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余,周周復始》 第1页 《年年有余,周周復始(你好,旧时光番外)》作者:八月长安【完结】 文案 番外目录见下: 李晓智番外:白雪 周沈然番外:喜马拉雅的猴子 沈屾番外:山外青山人外人 楚天阔番外:暮霭沉沉 蒋川番外:我们仨 詹燕飞番外:小时了了 温淼辛锐番外:37度2 米乔奔奔番外:未完成 陈桉番外:蓝水 林杨余周周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小通知 玛丽苏第二部精装版下部即将上市。 我自己没有统计过,不过下册新版应该是比原版多了七万多字吧,都是番外。 很劲爆的番外。 正文在出版的时候已经由于结局大放送导致盗文满天飞,由于出版社的要求,此次再版收录的番外,至多只能在网上放出上半部分,下半部分会在出版后三个月放出。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书不便宜,有能力的欢迎捧场,不方便的,我永远记得大家对于第一版《你好,旧时光》和vip的倾力支持,所以,不急的话,慢慢等,着急的同学,可以站在书店翻翻新书,看完过瘾就好:) 祝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2010-12-24 二熊有话说 分割线—————————————— 承蒙大家的喜爱,《你好,旧时光》才得以在出版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有机会再版。再版分为上下册分别上市,都收录了新的番外,换了图书封面,增加了彩插。现在上册《回不去的小时候》已经上市了,全国各大书店有售, 。 《你好,旧时光》典藏终结版《陪你到青春最后》已全面上市: 下册收录了更多重要的番外,整本书近400页厚……用草叔的话说,这么厚一本,还是相当超值的…… 以下是下册的番外部分的目录: 辛美香&温淼番外·37.2c/278 周沈然番外·喜马拉雅山的猴子/291 沈屾番外·山外青山人外人/304 楚天阔番外·暮霭沉沉/316 米乔&奔奔番外·未完成/328 蒋川番外·我们仨/341 陈桉番外·蓝水/347 余周周&林杨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359 对了 我也有新浪微博了 不过也比较少上 公司把一切娱乐网站都给封杀了……默 http://t.sina/bayue插ngan 微博地址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周周,林杨,陈桉,奔奔,米乔,凌翔茜等等 ┃ 配角: ┃ 其它:玛丽苏病例报告 1 1、李晓智番外:白雪 ...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省点钱,所以单独开闢了地方写番外。 玛丽苏篇幅所限,书版无法收录所有的内容,成长的路线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玛丽苏病例报告的主角是余周周,可是实际上,书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做主角,尽管我没能够给他们每个人足够长的时间来讲述自己的故事。 番外每一篇都写得很认真,但是放在vip中,我总是会想要缩短篇幅让大家省点钱,不如单列出来,我写得放松,你看的痛快。 先放上李晓智的番外占地方。 最近几天别去刷新玛丽苏了,来这里看吧,这里有更新。 “等一下!”詹燕飞喊住了正躬身推着桌子的李晓智,却没有看他,微皱着眉头观察着乱七八糟的班级。 全省中队会观摩表演,四年七班筹备很久,终于通过了初赛,在评委的指点下再次修改流程和节目,然后继续无休止彩排。包括李晓智在内的二十几名男生正在詹燕飞的指挥下挪动教室的桌椅,先是靠着墙根紧密地摆成一排留出位置,后来又分散开围成一圈,满屋子都是桌椅腿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怎么了?”许迪忍不住嘟囔出声,“有完没完?折腾死人不偿命啊?” 李晓智安然停下,擦了擦汗,靠在桌边看着詹燕飞,等待新的指示,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还是搬出去吧,”詹燕飞把手中的串联词捲成筒,在空中画了个圈,指向门外,“桌子都搬到走廊去,只留下椅子,摆成半个圈绕着班级。” 大家愣了一下,许迪好像很不爽地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到尖利的摩擦声——李晓智已经低下头开始把手中的桌子往门外推了。 男生们面面相觑,然后也纷纷低下头推着桌子往门口的方向前进,屋子里面顿时又噪音滔天。 正蹲在讲台前给诗朗诵背景音乐倒带的余周周抬起头,看着李晓智瘦小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站在舞檯灯光下,进行最后一次总彩排。作为中队长的詹燕飞宣布中队会开始,全体起立,四个小组集体报数,然后小队长们依次以广播操结束后统一训练的小跑姿势跑到詹燕飞面前,立定,敬队礼,大声说,“报告中队长,第x小队共有少先队员xx人,今日出席xx人,全部出席,报告完毕!” 詹燕飞回礼,然后小队长向后转,再次用小跑姿势回到座位。 就是这样的简单过程,排演了整整五遍。 余周周看着被于老师骂的狗血喷头的李晓智,把稿子捏得紧紧的。 “就这么两句话背不下来?你到底要结巴多少次?你耽误了大家五分钟了,全班一共五十七名同学,每个人五分钟,你自己算算你一共浪费了多少时间?” 这样的话,于老师从小学一年级说到现在。大家集体静坐,某个小朋友动了一下,于是时间延长十分钟——还要加上一句,“你耽误大家的时间,一个人十分钟,全班xx人,你自己算算……”,然后收穫全体小朋友对于那个罪魁祸首的仇视目光。 时间是公平的,一万个人的五分钟,还是五分钟。 余周周低下头,一面是掩饰嘴角轻微的不屑,一面是不想看到炙热的舞檯灯光下,李晓智亮晶晶的冒着汗的额头。 当她和詹燕飞站在台前一唱一和,背诵着华丽丽的串联词,引导着一个又一个节目,她总会隐约想要回头。 背后穿着校服坐得整齐的同学里,有一个面目格外模煳的人。 ----------------------------------- 有时候下午的自习课上,余周周把作业写完了,百无聊赖,就会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天空。她们的教室窗户对着的方向,总能看见下午的月亮。 “你看,的确是‘一抹’,对吧,就像是笔刷不小心蹭上去留下的痕迹。”她小声地对李晓智说——三年级时候被老师当作错别字改掉的“一抹月亮”,始终让余周周耿耿于怀。
第2页 李晓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面露惊喜笑了一下,然后收敛回去,认真地想了想,说,”考试的时候还是不要这样写了。……老师说这是不对的。” 余周周愣了愣,笑,“放心,我不会的。” 很神奇,从二年级开始,李晓智就再也没有打过100分。他总是会出点无伤大雅的小差错,马虎,格式错误……但是,又不至于惊人到让老师单独提出来训斥或者提醒的地步。 大扫除或者冬季扫雪,他很卖力,但又不够卖弄——至少没像某些同学为了表现自己的积极肯干而跪在地上用手捧着雪往垃圾袋里装,倒垃圾的时候也没有故意绕道监工的老师或主任面前。所以每次总结的时候,他得到的表扬总是相同的一句,“其他同学也很辛苦,大家都很卖力”。 余周周不爱讲话,李晓智也不爱讲话。 但是一旦想要表达——余周周可以开口,而李晓智仍然只有沉默。 其实余周周也不知道李晓智到底什么时候想要争辩,或者和自己一样大声表达吸引注意。 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做梦成为变身的小甜甜。 她只知道李晓智很喜欢收集小浣熊干脆面里面的三国人物英雄卡片,但是始终集不到赵子龙——某天她中午和单洁洁到校门外乱逛一圈,听到“张硕天”“许晶莹”的起闹声之后倒了胃口匆匆回班,看到李晓智正趴在桌子上摆弄着他的收藏品。 “我看到小摊上有卖赵子龙的卡片的,不知道多少钱,你要不要去买?我怕一会儿就没了。就在食杂店对面的那个小摊,摊主是个老奶奶。” 李晓智闻声抬头,腼腆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喜欢自己收集。” “很慢的。说不定你吃干脆面吃到撑死也集不到。” 李晓智抬头,微笑。 “可是我喜欢。”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余周周听到李晓智用这样坚持这样自我的语气说话。 可是他喜欢。 六年级的下学期,四月份,北方的柳树第一批绿了起来。 少年们的心也第一批绿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怪叫着说,《美少女战士》我只看变身的那部分——然后一群男生围在一起贼兮兮地笑。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装作小不良,开始在校服里面穿花哨的衣服,只要有机会就脱掉外套,满走廊闲逛。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四处散播张三喜欢李四的谣言。当然,不尽然都是谣言。七班的八婆联盟和八公组织霸道地坚持,每个人都得有一个喜欢的人——于是很多人都被问到,咱们班里,你喜欢谁? 仿佛是一种身份证明。推三阻四,说实话或者放烟雾弹,总之还是要说的。 也有被绯闻惹得苦恼不堪的人,比如余周周。 然而,当余周周拿小刀在桌子上偷偷地一刀刀划,不知道在诅咒谁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李晓智羡慕的眼光。 一种并不确定的羡慕。 余周周无奈地趴在桌子上听着班里的老八卦新八卦被翻来覆去地谈论,体活课上,女同学们也不再跳皮筋,开始发育的大家都不再喜欢满操场乱跑,跳皮筋也好,跳大绳也罢,胸前的累赘总会既疼痛又让人羞涩,所以她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花坛边或者紫藤架下,继续叽叽喳喳地聊天,时不时爆发出不知是兴奋还是羞涩的尖叫声。 男生竟然也开始心猿意马。他们仍然踢球——可是瞄准得比以前还差,好像球门长在女生堆里,一脚踢过去,女生们的尖叫和咒骂比进球后的喜悦还让他们满足。有时候也会恶趣味地集体把某个男孩子朝着他的绯闻女友身上推,乐此不疲。 夕阳西下,目光温柔地笼罩在余周周身上,只有李晓智和她坐在座位上发呆。余周周突然犯懒不想动,她不知道李晓智为什么也没有出去。 “今天,白雪来学校找我了。”李晓智的声音很轻,极为羞涩,甚至有些犹豫。 空旷的教室里,这句话让目光涣散的余周周以为自己幻听了。 “呃?” “没什么。”他不再说,站起来急急跑了出去。 白雪?余周周歪头盯着他的背影。 还是那么瘦小。 可是后来,向来默默无闻的李晓智突然成了热点人物。 余周周不知道白雪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八婆们的讨论中的。李晓智突然很受男生欢迎,一举一动都非常受人关注。曾经的那些起闹游戏里面,现在又多了一个选项。 这个选项,叫白雪。 “喂,周周,你知道白雪是谁吗?”单洁洁放学的路上问。 “听说过。” “那是谁啊?” “不知道。” “真的?别装了,告诉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 “你都不问问嘛?你们是同桌诶——” 余周周觉得李晓智有些奇怪。他对自己躲躲闪闪的,大家突如其来的关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又甘之如饴。他开朗了许多,和那些男同学们的关系也更亲密了,大家讨论美少女战士或者灌篮高手足球小子的时候,也会带上他一个。 当他评论自己喜欢水野亚美的时候,会有人怪叫,白雪和她谁比较漂亮? “李晓智”“白雪”“李晓智”“白雪”…… 终于有一次,他被围在其中。 当然,也有看不过眼的,会在旁边酸一句——名字挺好听,长的肯定不咋地。 余周周从来没想到,涨红了脸的李晓智竟然会出手打那个出言不逊的人——他们在大家的尖叫声中翻滚到一起,互相揪着领子、头髮,像两只幼兽。 被匆匆拉开,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训斥,被女同学视为英雄典范。 为女人打架的男人,无论在什么年龄段都是惹女人喜爱的。 哪怕,没人知道白雪是谁。 每当有人问起,他总会回答,“今天晚上白雪可能来我们学校,我们一起回家。” “哪个是啊?” “她拎着黑书包,米奇的黑色书包。” 当单洁洁再问起余周周白雪是谁,余周周总会回答,“一个拎着黑书包的外校女生——呃,米奇的黑书包。” 小学升初中的制度突然改革。他们要抽籤,只有一半的人能进入师大附小对口的师大附中,那是全市最好的初中。剩下的人,要去另一所差一些的八中。 所谓抽籤,其实是给家长讯号。他们开始运作,送礼,争取拿到那一半的名额。 李晓智去了八中。 他并没有沮丧,满脸笑容地说,“白雪说不定也会分进八中。” 余周周歪头笑,是吗,那太好了。 初三的时候,余周周路过杂志摊,买了一份动漫时代。正要付钱,身边路过一群赶着上公交车的学生,把她撞到了一边,踩到了别人的脚。
第3页 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抬头,那个少年看起来有些面熟。 “周周?”他微笑。 是李晓智。但好像又不是。李晓智从来不会这样笑。 聊了聊近况,还有全市模考的排名,几个回合过后,突然无话。 本来他们就很少有话可说。 余周周抬头望着漫天的杨絮,突然恍神地问出来,“白雪……还好吗?” 李晓智一头雾水,“谁?” 她才回过神,可是又有些难堪,只好硬着头皮说,“……白雪。” 李晓智已经长开了些,虽然算不上帅哥,可是眉目疏朗很耐看,他愣愣地看着余周周许久,才突然大笑起来。 李晓智笑得一点都不像李晓智。余周周不自觉微笑,大家都长大了。 “你还记得啊。”他挠挠头。 “怎么?” 少年目光盯着远方不知道什么地方,眼神里有些自嘲,有些庆幸,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周周,从来就没有什么白雪。 那是他唯一一次踏出循规蹈矩的羞涩世界。白雪这个女孩,皮肤白皙,头髮长长,温柔善良,笑容浅淡。她陪着他度过了青春期躁动却孤独的开始,甚至被耐不住寂寞的自己有意识地露出一点狐狸尾巴,就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当白雪在他心里,他放学路上就不寂寞。因为脑海中有个拎着黑书包的温柔女孩子一路倾听他的心事,听他讲述学校的琐事和自己的看法,听到会心处,微微一笑。 当白雪在众人的起闹声中,他在班级里也不再寂寞。 余周周不会知道,六年级时候大家的关注,是怎样改变了李晓智沉默羞涩面目模煳的人生轨迹。 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妒忌她,妒忌他们。 还好,白雪出现了。 虽然,她已离开很多年。白雪从他心里走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可他记得她。 白雪过得怎么样?余周周竟然还记得。 李晓智看着她,粲然一笑。阳光透过榆树叶在他脸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异常耀眼。 “白雪过得很好。”他说。 2 2、周沈然番外:喜马拉雅的猴子(上) ...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周沈然抬起头,身边的余周周好像是在对他讲话,却并没有看他,仍然全身贯注地盯着书架,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书。 他不明白对方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跟他搭话,就好像他只是她的一个久未谋面的小学同学,还是不怎么熟悉的那种。 但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口问,“什么故事?” ------------------------------------------ 在家里被妈妈念叨得要崩溃,他不得已,以买考研辅导书的名义出来闲逛,没想到在书店的角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年不见,对方不再梳着马尾辫,甚至只是一个背影,然而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书店里读者寥寥,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头顶艷阳高照,一低头自己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瘦小的鼓号队员,穿着硬邦邦的绿色号手服,胸前还有一串丑到极致的白色装饰穗。 眼前的女孩子没有穿鼓号队服,是大片大片绿色海洋中唯一一抹亮色。她在洗手池前呆站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被附上了定身咒。 在大队辅导员指挥下,大家整队整队朝着洗手池的方向靠拢,周沈然侧过脸突然看见自己班里面那几个个字高高的男生正混迹在打小鼓的女生群中,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周围一片嬉笑,他们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得色,尚显青涩,但总会随着年纪越来越驾轻就熟。 那样旁若无人,在阳光曝晒下,散发着干爽的年轻的气息。 世界上总是一种人,无论他们是六岁还是十六岁,总是站在人群中心。他们不记得身边面目模煳的别人,可是别人翻阅自己的青春时,每一页都有他们。 周沈然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干净自己的青春纪念册。他的纪念册里面好像都是别人在抢镜,人海中,遍寻不到自己。 跳了一级,刚到新班级的时候,老师总是像关照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关照他——他隐约知道,老师关照的不是他,而是他妈妈。同学们一开始对他的好奇也渐渐消散。周沈然个子小,面目普通,黑瘦黑瘦,站在哪里都不起眼。 他原来的班级里有个泼辣的小姑娘总是爱用话刺儿他,虽然有时候说话有些过分,他会气红了脸大声说,“我给你告老师,我要去告诉我妈……” 大家会闹笑,说他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把妈妈挂在嘴边。小姑娘笑得格外灿烂,嘎嘎嘎的笑声像一只小鸭子,周沈然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生气。 即使她总是说,你老是跟着我干吗,贱不贱啊? 不过后来,那个女孩子还是被老师狠狠批评了。周沈然不知道自己妈妈是怎么知道宝贝儿子在学校被欺负被骂的——她总是有途径知道自己的一切的。女孩子满脸通红,哭着回班,当着大家的面念检讨书,一边念,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周沈然被钉在座位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告诉她,他其实没有告老师,也没有告诉他妈妈。 真的没有。 那女孩从此之后一句话也没对他说过。其他人也没有。 周沈然跳级的那一天,他妈妈半蹲□子为他正领子,领他去新班级。他余光瞥见那个女孩子坐在前排面无表情地看他——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妈妈所说的那种“欺负你的人到时候肯定都抬不起头,你能跳级,比他们都聪明都优秀,到时候他们肯定都不好意思看你”——他突然觉得很孤单。 原来这种感觉是孤单。 在新的班级里面,他重新成为了一个影子,甚至连和他一样比别人小一岁的蒋川也都有自己的伙伴圈子,尽管跟在凌翔茜和林杨背后总像个拖着鼻涕的小跟班,却也让周沈然很羡慕。 他们的家长彼此相熟,有时候会一起吃饭,大人在饭桌上的话题总是很无聊,他们早早下桌,跑出饭店包房,蹲在酒店大堂里四处巡视,观察待宰的甲鱼鳟鱼黄鳝乌鸡。另外三个人凑在一起说得热闹,他想插一句话,思前想后,却总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长须子的鲶鱼好像老爷爷。” 凌翔茜总是喜欢把一种东西比作另一种东西,蒋川在一边点头如捣蒜,林杨则不屑地摇头,“哪儿像啊?” “凌翔茜说像就像。”蒋川钝钝地说,吸了吸鼻涕。 “凌翔茜是你妈啊?”林杨对着鱼缸抓狂,凌翔茜气红了脸,三个人拌嘴拌得乱七八糟,周沈然正待开口,突然看见蒋川妈妈远远走过来。 “你们几个别出门,别跑远了,好好玩——”说完又看了一眼周沈然,堆出一脸慈爱的笑,说,“别光顾着自己玩,带着沈然,他是弟弟,你们得照顾他。” 永远是这样。
第4页 他宁肯在别人的圈子外冥思苦想逡巡不进,也不愿意被大人轻率地推进去,成为一个异类。你们要照顾他,你们要带着他——他成了被託付的任务,他们讨厌他,脸上却是一副不敢讨厌的表情。 蒋川妈妈的笑容似乎是对着他,又好像穿过了他,笑到了他背后去。 凌翔茜无奈地撇撇嘴,突然说,“周沈然,你觉得鲶鱼像不像老头?” 周沈然措手不及,张口结舌半天,余光瞄了瞄蒋川妈妈的笑容,于是狠狠点点头。 林杨更加不屑地抱着胳膊看他,蒋川则好像气闷于凌翔茜的跟班数量超出了唯一编制,而凌翔茜,胜利完成了“照顾周沈然”的任务,继续蹲在鱼缸前观察鲶鱼,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回答是肯定还是否定。 之后他们三个继续斗嘴,周沈然讪讪地站起身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无意间听到隔壁女厕所门口两个女人的声音。 他妈妈,和林杨妈妈。 周沈然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的故事,爸爸妈妈之间的恩恩怨怨,中间还夹着另外一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她妈妈像神经质一样跟许多人讲述,他总是在一边作陪。 他突然很好奇林杨妈妈是什么表情,以及潜藏在那种表情之下,内心真正的表情。 他从小就从他爸爸身上知道,大人可以同时拥有两套表情,却将谈话进行得顺利无阻。 那对母女自然是可恶的,他知道。虽然已经记不清两三岁时候被妈妈抱着第一次见到她们时候的情景了,但是总会想起某天在商场明亮的一层大厅,孤零零站在原地看他的小女孩。 那双眼睛让幼小的周沈然恨得牙痒痒——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恨她什么,反正他妈妈生气,他就应该跟着愤怒。 他妈妈说,野种,贱人。 他学着说,野种,贱人。 儿时的一切不问为什么,某几个词不知不觉渗入身体和记忆。即使长大后有疑问,也只需要记住一点——自己家人永远没有错。 错的可以是别人,可以是命运,总之,自己没有错。这样坚信着,人生就没有迷惑可言。 “我听说那孩子在学校是大队委员?杨杨不是大队长吗?” 周沈然听见林杨妈妈有点尴尬地呵呵一笑,“大队部那么多孩子,哪能都认识啊,毕竟不是一个班的。” 撒谎。 周沈然仿佛一瞬间用耳朵窥见了林杨妈妈内心真正的表情。 他三年级的时候跳级升入林杨所在的四年一班,曾经指着在操场上跳皮筋的女孩子问,“她叫什么名字?” 林杨正低头颠球,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瞄了一眼,足球就飞了出去,沿着围墙边咕噜咕噜滚远了。 他一扭头,不看周沈然,“你问她干嘛?” 周沈然想起他妈妈嘱咐过他的话,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就是问问。” 林杨跑出去捡球,把他晾在原地。 周沈然一直有些害怕林杨,他总是觉得林杨瞧不起他,不知道为什么。越想表现出色让对方不再那么居高临下地对待自己,却越觉得很无力——林杨什么都好,他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任何一个,让他妈妈不会再念叨,你看看人家林杨…… 他手足无措,余光所及之处,女孩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跳跃也在脑后一蹦一蹦,像一尾活泼的黑色鲤鱼。 “余周周。” 他回过神,林杨已经抱着球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声音很轻,状似无所谓,可是伪装得不太好。 不过周沈然无暇关注林杨的反常别扭,他只当是林杨懒得搭理他。 余周周。 这么多年,周沈然终于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名字。 从他小时候第一次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存在,她就只是他心里的一双令人厌恶却格外明亮的眼睛。他仍然记得他上小学的第一天,爸爸妈妈一起开车送他到校门口,妈妈蹲□子帮他整整领子,嘱咐了几句,突然说起,见到那个小兔崽子,别搭理她! 他抬头,窥见爸爸微皱的眉头,只是一瞬,立刻风平浪静。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那个小兔崽子”是谁,就乖乖点头。走到班级门口,才想起这几天爸妈吵架时候反反覆覆提及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他爸妈总是在吵架,因为各种事情,但是最终所有的事情兜兜转转都回到这个女孩子身上。 林杨轻飘飘的一句话,周沈然才知道,他家里面所有在深夜里被摔碎的花瓶发出的清脆响声,还有房门重重关上的沉闷轰响,都叫做余周周。 周沈然的妈妈告诉他余周周和他一个学校,告诉他一定要比余周周成绩好,告诉他要比余周周优秀,把她踩在脚底下,却又嘱咐他,那种女人的孩子,你都不应该正眼瞧她,就当她不存在! 周沈然无暇思考这些话里面有多少矛盾。他是台下的无名影子,她站在台上笑语嫣然。她和林杨一样无懈可击,他要怎么样才能完成妈妈的嘱託? 于是只能在心里腹诽。你看,她这次主持艺术节报幕的时候卡壳了一次,你看她笑得多假,你看她被大队辅导员骂了,甚至,你看,她跳皮筋的时候摔了一跤…… 她所有不完美的空洞最终都成了他心里挖的大坑。 周沈然好像无意间就给自己空白的生活找到了一件事情做。他在别人夸奖余周周的时候造谣中伤她,在余周周出糗的时候笑得声音最大,哪怕她根本听不到。他所有的小快乐都建立在她的痛苦上——至少他认为她应该痛苦。 他希望自己强大极了,林杨对他卑躬屈膝,凌翔茜对他没话找话,蒋川大声说“周沈然说是就是”,而余周周则窝在角落低声哭泣。 心里有个秘密蠢蠢欲动,他希望全世界和自己一起骂她贱人,——只是那件事情涉及到自己家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说过,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能说出去,你不能说出去。 周沈然站在明亮的阳光下,突然觉得神明附体。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他要让那些风云人物看看。 鬼使神差拔腿狂奔,朝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沖了过去。 大家都不解地看他。 他作势狠狠地打了她屁股一下——其实手根本没有碰到。听到周围的闹笑声,周沈然咧嘴笑起来,转身跑回鼓号队的阵营,一边跑一边回头观察余周周的反应。 心里倏忽间就溢满了成就感,太阳是最明亮的聚光灯,他站在台上,站在大家的目光中,听着那几个高个子男生的口哨声。 女孩子终于转过身,明亮的眼睛看向周沈然迅速逃跑的背影,一脸刚睡醒的迷茫。 她根本不认识他。 周沈然不知怎么,心头一慌,脚步一顿,身体惯性前倾,喉咙处被衣领狠狠地磊住,一瞬间呛出了眼泪,弯下腰不停地咳嗽。 他低着头,模煳的视线中只看到白色的裤子。 “你找死啊?” 聚光灯太短暂。黑暗过后,主角上场,周沈然惊觉,他只是序曲中的报幕员。
第5页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待续。 其实我对周沈然还是蛮感兴趣的。不过正文中基本上没工夫以他的视角来写,所以,周同学,做一次主角吧。 明天更新后半部分。 大家新年快乐!!! 3 3、周沈然番外:喜马拉雅的猴子(下) ... 记忆和回忆是不同的。 记忆□裸的躲在灌木丛中,羞于见人,你总要捨得划破皮肉披荆斩棘,才能窥见它瑟瑟发抖的样子。 回忆却是女孩子的芭比娃娃,随意变装,任人打扮,全凭喜好。 周沈然的记忆在某一刻隐匿起来,他回过头去只能看见回忆华披着丽的长袍给他讲述当时他是怎样一拳挥在林杨的脸上,赢得身边人的掌声叫好,轻易掀起一场绿色的海啸。 然而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后来他是怎样随着人群灰熘熘地散去,又是怎样回过头怔怔地偷看余周周挂着笑容和挺拔如树苗的林杨在远处旁若无人的相谈——这些画面打散了泡在脑海中,所有色彩模模煳煳混成了一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尽管周沈然既不是君子,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仇恨来自哪里。 后来终于把那一拳挥了出去,朝着林杨。可是周沈然后来在回忆中努力描摹,也丝毫体会不到一丝虎虎生风气势凌厉,和电视上一点都不一样,和幻想中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幽暗的楼道,终于被他居高临下俯视的余周周,眼睛不再是亮亮的,也不再充满让人厌恶的活力生机。 “你妈嫁不出去啦!”他大声说,快乐地,很快乐地。 “你是谁?”她问,很无助,很慌张。 一切都完美地仿照他在心里描摹的剧本在进行。周沈然不知道梦想怎么这样毫无预兆地就照进了现实,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味看到她因为做不出鸡兔同笼的简单问题而被挂在黑板前面的窘态,就被林杨扯起了领子。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先喊出了一句,“你敢动我一下,我,我就告诉我妈去,你妈跟我妈保证了你不可以再欺负我……” 可是没有人知道,周沈然同样对自己保证过,他以后再也不要说出“我去告老师”或者“我去告诉我妈”一类的话,他再也不要身边的同学远离他,孤立他——哪怕他们原本也不过是在欺负他、逗他玩。 然而,每当关键时刻,他就又无力地回到了软弱阴毒的幼儿时期,缩在角落,狰狞地大叫,我让我妈收拾你们,我让我妈收拾你们。 也许他永远都长不大,站在神经质地絮叨往事的母亲羽翼之下,嗷嗷待哺。 所以在办公室里,当余周周面无表情地挡在林杨面前对他鞠躬说对不起的时候,他突然间看到了三年级转学的那天,坐在第一排冷眼旁观的女生。 她们都瞧不起他。 尽管他讨厌她们,他才不在乎,他才不稀罕——可是终于,她们都瞧不起他了。 也许她们都是对的。周沈然偶尔剥下自己面子上那层虚张声势的自信,会窥探到自己真正的实力。他会做奥数题,那是因为妈妈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强迫他上全市最好的奥数班,很多类型题,背都背得下来了。他会一点钢琴,会一点小提琴,会一点武术操,会一点英语——一切都是妈妈的远大计划和那口绝对不提却又不能不争的闲气儿——他都知道。 可是他不聪明,不帅气,不高。那些在酒会饭局上的叔叔阿姨总会堆着假笑摸着他的脑袋说些昧着良心的溢美之词,许多同样不成器的官家小娃娃会趾高气昂地信以为真,周沈然却很早就开始慢慢懂得,那是假的。 都是假的。 然而真正让她们瞧不起他的,并不是他不高不帅不聪明不牛逼闪闪金光灿烂,而是他明知真相,却仍然撑起一张牛皮,千疮百孔,死不承认。 周沈然的小聪明和他妈妈笨鸟先飞的准备就这样逐渐在初中后期被磨灭。他的妈妈开始抱怨和责骂他,全然不是当初捨不得碰宝贝儿子一根手指头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妈妈那些眼泪和咆哮,有一半是冲着那个常常不回家的爸爸去的。大人之间的感情总是掺杂着太多复杂的因素——又或者说,他们有感情吗? 没有感情,还有面子。 两个人的晚餐。在亲戚朋友面前做足了姿态的妈妈和周沈然终于能够有机会卸下面具,露出最真实的一面,相互指责和伤害,只不过一个选择咆哮,一个选择沉默。 然而即使如此,周沈然很开心。 非常开心。 因为再也没有余周周。 妈妈间或提起,频率也比以前少了很多。这个眼睛明亮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她已经消失在了独木桥下的湍急河流中,和无数个淹没在普通中学无缘重点高中和名牌大学的淘汰者一样,面目模煳,没有权力和他这个师大附中的学生竞争。 他赢了。 莫名其妙地就赢了。 “你懂什么,你会什么,你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过就是家里给你铺好了捷径,比别人平坦很多而已,你真以为是你自己跑得快?” 初二那年冬天,刚刚在公开课比赛中成功扮演了无名群众演员的周沈然在下台后蹦蹦跳跳跑到后台去等待换装的林杨和凌翔茜。无论如何,这么多年同班的缘分也让他成为了粘贴在三人组后面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林杨不耐烦地抢先离开,凌翔茜还在窗帘布后面大叫“等等我”,蒋川吸着鼻子站在布帘外面慢吞吞地安抚她,而周沈然,在这个阴沉的平常的早上,只是微微有些睏倦。 没有想到就这样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了和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小表姐。周沈然甚至都记不清她的名字,那两个声调不同的叠字让他迷惑。本来就不熟悉,关系也不亲厚,甚至有些隔膜嫌隙,自然会在看到那个又不漂亮又不特别的表姐时候,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傲慢。 偏偏对方是格外敏感和自尊的人。 当他冒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你们那个破学校也能参加这种比赛”的疑问时候,身边的凌翔茜惊讶地望向他,而不知道为什么和自己那个表姐以及一个陌生男生站在一起的林杨也在一瞬间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周沈然一直不明白。他从来不想要变成一个讨厌的刺儿头,然而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他有机会从无人注意的角落跳出来,总是用这样阴湿的攻击作为开场白。 他是故意的。可又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方果然一激便满面通红,大声回敬:“少在那儿滥竽充数了,你学校好又怎样,跟你有关系吗?你自己有什么本事,会做什么?不过就是坐在桌子前面的活体道具,高兴什么?” 句句戳中周沈然的痛脚,他声音虚弱地大叫:“你连做道具的资格都没有!” 然后他听到沈屾冷笑着,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不过就是家里给你铺好了捷径,比别人平坦很多而已,你真以为是你自己跑得快? 周沈然只是觉得气血上涌,正在他张口的瞬间,一直阴着脸的林杨忽然吼了一句:“好了你闭嘴!和女生吵有什么本事,赶紧给我回班坐着去!”
第6页 他原本是想反抗的。 然而却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咬住了嘴唇,没有说下去。 没有说下去。 否则下一句话,很有可能又是那句出自本能的,“你敢吼我,我去告诉我妈妈”。 周沈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耻辱。 他抬起眼,注意到在场的唯一一个陌生男生,在一边扶着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的沈屾,用一种迷茫而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周沈然狠狠地瞪回去,却收到了对方更为迷惑和怜悯的眼神。 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如此□裸的怜悯。 然而当余周周和那个陌生男孩一同站到舞台上的讲台前笑容满面地开始做实验的时候,周沈然却感到了突如其来的晕眩。 无异于见到死者復生。 她变得更光彩照人,更大方自然,更加自信,也更加快乐。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听着,听着而已。 甚至当她们的实验被别人的问题难住,尴尬地挂在那里,他也忘记了像小时候一样去大声笑她。 因为下一秒钟,林杨就和当年在鼓号队的绿色海洋前一样,从容地站出来,帮她化解了所有危机,默契十足,天衣无缝。 他还是坐在台下,屁股下的观众席仿佛已经和他融为一体,再也无法站起来。 周沈然的妈妈看到了报纸上全市初升高统考前十名中有余周周而大发雷霆,他一言不发,只是看到在饭桌上沉默地喝汤的父亲很小心地用眼角轻轻瞥了一下版面。 那个夏天过得极为纷乱。 因为余周周的出色成绩而感到痛苦的时候,他突然得知对方的妈妈和继父同时车祸死亡的消息。周沈然妈妈伪装在“死者为大,我也就不提报应这种事情了”之下的窃喜,最终导致了周沈然父亲掀翻桌子扔下一句震耳欲聋的“给你自己和儿子积点阴德”转身摔门而出。 他蜷缩在小屋的床上,听到妈妈追在后面哭喊“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和儿子了?少他妈在这儿假慈悲”,然后用被单蒙住脑袋,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从来不需要担心什么。 考得很差?没关系,他照样可以进振华。 余周周和沈屾她们需要万分努力才能得到的名额,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问题。 虽然兜兜转转那个眼睛明亮的小女巫又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开水间,课间操,升旗仪式,中午的食堂,优秀作文展,学年红榜……他总是能看见她,无处不在,独自一个人,或者,和林杨。 他仍然无法控制地追随着她丁点的风言风语和蛛丝马迹。 可是没关系,他知道,她已经没有了巫术。 儿时他把她和她妈妈当作邪恶的蛇精与格格巫,降妖除魔之后,他家自会恢復一片笑语欢歌。 渐渐长大的周沈然终于艰难的承认,魑魅魍魉,不过是他妈妈自己布下的心魔。 是的,那个勾引爸爸的贱女人,终于消失了。 然而,他知道,其实她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周沈然从纷杂的回忆中抽身。 “你来……你来买什么?”他实在不善于寒暄,自己父亲的气质和谈吐竟然一成都没有薰陶到。 “只是回家过年,呆着无聊出来转转而已,”余周周浅笑,伸了个懒腰就坐在了书架旁的窗台上,“你来买什么?” “随便看看。”说完低头看见自己怀里抱着的考研真题集,他有些难堪。 “恩……还好吗?毕业有什么打算?” 他刚想要撒谎,突然闭上嘴巴,尴尬地指了指怀里的书。 余周周善解人意地笑起来,眉眼弯弯,俨然是小时候的清秀模样。 “家里果然很冷,我都有点受不了了。你……你爸爸妈妈身体怎么样,还好吗?”她一歪头,说得无比自然。 周沈然有些失神。 窗外是北方萧索的街景,光秃秃一片,只能听见凛冽的风声。 他们竟然在这样顺畅而又若无其事的谈天气,互相问候不咸不淡的近况。 周沈然自嘲地笑了:“他们……都还好。” 妈妈又在家里闹了起来。 因为她怀疑爸爸在外面有女人。 她一腔热血献给了两个男人。一个不回家,一个不成器。 高考前夕的夏夜,他独自坐在自家小区的长椅上发呆。第一次抽菸,从爸爸的柜子里偷的软中华,配上超市里买的只一元钱的塑料打火机,按了好几次才点着火。 他只是枯坐着,大脑空白。黑色凌志悄无声息滑行到他身边,车窗落下来,爸爸探头对他说,外面蚊子多,进来坐。 他慌忙扔掉菸头,想要辩解几句。父亲的脸隐没在阴影中,他动了动唇,还是闭上嘴打开车门。 周沈然甚至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和父亲单独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自己好像和母亲一起已经被父亲打包处理了,所以总是听到父亲对母亲说,你就作吧,好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 “哟哟,想你那个野种就接回来啊!” 想你那个野种就接回来啊。 周沈然的年少时光就活在母亲这句狠话的阴影之下。他分不清真假,总是觉得,有一天,会有一个眼睛明亮的、比他优秀比他漂亮的小女巫潜入他家大门,悄悄带走他的父亲。 他活得像个疲惫的影子,唯一露出利齿,总是一口口咬向她的痛处。 主动防御。 他相信他没有错。至少曾经是这样相信。 直到那个女孩子在毕业典礼上微笑着背过手去,像对他施展魔法一样,悲悯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抢爸爸。 她说,周沈然,原来一直是你活在我的阴影里。 周沈然所坐的副驾驶位子上摆着一排饮料,他先拿起来再坐进去,凑到灯光下看了一眼。 “喜乐”。 面对自己询问的目光,父亲只是笑了笑:“你要是喜欢,就喝了吧,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好不好喝。也难说,你看你都是这么大的孩子了。” 他沉默,轻轻摩挲着廉价的塑料包装。 “然然,爸爸知道很对不起你和你妈妈。我和你妈妈之间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懂。我工作忙,一直都没空出时间来好好和你谈谈,一直都是你妈妈带着你,她……她也用心良苦,只是必须承认,你也养成了一身的毛病。不过幸好,爸爸知道你本质好,他们其他人身上那些纨绔子弟的毛病,你一个也没有。 周沈然苦笑。是的,那些官家娃娃花天酒地的习气,他的确一点都没有。 如果有的话,是不是生活也不会这么暗淡? “不过很多东西形成了,还是改不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关心你。” 周沈然迅速地扭过头去看他父亲。 男人稜角分明,那种深沉坚毅的气质,一丝一毫都不该是周沈然的父亲。 还是她比较像。 终究还是她比较像。
第7页 “高考别太紧张,能发挥成什么样子就发挥成什么样子。爸爸不是对你期望地低,只是不希望你再和别人比。” 别人。 周沈然攥住拳头,泪水盘桓。 爸爸,在你心里,到底谁是别人? “然然,爸爸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就够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痛哭失声。 “周沈然?” 被再次从回忆 3、周沈然番外:喜马拉雅的猴子(下) ... 中唤醒,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爸妈……他们都挺好的。都挺好的。” 这场短暂的相逢似乎可以画上句号了,余周周跳下窗台,似乎正在酝酿着比较好的告别语。 他抓住机会,问出了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问题。 “你刚才说的,喜马拉雅山的猴子,是什么?” 余周周讶然,旋即笑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大脑短路了一样,看到一本书的名字忽然想起来这个故事,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 “不,讲给我听听吧。” 余周周定神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很简单的一个故事。一个海边的小村庄,来了一位能够点石成金的仙人。村民们对他盛情款待,就是希望仙人能够教会他们点石成金。” “仙人酒足饭饱,非常大方地告诉了他们点石成金的方法,但是最后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你们一定要记住,千千万万要记住,想要运用点石成金的魔法,在使用咒语的时候,一定一定不要想起喜马拉燕山的猴子。” “村民们都很奇怪:我们为什么要想起喜马拉雅山的猴子呢?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们很开心的送别了仙人,急不可耐地开始试用点石成金的咒语。” “然而讽刺的是,他们越是不想要想起,偏偏在施咒的时候无一例外地想起了喜马拉雅的猴子,仿佛长在脑袋里面赶都赶不走。所以直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地点石成金,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穷。” “这套点石成金的咒语代代相传,可笑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忘记告诉学徒们,千万不要想起喜马拉雅的猴子——所以直到现在,村子里的后人都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点石成金……” 她耸耸肩,“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了,一个小故事而已……周沈然,周沈然,你怎么了?” 余周周愕然看着眼前的大男生,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转过头,红了眼圈,大步地离开她,没入书店的人流中。 余周周永远不会知道,她自己就是那只喜马拉雅山的猴子。 二十多年,周沈然终于明白,他从最开始的那一刻,就不可能将自己的生命点石成金。他们告诉他,这世界上有一只喜马拉雅山的猴子,那只猴子将会抢走你的幸福,你无从抵挡,——然而你不要害怕一只猴子,那成什么体统,你的生命金光灿烂,只要你用蔑视的姿态遗忘一只喜马拉雅山的猴子,只要忘记她,只要忘记她,就好。 是他们塞给他一个余周周,所有的争吵和不幸福都叫做余周周,然后他们告诉他,你要忘记余周周,你要当她不存在。 那只活蹦乱跳鲜艷明媚的猴子,精彩地闪耀在他的世界里,从未离开,在山顶的雪堆上踩下一串串纷乱的脚印。 然而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他就是那千堆雪。 行人们纷纷用惊异地目光看着这个急速穿行哭得一塌煳涂的大男孩。 “没关系。”他哽咽着对自己说。 他终究会忘记她。 总有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现在你们应该明白题目为什么叫做喜马拉雅的猴子了。 周沈然。其实我觉得他的名字不错。本来是个好小孩。 4 4、詹燕飞番外:小时了了(上) ...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了,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要策划旅行,刚从外面玩回来,一堆遗留问题要解决,每天大约只能在熄灯之后拿着本本写个一千多字就睡觉。 周沈然番外太沉重了,后面我写得不满意,过阵子重写。 先补上詹燕飞的,上部今天写完了,明天继续下半部。 现在在写新文,《橘生淮南》的故事我想在毕业之后回过头去写。说实话我只会写青春少年,因为我的阅歷就进行到这个阶段,虽然故事和人物都是编的,但是每个文章中都必须有真实贴切的情绪和反思,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会写职场文和婚恋文。 等我半年后也许会对橘生淮南所涉及的大学生活有更深的认识和反思,那样子写出来才会对得起自己。 新文的名字叫《早恋》,题目很直白,不过正是我要表达的含义。主人公也是新人,不过还是振华中学的故事,男配是楚天阔和路宇宁,当然男配并不等于女主的备胎,打酱油的也有玛丽苏众人。故事写得认真,但是慢。电脑上写完了再放上来,省得再坑人。 就这样吧,祝好。 詹燕飞把下巴拄在前排的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正在彩排对词的两个主持人。周围那些同样被班主任叫过来帮忙布置会场的同学们都趁着老师不在的空隙聚在一起谈天打闹,小姐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脱离了圈子,独自坐在角落,身子前倾倚在前排座椅上,听得聚精会神——谁都不知道那对浓妆艷抹的学生主持人矫揉造作的腔调究竟有什么可听的。 詹燕飞嘴角勾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微笑,很浅。 刚才演小品的三个人,演对手戏的时候总是背对着台下,和观众丝毫没有正面的表情交流,忌讳。 唱歌的女孩子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盯在舞台偏左的位置,眼镜片反光,声音颤抖,忌讳。 两个主持人声音太尖,互相抢话,男生小动作太多,捋头髮摸耳朵,女生喘气声过重,每句话前面都要加一句“然后”,忌讳忌讳忌讳。 她在心里默默点评着彩排中每一个人的表现,就像当年带她入门的少年宫郑博青老师一样。然而詹燕飞只是习惯性地品评和挑错,却并没有一丝一毫嘲笑别人的意思——这些学生并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也并不需要,只是被各个班级派做代表来参加一年一度的艺术节而已,怎么说都比自己这种被抓壮丁来打扫场地搬桌椅的苦力要强。而且场上的演员和主持人也不会太过在乎自己的表现是否精彩到位,反正不管怎么样,自己班级的同学总会高声欢唿喝彩的。 詹燕飞当年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舞台上最重要的并非是你的表现如何,而是你是谁,谁来看你的表演。 当她是小燕子的时候,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为她竖拇指,拥抱她,流露出艷羡的眼神。 当别的人是小燕子的时候,只有她的父亲仍然为她竖拇指,拥抱她,投射出最为骄傲的目光。 他们看的是舞台上的小燕子,只有他看的是舞台下的詹燕飞。
第8页 她想起六年级的时候当妈妈捏着她在师大附中择校考试中只得到22分奥数成绩单大吼大叫的时候,爸爸把她带出家门,将“你们老詹家一个德行,从老到小一个比一个没用”的咒骂关在了防盗门里面,化成了嗡嗡的微弱不明的震颤。 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小燕子,电视台里面有了新的豆豆龙和乖乖兔,一男一女,五六岁的年纪,一切都刚刚好。詹燕飞很长一段时间里面看到省台的那栋伫立在江边的银灰色的大楼仍然会因为恐惧和羞耻而感到胃部纠结,疼痛而噁心,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不敢抬头。 很好。她伸了一个懒腰,注视着男女主持人退场,下一个节目手风琴独奏上台。 终于能如此平静地面对一场校园文艺演出了,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岁月中,那些创伤已经慢慢结疤痊癒,只是摸上去仍然会有些粗糙的痕迹,提醒着此刻满足而安恬的她,那段看似淡出的过去,其实从来都不是坦途。 -------------------------------------------------------- 詹燕飞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是省里一家芭蕾舞团的副团长,而妈妈则是考入那家芭蕾舞团的学生。这家芭蕾舞团是如何倒闭的,她并不知晓,反正自打记事起,爸爸就被肺结核拖垮了身体,而妈妈的体型则完全无法让人联想起她年轻时候的专业。妈妈经年累月对从此一蹶不振的爸爸的抱怨和数落让詹燕飞很小就学会了在密集的言语攻击下排除一切干扰专心致志地玩洋娃娃。 在不久之后郑老师夸奖她小小年纪就能够在任何情况下排除干扰专心背稿的时候,詹燕飞还不知道“因祸得福”这个词。 也许人年少时候的所有天赋,都源于苦中作乐而不自知。 詹燕飞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自己第一次走进剧场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五岁,也许更早。坐在医院走廊凉凉的塑料椅子上打青霉素吊针的时候,有个叔叔经过,突然惊奇地喊了爸爸的名字。 也许是曾经的老同事,不过明显比爸爸要精神,也更体面。大人的寒暄对幼小的她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她乖巧地说了一声叔叔好,就转过头继续认真地看着吊瓶导引器里面一滴滴落下的药水。 直到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头,她才懵懵懂懂地回过神。两个大人结束了谈话,那个叔叔笑眯眯地说,“你女儿长得真可爱,一点都不做作,这才是小孩应该有的样子。我说你就领她去试试吧,我跟我们老大打声招唿,绝对比那些人家送来的孩子强。” 詹燕飞记忆中这个用无意中的一句话改变她的童年的叔叔已经面目模煳,然而她始终记得他随意昂扬的语气。也许他自己已经不记得当初这句半是客套半是夸张的劝告了,可是两个星期后,詹燕飞就第一次站在了舞台上。 “首届‘康华制药杯’青少年乐器大赛获奖者汇报演出,现在开始!” 她讷讷地跟着其他几个少年主持人身边将这句自己也没办法清晰断句的开幕词讲了出来,哗啦啦的掌声,像是麻木的流水,轻轻地沖走了本属于她的安静童年。 很久之后当听说余周周顶替自己去参加康华制药杯故事比赛的时候,仅仅只有7岁的詹燕飞心中竟然升腾起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感。那时候她从心底里感激这个不知道出产过什么药品的制药厂——它把她们那么多人都推上了光芒四射受人宠爱的高台。 后来才明白,其实她们都吃错药了。 在很多小孩子还不懂得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回忆”的时候,詹燕飞已经开始尝试着在自己的履歷表中按照时间顺序列举自己获得的各种荣誉。每年的省市三好学生、校园之星、优秀少先队员、全国学联委员改选……从爸爸帮忙写申请材料,到后来她熟练地运用第三人称脸不红心不跳地写出“她勤奋刻苦,是同学们学习的好榜样;她乐于助人,是同学们生活中的好朋友”这种自吹自擂的话。詹燕飞比别人走了更多的过场,见过更多的市面,被很多人一生都无法收穫的掌声包围,她的年少时光,绚烂得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第一次主持康华制药杯乐器大赛的时候,自己并不是主角,充其量只是站在另外三个大孩子旁边的配菜,负责少量的幼儿组表演的报幕。手里名片大小的提词卡上写出来的字她大半都不认识,也学着人家装模作样地藏在手里——即使卡片相对她的小手,大得根本藏不住。 有趣的是,她从来不曾紧张过,即使是初次面对暗红色的厚重幕布,还有幕布后面鼎沸的人声,黑压压看不到尽头。也许那时候太小,小到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面子,所以也不会计较一旦丢丑的后果。 原本这次中规中矩的经歷只会成为詹燕飞过往回忆的一个小插曲,可以在长大后惊讶地想起,当年很小的时候,她也在大舞台上面做过主持人的! 可是,上天就在这个时候抛出了福祸莫辨的橄榄枝。 她已经前脚走上了舞台,将下一个幼儿组电子琴表演者的名字和选送单位都背得一清二楚,刚暴露在舞檯灯光下,就听见后台老师惊慌的一句,“我不是跟你们说了有个孩子今天上不了了,插另一个进去,怎么还让她报这个呢?!” 詹燕飞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她刚想要回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就听见另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左边后台里响起。 “我说一句你报一句,别往这边看。” “电子琴表演者,省政府幼儿园,凌翔茜。” 詹燕飞出奇地镇定自若,她目视前方,保持微笑,用稚嫩的声音报幕:“下面一个表演者是来自省政府幼儿园的凌翔茜小朋友,她要为大家表演的是……” 略微停顿。 幕后的声音很快地续上,“春江花月夜。” “电子琴独奏,初江花月夜。” 她并不知道春江花月夜是什么,也没听清,可还是顺着声调报了出来,几乎没人听出来这个错误。 然后在掌声中转身,朝后台走回去,舞檯灯光熄灭,只留下一道追光,工作人员抱着椅子和电子琴琴架走到台上做准备工作,詹燕飞和那个梳着羊角辫的表演者擦肩而过。 她懵懂地抬头看大家脸上放松而欣慰的表情,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小姑娘挺有外场的,够冷静。不过走路的时候别驼背,步子也迈得太大了,这个毛病得改。” 依旧是那么严厉冷清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叫郑博青,少年宫的老师,34岁,还没有结婚,在那个年代,这种尴尬的年纪毫无疑问是个孤僻的老姑娘。 老姑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拽了拽她的马尾辫,“这谁给你梳的呀,你妈妈?以后上台别梳这么低,改羊角辫吧,正面观众也能看见,还能带点孩子的活泼劲儿。” 詹燕飞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把髮髻盘得无懈可击的冷面阿姨。 阿姨也面无表情地回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了一下,露出眼角的纹路。
第9页 “叫什么名字?”她问。 “詹燕飞,”詹燕飞说完,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詹天佑的詹,燕子的燕,飞翔的飞。” 这是爸爸妈妈教过的,如果有大人问起自己的名字,就这样回答,也不用在意詹天佑到底是谁。 “詹燕飞……” 阿姨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詹燕飞突然很恐慌,她怕自己的爸妈是不是起错了名字? 然而阿姨很快就蹲下,与她视线相平,很不容反驳地说,“就叫小燕子吧。” 那一天起,詹燕飞成为小燕子。 5 5、詹燕飞番外:小时了了(下) ... “我今天晚上去我姑姑家,在江边,咱俩顺路,一起走吧。” 詹燕飞回过神来,大扫除已经接近尾声,老师放行,小姐妹们欢唿雀跃收拾好东西准备撤退,跟她关系很好的沈青走过来拉了她一把,邀她一起回家。 “你姑姑家在哪儿?” “就你家后身绕过去的那个小区,也就五分钟,”沈青说完,肩膀耷拉下来,很沮丧地补充道,“我姑姑家那个小祖宗,最近简直烦死我了,大人孩子一样烦人。” 所有人抱怨的时候都喜欢找詹燕飞,她总是很平和,笑起来脸上有酒窝,善良温暖的样子,即使发表的评论也都是安慰性质的废话,但能让对方心里舒坦,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于是她浅浅一笑,继续问,“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沈青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昂着头,脖子抻得老长,眼睛下瞟,用鼻孔对着詹燕飞,走路时候屁股一撅一撅的。 “看到没,这就是我家那小表弟现在的德行。全家人一起吃饭时候谁也插不上话,就听我姑姑姑父在那儿夸他儿子,吐沫横飞,一说就一个小时不停嘴,恨不得自己拿毛笔写上‘人民艺术家’几个大字贴那小祖宗脑门上然后塞进佛龛里面一天三炷香地供着!” 沈青说话很快,詹燕飞一路因为她的快言快语笑得直不起腰,最后才想起来问,“不过,他到底拽什么啊?” “说出来都让人笑话,”沈青也的确笑了起来,“少年宫汇报演出,他被选为儿童合唱团的领唱。你也知道,儿童合唱团唱歌,男孩子的声音都跟太监似的,不光是男生,经过训练后所有小孩无论男女嗓音都跟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似的,整个一量贩式。有什么可狂的呀,真以为自己前途无量了呀?咱们这小破城市,小破少年宫,让我说什么好,我姑父还一口一个文艺圈——我呸!……” 沈青还在连珠炮似的泄愤,詹燕飞却走神了。“前途无量”和“文艺圈”这两个词就像磁铁一样,将散落一地的铁屑般的记忆牢牢吸附在一起,拼凑出沉甸甸的过去。 “这孩子是棵好苗子,前途无量。省里文艺圈老有名气了,小孩都认识她!” 他们曾经都认识小燕子。只是后来忘记了。 詹燕飞从来没有如沈青所表演的一样“趾高气昂”过。她记得爸爸夸奖过她,“在浮躁的圈子里,更要做到不骄不躁”——只是爸爸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妈妈实践这一点。詹燕飞不知道自己家的其他亲戚是否也曾像此刻的沈青一样在背后腹诽滔滔不绝地“恨人有笑人无”的妈妈,她那句口头禅似的“我们家燕燕……”究竟击碎了多少无辜小孩子的心,她永远无法得知。 长大之后看杂志,奇闻异事那一栏里面写到过,每当mi插el jackson从数万人欢唿尖叫的舞台上走下,灯光熄灭,观众退场,都需要注射镇静剂来平復心情。这件事情她并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然而却能够理解——被那样多的人围在中央,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被当做神明膜拜,如果是她自己,总归也是需要点镇静剂的。 她也需要。不是给自己注射,而是给无法接受女儿再也无法出现在屏幕上这一事实无法的妈妈。 有时候她会胡思乱想。妈妈究竟是为她骄傲,还是单纯喜欢在演出结束后混在退场的观众人群中被指点“看,那就是小燕子,那就是小燕子的家长”?她不敢往深处想。为人子女,从来就没有资格揣测母爱的深度和动机。 “詹燕飞?” 她回过神,有点尴尬,不知道沈青已经说到哪里了。 “我刚才……有点头晕。”她胡乱解释道。 “哦,没事儿吧?”沈青大惊小怪地凑过来,她连连摆手,说没事了,已经好了。 “你说到头晕,我还没跟你说呢。其实我姑姑家那祖宗能领唱,多亏了拍少年宫老师的马屁。我姑父不是代理安利的产品嘛,给合唱团那个什么李老师郑老师上供安利纽崔莱就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有次吃饭,我姑姑老半天也回来,我们就坐那儿聊天干等,回来才知道,他们那个郑老师头晕,去我姑姑她们医院做ct不花钱……” 詹燕飞指间有些凉。这个北方的小城,十月末的秋风已经带着点凛冽的冬意,她紧了紧衣服,在沈青喘气休息的间歇发表附和的评论,“真黑。不过也是你姑姑姑父乐意上供。” “可不是嘛!”沈青得到了支持,立即开始列举她知道的少年宫黑幕。詹燕飞一边听一边低头笑,笑着笑着嘴角就有点向下耷拉。 不知道这个郑老师,是不是那个郑老师。 “少年宫还能有几个郑老师?!” 仿佛一抬眼,仍然能看见收发室的老大爷,拧着眉毛阴阳怪气地发问。 第一场演出过后,郑博青留下了她的联繫方式,交待詹燕飞的爸爸“如果想让孩子有出息,可以交给她”。 热血沸腾的反而是没有去看演出的妈妈。她拨了对方的电话,有些拘谨有些唠叨,电话那端冷淡的声音让她一度无法维持脸上的假笑,挂了电话之后大骂半个小时,却还是拽着她去了少年宫拜访。 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隶属部门,只知道姓郑,是个女老师。陪着笑脸问看门大爷“咱少年宫有没有一个姓郑的女老师”,只得到大爷的白眼。 少年宫还能有几个郑老师?! 詹燕飞没听懂这种语气复杂的话,在一旁怯怯地问,那到底……有几个? 老爷爷闻声哈哈大笑,看起来倒是比刚才和蔼多了。 “傻丫头……”他抬起头对詹燕飞妈妈示意了一下,又换成了那副不耐的表情说,“二楼楼梯口的那个办公室。” 妈妈气得不轻,也没道谢,拉起詹燕飞转身就走。 门后那声“请进”让詹燕飞一下子想起了声音主人冷若冰霜的脸。 道明了来意,郑博青倒也不含煳,把合唱团主持班乐器辅导等等项目往詹燕飞妈妈眼前一列,“这都是基础课程,为孩子好,基本功不扎实以后没有大发展。” 妈妈被唬得一愣一愣,光顾着点头,却又对这些所谓素质培养的课程后面的收费为难,正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进行“教育投资”,却听见詹燕飞在一旁天真地问,老师,什么是大发展?
第10页 妈妈打了她的手一下,让她闭嘴,郑博青弯了弯嘴角,凑出一个敷衍的笑容,仿佛懒得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只有小孩子才不懂的问题。 很多年后,詹燕飞甚至都不能确定当初自己是不是真的问过这个问题。这是她最初的疑问,也是最终的结局。 大人都是大骗子。 可是他们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们会说,没有“大发展”,不是他们的欺骗,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是那块料。 妈妈回到家和爸爸关起门来商量了很久,中间爆发小吵三四次,最终狠狠心,花钱让詹燕飞上了主持班。 从站姿、表情到语音语调语速语感,詹燕飞始终无法学会那种夸张的抑扬顿挫,虽然教课的老师认为那种腔调“生动有感情”。她太小,没有人苛求她念对大段大段的串联词,她也乐得干坐着,看那些半大的孩子们跃跃欲试。然而那段时间她的好运气愣是挡也挡不住,电视台来选《小红帽》节目的主持人,她成了幸运儿——原因很简单。他们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而她正好五岁。只有她。 直到上了初中,有一天语文课讲解生词,她咂摸着一个词,觉得念出来很熟悉,才突然想起,五岁第一次录节目的时候,对于她傻里傻气的表现,导演笑嘻嘻地说出来的那个词究竟是什么。 璞玉。 可惜,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人家在夸她,否则也不会因为自己无法像另外两个小主持人一样摇头晃脑地装出一副天真活泼劲儿而感到自卑了。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是那么痛快。 詹燕飞却有些遗憾。 也不能太早。 早得都不懂得什么是名利,也就无从快乐。 她是电视台的常客,出入门的时候收发室的阿姨会朝她和她妈妈点头打招唿,那时候妈妈的腰总是挺得特别直;她是家里聚会时候饭桌上的话题人物,在饭店吃饭时候,包房里面总是有卡拉ok,大人们会起闹让她拿着话筒来主持饭局,唱歌助兴;她小小年纪就有了日程表,每周四下午电视台录节目,各种演出、晚会的彩排都要一一排开,周五周六晚上还要按时去少年宫学习主持和朗诵…… 所有人都夸她的时候,好像只有郑博青没有给她特别的好脸色,仍然冷冷的,一视同仁,偶尔诡异地笑一笑。每次她参加完什么活动之后,总会被郑博青找去单独谈话,告诉她,不能驼背,语速不要太快,卡壳之后不要抹鼻子拨刘海,眨眼睛不要太频繁…… 她说一条,詹燕飞就点一下头,乖乖地改。 最大的快乐,并不是成为着名童星。而是有一天,郑老师轻描淡写地说,还行,还听得进去话,都改了,没骄傲。 她雀跃了一整天。 有时候也会面对非议,听到别的家长孩子说她没什么本事,因为,“都是走后门!” 靠走后门进了电视台,靠走后门进了师大附小,靠走后门当了中队长…… 她很委屈,想跟人家理论,她都是靠自己——转念一想,能走得起后门,似乎也不是坏事,还挺荣耀的,索性让他们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妒忌,都是妒忌。詹燕飞学着妈妈的样子挺直了腰杆。 她渐渐长大,渐渐体会到名气带给自己的快乐。相比散场就不见的观众,班级同学簇拥和倾慕才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随时环绕左右。詹燕飞谨记爸爸的教导,不骄不躁,不仗势欺人,甚至做得过了头,有点老好人。她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谦虚口吻来讲述电视台发生的趣事,上课上到一半,在一群群同学的目光洗礼中被大队辅导员叫出去分派活动,被所有人喜爱,被所有人谈论。 然而长大了的詹燕飞却很少回忆这一段美好时光。 因为她知道了结局。就像看电影,观众如果在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看到了主人公辉煌得意,就知道在三分之二处,这个傢伙即将倒大霉,以此来欲扬先抑,迎接结尾部分的反转结局。 詹燕飞没办法回忆,那快乐被后来的不堪生生压了下去。 岁月像一张书籤的两面,她想躲开痛苦,必须先扔掉快乐。 “对了,咱们校去年那个考上復旦的学长要回来在大礼堂开经验介绍会,你去听吗?这周六。” 沈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对表弟的声讨,转而进行下一个话题。 “真没想到咱们校也有考上復旦的。”詹燕飞嘆气。 “有什么想不到的,就算是振华那么牛掰的学校,也有只上了本省三表院校的学生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沈青一昂头,和小表弟活脱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詹燕飞突然楞住了。 小学毕业时候,最后的一场典礼,她和同学余周周在后台拥抱道别。 她们都没能进入师大附中或者八中这样的好学校,打回原籍,或者说,打回原形。 她不无遗憾地对对方说,你不去师大附中,可惜了。 余周周是那么聪明耀眼的女孩子。 总是有奇思妙想的余周周看着她,摇头,“有什么可惜的?” 她永远记得眼前的女孩子亮亮的眼睛,里面仿佛有两簇热切的火苗,充满了她看不懂的希望。 “又不是只有师大附中的学生才有出息,有什么了不起?” 詹燕飞心里怅然,旋即拍拍她的肩,说,“我相信你。” 小燕子已经敛翅收心,却还有别人不放弃飞翔的梦想。她遗憾于自己还没有激情燃烧过,就已经经歷了一个世态炎凉的轮迴。 詹燕飞的童年,实在有点太残酷。 仍然记得在她最最春风得意的年头,和余周周并肩坐在省展览馆的大舞台后方等待上场代表全省少先队员发言,那个女孩子突然问她,詹燕飞,你长大了,想要做什么? 她问了一个没有人问过自己的问题。 大家往往都省略了询问的步骤,直接笑着说,小燕子长大了肯定能进中央电视台,当大明星,以后能上春晚! 就像郑老师说的,大发展。 詹燕飞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毕竟是个孩子,有那么一点内敛的骄傲,一点不曾暴露的虚荣心。她喜欢和省里的笑星歌星站在一起合影,喜欢别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大领导跟自己握手,和蔼可亲。更多的所谓理想,她并没有打算过。 她渐渐长大,触角渐渐伸向全国。青少年基金会,全国青少年学联……她在这些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组织中挂名做秘书长一类的职务——当然,秘书长有很多。 原来中国像她一样的孩子有很多,张三父母双亡勤工俭学是感动全中国的十佳少先队员标兵,李四家境殷实曾经和美国大使同台对话,王五参演了六七部电影得过最佳新人奖。 她实在不算什么。 井里的蛤蟆,梦想太大,是罪过。 从此之后,别人夸她以后是大明星,她都会深深低下头。 这次,是真的在谦虚。
第11页 所以当余周周问起,詹燕飞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答案。 小孩子能有多长远的眼光? 詹燕飞却从一个问题里看穿了眼前繁花似锦的迷雾。 她开始担心,这样的光芒,还能照耀多久。 的确没有多久。 《小红帽》改版。三个主持人,都长的太大了。她一夜之间脸上冒起了痘痘,本来就因为身材丰润发育较早,现在更是难以继续走可爱路线。童星要胖乎乎的天真劲儿,少女却一定要清秀瘦削,这中间的转型,却没有留给詹燕飞一丁点时间。 詹燕飞拿着橡皮擦,使劲地抹掉自己记忆中所有关于这段时间的痕迹。她那样和蔼谦卑,同 5、詹燕飞番外:小时了了(下) ... 学们却仍然不放过幸灾乐祸的机会,好像一个个沉冤得雪了一般快乐。老师翻脸比翻书还快,好像纷纷成了颇有远见的诸葛亮,“我早就说过你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当初夸奖她前途无量的话,难道都是放屁? 然而她最最无法接受的,是她自己妈妈的转变。 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那句“我们家燕燕……”,她妈妈看她的神情,就好像她从来就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孩。 “和你爹一样,你们老詹家的种!” 她和小时候一样乖巧地承受了一切,正如当年承受命运抛给她的沉重的机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多事情,她没有想起,并不代表忘记。 那段记忆最后的一笔,却用橡皮擦怎么也擦不掉,清晰如昨日。 她坐在小剧场里,郑博青正指导几个小主持人对串联词。第二天就是少年宫一年一度的汇报演出,重头戏。詹燕飞受妈妈的嘱託,来问郑老师能否给她活动到师大附中去——“就像当年她把你弄进师大附小一样,特招嘛,你们老师看在情面上怎么也应该帮你一把!” 其实妈妈也知道不可能。她没出现,害怕郑博青朝自己要礼。 所以只有詹燕飞自己坐在最后一排,郑博青晾着她,只跟她说,自己找个地方等着吧,她现在正忙。 她微笑看着周围的孩子,每个人都带着一张“我最重要”的脸,昂着头,很骄傲地行走在“文艺圈”里。 似乎抬起头就能看到眼前的万丈光芒。 詹燕飞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下来,滚烫。 剧场里有些冷。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排练的演员越来越少,郑博青也开始弯腰在舞台上收拾道具,准备撤离。 “老师。” 她走上去,轻声喊,乱闹闹的台上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过气童星。 郑博青回头,依然是那样冷的一张脸。 这个人曾经用冰冷的声音随口对她说,“就叫小燕子吧。” 现在这个借来的名号,终究还是要归还到她那里去。 “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詹燕飞很从容,摇摇头。 “没事。什么事儿也没有。老师,我想跟你道个别。” 郑博青终于正视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詹燕飞朝自己郑重鞠躬。 “你这孩子……” 然而话没有说下去。郑博青看着漆黑一片的观众席,许久,对她笑了,很温柔的笑容。 “詹燕飞,好好学习。” 她用眼神朝她示意周围热烈的一切,说,“这些都是瞎折腾,虚的。前途要紧,你也不小了,学习才是正道。” 最后郑重地,说,“所以,好好学习。” 她终于对自己说了实话。关于前途无量,关于大发展。 她说,那些都是虚的。詹燕飞知道自己应该感谢她的教导和叮嘱,然而那一刻,她颤抖着,克制着,才没有冲上去扇对方耳光。 她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詹燕飞轻轻抹了一把脸,手心凉凉的,沾上的全是泪水。 沈青在一旁惊慌失措。她只是问了詹燕飞一句“你以后想考哪所学校,想做什么”——没想到这个好脾气的女孩,竟然呆愣愣地看着她,瞬间泪流满面。 “詹燕飞?詹燕飞?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詹燕飞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没,就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她吸吸鼻子,很大声地说。 “我想考师范,当个好老师。” 沈青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眼前的詹燕飞和平时那副浑和的样子完全不同,她身上散发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光彩,仿佛立于万人之中,光华灼灼。 “我想当个好老师,当个好妈妈。” 她又一次重复道。 对未来的某个孩子郑重承诺。 这样,我就可以将我曾经没有得到的所有的爱与尊重,统统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典藏版的下册《陪你到青春最后》 心急的各位,可以在卓越预定啦!当当网本周内有售! 下册收录了更多重要的番外,整本书近400页厚……用草叔的话说,这么厚一本,还是相当超值的…… 以下是下册的番外部分的目录: 辛美香&温淼番外·37.2c/278 周沈然番外·喜马拉雅山的猴子/291 沈屾番外·山外青山人外人/304 楚天阔番外·暮霭沉沉/316 米乔&奔奔番外·未完成/328 蒋川番外·我们仨/341 陈桉番外·蓝水/347 余周周&林杨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359 詹燕飞的番外是收录在典藏版的上册的:) 6 6、沈屾番外:山外青山人外人(上) ... 沈屾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歪过头,眼见车窗外围成一圈叽叽喳喳的男生女生们明显有点喝高了,当年的副班长徒劳地招唿大家上车,却没有人听他的。 “我说,你,”坐在驾驶位上的男生声音低沉,车里有淡淡的酒气环绕,沈屾突然想起当年看书的时候一直不明白的一个词,“微醺”。 “什么?”她没有看他,目光直视着挡风玻璃,就像当年紧盯着黑板。 “我问你,”他突然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扳过她的下巴,热热的唿吸喷了她一脸。 沈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 “我问你,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哪怕一点点。” 他们都这样问。所有人。 沈屾,你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 沈屾,你是所有人中最努力的。 沈屾,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出去玩? 沈屾,你是不是做梦都在学习? 沈屾…… 沈屾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沈屾,天才是99%的汗水和1%的灵感,你说,你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为什么命运还是让你阴差阳错成了一个庸碌之辈? 沈屾,你中考失利,赌气进普高,高中三年拼了老命,最后还是进了本地的大学。沈屾,你不怨恨吗?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开开心心享受青春,玩到够本。沈屾,你后不后悔?
第12页 沈屾,你后不后悔?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她轻声说,没有任何赌气的意味,安然从容。 眼前的男生不復初中时候的嬉皮笑脸和邋邋遢遢,衣着光鲜地开着自己的宝马x5来参加同学聚会。沈屾在所有人身上都看到了时间的神奇法术,只有她自己,好像静止在了岁月中。 她在考研,来之前还在省图书馆自习,所以是女生中唯一一个背着双肩书包的人。依然是素面朝天,梳着十几年不变的低马尾;蓝色滑雪衫,无框眼镜,白色绒线帽,清瘦,没有表情。 酒楼里包了最大的包间,初中同学来齐了40个,三教九流,散布在社会的各个阶层,热热闹闹地喝了三个小时的酒,她坐在角落,隐没在阴影中。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参加同学会。从毕业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也许是那个刻薄的姑妈一句“再学下去都学傻了,反正也学不出什么名堂,多结交点有用的同学,以后人脉最重要,你还想一辈子呆在学校里念到老啊”——她无力反驳。她已经平庸到底了,没有对抗的底气和资本。 尽管她心里从未服输过。 然而却知道,话虽然难听,有几分在理。她的确应该看看外面的世界,父母老了,曾经那条改变命运的道路渐渐狭窄到看不到明天,也许,她真的应该停下来,看看别人了。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得到了沈屾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后悔”,男生把手砸在方向盘上,掏出一包烟,想了想又塞回到口袋里。 “你知道我问的是哪件事儿吗,你就敢说不后悔?” 这次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人中,有四个人开了自己的车过来,所以吃完饭之后大家就商量好,女生坐车,男生自己打的,一起开赴最大的ktv去唱歌。沈屾先从饭店走出来,站在门口吹冷风,后面浩浩荡荡一群称兄道弟拉拉扯扯的男生女生,大家都喝得满面红光,只有她孤零零站在旋转门旁。 好像这个北方小城里的一捧捂不热的雪。 “沈屾!”她抬头,有车一族中的某个男生已经打开车门在喊她了,她愣了愣,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还是走过去。 本来想坐到后排,却被他硬塞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他也坐上来,关上车门,把霓虹灯下的欢声笑语都隔绝在了外面。 暖风开得很大,她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这个男生看起来很陌生,不过她似乎有点印象。记忆中,那好像是个很喜欢打架的男生——反正坐在最后一排的那群男生,长得都很像,行为性格都跟量产的一样。 然后他很突兀地问她,沈屾,你后悔吗。 沈屾只能尴尬地笑笑,“我记得你。” 换了以前,对这样嚣张的逼问,她可能冷着脸理都不理了。 “是吗?”男生的语气有一点痞气,“那你说,我是谁?” 沈屾语塞。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男生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方向盘,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说: “我再告诉你一遍。叶从。一叶障目的叶,人外有人的从。” 两个古怪的成语从眼前这个明显没有太多文化的男生嘴里冒出来,沈屾觉得想笑。然而再不匹配,也不及当年。 当年,他在她面前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可是连“一叶障目”这个词都说不全。 当年。可曾记得当年。 沈屾曾经自嘲,她的每一年都和前一年没什么不同。学习,考试,睡觉。日日年年。好像没什么值得记住的,所以也不知道都忘了什么。 然而就在那一刻,星星点点的回忆扑面而来,就像一片叶子,盖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 如果问起沈屾对于“童年”两个字的印象,恐怕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画面。 她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阴天,闷热,燕子低飞。 爸爸的车骑得很快,因为他们没有带伞。沈屾有些困了,整个身子伏在爸爸的后背上,眼皮越来越沉重。 “屾屾?别睡着了。” 她轻轻应一声,过了几秒钟,上下眼皮再次打架。 “屾屾?别睡着了。” 爸爸半分钟说一声,她应声应得越来越虚弱,却也的确一直没有睡。她知道爸爸怕她像上次一样因为睡着了把脚伸进了后车轮,绞得皮开肉绽。 “屾屾,别睡了,你看这是哪儿?北江公园。下次儿童节爸爸妈妈就带你来北江公园玩好不好?” 她努力睁开眼,路的左侧,他们正在经过的大门,的确是北江公园。天蓝色的雕花拱门,左右各一个一人多高的充气卡通大狗,伸着舌头朝她笑。 “好!”她笑,一下子觉得不困了。 后来她爸妈也没怎么抽得出时间陪她去北江公园玩。她第一次迈入北江公园的大门,竟然已经是三年级学校组织的春游了。小时候幻想着和爸爸妈妈一起跟门口的充气大狗合影,然而真的站在门前的时候,发现那里早就换成了一排排蝴蝶兰花盆。 沈屾和同学们一起站在北江公园门口集合,看着阔别已久的大门,突然觉得有点委屈,想起那个没有兑现的承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算是任性不甘的表情,像个10岁的孩子了。 不过她很懂事,也不曾因此而在爸爸妈妈面前闹过。 长大之后懂得回顾和怜惜自己了,沈屾不禁有些遗憾,她是不是懂事的有些太早了? 然而单纯到复杂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她没有选择。 沈屾记得临近中考的那年夏天在全市最大的图书市场遇见余周周,当时她们两个在寻找同一本冷门的歷年中考真题彙编。 那个盗版和小店云集的大杂烩里面往往能淘到不少好书,价格又公道。如果说当年沈屾有什么休闲娱乐活动的话,应该就是坐上一个小时的公车去远在城市另一边的图书市场闲逛一个下午。她淹没在杂乱的书海中,暂时忘却了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层出不穷的目标和望不到尽头的未来。 她比余周周晚到了一步,店主从犄角旮旯翻出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试卷集,面对着两个一边高的女孩的灼灼目光,说了价钱就退到一边让她们一起商量。 沈屾沉默着。她从来都喜欢用沉默的压迫来解决问题。并不是策略,只是她并不会别的方式。 余周周表现了和传闻中一样的八面玲珑,她翻了翻习题册,然后推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我买了也是浪费,就是求个心安。还是给你吧,你做了觉得好的话,借我复印一份就成。” 沈屾点点头,掏钱包的时候顿了顿,“你真不要?” 余周周郑重道,“不要。……太脏了。还皱巴巴的。” 这才是实话吧?沈屾想笑,不过估计自己的表情还是很冷淡。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翻译。 余周周优越,快乐,有资本,有天分,可以偷懒,可以不按常理出牌,可以嫌弃一本重要习题册太脏。
第13页 沈屾不可以。她认准的东西,再脏再不堪,再苦再艰难,都会去得到。她不在乎表皮,只在乎用途。 后来中考失利,她冷笑着坐在空荡荡的窗台,看着余周周在自己面前小心收敛着属于胜利者的喜悦,又不敢展现可能会伤害她自尊的同情,手足无措。 她们都错看了沈屾。她们以为她会不甘会妒忌。 没有人理解她。 其实她从来没有在乎过学年第一。如果能达成目的考上振华,那么即使她一直是学年第十也没有什么所谓。一直孤绝地拼搏努力,霸占着第一的位置绝不松懈,只是因为这样达成目的的把握更大一点。 仅此而已。 然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问余周周,你知道你自己最大的优点和缺点是什么吗? 也许是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和她交谈过,余周周谨慎地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沈屾笑了,说,可是我知道我的。对我来说,最大的优点和缺点是一样的。 然而余周周却没有问。她不知道为什么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微笑着说,你知道,那很好,你比我们都……都…… 她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中心词。但是沈屾明白。 似乎从出生那一刻起,沈屾要背负的一切已经註定了。究竟是因为她天生如此所以选择承担,还是因为必须承担所以才变成这副样子,这个问题就好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循环无止境。 如果那天余周周真的问了,她会告诉她三个字,企图心。 沈屾不知道这个词是不是自己发明的。不是目的,不是抱负,不是理想。 只是企图。她最大的优点和最深的缺陷来源于同样的企图心。 余周周是否还记得当自己说出“我必须考上振华”时候,她脸上无法掩饰的诧异? 然而那个幸福的女孩永远不会懂得。沈屾的生命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太多的“必须”。 作者有话要说:具体的说明请大家看文案。 沈屾这个番外是我个人极为喜欢的。上看起来有点沉重个,但是下绝对是个美好的故事。 叶从,沈屾,山外青山人外人,原本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我说的美好,并不仅仅是指爱情。 沈屾的(下)大家暂时别指望了。 詹燕飞的(下)我其实也填完了,不过都要放在玛丽苏的再版稿中。我文案中解释的意思就是—— 感谢大家,玛丽苏的第一版貌似卖得差不多了,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如果不是你们,它也没有机会修正封面和排版以及错别字的杯具了。 现在它要再版了,谢天谢地。 不过按照合同和出版社要求,大部分番外都要收录到新版中。 我明白,只能看上不能看下的郁闷。听我说完,不要生气。 刚出版我就破了规矩在网上立刻放结局,盗文四处飞,还有人直接伸手跟我要txt,让我很囧。出版社一直很谅解,很宽容,所以这一次我没理由再让他们坐蜡了。 不过还是争取到“放一半”的权利。 不要声讨我是在逼迫你们买书。买了第一版或者已经买过vip的朋友,我真心感谢,对于现在这种局面,其实解决方式很简单。 某一天逛书店的时候,站在那儿翻一翻,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把所有的番外看完,然后,把它放回去,继续逛街。 皆大欢喜,是不是? 话说回来,我当然希望你头脑一热又买了新版(二熊被乱棍殴打脸朝下拖走) 总之,我会陆续放上其他几个番外的上半部分。希望大家喜欢。 7 7、沈屾番外:山外青山人外人(下) ... 沈屾的父亲是残疾人,儿时发高烧导致右耳失聪,年轻时候做工人,机器故障,又轧碎了右手三根手指。他和沈屾妈妈是同一个工厂的同事,经人介绍结婚,一年后,沈屾出生。 然而事实情况又不仅仅是这样简单。他在八岁的时候随着沈屾的奶奶改嫁到了一个干部家庭,这种现在看来十分平常的事情,放在几十年前,必然是会引起一定范围的风波的。上一辈人的曲折辛酸沈屾不得而知,但是别人家在过年时候和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同处一室其乐融融的景象,沈屾从来就没有感受到过。 “爷爷”在和沈屾奶奶结婚前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长大后都在省委上班,公务员职务就像家族惯例代代流传,只有她父亲是个专门扶持残疾人的小工厂里面的小工人。 沈屾不靠天不靠地不走后门不服输的个性,也许就是来自父亲。寄人篱下,要有自知之明,要划清界限。他右耳失聪,有很多话听不清楚,可是老街坊邻居都在说什么,想也想得出来。 更何况,他眼睛是亮的,同父异母的所谓兄弟和姐妹的眼色,怎么会看不懂。 爸爸常常对她说,你奶奶年轻时候的选择我没办法说什么,可是我要让别人知道,我什么都不图他们的。 沈屾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勾肩搭背交换名片的初中同学们被窗上自己唿出的白雾模煳得很不真实。互相利用才是那条正确的路,自己和父亲那样心怀孤勇独自上路,终究是要撞得头破血流的。 “我说,你的车,是你自己的吗?” 叶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想了想才回答:“朝我爸借了一部分钱,贷款买的。” 沈屾点点头,不做声了。 “怎么着,你果然后悔了啊。”叶从笑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驾驶位一侧的车窗,低头点了一颗烟。 沈屾一脸迷惑地望向他,叶从不禁有些尴尬。 “你果然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啊……” 沈屾并没有好奇地追问,她只是非常认真地澄清了自己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么年轻,到底是怎么开上这么好的车的。我不大懂。” 叶从哑然失笑。 果然还是初中那个沈屾。 沈屾多年呆在校园,学的又是电气化,专注于课本卷子之中,的确从来不懂得外面世界,钱是怎么赚的,合同是怎么签的,几万一坪的房子都是什么样的人在买,靠月薪三千,要积累多少年? 她向来不善于旁敲侧击地套话,刚刚的问题更不是恭维或者羡慕。 对于沈屾来说,这只是一个她琢磨不明白的问题而已。 你的钱,哪儿来的? 不过听到他说是朝父亲借的钱,沈屾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过是资本主义原始积累。 就像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妈能把自己成绩一塌煳涂的儿子花钱弄进振华再弄进省里最好的高校最好的专业。说沈屾心里没有一丝计较,谁都不会信。 可悲的就是,他们都不会相信,从小争第一的沈屾,真的从来不曾计较。 莫羡人有,莫笑己无,有本事就自己去争取。 叶从长长地吐了一个烟圈,似乎是猜到了沈屾在想什么。 “你还想和他们一起去唱歌吗?”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第14页 沈屾摇头:“不想。” “那你干嘛还不走?” 她愣住了,这句话语气不善,问的却是非常实在。 是啊,她干嘛还不走。因为无奈地听从了姑妈的建议,应该出来接触接触老同学,放下“虚荣心”,“见识社会”,“知道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竟然真的就打算一路“见识”到最后了。 连这种事情都十二分认真,有始有终。沈屾不知道是应该佩服自己还是替自己悲哀。 苦笑了一声,她把手搭在车门把手上,说,“你说的对,我不想参加,这就走。” 没想到对方扔下一句兇巴巴的“系安全带”就一脚踩下油门,沈屾被速度狠狠推向椅背,常年伏案让她有轻微的驼背和颈椎疾病,这一下突然挺直,连自己都听到了轻微的喀吧的声音。 她回过头,被扔在酒楼门口的同学们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纷纷跑到马路边张望,一张张脸孔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夜色中。 “我敢说,他们肯定以为咱俩去开房了。” 还没等沈屾反应过来,他就坏笑起来。 “我这人最讨厌别人编排谣言,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坐实了它,你看怎么样?” 沈屾常年苍白的脸色终于因为叶从的这句浑话而恢復了点血色。 气的。 叶从的车越开越远,向着城郊高速的方向。沈屾平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丝毫没有因为周边的景色脱离了她平时的活动范围而慌张地询问。 “你倒挺镇定的啊,不怕我欺负你啊?” 沈屾偏头看了看自己这一侧的倒车镜,“你怎么可能对我有好感。” 叶从愣了一下,又大笑起来,“沈屾啊,你这么多年是吃防腐剂长大的啊,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变呢,连说的话都一个字不差。” 面对沈屾不知道是第几次疑惑的目光,他耸耸肩:“说真的,好感这个词,当年还是从你嘴里第一次听说。学习好的人,词彙量就是大啊……” 车最终停在一片正在兴建的厂房门口。叶从先下车,绕到沈屾一侧抢先一步帮她拉开车门,说,“下来看看。” “这是……” “这儿建好了就是我的了。” “卖什么?” “衣服。” “你是老闆?” “恩。” 沈屾绞尽脑汁,觉得似乎还应该问点什么。 “你是不是又想问我哪儿来的钱,是不是我爸妈的,我卖的是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个公司是怎么设立的,怎么註册,启动资金是多少……嗯?” 沈屾严肃地点头,那副样子再次逗得叶从笑起来。 “初中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给第一名讲这些。” 沈屾心里感到有点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就像是不停被追问后不后悔一样,让她有种很深的无力感。她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人,她努力学习,勤奋刻苦,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不曾嘲笑过任何人,也不曾迫害或者阻碍任何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愿意用“命运弄人”这种理由来到她面前寻找平衡感? 然而天生不认输的劲头又迫使她忍耐,一定要虚心听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心理挣扎表现在了脸上,叶从有些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正赶上沈屾转过头想要说什么,那只温热的手,不小心就擦过了她的脸颊。 两个人都尴尬得沉默了一会儿,叶从才用有些发涩的声音开了口。 “初中那会儿,我的确挺犯浑的,不好好学习,天天撞球室网吧地混,的确非常非常……我爸妈忙,根本来不及关我,零钱盒子就放在桌上,等到他们发现都被我拿空了,就一顿胖揍,教训几句,还没来得及给我时间蹲墙角深刻反省,两个人就又忙得没影儿了。” “我犯浑到了初三前夕,马上要考高中了。当时家里面其实条件还是不大好,但他们还是认准了读书是正道,我成绩再烂,花多少钱也都要把我塞进至少是区重点一级的学校。” 花钱塞进区重点。 沈屾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一意孤行,在志愿表上除了振华什么都没有填,市重点区重点统统是空白。 她去了普高。 父母不曾埋怨过她中考的失利。她自己站出来,在父母努力筹钱想要把她送进某个重点校自费生部的时候,认真地说,自己要去普高。 愿赌服输。总有下一次,她不会永远输。 这一切现在回忆起来,仍然有一点点痛。眼前这个混了整个初中的叶从,竟然也去了区重点。 “我没去。” 叶从似乎总是能读懂沈屾的心事。沈屾不知道是他格外敏锐,还是自己格外好懂。 “能天天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出去游荡瞎混,因为我还是幼稚不懂事,心里也想着既然父母这样说,我自己好歹也能有个学校继续混高中,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爸妈挣钱有多难,或者说我到底是不是读书那块料。” 叶从坦然的态度让沈屾很不耻于自己刚才的小肚鸡肠。 “后来有天我和几个哥们跑到一百那儿新开的撞球厅去玩,路过地下通道里面的服装,看到我妈自己扛着一个大编织袋,比麻袋还大好几圈,汗顺着脸往下淌,拽绳勒得她手上一道道红印子……我才知道,他们从外县上货,人家运到火车站就不管了,这两个人捨不得花钱僱车,就自己扛。” “那时候才觉得,自己太他妈混蛋了。” “后来呢?” 叶从勐地抽了一口烟,然后才缓缓吐出来。苍茫夜幕中,烟雾和白汽裊裊升起,沈屾只觉得心口有一块也像眼前的白色一样, “你是不是以为我从此体会到我父母的苦心,发奋读书,成了一个有出息的小伙子?” “沈屾,那是你,不是我。” “我倒还真的努力了一阵儿,也不知道我是真的不是那块料,还是因为努力得太晚了,总之中考还是考得特别差。我爸也没揍我,他知道我也就那样,所以紧锣密鼓地帮我四处托关系送礼,想把我弄进北江区重点。” “当时是我自己站出来,死活也不念了。如果一定要读,要么职高要么中专,肯定不去学物理化学了,我不想再浪费他们的钱,好歹,如果再扛包,我也能出把力是不是?” “这回我爸可真揍我了,往死里打。” 停顿了一下,他又吸了口烟,痞痞地笑,“算了,家长里短的,说那么多没意思,总之后来我赢了,我没念书。我奶奶从老家那边打电话过来骂我爸妈,周围邻居也都说我是啥都考不上的废物……总之,那段时间还挺有意思的。” 沈屾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这样的场景有什么意思。
第15页 也许是现在站在自己的工厂前面,回头看多么艰难的时光都会觉得有点意思的吧。 老子当年也怂过的。 叶从不知道为什么不再讲,沈屾和他并肩站在半成品厂房前,一同吞吐着北方寒冬冰冷的空气。那个同样失意的夏天,沈屾和叶从做了不同的选择,然而背后却有着同样的勇气。这种勇气值得他们引以为傲,并且永远不会因为最终成败而失去光泽。 “我能不能问一句,你究竟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讲这些?” “因为我……原来我说了这么半天,你他妈还没想起来我是谁啊?” 叶从有些绝望地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班主任热情洋溢地表扬了第一名专业户沈屾之后,小混混叶从百无聊赖,窜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喂,请教一下,咱们考试总分是多少分啊?” 沈屾根本没有抬头看他,“560.” “那你打了多少分啊?” “542.” “我操大姐你真牛啊,就差8分就满分啦?” 沈屾依旧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纠正他譁众取宠的错误。 叶从索性搬了小板凳坐过来,“我说,大姐,传授一下经验呗,你怎么能坐到椅子上动都不动呢?我爸说这样容易长痔疮,你为了学习连痔疮都不怕,你真他妈是我们的楷模!” 沈屾认真地演算着一道浮力计算题,很久之后终于缓缓转过头。 那时候已经是初二的下学期,她却非常迷茫地看着他。 “你是谁?” 叶从这种男生向来好面子,四处招摇了两年,坐在自己前排的女生竟然压根不认识他。 他立即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叫:“我叫叶从,从,就是……就是两个人的那个从!” 他听到了沈屾的笑声,嗤地一声,很轻,像在笑一个文盲。 出于报復,他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喂,大才女,你看你的名字是两个山,我的名字是两个人,你看咱俩是不是挺配?” 他在心里想像出了尖子生的七八种有趣的反应,气急败坏,面红耳赤,欲盖弥彰,或者别的什么? 没想到对方竟然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状似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然后平静地问,“哪里般配?” 随着叶从的回忆,沈屾也想起了这一段往事。不由得笑出了声。 “其实后来,我吃瘪了以后,反而常常关注你了。其实自己那时候装成熟,装古惑仔,还是挺幼稚的。我到后来才反应过来,我应该是……”他顿了顿,挠了挠头,“是……喜欢你的。后来我都不知道你考到哪儿去了,觉得你肯定没问题,一定是去振华了,压根没问过你的成绩。其实,估计也是自卑吧,我不愿意问,差距太大。有次跟车去火车站配货,路过振华,我还在附近转了两圈,以为能碰见你呢。” “真是对不起,我后来才知道。” “所以这次同学聚会看见你,我觉得你不开心。不过其实我很高兴,这么多年,起起落落,你都没变,还是……就是那种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较真特别执着的劲头。我特别高兴。” “你说这么多,就是想鼓励我?”沈屾笑了,她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眼睛。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沈屾摇头:“我不管。我听了,很开心。” 车缓缓驶回市区。沈屾跳下车的时候,手指滑过光华冰凉的把手,突然觉得心脏跳得很剧烈。 从小到大,甚至在等待中考分数的时候,都不曾这样。 并不是对叶从怦然心动,并不是害羞。 她自己也说不清,只是突然间转过头,对车里面正要道别的叶从大声说: “我到底还是选择了考研,北京的学校。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在这方面,我一路倒霉到大。不过这次再失败,我就放弃这条路。” “他们总是问我后不后悔。我一直以为只有你这种现在有出息了的人才有资格很高姿态地说苦难是一种经歷,对当年的选择绝不后悔—— 7、沈屾番外:山外青山人外人(下) ... 你辍学,我去普高,你开着车,将会有自己的公司,我还是前途未卜一无所有,可是其实,我倾尽全力付出了,我问心无愧,我也不后悔。他们都不信,他们都——叶从,你相信吗?” 车里的男孩像当年的沈屾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思考了几秒钟,郑重地说,“我相信。” 还没等沈屾感动地微笑,他再次坏笑,补上一句。 “我不是早就说了嘛,我觉得我们很般配。” 沈屾愣了愣,歪头认真地说,“你得让我认真考虑一下,我到现在还没发现,咱俩到底哪里配。” 叶从又点燃一根烟,“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好好复习。” 她要转身离开,突然被叫住。 “书呆子你行不行啊,你还没告诉我你手机号呢!” 那一刻,沈屾背对着他,笑得像个普通的初二女生。 仿若当年,仿若还差8分就圆满的14岁。 作者有话要说:我特别喜欢这个番外 8 8、插播福利:凑数的相性五十问(还差七问)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额外福利。 相性100问一般都比较直白,就是用来凑数看着玩的。和正文没什么关系,我随手写的,大家也别当真,权当小福利,作为许久不更新的道歉。 二熊扭着屁股上台。 “母亲节大福利。作为被众人误解了很久的亲妈,在无数次和林杨小盆友玩“餵甜枣甩耳光”的亲子游戏之后,决定端出一个慈母应有的姿态。 直奔主题。把他们俩给本攻押上来!” no.1 二熊:姓名。 余周周:余周周。 林杨:林杨。 二熊:……为什么? 余周周:不知道。大家纷纷猜测因为我爸爸姓周,这个名字体现了妈妈难忘旧情。 林杨:因为我爸姓林,我妈姓杨。 二熊(毫无自觉):取名字的人当初还真是懒啊。 耿耿乱入:有没有人发现她的主角出场时候的自我介绍大多是“我爸姓x我妈姓x所以我叫xx”这种完全不用脑子的格式啊?比如在下=。= no.2 二熊:年龄? 余周周:和林杨一样。 林杨:对。 (其实二熊只是不大会算数而已,小时候就被大人们满口的周岁虚岁什么的搞得头大。知道为什么从小对红楼梦不感冒吗?一不会算年龄,二搞不清亲戚关系,三记不住人名……) no.3 二熊(低头看百度百科搜出来的50问):恩,下一个……性别?(龇牙)妈的这谁出的题啊,跳过跳过! (转身笑眯眯摸林杨的头):娃,不怕哈。
第16页 林杨:为什么我觉得我又要被虐了? no.4 二熊:说说自己的性格吧。 余周周:挺好的。……真挺好的。 林杨:我也这么觉得。 二熊:我没让你评价她,还没到拍马屁的时候呢,说你自己! 林杨:活泼开朗,团结同学,乐于助人。(看余周周)而且品位很好,有良好的生活追求。 no.5 二熊:好了,可以评价对方的性格了。 余周周:很好。是个特别好的人。 二熊:“每当真心喜欢什么人或事物的时候就会不知道说什么,满口都是最最朴素的一个好字”——余周周,这是我给你的懒惰和我自己贫瘠的遣词造句能力找的绝妙藉口,但是你不要拿这个来煳弄我。 林杨(抓住的重点明显不同,傻笑中):真心喜欢的人? 二熊扶额:好吧,pass。林杨,你说。 林杨:……是我喜欢的那种性格。 二熊掀桌:都给我拖下去,斩了斩了!!! no.6 二熊: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林杨:省政府幼儿园,马上就要上学了,应该是七岁吧。 余周周:对,就是那个邪教。 林杨:…… no.7 二熊:那么,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怎么样呢? 余周周:很嚣张,莫名其妙,说一套做一套。 二熊:我翻译一下,林杨,余周周的意思是说,你很别扭。 林杨:我才没有别扭呢。 余周周:你看,就是这样的。 二熊:……那林杨呢? 林杨:她好像很鄙视我的样子。 余周周:对。 二熊:……下一题下一题。 no.8 二熊:来来来,到关键问题了,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余周周(很认真地思考):我也不知道。 林杨(怒视→懵懂→笑逐颜开):这么说其实你喜欢我对吧。 二熊:果然林杨同学每次抓重点的方式都跟常人不一样。 不过余周周你必须回答问题。 余周周(郑重地):我喜欢他挨欺负了之后急得要哭出来还装得不在乎的那副傻样。 林杨(微笑):……我喜欢她欺负人。 二熊(感慨万千地摸着林杨的脑袋):不虐你我都心里痒痒啊…… no.9 二熊:咳咳,这个问题嘛,要友爱啊要友爱。那么,你们讨厌对方哪一点呢? 林杨:什么事情都不跟我商量,说话不算话,拿我当外人,不信任人…… 二熊(火上浇油爱好者):谁说的,余周周同学怎么没有信任依靠的人呢,远的不说,那个陈…… 林杨(抢话):但是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儿!!! 余周周:曾经觉得很高高在上,过得太顺利,什么都想当然。后来觉得可能是我太狭隘了吧。他很好,一直都很好,现在比以前还要好。 二熊(奸笑):林杨,三张好人卡,收好了哈。 no.10 二熊: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林杨:什么是相性? 余周周:就是合不合得来(漫画果然没白看)。 林杨狂点头。 余周周坏笑:哦,还行吧。 no.11 二熊:平时怎么称唿对方? 余周周:林杨。 林杨:周周。 no.12 二熊:刚才的回答好呆板啊,换这个,你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唿? 余周周:叫周周挺好的……(摸林杨脑袋)其实希望被叫姐姐,或者婆婆。 二熊冷汗:(这是什么恶趣味……) 林杨(脸红的十分可疑):我干嘛要告诉你? 二熊:啊咧,你的脸怎么了?妈妈看看,别害羞——娃娃啊,说,你在想些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林杨:跟你没关系。(继续脸红) no.13 二熊:这个问题蛮有趣的嘿。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你觉得对方是? 林杨:猫。 余周周:狗。 二熊:怪不得无法沟通。 no.14 二熊: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你会送? 林杨:看她喜欢什么喽。 余周周:自己亲手做的。 二熊:哇,好让人感动啊。 余周周:这样省钱。 二熊&林杨:…… no.15 二熊:那么你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余周周:我也不知道。现在想不出来。 二熊:那么林杨呢? (林杨目光发散,继续可疑地脸红) 二熊(远目,嘆气):孩子果然长大了啊。 no.16 二熊: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余周周:有点粘人。 二熊:我说句公道话,那不是粘人,是爱啊(靠终于把经典台词说了出来,爽死了) 林杨:还是一样,总是躲着我,有事情不跟我商量……但是现在好多了。 (微笑中) 二熊:哦?后来的事情妈妈也不是很清楚诶,来,跟妈妈说说,现在怎么样了? (被群众们的板砖拍飞:你丫要不是拖稿拖到现在,怎么会两眼一码黑!!!) no.17 二熊:你的毛病是? 余周周:有点笨。有点逃避现实。 林杨:心急,有时候喜欢强加于人。不过我是好心……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狗狗眼望余周周) 二熊:怎么谈话氛围突然变得很正经。 no.18 二熊:那么对方的毛病是?靠这道题重复了,打字很累的,删掉删掉! no.19 二熊: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余周周:他不敢。 二熊:……还真是霸气。 林杨:基本不会让我不开心。 二熊:……还真是窝囊。 no.20 二熊:那反过来,你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余周周(危险地眯着眼睛,看林杨):哦,有吗? 林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绝对没有。 余周周(女王状):所以这道题pass。 二熊:…… no.21 二熊(干笑,搓手):虽然我是你们的亲妈,可是儿大不由娘,不由娘啊不由娘(众:少tm废话!),有些事情娘亲也很好奇啊……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余周周(极为罕见地往林杨背后挪了一步):林杨,你妈好猥琐哦。 二熊:…… 林杨(干咳,脸颊不正常潮红):最近不是在河蟹嘛,问这些干什么。 二熊:由此推断,你们已经发展到了不河蟹的地步? 余周周:没有! 二熊(噼手指林杨):那他脸红什么? 余周周(伸手捂住林杨的嘴,笑得极为狗腿):他是为我们的关系太过清白而感到难过。 二熊奸笑:关系清白是很值得难过的一件事吗? 余周周:…… 林杨:是!!!!!!
第17页 二熊&余周周:…… no.22 二熊:说吧,你们如此清白的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不许说是省政府幼儿园!答案最好是学校后身小树林一类的地方! 余周周(对林杨耳语):你妈不光猥琐,还很老土。 二熊:……你丫说悄悄话能不能小点声! 林杨:你不知道吗?不是科技馆吗? 余周周:那时候不算。 林杨:可那是我第一次约女生! 二熊:林杨,你7岁就会搭讪了,装什么纯情。 林杨:……好吧,要说并非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约会的话(二熊:好杯具的定语哦),应该是高三毕业后的暑假,在植物园。 二熊:植物园……余周周,你说我老土?你男人并不比我时尚多少哟。 余周周:什么我男人?! 林杨(从背后一把揽过余周周肩膀,指着二熊):对我女人客气点! 二熊(石化):知道婆媳关系为什么是社会问题了吧…… no.23 二熊(忍辱负重ing):咳咳,那么,在植物园这种时尚的地点,俩人约会的气氛怎样? 林杨:…… 余周周:…… 二熊:……到底发生了什么? no.24 二熊:不要再沉默了,告诉我,那时候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林杨(东张西望,干笑):也没怎么…… 余周周:牵手了。 二熊:你看看人家!……余周周,淡定也要有个限度,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正经…… 余周周:又不是那种牵手。 二熊:那是哪种牵手?牵手还分种类? 余周周:就是牵着老奶奶过马路的那种牵手,(加重语气)非常纯洁。 二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周周:(淡定地)哦,也没什么。刚走了没多远,他就被马蜂蛰了,左眼皮,肿得睁不开,走路东倒西歪,是我扶着去的医院。 二熊(转向林杨):真是美好的约会啊。 余周周:他明明还有右眼运转正常,却非要拉着我。 二熊:……你不会怀疑…… 余周周(依旧淡定):他们俩一定是串通好了的。 二熊:……你会不会想得有点太多了。 林杨(终于获取了主动权):其实也没那么纯洁。牵手时候她手心出汗了。而且,后来在医院…… 二熊:在医院? 林杨(脸红):挂号的人太多,我眼皮特别疼,却始终轮不到我。有个大妈说,用唾液能止痛消毒。你也知道,我自己怎么可能舔得到…… 二熊(旺盛的想像力高速运转中):所以你们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余周周(气急败坏):我就知道他们仨是串通好了的! 二熊(斜眼,瞥,不怀好意地笑):其实林杨用指尖沾一点唾液涂上去就好了嘛,这么简单的方法,干嘛非要让“别人”帮忙啊…… 林杨&余周周(石化):…… 二熊:你们两个当时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林杨&余周周(继续石化):…… 二熊:其实你们四个是串通好了的吧…… no.25 二熊:那么现在呢,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 林杨:图书馆。 余周周:食堂。 二熊:果然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啊……学校里面有马蜂吗? 林杨(微笑):现在已经用不着马蜂了。 余周周:我早就说过他们俩是串通好了的…… no.26 二熊: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余周周:其实我一直在想,高三时候的画册,我可以循环利用。他每次过生日前,我都在上面补上几张新的一年的事件,这样不就皆大欢喜。 二熊:皆大欢喜个头,你到底有多懒得动脑啊! 余周周:所以后来就变成了diy蛋糕,diy相册,diy…… 二熊:等一下,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初中的时候劳技课没得过优吧,做手工不是温淼的强项吗? 余周周(恍然大悟状):你说得对,我应该直接让他帮我做。 二熊:…… 林杨:小说里面怎么写的我都会选择性地试一试。 二熊:小说?比如? 林杨:楼顶放焰火,海滩摆蜡烛,一起背包旅行什么的。(挠头)我也没什么花样,所以每次都会google一下集思广益。 二熊:好肉麻…… 余周周(背过手,微笑):可以理解,吃不到葡萄的都说酸。 二熊(勐扑):……不要拦着我我今天不掐死她二字倒着写!!!! no.27 二熊:来吧,招了吧,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唉不用问了肯定是林杨。 余周周:是我。 二熊:你看我说嘛……什么?你?等下,林杨同学喜欢你是全宇宙都知道的好不好,科技馆的时候不就已经天下大白了吗? 余周周:的确是我。 林杨(小媳妇状):正式……正式表白……的确是周周。 二熊(弯腰满地找跌下来的眼珠子):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余周周:他问我喜不喜欢他,我说喜欢。 二熊(冷汗):……谁先说出那两个字那么重要吗…… 余周周:不重要你还问,有病啊。 二熊(勐扑):……不要拦着我我今天不掐死她二字倒着写!!!! 林杨:亲妈,你的二字已经颠来倒去转得像个电风扇了。 no.28 二熊:说说吧,到底有多喜欢对方? 余周周:……我……说不出来…… 林杨(勤奋地google中):……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二熊:好肉麻。 林杨:我理解。吃不到葡萄的都说酸。 二熊:请问各位是否反对我把他们两口子灭门? no.29 二熊:下一个问题是……那么,你爱对方么? 余周周:这和刚才那道题不是一样的吗 8、插播福利:凑数的相性五十问(还差七问) ... ? 二熊:没文化,喜欢和爱之间的距离,是永恆的论题。 余周周:韩寒说,喜欢和爱没什么区别,就像爸爸和爹其实是一个意思。 二熊:……林杨,你来说。 林杨:嗯。 二熊:……说啊! 林杨:……嗯。 二熊:他妈的,遇到重要问题用“嗯”来回復,这毛病,从大雪天逃课到现在,一直都没改。你到底是羞涩还是拽啊! 余周周(微笑看林杨):大白痴。 no.30 二熊: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余周周:他……倒不是说什么,只是用可怜巴巴又逞强假装不在乎的眼神看我,我就…… 二熊:……怎么感觉那种眼神非常复杂……
第18页 林杨:小时候她一说“林杨你不懂”“林杨我们不一样”我就会没辙。不过现在的话……可能是……嘿嘿……她拖着长音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就会没辙吧…… 二熊:哎哟喂,余周周你还会撒娇呢。 林杨:不是,是那种班主任用来恐吓学生的拖长音,你误会了。 二熊:…… no.31 二熊: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余周周(歪头):怎么会? 林杨(歪头):就是! 二熊:年轻的爱情,真是单纯啊。被时间磨砺得千疮百孔之后,想起不负责任的笃定,也是种幸福呢。 众:打住,不要把气氛拉到你擅长的悲情装13领域去!人家两个互相信任你看着不爽啊?吃不到葡萄的都说酸! 二熊:靠,我到底有多想吃葡萄啊?吃吃吃,吃你妹啊! no.32 二熊:承接上一个问题,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林杨:我不会的。 二熊(一巴掌pia飞):你丫表决心秀恩爱上一边儿去!老娘我没吃过葡萄,行了吧! 余周周:不需要原谅吧,我觉得我本来就不会责怪。感情是无法控制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时候必须要松开手。即使背叛了承诺也往往情有可原,毕竟,至少当初发誓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吧,这样就够了。 二熊:气氛果然正经起来了。 余周周:我一直很正经。 no.33 二熊: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么办? 余周周:打他手机。 林杨:打她手机。 二熊:……打不通呢? 余周周:找个地方逛逛,看书,吃东西,自己玩,玩到他来找我。 林杨:打宿舍电话,找同学询问,万一出事儿了呢。 二熊:唉,谈恋爱真好。 (众:果然是没葡萄吃的傢伙啊) no.35 二熊:啊啊啊好开心,看这道题,噹噹噹噹!——对方性感的表情? 林杨:……呃……就是在科技馆看静电球时候的那种,特别认真,像小动物,很警惕,又很好奇,眼睛睁得大大的…… 二熊:(努力体会ing)你口味很奇怪啊林杨。所以当时在科技馆你觉得她很……咳咳,性感吗? 林杨:……我不知道。我就是那时候……有点……不自在…… 余周周:你不自在不是因为静电吗? 二熊:别打岔!余周周,到你了! 余周周:应该是自习的时候他趴在桌上睡着了,然后被我一戳肋骨突然醒过来,一脸迷迷煳煳的表情吧。 二熊:你们两个的口味都很奇怪,你们确定自己明白性感这个词的含义吗? no.36 二熊: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余周周:在十渡蹦极。 林杨:看恐怖片。 二熊:不是说这种心跳加速!! 林杨(突然很淡定):哦……那还用问吗? 二熊:你怎么突然这么……泰然…… 林杨:她是我女人,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二熊:我突然明白余周周说的那种明明很在意却装得非常洒脱不care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了。林杨,你还需要练一练耍帅的基本表情和动作。 no.38 二熊: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林杨:一直都很幸福。 余周周:同意。 no.39 二熊:我他妈就不信了——吵过架么? 林杨:有时候也小吵一下吧。 余周周:闹过一点小别扭。 no.40 二熊:那么,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林杨:想不起来了。 余周周:应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no.41 二熊(咬牙切齿):模范夫妻是一种罪恶的存在,我就不信问不出来了——说,吵架之后怎么和好的? 余周周:如果是他错了,他会很快认错。 林杨:如果是她错了,她会说她原谅我了。 二熊:……为什么我觉得有点乱…… no.42 二熊:啊呀呀,这个问题很有趣啊很有趣。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余周周:转世?我下辈子想要做个男生试试。 林杨:……可是我下辈子也还是想做男人啊。 余周周(拍着林杨的肩膀,邪笑):这不是问题。重点是我要做攻。 9 9、后记·关于玛丽苏的一切 ... 其实这个故事,源于一位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的好朋友(也许算得上是温淼的原型之一吧)让我帮忙写的一个小剧本。 这个好朋友是我初中同学。他是个有梦想的人,为了考导演系坚持復读。那时候我已经在大学里面混日子了。他来北京参加考试的时候我们抽时间碰面,我很高兴地看到,他并没有如我担心的一样忐忑不安或者愤懑不满,那已经是他第二次復读了,可是聊天的时候提起未来,他仍然信心满满,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犹疑。 相比到了大学之后开始和网络、小说、on-line game死磕的很多浑浑噩噩的废柴大学生(比如在下……),他的眼睛要明亮得多。 扯远了。 他大学一年级的作业,5分钟的小短片,并不好拍。当时我在日本东京做交换生,我们在msn上碰面,他问我能不能帮他写个小剧本。 无主题,随意发挥。 所谓毫无限制,其实是最大的限制。我坐在公寓的地板上捧着脑袋想了半天,大脑一片空白。抬头的时候不小心瞄到室友挂在墙上的rain的海报(她是个喜欢看韩剧和台湾偶像剧的美国人,想不到吧),想起她提起这些韩国美男一脸花痴的样子,不禁笑出来。 然后大脑放空,沉浸在自己幼年的花痴经歷中不能自拔。 记得四五年级的时候,班级里男生女生青春期骚动,那些关于“张三喜欢李四,李四喜欢王五”的幼稚流言让所有人心神不宁,却又传播得乐此不疲。那时候我是个假正经的小班长,充满了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和集体荣誉感——你知道,这一类所谓被老师所器重的“小大人”,往往最幼稚天真。可是即使如此,还是被一群小女生围堵在墙角,那时候手里还抓着擦黑板的抹布,面对着“赶紧说,你到底喜欢谁”的严刑拷打,不知所措。 现在仍然能想起来那时候血液倒流、满面通红的窘样。 然后终于冒着被所有人唾弃的风险说了实话,用尽了所有勇气。 “夜礼服假面。” 日本动画《美少女战士》中的男主角,穿着黑色礼服戴着白色假面的英俊男子。 哪怕现在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到当时一众小姐妹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并不是夜礼服假面的错,只是没有人知道我真的会喜欢一个动画片中的假人吧,用死党的话说,一个二维的傢伙,拎出来就是一张纸片,你是不是魔障了?
第19页 也许是吧。 成长的过程有时候真的有点寂寞,我看的动画片、小说、电视剧中的英雄角色(或者是美人),以及生活中遇到的优秀得耀眼的前辈,都成了我扮演的对象。那些一己之力无法洗刷的小冤屈,摆脱不了的悲伤和愤怒,还有小小的荣耀与夸奖,都在幻想世界被澄清、抚平、反覆咀嚼。即使现在回过头去看,那些都是芝麻大的小事,然而在当年,我的天空很小,目光很短,所以,芝麻很大。 “夜礼服假面事件”的经歷让我一直抱着“只有我这副德行”的想法,贯穿童年青春期甚至直到现在仍然时不时会跳出来的妄想症,也许只是我特有的、隐秘的“精神疾病”。 ……我怎么又跑题了…… 总之,从幻想中跳出来的我,回到书桌前打字,很快一个非常简单的小剧本就基本成型了。剧本简单得只有三幕。 第一幕,一个在自己的小屋里面披着被单、枕巾等“绫罗绸缎”忘我地进行角色扮演的小姑娘,她扮演的武林盟主最终被奸人所害(当然奸人也是她自己演的……),倒在血泊中,吐了一口血(白开水),然后倒在床上,手臂自然地垂下,搭在床沿上,还要仿照电视剧中的慢镜头,缓缓地弹两下(orz)……然后被老妈拎着耳朵拽去洗澡。 第二幕,长大的女孩穿着白衬衫,在格子间办公室忙忙碌碌,被同事冒领功劳,被老闆骂得狗血喷头…… 第三幕,疲惫的女孩半夜回到狭小的公寓,发呆许久,突然发疯似的和小时候一样开始角色扮演,大魔王的脸换成了老闆和背后捅刀子的同事。一刀砍下去,老闆倒下,女孩正义凛然地接受万民朝拜——突然幻想的画面全部烟消云散,她伏在桌面开始哭。 故事结束。 现在想想,挺白痴的剧本。中戏的同学却没有看明白(和许多接触到这个小说之后对第一章节一头雾水的读者一样)——他问我,那个小姑娘,她到底在做什么? 是啊,她到底在做什么。你没有这样做过,是不会懂得的。 就像当时的小姐妹们没有人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夜礼服假面。 虽然他只是我众多的“男人”中的一个…… 那个剧本最终被搁置。 我却一直没有忘记。直到在天涯论坛上看到了一个帖子,楼主询问大家,小时候有没有扮演过白娘子? 那是第一次,我开始有种寻找同类的渴望。我发现我终于成长到了不再因小时候的糗事而感到脸红羞耻的年纪,已经可以回头笑着怀念了——所以决定,写下来吧。 故事的名字一开始叫做《玛丽苏病例报告》,出版的时候为了不吓到很多不知道玛丽苏是什么同时又对“病例”二字没有好感的读者,更名为《你好,旧时光》。 其实私心来讲,我更喜欢原来的名字。玛丽苏这个从marysue翻译过来的名词,虽然在同人界臭名昭着,却绝好地概括了我童年的状态。 你总是以为你是主角,你不会被埋没,你最闪耀。沉冤是暂时的,昭雪是迟早的,绝境是用来铺垫的,而反击是必须的,甚至跳了悬崖,放心,死不了的,早就有长鬍子的仙人捧着秘籍在悬崖底下等你很多年…… 当然,对很多女孩子而言,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些帅哥、才子,他们都爱你。 你不漂亮,不出色,没才华,没家世——不要担心,你的世界里,爱情不需要理由。 也许玛丽苏妄想症就是这样一种病。有些人得过,被现实砸得醒过来,表面痊癒了、长大了、成熟了、理智了,却又不小心会偷偷復发。 就像我。走在路上总会胡思乱想,很多情景很脑残,我甚至不敢写到这篇后记里面。 不过有些时候,也会在校园里看到一些和我一样一边走路一边傻笑自言自语的傢伙。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从小就知道。 我很庆幸于这个头脑发热的决定。就像后来文下的一个id叫“路人甲”的读者对我说,“二熊,趁着还年轻,趁着还记得,多写一点吧——你很快就没有力气再想起了,所有的回忆和感受都会随着年纪和阅歷被销蚀殆尽。” 赶在不可阻挡的时间和不可避免的成熟之前,我至少抢救下了一点还鲜活的记忆。 那些人、那些事,还有怀揣着那种心情的我自己,都跳跃在这本书里。 其实,这篇小说的缺点很明显。余周周过于传奇的身世经歷,遇到了过于美好的林杨,经歷了过于小说化的相逢与别离。如果它能够再现实一点的话——开学第一天的林杨不会记得幼儿园遇到的余周周,儿时的奔奔会慢慢消失在余周周的记忆中,不再想起,更不要提重逢了…… 然而重新写一遍,我仍然会坚持这些“明知不可能”的桥段。就像余周周自己说的,生活本就不团圆,故事就不要再破碎了。就仿佛是记忆,当时再苦涩,只要这页翻过去,回想起来,总能咂摸出一点点甜味。这是我们的本能,让我们坚信美好多过丑恶,希望多过绝望,所以才有理由大踏步地走下去,一直一直不停留。 小说中编造的成分不少,但是所有故事的编造都是建立在我所熟知的情感经歷基础之上。每每写到一个地方,我都要将自己当年相似的经歷挖出来,细细回忆,那一刻的我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记得当年吃过什么廉价的零食很容易,可是描摹出儿时那种容易满足的小心情很难——尤其是当我们在越来越不满足、越来越挑剔的现在。表面上看我回忆了很多当年的故事,其实,我是在借用这些情景,这些人,来捕捉自己越来越微弱的情感记忆。 当年的我,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快乐,为什么而忧伤? 当年的我们,又怎样地对那些现在看来有些可笑的东西而斤斤计较、欢唿雀跃、寝食难安? 我认为,直面这些,远远要比记住当年虾条、话梅的牌子要难得多。 我要谢谢《玛丽苏病例报告》,在敲下每一个字的时候,我都能重新翻出一点发霉的旧时光,晾晒在阳光下,让它们重新变得干爽、温暖。 我想起自己拿着一点点零用钱站在小卖部抉择到底要买水蜜桃味道的还是草莓味道的话梅的时候,那种兴奋和痛苦交织的感觉。 我想起自己小学一年级跑4×100米接力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激动所以忘记接棒就沖了出去,害得班主任踩着高跟鞋抓着接力棒在后面一路追我。 我想起六年级得知全市××杯奥林匹克竞赛取消的时候,我和一个同样忐忑了好几个星期的女生在操场上拥抱着欢唿。 我想起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隔壁班帅气的男孩子在路上堵住我说“我喜欢你”,我板住脸对人家说“我们年纪还小,重要的是好好学习”——跑过转角却再也控制不住脸上快乐的表情,蹦蹦跳跳,然后绊倒在台阶上,狗啃屎,还扭了脚。
第20页 我想起高中三年级因为学业压力和暗恋(……)而心情抑郁,散步到行政区的顶楼,在雪白的墙壁上发现了许多人的涂鸦,可惜手中没有笔,所以只能用指甲在最隐蔽的角落刻下,“×喜欢××,可是谁也不知道”。 后来,大学的暑假,回到学校,发现那片墙被粉刷一新,所有匿名的心里话都被时光压平,变成一片空白。 他们就这样不见了。 2010年的七月份我正式毕业。如果我的故事也能压缩成一个剧本,恐怕我已经彻底告别了第一幕,步入可能被老闆和同事打磨的第二幕,在喧闹的职场,为房子、车子和所有世俗的热热闹闹、冷冷冰冰的东西打拼。虽然告诉自己要坚持最初的梦想,然而结果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果我有第三幕,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面最后一次“玛丽苏”的时候,会不会哭。 我希望不会。 有一句我很喜欢的话。 “我以后一定做一个好妈妈,将我自己不曾得到的所有尊重与理解都给你。” 我做了一次万能的妈妈,我给了余周周我错过和希冀的一切,包括一个充满希望的美好结局。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弥补。 然而这不是自传体,我不是她,我们都不是她。 但是我祝福所有阅读这本书的、同样拥有玛丽苏情节的妄想症患者。 我祝你们“万事胜意”。 就是说,一切都比你所想的,还要好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篇后记会收录在还没出版的《你好,旧时光》再版下册里面。 不过,这些话,都是我想给大家说的话,所以就先放出来了。 10 10、37.2c ... “饿扁了。”温淼往桌子上面一趴,毛茸茸的头髮梢随着动作轻轻摆了摆,像初秋迎风招展的狗尾巴草。 “你早上没吃饭?” 辛美香下意识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却已经被左前方的余周周说了出来。 那么自然,语气熟捻亲切,辛美香不禁在小失望的同时,心里一阵轻松。 如果被自己说出来,一定很生硬吧,一定很拘谨吧,一定会被听到的人……想歪吧? 怎么会像他们那样理所当然,那样好看的姿态,亲密的态度,举手投足都带有一种不自知的矜傲。 辛美香低头继续在演算纸上推算电路图,只是自动铅笔芯“啪”地折断,断掉的一小段飞向了左边隔着一条窄窄过道的温淼。她的目光顺着铅芯飞行的路径看过去,温淼正可怜巴巴地趴在桌上,脸正仰着,抬眼望向前方余周周的后背,额头上皱起几道纹路,右手却不消停地揪着余周周的马尾辫。 “我说,你肯定有吃的吧?我发现你最近好像胖了,真的,脸都圆了,你怎么吃成这样的啊,二二,交出来吧,你肯定有吃的……” 在马远奔幸灾乐祸的夸张笑声中,余周周一言不发,抓起桌子上的现代汉语词典回身拍了过去,动作干脆,目光清冷,辛美香甚至都听到了温淼的下巴撞到桌子时候发出的沉闷声响。 “干嘛拍我?”温淼跳起来,捂着下巴嗷嗷大叫,“你想拍死我啊?” 余周周眯起眼睛,笑得一脸阴险:“你知道的太多了。” 辛美香收回目光,努力将思路接续到未完成的电路图上,然而题目已知条件中剩下的那一段电阻就死活不知道该放到路径中的哪一段。 “该死的,初三刚开始,距离中考还有一整年呢,急什么啊,把早自习提到七点钟,我六点多一点就要起床,怎么起得来啊,赖一会儿床就来不及吃早饭了嘛……你到底有吃的啊,还是你已经都吃进去了……” 温淼无赖的声音细细碎碎响在耳畔,那一段无处可去的电阻横在辛美香的脑海中,仿佛一条无法靠岸的小舟。 “二二,这是你的?”最后一刻冲进教室的温淼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拎起桌上的茶叶蛋,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戳了戳余周周的后背。 余周周回身看了一眼,用一副“我们早就注意到了”的八卦表情,笑嘻嘻地回敬:“我可不下蛋。” 马远奔迷迷煳煳地补充道:“我刚来就注意到了,不知道是谁放在你桌子上的。你问问来得更早的人吧。” 辛美香立刻全面戒备,甚至自己都能感觉到后背绷了起来。她到教室总是很早,他们都知道的,如果温淼问起来,如果温淼问起来…… 然而温淼只是环视了一周,嘿嘿笑了一声,就非常不客气地伸手开始剥蛋壳了。 辛美香听见心底有一声微弱的嘆息。 她没有很多零花钱,或许也只能给他买一次早餐而已了。 不过,好歹也像小说里面的女主角一样,偷偷给自己喜欢的男生买过一次早餐了。小心翼翼地拎着,鬼鬼祟祟地放在他桌上,谨慎珍重,若无其事,一举一动都让她有一种存在感。 存在感。仿佛上天正拿着一架摄像机远远地拍着,而她怀揣着隐秘的情感,正不自知地做着一个甜美故事的主角。 辛美香抬眼看了看正因为温淼吃东西声音太大而用字典勐拍他脑袋的余周周,復又低下头去,心中那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仿佛减轻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 就好像原本那部拍摄无忧无虑的主角们的风光生活的纪录片,被她这个隐秘的行为扭转成了一部有着深刻主题和独特视角的青春文艺片。 她这样想着,微微笑起来,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温淼的视线。 对方剥着鸡蛋壳,目光轻轻扫过她,没有一秒钟的停留。 辛美香的笔尖停滞了一下,復有匆匆写了下去。 连做个白日梦都不行吗?这么快就戳破。 窗外太阳正在楼宇间攀升。漫长无梦的白日才刚刚开始。 有时候辛美香抬起头看到余周周和温淼桌子附近围绕着的询问解题方法的同学,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羡慕。 此时的辛美香已经稳居班级前五名,虽然不能撼动余周周的领先优势,却显然比晚年第六名温淼的实力要强得多。 可是从来没有人向她请教过问题。 也许因为这个混乱的学校中原本就少有人认真学习,仅有的几个已经习惯于向余周周和温淼询问;也许因为她曾经是大家眼中的白痴,碍于面子谁也不会真的“不耻下问”;也许因为辛美香顶着一张万年僵硬的“少他妈来烦我”的脸——当然,这句话是温淼说的。 那时候辛美香没能够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间或流露出了一副羡慕的神情,被日理万机的余周周捕捉到了。 她开着玩笑说:“美香你倒是来帮帮忙嘛。”语气中带有一丝假模假式的嗔怪。 余周周式的温柔和善解人意。 带着一种小说和电影中的主角光环,晃瞎了旁人,偏偏又显得那么周到,无可指摘,最最可恨。
第21页 辛美香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又不想要在场面上输给万人迷的余周周,挣扎了一下,带着勉强的笑意,徒劳地动了动嘴唇。 “得了吧,就她顶着那张‘别他妈烦我’的脸?借我三个胆儿我也不敢去问她啊!” 就在这一刻,温淼戏嚯的笑声响起来,余周周又是不由分说抄起字典回头砸过去,辛美香趁机低下头,冷着脸坐实了温淼的调侃。 放学回家的时候,余周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和温淼斗嘴,话题渐渐又转移到了余二二这个名号上面去,温淼一副沈屾亲卫队的态度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余周周,辛美香在一边听得心烦意乱。 不一样。温淼一张讨人嫌的刀子嘴,可是不一样。 她们得到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然而余周周话锋一转,“对了,我觉得美香有点像沈屾。” 一样少言寡慾,一样顶着一张“少他妈烦我”的脸,一样拼了命地学习。 温淼却又大声叫了起来,“哪儿像啊?” 辛美香拎起书包转身出门。 对,温淼说的对。 她们不像。 沈屾哪里有她这样贪心? 辛美香再一次抬起头看向远处铅灰色的天空,这个城市的冬天这样让人压抑。她甚至开始想念夏天的时候围坐在自家小卖部门口光着膀子打麻将喝啤酒骂娘的叔叔们了。有他们在,至少父亲有地方可以消磨,母亲的怒火也目标发射,她可以蜷缩在安静的小屋角落,像一只冬眠的蛇,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来的春天。 而现在,她就不得不在逼仄的室内面对争吵不休的父母。那些恶毒粗俗的彼此辱骂让辛美香下定决心在新年的时候鼓起勇气要一个礼物。 她需要一个随身听,听什么都行,只要听不到他们。 正这样想着,她偏过头,看到余周周随手将银白色的sonycd机放在了桌上,用右手掏了掏耳朵,疲累地趴在了桌子上,好像最近几天格外地虚弱。 不知怎么,她突然心生嚮往,斜过身子伸长胳膊捅了捅余周周的后背。 “怎么了,美香?”余周周轻轻揉了揉眼睛。 “你的那个,借我行吗?就听一会儿。” 余周周身后的温淼也正在听音乐,一边做题一边陶醉地哼着歌。 “你拿去吧,”她大方地一笑递给辛美香,“我突然头疼,好像有点发烧,不听了,你先拿去吧。” 辛美香用拇指和食指拈起耳机,分清楚了l和r,然后轻轻地塞在了耳洞里。 余周周忘了关机器,于是苏格兰风笛声如流水般倾泻入辛美香的脑海。 她侧过头看到同样带着白色耳机的温淼,想像着自己此刻的样子,突然间鼻子一酸,沉沉低下头去。 然而那台机器余周周最终忘记从辛美香这里要还回去了。她还没到放学就请假回家了,因为发烧,一脸红彤彤。 直到她离开前一刻,温淼仍然泼皮地伸出手指搭在她脖颈后方故作认真地问:“熟了?” 然后一本正经地跟张敏打报告申请送余周周回家。 辛美香不禁微笑。这就是她眼里的温淼。 有那么一点点调皮捣蛋,却十分有分寸,温和无害,又有担当。 和她从小喜欢的小说中那种光芒耀眼的男孩子不同,温淼不是简宁,温淼甚至都不是任何一个能说得出名字的角色。 然而辛美香自己完全说不出理由。余周周和温淼都是那样值得她羡慕或者妒忌的人。 她却独独厌恶余周周。 因为温淼是男孩子吗? 或者,因为别的什么? 那天晚上辛美香心满意足地带着耳机坐在昏黄的小檯灯下顺畅无阻地连接电路图,身边的父母例行的叫骂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彼端,只留下她独自在此端甜蜜的微笑。 只是还会时不时地偷瞄一眼窄窄的蓝色屏幕上面的电量标识。余周周毕竟没有借给她充电器,一旦没有电了,手中银白色的圆铁盒就只是一个能充门面的摆设——然而她根本不是主人。 她们每天晚上都可以这样度过,一边学习,一边听歌,不用担心没电,不用担心真正的主人讨债。她,他,他,她们,都可以。 只有她的这个晚上是偷来的。 但是总有一天。 辛美香的思路乘着那段电阻在脑海中悠然地飘。 总有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冬天到了,各位注意保暖,不要生病。 典藏版的下册,因为二熊我工作实在太忙(打倒资本家!!!),关键的番外总是无法完成,但现在基本已经搞定,和草叔确认之后,下册大致会在11月底上市。 下册的封面暂时保密? 下册上市的时候,会把詹燕飞的番外完整放出。 以后会慢慢地把下册收录的各种番外补齐:) 逃走…… 11 11、37.2c ... 作者有话要说:啥都不说了,静待上市吧!感谢大家。 【本章节由草叔代发】 第二天便是星期六,辛美香看着窗外被凛冽寒风摧残的树枝,踌躇了一番,还是背起书包出了门。 余周周剃头挑子一头热,辛美香早就不想要再去那个破旧图书馆参加什么学习小组了。 在那里的学习效率比在家里还要差。因为另外两个活泼快乐的成员总是妙语连珠地在斗嘴。然而明知道今天余周周可能因为生病无法到场,辛美香仍然还是去了。 也许是抱着一份自己也说不清的希望。 她坐在冷冰冰的破旧桌椅前,用冻僵的手把书本一点点从书包中挪出来。门口的老大爷依旧在看报纸,桌上一个茶色罐头瓶里,热茶水飘出裊裊白汽。辛美香顶着那温暖的所在愣了一会儿,就低下头抓紧时间看书了。 只是心里有点酸楚。 果然,没有来呢。 太阳不在了,地球都不知道该围着谁转了。 辛美香转过头把刚才没敢拿出来的cd机放在了桌上,插上耳机——唯一庆幸的是,她不用再担心需要归还cd机了。 这张cd真好听。《爱尔兰画眉》。辛美香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嘱咐自己,如果有一天,她买了cd机,一定要记得去寻找这张cd。 如果有一天。 有那么一天吗? 总有那么一天。 辛美香想着想着,眼前就有雾气氤氲。突然听见那扇老旧的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来不及抹掉脸上的泪,就看到温淼丢盔卸甲地沖了进来,外衣敞着,头髮乱着,书包带歪着。 “什么鬼天气啊,再吹一会儿我就散架子了。” 辛美香不由得笑开了怀。 “散架子了你可以兵分三路到这里汇合。” 温淼本能地一龇牙想要反驳,却忽然闭上了嘴巴。 也许是不习惯眼前如此伶俐活泼的竟然是那个一脸“你少他妈烦我”的辛美香。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下。 最后还是温淼恢復了大大咧咧的本性,一屁股坐下,“余周周来不了了。”
第22页 辛美香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怎么还是来了?” 温淼没有笑,抬眼看她。 辛美香有些憷,慌张地笑了一笑,“今天天气这么不好。” 温淼把下巴支在右手上,挑挑眉毛,“你不问问你小姐妹为什么来不了了啊?” 辛美香愣了一下,“她为什么……”然后吞下了后半句,“我是说,她,她还发烧吗?” 温淼做了鬼脸,眨眨眼,“不光发烧,还起了一身的青春痘!” 辛美香反应了好一会儿,时间长得足以将温淼的宣言拖成一个冷笑话。 温淼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辛美香忽然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愤怒。她憋着一口气,硬是不再虚情假意地询问余周周:“我问你,那你为什么还来?” 温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又不知道你家电话,怎么通知你活动取消啊?你一个女生大冷天哆哆嗦嗦坐在这儿干嘛?走走走,我送你回家!” 辛美香这才注意到温淼根本没有背书包。 “没有我家电话你可以问余周周。” “我又不是猪,后来当然打给你了,你都出门了。” 辛美香的心忽然被攥紧了。 谁接的电话?她父亲还是母亲?是那个话都说不明白的酒鬼还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破口大骂的泼妇?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温淼的脸,好像这样温淼就看不见她了一样。 “快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要在这儿学习。” 并不是赌气。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要温淼看见自己家,就像守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案底,捨得一身剐。 然而温淼却突然执拗上了。辛美香很欣赏的温淼身上那点责任心最终砸了她的脚。她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在一旁伴着窗外唿啸的北风悠然自得哼歌看杂志的温淼,笔尖下的方程式如何也配不平了。 温淼惬意地将两只脚抬高搭在桌沿,眼睛一瞟就发现了辛美香手边的cd机。 “余周周的吧?你还敢听?她碰过的东西诶,现在上面一定长满了水痘病毒,一个个跟蘑菇似的迎风招展哪!” 辛美香一惊,下意识要摘掉耳机,看到温淼嘴角促狭的笑意,就冷下脸继续做题了。 然而他就是不走。 辛美香越是拖下去,心里越凉。最后还是熬不住了,英勇就义般站起身,说,“回家。” 她走在温淼后面,磨磨蹭蹭。出大门的时候,温淼刚刚推开门,勐烈的北风就迎面一击把门板甩了回来,他一个趔趄向后勐退,一不小心踩在了辛美香的脚上,两个人一起摔到了。 辛美香倒在地上捂住左脚踝,疼得说不出来话。温淼慌了,围绕着她像苍蝇一样嗡嗡乱转,无论如何询问辛美香都顶着惨白的脸一声不吭。 那副表情,似乎回到了被徐志强逼到墙角紧抱书包的时候,心中存着一口气儿。 然而无论是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偷书的事实,还是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破败的家和父母,这本来都不应该是执着的事情。 温淼几番询问辛美香家电话和地址未果,最后急得一拍脑门,“算了算了,我背你去我家吧,就在马路拐弯那个小区。” 辛美香的唿吸差了一拍,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面前这个青春痘勃发的微笑少年。 辛美香进了门就堆砌一脸紧张的假笑,在温淼母亲热切地招唿下,低下头,慢慢地解开鞋带。 她希望眼前的温淼和他妈妈都赶紧离开,不要盯着她。 辛美香知道自己早上穿的这双袜子破了一个洞。可是她来不及补了,在换拖鞋的时候被主人盯着,那是一种怎样的凌迟,她现在终于知道了。 幸好温淼看她太磨蹭,已经不耐烦了,转身冲进了房间朝妈妈要水喝。温淼妈妈是个矮胖的女人,眼角有多年笑容堆积起来的鱼尾纹,面相格外亲切和善,声音也沙沙柔柔的,让辛美香想起温暖的毯子,不知道为什么。 “叫美香对吧?快进来吧,你坐在凳子上慢慢换,我去给你倒水。” 辛美香送了一口气,连忙趁机换上拖鞋,缓步走到沙发边坐下。 整洁温馨的小家庭,两室一厅,房子算不上大,装修算不上好,然而那种干净幸福的感觉漫溢在空气中,辛美香不敢用力唿吸。 她从来不敢请任何一个同学到家里去,跟别提这种突然袭击了。 脚已经不怎么疼了。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该如何打发。 她没做过主人,也没做过客。 然而温淼妈妈却有着丰富的主人经验。她带来了可乐、水果、美国大杏仁,摆了一茶几,然后笑容满面地坐在辛美香旁边,询问她脚还痛不痛,学习忙不忙,想考哪所高中,温淼在学校有没有淘气,有没有相好的女同学…… 问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温淼从自己房间啃着苹果杀出来:“妈,你怎么那么三八?” 温淼妈妈伸手直接拧住了自家儿子的耳朵,温淼杀猪一样大叫,辛美香不由得笑起来。 眼睛紧盯着鹅黄色的新墙纸,笑着笑着,心里就开始轻轻嘆息。 “美香啊,你每天早上都几点钟起床啊?” “六点。” 温淼妈妈立刻摆出一副“你看看人家”的表情,看着温淼,朝辛美香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家这个祖宗啊,每天六点四十才勉强能从床上拖下来,七点钟就要上自习,结果好不容易给他做的早饭,一口也吃不上,这不白折腾我呢吗?” “没有,妈,我心领了。” “边儿上呆着去!”温淼妈妈用不大的眼睛努力翻了个白眼,“一会儿的酱排骨我就搁心里给你炖得了!” 温淼摊手:“那估计您儿子今后就永远活在您的心中了。” 温淼妈妈反手抄起鸡毛掸子就是一棍,温淼反射性地向后一跳刚好躲开,动作行云流水配合默契,辛美香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旋即有些黯然。 也许是因为终于发现幸福是那么平易近人,近在咫尺,却又只能活在她的心里。 温淼的妈妈强留辛美香在家里面吃饭。她坐在饭桌的一边,默不作声。温淼的父母并没有对她过分客气和热情,在饭桌上面我行我素,并没有因为多出一个人而和平常有什么两样。温淼妈妈一直在给他们两个孩子夹菜,一直受到温淼的抗拒,两个人一直拌嘴,偶尔会因为打扰了父亲看新闻联播而得到一句“小点声!”——却也是温和的,带着笑意的。 她只是坐在温暖的橙色灯光下,听从温淼妈妈热情的劝告,来者不拒,低头往嘴里不住地扒饭,不知不觉就吃了太多,撑得想流泪。 吃完饭才觉得微微有些头晕。温淼妈妈看出了她的异常,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说,“有一点热,不严重,淼淼,去拿体温计来!”
第23页 37.2c,不高不低,勉强算得上低烧。辛美香只觉得耳垂脸颊都温温的,脑袋也晕晕的,前所未有的快乐,也前所未有的难过。她趁机依偎在温淼妈妈暖和厚实的怀里,假装自己病得很严重。 37.2c,整座房子都是37.2c,温淼也是,温淼的爸爸妈妈也是。最合适的温度,而她只是被传染了。 12 12、37.2度 (下) ... 然而到底还是该走了。 温淼妈妈用力给辛美香拉紧大衣,罩上帽子,朝她笑得非常温暖:“以后常来玩,现在也认识门了,帮阿姨督促温淼好好读书,别总是瞎贫瞎玩。他的小伙伴我就知道一个余周周成绩还挺好的,美香也是好学生,帮阿姨盯着点他!” 辛美香不好意思地点头,温淼赶紧一把将她推出了门,“行了还让不让人家出门了,你能不能别见到一个鼻子眼睛长全了的就让人家看着我啊?你儿子是流窜犯啊?!” 温淼带上门,把他爸爸妈妈的嘱託都关在门里面,然后转过身,难得正经严肃地说,送你回家,快点走吧,这么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跟在温淼身边,辛美香觉得似乎不那么冷了,那37度2的余温残留在身上,迷迷煳煳中,半轮月亮仿佛穿着带毛边儿的衣服一般,绒绒的很可爱。 也许是太舒服了,有些话煳里煳涂就出了口。 “温淼,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 温淼难得没有叉腰大笑“哈哈哈我本来就一表人才”,而是沉默着听,仿佛在等着下文。 “……所以,我觉得,也许你那么一努力,就真的能成为第一名。” 辛美香说完了自己都愣了一下。 静默了一会儿,温淼又恢復玩世不恭笑嘻嘻的样子:“得了吧,我还是给余二二留点活路吧,我一聪明起来就怕她心理承受不~~~撰~啊!!” 辛美香顿了顿,突然转了话锋。 “你爸爸妈妈真好,你家……很温暖。” 温淼只是听,看着她,笑了笑。 他只把这个当作一般的恭维和礼貌,甚至从来都没发现他那个平常的家究竟有什么可以让别人羡慕的。那种里所应当的笑容,让辛美香深深嘆息。 无论如何,辛美香知道自己不该提聪明和第一名,只是她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得罪了温淼在乎的余二二,还是得罪了温淼的某些她说不清楚处世哲学。 以至于之后的一路,他们始终无话。 下一个拐弯就是辛美香家的小卖部,她忽然站定,对温淼说,“就到这儿吧,前面就是我家了。” 温淼扬起眉,似乎想要坚持送佛送到西。 然而辛美香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说,“我家和你家不一样。” 暖融融的月光只有虚假的嫩黄色温度,寒风刺骨,吹乱辛美香额前新剪的刘海——除了余周周,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辛美香换了髮型,她现在梳着齐刘海了。 温淼站在原地静静咀嚼着这句话,脸上并没有流露出那种伤人的恍然大悟,只是笑笑说,好吧,你回去吧,平安到家了往我家里打个电话吧。 辛美香知道对方懂了,甚至不敢猜测温淼的臆想中自己的家会是什么样子。他看到了自己破洞的袜子,听到了电话里面她放不上檯面的爸爸或妈妈的应答,更是明白了那句“我家和你家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可怜的面子,她转身落荒而逃,依稀听见温淼的喊声被风声吞没。他说了句什么,那句话和她身上残余的37度2被一同冷却,遗留在拐角。 她要面对的到底还是那个破旧的小卖部,破旧的小牌匾,还有满怀的北风凛冽。那才是辛美香。 有什么好丢脸的呢?她扬起头逼回眼泪。 当年站起来一言不发被所有老师当作傻子一样训斥的时光,都牢牢刻印在周围每一个同窗的记忆中。早就没什么好丢人的了。爸爸,妈妈,残破的、无法邀请同学前来吃完饭的家……这都远远没有辛美香自己丢人。 所以才要离开。远远地离开,直到周围没有一个人认识15岁以前的辛美香。 直到她根本不再是辛美香。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之后的温淼反而对她和气熟悉得多。也许因为余周周得水痘,不得不在关键时期闭关,所以一向吊儿郎当的温淼主动承担起了家庭教师和邮递员的角色,每天为她整理习题和卷子,而当中一大部分卷子,都来自辛美香。 他们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话题可以讨论。他会跑过来催促她写卷子,她也可以指着卷子的各个部分说明注意事项要求温淼来传达……更重要的是,辛美香发现,温淼在隐约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之后,并没有表现出疏远或者同情,只是很正常。 难得的正常。 有时候温淼为了抄卷子会坐得离她近一些。辛美香感觉到耳朵又在隐隐约约地发烧,晕晕的,很舒服。 37度2的低烧。 热源在左方。 直到一脸水痘的余周周出现在收发室的透明玻璃背后,温淼把大家都叫上去看她,辛美香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和沈屾并肩走在一起。 两个人的确有些像,同样寡言和阴沉。 她走到一半,轻声问温淼,喂,我和沈屾到底哪里像? 温淼嗤笑,我不是早说过你们不像吗? 辛锐再次反问,为什么? 温淼耸肩,我说不像就不像。 被当作观赏猴子的余周周气急败坏地朝着温淼喊些什么,外面的辛美香等人听不见。温淼开心地大笑,又做鬼脸又敲玻璃,甚至还从书包里面掏出了一根香蕉假装要投喂,把余周周气得抓狂。马远奔在一旁添油加醋,两手食指拇指反扣装作是照相机在取景,而沈屾,也破天荒裂开嘴笑得畅快。 辛美香那一刻忽然恍神。 她其实从来都不想要余周周康復归来。 当年那个会帮助余周周往徐志强凳子上撒图钉的辛美香已经淹死在了岁月的洪流中。此时的辛美香,已经攥着一把图钉无差别地扔向这个世界。她那一刻疯狂地妒忌,多么希望玻璃罩子里面的那个猴子是自己。她了解余周周表面的气愤之下是满满的感动和快乐。 一种真正被爱的快乐。 有一瞬间她将里面的余周周置换成了自己,想着想着,脸上就浮现出一丝腼腆的笑容。 回过神来,余周周竟捕捉到了这个心不在焉的笑容,并在朝她感激地笑。 辛美香剎那间明白了自己和沈屾的区别。 沈屾只想要第一名。她可以不穿漂亮的衣服,不在乎人缘,不在乎一切,只要第一名。 而辛美香,她想要变成余周周,又或者说,变成余周周们。 她们招人喜爱,家庭幸福,生活富足,朋友众多,成绩出色,前途远大,无忧无虑。 辛美香何其贪心。 当辛美香超过了余周周成了第一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场所谓的友情结束了。 她不再接受余周周莫名其妙的恩惠和友好,她给了对方一个真实的辛美香。
第24页 自私,阴暗,雄心勃勃。 余周周这个所谓的小女侠,果然无法忍受被自己同情的对象抢走宝座,辛美香心理冷笑,看着对方趴在桌子上掩盖不适。 却在此刻听见温淼大声地安慰余周周说,你考第五名嘛。 你考第五名嘛,这个比较有技术含量,而且我还把我前面的名额让给你。 温淼温暖的声线盖过了辛美香心底的暗潮拍击。 她后来没有再怎么见过温淼。 他在她印象中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另外一个很快就重新夺回了第一名的女孩子说,“你要不要考第五名?” 后来辛美香到了没有人认识15岁以前的她的振华,后来辛美香真的不再是辛美香。 甚至后来,她喜欢上了一个和自己一样拥有逼仄的青春的男生,这个男生没有青春痘,备受推崇,帅气优秀,却和她一样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了翅膀。 她甚至觉得扯下那张皮,对方就是另外一个辛锐。 她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他,还是因为恨另外一个女生,又或者干脆是同类相吸,又或者是钦佩对方的伪装比自己还要严丝合缝…… 然而那种温暖的感觉再也没有,那种天然地想要靠近的无法控制的感觉再也没有。 那种阳光的味道。 只有温淼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即使此时此刻跟在淡漠的余周周身后的那个叫林杨的男孩子有着和温淼相似的笑容和相似的斗嘴恶习,辛美香仍然知道,温淼是不同的。 温淼不会执着地追着余周周死缠烂打,温淼不会被余周周操纵喜怒哀乐,温淼不是太阳。他不会照得人浑身发烫。 他,他的家,都只是阳光下被晒暖的被子,卷在身上,恰到好处微微的热度,刚刚好是低烧的微醺。 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所以才本能地接近和嚮往。 然而对方终究不屑于去温暖她。 很久之后当辛锐从一个小个子口中得知余周周见不得人的家事之后,那个瞬间她忽然听清了晚上送她回家的北风中,温淼临别前最后喊的那句话。 很朴素很朴素的一句话。 “你怎么老觉得别人过得一定比你好啊?” 辛锐忽然自嘲地笑起来。 世界上比温淼优秀聪明幸福的人有千千万,可是他不觉得别人比他好。 他不觉得,所以他最快乐。 辛锐曾经想要就此顿悟,奈何有些事情,开始了就无法结束。 比如,辛美香想要变成辛锐,辛锐想要变成别人。 因为做别人更幸福。 小卖部即将拆迁前,她蹲在家里收拾东西,无意中被阳光下的杂物堆晃疼了眼睛。 走过去一看,那闪亮的东西,竟然是银白色的cd机。 水痘之后,余周周和辛美香的关系迅速尴尬起来,cd早就没有电了,她也不再听,却忘记物归原主。 时隔三年多。 cd在阳光下趟了有一阵日子了,手轻轻触上去,温暖的感觉,仿佛那个低烧37度2的晚上,她在一个幸福的小家庭里,吃撑了,很想要流眼泪。 不久之后,毕业典礼,余周周朝她道谢。 直到那时辛美香仍然会因为这声谢谢而感到一点点厌恶。 厌恶她们这样的故作姿态,这样的矫情。余周周,凌翔茜,无一不是如此。 把日子经营的像个电影,什么事情都要个了断,好像别人活该给她们配戏。 余周周怀念的一切,哗啦棒,图钉,十七岁不哭,辛美香都不留恋。 直到余周周说起,谢谢你在我水痘的时候来看我,在玻璃外面对我微笑。 辛锐嘴角忽然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那时候她是为了自己笑,那时候她眼中没有余周周,那时候,她幻想着被温淼等人围在正中关心的,是自己。 她每次微笑,都因为她以为自己是别人。 因为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别人。 即使温淼说,别人未必幸福。 辛锐不知道。 她只知道,做自己,一定不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很偏爱辛美香。给了她浓墨重彩,可是看到一个评论,还是有读者认为我是拿她当作脸谱反派来衬托女主角光辉形象的。 其实这本书里没有一个人是无影灯。可怜我是多么地喜爱辛锐这个bt而倔强的少女。 13 13、蒋川番外·我们仨(上) ... “蒋川喜欢凌翔茜,凌翔茜喜欢林杨。” 话音刚落,路宇宁就恍然大悟地拉长音“哦”了一声,“我说怎么一直觉得他们仨的关系那么奇怪。不过林杨没跟我提起过啊。不闭合三角关系不稳定啊。” “怎么不稳定,说不定林杨爱的是蒋川呢。” 身边的伙伴给出结论之后,得意地瞄准小便池前那块白色的“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告示牌再接再厉。 他们不知道蒋川也在洗手间里。 两个人拉上拉链,说说笑笑地去洗手。蒋川磨蹭了一会儿才提上裤子,一转身,差点撞上人。 “哟,蒋川,我正要找你呢。凌翔茜要学文,她刚跟我说起,你知道吗?” 林杨笑嘻嘻的脸出现在视野中,蒋川愣了半晌:“学文?” “你不知道啊?”林杨一边拉拉链一边语气随意地说。 蒋川拧开水龙头。 “你都是刚知道,我怎么可能听说。” 不顾林杨错愕的表情,蒋川甩着水珠大步走出洗手间。 这个反应迟钝的二百五。 蒋川不知道他是不是唯一一个可以喊林杨二百五的人。 别人眼中,林杨是个聪明和气优秀招人疼的完美榜样,从蒋川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开始,周围的家长、老师、同学们,没有一个对此有异议。 包括凌翔茜。 只有蒋川从来不觉得林杨有什么了不起。蒋川眼里,林杨就是一个会面对“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这种男厕所必备告示牌很得意很不屑地大叫自己射程足够远的最最普通的猥琐白痴好哥们。 所以即使这个好哥们一路遮住蒋川眼前的太阳,他也从来没有妒忌过。 只是那句简简单单的“蒋川喜欢凌翔茜,凌翔茜喜欢林杨”突然间让他有点心神不宁。 好像这么多年包裹在嘻嘻哈哈三小无猜的亲密时光之中的秘密,外人随随便便就看破了。 语文老师是班主任,讲课的时候从清华大学跑题到钱钟书,又从钱钟书扯到杨绛,最后提起了一本书,《我们仨》。 当时路宇宁他们几个就鬼鬼地笑,用胳膊肘戳林杨。林杨一到语文课就睡得人事不省,被戳醒之后就一脸大问号地看向蒋川和凌翔茜这一桌的方向,正好中了路宇宁他们的计。 “你看我就说过,你们仨果然是连体婴。赶明儿你也写本书吧,也叫《我们仨》,好好絮叨絮叨你们混乱纠结的关系。” 路宇宁笑得很猖狂,却被林杨用语文书迎面打了上去,然后挑着眉笑得非常暧昧:“说什么呢,再纠结能有咱俩纠结吗?”
第25页 全班起闹,连班主任都笑得一脸慈祥,无奈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两个学生胡闹,“我们仨”的事情就被搁置在了一遍。 蒋川忽然听见身边的凌翔茜面色不快地说了声“无聊”。 “你要去学文?” 他趁乱轻轻地问,一页页翻着书,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凌翔茜大概是没有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半天才说:“对啊,咱们班好像只有我要去学文吧。”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蒋川闷了半天,这句话也说不出口。 “什么时候决定的?”最后只能这样折衷。 “昨天晚上。和我爸妈谈了半天,他们终于决定了。毕竟学文的人少,又要和分校的学生合併一班,所以他们不同意,后来还是被我说服了。” 原来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蒋川心里舒服了一点,偏过头看到凌翔茜正在摩挲着一本名叫《人类群星闪耀时》的书的封面,很珍惜的样子。 “这是什么?” 凌翔茜丝毫没有想要迴避蒋川。 “楚天阔借给我的。他听说我要学文,说多看一些这类社科人文的书籍会比较合胃口。茨威格的,我……我很喜欢茨威格。” 蒋川不知道茨威格是谁,也不想要知道。 突如其来的愤怒让他终于有勇气冒出那句话:“你要学文,怎么不告诉我呢?林杨比我先知道就算了,连外……外班的都比我先知道,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不打算说了?!” 凌翔茜有点讶异地看着他,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无措。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过会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半天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蒋川从来没有埋怨过凌翔茜任何事情。 幼儿园的时候她天天只缠着林杨玩。 小学时候她一定要和林杨坐一桌,上奥数的时候有不会做的题只问林杨。 初中时候被班里女同学集体孤立的时候,他们俩替她出气,她哭着扑进林杨的怀里。 蒋川从来没有生过气。 他无条件追随和支持凌翔茜,把林杨气得大叫“蒋川是不是凌翔茜放个屁都是香的”然后被凌翔茜抓起扫除用的大扫帚满教室追着打的日子,在蒋川心里,是最好的时光。 可是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凌翔茜咧咧嘴,红着脸说:“对不起。” 她只是道歉。 这次轮到蒋川不知所措了。 也许是每天每天太过熟悉和亲近了,蒋川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个被他哄着捧着的毫无顾忌的小公主,也学会了道歉。 三个人自小形成的与外界隔绝的保护层,似乎再也无法容纳越长越大的他们了。外界的侵蚀让公主学会了低头,也让骑士不再无怨无悔。 直到某天在食堂看到林杨的对面坐着余周周,一脸无赖中夹杂着患得患失。 直到某天在开水间看到凌翔茜和楚天阔并肩涮杯子,小心翼翼的目光中充满了卑微和喜悦。 蒋川突然觉得自己病了,就好像从出生就呆在无菌病房的人毫无预兆地被遗弃在了化工厂铺天盖地的粉尘中,无力抵抗。 蒋川的手机很久都不再响,不知道多久没有人问候过他大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典藏版的下册《陪你到青春最后》已经下印厂,快的话圣诞能上市,慢的话元旦也能上市了:) 下册收录了更多重要的番外,整本书近400页厚……用草叔的话说,这么厚一本,还是相当超值的…… 以下是下册的番外部分的目录: 辛美香&温淼番外·37.2c/278 周沈然番外·喜马拉雅山的猴子/291 沈屾番外·山外青山人外人/304 楚天阔番外·暮霭沉沉/316 米乔&奔奔番外·未完成/328 蒋川番外·我们仨/341 陈桉番外·蓝水/347 余周周&林杨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359 对了 我也有新浪微博了 不过也比较少上 公司把一切娱乐网站都给封杀了……默 http://t.sina/bayue插ngan 微博地址 14 14、蒋川番外·我们仨(下) ... “我前两天听你们班主任说,茜茜早恋了?” 蒋川好不容易夹起来的鱼丸应声落回汤锅里,溅起一片汤汤水水。妈妈白了他一眼,赶紧起身去拿餐巾纸。 “她爸妈知道吗?”爸爸在一旁搭腔。 “我也不知道,”妈妈还是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把蒋川当小孩儿,给他抹了抹嘴巴,丝毫不介意他厌烦地转头躲避,“即使人家不知道,我也不可能去通风报信,多招人烦啊,何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茜茜她爸妈关系不好,还有她妈那性格和那病,我还提醒什么,干嘛做那讨厌事儿啊。” 蒋川爸爸愣了半晌,“倒也是。不过连川川班主任都知道了,估计文科班班主任也早就通报过她家长了。这个年纪,小孩有点其他想法,倒也难免。” “你别说,我刚一听说茜茜早恋的事情的时候,第一个反应,还以为是和杨杨呢。” 蒋川爸爸的反应更激烈,“啊?不是和杨杨啊?” 蒋川烦躁地放下碗,“我吃饱了。” 即使关上门,也挡不住背后爸爸妈妈笑意盈盈的那句:“川川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们仨老在一起玩,大人说给杨杨和茜茜定娃娃亲,你还哭着闹着不同意来着?” 蒋川靠着门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白天在学校里,他跑去化学办公室找老师,不小心撞上了失魂落魄的凌翔茜,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低头匆匆地向前走,扔下一句语气发虚的“不好意思让一下”。 那是蒋川从来没有见过的凌翔茜,落寞,狼狈,没有一丝骄傲。 他宁肯这个女孩子仍然在电话里跋扈张扬地问他,“蒋川,你可不可以不要总像个吸不干净鼻涕鼻涕的小孩?可不可以?我听着很烦。” 他跑去找林杨,没想到林杨也是坐在窗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抬起头问他,“蒋川,你初中有段时间神神叨叨地说什么执着业障的——我一直想问你,执着有错吗? 这个世界告诉凌翔茜,世界上没有权贵公主只有无产阶级;这个世界告诉林杨,任你优秀完美得天独厚也必然会有全力以赴也得不到的东西。 这个世界告诉蒋川,无论你多么努力地追逐,你们终究会迷失走散。 小时候蒋川最害怕的一件事情,就是凌翔茜和林杨如大人说的一样去结婚了——在孩子眼中分辨不出来什么是玩笑,对于这件事情,蒋川一直是顶顶认真的。 于是很多年之后大人们聚在一起聊起那个时候,还会笑着回忆起蒋川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抱着凌翔茜大声喊“不许结婚”的样子。 当时林杨大方地做出一副哥哥应有的样子,安慰他说:“放心,以后咱们仨结婚,三个人一起过日子!”
第26页 然后他们丝毫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笑得山河变色。 蒋川现在想起来会觉得心酸。他个子小小,淹没在拥挤的教室中,白炽灯管下老师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开始深深地埋怨自己。 如果当初他同意他们俩结婚,现在会不会好一点? 至少这样,他们都是快乐的,他也可以常常去串门,三个人仍然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后来,林杨和余周周一同问他,究竟是怎么找到凌翔茜的。 北城不大,另外两个笨蛋转到头晕也寻不到的人,蒋川随随便便就找到了。 “就是小时候常去的几个地方,挨个找一遍就知道了。反正都在一个区域。” “你怎么知道她会去省政府幼儿园?” 蒋川托腮想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她会和我一样,都觉得还是小时候比较好吧。” 抬头看到余周周若有所思的神情。 以及林杨大力揽住余周周的肩膀,带着可疑的脸红大声说“我觉得还是现在好”的傻样。 果然,兜兜转转,还是这个二百五最幸福。 蒋川仍然记得那天,他挂下林杨的电话,用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的那一刻,内心笃定的感觉。 好像许多许多年懵懵懂懂的心事,此刻终于清晰透彻纤毫毕现。 他仍然记得他从背后为蹲在地上掉眼泪的凌翔茜披上羽绒服,对方呆呆痴痴地望着他,然后勐地扑进他怀里的那个瞬间。 蒋川知道自己还是太矮了。可是不妨碍拥抱。 “我,我……”凌翔茜哭得哽咽,话都说不完整。 “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相信你。” 一直相信你,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孩子。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家属区的大院里面一起骑小三轮车比赛?那时候每次都是你召集大家。” 凌翔茜笑起来,鼻头仍然红红的。 “当然记得,可是我是女孩子,骑得本来就慢,还不服输。每次喊完预备跑,立刻就被你们大家甩在后面。” “嗯,然后特别无赖地把车往路中间一横,扯着脖子喊,真没劲,你们真幼稚!” 蒋川捏着鼻子学凌翔茜儿时尖尖的嗓音,被她一拳敲在脑门上。 “林杨每次都跳着脚骂我耍无赖,大家也都说我耍赖,只有你站在我这边。” “是啊,”蒋川苦笑,“就我不要脸……” 他们并肩坐在师大附小的楼顶。当年那么大的操场,现在看起来,就像儿童游乐园,穷酸得很。 远处烟雾迷濛中的冬阳缓缓沉入钢筋水泥的森林。 “我爸爸妈妈……我猜你也知道。” “嗯。” “估计接下来会很难熬,可是我不害怕了。” “我知道。” “说我逃避也好,懦夫也好,总之,剩下半年,我不想在学校念了。” “好。” “作弊的事情,我也不想解释和澄清了。” “嗯。” “我会在高考中考个好成绩让他们看看。” “肯定没问题。” 凌翔茜偏过脸,“蒋川,你真的还是假的?” 他没有问她究竟指什么,只是笑,“真的。” 真的,即使被她拧着胳膊大喊:“蒋川你大爷的!” 他是一个没有骏马没有长矛的骑士,千里迢迢追随着一个任性的公主。 不管这个公主是长发还是短髮,爱吃苹果还是沉睡不醒。 也不管她未来会被哪个青蛙或者国王带走,“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未来太变幻莫测,蒋川不是林杨,他从来不会雄心勃勃地眺望。 只要此刻,他们还在一起,每一个今天都在一起。 那么,明天也就不会分开太远。 作者有话要说:内什么,今天典藏版下册的实体书已经印出来了,即将开始全面铺货。 想先睹为快书有多厚的可以去我的微博瞅瞅:http://t.sina/bayue插ngan 没有微博的可以去这里看:http://site.douban/widget/public_album/162875/photo/764803051/ 像素低= =大家见谅,是草叔的同事帮忙拍的……我也没看到实体书= =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总之,感谢大家的支持。 15 15、未完成:米乔奔奔番外 (上) ... “其实我第一次遇见他啊,根本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米乔再次从鬼门关逃出来之后,精神头大不如前,总是倦倦的,倚在靠垫上,每说一句话废好大的劲儿。 发现对面余周周的目光中满是不忍,她在对方出声劝阻前一秒笑着摆摆手,看到自己的指关节在阳光下闪过,苍白突兀。 太瘦了。 “没事我不累。我必须跟你讲讲。” 余周周动了动嘴唇,安分地坐下。 米乔微笑。 再不讲,可能就要憋在肚子里,永远带走了。 米乔第一次见到奔奔,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小学三年级开学的第一天,她正骑在班里最调皮的小胖子背上,左手掐着他后颈的肥肉,右手指关节死磕着他的额角。 “服不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嗯?你倒是喊啊,喊大傢伙儿选你当班长啊?就你,想当班长,我呸,有种就揍我啊,你不是吹牛能把我揍趴下吗?看看现在趴下的是谁?!” 小胖子连哭带笑地求饶,由于半边脸贴着地上,嘴里也就含煳不清,光吐白沫。周围一圈女生大声叫好,其他男孩子一脸惊惧,跃跃欲试半天,到底还是缩在了外围。 就在这时,闹哄哄的人声中,一个细声细气的男孩声音格外突兀。 “请问……你是班长吗?” 她满不在乎地抬头,很潦草地扫了门口站着的小男孩一眼便低下头去继续压制扭来扭去的小胖子了。 眼珠一转,便故意大声叫起来:“找班长?你找哪、一、个班长啊?” 每个字都咬得狠狠的。 周围人起闹更甚,胖子在她手下苟延残喘地扭动了两下,被她一拳打老实了。米乔余光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双小白鞋不安地挪动了一下,鞋的主人尴尬扭捏地小声说:“叫……米乔?” 全体女生举手欢唿,米乔再接再厉狠狠拧了小胖子两把,兴奋得满脸通红,一个鱼跃跳起来,大声地指着周围:“听见没有?谁是班长?!” “米乔!!!”周围的群众就差三唿万岁了。 她这时候才得意地看向那个清秀好看的小男孩,“喂,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小男孩窘迫又有些恐惧地看着她,轻轻地说,“郑老师让我找你,我是刚转学过来的。” 米乔这才恢復了小班长的几分正经,正了正领子和一头乱蓬蓬的短髮,“哦,哦,……同学你好。我叫米乔,你叫什么?”
第27页 “我叫冀希杰。” 她点点头,被小男孩明亮的眼神盯得有点毛毛的。 什么嘛……娘娘腔,一个男生,那么有礼貌干嘛,拿腔拿调的…… 她指着第二排空出来的那个位置:“郑老师跟我说了,你坐那里。” 余周周听到这里笑起来,“恩,奔奔的确就是那样的,和其他野蛮的小男孩不一样。” 一想到了奔奔后来一副小混混——或者说,花泽类式小混混的形象,她不由得冷汗直冒。 米乔似乎明白余周周在想什么。她虚弱地笑了一下,“得了吧,就他原来那副小白脸的弱样儿,在我们那片儿的孩子里面混,不出三天就能被揍成夜光的!” 余周周再一次抬手抹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米乔并没有夸张。城乡结合处的小学,每个年级最多不超过两个班级,整个学校的前途摇摇欲坠,一副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学校里面的大多数孩子都是附近的工厂或者荒地里面从小打到大的,很容易拉帮结派分场次火拼起来。 米乔这个班长是完完全全靠实力打天下得来的,与其说是班长,不如说是江湖盟主。和余周周整天满脑子兵不血刃的侠客幻想不同,米乔从来没有时间幻想什么,她的世界充满真刀真枪——即使是塑料的。 米乔一面维护着各大帮派的基本秩序,一面又不得不每天抽出时间来关照一下冀希杰,不让他被别人欺负得太狠——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就像从文明世界的游览车投向野生东北虎林园的一只小白羊,不撕碎了他,他们虎字倒着写! 当她又一次把他从叠罗汉的人堆底下捞出来的时候,当年抢班长失败的胖子终于领着其他男生一同起闹:“米乔大班长,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小白脸啊?” 没有人清楚小白脸到底什么意思,反正冀希杰长着一张小白脸,这就够了。 “滚,胡扯什么,我是班长,怎么能看着你们欺负他?!”米乔涨红了脸。 “哟,大班长,当年是谁骑着别人压着往死里欺负来着?”除了面色尴尬的胖子之外,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都大笑起来。 “真以为我们怕你一个女生啊?那是给你面子,把这小子留下,你滚吧,谁也不稀罕再和你抢班长了,班长算个p,你当你的,我们玩我们的!”胖子适时将话题转了回来,米乔瞥了一下眼里面亮晶晶闪着不明液体的鼻青脸肿的小白脸,嘆了口气。向来崇尚拳脚功夫的她,不得已弯腰捡起了一大块砖头。 幸而地理位置好,背后就是垒得高高的砖墙。 所有男生都后退了一步,冀希杰也是——他退到了米乔身后。 “我的确打不过你们这一群人。不过我至少能撂倒一个。不一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挂彩,有种就一起上啊!” 米乔声音有一点沙哑,黝黑的细胳膊略微颤抖地托起不成比例的硕大红砖,颇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悲壮感。 场面陷入僵持,对面的男生看到米乔认真起来了,集体傻眼,交头接耳半天,谁也不敢动,撤退又没面子,只能呆站着。 毕竟,谁没被她揍过? 但是这么多人被一个小姑娘喝退,像什么样子,以后还在不在这片儿混了?他们都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儿了,笑话,大家都是四年级的人了! 敌不动我不动,然而米乔即使气势足足,胳膊却明显越来越抖。 就在这个时候,被大家忽略了的小白脸冀希杰,弯腰抓起了两块红砖,左右手各一个,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仰天长啸,磕了药一般啊啊大叫着、不管不顾地朝着对面的人群勐冲了过去! 男生们完全反应不过来,瞬间就被用砖头撂倒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领头的胖子。冀希杰自然是有分寸的,他只是拍向别人的肩膀或者后背——当然这也和他没力气举起来拍脑袋有关——所以胖子他们受伤并不严重,顶多擦破皮。然而终究阵型还是乱了,乌合之众四散逃窜,很快就只剩下胖子因为受伤了跑得慢被冀希杰拎着砖头骑在身下。 看到米乔还拎着砖头杀站在原地,冀希杰把砖头压在胖子短粗的脖子上,转过头朝她喊“愣着干什么?” 米乔长大了嘴巴:“你……吃错药了?” 冀希杰满不在乎地一笑:“我就是看你那块砖头快要拿不住了。再等下去,咱俩都得挨揍。” 米乔眨眨眼睛。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像被羽毛扫过,痒痒的。 这才清醒过来,手一松,砖头落地,扬起一片尘土。 她只是匆匆地朝冀希杰一笑,示意他让开。 然后驾轻就熟地骑到胖子身上,狠狠就是一拳。 “我他妈就知道你这个死胖子还是对班长不死心!!!” 他们两个一同坐在稍微矮一点的砖堆上面,书包垫在屁股下面,用胖子的外套擦干净手,并肩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落荒而逃。 这是第三次放生。 第一次放开胖子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一句经典台词,“米乔你他妈给我等着——” 然后被米乔拽着领子一把拖回来:“你姑奶奶我等不了!” 当然是一顿k。 第二次放生的时候,胖子学乖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米乔又是拽着领子一把拖回来:“连个再见也不说,你眼里还有班长吗?没礼貌!!!” 当然又是一顿k。 第三次胖子陪着笑脸说尽了好话连滚带爬地跑远,米乔只是板着脸说了声“再见”,没有再找碴。 “怎么不打了?”冀希杰抱着胳膊站在一边问。 米乔幽幽嘆口气,“打不动了。他的肉都是有弹力的,打得手腕疼。” 余周周听到这里,不由得担心地看了看米乔现而今空空荡荡的病号服袖子。不知道现在的胳膊是不是比那个举起砖头的四年级小姑娘还瘦弱。 就是这样一条小胳膊托起的砖头,彻底改变了奔奔。 然而其实米乔从来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也许因为她自己从来不曾改变过,无论经歷什么,她仍然是米乔,小时候的朋友看到她,聊两句,就会说,嘿,你跟小时候一点都没有变。 有些人变了,要么是因为隐藏了一部分,要么是因为展露了一部分,而无论选择隐藏和展露,那变化的一部分都并不是凭空消失或者多出来了——它原本就在你身上,一直一直都在你身上。 当冀希杰遇见米乔,他隐藏了习惯性躲在余周周等人背后的依赖感,展露出了作为一个男孩子的血性和阳刚。 而米乔呢,遇见冀希杰,她又把什么藏了起来呢? 被男生们斥责为小白脸的冀希杰其实早就被班级里面的小姑娘们注意上了。自古男人和女人的审美就不一样,冀希杰就是明显的例子。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白皙好看、不讲脏话常常微笑的男生呢? 听到这套理论,米乔自然嗤之以鼻,坐在后排的胖丫头却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你反对什么,跟你没关系,你是女孩子吗?”
第28页 米乔并不生气。 她不觉得“女孩子”这个称号有什么值得争抢的。 虽然有一点点不平衡——她像老母鸡一样兇巴巴地跟胖子他们抢地盘,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护着班级里面比较弱势的女同学(当然现在还包括弱势的冀希杰),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其实她们并不十分认同米乔这位保护者——至少是在她的性别方面。 虽然表面上是唿风唤雨的孩子王,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却越来越孤单。 还好,现在她有冀希杰。 米乔将看家本领倾囊而授,冀希杰毕竟是男孩子,学起来很快,力气也大得多,在学校里面很快就逐渐树立了威信。男生们自然不敢再轻易欺负他,也不敢贸然拉拢,统统处于观望之中。 冀希杰如此之快地出师,让米乔在欣慰之余很快就生出一种忧郁感,仿佛母系社会和女权时代即将终结。 她的江湖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可是终究有一天,所有的男孩子都会比她高,比她壮,比她会打。 而所有的女孩子,早就比她温柔,比她会打扮,比她像个女生。 她站在中间,心中无限沧桑。 很久很久之前,有个什么什么斯基的名人说过,骑墙是没有好下场的。 到了五年级的时候,米乔顺理成章地拥有了一个像样的小跟班,他拥有一切跟班的优秀素养:白白净净,受女生倾慕,不怎么讲话,心思细腻,老大打一个响指就知道该递旺旺棒冰还是麦粒素。 当然跟班这种事情是米乔臆想出来的。冀希杰跟着她,只是因为他和她一样孤单。 于此同时,胖子他们开始变本加厉地起闹,“米乔喜欢冀希杰!” 当时米乔抓狂地大吼,“都给我叫班长,反了你们了?!” 全体肃穆,之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令米乔愤怒的是他们没有称唿她为班长,却并没有反驳这个谣言本身。 于是更是漫天遍地的“班长喜欢冀希杰”,流言在校园里面转着圈儿地嚣张。 米乔气昏了,她终于有一次红了脸不是因为打架打得热血沸腾。 她急急忙忙找到冀希杰,拍着桌子大叫:“你他妈以后别老跟着我!烦不烦啊?” 冀希杰正在埋头拆凳子腿儿,显然是为了放学后迎战隔壁班的几个找茬的男同学做准备,听到之后头也不抬地说了声,知道了。 得到这样干脆回应的米乔反而愣住了,呆站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直到冀希杰抬起头,惊讶地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米乔长大了嘴想要喊点什么来挣回面子,然而所有能说的话都在那一瞬间堵在了喉咙口。她的脸越憋越红,大脑空白地一把扯过冀希杰手中的凳子腿儿,勐地一拧,钉子竟然被生生拔了下来,凳子随之解体。 “米乔你是女金刚啊,我卸了这么半天都没……” “女金刚个p,你再叫一句试试?!” 冀希杰并没有被她虚高的嗓门恐吓住,反而有些故意挑衅地询问:“那……叫班长?” 米乔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半边手臂发麻,转身落荒而逃。 “班长,有人闹校!” 正郁闷的时候,胖子忽然一蹦三尺高地窜过来,一半恐惧一半兴奋地朝她跑过来。 “闹校”指的就是外校的混混大举来袭。有时候是为了私人恩怨或者帮派恩怨,有时候只是对方穷极无聊单纯找茬。米乔闻声赶紧放下自己心里那点小情绪,跟着胖子沖了出去。 这时候自己班级的大部分同学都在那个拥挤的小操场上体活课,如果出了什么危险,那就都是她的责任了。 “有种的都他妈给老子站出来!来来来,站出来啊!” 正在一人多高的围墙上面人手两块砖头的四五个流里流气的高年级男生,一看就是外校闲得无聊的江湖人士。 仗着自己背后有占据有利地形的哥们掩护,有个髮型古怪的高个子男生索性跳了下来,伸手扯住了一个小女生的领子拉过来,揪住女生的小辫儿咧起嘴哈哈笑。 由于对方显然比操场上的现有群众年纪大一些,手中又有武器,平时嚣张的男生们纷纷胆怯地向后退,然而一个眼尖的女生却突然指着天空大叫起来。 半块砖头,在众人头顶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然后擦着墙上的某个小个子男生的耳朵急速飞了过去。 虚惊一场,然而小个子男生由于闪躲不利失去了平衡,一头栽了下来。 “一群傻逼,难道不会站远点砸他们啊!都是吃屎长大的啊?!” 众人张口结舌地回头。 米乔,脏兮兮 15、未完成:米乔奔奔番外 (上) ... 的校服迎风招展,脑袋刚好挡住落日,余辉渲染着她的轮廓,愣是把她烘托出了释迦牟尼的气质。 于是吃屎长大的大家心里,她再次模煳了性别,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一股逼人的爷们霸气。 刚刚醒过来的众人四散开来寻找可以当作武器投掷的东西,墙上墙下的大战一触即发,米乔趁着墙下高个子惊慌失措的瞬间,从斜里冲过去,冒着腰一头撞在他左腰后方。高个子始料不及,痛得撒手,米乔趁机冲着被抓做人质的女生大喊:“你他妈傻了啊?快跑啊!!!” 女生这才哭哭啼啼地跑出危险地带,因为几乎是下一秒钟,群众们的砖头就不长眼地朝着自己人飞了过来。 大家只记得捡东西往围墙上面抛,却没有人关心墙下面还在深入虎穴的米乔。 很多年后看到张艺谋导演的《英雄》,导演仰拍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朝着李连杰飞过去,米乔仍然打了个寒颤。 那几乎就是那一天她仰头看到的天空的副版。 “你他妈傻了啊,还不跑!” 她刚刚骂醒那个女孩子的话,这么快就回报在了自己的身上。 米乔第一次体会被人护在怀里的感觉。 但是因为太快了,对方又是一身排骨小身板,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果说有的话,恐怕就是他的唿吸喷在自己耳朵上,那种热热的感觉。 很热很热。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还有下 16 16、未完成:米乔奔奔番外(下)) ... “哦~~英雄救美喽!”余周周眨着眼睛起闹,善意的样子。 米乔没有接茬,似乎还没有从回忆里面走出来。 她只是低低地喃喃道,可惜一点都不美。 冀希杰冲上来把米乔护在怀里,自己背对着群众们从天而降的砖头瓦片石头子儿塑料瓶儿,将她快速地拖出了战场。中间究竟挨了多少下,米乔不得而知。 闹校的人终究还是数量少,很快就被吓住了,除了两个人翻墙跑掉了,其他跌落下来的,统统被赶来的体育老师拎去教导处问话处理了。 群众们正在欢唿庆祝的时候,米乔一个勐虎扑食就推倒了手里还捏着一个装了半瓶水的娃哈哈纯净水瓶的胖子。
第29页 “你干嘛又打我……” “别以为我看不到你趁乱使劲儿往我站的地方扔东西狠砸,我他妈就知道你还是对班长不死心!!!” 胖子到底还是成长了不少,他挣脱了米乔的钳制开始逃跑,两个人围绕着小操场在大家的起闹声中展开了追逐战。 谁都不知道,米乔必须跑起来远离大家,是因为她需要迎面而来的风消化掉自己脸上无法抑制的笑容。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要笑,停不了。 也许是因为大难不死。 也许是因为揍胖子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刚才她脱离危险圈之后,那个人在她耳朵边嗔怪,真以为自己是女金刚啊,一个女孩子,小心点行不行?! 这个人让她早就沉睡的性别意识勐然惊醒。 他说,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米乔在奔跑的间隙转过脸,那个穿着米黄色t恤的身影离人群远远的。 手里还拿着那根被自己扯下来的凳子腿儿。 所以后来,她跑到正在往凳子上面装腿儿的冀希杰桌子前,大声地说,“你以后还是跟着我吧。我同意了。” 对方仍然没抬头,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 冀希杰从来都没有过像其他人一样畏惧或者崇拜米乔。米乔暗自揣测,也许是之前过早地见到了自己抬不起砖头那幻灭的一幕,所以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树立起来过任何女神像。 然而不久之后,她便知道了,冀希杰的宗教是唯一真神论,而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女神。 那个女神的名字叫余周周。 那个女神不打架,有文化,懂礼貌,长得好看。 米乔坐在水泥管子上搓着手背上积累了一天凝结的尘土,静静听着冀希杰的讲述,低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什么嘛,女版的小白脸嘛。 余周周听到这里,跳起来大叫:“小白脸?” 米乔得意地扬眉,“对啊,难道你不是?” 没想到余周周居然兴奋地跳到洗手台的镜子前面,摸着自己的脸微笑着说,“谢谢米乔,你真好。” 米乔噁心地翻天覆地,这次绝对不是因为化疗。 米乔并没有很挂心小白脸余周周,因为五年级的末尾,冀希杰有了一个小女朋友。 周围一些发育早的女生已经有了月经初潮,男女生之间也开始有了一点点懵懂的相互吸引。冀希杰上次英雄救……救班长,加上几次和外校群殴事件中的出色表现,终于得到了男生们的一致认可。他更多地融入这个班级,对游戏厅和撞球室轻车熟路,被大家召唤和需要。虽然还是不大爱讲话,但是也开朗了不少。 米乔从来没有居功自傲,把受人欢迎的小白脸冀希杰当作是自己改造的。她仍然坚信冀希杰骨子里面就有一种冷冰冰的邪气,但是又很有礼节,即使混在不三不四的男生中间,照样出挑得像个好孩子。 就是这样矛盾的体质,只是哪一边更占上风一点而已。 上次因为被救而泛起的一点点少女心情逐渐被阳光曝晒挥发,头顶有那么蔚蓝的天空,城郊有那么广阔的土地,在余周周因为奥数而哭泣的五年级末尾,米乔的头顶,仍然万里无云。 直到她看到不远处的冀希杰同学正和班里面一个公认的小美女牵着手。 米乔直到现在也没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她没有行使班长权力大叫着“我给你们告老师”,也没有狠狠地一拍冀希杰的肩膀诧异询问“你们干什么呢?” 米乔虽然大咧咧,但毕竟不是傻子。 然而她并没有如听故事的余周周所料想的一样回家生闷气。 她跟踪人家。 并且跟到一半的时候被冀希杰发现了。 冀希杰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笑容,转回头继续走,把小女朋友送回家——幸好两个人并没有像电视上一样有什么告别吻,何况城郊一片破败老房子夹在修路建房的轰隆声中,怎么也浪漫不起来。 然后他走过来,站到躲在电线桿背后的米乔前面:“你长得太宽了,电线桿挡不住,省省吧。” 你长得太宽了。 你长得太宽了。 你长得……太宽了…… 这是米乔一生中永远难以忘怀的时刻。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坐在水泥管上面聊天了。以前能让话题继续下去的只有米乔,然而这一次,她也很沉默。 米乔本能地不喜欢自己此时的状态。她定定神,用平时一样大咧咧的口气问:“你眼角怎么结痂了啊,又打架了?” 冀希杰笑了笑:“哦,我爸打的。” 冀希杰从来不遮遮掩掩,即使不爱讲话,也从来不刻意隐瞒什么。 米乔并不是很善于交谈和寒暄的人,她当即跳起来:“你爸?你爸?……我爸都没这么打过我,他每次都意思意思而已,你爸怎么那么狠啊?” 米乔的父亲是附近工地的包工头,没太多文化,米乔妈妈早年癌症去世之后,他一个大男人独自拉扯着个三岁的小丫头直到今天,教育方式往往比较简单——买礼物,好吃好喝,绝对不委屈女儿,但是惹了祸,就一个字,打! 但是无论如何,米乔在附近打架出了名,越来越皮实,也愈加明白自己的父亲下手有多么轻。 “嗯,我爸打得狠。”冀希杰说。 轻描淡写。 米乔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冀希杰和胖子他们不同,甚至和她也不同,她那时候还不懂气质,也不知道命运这回事,只是觉得,这个人,总归不是要混在他们之中的。 正如冀希杰那一次认真地和她讲起余周周所说的“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特别了不起的人”,米乔也很想告诉他,你也和我们不一样。 米乔不知道应该继续说点什么,冀希杰却自己开口。 “他平时对我还不错。我没有妈妈,是我爸一直带着我。但是他爱喝酒,喝多了以后,就变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笑:“我还得谢谢你呢,米乔,要不是你训练我的身手,我也不会躲得那么快,以前你看见我鼻青脸肿,那不是胖子他们揍的,那都是我爸。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 米乔有点别扭地说,“不用谢……不过你和……你和……” “哦,你说我女朋友啊。” 从13岁不到、鬍子还没长出来的小男生的口中无比流畅地冒出这三个字,着实令米乔沮丧。 “昨天才交的,”顿了顿,冀希杰终于不再装酷,露出了一点孩子的天真气,“她说喜欢我。胖子他们说有女朋友很酷的。” 米乔无语,她想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都会是吃饭、睡觉、打胖子了。 “其实……”米乔顿了顿,用自己觉得最噁心的语气说,“你当我的跟班就已经很酷了啊。”
第30页 冀希杰非常认真地考虑了半天,缓缓地说,“我觉得,还是有女朋友比较酷。” 后来冀希杰进步为“还是换女朋友比较酷”。 再后来,“还是有好几个女朋友比较酷。” 随着冀希杰声名鹊起,米乔也越来越迷惑。她不知道冀希杰究竟在追求什么。她自己只要活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好,爸爸不苛求她有出息,她自己也没什么远大志向。然而冀希杰明显是心里面有点什么小抱负的,但是一举一动,却格外看不懂。 还没有等米乔看懂,冀希杰就不见了。 他逃课倒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连续逃这么多天。米乔跑去问老师,得到的结论是,冀希杰又转学了。 他的到来和离开同样没有任何徵兆。 很多人说,冀希杰的亲生父母来接他了,亲生父母特别有钱,他是开着漂亮的黑色轿车来把他带走的,冀希杰这下子交好运了…… 胖子拍拍米乔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说,“班长,这个是冀希杰临走前托我给你的……别打我啊,我也不知道他要转学,他都没跟我说过呢……” 米乔忘了揍他,一把抢过来,坐到台阶上慢慢拆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冀希杰在录像厅看了太多的香港电影,什么事情都想要酷一点,包括道别。 窄窄的小纸条,干净的字迹。 “我爸死了。他再也不能打我了。他死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他对我挺好的,只是喝了酒就发疯,其实也是因为这辈子太苦了吧。我不想离开这儿,我觉得在这儿特别开心,可是我亲生父母来接我走了。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觉得他俩和我不像,不自在,可是没办法。 我们是好哥们,最好的哥们。但是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了。 你要好好读书,别总打架了,其实胖子他们是让着你,一群男生怎么会打不过你一个女生呢? 祝你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米乔把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心里空落落的,摸不到底。她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发酸,眨也不眨任由泪水落下来打湿了信纸。 信封最里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她把手伸进去掏出来,竟然是一个浅蓝色的蝴蝶发卡,上面也别着一张小纸条。 “你想留长头髮吗?女孩子还是留长头髮好。其实我想买大猩猩的发卡,但是到处都没有卖的。我还是觉得你比较适合戴大猩猩的。” 米乔讲到这里,她父亲突然走进来,告诉她该去做检查了。 然后转过身,有点腼腆地说,“米乔的同学吧?你总来陪她,都耽误学习了吧?我做爸爸的,没别的可说,很感激你。” 说话粗声粗气的包工头父亲早就发了家,被自己女儿戏称为暴发户老米。余周周看着眼前这个憔悴消瘦有礼貌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米乔叙述中的那个大嗓门的啤酒肚地中海大叔联繫到一起。 “那……那我先回学校了,我明天模拟考,后天再来看你?” 米乔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笑嘻嘻地催促:“赶紧滚回去复习八荣八耻三个代表吧,你政治到底能不能突破八十分啊”——她定定地看着余周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良久,她当着正在忙忙碌碌帮她做各种准备的父亲和护士的面,不顾病房里其他人诧异的眼光,大声地对余周周说: “后来初中时候我就在你们北江校隔壁。” “我后来又见到他了。” “后来……” 余周周也朦朦胧胧预感到了什么,她专注地听着,直到米乔在爸爸的劝阻之下,乖乖被轮椅推离了病房。 病房的门合上之前,余周周看到米乔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睛是弯着的,似乎在笑,可是那眼神里面的不舍却让余周周的脑海剎那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米乔,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乱糟糟的场景。隔壁床老太太嘿哟嘿哟地呻吟,护士举着吊瓶叮叮噹噹,米乔被匆匆忙忙地推走,太多的话没有说完。 余周周自小学习了太多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的绝招,任何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即使是苦难,也可以换个角度咂摸出一点甜味。 然而那一刻她继妈妈和齐叔叔去世之后,再一次领略了一种无能为力。 后来。 米乔最后离开的时候,也许早就预感到了什么。她拼了命地告诉余周周后来的事情。 可是已经没有后来。 米乔可以说她不到二十年的人生没有遗憾,她恣意张扬,坦荡快乐,无愧于心。 然而最大的遗憾,就是她再也没有制造任何遗憾的机会了。 后来的后来。 她还有太多的故事,没有来得及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bye 米乔大猩猩 17 17、边角料:关于番外的一点说明 ... 大家好,我是突然滚出来的二熊。 (低头淡定凝望着专栏里的大坑们)好久不见哈!! 我今天爬上来将能补完的番外都结束了。 李晓智:白雪 詹燕飞:小时了了 (收录在典藏版上册) 米乔奔奔:未完成 (我是说名字!名字叫未完成!) 沈屾:山外青山人外人 周沈然:喜马拉雅的猴子 辛美香:37.2度 蒋川:我们仨 下册还会收录另外三个番外:林杨余周周,楚天阔,陈桉。 根据编辑的要求,可能需要下册上市之后才能放(圣诞节:p) 我其实还是挺问心无愧的,每个番外写得都很认真,绝无敷衍,看字数就知道了,出版社一再告诉我书上没地方了,压缩压缩,可是我还是把每个番外的字数都发展得好似脱缰的野狗。 就跟嗑药了一样。 当然我的问心无愧不包括我拖稿的行径=。= 其实我的写作水平很一般,毕竟是业余的,bug会有,稚嫩之处大把大把,我也在一点点丰富人生阅歷,一点点进步。但是我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书,也负责任地对待书里的每个人物,把她们当作真正的活人。 谢谢你们的包容和关爱。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长情的人,网络写手很多,我这种懒散的速度,你们还记得我,记得这个故事,我真的非常感动。 当然坑还是要坑的(抱头) 坑不难,难的是篇篇坑。 圣诞快乐,新年快乐,2011年来了,2012还会远吗? 珍惜每一天,哦哈哈哈哈。 18 18、楚天阔番外·暮霭沉沉(上) ... 楚天阔把视线从窗边收回来,在走廊尽头看见了余周周。 北方小城里,冻人不冻水的三月份,名义上已经进入了春天,然而外面冰雪初融寒风刺骨,光秃秃的树枝萧瑟地摇晃,完全没什么好看的。 楚天阔呆站在窗边已经十几分钟了,裤子紧挨着暖气,烤得暖洋洋。他只是想要远离教室里面那种被第一次全市模拟考试的下马威所狠狠压抑着的气氛。
第31页 同学们都像行尸走肉一般,饶是一班大把大把的尖子生,也多多少少败在了心理素质这一关。 模拟考。用橡皮泥细细勾勒几个月后的命运分水岭可能的样子,任谁都会有些心慌。而这种心慌的排遣方式之一,就是面对着已经被成功保送了的楚天阔略带羡慕略带阴阳怪气地说一声,唉,你多幸福啊。 楚天阔苦笑,这种话听起来,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该难过。他的幸福也是自己一手争取的,没碍着任何人。 不过也不会得便宜卖乖。他知道自己现在可以用从未有过的心态和视角来看待这场独木桥战役,归根结底,还是幸运的。 余周周就在这时拿着几张卷子从远处慢慢踱过来,一边走一边皱着眉盯着上面的批改,越走越倾斜,最后直接撞在了窗台上,唉哟一声捂着腰蹲了下去。 楚天阔笑出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还好吧?” 她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只是含着泪。 “还好,只是疼,谢谢你。” 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问候,就听到旁边纷乱的脚步声。 “我说你行不行啊,我从大老远就眼见着你越走越歪直接撞上去了,你小脑萎缩吧?” 是林杨,急三火四地跑过来,因为喘息剧烈而微微弯着腰,只是胡乱地朝楚天阔打了个招唿。 点点头而已。曾经林杨和他关系算是不错,只是自从凌翔茜的事情之后,楚天阔已经能够很敏感的体会到他们关系的变化。 林杨自己明确地说过,这件事情与楚天阔无关,凌翔茜情绪不稳定,单恋楚天阔,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楚天阔没有义务去解决她的心结。至于那天的保送生考试,他就更没有必要为了寻找凌翔茜而放弃考试了…… 然而在这些事理分明的陈述结尾,他微微勾起嘴角,带有一点点敌意地说,楚天阔我真的没怪你。我和周周蒋川去找她是应该的,因为我们四个,有感情。 有感情。 最后一句话含义不明,刺得楚天阔笑容僵硬。他破天荒保持了沉默,也保持了那个尴尬的微笑。 再怎么不端架子,再怎么浑和可亲,在关键时刻,林杨终究还是显露出了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德高标准。 让楚天阔最最厌恶却无能力为的样子。 “周周,正好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聊聊。有空吗?” 他大大方方地说,朝她微笑。余周周有点迷惑地抬起头,眨眨眼,答应了。 林杨在一边动动嘴唇,似乎想要问句“什么事儿”,却连自己都觉得这种举动欠妥,所以表情有些别扭。 楚天阔心里笑了一声。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解气,还是羡慕。 羡慕林杨那种喜怒形于色的资本,那种直到18岁仍然保持纯良天然的资本。 余周周也看了一眼林杨,眼睛里面带着一点笑意,不知道是安抚还是揶揄。 楚天阔心里的笑声蓦然变成了嘆息。 果然不是解气,只是羡慕。 他又想起这两个人牵着袖子狂奔出考场的样子,脚步声踢踢踏踏,都踩在了他心里。 林杨一步三回头的傻样惹得余周周噗哧笑出声来。 楚天阔却用余光观察着她手里的卷子。 似乎考得并不很好。 他突然很想问,如果高考的时候就此失利,与名校擦肩而过,你会不会无数次地想起某个早晨,为了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女孩子放弃了选择人生道路的重要机会? 真的不会后悔吗? 余周周这时将卷子平铺展开在窗台上,大大方方地审视,最后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好难啊。 那种坦然,轻而易举地撞碎了他心里的一角。 “你和陈见夏,高一的时候在咱们班坐在同一桌,还记得吗?” 余周周点头,“当然。” “她……她和一个分校的学生早恋的事情,你知道吗?” 楚天阔自己也知道他这几乎算是没话找话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余周周似乎在猜测他的意图,只是点点头。 “俞老师和她谈了很多次了,没有结果,所以想要我做做工作。我周日的时候请她喝奶茶,谈了一下午,没有一丁点成果。” 他说着,就想起陈见夏当时清澈明亮的眼睛。对方如此执拗地盯紧了他,让他蓦然想起两年多以前烈日炎炎的午后,开学第一天。 仍然是这双眼睛,彼时羞怯地望着他道谢,目光躲躲闪闪,远不如现在坚定勇敢。 陈见夏是振华响应“优秀教育资源共享”的号召,从省城以外的各个县城招上来的资优生之一。羞怯又敏感的女孩子从偏远的小城镇来到振华寄宿,年纪轻轻独自离家,难免会脆弱些,又遇到了学校里玩世不恭家境优越的二世祖李燃,很自然地把持不住,在对方糖衣炮弹的攻势之下,沦陷了,迷失了,最最关键的高三时期,执迷不悟。 以上是班主任俞丹对陈见夏早恋情况的概括,然而在那一刻,楚天阔却注视着对面这个一向目光闪烁的女孩子眼中从未有过的明亮执着的神采,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惑。 甚至比保送生考试中毅然奔出教室的那两个身影还让他迷惑。 “她对我说,和李燃在一起,她的成绩并没有下降;不和李燃在一起,她的成绩也不会有进步。她说自己已经学习到了极限,突破不了了,成绩不能成为拆散他们的藉口。” 余周周听着,表情愈加迷惑,却并没有出言打断。 楚天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继续顺着思路讲下去。 “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要做俞老师的说客去说服她。你知道,我自己也不是没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余周周无声地笑了一下。 “我只是想问她,见夏,你付出那么多努力,有机会从家乡到振华来读书,成了你父母的骄傲,让他们不再朝着弟弟偏心。你不觉得……功亏一篑吗?” 楚天阔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的规劝和指责,满满的都是单纯的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余周周却因为这句直白得有些吓人的话,而变得神色缓和。 甚至仿佛窥视到什么一般,有些善意的温柔浮现在脸上。 “她说,做什么事情都会有后果的,下了决心,就愿赌服输。李燃告诉她,父母对子女和子女对父母的爱都应该是不问理由并且无条件的。她来到振华,这样努力地用‘有出息’来跟天生受宠爱的弟弟争抢任何东西,都是很可笑也很可悲的。” 似乎说完了,似乎想表达的又不止这些。其实楚天阔只是一时冲动,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叫住余周周讲这些乱七八糟的。 “其实我高一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疑问,”余周周笑得狡黠,“你为什么格外关爱陈见夏?” 楚天阔刚想摆摆手解释自己对陈见夏没有不良企图,却突然明白对方这个问题背后真正的意思。
第32页 楚天阔的优秀体现在情商和智商的每个方面,他惹人羡慕却不招人嫉妒,人缘非常好,但是向来没有和谁过分亲近。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小圈子,楚天阔的圈子有时候大得能容纳所有人,有时候小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家境平常、容貌平常、个性也不鲜明的陈见夏如何能在高中三年的时间里一直和他保持着接近于真诚的朋友关系,他自己从来没有想过。 “我不知道别人看不看得出来,至少我觉得,你对她的照顾和体谅,有时候真的超出你……超出你平时维护人际关系保持万人迷所付出的努力程度,”她结束了这句有些复杂的话,挠挠头,又笑得眯起眼,“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 诚实地。 楚天阔的目光追随着楼下被冷风裹挟穿越大半个操场的黑色垃圾袋,沉默了很久。 “可能因为……” 他就停顿在那里。 也许因为她军训晕倒后被他背到医务室,脱鞋子的时候他发现她的袜子破了个洞。 也许因为期末考试之后大家一起去吃西式烤肉,她第一次拿起刀叉,茫然无措,又努力伪装着镇定,小心而虚荣的样子。 也许因为她背着一身的负担,孤军奋战,没有退路。 也许因为,他们同病相怜。 楚天阔实在无法说明,那个小镇女孩身上所有的慌乱侷促和小里小气,都那样像他。 他知道余周周不会信,所有人都不会信。 他更知道她和他们一旦相信了,就会一起心怀悲悯地看着他,默默地、略带开心地想着,哦,原来如此。 原来楚天阔是这样的一个人。 原来楚天阔曾经那样刻意地把自己培养成从容大气的人,原来楚天阔出色的打圆场和转移视线的能力,都起源于当初迴避一些他丝毫不懂得却又害怕因此而被嘲笑的话题,原来楚天阔不是个家境优越的贵公子,原来楚天阔,很穷酸。 “周周,你觉得,我和林杨的区别在哪里?” 余周周冷不丁听到一直沉默的楚天阔开口说话,惊得“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只是一小,等候他自问自答。 “说得肉麻点,”他笑,盯着那四下翻飞格外张扬的垃圾袋,却不看她,“如果命运是一条河……” “区别就是,如果命运是一条河,那么他顺流,我逆流。 这个孩子,生在我们家,真的白瞎了。 楚天阔一直记得这句话。 他的爷爷这样讲,在他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半是赞赏,半是惋惜。 那时候的楚天阔却只能听到夸奖的那一半,心中有小小的骄傲,直到再长大一些,才听到里面浓浓的辛酸。 父母都不是生得好看的人,也都没有多少文化。父亲当年因为心理素质不过关,高考弃考,母亲初中文凭,端着一张尖酸市井的面孔。 偏偏楚天阔,长得像个王子,聪明,懂礼貌,性情温和。站在哪里都那样出挑,出色得没有办法,想泯然众人都不行。 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有。 所以爷爷会说,如果是个但凡有点背景的人家,都能把他托上天。 但凡。 文革之后一蹶不振深受创伤的爷爷,曾经喜欢耍笔桿子,直到后来说话也文绉绉的。 所以他给孙子起名叫做楚天阔,而不像他的儿子,叫楚国强。 楚天阔四年级的时候老人突发心梗,毫无预兆地离世,让他有太多积攒着等待“以后再问”的问题都再也没有了以后。 比如,他的名字为什么叫楚天阔。 “不说这些了,”他有些清醒过来了,赶紧给自己纷乱的思绪剎车。 “你什么都没说。” 余周周无情地指出了这一点。楚天阔不由得抱歉地笑了笑,甚至以为对方下一秒钟就要说“如果没什么事情那我回班自习去了”——他今天的举动的确非常莫名其妙。 余周周却没有走,和他一起站了半天,才不慌不忙地开口。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就看到过你。” 楚天阔有些讶异。他从一开始注意到余周周的与众不同,就是因为对方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毫不遮掩地直视他的眼睛看起来没完的女生。 那种审视的目光,难得地没有让他不舒服。 “怎么?” “应该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有天翻我上大学的哥哥的报纸杂志,突然间在某一页看到了一幅大广告,一个戴着红领巾的男孩子坐在电脑前,露了大半个侧脸。我忘记广告是哪个电脑品牌了,tcl还是方正神舟的……反正我只记得那个男孩子长得特别特别好看,比陈桉都……”她突然停住了,像咬了舌头一样,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反正特别好看。” 楚天阔没有说话。 “不知道怎么,脑海中就模模煳煳留下了这么个印象。我刚才站在你旁边侧头看你,突然间想起来这张广告了。虽然长大了,但是我确定那一定是你,怪不得我第一面见你就觉得特别熟悉。” 余周周说完,就去看他的反应,没想到对方就像尊石雕,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好像隔了一百年,楚天阔才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一样,转过身对她说,“我跟你讲个故事,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可以吗?” 余周周点头:“如果那是个诚实的故事的话。” 诚实的故事? 幸福就是学会毫不愧疚地埋葬真相。 楚天阔再次回过头的时候,黑色垃圾袋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米娜桑圣诞快乐! 19 19、楚天阔番外·暮霭沉沉(下) ... 楚天阔不喜欢去江边。 暮霭沉沉楚天阔,越是阴天的时候,看到广阔的江面,他就会觉得内心憋闷。 也会被江边伫立的那栋高耸入云的望江宾馆刺痛。 四年级的某个深秋的早上,他小心翼翼地踏入宽阔漂亮的大厅,兜兜转转不好意思问人,好不容易找到电梯,轻轻按了一下按钮,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老师说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人家大电脑商要选一个品学兼优又长相出众的孩子去给新的学生品牌电脑“炫亮少年”做代言人——楚天阔并不很清楚代言人究竟是什么,直觉那是非常不错的一个身份。 爸爸骑着车,他紧紧搂着父亲的腰,埋首躲避迎面而来刺骨的深秋寒风,甚至能想像得出自己父亲脸上可能会有的龇牙咧嘴眯着眼的表情。 初长成的少年,渐渐懂得了攀比,明白了虚荣和耻辱,一边是沉沉的对父亲的爱,另一边是初具规模的判断力——那带来不屑和抗拒。 不屑他们的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抗拒他们的贪小便宜鼠目寸光。 然而终究是最亲爱的人,最疼爱自己的人。 刚刚踏入成长轨道的少年,没有人能告诉他究竟要怎样看开。
第33页 所以跳下车,告诉父亲,“我自己进去。” 他父亲嘿嘿笑着,因为长年抽菸而被熏得发黑的牙齿悉数露面,“爸爸陪你进去看看!你不知道,做广告是要给钱的,你是小孩,不懂,说不定大头都被你老师拿了,爸爸陪你进去看看,省得他们再煳弄你!” 他几乎感觉到自己额角青筋在跳。 “爸!” 这声急促的唿喊惹得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纷纷看向他们,楚天阔转身就走。 也没有回头看背后父亲的表情。 19层的商务展厅,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设备,各种显示屏连着蜿蜒的线路在地上盘旋,他小心地一步步避开,四处询问,找到老师给的名片上面那个叫海润的工作人员。 一鞠躬叫“海老师”,把对方逗得大笑起来。 他不懂得这些人在布置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都是做什么的,反正是个活动,组织活动的人虽然上班了,可是叫声老师总不会错吧? 那个“海老师”亲昵地一把搂住他,对旁边的男工作人员笑着说,“怎么样,我找来的孩子,当明天新品发布的形象大使,很不错吧?” 男工作人员哈哈笑着说“长得没我帅嘛”,一边给他胸前口袋插了一朵玫瑰。 暗红色,散发着浅淡的味道。 “明天用的装点花束,多出来几朵,拿着玩吧!” 他拿在手里,用鼻尖轻轻摩挲着,乖巧地说,“谢谢您。” 后来,他最讨厌玫瑰花。 海润忙着指挥现场乱糟糟的布置,只是把他拉到第一排最角落的地方说: “楚天阔是吧?嗯,楚同学你记住了,这样,你坐在这个最靠边的位置,明天这里会放上你的名牌。然后呢,你就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最好是衬衫,精精神神地等着发布会进行到最后一步,到时候主持人会喊你的名字,让你上台和我们的执行副总一起揭开新品牌电脑的红盖头,你呢,就站起来……” 她也一边说着一边演示给他看,“转过身,朝观众们挥挥手——记住别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就往台上走哦,太没风度了。那个时候全场是黑的,只有追光灯打在你身上,然后呢,你再上台,和我们的副总握个手,站到展台的右侧,和他一人拉住一个角,慢慢掀起来……” 海润充满活力的微笑让他感到很惬意,“这时候会闪光灯大作,很多记者都会来拍照,你不可以慌,保持微笑找个方向看着就可以了。差不多时间够长了,副总会再跟你握个手,你就下台,就可以啦!” 他乖巧点头,又依照海润的说法自己做了一遍。 “嗯,很不错,小白马王子,真有派头!明天见!” 他被送出门。回头看到那个一身职业装,无比干练风情的大姐姐和美丽展厅中无数如她一样的人,楚天阔突然心里有些痒。 他对自己的名字又多了点感悟。 要看的很远,要知道更多,天是高远的,不要做井里的蛤蟆。 忽略那天夜里母亲对酬劳的询问,父母为了“天天明天穿哪件衣服更好看”的争执,楚天阔把头埋进枕头里,心里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 明天自己的一个很好的伙伴,学习委员那个小丫头,也会一起去。 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自己求老师的,那个年纪也不怎么懂得避讳,只是很纯粹的关注。楚天阔本能地喜欢这个见多识广养尊处优却又深深崇拜着自己的漂亮女孩子,当然,他更喜欢这样一个优越的女孩子缠着自己。 小小少年无伤大雅的虚荣。 他盯着自己房间发霉的那一角——楼上蛮不讲理的人家屡次水漫金山,两家吵翻了天插着腰在楼道里对骂,姿态难看得让楚天阔很想撞墙。 他从来没有邀请过任何人来自己家里玩。 门外隐约传来至亲为了自己明天光鲜的一面而策划而争吵的声音,他心里的感恩和鄙视拧成了一股丑陋的绳索,将他缠绕得窒息。 第二天是阴天。 他永远记得自己站在望江宾馆前那一刻瞥向江面时候的场景。 银灰色的大江滚滚东逝,漫天铅灰色的云,分不清天地,看不出是谁映照着谁。 第二次进入望江宾馆,他驾轻就熟,自信了很多,直接就在电梯边找到了等在那里满面笑容的小丫头。 “哇,你今天真帅!” 他抿嘴笑,有点羞涩。 19层,商务厅里面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宾客,后排记者的长枪短炮让那个小丫头也咋舌不已。 她独自坐在门口加的一排凳子上,楚天阔走到角落自己的位置坐好,手心有点出汗。远远看到海润自信张扬地微笑问候,心里终于稍稍平静了些。 之后很快他就被会议本身吸引过去了。 开篇就是长达十分钟的宣传片,介绍企业,介绍以往的辉煌,介绍产品,介绍高管……他目不转睛,似乎第一次接触另一个很高很高的世界。 包括主持人好听标准的普通话,不带任何口音,仪态翩翩,比学校老师强太多——更何况他的父母。 副总上台发言,讲桌边摆着一大束鲜花束成的花球。他忽然想起书包里还装着那朵玫瑰。 是不是,整个书包都会自然地染上那股香气? 全场灯光终于暗淡下来,主持人用好听的声音宣布,下面有请全市优秀学生代表,来自育明小学校的楚天阔同学,与我们的何总一同为‘炫亮’学生电脑的揭开神秘面纱!” 楚天阔反而不怕了。 他从容地站起身,爷爷所说的那种天生的贵气战胜了恐惧,他直视着幽兰的追光和亮成一片银河的各色闪光灯,招手,笑容淡定,意气风发,有种不属于少年人的大气成熟。 直到缓缓揭开电脑的红盖头,他的笑容都不曾僵硬,仿佛已经演练了多年。 楚天阔似乎在那片闪亮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发布会结束,剩下的就是自由交流和答记者问阶段。现场轻松了很多,记者跑到前面去拍电脑,下面很多宾客互换名片交谈甚欢。小丫头开心地跑过来,语无伦次地夸奖着他的表现。 他依旧只是抿着嘴笑,这次不再是因为羞涩。 “楚天阔,你过来!” 他回过头,海润正站在一堆记者中间大声喊他。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慌张,他走过去,被按到电脑前乖乖坐下。 眼前一个打开的空白文档——楚天阔的学校没有机房,自然也没有电脑课。他也只是在亲戚家才接触过一点,玩过几局扫雷和纸牌游戏。 甚至初中之后他才知道,那一刻眼前打开的大片空白,名字叫记事本。 “楚天阔,记者想要拍几张你和咱们新品牌的照片,别紧张,自然地打字就好,不用摆姿势,让他们随意抓角度拍几张就好。” 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僵硬地把手放在键盘上,半天也不知道应该按下哪个键。
第34页 “输入法切换到智能abc了,你就打上‘炫亮少年’几个字就行了,我们从背后和侧面拍几张。”一个记者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 被那么多长枪短炮对着。 楚天阔忽然很想唿救。 好像子弹即将戳穿他的面皮。他伪装的优越形象。 他缓慢地在键盘上找到根本不按照规律排列的xuan,打出第一个‘炫’字,然后不小心碰了某个按键,屏幕上面就被两个硕大的字抢占了空白。 “炫耀”。 周围几个记者开始笑,“这孩子根本不会打字啊,怎么用电脑啊?” 楚天阔感觉耳朵在烧,抬起头,看到海润有点尴尬的表情。 后来是怎么结束的,他都不记得了。 也不记得那个塞给他玫瑰花的年轻工作人员把400块钱塞到他手里说这是酬劳谢谢小同学的样子。 也不记得那个一定会用电脑的学习委员小丫头脸上复杂的表情。 也不记得海润姐姐笑着拍他的肩膀安慰“其实表现得非常非常好,别往心里去”的美丽姿态。 也不记得爸妈拿到400块高兴地摸着他的头说我们天天就是有出息的时候那种炫耀的语气。 更不记得很快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他不会打字并争相询问“楚天阔你家没有电脑”的盛况。 他是个不会打字的小王子。再美丽的展台和追光,也都会成了照妖镜。 书包里的玫瑰,早就不经意间被书本碾成了花泥,染得数学书上一片胭脂红。 “是不是觉得我挺变态,7年前的破事儿,一直记到现在?” 余周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看到的楚天阔,固然是电脑前挺拔英俊的少年,然而她却不知道,那个故作镇定的表情背后,是被戳穿和嘲笑的无力与惊恐。 他见识了更大的天空,也受到了嘲讽,明白了真相的可怕。 所以当他走出望江宾馆,看到在冷风中被吹皱一张脸的父亲正在等待的时候,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世界的有些矛盾,太早就跑来困扰他。 比如父亲一边辛苦地等在冷风中,不进门惹他难堪,关切地问候他“累不累冷不冷”,一边又很急迫地询问,“人家给没给钱?” 比如学习委员小丫头喜欢他的优秀雅致,却在看到“炫耀”看到他的父亲的时候,一脸惊讶和鄙弃。 比如他自己。 “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天想和你说什么,说着说着又开始纠缠当年丢脸的小插曲……我明白我很虚伪,活得挺累的。不敢行错一步差池,不愿意得罪任何人,塑造着一个假模假样的……”他自嘲地笑,却被余周周打断。 “我知道林杨因为凌翔茜的事情说了一些比较沖的话。他没大脑,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和林杨不一样,各有各的资本,各有各的选择,你没有做错什么。” 楚天阔只当她是说些漂亮话,因为这种漂亮话谁也说得没有他自己多。 “哦,是嘛?”他笑。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和林杨怎么能那么不顾大局,你也很好奇曾经和你很相似的陈见夏怎么就一下子魔怔了奋不顾身了——但是你只是好奇一下,偶尔感慨一下自己的青春没有我们这些人张扬……”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但是你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 楚天阔不再笑。 “事实上你也没有错。你跟我说这些,只是好奇,自己努力地为了过得好而付出了很多,内外兼修,但是好像也并不怎么快乐,那么,像我和林杨,我们有没有后悔,是不是比你开心,比你满足——你只是好奇这件事情,对不对?” 长时间沉默之后,楚天阔慢慢开口,“那答案呢?” 余周周笑,“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做了我们做的事情,你会比现在更难受。” 所以不必再好奇,也不必改变。 每个人都不是一夜成长成现在的样子的。 他有他的选择,无关对错。 算计和经营着的青春,也未必不精彩。 余周周离开的时候,告诉他自己见过凌翔茜了,她很好。 “我猜,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很紧张很疲惫。” 他没有反驳。 他不是不喜欢那个美丽的女孩子。 只是害怕,害怕她发现自己不会打字的那一张脸孔。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不是不可惜。只是如余周周所说,其实他并不后悔。 也不遗憾。 走错路的孩子,并非不是好孩子。 那么一步也没有走错过的孩子,是不是很可怜? 楚天阔决定,再也不去想。 只是闭上眼睛,就会在这个仿若深秋的初春,想起那天早上凝重的江面和无边的灰云。 他忽然念头飘到不相干的地方去。 明明叫做楚天阔。 偏偏那首诗的前四个字是,“暮霭沉沉”。 剎那间懂得了自己的爷爷。 还好,他是后三个字。总有一天,站得足够高,就可以突破小小的天地和格局,望到云层外面去。 他要的是明天。 那些活在今天的人们,永远都不会懂。 作者有话要说:还剩两个番外,陈桉和林杨,陈桉的会在春节前发出来,林杨的会在《橘生淮南》上市的时候发出来。 感谢大家的支持,真的很感谢:) 另外《你好,旧时光》典藏终结版《陪你到青春最后》已全面上市,书店也很快有卖了,下面是两家网店的购买地址,实体书真的很漂亮=。=泪目: 另外,大家圣诞快乐,元旦快乐,2011年,希望大家都万事胜意。 20 20、陈桉番外·蓝水(上) ... 正坐在餐厅等待的时候,女朋友发来简讯,说要分手。 女朋友什么都好,温柔得体,美丽优雅。他们谈得来,性情相当,甚至已经商量要买房子。 然而昨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谈崩了。 记得就在谈到房子的时候,女友突然扭捏起来。陈桉知道对方家里条件并不很好,父母生病,勉强做着小买卖。女友自己一个人打拼到现在,家里目前还有着很重的负担。正要开口宽慰她不必担心,对方却在这一刻自尊心发作。 “现在我可能手头不宽裕,我爸妈生意要钱周转。我也不想欠着你,房子你写自己的名字,我不占分毫。” 那张倔强的脸倒是值得欣赏,然而陈桉突然间兴味索然。 也许因为对方到底还是和自己划分界限,泾渭分明。 也许因为对方面对自己仍然保持着的虚荣心和硬撑面子的谎言。 也许什么都不因为。 只因为她说了一句,“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看来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两年的感情画上句号,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十二月。陈桉并没觉得多可惜。或者说,他为自己不感到可惜而可惜。
第35页 很快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是余周周。 “我到门口了,你在哪里?” 两天前,余周周因为参加五校联合的学生论坛,第一次来到上海。许久不联繫了,陈桉提出请她吃饭,顺便去金茂看夜景。 越夜越美丽的上海。 窗外是上海流光溢彩的夜,仿佛抖落一地星光。车灯连成温暖璀璨的河流,载着这个城市的血脉缓缓涌动。 “有男朋友了吗?”他促狭地眨眨眼。 “有,”余周周倒是很坦白,“他和我一起来的。不过因为他不认识你,我觉得大家说话不方便,就没有让他过来。” “都去哪儿玩了?” “安排很紧张,没太多自由活动的时间。每次出行都是交通自理,一大早上挤地铁,都快挤成遗像了。” 陈桉哑然失笑。 “但是林杨却特别喜欢挤地铁,他说地铁暖和热闹。” 陈桉知道这个林杨一定就是余周周的小男友。他端详着对面女孩假装生气的样子,笑起来,“其实就是想要和你挤在一起吧?” 余周周愣了愣,“你怎么越老越猥琐?” 陈桉脸色发青地转过头,“……这很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开过玩笑的两个人突然一同陷入了沉默,在一个热闹活泼的玩笑过后。他们沉默的姿态惊人相似,仿佛打上了同样的水印。 “很久之前我就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要来上海,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这里实在有些远。” 陈桉伸出手,五指展开,将掌纹轻轻印在了玻璃上。 “可能因为这里不下雪吧。” 说来神奇,刚刚说完这句话不久,美丽的橙色射灯映照下,细碎的雪纷纷扬扬飘下来。 陈桉愣住了。记得来的路上,他双手插兜,抬头望向这里的天空。和记忆中的家乡一样是压抑的灰色顶棚,然而无论如何,上海寒气还是不足以酝酿出一场雪。 竟然说下就下。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侧过脸看到了余周周专注的眼神。 “陈桉你记不记得,每到大雪天,我们背着琴去排练的时候,都会特别狼狈?” 他没讲话,记忆却如云翻涌起来。 时至今日,陈桉仍然会时不时梦见家里的那个大雪天,外公背着小提琴,右手紧紧牵着他,冒着北城十二月份的寒风,颤颤巍巍地横穿结了厚厚一层冰的小马路。 梦境就停在这里,马路宽得仿佛这一生都趟不过去。 那一年陈桉四年级,正在准备全国琴童冬令营大赛,老师通知他父亲小提琴课将会由每周一节增加到两节。原本每周六中午他都会去外公外婆家,现在时间被临时加课挤占了,父亲正好趁此机会告诉陈桉,什么时候比赛结束有时间了,再去看望外公外婆吧。 那时候陈桉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庞面无表情,他动了动嘴唇,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每一句抗议都会被眼前的男人用天衣无缝的藉口搪塞过去。 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下头,说,好的。 男人抬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髮,陈桉虽然偏开了头却没能够躲开,然而这种躲避的举动却让那只抚在自己头顶的手放了下来,直接抓起桌子上面玻璃花瓶朝着墙角狠狠地砸了过去。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爷爷奶奶的惊唿,家里的人纷纷从各个房间涌出来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向客厅。陈桉的父亲面色平静,眼角眉梢都没有刚刚震怒的影子。他只是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陈桉耳边说,要不是你和我长得像,我肯定…… 话并没说完。然而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暴露在句子残破的短截面上,让陈桉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两父子非常有默契的迅速撤离了客厅。陈桉面无表情地赶在保姆出现之前躲进了自己房间里,背靠着白色的木门,缓缓地坐了下去。 父爱也是有条件的。 这间漂亮的房子,那个事业有成的父亲,陈家小少爷的身份——陈桉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一个让自己自然地亲近和爱上这一切的机会。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其实他们也不爱他。 如果不是这张写着血缘两个字的脸。 周六的那天,司机将陈桉送到少年宫门口,陈桉下车前笑着对李叔叔说,“我们下午要联排很久,不像平时四十分钟就结束。李叔叔你先回去吧,要结束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再回来接我好不好?” 躲在大门后看到车屁股消失在路口拐角,陈桉戴上帽子,推开少年宫厚重的铁门重新走进雪中。 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他钻进去,用变声期有些沙哑的嗓音说:“叔叔,麻烦去弄成路,靠近铁路局文化宫的那一侧。” 外公外婆住在老公房里面,公用厨房在一楼,厕所也是公用的楼外旱厕,夏天时候恶臭熏天,冬天的时候则格外不方便,常常听说谁家的小孩子踩在结冰的踏板上面一个不留神就差点跌进去。 每次陈桉来外公外婆家,总是会使劲憋着,无论如何也不敢上厕所。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睡在外公外婆家,都是一想到那座摇摇欲坠的公厕就立刻作罢——当然,即使他愿意留下,自己的父亲和奶奶也是不会同意的。 在院外车上等待的李叔叔甚至都不用熄火。陈桉每次只能呆一小会儿,所以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注意保持昂扬明快的精神状态,用活力充沛的声音讲着又一个星期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当然都是好事情,都是让他们听了会格外骄傲和愉悦的好事情。道别的时候,也一定会用最活泼的语气大声说,“我下周再过来,得回家练琴了,下午还有课,你们别出门送我了,小心点,我很快就再过来啦!” 陈桉一向少年老成,那样灿烂的笑脸和甜腻的嗓音,让他在木门在背后关闭的一瞬间自己都打了个寒颤,随即便有些心酸。 这样他们谁都不用面对这仿若探监的侷促的见面机会,他也不需要挂心于下一周再过来的时候两个老人看起来是不是又老了一些。 他一点点长高,一点点蜕离童音,一点点显现出父亲的面庞轮廓。 而他们,在一点点死去。 陈桉背着小提琴,仰面望着雪中安静的红砖房子,三楼外公外婆的阳台还挂着一兜冻豆腐和冻柿子,每次他过来,外婆都会提前把一个柿子拿进屋子里面化冻,等他进屋之后就可以用小勺子挖着吃了,甜甜的,涩涩的,爸爸的那栋大房子里面永远吃不到。 他抬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漫天的鹅毛雪片从虚无中来,一眨眼就变得那么大,温柔地打着旋儿飘下来,缓缓覆盖住陈桉英挺清俊的眉眼。 刚刚踏进一楼,就听见三楼木门吱嘎嘎开门的声音——他知道,外公外婆一定等了很久很久,两个耳背的老人要多么屏气凝神才能听得到他迈进楼道里面的第一声脚步?
第36页 “桉桉来了?” 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陈桉调动起身体里所有富有童真和孩子气的力量,绽放出一个活泼快乐的笑容,“嗯,来啦!” 然而陈桉实在不大善于在外公面前撒谎。汇报本周学习生活情况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小提琴加课的事情说漏了嘴。外婆正在给他把柿子挖成小块,闻声赶紧站起来,“这可不行,学琴是要紧事,想看我们俩,以后有的是时间,等比赛完了再过来!” 外公严肃起来,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送去少年宫学琴。陈桉无奈穿好大衣,刚低头去寻找自己的小提琴,发现已经挎在了外公的背上。 “我自己来。” “外面路滑,你摔倒了怎么办?外公给你背着。” 陈桉定定看着正佝偻着背穿鞋的外公,还想要说点什么,突然有点哽咽。 公交车上没有人让座,陈桉被挤在两个高个子男人的胸口,差点没被憋死,却还要踮着脚时时注意着外公的情况。外公已经把小提琴宝贝地护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勉强抓着冰凉的扶手,随着起步和剎车晃来晃去。 “你说你,坐自己家的车暖暖和和地去上课多好,偏要折腾一趟,跟着我造这种罪,”下车后外公紧紧牵着他,“看着点脚底下,这雪都来不及清,被来来往往的车轧实了,就都变成冰了,滑得很,别摔着。” 然而从人行道下台阶的时候,陈桉还是被旁边急匆匆挤过去的一个大叔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后仰倒过去。外公情急之下用右手扶了一下旁边停在原地的计程车的倒车镜,好不容易两个人才重新站稳。 “喂喂,长眼睛没有啊,你那手扶哪儿呢?这是随便碰的地方吗?” 计程车司机这时候已经摇下车窗面色发青地吼上了,他心疼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倒车镜,开合了几下,重新瞪过来:“轴承碰折了,您看着办吧,使那么大劲儿,这玩意儿金贵得很,能受得住吗?!” 外公有些慌乱,他下意识要去查看对方的倒车镜,伸过去的手就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开。 “干嘛呢,说你碰坏了,还碰?没完啊?!看着给钱吧,别废话了。” 陈桉涨红了脸,“胡扯什么?这个倒车镜本来就是能转动合上的,你那个东西哪儿坏了?张口就想讹钱,你太过分了点吧?” 司机闻声脸上的横肉都抖起来了,他索性打开车门站了出来,指着陈桉的鼻子喊:“小兔崽子你他妈再给我吱一声?你看我敢不敢把你打合上?!” 外公连忙将陈桉护在背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愤,喘气有些困难:“别为难孩子,你这个多少钱,我赔你。” 司机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也不跟你过不去,你就给200吧,我当认倒霉了,自己再贴点钱修得了。” 陈桉气急,都快报废的破夏利,倒车镜居然讹诈200块,他浑身的血都往脸上涌,一句“你他妈的”马上就要冲出口了,平时经常听到班里一些男同学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从来没有这样深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畅快。 没想到外公竟然轻轻拉开领口露出里面的破旧赭色毛衣,苍老的声音平静地说,“师傅,你看我也不像有钱人,你讹那么多我也没有。要不是急着领孩子去上课,我可以直接跟你去公安局,让他们看看这个倒车镜到底坏没坏,需不需要赔二百块钱,嗯?” 司机和陈桉都愣住了。 陈桉低下头,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鹿皮鞋面上,很快就盖了满满一层,好像要无声无息地埋葬他。 最后外公掏出了五十块,司机骂骂咧咧地回到了驾驶室坐着。陈桉被外公牵着过马路,抬起头,少年宫白色的圆顶就在眼前。 外公从身上摘下小提琴,挂在陈桉肩头,帮他拍掉了肩头和帽子上的积雪。 “我知道你觉得外公窝囊。我怕你受伤,咱们也不值得跟那种人置气。我早说过,你乖乖坐着自己家的车,也省得遭这些罪。人啊,要想活得硬气,必须要有底气。你外婆和我都是没底气的人,养个女儿也不听我们的话,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认了。桉桉,以后不许撒谎了,好好学琴,好好读书,别跟我似的,也别学你妈妈那么……那么任性,好不好?” 陈桉默不作声,他感觉眼泪开始打转,于是拼命眨眼,将蓄积的泪水打散,让它们无法掉下来。 “外公觉得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才跟你说这些。再不跟你说,都怕以后没机会了。以后少到外公家去,你外婆和我的确天天盼着礼拜六你能过来,但是我们也知道,你跟我们接触得越少越好。还好你爸新娶的那位……听说对你不错。你老来看我们,肯定老是让他想起你妈妈,我怕他一生气就都怪罪到你身上了。不管怎么样他是你爸,你好好听他的话,他也都是为你好……” 外公的话越说越乱,陈桉只能不停地眨眼,不停地不停地。睫毛上粘到雪花随之上下翻飞,好像冬天里不死的蝴蝶。 21 21、陈桉番外·蓝水(下) ... “小李说你今天下午在少年宫呆了一下午?” 饭桌上,陈桉父亲一边夹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嗯,在金老师旁边的琴房练琴来着,他有空了就过来给我指导几下。” 陈桉说着站起身,把椅子推向饭桌。 “我吃完了。” “你还好吗?” “想起点以前的事情。”陈桉知道余周周一定善解人意地不会追问。他朝她笑笑想要说点别的,突然看到她黑色衬衫的右臂上面有一块小红布,再仔细看看,赫然发现其实她戴着孝。 注意到他的目光,余周周笑了笑,“外婆去世了。走得很平静,78岁,也算是高寿了,我们都没有太难过。” “如果我没记错,你外婆,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对吧?” 余周周点点头。 “其实,我觉得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就像是彻底脱离了时间的束缚,完全活在美好的回忆里。那也许是人类唯一能够战胜时间的途径,”陈桉轻笑着拍拍周周的肩膀,“其实很幸福,不必难过。” 相比某些人,幸福太多。 陈桉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的那天,他的外公在下楼倒马桶的时候中风发作直接滚下楼梯,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抢救的可能了。 陈桉从一个医院赶往另一个医院,甚至都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一个新生命到来,一个腐朽的生命离开,生活就靠着这样循环不息的迎来送往维持着精妙的平衡。 他们迎来,陈桉独自送往。 五年级的孩子,那点正在发育的体力用来对抗死后速朽的僵硬,还是显得有些稀薄。陈桉就在人来人往的小医院走廊角落勉力给外公换上寿衣,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一样地咸。 甚至到了最后,那具因为死后面部僵硬而改变了相貌的尸体,看起来是那样陌生。陈桉所有的努力,都只不过是大脑空白的状态下机械地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而已。
第37页 医生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同情和怜惜中混杂着疑惑不解。在护士将外公推向太平间的前一刻,陈桉突然想起了顶顶重要的一件事情。 他在书包前后左右翻找了半天,终于凑齐了50元钱。 然后轻轻地塞进外公那件廉价上衣的口袋中。 外公,谁敢说你窝囊。 陈桉在心里轻轻地道别,努力地眨眨眼。 陈桉外公烧头七的那天是周六,陈桉假借迎接上门推拿的医师的名义跑下楼,用小卖部买来的简易打火机将口袋中揣着的几张写着“一亿元”的白纸点着,象徵性地烧给了外公。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悲伤,反而有种荒谬的喜悦。 关于妈妈哪一边的一切事情,都必须要悄无声息,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陈桉的继母至今不知道当年陈桉的妈妈为什么会去世,当然至少是表面上浑然不知。陈桉能够有机会在每周六跑去探望外公外婆,也正是利用了父亲好面子这一点——既然一切如他对新妻子所说的一样,那么为什么孩子不能去看看自己的亲外公? 他跟着妈妈和dominic度过的短短一年,仿佛燃尽了自己身体中所有的属于童年的天真和恣意,在岁月正烧得红火滚烫的时候,被兜头狠狠浇了一盆冷水,激烈挣扎的白气下,陈桉用最快的时间冷却下来,才发现自己原来硬得像钢铁。 “外公,不管怎么样,这是假钱,你花的时候小心点。” 他对着积雪中那几片边缘带着些微火光的黑色碎屑轻声说,唿出的白气一下子模煳了视线。陈桉突然间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不自由,那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所无法描述清楚更难以寻找到解脱之道的愤懑不满。 抬起头,远方终于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那个正梦游般对着空气讲话的小姑娘,被妈妈拍头唤醒,不好意思地看向他,清澈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 “你叫什么名字?”他亲切地蹲□问她。 “余周周。” “对了,你记不记得,当年问我蓝水的事情?” 余周周有些惊讶地一愣,旋即微笑,眼睛弯弯,俨然还是当年的小模样。 当年。 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如果是你,会用蓝水去救人,放弃见上帝的机会吗?” 陈桉那句敷衍的“当然啦”突然梗在喉咙中。 他第一次收敛了自己淡漠无谓的态度,非常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如果他手中真的有这样一块蓝宝石,他会去救谁?妈妈?dominic?外公?或者,父亲? 又是这样的大雪天。他轻轻嘆了口气。 “不会。”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认真对待一个小娃娃。 也许是因为,在小姑娘随做推拿的妈妈到达之前,陈桉就在奶奶和保姆絮絮叨叨的闲话中拼凑出了关于这个笑眼弯弯的小姑娘的父亲的传言。 当然,要费力剔除掉许多刺耳的幸灾乐祸和尖酸刻薄。 余周周,两个姓氏的结合,最普通不过的起名方式。就如同陈桉,爱情开始的地方,那棵恣意舒展的树。 他们一时冲动,他们别有用心,当年犯的错误就明晃晃挂在这些还未开始人生的孩子身上,永生不灭。 “我会。” 却没想到小娃娃斩钉截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果我爱他,就会。不爱,就不会。 陈桉有些讶然。一个这样小的孩子,满口爱不爱的,一看就是电视看多了。 然而他却懂得,懂得那种孩童心中那种最为简单的是非观,不过就是因为能从自以为正义的一方得到关爱。因为你对我好,所以你是好人。 正如他在妈妈和dominic死的时候哭得像个小疯子,让本来就见不得人的事情差点被掀翻在檯面上。即使现在他知道,哪怕是出于孝道和追求真爱,母亲为了给外公治病,冲着父亲的钱财而结婚,之后又带着陈桉和dominic私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一切都只能被谴责,连最后的车祸,都是“苍天有眼”——姦夫淫妇死于非命,无辜的孩子毫髮无伤。 你最爱的人,他们都不是“好人”,或死于非命,或蜗居于陋室孤独终老苟延残喘,总之都应了“恶有恶报”,偏偏你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和道德天平倾斜的方向保持一致。 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忙,陈桉独自一人熬了过来。想哭的时候不该哭,不想笑的时候却要笑,应该爱的人无法亲近,不该爱的人却在临睡前拼命想念。他自己回头看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最终与命运握手言和,彼此不再逼迫。 所以练就了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在过早的年纪。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好歹还是陈家的宝贝孙子,聪明,优秀,多才多艺,惹人喜爱? 至少要好过那个需要大雪天和妈妈跋涉半个城市讨生活的小女孩。 但是真的会很好吗?陈桉环视这个被很多同学羡慕的豪华的家,突然因为自己的那句“不会”而感到深深的难过。 他在六岁的时候,也会愿意用蓝水去救活那两个人的吧——陈桉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那个消失在大雪尽头的小姑娘,即使背负着上一代人的错误,挣扎前行,也不要和自己一样,在十二岁的尾巴,已经没有想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人。 他不爱任何人,也没有人任何人爱他。 他家里有钱,自己也不笨,资质优良,没有任何压力,继母也顺利生出一个儿子,转移关注,继承期望。 他知道父亲对他也没什么感情,留着他,只是因为那句“要不是看你长得像我”。毕竟是自己的血脉。 陈桉幼年最恐惧的时候曾经盯着镜子担心自己一夜之间长出一头和dominic一样的金髮,后来也就渐渐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 “那你呢?还是不会放弃吗?” 陈桉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是不会放弃,还是没有可以为之放弃蓝水的人呢? “不过,直到现在,我的答案仍然是,我会为了爱的人放弃蓝水。”余周周温柔地笑了笑,“比如大舅和舅妈啦,林杨啦,……你啦。” 最后一句话有一点点的犹豫,可是出声的那一刻,仍然是坦然的。 这个女孩子一直这样坦然坚定,比年少时候变得更加平和快乐。 平安长大。 陈桉不是不动容。 他想,至少在这一点上,一切还是如愿以偿。 其实,他骗了她很多。 他骗她说自己没有学过奥数,没有上过师大附中,他给她编造了一个主角的游戏,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如余周周所想地那样为了将她变成他。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不要变成他。 一顿饭平平静静吃完,雪越下越大,却丝毫没有遮掩住地上的星光。 “上次……上次你提到的女朋友……”余周周停顿了一下,似乎理清了思路,“你已经二十九岁了吧?你和她有结婚的打算吗?”
第38页 他回手轻轻拍拍她的头:“连你都开始关心这种问题了啊。” “你一直都没有女朋友,这次终于有了一个,都两年了,你也这个年纪了,我很自然地就觉得你要结婚了嘛。”余周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没有看陈桉,语气仍然有一点点不自然。 “我一直都没有女朋友?”陈桉笑起来,“你调查过我?” “你当年的大学同学现在做了我们这一届的辅导员,我打听一些事情……又……又不犯法……” 他再次亲昵地揉揉她的头髮:“恩,对,不犯法,”然后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分手很正常。其实……其实就是觉得恋爱的时候,人的心里不是空落落的。尝试了一下,果然如此,不过时间一长,那种所谓的热情一过去,就比以前还空。就和吸毒似的。” 陈桉说完自己先愣住了,侧过脸,看到余周周也睁大了眼睛,十二分认真地看着他。 似乎一不小心踏入他的内心。 “我说了我是凡人,别用神仙堕落的眼神看我,”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这个样子。” 我就是这个样子。 从六七岁到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他已经,很努力了。 至少,终于有一天,他能够轻轻松松地对一个人说,我就是这个样子。 他从北方追寻到不下雪的上海,一直想要找到的东西,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寻得。 “也没什么。你知道,分手只是因为,我突然间发现,大家都有些碰不得的地方,她有她的,我也有我的。” 她们崇拜他,欣赏他,可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陈桉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不愿意分享真实的那一面。他所寻找的,不过是像小时候一样,能够让他放松坦诚地敞开心扉,不再少年老成的怀抱。 恣意张扬,仿佛六岁那一年。 可是当年少年老成的少年,已经渐渐接近老成的年纪。 两个人平静地道别。女孩子已经长大,有些像他,然而心底由内而发的温暖,属于她自己。 他远远看着她向一个高高的男孩子跑过去,雪地靴在薄薄的新雪上踩出一串脚印。 她和他们,路的尽头总有一个人在等。 兜兜转转,本以为已经道别,没想到在人群中等待红绿灯的时候,竟然又站在了他们身后。 陈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喊余周周的名字。 因为正听到男孩子用年轻的语气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跟我讲过的,你迷恋过的偶像嘛。” 语气中有小小的介意,又有小小的不以为然。 别扭的样子。 陈桉听得分明,不由得微笑。 是啊,迷恋过的偶像。 没想到余周周却非常认真地纠正他,“我以前也以为我是迷恋一个神……我是说,年长的大哥哥。但是不是。” “那是什么?” 陈桉几乎能够想像得出小丫头认真地瞪着眼睛的样子,这么多年,印象一点都没有模煳。 “就是普通的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啊。” 红灯变黄灯。 “就是最最普通的,想和他在一起,想让他很开心,自己也会很开心,哪怕做得都是些无聊的,既不高深也没有仙气儿的事情——就是那种感觉啊。其实很简单的。是我自己想复杂了——其实,就这样简单的。” 黄灯变绿灯。 “喂喂餵你又炸毛干什么,那是以前啊,我现在喜欢你也是普通的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啊——” “切,少来,我可不是普通男人!” 陈桉没有动,目送两个蹦蹦跳跳的小情侣过马路。 抬起头仰望,雪仍然和很多年前一样,从不知道哪个地方袭来,无中生有,落了满身。 普通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 普通家庭的父亲,普通家庭的母亲,没有大出息也没有大差错的人生,手持一瓶蓝水,随时准备为普通的人放弃见上帝的机会。 他这么多年走过这么多城市,寻寻觅觅,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人,心甘情愿地送出一瓶蓝水。 那瓶水,在记忆的大雪中,已经冷得结了冰。 “无论如何,我很高兴我成长的这些年,有一个陈桉。” 余周周临别时的这句话,他听了,只是笑。 “是啊,恭喜你。” 你多幸运,女王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陈桉的番外不是二熊发出来的,是我——被称作草叔的某人。 二熊有一个上司,这个上司呢,基本上是在美国,但要是在国内,二熊就不得安宁了…… 默。 代她祝大家新春愉快,二熊属兔,愿她本命年有个好人品…… 另外,橘生我一直在催,应该,也许,大概,春天会出版= =嗯,其实我也希望她被我催完橘生会写流水…… 《你好,旧时光》的典藏版出齐一个月了,可能很多同学都把上下册全都买到了= = 嗯,我现在要说的事情和买到的同学无关= = 春节后大致会有很少量的上下册打包的特惠套装在噹噹卓越上出售,定价五十,比正经买上下册加一起便宜一点。多了一个大封套,少了棕色和蓝色的单独外套,也就是说大封套取下来,就是两本白色的内封。大封套的样子如下,一直觉得贵没有买的同学可以考虑=。=不过番外始终都会全放出来,所以大家要不要买都无所谓了(但其实作为出版方,我一直觉得我真是太没原则了……泪……这套书我真心觉得应该要干掉最世的一些书啊……但其实差距还是很大tat): 下面是我写在典藏版下册的一个类似广告的玩意儿,大家可以看,也可以忽略……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八月长安叫我“草叔”,我叫她“二熊”。 “草叔”这名字的由来倒不是因为我真的很老,而是因为我笔名叫“凌草夏”,刚入图书行业时,为了显得成熟些,便以“草叔”自居。 而“二熊”呢,是来源于八月长安以前的一个笔名“藤子不二熊”。其实我觉得这个笔名比八月长安更像她——时常犯二,又让人不舍地骂的可爱的小熊。 “草叔”来,“二熊”去,转眼就又是一年。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二熊毕业、就业,从北到南。 草叔催稿,看稿,一本又一本。 对于我们俩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应该就是《你好,旧时光》的再版。 典藏版上册《回不去的小时候》和下册《陪你到青春最后》的番外加在一起,有十多万字,这十多万字,是我催了二熊几乎一年,她才全部交稿……我一面为出版进度而焦急,一面又为二熊时不时的失踪而焦虑,还有一面又是圣母心作祟,不断地为二熊找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宽限截稿时间。
第39页 好在,她每次交上来的新稿,都让我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我相信,看到这里的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那属于每个人的番外,每一篇,都那么的好看,总有那么一笔,突然就落到了你的心尖,涌起无限的感动。 这份浓浓的感动,为我们的旧时光,圆满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可能你们中的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在期待着八月长安的另外一部作品出版。 这部作品叫《橘生淮南?暗恋》。 我想,每个人都曾经很喜欢很喜欢过一个人,默默地,只是喜欢着而已。 甚至,到了最后,也无人知晓。 这一份属于每个人脑子里最私密的记忆,在二熊的笔下,又甦醒了。 用二熊的话:“如果说《你好,旧时光》我寻找的是共鸣,那么《橘生淮南》我寻找的是,同类。” 是的,我们都是同类,曾经怀有同样的心情,同样的感动,同样的想法,甚至是同样的失望,同样的悲伤…… 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二熊也在进行《橘生淮南》的最后修改和完善。我相信,当《橘生淮南》出版后,被你捧在手中一页页读完,你会和我一样,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就让我们一起等待吧,2011年的春天,就快到了,不是吗? 2010年12月 —————————————————————————————————— 最后……林杨的番外什么时候放出,就意味着橘生的全稿已经到我手了。 再次祝大家新春愉快,给大家拜个早年!~\(≧▽≦)/~啦啦 22 22、余周周&林杨番外 ... 余周周&林杨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余周周?我就知道你会来,哈哈哈,等着哈,我去看看林杨跑到哪儿去了……” 路宇宁说着,就开始夸张地四处大叫。 他们都知道她会来。 从高考结束到成绩公布的这段期间是估分报志愿和单纯等待的二十天。最后敲定的志愿表今天早上已经全部上交,所有拿着全国大学招生简章精打细算认真研究的家长和学生都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尽人事。 剩下的就是待天命。 余周周被林杨一个电话叫来参加同学聚会——她并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聚会的到底是谁的同学,这个时间点又有什么可聚的。 谁让林杨在电话里面太过无赖。 谁让大舅妈就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假装擦桌子,却没注意到桌子皮都快磨破了。 “周周,好不容易考完了,轻松了,去玩玩吧!”舅妈一脸慈祥。 电话那边的无赖听得清清楚楚,立刻抓住机会大声叫:“余周周,你听见了吧?你舅妈都这样说了,你还不来,就是不孝顺!” 舅妈放下抹布哈哈大笑,在一旁问了一声,“周周,你同学?” 电话那边立刻接上:“阿姨您好,我是余周周的……我叫林杨!” 中间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 余周周正要插话,没想到舅妈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是嘛,林杨啊,我常常听周周提起呢!” 我什么时候常常提起了?! 余周周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要咬人了。 她放下正叽哩哇啦大叫的电话听筒,笑眼弯弯地对舅妈说,“你们慢慢聊哈!” 余周周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因为五分钟后舅妈敲了敲她的门。 “周周啊,下午五点在江边的那个什么什么意式自助,赶紧去吧,你要是不去啊,就是不孝顺。” 余周周泪流满面。 她到达那个“什么什么”自助餐厅的时候,里面人声鼎沸。她站在大包厢的门口,先是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然是杂烩,应该都是聚会组织者自己比较相熟的同学,哪个班的都有,不过仍然是以一班二班居多。 竟然看到了凌翔茜。 和蒋川坐在一起,不言不语,被周围热闹的背景一衬托,显得有一点点孤单。 她朝着凌翔茜所在的方向走过去,中途遇见了路宇宁,对方先是一愣,然后就张大了嘴巴。 “你有两颗蛀牙。”余周周老老实实地说。 路宇宁瞬间闭上嘴。 然后就开始撒欢儿地在屋子里面喊:“林杨,林杨,你家那个谁来了!” 余周周“唰”地红了脸,赶紧扭头朝着目的地继续前进。 凌翔茜似乎也很早就注意到了她,拉过一把椅子给她坐。 “我就知道林杨会邀请你。” 余周周恨恨地咬着牙,“他没邀请我,他邀请的是我舅妈。” 凌翔茜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笑起来。 余周周转头看她,那笑容,果然当得起“明艷照人”这四个字。 “你知道复习期间,我在家里一直都在看什么吗?” 余周周疑惑地摇了摇头。 蒋川在旁边嚼着每桌赠送一盘的花生米,接上了一句,“佛经。” 凌翔茜兇狠地白了蒋川一眼,余周周一恍惚,仿佛就这样又看到了小学时候那个骄傲的小姑娘。 “……他说对了。等一下,为什么意式自助餐厅里面会赠送花生米啊?蒋川你在吃什么?” 她转过头,继续对余周周说:“我觉得在家里面已经修炼得差不多了,可是来到这里,一进门被人那样盯着看,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我电话里面和你说我估分成绩不错,但是我自己知道,考得再好,也没有办法洗刷掉上次的冤屈了,或者说,就是铁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不愿意相信。有些傢伙,原本就希望我是那样的人。” 说着说着,漂亮的丹凤眼里面就有泪花在闪。凌翔茜连忙低下了头。 余周周拍拍她的肩,“很难熬的吧,不过你还是来参加了。” 凌翔茜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反正至少蒋川陪我。” 蒋川在一边叫起来,“喂喂,我怎么总是那个‘至少’啊?” 凌翔茜破涕为笑。 “时间慢慢过去,就像发大水一样,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越沖越远,当初多么多么大不了的事儿,最后都会被稀释得很淡。”余周周补充道。 蒋川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你也看佛经啊?” 余周周抓狂,凌翔茜倒是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问:“你这算是什么,旁观者清?” “没什么,”余周周托腮笑起来,“你看,小时候天大的事情,现在不也都过去了吗?” 凌翔茜愣了愣,突然间捂住嘴巴。 “我突然间想起来,考奥数的时候,我是不是坐在你旁边?我记得当时看得一清二楚,你一道题也不会做!”
第40页 余周周额角青筋直冒,握紧了拳头,缓缓地说:“……还是……会做几道的。” 蒋川在一边大笑起来,结果被花生米呛得剧烈咳嗽。 “你差不多得了,难道你想吃花生米吃到饱啊?”凌翔茜用力捶打着蒋川的后背。 “对啊,”余周周耷拉着眼皮,“我们可是来吃自助的,你有点敬业精神好不好?” 一场饭闹闹哄哄地吃完了,余周周向来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景,何况在场的人大多她并不认识,大家都是和同一桌的人小范围地交流,也有些人人缘格外好,来来回回地在不同桌子间穿梭。男生们都放开了叫啤酒,哥俩好地勾肩搭背。 林杨并没有如她所想地那样坐到自己附近,只是匆匆地和凌翔茜与蒋川打了个招唿,甚至像没有看到余周周一样,将她越了过去。 凌翔茜却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和蒋川两个人鬼鬼地笑起来,凑到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余周周吃得很无趣,也吃得很少。 原来最不敬业的不是蒋川,而是她自己。 原来真正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的不是凌翔茜,而是她自己。 连凌翔茜都知道今天都会有谁参加——比如楚天阔肯定不在邀请范围之内。而她自己,甚至都不曾问过,还是站在包房门口往里面望的时候才将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只是因为林杨耍无赖,说你一定要来,她就来了。 即使从小她就很害怕人多的场合,总是神经质地想起那些催促孩子们唱唱歌、跳个舞、说说场面话给自家争脸的大人们…… 她还是来了,只是因为那傢伙耍无赖。 余周周突然觉得没意思。远远看过去,林杨正在一群男生女生中笑得开怀,被大家一杯接一杯地灌,来者不拒。 尤其是很多女孩子,始终不离开他的左右。她看得真切。 一直都这么左右逢源,招致所有人真心拥戴和爱护。 其实他就是自己那些说不出口的幻想里面,最期望成为的那种人吧。 余周周突然心生感慨。这么多年,印象最深的竟然还是小学入学的第一天,他被一群家长和老师包围,一脸不耐烦却仍然能表现得讨人喜爱,她转头看着,然后跟着冷冰冰的新班主任越走越远。 凌翔茜越过了一个坎,即使伤怀,至少鼓起勇气重新回到了人群里;林杨和他的哥们依旧出色地诠释着什么叫做青春;还有身边点头之交的甲乙丙丁,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过后,成王败寇尚未可知,却不妨碍狂欢。 高中就这样结束了,大家挤在一个教室里面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逼仄青春,整整十二年,也就这样结束了。 余周周低头默默地想着,摸了摸自己的掌心。 差不多到了散伙的时候,她把自己那份的钱交给路宇宁,拎起单肩包就要走。 “余周周你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路宇宁拉住了她的胳膊,“林杨吩咐了你要走的时候让我叫他一声。” 余周周理都没理,径直出了门。 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酸酸涩涩的。 她大脑简单地奔过来,最终只是得到了一个她很小的时候就清楚的结论。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清楚划分了阵营。儿时用粉笔画下的界限,即使被岁月纷乱的脚步踏地模煳,终究还是有印记的。 江边人潮汹涌,这样闷热的夏天,男女老少都穿着拖鞋沿江熘达,到处灯火通明,给暑气平添几分烦躁。 漆黑的江水沉默温柔地伏在一边,绵延千里。对岸的群山让她忽然想起课本中鲁迅说的那句“漆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嵴似的”——只是因为她走得很慢,那兽也走得平稳,背紧贴着夜色,像个善解人意的伴侣。 陈桉告诉她,要为了自己,走得更远,过得更精彩。 她又想起林杨,那个眼睛发亮地说“如果还没有想清楚,那就先努力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得到最好的资源,等待最好的机会”的五年级男孩。 余周周觉得迷惑,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想不明白。 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听见背后纷乱的脚步声。 余周周自己也说不清那种心脏突然被攥紧之后又松开的感觉要如何形容,紧张,却又如释重负。 不知道为什么,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回头。 “周,周周?” 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喝了酒,微微有点笨拙,似乎害怕咬了舌头。 林杨。 余周周好半天才转过身。 也许是赌气。 也许是为了消化脸上那个突如其来却又过分灿烂的笑容。 终于恢復平时淡淡的样子,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儿?喝了这么多,赶紧回家吧,小心点。” 林杨脸上写满了失望和疑惑。 “……怎么了?” 余周周诧异。 “你怎么还是这样啊。” “我怎么了?” “我不理你,你怎么也不生气啊?” 余周周愣了愣。 原来是故意的。 她心里突然间变得柔软,故意继续保持着淡漠的表情,“你不理我?” “路宇宁说……凌翔茜说……说我对你太剃头挑子一头热了……他们说我要是晾着你不理你,你一定会吃醋生气,那样你就能明白你自己的心意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追上你,结果你还是这个表情,你一点都没生气吗……” 林杨说着说着就靠着栏杆一屁股坐了下去,好像有些撑不住了。 余周周感觉整个脑袋像被雷电噼了个彻底。 真是个,大白痴。 余周周突然为在背后支招的路宇宁和凌翔茜而深深惋惜。 正想着,她突然发现林杨摇摇晃晃地朝着江面的方向后仰过去,惊得连忙伸出手拉了他的领子一把。 结果用力过勐,直接把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她连忙后退一步,又反手推了他一把,把他撞回到了栏杆柱上。 还好林杨似乎喝得有些晕晕乎乎,虽然神智还清醒,反应却比平时慢了很多。在余周周和栏杆之间被推来搡去好几回,过了半天才摸着后脑勺说疼。 余周周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送你回家吧。” “这话应该是男生来说的!”林杨叫了起来。 “好好好,那你送我回家?” “不送!” 余周周的眉毛无奈地耷拉下来。 她也只好轻轻坐到了栏杆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点着林杨的脑门,笑得很阴险。 “你说,我应该有什么心意?” 林杨抬起眼睛,眼神有点呆,钝头钝脑的。 然后又低下去,半天没出声。 “周周,我是不是,特别烦人?” 余周周怔住了,林杨涩涩的语气和夏季湿热的空气缠绕在一起,她吸进肺里,呛得说不出来话。
第41页 “我记得啊,我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去看牙医,治疗龋齿。” “在外面等候的时候看到了很惊悚的一幕。上一个病人,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因为疼痛和害怕,一口咬住了牙医的手指。在她家长和牙医的轰炸劝说下,她乖乖松了口,挨了骂,同时继续被牙医整治得吱哇乱叫。” 余周周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林杨,你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当时我爸爸拍着我的头教育我,杨杨你一定要乖,不要学刚才那个小姐姐,知道吗?” 林杨不理她,继续絮絮地讲。 “我点头,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轮到我的时候,我朝医生打招唿,微笑,医生很放松,让我张开嘴。” “他手里的长柄小镜子刚刚伸进我的嘴里,我就把他的食指狠狠咬住了。” “我足足咬了五分钟没松口,我永远记得那个医生的眼神,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绝望。” “嗯,他绝望了。嘿嘿嘿。” “后来我的牙没有看成,我爸爸狠狠地骂了我一通,可是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再后来,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叫做咬定青山不放松。我觉得说的就是我。” “可是蒋川他们偏偏说我上辈子是属王八的。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差距。” “学好语文是多么重要啊。” 余周周憋笑憋得脸色青紫,林杨浑然不觉,仍然半低着头。 “所以我觉得,我是改不了了。你看 22、余周周&林杨番外 ... ,我又咬上你了,我真的没办法松口。” 余周周突然觉得心尖一颤。 “后来到了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幼儿园大班的一个特别淘气的男生跑过来大声跟我说,林杨,我知道男生和女生的区别在哪里了!” “我当时很不屑,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他说?” “不就是站着上厕所还是坐着上厕所吗?” “那个男生说的话让我非常震撼,他说,林杨,你没有看到本质。” “周周,你从小就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词彙,但是我敢说你6岁的时候绝对没有听说过本质这个词。” “那个男生当时迎着太阳,高昂着头,非常地英俊威武。” “他说,本质就是,女生的小鸡鸡还没有长出来,藏在肚子里面!” 余周周正在喝水,闻声直接喷了出来,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幸好没有人听到林杨的胡言乱语。 “我再一次被震撼了。这是多么神奇的发现啊。” “我立刻发挥了幼儿园大班班长的带头作用,大声告诉他,‘好,我们一起去把她们的小鸡鸡拽出来!’” 讲到这里,他配合地伸长胳膊做了个攥拳的动作,被余周周一掌拍了下去。 “后来我当然没有去拽。” “他自己去了。” “我只能说那是惨烈的一天,我后来连着三天都没在幼儿园看见他。” “其实男生和女生的区别不仅仅是小鸡……的区别。当然这个是说不出来的,总之就是很奇怪的感觉。不过我觉得蒋川比我体会得早,很小的时候大人一说要给我和凌翔茜定娃娃亲,他就已经知道抱着凌翔茜大哭了。” 余周周嘴角无声地抽动了一下。果然,人喝多了什么都会往外说。 “后来很快我就也体会到了。因为我遇到了你。” “那种感觉就是,我很想要跟你玩,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可是我也很想要和我哥们玩,我可以大声喊他们,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周周你能听得懂吗?” “周周,你在听吗?” 余周周温柔地捏了捏他的左手,“嗯,慢慢讲,我在听。” “可是你从小就是那种表情,你也没主动找过我,我总是觉得你就是站在那里看着我朝你跑,有时候还朝着反方向越走越远,我心里特别慌,发生的每件事情都把你往远处再推一点,我马上就追不上了,特别害怕。” 声音越来越低,语速越来越慢。 她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安抚一只沮丧地呜咽着的幼兽。没想到对方直接歪倒在了她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睛,好像就要睡着了。 男孩子鲜活的唿吸喷在脖颈,余周周感到一股怪异的感觉顺着嵴梁骨急速地沖了上来,她瞬间头皮发麻,却不敢动,害怕吵醒他。 就那样静默地忍了好久,她才用很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唤着,“林杨,林杨?” 这样的夜晚,柔和得没有办法。 “其实,我刚才,的确是很生气。” 她知道他睡着了,所有的这些话,就好象说给了安静的江水和岸边的巨兽听。 不知道会不会入他的梦。 “只是我自己不承认。嗯,我并不是从小就那个表情,我只是很能装而已,”她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嗯,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余周周望向迷濛泛红的天空,嘆了口气。 “听你刚才讲的事情,我突然也想起来我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还没上学呢,应该是我过五岁生日的时候。妈妈答应我带我去水上游乐园玩,我特别开心,结果早饭没好好吃,挤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中暑了。” “妈妈觉得很对不起我,就和我说,晚上带我去吃肯德基。” “那个时候肯德基应该也是刚刚进入咱们城市不久,好多孩子都觉得去吃肯德基是非常开心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但是我家里的条件很不好,我想你听说过的,我爸爸和妈妈的事情——不过,这个以后再和你讲好了,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 “所以我没想到我终于能去吃肯德基了,好开心。” “但是呢,早上妈妈让我带着的一个小泳衣,被我忘记了。所以没有办法,我就只好穿着小背心和小短裤直接下水了。这就导致,导致……” 余周周停顿了一下,自己都能感觉到耳朵在烧,她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林杨,男孩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唿吸绵长,似乎睡得正熟。 她用无比艰难的语气继续说。 “导致我后来和妈妈去逛街的时候,虽然穿着连衣裙,但是,但是……没穿内裤。” 她似乎感觉到身边的男孩动了一下,吓得屏住唿吸,后来发觉可能是错觉。 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 “当然,妈妈也很无奈,不过既然是小孩子,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裙子也不短。但是我走在街上的时候,特别特别地难堪,每走一步都非常担心,生怕别人发现。” 余周周停顿了一下,轻轻抓住了林杨放在自己膝头的右手。 “你知道吗,后来,这种感觉也一直伴随着我。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我是很喜欢和你一起玩的。只不过,你的身边就像摆满了照妖镜,其实是我不敢靠近。我害怕被发现,我害怕你和其他人一样不敢再和我说话,所以干脆就主动离你远一点,告诉你我们不一样。”
第42页 “我以前觉得很复杂,说不清。其实,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她声音后来轻得自己也听不到了,只剩下浅浅的唿吸声。 “所以第一次去吃肯德基的时候,你没有穿内裤?” 余周周炸了毛一样狠狠推开林杨,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然后指着他,手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栏杆上坐着的男孩子,好整以暇,笑容灿烂,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喝醉了的样子。 “我可没有骗你哦,我没说自己睡着了,是你自己以为我喝醉了的。” 他扮了个鬼脸,轻轻松松地跳下来。 “怎么样,连环计,轻敌了吧?” 余周周咬牙切齿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转身就走。 下一秒钟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样热的夏天,汗水都黏在身上,实在不适合拥抱。 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挣扎呢? 她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背后鼓点乱敲的心跳声。 “周周,不许撒谎,我问你问题,你要老实回答,好不好?” 男孩子的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自信,颤颤巍巍的,隐藏在尾音中。 余周周心神恍惚。 “好。” “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是。” “我不理你,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哦。” “我邀请你来,你即使不喜欢,也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是。你到底想问什么?” 林杨突然间把她扳过来,认认真真地看进她眼底。 “我告诉你,其实你这是……这是……有点喜欢我的表现。” 他好像终于说出了什么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双手不自觉用力,捏得余周周肩膀生疼。 没想到余周周只是笑。 笑眼弯弯,他想起小时候连环画上看到的那个毛茸茸的小狐狸。 “就这个事情啊,你直接问我不就得了?废那么多话。” 林杨干张嘴,说不出话。 “你就这么,就这么……” 然后突然站定,非常严肃地再次问道。 “周周,你喜欢林杨吧?” 对面的女孩子背着手,同样一本正经。 “嗯。” 学着某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小小男孩子认真笃定的样子。 一如当年。 整个世界一起沉默地流着汗。 他们突然一起目光闪躲,余周周连忙跳到一边,倚在栏杆上假装看风景。 “周周?” “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说吧。” “你第一次去肯德基,都点了什么?” 余周周飞起一脚直接踢向了他的屁股。 一阵兇狠地厮打之后,终于低下头,十二分腼腆害羞地回答他。 “真的不记得了……” 她闭上眼睛 “我只记得,椅子,特别凉。” 林杨一愣,旋即笑得排山倒海。 余周周慢慢地走着,间或侧过脸,偷偷地看一眼身边高大的男孩子。 意气风发,明朗而坚定。 牵得如此用力的手,好像将她的血脉和另一个年轻的生命紧紧连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只做到了前半句。 林杨并没承诺什么。余周周也不再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皇帝会遇到政变,四皇妃会被打入冷宫。 但是没有关系,任千万兵马在后面追赶,那年的四皇妃还是牵起了皇帝的手,毫不犹豫地大步跑了下去。 距离老去还有很多年,而很多年中,会有很多变故,很多快乐和很多悲伤。 后四个字,总有一天会完成。 他们不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草叔,来帮二熊来实现承诺。 《橘生淮南·暗恋》在经歷了四年的难产之后,终于能够确定暑期全面上市了。 和现在网上的所有的版本都不一样,橘生全文被二熊改了又改,修了又修,这的确是她最用心的作品。 全文字数很长,所以会分成两册来出:) 下面的宣传片里,有《橘生淮南·暗恋》上册的封面和插图,依然是内封和外封,内封是纯橘色,外封是纯白色,外封镂空,露出内封的那个小姑娘。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