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金阙》 ☆1、训子(上) 永初三年年末,建康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到了二十日白天,雪虽然停了,可天气依然阴霾霾的,不见一丝阳光。 城头除了少数几名在角楼上巡逻的士兵外,大部分守门的兵丁都躲在了城墙下的休息间里烤火取暖,城门口排了长长的等候进城的队伍,厚重的城门已经半关。在离城墙几里地外,无数从各地逃来的流民、还有建康城的乞丐,聚成一团,靠仅有的几个火堆取暖。建康城里的灾民和乞丐,本来就多,前段时间北方接连不断的水灾、旱灾,使江南一带又多少了不少饥人。 因临近元旦,又恰逢二十八日是崔太后五十寿诞,建康的官员们,为了讨太后、陛下欢心,将流民和乞丐都赶出了建康城,灾民们无处可去,只能待在没有任何遮掩物城外,为了避免冻死,一个个哆嗦着偎依着在一起。虽然建康城各处都建了粥棚,但对越来越多的饥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突地,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片吹来,原本就不是很旺的火势,一下子又弱了许多,火光若隐若现,似欲熄灭,雪片更如刀子般割在身上,灾民中隐隐传出了孩子的哭闹声和妇人的安抚声,但当卫府派出甲士走进的时候,母亲们都紧紧捂住了哭泣孩子的嘴,灾民连呼吸声都压低了,不敢发出丝毫稍响的声音。不少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或许明天早上从这里拉出去尸体中,就有他们了。 “咦?”浓浓的粥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饥人原本无神麻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不少人兴奋的“嗖”得跳了起来。 “唰!”整齐的拔刀声,一柄柄尖刀在夜色中闪着寒光凛冽,一名全副盔甲、看起来似乎是小首领的甲士大声喝道,“一个个的来,不会少你们一份!但——谁敢趁机作乱,杀无赦!”最后三个字,被那甲士说的煞气腾腾,饥人一个个畏缩着,跪在了地上。很多人听到了晚上还能喝到热粥,眼泪一下子滑过已经冻僵的脸,今天晚上好歹能保住命了。 “嗒!嗒!嗒!”一阵阵闷雷般的响声传来,地上隐隐震动起来,众人茫茫然的抬头,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惊雪四溅,众人面露惊容,几名反应快的赶紧拉着自己的行李,远远的离开城门口。 马匹声渐进,一长队昂然跨坐于骏马之上骑士出现在众人面前,有眼尖的已经看到为首一人斗篷下那若隐若现的绯袍,“是大官人郎君啊——”低低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不少人已经畏缩的跪在了地上。寻常百姓一辈子连最低的绿衣小官都不一定能见不到,何曾见过这么大的官。 “咴——”怒马长嘶,蹴踏之声入耳,一名黑衣骑士跳下马后,将一卷公文展现给守城的军士看,军士看了公文的内容以及黑衣骑士取来的印信后,忙朝那绯袍行礼,“大人,请!” “吱嘎噶——”厚重的城门缓缓的打开,等城门完全打开,那些骑士再次绝尘而去,城外的雪路上,仅留下一串长长杂乱的马蹄印。 “此时骑马入城,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在离城门口不远处,停了一辆犊车,车内两人透过挽起车帘的车窗,望着这一幕,车中一名头戴二梁冠、身披鹤氅裘的隽雅俊美男子说道,说完后,又见天上大雪飘飘扬扬,他长叹一声,“雪越下越大了。” “等回去后,我就派人去打听。”男子身边的青衫文士说,又复劝男子道,“郎君,天色已经晚了,雪又这么大,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你身子刚好,莫再着凉了。” “哪有这么娇贵。”男子嘴上说着,可还是放下了帘子,文士吩咐车夫驾车离去,车帘落下前,映入两人眼中的是,饥人们几乎虔诚的捧着粗瓦碗一点点的舔着稀粥的样子,刚刚马队入城,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似乎丝毫未觉。两人心里百味杂陈,沉默一会,男子道,“季慎,以后每天粥棚都施粥两次吧。” “已经吩咐下去了,从前天开始,就一天两次了。”施温道,他迟疑了下又道,“郎君,只是长此下去,以我们一家之力,怕是撑不了多久。”即使建康官办的粥棚,一天也就施一次粥而已,数万名灾民,陆家再豪富,也无法长久的供应。 “能供多久,就多久吧,天这么冷,晚上不施粥,死的人更多。”他如何不知这并非长久之计,可如果他现在不这么做,别说以后了,就是今天也肯定会死不少人,有能力就继续帮下去,没有能力就停下,自己所求的不过只是“问心无愧”四字罢了。 “郎君是一心为公,就怕——”施温暗叹一声,郎君这番举动,怕是会碍了不少人的眼吧?这么多灾民,撇开那些老弱病残的不提,剩下那些身强力壮的流民,哪家不眼馋? “旁人之议,与我何干?”陆琉淡声反驳。 犊车缓缓驶入城内,相比城外饥人的惨状,建康城内却是一派花团锦簇,街道两旁的树上、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上了彩灯,灯光从各色灯纱中散射而出,晕出一片朦胧多彩的烟霭。雪越下越急,不一会屋宇、地上就覆上了一片白色,朦胧多彩的灯光映着这整整的一片白色,煞是好看。 陆琉望着这 片雪景不做声,施温知道,陆琉今早刚为崔陵赶流民出城的事,同崔陵大吵了一顿,现在心情正不好,也不去触他霉头。 “郎君,到了。”犊车轻微的震动了下,便停下了,施温掀起车帘,仆佣们提灯而上,伺候陆琉下车。 “这是什么?”陆琉刚下车,目光随意的扫过园里的时候,眉头一皱问。 陆琉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下人们怔了怔,顺着陆琉的目光望去,只见原本冷冷清清的,只有松柏、冬青这些四季常青作物点缀的花园里,居然一派花团锦簇,各色牡丹、海棠、芍药等鲜花一应俱全,浓香扑鼻,可细细一闻,这香味又不是花香,再定睛一看,这些鲜花居然是各色绫罗绸缎扎成的,若不细看,几可以假乱真,那香气自然也不可能是天然花香,而是后熏上的。 众人面面相觑,管家上前回道:“回郎君,这些缎花是中午公主派人来挂上的,说冬天花园里太冷清,放些缎花也能热闹些。” 陆琉听罢,嘴角一晒,也不说什么,疾步往书房走去。 施温也不急着跟随,而是招过几名小厮,吩咐了好些话后,才不紧不慢的往陆琉的书房踱去。 书房四角摆放了炭盆,屋内温暖如春,儿臂粗的蜜烛将书房照的亮如白昼,烛影摇动中淡淡的暖香在书房中弥漫,灯光透过窗纱,将屋外台阶上玉堂富贵的石雕都照的清清楚楚。 陆琉已除了鹤氅,头上梁冠也取下了,手中拿了一卷画册,正翻看着,甚是怡然,见施温进来,示意他坐下。 施温坐于陆琉下方,见陆琉手中的画册,是一册十二幅花卉虫草图,每幅画卷用的素绢皆用赭石、淡墨染成古色后,方才在上作画。所画之花卉柔丽雅致,似芳香可闻、草虫须爪毕现,若振翅欲飞。连印章的印泥,都舍了厚重沉稳朱砂色,改用清丽的朱膘色,使画作愈发古雅精丽。 “郎君,这是大娘的画作?”施温略为惊异的问,他知道大娘从小就在观主、郎君的教导下习字作画,却不知大娘书画已经如此之好。施温口中的大娘,是陆琉的长女陆希,而观主则是陆琉的嫡亲胞姐陆止,陆止一心向道,立誓终生不嫁,前梁景帝赐她道号“清微”,还给她盖了一个清微冠,陆止从此便让家人称其为清微,不再提俗世之名。 “是。”陆琉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皎皎的画技越发的精进了。他示意丫鬟给磨墨,之前答应过女儿,等她这卷画册画完,便在上面题词作诗的,只是最近最近为了崔陵 为太后大寿,驱逐城中饥人之事,同崔陵争辩多次,一直静不下心来给女儿画册作诗,就先题几个字吧。 施温见陆琉心情好转,见机将一叠厚厚的功课奉上,“郎君,这是大郎最近的功课,公主刚让人送来的。” 陆琉眉头都不抬下,继续翻着长女的画作,“放着吧。” 施温不解,大郎的功课,不是郎君特地吩咐送来的吗?怎么郎君不看呢?陆琉道:“我答应了皎皎,给她画作题字的,趁着现在心情还好,先提完再说,等看了那点功课,就没心情了。” 施温啼笑皆非,“郎君说笑了。” 陆琉认真的给女儿提了字,亲自匀了印泥,在女儿的画作上印上了自己的私章后,才让施温把儿子的功课奉上,还没开始细看,只一眼就见那练习纸上的每个字,高矮胖瘦皆不同,他挑了挑眉头,随手抽了一张功课,丢到了书案前,对施温冷笑道,“王右军当年挥毫一气呵成了《禊贴》,写了二十个不同的‘之’字,乃千古绝唱,我这儿子倒比王右军更出挑,每个字都是不同的。” 施温低着头一声不吭,陆琉继续看着儿子的作业,和看女儿画作那一副副细细品鉴不同,陆琉刷刷两下,就把那叠厚厚的功课翻完了,翻完后随手往书案上一丢,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一仰而尽,“把他给我叫来。” 施温见陆琉如此做派,就知他心中不爽,吩咐僮儿去叫大郎过来,施温又亲自给陆琉重上了一盏清茶,“郎君,我听说大娘前段时间还遣人去安邑,吩咐安邑县的长吏将赋税又降了三成。” 陆希出生之时便被先朝武帝册封为县主,封地安邑。陆希不能主管安邑政事,但收取赋税一事她是能做主的。今年一年大宋各地,水灾、旱灾不断,圣上下令降了三成的赋税,陆希又把属于自己的那块赋税降了三成,至少安邑那块不会出现流民了。 陆琉自坐垫上起身,离了书案,掀衣往软榻上一靠,叠了腿,取过云展把玩,似笑非笑的斜睨着施温,“皎皎乖巧,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用变着法子给他求情。” 施温被识破了心思,也不羞炯,只劝道:“郎君,大郎还小,慢慢教着便是。” 陆琉“哼哼”笑了几声,也不接施温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忐忑的开了新文,希望大家能多鼓励、多留言、多温暖~(≧▽≦)/~旧话重提,请大家不要被文案和开篇所误导,大家知道,听风一向只写小白甜文,绝对不虐的,真 的(⊙o⊙)!简单说,这文就是女主被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救了,然后以身抵恩的故事。这文还是以魏晋南北朝为背景的,女主的身份是江南士族吴郡陆氏的女儿,男主非士族但是豪门勋贵之子,男主女主都是嫡出。友情提示,此文男主性格曲扭,三观不正,但这绝不代表听风三观不正!不过他对女主来说绝对是“三好”老公——貌美、听话、好用!、王右军的《禊贴》,其实就是王羲之的《兰亭序》、犊车,也就是牛车问题,在古时(汉之前)贵人出行,的确是不乘坐牛车,都是用马车的,但是汉武帝推恩的后期,诸侯势寡力弱,穷到了坐牛车的地步,以后渐渐被重视。后灵帝献帝以后,天子以至于士就把它当作日常的乘车,至尊出朝堂举哀时乘坐它。古代有些马车,是只能站着乘骑,不能坐下或者躺下,所以后来人家都很习惯用牛车出行了。而且古代使用马车,是有规定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乘坐马车的,所以我文里主角出行,有时候乘坐牛车,也就是犊车,有时候是马车。、二梁冠,就是梁冠,也称进贤冠,是由古代缁布冠演变而成的,遣一般是文人儒士戴的。前面高七寸,后面高三寸,长八寸,有五梁的、三梁的、二梁的、一梁的。皇帝的元服,戴五梁的进贤冠。三公和封了的郡公、县公、郡侯、县侯、乡亭侯,就戴三梁的。卿、大夫、八座尚书,关中关内侯、二千石以及千石以上,就戴两梁的。中书郎、秘书丞郎、著作郎、尚书丞郎、太子洗马舍人、六百石以下至于令史、门郎、小史,都戴一梁的。陆琉,也就是女主的父亲,戴的是二梁冠,他是光禄大夫与卿同秩中二千石,属于官职较高、名声比较好听,但有没有权利全掌握在皇帝的官员。、话说古代官员待遇其实还挺不错的,就以女主老爹为例,一年春赐绢五十匹,秋绢百匹,绵百斤。菜田六顷,田驺(专事农业的役隶)六人,置主簿、功曹史、门亭长、门下书佐各一人。啧啧,这待遇,难怪古人削尖了脑袋都要当官啊、最后弱弱说一句旧坑。。。我真心不是不想写。。。只是回国后,查出我旧病复发,身体指标又不正常了==,仙家的老读者都知道,我有一阶段得过内分泌方面的毛病,然后家里太后如临大敌,不许我码字、不许我老是盯着电脑。。。大家知道文一旦停久了,想要拿起来还挺难得== ☆2、训子(下) 陆琉有两女一子,长女陆希是陆琉已故原配前梁汝南长公主萧令仪所生,次女陆言是陆琉继妻常山长公主郑宝明所生,长子陆大郎是府中姬妾所生,今年才五岁,因陆琉尚未给他取名,家中人皆称大郎。 他也是陆琉目前唯一的儿子,故虽为庶出,却也极得常山公主的喜爱,带在身边亲自抚养,饮食起居无一不妥帖周到。主母如此看重,家中下人自然也捧着他、宠着他。一般来说,只要父亲不查他功课,陆大郎君小日子是非常滋润的。 这日天气寒冷,他刚在乳母的伺候下,钻进烘得暖暖的被窝,却被陆琉一声令下,惊得连滚带爬的从被窝中钻了出来,匆匆穿上衣服往书房赶去。因是去外院,陆大郎的乳母向氏也不好跟随,只吩咐了小厮们好好伺候着。当陆大郎赶至书房的时候,他的六个伴读也来了,七人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等着下人通传。 “还不进来,还要我出去请你不成。”书房里传出了温和清越的话语声,陆大郎粉嫩的小脸一苦,两条小腿有点打颤了。他闭了闭眼睛、咬了咬牙,颤巍巍进了书房,就见父亲斜躺在软榻上,吓得脚一软,差点跪倒,“父亲——”他犹豫的望着书案旁的坐垫,要不要把那坐垫移过来给父亲磕头? “我还没死呢,不用你给我整天磕头。”陆琉一见儿子畏缩的样子,就心火大盛,不耐烦用云展敲着扶手,“过来点,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书房里的丫鬟忙摆了一个坐垫在陆琉软榻下方,陆大郎想了想,还是恭敬的朝陆琉磕头请安后,才端正的跪坐于陆琉下方。 陆琉见他那副酸腐样,嘴角一晒,卷起云展,一下下的轻拍着自己的手心,问儿子道:“说说,这些天都学了什么?” 陆大郎眼珠子随着云展一上一下,听到陆琉的问话,不敢怠慢,朝父亲磕了头才道:“先生刚教了我《论语》,还让我描红。” “既然已开始描红了,可会写字了?”陆琉问,神情喜怒难辨。 “会一些。”陆大郎犹豫的说。 “写几个字给我看看。”陆琉道,书房伺候的丫鬟忙将书案和笔墨奉上。 陆大郎握着笔,“父亲让我写何字?” “一至十。”陆琉悠悠然道。 “嗄?”陆大郎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心头莫名的一颤。 “不会?”陆琉长眉一挑,单手撑于扶手上,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儿子。 “会! ”陆大郎连忙在纸上划了一横,太紧张了,连先生教过的笔法都忘了,就直直划了一条横线。 陆琉讥道:“你是写字还是画木棍?” 陆大郎手一抖,照着先生教过的笔法,一丝不苟的重新画了一条,只可惜画的歪歪斜斜的。 陆琉嗤了一声,“这条蚯蚓画的倒是传神。” 陆大郎忙用毛笔舔墨,想要在写一笔,陆琉不耐道:“你准备写几个一?继续写下去。” “唯唯——”大郎喏喏的应声,屏息写了二字,这次两横稍微直了些,他自觉写得不错,心定了定,可耳边却听父亲轻轻的一声冷哼,他手一软,一笔又写歪了。 施温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叹息,凭心而论,大郎的字虽然下笔无力,但字形隽秀,以一个五岁的孩子说,这手字已经很不错了,可惜还是不能和当年的大娘比,大娘五岁的时候,那手字已经颇有丰韵了,甚至二娘五岁的时候,写的字也比他好上太多。更让施温叹惜的是大郎稍嫌怯懦的心性,他忍不住暗忖,若是大娘是郎君的长子而不是长女,该有多好,或者二娘是男孩也是极好。 就在施温走神的时候,陆琉已经让大郎写完了百、千、万,“不错!”陆琉居然笑眯眯夸奖儿子道:“学得不错,居然都能写出来了!” 施温听了陆琉的话,大为不解,陆琉虽说平日性子有些不羁,但到底是世家养出来的郎君,信奉的是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从不曾夸过陆大郎半句,再说大郎四岁开蒙,学了一年,少说也认了百来个字了,就写这么几个字,郎君为何这么说? 施温正疑惑间,却听陆琉继续道,“我当你只知道一是一划,二是二划,三是三划,百就是百划,万就是万划。” “孩儿错了!”陆大郎听陆琉这么一说,脸上大变,长身而起,头抵地面,身体微微颤抖。 “错?你有什么错?”陆琉举起茶盏轻啜茶水。 “孩儿不该自作聪明,先生吩咐孩儿每日写二十张大字,孩儿贪玩,不愿写那么多字,就全写了一二三,呜……”陆大郎说道最后,呜呜咽咽的哭了。 “每天二十张大字,总有两张是写一二三,数量也不多,先生就算在意,也说不出什么。不错!小小年纪,就知道偷懒也要适可而止,懂得见好就收,聪明!真是聪明!”陆琉说到最后居然失笑出声。 施温知道他是怒极了,却也吃惊陆大郎居然能想出此种偷懒法子。 “父亲,孩儿错了,父亲饶了孩儿这次吧!”陆大郎听到父亲这么说,心里怕极,忙上前抱住陆琉的腿,大哭着求饶。 看着儿子怯懦的样子,陆琉面沉如水,脚一抬,竟将陆大郎踢飞了出去,“饶你?你哪里需要我来饶你!” “郎君息怒!”施温被陆琉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陆大郎,陆大郎犹自哭的上气不接上气,施温心头一松,知道陆琉还是脚下留情了。 “大郎的几个伴读呢?给我滚进来!”陆琉的怒喝声,陆大郎的六个伴读连滚带爬的进了书房,进房后拼命磕头求饶,“郎君息怒!郎君息怒!” “我问你们,这偷懒的主意是谁出的!” 六人只是磕头求饶,谁也没说是谁的主意,大郎哭喊道:“父亲息怒,这全是孩儿一人的主意,和他们无关!” “来人,给我拿家法来!”陆琉厉声喝道。 众人一听“家法”,脸色都变了。 “郎君,此事全是我一人主意,您饶了大郎吧!”伴读中一人高声喊道,其他人像是瞬间被点醒了般,一个个的争着说是自己的主意,和陆大郎无关,要打就打他们。 施温摇头,知道这些伴读郎君一个都不会留下了。 “家法呢?怎么还不拿来?都死了嘛!”陆琉察觉下人有意延迟,怒火愈重,手中的茶盏重重的落地,那盏陆琉甚是喜爱的白瓷茶盏,顿时摔得粉身碎骨。 陆琉书房里伺候的人,都是他一手培养的亲信,见陆琉如此,知道再也无法拖延了,取来了竹板,侍从将陆大郎按在了长凳上,扒下他裤子。陆大郎又羞又怕,嚎啕大哭,拼命挣扎了起来,“父亲!阿父!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陆琉却低头望着地上的那盏被自己摔碎的茶盏叹道:“这茶盏是当年我画的样式、子定亲做的胎体烧制而成的,一窑仅烧成两只,子定那只早年就毁了,这只已经是绝品了,真正称得上‘如银类雪、胎薄如纸’,结果就败在你这孽畜手里!”陆琉指着陆大郎恨恨道:“我要你这蠢物有何用?还换不了我一只茶盏!” 施温听得苦笑连连,郎君真是——陆琉已年过三十,却只有大郎一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施温甚至要比陆琉更关注大郎的成长,毕竟在陆琉几乎不大可能有嫡子情况下,庶长子尤为重要。大郎这种偷懒的法子,比寻常孩子光明正大的耍赖不肯做多功课更可恶,难怪郎君会如此发怒了。他原本还欣喜于郎君 肯耐下心教大郎了,可才教训了几句…… “长公主到——”门口传来了寺人悠长尖细的通报声。 “这下连教训都没有了。”施温叹气。 话音未落,书房的锦帘被人“嗖”一下子掀起,浓香袭来,一条身影急急的冲进了书房里,伴随着一声娇呼:“陆郎,手下留情!”常山长公主冲进书房,就见陆大郎脱了裤子被下人们压在长凳上打板子,她眼眶一红,对陆琉哭道,“郎君,大郎还小,你好好教便是,何苦如此狠心!” 长公主进来书房,侍从们都不敢动手了,一个个垂手屏息的站着。 长公主比陆琉还年长三岁,因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左右,体态娇小丰满,腰间紧束的石榴红宫绦完美的体现出她纤细的腰身,胭脂色的襕裙在薄透的白绢襦衫下若隐若现,施温对侍从们使了一个眼色,同众人一起退下。 长公主等不及下人退下,就忙去抱儿子,她来的及时,陆大郎也没打上几板子,但他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种苦,一入长公主怀中,便大哭了起来,口中不住嚷,“阿母,大郎疼——” 常山心如刀割,抱着儿子同陆琉哭道:“夫君,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常山本就生的娇弱,这一哭,香肩颤动,玉容带雨,既可怜又可爱。 陆琉心知今天这顿板子是打不成了,又听常山如此啼哭,长叹一声,扶起她,“阿宝,你可知孽畜做了什么?” 常山被丈夫搂在怀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奇楠香,陆琉那声“阿宝”,又唤得温存之极,她心头顿如小鹿乱撞,脸上泛出红晕。 陆琉拉起常山后,也不待她站稳,径自坐回软榻,单手撑于扶手上,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斜睨着陆大郎,“你对你母亲说说,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常山离了陆琉的扶持,怅然若失之余差点跌倒,又看他自顾自的坐下,也不管自己,心下暗恼,眼睛刚想朝陆琉瞪眼,却又呆了。 书房里燃了炭盆,本就温暖,陆琉又不喜穿着厚重,身上仅穿着家常的白中单,肩上随意搭了一件缥色常服,飘带松散,灯影中,他色转皎然,说不尽的风流俊雅。 常山不由看痴了,压根不知应该说什么了,哪里还管得了陆大郎?陆大郎说什么,她也听不见了,只柔声道,“阿澈,别气坏了身体,我回去一定让人好好管教大郎。”陆琉字元澈。 常山那声“阿澈”让陆琉脸色微变,但旋 即恢复正常,常山一脸痴态,又让他满心厌恶。他眉色一冷,径直往软榻上一趟道,“我累了,你们都回吧。” 冷冰冰的一句话,让常山满腔柔情转为一片冰雪,精细画成的蛾眉即刻倒竖,正待发作,又见陆琉满脸倦色,拇指不住的揉着眉心,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如今越发像白玉一般,薄唇更是淡如水色,她心疼的问:“阿澈,是公事太累了吗?我去和阿兄说,不让他这么累你。”常山长公主同当今圣上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姐妹。 常山的话,让陆琉揉眉心的手指一顿,少顷后,他方抬目对她微微一笑:“不是公事太累,只是今天出城了一趟,有些累了。” 陆琉身体一向不怎么太好,平日除了上朝外,也极少出门,常山也习以为常了,她伸手就想要抚摸陆琉的脸庞,“那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明天也别去上朝了,阿兄不会怪你的,要不要我唤御医来?” 陆琉脸一偏,避开了常山的手,“不用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陆琉说着起身扶着常山,送她出门. 常山哪里舍得他出门吹风,殷殷嘱咐让他好好休息,就让下人入内,宫人们有的抱起陆大郎,有的替常山披上斗篷,寺人打起风灯,伺候常山和大郎上了肩舆。 书房里丫鬟们已经打扫干净了书房,重新上了茶盏,还架起了一酒釜,里面盛满了热酒。 陆琉等常山离开后,靠在了软榻上,低声重复着常山的话,“别太累?”他连笑几声,“我如今还有什么可累的?哈哈——”他拿过一旁的热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女主就出来了。。。⊙﹏⊙b汗关于数字问题,我其实也不怎么确定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古人到底先写哪个?只能确定壹贰叁肆伍陆柒,貌似目前最早考证到东晋末年就出现了。而有人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是简体字,是建国后才发明的,搞得我都有点糊涂了,但是我想我们现在的简体字也不是建国后发明的,而是在古人所谓的“俗体字”的基础上弄出来的,我貌似又在有些碑帖石刻见过这些字,所以我想古人也应该很早就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了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有知道的,可以跟我说一声~(≧▽≦)/~陆大郎毕竟是五岁的孩子,老师一开始应该还不会教他“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肯定先从简单的学起。、云展就是拂尘,陆老爹是修仙的,所以手中一直有一柄拂尘 ☆3、栗米粥 肩舆内,陆大郎已经哭得无力了,身体不时的抽搐一下,常山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去哄他,而是捧着手炉,歪头仔细瞧着陆大郎的脸。陆大郎哭累了,眼皮直往下耷拉,可察觉到阿母的目光的时候,身体下意识的缩了缩,他最怕就是阿母这么望着自己了!比父亲打自己还可怕! 常山长公主打量了陆大郎半晌后,柔声问身旁的乳母:“阿巩,你说大郎和阿澈长得像吗?” 巩氏看起来有四十出头,穿了一件浆得极为平整的藏青色深衣,姿态严谨的跪坐在于车厢里,头发低低的盘起,用头油梳得油光水滑,半根头发丝都没有出来作乱,一听常山的问话,立刻不假思索道,“像!大郎简直和郎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陆大郎容貌的确酷似陆琉,不然也不会得常山这么疼爱了。 “一个模子刻出来到也不至于,顶多相貌有八分像罢了。”常山轻柔的低喃,伸手就想去抚摸大郎的脸,可看到那满脸的泪痕,她蓦地缩回了还没碰到脸颊的手,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随手丢了那帕子,身体缓缓的向后靠去,一手搭在扶手上,双目微合,叹息道,“让阿向把他抱出去吧。”赝品终究只是赝品,陆郎什么时候这么怯懦过?常山手指略一用力,“咔嚓”一声,精心修剪的长指甲一下子断了两支。 “唯。”巩氏也不管现在离陆大郎的院子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吩咐肩舆停下,叫来向氏,让她抱走大郎。 向氏心疼大郎,对巩氏恳求道:“巩媪,外头天寒地冻的,好歹等到了大郎的院子,再让他下肩舆吧。”大郎受了伤,又哭了这么一场,如果就让她这么从冷风中抱回去,肯定会大病一场的。 建康的陆宅比不上吴郡老宅大,也足有六进,每个院落间都有抄手游廊连接,雨雪天气,在陆家行走,都不用撑伞。游廊中,每隔不远就有一盏高可隐人的明角灯用来夜间照明,一直要到子时才会熄灭,向氏倒不怕走夜路,只是这么冷的天气,她一路抱着大郎回去,大郎风寒非加重不可。 巩氏对向氏的话恍若未闻,公主的吩咐下去的话,什么时候能改变了?区区一个庶子,也敢说出让公主送他回院子的话?公主给了几分颜色,他们还真开起染房来了?巩氏吩咐侍女用斗篷将大郎裹住,递给向氏,转身又回了肩舆。 向氏束手无策的望着常山肩舆的离去,而怀中的大郎双目紧闭,小脸通红,显然是发烧了,她急的直跺脚,“这——这如何是好呢?” “吱嘎——”昏暗的 花园突地一亮,向氏抬头望去,就瞧见六盏亮晃晃的羊角风灯,引着一乘肩舆过来,烛光把向氏周围都照亮了,“是向媪吗?”清脆的少女的声音传来。 “是!”向氏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定眼一看,“烟微?”她迟疑的叫道,烟微是大娘子身边的丫鬟,她不会认错,但为什么她会在这里?看架势,似乎还是专门来找她的。 “向媪,快抱着大郎上肩舆吧,天这么冷,别冻到大郎了。”烟微领着几个小丫鬟快步上前对向氏笑道。 “好好!”向氏连声应着,也不去想为什么她们会出现这里,反正现在只要有人能送他们回去就好。 侍从放下肩舆,烟微掀起锦帘,暖气夹杂着淡淡的冷香迎面朝向氏扑来,“阿嚏!”向氏狠狠打了一个大喷嚏,烟微眉头一皱。这时从锦帘中探出一张俏丽的笑脸,“向媪,把大郎给我吧,大姑娘也在里面呢,我们会照顾好大郎的。” “唯唯……”向氏怯怯的应了,说话的那少女是大娘子身边的贴身大丫环之一。 有了大娘子的帮忙,向氏很快就到了陆大郎的小院,紧接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有给陆大郎梳洗打水的、有去请殇医、疾医的、也有熬驱寒甜汤的…… 陆大郎院子里的管事仆妇尹氏,不防活蹦乱跳出门的大郎,被人抱着回来,还发烧了,焦急之下,只顾着唤疾医、殇医,也没注意其他事。可稍稍得了一个空隙,就听身旁的小丫鬟在嘀咕,想不到是大娘把大郎送回来的,再一看就看到院里站着大娘身边的丫鬟,吃了一惊,忙拉住只顾陆大郎床前轻声啜泣的向氏问:“怎么回事?我怎么瞧见大娘子身边的丫鬟了?” 向氏听尹氏一问,泪水再次又汹涌而出,她抽噎的将陆琉派人狠打大郎、公主又极突然的把他们单独留在花园里,而陆希是如何及时出现救了大郎一命的事,都说了一遍。 尹氏耐着性子听完了向氏的叙述,听完后她脸色一变,“你说大郎是大娘子亲自送回来的?而大娘子如今还在我们院子里?” “是。”向氏点点头。 “糊涂!”尹氏狠狠的瞪了向氏一眼,“你怎么不早说!还不给我擦干净脸,去拜谢大娘子!” 向氏被尹氏这么一瞪,好容易停住的泪水又滑了出来,她委屈的道,“我哪敢怠慢大娘子?只是一时忙不过来嘛,所以让人先把她安置在东边大郎的书阁里,里面炭盆、茶水都有,大娘还带了不少仆妇过来呢!”向氏是陆大郎的乳 母,尹氏却是陆家去世的老夫人亲自给孙子挑的管事仆妇,比向氏要年长几岁,处事稳重妥帖,向氏对她是言听计从。 “你——”尹氏不好在这会同向氏计较这些小事,“大娘子来了多久了?” “一盏茶时间吧……”向氏小声道。 “……”尹氏脸皮抽了抽,开口就想骂,可转念一想,又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道,“你快去梳洗下。” “好。”向氏见尹氏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也不敢耽搁,连忙去净脸。等向氏梳洗完毕,尹氏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手中提了一个陶罐。 “这是什么?”向氏好奇的问。 “栗米粥。” “栗米粥?”向氏怔了怔,“你好端端的拿栗米粥作甚?” “夜寒露重,大娘子一路送大郎回来,喝碗栗米粥也能祛寒。”尹氏解释道。 听到尹氏的解释,让向氏越发的糊涂了,大娘一路乘肩舆过来,怎么可能受寒呢?就算要驱寒,庖厨里不是还熬着喷香鲜美的羊汤,为何要送这种粗粮?栗粥、麦饭,都是她们下仆才会食用食物,哪能送到大娘子面前?向氏一路嘀咕着,尹氏斜了她一眼,“羊汤油腻。” “怎么会油腻呢!”向氏辩解道,她刚刚就喝过一碗,汤上漂浮的油腥早剔除了,汤水清澈见底,保管一碗喝下去,什么寒意都没了,她连喷嚏都不打了。尹氏懒得同她多解释,下楼后,就往书阁疾走。 身为陆家目前唯一的男嗣,陆大郎起居的院落并不小,除了平时起居的阁楼外,书房、茶室、静房……一应俱全,只是以他目前的年纪来说,除了书房外,平时能用到的地方并不多。向氏虽然行事有些欠妥,但也万万不敢怠慢大娘子,派人将大娘子带至大郎书阁暂时安置,这也是除了陆大郎卧室外,装饰最华丽、最舒适的地方了。 尚未靠近书阁,两人就见一排侍女们站在垂手站在廊下,阁楼上下灯火烛光交映成辉,鸦雀无声,向氏也忍不住跟着尹氏屏息敛声,蹑足走入廊下。 “原来这里的屋檐是雕花的。”向氏怔怔的望着那雕刻了各色花卉的屋檐廊角,她以前都没注意过呢! 尹氏并没有理会向氏的发呆,上前几步,笑着同接了通报后下楼的、大娘子身边的近侍说话,“大郎已经好多了,疾医说只要静养几日便好。” 侍女抿嘴一笑,“大郎无事便好,大娘子已经担心了许久了,你们随我入内回 个话,也让大娘子安心下。” “唯唯。”尹氏连声应道,和向氏随着侍女上阁楼,江南潮湿多雨,陆家的阁楼,一楼一向只是待客用的,二楼才是主人们起居之地。陆大郎的书阁一楼分了数间,作为茶室、静房等室,二楼一整楼都是书房,以花罩和屏风隔开数个小间。 这间书阁,尹氏、向氏并不陌生,可如今随着侍女一路往上走,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浮起了似乎第一次到这间书阁的感觉,两人由侍女引路,一直走到东侧专门摆放书卷的书室中。隔着屏风,两人就看到壁衣下侍女环立,房里仅有更漏的滴答声,向氏之前闻到过的冷香,在室内萦绕。 两人转过屏风,就即刻跪地深深一拜,“大娘子——” “阿尹,大郎的身体可安好?”上方传来了女孩柔软清悦的声音。 “已经唤殇医来看过了,说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尹氏起身后,细细的向陆希说着陆大郎的情况。 向氏站在尹氏身侧,不同声色的抬眼,偷偷的打量着那踞案而坐的倩影,那双同郎君如出一辙的桃花眸,似带着笑意般望着她们,横波盈盈,转眄流光;搭在书案上的手柔润白腻,宛如凝脂白蜡,同手腕那只极品白玉镯浑然一色,乍一看,竟分不清哪是手,哪是玉镯;长而浓密乌发顺着起伏完美的背部垂下,径直垂在豆绿色的长裙上,闪着丝般的光润…… “大娘实在是一个罕见的美人胚子,现在年纪还小,就生的这么出色,再大些也不知道要如何呢!”向氏胡思乱想着,要说家里能有一个比郎君容貌更出众的人,就是大娘了,大郎也仅仅只是八分酷似郎君罢了,大娘长相极类似郎君,但阿尹说过,大娘实则更肖向汝南长公主…… “阿——向!”尹氏声音几乎出齿缝中挤出。 “阿尹?”向氏懵懵懂懂的朝尹氏望去,怎么了?她不是向大娘子说的好好的吗?为何突然唤自己? “大娘子问你,大郎可安好?”尹氏只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早知她在大娘子面前都会走神,就不让她说话了。 “大郎一切安好!”向氏忙道,“殇医已经让医僮替大郎上药了,还让疾医开了安神药方,大郎喝了药,已经睡下了。”提起陆大郎,向氏满脸心疼,她可怜的大郎哦!郎君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呢! 陆希见向氏满脸心疼,一脸敢怒不敢言,莞尔道,“大郎年幼,良药苦口,他不一定肯服用,阿向还要多哄劝他才是。” “唯唯。”向氏应声。 “大娘,时辰不早了,既然大郎无恙,你也回去早点歇息吧。”一直站在陆希身后的陆希乳母穆氏上前,轻声说。 尹氏又朝陆希行一礼,将陶罐奉上,“大娘,夜寒露重,老奴让庖厨熬了一罐栗米粥,你喝上一碗,暖暖身子再走吧。” 向氏忐忑的瞅着尹氏,阿尹会不会太冲动了,大娘子会随意进外食吗?大娘子出生不久,汝南长公主就撒手人寰了,大娘子是去世的老夫人和豫章长公主照顾大的,吃穿住行无一不精心,她能咽得下这种粗食吗? 陆希的乳母听了尹氏的话,脸上声色不动,可目光却落在了那外表不甚起眼的彩陶罐上,栗米粥?果然是阿尹能做出来的事。 “好。” 让众人诧异的是,陆希居然答应了。 烟微上前一步,接过穆氏的彩陶罐,同时壁衣下也走出了一名容止端雅的妇人,打开陶罐,接过烟微递来的魁,舀出一勺闻闻了,又将勺中的栗米粥倒入小碟,浅浅的尝了一口,才对烟微点头。烟微这才让侍女取出大娘常用的食具,舀出浅浅的一碗,将粥碗置于食案上,双手举食案过头顶,奉至陆希面前。 “我记得大母以前身体不好,疾医说她气血两虚,给她开的食补的药膳中,就有栗米粥这一项,她每日入睡前,都会进一碗栗米粥。”陆希轻声道。 提起去世的老夫人,尹氏神色略带伤感,她和陆希的乳母穆氏以前都是伺候老夫人的丫鬟,后来两人分别被老夫人派去照顾大娘和大郎。向氏恍然,难怪大娘肯吃。 等陆希离开后,向氏担忧的拉着尹氏,“你这样好吗?现在大郎可是长公主的儿子啊!”她再傻也知道,尹氏此举是在同大娘示好,可大郎现在是由长公主在照顾,难道阿尹想背叛长公主不成? “你想太多了!”尹氏打断了向氏的胡思乱想,“我只是希望大娘子、二娘子能在功课上多指点大郎罢了,大郎是常山长公主的儿子,难道大娘不是公主的女儿?” “当然是。”向氏呐呐道,从礼法上来说,郎君所有的孩子都是常山长公主的孩子,当然也都是汝南长公主的孩子,“你都找了大娘子,难道还想让二娘子指导大郎功课?” “为何不行?大娘子、二娘子都是大郎的阿姊,指导阿弟不是正常的吗?”尹氏理所当然道,两位娘子皆是才德出众之人,若是她们肯一起教导大郎,那再好不过了。 “两位娘子平日看着是挺和睦的,可谁又知道她们心里怎么想?又不是一个娘——”向氏小声道,更别说大娘子生母汝南长公主的前梁朝,可是毁在常山长公主之父手中,那可是不同戴天的大仇! “你不要命了!”尹氏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这种混话也是你能乱说的!” “我不敢了!”向氏也一下子白了脸,不敢再乱说话了。 “你要记得,家里的两位娘子都姓陆。”尹氏说,既然姓陆,她们就是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常山长公主疼爱大郎不假,但那仅仅是因为大郎长相酷似郎君而已,哪会真正把大郎视如己出?更何况公主也的确只知疼爱孩子,想要教好大郎还需要郎君多多费心,可郎君平时对几个孩子都不怎么上心,除了公事外,就一心修道,尹氏思来想去只能让家里两位娘子多看顾下郎君了。 要说家里两个娘子,都是顶尖出挑的人物,可也是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女,是崔太后和豫章长公主掌心的稀世明珠,哪会将一个区区庶子看在眼里?哪怕这个庶子有可能是她们唯一的弟弟。 不过有了今天这事,她相信二娘子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了。大郎再下去,就真会被那些奸猾之徒教坏了,以二娘子的骄傲,那是绝对不许的。而大娘子,尹氏也算从小看着大娘子长大的,可对她的性子,还真吃不透,故才有刚刚奉粥这一举,无论如何,大郎终究是老夫人千盼万盼而来的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魏晋包括唐时期,称呼女子很多会称呼形式,比如说唐代武后,书上习惯叫她阿武、韦后习惯叫阿韦。、风灯、羊角风灯、明角灯,其实都是一种灯,就是红楼里面常出现的羊角灯,又叫气死风,是古时候贵族府第门前挂的或者出门提得一种照明工具。一般都会在上面写上宅子的主人姓氏或者官称。可以说这种灯是一种地位的象征。根据刘心武考证,羊角灯的做法,是工匠取上好的羊角将其先截为圆柱状,然后与萝卜丝一起放在水里煮,煮到变软后取出,用擀面棍反复擀,再把纺锤形的楦子塞进去,将其撑大,再放到锅里煮,然后再取出,换大一号的楦子撑,如是反复几次,最后撑出大而鼓、薄而亮的灯罩来。许多羊角会在撑大的过程中破损掉,最后能成功的不会太多,尺寸大的尤其难得。看到这个描述,幻想了下制作时候的场景,对古人的工艺和智慧拜服。据说故宫现在还有一对羊角灯,连底托在内高约六七十厘米,白得有些泛黄的灯罩前后各有双喜字, 是光绪大婚时摆在桌子上的物件儿,不知道有没有人见过?如果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4、灯明石 “姑娘,施主薄请你去一趟郎君的书房。”陆希刚出大郎的小院,烟微上前禀道。 “现在?阿叔有说,是为了何事吗?”陆希问。陆琉并无兄弟,施温八岁起就是陆琉的伴读,后来又成为陆琉的主薄,是陆琉实打实最亲近的心腹,也是从小看着陆希长大的,平时对陆希也多有教导爱护,陆希对他也很亲近,一向直呼“阿叔”。 “不知。”烟微摇头。 “那就先去阿耶的书房吧。”陆希说,又示意烟微同她一起上肩舆,“你见到阿耶了吗?” “没有。”烟微说,“郎君在书房里,施主薄是站在书房外同我说话的。”她顿了顿道,“听施主薄说,郎君刚刚从城外回来。” “城外?”陆希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城外难民的事? 她想起今天早上,似乎继母还在因为家里多出粮食的事训斥管家不会勤俭持家。陆希知道,继母嘴上训斥的是管家,实则是对父亲不满,因为父亲从前天开始,让家里的粥棚一天施粥两次。对继母的训斥,陆希极是不以为然,城外那些灾民吃的是什么?麦屑粥。比家里最粗使的仆役吃的还不如,要她说,陆家每天浪费的粮食,都能养活无数灾民了。 “你们去把我那盆小葫芦取来。”陆希吩咐道,说完后她又低头看着手中的账册。 穆氏在她身后揉着陆希有些僵硬的肩膀,“大娘,你也看了一天了,歇一会吧,账册明天也能看。” “好。”陆希嘴上应着,可眼还是不离手中账册,手旁还摆了一堆算筹。陆希平时对这些事不上心,绝大多数时候都丢给属官去处理,但到年底的时候,她名下的汤沐邑、田庄、山林湖泊等处的开支收益,都会由主薄整理成册后,送来供她查阅,这时候她再疲懒也要把账册好好看一遍,不然那老主薄又要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对不起大母之类的话了。 穆氏见陆希如此,无奈的笑了笑,大娘就是这个脾气,平素看似万事不上心,可一旦真做了,不做到最好绝不收手,“大娘,老主薄的长媳前几天央人托话说,她和阿漪想进来给你拜年。” “哦?阿漪不是要定亲了吗?”陆希翻过一页账册随口问道,阿漪是陆希的伴读之一,也是管理她汤沐邑的老主薄的孙女,比陆希年长三岁,已经十六岁了,今年年初就被其母接回家了。 “阿漪是大娘的伴读,她的亲事没大娘你允许,他们家那敢擅自做主?”穆氏笑道。 “我既不是月老,也不是她长辈,哪能做主阿漪的婚事?”陆希失笑放下算筹,“不过好久没见阿漪了,她来同我说说话也好,阿媪你来安排吧。” “唯。”穆氏见大娘不看账册了,忙将那些账册收好,又把那些用铅椠画满奇怪图案的稿纸一张张的叠好,一会丢火炉里。 “皎皎,你来了。”站在陆琉书房前,满脸焦急的施温一见陆希来了,忙上前迎她。 “阿叔,怎么了?”陆希见施温难得失态,担忧的问,“是不是阿耶——”难道父亲被继母气晕了?还是比大郎气狠了? “没有。”施温摇头,见陆希松了一口气,又道:“你快去见郎君吧,他已经喝了大半时辰的酒了。” 陆希一听父亲在喝酒,眉头一皱,“还劳烦阿叔替皎皎通传一声。”她柔声道,又提裙上前几步,朝书房里扬声唤道:“耶耶——” 书房陆琉喝了一会酒,正醉眼惺忪的拿着一包药散往酒里撒,一听爱女的叫唤,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酒喝多的错觉,可不一会施温进来对他行礼,“郎君,大娘来了。” 陆琉手一歪,一壶酒大半撒在了酒案上,他叹了一口气,瞪了施温一眼,施温恭敬的垂手站立,眼观鼻鼻观心,他忙吩咐侍女,“先让大娘去茶室稍候。”又合上一旁的药匣,摆在了博物架上的一方怪石后。 施温望着那碗撒了药散的酒,暗暗庆幸大娘来的及时。 陆琉换洗了一番,拿浓茶漱口,又狠灌了一碗牛乳醒酒后,问施温:“皎皎怎么来了?” “不知。”施温也一脸疑惑,见陆琉双手抱胸,斜睨着自己,目光不善,想了想又道:“我看大娘让人带了一盆盆栽来,许是得了什么新奇有趣的,抱来同郎君一起赏玩的吧?” “鬼扯!”陆琉心中冷哼,皎皎什么东西没见识过?什么样的好东西,值得她这么晚了还来找自己?他心下懊恼,正想骂施温几句,但门口已经传来了下人的通报声,他脸上下意识露出了笑容,“快让她进来。” 施温嘴角不动声色的轻扬。 书房厚重的锦帘掀起,见女儿由丫鬟簇拥着入内,陆琉脸上笑意加深。 “耶耶!”陆希一见陆琉,便璨然一笑,明朗灿烂的笑容,一下子驱散了陆琉心中的阴霾,“怎么这么晚还过来?路上着凉了没有?”陆琉伸手让女儿过来,殷殷问道。 “我坐肩舆来的,哪会着凉?”陆希将 手中的暖炉递给丫鬟,“倒是耶耶,都出去一天了,城外冷吗?” “不冷。”陆琉摸了摸的女儿的手,见她掌心干燥温暖才放心的松开。 “耶耶,你看这小葫芦终于长老了。”陆希笑着让丫鬟把带来的小葫芦送上来。 “哦,我看看。”陆琉示意侍女将盆栽移近一点,“嗯,差不多是可以采下来了,可惜凑不成一对,不然给你做对耳珰也不错。”陆琉惋惜道。 陆琉闲时喜好摆弄盆景,去年偶尔得了几粒小葫芦的种子,就同女儿一起种了两盆,结果到了秋天的时候,就真结出了几个小葫芦,其中最小的仅三分左右,稍大一点的也只有一寸不到。喜得陆希整天把这盆小葫芦带在身边,精心呵护,每天让人从屋里搬到廊下晒太阳,好容易才没出毛病的长老了。 “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陆希笑着点了点最小的那个葫芦,又指着一个差不多约有一寸左右,形状颇正的葫芦道,“耶耶,我用这个给你做个扇坠如何?上面用白玉镶嵌,下面坠一个青线打的结络。” “好!”陆琉最不喜的就是金银俗物,见爱女这么想着自己,大是舒爽,从一旁博物架上取下一只锦匣,打开后推倒爱女面前,“你前段时间不是老是说想要一个私章吗?我给你找了一块印石,你看看喜不喜欢?” 陆希取出那块印石,不过她掌心那么大小,色泽白中带着微黄,触手温润如凝脂,置于灯下灿若明辉,仿佛半透明一般,“喜欢!”陆希欣喜的挽着陆琉的手,“耶耶,这是灯明石吗?”她之前一直听说灯明石是印石中的极品,曾对父亲说话,想要一个灯明石的印章,没想到耶耶真给她寻来了。 “是。”陆琉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下顺你心了吧。” “耶耶最好了。”陆希欢喜的摇着他的手。 陆琉斜睨她,“不给你刻章,耶耶就不好了?” 陆希眨了眨潋潋的大眼,“哪有!耶耶不给我刻章,也是最好的!” 陆琉被女儿哄得大笑。 “耶耶,城外饥人的口粮还够吗?”陆希见陆琉虽在大笑,可神情还是有几分不豫,便关切的问,“要是粮食不够,我库里还有不少呢!”对于父亲的举动,陆希是百分之百的支持的,说着就让丫鬟把账册奉上。 “傻孩子。”陆琉爱怜的望着一脸认真的女儿,失笑的轻抚女儿的小脸,“不是少粮的缘故。”不过是一点麦屑而已,陆家还没到山 穷水尽的地步,怎么可能拿不出来呢? “那是为何?药?饥人中有人生病了?”陆希歪头想了想,“或者是炭?天这么冷,他们穿的单薄,会很冷吧?” 陆琉摇头,“都不是。”他顿了顿道:“你说的都是饥人所需的,但光有这些还远远不能解决饥人的问题。” “为何?”陆希困惑的问。 陆琉见女儿一脸困惑,干脆从案头取出一案卷,翻给女儿看,“皎皎可知,现在城外有多少饥人?” “七八万?”陆希猜测道。 “自入十月后,从各地逃难而来的饥人,约有二万口,十一月后又增五万,十二月到十五日止,再增六万。”陆琉道。 陆希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么城外饥人有十三万?”这还不算城里原本就有的乞人。 “非也。”陆琉摇头,“二十日丹阳尹府记录,城外饥人共有八万。” 那就是说,起码死了五万人?陆希心下惨然,但转念一想,不对!从十月开始,建康各处都设粥棚了,不仅官家有,只要稍微有点余力的人家,就算不设粥棚,也会每天让下人挑担粥出来施与灾民,而且在十二月之前,天气没那么冷,怎么可能一下子会死这么多人呢? 陆琉见女儿若有所思,也不说话,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浅啜了一口。 “那些灾民都卖身了吗?”陆希问,她记得父亲和她说过,人口一直朝中的大问题,朝廷每隔几年都会派人下去查人口,但人口始终不见增长,不是说这么多年,人口真一点都没有增加,而是增长的人口都成为了各地豪门大户的奴仆。 “这么多灾民,能从北方逃至这里,几乎都是正值壮年之人,如何不让人动心。”施温叹气道。 “可——这里不是建康嘛……”陆希不敢置信,天子脚下,那些人就敢这么嚣张? 陆琉一笑,提醒女儿道,“皎皎可知,是谁提出将这些饥人赶出城内的?” “崔陵!”陆希恍然大悟,崔陵可是崔太后的侄儿,当今圣上的嫡亲表弟,有崔太后这座大靠山,他还有什么可怕的?陆希担忧的问:“耶耶,那你施粥会不会——”陆希有些纠结,她既想帮城外那些灾民,又不想父亲因此而惹来祸事。 “放心吧。”陆琉安抚的轻拍女儿的小手,“过几日就是太后大寿了,这几天一天施粥两次的人家会多起来,最晚到后天,官办的粥棚也会施粥两次了。”崔陵 也不是全傻子。 “也对,二十八日就是太后寿诞了。”陆希厌恶道:“耶耶,这崔陵还真是不枉费崔算筹之称!” “他若不如此算计,将来子孙岂不还要靠屠狗为业?”陆琉鄙薄道。在这个讲究门第阀阅的时代,身在陆家这种自汉起承传了数百年,高官名士辈出的顶级清贵世家,陆琉有无数个理由可以看不起崔氏这种就依靠了外戚身份,突然暴发的家族。他见女儿满脸忧色,哄着她道:“放心吧,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那些饥人就会离开了。” “嗯。”陆希点点头,依然愁眉不展的说,“耶耶,你忘了,马上就要崔太后大寿了。”她原本就不喜欢崔家人,现在听了崔陵的事迹,想要让她有个好脸色,实在有点为难她了。 陆琉笑道:“你入宫又见不到崔陵。” “崔家那几个娘子个性奥妙程度,比起其父也有过之无不及。”陆希心里暗道,但嘴上没说出来,不道人长短,这是淑女最基本的礼仪。陆希是世家女,但从本心来说,她并不鄙视寒族官员,世家的先祖也是寒族出身,只是后来富贵了无数代后,才变成了士族。如今的寒族豪门焉知有哪一日也会成为世家呢?可——陆希还是非常讨厌很多寒门暴发户。 原因无他,就因为很多寒门官员的贪婪程度超出很多人的想象!在这个士族垄断了绝大部分资源的时代,很多寒族出身的人,需要花费比士族子多上百倍、甚至是千倍的努力,才能出人头地。而那些出头的寒门官员,上位后,想要排场、想要惠及子孙,甚至想要摆出比世家更奢华的谱,依靠原本微薄的家底怎么可能?那就拼了命的搜刮民脂民膏吧,甚至比世家更过分的打压其他寒门士子,来维护自己到手的权利。 就算没有世家,照样有权臣、照样有勋贵,一样压榨百姓、贪污受贿,换汤不换药。陆希不是说世家子不贪婪,但很多世家子都有基业在身,对金钱和权利的渴求,远不及寒门士子,当然也可以说他们祖先已经贪过了,所以他们可以不在乎。可陆希还是觉得,发财可以、受贿圈地、私庇人口也行,毕竟当今整个社会就是如此,但——最起码的底线还是应该有的。能遇上真正为百姓谋利的清官,那是自然极好,如果遇不上,来个肯做实事的小贪官也行。而崔陵这人已经完全超出了底线,无怪整个建康,就几个人看得起崔陵的,连陆希直呼崔陵之名,陆琉都没有纠正女儿。 陆琉瞄了一眼房里的更漏,“快三更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耶耶,你也早点歇息。”陆希说。 “好——”陆琉刚要起身送女儿,却见陆希突然坐到了他软榻上,仔细观察了下博物架,从博物架上取下一块怪石,把怪石后的一方锦匣抱在了怀里,然后抬头对陆琉笑道:“耶耶,我走了。” “……”陆琉苦笑着望着女儿的举动,无奈的点点头,亲自送女儿上了肩舆,又吩咐侍童要把女儿直接送回她的绣楼,才安心回书房,磨牙问,“季慎呢?” “回郎君,施主薄说时辰不早了,他先回去歇息了。”下人恭敬的说。 “你有本事以后都别来!”陆琉低咒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耶耶,就是父亲的意思陆琉吃的那药散就是五石散,五石散要热酒送服,冷食消散,所以陆琉穿的很单薄。 ☆5、早餐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陆希梳洗完毕,捧着手炉下绣阁的时候,天才只有蒙蒙亮,抄手游廊的美人靠上,还凝了一层薄薄的露水,“还是早上的空气新鲜。”陆希步履轻盈的沿着游廊,往饭厅走去,前方还有两个小丫鬟提灯引路。一般来说,陆希出门,很少乘坐肩舆,都是靠两腿走,下人们早就习惯了。冬季陆家主人们选择用早餐的地方,是一幢建在约有百米高的小山丘上的宽敞的两层暖阁。 “大娘子。”陆希到暖阁的时候,只有下人在此,一见陆希来了,忙躬身上前迎着她入内。侍女们打来热水,伺候陆希洗手,另有人奉上食案,上摆放了一碗炖的糯糯浓稠的雪耳粥。余下两位娘子还未到,不能上正餐,但也不能让大娘子饿着肚子等,就先上了一碗餐前点心。陆希早起进食前,喜欢先喝一碗雪耳粥,是陆家下人都知道的习惯。 “皎皎。”少女清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陆希循声望去,一名衣着清雅华贵的花季少女款步入内,芙蓉秀面上带着沉静温婉的笑容。 “阿薇姐。”陆希起身相迎,却被候莹笑着轻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起身,“阿妩呢?”陆希问。 “她一会就上来了。”候莹柔声道,“她说阁外腊梅开的不错,想采几支来,插在书房里。”候莹是常山长公主同前夫候达的遗腹女,常山嫁到陆家后,就和常山一起住在陆家了,阿妩则是陆希同父异母的妹妹陆言。 陆希道:“我记得书房里正好有个白瓷的腊梅花插,正好配采来的梅花。” “阿妩也是这么说的。”候莹微微笑道,侍女待她落座后,奉上菜蔬汤。 两人遂不在言语,低头用起各自的餐前点心。 “大郎见过崔阿姊、长姐。”陆大郎这时也由向氏抱着进来了,许是昨晚吓着了,胖乎乎的小脸看着有些恹恹的,红润润的小嘴也有点干裂。 候莹和陆希同时朝他微笑,向氏接过丫鬟递来的喷香肉粥,舀起一勺,吹得略凉后,送入他的嘴里。 “让他自己吃。”女孩清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嗄?”向氏怔了怔。 “我说让大郎从今开始,自己吃东西。”一名容貌同陆希、候莹都有几分相似女孩,走入了暖阁,一双陆家人特有的桃花眼淡淡的扫了陆大郎一眼,“大郎都五岁了,也该学学礼仪了。” “唯唯……”向氏忙将手中的食柶放在陆大郎手中,示意陆大郎自己吃饭。 陆大郎皱着小眉头,小手“啪”一声,将食柶拍在了地上,“不要!我要阿向!”陆大郎从小被长公主宠惯了,也就在陆琉面前收敛些而已,三个姐姐平时很少同他说话,见他也是笑脸相迎,他当然不怕。 陆言对陆大郎任性的举动,也不以为意,同候莹、陆希见礼后,坐于陆希下方,浅酌了一口蜂糖水,“那就别吃了,什么时候肯自己吃东西了,再吃饭吧。” “什么!”向氏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陆言,结结巴巴道,“二娘子……大郎还小……” 陆言比陆希小两岁,今年才十一岁,形容尚小,但容貌已经出落的精致之极,可见将来绝对是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听到向氏结结巴巴的求情,她粉嫩的樱唇一弯,缓声细语道,“我与阿姊周岁后,便可自行进食,阿弟身为男孩,且年至五岁,有何不可?” “……”向氏嘴张了张,求情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她求助的目光落到了陆希身上,可陆希却低着头,等着陆言一起进朝食。 下人见人已经来齐,陆续的奉上正餐,清淡可口的菜蔬汤、冒着热气各色的糕点、各式粥品……食物的香味在暖阁里弥漫。暖阁里,只有三个能做主的人,陆希不想管、候莹不会管,陆言开口这么说,向氏只能唯唯应声。 “哼!不吃就不吃!”陆大郎颇是硬气的说,“我找阿母去!”说着扭着小身子咚咚的往外跑。 陆言也不拦着他,等喝完蜂糖水,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后方道,“母亲一早就入宫了,估计要等寿诞结束,才会回来吧。” 陆希和候莹同时抬头,候莹错愕的问:“阿妩,阿母何时入宫的?” “今天一早。”陆言愉快的说,“应该是为了外大母寿诞的事,她说她今晚不回来了。” “那我们明日怎么去万松寺?”候莹问。陆家绝大多数人信道,而郑家大部分信佛,常山公主是佛道两信,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佛寺、道观进香。临近元旦,三十日白天陆家全家就要入宫,参加每年的元旦盛会,直到元会一日下午才会回来,故常山每年都会在提前几天去佛寺、道观进香。 “自然是坐车去。”陆言说。 “……”候莹大眼盈盈的无声的望着陆言,陆言同候莹对视半响,终于泄气的说:“阿母说,会让阿巩来接我们啦。” 候莹这才满意的朝陆言一笑,陆言嘟囔道,“万松寺离家里又不远,有什 么好担心的。” 候莹轻笑道:“既是如此,我们三个女孩子总不能孤身出门吧?更何况还带着阿弟呢。” 陆言暗暗撇嘴,阿姐就是太小心了。 陆家的孩子每日一起用餐的规定,还是众人祖母袁老夫人在时立下的规矩,那时候袁老夫人除非是病得起不了身了,不然每日清晨总是会和孩子们一起进朝食,风雨无阻,袁老夫人去世后,陆希几人也把这习惯保存了下来。 “大娘子、二娘子、候娘子。”三人饭毕,管事的仆妇上前回道:“织染署、长冶署的人求见。” “让她们进来吧。”陆希说。 织染署、长冶署皆是少府名下的官署,顾名思义,织染署掌管纺织制衣、长冶署专司范镕金银铜铁及琉璃玉作,平时三姐妹大部分衣服以及首饰,都是出自这两个地方。 “唯。” “老奴拜见安邑县主、万泉县主、候大娘子。”进来的几名妇人跪地行礼道,她们是来给三人送,三人新定制的衣物首饰的。陆希和陆言,皆是有朝廷册封的县主,陆希封地为安邑,陆言封地为万泉,而候莹并未册封,故大家只称呼她的排行。三人新衣服首饰,是为了崔太后寿诞而特别定制的,之前已经送过来一次了,可还有小细节处不合三人心思,故又拿回去了重新改了。 三人并没有选择时下流行的短襦长裙,而是让人做了曲裾,因是崔太后的大寿,都选了相对喜庆的蔷薇色,看似素面无纹,但妇人手轻轻一抖,将曲裾展开的时候,花纹随着裾袍的起伏,随转光闪,柔滑的缎面上花纹夹杂其中,领口袖口上还绣着精细的暗纹,陆希的曲裾上织绣的花纹是梅花、陆言是牡丹,候莹为芍药。曲裾下,陆希配了一条白绫裙,裙摆处绣了一支探出的绛梅,而陆言则是一条鲜红素面石榴裙,而候莹选择了一条棠棣色的多褶裙。 几名妇人等三人从屏风后穿好衣服后,连声夸奖三人容貌出色,气质端方。 这种妇人走惯了高门大户,嘴上惯会奉承,三人自然不会理会,陆言背过身去问,“阿姐,你们帮我看看,背后可合身。” “挺合身的。”候莹说,陆希也点头附和,“我看这次差不多了,不用让人改了。”三人对视一眼后,陆希回头对几位妇人道:“诸位辛苦了。”她对穆氏使了一个眼色,穆氏就让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上来,上面摆放了数十个荷包,穆氏一一分给诸人。 那些人掂了掂荷包,一个个的 笑来了脸,还是陆家打赏大方!其中一名织染署的老妇道:“三位娘子怎么不和崔大娘子一样,外头罩件雀金裘,再配条百鸟裙,那多雍容华贵!” “哦?崔大娘子让你们织了雀金裘和百鸟裙?”陆言颇有兴致的问。 “是。”老妇颇为自豪的说,“是崔家大娘子让我们织的,可费我们足足的一年的功夫啊!她还让长冶署的人,制了一套珍珠点翠首饰呢!”只不过打赏就赏了一匹布而已,大家分分连喝口酒的钱都不够。 陆言道:“既然她都有了,我难道还同她穿一样的衣服不成?” “二娘子说的是,雀金裘再珍贵,我们织室里花上一年的功夫也就织出来了,你这套珍珠首饰那才叫绝品呢!十六颗一色龙眼大小的珍珠,那可是举世罕见的极品,没个十几年功夫,哪里收集的齐!”那老妇谄媚的说。 陆言抿嘴微笑,“你倒是个巧嘴。” “老奴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老妇指天画地的说。 “既然你是个老实的,我就多赏你一份了。”陆言说着她示意自己的侍女又递来一个荷包给老妇,老妇接过荷包,给陆言磕头,眼角笑出了两朵菊花。 等少府的人退下后,陆言脸上笑容一敛,冷哼道:“雀金裘、百鸟裙、点翠首饰?哼!从头到尾披一身鸟毛,她也不嫌臊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了看大家的留言,我想有些读者应该对五石散有一定的误会,以为五石散是类似摇头丸之类的毒药,其实五石散并非大家想要的那么可怕。五石散本身是一种中药散剂,这种散剂据说是张仲景发明的,张仲景发明这个药方,是给伤寒病人吃的,因为这个散剂性子燥热,对伤寒病人有一些补益,同时稍有少许的壮阳、强体力,治阳痿功效。、称它“五石散”,是因为它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一种中药散剂,而之所以又被称为“寒食散”,乃是因为服用此药后,必须以食冷食来散热而得名。、五石散虽然食用不当很容易出差错,但是从本质来说,它是药,不是毒品。就连吃五石散得病的皇甫谧,也在之后用五石散治好了许多人的病,并对五石散的性质做了总结。而且当时的人们食用五石散是为了延年益寿,不是为了发疯。就连推广五石散的何晏都说:“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不过那时候人已经知道,五石散少服有治疗效果,多服则会中毒。、但是五石散中含有硫化物等毒性成分在内,食后极易性格暴躁。长期服 用还会导致精神恍惚,不能控制,急躁之处难以想象,发狂痴呆,及至看见苍蝇也要拔剑追赶。、那时候名士都爱服用五石散,大部分原因应该是为了逃避现实吧,也和那时候名士大部分信道,又爱服用丹药有关。话说别说魏晋了,就是雍正,不也是最后服用丹药了吗? ☆6、阿漪(上) 陆希扑哧一笑,阿妩这形容还真贴切,可不是披一身鸟毛? “阿妩。”候莹皱着眉头望着陆言,“你怎么能这么说大表姐呢?” “大表姐?”陆言撇嘴,“她崔孟姬算我们哪门子表姐?不就是被阿舅夸了一句,她还当了真?” 候莹无奈的摇头,轻声劝道:“到了宫里,你可不能再和表姐斗气,再过几天可就是外大母寿辰了。” “阿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陆言嘟了嘟嘴,“雀金裘有什么了不起,人家早有了!” 看着陆言孩子气的模样,候莹、陆希皆莞尔,陆希说:“你都说人家披了一身鸟毛了,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我没有不服气啦。”陆言不依的腻到了两个姐姐中间。 候莹轻笑的搂住她,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轻描淡写道,“她已经是‘孟姬’,你同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难道你还想和石季伦一样,让丫鬟披着雀金裘去见她?”候莹素性温柔,平日她也不会说这么刻薄的话,可见她对崔孟姬印象也不是很好。 伯孟,伯为嫡长、孟为庶长,崔孟姬正是崔陵的庶长女,但因崔陵并无嫡女,而崔孟姬从小就生的玉雪可爱、聪明伶俐,深得嫡母怜爱,由嫡母抚养长大,大家也就渐渐忘了她庶出的身份。加上崔家目前正炙手可热,圣上又露出想让她入天家的意思,众人更是把崔孟姬捧得比天还高。 石季伦则是先朝一位著名的富豪,据说此人富可敌国,一次皇帝穿着进贡的火浣布去他家中,此人故意自己穿着平常的衣服,而是身边奴婢五十人却都穿着火浣布迎接皇帝,当然这番张扬跋扈的结果是被皇帝诛三族。 “我才不会做这么没教养的事呢!”陆言反驳道,“阿姐说得对,她就是披了一身鸟毛,还是变不了凤凰!” 说起崔家和陆家的关系,其实颇为微妙。崔太后原本是先帝郑裕的侍妾,而郑裕原配陆氏则是陆希的堂祖姑。当年郑裕尚未登上帝位的时候,郑家还属于梁朝权臣的时候,郑裕同陆琉的父亲,也就是陆希的祖父交情很不错,陆希的曾祖父也非常看好郑裕,常说郑裕是人中龙凤,甚至还把侄女许给了郑裕为妻。 陆希的堂祖姑陆氏,嫁给郑裕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如今的豫章长公主。后来陆氏去世,郑裕为了子嗣,纳了商女崔氏为妾,崔氏肚子很争气,给郑裕生了一子一女,长子正是当今圣上,幼女则是陆希的继母郑宝明。崔氏虽然给郑裕生 了儿子,但郑裕登基后,却一直没立后,只追封了陆氏为皇后,册封崔氏为崔贵妃。崔氏直到儿子继位,才被人称为崔太后,崔氏心心念念的皇后之名,恐怕也只能等以后追封了…… 或许是因为崔氏之前一直被陆氏压在下面,突然有一天扬眉吐气了,崔家就越发的想把陆家踩得越低越好。无论是崔陵,还是崔家的几位娘子,只要逮到机会,就喜欢和陆家比试。崔家几个姐妹,同陆氏姐妹比穿着、首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陆希从来不理会。陆言心里倒是很不服气,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作出如同崔氏姐妹一样无聊之举,所以每次都和陆希一样,场面上选择无视,顶多私底下和陆希、候莹抱怨几句。 三姐妹试穿了自己的新衣首饰,又说笑了一番,也差不多快到辰时了,候莹对陆希、陆言说,“我新得了一份古琴残谱,你们若是有空,帮我一起整理下如何?” “残谱?”陆希、陆言对琴艺的研究,不及候莹那么精研,不过两人对古籍的修复却比候莹精通多了,尤其是陆言,因为两人修复古籍的技术都是陆琉教的,陆言想了想道,“这几天也没什么时间,等过了十五后吧。” “好。”候莹知道古籍修补需要很大的功夫,她也不急,见时辰差不多,三人定好明日起身的时辰后,就各回自己书房了。陆家有家学,因已临近元旦,家学已经放假了,三人也就在各自的小书房里看书。 陆希抄完了一页经书,春暄借着她休息的空隙,给她上了一盏茶水,“姑娘,司大娘子来了。”司大娘子就是陆希的伴读阿漪,也是她名下司主薄的孙女。 “这么快就来了?”陆希放下笔,伺候笔墨的丫鬟立刻将陆希的笔和砚台撤下,将书案收拾干净,就无声的退下了。 “司大娘子家里给娘子找了一个人家,是征北将军名下的军司马,今年得了旨意可以回京,等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回蓟州了,他们想在那人走之前,将婚事定下。”春暄说。 “军司马?那年纪不是很大了?”陆希问,宋仿前梁制,军司马是军中实权官员,手下有一定的自己统领的部队,一般来说能当上这个官职的,起码也要三十出头了吧? “不大,今年才二十二。”春暄说。 “二十二岁,难道是填房?”陆希狐疑的问,不怪她多心,这年头二十二岁还没成亲的人,还真不多。 “不是。”春暄解释道,“那人原是有个未婚妻的,就在快成亲之前,未婚妻父 亲突然去世,就按制守了三年孝,却不想好容易等孝守完,未婚妻又得了急病去了,所以亲事就耽搁下来了。” “能二十二岁当上军司马的,家世也不错吧。”陆希问。 “那人是高二少郎君身边的伴读。”春暄说。 “哦,是阿兄的伴读?”陆希一笑,“如此说来,这门亲事倒是不错。”那就难怪了。以高家在军中的实力,的确可以给阿兄的伴读找个好位置。 陆希口中的阿兄,是陆琉的门生高严,陆琉名下门生不少,可真正带在身边教导的五个指头都数的过来,高严就是其中之一,又因高严曾救过陆希一命,而陆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儿子,他几乎把高严当成儿子看,陆希和高严两人从小就以兄妹相称。高严的父亲高威是中护军,执掌禁军,直接负责选拔武官、监督管制诸武将,属于实打实的一人之下的权臣,历代皆是帝皇最信任的心腹才能担当。 春暄又道,“司大娘子的母亲和司五娘子、六娘子也来了。”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司六娘子今年不过十岁,据说性格甚是聪明伶俐,奴瞧六娘子容貌也甚是秀美。” “那她们进来吧。”陆希浅啜了一口清茶,将茶盏放在春暄举起的托盘上。 “唯。”春暄端着茶盏退下,等她退到屏风外的时候,屏风外静候的侍女立即入内。 春暄退出书房后,将托盘递给小丫鬟,上前对静候在月洞门前的司大娘子行礼,“司大娘子,姑娘让你进去。” 阿漪忙拦住了春暄,柔声抱怨,“几日未见,阿姊倒是同阿漪生疏了。”她今日打扮的很简单,一件姜色无纹的单绕曲裾,因已经及笄,头发盘了一个圆髻,上面插了一根白玉兰花簪,雕工细致,花心有一处天然的黄玉,从花心由深至浅过渡,极是精巧,正是陆家去世的袁老夫人之前提前送于她的笄礼,也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同身材高挑的春暄比起来,阿漪不算太高,皮肤光洁,柳眉细目,双颊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容貌只能算清秀,但观之十分温柔讨喜。 春暄闻言笑道:“司大娘子,礼不可废。” 阿漪说:“此处又无外人,多日不见,阿姊近日可好?穆媪身体如何?我托人带了一些蛇酒,最近天冷,穆媪可以睡前喝些蛇酒。” “奴代穆媪谢过大娘子关心,前段时间姑娘也赏了些蛇酒给穆媪。”春暄同阿漪走至廊下也不入内,轻声闲聊,“姑娘在里面抄经书,明日要去万松寺进香,还 准备让家中多设几处粥棚,救济城外饥人……” 司大娘子的继母卞氏不停的身后给她使眼色,为什么不去拜见陆大娘子,同奴婢有什么好闲聊的?卞氏心里不停的嘀咕着,但思及家翁、大家来前对她的再三嘱咐,她只能硬生生按捺下想要打断两人谈话的冲动。卞氏身后还跟着两名年约十岁左右的小娘子,穿着同色的曲裾,头梳双髻,一人垂目安静的站在廊下,另一人身体未动,可眼珠不停的转着,打量着四下,眼中隐隐露出失望。 司大娘子没有理会继母的眼色,从春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才随着春暄入书房。 陆希的书房明朗宽阔,一道屏风将书房内外分隔,橡木地板上,隆起了一个微高的地屏,地屏上面铺着雪白的熊皮地衣,一尘不染。地毯上面架了一张小方案,摆着一套茶具,小方案两边各放了一个蒲团。 书房上方悬挂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鎏金镂空雕花薰球,链子长长短短参差不齐,里面飘出袅袅淡烟。几盆山石、古梅盆景错落有致地放在四下,屏风内露出了几只彩绘花缸,缸中装满了长长短短的书画卷轴。 司大娘子眼底顿时露出一丝怀念,不过离别一年不到,可她恍惚已经离开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翁,就是公公;大家,就是婆婆。、伯为嫡长,孟为庶长之说,出自好几处,如《礼纬》:“嫡長曰伯,庶長曰孟”。《左传.庄公二年》正义也说:“时人以其庶长称孟”。但这种说法,实际也不是非常严密,不一定所有名字中有“孟”的,就是庶出。、中护军,属于职权很高的军事长官,主持选拔武官、监督管制诸武将。直接负责选拔下级武将,执掌禁军,非常容易形成忠于自己的军事势力,所以很多情况下都由受到皇帝绝对信任的托孤重臣担当,如东吴的周瑜、蜀汉的李严都曾担任中护军之职。、本文兵制,参考汉代,以二与五的倍数为计算。最基础的单位为伍,即每五个人有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什,每十个人有一个什长。五什为队,每五十个人有一个队率;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两个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有一个军侯。两个曲成一部,每四百人有一个军司马。通常每五个部为一个营,即为一独立的作战单位,通常统军者乃将军或是校尉。所以军司马也算是个有实权的武官了,手下有自己的兵。 ☆7、阿漪(下) “阿漪。”随着清柔少女的声音,一名绿衫少女从屏风内转出。 “拜见县主。”司大娘子立即跪地行礼。 卞氏愣了愣,这才想起陆大娘子是有诰命在身的县主,忙也跟着继女一起下跪。 陆希等她们起身,亲切叫着卞氏“阿婶”,让卞氏上座,听得卞氏心花怒放,幸好还没晕了头,再三推却,坚持同女儿们一起,坐于陆希下方。 “阿婶,许久未见,近日家中阿漪祖母、祖翁身体可安好?”陆希坐于左侧蒲团上同卞氏叙旧。 “一切安好!一切安好!”卞氏连声说道,“家翁、大家也惦记着大娘子,说是等空了,要来拜见大娘子呢。” 陆希微笑着点头。 卞氏又道:“大娘子,阿漪年纪也不小了,我家大家最近给阿漪寻了一门亲事,那户人家姓王,据说是高大人家的远亲,那位王少郎君今年才二十二岁……”卞氏详细的同陆希说着那户人家的情况,陆希偏头认真的听着,情况和春暄说的差不多。 司大娘子嘴动了动,但还是没说什么,只将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上。 司五娘好奇的偷偷打量着阿母一直挂在嘴边的陆大娘子。 看起来比她大个一两岁左右,容貌——好吧,比她漂亮一点点,司五娘瘪了瘪嘴。唔,身上穿戴的好简单,一件豆绿色的深衣,内衬白中单,等等!司五娘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陆希的衬裙,那个不是麻衣吗!堂堂吴郡陆氏的嫡长女、齐国公陆太傅的孙女,居然穿麻衣?难怪阿姊平时穿戴的那么寒酸,原来是因为陆大娘子,所以她才不敢穿好一点的衣物吧?司五娘顿时对平时不怎么看的上的大姐满腹同情。 “司主薄说好的人家,自然是极好。”陆希听完卞氏抑扬顿挫的讲话后,对着卞氏巴巴望着她的目光,含笑说了这么一句。 “嗄?”卞氏困惑的望着陆希,大娘子只是允许还是不允许呢? 司大娘子嘴角抽了抽,大娘比自己还小三岁,未出嫁的小娘子,当然不会对她的婚事发表什么看法,她悄悄的拉了下卞氏的衣袖。 卞氏收到了继女的提示,“大娘子,阿漪在家的时候常说,若是出嫁,就伺候不了大娘子了,她心中不舍。”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漪也不能陪我读一辈子书。”陆希说。 “对啊!我也是同她这么说的,再说她嫁人了,不能伺候大娘子了,不 是还有她妹妹吗?”卞氏听陆希这么一说,精神大振,顺着陆希的话,飞快的说,“五娘,快来拜见大娘子。”她叫了一声女儿。 司五娘还处在陆希穿麻衣的震撼中,压根没回神。 “阿妹。”司大娘轻轻的推了推五妹。 “啊!”司五娘恍然回神,见阿母正瞪着她,她回想了下,忙上前给陆希见礼,她身后司六娘也在大姐的眼神鼓励下,同陆希一起见礼。 陆希让两人起身,让春暄一人给一个荷包,她对卞氏说,“初次见两位阿妹,也没什么好东西给阿妹,这两个小东西给她们闲时把玩。”她目光扫过两个小姑娘,果真各个都生的粉妆玉琢,姣美可爱,司主薄还真是费心了,陆希似笑非笑。 “大娘子客气了,你的东西哪有什么不好的。”卞氏忙奉承陆希。 司漪听她说的不伦不类,暗暗皱眉,回头望着两个表情各异的漂亮妹妹,心里的烦躁更深,祖翁果真是年纪大了,阿父偏也只听信这妇人之言,他们也不想想如果大娘需要陪嫁的媵妾,当初袁夫人就不会给大娘子挑了容貌普通、又比大娘大三岁的自己做伴读。再说他们司家是身份?祖翁是大娘子的属官,掌管着大娘子名下所有的封邑,就算大娘真需要媵妾也不能从司家出! 祖翁这件事做过了,司漪轻叹,大娘心善不假,可她再心善也是由袁夫人和陆郎君一手教出来的,齐国公府的长女,岂是一个“善”便能概括其心性的。再说大娘子是“善”,又不是“弱”,祖翁实在是糊涂了。 思及此,司漪突地跪行几步,走到陆希面前,“大娘子,阿漪有事相求。”司漪自六岁开始就当了陆希的伴读,在陆家长到十五岁。袁夫人当她孙女一样疼爱,但凡陆希有的,她都有。皎皎待她如亲姐,和她同吃同住,从不以身份压人,司漪对陆家的感情要比司家深多了。可她再对司家没感情,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娘从此厌弃了司家,因为她姓司,她还有阿兄。 陆希上前亲自扶了她起来,“阿漪,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你要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便是,何须用‘求’字?” “大娘子,你知道阿漪自打来了陆家,就蒙苏媪照顾,阿漪十岁得了伤寒,都是苏媪衣不解带的照顾了阿漪一月多,阿漪才能病愈。那日起,阿漪便发誓,要奉养苏媪终生,阿漪想——”司漪顿了顿道,“阿漪想让苏媪以后陪着阿漪,望大娘能割爱。” 卞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她 不懂,离家前不是说的好好,阿漪离开陆家后,让五娘或是六娘继续当陆大娘的伴读,为什么她突然说起要讨一老妪了? 陆希静静望着阿漪,阿漪眼帘微垂,端庄的坐于陆希面前,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一声不吭。 “既然阿漪有这番善心,我怎么可能不成全你呢?”陆希展颜笑道,对卞氏细语道:“阿婶,苏媪原是我祖母身边的丫鬟,因一心伺候我祖母,连自己终生大事都耽搁了,到了晚年也没个子孙奉养,如今阿漪能将苏媪接去奉养,也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袁夫人身边的丫鬟,卞氏一阵眩晕,这种身份的仆妇进了他们家,还有她好日子过吗?又是没有子孙的,定是一心一意帮着这小贱、人,她还有出头的日子吗? 司漪听到陆希答应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三人正说话间,一名侍女悄然入内,跪于屋内角落边。 “何事?”陆希问。 “大娘子,高二少君来了,郎君说要给高二少君泡茶,让奴婢来问大娘子借那套水晶茶具。” “阿兄回来了?”陆希一听喜上眉梢,回头对春暄吩咐道,“你去把那套茶具取来。” 司漪当了陆希十年的伴读,对她的心思不说十分的了解,也有五六分的把握,“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不打扰大娘子休息了。” 卞氏大急,她女儿伴读的事还没着落呢?怎么能走呢? 司漪没有理会卞氏心中如何想,姑娘答应自己可以奉养苏媪后,她心就定了。陆希亲自送了五人出了大厅门口,又让春暄领五人出门后才折回。 等众人上了骡车,卞氏终于忍不住对司漪发难道:“大娘子,你为何不同陆大娘说,让你五妹、六妹继续当她的伴读?” 司漪还来不及说什么,司五娘就忙道:“阿母,阿母!我才不要去当什么陆大娘的伴读呢!” “什么?”卞氏怔了怔。 司漪抬眼,冷声道:“住口!谁让你对县主如此不敬的!” 司五娘没想到想来对任何人都是和颜悦色的长姐会凶自己,吓得呆了呆,才忿忿道:“为什么不可以?阿母,我才不要去陆家受苦呢!” “五娘,你说什么啊!去陆家怎么会受苦呢?”卞氏哄着爱女道,看着司漪普普通通的容貌,她心中极为不忿,就这么一个丑丫头,就因为她当了陆大娘子的伴读,就能找到这么好一门亲事 ,她的女儿若是也当了陆大娘的伴读,说不定都能入宫当娘娘了!至于家翁想让自己五娘当大娘的陪嫁媵妾,卞氏心中冷哼一声,她的女儿才不会当贱籍奴妾呢!要当妾也是六娘这种贱婢之女去当。 “怎么不是受苦!阿母,你看到陆大娘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了吗?是麻衣!她中单是麻衣!”司五娘激动的说,“还有,你看他们家侍女身上都是什么衣服?全是灰蒙蒙的葛衣,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有,一个个素面朝天,脂粉都不施,陆家一定很穷!我去不是受苦吗?” “是嘛?”卞氏听得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说陆大娘子穿的是麻衣?” “胡言乱语!”司漪终于忍不住怒喝道,“不懂装懂,简直就是贻笑大方!大娘子穿的可是上贡的细麻衣,能同寻常麻衣相比吗?”能上陆希身的东西,哪样不是顶尖,她穿的细麻衣软滑堪比最上等的绸缎,是用极细的麻线织出来的,就算是宫廷织室的织女也只有几人能织出如此细软的麻衣,就那么一件薄薄的中单,就抵得上她们五人身上所有的穿戴了。 再说正在轮值的下人有什么好打扮?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还如何伺候主人?说起这点,司漪对继母满心眼鄙视,也就她这种没眼界的田舍翁之女,才会让家里的奴婢打扮的花枝招展,说出去都是贻笑大方。当然司漪不会当着继母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除了色,卞氏有哪点比得上阿母?司漪目光清冷,没关系,她还有阿兄,还有大娘子,司漪借着取巾帕的机会,将一张纸条塞进了荷包中。 “大娘子,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拉我们出来,难道你一人富贵了,就不管不顾自己妹妹了吗?真是没良心的东西!”卞氏喋喋不休的骂着司漪。 “高二少郎君来了。”司漪简单的说。 “什么?”卞氏愣了愣。 “母亲不会不知道,高仲翼高二少君吧?”司漪唇角微挑的望着卞氏。 “高仲翼——”卞氏重复了一遍,突然脸色大变的惊叫道,“高严!” “还有那个高二少君,可以让陆大人亲自接待泡茶的?”司漪嘲讽道。 卞氏哆嗦道,“这陆大人胆子真大。”居然敢招待这种煞星,这下她再也不怪继女把她们拉出来,要是她知道高二少君就是高严,说不定跑的还要更快些。 高严,仲翼,是中护军高威的嫡次子,据说此人风姿出众,皎若明珠,号称大宋二十年来,是唯一能和“玉璧”陆元澈媲美 的翩翩美郎君。按说高严能得如此美誉,又是陆元澈的门生,理应受大宋上流贵女无尽爱慕,可就是这一翩翩美郎君,其名声可有小儿止啼的功效!高仲翼出生于五月初五端午节,原本就是一个恶日而生的毒子,而更让人惊恐的是,他居然还是一个鬼生子! 其母宋氏在还没有生下他,就已经难产而亡了,因是恶日而亡,又是暴毙。高家并没有大肆举办丧礼,只匆匆找来棺木,就将宋氏抬去了高家祖坟,却没有想到,就在钉死棺木,正准备将棺材放入墓穴之中时候,棺木内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众人在惊惧中,打开了棺木,发现已经出生的高严! 若不是当时高威的姑母,也就是如今的高太皇太后发话,高严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可即便如此,高威还是从此厌弃了嫡次子,直到高严在八岁那年得了陆元澈的青睐,收做门生亲自教导后,高严才渐渐出现在建康上流社会。如果说之前众人只是惊惧高严的身世的话,那么高严在今春同羌族的一场大战,斩杀五万羌族士兵,将这五万士兵的人头砌成了一道城墙的“威名”,足以奠定他“煞神”之称。 司漪懒得回答,高严的字,还是陆大人取的呢。“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如今他这番作为,也不枉费了陆大人给他取字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除了春秋战国时期,之后就很少有媵妾了,但是媵还有陪嫁的意思,比如说媵婢(陪嫁的婢女);媵从(陪嫁的女子);媵臣(古时随嫁的臣仆);媵从(随嫁的臣仆);媵御(古婚礼中男女双方的侍从)。这里所谓的媵妾,就是跟着女主人一起陪嫁的小妾,因为是良家子出生,又是跟夫人一起嫁过去的,所以要比寻常的陪嫁奴婢身份的小妾地位高一点。 ☆8、品茶 昨夜的一场大雪,将花园里那些缎花打的失去了原本的艳色,而沉香阁外的绿萼越发晶莹朗澈,暗香随着霜染的曙光,漂浮在薄雾中,古韵雅致的琴声在庭院中流淌。 陆琉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似合非合,一手随着琴声在膝上轻轻敲击,身旁茶釜中的泉水“咕咕”作响,“阿严是何时回来的?” “前天刚回。”陆琉下方,跪坐的青衣少年,见茶釜中水沸了,而先生丝毫未动,便提起茶釜,将沸水注入壶中,动作沉稳,注水时,水声不疾不徐,没有往外溅半滴水。 “这几年在外面长进了不少。”陆琉睁开眼睛,望着许久未见的徒弟。 “都是先生教的好。”高严放下茶釜,谦逊道。他今天穿了一袭淡青的深衣,头束一方巾,晨处的霞光映在他若美玉琢成的脸上,似有宝光流转,光映照人,让人根本无法相信,如此容止端雅的少年,在外会有这么吓人的名声。 “长进了,也学会矫揉造作了。”陆琉斜了他一眼,又闭目听起琴童弹琴。 高严闻言苦笑一声,见先生听得专注,也不敢打扰先生的雅兴,悦耳的琴音声声入耳,亭外几百株绿萼云蒸霞蔚,周围氤氲着天然的梅香、沉香,高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果然还是先生会享受。 “你在刘毅处也待了两年了,此番回来,又立了战功,可有何打算?”陆琉问。 “过年后,刘将军就会提拔我当他的校尉。”高严道。 陆琉眉头一挑,“你不想去候远处当司马?难道还想接着继续打羯族?志气倒是不小。”他之前遇上高威的时候,高威还同自己说过,想把这个儿子调去候远处当司马。 候远、刘毅,皆是朝廷册封的四征将军之一,唯一的区别的候远为征东将军,统领青、兖、徐、扬四州,屯驻扬州;而刘毅为征北将军,统领幽、冀、并三州,屯驻蓟州。扬州虽地处江北,可比起吴郡、余杭等江南富庶之地毫不逊色,且毗邻建康,把握着大宋最后一道屏障——长江天险,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去征东将军府。 相比之下蓟州就要清苦许多,且蓟州靠近羯族,大宋同羯族少说已经小打了十来次,大战随时一触即发!对那些寒门之子来说,蓟州无疑是靠军功晋升的好地方,但对高严来说,却不是很必要。高严的父亲高威是中护军,实打实的一人之下的权臣,有这么一个父亲,高严今生仕途注定一帆风顺。尤其是他这次又立了战功回来,调回候威处当个司马 ,不用再打仗,也能平步青云。上战场,毕竟刀剑无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总不能让父亲庇护一辈子。”高严说。 “你有这个志向也好,男儿在世,总要做番事业才不枉此生。”陆琉赞许道,见他没想依靠家族福荫一辈子,心中大是欣慰。 他指着茶案旁的茶釜说,“泡茶,水二沸为宜,但此盏水并非用来泡茶,而是用来冲洗茶具,还是等三沸之后从炉上取下更好。”陆琉顿了顿,继续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尽绝,须留三分余地才好。年少轻狂是可以,但也不可太露锋芒。”陆琉了解羌人的危害,他并不是反对高严杀羌人,但他不赞同高严如此张扬的行事,这孩子从小性格就偏激,若是现在不加以阻止,将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是。”高严认真的听着先生的教诲。 陆琉叹了一口气,当初父亲也同自己说过相同的话,只可惜自己没听进去。 高严见先生神色抑郁,低头想了想,“先生可是在为城外饥人忧心?”他刚回建康,就听说了先生同崔陵在大殿上的那场争吵。 “阿严可知蜀地前日地动了。”陆琉说,这也是昨夜会有骑士骑马入城的缘故。 “略有所闻。” “冬日地动,日后虽无瘟疫之患,但定有大灾,再说蜀地路险,目前地动之处,朝中官员尚未入内呢。”陆琉摇头叹气,“尸位素餐”。 高严正欲宽慰先生,却见先生突地朝亭外微笑,他顺势望去,就见一眉目如画的少女正沿着游廊朝他们缓步走来,高严下意识的起身,凤眸一弯,柔软如水的波纹从眼中漾开,“皎皎——” “阿兄。”陆希含笑朝他见礼。 “阿妹不用多礼。”高严回了她半礼。 “皎皎你来了更好。”陆琉笑着招手让女儿过来,“这次就你来给你阿兄泡茶吧,说起来你们兄妹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唯。”陆希应诺,说话间,她将刚煮沸的热水浇在她带来了水晶茶具上。而茶釜中新煮的泉水,已沸如鱼目,微微有声,她将后炭投入,笑着抬头问高严,“阿兄准备在建康待多久?” “许是要三月后才离京。”高严估摸着说,他已经近两年没回京了,这次回来后又不准备再回扬州了,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离开了。 “那阿兄没走之前,别庄的桃花可能就开了呢!耶耶,等桃花开了,我们和 阿兄一起去别庄赏花好不好?”陆希提议道,她是希望耶耶能出去散散心,耶耶疼她不假,可有些话他就算在憋着,也不会和自己说,但对着阿兄就不同了,陆希暗叹一声,谁让自己不是儿子呢。 “傻丫头,你阿兄刚回来,忙公事都来不及,哪有时间陪你胡闹?”陆琉失笑摇头。 “有空。”高严忙道,“我这次回来也没什么大事,怎么会没空陪先生赏花呢?” “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连上阿兄和耶耶的沐休,顶多也就一天半时间。”陆希说。 听着女儿、徒儿的鼓动,陆琉也有些心动,“等过了元旦后再说。” “好。”陆希见父亲松口,就知道他答应了,此时茶釜中的清泉,边缘如涌泉连珠,陆希提起茶釜,将泉水注入剔透的水晶壶,等水满七分满后就停下。 陆琉见状对高严笑道,“阿严,今天让你见一次美景!” “美景?”高严一愣,目光落在正在泡茶的陆希身上。 陆希一笑,把茶荷中茶叶用茶导拨入壶中,银白隐翠的茶叶如雪般纷纷扬扬的飘落,瞬时壶中白云翻滚,雪花翻飞,蜷曲的茶叶在热水中,徐徐舒展,澄澈的甘泉渐染绿意,清雅的幽香随着氤氲的水汽散开。 饶高严对茶事并不太上心,也对美景赞叹不已,“果真绝妙,也幸好有这副水晶茶具,才得见这番美景。” “不错,这套水晶茶具已经闲置了十多年了,如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了。”陆琉感慨的笑道,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又分了两盏给高严、陆希,两人自坐垫上起身,跪于陆琉面前,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陆琉递来的茶盏。 这套茶具本来是萧令仪为了泡花茶专门让人打造的,水晶不稀罕,但上等清透、不带一丝瑕疵,还要够打造一副茶具的水晶,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找到了水晶,要找制作水晶茶具的工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萧令仪为了凑齐这套水晶茶具,颇是花了一番心思。可惜做成后,她一次都没用过,一直摆放在陆琉的书房里。后来陆琉见陆希喜爱,就把这套茶具送给女儿了。 高严举起茶盏浅酌了一口,淡淡的茶香沁人心扉,难怪皎皎这么爱喝。北人爱酪,南人爱茶,不过时人大多偏爱煎茶,只有陆希从小就爱泡茶,陆琉随着女儿品过几次清饮后,也爱上了泡茶,在他的带动下,泡茶法也渐渐在建康风靡起来。 同高严、陆希喝了一盏茶,陆琉就觉得有些累了,他嘱咐 了高严几句,就回静室静坐去了,陆琉信奉道教,每日早中晚三次静坐,是雷打不动的,若是换了他人,陆琉不会如此随性,但高严不算外人,和皎皎又是从小玩惯的,一会让女儿送高严也不算失礼。 送走陆琉后,陆希问高严,“阿兄,外头流民的问题很严重吗?” “为何这么问?”高严不答反问。 “我看耶耶这些天,似乎都为了这件事不开心。”陆希说,她咬了咬下唇,她可以收走耶耶五石散一次、两次……但总不能天天盯在耶耶身后,陆希心里苦笑,她如何不明白,耶耶心中不开心的事何止城外饥人这一件?但有些事只能耶耶自己看开。 “这几天是又多了一些饥人,难怪先生会担心。”高严发觉亭外寒风习习,示意陆希回沉香阁说话,“我听父亲说,从今天开始,官办的粥棚,也是一天施粥两次了。”他并没有说起蜀地又有地动之事,皎皎不需要为这些事费心。 “阿兄难得回来,若是有闲时,就来家里坐坐,陪耶耶说说话。”陆希说。 “我会的。”高严也注意到一年多不见,先生似乎更瘦了,他见陆希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忧色,有意逗她开心,“皎皎,我给你看个好玩的小东西。” “什么好玩的小东西?”陆希好奇的问。 高严示意侍女将一个小竹篮奉上,“呜——”软嫩嫩的叫声从竹篮中传出,陆希愣了愣,是小动物吗? “打开看看。”高严对陆希说。 陆希掀开附在竹篮上的软布,“啊——”陆希瞪大了眼睛,“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古人爱香,生活中离不开香,文中提到的沉香阁,古代很多皇帝权臣建造过,属于珍稀建筑物,用沉香修造阁楼,用檀香制作围栏,将麝香、乳香和筛土混合成香泥装饰墙壁,最后墙上挂上丝织物,也就是前文所提及的壁衣。这样的阁楼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的大香炉,然后加上窗外的梅香,对坐在里面的人来说,绝对是一种享受。、茶,古代分好几种,魏晋唐时期比较流行煎茶法,到了宋比较流行点茶,泡茶是明开始流行的,但魏晋唐时期已经出现了泡茶,只是吃的人不多而已。、男主出现了,大家是不是要多留点言鼓励下? ☆9、袖犬 “呜——”竹篮里的小东西蹬着四条小细腿奋力的朝光亮处爬去。 “这是幼犬?”陆希小心的用手摸了摸不安分的小东西,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小的狗?还没有她掌心那么大,难道是天生的茶杯犬? “这是吐蕃特有的鹰獒。”高严解释说,“据说这只鹰獒长大后身体最长不过五寸。” “五寸?那不是就是袖犬?”陆希伸手就想要抱那小东西,但又担心不小心弄疼了它。 陆希小心翼翼的举动,让高严剑眉微挑,“袖犬吗?这名字挺贴切的。” 陆希目不转睛的看着小狗,小小的小嘴,嘴一张就见粉红色的牙根,舌头又薄又嫩……好可爱啊!陆希大眼顿时闪烁出无数小星星,食指轻点小狗湿润的小鼻子,“宝宝怎么一直叫呢?是不是饿了?春暄,你去拿一碗——”陆希的声音随着高严用软绸再次将小狗盖住而停止,“阿兄?”陆希困惑的抬头。 高严薄唇轻扬,“这只鹰獒还小,不能乱吃东西,我让人备了一条哺乳的母犬。” “你把生它的母犬也带来了?”陆希问,这样更好,有母犬在一旁照顾,幼犬就容易养活了。 “没有。”高严想着生下这只鹰獒的母犬高壮凶猛的模样,他两个近卫都差点压不住它,怎么能送给皎皎呢?“我就让人,就进找了一条母犬。”他轻笑着问:“喜欢吗?” “喜欢!”陆希大眼笑成一对月牙。 “那我的荷包呢?”高严似笑非笑的问,去年他去蓟州前,陆希曾许诺要给高严绣个荷包,可他等了一年都没等到那只荷包,这丫头不会忘了吧。 “绣好了。”陆希忙让春暄把自己绣好的荷包给高严。 高严接过一看,青色的缎面上绣了极精致的平步青云图案,一看就知道精心制作的,“皎皎绣工还真不错。”高严都有些惊讶了,他以前也没见皎皎动过针线,想不到她女红这么好。 “那是。”陆希得意道,“我的绣工耶耶都夸过呢!”她给高严和陆琉一人绣了一只荷包,高严选择的是平步青云图案,陆琉则是事事如意图案。 穆氏和春暄在身后听得差点抽了,大娘子花了一年半时间就绣了两个荷包,而且还是两个让绣娘事先绣好的、有样本的荷包,要是再绣不好,教导大娘子女红的绣娘非哭死不可。陆希身边的绣娘,都是宫中出来的绣娘,那可是全大宋精挑细选出来的绣女。 “也不要练得太辛苦了,家里有的是绣娘。”高严听说陆希就给他和先生绣了两个荷包,心中大为受用。 “我就绣着玩的。”陆希没好意思同高严说,她两个小荷包绣了一年半,“阿兄你这次离京后,又要去哪里?” “还是去蓟州。”高严说,见陆希在盆中净手,似乎还要泡茶,担心她被热水烫了,阻止道,“让丫鬟去泡吧,一会小犬就来了,你不想和它玩吗?” 陆希想想也对,就任丫鬟把茶具撤下,“蓟州冬日寒冷,阿兄要多保暖才是。” “我会的,你托人带来的护膝,我出门就带着。” “姑娘。”两人正说话间,侍女端着一盆盆景进来,长方形的黑色砖瓦盆里,竖着两杆高耸挺拔的九里香,盆面向上足有七成的树干上,无任何枝叶,余下三成虽有树枝,但绿叶却寥寥无几。整个盆景线条简洁,丝毫没有任何弯曲点缀的树干,看似刻板,却出乎意料的给人和谐简雅之意。 “阿兄,这是我今年种出的九里香盆景,我听说蓟州冬日之时,极少能见到绿叶,这盆盆景就给阿兄暇时赏玩之用。”陆希说,她想了想,又劝道,“阿兄,外人的目光,你不必太在意。”陆希对高严这次征战得来的名声,她也略有耳闻。她记得耶耶同自己说过,战场之时将士们都是拎着敌军的人头去拿奖励的,既然是这样,阿兄做的其实也没太过分,什么煞神之名,不过只是以讹传讹而已。再说若是没高级将领允许,阿兄可能做这种事吗? 高严安静的听着陆希的劝慰,唇边带笑,他本就生的俊美非凡,如今眉眼间带的温柔,融化了往日的冷峻,更显得他清雅如谪仙一般,别说房里的侍女一个个羞得脸红心跳,就是陆希和高严已经很熟悉了,可被他这么盯着,也有点受不住,她头偏了偏,“阿兄,你是不是有个王姓陪读。” 男人长太漂亮也是祸害啊,比如耶耶,比如阿兄。陆希突然有些同情高严未来的老婆了,如果长得比他漂亮还行,说不定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可要是长得没他漂亮,就是彻底的悲剧啊。 “是的,怎么了?”高严问. “阿兄可记得阿漪,我听说他要和阿漪定亲了。”陆希见高严漫不经心,提醒高严道。 “哦,是嘛?”高严心里暗暗好笑,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阿兄,你那位人品可好?家中可有姬妾?” 陆希连炮珠似地问题,让高严哭笑不得,“你一姑娘 家,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阿漪嘛。”陆希反驳。 “他人品还算不错,姬妾的话,应该有几个吧。”高严想了一会才道,他哪里功夫去管自己的下属有几个小妾? “嗯。”陆希应了一声,心里也没太多感觉,一个二十二岁的年富力强的富家青年,不可能身边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姬妾,这太不符合当今社会现实了。 “怎么了?”高严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我现在真不知道,一会我让人去打听,好不好?” “不用了。”陆希对阿漪未来的老公有多少小妾一点兴趣都没有,“不。”陆希突然又改口道,“我要。” 高严转念一想,就知道陆希要这个干嘛了,他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取笑道,“你这傻丫头,这哪需要你来操心?司家该知道的早知道了。” “他们打听到的,肯定没有阿兄知道的详细。”陆希理直气壮的说。 “好,我下午就让人把所有能打听的消息都送来。” “那我就代阿漪谢过阿兄了。”陆希笑眯眯的说。 穆氏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哪有未出嫁的小娘子大喇喇的同一个外男讨论这种事的? 高严失笑摇头,他哪需要司漪的道谢?见时辰差不多了,他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咦?阿兄不用过午食再走吗?”陆希问。 “我还要去官署。”高严说,见陆希面露不舍,柔声哄她道,“等过了元旦,我再来带你去骑马。” “好。”陆希开心的应了,听说高严要去办公事,也不留他,起身要送他,烟微上前扶住了陆希。 高严摆手,“外头这么冷,别送了,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陆希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同他客气,只说,“我送阿兄下楼。” 高严想起了一事,脚步一顿,偏头对陆希道,“我这次让人找了一条羊毛织成的云肩,据说比裘衣还暖和轻软,你去承天门的时候,记得披上。” “好。”陆希点头对高严一笑,想不到阿兄连这个都想到了。宫中每年从三十晚上就会开始举办元旦盛会,到了半夜皇上还会登上太极殿前的承天门阁楼,主持元会大典。届时深受圣上宠信的皇家亲贵都会陪伴圣上一同登上阁楼,这是恩宠有加的表现。可对陆希来说,大半夜的跑去阁楼上吹冷风,真不是一般的痛苦,每年从阁楼 上下来,她都会感冒好几天。 高严等陆希送他下楼,怕她着凉,也没让她送到门口,就先离开了。 等高严离开香阁后,穆氏抱怨道,“大娘子,哪有未出嫁的小娘子随意同人讨论,一个外男有没有姬妾的?给外人听到了不是笑话吗?” “阿兄又不是外人。”陆希说。 “大娘子,你和二少君年纪都不小了,以后还是要稍稍避嫌下为好。”穆氏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憋在自己肚子里已久的话,见陆希听了自己的话不出声,她软语劝道,“大娘子,你别怪阿媪烦你,你和二少君情同兄妹不假,但终究二少君姓高,你姓陆。” 陆希揽着穆氏的手臂笑道,“阿媪,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穆氏听陆希这么一说,才放下了心,陆希又对她撒娇道,“阿媪,我午食想吃你做的清溜虾仁。” “好,我这就给你大娘去弄。”穆氏虽自己有儿有女,但她从小照顾陆希的时间比自己儿女长多了,对陆希是疼到了骨子里,一听陆希难得有想吃的东西,忙去厨房给陆希准备午食。 陆希等穆氏离开后,问在一旁等候了多时的烟微,“什么事?” “崔太后想让候大娘子嫁给崔少郎君。”烟微说。 “崔振?”陆希眉头一挑,崔太后果然偏心娘家人,崔振是崔陵唯一的儿子,建康出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一不精,阿薇配崔振就是糟蹋。更别说崔振还是崔陵的庶子,崔陵正妻并无子女,崔陵的孩子全是庶出。以常山高傲的心性来说,应该是看不上这门亲事的。崔太后动作还真快!陆希暗忖,她记得半个月前,崔太后才刚说要给阿薇找个夫君,她原以为起码要元旦过后才会正式提起,想不到崔家现在就憋不住了。 “明日元家的大夫人就会在万松寺,和公主、候大娘子见面。”烟微又道。 “元家的大少郎君,是元尚师吗?”陆希把玩着身上的小荷包,也就是说,常山不想听崔太后的话了?常山行动也不慢,两人不愧是母女,元家是太子生母元贵妃的母族,元尚师又是元家的长房嫡长孙,品貌出众,年少得志,跟崔振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是的。” “走吧,我们回书房。”陆希说,话音刚落,就听到阁外一阵喧哗,她随口问道:“外头怎么了?” “管家在让人换上新缎花。”春暄说。 陆希皱了皱眉头,招手示意 春暄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吩咐了她几句。 春暄听完后错愕的望着陆希,面部表情有瞬间的呆滞,好半响才应声。这让屋里其她丫鬟有些好奇,到底陆希对春暄说了什么。春暄正欲退下,陆希又叫住她,“阿兄走得急,也不知道来不来及进午食,你让庖厨准备一份清淡些的饭菜,让阿兄带上。” “唯。” 作者有话要说:藏袖犬也就是西藏獚犬,产自西藏,是中国一种古老犬种,也是一种带神秘色彩的优良犬种。獚犬最小的体重不到1公斤,民间盛传过去多由藏传佛教寺院大活佛和西藏上层贵族随身豢养。旧时藏族贵族用来消遣、娱乐。良种袖狗身高不足15公分,体重只有数百克,一般主人将其置于袖口之中欣赏玩,所以也叫袖狗。以后从西藏传入内地,在清朝皇宫中饲养,因此也称宫廷犬。在世界上西藏獚犬知名度并不太高,因此犬一直自然繁殖,现在优良纯种的很稀有。 ☆10、万松寺(上) 万松寺坐落于建康城郊的天阙山,从陆府出发,坐车到万松寺大约要两个时辰左右,陆希晚上不到戌时就躺下休息了,第二天刚到寅时,就被穆氏叫着起身了。 梳洗完毕,陆希换上白中单走出花罩,花罩外春暄正领着几个小丫鬟摆放着陆希的早餐。屋里几个炭盆烧的暖暖的,夏暑还是担心陆希着凉,捧出一件披风给陆希披上。 那件披风初看不起眼,可等夏暑抖开披风,衣衫如水般滑落的时候,引来了陆希的注意,“这是——阿兄新送来的?”陆希略带惊讶的望着这件衣物。 “是的。”夏暑跪在陆希面前,给她系好衣带,“二少君这次送来衣物中,这种羊毛织成的衣衫有好多件,寝衣、披风、云肩都有。大娘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轻软的羊毛织物呢。”陆家的侍女,都是见惯奇珍异宝的,若是这件披肩是软绸做成,众人绝对不会再望上第二眼,但二少君都说了,这是用羊毛织成的,大家都有些惊奇,羊毛织品居然也能如此轻薄柔软。 陆希道,“这不是用羊毛织成的,是用羊绒织出来的。” “羊绒?”众人困惑的望着陆希。 “羊绒是只出在山羊身上一层细绒毛,每年入冬寒冷的时候,山羊身上就会长出这一层羊绒,等开春转暖后,这层羊绒就会自动脱落。”陆希解释道,她对羊绒了解也不深,只知道一个大概,她没想到原来这时候就已经有羊绒了。陆希揉了揉额头,昨晚她是早早的上床了,但一直到子时左右才真正睡着,这么早起来,她头迄今还有点晕眩。 春暄见状,对秋霜使了一个眼色,秋霜上前散开陆希的头发,先用牛角梳的梳背轻轻的刮着陆希头部的穴位,手指轻柔的按摩着陆希的头皮,见陆希眉头渐渐散开,才用角梳沾了一点檀香油,从头顶往下,一下下的慢慢梳着。 “等一会上了犊车后,大娘就在车上睡一会吧。”穆氏见陆希头疼,也大为心疼。 “嗯。”就算穆氏不说,她也准备在车上睡一觉。 陆希喝了半碗粥,吃了两个云吞后,就让丫鬟把饭食撤下,春暄端来银丹草茶给陆希漱口,夏暑再次给陆希打水净脸,等秋霜梳好发髻后,给陆希换上外出的衣物。因是去进香,陆希穿戴的也简单,淡青的曲裾和浅碧色罗裙,高严送来的披风外,又罩了一件白貂裘斗篷。 等陆希一切打点妥当,去正厅的时候,陆言和候莹也到了,陆言和陆希穿戴的差不多,颜色都很素净,反观 平时一向装扮素雅的候莹出人意表的穿了时下流行的襦裙,海棠红的短襦配上鲜艳亮眼的石榴裙,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粉光柔腻,让陆言愣了愣,“阿姊今天穿的真漂亮。”时下很流行穿襦裙,但因陆希、陆言的祖母袁夫人,更喜欢家中女孩穿深衣或曲裾,所以三姐妹很少穿襦裙。 候莹脸一红,头微偏,“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陆希看到候莹含羞带怯的模样,就知她应该知道她今天去万松寺的主要任务了。今天大家都起的很早,三人都有意在车中补眠,也没有合乘,三姐妹一人一辆犊车,按身份陆希最前、陆言居中、候莹最次。按制陆希和陆言都是县主,可以乘坐双马安车,但两人还是比较偏爱犊车。一来是顾忌候莹的想法;二来犊车比安车要舒服宽敞平稳许多,用马拉车,她们只能使用两匹马,而用牛的话,可以使用四头。 众人卯时不到就从家中出发了,到天阙山的时候,也差不多辰时过半了。许是因为起早了,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三人都有些恹恹的,直到喝了几口热茶后,三人才恢复了些精神。 “阿母来了吗?”陆言问。 “公主正在东厢房同冼夫人、元三娘子说话。”下人回道。 “冼夫人怎么会来?”陆言奇怪的问。冼夫人,不是宫中元贵妃的大嫂,元家的大夫人吗?她怎么会来这里?也不怪陆言疑惑,万松寺毕竟是陆家的半私庙。 陆家世代信奉道教,但陆家嫁进来的媳妇并不一定信奉道教,尤其是陆希的生母汝南长公主,前梁皇室世代信佛,萧令仪曾祖父梁平帝,还几度想放弃皇位、剃度出家。汝南长公主下降陆家后,偏爱天阙山风景优美,就在其姑姐陆止清微观旁,选址建造了一间小寺庙。后来陆皇后、汝南长公主相继薨逝,陆家为两人做法事,也都选在此处。 十来年间,陆家数次翻修这间私庙,原本只是间小寺的万松寺,也就成了建康正经的官庙。但也仅在前殿接受附近百姓的香火供奉,后殿是专供陆氏女眷进香。和陆氏身份相差太多的,没资格入内,差不多的家族,基本各有各的寺庙,也不需要来万松寺,所以陆言才会奇怪 候莹脸一红,“许是有其他什么事吧?既有长辈在此,我们先去拜见吧。” 陆言也没多想,整理了妆容,喝了一盏茶水后,就去东厢房了。尚未入内,就听到清沥如水的声音从厢房中传来,“冼夫人果然是行家,这烹茶的水的确是惠山泉,只因此处泉水不够厚 重,我怕衬不出云雾茶的茶味来,特地从家中带了惠山泉来。” 陆言听到这声音,脸上笑容未变,但脚下一停,偏着头切齿问着巩氏,“阿媪,崔孟姬怎么来了?” “崔娘子前日就进宫陪太后了,听说今日公主要来进香,太后让公主带崔娘子出来散散心。”巩氏答道。 陆言心里冷哼一声,散心?怕是又拐着弯来讨好阿母吧?陆小娘子下巴微抬,右手举至半空,身后的丫鬟忙上前,双手捧住她的手,门口侍立的寺人心思灵巧,立刻扯着嗓子宛转的通报道:“安邑县主、万泉县主、候大娘子到。” 厢房里声音稍顿,便传来了常山公主的笑声,“刚刚还说起她们该到了,果然这会就来了,还不快进来。”最后一句话,语态极是亲昵。 宫女们打起帘子,陆希、陆言、候莹依次入内。三人入内就见常山公主下方坐着一名身着秋香色深衣的贵夫人,那贵夫人生了一张圆圆富态的脸,眼角有明显的细纹。 三名婷婷袅袅的少女,让冼夫人眼前一亮,对常山笑道,“公主真是好福气,有这三个花骨朵般的女儿陪在身侧。” 常山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但嘴上还是谦虚道:“阿冼不是也有三娘?我瞧着三娘可比我这个小魔星好多了。” 陆希等人进厢房后,先向常山、冼夫人行礼,又同屋内同辈的元三娘、崔孟姬见礼后,才在常山的示意下,坐于她身下,陆言一听常山的话,知道她在说自己,不依的唤道:“阿母——” 常山招过幼女,亲昵的问她路上累不累、饿不饿,陆言一一答了,陆希和候莹坐于下方,一言不发。崔孟姬在三人进来后,也不说话了,倒是元三娘偷偷的抬眼打量着候莹。 候莹今年十六岁,正是女孩子一生最美丽的时候,尤其是她今天穿了一身夺目华贵的红色,更显得她气质端方,冼夫人同常山说笑间,已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候莹好几次,见她始终面带微笑、目不斜视,说话也是柔声细语,心中就满意了几分。 也是!陆家长大的女儿,怎么可能有不好的?今上元后嫁给圣上半年不到就薨逝了,继后高皇后无子,她小姑元贵妃生育的皇长子虽已经立为太子,但宫中、朝上崔家的势力依然不可小觑,如果能和崔家联手,太子的地位肯定更加稳固。 只可惜崔家无嫡女,崔孟姬再出众,她的长子也不可能娶一个庶女,反观候莹虽然生父早亡,可母亲是今上唯一的同母妹妹,伯父是 征东将军候远,她又从小在陆家养大,得袁老夫人教诲,这样的女孩子从哪里去找?故冼夫人一听常山公主提起这桩婚事,就急巴巴的赶来了。 两位贵夫人聊得热火朝天,几名小娘子也说的投机,尤其是陆言,她只听常山和冼夫人说了几句,就大致估摸出冼夫人来此的真正意图,她和元三娘年岁相当,平时也见过几次,如今陆言有意替姐姐打好未来小姑子的关系,几声笑语就把元三娘逗得喜笑颜开,陆希话虽不多,但每次说话都恰到好处。 崔孟姬在一旁咬了咬下唇,目光复杂的扫过候莹,她比候莹小一岁,也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她今天穿着月白的上襦、蹙金红裙,富丽华贵中带着雅致,比起候莹丝毫不逊色,论容貌、论才华,她都不比候莹逊色半分,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没有一个好母亲…… 冼夫人在一旁看着,这也是她坚持不肯要崔孟姬当自己儿媳妇的主要原因,庶女——不管怎么教养,终究少了几分大气。冼夫人的目光在扫过候莹身边那条淡青身影的时候,微微一顿。 陆希今天穿了一件淡青的曲裾,清雅素净仿佛夏日午后放晴的天空,主料不见纹饰,袖口、领口和下摆处,用牙白素锦缘了边。这时空中飘来了一朵云彩,将日光遮住,厢房中的光线一变,袍裾上浮现团团云纹,朵朵芍药、石榴图案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云纹中。 冼夫人眼睛眯了眯,才发现其实陆希穿的曲裾并非纯色,而是青色的细线细细治了无数暗纹,静止不动时候,暗纹不显,等照射在衣物上的光线变化后,那些纹饰才能显示出来。 像是察觉到冼夫人的目光,陆希眸光一转,正对上了冼夫人,冼夫人不由有些尴尬,倒是陆希不躲不避,对冼夫人微微一笑,她双眸澄澈,看人的时候眼里似乎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冼夫人的尴尬之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陆希身体微曲,神色怡然给冼夫人和常山各倒了一盏丫鬟刚送上来的清茶,“母亲、夫人,这是前段时间阿姊特地让人炮制的泡茶,同煎茶口感有些不同。” 崔孟姬望着那盏清茶,神情有些僵硬,她才烹了一壶茶,陆氏姐妹就送了这么一壶茶来,她们算是和她比试吗? 冼夫人听着陆希清柔的话语,神色渐渐放松,含笑望着候莹,“候姑娘,这是茶是你让人炮制的?” “是的。”候莹柔声说,虽她力持稳重,可满脸的红晕和落在地上的目光,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冼夫人眼底浮起了淡淡的惋惜,但目光转向正满脸疼爱的望着女儿的常山时,她莞尔一笑,这也不错。 陆言年幼,性格也活泼,哪里耐烦整日坐在厢房中陪两人说话,待了一会,她就拉着元三娘要出去玩,常山嘱咐宫女、寺人们看好几位娘子,就任她们出去玩了。 陆希出了厢房,就同元三娘和崔孟姬告辞,陆言和候莹知道她要去那里,也不多问,元三娘倒是有些好奇,但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也没多问。 陆希走出月洞门,春暄手中捧着一个花插,同一名灰衣女尼朝她走来,两人同时朝陆希行礼,“大娘子。” 陆希接过春暄手中的花插,“走吧。”陆希示意下人不要跟随,三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后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前一直以为古代没有羊绒,可后来发现玄奘曾经提起过,他在如今印度地区见过羊绒,就在这里采用了。以前还以为明代才有棉花,后来发现原来魏晋时期,中国就有棉花了,也有棉布了。 ☆11、万松寺(下) “大娘子,您让印的一千册经文已经印好了。”灰衣女尼跟在陆希身后,双手合十说道,“等过了元日,寺中就开始发放经文。” “嗯,你看着办就好。”陆希颔首,“我让你准备的粮食、肉食、冬衣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女尼并不很了解陆希为什么要她们准备这么多东西,“大娘子,最近城外饥人越来越多了,我这些天和清澄商量下,想准备些干粮,准备等元日过后,施与来寺庙进香的贫家。”女尼说,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姿容秀雅,若不是穿着僧衣,旁人定以为是哪家的贵夫人。 “你以前和清澄做过这些事吗?”陆希问,清澄是她姑姑陆止清微观的主事,这名女尼是万松寺的主事。 “没有。”女尼摇头,“之前就开设过粥棚。” “那就先不要用了。”陆希说,粥棚是在固定地方,不管是私人还是官家,周围都有重兵防守,流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且粥棚是大家做惯的,但如果在寺庙发放干粮,不说起什么暴动,就是人流稍大一些,场面就不一定能控制住,陆希可不想好心办坏事,“住在万松寺附近的贫家大多是家中庄客吧?” “是的,都是观主和大娘子的庄客。”女尼说,这附近一片山林田地,都是前朝景武二帝给陆止、萧令仪的私产,萧令仪薨逝后,理所当然由陆希继承,附近的居民也几乎都是两人的庄户或是私奴。 “你把干粮连带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全给阿伦,让阿伦带人去发给家里的日子,就当是我和阿姑给他们的元礼。”陆希吩咐道,阿伦是陆希的奶兄,也就是穆氏的儿子,陆家的家生子。 “唯。”女尼应诺。 “什么人!”突然墙外传来一声厉喝。 “哗啦啦——”树叶一阵剧烈晃动,“哎呦!”一声惨叫,“啪!”一声肉体重重落地的声音。 春暄和女尼净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的一怔,不过两人立即反应了过来,挡在了陆希面前,警觉的瞪着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华服华服,“来人!快来人!”春暄连声呼唤。 陆希顺着两人间的缝隙间望去,那人看上去十六七岁左右,眉目俊朗,身材高大、皮肤微黑,看上去像是某个富家的郎君。 “少君!少君!您没事吧!”墙外传来了带着哭腔的嚎叫声。 “老子还没死!你嚎丧啊!”那少年一跃而起,中气十足的怒骂道,可目光转到正戒备的 望着春暄和净慧,他一下子站直了身体,声音也轻了下去,对着两人身后的陆希咧嘴一笑,可估计是抽疼了身上某个部位,原本计划风度翩翩的笑容,一下子变成呲牙咧嘴,“崔某唐突,冒犯了姑娘,无礼之处望姑娘见谅。” 陆希打量着这少年,说话嬉皮笑脸,眼睛也直愣愣毫不遮掩的盯着自己发呆,但目光清亮,并不是让人太反感,崔某?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嗒嗒嗒”急促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响起,陆家下人的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功夫,陆希身边就围满了人,门外守候的部曲也进来了。 “你是何人!”陆家部曲的总管板着脸喝道,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人居然能混进守卫森严的万松寺,今天因陆希等人要来,万松寺从昨天开始就闭寺谢客了。 “在下——”少年扭捏的拉了拉凌乱的衣衫,刚想说出自己的身份。 “子羽?”清朗的男声响起,一名身着月白深衣,剑眉星目的俊美青年匆匆领着一队甲士赶来,一见那名少年,青年错愕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难道这里只允许你元子长来吗?”那少年闻言冷哼了一声。 “当然不是。”元尚师莞尔一笑,“你要来说一声便是,长公主自会让人迎你入内,何必做这么危险的举动呢?” “本郎君就不爱走寻常路!”崔振头一扬,傲然说。 陆希平时连崔孟姬都很少见,更别说崔振这种隔着一层的外男了,元尚师更是从未见过,所以她一开始没认出是崔振是谁,可一听两人互称字,崔子羽、元子长,陆希就知道是谁了,原来阿薇的两个未婚夫候选都来了。这下可热闹了。 崔振不会是来看阿薇的吧?论身份崔振是候莹的表兄,不过崔振从小就跟着崔陵四处当官,回到建康后,崔振年纪也大了,也不好频繁出入宫禁,估计崔振也就在小时候见过候莹几次。 元尚师对崔振的无礼,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好脾气的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先带你去见长公主吧。” 崔振抖了抖衣袖,“本郎君去见阿姑,还需要你来引见不成?” 崔振和元尚师有时间斗嘴,陆希却不想陪他们浪费时间,她示意围在面前的侍从散开,上前几步,“元郎君、崔郎君。”论身份,陆希是县主,而崔振和元尚师,不过只是在朝中领了虚职,品阶低微的小官,三人又是平辈,陆希无须向他们见礼,事实上陆希没让两人见礼,已经是很客 气了。 元尚师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崔振立刻回头对陆希笑道:“陆姑娘,刚才崔某没有吓着你吧?”崔振努力的让自己笑得很自然,可从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可不是白摔的,他脸不时的抽动一下。 元尚师顺着那清越的声音望去,只见一名青衫少女亭亭站于长廊之中,手中捧着一只纤长的花觚,几株绿萼置于觚中,绿萼身姿秀雅、皎洁如白玉,美不胜数,而持花之人缓步如莲,清眸如水,香肤柔泽,素质参红,更是恍若神仙中人,饶元尚师心性沉稳,初见这少女也稍有失神。直到崔振那像是夹着嗓子的古怪声音传来,才让他回神,朝陆希拱手含笑道,“陆大姑娘,元某适才失礼了。” 元尚师也没见过陆言,可见这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左右,这次来万松寺的女郎中,候莹、崔孟姬都已年满十五,陆言、元三娘年纪还小,想来想去就只有陆家大娘子一人了。崔陵也是顺着着陆希的年纪,才猜出她的身份。 陆希微微一笑,“崔郎君,你还是唤个疾医看看吧。”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别摔成内伤才好。 “呵呵,多谢陆姑娘关心,崔某不碍事的。”崔振拍拍胸膛,以显示自己的强壮,元尚师嘴角一抽。 “两位郎君,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陆希对崔振的殷勤视若无睹,她还有事要做的,对这两人略一屈身后,便转身离开了。 “哎——”崔振想追上去,却被元尚师一把拉住,笑眯眯的说,“子羽,既然你都来了,先去拜见长公主吧。” 崔振一听,眉眼耷拉了下来,恹恹的应了一声,说真的,他还真不想去见那个从来没瞧得起他过的表姑,只是都被抓住了,不去拜见表姑是不可能的,他随口应着,目光依然依依不舍的望着那离去的袅娜身影。 元尚师嘴角一晒,连侯家的女儿都娶不到人,还敢妄想陆家的女儿? “大娘,这崔少君也太无礼了!”净慧等陆希入了月洞门后,才忿忿说道。 陆希没接净慧的话,而是将花插恭敬的供在一牌位前,这牌位是萧令仪的牌位,萧令仪生前最爱就是天阙山风景,曾一度想葬在天阙山,虽说后来她还是葬在了其父梁景帝的修陵,不过陆琉为了满足的爱妻的心愿,还是在万松寺给她立了一个牌位,陆希每次来万松寺,都会来拜见母亲。萧令仪生前最爱绿萼,每年只要家中绿萼开花,陆希来万松寺进香时,总会带一束绿萼供奉于她牌位前。 “净慧, 阿姑是在清微观,还是在山下别院。”陆希自蒲团上起身问道。 “观主在山下别院。”净慧神色略带几许不自然,“观主从上月开始,一直住在别院中。” 陆希见净慧别扭的神色,轻轻一笑,在别院中住了一个月啊,看来阿姑又有新欢了,“我一会要去看她,你派人去和阿姑说一声。” “唯。”净慧退下。 “人走了吗?” “走了,崔少君被元少君带着去见长公主了。”春暄说。 “那我们先过去吧。”陆希说,闹了这么一出,她若是直接去阿姑那里,倒像是避而不见,显得小家子气了。 刚才陆希出门,没披斗篷,嫌斗篷碍事,又说不冷,春暄担心她着凉,就让人去拿了披风,见她要出门,就拿着披风上前,给她穿上,“姑娘嫌斗篷碍事,就穿一件披风吧。” 烟微就守在门口,见陆希出来了,上前道,“大娘子,刚才崔娘子派人来过一次,听说姑娘在静室,就没让我们通传。” “她处事一向得体。”陆希淡淡的说道。 春暄和烟微小心的打量着陆希的神色,一时吃不准她是不是在生气,崔少君的举动确实太无礼了。烟微和春暄是陆希身边最得重用的两个丫鬟,一个管内、一个对外,刚才烟微就去查看净慧给庄户准备的元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跟大家八卦个古代美少年的故事吧,也就是“香肤柔泽,素质参红”的来源。此人叫周小史,生于西晋,他一出生,母亲就因大出血身亡,同时家中突现白狐,相传此为不祥之兆。周小史的父亲见了,自认为这个绝美的孩子是个祸水。便从此不让儿子出门半步,不让他读书识字,将其软禁。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周小史在十五岁的时候,被皇帝看中。自然将他带入宫内,成了当时有名的娈童。当时还有人给他做了一首诗,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冯梦龙的《情天宝鉴》上说过,魏晋佳人有二,一为潘安、一为周小史。都说现在是全民卖腐,现在看看,发现古人也是啊。 ☆12、玉璧明珠 万松寺身为萧令仪的别院,后院十分的宽敞,环境也极为清幽,陆琉信奉道教,可偶尔兴起之时也会来此住上几天,倒是常山每月都来此进香,但从不入真正的后院。 常山听到崔振从树下摔下来的消息,神色一僵,面色立刻竖了下来,恼怒的狠狠瞪了忐忑站在一旁的崔孟姬,崔孟姬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常山,心中极是委屈,又不是她让阿兄爬树的。 冼夫人在一旁打圆场道:“公主还是先唤疾医和殇医过来,从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冼夫人心中对崔家又厌了几分。冼氏娘家非高门世家,却也是书香门第,元三娘是幼女,性子是被她养的娇了些,可该有的教养还是有的,如何看得上崔家这种做派?歹竹出好笋不是没有,但最常见的是蛇鼠一窝。 常山听了冼夫人的话,眉头更是皱紧了,“一时半会哪有什么大夫,叫医女来先给他看看吧。” 候莹在一旁涨红了脸,崔氏兄妹的举动,让她非常尴尬,大家都心知肚明,崔振会来此的原因。常山心疼女儿,不忍女儿在未来的婆婆面前尴尬,“也差不多该进午食了,你去把你妹妹和三娘叫回来吧。” “是。”候莹巴不得出去透气。 常山等女儿出去后,神色略缓的转而望向冼夫人,“我那个表侄被我表哥宠坏了,阿冼你别介意。” 莫说冼氏有意同常山结亲,就算不结亲,看在常山是公主的面子上,也要给她台阶下,“都是孩子,哪有不顽皮的?我家子长淘气起来,也闹得很。” “是啊。”常山笑着眯了眯眼睛。 候莹来到陆言和元三娘、崔孟姬暂歇的厢房的时候,陆希也来了,候莹关切的问:“皎皎,你还好吧?” 崔孟姬听候莹这么问,心里有些怄火,她当自己阿兄是什么洪水猛兽了?明明阿兄都从树上摔下来了,她们还这么不依不饶,偏她们陆家的姑娘娇贵,看一下都不成?她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还是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皎皎,刚才是我阿兄失礼了,他一向都这么粗枝大叶,来拜见姑母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我没事,倒是崔郎君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可曾受伤?”陆希说。 “阿母已经让医女先去看过了,说是没事,崔家表哥身体一向很好。”陆言一派天真漫烂的笑着说。 崔孟姬咬牙,这陆言就差没挑明了说自己大哥皮粗肉厚了! 元三娘却只望着陆希 身上那件白披风,“阿陆阿姊,你身上的披风是什么料子?”她一眼见到陆希披风的时候,就好奇了,之前就想问,可陆希有事离开了,现在逮到机会了。 “这是用羊毛织成的料子。”陆希说。 “有这么轻软的羊毛料子?”元三娘稀奇的问。 “据说是从天竺那儿传来的。”陆希并没有向三娘解释,这是羊绒,她自己对羊绒是什么也不是很清楚。 元三娘听说是天竺传来的,准备回去就让管事去打听。 “皎皎,你这件衣服是新作的?”崔孟姬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是的。”陆希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 陆言见崔孟姬似乎还想再问,似笑非笑道,“崔表姊对我阿姐还真上心,你同一年也见不了阿姐几次,居然都能记住她哪件衣服没穿过?” 常山和崔家的关系比较亲近,但崔孟姬的确没见过几次陆希,袁老夫人未过世前,陆希一直陪在体弱多病的袁老夫人身边,别说外人了,就是陆家远亲都没几个见过她的。袁老夫人去世后,她又被高太皇太后和豫章长公主养在深宫,崔太后是疼爱崔孟姬不假,可她更宠的是自己两个嫡亲外孙女,更别说宫中还有一堆正经的孙女,崔孟姬在十四岁前,进宫的机会不是很多。 “我是随口问问。”崔孟姬笑容有些僵硬。 陆言扭头不理崔孟姬,崔振要是没有崔孟姬的帮忙,能进万松寺吗?陆家的部曲和宫中的侍卫又不是摆设?陆言是崔太后和常山的掌中明珠,又是陆家的女儿,要说没有半点傲气是不可能的,要不是从小家教严格,早被宠的骄纵无比了。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僵住了。 候莹虽恼了崔家兄妹,但也不想给外人看笑话,再说这里她年岁最长,又是主人,不能冷着来客,“阿母说快进午食了,让我们先过去,我们这就走吧。” 元三娘也附和道:“是啊,我都有点饿了。”她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说起这个话题,陆言和崔孟姬也不会闹矛盾。 陆言见她神情忐忑,亲昵的笑着揽住她的手,“那三娘你今天可一定要尝尝,庙里厨子做的素斋,我保管你会喜欢的。” “好啊!我早听说陆家私房菜中素斋极出名了。”元三娘说,不知不觉间就被陆言拉出了厢房,候莹跟在两人身后离去,陆希抬头望了一眼尴尬的崔孟姬,起身道,“崔娘子,我们也走吧。” “好。 ”崔孟姬松了一口气,笑着走到了陆希身边。 一顿午食吃的宾主尽欢,午餐后陆希同常山说要去别院看姑姑,常山淡然的点头许了。陆希同冼夫人、元三娘和崔孟姬告辞后,就先离开了。常山见时辰不早了,也和冼夫人离开了。 候莹和陆言也不坐自己的犊车,直接上了长公主的马车,刚上车陆言就小嘴一撅,“阿母,崔振肯定是崔孟姬带来的!” 候莹低着头不说话,常山轻拍着在自己怀中撒娇的小女儿,“阿薇,你放心,阿娘定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她冷冷一笑,“崔陵也不瞧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也敢妄想我的娇女!” “阿母,我没受什么委屈。”候莹浅浅一笑,给常山揉着肩膀,“倒是你这些天一直忙于大母的寿诞,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常山含笑轻拍她们的双手。 候莹见母亲心情不错,宛转提起了另一件事,“阿母,表哥摔下来的时候,皎皎也在场。” “是啊!阿母,表哥也太过分了!若是吓到阿姊怎么办?”陆言忿忿道。 常山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哪有那么娇贵?不过是被看了几眼,还能少块肉不成?阿振摔下来都没叫苦呢!”对着两个亲生女儿,常山自然对表侄很不满,可若是说起陆希,常山不由又偏帮起了自家人。 陆言小嘴一鼓,刚想说什么,就被姐姐的眼神阻止了,陆言咬了咬下唇,要说她和陆希感情有多好,那不现实。她是崔太后养大的,而陆希霸占了大母和父亲所有的疼爱,宫里还有高太皇太后、高皇后、豫章长公主撑腰,应该说陆言从小就嫉妒这个得了所有人宠爱的姐姐。可再嫉妒,陆希也是她姐姐,他崔振算什么东西? “阿母,你今天还要去宫里吗?”候莹怕陆言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急急的开口。 “嗯,你们要一起住宫里,还是回家?”常山问。 “我要回家。”陆言想也不想的说道,宫里规矩大的要命,哪有自己家里自在,候莹和陆言一个想法,也不喜欢入宫。 常山瞄了女儿一眼,“我这几天不在家,你父亲也不管你,你倒是正经管起家事来了,连你阿弟都敢饿了。”她也是刚才知道,陆言居然一天没给大郎吃东西。若不是陆言是她亲女,她早开口骂了。 “他不是吃点心了吗?有阿尹和阿向在,哪里会饿到他?我就是让他学学规矩罢了。”陆言漫不经心的说。 常 山皱眉,陆言蹭到了她怀里,撒娇道:“阿母,这是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我就让人教些大郎规矩而已。” “大郎的规矩自会有先生教,管你什么事?”常山没好气道。 陆言可不敢说母亲把大郎宠坏了,眼珠子一转,腻着常山道:“阿母,我想要一串红碧玺的手链配我的新衣服。” “你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常山点点的女儿的鼻子,笑着答应了,“阿薇也要吗?” “我要粉碧玺好了。”候莹笑着说。 常山和两个女儿聊得兴致勃勃,冼夫人和元三娘也在谈着陆家的几位姐妹 “阿娘,陆大娘长得真好看。”比未来的大嫂和阿妩都好看,元三娘暗道。 “我家三娘也好看啊。”冼夫人宠爱的对女儿说道,回想起陆希的姿容,心中暗忖,不愧是玉璧明珠之女。当年前梁武帝在主持陆琉和汝南长公主萧令仪婚礼时,曾戏言陆琉皎似玉璧、萧令仪炯若明珠,“为朕掌心的一对玉璧明珠”。汝南长公主身份贵重,她薨逝的时候,冼夫人还没资格拜见她,不过今日见到陆希,也隐约可见当年“明珠”的风采。 “我比陆家姐姐差远了。”元三娘心无芥蒂的夸着陆家姐妹,“阿母,我以后可以去找阿陆阿姊玩嘛?” 冼夫人看着天真娇憨的爱女,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你两个陆姐姐不都让你去她们家玩吗?” “对哦!我回去告诉阿芸她们,她们一定会羡慕我的!”元三娘咯咯笑着说,陆府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元家现在富贵了,可想要登门拜访陆府,还没那个资格,“阿母,你说皎皎阿姊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和阿妩阿姊一起回家呢?” 冼夫人说:“许是她其他事情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元尚师突地插嘴,“我记得清微观就在这里,陆大娘子应该是去拜见她阿姑吧。” 元三娘也想起陆希和陆言有个出家当道士的姑姑。 “说来陆大娘子今年也有十三了,也不知道将来会配个什么人家?”冼夫人说忍不住同儿子闲聊道,候莹好是好,就是太羞怯了些,不及两个妹妹明朗大方,陆言又过于傲气,说来冼夫人最看中的就是陆希了。只可惜他们家身份还不够,不然若是能娶个世家女回来该有多好?她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太异想天开,当年先帝在朝中何等威严赫赫,也算陆家半个门生了,最后也不过只娶了一个陆氏的旁系女。 元尚师 不用猜,都知道母亲心里在想什么,母亲是一心希望他能娶个品貌端庄的世家女,可对元尚师来说,他要娶的人是崔太后的外孙女,当今圣上的嫡亲甥女。如果有可能,元尚师更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是陆言,她不仅是崔太后最喜欢的外孙女,还是陆家的女儿。 陆元澈只是一个无实权的光禄大夫,可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最护着他的就是皇帝了,不然陆琉怎么敢在崔太后寿诞前,上书大骂崔陵呢?可惜他们家不是士族,陆琉也不可能把女儿下嫁寒门。至于母亲最看重的陆希——她容貌、出身再好,也是前朝皇室后裔,他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阿娘,为什么皎皎阿姊的阿姑会出家?她没嫁人吗?”三娘好奇的问。 怎么没嫁人?冼夫人嘴角一抽,只是人家嫌弃夫君太花心,把夫君休了而已,冼夫人不好对女儿说这种话,只含糊道,“陆家世代向道,家中女眷终生不嫁也不少见。”见元三娘还想问,打断她道:“你不是跟我说想要做新衣服吗?还说不知道是什么料子?” “对啊!阿母,我今天看皎皎阿姊穿了一件白披风,看着很暖和,那布料我以前都没见过,看起来像羊毛,但比羊毛软和许多……”三娘同母亲娇娇的说了起来。 而他们屡次提起的陆希,此时正看似淡定,实则囧囧有神的,被某人压着“欣赏”一位身材健美、衣衫半露的男子舞剑,一旁还有一名文雅的美男子弹着琵琶伴奏。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读者提出,披风和斗篷有区别吗?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我们现在意义上认为的披风,其实就是斗篷,多为一片式结构,无袖、颈部系带,披在肩上用以防风御寒。短者曾称帔,长者又称斗篷,斗篷一般连帽。斗篷一般都是外出时候穿的。而我文里女主用的披风,其实算是一件衣服,那种对襟大袖、对襟、两腋下开衩、有二长袖的长衫,这种披风室内外均可穿,盛行于明清时期,从许多画像以及笔记资料上看,披风是明代比较流行的一种服饰,但是魏晋时候也有这种类似的衣衫。《红楼梦》中也反复出现披风这种衣物,同时红楼梦中既有披风又有斗篷,说明这二者之间的确存在差异。《红楼里》一段,我记得比较清楚,就是王熙凤穿过这种披风,我百度了下,把那段给大家看下,“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这里王熙凤穿的披风,就是我说的那种对襟 大袖、对襟、两腋下开衩,有二长袖的一种长衫。、对手指,我这几天更新还算行吧,都是日更,看我今天更新的那么早的份上,大家多留点言嘛。。。下章我放一个极品和两个美男出来~(≧▽≦)/~ ☆13、陆清微 天阙山下,陆止别院的管事,一接到陆希要来的消息,就派人到路口等陆希,下人远远的瞧见大车队驶来,忙派人回去通报,管事亲自赶到门口,候着陆希,见陆希下车,忙笑着上前搀扶,“大娘子,奔波了一早上,可曾累着?” “不累。”陆希摇了摇头,“阿姑呢?” “观主在大厅观舞,让大娘子到了就过去。”管事说。 “观舞?什么舞?阿姑又新排了曲谱吗?”陆希随口问道,和父亲一样,阿姑同样喜欢、甚至可以算痴迷于声乐,不在道观清修时,就喜欢在别庄排曲。 “不是。”管事面色有些奇异,“一个月前,庄上新来了两位郎君,观主和他们很谈得来。” “他们待了一个月?”陆希一听这次来的两个人居然能让阿姑留上一个月,不由提了一点兴致,“他们可有什么才华?” “文郎君精通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清谈时旁征博引、信口拈来,同观主谈了月余,观主赞他才华不逊当年的郎君。”管事说。 “阿姑当真这么说?”陆希挑眉,要知道她阿姑才华横溢,个性又高傲,能得她如此赞美的人可不多。 “是的。”管事肯定回道,“还有一位武郎君没什么才华,但有一身极出色的武功,观主说,等过了元旦,就把两位小郎君推荐给郎君。” “这两人居然姓一文一武?”陆希失笑,“文郎君推荐给耶耶还行,那位武郎君推荐给耶耶有什么用?”陆家以武立家,但在很早之前,家族由武转文了,父亲和朝中武将也不是很熟,能给他安排什么官位?不过说实话,陆希对阿姑的眼光不怎么信任,她赞赏的人,肯定是有才华的,可有才华的不代表能成为官员,所以阿姑每次推荐给耶耶的才子,耶耶基本两杯茶,奉上一些钱财就打发了。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大厅,尚未入内,就听到一阵嘈嘈切切错杂弹的琵琶声,挑、拨、滚、扫接连而至,铿锵之音响彻大厅。陆希幼承家教,本身音律水平只能算尚可,但鉴赏能力绝非常人能比,一听这曲声就知道此人功底扎实,她抬手示意门口的侍女不必通报,她直接从偏门入内,这么好的曲子,若是从正门入内,打扰人家弹奏就不好了。 一进厅内,就见一阵寒光闪烁,陆希定睛一看,只见一名身量健美高挑的男子,正随乐起舞,剑走游龙、迅捷如雷,剑光吞吐间,寒芒闪烁,饶陆希见惯了歌舞,也忍不住暗赞一声,古人描绘“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 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很快,陆希就有些尴尬了,或许是因为这男人舞得太过激动,上身原本就略显单薄的衣衫,居然半退了下来,露出了结实的胸部。陆希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脚下一转,就想离开。 “皎皎,你来了,快过来——”陆止原本正靠在榻上欣赏了剑舞,发现侄女来了,忙笑着朝她招手。 “阿姑。”陆止都叫了自己,陆希只能走过去。 “怎么样?这两人很出色吧?”陆止等陆希坐到自己身边后,笑着对她咬着耳朵。 陆希嘴角一抽,“难道他们就是文武郎君?” “你已经知道了?”陆止笑着靠回软垫上,陆止比陆琉要年长十岁,不过容貌看上去,不过三十许,肤如凝脂,颜如舜华,桃花水眸顾盼神飞、妩媚绝艳,同陆琉那种宛如谪仙人般的风采完全不同,却同样让人移不开眼。 如果是自己老爹是差一步就要登天的仙人,她这个阿姑就是用来祸害天下的妖精!陆希一直很佩服自己大母,有这么一对儿女,她还能淡定如斯,内心是何等的强大。 “阿姑,等你看完了,我再来找你。”陆希说着就要起身。 却被陆止一把拉住,咯咯笑道:“你这小古板,这么好的剑舞,错过今天可就没有了?”她见侄女目光里满满的都是不信,正色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剑舞,这是正经的剑式。今日错过了,你去哪里找这么一个精通剑法的郎君给你舞剑?再说又垂着帘子,他们又看不见你,你怕什么?”陆止和陆希面前垂了一道珠帘,两人能看清外面,外面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陆希听了姑姑的话,有些啼笑皆非,不过坐下观赏着那剑舞,看了一会她发现男子招式开合间,煞气腾腾,“这位武郎君上过战场的?”陆希有些诧异的问,既然都上过战场了,怎么还有来阿姑这里呢? “不错,这都能看出来了。”陆止赞许的瞄了侄女一眼,继续支颐欣赏着堂下的舞剑,看来自己对她的教育没白费心。 “我以前见阿兄身边的几名侍卫,清晨练习过剑法,感觉和这位郎君有点像,就是没这位郎君施展的那么美观。”陆希说,阿姑说武郎君舞得是正式的剑法,可在陆希看来,这应该是属于观赏性的剑舞,真正的剑法讲究的是一剑毙命,哪有那么多花式? “高严那些侍卫是杀人的剑法,哪是用来看的?”陆止不以为然的反驳 ,她笑盈盈的搂着侄女,指着那两人,“皎皎,你看这两人如何?” 一个俊秀斯文,一个英挺硬朗,全符合姑姑的审美观,还能怎么样?“阿姑看上的自然都是年轻俊才。”陆希选了一个中庸的词。 “哈哈——”陆止朗朗一笑,“你还真说对了,这两人的确是俊才,可不是以前那堆绣花枕头可以比拟的。” 原来阿姑也知道自己以前推荐的都是绣花枕头。 陆止凑在陆希耳边,轻轻的说道,“皎皎,你看那人,住在别院也有一个多月了,可天天必定要看两个时辰书、练一个时辰字,哪怕不睡觉都要做完……” 陆止指着两人,在陆希耳边说着两人的来这里的各种举动,陆希偏头听着,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阿姑每次遇到她觉得有趣的人,都会让陆止见上几面,说些那人的言行举止。 “阿姑,要照你这么说,这两人恐怕不会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小官吏吧。”陆希说,这两人都已经是官吏了,莫非来此的目的是更进一步?但如果想更进一步,也没必要找阿姑吧? 在这个门第为上时代,寻常寒门弟子,想要入仕就跟登天一样,攀附士族成为其门生或是门客,属于比较常见寒门有才华弟子入仕途的捷径。时至今日,门生也好,门客也罢,早无古时那种较高的地位了,很多都已经属于半仆的存在了。陆家也不例外,但陆家的门生招收相对比较严格,依然属于需要传课授业的弟子。不过陆氏门生基本都是士族,只有极少数寒门弟子,父亲陆琉迄今为止,只收过三名寒门出生的弟子,其中高严还是走陆希后门进去的。 “他们想当你耶耶的门生。”陆止弯了弯嘴角说。 “耶耶已经很久没有收门生了,再说他们是寒门弟子。”陆希不认为耶耶会这两人破例,她见姑姑对着自己微笑,“姑姑想给耶耶推荐?”陆希惊讶的问,姑姑这么喜欢这两人?她还以为姑姑腻味了现在这两个面首,想换人呢。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姑姑选的的面首大部分出身寒族的平民,她现在身边两个面首,其中一个还是陆家的部曲,两人已经跟了她快十年了。 对陆希来说,自己的姑姑是一个让自己高山止仰的存在。陆止比陆琉年长十岁,她出生的时候,正是陆家最辉煌的时候,那时候陆止和陆琉的父亲陆说、姑姑陆皇后、姑父萧彧都在世,当时陆说夫妻无子,帝后也无子,陆止可以算两家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女,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养成了 她无法无天的脾气。 陆止十六岁那年,和陈郡谢氏的谢芳成亲,两人是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但再好的感情也挡不住谢芳的风流逸事。若是换了一个人,说不定也会对此忍气吞声,一心筹谋生下嫡子,教育子女,这辈子也就过去了。可陆止是何人?她是中书令陆说的唯一的嫡长女,帝后的掌上明珠,从小被宠得不知道“忍”字是怎么写的! 在谢芳再度传出和一位士族千金风流绯闻后,陆止跑到了姑姑陆皇后面前,要求离婚。一开始帝后和陆说夫妻都不允许,那时候尚未登基的武帝,为了帮陆止出气,甚至还派人绞杀了谢芳数名美姬,谢芳也跪在帝后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但陆止执意不答应,甚至为了躲避谢芳的纠缠,跑到了道观出家。最后还是陆说的夫人袁氏,答应了女儿离婚的请求。陆止离婚后,也没再成亲,众人几次劝说无效后,景帝就给陆止盖了一间道观,并赐了道号。 女道士,在梁朝的地位比较特殊,在民间可以说是高级娼妓,但在上流社会,有不少士族女和皇室金枝玉叶,会选择当女道士逍遥自在一生。贵女成为女冠后,生活就比较自由,没有琐事缠身,不需要伺候姑舅、夫君,可以自由云游四方,与山水为伴;可以单独接待男客,与文人骚客交游聚谈,不少贵女女冠艳名远播,生活奢靡,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陆止成为女冠后,却不屑如此行事,虽也养了几名男宠,庄下别院也接待慕名前来的客人,但能让她亲自接待的寥寥无几。平时最喜的就是云游四方,她曾在游泰山时,一口气写下了十首《泰山吟》。又整理补充了道教内丹修炼主要典籍——《黄庭经》,疏义了《元始大洞玉经》、《元始大洞玉经疏要十二义》……是当世公认的才女兼道学大家。道学大家王道玄曾赞陆止,“天下女冠,仅清微一人。” “我想推荐文郎。”陆止悠然道,“至于武郎,就看他自己选择了,如果愿意,我想阿弟收他做个门客还是可以的。” “嗯。”陆希不在意的应了一声,她今天来可不是看美男舞剑的,她是有事和陆止商量的。 这时琵琶声已经停下,那武郎君手一扬,宝剑如一道银光射出,又如闪电般的折回,“当——”剑身震动余音不绝,宝剑却已然归鞘。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大年夜快乐!o(n_n)o哈哈~谢dybugzzzz投的霸王票^_^古代女人不满老公纳妾,和老公愤然离婚的,貌似有不少,世说新语上就记载了,谢邈 的妻子郗氏,就因为老公纳妾,和老公离婚的。然后更玄妙的事在后面,谢邈认为老婆给他写的离婚书,不是老婆自己写的,是自己门生仇玄达代笔,然后骂了玄达一顿。仇玄达怒了,“遂投孙恩,并害邈兄弟,竟至灭门。”还有男人宠妾灭妻,娘家人出头,把小妾毒死的。三国时候,夏侯尚宠小妾宠的连老婆都超过了,他老婆是曹真的妹妹,曹丕就派人把这个小妾绞死了,然后夏侯尚一年也死了。==所以负心男做不得啊!古代女人,娘家强悍的,身为大老婆,其实日子过得还是很舒服的,比如说谢安的老婆刘氏,是大名士刘惔的妹妹,谢安要纳妾,刘氏不允许,谢安就灰溜溜的不敢答应了,当然他其实纳不纳妾,也没多少区别,谢安的东山妓,留名青史,被多少文人名士歌颂。、古代还有不少贵女,尤其是唐代,为了不结婚出家,比如说金仙、玉真公主,还有李林甫的女儿李腾空。 ☆14、陆大郎 武直收手,昂然站立于大厅之上,手中宝剑依然低吟不止,文瓒也收手,将琵琶放于一侧,两人同时向珠帘内的陆止行礼。 他们之前还困惑,来这里也有一个月了,陆止同他们见面从来不挂珠帘,怎么今天突然讲究起来,后来他们才发现原来里面似乎还坐着另一人,隔着珠帘隐约望去,见清微子对来人极为亲昵,两人似乎坐在一起,文瓒略一思索就了然,能让清微子如此亲近,又必须要垂下珠帘的,怕是只有陆家大娘子一人吧? 这时武直也想到了,帘中另一人的身份,比起文瓒的内敛,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直愣愣的瞪着珠帘里面的人影。文瓒见武直如此,轻咳了一声,才让武直收回了目光。 武直最后一招精妙绝伦,但还不起陆止、陆希的惊叹,有资格到她们面前献艺的人,基本上都有这手绝活,见惯了也就不怪了,陆希轻轻的拉了拉陆止的袖子,努了努小嘴,示意陆止把这两人打发了。 陆止笑着起身,出了珠帘同两人说了几句,两人便退下了,陆止回头对掀帘出来的陆希问:“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急巴巴的过来同我说?” “阿姑,我想问你要个人。”陆希问。 “好啊,是谁?”陆止爽快的一口答应。 “奔霄。”陆希说。 “奔霄是谁?”陆止怔了怔,她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皎皎总不会问她要个她都不知道的人吧? “……”陆希默然,“就是二傻。” “二傻?你是说阿景的侄子二傻?你要那个傻小子干什么?给你当跑腿也太小了些吧?”陆止疑惑的问。 阿景是陆止两个男宠之一,阿景是陆家的部曲,武艺高强,陆止这些年敢肆无忌惮的四处云游,和阿景面面俱到的守护、照顾不无关系。阿景没成亲,他兄弟们倒是生了十来个儿子,二傻是他二弟的长子,今年才九岁,生的黑壮敦实,憨傻憨傻的。他一岁时没了娘,阿景的二弟续娶了后妻后,一直受后娘虐待。阿景一次难得回家,就见才二岁大的二傻坐在地上哭,屎尿拉了一裤子都没有人管,阿景就把这个侄子带在了身边。 陆止平时清静惯了,突然来了个黑壮敦实的傻小子,到也稀罕,闲时无聊了,就爱让人把傻小子抱来逗逗,说起来“奔霄”这个名字还是陆琉嫌弃“二傻”难听,随口给他取得大名,意为夜行万里的良马。只是平时大家小名都叫惯了,难怪陆止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想让他做大郎的僮儿。”陆希说。 “他?”陆止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嫌恶,“他身边不是已经有七八的僮儿了吗?” “被耶耶都打发了。”提起大郎之前的胡闹,陆希忍不住皱眉,“连他那几个伴读都打发了。” “哦?他那怂样还能闯出让阿弟生气的祸事?”陆止稀奇的问。 “……” “好嘛!”陆止面对侄女瞪视,无奈的摇头,拉着她继续坐下,又让人叫来阿景,“说说他闯了什么祸?” “阿姑,大郎还小。”陆希为陆大郎辩解了一句,“前日耶耶检查大郎练字,发现他练字的时候,有意偷懒……”她将前日晚上发生的事重复的了一遍,说完后陆希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弟弟,他这么行事,让陆希添了几分厌恶。 “我还是小看他了。”陆止啧啧称奇,果然是惯会取巧投机,像极了他亲娘!她转眼见陆希神色阴郁,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的轻拍着她的手,“既是如此,你要二傻做什么?那傻小子可不通诗文,我之前教了他半天,他就能不当个睁眼瞎罢了。”说起这件事,陆止还有些郁闷,想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她授课,她都不理,偏这傻小子看到她就溜!幸好还有个乖巧聪明的皎皎,不然陆止非揍死那臭小子不可! “只要不是睁眼瞎就够了。”陆希说,“奔霄性子憨直耐性,我想让他看着大郎做功课。”陆希说。 “你——”陆止摇头笑道:“倒是会他着想。”二傻个性憨直,又是陆止养大的,对陆止、陆希言听计从,陆希若是让他看着陆大郎读书,他定能不折不扣的执行,让陆大郎一点偷懒的余地都没有。 “他总是我阿弟。”陆希淡淡的说道,对于陆大郎,陆希比陆止更膈应,但正如大母和自己说的,他是和自己一父同胞的兄弟,她不能不管自己亲弟弟。陆希不可能像陆言一样,对陆大郎进行体罚,她也做不了,不然常山公主非翻天不可,但给她找几个治得了他的伴读、僮儿还是可以的。陆希之所以对陆大郎不亲,一来是常山护得紧,二来也因为陆大郎的身世。 陆琉和前妻感情极好,同表妹萧令仪成年七年,仅陆希一女,陆琉也没纳妾。后来萧令仪薨逝,陆琉再尚常山,两人结婚数年,也只得了陆言一女。就在陆希的祖母袁夫人担心陆家好不容承传的香火又要断了的时候,府中突然传出了一名姬妾有孕!可陆家上下还来不及为即将出生的小生命欣喜,这场惊 喜就在常山的主持下,活生生的演变成了一出悲惨剧!常山在得知府中姬妾有孕后,居然下令让甲士把姬妾的肚子活活剖开,将腹中胎儿挖出,又让人塞了一包稻草缝进姬妾的肚子。 常山这番举动,让袁夫人在惊气之下病倒了,陆琉也为此同常山大闹了一场。常山受了委屈,哭着入宫求母兄做主,却不想被自己的嫡亲兄长,也就当今圣上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不说,还亲自让高皇后挑选了五名家世清白、姿容出众、个性温柔的宫女赐给了陆琉,又警告常山再有此狠毒之举,就停了她的公主的封邑!圣上难得的大发雷霆,让崔太后都噤声了,更别说从小就敬畏长兄的常山。 陆大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的,但令人难堪的是,陆大郎的生母并非圣上的赐下的宫女,而是萧令仪的女官!也是陆希当时的礼仪女师!她在萧令仪忌日的前一日,穿着萧令仪生前最常穿的衣物,跑到了当时服用了五石散的陆琉面前,春风一度后,就有了陆大郎。这样的举动,无疑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陆希一个耳光,同时也侮辱了萧令仪! 如果不是那时候袁夫人已经病重,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在合眼前,见到孙子出生,陆琉是无论如何都不许陆大郎出生的。可即便这样,袁夫人生前再怎么劝解,陆希对唯一的弟弟都亲近不起来。对她来说陆大郎的出生,就是她和母亲的耻辱,为此她甚至足有一年没有和陆琉说话。最后还是袁夫人的病逝,让父女两人结开了心结。陆止同样也看不惯陆大郎生母无耻的举动,在大家的漠视下,陆大郎的生母生下陆大郎就难产死了。 “也好。”陆止微微颔首,“他也渐渐大了,跟着我也没什么出路,还不如给大郎去当伴读。” 陆希知道陆止对奔霄的感情不同,也有意安阿景的心,笑着说:“阿姑,你放心,我一定会给奔霄安排个好前程的,他现在还小,等再过个三四年,我就让他去阿兄那儿,让阿兄给他谋个出路。”陆希本身也很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小黑胖,当然不会让他在陆大郎身边当一辈子僮儿。三岁看老,她这阿弟,这辈子也就那样,活着让耶耶有个香火就好。 刚入内的阿景听陆希这么一说,双目一亮,他是知道陆希口中的阿兄是高严,高家在军中的地位无人可及,若是陆希真肯让二傻跟着高严,高严看在陆家的面子上,怎么都会给他一个好前程的。二傻说是自己侄子,实则和自己儿子无异。 “我一会就让二傻跟你走。”陆止说。 “阿姑,耶耶都给 他取名叫奔霄了。”陆希嗔道,就算贱名好养,二傻这小名也太难听了。 “我倒是觉得二傻这小名挺好的,你耶耶就会矫情。”陆止不以为然。 陆希哭笑不得,从袖中取出一封家书,“阿姑,敏行阿兄要回建康了。” “哦?阿纳要回来了?”陆止欣喜的问,“这臭小子一走走了五年,好不逍遥!” 陆希说:“阿姑,等敏行阿兄回来后,你也回祖宅住吧。”家里稍微能制常山的,阿姑算一个,耶耶算半个吧?如果敏行阿兄回来,常山再闹,她说不上话,也有阿姑压制。两人口中的陆敏行,名纳,字敏行,是陆琉堂兄陆璟的次子。 “好吧。”陆止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了,她就是看不惯常山,才一直长居道观,原本在袁夫人未去世前,她是一直住在主宅的,“对了,常山今天怎么想到来万松寺了?” “她想让候莹嫁给元尚师。”陆希说。 “元尚师?元家的长子?她倒是会给女儿盘算。”陆止冷哼,不由转目看到也已经长大成人的陆希的时候,若有所思的微笑,说起来皎皎也大了呢! 陆希被陆止的目光看的浑身发毛,“阿姑,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皎皎也大了啊!”陆希笑叹道,“难怪我都老了。” 陆希撇嘴,“等我老了,阿姑都不会老。”她姑姑是千年老妖。 “胡说!”陆止轻敲她的额头。 “观主。”姑侄两人正说笑间,管事悄然入内,屈身行礼,“外面几位娘子路过庄上,想在暂时歇息下。”说是暂歇,其实就是女眷想找个如厕的地方。 “打发她们离开。”陆止眉眼也不抬的说,她性子本性孤傲,这个别庄等闲人都进不了,更别说在她别庄排污了。 陆希起身道:“阿姑,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先走了。” “你今天不住下吗?”陆止问,“天色都晚了。” “阿姑,还有几天就是崔太后大寿了,我这几天还是住主宅的好。”陆希说。 “也好,我让阿景送你。”陆止对阿景吩咐了一声,阿景屈身退出。 “还有奔霄。”陆希提醒陆止道。 “知道了。”陆止好笑道,“我都答应你了,难道还会反悔不成?” “我知道阿姑对我好。”陆希撒娇着说。 阿景见天渐黑,路上还有积雪, 干脆亲自驾车送陆希回家,奔霄骑着马在后面跟着。 作者有话要说:听风给大家拜年!祝大家健康长乐!恭喜发财!o(n_n)o哈哈~谢谢小狮子投的霸王票^_^就如我前面一章所说,其实娘家给力的话,身为大老婆要治个小妾是相当容易的,当然常山太过简单粗暴残忍了,换个法子把小妾卖掉什么的,那是完全木有压力的。我记得之前看过一些笔记小说,都是大妇把怀孕的小妾卖掉,老公回来也不敢说神马,那些大妇还不过什么高门贵女,就是普通的人家的正妻。、粑粑,我越写越你越可怜了,到处被色猛女摧残啊== ☆15、入城 冬季天亮得迟,黑得早,陆希的车队赶回建康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人将风灯挂在了车头,两旁的骑士们也点燃了松明照路。 陆希不知不觉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不觉精神,反而精神更短了,额头也有些胀痛,难道是睡多了?春暄见陆希在车上一连翻了两次身,担心她休息不够,给她点起了一柱安神香,这时车身突然震动了下,犊车缓缓停下。 候在外车厢的伺候的烟微,掀起了半角车帘问:“阿景叔,为什么突然停了?” “前面有两个车队挡路。”阿景沉声道。 烟微将车帘稍稍抬高,就见城门口挡了两个车队,看似两家人互不相让,都准备入城,她皱了皱眉头,回头对陆希说:“姑娘,前面有两家人在城门口争执,把城门都堵住了。” 春暄见陆希不住的皱着眉揉额头,担心她会生病,“姑娘,让阿景把那两队挡路的人撵开吧,我们也好早点回去歇息。” “不用。”陆希一口拒绝,那些巡城的甲士又不是吃干饭的,这么嚣张的在城门口堵着,除非宫里那几个大头亲至,不然就算是皇室宗亲都没好果子吃,顶多再有一盏茶时间,这事肯定能解决,她可没兴趣出这风头。 春暄见她实在难受,干脆帮她散了发髻,让陆希靠在自己腿上,慢慢的揉着陆希头上的穴位,安神香的香味也让陆希精神放松了许多。 “我们是崔家的人,哪家这么大胆,敢拦崔家的车?”城门口一名貌似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车头,扯着嗓子喊道,“你们里面是谁吗?是我们国舅爷崔家的三夫人!” “三夫人?”另一同样坐在车头的管事,听罢冷笑一声,“崔府大夫人现在好端端的在宫里陪着崔太后呢?哪里又来个三夫人?”崔家能称得上的夫人的,仅崔振之妻一人而已,余下女眷极少身有诰命,“崔家怎么样?崔家就不讲理吗?明明是我们先到的,凭什么要我们让行?”崔家又如何?左右不过是外戚而已,哪里比得上他们高家?不过这句话那人是不会说出口的。 “你——”崔家的家仆恼怒之下,卷起袖子就要同那人动手。 高家的管事眉眼不抬,几个身强力壮的部曲往他前面一档,就吓得崔氏的家仆抖了几下。高家本是军功起家,家中的部曲,都是他们精心训练的私兵,崔家的那些家仆哪里比得上。 城门口的守门的甲士头都大了,一个是崔家、一个高家,哪个都不是他能得罪得 起的。 “你看!”同伴突然撞了撞他肩惊喜的说道。 “什么?”甲士茫然的问。 “你傻啊,快看前面啊!”甲士顺着同伴的指向望去,只见城门口不远处停着一队车队,一眼望去,足足有七八辆犊车,周围护卫着起码百名劲装彪悍的骑士,为首的一辆犊车有四匹健壮的牛犊牵着,整个车体都刷了一层清漆,垂下的幔帐虽是深色,但也可以清楚的看出是锦缎,甲士顿时来了精神,“你等着,我去问问。”这架势不是皇亲贵戚,也是士族豪门啊,等闲人哪敢用四匹牛犊驾车?更别说身边的护卫全是骑士了。 同伴点头,甲士的一溜烟的跑至车队旁,也不敢上前,只对着一名离犊车最远处的一名侍卫拱手道:“不知哪位贵人在此?” “我们是齐国公府的。”那侍卫简单的说。 齐国公府!甲士更来精神了,“车中是齐国公,还是府上女眷?” 那侍卫冷冷瞪着甲士,甲士问话一出,也知自己失言了,忙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看你多嘴!”又点头哈腰的对侍卫连声道:“小的不敢让贵人等候,贵人快请!”崔家、高家都不是士族,寒门给士族让行,名正言顺。再说看这车队的架势,也知晓车上乘坐的绝非普通人。不像那两辆骡车,嘴上口口声声说着是家里的夫人、娘子,若真是崔家的夫人、高家的娘子出行,怎么可能去坐骡车呢? 那侍卫望向阿景,阿景不敢擅自做主,让烟微禀了陆希。 车里点了安神香,陆希在春暄的按摩下昏昏欲睡,听得烟微的回报,她想了想才道:“那就先过去吧。”不用看车外的情形,陆希就知道自己算是被这几个守城的甲士利用了,但陆家不会主动挑事,可守门的甲士都上前亲迎了,她也不会示弱,这可不是低调的时候。在这个时代,寒门庶族给士族让路天经地义,哪怕那寒门如今正喧嚣赫赫,而士族已经败落了,而他们陆家如今还没败落呢,放眼建康,能和他们家做对的还真没几个。 阿景得了陆希的允许,示意甲士前面领路,驾着车往城门口驶去。 城门口甲士的同伴接到暗号,连忙客气的同崔家、高家的管事道,“两位管事,有贵人亲至,麻烦让行!” 那高家的管事看到缓慢驶来的车队,一声不响的示意车夫移开犊车,他是待惯建康的,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仗着高家的权势作福作威,什么时候需要避让。 而崔家管事犹自不休的叫 嚷道:“什么贵人,要我们崔家的人让行——” “啪!”一条粗长的鞭子狠狠的将他抽下了车头,巡城的军士怒喝道:“何人如此张狂,敢堵城头,扰乱众人出行!” 那管事被一鞭子抽下车头,半天没回缓过气来。 一旁围观的众人指指点点的嘲笑,他们两家这么一堵,耽搁了不少人进出城门,要不是看着两人是豪门仆役,早有人抱怨了。这军士的一鞭子,让大家心头大爽。在建康纨绔有,可嚣张的纨绔还真少见,建康是什么地方?随便一块招牌砸下来,说不定就是个皇亲国戚、高门显贵的地方!想要横行霸道,还要掂量看看家里到底达没达到这个水平! 阿景照着陆希的吩咐,先让人将一张公文递给巡城的军士,那军士不认字,却认得文公上那个印章,他示意手下的军士将城门大开,朝陆希的车厢行了一个军礼,恭敬道,“参见县主!县主请——” 陆希当然不会回应那军士,不过阿景还是趁着同军士交接公文,递了一个小银锞子给军士。用银子打赏,是大娘子的习惯,据说大娘子从小就喜欢用银子打赏下人,为此老夫人还特地让人给大娘子做了各式的银锞子。阿景心中暗忖,不愧是陆家大娘子,出手大方,随便的打赏就用银子。 那军士会意的收下,送走陆希的车队后,先让高家通行后,方让崔家的骡车入内。 “你给我记住!”崔家的管事色厉内荏的丢了一句话后,匆匆钻进骡车,下令车夫赶快离去。 军士不屑的哂笑一声,转身又去巡逻了。守门的甲士不敢得罪崔家,他却不怕,他本身就是高大少君手下的军士。 “五叔,之前那车队上坐的是县主?”高家的骡车传出少女娇柔的声音,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秀美的小脸。 “六娘子——”高家管事见这小娘子不避讳的将车帘掀起,嘴动了动,“那是陆家的安邑县主。” “县主不是王爷的女儿吗?为什么姓陆?”六娘好奇的问,话音刚落,车帘就被人重重的拉下。 “六娘,你一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可以随意在外面掀起车帘,同外男说话呢?”车厢里一名四十出头的老妇人板着脸教训着六娘,狭窄的车厢里除了老妇人和六娘外,还有一名穿戴比老妇还要寒酸的中年女子和两名同六娘差不多年纪的美丽少女。 “阿媪,我以后不敢了。”六娘对着老妇人吐了吐舌头说。 “阿媪,刚驶过 去的陆县主,就是不让我们歇息的人。”另一名少女注视着车队半晌,看到落在最后的奔霄后突然道。 “五娘,你说什么?”老媪一愣。 五娘把之前路过陆止别庄,想要休息下,然后被陆止拒绝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强调道:“我看清了,这个车队里有好几个家仆都是那别庄里的。” “那是清微观主的别庄。”老媪面无表情的说,“常人等闲不得入内,也不是光针对小娘子一人。” “清微子?”车里的五娘、六娘、七娘不知道清微子,那中年妇人却有些激动,“那真是清微子真人的别庄?”那妇人是信道之人,对自然知道大名鼎鼎的清微子真人。 “是的。”老媪无意同四人多说话,见骡车快停了,忙掀帘招呼角门处候着的小厮,帮她们抬行李。 五娘等人也在骡车停稳后下车了,刚下车,就听有人喊了一声“二少君来了!”原本有些吵杂的府门口一下子安静了,偏门大开,一名神情冷峻、面如冠玉的锦袍少年从门内大步跨出,他头冠皮弁,腰佩宝剑,英气俊挺的模样让三位小娘子心头扑扑直跳,只是那淡漠冷峻的神情,让人不自觉的收敛了声息,缩在了壁角不敢吭声。 少年出来大门,翻身刚上马,一名侍卫提着一只食盒走来,对少年说了不知道几句什么话,少年竟然微微笑了,冷峻的眉目一下子柔和了许多,原本就俊美之极的容貌,更添了几分隽雅之气,五娘、六娘和七娘何曾见过如此风姿卓绝少年美郎君,脸一下子红透了,只觉原本昏暗的府门口,一下子亮如白昼了。 老媪望着三人含羞带怯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转念想起夫人接三人来的目的,又隐隐露出一丝同情,也不知道这三人中哪个会倒霉。 这会高严翻身下马,竟是不骑马了,而是让人牵来了犊车,亲自拎着食盒跳上了犊车,高家下人屏息小心翼翼的送走了高严,等高严的车驾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原本近乎凝滞气氛才活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白银虽然从春秋战国时起,就已进入货币序列,但早先的地位并不高。秦始皇还曾经规定过,白银只能作为器饰收藏,不能作为货币使用。白银正式成为中国古代法定货币是在明朝。而本文设定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因为常年战乱,经济并不发达,曹魏时期,更是以政府法令废止了铜钱的货币资格,并规定布帛谷粟为法币。到两晋南北朝时,世家豪族占有了大量土地,农民大批沦为世家豪族的依附人口,豪 族地主的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是靠自己的佃户生产,不需要市场供应,故只有简单的物物交换。而且那时候拜金思想极为流行,所以后来士族中还出现了反拜金思想,很多士族官员鄙视金钱。那时候的人,都习惯以物换物,下人打赏什么的,如果能赏点布匹、食物之类的,已经属于很好了。女主小时候刚穿来,对钱还没概念,就以为古人货币都用银子,其实不是。、另外,我每章都有挺多作者有话说的,大家会不会我废话挺多的?汗,其实这些基本上都是我百度到的东西,也不算什么考据,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跟大家分享下,顺便炸炸大家留言(其实这是我的真实目的==)大家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以后就不弄了。 ☆16、赵王宴会 车厢中,高严揭开了食盒盖子,六碟精致可口的素食整齐的摆放在食盒中,上面还罩了一层保暖的芦花毯,上面还附了一张纸条“小酌怡情、大饮伤身”高严嘴角止不住扬起。 陆家的万松寺曾收留了一名身世可怜的妇人,那妇人无旁的手艺,就做了一手极为精致可口的素食,而万松寺离陆家温泉别庄也近,那别庄除了种了一片桃林外,各处种满了各色菜蔬瓜果,陆家冬季每日的蔬果都是温泉别庄供应的。 高严因小时候的一些事,最不喜的就是吃瓜果菜蔬,平时饮食非大鱼大肉咽不下饭,旁人对他饮食习性早已习以为常,唯有陆希总是叨念着,不许他多吃荤菜,每次同他一起进食,非让他吃些菜蔬才罢休,后来高严在陆希的纠正下也渐渐的好歹肯进些素食了。 万松寺的素斋是高严以前夸过的,也是他唯一肯多吃点的素食,陆希后来也就养成了习惯,每次去万松寺,回来总会给他带些素斋回来。高严没想到自己一走快两年,皎皎还没忘了这小习惯。他也懒得让人把斋菜取出,直接拿了一双食著挟起里面的菜就往嘴里丢。 一旁的侍童看的目瞪口呆,他何曾见过郎君如此无礼的举动了?除了那些不讲究的人家,有哪家郎君、娘子会直接用食著进食? 高严见侍从错愕的表情,想起他当初在雪地捡到皎皎的时候,她不过才三岁,就跟玉捏的娃娃似地,粉团团似地小手里还握着比她手更大的石头,一下一下砸着他农庄的大门。等他从屋里走出来,就见她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的瞅着他,一声不吭,小手小脚上全是磨破的伤痕,他心一下子软了。 等他抱着她回家后,才发现小丫头除了知道自己叫皎皎,家里有祖母、父亲外,其余一概不知,平时起居更是连衣服都穿不好,可把自己折腾的够呛。偏吃饭的时候,一双食著使得相当顺溜,也正是这个缘故,他当时只当这丫头是某个富户丢失的小娘子,并没有往其他地方想。 当时农庄上,旁人都怕他惧他,唯独这小丫头整天跟在自己身后,阿兄、阿兄的唤着,自己凶她,她也不走。他气急吼她,她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要哭不哭的瞅着自己,直到自己心软又让她跟着了,她才会破涕为笑的重新拉住他的衣摆,糯糯的叫着阿兄。那时候高严就想,干脆他就不给她找亲身父母,反正能弄丢自己儿女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父母,他养她一辈子好了,让她一辈子叫自己阿兄,永远跟自己在一起。 等陆家找上门来,他在知道她有何等 显赫的出身,而他的人生也因为救了她,而彻底的改变,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异想天开,堂堂齐国公府的嫡长女怎么和他这种五毒俱全的人在一起?可真正到了陆家后,他才知道那个一直软软叫他阿兄的小娃娃,处境是何等艰难,令人忌讳前朝皇室后裔的身份、恶毒的公主继母,疼惜的她的大母身体又不好;真正可以教导她的亲姑姑常年在外游历;先生宠她,可平时大部分时间不是忙着公事,就是专心修道…… “郎君——”侍童小心翼翼的打断了高严的回想,“赵王府到了。” 高严淡淡的扫了那侍从一眼,侍童打了一个寒噤,低着头再也不敢说话了。高严手下食著不停,快速的将食盒中的素斋吃个精光,连菜汤都被他喝得一滴不剩,高严嘴角一弯,若是皎皎在,定要说喝菜汤如何对身体不好了,这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高二少郎君。”赵王府的管事站在犊车前,殷勤的迎着高严,心里暗暗奇怪,怎么还有高家人会坐犊车来。高家以军功起家,家中弟子无一不从武,除非是天气不允许,不然出门一样是骑马,绝少见乘坐犊车的。 “二哥。”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一名俊秀文雅、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翻身下马,惊讶的望着自己二哥,“你今天怎么乘犊车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高严神情已经变成一如既往的冷峻,哪怕是见到自己的弟弟,也没有丝毫的缓和,王府管事躬身迎两人入大厅。 大厅内已经一派欢声笑语,大厅正座一名身材硕壮的中年男子,正在十几名美姬的簇拥下喝酒,赵王是先帝的堂叔。此人辈分颇高,年纪却和今上相当,先帝微寒之时,得赵王之父庇护,赵王父亲早亡,先帝登基之后,就册封其为赵王,对其恩宠有加。此人在朝中并无实权,封邑也是虚领,甚至不需要他去其领地,但不可否认,先帝和当今圣上,对其都恩宠有加,每年宫中赏赐无数。 赵王生平有三好——好财、好色、好酒,故赵王府几乎十天半个月就要举办一次酒宴,每次都会邀请不少官职不高不低的官员赴宴。不过此人生性豪爽,又远离朝政,同朝中官员们,关系都不错。这次临近元旦,高威和高严长兄高囧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来,就让高严带着五弟来了。 “哈哈——我们的小将军来了!”高严刚踏入大厅,就听到赵王豪迈的笑声。 “赵王。”高严朝赵王行军礼,大宋君臣关系较前朝要相对严谨许多,但除 了朝堂之上,身为臣子即使见了皇帝都不需要行大礼。 “哈哈哈,不用多礼,来人!给二郎君看座!”赵王举杯,同时示意美姬给高严满上,“来,本王先敬你一杯!”说着他一口气喝完杯中美酒。 高严也不推却,等美姬斟满酒有,也仰头一饮而尽,同时想起了皎皎那种字条,不由莞尔。 “好!不愧是虎门将子!”赵王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看他亢奋的模样,就知他已经喝多了。 高团目瞪口呆的望着二哥同赵王在几息间,喝下了三大碗酒,心中直打鼓,这个喝法二哥会不会马上醉了?要是喝醉了,出丑了怎么办?二哥第一次来赵王的宴会,要是在这里大发酒疯,那就出大丑了!须知之前就有一位年少入仕的寒门少年,就因在赵王宴会出丑而羞愤自尽呢!不过又见高严喝下三杯酒后,依旧神色自若,而赵王又同其他人闲聊起来,才稍稍放松。 “咚咚——”皮鼓声响起,数名身着雄装的美丽少女,随着皮鼓声起舞,手中各拿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这是赵王府上最出名的剑舞——《剑器》。赵王生性豪爽,府中舞姬跳得也不是那些娇柔宛转的舞曲,基本都是健舞,这《剑器》正是赵王最得意之作,此舞一出,众人连说笑声都压低了,专注着欣赏着这曲剑舞。 “啧啧,这柳大娘舞技越发的出众了。” 大家指着大厅正中,一名身姿如柳、形如疾风的美丽女子说道。 “不过王爷也是好功夫,居然能教调出柳大娘这等舞姬。”旁人赞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一人貌似对王府之事极精通,捻须道,“这柳大娘十岁初入王府之时,王爷听其莺声呖呖,便让曲师教她唱曲,教调了足足一年,这柳大娘都唱不出一个好调,气得王爷直嚷浪费了一副好嗓子。凑巧那时元澈先生在场,只看了柳大娘一眼,便道此女虽听似莺声呖呖,实则嗓音虚浮,绝非唱曲之料,倒是其身姿如柳,若能好好教调,说不定将来又是一上官大娘。”上官大娘在二十年前,是前梁出名的剑舞姬。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纷纷夸道,“元澈先生慧眼品人,绝无看错。” “哼!就看清了一舞姬而已,有什么好夸的!”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响起,“他也只会看看这些舞姬罢了!” 众人听了脸色顿时一变,连一直沉默不语的高严都抬眼顺着发音处望去,只见末座一名青年男子正满脸不屑望着厅中诸人。 “又是想惹赵王注意的人!”大家见惯不惯的移开了视线。 那人却不顾同伴的阻拦,蓦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向赵王,“殿下,剑乃百兵之君,古之君子所佩,乃上阵杀敌之用,焉能被这些贱婢玷污!” 此人话音刚落,厅中歌舞顿时一寂,舞姬中除了柳大娘外,全部停下了舞步,战战兢兢的望着赵王。 赵王睁开了朦胧的醉眼,“你是谁?” “在下通江武直。”武直拱手行礼道,“殿下,剑乃百兵之君,君子之器,阳刚最重,岂是阴柔之人可以施展出剑意的!” “剑意?”赵王坐直了身体叹道,“本王一生好剑,沉迷于剑,也曾先生说过,最好的剑士必定剑中有意!只惜本王愚钝,迄今尚未体会到先生提及的剑意为何物!” “剑意——必定要把人逼到极致,方能发挥出来,王爷位高权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能体会出剑意,也不奇怪。”武直拱手说道。 “依武郎君所言,郎君已经体会出剑意了?”赵王饶有兴致的问。 “当然!”武直傲然道。 赵王眯着眼睛打量着武直,武直毫不示弱的回视着赵王,“好!”赵王突地拍了下大腿,对厅内舞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他又转而对武直笑着说,“武郎君,可否让本王一睹你的剑意!” “直谨遵王爷之命!”武直朝赵王拱手,左手一挥,他套在外面的深衣落地,右手把剑鞘往半空中一丢,剑鞘精准的落在深衣之上。 “好!”光是这一起手式,就引来了众人的喝彩。 高严同赵王喝了三杯酒后,没有再饮酒,只拿了一盏茶水轻啜着,阗黑的双目凝视着武直,眸色深深,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高团对武直的举动很是不以为然,只要有真本事,想要出头有的是机会,何必踩着那些舞姬上位呢?人家已经够可怜了!“二哥,那人的剑法,很好吗?”高团悄声说,高家的孩子从小习武,高团对剑法不是很精通,只觉得武直的剑法看着让人寒气凛冽,似乎有几分架势。 “尔尔。”高严评价了两个字,他这说是剑法,还不如说是剑舞,难怪他把自己和柳大娘相比,高严放下手中的茶盏,吃惯了皎皎泡的清茶,这种煎茶他还真有点不习惯了。至于他说的所谓的剑意?不过是比软趴趴的剑舞多了几分煞气罢了,此人应该是上过战场历练过吧,或许手中还有人命。 “当——”武 郎君再次施展出他最得意的那手宝剑归鞘,又引来了如雷鸣般的掌声。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个更送到。码得有点头晕眼花,来不及检查错别字了,大家将就下,虽然我检查和没检查,差不多效果。。。、在周礼的饮食中,筷子其实不是用来吃饭的,而是用来挟菜的,吃饭一般来说,是用一种叫食匕的工具,在魏晋时候食匕叫食柶,这个貌似我前文出现过。那时候还是流行分餐制的,所以一般来说讲究点的人家,都会让下人分好饭菜,摆在食案上,供主人享用,如果仅上饭菜,不用食案,是一种比较无礼的行为。其实古人饮食礼仪很讲究啊,连肉食、酱料、酒浆什么的,应该摆放在什么位置,都有比较详细的规定。可惜现在大家都去研究西餐礼仪了-- ☆17、礼物 武直得意洋洋接过赵王亲赐的美酒,豪爽的一口干完,那爽朗的做派,更得赵王喜欢,直接安排他坐在自己下方。厅中诸人见赵王对武直青睐有加,也开始奉承他起来。 赵王举办这种宴会,请来的人官职大多都不高,很多还是白身,就指着哪天赵王看上了自己,抬举自己入仕。武直舞了一回剑舞,就能让赵王看中,他们自然不服气,城府浅些的,一个个沉着脸,鄙夷着武直,他这样同舞姬献媚有和区别?有些却不以为意的上前,给他敬酒,恭维他剑术高超。 武直几杯黄汤下肚,就有些飘飘然了,果然自己早该来这里了!拼命结巴一个过气的老女人有什么意思!武直想起陆止今天下午同自己说的话,怒气就从心头涌起,除了长相他有哪点比不上文瓒?凭什么他就可以去当陆琉的门生,他只能当个门客!门客算什么东西?好听点叫宾客,不好听就是奴客,难道他堂堂大宋官员,还要给他们陆家干活不成?他郁闷之下,干脆策马跑到了城里喝酒解愁,却正好遇上一故人,见他无事就拉着他来赵王府了。 宴会越来越气氛热烈,这回上来的舞姬也不跳剑器了,一个个身着白衣,长袖飘曳生姿,如白云上下翻飞,那些舞姬衣着素雅,可头上却戴满了珠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两相对比,更显妖艳妩媚,尤其那些舞姬秋波频顾,眉角眉梢媚态,让人色授魂与,不少人已经冲动的搂住了身边的美姬,武直怀中也搂了一个赵王刚赐下的美姬。 宴会中,唯二与众不同的就是高严和高团,高团是苦着脸坐下二哥下方,身体一直不同声色的往二哥身边靠,以躲避几次欲贴上来的美姬。高严身边的美姬倒是没动,而是乖乖的捧着茶盏,给高严倒茶水。高二少君风姿的确世间罕见,可他的名声也不敢让她轻举妄动,美姬偷偷的抬眼瞄了高严一眼,注意到他那双黑沉沉的、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美姬手一颤,手中的茶盏差点落地。 “走吧。”高严对高团说,已经和赵王叙旧过了,他对接下来的曲目不感兴趣。 “好!”可怜的高团已经被美姬们调戏的小脸涨得通红,但怎么都摆脱不了那一双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而高严不过只说了两个字,众人都乖乖的放开了高团,高团脸一下子黑了,为什么大哥如此、二哥也能如此,她们就欺负他一个! “高二少君,我敬你一杯!”武直突然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高严身边,举了一杯酒。 高严目光都没有看武直一眼,只对赵王拱了拱手,“王 爷,时辰不早了,严家中尚有事,暂先告辞。” “这么早就走了?”赵王嘴上说的惋惜,倒也没有留高严,高严身份不同,又是少年,脸皮薄些也无可厚非。 武直见高严丝毫没理会自己,他冷笑数声:“早就听闻高二少君,风姿卓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来元澈先生几个亲传弟子,倒是各个都是风华绝代,清微观主和陆大娘子果然好眼光!” 说来也巧,陆琉目前收的三个寒门弟子中,除了高严,余下两位都是陆止推荐的,这三人也的确都是少年俊杰,所以大家都戏称陆家人都有一双慧眼。但武直这个场合,提起陆止和陆希,分明不怀好意。陆止是女冠,有些风流韵事也无碍,陆希到底是还未出嫁的小娘子,大宋对女孩子名声没那么严苛的要求,可婚前就和一个未婚男子传出什么韵事,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何况高严还是寒门弟子。 武直说话声音不大,可听见的人也不少,大家都不是傻子,听他这句话,就知道他应该是在陆清微面前吃过亏,不然不会这么挑衅,可他们想不通他又怎么牵扯到安邑县主了,要不是武直说起,众人都快忘了,陆元澈除了阳城县主外,还有一个长女。 武直没见过陆希,原本对陆希也没什么想法,可今天陆希一走,陆止就提出要推荐他去当陆琉的门客,思及舞剑之时,他隐隐听到陆希和陆止说起“阿兄”、“高严”之类的话,他就认定是陆希认为他不及高严,才让陆止不要推荐他去当陆琉的门生。今日一见高严,他就觉得此人和文瓒一样,除了容貌一无是处,个性还那么高傲,他心里当然不服,不就是凭借容貌上位嘛! 高团脸色一变,时至今日,敢在他们兄弟面前嚣张的人,还真不多见。倒是高严不怒,反而微微一笑:“连先皇都说,在先生身边,如珠玉在侧,我们这些徒弟,如果不长得好些,岂不是污了先生的眼睛?” 大家一听笑了,“珠玉在侧”是先帝夸陆琉的话,先帝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的好男儿,人近中年依然英姿不减,可自从见过当时尚不满十岁的陆琉后,就对陆琉之父陆说叹道,“每见阿琉,便觉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而当今圣上也曾对近臣戏言,“孟子赞子都,吾却道:‘不知元澈之姣者,无目者也。’” “二少君,你若是还污了元澈先生眼,那吾等都不敢凑到元澈先生面前了。”一人笑着附和。 高严朝着众人拱手道:“严尚有事,先行一步,诸位慢慢享用。”高严官位不高,但 出身不凡,又是少年英雄,众人见他如此谦虚,大为受用,一个个上前笑着同他告辞。 武直还想说什么,却被同伴狠狠的拉住,压低声音,“你还想不想要前途,真要和陆家对上不成!” 武直突然打了一个寒噤,酒意一下子清醒了,原本对陆家的怨气,也因为这一句话给消散了!他真是晕头了!陆家虽目前远不如前梁时那么权倾天下,可也是如今大宋的第一世家,吴郡陆氏自先汉起就是累世官宦的江南大族,承传千年,历经数朝不倒,历代高官名士辈出,素以“经史之学与诗文风流兼美”著称,陆家历任当家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文坛领袖,这等清贵显赫家族,想要弄死他还不是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思及此,武直脸色有些发白,心虚的环顾四周,旁人都一副谈笑风生,似乎都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胡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在同伴的劝慰下,乖乖的坐回原位,继续陪着赵王喝酒。 “二哥,这武直太过分了!”高团等出了赵王府后,才忿忿道,“这人是什么来路?我一定要给他好看……”高团为自家二哥义愤填膺了半天,才注意高严压根没理他,径直上了犊车,高团不理会侍从牵来的马匹,跟着高严一起上了犊车,可怜兮兮的眨着凤眸对高严说,“二哥,外面冷。” 面对高团必杀卖萌技,高严压根没有给与任何回应,他一上犊车,侍从就奉上了一个木匣,高严尚未打开木匣,高团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蔷薇香味,当高严打开木匣的时候,高团差点被一阵珠光宝气闪晕眼,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这木匣似乎分了三层,第一层摆放了一套做功极为精细的金镶珠玉首饰,其中一对金凤耳珰最惹人注意,那金凤是累丝工艺,整只金凤不过拇指大小,却制作的精致之极,金凤眉眼、华羽都纤毫毕现,层层叠叠的金丝仿佛云雾般,下方还各缀了一粒大小一致、足有龙眼大小的珍珠。 高团惊叹,他平时嘴甜乖巧,很得嫡母喜爱,也曾见过母亲不少首饰,能比得上这套的寥寥无几。 高严指着那对耳珰道:“以次充好,你们以为找个巧匠,就能看不出来了吗?”他又将一对金镶玉镯子丢到侍从面前,“难道让你们找一只羊脂玉镯就这么困难?” 那对金镶玉镯,大部分都是毫无瑕疵的羊脂玉琢成,只有首尾处镶嵌了一条金龙,金龙双目和口尾衔接处,还嵌了三颗红宝石,一对手镯,一共有四颗小红宝、两颗稍大红宝,大小各一致不说,那色泽也完全无差,在灯光照耀下,折射出六道 星芒,可以看出这六颗宝石肯定是出自同一块宝石。高团心中暗忖,光是这副耳珰、这对手镯,就抵得上继母所有珍藏了,可二哥似乎还不满意。 “郎君恕罪!”侍从跪在了高严面前,郎君要他们找极品羊脂玉做成玉镯,可极品的羊脂玉何等的难寻,更别说玉镯要求的玉料大,要寻那么一大块极品籽料是何等的艰难。就算寻来了,做成玉镯,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玉不琢不成器,但这不适合用在和田玉极品籽料上,极品籽料是上天赐予苍生最珍贵的礼物,无论是形状还是色泽,都不需要任何打磨,哪怕是最挑剔的巧匠,都舍不得在上琢一个小孔,基本都用包金裹起来做个玉佩。他还记得陆大娘曾惋惜过自己手上那只手镯,说可惜了一块好料,但侍从也不敢为自己辩解,没做好就是没做好。要是辩解,他下场会更惨。 “二哥,我看这套首饰挺好的,这么漂亮的首饰给谁,谁都喜欢。”高团不忍心的求情道。 高严冷哼一声,“好什么好?不过只是些花钱就能弄出来的东西!” “不会吧,先不说这些累丝工艺不是一般巧匠能做出来的,光是这对一样大小的明珠就足够罕见了。”高团不解,“还有这些红宝,颜色这么纯正,也算难得了。”他知道能让二哥这么费心打制首饰的,仅陆家大娘子一人,难道陆家大娘子眼界那么高? “这两颗珍珠,要真一样大小,倒也算少见,可惜不是。”高严将耳珰丢到高团身上,高团忙接住,细看在注意到这对明珠果然大小有些不同,一颗是真正的浑圆无暇,而另一颗则稍稍头部有些凸起,不过被金凤足部给完美的遮盖了,若不细看,还真难发现其中的奥妙,“二哥眼神果然好。”高团赞道,不愧是有百步穿杨之能的神射手,难怪一眼就辨别出珍珠的差异了。 “不用看也知道。”高严淡声道:“若是极品,何须配上这么复杂的工艺?浑成天然岂不更好?”同理可证,那些首饰上,镶嵌的白玉、宝石,看似完美无瑕,但肯定是有欠缺的地方,不然不会使用镶嵌工艺,更不会把一块好端端的红宝石分成六分的。 这种首饰看似华美非凡,但只要肯出钱,稍微花些心思就能弄到手,高严当然看不上眼,用钱能买到能有什么好东西?高严估摸着自己真送过去,也就让皎皎看在自己面子上,摆在妆匣里把玩一段时间下罢了,让她时常佩戴,根本不可能。要说皎皎首饰不少,可真能让她常年戴在身上的除了那只羊脂玉镯外,也就一块桃花玉玉 佩了,这二样无一不是罕见的极品。尤其是那块桃花玉玉佩,是极为难得的和田桃花玉,色泽当真如桃花瓣般粉嫩轻红,是前梁皇室的珍藏,当年汝南长公主的陪嫁,天下独一无二的宝物。 侍从抬眼欲言又止的望着高严,高团摸了摸鼻子,乖乖的掀帘出了犊车。侍从鼓起勇气道:“郎君,属下打听到,崔太后大寿,陆家诸位娘子,皆做了一色蔷薇色的曲裾,这套首饰虽不算上品,但陪那套曲裾却最是合适,而且属下还从大食寻来了几瓶蔷薇香露。” 高严揭开第二层,果然里面躺了一派十来个用琉璃瓶装的香露,高严似笑非笑,“你倒是有心。” “属下不敢。”侍从低头着说。 “这种香露她早有了。”高严随手丢开,“她那里的香露气味还比这个更好闻。” 侍从额头冒汗,支支吾吾道,“属下还给大娘子找了一个香炉。” “香炉。”高严挑眉,揭开最后一层,里面有一只用软绸包裹的圆形物,高严解开软绸,里面是一只才高严半个手掌那么大小的木手炉,整个手炉装饰质朴无华,初看觉得丝毫不起眼,可握在手中,只觉掌间之物光滑细腻、润泽芳香,木纹似如莺羽,还隐隐闪着绿光,“这是——奇楠?”陆琉偏爱木香,尤其酷爱奇楠,高严幼时给先生添香惯了,一眼就认出这香炉木料是奇楠,而且是奇楠中的极品绿棋。 “是。”侍从应道。 “总算弄了件看得上眼的东西。” 高严这句话让侍从浑身一松,差点瘫软下来,内心泪流满面,幸好下次礼物不用老子去找了,总算轮到下一个倒霉鬼了!那侍从从小就跟在高严身边,是见过陆希的,陆希虽说从小见惯了奇珍异宝,但并不难讨好,旁人送她什么她都喜欢,一点点的小玩意,甚至是一朵寻常的野花,都能让她开心好久。难讨好的是郎君,尤其是要寻郎君送给大娘子的礼物。 高严将软绸一层层的裹好那只香炉,不让这香炉被玫瑰香露串味了,示意侍从那只木匣拿走。 “二哥。”高团从车外探进了半个脑袋。 “到了,你先进去吧。”高严对高团说。 “咦?二哥,你不回去吗?”高团疑惑的问。 高严薄唇轻扬,“我还有些事。” “什么事?”高团憨憨的问。 “去和一个人聊聊。”高严淡淡的说,那人也应该被请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提及的桃花玉,并非现在意义上认为的桃花玉,而是和田出产的和田桃花玉,真正桃红色的玉石,非常罕见,只在清代时期有过记录。现在所说的桃花玉,也称桃花石,产于青海省祁连山一带。该石质地、硬度极似翡翠,又称粉色的翠,算是硬玉的一种吧。那种和田桃花玉,应该属于软玉。因为手镯面积大,所以需要的玉料也要大,一般来说能称得上极品的,都不会是一大块,所以要一只极品的羊脂玉镯是非常困难的。时至今日,只有山料做的手镯,貌似古代有。玉我不懂,听懂玉的人说,极品籽料一般都不雕琢的,顶多雕琢上面的皮。金镶玉的饰品,大部分应该多属于玉料或多或少有点瑕疵的,不然就不会靠金银镶嵌来遮掩瑕疵吧。。。汗,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对饰品我真不懂。但我还是觉得天然极品的东西,直接摆放出来,看着就是享受,根本不用多加其他装饰。不过那对累丝金凤也是极品啊,捂脸,好喜欢!而文中那几块红宝石,其实已经很罕见了,那就是所谓的星光红宝石,缅甸抹谷星光红宝石,是世界上所有红宝石产地中唯一有星光的红宝石。但是要一大块天然星光红宝石。。。就和找极品籽料难度差不多吧==高严哥哥的确强人所难了。累丝,是古代金工传统工艺之一。将金拉成金丝,然后将其编成辫股或各种网状组织,再焊接在器物上,谓之累丝,战国就有工匠有此技能了。那对累丝金凤耳环,听风以前看过实物,很漂亮很惊艳,所以写进文里去了,但是网上貌似找不到图片。奇楠,是一种木香料,多数沉香不点燃时几乎没有香味,但奇楠不同,不燃时也能散发出香甜的气息,所以那只木香炉,就等于天然香水。至于蔷薇香露,古代都是从大食进口的,用琉璃装,瓶口用蜜蜡封好,史上记载,都属于贡品。其实我挺奇怪的,中国很早就有类似蒸馏的装置了,怎么就没有人捣鼓出精油呢?古代精油都是进口的,不过本文女主提炼的精油,不是靠蒸馏技术,那个她也不会(主要是我不会),她是采用是古法提炼精油,具体的如果我写到后面有提及,我就说一下的。 ☆18、夜半 已快到三更,各坊市的大门已经大关,可朱雀大街两侧依然偶尔有犊车或是马匹走过,巡逻的军士查过来人的通行文书后就放行了。 高严的犊车一路未停,直接到了越夜越热闹的秦淮河旁,河上画舫早已点上了华灯,流光溢彩的灯彩从窗纱中散射而出,在水雾蒙蒙的河面上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若有似无的妙曼歌声从烟霭中传出,轻轻柔柔的,不带一丝的烟火气,引得人心头痒痒,恨不得立刻往那些凌波在水面的画舫扑去。 “郎君。”停在岸边的一座画舫上,一直候着的中年男子见高严的犊车停下,忙提灯上前,迎披着斗篷的高严下车,斗篷上的帽子将高严的容貌几乎完全遮住,“人刚来不久。” 高严抬头望去,就见已经喝得醉眼惺忪的武直正搂着一名美姬说笑,美姬不时的将一些鲜果喂入武直口中,高严径直走入武直隔壁的房间,房里的伺候的丫鬟给他泡上茶水后,就识趣的退下。 “不屈,来,再喝一杯!”隔壁的声音传入高严耳中,不屈是武直的字。 “嗝!”武直打了一个酒嗝,“好,子阳,我们干了这杯!” “不屈好酒量!难怪能和赵王这么投缘!”那叫子阳的人夸道,“我在王爷门下也待了好几年了,难得见到让王爷这么看中的人呢!” “哈哈——王爷能有子阳这么能干的属官,某算什么?”武直直着舌头说。 “听说,不屈来京城已经好几个月了,怎么现在才到王爷府邸呢?”子阳问,“要是早些来,说不定早得王爷重用了!你还知道铁石吧?” “铁石是谁?”武直迷迷糊糊的问。 “不屈不知此人也不奇怪,此人原是农家子,因有一身好力气,得了王爷的赏识,举荐到了蓟州,最近同羯族的那场战,此人就立了一个小功,当上了军侯!”子阳说。 “唉!别提了!我被人给骗了!”武直一听,声音突然变得极为低沉。 “是谁?以不屈的才智,还能被人骗了?”子阳惊愕的问。 “就是陆清微和陆家那个安邑县主这对淫、妇!”武直虽之前得了友人的提醒,对陆家的怒气稍减,但被子阳这么一说,心头怨气又起。他之前拼死打了那么一仗,结果就从小兵升了一个区区什长,真正功劳都被长官给占了。那不过一个田舍翁之子,居然就靠那么一仗,成了军候!都是陆家这对姑侄耽搁了他的前程!其实大宋同羯族作战,已经是秋天的事 了,武直秋天尚未到京,就算赵王真赏识他,也不可能马上把他举荐到蓟州。 陆清微名声风流,武直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压根看不起这种放荡的妇人,若不是有求于她,他何苦放下身段讨好那老淫妇!偏偏陆清微还不识趣,去喜欢文瓒那废物!还有那陆家的大娘子,若是正经的好娘子,怎么会和这样的姑姑交好,还去看他舞剑!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狠狠教训这对臭表子!” 高严听到武直这句话,缓缓的将手中的茶盏转了几圈,然后将茶盏放在案上,语气平和的说,“一会带他来见我。” “唯。”高严带来的侍从都是他的近身心腹,听到高严这么一说,心中暗暗为武直默哀,一人掀起舱内右下角的一块地板,里面露出一条木楼梯,高严下楼,同时舱头的船夫得了舱内人的暗号,解开缆绳,驾驶着画舫往湖中心驶去。 画舫底舱装饰的非常简单,空荡荡的船舱中,除了一张椅子外,仅在角落有个大水缸,舱内连个炭盆都没有生,十二月的半夜,寒气丝丝透骨。高严坐在椅子上,近侍们站在他身边。 不一会醉得满嘴胡话的武直就被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拖下来了,武直含糊的嚷着,“子阳,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屈,你不知道,这下面才有好东西呢!”那青年子阳诱惑着武直。 “是吗?”武直咧嘴笑着同子阳下楼。 高严冷眼看着站都快站不稳的武直,“给他醒醒酒。” 子阳一把放开武直,任他摊在地上,他接过侍卫递来的木桶,“哗——”一桶刚从湖中舀起的冷水浇在了武直头上。 “啊!”武直蓦地跳了起来,酒意一下子散了大半,他抬头就正对上高严,他愣了愣,“高严是你!”打了一个激灵,手就要往腰侧后伸,却被人一脚踩在背上,让他牢牢的趴在地上。 “高严,你想干什么?”他用力的挣扎着,奈何喝酒喝多了,四肢无力,“这是什么地方?你快放了我!我也是朝廷命官——” “你认识皎皎?”高严问。 武直一愣,“娇娇是谁?” “你之前住在陆清微的别庄,是不是见过陆家大娘子?”高严淡声问,之前武直提起皎皎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他的确是因为救了皎皎才让先生收为门徒,但因此事牵扯常山长公主,故不算秘密但知道的人也不是很多,旁人都认为他是托了父 亲的福,才得以入先生门下的。就算武直得了陆清微的青睐,他也不认为陆清微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没有。”武直一口否定,又大嚷道:“高严,我警告你,这里可是建康,我是朝廷命官,你——啊!”武直一声惨叫,他被人粗鲁的一把拉了起来,拖着他往屋内一角的水缸走去。 “高严,你要干什么——唔——”武直拼命挣扎着,但还是被人狠狠的按在了水缸里,他拼命挣扎,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那双如铁钳般的双手,就在武直已经自己快断气的时候,突然被人从水缸中拉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大口的吸气,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再一次被人按在了水缸中,“嗯!咕嘟——” 如此循环五六次,武直趁着被人从水缸拉出来的间隙,嘶哑的叫道:“我真不认识陆大娘子!真不是认识啊!”话语中已经隐隐带着哭音了,他连陆家大娘子名字都不知道,连安邑县主那个封号,也是别人告诉他的。 侍从将武直再次丢到了高严面前。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因为陆大娘子被收入先生门下的?”高严阴沉沉的问,“为什么说陆家大娘子是——”提及那两个字,高严看向武直的目光就带着杀意。 “是陆家的下人对我说的。”武直战战兢兢的说。 高严眉头一挑,武直又被人拎了起来,往水缸拖去,他疯狂挣扎着,“我说!是我偷听到的!”武直将自己听到陆清微的提议后,是如何的气愤,然后在路过花园的时候,正巧听到下人说,陆琉的三个寒门弟子中,除了高严是因为救了陆希的命而被陆琉收下,剩下两个都是和文瓒一样,都是由陆止介绍过去的。 目前陆琉三个寒门弟子,都已经入仕,看起来各个都前途无量之类的,可见将来文瓒前途也不会不会差……这些话让武直又惊又嫉,想起之前他舞剑时,隐约听到陆希和陆止说起高严,就以为是陆希说了什么,才让陆止不推荐自己,毕竟之前陆止对他和对文瓒没什么区别,对他甚至还要更和善些。 “所以你才宴会这么说?”高严听武直提及陆希看过他舞剑,眸色微沉,这武直是有意舞给陆止看的,陆止他见的不多,可对她口味也有所了解,陆止喜欢同温文尔雅的男子聊天说笑,但真正被她收下男宠,大部分是武直这种俊美健壮、粗通文墨的武人。 武直一开始会选择去陆止的别院,肯定也是了解陆止的爱好。高严完全可以想象,武直舞剑时的样子,陆止居然让皎皎看这种 东西——高严眉目泛起冷意。原本高严没有打算要武直的命,此人官职不入流,可毕竟是朝廷命官,弄死他还需费些心思,是他自己把自己送上死路。 “是的,高二少君,我错了!”武直爬到高严面前,以头磕地,“我以后再也不敢说陆大娘子的坏话了!我该死!您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记得,杀你的人是我,下辈子找报复对象要找对人。”问清了事情的由来,高严淡淡的说了一句,这种小人留着也是祸害,高严见让人把武直叫来之时,就没准备留他命了。 武直呆了呆,听清了高严的话,“高严,你——”他接下来的话,被人彻底的堵住了。 “皎皎为什么今天去万松寺?”高严问。 侍从在高严吩咐他们把武直抓来的时候,就将事情打听的差不多了,连崔振从树上摔下来的事都打听清楚了,陆家下人嘴还是挺紧的,但是这件事一开始就闹得太大,不仅陆家下人知道,连元家和崔家下人都知道了,这两家下人可不会保管秘密,一下子就打听出来了。 “这么说常山公主有意让女儿嫁给元家,崔家不服气?”高严问。 “是的。” “把那套首饰送到珍宝斋去。”高严说,珍宝斋是建康最出名的几家珠宝店之一,现在属于高严名下,是高严这次立了大功后,高威给他的奖励。 “唯。” 过几天就要元旦,她又要去承天门阁楼了,那个暖炉先给她送去吧,省得回去又受风寒了,高严心中暗忖,这会她该睡了吧?今天都累了一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年初五,迎财神,听风祝大家财源广进o(n_n)o谢谢欣欣投的霸王票^_^看到收藏终于突破一千了,留言也增多了,嘿嘿,心花朵朵,我正在加油,等晚上七点还有一更~(≧▽≦)/~话说我最近点击怎么这么怪,老是会出现前后两章是一千多,中间一章是九百多,难道大家跳着看吗? ☆19、姐妹 “阿嚏!”陆希趴在软榻上,让春暄给她擦湿发,突觉鼻子痒痒的,忙从袖中抽出绢帕,捂着鼻子,轻轻的打了一个喷嚏。 “大娘受凉了?”穆氏担心的摸摸陆希的额头,“大娘以后这么冷的天,可不能这么勤快的洗浴了,都着凉了!” “和洗浴有什么关系。”陆希扭头,“浴室那么暖和,又连着寝室,我一点风都没吹到,哪里着凉了。” “那怎么打喷嚏了?”穆氏见她撒娇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 “说不定是有人想我了。”陆希说。 “大娘以后可不能这么胡说了!”穆氏点着她的额头,“你都大了!”她皱了皱眉头,“还有以后你身边可不能断人了,若是再来一个崔郎君,坏了你名声,怎么办?” “是崔陵自己摔下来,他都不怕自己名声臭,关我什么事?”陆希瘪瘪嘴说。 “崔郎君是男子,大娘子是女子,哪能一样?”穆氏哭笑不得,“大娘将来是要嫁人的,若是坏了名声,被婆家嫌弃怎么办?” “难道我还会嫁一个为了这种事就嫌弃我的人?”陆希嗤之以鼻,“他们嫌弃,我还看不上呢!” 穆氏无奈的叹气,大娘都被郎君给宠坏了,她唠叨道:“大娘,以后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出口,不然就真——” “就真嫁不掉了,是吧?”陆希嘟哝道,“阿媪,你都说了好多遍了!耶耶说了,我不想嫁人,他就给我招个女婿!” 穆氏听了苦笑,“大娘,那是郎君哄你呢!入赘来的郎君,哪有什么好郎君?” 陆希笑而不语,如果要真是入赘的话,她要好郎君做什么?只要听话就够了。这话也不止耶耶和自己说过,大母也同她说过……陆希不想在和乳母讨论这个话题,“阿媪,给从兄的院落修整好了吗?”陆希口中的从兄,就是她二堂哥陆纳陆敏行。 “快好了!我今天去看了,估摸还有三天就差不多了。”穆氏说。 陆希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又对穆氏说,“阿媪,明天把我朝阳那间书阁收拾出来,等从兄到了,阿劫就和我住。” “阿劫?”穆氏一怔,阿劫是陆纳的次子,今年才三岁,“可大娘自己还是孩子呢,怎么能照顾小郎呢?”穆氏错愕的说。 “阿嫂都去世快一年了,阿劫一直是从兄的侍妾照顾,先前是因为从兄在任上,又无意续弦,阿劫年纪也小,不方便单独让人送回来, 现在从兄都回来了,难道阿劫还能一直让侍妾养不成?”陆希说,这还是耶耶同她提起的,说是要把阿劫养在她这里,“再说家里那么多丫鬟婆子,那需要我亲自照顾。阿姑过两天也要回来呢。” “也是。”只听说嫡母养庶子的,没听说过嫡子被侍妾养大的,那不是笑话吗?穆氏听陆止要回来,就更放心了,大娘一个小娘子,肯定不能带孩子的,她叹道,“女君也是命苦,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去了呢?可怜小郎还小就没了娘,以后若是有了后娘,还不知道会——”穆氏见春暄不停的对自己使眼色,才想起自家娘子也是年幼丧母,讪讪道,“我去给拿大娘栗米汤。” 陆希苦笑的望着奶娘逃似地出了房间,回头又对春暄吩咐道:“你在去庄上找几个有照顾孩子经验、手脚伶俐的妇人,再找几个五六岁左右的孩子,男孩、女孩不限,乖巧听话就好。” “唯。”春暄应了。 穆氏端了栗米汤进来,听着陆希的吩咐,暗暗心疼,大娘子自己都是孩子,就要照顾别的孩子了,这些本都应该是当家主母的事,“大娘,喝了栗米汤就睡吧,天色不早了。”陆希睡前有喝小米粥汤养心的习惯,这还是祖母袁夫人在时养成的。 许是赶了一天的山路,有些累了,陆希喝完小米汤,漱过口,还来不及等春暄把头擦干,就睡着了。第二天辰时方才醒来,值夜的秋霜听到床里的响动,悄声掀起帘子,见陆希在揉眼,拧了一块温帕子,敷在陆希的脸上,给她擦脸。 花罩外的丫鬟听到寝室里有响动,也依次走进来,夏暑端来温陈茶,伺候陆希漱口,又捧过小丫鬟递来的蜂糖水,喂陆希喝下。陆希喝了几口水后,才算清醒过来,夏暑道:“姑娘,今早高二少君让人送一个手炉来。” 陆希抬手,让夏暑给自己披上细麻晨衣,接过沾了牙粉的猪鬃牙刷,“手炉?什么手炉?” “应该是一只绿棋做的手炉。”夏暑说。 “绿棋?”陆希握着猪鬃牙刷的手一顿,“你是说奇楠的那个绿棋吗?” “是的。” 陆希梳洗完,就让夏暑把手炉取来,陆希接过这只差不多有自己手心大小的手炉,摩挲了半晌,“的确是绿棋。”光是那些层叠变化无穷的香味,就显示出这只手炉不凡的材质了。 “姑娘去元会的时候,就能戴上这只手炉了。以往用的铜香炉没烧炭的时候,冷的刺手;烧了炭,过头了,又太烫手,比不这种 木香炉,冷热都不怕。”春暄端了一盅雪耳粥进来说,陆希饮食一向清淡,除了午食时会吃些荤腥外,早上和晚上都是食素的。她绣阁也有小厨房,平时起晚了,懒得去食阁,晨食就有小厨房做了。 “你让绣房的人,给我绣个套子。”陆希将手炉递还给夏暑,夏暑应声而下。 陆希用完晨食,也懒得出门,就靠在软榻上看书,“阿兄给我的那只幼犬呢?”陆希想了那只小东西。 “吃饱正在睡呢。”春暄提到那只幼犬,脸上不由带了笑,“看着小小的一点,一天却能吃五六顿。” “抱来给我看看。”陆希说。 陆言来的时候,正巧陆希在逗狗,“阿姊。”陆言好奇的望着那只躺在陆希手心的小东西,“这是——幼犬?” “是的。”陆希将正努力啃着自己手指的小东西放回篮子里,“你怎么过来了?”照顾幼犬的丫鬟将篮子捧走,烟微带着两个小丫鬟上来,给陆希洗手。 春暄端了茶盏和果盘上来,“二娘子,吃些果子。”雪白的梨子、红澄澄的木瓜被切成了一个个适合入口的小块,和黄灿灿的橘瓣一起,搭了一个精巧的船形,最前方还叠了一叠切成三角形的寒瓜。 陆言见那橘瓣上还有白色的橘络,笑道:“阿姊,你这儿的橘子总是不去橘络。” 陆希拈起秋寒递来托盘上的丝帕,拭干了手,“以前食医不是说过,橘络有宣通经络,行气化痰的功效吗?既然有好处,味道也不差,为何不吃?” “姐姐跟着大母,最讲究养生了。”陆言翘了翘嘴说。 丫鬟们给两位娘子打点完毕后,就退出了屏风外,陆希拈起一片橘瓣,剥光了上面的橘络,放在小碟子里,推到了陆言面前,“说吧,过来找我什么事?” 陆言等丫鬟退出去后,脸色一沉,“木夫人今天给阿母下帖,说是要三日后为了崔陵冒犯阿姊的事,亲自上门赔罪。”木夫人是崔陵的嫡妻。 “上门赔罪?”陆希一怔,这几日常山公主又不在府上,她上门能干什么?三日后——陆希心思一转,就隐约猜到了崔家的心思,他们莫不是知道敏行阿兄回来,想让撮合敏行阿兄和崔孟姬? 陆言冷笑道:“他们当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就凭她崔孟姬?也配!”元家都看不上人,难道还想着进他们陆家?简直异想天开! 陆希摇头,阿妩这火爆脾气,她将茶盏递给陆言,“喝口茶,降 降火。” 陆言余怒未消,“阿姊,你知道在花园里弄那一堆假花是谁的主意吗?”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知道吗?”陆希说。 陆言恨恨道,“就那矫揉造作、不懂装懂的样,也妄想做我们阿嫂?做梦!”她见陆希神色不动,懊恼的说:“阿姊,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你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陆希好笑道。 “阿姊!”陆言柳眉一竖,似要大发娇嗔,陆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别气。一会我回帖子给木夫人,她是长辈,我一小辈哪里担当的起她的赔罪?再说最近事情杂多,母亲又不在府上,我们几个小辈也不方便出门,等过来元旦,在让母亲带我们登门给她请安。” 陆言闻言神色稍缓,“她就一郡夫人,还配我们登门给她请安?” “怎么说她也是长辈。”陆希轻笑的开解妹妹,又戏谑道,“再说了,那朵娇花可是圣上亲自赞过的,岂是我们家可以摘下的?” 陆言扑哧一笑,想起了一件事,正容对陆希道,“阿姊,我已经让人把院子里的缎花取下来了,听说蜀地前几日有地动,我和阿姐商量下,想筹些米粮,跟着朝廷救济的米粮,一起送到蜀地去,就用我们的私房钱,私底下偷偷的弄,谁也不告诉。” “好啊,也算上我一份。”陆希一口答应。 “那是当然!”陆言笑嘻嘻的说完,又皱了皱眉头说:“阿姊,大郎已经好几天不肯真正吃东西了。”陆言又不敢真禁了大郎的食物。他们家子嗣单薄,除了她和阿姊外,父亲就大郎一个儿子,陆言不说望弟成龙,也指着阿弟能好好的读书上进。 “阿妩,大郎还小,只能慢慢教。”陆希柔声劝道,她对大郎不亲近,可也不希望这弟弟变成纨绔,但之前常山一直拦着,她也不好插手,“过几日,从兄不是要回来吗?他长子进学好几年了,听说读书很用功,让大郎跟他一起读书,有了好榜样,说不定大郎也会用功起来的。至于礼仪,也不用太急。”陆希笑了笑,“反正和大郎一样,五六岁不会吃饭的世家子也不少,等大了就好了,回头还是让他来食阁进食吧。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天天就吃些糕点呢。” 陆言扭了扭身体,“他就吃了一顿糕点罢了,之后我都让人送正经饭菜过去的!”她怎么会真饿到自己弟弟。 陆希说:“那就更不好了,以后要真遇上这样的事,大郎肯定以为他只要不肯 做,我们都会依着他了。” “那怎么办?”陆言茫然的问。 “没事,就这么一次。”陆希说,“大郎性子拧,我们拧不过他,就顺着来吧。” 陆言恨恨道:“等他再大点,若还是这样,我就让甲士打他板子!”陆希和陆言是县主,名下都有属于自己的私兵。 “等你哪天真狠下心再说吧!”陆希摇头。 “阿姊!”陆言不依的腻到了陆希身上,惹得陆希直笑。陆希从小有袁夫人养大,陆言是崔太后养大的,陆言对陆希的感情,远不及对候莹那么亲厚,陆言还常会嫉妒陆希深的父亲和祖母疼爱,但那不过是小孩子的吃醋怄气而已,要真遇上事了,她第一个想到的,也就候莹和陆希了。陆希里子是成年人,这么些年相处,是看着陆言长大,两人又有血浓于水的亲缘,她也把陆言当妹妹在看,也仅限于陆言,常山——陆希暗叹一声,人总要朝前看。 同陆言说笑了一阵后,陆希就叫来了候莹,三人商量着,由字写的最好的陆希执笔,给木夫人写了一封回信,借口母亲不在家,又身为小辈,不敢让长辈登门,婉拒了木夫人的登门。 信刚送出去不久,三人就接到了陆敏行急件,信中说因阿劫拉肚子,路上耽搁了,估计要到元日过后,三姐妹一面为阿劫担忧,一面到也松了一口气,既然肉包子都不来了,那么也不用担心某生物闻香而至了。 之后的几日,三人也不出门,就在家每日读读书、写写字,还颇有兴致的,三人合画了一副梅雪图,闲暇时检查下大郎的功课,逗逗陆希的幼犬,日子过得也悠闲逍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到,之前忘了今天是情人节,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姐妹们各个如花似玉,有忠犬相伴,~(≧▽≦)/~、我这文虽然标签有宅斗,但宅斗的成分不算太多,尤其是闺阁之中,我女主和两个姐妹不会有什么宅斗,我觉得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尤其是女主两个姐妹,和女主一样,都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天之娇女,什么都不缺,女主有爹和祖母疼,两人有亲娘、外祖母疼,比起来半斤八两,这样长大的三人,顶多有点小心机、小心眼,真说心机深沉恶毒也不可能。 ☆20、崔太后寿宴(一) 二十八日凌晨,未央宫的女官、宫侍们彻夜未睡,悄无声息的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整个宫室安静的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陆言翻了个身,不一会又翻了个身,没过多久,陆言又忍不住再次翻身,顺便抓了一个软枕往怀里塞。 “阿妩——”温暖柔软的手缓缓的抚上陆言的额头,又从额头移至后颈、背部,正常的体温让崔太后松了一口气,爱怜的将不安分的小孙女搂入怀中,“阿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明天一早就是崔太后大寿,到时宫中一定人流如织,崔太后舍不得自家小宝贝和一大堆人凑一起,“挤”进宫,早早的就派了宫人,于二十六日正午时分将陆家三个小贵女一起接入宫中。为什么是正午呢?天气越发凉寒,若不是正午,崔太后担心自家小宝贝出门会受凉。 陆希一入宫,就被高太皇太后接走了,候莹、陆言由崔太后带领,给太皇太后请安后,就随大母回未央宫了。两人从小在未央宫长大,入宫后也没不习惯的地方,候莹年纪渐长,又不似幼妹那般对外祖母娇憨缠磨,崔太后让她回自己常住的房间歇息。 而陆言自襁褓起,便是崔太后抚养的,对外祖母的感情比亲娘还深,崔太后也舍不得她离了自己,晚上都是让孙女陪着自己睡的。平时小丫头只要往祖母怀里一躺就睡得跟小猪似地,怎么今天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呢? “大母——”小贵女娇娇的依到了祖母怀中,委屈的控诉着,“香——难受!” “香?”崔太后怔了怔,轻敲床头那盏玉罄。 “太后。”寝室外,早已察觉寝室内动静的宫侍听到罄声,迅速的走了进来。 “把香炉灭了。”崔太后吩咐道。 “太后,今日并未点香。”宫侍解释道,这几日太后睡前一直饮用安神茶,同她常用的香料香味相冲,宫侍没已经好几天没有点香了。 陆言揉着眼睛,一脸嫌弃指着一只柔软的花枕,“臭!” 这只花枕是用大秦传来的灵香草的干花制成的,这灵香草有安神精心的功效,崔太后年纪大了,这几日晚上都要喝一杯灵香草茶后,才能入睡,干花花枕,也是宫侍特意做了助她安眠的,却不想陆言闻不惯,崔太后笑着让宫侍将花枕拿走,陆言才重新心满意足的扑到了大母怀中,熟练的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一会就睡着了。 反倒是崔太后睡不着了,干脆叫来宫侍,吩咐宫侍给陆言熬龙眼粥, 明日她若是太忙,定是顾不上小孙女的,常山一向粗心大意,以小孙女的性子,说不定一天就靠甜点度日了,她要先吩咐好宫侍看着她。 宫侍连连小声应答。 崔太后缓缓的往床榻躺去,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小辈。常山这孩子,硬是不肯答应阿薇和阿振的婚事,看上了元家的孩子,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她的确有些偏心娘家,可她也是真心为阿薇考虑啊。元家那孩子,好是好,可心太大了——阿薇就算有她、有皇家撑腰,可终究是丧父之女,有她在一天,元家定是不敢亏待阿薇的,但她走了之后呢? 伯父、舅父再亲近,终究隔了一层,反观崔家,木氏是个万事不管的木头,阿振现在看上去是有些胡闹,可性子开朗,也没什么坏心,阿薇嫁过去,定不会受苦的,还能把阿振拿捏住。崔太后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她年纪大了,想管也管不住了,只是阿妩的婚事,可不能让常山这么胡来了。崔太后前前后后思忖了好一会,终也迷迷糊糊的睡去。 相比未央宫中,陆言因香枕的事,翻来覆去折腾。太皇太后的长乐宫中,陆希就乖巧多了,刚入夜,她就在豫章长公主的敦促下,洗了一个热水澡,捧着热烘烘的手炉,钻进暖暖的被窝就睡着了。 高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晚上同宫侍们说笑着,就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但每天天不亮就早早的醒了。明日虽是崔太后大寿,可还是以高太皇太后为尊,入宫的命妇,肯定是一早就要先来拜见高氏的,高氏醒来后,没了睡意,就让宫侍们给她上妆穿戴。 就在她内寝室另一侧,一架屏风后,一名女孩躺在床上酣睡正香,一名美妇人坐在榻上,注视的着女孩。女孩雪肤乌发、睡容甜美,榻上美妇人,目光温柔的近乎滴得出水来,她伸手极轻柔的摸了摸女孩的小手小脚,见她浑身都暖暖的,才摩挲着她的嫩嫩的脸颊,柔声道:“皎皎,该起来了。”从这美妇人眉角唇边的细纹,显示出这妇人的年纪不小了,可那秀雅脱俗的容貌、优雅端庄的气质,轻而易举的让人忽略这名妇人的年纪,沉浸在她如水般的温柔中。 “嗯——”酣睡正香的女孩,皱了皱精致的眉头,小脸往柔软的锦衾里一埋。 美妇人见她贪睡,目光更柔,笑着让宫侍打来一块热巾,给她擦脸,“皎皎,该起来了,不然来不及梳妆打扮了。” 陆希闻言呻、吟一声,所以她最讨厌什么宫廷宴会了,虽然今天她不穿礼 服,可该佩戴的绶带玉佩金印,显然一样都不能少! 美妇人见她一脸睡意,笑着让下人伺候陆希梳洗,自己转出屏风,走到高太皇太后身边,“大母。” “阿善,你也先坐下梳洗打扮吧。”高氏说,这名美妇人正是陆琉的表姐、陆希堂祖姑元敬陆皇后的女儿——豫章长公主郑善。明日是崔太后大寿,身为皇家唯二的两个长公主,郑善肯定不会太清闲。 “好。”豫章点头应了,一边让宫侍给她穿衣,一边吩咐道:“你们一会让庖厨做碗素纱馄饨,皎皎最爱吃这个,还有中午给她清炒一盘虾仁,不然这丫头又要整天吃素了……” 高太皇太后在一旁听着豫章细细的吩咐着宫女,素纱馄炖的馅一定要荠菜豕肉,荠菜要从庄上新采下来的,豕颈背那块最嫩的脊肉,汤料要用去了油腻的清鸡汤;虾仁也要最新鲜剥出来的,旁的佐料都不要加,就单单的清炒,炒菜的油一定要是山茶籽油……高太皇太后又气又笑,“好了!你当皎皎是第一次来这里吗?她的口味,庖厨还能不清楚?” “大母,不是皎皎好些天没来了吗?这没良心的坏丫头,一走就是半个月,也不知道回来看我。”豫章柔柔的抱怨道。 高太皇太后斜了她一眼,“你也知道她‘才’走了半个月?” 豫章听了祖母的话,也笑了。 “曾大母、阿姑。”陆希梳洗完毕,穿着寝衣转出了屏风。 听到女孩娇嫩柔软的声音,高太皇太后苍老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柔和的笑意,“皎皎,来——” 高太皇太后,是先帝郑裕的继母,嫁给郑裕之父不过三年,郑裕的父亲就去世了。郑家一共有六个孩子,郑裕之母生了四个儿子、高氏生了一子一女,那时候恰是郑家最艰难的时候,丈夫战死沙场,老公公受不了刺激,瘫痪在床,可即便如此,高氏依然将郑裕兄弟养大了,培育四人成材,反而高氏自己两个亲生孩子都没站住,儿子早夭,女儿早逝,唯一的外孙女二十不到就死了…… 也正是如此,郑裕一直视高氏如亲母。高氏没有留下嫡亲的子孙,晚年贴心的也就两个孩子——郑善和陆希,郑善是陪了自己几十年的孙女,陆希是自己除了外孙女外,唯一亲手带大的孩子,可以说如果陆言是崔太后的心头肉的话,那么陆希就是高太皇太后的掌中明珠。 陆希轻车熟路的在高太皇太后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躺好,娇憨的模样,让高太皇太后搂在怀里好好 的亲昵了一番,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高氏常年礼佛,身上也带着淡淡的檀香,很好闻,就和大母一样。陆希对高太皇太后这么宠爱自己的原因心知肚明,也有意让这个看似享尽一切荣华富贵、实则悲痛孤苦的老人更开心一点,总是在她面前百般撒娇卖乖,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她对任何对自己好的长辈都是如此。 这时宫侍端来了长公主吩咐的馄饨,青瓷莲花状的瓷盏里,盛着颗颗晶莹剔透的馄饨,中心饱满、边皮徐徐的舒展,汤料清澈见底,仿佛一朵朵漂浮在水中的白莲,点点青葱丝仿佛荷叶般点缀其间。 “皎皎,先吃点东西,在穿衣服。”郑善笑着对陆希说。这馄饨本是陆家大厨琢磨出来的,因陆希爱吃,郑善特地让长乐宫的庖厨去陆家学了,让陆希在宫中也能吃到。 “对,先吃点东西,暖暖身体。”高氏说。 “要把鸡汤也喝完,知道吗?”郑善淳淳叮嘱道,这丫头不盯紧点,就恨不得天天食素了。 “唯唯。”陆希从高氏怀中起身,小口吃着早点。 司衣女官把陆希的新衣取来,深红的曲裾、绣了绛梅的白绫裙,让高氏和郑善微微点头,高氏松弛而柔软的手缓缓的摸着陆希的头,吩咐内侍道:“把我那件首饰取来。”她对陆希笑道:“你都大了,也应该打扮起来了,平时就是穿的太素净了些,今天是你大母的大喜日子,穿戴的喜庆些。” “喜庆?”陆希头皮发麻,她记得之前曾大母和自己说过这句话的时候,她给自己戴了一套玉饰,从头上的发簪、发梳等发饰,到腕饰、臂饰、腰饰……甚至还有佩在鞋履上的鞋饰!陆希戴着玉饰整整一天,四肢也酸了,脖子也硬了。 “呵呵——”老太皇太后笑着安抚着不情愿的小丫头,“曾大母心里有数。” 很快高氏让人准备的饰品就送来了,是一条额带,以紫色、赤色和橙色三色宝石为主,一共约有十二颗左右的、成年男子拇指指甲大小的方形宝石组成,宝石颜色从紫色过渡到红色再至橙色,每颗宝石色泽皆澄净通透,不带半点瑕疵,一粒水滴状的金色珍珠从额带正中央垂下。 “好漂亮!”陆希惊叹,陆希见过的奇珍异宝也不少了,可这么华美的额带还是第一次见。豫章看到这根额带的时候,眼底闪过震惊,随即脸上又浮起淡淡的忧伤。 高氏让宫女给陆希梳了两个小髻,髻上仅绕了两根红色的丝带,然后将额带绕在了陆希的头上,金色珍珠 恰巧垂在陆希的眉心,衬得她越发的粉妆玉琢。高氏怔怔的注视着陆希,目光深邃中似乎带着几分迷离,嘴里溢出深深的叹息,“皎皎都大了。” 陆希察觉出高氏目光中那种彻骨的哀痛,不由有几分无措。 老太皇太后是何等人,情绪外露只是一瞬间的事,等她的手落到陆希颈部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豫章长公主见状,拿起一盒由珍珠粉和紫茉莉种子粉做成的水粉道:“皎皎年纪还小,就简单的涂一点白粉就好了。”她仔细的瞅着陆希的容貌,“我们皎皎是天生的柳眉,也不用画眉了。” “对对!”陆希连忙点头附和,她可怕死了那种把脸当墙壁刷,最后把嘴巴都覆盖住,然后再用朱红色在脸上勾出那么一点点小的所谓樱唇的化妆方式。 小丫头对脂粉避之不及的模样,让豫章和高氏同时失笑出声。 三人说是一起打扮,可等陆希一切都弄好了,高氏和豫章都还没怎么打扮,这时天也有些蒙蒙亮了,陆希起身道:“曾大母、阿姑,我去花园里转一圈,给你们采几支梅花来。” “去吧。”陆希从小在宫里长大,宫里没人不认识她的,豫章也放心她一个人外出,不过还是吩咐了宫女、寺人好生伺候着。 高氏等陆希出去后,叹了一口气,“你但凡肯分三成在皎皎身上的心思,到阿毅身上,你们夫妻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阿毅都回来好些天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去看看?” 豫章闻言低着头不说话,高氏见她那水油不进的样,气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倔呢!皎皎一个孩子,都比你看得透!”她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痛都受过,也什么福都享过了,要说有什么放心不下去的,也就眼前这个让她操心了一辈子的孙女了。 “大母——”豫章见高氏被自己气得咳不住,吓白了脸,上前给她揉着胸口,宫侍们忙上前给高氏倒茶。 “好了。”高氏无力的摆手,“今天晚上,我让刘毅来接你,你等刘毅走了,再回来知道吗?” “唯唯。”豫章连声应着,看从小疼她的大母如此,豫章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高氏轻拍豫章的手,“阿善,大母不是逼你,你不是阿止,你没那她洒脱,就算你想和阿璟生死同穴,你还有好多年能活,刘家才是你现在的归宿,知道吗?” “我知道。”豫章知道大母是为了自己好,她轻声道,“我会回去的,也 会和阿毅好好的。” 高氏这才满意,又哄豫章道,“阿毅也确实不羁了些,听说他最近有纳了几个小妾?明天他来的时候,我让他遣散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哪能这么荒唐下去。” 豫章只是笑,却没接高氏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灵香草就是薰衣草,我查了下,貌似中国古代也有薰衣草,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认为的那种灵香草,我这里设定这种薰衣草是海外进贡的贡品,和玫瑰精油一样。大家都知道薰衣草有助安眠,但如果味道太浓,反而会刺激人睡不着,甚至就有恶心的感觉。豫章长公主的现任老公,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印象,此人就是第八章品茶中出现的刘毅,征北将军。阿璟就是豫章前夫陆璟,具体我下章可能会说到。 ☆21、崔太后寿宴(二) 皇宫御花园的景致,并不太爽心悦目,所有的树木都被修剪的低矮平正,梅花也就光秃秃的那么几株,不过是陆希比较喜欢的绛梅,虽然耶耶老说,梅中以绿萼最佳,腊梅稍次,绛梅最俗,可陆希还是比较喜欢绛梅,红红火火一片的,看着多喜庆。曾大母年纪大了,就应该屋里多摆些这种喜庆的东西,添点活力。 陆希沿着御花园的游廊,慢悠悠的转了一圈,选了几枝花型良好的梅枝,让宫女剪下,正准备回宫的时候,就见几名华服女子正沿着游廊朝这里走来,为首一人看起来约有五十出头,面容和蔼,从依旧十分清秀的五官可以看出,这名老妇年轻时,定是姿容不俗。 陆希上前几步,恭敬的朝老妇行礼,“大母。”礼法来说,崔太后是陆希的外祖母,陆言、候莹一直称崔太后大母,她也跟着两人一起叫大母。 “皎皎怎么这会出来了?”崔太后正领着后妃、诸位公主,和女儿、两个外孙女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见陆希上来给自己请安,脸上浮起柔和的笑意,而她的目光在落到陆希头上那条额带的时候,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讶色。 “曾大母和阿姑在忙,我待着也是添乱,就出来走走了。”陆希说。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身边这个闹了半天,还自认为帮我忙呢!”崔太后闻言,脸上笑意更浓,顺手爱怜轻拍偎依在自己身边、无精打采的陆言。早上起得太早,可怜的陆言小朋友迄今还有些晕晕欲睡。 “大母,阿妩有帮你啦——”陆言不依的撒娇,“我有帮你——拿花钿!” 陆希理直气壮的话,惹得崔太后大笑,“对,阿妩有帮我拿胭脂。” 一旁的高皇后当然也看清了陆希头上那根发饰,和崔太后了解旧情的惊讶不同,她只是单纯的为这根发饰的华美惊叹,常山目光落在陆希头上,凝视片刻,不屑的撇了撇嘴,高傲的移开视线,转而望向自己两个女儿。 高皇后顺着常山的视线望去,首先注意到候莹发髻上的发饰,不禁有些错愕。候莹已及笄,故不用和两个妹妹一样梳双髻,而是让人挽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髻,髻上点缀了些粒粒浑圆的珍珠,不过这不是引起高皇后惊讶的地方,引起高皇后注意的是,发髻上那根梅花簪,一根通体雪白莹润的白玉簪上,被巧匠雕琢了五朵栩栩如生白梅,更让人稀罕的是,这五朵白梅花蕊居然分了黄、绿、赤三种颜色,极是巧妙。高皇后一眼就认出这根梅花簪是崔太后的最珍爱的首饰之一,据说是当年先帝 送于太后的,想不到今天居然戴在了候莹头上。 看完了候莹,高皇后目光好奇的转向陆言,双髻上就簪了几条指节大小的小金鱼,做功不错但不算稀罕物,高皇后目光不动声色的在陆言身上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她左臂,那里戴了一串红玉手钏,那手钏主料是两条收尾相连的鱼形红玉,余下用碧玺、玛瑙和蜜蜡等串成一条可以绕在陆言手上五圈的手钏。玉石颜色以青白为主,红玉比不上桃花玉那么珍稀,但纯正无杂质的红玉也属于非常少见的品种。 高皇后不由暗暗佩服太皇太后和太后会打扮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三人身上的首饰不多,可件件都是精品,还都非常适合三人今天的穿着,既不显突兀出挑,又不容让人小视,“母后,真是女大十八变,也就几个月不见,这几个丫头都大了。”高皇后感慨道,“记得第一次见阿薇的时候,她才还被人抱在手里,如今都已经十六了。” “可不是,一眨眼我都老了。”崔太后疼爱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掠过,三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乖乖巧巧的站在自己面前,那个人不喜欢? “大母、舅母!”候莹被两人打趣的脸都红了。 站在一旁的乐平公主郑琬琰冷眼瞧着候莹三人,笑着上前对崔太后说:“大母,天气寒凉,我们还是先去。”郑琬琰是元贵妃的女儿、太子亲妹,她也是郑家登上帝位后,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她出生的那个月,圣上就被立为太子,因此她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也是唯一个由先帝亲自取名的小公主。崔太后对她的疼爱不及两个外孙女,但在公主中,她属于最出挑的一个,很多场合,旁的公主不敢说话,就她能说上几句话。 “好。”崔太后含笑点头。 “咿呀!”婴儿奶奶的叫声响起。 众人偏头望去,就见才二岁大的九皇女似乎不忿被人忽略,不安分的在乳母怀里乱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慌得乳母紧紧的抱着她,就怕她不小心摔了。 “嘻嘻——”陆言笑着仰头对高皇后说,“舅母,我能抱抱小九吗?”九皇女是宫中一低位妃嫔所生,生下九皇女就难产去了,高皇后就把九皇女抱到自己身边抚养。 “等到了太皇太后宫里再抱小九吧,小九最近可沉呢。”高皇后笑道。 “好。”陆言又蹦蹦跳跳的偎依到了崔太后身边,崔太后笑着牵着她的手,往长乐宫走去,祖孙情深的模样,看的身后一群皇女都红了眼,明明她们才是大母正经的 孙女,偏偏大母却最疼两个外孙女!还有曾大母,居然喜欢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外人胜过喜欢她们! 众人到长乐宫的时候,高太皇太后和豫章长公主正在喝茶,顺便逗着豫章养的一只小西施犬玩。 几个小公主看到小西施犬,一个个开心得拍着小手,一个个围着小狗打转,连懵懂不知事的小九都依依呀呀的伸着小手要去抓那只西施犬,乳母忙去拦她,九皇女眉头一皱,嫩乎乎的小手“啪”一下,狠狠的打在了乳母脸上。 “哎呦!”乳母惊叫一声。 九皇女的举动,让元贵妃笑盈盈道,“皇后,小九还真有精神,之前臣妾见她蹬蹬的在御花园里跑的可欢呢,两条小腿一看就是有力的。”九皇女已经两岁了,调皮好动但迄今还不会说话,宫里一直有传言,说九皇女是个小傻子,导致圣上对九皇女也不是很见待,迄今九皇女也只有一个按排行叫的小名。 “是啊,这孩子就是调皮,还不怎么肯说话。”高皇后温柔一笑,她迄今无子,也绝了生育的希望,九皇女出生就是她养大的,她早把九皇女当成亲生女儿,做母亲的会嫌弃自己的女儿吗?对元贵妃故意挑衅的话,她示意乳母将九皇女抱来,九皇女到了母后怀里,就安分了下来,依恋的偎依在高皇后怀里。 陆希听了元贵妃的话,从怀中掏出一串小金锞子,在九皇女眼前晃动,这串金锞子每个不过莲子大小,被打制成了各式包子、馄炖、粽子等食物形状,十分的精巧可爱,又是金灿灿的,很吸引孩子注意力,九皇女一见就伸出小手要抓,陆希笑着将金锞子放到身后,脸凑过去对小九说,“小九,亲阿姊一口,阿姊就给你。” 九皇女瞅瞅陆希,又歪头瞧瞧陆希身后那串金灿灿的小玩意,勉为其难的嘟起粉嫩嫩的小嘴,往陆希脸上碰,逗得陆希咯咯直笑,将小金锞子塞到了九皇女手里,九皇女得到了新玩具,一心一意玩起玩具来。 陆言见了眼红,也凑了过去,“小九,也亲亲阿姐,阿姐给你更好玩的!”说着取出一个玉制小香囊。小九完全来者不拒,有看得上的好东西就献出纯纯的香吻,逗得陆希和陆言眉开眼笑,也让高太皇太后和崔太后哭笑不得,高太皇太后让乳母把小九抱来,亲了一口,“你这小鬼精灵!”九皇女仰头对曾大母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天真无邪的小模样,让人怎么看怎么爱。 看着这祖孙和乐的一幕,元贵妃笑容有些僵硬,乐平站在元贵妃身后,目光恶狠狠的瞪着陆希和陆言。她身后的 六皇女眼巴巴的望着九妹手中亮灿灿的小东西,脚动了动,她也可以亲两个姐姐啊,她们可不可以把那个好玩的东西给自己?六皇女在大姐乐平的瞪视下,硬生生的缩回了脚,委屈的低下头,阿姊最讨厌了! 乐平把小妹瞪回去后,继续回瞪陆希和陆言。她从小就讨厌陆氏姐妹,她是宫中最得父皇喜爱的公主,可这种喜爱和她们姐妹两人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她身为太子的妹妹,到了十二岁才被父皇册封为公主——只是县公主,而不是郡公主!而陆氏姐妹都是出生就被阿翁(祖父)册封为县主! 而且她的封地乐平,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县罢了,这两人的封地——陆希的安邑,有铁矿、有盐池,陆希的阳城没有盐池,可也有铁矿,都是富得流油的地方,这样的县主比寻常的郡公主都好!更别说她们还有曾大母、大母的补贴,看两人随手拿出逗小九的东西,就知道两人生活是如何的奢靡无度! 每次两人一入宫,长乐、未央两宫,数万名宫侍就围着她们两人打转了,而她阿母生为太子之母,育有两名皇子、三名皇女的贵妃,迄今也不过数百名宫侍伺候。乐平一想到这些,眼眶就有些发红,曾大母、大母、祖翁还有父皇都太偏心了!明明她才是皇家公主!她们一个是前朝余孽、一个不过只是长公主之女,凭什么封地比她堂堂金枝玉叶的帝女还好? 陆希、陆言对乐平的瞪视,压根没放在心上,反正她们从小就和乐平不对盘,从小到大,陆言和乐平不知道打过多次架。倒是常山对继女冷颜以待,她明知道阿薇和元尚师定亲了,还给元贵妃难看,是给阿薇使绊子吗?崔太后见女儿那冷脸,暗暗摇头,她这个傻女儿,几十年就不见她长进,她怎么不想想太皇太后还在呢。 陆希不用想,也知道继母的想法,可她丝毫不在意。高皇后是高严同母的嫡亲长姐,也是高家除了高太皇太后外,唯一对高严好的人。在陆希和高严还没认识的时候,高皇后就对陆希很好,后来有了高严一层关系,高皇后对陆希就更好了,陆希当然看不惯她被元贵妃挑衅,太子之母又如何?先不提她儿子能不能从太子顺利升级成皇帝,就算当了皇帝,高皇后也是名正言顺的嫡母! 陆希对当今圣上谈不上有好感,可也认为他算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但此人对女人的品位,让陆希实在不敢恭维,他完美的奉行了娶妻娶贤、纳妾纳美的原则,此人的所有小老婆容貌是没话说的,可那个性一个比一个不好形容。 众人陪着小九玩闹了一 阵,见时辰差不多了,高太皇太后就让高皇后准备下,大家一起去未央宫,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高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平日几乎从不出长乐宫。 哪怕今天是自己的寿诞,崔太后也没想过婆婆会去自己的宫殿,见婆婆如此给自己脸面,崔太后一时受宠若惊,“哪能劳烦大家来回奔波呢!大家若是不嫌弃吵杂,我们早上就在这里吧。”反正寿宴晚上才真正开始,中午之前能来的,都是高阶诰命。 “长乐宫离未央宫能有多远?今天是你大寿,我不让你在我这里胡闹。”高太皇太后的话,大家都掩嘴而笑。高太皇太后半闭着眼睛,悠然想到,人活久了,对前事也就渐渐开看了,再大的疼、再深的恨也都慢慢消磨了。她老了,护不了小辈多久了,崔氏还年轻呢,给她一个面子,也算让她承个情吧。 豫章和高皇后忙出去吩咐宫侍抬来步撵,伺候太皇太后、皇太后去未央宫。在今上未登基前,宫中事务先帝都交给嫡长女,也就豫章长公主管理的,从豫章长公主的封号就可以看出,先帝对这嫡长女有多疼爱了,“豫章长公主”这个封号,是先帝定下的,而不是今上之后加封的,豫章可是有二十一城的大郡,那时候常山长公主的封号还只是高邑公主,高邑是常山郡下属的一个县。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前一直认为,帝女称公主,帝姊妹称长公主,帝之姑母称大长公主,不过最近发现似乎不是。在汉朝,并非皇帝的姐妹就能成为长公主的,长公主是要皇帝加封的,一般情况下只有皇帝同母的姐妹才有可能是长公主。另外长公主也不一定是皇帝的姐妹,也有可能是皇帝的女儿,其中大部分应该是皇帝的嫡长女。比如说汉武帝的卫长公主(当利公主)、光武帝长女舞阳长公主刘义王,都是父亲在位时候册封女儿的,此长公主封号代表特别恩宠,本文豫章长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嫡女,又是长女,所以皇帝才会给女儿册封为长公主。到了魏晋时期,我看了晋史,发现也不是所有的皇帝姐妹都有长公主的封号,基本上都是皇帝登基后再加封的,感觉和汉制差不多,我就干脆按照汉制了。同时,汉朝的公主都是县公主,而唐的公主是郡公主,魏晋南北朝时期貌似比较混乱,有郡公主、也有县公主,我就干脆按照皇帝喜欢程度安排了。另外,原本我给陆言的封号是万泉,现在修改成阳城,前文也已经修改。、提起光武帝的女儿,我发现他五个女儿下场都不咋地,其中三个公主的驸马都参与了谋反之类的事被杀了--,包括舞阳长公主。最小的一个公主刘绶,还是历史上出名的 被老公杀死的公主(貌似还有个兰陵公主也是被驸马杀死的)==话说阴丽华这人真得挺可怜的,原配的位置忍让了几十年不说,被当成生育机器,一个接一个生娃不说,嫡亲的外甥尚了公主,和公主吵架把公主杀了,儿子又把自己亲外甥杀了,自己弟弟和弟妇也自杀了,(史书上没明确说公主是谁的女儿)最后阴家也没什么好下场,反而郭家后来还挺不错的。刘秀太恶心了,尼玛,看几个皇子女出生,明显就是阴怀孕了,就去睡郭,等郭怀孕了,又去睡阴。其实历史上几个经历上有些类似的女人,郭圣通、郭女王,后面的郭槐,都姓郭,难道是巧合吗?其中我最同情就是甄后了,或许是因为洛神赋吧,多引人遐想啊。 ☆22、崔太后寿宴(三) 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未央宫的时候,已经有早来的命妇在宫室内等候了。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木夫人同崔大娘子、二娘子求见。”崔太后的近身女官上前禀告道。 “让她们进来吧。”崔太后见高氏冲着自己颔首,才吩咐宫女传三人入内。崔陵没有嫡出的子女,庶子女倒有五六七八个,但陆希熟悉的也就崔孟姬一人,她是木夫人常带出来的。 “臣妾拜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木夫人同崔孟姬、崔二娘给在场诸位品级较高的内命妇行礼,木夫人人如其名,个性木讷,容貌也极为普通,她是崔陵在微寒时娶的妻子,或许是因为一直没有生育子嗣,总爱低着头,看上去有些畏缩、小家子气,但并不惹人反感。 高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让两人起身,夸了崔孟姬一句:“这是阿陵家的大娘吧?越长越出挑了,难怪皇上都在我面前夸了好几次了。” “太皇太后过奖了,这孩子也就过得去而已,哪里比得上天家的公主。”木夫人诚惶诚恐的说。木夫人的话,让在场大半公主都拉下来脸,不过一个庶女,凭什么和她们相提并论!不过碍着崔太后的颜面,怒气也不好露在面上。陆言看到崔孟姬装扮的时候,嘴角轻扬。乐平用眼角扫了崔孟姬一样,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鄙视。 和今天在场的诸位公主贵女喜气的穿戴不同,崔孟姬今天穿的很素净,月白色襦裙,十分的素雅精致,发饰也以珍珠为主,身上唯一富丽堂皇的饰物就是手上那对镶嵌了红宝石的金蛇镯。今天是崔太后大寿,穿戴喜庆鲜艳的人肯定不少,崔孟姬这身素净的衣物在一堆五彩斑斓中,绝对显眼。 崔太后有些头疼的望着木夫人,如果说常山是崔太后人生第一个挫败的话,那木夫人绝对是第二个!崔家没发家前,曾受过木夫人娘家不少恩惠,木夫人之所以不能生孩子,也是先前为了崔家干活太重,伤了身体的缘故。崔家发家后,崔太后和崔陵都没有听旁人的劝告,另娶高门贵女为妻。崔陵纳了不少姬妾,但对发妻还是比较尊敬的。为了让木夫人能适应崔家目前的身份,崔太后还亲自手把手教了她好些年,可这侄媳妇真是人如其姓,一根十足十的木头! 陆希凑到了高太皇太后身边,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高太皇太后笑着点头,陆希笑眯眯的对九皇女的乳母说,“我带小九去御花园玩。” 乳母迟疑的望向高皇后,高皇后含笑让身边的女官随两人一起去,陆言见状也瞅着崔太后 ,崔太后笑道:“都出去玩吧!”接下来大部分时间,她们肯定都是同命妇寒暄,小丫头肯定不会感兴趣的。 小公主们欢呼着,一个个的往御花园跑去,急的伺候的宫侍们一个个的在身后追着。倒是陆希慢悠悠的牵着小九的小手,指着一路上看到的东西,跟小九说话,小九不时的发出几声“咯咯”的傻笑。 小九不会说话的情况,陆希是有亲身经历的,她小时候就是这样。一大堆丫鬟仆妇簇拥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什么需要的,往往眼神一动,就有人送到手里了,根本不需要说话。她从小身边又没什么同龄人陪伴,对婴儿已经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也不清楚。装拙装过头了,还让耶耶以为自己是小傻子,急的他整天把自己抱在怀里,一样样东西指着,一字一句的教她说话。为了这事,她后来引来了一场杀身之祸,陆希目光暗了暗,要不是自己是穿越的,说不定尸体都化成灰了。 “花——”小九指着御花园里的花,含含糊糊的说。 “对,花。”陆希笑着又指了一样东西,教着她说话。 “大娘子,这几天你一直会住在宫里吗?”高皇后身边的女官问陆希道。 “会吧。”今天是二十八日,二十九日晚上就是宫中元旦盛会,她们肯定不会回家,要回家也是一月一日早上回家了。 “那豫章长公主也会一直住在宫中吗?”女官继续追问。 “阿姑不是一直住在宫中吗?”陆希奇怪的问,如果不是了解高皇后的为人,她都以为是高皇后嫌弃姑姑一直住宫中呢。 “不是!”女官也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忙解释道:“只是刘将军已经回京好几天了。” “刘将军是谁?”陆希疑惑的偏头望着女官。 “……是豫章长公主的驸马。”女官小声的提醒陆希。 “啊!我都忘了阿姑再嫁人了。”陆希终于想起刘将军是谁了,征北将军刘毅。 女官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同情下刘将军,“三天前,刘女君曾入宫拜见皇后。”女官含蓄的说。刘女君是刘毅前妻留下的女儿,也是豫章长公主抚养大的,她的夫婿是高皇后的堂兄,在高皇后未入宫前,两人私交就很不错,所以才会求到高皇后面前。 “我问问阿姑吧。”陆希微微一笑,没说不答应,也没说答应下来。 “那就劳烦大娘子了。”女官松了一口气,大娘子肯去问就好。豫章长公主对 皇后非常和善,当初高皇后初管宫务,豫章非但轻易把宫务大权放手,还手把手的教导高皇后,可要让高皇后去劝豫章回家,高皇后还真不敢。别说是高皇后了,就是崔太后、今上都不敢轻易去惹这个长公主,豫章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嫡女,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而崔太后之前不过只是个妾罢了,今上更是由长姐教养长大的。整个宫中能劝豫章长公主的也就两人,一个是让豫章尊敬的大母高太皇太后,还有一个就是让豫章疼爱的安邑县主了。 小九精力旺盛,绕着御花园,一会采花、一会去追漂亮的蝴蝶,陆希穿着正经的礼服,当然不好跟着她疯玩,不然一会蓬头乱发就失礼了,就干脆让五六个宫女、小寺人陪着小九玩闹,自己往花园里的四角亭走去,那里视线也好,也能看着小九。 “阿姊。”陆希走到四角亭的时候,那里已经站了一圈人,陆希坐在亭内冲她招手,亭内除了候莹外,只寥寥坐着三名华服少女,余下大部分都坐在亭外下方。 “皎皎。”三名少女,见陆希来了,都起身相迎。 “灵媛、穆清、秋华,你什么时候来的?”陆希含笑问。 “我们都来了有一会了,刚还问阿妩,你去哪里了呢。”同陆希最熟稔的顾秋华上前拉着陆希坐下,“九皇女呢?”顾秋华最喜小孩子,听陆言说九皇女和陆希在一起,见陆希来了就问她九皇女。 “喏,在花园里抓蝴蝶玩呢。”陆希说。 “我——”顾秋华看到嘟嘟的双颊跑得通红的九皇女,不由心痒的想去找九皇女玩,却被谢灵媛一把拉住,“你就安分些吧,回头九皇女不理你,你别找我们哭诉!” 谢灵媛的话,让大家都笑了,九皇女非常认人,除了陆希、陆言时常入宫陪她玩的人外,不熟悉的人就算把好东西送到她面前,她都不会理。 顾秋华嘟哝的坐下:“好嘛,你就会泼我冷水。” 王穆清揽过顾秋华,替她出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马上要当九皇女的长嫂了,哪里舍得让你祸害小姑子!”谢灵媛三年前,就是皇家定下的太子妃,只因当时谢灵媛年纪还小,谢家没舍得让女儿这么小就入宫,直到谢灵媛过年后满十五,准备来年三月行过笄礼后就入宫。 谢灵媛知道王穆清有意臊自己,盈盈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吃醋了,上回你要去抓蝴蝶,我就没拦着你,害你被花枝勾破了一条新裙子。” “哈哈哈——”这下陆希、陆 言和顾秋华都笑弯了腰,王穆清恼得的去挠顾秋华,“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可是好心帮你!” “咯咯——好姐姐,我不笑了!”顾秋华怕痒,躲到了陆希身后。 陆希拦着王穆清,“哎呦,别闹了,回头我们裙子都破了!” 陆言听了姐姐的话,背过身,身体微颤,一看就知道在笑。 王穆清哼哼道:“你们就笑话我吧!看我回头不理你们!” 谢灵媛伸手搂着她,“那我们可要食不下饭了!好穆清,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 候莹含笑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她能坐在亭里,是因为她有两个姓陆的妹妹,不然她只能坐到外面去的份,她们士族贵女之间的打趣,不是她能插嘴的。不过谢灵媛一伸手,露出的手镯,让候莹一愣,这只镯子—— “这里好热闹,灵媛阿姊,你们在聊什么?”清脆脆的声音响起。 陆希等人同时起身,“乐平公主、阳平公主、五皇女、六皇女。” 圣上迄今一共有九位皇女,大公主、二公主已经出嫁,乐平是目前宫中皇女中年纪最长的,排行第三,和五皇女、六皇女都是元贵妃所生。阳平公主是柳婕妤所生,排行第四。圣上的公主,都要年满十二才给封号,说话的是五皇女。 “我们正说着,下午若是有空,就去看马球。”谢灵媛说。 “好啊!我也去!”五皇女拍着手说。 乐平嗔道:“疯丫头。” 阳平公主注意到谢灵媛手上的那对手镯,惊讶的说:“咦?灵媛你这对手镯以前带过吗?我怎么好像见过?” “是吗?”谢灵媛不在意的说,“许是你以前有见过差不多样式的,这对镯子是我第一次戴。” “不对,我总觉得最近才见过。”阳平说,她歪头想了想,目光落在亭外垂着头站着的崔孟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我想起来,今天崔大娘子戴的手镯,和你样式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枫叶、画扇绿水皱投的霸王票^_^我这篇文亲戚关系难道有开始复杂了吗?我觉得还好啊。。。不过这篇很多都不是近亲结婚啊,人物关系表怎么列?汗,我是有一张,但估计就我一个看得懂吧== ☆23、崔太后寿宴(四) 亭外站着的崔孟姬听到阳平的话,脸色微微一变,忙将手放在身后,“不是!一点都不像!”不过就算她放在身后,大家也已经看清楚了,崔孟姬手上的那只金镯子,粗看的确和谢灵媛的镯子很像。 “放肆!”阳平小脸一沉,“本公主问你话了吗?还不把你那镯子拿上来!” 崔孟姬咬了咬下唇,将两个手镯褪下,递到了宫女递来的托盘内,宫女奉到了乐平和阳平面前,果然外形同谢灵媛手上的极为类似,只是谢灵媛的手镯是盘旋的金龙,而崔孟姬是金蛇,可要论上面镶嵌红宝石的质量还是做功,两人均不分上下。 陆言一笑,“是有些类似,孟姬你那镯子是外头买来的吧?” 崔孟姬低头答道:“是的。” “我就知道那些商人图利,但凡看的好的,就恨不得全是自己的,亏得他们还不敢全完照搬。”陆言说。 “是啊,我记得上回我就让人做了个珠花,刚做完,我自己都没戴上呢,外头铺子里已经有差不多卖出来了!”王穆清笑着说,“灵媛姐,看你这镯子上的宝石这么光润,是有点年头了吧?” 谢灵媛点头道:“是的,这镯子是我大母给我的,好多年的旧物了。” “孟姬,你这镯子从哪儿的买的,灵媛姐,你回头可要叫人好好敲打下,哪能这么乱来!”陆言说。 阳平被两人这么一说,一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乐平似笑非笑的说:“你们两个当灵媛姐姐是什么人了?这么一点小事,她会去同人家计较?再说了真龙就是真龙,那是一条小蛇能比得上的。” 崔孟姬脸色刷一下白了,她之前得了圣上的青睐,被圣上赞了几句,大家都听出了圣上想让她入宫的意思,可她一个庶女入宫能有什么好分位,顶天一个太子良媛罢了,她自己生母就是妾,如何不知道妾的苦楚,所以让生母求了嫡母,给她另找婚事,嫡母心慈倒是答应了,可建康有点门第的人家,哪个会要一个庶女当嫡子正妻?庶子的话,父亲肯定是不答应的,崔孟姬心里有些绝望,难道她真要入宫当太子妾不成? 谢灵媛眼角余光都没往崔孟姬身上扫,只笑着对乐平说,“公主,你可别尽夸我了,回头我乐得找不到回家的路,要让你内侍送我回去。” “这有什么,我亲自送灵媛姐姐回家都行!”乐平一口答应。 “那我可不敢,不然这建康一半俊杰非找我算账不可!” 谢灵媛说。 乐平红着脸啐道:“阿姊就是不正经。” 谢灵媛又吩咐身边的侍女道:“去把镯子还给崔大娘子吧。” “唯。”丫鬟应声端起托盘,崔孟姬忙上前,口中称呼不敢,恭敬的双手接过手镯。 乐平含笑说:“难怪父皇都夸你,崔大娘子的丰仪还真是没话说的。”她偏头对身边的宫女道:“你们好生看着,给我好好学学的,能学到崔大娘子一半,我就厚赏你们。” “唯唯。”宫侍们连声应道。 崔孟姬下唇咬得都快出血了,眼睛水盈盈的,她用力的眨了眨,将泪水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这时陆言轻轻的“咦”了一声,“乐平公主,你这条花间裙还真别致,我瞧着起码要二十四破吧?” 花间裙是大宋最近流行的一种新式裙子,每条裙子有若干颜色华丽的布帛精心裁剪而成,此裙穿在身上,修长且极显腰身,一出现就深得大宋贵女的喜爱。但做一条这种裙子,往往好耗费十来匹、甚至是几十匹布帛,且这些整匹布帛往往就裁剪去一段而已,剩下的只能全丢了,极为浪费,故在流行之初就被豫章长公主斥为‘靡费既广,并害女工’。 豫章长公主从来没有做过花间裙,而大宋上层贵妇,即使是高皇后,最奢靡的一条花间裙也就十二破,寻常她不过穿五破裙而已。乐平身上穿的这条裙子,初看为七破,正巧是彩虹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可细看就察觉出不同了,这七彩色中间,还有不少过渡色,拼缝处还用金线点缀了不少珍珠玉片,这种裙子可比寻常的花间裙花费更多。 乐平下巴微抬,“这是阿母给我新作的裙子。” “这裙子真漂亮!”陆言一反常态的大力夸奖。 “多谢。”乐平有些狐疑,但还是心安理得的接下陆言的夸奖,还假惺惺道,“你若是喜欢,我还有一条没穿过的七破裙,我送你?” “我现在可穿不了花间裙,乐平公主别笑话我了。”陆言说,她过了年才十一岁,身量还小,怎么可能穿的了这种给成年人做的裙子呢?像花间裙这种裙子,还是年纪再长些的人,穿着更好看,乐平穿着明显有小孩穿大人的衣服,不过陆言可不会点出,她还指着乐平多穿一会呢。 “咯咯——阿母——”九皇女抓到了一只蝴蝶,似乎急着要去向高皇后献宝,冬季原本哪来的蝴蝶,这些蝴蝶还是御花园的巧匠们专门培育出来的,就在崔太后寿诞 的时候放出来,给寿诞添些喜气的,许是天冷,这些蝴蝶刚放出来,就恹恹的,才会被九公主一个小孩子抓住。 陆希对顾秋华说:“走,我们去找九皇女玩。” “好。”顾秋华早就憋不住了,见陆希这么说,连声答应。 陆希对陆言道:“阿妩,你去吗?” 陆言摇头:“我去找大母。” 大宋建都建康,建康士族以侨姓士族和江南本土士族为主,侨姓以王谢袁萧为尊,吴族以顾陆朱张为尊,两者经历了百年的磨合,看似已然融合,但实则泾渭分明,最初之时吴族甚至不屑同王谢联姻,这些从陆希等人的相处就能看出,几人之中,陆希和顾秋华感情好,而谢灵媛则和王穆清更好,至于陆言,她的身份比较尴尬,看似两边都好,其实两面都有些远着她。王穆清会帮陆言说话,也不是为了陆言,而是为了谢灵媛。 这个缘故还要从陆言的身份说起,按说陆言身为常山长公主之女,论身份要比陆希这个前梁皇族后裔要好上许多,崔太后又非常宠爱外孙女,陆言是在宫里长大的,外人对陆言的印象是常山公主女,然后才是陆元澈的女儿。皇家这种宠爱,在抬高陆言地位的同时,也将陆言的身份不知不觉的同陆家划开了。而陆希的母亲萧令仪,出生兰陵萧氏,前梁皇族萧氏在没有称帝之前,也是喧嚣赫赫的顶级大士族,皇位也是天下大乱、外族入侵之际,实打实打出来的,而非如郑氏仗着萧家子嗣单薄、幼帝登基,名为禅让,实则为篡。 当朝皇族郑氏,说是出自荥阳郑氏,实则谁不知道先帝祖上不过军户,后当了山贼,靠抢劫才发的家。郑裕父亲在登上高位后,花了大代价,才并入了荥阳郑氏偏支,等郑裕登基,就直接宣布他们是荥阳郑氏的嫡支,郑氏敢怒不敢言。而且当年郑氏为了登基,斩杀了不少士族,袁氏差点族灭、顾氏损失惨重。萧氏嫡系尽数死光,郑裕只从极远的远房旁支中,过继了一个老实憨厚的农夫,继承萧氏香火。朱氏和张氏,虽和顾、陆并称吴姓,但已没落,皇朝改朝换代,也轮不上他们说话。侨姓中的王谢看似郑氏没下手,可实际上手中权力大减。 陆氏虽然没人死,但陆琉被两代皇帝搁在光禄大夫这一位置上,不上不下,看似极得皇帝宠信,皇帝诏书全是由他书写,其实不过只是皇帝手中的提线木偶。陆氏子嗣单薄,袁氏即使差点族灭,可留下子孙还比陆氏多。萧家、陆家对郑裕都有提携知遇之恩,袁氏嫡子袁安,还是郑裕的外甥女朱法静的夫婿。 郑裕不顾当时已有五个月身孕的朱法静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硬是将袁安一房成年男子尽数斩杀。朱法静也因刺激过大,流掉了腹中胎儿,在收敛公爹叔伯丈夫后,一头撞死在丈夫灵前。朱法静是高太皇太后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高太皇太后对郑裕养育之恩大如天,郑裕还能如此狠心,不免让人心寒。 也正是如此,大家对陆言难免有些隔阂,陆言也知道大家对自己的看法,很少真正往陆希她们那个圈子凑,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走到崔孟姬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还不走?” 崔孟姬听到陆言的话,如释重负,连忙跟在陆言身后,等远离了乐平公主等人后,陆言沉着脸问:“谁让你戴这个镯子的?” 崔孟姬张嘴欲言,就被陆言打断,“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旁人夸了你几句,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看看整个寿诞,穿着你这样的有几个?你当大家都是傻的,不知道怎么穿才出挑?以为你家最富贵,什么好东西都有?这里是可以随便攀比的地方吗?要花枝招展,等你入了宫再花枝招展也不迟!”陆言被乐平削了一顿,心火正旺,对崔孟姬说的话刻薄之极,不留任何情面,说的崔孟姬恨不得立刻挖个地动钻进去。 “还不走,留着丢人现眼吗?”陆言说。 “是。”崔孟姬脸涨得通红,却也只敢跟在陆言身后,一声不吭的听她训斥。 陆言冲着崔孟姬一顿发泄,怒气总算停歇了些,瞄了一眼依然在花厅里谈笑风生的乐平,心中暗暗冷哼,等到了晚上有你哭的。 “皎皎,你家那个崔孟姬真准备入宫吗?”顾秋华问。 “崔孟姬可不是我们家的。”陆希笑道,“那是崔家的事,我哪里知道?” 顾秋华努嘴,“别说崔家呢,元家都想送人进去呢!这下宫里可热闹了,只是苦了灵媛姐。” “事情还没定呢。”陆希摇头,心中暗忖,宫里哪个女人不苦?她拉着九皇女的手往宫室走去,“差不多快进午食了,我们先过去吧,等到了下午,如果天气好,我们就去看马球。” “好。”顾秋华逗着九皇女跟自己走。 一名宫女走到了陆希身边,“陆大娘子。” 陆希抬头,“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大家都说看得费劲,那我去掉了,我真画出人物关系图,大家也会觉得费劲,反正有人物出现的时候,我会提的,大家也 不用现在就知道了,知道女主叫陆希就够了。 ☆24、崔太后寿宴(五) “阿母,喝口茶,休息一会。”常山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送到了崔太后面前。 崔太后舒了一口气,略略懒散的靠在软垫上,“哎,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了。” 常山说,“该见的也间的差不多了,余下的让皇后、贵妃她们去招待就行了,阿母何苦去费那个心呢?”下午会来的,基本都是低阶命妇,的确不用崔太后亲自招待,甚至高皇后都不用全程陪同。 崔太后放下茶盏,刚下说话,就见陆言、候莹和崔孟姬进了内殿,崔太后笑着让三人走进,“你们怎么不出去玩?皎皎呢?” “皎皎在陪九皇女玩。”陆言腻到了崔太后身边,给她揉肩。 “这丫头!差不多该进午食了,记得看着九皇女和安邑县主,别让她们饿着了。”崔太后吩咐宫女道。 “唯唯。”宫女应声。 “大母和长姊定是叫了一堆人跟着,有什么好担心的。”常山不以为然的说。 崔太后让陆言和候莹带崔孟姬去偏殿进午食,等下人们都退下后,才对女儿教训道:“你这孩子,怎么几十年就不长进一点!阿薇和阿妩是你的孩子,难道皎皎不是?” 常山想反驳,可看到母亲的神色,低着暗自嘟哝,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她的女儿? 崔太后问:“听说元澈这几天身体不舒服?” 常山愣了愣,“是吗?” 崔太后皱眉,“你连自己夫婿的身体好不好,都不知道吗?” 常山听着母亲的责骂,心中委屈,“我已经好些天没见元澈了,我怎么知道?” “你——”崔太后无力,她暗暗摇头,罢了,反正这丫头的性子,几十年没变过,也就这样过来了。她唤来刚在陆言、候莹身边伺候的宫女问,“刚在御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有人给她们委屈受了?”陆言和候莹进来的时候,神色如常,可崔孟姬明显是哭过的,故崔太后才有此一问。 “什么?”常山一惊,再是一怒,“谁敢欺负我女儿!”又狐疑道:“阿母,我看阿薇和阿妩不像受过委屈,倒是孟姬似乎哭过?” 崔太后连白眼都懒得给女儿,若是她们能给你轻易看出心思来,也枉费她教了这么多年了,“你要是有你两个女儿一半长进,我就是死也能合眼了!” “呸!呸!呸!”常山连连跺脚,“阿母,你别胡说!”她也不顾宫女在场,直 接搂住了崔太后,“阿母,你快说‘呸’。” 崔太后见女儿孩子气的模样,失笑的摸了摸她的头,眼底浮起浓浓的暖意,轻拍她的背,示意宫女说下去,宫女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听得常山脸色大变,她的城府远远比不上崔太后,可这种小女孩粗浅的手段,她要是真看不出来,也枉费让崔太后教了这么多年了,“啪!”常山将案几上的茶盏洒落在地,切齿道,“好你个元静坦!” 崔太后仔细的询问了宫女之后陆言的举动,满意的一笑,“我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冲动的。”花间裙?看来这些天她们日子过得不错。 常山等宫室中,再次只有母女两人后,怒声道,“她元静坦真以为自己儿子是太子了,就可以压着我们了!这天底下,太子可比皇帝多多了!她还不是皇后呢!”她阿兄正值壮年,他们就当自己是皇帝了? 崔太后嘴角一晒,“就算哪天太子真当上皇帝,她也不一定是太后。” 常山脸色微沉,当年父皇驾崩、阿兄登基,阿母却只能被册封太妃,臣子反对册封太后的理由很简单,阿母并非父皇正妻,父皇至死都只册封阿母为贵妃,甚至临终前,还特地下诏给阿母修陵……直到五年前,阿母才被阿兄正式册封为太后。 崔太后拍着女儿的手,淡然一笑,这么多年了,她早看开了,要是看不开也不会是她是当太后了,“好了,别气了,说说你和元家商量好阿薇成亲的日子了吗?” “阿母——”提起长女的婚事,常山还是有愧疚的,她知道阿母是一心想让阿薇嫁到崔家的,可崔振实在不登大雅之堂,她哪里看得上? “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还是你情我愿的好。”崔太后想让候莹嫁到自己娘家,也是为了候莹好,可常山和候莹都不愿意,她也无意强求,她可不希望自己一片好意促成一对怨偶,崔太后眼底闪过一丝感慨,当年但凡她有资格说上一句话,她是绝对不会让女儿嫁到陆家去的,十世八公吴郡陆氏的当家主母岂是那么好当的? 常山不知道母亲心里在想什么,一听母亲已经看开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想起乐平对女儿的寒碜,“阿母,你让元静坦过来,我——” “你想怎么样?骂她一顿?”崔太后问。 “总不能让她好过了去。”常山小声道。 “等晚上再说吧。”崔太后说着闭上眼睛养神。 “哦。”常山从小就敬服母亲,既然母亲答应帮自 己出气,那晚上元静坦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太后。”崔太后的近身老女官轻声在宫室外禀告,“太皇太后让人送来了一道菜,说是安邑县主今日专门吩咐人做了,孝敬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的。” 常山蹙眉,陆希又玩什么花样,当女官将菜肴奉上的时候,常山脸上还是闪过一丝错愕,“这不是菊花蟹斗吗?”奉上的菜肴是五只约有女人拳头大小蟹斗,雪白的芙蓉蛋蓉上点缀着香气扑鼻的金黄色酱汁,初看当真仿佛一朵朵菊花般。 “是陆家的家传菜肴吗?”崔太后饶有兴致的问,越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在吃穿住行方面就越有讲究,陆氏承传千年,据说陆家人光是历代四季食谱养生食谱,就编纂十来卷书册,陆府的私房菜也天下闻名,旁人莫不以能去陆府吃上一顿陆府大厨炮制的饭食为荣。只可惜自从陆太傅和袁夫人过世后,陆府的诸位主人就越发的深居简出,平时能登门拜访的寥寥无几。 常山摇头:“应该是陆希那丫头整治出来的,以前陆家的菜单上从来没有这道菜。”其实她也只吃过一次而已,的确鲜美可口,但这道菜陆希不常做,她又拉不下面子去问陆希的做法。 “拿上来让我尝尝。”崔太后听说是陆希做的,也不奇怪,陆希的母亲萧令仪,也是世家大族出生,兰陵萧氏同样承传尽千年,说不定是萧家的菜谱,又让宫女拣了三个给孙女送去,“果然滋味甚佳。”崔太后尝了一口赞道,这蟹肉不仅鲜美可口,而且还带了一丝菊香,难怪会叫菊花蟹斗。 “她这方面惯会讲究,平时非雪絮糖不吃,非茶树籽油不用。”常山撇嘴,阿母老说她奢靡太过,要她说陆希那丫头才奢靡呢。不过常山嘴上看不上继女,可对她的品位还是非常很认可的,但凡继女吃到嘴里的东西,不一定是最珍贵的,可一定是最好的,不是对身体好,就是滋味可口。 “雪絮糖?”崔太后微微蹙眉,随即展颜道:“是高家送给她的吧?”雪絮糖是八年前才出现的一种石蜜,因其白如雪,取名为雪絮,迥异于时下的近乎黑色的红糖,刚现身引来了建康士族豪门的一片追捧,雪絮糖出现当年,就被定为贡品。后又出现各种鲜果味的水晶糖,更是引起了无数无数嗜糖之人的喜爱,连崔太后偶尔也会含上几粒水晶糖解馋。 也不知道有多少士族豪门想得到雪絮糖的制作方法,可专门产雪絮糖的那间农庄所有人是高家,先不说高裕位高权重,就是宫里有个高太皇太后、高皇后,就让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了。高裕倒是忠心一片,在雪絮糖一出现,就将秘方奉给女婿,可圣上手一挥,反问诸人,“汝等食鸡子,焉看鸡母?”圣上这句话一说,大家就不敢在打秘法的主意了。 常山冷笑道:“高家那几个还真把她当亲生的在疼,难道还想让那丫头嫁到高家去不成?” “尽胡说!”崔太后嗔道,陆希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嫁到高家去?当年先帝能娶到陆家的女儿,可不仅仅因为先帝出挑的人品才貌,主要还是当时崔家已经并入荥阳郑氏,成为郑氏旁系弟子了,才让陆家把女儿下嫁的。 “阿母,那丫头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冷心冷肺,你看吧,那高家两个这么疼她,等这丫头再大些,还不是便宜了袁家人?”常山讽声道。 崔太后这次倒没反驳女儿的话。 常山对陆希那么严苛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陆希送来的菜肴美味,更别说高太皇太后、豫章长公主这两个原本就疼爱陆希的人了。菊花蟹斗是两人吃过的,两人觉得味道可口,但也没太多惊讶,可当陆希让人将另一份晶莹剔透的水晶包奉上的时候,饶是高太皇太后和豫章长公主见多了,也忍不住吃惊。 “这是馒头——”高皇后稀罕的问,居然还有这么轻薄晶莹的馒头。 “是的。”陆希给三人各挟了一个,“曾大母、阿姑、舅母,这是水晶包,里面馅是虾仁。”这水晶包,还是她最近新琢磨出来的东西,那天她去农庄散心,正巧看到一个农妇在揉面,揉着揉着她突然想起,貌似面筋就是这么揉出来,后来又想到面筋揉出来后的水就是淀粉?貌似水晶饺的外皮就是淀粉做的?陆希不爱吃饺子,她爱吃馄饨,但水晶馄饨似乎有点不伦不类,她就让人做了水晶包。 陆希也不知道面筋的具体做法,但是她家乡话中喊面筋叫“水面筋”,妈妈也跟她说过,面筋是洗出来的,之前要用面粉搅拌,陆希就让庄客做着试试看。对农庄里的佃户来说,陆希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东家,从不多收田租。遇上灾年时总是减免田租,逢年过节还不时有打赏,甚至会指点他们如何种地。 虽然有时候她提出的意见,稀奇古怪得让人哭笑不得,且教出的方法也残缺不全,可的确让庄上粮食产量增加了不少,农户们也乐意听这个小县主的话。陆希一听想要吃面粉洗出来的东西,大家就卯足劲了想法子,没几天就被人捣鼓出来了,陆希这次进宫就乐颠颠的拿出来献宝了。 而三人下方的高家的女眷们,则略带羡慕 的望着陆希,到底是陆家人,做出来的食物果然比自己家里的更精致,豫章名义上的女儿刘女君看到这份点心的时候,若有所思的望着陆希。 高太皇太后年纪渐长,精力不济,忙了一早上,进过午食就回宫歇息了,豫章不放心大母,就陪着过去了,高皇后抱着九皇女让陆希随自己回宫休息。 “舅母,我先去御花园散散步,一会来找你。”陆希说。 “好。”高皇后当她孩子心性,还想去花园里玩,也不拦着她。 陆希送走了高皇后,正想往御花园走去,“陆大娘子。”刘女君叫住陆希。 陆希停下脚步,望着朝自己快步走来的刘氏,心中暗忖她找自己有什么事?难道是为了阿姑和刘毅?“刘女君。”陆希含笑同她见礼,也不主动问她,找自己有什么事。 “陆大娘子,我想你帮个忙。”刘氏说。 “何事?”陆希问。 “我想问你借陆家的庖厨。”刘氏是将门出身,性子爽利,说话也不遮遮掩掩,直入主题。 “借庖厨?刘女君想要置办宴席?”陆希问。 “对!家父后年就满五十了,我想等过了元旦后,给家父办个寿宴。”刘氏说,吴地风俗过寿不过正寿,刘毅五十大寿一般都是在四十九岁时过。 “好,刘女君什么需要,派人到府上同我说一声就行。”陆希说。 “那就多谢陆大娘子了。”刘氏是很想让陆希去参加父亲的寿诞,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陆希温文有礼的同刘氏寒暄了好一会,等刘氏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她转身往御花园走去。 “大娘子。”刚刚在御花园出现在陆续面前的宫女,在一片空旷处等候多时了,一见陆希来了,连忙迎上去。 “你打听清楚了?耶耶真要去蜀地?”陆希不等她见礼,就急急追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衣衣衣投的霸王票^_^花间裙,号称最浪费的唐朝裙子,是把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颜色、花纹的衣料,裁破成一条条细长的帛条,然后把这些不同纹色的长帛条彼此相间地排列起来,密密地缝连在一起。用这种拼缝而成的裙料做成裙子,就会呈现出一道道竖向的多彩条纹,因此又叫“裥色衣”,不过其实魏晋时期,就有这种裙子出现了。制作花间裙,在裁剪帛料的时候,可以有意地把一条条帛条都裁成上窄下阔,这样,拼缝出的裙子就会腰身收窄,显得 穿裙人腰肢纤巧;裙身越向下就越加扩张,也就是喇叭裙的形式,裙裾长拖到地,格外风流潇洒。唐高宗曾经下诏说:“……花间裙衣等,靡费既广,并害女工。天后,我之匹敌,常著七破间裙,岂不知更有靡丽服饰,务遵节俭也。”从这段话可以得知,花间裙在初唐非常流行,贵为“天后”的武则天平日都常穿“七破”的“间裙”。而且,武则天穿的花间裙仅以七条彩色长帛条相拼缝,是在遵守节俭之道,当时的“靡丽服饰”显然远远不止“七破”。实际上,唐朝曾经有官方的规定,要求“凡裥色衣不过十二破”,可见当时的女裙往往在“十二破”以上,也就是一条裙用十二条以上的异色帛料相拼缝。奢侈的华裙还会在拼缝处绣上金线的界道,甚至缝缀珠玉做成的小片花钿,裙片之上也会加以金线绣等华丽装饰。类似花间裙的形式,到了清初,又曾经流行一时,其具体样式是把多种色彩的彩缎裁成长条,每条上面都饰以精美绣花,然后再拼缝在一起,接缝处界以金线。由于一裙之上五彩缎条并列相映,灿烂华丽如凤尾,因此得名为“凤尾裙”。后来又把凤尾裙加以改进,在裙腰处叠出道道褶裥,同时拼缝裙面的缎条皆取淡雅色彩,由此,裙上便是道道纹华清浅的缎条流光烁彩,互相映衬,如月光一样捉摸不定,这一形式的彩裙便被称为“月华裙”。 ☆25、将行蜀郡(上) 牛静守站在两仪殿前的汉白玉甬道旁,不时的抬头张望,突然他神色一喜,急急的迎上去,“元大人,元少君,你们来了。” 来者有两人,走在前的是一名年约四十五六岁左右、长须儒雅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名约有二十左右的俊美青年,中年男子一见牛静守就笑着拱手,“牛公。” “陛下在殿中等候两位大人呢。”牛静守屈身迎元昭入内,这位中年男子是尚书左仆射元昭,也是元尚师的父亲,元贵妃的长兄。大宋两代帝皇都没有设中书令,元昭身为尚书左仆射,就是实际上的尚书省的省主。 元昭微笑着点头,借着牛静守帮他掀帘的空隙,悄声问:“牛公,陛下意欲如何?” 牛静守低着头,给元昭引路,“少君,陆大人也在,同陛下多有争执,陆大人执意要去梁州赈灾,陛下不许。” 益州蜀郡治下广都县十七日地动,急报却到了二十日晚才送入建康,朝廷已经紧急调度了一批赈灾米粮过去,可如今已经二十八日,益州刺史、蜀郡太守尚无具体灾情上奏,这让皇帝大怒,也不顾今日是崔太后大寿,早朝之时,便在朝上怒斥群臣。光禄大夫陆琉上奏,愿意前往广都县赈灾,但皇帝坚决不许,陆琉争辩,气得皇帝连朝都没退,就先回宫了。 元昭点头,三人已经步入两仪殿,遂不再言语,径直入了两仪殿的内殿,等宫女替他们掀开软帘的时候,元昭、元尚师两人站定于阶前,“臣元昭、元尚师见驾。” “子上来了,坐吧。”温和醇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子上是元昭的字,皇帝对心腹近臣一向称呼其字。 元昭又向皇帝下方的陆琉拱手,“陆大人。” 陆琉还礼,“元大人。” “陆大人。”元尚师随其父见礼后,坐于父亲下后方。 殿内寺人宫女在给四人上了茶水后,无声而快速的退下,只留在牛静守伺候。殿内寂静无声,元昭低着头静候的皇帝吩咐。 “子上,蜀郡地动之事,你怎么看?”皇帝将手中的奏章丢到书案上后,缓声问着元昭。 元昭用眼角偷偷的瞄了当今圣上,只见当今皇帝陛下郑启嘴角含笑,脸上神情柔和,湛黑的双眸甚至还闪着愉悦的光彩!愉悦?元昭眨了眨眼睛,才确定自己真没老眼昏花,他又偷偷瞄了陆琉一眼,陆琉肃容坐于郑启下方,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郑启今年不过三十八岁,正是男人一 生最黄金的时期,又继承了崔太后的好相貌,面如冠玉,素色的常服、五梁冠更是增加了他几分儒雅的气质,看起来不像是威严的帝皇,而像是一名风流名士。可若是真因皇帝的相貌,而相信他是无害的小白兔的话,那——就离死也不远了!如果是先帝性情直爽,喜怒皆形于色的话,那么陛下就是心里恨得要把你九族都灭了,脸上还是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温文儒雅,当然这对父子还是颇有相同之处的——一样的心狠手辣! “蜀道山高,道阻且长,古语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况地动之后,栈道尽毁,益州、蜀郡属官迄今尚未上奏,恐尚在疏通栈道。”元昭先是为自己的同僚说了几句好话,“但——”又他复转折,一脸为国为民的担忧状,“栈道修复,应循序渐进,无需修复之初便大肆动工。应派熟知地况、身手灵巧者,先入灾地,早日得知灾民所缺之物,吾等也能早做准备。且臣认为,地动后必有存者,其中应不乏身强力壮者,如能里应外合,则更佳……” 元昭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宛转的赞同圣上所言益州刺史、蜀郡太守有玩忽职守之嫌,他们如果真的有心办事,根本不会把精力放在栈道修复上,而是应该简易的先弄出一条小径,派身手灵巧、了解当地地况的人先进入灾地查明原因,同时再让一些可以走动的灾地幸存者先离开地洞之地。 郑启举起茶盏浅浅的尝了一口,耐心的等着元昭说完,身为一个体恤属下的好皇帝,郑启在面对近臣的时候,总有着绝佳的涵养。近臣,都是国之栋梁,既然是栋梁,便定为才子,有才华的人有点怪僻,还是可以让人忍受的,更别说元昭只是小小的罗嗦一点而已。 “故臣认为陛下当遣天使临广都,督广都赈灾之责,以彰吾王圣德!然冬日地动,虽无疫病之忧,可地动之后必有大寒,且钦天监亦上书,蜀郡目前地动依旧,臣认为天使之职非年少力壮之青年,不可担此大任!”元昭最后一锤定音,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不愧是十年间爬到尚书左仆射位置的人,这等揣摩天意的水平,绝非常人可及,这番言论一出,果然皇帝笑容更和悦了,“善!子上所言甚是,依汝之见,何人能当此重任?” 元昭捻须微笑,元尚师从父身后起身,跪拜于天子之前,“陛下,臣愿前往!” “你说什么!尚师要去蜀郡赈灾!”元贵妃震惊的望着哭哭啼啼的长嫂,“可——”元贵妃是政事一窍不通,可也听太子说过,目前蜀郡依然地动不断。 “ 娘娘,他们父子为国为民,一心要去蜀郡,可万一尚师有什么三长两短,让老妇怎么活下去啊!”冼夫人听到儿子被任为天使,去广都县赈灾的时候,什么仪态风度都没了,急急地就找元贵妃大哭起来。元三娘懵懂,可也只蜀郡目前非常危险,见娘亲哭了,她也跟着娘一起哭了。 元贵妃也急得团团转,“来人,快把太子、广陵王请来!”在这个时候,元贵妃能想起也只有两个儿子了。 太子和广陵王听母妃急召,匆匆赶来的时候,就见一屋子痛哭流涕的女人,不由大惊,待问清缘由后,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柢儿,你一定要去劝陛下,收回成命,大宋那么多官,为什么偏偏让我侄儿去?”元贵妃拉着太子的衣袖哀哀哭泣。 “这——”太子郑柢有些为难,若是朝令夕改,还叫皇命吗?再说父皇此举明显是有意抬举元尚师,若是真改了,下一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柢儿,你不听阿母的话了吗?阿嫂,你看生了两个儿子,就等于没生,见自己的亲兄弟落难,都不肯帮忙——呜——我可怜的柽儿,你怎么走的那么早——”元贵妃见郑柢满脸为难,干脆大哭了起来,她口中的柽儿是她真正的长子,也是元贵妃心目中最好的儿子,聪明听话,只可惜十岁就夭折了。 元贵妃身为后宫宠妃第一人,不是没缘故的,即使这种不顾风度的痛哭流涕,也是别有一番楚楚可怜、令人怜惜的风姿,饶太子和广陵王身为人子,也忍不住面红耳赤,“阿母——母,你别急,我派人再去打听下,如果真危险,我就同父皇——”郑柢被元贵妃哭的头疼,刚想答应母亲。 “阿母,这件事是父皇有意在抬举尚师,你若是让阿兄阻止了,那才是害了尚师。”广陵王生怕阿兄被阿母的征服,急急打断了兄长的话。 元贵妃和冼夫人同时怔怔的望着广陵王。 广陵王面对两张哭的带雨梨花的脸,压力顿时有点大,“嗯咳”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正容说:“阿母,尚师此行虽略有风险,但若能成事,说不定能让尚师借此事直上青云!” “什么直上青云?尚师有你们还不够吗?”元贵妃不以为然的反驳。 “王爷此话从何讲起?”冼夫人追问道,她可不是元贵妃,还是有一些的政治觉悟的。 广陵王知道面对母亲和舅母,什么事都不能奉行华夏自古的“含蓄、中庸、点到即止”的风格,一点点的掰开 了、细细的揉碎了给她们讲述,蜀郡目前仍有地动,但已经是小规模的了,连茅屋都震不塌了,危险不会很大。且元尚师以天使身份的入蜀,又是皇亲国戚,广都县的县令肯定不敢怠慢,绝对不会把他安排在危险地带的,再说他年少力壮、身手灵敏,一旦有大地动也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屋内的。 反过来说,蜀郡地动这件事发生在崔太后寿诞前,父皇对此事非常重视,可益州太守还敢如此玩忽职守,想来灾后,父皇肯定会和益州官员事后打算账,如果元尚师能完美完成这次赈灾任务的话,将来他的官职会往上面提一提,而且绝对是实权官员!当然如果元尚师办不好,也意味着他的前途到此为止了,这种分析他是不会和母亲说的。 广陵王几句忽悠,让元贵妃破涕为笑,倒是冼夫人还是有些担忧,毕竟是自己儿子,让他远离自己,她都舍不得,更别说是去一个还有地动的地方。 “阿妹,让宫侍取些温水来如何?”广陵王对元三娘笑的温柔。 “唯唯……”元三娘红着脸呐呐的应了,乖乖的起身去唤宫侍。 元贵妃和冼夫人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花容失色”——妆容已哭花了,大惊起身,连声唤来宫侍给两人冲洗打水洗脸。 太子见阿弟已经彻底安抚好母妃,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望着广陵王,还是阿弟了解阿母!广陵王谦虚的摆手,小事而已! “柦——阿柦——”元贵妃在屏风里唤着小儿子。 “阿母?”广陵王郑柦走入屏风后,元贵妃脸上哭糊的脂粉已经洗干净,露出了干净清透的绝色娇颜,一点都看不出是生过六个孩子的夫人。 “阿柦,你看三娘如何?”元贵妃对小儿子笑的一脸暧昧。 “三娘?”郑柦不解母妃怎么会提起三娘,“她很好。”他简单的说,天知道他对这个表妹压根没有什么印象,就感觉她似乎总是跟在舅母身后? “阿母也觉得她很好呢。”元贵妃欣慰的看着儿子,不愧是和自己最贴心的儿子,果然看人的眼光和她一样准,“阿母相信你们将来一定会和睦相处的!三娘也是乖巧的人,绝对不会有谢灵媛那么高傲的性子……” 元贵妃的话,让郑柦头皮发麻,如果这时候他还听不出自己母妃的意思,就枉费他当了元贵妃那么多年贴身小袄了,“阿母,你是想让三娘将来和我——” “成亲!”元贵妃愉快的把儿子的话补充完,“我都和你舅母商 量好了,等谢灵媛入宫后,就把二娘接进来,当太子良娣,然后你再和三娘成亲!” “很好,这样他们两兄弟就把元家的女儿包圆了。”郑柦面无表情的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拉斯加爱巧克力、矜非投的霸王票^_^那个,我发现好多人都在问,难道粑粑会死吗?其实我觉得我文案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粑粑不死,女主怎么可能立志去挖坟呢?元贵妃:咬帕泣,我是史上最合格的宠妃了。 ☆26、将行蜀郡(下) “夫天地之大,黎元为本,彼年灾异屡发,地震山崩,邦之不臧,实在朕躬。每念卿遇灾而亡者,为之怆然,公卿大臣各上封事,极言其故,勿有所讳……”郑启一面不紧不慢的磨墨,一面说着诏书。 陆琉坐于他下方,笔下不停,行云流水的写出了一个个端正隽秀的正楷字,身为专门为郑启书写诏书的大臣,陆琉的字是举朝公认的无人能敌。元尚师自荐为使臣,被皇帝鼓励了一番后,元氏父子就退下了,陆琉则执笔专注的撰写皇帝的诏书。 皇帝见他写得认真,也没打扰他,而是挥退了下人,慢慢的给陆琉磨墨。郑启和陆琉皆是养尊处优之人,可陆琉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仿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竹,相比之下郑启的手要丑上许多,他的手因常年习武的关系,早就变形,纵然这些年养尊处优、宫务繁忙,他也没有一天拉下骑射。 “元澈,最近身体可有不适?”郑启缓声问道,想起下人传来的回报,忍不住皱眉,从大郎出生之后,他就极少再服用五石散了,可今年以来,他整日酗酒不说,五石散也越服越多,胡闹太过了。 “回陛下,臣并无身体不适。”陆琉放下笔,恭敬的回复。 郑启见他恭敬的模样,微微叹息,“此处无外人,元澈何必同朕如此见外呢。” “见外——”陆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当年他和子定都敬他如兄,可最后他杀起子定来也没手软!还有阿鸾、阿凤(前梁武帝子),两人不过只是垂髫幼子,皇位都禅于他们了,他还是不肯放过那两个孩子。当年郑启的骑射还是阿叔(前梁武帝)一手教导的,若是阿叔知道他教出来的学生,把他的孩子都杀光了,也不知道要如何后悔怎么养出一条白眼狼!陆琉思及旧人,心如刀绞,可嘴上还是道:“臣惶恐,陛下礼不可废。” 郑启一出生就被郑裕记到了妻子名下,郑启是豫章和豫章外祖母王氏养大的。郑启和陆琉、萧令仪、袁安、朱法静、常山诸人,年纪相差最多不过六岁,除了常山外,他们五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时,郑家没有族灭萧袁两家,还没有篡位的时候,郑启就是众人的兄长。身为年纪最长的郑启,从小也不知道给陆琉几人背了多少黑锅,在陆琉心目中,郑启比起可以做他爹的堂兄来说,更像自己兄长,也正是如此,后来郑启的所作所为,让陆琉分外无法接受。 “你还讲究礼?”郑启从袖中取出一奏章丢到他面前,“这是什么?”敢在太后寿诞之日,上本参崔陵,也就他有这 个胆子了,若不是了解陆琉的脾气,郑启真怀疑这小子是有意气他。 “崔陵私荫流民、抢占民田、横征暴敛,本就该死!”陆琉也不管崔陵是郑启的表弟,也不管今天是崔太后的寿诞,直着脖子同郑启辩解。 郑启听他说的理直气壮,倒是笑了,“你这般行事,让朕如何放心将益州交予你?”亏他不是御史,不然自己迟早被他气死。 “益州?陛下要让微臣当益州刺史?”陆琉不可置信的问,陆琉对蜀郡、益州是有特殊感情的,因为他出仕后第一个官职就是南安县令,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对妻子豪气冲天的许诺,他要当个名垂青史的清官,所以他听说蜀郡出事,才会如此焦急。南安是蜀郡的一个县。 郑启抬手拍了拍陆琉的肩,语重心长道,“乞奴,之前我不让你外放,主要是你太过年少气盛,在建康我总能看顾着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老是那么冲动。” 乞奴是陆琉的小名,郑启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喊陆琉这个小名了。无论是私心和还是公事,郑启都不希望陆琉外放做官,以他无法无天的个性,在京都有他和大母压着,他都能不停的惹祸,到了外地,还不要捅破天了?现在大宋有一半是寒门官员,他要是看不惯和那些官员争执起来,到时候头疼的还是自己。但要让郑启这么看着陆琉消沉下去,也不忍心,总不能真看着这小子自己作死吧?横竖益州离谢芳也不算太远,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让谢芳把他弄回来。谢芳目前是征西将军,统领雍、凉二州,屯驻长安。 郑启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陆琉实在不算是真正的陆家人。陆琉是陆说夫妻年将半百之时才得来的老来子,两人本来早绝了子嗣之望,可突然得了这么一个老来子,哪怕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早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陆说,第一次抱起幼子的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许是因为袁氏中年产子,陆琉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好,陆说夫妻更是把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视若掌心明珠。 当时陆琉的堂兄陆璋尚未去世,陆璋是陆说、陆详兄弟,精心培养的陆家下任接班人,当时所有人的都认为,陆璋会成为陆说之后,陆家在前梁第五位中书令,同时也是可以让陆氏从十世八公变成十世九公的人。连高傲如郑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陆璋不死,他们家也不会在武帝暴毙后,短短的七年间,就夺得了皇位。有这么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在,陆说更是对幼子没有任何要求了,只求他能平安长大。 只是英明一 世的陆说无论如何都无法料到,被他寄予厚望的陆璋会不到四十就病死,他和妹夫景帝呕心沥血打造的前梁基业,会在他死后短短十来年时间内,被自己亲自选中的堂妹夫改朝换代,而他最疼爱的孩子也一朝从天之骄子狠狠的摔落到泥地里,只剩了一口所谓傲气苟延残喘。 “微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陆琉得了郑启的许诺,下跪叩谢,身体不能控制的轻颤,没想到自己还有能离开这个地方的机会。 郑启见一下子像是注入了活力的陆琉,心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味道,他冷哼一声,漫不经心的问道,“元澈,皎皎年纪也不小了,你有想过她的终生大事吗?” “皎皎?”陆琉一怔,在陆郎君心目中,自家乖女永远是那个被自己搂在怀里的小娃娃,却没想过女儿已经有十三岁了,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皎皎的终生大事,当然是她自己做主。”陆琉理所当然说。 “你说什么?”郑启以为自己听错了,让陆希自己做主?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皎皎又是女孩子,更不能出半点差错,若是她不喜欢,嫁过去她也不开心,那还不如不成亲。”陆琉道。 “那元澈对未来的女婿有什么要求呢?”郑启微笑的问。 陆琉眉头微皱,“起码才貌要和皎皎相当——” 郑启摸着下巴,思忖着这个要求算不算过分,整个大宋找得出长相比陆琉更出色的男子吗? “要比我更疼皎皎——” 郑启眉头一挑,妻子和女儿能一样吗?他也是父亲,也比不上陆琉疼女儿的程度,“而且我的女婿绝对不许给我有乱七八糟的女人!” “……你就不怕耽搁了皎皎一辈子。”郑启怀疑照着陆琉选婿标准,这辈子别想找到女婿了。 “那就不嫁人好了,反正陆家养的起她。”陆琉无所谓,陆家又不是没不嫁的女儿,他还不希望皎皎嫁人呢,他精心呵护大、没受过委屈的乖宝,要是嫁人后受了委屈怎么办?陆琉和郑启认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郑启心里的想法,干脆一气拒绝到底。他的女儿,可不是让皇家娶回去糟蹋的!甚至将来还要对一个寒门贱婢行礼,郑启他可没一个嫡子。 郑启摇头,原本他是想让广陵王娶陆希的,可既然陆琉这么说,他也懒得管了,他算不上慈父,可也不忍心让儿子一辈子就一个女人。郑启丝毫不怀疑陆琉的行动力,他绝对能说到做到。 可怜的广陵王在 震撼的听完阿母的“宏伟”计划后,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柦?”元贵妃关心的问,“你身体不适吗?” “没有!”郑柦用绢帕揉了揉发痒的耳朵,怎么耳朵都有点痒了呢? 元贵妃见儿子无事,放心的继续唠叨道,“二娘已有十七,入宫后定能马上给你阿兄开枝散叶。”元贵妃对谢家坚持要让谢灵媛满十五才入宫,意见非常大,这不是耽搁她家阿柢吗?元贵妃眉开眼笑的对郑柦说,“柦,我已经同你阿嫂商量好了,等来年元娘满了十三就让你们成亲,到时候我就等着抱孙子了!”元贵妃一想起自己两个儿子马上要给她生孙子了,就心怀大慰。 “……儿臣婚姻大事,自有父皇母后做主……”郑柦道,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他实在不忍心打破母妃的梦想,但要让他违心娶元家的女人当正妃,也是不可能的,郑柦想着那怯生生的元三娘,暗暗皱眉,这般怯弱的性子,怎么能堪当广陵王妃之任呢? 郑柦也希望提携自己的舅家一把,但元家的女儿真不适合当皇子正妃,光看刚刚元贵妃、冼夫人的表现就知道了。郑柦心里暗暗叹气,身为皇子,他的确很看不惯士族,可他还是不得不说,这方面士族对女儿的教养,要远远超过那些寒门之女,换了他未来的长嫂,绝对不会作出类似阿母、舅母的举动。这和女子的才华学识没关系,无非就是家族长辈的耳濡目染,寒门究竟底蕴太薄,而那个士族不是承传数百年、家中高官辈出的? 要说郑柦看不上寒门倒也不至于,他也不反感娶寒门出身的王妃,但不能是元三娘。元家和崔家这种纯粹属于突然暴发、出身微贱的家族不同,元家算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家中子孙也多相对有些教养,这种家族很多都会以清流自诩,既看不起崔氏那种暴发户,又看不上士族过分高高在上的做派,自认为自己最高贵清华,两面看不上……元三娘性子倒是不高傲,可她是被冼夫人当成士族女养大的,偏偏又学的不伦不类——讲风花雪月是行的,可要说当王妃,要真遇上什么事,也给他来个水淹王府吗?这样的老婆他娶回来干嘛?供着吗?思及此郑柦为了自己终生幸福着想,也要打破阿母的美梦了! 元贵妃想的好好,突然被儿子戳破了美梦,她儿子的婚姻大事,居然不是她能做主的,而是要让那只不下蛋的母鸡做主,她忿忿道:“她能给你提什么好亲事?上回陛下还对我说起,想让你娶陆家的女儿!这肯定是她暗暗在后面撺掇!呸!她做梦!”陆琉就两个女儿,不是萧令 仪、就是郑宝明生的,无论哪一个想当她儿媳妇都不行。 “你说父皇想让我娶陆家的女儿?”郑柦一怔,不知是陆家大娘子还是二娘子? “不可能!”元贵妃恨恨道,她才不会陆琉的女儿当自己儿媳妇呢!除非她死了!不对——“我就是死也不答应!”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候她想给女儿求一个封号,被陛下无情的拒绝,可三天后又给陆家那两个死丫头赐了建康城外的成片良田,说是给她们当脂粉钱!两个还刚断奶的小丫头,有什么脂粉钱要用? 郑柦见母亲情绪激动,也不敢火上浇油,柔声安慰了几句,就匆匆先离开了,就怕自己突然被莫名其妙的按上了一个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桂桂给我画的人物图,o(n_n)o谢谢!红线代表夫妻关系。明之前,君臣关系没有那么紧张,皇帝自称也不一定全称“朕”,有时候也会称“我”、圣旨前那个奉天承运,是从秦朝起开始使用,帝王诏书上的用语。秦朝和其以前的朝代不同,它不像春秋战国一样用“天命”的说法统治其臣民,但是也找到了另一种根据。《史记》说:“秦始皇既并天下而帝。”所以秦朝采用了五德替代,秦的“奉天”是靠“五德”运行中的“水德”的“当运”。后来的封建社会的皇帝兼用这两种虚构,自称为“奉天承运皇帝”。“奉天”是说“奉天命”,“承运”是说承“五德”的运行。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奉天承运这个词真正使用在帝王诏书上,却是从明朝开始。明太祖初,定大朝会正殿为奉天殿,于皇帝所执大圭上刻“奉天法祖”四字,与臣下诰敕命中必首称“奉天承运皇帝”。后相沿成为皇帝敕命中的套语。这句话的正确读法应该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到了清朝,更加是将这个套语用到了极致。清承明制,其诏书多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中间诏示内容,最后一般以“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或“布告中外咸使闻知”结尾。诏书以外,清代还有制辞(即制书)其开头一般是“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云云。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圣旨都以这个开头,哪怕是明清两朝,所以我这里皇帝的诏书并非以这个开头。、撇开上面一种说话,关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还有一种说法为:“奉天承运”这四个字连用开始于朱元璋,不仅因为他命名的“奉天殿”,还因为他所捧的大圭上面刻着这几个字。这一说法则是由明朝万历时期的天文学家沈德符最早提出来的,在他写的一本《万历野获编》中记载,明太祖训中曾经说过,皇帝所执的大圭刻着“奉天法祖”这几个字, 所以皇帝也被称为“奉天承运皇帝”,皇帝颁布的诏书前面也都会加上“奉天承运皇帝”的称呼。“奉天承运皇帝”这称号再加上“诏曰”这两个字,重新断句,渐渐就演变成了现在电视剧中常听到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说法。、今天发生了一件囧事,我一个朋友平时一直写古言,今天突然戳我,问我:“听风啊,我记得你以前做过指甲,就是在指甲上画点花、镶嵌点水钻的是什么东西?”我一时被她问懵了,小心翼翼的回答:“我做的时候,人家叫这个美甲啊,难道还有的别的叫法?”她说:“对!对!你知道我对现代的东西不熟悉!”我:“……” ☆27、其乐融融的寿宴(上) “你说后来皇上让元尚师去了?”陆希问。 “是的。”宫女答道,这名宫女是高皇后宫中的宫女,刚才高严派她来给自己传话,就是说陆琉早朝时,坚持要去蜀地赈灾的事,想让陆希趁着陆琉来给高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劝劝陆琉,蜀地地险,陆琉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不是太好,实在不是使臣的上佳人选。 陆希还没来得及将事情的经过问清楚,高太皇太后就派人喊她去进午食了,陆希只能捺下心急,陪众人吃过饭才再喊宫女过来问话,等听说午食的空隙,圣上已定下元尚师为使臣了,才松了一口气。 凭心而论,陆希是希望父亲出任一个实权官职,哪怕官职低微、累一点,也比耶耶整天糟蹋自己身体、没事嗑药好。但希望父亲当官一回事,让他去赈灾又是另一回事,父亲身体不好,蜀郡现在又是地震又是暴雪的,陆希哪里放心让他去?还是叫个身体好点,万一地震来了,也能快速从屋子里逃出来,还不怕冻的人吧!陆希是觉得她爹做类似修史、文书编写这种职位比较好,或者当御史也行,但御史的话,陆希就怕老爹哪天刺激皇帝太过……陆希摇头,自己怎么不往好的方面想呢? 让元尚师做使臣,圣上是准备抬举元尚师?这种上位方式比寻常走恩荫路线提拔,要有更好的前途,就不知道元尚师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了,这可是大风险投资啊,当然回报也是相当丰厚的。陆希暗自思忖,等寿诞后,她要想法子劝劝父亲,省得父亲一门心思的想往危险地方钻。 因心里存了心思,陆希下午陪大家去看马球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一心想等父亲入宫,可没想到父亲入宫后,只给高太皇太后请安过、给崔太后拜过寿后,就又被陛下喊走了,陆希根本没来任何机会和父亲说上话,等晚上宫宴的时候,就更不可能了,等皇帝出现时,外命妇都退下了,宋和前梁一样行古礼,君不见臣妻。 郑启到时候,后宫嫔妃一下兴奋了起来,一个个端正了坐姿,意图表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郑启是个勤政的皇帝,勤政就代表皇帝踏足后宫的时间不是很多,宫里除了皇后和少数几个宠妃外,能见皇帝的时间寥寥无几,难得今天有机会,当然要努力的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 陆希三人被崔太后留下,同公主、皇子们一起上前,给皇帝请安。崔太后欣慰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排孙子孙女外孙女,她这辈子能有今天,也满足了。 “大母——”九皇女两条小腿迈开,咚咚利落的跑到了崔 太后面前,团起肉鼓鼓的小手,奶声奶气的说,“九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九皇女平时说话吐字,就两三个字,被人认定是小傻子,崔太后平时对这个小孙女也多有怜惜,突然听到她这么说话,不由又惊又喜,弯腰抱起九皇女,“九儿真乖!”崔太后柔声问:“九儿这话是谁教你的?” 九皇女眨了眨小扇子般的睫毛,扭头瞅瞅笑望着自己的阿母,很顺溜的说出一句话,“阿母不让说。” 孩子童稚的话,逗得高太皇太后、崔太后和皇帝哈哈大笑,郑启也抬手想摸女儿,可手落在她梳着两个包包头的脑袋上,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干脆捏了捏女儿的两个发髻。 皇女见小九这么得父皇、大母青睐,都红了眼,一个个上前给崔太后祝寿,乐平先带着两个妹妹给大母贺寿,乐平和谢灵媛同岁,来年也及笄了,她个性开朗,平日喜好骑马、打马球,虽说过年才十五,可身量高挑,穿着修长璀璨的花间裙,莲步款款,到也颇为几分姿态。 崔太后一样笑着让三个孙女站在自己身边,还一人给了她们一样首饰,给乐平的是一只用珍珠串成的华胜,珍珠颗颗滚圆晶莹,好看是好看,可究竟比不上候莹和陆言那么珍贵,乐平暗暗瘪了瘪嘴,还是笑着带着妹妹们退下。 乐平自以为自己完美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可郑启和崔太后是什么人,只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两人笑着看着余下的皇女上来祝寿。 高太皇太后对崔太后感慨道:“转眼间这些孩子都这么大了,乐平都成大姑娘。” “大家说的是,我还记得乐平刚出生的模样呢,现在都到了说亲事的年纪了。”崔太后笑着颔首说,又转头对郑启道:“大郎,朝政再忙,可也不能耽搁孩子们的终生大事啊!” 提起亲事,乐平双颊绯红,她的婚事阿母私底下也和自己商议过,阿母想让她下降自己表哥卢成,乐平想起温柔的表哥,芳心就忍不住扑扑直跳。元家因元贵妃起势,元昭又是干练之人,几年经营下来,元家一跃成为大宋新贵,元贵妃最小的妹妹,也因此嫁入了范阳卢氏,卢成就是元小妹的长子。 郑启闻言笑道:“阿母放心,乐平的婚事,我已经定下了。” “哦?是哪家的公子?”崔太后好奇的问。 乐平疑惑的目光望向元贵妃,元贵妃也满脸茫然,她还没和皇帝说卢成呢,陛下怎么知道呢? “阿母你 也是知道的,高囧高元亮。”郑启话音一落,乐平的脸色一下白了,元贵妃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是高家大郎?”崔太后赞许道:“果是人中龙凤!” 高囧,字元亮,是中护军高威的长子,自幼聪颖过人,深得高威喜爱,十岁就曾独自出马,为高裕招募了如今的征南将军高昂;十三岁时就带着五百骑、以一杆红缨枪,帮着当时还是太子的姐夫连挑了北地十八个匪窝,枭匪三千,仅此一战就让高元亮天下扬名,人人皆赞高威后继有人。郑启也对这个大舅子爱重有加,称他为“吾家千里驹”。在场众人纷纷称赞陛下好眼光,给乐平挑选了这么好一个夫婿。 陆希低着头,即使她早就知道“囧”的含义,每次听到高囧这个名字,她都想笑,还记得她第一次知道高家那几个儿子名字——高囧、高严、高回、高团、高围、高圆,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高裕还有多不见待自己儿子?为什么除了阿兄的名字正常点外,其他人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囧呢! 后来在耶耶给自己解释了高家儿子名字的寓意后,她才知道原来高严才是唯一不被见待的那个。囧,同冏,为光明之意,外面的口字又代表了完全的保护,这个字完全代表了一个父亲对长子的爱护重视,而回、团、围寓意不及囧那么好,也还过得去,都有光明向上之意。只有严,两个口是外面的,分明意为这个儿子是多余的…… 乐平咬着下唇,白着脸望着众人,神色有些茫然,高元亮再好,也不是乐平想象中的夫婿,元家诗礼传家,乐平从小羡慕的就是从母、姨父的琴瑟和鸣,她平时骄纵任性,可上书房学习的时候,她却是公主中最认真的一个,郑启爱书法,她也写了一手好字,天天勤学不辍临摹父皇的字,如今已经颇得郑启书法五分神韵了,乐平能成为郑启喜爱的公主,可不是光光凭借元贵妃。 太子和广陵王见母妃和大妹的失态,心中暗急,两人也知道大妹的想法,但父命不可违啊! 高皇后冷眼瞧着元贵妃母子女的做派,低头缓缓抚平有些褶皱的袖口,她母亲早逝,就给她留下了两个嫡亲的弟弟,长姐如母,两个弟弟就是她心头的宝爱,也是高皇后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她的弟弟应该得到最好的! 崔太后似乎未察乐平的脸色,笑眯着眼睛看着带着妹妹们一起上前给自己祝贺的阳平,“丽华,阳平年纪也不小了吧?” “阿母,阳平过年也有十四了。”高皇后说,高皇后名丽华。 “果然是 大姑娘了,瞧着她带妹妹的样子,还真十足像个大姐姐呢。”崔太后夸道。 “是啊,阳平这孩子还很孝顺呢,前段时间我身体不好,这孩子天天来宫里看我。”高皇后也顺着崔太后的语气赞阳平,“我听说前段时间,阳平还特地少制了几件新衣、首饰,说是把省下的开销,给要父皇赈济饥人用呢!” “哦?是嘛?”郑启饶有兴致的问。 阳平红着脸回道:“回曾大母、大母、父皇、母后,此事是三姐、儿、五妹、六妹、七妹、八妹合作的,连小九都把自己最喜欢的荷包给儿。三姐教诲儿等道,城外饥人仅食麦屑粥尚不能裹腹,思及吾等居宫中,深得曾大母、大母、父皇、母后庇佑,衣食无忧,吾等身为弱质女流,无法为父皇排忧,只能自省自身,节俭开支,虔心供奉佛祖,为曾大母、大母、父皇、母后祈福,为大宋祈福,愿天下再无饥人!” 作者有话要说:儿,是魏晋唐时期,女子的自称,我在一路荣华也用过,但用的不多,我觉得有点怪怪的,还是“我”更顺口,但某些时候我觉得用“儿”也挺有意思的。好吧,我承认,高囧的名字是我看到司马冏的时候,觉得太妙了,然后和小狮子谈起今审美不同的时候,小狮子跟我说,她还见过有人叫赢荡,我看了这个“赢荡”名字良久,还是决定让高大哥叫高囧了。、今天我还在码字的时候,昨天问我美甲的朋友又来戳我,“听风,你说我一万字让男主出来打酱油两次已经很费劲了好不好,读者还要求每章都出来,你说这科学吗?”我:“……”朋友:“怎么?”我:“我会跟你说,我女主都快一万字没出来了吗?”朋友:“……”过了一会,朋友又兴奋的来戳我,“听风,我跟你说,我给我男主准备了一个车库,里面放了n部名车,我让男主看心情选车开。”我:“哦。”朋友不满,“你不觉得我男主很拉风吗?”我:“这不是现言绝大部分男主必备吗?换了古代就是多换几匹极品宝马啊!”朋友:“……” ☆28、其乐融融的寿宴(下) “说得好!”皇帝击掌朗笑道,“你们有此心,总算不枉费朕的一番教导。” 阳平虽然字字不离乐平,可光看乐平的穿着,便知那番话尚不知是否乐平所言,就算是乐平所说,也定是有人教的,今天大家都穿着很喜气,但衣物首饰真正花费不斐的却不多,大部分首饰都是旧有的,只有元贵妃母女四人从衣服到首饰都是簇新的,甚至乐平的还穿了一条极奢靡的花间裙。 “陛下,阳平有此胸怀,固然有您的教导,可您还忘了一位功臣呢。”高皇后笑道。 “哈哈,朕糊涂了!都忘了爱卿之功。”郑启亲自执盏给皇后倒了一杯美酒,“爱卿,朕敬你一杯。” 高皇后含笑同皇帝碰杯,抬袖举杯一饮而尽后道:“臣妾谢过陛下嘉奖,但此功臣妾不敢擅专,柳婕妤才应得首功。”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默默无声的坐在元贵妃身后的柳婕妤,柳婕妤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左右,容貌比起后宫其她妃嫔要逊色不少,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后宫中,仿佛一朵小小的茉莉,看似毫不不出挑却自有其诱人的芬芳。 柳婕妤生有四皇女阳平公主、六皇子,她出身微贱,其父是医士,柳婕妤自幼、饱读诗书,入宫之后也严以律已、宽以待人,对郑启某些她看不惯的行为也屡有劝解,她也是后宫中唯一不以容貌得宠的妃子,郑启曾赞其为“贤德人”。 听高皇后提起自己,她暗暗叫苦,但还是迈着平稳的步子,上前给帝后请安,高皇后对郑启笑道:“陛下,您也要敬柳婕妤一杯呢!” 郑启对后宫一向不甚讲究,笑着让内侍端了一杯酒给柳婕妤,“就依爱卿之言,爱妃朕也敬你一杯。” “妾不敢。”柳婕妤得了皇帝的奖励,跪接过帝后所赐的美酒印下后,方忐忑道:“这是妾应做的。” 高皇后偏头对郑启道:“陛下,柳婕妤养育帝子女有功,今日又是太后寿诞的大喜之日,不如锦上添花,好好嘉赏柳婕妤,也算双喜临门?” “依爱卿之意,该如何嘉赏柳婕妤呢?”郑启和声问皇后。 “臣妾听闻柳昭仪幼年便熟读女诫,入宫之后德容言功更无一缺失,如今九嫔,唯有昭仪之位尤空,周礼有言,九嫔掌妇学之法,教妇之四德,臣妾以为该晋柳婕妤为昭仪。”高皇后道。 “爱卿是后宫之主,妃嫔升降,全由爱卿做主。”郑启道,内外命妇任命奖惩都 是由皇后做主的,这方面郑启从来不插手,即使皇后惩罚的是他宠妃,他也不会管,这也是高皇后即便无子,后位依然稳如泰山的缘故。 高皇后含笑称是。 “妾恭谢陛下、皇后厚爱!”柳婕妤跪于帝后前谢恩。 帝后夫妻的谈话,让宫妃们各个暗恨在心,双手掩下袖底,狠狠的拧着丝帕,似乎把丝帕当成了柳婕妤,昭仪乃九嫔之首,其上只有皇后和三夫人之位,柳婕妤只因帝后赞了几句阳平,便得了昭仪之位,怎么不令众人嫉恨? 元贵妃的双目更是几欲喷火,柳婕妤是元家的远亲,柳氏容貌不过清秀,但从小通读经史,是家乡出名的才女,元家让她入宫,就是让她帮元贵妃固宠的。这么多年她和阳平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她们母女,现在她居然踩着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昭仪,就算她没跃到和自己一样的等级,元贵妃也咽不下这口气! 常山一听柳婕妤居然晋升柳昭仪了,不由大急,阿母不是答应她,要教训乐平和阳平的吗?怎么阳平的母亲都受封了?崔太后示意她稍安勿躁。陆言冷眼瞧着乐平目光冰冷的扫过阳平,一脸的不屑,低头嘴角悄悄的往上扬了扬,活该! 柳婕妤的晋封,让宴会的气氛更热火朝天了,妃嫔们一个个卯足了劲讨好崔太后,同时也不忘高太皇太后和高皇后,郑启更是对妃嫔的献艺来者不拒,一口一个爱妃,奖励也是毫不吝啬,华美的衣料、精致的首饰,如水般赐下,宫妃们一个个芳心直颤,等寿宴结束,帝后相携回椒房宫休息,宫妃们依依不舍的散去。 常山扶着崔太后回内室休息,见母亲满脸疲惫,不由心疼的忙让侍女给母亲卸妆,她蹲下身体,给母亲脱了履袜,把母亲的双脚浸入热水中,摸着手中那双白皙如昔,但肌肤已然松弛的脚,常山突然意识到,母亲老了。 崔太后见女儿的举动,略有恍神,似乎在常山很小的时候,她时常给自己泡脚,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出身微寒的妾,从一小商户进入大梁最高级的豪门,一言一行都是战战兢兢的,就怕有什么出差错的地方。只要她出了任何差错,嘲讽她的人不是她的婆婆高氏,也不是大娘子豫章,更不是郑裕的其她姬妾,而是郑家的那些仆役!他们会用惊讶而嘲讽的目光注视着她,会嬉笑着讥讽说果然是商女,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崔太后闭了闭眼睛,也正是因为自己吃了那名多苦,所以她才对女儿多有纵容,她不想自己吃过的苦再让女儿再受一遍。郑启虽是她肚子里出来 的,可从小由郑裕的岳母王夫人和豫章养大的,母子两人感情并不太亲近,一直陪着的崔氏只有常山,她轻轻的摩挲着常山的头发,“是不是怪阿母没有帮你罚阳平?” “没有,是孩儿任性了——”常山低着头闷声说,阿母已经够累了,她还要逼着阿母帮自己出气,她太不孝了。 崔太后让宫女伺候两人梳洗完毕,挥退宫女,自己半躺在床榻上,一手轻拍女儿的背,“宝儿,阿母这次可以帮着你罚乐平,可元妃她究竟是太子生母,若是事情做绝了,等我走后,吃亏的还是你啊。”崔太后一片慈母心肠全为女儿考虑了,儿子是什么性情她是知道的,她将来走后儿子不会对女儿太无情,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阿母是我太任性了,你不要为了我费心了——”常山难过的说。 崔太后看着女儿难过的神情,笑着摇头,“你啊!想到哪里去了!我只说不明着帮你惩她们,又不是真放过她们了!”崔太后淡淡道,“我的孙女岂是两个妾妃轻易可以欺负的?她们既然情同姐妹,那就让我看看她们能不能同富贵。”崔太后向来柔和眉宇间,此时浮起了冷意,从妾一步步走到今日尊荣的太后之位,崔氏如果真是如今展现出来那么温和无争的话,早就死的连尸体都化成灰。只是年纪越大,她开始为后辈祈福了,儿子又是强势的个性,她才渐渐收敛了锋芒。 常山怔怔的望着母亲,她不懂母亲的意思是,她已经帮阿妩出过气了? “宝儿,你说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要权势?”崔太后也不让女儿回答,径自说道:“就是因为权势可以掌控一切。就如今天高丽华一句话,就可以让柳氏从小小的婕妤升为九嫔之首,也让阳平大大的露脸了一次,你说等她们回宫,元静坦会有什么反应?”在元贵妃心目中,柳婕妤母女就是她捏在手心里的下仆,如今下仆一朝踩着自己上位……崔太后轻笑,或许今晚会很热闹。 “阿母,难道是你让高丽华册封柳氏为昭仪的?”常山惊讶的瞪大眼睛。 “册封命妇是皇后的事,管我什么事?”崔太后轻笑摇头,“她元静坦母女有胆子敢在皇后面前嫌弃高元亮,她就知道得罪的皇后的下场。” “阿母——”常山刚想说话,突然贴身女官急至,“太后!” “什么事?”崔太后悠然的移了移身后的软垫,来了吗?果然她太看高元静坦了,她还以为她会再忍一会呢。 “元贵妃刚才掌掴柳昭仪,阳平公主上去 阻拦,被元贵妃一掌推开,撞上案几,现在晕过去了,据说额头都破了。”女官低声道。 常山听得兴奋的脸都红了,“阿母——”不愧是阿母,今天她从头到尾根本没说上一句话,就让两个宠妃两败俱伤! 崔太后脸色一沉,“自作聪明!”她吩咐女官道,“派殇医去看看,别留疤痕了。” “唯唯。”女官连连应声。 崔太后女儿满脸兴奋,无奈的点点女儿的额头,“她们可是你的外甥女!”若不是还想给女儿、外孙女留条后路,她何必这番费心机的折腾。元静坦太出格了!给她点教训,也好让她知道如今后宫还轮不到她做主,太子不是皇帝,皇帝也不是只有太子一个皇子,崔氏眼帘微垂,遮住眼底的寒光。 贵妃殴打新晋升的昭仪,乐平公主打晕阳平公主的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候莹听到这件事,笑了笑,就让宫女熄灯睡觉了。 陆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梳洗完毕,在查看舆图,她正为父亲要当益州刺史的事忧心,仔细计算阿父过去需要带多少人,路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刺史府那边是不是要先派人过去整理,还有路上的安全光是家里部曲的护卫可不够……哪里有什么耐心听后宫的八卦?就漫不经心的应了几声。 说话的丫鬟是她带进宫的陆家家仆小雀,小丫头今年不过十岁,性子跳脱活泼,踢毽子踢得极好,高太皇太后很喜欢看她踢毽子,陆希每次入宫,都会带着她,她绘声绘色讲完自己听到的情况后,意犹未尽的评价道:“大娘子,这下元贵妃和乐平公主可要倒霉了。” “何止她们。”陆希随口道。 “还有谁会受罚?”小雀疑惑的睁大眼睛望着陆希。 陆希笑而不语,烟微一把拉着她出去,“好了,大晚上的那么多废话,还不睡觉去!” 陆希听着小丫头委屈的嘟哝声,目光再次放在舆图上,计算着耶耶去益州路上要多少时间。 陆言还在临帖,听到宫女的回报,讥晒道,“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抬举了也是白抬举!” 贵妃打昭仪,传出去不好听,可也没人会把这个当正事,听完顶多一笑罢了,贵妃、昭仪份位再尊贵,也不过是皇家妾罢了,又不是正妻。当然元妃受罚是肯定的。但贵妃打皇女,这可不是训诫几句就能过去的事!元氏即使胆大包天,也不敢真对公主动手。 此事到底如何,就全凭帝后一念之间 了。更别说就算元氏真打了阳平又如何?只要皇帝一天不想换太子,元妃就不会受什么真正的惩罚。倒是小妾争风吃醋殃及女儿这种没脸事,足以让她那个皇帝阿舅把这件事彻底压下去,甚至还会怪柳氏母女不识大体,有意将事闹大,让他没脸,元氏母女和柳氏母女这次是两败俱伤。四头蠢猪!陆言冷着脸恨恨的在纸上重重的划下一笔,居然在大母寿诞这日闹事,不给她们一点教训,她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29、两道圣旨 椒房宫,高皇后梳洗完毕,回到寝殿的时候,郑启也已经换上了寝衣,正坐在书案前,翻看奏折,高皇后亲自端了茶盏上来,“陛下,时辰不早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郑启听皇后这么一说,命宫女撤下奏折,净手后接过茶盏,“阿予,我想过几天,趁着人日,让元亮和琬琰见上一面。”阿予是高皇后的小字。 高皇后将托盘递给宫女的手微微一顿,回首面对皇帝的时候,笑容温婉依旧,“育郎想让他们怎么见面呢?”育郎是郑启的小字。 “人日不是大家出游的日子吗?你到时候让人安排一个地方,让两人见见面。”郑启是一个比较开明的父亲,乐平是他疼爱的女儿,他也希望女儿嫁的开开心心的,他认为乐平不喜欢高囧是因为没见过高囧,等见到了她就会喜欢了。 高皇后也知道这门亲事,不容拒绝,她点头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安排妥当的。” “阿予做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郑启亲昵的轻拍妻子的肩,妻子做事他一向放心,若是他唯一觉得遗憾的地方就是,妻子没能给他生个嫡子,郑启自己是庶出,他格外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嫡子,只可惜无论是原配还是继后,都没有给他生过嫡子。 “育郎——”高皇后脸上泛起红晕,高后不及元妃那么艳丽,可也清艳动人,既是年近三旬,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郑启心头一动,握住了妻子的手。 “陛下、皇后——”宫女低而急促的通报声,打破了夫妻间的旖旎,郑启和高皇后立刻分开了双手,“什么事?”郑启淡声问。 “回陛下、皇后,明德殿元贵妃同柳昭仪起了争执,阳平公主不小心撞上了书案,如今已经晕了过去。”宫女谨慎斟酌着,将事情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同时又把几个容易让主上震怒的要点讲的轻淡些。 “来人,快唤殇医!更衣!”高皇后扬声道,又对郑启道,“陛下,臣妾去明德殿看阳平,她一个女孩子家,脸上若是留下什么疤,总是不好的。” “不用了。”郑启拦住高后,脸上尤带着笑意,“天色不早了,你累了一天,还是早点歇息吧,明天晚上还要熬一夜呢。” “可是——”高皇后刚想说话,郑启就摇头道:“你若是不放心就派个女官过去,你又不是医官,去了也没用,等明天她们来向你请罪的时候,问一下就够了。” 高皇后蹙眉,“这柳昭仪一向稳重,怎么就不知道看顾好阳平呢 。” 郑启搂着妻子往床榻走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好。”高后见丈夫满脸疲色,柔声道:“陛下,国事再忙,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她让郑启靠在自己身上,自己坐在床榻上轻揉着郑启的太阳穴。 “嗯。”郑启在妻子的按揉下,闭上了眼睛,房里弥漫着淡淡安息香的味道。 “阿予,你说我是不是老了?”郑启突然问道。 高皇后一怔,随即笑道:“育郎怎么会这么想?你正值壮年啊!哪里老了?” 郑启听了妻子的话,睁开眼睛叹道:“壮年?果然是老了!” 高皇后抿嘴笑道:“育郎怎么想到突然想到提这话了?” “今日看到乐平、阳平都这么大了,太子和广陵王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郑启语气莫名的说道。 高后道:“他们纵然大了,也是育郎你的孩子,太子和广陵王虽说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毕竟还年轻,一切都需要育郎你的教导。” “是啊,他们到底还年轻。”郑启再次闭上了眼睛。 “年轻才好,年轻才有更多的精力历练,我记得育郎不是一直对我说,你十八岁那年帮着耶耶追击羌族残兵,骑在马上足有五天五夜没睡吗?”高皇后道。 “哈哈——那时候年纪轻、精力好,现在不行了。”郑启失笑,他感慨道,“我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苦,哪像他们这些——”郑启突然沉默了下来。 “怎么?”高皇后问。 “没什么。”郑启拉着高后,让她躺下,“睡吧。” “好。”高后躺在了丈夫的怀中,入睡前脸上还带着微笑。 第二天高后醒来的时候,郑启早就已经起身了,他一向有早起锻炼的习惯。 “娘娘。”宫女们上前伺候高后梳洗。 “什么时辰了?”高后问。 “回娘娘,刚到辰时。”宫女回道。 高皇后梳洗完毕,简单的用了些朝食,乳母也抱着睡眼朦胧的九皇女过来了,“九儿来。”高皇后将女儿抱在怀里,九皇女揉着眼睛,小脑袋往母后温暖馨香的怀里直蹭。 “娘娘,元贵妃、柳昭仪求见。”高后近身大宫女柳叶捧着九皇女的早餐蛋羹掀帘入内,身边还跟着高后的得用女官卢女史,卢女史道,“娘娘,刚才陛下派人传说,说是过一会高大少君、二少君 ,会入宫给您请安。” “嗯,我知道了。”高后漫不经心的应道,是为了元亮和乐平人日见面的事吧,“她们两个现在来做什么?”高皇后问,这几日正是后宫最忙的时候,高后还要准备晚上后宫元会的事,十五日后她就免了后妃的每日请安。她可不认为元静坦会有这么高的觉悟,大早上的来给自己请罪。 “应该是为了陛下的圣旨而来,今天早朝的时候,圣上下了两道圣旨。”卢女史说。 “什么圣旨?”高后接过宫女手中的食柶,一口口的喂着女儿蛋羹。 “陛下让广陵王元月十五日后,就去封地,又着令礼部,准备广陵王的婚事,广陵王妃是前任中书左侍郎崔文广的女儿楚丘亭主。又册封了六皇子为谯王,让谯王同广陵王一起,元月十五日后,就去封地。”卢女史简单明了的说道。 高皇后听到圣旨的内容,微微一笑,“谯王?谯郡在什么地方?”她偏头想了想,一时没想起谯郡在什么地方,宋和前梁一样,封诸王以郡为国,所以谯王封地一定是郡,但她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前中书左侍郎崔文广,高后倒还有些印象,此人是清河崔氏的嫡系,这楚丘亭主是实打实的士族贵女,只可惜清河崔氏目前和陆氏面临同样的窘境——人丁凋零,甚至比陆家还惨,陆家好歹陆元澈和陆敏行在,崔氏目前是一家子孤寡,崔家未来的继承人今年不过才五岁。 “是司州谯郡。”卢女史见女主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连忙提醒她道,“据梁史建昭三年统计,谯郡统管七县,一千户。”大宋尚未开始给梁写史,但前梁本身有史官记录前梁之事。卢女史是高后最信任的女官,范阳卢氏的旁支,青年亡夫,带着幼子艰难为生,高后听闻她自幼便有才名,又立志终生不嫁,就召她入宫让她当自己的女官。卢女史入宫之后,对高后精心辅佐,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为高后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统管七县,一千户。”饶高后心中有数,也被惊了下,看来陛下这次是真生气了。人口普查是历代帝皇重视的朝政大事之一,别说是卢女史了,就是高后也看不到如今大宋朝人口记录,但她们可以翻看前梁记载。前梁覆灭时间还短,且历经几代皇帝休养生息,国力强盛,倒是大宋这几年同外族连打了几次大战,国库空虚,所以前梁的记载只会比现在而更好。 “是的。”卢女史对谯王心里也多有同情,他可算开了大宋先例了,第一次有皇子册封这么小的郡王。诸王封邑以二万户为大国,万户为次国,五千 户为小国。按说广陵王册封的广陵郡也只有统县八,户八千八百,可广陵是什么地方?离建康骑马不过大半天的距离,地处江南,实打实的富庶之地,这等次国和寻常的大国也相差无几了。 高后对柳叶吩咐道:“说我有事,等过了元旦有再说。” “唯。”柳叶应声而下。 卢女史又对高后说道:“皇后,适才陛下人来传话,说他已经给阳平公主找好了驸马,就是广宁候之子崔子羽。陛下说乐平、阳平两位公主,年纪都不小了,今年宜嫁娶,就同年出降吧。嫁妆一事,最近天灾人祸频发,两人身为公主,更应以身作则的节俭,就找当年武安公主出降之例。” 高后眉头一皱,“照武安公主的例子?也太简薄了,乐平好歹是太子之妹,这件事缓缓再说,我会再去劝陛下的。”武安公主是先帝最幼的公主,出嫁的时候先帝已经驾崩,郑启压根没见过这个妹妹几次,那时候大宋正同羯族开战,郑启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就随便挑了个驸马,一副简薄的嫁妆,就打发掉了。 “唯。”宋女史知道高后此举不是为了乐平公主,而是为了她阿弟高元亮,高元亮是高家长子,皇后是担心乐平公主嫁妆太薄,阿弟受委屈?不对,高家能的乐平公主下降,就是天大的脸面,哪有什么委屈?或者——皇后是担心将来的弟媳妇入门之时,嫁妆不好置办?只是乐平到底是皇女,嫁妆再简薄,也不是寻常豪门贵女可以比拟的,皇后这番担心多少有些让宋女史疑惑,她跟着高后也有七八年了,知道女主人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不是寻常贵女?宋女史迅速心中过了几个名字,没再想下去。 殿外,柳叶扶起了元贵妃,又让人扶起了柳昭仪,两人哭了许久,又在硬石板跪了不短的时间,早就没力气了,柳叶忙让人抬来胡床,服侍两人坐下,然后恭敬的说了高皇后的旨意。 元贵妃着急的问:“那皇后什么时候有空?” 元贵妃在接到圣旨的时候,一下子懵了,她的小儿子郑柦三年前就被册封为广陵郡王了,但一直在她身边,她从来没想过小儿子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去封地,更别说是皇帝给广陵王定下的广陵王妃崔氏是谁?她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让她的乐平下降的嫁妆照着武安来?武安她下降的时候,正好是皇家最辛苦的时候,武安嫁妆之薄还比不上寻常的贵女,她的乐平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在女官的解释下,她才知道崔氏的来历,元贵妃听完后,就懊恼的捶胸顿足,早知道 心爱的阿柦会娶这等王妃,她还不如听了大哥的吩咐,去陆家提亲呢!就算是萧令仪、郑宝明的女儿,她也认了!她急匆匆的换了衣服后,就跑到椒房宫找皇后哭诉了,想让皇后劝说陛下收回成命,偏偏皇后还不肯见她,不由憋了一肚子火,只是她再跋扈,也不敢在椒房宫放肆。 柳昭仪也在一旁默默的抹泪,她的六皇儿今年才十二岁啊!上面还有两个皇子没有封王,陛下怎么能这么狠心? “元贵妃、柳昭仪,皇后娘娘说,你们在明德殿不顾身份,大打出手,实在不成体统,让你们立刻回宫抄写三遍《女诫》,再没抄完《女诫》之前,不得出自己宫室。”一名面容肃穆的中年女官走了出来,此人是后宫妃嫔最恨的人,基本上高后对后妃的一切惩罚,都是由此人执行的。 “什么?”元贵妃几乎跳起来,不是陛下都罚过了吗?皇后凭什么还要罚她! 柳昭仪一怔,立刻反应过来,皇上至始至终都没有因为她们吵闹的事而罚她们,他只是册封郡王、赐婚公主、让郡王去封地罢了,柳昭仪苦笑了一声,“妾有罪,妾领罚。”柳昭仪恭敬的说道,三遍女诫内容不多,应该可以在元会开始前,抄写出来。现在陛下厌了她们,她可不敢再惹怒皇后了。 元贵妃倒是不想走,可见柳昭仪起身离开,她迟疑了下,也跟着柳昭仪一起告辞了,元贵妃直觉这时候跟着柳昭仪行动总没错。 “娘娘,元贵妃和柳昭仪走了。”柳叶进来回报道。 高皇后喂九皇女吃完蛋羹,让九皇女在地上玩,她神色怡然的手执一支羊毫,蘸了清水慢慢的擦拭着她精心培养的一株兰花,此时已近辰时,冬日的朝阳已经彻底升起,暖暖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射到案前。 听了柳叶的回报,高皇后微微点头,柳叶便恭敬的退到壁衣下。 乳娘就端上了一盏牛乳,九儿平时最讨厌就是牛乳,可今天居然一点都不拒绝的,张着嘴让乳娘喂牛乳,高后不由奇怪,再仔细一看,注意到牛乳里似乎多了些东西,“牛乳里放了什么?”高皇后问。 “是甘蕉。”乳母道,“九皇女一直不肯吃牛乳,这次陆大娘子来宫里,就让人把甘蕉放牛乳里打烂了,让九皇女喝,就九皇女现在可爱喝牛乳了。” 高闻言后嫣然一笑,“皎皎这孩子就是贴心。你一会派人传话给皎皎,让她中午来陪我和九皇女进膳。”九皇女一听要去皎皎阿姊那里,乐颠颠的拉着乳母就要跑,乳母连忙 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风微语扔的手榴弹o(n_n)o人日”亦称“人胜节”、“人庆节”、“人口日”、“人七日”等。传说女蜗初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汉朝开始有人日节俗,魏晋后开始重视。古代人日有戴“人胜”的习俗,人胜是一种头饰,又叫彩胜,华胜,从晋朝开始有剪彩为花、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来贴屏风,也戴在头发上。此外还有出游登高赋诗的习俗。如果正月初七天气晴朗,则主一年人口平安,出入顺利。其实就是找个借口出去玩。、我这里的地域划分,参照着晋史弄的,大小从州、郡、县、乡、亭,十里一亭、十亭一乡。可怜我根本就是一个只分得清地图上东南西北、出门从不认路的地理白痴,⊙﹏⊙b汗谯郡和广陵郡的情况,也是晋史上写的--我对谯郡的真实情况,不是太熟悉,但是看资料,估计当时不太富裕,当时有不少县,貌似都比谯郡数据好。、最近女主出来比较少,其实我也写的挺郁闷的,但这些情节又不得不写,下章男主女主会一起出现的。 ☆30、高氏兄弟(上) “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小雀在一旁认真的一个个数着陆希踢毽子,“姑娘好厉害!”小雀惊叹道,看姑娘娇滴滴的模样,还以为姑娘弱不禁风的,却不想她居然能一口气踢了三百个毽子,中间都不歇息一下。 右脚三百个踢完,陆希休息了一会,就换了左脚继续踢,等踢完六百个毽子,陆希也有些气喘了,额头也冒汗了。陆希昨晚胡思乱想了大半夜,等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才朦朦胧胧的睡着,早上豫章就见她红着两只眼来给高太皇太后请安,吓了一跳,差点叫了御医。 等陆希解释原因后,高氏和豫章两人又气又笑,赶着她回去补眠,陆希这次一觉睡到了辰时才醒来,醒来后她觉得浑身又酸又疼,就就干脆换了衣服在空旷的大殿里踢毽子,等踢得满头大汗了,她才觉得身上舒服了好多。 “姑娘,高皇后让你一会过去陪她进膳。”春暄先奉上温帕子给她简单的擦脸,又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陛下和皇后歇下后,就没再出椒房宫,只有皇后身边的女官去了元贵妃的明德殿,之后就再没什么消息传出了,今早元贵妃和柳昭仪一早就来给皇后请安了,据说现在还没有出来。”要说打听到底明德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打听到,可春暄没让去打听,这和姑娘又没什么关系,没必要做这种犯忌讳的事。 “九儿喜欢吃水晶包,一会你让庖厨再做几份过来。”陆希说。 “唯。”春暄应声退下。 陆希出了一身汗,黏腻腻的不舒服,回了房间后,就让人打水沐浴,等一切梳洗打扮妥当,巳时都已经过半了,豫章领着九皇女进来,笑着点着她的额头,“皇后让你过去陪她进膳呢,还不快点去,真掐着点过去啊!” 陆希干笑的拉起九皇女,“阿姑,我这就带九儿去。”她低着头对九皇女说:“九儿,我们看谁跑的快好不好?” “好!”九皇女用力的点点头,撒开小腿就往外跑,陆希笑着跟上。 “疯丫头!”豫章失笑的摇头。 陆希和九皇女笑闹着沿着廊道往椒房宫走,快到宫门口的时候,陆希停了下脚步,示意宫女上前通报,九皇女则不管不顾的一头往椒房宫里冲去,门口的宫女也不拦她,“咯咯,阿姊快!”九皇女小身子往宫里一冲,正撞上庭外站着的一人,“疼——”小九揉着被撞疼的额头,小嘴一瘪,刚想放声大哭,却不防被人一把抱起,往半空中丢了丢,“呦,九儿 几天不见,又沉了 些。” 小九睁圆滚滚的大眼望向来人,“大舅!大舅!飞飞!”她兴奋的尖叫起来。 “好!”高元亮朗笑着再次把小九往半空中一抛,然后稳稳的接住,“哈哈——”九皇女开心的手舞足蹈,高元亮带着她,大步往皇后召见外臣的宫室走去。 高严站于一侧,见周围环立的宫女中,一人朝他使个眼色后,不动声色的退下。高严也就不随高囧入内,而是不紧不慢的跟着宫女离开。宫女领着她来到高皇后内殿的偏殿后,掀起帘子,示意他进去。 高严眉头微挑,大步进入内室,就见陆希正坐在蒲团上泡茶,“皎皎?” 陆希听是高严进来了,就只抬头对高严一笑:“阿兄。”就又低头专注于茶盏上了。 高严也不以为意,掀袍坐在她对面,见她手旁摆放了一个小荷包,里面露出了木香炉的小小一角,嘴角笑意加深,但转眼又注意到陆希眉眼间隐隐露着倦容,他皱了皱眉头,“皎皎,昨晚没休息好?” “嗯。”陆希将泡好的茶盏推倒高严面前。 “是因为先生要去益州上任的事吗?别担心,今早圣上令我要先送先生去益州后,再回蓟州。” “真的?”陆希听到这个消息,精神一震,阿兄能去送耶耶出任,那是最好了,但她又有些担心,“这样的话,阿兄太累了。” 高严凤眸微弯,“没事,我早习惯了。” “阿兄,你今天怎么想到来宫里了?”陆希问,高严就算是高皇后的亲弟弟,也是成年的外臣了,平时很少有机会出入宫禁的。 “皇后让我们来的。”高严简单的说。 “哦,高大少君也来了吗?”陆希难得八卦了下,在高严面前,陆希总比旁人要放松许多。 “是的,怎么了?”高严见桌上摆了一盆小核桃,知道陆希爱吃,就用手帕包了几个,手心一握,“喀拉”几声,小核桃外壳就碎了,高严拿着一双木著熟稔的将核桃仁挑出来,放进了小碟子里。 “恭喜阿兄,陛下昨晚说了,要把乐平下降给高大少君呢。”陆希说,她也没和高严客气,拿了食柶就专注吃起核桃仁了。 对于根基雄厚的世家来说,他们不一定喜欢讨个公主老婆,可对很多突然暴发的寒门来说,讨个公主、尤其是未来皇帝的妹妹,至少能保家 族两代平安。大臣子弟一般是“长子袭爵,次子尚主”,可见陛下心 里还是非常疼爱乐平的。就算阳平也是嫁的长子,可崔振终究亏在了一个出身,且崔家是完全的外戚,家族除了仰仗崔太后外,根本没有可以支起家族的人,而高家却是实打实的权臣。 高严可不关心高囧娶谁,他见陆希吃的开心,又要给她剥,陆希说:“我不吃了,核桃仁油腻,不能多吃,再说一会该进午食了。” 高严就没再剥核桃,“下午你再休息一会,今天晚上要熬一夜呢。”每年元旦的朝廷元会,都是通宵达旦的。 “我知道。”陆希也准备下午再去睡一会,“阿兄,我这几天琢磨出一种面食,晒干了就保存好久,我已经让人烘干了一批,你行军在外,这面食搭着肉食吃也好,单吃也行,用水泡开了,总比干粮软和。回头我就让老麦把做法给你送去,你上回不是说,那些干菜很实用,我今年又让人做了好些,你也一并带去……”陆希说了一会,没听高严应声,她顿了顿,狐疑的望着高严,“阿兄,你是不是嫌我烦你了?”她都觉得自己跟管家婆一样了。 妩媚的大眼盈盈的转来,看的高严怔怔出神,幸好嘴上还没忘否认,“没!是皎皎声音太好听了,我都听出神了。” 陆希白了他一眼,“阿兄就会说好话哄我。”见他喝光了茶水,又执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我说的都是真话。”高严认真的说。 陆希双目微垂,给高严倒了一盏茶,不多不少正好八分满,没有一滴溅在盏外,等倒完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喜孜孜道:“这次没漏出来了。”仿佛因之前太过认真,而没到高严在说什么。 高严静静的注视她片刻,一口喝干了茶水后,举起茶壶稳稳的给她和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你没手劲,不容易拿稳茶盏。” 陆希笑道:“还有就是阿兄给耶耶倒了五年的茶水呢!” 高严想起往事,也笑了。 “阿兄,你身边有没有三十左右、性子沉稳耐心又精通武艺、不能打仗的军士?”陆希问,“最好是家中有儿有女的。” “你要来做什么?”高严问。 “阿劫要来了,我想给他找个武教头。”陆希说。 “阿劫?”高严略一思忖,“是敏行兄长的幼子吗?” “对,阿劫来了后,就跟我住呢 。我们家里人本来就稀少,阿父又要去益州,阿劫怕是真要在脂粉堆里长大了,我给他找个武教头,也省得他染上 什么不好的习气。”陆希皱了皱眉头道,“他也三岁了,来年也该开蒙了,还要给他找个正经的蒙师呢。” 陆氏以武起家,陆家的大部分当家人都是文武兼修的,如陆希的祖父陆说、伯父陆璋,都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马定乾坤的人物。但这两人都去世很多年了,陆家的部曲也有很多年没能真正上过战场了,若不是还有几个老兵在撑着,陆家的部曲就变成摆设了,可这些老兵年纪也大了,陆希总不能让几个老爷爷陪着一个三岁的小豆丁东奔西跑,才打起了高严的主意。 “你对他倒是上心。”高严酸溜溜的说,除了先生外,他还是第一次见皎皎对不认识的男人比对他还用心呢,这才是真正的衣食住行全操心。 “阿劫是我亲阿弟啊。”陆希理所当然的道。 “可没见你这么对陆大郎过。”高严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从八岁起一半时间就在陆家,当然知道陆希的心结,“我明天让人过来。”高严一时恍神,却没注意陆希讲的是阿劫是自己亲弟弟。 “好,让阿兄费心了。”陆希欢喜的应了,明天就是元旦,她早上是一定要出宫回家的。 春暄从外面进来,将一个精致小巧的木匣放在高严面前。 “这是什么?”高严揭开木匣,就见里面摆放满了人胜,基本上武将的形象,用着各种鲜红的纸刻成,身负盔甲、手握兵刃,姿态各异、威风凛凛。 “阿兄把这些人胜贴在屏风、窗户上都好,过年了也能喜气些。”陆希说,时下虽然每年都有元旦大典,但年味远不及后世那么浓,陆希打小喜欢刻纸,小学的时候天天跑到买刻纸的小摊贩前,买了他新刻的纸人,再让那人教自己刻,那小摊贩后来就差点没正式收她为徒了。到了这里后,陆希没那勇气把人胜当首饰戴,不过当过年装饰用还是很不错的。 “这是你自己刻得?”高严拈起一片人胜问。 “是。”陆希给高严的礼物,远不及高严给自己的贵重,但每件都是她精心筹备的,“阿兄,我还让人做些了金、银锞子给你打赏人用,也分了几个庖厨去你家,你要是办什么酒席,只要不是太大的,他们都能胜任。”高严平时常年在外,对这种俗事根本不上心,高严这次打了胜仗回来,如果没什么表示,外面恐怕除了疯传他五毒 俱全的谣言外,还要外加吝啬、孤僻、不合群的评价了。 高威平时从来不管这个儿子,高家下人不敢短缺高严应得 的分例,可要说精心照顾,那是不可能的。陆希第一次遇到高严的时候,大冬天的他外头穿了一件华贵的丝绵锦袄,可内里的衬衣都是烂的不成样子的丝缎衣衫,衣服针脚也粗陋不堪,饮食冷热更是没人关心。 直到高严拜入陆琉名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陆琉之前无子,对高严也就看重了些,高严的衣食住行都有陆家来管,才渐渐变好。等高严入仕后,更是将名下的财产丢到了陆家,让陆家管事帮着管理,后来就演变成陆家的管家帮着高严打理大半的事务。陆希但凡想到给父亲准备的各色物件,也总有高严的一份。 “好。”高严点点头。 两人正说话间,一旁伺候的宫女接了外面宫侍的通报,朝两人微微屈身道:“少郎君、陆大娘子,皇后让你们过去进膳。” 高严起身道:“你先过去吧。” “好。”陆希跟着丫鬟从内室转进去,而高严往外门走去。 ☆31、高氏兄弟(中) 承德殿是高皇后召见外臣的宫室,在陆希和高严谈话的间隙,高后也把皇帝的意思同阿弟转达了。 高元亮点头道,“我知道了。” 面对嫡亲的阿弟,高皇后终于表露出了她一直压抑着的不满,“早知道当年早早的就父亲为你定下婚事了,也不至于如今——”可偏偏在乐平八岁、阿弟十六岁那年,因陛下一句戏言,就让阿弟亲事耽搁至今,看到乐平和元贵妃一脸不情愿,高皇后心头怒火愈浓,她还不愿意让阿弟被乐平糟蹋呢!宫中那几个公主,除了亲自抚养的九儿外,高皇后一个都看不上! 高元亮见姐姐满脸不悦,他安慰阿姊道:“阿姊你放心,我会好好和公主相处的。”不管愿意不愿意,反正皇上金口玉言,是不可能改变的。 “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高皇后摇头,她哪里是担心阿弟会同乐平怄气。长姐如母,两个弟弟的妻子人选,高后在两人还小的时候,就开始留心了,一开始她担心的不是大弟,而是二弟,可她做梦都没想到陛下居然会把乐平下降到他们家。高皇后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元亮,妻子是要同你过一辈子的人。”父亲和元亮把婚姻当成为家族谋福利的工具,高皇后无法反对,她就担心元亮年纪还轻,根本不懂他现在想要的,或许根本不是他以后想要的。 “阿姊我知道。”高元亮安抚姐姐,乐平公主是怎么样的人,高元亮一清二楚,甚至他还知道高皇后不知道的事,比如乐平公主已经情窦初开的对象了——但他不在乎,只要她肯安分当自己的妻子,他自然会给她一切属于妻子的尊重和荣耀。见从小关心自己的长姐这么担忧,他哄着她道,“阿姊,这次我去鲜卑族,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我都让人带来了,一会我亲自给你做飞龙汤。” 高皇后嗔道:“以后可不能不声不响的去这么远的地方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唯唯。”高元亮嬉皮笑脸的应着。 高后见她如此,心里暗叹一声,也不再多劝他了,横竖只要阿弟开心就行了,她对柳叶道:“让娄夫人和二娘子都进来吧,你去接陆大娘子。” 柳叶应声退下。 今天也不止高囧兄弟入宫,还有娄夫人和其女高二娘子,只是高皇后和弟弟谈心,两人肯定不会不识趣的凑上来。至于高严之前被高皇后引到陆希那边了,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她弟弟也是一表人才,皎皎未必不会心动。在二弟被陆元 澈收做弟子、陆家 把他当半个儿子看的时候,高皇后就动了让高严娶陆希的心思。 陆希品貌出身,都无可挑剔,高皇后算是看着陆希长大的,没想让她当弟媳妇前,就很喜欢她,总想着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陆希帮了高严后,高皇后感激在心,对她就更好了。旁人或许会觉得她有点异想天开,可高皇后通过这些年同袁夫人、陆清微的相处,多少有点了解陆家人的想法,她觉得此事并非完全不可行……高后这番心思,就是连高威都没告诉。 “陆大娘子,是安邑县主吗?”高元亮挑眉问。 “是的。”高皇后点头。 “阿姊很喜欢安邑县主?”高元亮对陆希印象不深,只大概记得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但他时常听高皇后放在嘴边。 “皎皎乖巧又善体人意,谁不喜欢。”高皇后笑道。 “那不如人日那天多邀几名贵女一起参加,也省得乐平公主尴尬?”高元亮提议道。 “也好。”高皇后想如果光让乐平和几个同母的妹妹去,谁知道她公主脾气一发,会闹出什么事来,若是多几个贵女,乐平自持身份,也不会太过胡闹的,“除了九儿外,宫里的公主都去,谢家、陆家、顾家、王家那几个小娘子,再有二娘、元家三娘也去好了。”谢灵媛是乐平未来的大嫂,一向稳重得体,有她在乐平肯定翻不了天。 “阿姊。”高严被内侍引入承德殿,又向高囧拱手,“兄长。” “二弟。” 兄弟两人不冷不热相互见礼,让高皇后暗暗头疼,明明是亲兄弟,偏就亲近不起来。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娄夫人带着高二娘子恭敬拜见高皇后。 娄夫人是高威的继室,出身鲜卑贵族,但祖上三代皆于汉族通婚,家族已经基本汉化,娄夫人看起来同寻常的汉族贵夫人也没什么区别,倒是高家二娘子五官轮廓深刻、高鼻深目,一看就有外族血统。也正是这个相貌,让高威歇了让女儿嫁入士族高门的心思,默许了妻子把女儿嫁回娘家的请求。 高家是汉人,女儿有鲜卑血统没关系,但如果长相都不像汉人,那就真不会有正统的汉族高门会娶这样的女孩为妻的,填房或许可能,可高威也不会让自己唯二的嫡女当填房,高皇后首先就不会答应。娄夫人嫁入高家后,也育有一子一女,只是原配生的三个孩子太过有出息,导致娄夫 人孩子就默默无闻,女儿又是胡姬的长相,更让娄夫人 自卑不已。 “夫人不必多礼。”高皇后待娄夫人的态度,就像对寻常的外命妇一样,娄夫人嫁过来没几年,高皇后就出嫁了,两人也就仅限于相互认识罢了。 高二娘子也低着头给长姐行礼,高皇后对妹妹倒是十分和善的,关切的问了她几句学业,见她对答如流,还满意的赏了她一套笔墨,等高后同娘家人叙旧完毕,柳叶才凑近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高皇后听罢笑道:“还不让她进来,这孩子就是多礼。”亲昵的语气让娄氏母女侧目。 “臣女拜见殿下。”清婉少女的声音,让高二娘子悄悄的抬头瞄了来人一眼,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见到一个侧背面,看那如行云流水的举止,便知来人是教养严格的大家闺秀。 高皇后让她免礼后,来人款款转身,上前几步,又朝娄夫人见礼,“娄夫人。”陆希和娄夫人同为外命妇,按品阶陆希是二品的县主,娄夫人是三品的郡夫人,但娄夫人是长辈,也是高皇后的继母,陆希主动见礼也是应该的。 娄夫人在陆希入殿之时已经起身,不想陆希会主动先向自己见礼,忙含笑还礼,“安邑县主。”娄夫人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大家贵女,可要说长相比陆希更出众的,她还真没见过,按说这等相貌、又是这么受宠的小贵女,多少都有些傲气,可她偶尔的几次见她,就发现她对任何人都很和气、不骄不躁,不管是士族还是寒门,她总能相处的很好,看起来比起很多年轻贵妇都沉稳,难怪皇后会这么喜欢她。 高囧和高严品轶都比陆希要低很多,两人主动上前行礼,陆希侧身偏过,“两位少君不用多礼。” 高后道:“都不是外人,哪要那么多礼。”她让陆希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元亮正同他这次去鲜卑之行的趣事呢。”又指着一匣子璀璨的明珠,“想不到那里居然也会产珍珠,看着也不比合浦的差。” 陆希知道如今的鲜卑族领地,貌似就是后世的黑龙江大兴安岭一带,莫非这就是后世很出名的东珠?陆希好奇的扫了那珍珠一眼,当下宫廷进贡的都是产自合浦珍珠,东珠成名应该是金出现之后吧? “阿姊,鲜卑不仅有珍珠,还有一样宝物呢。”高元亮笑着说,和高严对外人沉默的个性相比,高元亮要开朗许多,他相貌不及高严那么秀美,可也英气爽朗,加上灿烂的笑容,一看就很讨人喜欢。 “哦?是什么?”高后饶有兴致的问。 高元亮让侍从奉上一只 木匣,宫侍打开,就一根根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晒干的物品,“这是何物?”高皇后一惊。 是雪蛤吧。陆希一眼就认出了后世极为推崇的美颜圣品,相对来说她情愿吃雨燕的口水也不愿意吃林蛙的输卵管,再说高皇后今年也不过三十,吃这种补品似乎太早了吧?雪蛤雌激素要比燕窝多不少,燕窝是属于老少皆宜的补品,而雪蛤还是比较适合更年期、雌激素开始减少的老年妇女服用。不过这种煞风景的话,也不需要她来说,皇后娘娘进食任何滋补之物,都需太医鉴定,到时太医自然会给皇后解释。 “这是雪蛤,属于养颜圣品,不少鲜卑贵妇都会服用这种养颜圣品。”高元亮说。 “不错皇后,我阿姑就常年服用这种雪蛤,五十许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娄夫人说。 “是吗?”高皇后立刻对这个外表看起来丑怪的玩意好感大增,作为女人来说,她拒绝什么都无法拒绝养颜圣品,收到这盒礼物,比她收到十盒珍珠都开心。 这时几个小寺人抬着一口大鼎上殿,鼎中热焰翻滚,寺人将大鼎放稳后,在烈火上方放置了一口干净的铁锅,然后再倒入热水。 ☆32、高氏兄弟(下) “这就是你说的飞龙汤?”高皇后望着寺人的举止诧异的问高元亮。 飞龙?陆希不由提起了兴致,她早就听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中的龙肉,就是指大兴安岭的飞龙,前世这都是保护动物了,被杀的剩不了几只了,就算送到嘴边,她也不敢吃,自己这辈子口福倒是一直不错。 “当然不是。”高元亮笑着起身,“这只是一锅清水而已,飞龙本身肉质鲜美,不需要添加任何辅料,而且要现做现吃。”他等锅中水开之后,挽起袖子,提起一只插在铁叉上的飞龙,从鼎中舀出沸水,浇在飞龙上,一边浇一边翻转着飞龙。 沸水渐渐的把飞龙肉烫的发白,等那飞龙看起来有六分熟后,他将整只飞龙投入沸水之中,同时一旁等候多时的侍从也将一盆野葱倒入沸水中,飞龙入水不过数息,就被高元亮又挑了出来,他一手举飞龙,一手执刀,刀光闪动几下,整只不大的飞龙就比他分了六份。 春暄上前用匕将肉块分成小块,在挟入小碟中,陆希舀起尝了一块,果然味道很不错。 高皇后也赞许道:“果然很是美味。” “只可惜这飞龙离了鲜卑族的领地,就养不出那么鲜美的肉质了。”高囧有些遗憾。 “能尝个新也不错。”高皇后道,寺人们又把飞龙汤奉上,众人便再也不说话,安静的将午食进完,等宫侍将食案撤下,净手漱口、再次奉上茶水后,高皇后才对陆希和高二娘子道:“这盒珍珠,你们分了吧,用来做首饰、磨了做珍珠粉都不错。” 陆希和高二娘同时一愣,不过两人反应很快,立刻起身谢过皇后赏赐,高皇后一向疼爱陆希,每每兴起就会赏她些稀罕的物件,陆希也习惯了,高二娘却是极少能得长姐的赏赐,能得到长姐的认可比得到礼物,更让她激动。 高皇后对陆希道:“我一会琐事繁多,你们女孩子待着也不耐烦,都出去玩吧。” 陆希知道高皇后有意让自己带高二娘,笑着起身应了,偏头对高二娘柔声问:“高娘子平时在家喜欢做什么?” “我平时喜欢看书。”高二娘怯生生的说,按说她是高家目前唯一未出嫁的嫡女,理应备受宠爱,可因长了一张胡姬脸,高威到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有时候难免会叹息,女儿怎么会像了她外翁?高二娘从小在父母的惋惜下长大,自卑自己的容貌,娄夫人心疼女儿又娇惯了些,就养出了一副怯生生的脾气。 娄夫人听了女儿的话,差 点扶额叹息,这丫头什么不好说,偏在安邑县主说喜欢看书,不是自取其辱吗?陆家是什么人家?大宋第一书香世家啊!莫说陆家的郎君们才华横溢,就是陆家出来的娘子也各个文采出众,莫说陆希的姑母清微子是天下公认的道学大家,两位姑祖母前梁孝景陆皇后、光武陆皇后,亦是足可名留青史的才女,前梁孝景陆皇后同前梁史官一起,参与过前朝史书的编纂。光武陆皇后钻精先秦文学,当年《汲冢书》一出世,光武陆后就助其兄注译《竹书纪年》。 须知当时竹简出图之时,用是先秦古篆撰写,同后世流行小篆差异颇大,当时整个中书省认得这种字体的官员寥寥无几,最后还是陆、顾两家,集两大家族精英之力,才将从古墓挖掘的大部分古竹简注译了出来,因陆详和光武陆后兄妹最精先古篆字,出力最多。如此才女,难怪去世后,被先帝惦记了一辈子,先帝登基之时,丝毫未动陆家,也因陆后之故。 先帝性情豪爽,可也暴躁易怒,总角之时就曾怒斩过数名趁着其父葬礼之时,来郑家捣乱的小人。少年后因常年带兵出征,性情越发古怪,就这么暴躁的性子,可一生都没曾对妻子红过脸,陆后去世之时,跪在妻子灵前大哭了三天,夫妻两人一生聚少离多,只有一女,郑裕把孝子该做的事都做了,还惹来了不少人耻笑。 在这等人家出生的陆希面前说自己喜欢看书,娄夫人反思,她是不是把女儿教傻了。 陆希道:“高娘子也喜欢看书画画吗?我也喜欢呢,娘子最喜欢看什么?” “《穆天子传》。”高二娘细声说着自己最近看的新书。 “那姐姐喜不喜欢《搜神记》?”陆希含笑问,“我也最喜欢这种志怪小说了。” “喜欢。”高二娘子到底是小姑娘,同陆希说了一会话后,也渐渐的放开了,“我最喜欢里面紫玉,阿陆你呢?” “我喜欢李寄。”陆希道,“陆娘子,我小字皎皎,高娘子唤我皎皎便是。”陆希可叫不出她“阿高”。 “我叫蓁蓁。”高二娘子害羞的问,“皎皎为什么喜欢李寄?” “你不觉得李寄很厉害吗?提剑便能斩杀蛇精,实乃女中豪杰。”陆希说。 “也对。”高蓁蓁之前只被紫玉和韩重的爱情悲剧所感动,压根没注意李寄有什么英雄事迹。 娄夫人听着两 人渐行远去的说话声,松了一口气,这安邑县主性子果然和善,肯这么顺着二娘, 娄夫人对陆希好感一下子大增。 高皇后根本没注意两人说了什么,她对陆希的为人处事是一百个放心,倒是高严担心陆希,陪了二娘下午就没时间休息了。 其实陆希就算不陪二娘,也没时间休息,她才和高二娘子说了没多久的话,谢灵媛、王穆清和顾秋华等人就都来了,王穆清和顾秋华的性子活泼,见多了一个同龄的小娘子,笑着拉着她说不少话,下午几人投壶射箭,还同陆希一起,祸害了御花园不少梅花,直到快申时了,豫章长公主才让宫女压着,让几个玩疯的丫头一并去梳洗着装。 高二娘玩了一下午也累了,也被乳母带着会内室梳洗,乳母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心中也欢喜,“二娘,今天玩得可开心?”她很少见二娘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开心,皎皎她们跟三娘一样好。”高二娘口中的三娘,是元家的三娘,是她少数几个手帕交。 乳母拧好帕子,给她洗脸洗手,“以后二娘可以多和陆大娘子说说话,我看大娘子是个和善。” “我觉得皎皎、阿妩,还有灵媛阿姊她们一点都不像旁人说的那样。”高二娘是乳母一手带大的,对乳母比母亲还是亲近几分,对乳母也是有话直说。 “哦?有人同二娘子说过谢娘子和陆娘子?”乳母问,这乳母是高皇后当年给高二娘子挑选的。 “她们说士族女都很高傲,从来不会和寒门说话,也看不起寒门,还说她们奢靡浪费。”高二娘子抬手让乳母给她换衣服,“可我觉得皎皎她们一点都不高傲,都很和善,身上我也没见她们有戴太多珍贵的首饰,衣服也和常人差不多。”她今天是第一次见她们,可以没有一个人对自己的长相露出丝毫鄙夷,甚至没有对她的异于常人的容貌有丝毫的关注,高二娘子差点以为自己容貌改了呢。 高二娘子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们聊天的内容也不一样。”她平时和母亲出去玩,遇到同龄人不是相互攀比衣服首饰,就是攀比自身才学,当然也有不少不屑参与这种话题、对她也比较和善的人,可无论如何她都感觉自己无法融入大家谈话的内容,可今天和谢灵媛、王穆清、陆氏姐妹玩耍的时候,她就感受不到这种被孤立的感觉,她们也不是完全围着自己打转,可也没人会冷落她,无论她说什么,大家总有说不完的话,这让高二娘感觉很新奇。 “所以皇后才让二娘跟她们一起玩嘛。”乳母笑着说,心中暗叹,二娘今天交往的那些,无一不是大宋处在最顶端的士族 贵女了,这些世家女孩从小都是家族精心培养,一个抵十个用的,将来嫁入夫家也定是门当户对的豪门显贵,别说只应付二娘子一人了,就是一口气再来上百人、千人,这些人都能把每个人安排的妥妥的,不会让人有感到任何怠慢之处。这种言行举止、处事手段,不是有人教就能教出来的,她们都是从小身处在那个环境,看着长辈们耳濡目染,慢慢熏陶出来的,所以很多寒门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娶个世家女,不是没有原因的。 高二娘子点点头,“我听皎皎和阿妩说,她们也认识三娘,我们都约好了,等人日一起出去玩。” “那就好,等到了那天,二娘可要好好打扮才行。”乳母爱怜的鼓励着高二娘子。 “一定!”高二娘子笑弯了潋潋的凤眸,盘算着哪天要带什么好玩的东西,同大家一起玩。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到、汲冢书,是西晋武帝时在汲郡(今河南汲县)的一座战国古墓中发现并出土的一批竹简古书。经过整理,有《竹书纪年》12篇,因为原本写在竹简上而得名,用蝌蚪文写成,叙述夏、商、西周、春秋时晋国和战国时魏国史事,与传统记载不同,可校正《史记》所载战国史事之失。原简早已不传。据古文字专家考证,蝌蚪文,也叫“蝌蚪书”、“蝌蚪篆”,为书体的一种,因头粗尾细形似蝌蚪而得名。蝌蚪名称是汉代以后才出现的,指是先秦时期的古文。从流传的遗物,可发现风格似西周铜器上的文字,另外商代甲骨及玉片的雕刻与陶器上,都有这种迹象。、李寄,战国时期秦国将乐人,她小时候因斩蛇除害而名传古今。传说当时闽中有座山叫庸岭,高山绵延数十里,在山的西北石缝中有一条大蛇,长七八丈,经常危害百姓,每年都要送去童女祭祀。将乐县的李诞,家里有六个女儿,没有儿子,李寄最小,但决心应募作祭女,好伺机为民除害,便要应征前往。父母慈爱,终究不让她去。李寄自己偷偷地走了,最后李寄访求好剑和会咬蛇的狗,讲蛇杀死了。、《吴王小女》是一个生死相恋的故事:吴王夫差的小女紫玉与韩重相爱,因父亲反对,气结而死。她的鬼魂与韩重同居三日,完成了夫妇之礼,然后还给了韩重一颗明珠。吴王因韩重拥有这颗明珠,以为他去盗了女儿的墓而想杀了韩重,紫玉化成鬼魂去为情郎辩解。最后一句“夫人闻之,出而抱之,玉如烟然。”就是紫玉的母亲听到紫玉的话,走出来抱住紫玉,紫玉像青烟一样飞散而去。前面看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感觉,看到最后一句话,顿时好有吐槽的欲望啊!当初你娘 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也不应该把你养大,你说养大你有毛用?养头猪,过年还能杀了炖肉吃! ☆33、中宫元会(上) 高二娘子和乳母兴致勃勃的说着人日出行计划,而这厢陆希、陆言、顾秋华也换好了礼服,坐在房里稍事歇息,穆氏让人熬了龙眼汤,给三人提神滋补,每年太极宫元会、中宫元会都是通宵达旦的,今天所有人都要熬一晚上的。 “阿姊,你说今年的魁首还会是耶耶吗?”陆言托腮饶有兴致的问,每年太极宫元会,皇帝都会宣诏慰问各州郡使臣,同时还要让京城诸官以及各地觐京使者陈述守土良策,但凡有脱字、错字者罚站;字迹潦草者罚喝墨汁一生;文理粗陋者逐出宴会!当然才辞出众者,奖励也是大大的,陆琉基本都是每年的魁首。 “肯定是陆先生!”顾秋华斩钉截铁的说,秀美的脸颊上泛着红晕,陆希默然,此人是耶耶的脑残粉。 “我也觉得!”陆言握起小拳头,目露凶光说,“谁敢挑衅耶耶,我让大母教训他!” 陆希低头喝龙眼汤,这个也是,她听到衣衫窸窣声,漫不经心的回头一望,顿时呆了,陆言和顾秋华奇怪的抬头,眼睛瞬间瞪圆了! 候莹见三人古怪的表情,“不好看吗?”她担忧的问,候莹今天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白粉,白粉将嘴唇都完全覆盖住了,再用嫣红的口脂勾出了一个小小的樱口,额头上由深入浅的绘了一层牡丹花型额黄,面颊上用淡红色的胭脂点点的晕开,眼角处还贴了用金箔剪成的花钿。她年纪渐长,又属于快定亲的人,所以崔太后对她的梳妆开始重视起来了。而陆希、顾秋华和陆言,年纪都半大不小,梳妆就相对简单一些。 “……好看。”陆希呐呐道,的确非常好看的,就是太华丽了一点,有点跟舞台剧似地。 “阿姐今天打扮的好漂亮!”陆言大力的夸道。 顾秋华也点头附和,“阿薇阿姊今天真漂亮,上面的额黄花型真好看,是谁画的?让他也给我画一幅。” 顾秋华的话,让候莹和陆希都笑了,候莹道:“这可不是宫女画的,是旁人帮我打了花样,宫女照着画的,你想要,自己去同她说。”说着目光望向陆希。 顾秋华立刻腻到了陆希身边,“皎皎——” “等过了元旦我帮你画。”陆希还不等她腻上自己就一口答应。 “皎皎最好了!”顾秋华眉开眼笑的说。 “四位娘子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崔太后身边的女官端来了食盒,一会元会四人是肯定没 机会吃东西的。 “我不吃干巴巴的点心。”陆言说,她最不喜欢吃干巴巴的点心了,早上配粥吃还可以的。 “不是点心。”女官是看着四人长大的,怎么不知道她们的口味,笑盈盈的奉上清鸡汤馄饨,陆言这才满意的点头。 候莹摇头道:“我不吃了。” 陆希仔细的瞧了瞧,“先让宫女把口脂擦了,回头补上一点粉就好了,没事的,你现在不吃,回头就更饿了。” “但是这个口脂不容易擦干净。”候莹迟疑道。 “我来。”陆希让宫女打开候莹的面脂匣,用帕子蘸了一点面脂,熟稔轻巧的擦着她的口脂,不一会口脂就被擦干净了,陆言、顾秋华看的啧啧称奇。 四人吃完点心,简单的梳洗、补全妆容后就去大殿了。因今日是元旦元会,各内外命妇皆身着品阶礼服,一眼望去基本只有三种颜色的深衣——青衣、紫衣、绯衣,间或可能有绿衣,但属于极少数。内命妇和公主、县主这些外命妇的礼服,皆为青色,仅在服饰纹样和配饰上有所不同。 这种场合,交际是贵夫人的事,小女孩们基本上都是聚成一个个小团体说笑着。谢灵媛因已经是定下的太子妃,她周围聚集了一堆人,王穆清坐于下方,两人带着温柔得体的笑容,同众人寒暄的。 陆希四人见状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朝大厅上方走去,如今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中宫元会被高后置办的隆重而简单,崔太后和高太皇太后已经到场,端坐在最上方,除了皇后外,余下人等只能立于阶下给两人请安,却不能上前,正是最好的躲闲场所。 “阿妩!” “皎皎。” 清脆娇嫩的和声,让众人停步,陆希和陆言回头望去,居然是高二娘和元三娘,两人比四人早到,坐在位置上正无聊的时候,见四人来了,连忙叫住她们。 王穆清听到熟悉的名字,目光一扫,心中立刻松了一口大气,排众而出,一手拉着陆希、一手拉着顾秋华,抬手对陆言、候莹笑道:“你们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她眼睛不动声色的瞪了陆希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想去躲闲?做梦! 陆希笑着反手揽住了她的手臂,“我们这不是看你在忙嘛。” “姐妹一起说话,有什么好忙的。”王穆清推着陆希、陆言、顾秋华三人坐 到谢灵媛身边,对坐于谢灵媛对面的人笑道:“喏,这些人都齐了!” 候莹则拉着高二娘、元三娘坐于谢灵媛等人身后,谢灵媛对过也坐着一排约有五名年纪从十三岁到十六不等的少女。 陆言偏头对王穆清道:“你又出什么鬼主意?” “我哪里出过鬼主意?你尽编排我。”王穆清语气极是委屈,可脸上依然笑意盈盈。 陆言面上神色不动,可心中暗暗好笑,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不知道这丫头满肚子坏水,怕又是有人得罪她了吧! 谢灵媛道:“你们两个莫胡闹了!阿妩、皎皎、秋华,这是河南陆氏家的七娘子,小字阿耀。” 河南陆氏?陆希略一思忖,便知道此人应该是鲜卑贵女。时下士族有江南本能的吴姓士族、南渡的侨姓士族,北方士族比起江左士族要相对复杂,一共有三支分别是山东郡姓、关中郡姓和虏姓。其中山东郡姓属于坚守汉人传统的士族,而关中郡姓则算胡人化的士族。 虏姓,即河南郡姓则是属于完全的鲜卑族人组成的士族。当年先魏文帝推行汉化政策,命令鲜卑人说汉语、改汉姓,以洛阳所在河南郡为郡望,带头将皇族拓跋氏改成河南元氏,以最高门第,又令鲜卑贵族中最显贵的八大姓改姓,这河南陆氏应该是由鲜卑姓步六孤氏改成的吧? 原来是虏姓!谢灵媛一说河南陆氏,在场的气氛虽依然热闹非常,可在场众人有些沉不住气的、已经露出了几分鄙夷。虏,是汉族对北方外族的贬称,可想而知即使步六孤氏身为鲜卑大贵族,也别想在场汉人看得上。 陆耀长相不像正统的黄发鲜卑人,反而看起来同汉人无异,鲜卑族同汉族通婚已近百年,属于基本汉化的外族,她朝三人粲然一笑,“陆大娘子、陆二娘子、顾三娘子。” 三人因谢灵媛亲自介绍,含笑回礼,笑容带着几分疏离,宋和鲜卑建立的魏,各自为政,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宋、魏之间未来必有一场大战,可如今两国皆受羯族和突厥骚扰,两国正合作共同抵御外敌,正好的蜜里调油。步六孤氏目前是魏国最显赫的外戚,家族连续已经出了二代皇后了。之后谢灵媛又介绍了余下几人,基本都是鲜卑贵族女和关中郡姓。 北方常年战乱,北地世家目前远不如江左世家那么煊赫,说是世家基本不过是丙姓、丁姓,偶尔才有出个乙姓,可往往不持久。而江左世家,有资格坐在谢灵媛身 后的世家女,基本都是甲姓出身,几个关中郡姓,大家怎么看得上眼?而谢灵媛、陆希等人,都是三世之 内必有三公的膏腴世家。 陆希和谢灵媛对视一眼,谢灵媛对这她微微颔首,陆希恍然,看来步六孤氏要出第三位皇后了,这位恐怕是未来皇后的胞妹,难怪会让谢灵媛款待。 “我们在玩猜字谜,七娘子说光是猜谜没意思,想加上些彩头。”王穆清同三人解释说道。 这是众人常玩的游戏,“七娘子想要加什么彩头呢?”陆言饶有兴致的问。 陆耀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尊不过她巴掌大小的玉雕,“我平素最喜玉雕,这尊玉雕是我近作,也是我心爱之物,我用这作为赌注如何?” 陆希抬目望去,那玉雕雕琢着喜上眉梢的吉庆图案,雀鸟、梅花活灵活现,如果真如陆耀所言,这位鲜卑贵女玉雕水平果然不错。 谢灵媛低声吩咐宫女几句后,对陆耀道:“我平时暇时偏爱弹琴,身边也就一把琴看得过去,就用那把琴做彩头吧。” 陆耀道:“谢娘子爱弹琴,若是离了自己的琴,如何再能弹奏呢?便如旁人要我的玉雕可以,可要我的玉雕刻刀,那是万万不可,不若谢娘子以弹奏一曲为彩?若是我等侥幸赢了,望能聆听娘子仙音。”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七点还有一更,此文明天入v,但是听风迄今为止零存稿。。。所以我想,我从昨天开始就双更了,然后今天也双更,明天、后天也双更,这样的话,大家也能多看一点公众章节,我也不用老是担心入v的三更了。。。这几天忙着更新,留言都来不及回复,谢谢大家的留言,么么么么么~~~~、在门阀制度下,不仅士庶界限十分严格,而且不同姓氏也有高低贵贱之分,甚至在同一姓氏的士族集团中不同郡望、堂号的宗族也有贵贱、尊卑之分。唐代柳芳在其《氏族论》中对此作了明确的论述:在南北朝时,“过江则为侨姓”,王、谢、袁、萧为大;东南则为“吴姓”,姚、王为大;山东则为“郡姓”,王、崔、卢、李、郑为大;关中亦为“郡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代北则为“虏姓”,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首之。以上“侨姓、吴姓、郡姓、虏姓”合称“四姓”,“举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选”。比如说崔氏中,清河崔在魏晋时期,就比博陵崔要高很多,但是相比来说,侨姓、吴姓在魏晋时期,名声要比郡姓大,但是后来因为侯景之乱,侨姓、吴姓中仅留兰陵萧氏,后来在唐时期,郡姓就起来了,同样也是那时候博陵崔也开始胜过清河崔了。、即使在上述“四姓”中,也因门第阀阅而有等级 高下之分:凡三世有位居三公者为“膏粱”,有令、仆(射)者为“华腴”,有尚书、领、护以上者为“甲姓”,有九卿若方伯者为“乙姓”,有散骑常侍,太中大夫者为“丙姓”,有吏部正副郎者为“丁姓”。所以世家牛叉,不仅仅于他们面子上转的很牛叉,而是他们祖辈就很牛叉,他们现在也很牛叉,因为一旦没落,就丢落到下等,他们看不起暴发户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人家牛叉了多少代,暴发户牛叉了几代?能比吗?但是后来随着士族的没落,到了唐,士族比之前更保守了,这其实也是士族完全没落的前奏,当然也和当时政治经济的发展是分不开的。 ☆34、中宫元会(下) “七娘子有所不知,此琴别无特殊之处,不过是我亲手所制罢了。”谢灵媛爱琴,其父也是古琴大家,闲暇时也教女儿如何制琴,谢灵媛目前所弹制琴,就是在父亲的指点下做成的。 陆耀闻之一笑,便不再多言。 之后众人都拿出自己亲手所做的得意作品,王穆清爱琉璃器,家中还办了一个琉璃作坊,她今天拿出的一只琉璃花瓶,色泽剔透清透如碧水,极为罕见,是她的心爱之物。 顾秋华让人取来一株兰花,“此兰是我从野外寻来,也养了快有三年了。”顾秋华道。 陆言则放上一卷古籍,“这虽是古物,可到手时已经残破不堪,全是我亲手修补。” 陆希让春暄放上一个多宝盒,“这多宝盒是我画了图纸,让工匠做的。”说着让春暄将多宝盒打开,小小的一个匣子,居然层层叠叠的嵌了无数暗格,看得大家大开眼界。 相较对面除陆耀外,大部分人奉上的都是书画,陆耀下座一名鲜卑女孩笑道:“这多宝盒固然精妙绝伦,可吾等久闻陆大娘子书画双绝,可否让儿等开开眼界?” “希书画粗陋,那称得上‘双绝’,这位娘子过誉了。”陆希淡笑着拒绝了。 那女孩还想说话,却被陆耀按住了,示意宫女将花签递于谢灵媛,谢灵媛道:“几位娘子来者是客,理应汝等先行。” “那儿却之不恭了。”陆耀沉吟了下,缓缓吟道:“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 谢灵媛一开始没说话,似乎想了一会,才道:“井。”然后谢灵媛也回陆耀了一句,“干之一九,只立无偶。坤之二六,宛然双宿。” 一来一去,众人似乎平分秋色、不分输赢,但陆耀那边不少人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因为这场猜谜的胜负已经完全掌握在谢灵媛等人手中,她们无论出多么难的题目,对面五人总在默数过五声后,说出答案,而她们给出的答案,有难有易,分明是看她们要答不出来了,才给容易的谜面,这种类似施舍的行为让大家很不好受。 谢灵媛见连陆耀的面子都快挂不住了,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宫女的上前恭敬道:“几位娘子,马上承天门大典快开始了,请诸位娘子移步承天门阁楼。” 谢灵媛对陆耀笑道:“今日同七娘子聊得尽兴。”谢灵媛起身捧起自己的古琴,“此琴乃灵媛亲手所制,赠与七娘,望 七娘不弃。” 陆耀也将玉雕给了谢灵媛,陆希等人分别将自己带来的物品同刚才对谜之人交换,陆希换到的是一副字画,同她交换的少女道:“粗浅之作,望陆娘子莫要嫌弃。” “娘子谦逊了,娘子运笔精妙,希自叹弗如。”陆希说,陆希还真奇怪了,这些人怎么一口咬定自己书画精妙呢? “陆大娘子才太过谦逊呢。”陆耀突然说道,“耀之前有缘得见,陆大娘子亲绘的一卷《小蓬莱图》。当真是惊为天人,曾一度冒昧想出重金购下此画,差点让高将军同家兄翻脸。”陆耀说起陆希的画,眼底闪过敬佩。吴郡陆氏她久仰大名,可陆氏族人才学大多聚集在经史之上,都说书画以琅邪王氏和吴郡顾氏为尊,陆希也不曾听过她拜过什么名家为师,却也有如此出众的画技。 “皎皎,你什么时候又画了一卷小蓬莱图?我们怎么没看过?”谢灵媛奇怪的问。 “我去年年头画的,后来送人了。”陆希解释道,小蓬莱图是陆希去年画的一卷山水图,也是陆希迄今为止,和目前正在给陆琉题词的花卉虫草图并称最得意的两件作品。 陆言错愕的望了陆希一眼,《小蓬莱图》她是见过的,画卷不大,不过三尺长、一尺宽,却是阿姊前年花了一年时间画出的成品。 小蓬莱其实就是吴郡震泽湖上的一座小岛,也是陆希名下的产业,前年祖母去世,阿姊悲伤过度,一下子病倒了,等祖母出殡后,她也不顾众人的劝说,躲到了小岛上,一住就是一年,陆言偶尔去看陆希的时候,就见她随身带着画具,不是让人摇了一艘小船在震泽湖游湖,就是戴了斗笠在湖中垂钓…… 若不是耶耶后来陪着阿姊在岛上住了一个月后,顺利把阿姊接回了建康,她都有以为阿姊似乎要步入阿姑的后尘了。阿姊一年的成果就是这副《小蓬莱图》,当时耶耶一眼看到就拍案叫绝,想不到阿姊居然送人了。 高将军?顾秋华趁着旁人不注意,拉了拉陆希,“你把你的图送给高仲翼了?” “嗯。”陆希点点头,“阿兄说他常年在外地,很思念故乡,就让我把这幅图送给他了。”反正这也不是她送的第一幅了,陆希奇怪的是,为什么她给阿兄的画,会给外人看见,她不认为阿兄会主动把这幅画给陆耀看。 高严会思乡!顾秋华仿佛被雷劈过一般,她嘴角一抽,沉默的跟着众人一起上了承天门阁楼。 因今年有魏国使臣在,承天门阁楼装点的格外的庄重,半空中升起的天 灯将夜空照亮。当身着十二章冕服身影出现在阁楼最高处时,“山呼——”太常卿浑厚响亮的声音响起。 “万岁!”从承天门阁楼之下,每层皆站得满满的人群,随着这声“山呼”,皆跪地叩首行大礼,声音远远的传出,宫城外的百姓也纷纷跪地,“万岁!” “山呼——”太常卿的声音越叫越响。 “万岁!”众人再跪再叩首,呼声隆隆。 “再山呼!”太常卿的声音近乎吼叫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底下附和的声音震耳欲聋。 “呜——”闷闷的号角声响起,“咚!咚!咚!”随即是大鼓击打的声音,“轰隆隆——”地面隐隐震动起来,隆重的车队朝承天门驶来,为首是一辆几乎快同承天门阁楼同高的象车。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陆希都十分震撼,这感觉就好比站在上亲自感受国庆阅兵一样吧?甚至还要更震撼些,毕竟现在的国家首脑可是真正的俾睨天下、生杀夺与的天子啊…… 当承天门大典结束,女眷们再次回到大典之时,歌舞声大作,鲜卑族带来的舞姬随着鼓乐翩然起舞。 陆耀等人刚才吃了大亏,也没提继续和谢灵媛等人比试的事,安静的看着歌舞,陆希也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和陆言两人溜到了高太皇太后宽大的座椅后面,靠在乳母怀里,睡了一觉,等差不多中宫宴席快散时,才被乳母叫醒。 元会散后,高皇后和两位长公主身为后宫仅次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女眷,要打点安排不少事,常山就让候莹带两位妹妹先回家,她见候莹和陆言都恹恹的,心疼的让寺人抬来自己的肩舆,送三人出内宫门。 “阿兄,你怎么在这里?”三人出内宫的时候,就见高严站在公主的安车旁,陆言和候莹同高严不熟悉,只同高严打了一声招呼,就先上安车了。 “是先生让我来送你们回家的。”高严说。 “耶耶呢?”陆希问。 “他有点喝醉了,陛下先让他回去了。” “阿兄你也喝酒了,没喝醉吗?”陆希已经闻到高严身上浓重的酒味了,耶耶喝醉了,他没喝醉吗? “没有,我就喝了一点。”高严说。 “那 就好。”陆希量着高严,将他神色自若,目光清醒,的确不像是喝醉的,“阿兄——”陆希想起《小蓬莱图》,眉头一皱,刚想问,又想起现在不 是好时间,就没继续说下去。 “怎么?”高严问。 “没什么。”陆希摇头,“阿兄,你先送我们回去吧。” 高严见她神色恹恹,不由心疼,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我让人熬了一点粥,你先喝点粥。” “好。”陆希让春暄提着食盒上了安车。 “阿姊,这高仲翼对你还真好。”陆言贼兮兮的笑着。 “嗯。”陆希揭开食盒,里面有三个盅清粥,还有几碟子脆爽可口的小菜。 候莹也忍不住说:“高二少君还真细心。” 陆希将清粥推给她们,“先垫些东西,一会还要吃生鸡子呢。” 听到陆希的话,陆言顿时呻、吟一声,“唉——”熬了一夜,白天还不能休息,还要吃那么可怕的东西。 陆家大宅,离皇宫很近,安车送三人回府后,就急着回皇宫再去接常山。陆言和候莹急着梳洗休息,毕竟等天亮了,就又要忙一天了。 陆希下了马车,刚想开口,高严就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家了。” 陆希也没和高严客气,“那阿兄我先回去休息了。”她还想趁没天亮前,眯一会呢。 高严等陆希的背影消失在二门,就转身往门口走去,这几天他基本不是在官署,就是在自己的外宅,很少回高家,但今天毕竟是元旦,他要是不回去,估计明天阿姊又要派宫女来罗嗦了。高严揉了揉额头,示意侍从牵犊车来,昨晚酒似乎喝多了一点。 “二少君。”高严院落的管家难得见少主人回来,又惊又喜的上前迎他入内,“热水已经备好了,您要梳洗吗?” 高严颔首,看到管事点头哈腰的模样,想起陆希的叮嘱,随手从荷包里掏了一个锞子,也没看是金是银,往管事面前一丢。 管事双手接住一看,居然是个金锞子,笑的嘴都差点歪倒耳边了,他就说二少君出手大方和善,他就见了二少君两次,就被二少君打赏过两次了,第一次是银瓜子,这次居然是金锞子!偏偏大家还不信,就信那谣传了,谁都知道眼见为实啊。“二少君,净房在这边。”这管事絮絮叨叨的给高严说了不少关于他院子的事务。 高严原本胀痛的太阳穴更疼了,他瞄了管事一眼,“下去。” “唯唯。”管事见高严面容冷肃,身上还带着浓浓酒气,就知道他肯定喝了不少酒,见高严去了净房后,就笑眯 眯的摸着两撇鼠须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高严在女主面前是绝对没有掩饰,他说他思念故乡,绝对是真心的、高严,你说大家累了一晚上没睡,都很困,白天还要过元旦怎么办?高严:让大家提提神。高严,你说管家觉得你很和善怎么办?高严:让他眼见为实。 ☆、35、让人醒神的元旦(上) 高严踏入净房,房里正在给高严准备热水和洗漱用具的侍女、小厮,纷纷朝他行礼,“二少君。” 高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众人依次退下,门口有两名小厮提着两桶热水进来,等两人把热水倒入浴桶后,也福身退下了。 高严脱下官服放在嗉苌希刚解开绶带,就察觉似乎又有人进来了,他皱了皱眉头,“我不是说了,都出去。”高严平时在军营待惯了,不喜身边有人碍手碍脚,可过了片刻,来人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是呼吸越来越粗重,高严目光转寒,手搭在腰间的匕首上转身,只见一名穿戴不像丫鬟的女子站在他身后。 “二少君――”杨五娘望着只披了一件薄中单的高严,中单的领口散开露出一片光洁如玉但劲瘦结实的胸膛,微隆的锁骨形状精致完美,杨五娘不自觉的看痴了,努力压抑着脸上的红晕朝他福身,“儿是夫人派来伺候您的。”她有意自称是“儿”,而不是“奴”,以示自己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 杨五娘是娄夫人母家的远房亲戚,五娘、六娘、七娘三人都是娄夫人让人中族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美人,原本是想教调好了,送给高濉8哐系摹b鄢錾恚娄夫人要比高裕的原配还要高些,娄家排不上鲜卑八大姓,可也是二流的贵族世家,高裕的原配方氏父亲不过只是前梁的一个寒门小官,但方氏运气比娄氏好,她生了三个出色的孩子,莫说是备受高裕爱重的长子长女,就是高裕漠视的次子高严,都年少出众。 反观娄夫人的两个孩子,要说他们不好也不算,但比起方氏的三个孩子来,就大大逊色了,娄夫人思来想去,就让母族的人在族中挑几个容貌出众的女郎出来,如果能有一个得了两兄弟的看中,将来也能让两兄弟帮衬自己孩子一把。五娘、六娘、七娘也是知道娄夫人用意的,对娄夫人派人教导她们礼仪的阿媪颇为尊敬,学业上也很是用心。 五娘在门口第一眼见到高严的时候,就被他的风采迷住了,可从阿媪话里露出来的意思是让她将来伺候大少君的,五娘原本只是隐隐有些惋惜,却也明白这容不得她来做主。可这两天府里这几乎传疯的高寮唇要尚公主的消息,让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当侍妾她们愿意,可当驸马的侍妾,天下大抵是没几个女人真心愿意的,本朝有几个公主是好相与的?五娘每次想起京中传言,常山长公主对侍妾们恶毒手段就不寒而栗,最后她也不顾阿媪不许她们出院子的规定,用这几天娄夫人赏赐她的首饰,买通了下人,到了高严这里。 “滚! ”高严神色阴沉,在高家,高严除了会听些长姐的话外,就是连自己亲爹的面子都不卖,更别说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女人了。看到杨五娘看着自己痴迷的目光,高严眼底寒意更浓,高严从小因容貌关系,从小到大遇到过不少糟心事,最严重一次,就导致他被高裕赶到了农庄上吃了三年素,可以说他最恨的就是旁人对他露出这副痴迷的神色。 杨五娘被高严冷脸吓得打颤,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二少君,儿真是夫人派来伺候你的,儿伺候您沐――”她说着,伸手就要去帮高严褪下中单, “啊!――”杨五娘觉得双手一凉,紧接着胸口一疼,紧接着她觉得她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后背重重的撞上墙壁,最后身体重重的落到了地上,“噗!”她胸口一闷,吐了一大口血,这时候她才感到自己双手剧痛,她吃力的抬手,却只看到一个正在不停冒血的光秃秃手腕! 杨五娘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才真看清自己的双手真的没有了,一双手正孤零零的落在高严的脚下,“啊!――”她凄厉的尖叫起来。 “郎君!”高严守在门口的亲卫听到杨五娘的惨叫声,一下子冲了进来,两人刚入内,“嘭!”就被高严一人一脚,狠狠的踢出了门外,高严盛怒之下,下脚根本没顾忌,两个身强力壮的亲卫硬生生的受了这一脚,脸色都白了,捂着胸口,血丝从嘴角溢出。 “郎君!”院子里的亲卫看到这副情景吓得一下子全围了上来,高严穿着单衣站在门口:“都是死人吗?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 亲卫们身上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哗啦啦跪了一片,“郎君恕罪!”管事信誓旦旦的说,那女郎是夫人给郎君的侍妾,他们想着郎君的侍妾伺候郎君梳洗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想到郎君会发怒? “把她眼睛挖了丢出去,今天所有轮值的亲卫全部五十军棍!”高严指着地上尖叫过后,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的杨五娘不耐烦道。 “唯唯。”几个亲卫上前,一个一把抓起杨五娘的头发,往外拖,在路过杨五娘那双手的时候,想了想,将手拣起,略显粗鲁的塞到了杨五娘的衣襟里,还有几个人打来了水将房里的血迹冲洗干净。 管事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他还不怎么清楚状况,不过杨家那几个娘子是夫人给两位郎君准备的侍妾,是他很就知道的事,这次杨五娘塞了重金过来,他也没多想就安排她伺候郎君了,横竖是个妾,只要她能伺候好郎君就够了。难道她惹怒了郎君? 管事刚走到院子里,就被十几道相当不善的目光盯上了,他打了一个激灵,注意到盯着自己的都是郎君的亲兵,这些可都是祖宗,他赔笑作揖道:“各位军爷有礼。” 亲兵冷哼一声,没一个人理会他,要不是这小子,他们会一人挨五十军棍吗?一人冲着一直蹲在地上的一名彪形大汉吼道:“老四他娘的,你小子到底有完没完!你他妈的是在挖眼睛还是挖自己的卵蛋!” “挖眼睛?”管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转身低头往地上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女人躺在地上,浑身血淋淋的不说,胸口还可疑的高高的隆起,他揉了揉眼睛,在定睛一看,塞在那女人胸口的居然是一双手,长长鲜红的丹蔻上还不时滴落着血滴。而蹲在女人面前的彪形大汉一直拿着刀对着女人紧闭的双眼比划,管事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脸色也红变白。 “你说郎君是要这个女人死,还是要她活?”那冲着杨五娘眼睛一直笔比划的彪形大汉语气很沉重的问。 吼话的人愣了愣,“有区别吗?” “当然要有区别。”那彪形大汉很郑重的分析着,“挖眼睛有两种,一种是深挖,挖出来的眼睛还带着黄白的脑浆、完整的一个眼珠,这样被挖的人是绝对死定了;第二种是浅挖,那眼水就要流光了,挖出来的眼珠是瘪的,这么被挖的人还能活下去……” “扑通!”管事就这么直直的往地上栽去,倒把亲兵们弄的莫名其妙,“喂――”一人踢了踢管事,见他翻着眼白已经晕过去了,“呸”那人吐了一口浓痰,“软蛋一个!这都能吓晕!” “老四不错嘛!”一力的拍了拍彪形大汉的肩膀,“有进步了!居然说几句话就能把人给吓晕了!” 老四板着脸,认真的对拍着他肩膀的人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说现在是深挖还是浅挖?” “……” “什么!二少君让人把五娘的眼睛给挖了?”娄夫人累了一天一夜回来,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睡意全无,不可置信的抓着回话仆妇的手,以为自己听错了。 “夫人是真的。”仆妇愁眉苦脸的说,“五娘子的双手也没了,眼看着人就要没气了。” “不行!”娄夫人被这消息的砸懵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绝对不能在今天死人!给我拖也拖到明天再死!”哪有谁家元旦会死人的?太晦气了!“快!叫了殇医给她上了药,就给我送到农庄上去!”就算今天死了,也不是 死在家里。 “唯唯。”仆妇应声下去。 娄夫人在房里团团转,“怎么会这样呢?杨五娘怎么会突然遇上二少君的?二少君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做了什么?”高裕刚从宫中回来,今天喝了好些酒,头还有些晕,想着书房沐浴不方便,就来夫人房里梳洗。 “郎君,你回来了。”娄夫人起身去迎高裕,高严这事给她刺激大了,也顾不上她这么直说,会不会让高裕有她故意挑拨两人父子关系的想法,直接把仆妇告诉她的事同高裕说了一遍。 高裕听罢冷哼一声:“什么时候一个外人可以随便进入家中少君的房间了?” 高裕的话让娄夫人燥得满脸通红,“我也在查原因呢。”杨五娘是她带来的,结果闹出这种事,娄夫人也很羞恼,但――“郎君,五娘她是良民。”娄夫人说道。 高裕嘴角一挑,似乎像是在笑,但笑容丝毫不达眼底,“怎么?你想让我儿子给你外甥女赔命?” “当然不是!”娄夫人连忙否认,可她的外甥女就这么白死了?她怎么和阿母交代?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了。”高裕不耐烦道,“还有,他们两有没有侍妾也不需要你来操心。”元亮马上就要尚公主了,这当下给他加两个侍妾,他们是跟皇家结亲又不是结仇!若不是这娘们多事,也就没今天的事了。 “是。”娄夫人听着丈夫的话,泪水从眼底滚过又咽回了肚子里,默默的让丫鬟伺候高裕梳洗。 高裕洗漱完毕后也没休息,而是沉着脸走出了内院,“让那孽子给我立刻滚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第二更一小时后 ☆、36让人醒神的元旦(下) 管事让亲卫通传高严的时候,高严梳洗完正在休息。听亲卫说父亲让他过去,高严嘴角挑了挑,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又细嚼慢咽的进了朝食,才悠然的踱步出了房门。 传话的管事在门外急的团团转,见高严出了房门,如释重负的应了上前,“二少君,郎君让您过去。”高严也没应他,径自抬步往高裕书房走去,管事松了一口气,这祖宗终于没闹出其他事。 “孽子!”高严刚到书房,还没入门,一样重物就朝他迎面直击而来,高严头往旁一偏,重物就掠过他的脸颊旁,落到了地上,将泥地砸出了一个浅坑,跟在身后的管事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要是他没有跟着二少君一起躲的话,这玩意砸到身上,他不死也没半条命了。 “老子让你滚过来,你小子是爬过来的吗!”高裕原本就在书房里等高严等的一肚子气,还见高严居然一脸吃饱喝足的悠闲样进入书房的,气不打一出来,指着儿子鼻子骂道,早忘了之前还打算和这个孽子好好谈谈的打算。 “走过来的。”高严淡淡的吐出了四个字,比起高裕的暴跳如雷,他显得一派云淡风轻。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人!”高裕吼道,他还没忘问清儿子杀人的原因。 “她该死。”高严依然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和平淡截然相反的话。 “她该死?”高裕被儿子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气得头脑发晕,“砰!”高裕被儿子的话气得一脚踢翻了沉重的花梨木书案,将书案踢出了一个大缺口,“最该死的就是你这个小畜生,老子当初就跟掐死你!” “可惜您还是让我这个畜生长大了。”高严冷冷道。 “你!”高裕被儿子的话激红了眼,抓起墙上的皮鞭,就对着儿子没头没脑的抽去,“老子就现在就打死你这个畜生!” 高严也不闪不避,任由高裕鞭打,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皮鞭声声声入耳,跟了高裕近四十年的老管事跪在了书房门口,一面痛哭一面口齿清晰的为高严求情道:“郎君,您就饶了二少君这次吧!老奴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次真不关二少君的事,是那杨五娘私自潜入二少君的静室,那时候二少君已经下令让所有人都退下了,二少君会杀了她,一定是习惯使然!”练武之人警觉性一向高,杨五娘这种行为,在高家的确属于找死的行为,别说是高严了,就是换了别的高家男人,也不会放过她。 “你少为他求情!老子今天不好好教 训下这孽子,老子就跟他姓!”高裕中气十足的怒骂声从书房传来。 “不一样都是姓高嘛。”老管家心里嘟哝了一句,又提醒高裕道,“郎君,您忘了二少君十五日后还要奉命送陆大人入益州呢!” “放心死不了!”高裕怒声道,他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抽了这孽子多少回,也没抽死过他!最严重一次,也就在床上躺了三天,他就又活蹦乱跳的开始气自己了! “夫人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郎君为了一个贱婢就要打死你拼了命生下的二少君啊!夫人啊!”老管家见劝了这么多,也没见高裕收手,最后驶出了杀手锏,拿出哭倒长城的气势,在门口哭嚎了起来。 书房里高裕听到老管家的嚎哭声,手举在了半空中,再没落下,他冷冷瞪着儿子,高严毫不示弱的回视高裕,半晌高裕丢下了鞭子,“马上去给你母亲道歉,不然你这辈子就别想去蓟州,老子让你当扬州司马当到死!” 高严听到高裕的话,终于变了脸色,父子两人跟斗鸡似地互瞪了半晌,高严下跪对高裕磕了头,转身就出了书房。 老管家一见高严一身青衣被高裕抽的破烂,露出的皮肤紫红肿起,不少地方还破皮,渗出了血迹,这下是真得心疼的快哭出来了,“快叫殇医!” “不用了。”高严对从小就关心他的老人家,板不下脸,但又不喜欢他碰触,身体一晃,就避开了老管家双手,接过亲卫递来的外衣,随手罩上,也不顾老人家受伤的眼神,大步往娄氏处走去。 “郎君,今天都是元旦,您怎么能不管不顾就打二少君呢?”老管家也不管主仆之别,小声的对着高裕抱怨,从高裕父亲开始,就是高家管事,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老人家又没子孙,高裕对他也颇为尊重。 听到他的抱怨,高裕神色铁青,“你怎么不说这孽子在元旦杀人呢!” “不是还没死嘛。”老管家嘀咕道。 高裕冷着脸:“哪天这小畜生把老子气死了,你也不用来埋怨我了。” “老奴不敢。”老管家连声告罪,心中暗暗嘀咕这对父子,明明心里都惦记着对方,见面却跟仇人一样,“再说二少君也是孝顺的人。” “孝顺?”高裕冷笑,“有他这种孝顺,我还不如没这个儿子呢!你说他怎么就能这么狠毒呢!”高裕百思不得其解。 下人们快速的把书房的残渣收拾干净,悄然无声的退下。 “二 少君只是真性情。”老管事反驳道。 “屁!”高裕本就是武将出身,大字不识几个,还是这些年跟着先帝、皇上学了点兵书,又被陆琉冷嘲热讽惯了,才稍微斯文起来了,可发怒起来,还是口不择言道,“他这算鸟个真性情!你说他打仗就打仗了!杀人就杀人了!还把人头割下来搭成城墙,算什么!他没事怎么不去扯蛋!” 老管家暗暗翻白眼,当年大少郎君奉当今圣上之命剿匪,对最后负隅顽抗的三百名盗匪的处理结果是,让他们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最后让军士把那些盗匪手脚绑住推入坑中,浇上火油把那些人活活给烧死了。据说当时的惨嚎声,让在场的军士大半连做了大半个月噩梦,还有不少军士当场就哭了,可大少君该吃吃、该睡睡,就跟没事人一样。相比起来,二少君还仁慈点,都是一刀毙命的。 “还有你说他第一次杀人是几岁!五岁!杀的还是他舅舅!”高裕越想越怒,“简直天生的煞星!” 老管家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舅舅?您如果真承认这个妻家的话,就不会让那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入贱籍的入贱籍,一大家子就活了一个瘫在床上、全身不能动弹的老太太了! 先夫人方氏容貌出众(那是绝对的,不然也养不出高严这种儿子),性情温柔大方,嫁入高家后上侍公婆、下善待弟妹,高家没有不赞她好的,要说方夫人唯一有遗憾的地方,就是方氏是庶出。方氏的父亲年过四十,嫡妻依然无孕,就纳了一个小妾,小妾入门后肚子倒是争气,先生一女、后又有了一子,长女就是方夫人。方夫人的嫡母脾气不好,方夫人在娘家的时候,受了嫡母不少苦,亏得他父亲还念及这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给她挑了一门好亲事――就是高裕。 当时高家还是军户,都说好男不当兵,基本上也没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闺女肯嫁给高裕,还是方氏的父亲看中了高裕的人品,把女儿嫁了过去,高家也不介意方氏庶出的身份,成亲后高裕和方氏夫妻也颇为和睦。高裕好色,但基本上都在外面乱来,从不带回去给娘子添乱,要说这日子能这么过下去也不错,可惜好景不长,方氏在生高严的时候难产死了。 当时高家因为高太皇太后的关系,有郑家的提携,已经渐渐好起来了,方氏的嫡母就动开心思,把自己娘家侄女塞到高裕身边要给他当填房,对高家人说是好歹是亲表妹,让表妹照顾孩子总比外人好。高裕想想也对,就娶了方氏的表妹三娘。可惜高裕没想到,方氏的表妹,不是方氏,光是 相貌就差了方氏十万八千里,个性也其姑母一样善妒强硬,高裕本来个性就强硬,哪里能忍受一个女人爬到自己头上,干脆一个个的小妾纳回家,把妻子丢在后院连房门都不踏入一步。 三娘这样如何能忍受?三天两头大哭大闹无效后,就恨上了方氏留下的三个孩子,当时高丽华和高迥昙投即罅耍方氏不好下手,就专门打起了不受高裕重视的高严的主意,尤其是三个孩子中,高严长相最酷似方氏,更让三娘恨上加恨。当时高严年小体弱,个性又是天生的阴沉,家里除了高丽华和老管家外,没几个人肯跟他说话,高严在她手上颇是吃了一些苦头。直到后来高严把三娘弟弟杀死,这件事才彻底爆发出来。 高裕才知道自己的继妻居然纵容自己的弟弟一个十六岁的大小子打骂自己当时才四岁的儿子!而自己那个儿子,居然在忍了三个月后,找准了机会,将他名义上舅舅用一大麻袋粮食砸晕了,拿着从厨房里顺出来的削果皮的小刀,一下下的把他的脖子戳得稀巴烂!等众人赶到时,高严已经把小刀给戳钝了,当然人也被他戳的不像样了!高裕敢肯定,如果不是自己发现得早,估计再过几天高严连继母都能解决了。 高裕当时是又惊又气,惊得是小儿子居然小小年纪,就这么心狠手辣!气得是继妻居然敢如此行事!他休了继妻,又把小儿子丢到了农庄上,还派了一个老酸儒给他念佛经、儒经,还不给高严吃肉,希望能压压他的性子。其实高裕对小儿子也不是没有愧疚,可是这孽子每次都可以让他把愧疚转成怒火,改成想抽死他,高裕能有什么法子?不过这臭小子运气好倒是好,大冬天的足不出户,也能拣金娃娃回来。 当然对于继妻,以高裕睚眦必报的性子,不会光一个休妻就算了,他动了手脚,方氏嫡母的娘家就在三年内,家破人亡,最后只剩了方氏的嫡母躺在床上苟延残喘,这还是高裕看在方氏的份上手下留情的结果。方氏的嫡母之所以会摊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也是高裕把她几个哥哥、弟弟还有侄子、侄女的人头整齐的摆在包装精美的木匣里,当成她寿礼送去的缘故。老太太看到这“寿礼”后,一声不吭的晕倒在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父子三人一样心狠手辣,所以谁也别嫌谁!老管家最后总结。 “郎君。”高裕的亲兵无声息的走入高裕书房,躬身对高裕道:“二少君去给夫人赔罪了。” 高裕闻言得意洋洋的说:“看吧,这臭小子骨头再硬,也硬不过老子我!老子让他做什么,他就 要做什么!” “郎君赔罪后,就去陆大人府上了。”亲兵继续说道。 高裕得意的笑声一停,“你说什么?” “二少君齐国公府了。”亲兵说。 老管家嘴角抽搐,少君啊,今天是元旦,你怎么可以去别人家呢!你忘了一会还要祭祖吗? 高裕突然“嘿嘿”笑了,老管家和亲兵都以为他气糊涂了,高裕大方的摆手道:“没事,让他去吧!回头要是能给我拐个小媳妇回来更好!”高家本就不是大户人家,规矩也没大户人家那么讲究,高裕看来祭祖随时都行,儿子去追儿媳妇的行为还是要支持的!以高裕的观点来看,陆琉这臭小子早就该把女儿定给自己儿子了,救命之恩理应以身相许嘛!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高严,挨打了怎么办? 高严:找皎皎。 ☆、37安慰疗伤 比对高家一早上的鸡飞狗跳,陆家就安静多了,陆希洗了澡,睡了一会,等差不多快辰时,她也就醒了,起身后才发现,她居然是家里起的最早的人。常山长公主还没有回来,余下几人都还在休息。陆纳千赶万赶,终于在昨天下午赶回了建康,把阿劫往府里一丢,换了官服,就进宫了,就算他身体很不错,累了这么久,又喝了一晚上的酒,回家后也什么都没顾,倒头就睡着了。陆希也没让人下人去喊众人起身,反正常山长公主还没回来呢,等她回来后再起来也不迟。 下人们取出陆琉写好的“宜春”贴在门楣上,在大门两旁订上桃符,最后贴上陆希画的公鸡图。府里也早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食案上除了摆上应景的春饼、五辛盘等物,还有各种美味佳肴,椒柏酒也已经温好,等常山长公主一回来,就一家人一起祭祖、共饮椒柏酒。 倒是大郎和阿劫,因昨晚没入宫,睡的饱饱的,今天很早就起身了,阿劫突然到了一个陌生地方,咋一眼见了那么多陌生人,怯生生的躲在一个容色端丽的少妇怀中,眼睛骨碌碌转着看着陆希。 陆希让少妇坐在自己身边,笑眯眯的逗着阿劫,问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听着阿劫奶声奶气的回答,陆希拿出了一个五彩的小球,逗着阿劫玩,很快阿劫就被五彩小球吸引住了,开心的和她玩了起来,两人一丢一抛,引得阿劫咯咯直笑。 “大娘,高二少君来了。”下人的通报声,让陆希一愣,怎么阿兄元旦就上门了?难道有什么事?陆希将小球递给少妇,让下人领高严去外书房。 “阿兄,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书房里,高严正坐在蒲团上,他难得穿了一身绯衣,衬着他越发的面如冠玉,见是陆希进来了,关切的问:“皎皎,你怎么起来了?不困吗?” “先前有点困,现在似乎不困了。”陆希说,“今晚早点睡就好了,省得白天睡多了,晚上有睡不着。” “先生还在休息?”高严问。 “他喝了酒,还在睡。阿兄,你这会过来,是不是有事找耶耶?”陆希关切的问。 “没事。”高严不自在动了动的说,“我过来看看先生,一会就要走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着走着,就来到陆府了。 陆希闻言展颜一笑,“若是没什么事的话,阿兄今天留在这里也行啊,反正一会等祭完祖,我们就没事了,我是担心耽搁阿兄的要事,才这么问的。” “ 我没什么事好耽搁的。”高严说完,就发现陆希直直的盯着他,“皎皎?”高严疑惑的叫了她一声,发现陆希没说话,依然盯着他,陆希突然起身,走到了高严身边。 “皎皎?”自从陆希满十岁后,两人就几乎没有凑得这么近过了,高严心中惊喜莫名,脸上也顿觉有些火辣辣的,但双膝悄悄的动了动,往陆希身边凑得更近了些,可陆希伸手就要搭上了高严的袖口—— “皎皎!”高严一下子跳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叫着陆希,但马上又懊恼自己的冲动,又立刻坐回了陆希身边。 陆希怔了怔,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阿兄你是不是受伤了?”陆希问,她刚刚隐约扫到高严的白内衬上似有红色。 “什么?”陆希身上淡淡的幽香传来,高严感觉自己耳朵都烫了,压根没听清楚陆希在说什么。 “来人,唤殇医!”高严这么一跳一坐的大动作,陆希这下不用掀开高严的衣襟,就能看到高严浅色单衣下,渗出的血迹了,她原本就奇怪高严没事元旦跑自己家里做什么,看来阿兄就被高世父打了,“阿兄,是不是高世父又打你了?”陆希气愤的问,高世父太偏心了,对长子这么疼爱、漠视阿兄就算了,还老是打阿兄。 “还好,就抽了几鞭子而已。”高严轻描淡写的说,他从小被他爹抽惯了,这点小伤压根不放在心上,以他爹的手劲来说,这次根本只是小打小闹。 就抽了几鞭子,陆希身体下意识的缩了缩,难道这就是武将世家与众不同之处?她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被人打过,更别说用鞭子抽了,不过——“高世父为什么要在元旦打你?”陆希疑惑的问,她也见过高裕几次,对此人的印象是豪爽大方,不像是蛮不讲理的人。 “……”高严没说话,长长的睫毛微垂,在眼帘下方投下一道阴影。 “阿兄?”陆希狐疑的看着高严,他不会又闯什么祸了吧? “娄夫人给我找了一个侍妾,早上来烦我,我把她丢出去了,害得她有点受伤了。”高严说。 “受伤?严重吗?”陆希问,丢出去……陆希想着高严的手劲,估计摔得很疼吧。 “没死。”高严简单的说,反正那女人拖出净房的时候没死。 “……”陆希无语的望着高严,“阿兄,你是武人,出手怎么可以这么重呢?” “她来我净房。”高严厌恶的皱起眉头,不过既然皎皎这么说了,以后下手轻一点好 了。 “那请大夫看过了吧?”陆希问。 “看过了。”高严有些委屈了,“皎皎,你怎么尽关心一个贱婢!”早知道当初就杀了那贱婢!皎皎关心自己亲人就算了,怎么还关心一个不认识的贱婢? 陆希哭笑不得,宛转的劝道,“阿兄,不过就是个侍妾,你若不喜欢,先收下来,过几天找个借口,随手打发便是了,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呢?你手下那么多亲卫,还处理不掉一个侍妾?你这么一丢,她还是你侍妾,却又害的你新年第一天就被高世父打了一顿!” 陆希的话让高严的绷紧的神色渐渐好转。 陆希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不开心了,她原本不是迷信的人,可自从遇上穿越这种逆天事后,就开始迷信起来了,对高裕这种大过年触自己儿子霉头的举动很不满,她柔声问:“很疼吧?我让人给你上药好不好?” “好。”高严这才心满意足,见皎皎难得肯对自己亲近些了,他趁机提出要求,“皎皎,我饿了。” “阿兄想吃什么?”陆希问。 “盐水鸡蛋。”高严立刻说。 “……我去给你做。”盐水鸡蛋,就是最简单的水浦蛋。陆希五岁那年,有幸见过一次高裕对儿子的训练,被高家的训练量惊呆了,简直就是虐待儿童!等高严训练结束后,她就在茶水间做了四个盐水鸡蛋给他补充蛋白质和水分,之后高严像是吃上瘾了,时常让陆希做给他吃,直到后来陆希祖母袁夫人去世,陆希就再也没给高严亲手做过吃食了。 “大娘。”殇医得了吩咐匆匆赶来,陆希起身外出,让殇医给高严上药。 陆希退出外书房后,吩咐春暄把高严的僮儿叫来,自己去茶水房,让人拿两个生鸡蛋和一点盐过来,就做两个水浦蛋,也不用去厨房了。以高严的胃口,估计吃十个鸡蛋都吃得下,但想来他今天运动量也不会太大,不需要吃这么多鸡蛋。 “大娘子。”高严如今可以出入内院的随身僮儿才九岁,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被春暄带进来后,就立刻给陆希“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倒把陆希给吓了一跳,春暄几人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快起来吧。”陆希让春暄拿糕点给僮儿吃,“小刀,今天是不是高世父又打你家少郎君了?”高严可以出入内院的僮儿,都是九岁到十岁之间的,一满十岁就被他丢到部曲里去了,所以陆希这几年见过不少这样的僮儿了,幸好这些人就一个名字——小刀。 “何止二少君被郎君打了,连院子里的叔伯都被二少君打了军棍呢!”小刀吃着甜甜的糕点口齿不清的说。 “为什么?”陆希诧异的问。 “今天二少君从宫里回来后,就去净房梳洗了。大娘子,您知道少君不喜欢旁人伺候他梳洗,大家就都退下了,偏偏夫人送来的一个侍妾不识相,硬要伺候二少君梳洗,就被二少君丢了出去,她倒好被夫人请了大夫,好好养着了,结果院子里守院的叔叔伯伯都被二少君下令打了一顿军棍。”小刀哼哼唧唧的相当不满。 “这样啊。”陆希眉头微蹙,阿兄身边的侍卫都是他的亲兵,将来战场上保命的保证,陆希低头想了想一会,吩咐小刀道:“一会你让苏管事来一趟。”苏管事高严留下建康管他名下产业的管事,也是陆希最常接触的人,是御下要一张一弛,阿兄是只顾着紧了,那么就让她来帮他放松些吧。 “唯唯。”小刀大口的吃着糕点应声。 陆希见水滚了,就撒了一些细盐进清水,然后拍了两个鸡蛋,见小刀吃的香甜,吩咐春暄再给他端上两碟点心,喜得小刀又要给陆希磕头,陆希挥手让春暄带他下去。 “大娘子。”烟微这时领着一个小丫鬟走到了陆希面前。 “这是谁?”陆希问,烟微不是没分寸的人,不会随意把外人带到自己面前。 “她是阿漪娘子家的小丫鬟。”烟微道,“是阿漪娘子让她来的。” “阿漪出什么事了?”陆希问。 “大娘子,你帮帮我家娘子吧。”小丫鬟跪了下来对陆希说。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到 高严,卖萌是可耻的! 高严:…… 高严? 高严(脸红兴奋ing):今天皎皎给我做饭吃了! ……只是白水煮蛋而已…… ☆、38元旦上 司漪派来的小丫鬟,年纪小,可人很伶俐,也不用陆希详细询问,就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司漪的大哥在二月份就要出发,要去徐州彭城郡下属的广戚县当县长,这份官职据说是司主薄为长孙求来的。第二件事是司漪的未婚夫王郎君有关,王郎君那位据说得急病死掉的未婚妻突然出现了! “你说王少君的未婚妻之前并非病死,而是路上遭遇了流寇,被流寇截去了,如今她安然归家,她娘家人就希望王少君纳其为妾。”陆希将两个已经差不多凝固的鸡蛋翻了身,放下长勺,示意小丫鬟坐在自己面前回话。 “是的。”小丫鬟也觉得第二件事情比第一件事情重要多了,她也不懂为什么大娘子再三嘱咐自己,同姑娘回话的时候要先说第一件事情。“大娘子说,那位李姓女郎是刚毅果决之人,那年李家和王家所在的村子遇上大旱,村上大部分青壮年都去外村挑水了,偏在这个时候,村上来了一群盗贼,村人无力反抗,李女郎和同村的五名女郎,为了救村人,将自家粮食奉上后,人也跟着流寇走了。”小丫鬟更不懂大娘子要帮跟自己抢夫君的狐狸精说好话。 “的确是个英勇女郎!”陆希点头称赞,“然后呢?他们就说她们都得急病死了?” “是的。”小丫鬟回道。 “那这次只有李娘子回来吗?”陆希问。 “听说一起回来的有三人,除了李娘子外,余下一个路上病死在路上,还有一个还剩了一口气。”小丫鬟如实回答。 “现在王家答应了要纳李娘子为妾吗?”陆希用勺子轻戳圆圆的蛋面,感觉差不多熟了,就捞了起来,让春暄先给高严端去。 “王家那边没说,但郎君说,李娘子大义,王家理应给李娘子一个归宿。”小丫鬟小声道,她口中的郎君是司漪的父亲。 “所以王家还没确定到底要不要收下李娘子,司明已经答应了?”陆希笑道,她是被气笑的,若不是知道司明那书呆子脾气,她真会以为司明上辈子和司漪有仇,这辈子专门来祸害司漪的! “是的。”小丫鬟反应了一会,才想起司明是郎君的名讳。司家是陆希的属官,陆希平时待人和气,见了司家人,总是亲近的唤着老主薄、叔父、婶婶,但是在实际陆希是司家的主家,她直呼司家任何一人的名讳都不算失礼。 “大娘子,长公主回来了。”夏暑匆匆进来通报道。 陆希看了看 时辰,辰时已经过半了,的确差不多该回来了。 “皎皎。”高严站在茶水间门口,“我先回去了。”他上了药,心满意足的吃完盐水鸡蛋,才想起今天是元旦,陆家是世家,最讲究规矩,皎皎一天肯定很忙,他留在这里也是碍事。 “好。”陆希也没留他,倒不是嫌他碍事,而是阿兄在家中已经够孤立了,如果元旦再不回去祭祖,旁人会怎么想?独木难成林,阿兄纵有天大的本事,还是要依靠家族立业,陆希可不希望他真和高裕闹翻,“阿兄,我让长伯和长婶跟你一起回去。” “长伯?”高严不解,“好端端的让长伯送我回去干嘛?” 长伯是陆府外院大管事,家中地位仅在陆府几位主人之下,此人是陆家的远房旁支,少年读书无成,又体弱多病,干不了农活,妻子嫁给他三年就忍受不了穷困同他离婚了,连家中老父老母都是族中代为送终的,可谓一事无成。还是袁夫人慧眼独具,让他当了族中的一个小管事。此人记忆力强,堪称过目不忘,又打了一手好算筹,短短的二十年时间,就成为齐国公府的大管事。此人对袁夫人忠心耿耿,也是袁夫人留给孙女的心腹之一。 “耶耶一大早的叫你过来,还害你差点耽搁了祭祖的大事,自然要派长伯送你回去,这些时日琐事繁忙,也来不及请世父、世母过府一叙,我就让人备了一些吃食,也算是赔礼。”陆希柔声解释道,“我还让耶耶写了一副桃符,你也一起带回去。”陆琉写的桃符,整个建康也就皇宫有了,而且也就宫里几个大头的寝宫前有,什么皇子宫妃公主连边都别想沾,陆希这面子是给大了。 “皎皎——”高严没想到陆希连理由都替自己想好了,一时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任性行事,自己心里是爽快了,却要皎皎为自己担心。 陆希对高严眨了眨眼,慧黠的一笑,“你过几天来家,多哄哄耶耶就好了,他这会头还晕呢,刚刚一口气给你写了五张桃符才得了一张好的。” 高严嘴角一抽,想笑但又笑不出来,陆希知道高严的心思,含笑道:“阿兄,你记不记得,我八岁那年跟耶耶怄气,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找你,你见我不开心,就带我去建康周围玩了三天,回头你送我回去的时候,你才知道我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家里人都急坏了。你担心我挨骂,硬说是你偷偷拐我出来的,害得你被高世父狠狠打了一顿。” 说起往事,高严眼底浮起了笑意,“我粗皮肉厚,打一顿不疼。” 陆希又道:“我六岁的时候,想要小狐狸玩,你后来真帮我抓了三只刚出生的小狐狸,我大母不让我养小动物,你就帮我偷偷养在自己房里,结果养的你不止房里连身上都有一股狐骚味,后来小狐狸长大了,野性难驯,还把你的衣服都咬破了,后来那三只小狐狸不仅在你屋子里墙上挖了一个大洞,还把高家的外墙挖了四五个大小不一的洞,气得高世父又拿了鞭子要打你。”若不是养了这三只狐狸,陆希也不会知道,并非所有小动物都可以家养的。 高严笑道:“那顿不是没打成吗?” 那次陆希一见形势不对,附近找不到救星,干脆抱着高严脚放声大哭。高裕是个粗人,高家也是阴盛阳衰,两个女儿都是妻子养大的,他哪里接触过软绵绵、一碰就哭小女娃娃,一见陆希大哭,就慌了手脚。陆琉接到通传赶来,就见高严束手无策的抱着哭得撕心裂肺女儿,高裕站在一旁举着鞭子不动,还以为高裕打了自己女儿,差点就跟高裕拼命,从此之后高裕见了陆希就发憷。这丫头实在太能哭了,哭了足足一刻钟,嗓子哭哑了,他还以为她能停下来,却不想被下人喂了两盏茶水下去后,居然还能继续哭!高裕却不知道卖萌和大哭,一向是陆希幼儿期两件大杀器,所向披靡、见者无一不投降的。 “还有,我就跟你说了一次想吃白糖,说黄泥水可以做出白糖,你就不声不响的让人弄了三个月,就把白糖弄出来了。”陆希说。 “这我还要感谢你呢,若不是你说的方子,我怎么弄的出来呢?”高严说,白糖的收益的确不斐,但高家还不看在眼里,所以当年高裕能毫不犹豫的准备献给皇上,不过白糖这一方子却让高严正式开始掌管高家的部分事务。这些年高裕再偏心高囧,高严都能在高家牢牢占了一席之地,和陆希的支持不无关系,高严身边最老的那一批亲卫,最初若没有陆希的支持,就根本养不到最好的。 “我哪有什么方子,我就说了黄泥水可以滤出白糖,剩下的全是你让人弄出来的,后来还硬是分了我四成的红利。”陆希说,“从小到大都是我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你不管对不对,都会帮我做出来。” 高严凤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陆希,目光漾着满满的几欲溢出的柔意,陆希抬头回视着高严认真道:“所以现在无论阿兄做什么,只要皎皎能帮你的,一定会帮你的。” 高严听到陆希的话,凤眸似乎一下子亮得无法让人直视,他璨然一笑,“皎皎无论要什么,哪怕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你的。” 陆希闻言樱唇微颤,唇角一直噙着的淡淡微笑,也在不知不觉间敛去。 “我也不要你的命,你现在就可以滚了!”火药味十足的声音传来。 陆希和高严同时偏头,就见陆琉杀气腾腾的怒视高严,浑身的怒气都快实体化了!陆希刚才毫不留情让人把老爹从温暖的被窝从揪出来,一个冷水脸,两杯温热的蜂蜜水灌下去,就把他按在书案前,惨无人道的让宿醉未醒他写桃符。陆琉迫于女儿的淫威,乖乖的提笔写桃符,一口气写了五张才让女儿满意。可怜的陆琉被女儿压迫了半天,也不见女儿来安慰自己半句,正奇怪着,就听人通报说高严来了,陆琉恍然大悟,除了这个臭小子,还有谁能让乖宝这么偏心! “严见过先生。”高严立刻上前,一丝不苟的同陆琉行礼。 陆希被陆琉的话,闹得尴尬不已,恨恨的瞪了两人一眼,也没理会陆琉,转身往茶室走去,面沉如水的对春暄吩咐道:“给你派人去司家传话,说我想阿漪了,让她明天来陪我说话。再去打听下王家的那个‘前未婚妻’到底是怎么回事。” “唯。”春暄应声,又有些担心的问,“姑娘,司少君去广戚县当县长的事怎么办?”对王家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妾,春暄一点都不担心,妾算什么玩意?司大娘若是连一个妾都压不住,就枉费了老夫人的一番教导。反而是司少君,那可是大娘子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司老主薄年纪大了,姑娘是准备跳过司郎君,直接让司少君接替这个主薄之位的。 “这就要看司少君自己的选择了。”陆希打开香匣,用香著挟了一粒香丸放入香炉中的银香碟上,缓声道,“若是司少君愿意去广戚县,我当然不会拦着,他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隶,他想做什么我们陆家还能拘着他吗?” “可是司主薄——”春暄心急的脱口而出,却见陆希悠然的将香灰慢慢覆盖在香丸上,春暄心中一定,自己果然是关心则乱了,姑娘身边难道还会少一个司少君不成?就如姑娘说的,天才无法培养,只能挖掘,但人才是随时能培养的,司少君只是人才而已。只是如果司家真走到这一步的话,姑娘也不会再顾及司主薄伺候了老夫人三十年的情分了。 春暄正想着,就见原本举止从容的姑娘,突然冷着小脸对她吩咐道:“你去跟耶耶说,长公主回来了,他该去举办祭礼了,还有阿兄也该回去了。” “唯唯。”春暄见姑娘脸色不好,连忙退出去传话。 被陆希留在 外面的两个大小男人眼巴巴的瞅着陆希无情的背影消失在茶室门口后,高严郁闷的盯着地上,好容易有机会给皎皎表白一次,怎么就遇上先生了呢?太煞风景了! 陆琉则用近乎杀父仇人的目光凌迟着这个弟子,好小子!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居然打起师妹主意来了!“都什么是时辰了,还不给我滚回去!”陆琉冷声道,“你还准备姓陆不成?” 高严摸了摸鼻子,要是他改姓陆,皎皎就能接受他,他入赘也行啊。 高严想的很美,可春暄的传话,让高严一下子垂下了头,皎皎都不来送他了,高严步履沉重的往府外走去,走几步还不时的回头。 陆琉抖了抖衣袖,“哼”了一声,这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但高严真得离去后,陆琉愤怒的神情就一敛,转而若有所思的望着茶室。 而高家,娄夫人客气的送走了陆家前来道歉的长婶后,她的陪嫁管事仆妇咂舌道:“女君,这陆家送来的礼物,比他们送来的年礼都厚了。据说郎君和大少君那边,陆家也各送了十坛清酒过去呢。” 娄夫人早上被刺激了下,现在依然有点提不起精神来,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高家父子那么强悍的神经的,杀了人还能吃好睡好的,她听了仆妇的话,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夫人,二少君也送些礼物来。”又有仆妇进来通报道。 “他?”娄夫人想起早上高严沉着脸来自己面前道歉的模样,寒意就从脚心升起,勉强道:“拿进来吧。” 可送进来的东西,让娄夫人一怔,出乎她意料的,那礼物也不算太贵重,却非常的合她的心意,先是十六匹颜色非常相称的绫罗,娄夫人只消一眼,就估计出这十六匹绫罗可以让她和二娘各做一条花间裙。 同时还有一匣子质量上等的笔墨纸砚,其中最让娄夫人开心的是一本陆中书亲笔手术的一本字帖,虽然只是雕版刻印的,也不是寻常人就能得到的,只有入陆家族学的人,才能得到。娄夫人倒是想把儿子送到陆家族学,可以人家没看上,如今能得这么一本字帖,娄夫人也很满足。 “陆家倒是一心为他打算。”娄夫人看到这些礼物,轻叹了一口气,这点东西若说是高严准备的,她绝对不信,肯定是陆家的手笔,就是不知道陆家哪个人会这么精心的把他打点。 “夫人,您说什么?”仆妇没听清娄夫人说的话。 “没什么,都收起来吧。”娄夫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 晋时,大县的长官叫县令,小县长官叫县长 另,今天开始,估计都是一更了,如果有加更,我会提前在第一更的时候,说明的,前几天更新太多,超负荷了啊o(╯□╰)o ☆、39元旦中 高家是武将世家,家中诸位郎君、少君基本都配有亲兵守卫,这么多亲兵,全放在府邸是不可能的,就在城中另选一间占地宽广的宅子来安置家中的亲信私兵,轮值的亲兵就住在高府,其他亲兵就住在这间私宅里,平时吃用都有高府送来。 高囧一大早起身,就带着两个心腹来这间私宅同自己的亲兵们喝酒,酒过三巡,大家的兴致都颇高了,高囧放下了酒盏,一直侍立在他身后亲兵见他这番举动,悄然退下,片刻后,一阵裙钗摇曳声传来,一名年约三十岁左右的丰韵少妇满脸笑意的跟在那名亲兵身后,少妇身后还领着一队姿容出众、身姿袅袅的美姬。 亲兵们眼睛一下子亮了,酒是穿肠毒,色是刮骨刀。高家的亲兵平时吃喝都是最上等的,赏赐也十分丰厚,但在酒和女色上,高家管的极为严苛,绝对不许亲兵们乱来,他们一个月每人到有一次找女人的机会,可那些不过是最卑贱的军妓而已,哪里比得上高家精心培养的美姬,见这次进来的妓人姿容出众,有些性急的一个搂了一个在怀里上下其手起来。 高元亮含笑走出房门,那少妇是高家教调姬人的管事,看到合上的大门,她心疼的都快哭出来了,这些美姬都是她精心培养的,是用来伺候达官贵人的,被这么一群粗汉一弄,起码要在床上躺上个十天半月了。 少妇心里默默流泪,可脸上还是带着笑,她可没忘她的前任管事就因为抱怨了一句,大少君老是让那些粗汉糟蹋家中娇养的姬人,那些姬人也多有不愿,让大少君无意间知道后,当时的管事和所有的姬人就被大少君丢到军妓营去了,据说那管事没熬过一个月就丢到乱葬岗喂野狗了。当时大少君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兵难道还玩不了那些贱婢吗?”从此以后,家中新进的姬人和管事,再也不敢对伺候家中亲兵多说一句怨言了。 “那边怎么了?”高元亮问。 亲兵寻声望去,就见大宅院唯一的戏台里,如今坐满了人,院中桌椅全部撤走,转而改成一口口竖起的大锅,里面正滚着乳白浓香的汤水,而一旁摆放了一整排切好的各种肉片和菜蔬,众人不时的拿着肉片和菜蔬丢进汤水里,等熟了就捞出来蘸着酱吃,边吃边大声说笑着,气氛很是热闹。同时戏台上,还有不时的有伎人表演,鼓乐声轰轰,极是热闹,亲兵一时也有些愣怔了,招来人问了几声,才知道这些食物和伎人都是高严派人送来的,说是让大家元旦乐呵下。 高元亮眯了眯眼睛,他不通音律但这些年也听了不少歌舞,这些 伎人水平就算入宫献技也足够了,这些伎人绝对不可能是高家的。高家起家后,也随大流养了一批姬人,但只注重美色,毕竟美人易寻,可要培养才艺双绝的伎人,那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了,高严从哪里弄来这么一队伎人?“走吧。”高元亮说。 “唯。”亲兵牵来马匹,高元亮翻身上马的时候,就又见一辆骡车停在宅院门口,谨紧接着从车下下来一对中年男女,两人容貌、穿戴都不见得有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但一举一动却让人看着非常舒心,高元亮挑眉,“他们又是谁?” “是二少君的管事。”这两人亲兵是知道的,他们时常来这里给大家送些吃穿之物。 “有意思。”高元亮一笑,策马慢步离开,亲兵一路跟在马后。 陆府,在陆琉的带领下,祭祖结束后,陆希用木著蘸了一滴椒柏酒让阿劫尝尝,阿劫好奇的舔舔木著,然后整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吚吚呜呜的趴回了奶娘怀里求安慰,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接着是陆大郎、阿劫大哥阿伽、陆言、陆希……年纪从小到大,依次喝下椒柏酒,候莹今天去了候家,她长在陆家,可毕竟是姓候,这种时候一家团聚的时候,她需要回她真正的家。 喝过椒柏酒,简单的进了一点早膳,常山长公主就先回去休息了,顺便带走了陆言和陆大郎。陆希瞧着,常山长公主神色有些恹恹的,还带着几分委屈,让陆希暗暗稀罕,难道还有人敢给她受委屈不成? 陆希把阿劫抱在怀里,同他一起玩着燕几图,阿劫叽叽咕咕的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话,偏陆希还认真的回复,两人一问一答,看的陆琉、陆纳失笑不已,陆纳一时兴起,让丫鬟磨了墨,随手在纸上涂鸦儿子和堂妹。 “你真不准备再找个填房?阿伽和阿劫总要有人伺候的。”陆琉问,他也就比陆纳大上三岁而已,两人名分上是叔侄,可实则和兄弟无异,陆琉从来不在陆纳面前端着长辈的架子。 陆纳温雅一笑,“若是有缘分,自然不反对。阿劫都十岁了,我整日带在身边,也不愁没人照顾,就是阿劫——”陆纳还有些迟疑不定,陆纳今年也有三十了,膝下只有两个孩子,长子阿伽已经十岁了,陆纳这些年一直把长子带在身边教导,他也不担心长子。他原打算这次回来就有把次子留在祖宅的意思,但思及陆琉即将去益州,家中也没有长辈教导孩子,又有些迟疑。阿叔说,让皎皎来照顾阿劫,可皎皎自己都是孩子呢,也就比阿伽大三岁而已。 “阿劫你不用担心,皎皎绝对能照顾好的。”在照顾人方面,陆琉对女儿深具信心,“再说还有你阿姑帮着呢。” “……”陆纳想起陆止,额头就冒冷汗,让阿姑养自己儿子,真没有问题吗? “你不想找填房,又不放心阿姊和皎皎,你真准备让你那个妾把你儿子养大?”陆琉面色不善的问,他性情再不羁,从骨子里来说,还是一个标准的世家子,对他来说妻就是妻,妾就是妾,陆家的孩子别说是嫡子了,就是庶子的教育都轮不到妾来插手。 “当然不行!”陆纳一口否定,陆纳的妾是他妻子的庶妹,当初妻子生了长子后,身体一直不好,就从娘家挑了一个庶妹过来伺候陆纳,那妾也通些文墨,所以陆纳暂时将儿子交给她照顾,可要说养大,他还没那个打算,不然他死了,都没脸去见妻子。 “反正等这小子大点就送族学去。”陆琉上下打量着在榻上滚来滚去的肉团子,“学业上有六叔看着,平时吃住有阿姊和皎皎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陆纳一听,心一定,“那阿劫就劳烦阿叔费心了。”陆琉口中的六叔,和他的祖父陆详同辈,此人一生浸淫经学,连娶妻生子都耽搁了,论学识丰富,放眼这个陆家,连陆说都自叹比不上这个六堂弟。年纪大了后,膝下寂寞就喜欢和小辈在一起,陆说就干脆让他当了陆氏族学的先生。此人是标准的严师,陆琉这辈子连老爹都没揍过自己,可小时候还真没少挨这六叔的板子。 陆琉悠然的靠在隐囊上,神情尤带着几分余醉后的懒散,似笑非笑道,“既然知道我费心,还不给我斟酒?” “侄儿领命。”陆纳起身给陆琉倒酒。 陆希道,“耶耶和二兄,好好聊,我让人送几个小菜来。” “好啊。”陌生的男声响起。 屋内四人,三人同时一愣,还剩一个肉团子,犹自捧着一个布球啃得开心,口水把布球都沾湿了大半。而门口正站着一名白衣翩然的男子,那男子剑眉星目,丰神如玉,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富贵悠闲的世家贵公子,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偏言笑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感,让人心存敬畏。 “陛下!”三人同时惊呼。 郑启悠然踱步走进房内,笑着压住了正要起身的陆琉,“今天是我不请自入,大家只叙家礼,不用行君臣之礼。”又关切的问陆琉,“昨夜喝了这么些酒,今早起来可曾头疼?” 牛静守立刻上前 ,从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中取出一盏醒酒汤,“陆大人,这可是陛下早上吩咐御膳房特地给你熬制的醒酒汤,一路赶来,还温着呢——” 郑启不耐烦道:“哪那么多废话!快呈上来!” “唯唯。”牛静守连声应着奉到陆琉面前。 陆琉忙要起身谢君,郑启怫然道:“朕不是说了,今日只行家礼吗?” 陆希腹诽,都家礼还说“朕”,不就是逼着人家要乖乖听话嘛。 陆琉只能硬着头皮把醒酒汤喝下,这已经是他一早上喝过的第三碗醒酒汤了,一碗是陆希准备、一碗是常山长公主准备的。 陆希识趣的让乳母抱着阿劫退下,让君臣三人说话,又吩咐了下人将酒菜送上。 这时长伯和长婶也回来,长伯一听陛下微服来了,忙去外院伺候,让长婶去同陆希回话。陆希听娄夫人已经收下礼物,高严刚挨打的私兵也有人去安抚了,陆家的伎人也已经去献艺了,庄上也送去了不少新鲜的蔬果和肉菜……她笑着亲手给长婶倒了一盏茶水,“阿婶辛苦了。” 长婶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茶盏,“大娘子言重了,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陆希又交代了一些内院的事,长婶就退下了,穆氏听完长婶的回报,欲言又止的望着陆希。 阿劫同陆希玩了半天也累了,不住的用小胖手揉着眼睛,陆希就让乳母把他下去休息。 夏暑提了一个篮子进来,“姑娘,你瞧这个篮子做的可合适?”这篮子以竹篮为底,用柔软的棉布细细的缝成了一个布篮,又垫上了软绵绵的丝绵,保证温暖又舒服,正是陆希让人给阿细做的窝。 阿细就是高严给陆希的那只幼犬,此时它吃饱喝足,不安分的爬出自己的小窝,在陆希的身上打滚,还不安分的啃着陆希的衣袖。陆希要抽走衣袖,它两条前肢紧紧的巴着衣袖,两条后肢努力的往后蹬,毛茸茸的小脑袋努力的朝后仰,和陆希争夺着口中的磨牙工具,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陆希哈哈直笑,连声让人取丝线来,说是要给阿细打个结子挂在它脖子上。 “大娘不给袁六少君也打个结络吗?”穆氏给陆希挑着丝线问。 “给表兄打结络干嘛?”陆希不解的反问,穆氏口中的袁六少君是陆希祖母袁夫人的侄孙袁敞,比陆希大三岁。袁家被郑家灭门,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长房嫡系就剩了袁敞一人,袁夫人心疼侄孙,就把袁敞接到陆家来养,陆希同袁敞, 没跟高严那么熟,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可以让袁六少君也挂在荷包上啊。”穆氏心头暗急,大娘对毫无相干的高少君那么上心,可对老夫人临终前希望她嫁的未婚夫却怎么冷淡,这算什么道理?穆氏是真心想不通,论出身、论容貌、论才华,袁少君哪一点都不比高少君差,大娘怎么就是不上心呢? “他身边还少给他打结络的人?”郑家是把袁家给灭了,可没有抄家,袁家的大半资产都在袁敞手上,还能少了伺候他的人? “可是——” “我好像听到阿劫哭了,阿媪,你去看看阿劫。”陆希微笑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对穆氏说。 穆氏见陆希露出了这副笑容,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的确逾越了,低头轻声的应了就退下了。 陆希就穆氏离开的身影,突得想起刚才在茶室,耶耶像是不经意的对自己说了一句:“皎皎,耶耶只要你开心就够了,其他的事不用太在意。”陆希苦笑,不用太在意……她怎么能不在意?她姓陆啊!陆希思及此,神色又恢复之前的淡然,只是不管她在不在意,都和袁敞没什么关系。 被穆氏这么一说,陆希失了玩闹的心思,示意丫鬟把阿细抱下去,让春暄磨墨,开始抄写经书,春暄见姑娘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神情,心中一叹,对烟微使了一个眼色。 烟微神秘兮兮的凑到了陆希身边,“姑娘,你不知道吧,今天常山长公主被陛下训了一顿呢。” “哦?”陆希放下笔,“陛下为什么要训常山长公主?” “据说是,长公主一听说郎君要去益州,就去找皇上,要求皇上收回成命。”烟微说,当时皇帝正在内殿休息,常山长公主就这么直直的冲入内殿,对着兄长大叫,气得皇帝直接让人撵了常山,训斥她身为公主,理应成为天下妇人典范,却一不知孝顺长辈、二不知侍候夫君,让常山回家反省去,不写出一篇检讨,不许她再入宫。 难怪常山今天这么恹恹的,原来是被皇帝训了,陆希恍然,皇帝对长姐豫章长公主尊敬有加,可对这个同母的妹妹感情一般,从候莹迄今没有任何封号就知道了,皇帝让常山写检讨,就是真让她写,绝对不会允许她找人代笔的,看来常山这些天有得难熬了。 因皇帝在,元旦之日,陆家出乎意料的非常安静——没了陆琉,陆家能搞什么活动?常山长公主刚被兄长骂了一顿,连面都不敢露,乖乖待在房里琢磨着自己要写的检讨。而 陆纳在同皇帝叙旧一番后,就被郑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打发了,陆家下人倒是挺淡定的,皇帝微服到陆家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照常伺候就行了。可大家等到了天黑,都不见皇上有起身的动静,一个个都有点坐不住了。 “你说什么!陛下要夜宿!”陆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得差点没把手中的茶盏落地上,不能怪陆希大惊小怪,先帝倒是时常夜宿大臣家中,可当今圣上自从登基后就不曾听说过有夜宿大臣的事,之前皇帝来陆家次数再多,都没夜宿过,陆希怎么能不惊讶? 长伯也为难啊,在陛下没当太子前,倒是一直夜宿在陆府,可自从他当上太子后就没在陆家住过了,皇上晚上睡这儿了,他安全怎么办? “当然找高大人,让他调禁军来守卫。”陆希无奈,还能怎么样?把皇帝赶走不成?陆希心中万分同情自己老爹,他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这会旁边躺着这么一尊大佛,今夜能睡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羞愧的告诉大家一件事,鉴于这些天听风更新过多,导致记忆力严重下降,居然把高严老爹的名字从高威改成了高裕,囧,我才发现的。。。汗,不过今天已经一口气修改过了,如果大家还发现有错的地方,告诉我,我立刻改-- ☆40、元旦下 按宋制元旦后七日之内,是不用上朝的,但郑启身为皇帝,也不可能离宫很久,第二天寅时还不到,陆家除了正在安歇的皇帝和作为陪客的陆琉外,陆府大部分人都起身了。宫中的内侍,一早就骑着马,将皇帝的盥漱用具、换洗的衣物给送来了,宫中宫女也来了,有的熏衣、有的烹茶,众人无声且忙碌的准备皇帝起身的事宜。 陆希昨天很早睡了,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有些口渴,含混的喊着春暄,“咦?天亮了吗?”陆希揉了揉眼睛,迷瞪瞪的望着窗外,外面似乎天光大亮了。 “姑娘。”春暄掀帘,柔声道:“吵醒你了吗?我们就围上幔帐了。” “怎么了?”陆希揉眼问,“我渴。” 春暄拧了帕子给她擦脸,用隔夜泡好的陈茶伺候她漱口后,才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是宫里的内侍来了,正在给陛下铺行障。” “什么时辰了?”陆希问。 “刚过寅时。”春暄说。 果然是皇帝出行才遇上的事,才凌晨三点,就能把外面照的那么亮!他们把全京城的火把都点上了吗?陆希有气无力的说,“我也起来吧,宫里御膳房的人来了吗?”皇帝都住在家里了,肯定在家里进膳了,她还是早点起来吧,省得一会遇上事了,没人做主。 “都来了。”春暄说,皇帝一切食物,都有京城京郊的别庄供应,连盥漱饮用的水,宫里都送来了。 昨晚皇帝倒是微服过来的,但因夜宿陆府,连禁军都惊动了,自然也不可能轻车简从了。内侍们一路洒水清扫,设好步障,一路直通宫中,一路上每隔半丈左右就站了一名拿着松明火把的军士,别说陆府了,就是隔了半条街都被照亮了,所以陆希一开始才会以为天亮了。而这一切都打扰不到正在安睡的皇帝,因为内侍早在寝室外罩了一层厚厚的布幔,高威亲自领着禁军在陆府守了一夜。 陆希起身后,一口气灌了两盏浓茶下去,才算彻底清醒过来,没法子,她这身体正在发育,属于最缺觉的时候。陆希站在阁楼上,远远望着那些一动不动站着的军士,让人熬好了驱寒姜汁茶和羊汤,给轮值换班的禁军送去。陆希暗暗叹息,以前她是知道曹家接驾接的家族都破产了,但那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等到了这里,她才算彻底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劳民伤财。陆家离皇宫还那么近,这还是只是一次皇帝最简单的出宫,郑启本身也是不喜欢太过奢靡的人,不然还 要夸张,估计路上 都要铺上地衣。 “父亲,喝点汤驱驱寒吧。”高元亮端着一碗清澈见底的羊汤给刚回来休息的高威。 “哪里来的的羊汤?”高威问。 “陆家派人送来的。”高元亮说。 高威一口喝完了羊汤,果然身上渐渐暖和了些,他对静默的站在自己身边的高严吩咐道:“这次让老狐和老锤一起跟你护送陆大人入蜀。” 高威的话让高严和高元亮同时一愣,老狐和老锤是高威的心腹侍卫,一个狡猾如狐,一个力大无穷,使着一口流星锤,一锤就能把人砸成肉饼。这两人跟着高威南征北战,也不知道救过高威多少次命,两人说是高家的奴仆,可即便是高元亮见到两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阿叔。 高威目光却落在陆府,果是君心难测啊!先帝和今上,这些年来,将陆家彻底的架空,堂堂十世八公的吴郡陆氏,如今沦落到一族嫡系仅有两人在朝中为官的境地,陆琉官职高并无实权,陆纳倒是外放了,可熬了十来年迄今还没有熬到太守,这在世家子中是极为罕见的。陆琉这些年在朝中任性行事,陛下虽多有维护,可也从来没有提拔过陆琉,朝中不少大臣,包括自己都觉得圣上之所以不动陆家,不过只是承一份香火情。 这次圣上突然让陆琉去益州当刺史,刺史和光禄大夫同秩,都为两千石,看似圣上并未贬低陆琉的官职,但是大宋十九州,哪州的刺史不是熬了多少年才熬出来的?陆琉除了年少时当过一年县令外,余下所有的时间都是先帝和今上的近臣,负责撰写诏书,压根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派这样的官员去当刺史,能压下的手下的那些别驾、太守吗?更别说十三州的刺史,连陆琉在内,仅有三人为世家出身,余下全为寒门出身的官员。这职位弄不好,就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啊! 大家都怀疑是不是陆琉这次在崔太后寿诞连上了十来本参崔陵的奏折,惹的圣上的厌烦,才把他丢到益州眼不见为净的。可今天圣上的举动,让高威明白,陆琉肯定没失去圣心。今上非先帝,先帝豪爽大方,今上生性多疑,再宠幸的大臣,都不曾见他夜宿大臣家中,更别说今日还是元旦……益州那些人这下有好果子吃了!高威心中无不幸灾乐祸的想到,以陆元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估计回头圣上案头的奏折都能叠成山了。 “臭小子,你跟我听着,这次送陆元澈,你他娘的,你能死,都不能让陆元澈掉半根头发,知道吗!” 高威恶狠狠的对儿子说。 高严理都没理高威,这还用他说?先生是皎皎的爹,先生有什么三长两短,皎皎怎么活下去? 牛静守蹑足小心的进入寝室内,寝室内郑启和陆琉其实都已经起身了,休息了一会晚上,陆琉的精神恢复了许多,他正坐在书案前,不紧不慢的磨墨,郑裕正提笔写字。 “上善若水?”陆琉挑眉望着郑启写出的四个字,郑启的书法水平算不上大家,但也绝对属于皇帝中的高水平,尤其是为帝多年,更有一股凌厉之气,原本理应含蓄温柔的四个字,被他写的霸气十足。 “乞奴,还记得当时六伯给我们讲的这四个字吗?”郑启轻笑着问,牛静守双手捧着接过他手中的笔,宫女们上前给他擦手。 “阿兄是指那次你被六叔罚抄了五十遍《道德经》的事吗?”许是在自己家中,陆琉也不复之前的拘束,从善如流的叫起了以前对郑启的称呼。 “不错。”郑启在下方提款,“当初我说,上善若水,水无处不在,润物无声,为人处事也须如水般,慢慢渗入,再徐徐图之,结果被六叔斥之为歪曲经典,罚抄了五十遍《道德经》。” “阿兄那时候一直曲解典籍。”提起往事,陆琉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似乎又和郑启回到了那个亲密无间的少年时代。说来也怪,陆琉年少时期大大小小的祸不知道闯了多少,可在学业上总是让人无可挑剔,偏郑启那么少年稳重的人,因学业问题,也不知道被陆六叔罚过多少次。 “哈哈——”郑启想起往事,亦朗声大笑,取出私章印上后,指着那副字道,“乞奴,这次你去益州就把这四个字带上吧。” 牛静守侍立在一旁暗暗心惊,陆大人带着这四个字上任,还不是一道最周全的护身符? “多谢阿兄。”陆琉看着这四个字,神色微动,他如何不知自己的性情?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旁人只碍于自己的家世从不和自己计较。 郑启轻拍陆琉的肩膀,一如幼时教导陆琉般,温声道,“乞奴,离了京城,我也不能看顾你了,你记得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万事需谋定而后动,若——”郑启顿了顿,“若实在不行,记得先给我发折子。”郑启让陆琉去当刺史,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刺史名义上是一州之长,实则并无太多的行政权。 大宋的州郡制度,经过郑启这么多年改革,和前朝有了很大 的不同,地方的军权基本都掌握在四征将军手中,而行政权大部分掌 握在别驾、各郡国的太守,以及封地的王侯手中。但并非说,刺史权利不大,刺史担负了督查之职,刺史上的奏折一向都是直达皇帝手中的,一般来说只要不是遇上诸王造反这种特大事件,完全可以略过皇上直接做主一州事务,可以说目前朝中的那些刺史,无一不是郑启精心培养出来的心腹。 这种权利到了旁人手中,肯定会让人胆战心惊,可元澈——郑启暗暗苦笑,把他丢到这职位上,想来他最多多参几个人而已,闹不出其他什么大事。让他带上这副字,也有保护他的意思,寻常官员他当然不怕,就怕的是他万一犯了牛脾气对上益州的诸郡的封王,有了这副字,诸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大宋不是没发生过,郡王怒斩朝廷命官的事。 陆琉听着郑启的话,迟疑了下,也沉声劝道,“阿兄,也要多注意身体,政事总是处理不完的,不要太劳累了。”郑启是一个非常勤政的皇帝,忙起公务来,甚至可以几天不睡。 “我知道。”郑启听到陆琉关心的话语,暖暖的笑意从眼底散开,“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五石散对身体无益,以后少服为妙。”郑启思忖着,回宫让皇后选几个稳重贴心人跟着元澈去益州,也省得他到了那边没人照顾。 “是。”陆琉这次是心悦诚服的应声。 郑启是在陆家用过早膳才离开的,早膳时陆家所有人都出现陪郑启一起进早膳,连候莹也回来了,常山也出现了,看到郑启之时不觉屏气敛声,战战兢兢的样子,让陆琉觉得又可怜又可笑,干脆垂下眼不再去看妻子。 郑启对几个外甥女一向十分和善,尤其是对陆言,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对她比自己亲生女儿还疼爱。当初陆言一出生,郑启就立刻册封她为阳城县主,阳城不似陆希封地安邑那般富庶,却也是一个大县,且同安邑一样,县中皆为七丁大户。 乐平为什么嫉恨陆氏姐妹,就是因为大宋除了两个长公主外,所有公主封邑基本都是三丁小户的小县,而陆氏姐妹不是皇女,却能得如此善待。陆言临的第一个字、学的第一本经书,都是郑启亲自启蒙的,这可是郑启几个皇子都享受不到的待遇。陆言在郑启面前也从不拘束,这会也腻在了郑启的手边,软软的叫着“阿舅”,看郑启笑的嘴都合不拢,就知道他极为受用。 郑启亲切询问了陆希和陆言的功课,赞了两人一番,又赏了连候莹在内三人一人一套笔 墨后,就和声问了陆大郎功课。陆大郎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帝呢,他年纪小,倒 也不太懂皇帝到底有多尊贵,见郑启对他,比父亲对他和善多了,到也放得开,同郑启有问有答。 郑启问了陆大郎几句,笑着对陆琉说:“这孩子也算勤奋,过几天让他来御书房上课吧。” 陆琉摇头,“他肚子里那点货色,能上什么御书房,在家认几个字,不当真眼瞎就够了。” 陆大郎听着父亲的评价,身体几乎要蜷成一团了,常山倒是想给儿子求情,可一见长兄对自己过分和善的笑脸,就浑身一颤。 郑启皱眉道:“这怎么行,好歹也是你唯一的儿子,等过了十五,就送御书房去吧,放心,我会让太傅多看着他一点的。”郑启脸上神色半点不露,可心里对陆大郎十分失望,若不是陆大郎容貌和陆琉幼时有七八分的相似,郑启还真不信这居然是陆家的孩子了!别说同陆琉小时候比了,就是陆希、陆言两个女孩子,他都比不上一成。陆琉若是这次一走,放松了对他教养,还不知道这孩子会歪到哪里去,还是送到御书房去,还有太傅看着。 常山正不停的女儿使眼色,陆言只当没看见,就算要给阿母求情,也不是现在,这会阿舅气还没消呢,她求情不是火上加油吗? 等郑启离开陆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巳时了,等皇上走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陆希让长伯去送高威,自己则端了一盏黑豆粥给耶耶送去,耶耶也熬了好几天了,喝点黑豆粥也能补些元气,刚进书房,就见陆琉在裱画,“耶耶,你在裱字?”陆希让丫鬟把豆粥放在食案上,自己凑过去一看,就见“上善若水”四个大字,同时下方有一行小字“永初四年,启于临别之际,题字赠弟元澈”。启?陆希惊讶的望着这副字画,难道这是陛下写给耶耶的?这四字初看端正异常,但每笔皆力透纸背、霸气十足,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不愧是皇帝写的字。 “放着吧,我一会再吃。”陆琉对女儿笑笑。 “耶耶,这是陛下写给你的?”陆希问。 “是啊,陛下让我带着去上任。”陆琉神色复杂的说,这副字既是郑启对自己的教导,也是他给自己一道护身符。 陆希无法体谅父亲的复杂心情,“太好了,耶耶,你裱好了,我跟你装好。” “郎君、大娘子,袁少君来了。”下人在门外通传道。 作者有话要说: 牛静守弯着腰,小心翼翼对这一堆奏折山道:“陛下,您该安置了。” ……奏折 山动了动,探出了一只手,“先把老子挖出来!尼玛,我就不该放他出去!” 高严,你情敌来了,乃准备肿么办? 高严:揍他! ☆41、红烧肉 “表哥今天倒是来的早。”陆希说,袁敞每年元旦后第二天,都会来陆家,他们早习惯了。 “也不早了,他许是早来了,就是没法子进来呢。”陆琉道。 “也是。”陆希想到那么多禁军围着,别说人了,就是苍蝇都飞不进一只啊,不过这大冬天的也没苍蝇。 袁敞从小在陆家长大,又是家里的亲戚,陆琉就直接让人带他来书房。 “小心点!轻点!”书房外传来了管事们的吆喝声。 烟微不消吩咐,掀帘出去看了一会,进来对陆琉和陆希说:“郎君、姑娘,袁少君让人抬了一株大盆栽进来。” “大盆栽?”陆琉和陆希互视一眼,陆琉笑道:“这小子定是又从哪个深山老林翻了一株花出来,” “阿叔这次猜错了,我这次是带了一株茶树回来。”少年清朗的笑声传来,书房门口的锦帘掀起,众人眼前即刻一亮,一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少年朗笑着入内,屋外已经升起的日光似乎还不及少年笑容灿烂。 陆琉笑骂道:“你这臭小子就会整天给我找麻烦!”听得责骂的话,陆琉却用亲昵的口吻说出,显然是非常疼爱这名少年。 “谁让什么花花草草到了阿叔的手中,就沾了阿叔的仙气,生的活蹦乱跳的呢!”袁敞凑到了陆琉面前,对他挤眉弄眼,他本就生的齿白唇红、秀美非凡,这怪腔怪调不惹人嫌,反而让人觉得这少年率性可爱。 陆琉哭笑不得,他本身也是率性的人,但眼前这小子比他年轻的时候还会胡闹,他一抬手敲上他的额头,“胡说八道什么!” 袁敞抬头对陆希露齿一笑:“皎皎,半年不见,想不想我?” 陆希上下打量着袁敞,“表哥,你瘦了。”她拒绝回答这么没营养的问题。 袁敞听陆希这么一说,立刻垮下俊脸,“可不是!我在外面的时候,天天想着的就是家里的饭食。皎皎,你不知道,我这次去云南郡的时候,遇到一外族,做的饭食里面全放了茱萸调味,辣得我就没一天能吃饱的!” “表哥好可怜。”陆希对表哥报以万分同情,她能理解表哥第一次吃到辣的感觉,她当年离家上大学,那时候学校里大部分饭菜都是加辣的,让以前不吃辣的陆希很不习惯,后来在学校待久了,才偶尔能吃点。 “谁让你整天往外跑!”陆琉哼了一声,但还是对女儿道:“一会中午给他弄点好吃的,省得这小子整天弄 的跟饿死鬼投胎似地!” “还是阿叔、皎皎对我好!”袁敞笑嘻嘻的说,他见陆琉在裱字,挽起袖口,“阿叔我帮你一起弄。” 陆琉笑着摸摸袁敞的头,“没事,我一会就好了,你先去玩吧。” 耶耶,你这是在赶狗狗吗?陆希腹诽。 袁敞笑着对陆希说:“皎皎,我这次带了不少好东西,这株茶树的茶叶也被我炒了出来呢。还有,你瞧这个。”袁敞从身后带来的一个装的满满的木箱里,拿出了一个竹制的风铃,轻轻的摇了摇,风铃立刻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真好听。”陆希欣喜的接过风铃,微黄泛着光晕的竹质,显示出这只竹风铃一定有着不短的历史了,“这是什么地方的古物吗?” “是我路过一家寺庙时,那寺院的方丈送我的。”袁敞说。 “难怪还有一点淡淡的檀香味呢。”陆希同袁敞一起去了陆琉平时静坐的静室,“表哥,你的茶叶呢?” 袁敞想了想,又回头去翻那个一起被下人抬过来的箱子,里面有好些零散的小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陆希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 “这是我在河边捡到的,你听。”袁敞将石头凑到陆希耳边,手指轻弹,石头立刻发出一阵清澈的罄石之声,“还有,这块石头,你看像什么?”他托着一块只有巴掌大的小石头问陆希。 “红烧肉。”陆希囧囧有神的说,她真是服了表哥,连这种石头都能被他拣到。 “皎皎,你不知道,我捡到这块石头的时候,有多想你给我做的红烧肉。”袁敞感慨的说。 “……”我给你做过红烧肉吗?陆希挑眉,她怎么记得自己这辈子貌似就亲手煮过盐水鸡蛋呢? “那时候我还在腹泻呢。”袁敞继续道。 “腹泻?”陆希吃了一惊,“表哥,你没事吧?”这会腹泻可不比后世,弄不好就可能就是痢疾,那是要人命的! “现在没事了,就是吃了茱萸的缘故。”袁敞干笑。 陆希松了一口气,“难怪一下子瘦这么多,表哥在家多住几天吧,我给你都补回来。” “好!”袁敞听了精神大振,像是变戏法的手上突然变出一个木匣,里面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头,“你看这些,都是我一路上捡回来的。” “咦?这是——”陆希从木匣中,捡起一块有她拳头大 小的石头,那石头外面是不起眼的石头,里面却带了一抹清透的绿意。 “这是云南郡那儿特有的一种玉石,我瞧着没和田玉那好,可颜色挺不错的,红绿黄紫的都有,我想你应该喜欢,就让人找了几块颜色漂亮些的,这块是没开采出来的。”袁敞说。 “是这翡翠吧?”陆希说。 “好像那儿的人是这么称呼的,皎皎你见过这种石头?”袁敞问。 “我不是有一对绿玉盏吗?就是用这石头做的。”陆希说,这时候翡翠还远远没后世那么值钱呢,能让人看得上,也就是翡翠中的珍品而已。她打开袁敞递来的锡茶罐,倒出了一点看了看,抬头对袁敞说:“表哥,这茶叶就是你这次带回的那颗茶树上摘下来的吗?” “是的。怎么样,这味道挺不错吧?”袁敞颇为得意的说,“这株茶树,还是我让当地人领路,翻了大半天的山,才找到的。” “是很不错。”陆希偏头对春暄吩咐了几句后,笑着对袁敞说,“今天我们就用我那对绿玉盏喝茶吧。” “行!我也好久没喝清茶了。”袁敞欣然附和。 “表哥,这些都是你画的稿子?”随着袁敞拿出来的小玩意,越来越有趣,陆希也来了兴致,的同袁敞一起翻着他让人抬进来大木箱,里面可有不少好玩的东西,能让袁少君看得上的眼,基本都是既有特色,又极为精致的小玩意。 “是,这些是我乘船时看到的江边景色,这些是登山时画下的。”袁敞又翻了几张,“这些是我在云南郡那些寨子里,画的外族风情,你看他们住的都是用竹子搭成的房子。还有这是那寨子里年纪最长的老者,已经过百岁了,我当时看到的时候,他正愁自己最小孙子的聘礼,我给他一套我没穿过的新衣服,他就答应,可以让我随便画他多久……”袁敞纸上的老者,须发垂地,悠然的靠在门框上,眼角下垂,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显示出了岁月对他的磨砺。 “这个不错啊,阿兄可以照着雕个老寿星呢。”陆希赞道。 “我就是这么想的。”袁敞说。 “还有这山水图,若是好好整理下,说不定能画卷云南山水风情呢。”陆希说。 “对!”兄妹两人说的兴致勃勃,丝毫不觉门外有一人面无表情的望着两人已经许久了。 春暄轻咳了一声,小声提醒陆希道:“姑娘,高少君来了。” 陆希抬头,就见高严一动不动的站在 门口,“阿兄,你站着作什么?快进来,表哥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呢。” 高严听到陆希的声音,下意识的脸上就露出一个笑容,“好。”等入内后,突然发现皎皎只叫了他一声,就低头去翻袁敞那堆破烂货了,不由握了握拳头。 “仲翼。”袁敞随意的朝他拱了拱手,低头苦着脸对陆希说:“皎皎,我饿了。” “那就先进午食吧。”陆希说,她又对高严说,“阿兄,你今天也留下吧,今天我让庖厨做了五味珍。”五味珍算是时下的一道名菜,用豕上最嫩的那段肉,分成五份,采用五种不同的烹饪方式烹煮而成,同时佐以五种不同的鲜果、五种不同的蘸酱供人食用,是高严比较喜欢的一道菜。 “好。”高严听陆希给他做了五味珍,心头郁气一扫而空。 袁敞不服气道:“皎皎,我想吃菊花蟹斗。” “你不是拉肚子吗?怎么还吃那么凉性的东西?”陆希一口否决,“再说午食这会庖厨都快做好了,蟹斗光是打那蛋清,就要花上半个时辰呢,你等得及?”这也是陆希不怎么常做菊花蟹斗的主要原因,这里又没有打蛋机,打蛋清要人实打实的打上半个时辰左右,不是虐待人吗? 陆希的话,让袁敞难免有几分丧气,高严心中大爽,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得意,袁敞起初冷眼瞅着他得意的笑容,突然他对着高严微微笑了,高严挑眉,就见烹茶的丫鬟,奉上了茶水,两盏一看就知道是成对的绿玉盏,还有一盏却是高严常用的茶盏。 袁敞拿起那绿玉盏,放在掌心赏玩了一会,“皎皎,这云南的玉石称不上极品,也算上品了。” “这是因为这绿玉盏用料还不算最通透的,还有更通透如琉璃的,那种玉石若是能做成一个玉佩,就算比不上极品羊脂玉,也挺不错的。”陆希说,她轻啜了一口那茶水,“这茶叶倒是清香。” “可惜还是被我炒过头了。”袁敞放下茶盏惋惜道。 “表哥又不是炒茶匠人,我看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陆希安慰完袁敞,又对高严说,“阿兄,这茶叶是表哥特地从云南带回来的,你尝尝。” 高严也不品茶,“皎皎,我刚去拜见先生的时候,先生说,你若是有空,就去他那儿一趟。” “哦,是吗?”陆希起身道,“那表哥、阿兄你们稍候。” 两人对她颔首微笑,等陆希出去后,袁敞含笑问高严,“仲翼什么时候回建康的?恭喜你蓟 州大捷。” “你在益州也能知道蓟州的事?”高严不冷不热道,“我听说益州地动了,你没事吧?” “我在益州,又不是在什么穷乡僻壤,自然知晓。”袁敞含笑道,“再说地动在蜀郡,我是云南郡,相隔颇远,自然不会有事。倒是战场刀剑无情,你可要多注意了!”这会袁敞坐姿端庄,脸上的笑容矜持温雅,完全一派世家公子风范,他见高严扫过茶案上那对绿玉盏,他含笑举起一只道,“我从云南郡带了些茶叶回来,皎皎说味道清香,就让人用这对绿玉盏泡茶了。” 要说袁敞和高严的仇恨,那是从小积累的,袁敞从小长相讨喜、嘴巴甜,又身世堪怜,可以说没有长辈是不喜欢他的,可自从高严这臭小子来以后,长辈的爱怜分走一半不说,连表妹的注意力都全放在他身上了。 最过分的是,表妹自从认识高严后,她所想出的各种好吃的食物,第一个试吃的人选,就从自己变成了高严!高严根本就是一头吃猪食都能吃的津津有味的蠢牛!懂什么叫欣赏美食!今天还给他做什么五味珍!皎皎太偏心了!袁敞新仇旧恨爆发,慢吞吞放下茶盏的道:“仲翼不爱喝茶吧?难怪皎皎给你用的茶具从来不换,刚才我们还说那老寿星长寿的秘诀是多喝茶呢。” 高严虽师从陆琉,可陆琉最得意的琴棋书画,除了棋外,余下只学了皮毛,一向被陆琉称之为“朽木”,更别说其他时下文人喜爱的如茶道、园艺之类的雅戏了。碍于已经收了这块“朽木”,只能按着他的性情,让他学经史兵法等,这方面高严倒是颇有天分,一点就通,好歹让陆琉有了些安慰。 但高严这种情况,从小没少被人鄙视,陆琉的门生中,不少嫉妒他是亲传弟子的,都说不愧是兵家子,就算拜了名士,也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巴。旁人议论高严不在乎,可陆希偏爱书画,而这方面他压根没什么天赋,也完全无法理解就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哪里值得两人兴致勃勃的谈论这么久?袁敞这话完全是往高严痛处在戳。 听了袁敞的话,高严也没动怒,反而和声对房里的丫鬟吩咐道:“你们收拾了东西都下去吧。” 这小子想干什么?袁敞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但碍于面子,也不好让丫鬟留下,等丫鬟们退下后,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戒备的瞪着高严,“你想干什么?” 高严也缓缓的站了起来,冷冷的注视他,慢吞吞的卷起衣袖,吐出了两个字:“揍你!”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外出,回来才开始更新的,发的有些晚了,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么么么 高严:“我听说益州地动了,你没事吧?”丫的,怎么不震死你! 袁敞:“战场刀剑无情,你可要多注意了!”丫的,怎么没人给你放冷箭? 其实高严和袁敞的仇恨,就是从一块红烧肉开始的…… ☆42、岔气 “赏花宴?”陆希惊讶的望着手中的请柬,“赵王妃让我去参加初七赵王府举办的赏花宴?” 陆琉让陆希过来,就是因为宫中递了请柬给陆希,邀请她参加初七在皇家行宫举办的赏花宴,赵王妃给陆希、陆言和候莹三人都发了请柬,陆希这份就直接送到陆琉这里了,“皎皎都到了参加赏花宴的年纪了。”陆琉感慨。 像这种广派请柬给建康诸多贵女的赏花宴,还有一个别称就是相亲宴,应邀的基本都是开始准备论及婚嫁的小贵女。陆希过了年就满十三了,年纪正好,已经可以开始挑着夫婿了。但陆希无意婚嫁,袁夫人去世后,陆家也没什么女性长辈来关心她的婚事,而宫里的那几位,因各种缘故,也没想到给陆希找夫婿。 陆希望着这请柬,眉头一皱,如果可以她还真不想去,赵王目前并无可以论及婚嫁的女儿,赵王妃的个性和赵王截然相反,她行事低调、深居简出,别说是举办这种大型的宴会了,就是小型的家宴,赵王妃都很少举办,怎么会突然想到初七举办赏花宴呢?想来定是皇家的示意,应该是给乐平、阳平见一次未婚夫的机会吧?陆希想起,陛下说起婚事时,两位公主那如丧考妣的表情,说不定两人还不想参加这次赏花宴呢。 “皎皎去玩玩也好。”陆琉倒是比女儿兴致更高,“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因陆希尴尬的身份,陆家就有意将陆希从小半藏了起来,陆希平时活动的范围,基本就是皇宫、齐国公府和吴郡陆家老宅,很多和陆家有亲的贵夫人都没怎么见过陆希。她同谢灵媛、王穆清、顾秋华等人的聚会,也大部分在宫中。认真算来,陆希除了姐妹之外,唯一交往比较频繁的闺蜜顾秋华,还因为两家是邻居。 “嗯。”陆希不在意的将请柬收好,这种赏花宴上能交出什么好朋友来?“耶耶,表哥饿了,我们先进午食吧。” “也好,反正时辰也不早了。”陆琉让人把裱褙了一半的字放在阴凉处阴干。 “我让人把阿劫抱来。”陆希说,陆纳今天外出了,他难得回京,过几天上就又要外派了,这会正忙着和朋友聚会呢。 “阿劫还乖吗?”陆琉问。 “乖,都没见他哭过。”提起阿劫,陆希脸上满是笑意,“还很聪明,我昨天教他认了两个数字,他今天都记住了。” “你也别太辛苦了,等你阿姑回来了,让她带吧。”陆琉说。 “这么多丫鬟婆子伺候着,我有什么辛苦的,阿姑又 不喜欢孩子,还是别折腾她了。”陆希笑着说,提起陆止,陆希又问道,“耶耶,阿姑这几天都不准备回家吗?”陆止昨天倒是入宫了,但入宫后就一直和豫章长公主在一起,陆希也没机会和她说上话。昨天元旦她行完祭礼后,见郑启来了,估计家里没其他什么事了,同陆希说了一声,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就说过几天再回来。 “我怎么知道她的打算!”说起阿姊陆琉就头疼。她自己偷懒溜了不说,还把郑善给带走了。还有那刘老头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跑上门指着他鼻子就让他把郑善交出来,就冲着刘毅的态度,莫说陆琉是真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他也懒得应付那糙人,直接让卫队把他撵出去。刘毅被陆琉的举动气得暴跳如雷,若不是还顾及这里是建康,不是蓟州,他都能带兵把陆家围了! 陆希见耶耶满脸郁闷,不由暗笑,“我想阿姑她们应该马上就回来的。”陆希回家前,曾听太皇太后嘱咐豫章阿姑要回刘家一趟,阿姑是一口答应的。陆希吩咐下人们去叫高少君、袁少君去饭厅,又庖厨多做几个新鲜的素食,这两人都应该多吃点素。 等奶娘把阿劫抱来后,陆希就把阿劫抱在怀里,阿劫有三岁了,小身子抱在手里沉甸甸的,陆希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阿劫对陆希已经很熟悉了,胖小子刚刚睡醒,依恋的偎依陆希怀中,小胖手不住的揉着眼睛,憨态可掬的模样,让陆希喜欢的连亲了好几下。 陆琉望着女儿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家务,还不时的和怀中阿劫亲昵的说上几句话,一时有些晃神,“皎皎很喜欢阿劫?” “耶耶你说什么?”陆希正在和仆妇说话,没听清楚父亲的话。 “我说你很喜欢阿劫?”陆琉重复了一遍。 “耶耶不是说,阿劫以后就是我们家了吗?”陆希说,“我当然喜欢。” 陆琉注意到女儿注视阿劫的目光,完全不是少女对孩子的喜爱,而是一种近乎慈爱的目光,他心中微惊,突然想起在阿劫来之前,女儿似乎对自己说过,她会把阿劫当亲生孩子一样照顾的。当时陆琉心里还好笑,这丫头自己才几岁,就想着养孩子了?现在看来,难道皎皎真不准备不嫁人,把阿劫当儿子养? “表哥,你怎么了?”陆希和陆琉在去饭厅的路上,正巧遇上了高严和袁敞,高严双手后负,意态闲然的踱步走于前方,他身后袁敞却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摆摆的往前方挪动,陆希担忧的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 陆琉看到袁敞这样子,也关切的问:“阿敞,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袁敞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他一笑,就抽疼了身上的肌肉,疼得他脸色一变,笑容也歪了,变得有些恶狠狠了。 陆琉见状,让僮儿扶着他入大厅,又派人叫来了疾医,“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表哥你是不是肚子又疼了?”陆希想起袁敞之前说过他腹泻过,还以为他身体又不舒服了。 袁敞闷哼了两声,可怜兮兮的对陆希说:“是啊,我肚子疼。” “那你要不要躺一会?”陆希见袁敞满头大汗,吩咐丫鬟给他擦汗。 “不用。”袁敞话从牙缝中挤出,高严这臭小子,揍人越来疼了!偏这小子狡猾,他刚刚掀起自己衣服看了看,身上别说伤口了,就是红肿都没有,他想告状都没证据!“皎皎,我口渴。”袁敞说完,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望着陆希。 陆希见他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又好笑又好气,拿了一盏茶水喂他喝水,袁敞喝的一脸满足。 高严冷眼旁观着袁敞巴着陆希撒娇,果然他刚刚还是太手下留情了,就该揍晕他才是! 疾医匆匆赶到,给袁敞把了一会脉后说:“不打紧,只是有些岔气而已,休息一会就好了。” “岔气?”陆琉和陆希满头雾水,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岔气呢?陆希目光一扫,发现袁敞恨恨的瞪着高严,而高严居然出乎意料的对袁敞笑了笑,露出一口亮闪闪白牙,难道——陆希黑线,这两个真是够了! “你们把肩舆抬来,先送少君回房休息。”陆希吩咐下人道,这两人天生八字相冲,还是分开的好,省得一顿饭都吃的不安生。 “我没——”袁敞想说自己没事。 “表哥,你坐都坐不稳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我让人把午食送到你房里来。”陆希说。 袁敞迟疑了下,自己现在连动根手指都疼,的确没什么心思进午食了。陆希也不等袁敞考虑好,让人把他抬上了肩舆,又吩咐下人把午食给袁敞送去,让丫鬟们小心伺候着。 陆琉在一旁看了半天,对袁敞这样是谁造成的心知肚明,小孩子之间玩闹,他也不放在心上,可回头见女儿对高严一脸维护,心头又有些不是滋味了,按说阿敞也不比高严这臭小子差,怎么皎皎就看不上他呢?陆琉暗暗叹气,准备再之前抽空找女儿谈谈。陆琉回头打量 起高严,就觉这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面对先生越来越凶狠的目光,高严有些心虚,难道先生生气了?他之前和袁敞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先生也从来没生气过啊。 陆希也以为耶耶是生气高严打袁敞,忙着笑着对陆琉说:“耶耶,我们也先进去吧,你别担心表哥,疾医不是说了嘛,他下午睡上一觉就会没事的。”袁敞和高严从小打架打大,袁敞就没一次赢过,幸好高严下手一向很有分寸,基本上只要袁敞在床上躺个半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以前陆希这么说,陆琉定会顺着女儿的意思,可现在陆琉听女儿语气里满满的尽是偏袒这臭小子,心中越发不爽,“不吃了!”他老人家潇洒摔袖的走了,只剩下傻眼的陆希。 “耶耶!”她长这么大,何时被父亲冷脸对待过?都是高严的错!陆大姑娘这下小性子也上来了,妩媚的桃花眼睁得溜溜圆的恨恨瞪向高严,“都是你!” “是!都是我的错!”高严立刻乖乖的低头认错。 陆希被他良好认错态度一堵,张嘴半天,说了个“你——”后,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都是我不好,皎皎你别生气。”高严小小的走进了陆希一步,正对着陆希那双眼睛,心里胡思乱想,皎皎眼睛真亮,就跟含了一汪清水似地,人家说眸若秋水就是这般的吧? “你干嘛打表哥?”陆希没好气的问。 高严不说话。 陆希见状恨恨道,“好!你们都是大爷,我伺候不起!”说完就要走。 “他说我不懂书画,不知道欣赏画作、品赏茶道。”高严无起伏的声音传来。 陆希闻言,脚下一顿。 “皎皎,我这几天一直在翻之前先生的授课笔记,还临摹了一幅先生的《游春图》,我还找了两个炒茶的匠人,再跟他们学炒茶……” “你学这些有什么用?你根本没那方面天赋。”陆希打断了高严的话。 “皎皎——”高严有些受伤的望着陆希,果然她更喜欢袁敞吗?高严双拳紧握。 “我还不会武呢,表哥也练了这么多年武了,不也是从来没打赢你过?”陆希道,“人都有所长,你去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做什么?家里的那些史书,你不是全看完吗?连家里长辈的那些读史笔记你都看了,表哥可是看到史书就打瞌睡的。要说书画,你字不是也写的不错吗?” “皎皎!” 高严又惊又喜的望着陆希。 “你去跟表哥认个错,我去叫耶耶过来吃饭。”陆希无奈的说。 “好!”高严一口答应,往袁敞房里大步走去,将躺在床上正享受丫鬟喂食的袁敞一把拎了起来,让他坐在了窄小的胡床上,对他说了两个字:“抱歉。” 袁敞被他一抓一放,抖得浑身骨架都要散了,疼得他差点流出男儿泪,等他回神的时候,高严已经离开了,“高严,你等着!”袁敞一字字的切齿说道,“我一定报仇!” 等高严回饭厅的时候,陆琉也回来了,一脸没事状的和陆希谈笑风生,高严松了一口气,他别的不怕,就怕陆希生气了不理自己。 陆琉见到高严冷哼一声,“本事长进了!” “是先生教的好。”高严低头说道。 “我可没那本事能把人打岔气。”陆琉冷声道。 高严一声不吭的任陆琉教训,陆希这会也不敢替高严说话了,一顿饭吃完,陆琉就领着高严去了书房,看架势似乎准备好好教训她一顿,陆希同情的望了高严一眼,转身准备去安慰下表哥受伤的心灵。 “姑娘,卞娘子她跪了一个时辰了。”春暄走到了陆希面前说道,姑娘昨天去司家传话,让司大娘子过来陪她说说话,可昨天晚上司大娘子身体还是好好的,今天早上司家就让卞娘子来回复姑娘,说司大娘子身体不适,来了不了了!春暄听完,就变了脸色,要亲自去司家接司大娘子,但被大娘子拦住了,只对她说,让卞娘子跪满一个时辰后,让她回去。 “让她回去吧。”陆希淡淡道。 “唯。”春暄应声退下。 卞氏跪了一个时辰,还是由两个丫鬟扶着才勉强站了起来,两条腿抖得跟筛子似地,见春暄来了,勉强撑出一个笑容,“春暄,大娘子要召见我了吗?”卞氏竭力勉强,可脸上还是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愤恨。 “县主让卞娘子回去。”春暄只当没看到卞氏的表情。 “什么?”卞氏不敢相信,陆大娘子让自己跪了一个时辰后,就这么让自己走了? “来人,送卞娘子回去。”春暄压根懒得和卞氏罗嗦,春暄从小伺候陆希,对陆希性情说不上了如指掌,也有七八分的了解,姑娘今天这举动,分明就是彻底弃了司家。可笑这卞氏还有脸不服气,要她说,这种见利忘义的东西,就该活活打死!姑娘让她在屋里蒲团上跪了一个时辰,已经够心善了,要真让她 在外面青石板上跪上这么久,她现在就站不起来了。司家真是富贵久了,迷了心窍,忘了他们就算如今是大宋的官吏,也是姑娘的属官,向来只有姑娘做主的份,没有他们来替做主姑娘的份。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严,你太可耻了,知道什么叫威武不能屈吗?你居然去跟情敌道歉了! 高严:我赢了才会去道歉。 最近手指有点疼啊,难道是打字打多了? ☆43、父女谈心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愤怒之极的声音,夹杂着器皿落地的声音,常山长公主院落内,侍从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的站于廊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众人目光无不同情的落在宫里刚送来的五名宫娥身上。大冬天的,这五人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青石地上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怎么了?”陆言和候莹两人是来找母亲进午食的,却不想还没进院门口,就听到母亲在大发雷霆,陆言眉头微皱了下问道。 “二娘子,这五名宫娥是皇后娘娘今早让人送来的,皇后娘娘说蜀地山高路远,郎君单独上任,下人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就特地挑了这五人在路上伺候郎君,这五人中还有两人略懂些医术。”下人们见陆言和候莹来了,松了一口气,连忙说出了常山生气的原因。 陆言扫了一眼地上的五人,年纪都在十五六岁左右,花容月貌自是不必说,最难得的是各个气质温文端庄,就算跪了许久,脸色发白了,身体也在发颤,可依然咬牙硬挺着,脸上也并无愤恨之意,陆言眉头微微松开,同候莹一起入阿母的寝阁。 屋里常山穿着单衣,气咻咻的坐在软榻上,屋内一片狼藉,侍从们跪了一地。 “阿母,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候莹提裙避开了地上的残片,轻盈的走到常山身边。 常山见到女儿来了,神色略缓,可一听候莹的问话,她怒气又起,“还不是你那舅母,居然给你父亲送了五个狐狸精来!她有那个闲心,怎么也不给阿兄挑几个妃子!” 候莹和陆言对视一眼,两人可不认为舅母会平白无故的赐下五个宫女,定是皇帝阿舅的授意。常山何尝不知,这件事和高皇后没关系,定是阿兄的意思,可她不敢怪阿兄,只能怨到高丽华身上了。 “阿母,你别生气了,舅母说的也没错,益州山高路远,父亲身体本来就不好,下人的照顾难免有不精心的地方,让他单身去上任,您就放心?我瞧这五人也不像狐媚子,听说还有两个是医女,让她们伺候父亲,你也不用担心了。”陆言坐在了常山另一边道。 听女儿这么一说,常山神情微动,阿澈身体不好,的确需要人精心伺候,“可是——”常山还是心有不甘,一想到这些人就是来和自己抢陆琉的,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阿母若是不喜欢,等陆世父回建康后,把这些人打发走就是了,就是几个下人,您还犯得着和她们怄气嘛。”候莹轻声劝慰着常山,她和陆言一直不理解,阿母怎么老 是和那些侍妾怄气?不过就是几个玩物,有兴致了招她们过来逗个趣、打发些时间,不耐烦了撵走就是,哪里值得她一次次的发怒。 驸马中陆世父从品貌才华,都属于无可挑剔的,这么多年正经的侍妾,也就大郎生母一人而已,余下的那些女人基本都是皇帝赐下的,在家养个几年,等年纪差不多了,就放她们出去了。这样的驸马,阿母还有什么不开心的?旁的驸马哪个不是姬妾成群的? “阿母,父亲十五就要走了,他的行李您备好了吗?”陆言问。 “有陆希在,还有我插手的余地不成?”常山冷嘲道,“我去不是添乱吗?” “您什么都不管,阿姊若是还不管,那父亲就真只能空身去益州了!”陆言没好气的说。 “你这孩子,怎么和我说话的!”常山杏目圆瞪的怒视女儿。 “我对您说的都是真心话!”陆言懊恼的望着常山,心里万般苦恼,阿母怎么就整天放着正事不干,专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您才是陆家的夫人,给父亲打点行装的事,不应该是您做的吗?” “这些都要我费心,还要下人做什么!”常山不以为然的说。 候莹和陆言无言以对,候莹拉了下还想说话的陆言,对常山笑道:“阿母,我们先进午食吧。” “好。”常山点点头,又想起这几天陆琉难得一直在家,却还是整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你父亲在想什么?收的弟子不是鬼子就是全家死绝的,他也不嫌晦气!”常山恨恨道。身为陆家的夫人,高严和袁敞登门,理应拜见师母。但常山一向不许两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觉得这两人晦气,所陆琉留两人用饭时,也没让常山一起来,陆言和候莹也就陪着常山一起用膳了。 “……”这下连候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自己亲爹也死了,同样属于阿母认为晦气的范畴。 陆言和候莹陪常山进完午膳后借口要午睡,先回房了,阿母这些天脾气不好,还是避着点好。两人刚出门,就遇上陆希的派来了丫鬟,说是陆希请两人过去商量赏花宴的事。 “阿姊。”陆言掀帘进来的时候,正好见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站在帘外回话,陆希书案前摆这几本账册,她身后整理出了一大片空地,上面铺了几层厚厚的地衣,阿劫正坐在地衣上,专心致志的玩着燕几板。陆言撇嘴,“阿姊,你怎么让他在这里?你不嫌烦吗?”陆言到底年纪还小,缺乏耐性,最不耐烦就是哄孩子。她见陆 希书案前,整齐摆放好、端正写着“陆”字的账册,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陆家自袁夫人去世后,名义上陆家的管家权由陆府大管事长伯在管理,可实际上陆家的管家权在陆希手中,目前陆府的管事都是袁夫人一手带出来的,袁氏从陆希八岁开始,就开始教陆希如果管家,等到了陆希十岁、袁氏病重之时,陆希基本上已经掌管了整个陆府。不过让陆言比较奇怪的是,同样掌家,陆希似乎比祖母轻松许多,祖母去世后,她就这么丢下一大家子去山里待了一年,陆家也没因为少了主事的人而乱了,难道是因为她平时就不出面的缘故吗? “阿劫很乖,一点都不烦。”陆希笑着说,让下人撤下账册,那男子屈身回避,丫鬟捧来热水,伺候陆希净手。 陆希看阿劫玩的专注,吩咐丫鬟不要去打扰她后,起身引陆言、候莹去用花罩隔开的茶室,等丫鬟上了茶后,才对两人道,“建康行宫离我们的汤泉别庄不远,从城里骑马过去,都要两个时辰,如果我们当日来回,时辰安排的太紧,也太累了。我想耶耶十五就要去益州了,我们也好久没去别庄泡汤泉了,不如大家初六下午一起去别庄,初七我们三个去参加赏花宴,然后初八陪耶耶、母亲玩一天,等初九回来如何?” “好啊。”陆言欢喜的说,“的确是好久没去一家子一起去别庄了,这次多待几天也行啊。” “我就这么提议,到时候想玩几天,就住几天好了。”陆希说。 “好!”陆希的话,让陆言和候莹都有些兴奋。 “阿姊,父亲的行李你备好了吗?”陆言问。 “差不多了,就是还少些药材,我已经让人去收了。”陆希说。 “舅母今天赐了五个宫娥下来,其中有两人还是医女,说是给父亲去益州准备的。”陆言说,“一会我派人把她们送来。”陆言在陪常山进完午膳后,就把这五人带走了,也没问阿母的意思。这五人都是阿舅赐下来的,阿舅本来这几天对阿母就没好脸色,如果知道阿母还有意折腾他赐下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陆言觉得还是早点把人送到陆希这儿来。 “好。”皇帝居然又赐小妾给耶耶了?寻常大舅哥不该最讨厌妹夫纳妾嘛?怎么这个皇帝在这方面就这么开明呢?赐小妾这种事,不应该是恶婆婆做的事吗?说来她去世的大母都没给耶耶塞过小妾呢。 三人说了一会话,陆言和候莹见珠帘外几个管事仆妇一直没离去,知道陆希定是还有事 ,也不打扰她,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希等两人走后,又去了书房,“啊呜——阿娘——”阿劫口齿不清的跑到了陆希身边,抓着陆希的衣摆,小胖手显摆的指着已经摆出一个完整图形的燕几板。 “阿劫真聪明。”陆希听到阿劫叫自己阿娘一怔,片刻后她笑着将阿劫搂在了怀里,爱怜的亲了亲他额头。 “咯咯——阿娘——”阿劫这次叫的顺溜多了,陆希爱怜的摸着他的细柔的发丝,将他搂在了怀里,听着外院管事的回话。 陆琉看着这一幕,面露异色。 陆希听到声响,抬头见是父亲,就笑着对陆琉说,“耶耶,阿劫刚刚叫我阿娘了。” “胡闹!”陆琉摇头,“你是他阿姑。” “这有什么,反正私底下叫几声,等阿劫会说话了,就知道叫我阿姑了,对不对阿劫?”陆希用鼻尖去磨蹭阿劫的鼻尖,引得阿劫咯咯的傻笑。陆希前世就没结婚,为此陆希一直有些遗憾,因为她很喜欢小孩子,总想要个孩子。这辈子她打定了主意不结婚,耶耶又对自己说过,等阿劫再大一点,就把阿劫过继到她早夭的大哥名下,她就真把阿劫当儿子在养了。 陆琉和前妻萧令仪除了陆希外,还曾有过一个儿子,只可惜出生不满三个月,就因一场风寒而夭折了,萧令仪的身体也在长子夭折后越来越虚弱,后来前梁被郑裕篡位,萧氏嫡系几乎灭绝,萧令仪忧伤过度下,原本就不好的身体愈发雪上加霜,生下陆希不久后就去世了。陆琉的长子也因夭折时,年纪实在太小,没入序齿,所以在陆大郎出生后,大家都叫他大郎,而不是二郎。 “皎皎——”陆琉迟疑的叫着女儿,他可以对郑启满不在乎的说,女儿若是没看上的人,一辈子不嫁人也行。可不代表他希望女儿一辈子不嫁人,他太清楚女儿的个性了,皎皎不是阿姊,阿姊就算不嫁人,身边也不会少人陪伴,可皎皎——她不嫁人,就是真一个人孤单过一辈子。陆琉早年丧妻,尝够了失去伴侣后孤单一人的滋味,怎么忍心让女儿沦落到和他一样的地步。 “皎皎,你——愿意嫁给阿敞吗?”陆琉问。 陆希眉头微蹙,“耶耶,表哥就是表哥。”自从陆希知道自己家族曾有不少终身未嫁的女性后,她就再没想过嫁人,高严——他只是一个意外,陆希不否认,她之前的确被高严打动了,也真心想过要嫁给她,不然她怎么可能这么帮高严?就如陆希对袁敞再好,也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绝对不做任何会引起人误会的举动。 只是后来大母临终前那些话以及阿劫的出生,让陆希犹豫了。可即便不嫁高严,陆希也从来没想过要嫁给表哥。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如果情况不允许她选择,她自然认命的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嫁人,可现在耶耶并没有逼自己,也没有一定要她嫁人,她就不想违心嫁给表哥,而表哥同样也值得娶一个和他琴瑟和鸣,能恩爱到老的妻子。 “你大母对你说的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从陆琉本心来说,他也希望女儿能嫁给阿敞,但要是皎皎真喜欢高严,他也不会反对。当初阿母临终前,也只是担心皎皎而已,并没有让皎皎一定不能嫁给高严,可这丫头偏偏钻了死胡同,竟想孤身一辈子了。 “可是——”陆希有些迟疑,大母说的没错,高家情况太复杂了。高皇后无子,若高家弱势、元家强势也就罢了,可高后娘家又如此强盛,以高家高威和高皇后行事心性来看,高家将来势必卷入皇嗣之争。官场上,只要牵扯到皇位,无论再显赫的家族,都有可能一夕之间完全覆灭,大母的忧虑不无道理,陆家已经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而袁夫人希望孙女嫁给袁敞,也是为孙女好。陆希身份尴尬,地位高一点,不一定肯娶她,毕竟她是前朝帝裔,于仕途无多大助益。若是下嫁,袁夫人又怕委屈了心爱的孙女。袁家虽然被郑家灭了,可袁敞这辈子是不会踏入官场的,以袁家和陆家的财力,足以让两人无忧无虑的过一生。 “那是你祖母多虑了,陆家将来如何,也不是你一个小娘子的婚事能影响的。要照她这么想,当初子定还娶了阿静呢!可后来呢?皎皎,将来会如何,你不走到那时候,永远不会知道。”陆琉脸上虽带着笑意,可眼底有着深深的痛楚,“你大哥出生后,我和你娘不知道有多开心,可谁知道就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让他走了呢?旁人都说你大堂伯是会让陆家有十世八公变成十世九公的人,可谁知道他才四十就去了呢?当年我还以为会和你阿娘过一辈子,最后两人都成为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媪呢。”陆琉深深叹息,“人生本就苦短,何必强迫自己做不开心的事呢?” “耶耶!”陆希听得眼眶都红了,她哽咽道:“您别说了。” “皎皎,耶耶没别的希望,就希望你能幸福。”陆琉轻轻的抚摸着女儿的发丝柔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陆琉搞定了,高严接下来就要看你怎么搞定陆希了。 高严, 为什么你老对皎皎卖萌? 高严:什么叫卖萌? ……就是你老是装成很委屈的样子! 高严:烈女怕缠郎。 ☆44、龙凤胎(上) 陆琉和陆希谈心,下人们都远远的退开了,陆琉见自己把女儿给惹哭了,不由有些束手无措,他四处望了望,也没找到热水,就从袖中取出绢帕,小心的给女儿拭泪,安慰女儿道,“好了,别哭了,都成小哭猫了。” 陆希闻言“扑哧”一笑,明眸波光盈盈,长如蝶翼般的睫毛上还坠着泪珠,双颊却已经漾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皎皎真得长大了,陆琉望着女儿微微失神,若是阿仪在该有多好?她一定会很开心的给皎皎准备嫁妆,肯定还会让自己派人把女婿从小到大做的每一件的事都打听清楚…… “耶耶?” 陆希的话,让陆琉回神,“你刚说什么?” “我说,不如趁着我们要去参加赏花宴的机会,全家一起去汤泉别庄玩几天如何?耶耶也好久没出去散心了。”陆希说。 陆琉想了想,“好。”他也的确很久没陪女儿出去玩了,他十五号就要离京,下次回建康,很有可能就是三年后了,皎皎今年也十三了,三年后就是十六岁……在家也待不了几年了,陆琉想起女儿就要离开自己,心中万般不舍,同时对高严也越看越不顺眼。 陆希全家一起出游的提议,居然也让常山兴致颇高的一口答应,甚至还提出要可以早点去、晚点回。陆琉和常山两人都不是喜欢应酬的人,可陆家自从圣上元旦夜宿陆府后,前来拜访的官员贵妇络绎不绝,大部分是可以回绝的,可还是少数以陆琉的清高、常山的跋扈,都不能轻易拒绝的。常山这几天刚被皇帝训斥了一顿,她现在看谁,都觉得那人在嘲笑自己,对访客烦不胜烦,故陆希一提出要去汤泉别庄,她就忙让人收拾行礼,准备在别庄住到初十过后再回来。再说去了别庄,陆琉也忙不了其他事,就能多花点时间陪着自己了。 袁敞知道常山并不见待自己,在陆家心满意足的吃了几顿,就收拾了包袱去他嫡亲舅父王珏家中。陆纳抽不出空来,没跟着一起去,见阿劫被陆希照顾的粉白圆润,人也活泼了许多,心里也不知道是欢喜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不过至少他是放心让陆希照顾自己小儿了。 因常山的催促,陆家匆匆打点了行装,初五就出发了,常山一早先入宫,去交自己这些天好容易憋出来的检讨,陆琉带着女儿先去别庄,可临行前却不请自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你来做什么?”陆琉阴沉着俊脸,冷冷的问着来人。 “哈哈——阿弟,前几天是为兄多有得罪,阿弟大人又大量,别 和为兄这个粗人计较。”来人扬着蒲扇般的大手,用力的拍着陆琉的肩膀,声音洪亮的似要把人的耳朵都振聋了。 陆琉眉头微皱,“刘将军,我之前就说了,我也不知道阿善姐在哪里,你来找我也没用。”来人正是豫章长公主郑善的夫婿刘毅。 刘毅比豫章年长五岁,今年四十有六,此人常年驻守蓟州,一张脸黑的可以和焦炭媲美,不过有个好处是,此人二十岁的时候看起来像四十岁,如今快五十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双目炯然有神,神采奕奕。 刘毅笑着说:“阿弟何苦和我如此见外呢?我年长阿弟几岁,阿弟若是不介意叫我一声阿兄就是。” “哼!他也太不要脸了,还让阿父叫他阿兄,他那张脸看上去当我们祖翁都够了!”陆言坐在车里轻哼道。 陆希和候莹两人肩膀微颤,同时低下了头,陆希算着耶耶今年三十三,刘毅今年多少?四十五,还是四十六?如果勤快点,的确能生个和耶耶一样大的儿子。 陆琉不置可否,“不知刘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刘毅干笑了两声,铜铃似地大眼骨碌骨碌的转了转,“阿弟可是要去汤泉别庄?” “正是。”陆琉颔首,这不是秘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太好了!我早就听说陆家汤泉别庄景色优美,一直想去见识一番,阿弟这次带为兄一起去吧。”刘毅豪爽的笑道,他手一挥,大吼道,“儿郎们,快来帮陆大人提行李!” “是!”轰天的应答声,原本清静的朱雀大街,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群劲装青年,一个个看上去英姿勃发,身手矫健灵敏的几个飞跃,就冲到陆家家仆面前,伸手就要提陆家的行李。 陆家本身以军功起家,陆家训练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见那群兵丁来势汹汹,忙摆出防御的姿势,虎视眈眈的瞪着这群人。 陆琉望着这一幕,只觉额上青筋直跳,“刘毅,你想干什么!”陆琉也顾不上给什么同僚面子,直接喝道。 “哈哈——阿弟怎么对阿兄这么见外呢!”刘毅大手一伸,直接揽住了陆琉的肩膀,亲昵的说,“我不是说了吧,我想和你一起去你们家别庄嘛,来来来,干嘛板着脸,为兄今天带你去骑马……”刘毅半拉半扯的要把陆琉拉上了马车。陆琉自矜身份,不愿在下人面前同刘毅拉扯,只能忍着气,甩袖上了自己的马车,刘毅也不顾陆琉的冷脸,一起跟着陆琉上了马车。 陆希、陆言和候莹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 “好无耻……”陆言半晌呐呐的说。 “嘿嘿……漂亮妹妹,你这就说错话了,这怎么叫无耻呢?这叫能屈能伸!”笑嘻嘻的声音响起,陆言手中撩起了一小半的车帘,还没放下,就正对上一双黑亮狭长的眯眯眼,三人先是一惊,看清来人是一个年约十岁左右的男童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陆言毫不客气的呵斥来人。 那男童穿着普通的粗绸衣衫,整个人只有牙齿是白的,原本就不大的眼睛,一笑下更是只眯成了一条细缝,他对三人笑道:“哇!一车子大小美人啊!”他目光落在候莹和陆希身上时候,撇了撇嘴,“美人是美人,就是年纪大了,不适合小爷!”他扭头对陆言道:“漂亮妹妹,小爷姓刘,单名铁,你长得真漂亮,以后做小爷媳妇如何?” “你——”陆言张口结舌,她从小被崔太后和皇帝娇养长大,面见她的人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说话柔声细语的,何曾见过如此无礼之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有什么反映了? 候莹被男童一句话“年纪大了”,气红了脸,就算正值妙龄的温柔少女,也会介意别人说她年纪大的!“哪里来的顽童!还不给我撵出去!”候莹怒斥。 “混蛋!”陆言突然反映过来,自己居然被人调戏了,不禁羞愤交加,随手拿起案格上的茶盏,就朝男童丢去! 这时陆家的下人也反应过来,忙去抓那小男童,偏那男童极是灵活,身体一窜,居然爬上了齐国公府的墙头,还不忘回头对陆言做了一个鬼脸,那刘家的兵丁见那小男童,顿时哈哈大笑,“阿铁,你在干什么?”一人扬声问。 “我找我小媳妇呢!”刘铁坐在墙上得意洋洋的说,“你们看,我小媳妇给我的定情信物呢!”他得意洋洋的扬着手中的茶盏。 “哈哈哈——”刘毅带来的兵丁被刘铁人小鬼大的做派,逗得哄堂大笑。 “你——”陆言气得抬手指着刘铁抖了半天,又听到众人的笑声,小脸由白转红,再也忍不住“哇!”一声,扑到了候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阿姊,他坏!他坏!”陆言小贵女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你们打他!打他!”陆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平、阿安,抓住他!”随着陆希一声令下,两条人影灵巧的窜出,用比刘铁快好几倍的速度,窜上了墙,伸手就要去抓刘铁。 刘铁大惊 失色,翻墙就要逃,可阿平、阿安是高太皇太后送给陆希的两个小内侍,从小跟着宫里的护卫习武,又比刘铁年长了几岁,刘铁一个才十一岁的小男孩,哪里会是两人对手?一会功夫,就被两人一把揪住、扯了下来。陆言和候莹,身边也有这样的护卫,只是两人羞愤之下,早忘了这件事。 刘家的兵丁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一人对着刘铁嘲笑道:“毛还没长齐小鬼,就想找小媳妇?看!这下被人抓住了吧?活该!” 陆琉听到动静,不放心女儿,想回头,却被刘毅拉住,“阿弟,小孩子打架,我们大人插手做什么?放心,我那孙子粗皮肉厚,打不死的!” 你孙子死活关我什么事?我担心的是我女儿!陆琉没好气走出马车,见皎皎的两个小内侍已经把人抓住了,才放松的坐回车内,双手抱胸,“说吧,你想干什么?” 阿平、阿安抓到刘铁后,就把他押到了陆言面前,陆言哭了一场,正趴在奶娘怀里抽噎,任奶娘给她洗脸,见自己的侍从把这黑小子给押来了,心里大爽,小下巴一扬,对着阿平、阿安吩咐道,“给我狠狠掌嘴!” “等等!”陆希连忙阻止,拉着陆言说:“阿妩,这人叫刘铁,不会和刘将军有关吧?” “哼!那又如何?这昆仑奴嘴这么臭,我打了他又如何?”陆言扭着小脑袋不服气的说,她从小是在崔太后怀里、郑启膝上长大的,见过的皇亲贵戚、高官重臣不计其数,刘毅就算是四征将军,也没有入阳城小县主的眼。 “可这样会让豫章阿姑为难的。”陆希说。 “这和阿姑有什么关系?”陆言疑惑的问,候莹也不解的望着陆希。 “刘将军是阿姑的驸马。”陆希为刘毅掬一把同情泪,他也太没存在感了,貌似就没几个人记得他是阿姑的驸马。 “啊——”陆言眨了眨大眼,小脸因一场大哭,露出了粉嫩嫩的红晕,惹得候莹和陆希同时伸出了魔掌,蹂躏妹妹娇嫩的脸颊。 “阿姊!”陆言鼓起来小脸,委屈的望着两个姐姐。 “你们是谁?狗阉奴,还不放开我阿弟!”女孩子娇蛮的声音响起。 陆希闻言脸色一沉,阿平、阿安是曾大母送给她的人,聪明伶俐,平时陆希是当成半个弟弟看的,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就这么直接喊阉奴,“阿平、阿安,把这块黑炭捆到车顶去,我们走!”陆希吩咐道。 “唯。”阿平、阿安手脚利落的 接过仆役递来的绳子,牢牢的先把刘铁整个人捆住,刘铁见这架势,知道陆希是当真了,不由急了,“我说大美人,你可不能这么心狠啊!你们要去汤泉别庄,可要走好几个时辰呢!” 陆希听到“大美人”这三个字,就觉得牙痒痒的,果然小男孩什么的最讨厌了,还是软软嫩嫩的萝莉可爱。 陆言听到姐姐的惩罚,眼睛一亮,直接掀起帘子,指着刘铁冷哼道:“把那张臭嘴给我堵起来!” 刘铁这下真变了脸色,“小美人,你不能这么最毒妇人——唔——”阿安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就直接塞到了刘铁嘴里。 “喂!你们不快放了我阿弟!不然我打你们哦!”一团红红的影子冲到了陆希面前,一手叉腰,一手还握着一根小皮鞭,那小女孩看上去和刘铁差不多大,相貌也和刘铁也七八分的相似,皮肤没刘铁那么黑,可也是健康的古铜色,就是那细目长眉的相貌生在女孩子的脸上,着实有些普通了些。 “咦?他们是龙凤胎吗?”陆希看得稀罕,偏头对候莹说,候莹眼底也浮起笑意,尤其是听到小女孩那句“不然我打你们哦”,让她忍不住莞尔道,“这小娃娃倒是有趣”。 陆言可没有两个姐姐那么好的闲心欣赏龙凤胎,满脸不悦道:“你再吵,我让阿富、阿贵,也把你捆起来!”阿富、阿贵就是陆言的身边两个会武的小内侍。 “你——”小女孩跳了起来。 “阿软!”一声妇人的呵斥声传来。 刘软立刻红了眼眶,转身往发声处跑去,“阿姑!阿姑!她们欺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对龙凤胎的时候,我一开始给两人取名刘硬、刘软,自觉地很对称,可打出来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后来我问小狮子,我给一对龙凤胎取名刘硬、刘软,怎么感觉有点猥琐呢? 小狮子:……不是有点猥琐,是太猥琐了!谁这么可怜? 好吧,刘铁,基于你还属于一个比较重要的男配,我就给你改个不猥琐的名字吧 ☆45、龙凤胎(下) 来人是一名看起来三十不到的贵夫人,见被捆成粽子的刘铁,她嘴角一抽,上前对陆言歉然道:“阳城县主,是我侄儿太淘气了,如果有冒犯您的地方,你多多见谅。” 陆言被崔太后和郑启养的娇气了些,但并不骄横,见一名年长自己这么多岁的贵夫人给自己见礼,她由丫鬟扶着下车后,上前几步回礼后,客气的询问道,“恕言冒昧,敢问夫人是?” 这会陆希和候莹听到声音,也下车了,陆希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刘毅的女儿刘女君,“刘女君。”她轻声在陆言耳边介绍了刘女君。 “安邑县主、候娘子。”刘女君介绍这对龙凤胎还有一直跟在她身侧的少女,“这是家兄次子铁、长女轻、次女软。” 从名义来说,刘女君是她们的表姊,刘女君的哥哥刘郎君是她们的表哥,这对龙凤胎还要喊她们表姑。陆言心里恨不得刘铁这臭小子抽筋扒皮,但看在阿姑的面子上,她忍着气把刘铁给放了,还对他微微笑道:“刘家表侄,适才是我们失礼了,不知是家人。” 刘软已经晕了,她不懂为什么陆希这几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为什么她要叫她们阿姑?而刘铁黑眸滴溜溜的转着望着陆言,对陆言这笑容,他撇嘴道:“小美人,你刚骂人的时候多好看!现在笑的真丑!” 陆言听到刘铁的话,脸上笑容不变,但嘴角抖了抖,陆希对平安富贵吩咐道:“送刘少君下去休息。”她又对刘女君说:“刘女君,时辰不早了,我们要该走了。” 刘女君知道陆希这句话已经是变相送客,但——刘女君苦笑:“安邑县主,请问你们可是去汤泉别庄?” “是。” “可否带我们一起去?”刘女君硬着头皮说,她话音一落,虽然陆氏姐妹神色如常,没露出诧异或者鄙视的表情,但她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到底没有自己老爹脸皮厚,她讪讪解释道,“母亲和清微观主也在汤泉别庄。” 陆希和陆言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两人请刘女君上她们的牛车,而刘轻、刘软和刘铁去了后面的车驾。 陆希、陆言和候莹出行时的犊车,装饰不是太起眼,但车厢里面却出乎意料的大,而且到处都塞满了柔软的垫子,没外人的时候,三姐妹一人找一处舒适的地方,往上一躺,可以睡到别庄去,可刘女君上来后,三人就不能这么失礼了。 陆希和刘女君有几面之缘,见刘女君上车后,脸色有些尴尬,等丫鬟上完茶后,含 笑道:“刘女君,顺阳太夫人身体可安好?”顺阳郡太夫人,是刘毅的母亲,也刘女君的祖母。 “安好,一切安好。”陆希起了一个开头,刘女君也松了一口气,同陆家姐妹聊起来家常,从刘毅母亲的身体聊到刘女君目前的生活,顺便又提起了刘女君的婆母。 大长段的对话下来,陆希、陆言和候莹对刘高两家长辈的家讳丝毫未犯,刘女君不由对三人刮目相看。时人重孝,除了避天家讳外,也注重避家讳,尤其是在正式场合,很多人听人提起家中长辈名讳都会起身避开,若是提起的长者已去世,甚至会失声痛哭。刘女君初入建康时,一言一行,无不小心翼翼,就怕说错一字遭人耻笑,饶是如此她也足足历练了三四年才达算勉强过关。陆家三姐妹语笑嫣然,就没说错一个字,三人同刘女君年纪差了十来岁,可和她谈话也丝毫不见冷场。 刘女君看着这三姐妹,在想想后车跟着的刘轻、刘软,心里越发的忧心,刘毅只有刘女君和刘郎君这么一对嫡出子女。刘女君自己没有女儿,就把刘轻、刘软这对姐妹当成自己亲生女儿看。这对姐妹自出生起就在蓟州长大,刘轻是嫡长女、刘软和刘铁又是少见的龙凤胎,刘毅在蓟州等于土皇帝,可想而知这三人是在如何优越的条件长大,要说这三人欺男霸女、鱼肉乡里还不至于,可那无法无天骄纵脾气也够瞧的! 这次刘毅会把这三人带回来,也是觉得两个孙女年纪也大了,整天在蓟州胡闹,说不定就嫁不出去了。刘女君接了信,知道两个侄女要来了,欣喜不胜,又听说高后要举办赏花宴,就问高后要了两张请柬,有意让两个侄女在大家面前露露脸。可当刘女君真见了两个侄女后,就彻底傻眼了。这两个侄女从小在军营长大,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刘轻精于骑术、刘软精通鞭法,但女孩子该学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刘轻因已经十四岁了,被刘女君的大嫂关在屋子里养了半年,好歹养出了一身还算白嫩的皮肤,性子也比两个弟妹稳重多了,可刘软是一个纯粹的小黑炭。 如果光就这些,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飒爽利落的性子无论在哪里都很受欢迎,两人倒也不怕交不到好朋友。可两人的言行却让刘女君忧心,说好听些叫说话直白,实则就是不动脑子,想什么说什么。偏这两人还一脸不以为然对她说,建康这些贵妇、贵女整天吃饱了没事干,不是聊衣服就是首饰,这种谈话又有何难?刘女君听到这话就无力了,在建康这个说话都要先在舌尖上滚三滚才能出口的地方,刘女君真怕带着两个侄女出去,不出一个 时辰,刘家在蓟州的老底就被两人给透光了……她们真以为聊衣服首饰就这么好聊? 估计刘毅也觉得两个孙女这样子不好带出门,就去找了妻子豫章,想让豫章这几天教导下孙子孙女,他以为豫章能这么喜欢陆家的孩子,一定也会喜欢自己这么可爱的孙子孙女。只可惜他太不了解自己结婚了二十多年的妻子了。郑善这辈子除了肯哄少数几个能入她眼的孩子外,就是自己亲阿弟郑启的那些皇子、皇女她都没耐性应付,更别说刘铁、刘软这种还处在狗都嫌阶段的孩子了,在家勉强待了半天后,不等天黑就怂恿陆止去汤泉别庄泡汤泉了。 刘毅喝完酒回家一看,老婆居然跑了!他气急攻心之下,想都没想,就跑到陆府找陆琉算账,结果被不买账的陆琉给轰了出去,他憋着气打听了好几天,才打听到郑善、陆止这对逍遥过头姐妹在陆家别庄。他倒是想冲进别庄去找老婆,只可惜老婆是长公主,别庄的护卫都是皇家禁军级别的,就算刘毅是四征将军之一,也不敢轻易和皇家护卫队对上。绝对会吃亏的事,他刘毅会干吗?眼看赏花宴越来越近,刘女君急的都满嘴起泡了,突然听说陆琉也要去别庄,刘毅就带着女儿孙子孙女,厚着脸皮硬是巴上了陆家,让陆家人带他进去。 刘女君在陆氏姐妹温言细语下,将这几天的苦水一吐而出,当然她说的都是避重就轻版的,饶是如此,还是听得三人面面相觑。三人明白刘女君会同她们说,是希望她们看在大家都是一家子的份上,能在赏花宴的时候看顾下刘轻、刘软,可她们又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三人从善如流的和刘女君聊起了被刘轻、刘软鄙视的有关衣服首饰的话题了。 刘女君遇上了三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只能暗暗郁闷,她现在只希望母亲能看在自己的面上,不要在赶阿父出去了。刘女君自幼丧母,豫章对刘毅冷漠,可对刘毅的两个嫡子女还是不错的,两人都是她养大的。 陆家的车队,到汤泉别庄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陆止和豫章接到了消息,一早就派人出来候众人了。在汤泉别庄有个好处就是,洗漱不用准备热水了,陆希洗了澡,换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刘家众人也已经洗漱完毕落座了。 刘家龙凤胎也被丫鬟压着,洗刷干净,刘软也穿了一件米色的小深衣,头上梳了两个包包头,乖巧文静的坐着,看起来颇像一个小淑女,刘毅正满脸笑容的坐在冷着脸的豫章旁。 常山虽然慢了大家几个时辰才出发,但她路上走得急,和陆琉、陆希 等人前后相差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等陆希、陆言梳洗完毕,她也到了,看到庄上来了这么多人,倒有些吃惊,“阿兄,你怎么来了?” 常山和刘毅从小认识的,刘毅是郑裕的忘年交,两人都是豪爽无赖的个性,虽然差了一辈,可非常投缘,刘毅年少时也常来郑家找郑裕喝酒,偶尔刘毅会带着年幼的常山上街玩,这是常山为数不多的童年美好回忆之一,所以刘毅的到来,最开心的反而是常山。 “哈哈,我这不是担心我这对孙女嘛!”刘毅抓了抓络腮胡子颇为苦恼的说,“别人家的小娃娃都长得像娘,怎么我的孙子孙女都长得像我呢!”这是刘毅最纠结的地方,他长得丑,可他娶的媳妇、给儿子找的儿媳妇都是美人,怎么这些熊孩子就不会拣好的长呢?不过这话也就刘毅一个可以说,其他谁敢说他孙子孙女丑,他非把人捅死不可! “咦,是龙凤胎吗?”常山见了刘铁、刘软欣喜的问,招手让两人过来,和颜悦色的问两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还一人给他们一样见面礼,刘轻的也没落下。 刘铁、刘软仰头对着常山甜甜笑着叫“大母”,乖巧的模样和下午那调皮刁蛮样完全不同。 刘女君一直坐在豫章,欲言又止的望着豫章,豫章淡声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豫章在这里也有一个别庄,就离这儿不远,她因是和陆止一起来的,也没派人收拾,可刘毅都追到这里来了,她总不能让这么多人都住阿弟的别庄吧。 “今晚就住这里吧。”陆琉说,“阿姊别庄还没收拾好呢。” 常山也点头道:“是啊,阿姊和阿兄今晚就留下吧。” “那就太麻烦阿弟了。”刘毅这下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对刘铁、刘软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扑到了豫章身边,笑眯眯的叫着“大母”,面对这么一对长相相似、笑容甜美的龙凤胎,豫章也冷不下脸,轻轻的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对刘女君道:“今天孩子就跟你住吗?” “是的,母亲。”刘毅的长子、长媳目前都不在建康,这三个孩子都归刘女君来管。 “阿轻今天跟我住一起吧。”豫章说。 “好。”刘女君听豫章肯让刘轻陪她,松一口气,笑盈盈的对豫章说,“母亲,一会我先陪你去休息。” 豫章微微颔首。 有了常山和刘毅的说笑声,大家的气氛就渐渐活络了起来。陆希几个年纪小,吃完了晚膳后,就先回去休息了。 “喂,小美人!”刘铁喊住了陆言。 陆言眉头皱了皱,碍于礼貌只能停步,嘴角往上扬了扬,算是对他笑了,“刘家侄儿,可是有事?” 刘铁站在了陆言面前,比了比,不满的说:“我比你高、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才是?” 陆言白了他一眼,“你爹才是我哥哥!” “阿妩?”候莹站在不远处喊着陆言。 “来了。”陆言扭头应了阿姊一声,对刘铁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这个给你。”刘铁突然抬起陆言的手,一样凉凉的东西往陆言手里一放,转身就跑了。 陆言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 “啊!”几声惊叫声响起,“虫!”侍女们惊叫了起来。 “噤声!”陆言瞪着尖叫连连的侍女,被一条假虫吓成这样,也太没用了! “阿妩,他给你什么?”候莹不放心妹妹,走了过来,听侍女说是虫子,她也吓了一跳,“阿妩快丢了!”伸手就要去抓陆言手里的大青虫,“咦?” “这不是真虫子,是玉雕。”陆言说。 候莹松了一口气,“这孩子还真怪,哪有用玉雕成虫子的,明天你让人还给他吧。” “谁知道。”陆言随手把虫子往侍女怀里一丢,用手帕擦了擦手,“脏死了。”用像真的一样的假虫子吓人,陆言不屑的撇嘴,她五岁就不玩这种小孩子把戏了! 候莹牵起妹妹的手,“我们回去吧。” “嗯。” 陆家人初五到了别庄后,初六在行宫附近有别庄的人家,也陆陆续续先住下。豫章第二天等自己的别院收拾的差不多,就先离开。陆止嫌附近人多,豫章又没空陪自己,也先回道观了。等到了初六晚上,乐平和阳平两位公主,也在赵王妃的陪同下,下榻行宫,等初七赏花宴开宴。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们节日快乐!~(≧▽≦)/~ ☆46、赏花宴 长长的裙摆如绽开的花朵般铺在光滑的地板上,光可鉴人、可照全身的铜镜中显现的少女云鬓华裳、花容姣美不可方物。 “公主今天一定是赏花宴最出挑的美人儿。”给乐平梳妆的女官赞着乐平公主的容貌,接过宫侍们捂热的花钿,缓缓的贴在少女额心,金色梅花型花钿映着乐平微蹙的眉尖,更为她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姿。 女官见乐平愁颜不展,心中暗暗叹气,吩咐下人端来朝食,“公主先进些早膳吧。” 乐平摇了摇头,身体往后一靠,“我吃不下,都撤下去吧。” “公主——”女官正欲再劝,却见乐平突然直起了身体,一直抑郁寡欢的脸上,突然浮起了笑意,女官一怔,就见乐平的贴身宫女阿金走了进来。 “你们都退下吧。”乐平吩咐众人道。 “唯。”众人依言退下,女官倒是有些忧虑,但也不敢违背乐平的意思,她现在只求这位金枝玉叶能安安稳稳的渡过这场赏花宴,不要闹出什么事来,不然惹怒了陛下和皇后,她们这些随公主来的一干女官宫侍,就没活路了。 “怎么样?”乐平等侍从都出去后,焦急的问着阿金。 “公主,这是卢少君让我带给你的。”阿金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犹豫的递给了乐平。 乐平将荷包拆开,里面就掉出了一个五彩的同心结子,乐平怔怔的望着那个结子,眼中隐有泪光盈盈。 阿金心中忐忑,这件事如果让太子和广陵王知道了,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呢!但是不给公主送信,她这会下场就会很惨…… 乐平将荷包中的信件拆开,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直到女官催促,她才让众人进来,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拭去,神色也恢复了平静,不过微红的眼眶和恹恹的神色,显示出她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 建康汤山汤泉行宫,是前汉末帝为爱妃建立的,自建成之后一直就是皇家行宫,经历朝帝皇不断完善,此处行宫甚至比宫殿还要精致华美许多,行宫中借着汤泉之利,皇家的花匠们培养了无数奇花异草,在寒冬腊月中,此处依然开了鲜花,是以高皇后才会在此处举办赏花宴。 建康不少小贵女还是第一次来建康行宫,对此处的秀美景色赞叹不已,一个个的围着鲜花说笑聊天。 “皎皎,乐平公主是不是今天不开心?”高二娘今天一到别宫,就跟在了陆希身后寸步不离,见乐平公主脸上就没露出一个笑 颜,悄悄的在陆希耳边咬耳朵。 “或许是昨天没睡好吧。”陆希笑了笑。 高二娘悄声嘟哝道:“其实我不喜欢她当我大嫂。” “二娘。”陆希轻捏了她手一下。 “嘻嘻……放心吧,我就对你才这么说的!”高二娘眨了眨长而翘的睫毛说,微凹的大眼、以及长而微翘的褐发,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洋娃娃。 陆希忍不住伸手轻捏了捏她脸颊,笑道:“以后对我也别说。” “陆大娘子、高二娘子。”行宫的宫女捧着几朵刚采摘下,还带着露水的牡丹过来,“这是刚摘下的牡丹。” “皎皎,这朵好看吗?我帮你簪上。”高二娘拣了一朵最大最漂亮雍容的红牡丹说。 “我帮你簪上吧,这朵花正配你今天穿的襦裙。”陆希说,高二娘今天穿了一条蹙金红裙。 “可是——”高二娘有些迟疑。 “有月季吗?给我摘几朵粉色的月季来。”陆希说,她今天穿着海棠红的襦裙,不适合簪这么华贵雍容的牡丹。 宫女应声退下。 “原来你们在这里躲闲啊!”顾秋华笑盈盈的走来。 “顾娘子。”高二娘起身对着顾秋华腼腆的微笑。 陆希问:“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们的。”顾秋华笑着说,“一会就要开宴了。” “这么快,我们都忘了时辰了。”陆希失笑。 “走吧。”顾秋华揽着高二娘,三人往花厅走去。 乐平、阳平两人陪着赵王妃坐于厅中,比对神情淡然的乐平,阳平显得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她之前只听说过崔振,从来没有见过,虽然对父皇指定的这个驸马不是太满意,但母妃也同她说过,好坏都是人张嘴一说,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都说崔振是建康出名的纨绔,可也没听说他真有什么恶行,最多有些不学无术。她生来就是金枝玉叶,只要夫君对她好便是,何必要求夫君如何上进呢?难道还怕陛下不提携女婿? 阳平听了母亲的开解,心头一松,对今天的赏花宴也期待了起来,她偷偷的瞄过恹恹的乐平,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乐平有高元亮这样的驸马还不满足?照阳平看来,高元亮除了家世之外,从各方面都比卢家表哥要出色多了。就算是家世,卢家也没什么稀罕,又不是王谢陆顾那种大世家。 “王妃,已经 准备好了。”小内监屈身禀告道。 “我们过去看看那些儿郎们的箭法如何吧。”赵王妃笑着对众人说,她年长赵王三岁,但因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面如满月,笑容可亲,在皇室中人缘极好,所以高皇后才会让赵王妃来主持这次赏花宴。 陆希瞄了顾秋华一眼,顾秋华在她耳边低声说:“听说是赵王妃提出的,要考校下大家的骑射,让寺人取了几笼雀儿来,放出后让几位郎君射箭。” 这算扬长避短吗?陆希嘴角抽了抽,高家是武将世家,崔家干脆就什么都不是,不过时下贵族郎君骑射是必学课程,崔振是崔陵的独子,想来骑射也不会太差。 众人笑着应了,同赵王妃一起登上阁楼,从阁楼处远远望去,就见行宫外院有不少年轻男子或站或立于一条小溪前,众人高谈阔论,溪中酒杯顺游而下,不时有人拾起溪中酒杯一饮而尽。 一名小内监小跑至众人边,说了几句,几名青年男子站了起来,高二娘欢喜拉着陆希的手,“皎皎,那是大哥!” 陆希目光在那些人里扫了一圈,暗暗奇怪,怎么不见阿兄呢? “啊!”众女的惊叫声,让陆希回神,她抬头望去,就见高囧和崔振两人,出手极快的弓弦连发,每一箭落地,箭枝上就有一只或是两只小雀儿。 “好厉害!”顾秋华也忍不住惊叹道。 高二娘一脸与有荣焉,而阳平则兴奋的目不转睛的望着崔振,高囧箭术出众那是毋庸置疑的,可她没想到崔振居然也有这么精湛的箭术,果然母妃说得对,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别说只是谣言了! “果然都是年轻俊杰啊!”赵王妃笑着夸奖,她对崔振的表现也有些诧异,她想不到崔振居然有这么精湛的箭术,天知道之前她一直担心高囧表现过于出众,而让阳平对崔振失望。 陆希对一面倒残杀小动物的事不敢兴趣,只扫了一眼就没再看了,却见一名宫女正对她使了一个眼色,陆希陪着顾秋华和高二娘说笑了几句后,就站了起来。顾秋华和高二娘当她去更衣,也没在意。春暄和那名使眼色的宫女立刻上前。今天行宫各家贵妇、贵女只能带一名贴身丫鬟入内,剩下的全留在外面等候主人吩咐。 “陆大娘子,高二少君让我给您带话,说他在后花园等你。”宫女等陆希下楼后说。 “阿兄在后花园?”陆希想不通,他怎么跑去那个地方的,再说他想见自己来家里见她不是更好吗 ?这地方见面,万一被人发现了,这绯闻估计能大家津津乐道大半天了…… 陆希犹豫了下,还是和宫女去了后花园,或者他找自己有急事? 宫女带着陆希来到了后花园一相对僻静处,这行宫处每隔百来步都有一名宫女同一名寺人侍立着,毕竟今天举办的赏花宴,参宴人的身份不同,整个建康基本上三品以上的外命妇和权臣显贵家的小贵女们都到了,更别说还有两位长公主、两位公主和一位王妃了,皇家禁卫军的首领们亲自领队,将行宫外层层包围,行宫内也是站满了宫侍,想找一无人处,是不可能的。那些宫女和寺人,见陆希来了,无声的屈身行礼,然后默默的退至一边。 “阿兄?”陆希没想到高严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花园里等着她。 “皎皎。”高严正等着有些心焦,担心陆希不肯来,突然想到陆希的声音,他欣喜的回头。今天陆希颇为难得的穿了一身襦裙,上身是海棠红的短襦,短襦下系了一条樱草色的罗裙,头上挽了一个小髻,鬓边簪了一朵浅红半开月季,娇嫩的仿佛春天新发的嫩芽。陆希平时穿着基本以庄重的深衣为主,颜色也基本以靛青、豆绿这种素净颜色为主,高严很少见陆希有如此打扮,不由有些看呆了。 “阿兄,你怎么了?”陆希对高严目不转睛的注视已经能淡定以对了。 “皎皎今天真漂亮!”高严夸道。 陆希抿嘴一笑,毫不客气的收下了高严的夸奖,“多谢阿兄夸奖,阿兄唤我过来,可是有事?”陆希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些卡文。。。 今天有读者提出,我为什么老让女主“嘎嘎”叫,我一开始没明白,后来突然想起,我的一个习惯用语,就是“嗄”,可能是晋江字体太小,有一些读者没注意,“嗄”,发音在为“á”的时候,有表示省悟或惊奇的意思。同时它还有一个发音为“shà”,但从来没有发音为“gá”的时候,因为“嗄”和“嘎”是两个不同的字!为了让大家看清楚先,我放大给大家看!嗄、嘎看清楚了吗?泪,那个真不是嘎嘎叫的“嘎”啊! ☆47、赏花宴(下) 花园的石凳上,已经铺上了软垫,石桌上也摆好了热茶,高严让陆希先坐下,给她倒茶。 陆希坐在了石凳上,除了春暄和那位领她来的宫女外,余下宫侍很自觉地退到了百步之外,陆希默默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压下了心里的讶异,这手笔——难道阿兄是帮皇后传话?不然高严再手眼通天,也不大可能把手伸到后宫去。 “今晚有灯会,皎皎想去玩吗?”高严将茶盏推给陆希,又拿了两个小核桃,给她剥核桃仁。 陆希被高严的举动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答道,“是城里的灯会吗?太远了,我不去。”她之前坐车来这里花了大半天时间,这么一来一回,她今晚就不要睡了。 “也不算太远,坐船的话,来回也就一个多时辰。”高严说。 “坐船?”陆希一怔,“这里没有直通城里的河道吧?”如果不是出行太不方便,陆希也不会偶尔才来这别庄了。 “是没有,不过我们可以走漕河,从这里去码头,骑马不过一盏茶时间,坐船入城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左右。”高严说,“赏花宴到了下午就差不多该散了,散会后我来接你如何?” 漕河是贯通南北的一条人工河道,走水路不像陆路,路上没什么障碍,也不颠簸,如果顺风的确能比骑马快上不少,人也不会太累,的确是个好选择。漕河还不比其他河道,只能执有特殊通行证的船只才能在漕河行走,也不会拥挤,安排的是不错,但是——“阿兄叫我过来,就为了说这件事?”陆希有些奇怪的问,这件事什么时候不好说?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吗?害的陆希还以为高严有什么要紧和自己说呢。 “是。”高严回答的很简单。 “阿兄前几天没空?怎么也不派人和我说一声?”陆希问。 高严笑了笑,却没回她的问话,只对她道:“你不是一直想听严轻叹唱曲吗?我把她叫来了。” “严轻叹?”陆希没想到高严居然真把严轻叹请来了。严轻叹是建康最出名的歌姬,据说此人开口一唱便可让闹市全场寂静下来,静听她的天籁之音,陆希对此人好奇已久了,一直想见上一面,但一直没什么机会。 “她这会在舫中候着,路上无聊,让她给你唱曲打发时间如何?”高严诱惑陆希道。 “但是耶耶——”陆希还是有些迟疑,她这次是和家里人一起出来了,她总不好丢下耶耶,自己跑出去玩吧? “不过就几个时辰而已,我十五就要离开了,明天还要去官署,说不定下次见面又要一年后了,皎皎你真不陪我去看花灯吗?”高严语气略微低沉的说,双眼一眨不眨的专注望着陆希,满脸的期待。 一瞬间,陆希感觉如果自己拒绝了,她就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我派人和耶耶说一声,不然耶耶会担心的。” “好!”高严薄唇微挑,笑意从眼底溢出,“一会你就待在行宫等我就好,我派人来接你。” 陆希皱了皱眉头,“阿兄,你是怎么进来的?” “今天父亲身体有些不舒服,就让我暂管今天守卫行宫的禁军。”高严如何不知道陆希的心思,忙跟她解释道。 “禁军是禁军,后宫是后宫。”陆希挑眉,可不接受他这种忽悠,“什么时候禁军可以如此自由出入的宫禁了?” “平时自然不可以,今天不同寻常,皇后娘娘再三嘱咐了要我们注意行宫众人安全,还许了我可以出入行宫。”高严一脸坦然自若的说,若不是他这几日登门,就见不到皎皎,他也不会找阿姊,让阿姊安排自己见皎皎了,但皎皎一向脸皮薄,如果知道这件事还被阿姊知道了,一定会跟自己生气好几天,说不定今晚就不和自己出去玩了。 “不过是件小事,阿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陆希失笑。 “如果不是今天你来了行宫,我怕是只能十五日才能见到你了!”高严苦笑道。 “为什么?”陆希疑惑眨了眨眼睛。 “自从初二之后,我每次登门,你家下人都说你不在。”高严说起这话的时候,脸上居然还露出了委屈的神情。这模样陆希和春暄已经见惯不惯了,可另一名站着的宫女,见高严这模样,不敢置信的用力眨了眨眼睛,不过她很快就低下了头。 “我不在?怎么——”陆希咽下了后面半句话,能把自己瞒得死死的,又能把高严拦住的,除了耶耶没有其他人了。陆希汗颜,自从耶耶和自己说开后,貌似他越来越不见待高严了。 “少君,时辰不早了。”那宫女上前一步悄声提醒高严道。 “我先走了。”高严将核桃仁递给陆希,不放心的又嘱咐了她一句,“一会别回家了,就在这儿等我,我会派人来接你的。” “知道了。”陆希被高严的话逗得哭笑不得,等高严走后,她就让春暄出去传话,她总要和耶耶说一声的。 “阿姊,你去哪里了?”陆 希回到花厅的时候,宴会也差不多开始了,人也落座的差不多了。陆言见她进来,抬头问道。 “我出去走走,怎么了?”陆希问。 “没什么,我们刚刚还说等散宴后,就城里看灯会呢。”陆言兴致勃勃的说,“你去吗?” “太远了,我就不去了。”陆希笑着婉拒道。 “也不是很远,秋华说漕河离这里也不远,我们可以乘船去。”陆言说。 “我这几天有些不舒服,还是不去了。”陆希摇头,“就你们几个一起去?” “秋华说她哥哥带我们一起去,连船都停在码头了,秋华还说她原本想请严轻叹来唱曲逗趣的,结果晚了一步,严轻叹被人先请走了。”陆言惋惜道。 “那还真不凑巧。”陆希干笑了两声,心中暗忖,看来她今天是只能待在画舫里欣赏沿河的灯会了,不然万一遇上熟人就穿帮了。 陆言眼珠子转了转,凑到了陆希耳边,压低声音道:“阿姊,看来乐平公主对高大少君不满意呢!一整天就没见她怎么说过话,我看高二娘子这会脸都笑僵了。”高二娘虽然很想和陆希坐一起,但陆希和陆言是有品阶在身的,这会都坐下两位公主下方。 陆希嗔怪的看了陆言一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言摇头,“我瞧着高元亮这人倒是不错,比崔振好多了。” 陆希不说话,她对崔振和高囧都不熟悉,也没法评价,且因高严童年的遭遇,让陆希对高家除了高严外的男人都没什么好感。不过乐平这样子明显是心有所属,不管怎么样不能嫁所爱之人还是一件很悲催的事。 “你们两姐妹在嘀咕什么?”豫章坐于上方见陆希和陆言头挨头咬耳朵,失笑着问。 “我们再说今天城中灯会的事呢。”陆言说。 “对哦,今天城中还有灯会呢。”赵王妃偏头对乐平和阳平说,“你们今晚要去看灯会吗?正好可以让禁军护送你们去。” 阳平闻言一喜,刚想应声,乐平道:“我今天有点累了,就不去了。” 阳平听到乐平的话,心头一闷,但她还是勉强笑道:“既然阿姊不去了,我也不去了。” 赵王妃和豫章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暗暗摇头,乐平这孩子真是被宠坏了!她今天这模样,传入了宫里打的可是陛下和高皇后的脸啊!虽然乐平的兴致一直不高,但能来参加赏花宴的贵妇,哪个不是人精?眼 见快冷场,自然有人顺着话接下去,“要说这灯会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那些彩灯年年都是一样的。倒是这行宫也难得来,要臣妾也愿意在这里多泡几天的汤泉,臣妾这几天泡下来,觉得身上轻松许多呢。” 赵王妃点头,“这倒是,太医也常对我说,汤泉泡的时间不能太长,多时常多泡对身体极是有益。” 豫章也附和道:“我也听说常泡汤泉还能养生益寿呢。” “难怪臣妾老觉得自己这几天似乎都年轻了些,原来是泡了汤泉的缘故。”那贵夫人笑着说。 众人哈哈大笑,都说着一会进了午膳后,就去泡汤泉。 陆希看着乐平的种种举动,暗叹一声,这门亲事做主之人是皇帝,乐平就算不满,如此表现也太过了些,皇帝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太子和广陵王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次赏花宴的目的就是让两位公主在婚前见下驸马,同时让家中有待嫁女儿的贵夫人见一下建康目前同样未婚年少俊杰,在进过午膳,众人又说笑了一番,一些人要连夜赶回建康的人先散了,毕竟此处离城里甚远,还有不少人需要连夜赶回建康。留下的贵妇们则相约一起去泡温泉,而小贵女们也雀跃的准备回城去看灯会。 “阿妩,皎皎呢?”候莹找了一圈,也不见陆希,奇怪的问陆言。 “我不知道,眨眼她就不见了。”陆言也正在纳闷呢,阿姊怎么越来越神出鬼没了?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皎皎可能回去休息了吧。”顾秋华说,“我看她今天脸色是有些不好。” “那我们先走吧,时辰也不早了。”王穆清说,“不然阿妩和阿薇赶回来就晚了。” “好。”众人点头。 而陆希此时正无奈的坐在犊车里望着高严,刚还没散会的时候,那宫女就把她领到了后花园,那里居然已经停好了一辆犊车,高严站在车外,一见陆希来了,也没让她说话,直接扶她上了犊车,车夫就驾着车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逃难呢! ☆48、初七灯会(上) 高严见陆希上了车也不会和自己说话,也不以为意,反而拿起一旁的小灯笼递给陆希,“喜欢吗?” 陆希扫了一眼,就被高严手中的小灯笼迷住了,这只灯笼长约一尺,应该是用什么动物的角制成,外面镂空刻了精美绝伦的图案,点燃里面的烛火,映衬着整只宫灯宛如水晶般清透。 高严见陆希看的目不转睛,笑着又递了一个大大的木匣给她,“这是小的。” 陆希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七只差不多有鹅蛋大小的小灯笼,同样都是牙雕工艺,各个精致无比,陆希爱不释手既想玩小灯笼,又想拿大灯笼。 高严见她喜欢,弹指将大灯笼的火烛弹灭后,对陆希柔声道:“一会到了画舫里,让人把这些灯都点上如何?”又吩咐外间的丫鬟将食盒传进来,“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垫垫。”漕河码头离行宫骑马不过一盏时间,可坐车却要近半个时辰,高严怕陆希饿了,早就备好了食物。他也是参加惯了宴席的,知道宴席上能吃的东西基本很少。 见高严如此,陆希也不好再板着脸了,黑白分明的大眼朝他望去,“耶耶知道我们要去城里的灯会吗?” “我已经派人去告诉先生了,你的犊车也回去了。”高严见她不生气了,忙连声道,“我怎么敢瞒着先生呢。” 陆希似笑非笑的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而是掀起了帘子一角瞧着车外的景色,明明一开始说好了骑马去,这会又让她坐车了,她还会不知道他在里面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吗?“这会就离开了没关系吗?行宫的守卫怎么办?”因他们这次走的不是官道,陆希也敢掀帘看窗外景致。 “没事,那边也不止我一个人在守着。”高严说着,将一盅炖得浓香的三鲜粥取出,给陆希舀了一碗,“先喝点粥养养脾胃。”陆希口味一向清淡,平日饮食也基本以果蔬为主,又爱汤水的粥食,最厌干饭,高严总是换着法子哄着她多吃点肉类。这三鲜粥以鸡汤、鸡丝、羊肉和鱼片为主料,是陆家食医给陆希配出的冬季养生粥,高严见里面肉类多,就时常让人给她做这粥。 陆希中午没什么吃东西,这会饿过头了,真没什么胃口,嫌弃的把里面的鸡丝、羊肉什么挑出来后,就小口喝着略咸的鸡粥。 高严失笑的望着她孩子气的举动,“画舫上我叫了厨子,你不爱吃鱼吗?我让人给你做全鱼宴,好不好?你上次不是还说想去西市玩吗?一会我陪你去西市。” 陆希摇头,“今天阿妩 她们也要去灯会,我就不去城里,在画舫上玩一会,就回去吧。”万一遇到了陆言她们,那多尴尬? 高严对拥挤的灯会原本就不敢兴趣,巴不得皎皎就这么陪着自己,听她这么一说,求之不得,自然一口答应,“在画舫里看灯会也挺有趣,还自在,等到了画舫里,你就先换身衣服吧。你犊车上的东西,我都让取下了,你那几个丫鬟也在后面的车里。” 陆希今天穿的是正式外出的衣服,首饰妆容皆妆点的一丝不苟,陆希参加了大半天的宴会,其他都觉得还好,就只觉头皮被扯着有点紧,听高严这么一说,恨不得现在把头发散下来。她点点了头,又拿竹著挟了配粥的小菜吃,喝了小半碗粥后,胃口倒是渐渐开了。 高严见她吃的香甜,也干脆舀一碗粥和她一起吃,还把陆希挑出来的东西倒在自己的粥里。陆希瞪大了眼睛望着高严的举动,高严悠然喝了一口粥,赞道:“这粥还熬的不错。” 陆希偏头,懒得理这厚脸皮人,“咦?”陆希突然将车帘蓦地拉到最大,望着远处发怔。 “怎么了?”高严顺着陆希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对正偎依在一起身影的时候,嘴角轻轻的扬了扬。 “没什么。”陆希放下车帘,“是我看错了。”乐平怎么会在这里?和她一起骑马的男人是谁?是她的心上人吗?不过这情景陆希不好和高严说,怎么说乐平都是他未来的大嫂,乐平就算是金枝玉叶,不用考虑臣子的感受,这事也做的太猖狂了,陛下都不会这么打高囧的脸。虽然乐平换了装,还带了面纱,可只要稍微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算他们还知道收敛,没走官道,不然不用等明天,今晚全建康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了。 “那就再吃点东西。”高严又给陆希挟了些小菜,他对乐平和谁出游没兴趣,要是高囧连自己未来的夫人都搞不定,他就不是高元亮了。高严见陆希喝完了粥,让丫鬟进来伺候她漱口,等收拾完毕,也到了漕河码头,岸边停了不少华贵的画舫,陆希犹豫她这会下车,遇上熟人怎么办?就算带了面罩也不保险啊,看乐平就知道了。 高严对她安抚笑道,“放心吧,没人看得到你的。”犊车缓缓驶入一个私人小码头,码头四周用厚厚幔帐遮起了一层步障,高严先下了犊车,然后扶陆希下车。 “姑娘。”春暄和烟微已经在画舫里等候多时了,一见陆希进来了,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高严让两人伺候陆希换衣,自己走出了船舱。船上 的下人们,不消高严吩咐,开船的开船,庖厨也开始准备两位主人的饭食,乔装成下人的兵丁则站在舱外警戒着。 主舱内,丫鬟们烹茶,在香炉内添了香料,一名像是主事的丫鬟刚走进舱门,就感到一股子热浪迎面扑来,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太暖了,快撤下两个炭盆。”外头冷,里面这么热,一冷一热,万一把陆大娘子弄出病来怎么办?她又对准备烹茶的丫鬟道:“烧上一壶热水,别烹茶了,茶性寒,大娘子冬日极少饮茶。” 正在烹茶的两名丫鬟之一问:“九月阿姊,那要不要给陆大娘子泡点蜂糖水?” 九月说:“第一盏上蜂糖水,余下只要上热水就够了。”九月又问:“用的是惠山泉吗?” “是的。”另一名丫鬟机灵的道,“我们还用白沙滤过三遍了,保管一点儿沙尘都不沾。” 九月又指着满是点心、果糖果盘道:“把这些点心都去掉,换些核桃、鲜果来,前阶段不是弄了一些南方的干果吗?都端上来。” 严轻叹和几名弹琴的伎人坐在正舱的隔间,伎人们咋舌的看着舱里下仆的举动,因着严轻叹的名声,众人平时出去的都是达官显贵的宅邸,那些人家也讲究,但像这家这般讲究的还真少见。 几个伎人嗅了嗅房里弥漫的香味,小声的问严轻叹,“严大家,这香味怎么有点像蔷薇花露的香气?” “就是蔷薇香露,而且应该是大食国的香露。”严轻叹轻啜了一口温温的白水道,她是歌伎,最重自己嗓子,平素连茶水都不喝,只饮清水。这水味甘质轻,的确是惠山泉,看来今天招自己来的人,身份不简单啊!严轻叹心中暗忖,惠山泉因水质甘美清澈,历代皆为皇室专享,别说普通庶民了,就是等闲的官员,都别想尝到这惠山泉。 “什么!”众人吃了一惊,这大食国蔷薇香露,气息馨香浓烈,据说在衣服上滴上一滴,就算衣服破了,香味都不会散,极受大宋人喜爱,但这种香露极为罕见,大宋目前也就三年前得了昆明国上贡五十瓶外,余下市面上能买到的香炉,都是大宋自制的,香味远不及大食国香露那般浓郁馨香,可即便如此,这种香露也要近十金一瓶呢!大食国的蔷薇香露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珍稀品,可这家人居然用来熏屋子里的香? “大娘子来了。”随着门口丫鬟的一声禀告,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带伎人们也不敢说话了。 门帘掀起,伎人们屏息朝门口望去,可她们却失望了,进 来的人被一群丫鬟团团簇拥着,只隐隐瞧见那人穿了一条碧色的长裙后,就转入了珠帘内。 陆希换了家常的衣服,因房里撤下了几个暖炉,春暄又给她披了一件白色羊绒披风,头发也散开了,松松的挽了小髻,许是端庄了一天,这会有些累了,整个人略显懒散的坐在榻上,背后靠了一个隐囊,双脚下还垫了一张软垫。人正半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宫灯,牙白的宫灯还不比不上她一双小手嫩白。 看得高严竟有些嫉妒起陆希手中那只宫灯了。丫鬟们皆垂手站立,房里安静的只听得见外面潺潺水声。还是陆希察觉高严的目光,抬头见高严站在屏风口,展颜一笑,“阿兄,这些宫灯真好玩。” 她脸上的脂粉已经洗干净了,露出了白嫩的近乎半透明的肌肤,双颊还带了淡淡的晕红,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美玉。娇憨可掬的神态,让高严俊脸突地泛红,“你若喜欢,我再让人做几个送来。” “不要了,这些就够了,多了就不稀罕了。”陆希摇头,这会可比现代,这种宫灯都是匠人一点点手工打磨雕刻出来的,这么一只小小的宫灯,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她能有这么多就足够了。 高严接过丫鬟递来的瓷盅,“先喝点甜品润润嗓子,一会该进食了。” “这是什么?”陆希见瓷盅里那剔透如棉花球般的物体,只觉得眼熟。 “是雪蛤。”高严说,“太医说了,这东西对女子极是滋补,我看阿姊连服了几天,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就也让人去寻了些来。” 陆希皱了皱眉头,“就是那丑怪的东西?我不吃。”说着脸扭到了一边,心中无不疑惑,难道太医不知道这玩意不是年少妇人可以常吃的? 高严道:“哪里丑怪了,你瞧着这像不像透明的水晶?”说着舀起了一勺,送到了陆希嘴边,哄着她,“你之前连熬了几天,身子亏了元气,喝点补补身子。” 陆希见他轻言软语把自己当孩子哄,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就接过慢慢吃了起来。 高严见她肯吃了便道,“我这还有一些,太医说,这雪蛤,年少女子不能常吃,但可以用来补元气,回去你也连吃上三天。” 这才对嘛!不然陆希回以为宫里那些太医是吃干饭的,“阿兄,你不是说你请了严轻叹吗?她在哪里?” ☆49、初七灯会(中) 九月听了陆希的话,朝帘外的丫鬟点了点头,不一会丝竹声响起,陆希隔着珠帘望去,就见几名伎人跪于下方,低首弹琴吹箫,一名身着素衣,但满头珠翠的青年女子缓缓踱步而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女子唱腔清丽,韵味醇厚,不愧被人称为“严大家”。 陆希双目微垂,安静的听着女子的唱曲,温软婉转的唱腔,不由让陆希的思绪渐渐的回到了从前,她小时候她也时常陪着祖奶奶一起这么听着昆曲的。陆希前世十岁以前是由祖奶奶养大的,老太太是旧时的大家闺秀,年轻时享尽了福气,却不想快临老了,在那年代吃了不少苦,陆希的祖爷爷也在那时候受不了自杀了。 老太太却挣扎着坚强的活了下来,年老后爱清静,不喜小辈往跟前凑,平时孤零零的住在归还的老宅中。直到陆希出生,听说新出生的小曾孙女居然和她是同月同日同时辰,老太太就说:“这孩子和我有缘。”就这么一句话,当时还没满月的陆希就被爷爷送到了老宅,由老太太养了。 老太太爱昆剧,陆希从小就是伴着咿咿呀呀的水磨腔长大的,老太太很喜欢小曾孙女,从小就请了老师教导她琴棋书画,手把手的教陆希养花雕琢盆景,教她如何听曲赏曲……去世后把老宅也留给了陆希,许是从小受祖奶奶影响太深,陆希高考填志愿时,直接勾选了美院国画系。 大学毕业后,大哥让她出国,她不愿意,她考上硕士后,爸爸让她留校当老师,还给她介绍了结婚对象,她也不愿意。说急了,她负气连硕士都没读完,就退学回到祖奶奶留给她的宅子里,在那个江南小镇的幼儿园里找了一个工作,每天除了陪孩子们,就是画画种花。陆希眼底隐隐泛起水光,她太不孝了,从小到大就只会让爸妈哥哥操心,最后还要在他们心口划上一刀,让他们承受晚年丧女之疼,幸好大哥比她孝顺,比她有本事多了。 “皎皎?”高严见陆希眼底泛出水光,“你怎么了?是她们唱的不好吗?我换人来唱好不好?” “不是!”陆希回神,“是她们唱的太好了。”陆希暗暗自嘲,她怎么今天突然多愁善感了起来呢? 高严接过丫鬟递来的绢帕,迟疑了下,伸手按在了陆希的眼角,春暄和烟微阻止不及,就眼巴巴的瞧着高二少君给自家大娘子擦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陆希一笑,接过高严手中的帕子,“阿兄,你知道我为什么小名叫皎皎吗?” “因为你出生在月出之时。”高严说。 “是的,我出生在月出之时,所以阿娘以《月出》给我取了‘皎皎’这个小名。”陆希微微感慨,对这世的母亲,她的记忆已经还很模糊了,毕竟自己出生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只依稀记得她是一个美丽优雅的女子,和耶耶感情也非常好。 高严不似陆希,他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他怕陆希自伤身世,对陆希说:“要不换个伎人进来给你笑话听如何?” “不用了,我觉得她唱的挺好的。”陆希见严轻叹一口气连唱了四五首曲子,对春暄说,“让严大家休息一会,喝口水。” 春暄应声下去。 “砰!”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吓得画舫里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陆希也吓了一跳。 高严眉头一皱,沉声问:“怎么回事?” “回郎君,是外面有两艘船撞在了一起。”一名侍卫隔着帘子禀告道。 撞船?陆希第一反应是低声对高严说,“阿兄,要不你派人去看看,别有人落水了。” “好。”高严一口答应,他对陆希万事以人为主的想法,不理解但已经习惯了,他从不在陆希面前发作下人。 “何人敢在此猖狂!”一声陆希有点耳熟的怒喝声响起。 陆希听到这声音一怔,随即起身嫌弃厚重的帘子,透过菱形格子往外瞅,“呃——” “怎么了?”高严见陆希神色有异,往外望去,就见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艘明显船尾有些撞得变形的画舫上,怒视着另一艘似乎远行而来的大船。那船上一名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仰着头高傲的说:“好狗不当道!谁让你们挡着我们家少君的道了!” “阿妩应该在画舫上。”陆希说,因为那中年男子是常山手下的禁军侍卫统领,“阿兄,那船主人是谁?”陆希见画舫似乎没什么大问题,显然阿妩她们也带了不少侍卫出来,也就放心了,有闲心和高严聊天了。 “应该是凉州刺史吧。”高严指了指那大船上面挂着大大的“唐”字,“我记得凉州刺史姓唐。” 果然是外面入京的,“阿兄,你说阿妩她们会不会把那人丢下去?”陆希觉得以自己妹妹的脾气,非常有可能!一般来说,京城长大的孩子,就算纨绔也仅在自己家里胡作非为,很少在外面嚣张,可在外面长大的纨绔,往往都会在第一次入京的时,都会很嚣张,等过段时间被人收拾过了,才会变老实。 高严见她双眸晶亮的望着外头,心中又爱又怜,终于忍不住抬手轻轻的替她挽了下鬓发,“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就让人把他丢下去。” 陆希被高严的举动,弄的一愣,双眼直直的望着他,高严凤眸微扬,嘴角噙着笑意,温柔的回视着她,半晌陆希扭过了头,高严见她没拒绝,心中大喜,“皎皎——”他的手刚想搭在陆希的手上。 “大娘子——”春暄突然开口道,“窗口风大,您要披件衣服吗?”她说完后,无视高严射来的凌厉目光,双手捧着斗篷,低首恭敬的站在两人身后。 “嗯。”陆希有点不自在的避开了身体,让春暄给她披上斗篷。 高严无奈的退到了一旁,陆希也低头着不出声,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九月见了,暗恼春暄煞风景,可脸上却带着笑对陆希说:“大娘子,外头风大,你还是坐下吧。”她心中忖道,郎君也是的,陆大娘子是什么性子?这会她都肯单独和他出游了,偏他还不开窍,居然真一句话都不说,他真准备等大娘子许了他人,再表明心迹不成? “嗯。”陆希坐回了位置,目光扫过九月的发髻时,“九月,你成亲了?”陆希注意到九月盘了一个单髻,而不是之前梳的双丫髻。 “是的,大娘。”九月落落大方的笑道,她是高家老管家的孙女,目前管着高严的内院事务,陆希在帮高严理事的时候,时常会通过九月传话,和九月也比较熟悉。 “何时成亲的?”陆希问。 “今年六月,我祖翁做主的。我当家的,大娘也是见过的,就是这两年一直在郎君身边伺候的转笔。”九月笑道:“说来转笔这大名还是大娘赐的呢!” 陆希偏头想了想,隐约记得高严身边是有这么一个侍从,具体是什么模样已经忘了,“也真是委屈他了,那时候我不过只是随口卖弄,没想阿兄居然当真了,既然他都和你成亲了,就换回原来的名字吧。” 说起高严身边的侍童,十几年间换了三四批了,但名字从来换过,落笔、转笔、藏峰、藏头、护尾、疾势、掠笔、涩势、横鳞,取自蔡邕的九势,这还是陆希第一次学了后,得意洋洋在高严面前卖弄,告诉他以后不用愁给僮儿取名了。她说过就忘了,却不想高严当真了,从此之后但凡他身边的侍童,用的就是这些名字。 九月笑着说:“他就一个老大粗,哪有什么好名字?前几天还在和我道愁,好容易有个雅致的名字,却用不了 几天了,等当了郎君的侍从后,只能叫以前的旧名二蚯了。” 陆希嫣然一笑,横波流光,看的九月竟有一瞬间的失神,大娘子越长越出挑了,性子又好,还对郎君这么关怀备至,难怪郎君这么放不下大娘子了,思及此,九月将一个攒盒递到陆希面前,“大娘子,这些干果是郎君特地让人从南面寻来的,偏巧那送货的人,半路伤了腿,前日刚送到京里的呢。” “这不是荔棉吗?”陆希挟起一块晒干的果干说。 “这些都是南面的果子,我担心路上坏了,就没让人送鲜果来。”高严说,“一会你也带点回去,就当尝个鲜。” “干果中,耶耶爱吃荔棉,阿兄你送点给耶耶吧。”陆希突然对高严说。 高严怔了怔,面露苦笑,“皎皎——”他总不好说,他这几天送过去的礼物,都被先生给退回来了,不然这果干陆希早能尝到了。 陆希忍了忍,终于忍不住轻声骂道:“你这笨蛋!” “什么?”高严被陆希突如其来的责骂,弄的云里雾里的。 “你说耶耶好端端的,作甚么为难你?”陆希没好气道,“他怎么不去为难表哥?怎么不为难别人呢?” “那是因为——”高严刚想说袁敞是陆家看中的女婿,突得又觉不对,袁夫人想让皎皎嫁给袁敞,是很早以前就说过了,可先生在这几天之前,对他和袁敞一向一视同仁的。从小到大他揍了袁敞这么多次,也没见先生和袁夫人生气过,袁敞去告状,两人也一笑置之……高严越想眼睛越亮,“皎皎!”他又惊又喜的望着陆希,“你是说先生他答应了——” 陆希偏着头,不理他,笨死了!这事情都想不通,还要她来提点,要是耶耶真想拦他们,就算他们不走官道也照样能被耶耶找到! 高严欣喜的站了起来,团团转了几步,突然冲到了陆希面前,双手握住陆希的双臂,“皎皎,你真愿意了?”此刻高严如冠玉般的脸庞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目光炙热而纯粹。 “囡囡,这世上除了你父母亲人会疼你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比你亲人还要喜欢你,他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一直陪着你,跟你一起变老的人……”陆希还记得曾祖母给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人像是突然年轻了很多岁,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当时她远没有达到理解这句话的年纪,可因曾祖母的笑容,她记住那句话,“太太,囡囡好像找到这样的人了。”陆希喃喃的说,对着高严轻轻的点了点头。 “皎皎!”高严再也忍不住激动,将陆希搂在了怀里。 陆希不妨,被他搂在了怀里,她脸一红,下意识的伸手就想推开他,但高严却将她搂的更紧了,双臂不住的轻颤,陆希心一软,头缓缓的靠在了他肩上。 而九月早在高严兴奋站起来的时候,就示意众人退下了,春暄和烟微并不想离开,可奈何九月对四个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四人上前,硬是把两人拉了下去。 “皎皎。”高严抱了一会陆希后,扶住陆希的双肩,认真的说:“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会让你过的比谁都好的!”他心里明白论家世他是比不上袁敞,如果皎皎想下嫁寒门子,多得是选择,他非嫡长又担负了那么一个五毒俱全的鬼子名声,莫说皎皎了,就是寻常父兄品阶高些的寒门女都不会选择嫁给她,“皎皎,高严此生定不负你!” 高严说话的声音不大,可一字一顿,似乎能直击人心头,那目光更是炽热的让陆希几乎不敢直视,听了高严的话,陆希想笑,又觉得双眼酸酸的,“你以前就没让我受过委屈,至于那些虚名,我本就不在乎。”陆家够富贵了,也不需要他们来锦上添花。陆希其实心里也犹豫了许久,才选择了和高严挑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她实在做不到,一面享受着高严的种种体贴的举动,一面又对他若即若离。可真直接拒绝高严,陆希又狠不下这心,如果错过了高严,陆希想她会后悔吧,既然如此,那就顺心而为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yuemao、瓷器小猫、朵朵超人谢谢三十七在我旧文《一路荣华》投的霸王票谢谢大家的留言订阅支持,o(n_n)o~ 荔棉就是荔枝干,果鲜时肉白,经晒干后呈红色。日晒火烘,卤浸蜜煎,可以运到远方。成朵荔果晒干称为荔棉。 老太太,听风家乡叫曾祖母,都叫老太太、太太 这章写的好纠结啊,貌似我从来没详写过男女恋爱,拉拉小手、说说情话的场景哎,高严我对你好吧,你前面几个姐夫都木有享受过这种的待遇! 半夜高家,惨白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射在了地上,映出了一片粉红色的光晕,光晕中映出了一条不停在地上踱步的身影(冒着粉红泡泡的高严,兴奋过度了,睡不着了)。 九月强撑着耷下的眼皮,恹恹的瞅着高严,“郎君,该睡了。” 高严依然在踱步。 “郎君?”九月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 “九月,你说我赶在十五前,能娶到皎皎吗?”高严在房里转了一会后问。 “……”你可以去试试,不过我相信你会被岳父打出去的! “九月,你说皎皎万一反悔了怎么办?”高严又问。 “……”陆大娘子如果反悔的话,您有其他法子吗?您可以继续对着大娘子哭。 “谁敢跟我抢皎皎,我就杀了他!”高严目露凶光的说。 “……”您有本事杀光所有男人吗? “对了!我让阿姊把皎皎接到宫里去!”高严蓦地停住脚步,“宫里见不到男人,就不怕皎皎反悔了!” “……”郎君,其实宫里除了太监外,还是有男人的。(ps.九月是老管家的孙女,所以你们懂得) ☆50、初七灯会(下) 等春暄和烟微再次入内的时候,就到自家姑娘的时候,都怔住了。 陆希还是和之前一样,靠在软榻上,脸上也一如既往的带着淡淡的笑意,可这笑意和往常淡的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微笑完全不同,此时的陆希连眼角眉梢都透着浅浅柔和的笑意,微微的嫣红从玉质的肌肤中透出,犹如一块生晕的美玉,眼波盈盈,似一泓秋水,转眄流光。 饶春暄和烟微早已看惯了陆希,也忍不住被陆希难得一见的艳色,惊艳的得脸红心跳。大娘子似乎和之前不同了,之前美则美矣,却像一尊没生气玉像,可如今却多了几分灵动鲜活。 陆希长得很美,即使在尽出美人的陆家,她的容貌依然是数一数二的,可即使有这般美貌,陆希依然是陆家最不起眼的人。陆家人性烈如火、爱憎分明,行事率性,加上出色的容貌,随便哪个陆家人都很容易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陆希却和绝大部分陆家人不同,她甚至比起不是陆家人的候莹,还要更容易让人忽略。如果说候莹的个性是端庄谨慎,那么陆希的性格就是——没有性格! 除了在偶尔几个亲近的亲人面前会展现一些小性子外,陆希对着外人,永远是不变的温柔。那种温柔会让人觉得亲切,可又隐隐带着距离感,让人无法彻底的亲近。她从不生气,也绝少大笑、高声说话,就算气急了,也只是敛了笑容安静的坐着,很多认识陆家姐妹的人,往往一开始都会觉得陆希比陆言好相处,可渐渐的大家都会被陆言吸引。 春暄和烟微是从小陪着陆希长大的,两人也是最清楚陆希如何从爱笑爱哭渐渐转变成今天这性子,两人心中不无感慨。可今天见陆希如此,两人对高严之前少许的不满立刻不翼而飞,就算他今天引诱姑娘出来,可看在他能让姑娘这么开心,就够了。 这时高严也神采飞扬的坐在陆希对面,他本就对陆希千依百顺,如今更是捧在手心都怕捂化了,知道陆希脸皮嫩,见丫鬟们都进来了,不用陆希说,就乖乖的离她远了些,“饿了吗?我让人把膳食送上来吧?”高严说。 陆希自上了马车后,嘴边的食物就没断过,哪里吃得下去,她摇了摇头,“我不饿了。” 高严知道她胃口小,想着她刚才也吃了不少东西,怕她积食,“想不想一会去外面散散心?我让九月给你换身衣服,保管没人能看出你来?” “真的?”陆希欣喜的问,她是很想去外头走走,就是担心被人认出来。 高严对捧着衣服进 来的九月颔首示意了下,起身对陆希说:“我去外面等你。” 九月一口气让小丫鬟端了三四个火盆进来,内室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春暄、烟微和九月三人,差不多内室暖和的要流汗了,才开始帮陆希换衣服。 “这不是麻衣?”陆希翻了翻九月给自己带来的外衣,“是绸衫吗?” “这是缯衣,比寻常绸衫要容易染色,外头很多品阶稍低官员家眷,都常穿用缯布做成的衣衫。”九月解释道。 春暄和烟微快速给陆希换上了衣服后,小丫鬟才把火盆撤出,又捧着胭脂水粉进来,九月调脂粉给陆希化妆,先将陆希的脸涂得稍微黄一些,接着把她眉毛修的粗了些,眼角化得似乎往下耷拉了些,眼睛也变小了,最后给她盘了时下少女流行的发髻,还带了一些鎏金、鎏银铜饰,这么一装扮,陆希看上去就像一个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女。 陆希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九月这么一化,她都有点认不出自己了,九月将陆希脸化好后,就抬起她的手,给她手上也抹上一层水粉。 “姑娘。”烟微趁着九月给陆希化妆的时候,外出了一趟,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摆放着一只银匣进来了。 陆希等九月给自己化好妆后,示意烟微把银匣递给九月,“虽然迟了些,可也是我的心意,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一旁侍立的侍女给九月打开了妆匣,红绸的缎面上,赫然摆了一副金镶红宝头面,头面上镶嵌的红宝小如黄豆、大如龙眼,颗颗颜色艳且正,做功也非常精致。这套首饰是陆希这次带出来的备用首饰,因嵌了红宝石,陆希觉得挺称九月新嫁娘的身份,就让烟微拿来了。 九月只一眼,就知道这套首饰定是陆希平时自己戴的首饰了,“谢大娘子赏!”九月恭敬的给陆希磕头。 陆希让春暄扶起九月,“我还让春暄给你挑了几匹颜色鲜艳的料子,明天给你送过去,新嫁娘也不能穿的太素净了。”大宋等级森严,每个阶层所用之物都有规定,九月身为奴婢,只能穿麻衣、佩铜饰,甚至不能穿鞋。不过律法这么规定,可以九月这种权贵门第的管事仆妇而言,只要不是太招摇,也没人会说什么。 “大娘子——”九月张嘴欲言,眼眶微红。 “怎么了?”陆希看出九月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又不好出口,干脆退下了其他人。 “大娘子,奴婢斗胆想问您要一物。”九月又跪下给陆希磕头,“您上次赏给 奴婢的香露,奴婢给祖翁用了,祖翁用了后,晚上很早就入睡了,奴婢想问大娘子再要一些。”九月有些忐忑的望着陆希,陆希上次给自己的香露,她瞧着品质比大食过来的蔷薇香露还好,九月不知道陆希是怎么来的,也知道那是珍稀之物,若不是了解陆希的为人,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怪罪自己,九月也不敢贸然提这要求的。 九月并非老管家的亲生孙女,是老管家一次外出的时候捡回来的孤儿,老管家无儿无女,特别喜欢孩子,见饿晕在路边的九月,生了恻隐之心,将九月带回了高家,认作了孙女。九月对老管家的救命养育之恩,感激在心,照顾老管家尤为精心,老人家年纪大了,时常夜里睡不好,九月为此一直担忧,见大娘子赏给自己的香露,祖翁用着好,就斗胆借着这机会提了。 “我上回给你是什么味的?哎,算了,回头我让春暄每样都给你送些,既然老管家用着觉得不错,等用完了你就问春暄要吧,不用特地来回我了。”陆希说,“那些香露女孩子用也很不错,回头我让春暄教你怎么用。”九月口中的香露,其实就是精油,陆希专门让自己名下的一个庄子给自己弄的,为了能得到玫瑰精油,她还特地让人从大食带了玫瑰种子回来种植呢。因都是手工操作,精油产量也不多,除了自用和定期给两位阿姑和高太皇太后、高皇后送些外,也就偶尔会做点人情罢了。 “多谢大娘子!” 九月开心的又要给陆希磕头,陆希摆手道:“你都快成磕头虫了!快起来吧。”高家老管家,陆希没见过,可也知道阿兄年幼时候受了他不少照顾,这点小事陆希自然不会拒绝。 “唯。”九月起身,再打量了陆希一遍,笑着说:“常人要化了这妆,都丑的不成样子了,大娘子却还是这么出众,郎君这要担心了。”说着挑起帘子让陆希出去。 “你就夸我吧。”陆希笑着出了帘外,刚出去就“扑哧”一笑,“阿兄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子了!”高严和陆希换了差不多颜色和款式的衣服,脸上也稍修饰了下,还加了一把胡子。 高严见她双目笑弯成了一对月牙儿,摸了摸胡子,“不好看?” “也不是,就觉得怪怪的。”陆希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我以为会穿麻衣呢。” “麻衣是白丁和奴婢穿的,今天人太多,万一出了什么事,太麻烦了。”高严说,今天是和陆希出去,高严自然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也对。”陆希听高严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己想差了,平时她看皇帝和大臣之间,关系要比后世和谐平等许多,臣子见了陛下也不用拜跪,不爽了可以上书大骂皇帝……一直感觉这时代要比后世开明许多,她却忘了大宋本身是一个等级非常森严国家,各阶层间的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在初七在这种时候热闹的时候外出,还是有个官身保护比较好。 高严并没有让画舫直接入城,而是在离水城门口不远处,停了下来,“我们走到城里吧。”说着牵起了陆希的手,扶着她下画舫,九月、春暄、烟微等人也换了装,同百名乔装过的兵丁一起,簇拥着两人往城内走去,那些兵丁除了留下十来人跟在两人身外后,余下的人全部散开了。陆希乘坐的画舫不是太大,很多兵丁都是坐在其他船只上,一路尾随画舫而来的。 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身边的人穿着短打、带着斗笠、挑着担从身边快速走过,不时还有人牵着牲口路过,腥臭味扑鼻而来,高严皱了皱眉头,将陆希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卖灯哎——卖灯了!一个铜子一个啊!” “卖糖粥——” “馄饨——卖馄饨啦——” 来古代这么久,陆希还是第一次来到建康的西市,第一次见这么多人,这么多店铺,各式的叫卖声,在陆希耳边汇成了一曲交响曲,恍惚间,陆希觉得这就是一副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啊,一时间陆希兴奋的脸都涨红了。 “皎皎!”高严一把将正对着一块石头踩下去的陆希拉到了怀里,他低头担心的望着陆希,“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回去吧?” “没。”陆希抬头对他一笑,“我是看着迷了。” 高严对九月使了一个颜色,九月立刻上前,“大娘子,我扶着你吧。” “我以后不会——”陆希突然身体一歪,原来她脚突然踩到了一处石板和石板接缝的空隙处,若不是高严和九月见机快,立刻牢牢的扶住她,非绊脚不可!陆希头冒黑线,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要知道平时她穿着木屐都在滑溜溜的地板上,还能走的飞快而不带一点声响呢! “大娘子是第一次来西市吧,我第一次来西市,也是眼睛都转不过来呢,差点撞上人家招牌呢!”九月见陆希尴尬,体贴的替她解围。 “小娘子,要来一碗馄饨吗?”大家恰巧正在一卖小食的摊前,那卖酒的妇人笑盈盈的对陆希说,她说着一口软软的吴语,身上衣服也浆洗的 干干净净,白生生的右手还执了一柄木勺。 陆希笑着摇头,转身往卖花灯的地方走去,“阿兄,好可惜啊,你给我的那只小灯笼没带出来。”陆希惋惜的说。 “带出来了。”高严从侍从手中接过小灯笼递给她,“要点上吗?” “天还没黑呢,一会天黑了点。”陆希接过小灯笼,眼睛又朝另一处卖人胜的小摊处溜去。 高严从九月手中取过一个小荷包,对陆希晃了晃,里头的铜钱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要不要自己买东西?” “要!”陆希开心的接过荷包,就往看中的地方快走去。陆希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没逛过街呢,这会兴致全起来了,拜天天锻炼之赐,把西市从头到尾逛了一遍后,还意犹未尽的想去东市玩。高严就爱看她笑,见她脸上带着许久不见的兴奋神采,哪有不答应的,让侍从把骡车拉过来,带着她去东市。陆希和高严玩的开心,却不知道某人兴冲冲的乘船来汤泉别庄找她,结果败兴而归,更不知道这一夜还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瓷器小猫投的霸王票谢谢大家的留言订阅支持,o(n_n)o~ 精油提炼,古时候就有了,只是中国没有而已,陆希这里用的法子,也不是蒸馏法,而是吸香法、浸泡法和压榨法,这些都是古代工艺可以达到的要求,有兴趣的大家可以百度下,这里我就不说了。中国古代是没有可以提炼玫瑰精油的那种玫瑰的,所以我这里让陆希从国外引进了。 这几天卡的销魂啊,明明都想好情节了,就是卡,今天和小狮子聊天的时候,她突然跟我说,其实你是卡感情吧!我突然悟了,找到卡文的根本原因了!原来是卡感情啊。。。=口= 高严,我昨天让你抱了皎皎小腰,今天让你牵了皎皎小手,果然你才是我亲儿子吗? ☆51、灯会后续以及提亲 初七,建康是没有宵禁的,这一夜建康就是不夜城,满城的灯火,将建康装点的流光溢彩。 “成郎,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淮水边,一名头戴羃离,身姿妙曼、声音清婉的女郎依依不舍的同情郎告别。 “阿琰——”俊秀的少年郎眼底隐隐泛着水光,双手紧紧的握着乐平公主的手,喃喃道,“要不再等等?反正今天没有宵禁?今日一别,我们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即使能相见又如何?那时候已经罗敷有夫了。 郑琬琰闻言神色一动,张嘴刚想答应,身后的阿金悄声提醒道,“公——娘子,时辰差不多了,明日还要回家呢。”郑琬琰和卢成一路上柔情蜜意,说不尽的话,可阿金却提心吊胆迄今,她既怕公主会被不知情的贱民冒犯,又怕公主私会卢少君会被人发现,那么她就没命了! 郑琬琰听到阿金的话,神色几变,终于下了狠心道:“成郎,我先走了,我们——来日方长!” “阿琰!”卢成伸手想拉郑琬琰的手,但被阿金不动声色的挡去,开玩笑,公主再不回去,就真瞒不住了! 卢成痴痴的望着表妹登上画舫,画舫一路疾驰而去。 “少君,我们也回去吧。”侍卫见卢成站在河边不动,担心他着凉,小声的说道,他们并不知道郑琬琰的身份,就当卢成是出来私会某个世家小娘子的,这种事在世家少君中很常见,大家都见惯不惯了。 “嗯,我们走吧。”卢成心不在焉的说。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一群壮汉围住了。 “你们想干什么?”卢成的侍从警觉的将卢成保护了起来。 那些壮汉一声不吭,还没等侍从拔刀,就将那些侍卫连带卢成一个个的丢入了淮水中,旁观的民众在见那些壮汉的时候,就吓得一哄而散,等城守的兵丁赶来的时候,那些壮汉早就不见踪迹了。冬天的淮水,河水冰冷刺骨,等卢家的侍从在兵丁的帮助下哆嗦的将卢成捞起来的时候,卢成已经面白唇青的晕过去了,吓得侍从们急吼吼的大喊着救人。 这慌乱的一幕被一名身处淮水河畔一栋二层民居里的人尽收眼底,那人薄唇扬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郎君。”高囧的近卫悄声走到了他身后,“已经处理完了。” “去派人保护公主了吗?”高元亮问。 “兄弟们都去了,保证公主一路上安全。”近卫面无 表情的说,要不是这女人是公主,他们早就把这水性杨花的贱、妇给杀了!他们家郎君哪里比不上那文弱没用的花架子了。 “回去吧。”高元亮转身往楼下走去,“等了一夜,兄弟也累了,回头带你们好好乐呵乐呵去!” “多谢郎君!”近卫低着头跟在高囧身后。 高囧回到家中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高威的书房,“哈哈——”还没进入书房,就远远的就能听到高威的大笑声。 高囧微微扬眉,父亲今天似乎很开心?他款步走入书房,诧异的发现高严居然也在,而且他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的弟弟,今天居然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要知高严因平时容貌过于出色,很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一向衣着简单,神情冷漠,让人不敢亲近。 “元亮你回来了!”高威眉飞色舞的招呼着长子。 “是的,父亲。”高囧朝高威行礼。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呢?可有和公主说上话?”高威关切的问。 “宫规严谨,我怎么可能见上公主呢。”高囧笑了笑说,但话语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也对。”高威轻拍长子的肩膀,“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吧。”他又对高严说,“放心,等明天一下朝,我就去陆家提亲!” “提亲?”高囧脚步一顿。 “哈哈,元亮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家又有喜事了!仲翼要娶安邑县主了!”高威一想自己长子尚主,而次子居然还能娶到世家嫡长女,还不是普通的世家,是上姓士族中的吴郡陆氏啊!那个十世八公、经史传家、历代才子辈出的吴郡陆氏!高威感觉自己都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仲翼,你放心,阿父这次亲自上门去提亲,保管让你和安邑县主的婚事风风光光的!”高威豪爽的说,高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多谢父亲。”高严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感激,皎皎嫁给自己已经够委屈了,他可舍不得再在婚礼上委屈她。 安邑县主?高囧眼底露出一丝诧异,他努力的回想着陆希的容貌,但想了半天,也没记起陆希到底长什么模样,只依稀记得她是一个看似性格很温柔的女郎。陆家的女儿,有这么好娶?不过想来没有陆家的默许,高严也不会让父亲去陆家提亲,陆希和高严就算是青梅竹马的同门师兄妹吧?高元亮突然脑海中闪过郑琬琰同她那个情郎依依不舍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心里 到底是什么滋味。 经过了初七一夜的喧嚣,初八清晨的分外的平静,天际中透着微微的蓝,仿佛越窑新出青瓷,莹洁光润。 袁敞无精打采的坐在花厅中,身旁茶釜中的泉水烧的“咕咕”的作响,他双目无焦距的望着那茶釜,一动不动。 “在想什么呢?水开了。”男子清雅温润的嗓音在花厅中响起。 袁敞呆愣愣的伸手就要去拿那茶釜,却半途被一双手拦住,“烧过了,撤了下吧。”来人吩咐道,玄色的衣摆滑过光滑的地板,暖阳透过窗纸射在衣袂上,衣袂边缘泛起了淡淡的金辉。 “阿舅。”袁敞懒洋洋的叫了一声。 来人见袁敞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嘴角微勾,半靠在软榻上,戏谑道:“怎么?昨天和陆家那丫头玩的太累了吗?” 侍女们上前,有的给男子洗手净面,有的给他褪去身上的配饰、更换常服,有的跪坐于男子身后,散开男子的发髻,用沾了零陵香油的牛角轻轻的揉按着男子头上的穴位,男子闲适的半闭起眼睛,琤琤的古琴声在屋内中流淌。 “皎皎不在。”听阿舅戳中他的痛处,袁敞神情更沮丧了,昨天他本来计算的好好的,等赏花宴一散会,就在外面等着皎皎,然后接她去灯会完,结果他在外面眼巴巴的等到好一会,才得到皎皎已经外出的消息。 王钰望着恹耷耷外甥,手一抬,弯起的修长食指准确无误的敲在了袁敞额头,“我给你的功课,你做完了吗?” 袁敞捂着额头,来不及叫疼,听到舅父的问话,顿时打了一个寒噤,“哈哈——”他干笑两声。 王钰接过丫鬟递来的枸杞饮,轻啜了一口,见外甥这样,他长眉一挑,“还没看完?” “全看完了!”袁敞连忙说道,“就是看的不太仔细。”虽然王钰很疼爱袁敞,对他比对自己儿子还好,可袁敞还是非常敬畏王钰,因为王钰惩罚起自己来,也比其他疼爱他的长辈狠多了。 “有什么想法?”王钰将茶盏放在丫鬟递来的托盘上,随口问道。 王珏这个问题,让袁敞沉默了好一会,王钰也不催促他,只安静的听着琴伎弹奏的乐曲。这是王钰这么多年来的习惯,每次下朝后,他爱听一会琴曲,静坐上一个时辰后,才开始处理公事。身为掌管吏部和户部的中书令,王钰有时候甚至可能比皇帝还要忙。 袁敞看着王珏给自己的资料,是全国各地的户籍资料,当然 并不是全部,而是袁敞今年去过的地方的户籍资料,“据云南郡户籍记载,云南郡统县九,户九千二百,其中青蛉县,户六百,口二千八百三十一。从先帝迄今,两位陛下仁慈,年年减赋税,大宋休养生息多年,可青蛉县十年间,不过长了百余口人。我今年去过青蛉县,虽没具体探查过到底有多少人,但肯定不止区区两千人,一定是有人在私庇人口!” “果然要出去走走才长见识。”王珏适时的夸奖了袁敞一句,小孩子嘛,还是要多以鼓励为主。 袁敞脸一红,“阿舅,您别夸我了,这事皎皎都知道。” 王珏笑着轻拍袁敞的肩,示意袁敞继续说下去,他知道陆琉是把长女当儿子养的,会和女儿说些政事也不奇怪。 “阿舅,此风若增长,大宋危矣!如今大宋财政大半靠田租赋税,然人口始终无长,大片的荒地无人耕作,而如今的大宋内有天灾,外有外族虎视眈眈,少了赋税、壮丁哪里有什么钱粮去赈灾、军士击退外族?”袁敞一直知道目前各地的豪强和世家私庇人口,可他不知道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须知大宋大半税收都靠了田赋,可如今人口大部分都被豪强庇下,这就意味着,大部分属于朝廷收入的税收,纳入了各地豪强手中。 王钰见袁敞如此说,微笑颔首,“那依你之意,应该如何解决呢?” “先要从律法上入手,私逃故土者,罪及妻子!”袁敞掷地有声的说,“对于一些人丁调零的大郡,最好是从人口大郡中迁移民户。” 王钰静静听着,并没有打断外甥的话。 “但这些只能治疗肌肤之疾,想要根治光靠律法远远不够,尤其是故土难离,若强行迁丁只会弄巧成拙。”袁敞话音一转说,“这些年陛下连年减租,赋税已经比一些私税要低许多,定有许多逃户会想回故籍的,同时还可以推行屯田制!” 听到外甥提起屯田制,王钰饶有兴致的直起身体。 袁敞越说越顺,将自己这几天的设想都说了出来,比如要让朝廷将大量无主的荒地直接分给没有田地的平民,朝廷可以租借耕牛给平民使用,同时征收一定的田赋…… 王钰越听越欣喜,最后哈哈大小的拍着袁敞的肩膀,“好!好!果然是袁家的儿郎!子慎后继有人啊!”子慎是袁敞的父亲袁审的字。 袁敞得了舅父的夸奖,也跟着傻笑了两声。 王钰目光柔和的看着袁敞,“墨奴,你若真喜欢安邑县主, 阿舅替你去向陆元澈提亲如何?” 袁敞听了舅父的话,一怔,半晌才道:“阿舅,皎皎怕是不喜欢我呢。” “没出息!”王钰很顺手的又敲了外甥一下,“若是安邑县主嫁了你,她还能喜欢他人不成?” “算了吧。”袁敞还是摇头,“反正皎皎还小,不急。”袁敞很喜欢和皎皎在一起玩,可他也不愿意让皎皎不开心,反正他现在和皎皎这样玩也很好。平时皎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有他一份,他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也就皎皎会喜欢,袁敞想着,就算皎皎嫁了旁人,他也可以找皎皎玩嘛! 王钰对外甥未来的未婚妻没什么太大的要求,就希望她出身不低,人不要太蠢就够了,安邑县主是个非常不错的人选,但若是不行,也不是没有其他人选,他对袁敞吩咐道:“既是如此,把今天同我说的内容,写一篇策论出来。” 袁敞听到王钰的话,刚因受到舅父夸奖而飞扬的眉眼,顿时垮了下来。 “不愿意?”王钰含笑问,他容貌本就俊秀端雅,如今这一笑,更让人有春风拂面之感。 “愿意!”袁敞看到舅父这笑容,即刻打了一个寒噤,乖乖的下去写策论了,他本来是想去找皎皎玩的,今天都初八了,皎皎一定回来了,说不定又会做什么好吃的了…… 而在袁敞苦命的写着舅父布置的功课之时,高威带着二十几名兵丁,提着几十个不甚起眼的箱子,低调的登上了齐国公府陆家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高严我会这么好心,给你解决情敌吗?这个情敌,你会有一辈子的! 古代其实和袁敞一样的人,还挺多的,其中不是所有人都会想着去报仇什么的。。。就比如说嵇康被司马昭处死了,然后嵇康就留书给他儿子嵇绍,让他好好效忠晋朝,然后嵇绍就当了司马家的高官侍中,最后还为了救晋惠帝而死,当然袁敞不会和嵇绍一样。。。 ☆52、将行益州(上) 高严等天一黑,担心夜露深寒,就让陆希回画舫了,让陆希看了一会灯会后,就送她回去了。陆希到别庄的时候,陆言等人都还没有回来。 “姑娘,小心脚下。”陆希走得急,就带了春暄和烟微两个丫鬟,余下的都是高家的下人。犊车一直驶入别庄二门才停下,几个小丫鬟率先从后几辆车中跳下,打了灯后,九月和烟微两人,才扶着陆希下车。高严并没有露面,而是在离别庄不远处看着陆希犊车驶入别庄。 “大娘子。”穆氏接到通报,匆匆的带来赶人,一见陆希忙去摸她的手,察觉她掌心干燥温暖,才松了一口气,陆希就派人说了一声,自己暂时不回来了,连丫鬟也就带走了春暄、烟微两人,这怎么能不让穆氏着急? “回来了?”陆琉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耶耶?”陆希回头,就见陆琉站在身后,她开心的快步上前,“你看,这灯笼漂亮不?”陆希手心托着两个小小的牙雕灯笼。 陆琉原本憋着一肚子火气,想对高严发作,可偏偏这小子居然不出现,见女儿开心的捧着小灯笼朝自己过来,陆琉满肚子火气,顿时不翼而飞,罢了!皎皎喜欢也就够了。他目光瞄了一眼那牙雕灯笼,这小子也算费心了,这种工匠可不好找,思及此,他微微点头,“是挺漂亮。” “耶耶,我今天去东西市了。”陆希又像是变戏法似地从袖中拿出一只小葫芦,拧开口子,“耶耶,这是我从东市买回来的酒,你尝尝,口感很不错,据说卖酒的人说,那是他们家祖传的方子。”陆希挽着陆琉的手,绝口不提高严,只同陆琉说着趣事,还把买来的小东西给陆琉分享,陆琉不由心下大爽。担心女儿着凉,赶着她先去梳洗。 施温等陆希离去后,缓缓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陆希买回来的酒,轻啜了一口,舒服的舒了一口气,对陆琉道:“郎君,大娘子还真有心了。” 陆琉似笑非笑,“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对谁有心了。”陆琉怎么说也在官场混了十来年,陆希这点小把戏还不够他看的,这丫头一回来就这么殷勤,摆明着就是讨好,知道自己舍不得说她。 施温笑道:“大娘子开心,郎君不也就开心了。” 陆琉听了施温的话,摇头一笑,“你也不会给她说情,难道我还不希望她好吗?”陆琉眼底闪过怅然,叹气道,“仲翼这孩子个性是偏激了些,可好歹对皎皎是一片真心,有他照顾皎皎,我也放心了。”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了。 施温听着陆琉的话,心中颇不是滋味,“郎君,瞧您说的,回头等大娘子嫁人了,你还要等着抱孙子呢。” 陆琉听着施温的话,先是一怔,随即大怒道:“高严这臭小子休想!皎皎没满十八岁之前,他给我有多远滚多远!”陆琉因这妻子和母亲身体都不怎么好,长年绵延病榻,陆家有不少医书,他又跟着御医学了不少,本身已经算医术非常不错的大夫了,若不是自矜身份,不屑去当医士,说不定早能混个名医头衔了。 也正是如此,他知道女孩子晚点成亲生子,才对身体和孩子更好。他能这么心无芥蒂的介绍高严,也正是精通医道的缘故,在他看来高威那老小子根本就是害死自己夫人的罪魁祸首,若是他夫人根本不是难产而死,而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晕过去而已。当初若能稍微找个医术精深些的大夫,让他夫人缓过气来,也不至于让在钉死的棺材里拼命生下孩子。 施温听郎君这话,心中暗笑,看来高少君娶妻之路还有的走呢。 “耶耶,你说什么?”陆希梳洗完毕,换了衣服来找陆琉,就听到父亲的说什么“滚远些”,难道有人惹他生气了? 陆希是散着头发进来的,所以侍女们提早在施温面前隔了一扇屏风,施温也不打扰父女说话,先退下了。陆琉见女儿一头湿发,皱眉道:“怎么不擦干才出来?” “已经半干了。”陆希坐在陆琉身边,“耶耶,你别生了,我以后再也不这么一声不吭的就出去了。” 陆琉接过柔软的棉帕,给女儿擦着头发,“今天玩的开心吗?第一次去东西市吧?” “开心,耶耶想不到东西市这么大。”陆希提起刚刚的所见所闻,“耶耶,我过几天能不能再去一趟西市?我想画一幅西市风情图。” “哦?你想怎么画?”陆琉饶有兴致的问。 陆希把自己的设想说了一遍,陆琉听完后很赞同女儿的设想,“要真能画出来也很不错,这件事让长伯给你安排吧。” “好,耶耶你真好!”陆希笑着揽住了陆琉的手,头靠在他手臂上。 陆琉疼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 陆家人休息了一晚上,等第二天快巳时的时候,才起程离开别庄。照理今天是初八,陆琉是要去上朝的,但因他十五就要离开,皇帝就特许了他这几天可以不用去官署,也不用上朝。 “郎君,您回来了。”长伯一见大队人马出现在街口,就赶忙应 了出去。 “怎么了?”陆琉见长伯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奇怪的问。 “郎君,高大人来了,来了有好一会了。”长伯说。 “高大人?”陆琉一愣,不理解高威这时候来干什么? “哈哈,陆大人,你回来了。”高威一见陆琉笑的万分亲切。 “……”从高太皇太后算起来,高威和陆琉是同辈,可同皇帝算来,高威和陆琉还差了一辈,陆琉平时除了高严外,和武官一向没什么交情,突然见高威如此亲切万分的笑容,真有点不适应。 陆言瞪大眼睛,“这人是谁?他们想干什么?”莫怪陆言对武将印象差,主要是刘家给她的印象太不好了。 “是高威吧?”常山扫了高威一眼,吩咐下人,“我们先进去。” 陆希看到高威也吃了一惊,对春暄使了一个眼色,春暄会意的招来小雀,对她低低的吩咐了几句,小雀一溜烟的跑到了门房处,等陆希到了二门,下了犊车后,小雀就回来了。 “姑娘,门房说,高大人刚过午时就来了,带了二十几个侍卫,一人还提了一个看起来挺沉的木箱子。”小雀口齿清晰的对陆希说道,“长伯原本想让高大人回去候着,等大人到了就派人去通报,高大人执意不肯走,后来长伯就伺候了高大人和几位军爷用了午食。” “箱子?”陆希额头冒汗,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客厅中,高威对陆琉客气的说:“某不知道陆大人刚回府,多有打扰,不便之处,陆大人多多谅解。” 陆琉想着他以后也是自己的亲家,也客气的说:“高大人客气了,你稍候一会。” “陆大人,某今天来也没什么大事,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高威连忙拦住陆琉笑道,心中暗忖,这可是自己以后的亲家,人家还没答应把女儿嫁过来呢,总要客气的店的。而且高威是武人,不认几个字,对文人有一种天生敬重,更别说这里还是吴郡陆氏的府邸。 陆琉见厅外还留了那么多箱子,看高威这仗势摆明着就不准备带走这些箱子,当然不会让他现在就走,“高大人,琉换身衣服便来。”说着径直走了进去。 高威也是客气几句,要是今天能定下来就好了。 陆琉换好了衣服,就派人请高威入书房,陆琉的书房明朗开阔,除了几尊木雕外,别无其他装饰,连书册都不多,高威进入后到有些惊讶了,他书房里的书都比这里多多了 。 “高大人喝茶。”陆琉示意侍女温酒来。 高威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后,对陆琉道:“元澈老弟,某也不和你绕弯子说话了,某今天登门就是为了我那二儿子来提亲的。” 陆琉端着茶盏,沉吟不语。 高威也不催促,盘坐着等着陆琉说道。 “高大人,你知道,我这长女从小丧母,性子又乖巧,我就难免偏疼了些。”陆琉缓声道。 “元澈老弟你放心,你家闺女嫁到我们家,我们高家上下没人会给她受半点委屈的!”高威拍着胸脯说。 “女子嫁人,本应侍奉公婆,尊敬兄姐弟妹,何来受委屈之说。”陆琉听到高威的话,嘴角轻扬,但还是极为客气的说。 高威听到陆琉的话,心里大为舒爽,世家女的教育,高威还是放心的,怎么说也比他那个大儿媳妇强上无数倍。高威想到近侍告诉他的消息,心中就不郁,他让元亮尚主,就没想过未来的公主长媳能温柔端庄、尊敬公婆、善待弟妹,但也不想儿子尚一个还没嫁进门,就急着给儿子戴绿帽子的儿媳妇。 “但是皎皎年纪还小,我还想多留她几年,且我十五日便要去益州,如果现在就定亲的话,难免太仓促了些。”陆琉虽然答应了陆希和高严的婚事,可也没想让女儿十三岁就嫁人。 “这——”高威也知道世家大族规矩大,这么赶着定亲,人家是肯定不愿意的。 “高大人,你看这样如何?反正仲翼和皎皎年纪也不大,不如等我三年后回建康,两人再议亲?”陆琉建议道,他心里盘算着,皎皎十六岁议亲,到时候再拖个两年,等十八岁出嫁年纪刚好!他也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给女儿置办些嫁妆。陆希的嫁妆,在袁夫人去世之前,袁夫人就已经帮她准备好了,可陆琉还不是太满意,总想着再添一些东西进去。 “这——”高威从心里来说,他是不愿意等三年后再定亲的,话说兵贵神速,不趁着这会陆琉松口的时候,把事情定下来,到时候陆琉反悔了怎么办?但陆琉说的也在理,陆希怎么说都是陆家的嫡长女,定亲议亲肯定不能太草率。陆琉今天对自己这么客气,可见他也是有心要把女儿许给仲翼的……高威眼珠子转了转,反正还有三年时间,这三年里慢慢磨就是!高威笑着对陆琉拱手道:“元澈老爹,这件事是某考虑不周全,你可别放在心上!” “高大人言重了,我们为人父母的,还不是一切都为了孩子考虑。” 陆琉道。 “老弟赶了一天的路,某也不打扰老弟休息了,某先回去了。”高威起身说。 “高大人慢走。”陆琉也不挽留高威,但见高威居然看也不看院子里丢下的箱子,连忙喊住高威,“高大人,你忘了拿东西了。” “哈哈,元澈老弟,你叫子畏就行!”高威对陆琉笑道:“这都是些小东西,我今天还吃了你们家一顿饭,这些算是回礼了。” “子畏兄客气了,一顿便饭何足挂齿,这些礼物,你还是带回去吧!”陆琉婉拒道。 “哎!我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点小礼物。”高威对陆琉说,“你放心,我真没别的什么意思。”他见陆琉还要婉拒,连忙摆手道:“哎,元澈老弟,我先走了啊!你别送了!” 陆琉哭笑不得的望着高威大步流星的离去,无奈的摇头。 “郎君,这些箱子要送去高家吗?”长伯等高威走后,上前请示道。 “算了,理出来后,照着礼单再回一份厚礼回去吧。”陆琉不在意的说,转身往净房走去,赶了大半天的路,若不是高威拜访,他早就去沐浴了。 长伯应声后,吩咐下人把箱子抬去后院整理 一人刚想抱起一只还不足一尺见方的小匣子,可没想到入手觉得非常很沉重,他一提劲,匣子还是没动。 “怎么了?”长伯问。 “管事,这箱子看着小,可真沉。”下人道。 “沉?”长伯可是亲眼见那些兵丁一人抱着一个箱子进来的,这些箱子有大有小,长伯吩咐道:“把箱子打开。” 众人一开匣子,就吃了一大惊,有人忍不住惊叫道,“是金子!”那只小匣子里居然满满的一匣子全是摆放整齐的金条,而同样差不多大小的这种小匣子还有五只呢! 长伯苦笑的望着这二十多只箱子,看来还是要请示郎君啊!这份礼看来是够大了! ☆53、将行益州(中) 高威出了陆府后,想着陆琉虽说答应了自己,可既没有给他陆希的八字,也没说个具体定亲时间,三年后?高威摸摸下巴的浓须,万一这三年他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郎君?”近卫见高威站在马匹前不动,迟疑的叫了一声。 “走,入宫去!”高威翻身上马,决定找自己那皇帝女婿掰扯去。 “你说乞——元澈答应把皎皎嫁给阿严?”听到这个消息,饶郑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也忍不住面露诧异,他一直以为陆家想把皎皎嫁给袁敞呢。就算不嫁给袁敞,他也真没想到陆琉会把爱女下嫁到高家去。郑启倒不是看不上高家,不然他也不会把爱女下降高家了,只是高家毕竟不是士族,高严也不是高囧。 “皎皎的终生大事,当然是她自己做主。” 郑启突然想起了陆琉之前对自己说的话,说来除了袁敞之外,高严也是和皎皎青梅竹马长大的,要论才貌也足可以和皎皎媲美,到是还真挺符合他那几个条件的。郑启莞尔,元澈这小子还是那样胡来! “对,陛下,元澈老弟倒是没拒绝我,但又不肯定亲,也没给我陆大娘子的生辰八字,你说他这是算婉言拒绝吗?”高威抓了抓脸上的胡子,颇为苦恼的说。 郑启似笑非笑的望着高威,这老小子不是明知故问吗?“他要是想拒绝你,还需要‘婉拒’吗?直接赶你出去就是了。元澈也就这两个女儿,又一向疼爱皎皎,你这会去提亲,他怎么肯答应?皎皎还小,你就先等上三年再说吧。” “嘿嘿嘿——我这不是不知道元澈老弟的心性,特地来向陛下讨教吗?”高威贼兮兮的笑道。 “你这老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郑启笑着拿起一本奏折丢到了高威身上,说出来高威最想听的话,“好了,朕知道了,等元澈回来了,我会亲自跟他说的。”不过元澈什么时候肯嫁女儿,他可管不了。郑启可是记得清楚,元澈当初和他说过,他要让女儿满了十八再嫁人的。 “是!”高威来郑启这儿,也不是指望郑启能说服陆琉,让两人现在提亲。而是有意让郑启知道,陆家的大娘子他们高家定了,回头如果真有人横插一刀——他们高家可不会卖帐!真闹出什么事来,陛下面前也好交代。 高威和郑启扯了一会,就得意洋洋的走了,郑启等高威走后,想起昨天乐平的举动,脸色一沉,看来他是太宠乐平了,把她都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起身往皇后宫中走去。 高皇后这会正在搂着九皇女,教她说话,见郑启进来了,笑着将九皇女放到郑启怀中,“正好育郎你来了,快给她讲孔融让梨的故事。” “这不是她之前就听过了吗?”郑启掂了掂手中的小胖娃,“貌似又沉了些。” “这故事啊,我天天跟她说个十来遍,可就小缠人精还是天天缠着我说。”高皇后点点九皇女挺挺的小鼻子,九皇女以为阿母在同自己玩,笑嘻嘻的去抓高皇后的手。 郑启失笑,见外头天气还不错,就对高皇后说:“走吧,我们去大母那儿,我有好消息同你们说。”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高后抬手轻挽鬓发道。 “等去了那儿再说,省得我再说第二遍了。”郑启笑着说。 “育郎——”高后娇嗔,郑启哈哈大笑,心情颇好的抱着女儿,挽着娇妻往长乐宫走去。内侍和乳母想上前去抱九皇女,郑启也没让,他精于骑射,又一向重视锻炼,抱个三岁的小胖娃还是很轻松的。 “陛下,前几日我已经把乐平的嫁妆理的差不多了,我想着阿元是乐平的生母,不如再问问阿元的意思?”高皇后提议道。 “不用了,乐平大婚的一切都有你做主吧。”郑启淡淡的说,“她也马上要成亲的人了,成亲前就在宫中养养性子吧,别四处乱跑了。”郑启陛下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的孩子德行不好的,一切错都是有人唆使的,而元贵妃在郑启心目中无疑就是唆使自己女儿变坏的罪魁祸首! “也是,乐平的公主府也要开建了,我正好想问问她,想怎么弄自己公主府呢。”高皇后笑着说,“这可是本朝建的第一个公主府呢!” 郑启听到公主府,眉头皱了皱,这会还没嫁进去就如此,如果真建了公主府……“她两个姑姑都没建公主府,她也就算了吧。”郑启道,“就和她们一样,门口列上双戟,修葺下高府就够了,这几年天灾频发,她身为公主,理应节俭。” 豫章和常山没有公主府,那是有缘故的,豫章当上公主的时候,她和刘毅都成亲许久了,又一直和刘毅分居,哪里提得起什么精神建公主府?至于常山,她下降的人家是吴郡陆氏,当时先帝郑裕就要求女儿“妇事舅姑如父母”,有了公主府,就不能天天晨昏定省了,故只在陆府门前列了双戟。而高府如今再显贵,也不可能比得上十世八公的陆氏,高皇后也只是不太抱希望的一提而已,没想到陛下居然真免了乐平的公主府,高皇后抿嘴微微一笑,没了公主府, 看她怎么乱来。 帝后说话间,就来到了长乐宫,两人给太皇太后请安后,郑启就说了高后好奇已久的好消息。 “你说阿琉答应把皎皎许给阿严了?”高太皇太后听到郑启说的这个消息,真是又惊又喜,连高后都欢喜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拉着郑启的衣袖问:“育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还会骗你们不成?”郑启好笑的反问。 高太皇太后和高后同时失笑,“这下我可得好好的给我小皎皎准备嫁妆了!”高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说道。 豫章前几天在刘家,刘家人丁旺盛,满府的尽是孩子,闹得豫章头疼心慌,得了一个空隙,借口给祖母请安,带着刘轻、刘软入宫,实则是缓口气,却听到陆希和高严订亲的消息,不由一怔,皎皎嫁给高严?豫章眼底浮起一丝担忧,两人出身完全不同,能处的来吗?但转念一想,高严是阿弟教养大的,和皎皎青梅竹马,又一向对皎皎言听计从,心里稍稍放松了些,毕竟是皎皎的终生大事,阿弟肯答应,也应该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吧?又听高太皇太后这么一说,她也随口附和道:“是啊,大母,我们可要好好合计合计了。” 高皇后听两人这么一说,有些担忧的朝郑启望去,之前郑启提起乐平和阳平婚事的时候,高太皇太后可没什么表示啊。对高后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高太皇太后疼哪个她都开心,可她担心宫里其他人会说闲话。 郑启岂是在意这种事的人?他戏谑的对高太皇太后说:“我瞧着阿严这小子可有的磨了,当初元澈可是跟我说过,女孩子十八岁嫁人生子最好的。” “哈哈——”高太皇太后笑着摇头,“阿琉这孩子,尽说些胡话,想当年我十八的时候,都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 陆琉这话,也不是他一人的观点,从前梁开始,士族女出嫁都比较晚,越是受宠的士族女嫁的就越晚,相对的士族弟子成亲年纪都比较早,故士族中很多夫妻,妻子年纪都比丈夫要大一些。 郑启陪着高太皇太后说笑了一会后,就先离开了,高皇后见天色不早了,也不打扰太皇太后休息,同豫章一起离开了。 “六匣金子?” 陆希刚到家,就接到了一个惊喜,她飞快的梳洗过后,兴冲冲的连头发都没擦干,就来找自己老爹了。陆琉送走高威后,就去沐浴,长伯来书房的时候,内书房里只有陆希一人在,听到长伯的回报,陆希就算心里有准备,也吃了一惊。 “不止六匣金子,还有三大箱书画,余下的十七箱皆为竹简。”长伯在看到一匣黄金后,就立刻让人把余下的箱子都打开,除了那六个小匣里是金条外,剩下的二十个箱子到全是书画竹简,“我让人稍稍整理了下,那些书画基本都是今人所作,那些竹简倒都是古籍,似乎是古纂字。”长伯也是陆家人,虽然读书无成,可该有的见识还是有的。 这些书画竹简是高家父子这些年的积蓄,高威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可他从小就喜欢书画这些雅物,当年跟着郑裕,打劫了不少地方豪强,高威每到一处除了金银珠宝外,就爱抢这些字画。他这习惯又被完美的被两个儿子给继承了,故高家私库中的书画还真不少。当年高严有机缘拜入陆琉门下,喜得高威大开了十二天的流水席。这次来陆家的时候,原本他原本只想送这些字画,可看了半天,还是觉得礼薄了一些,最后还是高元亮提议,不如再加点金银,他才大手一挥,加上了那六箱黄金。 “还——真是雅俗共赏……”陆琉梳洗完,回内书房,就听到长伯的回报,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迟疑了一会,才勉强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希则别过头暗暗好笑,她还第一次见耶耶这么委屈的给人找借口呢! 陆琉瞪了女儿一眼,吩咐长伯道,“先把那些字画竹简清理下,若真是古纂,就算送到六伯那儿去。” 书房的两个僮儿随着长伯一起退下,这两个书童从小就在陆琉书房伺候,论才华学识以及对书画的鉴赏,称不上大家,也比寻常士子要强上许多。 陆琉道:“等乐平公主和高元亮大婚的时候,你就照着这份礼,多一些补上去就是了。”他顿了顿道,“黄金就别送了,送些金器好了。” “知道。”陆希点点头,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耶耶,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陆琉闻言挑眉,他可很难得会听女儿夸某样东西为好东西。 “你看!”陆希从春暄手中接过一个木匣放在陆琉面前。 陆琉揭开木匣,里面是一叠切好的纸,陆琉拿起一张,纸刚入手他就觉触感有异,“咦?”陆琉直起了身体,专注的望着手中的纸,“磨墨。” 伺候笔墨的丫鬟上前给陆琉磨墨,陆希则靠在软榻上,散着头发,让丫鬟给她拭干湿发。 陆琉蘸了墨,在纸上大书了几个字,他就发现了这纸和他惯用纸的不同之处,不仅纸面呈浅浅的黄色、光洁幼润, 且浸润保墨、极易书画,“皎皎,这是你一直说的竹纸?”陆琉放下笔欣喜的问,女儿在三年前曾对陆家名下的造纸坊的工匠说过,以嫩竹为原料造纸,作出的纸质量更好,只是竹料坚硬,不易处理,工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制作。 “是的。”陆希看到成品,脸上难掩欣喜之色。 学书画的多少都会对笔墨纸砚的制作工艺有些了解,陆希考上研究生后,导师是南方知名国画大家,注重对学生实践培养,不仅带他们到处采风写生,还领过他们去工坊看古法笔墨纸砚的制造工艺。陆希对这些工艺的制作流程,多少还记得些。每次陆希看到自家工坊里,把一棵棵参天大树给锯了做纸,她就觉得心揪揪的疼,这些树要长成这样得要多少年啊!难怪这时纸张属于奢侈品。 江南一带竹林多,竹子又是年生的植物,陆希就想起了竹纸的制作工艺,正巧陆家先辈也有人琢磨过竹纸工艺,后碍于技术限制,不了了之。那位先辈很明确的在笔记中忧心忡忡的写道:“十年成树,百年成林,造纸之技,靡费既广,并害林木,长此以往,必竭泽而渔。”陆希就以那本笔记为借口,让工坊研究竹纸。只是她纵然记得制作步骤,一旦真正开始实践,还是困难重重。 她当年看过制作过程,皆为众所周知的几个大步骤,余下的重要小细节都是商业机密,她不可能知道,且竹纸制作还分了生料、熟料,陆希自己也记得迷迷糊糊的,她还提出舍弃淀粉糊剂,改为植物性纸药,可她就记得纸药制作原料的几个植物名称,还是现代名称,对具体如何制作纸药,做完了应该加了多少进去,她完全都不清楚。 陆家的工匠照着她的说法,第一年便出了成品,可成品还不如他们原来作的纸好,同时造纸工艺又污染严重……种种的种种,让竹纸的生产困难重重,若不是陆希有的是人力物力财力折腾,根本支持不了这么久。今年工坊终于制作出让人满意的成品后,立刻派人送来了,陆希得了,就乐颠颠找陆琉献宝来了。 “真不错。”陆琉对这几张竹纸爱不释手。 陆希道:“耶耶,工坊这次做的不多,就给了我几刀,你先带去益州,回头等他们做多了,我让人再送来。等工坊将这个竹纸技术掌握的再熟练些后,我就把这方法详细记录下来,你上书给陛下,让朝廷把这技术推广出去。” “好!”陆琉听女儿这么一说,也觉得可行。陆琉比陆希要想的长远许多,树苗要长成大树起码要十来年时间,可竹子只需一年便能成 林,且此竹纸需要的还是嫩竹,所耗费的时间更短,这样的话,纸张便不再是昂贵之物,就算贫家弟子也能耗费的起了,这样读书认字之人就更多了……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陆琉欣慰的望着女儿,心中无不惋惜,若是阿仪在有多好!看到皎皎这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陆希又和父亲确定了他这次要带去的书籍和一些惯用之物后,先离开了,出去玩了好几天,回来积了一堆事务呢。 “姑娘,工坊那工头还在,要不要让他先回去。”春暄对陆希说道。 “让他来书房见我。”陆希说。 春暄应声而下,反正都是隔着屏风说话,陆希也懒得换衣服了,夏暑给陆希上了红枣茶,阿平、阿安抬着一个大木箱进来。 春暄领着工头进来,那工头刚进屋子,连屏风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就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给陆希磕头请安。 “这些纸你们做的很不错。”陆希让工头起来,让丫鬟给了他一个蒲团,让他跪在蒲团上,夸奖他道。 “老奴谢大娘子夸奖。”工头颤巍巍的又给陆希磕头,他也是造纸的老艺人了,不过四十岁出头,脸上已经布满皱纹,看起来像是一个七旬老人,活了那么大岁数,第一次有机会进主家大门,还得了主家大娘子招待,又是激动又是害怕。 “阿平。”陆希吩咐了一声。 阿平将那箱子揭开,居然是满满一箱子银光闪亮的银锞子,工头愣愣的瞪着那些银锞子,他这辈子连铜钱都不曾见过多少,更别说比铜钱贵重多的银子了,就觉得那些东西明晃晃、看着很喜人,形状也是讨喜的葫芦状。 “这些银锞子是赏你们的,工坊上下每人都有。”陆希说,这会陆希已经不会犯买东西用银子的笑话了,也知道金银并不属于流通货币。可她还是做不出,让人抬了几筐几筐的铜钱打赏人的举动,哪怕那样更具震撼性。她让工匠按着金银铜材质和重量不同,打造了瓜子和葫芦两种形状的小锞子,专门用来奖励下人的。这次她用来打赏的小银葫芦每个重三两,换成铜钱够寻常人家用上两三年了,算是厚赏了。 “银锞子——赏——我们的?”工头顿时瞪大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陆希又对阿安使了一个眼色,阿安屈身从陆希身边端起一托盘一两一个的小金葫芦走了出去,摆放在工头面前。 工头看到这些金葫芦,身体不抖了,一下子僵硬了。 “这 些金葫芦,你们几个工头一人一个。”陆希继续说道,她顿了顿,又问:“我听说这次竹纸中,纸药是一人琢磨出来,该如何加入纸药又是另一人琢磨出来的,还有人把打浆机改进了?”工坊给陆希和陆琉提供的纸,都是人工踩踏而成的高级手工纸,原料中的竹麻纤维几乎是完好无损的剥离,这样制作出来的竹纸极易书画,但耗费人工较多,故陆家寻常用的纸都是用打浆机打出来的。 “是的。”工头战战兢兢的回道,“纸药是我家小子阿明折腾出来的,浆中该加多少纸药是另一个工头老黄弄的,打浆机不是我们纸坊的工匠改进的,是我们庄上的一个傻小子。” “傻小子?”陆希的声音从屏风内传出。 工头见大娘子似乎对那傻小子有兴趣,便详细说道,“那傻小子今年十八岁了,整天不干活,也不肯娶媳妇,整天就对着村里的水车、打棉籽机发呆,后来他老子受不住了,才把他赶到我们工坊里来干零活的。” “他们三人,这金银锞子一人赏两份,以后以后若是你们能造出比如今更好的纸,我奖励的更多。你回头给那三人带话,他们谁想读书认字,就明天过来。”华夏从古至今,对科学技术都不甚重视,工匠地位低下,她没法子改变他们的社会地位,但至少可以改进他们的物质生活。陆希琢磨着,他们不识字的时候,都能把她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琢磨出来,如果认字了,让他们多看点书,说不定能想出更多的东西。 陆希的话,别说老工头不敢置信,连春暄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娘子对有功的下人,赏赐一向大方,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大娘子会让那三人读书认字。 陆希说完这些话后,就吩咐春暄把人领出去,自己则去陆家藏书院,拿耶耶路上所带的那些书籍。陆家藏书极为丰富,藏书楼足足有八栋,每栋都有三层楼高,整个藏书院极广,这是里仅次于陆家家庙的神圣存在,守护的兵丁、整理书库的下人,都快比得上主院下人的人数了。 此处绝对不允许任何出现任何明火,院楼周围都砌上高高的防火墙,庭院中不仅挖了三口井,屋内每层楼上,都摆放了三四口大缸,缸中常年备有清水。等闲陆氏族人未经允许,是绝对不许进入此藏书院,以陆琉的身份,想要从藏书楼拿书,也必须他或是陆希亲自到场。 自陆琉和陆希回家后,高严很有自知之明的一直没上门,他知道就算上门了,先生也不会让他见皎皎的,就这样一直熬到了十四日,他才借着明日要起程 ,今日来商定出发事宜的借口,光明正大的登门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肥吧?算双更了。。。其实是受了深度霸王的刺激,谢谢她的长评!其实我对某剧透狮曾口出狂言,有长评俺一定双更!可是现在=口=我能说我尽量嘛。。。囧 ps.我在此郑重谴责剧透狮,某人不让我剧透,但是自己跑去剧透!其实大家不用担心,大家知道,听风是亲妈,一向只写甜文的~~~~~~~ ☆54、将行益州(三) 高严今天一反常态的穿了一身牙白的广袖锦袍,头冠青玉冠、腰悬青峰宝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儒雅不失英气的妆扮、俊朗迷人的笑容,不仅让正准备骑马上朝的高威一脚踏空,差点摔一跤,也让高元亮嘴角狠狠的抽了下。 高威揉了揉眼睛,“老二?” “父亲。”高严对着高威行礼。 高严的礼仪是经过陆琉严格教导,平时他一向行军礼,又冷着脸,举止只让人觉得利落,可如今他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般自如,竟也显示出几分世家名士风范。一时间高家人都有些适应不良,一些侍女们各个羞红了脸,低着头、眼珠子不停的偷瞄二少君。 高严今天心情很好,自从皎皎和他说过,先生一直为难他的真正理由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飞扬,他是恨不得天天都和皎皎在一起,可想着她的叮嘱,硬生生的忍到十四号,一早起来,破天荒的精心打点了下自己的装扮才出门。 高威见二儿子不骑马,而是上了牛车,他眨了眨眼睛,回头对长子说:“这小子不是生病了吧。” 高元亮冷眼看着弟弟的举动,翻身上马,对高威微微笑道,“这也算您提亲后,他第一次登门陆家,当然要好好打扮下。”高元亮嘴上说着,可心里还是对高严的举动嗤之以鼻,男儿大丈夫,焉能沉迷于儿女之情? 高威见长子无动于衷的模样,对比两个未来的儿媳妇,忍不住想若是乐平也能像陆希也好了。 陆家,陆希一早起身锻炼后,奶娘也把阿劫抱来了,陆希正拿了一把小银匙在萍菠上抿果泥喂阿劫,阿劫吃的满嘴果糊糊,咧着小嘴、露出满口整齐的小白牙对陆希傻笑。 陆希给他擦干净小嘴后,低头亲了亲他双颊后,就让他坐在陆希让木匠特别做的小推车上,推着他在花园里散步,边走边逗着他,惹得阿劫开心的手舞足蹈。 “皎皎——”爽朗的男声传来。 陆希抬头,一见来人,就露出了笑容,“表哥,你来了。” “皎皎,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竹纸?”袁敞手中扬着几张纸兴奋的问。 “是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容易吸墨?”陆希得意洋洋的问。 “既是以嫩竹为主料,那这纸应该要比我们寻常用的纸便宜许多吧?”袁敞问。 “应该吧,毕竟竹子比树木要好长上许多。”陆希被袁敞问的有些茫然,她琢磨这纸的主要原因,第一是为了环保,虽 然这会环境还很不错,也不缺植被,可受了前世那么多环保教育的陆希,看到一棵棵被砍到的树,还是觉得很心疼;第二就是因为陆家工坊做出来的纸,质量不是太好,她的正式作品全是在绢上写出来、画出来的,所以她才想把高级书画纸研究出来。她最初是想弄宣纸的,可宣纸制作工艺比竹纸还机密,且宣纸主要原料是青檀,前世青檀就快绝种了,她不忍心再去糟蹋青檀。 “皎皎,我听阿叔说,等过段时间,阿叔就上书给陛下,让朝廷推广这种造纸术?”袁敞问。 “因为工坊里的工匠才刚琢磨出这种技术,我想让他们再琢磨些时候。”陆希说。 袁敞突然对陆希深深作了一揖。 “表哥,你做什么?”陆希被袁敞的举动吓了一跳。 “阿妹心怀天下,敞代天下寒门弟子谢过阿妹。”袁敞正容说道。 “……”陆希呐呐的说,“表哥,我哪有你说的这么伟大。”见惯了嬉皮笑脸的表哥,这会他突然正经了起来,倒是把陆希吓了一跳。 “阿妹可知,天下有多少士子目前无纸可写?”袁敞说,他这些年游历了大江南北,见惯了很多家庭贫寒的士子,用清水蘸了毛笔,在芭蕉叶、石板上练字,全是因为纸张价格太贵,且很多造纸的工坊仅属于士族豪强独有,寻常百姓根本别想知道如何造纸。 “皎皎,你可知如果你不把这竹纸技术传出去,只让陆家工坊制造竹纸,陆家能获利多少?”袁敞知道陆希从小跟着祖母管家,不是那种不通庶务的小贵女,她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陆家不传出这个技术,陆家光靠卖纸,就能有一笔相当不菲的收入了。也正是如此,袁敞才会这么佩服表妹。都说谈钱太铜臭,也真正能将铜臭看开的人,还是少数。 “表哥,不是的……”陆希突然觉得很羞愧,这竹纸技术也是古人智慧的结晶,她不过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而已,她也没有表哥想的那么伟大。陆家很有钱,十世八公的吴郡陆氏名声不是吹出来的,陆家自前汉从北方迁移到江南后,世代在江南扎根,几百年的经营,钱对陆家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更别说陆希本身也有封邑——一个有盐池、铁矿,全是七丁大户的封邑,轮到她缺钱,大宋也岌岌可危了。如果她现在很穷,估计就不会那么大方了,当然要是她很穷的话,也弄不出这竹纸。 袁敞见陆希难得的束手无措,不由笑了,目光温柔的望着陆希,“皎皎,是我不好,我太激动了。”他望着手 中的纸,“这竹纸让阿叔上书的话,想来马上就能被天下士子追捧了。”毕竟陆家的名望摆在那儿。 “阿兄,就算有了这竹纸,还是会有很多寒门弟子用不上纸的。”陆希可没袁敞想的那么乐观,她那个时代也是唐朝就开始有竹纸了,可古代依然还有很多人买不起笔墨纸砚。 “是啊。”袁敞叹气,“这寒门弟子缺的何止是纸,还有书呢!不过纸若是能便宜下来,大家还是可以抄书的。” 陆希闻言,欲言又止的望着袁敞。 袁敞问:“怎么了,皎皎?” “阿兄,不是可以印书嘛,这不是比抄书方便许多吗?”陆希小声的问,她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反正陆家有很多书都是用雕版印出来的,她记得古代雕版印刷工艺是非常发达的。 袁敞听了陆希的话,微微笑了笑,先伸手摸了摸正呆呆望着两人的阿劫,弯腰抱起阿劫后说道,“皎皎,我们进屋说话吧。” “好。”陆希也感觉站在花园里说话挺傻的。 “皎皎,你要知道印书的,光是雕刻一套印版就非常花费功夫,而且印版上只要有一个处刻错了,这版就废了……” 袁敞的话,让陆希突然想起了活字印刷——对啊!她怎么忘了活字印刷了呢!活字印刷成本肯定要比雕版印刷低多了啊!陆希心头砰砰跳了起来,前世中国古代为什么能保持那么多年的世界领先地位,就是有造纸术和印刷术。在欧洲还有绝大部分贵族都不认字的中世纪,中国却已经发展出了辉煌的唐宋文明!如果现在能把纸张成本和印刷成本继续降低,受教育的人肯定会更多的,那么以后…… 陆希蓦地站了起来,“表哥,你先坐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皎皎?”袁敞见陆希突然提起裙摆,跑了出去,不由愣怔,他还是第一次见端庄温柔的表妹,有这么风风火火的时候。 “耶耶!耶耶!”陆希一口气跑到了陆琉的书房,门口守着的书童,目瞪口呆的望着陆希,压根忘了陆琉的嘱咐,眼睁睁的看着陆希推开了书房的大门,房内两人错愕的望着陆希。 “皎皎?”高严率先站了起来,一下子扶住了陆希,担忧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陆希今天穿了一件牙白底纹海棠红缠枝桃纹深衣,和同样一身牙白深衣的高严站在一起,宛如金童玉女般。不过高严这会可没心思注意这小事,他也没让陆希坐下,只轻拍着她的背,让她缓气。 陆琉也被女儿惊了下,但看到高严的举动,脸色不由一沉,刚想拉过女儿,却不防被陆希一把揪住衣袖,“耶耶,我有事情跟你说!”说着扭头对高严说,“阿兄,你在这儿等会啊!” “……”高严眼睁睁的看着陆希拖着陆琉离去,而后面无表情和赶来的袁敞对视。 “耶耶,我给你说,今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雕版……”陆希把父亲拉到内书房后,就和父亲说起了活字印刷术的事,因她想的突然,说话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的有点颠三倒四的,亏得陆琉有耐心,一直认真的听着女儿的话,也没去打扰她。等陆希说完后,陆琉又详细问了陆希,她到底是怎么想所谓的活字印刷的。 陆希跟着父亲解释了半天,说的断断续续的,天知道她对活字印刷的了解,还是从中学语文、历史课本上知道的,学了这么多年,内容早就还给老师了,就只能把自己记住的内容,说了一个大概。饶是如此,也让陆琉觉得女儿这个想法很可行,如果要是真能研究出来的话,说不定真会比现在雕版更方便呢。 随着和父亲的讨论,陆希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忍不住想,要是这两件事能让耶耶提出,推行开来的话,陆家在文人中的威望定会更上一层楼,耶耶这个刺史的位置,也会做的更稳,耶耶今年也才三十三,政治生命才开始呢! “皎皎,这件事你就让工坊去干吧,要什么东西,都去问长伯要。”陆琉也有些激动,如果真能这样的话,哪怕——有一天陆家没有了,吴郡陆氏也会被人牢牢记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粑粑和皎皎同学都太想当然了,这两样东西远没有那么好推广的 ☆55、将行益州(完) 陆氏父女说的兴致勃勃,早就忘了两个被两人丢下的人了,亏得高严和袁敞都是在陆家待惯的,压根没把自己当客人。两人原本感情就不怎样,如今也没了外人,也懒得找招呼,干脆各做各的事。袁敞得了竹纸,这会正在兴头上,见书房里还磨了墨,便执笔在竹纸上写了起来。高严接从书房翻了一本书,就坐在向阳的位置,看起书来。 两人自在,陆家的下人也习惯了,给两人上了茶水后,就退至一旁伺候两人,是故当施温领着高威的长史胡敬入内的时候,看到书房里只有两人,不由奇怪的问:“子亮、仲翼,郎君呢?” “施叔父。”高严和袁敞同时起身,施温也是从小看着两人长大的,两人对施温都比较尊敬。 “阿叔有些事,暂时先离开一会。”袁敞说道。 “子亮,这位是高大人的长史官胡长史。”施温介绍着自己身后的中年男子道,又对胡敬说:“胡长史,这位是袁少君。” “袁少君。”胡敬向袁敞拱手行礼。 “胡长史。”袁敞对着他微微颔首后,继续低头写字。 施温招呼胡敬坐下,书房的侍童们立刻奉上了热茶,胡敬端着茶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敞,他是高威最亲近心腹,高威无论什么事,都不瞒着他,他自然清楚眼前的袁少君是什么身份。 袁敞今天也穿了淡青织锦深衣,压了素白的衣缘,衣摆处还织了玉兰暗纹。青色不算太高贵的颜色,大宋身份最低的官吏,身上的官服就是青色,可袁敞身上那件青衣却纯净如夏日午后的天空,从领口至衣摆颜色层层过渡,最后衣摆处的颜色几乎同衣缘浑然一色,就这么一件平面无纹的衣料就价值几十贯了,而袁敞这件衣衫上还织了同色的暗纹,那价值更是往上翻了几倍,就那么一件衣服,就够寻常百姓度用两三年了。 胡敬目光落在自家少君的衣衫上,高严那件锦袍论做工质量,皆属于最上等的,价值就算比不上袁少君身上那件,可差不了多少,但他衣衫上图案却是青竹,就这一微小处,往往能看出世家和新贵的区别了。袁敞衣衫上的花纹,正是应景早春之花,建康城内大街上那些玉兰树如今都结上了花苞,美景衣衫相互映衬。胡敬忍不住暗忖,姑且不论其他,光论这份雅致,就是新贵拍马都及不上的。 陆希和陆琉说了好一会话后,父女两人才想起家里还有客人,而居然已经快到了午膳的时间了,长伯也来问他们什么时候进食。 “耶 耶,我先回去了。”陆希听说高家除了高严外,还来了高威的长史官,就没和父亲一起回书房了。 “好。”陆琉点头,让女儿回去后,就让长伯饭厅摆饭,留胡长史一起进午食。高严护送自己是陛下派的任务,但他没想到高威居然还会让他的长史官亲自过问这件事,高威这么重视和陆家的关系,陆琉自然也不会端着架子,两家人是未来的亲家,两家关系越好对女儿就更有利。 陆琉到饭厅的时候,众人已经落座了,众人一见陆琉来了皆起身,胡敬含笑作揖:“陆大人。” “胡长史不必多礼。”陆琉回了他一个半礼,让他坐在自己左侧下方,众人再次落座。 “唧唧——喳喳——”清脆鸟叫声传来,一名袁家的侍从提着一只鸟笼站在饭厅门口。 “阿叔,我许久未来,对阿婶甚至想念,我去拜见阿婶。”袁敞起身接过那鸟笼笑着说。 陆琉还没回答,高严就起身一手搭在袁敞肩上,皮笑肉不笑的说:“子亮兄弟,为兄明日同先生离京后,你我兄弟怕是又要一年不见,今天阿弟可要陪为兄好好喝上一杯。”甚是想念常山长公主?要去拜见她?他在说笑话吗?高严是绝对不会让这小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去找皎皎的! 袁敞对高严回以微笑,“仲翼兄此番远走,为弟虽心有不舍,但男儿志在四方,惟愿兄长此行能振翼高飞!然饮酒伤身、醉酒误事,阿兄明日一早便要远行,为弟断断不敢耽误兄长大事!” “小酌怡情,焉有误事之理……” 两人一人盛情、一人婉拒,一问一答,不亦乐乎,施温好整以暇的对胡敬举杯,两人以茶代酒,先喝了一杯。 “都给我坐下。”陆琉淡淡的说,“有客人在,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 “阿叔,我这不是舍不得仲翼兄离开嘛。”袁敞硬是违心的说。 “先生,我也是和子亮一样。”高严忍着恶心道。 “既是如此,那你们就坐一起,好好‘一叙衷肠’。”陆琉有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是。”这两人都恨不得立马一掌拍死对方,可听陆琉这么一说,还真只能一脸哥俩好的坐下。 胡敬饶有兴致的看着二少君难得“活跃”的举动,果然还是要和同龄人在一起啊,二少君这样可比在家有意思多了!施温放下茶盏,笑盈盈的望着两人,打打闹闹才是年轻人嘛。 午食完毕,陆 琉又同胡敬寒暄了几句后,就先离开了,袁敞和高严也被他带走了。 施温对胡敬道:“胡长史,不如我们去花园走走,顺便消消食?” “好。”胡敬欣然应道,他伸手往袖中去掏,却不想袖袋中空无一物,“咦?” 施温见状忙问:“胡长史,可是要香茶,施某这里有。”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只不过他巴掌大小的细长单肚小葫芦,那葫芦一看便知是主人的爱物,被摩挲的澄黄光润,葫芦口上配上青金石的搭扣、杏色的流苏,看起来极是清雅,更让人叫绝的是,那葫芦口还趴伏了一只蚂蚱,再仔细一看居那只蚂蚱居然是那葫芦上生出的结子,被人巧思雕琢成了这样。 时人爱香,莫说高官显贵了,就是寻常百姓出门,身上都爱带上些廉价的茶叶,茶余饭后嚼上那么一下。富贵人家就更讲究了,加了香料精心制作的木樨、素馨、蔷薇等香茶丸,应有尽有。许多讲究些的人家,都用金箔包裹了,银线系好,放在荷包里。 胡敬虽出生寒门,可也是书香门第,虽这些年跟着高威也沾染了不少军中习气,可骨子里还是带了一些文人的清高劲,自然看不惯那些金银俗物,就让人用玉制了一个香囊,实在挂在身上,可如今见了这施温的香匣,他竟有些庆幸,亏得没带自己那只玉香囊,他脱口赞道:“施长史,你这只香囊好巧思啊!” “哈哈,这只香葫芦可不是我琢磨出来的,是我家大娘子给我的。”施温说着将香葫芦中的香茶倒在干净的手巾上递于胡敬,“我家郎君和大娘子都爱养些花草,这葫芦就是他们惯常养的,这只葫芦当时养出来的,大家都当是废葫芦,可大娘子让工匠这么一雕琢,到成了这么一件新巧的小玩意。” 施温的香茶,并非时下的小饼状,而是一粒粒犹如梧桐子大小的香丸,胡敬拈了一粒入口,“这是银丹草味的?” “对,这银丹草不及木樨馨香,可自有一番清爽滋味,施某平时倒是偏爱用银丹草做香丸。”施温说道。 胡敬随着施温逛了一圈后,就先告辞离去了,坐在牛车上,胡敬忍不住暗忖,不说袁少君,他可是汝南袁氏的贵公子,就光就一个施温,也不是世家出生,可观其言行,就透着别样的细致讲究。说来高家度用说不定还要比陆家更高,可就比不上人家那么怡然舒适。胡敬忍不住担忧起来,他们高家就算接了这么一只金凰,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梧桐树呢。 胡敬这会想着的“金凰”正拈着一根鸟食,送 到笼里幼鸟的嘴边,逗着它张嘴。 “姑娘,这鸟儿声音清脆吧,如果再好好教调下,将来定是莺声沥沥。”春暄逗趣道。 “是啊。”陆希自己屋里也养了好几只小鸟,她平时养的颇为精心,鸟食都是用豌豆面和熟蛋黄揉成团,搓成一根根细长的面条状,蘸了煮开的清水后,才喂入幼鸟嘴中的。 “皎皎——”高严的声音突然传来。 房里众人同时一愣,陆希不可置信的顺着声音望去,就见高严轻松的翻开她绣阁的窗户,从窗口钻了进来,对着她笑。 “……”陆希没想到高严居然翻自己窗户! “皎皎你绣阁盖得太矮了,以后再弄高一些。”高严不满的说,这么容易就翻进来了,皎皎的安危怎么办? 春暄闻言不由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除了这人外,还有谁敢爬窗进来? “你们都先出去吧。”陆希对春暄说道。 春暄颇为不放心看了高严一眼,才领着丫鬟们退出。 “阿兄,你怎么来了?”陆希问。 “我想你了。”高严走到了陆希身边,目光近乎贪婪的望着陆希。陆希今天穿了一件牙白底纹海棠红缠枝桃纹深衣,身上除了手腕上那只常年戴着的羊脂玉镯外,仅在头上簪了两根红玛瑙桃花金簪,清眸如水,唇边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十分的柔美动人。高严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陆希柔软的手,“皎皎,这几天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阿兄——”陆希听到高严直白的话,手一顿,幼鸟吃完了一根鸟食,“唧唧”叫着,催着似乎要吃第二根。 高严瞄了一眼那只小鸟,轻轻笑道:“皎皎怎么还叫我‘阿兄’呢?” “那我叫你什么?”陆希低着头不看高严,又拈起了一根鸟食喂着幼鸟。 高严被陆希的反问弄的一怔,他是有小字的,但是—— 陆希说完后,也自觉失言,“我叫你阿兄不好吗?”陆希笑道,“难道除了我,还有谁叫你阿兄不成?” 也对!高严想起除了皎皎外,也的确在没人叫他阿兄了,“那你以后除了我以外,也不许再唤其他人阿兄了。”高严凑到陆希身边柔声说着霸王条款。 陆希哭笑不得,高严却站在陆希面前,轻唤着“皎皎——” “嗯?”陆希抬眸望着高严。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高严眼底是一 片纯然的欣悦,仿佛就这么站着,叫着她的名字,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陆希心头一软,“阿兄——” “皎皎——”高严凤眸更亮了,双手紧紧的握住了陆希的手。 “皎皎,先生已经答应了我父亲的提亲了,他说等三年后我们就订亲,皎皎,我们快成亲了!”高严兴奋的说道,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心愿,原本以为这个心愿是遥不可及的,可现在居然能实现了! “嗯!”傻乎乎的站着,只单单叫着对方的名字就觉得很幸福……这样的话,陆希上辈子还是花季少女的时候,就不信了,可如今她居然真做了这样的傻事…… “大娘子——”春暄的声音在屏风外迟疑的响起,她也不想打扰大娘子的,但实在是没法子啊,“郎君和袁少君正在绣楼外。” “什么!”陆希一惊,推着高严到,“阿兄,你快跳下去!” “皎皎——”可怜的高严刚表述完衷肠,就被心上人毫不留情的拉到了窗户下面,一脸无情的要求他跳楼……高严眼底露出了受伤的光芒。 “快下去啦!”陆希没好气的道,“你想让耶耶看到吗?小心他以后都不让你登门了!”这会装可怜了,他刚爬窗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利索? 高严一听,立刻先一只脚翻到了窗外,“皎皎,我一会过来看你!”先生都带袁敞来了,他当然也可以过来了! 陆希啼笑皆非,不过高严这么一来,倒是冲淡了陆希不少,对父亲和高严离去的不舍之情。 ☆56、整治(上) 五更三点,晨鼓钟声刚响起,建康城各坊市的大门也陆陆续续的打开了。东平坊内,只比大街上稍狭窄了些的青石板路两旁,一个个卖朝食的小摊早就开张了,空气中弥漫着着食物的香味,热气腾腾的蒸饼整齐的摆放在蒸笼中、刚出炉的胡饼一张张的摊在竹匾里,锅炉里还浮着香气四溢的餺飥、馄炖…… “小郎,要不要来碗餺飥,要咸的还是辣的?”小吃摊摊主热情的对一名站在他摊位面前的青年男子打招呼道,心中无不嘀咕,这小郎君看着好奇怪啊!一身华贵的织锦衣衫,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可一身衣衫看起来脏污不堪,胡渣满面,一看就知道几天没收拾了,若不是见他举止斯文,他真会怀疑这小郎君是偷了某富贵人家衣物的小偷。 清澈见底的清汤里,漂浮着几滴葱花和香油,雪白柔软的餺飥安静的沉在碗底,司澈从怀中取出一铜带钩递于那摊主,“某可用此物换一碗餺飥吗?” 那摊主惊疑的接过那铜带钩,做功精致不说,掂在手中也份量十足,这么一个铜带钩莫说换一碗餺飥了,就算买下他摊位上所有的餺飥都够了,那摊主立刻给司澈舀了满满的一碗餺飥,还问一旁羊肉摊的摊主要了一碟切好的羊肉片,“小郎,您慢用。” 司澈这会也顾不上计较那粗陶碗到底有没有洗干净,接过那餺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司家官职不高,可家资颇丰,司澈从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离了丫鬟的伺候,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不过三五天功夫,就把自己整成这幅样子了。他这次出来,阿漪倒是私底下给他准备了不少铜钱,只可惜一路颠沛,钱袋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若不是身上还些佩饰,他说不定早就因露宿街头而被巡夜的兵丁抓去了。饶是如此,他也饿了两顿了,若不是已经到了建康,他也不敢把身上最后一样佩饰换食物。 这些走街串巷的小摊贩,都生了一双毒眼,见司澈就算饿极了,吃饭的举止也十分文雅,就知道这小郎君定是出生富贵,这会来此吃饭,许是遇上什么困难了,那小摊贩又给司澈舀了一碗汤,“小郎,您喝口汤润润嗓子。” “多谢。”司澈接过汤水一口气喝干,才算缓了一口气,摸了摸身上,没找到绢帕,无奈的只有用袖子抹了抹嘴,吃饱喝足,也有了精神,他对小摊贩拱手道:“这位大郎——” “不敢小郎,小的贱名阿勇,小郎唤小的阿勇便是。”那小摊贩赔笑道。 “阿勇,你知道陆家弄怎么走吗?”司澈问,他还是 第一次来东平坊。 “陆家弄?”阿勇看着司澈的目光越发的变了,他们这东平坊离朱雀大街较近,这里住的人大部分都是朱雀大街上那些大官府中得脸的下人,坊中有不少以姓氏命名的巷弄,陆家弄正是最繁华的几条大弄之一,“小郎陆家弄有东南西北四条弄呢,您要找哪条?” 司澈轻拍额头,他只是想找阿伦而已,他那里知道阿伦住在东弄还是西弄? 阿勇见了回头吼了一声:“狗儿!” “阿爷。”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一溜烟的跑了过来。 阿勇对着司澈说:“小郎,这是我小儿,为人最是机灵,对东平坊也熟悉,就让他带着你去找人吧。”就光是这小郎给他的那铜带钩,就够他好几个月的收入了,让儿子带回路,也不亏了,说不定小儿还能得些打赏呢。 “多谢!多谢!”司澈感激万分,让那小儿领着他去陆家巷找人。司澈初七在家仆的看护下出发去徐州,忍到了十二日,才有了机会,摆脱了祖翁派来监视他的老管家,搭着小船,一路颠沛再次回到建康。他心知自己这时候登门,不一定能马上见到大娘子,若是被祖翁知道了,又多出一场麻烦,故来了这里直接找大娘子的乳兄阿伦,阿伦一家是大娘子的心腹,总有法子让他马上见到大娘子的。 穆氏是陆家的家生子,她的祖母是陆皇后的乳母,她母亲是萧令仪的乳母,陆希出生后,穆氏又成了陆希的乳母,穆氏的男人老宋是长伯手下五个最得用的大庄头,管着陆氏在吴郡近二成的祖产,同时还负责管着萧令仪当年嫁入陆家后的五成的陪嫁田产,这些以后都是陆希的陪嫁,陆家这样的重用,可见穆氏一家在陆家家生子中的地位。陆家巷的住户,随便哪个都知道穆氏家住在那里, 司澈不过说了老宋和阿伦两个名字,狗儿就在大家的指点下,很快的领他到宋家了。陆家巷住的都是陆家的奴婢,故盖得都是低矮的民房,但全是用青砖砌成,一扇扇防火墙高高的耸立着,地面上用整齐的大石块铺地,路面十分的干净整洁,沿街还有不少宽敞的店面,司澈看得愣住了。 “少君你不知道吧,这陆家巷前几年主家派人来翻修了一次,路面都挖开了,下面铺了两条长长的陶管,一根是排雨水的、一根是排污水的,还有给一些漏雨的房屋翻修……哎呀!都修了快三年了,现在还有南北两条弄没修完呢!大家都说这么下去,说不定要花上几万贯呢!” “真不愧是陆家啊!原本这儿只要 下上半天雨,家家户户都淹了,可这两根陶管一排,下再大的雨都不水淹了,还有这儿啊,一大早就有人起来扫大街,一天三次有人来收夜香,这里的店面但凡吃的、用的都有,还比外面新鲜些,价格也不贵,听说陆家的奴婢每月还有工钱呢……”狗儿滔滔不绝的说,心中十分羡慕,他阿爷也常说,如果这辈子能住进陆家巷就满足了,听说陆家就算对低级的下人,每月都能有不少米粮和蔬果。 东平坊是唯一的一座离朱雀大街非常近,却极少有贵人来此的民坊,因为此处大部分住的都是达官贵族的奴婢,坊市虽繁华,但因住客地位太低下的缘故,坊内环境并不太好,官府平时也不怎么管,几姓家奴各归各管、秋毫不犯。但陆家前几年对这里的翻修,让人不禁羡慕起陆家的家奴,奴婢说到底就是主人家私产,私奴是比牲畜还不如的东西,就算有几家得脸的奴才,得了主家的信任,能得些赏,平常的仆佣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什么工钱?又曾几何时见过主家这么关心过奴才衣食住行的? 这些事,司澈要比狗儿清楚多了,因为陆家巷能今天,还有他的一份功劳,但在今天之前,他从来过此地,对陆家巷的改变也完全不知,如今亲眼所见,难免有些震撼。翻修陆家巷,是袁夫人教大娘子管家以来,放手让大娘子做的第一件事,当时大娘子才刚满十岁,当时袁夫人话一出口,就有不少人反对,可袁夫人和郎君完全的偏向大娘子,郎君甚至说,“我大兄十七岁便能主持修建了元渠,为什么我女不能翻修一间小小的民宅?”陆琉口中的大兄,就是陆璋,陆家的少年天才,从小聪慧过人,十七岁就主持挖掘了元渠(陆璋字子元,故称元渠),元渠修建好之后,引泾水入渭,既是水运航道,又有灌溉之利,使泾阳成了前梁和如今大宋主要的粮食产地。 这些翻修一开始是花了不少钱,但第二年开始,大娘子就已经不往里面填钱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能赚回来了。大娘子在得到袁夫人和郎君允许后,并没有马上翻修陆家巷,而是派了几十人,花了半个月时间把陆家巷完全了解了一遍,又同几个大管事,商议了足足近半年,才最终确定了如何翻修陆家巷。司澈因从小对数字非常敏感,更是被陆希叫着全程参与。 司澈知道这些砖瓦陶管的土料,都是从大娘子从别庄里挖出来的,挖出来的大坑后来做了水塘,水塘里养鱼、养藕、养红菱……塘边养桑树,桑树能养蚕、能染布、能入药,桑葚能做果干、桑葚酒,蚕沙可以喂鱼,同时鱼粪又能滋养池塘中的水生作物…… 田庄出产的丝缎、丝绵、鱼干、果干等物皆通过高少君从南方运到北方,转手本钱就翻了几倍,同时派人开辟了荒地,派人精心养地,最初下等地的时候,种上蚕豆、豌豆、蔬菜这些对土地要求不高的作物,蔬菜尽数运到城里,供给陆家巷的下人,价格比城中还要便宜些,出产的豆类,用来养鸡鸭鹅豕这些家禽,但凡出产的肉类除了制成肉干外,首先供给的就是高少君养的那群近卫,高少君的近卫可都是大娘子顿顿上好的精米、肉食蛋类、蔬果药物,精心养出来的,高少君能入战场便能立功,和大娘子帮着他培养的那批精兵不无关系。 思及此,司澈神色越发的坚定,祖翁太小看大娘子了,就如阿漪所说的,大娘子是心善,但绝不是心软,真遇上事了,她绝对能下得狠心,光看当年大娘子不计成本的一意支持高少君养精兵就知道了,大娘子几个能做主的庄子,出产之物如水般的运到高少君那儿,大娘子多年的香粉钱全掏空了,大娘子的香粉钱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是高大人身边的近卫,说不定都没有高二少君养的那些兵花费大。 “司少君?”阿伦接了下人的通报,赶了出来,初见司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看了半晌才犹豫的叫着司澈。 “阿伦!”司澈连忙上前,抓了他的手,“我——你——你带我去见大娘子吧!” 阿伦见司澈形容狼狈,笑着说:“司少君,不急呢,你先进来梳洗下再说。”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几个大钱递给狗儿,“去买糖吃吧。” 狗儿欣喜的接过,一溜烟的跑了。 司澈随着阿伦入内,这时青石板路上,咕噜噜的驶来一队骡车,“阿伦,这是你家今天要的菜蔬。”为首的一名大汉笑着让身后的小厮把一筐新鲜的菜蔬鲜果抬下,“对了庄上的奶羊又开始产奶了,我给你们家小囡带了一罐。”说着那壮汉又从车上拎出一罐羊奶,这是家中有孩子人家都有的。 “老勇叔辛苦了!喝口水吧!”阿伦的媳妇端了一盏茶水出来。 “哈哈,不了!我还要送不少人家呢!”大汉又拉着骡车走了。陆家有头脸的下人,从去年开始,全家的衣食住行全由主家提供了,平时吃住不用花一文钱了,就是一些地位低些的下人,每天也有定量的食物。 等司澈梳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衫后,阿伦已经将骡车备好了,司澈上车后,就驶着骡车走了。 陆家自从陆琉走后,家里一连几日都沉闷闷的,陆希整天恹恹的提 不起精神来,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除了每天对着阿劫的时候,会露出笑脸外,平时连袁敞送来的幼鸟和阿细都不逗弄了。 穆氏等人见了暗暗着急,正琢磨着怎么找个人来给大娘子逗趣呢,就听屋外丫鬟来报说是阿伦和他媳妇求见。 “他们常年在外,见的多,说不定能说点新奇有趣的事出来。”穆氏一听儿子来了,连忙让儿媳妇进来。 “哼哼——哼哼——”让穆氏等人觉得有点熟悉,但又感觉听错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几只粉粉白白的小东西滚了进来。 “这是什么!”穆氏惊叫道。 “阿娘,这是小豕啊。”阿伦媳妇憨笑道:“大娘子上回不是想说看小豕嘛?正巧庄上一头母豕养了几头小豕,我就让人带来了。” 穆氏嘴角抖了抖,“大娘子说想看小豕,你就带进来了?” “阿娘,这小豕一点都不脏的,你瞧,我都洗干净了!”阿伦媳妇顺手捞起一只小崽道。 的确不脏,这几只小豕都浑身胖乎乎、粉嘟嘟的,四只小蹄子又短又小,难怪走路的时候像滚进来的,但是穆氏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儿媳妇把小豕带给大娘子玩,“快丢出去!小心尿了一地——” “带进来吧。”陆希牵着阿劫的手,站在廊下,微笑的看着这几只小猪,低着头耐心的对阿劫说,“阿劫,这是小猪。” “猪——”阿劫嫩嫩的小手指着那几头小猪学舌道。 “阿劫,我们画小猪好不好?”陆希一手抱着阿劫,一手执笔,只寥寥几笔,一头小猪便跃然纸上,陆希并没有使用西方的速写技法,而是纯粹的中式画法。 “猪!猪!”阿劫开心的拍着小手! “大娘子。”阿伦媳妇给陆希磕头请安后,回禀陆希道:“司少君今天早上来我们家……”她将司澈怎么来家里,以及刚到家时候的狼狈叙述了一遍。 陆希一面给阿劫画了好几张小猪图,逗他开心,一面听着阿伦媳妇的回话,听完后,她轻笑一声,“把他领进来吧。”见丫鬟要立起屏风,陆希道:“不用了。” “大娘子。”司澈一入内就跪在了地上,“仆有罪。” 作者有话要说: *餺飥(botuo) *中国画,在古代尤其是宋代以前的中国画家,对写生也是很重视的,唐代就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理论。大家看唐代流 传至今的图,还有宋代的那些山水花鸟小品,是非常重视写生的。但是元代以后画家们偏重起了笔墨技法。元四家还稍好些,明四家以及清代四王的画中,写生的含量越来越少。 大家可以去看黄荃的作品,听风第一眼看到他的画的时候,都觉得那些动物是活的。同时还有民国大家齐白石,我记得我老师给我们展示过齐大师的画,当时是看了一副齐大师的水墨画,上面画了一只虾,也没有什么外国的素描原理,纯粹的墨,可当时我们都觉得我们都可以闻得到那虾的腥气了…… ☆57、整治(中) 司澈的话一出口,一旁侍立的下人们,立刻将小豕和廊下挂着的小鸟还有阿细都抱了下去,陆希身边仅留下了春暄、烟微、穆氏和阿伦媳妇伺候,余下的下人都退到了百步之外。 “进来吧。”陆希示意司澈入静室,又让春暄给了他一个软垫,如今天气转暖,陆希就停了炭盆,平时比冬天穿的暖和些,也挺舒适。 陆希举动,让司澈心一定,大娘子还没厌了他,肯听他解释就是好事。可真要开口,司澈只觉得嗓子干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 “司少君喝茶。”春暄将一杯温度适宜清茶送到了司澈手边。 司澈接过清茶一仰而尽后,才从随身一直拎着的小箱子中拿出一本账册,“大娘子,仆这次前来是请罪的,仆这几年帮着大娘子管理汤沐邑,做了不少错事,仆不敢求大娘子宽恕,只求大娘子让仆一人承担,一切错事都是仆的错。” “哦?你犯了什么错了?”陆希思及她昨天刚接到的消息,嘴角泛起一抹讽笑,他一力承担?承担的起吗? “我贪了大娘子的汤沐邑,还做了假账……”司澈一狠心,将自己所查到的一切都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这些全是他在祖翁突然提出让他去广戚县当县长之后,他心中疑惑,偷偷查了家中的账目,不查不知道,一查他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祖翁和阿爷,这些年居然不顾大娘子再三戒令,自私在安邑放高利贷,又在安邑在广置水碓、霸占良田,甚至还贪了大娘子的汤沐邑,送到大娘子手中的账本居然是祖翁精心做出来的假账!司澈一开始查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后来祖翁和阿爷的态度,让他明白,他没有查错,这些都是真的。 司澈长身而起,跪在陆希面前,“大娘子,仆之前鬼迷心窍才干下了这种事情,千错万错都是仆一人的错,请大娘子降罪!”司澈说完后,头叩在地上,长跪不起,他心里很明白,司家的下场只是大娘子的一句话而已。而穆氏、春暄等人越听越不敢置信,阿伦媳妇也惊呆了,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司家居然胆子这么大,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 对气氛一无所查的阿劫,觉得房里一下静了下来,好奇的从陆希的怀中探出小脑袋,睁着黑黑的大眼,好奇的望着众人,不懂大家为什么都不说话。为什么小猪和小鸟都不见了。陆希点点他的鼻子,对司澈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说少了。” 司澈蓦地抬头。 陆 希并没有看他,而是对阿伦媳妇道:“你来的时候阿伦有东西给你吧。” “啊——有!”阿伦媳妇还震惊于司澈说的内容,听到陆希的问话,想了想,才想起阿伦在自己进来之前,塞给了自己一卷东西,她忙从身上背着的一个小包中取出一卷卷好密封的绢帛。 “给司少君。”陆希说。 “唯唯。”阿伦媳妇连忙把那卷绢帛递给司澈。 司澈看了陆希一眼,见她让丫鬟取来了一只鸟笼,让阿劫拈了一根鸟食,两人一起喂幼雀,连头都没有抬,心顿时一沉,双手微颤的打开绢帛,才看了几行,身体就轻颤了起来,等看完上面记载的全部内容,他脸色全白了,整个人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仆全担下所有责任,求大娘子看在祖翁年老体弱份上,饶了祖翁吧。” 那绢帛记载的内容,全是司家这些年在安邑做的事,条条框框比他知道的还要详细的多,上面甚至记载了自己继母的兄长因看中了一良家女,想纳为妾,那家人不肯,他居然让那家人借上了自己的高贷,最后让那大一家子家破人亡,上面详细记载了,司澈名义上的大舅,是如何的害的那家人是家破人亡,然后那家人举家卖身为奴,他又是如何糟蹋那家女儿,最那家人又是如何绝望的举家自尽的……简直死不足惜!司澈紧紧的握住那绢帛,恨得眼眶都发红了。 “担下所有责任?一家子七条人命,你怎么担?”陆希说话声音不大,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可在场众人都是陆希的近侍,如何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怒极了!众人也一下子全跪了下来。 阿劫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紧张,小身子不安的往陆希怀中缩去,陆希抬手一下下的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但并没有让奶娘抱走他,阿劫是陆家的未来,这些事都是他必须经历了,一如她当年那样。 司澈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请大娘子给仆一个月时间。” 陆希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才冷声道:“看在你过去的功劳份上,我给你这次机会。” 陆希之前只知道司家可能有贪钱做假账的行为,这些行为要说严重也严重,可终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加上之前耶耶要去益州,家里一堆事,陆希忙得脱不开手,她也有意想给司氏兄妹一个机会,就想干脆缓一缓。后来司家不让司漪出门,陆希起了疑心,就亲自派人去安邑查探了下,却不想居然查出了这种事情! 司家犯事,她生气,可还在她容忍的许可范围内, 圈地、放贷、置水碓,甚至还贪了她的封邑,这些是犯罪,但不该死,说到底前三样还是众所周知的豪强敛财的手段,陆家产业中,也有靠放贷和置水碓生利的,陆希无法改变现状,她只能做到降低利息,就像前世银行那种贷款一样。而陆家之前利钱就不太高,遇上灾年或是家族喜事,还会免去部分的利钱。自陆希掌家后,她又把原本就不高的利钱再降低了一半。 从某种程度来说,陆家这种放贷还属于好事,至少让很多人家不用去借高利贷了,所以陆希一开始就对司家留手了,怎么说他们都是陆家的老人了,做事留三分余地,是陆希一贯的原则。但卞家逼良为奴、甚至害的人家破人亡,这就完全触犯陆希底线了!尤其是这些人还是打着她的名号,陆希眼底寒意更浓,她倒要看看司澈能做到什么程度! “是。”司澈给陆希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想起阿妹和自己娘子,“大娘子,阿漪和我娘子,她们……”阿漪马上要嫁人了,司家这么乱,她能嫁人吗?还有自己妻子,如果她留着,司澈难免束手束脚。 “你回去后,先把她们接过来吧,到时候就让阿漪在这儿发嫁吧,横竖这里也算她半个娘家了。”陆希道。 “唯。”司澈恭敬的退下了。 “大娘子,你喝口茶消消气。”穆氏等司澈走后,给陆希泡了一盏甜甜的红枣茶,又轻拍她的背部,心疼的望着陆希,大娘子这么小,就要管这么多事,老天太亏待陆希了。 阿伦媳妇气愤道:“大娘子,这司家太过分了!你就应该派人抄了他的家!”她又把小猪牵了出来了,那些小猪原本都挺安静的,阿伦媳妇一说完,小猪就“哼哼”了两声,像是附和阿伦媳妇一样,倒是把陆希给逗笑了,陆希一笑,大家也跟着笑了。 “别胡说!大娘子怎么能抄司长史的家!”穆氏瞪了口无遮拦的儿媳妇,心中暗暗揪心,自己儿子一颗心仿佛就长了七个窍一样,偏偏就娶了这么一个憨媳妇,偏偏大娘子还特喜欢这个儿媳妇,时常招她过来说话,还不时的有赏赐。 “司家又不是我们家的奴才,我哪能抄了他的家?若是他犯错了,送到丹阳尹那儿去才是。”陆希说,司澈从小就在陆家家学读书,他不爱经书,就爱算术,陆希亲自去了六伯那儿,给他借了算书,又让陆家的老账房让他算账,后来又让他跟在高严身边历练了整整五年,才算开始能独当一面,陆希之前对春暄说的轻松,可真要废了他,陆希还真有些不舍。 在司澈达到 建康的前一天,司家的老管事已经从彭城郡折回跪在了司长史的面前。司长史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老管家,长叹了一声。 司家这几天气氛颇为沉闷,司澈的娘子贺氏自司澈离开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早上给卞氏请安完毕,惯例忍受了卞氏的百般挑剔之后,她就来到了小姑的绣阁里。 司漪的绣阁有两层,这几天司漪一直在绣阁两楼绣着嫁妆,甚至都没有下楼,原本卞氏对司漪如此颇为微词,因为这样的话,司漪就没有过来给自己请安了,但是这件事是司长史同意的,故卞氏也顶多在心里嘀咕几声而已。 绣阁一楼守候的几个仆妇就懒散的坐在地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见贺氏来了,勉强起身给贺氏福了福,算是行礼了。贺氏的丫鬟笑着上前,从袖中掏出了百来个铜钱递给为首的一位婆子,“给阿媪们打酒吃。” 几个婆子才算露了笑脸,“娘子上楼吧,大姑娘在楼上呢。” 贺氏冲着她们略一颔首后,就上了楼,刚踏上二楼,就听到吱吱呀呀的织布声,贺氏穿过屏风就见小姑在织布机前织布,贺氏眼睛一酸,“阿漪——” “阿姊。”司漪抬头对着贺氏微微一笑,“你怎么今天想到来了。”贺氏是司氏兄妹舅舅的女儿,也就是司澈、司漪的表兄妹,当初司氏兄妹的外祖母心疼这对兄妹,才把孙女嫁了过来,贺氏嫁入司家后,受了卞氏不少苦楚,贺氏的父母对司家一直颇为微词。 “你怎么织布了?”贺氏抬起司漪的手,就见她雪白的双手上,露出青红的痕迹,眼泪立刻落了下来,小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啊! “没什么,我也是闲着无聊。”司漪同贺氏感情很好,私底下总是叫她阿姊,“阿姊,你这会来,可是有事?”司漪关切的问,对于为什么织布,司漪提都没提,反正就是卞氏想出来的为难她的法子,这些都是小事,司漪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阿兄这会到底有没有到陆家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心里虚虚的,你说你大哥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贺氏拉着小姑的手说道。 “阿兄,应该回建康了吧?”司漪说。 贺氏欲言又止的望着司漪,她陪着司氏兄妹受了不少罪,司澈什么都不瞒她,自然知道司氏兄妹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算不算不孝呢?“阿漪,你说大娘子对下人这么好,祖翁为什么要反对呢?他们又不是司家的下人?”只是贺氏最想不通的地方。 司漪苦笑了一声,还能为什么?还不是贪心不足?但做这些事是自己的祖翁、阿爷,她能说什么?“阿姊——”司漪刚想说话,就听到楼下有一阵杂乱声。司漪同贺氏同时皱眉,“什么事?”司漪问道。 “姑娘、娘子,大少君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陆家的小宋管事。”司漪丫鬟奔上楼欢喜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不是头疼、就是腰疼,尤其是腰,都直不起来,囧,难道是因为前几天来大姨妈时候,熬夜过度的关系?果断不写了,先睡了,明天继续。。。 ☆58、整治(下) “少君!”司家的下人,震惊的望着从牛车上跳下来的司澈,少君不是去彭城郡了吗?怎么会突然回家的?那广戚县怎么办? 司澈刚入家门,迎头一根教鞭就向他抽来,“你这个不孝子!”司明气得浑身都发抖,“你以为朝廷的任命是玩笑,任你想走就走,想逃就逃!” 司澈沉默的望着愤怒的父亲,那根教鞭是父亲小时候常对自己用的,一旦他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这根教鞭就会毫不留情的朝他挥来,可同时也是这个男人,教他读书认字、教他要为家为国……司澈袖中的双拳握得掌心都出血了,他不信!他真的不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阿明。”苍老的声音响起,司长史从影壁后走出,“进来吧,站在外面成什么样子。”说着背手转身缓缓往内书房走去,身形略显佝偻。 祖翁老了。司澈看到司长史的背影的时候,神色有一丝恍惚,在他的印象中,祖翁一直是家里的支柱,是家里的参天大树,为家中挡风遮雨…… “你知不知道这次私自回来后的后果。”司长史等到了书房后,问着长孙,目光望向司澈的时候,眼底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知道。”司澈在回来之前就想到了自己贸然的回来的后果,就算朝廷不问罪,他这辈子官途也很有可能断绝了。大宋朝是绝对不会再次录用一个中途逃离的官员的。 “逆子!”司明丢了教鞭,抬手就是对儿子重重一巴掌,“难道就真准备当上一辈子的账房先生!”司明同原配贺氏感情淡漠,但司澈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诸多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如今见他自毁前程,怎么不怒? “你以为你跟着那个小丫头,就是一条好出路吗?”司长史问,“老吴那么忠心耿耿,家中六代都给陆家卖命,老吴那条断臂就是当年替陆老大人断的,可她干了什么?袁夫人尸骨未寒,她就可以把老吴一家子全赶出去,这么冷心冷肺,你跟着她,她会帮你打点前程吗?”司长史说道最后几乎是怒喝了。 “那是他自己造的孽!”老吴是陆家的前老管事,大娘子接手管家后,曾和她、阿漪一起,查出老吴几乎把陆家当成了自己家里的私库,要什么都从陆家拿,家里吃穿度用甚至比陆家几个主人奢侈!老吴父亲原是陆家的部曲,因随着陆说上过战场,老吴的父亲为了救陆说而死,老吴自己也断了一臂,陆说回来后,就让老吴脱了籍,让老吴当陆家的管事,掌管着陆家近六成的祖产,甚至还让老吴的孙子跟着陆家的 郎君们一起读书,又举荐他当官。 这番提携,吴家对陆家有天大的恩情,陆家也报了,即便如此,大娘子在得知吴家如此行事后,也没有想要真怪罪老吴,只委婉的劝他年纪大了,去庄上养老吧。却不想老吴倚老卖老,不仅不听大娘子的劝,事事和大娘子做对,甚至还哭到了袁夫人面前,说是要去老大人的灵前哭老大人去,当时袁夫人病得已经很重了,勉强起身安慰老吴后,叫来大娘子,再三叮嘱她要善待家中老人。老吴做了如此过分的事,大娘子最后也只是将老吴一家从陆家撵走而已,甚至看在袁夫人面子上,都没有报官,若是按着司澈的想法,当初就应该报官,将吴家贪进去的全部吐出来! “啪!”司长史突然用尽全力扇了孙子一巴掌,“放肆!谁让你这个小畜生这么说老吴的!我们当年跟着老大人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长辈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东西指手画脚!她算什么?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除了整天琢磨讨好那帮贱奴之外,她还会什么?那些贱奴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和我们一起管事?” “祖翁!”司澈知道知道很多掌管陆家产业的陆氏故吏和族人,对大娘子重用奴婢很不满,可他不知道居然已经有这么严重了。 这件事还是要从老吴说起,当年大娘子将老吴赶走之后,那些管事们狐死兔悲,不免对陆希有了怨怼之心,袁夫人当家的时候,对他们这些老人可是和善的很!吴家跟随了陆家六代人,在陆家盘根错节,和很多部曲、管事都沾了亲,当初大娘子处置老吴的时候,跑来求情的数不胜数,可大娘子丝毫不理,若是做过头了,好一点的把前来求情的人,拖出去打一顿板子,下手狠的就直接那人职位撤了,这么一来,大家都镇住了。 可这么一来,陆家的管事也空出了不少,多少人想看大娘子笑话,看她手忙脚乱。可大娘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十来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精干管事,很快就顶了空出的位置,里面有陆氏年少族人、有陆氏抚养的故吏孤儿,这些人大家都不奇怪的,让大家惊讶的时候,这些管事里居然还有奴婢!也那正是那次陆家的家奴学堂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这会仗着有郎君撑腰,大家都不跟她一个黄毛小儿计较罢了,待她出嫁后,家里还有谁会服她?她也就能带走几个贱奴罢了!”司长史几乎将手指到了司澈的额头上,“你就真准备和她一条道黑到底吗?等她出嫁后,没了陆家,她还剩什么?袁家不过就是一个空壳子罢了!她就跟那群奴婢混在 一起吧!” 自从陆希掌家后,她旁的不做,先改善了奴婢的待遇。不仅每人每月都有米粮拿,而且每人每月都能排上一天休息;每月班上工作最出众的三人还有额外的大钱奖励;家中每生一个孩子,主家都会补贴上一份钱……种种的种种,让陆家的下人,对大娘子感激涕零。陆希的所作所为,司长史等人不屑,但也没有理会,只当小女儿的玩意罢了。 可等老吴的事一出来,众人才知道原来陆希给家奴开办了学堂,所有年满五岁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可以去学堂读书,一切读书费用皆有主家承担!陆希这一举动,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些人就是同为陆家管事的属官和陆氏族亲,那些人看到陆希对奴婢如此好,心中很不服气,那些都是贱奴,陆希对贱奴都比他们好了,凭什么?他们才是出力最多的人啊! 贱奴需要认什么字?简直就是玷污圣人!之后,陆希又逼着大家放低放贷利息,不许他们以高价租赁水碓给农户,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几十头牛,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了她田庄附近的一些村庄,她倒是得了好名声,可那是断了旁人的活路啊!于是告状的越来越多,大娘子这会倒是不出面了,袁夫人去世了,大娘子也病了,躲到别庄养身体了,来的人就只能找郎君了。郎君到也干脆,直接将一张纸丢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不服气的在这张纸上画押,陆家也能这么对他们。 那张纸是什么?卖身契!是啊,只要签了卖身契,自己一辈子外加所有的子孙后代,都是陆家的人了。官吏和族人不卖身陆家,凭什么让陆家这么对自己?这想法也对,可人心长在各人心头,当然各有各的想法,有些人就觉得陆希这小娘子不懂管家、不听劝,乳臭未干,当不了大用。再说她迟早要嫁人了,怕什么?不理她。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司长史就是其中之一。 司长史无数次后悔,当初怎么就晕了头,去当了大娘子的长史官呢?当初若是当个陆家的管事,等大娘子出嫁后,他就依然可以逍遥自在了,所以他不许自己长孙司澈整天跟在大娘子身后了,他的长孙应该有更好的前途。阿姨是大娘子的陪读,不过她是女孩子,嫁了人就算了。司长史托了关系,让司澈先去广戚县当县长,等历练了几年,再托着关系换另外好的位置,司家应该远着大娘子些了,她可犯了众怒。 “所以祖翁才贪了大娘子的封邑吗?还不顾大娘子的三申五令在安邑放高贷、光是水碓吗?”司澈平静的问。 他知道祖翁的意思,祖翁把大娘子 想的太简单了,阿漪是大娘子的伴读,从小和大娘子一起长大,借着妹妹的口述,他知道陆家家奴的那个学堂,其实在大娘子三岁那年就已经开始办了,最初只是老夫人招来庄上庄头的孩子陪大娘子玩的,可渐渐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彻底的变样了,等家奴学堂正式出现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八年后,大娘子十一岁的时候。大娘子到底是几岁的时候筹划这些事,司澈不知道,也不敢想,大娘子今年也才十三岁啊!祖翁以为大娘子犯了众怒,可他怎么不想想,陆家的那些故吏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陆家给的。 再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帮大娘子和高少君做了太多的事了,这么一走就是背叛!到时候就算大娘子心善肯留他一条命,高少君也不会放过他的。这些年,高少君在北地做的那些买卖,总账都是他经手一笔笔算出来的,高少君南北方转手了多少货物、贩了多少战奴……这些他比大娘子还清楚,不然高少君会让手下的心腹娶阿漪吗?祖翁年纪大了,阿爷没什么本事,耳根子又软,一心偏爱继母和余下几个弟妹,他和阿漪相互扶持,好容易得了大娘子的青睐,有了今天这地位,让他放弃?不可能!他发过誓,这辈子都不再让阿漪和阿贺吃跟着自己吃苦! “什么叫贪了大娘子的封邑!”司长史涨红了老脸,“陆家又不是光她一人有封邑?谁帮着管封邑,谁能就分一份,当初老大人在世的时候,都没反对过?凭什么轮到她的封邑就不许了!当初我没拿,是看在老大人、老夫人的份上,老大人、老夫人对我老司恩重如山,我肝脑涂地报答!可她做了什么?我凭什么不能拿了!再说放贷、置水碓又如何?哪家人不置?她那个什么规矩就是断了大家的活路!” “大娘子管家后,陆家的下人得的多,我们难道得的少吗?现在司家上下,吃的用的,哪个不是大娘子给的?家里有农庄,大娘子但凡想了什么改善农事的法子,全让大家都知道,铺子也让人改进,家里光是绸缎铺子那一处的分红,就比之前翻了好几倍?谁不好过了?老夫人在世之时,家里可没那么多分红可拿!” “放肆!谁许你这么说老夫人!老夫人那么慈善的人,你在陆家的时候,她对你多好!”司长史气得身体都发抖了,“就这么一点点小利……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什么绸缎铺!还不是她为了那个鬼子弄出来的!她现在恨不得把陆家改成姓高的!” “大娘子不是这种人!”司澈不假思索的反驳,大娘子和高少君之间的关系,他对清楚不过,大娘子的确一开始帮高少君 练兵,但大娘子动的都是自己的私库,甚至连她的封邑都没动,用的全是自己的香粉钱,而大娘子的香粉钱可不是郎君给的,全是她自己这些年靠改善名下农庄,慢慢弄出来的,连低价租给附近贫民的那些牛,也是大娘子弄出来的。 当初大娘子是想直接送给贫民的,还是他们劝了“升米恩斗米仇”,大娘子才用了极低的价格租出去的。从低价租牛、将改善农庄的经验无条件的介绍给贫家,到后来的直接将竹纸送出去……司澈肯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大娘子不是没原因的,别的不说,光是这份心胸气度,就是寻常男儿都比不上大娘子,有这份心气的人,怎么可能是祖翁所言的心性凉薄之人?倒是祖翁现在——司澈失望道:“祖翁,你说老夫人是慈善人,那么你做了这种事,就不怕老夫人在天之灵会失望吗?” “我做了什么?”司长史没好气的道,拦下一份封邑,广置水碓、放贷,这些都是老大人、老夫人在世之时允许的,他又做错了什么? “七条人命啊!祖翁,七条人命啊!你就算再不满大娘子,也不能放任卞堂逼良为奴,害死七条人命啊!”司澈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他不懂祖翁和阿耶为什么会变得这样了?这还是当初教导他,做人一定要立身正直的人吗? “你说什么!”司长史震惊的问,“什么人命?” 司明也惊呆了,“你胡说什么!他是你大舅!”卞良是卞氏的大舅,因读书无成,卞氏让司明给自己大兄找份活计干,司明就让卞良去了安邑。司长史是陆希的长史官,陆希在建康,自然司家也会跟着陆希在建康,司长史年纪大了,一年只去一次封地,司明每隔三四个月代老父会去一次,平时司家那边的事务,都是卞良打理的。 “大舅?我没有这么逼良为奴、草菅人命的大舅!”司澈冷笑道,将陆希给他的绢帛递给司长史。 一开始绢帛上叙述的所作所为,让司长史脸一阵红一阵白,等看到卞良的所作所为后,脸突然变青,呼吸急促了起来,过了片刻后,他突然双眼泛白,喉咙里发出了“咳咳”的声音。 “阿父!” “祖翁!” 司明和司澈大惊失色的冲上去,“来人!快来人!叫疾医!” 司漪和贺氏知道祖翁晕过后,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去陆家了,赶到了上房伺候祖翁。 一到上房的时候,就见疾医在责备司澈,“你们当小辈的怎么能让阿翁受这么大的刺激呢?亏得这 次救治及时,不然老人家说不定就醒不来了!” 司澈低着头听着疾医的训斥。 贺氏和司漪担忧的互视一眼,冲进了司长史的内室,内室下人正在屏风内给司长史擦身换衣服,司明双目无神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贺氏暗暗奇怪,以家翁至孝的个性,怎么这会发呆呢?他怎么都应该亲自去看看祖翁才会放心啊? “郎君,家翁怎么了?”卞氏急匆匆的赶来,一脸关切,“怎么突然晕过去了呢?”她像是突然才看到司澈一样,“哎呀,大少君你怎么会这儿?你不是去广戚县了吗?你这是私自回来……” “闭嘴!”司明突然吼了一声。 “阿郎?”卞氏惊疑的望着司明,她嫁入司家迄今,司明从来没这么对她这么大声说话过。 “来人,扶女君回屋!”司明自从看了儿子给他的绢帛后,心烦意乱的,他现在根本不想见卞氏,但以他的个性,又说不出什么恶言,干脆让敢她回房了。 “咳——” “阿翁!郎君、少君,阿翁醒了!”家仆的声音响起,“哎呀,阿翁,你别动啊!疾医说,您现在需要休息!” “阿父!” “祖翁!” 大家一下子拥入屏风后,司长史白着脸,身体不住的抽动,似乎要下床。 “阿父!”司明跪在他面前哭道:“阿父,疾医说您要好好休养,都是儿子不孝!” “阿澈——”司长史吃力的一字一顿道:“去—大娘—请罪—我—去—顾大人—请罪……” “祖翁,我知道,我大娘子那儿,我已经去过了,祖翁您先好好休息,我和阿父马上就去廷尉,找顾大人请罪。”司澈红着眼眶说。顾大人是廷尉正,专司天下刑狱,按理这种事,应该是先告知安邑的县令,但出了七条人命这么大的事,安邑却一点风声都不起,显然当地的县令就不可信了。这不是什么贱奴,而是良民!再说现在司家目前在建康,也不可能赶去安邑,只能先上告廷尉了。这也是大娘子说的,给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的意思,她是看在祖翁是陆家的老人份上,给他们最后一点体面,让他们自己去廷尉。 司长史听了长孙的话,眼睛一闭,又晕过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出现的顾大人,是顾秋华的父亲,吴郡顾氏领头人。 我看了下大家的留言,汗,我想大家弄错了一个概 念,司家是陆希的属官,属官就代表是朝廷的官吏,能管官吏的只有皇帝、朝廷,所以陆希是没那个资格去处决司家,陆希有资格管的,只有陆家的家奴,有卖身契的,甚至连部曲,这种处于半贱籍的,她也没有资格随意打杀。 当然律法是这么说,也要看人的,比如常山、比如高氏父子,那种都属于三观不正的。。。 ☆59、陆家熊孩子(上) 司澈走后,陆希像是放下了心事一样,继续同大家说笑了一场,就借口想要画画,就去了静室。陆希一向习惯单独一个人在静室作画,下人们也没有打扰,就退下了。 穆氏刚下了静室的台阶,就对春暄说:“快去,把袁少君叫来。”大娘子的非常不对劲,大娘子平时最怜弱惜微了,如今一下子出了七条人命,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释怀?这会去静室——穆氏有些忧心,大娘子可别想不开啊。 袁敞并不在袁家,而是在王钰家中,亏得春暄和烟微,早有准备,一人去了袁家,一人去了王家,袁敞听说皎皎的贴身丫鬟来找自己的时候,心中一惊,忙让人把她带进来。 “王大人、袁少君。”烟微要向袁敞行礼。 “别做这套虚的了,皎皎怎么了?”袁敞焦急的问。 烟微低着头,也不避讳王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袁敞听说出了七条人命,脸色一下变了,“这种事都跟皎皎说!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 烟微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阿舅,我先走了。”袁敞心急如焚,他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王钰揉了揉额头,“先去吧。”七条人命,这件事还真是可大可小呢,可要说小,只要一句话,就能按下去了,可陆家的丫头居然捅到廷尉去了,真不愧是陆元澈的女儿,她就不怕自己也惹上一身腥吗?顾律这小子可是只认死理的,定是一查到底。 别说区区一个县主了,就是郡王、公主,都是只领税、不管事的。如果是住在封地的郡王,比如说前段时间刚去谯郡的谯郡王,陛下就亲自给他挑选了个典签*陪同他上任了,而像陆希这种在建康,光领封邑的县主,长史官的作用就是每年去领一次给的税钱,余下的安邑所有事情自然有地方长官处理,和陆希没有丝毫关系。 莫说只不过是一个仗陆希长史家族势的卞家了,就是陆希亲至,都不可能发生这种欺压良民的事。不然大宋那么多公主、县主、郡夫人等外命妇,都能对封地指手画脚、欺男霸女,朝廷早乱套了。王钰思忖着,安邑那些官员是肯定保不住了,说不定还会牵扯上河东郡*上那一批。 袁敞赶到陆家的时候,陆希依然在静室,穆氏守在静室外满脸焦急,一见袁敞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袁敞身边,“少君——” 袁敞对着她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穆氏迟疑了下,还是顺从的退下了。 袁敞在静室外,轻声问:“皎皎,我可以进来嘛。” 静室了沉默了一会,门刷一下,被陆希拉开了,“表哥,你怎么来了?” 袁敞仔细的打量了陆希一会,见她神色平静,脸上也没有泪痕,心中略松,轻笑着说:“我可以进来吗?” “嗯。”陆希点点头,侧身让袁敞入内。 袁敞入内,就发现陆希似乎正在写字,书案上平铺着一张雪白的纸,其上字迹墨痕尤新,“皎皎,你在练字呢?我打扰你了?” “没有。”陆希坐下,给袁敞倒了一杯茶水,“表哥,是为了安邑的事来的吧?” 袁敞不说话,只安静的望着陆希,皎皎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他情愿皎皎现在哭,或者是不停的说自己不好,也不愿意她这种表现。 “表哥,你放心好了,我没事的。”陆希低着头安慰他道。 “皎皎。”袁敞伸手将手盖在陆希的手上,袁敞的手修长有力,但指节分明,手指上还覆着一层薄茧,比对之下陆希的手握成团的时候,仿佛一团无骨的雪团,袁敞将双手将陆希的双手牢牢的握住,“你是不是认为这些全是你的错?” “表哥,我没错吗?”陆希对袁敞笑了笑,那笑容和哭没什么两样。是啊,她怎么可能有错呢?她就算有错,也是别人的错,她年纪还小,长史官不是她任命的,卞家更是和她没关系,卞家能满不在乎的闹出人命,可见他们平时都多嚣张了…… 陆希心里很清楚,这些都应该是大家来安慰她时候说的话,她也打定了主意,不让长辈为自己忧心,一定好好的安慰他们,她不愿意大家为自己忧心,可表哥一问,陆希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如果说从小对最好的就是耶耶和高严的话,那么最和陆希聊得来的就是袁敞。 袁敞忍不住伸手让陆希靠在自己肩上,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就如同她幼时哭闹时,他总是抱着她去花园看景色,那时候皎皎就不会哭了,而是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好奇的望着周围所有的景色,“皎皎,司长史是什么时候做你的长史官的?” “我有了安邑这个封邑,他就当我长史官了。”陆希吸了吸鼻子说。 “姑且不是他贪你封邑的事,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放贷和修建水碓的?”袁敞问。 “是一开始就有了吧。”陆希说,大宋沿袭前朝,官员俸禄不高不低,要说饿死不可能,要说过的如何富贵那是不可能的,所以 很多事都是约定俗成的、心照不宣的发财手段,比如说修建水碓,将水碓建好后,租借出去的费用,也肯定不是司家一家拿了,安邑那边县官之类的,肯定也全分了一分。 毕竟安邑上下也需要打点,不是说皇帝封了你一块封地,你就能每年心安理得的拿钱了,安邑连带河东郡上下,不说讨好,也是分一份好处给大家,不然那些真正掌管安邑的长官,只要嘴一张,就能凭空多出无数事,一件件一桩桩……总能折腾的让人哑巴吃黄连。也是这个缘故,所以陆希一开始知道司家在安邑做了这些事,她都没有管,不是说不想管,而是这种连皇帝都心照不宣的事,她根本管不了,只是后来司长史似乎更严重了些。 “那他什么时候让卞良去你封邑管事的。” “应该在我五岁的时候吧。”陆希记得阿漪来陆家的时候,卞氏已经入门了,但直到生下儿子后,似乎才渐渐被司家重视。 “他逼良为贱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他只干了这一件恶事吗?”袁敞继续追问道。 “当然不是,只是这件最严重,这件事是发生在二年前。”陆希派人去安邑查司家,一来是想确定司长史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自己猜想;二来也是想给司澈铺路,司澈一路从广戚县逃回,如果不当自己的属官,他也已经没有任何前途了。如果司长史不愿意让位的话,那就把这些证据给他,默认是一回事,可谁也没有真正说过这种事真是无罪的,一旦真抓了把柄,点点滴滴全是借口,可陆希做梦多没有想到会查出这种事。 “阿兄,我错了吗?我当初就不应该和那些故吏对上。”陆希喃喃道,“阿兄,我是让那些故吏、族人别放高贷、让他们降低水碓租金,可那也只是提一句而已啊,并没有强迫他们,那些肯听我话的,我都给了他们分红补偿,我并没有让他们吃亏,我……”陆希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是有改革,可她改革的对象,都是自己的家族产业,对故吏她是鼓励而不是强求,她没有让他们吃亏啊。她分牛也是分给依靠陆家为生的贫农,很小心的没去触及其他人的利益。 “皎皎,故吏不是家奴,你对家奴恩威并施,可以达到好效果,那是因为些家奴原本就是比牲口还不如的东西,主人要打杀他们,那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主人对他们好,他们定会对主人感恩戴德,可故吏都是大宋的官员。”那些人在官场上打滚沉浮了多少年?哪会把皎皎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子看在眼里?袁敞咽下了下半截话,皎皎只是陆家的女儿啊。 如果皎皎是嫡长子,或者他们还会信服些。哪怕是阿妩,说不定会比皎皎好些,因为阿妩不仅同样都是嫡女,而且身后还有陛下、有太后。“再说除了吴老和司老,不是也有听你和阿叔话,觉得你们做得对的人吗?皎皎,你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都面面俱到的,陛下推行改革的时候,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的!” 袁敞心中暗忖,皎皎是没有让这些人有损失,可那些发家的手段,都是暴利,还根本不用费心,享受惯了,有几个人肯真踏踏实实的去赚钱?更别说除了陆家外,其他人家都没改。这人最怕的就是比较,一比较,再好的事情都变坏了,人心总是不足的。也正是这点,袁敞格外佩服起自己阿叔,很多名士都号称高洁、视名利金钱如粪土,可那些都是虚话,阿叔从来不说这些,他是——真敢做……所以连带皎皎都被影响了,亏得陆家还有这个家底给这对父女折腾。 “你是错了,但是错的不是这件事。你和阿叔为什么要整顿陆家的那些故吏?不就是担心会发生这种事吗?此事不管你到底做了什么,总会爆发的,你不让他们放高贷,他们早放了,如果你今天不查司家,那七条人命或许会永久的按下去。哪怕不是二年前发生的,照着卞家的行事,只要卞家不除,过几年依然会发生,这是不可避免的。”袁敞极为实际的说,“你想除掉卞家,就一定要动这些故吏。” 世家和故吏一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故吏依靠世家发家,世家依靠故吏在朝堂上站的更稳,故吏对世家来说,就是一柄双刃剑。陆家的那些故吏,都是陆说、陆璋在时提拔的,那时候的陆家可以说得上是权倾天下,掌控者牢牢把握这一切,那些故吏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可随着两人的相继逝世,前梁覆灭、以及新朝对陆氏的打压,此时的陆家已经不需要那么多故吏扶持了,陆家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低调的休养生息。这些故吏已经成为陆家目前最危险的一个毒疮,万一不小心被人挑破,中毒的不仅仅是那些故吏,同时还有陆家。所以陆家选择的做法就是,自己把这个毒疮给挑破! 所以陆家对内,一步步的整顿内宅,家奴地位其实从袁夫人在时,就开始渐渐提升了,皎皎管家后,更是一下子改善了许多,同时陆家的家法也越来越严厉了,整治着陆家家奴的风气。这些陆家以前不是说没有,而是很少有人会这么做,那时候的陆家根本不需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足以让陆家不用在乎这种小事。可如今不同了,陆家虽依然圣宠不衰,可只对阿叔一人,且人丁凋零,嫡系只有阿叔和敏行两人 ,下一辈几位少君都还没有成年,这时内宅环境尤为重要。 对外,阿叔这些年门生越收越少,也绝少再提拔官员,对于一些老人,千方百计的帮着他们另寻出路,竭力的补偿他们,让他们另寻出路,不愿意走的,就养着这些老人。尽量让门下人低调行事。只是一个过于的庞大的家族,想要将冗长的根枝完全删除,要么就是一点点细水长流——陆家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这也不是陆家人的行事,所以就很干脆的快刀斩乱麻! 从陆家处置老吴就可得知这些事定是陆家筹谋许久的,一下子架空了这么多职位,皎皎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多替代的人,更别说替代之人很多都是陆家收养的孤儿和族人,之后又是阿叔一力承担所有人的责问,这件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定是阿叔的所作所为,也只有阿叔才有这权利。 也正是如此,那些故吏才会慌了神,阿叔不是皎皎,阿叔是真正可以掌握他们命运的人,他们不敢明着针对阿叔,就只能怪罪皎皎了。袁敞心疼搂着陆希,“皎皎你受委屈了,这件事不该是你的责任。”毒疮一旦挑破,露出的内里往往都是惨不忍睹的。 卞家这件事,太常见了,不提高官显贵了,就是寻常县令,只要是有实权的,能有几个手上是真正干净的?莫说七条人命了,就是再多一点,也只是轻轻一句话就盖过了,有点良心的,不过就出点钱安抚下。良民身份听起来不错,可真正要比,还不如富家的一条狗。这些事情,皎皎不会不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去想。袁敞心中暗叹,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出事的居然是皎皎的封地。 “如果我早点派人去看看他们就好了……” 袁敞皱了皱眉头,“司家是你的长史,也是大宋的官员,让你去监督,那么要刺史做什么?要在诸县置刺史书佐做什么?你是领虚职的县主,而管安邑的是安邑县令,难道你还想去管吏治不成?对着别人可不能这么说了。有千日做贼,能千日防贼吗?”她一个县主,去监察朝廷官员,算什么?今上多疑,光看他设置典签一职就知道了,在封地的王爷都谨慎再三,更别说外命妇了,袁敞顿了顿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司家告知廷尉也好,以后的事你就别管了。”阿叔和敏行阿兄都不在建康,这件事不是皎皎该管的。 “那阿兄,这些都不是我的错,我做错了什么?”陆希眼泪这会终于掉下来了。 袁敞拿出柔软的棉帕,轻柔给她拭泪,“我们的身份啊。” 陆希怔怔 的望着袁敞,袁敞脸上毫无笑意,认真的对陆希道:“我们身上吃的用的都是民脂民膏,我们享受的东西,是旁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我不爱吃鸡,每次都吃到的时候都让人挑走,可很多贫民说不定一辈子都只尝过几次鸡肉而已;女孩子们想要身材弱柳扶风,不肯吃东西,可外头活活饿死的人数不胜数……我想如果哪天这个世上人人都能填饱肚子,人人都不用为饿肚子发愁就好了。” 陆希嘴动了动,表哥的想法很好,可是即便是在现代,这个问题都没有解决,“表哥,总会渐渐变好的。”被表哥这么一说,陆希心里依然没有释怀,但心情似乎放松了些。 “皎皎,你在写什么?”袁敞发现陆希似乎不在临帖,倒像是在写什么书信。 “我让人再去打听下,那家人还有没有亲眷,如果有的话,就多照顾些。”陆希轻声说,罪状不是马上能查出来的,她必须先保护余下的人,不然她又要做错事了,她目前能做的补偿,也就只有这些了。“我还在写请罪书,向高皇后请罪。”她是外命妇,请罪的对象是高皇后。不管旁人怎么劝解,她错了就是错了,在自己安邑是她的封邑,司长史是她的属官,她早点派人去看安邑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袁敞将陆希写了一半的请罪书拿走,“皎皎,这请罪书不用写,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你报了廷尉就够了。”开玩笑,皎皎这么一上书,事情可就真闹大了,谁家封地没出过这种事,难道都要上请罪书、去廷尉不成?他突然灵光一闪,“皎皎,这件事是你‘故意’让司家去报廷尉的?” “对啊。”陆希理所当然的说,她又不是傻瓜,发生这件事,她当然知道背后猫腻多得很,安邑地方官肯定是首当其冲的问责对象,查出地方官做了这种事,耶耶在也,会送去廷尉的,只有朝廷介入,才能让那七条人命真正沉冤得雪。她知道或许很多人都会与遇上这种事,她可以忍着不去管别人的事,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要管到底。 袁敞突然觉得自己脑袋里在嗡嗡作响,她不知道她这么做,很容易树敌吗?她不知道她这个地位,告状就是御状吗?平常人告状也就找县令,最多不过太守、刺史,她都捅到顾世父那里去了,她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万一控制不住,拉出一长串,她准备和整个河东郡、司州的官员都过不去吗? 不愧是陆家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yuemao投的霸王票谢谢大家的留言订阅支持,o(n_n)o~ 典签,南朝地方长官之下典掌机要的官。本为处理文书的小吏,权力不大。刘宋中叶以后,多以幼小皇子出任方镇,君主用寒人出身的亲近左右充当典签,代替诸王批阅公事,甚至照管诸王的饮食起居,职位虽低,权力渐重。有很多皇子,是看典签脸色行事的,各种苦闷抑郁。。。 安邑,属于河东郡,河东郡属于司州 刺史书佐,其实就是书佐,前面没有刺史两个字,属于一州刺史管辖的小官吏,但这些小官吏身负监察地方官员的责任,所以说女主本身不需要去监管,因为有人监管,而且女主是没有行政权的,没有行政权,也就代表了她只干收钱,其他一切事务她都不能参与,这不仅县主如此,连皇子都是这样,皇子不仅有刺史虎视眈眈,还有典签日夜监督。 另外说几个背景吧,有些读者知道,有些可能不知道,陆家为什么想要降低高利贷、水碓利钱和发放低租耕牛,高利贷大家都知道的。 水碓,水是脚踏碓机械化的结果。利用水碓,可以日夜加工粮食。凡在溪流江河的岸边都可以设置水碓,还可根据水势大小设置多个水碓,设置两个以上的叫做连机碓,最常用是设置四个碓,《天工开物》绘有一个水轮带动四个碓的画面。魏晋时期很多豪强生利的法子,就是大量的建造水碓,然后向贫民收取利钱,这是一种来钱非常快的法子。 同时因为常年战乱,那个时期,耕牛是很缺乏的,因为常年战乱,大部分被弄成军粮,还有就是当成运输工具,很多豪强养了耕牛后,就租借给贫农,然后贫民支付不起田租,就变成豪强的奴隶。而朝廷也出借官牛,租给贫民,收取田租比豪强少,一段时间曾抑制了豪强私庇人口的数量,但后期朝廷比豪强还腐败,老百姓受不住,就又造反了。 ☆60、陆家熊孩子(中) 果然是陆家的孩子…… 郑启神情莫测的听着右廷尉监报告,太阳穴突突的跳。 右廷尉监也觉得很委屈,顾大人这几天得了一卷记载上古律法的竹简,整天窝在陆家琢磨竹简上的内容,连朝都不上了,这情况连皇帝都沉默,他们还能说什么?他和左廷尉监就照例轮流在官署轮值,今天接到司家的报案,一开始他还没当回事,刚想让手下书佐先处理,可再一听是长史官来报案,他就多了一个心眼,长史官官职不高,可能配置长史的都不是一般人,他亲自翻了案卷,先是看到是安邑,心跳就慢了几拍,赶紧往后一番,果然是安邑县主的长史官! 这下右廷尉监脑袋一下子涨了一圈,河东郡因为有安邑,是大宋几个富庶的几个郡之一,河东郡太守历来是肥缺,想来不会是什么普通人担任的,一番果然河东郡太守叫谢药,虽然没听过,但肯定是谢家人啊!谢家和陆家的仇从前梁就开始了,前梁朝谢家被陆家压的抬不起头来,却不想六十年风水轮流,一朝改朝换代,谢家如今都出了太子妃了,而陆家却人丁凋零……右廷尉监甩开感慨,赶紧让人先查了安邑县令是谁?一看名字“巩扬”,不认识!貌似也没什么重臣姓巩啊!右廷尉监琢磨了下,赶紧让人去东市打了一壶好酒、端了几碟小菜,去找好友丹阳尹的主薄讨教去了。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太守”,身为一郡一主的太守在郡里绝对是威风赫赫的,当然太守的主薄也绝对是一人之下的存在,但这绝对不包括丹阳尹的主薄。丹阳尹执掌京畿重地,手下又有军权,历代都是皇帝心腹重臣担当。在建康这地方,就算路上发生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有可能争执的是两个王公大臣,位高权重的丹阳尹自然不怕这种事,但其下的主薄绝对属于两面受气的人,实在是一个非常令人苦闷的职位。 这不,主薄一见好友带了好酒菜来安慰他了,先拉着他大吐了一通苦水,右廷尉监心有戚戚的想起自己那位上司,两个好友一面喝酒一面哭,好半天了还是那主薄想起了正事,问他来有什么事。一听好友一说,主薄微醺的酒意立刻醒了。建康是什么地方?一个招牌掉下来,就会砸中一个皇亲贵戚的地方,身为建康市长的秘书,了解各个臣子的资料,是他的基本功!他告诉好友,巩扬这个人,祖上三代都是贫儒,他也暂时不知道这人到底上面是谁,但能当上安邑县令,来头应该不小。 “那谢药呢?他是谢家人吧?”右廷尉监问。 “你不知道他?”主薄 诧异的问。 “我知道他是应该是谢家人。” “谢药你可能不知道,但是谢药两个很有名的哥哥。” “谢芳、谢芝。” 听到这两个名字,右廷尉监心抖了,征西将军谢芳?太子妃的父亲谢芝?未来的国舅爷? 主薄同情外加有些幸灾乐祸的望着好友,这就是他常遇到上面神仙打架,他们下面小鬼遭殃的情况啊!终于好友也陪着他一起体验了! 谢药、谢芝、谢芳,这些名字一个比一个份量重啊,还有一个不知背景的巩扬,右廷尉监悬着心,去找城东一非常僻静的小院自家大人,顾律这会和顾家六伯在一起,顾六伯文人怪僻,嫌朱雀大街俗,嫌闹市铜臭,干脆搬到了城东一小院居住,这小院地处也非常有趣,左邻是一家佛寺,右舍是一见道观。 在陆家下人分外诡异的目光下,他战战兢兢的推开了房门,入目就是三个不修边幅、简直比城外流民还可怕的男人正红着眼睛盯着几块烂竹片,他震惊过度,还来不及回神,就被自家大人无情的一脚踢出房门,好吧!他谁都惹不起,右廷尉监抹了一把辛酸泪,就跑到陛下面前来诉苦了。 郑启憋着一口气,听完了右廷尉监的极简略又突出重点的申述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让顾律来处理。”说着起身往殿后走去,姿态一派行云流水,王霸气十足。 右廷尉监在皇帝霸气的震慑下,再次失语了。 郑启退至内殿后,一向温文尔雅的笑容一下子崩裂了,“很好!太好了!走了一个大的,又给我来了一个小的!” 牛静守忙从小内侍手中的绿豆汤后,挥退众人,默默的将绿豆汤递给郑启。 郑启一口灌下绿豆汤,火气稍稍压了下来,转身去了皇后宫里。 高皇后还不知道这件事,在后宫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但前朝的消息,就没有那么灵通了,她这会正认真的给乐平置办嫁妆呢。她再怎么不喜欢乐平,如今乐平也是她未来的弟媳妇,如果婚礼置办的太差劲,丢的可是高家的脸。 “娘娘。”宋女史将一批乐平宫侍的名单递给高皇后,让高后过目。 高后的目光落在前几行的几个名字上,沉吟不语,宋女史瞄了一眼,这上面几个宫女她精心挑选出来的,是全是姿容出挑、性格老实的宫女。高后沉吟了一会,抬笔将这几个名字划去。 宋女史垂目,心 中无不惊讶,她是高后的心腹,高后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对乐平十五私会卢成的事,她甚至比高后知道的还早,她也犹豫了好久,才将这几个宫女加上去的,她没想到皇后居然会划掉。 “就先这些人吧。”高后又加了几个老成稳重的宫女名字。 “唯。”宋女史将那名册拿走。 高后等宋女史退下后,倦倦的闭了闭眼睛,心中想起了往事,那时候陆家的袁夫人还活着,陆元澈和常山的关系,因皎皎的出事降至了谷底,夫妻甚至一度几乎成了仇人。连陛下和太后都默许,陆元澈可以另选淑女为妾,可即便在那个时候,袁夫人都没有给儿子选过妾。 当时袁夫人入宫时候,高太皇太后曾问过袁夫人为何?高后迄今还记得袁夫人的话:“若是家宅和睦,妾便是锦上添花;若是家宅不宁,妾就是祸根,家和才能万事兴。便是齿舌都有相对的时候,夫妻哪有不闹矛盾的?我们做长辈的,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便是开解小夫妻,哪能火上浇油呢?再说除了夫妻,即便是父母、儿女都不能生死同穴,能成为夫妻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把上辈子好好求来的缘分都拆散了多可惜?”袁氏对女儿失败的婚姻一直耿耿于怀。 高太皇太后又问:“难道你就不怕陆家绝后。” 袁夫人笑了笑,“阿仪给我生皎皎、常山长公主给我生了阿妩,若是乞奴还是绝后,那就是天意了,我们家有了皎皎和阿妩,我也满足了。” 高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陆家虽人丁凋零,可陆家的孩子她是打从心底喜欢,皎皎是、阿妩也是,大母(高太皇太后)总说袁夫人心太软了,当初就应该正经找个妾,也不会最后弄出陆大郎来给陆家丢脸了,可她还是觉得袁夫人固然有些地方不周到,可陆家如今风平浪静,皎皎和阿妩姐妹关系和睦,何尝不是她耗尽心力、精心教养两人的结果?高皇后心里最尊敬的就是袁夫人,温和通达、心胸开阔,就算有时候过于优柔,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袁夫人,我这次先听你的,乐平希望你不要让我再失望。”高皇后心里喃喃道,她不是袁夫人,可这件事她还是学了袁夫人的做法。 高皇后正想着心事,想的出神,就见郑启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踏入内殿,高皇后惊讶的起身,目光落在跟进来的牛静守身上,牛静守对着她摇摇头,高皇后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她接过宫侍递来的茶盏,等宫女们给郑启换上常服后,挥退众人后,笑着将茶盏递给郑启,“育郎,发生什么事了?谁惹你生 气了?” “还不是你那个好弟妹!”高后不提还好,一提起,郑启就来气,这姓陆的就是天生克他的! “我弟妹?”高皇后有一瞬间的茫然,乐平?不对!她迟疑而不可置信的问:“皎皎?”不可能啊!皎皎多乖啊!哪能惹出让陛下生气的事! “除了他们这些姓陆的,还能谁能这么气我!他们是不是一天不给我闹出点事来,他们就觉得这天下太太平了!我太闲了!”郑启没好气道。 “陛下,您别生气?皎皎怎么惹你生气了?我叫她进来,好好骂她一顿!”高后见郑启这模样,十足的像是收到陆元澈上书时的模样,心中无不疑惑,皎皎这丫头就算要跟陆元澈一样,上书弹劾某人,也应该是写给她吧?哪里轮到的送到陛下那里去了? 郑启竖着脸,斜了她一眼,“你舍得?” “她惹陛下生气了,臣妾哪有什么舍不舍得?就算打她板子也是应该的。”高皇后正容说道。 郑启冷哼道,“省省吧!真打了板子,陆元澈和阿姊还不要跟我拼命!”郑启气了一会,又觉得好笑,他们怎么就能这么惹事呢?乞奴也就算了,皎皎成天在家,居然还能出现这种事。 高皇后见陛下神色彻底好转,便开口问:“陛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郑启还没开口,宋女史就匆匆走了进来,“陛下、娘娘,阳城县主在殿外哭着要求见陛下!” “什么!” 高皇后还没反应,郑启就着急的起身,“还不让她进来!” “呜……阿舅——”陆言娇娇的哭声老远就传来,郑启还没走出内殿,迎面就对上一团冲上来的人影,“阿舅——”陆言哭的上气不接上气。 “阿妩乖,怎么了?”郑启这会拿出了二十万分的耐心,柔声的哄着怀里抽抽噎噎的小娇女,宽大的龙袍尽数成了陆言的擦泪布。 “阿舅,有人欺负我们!你一定要帮我们出气!”陆言睁着哭的红通通的大眼说道。 “谁敢欺负你们?”郑启大为疑惑,“你又偷偷跑出去玩了?”放眼整个建康,谁敢欺负她?难道这丫头偷偷跑出去,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吃了暗亏?不对啊!她身边的侍卫又不是吃素的。 “阿舅,阿姐的封邑居然出了七条人命!那个县令不处置,居然还诬陷阿姐!阿姐的长史官哪里有害过人命了!他们就是欺负我们耶耶不在家!阿姐才不会去害 人呢!”陆言从阿舅温暖的怀里跳了出来,小脸还挂着泪痕,可小拳头已经紧紧的握住,漂亮的大眼里满是怒意,“那些坏人就应该斩首!”欺负她阿姊,就是欺负她陆言,谁欺负她,她就让阿舅砍了谁! 阳城县主气势如虹的说完自己的发言,突然又泪眼汪汪的说:“呜……阿舅,他们好可怜!就这么被害死了!阿舅,你第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阿舅,阿妩的封邑是不是会有这样的坏人——”陆言越想越可怕,“哇……阿妩不要……阿舅,你帮阿妩查坏人!阿妩和阿姊的封地都要查,查到了就五马分尸!腰斩!族灭!嗝!”说完对坏人的凶残处置,末了,陆言小朋友还打了一个嗝。 “……”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姓陆的呢!郑启面无表情的想到,果然姓陆的就是天生克他的! 高皇后嘴角抽了抽,心里多少有点数了。 郑启目光朝皇后望去,哄孩子这事你熟。 皇帝求救的眼光,让高皇后心里大爽,暗暗乐够了后,才拉过陆言,一边轻拍她的背,让她缓气别哭岔气了,一边柔声哄着:“阿妩,怎么了?谁欺负你和皎皎了?” 陆言蹭到了舅母温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一遍,高皇后脸色微变的望向郑启,郑启对着她无奈的点头,表示陆言叙述的很正确。高后立刻道:“哎呀,皎皎这会一定很难过!平时这丫头死只小猫小狗都会难受许久呢!这是七条人命啊!”高皇后对陆言说:“走,阿妩,我们去接你阿姐入宫!” “好!”陆言开心的应了。 舅母和外甥女亲亲热热的走了,正留下哭笑不得皇帝陛下。 牛静守暗暗佩服高皇后,瞧这心思,走的可真快啊!牛静守羡慕的看着其他无声退下的宫人,蹑足悄声走到郑启身边,“陛下?” “给吴存传令,让他辅助顾律一起给朕查!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的给朕查出来!河东、河南都给朕查!查不清,朕就革了他的职!”吴存是司州刺史,陆氏姐妹的封地,都在司州,一个在河东郡、一个在河南郡。还是他去查比较好,万一阿妩当真了,自己去查,真闹出什么事来……郑启想想就头疼! “唯!”郑启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怒气,可却让牛静守打了一个寒颤! 高皇后刚和陆言走出内殿,就见陆希跪在外殿,“皎皎,你怎么了!”连忙上前扶她起来,就陆希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高皇后这下心疼了,“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 大不了的事,哪里值得你们两姐妹一个个的哭的这么伤心!你们就任县主胡闹吗!”高后训斥宫人道。 “是皎皎执意如此,不管他们的事。”陆希低声说,顺着高皇后站了起来。 “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些人是太坏了,回头让你阿舅好好整治他们!”高皇后柔声哄着陆希说。 陆希一听高皇后的话,泪珠子顿时扑扑的往下落,“舅母,皎皎闯祸了!皎皎给陛下惹麻烦了!” “哎,你这孩子——”高皇后连忙让宫女拧湿帕子来给陆希擦脸。 “你还知道给我惹麻烦了!”郑启板着脸,袖手走了出来。 “陛下——”陆希一下子又跪下了,“我一时收到那消息,呜……”她用绢帕捂着嘴哭的伤心,“七条——七条——” 陆言见阿姊哭,小嘴一瘪,眼里又开始积蓄泪水了。 “还不快扶县主起来!”郑启是败给这对姐妹了,对牛静守喝道。 牛静守哪里敢碰陆希,弯腰走到陆希面前,让两个小宫女扶着陆希起来。 “遇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先进宫问问我和你舅母。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你自己也有影响!你是女孩子!”郑启见她哭的脸色都白了,心中又软了几分,但语气还是极为严厉的说。 陆希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低声道:“皎皎当时只是一时义愤,就想哪怕赔上自己,我也要让那些坏人以命抵命!” “你倒是有几分英雄气概。”郑启眉角一跳。 “皎皎不过仗着舅舅、舅母疼爱罢了。”陆希哭的水汪汪的大眼,怯生生的瞅着郑启。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郑启无奈的摇头,都是惯出来的!他指了指前面的坐垫,“坐吧。” 高皇后问郑启道:“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已经让顾律和吴存去查了,再让河东郡的谢药配合下。”郑启说道。 “扑哧——” 帝后寻声望去,就见两姐妹手捂着嘴,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 郑启挑眉,“怎么?” 陆言终于忍不住“咯咯”笑道:“阿舅,那个人叫泻药!哈哈哈——他为什么叫泻药呢?” “别胡说!他名药,字子石,你读的《左传》*都忘了?” “没忘,可是——他可以叫石,字之药吗?”陆言说。 “那你为什么叫陆言呢?”郑启没好气的反问。 “唔——好吧。”陆言悻悻的耷拉下眉眼。 陆希在皇宫哭了一场,被崔太后、高太皇太后叫去安抚了一顿,赐下了不少赏赐后,和声细语的嘱咐她,以后这种事不要自己出面,不然养那些下官奴婢做什么?又留陆氏姐妹宫里住了好几天,确定这件事对陆希没什么影响后,才让两姐妹回家。 陆希等回了房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暂时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剩下的就只能等顾世父的调查情况了。 “姑娘。”烟微悄悄的走了过来,“我去司家看了,司长史身体好一点了,顾大人已经派人去问过讯了,卞娘子也被关在小阁楼里,司家暂时没事,就是司大娘子……” “阿漪怎么了?”陆希关切的问。 “司大娘子让司郎君去王家退婚了,司郎君已经同意了。”烟微说。 陆希默然。 作者有话要说:丹阳尹,京畿地方长官,就是如今的北京市市长,地位关键、特殊,其职掌以执掌军权、掌治民政、荐举任用与掌刑政诉讼为主,并参预朝政,选任则无定制,大体以"亲信"任之,而任免权往往把握在秉实权、执大政者手中。 药石,治病的药物和砭石,泛指药物,比喻劝人改过的话。 《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 ☆61、陆家熊孩子(下) “混账!”休息的驿站里,陆琉接到建康传来的消息,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脚踢翻了书案,“这件事都跟皎皎说,他们到底有没有脑子。” 施温弯腰捡起地上陆琉丢在地上的卷轴,展开一看,心里惊疑不定,这种事常见,但怎么都不应该会发生在大娘子的封邑啊!谁敢在陆家的封地那么嚣张? “季慎,你立刻派人去安邑,还有去巩扬家乡,以及他所有长期居住过的地方,给我查清楚他后面到底是什么人。”陆琉踱步了一会,吩咐施温道。他暗暗思忖,莫非陛下又要整顿吏治了,不然怎么让高家人护着顾律那老小子去司州呢?这老小子可不好搞。 吏治一向都是历朝历代都是帝皇关注的重中之重,没有哪个帝皇不想整顿好吏治的,对官员的一套标准自上古开始,就有一系列规范详细的制定,只可惜迄今为止没有哪个帝皇真正把吏治整顿好过。大宋自先帝起,就开始整顿吏治,因前梁基础打得扎实,本朝吏治还算清明,郑启也算是比较有作为的皇帝,出台了极为严厉的律法,重用廉吏,但腐败之风依然屡禁不止。不过管不好,不代表不管,通常皇帝都会隔几年找个契机敲打一次,当然往往是敲打后,清静一段时间,再慢慢死灰复燃,继续周而反复,故每一次吏治整顿都是一场腥风血雨。陆琉冷哼一声,敢拿他的心肝宝贝做筏子,他倒要看看,谁手上是彻底干净的! “唯。”施温拱手。 “司州刺史是吴存吧?”陆琉沉吟了一会问。 “是。” “再派人去查查吴存。”陆琉说道,“记得,别引起旁人注意,还有他身边的别驾、亲信,也给我好好查。” 去查吴存?施温惊讶了下,还是应下了。吴存是今上一手提拔的,今年不过四十五岁,正是最精明强干的年纪,此人幼年之时受了不少苦,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出仕之后干了不少实事,当年在益州蜀地路险,此人亲自带领手下一干官员,一块砖、一块瓦,足足干了十年,将蜀道点点滴滴的搭建了起来。这样的人会做出这种事? 但郎君平时看似不管这些事,可关键的时候总能抓住重点,河东郡的太守谢药,完全就是一个只懂精研吃喝玩乐的纨绔士族弟子,要说让他欺男霸女、鱼肉乡里,那任务对他来说难度太高了!突破口肯定在安邑县令身上,吴存身为司州一州长官,郎君从他那里调查,再配合巩扬那里的调查,一上一下,相辅相成,确实不错。 “我写一封信给 子规,你一定要派人亲手送到他手里。”陆琉道,陆家身居高位数百年,陆琉和萧令仪幼时备受皇帝姑父、父亲和长兄宠爱,出入三人书房如无人之境,三人在朝堂的事从来不瞒他们,任何私密之事都当床头故事一样,逗陆琉和萧令仪开心。曾有官员对此颇有微词,可是陆琉的姑父总是抱起爱女和陆琉笑道:“我家阿仪是长公主、阿琉将来要当朝长公主的驸马,有什么事他不能知道的?” 故陆琉从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姑父和父亲对贪官污吏的整治,他平时朝政上不理会这种事,因为现在朝堂上轮不上他来理会,可这会都骑到他头上来了,他不反击别人真当陆家全是死人了!陆琉恨恨想到,谁让他不好过,他让谁一家子都不好过!他到底要看看,全部捅破了,谁能撑到最后!想起爱女这会不知道该有多伤心,陆琉恨不得插翅飞回建康去。 驿站中,陆琉气得七窍生烟,还有一个人看了情报,一声不吭的就往外冲,吓得胡敬忙探手,一把抱高严的腰,哎呦!我的祖宗啊!您现在的任务是圣上下的令,是圣旨啊!你中途溜了,那就是抗旨啊! “放开!”高严双手略一用力,就把胡敬震开了。从小皎皎对他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高严有些都不怎么听得懂,但是不妨碍他了解皎皎异于常人的思想,在她眼里,人命是最重要的,不管那些人命是奴婢或是显贵,所以高严在陆希面前不至于怜弱惜微,也从来不会去为难任何人,如今让她担上七条人命,高严紧紧的握紧了拳头—— “少君,你现在不能去,你去了陆大娘子会更难过的!”胡敬惊骇的揉着被震麻的双臂,他一直听说过二少君天生神力,可没之前从没见过二少君展现过,他表现也一直很正常,陆大娘子送给他的各种精巧轻薄的小玩意,从来没见他弄坏过。故他一直以为神力之言只是传言,去不想他轻轻一抬手就能把他震开,胡敬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跟着高威多年,胡敬一身功夫不说绝顶,也比寻常兵士要好上许多。 高严脚下一顿,他这次护送的先生,如果皎皎知道他丢了先生回建康,高严一股子气被胡敬一句话,戳破了,头也低了下来。 胡敬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励,“二少君,现在主要是把这件事查清楚,还大娘子一个清白。”胡敬若有所思,又要一次腥风血雨了嘛,上回整顿还是六年前,这次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官员落马了,不过的确也是时候该管管了。 大宋律法严格,官员贪三十匹以上,若没有因贪赃而罔断人命的,处 三千里流行,若因贪赃而罔断人命的,满十五匹就要斩首了。可即便如此,贪官依然前赴后继。上一次陛下大整治,是老农当街拦下了凉州刺史的车马,还没闹出人命,就处斩了三名、革了一批官员,这次想不到居然是从安邑县主封地闹出来的,居然还牵扯到了良民。胡敬比较奇怪的是,为什么陆大娘子会亲自出面,一般而言,权贵就算遇上了这种事,也只会让下面人出面。就如六年前那老农,谁都知道他背后有人,不然一贫民,怎么可能去拦刺史的车驾? 高严沉默了一会,突然从怀中取出两只色彩斑斓、球体轻薄如纸的琉璃球摩挲着,小小的看似一捏就碎的琉璃球,在高严手中轻巧的滚动着。 胡敬每次看到这一幕,心中都会产生诡异之感,换个其他人莫说天生神力了,就是寻常武者都玩不了那种小玩意,少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却不知道,高严小时候受过何等残酷的“折磨”。高严的确是天生神力,不然他也干不出五岁就能杀死一个成年男子的“壮举”,但他从小到大也因为天生力大,弄坏了陆希心爱的小东西不计其数,弄坏后就会内疚无辜的表情望着陆希,表达自己不是故意的,总把陆希内伤的要吐血。 在高严再次将她一套心爱的牙雕花牌折坏后,陆大姑娘终于使出了自己的绝招——哭!哭完后不理高严,这可把高严愁坏了,一连哄了她好几天,陆希才勉强跟他说了几句话,又让人搬来了几筐茉莉花——真是农家装菜的大筐,告诉高严,他什么时候能将一筐茉莉花的花瓣完好无损的扯下,她就什么时候继续陪他玩!一个夏天,高严就在茉莉花瓣的残酷折磨下,顺利的学会了如何控制了力气。这两只琉璃球也是陆希送给高严的,送给高严的目的,就是让他控制自己的脾气,高严每次心情烦躁的时候,就会把这两只琉璃球拿出来把玩,渐渐的心情也就平静了。 他想了一会后,招来自己的近卫道:“你立刻带人去河东郡,把河东郡上下所有的官员,祖上八代都给我查清楚!”他想了想,继续道:“还有司州刺史和他身边所有官员也都给我查清楚!让高将军配合你们。” 高严可不会去管什么一上一下,相辅相成,他只知道打仗要了解敌情,就要层层相扣,从一个部落、发散到其附近的部落都要全部查清楚,才能精确的策划一次突袭。高严口中的高将军,是征南将军,目前驻扎新野,新野离安邑很近,高昂应该能派上用处。既然皎皎要抓贪官,他就帮皎皎把司州所有的贪官全部揪出来! “是!”近卫 领命要下去。 高严又叫住了他,“我记得这里有一种毛发是黑白两色的食铁兽。” “食铁兽?”近卫茫然的回视高严,那是什么东西? 还是胡敬看不过去,“郎君要抓那些食铁兽做什么?它们力大无穷,又以铁为食——” “它们是吃竹子的,你派人去抓几个小的来,越小越好,多拿几株它们吃的竹子,别饿死在路上。”高严很清楚的记得皎皎和他说过,那个不叫食铁兽,应该叫猫熊,是一种挺可爱但很娇贵的动物,只吃蜀地的竹子,小时候很萌,长大后力气大了就不能和它一起玩,高严不知道什么叫“萌”,但皎皎既然那种动物的小时候,就抓几个小的,大了不能玩了,杀了就是了。 “……” 陆希此时还不知道,过几天后,她还会接到几只让她头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国宝”,她这会正在和司漪说话。自从司家出事之后,除了司长史和司明、司澈登门请罪了好几次外,司漪就一直没来,后来还是陆希听说她要和王家退婚的事,不放心,派人去接,她才来的。一来,司漪就跪在了地上,司家管着陆希的领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真的无颜面对陆希,“大娘子,我对不起你——” 陆希让春暄把她扶起来,这件事阿漪和司澈是无辜的,因为他们两人完全不知情,可陆希也无法将这种安慰的话出来,古代和现代完全不同,现代人行事往往以个人行为为主,可在古代人行事都是以家族为主,司家犯了错,至少他们那一房,就全是罪人了。但让陆希看司家陷入绝境,她也做不到,尤其是司家有阿漪、有贺氏以及司澈的两个年幼的孩子。 “你真准备和王家退亲吗?”陆希问。 “嗯。”司漪点点头,她和陆希一起长大,知道陆希的脾气,很坦然的说:“现在祖翁生病,再过几天,等廷尉下了罪状书,我们家说不定还——现在让我出嫁我也不放心。”司家族长要求阿耶休掉继母了,祖翁和阿耶也已经答应了,现在家中都是阿嫂在管,同时还要照顾生病的祖翁,不过几天时间阿嫂就瘦了一大圈,这时候让司漪出嫁她都不放心。更不要说王家在司家没倒之前,就已经要求纳妾了,她这会嫁过去,没了娘家扶持,日子就别过了。 “等事情结束,你们愿意去芦苇荡吗?”陆希问。 司漪听了陆希的话,哽咽道:“大娘子,您的大恩大德,阿漪无以为报,阿漪愿——” 陆家的祖业几乎全在 吴郡震泽那一片,几乎将大半的震泽都包括了进去,芦苇荡原本不是陆家的产业,是一片无主的沼泽荒地,上面长满了野生芦苇,绵连几百里。也不知道哪里入了大娘子的眼,大娘子居然让人买了下来,众人原以为大娘子会将沼泽改造成良田。 却不想大娘子说“肺”什么的,除了选了十来亩沼泽地种上了一片荷花塘,让大家夏天赏荷花外,余下地方都不许改,只有附近的荒地,才允许开垦。好几年时间,才修出了一小片地方,里面居住的人,基本都是司澈一手招进来的家奴,同司氏兄妹很熟。 祖翁犯了受财之罪,就算因年纪大,能罪减一等,流刑也是起码的,而阿兄因故无法上任,若之前司机没出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如今这事就可大可小了,小则杖刑,大则流刑,她阿耶虽无罪,可也一定会跟上祖翁照顾祖翁的,故之后恐怕司家只有她和阿嫂了。 司家如今这么一犯事,能不能回司家族地还两说,即便回去了,大家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去陆家的领地,肯定比回司家更难熬,芦苇荡的确是个好去处。不过司漪之前连想都没想过,他们犯了这么大的错,大娘子还肯原谅他们。 陆希连忙摆手,“别没事肉麻了,你还嫌我事情不够多。”她顿了顿道,“你退了王家的婚事也好,等过段时间,让你大哥再给你找个合适的人家。” “大娘子,我不嫁人了,我就一辈子跟着你,你不是说要把芦苇荡建成‘春天芳草遍地,夏日绿泼百亩,秋季芦花满天,隆冬百鸟酣栖’的地方,我一定会做到的。”司漪认真的说。 “你今年才十六岁,提一辈子那么远的事做什么?那芦苇荡现在就是这样了,也不用你们来建。”陆希失笑,“别想太多了,回去好好帮着你阿嫂照顾家里。” 司漪点头称是。 陆希又关心了司漪几句,也就没留她吃饭,让她先回去了,这几天闹了这么一出,又去皇宫住了几天,陆希回家的时候,阿劫躲在奶娘怀里,就是不肯让她抱,陆希作势要离去,他就大哭大闹,大眼还不住的偷瞄陆希,看的陆希心都软了,引得穆氏连声说,跟大娘子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陆希不服气,她小时候哪有这么不听话。 而司漪这几天也很忙,司家除了重病不能动的司长史外,司明和司澈都已经在廷尉待了好几天了,看在陆家的份上,两人没受什么大罪,可也被折腾的够呛,家里全靠司漪和贺氏支撑着。尤其是司漪得了好消息,更是急着回去告诉嫂子,让阿 嫂放心,至少不怕他们无家可归了。 司漪正想着一会要给阿兄和阿耶送饭,突然骡车停下了,司漪被震动了下,就听外面有人喊道,“司娘子,我是王直。” 王直?司漪怔了一会,才想起王直正是她那个前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里还有熊孩子。。。 吏治是各朝各代各国统治者、领导人,心头永远的疼啊。。。我记得有个叫泡椒笋尖的读者,貌似留言说过,历史是个圆,当时我正好在看历朝历代的吏治整顿八卦,突然想到,吏治也是一个圆啊,整一批,杀一批,上一批。。。 ☆62、司漪的亲事 王直这几天非常忙,高严护送陆刺史去益州了,他留下打点建康要带去蓟州的物品,同时还要处理突然冒出来的前未婚妻的事,好容易今天回家,刚想休息一会,就看到大门口堆了很多盖着红布的木箱,这不是他送去司家的聘礼吗? “狗蛋——阿直!你回来了。”王直的父母咧着嘴对王直笑。 “阿耶、阿娘。”王直朝两人行礼,“你们若是叫不惯,还是叫我小名好了。” “叫的惯,叫的惯!”老人家笑道,王直家中世代在土里刨食,家中孩子大名都是让村长取的,可小名都是随口叫的贱名,王直的贱名是最常见的,可到了建康后,两人不用旁人提醒,都知道不能这么喊了。 “阿耶、阿娘,你们今天做了什么?”王直同两人闲话着,耐心的听老人叨唠完家长里短,才指着那些木箱问:“这不是送去司家的聘礼吗?怎么又送回我们家了?”王直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是司家来退亲了。”王直母兴高采烈的说,“他们家不是犯事了吗?家里都要被衙门抓起来了,难道还想嫁你?这样你就可以娶大妮了!”大妮就是王直前任未婚妻,也是王直母最喜欢的媳妇类型,踏实泼辣、干活利索。 王直父连忙打断老妻的话,“娶什么大妮,我们家阿直肯定要娶官家千金的!大妮让她当个丫头就够了!”他对自己儿子是报有很大期望的。 王直揉着胀痛的额头,他已经三天没睡了,深吸了一口气:“阿耶、阿娘,司姑娘是郎君让我娶的。” “我知道啊。”王直父母奇怪的望着儿子,“可是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嘛。” “有什么不一样?郎君现在也没叫我不娶她。”王直忍着头疼对父母解释道:“阿耶、阿娘,军令如山,郎君让我娶司娘子,莫说今天只是司娘子的祖翁犯了罪,司家不是罪人,就算司娘子如今是,郎君一日没让我另娶妻子,司娘子就一日是我的妻子!” “难道郎君让你一辈子不娶妻,你就不娶妻不成?”王直母惊呼。 “郎君让我死,我都要去死,只是让不娶妻算什么?”王直摇了摇头,“阿娘,大妮我已经安顿好了,你若是以后想她,可以去看她,让她给我当丫鬟、做妾,这种事就不要提了。”王直和大妮也算是青梅竹马,王直也很喜欢大妮,不然也不会让父母去大妮家提亲。只是世事无常,两人终是无缘。但事情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将来和他要过一辈子的娘子是司漪,不是大妮。 他若是真想纳妾,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难道自己妻子还会不允许不成?何苦让自己夫妻不和,又害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呢。 王直父母面面相觑,两人这辈子除了因儿子有出息了,来了京城,之前最远不过去镇上赶集,从来没见过什么大贵人,入了京后,两人怕给儿子丢脸、惹麻烦也一直在家里待着,没事就捣鼓下后花园,种上点瓜果蔬菜之类的。对儿子的口中的郎君就见过一次,只觉那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两人就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了,对高严更是满心满眼的敬畏,听儿子一说,两人后悔不已,“阿直,怎么办?我们不会害了你吧!那我们去给司家道歉?”两人说着就要动身。 “不用。”王直连忙拦住两人,“没事的,我去说一声就好了。” “你怎么安顿大妮的?”王直母又问,她是真得很担心这个孩子,庄稼人不兴纳妾,可她真放心不下这孩子。 “我有一个兄弟战死了,他娘子死得早,留了两个孩子,我就把大妮以妹妹的身份,记到兄弟户上,让她照顾那两个孩子,那兄弟家里有几亩薄田,吃住够用了,大妮也答应了。”王直没说的是,他自己也出钱给大妮置办了几亩良田,大妮至少以后生活是不愁了,至于她愿不愿意嫁人,这全由她自己做主了。 大妮一听他这么说,还没等他说完,就一口答应了,她本来就没想和王直再续前缘,她好好的良民不当,去当贱籍的妾做什么?只是拗不过娘家人,硬是被押着来的。如今王直肯这么为她打算,她感激都来不及,还对他说,如果司娘子不乐意,她愿意去解释。王直不愿多事,没答应。 “那就好,那就好。”王直母喃喃的说。 王直目光扫过那些聘礼,头更疼了,对下人吩咐道:“全部送回司家。”说着他转身往司家走去,“阿耶、阿娘,我先去司家”。 “好。” 王直到司家的时候,是司家贺娘子的弟弟接待他的,贺小郎客气的告诉他,表妹被陆大娘子接去陆家了,还没回来,王直也没说什么废话,直接让下人将聘礼放好,“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既然定亲了,就没有退亲的道理。” 贺小郎只是暂时帮阿姊接待些男客而已,表妹的婚姻大事,可轮不到他做主,只能让王直稍坐,他进去找贺娘子讨主意了。 这会贺娘子正在和母亲说话,贺小郎的话让贺母说:“这孩子倒也不错,阿漪有福气了。” 贺娘子摇头, “我看未必,这件事还是让阿漪自己回来做决定吧。” “你这孩子傻啊!”贺母急了,她是真心为女儿担心啊,她捧在手心呵护的娇女儿,嫁到了司家后受了多少苦啊!“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依我看你早点把你那几个小姑子都嫁出去,王家这小郎我瞧着就不错,这时候还不离不弃,阿漪跟着他还会吃苦不成?至于卞家那几个——”贺母眼底闪过厌恶,“随便找家过得去,嫁出去就行了,你难道养了这一家老小,还要养小姑小叔不成?”司明的子女可不少。 “阿娘!五娘还小呢。”贺娘子叹了一口气,大家对她是不好,可她不能因大家对她不好,而恶待小姑和小叔,贺娘子相信做人是有报应的,家中唯有积善行事,方能越过越好,小姑也说过,陆家老夫人常说,家和万事兴,旁人不义,她却不能不仁。 “你这傻丫头!”贺母也不是恶人,实在是这几年被卞氏气到了,女儿不肯,也没深劝。 王直才等了一会,就听司家下人在说:“大娘子回来了。”他便随着下人走了出去,在司漪没下车前,出声叫了她一声。 “王郎君?”车帘微微的隙开一条缝,略带疑惑的女声响起。 “大娘子,我今天去看过司世父和司兄弟,他们现在还行,司世父明天就会回家了。”王直说。 “多谢王郎君。”司漪客气的道谢。 王直同司漪说了一句后,便先走了,司漪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懂都退婚了他还来自家做什么,但还是吩咐管家送他出去。 等入了大厅,看到那些再被退回来的聘礼,她眼底闪过惊讶。 “阿漪。”贺氏叫着她。 “阿嫂,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司漪拉着贺氏的手兴奋的说:“大娘子让我们以后住到她吴郡的芦苇荡去!” “真的吗?”贺氏不敢置信的问,她最担心的就是将来无处可去,建康是待不下去了,司家若是不肯收留,那么一大家子人能去哪里?她做梦都没想到,陆大娘子还帮他们善后,“大娘子她——”贺氏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她原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心里感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祖翁重病在床,家翁和夫君都不在家,又是犯了事的人家,贺氏心里明白,没有陆家暗中打招呼,他们家哪有如今的太平。 “阿嫂,你这些日子让人打点下,去了农庄,家里有些不必要的东西,都变卖了吧。”司漪说。 “我知道。”何 氏会意的点头,见到那些聘礼,又对司漪说:“阿漪,刚刚王郎君又来了,他说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定了就没有退婚的道理。”她迟疑了下,“阿漪,此事事关重大,你要不要和家翁、郎君商量下。” 司漪望了那些聘礼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送走司漪后,春暄上前道:“长伯来了。” “请长伯进来吧。”陆希让人上了车,又让春暄摆了垫子,让长伯坐下。 时下已经有胡床了,也在很多人家中盛行开来,陆希小时候还让工匠做出过椅子,却被祖母严厉的教训了一顿,袁夫人认为女孩子双膝垂地是非常不雅观的行为,坚决不许她这么做,即便在家里,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许她任何不端庄的行为,后来陆希除了在车上、或者是船舱里会坐着外,余下时间都是严格的守着礼仪的。 “大娘子。”长伯前来一是为了城外那些粥棚的事,随着天气渐暖,流民们都渐渐散了,陆家的粥棚也陆陆续续的关了一些,但有些流民散的太开,很多粥棚也就每天一点流民前来,长伯来请示,是不是关了一些小的,让大家集中一起去大粥棚。 “不用了。”陆希摇头道:“我们家有骡车,每天运些米粮也不费劲,可那些流民,留下的怕都是走不动的,就先开着吧。” 长伯点点头,“大娘子,还有就是侯娘子的婚事。” “哦?阿薇的婚事怎么了?”陆希问。 “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从陆府发嫁,侯家不肯。”长伯有些无奈的说, “……”她这位继母的脑回路诡异程度,一向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可陆希每次觉得她的诡异程度已经达到极点了,过段时间她又会刷新下限了,难道就是所谓的脑残无极限? ☆63、侯莹的亲事 “太后,阿薇从小由陆家教养,老妇我感激在心,可再怎么说,阿薇也是我们侯家的女儿,哪有从陆家发嫁的理?”征东将军侯远、常山前夫侯达的母亲永昌郡夫人,在得知自己之前的儿媳妇居然想让他们侯家的女儿在陆家发嫁的时候,气得差一点晕厥。好容易灌了一杯参茶,服了两颗保心丸后,就急急的进宫找崔太后诉苦了。 永昌郡夫人对自己这位前儿媳,谈不上有任何好感。常山嫁到侯家的时候,还不是公主,不过只是郑裕的庶女,若不是碍着那时郑裕已经是权倾一时的权臣,常山也嫁不到侯家。当时的常山,远没有如今跋扈,对她这个婆母也颇为恭敬,但永昌郡夫人对这个儿媳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恶感。 在母亲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总是最优秀的,可常山自嫁给侯达后,对侯家就不冷不热,尤其是对侯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那显而易见的厌恶,永昌郡夫人敲打了好几次后,甚至不惜给幼子塞了几个妾,儿媳妇态度依然不改,而儿子也越来越抑郁,最后夫妻两人在一次大吵后,儿子甩开了侍卫出去喝闷酒,回家的时候不慎跌入湖中,竟生生淹死了! 侯达是永昌郡夫人的幼子,侯家是军户,永昌郡夫人和丈夫常年聚少离多,长子也是早早的入伍,随丈夫一起南征北战,她身边只有幼子陪伴,可以说幼子是她的命根子,侯达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还死的这么惨、这么冤,永昌郡夫人一下子就崩溃,差点就随着幼子一起去了。若不是碍着大权在握的郑启、少年扬名的郑启,常山当时又有了侯莹,侯家和郑家的关系也差一点决裂。后来郑裕登基后,对侯家多有补偿,还让侯远当了征东将军,可即便如此,永昌郡夫人对侯莹依然疼爱不起来。 侯莹长相有八成的酷似常山,每次永昌郡夫人看到她,就想起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而侯莹又是爱子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脉,永昌郡夫人对孙女又恨不起来,这种复杂的心态下,侯家对常山把侯莹带去陆家教养,睁只眼闭只眼。陆家是书香传家的大士族,让侯莹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对她也好。事实证明,陆家的确把孙女教养的极好,袁夫人对待阿薇同对待两个孙女没什么不同,永昌郡夫人一直对陆家很感激。 不过教养是一回事,发嫁又是另一回事,永昌郡夫人思及常山对他们说的话“阿薇从出生起,不是养在宫里、就是养在陆家,你们侯家管过一点了吗?你们之前不管,轮到她成亲了,你们倒是想指手画脚了?”这种诛心之言,让永昌郡夫人心口又开始揪揪的疼,“太后, 我们侯家好歹没有死绝啊!陆家教养阿薇,我们感激在心,可家中女郎该有的,阿薇可是样样都没缺,我那个大儿媳妇每次得了精巧有趣的玩意,第一个想到的可就是阿薇……” 永昌郡夫人说着说着,想起自己早逝的爱子,她痛哭道:“我的二郎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侯家每年往陆家送的东西可不少,当然陆家同样也有回礼,但很多侯家送给侯莹之物,他们都分开对待,连陆家都能理解,为什么常山会说出这种话?永昌郡夫人不敢怪当朝太后和长公主,只怨自己命苦,当初若是早点给儿子定下媳妇,哪怕是寻常的无才无貌的军户女,说不定儿子现在还陪在自己身边,并早已儿女子孙成群! “阿吴,宝明的性子你也明白,她说话做事就是不动脑子,这话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阿薇是侯家的孩子,哪有从陆家发嫁的道理。”崔太后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永昌郡夫人,温言劝慰道,永昌郡夫人姓吴。她也是刚刚知道女儿的作为,惊怒之下,还来不及召女儿入宫训斥,永昌郡夫人就入宫求见,她知道永昌郡夫人前来做什么,但也只能先帮女儿收拾烂摊子。 她对侯家一直有愧疚的,当年女儿一心痴恋陆琉,她只当是一时的少女情怀,毕竟女儿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陆琉几次,就精心为她挑选了侯家的幼子。论才干侯达远不及其兄侯远,可他相貌是当时除了陆琉外最出众的、性格也温柔体贴,崔太后完全是照着陆琉的标准给女儿挑的夫婿,她原以为女儿会满足,却忘了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更别说侯达无论从各方面都比不上陆琉,最后导致了这么一场悲剧。崔太后心里无数次后悔,若是她当年对女儿再严厉些,是不是没有今天这种事了? 崔太后好好的劝了一顿永昌郡夫人后,给了她好些补品赏赐,让自己的心腹女官亲自送她回去后,崔太后倦倦的靠在倚手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怔怔的望着茶盏出神,宫侍们静立着,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崔太后才对宫女吩咐道:“你们去太极宫通传一声,等皇上空了,让他来我这儿一趟。” 宫女应声而下。 郑启这几天忙于政务,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见今天天气不错,就让内侍牵来马,在跑马场上痛痛快快的跑了几圈,刚想回太极殿,听到内侍的通报,他招来了牛静守:“太后那边出了什么事?” 牛静守对皇上说:“刚才未央宫的宫侍说,永昌郡夫人入宫求见太后。”他见皇上似乎没想起永昌郡夫人是谁,就提醒他道:“是候将军府上 的老夫人,她来找太后,是因为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在陆家发嫁。” “你说什么?”郑启怀疑自己听错了。 “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在陆家发嫁。”牛静守重复了一遍。 郑启大步赶到未央宫的时候,崔太后依然保持着看茶盏的姿势,一动不动,见郑启来了,才抬眼道:“育郎,你来了。” “阿母。”郑启坐到了崔太后身边,“常山一向胡闹,你别当真,我会让皇后去教训她的。” 崔太后无力的摆手,“她气我的次数还少吗?我是在担心阿薇,被她那么一闹,阿薇以后在元家怎么做人?还有侯家,毕竟他们才是阿薇真正的娘家。” 郑启道:“这个好办,过段时间,阿母册封阿薇为县主,侯远有女儿吧?封个亭主好了。” 崔太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了诰命,阿薇在夫家也能抬得起头来了,崔太后最疼的是陆言,可对年幼丧父的侯莹也多有怜惜,一心想给外孙女争取个封邑,但郑启就是连女儿,基本上都是出嫁前才册封为公主的,更别说他不是太喜欢的外甥女了,陆氏姐妹也都是先帝在时册封的,故崔太后迟迟没有提起,没想到今天居然皇帝主动提出,到让崔太后有些意外,“这件事你也别为难皇后了,阿宝哪里听得下她的话,我一会让人召她入宫。”崔太后又道。 郑启微微颔首,也没反对,这宫里能镇得住常山的,也就他和阿母了。 宫里崔太后和皇帝担心常山的举动影响到侯莹,同样陆家陆氏姐妹听了下人的回报后,同样也担心侯莹,“常山长公主这么做,最为难的就是阿薇吧。”陆希心里暗暗叹息。 “阿母怎么可能这样呢!”陆言听到常山居然对侯家说,让阿姊在侯家发嫁,嗖一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二娘子,你去哪里?”侍女连忙追了上去。 “当然去找阿姊。”陆言暗自忖道,这会最难过的就是阿姊吧。陆言走到候莹绣楼的时候,正好陆希也来了,而下人鸦雀无声的站在楼下,见两人来了,忙上前行礼。“阿姊呢?”陆言悄声问。 “娘子在楼上。”丫鬟低眉顺目的说道,“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让我们都下来了。” 陆言点了点头,示意侍女们不要跟着,她和陆希无声的上了楼,侯莹正坐在窗边低头绣花。 “阿姊。”陆言叫道。 “皎皎、阿妩。”侯莹笑着起身, “你们过来帮我看看,这个花样我绣的如何?”她手中那着一个鞋面,上面精心绣了佛手和桃子的纹样,意为多福多寿。 “阿姊是给冼夫人做的鞋子吗?”陆希拿起鞋面仔细的瞧着。 陆希女红一般,看她一年只能临绣两个荷包就知道了,只因送的人是陆琉和高严,才会把她手艺夸得上天底下绝无仅有,实则她也就能达到阵脚平整的地步。而陆言手艺更是惨不忍睹,就算是手帕上绣一株草,她能让那株草占据大半个帕面。比起陆家姐妹,显然侯莹的手艺要精湛多了,但仅仅达到能看的水平。 “是,我听说人家都会给家翁、大家做些针线活。”侯莹叹气,“可绣了老半天了,还是不大满意。” “阿姐费这些功夫做什么?不是有绣娘吗?”陆言不以为然道。 侯莹道:“自己做的和绣娘做的,总归不一样,我想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阿姊,鞋面本来就小,这绣样又画的那么满,的确不容易绣好,我看不如换一个吧。”陆希说。 “换什么?”侯莹问。 “你让我想想。”陆希沉吟道,“绣蝙蝠如何?只在鞋面上绣,两旁就光绣缠枝纹。”陆希说着提笔在纸上慢慢画了起来。 “会不会太难了?”陆言问。 “不会,绣彩色的就行,颜色一出挑,大家就容易光看颜色了。”陆希说,也容易让大家忽略绣技。 “那皎皎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挑丝线才是。”侯莹说,说起色彩搭配,陆希绝对比她好多了。 “好啊。”陆希一口答应。 侯莹见陆言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她微微笑着揉着陆言的头,“放心吧,我没事。” “阿姊,阿母她——”从小的教养,让陆言无法责备自己的母亲,但母亲这样做,根本就是再害阿姊,侯家才是阿姊名正言顺的娘家啊! “阿母也是为了我好。”侯莹一笑,她对自己在哪里发嫁,一点都不急,因为她知道,大母和阿舅是肯定会让她在侯家发嫁。,至于今天阿母的所作所为会对她有什么影响,侯莹不会去想,常山是她的母亲,她行事不管对错,都不是自己子女的可以指责的,更别说阿母这次的举动也是为了自己好,虽然做法有些欠缺。 陆希沉默的画着绣纹,家里这么多长辈,这件事可轮不到她来插嘴,她这里不过只是来安慰阿薇而已。 “阿姊,我们去找大母 吧,让大母来劝阿母。”陆言说。 “我——”侯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侍女上楼说道:“娘子,宫里派人来说,太后下懿旨了,让我们准备接旨。” “懿旨?”三人面面相觑,“快,把我们的礼服拿来!”三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陆希和陆言尤为忙碌,两人都是有品阶在身的,品服大妆穿起来时间可不短。 “唯唯。” ☆64、钱本草(改错) 陆家接圣旨也接惯了,下人们很快就扫街、铺地衣、摆香案,等常山、陆希等人换好礼服出来的时候,宫中使者也到了,崔太后懿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册封侯莹为筑阳县主。 陆希对地理不熟,不过既然是崔太后册封的,想来应该也是富庶的县。 “阿姊,太好了!”崔太后的懿旨让陆言喜上眉梢,这么一来,就不怕元家会看不上阿姊了。 侯莹也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弄的有些反应不及,常山也扬眉吐气的说道:“这下看还有谁能欺负你!”说完后常山冷冷的看了陆希一眼,陆希只当没看见。 陆言和侯莹同时垂目不语,还是传旨的使臣笑着对她们道:“太皇太后让安邑县主入宫陪她说说话,太后让长公主、筑阳县主和阳城县主入宫。” 曾大母让她入宫?陆希不解,但太皇太后、太后下令,众人都不敢怠慢,就先各自散去,准备入宫。高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随着陆希一起先回她绣楼,对陆希笑道:“大娘子,太皇太后说,她想见见阿劫小郎君,让娘子把阿劫小郎君一起带去。” “阿劫?可阿劫是男孩子。”陆希讶然道,后宫中除了皇帝和未成年的皇子外,寻常家臣的孩子可不好入宫。 “阿劫小郎君才几岁?”女官笑道,“再说这也是陛下允许的。” “那就把阿劫抱来吧。”陆希说。 乳母把阿劫抱过来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双颊肉鼓鼓的,红嘟嘟的小嘴微张着,小模样甜美可爱极了,女官忙悄声说:“娘子,让乳母先去车里吧,莫颠醒了小郎君。” 陆希微微点头,换了衣服后就入宫了,她是常入宫的,只要没正事,她入宫都穿常服的,刚到宫里,还没下车,就听见整齐的请安声,“见过长公主。” “阿姑?”陆希惊讶的掀帘,宫里只有两个长公主,常山去了崔太后的未央宫,出现的长乐宫的只有豫章了。 “皎皎。”豫章含笑望着她,目光在看到刚睡醒,正转着眼睛好奇望着四周环境的阿劫的时候,顿时化成了一团水,“这就是阿劫吗?给我抱抱。”说着伸手将阿劫抱在怀里。 阿劫乖巧的让豫章抱了一会后,就拧着小身子要陆希,陆希哪里抱得动这小胖墩,让乳母接过去,“给他喂点水喝。” “之前元澈和我说,我还不信的,看来皎皎真会照顾孩子。”豫章摸了摸陆希的头。 “我平时陪他玩玩,平时 照顾都是由奶娘操心的。”陆希说。 豫章笑着牵起陆希的手,领着她往高太皇太后起居的内殿走去,孩子是最单纯的,若是皎皎没有费心思照顾阿劫,阿劫怎么会对皎皎那么亲昵。难怪元澈说皎皎最喜欢的孩子,她之前听了还有几分不以为然,毕竟皎皎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会有耐性陪孩子玩呢?如今看来,果然还是元澈最了解自己的女儿。 “阿姑,曾大母为什么这个时候让我入宫?”陆希问。 豫章刮刮她的小脸,戏谑道,“怎么?不到初一、十五,就不肯入宫陪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阿姑!”陆希娇嗔,她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比起早逝的几乎快没印象的生母和不着调的亲姑姑,这个从小就无微不至呵护自己的表姑,在陆希心目中更像自己的母亲,陆希总是自然而然的在她面前露出小女儿娇态,一如前辈子她都工作了,回家后依然搂着爸妈的脖子撒娇。 豫章笑着将她搂在怀里,“这些天你母亲忙着侯莹的婚事,也没什么时间照顾你,还不如接你入宫来呢。” 陆希听着豫章的话,心都哆嗦了,常山会照顾她?阿姑这场面话说的太可怕了。她心里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阿姑,除了要让阿薇在陆家成亲的事外,还有什么事?” 豫章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讽意,“元昭提出想拜读伯父写的那篇《钱本草》。” “他们会没看过《钱本草》?”陆希纳罕的问,但随即一愣,她犹豫的望着豫章,豫章肯定的点点头,“他提晚了,这会肯定不可能。”陆希摇头说。 《钱本草》是陆希的祖父陆说仿《神农本草经》撰著的一篇奇文,其中点出的钱的本质,“钱,味甘,大热,有毒。”又指出钱,“善者能利邦国,滥者则百姓怨而海内叛矣。”不过寥寥两百余字,就把钱的性质、利弊、驾驭之道写得淋漓尽致!吴郡陆氏承传千年,历经数朝,一直站在权利顶峰,陆说少年得志,三十拜中书令,二十余年间历经朝堂风雨,可谓是看透了“钱”的本质,在晚年一次同景帝一起的吏治整顿中,一口气革职了百余名官员后,有感而发,才能写出这篇奇文。 此文一出,就让前梁景帝拍案叫绝,亲自将这篇文撰誉了一遍,下诏令命时下的官员全部拜读,甚至本朝先帝整顿吏治的时候,都是以此文为基准,可以说自此文一出,便没有官员不会背诵的。而陆说亲自撰写的那篇《钱本草》已经成为陆家的传世珍宝之一。今上郑启登基后,入陆 家书阁拜读此文的时候,都是以陆家外甥兼弟子的身份,先拜过恩师陆说的牌位后,陆家族老才让他入内的,可以说这已经是整个陆家的骄傲了! 陆琉爱女儿爱到脑残程度,都没有敢让女儿偷偷瞄上一眼那珍宝,陆希能入书阁、得见祖翁的真迹,都是凭借自己书画的本事得了族老的承认,才有这个机会的。陆家的书阁没有士寒之分,只有学问之分,只要学问好,你沦落成贱民,陆家书阁都会敞开大门欢迎,没学问就是皇帝都别想入,比如本朝先帝。 如果说元昭早几天提出,只要通过族老的考验,他应该是可以进去的,但是现在常山提了这么一个脑残的提议,陆家为了避嫌,也这阶段时间也不会再开放书阁了。不然莫说旁人了,就是元家都会认为侯莹有两个娘家了,既想和侯家联姻,又想和他们陆家搭上关系,既要权势又要清名?陆希撇嘴,皇帝都遇不上都这么便宜的事! “所以陛下骂了他一顿,责令他闭门悔过了,恐怕过几天上书弹劾他的折子都要堆满陛下的书案了!”豫章心里冷哼一声,他算什么?也配看伯父的真迹? 元昭也颇为冤枉,他没有丝毫想冒犯陆说的意思,他只是对陆说仰慕很久很久了,年少之时他几乎是日日读着这篇《钱本草》入睡的,如今执掌大权,再看这篇奇文,越发觉得陆老大人真是千古奇才。之前他一直不敢登门,就怕陆家会赶他出去,这次好容易可能有机会,就先试探性求到了陛下面前,结果直接被郑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勒令他回家反省。当然如果常山不提出这件事,郑启肯定不会生气,说不定还会鼓励他几句,让他去陆氏书阁试试看,可元昭提出来的时间太微妙了,郑启正好憋了一肚子气,才会把他骂得那么惨。 陆希对春暄说:“这几天谁给我发帖子,都给我回了,就说我身体不好,想要休息几天。”马上就是花朝节、之后又是上已节,估计会有不少人给她下请柬,她避着点好,要郊游可以自己去玩,何必带上一堆不相干的人呢。陆希在常山提出要让侯莹在陆家发嫁时候,就准备找个时机去别庄住几天了,这是侯家和常山、元家的事,和陆家无关。这会阿姑接她入宫,倒也不错。 春暄自然知道陆希口中的“谁”是何人,会意点头应声。 “这才对,那些不相干的全给我回绝了,你是什么身份?那需要费心去应付那些人。”豫章顿了顿,“哪怕你那个未来的小姑,你都不用太上心,等你和高严成亲后,就赶紧跟他一起外调,千万别理他们一家子 。”豫章有些不舍的望着陆希,“唉,皎皎以后嫁人了,阿姑就见不到你了。”她转念一想,忿忿道:“高家还想十六岁娶你,做梦!怎么都要给我等到十八岁!” 陆希无语的望着阿姑,无力道:“阿姑,你想多了。”随即又好奇的问:“高家怎么了?”她看高家还挺和睦的。 “高家本身是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你未来的大嫂。”豫章嘴角一晒。 “乐平?乐平怎么了?”陆希问。 豫章想了想,就把乐平初七的事和陆希说了,她对乐平为人如何、有没有兴趣包养男宠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既然皎皎要嫁入高家,就要对高家的事情了解清楚。为此她还特地去问了刘毅,高家的那些男人——是相当的风流,高威在女色方面比起刘毅根本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名分的庶子侍妾就有十来个,更别提还有没入族谱的,思及此豫章脸色就相当不好看,若不是打听到高严迄今为止根本没有侍妾,她早就写信给陆琉,让他悔了这个口头婚约了。 “高将军不是庶子女很多吗?为什么还有不入族谱的庶子女?”陆希问,莫非嫌弃自己庶子女太多了? “那些都是贱奴生下的贱种,自然入不了族谱。”豫章嗤之以鼻,见陆希满脸不解,才想起皎皎生母早亡,元澈不可能和她说这种事,她自然不会知道,想着她以后肯定遇到这种事,干脆详细的给她解释道:“皎皎,对于良民和贱籍之人生出来的孩子,都是照着‘不知情者从良,知情者从贱’*的刑法处理的,高家的那些贱奴生下的庶子女,自然都只能随母从贱籍了。所以皎皎,以后就算万不得已——你也只需要找几个贱奴就够了。”豫章可没有陆琉那么有信心,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他自己都有庶子了,还能压着女婿不找侍妾不成? “不用,高严不会这样的。”陆希摇头道。 “你这孩子!”豫章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却也没再深劝,皎皎还小呢,等她真嫁人就知道了,可陆希接下来的话,让豫章惊了! “如果高严想要找其她女人,那就是厌倦我了,既然厌倦了,就何必勉强在一起你?离婚好了。”陆希认真的说,她喜欢高严,才答应和他结婚的,女人结婚后要付出多少?为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伺候公婆……这些都是因为有爱才能坚持下去,如果哪天没有爱了,她何必那么委屈自己呢?撇开陆家的家产和封邑不说,她自己也有产业,她怕什么? “你胡说什么!”豫章大惊失色,“ 你可别听你阿姑的胡话!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哪能随便把‘离婚’放在嘴上!” 陆希见自己的话把豫章阿姑吓得花容失色,干脆沉默不语,不离婚难道勉强过一辈子?她身边长辈真正过的舒心,也就阿姑一人而已。太太说过,总有一个会有陪自己一辈子的人,可是人生苦短、生命又太脆弱,能陪自己到最后的只有自己,所以自己开心才是真的。这方面陆希很欣赏姑姑陆止,她比其他人都看得开。 豫章见陆希抿着嘴不说话,想着陆家的情况,元澈和常山就不说了,陆止又是那样,皎皎从小看着长辈如此,难怪会有这种想法,这样下去可不行!豫章沉吟了好一会,斟酌道:“皎皎,你要知道夫妻知道,最重相敬如宾、亲如兄妹……” 宫中豫章担心着陆希以后的夫妻相处之道,宫外元家冼夫人也对着铁青着脸的元昭忧愁道:“夫君,你说这人还没过门呢,就闹出了这么多事来,又是要在陆家发嫁,又是让陛下册封县主的,等以后过了门,难不成还要阿尚当公主一样供着不成?” “她是县主,又不是公主,就算是公主,你看本朝的公主,连个公主府都没有,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元昭今天被皇帝训斥了一顿,正摸不着头脑的,回家听下人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根本遭了池鱼之殃了,心里正郁闷着呢,却还要耐着性子开导自己夫人。 “没有公主府又如何?你看本朝的那些公主——”有哪个是吃素的?冼夫人下半句话咽了下去,莫说他们未来的亲家常山长公主了,就是以温柔大方出名的豫章长公主,还不是常年不在夫家操持家务,整日留在宫中悠闲度日,夫家也不敢说一句话吗?换了寻常人家的夫人,谁敢如此? “都定亲了,哪有那么多话!”元昭训斥妻子道,“当时那侯娘子不也是你看中的!”他对常山长公主的举动也多有不满,他会看上侯莹当自己长媳,就是因为她是侯远的侄女、陆琉的继女、陛下的外甥女,若是能处理的好,说不定三面都能建立起一个好关系,可如今被常山这么一闹,陆家就算为了避嫌,也会彻底避开他们,候家心里有没有疙瘩还两说呢!皇家那么多公主,陛下都不在意,更别说是外甥女了。 “我——”冼夫人没想到丈夫会对自己这么说,当时可是他说了,她才去看的。 “娶都要娶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以后这种话别说了!”元昭道。 “知道了。”冼夫人叹了一口气,“夫君,侯娘子真不会在陆家发嫁吧?” “不可能!”元昭摇了摇头,别人不提,光侯远就第一个不答应。 “那就好。”冼夫人松了一口气,不然连带他们家都一起丢脸了,心中忍不住暗暗琢磨了起来,她这未来的儿媳妇,看起来还算稳重,可做娘的这么糊涂,能教的出明理的孩子吗?以后等阿尚有了孩子,还是少不得她来费心教导。若是夫君肯听自己的,找个教养严格的书香门第闺秀,定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高攀未必是福气啊。 且不说冼夫人心里如何想,陆希在宫里每天陪着高太皇太后和阿姑说说话,领着阿劫出去散散步,时不时的在宫中马场中跑一圈,日子过得到也悠闲。豫章每天总会陆希说些婚后遇上的各种事,比如说如何对付公婆、又该如何应对妯娌,讲的最多的还是如果应付夫君,虽然陆希说了不会允许夫君纳妾,可豫章还是讲了很多夫妻间的相处之道。谁没个年少气盛的时候?可大部分人的棱角还是被岁月给磨圆了。 阿姑的教导,陆希听得很认真,她并非完全赞同,可这些都是阿姑这些年的经验之谈,总会有用上的时候。陆家的家事则每隔三日由长婶入宫来向她禀告,陆希听了长婶的禀告,才知道阿薇的亲事已经由崔太后接手了,而常山一直在宫中陪着崔太后没出宫。被关禁闭了吧?陆希丝毫不意外,自常山成为自己继母后,她已经数不清常山被崔太后关了几次禁闭了,可每次都不能让她清醒些。 期间元尚师因赈灾有功,被皇帝大肆的嘉奖了一番,还让他当了益州别驾的消息,倒是元家和侯家都为之一振奋。 陆希在宫里住过了花朝节,等快到上已节的时候,陆希接到了家中工坊传来的消息,说是活字印刷大家已经研究出一个雏形了,而此时耶耶也来信,说他已经到了益州了,她总算提起了精神,禀过高太皇太后,就回陆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钱本草》系唐朝名臣张说仿古传《神农本草经》体式与语调撰著的一篇奇文。 百姓怨而海内叛矣,这句话不是钱本草的原文,还是《过秦论》中的话。 在中古时期,除了良民外,还有大量的贱民阶层,魏晋时期这方面资料不是太多,我就参考了下唐朝,唐朝其实有很多魏晋遗风的,毕竟时间离得不久。 唐朝的贱民,被官府分为“官贱”和“私贱”两类。 官贱包括官奴婢、官户、工乐户、杂户、太常音声人等。杂户、太常音声人地位最接近良民,可以受田;官户、工 乐户和部曲的地位稍高,在身份上“不同资财”,可以转让而不能买卖;一般情况下,犯罪可以减奴婢一等科刑。根据唐《户婚律》规定,官户、杂户等必须“当色为婚”,只有太常音声人可以“婚同百姓”。 私贱包括奴婢和部曲。部曲可以娶良人为妻,但其妻子失去良人的身份,在法律上视为部曲。 不管是官贱、还是私贱,奴婢的地位最低,“律比畜产”,是官府和主人的一种财产,可以自由买卖,奴婢的婚姻必须由主人支配,奴婢所生之子女,世代为奴婢。部曲、奴婢不得告发主人,违者绞刑,而主人若告发部曲、奴婢犯罪,即使是诬告陷害,也无罪。 良贱之间的性交往一律视为通奸,通奸所生的奸生子,则基本上是按照“不知情者从良,知情者从贱”的原则来确定奸生子女的身份,所以说在中古社会,并非所有的庶子都是有名分。当然唐之后,也是一样的,古代律法中所谓的家产诸子平分,只是家族承认的诸子,那些所谓的奸生子,也就是外室生的那种,是没有任何继承资格的。这也是唐传奇中,霍小玉为什么会这么惨的缘故。 ☆65、没法养的宠物 一块方方正正的铁板上,摆满了方方正正的泥活字,只需要刷上药水,便可将铁板上的字印在纸上。 “这就是元澈说的活字印书?”陆止饶有兴趣的问,这几天常山不在家,陆止就回家住了几天。 “是的。”陆希翻看着工匠送上的成品,端正的黑字一排排整齐的印着,排版不及雕版那么精美,没雕版印刷那般可以配上流畅精美的图案,但至少可以印出书,成本还比雕版便宜许多。 “你们怎么想出来的?”陆止问。 “我那次翻史书,正巧看到始皇在陶量器上用木戳印四十字的诏书,就突然想到了,如果类似的戳印,会不会印书比木板雕刻更方便些,想到后我和耶耶提了下,耶耶觉得可行,就让工匠去研究了。以后家中给弟子印的一袭描红簿,就能用这个了。”陆希说,这个原因她早就想好了,这么多年书不是白读的,活字印刷早在先秦时期就有雏形了,还不时有使用记载,只是一直没人系统的研究过。 “的确不错。”陆止赞许的点点头,招来工匠,详细的询问了活字印刷的流程,听完之后,再想起家里前段时间弄出来的竹纸,陆止神色反而一改之前的轻松,神情略显凝重,“皎皎,工匠是研究出来了,你耶耶有和你说过,准备怎么用吗?” “耶耶说,如果真能弄出来,就先呈给陛下,尤其是竹纸,质量比现在的纸还要好上几分,大家一定都会喜欢的。”陆希说。 陆止听陆希这么一说,微蹙的眉头这才松开,颔首笑道:“这倒是,我前段时间用你送来的那些纸,的确吸墨比寻常要好一些。” 陆希听阿姑这么说,就知道她的顾虑了,她笑了笑。在想起活字印刷好处的兴奋劲过去后,陆希就彻底的冷静了下来,竹纸、活字印刷相结合,代表什么?教育成本降低。从好的方面想,这样国家就大办学堂、广兴教育,中国古代为什么能那么辉煌,就是因为地大物博、人才辈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几千年来刻在骨子里的,当初陆希就是想到了这个前景,才会兴奋的去找耶耶,要研究出活字印刷。 可第二天一觉醒来,陆希就感觉到了不妥,这些天她从头到尾反复想了好几遍,越想越心惊,现在绝对不是可以推行普及教育的时候。虽然她所在的时代,和前世中国的历史有所不同,可截止到汉朝的历史是几乎一致的,只是汉末帝死法不同,也没有曹氏篡位。可朝代不同,历史发展的情况却和前世差不多,同样也出现了士族,甚至现 在还出现了科举制度的雏形。都说科举制度是打压士族的利器,可实际上科举产生对士族毁灭的作用,远远比不上孙恩、侯景,以及五代十国时期军阀的屠刀作用大。 对占据社会绝大部分资源的士族来说,科举还多给了他们一条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们甚至能比寒门适应的更好,科举最大的好处是让寒门有了出头的机会。而竹纸和活字印刷如果两者真推行开,同如今推行的科举制度有异曲同工之处,或许可能会比科举制度效果还要大很多,反对的绝对不会仅仅只限于世族。毕竟还有这么大一块蛋糕,在蛋糕没有变得更大之前,没有任何人愿意再多一个人来和自己分享这块美味。阿姑只了解了大概,就能看出里面问题所在,更别说那些在官场上混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了。 想想自己家,不过是借家奴打压故吏,改变了一些家规,这还是在祖母、耶耶已经把蛋糕做大的基础上改动,还遇上了这么多麻烦、那么多人反对。幸好成效还不错。别的不说,目前为止,耶耶至少已经把前几代铺得太大的摊子给收拾好了,哪怕有一天陆家人全部从官场退下,光靠祖产,也足够维持陆氏族人生活学习了。家事改动都那么困难,那真用在政治上呢?陆希不会故意去想人性丑陋的一面,可她从来不会轻视那一面。 同时陆希也不认为现在是推广普及教育的好时机,陆希认为的普及教育和时下人所想的推广教育是完全不同的。大宋自先帝起,就大力推行教育,如今更有“学校如林,庠序盈门”的局面,但即便如此,能读书的人家起码都要是吃喝不愁的宽裕人家,和真正的贫民完全不相干。陆希曾想过,如果把教育成本降低,让贫民都有机会读书,比如说她让家里有条件的工匠读书,就是存了一线希望,将来或许他们能想出更多的发明。 可转念一想,就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那么多人读书,要花费多少资源?国家出得起吗?欧洲中世纪仅有教会人员和极少数贵族认字,仅仅是因为教会的压迫统治一方面原因吗?都说教育强国,科技推进国家发展,可同样教育的推广,需要强大物质条件为基础。想想世界各国推广大众普及教育的时间?现在这个社会有那么多物质基础来搞这种大众化教育吗? 培养出那么多人才,有那么多职位可以安排这些人才吗?大宋录取进士多,就让冗官成为动摇统治根基的大问题。当然推广普及教育,并不一定要读书的人全部做官,也可以做高级技工。可人的思想,如果真可以控制就好了,士农工商,这思想谁能轻易改变?现代也不是 所有人都肯去工厂当技工的。想想现代社会反复提及的教育资源浪费、人才浪费和紧缺问题,换在这个时代呢? 陆希光就幻想了下,就不寒而栗,而且她所了解的都是后世学到的知识,和现在这个历史环境截然相反,任何科学技术、制度措施,离开了适合的土壤都会枯萎。更别说将先进的科技贸然传播到古代,这本身就是对现有科技文化的摧残,拔苗助长只会把秧苗彻底枯萎。 就算回到中国历史,活字印刷自宋朝发明后,也一直没被朝廷重视过,甚至毕昇死后技艺都失传了。若不是《梦溪笔谈》里还记录了一笔,后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项技术。导致明清时代,有人想钻研活字印刷术,还要从头开始研究。朝廷没有重视活字印刷的原因,并不仅仅只不想分蛋糕那么简单,可至少现在不是推行的好时机。 所以陆希压根没想过要推广这两样技术,她只想凭借改进竹纸和活字印刷,让陆家在文学界的名声更上一层楼,顺便留下一笔详细的记载,若是将来某个时间段有条件了,自然会有人想到去推广的。也省得那时候,人家想用了,还需要从头开始琢磨。 陆止听侄女这么一说才放心,既然知道分寸就好,听了侄女的打算,陆止一笑,“能想到用竹造纸,也算是一件福泽后代的好事了,也是一件风雅事。” “是啊。”说不定以后历史上提及竹纸的时候,会有人写:“竹纸,又称‘陆纸’……”陆希yy着。 不得不说,陆姑娘想的很远…… “姑娘。”春暄进来禀道,“高少君派人从益州送了些礼物过来。” “你先去收拾好,过会把礼单给我看。”陆希随口道。 “姑娘,高少君还派人送了一个小动物过来。”春暄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惊讶,“那只小动物浑身就黑白两色,毛茸茸的,可爱极了,看着像熊,又像猫。” “黑白两色,看着像熊,又像猫。”陆希听着春暄的话,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不会吧!她只是和高严随口扯了一句而已,他不会当真了吧!陆希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即使心里有准备了,可真正看到侍卫们将一个铁笼子抬上来,铁笼中那憨态可掬、黑白分明的小滚滚的时候,陆希生平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声惊叫,“你们怎么带了它回来!”陆希欲哭无泪,谁能养国宝啊! 高家的侍卫面面相觑,话说为了找这小东西,他们可费了不少心思,跟着当地人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只适中的,太小的 怕养不活,太大的又不好玩。原以为郎君这么上心,是大娘子喜欢的小动物,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这是食铁兽?”陆止好奇的声音传来,“这么小的食铁兽可没见过,它不是食铁吗?怎么还关在铁笼子里。”原来陆止跟出来看热闹了。 “观主,这食铁兽不食铁,只吃竹子。”陆家的侍卫连忙说道。 “哦?这么好养?只吃竹子?”陆止对陆希笑道,“皎皎——” “哪里好养了!它是吃竹子,可只吃益州独有的高山竹,我们这边的竹子它可不吃!”陆希头疼的说道,国宝还是这么好养,还是国宝吗?陆希见那笼子里恹耷耷的滚滚,心疼的上前就要伸手摸它,“怎么不动呢?是不是生病了?” 侍卫忙上前拦着她道:“大娘子,这小兽野性难驯,会攻击人。”看来陆大娘子似乎还能喜欢这只小东西?难养?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不觉得?不就是多塞点竹子吗?不过这小东西看着小,还挺能吃的,一天到晚就没见它嘴停过。 “先喂点竹笋、鲜果和鲜肉给它,它日常食用的那些竹子,你们带来了吗?”陆希问。 “带来了,但是路上都吃的差不多了。”侍卫们说,“我们再派人去益州运回来。” “不用了。”陆希对长伯说道:“长伯,这只小食铁兽,现在家里养上几天,等精神恢复些,就送回抓它的地方。” “大娘子不留下来养吗?”长伯奇怪的问。 “这里不好养的。”陆希摇摇头,“难道一直让人去益州运竹子不成?劳民伤财。”这不是小狗小鸟,随便在哪里都有吃的。 “大娘子不是说它还吃蔬菜瓜果吗?”长伯说,“家里又不缺这些东西。” “它是吃竹子的,就跟我们平时要吃饭一样,没东西吃的时候可以啃树皮吃草根,但能吃一辈子吗?”陆希说,要说国宝吃什么,她也不清楚,谁都知道熊猫是要吃竹子的,不吃竹子的熊猫还是熊猫吗? “这……” 陆止好奇的问:“皎皎,你怎么知道饥人饿肚子的时候,会啃树皮、吃草根呢?”她不认为自己从小娇养在深闺的侄女会见过饥人。 这有什么稀罕,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吧?陆希目光眷恋的扫过那胖嘟嘟的小东西后,再三嘱咐下人要精心照顾它,每天给它吃的食物,起码要有它身体的一半还多后,就再也不看那小东西一眼了,不然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 它。 “若是你真喜欢这只小东西,就留下吧,家里又不是养不起。”陆止见侄女是真喜欢这只小东西,就劝了一声。 “喜欢又不一定要养。”陆希摇了摇头,如果她这会住在四川,高严送了这么一只可爱的小东西过来,她一定会养的,但她在建康,养上这么一只代价太大了,哪怕陆家完全养得起,她也不会养,没必要。 “真是一点都不像孩子。”陆止抬手摸了摸侄女的脑袋,半真半假的抱怨着,不过看侄女能这么懂事,她还是很欣慰的。 “阿姑,天气都暖和了,你怎么不出去了?”陆希问着陆止,平时这会她都已经带上她的侍卫出游去了。 “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还能有什么好玩的?”陆止懒洋洋的说。 陆希眼珠一转,知道阿姑是不放心自己,平时她常年不在家,是因为有耶耶在家,耶耶走了,她就留下来了,她笑着揽住陆止的手,“要不我们去我的芦苇荡住几天?这会芦苇应该全绿了,我们顺便去震泽泛舟玩。” 陆止听得颇有些心动,刚想答应,突然一阵杂乱声响起,还不得春暄派人去查看,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连滚带爬的窜了进来,口中还喊着,“祖姑姑、九姑姑”,进来的时候还绊了一跤,骨碌碌滚到了铁笼前,一抬头正巧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小童傻愣愣的同那大眼对视了半天,还是笼子里的熊猫嫌无趣,胖身体一扭,用圆润的臀部对准了他。 “扑哧——”陆希忍俊不住,“小十二,怎么了?”这小童是六叔祖那一房的,六叔祖的父亲同陆希的高祖父是兄弟,只不过一个嫡出、一个庶出,陆家嫡支人丁单薄,两家也算是比较亲近的,陆希在族中排行第九。 “九姑姑,出事了!我祖翁同常山长公主吵起来了!”小童焦急道。 陆止目光疑惑的望向陆希,“你不是说她在宫里吗?” “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放出来了。”陆希悻悻的说。 “八叔为什么生气?”陆止问,八叔就是小童的祖父,和六叔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常山长公主要拿家里的书,祖翁不让。”小童说。 “书?哪里的书?”陆希问。 “就是五叔祖书房里的书,常山长公主要拿走,祖翁不让,就吵起来了。”小童呐呐的说,五叔祖就是陆琉。 陆止扶额,“八叔真是老当益壮。”吵架?八叔还真有闲心, 对陆止来说,常山就是一只不能拍死的苍蝇,不躲远一点,难道还等着它嗡嗡叫得让自己烦躁不成?“我们去看看吧,八叔祖年纪大了,不能太激动。”陆止还有些担心阿弟的书房,不会被这两人拆了吧? 陆希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她倒不怎么担心耶耶的书房,因为耶耶走后,那书房里就只剩几本摆设用的书,就算拆了,重建也不费心。 作者有话要说: 汉平帝元年,开始建立了地方学制度。按制度规定,郡曰学,县道邑侯国曰校,乡曰庠,聚曰序。学校名称由此而来。东汉出现了“学校如林,庠序盈门”的局面。 推荐朋友写的文非穿越,原生态女主的宫斗文后妃进化论 穿越种田文,女主个性彪悍村里有朵霸王花 ☆66、两面为难 “长公主,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侯娘子虽在我们陆家长大,可到底是侯家的女郎,我们做长辈的为娘子添妆是理所当然的,可要我们陆家出嫁妆,这是何道理?老夫想来,侯家断断不会此无礼之人。” “你胡说什么!我就拿几本书,这算什么让陆家贴嫁妆?”常山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长公主,您拿着的那几本书,可是我五侄儿亲手抄誉的,我们陆家一向有祖翁、父亲给女儿抄书作为陪嫁之物的习俗,我那五侄儿抄誉的这几本书可都是给皎皎、阿妩准备的吧?”比起常山暴跳如雷,显然陆八爷要沉稳许多,说话声音也听不到一丝火气,可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却怎么都不对味,连常山都听出他分明讽刺自己把陆希、陆言的陪嫁抢了,去补贴侯莹。 “你含血喷人!”常山气得跳了起来,“我哪里有拿陆希的嫁妆了!”陆希那点破烂货,她才不看在眼里呢! “长公主,您误会了,老夫可没有说您拿了皎皎的嫁妆。” “你这老贼!”常山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双目圆瞪,“来人,把这个老贼——” “阿母!”侯莹和陆言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听到常山的话,侯莹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跪在了常山面前,一声不吭的“咚咚”给常山磕起头来。 “阿薇,你这是做什么?”常山震惊的望着长女的举动,对身边的侍女呵斥道:“都是死人嘛!快让大娘子起来。”。 “阿母,是女儿不孝,是女儿连累了你!”侯莹哽咽道,如果不是为了她,阿娘也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这些书女儿不能拿,这是世父给皎皎和阿妩准备的。”侯莹如何不可能要两个妹妹的嫁妆,这样她还不如不嫁了!侯莹越想越觉得,这些事都是自己惹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她,阿母何必做这么多糊涂事呢? “你这死老头胡说!这些书压根不是他给陆希准备的!”常山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些书要真是陆琉给陆希准备的,陆希肯定早就收好了,怎么可能放在书房里? “阿姊!”陆言见侯莹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冲进去要拉侯莹起来,阿姊马上要成亲了,若是脸上破相了怎么办?陆言入内就发现一张略长的卷轴摊在书案上,她先是一怔,随即不可思议的望向常山,“阿母,你——”那是一幅父亲临摹祖父钱本草的摹本。 陆说不仅是一代名臣,同时也是前梁极为出名的书法家,他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他那副《钱本草》,当时他文思如泉涌,通 篇一气呵成,行书如行云流水,畅快非凡,因此《钱本草》不仅是一篇名篇,而是一篇极有名的书法名作。当年陆说写完钱本草之后,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再写第二遍,故安置在陆家书阁的那一副《钱本草》是绝品。 而陆琉是陆说的唯一的儿子,又是从小临摹陆说字长大的,故当下最值钱的就是陆琉的摹本,只是陆琉和陆说一样,自持身份,笔墨极少外漏,尤其是钱本草的摹本,迄今为止也就临摹了一份,直言道是给皎皎的嫁妆之一。为此陆言还忿忿不平过,还是郑启心疼外甥女,将自己的临摹的钱本草送给了陆言,再三保证只临这么一次,不再送给其他人,才让陆言喜笑颜开。 常山理直气壮的说:“不过是一摹本,凭什么我不能拿。” 侯莹看到那钱本草的摹本,越发的无地自容,不顾宫侍的阻拦,又朝常山磕头,一下下的磕得越发的重了。 “阿姊,你不要这样!”陆言眼泪都掉下来了。 陆希站在书房的隔间望着这一幕,垂目不语,现在这情况,她进去只会火上浇油。 “那是谁临的?”陆止悄声问。元澈给皎皎临摹的那副钱本草,她是见过的,装裱精美,若不是上面没有姑父的朱批和父亲的印章,她都以为是原本了,书案上那副字看不清,可光看装裱就已经差很多了。 陆希小声回道,“耶耶。” “他不是说就临了一份吗?”陆止问。 “您觉得可能吗?”陆希反问,祖父写出《钱本草》的时候,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所以他才不肯再写第二遍,已经那种感觉已经没有了。耶耶书法水平是不错,可究竟比不上祖父那些阅历,如果说真临一遍,就能临得那么完美,他自己也能去写《钱本草》了。 “所以他临了不少?还摆在书房当装饰了?”陆止嘴角抽搐道。 “嗯,但是都没有落款和印章的。”陆希说,难道八叔祖没看出那是一篇游戏之作吗? 陆八爷在见到见到那副卷轴的第一眼,就看出这幅字肯定出自陆琉之手,只是没有落款和印章,也算不上是他真正的作品,若是换了其他人,拿走就拿走了,可如果是常山的话——他就偏不让她如意!他今天就是来捣乱又如何?谁让常山这疯女人欺人太甚呢?陆家其他人自持身份,懒得和他计较,哼!他可不怕失身份。他动不了她,还不能恶心恶心她吗?“来人,去找侯家的人来,若是他们真出不去侯娘子的嫁妆,我们陆家倒 是可以替他们把女儿给嫁了!” 侯莹听到八叔祖的话,脸色都白了,陆言也哀求的望着陆八爷,“八叔祖——”八叔祖要真让人去这么找侯家,阿姊就真完了。 “叫就叫!我不过给女儿拿几本书当添妆,难道你还要说我抢了陆希的嫁妆不成?”常山怒道。 “阿母!”陆言也跪下了。 “你们——”常山比两个女儿的举动气得嘴唇都白了,“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陆言哭着说:“阿母,你就放过阿姊吧!您这样,让阿姊以后怎么做人?” 陆止见闹得实在不像话,皱了皱眉头,她非常讨厌、甚至厌恶常山,厌恶到都不愿意和她住在同一地方,但侯莹和陆言是她看着长大的,若再这么闹下去,最苦的人还是侯莹,陆止也不忍心她这么为难,这孩子敦厚善良,完全不像常山,陆止一直认为常山能有侯莹和陆言两个女儿,是标准印证了歹竹出好笋。陆止刚想入书房,就被一沙哑的声音,“老八,你在干什么?” “六哥。”陆八爷一听这苍老的声音,立刻恭敬了许多。 侯莹抬头,就见一名须发皆白、面容清俊的老人站在书房门口,同时站在老人身后的还有一名气度柔和、姿容秀美的中年女子,“六叔祖、七祖姑。”她哽咽的叫了一声,她在陆家学堂上学的时候,还受过老人不少教诲。 陆六爷见侯莹额头一片青肿,“你们先扶侯娘子下去上药。”他瞪了自己弟弟一眼,都当曾祖父的人了,还那么不稳重,去为难一女孩子,这孩子过几天都快成亲了,真磕伤了面门,将来怎么办? 陆八爷讪讪的笑了几声。 侯莹脸上犹带着泪水,但依然很坚定道:“六叔祖,这些书我不要。” 陆六爷听到侯莹的话后,严肃的神色微缓,“你是我们陆家女学的弟子,你出嫁,学堂送你几卷书当添妆还是给得起的。”陆六爷绝口不提侯莹在陆家长大的事,这件事原本就没说什么好说的,陆家养大的孩子太多了,也就老八这浑人,会去和一疯子计较,还来为难一女孩。 跟在陆六爷身后的中年女子,是陆六爷的亲妹妹,也是之前教导陆氏姐妹的先生之一,她上前摸了摸侯莹的额头,轻声责备道:“马上都要成亲的人,哪能这么胡来?万一留了疤如何?先随我去上药吧。” 听着先生温言责备,侯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不停下落。 陆希悄悄拉了拉陆止的袖子,既然六叔祖和七祖姑都来了,她们也该走了,有这两人在事情肯定能解决的。 陆止望着侯莹和陆言抽泣离去的模样,无声的摇了摇头,同陆希依然从偏门退出。 “呜——啪——”闷闷的像是被人用堵住嘴的惨叫声,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击打声响起。 陆希脚步一顿,这是—— “谁在那边打板子?”陆止也听出了这个声音,陆家家规颇严,但很少会打人板子。 “观主,是长公主在打她寺人的板子。”下人轻声说道。 “她就没一天消停的!”陆止看着一名被打的鲜血淋漓的小寺人被人拖了出来,往书房走去,不由厌恶的道:“回来让人把你耶耶的书房拆了重修。” 陆希则有些吃惊的望着那小寺人。 “怎么了?”陆止见侄女盯着那寺人发呆,也顺势看了一眼,“他不是太常寺的乐工吗?”这人陆希和陆止都有点印象,此人之前似乎是太常寺的乐工,弹了一手的好琵琶,很受宫中贵人宠幸。 “他中秋献艺之时,被长公主看中,长公主想让他在身边伺候,所以让人把他净身了。”陆止的侍从悄声说道。 陆希和陆止脸色一下子变了,乐工是贱籍,可地位再贱也比当内侍好,更别说那乐工已经成年,这会净身能活下来简直是他命大,陆希叹了一口气,对春暄道:“你派人去给他送些伤药。” 陆止说:“我们下午就去芦苇荡吧。”有常山的地方,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阿姑,你说报应真的存在吗?”陆希突地问,如果世界上真有报应的话,为什么她还不死呢? ☆67、芦苇荡 “皎皎——”陆止听了陆希的话,愧疚的望着侄女,如果不是她太粗心大意的话,十年前也不会让常山钻了空子,让她的人把皎皎从她清修的观中偷出,丢到了城郊,偏这件事他们抓不到常山任何证据,所有牵扯到的人在事发后,已经全部被皇家清理干净了。 大家都认为十年前那件事,皎皎因为年纪小,当时又不怎么会说话,根本不记得了,可她和元澈心里有数,皎皎应该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不然皎皎怎么会欺负高严、袁敞,会把两人指使的团团转,可从小没有对两人红过一次脸,但凡阿妩要的东西,皎皎不用大人吩咐就立刻送给阿妩,只要阿薇目光扫到的东西,皎皎甚至连碰都不会碰一下。 常山对她再凶,她都一声不吭,从来不说一句关于常山的话,坏话没有、好话也没有。她从小性子就娇憨,爱的腻在大人怀里撒娇,可她就算会对高后撒娇,都从来没对常山露出过一个笑脸。小小的人儿,连话都不怎么会说的时候,就能分辨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也因为这样,陆止和陆琉才会格外愧疚。 “阿姑,我们收拾下去芦苇荡吧。”陆希回神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十年前的事,陆希一直装作自己全忘了,耿耿于怀只会让爱她的人伤心愧疚,而对于常山来说,根本无关痛痒。而且这么多年下来,当初对常山刻骨铭心的恨意,已经渐渐的淡去,每次看到常山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无法让她消失,那就无视她吧,她可真是得了阿q的真传啊!陆希无不自嘲的想到。 陆止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好。你那芦苇荡最近弄的如何了?我听说你还让人养了不少地龙?那东西有什么好养的?”陆止想起那软趴趴的、一扭一扭的地龙,心里就不寒而栗,也不知道侄女怎么这么喜欢这种东西。 “地龙可是好东西,没有它们,我怎么能养活那么多家禽。”陆希说。 “你那么大的芦苇荡,还养不活几只小鸡小鸭?”陆止不信。 “阿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陆希心中暗忖,她那个已经算养殖场了,每年供应那么多肉干,若真放养在芦苇荡里,生态早破坏了,那些芦苇早被啃光了。 陆希的芦苇荡在她买下的第二年的时候,陆止去过,那时陆希让人开出了一片荷花田,约她夏天去赏荷花,陆止当时就见她只让人搭了几间竹屋,芦苇地里一点都没动。而这次去芦苇荡的时候,陆止却大吃一惊。 那芦苇荡依然没变 ,芳草遍地,碧波盈盈,一排排黄绒绒的小鸭子悠然的在沼泽中悠游着,几头懒洋洋的水牛趴在浅滩上晒着太阳。沼泽周围开辟出来的荒地中,金灿灿的芸薹花和紫澄澄的翘尧花开的正艳,彩蝶蜂儿在花丛中探来探去,走路尚颤巍巍的小鸡雏们在一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的带领下,跌跌撞撞的在地上走着。专门育秧的水田中,绿莹莹的小芽刚刚探出了头…… “阿姑怎么样?”陆希坐在马上,得意洋洋的问,望着这一片美景,陆希难掩骄傲,这是祖母和阿父送给她第一份私人财产,也是她花了最大心力经营的田庄。 “美,很美!”陆止赞叹的说,尤其是陆希让人搭建的房子,并非寻常的砖瓦房,而是竹木结构,配上这片美景,格外的心旷神怡,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皎皎一定要把这块荒地买下来了。 “现在蔷薇花和茉莉花,还不到开花的时候,不然这竹屋会更美。”陆希指着竹屋外种着的花草道,“那是茉莉花,下面是银丹草,这些花都能驱虫,夏天来得时候,蚊虫也不多。不过有蚊虫也不怕,我还让人种了不少艾草,到时候点上艾草就什么都不怕了。”一来这里,陆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等过几天,我们就去小蓬莱山,马上快寒食了,新茶应该这几天就能采摘了,我们去山上喝茶去。我还特别让人开辟了种了很多蔷薇和茉莉,等开花了,定是飘香满园。” “好。”陆止点点头。 “大娘子、陆观主。”一名包着头的妇人一手拎着一菜篮子,一手提着两个小葫芦笑盈盈的走过来,将两个葫芦递给两人,“跑了大半天了,喝点茶吧。” 陆希拔开葫芦盖子,一股清香迎面扑来,“是大麦茶?”陆希眼睛一亮,喝了一口,入口微烫,正是她最习惯的入口水温,“五树嫂,你费心了。”陆希喝了几口,向妇人道谢道。陆希爱饮茶,但她不怎么喝绿茶,一般只在绿茶上市的时候喝点新茶,她最常饮用的是铁观音,只可惜这会还没有铁观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铁观音,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让人做点大麦茶冬天喝。江南这里,大麦一般都是喂牲口的,除了贫民外,很少有人会食用大麦,可偏偏陆希就爱吃这些,连带陆琉和陆止,还有高严、袁敞,都跟着她喝惯了大麦茶。 “不费心,一点都不费心。”妇人憨笑的提了提手中的篮子,“我采了些新鲜的荠菜,今天给你包荠菜肉馅馄饨好不好?”陆希平时对庄上佃农一向没什么架子,对大家又好,农家人淳朴憨厚,就把陆希当成了一个疼爱的 晚辈,每次陆希来,总是变着法子打听陆希爱吃什么。 “我不吃馄饨,我想吃荠菜豆腐羹。”陆希望着那篮水灵灵的野菜,“还有上回五树嫂给我做的荠菜鸡片,那蛋羹也好吃。”陆希说道最后都不好意思了,提的要求好像挺多的。 陆止惊奇的望着陆希熟稔的同那妇人说话,直说着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这是在家里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陆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能挑食了? “行!我这就回去做!我还让我家那口子,去震泽捞了一点小虾和鱼回来,再加个清炒虾仁、清炖白鱼。”那妇人爽利的说。 “这会去捕鱼,大哥没事吧?”陆希问,春天正是万物繁衍的季节,这时候各地都是严禁捕猎的,在人和自然和谐方面,古人做的要比现代人好多了。 “没事,就捞了一点点白虾,还顺手捞了一条白鱼,我这就回去清炖,省得一会死了,就不新鲜了。”妇人朗朗笑道。 等妇人离开后,陆希对陆止说,“阿姑,这是五树嫂,庄上就属她做饭最好吃了。” 陆止微微点头,指着水塘里那些小鸭说:“这些鸡鸭都是你让人养的?” 陆希说,“这些都是庄上那些人自家养的,庄上养的那些鸭子,我都先让人关起来了,去年让它们祸害了不少小蝌蚪,一个夏天就没怎么听到蛙叫,蚊虫闹得要命,今年怎么都不能让它们再祸害了。” “小蝌蚪?” “就是活东,蛙的幼崽。”陆希说。 “你不是说很多吗?带我去瞧瞧。”陆止说。 “好。”陆希一勒缰绳,“阿姑,你跟我走!”陆希的马,是高严特地从胡人手中淘来的,通体呈淡金色,性格温顺,今年刚满三岁,黑眸水润、头细颈高、长发飘柔,不折不扣的倾国小美人儿,陆希的心头肉,除了几个极为亲近的亲人外,一向秘不示人,每次来农庄都和她亲热不够。陆止的马也算是名品,可和陆希比起来就差远了。 陆止看着那匹小马,心中暗忖,这高严也算对皎皎上心了,这么一匹极品宝马就算是她,都忍不住心动啊。 “阿姑,你看这是鸡场、这是鸭场,还有那里是猪,我还养了些牛和羊,但没有鸡鸭那么多。”陆希远远的指着一排排整齐的房舍说道,“再靠近的话,说不定有味道,我们还是别过去了。”她怕阿姑受不住,而且这些房舍边上,就是养蚯蚓和沤肥的地方,蚯蚓池陆希就看过一次,就差点得 了密集恐惧症!这种太专业的事还是果断的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她就稍微提供些虚无缥缈的技术指导比较好。 比如她之后提出的在水稻田中放鸭,也是他们反复琢磨出来的,一亩水稻田到底放多少鸭子比较适合。就如之前陆希提出的选种问题,这几年老农都一直再琢磨,稻米的产量也的确比之前好上许多。陆希虽然不懂怎么种田,上辈子也没种过田,可不妨碍她有一颗种田的心,一心希望凭借自己那些皮毛知识同老农的实践经验想结合,把自己的田庄打造成一个景美物美的生态农场。 陆希自己住的房舍是竹木房屋,可这里的房舍,都是搭建的极为整齐的砖瓦房,地上铺着平整的青砖,地上冲刷的干干净净,有不少妇人面上蒙着布罩打扫房舍,“你养了这么多家禽!”陆止没看到房舍里面的家禽,可光看这片屋舍的容量,就暗暗吃惊。 “当然,不然那里来那么多肉干?”陆希说,鸡鸭鹅的产蛋高峰期在三岁以前,三岁之后产蛋量就减少了,所以陆希这里的鸡鸭鹅都是三年淘汰一批的,杀掉的鸡鸭鹅,让人制成肉干,送去北地,同时拔下的羽毛,她也做成了保暖的羽绒被褥*,只可惜布料不是太好,时常会露绒,只能垫在下面。至于那些牛羊,牛是当成劳力的分给各家,羊大部分她都让人做成了羊毛毯之类的保暖物品,一并送去北地。 “你现在有多少头牛?”陆止问。 “呃——”之前还滔滔不绝的陆希顿时巴眨着大眼,语塞了,“我不知道,一会去问五树嫂吧。” “你能调出二百头吗?”陆止问,她原本以为这小丫头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却不想她居然一下玩这么大,看她这里一口气能养几十头牛,想来让这丫头调个二百头牛绝对是小意思。 “阿姑你要这么多牛干什么?”陆希错愕的问,牛是大牲口,她是体恤佃农辛苦才会在庄上多养几头牛,尽量节省他们劳力,可一口气要二百头牛,也太惊悚了吧。 “知道皇上在年初发的罪已诏吗?” “知道。”陆希点点头,去年一年,大宋颇为多灾多难,在元尚师暂时处理好广都县事务,皇帝晋封他为益州刺史同时,也发了一份罪己诏,“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业,奉宗庙,托于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地震广都,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所过欤?……” “那你知道,他在发罪已诏的同时,还减轻了田租吗?”陆止说。 “还要减田租?” 陆希吃了一惊,现在官赋已经是十五税一了,还要降? “对,陛下已经将税收降到了三十税一了。”陆止淡然的道。 “这和牛有什么关系?” “陛下派人在广置水利,还设立了屯田官,又下令无田可耕者方可投身为部曲,又让屯田官租借官牛给屯民,田租者官家取六,屯民取四;官田私牛者,于官家中分。”陆止说。 陛下果然开始整治了啊,陆希心中一动,耶耶屡次和她说过人口庇护问题,屯田制在前梁就一直推行,只可惜后来前梁覆灭,屯民一下子又都散了。这些年陛下一直休养生息,这会终于开始动起来了吧?一般来说,私租也是十取六分,和官田看似一致,实则里面区别大着呢。“那些屯民应该都在北地吧?这些牛能运过去?”陆希随口道,“我这些牛都有用的,不想买。阿姑,你什么时候关心这些俗事来了?” 江南这带已经好些年没有战乱了,而且此地士族林立,建康附近的田地被他们陆顾朱张四姓霸占了一大半,王谢袁萧这些侨姓士族就是因为建康附近没有田地,才不得已去会稽附近广置田地的。而北地因常年战乱,人口凋零,无主之地较多,陛下想要推进屯田制的话,应该在北地比较顺利,士族豪强想插手也无能为力,地实在太多了。 “谁让你卖了。”陆止没好气的说,“我是让你给敏行送去,他前日被陛下认命为彭城郡太守,陛下让他负责把蜀地逃荒来的灾民,徙去彭城垦荒,敏行这会正愁那么多人怎么能顺利徙过去呢。” 彭城历代都为兵家必争之地,当初前梁被郑裕篡位,各地反声不断,前梁彭城郡太守就是其中之一,后来被高威一刀斩于马下,彭城也连年征战而民生凋敝,郑氏父子继位后,一直轻赋税,好容易才恢复了些生机,但依然有大片无主良田无人耕种,陛下一直没强行徙民,但这些流民却容不得他们选择,私自逃离故土,没让他们没入贱籍就不错了。 “堂兄当太守了?”陆希兴奋的说,“太好了!阿姊,你等等,我去五树叔,你放心,就算变,我也给你变出两百头牛来!”她搞得生态农庄,可不止那么一处呢,五树叔已经严正警告她,除非她想卖牛,不然绝对不能再继续养牛了,她想了想,“阿姑,彭城郡里这里会不会太远了些?可以运过去那么多牛吗?” “有什么不可以?你出门不乘犊车吗?那么多徙民路上总要吃喝吧,有了牛也方便。”陆止说,“也省得敏行去了彭城郡,一时征不到那么多耕牛 。”如果彭城郡离吴郡也不是太远,她也不会想到这个。 “那我去准备。”陆希说着双脚一用力,“乖乖,走,我们去找五树叔。” “吁——”乖乖叫了一声,优雅轻巧的一跃,带着陆希快速的离去。 “慢点!”陆止无奈的摇头,“这疯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芸薹花,就是油菜花;翘尧花,就是紫云英,这两样都是在种在水稻之前的,油菜花可以榨油,当绿肥;紫云英可以当绿肥,也能当饲料。 古时,寒食节在农历三月,清明之前一两天。唐宋时期定寒食为清明前一天,唐太宗时还曾下政令将祭祖定于寒食节这一天。从先秦到南北朝,寒食都被当作一个很大的节日。唐朝时它仍然是一个较大的节日,但已开始式微,还来逐渐为清明节所兼并。 羽绒,古时一直有记载,用羽毛当褥子,后来在唐代的时候,有记载把羽绒当絮,但是露绒应该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所以我干脆把它当垫底的褥子了。 屯田,中国历代封建王朝组织劳动者在官地上进行开垦耕作的农业生产组织形式。有军屯与民屯之分,以军屯为主。汉武帝刘彻击败匈奴后,在国土西陲进行大规模屯田,以给养边防军,这就是边防屯田。 到了魏晋时期,因为土地兼并严重,豪强占有大量土地和人口,国家降低赋税,其实就是减轻那些兼并土地的豪强的压力,对自己国库收入无益,而然那些豪强,在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依然收着很严重的私税。 在这个背景下,曹操启用了屯田制度,这次是民屯、军屯合并,简单讲皇帝当地主,把无主的土地分给没有田地的贫民,这样的话,贫民的税收就直接收入国家手中,也就是从豪强口中分钱、抢人。看似官屯私租也不少,可是官田分的都是无主的荒地,可以让那些屯民自己挑选田地,所以基本上都是良田,这么一来的话,其实收入还是要比在豪强手下生活好,因为豪强占据的不可能全是良田。 曹家皇朝是对士族打压的比较厉害的一个皇朝,只可惜到了后来,官府分的越来越多,最后达到官八民二的程度,大家受不了,就都逃亡了,然后。。。曹家就被司马家给篡了。 ☆68、前奏(上) 等陆止骑着马在芦苇荡里逛了一圈后,陆希也骑着马朝她走来,“阿姑,我已经和五树叔说过了,他这就让人给堂兄送去。 “这么快?”陆止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有这么厚的家底,一句话就能调出两百头牛。 “如果不是要从吴郡运一百头过去,原本只要派人传信就好了。”陆希说,想起五树叔一听说官家要征集两百头耕牛,乐得跳起来的模样,就忍不住微微嘟了嘟嘴,不过就是多养了几头牛,有必要整天愁眉苦脸的望着自己嘛。 陆希之前养牛,是想吃牛肉干,可家里从不吃牛肉,宫里倒是有,可在宫里她哪敢说爱吃什么?她不过只多吃了一碗馄饨,长乐宫上下就都知道了自己爱吃荠菜肉馅馄饨,陆希面上不露,可之后入口的食物,绝不吃超过三口。有了私人田庄后,她让人在庄上养牛,琢磨着等做肉干的时候,让人一起做,她也能解解馋。可真正来了庄上,看到牛那么辛苦的劳作,还有那些佃农们对牛那么深的感情,陆希又不敢提了,怕伤了佃农的心,所以就只能这么养着了。 “那就好,让敏行派人来取。”陆止说。 “不用了,余下一百头都在建康和京口的,直接送过去就是了。”陆希说,“阿姑,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梳洗吧,梳洗完睡一觉也差不多该进午食了。” 陆止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辰时,“好。”陆家人都有睡子午觉的习惯,平时只要没外客,都会在午时先睡上半个时辰,等起身后再进午食的。 陆希的净房是一间独立的竹屋,四周种了几株石榴,后院是一片竹林,几百米远处,就是一条小溪,溪旁还有一架水车,取水非常方便。 “你怎么不在自己寝室旁弄个净房?这里多不方便?”陆止问,难道梳洗完还要走回寝室不成? “寝室旁有净房啊,但不及这里舒服。”陆希说,“阿姑,你进去了就知道了,这里有休息的地方呢。” 陆止进去后,就觉得一股暖气从脚下蒸腾而起,“这是——” “是地暖。”陆希说,“这青砖下面扑了陶管,陶管里全是热水,所以房里就暖和了。”之后有拉着陆止入内室。 “热水?”陆止闻到熟悉的硫磺味,“是汤泉?” “对。去年年初耶耶陪我来这里玩的时候,觉得这里植株有些异常,让人查探了一番,认定这里有汤泉,大家找了大半年,真找出来了,耶耶就让人接了管子引出来的,冬天的 时候,大家都用这个汤泉水。” “你运气还真不错!”陆止赞了一声,想不到来这里居然也能泡汤泉。 陆希和陆止分别入了一间用帘子隔开的隔间换衣服,陆止换衣服换到了一半,突然想起皎皎今年也有十三了吧?她当年十三岁的时候——她转身拉开了帘子。 陆希衣服已经被春暄褪下,身上就穿了贴身的亵衣,露出的肌肤白嫩水灵的恨不得让人咬一口,陆止微笑,皎皎都长大了啊,可目光看到她那样式古怪的亵衣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衣服?” “亵衣嘛。”她最近都开始发育了,总不能再穿那些肚兜了吧?虽然才刚开始,可好好养护,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 陆止挑眉望着那看着两个刚刚隆起的小包包,还是小丫头啊。 “阿姑,你看什么!”陆希倒退了几步,警觉的捂住了胸口。 陆止双手环胸,冷哼道:“有什么好稀罕的,又不是没见过,你小时候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呢,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陆止没孩子,陆琉生下孩子后,陆止第一眼见这小侄女就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了,要不怎么说第一个孩子最得宠呢。 陆希撇嘴,就换过一次好不好,那时候阿娘还在,阿娘、耶耶和阿姑三人一起兴致勃勃的折腾自己,害的自己光溜溜了大半天,三人也被大母训了半天。 陆止顿了顿,颇为不自在的问:“最近碰着可有觉得疼?” 陆希愣了愣,才回神,原来阿姑再给自己上青春期教育课程?“还好——”她呐呐的说。 “若是疼了,就让人给你熬点豆粥喝。”陆止说,“用青豆、黄豆和黑豆三种一起熬了,一天喝上一碗。”陆止说,心中暗忖,也不知道皎皎什么时候来初潮,要让阿穆多注意点了,小孩子家不懂事,万一贪凉落下病根就不好了。陆止心中暗忖,她那时候是十八岁嫁人,皎皎这会年纪还太小,看来要和元澈说一声,起码要留过十七了再说。 陆止自己没当过娘,但她有个好娘,当年陆止可是陆说夫妻的心头肉、掌中宝,袁氏对爱女的照顾精心妥帖,陆止就把当年袁氏同自己说的话,一点点的和陆希说。这些连郑善都没和陆希说过,郑善也是自幼丧母,外祖母对她虽好,可毕竟不是亲娘,王夫人年纪大了,有些事就想不起来了。 对青春期的了解,陆希肯定比陆止知道的多,但陆止说的很多都是中医保养,这些是陆希之前没接触过的 ,什么时节、什么时辰配合吃何种膳食,还有就是一些对女性有益的引导术……陆止年过四旬,依然肤如凝脂,望之如三十许人,不是没有原因的,陆希听得大开眼界。 陆希和陆止也不光为了散心,才来芦苇荡的,两人主要还是为了寒食祭祖,每年这一天,但凡在建康的族人都会回吴郡祭祖,两人是实在受不了常山的折腾,才会提前来的,等祭祖结束,陆止、陆希也没多待,就同族人一起回建康了。 “把这些给耶耶送去。”陆希将两个包装精美的锡罐递给长伯,“这是今年的洞庭新茶。”陆琉最爱的就是明前洞庭新茶,陆希总是选最好的先孝敬老爹,同茶叶一起送去的,还有陆希这次刚在芦苇荡画的一卷风景图,“长伯,我让你准备的滋补食材备好了吗?我还缝了两条被褥,你一并送过去。” 施温写来的信上,说陆琉一到益州后,就开始安置益州各地的灾民,陛下又在各地广置民屯,陆琉这几天一直在益州各处安排屯民垦荒。陆希担心父亲的身体,让人准备了不少滋补的食材过去。她不知道这会益州到底气候如何,可她担心耶耶四处走动,难免会走夜路,如果路上不注意保暖生病了怎么办?就跟庄上的人一起缝了一副丝絮的被褥,又加了一条轻薄的芦花被,这样冬天夏天都能用。 “都备好了。”长伯担心的说,“也不知道这么操劳,郎君身体如何?” 陆希也很担心,若不是司澈这几天挨了板子,正躺在床上养伤,陆希都想让司澈去了,他做事稳重,有他和施叔父一起照看耶耶,她也放心,“长伯,你去司家一趟,跟司澈说,等他伤一好,就去益州找耶耶。” “知道了。”长伯说,“观主、大娘子,不如我派个人去益州看看郎君吧?” 陆止点头道:“嗯,你多派几个人过去,要身手利落些的,元澈到处走,我担心他身边人手不够。” 长伯应声,又对对陆希说:“大娘子,皇后娘娘让你去,是要给你新的长史官。” “是谁?”陆希问。 “范岚,皇后身边卢女史的儿子。”长伯说道。 “卢女史的儿子?”陆止沉吟了一会,对陆希道:“一会你入宫的时候,可要好好向皇后道谢。”安邑出了这么大问题,陆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安排一个陆家人过去,但随便找一个不熟悉的,更不放心,皇后肯帮这个忙,是最好不过了。 “我知道。” “阿姑、长伯、 皎皎。”陆希同陆止、长伯说话间,就见陆纳站在门口含笑望着她们。 “敏行,你什么时候去彭城?”陆止问。 “明天就走。”陆纳先给陆止和长伯行礼后,就向陆希作揖道,“皎皎,这次可真多亏你了!” “堂兄,为何这么多礼?”陆希侧身避开了陆纳的一揖。 陆纳初听陆希喊自己堂兄,有些不适应,奇怪,皎皎怎么喊自己堂兄了,以前不是叫阿兄的吗?不过他还是笑着说:“皎皎,你忘了你给我的那两百头耕牛了?这可是帮我的大忙啊!”陆希送来的那两百头都是三四岁左右的耕牛,各个养的油光水滑、身强力壮的,别说是陆纳了,就是流民中好些老农看到这些耕牛都直说是好牛。 “阿兄还少这两百头耕牛?”陆希只当陆纳寻自己开心。 “我少的何止是耕牛。”陆纳苦笑,“我还要多谢你给我那么多干草呢,不然我还愁路上怎么填饱这些耕牛的肚子呢。” 陆止三人面面相觑,陆止问:“有人为难你了吗?” 陆纳一笑,“现在没事了,该做的事差不多都理好了,多亏了皎皎给我那些耕牛,不然我还真是没法子呢。” 陆希说:“堂兄,你还少什么尽管说,我别的没有,牛还是用的。”五树叔回来的时候,拉了不少粮食和铜钱回来,说是堂兄出手非常大方,还不停说着如果堂兄能再买一百头去就好了。 “哈哈——”陆纳朗笑,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我是朝廷命官,用的自然是朝廷给的,哪能全让你一个人操心呢?阿劫以后就要你多费心了。” 陆希点点头,“堂兄,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劫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开始走转折重要情节了,反复写了好几遍,情节删改了好几次,比较卡,明天继续吧 青豆、黄豆和黑豆,这三种豆都有丰胸的效果,据说常吃能丰胸,还有潜力发展的mm可以试试看。。。 ☆69、前奏(下) 两个月前。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通身着素、淡扫蛾眉的姬人一手执琉璃槌,轻击着水晶盏,随着叮咚清脆的轻击声,唱出娇柔呢哝的曲调,紧紧的束在腰间的丝带,将纤细的曲线展露无遗,妩媚的明眸秋水湛湛,尤其是唱到“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时候,眼中含着浓浓的情意朝上望去。 上方一名三十出头俊美男子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着柔婉的曲调,听到妙处还轻轻的附和了起来,一旁伺候的美姬,不时的将切好的鲜果喂入男子口中。 “郎君。”清冷冷的声音响起,男子睁开眼睛,就见一名红衣美女由丫鬟簇拥着款款走来,叮叮的铃声随着红衣美女的步伐,有节奏的响起,优美动听。 “红儿,来的正好,给我舞一曲。”男子一见那红衣美女,笑着挥手示意唱曲的姬人退下。 红衣美女冲着他微微屈身后,便转身走入男子对面的一条长廊中,那红衣女子踏入长廊,廊中便响起了婉转幽远的声音,先是浅浅的响起,随着女子一步步的踏入,声音越发的响亮,似海中的浪涛般层层涌来,绵延不绝。“嗒嗒——”木屐踩踏在廊上的脚步声,同裙摆上的铃声相和,仿佛奏出了一曲优美的合曲,那声音仿佛从碧霄之外飘来,又似从九泉深处传出,听的人如痴如醉,连那要退下的歌姬都忍不住驻足聆听难得的仙乐。 “嘭!”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难得的天籁,几乎所有的人都怔怔的望着从被砸开的大门处走进的男子。 那人看起来年约四旬左右,鬓发两旁微染白霜,容貌同坐着的男子有七八分的相似,他目光环视一圈,神色淡然,不带半点怒色,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连呼吸声都放低了,满园中仅有廊中依然不绝的声响,来人最后的目光落在那廊上,他轻笑了一声,“老三,真是好兴致。” “大哥。”谢药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原本一肚子火气瞬间压下去了,“你怎么来了?” 谢芳并没有回答谢药的话,而是指着那条走廊问道:“这条长廊是怎么回事?” 谢药从三十多年同大哥的相处中,敏感的察觉到了大哥目前似乎心情很不好,他认为自己还是少说几句话比较好,他对自己的长史官使了一个眼色,谢药的长史官硬着头皮上前,“回大郎君,这条走廊是其下是中空的,下面排满了铜甏,铜甏里灌了数量不一的水,上面铺了一层极薄的梓木板,木板下 有铜片,只要人踩上去,铜片就能击打铜甏,然后就有声音了。” “仿响屧廊*造的?老三,你越来越会享受了。”谢芳似笑非笑的望着谢药。 “嘿嘿,我这不是无聊嘛……”谢药讪讪的笑了一声。 “无聊?”谢芳慢慢的重复了一遍,“你身为蜀郡太守,居然会觉得无聊?”他一字一顿的问道。 “我——”谢药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望着不怒而威的大哥,蓦地冒出了一句,“大哥,你进过午食了吗?”他突然想起了,大哥不是驻扎新野吗?非诏不能擅离驻地,这会突然出现……谢药抖了抖,他最近没做什么事啊?就造了一条响屧廊而已,大哥不是一向不怎么管这种事的吗? “午食?你还有脸提午食!”谢芳终于忍不住怒骂道。 谢药听到大哥的怒骂声,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哥之前的太可怕了,还是这样比较好靠谱,他就说大哥见他,怎么可能不骂他呢? “吃吃吃!你整天除了吃,还能做什么?”谢芳厉声喝到,将打听到的情况狠狠的丢在了谢药身上,厚厚的卷轴砸在谢药头上,“下面都闹成一团了,你这个太守是干什么吃的!” 自从接到京里消息后,谢芳一听事情出在安邑,就立刻派人去查了,查到的结果,让他差点气歪了鼻子,谢药不靠谱,他是清楚的,所以家里原本给他找了一个闲职,可偏偏家里老太太一心认定谢药有才华,逼着自己和老二给他找了一个实职。他和老二想了半天,就让他来蜀郡当太守,一来蜀郡离他驻地很近,出了什么事他能看顾点;二来,安邑是大宋出名的富县,越是富裕的县越是肥缺,但也越不容易出大事,毕竟那么多眼睛都盯着,谁都想要那个位置,却不想他们这么小心,还是闹出了大事。 谢药手忙脚乱的拆开卷轴,刚看了几行字,他脸色就变了,等看完所有内容后,他顿时哭丧着脸道:“大哥,我是冤枉的啊!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冤枉?”谢芳冷哼道,“你冤枉个屁!你是一郡太守,这些事你不知道,谁该知道!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我——”谢药哭丧着脸望着谢芳,“大哥,现在应该怎么办?” 长史官上前,捡起卷轴一看,脸色一变,“这——”这可是大事啊! “等顾律那老小子来了,你就好好配合他,把事情全弄清楚!”谢芳冷冷道,亏得他还有分寸,除了不干事外,也没干其他事,总归要不了他 的命,既然都下水了,那就搅得更混吧! “好,我知道了!”谢药不停的点头。 谢芳吩咐了谢药几句后,就匆匆离去了,他是私自擅离驻地,不过夜还说的过去,若是过夜了,万一被人知道了,也是一个把柄。在谢芳离开后的三天,也就是一月的最后一天,顾律就在高囧的陪伴下,突然出现在了谢药的太守府,谢药吃了一惊,因为他接到的消息是顾律此时应该还在来蜀郡的路上。 有了谢芳的吩咐,谢药也没多问,直接将大哥给自己查到的内容,全交给了顾律,自己身边待在房里,连最爱的音乐都不听了。有了谢药的配合,顾律查的颇为顺利,在寒食节前夕,也就是四月初,就把初步查出的结果经过传回了建康,同时一起传来的还是谢药的请罪书。 安邑卞氏案,说来很简单,就是一件恶霸欺压良民,闹出人命后,送财于县令,县令被钱财迷了心窍,就把此事按了下来。除了安邑卞氏案外,顾律还把谢药在任蜀郡太守期间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要说谢药,真心没干什么坏事。什么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他连边都没有沾,可他自打当了蜀郡太守后,诸事不理,整天就同歌姬混在一起,一切事务都交给了自己的长史官。如果说谢药这会是领闲职不干事的,他是一点错都没有,可他现在是蜀郡太守,蜀郡出了这样的事,安邑县令有罪,他罪比安邑县令更重! 顾律也是妙人,他在奏折上文采斐然写了一篇金莲赋!赋中写到谢药让人造了一间金莲堂,堂中用汉白玉铺地,谢药亲自于其上绘了朵朵莲花,让工匠雕出、染上金箔,再铺上香粉,让府中姬人行于香粉上,谁走出的痕迹形状最美、足迹最轻,他就大赏谁。谢药最爱的歌姬红衣,就是其中最出挑的,据说红衣一双玉足柔若无骨、纤巧不过五寸,谢药珍爱若狂,还为她仿吴王夫差造了响屧廊,每每总让她于其上跳舞。谢府中的美姬们,为了得谢药的宠爱,都把自己的足用白布缠了起来。 “谢芝啊,你弟弟的日子过得,比朕这当皇帝的还逍遥啊!”郑启不动声色的看完顾律的奏折和谢药的请罪书,对着一直跪在地上的谢芝悠然笑道。谢芝是谢灵媛的父亲,郑启未来的亲家,他对谢芝的态度一向比较和善。 “臣有罪!臣有罪!”谢芝听得皇帝的话,吓得脚都软了,跪都差点跪不稳,浑身都哆嗦了,朝着郑启不停的磕头,心里问候了顾律祖宗八代!金莲赋?屁!就是催命赋!顾律,你给我等着! “罪?你有什 么罪?”郑启将奏折往书案上一丢,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盏,浅尝了一口。 “臣教弟无方,臣恳请陛下重判这个孽畜!”谢药和他、谢芳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因是幼子,两人同他年纪相差颇大,两人难免对幼弟偏爱了些,却不想让他闯出此番大祸!早知道就让他一辈子在家胡闹了!谢芝心中后悔不已,让陛下说出,比他过的还逍遥,这话是谢家能受的住吗? 郑启不置可否,安邑的事顾律尚未完全查清,谢药到底是何罪,现在还说不清,若是他说了,那就是金口玉言,将来再查出谢药犯错,大家也不会多判谢药了,郑启这会怎么可能会随意搭话呢? 谢芝心情颇为沉重的回了谢府,刚回府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听下人通报,说是老夫人让二郎君过去。谢芝简单的梳洗了下,换了常服去拜见母亲,谢家王老夫人不等次子给自己行礼,就着急的问谢芝:“如何?陛下有说怎么罚阿石?” 谢芝摇了摇头,王夫人一见次子如此,眼泪就落下来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这么宠他!”谢药是王夫人的幼子,她中年生子,谢药和陆琉一样,出生后身体就不怎么好,王夫人对幼子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掉,对他远不及上面两个孩子严厉,却不想最后竟然害了他。 王夫人一哭,陪在王夫人身边的女眷皆掩面哭了起来,谢药打小相貌就比两位兄长要好上许多,虽说成不了什么大器,可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家中女性又温柔体贴,可以说谢家女性就没有不喜欢他,如今一听连谢芝都无可奈何,大家如何不伤心。 谢灵媛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阿耶,阿叔犯的事会流放吗?”阿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真流放了,会有什么结果,她真不敢想象。 谢芝摇头,“不一定会流放。”他们谢家好歹是太子未来的岳家,属于“八议”*之人,就是谢药本身的身份,也够抵上一定的罪了。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王夫人喃喃道:“不流放就好,不当官不当了,我家阿石就陪着我吧。” 谢芝嘴上安慰着女眷,可心中却不轻松,陛下从头到尾可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啊,可轻可重……从王夫人房中退出后,谢芝回到了书房。 “父亲。” “郎君。” 谢芝的长子和他的长史官已经在书房候着了,见谢芝来了,起身朝他行礼。 谢芝对着他们摆了摆手,“都先坐下吧。” “父亲。”谢芝的长子欲言又止的望着谢芝。 “有话就说。”谢芝对长子优柔的模样,很是不满。 “父亲,三弟这几天给陆纳使了不少绊子。”谢大郎呐呐的说着,谢三郎如何让吏部拖延给陆纳的物资,又怎么让陆纳连运输的耕牛都筹集不到…… “混账!”谢芝恨恨的拍了一下书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这会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父亲——”谢大郎想为三弟求情,但被谢芝赶了出去,这时候他哪有心思理会小孩子间的斗气。 等儿子出去后,谢芝对长史官说:“你写信给大哥,让大哥多分些心思在屯民身上。” 长史官一愣,谢芳常年驻扎新野,整个荆州都是谢家的地盘,陛下这些年一直在推进屯田制,但荆州一直由他们谢家把持,屯民相对比其他州要少些,难道二郎君想让将军放开手? 谢芝叹了一口气,“满则溢。”陛下想要动荆州已经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手。今上比不先帝,先帝烈性如火,而今上善忍,平时不动声色,但一动手便不留任何后手,灵媛虽是未来的太子妃,可究竟现在还不是…… “我这就给将军写信。”长史官说道。 谢芝在琢磨着郑启的心思,而此时郑启正嘴角带笑的看着陆琉最新发回的奏折。 “陛下,该进午食了。”牛静守趁着郑启心情好,借机让他早点进膳。 “你让王珏、元昭进来。”郑启吩咐道。 “唯。”牛静守恭敬的应了。 郑启将奏折放下,对牛静守道:“你安排个太医去益州,元澈这些天东奔西跑,他身体一向不好,别累病了。” 牛静守一一答应。 王珏和元昭入殿的时候,就听到郑启的朗笑声,看来陛下现在心情不错,两人同时暗忖道,“陛下。” “都坐吧。”郑启示意两人坐下,让牛静守递了一份奏折给他们,“你们看看。” 王珏接过奏折,入目便是一篇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的好字,不消看注名便知是陆元澈的手书,王珏将奏折放在书案上,同元昭一起看奏折上的内容,越看他心中越惊,竹纸、泥活字印刷,这小子这几年一声不吭的,居然弄出了这么多东西! “两位爱卿觉得如何?”郑启的声音从上传来,声音喜怒难辨。 元昭 垂目不语,官职上,王珏是中书令,而他只是尚书左仆射,王珏没开口前,也轮不到他开口。 王珏心中快速斟酌了下,开口赞道:“竹称君子,元澈能想到用竹来造纸,实乃大雅之事!”他见郑启看着自己不说话,继续道:“‘造纸之技,靡费既广,并害林木’,臣认为,元澈所言甚是,陛下应该广派官吏在各地推行竹纸之技。元澈此举,实乃利国利民的大功!”王珏把竹纸赞的天花乱坠,却绝口不提活字印刷之技。 元昭等王珏说完后,也附和称赞竹纸,认为陛下应该立刻推行,然后给陆琉记一大功。 郑启微微颔首,他也正有此意,不过——他目光落在另一样上,“爱卿觉得活字印刷之技如何?”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这次元昭先开口道,“陛下,自古雕版之术,泾渭分明,可这活字之术,既可印圣贤之书,又可印诗词经史,甚至还可以印野怪杂谈,这——未免有辱先贤之疑!”元昭也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自己拼命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如为了如今能坐在此处,他好不容易才得来了今天的地位,若是真推广这活字印刷,将来又有多少个元昭?思及此,元昭才会迫不及待的反对。 王珏也缓声道:“陛下,陆琉奏折上也写了,此技暂时尚没有完全精研到位,活字也无法久用,臣以为应当暂缓推行。” 郑启听罢,暗叹一声,不过也没再提一句活字印刷,只是让王珏把陆琉奏章中的竹纸技术抄誉了下来,让工匠先去研究,争取早日推行。 王珏和元昭退出内殿,相互告别后,王珏身边的小侍童走到了王珏身边,“郎君,谢大人有拜帖来。” “说我这几天没空,推了。”王珏淡淡道,这会才开始着急?之前安邑县主派人去廷尉的时候,他们去哪里了?明知道谢药是个蠢货,还让他领了实职能怪谁?他们早就该知道陛下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 “唯唯。” 王珏望着手中只抄誉了竹纸制作的书卷,自嘲一笑,人心果然都是不足的。竹纸再便宜,也只有读书人可以用,可活字印刷——却会让很多人都能读书。士族也好,刚晋升的权贵也罢,费尽心机、千方百计的站在了这个位置,谁都希望身边只有下去的人,没有再上的人,所以元昭才会这么反对活字印刷。 王珏也希望天下人人都能识字,但若现在贸然推行,必定遭所有臣子,群起而攻之,稍有一疏忽,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所以陛下也只是和他们一提罢 了。他们能想到的,陆琉肯定也能想到,可他还是费心思研究了,甚至还交到了陛下手中……陆元澈,果然陆老大人没取错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响屧(xiè)廊,相传吴王筑此廊,令足底木空声彻,西施着木屧行经廊上,辄生妙响。 八议,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种人犯罪,一般司法机关无权审判,必须奏请皇帝裁决,由皇帝根据其身份及具体情况减免刑罚的制度。 ☆70、噩耗 自四月起,犍为郡的雨就淅淅沥沥的没停过,雨水将万物冲刷的干干净净,连路边的青草都格外的翠绿可人。 “大人前面就是南安县了。”车夫摘下斗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我们现在就去县衙吗?”此时雨差不多停了。 “不用。”陆琉掀起车帘,从车上下来,“我们走过去吧。” 犍为郡多山,南安县便在群山环绕之中,故县中台阶坡度较多,犊车上不去,大部分路只能靠人走。 “唯!”车夫将犊车系在大道旁的大树上后,同另九人一直骑马跟在犊车后的侍卫一起跟随在陆琉身后。这十人中,有二人是陆琉的书佐、有三人是陆家的部曲,车夫则是高严留给先生的,另外四人是谢芳派来的、对益州各处都非常熟悉的侍卫,这些人年纪都二十五六岁左右,除了两名书佐外,余下八人皆是武艺高强又擅长骑马驾车,陆琉这些天几乎走遍了蜀郡和犍为郡,也全靠这八人,倒是施温一入益州就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这会正躺在犍为郡的太守府里养病呢。 陆琉似乎对南安县很熟悉,不用任何人带路,在小巷中转了几次,就在县衙附近的一间民居前停了下来。县中大部分民居相同,这间民居大门向着小巷内,大门紧闭,一颗白玉兰树从墙内探,陆琉走到门前,站定不动,目光复杂的望着这间民居。 “你们是谁?”那民居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名满脸疲惫的中年男子,一见门口围着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这间居室现在是你在看管吗?”陆琉问。 中年男子看到陆琉的时候怔了怔,陆琉并没有穿官服,一件淡青色的深衣,头上也只束了一块方巾,身上一样佩饰都没有,可就仿佛所有雨后初升的暖阳都聚集到了他身上,不敢让人直视,他只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敢低头看第二眼了,压根没听清楚陆琉再说什么。这是从哪里来的贵人?怎么会来这个小地方? 陆琉也不以为意,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是的,这屋子原本是我阿耶打扫的,他去年死了,就有我来照看了。”中年男子说道。 “死了?”陆琉一怔,“陈伯应该还不到四十吧?” “三十八,我阿耶也算长寿了。”中年男子叹气,他还不一定能活到阿耶的年纪呢,他看起来要比陆琉老上许多,可其实今年三十还没到。 陆琉闻言怅然的叹了一口气,走入那间民居,那男子也不敢拦着他,他心里隐隐有个 猜测,阿耶老说这间屋子是给一个贵人看管的,莫非此人就是阿耶口中的贵人? 入门便是一个富贵牡丹的石雕屏风,地上铺着整洁的青砖,砖上还雕琢着精致的图案,白玉兰树就立在屏风旁,枝繁叶茂,白的花朵掩映在绿叶丛中,清雅如荷,芳香袭人。 居然都这么高了。陆琉走到树前,伸手在树干上抚摸了下,就找到了一处凹凸不平之处,陆琉嘴角轻扬。 “陆大人!”南安县令接到侍卫的通报,匆匆的赶来。 “刘大人,陆某只是故地重游,并非有意打扰。”陆琉转身对南安县令客气道。 “故地重游?”陆琉当过南安县令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当然不会知道,但是陆琉是新上任的刺史,他当然不敢怠慢,连声要轻陆琉去府衙稍事歇息。 陆琉摆手道:“不用了,我就在此处歇息了。” “这——”南安县令不想陆琉会住在这里。 “刘大人,十七年前陆某曾在此任南安县令,此处便是陆某当时的居所。”陆琉说道,说着他往屏风后转去。 转过屏风,就是第一进待客的正厅,正厅之后是一个天井,天井中有用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灰白色的鹅卵石中,夹杂着彩色的石子,那些石子拼成了一个个蝙蝠的图案。一株芭蕉种在一口井旁,芭蕉树下还有一套石凳椅。屋檐廊角处,也雕琢了极为精致流畅的图案。这时南安县令是信了,这居所应该是陆琉之前住过的地方,这间民居处处讲究,实在不像普通平民能住的房子。 侍卫们给陆琉烧水,饮食自有南安县令提供,陆琉简单的梳洗完毕,就同南安县令商量起县中的各项事务。陆琉对南安县有特殊的感情,问起事务来,事无巨细。听到县中屯田已经占了荒地的大半,地动的灾民也安置的差不多了,他满意的点点头,又提醒南安县令,平时要多注意些灾民,若是有什么困难,县衙能帮忙就多帮了。 陆琉这几天除了广都县外,走遍了整个蜀郡和大半个犍为郡。他也庆幸自己走了这么一趟,这次地动说是震在了广都,实际附近的几个郡县都有波及,只是程度没有广都那么厉害,但还有很多灾民和饥人。施温和元尚师两人,没跟在陆琉身边,也是回去征集物资了,顺便让施温养病,不然那些灾民只能活活饿死了。南安县令这几天也听说了陆琉的脾气,不敢敷衍他,连连应声。 等南安县令离开的时候,天都差不多快黑了。陆琉让侍卫推 了南安地方乡绅的拜见,拎了一壶茶,坐在白玉兰树下独饮。 这玉兰树杆的中间,有一排清晰可见的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前四个字秀美端庄,后四个字灵韵矫捷,看到这八个小字,陆琉突地仰头喝了大口茶,微烫的茶水,让他忍不住呛了下,当年这株玉兰树是他和阿仪亲手种下的,那时它还是一株小树苗,这八个字也是两人各自写上去的。 这时刚放晴的天气,又下起了雨,雨水很快就将陆琉的衣衫打湿。 侍卫们见陆琉丝毫没有避雨的意思,只能上前给他打起伞盖。 陆琉对周围事,无所察觉,他完全沉浸在回忆中,当年他当南安县令的时候,他们两人隐瞒了身份,一起来到了这里,阿仪嫌县衙太闹,就在县衙附近找了一间民居。想着当年,两人是如何兴致勃勃的装点这间居室,他和阿仪又是如何期盼未来的日子。 阿仪甚至都想到了,如果在这里有了孩子,就给孩子取名叫阿南。后来两人因陆太后病重,只能回建康,两人都不愿意他们精心布置的小家被外人糟蹋了,就把这间民居买了下来,又雇佣了一对夫妻看管这间民居,临走前阿仪还依依不舍的说,将来一定要故地重游。 阿仪,我来了,你呢?我在建康,你总是不来找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建康,我也不喜欢,这里呢?你今天会来找我吗? 陆琉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珍爱的摩挲着,阿仪你看,这是我们的皎皎画的,她画的可真好,比我们当年都好多了,也比我们都聪明。还有我们的女婿,你不是说要将来的女婿,一定要能比得上皎皎的美貌吗?还要对皎皎的话言听计从,我都是照着你的话选的。这茶,也是皎皎让人给我送来的,陆琉将一杯茶水倒在树下,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陆琉双目渐渐朦胧,恍惚中,他隐隐见一熟悉的红衣身影缓缓朝他走来,脸上还带着他最爱最熟悉的明朗灿烂的笑容。 雨越下越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琉突然回神,“什么时辰了?” “快亥时了。”侍卫回道。 陆琉皱了皱眉头,突然站了起来,“下了很久的雨吧?” “是的。” “出去看看。”陆琉心中暗忖,下了这么久的雨,会不会有洪水吧。 “唯。” “轰隆隆——”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天上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大雨,庭院 中一片红艳如火石榴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的鲜艳夺目。 陆希刚下肩舆,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血红,她不由退了一步。 “县主?”柳叶连忙上前扶住陆希,“你没事吧?” “没事。”陆希摇了摇头,奇怪她之前对石榴花说不上喜爱,可也不反感,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看到这些石榴花居然会觉得心烦气躁。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也不知道耶耶那边天气好不好?他这几天似乎在外, “是着凉了吗?”高后见陆希脸色不怎么好,招手示意她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她吩咐柳叶道:“去给县主熬些红糖姜茶来。” 柳叶应声。 高后又对春暄吩咐道:“这些天早晚冷,中午热,你们要多注意些县主。” “唯。”春暄躬身应了。 陆希知道高后是关心自己,她笑着坐在高后身边,“娘娘,我身体好着呢。”她四处望了望,“九儿呢?” 高皇后道:“淘了半天,在睡觉呢,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了。”高后嘴上抱怨着,可脸上却是止不住的柔和的笑意,她膝下荒凉,如今好容易有个女儿,哪怕不是亲生的,她也当成亲生的疼爱。 “和阿劫一样呢,阿劫也是越大越调皮了,昨天奶娘就是一个不注意,他就偷偷溜出去了,在树下捅蚂蚁玩。我怎么管都管不住,还是阿姑训了他一顿,他才乖了。”陆希对着高后诉苦。 高皇后听着她的诉苦,乐得前俯后仰,搂着她笑道:“你就一小娃娃,怎么会带孩子呢?当然是要让你阿姑带。”她摸了摸陆希的头,“等过段时间,让阿劫入宫,九儿之前还说着阿劫呢。” “是。”陆希点头。 高皇后又说起了陆希的新任长史官范岚,“我看他挺稳重的,是个干实事的。” “让娘娘替我操心了。”陆希感激道,“娘娘选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高后笑着轻拍她的小脸,“你这小嘴就是会说话。” “娘娘。”柳叶端来了红枣姜茶。 高皇后对陆希道:“快趁热喝下吧。” 陆希接过柳叶递来的姜茶,还没送到嘴边,就觉得心头一阵抽疼,她身体下意识的一缩,手中的茶盏落地,滚烫的茶水一下子翻到了身上。 “皎皎!”高皇后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烫到没有!” 柳叶和 春暄反应非常快,立刻要扶陆希,但是陆希弯着腰,身体微微颤动着。 “来人,快叫御医!”高皇后见陆希这样子,快步上前,伸手去扶陆希,“皎皎,很疼吗?” 陆希抬头,脸上布满了泪水,双目怔怔无神,“疼——我心好疼。”她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好难受、心疼的快透不过气来了。 “来人!快来人!”高皇后这次是真吓坏了,她曾几何时见陆希这么失态过? 御医匆匆赶来,给陆希把脉后,没发现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让医女进去查看陆希的脸色,医女见她脸色白的吓人,以为她受惊了,出去同太医说了,太医又细细的给陆希把脉后,也认为她可能是受惊了,就让人熬珍珠汤给她压惊。 陆希心疼也就一会,过了一会就好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心慌慌的,落不到实处,稍好一点,就想要回家。高皇后哪里放心?陆希这一病,把高太皇太后和崔太后都惊动了,这下陆希就更不可能回家了,直接被豫章接到了长乐宫,高太皇太后亲自给她挂了一串古玉珠,让她定魂压惊。 “陛下。”牛静守将河东郡新传到的消息递给郑启。 是高元亮写的奏折,上面除了汇报了河东郡的情况外,还特意点出了谢芳这几日在荆州一反常态的大力推进民屯。郑启看了嘴角一晒,悠然的将奏折叠好,顾律果然没让他失望,当然谢家也没让他失望。这要记上皎皎、阿妩一大功,他瞌睡了,她们就给自己送枕头来了,谢家——他已经等很久了。陆家的孩子就是讨人喜欢!郑启想起乞奴这些天一直在益州为民屯一事奔波,眼底浮起笑意,等乞奴回来,可要好好奖励他。 高皇后刚从长乐宫回来,正巧和郑启碰上,“陛下。”高皇后下辇行礼。 郑启扶起皇后,“爱卿不必多礼。”他携着皇后手一起入椒房宫,“去长乐宫了吗?皎皎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前几日嚷着心口疼,御医开了药,喝下去就不疼了,可这几天一直提不起什么精神,饭食进的也不多。”高皇后有些忧心,若是有些事是宫中大忌,她都怀疑皎皎是不是被人下了什么咒?但皎皎能说能笑,还会安慰她们,看着也不像冲犯了什么。 “元澈不在建康,你就多看顾一点。”照顾陆希本该是常山的责任,但常山又是这样,郑启想起元澈为了他的民屯,四处奔走……他揉了揉眉头。 “育郎,你头疼吗?”高皇后等宫 女都退下后,见郑启在揉额头,关切的问。 “没什么。”郑启微微一笑,“阿予,元亮这次可立了大功了。” “如何?”高皇后好奇的问。 “明里去河东郡的顾律替身已经死了。”郑启淡然道。 “啊!”高皇后惊呼了一声。 郑启冷冷一笑,“原来朕手下真有这么大胆的人!” “陛下——”高皇后柳眉微蹙,心中扑扑的乱跳,这么危险,元亮没关系吗? “放心吧,你大弟的能力,你还不清楚吗?”郑启安抚的着皇后。 高皇后勉强的一笑,正想说什么。 “陛下!”牛静守突然疾奔入内,跪到在郑启面前,“益州急件!” 郑启“唰”一下站了起来,一下子从牛静守手中抢过急件,一向沉稳的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抖了半天都没拆开信件。 牛静守瞄了郑启一眼,硬着头皮上前,拆开了急件,一行触目惊心的字,同时映入三人的眼内,“永初四年四月,犍为郡地震,南安县山崩,飞泉涌出,坏城廓、民室屋。地裂十二处,裂合长十里百七十步,广者三十余步,深不见底。益州刺史陆琉、南安县令刘康,卒。”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南安县山崩,飞泉涌出,就是说地震引发泥石流。。。 其实大家都在期盼这天了,是吧? ☆71、梦境 “阿澈,你看!皎皎会抬头了呢!”清脆甜美的声音惊喜的响起,陆希只觉得眼前被一片红云笼罩,软软滑滑的衣衫将她的脑袋都盖住了,她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呵呵,皎皎会摇头了!”来人兴奋的把陆希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叭叭”两声,陆希这辈子初吻就没了。 陆希努力的睁大眼睛,望着抱着自己的人,可是眼前只有模糊一片,只能看到抱着她的人,笑的非常好看,暖暖的笑意仿佛从心底透出,让人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 “皎皎,阿娘的乖皎皎。”来人爱怜的轻晃着陆希,口中哼出柔软的曲调。 “阿仪,你看这是我给皎皎选的名字,你看那个好?”熟悉的声音响起,陆希扭头,就见似乎年轻了好几岁的耶耶,兴奋的拿着一张纸坐到了抱着陆希的人身边,纸上隐约写了很多字。 “我看看……叫希吧!”阿仪愉悦道,“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以后我们的皎皎就是一块稀世美玉。” “好。”陆琉笑眯眯的摸着爱女小脑袋,“以后你就名希,字怀玉。” 这不是她名字的由来吗?阿仪?难道她是阿娘?陆希努力的瞪大眼睛要去看那个她已经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那个病得很重,但一旦有精神,就会抱着她、同她说话、对她笑的阿娘。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睁大眼睛,眼前还是模糊一片,陆希憋红了脸,双目胀痛,突然眼前一花,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小女婴穿了一身绿色的小衣服,安分的被奶娘抱在手中,一双如黑葡萄般的双眼正骨碌骨碌的望着众人。 “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啊,以后就叫阿妩吧。”崔贵妃的声音响起,陆希抬头,就见崔太后坐于上方,而下方那个满头银发却依然身姿端庄优雅的身影,赫然是已经去世的大母。 “大母——”陆希喃喃叫道。 “大娘子好可怜,这么小就没娘亲,这会高邑公主*连二娘子都生出了,再过段时间就该有少君了吧?” “是啊!” 阿妩?陆希怔怔的望着那个粉嫩嫩的小女婴,是啊,她怎么忘了她有个妹妹呢?陆希永远都记得,阿娘不过去世才三个月,她就有了新继母,一年后,她就有了新妹妹!后来她渐渐长大,知道了那段混乱血腥的阶段,也明白了父亲的痛苦为难,可她心里还是存了隔阂。 “元澈,过来抱抱阿妩。”崔太后从乳母 怀中接过小外孙女,含笑示意女婿过来抱抱孩子。 陆琉那是不过才二十五六岁,可已经完全没了年少时飞扬的神采,眼底甚至渐渐染上了暮气,他望着正对着他傻笑的小女儿,和皎皎小时候一样啊,可—— “哇——”小女娃细柔的哭声响起,众人抬头就见才三岁的小陆希举着粉嘟嘟的小手,胖乎乎的小手背上多了一个小红包包,小丫头嘴里口齿不清的喊着“疼”,小脸哭得通红。 “皎皎!”陆琉也顾不上陆言了,转身抱起了爱女,低头亲着她小手上的红包,“乖乖,不哭,疼疼飞走了——” “哇——”崔太后怀中的陆言也哭了起来,崔太后忙轻拍着怀中的小宝贝,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陆琉已经抱着陆希去花园玩耍了,陆希小脸上犹带着泪珠,而脸上已经漾开了大大的笑容。 “冤孽啊!”崔太后和袁夫人心头同时闪过这句话。 陆希对崔太后和大母的想法无所察觉,咯咯笑着趴在父亲怀里,阿娘走了,她只有耶耶了,小爪子扒拉着父亲的衣襟,小脑袋在他怀里磨蹭卖萌,可爱的模样逗得满腹心事的陆琉开怀朗笑,怎么都爱不够女儿,皎皎是阿仪留给他最大的珍宝啊。陆希听着父亲的笑声,安心趴在他胸口,怀里是一如既往萦绕着淡淡的奇楠香,可为什么这么凉呢?耶耶的怀里应该是暖暖的啊? “皎皎——”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面颊。 “耶耶。”陆希抬头,就见父亲穿了一袭青衫,眉目俊朗、丰神如玉,看起来竟只有十五六岁左右,浑身洋溢着的是,陆希从来没见过意气风发的飞扬神采,在陆希的心目中,父亲是温润如玉的,有时候又带了些愤世嫉俗,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消沉的,即使笑,笑容中总有几许忧伤。若不是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陆希都认不出这是耶耶了。陆希一阵恍惚,咦?她似乎是站着的?对啊!她已经十三岁了,不是父亲可以抱在怀里的了,可刚刚明明耶耶抱着她在花园采花啊? “皎皎长大了。”陆琉眼底有着欣喜,“我也放心了。” “耶耶!”陆希慌乱的要抓耶耶的衣襟,不知为什么,陆希突然记起大母过世那会,父亲不顾礼法的在大母灵前喝酒,那次他喝醉了,不仅喝醉了,还吐了很多血,吓得陆希让人夺了父亲的酒缸,慌乱间陆希就听耶耶对她说:“皎皎,你要快点长大啊!长大了,耶耶就能去见你阿娘了,你阿娘已经等很久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去找你祖翁、你大母 ,还有大兄、二兄、子定……好累……”自那时候开始,陆希就分外注意起父亲的饮食起居了,“好累”之前的两个字她没听清,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皎皎——”又一声温柔的呼唤,陆希抬头,就见一红衣纤柔身影袅袅朝她走来,眼前的迷雾随着那身影的走进而散去,一名美得让人屏息的绝代佳人站在她面前,灿烂的笑容几乎足以让天地失色,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的几乎滴出来水来,“阿娘和你耶耶先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阿娘——”陆希脱口而出,她一直以为自己忘了,忘了前世亲人、这世阿娘的容貌,因为时间过去已经很久了,其实她从没忘记过…… 不知不觉中,陆希眼前又迷糊了,只隐隐看着那一青一红的身影渐渐的淡去,耳边萦绕着他们的声声嘱咐,“皎皎,要好好照顾自己。” “耶耶、阿娘,冷——”陆希喃喃道,迷雾越来越大,最后将陆希整个人都笼住了,陆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而那裹在身上的迷雾,冷的就跟冰块一样,冻得牙齿都不由自主的咯咯发抖,“太太、爸妈、哥哥,冷——”陆希一会叫着今生的亲人,一会叫着前世的亲人。 豫章听着陆希的胡言乱语,泪水不停的下滑,“皎皎,你别吓阿姑,你快醒醒啊!”自从皎皎听到了元澈的死讯后,就一声不吭,正在大家为她提心吊胆的时候,她就开始发烧了,都已经烧了好几天了,人一直不醒。 “长公主。”春暄站在榻前,哑着嗓子喊着豫章,自从大娘子身边之后,她和烟微、穆氏就开始了几乎不眠不休的照顾。陆希从小被人精心呵护着长大,底子养的好,她又时常会去骑马、踢毽子,身体一向很好,很少生病,或许是平时身体越好的,生起病来就越会来势汹汹。 穆氏三人原本以为大娘子很快就会醒,可已经好几天了,她还是不醒,如今三人已经改成轮班了,不然她们也熬不下去了。宫中不缺人手,可大娘子从小到大,所有近身服侍的事,都是三人做的,连夏暑等人都进不了身,所以她们自然不会让其她宫婢近身服侍大娘子。 豫章见春暄熟练用柔软的棉布蘸了温水给陆希擦身,再用烈酒擦拭陆希的手心、脚心和腋窝,“这样有用吗?”豫章怀疑的问,毕竟已经好几天了,陆希都没醒来。 “有用,上回阿劫小郎君发热,大娘子就是这么做的。她说不这样,发热发太过,脑子会烧坏的。”所以陆希额头上还一直放着一块凉凉的布巾,侍女 随时注意着,一旦变热了就换下。春暄给陆希擦完身,利落的给她穿上衣服,然后同两个宫女一起,把被褥给换了。 “你这狠心丫头!”豫章看着陆希红通通的睡颜哭骂道:“你耶耶去世了,谁不伤心?你若是再不醒来,你让我们怎么办?”豫章说到最后,几乎放声大哭,“皎皎,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阿姑怎么活下去!”豫章这辈子幼年丧母、青年丧夫、丧子,后又送走了最亲的外祖母、又恨又爱的父亲,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她膝下荒凉,虽替刘毅抚养大了他的嫡子女,可不过尽了情分而已,直到皎皎出生、阿仪去世,豫章看到皎皎就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是把陆希当成自己的亲女儿,见她病得这么重,怎么不伤心? 柳叶听着豫章长公主的哭声,心中一沉,缓缓的退了出去,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她用艾叶熏过,梳洗换了干净的衣服,才入内殿,殿内高太皇太后、崔太后、高皇后都在,阳城县主也在,可脸上已经没有了以往笑容,靠在崔太后怀中,怔怔的望着某处发呆。 一见柳叶来了,高太皇太后连声问:“皎皎如何了?” “大娘子已经不发热了,就是还在昏睡中。”柳叶说,大娘子发热早退了,可就是一直不醒,御医都说这应该是心病。柳叶不敢说实话,只能拣着好话说。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高太皇太后喃喃道:“我就说这孩子是大富大贵的命,怎么可能出事呢。”从陆希开始,宫中的闲言碎语就没停过,前几天甚至有还有人提出将陆希移出宫中,陆希年纪还小,宫中还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帝和皇后等贵人,万一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冲撞了贵人怎么办? 这件事还没等高皇后发话,觐言的人就被郑启让人拖出去打了一顿板子,“朕贵为真龙之身,岂是一个总角幼儿能冲犯的?” 陆言听到大家提起阿姊,茫然的抬头,目光无神的望着柳叶,崔太后见了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阿妩,你怎么了?”陆希听到陆琉死讯后,就一病不起,陆言虽没生病,可这几天整个人就跟傻了似地,一声不吭,这对姐妹可把长辈们给愁坏了,崔太后抱着小孙女的手紧了紧,“阿妩,你阿姐病了,你可不能再病了。” 陆言还是想不通,为什么父亲就这么走了呢?陆言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从内心深处,她对父亲有天然血缘的依赖,她很爱父亲,父亲的一举一动,在陆言心目都是完美的,就如陆言最擅长的古籍修补一样,那是父亲唯一亲手教过她的东西,陆 言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古籍修补,她知道她一定要学好。 可是陆言又深深恨着父亲,恨他眼中只有阿姊,从小到大只要阿姊一哭,他的身心就完全扑在阿姊身上了,陆言轻轻摸着额角几不可见的伤痕,那是她从花园假山上掉下来的时候留下的伤痕,她那次摔得可疼了,出了好多血,她是故意摔下来的,她以为父亲回来看自己。阿姊也摔过一次,阿姊哭的好伤心,父亲就抱着阿姊,亲着阿姊的伤口、哄着她。 她也哭的很伤心,比阿姊还伤心,父亲回来吧,他会不会抱她亲她呢?她等啊等啊,连午食、哺食都没吃,没有等到父亲,却等来了阿舅,阿舅不会亲她,但他会抱着她,亲自给她上药,带着她去骑马哄她开心,教她射箭、打小兔子,还向她保证一定不让她留疤,阿妩还是小美人。陆言告诉自己,没关系,她有阿舅,她不要父亲了。但她只是不要父亲,不是没有父亲啊,为什么父亲就不回来了呢?陆言站了起来,直直的往外走。 “阿妩,你去哪里?”崔太后颤声问。 “我去看阿姊。”陆言回头认真的对崔太后说,“父亲最疼阿姊了,阿姊病了,父亲一定回去看阿姊的,这样我就能见到父亲了。” 陆言的话,让崔太后心仿佛被刀刮过了一样,“造孽!冤孽啊!”崔太后这辈子经历的风浪也多了,陆琉的噩耗传来后,她伤心惋惜,可也没到伤心欲绝的程度,但再听到小孙女这句话,她忍不住哭了,这都是大人造的孽啊!可怎么伤的人都是孩子呢? 阿薇、阿妩、皎皎三人感情和睦,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都夸她和袁夫人会教孩子,可谁真知道她们心里的痛楚?陆希什么事都让着陆言、侯莹,没和两人红过脸,可没真正和两人一起玩过;侯莹一开始住在陆家的时候,喜欢某样东西的时候,还会露出喜爱的神色,可渐渐的就没见她喜欢过任何东西了;陆言看似骄纵任性,可从来不会去碰两个姐姐东西,小时候她会和陆希吃醋,抢着陆琉的宠爱,可后来她就和郑启越来越亲近。 三个孩子的变化,崔太后和袁夫人都看在眼里,两人心疼,千方百计的调和姐妹感情,可陆希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总是去找陆琉、不然就是高严和袁敞,而阿妩却总和阿薇在一起,难过了不是找她就是去找育郎。三姐妹谁在外面被人刁难了,其她两人也会帮忙,但再多也就没有了。 听到陆言的话,高皇后也忍不住偏头抬手用绢帕拭去眼角的泪水,陆家和上辈的事,她也知道点,当时只是感 慨世事无常,可如今见陆希、陆言如此,她才明白大人间的事,受伤最深往往都是孩子。 “阿妩,你过来。”崔太后起身拉着陆言,“你阿姊病了,我们不要打扰她休息好不好?” “阿姊才不是生病了呢!”陆言撇嘴,“她就是想让父亲去看她,给她喂药、去哄她!她从小最会的就是这套了!”父亲最笨了,每次都被阿姊骗!他都看不出阿姊每次哭都是假哭,阿姊要是真疼了、真伤心了才不哭呢!大母去世的时候,她都哭的快断气了,可阿姊就面无表情的跪在大母灵前,跪了三天三夜没动,守着大母,眼底暗沉沉的,看着都吓人了,可就是没掉一滴眼泪。 陆言的话,让在场众人无一不掩面而泣。 “所以阿父一定回去找阿姊的!”陆言嘟哝着,她要去看阿父,思及此她挣脱开崔太后的拉扯,往殿外跑去。 “阿妩!”崔太后焦急的叫了一声,就见殿外出现一身长玉立的身影,来人手一伸,就将陆言抱在了怀里。 “阿妩,你去哪里?”郑启摸了摸外甥女的脑袋 “阿舅?”陆言仰起小脸、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郑启。 “阿妩,你怎么了?”郑启担忧的望着陆言,蹲下身体,同陆言平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哇——阿舅!”陆言突然搂住了郑启的脖子放声大哭,“阿舅——耶耶——”她嘴里含混不清的叫声,“阿舅——耶耶——阿妩难受——”她也分不清她到底她在喊谁。 郑启单手抱起陆言,另一手轻抚着陆言的背,不让她哭岔气,一声不吭的陆言哭,能哭出来就好。 高皇后看到陆言哭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思及躺在床上的陆希,心又提起来了,皎皎比阿妩更让人放心不下啊,她和陆琉的感情要比阿妩深多了啊,“陛下——什么时候能回来?”高皇后隐去那几个戳疼陆言的字。 “我已经让仲翼去接他回来了。”郑启面沉如水的说,他让谢芳照顾人,可谢芳最后照顾让元澈出了这种事!郑启干脆让远在蓟州的高严直接去益州,无论如何,都要把陆琉完整无缺的运回来。 崔太后闭了闭眼睛,“也好,女婿顶半子,让仲翼去送回来也好。” 这时候豫章红着眼,脸上带着喜色进来,“曾大母,皎皎醒了。” 听到陆希醒了,众人一颗悬着的心都放下了。 高皇后听说陆希醒了,迟疑了下,“ 陛下,今天陆清微又来了,说是想把皎皎接回陆家休养,再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还有几天仲翼就该回来了,皎皎和阿妩怎么都要回陆家的。 郑启想了想,“也好,让皎皎先回去吧。”他低头望着哭累了,恹恹趴在自己怀里的陆言,“阿妩等他回来了,再回去吧。” 高皇后点点头。 “姑娘,喝药了。”春暄将汤药一口口的吹温后,小声的唤着陆希。 陆希醒来也有大半个月了,人一直恹恹的,一回家里就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到了她和郎君最常待的书房,看着书房的摆设,一待就是一天,除了豫章长公主和观主来的时候,会说几句话外,平时一声不吭,但是豫章长公主和观主这几天为了郎君的丧事忙得不可开交,也不能整天陪着大娘子,春暄她们看着陆希整日发呆,心里着急,可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陆希默默的接过药碗,一口喝完了汤药,推开了春暄递来的蜜饯,继续躺回床榻,这些天她坚持要留在书房,大家只能临时给她做了一个寝室。 春暄和穆氏互视了一眼,两人眼底都有着浓浓的担忧,穆氏迟疑了好一会,才对陆希道:“大娘子,今天天气不错,你要不要出去走走?”说完后,她和春暄屏息等着陆希的声音。 幸好陆希没让她们失望,只隔了一会,陆希就轻轻的“嗯”了一声,她们大喜,连忙给陆希换上衣服,正想扶她出门,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吵杂声,同时还听到有人在喊,“高少君,你等等!” 陆希听到“高少君”这三个字,神色微动,阿兄?是阿兄和耶耶回来了吗? “皎皎!”书阁的门被人蓦地推开,高严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了书阁的门口。 “阿兄——”陆希声音隐隐带了哭音,“耶耶——” “高少君,你不能进去!”书阁门口的仆妇慌忙拦着高严,急的额头都冒汗了,这成何体统啊!就算是夫妻,这么不告而入都太失礼了。 高严哪里管那些仆妇,他听到陆希带着哭音的话语,早忘了其他人了,他不耐烦的甩开那些仆妇,几个跨步,一下子冲到了楼上,“皎皎,我和先生都回来了!”高严在听到冀州来的消息后,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吃过一顿正经的饭食,一心只想早日赶回建康,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先生没了,他一定要陪着皎皎。 陆希听到高严这句话,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一直觉得自己哭不出来,可是在 看到高严的第一眼,她的泪水就从眼眶涌出,听到高严的话,再看他明显消瘦的脸,泪水流得更凶了,她手微颤的朝高严伸去。 高严握住了她的手,顺势将她搂在了怀里,“皎皎,我在。” “呜——耶耶——阿兄——”陆希趴在高严大哭了起来。 陆希低低的压抑的哭声,让高严忍不住紧紧的搂住了她,皎皎爱哭,可她这么哭的时候,只有袁夫人去世的时候,那一次先生在袁夫人灵前吐血,皎皎事后也是对着自己这么哭的,“皎皎,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無臉魚投的霸王票谢谢大家的留言订阅支持,o(n_n)o~ 高邑公主,就是常山,那时候她封号叫高邑,还不是长公主。 其实陆琉这个人物,我在设定这个故事背景构架,他的性格、以及陆家发生的种种事情的时候,就注定了他现在的结果,他不是死于地震,也活不了多久,他的生命已经被他耗光了。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人生前二十年都是那么一帆风顺,可一朝从云端跌落,能安慰他、开导他的人却一个个都不在了,这就决定陆琉的人生悲剧。 他的生命在前梁覆灭、萧令仪死去的时候,就已经灭了大半了,剩下的生命是为了母亲和陆希存在的,在袁夫人去世、陆希定下婚事后,他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好牵挂的了。看郑启放他出去做事,他那么拼命就知道了,只有对生命不在意的人,才会做出如此举动。施温不嗑药都受不了生病了,他一个常年嗑药酗酒、身体不好的,还能活蹦乱跳,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或许有人会说,为什么高太皇太后、豫章和陆止都能忍,为什么陆琉不行?但是看陆琉做出来的事,先不说陆言,就说陆大郎的出生、以及他对陆希过分偏爱,引来常山的嫉妒,最后做出危害陆希的事,就知道他个性中优柔软弱、天真单纯又非常任性的一面了,他不是一个很完美的人,但他对他的妻子和女儿一直都很好,或许方式不对。他和萧令仪都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如果前梁一直好好的,两人会是很幸福的一对,可是一旦温室坍塌,两人就无法生存了,所以萧令仪会死、陆琉也会死。 下面是小狮子给粑粑和黄桑写的脑补番外,我觉得挺符合贴在这章的,就先附上了。她坚决要求我严正申明,她一直认为粑粑和黄桑、和袁安都是真真正正的兄弟情←_← “郑郎君,郑郎君,请随我来,小郎君他……”一个红唇皓齿的小童拦住 郑启的去路,着急道。 郑启凝神一看,这不是乞奴幼年时的侍童么? 郑启迷迷糊糊的被小童拉着跑。 不多时看到前面一颗大树下围着好多奴婢,有站有跪,有的拉着地衣,有的举起双臂,但通通都望着树上,郑启箭步来到树下,抬头一望,树冠的细枝上趴着的可不是六岁的乞奴么? 有的奴婢已经爬上大树,但乞奴爬上的细枝,他们不敢过去,只能小声的哄着。 郑启不敢大声,只得轻轻的唤,“乞奴,你在做什么?” 乞奴低头一看,举着小手道,“阿兄,你看,雏鸟,”小手中一只毛茸茸的黄头小雀漏了出来,正惊慌地叽叽乱叫,“好像从鸟巢里掉到地上了,我把它还回去。” 郑启望了一眼树枝尽头的鸟巢,“乞奴,你先下来,阿兄给你放上去好么?” 乞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鸟巢认真道,“阿兄,马上就够到啦,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郑启又好气又好笑,乞奴的脾气执拗,认定的事情从不反悔。 郑启无法,只好心惊肉跳的看着乞奴慢慢爬过去,终于将雏鸟放进鸟巢里。 郑启道,“乞奴真厉害,快下来吧。” 乞奴高兴的往回爬,突然脚下一滑,从树上掉了下来,郑启飞身一扑,接住了乞奴,可是郑启也不过是十一岁的小身板,抱着乞奴在地上一滚,结果两人都受了点伤。 郑启自然把事情都拦在自己身上,被郑裕好一顿抽。 郑启征战回京向先生请安,却没有看到乞奴,后来在花园里找到他,九岁乞奴和袁安两人在树荫下的地衣上睡作一团。有奴婢或侍立、或打扇,案几上散落着书籍和茶碗,周围的兽吻鼎炉还飘着袅袅清香。 奴婢见郑启过来,便轻声道,“小郎君和袁郎君之前在辩经驳难,累了就在这里小憩一会。” 郑启看着乞奴与袁安滚作一团,皱了皱眉,乞奴自幼身体便不好,怎么能睡在地上。伸手便将乞奴抱了起来。 乞奴微睁了眼睛,看到郑启,含糊不清的叫了声“阿兄”,又合眼睡去。 十四岁的乞奴把玩着一只茶盏,对袁安道,“这一窑仅烧成两只,却称得上‘如银类雪、胎薄如纸’。” 袁安笑道,“你画的样式,我做的胎体,怎么可能不是精品?” 郑启手握玉币站在门口,阳光从泼 ☆72、陆琉的丧事(上) 听着陆希的哭声,穆氏和春暄眼眶也红了,两人互视了一眼,先是示意仆妇们退下,然后春暄吩咐丫鬟准备热水,两人悄悄的下了楼,虽然穆氏平时对高严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大娘子绣楼很不满,但是这会也只有他可以安慰大娘子了。 仆妇们嘀咕着退出了书阁,直说这也太没规矩了,大家一出门就碰上了一人,“袁少君。”仆妇们连忙行礼。 袁敞默默的望着半开的大门,眼底难掩落寞,他在一得知阿叔去世的消息后就赶来了,但是皎皎身体不好,他也不敢多打扰,仅同皎皎见了一次面,还是在正式的会客厅,皎皎大病初愈,没精力久坐,他不过只泛泛的安慰了几句,就让皎皎回去休息了。可是高严就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冲进去,这就是皎皎不肯选择他的理由吗?袁敞自嘲的一笑。 书阁里,高严只是紧紧的抱着陆希,任她哭泣、一遍遍的告诉她,他会陪着她的,一定会永远陪着她的。 陆希也没有哭很久,耶耶是阿兄送回来的,她还想去看耶耶,“阿兄,耶耶他——”陆希问了一半,又突然不想问了,她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先生没事,身体毫发无损。”高严知道陆希想问什么,“我赶到南安的时候,施世叔已经把先生全部打点好了。” “阿兄,你说真的?”陆希问,她在听说南安又有地震又有泥石流的时候,甚至都怀疑,到底能不能找到父亲的尸身,后来知道找到后,她又担心父亲已经不成样子了,陆希想起父亲一生好洁,结果落了这么一个下场,她就想哭,可又哭不出来。 “我没骗你。”高严顿了顿,“那些侍卫虽然没救出先生,可也算忠心。”那场地动,毁了大半个南安县,若不是施世叔估摸出先生会在南安县什么地方,又让熟悉当地地形的人去找,谢芳和高昂也在陛下的命令下,出动了大军,几万军士日夜不休,也足足挖了两天才把先生找到,挖出来的时候,起先都是侍卫残缺不全的尸身,最后才是完好无损的先生。 “阿兄,陆家的那些侍卫,我已经让人去安顿了,你留给耶耶那两个侍卫,劳烦你帮我安顿下。”陆希道,她知道南安县这次大半县都毁了,只要跟在耶耶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生还的人。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高严低声道:“他们的尸身是运不回来了,不过施世叔将他们的骨灰都带回来了。”不管如何,他们都算忠心护主了,对忠心的属下,高严一向不吝嘉奖,但尸身是不可能运回来了。 先生能运回来,那是圣上下了旨,他们的灵船每到一处皆有各地的地方官奉上备好的冰块,一路换着冰块,加急运回来的。已经是四月天了,一路往建康而下,越往南天气就越炎热,最后冰块只能一个时辰换一次,很多时候都是地方官派人驾了船在漕河某处等候,等他们一来,就立刻换上冰块。 陆希点点头,“阿兄,我去看耶耶,我让人备了热水,你梳洗后,就去休息下。”就算高严不说,她也知道他这些天肯定没睡好、吃好。 “我跟你一起去。”高严也起身道。 陆希摇了摇头,“阿兄,你要是累病了,耶耶会担心的。”见高严还想反驳,“你先去休息,晚上说不定还要你守灵呢。”陆希说。 “好。”高严想想也对,陆家总共也没几个人,陆大郎年纪还小,总不可能连续三天守灵吧? 陆希扶着扶手往楼下走去,这会耶耶也应该到灵堂了吧。 灵堂陆家一早就搭好了,阿劫和陆大郎已经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前,为了保持陆琉尸身不腐,高严把陆琉装在一个特制的棺木中,棺木下方放了厚厚的一层冰,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冰块,故虽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可陆琉依然容貌如生,如今灵堂中也安置了无数冰块,袁敞一入内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此时陆琉并不在灵堂内,他被人运到内室准备沐浴,这应该是在人断气后,就要做的,但陆琉情况特殊。当然众人将陆琉挖出后,已经沐浴干净、换上崭新的衣衫了,这时的沐浴,只是稍微修整一下而已。 陆大郎簌簌发抖的缩在乳母怀中,阿劫则茫然的环顾着四周,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的被麻衣罩住。袁敞望着满目苍白,想起当年,袁家也是如此,当时也是大母(袁夫人)和阿叔,轮流把他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着他,可如今当年安慰他的人都一个个走了,袁敞缓缓的走到了阿劫身边,想要伸手将阿劫搂在怀中。 “阿劫。”轻柔的声音响起。 阿劫扭头,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到了阿姑怀中,吚吚呜呜的叫着:“阿姑、阿娘。”他对陆希一直是混叫的,陆希也没去矫正他。 “表哥,谢谢你。”陆希感激的对袁敞微微一笑,目光一转,耶耶所有在建康的学生都到了,一个个的跪在灵前大哭,陆希双目一酸,也抱着阿劫跪了下来。陆家人丁单薄,耶耶只有大郎一子,若是没有这些弟子,耶耶走的是何等的冷 清。 袁敞见陆希面色苍白,双颊明显消瘦了,眼睛有些红,不过看着精神还不错,也放心了,千言万语,袁敞最后只说了一句:“皎皎,你要多注意身体。” 陆希对着他点点头。 “阿姑,冷。”阿劫嘟哝着,小身子一直往陆希怀里钻,陆希让乳母先抱着他下去加衣服,她来的时候,高严已经提醒过自己了,灵堂会很冷,所以特地穿厚了衣服。同时她还让下人熬了驱寒的暖姜茶,给来访的客人驱寒。 “阿姊。”陆言这时也从宫中回来了,同陆希一样,一身粗麻衣,头发用生麻挽起了一个丧髻。 “阿妩。”陆希也只同陆言打了一声招呼后,就看着那片空出停灵的地方发呆,再得知耶耶死讯后,陆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而陆言此时也没有和阿姊聊天的兴致。 “啪嗒!”布幔外,一声瓷碗碎裂声响起,随即是陆大郎任性的声音,“不要!我不要喝这么苦的水,我要喝蜂糖水!” 陆大郎的声音不响,但是灵堂原本除了哭声外,就没其他声音,陆大郎这么一喊,灵堂顿时寂静了下来。 陆琉去世,陆希、陆言和陆大郎,都是服斩衰的,照例三天内只能冷水度日*,但三人年纪尚小,宫中太皇太后、崔太后和帝后,担心陆家两姐妹犯了拧性,硬生生照着礼仪来,再三嘱咐两人不可哀毁太过,崔太后和高后还特派了女官照顾两姐妹,所以这会三人喝的水都是热姜茶,但糖是不能放了。 陆希和陆言从知道父亲死讯开始,两人就不约而同的禁了一切荤腥,两人除了偶尔吃点蔬菜外,平时几乎都是饮清粥度日的,人也变得有些呆呆的,听到声音后,两人皆愣了好一会,一言不发。可把身边的侍女看的提心吊胆,就担心两位娘子从此变傻了。 “让他乳母把他带进来。”陆言并非反应不过来,而是再等陆希发话,见陆希迟迟不语,她就忍不住了。 陆大郎也不是故意的,他做了这些事后,就后悔了,正偎依在乳母怀里中不敢探出头,向氏无奈只能抱着他去陆希和陆言所在之地,灵棚中垂了无数粗麻布布幔,陆希和陆言就跪在布幔后。见向氏是抱着陆大郎进来的,陆言脸色越发的阴沉。 陆大郎察觉道二姐冰冷的目光,更加的害怕,喏喏的躲到了乳母身上。陆言看到陆大郎的举动,越发的失望,父亲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看好大郎君。”陆言淡淡的对陆大郎的乳母向氏道,“没有第二次了。” “唯唯。”向氏连声应了,又低声哄着大郎,“大郎,这儿凉,先喝点姜茶,回头阿媪给你喝蜂糖水好不好?” 陆大郎有些迟疑,“阿媪,我饿了。”他委屈道,他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让自己跪在这里,他们说父亲在这里,可他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父亲,陆大郎缩了缩身体,父亲不在也好,不然父亲又要打他了。 “这——”向氏有些迟疑。 “带他下去吃点东西吧。”陆希平淡的声音响起,她之前没说话,是在等阿劫,这会阿劫来了,就不需要大郎了。 “大娘子?”向氏惊疑不定的望着陆希,大娘子说的是真的吗?大郎真可以吃东西? “阿姊?”陆言不解的望着陆希。 陆希并没有回应两人的话,对阿劫的乳母吩咐道:“你抱着小郎君去那里跪着,阿向把大郎带回他的小院,别再出来了。” 陆希的话,让在场除了阿劫和陆大郎外,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陆希手指着的位置正是刚刚陆大郎跪得位置,而大家这时才看清阿劫身上穿的衣服居然和他们是一样的。阿劫按辈分是陆琉的孙辈,孙辈中唯一能给祖父服斩衰的唯有承重孙!而且陆希让大郎不要出自己的院落,什么意思?难道她连大郎庶子的身份都不承认了吗? “阿姊,这是怎么回事?”陆言问。 “阿劫已经过继大兄名下,他为承重孙,自然应该跪在他该跪的地方。”陆希说。 “什么时候的事?”陆言追问,父亲和汝南长公主曾有个夭折的嫡长子她是知道的,但什么时候父亲把阿劫过继大兄名下了?父亲是有齐国公爵位,无论是庶子继承还是过继承重孙,都不是单单父亲或者是家族同意就够了,这个一定要阿舅同意才行。 “阿妩,你一定要在这时追根问底吗?”陆希偏头对陆言道,“现在只有自家人,他闹笑话也就算了,一会人都来了,你想让耶耶一世英名毁在他身上吗?” 陆大郎对陆希的话,似懂非懂,大姐对他,远不及二姐那么凶,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却更怕大姐。二姐会凶他,可偶尔也会对他笑,而大姐似乎从来没看过他,哪怕现在对自己说话,大姐都没看他。 陆言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但——她转身对陆大郎说道,“你,现在立刻给我去跪着!除了哭之外,别再让我听到你发出任何声音,不然——”她抬手抬起陆大郎的下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 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哇——”陆大郎被陆言的话,一下子吓哭了。 陆言满意的点点头,对向氏和其他服侍的人道:“很好,就让大郎这样哭下去,越响越好,如果你们再让大郎作出什么对父亲失礼的举动,我就让你们去给父亲赔罪,知道吗?”父亲过世了,都听不到儿子的哭声,父亲走的该有多寂寞? “唯唯。”众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陆希对陆言的举动视若无睹,对阿劫的乳母吩咐道:“带着小郎君跪到那边去。” 乳母看看陆希,再看看陆言,还是决定听大娘子的,抱起小郎君跪在了灵前。 向氏白着脸看着陆言,陆言道:“还不快去!”却没提让陆大郎跪在哪里。 “他是庶,就跪在阿劫下面吧。”陆希说。 向氏见陆言不说话,呐呐的应了,赶紧带着大郎离去。 向氏刚带着大郎跪下,灵堂外就响起了一片震天的哭声。 “耶耶来了!” “父亲来了!” 陆希和陆言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冲到了灵堂外,果然长伯领着几个陆家的子侄抬着陆琉进来了。 棺木中,陆琉双目紧闭、神色安详,除了脸色过分苍白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耶耶!”陆希再也忍不住扑了上去,嚎啕大哭,“耶耶!耶耶!”耶耶,你睁开眼睛啊!你看看皎皎啊! “阿父!”陆言也拉着棺木放声大哭,“阿父,你睁开眼睛啊!” 陆止见两人哭的几乎快断气了,连忙让几个侄媳拉开她们,但是两姐妹怎么都不肯离开,看到陆琉穿了一身淡青的蜀锦华缎、软绸内衬的时候,两人哭的更伤心,这个一定是刚挖出来的时候,别人给耶耶穿上的,但耶耶最喜穿的是细麻的外衣、细棉内衬了。 “阿父,阿妩给你换衣服!换衣服!”陆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就要去扯陆琉的衣服,却被陆希拦住。 “阿妩,不行啊!”陆止连拉住小侄女,“现在已经不能换衣服了!”不然之前替陆琉梳洗的时候就换了,陆希也正是这个原因,才拉住陆言的。 “那珠子——珠子呢?”陆言问,她哆嗦着从荷包中掏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珠子……”这是陆言最爱的珍珠,也是郑启给外甥女的宝物,整个大宋找不到第二颗。 陆止难过的摇了摇头 ,犍为郡地震,整个郡损失惨重,若不是圣上下了死令,出动了几万大军专挖南安一处,说不定连陆琉的尸身都找不到,当初找到后,能给他换身像样点的衣服就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再给陆琉含珠呢? “阿父——”陆言哭的声嘶力竭,堂堂齐国公居然连含颗珠子都不行!为什么阿父会这么惨? “皎皎,你干什么!”陆止原本的注意力都在陆止身上,压根没注意陆希,突一抬头被陆希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爬上了棺木,大半个身体都快趴到陆琉身上去了,脸甚至都快贴到陆琉脸旁了。 “阿姑,我就跟耶耶说一会话,就一会会。”陆希仰着脑袋哀求的望着陆止。 “皎皎,你快下来。”郑善也被陆希的举动吓得不清,“你这样,你耶耶会不放心的。” “我没有要怎么样,我就跟耶耶说说话。”陆希不耐烦的甩开了要拉她的人,见陆希一脸怒意,旁人哪里真去拉她?陆希对春暄吩咐道,“把我的箱子拿来!” 春暄一听陆希说的箱子,脚一软,大娘子这些天除了发呆之外,就开始查看自己的珍藏和家里的库房,捣鼓了一堆东西,难道她是要给郎君的?若是往常的大娘子,她说不定还会迟疑的问问,可这会的大娘子,她可真不敢违背,谁知道大娘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连忙和几个丫鬟把陆希这几天找来的东西全拿来了,前五箱全是稀世的美玉宝石。 陆希让人一箱箱的端着,“耶耶,你看这些都是我给你挑出来的,好看吧?我找了好久的,还有这些宝石玉钗佩饰。你说阿娘等你好久了,她一定在生你气。没关系,你把这些送给阿娘,阿娘就一定不会生气了。”说着她将那些玉器宝石一件件的整齐的摆放在宽敞的棺木中,认真的模样让大家哭的更凶了。 陆希摆放完那些玉件后,又趴在陆琉耳边嘀咕道:“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些金锞子,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这东西,嫌弃金子俗气,可是金子是硬通货啊。人家不是说有钱能使磨推鬼吗?你一定要把这些金子带上,让小鬼帮你找阿娘,然后让它们送你们去找祖翁、大母,我特地把家里所有好看的金锞子都挑出来,你可不许嫌弃!”不然让自己阿娘、耶耶两人去找祖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呢。 郑善听着陆希亵渎鬼神的话,差点晕过去,她摇摇欲坠的拉着陆止,“阿止,皎皎她——”她真没事吗? “她没事。”陆止很淡定,陆希 一般情况下不抽风,可抽风起来很吓人。陆止也就见过一两次而已,陆琉和高严应该见的多一点。 陆言巴眨着眼,望着阿姊的举动,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她甩开了侍女的手,蹬蹬的爬上了棺木的另一边,从怀中掏出那颗金珠,“阿父,这颗珍珠是宝物呢!你也戴上!”说着要把放着金珠的荷包放在陆琉手边,还戒备的望着陆希。 陆希才不理会呢,再好的珍珠过上几十年就不值钱了,哪里比得上她选的宝石玉器和金子,过了几千年还是稀罕货! “你们都给我下来!”郑启在一旁看了有一会了,这会见两人大有把元澈的棺木塞满的架势,连忙喝令两人下来。 “陛下。”众人慌忙的都跪了下来。 陆希和陆言这大半个月,都在喝粥,喝得两人全身无力、行动迟缓,所以外人看来两人似乎都变呆了,两人刚刚是看到陆琉后,有了一股子劲才能做了这么多事,郑启这么一喊,两人劲就散了,又觉得身体无力了,只能缓缓的小心的爬下棺木。 郑启见两人摇摇摆摆的样子,怕她们摔下来,忙让身边的宫女去扶两人。他看到陆琉穿着的衣服的时候,眼神暗了暗,“牛静守。” “陛下。”牛静守和几个宦官一起,将带来的官服小心的覆在了陆琉的身上。 “啊!”众人看到那官服的时候,都震惊了,那个不是三公的服饰吗? 这时一直跟随在郑启身边的元昭请出一直端着的圣旨道,“齐国公府接旨。” 所有人除了郑启外,全部跪下了,元昭也跪下读着圣旨,圣旨先是表达了皇帝对陆琉意外丧生的哀痛之情,然后再是册封陆琉为太傅。 郑启沉默的望着安详的躺在棺木中的陆琉,记起幼时乞奴一本正经的同他说,他的大兄一定可以让陆家变成十世九公的家族的人,别人家是十世九卿,他们家是十世九公!乞奴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骄傲。乞奴,这下你们家真是十世九公,你开心吗?郑启心中轻声问。 陆希对皇帝给耶耶升了什么官职,一点感觉都没有,耶耶都不在了,这些虚名有什么用?不过陆希当圣旨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一下子更白了,“着陆太傅陪葬皇陵。”陪葬皇陵?她外祖翁的皇陵叫修陵,天底下没有名字的皇陵只有一个,就是当今陛下正在修葺的陵墓!耶耶不是要和阿娘葬在一起吗?为什么会这样?陆希双手不由紧紧的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按儒家礼仪,父母之丧是最严酷的“斩衰之丧”,所以要求非常严苛。首先饮食方面,三日内不得进食,三日后虽然恢复进食,但只许早晚喝少量稀粥,百日以后至一年以内只能加食蔬菜清水,周年以后可以吃水果,两周年以后才能在粥菜内加上调料酱醋。 在出殡以前,必须时常嚎啕大哭,有客人来拜见,就要哭。出殡之后改为早晚各嚎啕一次,周年以后可以改在室内哭,两周年以后可以只在思念时哭,但如有亲友吊祭仍然必须即时哭出来。 守孝期间的住宿要求是:出殡之前,孝子要住在室外临时搭建的茅棚里,而且该茅棚必须达到“难蔽风雨”的水准,睡时身下用草垫为席,头下用土块为枕,合衣而卧。出殡后,可以改用席子枕头,但是仍然得住茅棚。两周年以后,可以住回室内,但仍不可睡上正经的床铺。三周年后才能恢复正常睡眠条件。 最后,为了避免有些人应付了事,儒家还规定了检查的标准:服斩衰之丧的孝子,必须容貌极度憔悴、精神萎靡不振,如能瘦到皮包骨头,靠人搀扶的程度,当然就更过关。若有守孝守到身体捱坏、大病几年乃至一命呜呼的,就值得通报嘉奖了。 事实上,这些规矩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是由于过于违反人情,能够照办的人并不多。多数人即使想履行,也往往被看不过眼的亲友所劝阻——如南北朝时期的昭明太子,其母丁贵嫔死后,他的守孝之举就曾屡次被父亲梁武帝所阻。正因为守孝如此之难,所以那些能够履行得了的人都能以“守丧尽礼”而名闻乡里、甚至举荐为官。 陆希的母亲萧令仪,我前文提过,葬在陆希外祖父梁景帝的修陵,一般来说公主都是葬在父亲的陵墓中的。 ☆73、陆琉的丧事(中) 皇帝让陆琉陪葬皇陵的举动,众人都不奇怪,今上一向对陆琉恩宠有加,这次陆琉遇难,圣上又那么不惜人力物力的把他运回来,怎么可能不让他陪葬皇陵。 陆家对这种圣旨也没有丝毫惊讶,很多族人反而都松了一口气,说起来陆家数百年以来,几乎所有的陆家家主在族地都只有一个衣冠冢,他们死后全都陪葬皇陵了,这是所有陆家人的荣耀!若是陛下没有下旨让陆琉葬入皇陵,他们才会担心,是不是陆家已经失了圣心? “皎皎。”陆止握了握侄女的手,她是最明白侄女想法的人,“若是没有……你耶耶说不定都找不到了。”她低声劝慰侄女道。 “我知道。”陆希低着头轻声道,是啊!她的曾祖翁陪葬梁文帝皇陵、她祖翁陪葬她外祖翁梁景帝皇陵、她的大伯父陪葬梁武帝皇陵……她曾祖翁以前的很多陆氏家主,都没有葬在族地,而是葬在皇陵,这些都是家族的荣耀。可她阿娘怎么办?耶耶送大母入修陵的时候,还特地带她祭拜了阿娘,还说阿娘的陵墓没有封死,耶耶和阿娘是原配结发夫妻,为什么不能葬在一起? “皎皎。”陆止用力的握着侄女的手。 陆希迅速回神,“阿姑,你放心,我没事。”对着陆止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得了侄女肯定的回复,陆止这才放了心,皎皎是最知道分寸的。 接下圣旨的是,陆家的六叔祖,一见陆琉灵前跪着的阿劫和大郎,暗叹一声,就自发的上前接下了圣旨。他虽是陆氏旁系,但在陆家一向德高望重,陆琉对他都很尊敬,郑启幼时还得了他不少教导,故对他的举动,无人表示异议。 郑善轻轻的推了推陆止,陆止回头,“常山呢?”郑善找了常山有好一会了,都没见她人影,不由恼了,她身为陆家主母,这会都不在算什么? 陆止一愣,她还真忘了常山这人了,难怪今天这么平静,原来少了常山,奇怪她去哪里了?她望向陆希,陆希摇了摇头,连豫章阿姑都不知道常山去哪里,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回家的时候,阿母去找阿舅了。”陆言说。 找陛下?她找陛下做什么?陆止和郑善面面相觑。 陆希才懒得理会常山的踪迹呢,要她说常山不来最好,说不定耶耶还能更消停一点呢,陆希带着蒲团跪在了耶耶的棺木旁,靠着棺木,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止和郑善互视了一眼,压下了心底的叹息 。 “豫章长公主、观主。”陆家的下人略带慌张的走来,“太后来了。” 太后?陆止和郑善惊讶的对视,陛下来悼念臣子,是荣宠也是常见的,可驸马去世,太后亲至——那也太过了!不对,两人回神,太后亲至,是何等的大事?怎么可能如今默默无声呢? 果然那下人继续禀告道:“如今太后正和常山长公主在内室,太后吩咐我们不需要惊动他们人,陛下已经过去了。” 陆止想了想,走到六叔和七姑身边,分别对他们轻声说了几句,两人连连点头,陆止就招来陆希和陆言、叫上侯莹,同郑善一起去拜见崔太后。 陆家从接到陆琉的死讯那天开始,全府就开始覆上了一片白色,连家中小娘子养的宠物们都戴上了孝,常山的居所也不例外,宫侍们一个个低头屏息的站在月洞门外,见四人来了,纷纷上前行礼,崔太后身边的女官上前,态度恭敬的迎她们去偏室稍候,说是太后、陛下和公主正在议事。 议事来陆家议事?郑善和陆止挑眉,不过还是跟着女官往偏室走去。 众人刚走入月洞门,就听到常山含着哭意的大吼声,“你让阿澈葬在你的寝陵里,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是公主,自然是葬入父皇皇陵。”比起常山激动的,郑启显得十分平静。 “阿母,你看阿兄——”常山哭喊着叫着崔太后,“你看他!分明就是想让我死了也是孤零零的走!” “阿宝!”崔太后打断了常山的话,“你怎么能说这个话!”崔太后声音微微颤抖,“你是在戳我的心窝子吗?”崔太后年纪大了,最听不得就是“死”字,尤其是爱女提及的,“元澈已经出事了,你再胡闹,你让阿薇和阿妩怎么办?” 常山哽咽道:“可以你看阿兄!他凭什么不让元澈葬到父皇的陵中?我和元澈是夫妻,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吗?” “育郎——” 崔太后刚喊了一声郑启的小名,就被郑启打断,“你要是嫌寂寞,我可以给你在侯家修墓。” “谁和那淹死鬼是夫妻!”常山一下子暴跳了起来,“当初若不是为了阿父和你,我何至于要嫁给侯达那死鬼?郑启你别以为阿父把你记在陆家那个女人的名下,你就是嫡子了!你也别以为,你对郑善那么好,她就会真心把你当弟弟了!我告诉你,阿娘才是你亲生娘,你跟我一样,都是庶出!不然陆家干嘛不再嫁个女儿给你!” 常山的话,旁人还不觉什么,侯莹却一下子白了脸,身体无力的倒退了几步,靠在了乳母怀中,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了魂一般。 陆言忙去拉侯莹,却发觉她双手冰凉,她刚想张口喊阿姊,但又不敢大声说话。侯莹呆了半晌,看着妹妹满脸泪水、焦急的望着自己,她想对阿妩笑,却连嘴角都抬不起来,她蓦地推开了乳母,跌跌撞撞的跑出了。 陆言焦急刚想的追出去,但—— “啪!”常山的话音未落,就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你打我!”常山颤抖的声音传来,“你又打我!阿母,你看阿兄,他又打我!” “朕打你又如何?”郑启过分温和的声音,让所有听到的人身上都泛起了一阵阵的寒意。牛静守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身影往角落里更缩了缩,除了常山长公主,还有谁能让皇帝亲自动手打?换了别人,恐怕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 陆言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心中一凛,阿母怎么能这样?就算普通人家,都没有妹妹能这么冒犯兄长的,更别说阿舅可是皇帝啊!陆言不敢动了,心中暗忖,若是阿舅真要罚阿母,她就是拼了命,也要去求阿舅! 院中伺候的下人一个个都快站不住了,只怕这件风波后,他们全都没命了。 “宝明!”崔太后气得直捶女儿,“有你这么和阿兄说话的吗?长兄如父,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阿兄对你还不够好吗?再说你阿兄也是为了元澈和阿妩好!这样的话,元澈就算走了,也没人敢看清阿妩了!” “有阿母、有阿兄、有我,谁敢看轻阿妩?你们当我不知道,你就是给陆希那孽种在撑腰!你是怕她嫁到高家受委屈,才特地让那个从哪里来的野种当了阿澈的承重孙吧?”常山新仇旧恨爆发,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大郎,哪里不好?凭什么不能继承齐国公爵位?凭什么要让给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若不是那个陆希那孽种,元澈怎么会死!她克死了她娘不算,还来害元澈!简直就是六亲灭绝的天煞孤星!哈哈!果然活该配那个五毒俱全的鬼子!” 常山的话,仿佛一击重拳,狠狠的击在陆希的心头,疼的陆希弯下了腰,大口的吸气着,耳边不断传来无数人的说话声,陆希捂住了耳朵,她不听!她不听!她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呢!都是封建迷信!她才不信呢!耶耶和阿娘都说过,皎皎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的稀世美玉!她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呢!阿兄也不是什么鬼子,那是她愚昧,完全 不懂医学常识!耶耶就知道! “皎皎!”郑善想拉陆希,却不想被陆希甩开手,眼睁睁的看着陆希往外面跑去。 陆止拉住了郑善,对着她摇了摇头,又示意下人赶紧跟着陆希。皎皎这时需要的是一个人安静,而不是旁人的安慰,陆止相信她肯定能想开的,阿善这会过去,只会让皎皎提起精神来安慰阿善。 郑善的惊呼声,让房内的人察觉到了众人的到来,崔太后推开房门,就见陆言满脸泪水、摇摇欲坠的站在院内,“阿妩!”崔太后望了一圈,不见了侯莹和陆希,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郑善也不顾郑启和崔太后会怎么想,指着常山愤恨的骂道,“你这个恶妇!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恶毒愚蠢的人!” “郑善你——”常山以前很怕郑善,因为郑善是高高在上、备受父亲宠爱的嫡长女,可如今给郑善撑腰的父皇死了、她的母亲才是太后、她大哥才是皇帝,她有什么好怕郑善的? “够了!”郑启神色铁青,“来人,常山长公主发了癔症!扶长公主下去休息!” 宫女们立刻上前,扶住常山长公主。 “给滚开!”常山一巴掌扇开了宫女,宫女被扇了一巴掌,再也无人敢上前了。 “牛静守,把她拖下去!”郑启低喝道,直接将宫女递来的擦手的手巾丢给牛静守。很显然如果常山在胡闹,郑启就准备让牛静守把手巾堵到常山嘴里。 “唯。”几名内侍连忙将常山连拉带扯的往常山的寝室拖去。 “阿母!”常山这下真慌了,但也不敢乱叫了。 崔太后无力的摇头,上前将已经呆了的小外孙女搂在怀中,“阿明,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她刚刚说出的话,让以后阿薇、阿妩和皎皎如何再相处?孽障啊!真是孽障! “大母——阿舅——”陆言趴在大母怀中哭的不能自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似乎很多讨厌的事,在阿父过世后都出来了。 崔太后轻拍着陆言,“育郎,等丧事结束后,就让阿妩以后跟我住吧,阿薇——”崔太后顿了顿,轻叹道:“她也该出嫁了,就先回侯家待嫁吧。” 郑启轻轻的摸了摸陆言的头,微微颔首。 “皎皎?皎皎?”焦急的呼唤声,让陆希渐渐回神,她茫然的抬头,高严焦急的脸映入眼帘,“阿兄?”陆希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耶耶的书房前。 “嗯。”高严见陆希双目无神,不像是悲伤过度,反而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他拉着陆希往书房走去,让陆希坐下后,从盆中拧了热帕子,细微的“咯咯”声,让高严警觉的转身。 却见陆希脸色惨白、双手紧握、牙齿被她咬得咯咯作响,“皎皎!”他不顾拧帕子,大惊失色的冲到了陆希身边,“皎皎,张嘴!”她这样会伤了自己的! 陆希这会哪里听得见高严的说话?她紧紧的咬住了下唇,为什么她耶耶、阿娘死了,常山却不死呢!她才是最该死的人啊! 高严见陆希不听的自己的话,反而将牙咬的更紧了,甚至下唇被她咬得发白,快出血了,他想都没想,直接将自己的拇指塞进了陆希的口中,陆希立刻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鲜红的血立刻渗出,高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另一手反复的安抚着陆希绷紧的背部。 等铁锈味从舌尖散开的时候,陆希怔怔的松开了牙齿,身体也缓缓的放松了,高严松了一口气,“皎皎,怎么了?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听到高严这句话,陆希突然崩溃的大哭,“阿兄,你说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呢!为什么常山她不死呢!为什么呢!怎么才能让她死掉呢!”她好恨啊! 常山?高严眉头一皱,又是她!高严将陆希搂在她怀里,安抚道,“快了,她马上就会死了,你想她怎么死?” “当然是——”陆希脑海中闪过了无数酷刑,突地她回神,不行!常山怎么能死呢?她死了没关系,但是陆家怎么办?“不!”陆希满肚子的愤恨,一下子泄了,她无力的摇头,“她不能死!她死了,陆家也完了!”陆家可担不起长公主暴毙的责任! 高严手依然轻拍着陆希的背,任陆希发泄着情绪。 陆希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刚刚将高严的手指咬了,“阿兄!”陆希双手发颤的捧着高严的手,看到他拇指上那一圈渗血的咬痕的时候,眼泪一下落了下来,“阿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上药——”陆希慌乱的要起身。 高严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他伸手拉住陆希,“我不疼。” 手指全是骨头,受伤最疼了,更别说被她咬上这么一口了,怎么可能不疼呢?陆希的眼泪落得更凶了,“阿兄,对不起!”她早该忘掉的!她一次次的提及,只会伤害担心自己的人! 高严用拇指轻轻的抹去陆希的泪水,“真得一点都不疼,皎皎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疼,我情愿我自己 受伤。 高严的指腹有着厚茧,陆希的面颊被他摩挲的隐隐发疼,但陆希心中只有满满的酸酸涨涨的暖意,她伸手抱住了高严的腰,“阿兄,我只有你了。”豫章阿姑、阿姑是疼爱自己,可她们有自己的事,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她也不能霸占着她们。她想过要陪耶耶一辈子,可耶耶去找阿娘了——只有阿兄,只有他是从头到尾一直陪着自己的…… “皎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会像先生一样,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高严再一次保证道。 听着高严的话,陆希泪水渐渐的止住了,身体往高严怀里蹭了蹭,听到他一声声稳稳的心跳声,耶耶、阿娘,你们听到了吗?我和阿兄会过的很好的,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 两人安静的偎依在一起,一如幼时每次高严受伤了、或是陆琉不在家的时候,两人总是这么安静的待在一起,陆希流着泪给高严上药、或者高严同陆希讲述着他从史书上看到的各种小故事。 “咳咳咳——”窗外隐隐传来的咳嗽声,让陆希想起她刚刚又哭又叫的,脸色又白了,身体也僵硬了,“阿兄外面——”她刚刚那些胡言乱语,要是被人听到了,谋害长公主这个罪名可不小,她会连累到高严的。 “外面没人。”高严轻拍她的背部,“我让人打水进来好不好?” 陆希神色黯淡的点头,“阿兄,你跟我一起去陪耶耶最后一段时间,他马上就要去找阿娘了。”发泄过后,陆希更不想离开高严了。 “好。”皎皎我会对你,比先生对你更好的。 “那你的伤——”陆希还惦记着高严被自己咬过的地方。 “你看,都不流血了。”高严动了动拇指,看着上面那排整齐的小齿印,“这样不是正好给我盖章了吗?”陆希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拿着陆琉给她雕刻的小印章盖在书上,这样那本书就属于她了。 陆希知道高严是在逗自己开心,想起小时候的事,嘴角轻轻一弯。 高严见陆希笑了,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先生去世了,皎皎一个人在陆家要多受多少委屈?不如早点成亲好了?这样他也能带皎皎走了。 陆希回到灵堂的时候,陆止已经到了,她见陆希神色如常,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外面人影一闪,高严跪在了陆大郎旁边,陆止看了看高严,再看了看陆希,心中暗叹,难怪元澈什么都不顾,就把皎皎许给高严了,他们应该会白头偕老、幸福一生吧? 陆止抬头望向陆琉高高的棺木,元澈,如果你在天有灵,就和阿仪一起保佑皎皎,让她得到我们都没有得到的幸福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人对陆希、陆家这么忍常山觉得奇怪,其实大家看看汉唐这阶段的公主就知道了,很多公主都是一嫁、二嫁、三嫁……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当驸马真是技术活,一般都是百忍成钢,忍到死啊。 尤其是娶常山这种皇帝亲妹妹的驸马,大家知道新城公主吗?那个据说被家暴而死的公主。。。这位公主是李治的同父同母亲妹妹。李治这小心眼、手段又狠的皇帝,得知妹妹突然暴毙之后,不仅把驸马、驸马的儿子全杀了,还流放了驸马的全族,末了还迁怒了给新城做媒的东阳公主,把东阳公主一家子贬到集州。后来东阳公主又倒霉的牵扯到了李贤,被被剥夺邑封,最后东阳和两个儿子被武则天贬到巫州。东阳也是李世民的女儿,只是不是长孙皇后生的。 如果说这驸马真杀了公主也就算了,可后来李治大概也发现这是一桩冤案,所以韦正矩死后,皇家又允许他跟新城合葬于昭陵(李世民的墓地),同时新城公主也是史书上记载的唯一以皇后礼下葬的公主。 历史上那个真把公主杀了的驸马阴丰,还是太后阴丽华的亲外甥,结果呢?被皇帝杀了,父母也被皇帝勒令自杀了。如果他们家族不是太后的母族,绝对和韦正矩的韦家一个下场啊。 就是牛叉如王敦,敢把公主老婆丢入流民堆里的人,在没丢之前,面对老婆澡豆侮辱也只能忍了。。。所以当驸马绝对是技术活!当然提到的这些驸马都是反面例子,我绝对鄙视这几人,尤其是王敦! ☆74、陆琉的丧事(下) 陆琉在陆家是停足了七天灵,在发丧之前的前六天,常山一直没出现,皇家和陆家同时对外宣称常山因为悲伤过度,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皇家一开口,自然大家都信了。 “啪!”夹杂着汤水的汤碗被狠狠的丢到了地上,宫侍们一声不吭的上前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然后无声而迅速的退了出去。 “阿宝!”崔太后虽回宫了,还牵挂着女儿,一听宫侍们说常山这几天菜蔬不进,仅靠喝稀粥度日,心疼了好几天,可郑启一直不发话,她也暂时不敢为女儿求情,就怕火上加油。好容易熬到了第六天,崔太后叫来郑启,提及陆琉出殡总不能连夫人都不到场吧?见自己那个皇帝儿子不说话,知道他默认了,就急急的来陆家了,一见女儿形容憔悴的躺在床上,心一下子揪疼了,“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和你阿兄怄气呢!” “阿母!”常山看到母亲来了,一下子直起了身体,“阿母,你让阿兄放我出去吧!我保证再也不闹了!你们就让我见见阿澈吧!”陆琉回来后,常山就再也没有见过陆琉了,常山真得很怕她连陆琉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一见母亲来了,她慌忙的拉着母亲,“阿母,你让我看看阿澈,我就看看他,我保证不闹了,呜……” 崔太后看着几天不见,就消瘦了一大圈、老态毕露的女儿,心疼的不能自己,“阿宝,你何必糟蹋自己呢!阿澈去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你好好照顾好自己,以后阿母给你再找一个更好——” “没有了!”常山用力的摇头,“没有了!阿澈是最好的!他是最好的!我不会再嫁人了!”谁都没有阿澈好! 看着女儿固执的样子,崔太后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阿宝,你到底看上了陆琉什么?”崔太后真不懂,女儿从小到大,见过陆琉几次?和陆琉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子,王钰、谢芝,甚至顾家那死脑筋的顾律、死掉的袁安,那些人除了皮相,哪个不比陆琉更好?要说皮相,他们长得都不差,女儿怎么就一门心思的认定了陆琉呢? “因为从小到大,除了阿母,只有阿澈对我最好!阿澈会对我笑,我被人打,他还帮我骂人……”思及往事,常山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红晕,她一直记得,她八岁那年,父亲官拜大将军,她终于第一次有机会走出自己出生迄今,一直没离开过的小院,随着长姐、阿兄一起入宫。 阿母给她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戴着最漂亮的首饰,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那时候的常山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 可入了宫后,她才知道她身上的那些穿戴有多么的不起眼,宫中随便拉出一个小贵女身上随意一件首饰,甚至都能抵得上她浑身的穿戴了。 长姐和阿兄入宫后,就被陆皇后叫过去了,再也没有理会过她了。她远远的看着当时被陆皇后抱在怀里的萧令仪、腻在陆皇后身上撒娇的长姐,在陆皇后面前敢笑敢闹的表姐朱法静,自己却不敢过去。从小到大,长姐是从来没欺负过、骂过自己,可长姐也从来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应该说家里的孩子,她除了阿兄外,余下的她连排行、名字都不知道。 常山努力的把自己缩在角落中,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结果她还是被人注意到了,那些人知道她是父亲庶女的时候,那鄙视的目光,让常山恨不得立刻回到家中那个小院落,永远的和阿母在一起,再也不出来了。当时也不知道谁推了自己一下,她就推了回去,然后——她就被人拉散了头发,身上的衣服也扯烂了,身上、脸上都被人打了,很疼!她很想哭,可想起阿母的叮嘱,入宫后只能笑不能哭,她就死死的咬着自己的手,一声不吭。那时候她的阿兄、长姐依然在陆皇后身边说笑,看都没往这里看一眼。 后来——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就是陆琉救了她!陆琉比她还小三岁,常山第一眼看到陆琉的时候,真以为是阿父博物架上那尊精致的玉娃娃活了,他穿着一身漂亮的红衣,戴着一顶小玉冠,小小年纪,却板着一张精致的小脸让宫侍把欺负她的人拉开,还让宫女带她下去上药、换衣服,凶完那些人后,他还回头对她笑了……之后常山心上就永远刻下了那个会替她教训坏人、会对她笑的玉娃娃的影子,她日思夜想,渐渐就成了执念…… 又是这句话!崔太后无奈的苦笑,女儿口中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那是豫章和郑启第一次带女儿入宫,因那时候郑裕锋芒过露,遭人嫉妒,大家不敢欺负豫章和郑启,就去欺负宝明。那些小官僚的女儿趁着豫章和儿子去拜见陆皇后无暇顾及宝明、而宝明又躲在角落的时候,就上前推她,扯下了她的荷包,正好被路过的陆琉看见,在得知是豫章和儿子的妹妹后,就出言呵斥了那些人。陆琉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做过多少这种事?崔太后真不懂,为什么阿宝就认定了陆琉对她好呢?豫章后来为了这件事,将那些小官僚的女儿全部逐出了贵女圈,不是比陆琉对她更好? “阿母,你知道吗?从小阿兄都不会对我笑,只有阿澈每次见到我都会对我笑。”常山说。 听到女儿这么说,崔太后无力的闭了闭眼睛 ,陆琉从小就是众人的开心果,他什么时候对人板着脸过了?但女儿的话,还是让她暗暗心酸。先帝郑裕对皇后陆氏,称得上重情重义,同陆氏成亲多年,两人聚少离多,仅生有一女,他都不曾纳过一名小妾。后来陆氏去世,他又守足了三年孝,才在岳父的劝说下,纳了小妾繁衍子嗣。既是为了繁衍子嗣,那就他不可能仅纳崔氏一人为妾,他让幕僚给自己选了五名看起来有宜男之相的女子为妾,崔氏仅是五人中的一位,旁人都说她命好,生了郑裕的长子,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可谁又知道她还没来得及看上自己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儿子一眼,就被夫君把儿子抱去给他岳母抚养的痛楚! 崔氏是生了儿子,可这个儿子一生下就不是她的了,他是陆氏的儿子。郑裕为人暴躁冷酷,郑家除了郑善敢同郑裕顶嘴外,就是郑启在父亲面前都不敢高声说上一句话,连长子都如此,可想而知郑家侍妾、庶子女们的处境。且郑裕对亡妻一往情深,他的小妾无论之前个性如何,到了郑家后都要照着陆氏的言行举止来,稍有不驯,他就拉下去打赏手下军士。崔氏步步为营、小心经营,不惜低声下气讨好陆氏生前的粗使侍女,成了侍妾中最像陆氏的人,才得了郑裕的宠爱,方又得了郑宝明。崔氏失了郑启,不由将双份的母爱全部倾注了女儿身上。 回忆着往事,崔太后伸手将女儿搂在怀中,“阿宝,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出殡了,你不想送阿澈吗?” “阿母,我可以去看阿澈了?”常山兴奋的问,阿兄肯放她出去了。 “你先吃饭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让你去看阿澈。”崔太后说。 “阿母,我吃过了。”常山撇过头道。 崔太后怔了怔,才想起女儿难道是给元澈守制,她想劝,可话到嘴边,还是叹了一口气,轻拍女儿的背,“那就让人先给你梳洗下。” “嗯!”常山用力的点头,她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元澈。 崔太后摸了摸女儿柔滑的发丝,“阿宝,之后别和你阿兄顶嘴了,你阿兄是皇帝!” “但是——”常山想起阿兄坚持要让元澈葬入自己的皇陵,就满心不舒服,但是阿母接下来一句话,让她一下子转忧为喜。 “放心,你的要的,阿母都会给你的。”崔太后保证道。 “阿母,你真好!”常山扑到了母亲怀中,从小到大,阿母只要对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凡她要的东西,不管时间多久,总会到她手中的,连元澈也是。 “阿母就你一个女儿啊。”崔太后感慨道,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啊,不疼她又能疼谁呢? 崔太后和常山说着明天安葬陆琉出殡的事宜,这里陆希在同和长伯说着明日出殡的事宜。陆家是大世家,经历的事多了,行事自由一套准则,故陆琉走的突然,陆家也没有乱,陆琉回来后,丧事一直置办的有条不紊。再说陆希是晚辈,又是女儿,抛头露面的事不需要她做,她同长伯商量的是另一件事。 “大娘子,这是你让我整理出来的贷条。”长伯将陆家这些年厚厚的一箱子贷条都整理了出来。 “长伯,等耶耶落葬后,劳烦你把这些贷条都烧了吧。”陆希说。 长伯听到陆希的话,愣了愣,才应声道:“是。”陆家上一次如此干脆的烧贷条还是郎君和汝南长公主嫡长子病危,汝南长公主要为孩子祈福,郎君才让人把贷条全烧了,结果还是没有能挽回小郎君的命。长伯又让人抬着箱子退下了,离开前正好看到施温和司澈相携而来。 司澈除了看上去人消瘦些、精神有些憔悴,走路时有些迟缓外,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让人觉得吃惊是施温!原本温文儒雅、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左右的施温,如今简直一下子像是老了二十岁不止,漆黑的鬓发也有了白霜,丧服穿在他身上,仿佛挂在身上一样,让人感到心惊的是,施温流露出来深深的疲惫倦待的神色,似乎整个人所有的精神气都被一下子抽空了,青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让他看着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 长伯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施家从大娘子的曾祖翁开始,就是历代陆家家主的长史官,外人说过,施家就是陆家手中牵着的一条狗,主人指向哪里,施家就往哪里走,就算撞了墙、没有陆家的命令,他们也不会回头。施温自六岁起就是陆琉的伴读,几十年寸步不离的陪伴在陆琉身边,仅有一次的远离,却落到这个下场。 “大娘子。”施温入内后,先给陆希行礼,而司澈则坐在隔间,陆希视施温如叔,司澈毕竟和陆希差不多年纪,还是需要避嫌的。 陆希起身对施温道:“阿叔,你坐。” 听到陆希叫他“阿叔”,施温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对陆希扯了扯嘴角,“大娘子,某不敢。”施温无数次后悔,如果那时候他能陪在郎君身边,后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就算最后结果依然不变,可最起码他能跟着郎君一起走。 “阿叔,你先坐,我叫你来,是有事跟你商 量。”陆希亲自扶着施温坐下,面露哀求。陆希守了父亲六天,饶她年纪还轻、平时身体也还算好,如今也有些吃不消了,十三岁的孩子,眼下甚至出现了黑眼圈。 施温看得心酸,若是郎君在,该有多心疼啊,“大娘子,你要多注意身体,不然你累垮了,郎君会伤心的。”施温道。 听到施温的话,陆希声音略带哽咽道:“阿叔,我想耶耶,好想好想他。” 施温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强忍悲伤,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也微微发酸,“大娘子,人死不能复生,郎君看到你这样,他走了都不放心。”施温叹气,明天他去找郎君的时候,一定要对郎君说,他怎么能走的这么突然,就把大娘子一个人留下了。 “是啊,昨天阿劫还在找耶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希微微叹气。 “阿劫?”施温一怔,想起了那个被郎君寄与厚望的孩子,郎君有多厌恶大郎,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在阿劫出生后,就打定了要让阿劫当承重孙的主意。施温一开始是不赞同的,毕竟过继的哪有亲生的好,可郎君坚持,还让阿劫入了族谱。随着大郎这些年的种种举动,尤其是灵堂上那一番举动,让施温冷了心,三岁看老,大郎是彻底歪了,郎君让阿劫当承重孙就当吧,反正那是他的遗愿。 “前天六叔祖也来找我,让我把阿劫送到他那里去,说是以后教他读书,可是我舍不得离开阿劫。”陆希用手帕擦了擦眼泪,“阿叔,阿劫才三岁啊,连话都不说话。” 施温皱了皱眉头,“大娘子,你不能现在就去阿劫小郎君去六爷那里。”郎君为什么要坚持收养阿劫?还不是想在自己过世后,让她有个齐国公的亲侄子做依靠,若是阿劫给陆六爷养大了,肯定不会和大娘子太亲,郎君的苦心不是付之东流了? “但是六叔祖说,让阿劫长于妇人之手,只会毁了他。”陆希低着头说。 这倒是,郎君走后,陆家嫡系中成年的男丁就剩敏行郎君一人了,他远在彭城郡,想要照顾阿劫也鞭长莫及,施温思忖着。 “前天阿兄跟我说,朝上有人提出要定下下一任齐国公,或者是爵除,但是陛下没答应,只说过了三年孝期再说,阿叔,你说会不会情况有变?毕竟大郎可是养在常山长公主名下的。” “什么?”施温一惊,郎君在临去益州之前,为了让敏行郎君放心,已经让阿劫入族谱了,齐国公的承重孙入族谱,那可是大事,郎君是经过陛下同 意后,才让阿劫过继到他早夭的嫡长子名下的,只因为阿劫目前还小,所以尚未请封世子而已。是了,大郎是常山长公主抚养大的,常山长公主是嫡妻,大郎也可以算嫡子。施温沉吟了一会,“大娘子,你这件事和观主说了吗?观主有什么话说?” “阿姑让我不要管这种事,她说什么爵位都是虚名,他们要就拿去好了。”陆希说,“但六叔祖说阿劫都入了族谱,难道说不继承就不成了?”昨天六叔祖就直接指着阿姑的鼻子骂,她以为齐国公的爵位是谢芳,说不要就不要了?难道阿劫的族谱记为陆琉的嫡长孙,是白记的?陆希也觉得阿姑想的太简单了,国公府的爵位又不是路边大白菜,几毛钱一斤,不要就不要了。再说阿劫怎么办? 施温不用想,就知道陆六爷的话,他不由揉了揉额头,郎君可真是留了一大堆烂摊子啊!若是郎君不过世,等阿劫再大一点,他直接上书要求册封阿劫为世子,以他和陛下的情分,陛下定会答应的,可如今郎君都去世了,人死如灯灭啊,太后和常山长公主毕竟是陛下的生母和亲妹,更别说中间还有二娘子。 “阿叔,我可以让阿劫不要齐国公这个爵位,但是现在阿劫都已经入了族谱了……”在阿父将阿劫记入她大兄名下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也是陆希之前坚持要让阿劫跪在大郎前面的主要缘故,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阿劫才是耶耶认定的继承人!对陆家人来说,让他们接受阿劫为齐国公,要比接受大郎容易太多了,可以说是绝大多数人乐见其成的。阿劫是大伯陆璋的嫡孙,其母为吴郡顾氏的嫡女,而陆大郎其母不过只是一个叛主的贱妾。 “绝对不能让小郎君放弃齐国公这个爵位!”施温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大娘子,你先别急,我想顾大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施温口中的顾大人,就是阿劫的外祖父,也是顾律的堂兄。 “前几天朱夫人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她说了,豫章阿姑也去找了王大人,等阿父出殡后,阿兄——就是高二少君,也会入宫去找高皇后的。”陆希声音沙哑而有条不紊道。 施温听着陆希的话,心头一松,对啊!朱老夫人是阿劫的外祖母,还是朱法静的堂姐。而陆璋大郎君的夫人姓王,是王钰王大人的亲姐姐,王大人的父亲、母亲如今皆健在,施温不信他们会坐视不理!世家间通婚频繁,又好又坏,但有一点的事,单凭如今崔家的势力,就算崔太后是太后,她也不可能操纵陆家的事!更何况,陛下如今并没下断论,只说要守孝满三年。 “阿叔,其实这都不是我担心的。”陆希的声音越发的低,“阿劫总要出去上课,但是学堂里那么多人,要是真有什么万一……”常山说出的那些话,让陆希不得不防,谁知道她会不会再次发疯? 陆希的话,让施温想起大娘子三岁时遇到的事,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若是大娘子和阿劫小郎君因此而出现意外——施温神色变幻不定。 陆希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等着,她知道阿叔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她赌的就是阿叔就耶耶的忠心! “大娘子若是再相信施某,施某愿意助大娘子一臂之力,施某愿意以命相护大娘子和小郎君。”施温突然对陆希深深下拜道。 “阿叔,是耶耶最信任的人,皎皎有什么不信任阿叔的?”陆希语气真挚道,“再说阿叔平日一向不离耶耶,可这次耶耶突然却让阿叔留在太守府,我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吧,耶耶是担心我和阿劫,才会让阿叔留下的。” “施某一定不负郎君厚望。”施温跪在陆希面前泣不成声,他在一接到陆琉死讯后,就想过等陆琉丧事结束,就随陆琉而去,可如今被陆希这么一说,他若是真这么走了,才是真对不起郎君。万一大娘子和阿劫小郎君出了什么意外,郎君就真的血脉断绝了!这是施温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或许郎君真是这个意思,才会让他留下?他走的太突然了,希望自己能留下助大娘子和小郎君一臂之力? 司澈也在隔间道:“大娘子,司某虽才薄,也愿助大娘子一臂之力。” 陆希道:“我身在内宅,对阿劫有照顾不及的地方,还望阿叔和司郎君多多看顾。” 两人连声道不敢。 陆希送走两人后,心头稍稍放松,在内宅她可以确定常山插不进去手,可外面她真没把握,她不可能托付陆家的子侄来照顾阿劫,她也不放心。但施温不同,施家是耶耶留给自己的底牌之一,至于司澈——在安邑的事暴露后,他就已经别无选择了。先防备上这么几日,等他们回了吴郡后,就能稍微好点了。只是断断没有防贼千日之说,最好还是能想个彻底稳妥的法子才好,陆希捧着茶盏若有所思。 “大娘子,你要不要休息一会?”春暄进来道,大娘子这几天可真是累坏了。 “不了,我去陪耶耶。”陆希起身,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耶耶就要彻底离开她了,永远看不到了,陆希近乎贪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耶耶的遗容。当夜陆希就是靠在陆琉的棺木上,眯了 一会。 第二天,天还没亮,陆家就开始准备陆琉的出殡事宜了,而此时陛下又下了一道圣旨,一是宣布了大鸿胪给陆琉定下的谥号“德”,二是给兵千人,守冢七十家。 绥柔士民曰德。谏争不威曰德。耶耶的谥号,还挺符合他的性格,可听到“给兵千人,守冢七十家”的时候,她顿时呆了,她没有听错吧?不仅陆希怀疑自己听错了,其他人也彻底震惊了,若不是谒者还在宣旨,众人就忍不住惊呼出声了!一般而言,宠臣能有六七家守冢之人,就非常不错了,七十家——这个数字差点闪瞎了众人的眼! 皇帝准备让给耶耶守冢的人建立一个村吗?陆希苦笑,如果让耶耶选择,他肯定不会喜欢这些东西的,他肯定只希望和阿娘葬在一起就满足了。 陆琉,字元澈,吴郡吴县人,梁太尉行曾孙。祖逊,梁丞相。父说,梁司空。兄璋,梁镇军大将军。官至宋光禄大夫、益州刺史、齐国公。永初四年卒,谥德,追赠太傅。帝以琉有佐命之勋,陪陵而葬,由是特置齐国公官属以卫墓。 作者有话要说: 常山这是本文最后第二次真身上阵,以后她基本上都是一笔带过,她最后一次真身上阵,就是她死的时候了,她死也不会太远了吧,也就过几章吧,我没存稿,也不敢说的太确切=口= 接下来貌似没什么人来虐陆希了吧,唔,我争取写快一点,明天或者是后天,争取写到高严从爬窗再次进化。。。有人问我,陆希什么结婚,我也不确定,但是陆希和高严会在守孝完结后结婚,守孝的日子我不会详写,就把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写完,我就会快进,然后就是两人结婚了。 陆琉的惨痛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对陌生人微笑啊,妇女之友不是那么好当的。 那个守冢人的人数,也是历史上确有其事。。。那是皇帝给陆玩的守冢人,一看到那守冢的人数,简直闪瞎了我的眼啊,和他差不多时代的大臣也就六家,他居然有七十家!有时候真不敢想象,古代那个皇权社会,站在权利顶峰的人,到底有如何的劳民伤财。。。就一个守墓的就要那么多人,古代皇陵附近的那些村落,估计都是历代皇陵的守墓人吧?这些都是国家白养的,全是民脂民膏啊。。。就为了维护一个墓穴。难怪古代盗墓,很多都是军队去盗的,要在这么多人看守下,绝对和当驸马一样,都是技术活。 ☆75、月下夜话(上) 陆琉出殡后,陆家就开始闭门谢客了,陆止和陆希都准备在“断七”后回吴郡,陆希原本就厌烦了建康的一切,陆止这么一说,就让人打点起行装来了。 “我不回吴郡。”陆言轻声道,“我要留在建康。”自从父亲回来那天,她听到常山和郑启大吵之后,她就一直很沉默,这还是她第一次和陆止、陆希说话。 “也好。”陆止没有挽留陆言,陆言不是陆希,陆希童年有大半时间是在吴郡祖宅长大的,她在吴郡还有一个芦苇荡。而陆言出生至今,不过只是每年祭祖的时候,才会回祖宅,对祖宅根本没有感情。再说如今陆琉去世,陆止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这个并不太熟悉的侄女相处,她留在建康有崔太后、陛下,肯定比跟她们回陆家好。 陆止又望向侯莹,语气柔和道,“阿薇,不是阿姑赶你,而是你现在不适合留在陆家了。”陆家现在还在孝期,侯莹一个定亲的人,留在陆家原本就不合适。 侯莹哑着声音道:“我知道阿姑,明天我伯母会来接我。”侯莹是待嫁之身,按理早该去侯家了,但侯莹还是等到了陆世父出殡后再走,陆家抚养了她这么多年,她没什么可以报答陆世父的地方,送他最后一程还是可以的。 陆止听了侯莹的话,也没说什么,她让侍女们将一只小匣子端了上来,“阿薇,你成亲,我们恐怕无法上门了,这些是我们做长辈的心意。” “不——”侯莹摇头,出了这么多事之后,她怎么还有脸拿陆家给她的添妆呢? 陆止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的顺了顺她的头发,“阿薇,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喜欢你,这些都是长辈的心意,你拿去吧,不然我们也会伤心的。” “阿姑——”侯莹哽咽的叫着陆止。 “阿薇,这本来是耶耶让我在你成亲前,交给你的,现在——”陆希从春暄手中接过一副紫檀木卷轴递给侯莹,“就先提前给你吧。” 侯莹微颤的打开卷轴,是一副桃花图,一株桃枝从右下角探出,刚抽出嫩叶叶边还留着新生的润红,枝叶上的桃花,有的依然紧闭着花苞,有的则含羞微微的绽开着,有的却已经婆娑盛开了,花瓣雪白中透着浅浅的绯红,从瓣尖至瓣底,层层过渡,显示出了作画之人是如何精心的绘制这副画作的,画作左上角还提了一首《桃夭》诗,落款还写上了元尚师、侯莹的名字,以及对两人的新婚贺语,这完全是以父亲的身份来祝福女儿未来的婚姻幸福。 “呜— —”一声难以抑制的哽咽,从侯莹嘴中溢出,她慌忙用帕子将整张脸捂住,就怕泪水不小心落在画作上。从小陆世父对她就很好,幼时的侯莹总会幻想,如果她的阿父不死,是不是也会像陆世父一样? 陆言看着这幅画,眼眶也红了。 陆止摇了摇头,对三人道:“这几天你们仅靠饮粥度日,之前元澈没出殡,我也不拦着你们,可他这会都走了,就不能再这么伤身了,伤身就是不孝。” 三人恹恹的点头,“阿姑,你放心,我们会注意身体的。” “观主,高大人和娄夫人求见。”长伯捧着一张拜帖在门口说道。 “高大人、娄夫人?”高严的父母吗?他们这会上门做什么?陆止让六叔去招待高威,她和七姑一起招待娄夫人。 陆言和侯莹识趣的退下,陆希也准备回去,却被陆止叫住:“想来应该是为你而来的,你留下吧。” 陆希道:“那我去内室。” 陆止说:“你先进去吃点东西。”或许是喝粥喝的太久了,陆希现在一闻到除了粥以外的食物的味道就犯恶心,甚至连水果都吃不下了。陆止叫来了食医,食医就给她开了这么一个方子,将河内郡特产的薯蓣炒熟、研磨成粉,将薯蓣粉调和米汤一起服下,量少多餐的一天服用五次,陆希已经这么吃了两天了,胃口总算开了些,不过食医还是让她继续吃上三天再说。 “嗯。”陆希坐到了内室。 春暄奉上食盒,陆希也没让春暄动手,而是自己动手将熬的浓稠的米汤和薯蓣粉调匀,刚吃了一口,七祖姑和娄夫人就在差不多时候进来了。 “陆娘子、陆观主。”娄夫人笑着给两人行礼。 两人还礼,邀娄夫人坐下后,陆止首先歉然道:“娄夫人最近家中琐事繁多,如有怠慢之处,还望多多谅解。” “陆观主客气了,是我多有打扰了。”娄夫人略带局促的说,她汉语说得流利,但要说道咬文嚼字就不行了,虽然陆止和陆七姑没说什么让她听不懂的话,但她总有些压力,谁让陆家“文章天下”那块牌子太响了呢? 陆止见娄夫人如此,和七姑互视了一眼,也没急着和娄夫人提起正题,而是聊起了家常,三人难免提起了陆琉,娄夫人也红了眼眶,同三人哭了一回。哭完后,娄夫人放松了些,就关切的问起陆希的情况。 提起陆希,陆止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孩子这几天除了喝粥,什么都 吃不下了。”陆希的举动在时下来说,是非常值得人赞许的行为,所以陆止有意在陆希未来的婆婆面前提了下。洒脱如陆止,在面对视如亲女的侄女时,也免不了做起了她原本不爱的俗事。从本心来说,陆止并不赞同陆希那么伤身的为阿弟守孝,可她也无从劝起,自打阿娘过世后,陆止就再也没有吃过半点荤腥了。 “现在呢?要不要请疾医和食医调理下?”娄夫人关切的问。 “食医开了方子正在慢慢调养。”陆止说。 “这孩子孝顺,大家都是知道的,可她毕竟年纪还小,老这么糟蹋身体也不行,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娄夫人含蓄的劝道,她不好劝陆希不要守孝,但再守下去,人都没了,她再去哪里找个脾气这么好的世家儿媳妇? “正是,我这几天都逼她回自己房里休息了。”陆止说。 “应该的!应该的!”娄夫人连声附和,“陆观主,不知断七之后,你们可有什么打算?”娄夫人问。 “我们打算回吴郡。”陆止说。 娄夫人迟疑了下问,“皎皎也回去吗?” “吴郡是我们陆家的祖宅,皎皎自然要回去。”陆止说。 “陆观主,你看皎皎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你们有想过让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吗?”娄夫人问。 “成亲,皎皎还小,差不多十八——”陆止差点脱口而出,等到了十八再说,可被陆七姑拉了一下,她瞪了陆止一眼,对娄夫人道:“皎皎今年十三,我们想等守完孝,十六岁的时候成亲,你看可以吗?”什么十八?她以为这会还是之前吗?之前有元澈在,他开口自然没人会反对,可这会元澈都走了,若是陆家架子端得太大,让高家心里存了隔阂,皎皎嫁过去怎么做人? 娄夫人一开始听陆止说十八,惊得脸色都变了,后来听陆七姑说是十六,她倒是也觉得合适,女孩子十六岁嫁人是差不多,可是高严——“陆娘子、陆观主,你们也知道小儿如今已经是十八岁了,若是再过三年,便是二十一了。” 陆止问:“那依娄夫人的意思呢?” “我想——能不能再早一点?或者就在百日内成亲了?”娄夫人硬着头皮说,她今天本是不愿意来的,百日内成亲?陆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荒谬的事!可偏偏夫君压着她来,她只能过来。 陆七姑和陆止面面相觑,她们猜到了高威这次是为了皎皎 和高严的婚事而来,她们原以为是高家担心和陆家的亲事有变才会这么急急的登门,可是两人都没料到,高家居然会想百日内成亲! 别说陆止和陆七姑怔住了,连陆希也听得愣了,拿了一颗干枣无意识的往嘴里塞,春暄见状立刻又给陆希盛了一盏核桃露,这也是食医陆希开的食疗方子,嘱咐她们,陆希能喝就喝,不能喝就先吃薯蓣粉。 “陆娘子、陆观主,你们放心,我们是绝对不会委屈皎皎的!家中院落一切都是翻新过的,我家郎君又让人在蓟州置办了一间汤泉别庄,里面家具等一应俱全,下人也全是从建康调过去了,保证皎皎嫁到我们家来,半点委屈都不受!”娄夫人顿了顿,继续道,“我想皎皎在建康和吴郡也是伤心,若是换个地方,说不定会心情和身体更好一点呢?” “……”陆止真心不知道高家怎么想,他们怎么会认为陆家会有百日内嫁人的女儿呢?皎皎今年是十三,又不是二十三?但娄夫人的话,又让陆止认为还有点道理,但就因为这个原因,让她答应百日内成亲,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娄夫人,我知道你也是担心皎皎,但百日时间太赶了,来不及准备那么多事物。再说皎皎毕竟也才十三,又一向侍父至孝,我们陆家还真没出过不为父母守孝,便出嫁的在室女!”陆七姑不软不硬的回绝道,为了皎皎日后日子好过些,对未来的亲家客气些是可以,但是若是高家得寸进尺,这门亲事不做也罢,他们陆家的女儿,只有不肯嫁的、还没有嫁不掉的。 娄夫人本就有些心虚,被陆七姑的话一堵,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陆止见状便知让皎皎和高严百日内成亲的主意,肯定不是她提出的,难道是高威? 而这会高威也吃了一个闭门羹,而且比起陆七姑、陆止对娄夫人温和,陆家陆六爷和陆八爷,就非常不客气了,两人几乎是半强迫的、皮笑肉不笑的把高威推出了书房,“高大人,慢走,不远送了!”百日内成亲?开玩笑!他以为陆家人都死绝了不成?就算陆家人死绝了,陆家的女儿也没落魄到要结忽亲*的地步! 高威碰了一鼻子灰,难免有些丧气,这陆家真是的!他们高家有什么不好?难道还会让媳妇受委屈不成?有必要一定要让他媳妇守满三年孝吗?陆琉又不在了,谁知道会三年间发生什么事?更别说他们现在甚至还没有真正定亲!高威低着头暗自思忖,看陆家那做派,倒不像是不认这门亲事,只是不想百日内成亲,不然就不会把他请出书房了,而是要砸他出书房了。要说三年 ,也等得起,元亮都过了二十三才成亲,只是还需想个法子,把这门亲事彻底定下才是,至少要让旁人都知道,陆希已经被他们高家定下了。 送走娄夫人后,陆止回到内房问陆希:“高严同你说过,想要在百日内成亲的事吗?”陆止思来想去,感觉这事应该是高严提出的。 “没有。”陆希摇了摇头,她也很意外,高严应该知道她肯定是要为耶耶守足三年孝的啊。 陆止见她一脸憔悴,心疼道:“算了,你也别多想了,先回去休息吧。” “好。”陆希的确很累,这七天她几乎都是靠在耶耶的棺木打几个瞌睡而已,等耶耶出殡后,她回房在梳洗的时候,就睡着了,还是春暄和烟微抱着她上床的,今天勉强起来了,可人还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她估摸着这会起码也要养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了,所以陆止这么一说她就先回去了。 陆七姑等陆希走后,才对陆止道:“真要结这门亲事吗?” “怎么?”陆止问。 “你想想,高家的大少君马上就要尚主了,他们宫中又有高皇后、家里还有一个继母,这样的人家,嫁进去会不会太累了?”陆七姑问。 “高家不是说了,等两人成亲后,就让皎皎跟着高严走吗?”陆止说。 “那不是更不好了?蓟州是什么地方?你也放心皎皎过去?人生地不熟的,她就是受了委屈,也没个人做主啊!”陆七姑是非常不好看这门亲事的,就她看来皎皎嫁给袁敞都比嫁给高严好一些,至少嫁给了袁敞,皎皎还能待在京城。 “孩子长大了,就要放手的,难道还能一辈子拘着不成?”陆止对这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不可能护着皎皎一辈子,皎皎有她的路要走,既然高严是她的选择,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自己还有精力、有能力的时候,支持她走自己的路,尽量的让她的日子过得更好,若是一直不放手,难道等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看着她撞得头破血流吗? 陆七姑无奈的摇头,她有时候真不知道阿止和元澈到底是怎么想的,但高家这门亲事是阿止、元澈和皎皎都愿意的,她坚持反对,也是枉做小人,故只提了一句,便不再说什么了。 “你说什么?”陆希回房后,不顾疾医的劝阻,让她减少沐浴的次数,还是坚持在净房洗了个澡,才通过回到内室,烟微趁着给陆希擦头发的时候,同陆希说她最近刚听到的消息,“你说常山公主不愿意再嫁了?” “是的。”烟微很肯定的说。 “她说要给耶耶守一辈子?”陆希一听说常山居然不肯嫁人,还准备给耶耶守一辈子,就感觉像是吃了苍蝇那么恶心,陆希忍不住暗忖,他们陆家到底上辈子对常山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恶事,这辈子才会让她这么来报复他们? “是的。”烟微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真没见过有肯为驸马守一辈子孝的公主,有些公主口口声声说要守孝,可没等几天,熬不住了,有些甚至孝期都没过,就匆匆嫁人了。 “大娘子,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穆氏将陆希的头发擦得半干,又找了一块大干巾,将她的头发完全裹住后,对陆希说道。 “你们也都下去休息吧,这几天大家都累了。”陆希说,这几天她守灵辛苦,但更辛苦是奶娘她们,她们比她睡的更少,她之前在宫里生病的时候,就把她们折腾够呛了。 “不用,我们——”穆氏摇头,大娘子身边怎么可以断人呢? “也就一两天而已,你们留几个小丫头睡在楼下,我若有事,敲罄喊她们上来就是了。”陆希说,见穆氏还想婉拒,她道:“阿媪,你们要是都生病了,谁来照顾我呢?”陆希的话说到了穆氏的心坎里,是啊,她们都生病了,谁来照顾大娘子呢?穆氏想了想,多了几个小丫头在楼下守着,她伺候陆希上床休息后,就同春暄等人退下了。 得知常山不肯改嫁的消息后,陆希心情就变得非常糟糕,她原本还想着要是常山改嫁的话,她只要忍过一个孝期就行了,难道现在她还要忍常山一辈子不成?难道她要带着阿劫出嫁?不可能啊,阿劫是未来的齐国公,哪有在高家长大的道理? 心里有了心事,就容易睡不着,陆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好容易才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了些睡意,突然感到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面颊,是个男人! “谁!”陆希蓦地打了一个寒噤,惊得身体一下子就要跳了起来,却不防被人一把按住,来人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在她耳边低声道:“皎皎,别怕,是我。” 高严!陆希瞪大着眼睛,借着窗外射来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熟悉的轮廓,她绷紧的身体顿时一松,但还是止不住的发抖,心跳的几乎要蹦出来一样,她真的吓坏了!任谁在三更半夜睡觉的时候,突然身边冒出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都会被吓到的! 高严也察觉他把陆希吓坏了,连忙将她搂在怀里,不停的安抚着她,“ 皎皎别怕,是我!”高严心中懊恼的恨不得狠狠捶自己两下,他真不是故意要吓皎皎的。 陆希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响,高严干脆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取过温在一旁热水,喂着她喝下后,陆希才缓过了气,这时她也注意到高严居然只穿了一件非常单薄的内衫,刚刚的动作甚至让他内衫的口都敞开了,陆希顿时大怒,这厮到底想干什么!之前爬窗就算了,难道他现在还想爬床不成!“你——”她抬手指着高严的鼻子。 高严灰溜溜的低着头听着陆希的话。 “给我滚下去!”陆希压低着声音切齿说道。 “皎皎,我洗过澡了。”高严眨了眨眼睛,语气委屈的说,“不信你闻闻看!”说着将手臂凑到了陆希面前,讨好道:“皎皎,我是过来前刚洗的澡。洗完澡后,我就把自己全身都包了起来,就露出一双眼睛,连手都包起来了。等到了你房里后,我才把外衣脱掉的。你看,我这衣服都是刚换上的干净衣服!”说着还扯了扯自己已经散开的寝衣,他知道皎皎爱干净,所以特地洗干净了才上皎皎床的。 “……”陆希只觉得自己心头仿佛有十万头羊驼狂奔而过,她好想一掌劈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言情就好卡-- 高严,我都让你爬床了,爽吧? 忽亲就是荒亲,就是指在守孝期内成亲。 ☆76、月下夜话(下) 月华如水,将万物润浸其中,高严穿着单薄的寝衣,跪坐在床榻前,窗外树影婆娑,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声音哀戚。 高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背对自己的身影,皎皎好像又瘦了,刚刚抱着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轻得让人心惊,他想起继母刚刚同他说的,皎皎胃口不好,这几天都吃不下饭,忍不住伸手想要搭上陆希的手臂,但一想刚刚皎皎气得发抖的声音,又讪讪的缩回手,他双膝略略动了动,膝盖从已经被自己捂热的地板上,移到了略凉的地方,他心思一动,“皎皎冷——” 陆希原本侧身背对着高严,听到高严的话,身体一僵,随即头又往被窝里蹭了蹭。 见陆希不理他,高严不由有些丧气,“皎皎,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高严的声音里满是沮丧,没了先生,皎皎在建康还有什么留恋? “所以你就让高世父上门提亲了?”陆希转身瞪着他,阿姑居然没猜错,高家突然会上门提亲,果然是高严的主意。 “对,是我向父亲提的。”高严坦然的点头,望着陆希的目光满是疼惜,“皎皎,先生走了,你难道想一个人留在建康吗?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知道你想给先生守孝,我也想给先生守,我们去涿郡守。”高严猜陆希不肯跟他走,是因为想给先生守孝,不过她嫁给了自己后,他也能陪着她一起守孝的,他会看着她的,不会让她继续糟蹋自己身体的。 高家是汉人,可世居鲜卑族领地,高威又是军功起家,原本就比不上士族讲规矩礼仪。武人每次征战,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故高家除了高威这一房因高囧、高严尚未成亲,余下弟弟都不能成亲外,高严的堂兄弟几乎一满十三岁就成亲了,也有几个是娶突亲的,故高严一提,高威就前来提亲了。 高严的话,让陆希扭过了头。 “皎皎——”高严伸手想摸陆希,但又怕她生气,手垂在半空,目不转睛的望着陆希。 “你坐上来吧。”四月的天气,晚上还是有寒意的,陆希明知道高严是在装可怜,可还是不忍心。 一听陆希的话,高严立刻双目发亮,快速的翻身上床,伸手就要去抱陆希,却被陆希迎头丢来一只软枕,“皎皎?”高严接住软枕,困惑的望着陆希。 “我是让你‘坐’下上来,有让你‘躺’上来吗?”陆希裹着薄被坐了起来,手微抬指着床脚,“坐到那边去。” 高严只能抱着软枕乖乖的坐到了床脚,但依然不 死心的劝说陆希:“皎皎,你跟我去涿郡吧?涿郡比建康大多了,在那里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骑着乖乖,没人敢来管你。风景是比不上建康,冬天也有点冷,可是我给你找了一处汤泉,我们冬天可以在那里过冬,我还让人种了很多梅花、桃花,都是你喜欢的。”去了涿郡,她就再也不用忍受常山了,等他们从涿郡回来,常山应该早不在了。 高严八岁遇上皎皎,再得知皎皎那次会意外出现在雪地是因为常山的缘故后,就不止一次的动过要除掉常山的念头,但实在找不到太好的时机,而且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大了,稍有不慎就会牵扯到陆氏全族,光凭当时的高严,就算想出了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也没有足够让他信任的人手去办这件事……所以他们只能忍。可如今不同了,袁夫人、先生都已经去世了,皎皎他们又想回吴郡,建康陆宅就只剩了常山和陆言,只要行事小心些,未尝不是没法子,不过在成功之前,他们还需要暂时的忍耐。 “在没有绝对把握前,任何打草惊蛇的举动,都是不智的!”这是先生给他讲史的时候,跟他说过的话。当时先生无不感慨的对自己说,战场危险,可那都是真刀实枪的,要死也不过死一人而已。可是在官场上,稍有不慎,就是全族一起覆灭,所以官场要记得做事留一线,可一旦要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那就记着不要做些小家子气的打草惊蛇的举动,先韬光养晦,一旦有机会,一定要人打得永世不得翻身!他记住了,所以他陪着皎皎一起忍。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如果他是父亲的嫡长子,会不会情况会有所不同?至少高囧十岁就有自己的私兵了,而且都是父亲从精心培养出来的近卫中挑选出来的,而他的私兵只能靠自己来养。高严不会自怨自艾,从小他就知道一个道理,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争取,所以高严一满十三岁,就不顾旁人的劝阻,坚持要去蓟州。 他很清楚,他不是嫡长子,他想要保护皎皎、想要给皎皎他想要给皎皎的生活,他只有靠自己。皎皎是懂他的,所以皎皎是唯一没劝他的人,她只是把她所有能支配的钱物全给了他,他在蓟州搏了五年,皎皎就陪了他五年,他们从最初的一无所有,到渐渐的挣下了这么一片家业。虽然比起陆家、高家,这些东西根本不起眼,可那是他们两人一起努力出来的——高严伸手,“皎皎,跟我走吧,我们会越过越好的。” “阿兄,我不能走。”陆希摇了摇头,“至少现在不能。”她是可以一走了之,可阿姑怎么办?阿劫怎么办? “皎皎。 ”高严紧紧的握住了陆希的手,“你要是担心阿劫和阿姑,我们带着他们一起走好不好?” 陆希摇头,“阿兄,阿劫是未来齐国公,怎么可能随便跟着我出嫁呢?再说他是陆家的人,自然要生在陆家、长在陆家。”离开了陆家的齐国公,就不是陆家人了。 “可是——”高严眼神一黯,有些事他已经在布置安排了,可一时没有好机会,他都忍了十年了,自然忍得这一时半会,可他真担心皎皎。 “阿兄,你担心什么?”陆希感到他手略凉,担心他受凉,忍不住身体往他身边靠了靠,还分了点被子给他。 高严手一伸,将她连人带被整个抱在怀里,“我担心我走了,你不知道找谁哭?”他唇贴在陆希的额头上,语气沉沉的说道。 “我哪有这么爱哭!”陆希被高严一说,恼羞成怒的反驳。 “皎皎最不爱哭了。”高严立刻点头附和,不过语气中还是隐隐带着些许的笑意。 陆希忿忿的抬头,她被人娇惯惯了,脸皮一向很薄,可抬头就正对上高严清澈的凤眸,眸底溢满了柔软的笑意和对她一贯的宠溺,陆希心头原本的羞恼一下不翼而飞、身体又往高严怀里靠了靠,“阿兄——” 高严将她搂的更紧了,“皎皎,我把王直留下来,你有什么事去就找他,还有我这次带了一队女侍卫回来,你让她们来守你住的地方。”他今天很顺利的就到了皎皎的阁楼里,他没有丝毫欣喜,只有惊怒!陆府这些天办丧事,下人侍卫肯定都很辛苦,但这不代表侍卫就可以放松了!这些侍卫如果到了高家,只有拖出去打死的份。 “王直是谁?”陆希困惑的问。 “就是你那个伴读的夫婿。”高严提醒她。 “阿漪不是和他退婚了吗?”陆希讶然。 “他没和我说,应该是成亲了吧。”高严不在意道,他不认为王直会违背自己的命令。 “我问问阿漪再说。”陆希说,她可不想促成一对怨偶,说起高严的伴读,陆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阿兄,你现在可有幕僚?” “幕僚?”高严不防陆希会问这个问题,“你说长史官吗?我在蓟州有。” “不是指这个幕僚。”陆希摇头,“我问的幕僚,就是施叔父对耶耶的那种幕僚。”高严这次护送陆琉入益州,由高威的两大心腹亲自护送,施温和胡敬年纪相差颇多,可很聊得来,施温对胡敬的评价是“名不虚传”,施 温在得知胡敬这次回建康后,就要去帮高囧了,就和陆希提了这件事,让陆希问高严,是否也需要这样一个幕僚。 对施温来说,陆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重于阿劫,这也是大部分陆家人心中的想法,这种地位是袁夫人、陆琉、陆止一点点的给陆希竖立起来的,三人甚至不止一次的透露过,如果将来陆家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就让陆希招赘,即使如今有了阿劫,在施温心中,大娘子才是郎君唯一的血脉。 陆希之前和高严感情再好,可两人的婚事一天没定下,对施温来说,高严就仅仅是郎君的弟子而已。可如今郎君都允了两人的婚事,那么施温自然而然的也为高严打算起来。高威注重长子,无可厚非,可高严是他们陆家的人,既然高威不给,这些就让陆家来给。 “没有。”高严也想过要一个施叔父、或是类似父亲身边胡敬身边这样的幕僚,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阿兄,我给你半个如何?”陆希问。 “半个?”高严不解,幕僚还有半个。 “心腹幕僚和寻常幕僚不同,需要慢慢培养、磨合,就如施叔父,他六岁就是我耶耶陪读了,所以阿兄你可以在你的伴读中寻常合适的,或者身边近卫也可以,我暂时借给你的那位——”陆希正色对高严道,“阿兄,他是我耶耶都非常尊重的人,他原先是我大伯父的心腹幕僚,我大伯父去世后,他就一直隐居不出,这次也是托了施叔父的福,才请他出山的。” 当初陆家故吏整顿,施祖翁也帮了不少忙,当时分了两派意见,一派是坚持走大母的路文火慢炖;一派是耶耶的提出的快刀斩乱麻。僵持不下的时候,还是施祖翁赞同了耶耶的提议,他认为但凡整改,就不可能没人反对,而照着大母的做法,陆家起码还要再花上十年时间,这十年的精力几乎全扑在故吏整顿上面了,收获的仅仅是少一点人反对,得不偿失,故后来大家都赞同了耶耶的决定。现在想来,虽然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弹,可还在耶耶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若是当时不动手,如今遇上耶耶突然离世、嫡系人丁凋零、继承人年幼不知事的情况——陆家肯定早乱了。 “你大伯父?是陆镇军的幕僚吗?”高严问,陆璋官至镇军大将军,所以大家都习惯称呼他为陆镇军。 “是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尊敬他!”陆希强调道,“你若是觉得有什么合适的人,就送到他身边,他会帮着你教调的。” 高严还没出生,陆璋就已经去世了,但是可 以让先帝和今上说出,如果陆家陆璋还在,说不定就没有如今郑家的登基的话,就可以知道他是何等人物,陆璋的心腹幕僚——饶高严镇定,也忍不住心头扑扑跳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记挂着陆希,“既然有这样的人,就留在你身边吧。” “我有施叔父就够了。”陆希说,施祖翁在她身边做什么?她倒是可以陪他钓鱼画画。 “施祖翁?” “施祖翁就是施叔父的父亲,不然施叔父怎么能劝他出山呢?不过施祖翁身体不怎么好,你让他住汤泉别庄吧,就说是我派去的建房子的管家。”陆希说。 “好。”高严也没有再拒绝,他的确需要这样的人,“皎皎,你刚刚为了什么睡不着?”他进来有一会了,就是发现陆希翻来覆去,才敢直接去叫她的,结果还是把她吓坏了,高严把搂的陆希更紧了。 “阿兄,你说有什么法子,让一个人永远不会威胁别人呢?”陆希闷闷的问。 “杀掉她。”高严简洁道。 “可是她身份很麻烦啊,杀了会连累很多人啊!”陆希听了高严的话,更郁闷了。 “不会,只要操作得宜,不会连累任何人的。”高严说。 “那要怎么操作得宜呢?”陆希很顺口的问了下去,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他们一问一答怎么这么顺呢? “这个你就不要费心了。”高严顺了顺她头发,发现她头发还有些湿,干脆拿过一旁的布巾,给她擦起头发来了。 “阿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陆希问。 “不是常山吗?”高严说。 “阿兄,我就随口问问,你不会当真了吧?”陆希炯炯有神问。 “我知道你是随口问问的。”高严配合的点头,以皎皎的个性,她肯定是随口问问的。 “那你不会当真的,是吗?”陆希仰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她早已不怕常山了,只是觉得常山很碍眼,但她真没想过要杀掉常山,因为稍有不慎,她就是全族的罪人。 轻柔的呼吸轻轻的拂高严的面颊,鼻尖还萦绕着少女淡淡的幽香,高严喉结动了动,才哑着声音道:“当然。” 陆希这才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高严见她如此,哑然失笑,唇凑到了陆希的头顶,碰了碰她柔软的发丝,“放心吧,不会出任何事的。”他继续给她擦着头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常山了?”常山自皎皎三岁 那年,把陆希丢到雪地后,皎皎害怕了一阶段后,就已经学会无视常山了,他可不认为她会无缘无故的想起常山。 陆希将自己之前听到常山和郑启的掐头去尾的说了一遍,“阿兄,你说阿劫都入族谱了,大郎还没有入族谱,她会不会——对阿劫不利?”这种话,陆希也只能和高严说了。 高严摇头道:“不会。若她真为大郎考虑,她也不会在收养了大郎六年,都还没有让大郎入族谱,很显然她并没有当大郎是她的孩子。就算先生不肯让大郎入族谱,可如今先生都去世了,她要是想让大郎和阿劫争夺齐国公的爵位,最起码应该先让大郎记入族谱她名下,变成嫡子吧?可她并没有做,显然她并没有太在意到底是谁继承这个爵位。” “再说齐国公爵位,不管是大郎继承还是阿劫继承,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她一天不改嫁,就一天是齐国公府的太夫人。她如果担心阿劫将来亲你,不亲她,那么她完全可以收养阿劫,以她的身份,做这件事没人可以反对。阿劫还小,她接过养过一阶段后,肯定会亲她,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去费心思杀了阿劫呢?再说谁帮她杀人?等你们回了吴郡,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公主可以随便杀人吗?答案是肯定的,常山每年都新添上一批宫侍。但这个“随便”也是有限定的,至少以她的身份,还没有到可以随心所欲杀掉齐国公府承重孙而不受任何惩罚的地步。当年常山将陆希丢入雪地,事后陆家和皇家把这件事都压下去了,是因为皎皎被他救了,毫发无损,所以皇家压下了这件事,陆家也忍了。可至此之后,常山就彻底失去了陆氏主母的管家权利,她身边所有的宫侍、侍卫除了她的乳母外,全部被先帝杖杀了。 之后派给常山的侍卫全是陛下分出来的人,只负责保护常山安全,却不需要执行常山的任何命令。当年有侍卫违反了先帝规定,将先生怀了身孕的侍妾杀掉,今上又下令将她身边所有的宫侍、侍卫全部杖毙了,两次血腥的大清洗,让所有派去服侍常山的宫侍、侍卫都不敢、也不会听命于常山了。现在的常山,根本就是一个空壳子,这也是陆家后来不计较的主要原因,同时也是高严敢动手的最大依仗。高严甚至都不认为,常山会想“夺爵”这么复杂的事,她那句话,估计也是顺口的愤慨吧? 听着高严的分析,陆希心头压着的重石,终于落到了一边,“阿兄,你说的对,是我杯弓蛇影了。” “你是关心则乱。”高严心疼望着皎皎,这些事若是换在其他人身上 ,不用他说皎皎都能想明白,可就是因为牵扯到了常山,皎皎才会这么胡思乱想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睁睁看着差点杀掉仇人在自己面前逍遥自在的感觉了,那好像是一把刀颤巍巍悬在他的头上,他无时无刻的都在担心那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这种煎熬,高严只尝过几个月,而皎皎却忍了十年,也正是这个因为,常山他一定要除掉! 心事一除,陆希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可她还是强提起精神说:“我要睡了,你走吧!” “我等你睡了再走,好不好?”高严说。 “不好!”陆希一口拒绝。 高严见她眼皮都快合上了,还强撑着精神瞪着自己,让她先躺下,“睡吧,我走了。” 陆希听了他的话,终于熬不住合眼就睡了,高严看着陆希的睡颜半晌,抬手给她拢了拢被褥后,转身离去。 第二天没人喊陆希,陆希一时睡到了午时,才睁开了眼睛。 “姑娘,你醒了。”春暄正守在陆希的床榻前,见陆希睁开了眼睛,就和烟微一起伺候她起身。 “什么时辰了?”陆希问。 “快过午时了。”春暄说。 “这么晚了。”陆希自穿越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晚起身过呢,“难怪觉得饿了。”陆希嘟哝了一声。 “姑娘觉得饿了?”春暄和烟微惊喜的互视了一眼,“太好了!我这就让人给姑娘端午膳来!”烟微说着惊喜的往外走去,还没转过屏风,迎面就撞上一人,烟微没好气的把人拦下,“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大娘子。”来人是陆希房里专门陪她踢毽子玩的丫鬟小雀,见陆希起来后,给陆希行了一个礼,“观主让你起身后,就过去。” “哦,阿姑说了,是为了什么事吗?”陆希漱口后,喝了几口温热的粳米汤,安抚了有些躁动的胃后,才问道。 “南坞亭君来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想要见大娘子。”小雀说。 “南坞亭君?”陆希想了想,“你说六祖姑?”这六祖姑和七祖姑是同母所出的姐妹,六祖姑嫁到了北地士族清河崔氏,也是陆家目前辈分最大的人,陆希只听说过有这个祖姑,还真没见过。 “是的。”小雀道。 “大娘子,不如你去观主那儿进食吧。”烟微道。 “好。”陆希走下楼,六祖姑不远千里回陆家奔丧,她起晚了一个多时辰就够失礼了,要是吃 完了饭再去,就真丢脸丢到外面去了。 陆希刚走到正厅,还没入内,就听到一声怒斥,“你们居然让大娘嫁给一个寒门兵家子,是想毁了我们陆家数代的清誉吗!” ☆77、南坞亭君 听到怒骂声,陆希不由停下了脚步。 烟微上前一步,笑着问门口守门的仆妇,“阿媪,南坞亭君在里面吗?” 仆妇道:“不仅南坞亭君在里面,南坞亭君的长子、长媳,以及幼孙、幼孙女都来了。”她对陆希行了一礼,“大娘子稍候,老妇先进去通报。” 时下厚葬之风盛行,讲究事死如事生,每逢大家族葬礼,除非远在外地有官职在身的,不然邻里亲友之间,若是丧礼不参加的话,那丧礼结束之后,两家的关系就会彻底断绝了。陆琉为陆氏族长去世本身就是陆氏宗族的大事,且他又被陛下追封为太傅、陪葬皇陵,很多离建康极远的亲戚都不辞万里的赶了过来。南坞亭君属于陆家比较近的亲眷,会带这么多亲戚来奔丧也不奇怪。同时南坞亭君也是为了参加广陵王和楚丘亭主的婚事而来的,清河崔氏是北方大族,在魏朝权势颇大,但宋朝的清河崔氏却只有寥寥几人。南坞亭君的公公,和崔文广的祖父是同父的兄弟,因有着这层关系,南坞亭君之夫也是大宋的官员,故楚丘亭主的母亲才下了请柬给南坞亭君,不然女儿成亲,连个娘家人都没了。 仆妇进去片刻后,就请陆希入正堂,正厅里这会正寂寂无声,一名看起来有六十岁左右,看起来富贵白胖的老夫人正坐于上方,七祖姑和阿姑坐于下方,同时坐着的还有一名四旬左右的贵夫人,和一名同陆希差不多年纪的女郎。 陆希先上前给那名老夫人行礼,“皎皎见过六祖姑。”陆希穿着一身宽大的重孝服,衬得她越发的身形消瘦、脸色苍白。 老夫人上前扶起陆希,摸到她纤细的手腕的时候,眼眶立刻红了,“你父亲去世,大家都伤心,可也要多注意身体,万万不可哀毁伤身。” 听南坞亭君提起父亲,陆希泪水就落下了,她哽咽的点头,“是,六祖姑。” 南坞亭君见她如此守礼,心中更加喜爱,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随便就嫁给一个兵家子?在陆止领着陆希拜见南坞亭君的长媳,又和崔家八娘相互见礼后,小辈就先退下了。 南坞亭君等陆希和崔八娘一起退下后,就对七祖姑道:“嫁给兵家子有多苦,你们还不清楚吗?当年阿菀姐嫁给先帝多久?可夫妻真正相处了多久?你们就忍心皎皎走她的后路?”更别说郑家之后做的那些事,把陆家的清名算是毁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些话南坞亭君不好说。皎皎是陆家的嫡长女,什么人不好嫁,哪里需要下嫁一个兵家子? 南坞亭君在 姑娘时,和武昭陆皇后感情最好,看着阿姊嫁给郑裕后,夫婿长年不在家,郑家上有老、下有小,全是她一个人在打点,她三十不到就去世了,还不是因为生生累死的?有阿菀前车之鉴,他们怎么还想把皎皎推入火坑呢?所以南坞亭君在听说陆希和高严婚事的传言后,就急急的来问七妹和陆止了,却不想两人说这件事婚事真的,皎皎守孝完就要嫁给高严了。 “高家说了,等两人成婚后,就让皎皎随高严去涿郡。”陆止说。 “什么?皎皎也要去蓟州?”南坞亭君听得脸色都变了,“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冬季滴水成冰,你冬天想赏个梅花都赏不到,想吃什么新鲜的果蔬都没有,你们居然忍心让皎皎去那个地方受苦?”南坞亭君当年从吴郡远嫁蓟州,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若不是和夫君琴瑟和鸣,她早就熬不下去了。 “高严是武官,皎皎就算去了涿郡,一年能和皎皎见上几次?且军中那些军官的娘子,全是寒门出身,很多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户,你们想让皎皎在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吗?”南坞亭君倒不是认为陆希会有意自持身份,不和旁人来往,但士族看不上寒门,同样寒门也会看不上士族,皎皎的身份,注定了她根本不可能融入她们,这样她在蓟州就根本就是孤立无援,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亲家、亲家,熟悉的才叫亲家,高氏父子在外什么名声,高仲翼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这种人家是可以能结亲家的人家吗?”南坞亭君远嫁清河崔氏,清河国就在蓟州,这些年高仲翼的名声对她来说,简直如雷贯耳!不说他对外族心狠手辣,南坞亭君还没眼界浅到对外族宽容,可他对汉人一样心狠手辣。北地远没有江左太平,地方豪强林立,地方官吏入驻后,很容易遭遇豪强为难,这些都是常理,可高仲翼新入涿郡后,就不顾常理的,连杀了两家反对他的豪强,从此他的名声在涿郡足以小儿止啼! 当年高元亮追杀流寇,就在清河国附近的博陵郡,旁人都道高元亮是少年英雄,可在蓟州谁不知道高元亮生焚活人的凶名?高元亮生焚之地,迄今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当年高子畏为了报父仇,当街杀数十余人……她简直不敢想象,皎皎怎么可能嫁到这种人家去!万一将来小夫妻有个争执,高仲翼别说动手了,他就是随手一掌,皎皎都承受不住! 七祖姑原本就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听长姐这么一说,就望向陆止,陆止直接道:“这是元澈定下的婚事。”在陆止看来,这门亲事,元澈同意、皎皎愿意,还有什么好反 对的? “元澈定下的?有婚书吗?”南坞亭君追问。 陆止摇头:“当时元澈只和高子畏口头定下了,说要等皎皎及笄后再说。” 七祖姑问:“阿姊,你说高家的名声,你听过高家什么名声?” 六祖姑犹豫了下,她的教养让她无法道人长短,但思及事关家中小辈的终生幸福,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六祖姑到也没有添油加醋,毕竟高氏父子的作为不需要任何添油加醋,就可以把人吓到。 七祖姑听得脸色都变了,对陆止道:“你和元澈怎么能这么糊涂!这种人家怎么可以嫁?亏得没定亲,不然就是害了皎皎!” 陆止却不以为然,耳听为虚,六姑说的话,不一定是错的,但肯定不是最全面的,别的不说,高严身为武官,没有上官之命,怎么可能光明正大杀人?杀豪强一事,定另有所图。再说陆止是从小看着皎皎和高严长大的,从小到大,只有皎皎欺负的高严的份,就没见高严反驳过,有时候皎皎的胡闹,让阿娘和元澈都看不过了,如皎皎让高严一个夏天剥满一筐茉莉花瓣,她都没见高严对皎皎皱过半次眉头。眼见不一定为实,可她不信高严可以一装十年,换句话说,他肯为皎皎装十年,也会为皎皎继续装下去。 “当初刘休道谁不说他,‘谦谦君子’,结果不过因为一句争执,就勒杀了发妻。梁博卓,人皆言其‘性凶残、杀人如麻’,可此人只要妻一怒,就顿首于妻前。高元亮、高仲翼都是替陛下办事,如此行事定是事出有因。”陆止说,就算她的堂姑父郑裕,性格不粗暴吗?不杀人吗?可在姑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自己的父亲、景帝姑父,对妻子儿女都是呵护备至,对外杀起该杀的人,照样不手软,朝堂上的行事准则,怎么能代入家中呢?陆止相信元澈再胡来,绝对不会对皎皎的婚事胡来,皎皎是他的命。 南坞亭君见陆止如此说,眉头一皱,“你说的也对,但天下俊杰多得是,何必一定要高家呢?” “阿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止说道,“既然这门亲事是元澈定下的,难道我们还能反悔不成?” 陆止的话,让南坞亭君也不好反驳了,毕竟这是陆琉的遗愿,她终究不是陆希的亲祖母,但——“既然没正式定下,为何外面传的好像马上皎皎要嫁过去一样。”南坞亭君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除非是正式订过亲了,不然谁家会这么大喇喇的宣扬?万一亲事不成,难道亲家不成、 变仇家吗? 陆止和七祖姑对视一眼,说了高家之前要结突亲,被他们回绝了,高家就退了一步,想要先定亲,他们没答应,但也没拒绝,许是因为这,陆家和高家结亲的消息才会传开吧。 “混账!”南坞亭君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两个窝里横的!这种时候是服软的时候吗!” 七祖姑和陆止同时愣了,两人面面相觑,南坞亭君怒声道:“元澈刚刚去世,高家说什么,你们就应是什么,将来皎皎过去怎么做人?” “但拿乔太过,皎皎不是一样不好做人吗?”七祖姑讪讪说,当然如果高家不是寒门而是世家,陆家说不定态度还会放的更高一点,但如今隔着这么一道界限,他们还真心不好把握,就怕太过,高家以为陆家高傲,让皎皎难做人。 “你们两个嫁过女儿吗?”南坞亭君冷声问,这两人一个嫁了三年不到就离婚了,一个干脆终生没嫁。 两人摇头。 “既然没嫁过,还瞎参合什么!这是拿乔吗?你们见过哪家的嫡长女热孝还没过,就匆匆定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嫌弃皎皎碍眼!你们是不是想让旁人都认为,皎皎以后就没人撑腰了?”南坞亭君怒道。 陆止和六祖姑不是没想过南坞亭君的话,只是高威对这门亲事的重视、高严对皎皎的爱护,让两人感觉不需要太在意这些虚礼,只要两个孩子过得好就好了,“高子畏对这门亲事还是相当重视的。”七祖姑说。 “既然这么重视,那也不会在意是现在订亲,还是等出了热孝再订亲。”南坞亭君道,“起码等一年后吧?难道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 陆止和七祖姑想了想,也觉得一年后比较合适,这样的话,等定亲结束,差不多正好是出孝成亲的时间了。 崔八娘尴尬的在偏厅陪着陆希一起进午膳,大母的话让她不知道该有什么反映才好。 陆希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对崔八娘说:“八娘,我们去花园消消食吧。”这种事她还真不好说什么,反正现在订亲和一年后订亲没多少差别,至于摆高些姿态什么的——这是从古至今的风俗,她看六祖姑也不像是没分寸的人,再说还有阿姑和七祖姑看着呢。 “好。”崔八娘从善如流的起身。 接下来的时候,陆希对这位六祖姑行事叹为观止,高家遣了媒人上门提亲后,她同七祖姑、自己的长媳、阿姑一起,招待了来人,也没听她说什么强硬的话,只 从耶耶遗愿提起,先是感慨了一番,又说起耶耶有多么的疼爱自己,又多么的想给自己一个郑重的婚礼……一点点的摆事实、讲道理,最后把媒人和娄夫人直接说晕了,亏得娄夫人还记得自己是填房,不敢私自做决定,回去禀了高威。 高威再次上门,这会是六祖姑的长子和六叔祖、八叔祖出面,长子和善客气的足足和高威谈了一个时辰,终于让高威心满意足的离去,而高严也在回蓟州的时候,带走了一队陆家的管事仆佣。这些人的目的,就是去给陆希布置在蓟州的新居,确保陆希三年后能舒舒服服的入住。 高严对订亲的执念,远没有马上成亲大,订亲算什么?一张随时可以撕毁的纸而已,只有人娶进门了才是真的。可皎皎都说了,一定要守孝结束后,才能成亲,他也只能等了。高严在陆琉出殡后,第三日就走了,他能留这么久,也是郑启看在他是陆琉未来的女婿份上,特别允许的。 陆希和陆止,也在断七后,回到了吴郡祖宅,陆言被崔太后接入了宫中。而常山不愿意离开陆府,整日就爱待在陆琉的书房里,崔太后劝了几次,她都不听,只能暂时随她去了。至于候莹,早在头七之后,回了侯府待嫁,至此三姐妹就开始各奔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是常山领盒饭了。 新出场的崔家,就是也是广陵王未婚妻楚丘亭主的亲人,陆希出嫁后,开新图蓟州时的重要npc==详细的情况,写到时候再说。 陆希听六祖姑提起陆琉就哭,是因为规矩。那个时代,她身为孝女,必须要做的事情,听到别人提起自己父亲就要哭。 ☆78、导火索 永初四年九月二十,已是深秋,天气渐渐转凉,刚过四更天,天边刚透了一丝的曙光。 崔陵新得了一个属下新进献的美人,昨夜又当了一回新郎官,软玉温香在怀,今天不是常朝,本该睡得香,却不想管家大清早的急报,让他原本还热血沸腾的身体,仿佛一下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彻底的清醒了。 “你说什么?顾律连吴存都扣起来了?”崔陵一把抓着管家的衣领,低声喝问道。 “回郎君,是的。”管事哆嗦道:“不仅安邑县令被顾廷尉扣起来了,连吴刺史都被顾廷尉和高奉车关押了。” 崔陵丢开管家,看着屋内跳动的烛火,神色阴晴不定,安邑县令就算了,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犯了这样的大错,扣押起来不奇怪,可吴存可是刺史,一州之长,顾律和高囧若不是掌握的确切的证据,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举动。 管家又想起了一件他刚打听到的事,“郎君,我今天还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崔陵冷声问。 “听说顾廷尉入司州之时,是和高奉车乔装入河东郡的,官道上走的并非顾廷尉本人,那位假顾廷尉就一直待在河东太守府,后来他居然遭人刺杀,如今已经死了。”管家战战兢兢的说道。 “什么!”崔陵这下真震惊了,难道吴存准备刺杀朝廷命官、圣上天使?崔陵这下彻底坐不住了,吴存到底在司州干了什么,才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举动? “据回报,吴刺史再被顾廷尉押解回京的时候,司州还出现了万民情愿的情景,顾廷尉和高奉车还是趁半夜离去的。”管家道。 “来人,快给我更衣!”崔陵喊道,他对吴存如何得民心不敢兴趣,他现在就想着要如何才能从吴存这个漩涡中安全无虞的脱身。 “唯唯。” 崔陵穿上官府,来不及进膳,就匆匆的出门了,而此时和他差不多时间出门的人,不在少数。 五更天,承天门阁楼上的钟声尚未敲响,太极宫内,皇帝郑启已经起身了,牛静守伺候郑启穿好常服后,奉上一盏温热的清水,“陛下,顾廷尉和高奉车求见。” “哦?他们昨晚回来的吗?”郑启问道。 “昨夜三更不到回的京。”牛静守说。 “让他们进来吧。”郑启说,今天不用早朝,郑启可以马上让两人觐见。 “唯。”牛静守恭敬的退下,亲自 去请顾律和高囧入内,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人,去了大半年的司州,高元亮同走之前没什么变化,即使好几夜没睡,依然显得神采奕奕、英气勃发,高家的两兄弟的确都是人中龙凤,难怪陛下这么爱重。一向略显瘦弱苍白的顾律反而气色比之前更好了,只不过神情看起来比之前更严肃了。想着他把吴刺史都押解入京了,牛静守心里暗暗打鼓,也不知道这顾廷尉到底查到了什么? 顾律和陆琉、王珏、谢药差不多年纪,可此人生来长了一张严肃的人,又是死硬的臭脾气,陛下有次气急了,就骂顾律“不知变通的老小子”,之后大家就很习惯称呼他为“老小子”,其实此人比陆琉还小了一岁。 两人默默无声的随着牛静守一路入宫,郑启喜欢在外书房招待臣子谈话,两人入书房的时候,就见郑启坐在靠窗的位置,身旁一尊半人高的古铜仙鹤香炉袅袅地冒着白烟,淡淡的奇楠香在室内弥漫。郑启穿了一件素净的月白常服,一手执盏,有条不紊的泡茶,见两人来了,便示意两人坐下。 “陛下。”两人上前行礼。 “坐吧。”郑启在两人没入京之前,就知道他们把吴存都关押了,这会正等着他们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律坐下后,“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说吧。”郑启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可顾律接下来的话,让郑启的手微微一顿。 “司州刺史吴存勒杀元妻、毒杀岳丈在先,意图谋杀同僚在后,犯了不道、不睦、不义三项十恶重罪!臣恳请陛下重责吴存。”顾律板着脸正容说道。 “说清楚。”郑启将茶盏放下,对着顾律冷冷道。 太极宫中,顾律将他查到的所有内容,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给郑启,与此同时崔陵匆匆换了朝服来长乐宫前求见崔太后,崔陵并不知道吴存到底犯了什么罪,但这不妨碍他断定吴存这次肯定是死定了!顾律这老小子出手,就没一次善了过! “阿姑,怎么办?你说吴存到底犯了什么事?会不会牵上我们?”崔陵担忧的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崔太后问着侄子。 崔陵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全和崔太后说了。崔陵是黄门侍郎,秩比六百石,官职比起秩比二千石的刺史要低上不少,但吴存是外官,而崔陵不仅是皇帝近臣,而是皇帝的表弟,故崔家有不少像吴存这样依附而来的外官。众所周知,外官油水丰厚、京官油水少,所以外官平时都会进奉不少好处给 京官,目的就是京城有个风吹草动,能及时通知他们,或者他们在外有什么失圣心的地方,京官可以宽慰陛下几句。 可吴存若是犯得是小事,崔陵帮一下也就算了,如今这件事把谢家、顾家、陆家都牵扯进来了,这三家没一家是好惹的,崔陵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凑上去呢?横竖他和吴存没多少交情。他待在郑启身边多年,当时见郑启派顾律去司州,就知道他定是借着安邑的事,来打压谢家,原本他以为最多陪进一个安邑县令、撤了谢药的官职罢了,却不想顾律居然能查到吴存身上去……或许陛下也没有料到吧,崔陵暗自思忖道。 崔太后也想到了,吴存好歹是一州之长,顾律和高囧就这么直接将他扣押,罪名绝对不小,崔陵是她的侄子,她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但——“吴存犯了什么事,你真的不知道?”崔太后意味深长的望着崔陵。 “阿姑,我若是知道,还用着急吗?”崔陵苦笑,他当然知道姑母话语里的意思,“我真没让吴存做什么,安邑、阳城都在司州,我崔陵再胡来,也不可能在外甥女的地盘上胡来吧,就是收了吴存的一些小孝敬罢了。” 崔太后得了侄子的保证,才点头道,“既是如此,我相信陛下定会秉公处理的。” “那阿姑,我就先回去了。”崔陵听了姑母的话,也放心了。 “大母——”陆言的声音响起,崔太后脸上立刻泛起柔和的笑意,“阿妩,过来。” 陆言穿着素色的深衣入内,见了崔陵,上前行礼道:“表舅。” 崔陵对崔太后笑道:“阿姑,这几天我府上来了一个擅长做素菜的庖厨,做的素菜蒸饼,滋味还不错,我想着阿妩已经会喜欢的,要不我让他入宫一试手艺?”陆言自父亲过世后,一直茹素,郑启都劝过好几次了,可小姑娘硬是扭着性子不肯,郑启只能让庖厨换着法子给她做素菜。 崔太后道:“那就让他下午入宫吧。” “好。”崔陵退下。 “怎么不多睡会?”崔太后摸着小孙女的头柔声问。 陆言偎依到了大母怀里,一声不吭,崔太后见陆言如此,眼底怜意更浓。 “太后。”女官面带喜色的走了进来,“侯娘子有身孕了!” “真的吗?”崔太后一听侯莹有孕,原本有些微蹙的眉头顿时松开,陆言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顾律和高囧退下后,郑启并没有召见其他朝臣议事 ,而是走出议政殿,花园之中凉风习习,满园的菊花盛开正艳。 “陛下。”牛静守捧着一件紫羔羊皮的斗篷,“天凉了,您要保重身体。” 初冬的暖阳静静的照在金黄明净的菊花上,细长的花瓣微微蜷曲着,菊香阵阵涌来。 “这菊花养得不错。”郑启说道。 牛静守打量着郑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提议道:“陛下不若趁着天气还不错,在花园里走走?” 郑启没应声,但还是沿着御花园的小道踱步,走过椒房宫的时候,正巧见柳叶领着十几名宫女匆匆走来,一见郑启连忙行礼,“陛下。” 郑启见那些宫女手中捧着不少布匹,干脆直接进了椒房宫的寝殿,高后正在和卢女史议事,听说郑启来了,连忙起身迎接,“陛下。” “怎么让人拿了这么多布匹?”郑启问。 “阿薇有身孕了,我就让人拿了些布匹过来,这些都是从崖州进宫的吉贝布,柔软透气,给孩子做小衣最合适不过了。”高后笑着说。 “哦,阿薇有身孕了?她成亲没多久吧?”郑启挑眉。 “有三个月了,昨天早上刚查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高皇后说。 “一个多月了。”郑启重复了一遍,想起侯莹成亲时,乞奴给她画的那幅画。 “育郎你怎么了?”高皇后注意到郑启的心不在焉。 “没事。”郑启摇了摇头,嘴角一勾,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成亲时还口口声声说当乞奴是自己父亲呢,结果还不满整半年,连孩子都有了。 郑启神色如常,可那么多年夫妻,高皇后如何不知,他现在心情不好呢?但自陆琉去世后,陛下心情一直不太好,高皇后也没怎么在意,转移了话题,说起九皇女这几日闹出的趣事,听得郑启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高皇后等郑启脸上有了笑容后,对卢女史使了一个眼色,卢女史带着宫侍们都退下了,高后对郑启道:“育郎,你可有什么心事?” 郑启见妻子满脸担心,笑着轻拍她的手,“阿予,元亮这次可是立大功了。” “元亮怎么了?”高皇后忙关切的问。 郑启将从顾律处的来的消息,全告诉了高皇后,顾律到了司州后,先是将安邑县令如何收取财物、帮着卞氏瞒下人命全查了出来,然后又将谢药种种的玩忽职守举动,查的清清楚楚,最后顺着安邑县 令巩扬这条线,查处了他原来是吴存新娶填房的亲弟,继而查出吴存又是如何勒杀原配发妻、毒杀自己授业恩师的岳丈。 “顾律让元亮带着他去挖人家祖坟,元亮居然真挖了,他这一路上可辛苦了。”郑启感慨道。 高皇后听到最后,捂住了嘴,“怎么会——”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是见过吴存的,这人农家子出生,生的仪表堂堂、风度尔雅,脸上总是带着得体的笑容,为官多年,一直两袖清风,是官场上难得的清流。倒是吴存的发妻,相貌普通,性格也偏暴躁,她是吴存的小师妹,吴存岳父正是他的授业恩师,也是因为他,吴存才得以入仕途发展。吴存对其感激在心,一向对妻子爱重体贴、对岳父岳母也是孝顺有加,高皇后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会做出这种事。 “想不到我也有被蒙蔽的一天。”郑启冷笑道。 “育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一年能见吴存几次?要这么说,顾廷尉不是还说,押解他入京时,司州还有万民请命吗?可见他平时有多蒙蔽人心了。”高皇后劝慰道,“如今吴存在何处?” “关在廷尉,还在审。”郑启道。 高皇后心中暗叹,这下也不知道要牵扯到多少人家了。 郑启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当初派顾律下去,就是想借着安邑一事,提点下谢芳,却不想顾律最后居然牵扯出吴存,而顾律甚至还隐隐点出,吴存身后有崔陵,郑启越想脸色就越沉! “陛下。”牛静守的声音,在外殿响起。 “什么事?” “常山长公主要去汤泉行宫。”牛静守硬着头皮说道。 “她又搞什么鬼?”郑启不耐烦道。 “长公主说天气冷了,她想——”牛静守的话还没说话,就被郑启打断了,“她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拦着她,别让她乱跑就是。”郑启这会哪有什么心思去管常山的事,反正乞奴过世后,她就没正常过,要不是碍着母亲还在,郑启早就夺了她的封邑,把她关起来了。 “唯唯。”牛静守快速的退下了,这会陛下正生气呢,也只能皇后娘娘能劝了。 长乐宫中崔太后听说常山要去汤泉行宫,神色一动,汤泉行宫,当年女儿和元澈成亲后,阿袁身体不好,先帝就特许阿袁去行宫调养身体,那是陆家少有的全家出游,当时阿妩也才出生,元澈虽不是太愿意娶阿宝,可没有如后来一般,和阿宝彻底决裂,可后来皎皎突如其来的一场 病,让元澈忘了阿妩的百日酒后就……思及往事崔太后怅然的叹了一声,“让她去吧,你们好生伺候好公主。” 宫侍们应声而下。 崔太后问陆言:“你想一起去吗?” “大母,你去吗?”陆言问。 “大母就不去了。”崔陵的事还没解决,崔太后哪里放心这会撇开一切去行宫。 陆言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那我也不去了,我陪着大母。” “也好,让你阿母一个人静静。”崔太后说。 “嗯。”陆言低低的应了一声,自从父亲过世后,阿母的脾气越发古怪了,陆言也越来越怕和阿母单独相处,每次去看阿母,总是和大母一起去的,这次大母不去,她也不去。 陆言却不知道,就因为她这么一犹豫,让她后悔了一辈子,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不过就大半天的时间,她就和阿母永远的天人两隔! 永初四年九月二十一 三更时分,马蹄声在宽阔的、夜色沉沉的朱雀大道上如一阵疾风暴雨般响起。朱雀大街各家守门人惶惶然的奔出,茫然的望着在宵禁时分径直骑入建康城内的马匹,发生了什么事?紧急军情吗?马匹声惊醒了椒房宫、然而是长乐宫、未央宫……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写不到常山领盒饭了,对不起。。。我想一口气写完的,这里已经凌晨四点都过了了,实在熬不住了,囧,本来想请假,让大家一口气看完的,但是又觉得也不好,纠结了半天,还是觉得两种法子都对不起大家啊,呜……先发吧 某狮说:“谁让你乱说话的”,我说:“要不我一句话写死常山算了?这样她也领盒饭了。”某狮说:“……你可以试试看……” =口=呜呜呜,以后再也不胡乱说话了…… 其实我真得也算写好了。。。原本想贴在正文最后一段的内容:“常山长公主,高祖第三女也,初封高邑公主,母武皇后崔氏。下嫁侯达,达醉而游湖,陷而卒。更嫁陆琉,琉卒于南安县山崩,主悲伤不能己,服寒食散,发散至菱湖,溺而薨。” ☆79、常山领盒饭 深秋的夜晚,已经颇有寒意,官道两旁花木凋零,满目萧瑟,而汤泉行宫中,依然草木葱荣,生机勃勃的景色,让行宫中负责保护常山长公主安全的侍卫们脸上也带了微微的笑意。 “还是在这里舒服啊。”侍卫休息房里,饱饭后翘着腿躺在地上叹气道。 “过去点。”一人轻踢了他一脚,让他移过去些后,直接躺下眼睛一闭,准备养回神,一会就是他轮值了。 “一会你轮值?”翘着腿的侍卫问。 “嗯。”闭着眼睛的侍卫懒懒的应了一声。 “这几天似乎还挺太平的。”翘着腿的侍卫说道,“从大前天开始,似乎就没人拖出来了。”自从陆太傅去世后,常山长公主越发的变本加厉,基本上每隔一两天,就会有打的体无完肤的宫侍们从里面拖出来,然后让人运到乱葬岗去。 “这会她正忙着听弹琴呢,当然没空打人板子了。”养神的侍卫轻哼道。 “你说那个琴师弹得什么好曲?要真能这样,大家也就都轻松了。”翘着腿的侍卫叹气道,“省得每天都要死上个把人。” 这些侍卫大部分都是有官职在身的武官,打死的宫侍有些是贱籍、有些是良家女,平时这些人基本都不会入他们的眼,可这些天就三五不时的就拖出一个人来,饶这些上过战场、见惯死人的军士都忍不住有了恻隐之心,太作孽了。 “我看玄。”养神的侍卫摇头,“上回太后娘娘不是让太医给公主开了什么安神香,也不过顺了三天的气,这会也不知道能顺上几天。” “嗯咳。”低低的咳嗽声响起,一名相貌寻常,中等身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进来,两人朝他挥了挥手,“老陈,你来了。” “你们不要命了!长公主,你们也敢议论。”老陈紧张的说。 两人笑着摇头,这老陈年纪比他们大上些,平时一向谨慎,会这么说也不奇怪,“我去换人了。”养神的侍卫起身说道。 老陈和另一人则打着哈欠,靠在墙角休息。 行宫常山寝阁内,古朴悠远的琴声在室内流淌,宫侍们几乎屏息敛声的站在壁衣下,连眼珠子都不敢轻易的转一转。 常山一身素服,偏头怔怔的望着隔着屏风而坐的弹琴身影。 巩氏看着公主又看着那个内侍发呆,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这内侍原本是太常寺乐工,因弹琴入了公主的耳,让公主点了他为内 侍服侍,原本这些天陆太傅去世,公主都不听乐曲了,这乐工却不知怎么又入了公主的眼,天天让他来弹琴,让她去那郎君的旧衣给他穿,还要她在衣服上熏上奇楠香。 巩氏那里拿得出郎君的旧衣?大娘子回吴郡的时候,把自己和郎君的东西全搬空了。巩氏只能让人找了一件新麻衣,洗旧了当成是郎君的。这件事她也回报过太后,太后听后没说什么,太后都不发话了,她一个下人当然也不可能乱说,这样也好,好歹能安抚下公主,少死几个人。 “拿酒来。”常山听了片刻后对着巩氏喊道。 “公主——”巩氏有些迟疑,公主从陆太傅去世后,一直待在太傅的书房,也不知道怎么会找到几包陆太傅留下的五石散,公主一开始不过几天服上一次,可从这个月开始,公主就开始天天服用了,这样下去巩氏还真担心公主的身体。 “快拿来!”常山不耐烦道,“你们都下去吧!” 巩氏见常山红着眼睛望着自己,也不敢再多劝,给常山换上宽松的衣服,又备好了热酒和食物后,就和如释重负的宫侍们退下了,仅留乐工隔着屏风弹琴,这些天常山个性越发暴戾,她身边的宫侍人数自然不会少,但老人越来越少,很多人都担心下一个被拖出去的就是自己,一听常山让他们下去,连忙一个个的都退下了。宫侍们对常山避之不及,但巩氏还是不敢离开太远,同五名宫女一起,守在寝阁外间。 常山将五石散撒入酒中,一饮而尽,那乐工长得和元澈没有半点相同之处,可是隔着屏风,他弹琴的姿势,却几乎和元澈如出一辙,常山双目渐渐迷蒙,当年袁夫人在此处养病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弹琴给她听得,那时候她刚生了阿妩…… 屏风外,乐工依然低着头弹琴,他按弦的左手指腹已经出血了,拨陷的右手五指几乎快不听自己使唤了,可是他还是要继续弹,乐工身体维持着常山规定他坐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五石散要穿薄衣、饮热酒、进冷食、以凉水浇身,还要不停散步,不然发散不及时就会丧命。”那人的话再一次在他脑海中回响,饮热酒、进冷食、以凉水浇身……乐工不由弹错了一音。 “我可以让你弟弟变成良民。”那人的话反复的在他耳边回荡,良民——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为了这个,他努力的练琴,就希望有一日能赚够足够的钱给自己和弟弟赎身,只可惜这一切都毁在了一年前,乐工的眼睛渐渐的红了。 “砰!”碎瓷落地声 响起,常山又开始砸身边的器皿,嘴里一会情意绵绵的叫着“阿澈”,一会咬牙切齿的喊着“萧令仪、郑善”,常山每次服用五石散后,都会丑态毕露。但凡见过她丑态的宫侍,除了巩氏外,没有人能活得很久,只要她一时兴起,随便找个借口,就会把人打死,故后来常山服用五石散后,宫侍们能躲多远就多远,他是躲不了了……乐工迟疑的目光转为坚定,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前拉个垫背的,反正阿弟已经安全了。 “阿澈——”常山呢喃的叫道,“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呢?”她呜呜咽咽的哭着。 “阿宝——”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澈?”常山迷迷茫茫的望着来人,但是来人将她的头揽入怀中,一袭白衫、熟悉的奇楠香,果然是阿澈!“阿澈,你终于来找我了!”常山欣喜的伸手就要去拉来人。 来人却突然甩开了她的手,转身而外走去。 “阿澈!”常山连忙追了出去。 “阿澈,你慢一点——等等我——”常山伸手去拉陆琉,但陆琉越走越急,她一着急,脚一空,竟然滑入一温热的池子中,常山原本浑身就发烫,如今被温水一泡,更如同浸在滚油中,好烫!常山惊声尖叫,但呛人的水不停灌入她的口中,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挣扎的想起来,身体被人紧紧的抱住,谁?是谁要杀我?阿母救命……常山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看到了那个她几乎从没正眼敲过的乐工,脸上带着笑意,紧紧的抱着她,一起沉到浴池底。 巩氏和几个宫侍一直候在寝阁,听着乐曲声停了好一会了,而阁中一直寂寂无声,几人面面相觑,怎么会这么安静呢?公主平时服用五石散后,都会砸上很久的东西啊? 巩氏咬了咬牙,蹑足推门而入,轻手轻脚的走入,却没有发现公主的踪迹,她脸色疾变,“来人!公主不见了!快找!” 宫侍们害怕常山是一回事,常山失踪又是另一回事,常山打杀,顶多死几人而已,而常山若是出事,那就所有人的命都没有了!故宫侍们一下子蜂拥而入,在寝阁慌忙的寻了起来,很快的“啊!——”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从寝阁最里间的汤泉净房内传出。 巩氏听到尖叫声,冲入净房,看到的场景让她一下子的跌坐在了地上…… 是夜,汤泉行宫的急报,震动了半个建康。 “狗蛋?”王爹半夜憋得尿急,出来撒尿,就见儿子房里的灯还亮着,提了提裤子,推开了门,就见 儿子在看书,心疼的说:“怎么还在看书呢?小心把眼水都熬干了。” “我一会就休息了。”王直将书卷放下,“阿耶,你怎么还不休息呢?” “我起来撒尿。”王父说。 “房里没尿壶吗?”王直问。 “这几天地里的菜都枯黄了,我正好去沤肥。”王父说。 “阿耶,天都冷了,以后别半夜起来了,第二天沤肥也行的。”王直劝道。 王父不住的点头,可心里却直嘀咕,儿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两个下人,那手脚也太利索了,他们起来刚吃完早饭,屋子里全打扫干净了,他想沤肥都不行,所以他这几天都憋着去地头再尿。 “哒哒哒”闷雷般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什么声音?”王父惊问。 “是马蹄声。”王直说,大半夜的能如此骑快马入城,不是紧急战报,就是——王直嘴角微微一勾,“阿耶,你们想去吴郡吗?” “吴郡?”王父困惑的望着儿子。 “对,阿耶,我成亲后,会和司娘子一起去蓟州,只留你们两个在建康,我也不放心,陆大娘子在吴郡有个芦苇荡,那里面有很多田地,她正想找会耕种的老农,阿耶你想去吗?”王直问,带司漪去蓟州,是郎君的意思,郎君应该是担心大娘子三年后来蓟州没人陪伴,所以先让阿漪过去熟悉环境吧?王直自己也希望妻子能陪他一起去,郎君给他看的那些兵书,实在太拗口了,好多字他都不认识,妻子是陆大娘子的伴读,看这些书应该没问题吧?或许可以让她教教自己。 “可以吗?我们真能去陆大娘子的地方吗?”王父紧张的搓了搓手,知道陆大娘子是儿子那个神仙郎君的娘子,仙人的娘子一定也是仙人,不过听到陆大娘子有个芦苇荡,可以种地,他就忍不住手痒了,这几年他在建康可真憋坏了。 “当然可以。”王直笑着说:“阿耶你放心好了,陆大娘子非常和善。” “那就好。”王父咧嘴笑道:“你放心吧,你之前去当兵,一走五六年,我们不也没事?” 王直点头,起身送父亲回房后,也吹灯歇下了,都结束了,是该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熬夜熬得太晚了,昨天胸口很闷,心脏处一阵阵的抽疼,不敢码字了,就去睡觉了=口=今天睡了一天,吃完晚饭后开始码字的。这章字数有点少,本来一口气把这一 卷结尾全部写完的,但时间又到十二点了,不敢继续熬夜了,先去睡了,明天把这卷事情的全部写完。下卷开始,陆希和高严就该结婚。 ☆80、本卷终章 “太后、陛下,长公主因是服用五石散后,跌入汤泉池中,药力发散不及时,故——”少府的两个太医令跪在长乐宫中,战战兢兢的说着常山长公主的死因。 “我不信!”崔太后指着太医令的鼻子怒骂道:“长公主又不是第一次服用五石散,怎么可能不知道服用五石散后该做的事,这定是有人故意毒害她!”她转身望向神色阴沉的郑启,“陛下,您一定要彻查此事!阿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郑启自从知道妹妹真正的死因和死状后,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听了崔太后的话,挥手示意两个太医令下去后,转身对着崔太后,“查?怎么查?” “当然是彻查!从乐工开始查!”太医令下去后,崔太后强装的坚强一下子没了,“阿宝!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那些贱人要害阿宝!我的阿宝啊——” “怎么查?”郑启如冰珠般的声音狠狠的砸在崔太后心头,“是查我大宋堂堂长公主,为什么会在夫孝期间,衣冠不整的和内侍服用五石散后,搂在汤泉中暴薨?还是查她为什么无端让一个太常寺的乐工当了内侍,还让这个内侍穿上细麻衣、熏上奇楠香?” 宫侍们将常山从汤泉浴池中捞起来的时候,她和内侍身上都没有穿衣服,这也是郑启震怒的最主要原因。她要嫁人、要养男宠,过了孝期后,难道还会有人拦着她不成?郑启说完后,不待崔太后有什么话,对牛静守吩咐道:“让陆家早点办了丧事!” “唯。”牛静守领了郑启的命,匆匆退下。 “皇帝!”崔太后见郑启完全没有任何想要查清楚的意思,悲愤的喊道:“阿宝是你亲妹妹!” 郑启听到母亲的哭喊,脚步停下,但没有回头,“母亲,我不止有妹妹,还有很多女儿。”死的这么丢脸,难道还想要他大张旗鼓的查?皇家还要不要脸?陆家还要不要脸?阿妩将来还怎么做人?常山一死,她身边所有宫侍的资料就全到了郑启手中,除了那个乐工外,余下人全是崔太后安排的。 常山自作孽不可活,还有什么好查的?谁让她自作主张收了这么一个人?这件事母亲不是不知道,可她还是默许了,现在才后悔?她真以为常山是父皇不成,父皇留了一个被他杀了祖父父兄、抄了全家的臣子在身边,还能得了那个臣子的忠心,她莫非以为常山也可以? 郑启的话,让崔太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在地。 “太后。”巩氏扶住了崔太后。 “知道的人都关起来了吗?”崔太后见到巩氏,情绪冷静了些。 “都关起来了。”巩氏说,在看到常山死状的时候,巩氏就有预感,那五名宫女都活不了了,故她当机立断把所有人都关在了一个小屋里,自己亲自收敛了常山,不假任何人之手。也算是对一种恕罪吧,随着年纪渐长,身体不好,巩氏就越信命理,总是不动声色的减少自己手上的罪孽,就生怕自己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那内侍底细查清楚了吗?”崔太后问。 巩氏说:“查清楚了,他们家世代都是乐工,父母早逝,只留下他和阿弟,他阿弟半年前得了伤寒死了。” 因为家里绝根了,所以才会杀了阿宝吗?崔太后紧紧的抓住了衣襟,暗恨自己的疏忽,“他就没有其他亲人了吗?”崔太后红着眼问。 巩氏心头一凛,“只有一个远房的堂叔,久不往来了。”她心中暗叹,这下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既然他琴技这么好,那他的堂叔、先生和同门师兄妹弹得都不错吧?都让他们下去继续伺候阿宝吧,还有行宫的那些下人,伺候不好公主,留着有什么用。”崔太后说,阿宝死前的模样绝对不能传出去! 即使巩氏心里已经有准备了,可听到崔太后的话,还是吓白了脸,半晌才呐呐的应了。 “还有阿宝的丧事,我不能让阿宝就这么凄凉孤单的走了。”崔太后喃喃道。 常山突然暴毙的消息,传到吴郡的时候,把陆止和陆希都震住了。 “薨了……”陆止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在她心目中常山属于祸害遗千年的那种,居然死了?老天终于又开始眷顾陆家了吗? 陆希先是一惊,随即想起了什么,等长伯说完话后问:“怎么会暴薨的呢?”陆希面上不动声色,心却扑扑跳的厉害。 长伯建康传来的消息详细的和陆止、陆希说了一遍,听说常山是死在皇家汤泉行宫的,而且是溺死了,陆希和陆止面面相觑,陆止问:“宫里太后怎么说?”常山会溺死?服侍她的那些宫侍都是摆设吗?陆止可不信。 陆希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了,她忙将手掩下袖下。 “崔太后已经病倒了,陛下让我们立刻举办丧事。”长伯说。 陆希听了,心头一松,陛下如此行事,显然是不管常山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他都不准备追究了,没出事就好。不可否认,陆希在听到常山淹死的消 息后,心里那块始终悬着的石头,终于彻底的落地了。果然爷爷说得对,能熬死自己的敌人,也算是一种胜利。虽然爷爷说的含义和她目前的情况有很大不同,但结果一样就好了。 陆止想起侯达当年也是淹死的,难免有些感慨,“皎皎,我们回建康吧。” “嗯。”陆希点点头,虽然常山死掉,她并不伤心,但常山名义上还是她的母亲,守孝还是要守的。 陆希和陆止赶到建康的时候,陆家的灵堂已经搭起来了,哭声震天,常山是陆家的媳妇,但却是皇家的公主,故丧事一切皆由崔太后派少府之人来举办,陆希唯一的任务,就是陪着陆言和侯莹一起哭。 陆言和侯莹已经哭昏得几乎晕厥,尤其是侯莹都见红了,被太医令警告,不能再哭了,不然连孩子都要保不住了。崔太后下令两人回屋休息,陆希看着被丫鬟劝走的两人,头微微低着,她要是她们,才不会这样呢,她一定会陪着阿娘和耶耶走完这最后一程呢。 “皎皎。”陆止趁着空隙,塞给了陆希一个香囊,里面有安神的香料,“若是累了,你就去休息吧。”陆希要给陆琉守孝,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阻止,但让她看着侄女给常山吃苦守孝,当孝女,她可不愿意,没见人家亲闺女都没守吗? 陆希收下了那香囊,“阿姑,放心吧,我有分寸的。”这半年她在吴郡调养的不错,身体早就恢复了,来之前她也做了充足的准备,七天她还是能忍的。她不是陆言和侯莹,她们哭晕别人信,但连她都一起哭晕了,有谁会信?旁人又怎么看陆家?现在没法子重振陆家往昔的辉煌,但她也不会让陆家的名声坠下去。 更何况宫里还有崔太后,陆希再听到常山公主死后,崔太后居然要行宫所有宫侍、侍卫和七十八名太常音声人为常山殉葬的时候,就认为她疯了!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入了疯子的眼。只要有心,什么时候不能偷懒,何必做这么明显落人口舌的事呢?横竖是最后一次了,她出孝后,就可以嫁人,可阿姑、阿劫还留在京里,她十年都忍了,可不想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就当还侯莹那时候当孝女陪耶耶最后一程的情分。 高皇后听说,陆言和侯莹都晕过去了,常山灵前居然只有陆希一人、按礼守着的时候,叹息道,“这孩子也不枉费大家疼她一场。” 宫中崔太后也一下子病倒了,她倒是想去陪女儿最后一程,但众人都不让,常山是女,崔太后是母,没有母亲为女儿守孝一说,再说常山是臣,而崔太后是太 后,就更不行了。侯莹见红后,众人都不许她继续当孝女跪在常山灵前,陆言醒来后,不顾乳母的劝阻又替母亲守灵了。 许是因为心中没什么悲伤,陆希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头七,常山快出殡的时候。出殡前崔太后、郑启和高皇后都来了,崔太后看着形容憔悴、走路都让丫鬟扶着的陆希,神色复杂,最后抬手轻轻摸了摸陆希的面颊,“好孩子。” 陆希默默的垂泪,不是她不想说,而是真说不出“这是我该做的”这种话,而崔太后也没想听她回复,匆匆的丢给了陆希一句话后,就急急的去看女儿了。 众人将常山搁得高高的棺木抬下,陆言无力的躺在乳母怀中,哑着声音一声声的喊着阿母,侯莹想哭,但又念着肚子的孩子,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唇角已经隐有血丝冒出。 “皎皎,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冷静,知道吗?”陆止趁着众人不注意,悄声对陆希说道。 “什么事?”陆希抬头望着陆止,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 “常山可能和你耶耶要合葬。”陆止说着刚刚从豫章口中听到的消息,是崔太后在宫里足足绝食了三天三夜,才给女儿争取来了的。 崔太后要这么多人殉葬的事,遭到了众臣们的激烈反对!时下殉葬之风,并未完全消除,先帝驾崩后,也有后宫妃子殉葬或是当陵园妾*,但人数也不过数十人而已,常山长公主焉能超过先帝?且人数众多,太伤天和,更别说行宫侍卫很多武官、并且是官家弟子出生,他们的家族都不会允许自己精心的培养弟子,却为一个不知所谓的公主殉葬。 就是郑启也不赞同,杀掉那些看到常山死状的宫女,保存皇家的颜面可以,但其他人,他一个都不答应,甚至驳回了崔太后要求大办常山葬礼的要求。她对社稷有何益处?崔太后见自己所有的要求都得不到允许,最后绝食了三天,总算得到了郑启的允许,让常山和陆琉合葬。 就算之前就想过这种可能,陆希咋听到豫章的话,还是狠狠的咬住了下唇,隔了半天才道:“阿姑,你放心,我有数的。”她都能忍着给常山守七天灵了,这件事她也会忍下去了。陆希微微仰头,没事的,她会活的比他们都长的。爷爷和她说过,机会总归会有的,但那些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有准备的前提,就是要活的比别人更长,她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的。不能明着来,她就偷偷来,她不信她不能成功! 常山长公主,高祖第三女也,初封高邑 公主,母武皇后崔氏。下嫁侯达,达醉而游湖,陷而卒。更嫁陆琉,琉卒于南安县山崩,主悲伤不能己,服寒食散,发散至菱湖,溺而薨。与琉合葬于齐陵。 常山出殡后,郑启第二天就下了一道圣旨,正式册封了阿劫为齐国公,同时把崔陵调到了安邑去当县令,顶巩扬空出的缺。县令和黄门侍郎都是六百石的官职,安邑又是富县,对其他人来说,定会欢欢喜喜的上任的,但崔陵之前的官职,可是皇帝的亲信,比十个安邑县令都要贵重多了。他还没陆琉那么好的运气,走之前还让皇帝夜宿,又派专人护送。郑启皇命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贬了。幸好崔家宫里还有崔太后,又有一个即将当驸马的崔振,不然就门庭冷落了。 安邑县的事,也彻底的查清楚了,司州牵扯进此事官员不少,光是被判斩首的官员,就有数来名,还有十几名被革除官职、永不录用的官员,谢药就是其中之一。贪官被斩首的时候,建康不少人拖儿带女的去围观了,陆希对古人强大淡定的承受力表示佩服,她也恨贪官,但让她去看着那些人被活生生的砍头,还是算了吧。 陆希在建康等常山断七的时候,司漪和王直来过一次,两人已经成亲了,两人准备一起去蓟州。司家的最后判决也下来了,司长史原本要徙刑三年,但他年纪大了,且有病在身,就免了他的刑罚,但司氏祖孙三代人的官身全部夺了,永不不能再当官了,司家现在是彻底的平民了。 司长史在听说陆琉逝世的消息后,他又晕厥了过去。醒来后,就滴水不沾,说是要下去给老大人、袁夫人赔罪,司明带着儿子、儿媳妇和儿孙跪在他面前,他也无动于衷。最后还是司澈求到了陆希处,陆希派人传话,让他和司澈一起照顾阿劫,他才肯慢慢进食。陆希安排他们去芦苇荡居住,司长史是祖父、祖母留下的老人,个性迂腐点,可对陆家的确忠心耿耿,阿劫身边也的确需要这样老人。 等常山断七后,陆希就和陆止一起回吴郡了,陆言照样回宫里去陪崔太后。 陆希走的那一天,陆言站在门口,沉默的望着陆希,陆希也不说话,自常山和陆琉合葬后,两姐妹每一次见面,都是相顾无言,然后各自走开。 陆止见状上前,对陆言道:“阿妩,天气冷,你也早点回房吧,别着凉了。” 陆言点了点头,转身往屋内走去,在跨入门槛后,她轻而缓和的说:“保重。” 陆止和陆希此时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犊车,根本没听到陆言 的话。 陆言扭头对乳母说道:“我们回宫吧。” “好的,小娘子。” 车轮在平滑的青石板上缓缓滑动,陆希扭头望着庄重威严齐国公府正门,对这个相当于她成长的地方来说,她以后就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了。 “皎皎。”陆止伸手轻轻的握住了侄女的手,“事情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陆希对陆止一笑,“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完结,下章高严就要回来了,皎皎也长大了,不再是旺仔小馒头了,两人可以结婚了。。。 陵园妾,就是守帝皇陵墓的宫女,那些宫女有些会被册封为妃子,她们此生唯一的任务,就是像伺候活人一样,伺候死去的皇帝。 我看到大家对崔太后的武皇后、陆皇后的武昭皇后的谥号有疑问,是这样的在汉代的时候,很多皇后都没有自己的谥号,都是随着自己皇帝老公的谥号。 比如说汉光武帝的两个皇后,郭圣通、阴丽华。郭圣通后期被废掉了,可史书上还是称呼她为光武郭皇后,光武是刘秀的谥号。而阴丽华是自己的谥号“烈”,加上刘秀的谥号,她就是光烈皇后。比如说卫子夫,她被废掉了,等她孙子刘询上位后,就给她加了一个谥号“思”,史书上就称呼她为孝武卫思后,孝武是刘彻的谥号。 武昭皇后的谥号,一开始是“昭”,是郑裕给老婆加的谥号,然后郑裕死后,他的谥号叠加,最后变成“武昭”。武皇后崔氏,就是说崔氏本身没有谥号,只是跟着郑裕称呼的。就这个,大家就可以看出,她的皇后尊称肯定是死后追封的,而且不是郑启,如果是郑启,既然都给追封生母为皇后,起码应该再加一个单独的谥号。 有人问,皇帝的小妾可以追封皇后吗?是可以的,有皇帝老公在爱妾死后追封的,也有皇帝儿子在母亲死后追封的,也有皇帝孙子在祖母死后追封的,这些都挺多的,不仅仅是清朝。清朝的皇后,其实也大部分都是死后追封的,生前都称呼太后的,当然清朝会出现两宫太后并列、视为理所当然的情况,这在汉家皇朝貌似不多见,而且每次都会引起很大的争议。 宋神宗的德妃,宋哲宗的生母朱太妃,生前有高太皇太后、向太后在,所以一直被称太妃,而不是太后,可死后依然被宋徽宗追封为钦成皇后。连李陵容这样的,老公生前连个名分都不给的人,最后还是被儿子尊称为礼同太后的 太妃、孙子即位后变成太皇太后,最后追封文太后。崔太后在郑裕生前好歹是贵妃,原配陆皇后早逝,她还是熬了好几年太妃,才变成太后,将来无论哪个皇孙即位,都是她的孙子,会追封祖母为皇后,并不奇怪。 ☆81、情书 早春的城外,春意还没漫透,柳树先绿,春风徐徐的吹来,还带着晚东的丝丝寒意。官道上驰来一队骑兵,约有十来人左右,他们时而策马疾驰,时而勒缰缓奔,让骏马稍稍休息一会。 “郎君,前面有个茶棚,我们休息一会吧。”一名骑兵策马上前,问着走在最前面的一名青年男子。 那男子望了望天色,近侍道:“郎君,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吴县了,我们歇口气,也让马休息下。” 男子闻言点了点头,翻身下马,牵着马往茶棚走去。 “诸位军爷,里面请。”茶棚的老翁点头哈欠的迎接着众人,心中叫苦不迭,怎么会来了这些阎王爷呢?若说他们开茶棚、食肆的,最怕就是遇上这种军爷,不过这里一代都是陆家的地盘,一般也没有官员敢在此处猖狂。 “老翁,打些干净的水来,给我们马喂些水。”近侍从怀中掏出一袋子铜钱,递给那老翁,和善的笑容让茶棚老翁心一定,看来这批军爷不是闹事的人。 老翁接过钱袋,一掂重量,心中暗喜道:“军爷放心,我们这儿的水都是上好的溪水,特地滤过的,干草也是去年新晒的芦苇嫩草,还有豆饼……”老翁颠颠的将自己棚中的饲料捧了过来。 近侍挑眉抓起半块豆饼,仔细看了看,对带着斗笠的青年说道:“郎君,这里的豆饼的确不错,要不给马吃点?” 那青年微微点头,取下了斗笠,茶棚中的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好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美郎君,只可惜眉宇间冷意,让人不敢心生畏惧。那些兵丁也没让老翁伺候,亲自去旁边的湖中打了活水,只借了老翁的炭火,烧起了热水。行军在外,他们一向谨慎,只接活水,省得哪天吧被人放倒了都不知道。 “老孙。”朗朗的笑声从茶棚外传来,一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人驾着一辆牛车在茶棚外叫道:“拿几把草来,我的老伙计该饿了。” “你这老头怎么来了?”茶棚的老翁老孙笑着拿了几把干草放在了牛面前。 “我去芦苇荡呢。”老农扇着草帽咧嘴笑道:“陆郎君让我过去。” “还是你这老头运气好!”老孙笑着打趣了他一句,“不就是会种个地吗?居然让司郎君看上眼了。” “嘿嘿,托福托福!”那老农笑道,“要说你也不错啊,没有陆郎君,你也开不出这个茶棚。” “哈哈,也是。”老孙笑道,“没有陆家,每 天光是这些草料,我就不知道该从哪里拿了。” 冷面美郎君听到“芦苇荡”和“陆家”的时候,忍不住微微偏头,听着这些老农笑赞陆家仁厚,不仅用极低的价格租借他们耕牛,还会免费送他们产量的良种,甚至还允许他们家的孩子交少量束脩就能去学堂旁听…… “老翁,你说的陆郎君是谁?”王直烧好了热水,起身问两位老翁道。 “呵呵,军爷是从外面来的吧?”老农笑着说。 “老翁好眼光。”王直微笑点头。 “哈哈,我老头子那有什么眼光,只是附近除了外面来的人外,还有谁不知道陆郎君就是陆家大少君、齐国公!”老农说。 阿劫小郎君?王直一愣,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阿劫小郎君今年也不过才六岁,能做出这么多事吗了?“老翁见过齐国公?”王直问。 “军爷你说笑了,齐国公是何等人,怎么是老汉能见的?”老农说,“老汉见的是陆郎君的管事。” 王直回头望向高严,高严喝了热水,等马吃完草料、休息完后,起身道:“走吧。” “唯。”军士们立刻跟在了高严身后。 高严翻身上马,自从先生丧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建康了,足足有三年都没有见到皎皎了,自两人认识后,他就没有离开过皎皎这么就,思及此高严便恨不得立刻飞到皎皎身边。 早春的芦苇荡一扫冬季的颓败,鲜嫩的绿意随着春风染上芦苇,半空中响起了春燕的呢喃,暖阳明媚,天空纯净的仿佛一块清透的蓝宝石。养了一个冬季的鱼儿在清澈见底的池水中挺着大大的肚子游动着,想给自己孩子找个舒适的新家。突地一张渔网撒下,不少鱼儿们摇着尾巴逃走了,但还有几条特别呆憨的傻乎乎的落入了渔网中。 渔网一到岸上,鱼儿就拼命扑腾着身体,努力的要逃回水里,肥嘟嘟的小胖手对准一条看起来最大的一尾鱼,头尾一抓,“阿姑!阿姑!看大鱼!”粉妆玉琢的小胖娃笑眯眯的朝岸边跑去。 岸边一竹凉亭中,一素衫少女凭栏而坐,亭下两名垂髫小鬟在一丛迎春柳下烹茶,而听到胖娃娃中气十足的叫唤,少女莞尔,毫不吝啬的夸奖侄儿道:“阿劫,真厉害!” “咯咯——”阿劫将鱼丢给侍女,张开手臂,就要往少女身上扑。 “小郎君,先洗手。”侍女连忙将阿劫拦住。 阿劫嘟了嘟嘴,但还是乖乖了 洗了手,才凑到了阿姑面前,“阿姑,我们今天吃我抓的鱼好不好?我想吃烤鱼。” “好。”陆希笑着搂着他,“一会就你亲自烤。”陆希早看出来了,他哪是想吃什么烤鱼,就是想玩而已,不过平时阿劫的课业已经够紧张了,难道出来玩,陆希也不忍心拘着他。 “那阿姑我能不能去骑马呢?”阿劫双目亮晶晶的问。 “唔,要让耿叔带着你。”陆希说,耿叔是教阿劫习武的武师,也是陆家的部曲。 “好!”阿劫听了开心的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找耿叔!” 陆希摇头失笑,“姑娘。”春暄笑着走了进来,递给了陆希一封信。 陆希接过,是高严的来信,她心中暗暗纳闷,她写给高严的信,前天刚送出去,怎么也应该一个月后才有回信吗?难道有急事?陆希忙拆开信件,“皎皎卿卿,不得卿书已一月矣,吾思卿欲狂,昨夕吾于梦中见卿,卿对吾嫣然焉……此夕吾心,卿知之乎……皎皎,吾等阔别三年矣,人生几何,离阔如此?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蓟吴之身……” 陆希慢慢的从头到尾把这封长长厚厚足有千把字的信看了一遍,终于在最后看到了重点,“吾不日将归矣!”前面近千字,高严反复唠叨了一件事,就是他想自己想的做梦都梦到了,然后起来写了这封信,顺便谴责了下自己,写信不够勤快。至于那些肉麻的词语,陆希早就淡定了,反正只有这厮想不到的,没有这厮写不出的,做梦梦到自己,陆希撇嘴,他有做梦的时间吗? “恭喜姑娘。”春暄等陆希看完信件后,对她屈身笑着恭喜道。 “怎么了?”陆希问。 “前日京中来信,说是郎君如今已经是郡尉了。”春暄说。 “郡尉?”陆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怎么这么快?”郡尉名义上是一郡太守的佐官,但实际上他就是一郡的军事掌管,尤其是涿郡这种近乎军事化的边境重郡,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郡尉的权利从某些程度来说,甚至比太守还高。陆希一直认为高严迟早会做到郡尉,但不是现在。毕竟高家的高囧,目前是奉车都尉,和郡尉一样都是秩比二千石的官员,怎么说身为弟弟的高严,都应该要比哥哥低上那么一些,高囧不仅是天子近臣,还是驸马。 “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今年一开春,羯族就来犯了,郎君一口气打了两个胜仗,灭了羯族一个小部落,而涿郡的前郡尉年纪又大了,告老还乡了,所以陛下才会册封郎 君为郡尉的。”春暄笑着说,对她来说高严官职越大,她就越为陆希开心,“这下还有谁敢嘲笑姑娘是被人逼着嫁出门的!”春暄忿忿的说。 陆希皱了皱眉头:“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高严是武官,他走到现在每一步都是靠自己在战场上真刀实枪拼出来的,陆希支持高严,可不代表她不担心他!如果可以,她巴不得高严可以和很多官员之子一样,靠着祖荫当个官,两人悠闲舒适的过一生,哪怕像元尚师和高元亮一样,当个没危险、又是天子近臣的官也行。可高严拒绝了,看着高严那熠熠生辉的双眸,陆希知道他的心思,他看中的是刘毅那个位置。陆希没有立场拒绝,他是在为两人的将来奋斗,她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我知道了,姑娘。”春暄也不是轻浮的人,可随着高陆两家婚礼的临近,各种风言风语都传出来了,不少人都对陆希下嫁给高严幸灾乐祸,甚至更恶毒的还有传出,丧母之长女不娶,天煞孤星绝配恶日鬼子……种种的传言,让春暄忍无可忍。 “外人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又不会掉一块肉,何必这么在意?”陆希对外面的传言也略有耳闻,她不过一笑置之,压根没放在心上,反正日子是她过的,她觉得开心就够了。 “姑娘——”春暄刚想说什么,突然眼睛瞪大了望着陆希的后方,“高少君!” 陆希下意识的回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眼前一花,然后整个人被人一把搂在了怀里,“皎皎!”暖暖的气息附在她的额头,“我们终于再也不用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卷开篇,有些后面的情节,细节部分还想好好考虑下,所以写的有点慢,今天又出去了一天,回来快十点,接着早上码的再写了一点,就想先睡了,明天好好再整理一遍。。。但总觉得似乎还有点事没做,刚刚突然醒过来,匆匆爬起来,打开电脑一看=口=果然忘了设定时间了o(╯□╰)o 推荐种田文:村里有朵霸王花 ☆82、流言 熟悉的声音让陆希有些不可置信,信刚到人也到了?可硬硬的胡渣刺得她额头有些发痛,陆希头微微往后仰,“阿兄?”三年的磨砺,让高严彻底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气质越发内敛沉稳,脸也比之前更消瘦了些,不至于面带风霜,可也看得出吃了不少苦。 高严凤眸一眨不眨的望着陆希,抱着陆希的手掂了掂,满意的发现比自己走之前重了些,脸色也比之前红润,看来这三年没糟蹋自己身体,听到陆希不可置信的话,高严脸上笑意欲浓,“皎皎,我回来了。” “阿兄,你瘦了。”陆希手忍不住抚上他的脸。 “皎皎,比以前更漂亮了。”高严低头额头抵在陆希的额头,亲昵的说。 陆希被他的举动弄的红了脸,她可没忘了身边还有春暄呢,她目光一转,却发现四周已经无人了。 “放心吧,这里没人。”高严知道她脸皮薄,如果下人在,肯定不让自己亲近,一早就让近侍将周围的人全部遣散了,他紧紧的搂着陆希,口鼻间萦绕着淡淡的熟悉的幽香,只觉得紧绷的心神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皎皎,我好想你。”他低声道。 陆希没回话,但身体往高严怀里蹭了蹭,高严将她搂的更紧了,这三年间,他无时无刻都想回吴郡见皎皎,但还是被施先生劝下了。施先生说,皎皎还在守孝,他回去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趁着这三年好好的立业。当今陛下正值盛年,大宋经历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国运越发昌盛,宋又和魏交好,羯族近期肯定不敢轻举妄动,但小摩擦定无法避免,此时正是他立功的最好时间,涿郡郡尉年老体弱,终有退下的一天,只要他三年好好打上一场小胜仗,涿郡郡尉告老还乡后,凭借高家的能力,他定能当上郡尉。 高严听了施先生的话,耐着性子忍了三年,施先生预料的果然没错,待涿郡郡尉告老还乡后,陛下果然让他升了涿郡的郡守。高严很清楚,光凭高家的影响力,不可能让他这么年轻就当上郡尉,毕竟高家还有高囧,家族不可能向培养高囧一样培养他,他还是沾了皎皎的光,才能让陆家这么为他费心思。高严心知肚明,陆家现在明显是把心思全部放在他和陆纳身上了,高严不会为了所谓的自尊而拒绝,他要给皎皎好日子过,光凭他自身能力,想要在这个出身决定一切官场,起码要多走十年以上的弯路,他没那么多时间。陆家帮他,同样他也会尽自己所能的维护陆家。 “阿兄?”陆希见高严迟迟不说话,疑惑的抬头。 高严对 着她微微而笑,“皎皎,我们以后永远都不分开了。” “嗯。”陆希听到高严的话,妩媚的桃花眼轻轻的一弯,波光潋滟,高严不由屏息,皎皎真得长大了…… “啾啾——”婉转的鸟叫声响起。 高严手一松,让陆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有人来了。” “谁?”陆希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她嘴角一弯,“是阿劫吧。” “阿姑——阿姑——”阿劫被一年轻少妇抱着,骑在一匹骏马上,“快午时了,我们烤鱼吧。”这名少妇是高严近卫的媳妇,高严的近卫大部分都住在芦苇荡,此女也是军户出生,从小跟着父兄习武,等闲五六个壮汉近不了她身,是高严特地选出来保护陆希的女侍卫,一见高严,她立刻翻身下马,又把阿劫抱下马后,才对两人恭敬的行礼,“郎君、大娘子。” “阿姑。”阿劫眨着大眼,好奇的望着高严。 “阿劫,叫阿叔啊。”陆希柔声对阿劫说,“你不是想和送你小马驹的阿叔玩吗?就是这个阿叔送你的小马驹。” 阿劫一听,和陆希几乎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立刻笑成两朵小月牙,“阿叔!” 高严见着这个和皎皎小时候约有五六分相似的漂亮娃娃,爱屋及乌的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肩头,“阿劫喜欢大刀吗?阿叔还给你做了一柄木刀。” 高严话音刚落,他的近卫突然从芦苇丛中冒了出来,递了一柄做功精致的木刀给高严,陆希这才知道原来高严根本没有让侍卫回避,只是让他们躲起来了,不由瞪了他一眼。 高严将木刀交个阿劫,又让近卫陪着阿劫的玩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皎皎,我有东西给你。” 陆希明知他是有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还是被荷包里的东西提起了好奇心,“什么东西?” “你之前不是说过,想要些龙涎香吗?我找到了些,你看是不是。”高严将荷包递给陆希。 “龙涎香?阿兄,你真得找到龙涎香了?”陆希又惊又喜的接过荷包,高严嘴上说的不确定,陆希如何不知道他的为人,不确定的东西他才不会给自己了,陆希打开荷包,将里面用油纸细细包裹好的、带了一些极浅的灰色的白色物体打开的时候,一股略显腥臭的味道迎面扑来。 高严皱了皱眉头,他已经闻过一次这个味道了,若不是那个商人拍胸脯拿自己人头保证,这是龙涎香,他肯定不会给皎皎的 ,他记得小时候先生也有存有几两龙涎香,那味道和这种腥臭味完全不同。 “白色?”陆希吃了一惊,白色龙涎香可是很少见的啊,她小小的拈起了一些,稍稍的磨搓下,质地脆而轻,她将带着粉末的手指凑到鼻尖轻嗅,除了腥臭味外,还有一点甜甜微酸的味道,应该是龙涎香了,若不是她确切知道龙涎香是抹香鲸的排泄物,她或许会尝一下,但光凭她刚刚那些判断,她就差不多已经确定,这是的确是龙涎香,“阿兄,这真是极品龙涎香。” “我记得先生也有龙涎香,味道似乎有些不同。”高严说。 “那是因为这龙涎香是原料,还没经过处理呢。”陆希珍惜的将这些香料裹好,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 “阿姑,我们去烤鱼!”阿劫还是念念不忘烤鱼。 陆希莞尔,凑到阿劫耳边,“你不是想要薄如蝉翼的鱼片吗?让你阿叔给你切,他会切。” “阿叔!阿叔!”阿劫一听即刻眉开眼笑的抱住高严的腿,“你帮阿劫切切鱼片好不好?阿劫想要看薄如蝉翼的鱼片,阿劫给你烤鱼,阿劫烤的鱼可好吃了,阿姑都很喜欢。”这小胖娃自幼丧母,生父又不在身边,陆希和陆止对他多有疼爱,外面又有六叔祖、施温和司长史精心教养,性子阳光开朗,又跟着陆希学了一手撒娇卖萌的绝技,陆家没有人不喜欢。而对高严来说,阿劫是皎皎喜欢的,那他也会喜欢,“好。” 陆希等着高严给阿劫切鱼肉的时候,问着高严,“阿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建康你去过了吗?”她担心高严从蓟州回来后,直接来她这里了。 “去过了,陛下都见过了。”高严接过侍女递来的刀片,也不见他有什么花俏的动作,就将鱼片一片片切得薄如蝉翼。 阿劫欢呼了一声,用木著夹着鱼片在特制的铁片上翻了翻,蘸了蘸酱,先挟在高严的食碗中,“阿叔,你切鱼辛苦了,你先吃。”然后又挟了一片给陆希后,才开始吃自己辛苦的成果。 高严学着陆希,夸奖的摸了摸他的头后,才对陆希道:“皎皎,那些传闻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什么传闻?”陆希一怔,见高严隐隐压制着怒气,想了想恍然道:“是那些传言吗?我没放在心上。”陆希反而安慰高严道:“我们又不是金子,哪能人人都喜欢?只要我们过得开心就够了,管别人怎么说?再说金子也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呢。” “但是——” “阿兄。”陆希的手覆在高严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真认为我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吗?” “当然不是。”高严反手握住陆希,“你也不用老一套安慰我,这和那些流言无关。” “哎。”陆希叹气,果然相同的招数多用了就没用了,“我不是安慰你,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毕竟——我们过几天就是一家人吧。” “他要是知道是一家人就不会纵容乐平这么做!”高严冷声道。 “阿兄难道你以为这是你大哥纵容乐平做的?”陆希奇怪的问。 “难道不是?什么时候他高囧连个女人都看不住了?”高严嗤之以鼻,皎皎身边发生什么事情他不知道? “阿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今天吃不下饭了,你过几天就能派人送来了开胃的鲜果?”陆希问,对高严这种过分保护的举动,陆希不是不反感,但屡次抗议都没效果,她又不可能真作出什么过激反对的举动,横竖自己走到哪里都没有隐私权,就默默的认了,“阿兄,你知道你大兄这些年的生活吗?” “他不是因破安邑大案有功,得了陛下的赏赐,当了司隶校尉的假佐吗?”高严说。假佐不过只是一个小小不入流的文官,但是前面按上司隶校尉四个字,就非同一般了,司隶校尉,是监督京师和地方官员的监察部门,可以说有了这些人在,陛下只要愿意,他甚至可以知道大臣日常的一切饮食起居,所以高囧即使只是一个司隶校尉的假佐,也足够成为很多官员敬畏的存在了。 “他成亲后的生活,你就没关心过?”陆希问。 “这种内宅琐事,我关心做什么?”高严奇怪的问,有时间关心这个,还不如多给皎皎写点信呢。 “你大兄和乐平婚后的生活不是太好。”陆希说。 高严并不奇怪,以乐平和高囧的心性,两人能夫妻和谐才奇怪呢。 “所以,这件事我们只要看好戏就是了。”陆希笑盈盈的说。 “皎皎——”高严不解的望着陆希。 “阿兄,外面朝堂大事,我不懂,可是内宅的事,我比你知道的多多了。”父母死绝、天煞孤星?如果常山没死,或许乐平真会让人放出这种谣言,可现在常山都死了,她再蠢都不敢随便让人这么乱传话,陆家天煞孤星的孩子,可不止她一个啊,她已经订婚了,流言再多也不关痛痒,影响最大的可是另一个……陆希想着她和高严成亲后三个月,高严的四 弟,也就是娄夫人的儿子也会成亲,嘴角就泛起了笑意,难怪大母常说,人不怕傻,就怕自作聪明。有些人很快就会知道,在绝对权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高严陪着陆氏姑侄一起用了午食后,就匆匆离开了,他和皎皎马上就要成亲了,建康还有一堆事要做呢。 “终于走了。”陆止似笑非笑的从竹屋走出,换了旁人或许会认为高严和陆希婚前私会的举动伤风败俗,可陆止是谁?她都能光明正大的养男宠了,还会反对侄女婚前和未来的夫婿小聚不成? “阿姑。”陆希笑着揽住陆止的手,“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有一会了,见你正忙着,就没打扰。”陆止对侄女调笑道。 在下人面前光明正大的搂搂抱抱,陆希会有压力,可是面对姑姑这种无关痛痒的调戏,她可不会害羞,她笑眯眯的蹭着陆止,“那真可惜了,刚刚阿兄切了很多薄鱼片,阿劫烤的味道很不错呢。” “不急,反正他迟早是我们家女婿了。”陆止拍了拍陆希的手,“收拾下行李,我们该回建康了。” “回建康?” “当然,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回建康还有不少事要做呢。”陆止说,“光是你那些嫁妆,就要运上好些天了。” 陆希想着婚后就要和高严去蓟州了,“阿姑,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蓟州吗?” “你是不是还想把阿劫带上?”陆止斜睨了她一眼。 陆希干笑。 “傻孩子,蓟州能有多远,想回来就随时回来。”陆止摸了摸陆希的头,意有所指的说道,“阿姑在一天,就会护着你一天的。” “嗯。”陆希头往陆止身上更靠了靠,她一直觉得自己上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不少好事,才会上辈子、这辈子都这么幸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是两人结婚的婚礼了 ☆83、婚礼 高严和陆希的婚期,早在去年就定下了,今年年初陆希去了孝,行了笄礼后,婚事就彻底提上的议程,陆家从两人亲事彻底定下后,就开始准备陆希的嫁妆了,别的不说高家主宅中,特地开辟给高严作为婚房的新宅外,就是高严远在涿郡的别院,陆家也全部修建好了。陆家除了让高家搭建了一个外架外,就是窗上的窗格都没让高家费心。 院子里错落有致的栽种了各式的花草树木,一座从震泽湖挖来的玲珑假山摆在花园中,潺潺的清泉从山上流下,迎春柳盛开正艳,一簇簇的仿佛正在燃烧的黄云。后院种了一片青竹,微分吹过,竹叶发出瑟瑟的清音,素雅的粉墙黛瓦掩映在这一片美景间…… “阿妹,这里装点的还真不错啊。”娄英啧啧称奇的赞着高严的新院落。 娄夫人望着这间院落,也勉强笑了笑,“是啊,他们光是修整就修整了两年。”除了比高家其他的院子精致了些外,也没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当初她可是花了很大的心血将院落精心的修整了一遍,可陆家的人一来,连地上的青砖都翻了出来,就差没把屋架给拆了,就差没明着说看不惯高家的屋子了。这气派和当初乐平下降时也差不多了,唯一的区别就是乐平当初大婚时,皇家动用了几千名工匠,日夜不停的修整,不过三四个月就完成了,而陆家不过用几百人,一天还只工作四个时辰,轮上雨天还有休息,这一修就修了足足两年。院落里所有的家具,也是陆家派了工匠量了尺寸,一件件打造出来的。 “陆家不愧是陆家,出手果然不凡。”娄英一路走来,地上的鹅卵石小道,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用不同色的鹅卵石拼成吉祥图案,花园中的花草树木,摆放的错落有致,有些大树一看就知道年份不短了。屋檐廊角并没有用彩绘图案,而是直接雕刻了无数精美的木雕,线条流畅、雕工精美、人物鲜活,显然雕刻的工匠技艺高深,绘图之人也出手不凡。花园之内,无论走到那个角落,看到的景色都能成一景。 娄英夫家是关中士族河东薛氏,娄英夫家虽然只是和嫡系隔了很远的旁支,但公婆夫君在世之时,家境还算可以,娄英眼界要比妹妹高上许多,“阿妹,有人说好园七分靠养,这养院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看那些树木,枝繁叶茂,一看就是养了十来年,才移栽过来的,还有这些花树,别看现在不起眼,过上几年,这院子绝对能说美不胜数。还有你看这窗格,像什么?” 娄夫人瞄了一眼,“桃花?” “不错,桃花是春天 开的花,院子里目前桃花开得正艳,又有桃夭诗,用来装饰新房最好不过,但等夏天的时候,这些窗格肯定都会换了。”娄英肯定的说。 “换窗格?”娄夫人困惑的问,“好好的换窗格做什么?”谁家没事会换窗格? “当然是为了应景,旁的人家或许十来年不换一次窗格,可像陆家这么这么讲究的人家,这窗格定是备上了许多种,随着花园花换了一种,这窗格定也会随景换了。旁人都当修一个院子,移栽些花木、盖几间房子就够了,哪里知道这里面学问可大了,光是在水上盖个水榭,也不一定是风雅。” 娄英说着,有意瞄了娄夫人一眼,“这陆家近千年的富贵,论风雅富贵,是人家几十代润养出来的,有几个世家能比不上?你老说这个儿媳妇和善,看我看她将来未必比你那大儿媳好伺候,光说吃穿度用,比起她就有过之而不及。” 娄夫人迟疑道:“不会吧,我瞧着陆大娘子挺乖巧的,也不曾听说她有什么奢靡浪费的事。”要说娄夫人目前最头疼的,就是乐平的度用,按说乐平是公主,有自己的封邑,养一个公主应该足够了。可郑启对功臣、对子民非常大方,对自己、对后宫、对子女却是非常小气,册封的封邑基本都不是富庶之地,连税收都只许他们收取十分之一。自大宋立国以来,宫殿还没有翻修过一次,据说后宫有不少地方已经漏水了,亏得郑启妃子不多,不然说不定会传出两三个妃子挤一屋的笑话。 郑启小气也是没法子,先帝登基后就开始轻赋税,他继位后更是注重恢复民生,轻赋税、减徭役,皇家的内库迄今还是空的,高皇后身为皇后,贵夫人间流行的花间裙她一件都没有做过,衣服也是三四年才做一次新的,首饰更是从来没打过新的。皇后都如此,宫中嫔妃公主,平时也很少会有奢靡之举。而高家是行伍出生,对吃穿度用一向简单,一年内宅度用不过三千贯。 而乐平进门后每月就要新作一条裙子就要一百贯,娄夫人无论都想不通,她那个知书达理的继女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不知轻重的公主。偏偏高威轻飘飘的一句话,难道我们高家的媳妇还要自己养自己不成?乐平的开支,就成了公中支出,不动自己封邑了,娄夫人一个月脂粉钱也不过二十贯,二娘不过五贯罢了。 “你不信?”娄英指着一间明显是书房的小厢房道:“你瞧。” 娄夫人顺着姐姐的指向,就见一间装饰雅致的书房,院角种了一株芭蕉,蕉下有一套石凳椅,蕉旁有用太湖石围出的小 池子,池中锦鲤悠游,娄夫人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里的小草长得特别好吗?”娄英说。 娄夫人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居然还种了不少小草,一片清新柔嫩的绿意,格外的讨人喜欢,“那又如何?” “这种草叫蒲草,不是一般的小草,按说如今都是三月天了,这蒲草不应该是如此新发的样子,显然有人翻了旧草,种上新的。我阿翁以前书房前也常种这这么一片蒲草,一旦新芽长老长长了,就有人立刻换上新的替代,光这项我阿翁每年就花费五百贯。” “五百贯?”娄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有人会为了书房外一点小草每年花费五百贯! “以陆大娘子的教养,自然不会做出一月做一件新衣的举动,可——”娄英一笑,“我阿翁在世之时,对金银俗物从不在意,就爱些风雅之物,有时候他会花上几千贯就为了一盆花或是一件古物,大儿媳你都养了,难道二儿媳你不养?” 娄夫人只能苦笑,“谁让我们家尚了金枝玉叶不说,又迎了一颗稀世明珠呢?” “要说你们家也真怪。”娄英说,“按说父母在不分家,我夫君在时,除了我的嫁妆外,赚来的一针一线都是给高堂的,哪有像你们家一样,居然允许成年的郎君置办自己的私产,每年交点米粮就行了,平时家用开支倒是要从公中拿的。” 娄夫人知道阿姊说的是高囧、高严两兄弟,高囧是天子近臣,又直属司隶校尉,平时莫说下官了,就是上官的孝敬都不少。高严在蓟州一待就是八年,随便一个卖卖都能赚翻了。按说这些产业都应该属于家族的,可高威却觉得这些是儿子赚来的,当年他打天下的时候,他老子也没拿他赚的,所以他也不拿儿子的。 偏高囧、高严两人除了练武外,并无其他嗜好,身上衣服也是最简单的,故两人的到底有多少家底谁也不知道。为此娄夫人没少在高威面前提起让他举荐儿子高回当官的事,高威只说他阅历不够。阅历不够?当初高囧、高严十二三岁都上战场了,两人二十出头都已经是比两千石的大官了,他们阅历就够了吗?娄夫人咽下苦涩,“横竖他们都姓高,总归跑不掉的。” “你啊!就是太软弱了!”娄英不以为然,“你是嫡母,让他们孝敬你不是应该的吗?” “……”娄夫人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阿姊,她是高家的夫人不假,但高威原配那三个孩子她真不管上,尤其是高严元 旦那一幕,真把她吓到了,至此之后她对高严避之不及。 “阿妹,你真准备让阿回白身成亲?他两个也是比二千石的大员,一样是嫡子,他当个六百石的小官也不过分吧?我家荣娘也是河东薛氏的嫡女。”娄英说,娄夫人的儿子高回未来的妻子就是她的女儿。薛家在北地也算是一方大族,娄英是因为公婆和夫君相继去世,薛家虽没人欺负她孤儿寡母,可日子远没有公婆在时那么好过,娄英思忖了半天,干脆变卖了大部分家产,来建康投奔自己妹妹了。她的选择果然没错,到了建康后,不仅妹妹很热情的接待了自己,甚至她那位位高权重的妹夫,还让高回娶了自己女儿,这让娄英的心彻底的定了。 “我再去问问吧。”娄夫人说的很是犹豫,高威对她还不错,但要说她的话能对高威有什么影响,那是做梦。 “也不用太为难。”娄英说,“毕竟妹夫也有自己的难处,家里已经出了两个比两千石的年少官员了,总不能再出第三个吧。” 娄英的话让娄夫人暗暗咬牙,从小到大阿回就一直被哥哥牢牢的压在下面,如果他都快成家了,难道真让他白身不成?他也是高家的嫡子啊! 娄英望着妹妹变幻不定的神色,微微而笑。 自从和姐姐谈过之后,娄夫人一直想找机会和高威说高回的入仕的事,但高威一直忙于政事和高严的婚礼,见高威兴致勃勃的询问着老管家各种婚礼的事宜,再三嘱咐婚礼不能出差错,就知道他对这件婚事的重视程度完全不亚于高囧的婚礼,娄夫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了。几番迟疑下,很快就到了陆希送嫁妆的日子。 又恰逢是沐休,高威叫上高囧几兄弟,早早的就来到了高严的新居,给高严新居添点人气,娄夫人带着侍女正在做最后的轻点。高氏几兄弟几乎都是第一次来高严的新居,看到花园的不由连声称赞,高家可没有这么精巧的花园,练武场倒是有不少。 “咦?二哥,这是什么?”高团和高严最熟,说话也没什么顾及,他好奇的指着一栋高严新居中,位置最好的向阳的砖瓦阁楼问,这阁楼有三层,看起来也不像是两人的寝室,走进就闻到一股略显刺鼻的味道,他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这是书阁,里面家具应该都是樟木做的,所以才会有这么浓的味道吧。”高严说。 “书阁?”高威一怔,随即欣喜的问:“老二,难道你媳妇还会陪嫁书过来?” “先生曾和我说过 ,陆家女儿出嫁,陪嫁可以没有珠玉古器,但一定要有书。”高严说,所以他走之前特地让人盖了一间书阁。 “对对!这才是书香世家嘛!”高威连声附和,想到高家居然也有一个书阁了,就乐不可支!哈哈哈——他们老高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才会娶到一个可以让老高家盖书阁的媳妇!哈哈哈——天底下除了皇家和那少有的几家士族外,谁还有能力盖书阁?他元昭平时在嚣张,可家里的书也顶多填满半个书房而已!高威一想到自己以后出门就能说自家有书阁了,不由眉飞色舞,更喜欢这个二儿媳妇了!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福气人啊!就该是我们家媳妇! 高回听得眼睛都亮了,“二哥,我以后可以来这里看书吗?”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众人顿时一静,高囧似笑非笑的望着四弟,高严眉头微皱瞪着他,目露寒光。 “呃——我是说问二嫂借书……”高回连声道,“不是说要来这里。” “你阿嫂答应就可以。”高严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反驳,书是皎皎的,他无权给她做主。 “嘿嘿,我知道!”高回幸福的望着那间书阁,也不知道这书阁能放多少书?二嫂是陆家出来的,陆家文章天下,书应该很多吧。 “郎君、少君!来了!嫁妆来了!”老管家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让他们都抬进来吧!”高威说道。 “哎!”老管家连声招呼陆家的下人将嫁妆抬进来。 时下流行富嫁富娶,为婚礼耗尽家财者不在少数,先帝和今上屡次下令禁止,但民间依然屡禁不止。高威之前和陆家六叔祖商议婚事的时候,两家人也谈到嫁妆和聘礼之事,高威对儿媳妇有多少聘礼完全不在乎,陆家也根本不会要高家半点聘礼,所以这方面讨论之时意外的和谐,高威对陆希的嫁妆只有一个大概。陆家递来的嫁妆单子,上面写着什么玉像、青铜之类的,比起乐平嫁妆那厚厚一叠单子,陆希就薄薄的几张。高威估摸着都是些古玩也没在意,就还给陆家了。可今天真正见到陆希陪嫁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 陆希的陪嫁队伍并不长,远没有达到十里红妆的地步,毕竟高家长媳乐平下降在前,陆希不可能越过长嫂,可数量不多,论起质量来,甩出乐平一百倍不止!撇去前面那代表陪嫁田的小小几块琉璃瓦当不说,接下来陆希的嫁妆,让高家兄弟大开眼界,高威跟着郑裕打家劫舍惯了,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稀世珍品出现。陆希的陪 嫁中没有现钱,甚至连金银之物都很少,最多的就是各式的古董珍玩,商周时期各色精美的青铜器、先秦先汉的美玉玩件、前朝精美浑然如玉的瓷器……还有各式的珠玉宝石原石、璀璨华美的绫罗绸缎……陆止、陆琉对陆希的嫁妆,是精挑细选,非精品不要,两位神仙出手,陆希嫁妆里又怎么可能出现俗物呢? 众人惊叹之余,也不奇怪,陆希的生母是前朝汝南长公主,萧令仪是景帝夫妻唯一的独生爱女,当年下降陆琉的时候,陆皇后和武帝的袁皇后几乎把前梁宫廷珍藏清扫了大半,袁皇后还对陆皇后打趣道,等阿仪生了女儿再嫁进宫给她当儿媳妇,这点嫁妆就还回来了。而陆希的祖母袁夫人是汝南袁氏嫡长女,当年陆氏一族在前梁喧嚣赫赫,陆止当年和谢芳成亲,嫁妆甚至把同为大士族谢氏都惊到了,如今这三人嫁妆几乎全给了陆希,陆希能有这么高质量的极品嫁妆并不奇怪。但是当陆家管家,读出陆希最后陪嫁的时候,让高威一下子站了起来! 陆希足足陪嫁了三千本书籍!其中最珍贵的一百本居然是陆氏先祖亲手抄誉的孤本手抄本!陆航、陆机、陆朴、陆逊……陆说、陆璋、陆琉!这一连串名字,让大家几乎透不过气来,每一个都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啊,其中不乏书法大家!可以说这一百本书在很多人眼中是无价之宝! 陆家的管事读到这些书的时候,心都揪疼了,若不是场合不对,他早就大哭一场了,一百本陆氏历代精英的手抄本啊!陆家统共也就五百余本,陆琉居然一口气拿了一百本给女儿当陪嫁,陆家的那些族老知道后,都气的破口大骂陆琉是败家子!当年陆止成亲,陆说都只敢拿了五十本,又在闲暇时抄了六年,给女儿抄满了一百本,让女儿陪嫁了过去,即使如此,都把谢家惊住了。而陆琉这次居然一口气拿了一百本!还不算他自己的!陆家各个族老已经虎视眈眈盯着陆希的肚子,谁都指着她早点生个女儿嫁回来,顺便把这手抄本也陪嫁回来,反正女婿人选都是现成的。 等陆希的嫁妆彻底送完后,高威对高严道:“这些书暂时放在你新居里,我会尽快让人早演武场里建立个书阁,你那些书之后全放那里去。”高威原本想着陆希能有几十书陪嫁已经很不错了,却没想到陆希居然一口气陪嫁了三千本,高威手都有点颤了,这个媳妇娶的太值了!演武场是高家护卫最森严的地方,把书阁建在那里,是最保险的。他想了想补充道:“我会另外开辟一条道,让媳妇随时出去书阁的。” 高严点点头,他也没想到皎皎居然会 陪嫁这么多书,放在他院落里肯定不安全了,他可不想没事就来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打扰他和皎皎的生活。 陆希嫁妆正式摆放完,也不过是中午时分,高家的管事领着陆家人去吃饭,高氏父子也难得在一起进食,因喜欢陆希这个儿媳妇,高威连带对高严也和蔼了许多,甚至还嘱咐了高严不少夫妻和谐相处之道,高严低着头,高威说什么,他都应是。 一起吃完午食,高威就回书房静坐了,高严正想回新居,就小刀通传,说施先生来了。 阿叔来了?难道婚礼出事了?高严快步走进书房,见果然是施温,“阿叔你怎么来了?难道是婚礼……” “不是婚礼。”施温微笑着打断高严的话,“仲翼,你可有空?” “现在吗?有。”高严说。 “那跟我一起地方如何?”施温说。 “好。”高严立刻答应了。 施温见高严没多问,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想起他马上要做的事,顿时又苦了脸,仲翼都二十有一了,身边就算没侍妾,难道还没女人不成?观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带仲翼去那个地方……施温想到陆止吩咐他的事,额头就冒汗,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他今天真是有违先贤教诲了! 且不说施温如何纠结,陆希和陆止到了建康后,日子过得也挺悠闲的,婚礼的事,陆家自有一套流程,长伯和长嫂打点的妥妥帖帖的,陆希每天要做的就是早睡早起,将身体调养到最棒。 在将嫁妆送去高家后三天,就到了高严和陆希成亲的日子,当晚陆希原本以为阿姑会拉着她的手,教她所谓的男女敦伦大事,却没想陆止睡的比她还早,陆希眨了眨眼睛,难道她猜错了,古代女孩子结婚前,其实没有这个课程?可是等到了没想到,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陆止把她喊了起来后,就丢了一本画册给她,“诺,这个给你看吧。” 陆希将画册翻开一看,果然是古代的春宫图!咦?这画册是谁画的?画的还真不错啊,线条流畅、将女子柔美丰腴的身材,已经贴身的薄如蝉翼的衣服完全的展现出来,那欲迎又拒的娇态也表现的淋漓尽致,可比之前导师给她看过的春宫图质量高多啊! “好看吗?”陆止见陆希看的目不转睛,嘴角一抽问。 “好看,阿姑这画是谁画的?有大师的水准啊!”陆希惊叹的说。 “不知道,估计是某个先祖吧。”陆止当年也问过阿娘这个问题 ,但是阿娘拒绝回答,估计她也不知道吧,但肯定是陆家先祖的手笔。 “阿姑,这春宫画是送我的陪嫁?”陆希抬头问。 “做梦!这是陆家给女儿祖传画册,不陪嫁,这才是你要带走的。”陆止指了一册画功粗劣的画册道。 “太丑了,我不要。”陆希果断的嫌弃,她画都比这个好多了! 真是好熟悉的对话啊,陆止心中忍不住暗叹,果然是报应吗?当年她也是这么跟阿母说的,“你喜欢就多看一会,等到了下午再换衣服也不迟。”陆止说,婚礼是在晚上举行的。 “嗯。” 陆止的侍女等陆止走出房间后,忍不住问:“观主,你怎么不和大娘子说的详细些?” “她一未出嫁的小娘子我能说什么?”陆止反问。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心里有数。”陆止思忖着,皎皎是女孩子,这方面肯定脸皮薄,和她说这事估计也是含糊应付,再说这种事情女孩子懂有什么用?男人才最主要的!鱼水之欢,可不是两人两情相悦是够了,希望施温能不负她所托。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如果能写的多一点,估计又是熬蔬菜汤的时候了。。。 ☆84、婚礼(下) 正式的婚礼是晚上开始的,但不代表陆希就可以真如陆止说的,舒服的睡到下午才起来换个礼服就嫁人了,进完朝食后,她就由穆氏伺候着先去香汤沐浴,然后躺在榻上让丫鬟用加了玫瑰精油的精炼茶树籽油缓缓的、一寸寸的按摩着全身,等香油全部被身体吸收后,才给她穿上柔软的单衣,伺候她用午膳。等用过午膳后,陆希就开始梳妆换礼服了。 侍女们有的给陆希化妆、有些给她梳头,陆希祖父是三公、父亲也是三公,自己本身又有县主诰命在身,故她的礼服是最庄重的一品诰命服——花钗翟衣,长长的青丝被穆氏和春暄一梳再梳,最后给她挽起了两博鬓、九钗九钿,额前围上有金龙首固定住的帼,龙口衔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长近一尺的耳珰从发簪处垂下…… 脸上也精心涂上了轻薄的珍珠香粉,修长纤巧的柳眉用螺子黛粉细细勾勒,额上由陆止亲自动笔,绘了一朵精巧的牡丹额黄,樱桃小口也用红色的口脂点出……头发和妆容打点完毕后,丫鬟最后伺候陆希穿上翟衣,青色的深衣,上面绣了精美的褕翟章纹,褕翟羽有五彩,翟衣穿在素纱中单上后,再戴上黼领、蔽膝、大带、革带,青袜、舄、绶……最后还在绶带上悬了银印、苍水玉。 整套流程全部结束后,已经是两个多时辰后的事了,这时陆止的礼服也穿戴完毕了,陆家的客人几乎都到了。陆氏嫡长女的婚礼,参与的客人自然份量极重,王珏、谢芝、顾律……大宋所有位高权重的文臣全到了,同时还有不少各地声名远扬的名士大家,也在受到陆府请柬后,从外地赶来了,一时间琴音潺潺,文人雅客在曲水流觞间,谈笑风生、吟诗论古。 来访的女眷也和陆氏姑侄一样,穿着正式的礼服,贵夫人们同陆止、七祖姑等人说笑,小贵女们则围着陆希和陆家几个未出嫁的小娘子旁逗趣,一身数十斤重的礼服,丝毫对这些贵夫人、贵女的举止产生任何影响,众人言行依然优雅从容,偶尔还能在丫鬟的伺候下喝上一口水润润唇。 世家女子礼仪是从小学起,这种品服大妆穿戴的时候并不多,可几乎每个人都是从小就穿戴惯了的。陆希六岁的时候,就在三伏天穿着一身厚重的礼服,在礼仪导师的教导下,不折不扣的学习各种祭礼,还要防止汗水将妆容弄花,什么时候能做到让女师认可,什么时候才能解放。 放眼望去,来访者无论是妇人还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几乎都是一色的花钗翟衣,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头上花钗宝钿的数量,以及翟衣上的绣纹和绶带 的颜色,偶尔有几个穿着大袖连裳的只远远的站在外围,根本凑不到中心,倒是有几个穿着庶女连裳礼衣的女郎,被众人围着说笑,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当朝名士大家的妻女。 比对起陆家热闹中还带着文人特有的含蓄文雅,高家就显得外放热烈了许多,也更符合后世对婚礼的概念。高家是当之无愧的武官之首,高威是中护军,从品阶上来说要比四征将军要低一等,可论实权四征将军在某些时候还需要看他脸色,他嫡次子成亲,儿媳妇又是陆家的嫡长女,婚礼的气派并不亚于三年前高元亮和郑琬琰大婚。 娄夫人和乐平招待的女眷,高威得意洋洋的领着来客去参观儿媳妇的陪嫁书阁,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陆家历代先祖的手抄本和陆琉临摹的《钱本草》吸引了。 高严的礼服一早就穿好了,陪同父亲一起招待着来客,男人的礼服没有女子那么繁复,高严身着玄色深衣、纁色下裳,头冠爵弁,衬着如冠玉般的容貌,越发的仪容不凡、英气勃发,众人纷纷赞其为人中龙凤,连高威见到儿子如此,都有一瞬间的晃神。等快到吉时,高严就带着一群高家堂兄弟浩浩荡荡的往陆家走去,高家的侍从们每人背了一筐铜钱,一路上撒喜钱,惹来了无数孩童欢天喜地的跟着他们的车队拍手唱歌。 作为新郎,高严这一天要比新娘忙多了,陆希在吉时差不多的时候,就被大家赶到了新房里,穆氏陪着她,而春暄和烟微领着丫鬟们守在阁楼外,陆希坐了一会,就听到门外隐隐传来的喧哗声。 穆氏笑着问:“大娘子,要不要喝点水、吃些东西?外头估计要闹上一阵呢。” “不了。”陆希摇头,心头有些莫名的感觉,前世今生结婚却还是第一次,要是爸妈和阿娘耶耶都在,该有多好…… 陆希在感怀,门外高严过得可不轻松,旁人拦门差不多都是年轻人,可之前顾律感怀好友陆琉去的太早,有意想给陆希撑腰,给高家一个下马威,居然亲自站在门口守门,王珏和陆琉私交也算不错,就跟着顾律一起凑趣,同时还有几名陆琉生前的名士好友,这些人不是炙手可热的权臣,就是当世的名家,风度翩翩往门口一站,饶高严天不怕地不怕,都顿觉压力山大。 高囧今天也是一路陪着高严,见这阵势,心中也暗暗同情自己二弟,有这么多满腹诗书的亲眷就是悲剧,整个大宋绝大多数名士大家,今天就都到场了吧?高威原本给高严准备好几个寒门士子,就怕陆家为难,可这些士子一看到这些人,一个个心 跳加速、面红耳赤,恨不得扑到那些人脚下,要拜他们为师,哪里还想的起帮高严? 幸好高严没辱没了陆琉亲传弟子的名声,对众人的提问基本都能对答如流,做出来的诗词不算很好,也不至于沦落到打油诗的境地。王珏和顾律互视了一眼,含笑让众人进去了,陆元澈平时行为不羁,选女婿还是比较靠谱的,作诗嘛,原本就是雅戏,做的好是锦上添花,不好也无关大局。 过了男宾一关,到了内院,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想着女孩子总比男客好打发,却不想内院大门被一把大锁牢牢的锁住,而钥匙居然就挂在锁下。众人面面相觑,这算什么? 就在大家愣神间,一名粉妆玉琢的小玉娃娃突然跑了出来,奶声奶气的对高严说:“阿叔,给红包。” “阿劫?”高严弯腰抱起小胖娃,“你怎么来了?” 阿劫对他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高严会意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金锞子放到了阿劫手里,阿劫这才笑着说:“阿姑们说,阿叔只要把这三道题目都答上,你们就可以拿了钥匙开门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三个折叠整齐、芳香扑鼻的精美花笺。 除了少数几人松了一口气外,其他人的心反而都提起来了,能和陆家大娘子玩到一起的贵女,哪个不是满腹才华的?这些小贵女不用学文章政论,反而有更多的时间钻研雅戏,高严心里有预感,她们出的题目只会比顾律更难。果然花笺一打开,就是一排隽秀端庄的蝇头小楷。 “好字!”高回脱口赞道。 高严直接将花笺丢给高回,“你说好,那就你回答吧。” 高回一把接住,看清上面的问题后,一下就苦了脸,“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高回泪流满面,这是算经上的题目?他最怕算术了!偏偏钥匙就这么大喇喇的挂着,在场那么多大男人,没一个不好意思直接去拿,只能硬着头皮解答了。 底下迎亲的人纠结,大门内阁楼上的人看的乐不可支,“哈哈,那个人好逗啊!” “你们要有点分寸。”顾律的夫人捏了捏爱女的鼻子,“可别人耽误吉时了。” “阿娘,你放心,我们都有数呢。”顾秋华笃定道,“这些题目也不是太难,过段时间就能出来的。” 新房里,小雀过段时间就会向陆希禀告外面的情况,还笑嘻嘻的拿出好几个金铜钱对陆希说:“大娘,郎君可真大方,撒钱的时候都是撒金铜钱的。” “拿去玩吧。”陆希笑着说。 穆氏对小雀吩咐道,“去外面看看,若是出题真太难了,就去外院传个话。” “是。” 旁人迎亲,等待众人的都是娘家人的杀威棒,陆家的杀威棒打在身上比雨点还轻,可前面那几道关卡比杀威棒有效果多了,高严最后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冲到陆希闺房的时候,恨不得抱了陆希就走,逗得大家一个个都笑弯了腰。 盛装打扮后的陆希,美得让人屏息,和高严坐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光彩夺目,“玉璧明珠——”顾律的夫人是萧令仪的闺中密友,喃喃出这四个字后,蓦地撇过了脸,用帕子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听到顾律夫人这句话后,在场年长些见过萧令仪的女眷们,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了。 “仲翼,我这个侄女儿就交给你了。”陆止对高严感慨说道。 “阿姑,你放心。”高严郑重说,手紧紧握着陆希的手。 陆止微笑颔首,“吉时快到了,你们走吧。” 高严领着陆希出门,拜见过堂上陆希父母的牌位后,就出门了,登上喜车前,司漪取出羃离给陆希披上。喜车回高府的时候,路上不时的有人拦路,陌生人就撒铜钱,若是来者自称是新娘家的亲戚,一律给铜锭,喜得众人不停的赞高家大方。 等到了高家后,两人先拜过猪枳和炉灶、天神地诋、高家的列祖列宗,再拜见父母后,方夫妻对拜,等夫妻对拜后,高严又领着她去拜见高家的尊长、以及观礼的宾客。陆希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亲眷和重要的宾客见过一遍后,心里就记下了绝大部分。 高家受外族影响颇深,有闹洞房戏妇这一习俗,但高威先后迎娶了两个媳妇,这一流程上根本没有人敢上前,一个是皇帝的女儿,一个是三公的女儿,换谁都不敢戏弄,万一人家婚后不爽,打一句小报告,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在和高严共饮合卺、同食小豕后,两人再次夫妻对拜,最后一起坐在了喜床后,高家的女眷们撒帐,众人都很小心的避开了新人,厚厚的金铜钱堆满了整个婚床。 娄夫人见时辰差不多了,就笑着让女眷们出去了,也该让新人休息了。 “皎皎,你先梳洗下,我先出去下。”高严等众人都出去后,对陆希说。 新居外高家的酒宴依然在继续,高囧成亲时候,高威大摆了九天流水席,这次高严成亲,高威准备摆上七天,今天才是第一天,很多高家的旧部们, 都在和高威、高囧喝酒,高严身为新郎不用全程陪,迎完新娘后,去拜见下长辈也是必要的。 “嗯。”陆希点点头。 穆氏、春暄、烟微,有的帮陆希脱衣服,有的散开她的头发,有的则用柔软的棉布,蘸了温水给卸妆,等礼服簪环全部卸下后,陆希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披着寝衣往浴室走去,刚入浴室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硫磺味,“这是汤泉?”陆希惊讶的问。 “是的,观主说,大娘子累了一天,泡点汤泉比较舒服,所以让人去别庄运了汤泉送来。”春暄说。 “嗯。”陆希洗了头、洗净身体后,就舒服的泡到温泉水,里面还放了些活血芳香的香料,陆希不由舒了一口气,还是阿姑想得到自己,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在汤泉的浸泡下,渐渐放松了,不一会就晕晕欲睡了,还是春暄扶着她起来。婚床已经收拾干净了,被褥也换上了干净的了。 “阿兄?”陆希手脚软绵绵的走到新房的时候,就见高严也梳洗完毕,换了寝衣坐在新房里了。 高严示意下人们退下后,双手扶住陆希纤细的腰身,因刚洗过澡,陆希的发丝散开披在身后,在晕黄烛光的轻覆下,柔白如玉的肌肤仿佛透明一般,“累吗?” “还好。”陆希也不是第一次被高严这么抱着,可今天情况不同,她忍不住想往后退。 但高严一把抱了陆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几乎是贴着陆希的面颊问的,口鼻间盈满了如兰似麝的芬芳,他眸色渐深,可思及前几日施温给他安排的观看“好戏”,让他又不敢轻举妄动,隔着薄薄的寝衣,掌下纤腰盈可一握,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把她折断,皎皎是他的宝贝,他不能太冲动,不然会伤了她的。 “我——我要喝水。”陆希不习惯睡前吃东西,但是这会说不吃,貌似也不对。 高严见陆希眼睛骨碌碌的转着,轻轻一笑,将她放在床上后,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扯了一块棉布给她擦头发,“以后晚上别洗头了,会着凉的。” “但是今天上了很多发油嘛。”陆希说,为了固定发髻,春暄可以卯足了劲,足足给她刷了一瓶的发油。陆希拿了杯子后,就喝了一口,就没喝了,但手还是牢牢的握着那茶杯。 高严见她握着杯口的手指都有些发白了,直接拿走了她的杯子,亲了亲她的手指,“皎皎,你怕我?” “没有。”陆希摇头。 “那 为什么这么紧张呢?”高严让她躺下,“怕我伤了你?” “没有,我哪有紧张!”陆希听着高严的话,忿忿的反驳,“我这叫矜持!矜持!”难道这种事还让她一个女孩子主动吗?陆希干脆背对高严,傲娇了。 笑意从高严眼底散开,他伸手将陆希搂到了怀里,亲了亲她耳贝,“好好,你是矜持,是我错了。” 陆希转身往高严怀里腻了腻,高严见她终于肯主动亲近自己了,忍不住低头亲了亲额头,然后是眉心、鼻尖,最后吻上了那柔软的樱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原本以为rp爆表了,居然在十点之前就把婚礼什么的全写完了,可是这段洞房足足让我卡了四个小时啊……请大家相信,洞房真得已经结束了,明天就是后半夜要起来了。。。 中国历代诰命的礼服,基本都是深衣制的(少数民族统治政权除外),我想去查魏晋的资料,但我对魏晋了解不够,查不到到底是那本书详细写了魏晋时期的各个命妇使用的礼服详细规定,就套用了些唐代的制度。如果有读者知道的话,就和我说一声,o(n_n)o谢谢。 像陆希这个等级,她自己本身有外命妇,父亲又是一品的三公,按着唐代的规定,她是可以穿一品诰命的服饰的,也就是所谓的翟衣,从一品到五品的官员妻女,礼服都是青色底绣了褕翟的翟衣,当然在褕翟品阶、头上戴的花树和宝钿数量、以及绶带颜色等方面,每个品阶各有不同。 五品以下的官员妻女,正式礼服,穿的就是大袖连裳的深衣,不可以绣褕翟,花树和宝钿品质和数量也完全不同。 如果说是没有品阶的庶女,那就只能穿连裳的深衣,都不可以大袖,也不能梳两博鬓,连首饰貌似都不能纯金纯银,只能是镀金镀银的。 比对贵妇来说,男人礼服就比较简单,有官职的士基本都是穿爵弁服,也就是上面的配饰有不同。 ☆85、新妇 五更的打更声敲过不久,高严就差不多醒了,多年的作息规律,让他都是一更睡、五更起,昨晚晚了些,可到了时辰,他就自然醒了。房里很安静,除了更漏的沙沙声,只有身边轻柔的呼吸。高严躺着没动,静静的听着这呼吸声,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陆希酣睡正香的睡颜。昨天累了一天,陆希酣睡正香,嘴微微嘟着,高严下意识的将她搂的更紧了,想起昨天晚上缠绵,他心里满满的全是满足,他终于和皎皎在一起了。 陆希原本睡得好好的,却不想越睡越热,她皱着眉头,脚一蹬,把被子踢了一半,高严哪里敢让她贪凉,手快将被子拉了回来,将她牢牢的盖住,这下陆希不舒服了,手一伸,一只嫩生生的胳膊就露出来,身体也往凉快的地方钻去。 高严连忙将她搂回来,看着露在外面的那条嫩如玉藕的手臂,想塞回去,又怕弄醒了她,迟疑了下,干脆拿了一条柔巾盖在了她手臂上,高严的手轻轻的搭在那浑圆的肩头,手下的肌肤温柔如脂、暖香袭人,高严忍不住低头轻啄了一口,不动声色又凑近了些。心中暗暗庆幸,施温带他去的那个地方,不然他也不会知道原来鱼水之欢能这么快乐。 “唔——”陆希觉得肩头痒痒的,抬手挠了挠,觉得热了,她不舒服的又翻了一个身,“热——” 听到陆希的嘟哝,高严不由有些心虚,昨天晚上这丫头先是恼自己弄疼了她,在他身上磨了半天的牙,好容易把她哄得开心了,她又嫌弃他身上太热,不肯和他睡一起,坚持要分被窝睡。高严拧不过她,只能趁着她睡着后,才偷偷钻到了她被窝里,高严瞄了一眼那条已经被他踢到角落去的被褥,脚一勾,干脆丢到床下去了。 见皎皎眉头都皱起了,眼皮微动,似乎要睁眼了,他伸手摸了摸她脖子,果然有点出汗了,就替她掀开了些被子,散散热气,陆希紧蹙的眉头才散开,满足的往高严怀里蹭。两人身上都没穿东西,陆希这么蹭,高严身体都僵硬了,忍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不行!画舫上的人说的很清楚,女子若是初尝云雨,欢爱一定不能太过频繁,不然会弄伤她,甚至还会让她厌倦欢爱,一定要徐徐图之。一想到会伤到皎皎,高严再大的冲动都散了。 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不一会房门被悄悄的推开,“郎君、大娘子——”穆氏在花罩外轻声喊着。 高严眉头微皱,正想让她们都出去,怀里的陆希动了动,头往他怀里蹭了蹭,含含糊糊的说:“水。” 高严翻身取 过昨夜温好的陈茶,凑到陆希嘴边让她漱口,穆氏听到里面的响动,就端着温水进来,陆希打着哈欠起身,“什么时辰了?” “刚过五更,再睡一会吧。”高严哄着她说。 “已经寅时了?”陆希漱了口、喝了温水,揉着眼睛说,“家翁卯时就要上朝吧?” “你等他上朝回来后,再请安也不迟。”高严说,他记得当初大哥和乐平成亲,乐平也是等高威下朝回来,晚上再请安。 “不一样。”陆希摇头,乐平可以晚上给高威请安,她却不可以,乐平是公主,就算郑启要求出嫁的公主们,伺姑舅如侍父母,但那也仅仅是免了乐平的公主府、免了高家亲戚对公主的跪拜礼。可身份上乐平还是君、高家还是臣,哪天高家要是真和像对待普通媳妇一样对待公主了,第一个不高兴的肯定是皇帝。这甚至无关教养,皇家的金枝玉叶对婆家和善是婆家的福气,若是不和善也只能忍着,除非哪天皇权没落。 高严也明白皎皎的顾及,他并不觉得父亲会在意这种事,但家中其他人或许不会这么想,“等我们去了涿郡,你想睡多晚就多晚。” “才不要呢,我要早睡早起、身体健康。”陆希推着他,“你先去出去换衣服。”陆希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汗水,想洗一下,陆希瞪了他一眼,他定是晚上偷偷钻进来的,还说睡着不知道,他骗鬼呢! 高严眼睛一亮,上前搂着陆希道:“我跟你一起洗。”吃不到正餐,弄些小点心也不错。 “不要!”陆希坚定的一口拒绝,让他这么胡闹,她就白早起了。 “我让人从别庄运了汤泉过来呢,要不要陪我一起泡温泉?”高严低头轻哄。 “我也有,才不稀罕你的呢。”陆希不屑道。 “你的昨天全用完了,今早我就让人带了一桶过来。”高严好整以暇道,见皎皎微挑的桃花眼,一下子瞪得溜溜圆,又微笑着补充道,“放心,晚上我会让人再送来的,不怕晚上没得用。” “你——”陆希见高严得意洋洋的模样,她气得抬起高严的手臂,在高严略带困惑的目光注视下,对着他手臂内侧的嫩肉恨恨的一口咬下! “疼——”高严嘴上叫的疼,可手一动都不动,笑眯眯的单手抱起陆希,“我们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 “混蛋!”陆希忿忿的骂道。 穆氏早在小夫妻腻在一起的时候,就含笑退下了,要大娘子夫妻感情 好,她就开心。 高严新居里,夫妻蜜里调油的打情骂俏,高囧的居所里,却是一片静悄悄,多年的习惯,让高囧寅时不到就起来了,再陪近卫打了一场后,再次回到寝室梳洗的时候,已经快卯时了。 乐平阁楼里的灯还是暗着的,高囧看都没看一眼,就走入了自己的净房。 “少君。”净房里的侍童给高囧倒好热水后,伺候高囧脱下盔甲,“二少君新居灯寅时就亮了,这会已经要去给郎君请安了。”对武人来说,酒是穿肠毒、色是刮骨刀,高威看似粗豪好色,实则对几个儿子教养相当严格,绝对不允许儿子沉迷女色,故即使高囧和乐平成亲三年无子,高威都没给儿子选过半个侍妾,身边也就只有两个通房,高囧一个月最多找她们一两次。 高囧微微点头,简单的冲洗了下,就穿好衣服往高威的上房走去,今天是弟妇入高家第一天,他身为长兄都不在,就太失礼了。 “少君,公主——”侍童欲言又止的望着高囧。 “不用了,她肯定不会去的。”高囧淡淡的说,当年他们新婚第一天她都没有去拜见父母呢,她不去更好,若是他得的消息没错的话,乐平未出阁前,和他那个弟妇关系不是太好,她万一公主脾气发作,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呢。 “公主,您真不去吗?”乐平的乳母对着坐在阴影中的人影迟疑的问。 “去,怎么不去,今天可是我弟妇入门第一天呢!”乐平的声音就跟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乳母点燃了烛火,乐平此时已经穿戴完毕,妆容完美,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到乐平这样子,乳母反而担心起来了,公主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吧。 乐平不理会乳母担忧,直接起身对阿金说:“走吧。” “唯。”阿金忙上前扶住乐平的手。 昨晚高威是歇在娄夫人处的,和两个儿子一样,高威很早起来,和亲兵打了一场后,才松散着筋骨准备去上朝,回房就见娄夫人已经穿戴好了,“你怎么起来了?”高威奇怪的问,高威平时要早起,但他从不要求妻妾也陪着他一起早起,也不需要妻妾伺候自己穿衣,所以娄夫人基本都是等高威上朝后才起身的。 “夫君,你忘了,今天是阿希入门第一天。”娄夫人提醒丈夫道。 “哦?”高威还是没反应过来。 娄夫人道:“阿希这会应该过来请了安?” 高威摆手道: “怎么会呢?这才什么时辰?” “乐平是公主,身份不同。”娄夫人提点高威道,在高囧尚了公主后,她就绝了在公主面前摆婆婆的身份了,说来乐平在大宋诸多公主中,除了花费多一点外,余下还算相对不错,至少比其她动辄责骂公婆、兄弟妯娌的公主要好上许多。 听妻子提及乐平,高威心里叹了一口气,眼看着老二夫妻和睦,而老大和乐平成亲三年都没一男半女,高威心里不是不担心,和乐平差不多时间下降崔家的阳平,都和崔振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难道元亮就这样无后了? 娄夫人见高威心情不错,迟疑了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高回出仕的事,就听门口传话,乐平公主和大少君、二少君同安邑县主来了。 高威一听大儿夫妻也来了,欣喜非常,让四人都进来,这时候高家的诸位兄弟也陆陆续续的都到了。 乐平冷眼望去,陆希今天一反她往常过分清雅的装束,居然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深衣,上面织了五彩蹙金的牡丹,若是旁人穿了这身璀璨华服,定会被衣服夺去颜色,可陆希穿着却更衬出她光艳明媚。三年没见,陆希已经不是之前小女孩的模样,身姿亭亭玉立,原本还带着稚气的五官已经彻底的长开,精致的容貌就算是女子见了都会失神,难怪能让高家老二为她魂牵梦绕,乐平目光扫过几乎寸步不离的高严,嘴角微晒。 因高威和高囧要去上朝,并没有停留多久,娄夫人等高威走后,就吩咐厨房传朝食,高家进食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众人难得聚集在一起,又是高严新婚,大家其乐融融的说成了一团,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让陆希一时有些发怔,以前大母和耶耶在时,在饭后饮茶时,也会如此。 乐平没有笑,也没板着脸,只是安静的用着自己的早膳。陆希很专注的听着大家说话,感受这温馨的气氛,但也一直没说话。她很早就养成了食不语的习惯,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一家子吃饭,也是静悄悄的,等正餐结束、大家开始吃水果甜点时,才是一家人交流的时间。 “阿希,你看如何?”娄夫人偏头问陆希,只有女眷的时候,娄夫人会叫陆希的小名,但这会全是高严的兄弟,娄夫人就喊起陆希的名了。 陆希不慌不忙的咽下最后一口粥,用丝帕拭了拭嘴角后,才道:“大家,陆氏学堂的事务,全是我六叔祖在管,我回去问过六叔祖后,再来向大家回话。” 娄夫人适才问陆希,高回是不是可以入陆氏 学堂学习,陆希身为陆氏嫡长女,这点小事根本不需要通过六叔祖才答应,但陆希不认为高威会同意自己儿子去学文,除非高家和陆家一样放弃兵权,整个家族彻底的由武转文,或者高威只想自己儿子这辈子永远当个县令,不然绝对不会让儿子去陆家学堂的,所以她没一口答应,想来高威会阻止妻子一厢情愿的。 “好。”娄夫人满意的点头。 “大家。”乐平也放下食柶,微笑的轻唤着娄夫人。 “怎么了?”娄夫人很惊讶乐平会主动对自己说话。 乐平手轻轻一抬,从乐平身后走出两名温良端庄的女子,对着娄夫人跪拜。 “这是?”娄夫人错愕的望着这两名女子,脑海里浮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她们是乐平给高囧找的侍妾? “我和元亮成亲三年都无子嗣,这两名女子都是良家女,温良恭俭,家中亦有数名兄弟,想来定能给元亮开枝散叶的。”乐平柔声细语的说。 娄夫人脑子都混乱了,公主会主动给驸马纳妾?的确,没有那个皇朝规定驸马不可以纳妾,历代驸马纳妾的也比比皆是,但身为公主,只要不迫害驸马侍妾就已经是贤良典范了,要说给驸马纳妾……就是本朝最温文知礼的豫章长公主都没干过这种事。 乐平淡淡一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我该做的,再说元亮也已经二十有六了,旁人同他这些年纪,孙子都该有了,他也应该有长子了,等她们生了孩子后,就是我们高家的嫡长孙。” 娄夫人见乐平不仅肯让高囧纳妾,还肯认养庶子为嫡子,又惊又喜,连声称赞乐平识大体。 陆希一直安静的听着娄夫人和乐平的对话,高严悄悄的伸手,握住了陆希的手,陆希对他回以一笑。 朝食结束后,高严对陆希说:“要陪我去别庄吗?” “别庄?”陆希问,“你去哪个别庄?” “就是我们高家家奴住在的城郊别庄,哪里有我的几个兄弟,昨天我成亲他们没来,我让王直在别庄招待他们了。”高严对陆希说,“他们都是些粗人,你若是去的话,不用陪着我们,我让司漪陪你骑马。” “好啊。”陆希笑着说,“你的兄弟,那就是我的叔伯,为什么不去呢?”陆希没当过兵,可她也知道男人从战场发展出来的友谊,是非常坚固的。 高严见陆希这么说,眼底染上了笑意,“皎皎,你真是我的贤妻。” “我可不要做贤妻。”陆希皱了皱鼻子说,“贤妻的结果就是被当成黄脸婆嫌弃。” “不会。”高严望了望四下,见两人已经回了新居,周围也只有他们自己的近侍,挥退侍从后,将她搂在了怀里,“你是我的命。” 陆希听到心头一跳,她仰头半玩笑道:“要这么说,以后你嫌弃我了,那我就带走你的命。” “你永远不会有机会的。”高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认真的说。 浅浅笑意从心底散开,漾到了陆希的眼角眉梢,双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高严最爱看她这么笑,低头亲了亲她可爱的小酒涡,柔声说,“我们走吧。”他也不是有意煞风景,但要在这么下去,皎皎又要拿自己磨牙了……高严叹了一口气,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古代贵族上学的时候,大部分都有性教学的。东汉的《白虎通》记载,当时有一种叫“辟雍”的贵族子弟学校,性教育就是教育内容之一。但是我想在那个男权社会,一般来说,应该只会教男人如何让自己舒服,对女人就应该没那么体贴了,而陆止给高严安排的课程是,如何让女性更舒服,所以大家别以为高严傻得什么都不知道。。。 ☆86、机关算尽 “阿姊,你说乐平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娄夫人等朝食结束后,憋着一肚子疑惑去找阿姊,在乐平把侍妾送到她面前之后,她就反复琢磨,乐平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 娄英听到乐平给高囧纳妾,先是一愣,随即皱眉,“这怕是乐平公主在提醒安邑县主,高家的嫡长孙还没出生呢。” 听了阿姊的话,娄夫人蓦然一惊,“那阿回怎么办?”再有几个月,阿回也要和荣娘成亲了,难道高囧的长子没出身之前,弟弟们的孩子也不能出生吗?娄夫人气得脸色都白了,阿回为了等上头两个兄长,已经这么晚成亲了,这会连孩子都不能生,娄夫人再怕高威都要和他闹上一回了! “阿妹你不用急,阿回还要过段时间才会成亲呢,恐怕那时候安邑县主早有身孕了,难道皇家还能压着安邑县主不生不成?”的确讲究点的人家,嫡长子和嫡次子的亲事,都会分开些时间,省得出现次子生出嫡长孙的尴尬事,但那也仅仅是避开一段时间。有爵位的人家,承爵者定是长子长孙,只要长子有嫡子,不管排行为几,定为继承人。 就如陆家的陆琉、陆璋,纵使陆说去世后,陆氏族长为陆璋,继承齐国公爵位的还是陆琉。更别说这会高囧和高严亲事隔了三年,三年时间乐平还是生不了嫡子,如果皇家再压着高严和陆希不生孩子,无论是高家还是陆家,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可若是乐平真生不了,而陆希又有了嫡子,高家那么大一份家业,最后到底是谁的……看来方氏这房是有热闹瞧了。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娄夫人不理解的问。 “不好说,阿妹这件事是他们三姐弟的事,我们不好插手,还是静观其变吧。”娄英说,“对了,这是荣娘让我给你的。”娄英将几本账册推给娄夫人。 娄夫人见算得清清楚楚的账册,脸上不由带了笑,“阿姊,荣娘这孩子你教的真好,等她入了门,我可就真轻松了。” “瞧你说的,她就一个小孩子,就能做这些琐事,大事还是要你把握的,不然她非闹出乱子不可。”娄英说。 娄夫人叹气道,“荣娘那么沉稳,哪会出什么乱子,只是她嫁进来,怕是会受委屈了。” “怎么?” “昨天夫君在外院走了一笔账,约有十万贯左右,据说是给高严在蓟州置产的,这些钱置办下的钱财全部归为陆希的脂粉钱。”娄夫人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高威对发妻的三个孩子可算 是做到了尽心尽力。 娄英安慰娄夫人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阿妹不必太放在心上了,我看安邑县主是个和善人。” “她性子的确和善。”娄夫人并不否认,“但阿姊你也说对了一件事。”娄夫人叹了一口气,“从昨晚开始,下人已经两次往家里运汤泉了,我让人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阿希在家是天天沐浴的。” “天天沐浴?”娄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会除了少数几家极富贵的人家,谁家会天天沐浴?光是烧柴就是一笔不斐的开支了,以高家的富贵,也仅能保证几个主人可以在夏天时候天天沐浴,冬天也就三天洗一次罢了。用汤泉沐浴倒不用费柴禾,但温汤监每日运来的汤泉,光供应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帝后都不够,哪还有多余的供应其他人,陆希这待遇就是乐平都比不上啊。 “亏得她马上就要走了。”娄夫人苦笑,她也不是真想赶陆希走,陆希用汤泉,用的是自己家的,人手也是自家的,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这两个媳妇,一个比一个娇贵,乐平和陆希又不和,这会陆希天天用汤泉,万一乐平也天天要怎么办?高家可没汤泉别庄。再说高威对这两个儿媳妇这么偏心,荣娘会怎么想?还是送走一个好。 娄英劝慰了娄夫人几句后,就回她暂居的院子里了,荣娘在做针线活,儿子坐于她下方读书,姊弟两人其乐融融的模样,让娄英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阿娘。”两人笑着给娄英行礼。 娄英轻拍了儿子的肩膀,薛小郎见母亲似乎有话对阿姊说,就退下了,薛娘子给娄英沏了一杯茶:“阿娘,喝茶。” 娄英翻看着女儿的针线活,满意的点头,“不错,都是你婆婆喜欢的花式。” 薛娘子抿嘴笑了笑,娄英拍着女儿的手,“荣娘,嫁到高家后,记得事事多劝着你婆婆,切记不要去参合他们长房的事。不要和你前面两位阿嫂比,她们是不同的。”荣娘越贤良,就越能对比长房那两位。 “阿娘,发生什么事了?”薛娘子关切的问。 娄英将事情的经过全部说了一遍,未了对薛娘子说:“他高元亮一天生不出孩子来,方氏那一房就有的乱呢。” 薛娘子不解,“为什么?不是乐平公主都让高大少君纳妾了吗?再说高大人没有爵位在身,他们总不至于为了爵位闹起来吧?”郑琬琰和陆希的待遇,她压根想都不会想,郑琬琰是公主、太子胞妹,陆希是太傅之女、齐国公的姑姑,又给高 家办了一个书阁,她不过一个小士族旁系的丧父孤女,连这两人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薛娘子和娄英都清楚,高威根本无意精心栽培高回,才会让高回娶她,不然早为他精心挑选高门显贵之女为妻了。 “纳妾?”娄英冷笑,“方氏那房两个嫡子,媳妇一个皇家的金枝玉叶、一个士族的掌上明珠,对高郎君来说,这两房手心手背全是肉,若是将来陆娘子有了嫡子,而乐平没有,你说高家会闹成什么样?”以高威的心性,说不定要求高严把长子过继到高囧名下,可以高囧的高傲,他怎么会允许这种事?高囧和高严原本感情就不好,这么一来,娄英嘴角微微一弯,未必阿回没有机会。 薛娘子听阿娘这么一说,“那——” “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的跟你夫君过日子,高郎君这会正值壮年,等十五年后再计较也不迟。”娄英含笑道,有这么两个媳妇在,她家荣娘怎么都会更讨人喜欢的。 薛娘子乖巧的点头。 娄英心里算盘打的精,却不知道天底下除了天生痴傻之人外,又有几个人是傻得?高严看着下属送来的消息,嘴角挑了挑,将信笺这好了,随手一丢。 “阿兄,怎么了?”陆希敏感的注意到高严情绪的细微变化,抬头望着他。他们是在去别庄的路上,高严不肯离开陆希,就陪她一起坐牛车了,陆希倒是很希望骑马,但高严不许。 “没什么。”高严亲了亲她额头,见她专注的摆弄着一堆黄色粉末,笑着问:“这是什么?你新弄的香?” “不是。”陆希摇头,“这是蒲黄,有——止血的效果。” “真的?”高严立刻对这种药材专注起来了,“真有止血效果吗?这药很珍贵吗?效果如何?” 陆希见他这么激动,就知道高严理解歪了,“阿兄,这个药是内服治内血的,不是治外伤的。” “内血?吐血可以治吗?”高严问。 “我不知道。”陆希摇了摇头,“我只是知道蒲黄丸,是治疗女子经血不断、漏下不止,久而血虚者。”她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家里的医书还说过,如果用蒲黄水煎后,敷在烫伤处,可以让伤口早点愈合。”所以这蒲黄还有抗菌的作用? 高严若有所思,“皎皎,这蒲黄很珍贵吗?” “不贵啊,就是最普通的水草,我芦苇荡里也有不少。”陆希说,“我们家里书房前种的那些小绿草就是蒲草,就可惜这些小草如果不移栽在 沼泽里,过段时间就要枯萎了。”这蒲黄还是司漪说起,她认识一个部曲妻子,刚生了孩子,恶露不止,她才想起来让人从吴郡取了蒲黄来的。 “嗯,你给我些,我找人试试看。”高严说。 “试什么?”陆希问。 “能不能止外伤。”高严见陆希狐疑的目光,连忙解释,“我先让人抓几只野兽试试看。” “军中没有止血药吗?”陆希困惑的问,军中不是大部分都是外伤吗?止血药应该是最发达的吧? 高严沉默了下,平时他从来不和皎皎说这些事,但皎皎马上要和他去蓟州了,施先生说得对,有些事与其让皎皎突然知道,还不如事先告诉她,高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皎皎,止血药是珍贵的药材,军中除了高阶军官能用外,很多小兵基本上都用不上的。”高严露出了一丝苦笑,“而且如果遇上大伤的话,止血药也没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军中哪有什么止血药,户部给的药作用甚微,一旦受伤了,最多就是布巾包扎、用火烧或者用烧红的铁烙,很多挺不住的人就这么死了。 陆希听得沉默了,高严见她不说话,以为吓到她了,连忙哄她,“不怕,这些只是少数人,大部分还是有药用的。” “阿兄,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军中止血药的效果并不好?”陆希若有所思的问,“那些止血药原材料是什么吗?”军中缺医少药,她是明白的,但她没想到高严的军队也会少,高严怎么说都是军部大佬的儿子啊。陆希苦笑,果然她还是太天真了。 “这些都是户部直接让人送来的,我并不知道配方。”高严说。 “阿兄,蒲黄能不能止血,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一种药是止血圣药。”陆希说,“那种草药,每株长三个叶柄,每个叶柄生七个叶片。”陆希皱了皱眉头,努力的回想着,“它好像要在地里生长三年后,才能开始采摘,那草药应该在云南郡。” “皎皎,你说真的?那三七真是止血圣药?在云南郡?”高严眉头微皱,云南郡地方很大,不过如果真有这种草药的话,慢慢找也能找到。 “绝对是真的!”后世云南白药都吹得神乎其神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白药的主要成分三七呢,“阿兄,你可以派人去云南郡,应该是云南郡靠近交趾、古时象郡的地方吧?”陆希不确定这会文山到底叫什么,“反正是在一座很高很高的高山上,你可以让当地人帮你找,他们应该知道的。” “你说那 些土人?”高严心中暗忖,对啊,那些土人世代生长在那里,应该比他们了解。 “阿兄,你让去的人,对那些——土人好一点。”陆希说,对这会的大宋的汉族来说,云南那边的少数民族,还不属于大宋的子民,只是土人而已。 “放心吧。”高严以为皎皎善心发作了,“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阿兄,那些人世代生长在那里,那边有很多止血的好药,不仅仅只有三七,他们肯定比我了解多了,你让人找到了后,还能让那些人帮着我们一起种,这样就不怕采完了。”陆希说,“这种药草很珍贵的,一旦那片土地生长了这草药,采完后好像十年内不能在同一片土地上种。他们缺粮食,我们用粮食换好了。”陆希对三七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能记得那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是吗?”高严有些吃惊,“我知道了。”高严嘴上应了,可心里已经盘算开了,这样的话,就要多带些人手了,万一那些土人不听话,就教训到他们听话为止,高严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不怕死。 陆希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去云南郡那边,会有瘴气吧?阿兄,你让去的那些人多带些艾草,尽量不要被蚊虫咬到,瘴气是靠蚊虫传染的,还是有多带些菣,那是治疗瘴气的良药,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灭蚊,千万不能大意,路上也绝对不能喝生水、吃野味……” 陆希说了很多卫生常识,高严认真的记下,末了,陆希还是有点不放心,“阿兄,你一定要让人善待那些土人。”不是陆希多心,而是她实在看多了,别说大宋上层贵族了,就是在司澈、司漪口中,那些土人都是比牲口还廉价的东西,比贱奴还不如。 “我知道。”高严心中的狂喜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皎皎,你怎么知道三七?又怎么知道菣可以治疗瘴气的?”高严如何不知,云南郡、南越国,一直是历朝历代,想要征服的地方,但是每次看到那里瘴气四溢,让无数军士死在路途上。 “呃,我从书上看来的,不过青蒿也不能治疗好所有的瘴气,所以阿兄你一定要去的那些人注意不要让蚊虫叮咬,一定要勤梳洗,千万不能喝生水!”陆希说,她可不想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付出人命的代价。 “我知道。”高严低头亲昵的蹭了蹭她鼻尖,“皎皎,你可帮我立了大功了。” 陆希听得眉开眼笑,“这有什么,要说止血的草药,我还知道好多呢!就是现在不记得了,我回头去书库翻给 你。”陆希嘴上说着,心里暗暗琢磨开了,阿兄说的也没错,有些大伤口光是止血药是肯定没有用的,但可以缝合啊。 她记得很多穿越书里都提过羊肠线,这个可以试一下,还有就是酒精,她可以蒸馏出酒精嘛。不过妈妈说过只有75%的酒精才有消毒作用,过高过低都没效果,唔,这个可以慢慢研究,实在不行,这个蒲黄粉和艾叶貌似都有消毒作用?看来她要让人多种一点蒲草和艾叶了。 高严见她眉眼都笑弯了,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双眼,陆希不舒服的眨了眨眼睛,抗议道:“阿兄,不要亲我眼睛。” “好,我不亲。”高严低笑着移开唇,手移到陆希颈上,微微抬起她的头,啄吻上了陆希的樱唇…… “郎君。”犊车缓缓停下,王直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高严微微松开手,让妻子趴在他怀里,抚摸着她娇嫩的面颊,“到了,我们下去吧。” “嗯。”陆希脸微红,目光微转,“咦?”她看到刚刚被高严随手放置的信件居然散开落在了车厢里,上面居然出现了娄夫人、娄英、乐平等字,“这是什么?”陆希原本以为是高严的公事,也没多问,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高严见陆希已经发现了,直接将信件递给陆希:“说你是天煞孤星的是娄夫人的长姐娄英,原本只是乐平随口一句抱怨的话,结果她居然让人传出去了。” “她?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陆希不解,她和陆言的流言,就算乐平也要掂量着流传,陆希不觉得她会比乐平更有后台,人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吧?她这么做,总有理由吧?陆希之前以为是娄夫人,可她又不理解娄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哪里来的胆子这么做? “她的女儿是高回未婚妻。”高严说,“许是想挑起你和乐平的不合,让她女儿渔翁得利。” “……”陆希哑然无语,过了好半天才说,“我和乐平不合后,到底有什么利好让她女儿得的?她就不怕陛下生气吗?不怕太后生气吗?”她马上就要去涿郡了,而乐平是公主,根本不会去想管高家的事宜,她女儿入门就肯定是当家媳妇,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才来建康不过半年,对建康的关系根本不了解,娄夫人估计也没和她说过,陆言是陛下和崔太后的掌上明珠吧。”高严看到这个消息,就估计出了大概,“至于乐平给高囧找的那些侍妾,是元昭让冼夫人去和元贵妃说的,人选也是元昭让冼夫人选的。” 高严提起高囧的侍妾,陆希皱了皱眉头,斟酌的对高严说,“阿兄,不管如何,长兄终究是我们的长兄,他代替我们孝敬家翁、大家,高家的一切都是他该得的,我们——”皇家或许会嫡庶不分,但对一般的家族来说,嫡长制度牢不可破,她可不想蹚这浑水。万一乐平一直生不出来,高威看上他们的孩子要求过继怎么办?她可不会为那些小钱,让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爸妈。 “你放心,高囧不会这么做的。”高严早就知道陆希的担忧,“我们的孩子永远是我们的。”再说高严相信高囧和自己一样,压根看不上父亲留下的那些产业,也不会为了一个所谓的嫡子,来要他的孩子。一个男人连内院治理不好,妻子都不合他一条心,他还算是男人吗? “对,我们要的东西,就靠我们挣出来,再说家翁已经帮我们不少了,不然你哪能这么年轻就当成郡尉?”陆希说。 “郡尉可不是他给我争取的。”高严讥讽一笑。 “谁说不是?没有高家,你郡尉位置能坐稳吗?军中那些人会听你话吗?”陆希摇头反驳道,她慧黠一笑,“阿兄,要说家翁最重要的财产,早就交给你和长兄了。”大宋沿用汉制,郡县的丞、尉等属官,都是由郡守或县令自己征辟,这样太守、县令就能借用地头蛇的力量安定辖区,空降兵不是没有,可没有军中势力支持的话,哪怕是比两千石的郡尉,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而已。陆家可以让高严当郡尉,但没有高家,高严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接受前任郡尉的全部军力。 高严听着陆希温言软语的劝慰,心中柔情一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阿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生最大悲,我不想你将来后悔。”这是陆希心中最大的痛,两世为人,她都没有机会好好孝顺父母,纵使高威幼年有亏待高严,可后来他对高严真得很不错,父子哪有什么隔夜仇?陆希不希望高严将来后悔,所以有机会就会劝高严打开心结。 高严听着陆希略带哽咽的话,心中一恸,知道皎皎是想起了自己,“皎皎,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好好孝顺父亲的。” 陆希吸了吸鼻子,又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阿兄,这个卢成是谁?”她好奇的问。 “乐平青梅竹马的表哥,一年前被调入当东莞郡五经卒史,据说是他考核时腹泻,导致最后只能当了一百石小吏。”高严嘴角微哂,高囧也太心慈手软了,对付这种人还这么磨叽。 陆希见高严似 笑非笑,猜测的问,“是长兄?”见高严肯定的点头,陆希顿时无语,大宋官员很多都靠举荐,但陛下还是规定了,举荐官员也有肚子有一定的才华,如果通不过考试,就只能当小吏,五经卒史是地方教育官员的称呼,秩次定为百石,在属吏中属于相对高级,可对一个世家子来说,这职位估计没人想当……所以这卢成被高囧黑去支教了吗? 陆希对乐平的风流逸事不感兴趣,也没继续问,“阿兄,娄娘子的事,你也别插手了。这件事你都知道了,想来家翁也知道了,元家出手给乐平善后了,那么家翁一定也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陆希摇了摇头,神色略带同情,“她肯定会得到惩罚的。”而且绝对不轻,她见高严眉头微皱,她轻轻摸了摸他的眉头,“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流言,因为我有你。” “好。”高严听到陆希最后一句话,心情一下子飞扬了起来。 陆希突然觉得想起,两人似乎在牛车里停了很久了,“阿兄,我们快下车吧。” 高严失笑道:“放心吧,没人敢催你。” 就是不敢催,才更丢脸啊,陆希瞪着他,推他下车,高严笑着给她带上了羃离,才扶她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疟疾,古代也叫瘴气,青蒿在魏晋时期,就有人提及可以治疗疟疾,但后世的人一直不信,是直到明代李时珍的时候,才确认。 古代,尤其是宋以前,医术不算太发达,虽然有流传华佗,可华佗被曹操杀了,医术也没流传,所以那时候没什么金疮药,止血也只是靠物理技术,就是缝合伤口啊、火烙啊、用布抓紧什么的,但是这些都是有危险的,尤其要注意感染,不然还是会死。三七是到了明朝才被应用、人工培养的。 很多东西,陆希认为理所当然的,其实那时候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不是愚昧,而是那时候书籍流传远远没有如今广泛,那时候也没有百度。我记得我当年考艺术史的时候,背过一段话,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当时根本没当一回事,后来才知道,这个口诀在当时居然是机密=。= ☆87、雷厉风行的宅斗 三月的天气,不冷不热,气候宜人,书房外一株玉兰花树上,雪白的玉兰花已经完全绽放,清雅的花香引得蜂儿蝶儿在花蕊间探来探去。胡敬让僮儿将躺椅摆在花树下,自己取出了养了足有三年的陶罐壶,悠然的躺在躺椅上,吸着茶水、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 “胡先生好兴致。”高囧下朝回来,见胡敬在自己书院里,怡然自得的模样,不由莞尔,“先生泡的是什么好茶?” “就是寻常的清茶罢了。”胡敬见高囧来了,从躺椅上坐起,“元亮要来一杯吗?” “好。”高囧知道胡敬如此行事,定是想和他长谈,让小厮泡了一壶茶后,就让侍从们都守在门口,他见胡敬手上的那只陶壶壶身光润柔腻,就知应该是他时常把玩的爱物,“先生不是一向爱用瓷杯泡茶吗?为何换了陶壶?” 胡敬笑而不语的取过一个瓷杯,从壶嘴中倒出一点茶水,推给高囧。 高囧注意到胡敬倒出的水,只有淡淡的茶色,可闻着却有一股扑鼻的茶香,“这是先生新得的好茶?”高囧问,他对茶道不算精通,只是这几年跟胡敬学了些。 “这是季慎三年前送我的陶壶,是选用义兴郡特有的一种紫泥烧制的,泡茶之时不夺茶香,因其壶壁能吸附茶气,季慎教我一天两次用好茶泡开,久而久之,便是在空壶里注入沸水也有茶香。”胡敬捻须微笑道,听了施温这话,胡敬三年间即便不用这茶壶喝茶,也是一天让小厮泡茶两次,养了三年总算养出一点茶香了。 “季慎?是陆太傅的原来的长史官吗?”高囧问。 “正是。”胡敬举起手中的陶壶道,“这陶壶处到我手中之时,平凡无奇,可经我三年摩挲后,居然有了如此光晕,可见任何事物,只要精心呵护,总会有光彩照人的一天。” 高囧听了胡敬的话,心头一动,并没有接他的话。 胡敬见高囧若有所思,轻叹了一声,“元亮,我听说乐平公主给你挑选了两位美貌温良的侍妾?” “哦?是吗?”高囧微微一愣,他还没收到消息呢。 “莫说夫妻成亲三年不孕,便是成亲十年不孕,一朝有身孕的也不在少数,元亮不必太心急,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庶子的话,到也未尝不可没有。”胡敬对高囧说。 高囧嘴角微晒,“她什么时候开始如此贤惠了?”他不信这两个侍妾是乐平心甘情愿给他纳的。 胡敬见高囧如此 满不在乎,眉头皱了皱,放下手中的陶壶,“元亮可知一句话,妻贤夫祸少?” 高囧颔首,“听过。”只可惜他没那个福分。 “元亮认为这句话对吗?”胡敬问。 “当然。”高囧不假思索道。 “很多人都认为这句话是对的,可我却觉得这话只对了一半。”胡敬说。 高囧执盏给胡敬续了一杯,静听胡敬的话。 “旁人都说,有了贤妻,夫君才能大展手脚,可大家哪里知道,若是没有一个好夫婿,又哪里来的好贤妻?”胡敬摇头晃脑的说。 “先生这话从何讲起?”高囧挑眉问,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论断呢。 胡敬一笑,吸了一口茶水道:“元亮可还记得吴存?” “前司州刺史吴存?当然记得。”高囧一笑,他连这人的祖坟都挖了,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人呢? “不错。元亮不知道吧?吴存和我是同乡,当年吴存的岳父当五经卒史之时,还教导过我。这吴存的娘子,和我老妻说来还是好闺蜜。要说吴存的娘子,当年可是全乡都夸奖的贤惠人,吴存是家中老大,当时家中有七个兄弟姐妹,老父断了一条腿,农活都干不了,家里就要他老母亲织布为生。元亮你说,这种家世,但凡疼爱点闺女的人家,谁肯嫁?” 高囧点头,他和二娘不亲,可再不亲,他都不会让二娘跳这种火坑。 “可是吴存的娘子硬是不顾父母的反对,嫁到了吴家,操持家务、教养弟妹,还拿出嫁妆补贴老吴读书,听我老妻说,刚嫁到吴家那几年,吴存他娘子,每夜织布都要织到三更,这人啊不过三五年功夫,就看上去一下子比吴存老了五六岁不止。她生唯一的儿子的时候,她大家也生了老幺,大家年纪大了没奶水,她狠心让自己儿子喝米汤,用自己奶水喂那小叔。后来她小叔倒是长大了,娶妻生子,她儿子没满五岁就夭了。公婆重病,全是她一个人日夜伺候,吴存要名声,守了六年的孝,她跟着守了六年,最后熬坏了身体,连个孩子都没留下。”胡敬话语里满满的全是惋惜。 “可是——”高囧去打听吴存风评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一面倒的说吴存的娘子善妒跋扈、对妯娌不善,甚至还时常不顾场合的都大骂吴存。 “那是后来吴存做了一件猪狗不如的事!”胡敬冷哼,“这小子当上县令后,被当地一地方豪强看上,要把女儿许给他,他就想以无出为借口,想富贵易 妻。”他也是自此之后,和吴存绝交了,后来吴存发妻和岳父突然暴毙,他不是没怀疑过,也派人去查探过。 只惜吴存在司州只手遮天,单凭他个人力量,不靠高家的力量根本查不了什么。他总不能让高家和文官对上,后来顾律查出吴存杀发妻、岳父,陛下盛怒之下诛杀了吴存,隔了吴存全族出仕官员的职,又流放了他继妻和继妻生的儿子,他回去和妻子说的时候,妻子还哭了一场,告慰老姐妹在天之灵。 高囧并非不通世事的官家弟子,虽说但凡知些礼数的人,都知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可要是人人都能做到这件事,就不会那么大肆宣扬了,很多寒门出身的士子,富贵之后易妻的并不在少数。高囧见惯了不少出身的寒门士宦,在富贵发达后,抛弃原配,另选家世富贵的年轻貌美女郎为妻,把原配丢在老家,说的好听些叫离婚不离家,继续供养原配,实则是把原配关着,不让她外出闹,坏了自己名声罢了,这种事一般都是民不告、官不究。 “不过他忘了,他妻子可不是普通的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他岳父听说吴家如此欺人太甚后,就把女儿接回了家,同时一纸诉状告了吴存。”胡敬说,可惜他们最后还是心软了,纵虎归山,反而害了一门性命。 后来的事,胡敬不说高囧也大致能猜到了,吴家为了吴存的前途,好说好歹的把妻子接回来家,豪强的那门亲事也定是拒绝了,夫妻两人的关系也不再和睦…… 胡敬对高囧道:“元亮,你看吴存,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有了贤妻,也会被他糟蹋。” 高囧失笑摇头,“先生,你说的不对,这吴存的娘子,原本就是贤妻,只是遇人不淑罢了。” 胡敬哈哈一笑,“元亮,你可以知道我那老妻,当年虽然和吴存的妻子是好友,可两人个性截然相反,我老妻大字不识一个,性子爽利的很。” “什么?”高囧吃了一惊,他是见过胡敬娘子,温柔端庄、书画皆通,待人接物都很从容有度,很多人都认为她是胡敬的后娶的豪门之女。 “她都是随着我这些年才学会这些的。”胡敬得意洋洋,“所以我老胡这辈子教的最成功的弟子,就是我那老妻了。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最狠的时候,我也嚷着要休妻,可回头想想,原配就是原配,就跟茶壶盖一样,只要本身没太大的缺陷,继配再好,终究有不合适的地方。”胡敬顿了顿,“元亮,乐平公主是金枝玉叶,性子是骄纵了些,可也没什 么大恶之处,就算你们做不到琴瑟和鸣,也不至于闹得相互成仇人吧?” 高元亮道:“我没和她吵过架,哪里成的了仇人?” “就是不吵架才不好,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胡敬语重心长道,“你们没有嫡子,就算乐平公主碍于子嗣压力,给你纳妾了,可真等庶子出生,她能真心对那庶子吗?但对你来说,庶子一样是自己的孩子,莫说虐待了,就是薄待你心里都不会不开心吧?如此以往,夫妻能不成仇人吗?”让妻子贤惠的容忍夫婿纳妾,善待夫婿庶子,就让男人不好色一样,要是都能做到,还需要有人不断叫嚷吗? 他见高元亮神色已有松动,加了最后一把火,“家和方能万事兴,男人要齐家后方能平天下,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最后毁在美人手中?都说美人是祸水,其实都是那些人自己不修身,怪不得女子。”他感慨道,“再说家是人一生中,时间待得最久的地方,若是夫妻关系不睦,在家都要提防着,人这一辈子该有多累?既然成了夫妻,那就是一辈子生同床、死同穴的,子嗣方面可以靠妾来生,可你能和妾谈心吗?会把心里话对妾说吗?” 高元亮沉默了半晌,“那依先生的看法,我该如何是好?” “这方面,你就要多学学仲翼了,你瞧仲翼,走到哪儿都想着安邑县主,得了什么好玩的,都给安邑县主送去,连去探望近卫,都带着安邑县主,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胡敬说,“当然,你和乐平公主一开始不能这样,但可以慢慢改善,这样的话,郎君看了也会欣慰的。”胡敬顿了顿,“元亮,若是上天注定没有嫡子,那也强求不得,但凡有一线希望,还是要以嫡子为重,不然无嫡很多时候就是乱家的根本!” 高元亮听得脸色一正,他的确相差了,原想着乐平那样,他还不稀罕她给自己生儿育女,但胡先生说的对,若是没有嫡子,他怎么对得起父亲对他殷切厚望?他朝胡敬正经的行礼:“先生,是元亮想岔了,元亮拜谢先生提点之恩。” 胡敬连忙扶住高元亮,“元亮,你能想明白就好。”胡敬轻拍他的手,“好好和乐平相处,别再让你父亲担心了。” “我知道了。”高元亮应声。 胡敬见说通了高囧,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负郎君所托,宫里高后一直无子,陛下看到高太皇太后、高皇后辛苦为皇家操持的份上,不仅大力提携高家,还让元亮尚了乐平,这是皇家的恩情,高家必须惜福。作为父亲,不管是陛下还是郎君,看到自己撮合小 儿女如此相敬如冰,换谁心里都不会舒服的,两人都是天之骄女、天之骄子,从小被人捧惯了,乐平不可能先低头,那就让元亮来吧,男人本就应该心胸开阔些。乐平毕竟不是常山,哪怕平日度用稍微奢靡了些,可该有的教养还是有的,也没有杖杀过任何下人,这点就足够了。 两人说话间,下人在外面通传,说是庖厨送午食来了。 胡敬顿时来了精神了,“快送进来了,也不知道中午是什么菜式。”今天早上他吃到的那几个裹了馅的蒸饼,鲜美可口,让他一反往常只有七分饱的习惯,一口气吃到了十二分饱。这两日是新妇入门,展现厨艺的时候,故高家几个主人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吃的是陆希做出来的膳食。对陆希那种她不是和高严出门了,怎么做午膳的疑问……呵呵,反正是送来的下仆说是陆希做的就好了。 高元亮对陆希的早上的朝食倒是没什么感觉,太清淡了些。 下仆打开食盒,两个红润光滑的冰糖猪肘出现在两人面前,“这是什么?”胡敬问。 “回胡郎君,这是豕肘。”下人说。 豕肉?胡敬和高囧面面相觑,时下豕肉有一股腥膻的怪味,故除了刚出生的小豕寻常家境好些的富贵人家,都不会吃豕肉,只有贫民才会吃豕。这豕肘怎么看不像是小豕,不过本着对陆家饮食的信任,胡敬还是尝了一口,“不错,肥而不腻。”也没有怪味,可他口味偏清淡,对这种大荤之物不是太感兴趣。 下人又拿出了一碟雪白的清溜鱼片,还有几碟做功一看就很精细清淡的菜蔬,胡敬一看就大喜,这显然是给自己专门做的,“安邑县主真是有心了。”胡敬心中暗叹,一样是媳妇,一样都不是自己亲手动手的,可乐平送来的食物,全是照着自己爱吃的来,而陆希就能感觉出高家人的喜好,一见早上过分清淡精致的饭食,不符合爱吃荤腥的高家人口味,中午就立刻改了食谱,能有这份用心就好。 高囧吃着很符合自己口味饭菜,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高严和陆希而来,两人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心中一动,或许他可以试试看…… 陆希和高严中午在别庄用过午膳就回家了,一到家娄夫人就喊她过去了。 “大家。”陆希换了衣服后,就匆匆赶过去了。 “皎皎你来了。”娄夫人含笑对着她招手,她下方站了不少捧着布匹的仆妇,乐平也在。 “长嫂。”陆希先给乐平行礼,乐平回了她半礼,“娣妇。” 两人见礼后,高二娘才偎依了上来,陆希和高严成亲,最高兴的就是她了。这时娄夫人身边一名肌肤莹润、气韵端雅的少女起身对陆希行礼,“荣娘见过安邑县主。” 荣娘?陆希脑海中迅速反应过,高回的未婚妻小字就叫荣娘,陆希笑着还了半礼后,客气道:“薛娘子不必多礼。” 荣娘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陆希一眼,心中暗惊,乐平公主在她眼中已经是容华绝代了,可和安邑县主一比,居然硬生生的逊色的三分,都传闻安邑县主去世的父母是风华绝世,看来传闻果然是真的。 娄夫人喊陆希过来,是让她选衣料的,“这些天喜事多,你们也该多做些新衣服了。” 陆希含笑应道:“大家费心了。” 乐平却暗暗冷笑,她可不信陆希会少了衣服穿,也不信她看不穿娄氏分明是借她们,想私底下给自己未来儿媳妇补贴心,她从小就是这副惯会做作的样子,她随意的扫了一眼那些布料,正想随意指一匹,早点结束这场闹剧,院外却响起了喧哗声,隐约还有女子的哭叫声。 乐平眉头一皱,刚想呵斥,就见荣娘略显慌张的站了起来,那哭叫声荣娘听着耳熟,像是阿娘的声音—— “阿妹!阿妹,你快救我!”娄英的哭叫声在门外响起。 娄夫人神色大变,快步赶了出去,还没走出大厅,就见娄英冲了进来,发髻也散了,衣衫也有些凌乱。 见娄英如此,荣娘惊呼一声,高二娘吓得脸色都白了,乐平和陆希两人微微挑眉,带来的下人,立刻围住了两人,乐平和陆希的四名小内侍也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大厅,站在两人身边。 “皎皎——”高二娘凑到了陆希身边,她还是第一次见姨妈这么惊惶呢,一时有点吓着了。 “没事。”陆希轻拍她的手,目光往大厅转着,想看看有没有侧门先离开。 而乐平显然也和她做一样的事。 娄英看到乐平,像是遇到救星了一样,直接朝乐平扑去,结果还没沾到宫女的衣角,就被乐平的内侍一脚轻轻的踢了出去,“放肆!” “阿娘!”荣娘连忙去拉母亲,娄英挣脱开她的手,不停的朝乐平磕头,“公主,民妇错了!您要杀要剐民妇都甘愿领罪,但是民妇的两个小儿,对此事一无所知,请公主饶恕民妇的大胆包天!” 陆希见娄英如此,心里就明了,该是高威动手了。也是,前段时间, 是她和高严大喜事,大家不愿扫兴,这件事就压下来了,可这会他们婚礼结束了,元家也出手了,他再迟疑,不是在考验皇帝耐性吗? 乐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到娄英,对她来说,娄英就是一只恶心死她的臭虫,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利用,她懒得理娄英,“把她拖下去。” “等等!”娄夫人惊疑不定的望着乐平和娄英,“阿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娄夫人是她名义上的大家,乐平想着两位兄长和舅父对她的警告,撇了撇嘴,“大家,这件事你问娣妇会更好,她比我知道的多了。” “皎皎?”娄夫人目光转向陆希,她是傻了一点,可她很明白,以乐平和陆希的身份,是绝对犯不上和阿姊计较的。 陆希蹙眉现在可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她目光扫向娄英,暗暗摇头,还在自作聪明。她可不认为高威会对一个弱女子作出什么事来,这样子大部分是装出来的吧?想博取娄夫人同情? “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高威的呵斥声响起,“都是死人吗?还不把娄娘子扶起来!” “唯唯。”仆妇们连忙把娄英扶起来。 “夫君。”娄夫人一看高威,就发憷,声音就更低了。 高威对娄夫人说:“娄娘子来建康时间也不短了,她是薛家的媳妇,应该回薛家了,你给他们五百贯,我会派人安全送他们母子三人回去。” 荣娘听到高威这话,身体即刻晃了晃,若不是丫鬟扶住她,她就跌坐在地上了。 娄夫人茫然的望着高威,喏喏道:“可是阿回马上要和荣娘成亲了啊……” 高威皱眉:“阿回成亲和荣娘有什么关系?他的未婚妻不是成家的小娘子吗?”有娄英这种娘在,荣娘就算现在胚子还不错,将来也迟早会被她影响成搅家精的。高威想起这次她弄出来的事,就忍不住心头冒火,亏得根源是乐平,如果没有乐平,陛下还会这么好说话吗?他娶这种媳妇做什么?祸害自己全家兼子孙后代吗?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静了静。 “不要啊!妹夫——唔——”娄英还说什么,几个仆妇眼快,把她一把拉住,一块帕子塞到了娄英的嘴里,两人轻巧的一夹,把她拖了出去,而荣娘则软着腿,跟在娄英身后,二门外,高威连犊车都备好了,娄英带来的那点家当也已经收拾妥当了,薛小郎也被请到了牛车上,看到母亲被人拖了出来,脸色大变的就要扑 到母亲身上,却不想仆妇将娄英和荣娘都塞上了牛车,“快启程吧,不然赶不及今天出城的。” 驾车的车夫微微颔首,一扬鞭,就驶着犊车外门口走去。 “夫君。”娄夫人腿软脚软的看着高威。 高威皱眉望着抱着陆希不断啜泣的高二娘,呵斥道:“哭什么哭!看你像什么样子?” “你们跟我来!”他示意娄夫人和高二娘跟着自己来。 乐平等三人走后,嘴角噙着矜持优雅的笑容,“娣妇,真是好手段,‘心地良善’。”她不是最爱装腔作势嘛?这会怎么不给娄氏母子求情了? “长嫂过奖了,比起你的‘贤良淑德’,我差远了。”陆希巧笑倩兮,你造的孽,皇帝下的惩罚令,与她何干? 乐平听到陆希的话,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下巴微扬,“那我这里可要祝娣妇,千万不要像我,不然你也要‘贤良淑德’呢。” “多谢长嫂提点,只惜我从不信祝福。”陆希神色怡然道,“想必长嫂收到的祝福也不少吧?” 妯娌两人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颦笑间无不优雅端庄,可从两人嘴吐出的话,恨不得让所有的下人都捂起耳朵,恨不得一句话都听不见才好。 乐平双拳在长袖下紧紧的握了握,半晌才从牙缝中吐出四个字,“牙尖嘴利!”说着转身离去。 陆希也往相反方向走去,她也不乐意和乐平吵架,每次赢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还浪费时间。高严这次能待在建康的时间不多,明天是她庙见和回娘家的日子,后天准备下,大后天他们就要出发去蓟州了,还有一堆事要忙。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就知道了雅安地震了,但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今天起来一看报道,唉,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伤亡越少越好。 这几天都挺肥的,可以算两章的更新了,是为了谢谢小康和小狮子给我写的长评,谢谢大家的留言订阅,我最爱看大家给我的留言了。 猪肉,是这样的,以前古人并不知道猪要阉割后的肉,才没有怪味,所以一般有钱人都只吃一个月的小乳猪,等大家琢磨出来阉割法后,猪肉才彻底流行。 ☆88、归宁 新婚第三日,是陆希和高严庙见、归宁的日子,陆希和高严一大早就起身了,拜见过姑舅后,就由高威亲自领着两人入高氏家庙拜见先祖。 陆家的祠堂,陆希小时候曾怂恿着高严偷偷带她溜进去过,昏昏暗暗的宽阔大厅里,长长的几排完全数不清的牌位竖立在案上,以陆希成年人的心性都看得鸡皮疙瘩全起立了,之后她就对祠堂之类的,再也不好奇了。 高严显然也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他一直认为祠堂没什么好玩的,可是这丫头偏不信,硬磨着他带着她翻墙偷偷进去,结果最后还是他把她背出来的,他趁着高威不注意,悄悄在她耳边道:“这次不要我背你出来了吧?” 陆希听到高严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伸出手,拈起他腰间的一块肉,狠狠的一拧,高严眉头一跳,这丫头下手越来越狠了。 高威走在前面,看不到小夫妻的举动,但高严的话清楚的落入他的耳中,看着两人夫妻感情和谐,高威开心之余,也更担忧起长子了,也不知道元亮到底有没有把胡敬的话听进心里。 等庙见结束,已经快过午时了,陆希看了看天色,准备现吃了午食再回去,这会陆家早过了饭点,她要是说么吃饭,肯定又是一番大动作。 “姑娘,郎君让人准备了好多归宁礼呢。”小雀溜到了陆希面前,对着她咬耳朵,“听说我们家的归宁礼,都是郎君让亲卫一手置办的,没让内院的管事插手。” “你这丫头,尽会嚼舌根!”烟微又气又笑的拧着她的耳朵,“这种话也能对姑娘说。” 雀儿对着烟微吐舌头,“烟微姐姐,我不敢了。” 陆希笑让春暄拿了一碟点心给她,雀儿蹦蹦跳跳的往屋外走去。 “姑娘,你也太宠雀儿了,这样下去,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成器?”烟微很忧心,她和春暄是陆希身边贴身大丫鬟,春暄管内、她管外,一向很得陆希信任。可她们两人今年也有十九了,陆家像她们这么大的丫鬟,都差不多该找夫家了,姑娘肯定也不会留她们太久,春暄带着的夏暑已经教调的很不错了,可她带的小雀还是这副不开窍的样子。 陆希见烟微忧心忡忡,微微一笑,“说来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有想过自己的终生大事吗?” 春暄和烟微互视一眼,照着两人心思,她们真心不想成亲,一旦成亲就代表不能在姑娘身边近身伺候了,但要是真独身一辈子,她们又狠不下这个心。 “你们是想在家生子里找,还是想找郎君身边的部曲?”陆希问,部曲的身份和家生子还有不同,部曲如果能立军功的话,就有机会成为良民了,家生子想要变成良民,就要困难许多。 烟微不假思索道:“我就在家生子里找,能成了亲我还能继续伺候姑娘。”陆家部曲数量远比家生子要少,嫁给部曲是有可能变成良民,但姑娘身边除了院子里几个女侍卫外,近身伺候全是家生子,以她们的身份就算当了良民又如何?还不如在姑娘身边当差舒服呢? 春暄道:“我也是,我不嫁部曲,就嫁陆家的家生子。” 陆希颔首道:“回头我让阿媪给你们找几个好的,你们仔细选选。” 烟微道:“姑娘看中就是了,我们有什么好选的?” “那可不行,嫁人可以一辈子的事。”陆希起身往屋外走去,“随便选了,将来成怨偶怎么办?” “什么怨偶?”高严走过来问陆希。 “没什么,我再说她们两人的婚事呢。”陆希说。 陆希身边两个贴身侍女,高严还是有点印象的,他扶着陆希上车后,对陆希说:“这种事你要费什么心?我——” “你可别打我那两个丫鬟的主意。”陆希一口拒绝,“你那些兵痞,我一个都瞧不上。”对春暄、烟微,陆希是有私心的,她们从小陪着陆希一起长大,除了身份外,其他都不比司漪差,她也习惯她们伺候了,哪里舍得随便换人。 但陆希不可能不让她们不嫁人就伺候自己,所以全看她们自己的选择了。如果选了部曲或是陆家外院有前途的大管事,她帮她们一把,让她们以后生活无虞,但内院她是不会让她们插手。就如她重用乳母,可乳母的子女都只待在外院,不近身伺候。如果她们选的是普通的家生子,她准备让她们以后当自己的内院大管事。 高严原本是想解决点手下光棍问题,见皎皎一脸戒备,无奈的摇头,“他们其实还是不错的。”他身边的亲卫,别说是部曲了,就是良民也没几个能娶到娘子的,那些人看到陆家那么多丫鬟,眼睛都发绿了,一个个凑到了他面前,直嚷着要讨老婆。 “哪有什么不错的地方。”陆希一脸嫌弃,“我身边没一个丫鬟不认字的,你那些兵认字吗?这也就算了,还满口粗话、不讲卫生,不知道体贴女孩子,把老婆当丫鬟兼生育工具,这种人活该打一辈子光棍!”说起这个,陆希又想起王直和司漪的亲事了,这门亲事分明就是高严 半强迫促成的,陆希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结亲了,容易造成怨偶,“让你那个王直对阿漪好一点,他要是让阿漪受委屈了,我让王家祖上三代倒霉到祖下三代!” 车外驾车的王直莫名的狠狠的打了几个喷嚏,背部还隐隐发凉,是得风寒了嘛?王直暗忖着,回头去喝碗姜汤吧。 高严见宝贝一脸愤慨瞪着自己,厚着脸皮抱着她说,“怎么会呢,王直是我伴读,什么都是跟我学的,我对你这么好,他肯定也会对阿漪好的。” 陆希轻哼了一声。 高严见她神色不虞,担心她找自己算账,连忙转移话题,“皎皎,你真得身边的丫鬟全认字?” “当然。”陆希说,“不止我身边的那些丫鬟,陆家很多下人都是认字的。”陆家很多下人都是家生子,以前就主人身边的几个心腹是认字的,这样一代代传下来,陆家很多重要位置都是被某个家生子家族世代把握,当年大母和父亲也正是看出了这点,又担心常山对她下手,就从家生子里精挑细选了近百人,陪她一起读书,一面算是保护、伺候,一面也是让陆家有更多的下人读书认字,培养更多的人才。经过了十来年的努力,陆家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下人,连花园里扫地的粗使丫鬟,都能认上百来个字。 “那可有认字的年轻男仆?”高严问。 “有啊,阿兄你要几个?”陆希问。 “有几个给我几个。”高严说,“放心,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阿兄,你要把我们陆家的下人都领走吗?你要这么多人干嘛?”陆希错愕的问。 “陆家有这么多人认字?”高严吃了一惊。 “当然。” “那能先给我五十个吗?我要能认字,也能写字的,如果会算账的话,那就更好了。”高严说。 “你一个郡尉手下连个认字的人都没有?”陆希不可置信。 高严苦笑,皎皎出自士族,可以说全大宋七成认字的人全是她亲戚,难怪她会把认字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可就算在高家,他的父亲和继母也就能认几个字罢了,“皎皎,军中能认字的人很少。” 陆希说:“你没问施祖翁要过人?” “什么?”高严一愣。 “施祖翁带去的人,都符合你的要求,能写会算,你没和施祖翁提过这件事吗?”陆希困惑的问。 高严苦笑摇头,他哪里想得到陆家居然连下 人都有这么多认字的。 “我这次长伯挑几个过去。”陆希见高严神色郁闷,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 “皎皎,你今天熏得是什么香?似乎和往常不同?”陆希抬手间,高严闻到了她手腕上的香气,这香味初闻似乎很清淡,若有似无,可越闻越觉得醇厚甘香,似乎有暖橘的味道,又带着茉莉诱人的芬芳……后来高严关注点就不在香味上了,皎皎的肌肤好嫩,轻轻咬一口,就会变得红红的…… “色鬼!”陆希一只手推不开高严,恼得直接揪他的耳朵,这人分明就是在吃豆腐! 高严抓下她另一只手,亲了亲,才笑问道,“是龙涎香的味道吗?” “不是,这是合香。”陆希摇头,“但我在里面加入了些龙涎香,所以味道更弥久醇厚。”龙涎香这么稀少,直接用来熏香就太可惜了,她取了一些研磨成粉,兑了溶液,当成定香剂用。 “你若是喜欢,我让人再去找。”高严说。 陆希摇头,“龙涎香来自大海,若不是凑巧,专门去找,会让很多人丧命的,没必要。你这次拿来的龙涎香好好利用,能用很多年了。” 高严点头,他不像陆希那么以人命为上,但龙涎香再珍贵,也不过是一种没大用处的香料,没必要花上那么多人命,如果说换了皎皎口中的三七,那就又不同了。 陆希归宁,陆家能到的亲戚都到了,连侯莹带着女儿,和元尚师一起来了,陆希成亲,侯莹参加了,但并没有入新房,因为她有孕在身,吴地风俗孕妇不能入新房。 侯莹的长女今年还不到两岁,软嫩嫩的小粉团一个,长相和元尚师如出一辙,备受父母宠爱,也不怕生人,见人笑,陆希到的时候,就见陆止和七祖姑拿着糕点逗着小姑娘。 陆言也在,比起三年前,她长大很多,性格也变得文静了许多,陆琉和常山的相继去世,让陆言的打击,比陆希和侯莹更大,她是父母一下子全部去世。常山丧礼结束后,她就足足病了一年,崔太后和皇帝几乎把她当成陆琉娃娃般呵护,等闲不出崔太后寝殿。陆希婚前,娄英传出的天煞孤星的流言,让崔太后和郑启直接下了禁口令,不许任何人在陆言面前嚼舌根。 陆希婚礼,陆言和侯莹都来了,但姐妹三人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就被陆止等人拉去应酬客人了,这会陆希归宁,三姐妹总算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三人上回见面,还是除服的时候,但那时候气氛沉重,不比这会是陆希结婚的 大喜事,姐妹三人自陆琉和常山去世后,第一次在这么欢快的气氛下聚会,陆言脸上也恢复了以前灿烂的笑容。 “皎皎,你帮木木做的小抱枕,木木可喜欢了,整天搂着不放手。”侯莹将女儿抱在怀里,木木正在专心致志玩陆希塞她的一个五彩的小结子。侯莹这些年看起来比少女时代更稳重了,眉宇间也有了少女时代没有的光彩,显然她和元尚师的婚姻很幸福。两人成亲也有三年了,只生一个女儿,侯莹如今有孕,提出要给元尚师纳妾,元尚师也没答应,连婚前的通房都遣出去了。 “木木喜欢,我还有不少呢。”陆希最喜欢的就是小女孩,见木木这么乖,伸手把她抱了过来,笑眯眯的说,“从母给你十二个十二生肖的小动物抱枕好不好?” 木木抬起头,对陆希甜甜的一笑,可爱的样子,把陆希萌得哄着小萝莉说:“木木,跟从母回家好不好?从母给你梳漂亮的小发髻,给你做漂亮的小抱枕,给你做好吃的小点心……” 侯莹哭笑不得的听着陆希诱拐自己的女儿,陆言笑道:“阿姊这么喜欢孩子,还不如早点自己生一个呢。” 陆希一愣,她喜欢孩子,可要是自己生孩子,“还是过段时间吧,去涿郡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她和高严新婚生活还没过够呢,一下子生孩子的话,不是那马上步入老夫老妻阶段了吗?还是算了吧,让她再轻松上两年,陆希琢磨着,回头问问阿媪,有没有什么避孕措施。 “阿姊,你去涿郡可要注意身体,我听说那边很冷呢。”陆言担忧的说。 “是啊。”侯莹也面露忧色,“皎皎,以后有机会就让仲翼回京吧,在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受苦做什么呢?”元尚师原是陆琉的别驾,可陆琉过世后,元尚师回京,陛下就直接让他留在京城了。 那边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那里后世可是和洛阳、长安、建康媲美的龙脉之地,陆希心里想着,但脸上还是笑道:“看吧,仲翼说放不下那边的兄弟,我也想北地风情,和江南肯定不同,反正我们还年轻,出去历练几年也不错。” 陆言和侯莹也知道,武官和文官不同,文官讲究在京历练,而武官晋升最主要靠的是军功,光待在京城可出不了军功,“反正在外一切小心。”侯莹关切道。 “嗯。”陆希对姐妹的关心还是很受用的。 陆希和陆言、侯莹说笑了一会,两人知道陆止定有些私密话要和陆希说,就借故先离开了。 陆止关 切的问着陆希,“怎么样?高严对你还好?” “他对我很好。”陆希甜甜的对阿姑一笑。 陆止见她笑的甜蜜,心中松一口气又递了一本书给陆希,“诺,这个是我们陆家祖传的,可以给女儿陪嫁的。” “书?”陆希好奇的翻开,入眼就是:“黄帝问素女曰?吾气衰而不和?心内不乐?身常恐危?将如之何?” “回去好好和高严好好琢磨琢磨,对身体有好处的。”陆止笑眯眯的对侄女说。 “真得有用?”陆希不是没看过裸体,对古人性学研究叹为观止,但是里面还是有不少比较古怪的姿势,比如闭守精关、行而不泄,真有男人能做到吗不会憋出病来吗? “有用没用,你回去试过不就知道了!”陆止轻敲侄女额头。 “我就好奇问问嘛——”陆希揉着被敲痛的额头,“阿姑,对了,我有好玩东西给你。” “什么好玩东西?”陆止挑眉,“上回高严不是给了你不少龙涎香,难道他又有了?”高严给陆希的龙涎香,陆希分了一半给陆止。 “龙涎香是好东西,这个是好玩的东西。”陆希从身上取下一个荷包,打开掏出了一串粒粒浑圆光洁、看起来有小指指甲大小的珍珠手串。 “咦?这手串还不错啊。”陆止赞道,虽然珍珠看起来不是太大,可色泽品相都属于上等、而且最难得是每颗看起来都一样大小,这样的手串就比较珍贵了,“也是高严给你的?” “不是啦,是五树叔前天派人送来的。”陆希笑着说,说着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条差不多的珍珠手串,“阿姑,我们一人一串。” “五树?”陆止眼底闪过诧异,五叔是陆希芦苇荡的总管事,也是陆希名下的奴隶,就算他能读书认字,可哪来这么珍贵的珍珠手串。 陆希又像变戏法似地,从身后变出一个小木匣,揭开木匣一看,一阵珠光宝气闪得陆止耀眼,“这是——”那木匣里居然满满一盒全是上品珍珠。 “阿姑,我偷偷你,你别告诉别人。”陆希趴在陆止肩头咬耳朵。 “你说这个是你养出来的?”陆止纵然有心理准备,再听到陆希的话后,也稍稍吃了一惊,但“明月之珠,螺蚌之病而我之利也”这句话,她还是知道的,也有人提出过想让养蚌成珠,但可惜从来没成功过。 “也不算是我养出来的,是我和五树叔,还找了一个祖上为采珠人的老 农,一起琢磨出来的。”陆希说,要说养珠,估计是陆希最清楚农活了,她前世随着太太住在老宅,太太喜欢去太湖散心,太湖渭塘是出名的淡水珍珠养殖基地,陆希是从小看着珠农养珠的,她没养过珍珠,可那套流程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尤其是如何幼蚌培育,选择采苗鱼,如何用豆浆喂蚌,用有机鸡粪施肥,如何选择育珠蚌、制片蚌,如何做育珠手术,她都有个大致的了解,因此她在知道家里居然有那么大片的湖泊时,就想养珠了,只可惜她理论知识不错,但实践技术为零,且养珠时间也要五六年时间,她之前总是借着回吴郡的时候,先找出了珍珠蚌,然后让五树叔摸索着养出了子蚌,等后来她住回吴郡的时候,才开始真正养珠。 这批珍珠算是陆希养珠场的第一批珍珠,五树去年冬天开始采集,领着几个忠心的工人精挑细选了近百粒最好的珍珠,也不敢找工匠做首饰,自己亲自钻孔,先串了两条手串,余下的珍珠全装在匣子里,算是送给陆希的新婚贺礼了。 “阿姑,这两串手串,是五树叔从那百来颗中再挑选出来的。”陆希得意洋洋的说,“第二批的话,差不多还有两三年也能出来了,有了第一次经验,应该这次会更多。”据五树叔说,育珠蚌已经放养下去了。 “有几个人知道怎么养珠?”陆止正色问。 “就五树叔一家,加上一个采珠人,收珠的时候,也是他们亲自洗、亲自挑选的,总共不超过十个人,全是签了死契的奴隶,也不是我们家的家生子。”陆希说。 “你做的不错。”陆止没有在意陆希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她,皎皎琢磨出来的东西,她肯告诉自己是信任自己,不肯告诉自己是理所当然,“这件事一定要绝对保密。然养出了珍珠,你准备怎么办?”陆止问。 陆希沉吟了下,对陆止说:“阿姑,掌握了养珠技术的话,其实养珠也不是太难,就是太挺辛苦的,还要注意保密,家里产量也不高,你说我卖给外族,换点牛羊马匹什么的如何?” 让陆希用养珠去坑汉人,她还真有点不忍心,但坑外族人,她就没心理压力了,这会很多外族人都是汉族的仇人,尤其是羯族、羌族、匈奴、突厥什么的,和汉人那是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不坑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来坑汉人不成?尤其是陆希想着鲜卑族的魏国,话说他们可处在后世的大福地东北啊。东北三宝,可是举世闻名啊!她从不穿新作的皮草,可不会拒绝人参和鹿茸,他们要是能给自己换几株百年人参 、送她几头梅花鹿让她采采鹿茸,她就多拿几颗好珍珠给他们。 还有那些远道而来的大食商人,那蔷薇精油、琉璃瓶卖的死贵,她也可以卖珍珠给他们嘛!珍珠为什么贵?就是稀少、采取过程艰难,她从吴郡养出来,让那些大食商人带回自己国家去,也经历了千辛万苦,她产量也不高,和天然珍珠也没什么不同。要不是陆希实在记不大清玻璃配方了,只知道原料有石英,她都想烧玻璃回卖给那些外国商人了,不就一堆沙子嘛!不过想想,就算在现代还有不少人对明知道是玻璃的昂贵人造水晶饰品趋之若鹜,她也实在不能说古人甘心受骗,至少人家也是一样,琉璃器皿非精品不要。 陆止看着陆希略显心虚的样子,心中一阵欣慰,皎皎没有被突然其来的财富冲晕了头脑,现在可不是大肆卖珍珠的时候,陆家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出风头,“这两串手串,我们收着,这些极品珍珠,你带走七成,剩下三留着送礼,余下那些珍珠,品相还不错的,你全带走,残次的就磨成珍珠粉吧。”陆止说,不然留着这么多珍珠也是祸害,还没用,物以稀为贵。 “嗯。”陆希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珍珠粉有消炎的功效,如果阿兄真想准备金疮药的话,金疮药里说不定可以加点珍珠粉? “我们出去吧,别让大家等久了。”陆止说。 “好。”陆希点头。 陆希这次归宁,袁敞也来了,他和元尚师一起,陪着高严说话,陆止和陆希出来后,大家聚在一起说笑了一番,又一起用了晚膳后,木木就在打瞌睡了,元尚师和侯莹就先回去了,宫里也派人来接陆言回去。 袁敞对陆希说:“皎皎,你们大后天走吗?什么时候出发?我和你们一起走。” “是吗?” “你跟着干什么?” 陆希惊喜的声音和高严戒备的声音同时响起。 袁敞没有理高严,迟疑了下,对陆希道,“我要去临邛当盐官,正好能和你们走一段路。” 听到“临邛”陆希笑容一滞,临邛属于蜀郡,就在广都县附近,是大宋出名的盐产地,不过她很快的就恢复了自然,“表兄去临邛当盐官了?恭喜啊!我们还能顺路?太好了。” “是啊,我一个人走也无聊,正好可以和你们在路上说说话。” 高严心里冷哼,顺路个屁?一个往北,一个去西南,鬼才顺路!就那么一段官道,还一起走,他吃太撑了吗?而且他不认 为和袁敞有什么话好说,正想拒绝,却听陆希附和声,“对,这样我们路上就有人说话了。”高严这下硬生生的把拒绝咽了下去,狠狠的瞪了袁敞一眼,袁敞只当没看见。 陆希和陆止依依不舍的告别后,就和高严一起回去了,两人新婚的第四天,陆希什么地方都没去,就留在家里打点着行装,将出行事宜打点差不多后,就早早的睡了,明天卯时就要出发了,最晚寅时就一定要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终于能开启新地图了,最近觉得高严活的太滋润了,放只吉祥物出来。 养珠技术,早在900多年前的宋代,我国就开始了小规模的人工养殖珍珠,这项技术至明代又有进一步的发展,只不过一直发展的不是太好。 珍珠在古代是很珍贵的宝物,这种珍贵甚至是带着无尽的血腥的……在明代嘉靖年间曾发生过“以珠易人”的惨剧,死伤珠民数千人,皇家才得到八十两(约2.5kg)珍珠。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道:“合浦县中有梅、青、樱三池。采珠人长绳系腰,携篮入水,拾蚌入篮,即振铃,舟人即取之。若有一线之血浮水,则葬身鱼腹矣。” 这话就是说采珠人稍有不慎就会受鲨鱼之害,或者因为来不及浮出水面而缺氧憋死,那些“望恶鱼而急浮至伤肢断臂者”和“一缕之血浮于水面,舟人恸哭”的场面,可谓惨不忍睹。别说看了,我看这段文字描述,都看不下去了。 ☆89、行路难 出发这天陆希刚洗漱完毕,正在和高严一起进朝食,就听下人通传说,阳城县主、陆观主和袁郎君来了,陆希又惊又喜的迎了出去,“阿姑、阿妩、表哥,你们怎么这么早来了?进过朝食了吗?” “阿姊,我们是来送你的,阿薇姐说她早上来不了,让我代她一起送你。”陆言说。 “你们都费心了。”陆希说,侯莹已经是妈妈了,元尚师也要卯时上朝,她早上肯定抽不出身。 “阿妩是昨天出宫的,昨天怕打扰你忙,就没来。”陆止说。 “你们来算什么打扰,我也没忙,就坐着发了一天呆而已。”陆希笑着说。 大家说笑着,又一起落座,进了朝食,高严和袁敞体贴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三人,直到快卯时,陆希快出发时,三人才眼眶微红的走了出来。 “阿姊,路上小心,到了蓟州一定要给我写信。”陆言依依惜别道。 “我会的,你也注意身体。”陆希眼眶也微红,她这些年是在建康、吴郡长大的,一下子离开了家人,去一个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饶她以成年人的心性,也多少有些忐忑,不过忐忑中也带着些兴奋。 陆止对陆希、高严、袁敞道:“小心身体,出去好好历练几年,对你们将来也有好处。” 三人恭敬的应声。 和陆家依依不舍的场景不同,高家就相对简单利索多了,高威和高元亮只在上朝前,对高严说了一句路上小心,而娄夫人因受了惊吓,昨天就病倒了,高二娘和高回也出现了一面,就匆匆回去侍疾了,最高兴的要属高团,他终于得了父亲和二哥的同意,可以和二哥一起去蓟州了。 高威子嗣颇多,光是明面上的儿子就有六个,高囧、高严、高园、高回、高团、高围,除了高囧、高严和高回三个嫡子外,余下的全是庶子,这些还是明面上高威承认的,还有不少随母贱籍的庶子女,连高威自己都不清楚,更别说外人了,高团排行第五,和他一样的庶子高园比高严小三岁,迄今文不成、武不就,高团实在不愿意和三哥一样,就是死缠烂磨的终于让二哥带自己去蓟州了。 江南多水道,大家出行大部分靠水路,高严带着陆希,先乘车赶到水码头后,才卸下随身行李,登船一路北上。陆希和高严的亲事,陆家和高家准备了三年多,陆希早打好主意,成亲后随高严去涿郡,故三年来陆家持续不断的往涿郡送了不少东西过去,陆希这次出行,一律从简,只带了 最简单的随身行李,船舱里大部分都被一路上的食物、药品之类的必需品填满了。 陆希的大部分陪嫁,都留在了高家,那三千册书,本来就是耶耶特地为她去高家准备的,若是嫁入相同的士族,也不需要那么多书册了,嫁妆中一些比较珍贵小巧之物,连带一百册书,陆希都让五树带回芦苇荡了,大件的就留在高府。路上陆希没有带几本书,她要看的书,这三年差不多都整理出来了,该运的早运去蓟州了。 袁敞此去临邛也是王珏决定的,盐官品轶不算太高,也非常辛苦,但盐铁一向是肥缺,王珏安排外甥去临邛,也是有意锻炼他。袁敞和高严他们能一起走的路并不多,故一上船,袁敞就来找陆希说话了。 “表哥,益州、司州是不是有很多盐矿?”陆希问,她和阿妩的封邑都是有盐的,临邛也有,难道那边是盐产地? “益州的盐矿应该比司州更多吧。”袁敞笑着对陆希说,“皎皎,你若是有闲心,以后来临邛玩玩也不错,那里有当世少见的火井。” “火井?”陆希困惑的问:“什么是火井?” “蜀郡临邛县有火井,深六十余丈,居然冷水,绝无火气,但以长竹剥开去节,一头插入井底,注卤水釜中,只见火意烘烘,水即滚沸。未见火形,而用火神,此等奇事若错过,那就太可惜了。”袁敞说。 “阿兄,你是说打一口井,把竹管接下,就能点火自燃?”陆希震惊的问,这——难道是天然气吗?难道古人这么早就使用天然气了?不会吧?陆希还记得现代社会,她所在的城市,都是90年末才开始普及天然气的啊。 “对,临邛以此井煮盐,既不费柴禾,亦能多得盐。”袁敞说。 “他们怎么用的?就全是靠竹管接吗?” “以前是用竹管,现在大部分都是用陶管。”袁敞说。 “那个井是什么模样的?”陆希问。 袁敞细细解释了盐场的工匠是如何用火井煮盐,又是怎么接了陶罐,把火苗点起来了。 陆希这会目光放空,神情已经彻底木然了,她面部表情平静,可内心就像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这下确定了,他们用的天然气,也就是说他们在用天然气煮盐!陆希再次对古人的智慧拜服的五体投地,她原本以商周时期那种让现代科技都无法烧制出来的青铜器、秦朝兵马俑中出土的那个在现代只能用机床加工的齿轮、汉朝地动仪的发明,以及后期宋朝就发明了当时世界 上水力织布机…… 种种的种种,都属于超人类的科技了,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古人居然在西汉就能利用其天然气,甚至利用天然气开始烧盐。这起码要比其他国家早一千多年?她忍不住开始幻想,要是——要是古人不是那么忽视科技,古代中国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陆希心底涌起了一股浓浓的自豪感,她以她在这个时代,以成为古中国的人民为荣! “皎皎,你怎么了?”袁敞和高严见陆希不说话,以为她被这等奇事惊住了,高严迟疑了下,对陆希说:“皎皎,下回等我有空,我带你去临邛看火井。” “哦,不用。”陆希回神,摇了摇头,双目发光的问:“表兄,取用火井的时候,不会发生大爆炸吗?” “爆炸?”袁敞不解的望着陆希。 “就是火井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然后大家都被一股大气流掀翻了。”陆希说。 “你说的有过记载,但最近这些年不多。”袁敞说。 “阿兄,你去了盐矿后,看看有没有年纪大的,干不动活,又经验丰富的工匠,会引火井煮盐的工匠,借我两个。”陆希说,沼气池她是不敢指望了,但不建沼气池,说不定也有希望利用沼气,别的不说,用来烧水也不错的。 “你要这些工匠做什么?”袁敞奇怪的问。 “我农庄上也有这种类似的火井,我想试试看不能用来烧火。”陆希说。 “你农庄上怎么会有火井?”袁敞挑眉。 “你们又没见过,当然不知道。”陆希说。 “我没见过什么?”高严和袁敞同时开口问。 “你们都去过我的芦苇荡吧?”陆希说。 两人又同时点头,过分一致的频率,让两个人都黑了脸,相互嫌弃的瞪着对方。 陆希只当没看见两人表情,对两人说:“你们知道我在芦苇荡里养了颇多的家禽,如果不注意打理的话,就会容易脏乱。” “这倒是,皎皎,你这个花费了不少人工吧?”袁敞对陆希农庄上这点还是比较佩服的,“你对他们可真好,我看那里似乎家家户户都建造了净房?”路上也是整齐的青砖铺地。 “太脏乱的话,就容易滋生虫蝇,更容易让人得病,所以我才让人多注意收集。”陆希说,“我庄上有人发现,在堆肥过程中,也会有这种一点就燃的情况,我想如果那个工匠会用火井,说不定也能帮到我。” 对沼气的处理,一直很陆希很头疼的事,她原本想造沼气池,但是以目前的科学技术,应该造不出太好的沼气池,成本也太高了,光是为了应付各种漏水、维修沼气池,就要花上不少代价,所以陆希从来没想过目前就建沼气池,而是让人在农庄上建了三格式化粪池,这样农庄里大部分卫生问题都能解决了,可产生的沼气一直是她比较头疼的问题,如果这里的工匠这么早就会使用天然气,那农庄上的那些沼气是不是也能废物利用了? “是吗?”袁敞听得若有所思,“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找两个最好的。” “那就多谢表兄了。”陆希笑着给袁敞倒了一杯茶。 袁敞轻啜了一口茶笑道:“有什么好谢的,你若是还有银丹草的香油,就再给我一瓶吧。”袁敞很喜欢陆希送给自己的那瓶银丹草香油。 “好啊。”陆希笑着问:“蔷薇香油我也有,你要不要?” 袁敞摆手道:“我可不喜欢那种扭扭捏捏的花香气。” 陆希让人给袁敞拿了十瓶薄荷精油,又拿了十瓶桔子精油,“表哥,暖桔精油可以安神,你若是睡不着,可以让人熏些。”陆希的精油瓶子非常小,不过半截手指大小,里面精油容量更好,这是考虑到这会保存精油不容易,一旦拆封就要马上用完的原因。 “好。”袁敞欣然受下了陆希的礼物。 快初夏的天气,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行船,船一路顺风顺水,袁敞不过随他们走了两天就告辞了,等告辞的时候,还不等袁家训练有素的下人替袁敞收拾行礼,高家那些近卫已经手脚迅速整齐而又小心的将袁敞的行礼全部转移好了。 袁敞满脸笑容的对高严说:“多谢仲翼费心了。” “子亮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高严也回以笑容道。 两人不约而同的朝陆希偷偷瞄去,就见陆希神色略带不舍的对袁敞说:“表哥,你此去一路珍重。” 高严此时也对袁敞道:“路上小心,等上了船就插上官家的官旗。” “我会的,皎皎、仲翼你们也一路顺风。”袁敞说着,就上了自己的船。 陆希看着袁敞远去的身影,轻叹了一声,大家都大了,开始各奔东西了。 “皎皎?”高严低头握着陆希的手。 “没什么。”陆希仰头对高严甜甜一笑,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外面风大, 我们回船舱吧。”高严说。 “好。”陆希回舱后,翻出摆放珍珠的木匣,推给高严,“阿兄,这个你看能不能卖给外族人。” 高严打开木匣,里面满满的一匣全是珍珠,“为什么要卖掉?”高严第一反应就是陆希把陆家所有稍次些的珍珠全带来了,“是陆家有什么急吗?如果是要钱的话,你不用费心。” “这些珍珠是我养出来的。”陆希面对高严可没有顾忌,得意洋洋的对高严说,“阿兄,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说过的话吗?珍珠是可以养出来的。” 高严想了想,“你是说过。”但他只当她是小孩子的戏言罢了,“这些就是你养出来的?” “对,阿兄你有法子把这些珍珠卖给外族人吗?”陆希问。 高严看着这盒珍珠,沉吟了一会道:“这么多珍珠一起出现,就卖不出好价格了。” “那就慢慢买,反正中国那么大,两年时间总能卖掉的。”陆希说。 “两年?” “对,两年后应该又有这么一批珍珠了。”陆希说。 “两年时间能得几百粒珍珠,皎皎你真有本事。”高严夸道。 “几百粒?”陆希失笑,“我哪有本事,养出的珍珠都是极品珠?这些珍珠是从二十万多粒中珍珠挑选出来的。” “二十多万?”高严没想到陆希居然能养出这么多珍珠。 “嗯,因为第一次植片,五树叔他们不熟练,五万多只珍珠蚌后来只活了三万只左右,每个蚌一次植入十来片外套膜,后来又淘汰了一万左右,你算算是不是要二十多万粒?”陆希和高严算着账。 饶高严对珠玉珠宝不是太在意,也震惊于陆希一口气能拿出二十万粒珍珠,“那这些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对。”陆希说,“不过这些淡水珠,所以品质要比海水珠差一点。”陆希惋惜道:“可惜这里离合浦太远了,不然养出合浦珠就更好了。” 高严说:“不急,慢慢来,合浦那里人太多,有些不好操作。” 陆希笑道:“我也就提一句,海水珠我还不会养呢,还需要慢慢琢磨呢。”她曾听珠农说过,淡水珠和海水珠养殖法有不小的差异。 “光是这些湖珠也足够了。”高严说,“剩下的那些珍珠呢?” “我带了一半,给阿姑留了一半,准备研磨成珍珠粉。”陆希说,珍珠性寒,她现在不适合 吃,但不妨碍她那珍珠粉做面膜。果然科学让生活更幸福啊,自打来到古代后,她何曾这么奢侈过用珍珠粉做面膜呢? “帮你养珠的是谁?”高严问,“五树?” “对,五树叔一家,和另几个人,这次我把五树叔和五树嫂带来了,剩下的那些人养一亩珠田足够了。”五树叔是她芦苇荡的重要建设人,她来涿郡后,要做的很多事还真离不开他。 “古人蓝田种玉,你这是震泽种珠。”高严笑道。 “那是因为我聪明嘛。”陆希微抬下巴的摆显。 高严失笑,将她抱了起来,“疯了两天,都没睡好吧?先睡一会。”高严说到最后语气都带酸了,这丫头这两天可和袁敞说了不少话,刚刚就见她偷偷的在揉眼。 陆希听着他酸溜溜的话,只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那阿兄陪我一起睡。” “好。”高严躺在她身边,等陆希睡着才,轻声轻脚的起身。 船上的旅途是非常无聊的,尤其是沿途的景色几乎是一沉不变的情况下,不过这趟旅途高严早早的安排了,时间安排的很好,每到晚上都会让当地人带几个唱曲、逗唱的姬人来哄陆希开心,若是有时间,还会领着她去外头散心。夫妻两人本就是新婚甜蜜期,这几天形影不离,感情好的更是如胶似漆。穆氏几人看在心头,都替陆希高兴,大娘子能得了这么一个体贴的夫婿,郎君和长公主也能安息了。 不过相对舒服平缓的水路走完,陆希就开始死去活来马车旅途,比对起来牛车来,马车速度是快,可远远不及牛车平稳,她一开始还能守礼的坐着,一天后就开始躺着了,最后就干脆赖着不起来了,更可怕的是,陆希还晕车了,吐得活去死来,第二天开始发低烧了,高严又心疼又急得找了一间农家住了下来,原想给陆希调养下身体再走,却不想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就离开了。 陆希入住前,高严就让人先进去打扫了,之后春暄等人又给陆希换了床铺,连烧水的锅子都没用农家的,可陆希还是听了一个晚上的老鼠四处的跑动的声音,她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到天亮的,就怕睡着了半夜老鼠来咬自己。高严搂着她安慰了好半天,告诉她绝对不会有老鼠,她还是睡不着。天知道,除了仓鼠外,老鼠这种动物对她来说,几乎已经是传说中的存在了,她连小白鼠都没有见过实物。 这一夜别说是陆希了,就是穆氏和春暄等人都吓得一晚上没睡,她们虽是下人,可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哪里 见过这种东西?尤其是春暄亲眼看到给她提水的农妇黑亮袖口,就忍不住皱眉了,在递给她水的那一瞬间,似有几只黑乎乎的小虫在她头发里钻来钻去!饶春暄生性沉稳,也吓得花容失色,好容易忍下了尖叫,可还是甩了农妇的水桶就往里头奔去。最后还是高严让人去活水中取水,她和烟微两人又滤了三遍,才煮开了给姑娘喝。在农舍住了一晚上后,陆希虽一夜没睡,但奇迹的烧退了,连晕车都不晕了。 高严也担心皎皎再吓下去,吓出大病来,没多停留,让她喝了药后,就让她上马车休息了。亏得一路上还带着医生,药物也足够,陆希喝了两天药后,精神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一路走来,陆希发现北方和江南完全不同,越往北走,就越荒凉,往往走上大半天都见不上人影。不过她却是不知道,还是有人影的,那些打劫路过车队的流寇和盗匪。只是高严这次带着家眷,一路上小心再小心,出行前早派斥候先去探路,如果发现有不识相的流寇,能赶走就赶走,不识相的一律杀无赦。若不是顾及皎皎,看到交战会害怕,高严也不会对那些流寇那么客气,越往北地走,高氏父子的威名就越广为人知,更别说高严又带了一大队精兵悍将,流寇们连靠近都不敢。 几天下来,陆希就明显的瘦了,穆氏心疼的直哭,她家金尊玉贵的大娘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倒是陆希一路上恹恹的精神渐渐恢复了,同被高严责令进来哄二嫂开心的高团说笑着。 “阿团,你以前来过涿郡吗?”陆希问高团。 “我十岁以前都是住在涿郡涿县的,也就是二哥驻军的地方。”高团说,说实话,二哥命他哄二嫂开心的时候,他心里还很忐忑,不为其他,在他心目中,二嫂似乎是比大嫂更让人畏惧的存在,至少大哥不会为了大嫂威胁他一定要彩衣娱嫂。可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发现和二哥比起来,二嫂简直是他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二嫂在,他再也不用怕二哥的冷眼了。 “涿县是什么样子的?”陆希好奇的问。 “涿县比起建康、吴县差远了。”高团看着脸色略带苍白,可眉宇间依然神采飞扬的二嫂,心里有些犹豫,他这个金尊玉贵的嫂子,这能待得在涿县吗?难怪二哥给她弄了汤泉别庄,“不过二嫂是住在汤泉别庄上,那里和二嫂家里差不多。” “汤泉别庄就在涿县吗?”陆希问。 “不在,骑马要大半天。”高团说。 骑马要大半天?那挺远了,高严那匹 可是日行千里的千里马,陆希没说话,心里已经打定了,汤泉庄园她就当别庄用吧,平时还是要住在涿县。 “二嫂,你要是住在涿县,会不习惯的。”高团说,涿县和建康的朱雀坊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没事的,我会习惯的。”陆希自信满满的说,当年阿娘都能陪耶耶住在小县城,她有什么不可以?她总比阿娘知道人间疾苦,那次农舍是她没有心理准备,这会她有心理准备了,她也不信高严住的地方会有老鼠。 高团聪明的选择了闭嘴,没在陆希兴头上泼她冷水,有些事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会知难而退了。 陆希突得问了一句:“大约什么时候到涿县?” 高团下意识道:“马上吧。”话音一落,他就察觉到不对了,“二嫂你会说涿县话?”刚刚陆希居然和他说的是涿郡一代的口音,虽依然带着江南吴语的口音,可还是让人听懂了。 “当然。”陆希涿郡一代方言,还是她六祖姑南坞亭君派人来教她的,说她既然要在北地生活一段时间,北地的方言就要都会一点,省得做个聋哑人,陆希这三年也跟着那人学了些流传比较广的北地方言。 “皎皎。”高严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阿严。”陆希挑起帘子,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高严见她精神好了不少,心里稍稍放心,“涿县到了,我们现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送你去汤泉别庄好不好?” 陆希已经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了,但她估计高严不会答应,她也无意在高回面前反对高严的意见,“好。”等两人相处时再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一词最早出现是在周代《诗经》中,如《大雅·民劳》“惠此中国”。但《诗经》中的此类“中国”实为“京城”,还不是真正指国家。称国家的“中国”一词,在东周战国诸子书中已屡见不鲜了。如《孟子·滕文公上》云:“陈良产地,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又“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庄子·田子方》:“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干知人心”……这些都说明:上古所谓“中国”,即指后世“中原”。但地域不及后世中原广,只相当于今黄河中下游河南大部、陕西南部、山西南部。 “中国”一词的频繁使用,主要在周以后。《礼记·王制》有云:“中国夷戎,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中国、蛮、夷、戎、狄,皆有安。”十分明显,此时的“中国 ”一词,是与蛮、夷、戎、狄对举而使用的。如果说《礼记》的成书时间较靠后,则《左传·庄公三十一年》有“凡诸侯有四夷之功,则献于王,王以警于夷。中国则否”的说法,足见春秋前期,“中国”一词就已经与蛮、夷、戎、狄对举。齐桓公救援邢国,卫国等国,被称作“救中国”,足见此时的“中国”,已经扩大到被认为是“诸夏”的国家。 昨天说起煮盐的情节,我跟小狮子说,古代白砂糖提炼要到明朝,那么盐呢?会不会魏晋唐时期也没有精盐?我们一查,西汉就有记载天然气使用熬盐记载了,汉代熬盐技术很好了,唐代已经非常非常发达了。。。天然气使用比欧洲早了十几个世纪。。。太逆天了。。。天朝上国啊!如果古代重视科技的话,说不定地球都容不下了。。。我越看这些就越能感觉为什么古人有这么强的自信心,那么好的精神风貌,因为那时候他们在天朝,强国才有强悍的民族精神。 还有就是那个齿轮,也是小狮子跟我说,她去兵马俑看的时候看到的,现在手工根本做不出这种齿轮了,只能机床做了。 那个水利南宋纺纱机,当时我问某人,你说我女主穿越回去,能干什么?某人问我,你想干什么?我说不知道。他说,要不你搞蒸汽机吧。我震惊了,我说我要发明蒸汽机干什么?我又不是瓦特!那个玩意很难弄吧?还不如搞珍妮纺纱机呢。他说,蒸汽机原理很简单,比珍妮纺纱机简单多了!我听了他的话,真跑去查蒸汽机和珍妮纺纱机了,查了才知道珍妮纺纱机和南宋那神机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最后说那个老鼠问题。。。我以前对老鼠没什么概念,自从我某次去找我闺蜜,我闺蜜是医生,她请我吃饭的时候,正巧遇上她医生的同事,不知怎么的,居然聊上了试验用的小白鼠……我以后无数次后悔啊!那人说,你是不是觉得小白鼠很可爱?我当时傻乎乎的点头了!他绘声绘色的跟我描绘了试验用的各种小白鼠,我差不多全忘了。。。就记得一种叫裸鼠?还是什么,反正就是没有免疫力的那种,然后——那人跟我说,其实试验用白鼠是一种很凶猛的动物!它一旦见到血,就会攻击同伴,直到你死活我。他跟我说,他们实验室有次过年,忘了,就把两只小白鼠关在笼子里,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两只变一只和一层皮了。。。一层皮。。。我当时午饭就没吃了orz,自从那次之后,我看到仓鼠都有心理阴影了。。。 ☆90、初到涿县(上) 涿县地属大宋的边关,春暄和烟微坐在车上,悄悄的挑帘望去,看到那一排排的低矮的房屋、尘土漫起的道路,以及一个个带着刀在路上走来走去的大汉……她们甚至还瞄到一名抱着孩子的少妇,在孩子哭得的时候,直接撩起衣襟当众给孩子喂奶,两人面红耳赤的放下车帘,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两人脑海里同时浮现了这句话。 五树嫂看出了两人的想法,安慰她们道:“大娘子不住在涿县,就是今天郎君没时间送大娘子去。”对涿县的情况,五树嫂要更了解些,因为高严第一次带去的陆家仆役中,就有她和五树的长子大诚。 春暄和烟微同时摇头:“如果汤泉别庄不在这里的话,大娘子是不会去的。”两人伺候陆希多年,对陆希的心思还是能把握的,既然都随郎君来了涿县,她就不可能离开郎君了。 “可是这里可不是芦苇荡,姑娘会住不惯吧。”五树嫂吃惊道。 “郎君不是在涿县有居所嘛,大娘子肯定会住在那里。”烟微说,她和春暄虽没来过涿县,可对涿县的大概还是有数的,当初大娘子派家中管事仆佣来涿县的时候,就吩咐过,如果汤泉别庄离郎君的驻地太远的话,就不要大肆修建别庄,主要把他们居所修建好,想来郎君的住所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郎君的居所应该修建还可以吧。”穆氏说,她儿子阿伦和大诚一样,都是第一次就随高严来的,阿伦专门负责修建郎君和大娘子的居所,五树嫂的儿子是去负责管理郎君和大娘子在附近的农田了。 几人正说话间,马车就转入了一条宽敞的大街,众人眼前顿时一亮,宽阔的可以并排在三辆马车的大青砖铺成的道路,道路两旁绿树成荫,地上的青砖光洁,不带半点灰尘。高严目前的居所,是他从一个败家子手中卖下的祖宅。 卖下后他也没修整,直到三年前阿伦来涿县后,才开始翻建,论对农庄的了解,他没大诚那么精通,可陆家那次东平坊的翻修,是他和父亲全程参与的,对那次历时快五年的陆家巷东西二弄翻修记忆犹新,这次陆希让他来翻修一间旧宅,他还是绰绰有余的。温泉别庄那处又有施先生操心,他就专心弄涿县这一处了,他可清楚的记得大娘子说过,如果汤泉离郎君驻地太远的话,她不会长住别庄的,故翻修旧宅的时候,他格外精心,几乎是事事都过问了。 得知高严和陆希今天回到后,他早早的起来,让侍从们将家里从头到尾的全部再次打扫了一遍,确认主院连角落都没有半点灰尘后, 就和同样早早赶来的大诚,从汤泉别庄赶来的施老先生一起,拆了大门的门槛,迎接主人入内。 “施先生,您喝茶。”阿伦先给施平倒了一杯茶。 “阿伦,你这里弄的不错。”施平昨天就来了,梳洗完毕后,悠然的转了一圈后,对阿伦的修建大为赞赏,可以看出这老宅的前几任主人,也是花过心思置办的,但后来子孙不争气,大部分院落都破败不堪了。阿伦照着原来宅子的格局翻修,牢记大娘子的吩咐,要多问当地熟练的盖房工匠,基本和当地富户修建的没太大差别,但细微处还是能看出阿伦花了很大的精力,大院落套小院落,层层叠进,又防卫森严,让施平不住的点头,“这格局弄的不错。” 尤其让施平喜欢的是,阿伦给下仆和高严亲卫们置办的洗漱间干净清爽,即使是最冷的天气,也能保证大家三天梳洗一次,甚至净房外,还有一间暖房,可以让梳洗的人在暖房里烘干头发后再出去,就算是大冬天也不至于顶着湿发在滴水成冰的外头走。 “这是我问了当地的工匠才琢磨出来的。”阿伦憨笑道,“要是没有他们,我们连个火坑、火墙都搭不出来。” 施平笑着捻须问:“那这里可有给我住的地方?” 阿伦一愣,看到施平对着他微笑,他大喜道:“有!当然有!除了大娘子和郎君的院子外,余下的少了谁,都不能少了施老先生的!” 这间宅子占地颇广,几乎大半个的齐国公府邸那么大。陆家的齐国公府邸,是在前梁开国之初建造的,那时候建康刚被定位帝都,陆家身为开国功臣,皇帝前梁高祖大方在皇宫周围划了一大片地,给陆氏先祖造齐国公府邸,这也就几个大世家才有如此殊荣,之后建康官员的府邸就越来越小了,小官员一家几十口住在一进的小院里都不奇怪。比对江南的寸土寸金,北方占地就大多了,这间宅子的原主人还并非涿县大户呢,就当地的一个地主,就能在县城中有这么大的宅子。阿伦修建了三年,才翻修了其中的六分之一,当然这和阿伦下大力气主要修建陆希的居所有关。 施平笑着点头,之前他没入住是因为陆希还没到,这会陆希都来了,当然是陆希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郎君和大娘子来了。”小刀的一句话,让众人全部起身,走到门口迎主人归来。 “施祖翁,您怎么来了?”陆希看到施平,又惊又喜,忙上前给施平行礼,施平在陆家的地位很特殊,他是陆璋的长史官,却和袁夫人、陆说 平辈论交,就是陆琉看到施平也是喊阿叔的。 高严这三年得了施平不少提点,对施平也非常尊敬,和陆希一起行礼。 施平忙扶起两人,“可使不得。观主信任老夫,让老夫随了大娘子来涿县,自然是大娘子在哪里,老夫就在那里。” 施平的主动,让高严身边好几个近卫都侧目,施平来这里三年,几乎隐居在汤泉别庄,从不轻易外出,郎君身边也就几个最亲近的亲卫,才知道这个看似老神仙般的老头有多么的——老奸巨猾!这三年郎君也说了几次,想让施平天气暖和的时候住在涿县,可都被他笑着岔开了,却不想女君一到涿县,这老狐狸居然不用请,就住进来了。 “太好了。”陆希开心的说,“我正好有好多东西想问祖翁呢。” 陆希天生长辈缘亲厚,只要是年纪大些的人,极少有不喜欢陆希的,施平也是从小看着陆希长大的,待她就和自己孙女差不多,闻言呵呵笑道:“不急、不急,大娘子刚到,先休息几天再说。” 高严和陆希奔波了一路,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先入内院梳洗了,高严因要去官府,就简单的冲洗了,换上官府,就先去府衙了。陆希没高严那么忙,她让春暄等人都先退下也去洗漱,也没让其他人伺候,就自己一人在净房慢慢的洗漱。 春暄和烟微,梳洗干净后,就匆匆赶到了陆希的正房,陆希还在梳洗,阿伦和大诚的媳妇在外面候着,见两人来了,就起身说:“大娘子说,要自己洗。” 两人是知道大娘子脾气的,从衣柜中取出了早就备好的衣服,春暄手刚落在衣服上的时候,就感觉布料不对,“这是什么料子的?”摸着像是绸缎,可触手涩涩的,不光滑,似乎是厚缯料? “是厚缯料。”阿伦嫂解释道:“是大娘子吩咐我弄的,她说让我准备些她家常穿的衣服,就和这里中上人家穿的差不多。” 烟微掀开陆希的首饰匣,里面散乱放着不少做功样式都不算太精致时兴的首饰,“这是镀金的?”烟微拈起一根簪子问。 “对,这儿除了极少数大户人家外,寻常官员女眷戴的都是铜镀金的首饰,这些算是挺好的了。”阿伦嫂说。 “这些镯子也是?”烟微说。 “是的。” “簪子留下,镯子拿走吧。”烟微说,“铜做的东西烧手,大娘子不能戴,反正大娘子平时也不怎么戴镯子。”烟微还清楚的记得,三年前大娘子和郎 君初七去看灯会,就戴了一会铜手镯,回去手腕就红了一大片,有些地方连皮都磨破了,她们两人被穆媪足足训了七天。 “我就担心铜做的东西烧手,也没让人做几个,下一层都是纯银做的。”阿伦嫂说,她家小姑阿俏也不能戴铜首饰,所以她留了一个心眼,没让人多做。 “阿伦嫂想的真周到。”烟微笑着说。 阿伦嫂道:“这是我该做的。” 烟微和春暄拿了衣服后,就先进去伺候陆希穿衣服,阿伦嫂和大诚嫂也没走,两人指挥着小丫鬟,把陆希的随身行李翻出来放好。 陆希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才有了闲心打量着她未来的居所,五间正房、两间耳房,左右两排各六间厢房、四间耳房,正院内地上都铺成圆润的鹅卵石,廊下还摆放着一派盆栽,还有一口大缸,缸里还养了几条金鱼,正房后还有一个后花园。屋里的家具也是做功精细酸枝木家具,圆润平整,陆希走了一圈,对以后居住的环境很满意,回头问阿伦嫂:“怎么房里没火炕呢?”她记得北方这边都应该烧火炕的吧? 阿伦嫂一怔,怎么都没想到大娘子会知道火炕,她指了指一堵墙道:“睡火炕容易上火,所以我们弄了火墙。”她刚到这里的时候,睡火炕,嘴里就起了三四个大火泡,大冬天了喝了十来天的绿豆汤才把火气泻下去,她和阿伦琢磨了半天,问了这里的老匠人,知道刘将军府上的正院,也没有用火炕,而是整治了地暖,地暖要比火炕不容易发火气,两人征求过郎君同意后,就干脆把正院全拆了,深挖了地基、铺好了地暖,又通了火墙,再修建新房,但郎君吩咐他们这件事不用告诉大娘子,他们就瞒下了。 陆希听了也没多说什么,或者这会北方还没后世那么冷,火墙就够了,“你们再养几只猫来。”陆希吩咐道,在农舍的一夜,给陆希不小的心理阴影,她不认为这里会有老鼠,但还是养几只猫好,“不要好看的,就要能抓老鼠的。” 春暄和烟微心有戚戚的点头。 阿伦嫂怔了怔,“好。” “阿伦家的,你们在做什么啊?怎么这么热闹?”爽快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众人同时一愣,阿伦嫂听到声音,快步走了出去,就见一名身量高挑健壮、皮肤黑红、笑容爽朗的妇人提着一个大网兜站在门口,网兜里有几只血淋淋的兔子,“二柱嫂,我们在收拾行李呢。”阿伦嫂说,“你这是?”阿伦嫂来涿县三个月,就和阿伦一起,学会 涿县话了。 这么大的院落,若是只有陆希和高严两人住,也太宽阔了些,也不安全,故高严手下的大半亲卫和将领的妻儿基本都住在这间宅院里。阿伦建造府邸的时候,建造的图纸,是陆希抱着一堆图纸,去找六叔祖、八叔祖,还拖着袁敞,集众人之力琢磨出来的北方最典型的四合院结构,大结构套小结构。 大门一关,每个院落毫不相关,大门一开,大家又能相互联系,这一年多住下来,高严手下几个将领,关系都亲近不少。阿伦夫妻是奴婢,可众人看这几年高严对内几乎都有的事务都交给阿伦处理。别说小军士有些也是部曲,不是良民,和他们亲的就跟一家人,就是好些个军官,对他们也很客气。两人又识趣,见每个人都很客气的很,每个人的官职知道的一清二楚,让大家都很舒畅。 “在家里待了好几天,手痒,就和几个姐妹去外头打了几头兔子,正想给你们送去呢。”二柱嫂爽利的说,“要么今晚我们姐妹喝两壶小酒?”她不是军户出生,但她父亲是猎户,从小随着父亲学打猎,平时闲了无聊,就爱去外头打点小野味,她人爽气,得了猎物也是拿出来大家平分,在高严近卫的军士娘子中,很有威信。能住到这里的,基本全是高严信任的人,都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高严对等级之分也没那么严明。 “我今天就不去了。”阿伦嫂婉拒道:“我家娘子刚到。” “哦?高郡尉娶媳妇回来了?”二柱嫂知道阿伦嫂是高郡尉妻子的陪房,一听说高严的媳妇到了,不由双目发亮,高郡尉可是她这么辈子见过的最俊的人了,别说涿县了,就是涿郡、蓟州想嫁给他的小娘子都不计其数,听说还有士族小娘子看上呢!就是不见高郡尉心动,前两个月高郡尉突然离开,说是回家成亲,蓟州这儿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晚上哭湿枕帕呢。 “是啊。”阿伦嫂道,“二柱嫂,你要是不嫌弃,这几只兔子就先留下,我给你整治了送过去。” “不麻烦了,你先忙。”二柱嫂迟疑了下说,“阿伦家的,你说我要不要进去给郡尉娘子磕个头?”照理应该这样吧? 阿伦嫂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二柱嫂要见大娘子做什么?再说大娘子也不是她想见就见的。 “阿伦嫂。”清脆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二柱嫂抬眼望去,就见一个漂亮的像画里走出来的大闺女从门口走了出去,对着她笑了笑说:“大娘子让这位娘子进去稍坐。” 那大姑娘说的也是涿县的话,还 带着糯糯的江南口音,对她一笑,左颊就有一个小酒窝,二柱嫂一见就爱得不行,“阿伦家的,这位闺女是谁?” “她叫烟微,是大娘子的丫鬟。”阿伦嫂连忙给两人介绍。 烟微上前一步,给二柱嫂行了一礼,二柱嫂丢了网兜,胡乱还了一个礼,又扶着烟微起来,见她一双手嫩的就跟豆腐一样,心里啧啧称奇,这还是丫鬟吗? 烟微落落大方的任二柱嫂打量,等二柱嫂对着她讪讪一笑,才柔声道:“二柱嫂里面请。” “好好!”二柱嫂见烟微走路姿势都比她见过的那些大官家的小娘子还漂亮,心中暗道真是个好闺女啊,也不知道许人家了没有。 当二柱嫂看到陆希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有什么反映了,心里就一个想法,也不知道怎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么一个玉人儿,这样的人才能当高郡尉的媳妇吧?才会有这么漂亮的大闺女当丫鬟,二柱嫂愣了半天,才想起这名笑盈盈看着自己的仙女是郡尉的娘子,她慌忙的要给陆希磕头,她还没跪下,就被阿伦嫂拉着坐下了,“不用跪来跪去的,我们家大娘子最不喜欢这个。” 陆希见二柱嫂束手束脚的样子,用涿县话叫了一声“阿嫂”,二柱嫂连声答应,“阿嫂好身手,你的射箭是从小学的吗?”陆希问。 听陆希提起起自己熟悉的话题,二柱嫂稍稍放松了些,但还是略带拘谨回答道:“我阿耶是猎户,我打小性子野,旁人学女红,我就爱爬树、射兔子,我阿娘骂我,我也不改。” “所以二柱嫂才能当军嫂,军士常年不在家,家里的负担都要军嫂承担,二柱嫂那么能干,才能让夫君放心在外头打拼。”陆希含笑道。 陆希的话巧妙的熨帖在了二柱嫂的身上,若是旁人这么夸她,她还不觉得什么,可以陆希的身份能说出这种话,让二柱嫂浑身都飘飘然了,“郡尉娘子,您真是太夸奖民妇了。” “不是夸奖,我祖上也当过军士,我大母说,每次祖翁出征,她心头就像是悬了一把刀,每次都是吃斋念佛,让菩萨保佑我祖翁平安归来,我祖翁一日不回来,她做什么事都不放心。”陆希认真的说道。 听说陆希也是军户出身,二柱嫂一下子对陆希亲近了几分,心有戚戚的说:“可不是呢!我家那口子在家的时候,我嫌他睡觉打呼噜,可他每次出去,我都睡不着,非等他回来,听着他打呼噜了,我才能睡着。”话说这军户人家的闺女还能养的这么娇嫩,也真是少见。她听 说郡丞家里的小娘子,那身白嫩嫩的皮肤是天天喝羊奶喝出来,可还比不上郡尉娘子身边的丫鬟,莫非这郡尉娘子是天天用羊奶洗澡的? 春暄、烟微等人见二柱嫂这话说得糙,不由眉头一跳,偏陆希还浑然不觉,点头附和道:“正是呢。”她又饶有兴致的问了二柱嫂家里的几个问题,听说她还有一个六岁小女孩,陆希很高兴的让她下回带小女孩来玩,她最喜欢小女孩儿了。 二柱嫂见陆希这么和善,就要去拿自己打的兔子给陆希,阿伦嫂和大诚嫂吓得忙上前阻止,这种血淋淋的东西要是吓到大娘子,她们都别活了。 陆希道:“还有野味,太好了。”她对春暄说,“我记得我们也带了一点腊肉过来,你取来让二柱嫂尝尝。” 春暄连忙去取,只要那人不给大娘子看那些血淋淋的兔子,她把带来的腊肉全送给她都行。陆希又让春暄包了一包白糖给二柱嫂,二柱嫂不想用几只野兔子就能换一条腊肉和一包白糖,连声对陆希说,这野兔子不值钱,不用给她那么多东西。陆希要是送她别的东西,她还真不稀罕,可糖在这里真是稀罕物,尤其是这么香喷喷的白糖,她有钱也没处买。 “嫂子,我刚从江左过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白糖是我们家乡产的,我带的不多,你就带回去给你家闺女尝尝。”陆希诚恳道。 “原来郡尉娘子是江左过来的,怪不得生的那么水灵,来这里真是苦了你了。”二柱嫂啧啧惋惜道,江左那是皇帝住的地方,该有多舒服啊。 “阿嫂,我姓陆,字怀玉。”陆希说。 二柱嫂哪里知道什么字,就听陆希说自己姓陆,叫什么玉,“陆娘子,你以后要是爱吃野味,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打来,你也不用送这么多东西。”二柱嫂神经粗了一点,可也知道她还没资格直接称呼郡尉娘子。 “我知道。”陆希点头,她同二柱嫂寒暄了好一会,才客气送她出门回去。 春暄和烟微都不理解,陆希为什么要对一个寻常军士娘子这么客气,陆希却不这么认为,这些人能住在家里,就说明都是高严信任的军士,在战场上,这些人都是用命在保护高严、保护着他们身后那一大片大宋的子民,没有他们,她的生活哪有这么安逸?所以无论她怎么对他们客气都不过分。 北地气候要比江南干燥许多,陆希和二柱嫂说了半天的话,头发也差不多干了,她让春暄给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对鎏金的蝴蝶铜簪固定, 又簪了一朵绢花,带着从吴郡带来的茶叶,去书房找施平了。 “祖翁?”陆希站在书房门口轻唤着。 “进来吧。”施平的声音响起。 陆希入门,就见高严也在,“咦,阿兄你怎么回来了?” “我就去府衙说一声,早就回来了。”高严让陆希坐下。 陆希一眼就看到书案上一副舆图,“我打扰你们了吗?”他们似乎在谈正事? “没事。”高严等陆希坐在自己身边,眉头突然皱了皱。 而施平则露出了一丝微笑,陆希这会换了一身水红的襦裙,衣料也不是她惯用的细棉麻,首饰也换成了黄铜鎏金首饰,施平不由满意的点头。论舒适,此地远不及建康和吴郡,可要说这里大户人家家产之丰厚,比起权贵云集的建康和吴郡来说,也丝毫不逊色,大户人家的女眷也是遍体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的。 但高严在这里属于外来户,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陆希作为他的娘子,身上饰品太差不好,可太出挑也不好,陆希这身穿戴很合适。高严的真实身份,也只有几个蓟州的高阶官员完全清楚他的底细,旁人知道他京里有人,来头不小,可他靠山到底是谁,没人清楚。 毕竟谁都不会料到堂堂中护军的嫡次子会到这个穷乡僻壤来。有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要比直白清楚更好办事。身份也不能代表一切,当初王谢袁萧举族南渡,也是中原大族,可还是被吴郡世族逼去了会稽置产业?人离乡贱,陆希既然选择了高严一起来涿县,那就必须要学会低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电脑抽风,我足足更新了一个小时。。。 ☆91、初到涿县(下) 陆希没在意两人的想法,她注意力集中全在那张舆图上,耶耶给她看过不少大宋各处的舆图,可高严这张舆图上地形似乎远远不止大宋,似乎还有魏国和羯族?魏国还挺大的,羯族怎么这么小?舆图上,魏国和宋国辽阔疆域间,就夹着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的羯族领域,陆希糊涂了,这么小的一个国家,还能让两个大国联手一起打?“阿兄,这是羯族?”陆希困惑的问。 “对,你看这里是鲜卑、这里是羯族、这里是匈奴……”高严将舆图上的地域一一指给妻子看,他知道皎皎是看得懂舆图的,她从小就被先生抱在膝头认舆图。 施平对高严这种,把军事机密的舆图,当成扩充妻子知识面的课外读物举动视若无睹,如果他们要隐瞒,陆希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没人阻拦的进入书房。 “那为什么羯族这么小?”陆希不解的问,在陆希的印象中,羯族是一个很凶悍的民族,被汉族人称为“胡蝗”,因为他们靠畜牧为生,基本不种粮食,等冬天快来临的时候,就会掠夺汉人的物资,甚至会把汉人制成他们的口粮,在陆希心目中,羯族之于大宋,等和二战时期某太阳国划上等号。 “小?”高严和施平同时一愣,“皎皎为什么会认为羯族小?”施平问,没人的时候,他一向是叫陆希小名的。 “不是说鲜卑和大宋要合作一起打羯族吗?我以为羯族很大呢。”就夹在两个大国间小国家,难道北魏和大宋拿他没法子? “皎皎知道羯族是怎么来的吗?”施平并没有马上回答陆希的问题,而是问她羯族的来历。 “知道。”这个陆希还是清楚的,“羯族原本是匈奴的奴族,后来——景帝、武帝连年征战,大肆削减匈奴实力后,羯族趁着大宋没精力顾忌他们,匈奴又在和鲜卑征战时,从匈奴脱离出来的。”要说鲜卑魏国和羯族,都是沾了梁朝的光,梁朝和匈奴连年征战,导致匈奴实力大减,鲜卑族趁机起势,建立了魏国,而羯族也趁机脱离了匈奴。 “不错,鲜卑立国迄今不过八十余年,而羯族也不过脱离匈奴三十余年。”施平点头,说起这段历史,就不由让他想起前梁,当年陆家前后两位家主陆说、陆璋辅佐两代帝皇,殚精竭虑,不过是想给边境一个安定,却不想一夕之间改朝换代,前梁自文帝始百年的努力,顷刻间毁于一旦,思及往事,施平不由心中感慨,“十五年前,鲜卑趁大宋六路反王夹攻建康,大举攻入中原,函谷关一战,虽击退了鲜卑,可大宋亦是元气大伤, 无再战之力。” 大宋陷入内乱,无暇顾及边境,魏国将匈奴赶入去西域后,趁大宋内乱之际,一路直入关内,甚至还在洛阳建了副都,甚至还让鲜卑八大姓以河南为郡望,改为汉姓。这是鲜卑汉化的标志,可也是大宋的耻辱!鲜卑定都洛阳后,先帝命今上领兵,高威、刘毅为副将,同鲜卑族在函谷关大战了一场,鲜卑带着残部退回了关外,可大宋也元气大伤,再无精力顾及其他。宋魏两国的休养,让羯族借势兴旺了起来,才导致了如今的结局。“羯族对宋魏来说,既是疥癣之疾,可也未尝不是一道屏障。”施平说。 “屏障?”陆希一愣,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外蒙古,舆图上,羯族的领地,几乎把宋和魏接壤的国土全部分开了,所以有了它在,大宋和魏国就很难打起来了,“可这样的话,不怕养虎为患吗?”陆希问,这可不是一只小猫小狗,这是一个国家啊!就算一只小鸟,还能进化出让人恐慌禽流感呢。 “目前不就是‘患’了嘛?这羯族新汗王很有意思。”施平点点这片领域说道。 “怎么有意思?”陆希追问道,她问的这些问题,他们肯定知道,如果不是给她解释,他们肯定不会说这么多的。 “去年初冬,羯族几个大部落的首领,一反常态的大举进攻了蓟州。”高严说着,将两杯热茶放在了陆希和施平面前。 “这个不是年年都有吗?”陆希呐呐道,接过茶盏对高严一笑,茶叶是她带来了,结果入书房就忘了泡茶了。 “以前只是小打小闹,这次过来的是羯族的两个大部落的首领。”高严解释道,“这些年羯族入侵,只是小部落,大部落很少动。”如果羯族年年都入侵的话,羯族和大宋早就内耗完了,就等着鲜卑一口吞并吧,“现在这新汗王说要把两人赎回去。”高严顿了顿,“这两名大首领正是反对新汗王最近大力推行农桑的重要反对人之一。” “推行农桑?”陆希看着舆图上羯族的地理位置,“不错,是土地肥沃的好地方,的确可以大力推进农桑。这新汗王是不是准备学鲜卑,还想推行均田制?” 鲜卑和大宋,休养生息十来年,只能说暂时喘了口气,可还远没有到再次大战的地步。当年汉武盛世何等辉煌,又有文景之治为基础,可武帝晚年也深受战事拖累,如今大宋还远没有到汉武盛世的程度,鲜卑更是远不及大宋,所以两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借口抵挡羯族,暂时联合。 羯族这两任汗王也不是傻瓜,也 很清楚,一旦两国国力恢复,羯族定会沦为两国交战下第一个祭旗的祭品,但羯族和大宋、魏不同,迄今羯族还没有一个真正的皇帝,羯族号称有汗王,但实则军权一个个分散在大部落手中,这些大部落各自为政,并不是完全听从汗王指挥,故汗王对羯族作出的改革,一直没成功。 羯族也想过扩大自己领土,可他一旦入侵他国,大宋和鲜卑派出援军救援那些小国,但要说正面战争,三国这十来年来,一次都没有爆发过。羯族领地不算太广,人口也不多,但全民皆兵,尤其是男子各个骁勇善战,当年五万羯族军队深入中原腹地,让中原一带民生凋敝,迄今尚未完全恢复。也正是这些缘由,这些年三国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各自发展的。 羯族来自匈奴,和匈奴一样,都是游牧民族,随着牧草迁徙,这些并不利于国家发展,所以鲜卑早在立国之初,就大力推行农桑,学汉人的法子治理国家,这羯族想学鲜卑吗?难怪施祖翁会说这新汗王很有意思了,所以那两个首领是推出来的炮灰吧。 高严听陆希说这里土地肥沃,挑眉道:“那里全是草原。” “草原不代表土地不肥沃,不过最肥沃的还是这块,而且这里还有很多好东西。”陆希手指指向出,正是鲜卑族和高句丽的领地,“以后等大宋收这两块地,这里可以种很多粮食。”后世的东北可是全国重要粮食产地啊。对陆希来说,这些本来就是中国的领地,就算她活着的这段时间收复不了,后世也总会有人能收复的,鲜卑貌似还占了外蒙古,唔,外蒙古以前中国的。 施平听陆希语气淡然的,说着将来大宋收复魏国和高句丽,在他们的领土上种粮食,茶水差点都喷出来,真看不出来,大娘子志向这么大…… 高严苦笑。 “对了,阿兄那些人赎什么回去?赎骨灰吗?”陆希问。 “有一个大首领还没死。”高严说,这种大首领活抓比砍头领的军功更大。 “这新汗王都跟着汉人学坏了。”陆希嘟哝道,典型就是一面坑人,一面假惺惺的哭丧嘛。 陆希的话,逗得施平和高严哈哈大笑,“人家本来就不是傻子,不做只是因为以前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施平笑着给汉人辩解,“要说汉人也有憨厚淳朴之人。”施平倒是有不少话想问陆希,但两人刚涿县,也不急于一时,说笑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把空间留给了小夫妻俩。 陆希等施平走后,好奇的偎依到了高严的怀里 ,“阿兄,你说刘将军会要羯族用什么来交换那两个战俘?”施平在的时候,陆希不好问,这会她就那么多顾忌了。 高严道:“无外乎就是牛羊或是金银吧。” “为什么不换马呢?他们的马匹不是比我们好吗?”陆希一直听耶耶、表哥感慨说,大宋没有好马,也没有好的驯马师,既然羯族肯赎回战俘,那么换两匹好马回来配种不好吗? “马匹历代都是各国的重中之重,哪能随便换来换去?前汉吕后时期,就不许母马外流,就是你那乖乖,都是——”高严没说下去,若不是骟过的,他也没那么容易就弄到手。 “什么!乖乖是母马都要骟?”陆希做梦都没想到,乖乖居然是被骟过的,“可以她来吴县的时候,不是才一岁多吗?”陆希都快哭了,乖乖对她来说,不只是宠物那么简单,对她来说乖乖就跟自己小妹妹一样,她还想让乖乖给她养小宝宝呢。 “皎皎,一般的好马都是骟过的,为了不让人轻易去配种,以后我给你找一匹没骟过的好不好?”高严哄着道。 “我有乖乖就够了。”陆希嘴上说着,可还是忍不住瘪了瘪嘴,什么良马不外流,要真是那么严格,当初汉武帝时候的汗血宝马是怎么弄到手的?“阿兄,难道偌大的一个鲜卑、羯族,就那么的团结?金钱、美女、宝物,就没一个人心动?难道真的连一头没骟过的良马都弄不到?”陆希不信,或许真有那种完全不受糖衣炮弹影响的人,但是不可能是全部吧? 高严说:“也不算,我们不是没有好马,你忘了当年武帝曾从大宛引进了千余匹汗血宝马,现在军中也有几匹良马是那时候留下的好马,但是良马不代表是好战马。就如乖乖,带着你自然可以日行千里,可若是带着一名穿着盔甲、提着武器的军士呢?战马并非完全的追求快,大多身形粗矮,要求的是是耐力和力气。” 也对,不然为什么阿兄来了蓟州这么多年,都不去弄好马呢?她都能想到的事,其他人怎么可能没想到呢? 高严见陆希有些懊恼的咬了咬下唇,爱怜的亲了亲她额头,手覆在陆希身上衣服的时候,顿了顿,“皎皎,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 “什么?”陆希抬头。 “你不用穿这种衣服,也不用带这种首饰。”高严说,他带皎皎来涿县,只是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太久,不是让她来这里吃苦的。 “这算什么苦。”陆希不以为然,“我就套个壳子而已,我内衬还 是细棉的,这个手串还是奇楠的呢。”陆希抬头给高严看自己手腕那串奇楠木手串,她一点没觉得自己吃苦了,她要是吃苦,这大宋九成人都生活在地域里了吧。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 “这不算委屈啊。”陆希躺在高严怀里,同他说着她于二柱嫂的谈话,“她们还说等我休息几天后,就带我去打猎呢。” “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带你去打猎。”高严说,何必去找其他人呢。 “好啊。”陆希笑眯眯的说,“那你射鸟只能射鸟、射兔子只能射耳朵!” 高严想都没想,一口答应,“没问题。” 回答的这么爽快,反而让陆希有点反应不及,高严头抵着陆希的额头,“皎皎,你累不累?” “不累。”陆希摇头,她准备今晚早点睡。 “那——”高严搂住她的腰,心里有些痒痒的,这一路上皎皎脸皮薄,都不肯怎么和他亲近,高严初尝禁果,又正值年少,忍得颇为辛苦,刚想尝点甜头,就听到书房外王直的声音响起,“郎君。” 高严身体一僵,陆希扑哧一笑,“谁让你不动好心思。”说着起身离开。 陆希走出书房,王直和几个高严的亲卫看到陆希出来,忙侧身避让,低头行礼,“女君。” 陆希对他们颔首微笑后,转身离开。 “大娘子,大诚想见你。”五树嫂上来对陆希说,“说是娘子让他找的东西,他已经找到了。” “哦?这么快?”陆希没想到大诚这么快就能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了。高严的书房,离两人的主院并不远,陆希随着春暄回了主院,大诚和他媳妇已经候着了。 “大娘子。”两人隔着屏风给她行礼,然后大诚让人抬了一个木箱子上来。 陆希看到这个大木箱子,略显错愕,“大诚,你收集这么多野山参?”一箱运来,怎么看着跟萝卜似地。 大诚对陆希笑道:“大娘子,你说的野山参在这里便宜的很,这种三十年左右的,只要十匹丝就能换一根,我还帮你换了三根据说有百年的。” “真的?”陆希欣喜的说,“快给我看看。” 大诚打开那大木箱,木箱里整齐摆放着一只只小木匣,陆希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大诚认为这野山参不珍贵,就胡乱堆放,现在看来他还是没乱来,大诚捧住一只木匣,“大娘子,你看。” 陆 希哪里懂什么人参品鉴,大诚说好,那就好的,“你做的很好。”陆希夸奖道,这可是好东西,尤其是那三株百年人参,关键时刻是救命的宝贝,“大诚,农庄还好吧。” “还行。”大诚憨笑搓手道:“大娘子,喜欢这些人参,我再多些来。”反正丝绸对他们来说,又不值钱。 “不用。”陆希摆手道,“先让大夫看了,该怎么熬制再说,免得浪费了。” 大诚应了,又道,“大娘子,我最近跟着胡人,学了怎么做乳酪,尝着还能入口,您要不要尝尝看?” “乳酪?好啊。”不知道这里是乳酪是酸奶,还是后世那种乳酪? 夏暑端着一盆奶白喷香还点缀不少鲜红樱桃的新鲜乳酪进来,春暄上前,给她舀了大半碗,推倒了陆希面前,“怎么会有会桃的?”陆希问随着夏暑一起进屏风的大诚媳妇。 “这些会桃是兖州特产,正好大诚去了兖州一趟,就带了些回来,大娘子你尝尝吧,滋味不比建康的差。”大诚媳妇说。 陆希爱吃会桃、鲜枣是庄上人差不多都知道的,只要一到产会桃、鲜枣的时节,各处农庄就会挑选最好的给陆希送去,她胃口本来就小,每次一吃连正经的食饭都不肯吃了,所以家里连最依着她的高严和陆琉,都限着她,不许她多吃。大诚媳妇,也不敢给陆希多放,涿县可不比在家里,千万不能熬坏身体。 陆希舀了一勺奶酪,味道和酸奶差不多,樱桃咬在嘴里甜滋滋的,她明眸一弯,春暄几个伺候她多年的人,就知道这个点心很和她胃口了,春暄对大诚嫂微微点头,大诚嫂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大娘子,太守何县君给你下了帖子。”烟微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摆放了一张香气扑鼻的花笺。 陆希闻到香气,又想起了一事,她让烟微把花笺放下后,也不急着花笺,“大诚,我让你们养的香獐子,你们养了吗?” “养了。”大诚原本正想说,正好烟微进来了,就没敢继续说下去,陆希问起了,连忙道:“不仅香獐子养了,大娘子说的鹿也养了,照着大娘子的说法,真得掏了好些麝香出来,鹿茸也切了些下来。香獐子和鹿都没事,今年还添了一对小獐子和三头小鹿,现在数量还不算多。”说着他又让人奉上了两只木匣,“这些麝香我已经让人制好了,鹿茸也炮制过了。” “不急,慢慢来。”陆希掀开盒盖,看到一粒粒绿豆粒大小的麝香粉,就让秋霜去熏香,她好久没用 麝香了,有了这么多麝香,又可以做香墨了。陆希对中药材不算精通,就让大诚把人参和鹿茸都给陆家带来的三位大夫,让他们来处理,三株百年人参她让春暄收好。 陆希把奶酪吃完后,才翻开那花笺,上面端正的小楷写着请陆希五日后参加赏花宴。烟微对陆希道:“大娘子,何县君还派人送来了两张羊毛地衣,又让人送了几筐新鲜的果子过来。” 陆希对大诚媳妇道:“你去看看何县君送的礼。” 大诚媳妇先随烟微去看了太守娘子送来的礼物后,对陆希说:“大娘子,这些礼物是这儿最常见的,您不如回两匹兔褐,正好大诚带回的会桃还有多,就送去让太守府尝个新鲜。”兔褐就是兔毛织成的布,和丝绸一样,都是出自江南的特产。 “好。”陆希点头,建康、吴郡收礼还礼她熟悉,但这里她还不清楚,陆希拈着花笺思忖了一会问,“何县君可是爱好书画?” “是的,据说何县君善诗文、通书画,尤善绘兰。”大诚媳妇说。 陆希望着那花笺上的字,对春暄说,“去拿两方墨块来,再卷上一刀竹纸,会桃就不要送了。” 大诚媳妇笑道:“是我糊涂了,墨块、竹纸这等风雅之物,才是何县君的最爱。” 陆希没接大诚媳妇的话,她既用了蜀中香笺、又用了吴郡沉香墨,想来应该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人,送这些总比送点水果好。陆希提笔在烟微铺好的花笺上,提笔写了几行字后,让烟微去回复何县君。再问春暄,“给表姑父和六祖姑的信和礼物寄出去了吗?”陆希口中的表姑父就是刘毅,六祖姑就是南坞亭君。 “寄出去了。”春暄点头,礼物和信笺是早就备好的,刚一到涿县,她就让人送出去了。 陆希奔波了一个多月,到了涿县后也没怎么休息,等到了晚上,简单的喝了一碗清粥,梳洗后倒头就睡了,高严对着她睡颜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上床搂着她睡了。 ☆92、涿郡赏花宴(上) 换了一个环境,陆希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到陌生的环境,她一时有些发蒙。 “姑娘,你醒了。”春暄听到床里的响动,轻声唤道。 “什么时辰了?”陆希问。 “辰时了。”春暄说,“姑娘,郎君走之前,让我们把热水备好,你要梳洗吗?” “好。” 等陆希梳洗完毕,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朝食,其中一碟纯黄夹白、似薄饼样的点心,是陆希没见过,“这是什么?” “姑娘,这是奶皮,农庄一早派人送来的。”烟微说,给陆希切了一小片,放入她食碗中,陆希尝了一口,入口酥柔甜香。 奶制品好吃,但吃多了容易腻,烟微怕陆希肠胃克化不了,只给她少少的尝了两三样,见陆希吃得津津有味,心头略松,看来姑娘还是能吃北地的菜肴的。 “郎君呢?”陆希进完朝食问着烟微。 “郎君回驻地了,他说他五天后回来的。”烟微说。 高严是郡尉,又在涿县这种边境,平时郡中的军士都是关在驻地里训练的,那里是绝对不许女眷入内的,但毕竟目前不是战时,常年让将士不回家也不成,故军士每隔五天就能回城中一次和家人团聚。 难怪太守娘子要五日后举办赏花宴,陆希想起那张花笺就莞尔,也不知道写请柬的人是谁,也是个妙人。 “大娘子。”司漪早早的送走了王直后,就来找陆希了,手里还抱着她和王直的长女,小丫头还不到半岁,长的浓眉大眼,和她爹如出一辙。王直成亲晚,同龄人孩子再过几年都要到说亲的年纪了,他才得了这么一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女儿,疼到了骨子里,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胖女儿出去遛弯。 小丫头每次见父亲回来,也开心的很,每次瞧父亲去军营就哭得撕心裂肺,父女三五不时的就要上演一场依依惜别的场景,司漪从一开始跟着一起伤心、之后是哭笑不得,现在是彻底的淡定。这不,小丫头偎依阿娘怀里的时候,小胖手不住的揉着红红的大眼。 “咦?这么成小哭猫了?让从母抱抱。”陆希一见这小胖丫就想起了阿劫,也不知道阿劫这几天过的好不好?陆希抱着小丫头,想着自己的小侄儿,阿劫三岁到自己身边,养了三年,陆希是完全的把阿劫当儿子养的。 “哭她阿耶呢。”司漪没好气的道,“这没良心的坏丫头。” 说着把父女两 人的闹剧说了一遍,逗得陆希搂着小丫头哈哈直笑,“果然父女亲昵是天性啊。”她摸着小胖丫的脸,“这孩子长得可真像父亲,取名了吗?” “还没呢,就浑叫着囡囡。”司漪说,“大娘子,你给囡囡取个名吧?” “我?”陆希摇头,“我哪能给她取名?你们做父母的最辛苦,名字当然已经你们来取。” “他哪会取什么名字?想了半天,连个小名都想好。”司漪失笑。 “那祖翁、大母呢?”陆希问,这次她和高严成亲,王直和司漪也跟着一起回来的,孩子太小没带上,但两人应该去拜见过司主薄和王直父母吧? “他们也说取不好。”司漪笑了笑,她父亲是不想夺了亲家的光,推辞说取不出,而她的公婆——司漪神色一黯,一听说她生了是女娃后,脸色立马就挂下来了,婆婆认为女娃子贱命一条,随口叫就是了,取什么名字,瞎折腾。公公说说招娣,阿直嫌难听,不肯这么叫。 公婆的举动,司漪不是不伤心,但王直是武人,拿命搏功名,他现在年纪老大,还没有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别说公婆不开心了,就是司漪心里也着急,尤其是每次见王直这么疼长女的时候,她就越发的想给夫君生个儿子。 这生男生女的事,还真是凭运气,看男人的本事了,陆希倒也不好说什么,她并不觉得生男生女有什么差别,可显然司漪不这么想,她看着怀里憨头憨脑的小胖丫,打从心底爱怜,“我给她取个小名吧,叫绵绵如何?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这句话有子孙昌盛之意,也算是讨个好口彩吧。 “我看不如直接叫王绵好了。”司漪笑着说,“是不是啊,绵绵?” 小胖丫听到阿娘的叫声,很给面子的咯咯笑了两声,顺便流了些口水下来,司漪笑着给她拭去,“大娘子,郎君下面有几个亲卫娘子,听说你来了,都想着过来给你磕头。” “让她们中午来吧。”陆希说,“我让人备桌酒席。” 司漪道:“大娘子,这里备酒席,大家还习惯叫唱曲的。” “这就你来安排吧。”陆希说。 陆希来涿县的时候,惯用的庖厨也一并带来了,司漪也帮着陆希在这里找了一个手艺好的北地庖厨,今天这桌饭菜,就是那北地的庖厨整治出来的,吃的那些军士的娘子一个个赞口不绝,司漪请的唱曲又是涿县最好的,一顿宴席,宾主尽欢。 昨晚回去, 二柱嫂已经和好几个处的好的姐妹说了郡尉陆娘子的性子,她对陆希本来印象就很好,加上她又是夫君上峰的娘子,更是天花乱坠的把陆希从头到尾的夸了一遍,众人听了二柱嫂的话,加上见陆希同她们一起说话,果然没什么架子,人长得漂亮不说,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大家对她的印象就一下子好了起来。对她们来说,能有一个亲切的上峰娘子比什么都好。 接下来的四天,陆希在高严特地留下的侍卫陪同下,同施平一起看了一圈大诚给陆希建立起来的农庄。陆希有一颗热爱种田的心,可她对农事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因为不懂,所以陆希很能接受任何有种田经验的人提议,她让大诚初来涿县置办产业的时候,只嘱咐他要多种树,尤其是荒山上,如果要养牛羊,就不要靠天吃饭,要和芦苇荡一样,靠种牧草来养牲畜,要多问当地的老农,要注意农庄的卫生情况,余下的她什么都没嘱咐,完全放手交给大诚打理。 大诚知道这是大娘子对自己的考验,到了涿县后,就分外的卖力。涿县地处边境,地大物博,当初除了屯军外,很多贫民甚至连耕牛都没有,耕种的田地也不多。大诚很轻易的就卖下了大片山地,在经过大半年的琢磨后,他就让人在高山植树、向阳地种果树、半山腰种大片的牧草,山下靠水源处开垦荒地,又在低洼处挖塘养鱼…… 两年多时间,田庄虽然还不像芦苇荡一样,彻底形成了规模,可大致的规模也看出来了,这些并不让施平太惊讶,让他惊讶的事,无论是陆希的芦苇荡也好,还是这里也罢,地上的产量总比寻常的耕地要高上一些,家禽也要更多一些,就如陆希之前在芦苇荡的水稻田里放鸭子,在芦苇荡里养蛙。施平是知道的,光是陆希一个芦苇荡的出产,就足够陆府连主人带下人一年的所需了,在陆家但凡十三岁以下、四十五以上的老人小孩,一天都有一个蛋、一罐奶。 这就是很多建康普通官员家中,主人都不一定能这么保证,更别说陆希还源源不断的往高严这边运了很多东西。大诚来到了这里,也养了很多牲口禽类,还养的各个肥肥壮壮的,饲料从哪里来?尤其是鸡鸭鹅这些禽类,光吃草怎么可能天天下蛋呢?饶施平博学多才,也没想通里面诀窍在哪里?施平问过陆希,陆希说,她是靠养地龙来养活这些鸡鸭鹅的,但是土地增产她也不懂。所以施平干脆领着陆希来她的田庄了,有她在,想来大诚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能确定,大诚经手的农庄,都能保证如此产量,施平就有把握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两人来田庄的时候,田庄里冬小麦已经收割完,这会已经种上了菽和胡麻,听说施平为了产量而来,大诚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地里肥料够吧,除了小麦外,剩下的一季,我们都是换着种的,比如去年庄上种了粟,今年就种上菽和少量的胡麻养地。” “哦?你怎么知道菽和胡麻养地的?”施平饶有兴致的问,“你们又是怎么养地龙的?又是怎么养了这么多牲畜和家禽的?” 大诚目光望向陆希,见陆希对着他微微点头后,才笑着说:“施先生,菽和胡麻养地,是小的祖翁告诉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菽和胡麻养地,至于养地龙——”大诚有些迟疑,地龙的养法太不雅了,他真要说吗? 施平道:“这样吧,你带我转一圈吧。”他越看这个农庄,就觉得有趣,按说养了这么多家禽,应该很脏,可这里出乎意料的居然非常干净。施平心中一动,若是真有什么诀窍,倒是可以让郎君用在军中,尤其是军中马场。 陆希立刻道:“祖翁你去吧,我不去。”蚯蚓养殖是她说的,可她一次都没有去过,原谅她,她一点都不想得密集恐惧症…… 施平只当陆希走不动了,只点点头,对陆希道:“那你就留下吧。” 大诚嫂拿了一把炒香的麦仁给陆希吃,“大娘子,施老先生那么文雅的人,能看的那些东西吗?” 陆希一粒粒拣着麦仁吃,“我想祖翁应该不怕吧。”毕竟他战场都去过了。 “也是,施老先生那是大学士。”在大诚嫂眼中,有学问的人,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她对陆希笑道:“大娘子,今天庄上新养了几头小羊,你要不要去看看?”在芦苇荡的时候,陆希就很喜欢这种小动物, “好啊。”陆希一听有小羊羔,眼睛都亮了。 施平和大诚回来的时候,脸色虽有些白,可精神看着很不错,还饶有兴致的拉着大诚不停的问着各种问题,晚上都不肯回去了。高严不在家,陆希也没急着回去,这里还有人教她挤奶,教她如何制作奶酪,还给她做了最新鲜的奶皮,她还看到了有人在织羊毛毯……这一切都让陆希新奇不已。 高严的驻地离农庄不远,从今年年初起,农庄渐渐步上正规后,大诚就开始陆续将庄上出产之物供给到了高严的军营去,军营每天都派军需官来庄上拿物产,陆希听说这里离高严还更近,就更不愿意走了。 第四天傍晚,高严出了军营后,就骑马直奔田庄。 “郎君。”侍卫看到高严来了,忙上前行礼。 高严对他们微微颔首,快步走入屋内,陆希难得贤惠的一回,正站在衣柜前,亲自给高严拿换洗的寝衣,结果还没回头,就被高严一把抱住,热热的呼吸从耳后传来,“皎皎。” “阿兄?”陆希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高严抱了起来,目标很明确的往床上走去。 “不行,你还没洗澡!”陆希连忙挣扎起来。 “我洗过了,出来的时候洗的。”高严将陆希抱到了床上。 “可是要进哺食了。”陆希推着高严,大家都在等他们吃饭呢,要是耽搁了,谁都会知道他们会干什么好事了,陆希可不想丢脸丢到施祖翁那里去。 “好,皎皎,我先亲亲,就亲亲——”高严搂着陆希柔声哄着。 陆希怀疑的瞅着他。 “我保证!”高严认真说道,凤眸闪着热切的光芒,他委屈道:“皎皎,我们五天不见,你不想我吗?” 听到这话,陆希心也软了,身体放松的偎依到了高严怀里,“阿兄,我也想你。” 过来人常说,如果男人床上的誓言是真的,那么母猪也会上树了,但是每次总有那么几个笨蛋,会相信男人在床上的誓言…… 施平淡定的看着已经变凉的饭菜,“唉,年纪大了,每天不出去走走,就觉得浑身骨头疼。” 大诚很体贴的附和道:“老先生,今日庄上有人烤全羊,不如我领你去尝尝?”看到大娘子夫妻这么恩爱,他们做下人的也开心,看来他们的小主人很快就能有了。 “呵呵,好啊!”施平捻须微笑,悠然想到,很快就会有人叫他曾祖翁了。 涿郡太守府,庄太守的生母沙县君这几天身体不适,庄太守的娘子何县君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好几天,也只有午后,趁着老县君午歇的时候,才能松散一会。丫鬟伺候她洗了脸,又伺候她进完午食,何县君才松了一口气,想歇一会午觉,明天就要举办赏花宴了,可不能累病了。丫鬟刚铺好床,就见到庄太守沉着脸走了进来。 “夫君,你怎么来了?”何县君看到庄太守脸色不好,忙让丫鬟端上绿豆汤给他祛暑,又打来热水伺候他梳洗。 庄太守见妻子忙前忙后,心情好了些,握着妻子的手柔声道:“娘子,这些天辛苦你了。” “这些都是妾身该做的。”何县君淡淡一笑,让庄太守喝下 绿豆汤后,才关切的问:“郎君,出什么事了?” “老陈快走了。”庄太守叹气道,他口中的老陈是广阳郡的陈太守。 “陈太守走了?什么时候的事?”何县君吃惊的问,陈太守和他们也是老朋友了,同庄太守差不多时间到蓟州,两人在蓟州也快有八年了。 “老陈今天和我说的,据说这次是直接调回京城了,唉,他也算是熬出头了!”庄太守语气无不羡慕,都说太守是一郡之长,可谁知道他们这种在边境和武将公事的太守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他唯一比老陈幸运的事,广阳郡是刘将军驻地,而他涿郡前后两任郡尉,都属于一心练兵,不管闲事的人。 何县君对庄太守的话,颇不以为然,若是寻常郡的太守,哪能赚下如此丰厚的家资,又怎么可能一门诰命呢?须知庄太守是庶出,他父亲有原配、有填房,陛下为了嘉奖不仅册封了庄太守的嫡母、继母为县君,连他身为小妾的生母都册封了,整个大宋朝除了这些在边境驻扎的太守外,又有几个官员母亲、娘子能有此殊荣?不过她还是宽慰庄太守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郎君对大宋忠心耿耿,陛下会知道的。” “哈哈,这倒是,老陈去了京城,舒服是舒服,可——”庄太守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何县君微笑着点头。 “对了,明天赏花宴,你准备的如何了?”庄太守关切的问。 何县君笑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明日母亲身体如何,是否能起身?”何县君口中的母亲,就是庄太守的生母,原本何县君根本不需要叫她母亲,可庄太守父母早就去世,他本身又是侍母至孝之人,何县君也只能跟着庄太守一起喊母亲。 庄太守道:“哦?阿母身体还没有好吗?” “大夫说,母亲的病需要静养。” 庄太守说:“既是如此,明天就让阿母休息吧。” “妾身知道了。”何县君道。 “娘子,明日高郡尉同陆县主一起来赴宴,你万事多注意些,千万别惹了陆县主生气。”庄太守说。 “夫君放心。”何县君笑道:“妾身一定会让大家伺候好的。” 说起高严,何县君心中无不叹息,高严年少有为、俊美无匹,来涿县五年,只听说他杀敌勇猛,却不曾听过他有任何风流传言,这样洁身自好的玉郎君,莫说待字闺中的女郎了,就是她这等妇人都忍不住心动,想将爱 女许配给他。她也跟夫君提过一次,想让夫君去探探高郡尉的口风。 却不想高严居然是堂堂中护军的嫡次子,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这样显赫的家世,一下子让何县君打了退堂鼓,这种门第不是他们可以高攀的起的,再说高严的兄长可是乐平公主的驸马,她可不想让女儿一辈子被公主压下下面,自此之后就歇了让高严当女婿的心思。 当初高严回京成亲,她还好奇打听过,高严的新婚娘子是谁,一听说陆太傅的嫡长女安邑县主的时候,还暗暗惊奇,这高严还真是撞大运了,居然能娶到这等娘子。陆县主到涿县的消息,何县君又惊又喜,惊的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贵女居然肯随夫婿来边境吃苦,喜的是这可是讨好陆家的好时机啊!文章天下的陆氏啊,若是得了陆县主的欢心,让她推荐孙子入陆氏学堂读书,她可就真熬出头了。 “娘子办事,我一向放心。”庄太守笑着说,“还有平娘、安娘,你明天让她们穿戴的漂亮些。” “平娘、安娘?”何县君不解,平娘、安娘是庄太守的庶女,“高郡尉不是成亲了吗?” “就是成亲了才好。”庄太守心中暗忖,之前高严一直不近女色,他还以为他是好男风,可瞧着又不像,所以他才一直迟疑不定。直到他和陆希订婚消息传来,才恍然大悟,他是想告诉陆家,自己洁身自好吧?可这会都成亲了,连公主都不能拦着驸马纳妾,更别说是陆县主了。 “可这样的话,陆县主会不开心吧?”何县君迟疑道,她可不想得罪陆县主。 “陆县主是什么身份?难道还会和两个贱籍歌女计较不成?”庄太守不以为然,平娘、安娘是庄太守府上贱籍歌姬所生,说是庄太守的庶女,其实比丫鬟还不如,在两人没长大,庄太守压根没管过这两人,后来见两人出落的花容月貌,才请了女师教导两人。 白送给高严两个歌姬,高严根本不会上心,可要是以他庶女的名义送过去,这份量就有不同了。至于陆县主,他也不怕她会生气,横竖两个没脱离贱籍的小妾,还不是任陆县主拿捏?陆县主出生大家,想必是见惯了这些。 庄太守见妻子还在犹豫,皱了皱眉头道:“你想想,高郡尉家在江南,手上又有兵,若是能联合他,把江南的丝绸、茶叶运过来,只要能干上两三年,我们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何县君听庄太守这么说,“那我明天和陆县主提个口信?陆家在江南时间可比高家久多了。”要这么说,走陆县主的路,可比 高郡尉好多了,这陆家才是江南的地头蛇啊。 “也行,我瞧着这高严水油不进,说不定走陆县主那儿能走通。”庄太守。 “那平娘、安娘……”以何县君女人的思维来考虑,再大度的女人,都不会和跟一个准备送自己夫君小妾的人做生意。再说钱赚得再多也有用光的一天,她考虑的还是孙子的前程。 “先看了再说。”庄太守漫不经心道,不给高严,送到刘将军府上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不说我后妈了吧,高严吃到肉了。。。 ☆93、涿郡赏花宴(下) 庄太守离开后,何县君看了看时辰,再有一会沙县君也该醒了,也就懒得上床休息了,拿了一个隐囊靠着,准备闭目养神休息一会。 淡淡的檀香在鼻尖萦绕,何县君睁开了眼睛,就见一窈窕的身影,将一根线香小心的插入香炉,回头见何县君已经醒了,来人柔声道:“阿娘,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何县君招手示意女儿坐下,“怎么这会来了?” “我刚去看过大母了。”庄三娘坐到了母亲身边,“大母还在睡,阿娘你再睡一会吧。”庄三娘长相颇似何县君,身形纤细,细目薄唇,论长相不过清秀,但身上自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阿娘不累。”何县君爱怜的望着女儿,“我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书房看书?学问要紧,但也不要太累了。”何县君和庄太守育有三子一女,但除了幼女外,三名儿子皆早逝,幸好长子还给她留了一名幼孙,不然何县君早就撑不下去了,也正是如此,她把幼女和小孙子当成了眼珠子看待。 “我知道。”庄三娘柔顺的点头,接过丫鬟手中的灵芝茶,“阿娘,你喝点灵芝茶补补气。”大母生病,母亲除了中午能休息一会外,便是晚上都要在大母房中值夜,这些天来衣不解带,就是铁打的人都熬不住,三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天天琢磨着给母亲多熬些补汤。 何县君对女儿的孝顺很是受用,“阿娘,高郡尉的娘子家中可是书香世家?”庄三娘问。 “三娘为何问这个?”高严和陆希的身份,何县君知道,但庄太守再三嘱咐她,谁也不许说,所以她连女儿都没说。 “阿娘你看。”庄三娘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给何县君。 何县君尚未注意信件上的内容,就被其上的字迹给吸引住了,那字迹流畅如行云流水,看似随兴写成,却每一字皆精妙无比,提笔转折间笔锋锋利,但整体看来又分外的灵动,毫无锐气反而十分稳重含蓄,“好漂亮的字!”何县君赞道,“这是何人所书?” “是陆娘子吧,这是高家给我的回帖。”庄三娘低声道。 高严长相俊美,又屡屡立功,就算他平时个性冷漠,可也挡不住青春少女的思慕,庄三娘花季年华,正是满腔少女情怀的时候,见惯了边关粗鲁之人,咋见高严,会惊如天人也不奇怪。但她自小家教严谨,也只敢在心里偷偷的想念罢了,去年得知高严要回京成亲时,心中略有伤感之余,也就渐渐放开了。 可后 来又听说高郡尉新婚娘子也来了,阿母还让她写请柬,庄三娘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取出了平素最爱的蜀中香花笺,花笺上还有她之前画上的木芙蓉,墨色隐隐、清尘娇妍,连父亲都赞叹不已。她还让丫鬟研磨了她平时舍不得用的吴郡沉香墨,在稿纸上一遍遍的写着请柬的内容,直到自觉写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后,才提笔写了请柬让人送去。原以为高家第二天才会给自己回信,却不想丫鬟去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奉上的信笺,素洁如雪,除了淡淡的墨香外,信笺上没有任何修饰,可那一手好字却是最好的装饰。看着这份信件,庄三娘不禁为自己的小心思羞愧不已,更耻于自己之前的自负,她真是晕了头,旁人夸几句她书画双绝,不过只是随口的夸奖罢了,她居然真信了,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江南文风极盛,想来这郡尉娘子也是书香门第出生吧。”何县君说,对陆氏历代出才子才女,前梁景烈陆后、今宋武昭陆后、女冠清微子,哪个不是名扬天下的大才女?安邑县主是陆太傅最疼之女,幼承家学,能有此才华并不奇怪。 看着女儿略带羞愧的神色,何县君满意的一笑。此处连年征战,屡屡遭外族入侵,当地民众能保住自己性命已经很不错了,哪会去钻研什么书画才艺?也因此,女儿得了一个才女的称号,虽不至于得意忘形,可也带了几分清高,何县君看在眼里,总想着哪天敲打下女儿,如今来了个不知道比女儿高上多少倍的陆县主,正和何县君之意,好好让她打击下女儿,也让三娘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喝了灵芝茶,稍稍歇息了会,何县君就又去婆婆房里了。庄三娘也陪阿娘一起去见大母,大母偏心沙姬,对母亲多有刁难,但对他们这些孙儿却爱护有加,有她在,阿娘也能少受些大母的刁难。 要是能得陆娘子一句指点就好了。庄三娘心中暗忖道,这会她已经把高严彻底的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全扑在了陆希身上,要是能得陆娘子指点,哪怕给她做个磨墨的丫鬟,自己也愿意。 高严这会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老婆的字,而失去了一个爱慕者,他挥退了将晚膳端进来的下人后,柔声哄着背对着他不说话的陆希,“皎皎,饿不饿?”他伸手抱过陆希,亲了亲她犹带红晕的面颊,“生气了?” 陆希趴在高严的胸口,闷闷不乐,“都是你,这样大家都知道我们做什么事了!”要说陆希生气也不至于,但一想到外面的人都知道她和高严在房里发生了 什么事,她就有一种把所有隐私摊于大庭广之下的尴尬。 “施先生不会笑话我们的。”高严心中暗忖,施先生说不定还希望他们能多磨蹭一会呢。 “不止是施祖翁。”陆希羞恼道,难道春暄她们不是人? “他们不敢。”高严见陆希又有拿自己磨牙的冲动,忙转移她注意力,“皎皎,你把大诚借我几天如何?施先生说,大诚农庄打理的很好,我想让他帮我去管一下那几个养马场。”大宋边境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养马场,全是归军队在管理。打仗最消耗的就是马,涿县的几个养马场也不算太差,但比起陆希的农庄,还是差远了。 陆希想了想,“你还是让王直出面吧,大诚是奴婢,养马场那些军官,不会听大诚话的吧?” “我会让王直陪着他的,不听话的,打一顿就听话了。”高严轻描淡写的说。 陆希失笑,这倒是,她忘了军队和文官是不同的,军人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够了。 高严挟了一片烤羊肉送到陆希嘴里,“皎皎,你尝尝,这个是我手下一个室韦族人的拿手好菜。” 陆希咬了一口,“上面撒了孜然?” “对,这是东胡特有的一种香料。”高严说。 “这个味道不错,还有多吗?我让大诚种一点,给阿姑她们寄过去。”陆希说。 提起建康,高严对陆希说:“皎皎,二娘要成亲了,阿回过几天就要送二娘来了,你帮二娘打点下。” “这么快?”陆希惊讶的问,二娘比自己还小三岁,今年才十三岁,现在成亲是不是太小了? “也不小了,二娘也有十三岁了吧?这里女孩子十三岁成亲的多得是。”高严说,“二娘的未婚夫比她大了七岁。”当初娄家和高家定下婚事的时候,娄家已经同龄的差不多的男孩子了,最小的一个也比二娘大了七岁,就选了那个最小的。 “除了阿回,还有谁会送蓁蓁来?”陆希问。 “娄夫人会来。”高严说。 “我知道了。”陆希说,“我会安排的,我们是不是要送蓁蓁去魏国?” “不用,娄家的人会来接,让阿回送就足够了。”高严说。 陆希想想也是,他们都是女方亲眷,本就不用去男方家里。 因是晚上,陆希吃了一片羊肉,喝了一碗粥后,就没肯多吃了,高严知道她胃口小,在自己吃饭的时候,又 喂了她两口饭后,就把剩下的食物全吃了。 “阿兄,我们去看星星好不好?”陆希兴致勃勃的说,古代的空气没污染,在哪里都能看得到星空,但是北地的星空还是和吴郡的不同,陆希前天偶然在夜里看到那片星空的时候,就动了和高严一起出去散步的念头。 “好。”高严见陆希兴致这么高,当然不会泼她冷水,换了衣服后,两人手牵手的走出了寝室。 一出寝室,陆希就发现了不同,农庄里一反前几日的平静,变得热闹非凡,地上燃起了一个大大的火堆,无数人聚集在火堆外唱歌跳舞,不时有洪亮的歌曲随着悠扬的奚琴声响起。 高严对陆希说:“这些都是军营里的,今天放假,都来这里胡闹了。”大诚建农庄的时候,高严就考虑到了皎皎平时爱往农庄跑的习惯,特别在离他驻地不远处的地方,划了一片地大诚。平时营了有空了,他时常让手下的兵来农庄上,帮着大诚耕地栽树,大诚能三年时间,就把一个大型农庄雏形建立起来,高严手下这帮兵,功不可没。大诚也没亏着他们,一直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后来大家就习惯闲暇没事,来这里吃喝玩闹了。 “要过去玩吗?”高严问。 陆希摇头,“我们过去了,他们就玩不了了。”她和高严的身份,往那里一坐,大家哪里再敢胡闹?她摇了摇高严的手,“阿兄,我要喝马奶酒,还要手扒肉。”这会应该有马奶酒了吧? “那酒又酸又辣,没什么好喝的。”高严不解,皎皎怎么对室韦族人的吃食这么了解。 “我就尝尝嘛。”陆希说。 “好。”高严抬手就要让下属去拿来,却见陆希瘪了瘪嘴,“一点诚意都没有,这点小事还让下人去拿。”气氛都破坏了。 高严哭笑不得,“好,我去拿。”不过他离开的时候,五条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不远不近的跟着三人。 她对春暄、烟微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可——”两人有些迟疑。 “这里这么多人,还找不到伺候的人吗?”陆希好笑的说。 春暄和烟微想笑着退下了。 “皎皎。”高严提着一葫芦马奶酒和一块用树叶包着的手抓肉走来,另一只手上还挂着一件斗篷,“我们现在去哪里?”从小一起长大,高严对陆希可谓不了解,就如陆希小时候一直缠着他带着她爬屋顶上看星星,结果他真带她上去了,她又被蚊子咬了两 个大包,郁闷的要下去。这会蚊子倒是没有,但晚上会有寒风,高严单手抖了抖披风,给陆希披上斗篷。 “阿兄,我来拿。”陆希伸手要拿那手抓肉。 “不用。”高严手一抬避开了陆希的手,这手抓肉刚从锅里捞出来,她肯定拿不住,“我们去前面湖边如何?”高严经过陆希这么多年调教,基本的情调还是有的,比如说这种时候,需要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和皎皎聊聊天,这时候动手手脚可以,但不能太过分,不然皎皎会生气的。 “好。”陆希偎依到了高严怀里,“阿兄,你不冷?” “不冷。”高严嘴上说着,还是将陆希揽到了怀里,两人在草地上慢慢走着。 “阿兄,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去屋顶看星星吗?”陆希问。 “记得。”高严点了点她额头,“你这里被蚊子咬了两个大包,还让大母教训了你一顿。” 两人边走边说着,走到湖边,高严将外衫脱了下来,铺在地上,让陆希坐下,陆希担心他着凉,将披风披在了他身上,两人偎依在一起。 “那是因为我们去屋顶的时节不对,应该是天冷的时候。”陆希说,“可是天冷的时候,阿媪她们都不许我们上去,那时候我就想,哪天我可以自己做主了,就再让你带我爬一次屋顶……”陆希喃喃的抱怨着,说了半天,也不见高严回话,她疑惑的仰头,就见高严满脸笑容的望着她,“阿兄,你怎么了?” “等回了城,我就带你去屋顶看星星。”高严含笑道,心中差点乐上天了,原来皎皎八岁就想嫁给自己了! “好啊。”陆希拔开塞子,小小的轻啜了一小口,唔——好酸!陆希眉头皱了起来。 高严失笑,“我说了很酸。” 过了酸劲后,陆希感觉回味还不错,又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 高严见她喝的豪爽,忙把酒葫芦拿走,“皎皎,少喝点酒。” “这酒度数又不高。”陆希对高严的举动很不爽。 黑夜中,星光明亮,不说亮如白昼,可高严也很清晰的看到了陆希双颊浮起了一片胭脂红,桃花眸秋波流转,越发的娇艳,“真这么好喝吗?”高严轻抚她的面颊。 “还行。”陆希将葫芦递给他,“阿兄,你要不要喝?” 高严并没有接葫芦,而是抬起了陆希的脸,薄唇印上了陆希柔软的还略带酒香的双唇,温柔的缱绻着,天上的星星, 闪烁的更明亮了,似乎在对两人笑…… 陆希和高严是第二天早上回县城的,陆希的衣服、首饰早早的就从县城送过来了,春暄拿着调和好的脂粉,对着陆希的脸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下手。 天然修长的柳眉,完全不需要任何修饰,长如蝶翼的睫毛下,是顾盼生辉的秋水明眸,双颊透着明媚的嫣红,粉润的樱唇未语先笑,原本清雅如水的风姿不减,又更是添了几许的柔媚,仿佛一朵在静静绽开的空谷幽兰。 捧着铜镜的雀儿怔怔的望着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姑娘。 春暄愣了半晌才笑道:“姑娘都不用上妆了。” 烟微也愣了一会,把替陆希准备的蔷薇色襦裙改成鹅黄色上杉、嫣红的长裙,发髻上也应景了簪了一对金镶红宝的珠花,陆希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已经取下,改换成了一串红润的珊瑚手串。 陆希起身对着高严道:“阿兄,好看吗?” “好看。”高严起身拿起一片金箔花钿,呵了一口气,轻贴在了陆希的眉心。 陆希也给高严挂上了一只香囊。 穆氏看着小夫妻两人如此恩爱,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一心盘算着,要开始准备小娃娃的衣衫了,唔,男女都多做几套吧。 北地严寒,许多娇贵的花种,并不能在北地存活,何县君说是请诸位官眷赏花,但大家都明白,主要是为了招待新来的高郡尉娘子。 县里有不少官眷都早早的来了,高郡尉的容貌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大家都很好奇,这高郡尉的娘子,是和高郡尉金童玉女呢?还是郎貌女才? 陆希来的也不算晚,对于她的来到,何县君也是颇为为难,陆希是安邑县主,按说她要是摆出县主出门的架势,庄家绝对要一路扫水、扫地、静街、设路障,由庄太守带领涿郡上下官员亲迎,可现在陆希身份并不公开,她肯定不需要做这些事,但开大门迎她入内那是必须的。 因此当官眷们看到何县君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陆希的时候,都怔住了,心中暗忖,这高郡尉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庄太守如此另眼相看,还让何县君在门口亲迎?须知何县君是在场女眷中,唯一有诰命在身的外命妇。 郡守府门口早就静街了,陆希见何县君站在门口迎接自己,也由春暄扶着下车了。 何县君看到陆希的时候,也是怔了怔,心中暗叹,不愧是玉璧明珠之女,她笑着上前,“陆娘子。” “何县君。”陆希微笑的迎上前,“抱歉,我来晚了。” “不晚,好些人还没到呢。”不得不说,长得好的人容易讨人喜欢,以何县君的年纪,都能做陆希的祖母了,看到这么如玉人般的美人,心中就亲近了几分,“北地严寒,陆娘子从江南远道而来,可住得惯?” “何县君,我字怀玉,县君叫我怀玉便是。”陆希道,何县君的年纪和自己的阿姑差不多大,陆希本来就很尊敬老人,见何县君又如此慈眉善目,对她就更客气了,本来大宋在同阶级间,等级制度就没有后世那般严格。 “若是怀玉不嫌弃,老妇就叫你一声玉娘如何?”何县君说。 “自然可以。”陆希抿嘴一笑,还没人叫过她玉娘呢。 两人说笑间走入了后花园,家人们早把后花园打扫干净,铺设围屏,挂起锦障,又请了县里最好的乐人,来家里吹拉弹唱。这边连年征战,除了少数几个大世家外,很少有人家会专门训练歌姬。 官眷们见到陆希的时候,也吃了一惊,然后纷纷称赞高郡尉夫妻是金童玉女。此处官眷,除了何县君一家外,大部分都是时代居住在北地,很多人一辈子还没踏足过江南,听说陆希来自江南,众人纷纷的好奇询问着陆希江南的情况。 对这种情景,陆希是从小应付惯的,别说是这么数十名官眷了,就是再多点她也游刃有余。 大家见陆希在面对这么多人的时候,依然言谈举止从容有度,说话也缓声慢语,还时常将话头按身份递给其他人,一番说笑下来,陆希说话次数并不多,但没人感到陆希有怠慢过她们。 这些官眷哪个不是人精?几个相熟的不动声色的互视了一眼,心中越发确定了高严来历不凡的传言,对于绝大部分官宦人家来说,自古嫁女高嫁,娶妇不是低娶,就是门当户对,这样的娘子姑且不说容貌,就是这份待人接物的本事,就绝非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无论高家是低娶还是平娶,都不可小觑。 陆希身份和官眷差不多,但年纪可以当大部分官眷的女儿或是孙女,众人之前也有意的把女儿、孙女都带来了,几个天真漫烂的小姑娘一出来,气氛就热闹了许多。 庄三娘一直很乖巧的跟着陆希身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陆希。 陆希估摸着这庄三娘有话和自己说,坐了一会,借口更衣,起身往外走去,庄三娘不用何县君吩咐,就跟了上去。 陆希偏头问庄三娘, “三娘可是有话同我说?” 庄三娘原本也不是忸怩之人,听陆希点破了,也大方笑道:“陆娘子莫怪,我前几日见了娘子会给我的请柬,惊如天人,我从小也喜欢练字,娘子若是有空闲的话,可否指点我一二?”庄三娘顿了顿,又忙补充道:“陆娘子初到涿县,一定事务繁忙,等哪天陆娘子有空了,我再登门拜访求教。” 陆希没想到庄三娘居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在陆希心中,她一直是被人指导的角色,从小耶耶就对她说,她画技熟练,但过于精细,失之天然,要她一定要多注意身边的事物,所以陆希从来不觉得自己书画有多出众,“指点不敢,但我也喜欢书画,三娘若是有空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真的?”庄三娘欣喜的问。 “当然!”陆希点头,“我字怀玉,三娘你呢?” “我小字婉如。”庄三娘说,“怀玉,你从江南来北地,一定不太习惯吧?比起江南的清丽,北地豪爽广阔也别有一番滋味,你喜不喜欢骑马?” “喜欢。”陆希点头,大宋但凡可以养得起马的人家,很少有人不喜欢骑马的。 “下次我们可以去骑马,这里骑马可比江南痛快多了。”庄三娘开心的说道。 “好啊!” 比起内院的欢声笑语的,庄太守这里的气氛则要稍稍凝重些,太守府上大部分官员,都目光诡异的望着高严手中已经被他捏变形的青铜爵。 宴席上,连弹曲的乐人都停了下来。 “呵呵,高郡尉果然少年有为、力大无穷啊!”庄太守的别驾打破了寂静,微微笑道,若是银爵捏歪就算了,连青铜爵都能捏出印来,这还是人吗? “抱歉,庄太守,下官一时不知轻重了。”高严语气平淡的说着自己歉意,顺势把那个已经被自己捏歪了的青铜爵放回位置上,完全没有看身旁已经抖得头饰都落了一地的美姬。 ☆94、前情(上) “这高严,简直——岂有此理!”庄太守等散宴后,恶狠狠的瞪着那只变形的青铜爵,原本温文儒雅的脸,都和青铜爵一样有些变形了。 “郎君息怒。”庄太守的幕僚劝慰道。 “这不知好歹的莽夫!我好歹是他的上峰!”庄太守怒声道。 “郎君,您忘了高郡尉娘子是谁?”幕僚说。 “你说安邑县主?”庄太守问,“她怎么了?” “安邑县主姓陆,当年谢将军和清微子观主离婚,不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幕僚说。 “谢将军?是谢芳吗?他和陆家清微子成过亲?”庄太守错愕的问。 “是,他们是原配夫妻。”幕僚将谢芳和陆止离婚的缘由说了一遍,当初陆止和谢芳离婚时,他也不过才十几岁,还在乡下种田,压根不可能知道,直到高严和陆希成亲的消息传来,他特地让人去打听了陆家,才看到了这件往事。 庄太守听了神色变幻莫测,他也想起之前听说过的一件事,据说先帝同武昭皇后成亲多年,在只有一个嫡女的情况下,也一直没纳妾,直到武昭皇后薨逝,先帝才纳了当今崔太后为妾,他一直以为这是捧陆家的传言,看来这陆家是专出妒妇啊! “郎君,高仲翼他能娶到安邑县主,本就是高攀,两人如今才刚成亲,高仲翼肯定不敢给安邑县主添堵啊。”幕僚说道。 庄太守这才怒色稍缓,“这高仲翼也可怜,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还要看女人的脸色。” “可不是!这高将军的两个儿媳妇,可没一个省油的灯啊。”幕僚很同情高威,都说娶妇娶低,偏偏他都高攀了,这高家平时要有多提心吊胆啊。 庄太守见两个庶女还战战兢兢的望着自己,他冷着脸:“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 两个庶女如蒙大赦,她们说是庄太守的庶女,可以连叫庄太守的父亲的资格都没有,两人平时最怕的也是庄太守,见他让自己下去,连忙退下了。庄太守看着两人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心中更是不悦,真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巴,教了这么久还是一副贱婢样。 他袖手往何县君处走去,何县君同庄三娘心情正好,因为陆希答应庄三娘可以随时去找她。 “郎君。” “阿耶。” 何县君和庄三娘同时起身,庄太守对庄三娘点了点头,面露和蔼的笑容,“三娘,今天玩得开心吗?”庄太守对 他承认的儿女一向比较慈爱。 “开心。”庄三娘欢喜的点头,同庄太守说笑了几句后,就识趣的先退下了。 何县君知道庄太守要问什么,“郎君,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陆县主并没有在涿县做生意,她只在高郡尉驻地附近,买了一片地做农庄罢了。” “没做生意?怎么可能?”庄太守不信,“他们陆家世居江南,据说府上还供养了不少从宫廷退下的织娘、绣娘,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们难道还会不做生意?” “我同陆娘子提过一次,陆娘子都没回应。”何县君趁着陆希心情好的时候,也说了自己在涿县开了丝绸铺,陆希要是愿意,可以去铺子里逛逛,若是有心的,肯定会接她话语,可陆希只是微笑岔开了话题,显然她不管有没有开铺子,至少她是不愿意和他们做生意。何县君又派人打听了下,高严和陆希似乎真没有在这里开铺子,就算农庄占地也没有太大。 “哼,又是不识人间疾苦的性子。”庄太守冷哼道。 何县君沉默不语,她清楚庄太守说的不是陆希和高严,而是他的嫡出的兄长。 “我听说三娘和陆县主处的不错?”庄太守问。 “是的。”何县君颔首。 “让三娘和陆县主好好相处。”庄太守吩咐道。 “妾身知道了。”这个不用庄太守吩咐,何县君也会吩咐好的。 庄太守若有所思,今天也不是没收获,自从前任郡尉离任后,他因一直吃不透高严的性情而不敢轻举妄动,这些天看来,此人也不过只是会打点仗、怕老婆的武夫罢了,不足为惧。 “女君,那舞姬不要脸的想上前,说是要跟郎君倒酒,可是郎君怎么可能让她近身呢?他拿起铜爵一口喝干了酒,然后把铜爵放回去的时候,铜爵都成铜饼了……”小刀眉飞色舞的学着高严那张冷脸,还拿起了陆希面前的一个小杯子,用力一捏——杯子变形了,咦?小刀困惑的望着自己的手,他难道也有郎君的力气了? “哈哈哈——”陆希身边几个十岁左右的小丫鬟,憋不住一个个的笑得前俯后仰。 陆希也忍俊不住道,“小刀力气也很大。”尤其是他学高严那张冷脸,学的太像了,阿兄身边全是人才! 小刀对着陆希憨笑:“女君,郎君的力气是最大的!” “笨蛋!”一个和小刀年纪差不多的小丫鬟,指着小刀咯咯笑道,“那只杯子是纯银的 ,我们都能捏歪!” 小刀立刻给陆希磕头,“女君恕罪。” 陆希笑着让他起来,摸了摸他磕肿的额头,“真是傻小子,不疼吗?” 小刀傻笑:“不疼。”前面几位哥哥说的一点都没错,女君一点都不凶,也从不打人。 陆希让春暄领着他下去洗脸,又给了他一包糖球,小刀乐颠颠的捧着糖球走了。离何县君开的赏花宴过后,也有两天了,这两日里陆希收到了请帖,又请她品茶的,也有邀她来府邸叙旧的。陆希让春暄收集了名帖,一个个亲自回了请帖,邀请大家在四月二十二,一起来她府上宴饮。陆希让小刀来,是问他,这些官员赴宴时,可有别的什么讲究,却不想小刀眉飞色舞的和自己说了一通高严在前日赏花宴的表现。 “大娘子,郎君可真是有心了。”穆氏端了一盏温热的清水给陆希。穆氏是萧令仪的贴身丫鬟,看惯了陆琉和萧令仪夫妻恩爱,做梦的都希望小娘子和高少君,能和长公主、郎君一样恩爱,当然他们肯定比公主、郎君还要更好,活得更长。 “所以我才会嫁给阿兄嘛。”陆希接过清水,喝了一口笑道。如果不是真喜欢,她怎么可能答应结婚呢?陆希从来没有担心过高严会纳妾问题,她和高严可以称得上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两人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早就心有默契,婚后她也用心在经营两人的婚姻,如果这样还要怀疑会高严出轨,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结婚,信任是维持婚姻幸福的基础。 “阿媪,马上快端午了,给各家去送请柬的时候,也一并送些粽子过去吧,家里粽子已经开始包了吧?”陆希问。 “已经开始了。”穆氏说,“姑娘,要不要再送几个鸡子过去?”吴地风俗,煮粽的时候,会放入几个鸡蛋,这样煮出来的鸡蛋,有粽叶的清香。 “不了,鸡蛋都送到军营和军户去吧。”陆希摇头道,农庄还没真正步入正轨,家禽又很容易死,所以农庄里的鸡蛋和奶制品一向都挺紧张的,要不是军队本身有官田,军户自己家中也有副产品,照着高严养兵的法子,就算吃空家里的粮食,都养不起他那三千兵,“我们送白糯米粽子好了,再一家加上一罐蔷薇花酱,就说这个是‘雪山晚霞半抹红’。” 别说是北地了,就是在吴郡,粽子还称之为角黍,大部分粽子的原料是用大黄米,而不是白糯米制作而成。官眷对粽子、鸡蛋肯定不稀罕,但送上漂亮的白糯米棕、蔷薇花酱,再加一句雅致的称呼就不同了,再说蔷薇 花酱只有吴郡才有,这比送一百个鸡蛋效果都好。 “对,这样好。”穆氏也觉得陆希的法子讨喜,比送再多的粽子都好,“那军户要不要送?” “他们就不要送白糯米棕了,用黍米包大个的肉粽好了。”陆希说,她到了涿县才知道,其实涿县真正的老百姓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军户和商人,对于军户来说,显然大肉粽才符合他们胃口。 “好,我这就叫人开始准备起来。”穆氏说。 “人手不够,就外面雇几个人包肉角黍,别累坏了。”陆希说。 “知道。”穆氏点点头,见侍女们端着朝食进来,就先舀了一碗消暑的白瓜汤递给陆希,让她开胃。 穆氏把食碗放在食案上后,陆希就不在说话,用食柶舀汤喝。春暄等陆希喝完汤后,将食碗撤走,又给她盛了一碗米饭,丫鬟们也陆陆续续的把食物端了上来。 陆家很多人都是习惯早起的,比如说陆希的祖父陆说、父亲陆琉,基本都是每天寅时就起身了,所以陆希跟着大家作息,若是没什么事,基本都是亥时入睡,寅时起身,故在陆家基本还是二餐制为主。一般来说,众人寅时起身后,会吃些点心,等到了巳时,才真正开始进朝食。 午时是大家睡午觉的时间。陆希午觉时间不长,最多半个小时左右。申时左右,开始进哺食。余下的时间,就随各人喜好吃点心。嫁到高家后,因为高家男人习惯早上起来练武,消耗大,高家是三餐制的,饭菜也以大鱼大肉为主,陆希也跟着改了,等到了涿县后,才恢复以前在陆家的习惯。 “大娘子,大诚媳妇进来过来说,军营的那些饭食做的不大好,要不要以后我们都给郎君送饭去。”烟微等陆希进完午食,开口说道。 “军营饭食很不好吃吗?”陆希问。 “大诚媳妇说,大诚没吃下去,每次都是饿着肚子回去吃的。”烟微说。 “你明天去问问小刀,应该是食材处理问题,不行的话,就从庄上调几个去打下手。”陆希说,没提要给高严开小灶。 “唯。”烟微应了。 吃完了朝食,陆希除了正房,准备去花园里散散步,正好遇上前来的司漪,“大娘子。” “阿漪,蓁蓁要成亲了,你知道吗?”陆希问。 “昨天阿直同我说了。”司漪说。 “过几天蓁蓁的嫁妆就要先到了,你配合着高家的管事稍微整理 下。”陆希对司漪道,“过段时间,我们可能要去赤峰县。”赤峰县正是刘毅率领大军驻扎之地,也是大宋和魏国交界之处,历代胡人和汉人的兵家必争之地,大宋的北大门。 “我知道了。”司漪应声。 两个人正说话间,突然一声巨响,这是——爆炸声?陆希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被司漪和春暄两人紧紧抱住,按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来了,各种不舒服,以前很少有的,呜……果然还是熬夜过头了。。。 ☆95、前情(下) 陆希听了就很奇怪,阿漪她们不懂军事,不知道火药爆炸就算了,怎么王直身为高严的亲卫,怎么也会不知道火药呢?随口问了一句,却见王直一脸茫然,陆希就真愣住了,难道军中还没有火药吗?陆希趁王直送自己去农庄的时候,问了几句,大致确定,这会真没火药,让陆希的心不由扑扑跳了起来。 从现代穿越到古代,陆希从没想过要名垂青史,可有时候也会幻想,如果自己能用现代技术震慑下耶耶、阿姑和阿兄就好了,省得他们老把自己当孩子哄。可惜的是,她迄今为止成功的有,但不成功的更多。她提早让人弄出了竹纸、改造了印刷术、还建立了生态农庄……但这些都是建立在,她有强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的基础上,没有耶耶、阿姑和阿兄的支持她根本玩不了。 阿兄要去当兵,她担心,就提出了不少点子,比如说把网上看到的各种特种兵训练法抄写出来;比如说跟阿兄说有一个比较方便的打铁的法子叫炒钢法;比如说她还把传说中的神级军刀——三棱刺画出来给阿兄……这些都是她随便在网上瞄到的内容。阿兄都很诚恳的接受了,还认真的记录了,可是——后来,陆希才知道炒钢法前汉就发明的很成熟了;三棱刺,军队里随便甩出一个武器,就能秒杀三棱刺了。 再说这会不流行用刺,大宋的军队几乎都是重骑兵,人家流行用的是矛盾结合,要么就是再挂一把大刀。而特种兵训练法,人古人拉弓算按石算的,能开一石弓的军中比比皆是、二石弓不少、三石弓每个驻地都有这么几个,陆希听说阿兄可以拉开四石,而她公公曾经拉开过五石,一石一百二十斤……其实古人都有特异功能吧? 之后又在禁军训练场,她看到了超级大杀器——床弩!一发十来弓,直接把弩箭钉城墙上那种,陆希就彻底萎了,她这种军事小白,还是琢磨琢磨精油怎么提炼、养养小鸡小鸭小羊比较好,太高级的她玩不来。陆希还听耶耶提过,陛下当年和魏国打仗时曾过火器,大宋能保下赤峰火器功不可没。她还在宫廷表演上,见过方士搞过类似的烟花表演,就以为大家早知道了,就一直没提。她领教过古人太多逆天手段了,连床弩、投石机这么复杂器械都有,怎么可能没火药呢? 后来问了王直才知道,原来耶耶所谓的火器,是用火燃烧的箭,不是她以为的火药。而且她也没什么机会问,高严和陆希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公事,一般都是陆希说,高严记。可陆希没想到这会居然真的还没有火药。那要是这样的话,如果能弄出火药,是不是能 让阿兄在战场上多一份保障? “皎皎?”就在陆希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被人搂近了怀里,高严焦急的打量着陆希,见她不像受伤才松了一口气,就算阿伦说皎皎没受伤,他没有亲眼见到的时候,总归不放心,高严见她神色怔怔,以为她吓到了,心疼的正想安慰她。 “阿兄,你来了,我有话跟你说。”陆希对高严说。 “什么事?”高严示意下人都退下。 “我跟你去外面说。”火药这种算机密吧?还是谨慎些好。 高严见她如此行事,拿过一件斗篷给她披上,同她一起走出房门。 “阿兄——”陆希满肚子想和高严说,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皎皎想和我说什么?”高严语气沉稳的安抚陆希,“不急,慢慢说。” “就是那个丹炉爆炸,那个就是炸药,我听烟微说,这次把一个丹炉炸了一半。”先从丹炉祸事入手,这样应该比较好解释。 “嗯,这个炼丹常有,不用担心的。”高严暗忖,将那个炼丹的医士调走,不然让他在皎皎身边太危险了。 “哦,这个不用。阿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说丹炉里的东西再多一点,可能会把房子炸掉?或者有可能把城墙也炸了?”陆希问。 高严听了陆希的话,神色一动,他是军人,这方面一点就通,“皎皎,你是说这个能用在战场上?你知道那是怎么弄出来的?” “我知道。”陆希点头,她还是知道的,但——她皱了皱眉头,“阿兄,就是我知道的名字,可能和你们知道的不一样,我知道硫磺粉、木炭粉和硝酸钾混合,可以出这样的效果,但硝酸钾到底现在应该叫什么,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那医士,他投了什么进去。” “硫磺粉、木炭粉,都是粉末状的?”高严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现在军中有用浸了石脂水布,裹在箭头上,制成火箭射出,若是这火药能成功的话,威力不是比石脂水更大? “是的,阿兄可以把它们按比例混合起来,装在竹管或者铜管里,然后加引线点燃,应该就能爆炸了?”陆希也不确定,“具体的我也不懂,不过阿兄,这火药非常危险,你一定要小心,不小心就要炸死人,就算炸不死,也会让人残废的。”陆希拉着高严警告道:“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尤其是点燃火药的时候,它可能会迟迟没爆,但可能等人走近后,会突然爆了。” “我知道。”丹炉的祸事,高严也听说过几次,据说有人炸的面目尽毁,不过没关系,可以让死囚来,若是不行,抓几个羯人也行,高严暗忖道,皎皎说的硝酸钾可能是硝,硝时常用在炼丹中 “阿兄,我还要水晶,要透明的水晶,越透明越清澈越好,还要会打磨水晶器具的工匠,越快越好。”陆希说,“就这么大四块就足够了。”陆希比了比自己的巴掌。 “好,我让人去找。”高严没问陆希要水晶做什么。 “阿兄,你要快点找到哦,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陆希双颊漾出了两个深深酒涡。 高严笑着抚摸她的双颊,柔声问,“什么好东西?” “可以看很远的眼睛。”陆希说,这也是她刚刚想火药的时想到的。 “有多远?”高严问。 “唔,几十丈远吧。”陆希也不确定她制作出来的望远镜能看多远,反正就那么四个镜片排列,几百米总能看到吧? “那挺远的。”高严微笑,没说军中斥候基本都能看这么远。 “阿兄,那个眼睛和我们的眼睛不同,它看几十丈的远处,就和我们看就近处是一样的。”陆希说,“哪怕是趴在草丛中也能看得很远。”只是貌似古代望远镜看物体会有散光效果,看出来的物体都是散发着七彩光的?这个没关系,反正能看清楚就好了。 “哦?”高严吃了一惊,“皎皎,你说真的?” “阿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陆希撇嘴道。 “哈哈——”高严一把抱起了陆希,“皎皎,你真是我的福星!”如果这两样东西,效果真如皎皎说的那样,那可帮了他大忙! “这些都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很多都是工匠琢磨出来的。”陆希说,“所以阿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善待工匠了吧?”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啊!可惜中国从古迄今都没有真正重视科学,这让陆希很郁闷,她改变不了这个社会,那就试着改变下身边人对工匠的看法吧。 高严见皎皎又出神了,想了想,抱着陆希往他的战马走去。 “阿兄,你做什么?”陆希顺势搂住高严的脖子问。 “要不要骑马?”高严问,他担心妻子还是被祸事吓坏了,才会时不时出神,带她逛一圈,散散心,会不会好一点? “你不要回军营吗?”陆希问,有些心动,又怕耽搁高严的公事。 “没事, 我等会就回去。”高严一笑,在涿县军营里,还有谁能管他?要不是他一向自律,就算他天天住在家里,也无所谓。 “好啊。”陆希坐在了马上,“阿兄,要快一点。”陆希一直骑马,但因着众人限制,一直没骑过快马,可怜了乖乖,这么好的品种,却被她当慢马骑。 “好。”高严一抖缰绳,马匹长啸了一声,撒开马蹄疾驰而去。 火药的事,陆希说过后就没再过问了,她对火药的了解并不多,能说的全说了,还再三嘱咐阿兄要注意安全,剩下的就不是她应该关心的。 接下来先是二十二日回请官眷的宴席,过了端午后,二娘的嫁妆也从高家陆续发来了,高严让高团去清点二娘嫁妆,再转去赤峰县,高威为女儿置办的别院。陆希身为二嫂也不能闲着,她也希望蓁蓁办个盛大的婚礼,高团清点嫁妆,陆希就负责注意嫁妆可有损坏之物,一旦微有磨损,就换上崭新的。 更让陆希惊喜的是,她让表哥给自己找的工匠,也在五月份的时候到了,除了两个老工匠外,还有四个年青工匠打下手。陆希立马让他们去自己农庄,六人让人烧陶罐、装大灶,不过一个月功夫,就弄好了。如果正是炎热的时候,庄上不愁没有沼气,喜得大诚直说节省了不少柴火,他这会最愁的就是砍柴了。受了陆希这么多年影响,大诚如今看到旁人砍那些长了几十上百年的树就心疼。那些工匠看到农庄里也能有火井的效果,也颇为惊奇,直追问到底为何?大诚得了陆希的吩咐,一五一十的全说了。陆希是想让这些工匠回去后和表哥说,以表哥的聪明,肯定会用上的。 就这样陆希颇为充实的过了一个夏季,等到了六月中旬,从建康远道而来的高家的送嫁队伍也快到了。北地气候寒凉,等过了中秋就等于进入吴郡的冬季了,所以高家将婚礼定在了七月十八日,这样的话,回来建康的时候也不会太冷。 娄夫人并没有在涿县住下,她急着要去别院,想着万一有什么陆希和高团想不周道的地方,趁着还有时间,还能补救。陆希也能体谅娄夫人为人母的心情,派人去和高严说了一声后,便随娄夫人一起去赤峰了,而高严要等到婚礼前一日才会来。 高二娘远嫁魏国,若不是嫁回自己娘家,娄夫人还真不放心,即便如此,她依然整日拉着女儿的手,反复叮嘱着,陆希也没凑上去打扰母女两人婚前最后的相聚,嫁的这么远,又是异国,将来要见上一面,怕也不太容易了。 赤峰地处魏宋交界处, 各族人都有,商贸往来频繁,又有大军驻守,城里治安非常不错,高团想着二哥来前的嘱咐,担心二嫂每日窝在别院里,闷坏了她,就提议带陆希出去走走,却不想这趟出去,陆希却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二嫂,这里如何?热闹吧?这里可是赤峰最热闹的商市,比起我们建康的东西二市也不差。”高团颇为得意的道。 “真热闹。”陆希和高团这会坐在一间茶肆二楼,司漪坐在两人下方,竹帘将日光遮住,也遮住了两人的身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着楼下攒动的人群。 “二嫂,你慢慢看,要是有什么看中的,就遣人去买。”高团说,“这里有不少外族的稀罕玩意。” “好。” “大娘子、五少君、司娘子喝汤。”春暄将一碗冰镇酸梅汤放在高团面前,又给陆希和司漪放了两碗微温的绿豆汤。 “二嫂,你不吃冰,不热吗?”高团一口气喝光了冰酸梅汤,才舒了一口气,北地虽已经入秋,可秋老虎的威力毅然不可小觑,高团不过上前跑了一回,就热出了一身大汗,见二嫂依然还在喝温的绿豆汤,额头也不带半点汗珠,不由大感佩服,这份养气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不是太热,阿团,这里怎么连个树荫都没有呢?”陆希见高团热的就差没吐舌头了,不由莞尔,看着外面白花花的一片,难怪会高团会这么急躁了,陆希都感觉有些心烦,要是这里种些树,多些绿意,会好很多吧。 “树?这里哪来的树啊,就算有也早砍光了。”高团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算有也被砍光做箭枝了吧?我以前听庶娘说,赤峰这里原本还有一片草原,可等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没了。”高囧口中的庶娘,就是他的生母。 陆希暗暗叹了一口气,古人其实和现代人没什么区别,有大谈天人和谐的有识之士,也有无数滥砍滥伐的人,她还听大母说过前汉时,关中有大片的森林,可这会已经全没了,全被砍光了。连江南一代,原本也有很多树林、竹林,后来中原汉人大举迁移,在江南搭建房舍、宫殿,现在吴郡建康一带,森林都基本全砍完了。这环境保护,还真是千百年一直存在的话题,幸好这会还没有化工厂,希望竹纸能早点推广,不然造纸绝对是毁灭森林的大杀器。 “二嫂,你在家的时候,不用冰块,不会热吗?”高团好奇的问。他虽是庶子,可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这么热的天,在家里冰是断不了的,却不想和二哥、二嫂住了后 ,居然这么热的天气,二哥家里连冰块都没多少,这不得不让他纠结。后来他才知道,陆家秉承前梁皇室传统,夏天是基本不用冰块的。 江南气候温暖,即便是冬日,也很少有湖泊结冰,想要冰块必须要从更远的北方运过来,当年前梁太祖一次偶见冬日运冰的奴隶,身着单衣、背着包裹了棉布的冰块,一块块艰难的放在车上,身上有无数冻伤,就心生恻隐之心,下令免了皇室夏日用冰的规矩,江南很多世家也随着皇室免了夏日用冰。 “家里也不是很热。”陆希说,“家里都有雨亭。”她又不是耶耶,不能随意离开京城,等天气快热了,她就跑去小蓬莱山避暑,那里夏天凉爽的就跟深秋一样,那需要用什么冰块? “我们家里也有雨亭,可感觉没什么用。”高团一直觉得那雨亭就是摆设用的。 “那是因为你们内火重。”高家都是练武之人,原本阳火就重,他们又爱吃大鱼大肉这些热性食物,更是火上加火,难怪他们再不爱吃蔬果,绿豆汤都是他们常吃的点心,不那么泄火,不然早就一口火疮了。 “女君、五少君。”两人带来的侍卫在门口禀道:“娄家三少君的家仆求见。” 陆希和高团同时一愣,娄家三少君是娄夫人大兄的三子,也是高家兄弟的表兄,他这会过来做什么? “二嫂,你休息会,我去去就来。”高团起身说道。 陆希点头道:“你去吧。” “大娘子,你看到那间店铺了吗?我们织出的麻布,大部分都是给那家铺子的,那店主人就是魏人。”司漪等高团离去后,指着几间店铺给陆希说道。 何县君打听的基本没错,陆希是没有在涿县开铺子,她从吴郡农庄出产的绝大部分物品,全送到了军营里,就以军事物资的名义被高严收购了,这也不是陆希和高严两人利用职权中饱私囊。高严十三岁入蓟州,就开始打仗,这么多年下来,高严往吴郡送了不少人从战场上退下的伤兵回来,往往来一个,附带一家,他还不往家里送,只往陆家陆希处送。 所以陆希农庄里,除了少数几个陆家的奴婢外,大部分都是良民出生的军户。她要是不多想点增产的法子,这么多人怎么喂饱肚子?那些军士除了几个受伤太严重,不能干农活的外,平时庄上重体力活,他们全能干了,就算是农忙时间,庄上也不是很忙。陆希就想出了研发农副产品,比如说让他们养牲畜家禽、养蚕织布…… 这些军户 出产的农副产品,如肉干、丝絮、布匹之类好保存运输的卖到了北地高严这边的军营来了。这也算是良性循环,高严这处以最少的价格买最合适的物资,吴郡那边那些军户也有额外的收益。王直在吴郡看惯了陆希这套做法,跑到了北地,就在军屯里推行开了。 北地养蚕不易,他就让大家种葛和苎麻,分粗纺和细纺两种,粗纺的粗麻衣全部销去外族,尤其是魏国,魏国原本也是游牧民族,现在虽说大力推行农桑,但织布的人还不算太多,粗麻布价格不高,很受外族普通百姓喜欢。细纺麻布就销给北地的豪门大户,这种细麻布,就算是熟手一年也不过织上一匹半匹,也是陆希的最爱。她到了涿县后,这些细麻布就有她全收购了。 所以何县君找陆希搭话的时候,陆希没接她话题,她本身自己没在这里开铺子,庄上出产的丝缎、丝絮全被军营收了,哪有多余的再做生意?再说何县君人不错、庄三娘她也挺喜欢的,可庄太守就太讨厌了,陆希不喜欢,还是不要和这家人牵扯太多了。万一他再想到给阿兄送什么小妾怎么办?只有千日做贼,没有防贼千日的说法。 “等过段时间,大家家禽都养上后,就可以让他们卖肉干了。”司漪眉眼飞扬的说,这是她和王直一起做的第一件,看到目前初步成功了,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比她赚了大钱还要高兴,尤其是看到那些孩子看到家里有吃肉的时候,那种满足狂喜的表情,司漪的心里就暖暖的。 陆希也很高兴,“记得让他们多种树。”她还是不忘这个。 “知道,我前几年就让他们开始种树了,就是活的不多。”提起种树,司漪也有些头疼,“倒是很多年岁长得点的树木,比杨树要容易活下来些。” 作者有话要说: 陆希的纠结,就是我的纠结,每次我想到一个古代可以用的发明,欢天喜地的想写,结果百度了下。。。=口=人家古人早用了。。。真是没活路了,唉。。。 火药的话,应该是唐代发明的,唐末宋初广泛用于战场,三国魏晋时期,郦道元的《水经注》里提过诸葛亮用过一种火箭,有人说像是炸药,可我看描述,感觉像是普通的火箭。在唐以前,就有炼丹师不时的会发生炉子爆炸事件,这个古人称之为“祸事”,但东汉已经有方士用硫黄水、雄黄水混合,搞过烟花表演了,隋炀帝时期,也有过烟花,但确切的火药的配方是唐代中期,总结出来的,火药真正运用在战场是唐末宋初时期。 古时候 的望远镜,因为没有精密光学玻璃,所以做出来的望远镜,望出去的效果,有点散光,同时还有七色光,不过应该不影响大体的效果。 推文村里有朵霸王花 ☆96、高二娘的婚礼(上) 司漪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娘子特别喜欢种树,每年春秋二季都会让庄上佃户旁的事不干,就是种树,甚至她把庄上多余的牛,租借给附近的贫农时,她提出的租金都是每年抽十天时间给她种树。还不许他们乱砍树烧炭,还让工匠琢磨竹炭。 要不是竹炭当炭,没木炭那么好,烧炭的要求也比木炭高多了,大娘子估计早让大家用竹炭了。可即便如此,大娘子还是不许他们多砍树,甚至专门划了一片地方,让大家种杨树,让大家砍杨树烧炭,还说砍一棵,就要种十棵。这些年下来,吴郡好多人都习惯性了,每年到了该种树的时节,不用大娘子发话,就扛着铁锹去种树了,也不在乱砍树了。 “没事,这事不急,慢慢来,又不是我们就能完成的。”陆希倒是很看得开,种树造林是真正要子孙后代一起承传的事,她现在只不过尽自己所能的让周围人多种树,能影响多少人就多少人,一点点慢慢来。 陆希和司漪正说话间,高团回来说:“二嫂,你在魏国可认识一个姓陆的娘子?” “姓陆?”陆希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怎么了?” “三表嫂给我一封信,说是她堂妹写给你的,是你的故人,我三表嫂姓陆,她堂妹嫁给了魏贰师将军宇文浩。”高团说。 “贰师将军?”谁这么倒霉,和李广利这二货当了一样的官职?北魏的官眷她怎么可能认识?等等,姓陆——“你把信给我看看。”陆希说。 高团道:“二嫂,不是小弟有意冒昧,只是你这故人来的突然,你又想不起是谁,我让侍从打开了再给你如何?你放心,我那侍从不认字。”高团知道自己是草木皆兵了,娄家怎么说也是他们的舅家、未来的亲家,可见陆希完全想不起来的样子,他还真担心了,小心点总是不错的。 “好。”陆希知道高团受了高严的吩咐,对她行事有点小心过度了,陆希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配合他。 高团让人侍从打开了信件,又仔细翻了翻,确定没什么后,才送到了陆希手上,陆希没看内容,直接看了落款就笑了,果然是她,“这人我以前在宫里见过,她应该是魏国太子妃的姐妹吧。” “魏国太子妃的姐妹?那就是魏国如今皇后之姊?”高团说。 “难道魏国太子已经登基了?”陆希问。 “是的,在今年三月登基的。”高团说。 三月正是陆希成亲的日子,她一心就扑在婚礼上 了,没注意其他,难怪不知道魏国发生的大事,陆耀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还是魏国新后的姐姐,“魏国的皇后年纪很小吗?”陆希问。 “也不算小了,魏国皇帝今年十岁,她比皇帝大上一两岁吧。”高团对皇后年纪不太清楚。 “什么?皇帝才十岁?”陆希吃了一惊,“难道魏国皇帝没有成年皇子?”主少国疑,一般来说除非不得已,很少会有年少皇子继位。 “太后无子,魏国新帝是庶出的第六子,前面几位皇子不是夭折,就是成年后病死。”高团说。 陆希和司漪互视了一眼,赤、裸裸的宫斗啊!陆希看着那封信件,没写什么内容,通篇就是问好,还说她可能会来赤峰一起接亲,陆希不由失笑,只是一封寻常的问候信,却让高团这么紧张,陆希把信件递给了他,“阿团,我们先回去吧。”这可怜的孩子,都被阿兄压迫成什么样子了,陆希决定不为难他了,在回涿县前,还是乖乖待在别院不出来好了。 陆耀写信给自己的事,陆希回家就忘了,外出了一趟,就算没怎么出汗,她也不舒服,舒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散着湿发,披着细麻寝衣,靠在藤椅上看书。 “阿嫂。”轻柔的声音响起。 陆希抬头,“蓁蓁,你怎么来了?” “我就是过来和你说说话。”高二娘对她笑笑,她仔细的打量着陆希,大半年不见,陆希气色比之前更好了,眉眼间似乎还多了一些东西,让她觉得陆希和之前不同了。 陆希让春暄也给二娘搬了一个藤椅,又取了好些点心过来,陆希指着一碟奶皮道:“蓁蓁,这点心你吃过吗?” 二娘摇了摇头,挟了一片尝了尝,“这是什么?” “这叫奶皮,是用新鲜的牛乳做成的,味道还不错吧?”陆希问。 “嗯。”二娘也觉得不错,又尝了一点。 陆希又指着其他几样小吃,让二娘尝,都北方才有的小吃。 二娘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阿嫂,我害怕。”虽然阿娘再三说,那是她外大母家,不用担心,可是那个外大母家,她以前没去过,外家的亲人也见的很少,就这么过去,她真怕……可这话她又不好和阿娘说,她知道阿娘也在担心自己,只是嘴上一直在安慰她而已,她尽量的不让阿娘为自己担心。 陆希轻轻的拍了拍二娘的背,她知道二娘要的不是她的安慰,而是发泄。 二 娘啜泣着哭了很久,才对陆希道:“阿嫂,你来北地开心吗?会想吴郡的亲人吗?会想回吴郡吗?” “想。”陆希毫不迟疑的说,“不过我阿姑说过一句话,我已经大了,他们不能我陪我一辈子,以后的路要我自己走,所以我想他们,但不想回吴郡。”陆希对着二娘微微一笑,“因为这里现在是我的家了。” “二嫂,你和二哥真好。”二娘羡慕的说,二哥和二嫂,是她见过的感情最好的夫妻,她不知道要有多羡慕呢。 “傻丫头,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我和你阿兄不过提早认识了几年而已,你跟你夫君是晚认识了几年。”陆希笑道。 “可——”二娘心里还是很担心。 “二娘,你是家翁、大家的心头肉,他们给你挑的夫婿一定是精挑细选的,我听你二哥说,你未来的夫婿,性格宽厚,他又比你大上几岁,我想他一定多让着你一些的。”陆希宽慰二娘道。 “二哥、二嫂一样吗?”二娘问。 “你别看你二哥平时不说,可私底下脾气可烦人了。”陆希板着指头说,“一大早起来就要吃肉,我让他多吃点蔬菜,就像要他做什么似的,最后只能用菘菜裹了肉让他吃。还有你二哥脾气可大了,平时在家,稍有不顺心的,脸上不说什么,可就会扭着性子不说话,一定要你去哄……”陆希拣着她和高严之间的事情,同二娘说了几件,也算是教她以后怎么和夫婿相处。 “二哥还是这样的人?”高二娘错愕的睁大眼睛。 “当然。”陆希说,“夫妻间相处,就是大家相互体谅,你哄着他,也让他哄着你,平时让他帮你摘朵花、递个簪子,问问他穿那件衣服好看。他要是累了,你就陪着他,给他做点他爱吃的东西……” 二娘认真的听着,这些是阿娘都没有和她说过的。 “二娘你记着,你是你爹娘呵护着长大的宝贝,嫁过去是结两家之好,不是受委屈的,若是真委屈的,别忍着,先派个人来找我们,家里家翁、大家,哥哥嫂嫂都会帮你做主的。”陆希认真的对高二娘道,二娘性子软弱,就怕她受了委屈,也不敢诉苦。 “二嫂,我知道了。”高二娘用力的点头。 陆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以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言,这样的异国婚姻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接下来的几天高二娘有空就会来陆希说说话,偶尔晚上还和陆希一起睡,娄夫人知道陆家这种家庭,对女 孩子的教育肯定有一套,也让女儿多找陆希说说话。 尽管高二娘和娄夫人不愿意,可日子很快就到了二娘快出嫁的日子。 高严也在二娘的出嫁前一日中午赶到了,两人晚上早早的不到戌时,就歇息了,第二天刚到寅时,两人就起身了,两人作为兄嫂,今天要招待的客人,可比娄夫人多多了,尤其是她还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客人。 陆希等着新郎亲眷入内,看到那略微熟悉的身影时候,微笑的上前行礼,“融安县君。” “安邑县主。”陆耀含笑回礼。 陆耀含笑对陆希道:“许久不见,安邑县主近来可好?”陆耀见穿着一身红衣、面带笑容的陆希,眼底浮起一抹异色,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依然和陆希谈笑风声。 “多谢融安县君惦记,一切都好。”陆希借着两人面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陆耀,几年不见,她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彻底变成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夫人,眉眼之间原本的些许的锐气转成了淡淡温柔的笑意,“一别三年,县君风华更甚往昔。” 陆耀笑着说:“县主可别夸我了,跟你站在一起,我还有什么风华可言?” 陆希道:“县君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 两人说笑间,就肩并肩亲热的往屋内走去。 “融安县君。”高回的新婚妻子成娘子上前向陆耀见礼。她是一京城小官的长女,性情温柔,行事爽利大方,但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人、这么重要的事,难免有些局促。攀上高家这门亲事,并非家中双亲所愿,高嫁非福,尤其是她上面两位嫂子身份还这么高。可她的祖翁一听是高家的嫡子,就一口答应了,她母亲在她出嫁前,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心里也有些忐忑。 可嫁到了高家后,她反而觉得没婚前想的那么差,长嫂乐平公主性情冷漠,平时几乎就待在自己绣阁中不出来,偶尔见面,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视她。二嫂和二哥远在北地,家中婆婆个性柔和,虽说对她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可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她不过只是填房所出嫡子媳妇,反而倒是一入门就当了当家夫人。不仅家中姐妹羡慕,连她阿娘也放心了。 这次小姑成亲,是她入门后第一件大事,她打点的事无巨细,就怕遗漏一处,和夫君来北地的时候,她也有些忐忑二嫂的行事,但思及二嫂出自吴郡陆氏,是陆家的嫡长女,想来个性不会太差。果然见面后,两人相处很和睦,这下她 是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运气真的很不错,居然真遇上了两位身份高、容易相处的嫂子。 这会她正在招待娄家来的女眷,看到陆希亲自去迎接的女客,就心知此人是融安县主,魏国皇后的嫡亲姐姐了,忙笑着上前行礼。 “成娘子不必多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就只叙家礼吧。”陆耀和声道。 成娘子连连应是,见陆耀只熟稔的和陆希谈笑,两人对很多凑上来的贵夫人,神色不冷淡,可也不亲近,就识趣的不叨扰她们了。她和乐平公主相处惯了,很清楚同身份地位相差太多的人相处,平淡如水的交往最好,哪天要是那些人真对你亲近了,反而会觉得忐忑。 陆耀也不是不通俗务的人,和陆希聊了好一会后,就和陆希一起去见了今天的新娘,见一脸羞意、娇柔可人的高二娘,陆耀笑道:“真是漂亮的新娘子,五少君真是有福气了。” 娄夫人也满是骄傲的笑容,“县君您过奖了。”陆耀是皇后的亲妹,这会多讨好她下,将来女儿在魏国也算多一条路。 陆耀对丫鬟吩咐道:“去把我那个匣子拿来。”她回头又对娄夫人笑道:“夫人,我和安邑县主是故交,今天虽以娄家亲戚身份来的,可也能算半个娘家人,我知道汉族有风俗,新娘的朋友要给新娘添妆,我也给高娘子带了一件小礼物。我住的离赤峰也远,只能掐着时辰给二娘送,你可千万别介意。” 陆耀的一番话,让娄夫人微惊之余,更多的是惊喜,“县君你这样就太客气了,你来参加小女的婚事就够了。” 陆希也不想陆耀会有这个举动,心里多少有些疑虑,她和陆耀没好到这个程度吧? 陆耀的丫鬟应声退下,一直跟在陆希身边的小雀也跟上了那丫鬟,等两人退出了新房,小雀笑嘻嘻的对那个丫鬟道:“姐姐,这里绕弯的多,你要去哪里?我领你去吧。” 那丫鬟对小雀说了一句鲜卑语,小雀立刻用流利的鲜卑语回复道:“原来姐姐不懂汉语啊,那我更要跟着你了,这里懂鲜卑语的人可不多。” 那丫鬟惊道:“你怎么懂鲜卑语?” 小雀笑着说:“因为我母亲是鲜卑人,我还会将羯族语呢。”她清秀的小脸上满是骄傲,显然颇为自得。 丫鬟一笑,“小妹妹,你真聪明。” “嘻嘻,我一点都不聪明,烟微姐姐都骂我笨死了,整天只会吃,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啊?我叫小 雀,麻雀的雀。你饿不饿,我们一会去吃东西好不好?” 小雀口齿伶俐的一口气说出的话,把那丫鬟炸晕乎了,心里暗暗腹诽,这安邑县主从哪里找来的活宝?还麻雀呢,我看简直就是乌鸦!丫鬟心里恨不得把小雀的舌头都割了,可脸上还是一派和善的回答着小雀的问话,“我叫阿达,今年二十了,你饿了就能随意吃东西吗?不怕你家县主打你?” “我们家大娘子最好了!她从不打人,吃东西为什么要打我?”小雀不解的睁大眼睛,同情的望着那丫鬟,“姐姐,你们家娘子会打你吗?可怜哦!” 那丫鬟嘴角一抽,心里实在吃不透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但是为了主人的名声,只能耐心的解释道:“我们不是在轮值吗?当然不能吃东西。” “哎?为什么?饿肚子最难受了,大娘子这方面从不管我们,只要我们做好自己事就好了。”小雀嘟哝道。 “……”丫鬟决定不管这小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她就保持沉默好了。 小雀说了半天,不听丫鬟说话,也不生气,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的阳关灿烂的跟着丫鬟,跟着她拿了首饰匣,又跟着她回了陆耀身边,只要那她一离开陆耀身边,就会跟上,甚至连丫鬟更衣,她都跟着。 那丫鬟最后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可这会还在人家家里,她根本做不了什么。也不光是这丫鬟如此,所有娄家带来的人,但凡要走动,身边总会有个能说鲜卑语的下人跟着。谁都明白,这是高严在防着娄家人,可大家还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人家主人招待周到,难道客人还能调理不成? 最后娄夫人的三嫂对着陆希笑道:“阿陆,你可真会调教下人,这些人一个个伶俐的没话说了。”娄夫人的三嫂是男方来接亲辈分最大的,她本就是直爽的脾气,见高严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们,自然心里没好气,拿话不软不硬的刺她。 ☆97、风起 陆希含笑对三舅母道:“舅母夸他们好,想来他们今天是用心当差了,回头我就赏他们。” 三舅母没想到陆希居然直接接着她的话头顺下去,不由讪讪道:“阿妹,你可真有福气了,三个儿媳妇都这么伶俐,倒是阿英最近过的可真苦。” 娄夫人听到娄英,神色顿时有些复杂,沉默了半晌才道:“阿姊最近可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就是一天天过日子呗。”三舅母睨了陆希一眼,“只是可惜了荣娘,要嫁给一个丧妻的老鳏夫。” 娄夫人听了,淡声道:“若是这样也不错,像我一样,生两个孩子也熬出头了。” “呃……”三舅母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似乎嫁的也是丧妻的老鳏夫。 还是成娘子上前打圆场道:“大家,快到吉时了。” 众人这才一拥而上,新郎是亲自去建康迎娶二娘的,再出发前已经拜别过父母了,这会也不需要再拜第二次了,只领着罩了羃离的二娘往门外走去。 陆希看着不停啜泣的二娘,心中恍惚,她嫁人的时候,似乎没那么悲伤,她不舍亲人,可更多的是新生活的期待,或许女孩子嫁人前的哭泣,是对前途的迷茫? “皎皎。”低沉的男声响起。 陆希抬头一笑,“阿兄。” “累吗?”高严柔声问。 “不累,你怎么来了?”陆希问,新娘是走了,可家中的宴席没有结束。 “又没什么太多的客人,有阿团应付就足够了。”高严不在意的说,“我们明天回涿县,今天晚上我带你出去逛逛如何?”高回跟着高二娘一起走了,身为二娘唯一的亲哥哥,他当然要负责把妹妹送到婆家。 “晚上?不是有宵禁吗?”陆希问,赤峰是军事化的县城,一到戌时就会宵禁。 “只是大街上宵禁,坊市里又不会宵禁。”高严最初到蓟州,就是住在赤峰,对赤峰比较熟悉,“你不是说想看天竺舞娘跳舞吗?这里有一个舞娘听说跳得不错,我带你去看。” 陆希一听是天竺舞娘立刻心动了,“那大家她——”毕竟娄夫人和成娘子她们都在,两人偷偷溜出去自己逍遥,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们等宵禁后再出门。”高严说,“他们也差不多该睡了。” 赤峰离涿县不近,路上来回也要一个多月,难得来一次,陆希也不愿意就这么走了,她拉着高严的袖子, “阿兄,那我们晚上去外头食肆吃饭好不好?” “好。”高严微笑的给陆希整了整有些松动的发髻,趁着陆希低头,往角落扫了一眼。 窝在角落出的人即刻一惊,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屏息敛气的悄悄的退了出去。 “阿兄,你在看什么?”陆希疑惑的顺着高严的目光望去,没见有人影。 “没什么。”高严笑了笑,“你先回去吧,一会我来找你。” “嗯。”陆希转身往内院走去。 而小雀则在外院,仔细的同王直说着,陆耀那丫鬟的所有事,连她更衣大约用了多少时间都记清楚了。 “很好。”王直赞许的夸奖了小雀一句,当初他提起要找个人看着陆耀身边侍从,别让她们胡乱跑的时候,大娘子推荐了小雀,王直还不信,却不想小雀鲜卑和羯族语说的那么流利。 “王少君若是没什么事,奴婢先告退了。”小雀道。 “去吧。”王直颔首。 小刀窜到了小雀面前,“雀儿,你真厉害!居然能把那个鲜卑人耍得团团转。”小雀已经有十五岁了,小刀才九岁,按说应该喊她阿姊,可小刀时常雀儿、雀儿的喊,直把小雀气得够呛。 小雀一反常态的没纠正小刀的称呼,撇嘴道:“骗鲜卑人有什么意思,杀鲜卑人才有意思呢。” “你说什么?”小刀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雀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 “雀儿!你等等我啊!”小刀连忙追了上去。 娄家的亲迎队伍,除了高家后,就直奔鲜卑,而陆耀并没有跟着娄家的队伍,踏上了家中来接她的马车。 一进马车,陆耀就说了一句:“掌嘴。”声音不大,语气甚至还有几分温和。 上车的侍女皆是一愣,陆耀的乳母扬起肥厚的巴掌,“啪!啪!”就是十来个巴掌,把在高家时,到处乱窜的侍女打的双颊高高的肿起。 那侍女身量比陆耀的乳母还要高挑些,身形窈窕,可在膀大腰圆的乳母面前,就跟一只小鸡一样,傻乎乎的挨了两三个巴掌后才喊道:“县君,奴婢冤枉啊!” 陆耀眉头皱了皱,乳母下手更狠了,五六个巴掌下来,那侍女嘴角就流血了,求饶声都含糊不清了。 陆耀冷眼瞧着乳母打够了二十来个巴掌后,才抬手示意乳母停下,乳母停下后,也不管马车是否 在走,直接把那侍女退下了马车,“你们都给我记住,到了姑娘身边,就是姑娘的人,要是敢背着姑娘,动什么小动作,这小贱、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诸位丫鬟心头一凛,这位侍女可不是寻常的侍女,她是伺候了郎君十来年的贴身大丫鬟,照着汉人的说法,她就是郎君最受宠的通房,这样的人,女君一声不吭的就处置了……大家忙齐声应是。 陆耀身体缓缓往后靠去,“阿媪,我头有些疼,你帮我揉揉。” “唯唯。”乳母忙洗了手,轻柔的给陆耀按摩着头部。 车队在离开宋国的势力范围后,原来万分戒备的侍卫,都隐隐的松了一口气,虽说依然没放下戒心,可至少这里已经是自己国家了。 陆耀这会已经和娄家的喜车彻底分开了,马车队往宇文家的别庄驶去,那被乳母丢下车的丫鬟并没有死,被跟着车队的侍卫捞了起来,可没有陆耀的吩咐,也没人敢给她疗伤。 “大娘子,到了。”陆耀的乳母说。 陆耀由丫鬟簇拥着下车,这时一个魁梧的男子从院里走了出来,见陆耀咧嘴一笑:“阿耀,你回来了。” 陆耀都没抬眼看他一眼,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那男子眼底闪过阴霾,双拳握了握,还是追了上去,扳过陆耀的双肩,“怎么又闹脾气了呢?谁惹你生气了?” “生气?”陆耀冷笑,“我那敢生气!”她对乳母道:“把人带上来!” “唯。”乳母退了下去。 宇文浩皱了皱眉头,“你带了谁回来?”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陆耀的乳母揪着一个脸部肿得跟猪头一样、浑身狼狈不堪的女人进来,那人一见宇文浩,眼底露出了明亮的耀人的光芒,激动的就要往他身上扑,宇文浩的身体没动,但他身边的侍卫一下子揪住了侍女的头发,将她扯到了地上。 “她是谁?”宇文浩问。 陆耀神色莫名的望着宇文浩,“你不认识了?不是你让她借着我的名义去高家四处乱探的吗?宇文浩,你想做什么?” 宇文浩听她说这人是阿达,略略吃惊,定睛一看,才隐约看出几分以往艳丽的风姿,“我哪有让她在高家四处乱探?定是这贱、婢私自做主,阿耀,你打得好!” 陆耀听宇文浩的话,心中莫名的烦躁,甩开宇文浩的手,“没你的命令,她敢私自做主?我问你,你这次一定要让我去赤峰县做什么?” 宇文浩见陆耀气得脸色都白了,也没在意她甩开自己的手,干脆直接搂着妻子道:“不是你说,你在帝都无聊吗?我就带你出来散散心,你不是一向跟你堂姐处的不错吗?好了,别生气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这就回去好不好?” 陆耀身量不矮,可在宇文浩怀中,显得非常娇小,强烈的男子的味道扑鼻而来,让陆耀越发的厌恶,“放手!” 宇文浩见陆耀数次在下人面前给自己没脸,也终于沉下脸,“阿耀,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还是先问问你自己想怎么样吧?”陆耀压根没有理会宇文浩阴沉的脸色,直接迈入寝室,只留下神色阴晴不定的宇文浩。 “郎君。”一名亲卫匆匆走来,在宇文浩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宇文浩脸色就彻底的黑了。 “唔唔唔——”阿达这会见没人压着她了,一下子扑到了宇文浩的脚边,拉着他的衣摆失声痛哭。 宇文浩脚一抬,狠狠的将阿达踢了出去,“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婢拖出去。” 侍卫们抓起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阿达的头发,把她拖了下去。 房里,乳母一脸忧心的对陆耀道:“娘子,你老是这么给郎君没脸,万一——”乳母支吾道:“怎么说你们也是夫妻啊。” “夫妻?”陆耀讥笑一声,“只要陆家一天没倒,我们就是‘恩爱’夫妻。要是陆家倒了,我们这夫妻也到头了,既是如此,我何必要去讨好他?” 乳母见陆耀满脸不耐烦,咽下了接下来的劝说。 宇文浩阴着脸大步的赶回了书房,书房里一名年纪看起来四十出头、相貌和宇文浩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正在看舆图,见宇文浩大步流星的走来,“阿浩,回来了,打听到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打听到,刘毅那厮防的太紧了,我派去的那些人,走到那里,都有人跟着。”宇文浩说道。 “嗯。”宇文雄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 “阿耶?”宇文浩不解的望着宇文雄。 “刘毅那老鬼,精得跟狐狸一样,哪怕我们派去的人,真打探到什么消息,我都要掂量掂量,到底是不是真的。”宇文雄说道。 “那为什么阿耶还派人去呢?”宇文浩不解,甚至还亲自别院? “哈哈,我要是不派点人过去,岂不是枉费我那老朋友一番苦心?”宇文雄说道,见儿子有些 愣怔,暗暗摇了摇头,还需要慢慢磨练,“听说,你和阿耀又不开心了?” “别提了!这女人简直不知好歹!要不是——”宇文浩一拳重重的捶在桌上,要不是她是陆家的女儿,他何至于这么忍她!“阿耶,你不知道她整天嫌我不通文墨,自己看汉书、穿汉服,自己说汉语就算了,还让侍从都去学,我看她就是忘了自己是鲜卑人了!”宇文浩怒声道。 “他们是一家子都把自己本姓给忘了。”宇文雄冷哼道,“整天的和那些汉狗凑在一起!舔那些汉丞的脚丫,亏得今上英明,知道那些汉臣不可信!”见儿子一脸怒气,安慰道:“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嘛,你让着她一点就算了,回头阿耶再给你挑几个漂亮的天竺女人。” 宇文浩摇头,“算了,女人多了也麻烦,还不如去打猎。” 宇文雄见儿子上进,很是安慰,“对了,刘毅那个最得意的手下高严,你派人见过了吗?” “见过了,不过是个貌如妇人、惧妻如虎的废物罢了,不足为惧。”宇文浩不以为然道。 “怎么说?”宇文雄问。 宇文浩把高严在涿县直接拒绝了庄太守的送妾、以及他在迎亲中,还跟妻子腻歪说话的样子说了一遍,这些都是他派人打听道:“我听说她妻子出自吴郡陆氏,难怪可以动手脚,让他当郡尉。不然高家还有他大哥,哪里轮的上他?有这么一个妻子在,难怪不敢纳妾。”宇文浩不屑着说,“他来蓟州这么多年,就打打羯族那帮贱、奴,连升职,就是靠那些贱、奴自己送上的人升起来的。” 宇文雄道:“说是这么说,可是还是要派人多打听些。” “我会的阿耶。”宇文浩说。 “换身衣服跟我出去。”宇文雄吩咐道。 “阿耶,你要干什么?”宇文浩问。 “出去走走。”宇文雄瞄了儿子一眼,他不会真以为他们来这里是来接陆耀的? “哦,是,我这就去准备。”宇文浩连忙说道。 宇文雄叹了一口气。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在黑暗中响起,一盏烛火燃起,隐隐约约映出了丰盈柔美的身影,一名蒙着面纱,身上只有最重点的部位有布料遮住的天竺舞姬,缓缓的从光滑的地板上,抬起了头、然后是肩膀、腰……柔软的身体仿佛一条无骨的蛇,迷人的大眼用螺子黛细细的勾勒,妩媚的眼波盈盈。 “哒哒哒——”轻缓的铃声 顿歇,随之而起的是节奏剧烈的乐声,那舞姬身体也随着乐曲舞动起来,手臂、丰满的胸部、浑圆的腰肢、挺翘的臀部,无一不展现着她几欲让男人疯狂的身材,第二盏、第三盏……一盏盏的有秩序的亮起,舞姬蜜色的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清透的近乎透明。 如此火辣热血的场景,只要是男人,都会忍不住,舞姬一面舞动,一面用手缓缓的从上到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心中暗暗疑惑的望着那纹丝不动的珠帘,奇怪,平时看到这一幕,帘子里的人早会让她进去了,怎么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美了!”陆希惊叹的望着这名天竺舞姬,在没有整形的年代,能看到身材这么完美的舞姬,简直是天生的尤物,尤其是那诱惑挑逗性的舞姿,她在皇宫见多了那些天竺舞姬跳舞,总觉得不够味,果然要看这种专门跳给男人舞蹈,才有感觉! 高严将陆希爱吃的蜜瓜,切成了正好能入口的小块,送到妻子的嘴里,见她来者不拒,他送什么就吃什么,心中不悦,手一伸,陆希就落入了他的怀里。 陆希正看得出神,却不防被高严打断,她茫然的抬头,“阿兄,怎么了?” 高严语气沉沉的问,“真这么好看?”看得眼珠都不转了,这丫头平时跟他在一起,都没这么专心过,这让一向心眼就不大的高严非常不爽,早知道不带她来这里了。高严扫了一眼那不停抖动的舞姬,就一堆肉在抖动,有什么好看的? 陆希听出高严话语里的不悦,忙目光溜了一圈,挟起一片高严刚切好的瓜肉,喂到了他嘴里,“阿兄,你也吃。” 高严吃了瓜,低头轻咬着陆希的耳垂,“不过是个舞姬,有什么好看的,来赤峰这么久,有没有想过我?”热气吹入陆希的耳窝,让陆希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体,“阿兄,你——” 高严可不许她躲,双手搭在了陆希的腰肢上,缓缓的解开她的腰带,“皎皎,今天可没有人。”两人自从成亲后,就从来没分开这么久过,小别胜新婚,高严昨天一到赤峰,就想和妻子好好亲热亲热,可是高家在赤峰的别院太小,两人隔壁就住着高回和成氏。按说也没什么,高家的别院是让人精心砌成的,绝不会存在听得见隔壁房里情况,可陆希还是不舒服,硬是不肯让高严亲近。高严想着今天高回走了,可成氏还在,就干脆把妻子拐出来了。 “外面——”陆希抬头往外面一看,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舞姬和乐人已经全退下了,“你这色狼!”陆希恨恨的咬了他一口,这 会她要是不知道高严打什么主意就真傻了,亏她还以为他真想带自己出来玩呢!她推开了高严,“今天不行。” “为什么?”高严见陆希执意不肯跟自己亲热,心中一沉,自从入了夏天后,皎皎就时常躲着自己,“皎皎,你是不是嫌弃我了?”高严戏谑的问道,可眼神微寒,要不是确定陆希身边不可能出现乱七八糟的人,他都怀疑有人在挑拨皎皎了。可要是没人挑拨,为什么皎皎会这样呢?皎皎的小日子还没来。 陆希不防高严会说出这句话,不由一愣。 高严见陆希不说话,唇轻轻的移到了陆希面颊上磨蹭,“真嫌弃我了?”高严的手缓缓的移开了陆希的腰际,放在了身后。 陆希白了他一眼,“是啊,我嫌弃你了!”说着起身往寝室走去,却不想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啊!”她惊叫了一声,被高严横抱了起来,“阿兄,你快放我下来。” “不行。”高严认真的说,“既然你都嫌弃我了,我当然要更努力了,改到你喜欢为止。”说着直接把陆希放在了床上。 “阿兄,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最近在吃药,再过段时间好不好?”陆希见高严一脸认真,忙把事实说出来,就怕他来真的。 “吃药?好端端你吃什么药?”高严对陆希的身体了如指掌,疾医每个月都会给陆希检查身体,检查完后脉案都会送他这里,他很确定妻子身体很健康。 “也不是药,就是红花。”陆希说。 “红花?胭脂花?”高严问。 “不是,是一种暖宫的药。”陆希闷闷的说,“阿兄,你说我们成亲也有半年了,为什么还没有孩子呢?”她和高严身体都很健康,也没有避孕,怎么还没孩子呢?陆希之前是想过再玩几年再生,可是后来看多了孩子,她就特别想要生个小娃娃,要是女孩子就更好了,她天天给她梳头、换衣服,让小丫头糯糯甜甜的叫她“阿娘——”想想陆希就美得心头开花! 可她盼了好几个月,也不见肚子有什么动静,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和高严夫妻生活太频繁的缘故,就没让高严老缠着自己,可试了两个月,还是没用,陆希就急了,干脆让食医给自己配药。食医让她吃了红花,红花可以暖宫,但却有坠胎的效果,所以服用期间最好禁房事。 高严一听陆希说完,脸都黑了,“就因为这个你这几个月才对我爱理不理?”他暗暗磨牙,他还巴不得没有孩子,有了孩子,以皎皎的个性,肯定以孩子为第一位 的。 “当然!”陆希见高严兴致不高,桃花眼圆瞪,“你难道不想要孩子?” “当然不是!”高严忙反驳,这种事怎么可以承认!他低头亲了亲妻子的眼睛,“只要皎皎喜欢的,我都喜欢。” 陆希这才满意,搂着高严的脖子撒娇,“阿兄,我还想看那人跳舞。” “……” 第二天,玩得很欢乐的陆希,早早的起来了,梳洗完毕后,和满脸的无奈的高严回到了别院。 娄夫人还没起来,成娘子已经起身了,看到手牵手进来的高严、陆希夫妻,对陆希暧昧的笑了笑。 陆希也如她所愿的对她含羞带怯的一笑,顺便偷偷瞄了高严,见高严脸上没什么表情,暗暗琢磨着,回去后给阿兄做点好吃的吧,唔,她还没告诉阿兄,那个药膳要连吃上三个月呢。 娄夫人和成娘子随高严和陆希先回了涿县住下,两人等高回送完高二娘后,才跟高回一起回建康。高回是等二娘成亲后十天,才回来了,娄夫人听高回说,二娘婚后过的还不错,心不由放下了大半,可转念一想,这次一别,也不知道下次再见女儿的时间,不由悲从中来,“蓁蓁……我的蓁蓁……” ☆98、喜讯 陆希和成娘子站在娄夫人下方,成娘子柔声劝慰着娄夫人:“大家,你不要太伤心了,伤了身体,蓁蓁也会担心的。”成娘子嘴上安慰着娄夫人,心里却颇为不解,既然舍不得女儿,为什么一定要让女儿嫁那么远呢?就算是嫁给自己表兄,也是远嫁异国他乡,将来蓁蓁就算有个头疼脑热,身在宋朝的他们,再心急也没法子即刻赶到。 娄夫人用帕子将泪水擦干净后,对陆希道:“皎皎,以后蓁蓁就要你和仲翼多看着些了。”建康离魏国太远了,她也只有托付陆希了。 “大家放心,我会常和蓁蓁写信的。”陆希说。 陆希对蓁蓁的婚事始末大致了解些,当年高威并不愿意把女儿嫁回娄家去,毕竟娄家在魏国,但偏蓁蓁又生了一张异族脸,没有高门大户肯娶,高威就想在京城给女儿选个可靠的武官人家,却不想娄夫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女儿低嫁。 娄夫人认为女儿嫁到那种人家是委屈了女儿,正好娄家有意求娶,娄夫人就坚持把女儿嫁回了娘家。也不好说娄夫人到底狠不狠心,只能说她做这些出发点是为了女儿好。怎么说,在魏国,除了最显贵的八大姓外,娄氏这些年也逐渐成为中层贵族中领头家族之一。 娄夫人得了陆希的保证,才稍稍放心,陆希在闺中就跟蓁蓁好,托付给她比托付给高严好多了。 赤峰离涿县颇远,高回又是从魏国赶回来的,因此他到的时候,已经快中秋了,陆希就干脆留众人过了中秋,才送走大家和小叔、娣妇。 中秋之后,涿县也开始忙碌了,众人开始秋收,将粮食晒干入库,又开始准备种植冬小麦,陆家所有认字的下人,都被拉去记账的记账,整理仓库的整理仓库。 阿伦看着满满的粮仓,笑呵呵道:“这下好歹可以过个好年了。” 陆希没和大家一起劳作,可看着那金黄的栗米堆,成就感油然而生。 在欣喜的众人中,几个神色平静的人,显得格外的出挑,施平抬头望着天不说话,大诚和几个老农则蹲在太阳下,不知在说什么,陆希奇怪的问:“施祖翁,怎么了?” “大娘子,今年天气似乎不大对。”施平捻须道。 “天气不对?”陆希也随着施平望天,天高气爽,天空澄透如水晶,看起来不像会下雨,“祖翁有什么不对的?”陆希对看天气和农活一窍不通,也不去乱猜了。 “大娘子,天气太暖和了。”施平说,他知道陆希久 居江南,对北地情况不了解,“现在已经是十月了,却还只要穿一件棉絮夹衫就够了,我就担心今年会是暖冬。” 陆希知道小麦之所以要越冬之前种下,就因为它容易生虫,冬天冷的话,可以让虫子冻死,要是太暖和,来年小麦就会大大减产,难怪大诚和几个老农一直愁眉苦脸。大诚是实打实的庄稼人,看到粮食减产,他比谁都难受,陆希想了想,“今年不是收成还算可以吗?应该能熬过开春吧?等开了春,江南那边米粮也应该运来了。” 大诚和老农听到陆希这么说,紧绷的神色稍稍放松,大家实在是饿怕了。 “大诚,我们庄上不是有青蛙吗?等开春了,青蛙都醒来了,说不定还能去田里抓虫。”陆希安慰大诚道,不过她也知道这只是空乏的安慰。 可对来说大诚,陆希肯安慰他,他一下子精神振作了起来,“大娘子,我等过几天和大家去地里翻翻虫卵,说不定能掏走点虫卵。” “你让大家多注意点身体。”陆希没阻止他这么做,只吩咐他要顾及身体。 “大娘子你放心。”大诚憨憨一笑。 施平担心的倒不是粮食问题,毕竟有这么多人在,谁都有一双手,还有朝廷的军粮,肯定不会饿死,他担心的是——施平的目光朝羯族的领地望去,他问王直道:“王侍卫,你帮我从太守那里借些涿县的县志如何?” “唯。”王直应声退下。 施平对陆希道:“大娘子,要劳烦你帮我一起看县志了。” “祖翁要找什么?”陆希问。 “找每次暖冬,涿县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施平说。 北地的冬天太冷,也干不了什么活计,故北地大部分人都习惯在冬天找几个温暖地方聊天说话。但这些不适用在军营里,北方零下的气温里,军营里五千军士们,大汗淋漓的不折不扣的完成着高严的布置的任务。除了这些正规军之外,余下的近五千民兵也跟着大家一起训练。严苛的任务,大家不是不怕,可是没人有怨言,因为高严和亲卫训练的任务比他们还重。 高严对手下的士兵,称得上爱护有加,基本上和他们同吃同住,还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应,尤其是陆希派了厨师帮伙食班提高了烹饪水平后,大家对食物的热情就更高了,一旦有什么发财的路子,高严都会分给下面的兵。上了战场后,残了,郎君负责找出路;死了,孤儿寡母郎君负责照顾,这样的老大,他们还有还好抱怨的? “臭脸。”一名亲兵趁着午休,大口喝暖暖的羊肉汤的时候,捅了捅王直,“郎君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王直长了一张天生严肃的脸,加上生性不苟言笑,大家都称呼他为臭脸。 “我怎么知道。”王直喝完了羊汤,又去抓桌上的牛肉啃。 “你婆娘不是和女君熟吗?”亲兵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哎,你说是不是郎君这些天那方面不顺?女君身体不舒服了?”高严因长相问题,在军营里一向都是冷着脸的,从来没见他笑过,亲卫早就习惯了,可是这几天还是明显感觉出高严的心情很不好,尤其是动手揍人的时候,狠辣异常,饶这些亲兵被高严揍惯了,也一个个打的嗷嗷直叫。 “噗——”这下不仅王直,就是其他一直不吭声吃饭的亲卫都喷了。 “你小子想死别拖上我们!”另一人伸手狠狠的拍了那人的脑袋一下,连郎君的私事都敢乱猜,他想死不成? “我就是随便说说嘛,你说这些天也没羯族捣乱,粮食也够,怎么郎君还是把我们往死里操呢?男人心情不好,还有其他什么理由?”郎君对女君护得紧,他们当亲卫的都是见过女君的。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跟画里的神仙似地女人,好像不小心吹口气,都会把人吹走,有这么的婆娘,郎君会很辛苦吧?他要说,女人还是要实用好,瞧他婆娘胸大屁股大,一溜给他五年抱上了六个娃! 王直懒得理那糙人,吃完了饭,直接往铺上一躺,准备休息一会,下午训练量说不定还要翻倍,幸好今天晚上就能回去了,又想起阿漪最近吃什么药膳,王直又痛苦的皱眉,也不知道吃完了没有,他很喜欢自家胖闺女不假,可不想每次回去都陪小胖丫睡。 王直入睡前,蓦然想到红花是西域过来的珍稀药材,他没派人去西域找,肯定是阿漪自己让人弄来的,她都吃了,那么女君会不会也——王直莫名想起了那句“男人心情不好,还有其他什么理由?”他嘴角一抽,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横竖都快三个月了。 一下午的训练,让操练场上出现了一大堆湿淋淋的衣服,北地寒冷,为了预防军士们冻伤,每次训练结束,大家都会脱下湿衣服,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才会离开军营。 高严也是洗漱干净后,才策马回家的。高严原本想让陆希去别庄越冬,但今年冬天不是太冷,陆希不肯走,高严想着去了别庄,他要是忙起来,又要十天半月见不到皎皎,也就没坚持。 “郎君。”在耳房轮值的丫鬟,见高严回来了,忙上前行礼。 高严先入了净房简单的梳洗下,换了家常的衣服,等身上的寒意差不多全散了,才走进寝室。一进寝室,就见陆希在看书,书案上还摆放了累累书籍,“皎皎,你在看什么书?” “阿兄,你回来了。”陆希放下书,抬手揉了揉后颈,“我在看涿县的县志。” “怎么想起看县志了?”高严伸手力度适中的给她按压。 “是施祖翁让我看的。”陆希舒服的往高严怀里靠,“他让我看看涿县历来暖冬后,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高严喝了一口陆希的茶水,暖暖的不加糖的梨水,奇怪的味道,让高严微微皱了皱眉头。和江南的湿冷不同,北地的冬季要干燥许多,加上燃了炭火,更容易上火。穆氏担心陆希会上火,天天让庖厨给陆希炖梨水喝,但陆希喝茶不爱加糖,这梨水的味道就有点古怪了。陆希喝惯了,高严却不怎么爱吃。 “不大好。”陆希翻了好些年的县志,皱了皱眉头,“每次暖冬后,小麦的收成下降不说,八成还会出现蝗灾。” “蝗灾。”高严听到“蝗灾”两个字,按摩的手略一顿,才继续给陆希按压。 “嗯,要是这样的话,还真要多做些准备。”陆希这辈子、上辈子都长在江南,对蝗灾没概念,可也听过蝗灾一旦爆发,绝对是农民的灾难。 “皎皎,你看了几年的县志?”高严问。 “最近一百年吧。”陆希看书的速度快起来可以一目十行、二十行,这是前世看网文培养出来的习惯,“你看这是我记录下来的暖冬会发生的事。”陆希将自己抄写的要点递给高严。 高严看了这些记录,隐约了解了施先生要翻县志的用意,“我先去找施先生,你早点睡。” 陆希点点头,见高严要走,迟疑的叫道:“阿兄——” “怎么?”高严低头望着妻子,就见皎皎脸突然变红了,他摸了摸她的面颊,“太热了吗?” “没有了。”陆希忸怩道:“你早点回来。” “嗯。”高严低头亲了亲她额头,“我会早点回来的。” “我现在不吃药膳了。”陆希说了一句话后,就扭过了头。 高严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的问:“皎皎,你真不吃那鬼东西了?”高严一点都不想要孩子,像先生不就是过继了阿劫?他和皎皎也可以 像先生一样,将来过继一个孩子好了。但施先生很明确的跟他说,他和皎皎生不出孩子一回事,如果能生的出孩子,而没孩子,那将来最苦的是皎皎,高严被施先生这么一说,也只能配合妻子的举动了。 听高严把药膳说成是鬼东西,陆希撇了撇嘴,但思及三个月高严的忍耐,还是点点了头,“嗯。” “皎皎,等我回来!”高严听到这个消息,恨不得立刻搂着妻子好好亲热,但一想暖冬这大问题,还是无奈的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施平和陆希一样,都在看县志,见高严来了,他放下县志,“郎君。”施平早点跟随陆璋对付匈奴时,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双腿就几乎不能走路,故书房这会比陆希的房里还要暖和。 “先生。”高严对施平拱手,将陆希记录的内容放在施平面前。 施平一看这些内容,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郎君,根据县志记载,这里一带已经六年都没有出现暖冬了,六年前那一仗,羯族可来了不少人,可那一年蝗灾不严重,我担心要是这次有蝗灾的话……” 暖冬代表着来年有可能是灾年,这是大部分大宋人都知道的,可施平和高严担心的并不仅仅是收成问题,他们正住在大宋和羯族的交界处,庄稼收成不好,对羯族这种并非以农耕为生的民族来说,影响并不大。羯族这些年和高严不大不小的,打了好几仗,可大家都明白,双方都没有动真格,但如果真出现了蝗灾就不同了。蝗灾对羯族这种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牛羊全部饿死,到时候…… “我会吩咐下去,让大家严加看守的。”高严道。 “郎君,若是可行的话,今年送到下面去的粮食最好多一点。”施温道,施温说的下面,就是涿县除了明里的粮仓外的另一个地下仓库,这个仓库知道的人并不多,属于相对隐蔽的位置,同样和明里的粮仓一样,以旧粮换新粮。里面的粮食不算太多,但基本能保证涿县五千将士一个月的口粮。 高严微微颔首。 施温又同高严商量了许久如何安排轮值,又如何派人去羯族那里探听情况,以及趁着冬日这段相对安稳的时间内,如何训练军士。 等众人休假结束,众军士们再次归营,亲兵们明显感到郎君心情变好了,可操练起他们来,也更狠了……高严将他和施温的分析简单的跟亲兵说了下,能当上高严近卫的,都不是笨蛋,众人一听说涿县记载,暖冬后有八成可能会爆发蝗灾,都 重视了起来,大家都第一个想到了羯族,也立刻想到了可能有大仗要打。 一提起打仗,大家心头涌起除了担忧外,更多的是激动!打仗就意味着军功、意味着发财。军功代表升官,当然军功也不是人人都有,可旁的不说,就是把那些战俘卖去矿场上,都能发上一笔小财呢,更别说还有人头奖励,要是能抄到一个羯族的部落,那就真不愁吃喝了!至于打仗会有伤亡之类的——已经不在这些人考虑的范围内了,怕死的就不会想着来当兵了。来当兵的大部分都是实在家里活不下去了,这年头最悲惨的不是拿命换钱,而是丢了命还换不了钱。 陆希发现,自从高严和祖翁在谈过之后,高严就更忙了,时常三更半夜的回来,第二天她还没睁眼,他就又走了,有时候甚至是一连大半个月,都看不到他人影。甚至在元旦的时候,他都是来去匆匆,只陪了她一个晚上,就离开了。难怪六祖姑说,当军人家眷很辛苦,常年见不到夫君,她已经算幸运的,她武昭祖姑最长一次,貌似有五年没见到自己夫君。想到这里,陆希就很庆幸,自己坚持和高严来涿县了。 “姑娘,该进朝食了。”春暄对坐在窗口看信的陆希说,姑娘在北地也没几个亲人,高二娘子没嫁来之前,就常和家中六祖姑通信,二娘子嫁到魏国后,姑娘就又多了一个可以写信的人了。 “哦。”陆希懒洋洋的靠在软垫上,“你们摆在这里吧,我不想动。”这些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似乎整天都睡不够,人也整天都提不起精神。人家都说懒冬,难道她是懒春? “唯。”春暄和烟微两人将食案摆放在陆希面前,一色的全是陆希爱吃的食物,还有不少是汤泉别庄专门种出来的蔬菜。 陆希看着这些清淡可口的蔬菜,却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反而想吃起昨天尝过的小排来,“厨房里还有什么菜吗?” 春暄和烟微互视了一眼,即刻明白今天的饭菜不符姑娘的胃口,两人略感诧异,大娘子并非太挑食的人,以她的个性,除非是真得食不下咽,不然就是在家里,她都不会让她们换食物的,而且今天饭菜都是照着大娘子最爱的口味做的,春暄道:“菜蔬还有一味豆芽。”陆希不是太爱吃豆芽,所以她们没上。 “荤菜呢?”陆希问。 一听是荤菜,春暄立刻报出了一串,“五味蒸鸡、元汁羊骨、两熟煎鲜鱼……”今天是郎君回来的日子,厨房里的荤菜的菜式就多一些。 “你们去拿几个荤菜来。” 陆希说。 春暄和烟微听到陆希的话,错愕的面面相觑,但两人还是先退了出去,烟微问春暄道:“姑娘,这几天似乎爱吃荤了?” “是啊,昨天我看她朝食还吃了好几块清炖小排。”春暄也觉得很奇怪,“要不要找疾医来看看?” “为什么要找疾医?”穆氏正好去给陆希热羊乳了,听两人在说请疾医,以为陆希不舒服了,忙问:“怎么了?大娘子不舒服吗?” 春暄和烟微把陆希这几天口味大改的情况说了一遍,两人担忧的问:“阿媪,你说姑娘是不是生病了?” “不许胡说!”穆氏听陆希最近口味大改,心中一动,春暄和烟微都没成亲,所以陆希的小日子是她记录了,她很清楚大娘子已经两个没来小日子了,看着她这几天越起越晚,又口味大改,她心中确定了几分,“你们去把疾医叫来就好了,既然大娘子爱吃荤腥,就给她弄几份清淡些的荤食。” 春暄去喊疾医,烟微思忖着,清淡点的荤食,要不要庖厨做点鲜鱼?又想着姑娘昨天吃了好几块小排,又拿了一份清炖小羊排,再拿了一份五味蒸鸡,却不想刚把鲜鱼和羊排摆放上,陆希就干呕了起来,她还没吃东西,就喝了几口茶水,这会难受的直吐,偏胃里又空荡荡的,吐得胃直抽,她难受的捂住了胃。 侍从们这下都慌了手脚,这下不用疾医,穆氏都确定,大娘子是怀上了,她连忙将陆希揽在怀里,一面给陆希揉胃,一面轻拍她的背,“快把鱼片和羊排拿走。” “唯唯!”烟微吓坏了,连忙将荤食全拿走。 穆氏等陆希反胃感压下去后,先伺候她用茶水漱口,然后接过丫鬟奉上的米汤,“大娘子,先喝点米汤养养肠胃。” “阿媪,我小日子几天没来了?”陆希问,她没怀过孕,可刚刚那些反应,如果还不能让她脑子转过来,就白看了那么多年小说电视了。 “已经有两个月了。”穆氏说,“大娘子,这是大喜事啊!” “把疾医叫来再说。”陆希摸着肚子,再疾医没有确定前,她总归不放心,一想到她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陆希笑意止不住的从心底散开。 ☆99、云涌 远处的物体,边缘模糊、散着七色的彩光,映在一个透明的水晶镜里,不甚清晰,可换了肉眼,这么远的地方,根本就看不到。 “郎君,这就是你说的千里眼!”激动微颤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高严和一群心腹的亲卫、幕僚站在墙头,一个年纪看起来有五十出头的幕僚,手中拿着一只长度可以调节的青铜圆筒,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喂,你看够了没有?”另一名幕僚着急的拉着他,“给我看看。” “哎哎,你急什么啊!”比抢走千里眼的幕僚悻悻道。 “一目望千里,想不到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握着望远镜的幕僚感慨道:“郎君,有了这个,不愁探不到羯族的动静了。” “也没那么方便。”高严道:“千里眼就一个,携带起来也不方便,更不能落入敌手。”刘毅和朝廷,高严已经派了亲信,送了绝密文件过去,想来过段时间,就会有很多将军有这千里眼了。 众人听了高严的话,神色一肃,“不错,就是毁了,都不能让这千里眼落入敌手!” “郎君!郎君!”城楼下传来了比之前幕僚喊千里眼还激动的声音,大家不由挑眉,什么事能让郎君身边的近卫这么兴奋?难道又找到千里眼了?一名瘦瘦小小的小男孩蹬蹬的跑上城墙,“郎君!女君有身孕了!”小刀激动的脸都涨红了。 “什么!”小刀的话,放入一滴冷水滴入滚油锅中,众人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小刀,你说什么?女君有身孕了?太好了!”对一心支持高严来说的幕僚和亲卫来说,高严和陆希成亲一年,都没见陆希有动静,他们比高严、陆希还急,毕竟子嗣才是家族能否的承传的根本。 施平听到这个消息,也乐得呵呵直笑,心中直忖,若是大娘子这次能生个女儿就好了,正好嫁给阿劫小郎君,也不止施平有这个想法,几乎所有陆家的老家人都希望陆希能早日生个女儿,嫁回陆家。 “有孕?”高严生平第一次,有点反应不过来,皎皎一直想要孩子他是知道的,可两人之前一直很恩爱,也不见有孕,他总认为两人没那么容易有孩子,皎皎要吃药膳、要调养身体,他没多说什么,也只不过不想泼妻子冷水罢了,却不想她居然真有了。 施平见高严傻站着不说话,打趣道:“郎君,可是欢喜傻了?” 众人大笑,“郎君快回去看看女君吧。” 高严这才仿佛如梦初醒,直接冲下城墙,翻身策 马,往家里奔去,惊惶的模样又惹来大家一阵大笑。高严走了,可留下的人还是继续琢磨着那千里镜,调整着距离,寻找最合适的位置。 涿县高府里,已经一派欢天喜地,穆氏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了,听说陆希有了身孕,这比她自己有了孙子还开心,叠声吩咐阿伦去打赏下人,又赶紧让春暄、烟微将食医开的食谱记录下来,吩咐庖厨天天给大娘子换着法子做菜式,“这孩子来的好,已经开春了,大娘子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司漪见陆希望着面前一堆布料发呆,奇怪的问:“大娘子,你想给小郎君做衣服吗?” “我做的衣服,宝宝穿着会不舒服吧?”陆希扭头对司漪说,陆希长这么大,也就做过几个荷包而已,还是照着女红师父给她的样式绣的,这种女红水平祸害高严可以,可宝宝她可舍不得祸害,“要不我给她做尿布?”这个比较容易,只要缝边角就好了。 “……”司漪和穆氏原本以为陆希是开玩笑的,却没想到陆希真认真的对着布料比划了起来,两人额头顿时冒汗。“大娘子,你有了身孕,就要应该好好休息,这种粗活,还是让下人做好了。”尿布那需要做,直接剪裁了,缝些边就够了。 “就是有了身孕,才要多动,不然会生不来的。”陆希随口道,她记得后世报道过,孕妇在养胎期过后,一定要多注意运动量,不然生产比较困难,还容易胎位不正,这会可没有剖腹产。幸好自己平时一直很注意运动,想来生产应该比较容易吧。 她说的漫不经心,可把大家都吓坏了,连刚进门的高严都白了脸,“那就别生了!” 穆氏都快晕过去了,大娘子口无遮拦就算了,怎么连郎君都跟小孩子一样,孩子是不生就不生的? 陆希听到高严的声音,抬头就见高严站在门口,她开心的起身,“阿兄,我们有孩子了!” “大娘子。”春暄和烟微见陆希起身,忙上去要扶着她。 “嗯。”高严怔怔的望着陆希的肚子,神色阴晴不定。 陆希见状,对穆氏等人挥了挥手,众人识趣的退下,陆希提起裙摆,小心的朝高严走去,心中暗忖,看来以后要穿露脚踝的裙子了,不然一脚踩到裙摆就不好了。 “皎皎。”高严见妻子动了,脸色一变,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她,两人一起坐在软榻上,“还难受吗?” “不难受。”陆希让高严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仰头对高严笑道:“阿 兄,我们有孩子了呢。” 陆希的肚子还没有显怀,也不可能有什么胎动之类的,可高严的手在摸上陆希肚子的时候,心头还是滑过一阵悸动,这是他和皎皎的宝宝,他们的孩子? “阿兄,你说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是像你还是像我?”听说男孩似母、女儿似父,不过以她和高严的长相,孩子长得像谁都无所谓,她想着想着就笑弯了眉眼,“阿兄,你说生个像你的小胖丫好不好?” “好。”思及小时候的皎皎,高严心头柔软起来,“最好跟皎皎小时候一样。”要是有个能和皎皎一样的小女娃娃也不错。 “我们的女儿当然要比我们更漂亮!”陆希骄傲的说。 高严看着陆希灿烂的笑容,深深的压下了心里的担忧,他轻抚陆希的背,柔声问:“听说你刚刚吐了?现在好点了吗?” “好了,就是不喜欢闻到鱼和羊肉的味道。”陆希靠在高严身上,嘻嘻笑道:“阿兄,我现在开始喜欢吃肉了,你说孩子是不是像你?” 高严听了直皱眉头,“不会,肯定像你。”高严很有自知之明,要是他们的孩子个性像他,那就是彻底的悲剧,他肯定会忍不住抽死那臭小子的。 陆希摸着自己的肚子突发奇想道:“阿兄,我们生一对双胞胎女儿好不好?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大虎、小虎,好不好听?”一对粉团团的小娃娃,小老虎一样的个性,多可爱。 高严苦笑,“别胡思乱想了,我可不想你生的这么辛苦,就生一个吧。”生一个他就够提心吊胆了,再多来一个,他非急死不可,他唇贴在陆希的额头上,哑声道:“皎皎,别吓我,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陆希伸手搂住高严的脖子,认真的说,“阿兄,我们一家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们的宝宝会有最疼她的阿耶、阿娘。” 高严神色微动,手搂得陆希更紧了,哑着声音道:“当然,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陆希有身孕的消息,一下子由涿县传到了各处,最快反应的是高严的近卫的娘子们,二柱嫂和几个手巧的妇人,特地去皆有两个以上成年儿子的人家,每家要了一块布,一共要了百来块,几个人连夜赶制了一件百衲衣,给陆希送来。 “这是——”陆希翻看着手中的小衣,是用无数块小布拼贴裁剪而成,布料有好有坏,衣服浆洗的干干净净,针线平整,内衬是一块柔软的棉布,“百衲衣?” “女君,这是我们 几个问几个都养大了两个男孩以上的人家讨来的,也不值什么,就是讨个好彩头,让郎君和女君早生贵子。”二柱嫂笑道。 “真是多谢你们了!”陆希感激的望着她们,做这种衣服花费的心思可不小。 “女君折煞我们了,不过一点粗活罢了。”大家忙摆手连称不敢。 陆希留大家一起吃饭后,听她们说着育儿心得,认真的记下,二柱嫂几个,也拣着生产过程中,要注意的几个要点跟陆希说了一下,其他没有多说,她们很清楚,陆希和她们是不同的,她们要生了,在田间地头都能生,但陆希是绝对不可能的。 众人正说话间,高严走了进来。 “郎君。”大家站起来行礼。 “你怎么回来了?”陆希好奇的问,现在不应该是高严放假的日子。 “就回来看看你。”高严说,“你不是一会要散步吗?我陪你。”高严眼底泛着血丝,眼皮有些黑青。 陆希见他这样子,有些心疼,但二柱嫂她们都在,她也不好说什么亲昵的话,二柱嫂几人识趣的起身要离开,却被高严喊住:“你们说县城里也有比较好的产妇?” 二柱嫂答道:“是的,县里有个叫苏婆的产婆,今年四十岁,学的是家传的手艺,据说还曾帮过胎位不正的产妇纠正过胎位。不过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婆子,当然比不上女君从宫里带来的老媪。” “你们让她过来一趟。”高严说。 “唯。”众人应声,见高严不说话了,就退下了。 “阿兄,你昨晚没睡好?”陆希等众人走后,走到了高严身边,给他轻柔按压着太阳穴。 高严拉下她的手亲了亲,“没有,只是想你了。”他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噩梦,醒来唯一记得的场景就是一片扬着雪白布幔的灵堂……早上心不在焉的处理完事务后,就匆匆的赶了回来,直到看到皎皎,他才安定了下来,“你不是要出去走走吗?我陪你。” 陆希不信高严的话,但也没继续追问,“阿兄,你要涿县的产婆帮我接生吗?” “不是。”高严怎么可能放心把妻子放心交给陌生人,“你带来的那几个老媪都是在太医署受过训的,但宫里能有几个妃子?她们怕是这辈子也不曾接生过几个人,我让那产婆带着她们去多见识几个,等你生产的时候,让那产婆在一旁候着。” 陆希听高严满心眼的为自己打算,开心的同时,还有 些担心,阿兄似乎比她还紧张。 “今天舒服吗?还吐吗?”高严问。 “没有,孩子在我肚子很乖呢。”陆希没说,她今天一早上就吐了三次,只拣着今天的趣事和高严说,“我还跟着女红师父裁了一块布,准备给宝宝做件衣服呢。” “你还没有给我做过东西。”高严吃味了。 “这是什么?”陆希指着他腰间挂着的荷包不满的问,她哪有没给他做过东西了? 高严见妻子瞪着自己,忙哄着她道:“你都有身孕了,费这么多精力做什么?衣服自有下人来做,你安心养胎就好了。” “下人做有什么意义?当然要学会自己做。” 陆希的话,让高严更郁闷,难道他身上穿着下人做的衣服就有意义了?但再吃味他也不敢让皎皎给自己做衣服,就怕累坏她,高严目光凶狠的盯着陆希的肚子,最好命好是个女儿,要是个臭小子,他有的是机会收拾! 之后的几天,高严每天总会抽时间回来一趟,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半夜,陆希心疼他身体,劝过他几次,不要这么来回这么赶,可高严就是不听。陆希和也有了身孕的司漪一合计,干脆搬去了农庄,那里什么都现成的,地方也比家里更开阔,又离驻地近,不用让高严这么远赶回来了。 在清河的六祖姑,是第一个回复陆希的亲人,再得知陆希怀孕后,她写了足足有三百张左右的孕妇须知过来,还送了不少据说有益孕妇的吃食过来,这举动让高严对六祖姑印象大为改观,他比陆希更用心的钻研了那些孕妇须知,然后按着上面的嘱咐,不折不扣的执行。 第二个回复陆希的是高二娘,自从二娘嫁到魏国后,她和陆希的感情比在建康的感情更深厚了,二娘初到异国,有各种不习惯的地方,吃不惯、穿不惯,还水土不服,连生了好几场病,全是陆希一封封信过来安慰她,派了人去魏国,给她送她用惯的东西,才让她恢复过来的。也是陆希开解她,放开心的容纳魏国这个已经是她第二故乡的地方,和她说了无数魏国美丽的地方、好玩好用的物品,让她学会适应娄家、魏国。 几次通信,两人感情快速升温,二娘一听说陆希有身孕了,欢天喜地的让人送了不少魏国的特产,她知道陆希喜欢小动物,特地送了不少活的香獐子、雪兔、梅花鹿来,甚至还有一头小小的紫貂!可把陆希高兴坏了,只可惜紫貂野性难驯,陆希不敢亲近,只让人好好照顾着。 之后是陆 止和袁敞,陆止抄了几本宫中的妇科药书过来,余下的就准备了些陆希爱吃的东西,而袁敞一听陆希怀孕了,就派人送了不少益州的山珍过来,尤其是陆希常年吃的雪耳,送了一大包,足够陆希吃上两三年的,最后还送了一对毛发金黄、驯化的非常乖巧的小猴子给陆希解闷。高严见陆希对那对小猴子爱不释手的,想那头陆希拒收的食铁兽,脸都黑成锅底了,恨不得直接把袁敞送的东西,全部丢出去,可陆希眼睛往他身上一瞄,高严就只能阴着脸认了。农庄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奇特的小动物,别说是陆希了,就是很多亲卫的娘子都很新奇,一个个的赶来看热闹,尤其是那对小金猴和小紫貂,得了大家一致的喜爱。 施平则看着那些香麝,琢磨着今年可以取多少麝香,陆希之前的麝香除了送回建康一些外,大部分都给施平了,施平精心制作了不少上等的香墨,得意洋洋的送了好几个老友,一听庄上又要开始采集麝香,就跑来看热闹了。 陆希怀了身孕,闻不得这种味道,没去看大诚怎么采集麝香,而是准备着怎么还礼,表哥那边最方便,送麝香墨和用黄鼠狼尾毛制成狼毫笔,最合表哥心意。六祖姑那边,就送点这儿的特产,祖姑年纪大了,爱吃甜烂的零食,这里的牛乳做的奶酪就很不错。蓁蓁也有身孕了,陆希就把高严总结的孕妇须知,连同银耳和珍珠粉分了一半送到了魏国,还特地叮嘱了她前三个月不能吃珍珠粉,三月过后可以少量服用些,主要还是给她生产后美容用的。 高严见陆希一早上就嘱咐这些东西了,都没歇过,硬是拉着她坐下,“休息一会,别太累了。”自从三月中旬发现皎皎有两个月身孕后,皎皎一开始还好,就早上起来会反胃,可进入三个月,胎像稳定后,她孕吐反而更剧烈了,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还嗜睡,如果不喊她起来,她一天可以睡足十个时辰,这让高严担心不已,要不是疾医说,打胎更危险,他都想让皎皎别生这个孩子了。他现在几乎都不去军营了,一切情况都让人来别庄回复。 陆希给高严剥了一个橘子,喂到他嘴里,“我不累,阿兄,我想睡一会,你陪我好不好?”这胎陆希得来不易,也出乎意料的有点辛苦,可陆希更担心的是高严,她有时候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发现高严睁着眼睛看着她,他白天还有那么多公事要处理,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住。 “好。”高严起身,扶着陆希往寝室走去。 “阿兄,蓁蓁也有身孕了呢。”陆希说着来信的内容。 “哦?她随夫婿去任上了吗?”高严随口问道,二娘的夫婿在地方任职,若不是跟随夫婿去任上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身孕的。 “没有,妹夫他现在不在地方任职了,他回京了。”陆希说着蓁蓁信件上的内容,“蓁蓁的公爹好像今年也从地方调回了京都,现在是谏议大夫。” “谏议大夫?”高严微微挑眉,“我记得他之前是太守吧?”魏国的谏议大夫多由郡守级以上官员迁转而来,为散官,有时作为任官的过渡,有时安排闲散、无用之官。 “是的。”陆希对魏国官职不是太清楚,但前汉谏议大夫就算虚职了,“还有蓁蓁的夫婿,也从县尉变成威寇将军?阿兄,这威寇将军是虚职?” “都算虚职。”高严眼底闪过诧异,难道娄家得罪人了?可娄家不是和陆家结亲了吗?难道陆家就不管娄家了? “还有六祖姑,六祖姑也说,她次子现在也转成了虚职,阿兄,要不你派人去打听下魏国出什么事了?”陆希有些担心,没人比她更清楚政斗的残酷了,她倒没指望他们能帮娄家、崔家,都隔了一个国了,但关心下还是可以的。 高严点点头,“我会的。”他拉过被褥,盖在陆希身上,“睡吧。” “你也睡。”陆希头一靠在软枕上,眼皮就开始往下耷拉。 “好。”高严也合上了眼睛,等陆希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才睁开了眼睛,静静的凝视着已经沉睡的妻子。 高严不认为娄家会出什么大事,不然他们就不是明升暗降了,而是直接赋闲在家了,不过他也很好奇,难道魏国最近官场还有大变动?高严原本也只是半无心之举,却没想到发现了魏国官场上一个很奇妙的变动。 “郎君,你说陆震现在是太子太傅了?”施平接过高严的探听到的情况,仔细的查看。 “不错,正好是一个月前变动的。”高严说,从魏国都城到他这里,若不是走加急,最快也要走一个月,也就是他手上这份情报有可能比刘毅还快。 施平看着高严打听道的情况,没有机密内容,但光看几个官职变动,就很有意思了,有不少汉官和亲汉的官员,都被调到虚职上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施平感慨,“郎君,你给刘将军寄一份去吧,有备无患。”果然是边境安稳太久了。 “好。”高严心中隐隐有着忧愁,早知道当初就不让皎皎来涿县了,现在他倒是想送皎皎去安全的地方,但皎皎现在的身体 ,根本走不到长路。 施平看出来高严的忧虑,安慰道:“郎君,我们也只是猜测而已,再说现在路上也乱,与其让大娘子离开,还不如让她留在身边更放心。” 高严微微颔首,的确送走皎皎,除非是现在送回建康,不然北地也不见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但建康太远了,皎皎现在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100、蝗灾 永初七年五月,在蓟州大部分民众,忧愁的收获完比以往减产了一半的冬小麦,种植上粟、菽等作物的时,一大群体长只有几厘米的生物,正扇动着翅膀,从魏国的领地开始做着一次长途跋涉、没有回程的旅游。它们聚集在一起,仿佛一片遮天蔽日的大乌云,贪婪的啃噬着所至之处所有的绿色,离开之时,只留下一片荒芜。这是魏国自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蝗灾! 急报一封封的从各处飞送至魏皇案前,可这种“敌人”同以往不同,再精锐的部队,都对付不了,众人束手无策的看着它们啃光了他们新种下的春小麦、啃光大草原上的青草…… 不多时魏国上下就起了谣言,“主少神疑,故派了蝗神前来。”一时间无数有关新帝登基之时的各种流言兴起,如新帝是弑父杀兄才登上帝位的、如新帝并非先帝的亲子…… “砰!”从宋国重金购买的刑窑的一套玉白瓷碗具,随着食案的倒地,“哗啦啦!”全部落地摔成碎片,“到底是谁!是哪个混蛋传出这种流言的!”尖锐狂怒的女声在寂静的宫室中回荡,宫奴们一个个的弯着腰尽量的往角落里缩去,试图不引起主人的注意,“伯父,你就任这些混蛋胡说?”魏帝生母宇文太妃怒气的冲冲的看着沉着脸不说话的宇文雄。 魏帝被乳母抱在怀里,怯生生的看着大发雷霆的阿娘,和神色阴沉的外祖父、外伯祖父。魏国原本有“子生母死”的制度,但先帝大力推行汉制,就下令废除了这一制度,先帝也因此成为是魏国历史上,有子最多的皇帝,在皇后无子、前面几位皇子相继而亡的情况下,年仅二十六的宇文昭仪就变成了宇文太妃。 “你着急什么,还不快坐下!”宇文豪呵斥女儿道,丝毫顾及女儿已经是太妃了,怎么这么多年都没长进?这宇文太妃是他最小的庶女,性子暴躁易怒,非常不得宇文豪喜欢,他最喜爱的是自己嫡长女。 他嫡长女和陆皇后是差不多时间入宫的,入宫就被册封为贵妃,聪颖大方、姿容出众,深受先帝宠爱,只可惜一直没有身孕,后来就选了这个看起来好生养、好控制的庶女入宫。原本是想借腹生子,却不想宇文贵妃还没等庶妹生下儿子,就病死了,倒是这丫头命好,最后居然被她熬成了太妃。 宇文太妃脸色微变的坐下,心中却暗暗冷笑,她不过只是家中庶女,在家族一向没什么地位,入宫后品阶也不是太高,伯父和自己生父都一向不怎么看得上她,她也习惯了。可如今她好歹是太妃了,皇帝的生母,他们果然还是没 把自己当一回事,不过这样也好,宇文太妃垂目不语。 “大兄,你说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置?”宇文豪可不会在意女儿的想法,他正被现在一封封弹劾宇文家的奏折弄的头都大了,“难道真要圣上下罪已诏?” “下什么罪已诏?”宇文雄瞪了弟弟一眼,“让陛下说什么?陛下的皇位是先帝遗诏,光明正大得来的!” “那怎么办?”宇文豪烦躁的直抓头发说,“大兄,这么多蝗虫,把春麦吃光不说,连草都吃光了,没了草我们怎么养那么多马匹牛羊?” 宇文雄沉着脸看着那些弹劾宇文家的奏折,一个个文采斐然,显然都是出自汉臣之手,宇文雄神色阴晴不定,“陛下,请您下旨招陆大人、长孙大人入宫。” “唯唯。”魏帝呐呐的应道,在看到宇文雄听到他的话皱起眉头后,忙改口道,“喏喏。” 宇文豪看到外孙这模样,心里暗暗摇头。 “皇上,平日无聊的话,可以多和皇后一起玩玩。”宇文雄吩咐道。 魏皇困惑的望着宇文雄,之前也是外伯祖父不让他和皇后玩的,宇文太妃伸手揽过儿子,轻轻拍他的背,安抚着他,对他慈爱一笑,魏皇偎依到了母妃怀中。 “大兄?”宇文豪不解的望着宇文雄。 宇文雄神色不动的摩挲着一块水润的玉佩,他的确之前太心急了,陆家那头老狐狸果然够狠,但是想要好处,就看他们能拿出什么来吧。 不对宇文太妃宫中一片愁云惨淡,太后宫中却是一片其乐融融。 “十七皇子,这边!” “哈哈,十七皇子,这儿!” 宫女们手执鲜花,逗着正趴在软垫上,流着口水、满地乱爬的小胖娃。 陆太后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可眉目依然皎美动人,除了眼角隐隐的一些细纹外,看上去不过不惑之年,她满脸笑意的望着宫侍们逗弄着小胖娃。 “十七皇子这些天身体似乎越来越好了。”刚从中书令升职为太子太傅的陆震捻须含笑望着以前病怏怏,如今面色红润、精神十足的十七皇子。 “小十七原本就没什么大病,就是有些先天不足,细心将养一段时间,就能慢慢补回来了。”陆太后道,这十七皇子是先帝最幼的皇子,还是遗腹子,一出生母亲就死了,陆太后久居深宫无聊,就让人抱过来养着玩。 十七皇子似乎察觉到陆震和陆太后 在说自己,回头对两人咯咯一笑,吐了吐舌头,小眼睛一眯,小胖手举到了头顶,可爱的样子逗得陆太后和陆震莞尔。 “小孩子果然还是活泼些更可爱。”陆震微笑道。 提起孩子,陆太后微蹙了精心修剪过的蛾眉,“阿兄,阿耀还是没动静吗?最近怎么不见她入宫了?” “她最近和娄家新媳妇处的好,这些天都玩疯了。”提起长孙女,陆震也是一脸无奈,“随她去吧,反正阿浩也不是没孩子。”陆震对孙女成亲三年都没有身孕很淡定。 陆太后道:“这孩子也太任性了。”不过没孩子也好,有了孩子也是麻烦,“明天让她入宫陪我说说话,她前几天送我的香油,我很喜欢。” “你派人给你嫂子传话就是。”陆震道。 “好。”陆太后将接过宫侍手中的一个琉璃瓶,将瓶中的液体缓缓的倒了一滴入一碟盛满清水的银碗中,而后合上香炉,片刻后让人精神一振的凉爽之气从香炉中缓缓传出。 “这是银丹草的味道?”陆震挑眉。 “这就是阿耀给我的香露,说是从汉族商人手中得来的,有些类似大食的蔷薇花露,但大食只有一种蔷薇花露,可这汉人却有很多不同的味道。”陆太后说,“银丹草和柑橘的香味,是我最喜欢的两种。”所以整个大魏也只有她宫里有这两种味道。 “这汉人就是聪明,连这种花露看了几次,都能自己琢磨出来。”陆震感慨道,“我们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陛下曾说过,汉人能有今天这般成就,也是几千年发展出来的,我们大魏立国才几年?有的是时间慢慢的学,我们看不到,我们的子孙后代总会强过汉人的。”陆太后口中的陛下,并非如今魏帝,而是先帝。 “只可惜陛下一走,就有很多短视的人,就看不到陛下的苦心,让陛下十几年的经营都白费了。”陆震淡声道,“难怪会天降横祸。” 陆太后将一盏茶水递到陆震面前,缓声道:“这清茶原本宫里谁也喝不惯,可也就五六年功夫,宫里每年清茶的用量,都和奶茶差不多了,陛下常同我说,凡事慢慢来,能忍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陆震望着澄静的茶汤,微微颔首,“陛下英明。” 这时候宫侍前来禀告:“大人,陛下请您去议政厅议事。” 陆震和陆太后相视一笑,陆太后再次给陆震冲了一盏茶水,“阿兄,清茶的滋味还需要细细品才 是。” “太后所言甚是。”陆震悠然的品完了一杯茶水,才款步往议政厅走去。 魏国民间因蝗灾已经民不聊生,可在京城依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贵族们依然有着享不尽的华服美食,炎热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贵族们吃喝玩乐的心情。屋里摆放着的冬日存入冰窖的冰砖,此时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抵消着夏日的酷暑。 高二娘居住的院子里冰块不多,但院里绿树成荫,枝繁叶茂的绿树将如光牢牢的遮住,屋檐廊角上都摆放满了一盆盆小盆栽,屋里没有放冰柜,也凉爽无比。 “蓁蓁,你这里还真不错。”陆耀喝着消暑的绿豆汤,朝着二娘戏谑道:“真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高二娘抿嘴笑道:“行啊,就怕你夫君找上门来。”陆耀的生活和高二娘想象的完全不同,陆耀平时极少出门,她来魏国这么久,就见陆耀除了偶尔去宫中给太后请安外,就只来找她说笑,而每次她来的时间稍稍久了一点,宇文浩就会亲自上门来接,夫妻两人看起来非常恩爱。 陆耀听了轻笑,见二娘点起了一株线香,香味清淡平和,且没有线香的烟火气,“这是什么香?”陆耀好奇的问。 “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二嫂送我的,她说不舒服的时候可以点上一柱,有顺气的作用,但有了身孕就不能多闻。”二娘说。 “你二嫂对你可真好。”陆耀双目微合品鉴着这线香,“这似乎是放了五六年的老香,有甘松的味道,剩下的就猜不出来了。” “阿耀,你真厉害,可惜你和我二嫂离得太远了,不然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二娘认真的说。 陆耀一笑,“能跟你成为好朋友也不错。” 两人正说笑间,陆耀的侍女悄悄的走了进来,欲言又止的望着陆耀,陆耀眉色一冷,二娘忙笑道:“这些天朝中那么多大事,他都能抽出时间陪你,可真体贴。” 陆耀起身道:“蓁蓁,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送你。”二娘说。 “不用了,你有了身孕,好好休息才是。”陆耀婉拒道。 二娘知道陆耀不是嘴上客气的人,也就拖着腰坐下了,她比陆希要早怀孕两个月,如今已经快七个月了,身体沉重了很多。 陆耀走出娄家的二门,车帘刚掀开,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陆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阿耀,你冷?”宇文浩穿着单杉,身后还有两 个美姬给他打扇,见妻子打了一个寒颤,他咧嘴笑道:“跟那汉女待久了,你都快成汉人了?” 陆耀瞥了宇文浩一眼,不说话,宇文浩早习惯她的冷淡,大笑的一把搂住她,“来,我给你捂捂。” 陆耀避之不及,被他搂个正着,因在马车上,身边也有下人,陆耀不愿意作态给下人看,也低着头让宇文浩搂着。宇文浩见她不拒绝,大喜道:“阿耀,给我生个儿子吧。” 陆耀脸色一变,“你不是有孩子了吗?” “不过是些奴婢生的贱种罢了,你还真吃醋了?”宇文浩不以为然道,“给我生个嫡子吧,我也该有后了。” 陆耀不置可否,宇文浩道:“没有孩子,阿耶永远当我是长不大的孩子。” 陆耀瞄了他一眼,嘴角一晒,她生不生孩子,和他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就他那样,这辈子都别想长大了。 “郎君、女君到了。”低沉略哑的男声响起,那声音让宇文浩脸色一下子沉下了。 陆耀奇怪的瞄了宇文浩一眼,先下了马车,一下马车才注意到,驾车的一名三十岁左右、容貌比宇文浩还要像宇文雄的男子,陆耀知道这男人是自己家翁的庶子,但他似乎常年在军营,怎么这会成他们的车夫了?陆耀因心中疑惑,多看了那人一眼,却不想那人突然抬头,目光正对上陆耀,陆耀不由一怔。 “阿耀!”宇文浩不满的声音传来,他冷冷的望着那车夫,“贱——”剩下的一个“种”字还没有说出来,那人深不见底的黑眸,不带任何情绪的扫了一眼宇文浩,宇文浩顿时失音了。 陆耀见宇文浩如此,径直往内院走去。 那人见陆耀离开了,也转身拉着马车走了,宇文浩对着那人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赶上了陆耀,“阿耀,你等等!” 陆耀瞄了他一眼,有意套宇文浩话,“那人是谁?”要知道宇文浩平时根本不把这些庶子放在眼里的,今天怎么大火气? “一个贱种而已!”宇文浩不屑道。 “他以后就是你车夫了?”陆耀问。 “什么车夫!这次好容易有立功的机会,阿耶居然让他当主将,我做副将!”宇文浩怒道,“不过是个贱种,凭什么让我听他的!” “你要去那里打仗?”陆耀问。 “当然去——”宇文浩突然停下,一把抱起陆耀,“阿耀,这种公事有什么好谈的?你看,我今天都洗 过两次澡了,你不会嫌我臭了吧,我们去生儿子!” “宇文浩,放我下来!”陆耀没好气道。 “哈哈——”宇文浩朗笑,“阿耀,你可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