外想一看究竟。只见广场上鬼影重重,夜袭已经引起一片混乱,狰狞可怖的人群更是像青蛙一样跳来跳去,人吼马嘶汇成了一片鬼哭狼嚎,几支火把在暗影中来回穿梭,仿佛在沼泽的雾气中来回乱窜的鬼火。总之,整个场面在吉卜赛姑娘看来,就像一场神秘的恶战,犹如妖魔和主教堂的石头上做殊死搏斗。因为她从小就受到吉卜赛部落迷信思想的影响,因此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撞见了只有在晚上才会出来作祟的妖魔鬼怪。于是,她内心充满恐惧地缩回床上,企图希望那单薄的被褥让她不再做如此可怕的噩梦。 慢慢地,随着她最初的恐惧消散,她听见喧闹声越来越大,当然,她还看到一些其他现实现象,终于,她明白了,她看见的不是魔鬼在决斗,而是人与人在打架。但是,她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消失,而是转变了性质。她在想,这可能是民众暴乱,他们对自己躲藏在圣母院非常不满,肯定是想把自己再次拉出去施以刑罚。一想到自己即将再一次丢掉性命,丢掉希望,要与心爱的弗比斯永别,她的心头再次泛起一丝苦楚,她又一次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她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进被褥中,双手抱住脑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尽管她是一个吉卜赛姑娘,没有什么崇拜的偶像,但这一刻,她却在口口声声地乞求上帝的怜悯,同时还不断地向自己的邻居圣母玛利亚祈祷。 就这样,她在地上跪了好长时间,不过颤抖的时间明显比祈祷的时间还要长。随着喧闹声越来越近,她也因为恐惧越来越透不过气。她搞不清楚这些人暴动的原因是什么,不知道这群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结局肯定十分可怕。 正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忽然,她听见有脚步声向她靠近。她转过身去,原来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打着灯笼。她不禁发出一声虚弱的叫喊。 “别怕,是我。”其中一个男人说话了。 “你是谁?”吉卜赛姑娘壮着胆子问道。 “比埃尔·甘果瓦。我是甘果瓦。” 听到这个名字,吉卜赛姑娘立即松了口气。她抬头一看,果然是甘果瓦。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全身被黑袍完全遮住的人,而且还一声不吭,她不禁又害怕起来。 “天哪!你竟然没有认出我来,还不如加里,它早就认出是我。”甘果瓦抱怨道。果然,小山羊看到甘果瓦,立即扑到他的怀里撒起了娇,还不停地在他的膝盖上蹭着,样子显得极为亲热。甘果瓦也对这只聪明的小山羊报以亲切地抚摸。 “这个人是谁?”吉卜赛姑娘指着甘果瓦身边的人问道。 “哦,不用害怕,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说着,甘果瓦把灯笼放在了一边,开始和加里嬉戏了起来。 就在这时,黑衣人走到哲学家旁边,使劲儿拽了一下他的衣服。甘果瓦这才想起了什么,赶紧站起身来,说道:“啊!一见到加里差点连正事儿都忘记了。我看,我们得赶时间了!可是,老师,你也不必为了这事儿,就使劲儿掐我吧!……是这样的,爱斯梅拉达,现在你的生命面临极大的威胁,就连加里也要跟着遭殃,我们来这里是专门来救你的。我们是你的朋友,不要害怕,赶紧跟我们一起走吧!” “真的是这样吗?”姑娘慌张地问道。 “当然,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没有看到外面的形势吗?快点吧,赶紧跟我们走啊!”哲学家焦急地说道。 “我当然愿意跟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姑娘吞吞吐吐地说道,“但是……你的这位朋友为什么不说话呀?” “哦,这个啊,”甘果瓦随口说道,“这是他性格的原因,他的父母就不爱说话,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不爱说话的习惯了。” 没有办法,吉卜赛姑娘只得相信了他这个解释。甘果瓦拉着姑娘的手走在后面,那个黑衣人拿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姑娘这会儿已经是头晕脚软,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小山羊加里跟在最后面,由于见到甘果瓦,它过于兴奋,因此总喜欢在甘果瓦走路的时候在他两腿之间走来走去,几乎使后者摔倒。“这就是生活,”哲学家说道,“绊倒我们的总是自己的朋友。” 很快,他们便走过钟楼的楼梯,穿过昏暗无人的教堂,外面无休止的喧闹在这里回荡,形成了可怕的对比。钻过红门,他们便到了修道院的庭院里。这里空无一人,教士们早就躲进了主教堂里,其他一些杂役也躲进了黑暗中。他们走向庭院通向滩地的小门,黑衣人迅速拿钥匙打开了这扇门。读者应该还记得,滩地是一条狭长的河滩,靠内城这一边有墙围着。它属于圣母院的财产,位于教堂之后,正对小岛的东端。他们来到这里后,发现外面的喧闹声减弱了,无赖汉们的吼声也听不清楚了。不过,就算到了这里,他们仍然没有脱离险境。主教堂和圣母院只有一墙之隔,显然主教堂也是乱作一团,里面的灯光更是从一个窗户闪烁到另一个窗户,就像刚燃烧过的一张纸,在留下的一堆黑色灰烬中,还有明亮的火星闪烁。 环顾四周,整个巴黎都隐藏在明暗交替的景象中,我们在伦勃朗的画中经常能见到这种背景。 那个打着灯笼的黑衣人径直朝着河滩岬角走去。只见临水的岸边有一排钉了板条的残废木桩,上面还盖着枯萎的树枝,就像五指张开的手掌。在这排木桩的阴影里,藏着一艘小船。只见那个黑衣人打了个手势,示意甘果瓦和吉卜赛姑娘上船,小山羊加里也跟着上了船。那人最后才跳上船,随即砍断缆绳,用长篙便把小船撑离了河岸,然后便抓起两把浆,坐在船头,用力向河心划去。由于河水湍急,他们费了好大劲,才离开了岬角。 甘果瓦一上船,就把小山羊加里抱在怀中,坐到船尾。吉卜赛姑娘由于始终害怕这位黑衣人,于是,她也依偎在诗人身边坐了下来。 哲学家看着小船正在前进,顿时兴奋不已,还在小山羊加里脑袋上亲了一口。随后便说道:“天哪!我们四个终于逃出来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要想干成大事,运气固然重要,但有时更需要明智的计谋!” 就这样,小船慢慢地划向远处。爱斯梅拉达始终悄悄观察着那个黑衣人,因为她一看见他,心中就升起莫名的恐惧。灯笼被那个黑衣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因此此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而且自从一上船,他就一句话不说,只顾低头划船,入耳的只有来回的划桨声和河水冲击船舷的沙沙声。 “我敢用我的灵魂发誓,”甘果瓦突然大声嚷了起来,“既然我们已经得救了,那么我们就该像猫头鹰一样快乐,可是我们怎么变成了毕达哥拉斯的信徒,或者是水中的鱼儿一声不吭了啊?上帝啊!我的朋友们,我真希望这会能有人跟我说说话,要知道,人的声音简直就是最美的音乐,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亚历山大城的狄丁狄丁(约313—约398):基督教东方教会神学家。自幼失明,但奋发学习,终于成为博学的苦行者,曾受聘到亚历山大城传授基本教义。说的,真是哲理名言啊!他可不是一般的哲学家!说句话吧,我漂亮的小姐!求求你了,你不是最喜欢撅嘴了吗?那你就撅一个啊!哎,小宝贝,难道你不知道大理寺对所有的避难所拥有管理权吗?你躲在那里多危险啊!你住在那里,简直就像小鸟在鳄鱼嘴边筑巢一样!……小心点,老师,月亮出来了,别让人发现我们,尽管救人是一件好事,可如果我们被国王的人抓住了,又要被绞死了。哎,人的行为都有两面性,在这个人这里受到了批评,却在那个人那里受到表扬。崇拜凯撒的人谴责加梯里纳。对不对?老师?……唉,我一个人说了这么多,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搭理我,难道你们的心情真的那么差吗?没办法,我还是自己一个自言自语吧,这种情况在我们悲剧里面叫做‘独白’。……我的上帝,我刚才见到路易十一了,这句就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口头禅。……我的上帝!这个国王真是个混蛋,他浑身裹着皮袄,却一直欠着我婚礼赞美诗的稿费。还有,刚才还差点绞死我,你们知道的,我最害怕被绞死!他不能礼贤下士,是个吝啬鬼。真的!你们还别不信?他对待知识分子吝啬、刻薄、残酷还狭隘,是一块吸尽民脂民膏的坏海绵。在他的铁血统治下,无数人被送上了绞刑台,整个巴黎的监狱里都塞满了人。这个先生一手搜刮,一手杀人。总之,他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国王,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国王。你呢,我的老师?” 黑衣人对甘果瓦的话置若罔闻,依然使劲儿地划着船桨,他正在全力对付激流。 “啊!老师!”甘果瓦忽然叫道,“刚才我们穿过前庭广场时,正好看见那个野蛮的敲钟人在法国君王走廊里发疯,还从上面扔下来一个人,好像是个年轻人,他当即就被摔得脑浆迸裂。我刚才没有看清那个倒霉的人是谁。你看清楚了吗?”听到甘果瓦说的话,黑衣人仍然没有说话,但他突然停住了划桨,两只胳膊脱离了船桨,脑袋耷拉了下来。吉卜赛姑娘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即她就惊慌起来,因为她曾经听过这样的叹息声。 小船没有了人驾驶,顺水漂了起来。终于,黑衣人又打起了精神,重新抓起双桨,继续向上游划去。绕过圣母岛的岬角,小船朝着干草港的码头驶去。 “快看!那里就是巴尔波府邸!喂,老师,你看那边黑屋顶的屋檐怎么那么奇怪?……这座府邸真是太漂亮了!府邸里面有一座小教堂,拱顶精雕细琢,华丽至极!那高耸的钟楼结构也非常精致,花园清新宜人,里面除了有鱼池、鸟棚、回声廊,还有球场、迷宫、野兽屋。还有一棵‘风流树’,据说,它是某位公主和一名法兰西统帅的幽会之处。唉,我们这些哲学家要是和法兰西的统帅相比的话,简直就是拿一畦白菜萝卜和卢浮宫的花园相比!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无论大人物,还是小人物,生活同样时好时坏、苦乐相伴。……我的老师,让我把巴尔波府邸的故事讲给你听吧,它的结局很悲惨。那是在1319年,当时正值菲利浦五世统治时期,这个故事的寓意就是肉体的诱惑是丑陋的、有害的。朋友的妻子即使在如何美丽,也决不能心生邪念。私通是对别人肉欲的渴望,这是相当淫秽的想法。……那边的喊杀声好像越来越激烈了!” 的确,圣母院广场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厉害了。他们只要仔细听,便可清楚地听见欢呼声。突然,无数的火把在圣母院各处燃烧起来,他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一道响亮的喊声从圣母院传来:“那个吉卜赛女人不见了!她逃跑了!赶紧追!绞死她!” 听到这声呼喊,可怜的姑娘把头深深埋进了怀里。那个黑衣人更是加快了划船的速度。这时,甘果瓦却正在算计,他要和小山羊尽可能地远离爱斯梅拉达。但是,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却离他越来越近。很明显,甘果瓦心中非常矛盾。他不停地想,按照《圣见行法律》,如果他们被抓住,小山羊加里也会被处死,那样就太可怕了。他还想到,这个女人和小山羊都依附在自己身边,那自己的罪名就更大了。但他却不知道,黑衣人现在巴不得由他来照顾吉卜赛姑娘呢!此刻,甘果瓦心中权衡不定,只见他泪眼婆娑,来回看着小山羊和吉卜赛姑娘,心中暗想:“我可顾不上这两个啊!” 小船摇晃了一下,终于靠岸了。这时,那个黑衣人想过来搀扶吉卜赛姑娘,可姑娘却一把把他推开,紧紧拉住甘果瓦的衣袖。但甘果瓦正忙着照顾小山羊加里,却一手把她甩开了。于是,姑娘便独自走上了岸,她心中非常慌乱,呆望着河水出神。等她清醒过来时,却发现河岸上只剩下自己和黑衣人了。原来,甘果瓦早就牵着小山羊悄悄跑进了临河的水楼街的大片房屋中了。 可怜的姑娘一看自己的处境,不禁浑身战栗起来。她想说话,想大喊,想呼喊甘果瓦,可是舌头像打了结一样,根本就发不出声来。忽然,黑衣人抓住了她的手,这只手冰冷而有力。姑娘吓得牙齿打战,脸色煞白。黑衣人仍旧一言不发,抓住姑娘直奔河滩广场。在这一刻,姑娘感到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自己终于还是落进了他的手中。于是,她便不再反抗,任由那个人拖着自己走。黑衣人一路上默然不语,只是拽住她往前狂奔。姑娘已经记不清走过了什么地方,在经过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前时,她忽然奋力挣扎了起来,还喊道:“救命啊!……” 窗户打开了,穿着睡衣的居民把灯举在窗口,迟疑地看了一下河岸,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便又把窗户关上了。姑娘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熄灭了。黑衣人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吉卜赛姑娘攥得更紧了,而且越跑越快。爱斯梅拉达也不再做无畏的反抗,任由他拽着自己往前跑。 “你是谁?你是谁?”姑娘喘着气问道,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很快,他们便顺着河岸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广场。原来这里是河滩广场。吉卜赛姑娘看着广场中央竖着的绞刑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黑衣人终于停了下来,随后便掀开了风帽。姑娘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喊道:“我……就知道还是你!” “听着,”那个黑衣人终于说话了,还是那种阴森森的腔调,不过情绪非常激动,“听好了,这里是河滩广场,是一个终点。命运把你我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在这里,我将决定你的生死,你也将决定我的生死。这里除了广场和黑暗外,什么也没有。听我说,我要告诉你的是……首先,你不能提起弗比斯的名字。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明白吗?如果你说了,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过声音越来越阴沉,“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大理寺已经对你做出裁决,明天将在这里把你绞死。我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跟你开玩笑。看,抓捕你的官兵来了。” 说着,他抬手指着内城方向。那里的搜捕工作仍在进行着,而且喊声离这里越来越近。在河滩广场的正对面,有一座陆军府邸,此刻那里的塔楼也是一片嘈杂,火把通明。对岸许多士兵举着火把不停地边跑边喊:“那个吉卜赛女人哪儿去了?抓住她,绞死她!” “看见了吧?那些人正在搜捕你!你先不要说话,尤其是恨我的话,我已经听够了!你知道,我爱你,我很爱你,我刚才把你救了,……你先让我把话说完。我完全可以把你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办到。”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说道,“不,不对,我不能这样说。”随后,他就抓着姑娘来到了绞刑架前面,用决然的语气说道:“在我和它之间你选一个吧!”他的语气甚至冷酷到了极点。 吉卜赛姑娘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随即便跪在了绞刑架旁边,亲吻着它那冰冷的底座,然后,她慢慢转过身来,瞥了一眼黑衣人,那模样就像一个圣处女在十字架下。黑衣人如同一尊塑像般,仍然一只手固执地抓住绞刑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即便是它,也不如你阴森恐怖!”吉卜赛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语气十分坚决。 “是的,如果它们会说话的话,它们肯定也会说这里站着一位极为不幸的人。”黑衣人只好垂下双臂,极端丧气地盯着石板地,低声说道。 “与十字架比较起来,我最讨厌的还是你,是你!”姑娘看了他一眼,厌恶地说道。 “我爱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尽管我外表没有表现出来,可我内心燃烧着火焰啊!姑娘,你知道吗?无数个日日夜夜这团火在我胸膛不停地燃烧,难道这还不够让你可怜我吗?这简直就是一种夜以继日的煎熬!我太受罪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求你不要那么厌恶我!说到底,难道一个男人喜欢女人有错吗?啊!上帝!难道你永远都不能原谅我吗?难道你就一直恨我吗?完了!就在这,就是因为这里,我才变成了这样。我在这里跟你说话,但你却对我不屑一顾,甚至还在想着别的事情。但你记住,不要跟我提那个军官,永远不要!我真想像个小孩子那样大哭一场,我要掏出我的心来让你看看,让你看看我多么爱你。可是,一切都没有用了。……你很善良,你很宽容,你也很仁慈,但你唯独对我一个人冷漠、刻薄、无情。啊!这就是命运!”黑衣人说道,不过他的声音却哀怨柔和。 说完,黑衣人用双手捂住了脸。吉卜赛姑娘听见他在哭泣。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哭得全身颤抖,比跪在地上哀求还可怜,就这样,他一直哭了好大一会儿。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哭泣。 “算了!”哭了一阵后,黑衣人接着说道,“我现在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了,你知道吗?本来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你听,可由于我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激动,在这个关键时候,我竟然犯迷糊了。我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住了,让我词不达意。……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如果你不怜惜我,也不怜惜你自己的话,那我马上就会倒在地上。求求你,不要让我们两个人同归于尽,好吗?但愿你能知道我对你的爱,对你深深的情!……为了你,我抛弃了真理。虽然我是个学者,可我却玷污了科学;虽然我是贵族,可我却作践了我的姓氏;虽然我是教士,但我却把弥撒书当做淫荡的枕头,对上帝吐唾沫!这一切统统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这个迷人的小妖精!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快地进入你的地狱呀!可你偏偏不愿意接受我这个罪人!天哪!让我把我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出来吧!……不止这些,还有更可怕的,更可怕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黑衣人好像疯了似的。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对着自己说道:“该隐该隐:亚当和夏娃的长子,因为嫉妒而杀死自己的兄弟亚伯。啊!你是如何对待你兄弟的啊?”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随后又说道:“主啊!我是如何对待我弟弟的?我能怎么对待他?我曾经抚养他、教育他、疼爱他,但最后却被我杀了啊!是的,主啊!……就在刚才,我亲眼目睹了别人把他狠狠摔在地上,脑袋都在教堂的广场上摔碎了!这都是因为我而起啊……还有,因为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因为她……” 他目光狂乱起来,声音也越来越沙哑,仿佛机械一般,隔一会儿便重复一遍:“因为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好像一口钟在不断地发出余震。突然,他一头栽倒在地,用双膝夹住脑袋,一动不动。 吉卜赛女郎轻轻把压在黑衣人下面的脚抽回去,可这微微一动,却让后者清醒过来,他望了望自己沾湿的手指,喃喃地说道:“啊!怎么回事?我哭了?” 猛然间,他转过身去对着吉卜赛姑娘,焦虑地说道:“哎,小美人儿,你看到我如此痛苦,竟然还是无动于衷。难道你不知道这些眼泪是熔山的岩浆吗?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当我们真的憎恨一个人时,无论如何都不会可怜他的,就算他再怎么痛苦,也不会施舍给他一丝一毫的安慰。可是,我却不愿意看见你在我面前死去,只要你说句你爱我,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否则,……时间不等人啊!我以上帝的名义恳求您,请您不要浪费时间,要不然等我失去了耐心,那时候等待你的只有绞刑架了。您要考虑清楚,你我的性命现在都掌握在你手里,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话,那什么危险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已经不在乎再在我身上发生任何不幸了。现在你我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可怜的小美人儿,不光你会跌落下去,我也会。求求你了,亲爱的,你就说句体贴的话吧!一句就行!” 果然,吉卜赛姑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黑衣人已经急不可耐地趴在她脚下,准备聆听了,他猜想多半是安慰自己的话。可姑娘却说了一句:“你是刽子手!” 姑娘刚说完,黑衣人就恶狠狠地大笑起来,然后突然疯狂地把她搂进了怀里,说道:“不错,你说得对,我就是杀人凶手。我一定要得到你,既然我做不成你的奴隶,那我就做你的主人。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拖也要把你拖进去,否则,我就把你交给绞刑架。漂亮的小美人儿,就算你死了,也是属于我的!属于一个教士,一个刽子手,一个异教徒!就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听见了吗?走吧,我们去快活去!来,吻我吧!你这个贱女人,要么进坟墓,要么上我的床!” 这时,他眼睛里冒出淫荡的光芒,随后他那充满肉欲的嘴唇就吻上了姑娘的脖颈。尽管姑娘拼命挣扎,但他还是很快就吻遍了姑娘的脖颈。 “不许咬我,你这个魔鬼!放开我,你这个可怕的臭教士!我要一把一把地抓掉你肮脏的白头发,统统甩到你的脸上去!”姑娘大叫道。 那个黑衣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随后便放开了她,神情忧郁地看着姑娘。姑娘以为自己胜利,又说道:“我告诉你!我只属于弗比斯,我也只能属于弗比斯!他才是我最爱的男人!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你再看看你,又老、又丑、又可怕!”姑娘的话好像深深地刺激了黑衣人,只听见他大吼一声,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去死吧!”姑娘看见了他邪恶的目光,正想逃走,可那个黑衣人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一下就把她推翻在地。随后,他就野蛮地拽住她的胳膊,迅速拖向罗兰塔楼。 “最后一次问你,愿不愿意属于我?”到了那里,黑衣人对姑娘问道。 “不!”从来没有听到过姑娘用这么坚决的语气说话。 “居第尔!居第尔!那个埃及女人就在这里,你可以报仇了!”这时,那个教士忽然大叫了起来。 猛然间,姑娘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抓住了。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骨瘦如柴的胳膊从墙上的窗洞里伸了出来,死命地抓住她的胳膊。 “抓住她!”教士说道,“她就是那个逃跑的埃及女人。千万不要放手啊,我这就去叫军警。你一定要亲眼看着她被绞死。” “哈!哈!哈!……”这时,从窗洞里传出一阵阴森恐怖的狂笑声。随后,吉卜赛姑娘便看见教士朝着圣母院跑去,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个时候,吉卜赛姑娘已经认出了那个凶恶的“麻袋女”,她简直快要吓傻了。只见她拼命地扭动身子,企图把胳膊从麻袋女手里挣脱出来。可是,无论她如何挣扎,麻袋女就是不松手,就连她枯瘦的手指都深深陷进姑娘的肉里,似乎钉进了肉里,比任何铁锁都要紧。 姑娘终于没了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这时死亡的恐惧完全压垮了她,她想到了美好的生活,想到青春、空气、太阳、大自然;想到自己深爱的弗比斯,想到正在消失和即将来临的刽子手,还有阴森的绞刑架。瞬间,她感觉到恐惧钻进了身体的每个毛孔。这时,麻袋女说话了:“哈!哈!你就要被绞死了!”她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而且不断狰狞地笑着。姑娘转过头去,透过铁栅栏,看到麻袋女凶狠的脸孔。“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恨我!”姑娘奄奄一息地说道。 “埃及女人!埃及女人!埃及女人!”麻袋女并没有回答,而是用愤怒和嘲笑的腔调唱起歌来。不幸的吉卜赛姑娘低着披头散发的头,明白自己不止跟一个人有过节。 “你什么地方得罪了我?我告诉你埃及女人:我有一个孩子,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孩子呀,她是一个女儿,漂亮的女儿,叫小妮丝!……你可知道我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埃及女人?告诉你,有人偷走了我的孩子,抢走了我的孩子,吃掉了我的孩子,那个人就是你,一切都是你干的!”忽然,麻袋女大叫了起来。 “那时我可能还没有出生呢!”姑娘可怜兮兮地说道。 “呸!一定出生了,你一定出生了!我的女儿如果能够活到今天,也和你一般大!事情就是这样!我待在这里十五年了,祈祷了十五年,受苦受了十五年,拿头撞墙撞了十五年。我告诉你,是那些埃及女人把我女儿偷走的,还把她吃掉了。你听清楚了吗?你还有心肝吗?难道你就想象不到她睡觉、吃奶、玩耍的模样吗?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她们把她偷走了,吃掉了!这一切,慈悲的上帝全都看见了,啊!今天终于轮到我吃埃及女人的肉了!哼,要不是有铁栅栏拦住,我现在就咬死你。你们埃及女人吃了我的孩子,现在看看你们的孩子是怎么死的吧!哈哈……”说完,那个麻袋女疯狂地大笑起来。这时,天已破晓,一抹微白的光亮照在那个地方,广场上的绞刑架也越来越清晰,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听见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夫人!”忽然,吉卜赛姑娘双手合十,双膝跪地,惊慌失措地说道,“夫人!您就发发慈悲吧!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害您的事情啊,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死在你面前?这太可怕了,您就把我放了吧,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那你把孩子还给我!”麻袋女大喊道。 “我求求您了,求求您!”姑娘苦苦哀求道。 “那你把孩子还给我!”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你把孩子还给我!”麻袋女总是这一句话。 吉卜赛姑娘又一次瘫在了地上,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眼神更如死人般呆滞。只听见她断断续续说道:“你找你的女儿,我找我的父母!” “还我的小妮丝!”麻袋女说道,“你说你不知道她在哪儿?那你就去死吧!我告诉你,我以前当过妓女,有过一个女儿,可是埃及女人把她偷走了。你明白我说的话吗?你必须去死!如果你的埃及母亲来找你,我就跟她说:‘你这个当母亲的,看看那个绞刑架吧!’……要不就还我的孩子!你知道我的女儿在哪里吗?来,我给你看看!看,这是她留下的唯一一只小鞋,你能告诉那一只在哪里吗?你肯定知道,告诉我吧,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到。” 说着,隐修女把另一只胳膊伸出了窗洞,手里拿着一只小鞋给姑娘看。这时天已经大亮,完全可以看清楚小鞋的形状和颜色。 “上帝啊!把小鞋给我看看!”姑娘颤抖着说道,“上帝啊!怎么会这样?”与此同时,她用空着的手赶紧解开了挂在脖子上的小袋子。 “干什么!干什么!”居第尔大吼道,“你就掏你的什么鬼护身符去吧!”突然,她噤若寒蝉,浑身颤抖,用发自肺腑的声音喊道,“我的女儿!” 原来,吉卜赛姑娘从小袋子里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小鞋,上面还绣着一张牛皮纸,写着:“当遇见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鞋子时,你的母亲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看到这张纸条,居第尔立即夺过那只小鞋,迅速地做了比对,然后闪电般地换上了另外一副表情。只见她喜出望外、激动不已,一脸兴奋地趴在窗口上喊道:“啊!我的女儿!我亲爱的女儿!” “我的母亲!”姑娘也是赶紧叫道。此情此景,任何文字都无法描述。 无奈,墙和铁栅栏横在了母女之间。“天哪!该死的墙!”居第尔喊道,“你的手!把你的手伸给我!”姑娘赶紧把手伸了过去,居第尔连忙扑到那只手上,嘴唇久久贴着它,不停地亲吻它。如果不是她不停地啜泣使她的脊背一起一伏,她简直就是个死人!只见她泪如雨下,无声地哭泣着。十五年啊!一朝心愿得偿,怎还能忍住自己的泪水? 突然,这位母亲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像只凶猛的母狮般,用双手拼命地摇晃起铁栅栏,但铁栅栏又岂是她能撼动的?随后,她便从小屋中拿出当枕头用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铁栏杆砸去,铁栏杆应声而断。又砸了一下,窗户上古老的铁栅栏便完全掉了下来。不到一分钟,她就把通道打通了,然后立即把女儿拦腰抱起,抱进了小屋,说道:“来,让我救你出去!” 隐修女一会儿把姑娘放在地上,一会儿又抱进怀里,仿佛后者仍然是她的小妮丝。只见她抱着女儿在小屋中来回走着,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又哭又笑,简直是悲喜交集到了极点!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又回到了我身边啦!仁慈的上帝终于把她还给我了!原来,上帝让我等十五年,是为了还给我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啊!大家快来看啊,我又找到我女儿啦!是谁说她被埃及女人吃掉了?胡说八道!……我的小妮丝,快来亲亲我。埃及女人真好,我真喜欢她们。没想到会是你,我说为什么你每次从这里经过,我都会心跳加速呢?我还以为这是仇恨呢!原谅我,小妮丝,其实我一直都很爱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来,快让我看看,你脖子上的黑痣还在不在?啊!果真还在!你看我给了你一双多么大的眼睛啊!……小妮丝,快来亲亲母亲!这下子我也可以跟别人炫耀我的孩子了!这是我的孩子,你看看这眼睛、这皮肤、这双手,你们谁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啊?……我哭了十五年,原本以为我的容貌离开了我,原来都跑到她的身上了。……快来亲亲我,亲爱的!”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可笑的话,但是声调柔美极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梳理女儿的头发,还不住地吻她的脸蛋、鼻子、额头,从头到脚,一切都让这位母亲如痴如醉。姑娘任由母亲抚摸,只是低声羞涩地说道:“妈妈!” “你看,”隐修女又说道,“我的女儿!你看我多么爱你,我们离开这里,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的!你知道兰斯吗?我在那里继承了一些遗产。你肯定不知道,那时你还那么小。你四个月大时可漂亮了,有很多人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看你。上帝啊!谁能想到我会在这里找到我的女儿!” “啊!妈妈!”姑娘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说道,“埃及女人早就跟我说过了。我们那群人里有一个善良的埃及女人,她去年死了,她一直像妈妈一样照顾着我。这个小袋子就是她挂在我脖子上的,她对我说:‘这是个宝贝,把它保存好,它会帮你找到你妈妈的。’她果然说对了。” 隐修女又紧紧把她搂进了怀里。 “来,让我亲亲你,我的女儿,你说得多好!你的声音真好听!我们的相逢,全凭上帝的庇佑!上帝啊!我找到我女儿啦!这是天大的喜事啊!”隐修女又笑又喊,“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啦!” 就在这时,一阵武器的碰撞声和马蹄声传进了姑娘的耳朵里。姑娘惊恐万分,一下子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救救我!救救我!他们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差点忘记了!他们在追捕你!为什么啊?”隐修女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我不知道,可我被判处死刑了。” “死刑?”隐修女如遭五雷轰顶,身子发软,“死刑!”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紧紧盯住女儿。 “是的,妈妈!”女儿慌张地说道,“他们要绞死我,这是他们来抓我了。救救我,救救我!” 隐修女好大一会儿都没有动弹,呆若木鸡。然后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这件事。随后她便发声大笑起来,还说道:“不!我的女儿,你肯定在骗我!是的,我女儿丢失了十五年,我们才刚刚母女相逢不到一分钟,他们又来夺走她。我们母女的幸福生活还没开始呢,他们就要当着母亲的面,把我女儿吃掉!不,不行!绝对不能!仁慈的上帝绝不允许这样做!” 刚说这里,外面的马队似乎停了下来。只听见一个声音说道:“走这里,特里斯丹大人,那个教士说了,在“老鼠洞”那里可以找见她!”马蹄又响起来。 “快逃!快逃!我的孩子!我想起来了,他们是要绞死你!太可怕了,赶紧逃!”隐修女大惊失色地说道。她伸出头去看了看,很快就缩了回去。她随即轻声说道:“你待在这里!”她抽搐地抓住女儿的手,后者因为恐惧已经昏死过去。“就待在这里,别出声,到处都是士兵,天已经亮了,你出不去的。” 隐修女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光,她一言不发地在小屋中走来走去。 忽然,她说道:“他们来了。你躲到那个角落去,他们看不到你的。我去对付他们,我就说你挣脱我的手,跑了。就这样!” 就在这一刻,教士那阴森恶毒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在这里,弗比斯队长!”爱斯梅拉达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震。 “别动!”居第尔说道。 眨眼间,人声、刀剑声、马蹄声在小屋外面停了下来。隐修女赶紧趴到了窗口堵住了窗户。这时,领队的那个人跳下马来,朝着她走了过来。这个面目狰狞的人对着她喝道:“老家伙!我们在找一个巫女,她犯了死罪,听说在你这里。”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该死的混蛋!那个失魂落魄的教士都说了些什么?他人呢。哪里去了?”那人又说道。 “大人,他不见了。”一个士兵说道。 “喂!老疯子!你可不要骗我?刚才一个人说,他把那个女巫交给了你看管,她现在人呢?”领队的人又问道。 “哦,你说的是刚才有人交到我手里的高个子女孩儿啊!她跑了,我也看不住她,她还咬了我一口呢!情况就是这样,好了,别烦我了!”只听见隐修女用坦诚又坦率的语气回答道。 带队的军官失望地做了个鬼脸,说道:“你少唬我,老家伙,我叫特里斯丹,我是国王的亲信,你听见没有?”他朝着河滩广场扫视了一眼,“这个名字在这里还没有不怕的。” “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是撒旦派来的魔鬼,我照样不怕你!”隐修女毫不客气地说道,心里更是燃起一丝希望,“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上帝的头!”特里斯丹说道,“你这个老刁妇!你说女巫逃走了,那她往哪里逃了?” “估计是绵羊街那个方向吧!”居第尔毫不在意地说道。 特里斯丹转身命令部队准备去那里搜索。隐修女暗暗吁了口气。 “你问问那个老家伙,她窗户上的铁栅栏是怎么弄掉的?”就在这时,一个弓箭手突然问道。 “以前就是这样子的,很多人都知道。”可怜的母亲心里一阵发紧,但仍镇定地说道。 “呸!昨天还有个整齐的黑色十字架!”特里斯丹斜撇了隐修女一眼,说道,“我看这个老妖婆心里有鬼。” 居第尔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她知道这时只有镇静才能挽救一切。于是,她把心一横,冷冷地说道:“呸!这家伙在说酒话吧?前两天有一个冒失鬼,赶着一辆马车,后身撞到了墙上就把它撞断了。我当时还骂了他一顿呢!” “这倒是真的,当时我在场!”一个弓箭手说道。 “要是车子撞得,铁条应该往里倒才对,可现在是往外倾斜。”头一个士兵说道。 “好!你的眼光真敏锐,都能当小堡法庭的调查官了。快回答,老家伙!”特里斯丹对着这个士兵赞赏道。 “上帝啊!”母亲假装绝望地说道,“大人,我向你发誓,的确是马车撞断的。你的这位士兵刚才不也说了吗?当时他也看见了,可这跟那个埃及姑娘有什么关系?” 特里斯丹含糊地“哼”了一声。 “胡说八道!”刚才受到表扬的士兵说道,“铁条的断口还是新的呢!” 特里斯丹摇了摇头,而隐修女的脸色更是微微泛白。 “你说,大车是什么时间撞断的?” “半个月前吧,或许是一星期以前。我记不清楚了,大人。” “你刚才说是两天前。”刚才那个士兵说道。 “这里面肯定有鬼。”带队军官说道。 “大人,”隐修女大喊道,“我用灵魂向你发誓,是大车把它撞断的!如果我撒谎,让我下地狱吧!” “你这毒誓发得倒还可以。”特里斯丹冷漠地说道。 可怜的母亲精神几乎崩溃,她言语慌乱,发现自己的话里出现了漏洞。这时,一个士兵跑了过来,说道:“大人,老家伙撒谎,女人没有到绵羊街。封锁街道的铁链整夜拉着,何况,看守的士兵没见人跑过去。” “你倒是解释啊?”特里斯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声问道。 “大人,……可能是我记错了,她并没有去那里,估计是过河了。”隐修女极力顶住恐惧,说道。 “那里是对岸啊,她不可能跑到内城,那里正有人在抓她呢!老家伙,你撒谎啊!”带队军官说道。 “再说,河的两岸并没有船只。”头一个士兵也说道。 “她浮水过去的。”隐修女还在狡辩。 “女人会游泳吗?”那名士兵又问道。 “上帝的头!你竟然还在撒谎,老东西!我真恨不得不去追那个妖女,我倒想先把你吊起来!把她带走!”特里斯丹大怒道。 “随你的便!大人。”隐修女说道,她正求之不得,“快点!还犹豫什么!刑讯,我愿意承担!带我走吧,赶紧带我走,快点啊!”她暗忖:趁这空,我女儿就可以逃走了。 “真是有病!这个疯婆子竟然对刑讯感兴趣。她是不是疯了?”带队军官说道。 “她确实是个疯子!要是她没有看住埃及女人,也不能怪她!她最恨的就是埃及女人。我干巡防十五年了,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大骂埃及女人。我认为,如果我们追捕的就是那个带着小山羊的埃及舞女的话,她最恨那一个了。”这时,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巡防队队员说道。 “最恨的就是那个女人。”居第尔赶紧接口道。 其他的巡防队员立即异口同声地证实了老巡防吏的话。特里斯丹从麻袋女这里一无所获,只能作罢。 “走,去别的地方。”特里斯丹恶狠狠地说道,“今天不抓住埃及女巫,谁都别想回去睡觉。” 但是他还是犹豫着不肯上马,他就像闻到猎物气味的猎犬,不肯立即离去,而且他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四周。隐修女这时都快紧张得闭过气去了。终于,特里斯丹摇了摇头,跳上马去。隐修女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她偷偷地看了女儿一眼,轻轻说道:“得救了!” 可怜的吉卜赛姑娘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呼吸。母亲和特里斯丹的交锋她看得清清楚楚。等她听清楚母亲跟她说的话后,她才粗粗地喘了口气,才放下心来。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牛角尖!总监先生,我是军人,绞死女巫不是我的职责,再说民众暴乱已经平息,我也该回部队去了。别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肯定觉得我还是回部队的好,免得我的士兵们没有队长。” 天哪!这是弗比斯的声音!吉卜赛姑娘立刻激动万分。他就在这里!姑娘始终都认为,他是她的靠山,她的朋友,她的爱人,她的避难所。于是,她立刻就站了起来,居第尔想阻止都没有来得及,姑娘已经扑到了窗户边。只听见她大喊道:“弗比斯!救救我,弗比斯!” 可是,弗比斯不在这里,他已经跨上马跑到了刀具厂街的拐角。但是,特里斯丹还仍然在这里。 居第尔大吼一声向女儿扑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便把她拉了回来。可是已经迟了,特里斯丹已经看见了。 “哈哈哈!”他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活脱一只饿狼的嘴脸。他大叫道:“‘老鼠洞’里原来不止一只老鼠啊!” “看来我说对了。”刚才那个士兵说道。 “你果然是一只好猫!昂里耶·库赞先生在哪里?”特里斯丹用手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说道。这时,应声走出来一个人,看样子不像个当兵的。他身着一件半灰半棕的外套,留着平头,带着皮衣袖,手里还拿着一根绳索。他是特里斯丹的忠实走狗。 “老伙计,”特里斯丹说道,“我猜,我们要找的女巫就在那里,你去把她给我绞死。你的梯子带来了没有?” “在柱屋的棚子里有一架。”库赞先生答道,“是不是在那个正义台施刑?”他伸手指了指那个绞刑架问道。 “是的。” “嘿嘿!”库赞先生笑了笑,他的笑声比总监先生还狰狞,说道,“那就更方便了。” “快点!绞死了她再笑也不迟。”特里斯丹说道。 自从总监先生看见吉卜赛姑娘后,隐修女觉得自己又失去了希望,便再也没说一句话。她将半死不活地女儿放到原来的角落,重新站回了窗前,直视那些士兵的眼睛,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凶狠疯狂。当库赞走近小屋的时候,更是被她的样子和目光吓得直往后退。 “大人,咱们要抓哪一个?”他对着特里斯丹问道。 “年轻的那个。” “嗯,那就好,这个老家伙看起来不好对付!” “可怜的爱跳舞的姑娘!”老巡防兵这时候说道。 昂里耶·库赞再次走到窗子前,他不敢看居第尔的眼睛。只听见他讷讷地说道:“夫人……” “你想干什么?”麻袋女打断了库赞的话,恶狠狠地问道。 “夫人,您就把那个女人交给我,这是总监大人的命令。” “没有人,除了我。”麻袋女吼道。 “别在说谎了,我们都看见了。” “那你就再看看吧,你把头伸进来。”麻袋女冷笑道。 库赞先生看了看她的手,并没有轻举妄动。 “快上啊!”特里斯丹大喝道。这时,他已经下令把屋子团团围住,自己骑在马上指挥。 库赞先生再次来到总监先生面前,神情带着尴尬。只见他把绳索放在地上,笨拙地转动着帽子,问道:“从哪里进去?” “从门进去啊!” “没有门。” “那就从窗户进去。” “太窄了。” “那就把它拓宽,你们不是有十字镐吗?”特里斯丹大声怒吼道。 隐修女站在窗户边上,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时刻戒备着。尽管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并且不知道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但她知道,绝不能让人把女儿带走。 很快,库赞先生从柱屋棚子里找来了工具箱,还拖过来一架双层梯子架在了绞刑架上。这时,五六个士兵拿着铁锹和铁镐走向小屋。 “老家伙,乖乖把那个姑娘交出来。”总监大人大声喝道。 隐修女看了他一眼,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上帝的脑袋!”特里斯丹嚷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绞死那个女巫?这是国王的旨意。” 可怜的麻袋女这时又开始狂笑起来。 “为什么?哈哈……她是我的女儿。”隐修女说话的声调,就连经常绞死人的库赞听了,都感觉害怕。 “我们不管你这个,我们只是奉旨行事。”总监先生说道。 “你们的国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儿。”隐修女厉声说道,她比刚才笑得更加厉害了。 “把墙砸开。”特里斯丹已经失去了耐心。 在墙上砸出一个洞,只要砸去窗下一层石头就行了。麻袋女看见撬杠和铁镐在破坏她的小屋时,她发怒了,彻底地发怒了。忽然,她举起那个当枕头的石板,狂笑着向眼前的士兵砸了过去。可惜没有砸中,因为她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这时,尽管太阳还没有出来,但是天色已经大亮。朝霞染红了柱屋那根破败不堪的烟囱。此刻,这座城市里很多早起的人们正在打开窗户,几个小商贩正从河滩广场经过。他们停了下来,看了看“老鼠洞”四周围着的官兵,随后便走开了。 那位可怜的母亲坐在女儿身边,用身体挡住女儿,目光紧紧盯住窗户,耳边不断传来女儿的念叨声:“弗比斯!弗比斯!” 突然,麻袋女眼睛紧紧盯着的石头被撬松了,而且窗外还传来了特里斯丹的加油声。这时,这位母亲的体力好像又恢复了一样,大吼大叫起来,声音犹如锯子一般刺耳难听。她不停地咒骂着:“滚!滚!狗强盗!真可恶,你们这些强盗。难道你们当真要抢走我的女儿吗?我再说一遍,她是我的女儿。哎,胆小鬼!哎,刽子手奴才!救命啊!失火了!有人要抢我的女儿啦!……” 接着,她又面向特里斯丹骂道:“你过来抓我的女儿啊,你这个混蛋!过来啊,胆小鬼!她是我的女儿,我告诉你们,我看谁敢抓她?你知道孩子是什么意思吗?你这个豺狼,看来你从来没有跟你的母狼睡过,从来没有生过狼崽子吧?哈哈……” “快,撬下石块,它已经松动了。”特里斯丹说道。 很快,九根撬杠一下就把那块石头撬开了。然而,就在这时,隐修女扑了上去,她紧紧抱住石头企图把它再推回去。可是,她还是失望了。“哐当”一声,石头掉到了地上。可怜的母亲看见入口已经被打通,就不顾一切地横倒在那里,用身体挡住了入口。而且,她还不住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别愣着!赶紧进去抓那位姑娘!”特里斯丹命令道,自己始终没有动。 隐修女怒目圆睁,神色非常恐怖,直把那几个士兵吓得连连后退。 “上去啊!”特里斯丹吼道,“昂里耶·库赞你上。” 可仍旧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他娘的,还是当兵的呢,连个女人都怕,真丢脸!”总监大人骂道。 “大人,”库赞说道,“你说她也是个女人?” “她简直就是条疯狗!”另一个士兵也说道。 “上去!”总监先生愤怒地说道,“洞口已经足够大了,你们三个人一起上去。就像攻打彭多瓦斯一样。速战速决!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赦!” 士兵夹在隐修女和总监大人中间,进退两难,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向“老鼠洞”挺进。 然而,就在这时,隐修女忽然跪了下来,拨开遮住脸的长发,两只枯瘦如柴的手也是垂在腰间,大颗的眼泪顺着两颊往下直流。随后,她便开口说话了,不过声音恳切而柔和,声调更是哀婉,让听者无一不感动。就连特里斯丹周围那几个刽子手,都止不住抹眼泪。 “各位大人!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各位,那位姑娘其实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十五年前丢失的亲生骨肉。请听我说吧,这是我的一段伤心事。要知道,我跟你们军警先生们很熟悉的,从前我生活放荡,很多小孩子看见我就朝着我扔石头,可是你们军警对我一直很好。你们明白吗?只要你们继续听下去,你们肯定会把孩子留给我的。我是一个可怜的妓女,埃及女人在很久以前偷走了我的孩子,可是我却把我孩子的一只小鞋,对,就是这只,一直保留了十五年,你们看,她当时的脚才这么小!那是在兰斯,香花歌乐女,苦难街。你们可能知道,那个人就是我。那时你们还年轻,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啊!各位老爷,你们会可怜我的,对不对?埃及女人把我女儿偷走,一藏就是十五年。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你们想想,好人哪,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我在这个小屋里度过十五年,日子是多么的凄惨!可怜的亲爱的小鞋子!我哭了整整十五年,仁慈的上帝终于听见了,就在昨天夜里,他把她还给我。多亏了上帝的庇佑,我的女儿才没有死!可她现在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啊,我相信你们不会抓走她,对不对?让她继续快乐地享受阳光吧!……她并没有冒犯你们,我也没有。我现在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而且我也老了,这真是圣母可怜我们啊!……总监大老爷,一看你就是慈悲为怀的好人,你绝对不会难为她,对不对?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请你们把女儿留给我吧!我给你跪下了,像乞求耶稣基督那样乞求您!对了,你们说起国王,杀死我女儿对他有什么好处啊?再说了,国王一向都是仁慈的!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是国王的,也不是你们的!我们愿意离开这里,就请你们抬抬手放过我们娘俩吧!啊!你们都是大好人,我爱你们大家!你们不会忍心抓走她的,不是吗?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这位伟大母亲的手势、声调、边说话边吞咽的泪水、合拢起来又绞在一起的双手,那令人心酸的苦笑,以及让人揪心的惨叫,纸笔根本难以描述。 她不再说话了。特里斯丹先生紧紧蹙着眉头,但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眼眶里的那滴泪水流下来而已。最后,他克制了同情心,生硬地说道:“这是国王的旨意。”随后,他便凑到昂里耶·库赞的耳边说道:“赶紧动手,速战速决。”杀人如麻的总监先生也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软了。 很快,刽子手和士兵们闯进了小屋,不过这回那位母亲并没有阻拦,只是向着女儿爬去,拼命地用身体掩护着女儿。吉卜赛姑娘这时也是充满恐惧地喊道:“救救我!妈妈!救救我!他们过来了!” “我来了,亲爱的女儿!我来保护你!”那位可怜的母亲答道。只见她拼命地将女儿搂在怀里,拼命地吻着她,母女俩躺在地上,母亲趴在女儿身上。此情此景,简直惨不忍睹。 昂里耶·库赞把手插到姑娘的臂膀下面,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姑娘感觉到这双手,“啊”地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刽子手也是情难自禁,眼泪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身上。他想把姑娘抱走,可那位母亲死死抱住女儿的腰不放手,根本无法挣脱。昂里耶·库赞没有办法,只能连同这位母亲一并拖出了小屋。这位母亲也是紧闭双目。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远远看到,这边拖着两个女人向绞刑架走去。“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这是特里斯丹行刑时的老规矩。 四周的窗户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远远的在圣母院的钟楼顶上,仿佛有两个黑色的影子站在上面,并向这里张望。 昂里耶·库赞拖着母女俩,走到了绞刑架前站住,然后便把绳索套在姑娘的脖颈上,但他心中实在不忍心,气几乎都喘不过来了。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可能感觉到了绳索的寒冷刺骨,不禁身体摇晃,声音凄厉地高喊了起来:“不!不!我不甘心啊!”而她的母亲一直把头埋在姑娘的衣裙里,也是一言不发,只见她浑身哆嗦,不停地吻着自己的女儿。刽子手趁机扒开她的手,因为力竭和绝望,这次这位母亲并没有反抗。很快,刽子手便把吉卜赛姑娘扛在肩膀上,在他那颗大脑袋旁边,姑娘曼妙的躯体折成了两段。 然而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隐修女忽然睁开了双眼,没有叫喊,突然一下就跃了起来,像一只母狮般扑向了刽子手,狠狠地咬住了他的一只手,动作快的连刽子手都没有反应过来。刽子手痛得直叫唤。众人赶紧跑了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刽子手的手,从那位母亲的嘴里拽了出来。这位可怜的母亲并没有说话,众人狠狠地把她推到了一边,只见她的头重重地摔在地上。人们扶她起来,可她却又倒了下去,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位伟大的母亲已经死了。 昂里耶·库赞并没有放下吉卜赛姑娘,依然扛着她,继续朝着梯子上爬去。 二、美丽的白衣天使 等加西莫多推开小屋门后,却发现美丽的吉卜赛姑娘不见了,就在自己竭尽全力保护她时,她却出人意料地消失了。敲钟人看着空荡荡的小屋,痛苦地跺起脚来,而且还拼命地扯起头发,然后他像发疯似的在教堂的各个角落寻找爱斯梅拉达。每到一处地方,他找不见吉卜赛姑娘时就使劲揪下自己的一撮头发。就在这个时候,国王的军队也是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巴黎圣母院。加西莫多随即便加入到了他们的行列,和他们一起找起了吉卜赛姑娘。可怜的聋子并不知道,他们找吉卜赛姑娘为的是绞死她,他一直以为是那群无赖汉要置姑娘于死地呢。于是,在他的带领下,特里斯丹的军队找遍了圣母院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就连那些密室、圣坛的夹层以及圣器室的内壁也都没有放过。如果可怜的吉卜赛姑娘此时真的藏在圣母院内的话,那么把她亲手送上绞刑架的不是别人,正是敲钟人加西莫多。 特里斯丹一向都很喜欢干搜寻犯人的事情,而且他还很有耐心。不过,当他在加西莫多的带领下,把圣母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有寻见吉卜赛姑娘时,不免对这件事情失去了耐心,况且他当时非常疲惫。但我们的敲钟人先生却一点都不气馁,他仍旧独自一人在圣母院的各个地方寻找着。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楼上到楼下,甚至把脑袋伸进每一个洞口搜寻。不过,他还是失望了,坐在那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悲痛欲绝。失去母兽的雄兽也不会比他更失魂落魄了,也不会比他咆哮得更厉害。 最后,敲钟人不得不相信,姑娘确实已经不在教堂里了,一切都完了,有人趁乱把她劫走了。于是,他无精打采地爬上钟塔的楼梯,他想起了他当初刚救下姑娘时的情景,那时他兴高采烈地走过这些楼梯,可如今再走过这里,剩下的只有垂头丧气、欲哭无泪。眨眼的工夫,教堂再次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军队早已到别的地方继续追寻吉卜赛姑娘去了,只有加西莫多独自一人留在刚才还受到猛烈攻击,人声鼎沸的教堂里。他再次向小屋走去,吉卜赛姑娘在他的保护下,曾在那里安静地生活了好几个星期。他在靠近小屋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幻想,那个姑娘可能还在那里。他走到回廊的拐角处时,看到了那间小屋和那扇小窗,它们就像树上的鸟窝挂在一根弓形支柱上面,就在这个时候,可怜的加西莫多再也承受不了心灵上巨大的打击了,他一屁股跌倒在地上。他不停地幻想:估计吉卜赛姑娘一定回来了,肯定是哪位善良的天使救了她,并把她送了回来。这间小屋是这么安静、这么安全、这么可爱,她绝对不舍得抛弃这里另觅他处的,她肯定会回来的。敲钟人已经不敢再靠近小屋了,他害怕自己的幻想再度破灭。忽然,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嗯,她也许正在睡觉,也可能在做祷告,还是不去打搅她为好。” 终于,可怜的敲钟人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地走到小屋门前,先是四处看了看,随后便走进了小屋。依然空无一人!可怜的聋子再一次失望了。他掀起床垫和被褥,仿佛姑娘躲在了床铺和床板之间似的。随后,他摇了摇头,昏厥了过去。 等他苏醒过来后,便扑倒在被褥上,疯狂地亲吻着姑娘睡过的每一寸地方,有一阵子他躺在那里好像快要窒息了一样。随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翻身坐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再次朝墙上狠撞,似乎决心就这样结束自己的性命一样。最后,他彻底地筋疲力尽,再次躺倒在地上。过了片刻,他趴在地上,一步一步爬出了小屋,呆呆地蹲在门外面,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小屋,那神情比坐在孩子的摇篮和空棺材之间的母亲还要凄惨,还要专注。忽然,在沉默了一阵后,他又痛哭了起来,哭得全身都在颤抖。但那是没有眼泪的哭泣,就像夏天没有雷声的闪电。 就在他正为姑娘的失踪哭得死去活来之际,忽然一股疑念涌上了心头:到底是谁出其不意地劫走了姑娘。这时,他想起了副主教,只有他才有通往钟楼楼梯的钥匙。同时,他还想起了副主教在黑夜里两次对姑娘的袭击。第一次,加西莫多给他当过帮凶;第二次,加西莫多阻止了他。在这一刻,加西莫多的脑子又是变得无比灵光了,他联想起来许多的细节。很快,他心中的谜团解开了,他断定,劫走吉卜赛姑娘的人肯定是副主教。可是他对副主教的感情很深,他对副主教有着无上的崇敬和感恩。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允许嫉妒和绝望改变自己对他忠诚。尽管他认为这一切绝对是副主教干的,可当满腔的仇恨涉及了克洛德·孚罗洛时,可怜的敲钟人又一次陷入了痛苦,内心更是倍感煎熬。 就在加西莫多的思绪完全集中在副主教身上时,早晨的太阳已经照在教堂的弓形柱子上。忽然,加西莫多发现圣母院的顶层有一个人影,就在半圆殿的外栏杆的拐角处。他已经认出来了,那个人就是副主教。副主教的脚步缓慢而沉重,他的目光并没有朝前看,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向北钟楼走去,眼睛更是死死盯住塞纳河左岸,而且还伸长了脖子,好像竭力要穿过屋顶看过去。猫头鹰经常会有这样的姿势,飞向一处,而眼睛却盯着别处。副主教克洛德就从加西莫多的头顶上走过,可他并没有看见后者。这个幽灵似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加西莫多心头一惊,他看见副主教钻进北钟楼的楼梯就不见了。读者应该知道,从这座钟楼上可以看见河滩广场。加西莫多并没有犹豫,立刻跟了上去,他知道,他一定会有收获的。 加西莫多就这样跟在副主教身后上了钟楼的楼梯。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要如何做,他只是下意识地跟在副主教身后。在这一刻,吉卜赛姑娘和副主教,这两个对他都很重要的人,在他心中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当加西莫多到达钟楼顶上时,他并没有急着踏上平台,而是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副主教在哪里。副主教此刻正背对着加西莫多,他就趴在一根栏杆上,向着圣母院桥方向看去。随后,加西莫多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副主教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在眺望什么。而副主教的注意力明显已经被别的事物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竟然多了一个人。 这一天,正值在七月份,天空中风轻雨淡,远处稀稀落落的晨星也在渐渐隐去。此刻正值旭日东升之际,巴黎也是在睡了一夜后,再次苏醒过来。东边成千上万栋房屋在洁白纯净的晨光照映下,轮廓更加鲜明。钟楼那巨大的影子,也是从巴黎的一端到另一端,缓慢地从每一个屋顶上移了过去。有些地方已经有了喧闹声,一会儿听见钟声,一会儿又听见锤子敲打的声音,还有远处传来的车轱辘声音。屋顶上到处升起了袅袅炊烟,仿佛是从无数矿井里冒出来的烟柱。美丽的塞纳河,波光粼粼,闪烁着点点金辉。极目向远处望去,城市四周,只见一片片薄雾环绕,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苍劲的原野和此起彼伏的巍峨山脉,似醒非醒的城市上空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声响,晨风轻轻吹过,把山丘间几团白絮般的云朵往东吹去。 圣母院广场上有几个拿着牛奶罐的妇女,看着广场上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情景也是议论纷纷。加西莫多昨夜点燃的柴堆早已熄灭,而国王也派人清理过战场,所有的尸体都被扔进了塞纳河。路易十一最擅长干的事情就是,每次屠杀过后,他会迅速地在第一时间把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 在钟楼栏杆外面,就是副主教站着的下面,有一道极富幻想色彩的石头水槽,就是通常在哥特式建筑上看到的那种。水槽的一条缝里长出两朵紫罗兰,在晨风中摇曳多姿,好像在欢悦地彼此问候。钟楼上空也传来阵阵鸟鸣。但是,副主教对如此美丽的风景却视而不见。在这一刻,他的目光牢牢地盯在一个点上。 加西莫多急于询问副主教吉卜赛姑娘的情况,可是,副主教完全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很显然,他此刻处于一种极端的生命状态,即便此刻天塌地陷,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一个地方,他整个人既不动弹也不说话,神情可畏,让敲钟人看了也不禁心生畏惧,不敢上前打搅他。焦急之中,加西莫多也顺着副主教的视线看去,就这样,敲钟人的目光终于也落在了河滩广场上。 加西莫多终于看见副主教在看什么了。河滩广场那个绞刑架上已经竖起了梯子,四周聚集了很多的群众,而且还有两名士兵。有一个强壮的男人正在朝着绞刑台上爬去,他的肩上还扛着白色的东西,不仅如此,就连身后也还拖着一个黑色物体。直到上了绞刑台,他才停了下来。那个地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加西莫多并没有看清楚,这不是他独眼的原因,而是因为那里有一堆人挡住了他的视线。而且,此刻正值太阳升起,霞光万道,巴黎所有的尖顶,诸如钟楼、烟囱、山墙都被照耀的光彩夺目,仿佛着火似的。 那个男人开始爬上梯子,这个时候,加西莫多才看清楚了他肩上扛着的东西,这是一个白衣女子,而且脖子上还套着绳索。随后,他便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原来这个姑娘就是他要找的吉卜赛姑娘。 眨眼的功夫,那个男人就爬到梯子的顶端,还把女人脖子上的活结调整了一下。而这时,副主教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已经跪在栏杆上面。 忽然,那个男人用脚踢开梯子。半天都喘不过气来的加西莫多看见,那个可怜的女人吊在绳子的另一端,距离地面有七八米高,她像一个钟摆一样来回摇晃,而且那个男人还把双脚踩在那个女人的肩膀上。接着,加西莫多便看见,那个女人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之后便不动了。再来看副主教,他使劲儿伸长着脖子,眼珠子好像都要跳出来似的,死死盯着那个女人和那可怜的姑娘的骇人场景——这简直又是一幅蜘蛛和苍蝇的画面。 然而,就在这最令人恐惧的一刹那,副主教陡然间爆发出一阵魔鬼般的狞笑——这绝对是魔鬼的笑声,而不是一个人的笑声。尽管加西莫多听不见他的狞笑,却看见了副主教狰狞的面孔,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然而,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加西莫多突然窜到了副主教的身后,然后伸出两个巨大的手掌,狠狠地击打着他的背上,瞬间就把克洛德副主教推下了眼前的深渊。 “混蛋!”副主教大声喊了一句后,便迅速朝下方落去。 不过,说来也巧,就在副主教在向下坠落时,他被下面的石头水槽挂住了。于是,他赶紧伸出手紧紧抓住那道水槽。正当他要张口喊第二声时,忽然,他看见了加西莫多那张带着仇恨的可怕的脸孔。旋即,他便不做声了。他身子下面便是深渊,往下两百多尺就是坚硬的石板地。处在这样一种可怕的境地,副主教既不说话,也不呻吟。只见他拼命扳住水槽,扭动着身子,企图重新爬上去。可是他的双手根本无法扳住水槽,两只脚更是无法在墙上找到着力处。此刻,敲钟人只要一伸手就完全可以把副主教拉回来,可他连看都没有看副主教一眼。在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河滩广场,只有绞刑架,只有吉卜赛姑娘。 敲钟人俯身在副主教刚才靠着的栏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在这个世上最关心的、唯一的目标。他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他那只从来没有流过眼泪的独眼,此刻泪如雨下。 这个时候,身子吊在半空的副主教正在努力挣扎。他的大秃头上全是汗,就连抓住水槽的手指也流着血,膝盖更是在墙上蹭得皮开肉绽。他听见自己挂在水槽上的修士服的撕裂声,而且随着他每挣扎一下,便发出一道撕裂声。更为不幸的是,水槽的末端只是一根铅管,不过此刻已经被他的身体压弯了,而且还在慢慢往下垂。可怜的副主教心中暗暗揣度:一旦等他没了力气、修士袍撕裂、铅管折断,那么自己必死无疑。一想到这里,他便吓得肝胆俱裂。有一次,他无意间向下面的广场上瞥了一眼,吓得赶紧抬起了头,双目紧闭,头发直竖。 这两个人的沉默无言十分可怕,副主教在拼死挣扎之际,加西莫多却在流着眼泪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河滩广场。副主教感觉到,自己每用一次力气,那个铅管便会摇晃得更加厉害,因此在衡量再三之后,他便不再动弹了。他就这样吊在半空中,双手抱着那根水槽,连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只有腹部还在机械地抽搐着,就像人们在梦中觉得要往下坠时那样。呆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样子更是恐怖。然而,他渐渐支持不住了,手指也慢慢离开水槽,而且,他越来越感觉到双臂乏力,身体也越来越重,那根支持他的铅管更是一点点朝着深渊弯去。 圣母院的前庭广场上此刻也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看到副主教先生吊在半空的这幅奇异情景,人们不禁都在纷纷猜测:这个人是谁啊?难道是疯了吗?他为什么选择这种诡异的方式来找乐子啊?半空中的副主教也听见了他们的议论声:“他这样会被摔死的!” 我们的敲钟人仍旧哭个不停。 副主教又气恼又恐惧,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这些努力是多么苍白无力。于是,他便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做最后一次的挣扎。只见他攀着水槽,两个膝盖顶在墙上,双手使劲儿抠着石头的一道缝隙,往上爬了一尺的距离。然而,由于他猛地一用力,那条铅管一下子就折断了,修士袍也完全撕开了。于是,他的身体一下失去了依托,只感觉到自己僵硬的手还抓着点什么。最后,倒霉的副主教终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闭上了眼睛,快速地坠向地面。 我们的敲钟人就这样看着他落了下去。 从这样的高度落下去,要想垂直地落在地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副主教先是头朝下,双臂张开,然后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随后风就把他刮到了一座房屋的屋顶上,这个不幸的人骨头摔断了不知道多少根。但是,他没有立刻死去。加西莫多看见他还用力去抓山墙,可是山墙是倾斜的,而且他又没有了力气,很快,他便从屋顶滑到了地面上,仿佛是一块瓦片滑落似的。加西莫多再去看他时,他已经一动不动了。 于是,加西莫多又抬起头看向绞刑架上的吉卜赛姑娘。她的身体仍然吊在绞刑架上,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她正在白衣服里面做最后的挣扎。随后,他又俯下身去,看了看地面上已经摔成一团烂泥的副主教,他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叹:“天哪!这可都是我最热爱的人啊!” 三、悲哀的弗比斯 就在这天傍晚时分,主教的司法官员来到了前庭广场,副主教那摔得破烂不堪的尸体被他们抬走了。与此同时,巴黎圣母院里再也没有看见加西莫多的身影。 关于这件事还引起了很多的流言蜚语。人们确信无疑,加西莫多即魔鬼,克洛德·孚罗洛即巫师。他们二人早早就签了契约,现在已到了践约的日子,魔鬼当然要把巫师抓走了。甚至还有人推测,加西莫多是砸烂克洛德的身体后,才取得他的灵魂的,就像猴子要想吃核桃,先要把皮剥开。 也因为这个原因,副主教并没有被葬入圣地。 第二年,即1483年8月,路易十一也死了。 至于甘果瓦先生,他在最后终于救了小山羊,而且还在悲剧的创作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他似乎又对星相学、建筑学、哲学、炼金术等发生了兴趣,在尝试了各种荒诞不经的行当后再次回到了悲剧的创作上,当然,这更是荒诞的极致了。这便是他所说的“得到一个悲剧的收场。”关于他在戏剧方面的成就,不妨参考一下,1483年王室账目上的记录:“若望·马尔尚和比埃尔·甘果瓦,也就是木匠和剧作家,于公使先生莅临之际,制作和创作了在巴黎沙特雷法庭上演的宗教剧,鉴于二人的苦心创作,特赏一百利勿尔,以咨鼓励。” 而我们的卫队长弗比斯·德·沙多倍尔先生,他的结局则比较悲惨:他结婚了。 ...... 四、加西莫多的救赎 上文已经说过,加西莫多在副主教和爱斯梅拉达双双死去的那天傍晚,他便从巴黎圣母院消失不见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他。 吉卜赛姑娘被绞死的那天晚上,按照惯例,刽子手便把她的尸体从绞刑架上解了下来,然后便扔到隼山的地窖里。 隼山,正如索瓦尔说的那样,它是王权统治中最古老、最威严的绞刑台。它在圣殿关厢和圣马丁关厢之间,离库尔提比较近,就算离巴黎也只有一百六十里地。它是一个不是特别高,且奇形怪状的小山丘,却十分阴森恐怖。 读者不妨想象一下,有一个高十五尺、宽三十尺、长四十尺的平行六面体的建筑物,坐落在一个大石灰堆的顶上,它有一道门,一排外栏杆以及一个平台。十六根高三十尺的粗大石柱子立在平台上,一根横梁架在两根石柱子的顶端,横梁上隔垂着一条铁链,每条铁链上都挂着死人的骷髅。一个石质的十字架和两个较小的绞刑架,摆在附近的一块平地上,就像是从主树干上派生出来的两条枝丫。在这些可怕的景物上空,时刻盘旋着一群乌鸦。这便是隼山了。 建于1382年的这座绞刑架,到了十五世纪末,它已经被磨砺得破败不堪了。横梁腐朽,铁链生锈,石柱上长满青苔,因长时间无人行走的平台,杂草丛生。这座高耸的建筑物映衬着天空,样子极其恐怖,特别是在晚上朦胧的月色照着那些骷髅头,或者夜风呼啸,铁链撞击着骷髅,一切都在黑影中摇晃时,简直就是一座阴风乱舞的地狱。 这座让人恐惧的大建筑物的底座下面是空的,其中筑有一个大大的地窖。四周有铁栅栏围着,被扔在里面的不只是从隼山的绞刑架上解下来的尸体,还有巴黎各处绞刑架上被绞死的不幸的人。在这个地窖里,数不清的人类躯体和说不清的罪恶一同腐烂,世界上无数的伟大人物,无数清白无辜的人物在死后被无情地扔到这里。第一个在隼山被绞死的人叫昂格安·德·马意尼,他就是一个正人君子;最后一个被送到这里的也是一名正人君子,叫做郭里尼,他是一名海军统帅。 至于加西莫多的失踪,我们所发现的便是下面这些情况: 在这篇故事结尾的事件发生大约两年或十九个月之后,人们去隼山的地窖里找奥里维·勒丹公爵的尸体,他是两天前被处死的,查理五世恩准他的身体葬在圣洛昂,埋葬在较为善良的人中间。人们在那些可怕的死人堆里发现了两具奇怪的尸体: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尸体,其中一具是男尸,另外一具是女尸。女尸身体上还残留一些白色布片,而且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镶有绿色玻璃的小香囊,可里面什么也没有。可能因为这件东西并没有什么价值,因此那些刽子手并没有搜刮走。人们还发现紧紧抱住她的那具男尸,他的脊椎骨严重变形,脑袋更是缩到了肩胛骨中,而且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而且,他明显不是被绞死的,因为他脖子上没有一点伤。于是,人们纷纷猜测,这个男人应该是主动来隼山送死的。可是当人们想把他和他紧紧抱住的那具尸体分开时,他却立即化为灰烬。 维克多·雨果,是十九世纪前期浪漫主义文学家的代表。而他的浪漫主义文艺思想的核心,便是“对照审美原则”,是他在为《克伦威尔》写的序言中提出的。他是这样阐述“对照审美原则”的:“大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变成单纯的高雅或崇高,它们是一种混合体,处于复合杂陈状态,‘丑陋就在美丽的旁边,畸形紧挨匀称,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艺术家不能违反自然的本性,无权将两者加以割舍,应该同时加以表现,‘把阴影渗入光明,让粗俗结合崇高而又不使它们相混’;大自然所给予艺术的最丰富的源泉,便是滑稽丑怪作为崇高优美的配角和对照。” 雨果的代表作《巴黎圣母院》,就是这种对照审美原则的范本,作品通过环境与事件,人物与人物,群体与群体的多重对照,突出了其重大思想意义和艺术价值。 《巴黎圣母院》所选择的情节展开基地和人物活动的主要场景——巴黎圣母院,是最适合也是最具有对比意义的地方。巴黎圣母院,这座拥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大教堂,不但是法国建筑史上的伟大奇迹,更是法国几代王朝“政教合一”统治的神圣象征。但是,就在这样一座堪称神圣的地方,却上演了一幕幕的滑稽丑剧:自视神圣庄严的教会,却将集美丽与纯真于一身的吉卜赛女郎视为邪恶而送上绞刑架;道貌岸然的圣母院副主教堂·克洛德·孚罗洛,却是一个对金钱和美女有着强烈占有欲的伪君子。作者通过场景与事件的对比,不仅揭露了教会的伪善、邪恶与冷酷,还突出了作品反封建、反教会的意义。 《巴黎圣母院》中的几个主要角色,构成了一个网络式的对比关系。小说的中心人物是爱斯梅拉达,她与三个男人的相互对比而显现出人物思想性格,揭示作品的思想意义。爱斯梅拉达与加西莫多,是外貌的美丑对比。爱斯梅拉达外表奇美,宛如天仙;加西莫多外表奇丑,甚似妖魔鬼怪。而高尚、纯洁的灵魂,又使这两位相貌有着有天壤之别的男女相互亲近,互相帮助,和谐共处。在这一对比中,雨果将“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紧挨优美”的美学原则做了生动的体现。 爱斯梅拉达与克洛德·孚罗洛,是“善与恶”的对比。爱斯梅拉达是天使,是善的化身,她同情弱者,不以善小而不为;克洛德是魔鬼,是恶的代表,他表面道貌岸然,其实内心粗鄙肮脏,他残害善良,摧毁美艳。在这“善与恶”的对比中,雨果的“善与恶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的美学原则得到了充分映证。 爱斯梅拉达与弗比斯,是感情的真假对比。爱斯梅拉达执着追求爱情,真诚向往爱情,就算在面临死亡时仍对弗比斯念念不忘;而弗比斯则是薄情寡义,玩弄感情,最后更是可耻地背叛了爱斯梅拉达。就算说他是置爱斯梅拉达于死地的元凶,也不为过。在这一对比中,突出了“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纯真爱情受到薄情寡义的亵渎。 同时,围绕着爱斯梅拉达的三个男人又自然而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风流倜傥的弗比斯对待爱斯梅拉达虚情假意,玩弄她的感情,更是在与吉卜赛姑娘往来时脚踏两只船;道貌岸然的克洛德对爱斯梅拉达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一旦遭到她的拒绝就施展阴谋诡计,最终将她置于死地;尽管相貌丑陋的加西莫多曾劫持过爱斯梅拉达,但那也是在他被骗的状况下,才做出来的事情。后来为报答吉卜赛姑娘的“滴水之恩”,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将她从绞刑架上抢救出来,并百般呵护照料她,更是对她萌生了纯真的爱情,直至殉情而死。雨果正是通过这种人物与人物之间网络式的交叉对比,不但使美丑得到了彰显,善恶得到了明晰,而且人物形象更突出,艺术效果更强烈。 《巴黎圣母院》不仅运用参照对比手法塑造了爱斯梅拉达、加西莫多、弗比斯、克洛德这几个典型的人物形象,而且还运用这一手法描绘了法国社会,特别是巴黎社会的两个不同群体:以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一为代表的封建王室及上流社会和以乞丐王克洛潘为代表的下层社会。上层社会的统治者们,衣冠楚楚,举止文明,但内心肮脏,野蛮残忍,他们不仅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进行惨无人道的凌辱虐待杀戮,而且相互猜忌,明争暗斗;下层社会的被压迫者们虽然衣衫褴褛,举止粗野,但他们心地善良,对内互敬互爱,对外则是团结一心。作者通过两个群体的对比,不但向读者展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更是突出了反教会、反封建的主旋律,深化了人道主义思想。 总而言之,《巴黎圣母院》是雨果“对照审美原则”的经典范本。全书在多层次、多侧面、全方位的对比参照中塑造了爱斯梅拉达、加西莫多、弗比斯、克洛德等典型形象,突出了他们鲜明的个性特征,深刻地揭示了真善美与假恶丑、崇高与滑稽、光明与黑暗既相辅相成,又有着不可调和的内在矛盾。 the captain 船长 ——真正的强者是那种具有自制力的人 [法]雨果著 花雨萱译 船长thecaptain1870年3月17日夜晚,大海上夜色正浓,大雾弥漫,哈尔威船长驾驶着他的“诺曼底”号像往常一样走着从南安普敦到格西恩岛这条航线。船长站在舰桥上,观察着航向。此时,乘客们早已进入了梦乡。 大轮船“诺曼底”号船体长220尺,宽25尺,装货容量600吨。而且它还很“年轻”,因为它才7岁,是1863年造的。因此,“诺曼底”号在英伦海峡也许称得上是最漂亮的邮船之一了。 距埃居伊山脉估计有15海里时,茫茫大海上的雾越来越浓,轮船驶出了南安普敦河。轮船缓缓向前行驶着,这时大约凌晨四点钟。 “诺曼底”号四周一片漆黑,唯一可辨别的是船桅的梢尖。 类似这种高质量的英国船,夜间航行一般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突然,漆黑的夜雾中一个黑点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幽灵,又好似一座山峰。这时一个阴森森的往前翘起的船头,冲破黑暗,飞驶在浪花中迎面而来。原来是“玛丽”号,一艘装有螺旋推进器的大轮船。船上载着五百吨小麦的“玛丽”号,从敖德萨启航,不仅负载大,行驶速度也非常快。它朝“诺曼底”号直逼过来。 马上就要撞船了,此刻已毫无办法避开它。瞬间,许许多多船只的幻影在大雾中耸立起来,人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就已大难临头,葬身鱼腹了。 全速前进的“玛丽”号向“诺曼底”号的侧舷撞了过去,即刻,“诺曼底”号的船身裂开一个大窟窿。 由于猛烈的撞击,“玛丽”号也受了伤,渐渐停了下来。 “诺曼底”号有28名船员,1名女服务员,31名乘客,其中12名是妇女。 震荡使乘客惊恐万分。刹那间,男人、女人、小孩,所有的人都冲到甲板上。由于恐慌,人们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半裸着身子,奔跑声,尖叫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大家都惊恐万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海水迅速涌入仓内,汹涌湍急,势不可当。轮机火炉被海浪呛得也发出求救的声音。 船上没有封舱用的防漏隔墙,救生圈也不够。 哈尔威船长站在指挥台上,临危不乱,大声吼到:“请大家安静,注意听命令!把救生艇放下去。老人、妇女、小孩先上,其他乘客后上,船员最后。务必把60人救出去。” 船上实际上一共61人,但是他忘了把自己也算在里面了。 船员立刻解开救生艇的绳索。大家疯狂地拥了上去,你推我搡,毫无秩序,差点弄翻小艇。副船长和几名船员拼命想维持秩序,但因为人们抢着上救生艇拥挤不堪,实在无法实行。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大家由甜美的梦乡一下子变到接受死亡的事实,的确有很大的落差。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船长威严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喊叫声和嘈杂声,混乱中人们听到这一段简洁的对话:“洛克机械师在哪儿?” “船长叫我吗?” “炉子什么情况?” “被海水淹了。” “还有火吗?” “火也灭了。” “机器设备怎么样了?” “都停了。” 船长立刻喊了一声:“奥克勒福大副在哪里!” 大副回答:“我在这里!” 船长问道:“还有多少分钟了?” “二十分钟。” “够了,”船长说,“让每个人都到小艇上去。奥克勒福大副,你的手枪在吗?” “在,船长。” “如果哪个男人抢在女人前面,你就开枪打死他。” 大家听后都不再吵嚷了。没有一个人违抗他的命令,人们感到有一个神圣的指令在指引他们。 此刻,“玛丽”号也放下救生艇,前来搭救它撞击的“诺曼底”号的遇难人员。 救援工作开始变得井然有序,没有再发生争执或拥挤。事情总是这样,哪里有困难,哪里也会有英雄。 哈尔威船长坚定地站在他的船长岗位上,指挥着,主宰着,领导着大家。他把每件事和每个人都安排妥当,面对惊慌失措的众人,他泰然自若,仿佛他在调遣灾难而不是人,就连出事故的船舶似乎也听他的命令。 片刻之后,他似乎想到什么,立即喊道:“把克莱芒救出去!” 克莱芒是他船上的见习水手,但他还是个孩子。 渐渐地,轮船开始慢慢下沉,船舱里的水越来越多。 人们加快转移速度,“诺曼底”号和“玛丽”号之间的小艇穿梭不绝。 “加油!”船长又命令道。 二十分钟到了,轮船沉没了。 船头先沉了下去,顷刻,船尾也也被海水吞没了。 哈尔威船长始终屹立在桥头,没有丝毫的慌乱,纹丝不动,随着“诺曼底”号一起沉入海底。人们透过稀疏的薄雾,眼看着这尊黑色的雕像徐徐沉进大海。 哈尔威船长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与“诺曼底”号同存亡。 在英伦海峡上,没有任何一个海员能与他相提并论。 哈尔威船长一生都严格要求自己,忠于职守,有强烈的责任感。面对死亡,他毫无畏惧地成为了一个神话。 雨果身处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当然也是一个英雄备受推崇的时代。他的众多作品塑造了一系列高大的英雄形象,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是分不开的。在这篇新闻报道式的微型小说中,作者通过一个特殊的瞬间(死神与生命咫尺之隔,摄人心魄),用一种特殊的环境烘托了主人公,并抓住其性格的一个点——意志力,加以挖掘,瞬间完成了对主人翁的形象塑造,使得哈尔威船长高大的形象活在人们心中。 作者在小说中运用间接表现的方法塑造了小说的主人公。小说中的哈尔威船长,语气威严,铿锵有力,动作果断干练,毫不犹豫,面对死亡毅然决然。作者通过这些生动形象的描写,表现了哈尔威船长作为一个英雄的意志力和不惧危险、舍己救人的英雄性格。同时,小说中也不乏一些直接表现的手法。例如那些穿插在文章中的精辟的议论和概括,深化了主题,生动了人物,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提倡“对照美学”的作者在文中也运用了对照手法。人们在死神面前的惊恐、慌乱和疯狂,与哈尔威船长的镇静和威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反差,这种对比更加衬托出哈尔威船长的高大形象。 小说中还出色地运用了铺垫手法。开篇前几个自然段的描写突出了海上和船上的“静”。这似乎偏离了作品的主题,恰恰相反,从逻辑和审美气氛上来说,前面的“静”成功地为后面的“动”做了铺垫。正因为其静,看起来相安无事,才使事故的发生显得无比突然,使读者的内心产生巨大的波动,也使船上乘客的慌乱显得合乎情理。另外,前文对两艘轮船体积和吨位的描写,也提前为后面事故的惨重埋下了伏笔。 作者大事年表 1802年,2月26日,维克多·雨果出生于于法国东部的贝桑松城,其父为列奥波德·西吉斯贝尔·雨果将军。 1818年,雨果创作第一部中篇小说《布格·雅戈尔》。 1819年底,同浪漫主义诗人维尼等人共同创办《文学保守者杂志》,并于期刊发表第一首诗。 1822年,6月,出版第一本诗集《颂歌与杂诗》。10月12日,与阿黛尔·富歇完婚。 1823年,小说《冰岛的汉》出版。《颂歌与杂诗》再版。雨果开始为《法兰西诗神》杂志撰稿。 1825年,雨果被授与“荣誉勋章”,参加查理十世的加冕典礼。 1826年,《颂歌和叙事诗》问世。 1827年,发表韵文剧本《爱情公寓》和著名浪漫主义宣言,成为浪漫主义运动领袖。发表剧作《克伦威尔》及其序言。 1829年,1月,出版诗歌《东方集》。2月,出版中篇小说《死囚末日记》。 1830年,7月27日至29日,法国爆发革命,波旁王朝被推翻。 1831年,2月,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问世。秋,诗歌《秋叶集》出版。 1834年,年初,《文学与哲学札记》出版。7月6日,中篇小说《克洛德·格》出版。 1835年,10月,诗歌《黄昏集》出版。 1837年,6月27日,诗歌《心声集》出版。 1840年,5月16日,诗歌《光与影集》出版。 1841年,1月7日,雨果被选入法兰西学院,公开表示拥护君主立宪制度。 1842年,《莱茵河游记》一书出版。 1843年,3月7日,《城堡里的伯爵》初次上演。剧本《老顽固》失败。9月4日,雨果女儿列奥波尔吉娜意外身亡,随即停止新作,转向政治舞台。 1845年,4月13日,雨果晋升为贵族,被国王封为“雨果伯爵”。开始创作《悲惨世界》初稿。 1848年,2月,七月王朝覆灭,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创办《大事纪报》。 1849年,6月13日,左翼共和派举行示威。8月21日,和平大会在巴黎举行,雨果任主席。 1850年,8月21日,雨果在巴尔扎克葬礼上讲话。 1852年,1月,法国政府下令驱逐维克多·雨果。1月至7月,写作《一件罪行的始末》与抨击作品《小拿破仑》。 1853年,11月,充满讽刺政治意味的诗集——《惩罚集》出版。 1856年,诗歌《沉思集》出版。5月26日,雨果发表《致意大利书》。 1857年至1858年,写作诗集《历代传说》。 1862年,夏,著名长篇小说《悲惨世界》出版。 1864年,春,《论莎士比亚》出版。 1865年,10月,出版诗集《街头与林间之歌》。 1866年,3月,长篇小说《海上劳工》出版。 1867年,11月19日,发表长诗《蒙塔纳》。8月27日,雨果妻子病故。 1869年,4月,筹办共和派报纸《号召报》。5月,长篇小说《笑面人》出版。 1870年,第三共和政府成立,结束十九年的流亡生活,回到巴黎。 1872年,4月,出版诗歌《凶年集》。创作长篇小说《九三年》。 1874年,长篇小说《九三年》出版。 1876年,1月,雨果当选参议员。 1877年,出版《历代传说》第二部,出版诗集《做祖父的艺术》。 1881年,出版诗集《精神的四种方向》。 1883年,6月,出版《历代传说》第三部。 1885年,5月22日,维克多·雨果病逝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