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五月来爱你》 第一章 咒语 木兰淼考入了全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利音一中。 他是林圣乡第一位考入这所重点高中的学生,这个意义就象小城人出国留学。 木家村的木氏家族在全乡火了起来,木家长者们都说木家从前本是名门旺族后来败落了,这下有了振兴家族的希望。这样的旺火之气让木兰淼家里在一段时间里亲朋盈门,似乎来踩踩他家的门槛自家的子孙就会成为读书之材。 这样的旺火之气刚持续到处暑就突然间灭掉了——木兰淼的母亲在家里割腕自杀了! 那晚天气特别闷热,蛙声阵阵的夜晚也没有掩盖木兰淼撕声裂肺的哭声。哭声如利剑,斩去了木家村的喜庆,还有往日的安宁。 随后的几天里,木兰淼的家里还是亲朋盈门,由之前的祝贺声和笑声变成了打骂声和哭声。 很多人说,他们亲眼看见木兰淼当着大家的面骂她母亲是疯子,母亲是被他气死的。 木兰淼的父亲木家直和姐姐木兰品没有否认这种说法,因为他的确说过那样的话,而且他的母亲在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对着他说:“我变成鬼也要跟着你。” 也有几个人悄悄说,木家直那天不该出去打牌,输了两百多把木兰淼的母亲惹着了,因为心痛钱就吵闹起来,弄得一团大乱,木兰淼见劝阻不了母亲才说了那样的话,他不是有意的。但大家随后又说,不管有意无意,那样的话本来就不该说,他又不是没文化的人。 不知情的人想知道木家直那天和谁在打牌?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没人承认那天和木家直同桌打过牌,仿佛就他一个人在独打,还输光了。 几位亲朋私下里关心着另一件事,木兰淼母亲借去的钱什么时候还?由谁来还?几张白纸黑字的借条明摆在那里,共计三千多元,借钱的时间均在她自杀前的两周之内,说是帮木兰淼的大舅筹钱做生意。 木兰淼的大舅惊闻噩耗赶回来,坚决否认自己有做生意的打算,更没找谁借过钱。当他得知妹妹是为了木兰淼借钱,却因木兰淼的一句话走了绝路,就把所有的怒气发在了木兰淼身上。木兰淼在大舅的拳脚之下一声不吭却长泪横流。 木家直早就知道,钱借来并不是用去给谁做生意的,是给木兰淼交学杂费、添置衣物的,因为家里没有多少钱供他进城读高中了。木家直始终认为这笔钱可以不必借,至少不必借这么多,因为可以申请利音一中的助学金,贫困生可以申请助学金减免学杂费。 木兰淼的母亲坚持不申请那样的助学金,她一直没有让儿子知道家里并不宽裕,不想让他因为是贫困生就在同学们的俯视下做人。她开始也想申请助学金,但她担心儿子的成绩和家境处于申请助学金的低线位置,成功与否很难说,如果申请不成功就让人笑掉大牙,一家人都没面子,儿子还会背上借钱读书的包袱。于是她就不再幻想助学金,谎称为了给沿海打工的哥哥做生意而四处筹钱。 木兰淼不知道母亲在为他借钱读书。他知道父亲当年得肝病花了不少钱,但后来时常听母亲讲起鸡卖了多少钱,猪卖了多少钱,加之他从不乱花钱,也就认为家里不缺钱。母亲自杀那天上午,他还偷偷多带了几只母鸡和一些鸡蛋去感谢恩师。晚饭前他从同学家里回来发现院子里有一些砸烂的碗和碟,姐姐在堂屋里叹气,母亲独自在厨房里落泪,就以为母亲在责怪他多拿了鸡、拿了蛋送人。一打听才知道父亲下午去干爷爷家打牌输光了身上的钱,母亲把父亲拉了回来,争吵之中差点用铲子打中父亲的头,父亲吓跑了,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还没有回来。 木兰淼当初有些不明白,父亲又不是第一次惨输,母亲以前最多骂上一顿饭的功夫,怎么这次就如此在意? 姐姐木兰品才告诉他,中午母亲和父亲就已经吵了一架,因为前几天父亲把母亲借钱供他读书的事泄露给木福华了,上午木福华两口子在路上碰见了母亲说了些风凉话。母亲气不过,回来骂了父亲一中午,正巧幺爸木家敏到家里叫父亲一起去干爷爷家打牌,说是那边有客三缺一。父亲心烦,不管母亲的坚决反对就去了,哪知输得一干二净,所以母亲就更是火了。 母亲因为木福华两口子的挖苦与嘲笑就大发雷霆,还可以和父亲吵上一中午,木兰淼是理解的,也是见过的。 木福华是他家的远房亲戚,以前他们生了三个儿子,有事没事就取笑头两胎生女儿的母亲,说她再嫁个男人也生不出带把的娃。正因如此,婆婆爷爷对母亲很是不好,母亲在村子里也抬不起头来。后来母亲将二姐送了人,挨了罚款才生下了木兰淼。母亲经常提起在生他之前就打定主意,第三胎再生个女儿就不活了!自从生下了他,家人对母亲的态度转眼就好了,村里人也不会在她面前故意把“我那儿子”之类的话喊得震天响了,母亲有时还会理直气壮地责怪父亲在当年不为她说话,哪怕假装说句喜欢要女儿的话也没有。 木福华两口子的可恨之处不只这个,木兰淼是在父亲得了肝炎之后才体会到的。他们可以在赶集的时候很热心地把父亲得肝炎的事和别人谈上大半天,说那是穷人爱得的富贵病,还会传染,会遗传给后人,醉翁之意是让姐姐嫁不出去、让他相不到亲娶不上媳妇。那几年村里人象避瘟神一样地避着他家,母亲为此还和那些当面嘲笑她家的人打过一次架,吵架也有好几回。后来父亲的肝炎钙化好了,木福华两口子虽然反复解释从前只是在开玩笑没有别的意思,但此地无银三百两,母亲不会正眼看他们一眼誓不和他们打交道。而父亲似乎没那么在意,偶尔会和他们有往来。他们家如果有喜事,母亲会诅咒他们直到骂遍他们祖宗八代,而父亲会去表示祝贺说是亲戚毕竟是亲戚。 父亲怎么和这两口子说起借钱的事呢?原来,上次赶集时木福华向父亲问起他学杂费的事,父亲说了句“这三四千好难得凑齐”。 父亲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但那两口子却放在心上了。上午,母亲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他们,木福华故意问母亲学费借足没有,如果差钱就到他那里借,人才嘛没钱读书可不行。母亲听了这话当时没吭声,回家就开始大骂父亲,骂他关不住嘴,又扫尽了她的脸!如果他们把这事宣扬出去,不但会逗乡里人笑话,一直蒙在鼓里的木兰淼知道家里是这种状况之后又怎么办? 这把火还没消,父亲又点燃了输钱的火。大家都指望母亲的火气随着夜幕的降临而燃尽,结果父亲天黑尽了还没有回家。母亲在大家的劝说下吃了晚饭,还不见父亲回来,呼地一声把桌上的碗砸到地上,决定去干爷爷家把父亲再揪回来。 木兰淼见天已黑,母亲又在生气,就跟了去。这一跟,也就导致了母亲当晚的自杀,成为他一生的悔恨。 从母亲下葬直到开学,村里人时常看见木兰淼独自坐在母亲的坟前发呆,有时就是一天,不管天晴落雨,不管别人怎么劝,甚至不管父亲怎么打。有人在田边看着神情呆滞的他说,这孩子是不是真的疯了? 从木兰淼母亲去世之后,大家几乎没有听见木兰淼说话,只会听见他的哭声。 长跪在坟头,呆坐在家里,惊醒在梦里,母亲生前最后两小时的情景总在木兰淼的眼前电影般地浮现: 那晚,他和母亲来到了干爷爷的院子外,客人还没有离开,一派热闹,院子中央一盏白炽灯下围着两张桌子打着牌,一张桌子的麻将被搓得哗哗哗,一张诈着金花传来我跟我跟我趴的声音,旁边一架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大家都在打牌或观战,没有发现院子外的树影之下已经来了一对母子,只有一只黑犬摇着尾巴迎了上去。 父亲穿着带有窟隆的白背心在诈金花那桌当着围观者,替幺爸木家敏吆喝着:“上,上,怕啥——”。 母亲盯着木家直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他的另一边坐着木福华。顿时,她的脸开始发黑,眼似乎冒火。 木兰淼也看见了木福华,赶紧来到父亲身后说:“爸,妈叫你回家吃饭。” 父亲转过头对他说:“我在这里吃过了,等会儿再回去。你看,幺爸手气好,都赢了五百了!开始他输起,我在这里一坐他就连连赢……” 话没说完,父亲就惊恐地站了起来。只见母亲举着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冲过来了:“木家直——” 院子里的人群顿时如马蜂般散开,然后骂声和劝声混在一起。 父亲一边躲着母亲的追打一边大声说:“你这疯子有完没完!你越蛮横,老子越不回去!” 幺爸收拾好赢来的钱对着母亲大喊道:“没见过你这样横的婆娘!打个牌又怎么了,不打牌的不是男人!哪有婆娘打爷门的道理!大哥,别怕他,我看她能把你怎么样!她动你一个指头,我要她一条胳膊!” 木福华说:“表婶,打个牌又不犯法,有好大一回事呢!” 母亲不理木福华,见抓不住父亲,来回扫射般地指着院子里的人说:“就是你们把家直教坏的,他从前不打牌,现在打起来家都不得管!” 木兰淼把母亲往院外拖,这时木兰品也来劝母亲,但母亲拼命地想挣脱他们。婆婆和爷爷也来到了院子里,他们急得在那里大喊着、跺着脚哭着。 突然,母亲脱下一只凉鞋向父亲的方向扔去,鞋子没有打中她想打的任何一个,却越过人群打中了后面一个作客的小女孩。小女孩正在看热闹,这下吓得大哭起来,引发了大家的臭骂声。 木兰淼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没有想到平时温和的母亲会有这暴躁的一面,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劝她。身后,闻讯赶过来的婆婆爷爷在着急;前方,小女孩在哭,人群在愤怒,父亲在恐惧,幺爸在大骂,木福华在嘲笑。他不知道自己该帮谁该劝谁了,似乎谁都有错,谁都没有错,他一个也劝不了帮不了。 母亲见寡不敌众,说了声“木家直,晚上回来再找你算帐!”就转身往回走。 木兰淼见母亲不打算再吵,就放开了母亲,木兰品给母亲拾回了凉鞋并给她穿上后,又去安慰那个还在大哭的小女孩。 母亲刚走了两步,发现旁边木柴垛上有一把砍刀,就飞快地去抓砍刀。还没等抓住那把刀,木兰淼眼疾手快地抱紧了她,忍不大声喊道:“妈,别发疯了!要吵要闹回家去吵——” 这句话一出,母亲一下放弃了挣扎,不但安静了下来,连抢刀的姿势也在那一刻僵住了。那种安静与静止让木兰淼没有预料,也就充满了恐怖,如同炸弹点燃导火索,静而非静,安而不安,让他终生难忘。 母亲慢慢转过身,把他看了又看,象看一个陌生人,或者象一个陌生人在看他,看得他发悚起来:“妈,回去吧。” 好一阵,母亲幽幽地对他说:“淼儿,想不到呀,他们欺负我,你还要帮着他们来欺负我……连你也不帮我……,可惜我养了你十多年,疼了你十多年……” 木兰淼慌张地说:“妈,我没帮他们。回家吧,别争了。” 母亲平静地理了一下已经蓬乱的头发说:“我争?我不想争,我不争别人会把我踩得更扁。我只是为了给你争一口气,不让别人用下眼皮看你……我错了吗?……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却不知我的苦……” 木兰淼说:“妈,我知道的。” 母亲说:“今天你知道去感谢老师,你想过感谢我吗……没想过吧,你就是把家里的东西拿空了去感谢别人,也会认为那是你应该的,也是我应该支持你的……” 木兰淼惊慌地说:“我以为后不会那样了。” 母亲说:“现在你却说我在发疯。对,我是疯了,是被你们这些人给逼疯的……” 木兰淼后悔地说:“妈,刚才是我在乱说,你别往心里去。” 母亲说:“淼儿,别以为人家都在夸你考得好,你就不得了。不过就是考到了利音一中吗,但你还没有考到它的入学奖学金呀,你还差得远……如果你考到入学奖学金,你是乡里人,还可以申请免费上学,我何苦要厚着脸陪着笑撒着谎去给你借钱?何苦要被福华那狗杂种东挖苦西挖苦?何苦被你们当成疯子,被你骂成疯子……我真的错了吗……” 木兰淼知道说错了话,乞求道:“妈,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回去想怎么罚我都行,别吵了,回家吧。” 母亲被扶回了家,她说想睡觉了,就进了卧房。大家松了一口气,就在堂屋里看起了电视。 父亲过了一阵才灰头土脸地回来,和大家一起看电视。谁也不想说话,空气沉重得成了固体,敲两下都会硬梆梆。 木兰淼见睡觉的时间快到了,总为刚才的话过意不去,不把今天的事处理得圆满一点他是睡不着觉的。想来想去,他就对父亲和姐姐说:“我还是去给妈妈认个错。我没骂她,我只是着急。” 他来到母亲的卧房门前,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股浓烈的腥味扑来,带给他可怕的预感。 他冲进屋,在门口打开了灯,眼前的一幕让他几乎昏倒。只见母亲一脸苍白,闭着眼斜靠在木椅上,一大滩鲜血从她手腕流到了地上,染红了那把祖传的铜剪刀。 他趄趄趔趔地扑过去恸哭着喊:“妈妈,妈妈……” 母亲在他的呼唤中无力地睁开了眼,无神地看着他。 木兰渺看着母亲已经失神的眼哭道:“我知道对不起你,你怎么这样?” 母亲气若游丝地说:“淼儿,我变成鬼也要跟着你。” 这一幕,被闻声赶过来的父亲和姐姐看见了。 从那以后,大家都说,母亲是被木兰淼活活气死的,木家出了个不肖子。 第二章 改名 木兰淼象运动冠军一样独自站在领奖台上向大家挥手致意。校长在老师们的簇拥中上前给他佩戴奖牌。正当他弯下腰接受那枚奖牌时,校长手中张开成v字形的奖牌变成了一把巨型的铜剪,随后校长用铜剪向手腕剪去,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木兰淼抬头一看,校长飞快地渐变成了母亲,脸已苍白如纸,盯着他冰冷地说:“淼儿,我变成鬼也要跟着你。”身后那些老师们也变成了他的父亲、姐姐、外婆、外爷、幺爸、大舅……他们蜂拥而来把他拖下领奖台,一边喊着“打死你这个杀人凶手木兰淼”一边对他拳打脚踢。木福华两口子在一旁狞笑着,随后捡起一块大石头朝他头部砸来,如同那些雨点般踢向他的黑鞋…… “妈妈,妈妈——”木兰淼抱着头失声大哭。这一哭让他醒了过来——又是一场噩梦。这样的梦几乎天天都在做,做得他精疲力竭。 他起身靠在床上,看了看四周。其他同学在窗外漫进来的微弱灯光笼罩中沉睡着,他们的梦似乎永远都是甜美的,美得一觉能甜到天亮。 校园的夜总是这般安静,一两声夜虫的鸣叫让夜晚如同一潭止水被一丝微雨轻溅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常,但他从来没有因这样的夜晚感到过平静。他在回想一阵那似真非真的梦境之后又躺了下来,然后捂着凉被在黑夜里无声地流泪低声地抽泣,让夜一如既往地深水静流。 木兰淼的母亲去世后,学校得知了他的特殊家庭情况,减免了他的所有学杂费。高一的他没有辜负学校的支助,成绩节节攀升。但他并不开心,眼看高一都要结束了,这样的夜半哭泣时常伴随着他。如果那晚他不对母亲大喊那样的话,如果他早点去给母亲认错,如果他当初就考到了升学奖学金……这一学年绝对不是这样过来的。但是啊,世上没有如果,如果有,他会不惜一切去争取,哪怕只争取到一个,母亲也绝不会走得那样坚决。他只恨没有谁能给他一个后悔的机会。 利音一中的散学典礼在天亮之后就盛大地举行了。有人偏爱那个“散”字,那意味着自由;有人偏爱“学”字,那意味着爱好;有人偏爱“典”字,那意味着形式;有人偏爱“礼”字,那意味着有奖。在木兰淼眼里,那四个字无异于在提醒他:家是会散的,学校也是会散的,而且散得很隆重…… 木兰淼作为全年级第一名受到了学校的表彰奖励。耿校长在主席台上为他颁奖,包括两千元的一等奖奖学金。他在排山倒海的掌声中低着头走上主席台,面无表情地领了奖并向校长和全体师生鞠了躬,又面无表情地向座位走去。 同学们在班主任梁芝洁的鼓动下勉强地为他鼓掌,小声地议论他甚至嘲笑他,对他的奖状和奖品视而不见,仿佛他获不获奖与班级无关。这一学年,他除了回答老师的提问几乎不和任何同学说话,也从不微笑,甚至没有其它的表情,即使行走在人群中也象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世界里,没谁愿意去招惹他。 他在返回座位之时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后排的梁芝洁,象水手习惯性地要看指南针。她正朝他微笑着鼓掌。他喜欢听她的语文课,也总是被她有意地点名答问,但他讨厌她开导自己要融入到同学当中、要有年轻人一样的朝气之类。那些道理他是懂的,但他做不到,连笑一下都觉得虚假和困难。大家都知道他是失去了母亲的贫困生,却不知道他深深的愧疚和迷茫。 此时的木兰淼拥有同学们望尘莫及的一叠奖金也是不愉快的,因为母亲去世后不久父亲和姐姐一同去沿海打工了。父亲说呆在家里到处都是他母亲的影子,让他既伤心又自责也害怕。父亲走之前对他说:“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为淼吗?因为你是龙年龙月龙日龙时生,是龙王之相,不得缺水。你是逆生,生你之时就差点要了你妈妈的命,结果最终还是逼走她了。你天生就是不凡之人,算命先生说过了,你的王气克父母克妻儿。所以,我们当初把你的生辰都改了,没有其他人知道。现在看来我还是离开你、离开这个家为好,不然也要被你克死了,只得委屈幺爸照顾你和婆婆爷爷、照顾这个家了。如果你今后有出息,可以忘记我这个当爹的,但别忘了他们,更别忘了给你妈妈上坟……唉,淼儿,当初我多想要个儿子,现在却在想,当年不生你这个儿子该多好……”那一刻,木兰淼更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是害人的人。如今,在学校里也是多余的,在班上也是多余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也许没他比有他更好。 木兰淼最愁的就是放假回家,想起近两个月的假期,他不知道怎么在家里去面对那里的日日夜夜。他害怕见村里的任何人,包括曾经打骂过他的亲戚、回避着他的朋友,那些鄙视他、责怪他、讥笑他、冷落他的目光和话语让他无颜相对,恨不得一死了之。他现在还不想死,不能死,他指望着哪天有了出息,可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散学典礼结束就意味着正式放暑假了。木兰淼接到体育委员宁文胜的通知,来到了梁芝洁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十来个同学,他们已经报名参加名为“我爱高校”的夏令营活动,从宁文胜那里领取活动礼包之后欢呼雀跃地跑出门。他们见木兰淼也进来了,不太相信地看了看他,并不多问。 身穿淑女屋套裙的梁芝洁正忙着整理一些资料,让木兰淼先坐会儿。他就低着头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磨石地板,认错一般。 宁文胜照着名单发了礼包,就指了指剩下的一个问梁芝洁:“梁老师,这多出的一个是谁的?” 梁芝洁只是说:“就放在那儿吧。” 宁文胜看看木兰淼,又说:“是奖给木兰淼的吗?” 木兰淼一听这话抬起了头,看着宁文胜。 梁芝洁笑了笑,说:“就放在那儿。现在没事了,到时你负责通知我们班的同学准时集合,辛苦你了。暑假愉快!” 宁文胜看看梁芝洁,又看看木兰淼,欲言又止。 梁芝洁看出宁文胜有心思,问道:“宁文胜,还有什么事吗?” 宁文胜说:“梁老师,下学期我如果分到文科火箭班,你还是做我的班主任的话,我申请和男生同桌,要不,我一个人坐,决不挨着女生坐!” 梁芝洁听了这话莞尔一笑:“这次考得不理想就把责任推到女生身上去了?嗯,这可不是男孩子的风度,查找一下自己的原因吧。” 宁文胜说:“她们既然讨厌我这只癞蛤蟆,我也不想恶心她们!哼,那些肥公主、憨公主我看着听着还心烦呢!” 梁芝洁露齿一笑,宁文胜因为长着一脸红色青春痘在班上有个“胜过蛤蟆”的外号,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这个不用急,如果我还能当你的班主任,会按成绩由你们自己选择座位的,到时你自己作主就是了。” 宁文胜说:“上次我就是自己选的,结果别人怕我传染找借口调走了,你就安排了个女生过来。梁老师,要不下学期我单独坐个位置,哪怕在最后一排也可以,不惹任何一个。” “哪有多余的位置?”梁芝洁说,然后她看了看面前的木兰淼,向他问道:“木兰淼,你愿意和宁文胜同桌吗?” 宁文胜看了看木兰淼,同学们公开称他是“胜过蛤蟆”,私下里却笑称木兰淼是“极木僵尸”,对这个同学更不喜欢。和他同桌,除了成绩上有压力感,精神上更有压抑感,两个特殊人物坐在一块儿还挺滑稽,是得是失就难说了。 木兰淼看了看长得的确让人难受的宁文胜,说:“无所谓。反正也没人愿意和我同桌。” 梁芝洁又对宁文胜说:“你愿意和木兰淼同桌吗?你的数学不是太强,正好他可以帮你。” 宁文胜心想木兰淼话都不会多说一句,能帮自己什么呢?不过自己都说到这个位置上来了,当面拒绝他似乎不合适,何况他的满分数学成绩的确让人羡慕至极,受点感染也是好的,于是说:“好吧,总比挨着那些女生强!谢谢梁老师,那我就走了。” 梁芝洁点点头,指了指他手头的礼包说:“好的。到时召集同学集合时别忘了通知他们把营服穿上。” “没问题。”宁文胜向梁芝洁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又看了看木兰淼,说:“同桌,下学期多关照。” 木兰淼没有回答,看了看梁芝洁,回头再看宁文胜时,他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梁芝洁停止了收拾东西,给木兰淼端了杯水,坐下来说道:“木兰淼,学校很关心你,知道吗?” 木兰淼看着梁芝洁,不语。他的沉默如太阳落地就天黑一样让大家习以为常了,即使同学们课内课外嘻嘻哈哈,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五毒不浸。要不是他对老师的提问对答如流,大家几乎把他当作凝固的雕塑看待。 梁芝洁又说:“刚才你上台领奖时,注意到耿校长的眼神了吗?” 木兰淼点点头,又把头垂下了。那种眼神他是熟悉的,耿校长有,梁芝洁也有。他不用看就知道,他不愿去面对那样的眼神,很多时候就干脆低头不看。 梁芝洁说:“虽然我离主席台很远,看不清耿校长的眼神,但是平时他提到你时的眼神我是看得很清楚的……木兰淼,把头抬起来,别总是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子!” 木兰淼听出了梁芝洁命令的口吻,把头抬了起来,看着她,接受着她责备的眼神。 “这一年来看着你的样子我很心痛,你的成绩大家都是赞赏的,但是你这种性格却是让大家担忧的。我知道你的难过,但时间过了这么久,还有那么长的生活等着你,你不能总是这样沉沦下去。我们宁可要一个快乐而普通的你而不要十个象现在这样成绩顶尖的你,懂吗?”梁芝洁看着木兰淼的眼睛说,见他还是没有反应,继续说道:“再过两月,二年级就分班了,你肯定在文科火箭班,我可能还是你的班主任,我希望你换一种精神在文科班出现,用新的面貌去面对新的同学和老师,也要面对你新的生活……嗯,就象难看的毛毛虫蜕变成漂亮的蝴蝶那样,告别从前。你不能总停留在从前的阴影里作茧自缚,要破茧而出为自己寻找光明,知道吗?” 木兰淼“嗯”了一声。他内心里也想改变目前阴暗的状态,他不想这么下去,而且开始厌恶这种让自己也让别人难受的古怪性格。但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方形的物体如果突然变成了圆形,别人会更怪异,他只好保持不变。 梁芝洁笑了笑说:“我把你的这次考试作文读了好多遍,你在文中说‘要笑对生活、笑对人生、笑对不如意’。我想你心底是渴望笑对一切的,但你还没有尽力去做到。我相信你能做到,只要不放弃微笑就一定会微笑。” 木兰淼低着头抿着嘴,双手不知所措地搓着,他的笑容只会在那些文字里出现,所以他不相信“人如其文”之说,那如同动人的嗓音未必就对应着一个动人的模样。 梁芝洁又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你知道局里组织了这次高中生夏令营活动,而你没有报名参加。这项活动很不错,我建议你也去,在陌生的环境和集体中淡忘从前的伤心事,改变一下心境。木兰淼,你必须要强迫自己改变了,让自己振作起来,再高的分数都是一个暂时的符号,只有好的性格才能让分数闪亮,懂吗?如果你愿意参加夏令营,费用不是问题,我会想办法给你解决。我想,你愿意参加这样的活动,是吗?” 木兰淼很是意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何尝不想参加那种纯属奢望的活动呢,但他不可能为那种游山玩水的活动花上一分钱。如果不担心费用,他当然是想去的,不只是为了换换自已悲苦的心境,更重要的是逃避回家的痛苦与折磨。现在的他,好想有谁能带他逃离目前的处境,梁老师的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她了。 梁芝洁见木兰淼点头同意了欣然笑道:“看你,我从没见你笑过。从今天起,要改变了!来,笑一个,告别从前,笑对未来。” 木兰淼勉强对着梁芝洁笑了一下,也只是嘴角上翘了一下,显得生硬而不自然。 梁芝洁说:“你笑起来多好看!别象从前那样苦大仇深的样子了,从前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要重新再来。对了,你还没有身份证吧,那还得去办临时身份证订机票。下学期你必须办身份证了。” 木兰淼想了想说:“梁老师,办身份证我想改个名字。” 梁芝洁问:“为什么?你爸爸同意吗?” 木兰淼说:“我爸说我死了都行,他不会管我的名字的。我改名他不会有意见。” 梁芝洁说:“那只是气头之话,你怎么能当真呢?必须征得你爸爸的同意。” 木兰淼说:“亲戚们都骂我不是木家的人,我就是想改个名字。我爸真的不会有意见,他连我的生活费都不会管的。” 梁芝洁叹了口气说:“你想改个什么名字?” 木兰淼说:“林易渺。双木林的林,易经的易,渺小的渺。” 梁芝洁说:“这样的名字太悲观了,要改也要改个积极的。” 木兰淼说:“难易的易,泪少的渺,是积极的名字。” 梁芝洁笑道:“这还差不多。不过还是要征求你爸爸的意见才行。” 木兰淼说:“只有改了从前的名字,我才能更多地忘记从前。他们用那个名字骂我骂我,谁提到这个名字我就忘不了那些骂声。” “哦,我懂了。支持你。”梁芝洁说着把那个多出的礼包递给他,“回去好好按里面的资料准备一下,里面还有营服和营帽,到时一同穿来。” 木兰淼见她不再反对自己改名,接过那鼓鼓囊囊的礼包掂了掂,沉沉的,微微笑了。 梁芝洁又说:“宁文胜是个不错的同学,性格很积极。他一直在想法治疗青春痘,过段时间会好的。那不会传染你的,让你和他同桌你不介意吧。” 木兰淼想起往日的同桌对他心存畏惧感,说:“他不介意我就行。” 梁芝洁说:“只要你不象从前那样,大家都会喜欢你的。宁文胜的弱势就在数学,下学期你尽量帮帮他,如果你做不到主动,至少他若想请教你,你要热心一点。这个,你应该做得到吧?” 木兰淼点头说:“好吧。” 第三章 锋芒 “我爱高校”夏令营开营了。同学们将在为期十六天的时间里去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参观全国著名高校及名胜景点。 第一站是北京,利音有直飞上海的航班却没有直飞北京的航班,学生们只得乘旅游大巴去邻近的一个城市乘航班。 身穿深红色营服的林易渺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他还是羞于和同学们接触和交流,即使不再垂着头,也象冷漠的看客,看着同学们脱离父母视线后流露出的欢天喜地并毫无掩饰地大喊没有父母管束真好,他却想着自己有父母管束着才真好,不至于无依无靠。 还要两三小时的车程才到机场,带队的梁芝洁要求每个学生讲一个笑话或者故事,如果不讲也可以用唱歌代替,但是不许唱情歌。由于这个队的营员来自不同的年级与班级,她要求大家先作自我介绍以加深印象。 顺序就从最后一排靠窗的木兰淼开始,大家转过头来,把目光投到这个以沉默和高分而出名的木兰淼身上。 木兰淼没有思想准备,被这种突来的活动弄得卡了壳,不知该说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宁文胜鼓起掌来,说:“热烈欢迎一等奖奖学金获得者讲故事!热烈欢迎!” 木兰淼看着大家,又看看梁芝洁,有些心慌。他知道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还是鼓足勇气先作起自我介绍:“我叫林易渺……” 宁文胜和大家一样诧异地看着木兰淼,然后说:“什么,你改名了?” 木兰淼说:“是的。我叫林易渺,双木林的林,难易的易,泪少的渺。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喜欢这个名字,从现在起,请大家都叫我这个新名字,从前的木兰淼就当不存在了。” 宁文胜说:“木兰淼,不,林易渺,你把名字改这么复杂做什么啊?” “不知道,反正我喜欢。嗯,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林易渺停顿了一下,开始讲起故事来,“有一年春节,我幺爸捉了一只母鸡送到我家,作为我爸的生日礼物。我妈见那只母鸡掉了好些毛怀疑它有病就叫我捉给她杀掉。” 宁文胜接嘴说:“哪有这样送礼的,送只瘟鸡!” 林易渺解释说:“可能是食物有问题吧,那段时间幺爸家的鸡都是那样的病态。所以,我就对那只难看的母鸡放松了警惕,刚一解开它腿上的谷绳,它就登登地拍着翅膀跑走了,比我家的鸡跑得还快。我逮了半天都没逮住它,过后也不知它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为此我还挨了一阵训呢。结果呢,后来大家都夸我给家里带来了福气。知道为什么吗?” 同学们就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宁文胜则说病鸡吃了会生病,不吃也就躲掉了一场病。 林易渺见大家把等待结果的目光投向自己了,就揭开了谜底:“一个月后吧,我们都忘记那只母鸡了。结果有天它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在我家院子里闲庭信步,身后还跟着一群小鸡,九只呢!那些小鸡后来个个都长得很漂亮。我爸的肝病就是在那一年好的,大家都认为是我放过了那只带孕的母鸡,怀孕的‘孕’,带来了这样的好运,运气的‘运’,家里也就得到了一种福气。” 宁文胜虽然也听出了神,还是露着不屑地说:“农村人最迷信,有好事呢,就把好的东西往它身上扯;有坏事了,就把坏的东西往它身上扯。牵强附会,横竖都有理。” 林易渺刚刚绽露出的会心微笑被宁文胜的这一通话淋没了影。他有些难堪,转过头向窗外望去。 梁芝洁责怪地瞪了宁文胜一下,又笑着对大家说道:“其实,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很真实的道理,那就是意念可以左右我们的好坏,包括心情的好坏、生活的好坏、命运的好坏。所谓心态也能决定命运。比如,下雨了,有人愁眉不展想起了阴霾沉沉或者泥泞小路,有人却想着撑伞漫步在林荫树下细听雨声,两种心境谁快乐谁痛苦是不是一目了然?这样的快乐与痛苦是老天给的吗,别人给的吗?都不是,是自己给的。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就把好的事尽量往自己身上扯,牵强附会地扯也无防。心情好了,心态正了,好事会变得更好,坏事会变得不那么坏……” 宁文胜懂起了梁芝洁的用心,接嘴笑道:“那我干脆这样想,我在利音水土不服当上了蛤蟆王子,这下离开利音我就会变成白马王子啦!哈哈——” 林易渺和同学们都哄地笑起来。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宁文胜又说:“轮到我了,我想我这张老脸够出名了,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我来给你们讲一个笑话,不是编的,是真的……” 掌声和着笑声四起。 宁文胜清了清嗓子说:“放暑假的第二天,我坐公交车出门打篮球,身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哎,宁文胜,说话要注意一下。”梁芝洁打断了宁文胜的话,“该称叔叔就得称叔叔。” 宁文胜一笑,纠正道:“对,一个叔叔坐在我身边。售票员补给他的钱里有一张深红色的一元钞票,他开始以为那是侗族和瑶族红色人像的那种一元钞,随即发现那是开拖拉机的那种。他说拖拉机手已经过时了,不要,打算退给售票员。我一看,那是第三套人币的老版钞票,还是八成新的,关键是,编号是个豹子号,也就是三同号!我呀,就用一张半成旧的一元钞和他调换了,他还对我说了声谢谢。后来呢,呵呵,你们猜怎么着?”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猜,收藏了,出售了,送人了都有。 宁文胜一脸喜色,然后问林易渺:“一等奖林易渺同学,你猜呢?” 林易渺说:“看你这么高兴,应该是高价转卖了。” 宁文胜问:“有人说卖了一百,你认为值多少?” 林易渺说:“我不懂收藏,就认为值一元。对收藏者来说,五十到顶了。” 宁文胜笑了笑:“有我这样的慧眼,是沙子就镀不成金,是金子就得发光,蒙不上灰!实话告诉你们,那张一元老版钞票是稀缺货,说了你们也不懂。前天,我又到古玩市场去试了试,终于遇到一个识货的人,用三百元把它收藏了。我都不知道该谢谁了!” 说着,宁文胜从兜里掏出三张百元大钞在面前抖了抖,弹了弹,发出清脆的响声,说:“你们见过这么快从一元变三百元的事吗?” 全车更热闹了,同学们哇噻哇噻地大呼,羡慕得流鼻血,个个都想去找几张旧钞大发一笔。宁文胜就大笑着说:“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次落到象我这样有准备的人身上来啦!更不会落到象你们这样没有准备的人身上去啦!哈哈——” 旅游大巴载着满车的快乐到了机场露天车站,同学们一哄而下,提起行李就欢呼着向不远处的机场候车室冲去,被梁芝洁厉声叫住了。 林易渺见一位矮小的女同学提着大大的行李箱很吃力,就默默地帮她提起来。另三位外班的女同学见状就把装有饮料、水果和零食的行李交给他。他不好拒绝,吃力地提着一大把行李落在队伍后面。 梁芝洁和同学们已经从露天停车场走到了候机室门口,见林易渺拿着众多行李越走越慢,停了下来,对那几位空着手的女生说:“一再通知你们,夏季外出旅行,要轻装上阵,怎么还带那么多西?” 有个女生解释说:“出来十多天,我妈要给我准备这么多,不要都不行。” 梁芝洁见女生们并没有自己提回行李的意思,又说:“既然要带那么多,就得对它们负责。女生可不能总当千金小姐,虽然可以指望男生们绅士一点,但这并不是他们必尽的义务哈!” 女生们也就不好把所有行李交给林易渺,不情愿地取回了自己的行李。懂事的男生明白梁芝洁在怪他们不绅士,就开始主动要求帮女生提行李,女生们又乐不可支了。宁文胜就说谁不嫌我是蛤蟆的就请我帮忙啊!不请我是不会献殷情的! 林易渺的手头终于松了,他走到梁芝洁面前,和她同行,说道:“梁老师,我的行李轻,我帮你提行李吧!” 梁芝洁见他满头大汗,营服也湿了一片,说道:“谢谢,这个不重,我自己行。嗯,夏令营的感觉不错吧?” 林易渺说:“可惜它很快就要结束。” 梁芝洁说:“是的,结束后你又是回你幺爸家吗?” 林易渺说:“幺爸也出去打工了,老家没有我的家,不想再回去。我可能要在城里找点事做,当是锻炼。” 梁芝洁说:“学校放了假,城里也没有你的亲人,你住哪儿呢?” 林易渺说:“可能租房吧,打工挣钱应该可以的。” 梁芝洁:“到时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我找学校帮你解决。” 林易渺感激地说:“谢谢梁老师,我尽量不麻烦学校。” 夏令营很快就结束了,林易渺从几座大城市游了一转回来大开眼界,让他感受最深的莫过于城市不仅仅是高楼大厦与四通八达,还有精致巧妙到一针一线的细节。这些细节利音市也是有的,只是他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去接触与感受,那黑暗的一年让他离城市好远,离生活好远,也离快乐好远。林易渺在夏令营里已经悄然改变了,开始微笑着答话。曾经的他本是和同学们一样开朗快乐,家庭的变故让那些快乐远去了,他得重新把那些快乐的影子找寻回来,努力让自己恢复到从前,恢复成真实的自己。 木兰淼的名字在高二文科火箭一班的名单里消失了,代替这个名字的是林易渺。同学们虽然诧异这样的陡转,但大家更喜欢现在的林易渺,而非从前的木兰淼。 他的一篇《夏令营思考》在开学不久就登上了《利音都市报》,占了一个版面的半壁江山。文中调查报告般地指出高中生在这种活动中不可爱的七大陋习:爱花钱,有用没用都买,象穷人比阔;爱乱扔,不乱扔也扔不到位,象东施撒花;爱八卦,了解外人比家人还清楚,象狗仔队新闻;爱嘲笑,拿己所长笑他人所短,象暴发新贵;爱抢座,把抢到当本事,象饿狗争食;爱照相,姿势总是一个样,象老套模板;爱疲倦,一路喊着累,象暮年老者。 市教育局关注着这篇报道,因为不久前局里的通讯员发过一篇活动的宣传报道,称本次夏令营活动意义重大成效显著,展示了学生的精神风貌。林易渺的这篇无疑是带着黑色眼镜看事情,在揭教育的短,也揭学生的短,让活动显得不那么光彩。 利音一中为林易渺打着圆场说文章有理有据的数据摆在那儿还真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何况此文并不针对活动本身的问题,主要是针对个别学生的自身修养问题,给学生们严肃地提个醒也是有积极意义的。随后学校规定凡是学生投稿内容与学校有关,必须交班主任审核并加盖学校公章。虽然这篇文章引起了一些争议,但是学校还是按校规为发表作品的学生奖励了两倍于稿费的奖金。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林易渺一夜成名,比他的成绩更引人注目。利音一中的老师们更关注他本人的变化,无论他该说不该说,说得对与错,成绩第一的他能够发言而不再沉默就让人欣喜若狂了。在老师们眼里,一言不发的学生最头痛,因为摸不到他们在想什么,弄不好就会发生惊骇的事情来。林易渺的这件事虽然也让大家惊骇了一把,好在并不是一件坏事。 梁芝洁依然是林易渺的语文班主任,她为林易渺的渐渐改变很心慰。她把林易渺叫到办公室说:“学生会十月就要换届了,这次换届采用的民主选举方式。从你的学历表看,你初中担任过班长和学生会委员,应该有这方面的组织经验,高中不能把这样的能力给埋没了。你应该去参加学生会委员竞选,就当对胆识的一次锻炼。” 林易渺吃惊地说:“初中和高中,学校都不一样了……” 梁芝洁笑道:“学校不一样,你还是你。我相信你能行的!” 林易渺想起分班之后和他同桌又同寝室的宁文胜来,说:“宁文胜不是参加了吗?我就不必去了,不然他会认为我和他对着干。” 梁芝洁说:“不必担心,宁文胜是很大度的。他性格比较出众,口头表达也流利,不足之处就是在正式场合有点怯场。我也是鼓励他去练胆子才动员他去报名的。” 林易渺说:“让班长陪他去吧,我不去,我只想安静。” 梁芝洁说:“班长想抓学习……林易渺,不要找推卸的理由好吗?夏令营里我看你说的话、你的建议还是有很多同学响应。即使你那篇批评文章发表出来,同学们也很服气,说明同学们内心还是佩服你的。现在,依你的影响力,不比其他学生干部差。” 林易渺吱唔着说:“我考虑一下再定吧。” 梁芝洁说:“不必考虑了,就算这是我给你布置的任务吧,成败都要去一试。你按公布出来的竞选办法准备就是,注重突出自己的目标和风格,做到脱稿演讲。” 林易渺看着她希望而又不容推卸的目光,有些不情愿。从前的他是学校的活跃人物,母亲的离开让那样的活跃也随之远离,现在她在逼他把那样的活跃找寻回来。他知道她的良苦用心,迟疑片刻就说:“我试试吧。” 学校学生会换届竞选如期举行。林易渺在学生代表和老师代表的注视下登上挂有“利音一种第十九届学生代表大会”会标的主席台。很有没有这样昂首挺胸地登上过发言台,他在一阵紧张之后,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了久违的表现欲。是的,初中时,他曾在主席台上协助其它学生会干部主持过学校的大型活动。虽然那只是一所镇上中学,仅仅从人数上就与这所学校相形见绌,但那种指挥千军万马的畅快他还记忆犹新。 林易渺很快投入到了这次竞选角逐之中,他镇定下来,说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来自高二文科火箭一班的林易渺。今天,我竞选演讲的题目是《助手,帮手和推手》。三年前,也就是我读初二的时候,学校任命我为学生会学习副部长。那时,学生会委员在我眼里就是官儿。现在,我越来越明白,那不是官儿,应该是老师的助手,同学的帮手,活动的推手……” 他的脱稿演讲很顺利,现场答辩也行云流水,言简意骇直达目的。尤其是关于“开展有益的活动有时很没有趣,这该如何协调”的问题,他回答道:“活动应该作好策划,让大家乐于参与而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即使义务打扫街头卫生,也要让大家从中学到如何用最短的时间打扫干净最宽的区域,做到既省力又省时,既干净了街道又让自己不要太脏,让活动充满一种新的体验。这就是我的一种理想。” 整场个人展示下来,林易渺赢得了师生们的喝彩。 最后实行学生代表民主投票,林易渺以最高票当选为学生会主席,宁文胜一票之差没有进入学生会。宁文胜因为紧张和林易渺比起来明显地逊色一筹,他有些不甘,自我解嘲地说:“如果我象林易渺那样帅,肯定能进入学生会。都是那些可恨的、臭美的女生把票投给那些帅哥了!我没占到便宜,全靠的实力!” 当林易渺正式宣布为学生会主席,所有师生都在惊叹,似乎看见了丑小鸭变天鹅的现实版。 这一学年里,林易渺带给大家的惊叹不只是他脱胎换骨的性格转变,还有不可匹敌的其它。如果用出类拔萃、鹤立鸡群来形容他就显得温柔乏力了,要用锋芒毕露四个字才贴切。同学们私下里讨论着他的大事记,犹如议论当下最红的影视男星: 最矛盾的是林易渺的一首诗发表在全国级杂志《高中大时代》的扉页上,被学生们当成经典传诵。老师们一边在课堂上把这首诗作为范文朗读并赏析,一边又告诉学生“高考作文不可能考诗歌,不要把精力花在写诗上”。大家就弄不清究竟是相信老师的前一种态度去欣赏诗歌,还是相信老师的后一种态度远离诗歌。 最意外的是林易渺参加全省数学竞赛只获了二等奖。虽然奖金三千,学校同奖三千,但是他的数学总是在满分上驰骋,在全市的数学大赛上也是满分,大家对他在省上比赛失蹄还是很失望。 最跌眼镜的是林易渺的父亲第一次来学校看他,还带着一个老女人。这本来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反倒给父母拿了一笔钱。同学们花大人的钱,他的大人花他的钱,他还算是学校的贫困生呢! 最戏剧的是校刊事件。林易渺主张真性情办的校刊《青春在线》,同学们的真情实感文字得到了发表,死气沉沉的校刊复活了,投稿极为涌跃。但是好景不长,一学年还没结束,也就是在庆“五四”那期校刊上出现了一篇轰动小说,小说里不起眼的一句“我把身体给了他”成了最刺眼的铁证。刊物一出,全校皆惊,也惊动了教育局。学校见影响极差,一个红头文件免去了林易渺的学生会主席职务。 最雷人的是林易渺提前一年参加高考,差点上了北大清华录取线,他决定高三才正式高考。听说他想考北大或者清华,也听说他舍不得离开梁老师,哪个是真正的原因?不可能是后者吧,梁老师都过二十五岁了! 高二这一学年,林易渺在曲曲折折和议论纷纷中走过来了,从一年前的沉默羔羊变成了领头之马。 第四章 幕后 春去夏来,又到一年暑假时。 林易渺看着那些开完散学典礼的同学一溜烟就向家里飞去羡慕得要死,这种爱家胜过爱校的感觉随着那年母亲的离去就烟消云散了。 小学的时候,林易渺的父母丢下儿女在广州和深圳打过几年工,过后因为父亲的肝病才回来了。林易渺唯恐父母再离开他,总想和他们呆在一块儿,呆在母亲身边看她笑着的样子和忙碌的样子最是开心和踏实。刚进入初中那段时间,他甚至不想去学校上课,因为学校离家很远,必须住校,周一去周五才能回来。为此每到周一天刚亮母亲就会早早地把他往学校赶。他就象一只撵不走的小狗狗,撵了一段路又往家走,撵了一段路又往家走,气得母亲用棍子甚至用石块逼他上学。他总是在那样的反反复复中恋恋不舍地离开家,然后等到周五又欢欢喜喜地从学校飞奔而回。如今,那个曾让他留恋的家早已空荡荡,院子外那棵他小时种下的葡萄藤再难以见到它的主人。 幺爸木家敏的老家也不能回去,被幺爸伤透心的幺妈会把他赶出来。幺爸已经与幺妈离了婚,娶了一个打工时认识的年轻发廊妹,说是为了照顾爷爷和婆婆把子女全留给了幺妈。上次父亲和继母回来就是喝幺爸喜酒的。发廊妹在利音城里有一套旧房子,幺爸也就随着住进了城里。林易渺去幺爸的新家看望一眼婆婆爷爷就得走,呆在那里如坐针毡,至今他只知道幺妈姓董,名是什么也不知道。 父亲和幺爸都因为打工另成了新家,幺爸回来住了,但父亲和继母依然在外打工。老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他就象是被老家抛弃的浪子,在这酷热的假日里感到了寒冷。 梁芝洁曾布置过一篇作文,名为《想家的时候》。林易渺在作文本里只写了一句话:此时,我在噩梦中。老家更多的时候就是出现在他的梦中,通常伴着追追打打、吵吵骂骂,还有血淋淋。他不喜欢写与家庭有关的作文,一面对那样的题目他就会头脑发僵,无处下笔,从前的美好只会加深他的痛苦,他的笔下是写不出的歉疚和悔恨。 林易渺望着人去楼空的宿舍迟迟不愿离去。他心里怪怪地难受,说不清道不明。一年前他不会多看学校第二眼,现在学校有些让他舍不得,不知何时变得如此亲切,宿舍仿佛就是他的家,他对家天生似乎就比别人多些依恋。 他隐隐知道这种依恋的缘由,却又不能确定,那就是很久不能再看见梁老师,他犹如羽毛飘飘荡荡找不到底,失去了唯一的精神依靠。 这次试验性地参加高考本可以假戏真做地去上大学,提前参加工作为家里挣钱,但他还是放弃了到手的大学。表面上是学校动员他争取明年考入北大清华,并争取成为全市高考状元,为利音一中作宣传,他必须报恩于校。最隐秘的原因是他不想这么早就离开梁老师,他还想听她温婉动听的声音,看她关怀自己的眼睛。她的语文课应该是讲得最好的,她还会有数不清的好学生,自己不突出再突出些,她就会忘记自己这个穷学生。他要考出无人企及的成绩,让她永远记得自己,他不想被她忘记。 他在散学之时特意留意了她的去向,看着她又回了办公室。他好希望她能象去年此时一样,通知他参加什么活动,但他知道那样的机会没有了。他想在离开学校之前看看她,向她告个别就回老家。 他背起简单的行囊向那间办公室走去,还没等他走近办公室,里面的争吵声却传了出来。确切地说,那声音是从门旁的窗户传出来的,因为那窗户早晨被练篮球的同学打破了,宁文胜骂他们违规在过道上练球之后还帮着去打扫过碎玻璃。 在林易渺眼里,老师之间总是彬彬有礼的,即使教学方面的争论也是有礼有节的,这样的争吵声就显得很不寻常了。也许这样的争吵平时就有,只是全被关在了那样的屋子里,仅仅是这次玻璃坏了,才泄露了出来。 他有些紧张,慢慢靠近办公室门口,里面的争吵声听得更清晰了。 “这是什么学校,越来越不讲规矩了。你一再鼓励我们考职称,我们考上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想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有职称的反倒没职称的吃香了!”火箭二班的班主任章老师的咆哮声音传来,他是林易渺的数学老师。这是语文办公室,数学老师怎么在这里吵起来了?林易渺有些纳闷。 “梁老师是没有高级职称,但她把这个班带得很好呀,大家有目共睹。职称只是一方面,效果最重要,学校给年轻教师机会有什么不对?你的二班也是重点班,同时你也是一班的数学老师,学校没有委屈你吧?”耿校长的声音传来,依然保持着稳健的语气。 “一班,二班,不是明明排着号的吗,还说没委屈?”章老师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学年分个火箭一二三班出来就是为了照顾梁老师,以为可以哄过我们。以前哪会分一二三班?只分火箭班、快艇班、骏马班。我这个火箭二班是换汤不换药,分过来的都不是最好的!” “分班时,一二班的成绩相差并不大,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二班不是有很多人成绩超过了一班,该你得的奖没少一个吧?”耿校长说。 “什么成绩相差不大?谁都知道年级第一的学生在哪个班,哪个班就是特权班……我是心直口快的人,不象这几位老师那样有意见也怕提,我现在就是要提。马善被人骑,人善遭人欺!我们善良了一年,不能吃了冤枉亏还被人笑话成懦弱!”章老师说。 “谁都知道一二班是并驾齐驱的两个班,大不了排了个序!梁老师排一班,你排二班,就当是女士优先可不可以呢?”耿校长说。 “这更笑人了,学校不讲规矩讲起女士优先了!那算了,学校把女士从一班排到十班,从高三排到初一,剩下的我们男士再上。”章老师说。一阵哄笑传来。 “我知道你对这次学年奖金有意见,你的意见我们会考虑的,你也不必这种态度,上纲上线的。”耿校长口气缓和了一些。 “耿校长,我就是这种性格。去年我就对分班提出了意见,有谁当回事考虑过?欺负我当时没在学校,在外地去了……”章老师说。 “你还有脸提那次分班的事吗?你没有请假外出,也没按时返校开会,没免除你当班主任的资格就是学校很照顾你了!”耿校长说。 “那是遇到飞机因台风改期,不是我的责任!谁当一班的班主任是个严肃问题,去年学校不按规矩办,我忍了,今年再那样去,下学期都高三了,我们还是这种不公平待遇,拿着高级职称也受窝囊气,谁有积极性啊——总不能欺人太甚吧!林易渺那些成绩顶尖的学生统统都分到一班,那就是梁老师的功劳了?还美其名曰‘教育成绩突出当受重奖’。我看未必就是成绩突出,如果我到一班,比梁老师还带得好。凭啥二班、三班的班主任奖金就少那么多?你明明是偏袒梁老师,是不是嘛——”章老师说。一阵附和声传来,说重点班的奖金不能有太大的悬殊。 “我说句公道话,一班好几个顶尖的学生并不是上学期就看得出来的。林易渺刚上高一的时候你们谁看好过他?宁文胜在高一成绩也不怎么突出,他们都是在这学期才展露头角,哪是我在偏袒谁?”耿校长说,“你当一班那些学生好教吗?一个个自以为是,都更有思想个性,弄不好老师都拿他们没法。我让梁老师当一班班主任是有原因的,她比你们更了解学生,更会谈心,林易渺那样特殊的学生不是有很大进步了吗?我看你们未必就能让林易渺能变成现在这样。” “哼,没给我们机会试谁知道呢?高一她当班主任就不说了吧,按学校的规矩,高二火箭一班要有资历的老师才能担任。她一个才参工两三年的新老师就当上了这个班的班主任,纯粹就是天方夜谭嘛。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学校只认靠山不认规矩!”章老师说。 “算了,既然大家一直对我有意见,下学期我不当任何班的班主任。我请学校重新安排。”梁芝洁的声音传来,有气无力。 “当,为啥不当?他们喜欢凭职称凭资历说话,我偏就不依那些教条,只看教学效果和考试成绩。学校不一定只讲老教条,也得讲改革创新!我就要改这个革,创这个新!有能力的就上!”耿校长说。 “改革?早不改迟不改,梁老师一来就改了?你反道说我们就没有能力了?这还笑死人了!那我们就别去拿职称了,去找靠山就是了,哈哈。”章老师笑起来,讽刺着。 “章老师,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你们也别说梁老师有靠山,别忘了她是公考进来的,是师范大学的高材生。就是进我校面试,也是领导班子集体表决由她当班主任的。这几年她的教学水平你们也是清楚的,你们有意见,我内心无愧,上可见天,下可问地。”耿校长说。 “梁老师,你别误会,我们不是专门针对你当不当这个班主任,我们是不服气学校这种奖惩制度。难道当其他班的班主任天生就低一班一等,没有林易渺这种顶尖的学生我们就永远失去表彰和奖励的机会?同样是火箭班,你奖三千,我们奖一千,谁服气呀?你站在我们这个角度就知道什么是不公平了。大家都是在努力教学,凭什么就少拿奖金?”章老师没有示弱,又说,“耿校长,我们的主要意见是不能把差距拉大了,学生成绩高低不全是老师的责任,不能让学生来决定我们的收入吧?我们既然不能决定教哪个班,只能听天由命,说好听点叫听从学校安排,那就要一碗水端平。” “我不想说了,五个指头还不一样平呢!”耿校长有些不耐烦了。 “你本身就没安心端平,我们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学校把奖励分个三六九等,怎么没对处罚也分个三六九等?比如林易渺吧,他考好了总在重奖重奖,连班主任也沾光奖励;他那次校刊事件,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就没有重罚?包括也处罚班主任……” “章老师,你怎么这样?学生重在鼓励和教育,不是重罚,你这要重罚那要重罚的,只怕学生怕这怕那,畏首畏尾,什么事都做不了。对,他是违了规,但是学校也教育过他了,不是还把他的学生会主席都撤消了吗,难道还罚得不重吗?你明明知道他是贫困生,家庭又那样特殊,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很不简单了!”梁芝洁的声音传来,透出一种气愤,她停了一下又说,“林易渺获省上数学大奖你也得到重奖的呀!他平时也没辜负你吧?你还说这些话!如果你认为因为学生的错要重罚班主任,那只怪我教育不力,我认罚就是。” “我不是针对某个人,我只是举个例,梁老师,得罪了啊!这样的事太多了,如果一个制度因为考虑他是贫困生、优秀生、关系生就放松了,我看那制度也是空吹。不管优生还是差生,当罚款就得罚款,口头教育是虚的,不能让学生只知道拿奖金进去,不知道犯了错要拿钱出来受罚。这也算一种改革创新吧!”章老师说,有些得意。 “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动不动就罚是行不通的,学生有多少钱拿来挨罚!”耿校长说。 “罚不了学生,可以罚老师,罚监护人!我这人,就欣赏铁腕管理,任何情况下,班上没一个学生敢迟到早退。”章老师说,“别说我又提意见啊,梁老师的班上,一开展文娱活动,迟到早退的现象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吧!这些,你们就视而不见了?纪律管理没纳入高考分数就不算考核范围了!” “我真心接受章老师的批评意见,谢谢!我想好了,等我考上高级职称再来争取当班主任吧,学校怎么安排我都心甘情愿。我也相信章老师能带出更好的班级来。”梁芝洁说,“耿校长,各位老师,对不起,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大家暑假愉快!” 林易渺在门口听着,方知这一两年来梁老师在别人的压力中当着表面光彩照人的火箭一班班主任。 办公室门打开了,梁芝洁走了出来,门外的林易渺把她吓了一跳。 办公室里的校长和老师们目送梁芝洁,也都看见了林易渺。 章老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然后推着笑对林易渺说:“你还没回家吗?要不要进来坐坐?” 林易渺对着办公室的老师们笑道:“不坐了,谢谢。我是来给老师们道个别的。” 林易渺说完转身要走,随后又回过了头走到门的内侧对校长说:“耿校长,梁老师是好老师。如果要换火箭一班的班主任,我建议让学生民主投票决定。如果梁老师调到其它班当班主任,我就去她的班上学习。谢谢!” 章老师似笑非笑地说:“看不出来,你对梁老师还很忠心的。你也会要挟学校了。” 林易渺说:“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与要挟无关。” 耿校长说:“学校会作好安排的。” 林易渺告了辞,和梁芝洁走下了教学楼,从操场旁的林荫小路向校门口走去。 林易渺问:“章老师怎么一直不喜欢我呢,去年我就感觉到了。” 梁芝洁说:“你怎么这样想?” 林易渺说:“他不怎么喜欢我,我知道。曾经有道他解不来的题,我当着同学们的面做出来了,我看出他的脸色很不好。他心里有疙瘩。嗯,肯定是因为这件事。” 梁芝洁说:“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易渺说:“我不是乱猜的。从那以后,他几乎不抽我回答问题了。” 梁芝洁说:“那是因为你懂了,不需要再问你了。” 林易渺说:“看来那次数学大赛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梁芝洁不解地看着林易渺说:“什么决定?” 林易渺狡黠地说:“你估计呢?” 梁芝洁说:“你的古怪心思谁知道呢?” 林易渺轻声笑道:“这个秘密只让你知道。我也怕太强过章老师,所以那次去省里参赛我故意留了个破绽,没得满分。” 梁芝洁一愣,忍不住用手打了林易渺肩头一下,忍俊不禁地笑道:“人小鬼大!你,哈哈,你,今后切不可拿比赛和考试开玩笑!哈哈——笑死我了!” 等他们笑够了,林易渺说:“好怪,我在一班他看我不顺眼,却又希望我在他那个班上。” 梁芝洁说:“学校把奖金与优生挂钩,有利益就会有冲突。你能带给他成就感,他当然要争取你。你是大家的掌上明珠,都在抢你呢,我只不过运气好,暂时抢到罢了。” 林易渺笑道:“你没抢,只有他们才在抢。我读高一时他们怎么就不抢?” 梁芝洁笑了笑,说,“对了,暑假你又打算在城里租房打工吗?” 林易渺说:“是要打工。不过宁文胜让我到他家去住,离这边不太远,可能到时要找他帮忙。” 梁芝洁说:“嗯,这就好。如果到时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吧。我得走了。” 林易渺点点头。只见梁芝洁飞快地向前走去,一位身穿灰格短袖衬衫的男子在前方向她迎面走来。 梁芝洁走到那位男子面前笑道:“等久了吧,学校有点事。” 男子满眼盛着欢喜,说:“等你也是一种享受。” 说着男子就去牵梁芝洁的手。梁芝洁抬起手理了理头发,自然地绕开了那只手。男子就顺势搂着她的肩,走到校门口的停车场,送她上了车。 车子驶过林易渺的身边,然后驶出校门,留下高贵的背影。车子转了个弯,再也不知道梁芝洁的去向。 林易渺在烈日下目送着他们绝尘而去,心痛如浪一波接一波袭来。他垂头丧气地向校门外走去,见地上有一块小石子,就飞起一脚将石子踢没了影。 第五章 叛逆 表面上在学校叱咤风云的林易渺有着同学们没有的焦虑。同学们对“贫困”一词还很抽象,以为他有着多种奖学金、稿费之类差不多可以算学生中的富翁了,贫困一词对他来说不是形容词,是虚词。 自从父亲外出打工之后林易渺就没有再向家里要一分钱。即使父亲偶尔在电话里说没钱就找他们要,但他开不出要钱的口,父亲也就不主动给他拿一分。姐姐木兰品偶尔也会在电话里问他的生活,但也只是问问,说些关怀的话,同时告诉他打工很辛苦,现在她正在攒钱结婚。他就更没有理由向姐姐诉什么苦了。 他内心一直对“贫困生”这样的身份很排斥,他想摆脱这样的帽子。从前家人不告诉他家底,他自以为吃穿还不用愁,就用同情的眼神去看其他贫困生,觉得他们顿顿吃家里带去的咸菜好可怜。现在他却接受着很多同情的眼神,因为自己顿顿吃最便宜的菜。如果宁文胜和梁芝洁给他带点好吃的来,那就象逢年过节打牙祭了。 他想通过服装摆脱自己的贫困形象,也留给梁老师一个好印象。贫困就是贫困,要伪装得不贫困还是很吃力。宁文胜买双五六百的耐克运动鞋、买件三四百的t恤不会眨下眼,他的鞋子或衣服如果上百就象添置一件大家当。他最喜欢的还是统一穿校服的日子,这样他和别人差别不那么大。至于同学们手中不断变化着的mp3、mp4、新款手机之类的时尚玩意儿,他不愿去问也不愿去看,就象躲避同学们的生日聚会一样尽量躲得远远的,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 这个暑假他照例为自己以后的生活费作准备,除了给报社投稿挣稿费,还为跑腿公司打工挣点力钱。几所中学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的这个情况,找到他,声称只要他转学,学校就奖励他三万,免去所有学杂费食宿费。他心有所动,但还是拒绝了,利音一中有恩于他,他不能见利忘义,关键是学校还有一位叫梁芝洁的老师。 充满特殊意义的高三新学期开学了。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清早,林易渺跑完早操回来,在已经裂了一道缝的镜子前端详起自己来。他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人说女大十八变,原来男大也会变的,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从前那种嫩头嫩脑的圆脸样子,显出有轮有廓来:前两天刮过的胡子又冒了一截;浓浓的一字眉和笔挺的鼻梁无可挑剔,是他一直最得意的部位;他不喜欢自己的双眼皮,觉得单眼皮才有刚毅之气;他很在意眼神,喜欢它神采奕奕;他的嘴唇棱角分明而红润,尤其是在冬天,很多嘴唇干裂的女同学都怀疑他涂了口红。 他又看了看自己蓝白搭配的短袖校服。这是他最爱的服装,和其它校服有着本质差别——腰部位置曾被一张旧桌子上突出的钉子撕了条大口子,那里有梁老师给它缝合得象个l字母的针线,似乎把他姓名的首位字母绣了上去,他特别喜欢。 他对自己的整体形象很满意,吹着口哨用小木梳又打理着头发,他的额前有一个小发旋,周围的那圈头发总要费点时间打理才能顺眼一点。父亲曾经说过,长这种旋的人很横蛮,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何时横蛮过。 宁文胜提了瓶开水进来。他最为恼火的青春痘正一点一点地消去,脸渐渐光生起来,人也英俊起来,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他见林易渺在镜子前自我陶醉,就嘻笑着说:“呵呵,我出门前就在臭美,现在还在臭美!打扮给梁老师看吧?” 林易渺说:“当然。自己看有什么劲,你看更没劲。”他从不掩饰对梁老师的喜欢,尤其是在宁文胜面前,同学们都知道他喜欢梁老师而不是什么校花班花什么的,也就时常拿这个给他开玩笑,他也习惯了。 宁文胜说:“刚才出去听到一个绝密消息……梁老师的男朋友很有权,是高干子弟。” 林易渺心里莫名地格登了一下,但他若无其事地说:“这很好呀,她那样漂亮的好老师是要找个好人家。” 宁文胜说:“他也不是纯种的高干子弟,听说只是有个干爹在省上就职。” 林易渺说:“别说干爹,就是他本人在中央任职也不关我事。” 宁文胜一边整理自己杂乱的床铺一边说:“听说就是因为这个男朋友梁老师才当上我们的班主任的。” 林易渺离开了镜子走到宁文胜床前说:“哪来的小道消息?” 宁文胜说:“小道消息?章老师报名那天当着几个学生的面说的,还有假?反正好多人都知道了。你想啊,哪有那么年轻的老师当火箭班的班主任的?不是靠权就是钱,要不就是靠那个了……呵呵,我不乱说了。” 林易渺想起放假那天办公室里的争吵和章老师的话来,他哼了一声说:“真不是个男人!” 宁文胜愣了一下:“谁不是男人?” 林易渺说:“除了姓章的还有谁?在学生面前家长里短的还算是男人吗?” 宁文胜不在乎林易渺的感受,笑道:“我还以为你在骂那个高干子弟呢?听说章老师要当我们的班主任了,你的心上人要离开这个班了。” 林易渺装着平静地说:“她总要教我们的语文。” 宁文胜说:“听说她要离开高三去教高一了,是她自己提出的。昨下午学校决定了。”林易渺不相信,周五报名,不过就隔了周六周日两天情况就突变了?但他见宁文胜肯定的神情又不得不信,说:“你就知道听说听说。梁老师怎么会自己提出来呢,一定是被逼的!” 宁文胜说:“你也知道是被逼的呀!如果她是特级教师就没人能逼她了。” 林易渺说:“你也在乎那些说不清真假的职称呀!老套!” 宁文胜说:“不是我在乎啊,是学校在乎。不过她靠男朋友走到我们班那不是本事。我最反感靠关系走后门的人,这社会就是被这些人把规矩打乱的。” 林易渺听着宁文胜无情的话呆钝地坐到床上。如果宁文胜说的是真的,一定是姓章的做了手脚。做就做高明一点罢,现在弄得梁老师在同学们眼中成了那种不光彩的样子。 又有四个同学进了宿舍,幸灾乐祸地对着林易渺笑道:“梁老师走了,你还去不去高一听梁老师的课呀!” 林易渺白了他们一眼说:“梁老师走了,你们就去听味同嚼蜡的语文课吧!” 宁文胜说:“我们喜欢她的课到是事实,但意义和你不同哦。我们只是听她的课,你还要看她的人嘛!嘻嘻。” 林易渺有些烦躁,把手一挥说:“我才不信你们,少给我开玩笑!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说完,林易渺收拾收书本要去教室。同学们就哄笑起来,说他等会要失恋了。 事实正如同学们说的那样,章老师成了高三火箭一班的班主任,另一位女老师成了这个班的语文老师。梁芝洁去了高一,班主任也不是了。 林易渺的天空灰麻麻一片,学校黯然了,听课没了劲,所有的课。数学课更是让他恨之如骨,章老师微笑着讲课的样子都露出了青面獠牙,仿佛全堂课都在大喊“我有高级职称!我有高级职称!”。早知他要逼走梁老师,林易渺真后悔没有去读大学。 语文课则让他心里堵得慌。望着新来的语文老师,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梁老师恬淡优雅地站在讲台上的情景,她会说:“文章都要有点睛之笔,我们应该怎么去寻找这样的点睛之笔呢?这就得靠我们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去发现。比如,秋天的落叶我们见惯不惊,如果枯叶飘落后树枝上露出了空空鸟窝,就会让人产生很多联想。如果这样的感受成为文章中的一部分,就可能成为让人眼前一亮的点睛之笔,让读者从中身临其境,产生愉悦感……” 现在的语文老师呢,有高级职称,但她更喜欢说:“你们要多看别人的获奖作品,多想,多背,多借用,多观察……”,绕了一大圈回来,似乎还没点中要害,学生还得从别人那里去悟到什么,而不是从她那里直接学到什么。 面对让他憎恨的班主任和可怜的语文老师,他开始在课堂上看别的书籍,电脑类、会计类、科技类都看。高三那些课程早在上学期就已经被他自学完成了,没有了梁老师,这高三真是多余而痛苦的一年。很久没做噩梦的他又开始做起噩梦来,梦见母亲责怪他学习不专心,梁老师也在母亲的责怪之中无言而去…… 两三个月下来,林易渺除了数学单元成绩一落千丈却又都准确无误地只打40分之外,其它成绩依然遥遥领先。 章老师气得向耿校长申请要重惩林易渺这种为所欲为的学生,开除都不足惜,以正学风。但其他老师却喜欢林易渺,虽然他上课并不怎么听课只看他喜欢的书,但提出的问题他总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大家都怀疑他有一心二用的本事。有这样本事的学生,没有理由不喜欢。 学校是不会处理林易渺的,一则是没有对考差学生进行处理的规定,二则让他调离火箭一班,甚至开除,对有的老师来说求之不得——好几所中学、好多老师就等着他去呢! 明眼人都看出林易渺在发脾气了,发章老师的脾气。章老师也就不加掩饰地在课堂上公开放话说:“不怕你林易渺成绩再好,目中无人的人,走出学校就不会有好下场!不信,到时你就好好看吧,别怪我丑话说在了前头!” 一时间,林易渺和章老师不可调和的僵持成了全校的焦点,学校也棘手。万不得已,梁芝洁受耿校长的委托,在夜自习之后让林易渺去了她的高一语文办公室,以避开其他老师和同学的围观。 这间办公室和高三语文办公室各在一幢教学楼,中间隔着操场相对望。林易渺来到这熟悉的地方,看着好久没有这么走近过的梁芝洁心跳加速,脸也火辣辣的,一时也不敢看她,怕挨骂。但他又希望挨骂,让她懂自己的心思。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真希望能倒流回去,回到她的课堂上,回到她的身边。 梁芝洁看着林易渺,只见他蓄着茬茬的胡子和长长的头发,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个样子她不是第一次看见,学校做课间操时,他们在操场上偶尔能远远地相互望见。她让他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易渺,别耍小孩子脾气了。看你,把好好的一个班闹腾得……对班主任要尊重些。章老师也是因为喜欢你,想你成为他的学生才争取去那个班,你这样对他很让他失望和难过的。” 林易渺说:“他绝对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去那个班的。他既然说不能让学生来决定他的奖金,我的成绩好坏关他什么事?他这样的老师,去一班的目的达到了,如果还要我考出好成绩,那就太便宜他了。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梁芝洁摇摇头说:“你都这么大了,说话要注意措词!对老师切不可这样的态度。章老师不是我,不会象我这么温和,越是他喜欢的学生他就要求越严格,你不要以为那就是不喜欢。” 林易渺说:“我不需要他喜欢!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梁芝洁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不喜欢吧,但学校不可能为了满足你一个人的喜好处处依着你吧?就算是满足了你一个人,还有那么多同学怎么办?都象你这样,一有不满就这样来解决问题,怎么行?” 林易渺不屑地瘪瘪嘴说:“他卑鄙,他害了你,我恨死他了。” 梁芝洁笑道:“章老师害了我?你怎么这么想?他说的也是事实,不得不承认,职称是一种资格的体现,他这样可以激励我去考高级职称呀!玉不磨不成器,过于顺利对一个人没有好处的,靠别人只会是一时,靠自己才能长久。” 林易渺说:“你比他会当班主任,靠的就是自己啊!我不认为他那种职称高气量小的老师就好。难道靠职称就是对的?” 梁芝洁说:“难道你认为好的好师就好,其他同学认为好的老师就不好?很多学生喜欢章老师,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林易渺不能反驳她,宁文胜就不喜欢女老师当班主任,说是容易让男生变得女气十足,加之章老师的课的确教得也不差。他说:“你为他开脱,他呢,就会背后用刀。” 梁芝洁说:“换老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点你都受不了,今后走入社会还有更多事的让你面对,那时你怎么办?难道也耍点脾气解决问题?学校现在可以让着你,还指望你为学校争光。社会不会让着你的,比你强的人多的是,你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林易渺说:“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抗议。他说不能让学生决定老师的待遇,我就想让他知道没有学生的努力他是特级教师也白搭。我没别的办法,除了可以决定一下我的成绩,什么都决定不了。” 梁芝洁说:“你呀,真让我不放心。我说过,千万别把考试当儿戏,今年尤其重要,它可能会决定你的一生。如果你不把考试当回事,不但会害了你,也辜负了我们,辜负了学校。懂吗?” 林易渺看着她,不情愿地说:“我懂。我听你的,认真考就是。梁老师,你放心,即使这几个月我不认真考,高考之时我也不会给你丢脸,我有把握。” 梁芝洁笑道:“玩笑可别再开大了,大家都吃不消的。你一定要认真考,我在这里才放心。” 林易渺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但我就想听你的课,再也听不到了,听不到了……也不能看见你了……” 梁芝洁泪光闪闪,淡淡地说:“我在学校呢,看得见的。” 林易渺气愤地说:“我讨厌章老师!” 梁芝洁劝道:“看看你,还讨厌别人呢,也不看看自己。你现在这个样子,象个小混混,谁会喜欢啊!明天,先把形象改变好,再把心态调整好。” 林易渺抹了抹眼泪说:“我会的。梁老师,我喜欢你,真的,不想离开你。” 梁芝洁把头扭到一边,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早些休息。” 林易渺说:“你喜欢我吗?会忘记我吗?” 梁芝洁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回去吧,晚安!” 林易渺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又转过身。只见梁芝洁也站起来,在身后送他。 林易渺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走上前去说:“我这一走,就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吗?” 梁芝洁说:“会的。我会关注你的。” 林易渺突然上前把梁芝洁紧紧地抱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知道吗,我想你,好想你!” 然后他放开梁芝洁飞也似地跑出了办公室,留下梁芝洁独自叹息。 从那以后,高三火箭一班似乎太平无事,林易渺的数学满分又一直霸占着全年级最高分,如同王者归来。 不过,梁芝洁发现,在下了夜自习之后,林易渺都会出现在办公室楼下的树荫底下,默默看她一眼,或者笑一下,然后离开,消失在校园的夜色里。 第六章 状元 利音一中的大门外悬挂起了巨型红底白字标语:热烈祝贺我校林易渺同学获全市文科状元! 不久这幅标语下面又加上了一幅:热烈祝贺林易渺等六位同学被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录取! 街头巷尾很容易就能听见有关林易渺的谈论:如果我有林易渺这样的儿子……;你如果象林易渺那样……;听说林易渺……。 后来学校在晚上放起了鞭炮与焰火为升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庆祝,焰火放得太频繁太招摇,招致很多人的反感和反对。学校在人们的责怪声中很不乐意地收敛了热烈的气焰。 林易渺不只是文科状元,同时也是语文和数学两门单科状元。他在随之而来的各种各样的接待和应酬中累得口发干声发哑脚发肿骨头散了架,比读几年的书、种了几天的地还要疲惫。到了晚上,他坐在椅上说着说着话就能睡着。 市里甚至省里的电视台和报社频频来采访,从学校到老师到林易渺再到他的老家他的小学依次走了个底朝天,上至他的祖宗八代下至他的未来理想都在采访之列,至于媒体最终从哪个角度去制作与播出他就不甚了解了,没时间去了解。林易渺谁也不敢得罪以免招来微词,他只有强打精神面对摄像机面对话筒面对录音机面对一张张对他好奇的脸,他希望自己离开这座城市之前给所有人留下好的印象。他的父母早就闻迅从外地赶回来了,和其他木家人一样忘记了从前那个遭人唾弃的木兰淼,也不再骂他改成了“林易渺”这个名,也开始称赞他懂事、勤奋、友爱。 市里的几家知名企业和商家请他作形象代言人并给予了总计达十五万余元的报酬或者赞助,几家宾馆也请他免费下榻一年,据说北大还有奖学金在等着他这种高考状元。林易渺在焦头烂额的忙碌中被前呼后拥得喘不过气来,手头倒是阔绰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笔飞来之钱,一部分留给自己,一部分赠送给学校,其余的十余万就交给父亲代管。继母关响云建议用这笔钱在城里开个小店,到时林易渺回家在城里就有了落脚之处。几经商量,一家名为“状元小吃”的小吃店在离利音一中不远的地方张罗了起来。 紧接着,林易渺又被市教育局和学校请去作几堂学习经验讲座,他的日程表已经排到八月底。他几乎怕上街了,很多人认识他,走在街上,时不时就有人好奇地看着他或者议论他,就象当年他考上利音一中走在乡间道上那样耀眼。 这天,林易渺在学校大会议室作最后一次高考状元报告。他特意穿上了梁芝洁为他缝补过的校服。 来听报告的除了本校校友,还有市内其它中学的学生。梁芝洁带着她的一些学生也来听这堂讲座,林易渺特意在前面给她们留了位置。 林易渺看着入座的梁芝洁,突然对自己的讲座计划作了一点调整。他在讲台上讲道:“各位老师和同学,你们好!今天,是我在母校作的最后一堂讲座。再过几天,当暑假结束,我就要完全告别我的高中生活。此时,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情,因为影响我最深的老师来到了这里,她,就是我高一高二的语文班主任梁芝洁老师。” 说完,林易渺来到梁芝洁面前,对她鞠了一躬。全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淹没了抢拍镜头的“咔嚓咔嚓”声。 林易渺回到讲台上继续说:“梁老师虽然只教了我两年,但她的很多话让我受益终身。今天,我就把她教给我的学习方法简要介绍给大家,尤其是语文的学习方法,让大家知道语文的美究竟在哪里,怎样去用语言和文字表达思想,与众不同的思想……” 讲座结束,等人们都已经散去,他就来到了梁芝洁的办公室,轻轻掩上门,把所有的繁杂驱之门外。没有预约,但他知道她会在这里,她也知道他会来。 梁芝洁故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林易渺坐到她对面说:“你知道我会来。” 梁芝洁说:“不,我在等另一个人。” 林易渺说:“我知道。今天的报告会,有你在,我觉得好有意义!” 梁芝洁颦颦而笑:“是啊,以前你听我讲,今天我听你讲。” 林易渺问:“我讲得好吗?” 梁芝洁递了杯水给林易渺:“很好。你好疲惫,该好好休息了。” 林易渺说:“因为那些都是你讲的,你讲得好我才可能讲得好。” 梁芝洁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梨削起来,又细双薄的梨皮一圈圈从梨上螺旋而下,在桌上又盘成一圈一圈,如一道道年轮。她说道:“我可不是那样集中讲出来的,你象在给我作总结。有的话我都忘记了。” 林易渺:“你的话我都记得,今天讲起来依然感觉好亲切、好温心,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梁芝洁把梨递到林易渺面前。 林易渺接过梨,细细地盯着水灵灵的梨子,说:“梨,难道真是要离开了吗?” 梁芝洁一愣:“我可没想这么复杂。你呀,想得太多了。梨子只要不分着吃就行。” 林易渺怅然若失地说:“我就要离开这个学校了,就要离开你了,不分开吃梨也要离开了。” 梁芝洁说:“外面才是你未来的天地,属于你的天地。”林易渺吃着梨问:“你想我离开吗?” 梁芝洁说:“必须离开。就象小鸟只有离开巢穴才会翱翔长天。” 林易渺说:“我会回巢的,来看你。” 梁芝洁笑道:“每年都有学生来看我,有空你一定要回来。” 林易渺摇摇头说:“老师和学生,离得好远。我不想你把我再当学生看。现在我毕业了,刚才也给你鞠过躬了,我不想再把你当老师看了。” 梁芝洁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过,以后我也许真的不会是老师了。” 林易渺胡乱地吃完了梨,疑惑地问:“为什么?” 梁芝洁说:“可能要调离这个学校吧,不当老师了。” 林易渺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当老师?难道章老师又伤了你的心?” 梁芝洁淡然一笑,说:“这和章老师有什么关呢?” 林易渺问:“那与什么有关?你教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教更多的学生?” 梁芝洁说:“我怕你这样的学生,我男友也怕你这样的学生。懂吗?” 林易渺说:“天下到处都有我这样的人,难道换个地方,你和他就谁都不怕了?我又不是坏人。” 梁芝洁忍不住笑起来:“你呀,要知道越是坏的人,我们才越不怕。” 林易渺说:“全世界只有一个林易渺,我走了,你们就谁都不必怕了。” 梁芝洁不语,脸上含着笑。 “怕我?究竟是你怕还是他怕?怕什么?”林易渺见梁芝洁还无语,又问:“他爱你吗?你爱他吗?” 梁芝洁收回了笑容,严肃地说:“这不用你管。” 林易渺说:“他爱你,你不爱他,我看得出来。” 梁芝洁又羞又怒地说:“不关你的事!……易渺,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对不起,我唐突了。”林易渺显出一点难堪,说“我只不过是看到他开车来接你,他好几次都想牵你的手,你总想躲开。你不爱他是吗?” 梁芝洁说:“我不想被学生们看见,那样不好……你在偷看我?” 林易渺赶紧说:“没有,只是碰巧看见。你的手可以掩饰,但你的表情是掩饰不了的,我看得出。他对你的表情,你对他的表情,天壤之别。” 梁芝洁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你懂什么,不想和你说这些。” 林易渺也跟着站起来,认真地说:“如果你不爱他,离开他。等我好吗,等我四年。” 梁芝洁一愣,然后笑道:“你真是个孩子,还这么孩子气。” 林易渺说:“不是!和你说话的时间很有限,眼看我马上就要离开,我只想抓紧这一点点时间告诉你我的想法。你不要当我在开玩笑,也不要当我是小孩。你不爱他,就等我!我说的是心里话。” 梁芝洁认真地说:“易渺,你现在才从高中走出来,想没想过四年后你会考研,再考博,或者还要出国?” 林易渺说:“那并不影响什么呀!何况我没打算读那么久的书,我要给家里挣钱。” 梁芝洁说:“你好天真!现在的本科生太多了,没那么简单。不说这些了,好好准备上大学吧,我真为你高兴。” 林易渺说:“高兴?我离开这里你真的很高兴?” 梁芝洁有些烦,说:“对,对,我很高兴。” 林易渺说:“但我现在很心慌,很难受。我爱你,我爱你,知道吗?你明明知道!” 梁芝洁抿着嘴唇,然后说:“你不属于这里。” 林易渺说:“等我,四年后我带你离开这里,或者我回来。” 梁芝洁说:“你冷静点、理智点好吗?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还不懂的。” 林易渺急了,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不是孩子,我是成人了!你怎么总把我当小孩子!冷静和理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一年我都试过了,还是不行。你已经融入我的血脉里,离不开了。想起这四年我要去那么远,我好慌张,心乱如麻。有你等着我,我才觉得踏实和安心。” 梁芝洁说:“去了北京你会喜欢那里的,那里优秀的女孩多的是,你不会慌张。” 说话间,梁芝洁的手机响起来,她简短地接了电话又对林易渺说:“我要走了。有人等着我呢!” 林易渺焦急起来,说:“就这样走了吗?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吗?” 梁芝洁准备离开,说:“会的。你不要太累,千万要注意身体,身体才是你的一切。走吧!” 林易渺挡在梁芝洁面前,突然抱住她,哭道:“不,你才是我的一切!等我,一定要等我!” 梁芝洁轻轻地抱住林易渺,也落下泪来,说:“别这样,到时再说吧。” 林易渺把她抱得更紧了,说道:“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我现在很穷,比不上他,但以后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梁芝洁叹了一口气,说:“不是这样的,别这样好吗?” “不管你等不等我,我会等你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都爱你!你当我是坏人,我认了!”林易渺说,然后看着她,见她竟然眼含泪水。他突地吻了一下她的唇,放开了她,跑出了办公室。 梁芝洁回过神来,走到窗前,只见林易渺正向宿舍方向飞奔而去。 第七章 夜吻 圣诞节的北京下起了大雪,为北大校园披上了绒被。一些花伞和自行车在小路上或慢或快地穿梭,犹如白色棋盘上有谁在下一局灵动得没有规则的棋。天色很早就开始暗下来了,白雪映衬下的傍晚让校园显得更加静谧,一些柔和的灯光陆续亮起来,窗户上的节日图案和窗花都化为了一幅剪影,为寒风中的校园点缀着暖和的气息。 林易渺穿着厚厚的棉衣迎着飘落的雪花骑着单车向校门口驶去,这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走到了哪儿。小路变得空旷,他加快了车速,在雪地上飞快地增加了一道不知何处是尽头的轮印。 他的心欢跳着,和着街头不时传来的音乐节拍,也许街头并没有音乐,他心里在唱着歌,一路上也就飘满了歌。那些路人在他眼前都化成了虚幻的人影各奔西东,前面那些红灯总比绿灯要长好几倍,脚下的路也漫长得让他开始恨这座大得离谱的城市。 他要去一个地方过一个与同学们绝对不一样的圣诞节,这个节日与学校无关,与同学无关,与梁芝洁有关。 梁芝洁一周前和同事来北京参加培训,她已经不在利音一中任教,调到了教育局。这次出差她特意为林易渺带来了一箱家乡土特产,那些特产在林易渺的宿舍里已经被同学们一抢而空。她也为林易渺带来了两件定制的羊绒毛衣,其中一件深红高领毛衣已经穿在了林易渺身上,十分合身。 林易渺到达一家圣诞老人装饰着的四星级宾馆,匆匆停好车,提着才买的两套肯德基套餐、一袋苹果和一束玫瑰小跑着进了宾馆。 梁芝洁打开房门,露出她含羞的脸,以及被杏黄毛衣拥抱着的婀娜身姿。她接过林易渺献上来的玫瑰甜蜜地笑道:“你也学会送花了?” 林易渺喜悦地看着她,说:“把我的第一束花献给你。今天不送就难有机会了。” 林易渺进屋放好手中的袋子,脱去外套,那件深红毛衣露了出来。他明知故问地说:“不和他们出去过北京的圣诞节一定很遗憾吧?” 梁芝洁也就故意说:“我正想着去呢。” 林易渺说:“不许去!外面太冷,不能让你冷着。” 梁芝洁说:“北京的确太冷了,我真不适应。你适应了吧。” 林易渺说:“气候好适应。我只是不适应北大。” 梁芝洁有点意外,还是笑道:“暂时的,别急。” 林易渺显出忧郁之色:“现在才发现我的英语听力和口语好差,这里的精英学生太多了,比比皆是。我再怎么努力也只算无名小卒。” 梁芝洁已经把玫瑰放在电视旁的镜子前,对影成双。她在茶机旁一边招呼林易渺趁热吃肯德基一边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不必有那么大的压力,尽力就好。” 林易渺和梁芝洁并排坐在布艺沙发上,他为她打开了套餐,又打开自己的套餐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才真正地明白宁为鸡头不为龙尾的含义了。” 梁芝洁说:“鸡头有鸡头的烦恼,龙尾有龙尾的快乐,不必事事都争强好胜的,心里坦然快乐就行。” 林易渺说:“你不再象从前那样激励我了?” 梁芝洁用含笑的眼看着他,说:“这是顶级学府了,难道我还要把你激励到月球上去?” 林易渺呵呵地笑起来:“你这么说我倒坦然了,我会适应这里的。” 梁芝洁说:“第一学期肯定会不适应的,今后就好了。嗯,北大的女孩子不错吧?” 林易渺盯着她,思索了一下说:“你还在意着这里的女孩子?我可没注意,我只在乎你。” 梁芝洁默默一笑。然后又说:“你还象从前那样怕羞?” 林易洁笑道:“反正,我不喜欢和她们多交往。在你面前我不怕羞,有你就够了。” 梁芝洁说:“别一叶障目。” 林易渺说:“弱水三千,只取一飘饮,这也是一叶障目?” 梁芝洁叹了口气,说:“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懂吗?” 林易渺说:“懂。那是因为前生我为你摘了一朵洁白的百合花。” 梁芝洁奇怪地看着他。 林易渺说:“我梦见我们的前生了。我们本来携手投胎到人间,路上,我被一朵百合花所吸引。我就放开你的手,去摘那朵花,准备送给你作为定情之物。结果,当我摘到花儿转身送你时,你却已经投胎到人间,我追过来时,已经晚上好多年……” 梁芝洁低头不语。 林易渺啃着最后一点儿鸡翅说:“我觉得这个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为什么你也喜欢吃这个呢?有人说,洋快餐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可以让全世界的分店做出同样难吃的味道。” 梁芝洁说:“也许是更喜欢它所附带的环境风格和食品包装吧,味道反而不重要了。” 林易渺说:“你在乎形式,不在乎实质?就象你明明喜欢前台讲课,却选择了后台管理,成为听起来很不错的公务员。” 梁芝洁说:“你能确定我就不喜欢后台管理吗?” 林易渺说:“那天你没去培训而是去逛旅游景点,如果你喜欢管理就不会逃课了。” 梁芝洁说:“你在嘲笑我逃课?”林易渺摇头说:“不是,我是想看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梁芝洁说:“只能算对了一半。其实当老师的精神压力很大的,要对学生的未来承担一定责任。现在我不直接承担那么多责任了,好轻松,这是我喜欢的。” 林易渺说:“不喜欢的呢?没有了创造性,再也不会有桃李满天下的成就感了,是吧?” 梁芝洁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林易渺的额头:“口下留情一点好不好。” 华灯普照之时,林易渺和梁芝洁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梁芝洁挑了部连续剧看,生活片,片子里出现了一对老夫老妻携手过马路的画面。 林易渺说:“我们会象他们那样吗?会的,是吗?” 梁芝洁轻轻笑了一下,说:“他们是他们。” 林易渺轻轻握住她的手说:“我们象他们那样能牵手到老该多好。” 梁芝洁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紧紧地握着。她说:“我有些后悔了,不该让你到这里来。” 林易渺的心已经咚咚地跳起来,把她纤秀的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为什么要后悔?不要后悔。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今天。” 梁芝洁还是把手拔了回来,说:“我们出去看看夜景吧,今天的夜景肯定特别好看。” 林易渺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抚摸她的脸蛋,看着她说:“那是别人的节日。我只想和你过自己的节日,就想这样和你在一起。” 梁芝洁把他的双手放回他面前,说:“你冷静一下好吗?我们出去走走吧。” 林易渺说:“别再叫我冷静了,我冷静了好久了。我就想这样和你在一起,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梁芝洁看着他说:“易渺,再过几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当你适应了北大,融入到那里面,你会淡忘我的。” 林易渺说:“绝不会,其他女子再年轻、再漂亮、再温柔、再优秀,不是我想要的。我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人,我只需要你。” 梁芝洁轻叹了一声,说:“别把心思用在我这边好吗?我只不过是顺路来看看你而己。” “顺路?我知道。就象当年我顺路和你告别,其实是我蓄谋已久的,是为了多看看你。”林易渺有些难过,问:“你爱上他了吗?” 梁芝洁说:“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对不起他,我觉得我在犯罪。” “世上只有爱情和咳嗽是不能掩饰的,这不是犯罪。”林易渺说:“我只关心你爱不爱他。你若爱他,我放手;你若不爱,一定要等我,等我!” 梁芝洁沉默了片刻,说:“我等不起的,那时我都三十了。他等了我这么久,我真的很对不起他。” 林易渺急了:“对得起他你就幸福了吗?不,你不能那样,你会痛苦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说着,林易渺一把抱住她,亲吻起来。 梁芝洁越是挣扎越被他抱得紧,亲吻得热烈。林易渺索性把她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梁芝洁挣扎着着,不许林易渺脱她的衣服,但她还是敌不过林易渺强劲的力气,无奈之下哭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别碰我!” 林易渺一听这话触电般地松开了手:“你们结婚了?” 梁芝洁坐了起来说:“快了。” 林易渺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你,为什么给他,不给我?” 梁芝洁说:“我没想过我们有未来。我们不会在一起的。” “不——,会在一起,是你放弃了!为什么要放弃我——”林易渺又气又恼地吼道,“那你何必对我那么好?我以为你在等我。你虚情假意!” 梁芝洁说:“虚情假意就虚情假意!我从没说过我会等你!” 林易渺狠狠地看着她说:“那我也虚情假意。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 说着,林易渺又把梁芝洁扑倒在了床上。梁芝洁拼命地又打又踢,挣脱出来,把林易渺往门口推去:“你走,你走,我现在不是任何人的女人!” 林易渺被发怒的梁芝洁吓得呆呆的,他无奈地看着梁芝洁憎恨地推搡着自己的样子,心如刀割,不知所措。恍惚中,他被梁芝洁“砰”的一声关到了门外。 梁芝洁让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就到卫生间淋浴去了。淋浴器喷出的水雨丝般地洒在她娇嫩的胴体上,她想起林易渺刚才疯狂的一幕还有那句近乎绝望的“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不觉掩面哭了起来。好一阵,她才仰起脸,让“咝咝”的喷水冲去无尽的长泪。 她从没有洗过如此长时间的澡。当她不再哭泣,心情略微好一点地穿着睡衣吹干了头发从卫生间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电视旁的那束玫瑰。 她轻轻捧起玫瑰嗅了一下,想起了刚才林易渺含情脉脉地送花时的情境,又想起他读高中时情窦初开的情境。他多么朝气,多么灵气,多么果敢,多么让自己魂牵梦绕……可是啊,这个人为什么是学生林易渺、去北京的林易渺、单纯得不计后果的林易渺,而不是那个围绕在她身边的男友、深思熟虑的男友、包容她一切的男友。 她苦涩地放下玫瑰,心想,明天它就开始凋谢了吧,就象活生生地把林易渺从自己面前赶走,割去了心头肉一般。她的心哆嗦着,也许她和林易渺就这样结束了,还没有真正地开始就永远地结束,她真的舍不得,但又必须舍去。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那束玫瑰时,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衣架上那件棉衣,林易渺的黑色棉衣。 她心头一阵巨痛,一个小时了吧,他一定在外面冷着。但她心头又是一阵狂喜,他一定还在,没有离开。 她取下棉衣,打开房门,只见林易渺站在门口。 他们四目相对,都欲哭无泪。 林易渺看着梁芝洁递过来的棉衣,不接。他用爱的眼神看着她,也用恨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冲进屋子,关上房门,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洁,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你,我要你——” 梁芝洁没有再反抗,她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和勇气了。她任他擅抖地亲吻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狂乱地抚摸自己的一切,大汗淋漓地拥有自己的心和身。温润如玉的她在拥抱得近乎窒息的幸福与快乐中想,无论今后如何,自己真正地拥有过一个人,也真正地属于过一个人。 林易渺吻着梁芝洁反复说:“你要等我,作我的妻子,我会用一生来爱你。答应我。” 梁芝洁在林易渺不停的追问中点点头说:“好,我等你。”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圣诞节的狂欢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林易渺和梁芝洁都拥有了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第八章 钱慌 林易渺连续两天发给梁芝洁的问候短信没有得到回复,他开始不安,趁宿舍无人之时拨通了她的电话:“洁儿,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复我?没事吧?” “我想好了……”梁芝洁吞吞吐吐地说:“忘记我吧,别再找我了……对不起,我不能等你了……我要结婚了……” 林易渺听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脸上的疑惑变成了焦急:“你不能!你答应过我的,这么快就反悔了?为什么?” 梁芝洁说:“说不清,不说了罢。对不起,我们不现实的,忘记我吧,过段时间你会忘记我的。” 林易渺说:“我不会的!你若那样,我马上就回来!我什么都不管了!” 梁芝洁也急了,厉声说:“别耍小孩子脾气好吗?你现在是大学生了,要理智些!渺渺,听我一句,我们终究是各有各的路的,走不到一块儿的。” 林易渺不听她的劝说,提高了声音说:“为什么不能走到一块儿?我不相信那些世俗的规矩!我们会的,一定会的。我不会忘记我的话,你不要忘记你的话!” 梁芝洁说:“情况会变的,人会变的,该忘记就忘记吧。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真的别来找我了。” 林易渺喊道:“不要走,我会来的……” 梁芝洁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悲伤,还是有些呜咽地说:“别那么激动好吗?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给你发的电子邮件看见了吗?” 林易渺问:“什么邮件?我没注意。” 梁芝洁说:“去看看吧,那里面有我想说的话……你会明白的,现在不明白,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林易渺急迫地说:“不看你的信,我要看你的人!” 梁芝洁挂了电话。 林易渺再拔已经不通。他的思维一下短了路,空白了片刻才想起她说到的电子邮件,于是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进入qq邮箱,她的信是在昨天发过来的。于是他读起那封信来: “渺渺,原谅我没有遵守诺言吧,我不能再等你了。面对冯丹煌与林易渺两个让我徘徊不已的人,我只能选择他而不是你。 一个等字对你来说不过就三四年,对我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将心比心,他等了我这么多年,如果让他空等一场,数年之后我也许会得到同样的报应。时间面前,还有什么比空等一场更为残忍?他三十岁,有几年能为我而等,又有几年再等别人?你二十岁,你能等的时间还长,等你的女孩子还将很多。在你之前,我对他也是有承诺的,两个承诺摆在面前,我只能负你,不能负他。原谅我吧,不原谅也罢。 你一直关心我爱不爱他,却又从来不关心他的来历,甚至从不过问他姓甚名谁,今天我可以全部告诉你。只有用文字才能让我如此平静地谈起他,也能让你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心很乱,话也很乱,你们如此的交织,让我不知道该先说谁后说谁,我想到哪就说到哪吧,就当这些无序的话被乱风吹来。 大家都以为,我是因为他的权与钱才看上他的。你大概也是这么认为,以为只要我爱你就不屑理会他的存在。其实都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人们总以为眼睛看到的是真相,却往往让假相入了眼。如同当初都以为我是依仗着他才当上了班主任,甚至教上了火箭一班。其实原因很简单——高一寒假之前,耿校长找我谈及你之时,我向他定下了口头保证,一年之内让你自闭的性格改变过来,仅此而已。哪知道,你的改变连我都惊叹,我的保证成功了,你却让我不能自拔了。 至于丹煌,他是高我四年级的中学校友。初二那年有男生在校门外逼我交钱,高三的他遇上了就帮了我一把,我们因此相识并且相互喜欢,毕业前他还说会一直等我长大,如同你毕业之时让我等你四年,都那般情真意切。后来他去外地读书和工作,我们也就相忘与江湖。没有想到,我刚到利音一中那年他正好也派了回来,他又找到我,并且和女友分了手真心地等我。在我渐渐爱上他的时候,你却在改变,变得那样让我喜欢,没有原因地喜欢,有时我也分不清是爱他还是爱你。高三与你分开的一年,我才清楚我最舍不掉的是你。 想起来,我们正大光明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相互交流的时间少之又少,甚至没有真正地牵过手,更不用说共同面对现实的生活。我们一直生活在回忆与想象里,那都不是真实的,不现实的。让那些如水中花镜中月的回忆封存了吧!现在,我们都必须回到现实中,我不属于北京,你不属于利音。我必须和他一起面对真真切切的生活,不能再让他那样遥遥无期地空等下去,我已经对不起他了。 我害怕遥遥无期的等待,你体会不到周围那些怪怪的眼光和猜测带来的困扰,那样的困扰无处不在,无声无息却让人窒息。我终于读懂他等我的恐慌眼神了,我不能让他那样恐慌下去了。 上月来北京参加培训他一直就是反对的,他知道北京有你,也知道我在乎着你,担心我会见你。他对我总是那么宽容,我的坚持他最终没有阻拦。他的担心是对的,他没有阻拦却是错的,我还是有愧于他了。 从北京回来后,他感觉到了我的动摇,提出春节前必须结婚,第一次用了那么强硬的口气,我没有理由再拒绝。等他出差回来我们就会办登记了。他不是第一次求婚了,新房早已经准备妥当,而我总在犹豫,他总在等我点头。他是讲面子的人,围绕他身边的女子那样多,他却等了我这么久,我不能让他一二再,再二三地丢下面子,伤害了他的痴心。 一直在你们两人之间作生死决择,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必须作出这个辜负你的决定。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们注定是有缘无分的,让时间去淡忘吧。渺渺,我走了,你多保重吧!” 林易渺模糊着双眼把这封信看了三篇,用颤抖的声音轻念道“你不能,你不能……”,然后他彻底地删除了这封绝情之信,不让冯丹煌的名字出现在眼前,那是刺眼的字。 电话依旧打不通。他飞快地回了一封信过去:“洁儿,不要嫁给不爱的人,你会后悔的。我们无法向别人解释,没人理解我们,我马上请假回来,我要带你离开利音,来北京发展,让你在北京安心地等着我。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不离不弃,会有办法的!后天我回来接你,不见不散。等我!” 林易渺搭乘航班赶回了利音,他要去家里开的状元小吃店找父亲取些钱出来。在这之前,他向父亲提出转帐三万元给他以求方便安全,但关响云说要见到他本人再给钱。他本想以学校没有放假为由躲开他们,悄悄回来带梁芝洁离开,用那笔钱帮她在北京作好安顿。但父母不见人不给钱,他只得硬着头皮回家。 状元小吃店位于利音一中不远的一个小十字路口,一面墙上贴有林易渺高考状元的报刊新闻报道和各种广告宣传画。这里虽然不是最繁华的路段,却是住宅聚集区。小店总是在天刚亮之时就陆续迎来第一批客人,早上七八点,这里总是座无虚席,有人宁可在店里或者店门口站着吃早餐也不光临隔壁几家冷清的小吃店,仿佛在这里吃上一顿就能沾上状元的喜气与旺气。客走旺家门的非常人气让状元小吃店隔壁几家店主眼红得冒火、牙咬得咯吱直响,木家直和关响云从不理会同行的嫉妒表情,天天笑迎八方客。 林易渺的状元名气让这家店生意很红火,婆婆爷爷也从幺爸家接到了他用状元奖学金租来的一套大房子里居住,加上继母关响云的两个儿子,一家七口算是其乐融融了。想起家里的情况应该不错,他估计取三万元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正值下午,贴着“空调开放”的小店较为悠闲,大家正筹备着晚上的生意,关响云在光线较好的饭厅里理着菜和服务员聊着天,她摆起家常来有些滔滔不绝。木家直正在打扫小店卫生,他在门口看见了背着小背包的林易渺,说:“假还没放就回来了,我看你是不安心读书了!” 林易渺有些心虚,只想尽量不惹他们生气把钱拿到手再说,于是走进店里向继母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对木家直说:“爸,我读书你放心,我不会欠课的。我需要取钱办点急事,钱准备好了吧?” 木家直说:“你要三万,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林易渺他见父亲又在问钱的用处,只好说:“不是说了吗,我有急事需要用。爸,钱取出来了吗?” 关响云一边理着菜一边说:“一个学生,哪需要花那么多的钱?足够我们再开个店了。说说看,究竟是用来做什么?” 木家直见林易渺低着头迟疑着,问道:“是不是闯祸了?” 林易渺说:“我没闯祸。只是急需一点儿钱办事,做点生意。” 关响云笑了一声说:“才开始读大学呢,就做起生意来了!怎么混来混去和我们这做生意的差不多了?你妈妈当年借钱也是说做生意,该不是遗传吧!” 林易渺见继母在笑话母亲当年撒着谎为自己借钱的事,有些火,说道:“如果我爸不生几年的病,我妈当年挣的钱不比做生意的人少!” “唉,唉,别提你妈的事了。”木家直摆摆手难过地说,然后又问林易渺:“你是不是学会乱花钱了,和别人在比阔了?” 林易渺见他们审问起自己来,急了,说:“爸,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么虚荣的人吗?我和谁比过阔气?你别把我往坏处想,我真是有正事要办,不是去做坏事,你放心好了。” 木家直说:“虽说你是我儿子,我还真不了解你。现在还没放假,你就赶着回来要钱了。做不做坏事谁能保证呢?” 关响云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去做传销了,你该不会上那样的当吧?” “我怎么可能做传销呢?放心好了。”林易渺心烦他们寻根就底,又对木家直说:“爸爸,我都长大了,有的事你支持我一下,别问那么多好不好?” 木家直瞪着他,说:“你是说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上你了吧?不管你长多大,都是我儿子,我都要管!我知道,你认为那些钱是你的,你是在找我们还钱了是吧?你别忘记了谁生你的,谁养你的。” 林易渺相起当初把十多万广告费赞助费和奖学金交给父亲,现在想取三万出来就被说成了这样,心里不是滋味。他解释说:“我不是找你还钱,我现在手头很紧了,我要安排我的一些计划必须要用钱的。爸,我现在没有奖学金了,课程也很重,竞争很大,现在没有什么收入。我现在急需钱,等我不缺钱的时候再把这笔钱给你就是。现在,我只求你帮我一下,就这一下。” 关响云站了起来,用擦桌帕擦了擦戴着金戒指的手,说:“小时都不向我们要钱,现在这么大了,反到向我们要起钱来了!” 林易渺说:“妈,就当这笔钱是我借吧,到时一定还你们。” 关响云笑起来:“哟——,渺儿出去半年还真会说话了。借?我们是借你的钱在开这家店求生呢,你哪能说是找我们借,直接就说还你的钱就是了嘛。” 林易渺说:“反正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说借与还,好吧。我现在真需要一笔钱,需要你们支持一下。” 关响云哈哈地笑起来了,一对金耳环晃动着。她拍了拍木家直的肩说:“你看渺儿,还真有把钱拿走就不拿来的意思呢。我们刚过了几天好日子,他就想釜底抽薪了。” 林易渺看着关响云说:“我抽什么薪了?我也得过日子吧。” 关响云一听这话脸色沉了下来,说:“谁不让你过日子呀?你说个话不是一般的挖苦人了。难道我们在虐待你?我们现在白天晚上的忙活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这些后人嘛!我们过的才不是人日子,是牛日子、马日子!” 关响云见林易渺不服气地看着她,继续说:“我们的钱也不好挣,起早摸黑累得腰酸背痛也得做。何况你婆婆爷爷老在生病,花了不少的钱,你在外面倒是轻松,什么都不用管。现在家里真是没什么闲钱了,你想嘛,唯一的一点存款都买房子去了,手里哪有闲钱?” 林易渺一听这话大吃一惊:“什么,买房!现在不是有房子住吗,怎么还买房?” “租房子住也算有房子?”木家直不满地说:“前两周我们在城里买了套小户型房子,年底就交房,家里没什么闲钱了。我们有多少就给你取多少,你别怪我们不给你拿。” 林易渺拍了拍脑袋,有些无望了:“唉——,怎么这时候想起买房了?” 关响云瞅了林易渺一眼说道:“你爸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乡下吧,也总不能老是租人家的房子过日子吧!你家那些亲戚个个都进了城,连你幺爸都娶了个城里妹子,我们这高考状元的爹妈难道还要在乡下住破房子呀!” 林易渺说:“家里还有多少钱,我先借着。” 关响云说:“你一出口就要那么多,说清楚看,究竟想做什么生意?我们可是负责的家长,总不能把钱白白给你玩女人,打游戏吧。” 林易渺见她还没有拿钱的意思,干脆地说:“我不说了,要拿就拿,不拿我找同学借去。” 关响云见林易渺严肃的样子,缓和了口气说:“你都找到我们了,哪有不拿的道理。不过,家里没有多少钱了,我这里只有一两千的闲钱,本来是打算春节后把这个店简单粉刷一下的。如果你非要三万,我看只有把这家小店转让出去,我和你爸喝西北风去。”说着,她从店里拿出一个花俏的皮革包,从钱包里取出两千元交给林易渺说:“这可是最后一点家当了,你再多借些,这店都要关门了。” 林易渺接过那一叠钱,虽然失望至极,还是说了声谢谢。 关响云说:“别说借,也别说谢哈,一家人听起来多生分!” 木家直见关响云走到厨房里去了,忍不住问林易渺说:“你究竟拿这些钱做什么?” 林易渺心思重重地说:“钱都管不到,你还管我做什么?” 木家直不乐意了:“钱我可以不管,儿子我就必须管!不服管就别在我这里吃饭。” 林易渺心中一阵难过:“你们本来就没留我吃饭,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吃饭。我马上就得走。” 木家直改口道:“爸爸都是老了的人了,你也别和我这人计较。你妈呢,说话是不中听,但她能干,这个店全靠她了。” 林易渺一阵心酸,以前父亲也是这样评价母亲的,说家里的田地全靠母亲,母亲走后父亲也就痛恨他,说他毁了家庭的支柱,害了一家人。现在父亲又用相似的话来评价继母了!如果父亲比母亲能干一点,果断一点,那年不至于失去母亲,他的命运也不是现在这样了,更不会低声下气地来求继母要钱了。继母动作麻利、笑容可掬,去年也就是她主张利用自己的赞助费进城做生意的,虽然她没有什么文化却不得不承认是个能干的、有头脑的女人,她也许能撑起父亲都难撑起的家,但她会不会撑着父亲、撑着他呢。如果她不,她再能干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易渺面无表情地说:“爸,这段时间我有事要出去一阵,你们放心吧。代我向婆婆爷爷问声好,我也会给他们打电话的。我走了。” 木家直说:“你去哪儿?要走也要吃了饭再走。” 林易渺说:“不吃了,我要赶时间。” 木家直拉住林易渺,从裤兜里掏出一堆散乱的钱,理出了五百元给林易渺说:“爸爸不爱把钱带在身上,这点钱不多,你拿去用吧。你妈可能真的没什么空钱了,她的两个儿子还在读书,每月也要花钱。” 林易渺看着父亲递来的那钱眼睛顿时潮湿了,他推着父亲的手说:“不要你的钱,我有办法。你拿着,买些自己需要的吧。爸,我走了,你要保重身体。” 林易渺又向继母道别。关响云也有留他吃饭的客套话,见留不住他就说:“这个店是寒碜了点,家里也留不住你了。等我们发财之后你可能就不会走得这么快了。” 林易渺走出状元小吃店,天色渐暗。他以为向家里要到三万不成问题,还向梁芝洁保证说自己有办法帮她在北京安顿下来,哪知好话说尽才得到那可怜的两千元,窝囊至极。这点钱少得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和自己计划中的数额相差十万八千里。他想了想,咬咬牙,打算给宁文胜拨个电话,找他借点钱来。电话刚拨了几个数字,他就放弃了,心想:到北京看看情况再说吧,如果幸运,找到了好的工作,到时差钱再借也不迟。 第九章 私奔 华灯初上的利音火车站广场人来人往,一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树上露出了一个空空的鸟窝。林易渺在这棵树下来回踱着步,不时忐忑不安地看看候车楼上的大钟。分针一分一分地向火车出发的时间靠近,靠近一分他就紧张一分。 寒风刮着他的脸,他没有了感觉。候车室温暖,但会挡着他期盼的视线。 他在这里等候梁芝洁,他要带她去北京。她在电话那头答应了,却迟迟不来。 高音喇叭提醒着旅客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喝陌生人的饮料吃陌生人的食物,不要在流动商贩那里买商品以防假冒伪劣等等,春运前的火车站有了紧张气氛,不是节日的紧张,是战斗的紧张。 他正在进入一种战斗状态,为自己的一生去战斗,为两个人的幸福去战斗。 他望眼欲穿,远远地就看见梁芝洁随着人群走来了,光采夺目。他小跑着迎了上去。 梁芝洁身穿玫瑰红暗花大衣,一条五彩丝巾从大衣领口瀑布般泻下又随风飘扬。她拉着行李箱走来,和那年夏令营如此相似。她双眸流盼中有着掩饰不了的不安,和林易渺也很相似。 林易渺跑到她面前紧紧地拥抱着她,欣喜地说:“我好害怕好害怕,害怕你不来,害怕有人抓住你不放,害怕你变了卦。” 梁芝洁见他当众抱着自己,推着他说:“别这样,不好……” 林易渺说:“我不管,抱在怀里才感觉实在。” 梁芝洁笑道:“我不是来了吗?走吧,你等了这么久,一定冷了。” “你是一团火焰,我不会冷。”林易渺说着,把梁芝洁的行李箱提了过来,带着她趁着迷离夜色乘坐火车向北京驶去。 他们在硬卧底铺上依偎而坐,对未来的憧憬大于担忧。林易渺用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在网上寻找着招聘信息,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为她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让她先安好身,然后自己勤工俭学,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梁芝洁静静地注视着在网上为自己忙碌的林易渺,泛起甜甜的涟漪。在林易渺面前和在冯丹煌面前,她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在林易渺身边她始终被深深吸引着、痴迷着并快乐着,他们的心靠得那样近那样近,即使相隔万里相对无言也那样紧地牵挂;在冯丹煌身边她总是感激着内疚着,那种似是而非的隔阂很薄,但终究抹不去,不能全心全身靠近。她想,那应该就是爱与喜欢的微小距离吧,即使只差那么一点一点,只要爱的一声召唤,喜欢也就让了步。 林易渺无所畏惧的果敢再一次打动了她。她责怪他不理性,他说他不要理性,只要真实。为了那样的真实,他回来了,她徘徊的心又倒在了他这边,决计最后一拼,去寻找内心渴望的未来。她横下了心,瞒着在外地出差的男友踏上了这班去北京的火车。林易渺甚至说,这是上天在照顾他们,给了他们这么好的一个离开机会。 梁芝洁想着自己这趟不可思议也不道义的出行有些惶恐。不禁对正在浏览网页的林易渺说:“我成了古代私奔的傻女子,是不是很可笑?” 林易渺一心想带她离开利音,说是把她抢到北京去他也承认,却没有想到私奔这一层。他转过头看着她笑道:“私奔?真难听!应该叫……叫,逃婚。嗯,这个词也难听……这都是古代发明的词,过时了。我另选一个词,叫追随。你追随着我,我追随着你,不离不弃。” 梁芝洁勉强笑了一下,低下头忧郁地说:“别人才不那么看,不知道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不管别人,他们不会理解的。我们都能自食其力,结局不会差的。”林易渺又说,“你应该实话告诉他,你不爱他,让他离开你。你不应该欺骗他。” 梁芝洁说:“我说不出口,我无法想象他失望的样子。他在出差,开着车,万一分了心有什么闪失怎么办?” 林易渺说:“等他出差回来再告诉他吧。” 梁芝洁说:“有的话好难出口。” 林易渺笑道:“你那封电子邮件不是对我都说得出口吗?为什么不能对他说出口?” 梁芝洁反问道:“你看了那样的信是什么感受?他也会是同样的感受。” 林易渺说:“不。对他来说,你只是世界上一个他爱的女子。对我来说,你是我的整个世界。我会不惜一切把你争取回来,不然我的世界要坍塌,他不一定。” 梁芝洁说:“何苦呢?我有什么好,你那样对我?” 林易渺笑道:“因为你主宰了我的整个世界。” 梁芝洁说:“我时常在想,我们怎么会这样?我们究竟做得对不对?” 林易渺说:“不必想了,那个梦已经告诉我们了,前生我们本是有约的,仅仅是那一次错过了,我辛辛苦苦地找到了你,不想放手罢了。别想那么多,只要我们找到落脚点,什么都不怕了。” 梁芝洁大学毕业应聘过,对求职并不是很乐观,没有十足的把握,更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她见他又关注起招聘信息,不好再多说泄气话。 春节前的北京不是找工作的好时候,这里一年四季都不好找工作,更难找好工作。他们知道,但还是不想放弃,指望着运气会垂青他们。林易渺通过网站查到了几家正在招聘教师的民办中学,但是梁芝洁从这些学校都失望而归:有的要求高级教师职称她依然没有,有的要研究生以上学历她想都没想过,有的要北京户口她在附近租房也不行,有的课程必须有讲课经验她只有语文课的经验,有的不招女教师因为她正处于生育期……反正学校横竖都有拒绝招她的理由,连降低待遇给她一次机会的意向也没有,梁芝洁特意带在身上的奖状证书在这些学校不起一点作用。 当教师的这条路没有林易渺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他们只好另谋职业。做公司文员吧,那里的应聘资料已经高楼大厦般地堆着,工资却低得让人没了兴致;做业务员吧,梁芝洁一看就被淘汰出局;做家政吧,林易渺嫌条件太苦收入太低坚决不同意;做服务员吧,待遇好一点的年龄要求二十六周岁以下,身高一米七以上,梁芝洁不该超的超了,该超的又没超过;更多的公司只需要递交一份简历那么简单,但等候消息也就成为杳无音迅。 他俩每天马不停蹄地跑,坐了公交坐地铁,坐了地铁坐出租,抓紧一分一秒跑遍了北京好多单位,不知不觉中十天时间就过了,跑断了腿脚费尽了喉舌还是不能打动对方,整天疲惫得只想倒在地下宾馆的床上一动不动地休息。 这晚,他们煨在床上看迎接春节方面的新闻。春节正一天天逼近,他们心如火烧,即使相视也沉默,唯恐一句话就浇灭了脆弱的信心。只有用拥抱作为相互的鼓励与支撑,在这唯一的方式中坚持或者叫煎熬。 林易渺想起那天继母给他取钱的情景,直恨他们买房把自己害了,害得现在举步维艰,进退两难。想起兜里还剩下几百元,没有多少可让自己活动的本钱了,他撕下了面子,在卫生间里悄悄给宁文胜发了一条短信:“家里无钱可取,我快身无分文,借我五千元,助我挺过年关,有借必还。建行卡号……” 梁芝洁不知道林易渺在作怎样的盘算,同样发觉目前走到了没有出口的胡同尽头了。坚持吧,到了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的地步;放弃吧,他们好不容易才坚持到现在又怎能轻言放弃。她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想起了“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依”那句话,心生悲凉。她淡淡地说:“渺渺,我觉得自己好无能,什么都做不了。” 林易渺真怕她打退堂鼓,抚摸着她的秀发安慰道:“不是做不了,你本来就做得很好的。只是这里的人太多,那些条件是饱汗子不知饿汗子饥。不要怕,有我在,我会有办法的。你不是说过,凡事开始都会不适应吗,等段时间就会适应了。春节过后我们肯定有机会。” “那时你要上学了,我不能拖累你。”梁芝洁说。 “不,你在身边我就好开心。我会好好把书读出来,尽快地读毕业,找个好的工作,让你过好日子,不象现在这样受委屈。”林易渺说,“后天就考试了,明天我得准备一下,等把这学期的学分拿到手再继续找工作。你正好可以休息两天养精蓄锐。” “我这样无所事事地存在,你怎么能安心读书?你会成天为我担心,也会慢慢瞧不起我的。”梁芝洁说。 “怎么会呢!你不怪我就行。我们会有办法的。”林易渺把梁芝洁的肩搂着轻吻着她说。 “这座城市大得太可怕了,人们说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我觉得到了北京才知道书读得太少、本领太小。”梁芝洁说,“即使我再读四年,我都会没信心。这里的高才生太多了,年轻人太多了,男孩子也太多了……我们会在一起吗?” “当然会,我爱你,深深的,无论什么情况。” 梁芝洁紧紧地抱着他,沉沉地说:“他刚才又打电话来,我不敢接,我真怕接了电话就要离开你了。我妈妈也打电话来了,我也在骗她,我好对不起她,她从小就疼我,我一直都很听她的话,这次,我会让她难过了。我是不是个无情的人呀?” “道是无情却有情,他们都不知道我们的苦衷,我们都是有情人,只是不被他们所理解。”林易渺想起冯丹煌心里酸溜溜的:“你对我有信心吗?我到了他那样的年龄,我不会比他差。” 梁芝洁叹息了一声:“不要再提年龄好吗?我只知道现在我牵挂的人是你,不是他。” 林易渺笑道:“有你这句就够了,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梁芝洁说:“如果我离开你,你会恨我吗?” 林易渺斩钉截铁地说:“恨,恨之如骨。你不能离开我!如果离开,很多事对我都没有意义了。” 梁芝洁捧起林易渺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磨娑着:“别小孩子脾气好吗?你总是这个样子。你现在要做个放眼世界的男人才行,不能目光短浅。” 林易渺说:“不要你来教育我,我只想你等着我。” 梁芝洁说:“我感觉好冷。” 林易渺把大衣盖在梁芝洁的被子上,说:“别想太多,看你,担心得饭都吃不下了,热量自然少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梁芝洁望着他笑了一下:“不想吃,就想你这样陪着我。” 电视里演着贺岁喜剧片,他们不知道演了什么,始终没有笑出来。 林易渺早早地就酣睡了,梁芝洁又失眠了。 这时,林易渺的手机传来一声虫鸣短信声。梁芝洁拿过手机一看,是宁文胜的短信到了。宁文胜是林易渺的同桌挚友她是知道的,她打开短信看起来,只见上面说:“才k歌回来看见你的短信。明天把钱汇给你。我快放假了,你回来别忘了联系。” 梁芝洁不理解宁文胜的汇钱是什么意思,于是就翻查起林易渺的已发短信,方知林易渺在向宁文胜借钱救急。 她打开床头灯,让灯弱弱地亮着,微弱的灯光下她呆呆地望着熟睡的林易渺独自抹起泪来。就这样看了他一个通宵,也想了一个通宵,最后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林易渺在清晨醒来,发现身边的梁芝洁不见了。 桌上有梁芝洁留下的五百元钱和一张小纸条:“渺渺,我走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四年,不是我等不起,是这座城市让我更灰心。我辜负了你,忘了我吧,轻装上阵,走好你的路,不然这座城市对你同样无情。远去的洁。” 林易渺读完这条留言,哭喊着“洁儿,洁儿”奔出了门。 第十章 借宿 梁芝洁再也联系不上,林易渺失去了她的一切消息。 林易渺熬到学校放了假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利音,趁着夜色,悄无声息。他不愿在城里遇到其他熟人,也怕家里人知道他回来了。囊中空空的他不敢回家,他无法向父母交待那些钱的去处,只好在宁文胜家躲起来。有几家宾馆曾经承诺让他这位高考状元免费下榻一年,真若下榻进去他就会成为一则广告,后果不是他想要的。曾经以为成为广告明星很酷很爽,现在他觉得普通才是最好的保护色,就象蓝光蝶落到哪里都可能招来危险,而枯叶蝶落到哪里都显得安全。 宁文胜刚从上海交通大学放假回来,以前戴着隐形眼镜的他现在戴起了有框眼镜,说是这种眼镜会让他更有男人风度。这样一说林易渺才注意到宁文胜穿着暗红条纹夹克装的样子的确有些风度翩翩的儒雅气质了。林易渺想起了自己,自从上了大学再难见到梁芝洁,他就没有怎么在乎过穿着了。如果没有了喜爱的雌鸟,雄鸟也就没有了打扮的心思。 林易渺和宁文胜虽然各在一座城市上大学,平时他们仍然保持着联系。林易渺在北大过得并不如意,几门课程的教授从头到尾用英文授课,汉字只字不提,让他听得云里雾里如同来到外国课堂,有了差生的落差感。这样的焦虑让他做梦都在说英语,一时成为同学们的笑谈。有时他就会找宁文胜诉苦或请教。这半年他把主要精力集中在练英语听力和口语上去了,专业课虽然不算耽误但学得并不理想,比起高中时代轻而易举就拔尖的感觉有了天壤之别。 宁文胜恰恰对英语有着超强的悟性,虽然当年英语笔试成绩总不如林易渺,但他的听力一直就比林易渺要强,这都得益于他的父母从小让他看英文碟子,所以他很快适应了大学的英文授课方式,在大学里如鱼得水。林易渺听着他悠闲而快乐的大学生活,有些后悔选择了北大这个弱肉强食的学府,也后悔读了一个大量运用英语听力的专业,让他这半年的大学生活只有劳累和紧张。不过他还是暗暗地相信自己会度过这艰难的适应期,也许毕业之时才是他的得意之时。 晚上,他俩挤在一张床上休息,都没有倦意。他们谈完了大学谈完了理想,林易渺又谈起了他和梁芝洁之间的事,虽然他保留了自己和梁芝洁的最大秘密,但还是听得宁文胜目瞪口呆。 宁文胜没有想到林易渺真的会和梁老师走到一起,以前同学们只是当玩笑说着好玩,即使有那么一点师生恋,也认为毕业后自然会各奔东西,不可能再有什么发展,哪知这不可能的想象竟然成了明摆着的事实,有些匪夷所思。他听着林易渺无望的倾诉劝道:“渺儿,梁老师既然都这样离开你了,你就不要去为难她,长痛不如短痛,痛过了也就忘记了。你们本来就不符合常理,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林易渺说:“常理?什么才是常理?不相爱的人走在一起就是常理了?” 宁文胜说:“她比你大好多岁呢!在我眼里,女人比我大三岁我就觉得好老了!如果大五岁,让我喊她阿姨都可以的。只要比我大的女人,我才不会考虑,小的才有呵护她的感觉。” 林易渺瞟了他一眼说:“你说话太损了!你只关注表象不看实质。” 宁文胜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种难堪的样子就很实质了?同学们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林易渺说:“只要她不离开我,我才不怕笑。你们没爱过,只会用世俗的眼光来分析,和你们说不清。” 宁文胜笑了一声,说:“爱这东西,实质就是千变万化。现在不爱可能今后就爱,现在是恋人可能未来就是仇人。我不太相信永恒的爱情,不然就没那么多分手和离婚的了。为了这一时的所谓相爱,就无所顾忌地要改变世俗的惯性思维,还是不值得的。” 林易渺说:“你说得当然轻松了,没爱过的人,不知道思念的滋味,更体会不到失去一个人是怎样的煎熬。” 宁文胜说:“你凭什么说我就没爱过?我高二就爱过一个,毕业后分开不是也就算了。痛苦不过就那么一阵,我现在想都不想她了,她连电话也不给我打一个了。” 林易渺愣了一下,笑了一声说:“好呀,这个你也瞒着我!做得还隐秘的……你那不是爱,最多只是喜欢。你不能和我相比,我现在想起她心里就一阵阵发痛,害怕她离开。你不会有这种难舍的感受……即使那天我把她惹恼了,她把我赶出来关在门外,我也丝毫不恨她,也不觉得丢脸,也不认为自己错了。我只是一个劲地想见她、抱她、亲她、疼她、陪她。你没有这些体会,你没爱过,失去一个人就当丢了一本书那么简单。” “哼,你爱过,你爱过!那是因为你得到的爱太少,得到一粒白糖就以为得到了一罐蜂蜜。”宁文胜不满他的不屑讽刺道,然后又好奇地问:“说实话,你那么爱法,得到她的人没有呢?得到了吧?” 林易渺不愿让他把梁芝洁想到坏处去,矢口否认说:“没有。” 宁文胜说:“你还真会克制啊——爱了这么久也没有行动,是不是爱啊?如果是我,先下手为强,免得被别人抢先了。” 林易渺有些吃惊他的这种想法,想起圣诞夜那天梁芝洁说她已经属于别人,心里一阵痛楚,说道:“你怎么也这么想?” 宁文胜笑道:“想想而已。我胆子小,学校禁止早恋,别人敢,我就不敢。你的胆子比我大多了,老师都敢恋。” “那是心不由己的,不是我刻意要那样的!唉,不提以前了。”林易渺说:“我现在只愁下步该怎么办?我现在快身无分文了,家里没有多少钱,肯定又不会给我拿钱,他们不会理解我的处境,下学期怎么办我还焦着呢……嗯,我得想办法挣点生活费才行……春节快到了,听说有的城市流行放孔明灯,我不防也试试,你到时给我提供一点周转资金,我去进点货可以吧?” 宁文胜说:“这个没问题,好说。有你的状元名声在,人家不远千里都会来照顾你生意。” 林易渺说:“如果那样就好了,我爸也就相信我找家里要钱是在做生意了,就不会认为我在骗他们的钱做坏事了。” 宁文胜说:“不过孔明灯要讲究天气哦,只怕天公不作美,货有积压就是大麻烦了。” 林易渺说:“天气不怕,初一到十五再坏的天气总有天晴的时候。还是你够朋友,现在你成了我的支柱了,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宁文胜说:“别那么生分。想当年我的数学那么差,要不是你的点拨让我醍醐灌顶,我就没有今天了。” “谁让你当时长得那么丑呢?只能和我相配成同桌了。”林易渺想起宁文胜当年满脸青春痘的丑陋样子哈哈笑起来,那时他不能嘲笑一声,现在宁文胜已经一表人才,越笑话他当年,他就越有成就感。他不得不佩服梁芝洁在学生的组合方面有独到的一面,她似乎很擅长让学生相互取长补短,说不出她有什么绝招,反正她能够让同桌之间相处得很舒服,学习相互促进。但是呢,这些在北京应聘时都没派上用场。他苦笑了一下,岔开话题说道:“好羡慕你的家庭,父母那么恩爱,家庭那么温馨,经济条件又有那么好,你又那么争气……我如果有这样的家庭,我可以好好地爱她,让她没有担忧地爱我、等我,我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苦学四年出来娶她。” 宁文胜呵呵地笑起来:“看你,真的是困入情网了,还没开始呢,就在说娶呀嫁呀!如果可能,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就那么恋啊玩啊,两个人的事,不关她父母兄妹舅子老表的事,多爽!那才是真正的相爱呢,不带外部杂念。” 林易渺说:“不,自从我妈去世之后,我就无家可归了,现在不正是这样吗?有家都难回。我做梦都想有个家,有个自己的家,可以在那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看别人的脸色,也不用讨别人开心。我想成家,和心爱的人住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真的,我就想有个家,不管你怎么笑话我。” 宁文胜感叹道:“你和我不一样。如果你有我这样的家庭,就会和我差不多了。开心的事多得自己都爱不过来呢,哪会去苦苦爱一个梁老师,只要见势不妙就会知趣地收场。你缺少关怀,有恋姐情结,得到一点关心就象捏着救命稻草一样死不放手了。我这个大男人,只想呵护小妹妹,不想被大姐姐来呵护,那感觉就是怪味了。” 林易渺默不着声,随后舒了口气说:“也许吧,我妈去世后,她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就是离不开她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谁让我走到这条命运轨道上来了呢?” 宁文胜说:“渺儿,现在都走得这么艰难了,换个轨道走走看,给自己也给梁老师一个机会。” 林易渺说:“她不爱她的男友,她是爱我的,为什么我们要换个轨道?她答应过我,要等我。她会等我的……不过,她那样决绝地离开,好伤我的心。现在我好怕她动摇了,她会等我那么多年吗?” “人家都明说不会等你了,还在空想。真拿你没法!可别走火入魔了啊!”宁文胜为他担忧地说,然后又说道,“我怀疑到你毕业那时,你会爱上别人了,象陈世美那样。或者梁老师在那时会爱上其他人。感情在时间面前最说不清,不然就没那么多断肠的爱情故事了。” 林易渺说:“在你们心中,爱一个人好象随时就可以变,就象换一件衣服。但她在我心里扎了根,想拔都拔不出来,其它女子我一点不感兴趣。如果能拔掉她,我在高三那年就把她拔掉了,不至于还坚持到现在。好多时候,我真希望象你们这样,不爱任何人,不想任何人,只是专心读书、开心生活、自由行走,但是我早就做不到了。当年要不是为了让她注意我、记住我,我不会那么努力地学,努力学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效果。我相信爱情可以创造奇迹的,我一定要创造奇迹,让你们眼中的不可能变成可能,不成功变为成功。” 宁文胜佩服地啧啧两声,说:“你的心思可真不少!看你爱得这样痛苦而充实都让我羡慕了。不爱任何人当然自由了,但是也不好,象我这样现在还不知道去爱谁的人也是挺空虚的,有时在学校热闹一番后就觉得心里空荡得慌,我就想找一个人来爱呢。” “胜,如果我象你那样多好,爱一个人也只停在喜欢的高度,有条件就进一步,没条件就退一步,不会为情所困,不会象我这样在乎一个好的结局。唉——,爱一个人近不能近,远不能远,她的决定我不相信,我的决心她不相信,真的好难受,好难受!”林易渺想了想又说,“胜,有酒吗?我想喝酒了。” 宁文胜说:“酒色酒色,别为了色贪上酒啊!不许你喝!你在我家里,我得替梁老师负责。” 林易渺说:“想醉了,好让自己浑钝。” 宁文胜说:“人们说女人是为情而活,你怎么象女人了?你可别这样儿女情长的。天涯何处无芳草,梁老师不一定就是最适合你的那一棵。本来是甜蜜的事,弄得这么痛苦有什么意思呢?你们真是太不合适了,看着你这样,我都感觉累。渺儿,还是放手吧,退一步,海阔天空。” 林易渺嘘着长气说:“你真是没爱过,给你说这么多象是对牛弹琴。不对你弹了,我休息了,明天我要去找她。无论她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 第十一章 闹婚 林易渺一早来到市教育局问起梁芝洁。他不知道她见到他会是怎样的反应,难堪,害羞,气愤,高兴,责备……头晚他让宁文胜帮他去问她的电话,但宁文胜不支持他这种作法,叫他打消这种非常的念头,偏不帮他,他只有硬着头皮自己去找她,别无选择。 梁芝洁的一位同事眼尖地认出他是高考状元,那人很是意外,不是意外他回来找老师,而是意外电视和报刊上的状元和面前的状元不太象一个人,之所以能认出林易渺来是因为他额头上的那个发旋有点特别。那人把他的意外感受热情扬溢地表达结束后才话归正传,说:“你的梁老师请婚假了,她今天就举行婚礼呢,是不是个特大喜讯?” 这哪是喜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劈得林易渺连那人后面在滔滔地说着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是无力地问了句:“她怎么会结婚呢?” “不结婚才怪!”那人说着,把桌边上一袋红色的喜糖拿过来开了封,抓了一把糖果递到到他手上,:“来,林状元,这是梁老师的喜糖,我还没尝呢,你来了,正好一起尝!” 林易渺触电似的把到手的糖果撒到桌上:“我不要!” 他一直认为梁芝洁会等着他放假回来再定婚事,即使答应要结婚也不会这么快地成为别人的新娘。现在她却真的结婚了!新郎不是自己,是她并不真爱的一个好男人!她就这样迅速地离开,犹如那天突然留下的纸条,短短几字却冰冷莫测,让他措手不及。他强忍着内心的地动山摇,向那人问起了她的电话号码。得知她的手机号并没有变,他明白了,自己的号码被她毙掉了。 他又借用办公室的电话用发着抖的手给她拨号,梁芝洁在那头一听是他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 他只好又问清了梁芝洁的家和新房地点还有婚礼地点,一看时间还早就匆匆离开了教育局,拦了辆的士车先向她的家奔去。如果她还在家里,他要把她拦住,不让她跨入新房一步;如果她在走向新房的路上,他要把她拦住,不让她进入新房;如果她已经到了新房,他要把她拦住,不让她参加婚礼,他要抢婚! 林易渺全身的细胞迅速进入于高度战备状态,他自己都觉得象个勇士,正劈荆斩棘,或者叫横冲直撞。他什么都不会顾了,要把心爱的人虎口夺食一样地夺回来,要象英雄救美一样地把她救回来。 这时,宁文胜打来了电话,嘻嘻地问他:“渺儿,找到你心爱的梁老师了吧?” 林易渺雄心勃勃的想象在宁文胜的嘻笑声中顿时散了架,如同充足了气的大气球,被小小的针尖就泄掉了所有的勇气。他哭丧着脸,差点哭出来,说:“她今天要结婚了。我去找她!” 宁文胜收起了开始的嬉皮笑脸,惊异地说:“真的吗?怎么没听到这个消息?既然梁老师要结婚,那就该约些同学去祝贺呀!” 林易渺吼道:“去你的!不许去祝贺!她是我的,我要把她抢回来!” 宁文胜骂道:“你没傻吧!这个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你在哪儿?我来接你。中午我和同学们去祝贺,你要么去,要么回避。哎,梁老师在哪家酒店举行……” “你这个帮凶,滚!”林易渺大骂着宁文胜,说完挂了电话,也不再接宁文胜的电话。 林易渺来到梁芝洁的家门外,只见她家敞开着房门迎接着客人,敞开的门内壁还贴着一个大红双喜,门外挂着彩色小气球。那些喜庆的红蓝黄在林易渺的眼里如血淋淋的刀割着他敏感的视觉,听觉,嗅觉。这些喜庆之色似乎反衬出了他的阴暗,刚才还要坚决阻拦她的狂热一下就退去了,他有些底气不足:她既然把家布置得如此灿烂,自己凭什么要去破坏? 他站在门外俳徊了一阵,没有直接进去,也没听到梁芝洁的声音,只有一些客人的谈笑传出来。他估计她不这个家里了,但想知道她在哪里,于是走到了门口,只见屋里的客人七八个,或坐或走,一个都不认识。房间布置得更是喜气扬溢。他对着客厅里看电视的人问:“请问,梁老师在吗?” 有人说她出去化妆了。 林易渺急着问:“她在哪里化妆?” 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看了看他慌里慌张的样子,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走到他面前说:“你是什么人?她在哪里化妆关你什么事?” 林易渺说:“我有急事找她,告诉我好吗?” 中年女人观察着林易渺不太正常的表情,说:“这大喜的日子,你可别来添乱啊——有事可以给她打电话。” 林易渺说:“打过了,打不通。” 中年女人说:“打不通就是她不想有人打扰她了。你有事给我说也一样,我转告她就是。要不,你先进来坐坐。” 林易渺咬咬牙,心想新娘化好妆应该回到这里等新郎来迎接,她会回来的,于是说:“谢谢,我就在这里等。” 中年女人见他不肯进屋,在外面干等着,于是打了一个电话,对着那头说了一阵后走到林易渺面前说:“小林,我女儿说了,你不要在这里等她,让她今天开心一点好吗?你回去吧,你不走她是不会回这里的。” 林易渺这才明白这位中年女人是梁芝洁的母亲,他伤心地摇着头说:“那我去新房找她。” 梁母说:“小伙仔,要懂得成人之美,切不可在这时候来添乱!” 林易渺说:“我没有添乱,我只是想看看她。” 梁母说:“听说你是北大学生,我想你应该是个有分寸的人。我管不了你的手脚,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你乐意,欢迎到屋里坐坐。” 林易渺看着她一幅慈母的样子,觉得在这里如果争吵起来伤了老年人的心有些残忍,于是道了谢,告了辞。 他赶到梁芝洁的新房楼下,觉得在这里等她更合适,不被那些屋里客所干扰。他不去她的新房,那会让他痛得不能呼吸,但他轻易就看见六楼高的顶楼有家窗户上贴着红双喜。他真希望那间新房不存在,就在眼前消失。他只能在新房下的花园里等她,心急如焚,暗无天日。 等了好久好久,阳光洒在林易渺的身上也没有丝毫温暖,冷风如刀,刮着他失魂落魄的脸,他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宁文胜又打来电话,他心烦意乱地对他吼了一声“别来烦我!”就挂了电话。他一心想着,见到她我该说什么?她还会听我的吗? 那辆曾经在利音中学等候梁芝洁的轿车熟悉地出现在林易渺的视野里。它带领着一路彩车缓缓驶入了小区,让若大而冷清的花园显出一点生气。当它们停下时,在林易渺面前排成了一长列。 林易渺现在没有这样的排场,但他相信多年之后自己同样可以拥有这样的排场,只是,梁芝洁现在不给他机会,让他们共同去见证实现梦想的那一天。 婚车里出来一位身着黑色西装、胸别新郎花牌的男子,他就是冯丹煌。 林易渺曾经见过他几次,从模样上看并不讨厌他,从内心里也不嫉妒他,如果不是因为他要带走梁芝洁,林易渺会很欣赏佩服他。但此时林易渺仇恨他,恨他为什么偏不犯点错让梁芝洁对他死心,恨他为什么偏不朝三暮四地爱上别的女人放过梁芝洁,恨他为什么就不心胸狭隘一点对梁芝洁的冷淡逃之夭夭,恨他为什么不突然贫穷起来让梁芝洁对他失去信心,恨他为什么就不丑陋一些让梁芝洁有个讨厌他的理由,恨他为什么不象自己一样年轻失去眼前的强势……林易渺相信这个好男人也是真爱梁芝洁的,他更有能力去爱护她保护她,让她丰衣足食地生活。但是这个优势明显的男人失去梁芝洁不会跨掉,自己失去梁芝洁却会跨掉;梁芝洁和他不是两情相悦,和自己才是两情相悦;他为什么要娶一个并不深爱他的人,自己为什么深爱她却不能娶到家。林易渺在风中胡乱地想着,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冯丹煌下了车注意到了林易渺,他并没有理会,走到车的另一面打开了车门。 梁芝洁盘着插有鲜花的发髻穿着一身红色唐装下了车,她挽着冯丹煌的胳膊向新房走去,对林易渺视而不见。 林易渺没料到梁芝洁这样形同陌路,在一旁傻傻地看着他,他迈不出一步。等他意识到这对新人就要上楼去新房了才惊醒一般地冲到了楼梯口挡住了他们。后面陪同的客人一见这异常情况也拥了过来。 梁芝洁看着林易渺,用平静的语气说:“别耍小孩子脾气,回去吧。”说着从唐装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包放入了林易渺的夹克口袋里。 林易渺望着她用擅抖的声音说:“你不能失言!你说过话不要忘了!” 梁芝洁轻微一笑说:“就算我失言吧,对不起。我对丹煌也许过诺,我不能对他失言。” 冯丹煌说:“我不和你这个小弟计较,你毕竟是阿洁的学生,她永远都是你的老师。学生要对老师尊重一些。阿洁,我们走。” 林易渺挡住冯丹煌的去路说:“我还有话要说。” 冯丹煌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要感谢恩师呢,去年暑假你已经做到了。如果你要祝福老师呢,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如果你有别的话呢,建议你改天再说。” 林易渺嘴里也一字一句地冒出一句:“我不让她跟着你!” 冯丹煌笑了一声:“亏你还是大学生,这样自不量力的话也说得出口!她会跟着一个学生吗?她都跟着我几年了?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现在是名校学子,是学习的黄金时期,不是头脑发昏、谈情说爱、插手别人生活的时候。给我记着,破坏别人感情的男人是小人!” 林易渺摇着头,底气不足地说:“我没破坏谁……” 梁芝洁见周围的客人在责怪林易渺了,着急地对林易渺说:“回去吧,算我求你了。给我们一个面子。” 林易渺盯着梁芝洁,眼睛带着寒光:“你们才有面子,我没有面子,我不要面子了!” 冯丹煌不理林易渺,带着梁芝洁向楼上走去。 林易渺见梁芝洁越走越远,又冲上楼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几个人围上来一边骂林易渺不知趣一边把他往楼下扯,梁芝洁的胳膊在林易渺的拉扯中失去了平衡差点跌倒,她尖叫了一声。 冯丹煌气坏了,上前就给了林易渺一巴掌。 林易渺没有还手,他怕一还手,松开梁芝洁就再也抓不住了。他望着梁芝洁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好好读书,让北京喜欢你。”梁芝洁对他说完继续往上走。 客人们见林易渺把梁芝洁抓得更紧了,脸都差不多贴到她的肩上,开始对他拳打脚踢起来。楼梯上吵吵嚷嚷乱成一片。婚视摄影师摄像师把这些也统统地拍了下来。 异常的声音把周围的路人和住户吸引了过来,前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小区保安也闻讯而来。 打110报警! 保安,拿电棍来! 揍死这个流氓! 梁芝洁见大家喊成了一片,一边喊着别报警、别把事闹大了,一边用力想挣脱林易渺:“别闹了,别闹了!我求你了。” 林易渺看着梁芝洁为难而焦急的样子,自己对她的挽留并没有让她回心转意。身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他想起梁母刚才说的那句“要成人之美,不要添乱”的话来,慢慢地松开了手。 有人见林易渺放了手,提议新郎抱新娘去新房。 冯丹煌说了声好,一把将梁丹洁抱起来,向楼上走去。在楼梯转弯处,梁芝洁和林易渺又四目相对,双方的眼中,往日的深情哗哗地凋零。 看热闹的人们各自散去,林易渺靠在楼梯栏杆上头脑空白了不知多久。梁芝洁和冯丹煌又下楼来了,他们要去酒店举行隆重的婚礼。 梁芝洁没有想到林易渺还在这里,在楼梯转弯处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再往下走,林易渺会不会象刚才那般让大家都难堪。 冯丹煌举了举拳头,用威胁的口吻警告林易渺说:“姓林的,我是忍无可忍了。你再来碰我老婆,我不会放过你!” 林易渺含着泪似笑非笑地说:“我不会碰她了。只要她幸福,我就知足了。如果你欺负她,让她痛苦,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说话算数!” 林易渺再次望了一眼梁芝洁,转身而去,不再回头,泪已化为心雨滂沱。 第十二章 囚男 梁芝洁婚礼第二天清晨,下起了刺骨的寒雨,天亮得比平时还要晚。 林易渺窝在宁文胜的床上蒙着被子哭了一夜,眼眶已经红肿如熟桃,眼里布满了血丝。春节正一天一天地临近,对他来说没有丁点儿的喜庆之气。钱已花,人已走,他两手空空,不知道还有什么胆量回家过节。 宁文胜给他端来了馒头鸡蛋稀饭,劝他吃。他靠在床头木木然地看了宁文胜一眼,摇头不语。 宁文胜已经劝了他一晚,也骂他哭得象个小女生,知道再劝也没有用,弄不好又会引来他伤情地大哭一场,就独自去客厅看电视去了。 林易渺的电话响起来,他一看是父亲打来的,以为他要问自己放假的事,犹豫着是接还是不接。电话一直响着,停了一阵又响,响第三次的时候他想再躲也躲不过了,就接了电话。 还没等林易渺开口喊声“爸爸”,就听父亲在那头骂起来:“给老子滚回来!还以为你在学校呢,原来回来了!回来也不落屋了是吧,在外面鬼混起来了!我白养你了!快滚回来!” 林易渺暗暗地诧异,父亲怎么知道自己回来了呢? 木家直见林易渺没回话,又骂道:“看你做的什么好事!你还要不要我们开店了!你不要脸我和你妈还要脸呢!” 林易渺越听越不明白了,带着还没恢复的哭腔说:“爸,你怎么这么说我?” 木家直大声说:“你还在我面前装傻是吧!这下你又出名了,店里的客都在笑话我们一家人了!你躲在哪儿?你知道没脸见人,想没想过我们这老脸往哪儿搁!” 林易渺不解地问道:“我出什么名?” 木家直骂道:“你还嫌名出得不够是吧!自己把脸打花些,去看看今天的报纸,免得让别人认出你来!我看你的脸往哪儿搁!今后,你就别见人了!真是气死我们了!好好的一个店,这下被你弄臭了!” 林易渺更玄乎了,说:“爸,到底怎么了?” 木家真说:“唉,唉。这店是开不下去了,我们都没脸见人了!赶快给我回来,你还有心思躲在外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那些书都白读了,做出些事来比我们这没文化的还不如!快滚回来!” 林易渺见父亲挂了电话,不敢相信昨天找梁芝洁的事会被父亲知道,更不相信那会与报纸有关。但父亲既然提到了报纸,他只好找宁文胜去帮他买一张看看。 宁文胜拿着一份《利音早报》回来了,一脸阴郁:“渺儿,你撞祸了。谁让你昨天不听我的劝!唉!” 林易渺已经下了床,接过报纸一看,只见头版有一行霹雳字体的大标题《昨日文科状元,今日不速之客》。报道配有一张大照片,是他在楼梯上侧身侧面地抓住往楼上走的梁芝洁,梁芝洁回过头要挣脱的一个镜头,当时的混乱场面尽显其中。报道称,据知情人介绍,这位在新房外阻拦新人的小伙子就是去年的全市文科状元林某,新娘是其老师梁某,林某的突然出现影响梁某的婚庆长达半小时,在众人的竭力劝解和开导中林某最终停止了阻拦,事态才得以平息。 林易渺读高中时在这家报刊上发表过一些文章,没有一篇能进入头版,想起自己却以这样方式出现在头版头条,他只觉得血液腾腾地往头上冲,冲得想去揪出那个没有属名的“本报记者”毒打他一顿。他没有去打人,只是把报纸撕得粉碎,扔到地上,骂道:“我的事,他们管得着吗!比狗仔队还龌龊!” 宁文胜也着急了,说:“你呀,真的好糊涂。你本来就算是公众人物,自己不考虑事情的后果!看,这下可好了,这样的名气也有了。” 林易渺说:“他们登我的事情和照片为什么不征求我同意?他们纯粹侵权,也侵害我的名誉,我要告他们!” 宁文胜笑了一声说:“你还嫌名气不够大呀,要把这件事反复挑出来说,好让路人皆知?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弄得全国人民都家喻户晓。” 林易渺说:“难道他们想报道什么就报道什么,不管别人的隐私?” 宁文胜说:“人家又不是在你屋里偷拍,是你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事,明摆着的事实,人家记者就是记录事实的。自己反省吧,怪不得人家了。要怪就怪自己昨天没听我的劝。” 林易渺想起父亲催他回去的话来,急得哭了:“我爸在叫我回去了……我怎么能回去呀,他会打死我的……我不回去……” “都过年了,肯定是要回去的,躲过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的,你还是先回去看看,给大人一个交待。”宁文胜遗憾地叹了回气,然后递给他一叠钱说,“后天我们一家就要回老家过节了,要几天才会回来。你不是要去推销孔明灯吗,这笔钱你先拿去用着,不够再找我。” 林易渺更六神无主了:“她走了,你也走了,我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想回去了,他们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如果那天他们给我三万而不是两千,我不会逼得这样惨,落到如此地步……他们害了我,却来骂我……” “他们当然要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何况你做的事本来就难以恭维……”宁文胜见他又开始流起泪来打住了责怪他的话,从抽屉里拉出一把钥匙交到他手里,说,“如果家里实在呆不下去,就到我这里来住吧。我的家就是你的家。现在,他们既然在叫你回去,还是趁早回去看看,不然他们见你不听话就更生气了。” 林易渺失神地说:“我眼肿得这个样子,还能回去见他们吗?等会儿才回去……我要用冷水敷一会儿眼……” 宁文胜说:“是用热水敷吧?” “冷水。”林易渺说着就去找毛巾敷起眼来。 宁文胜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了一阵自语道:“妈的,冷敷,热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分不清哪个是正确的了。渺儿,如果冷敷没效,就换热敷吧!” 下午,林易渺在父亲反复的催问声中才冒着飘雪的雨离开了宁文胜的家,他心如鼓敲地回到了家里,眼睛依然红肿着,冷敷热敷都没有给他带来明显效果。 一家人正在屋里等他。关响云开了门对林易渺说了句“终于把你这个大少爷请回来了”就去了厨房。她的两个儿子见他回来都躲到隔壁屋里,却探出好奇的头来瞅瞅客厅里的名人哥哥。婆婆爷爷坐在木家直身边一见到他就发出了叹息声。 木家直盯着林易渺肿眼肿脸的样子看了一阵,站了起来指着他说:“你看看,人不人样,狗不狗样,越学越没出息了!这下,知道没脸回来见人了?真是丧了祖宗的德!我们木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东西……” 林易渺看着父亲时闭时合的嘴并没专心听他在骂什么,他想自己无论怎么解释他们都是不会体谅和理解自己的释。他已经没有心思解释什么了,就象昨晚在宁文胜面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一说就忍不住嚎啕大哭,仿佛成了呼天呛地的弱女子。宁文胜再怎么安慰他都只是换来他无法言语的泪水。宁文胜不能触摸到他最真实的痛楚,就让他象大雨那样尽情下完就停。 梁芝洁的成婚让林易渺难以面对,他本来想躲在宁文胜的家里让自己平复下来,没料到可恶的《利音早报》把这件事大肆宣扬了出去,他想平静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如今,没有家人的关怀,没有节日的祝福,没有真相的过问,只是一谓地责怪与谩骂。不过,什么样的惩罚他都无所谓了,失去了最在乎的人,什么都不必在乎了,他的心在昨晚活生生地被另一个男人掏空了,如果说没有空,那也是被屈辱而又绝望的泪水填满了的。 木家直骂了一通后把那份早报从茶几上拿起来抖了几抖,说:“你看看,你看看,去年你上报出名,今年又上报出名了啊——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狗当?学生一个,就去抢人家的老婆!你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唉——,唉——,真不是人做的!你这样的大学生,不如死了清静!” 关响云过来见木家直在那里训了半天也没训出林易渺的一句话来,忍不住也搭起话来:“平时你不开腔不出气的,以为你老实,结果做出的事吓死全城人!你倒是做得痛快啊,也不考虑我们痛不痛快。你好歹还算城里的名人,做事也不俭典些。这下,状元店肯定是开不下去的了。今天你没在场,你去听听人家在店里怎么笑话你就知道我们是怎样熬过来的了。你爸爸在那种场合就哑巴了,啥都说不出来,要不是我在那里帮你说些打圆场的话,我和爸真是羞死到地缝里去了。” 林易渺说了声对不起。 关响云说:“对不起,说起好轻巧!我敢断言,过了春节,这个店别指望有好生意了,人家不指着鼻梁骂我们就是佛主保佑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们辛辛苦苦撑起的这个店就这样被你给毁了。还以为今后能靠你撑起这个家呢,你不把家弄垮就是好的了。” 林易渺的婆婆和爷爷在一旁劝关响云别再多说了,快过年了,一家人心平气和点才是。 关响云对着老人说:“他都这样了,谁能心平气和?你们的意思是我把大家弄得不开心了吗?渺儿就是平时管少了才干出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事来。你们怕管也管不到他,只有我这个当继母的来管管他了,不然还不知道发生啥事。就说那天他回来要钱吧,他说去外面办正事我们还信以为真,结果做了这么一件大事出来!简直把我们当白痴了,哄得一家人溜溜转。” 关响云的话点燃了林易渺压在心底的暗火,他近乎仇恨地看着她说:“就是因为你们只给我两千块,才逼得我走投无路,才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关响云刚坐下去,一听这话嚯地站了起来:“两千没把老师娶进门是吧?我看给你两万同样也娶不进门!幸好只给你两千,给多了,不知你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林易渺火了:“我玩什么了?你在乱说!” “玩没玩事实摆着呢!”关响云说,“你还嫌那些钱少是吧?你认为那些钱我们挣得轻松啊!起早摸黑的。你倒好,一个学生,书不好好念,钱不好好挣,只会花钱、玩女人、抢别人的老婆,有什么出息!” 林易渺哪堪她这样的侮辱,迎上前去说:“再说一次,我没玩女人,我也没抢别人的老婆!” 关响云冷笑道:“抢没抢照片摆着呢,抵什么赖呢?” 林易渺知道有理也说不清了,就说:“该说的我也说了,该训的你们也训了。春节了,我不想让你们不开心,我走了,祝你们都过个好节。”木家直说:“你要去哪?” 林易渺说:“你们讨厌我,我就出去住,免得让你们心烦。” 关响云说:“在外面混惯了的人,哪稀罕我们这个家呀。” 木家直在门口拦住林易渺的去路说:“过年过节的,你还想往哪里跑?不许出这个门!” 林易渺试图推开父亲,但父亲死不松劲。僵持了一阵之后,木家直一气之下操起门旁一把长把雨伞向林易渺挥去:“看来你越来越不服管了!滚到你那房里去,休想再出去鬼混!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林易渺被父亲赶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那里的床铺被褥已经准备妥当。这间屋最先是他的房间,上大学前他让爷爷和婆婆住进了这里,因为光线比另一间好些,离卫生间也近点。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间屋子,懒得反抗。当父亲啪地一声把房门关上时,他干脆倒在铺上休息起来。昨晚一宿没睡,他眼沉得厉害,心身都累极了,头也痛得厉害,倒下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在一缕悠远的低沉音乐声中,梁芝洁来到了林易渺的床前,她柔柔地坐到床边“渺渺”地呼唤着。林易渺起身抱着她说:“你等我,不要离开。”突然,梁芝洁被一个人影拉走了,他前去抓住梁芝洁的手臂不放。当他冲过去抱住她时,只见她僵硬地倒在了自己身上。林易渺一看,是苍白的母亲,她幽幽地说:“渺儿,你怎么连这种事也做得出?” 林易渺一声惊叫,醒了过来,又是一场噩梦。他看看时间,才晚上九点。 他冷汗淋漓地披上衣服想走出房间散散心,但门怎么也拉不开。他大叫:“开门,开门。” 木家直在客厅里说:“不会给你开门了,今年春节就在那个屋里面壁思过。不关上你几天你不知道好歹!” 林易渺没料到一觉醒来连屋子也出去不了,就拍打着门说:“我要去卫生间。” 木家直说:“翻过窗台就到了。到时我们给你送饭,把你当菩萨供着。” 林易渺猛地踢了几脚门:“你们要囚禁我吗?我又不是犯人!” 木家直说:“我看你和犯人也差不远了,现在不关你,到时关你的就不是我了!你自己想想都做了些什么事吧!你睡得着,我们还睡不着呢!” 林易渺见自己被当成犯人一样看了,又气又急,说:“你们关我,一旦我跑出去,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木家直说:“我偏要关你几天,让你收收野心。你不回来,死在外头我都不可惜。你这伤透人心的东西!” 林易渺说:“你要关我几天?春节我还有事要做!”木家直说:“你还会做什么好事?关到你收心为止!” 林易渺所谓的做事其实是指卖孔明灯,但他说:“春节我要给妈上坟。” 木家直说:“都这样了,你还有脸回去给你妈上坟?我都不知道怎么在她坟前交待呢。” 林易渺更是气了,说:“我亲自给妈妈交待,不要你交待。” 木家直说:“等你收了心再去交待!不然,你妈都死不瞑目。” 林易渺见扭不过父亲只好停止了打门。他翻过房间的窗台,来到了小阳台上,打开灯,那里除了一间小卫生间,就是几件晾着的衣服和一堆杂物,通向客厅的一道门也被锁了起来,拉不开。他向周围望了望,虽然天很黑,但外面的雪花已经飘落在了玻窗上,留下星星点点六角形的白色印迹,然后飞快地又飘走了。 一股寒气向他袭来,他连续打了几个哆嗦。这座城市好难得下场雪,这场雪仿佛要埋葬那个圣诞夜里最幸福的记忆。 他心烦意燥,恨不得直接从阳台窗口飞出屋去。他突地想起,这间房子在八楼。 第十三章 生死 木家直一家六口吃完了除夕团圆饭,围在石英管火炉前准备看春节联欢晚会,没有林易渺。 林易渺仍然被关在那间屋子里。屋里没有象其它房间那样有人没人一直都亮着灯,而是熄灯一片黑。木家直习惯除夕夜全家灯火通明以求新年红火兴旺,以前连猪圈都要开一通宵的灯,平时再节约也不会节约除夕夜的电灯用电。林易渺就让这个充满黑暗的屋子对父亲的囚禁表示强烈抗议。父亲越是生气,他就越解恨。 “让渺儿出来吧,别把他关坏了。”林易渺的爷爷没有心思看电视,又说。这话他天天说,没人听。 “过年过节的,还斗什么气呢?关几天就行了。”林易渺的婆婆说着说着擦起老泪来,“他关在里面,我吃不好睡不着的,这电视也没什么看头了。” “他越发脾气越不能将就他。你看他在那屋里把能砸的都砸了,放他出来不把电视砸了才怪。”木家直说。 “他砸啥了?不就几个碗嘛。我把你关起来你也要砸东西。”爷爷说。 “真以为没人管得住他,我才不信。再烈的马也要把它驯服过来,不然会被烈马摔死。”关响云削着橙子说,又指了指身旁的两个儿子:“你看我把他们两个管得多听话,说一不二,哪有敢和父母顶嘴的,哪敢做那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再劝劝渺儿,只要他听话,就让他出来。”爷爷说。 木家直想了想,又看了看关响云,来到林易渺的房门前说:“渺儿,你别怪我们当父母的狠心,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怕你以后走上邪路。只要你答应今后要听话,我们就让你出来看电视。” 林易渺在屋里说:“我本来就没走过邪路,以后也不会走邪路,你们乱猜疑我!我不稀罕看电视,我要自由。” 木家直说:“你嘴还很硬是吧,既然你不稀罕看电视,那就继续在里面呆着反省。” 爷爷见这场景急了:“家直,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大过年的,你看哪家把孩子还关着!” 木家直说:“他不给我下软话,难道我还要给他说软话?只有儿子求老子的,哪有老子求儿子的?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婆婆也焦急地乞求道:“渺儿,你就别那么倔那么犟了,认个错,我们大人都不会和你计较的。只要你知道改正就是了。” 林易渺说:“我哪里错了?我改什么?如果早生我四年,我不是学生身份,就不会总被那些人抓住软肋,她不会被别人抢去!” “听听,听听,把责任都推到当父母的身上了!”关响云哼地一声说,然后对着木家直说,“家直,你怎么就不早生渺儿四年呢?你这不就有个当老师的儿媳妇了。” 木家直回到位置上说:“船下了滩了,无可救药了,放他出来也别指望他感谢我们。” 林易渺大声说:“你们关不住我的,我今晚就离开这里,不惜一切!以后我死都不回这个家庭监狱!” 木家直说:“有本事你就离开给我们看看!有种的,离开了就别回来!” 关响云说:“可怜我们一片苦心,这穷家对他来说成了监狱了。看来,我们这小庙是供不起这尊大佛了。家直,你还指望老了依靠渺儿吃香喝辣光宗耀祖,我看你是空想了。自己靠自己吧,幸好我们这身老骨头拼起命还做得动,从来就不能指望靠谁,也靠不了谁……” 林易渺已经不在乎他们放不放自己了,他悄悄翻到阳台,开始实施自己的逃跑计划。这个家是一个黑色幽默,当初家人用他的奖学金租来这套四室一厅双卫的大房子,住下了一家七口人,现在却成了他的牢笼,象是作茧自缚。他要逃离这个牢笼般的茧。 阳台的灯他有意开着,窗台上有一条用白被单一分为二撕开做成的长长布绳,这是他上午就已经准备好的。布绳牢牢系在窗框上,很结实,他要趁着夜色从窗户顺绳而下。 在被囚禁的这几天里,他发现楼下住户的窗外有一个水泥挑梁,与另一单元的楼道栏杆相连,有两米多长,象座独木桥。这样的独木桥悬在七层楼高的空中,走过去如同走钢丝,但这是他今晚离开牢笼的唯一通道,必须铤而走险。 别人全神贯注地看着春节晚会,林易渺全神贯注地沿着那条布绳从窗台上滑了下来。在四处射来的微弱灯光中,他连滑带蹬地踩在了那截一足宽的挑梁上,手牵布绳走钢丝般地从这头向那头慢慢移去。室外又黑又冷,他看不清自己站在什么样的高处,只是看着双脚向挑梁的另一头一点点地移动,不能有丝毫闪失。他紧张地走到了对面楼房的楼道栏杆外,正要跨上那栏杆跳到楼道上去,楼道上却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他只好站在挑梁上一动不动地等那些人离去。 他好不容易从那幢楼里出来,这条偏僻的街上已是空空荡荡,寻不到什么人影和车影,唯有灯光散发着有温度的气息。他搓着冻僵的手在街头边走边等,过了好久才拦了一辆的士,消失在远远的路灯之下。 林易渺赶回了宁文胜空无一人的家。他独自收拾好行装决心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他的家人,这里的太多都让他厌恶。他把宁文胜给他的钥匙放在床头柜上,把还没来得及去买孔明灯的那叠钱也放在柜上,压了一张纸条:“胜,我走了。上次借你的五千元今后还你,这次借的用不上了,先还了。谢谢你,好兄弟!新年如意!”他不敢给宁文胜打电话,怕自己一说话就泣不成声。生活就是这般,在祝福别人如意的时候,自己却很不如意。 没有人为他送行,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打算离开这座城,至于去哪里他还没有想好,打算走到火车站再定。他让梁芝洁留给他的东西陪伴着他,以前是那件有她缝补过的校服,现在多了一样——梁洁芝成婚那天给她的红包。他没有打开过红包,他知道一打开就会心碎,他就让它原封不动地揣在校服的口袋里。他不忍将它毁掉,怕这吉祥之物的毁灭带给她不幸,也带给自己不幸。梁芝洁已经离开,这些物件却含有她的体温,一路上会散发温暖,即使孤单还能够坚持,即使寒冷还不至于倒下。 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他还是想去看看梁芝洁,哪怕是远远地望上她一眼。 除夕的城市空旷得象无人之岛,只有鞭炮与礼花还能感知夜幕中的繁华。出租车里的林易渺突然发现前方的天空中冉冉升起了成串成片的孔明灯,星星点点地带着人们的各种心愿与祝福飞向云梢。 的哥也看到了那些新鲜的灯,不禁说:“今年流行起孔明灯了!刚才从广场那边过来,好多人都在那里放灯呢!” 林易渺并不答话。他知道有人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有人代替他做了该做的事。这些本来可以带给自己收获的吉祥之灯现在却与自己彻底无关了,自己许个愿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再次来到了梁芝洁的新房下面。新房里没有一丝光亮,和父亲楼下的住户一样,和宁文胜的家一样,都是热闹中的冷清。他在那里望了好一阵,来到小区门前假装一位客人向保安问起梁芝洁住在哪儿,借此指望想打听她的去向。 保安仔细看了看他说:“原来是你呀!你还来找人家?人家结婚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没脸住在这城里了,你还有脸来找她!她都被你逼得去外地工作了,可能不会回来了。这新房啊,怕也是要空着了。” “什么,去外地工作?哪里?”林易渺不相信他的话。 “听说是去省上。你就别再去骚扰人家了。”保安说。 林易渺恨不得揍那保安一顿,但他只选择了狂奔而去,一路上“啊,啊——”地大叫着。他的狂奔没有目的,没有任何人阻拦,也不会防碍任何人,仿佛真正地自由了。这座城,这座他生活了三年多的城,这座曾经让他风光无比的城,竟然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儿的留恋,只有刻骨铭心的恨。 他不知道自己狂奔了多久,在满城都在放焰火庆祝新年之时,他累得跑不动了,停靠在一座桥的栏杆上喘着粗气。 路灯照耀下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林易渺想起它流了千万年,不知见证了多少人的恩恩怨怨,是否会记得自己在这座城市的恩怨。命运如水,流到海洋你就是海洋,流到阴沟就是阴沟。他现在似乎就是流向阴沟的水,虽然他再怎么去挣扎也改变不了别人厌恶他的眼光,也改变不了他不愿接受的结局。他已经没有泛起碧波的念头与希望了,世界似乎都在拒绝他。 他只觉一无所有,即使世间还有一所属于他的大学在遥远的地方等着他,也失去了从前的吸引力——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离开了,也许是永远地离开了,几年后走出那所大学又有什么期盼呢?恨他的人却这座城里欢笑,指望着他走出那所大学挣大钱光宗耀祖,供他们衣食无忧。他想给予的人没有什么可给予,他不想给予的人却占有了本属于他的东西,还在索取,还要骂他咒他关他……他浑身冰冷,他不知道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想起和梁芝洁在一起甜蜜的曾经,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又冷又饿,无家可归,靠着幻觉生存。当一切美好的幻觉尽现眼前也就是他离开躯壳行走在通往天堂的途中;当那些美好的幻觉消失,他就抵达了天堂;当新年第一天人们在桥头发现了他僵硬的身体,他也就可以写成一部童话了,名字就叫《想念洁儿的小男生》。 他觉得自己真的在慢慢告别这个世界了,用一种他喜欢的方式,想念洁儿的方式,顶天立地的方式,不是随水漂流的方式。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小伙子,怎么了,是不是搭不到车了?” 林易渺半天才愣头愣脑地回过神来,只见一个身穿毛皮大衣的男人认真地看着自己,象位老板。旁边已经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没有熄火。 老板模样的人又把林易渺打量了一下,说:“哎,你神色不对,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大过年的,又这么冷,怎么不回家?你要去哪儿?我亲自送你。” 林易渺说:“我死也不回家!” 老板模样的人又拍了拍他,说:“小伙子,和谁斗气呢?今天算你有幸遇到我了,我是性情中人,这天寒地冻的,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林易渺说:“没人帮得了……” 老板模样的人见林易渺不停地发着抖,把他往车上拉,一边说:“看我帮不帮得了?至少我不会让你被冻死!” 林易渺的手脚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他也无力反抗,几乎是被强行拖上了轿车。车上开着空调,很暖和。 老板模样的人随后也上了车,对他说:“小伙子,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去哪里?我送你。” 林易渺心想自己即使要死还有一件心事没了,于是说:“我想去林圣乡木家村。” 老板模样的人不太熟悉这个地方,等他问清了地点愣了一下,木家村离这里有七八十公里。不过他还是说:“没问题,包把你送到。” 车上,老板问话林易渺都不怎么回答,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即使内心对这位老板充满了感激也不想说声“谢谢”,即使想痛哭一场也掉不下一滴眼泪,即使夜已经很深也没有倦意。 老板也就不再问话,把他送到离家门不远的小道上安慰了他几句就下车向他告辞。 林易渺觉得很对不起他,借着车灯的光芒看着他,强打起精神说道:“谢谢!大哥贵姓?” 老板呵呵地笑道:“免贵姓蒋。回去吧,过节了,快乐些!没有翻不过的坎。” 林易渺点着头转身要走。 老板叫住了他,说:“等会儿,带点礼物回家吧!” 林易渺说了声不要,继续走。 老板已经从车箱后取出两瓶包装精美的酒,赶了上去,把酒递到他面前:“回家总得孝敬一下老人家吧!拿着,别客气,不然我就不高兴了。” 林易渺接过酒,再次向他道了谢。他目送着老板驱车而去,注意了一下他的车牌号,才发现那是一辆别克车。 这个春节,林易渺在老家的空房里呆了两天。他给母亲上了坟磕了头,把两瓶好心人送他的参人堂酒敬给了母亲,也向母亲哭诉着自己的遭遇,让母亲不要再惩罚他。他想自己春节之后一走出木家村,可能很久不会回来了,不知哪天能再次陪伴孤独的母亲。 第十四章 出走 林易渺搭上了一班开往拉萨的列车,这是一次没有起点和终点的旅行,他恨不得列车永远开下去,载着他去一个谁也没听说过的地方。车厢微小的震动都象是颠簸,他在这样的颠簸中心冷成冰。列车到站时打开车门,寒风灌进来,他的泪水也就涌出来,象患了迎风流泪症。 他的身旁是时上时下的旅客,因为拥挤不会在乎他的存在,因为陌生难有共同话题,孤独是他唯一的伙伴。车窗外是灰暗的天,他的眼睛却象被强光照射一样眯成一条缝,斜斜地向上瞧。 车子又停靠在一个站台,短暂的停顿,一些乘客离开了。又有无数的人涌向列车。 一位化着浓装、头戴大红绒帽、围着一圈红围巾、耳廓上有一串大大小小耳钉的女子提着行李拔开人群冲了过来,犹如一团火焰朝这边扑来。她见林易渺身边有一个空位,一屁股紧挨着他坐下来,然后朝他浅浅一笑问道:“这里没有人吧?” 林易渺不想开口,只是用摇头表示没有人。 那女子也就不客气,站在座位上把行李箱往行李架上一放,然后又坐了回来。她身上一股浓厚的香水味顿时就包裹了半车厢。 林易渺不喜欢这种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浓香扑鼻的女子,下意识地抽了抽身,想离她尽量远点,指望她下一站就离开。他只想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安静,最好全车厢全旅途只有他一人,不被任何人干扰。 好不容易松了点气的车厢又开始汹涌,无数疲惫憔悴的眼神,开始紧紧充斥着这个细小而狭窄的空间。这就是春运的挤压吧,本以为越靠近西藏,车上的旅客会越来越少,却陡然在这一站显得拥挤。 他审量了一眼那些还在寻找座位的旅客,依然无趣,就将头转向窗外看外面的雪景,却见一位小伙子正站在窗前努力地向车内张望,眼里满是焦急和寻找,却又突然泛起欣喜,然后双手不停地向里面招呼,口里在喊着什么。他无法听见小伙子在喊什么,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小伙子的表情,那样细致,那样难过。 他感觉那人是在向身边这个女子说着什么,他转头一看,红帽女子正垂着头,拨弄着绘有花绘的美甲,想着什么。 小伙子还在车外大声喊着什么。林易渺本想提醒那女子有人在叫她,但灰死了的心让他不愿再开口说话。他想,自己也许要旧病重犯了,又将回到那个不再开口说话的岁月了吧。 对面有旅客也发现了车窗外的小伙子,提醒了女子一声。女子意外地向窗外望去,看见小伙子后勉强笑了一下,却没有喜悦:“回去吧!我会好好的。”她发现小伙子听不到她的话,就朝他做了个再见,自言自语又有些凄楚地说:“说好不送的,何必来送呢?” 林易渺反应过来,他们是一对情侣。他想,恋人之间的分别大概都如此吧,那般不舍、无奈与神伤,如同自己圣诞节后在北京送梁芝洁。 列车起动了,小伙子随着列车的轰鸣和起动开始奔跑,一路奔跑,一路摇手,然后逐渐消失。 “回去吧!回去……”女子努力回首朝男子喊,声音却突然嘶哑,眼眶微微泛红,泪水瞬间盈满。 女子低下了头,泪水无声地滴滴落到她脖前厚厚的围巾上。林易渺想起梁芝洁也会这样会自己流泪吧,那泪水一定如她这般晶莹闪亮。他不由自主地递给那女子纸巾,轻轻说:“他是你男朋友吧?” 女子没有抬头,接过纸巾擦了擦泪,然后抬起头展开笑颜轻微地道了声谢谢。 “怎么不在一起?”林易渺的话音刚落,立刻觉得唐突,尴尬地停止了打探。 女子并没在意,轻轻说:“时常天南地北的……”话没有说完,不似回答他,好像自言自语,语气中却能听出幽怨。 林易渺心想自己的事都还乱得一团糟呢,又去管什么闲事呢。他又自觉没趣,转过头拿出桌上那本在火车站低价买来的《张爱玲文集》独自阅读。他没有读过张爱玲的书,在火车站看到这本书时想起梁芝洁曾经提起过这位经历非凡的女子,于是就买了本打发时间。他习惯泛泛而读,感兴趣的就会读得精细,甚至可以翻来覆去看上很多遍,直到每一次都能读出新意。但眼前这种糟糕得绝望的心情让他读不下去,那本书始终没有翻过第十页。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手里拿着半成的毛织品,双手不停地织就。他忘记她是何时坐到自己对面的,她问过他几句话,他没怎么搭理她。那女人这下又来了说话的兴致,乐呵呵地插上了一句话:“是呀!现在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工作,哪里顾得上其他?像我们家那一口子,在外工作十来年了,还要我每年去看他,这年头,在一起聚一聚都不容易的。小妹子,你就不要伤心了,现在这交通,只要花得上钱,坐车几天就到,坐飞机更快,几个小时就到了。” 女子朝她抱以好意微笑,却不搭话,回头看见林易渺在看着张爱玲的文集,有些好奇,问道:“你也喜欢张爱玲的小说?” 林易渺把书合拢,漠然地说:“很多人都喜欢她的小说,我就拿来看看。我不怎么看小说,生活比小说平淡,也更残酷。” 女子伸出手想要那本小说,林易渺把文集递给她,才注意到她的一双眼睛笑起来格外好看,细细的睫毛盖在眼皮上,真如一弯秋月。女子也不推辞接过然后翻开,却见里面字里行间有些地方被蓝色的线勾画着,便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易渺知道她好奇什么,说道:“那是别人觉得写得很好的句子,把它勾画出来。我不喜欢在书上画这种线的,今天觉得好的句子也许过段时间就不那么认为了。” 中年妇女立刻又插嘴道:“张爱玲的文章我也听说过,好像有个什么倾城恋的,很出名。” 女子立刻有些惊喜,接道:“倾城之恋,怎么?你也知道吗?” “对啊!那些年看过,现在都忘了,好像写的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的爱情故事,看得让人揪心。”中年妇女看见有人和她回话,乐呵呵地笑说。 “是啊!她写的故事都是这样的,看得让人有些难过,却也实在,如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和柳原,金锁中的七巧,她写的故事中的爱总是那么复杂,不像那么单纯。”她说。 “小妹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叫生活,生活中是容不得单纯的爱情的,生活中多的是油盐酱醋茶,多的是忍耐,不像小说中的爱情那么简单,再好的东西,一但融入生活都变得复杂了。” 女子有些皱紧眉头低下头去。 中年妇女继续说道:“到我们这个年龄的时候,你就很少再看什么小说了,我像你那般大的时候也喜欢有一场倾城之恋,轰轰烈烈的,但现在啊,我更希望我家那口子多赚点钱,在一个城市买一套好房子,过平淡的生活。” 这话本是实在话,林易渺却想起父母买房让自己无钱可取的事。父母在城里有房住了,本应该是件让他高兴的事,但自己连唯一在乎的人也失去了,他为那套还没到手的新房高兴不起来,象个不孝顺的儿子。 女子说:“大姐才是幸福人,有一个人踏实地依靠,有一个人可以去寄托。” 中年妇女的脸上立刻笑成了花,谦逊道:“哪里幸福哦!只是我家那口子踏实还是踏实,都过了大半生了,再不踏实就老了。小妹子,我看你的男朋友也挺牵挂你的,追着车赶了很远,你呀!将来一定比大姐幸福。” 女子低下头去不搭话,然后说:“我还不知道幸福在哪呢。” 中年妇女说:“怎么了?小妹子,他对你不好吗?” 女子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小妹子,看你的表情不是很开心哦?怎么了?和他闹矛盾,吵架了?”中年妇女有些好奇,林易渺也有些好奇,他想知道其他恋人是不是也有和他一样心酸故事。 “我只是见他最后一面的,我们分手了。”女子勉强笑着说。林易渺能看得出来她是悲伤的,只有悲伤的时候那种笑是紧的,紧得皮肤都不自然。 中年妇女有些吃惊,半张大嘴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解地问:“我看他对你挺好的,怎么就分手了?唉!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我想不明白你们到底在追求的什么?” 对啊!追求的什么?女子不明白。林易渺同样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林易渺坐累了,站起身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的墙上横七竖八地写着“某某我爱你”之类的字样,林易渺看着那些各种笔迹和颜色的字恨不得帮他们擦去,在他看来恋人的名字刻在心里、丢进飘流瓶里、喊在山谷里,都绝不该落在这里。 然后他又到车厢尾处去吸烟。他开始喜欢吸烟了,那里面有麻醉剂,可以麻痹一下他跌痛的心。吸烟是在宁文胜那里学来的,宁文胜吸烟是为了解闷,他也学着用这种方式解烦,他觉得吸烟会让自己有种成熟男人的味道,不再让别人总把他当涉世未深的学生小看,他不想再以学生的身份出现在别人面前。 这时他见那位女子也站在那里,不过她在抽泣,双肩耸动。 林易渺走到她身边又递出纸巾。他的身上随时都有纸巾,自从梁芝洁离开他之后,他成了爱流泪的人,仿佛回到了当年失去母亲的日子里,那种浸在眼泪中的日子没人会给他递纸巾。看见那女子在哭泣,他就会联想起梁芝洁会不会也如她那般,不由得对她有了一种怜悯。 女子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她擦完了眼泪又望着他,低声询问:“你去哪里?” “不知道。你呢?”林易渺不知道去拉萨做什么,会停在哪里。 “和你一样,自由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也许去找朋友吧。”女子笑笑,然后邀请他去餐车共餐。 林易渺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只是说:“aa制。” 女子喝很多酒,或许因为悲伤,她不停地喝,然后有些醉,开始自言自语,讲述着她和男友从前的快乐故事。林易渺慢慢地明白了,那位本科学历的男人迫于父母的反对,为了今后的发展放弃了只有高中文化而且没有正式工作的她。女子醉眼看他,迷糊中有些错乱,眼神却柔情无限。 林易渺只是狠狠地吸烟,他不好酒。 女子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的感情比不上他的前途?我又算什么?” 林易渺没法回答,他知道那个男子抛弃了她,为了前途,抛弃了爱情。而自己却是相反的,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因为失去一个女人放弃前途。他陡然想起梁芝洁,那个第一个爱上的女子,那个承诺要等自己的女子,此刻却在他人的怀抱。往事涌在心头,他感觉难受,喝酒,第一次,骨碌就灌了下去,然后呛了起来。 女子立刻大笑起来:“你和他一样,都不会喝酒,男人到底多少是真实的?” 林易渺狠下心,一口气喝完了整瓶酒,立刻感觉喉如火烧,头如轮转,眼前陷入了黑暗。 第十五章 肉搏 林易渺头昏脑涨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车厢硬坐上。他摇了摇脑袋,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却见那女子正靠在自己的肩头上,脸蛋红晕,睡得很熟。对面的中年妇女却看着他笑了起来,笑似乎是她永恒的表情。他问道:“我怎么回来了?” 中年妇女没有回答,只是说:“小伙子,你也失恋了吧?” 林易渺转头不答。 “你别不承认,从我上车那一刻就知道,你一直把自己关起来,对身边的人都漠不关心,唯独对这个失恋的女孩子有反应。你一定是受过伤,否则啊,不会对她同命相怜。”女人边说边笑,然后说:“你们都失恋了,倒真是一对天涯沦落人,呵呵!不要怪大姐说话不中听,你们看上去倒真象一对。刚才你喝醉了,是她把你扶回来的,还给你喂了醒酒茶。” 林易渺心想那么妖艳的女子怎么和自己象一对了?她和梁芝洁比起来相差不只十万八千里!想起她吃力地扶自己过来的情景,他有些歉意,微微看了一下肩头的她,不忍将她唤醒,就让她那么靠着。 “小伙子,你打算去哪里?”中年妇女问他。 “四处走走,看看。”林易渺简单回答。 中年妇女继续热心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失恋了都喜欢一个人出去旅行,也不管爹妈怎么想。我看你和她都是那种人。不过呢,旅途上多个伴也好,有个照应。有缘分才可能有感情,新缘分也许比旧缘分好……” 林易渺有些厌烦,打断中年妇女的话道:“大姐,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中年妇女看出了他的不愉快,立刻止住了话,道:“好了,好了,不说了……”然后倒头靠在椅上就睡了过去。 夜清凉,林易渺有些寒冷,胃里也很难受,浑身不舒服。这时,女子陡然颤了一下,从他肩头醒过来,又踉踉跄跄向车厢的一头冲去。没跑几步她就哇哇哇地大吐起来,一阵难闻的酒气扑来。 “啊——你这破烂女人!跑到我这里吐起来了!我他妈霉透了!”一个男人的骂声传来,接着只听见两耳光,女子尖叫一声哭起来。 林易渺寻声看去,原来那女子吐到一个旅客脚旁了,呕吐物溅到了一个瘦脸男人的皮鞋上。她捂着脸斜倒在另一侧的坐椅背上哭着。 林易渺明白了她跑开的目的,走过去对那瘦脸男人说:“大哥,她不舒服,想去卫生间,也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打人呢?” “咋了,你不服气?老子偏要打这种霉里霉气的女人又怎么了?”男人站起来凑拢林易渺说,然后指了指皮鞋,“今天她不给老子把鞋擦干净我就让她把吐出的东西全部舔回去!” 很多旅客也埋怨起女子来,怨她脏了车,污染了空气,影响大家休息。几位旅客过来劝那男子心平气和点,男人子嚷嚷说让这臭女人吐到你们座位上,吐到你们身上试试看! 女子清醒过来,停止了哭泣说:“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找毛巾给你擦干净。” 男子不罢休:“擦干净我也不想穿这臭鞋了!年还没过完呢,这新鞋就被你弄霉了,走路都要栽跟斗,鬼才想穿!你,给我赔双一模一样的。给老子看清楚,鳄鱼牌的,过年才买的,一千八百多!” 女子一听要赔一两千,把那男人的皮鞋看了看说:“穿一两千的皮鞋还会坐硬座?怕是冒牌吧!” 那男人一听这话甩起一脚向女子小腿踢去,女子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男人的一个同行者指手划脚地说:“穷婆娘,你穿不起,别以为人家也穿不起!老大,今天不赔死她也要弄死她。” 林易渺赶紧去扶女子,只见瘦脸男人一把掀开女子的帽子,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向椅背撞去并大骂道:“老子让你清醒一下,见识什么是名牌和冒牌!” 林易渺还没见过这样凶恶的人,她见女子挣扎和惨叫着气坏了,一拳揍到那男人脸上,他很想去揍那人眼睛,但他不想伤他太狠。 那男人唉哟一声放开了女子捂起了脸,然后转过来把拳头轮向林易渺的脸,林易渺闪开了。那男人上前抓起林易渺的领口用拳头打起他的腹部和脸来。林易渺一气之下对着他的眼睛和太阳穴击去,那男人松开了手。 男人的同行者从水果袋里取出一把小水果刀向林易渺挥舞起来:“你找死!” 尖叫声、哭喊声、谩骂声、打斗声一起袭击着整个车厢。 林易渺见状不妙,伸手从行李架上拿起一个包裹抵挡挥来的刀锋。几个来回下来,刀子挑破了他的左手背,鲜血一涌而出,他气得扔掉包裹吼道:“老子给你拼命了!” 有人见情况开始恶化,赶紧抱住林易渺,对那两位男人喊道:“住手,你们不要命了啊!” 赶过来的女列车员已经控制不了局势,见状大叫道:“完了,你们杀人了!杀人了!” 两名男子见鲜血飞快地染红了林易渺的衣服,还滴到了地上,也呆住了,已经停止了打斗。手握水果刀的男子一听列车员的叫喊,气焰顿时消了下去,惊恐地说:“我只是吓唬他!我没捅他!我没杀人!是他,是他自己把手凑过来的……” 两位男乘警挤了过来,一人抓住一个,吼道:“你们都给我走!” “赶快给他包扎!”一位乘警指了指林易渺对女列车员说,又对林易渺说:“包扎好后你也过来!” 列车员慌里慌张地去找纱布。有人掏出干净的衣服给林易渺扎上,说伤口可能较深,要打破伤风针才行。 黄麦麦拦住乘警说:“他没错!他为了救我才打的,为什么要过来?有列车员作证。我来就是!”她见林易渺还在出血,又大叫道:“医生,快叫医生!怎么还不来?” 林易渺靠在座位上,鼻子也流着血,身子不住地颤抖。很多人在他眼前说什么喊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他只注意到了那些鲜血,那象母亲手上的鲜血。他想,自己是不是要被母亲带走了,这样真好,不会再有痛苦和烦恼了,只是,梁芝洁会感知自己在离开吗…… 林易渺在有节奏的车轮滚动声中醒来,发现天已亮,自己躺在了硬卧下铺,左手被层层白纱布包扎着,有些痛。一只吊针挂在旁边,一点点地滴着不知什么药品。 女子坐在对面的底铺上,正探着头专注地看着他,显然才哭过,见他醒了笑了一下说:“对不起,给你惹了这么大祸……你满身是血吓死我了。那两个不要命的被弄去教育去了,我要他们给你赔两千元营养费,他们只赔得起五百元。” 说着她从身上取出五百元放到林易渺的枕前,说:“伤口缝了三针,不要乱动啊……你醒来我就放心了。” “怎么,我还没死?”林易渺看了看四周,感觉手有些痛,又说:“我死了,他们赔再多也是废纸了。” “你这么好,老天爷不会让你死的。”女子说,““我叫黄麦麦,因为生在秋天的麦田里才取了这个名。你叫什么名字?” “别问我是谁。我希望别人把我忘掉。”林易渺说,“你也不必告诉我你是谁,告诉了我也记不得。” “怪人一个。那你为什么要帮我?”黄麦麦问。 “我没帮你,我是酒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易渺说。 黄麦麦看了看快要输完的药袋,又说:“知道你在装醉,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心里的英雄,是我的救命恩人。”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当个烈士更好。”林易渺无动于衷地说,说话的时候他感觉脸也很痛,就摸了一下脸。 “别摸了,你的脸被他们打红了,还流了鼻血。对不起,我也不想弄成这样。”黄麦麦说,“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就欠你一辈子的帐了。” “我又不让你还,你欠什么帐?”林易渺说,他这才注意到黄麦麦白晰的脸上也有红色的手指印,那男人下手真够毒的。 “欠你的会还你,我要等你的伤痊愈后才离开你。”黄麦麦说。 “千万别,我不想有谁跟着我,就想一个人。你现在离开就最好。”林易渺连忙摆手说,他拿起枕边的钱,放在桌上说:“把这钱收着,我不需要。他们没让你赔皮鞋吧?” “我把皮鞋擦干净后他们才同意赔营养费的。这是你的,如果不是因为鞋子,他们不只赔这点儿。”黄麦麦有些失望和自卑地说:“我也许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如果你讨厌我,我就不和你多说了。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在这旁边,喊我一声就是。” 他们都沉默着,继续没有起点和终点的旅途。 列车在冰天雪地中行驶,偶尔出没的藏野驴、藏羚羊、野牦牛之类让单调得乏味的旅行有了兴奋的理由。即使极目远眺,一路上也不见一棵树,几乎也见不到人烟,分不清雪山与大草原,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中午,林易渺吃着半生不熟的夹生盒饭对黄麦麦说:“拉萨一定很冷很多雪了,现在过来虽然不是时候不过也别有一种景致。” 黄麦麦说:“拉萨的冬天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冷,经常都是太阳当空。如果去林芝地区,那里就象春天了。” 林易渺问:“你怎么知道?” 黄麦麦说:“我有朋友就在拉萨一个歌舞团,我每年冬天都要去看她,对这边比较熟悉。” 林易渺说:“你的朋友是藏族人吧,汉语藏语都懂吗?” 黄麦麦说:“她是藏族人,不过和汉族人差不多了。” 林易渺说:“你们隔这么远,怎么认识的?” 黄麦麦说:“她父母在我们那边做藏饰品生意,那时我们是高中校友,我还穿过藏袍在学校跳过藏族舞蹈呢,她教我们跳,原汁原味的,真过瘾。后来她又随父母回西藏了。” 林易渺哦了一声。这才发现她没有戴帽子了,于是问道:“你的红帽子呢?” 黄麦麦说:“被那个臭男人弄脏了,不要了,这样也挺好啊!” 林易渺说:“当然,小红帽是生活在童话里的,在这里不适合。” 黄麦麦笑起来:“我给你讲一个关于帽子的笑话,是我亲身经历的,听不听呀?” 林易渺说:“说看。” 黄麦麦还没讲就笑了起来,然后说道:“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穿了一套颜色很漂亮的绿色服装,连裤子、鞋子和提包都是绿色系的。我看见了,好喜欢她的那种服装搭配,想也没有想,就对她说,如果再配顶绿色的帽子就更好了……”黄麦麦见林易渺专心地听着,又说:“我以为她听了会很高兴我的这个建议,结果她却没有什么反应。过后,她却再也不穿那套服装了。我问她为什么,你猜她是怎么答的?” 林易渺摇头说:“我怎么知道?” 黄麦麦笑起来:“她说,你有兴趣,自己去戴绿帽子,也可以给你男朋友一顶绿帽子!” 林易渺这才明白过来,他见黄麦麦哈哈地大笑着,说:“你还笑得出?” 黄麦麦继续笑道:“我是笑我好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嘛。不过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喜欢绿色的服装了。我怎么笑不出呢?我没戴过绿帽子,也没给男朋友戴过……” 林易渺见她声音越说越大,赶紧提醒道:“劳驾你小声点!” 黄麦麦吐了吐舌头,又问:“好笑吧?” 林易渺似笑非笑:“没什么好笑的。” 这时列车上传来一首熟悉的歌曲,水木年华的《轻舞飞扬》,那歌词每句每字他都记得:“我曾经深爱过一个姑娘,她温柔地依偎在我肩上,她的屋里洒满了月光,我的心儿轻轻为她绽放,轻轻飞舞吧,轻轻飞舞吧,青春随着歌声在飞扬,我忍不住把爱恋对她讲,我以为她会一直在我身旁,我以为爱象永远那么长,在一个月光淡淡的晚上,她去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林易渺很久没有听这首歌了,但这首歌他记忆极深,上次听这首歌是在高考前的最后一堂课里。 那天,大家都准备着高考一战各奔东西。天南海北,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班主任章老师在最后一堂课上说:“此次一别,有的也许今生还可以见上一面,但有的也许今生都无缘相见了,不管见与不见,我都祝你们走好,祝同学们一路顺风!”林易渺就对身边的宁文胜说:“有那么玄吗?还要来拿录取通知书,也没那么生死两茫茫嘛。”宁文胜不屑地说:“别信他!现在交通这么发达,见上一面还不容易?几小时的事。就是没空跑来跑去,还可以在网上视频呢!这些老师,没上网聊过天,不知道信息有多么发达!” 但章老师的话还是把个别情感丰富而脆弱的女同学逗哭了,教室里一时闹轰轰的。林易渺想起要离开梁芝洁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强装无所谓的样子问宁文胜:“这象不象长生殿?”宁文胜说:“这和长生殿有什么关?那些女生像白娘子舍不得许仙,都是傻b!感人的只是那些古老神话,等他们离开这里就会另寻新欢了。” 就在林易渺和宁文胜说话的那会儿,放学铃声响了,学校放起了《轻舞飞扬》这首歌,这首歌经常在学校播放,大家都听熟了。以前学生会就学校该不该用高音喇叭放情歌还争论过,最后的意见是时尚而动听的歌似乎只有情歌了,那就选放含蓄些的,不然那些老掉牙的校园歌曲会听腻。 这首带着忧伤的歌曲就那样轻轻飘进了教室,每个人刹时都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着那首歌,似乎都在努力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开心的,忧伤的,无聊的,都想把它们拿出来细细清扫一遍,然后好好地收藏。大家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也许都终于明白是真正分别的时候了,今天过了明天不一定相见了,高考见了假期里就不会再相见了,那样一天天过去,最后也许连回忆都没有了。这首歌象雨飘进了林易渺的心里,在那里面久久停留,飘入心里的雨双从眼里飘出来,凝结成眼泪在眼眶不停地转,最终还是悄悄地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真的要远远地离开梁芝洁了。他在那首反复播放的歌声中走出了教室,又在那首歌的绕梁余音中走进又走出考场,最终结束了他的高中生活。 这首差不多被遗忘的歌曲却如故事回放似的在列车里响起来,萦绕耳畔,让林易渺对梁芝洁的记忆又泛滥成灾。想起离开利音一中半年来的经历,这首歌真象是专门为他而写的,仿佛在高考的前一天就预言了他的现在。他满心下起了无际的大雪,却始终没有覆盖他想抹去的怀念。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林易渺悲伤地想起了这首诗,对黄麦麦的问话和叫喊置之不理,最后他被黄麦麦闹烦了,对她吼道:“别来吵我!” 黄麦麦被他的一吼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看他变阴的脸,嘟哝说:“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又发什么脾气?莫名其妙的。” 第十六章 藏歌 火车已经驶入拉萨,除了远处的高山顶上有积雪,城里并没有雪,不象林易渺想象的那么银装素裹。那些绵延的大山同样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壮美,更没有宣传片中那么鲜艳。裸露着的尽是棕灰色的砂石,树与草也只是偶然的点缀,那样的蛮荒大山让他怀疑一阵狂风吹来,山顶的砂石就会铺天盖地下滑到山脚。也许那些山川从前是直插云霄的,在不断的下滑中变得平滑低矮了。青藏高原在亿万年前是海底,现在却成了世界之巅,他想起那沧海桑田的变化竟然与自己有点异曲同工,不同的是它从不起眼的低处成为耀眼的高处,自己反其道行之,从光辉的天堂跌入到了地狱般的谷底。 下了火车,林易渺用右手提着行李独自要走,黄麦麦追上来说:“哎,你不管我了吗?” 林易渺觉得她象只不知趣的跟路狗,有些厌烦地说:“我有什么权利管你?” 黄麦麦说:“你为我受了伤,我得管你才行,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林易渺边走边说:“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烦不烦!” 黄麦麦见他执意要走,说:“那这样吧,我把电话和qq告诉你,到时需要我的话就找我。” 林易渺边走边说:“不需要,我没电话。” 黄麦麦拉住他说:“总得留个号让我找到你才行,你是我的恩人嘛,到时总得让我知道你的伤好没有。你连名字都愿不告诉我,告诉我个qq号总可以吧。” 林易渺一边想挣脱黄麦麦一边说:“我早不上qq了。好了好了,你走吧!” 林易渺转头就走,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他听说过高原反应,但他认为自己是个连长跑都不会畏惧的人,这点问题不屑一提,没想到这么快就反应起来。他停下来让自己保持平衡,以尽快适应这高原,但很快他就陷入了天昏地暗,幻觉般地看见黄麦麦叫嚷着什么抱住了他的胳膊。 林易渺从昏睡中醒来,恍惚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洁的多人宿舍里,有些陌生的人在屋里走动然后走了出去。他想自己总在醒来醒来,一醒来就象来到了一个新的天地。那次在北京醒来梁芝洁就消失了,后来在家里醒来就被囚禁了,那天在列车上醉酒醒来回到原座位上,过后打架受伤醒来从硬座换成了硬卧,现在醒来不知身又在何处了。 突然,他注意到黄麦麦在床边把杀虫剂一样金属瓶支在他鼻子前,他吓了一跳,呼地起身,又觉得头晕头痛。 “别乱动!你高原反应有些强,吸些氧就会慢慢适应了。”黄麦麦大叫道,然后又说:“你受了伤流了血,体质本来就很虚,等会儿给你喝些热鸡汤。这里全是用高压锅煮饭煲烫,不会吃到火车上的夹生饭了。” 林易渺晕着,意识还是清醒了,他闭着眼睛问:“这是哪儿?” 黄麦麦继续让他吸着氧说:“这是在我朋友梅朵泽玛的歌舞团,叫藏歌演艺团,她在这里负责舞美队。现在是西藏的旅游淡季,他们现在没什么事。你先在这里安心养好伤,适应了高原气候再说。” 林易渺说:“我可不想在这里逗人讨厌。” 黄麦麦说:“你帮了我,他们很佩服你呢,视你为英雄了。你人生地不熟,伤不好,他们不会放你走的。你不是说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吗,在这演艺团找事做也是一样的,等到旅游旺季,他们整天在外面跑,这里还差人手呢。” 林易渺说:“现在又不差人手,我呆在这里障手障脚做什么?” 黄麦麦说:“你是客人了,怎么会障手障脚呢?藏历新年里还是有一些游客喜欢来这里过年的,这里的活动也不少,你在这里过节也不错啊!演艺团会到酒店和舞厅演出,你去看看吧,精彩着呢!” 林易渺没兴趣看别人载歌载舞,说:“没有什么好看的。” 黄麦麦说:“你不看怎么知道好不好看?这里的洛桑团长和梅朵泽玛刚才还请我就留在这里唱歌呢!你听不听我唱歌?现在就可以给你唱一曲。” 林易渺听她说过没有正式工作,以为她是失业人员或者给别人打着什么工,一听她这么说诧异地睁开了眼睛说:“啊——,你还会唱歌!去演出?” 黄麦麦说:“我一直就在演唱,他们以前都听过我的歌,让我过来唱呢。若不是为了男朋友,我早就过来了,我喜欢这里。现在,呵呵,过来发展正好。” 林易渺想起她在火车上为男友掉泪的情景,有些同命相怜。想起自己也如她那般为了一个人才走到这个地方,不觉有些可笑。感情就是如此,对自己来说刻骨铭心,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个故事,甚至笑话。他发现她还在为自己输着氧气,有些感动:“你真是个好女子。别怪我刚才那么对你,我心情真的很差很烦。” 黄麦麦笑道:“我知道,我没怪你呀。好好养伤吧。如果我男友为我这么伤心,我就不遗憾什么了。不提那些了,要不要听我的歌,我这就可以给你唱一首。” 林易渺看着她期待的目光,虽然对她的歌也不感兴趣,却不好拒绝,于是说:“你愿唱什么就唱什么吧。” 黄麦麦说:“好吧。我给你唱首《白月光》,虽然是男声歌曲,但我喜欢,我唱得很好的。” 林易渺听过这首歌,是首很不适合独自面对陌生异性唱的伤感情歌,于是说:“你喜欢我不喜欢,别在我面前唱忧伤的歌!” 黄麦麦眼中的自豪之光一下淡去,说:“我就喜欢忧伤的歌。那你听什么啊?” 林易渺对她的歌更没了兴致,摆摆手说:“你为我也够辛苦的了,休息一下,改天唱吧。” 黄麦麦失望地叹道:“原来你不喜欢音乐。” 林易渺懒懒地看她一眼,心想这人下起结论来真够快的。 西藏的藏历新年和春节在时间上基本吻合,藏族风格的庆祝活动和宗教活动按风俗一天接一天地进行。林易渺没有心情去欣赏那些庆祝活动,礼节性地和演员们互道“扎西德勒(吉祥如意)”和“洛萨尔桑(新年好)”之后就窝在宿舍里疗伤,手上的伤,脸上的伤,还有心里的伤。除了尽量为大家打些杂服点服不让人觉得他是白吃之外,有空他就看有关藏文化的书,方知藏族以黑色为吉祥色,是用来避邪的,他不禁哑然自己的孤陋寡闻。他也看黄麦麦和其他演员排练,看看也只是看看,那些载歌载舞的欢快依然改变不了他低落的情绪。 转眼藏历新年也要过完了,到了藏历的元月十五,有点象汉族的元宵节。伤口还没痊愈的林易渺在黄麦麦的极力怂恿下随着演艺团的车队来到了一个歌舞厅看晚会表演,并帮着演员们搬运各种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设备道具。他想起黄麦麦在舞台下排练的样子和唱卡拉ok相差无几,想象不出她在台上到底能唱出什么样的水平来。 这时,洛桑团长在黄麦麦的陪同下急冲冲过来找到林易渺说:“听说你做过主持,是吗?” 林易渺愣住了,心想他怎么知道? 黄麦麦提醒林易渺说:“你在列车上不是说过做过学校辩论赛的主持吗?做这个也差不多。那话该不是骗我的吧?” 林易渺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和她说起做主持的事,但自己的确是做过辩论赛的主持,那一定是自己说出口的了,她居然还记着了。可能是喝了酒之后就说了醉话,至于自己还说了什么他就不敢再想了。团长既然找起来,他只好点点头。 “主持人家里出了点事,才打电话来说赶不过来了。其他团的主持现在不是赶不到就是借不来。现在很麻烦!你普通话这么标准,听说又有主持经验,今晚能不能代他主持一下?”洛桑团长说着看了看表说:“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准备一下,再去化好妆。” 林易渺为难地说:“我还没有主持晚会的经验……” 黄麦麦说:“没主持过,总看过别人主持过吧!今晚只需要模仿春晚的主持风格就是了,就相当于背台词,你只要把节目简要阐述一下,把节目名报出来就行。” 林易渺看了看洛桑团长说:“春晚的风格是好模仿的吗?真是的。如果象你说的那样,团里的其他人就可以做了。何况这是在西藏,又不是在普通的歌舞厅。” 黄麦麦朝他挤眉弄眼了一下,说:“别摆架子了,那天你吹你当主持那样厉害,没有你做不到的,举一反三就是了。团长都找起来了,还不给面子?” 林易渺知道她是想帮自己找个正经的事做,但是他还是不敢轻易接手,说:“这种事又不是儿戏。”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你上了,就当实习生吧。我相信麦麦的眼光不会错。”洛桑团长说着把手中的一份资料递给林易渺说,“诺,这就是今晚的节目单,你好好准备一下,不懂的就问麦麦。就靠你的临场发挥了,还有点时间去准备,上台只要注意带动全场喜庆热闹的气氛就是了。” 林易渺看了看节目单,十二个节目,以藏族歌舞为主,穿插着器乐表演,看起来并不复杂,他犹豫了片刻,同意了。 洛桑团长就对黄麦麦交办说:“小林这边的事由你协助一下,他没有这样的主持经验,你再给他详细讲讲。” 黄麦麦笑道:“团长放心,只要他同意了,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一个多小时后,林易渺身着闪闪黑色藏族风格的舞台妆登上了舞台,白马王子,应该是黑马王子一般闪亮登场,台下有人尖叫起来。 林易渺在台上只见台下黑压压一片,镁光灯在头顶上照得自己明晃晃一片。他从没主持过这种少数民族类型的晚会节目,更没用过一小时的时间把自己以前懒散的状态迅速调整到临战状态。他真怕这正式的演出被自己弄得藏味不足,让那么多兴致勃勃而来的游客扫兴而去,也让这个帮助过自己的演艺团在这个歌舞厅里败走麦城。 林易渺暗地里心虚得冒起了冷汗,他强作镇静地向观众们挥手致意并报以会心的微笑,然后拿着话筒打着轻微的手势说:“扎西德勒!尊敬的各位来宾,晚上好!今晚,我们从五湖四海欢聚这里,共度藏历新年。在这美好的时刻,来自世界屋脊的藏歌演艺团将为各位宾朋献上圣洁的哈达、醉人的青裸酒、清香的糌粑,还有这台只有雪域高原独有的晚会……” 林易渺在演出前就针对整台晚会的主持词作好了策划,并为每个节目设计了一段引导词,把他这几天所了解的藏文化融入到其中。他自然、流畅、稳重的台风和富有地方特色的主持词一上台就征服了观众,赢来一片喝彩声。 当第一个藏族集体舞蹈载歌载舞地表演完之后,观众席前排站起一位白发白须的外宾来,他用英语对林易渺说起话来。林易渺聆听着,然后也用英语与外宾对起话来。 很多人不知道外宾在说什么,只好注视着林易渺,看他怎么反应。当林易渺和外宾对完话,外宾心满意足地坐下后,全场响起了掌声。 随后,大家发现,林易渺不但用普通话主持,随后还加上了英文主持——原来外宾建议把主持词翻译成英文,让他们更好地理解每个节目。 黄麦麦最终忍不住好奇,在台下问林易渺:“最开始老外给你说了些什么呀?” 林易渺解释说:“他说‘对不起,能用英文给我们介绍一下刚才那个舞蹈节目吗?’。我说‘好的。藏族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他们的歌曲旋律优美辽阔、婉转动听,他们的舞蹈粗犷豪迈,欢快奔腾。刚才是由藏歌演艺团表演的藏族舞蹈《雪山哈达》,这是来自唐古垃雪山的豪放之舞,在楚巴的舞动和哈达的飘扬之中,带我们去领略无尽的雪域风光’。他说‘请问,能不能用英文给我们介绍每一个节目,让我们增加对节目的了解,还有对这个神秘高原的了解?’。我说‘没问题,现在就开始’。就这么简单。” 黄麦麦露出崇拜的神情望着他说:“哇噻,你太了不起了!真人不露相,我都有些喜欢你了。” 林易渺看了看她,说:“你真夸张!” 这晚,黄麦麦身穿藏服演唱了一首《青藏高原》,藏味十足,高音饱满,观众鸦雀无声之后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林易渺惊叹于她可与原唱相比美了,这种效果在排练时是达不到的。等黄麦麦走下台之后他连连向她竖起大拇指。 黄麦麦也回敬他大拇指,并悄悄告诉他:“洛桑团长对你很满意,没想到你这个新主持歪打正着了!” 林易渺说:“这算‘正着’吗,只是临时反串一下。那些主持词其实是很老套的。” “可以了,可以了。”黄麦麦很满意似的,说:“刚才梅朵泽玛告诉我了,团长对那个主持人很生气,可能要解雇他。如果让你上,你千万别拒绝啊!” 林易渺不相信地说:“不会吧。” 第十七章 蛰伏 林易渺正如黄麦麦说的那样,代替那位被解雇的主持人成为了演艺团的主持人。洛桑团长特意交给他一大本演出精品碟子让他观摹并进行强化训练,要求他尽快进入角色,如果半月内还不能进入好的状态就另聘主持人。林易渺并不喜欢这种强装笑颜也要娱乐别人的职业,转念又想自己来西藏总得要谋生度日,也就暂时当回猴子去学游泳。 演员们都是身兼数职,他除了做主持,还得跑龙套、联系演出场子,即使不演出也要去各地熟悉场子主管和演出环境,以备战不久后的旅游旺季。连续几天他都没有联系到一场有意义的演出,节目的出场费已经被压到了地狱价,大家宁肯休息也不出演。有些演员在城里开有小店,这段时间里就回家打理也处经营淡季的小店去了,演艺团处于初春的冬眠状态。 黄麦麦称这段时间是黎明前的黑暗,尽情休养,只待时日。于是天天让林易渺陪她去网吧打名叫魔域神兽的游戏。她是不会用林易渺的笔记本打游戏的,不只是嫌它慢,更重要的是她喜欢网吧的环境,在一台台的电脑和来来往往的网虫包围中打这样的游戏更有三维立体感,有时会忍不住大叫几声,引来别人怪异和厌恶的目光,她就很有成就感。游戏如果也打烦了,她就躲在网吧的小雅间里和网友们在uc里pk歌曲,如醉如痴。她说当年就是在uc里认识男友的,只可惜这个听腻了她的歌的人现在肯定不会去uc了,他曾经说去uc的人都是寂寞与空虚的主儿,他现在事业蒸蒸日上应该不会寂寞和空虚了。 事实上,黄麦麦喜欢呆在网吧还有个理由,那就是可以在这里偷偷吸烟,因为团里不允许演员吸烟和酗酒。林易渺为此戒了烟,以防止烟雾毁了嗓子黑了牙齿。黄麦麦见他执意不再吸烟,就笑话他说洛桑团长定下的这个规矩表面上看似乎是为保护你,实则是保护他自己,他特别讨厌烟味,更讨厌我这种吸烟的女人,他是声东击西地达到自己的目的,伪君子! 黄麦麦同样认为林易渺虚伪。她有些喜欢他了,他说不喜欢她浓装艳抹的样子,她就改成了淡装让他不那么讨厌自己。他俩同时来到这个团,平时很多时候也是同来同往相互照顾,如果他是藏族小伙,大家甚至认为他该给她送藏刀以示爱慕了。大伙的这种想法黄麦麦是清楚的,但林易渺却没在意。她能感知他有时在回避自己,但她已经习惯围在他身边了,无论他喜不喜欢。林易渺对她的粘乎有些别无选择,就当自己是高原的一只孤鹰,心灵孤独翱翔,任谁前来为伴了,有伴也许比没伴好。但是在黄麦麦的眼里,这就是他欲擒故纵的虚伪。 林易渺打起了很久没打过的反恐游戏和极度飞行游戏,并在游戏中和团队成员对话或者对骂,他击打键盘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对决中渐渐成为所向披靡的英雄。他有时连夜酣战,过起了黑白颠倒的生活。他越来越不喜欢夜晚,夜晚会让人心绪宁静,宁静得让人想起记忆深处的人,然后让宁静的夜晚思绪如潮再难以宁静,不可阻挡。他试图用这样的游戏去阻挡那样的宁静与不宁静,去麻醉对梁芝洁无尽的思念和怨恨。这种方式比较有效,不过有效期依然很短,结束游戏他就加倍地空虚与无聊。 在这样的无聊中他忍不住登录了很久没有触碰过的qq,他知道那里面一定有好多关注自己的消息。不出所料,qq一上线,好友们的头像一个个就滴滴滴地跳跃着,打开一个头像另一个头像继续跳出来,他连续打开了十几个窗口。宁文胜在春节期间就不断发来消息“你去哪儿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打不通电话?”、“你没事吧?急死人了!”、“你父亲气病了,回来看看他吧!”、“谁都联系不上梁老师。你们都怎么了?”、“我回校了,你在哪里?你还在吗?”……好多高中同学和大学同学都发来消息问他怎么了,大学同学的一条消息刺入他眼帘“你被学校除名了。你在哪儿,赶快回来解释?回话!”林易渺的眼睛模糊不清,他真想一阵风把自己的消息送到那些关心他的同学梦中:同学们,林易渺已经死了。最终,他没有回复任何留言,只留下了梁芝洁、宁文胜和黄麦麦的号码,其它同学都加入了黑名单,并从高中和大学同学群中全部退了出来。 他最为关注的是梁芝洁的头像,好希望这个曾让自己心跳不已的头像跳跃起来关切地问候一声,哪怕说句无关紧要的话,只要它能发个表情能跳跃一下也足以表达她的牵挂。但她的头像偏就沉寂着死灰着,没有给他最低的奢望带来一点希望,冷酷无情的样子。他想她也死去了吧,在悄然告别利音城的那天。他已无所求,继续疯狂地玩起游戏来,在游戏中杀掉所有恨的人,然后得意地哼着歌笑着,仿佛要用这种堕落的方式让那个伤透他心的女人比他更伤心,要让不理解他的父母更无法理解他的决定。一种报复的快感。 报复也好,玩乐也好,无聊也好,这样的日子没有继续多久,林易渺和黄麦麦不得不从游戏的沉迷中苏醒过来,因为洛桑团长召集大家说:“团里计划把表演事宜交由扬幡经纪公司来安排,团里只需要集中精力把节目做好,争取多多被选中参演。过两天经纪公司就要和我团签合同,演出方式实行节目点选制,演出费用实行提成制,经纪公司、演艺团、演员各按一定比例提成。请大家作好思想准备。” 林易渺想起再也不必去联系场子看那些高高在上的脸色了,喜形于色地说:“好哇好哇。这下团里就省好多事了,我也轻松了。” 洛桑团长严肃地说:“这不是轻松事儿。以前我们可以叫做吃大锅饭,现在和承包差不多了,各自承包节目去打天下。以前我们是散兵游勇自己跑路打江山,现在是全城甚至全区表演大席中的一套菜,摆在那里让经纪人和场子选秀,就看这套菜能不能逗客人喜欢。客人喜欢这套菜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客人只喜欢这套菜当中的一道菜,那么其余的菜就歇凉去吧,那就有人欢喜有人愁了。也就是说,从现在起,自己要靠节目养活自己了,不是我们这个团来供养大家了。” 脸上有着高原红的梅朵泽玛说:“我们是不是被洗牌了,从批发变成零售了?难道我们团就这样改制了?” 洛桑团长说:“差不多是这样了,现在这是大趋势,让每场节目组合更灵活,真正实现市场化运作。我还是希望大家能以整体形象出场,让藏歌团成为最逗人喜欢的一整套菜,走到哪就红到哪响到哪。如果不能全团演出,我也希望大家的节目成为热门点选节目,无论点选到哪里参演都有我们团的战将。如果藏歌团象黄埔军校那样成为精彩节目的摇篮就更好了,多出人才、多出热门节目,那就是藏歌团的光彩。” 很多演员们都说团里的节目是顶呱呱的,到时一定是热门节目。何况旺季之时,什么节目都有市场,不愁演出。 梅朵泽玛说:“让节目去迎合市场可不容易,观众的口味谁也摸不透,还得去摸透场子的口味,现在还得多加个经纪公司的口味了。我有个朋友在海南做,虽然场子不少,但出场费并不高,成天东奔西跑累得半死。只有好节目才挣得到钱哦,我们不能只图糊口要图发财。无论怎样,我们舞美队肯定会为大家服好务,让大家冲锋陷阵无后顾之忧。” 林易渺问:“我不唱不跳怎么去参加点选呀?” 洛桑团长说:“现在,主持人专门纳入一个群体了,每人的详细情况都会在经纪公司登记上册,同样参与点选,请你就去主持,不请也就闲着了。你们还会单独签约。这种方式最考主持人临场应变能力,呵呵,越好的的主持会越红,要不很容易淘汰出局哦。” 林易渺说:“节目随时变来变去的,要主持得好没那么容易吧,这岂不影响了一台演出?” 洛桑团长说:“一个场子的节目不可能天天变,可能要相对稳定一段时间,因为接待的客人每天是不同的嘛。只是相对来说比从前变得频繁些了,节目的花样要求多些了,总不能让很多游客回去之后说起西藏的节目来大同小异吧。小林,作为主持,你能用英语主持当然很好,这是你的强项,但这样的场子毕竟不多,你得改变一下风格才行了。” 林易渺问:“改成什么风格?” 洛桑团长说:“你要知道,在这里玩的游客绝大多数是中国人,他们不是来听英语的,是来图新奇和快乐的。你的主持风格太严谨正统,娱乐化不强,这是不行的,要会让大家放松,把大家逗乐才行。如果你不会搞笑,可以来点别的让气氛活跃一些,比如杂耍什么的……” 林易渺啊了一声:“杂耍?象小丑一样边主持边杂耍?那象什么话呢?” 洛桑团长说:“当然不是以杂耍为主,我是说附带的一种表演,象手势一样,不,象魔术一样,说着说着就能变出什么小东西来,或者能把东西倒腾一下,增加一些乐趣。这样,观众才喜欢看。这是我给你说的实话。” 林易渺也意识到自己那套主持风格老套了,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去改变,洛桑团长这么提出要求来让他想起曾经看过一个主持人变出小球小手绢的节目来,他有了试一试的想法,不过还是自我解嘲地说:“严谨的风格再配点杂耍是有些滑稽啊,太有搞笑风格了。” 洛桑团长说:“相互融合一下,懂吗,要融合得自然一些,不是搞笑,是带来视听上的愉悦。” 林易渺嗯了一声说:“我觉得小魔术还可以,不过我自己来创作小魔术就力不从心了。” 黄麦麦在旁边听见了插嘴道:“去请个魔术高手指点一下不就行了?” 洛桑团长瞪了黄麦麦一眼说:“说得轻巧!拜个魔术师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又不是靠魔术吃饭。一个场子需要魔术表演,一请就会有人来。我只是说主持人可以多点魔术这个亮点。” 黄麦麦不服气地说:“那怎么让他去边主持边表演魔术嘛?” 洛桑团长不加思索地说:“网上找,再作改进。这只是增加主持的趣味性,又不讲究新奇性深奥性。好了,小林,你自己抓紧时间练,到时我再看你的效果。” 林易渺说:“我只有豁出去了。” 黄麦麦直言不讳地说:“还是应该给你请老师,把你培养得所向无敌。自学能学个什么呀!” 洛桑团长用食指点了点黄麦麦的肩头说:“你这丫头,敢将起我的军来了。你和小林都是才进团不久的新手,还没学走就想学飞了。我还得给你提个醒,你最擅长演唱流行情歌,在你以前的城市里很有市场,但在这里就不适用了,这里追求的就是藏味。你除了把《青藏高原》那类出名的歌曲翻来复去地唱外,其它藏族歌曲少了高原味,这可不好。” 黄麦麦不乐意了,说:“那些著名歌唱家、大明星什么的,一辈子不就靠一两首歌吃饭嘛,从小唱到老,从中国唱到外国也只会唱那一两首歌呢!” 洛桑团长笑道:“人家靠名气吃饭,你没名气只有靠歌曲吃饭!等你唱出名了,也可以一首歌把你养到老了。你呢,不能和人家比,要么抓紧时间练些新的藏族歌曲,注意调整一下嗓音,要么就混在舞蹈队里跳藏族舞。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黄麦麦也知道现在是黔驴技穷没有了当初的光环,默不作声。她也不知道去唱什么新歌才合适了,不出名的藏歌她找不出感觉,少了些本色的藏味,即使有藏味,汉族观众因为歌曲陌生也不会有多少印象。她指望着谁的藏族歌曲能作为新歌红起来,让自己学有目标,但这个目标还没有出现。 洛桑团长又对其它演员进行了点评和指点,演员们个个喜忧参半,带着失落、迷茫、忿瞒或信心各自散去了。 第十八章 问影 林易渺和黄麦麦留下来帮助梅朵泽玛收拾七零八落的道具。 黄麦麦打趣地说:“哎,如今主持人也要全面发展了,以后就叫你魔术主持人吧。等你成了魔术大师,来个大变活人,把我从有变无,再从无变有,从天上变到地下,从地下变到天上。哈哈,那我们可以走遍四海赚好多钱了。” 林易渺正在考虑选择哪类魔术,越简单越好,纸牌呢、布条呢、铁环呢等等,听她说得天花乱坠就瞅了她一眼说:“做梦吧,你。” 黄麦麦又说:“说实在的,你最好请个高手教你几招,到时不做主持人,就做魔术师算了,要大师级的。主持人是越老越掉价,魔术师越老越值钱。” 林易渺说:“胡说,你看到有几个老头玩魔术的?年轻人玩起来我看都是满头大汗的。记得有位中国魔术师说过,藏在他身上的道具都是几十斤呢。” 黄麦麦不屑地说:“哼,那是初级魔术师。知道大卫·科波菲尔吧,人家能变头大象出来呢,难道也是藏在身上的?这才叫大师,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才是真本事,老了照样变魔术。” 林易渺说:“我才不当魔术师!也不想一辈子当魔术师一样的主持,不伦不类的。” 黄麦麦说:“别把话说绝了,魔术师是了不起的职业。据我所知,魔术师在场子里总是特别受欢迎的,当然也包括和它类似的哈,比如川剧的变脸、杂技的吐火什么的。呵呵,那些绝活不是轻易学得到的了,有的是绝密,不轻易传人的。不过有机会不防去学学别的,用团长曾经的话说就是,你那么聪明,会学得好的。” 林易渺说:“你当我是万精油吧,以为我什么都想学,学什么都成。” 黄麦麦仍然兴致勃勃地说:“当然了,我最相信你了。我估计呀,你练到一定火候,把你的心上人都能变得回来了。” 林易渺的心被她这句无中生有的话在心口剜了一刀,他痛恨谁揭他的伤疤,把手臂一挥,朝黄麦麦吼道:“你滚开——” 黄麦麦本想逗他开心,不料这是他最忌讳的话,吐了吐舌头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灰溜溜地走到一边去了。她知道林易渺为这种事发起火来可以几天不吭一声,仿佛那个远方的女人随时就会收走他所有的笑容和快乐。 林易渺蹲在地上抱着头难过起来:我怎么了?永远这样下去吗?我的理想曾经是工程师、设计师、会计师甚至律师,难道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魔术师?不,魔术师算不上,只能算是杂耍……洁,你会怎么看我?如果,如果我真的能把你变回来,让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宁肯去成为魔术师,无论有多么难我都会去学那样的绝技…… 梅朵泽玛在远处看见这边情况不对了,走过来问林易渺是不是不舒服了?只见林易渺埋着头直摇。她又看了看黄麦麦,用手轻轻指了指林易渺意思是说他是怎么回事。 黄麦麦故意说:“他没事,他在思考魔术问题,一思考,他就会变得古里古怪。你别招惹他,离他远些,小心遭误伤。” 梅朵泽玛似信非信,对林易渺说:“魔术呀,团长这个主意不错哦。我也会一点,可以把小东西变没了,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一点简单的手法。这还是小时候我爷爷教我的呢,好久没用过了。” 林易渺一听抬起头来问:“什么?你爷爷也会魔术?藏族人也玩这个?” 梅朵泽玛不解地说:“藏族人怎么就不能玩魔术?我爷爷的魔术就有点象魔法了,大家都当他是法师呢。” 林易渺心想她的爷爷也许象寺庙里的高僧或者喇嘛,懂点占卜法术之类,这是他来西藏后比较感兴趣的事。有天,他到寺庙去欣赏喇嘛绘唐卡,在主殿听完一位喇嘛“阿牟呢玛米哄”地念完经文后正要离开,旁边一位中年喇嘛摇着转经筒对他说:“施主做事太性急,害你不浅,愿佛主给你平和之心”,喇嘛还让他在寺庙外的大转经筒旁点了三盏酥油灯以求佛主保佑。林易渺虽然不知道性急最终会害自己多深,但他相信藏传佛教和汉族佛教都有易经般的神秘,那里面有高深莫测的学问与预言。这下,一听梅朵泽玛的话他就来了兴致,站起来说:“是不是真的?那你有空带我去拜见一下你的爷爷,我拜他为师学点绝活,来自藏族的绝活,不,是来自藏族佛教的绝学。” 梅朵泽玛说:“我爷爷可没什么绝活绝学,他就是普通老人一个,住在林芝桑妥白日寺那边,有些偏远。我在这边住了这么久也没学到什么绝活呢,那可不是好学的,也讲究佛缘的。” 林易渺说:“我还没去过那方,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拜访他老人家了。藏族老人本身就是一部史书,我得向他学学,尤其是你说的这种魔法。对,趁现在还有空,得学点什么。即使太高深了,我学不会,也让我见识一下。” 梅朵泽玛犹豫了一下说:“我得问一下爷爷,不过他很开明的,应该没问题。反正我好久没回去看过爷爷了,这去看望他也不错。” 林易渺直说:“突及其。”这是谢谢的意思。他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藏语,诸如:嘎苏徐(欢迎),如索得波饮拜(你好吗),牙沛(请进),卡里沛(你慢走),广达(对不起)等等。黄麦麦见他这么快就消了气就走了过来,对梅朵泽玛说:“他这种,别把东西让他学多了看多了,不然,他也不知道来得艰难,不会珍惜。今后如果他本事大了,不知还会对我们发多大的脾气,我现在都成了他的出气筒了,没意思。” 林易渺说:“我发脾气?你呀你,你真是个让我讨厌的人!” 黄麦麦哼了一声,指着满地的道具杂物对他说:“你既然要求助人家爷爷,那就把这摊东西帮人家收拾干净作为回报。”说着,她拉着梅朵泽玛往外走去,“让他边收拾边消火,这个无名火特别重的人,只知道讨厌这个那个,也不管别人讨不讨厌他……” 几天之后,梅朵泽玛带着林易渺和黄麦麦踏上了拜访爷爷的旅程。 他们一早就坐着拉萨至林芝的班车翻越大雪几欲封山的米拉山。林易渺认为这才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地,但是山上偶尔出现的冒着缕缕青烟的黑色牦牛毡蓬和成群的牦牛让他打翻了这种想法:原来这里麻雀是有的,人烟也是有的。翻过海拔达五千的米拉山口,他们很快进入到有九寨沟绿水青山风韵的林芝地区。然后他们路过有千年古柏的八一镇,几轻辗转奔波,接近傍晚才赶到了梅朵泽玛爷爷家。 这里依山傍水,山谷小溪横流,林木茂盛,风景秀丽如世外桃源。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林易渺不会相信高原之上还有这样温润如玉的江南风光。以前学地理,他可以分析出这里是什么气候,甚至可以分析出这里会以什么风向为主,但是绝对分析不出这里可能有什么美境。 梅朵泽玛的爷爷和婆婆住在一套低矮的藏式风格的小院里,和其它地方的民居略有差异,但异曲同工。门外自在地跑动着四头黑色的小藏猪,后才他才知道这里的猪不象他的老家那样圈养,而是象牧民放羊那样放养。小院白色墙体,黑色门框和窗框配以藏族的特色图案的布帘,小院不大,居室、贮藏间、牲畜间等一应俱全,墙边的木材和牛粪推放得整整齐齐,在显眼的地方接受检阅。 梅朵泽玛的爷爷和婆婆闻声掀开绘有吉祥图案的门帘从屋里走了出来。梅朵泽玛的爷爷头戴金毡帽,满脸的皱纹似乎在酥油中浸过一般有种蜡质的光泽,极象油画《父亲》中的那种皮肤。梅朵泽玛的婆婆身材矮小,眼角噙着泪水,开始林易渺以为她是因为激动,后来才发现她一直都那样噙着泪水,也一直面带微笑。 林易渺向迎上来的两位鹤发老人致以“扎西德勒”的万用语言,以一种虔诚之心迈入了屋子。只见室内以炉灶为中心,桌上已经准备好了酥油茶、青稞酒和青稞面等。周围则是绘有大红大绿精美佛像和花卉花纹的床和家具,整间小屋弥漫着酥油茶和糌粑的幽香。林易渺和黄麦麦按照梅朵泽玛的提示来到隔壁的佛堂拜了一下用酥油之类供奉着的佛像。 时间已经不早了,清澈明亮的夕阳透过小窗洒进小屋,柔柔地照在两位老人身上,散发着神圣的光晕。的两位老人不会汉语,说着让林易渺听不懂的藏语,梅朵泽玛成了翻译。 林易渺在藏语和汉语的切换之间渐渐明白了梅朵泽玛说的“魔法”是指什么。原来这一带有水葬风俗,人去世后由水葬师在河边送其喂神鱼,梅朵泽玛的爷爷曾是水葬师。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条小河里有块由神灵指定的水葬台,清澈见底,在其它水域不会沉入水底的经幡在这一带却会沉入水底,以前被水葬的人总会在水面上停滞三天再随水漂去,让人胆心错过了转世的最好时机。后来梅朵泽玛的爷爷在这里祈神九九八十一天才化解了这一怪事,让逝者能即时安然而去。从那以后,水葬台旁那些沉入水低的经幡奇迹般地慢慢浮出水面,人们相信那是逝去之人转入了新的轮回,得到了超生。梅朵泽玛爷爷的“魔法”则是指他能通过神盆的井水让超生之人显出人影来,如果遇上爷爷测得的特殊时辰,甚至可以在那河面上显出那样的人影来。 林易渺听得如走入了灵异世界,也象走入了梦境。他首先想起了母亲。无论这种“魔法”是真是假,它对母亲是否灵验,他都想通过神盆去见见母亲,希望母亲得到了超生。 梅朵泽玛的爷爷开始拒绝林易渺的请求,因为林易渺以及其母亲都不是藏传佛教的信徒。但是在孙女的一再乞求下他同意让林易渺见识一下他的法术,也只让他一人去见,而且不许多问。梅朵泽玛和黄麦麦都得在外呆着,也不得多问。 这晚,月光皎洁,薄如轻纱,深夜之时淡淡泛起了薄雾,笼罩群山,融掉了那样的月光。四周是一片迷雾森林。 等到子时时分,四周寂静无声,夜鸟也停止了呓语。在这座小院佛堂里,只有酥油灯发着永不熄灭的光,照耀在地上一面盛满井水的古色古香的铜盆上。铜盆里漂着一面写有黑色经文的红色经幡。老人和林易渺在盆边相对而坐,他闭目打座低声念经象在颂唱某种偈语,一边转着转经筒似乎永不知疲倦。林易渺盯着水中那面经幡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动静。 足足半小时后,老人念完了经指了指水面。林易渺定睛一看,只见那面经幡渐渐沉入水底,匀速下沉,下沉。林易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老人,老人用手语提示他继续看。 林易渺全神贯注地看起来,他就是要看看那里面有没有母亲的影子。如果有,母亲应该得到了超生,他会心慰一些。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昏暗却又如镜的水面渐渐显示出模糊的影子来,慢慢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林易渺相继看清了母亲的眼、鼻、唇、脸,但是当他再继续看之时,那张脸又渐渐消失了,渐变成梁芝洁的脸,不很清晰,但应该是她……林易渺已是浑身冷汗,他害怕地捂着嘴避免自己尖叫起来。他又抬起头来问:“爷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她?” 老人闭目转着转经筒,也许没听懂他的话,也许本来就没听,也许本来就不打算说什么。 林易渺再低头看时,只见一切恢复到了当初,没有人影,那面经幡照样漂在水面上。 林易渺失眠了一晚上。他无法理解梁芝洁怎么会出现在那样的水面上,难道她出事了?这是什么样的预兆? 没有人告诉他。他本想问梅朵泽玛,想起她爷爷那样强调不得多问,也就打消了问根问底的念头,只有让时间去帮他找寻答案。 第二天,他们就匆匆踏上了归程。 林易渺看着一车似睡非睡的人,自己没有睡意,就问梅朵泽玛:“你爷爷太神秘了,什么也不说。我开了眼界,却学不到什么。” 梅朵泽玛低声说:“爷爷在我们走之前给我说了,你这样一个青壮男子,走路无声,若无丧亲之恨,也是失魂之人。” 林易渺惊骇了一下,说:“我服他了。” 第十九章 魔术 林易渺开始从网上选择简单易学的魔术,在此基础上加工,再穿插在主持手语之中。他踌躇满志地想练好一两个魔术让观众惊喜,有时甚至希望能象科波菲尔那样成为魔法师般的魔术师,或者象梅朵泽玛的爷爷那样有点什么莫测法术,让人们疑惑地打量他猜测他啧啧不已。想象归想象,现在他要做的是让自己打出一个手势就能变一朵格桑花,或者让手中的麦克风瞬间换个颜色甚至形状。但是无论他怎么练,效果都显得生硬,要么专注于表演那么语言就生硬起来,要么专注于主持那么魔术姿势就生硬起来,难以达到主持与魔术的合二为一。 这天,他独自在宿舍里继续操练空手变格桑花的魔术。这段时间谁都不知道他在练什么魔术,包括团长,他要练到可以上台表演的程度才让这个新节目与大家见面。为了保密,团长网开一面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小房间。 林易渺将手工制作的小格桑花骨朵的根部绑上长长的隐线,塞入右袖小孔中,将好不容易找来的隐线的另一头从中指的戒指缝隙中穿过,露出只有自己知道的线头。然后利用麦克风潇洒地从右手换到左手的瞬间,顺便用左手将露出的线头飞快一拉,那朵袖中花就抽身而出,根部卡在戒指上,也就从右手中突然变了出来。操练的关键就是让拉线头的动作准确、自然、利落,还要有视觉的美感,为此他在镜子前反复训练自己的动作和表情,同时还要配以语言。镜子是他离不了的老师,自从成为主持人,他天天得在镜子前训练台风,一点表演瑕疵也要学会从镜子里找出来,然后纠正。 正当他找到了一点魔术的感觉时,黄麦麦推门进来了。他才想起门没有上锁,大吃一惊之后飞快地收捡了手中的道具,让自己回到正常的表情之上。 习惯在早晨洗头的黄麦麦这时还披头散发,她一进屋本指望看见林易渺的笑脸,如果能吓他一跳也是好玩的,哪知他却是这样防着自己,很有些不快。不过看见他正在忙碌着的魔术,她还是忍不住大叫道:“啊——,原来你悄悄练的是这个魔术呀!幸好被我看见了,不然你就白练了!” 林易渺同样不快,说:“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礼貌点好不好?” 黄麦麦说:“现在也不是睡觉时间,你没睡觉就是了。既然门没锁,也就是说可以随时进来了嘛。我怕敲门吓着你。” 林易渺说:“你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才吓人!” 黄麦麦说:“是我,又不是别人,心虚什么呢?放心好了,我会为你保密的。” 林易渺说:“这是男人宿舍,你撞进来做什么呢?” 黄麦麦说:“什么男人女人,你难道没往女人宿舍那边去过?我怎么就不能过来看看!不想和你争了,我们象是有冤仇大恨似的,没有一天不争嘴。我只是怕你成天关在这里面练累着了,来提醒你休息一下,难道错了?” 林易渺说:“好了,好了,谢谢关心。我是个不需要别人过分关心的人,知道不?让我独自安静一下就是最好的关心了。” 黄麦麦瞪了他一眼说:“热脸碰到冷,冷,冷帕子,没劲。你知不知道刚才这个变花节目很老套了,很多人都知道它的秘决,你表演得再好也会逗人耻笑。” 林易渺说:“知道秘决也无所谓,我是主持,不是专玩魔术的,这只是增加一点情趣,活跃气氛。” 黄麦麦说:“我才不认为这是情趣,我只觉得好笑,费这么大劲地练习没有新鲜感的魔术有什么用?人家还以为你这个武林高手在修练什么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天山六阳掌之类的高深功夫呢。到时一看,只不过是花拳绣腿,不把大家的大牙笑掉才怪。” 林易渺针锋相对地说:“这还怪了,你天天都在翻唱别人的老歌,那样没新鲜感的歌练着又有什么用呢?那些老掉牙的歌曲我看同样百唱不衰,这些经典魔术同样百变也逗人爱。” 黄麦麦一时语塞,然后不服地说:“魔术和唱歌是两个概念嘛,你别装傻。你知不知道这样的魔术最难堪的是什么呀?” 林易渺说:“表演失败罢。” 黄麦麦扑哧一笑说:“才不是呢,表演成功遇到难堪才算最难堪。” 林易渺说:“成功了还会有什么难堪?” 黄麦麦说:“你没遇到这种是吧,那我告诉你,算是我指点你吧。这种难堪就是你在台上自以为是地表演,下面有观众直接就起来喊:别露出你的戒指和隐线!” 林易渺顿时灰心丧气了:“你也知道这个魔术?” 黄麦麦说:“早就知道了。当年和我同台表演的一位魔术师就是这样栽在台上的,他在那场表演里的每个小魔术都被观众把秘决叫嚷出来,当然也有乱猜也猜得八九不离十的。我可不想你也被别人当众洗刷,那样的话,脸就丢大了。” 林易渺说:“有那么刁钻的观众吗?” 黄麦麦说:“咋没有呢。歌唱差点,舞跳差点,观众大不了瘪瘪嘴说说而已,何况人们的审美观不同,你认为表演差劲,别人认为好得很。魔术就不同了,一旦泄了密,表演起来就象小丑了。那次,那个魔术师还表演了个不泄气的气球,就是把气球放入塑料瓶中次满气,在不扎口子的情况下,气球仍然保持鼓涨。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易渺说:“肯定用什么东西堵住的,只是观众难以发现。” 黄麦麦说:“人家可是用棍子捅了捅口子的,表示没东西挡在上面,观众也上台验证了的。” 林易渺迷惑地说:“这个呀,不太可能吧,总会在哪里做了手脚的。” 黄麦麦说:“那当然是了。这个秘密还是被一个观众喊出来的呢,他直接大喊:别用手把瓶子上的小孔堵住看!” 林易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利用气压原理。”林易渺对魔术表演本来就缺乏信心,认为自己没有悟性,听黄麦麦这么一说他就更没有勇气了。 黄麦麦说:“你这种练法不行的,要请高师指点才行。不然谁都可以成魔术师了。” 林易渺说:“我请得起吗?我也没打算成魔术师。团里肯请吗?不如直接请魔术师来表演算了。” 黄麦麦说:“我那里有点积蓄,我帮你请算了,到时你学会了发了财,给我分点成就行。” 林易渺说:“我是男人,哪会要你的钱?” 黄麦麦说:“那就算借吧,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现在就当是在投资了,没有投资怎么会有产出呀。” 林易渺说:“我现在还不想投这样的资。” 林易渺在网上又找了一些魔术,但那些公开出来的魔术都不是绝秘了,也许哪天真的就撞上当面揭老底的观众让自己下不了台。黄麦麦更是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让他有了一些心里障碍,打算不在主持中加入这些小调料了。 洛桑团长得知他不想在主持中加入趣味性的魔术后很严肃地告诉他:“到时候你也许就会知道了,主持人的竞争是很激烈的,谁都不喜欢简单、呆板的主持人。过不了多久,你看着吧,外地的大牌主持人都会向这边进军了,那些主持人可是能歌善跳的,笑话随口就讲,会英语和藏语的主持人也不少。你想好,那时,你靠什么和别人比?你是想被一流的晚会邀请呢,还是被三流的晚会邀请,或者没人请你。现在你怕这怕哪的,也不想创新,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林易渺倒吸了口凉气。他想自己在这里不做主持又能做什么呢,万事开头难,自己好不容易在这边开了个头,如果被别人淘汰了自己也太没能耐了,如果放弃了就真的成为流浪汉了。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硬着头皮上,尽量把主持做出风格来。至于魔术老套这个问题嘛,突然,他有了解决它的办法。 第二十章 较量 西藏人气的兴旺度要看拉萨,拉萨人气的兴旺度则看布达拉宫。如果有温度计可以测量的话,布达拉宫就是这样的温度计,这一带的游客流量就是精确的刻度。随着气温的回升,游客也多了起来,虽然离八九十月的旅游黄金时节还有段时间,但藏歌演艺团明显忙碌了起来,各处的演出一场接着一场。 这晚,在扬幡演出经纪公司的运作下,藏歌演艺团包揽了一家酒楼的篝火联欢晚会。随着节目的优化组合,这样的整团演出机会已经越来越少,大家都很珍惜聚在一起同台表演的机会。篝火晚会在酒楼后面的大坝子里举行,熊熊大火在演出前就已经映得围坐的游客脸庞透红,大家品着西藏特产的青稞饮料,视觉重心落在来来往往准备出场的演员们身上。那些身着深色大底、配以复杂装饰图案和精致银制饰品的藏服让高原人有着不可匹敌的魅力,他们始终是游客眼中的焦点,也是演出前合影的最佳人选。 游客们一眼就看出黄麦麦不是藏族人,鲜有人与她合影,她失落地对林易渺说他们怎么就不喜欢我这种皮肤好的呢?林易渺笑道如果喜马拉雅山象黄山那么秀美就不叫喜马拉雅山了,如果喜欢你这样白净的人那就算白来西藏一趟,不如就在街头打望美女。黄麦麦说你们不是说我象藏族人嘛。林易渺笑道,谁让你舍不得晒出高原红呢,不抹防晒霜就不出门的人再装也只是形象神不象了。黄麦麦哼哼地很郁闷。 晚会正式开始了。林易渺在欢快的气氛中作了简要的开场白,然后就对观众说:“格桑花是高原最美丽的花,也是最常见的圣洁之花,它象征着爱与吉祥。在表演正式开始之前,我代表藏歌演艺团把最美的祝福用最常见的方式送给大家。” 说完,他把右手的麦克风换到左手,右手随之冒出一朵紫中带粉的格桑花朵来,他把格桑花送到前面的一位观众手中。回到台上,他随着音乐自然地挥动双手交换麦克风,格桑花一把接一把地轮流从右手左手冒出来,后来也从衣上头上一把把地冒出来,似乎他的全身都能开出花来。短短的时间里,他从身上“摘”下的那些花已经在精美的大盘里装满了一盘,然后他说着祝福之语把盘中的格桑花向观众席如天女撒花般地撒去,大家一边接着撒过来的吉祥之花一边欢呼雀跃。 热烈的气氛很快就营造出来了,但是林易渺的麦克风声音却一声大一声小了,他疑惑地看了看音响控制台,只见梅朵泽玛正和酒店的音响师说着什么,那位音响师手忙脚乱地调试着。林易渺开场之初就遇上了这样的事,也是第一次遇上,他想可能是酒店的音响设备老化出了问题吧,但他还得若无其事地主持着节目。团里的规矩是,任何节目都必须按原定程序走完,不得重复,不得打退堂鼓,在露天表演即使下大雨也要坚持演完,至于这种麦克风声音的变化只要不直接影响进行那就让主持继续。 第一个舞蹈节目的音乐响起了,声音依然高低不平,左声道右声道也混乱着。林易渺赶过去看怎么回事,才知道这都是被酒楼的音响师给弄乱了。按惯例,晚会通常由梅朵泽玛告诉酒店音响师音乐由演艺团通过电脑控制,他只要保持音响设备正常工作就行了。不料这位音响师是位新手,在室外控制音响的经验不足,他在观看林易渺撒花时发现伴奏音乐的声音似乎小了,就去调整音量,结果把声音调大调小还不到原,情急之下他连林易渺的话筒音量也调起来。 在梅朵泽玛的不断提醒下,音乐在第一个舞蹈节目的中间恢复了正常。后面的节目进行得还算顺利。 黄麦麦最后出场,她身着藏族服装演唱了一首《珠穆朗玛》。她在团里有“千变卓玛”的封号,无论打扮成时尚女郎、传统淑女,还是打扮成藏族姑娘,都很象,只是装扮成藏族姑娘显得白晰了些。二十人为她的这首歌伴舞,随着浑厚的旋律、高亢的歌声和翻滚的舞姿,晚会在腾腾火光和繁星点点的夜里进入到了最高潮。 固定节目表演结束之后,进入了互动表演,先由观众点歌,再由观众献歌,最后则是观众演员围着篝火共舞。 前排有位理平头的男子要点《遇上你是我的缘》。 林易渺一听这首歌名就迟疑了。这是首流行的伤感情歌,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拒绝听这类伤感的情歌。黄麦麦曾经要演唱这首歌,说是可以把大家的眼泪唱出来。他哪肯让她那样催情坚决不允许,她怕他难过也就没有正式演唱过,但在台下她唱过几回,团里的人都知道她唱得相当好。现在呢,是观众要点这首歌了,不由得林易渺不同意了,而且,这个任务显然要落在黄麦麦身上。 黄麦麦已经换了简装,她在篝火旁深情演唱起来,如泣如诉,声声割着林易渺的心。这首歌是女声,如果出自梁芝洁之口,那么林易渺也会满足了,至少她那样在乎自己,但她不会了。梁芝洁就象雪山顶上那朵雪莲,稀少、珍贵而充满寒气,林易渺只能远远地在雪山下向雪山之巅仰望他,千肠百结肝肠寸断也不能靠近,她的极寒让他心冻成冰,再也不会被融化,燃不出对其他女人的爱慕之情。终于,他在后台用纸巾抹起泪来。梅朵泽玛不解地看着他,提醒他要注意场合。 黄麦麦唱着这首歌自己也热泪满眶了。点歌的平头男子还没等她唱完就捧着一束鲜花跑上来献给她,并拥抱她。黄麦麦礼节性地还以拥抱,不料那男子紧紧抱着黄麦麦迟迟不放,要吻她。黄麦麦嗅出那人有一口酒气,抱着花要躲避。那男子不肯放手,抱着她的头就狂吻起来,黄麦麦尖叫起来。 台下哄然大笑。 林易渺正恨着那位点歌的男子,一见他居然对黄麦麦非礼起来,怒火中烧,抹去眼泪冲上前去就用麦克风打了平头男子背部一下。他想如果自己是藏人,肯定要让腰间的藏刀发挥作用了。 平头男子感觉被什么东西给击打了一下,转过身,脸通红,不知是被火烤而红,还是醉酒而红,或者是恼羞而红,但是看起来并没有醉的样子。男子见是一位小伙子怒发冲冠地战在身后,就放开黄麦麦,搓着拳头,关节发出啪啪之声,他迎向林易渺说:“小白脸,和我斗,你是斗不过的。” “哪有这样的主持!打起观众来了!”台下有人叫起来,似乎是平头男子的熟人。 梅朵泽玛看到情况不对了,赶紧冲过来对平头男子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是她的男朋友,不喜欢女朋友被别人抱。请你理解一下。” 洛桑团长也赶过来了,他对平头男子陪了不是,又对林易渺说:“小林,给客人道个歉。” 林易渺怒视着平头男子吭声。 台下有人说:“不道歉就罚酒。这里正好有青稞酒。” 平头男子大概意识到强吻别人女友是不妥,一经朋友们提醒,马上缓和了语气说:“对,罚酒。君子动口不动手,反正,我没动手,你动手了,不道歉就罚酒。” 林易渺反问道:“对女子动手动脚算不算动手呢?” 洛桑团长对林易渺吼道:“小林,你是动手打人,就是你的不对!快赔礼道歉。” 三瓶青稞酒已经摆在桌上,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林易渺身上。 洛桑团长让林易渺作选择,一再暗示他要以大局为重。林易渺知道他的意思,在团长眼里,游客是上帝,经纪人是上帝,酒店这样的场子是上帝,发生任何事只能委曲演员,即使演员受了冤枉他可以在客人面前责骂演员,事后再向演员陪不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演艺团的声誉和人脉,他说所有的人都得罪不起。 黄麦麦见林易渺不表态,说:“这事都是因我而起,我给大家陪不是。” 说着,她操起一瓶青稞酒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林易渺阻止她喝酒也没拦住。 平头男子并没有感动,说:“我罚的是小白脸,不是小卓玛。” 梅朵泽玛对平头男子说:“大哥,他不会饮酒,就别为难他了。这样好不好,换个别的方式吧。要不我们团再加个节目,或者你再点首歌。” “好哇,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我现在就让你们加个节目。”那位男人大笑起来,说完指了指林易渺,“就让你小子变些花出来。不许去后台准备,现在就即兴表演。哼哼,我看你还能不能变出花来!” 林易渺见团长和黄麦麦等都着急地看着自己,知道他们担心没有特意准备的魔术就是一场空,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 说完,林易渺走到舞台上,用开始的动作变出了一朵格桑花来,然后他把麦克风在空中舞了个半圆,只见那麦克风眨眼功夫就被格桑花给包围成圆球状。他把这样的麦克风挥舞着走了一圈,一些花朵也从上面挥撒开去。台下响起了欢呼和尖叫声。 他走到平头男子眼前让他看了看那束格桑花,然后取下一朵来递到男子眼前让他看清楚。那男子在掌声中正要去取花,林易渺却把花挠开,男子又去取,他又将花挠开,偏不让他碰,并看着他说道:“吉祥之花只有善良人才会得到,你不配得到这圣洁的神花。这朵呢,不是为你盛开的,是为这位善良美丽的女子而开的。” 说着,他把花送到了旁边的黄麦麦手上。黄麦麦接过花欣喜地扑到他身上喊道:“耶——,你太神奇了!” 平头男子无趣地回到位置上,有人笑话起他来。他粗声粗气地说:“笑什么?反正这场赌我是打赢了的,我总算亲了这位卓玛一口,你们输了,给我老老实实罚酒!” 平头男子就看着朋友们罚酒,独自在那里大笑。 晚会演出随着篝火的熄灭有惊无险地谢幕了。 藏歌演艺团把所有的设备和道具搬上车时这一天已经走到了第二天凌晨。他们挤挤地坐在演出专用大蓬车上往回赶,疲惫得东倒西歪。 梅朵泽玛怀着好奇地问林易渺:“你开场就把花变完了,最后怎么还能空手变出花来?” 林易渺笑起来:“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我今天才发现应该是——天算不如人算。我当初就特意留了这一招,作为晚会结束前的压轴戏,再给大家一个惊喜。哈哈,结果让那个聪明人给撞上了。对,天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我算。” 林易渺笑完,忽地一下又从右手冒出一朵格桑花来,他把花送到梅朵泽玛身旁的黄麦麦面前,说:“傻瓜,为那些人喝酒值得吗?” 黄麦麦接过花笑道:“那些人和我拼酒是有眼不识泰山,我是可以喝一两斤白酒不倒的人,你别小看我。”林易渺想起了她在火车上喝醉的情景。 这时,全车人都要找林易渺变花送花,一片闹腾。 林易渺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我已经江郎才尽了。” 第二十二章 惊艳 那丘拉嘎娱乐会所是城里顶级演出场子,以举办室内外娱乐比赛而知名,无论这里有没有比赛都会成为导游们最热衷推荐的消遣地点之一。这里的门票如果不是最高也是处于前三甲。主持人通常是通晓藏、汉、英三种语言的金牌主持,林易渺从没在这里主持过节目,对他来说到这里主持一场节目比考北大还难。 黄麦麦参加的卡拉ok情歌演唱大赛就在这里举办,是由一家名为酷索尔的手机大卖场主办的,旨在推广新款手机。参赛方式很灵活,从一周前发起比赛公告那天至比赛这天零时只要邀上五百元的报名费就能抽签参赛,不分男女老幼,也不分本地居民和外地游客。 这次大赛实行dvd自动评分制,以自动评分为准,会上设有三名特邀评委负责最终解释或者审定。自动评分是否精确不在大家的关心之列,人工评分更让大家充满怀疑。 奖品只是价格一万至一千不等的手机。对以演唱为职业的人来说,这不是最需要的东西,他们看中的是比赛结果很容易登上娱乐报刊头版头条,成为抬升演员身价的标尺。黄麦麦做梦都想自己哪天成为娱乐报刊的头版人物,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众星捧月。她朝思暮想的已经不再是林易渺了,他总给她冰冷的面孔,她现在就想着出名,出了名就有了滚滚财源,就有了选择男友的主动权,而不是被男人选,被男友抛弃,被林易渺轻视。 情歌大赛在挂有酷索尔广告牌的那丘拉嘎娱乐会所正式开始了,五六百观众的大厅座无虚席。林易渺远远地座在后排的位置上观看,他没有想到有空来这里为黄麦麦捧场,连位置差点也没有。他一直在猜测黄麦麦会拿什么歌参赛,又不知从何猜起。黄麦麦报复他在魔术上对她守口如瓶,这次参赛曲目她绝口不提。 观众在会所大门口至演出大厅间绕着s形的绵延弯子步入,几乎忽视了什么比赛与演出,一路都被五彩射灯强化着的手机以及各种藏族风格的手机挂件和配饰所吸引。这种促销方式很有效,从西藏带回去的任何物品肯定多些非凡的意义。 情歌大赛在主持人有意无意的广告宣传中商业味十足地进行。参赛选手很多,按这样的进度比赛下去的话,毫无疑问要比赛到下半夜。前几位选手演唱结束后,主持人明显加快了进度,让穿插的酷索尔广告词从繁到简再到没有。林易渺观察着主持人,暗自想,原来这里的主持人并非达到了高山仰止的程度。 风格各异的演员们一个接一个上场,唱完一曲后大屏幕上就会显示出带有酷索尔广告的dvd自动评分。比赛中途出现了一个男声最高分98。2分的,大家就指望着更高分的出现,也奢望着有满分出现。 轮到黄麦麦上场时,比赛已经临近尾声,没人超越那个最高分。她从后台翩然步到前台,眉目含春,一头微卷的长发如瀑而下,白底牡丹图案的旗袍上跃动着点点金光与银光,璀灿夺目,淡紫色珍珠绕着旗袍小领,高贵与端庄跃然台上。她刚一上场就艳惊四座,叫声口哨声掌声喝彩声在她刚站定之时就不加掩饰地拥向她,拥得她不自然地在台上羞涩地笑了又笑。 林易渺已经在前几排找到了一个空位。比赛之前黄麦麦就反复要求他为她鼓最响最长的掌,也要他在前排来看她唱歌。当他终于找到那个最近的空位时就想起了黄麦麦经常怪他的一句话“癞哈蟆踢一脚跳一下”,他觉得这句话太形象了,如果没有她的那些提醒,他一定会在后面稳坐江山。 坐在近处的林易渺这才发现素色服装下的黄麦麦竟然漂亮得如此娇艳欲滴,往日或浓或淡的妖娆象被什么给涤荡得如此明净,赛过了以前的任何一刻,有种丑小鸭变天鹅的震憾。看着她精心的装扮,他想:她真是太用心了! 伴奏声铿锵地响起,黄麦麦演唱的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粤语。 林易渺第一次听她唱这首歌,那步履感极强的节奏,那天籁般的歌喉,还真有邓丽君的温婉气质和音质。歌声中的黄麦麦似乎随着节奏在蜕变,脱胎换骨,从藏族变回了汉族,从一种浮躁变成了一种稳重,变得让他喜欢起来,虽然只是喜欢,比起从前不讨厌的感觉来已经跃上了一个台阶。这样的喜欢,让他专心地凝望着她,忘记了鼓掌,也忘记了叫好,只是不知不觉地笑着,高兴着,这种高兴好久都未曾有过。 曲终,黄麦麦的自动评分结果立即出来了,95。5分,基本算是第六七名,二等奖无望,三等奖也很险。 还没等林易渺开始失望,观众却不满地唏嘘或大声喊起来:“太低了!重新评分!重新评分!”、“瞎扯蛋,应该是最高分!” 林易渺见大家都对这样的结果不满,也加入了声缓行列,大喊道:“第一名,100分!” 黄麦麦在台上不停地对观众们说:“谢谢!谢谢!” 拗不过观众的强烈要求,三位现场评委和主办方经过短暂商量,决定采用扔花的方式随机请得到花的十名观众打分并与评委的打分进行总计后取平均分。 观众们在一阵欢呼后安静下来,等主持人在全场随意抛出十朵花选定十名观众现场为黄麦麦打分。当第一朵花扔出去后现场就热闹起来了,林易渺几乎是用暴力的形式抢到了第七朵花,遭来几位观众的白眼。他不管那些,欣喜若狂地为黄麦麦打了一百分的满分。黄麦麦在台上假装不认识他的样子直说:“谢谢帅哥!” 黄麦麦的最后得分出来了,98。7分。后面选手都落后于这个分数。 所有选手演唱结束,主持人公布大赛一等奖为黄麦麦。 以自动记分而产生的98。2分的“第一名”男选手拿着一张比赛规则的单子直接登上台大声说:“这个结果无效!评委不守比赛规则,评选无效!大赛规则就是自动计分,这个一等奖是唯一不采用自动计分的,有暗箱操作!” 主持人说:“观众现场打的分,你是看见的,观众都可以作证,怎么来暗箱操作?” 男选手指了指黄麦麦说:“如果让观众现场为我打分,我绝对比她还高!” 主持人说:“观众对你的评分没有异议,对她的评分有很大异议,评委也是反复考虑后才想出的观众评分办法,观众也是认可的。是不是啊——观众朋友们!” “对——”观众们喊。 “哼,还有其他选手同样也有异议,你们为什么就视而不见?”男选手说完又对后台里等着的其他选手们喊道:“15号,22号、28号,31号,你们的分数也让大家来评评,好不好?” “好——就是应该重新评!”后台的几位选手也登上台来说,让全场分成了观众与演员两大阵营。 男选手不甘示弱地说:“我清楚为什么让她重新评分,也清楚观众为什么站在她那边,因为她用的是美人计,我没用美男计。” 全场大笑,也有鼓掌的。选手们都说要么全部重新评,要么全按自动评分为准。 黄麦麦在台上有些不自在地理着耳旁的头发,她心烦意乱地望了望林易渺,只见林易渺在喊着:“歌好不在脸漂亮,歌差别怪样子差!” 男选手继续说:“还有,这次是情歌大赛,她唱的《漫步人生路》不是情歌,是励志歌曲,唱偏题了!零分!” 黄麦麦急了,争辩道:“你把歌词听好:在你身边路虽远,末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这不是情歌是什么歌?” 男选手说:“也许对方只是一名普通好友呢?” 黄麦麦说:“你唱的那首情歌也许是对一个已经抛弃你的人唱的,那还算什么情?” 男选手又说:“就算现在她无情了,曾经也有情!” 黄麦麦更急了:“就算现在我的这位普通好友,今后同样可以发展成为男朋友!都是情!”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林易渺在台下不自然起来。 主持人不能作决定了,只好征求主办方和评委的意见。 卖场老板站上台向大赛作解释说:“实在对不起大家了,我们酷索尔手机大卖场对组织这类赛事经验不足,没有策划周全,恳请各位包涵。今晚的结果就按比赛规则来吧,以自动记分为准。友情第一,比赛第二,第一名是次要的,诚信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酷索大卖场绝不会在今天的大赛上失言,欢迎各位嘉宾惠顾我们的小店。” 黄麦麦最终获得了三等奖,排在总名次第九的位置上,也就是三等获中的倒数第二。颁奖顺序也是从倒数第十开始的,她第二个走上奖台,在颁奖仪式上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花荣顿时失色。林易渺在台下努力向她挥大拇指,但她一直低头而泣,对什么都不再理会。 回去的路上,黄麦麦还是一个劲的哭着,扑在林易渺的肩头上哭。无论林易渺怎么夸奖她、鼓励她、哄她,她也只用哭来应对,赛场上那个风情万种的黄麦麦又回到了平时的大大咧咧。 林易渺别无办法,就用她得来的那款价值两千元的手机奖品来安慰她,把精美的手机包装盒递到她手上说:“麦麦,今天收获大大的!那么多人,打入前十太了不起了!” 黄麦麦把他递来的手机又扔给他说:“你不要,就把它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林易渺接过扔回来的手机逗乐地说:“我也不稀罕这手机,我只喜欢你那首歌,比一等奖的都好听。” 黄麦麦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她眨巴了两下眼睛,说:“喜欢它什么?” 林易渺说:“深情,豪气,动听。真好听!” 黄麦麦说:“你听懂粤语了吗?” 林易渺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想想自己的确不懂粤语,虽然这首歌从前听过而且也喜欢,但有几句歌词的确一直没听懂,但还是说:“听懂了啊!” 黄麦麦说:“骗人!我没见你听几首粤语歌。” 林易渺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明天,不,今晚回去就再去找来复习复习,你唱得就象原声,真象邓丽君了……” 黄麦麦见他并不是认真的模样,而是嬉笑的模样,用拳头打了他肩膀一下,继续哭道:“你哄我!你总是哄我!你喜欢这一首不行,我要你喜欢我所有的歌,每首。” 林易渺说:“我是喜欢啊,没说哪首不喜欢吧!” 黄麦麦不服地抬起头来,说:“那你为什么不许我唱忧伤的歌?” 林易渺说:“唱吧唱吧,自己忧伤去吧!就象现在这样。如果你觉得忧伤很舒服,就这样舒服着吧!” 黄麦麦破涕为笑,擦了擦眼睛说:“我才不忧伤呢!原以为机器评分最真实,结果也评得那样不准。我怎么就这样不顺啊,偏偏遇到它失灵了!要失灵就往高处失灵罢,它偏要往低处失灵!” 林易渺没听她说完已经忍不住笑了:“那你还哭什么?大家的掌声没有失灵啊,不是给你作了最好的评分吗?” 黄麦麦说:“我讨厌那个得一等奖的,你没看到他上领奖台时讥笑我那样子,恶心死了!” 林易渺趁机说:“我才不看他呢,我只看你去了。” 第二十三章 愁思 演艺团的演员们都跑自己的场子去了,林易渺却有了一晚的空闲时间,他象学生没有家庭作业般浑身轻松,回到屋里就倒在床上,枕着双手望着一览无余的天花板,想一些深不可测的事情。 他特意找出那首《轻舞飞扬》反复播放,一遍接一遍,用着低低的声音,仿佛谁在哼着催眠曲。音乐声中,他想宇宙想社会想学校,想现在想今后想从前,想亲人想朋友想梁芝洁……音乐带着他回到了她的身边,那些曾经的细节还历历在目,曾经的话语还在回响,想起他们从最初的心照不宣,到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再到满城风雨,他不禁连声长叹。当他又意识到那样的日子永远也不会有了,眼泪就夺眶而出,他就让它尽情地流,指望那些绵绵的泪水早点流干,直到再也流不出。那首音乐虽然让他沉浸在伤心的回忆里,但他也不愿意关掉它,指望早些把它听厌烦,也就不会再对它如此伤感。 想了一通,他又想起了黄麦麦,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子,一个温柔善良的可爱女子。 黄麦麦晚上到几家酒吧去赶场子去了,他没有陪她的心情,只想趁空让自己宁静一下。她知道他是说不陪就不会陪的,他还没把陪她当快乐当享受,只当是男孩子保护女孩子的责任,这是她心底的暗伤,不重,但还是有。林易渺知道她喜欢他,以前也有女同学喜欢他,对这样的女孩子,他能做的就是保持距离并给予尊重,既减少误会也减少伤害。他不会象有的男同学那样,把惹很多女孩子喜欢当成到处炫耀和卖弄的资本,把拥有多少女人的心和身作为男性魅力的成败标准。对他来说,再多的女孩子喜欢他都不需要,他只要自己爱的人爱他就好。但是他唯一爱上的那个人却不再属于他了,这样的彻底失败用全世界的女人爱上他也挽不回。 黄麦麦是个把演唱当享受的人,哪天若不唱上几曲她就会象大公鸡没打鸣一样难受,只要有场子,她就会乐此不疲。很多时候她觉得没有人懂她,就让歌儿来懂她,同时也让别人通过她的歌来了解她。她也把演唱当逃避,除了唱歌,别的她几乎就不喜欢做了,如果没有场子她就觉得很空很空仿佛被世界抛弃,也就会用网络游戏来麻痹自己,有时就会拉林易渺去陪她玩游戏。林易渺觉得她忙起来的样子更可爱些,青春焕发的样子肯定比萎靡不振好。他也觉得自己这样躺着发呆的样子也比陪她打游戏有意义,这是在梳理如麻的思绪,玩游戏只会更心乱如麻。 林易渺并不把主持当乐事,曾经的表现欲在这个职业面前没有了它应有的乐趣。以前他乐于在梁芝洁面前表现自己,那么没有了她,表现也就没有了兴致,他只不过是一只躲在角落里为别人的彩色手帕和衣服而勉强开屏的孔雀。他努力让自己干一行爱一行,但爱一行也象爱一个人,靠勉强是不行的。为了谋生,他得象小裁缝一样把别人选定的各色节目用语言缝合起来,制作成晚会这样的拼图衣裳,无论他喜欢不喜欢都得强装笑颜不得出错,还得随时创新台词让观众有视听新鲜感,让观众们认为他缝的拼图衣裳值得一看。看似普通的一场节目,哪怕是重复的节目,他都得神经紧崩如履薄冰。演艺团渴望的旅游黄金时节也就是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节,主持时间长了,他就觉得很累很烦。在台上他必须把所有烦恼和杂事抛开,装作轻松快乐的样子,一下了场又得重新拾起那些烦恼和杂事回归平凡。他就象杂技演员,舞台之上一身华美光彩照人,面含微笑身轻如燕蹦跳飞跃,舞台之下破衣烂衫血泪横飞。只要有空,他只想抓紧时间把主持这件事忘记一下,尽量不对主持日久生厌。做这行的日子其实并不久,纯粹还算短暂,但他有度日如年的恐慌了,不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而是怀疑这样做下去的意义。当怀疑一件事有什么意义的时候,也就是不爱它的时候了。 无论他再想多少杂事都是那么一会儿,一旦飞快地想起梁洁芝,就会画上阶段性的句号,然后以她为中心,继续想一些与她有关的杂事。许久没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来专心而完整地想她,现在那些零星的想念如山洪涌来,一幕接一幕,他强行想些别的把有关她的思绪掐断,但是末梢神经还是会渐渐联接起来,让她在脑海里继续,潜伏了很久的思念不是他想阻挡就能挡得了的。 他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夜晚和这样的思念,翻身而起,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一家大型门户网站注册了名为“高原愁”的个人博客,想用很久没有动用过的文字宣泄一下。这些思念如泰山压心,他要让它们化为文字,文字化为山上之石,他要慢慢把那些石头愚公移山一般地从脑海里移出来,移到网络上,让脑海少储存些她的身影,让她的身影从自己的身体里搬出去。 键盘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如同他心碎的声音。他的第一篇日志《我该如何遗忘你》飞快地写了出来: “洁,你离开以后,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静夜里去回想你。或许,想念不会中断,或许,所谓的坚强只是害怕脆弱害怕再次哭泣的借口,当这首《轻舞飞扬》的曲调响起的时候,又想起我们那些亲密无间的话语,那些话语温柔回响,而你已经走了,远了。 承诺过的话语最终成了指尖上的风,一阵恍惚吹过,哗啦激烈,惨白黯然。 如何能够不去想你?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依旧在想,没有答案,只有眼泪顺着思绪的那头沉沉地掉下来,凉凉的。心痛得有时连眼泪都不忍擦去,只怕,一擦去,有关你的记忆都消失无踪了。 蒙着被子大睡,很晚才能入眠。再热的天都觉得冷,连梦都是凉的。 身边那么多人,总觉得还在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行走。 这样的感觉你是否又能感知?或许,你那样轻易地转身,只是一个念头的决绝,却延续了我此生的寒冷。 清晨醒来的时候,阳光激烈,照进窗户,知道新的一天又来临了,看着衣架上的衣物就会想起你为我缝补的校服、送我的毛衣,它留着你的余温躲在角落,躲在我心的最底层,不知道这样的温度还能保持多久。想起它我就会恍惚,会以为你依旧站在讲台上看着我,我也依旧傻傻地望着你;会以为我穿着那件红色毛衣拥抱着你,不曾分离。 好想轻声唤你,更想伸出手去拥抱你,只是指尖的冰凉与落空,如一盆冷水直直地浇灌在心里,瞬间的无助,长久地痛哭,直到眼泪干涸,才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这样的习惯,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减淡还是会随着时间愈陈愈浓?无法知晓,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故作的坚强,只是伪装给别人华美的外衣,内心的悲伤,从你离开过后,只能在一个人的空间里回响。 忙碌,忙碌成了唯一逃避去想你的办法,可是每当工作完毕,都会痴呆地回首去想你。就这样傻,能傻到何时? 从不曾想到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有那样的离别。或许,我是那样一厢情愿地投入,以为寻着了,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只是忽略了,天长地久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誓言。有时想来,多虑的你,真的没有给我那样的誓言。我还没有时间为你展示一个未来。我们,就这样永远地错过了。现在的你,是否又这般想着我?又是否过得真正地幸福? 不会忘记你留下的那张纸条,你用那么纤秀的字迹留下了那样无情的话语,犹如你迎面而来的柔软的身躯最终给我一个绝决的转身,破碎了我多少怀想。也不会忘记你那句“忘了我吧”,你淡若浮云,我惊若霹雳。我能忘得了吗?是啊,你真的走了,就连我想在梦里寻点温暖,都变成了最遥远的奢望。冰冷的决绝,只是不知你在写下这样的字句的时候,眼泪是否在眼眶盈转了三天三夜?那临近新年的婚礼,在祝福中变成了多么嫣然的苦笑,那苦笑,撕碎我心的痛楚,你是否能够明白? 离开中学一年了,离开你也快半年了。也许,时间在我的概念中并没有多大意义,但因为你,我一直在想会用多长时间去遣忘你?又如何去遗忘?也许,要用一生一世;也许,只有完全忘掉自己,才能真正地忘掉你。 只想让忙碌代替想你的空隙,而这忙碌的日子于我,又有何意义?” 林易渺流着泪写完日志,没有作任何修改,发布。谁能看到它,谁愿去看它都无所谓了。 已经是凌晨一时许,对这座天亮得晚也黑得晚的城市来说还不算太晚。演员们陆续回来了,宿舍区从喧闹中渐渐恢复了安静。林易渺发布了日志,看了看一些搞笑的视频调整烦躁的心情,感觉心情不那么糟了,于是收拾东西准备睡觉。 在他准备关机的时候,再次浏览了那篇日志,只见文后有两条评论: 一条是网名为“swd87544389”留的言:“沙发!踩踩!”。他想这人取个网名也太不讲究了,让人简直没法叫出来,也猜不出有何玄机。就象有人的电子邮箱名一二十个字符一长串,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丝毫不懂好读好记的道理,连自己用起来也不方便。此人在文后留言却不表达任何观点,费时费力没一点儿价值,作这样的评论有什么意思? 另一条是网名为“海之女神”留的言:“问世间情为何物?一处相思,两处哀愁吧。”他想,什么两处哀愁,现在就我一处相思,一处哀愁;如果两处都哀愁了,我也不会这般愁了。 第二十四章 诱惑 黄麦麦的脚步声从林易渺的门外传来,三声敲门之后她轻声说:“渺渺,没睡吧。” 黄麦麦习惯叫林易渺为“渺渺”,说是和“麦麦”正好相对,这种叫法和梁芝洁的叫法是相同的,他曾经不许黄麦麦这样叫他,但她偏就这么叫。如果他嫌烦了,她就不叫他的名字,干脆直呼“你”。 林易渺正脱衣准备入睡,听见黄麦麦的呼声就答道:“我马上睡了,有事明天说。” 黄麦麦轻声说:“告诉你一件喜讯,关于我的。听不听呀?” 林易渺想起前两周她还为情歌比赛失意难过呢,这下有了喜讯应该祝贺她,于是说:“晚了,明天说吧,我先祝贺你了。” 黄麦麦说:“你开门呀!” 林易渺只好起身,把脱掉的衣服穿上,打开门问:“什么事?把你高兴得都失眠了。” 黄麦麦一边推门想进来一边小声说:“进来告诉你。” 林易渺用半开的门加上自己的身体挡着她,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三言两语不就说了吗?这么晚过来不好。” 黄麦麦看了看四周,有的宿舍灯还亮着。她又推了推门,见林易渺还是不放她进去,显出一些难堪,说道:“有什么不好,大家都知道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我还没有必要去当柳下惠。”林易渺急了,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现在说。要说就在这里说。” 黄麦麦见他一幅君子模样,开始的高兴劲烟消云散,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可没那么下贱,把自己送上门来。” 林易渺啧啧了两声说:“我没把你往坏处想,我担心别人会误会。我无所谓,但对你可没什么好。” “我一个女人都不怕那些,你一个男人还怕了?懦夫!”黄麦麦说完,见他还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有些恼有些羞,干脆对着其它宿舍大喊起来:“大伙们,今晚我黄麦麦有重要事情和林易渺商量啊——你们不要误会。明天一早我就要去日喀则,今晚不说就没有时间说了。如果吵着你们了,请原谅!如果有谁好奇,过两天我就告诉你们!” 林易渺又好气又好笑,松开了手,让她进了屋,说道:“真拿你没有办法。有什么事就快说吧,你这个调皮的黄蓉黄麦麦!” 黄麦麦还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走进屋倒了一杯冷水,疲惫地坐下来边喝边说:“真难受,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告诉你了。你这样不把我放在心上,算我自作多情,太没意思了!我怎么就遇到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了!” 林易渺说:“你呀,别上纲上线的,我可承受不起。有什么好事尽管说吧,别吊我的胃口了。你失眠,把我弄失眠也就够了,还要把其他人吵醒,你这样不人性化,谁受得了!那就快说吧,我都等了半天了。” 黄麦麦又露了喜色,说:“知道你把睡觉看得比我还重要,那我就长话短说吧。刚才我在一家酒吧里唱歌的时候,遇到一个很捧我的老板,光是点我的歌就出了一千多呢!过后他请我喝酒,说他是上海什么文化发展公司的辛总,他夸我很有艺术潜质,可塑性很强,请我到他们公司去发展呢。他说,我如果和公司签约后会请人专门为我定身打造歌曲,为我出专辑,还要到全国各地参加演出,把我炒红。” 她见林易渺操着双手靠在椅上不信任地盯着自己,于是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诺,这是他的名片。他说等我考虑一周后给他回个话。我知道你不相信他,但我知道他对音乐很懂,他对我的每首歌都进行了点评,条条在理,我服透了,如果你在场,也会服他的。他说我最大的特色就是有千变嗓音,唱谁象谁,甚至能唱高音c,具有核心竞争力,很有打造潜力!” 林易渺看了看那张名片,上海红凯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经理姓辛。名片背后的公司简介里说该公司是一家大型多元化、专业性文化产业公司,主要从事各类型文化活动策划,承办各种文艺演出,港台及国内艺人、各类型艺术表演团体经纪代理、签约包装歌手及艺术人才、专业人才培训、电影发行、影视节目制作、音像制品编辑、出版,书刊、信息咨询服务、演出器材、投影机销售与租赁等。 林易渺听她喋喋不休地在那里自夸,不禁想起梁芝洁关于核心竞争力的一句话来,于是把那句话照搬了过来说:“学别人,学得再象也只叫鹦武学舌,要有自己独到的风格才是核心竞争力。你呀,翻唱得再好,不一定就能成功地进行原唱,原唱才能证明本事。” 黄麦麦说:“翻唱是基础嘛,基础好了,才有原唱的能力。你看哪位歌星不是从翻唱开始的?我没有原唱过,不是我不会唱,那是没有人发现我,没有人为我写歌。我懂五线谱,写出的歌我包唱得准,一定能演释得好。你不懂音乐,也就小看我了。” 林易渺看着黄麦麦一贯充满自信的眼睛,不想让她失望,说:“既然给你一周的考虑时间,我明天在网上了解一下这家公司。如果真要签约,你还是要慎重一点好,要多请教一下内行才行。” “你是怕他骗我吧。他那么专业,不会的。如果要骗,他也不会留一周的时间让我考虑了。”黄麦麦又强调说,“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谁真谁假基本上还是看得准的。” 林易渺说:“反正,天上突然掉下一个馅饼来,你就不要马上去吃,要弄清它是不是免费的,如果是免费的还要考虑它是不是有毒的。” 黄麦麦长长地哦了一声说:“我还给忘记了,他说如果要签约,还要交十万的押金。” 林易渺大吃一惊:“什么,押金都要十万?还有其它费用呢?” 黄麦麦并不吃惊:“这个还不清楚。如果真能把我炒红,那些都没什么了,我有一些积蓄还够用,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嘛,开始肯定要投入的。辛总说了,他们只要发现有潜力的演员就会定身打造,成功率很高。我唱得那么好,比好多歌星都唱得好,只要有人打造我,没有理由不红。” 林易渺以前没遇上这样的事,但从一些报道上知道这种事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他很想让她发热的明星梦冷静一下,又问:“这家公司炒红了哪些歌星呢?” 黄麦麦说:“这个我还没问呢。我不一定做全国级的歌星嘛,做个省级的就知足了。我都二十出头了,如果再不红,就老了,没有机会了。我不能再错过一次发展的机会。” 林易渺不解地问:“不能再错过,什么意思?难道以前你错过一次?” 黄麦麦思索了片刻,说:“是的,十八岁那年我在老家参加过一次全市歌曲大赛,就是唱的《漫步人生路》,获了一等奖。过后有位煤老板说要在三月内在全市捧红我,我拒绝了……” 林易渺说:“是因为他提出了非分要求吗?” 黄麦麦点点头说:“嗯,他说要包养我一年。我没同意,他骂我不识抬举。后来,获三等奖的一位选手却红了,唱到省上去了。” 林易渺说:“如果真象你说的那样,就是唱到全国也不稀罕。” 黄麦麦说:“你这话和我那男友一个腔调,你们真是一样的货色,需要你的时候要你保持贞洁,不需要你的时候看你和谁鬼混都不在乎了。” 林易渺赶紧摆摆手说:“你可千万别把我和你男友相提并论啊,我们各是各。我是说的真心话,如果没有自己的原则,再红有什么快乐呢?” “那回,他知道我拒绝了煤老板,抱着我夸我勇敢、有主见、纯洁、不贪财、是才女,什么好词都用尽了,我也不觉得失去那次发展机会有什么遗憾,只要他高兴就行。结果呢,一两年之后,他又说我没文化、不懂音乐、不懂人情世故、有讨他父母喜欢,除了唱歌什么都不会,从前嘴里的那些好词一个都听不到了。”黄麦麦沉浸在回忆里,带着忧伤继续说,“后来,他居然还怀疑我得一等奖也是和别人作了什么肉体交易,真让我伤心……呵呵,我在那样的环境里那么艰难地抵抗着各种诱惑,让他为我自豪,他却自泼脏水了!真可笑,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早知如此,我又何必为他那样保守,也许早就红了!不至于被他父母几句话就蹬掉了,在这里东混西混的。” 林易渺说:“什么东混西混?别作贱自己了,我们做的是光明正大的工作。你从前打扮得那样脂粉气,别说他父母了,就连我看了都觉得象个风尘女子呢!幸好你现在不那样打扮了,多可爱嘛。” 黄麦麦听他夸自己可爱,笑了一下说:“那是我怕他不喜欢我,为了吸引他才艳丽一点嘛,结果不起任何作用。唉,可惜我白白为他抵抗了那么多年的诱惑,错过了发展机会……你懂不懂什么叫诱惑呀?” 林易渺说:“对你来说,不是钱的诱惑,就是帅哥的诱惑了。” 黄麦麦哼了一声:“你就知道这最原始的两种。还有一种呢,那就是才的诱惑。做表演的,很多同样是很有才学的,象你一样。” 林易渺赶紧说:“又来了,别把他们和我相比啊!” 黄麦麦说:“知道你清高,和别人都划清了界线。不过对我们来说,最直接的诱惑还是名与利的诱惑。钱是男一号,名是男二号,才是男三号,帅对我来说只能算男四号了。只有钱才能体现一个人的身价,女人也要靠它体现身价。在身价面前,女人要抵抗钱的诱惑你知道有多难吗?” 林易渺说:“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难过钞票关。” 黄麦麦说:“是的。夸张一点地说吧,人家给你一千让你陪他睡一晚,你可能气得要给他一耳光骂他把你当成了婊子;如果给你一万,你可能要礼貌地拒绝,认为不能伤害对方的感情;如果给你十万,你可能容忍他来乱摸你了,以为他是爱你的;如果给你一百万,你根本就不想反抗以为他非娶你不可了;如果给你一千万,大家就会羡慕你被富翁看上了……唉,是不是很可笑啊!” 林易渺听着她的话难过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不可笑,是可悲了。麦麦,想不到你如此坚守自己的原则,真佩服你了。” 黄麦麦说:“以前我听一个暴发户说过,是个长了一脸麻子,也长了一口黑牙的那种暴发户。他说只要是他看中的美女,没有用钱砸不开她大腿的……这种人真是小看了我们女人,以为女人的精神之柱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了。” 林易渺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子,为内心而活总要快乐些,用违心手段走出来的明星不一定就比我们快乐。” 黄麦麦说:“我也是那么想的。如果这位辛总真能把我炒红,他就是我的贵人了,只要我承受得起,花再多的钱我也愿意,我宁可花钱也不想卖身。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去试一下,不然今后还会后悔。万一不成功,我也认了,那也许是我的命,我的青春也就无悔了。我一定要红起来,让那个放弃我的人后悔一辈子。” 林易渺说:“用这样的心态去唱歌怕是不行的吧,别那么小心眼。如果你为了音乐去奋斗我喜欢,如果你为了报复,那就真没意思了。” 黄麦麦笑起来:“说着玩的。他算什么啊,现在,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已经劳燕分飞了。有你支持我就行,那,这一周你就帮我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你知道我文化程度低,对签约这样的事不会咬文嚼字,到时你帮我看看。如果哪天我真的红了,我请你做我的经纪人。” 林易渺一听这话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人呀,思路不是一般地开阔,一想就想那么远,我好佩服!天上会掉明星馅饼给你,我可不指望经纪人这个馅饼掉给我。” 黄麦麦才不理会他的消极腔调,说:“自从那次我得了一等奖,我就相信天上有馅饼了。我一不托关系,二不花钱财,三不卖身,不是同样得了一等奖吗?那些得不到一等奖的人总认为我怎么怎么了,那是没有实力的人才有的想法,好多事,都是人为地想复杂了。” 林易渺说:“既然有实力,那次以后你怎么就没有红起来呢?所以说,你得到那个馅饼不意味着还可以再得到了。” 黄麦麦说:“不想和你多说了。走红是实力加机会,我有那样的实力,却放弃了那次机会,所以没成为明星。按你的逻辑,世上没有两个馅饼给我,我就永远这么下去了?我才不信。那么多明星不是有了一次接一次的馅饼和机会才红起来的?我相信幸运会偏向追求它的人,我一定是幸运的,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林易渺说:“看来你主要是在经受名的诱惑。但愿这样的诱惑是一次真正的机会吧,愿你美梦成真!” 第二十五章 暗战 林易渺的电话响得不是时候,他正沉浸在黄麦麦营造的氛围里,铃声把他从中驱逐了出来。 他正和演员们拥挤在黄麦麦狭窄而又布满歌星照的集体宿舍里,再次听她兴致勃勃地讲那晚在酒吧演出巧遇辛总的事。黄麦麦一高兴起来就会亢奋,仿佛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生机盎然地活着并壮怀激烈地演讲着,别人只是陪衬红花的那些绿叶。 他已经单独听她把那些故事的细节说过好几次,即使在这里也会把有的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一两遍,就连第一次和辛总对话的情景也从最先不相信辛总的话发展到一下就听出了辛总诚恳的语气,现在又发展到一眼能看出辛总肯定的目光,似乎下一步有发展成辛总一见到她就如获至宝的势头了。 他喜欢看着她在众人面前喜形于色又得意妄形的样子,心里暗暗发笑又为她高兴。她在他面前习惯把话说得直截了当,甚至说得有些赤裸裸,不那么中听,但他知道她说的是没有水分的真话。他劝过她注意说话的方式,似乎取得了成效,现在她居然能为语言披件华丽点的外衣让它不那么直白了,在语言的包装之下充满一点儿诗意。比如,她把去上海发展的目的说成“为梦想去探险”而不是“去嫌大钱”、“去当红歌星”;要让原来抛弃她的男友为她的成功而后悔说成“让他知道我才是最好的”。听着她如此的表达方式,他无端地想起了那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黄蓉,有点儿灵性与悟性。 他已经帮她从网上、从固定电话甚至从114查考台反复核实过那家红凯文化发展公司,那里的确有位辛总。这更加坚定了她去上海签约的决心,她坚信那晚辛总和她的谈话是真诚的,她这朵开在野外的红花终于遇上懂得赏花和养花的人了,那么她离百花争艳的大舞台也就近了一步了。绝对走红不是她的终级目的,她是个知足的人,只要比现在红一些、出一张原唱专辑她就心满意足,不管那时的她真的会不会知足。她坚信自己的眼力是正确的,自己的直觉是可靠的,就象认识林易渺的第一天她就坚信他是好人,也象她早年第一次来到这个演艺团就觉得亲切,她不会去分析那个放弃他的男友是不是眼力正确的例外。 黄麦麦在头一天已经向辛总回话一月内去签约,并在今天把自己打算去上海发展的决定告诉了洛桑团长。洛桑团长有些吃惊有些遗憾也有些气恼,他习惯于解雇演员,也习惯于演员自己离团跑场子,但还不习惯演员主动去大城市发展,有种被演员抛弃的感觉。但他还是在一阵不悦之后笑了,对她说:“只要我负责的这个演艺团还在,你只要想着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更愿你衣锦还乡地回来!” 黄麦麦的决定就这样成了演艺团的爆炸新闻,大家都闯到她的宿舍里来,充满了羡慕、妒忌或怀疑。他们都很留恋这位在藏族圈里的汉族女子,对她的未来充满了乐观的期待也充满了悲观的猜测。于是就有了黄麦麦在大家面前激动万分的一幕。 洛桑团长站在旁边不无忧虑地说:“如果你们都象麦麦这样远走高飞了,我不知是哭还是笑了。” 梅朵泽玛说:“肯定是笑了。兄弟姐妹们,如果你们哪天象雄鹰一样飞得更远更高了,别忘记了对你们的粉丝说‘我是来自藏歌演艺团’的啊!” 黄麦麦和大家一起笑起来,然后反对道:“听说和那边的公司签约后就不能乱说话了,更不能给我们这个团打广告了。” 梅朵泽玛说:“来个曲线救国也可以,机会多的事,写书啦,接受采访啦,把在我们团演出的照片公开出去啦什么的。” 黄麦麦似乎已经成了签约歌星,认真地说:“我在网上看到了一点儿合同样本,好象做什么事都要向公司申请批准了,连交男友都得通过审查……” 林易渺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响起来的,是多吉演艺吧波瓦的电话,估计是谈补偿那次主持晚会的事。于是他离开了那间叽叽喳喳的小屋,一边接电话一边回到对面的宿舍里。 原来多吉宾馆晚上要接待一批欧洲宾客,波瓦决定晚会用英汉双语主持,就想起了还欠一台晚会的林易渺。 林易渺想起那场要求搞笑的晚会来,对波瓦这种只认宾客的做法很不认同,于是故意问道:“如果同时有一个外宾团要求英语主持,另一个外宾团要求德语主持,你听谁的?” 波瓦说:“听人数多的。” 林易渺刁难道:“如果人数一样多呢?” 波瓦说:“这个,这个,找三语主持啦!” 林易渺问:“如果找不到德语主持呢?” 波瓦说:“小林呀,你应该懂规矩的,别明知故问了嘛,外宾总得尽量满足了,这是我们的贵客呢!” “知道的。那就言归正传吧。”林易渺又说:“用今晚来补偿那晚的主持似乎不妥,那次是单语主持,这次却是双语主持。” 波瓦知道双语主持的出场费高出普通主持很多,林易渺上次所签的合同并不含双语主持,但他还是不愿另付费,于是说:“小弟,别这么计较好不好,有机会到我这里来找场子就是,我尽量满足你。你我之间就是山川与河流,谁也离不了谁的,这次就当是帮我一把了。” 林易渺本来不想和波瓦斤斤计较那高出的双语出场费,依他从前的脾气,只要波瓦说上几句客气话,他就会答应,只图合作轻松愉快。但是想起那天波瓦为了讨旅客欢心说换主持人就换主持人,说换演员就换演员的蛮横态度,他不想成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更不想自己曾经费了大力苦读的英语被这些场子主管看轻,想怎么砍价就砍价,甚至砍成了免费,那是让自己掉价的事。他略加思索了一下,说:“不是我斤斤计较,是我不能打乱免费这个商业行规,这个规矩你也是应该懂的。这样吧,改天你有普通的场子再找我好了。” 波瓦知道那些所谓的行规,如果睁只眼闭只眼也许大家无恙,如果较起真来也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于是问道:“你想增加多少出场费?” 林易渺说:“你知道我的性格,不喜欢讨价还价,愿意则合作,不愿意则改天再合作。在多吉这样的场子里,看在你的面子上,最低要加上二千二。行情是你知道的,如果你找其他人,应该不止多这个数。” 波瓦在那边哼哼哼地笑了几声,说:“都是熟人熟面的,何必出价这么高?看在我的面子上别那么心黑,我只加八百八,发一发,可以吧。” 林易渺当他在开玩笑,说:“这个零头吗?那只适合开场白的几句。” 波瓦说:“这是我们私下谈的价格,我不告诉你们经纪公司,也不告诉你们演艺团,这是你净得的。今后我们都可以采用这种合作方式,这对我们都好。” 林易渺的每次出场费必须向演艺团提成,如果与扬幡经纪公司签约的演出还得另外给经纪公司提成,他的出场费听起来很可观,通常提成出去后也就只剩下辛苦钱了。如果做得好,半年的旅游旺季和准旺季可以保障另半年的淡季和准淡季,大家如同松鼠一般在最火热的季节为最严酷的季节储备生存的粮食。留守在西藏的演员如此,演艺团如此,宾馆舞厅如此,经纪公司也如此。 林易渺一听波瓦说出“私下”一词不禁笑起来:“你想让我又违规?我可不是你那天赶出门的散兵游勇,也不喜欢打游击,这种名声扫地的风险我可玩不起。” 波瓦又说:“不是这个意思,我认为这次的事只有这样做才简单一些,对我们都有好处。你想啊,这是为了弥补上次的晚会,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出演。按合同吧,出场费当初已定好,费用我们已经向扬幡公司完全结清,这次双语主持多出的出场费你知我知就是了,不然向他们提成后你也赚不到什么,我也赚不到什么。这又何必呢?” 林易渺想起波瓦费那么大周折去更换那么多节目,不禁说:“你只在乎宾馆的入住率,哪在乎晚会的这点开支?我只是在乎我应得的。” 波瓦在那头笑道:“你真聪明,但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近期我的场子要和另一家经纪公司合作,费用比扬幡公司的低得多,今年你基本不能指望再到我们这里主持了,可能其它宾馆也和我们一样作这样的选择。” 林易渺说:“这个弯转得真难让我懂的,开始才说有机会到你这里来找场子就是,你会尽量满足我,现在却说今年基本不能指望再到你们这里主持了。你这样说话,我更没有少价的理由了。” 波瓦干笑了两声说:“看来你还是真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愿意和你个人合作,不愿与扬幡公司合作。今后呢,只要你单独和我们合作,出场费就不必被扬幡盘剥了。” 林易渺调侃道:“我们也没说一辈子嫁给扬幡啊,盘不盘剥我们心里有数。” 波瓦有些焦急地说:“你真是倔到底了,还没见过这样为经纪公司说话的主持。我是认为这场双语主持正是让你补上的时机,才找到的你。你加价可以,但这次出场完全可以当成是你我私下的一次合作,你就不能瞒天要价了,加价部分就是你的纯收入,这对我们双方都是好的。现在不是提倡双赢吗?我们何必鱼蚌相争,渔翁受利呢?” 林易渺说:“不,我是演艺团的人,不是单打独斗的鱼或者蚌,只是狼群中的一只。知道为什么狼群所向无敌吗?因为它们懂得集体的利益,而不是个人的私利。” 波瓦大笑了两声说:“看来你是演艺团训练的狼了,抓到猎物就献给集体请赏,自己只能分到一小块。” 林易渺说:“我虽然只得到一小块,但别人也会送给我一小块,累积起来那可不是小数目了。这显然比一天被撑死,一天被饿死好吧?” 波瓦在哪头愣了一下,说:“和你谈真是吃力。这样好不好,我最多增加到一千,不会告诉你的演艺团和扬幡公司,你想好,不做就算了,我另请主持,费用还低些。” 林易渺很清楚自己在主持圈里的位置:搞笑风格他排不上号,自愧不如;三语主持他排不上号,那是稀有场子;双语主持他是有知名度的,很多时候这样的临时场子不一定能请到,今晚正好他有空,能请他做双语主持的场子应该算是幸运的了。在这个演出市场里,出场费就是身价,就是别人对你的尊重度。至于波瓦说的其他双语主持费用低些,那就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临时请到物美价廉的主持了。于是他说:“我还是按规矩来,二千二不少。如果你嫌高,那就另请高明。有空给我安排普通的场子就是了。” 波瓦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说:“那好,我去找别的主持。你这趁火打劫的!” 不出林易渺所料,一小时后,波瓦又联系到了他。波瓦没有找到更让他满意的双语主持,那些主持要么要价比林易渺还高,要么今晚有其它场子脱不开身,要么是新手上路他不放心,权衡之后他只好找到一贯信任的林易渺,还是希望出场费再低些。 林易渺心想他既然又找回来了,就更不必对这种尽占便宜还会挖苦自己的人心软了,身价总不能掉在自己手上。于是说:“你多给我一分我不会收,你少给一分我不会来,你看着办吧。” 波瓦说:“我没看的了,晚上就看你的了。” 第二十六章 砸场 黄麦麦决定去上海红凯公司签约,藏歌演艺团过两天要为她饯行。她计划再去看看珠穆琅玛峰、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等等几个一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然后直飞上海。 眼看着黄麦麦即将离开,林易渺忽地有些舍不得了。如果她离开,就再也听不到她关切的唠叨,听不到她难以比拟的歌声,享受不到她有怨无悔的照顾,也听不到有趣的小道消息了。他似乎刚刚对她萌生了一点点喜欢,她却要走了。 黄麦麦几次三番地暗示或者明示他也去上海发展,他并没有打算和她同去,只是用不同的回答婉拒了她: 第一次他回答她说,上海会让他想起一个人,他会痛苦不堪。黄麦麦问那人是谁?他说你不认识。他没有告诉她,那年的夏令营梁芝洁作为带队老师带他去参观过复旦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为此宁文胜还对交大一见如故,高考就填报了这所大学。 第二次他回答她说,上海会让他联想起北京,他害怕去思考离开北京究竟对不对?黄麦麦一直想知道他离开北京来这里是什么原因,林易渺一直不说。 第三次他回答她说,上海会让他想起一位同学,他欠同学太多,无脸去见同学。黄麦麦说难道你不见他就心安理得了? 第四次他回答她说,我们同时来这里又同时离开,太儿戏了!黄麦麦说我们只是演艺团里的小角色,不是顶梁柱,现在想进这个团的主持人和演员一挥手就是一大群。 黄麦麦对他几次不同的拒绝理由都不理解,怨他在找借口想甩掉她。林易渺觉得塘塞她有些没有道理,但是不拒绝她又能怎么办呢?黄麦麦知道他的脾气,也就不再让他和自己一道去上海。 林易渺在多吉演艺吧主持的这场晚会对黄麦麦来说是在西藏看到他主持的最后一场了。她在这晚来到演艺吧后台看他主持的晚会,算是一种告别,怀着复杂的心情,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憾也不是,什么都不是。 身着藏族风格舞台装的林易渺特意为她在主持时加了上一个用小绳子表演的小魔术,让不同颜色的两条绳子眨眼间就变成了同色的蝴蝶结。他对观众用英汉双语解释说:“西藏是一个纯洁心灵的好地方,虽然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它的魅力也能牢牢拴住我们纷飞的思恋,即使哪天我们告别了这里,心绪宁静之时就会化身为蝶飞往这里。” 节目演出了一大半。林易渺在后台抓紧时间准备着下一个节目的台词。那是藏族特色的舞蹈节目,叫《荷花度母》,他考虑着怎么用通俗点的语言向中外观众解释“度母”的含义。 黄麦麦知道不能打扰他,就坐在一旁的化妆镜前端详着引以为荣的千变容貌。在她眼里,自己不是最漂亮的但算得上是最有特色的。其他演员们在一旁见她自恋地独自欣赏着小声嘀咕着,她才不在乎。 林易渺看着节目单反复默念着斟酌一句英文台词。他终于对台词满意了,欣喜地抬起了头,也就在抬头的一刹那,他惊呆了。 梁芝洁! 他使劲眨巴了一下眼睛,是她! 他揉了揉眼睛,还是她! 梁芝洁一手扶着门框倚在门口,默默地望着他,满脸的惊诧,又是满眼的愤怒,似乎还在发抖。 林易渺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似乎要跳出胸膛,跳一次痛三分。泪水夺眶而出,冲刷着他带有脂粉的脸。手中的节目单随之飘落下去,无声地掉在身后。他向梁芝洁慢慢走近,梁芝洁蓄着的泪也滚落下来,她真的是在发抖。 “多么想我认错了人……原来真的是你!”梁芝洁的话重如千斤,字字说得很慢很沉,“多么想这是一场梦,但你真的就站在了我面前。你假装不认识我多好,让我不后悔来到这里……” “我,我,……”林易渺不知道说什么了,“洁儿,你在哪里?……” “大家都以为你不在了……你却在这里。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你让我好失望,不,你是让大家绝望……你太不珍惜了……我太不懂你了……”梁芝洁梗咽道。 “我说过,我只在乎你。你走了,连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什么对我都失去意义了,没有意义了……你没有把我的话当真,你不相信我,没有等我……”林易渺抹了把眼泪,他最恨的就是自己爱哭,那些不尽的眼泪总是在关键时刻来打岔,阻碍了他的表达,没有让他把最想说的话说清楚。 “我只是为了让你学有所成,成为那里的姣姣者而不是落魄者。你把自己给毁了,把我的希望也毁了,可怜我的一片苦心。”梁芝洁的双眼已经黯然失神,她没有再看林易渺的眼睛,把目光移到了地板上,“早知今日,你我又何必当初。” 黄麦麦和有些演员来到他们旁边,她插嘴说:“渺渺可没有毁掉自己,他在这里做得很好……” 林易渺把黄麦麦一推,瞪着眼对她说:“不关你的事,走开!” 黄麦麦被推得后退了两步,气恼地指了指身后那些准备上台表演《荷花度母》的演员们说:“你快上场了,快去准备!” 林易渺把手一掀说:“我不出场了!” 梁芝洁看了黄麦麦一眼,轻摇着头对林易渺说:“你主持得再好,也辜负了好多人……辜负我了。” 林易渺强吞着泪水,苦涩地说:“我知道,这都是为了忘记你。世上没有人负我,只有我负别人,永远都是我的不对……洁儿,现在过得还好吗?” 梁芝洁面色忧郁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地上,说:“你都这样了,我好得了吗?只怪我一时心软,害了你,毁了你。我不该责备你,错在我,是我害了你……” 林易渺一把抓住梁芝洁的手捧在脸庞前,说:“不,我知道是我错了。但我不能后悔了……” 梁芝洁抽出手说:“都怪我心太软了。多想这是一场梦……你不要恨我。” 黄麦麦过来拉住林易渺的胳膊焦急地催促道:“别说了!上场了,不然要冷场了!你千万别砸场呀!” 林易渺接过黄麦麦递来的纸巾飞快地擦干了眼泪对梁芝洁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等我!” 林易渺不管脸上的妆已经被泪染花,匆匆上了台。他强颜欢笑地把开始设计的台词精简成几句,有些不知所云地说完,然后匆匆回到后台。 梁芝洁已经不知去向。 黄麦麦也不知去向。 演员告们诉他,那位女人跑走了,黄麦麦追她去了。 林易渺冲出了后台。后台外是宾馆的停车场。一辆辆车都成了他的拌脚石,他绕过那些拌脚石跑到了停车场门口。 只见黄麦麦沿着围墙回来了。 林易渺冲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喊道:“她呢,她呢?” “她跑得好快,我穿着高跟鞋子追不上。她坐的士向右跑了,车牌号没看清。”黄麦麦说完又四下看了一眼,“我的高跟鞋也不知是扔到哪了?” 林易渺这才发现黄麦麦没穿鞋子,他顾不上她了,飞快地向街上跑去。 黄麦麦大喊道:“你还要主持节目呢!” 林易渺听见了黄麦麦的喊话,但有梁芝洁在,他什么都不会管了。 这晚的多吉演艺吧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观众们在台下喝着倒彩,骂着主持人和演艺吧,声称要投诉。波瓦不得不上台向观众频频道歉,解释说主持人出现了意外。他成了临时主持,把余下的节目在乱哄哄的场面中蹩脚地进行完毕。 林易渺穿着舞台服在城里逐家宾馆逐家饭店地打听梁芝洁,不清楚她在哪家旅行团他就打听那座省城的旅客,但那座省城的游客太多,用身份证登记的名字并不多,更没人知道谁是梁芝洁。他知道这种大海捞针的打听希望渺茫,但他盼望着奇迹出现。他只想好好地看她一次,没有乱飞的眼泪,让她理解自己的选择,再好好和她作一次告别,哪怕是诀别。他和她从没有面对面地说声再见,仿佛他和她本来就不曾分开,这样的似断非断最让他不甘。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如同他曾经叫她等自己四年终究没有等来。他在城里寻找了一整天,滴水不沾粒食未进,他怕失去一分一秒就让她错过自己飞回离这数千里的那座省城,那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波瓦的电话,黄麦麦的电话,演艺团的电话,红幡公司的电话轮翻向他轰炸,炸得他不得不关闭手机。他一个电话都不接,他只知道现在重要的是找到梁芝洁,即使为了她失去这里的一切。 离那场糟糕的晚会有整整一天了,林易渺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一无所获。他靠在演艺团门外的一棵分叉出密密枝丫的老柳树下望着满天繁星疲惫地笑了。老天有眼,在他没有预料到的一天,在那个没有预料过的地方,以一种没有预料过的方式,他遇见了以为再也遇不上的她。这是偶然还是必然?西藏真是个可爱的地方!老天没眼,无心相遇却遇见了,有心寻她却再也看不见,这座高原的拉萨城,也是个让自己抱恨而归的地方! 他想起还在一个地方见到过她,那是在法师家里的神盆里。他想那大概是法师的预言吧,预言了她的到来。不,如果那是预言,她不该出现在那里。他不敢往不祥的方面去想,强行把自己拖回到了现实里,现在的问题是:昨晚砸了场,回去怎么交待?今晚的一场主持违了约,怎么去交待? 他头痛欲裂,天昏地暗。他想这下自己真的完了,依然是为了一个深爱的女人,在西藏这样没有防备地走到了尽头。 这时,黄麦麦走出了演艺团的大门,在门口张望,远远地望见了衣服在路灯下发亮的林易渺。 她跑到他面前,又气又急地说:“你把大家害惨了!也把演艺团的牌子砸了!你回去大家不揍扁你才怪!不过现在团里没什么人,他们不是出去演出就是出去找你了。” 林易渺无力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把我的积蓄全赔上!他们找我做什么?我就是砍头都会回来的。” 黄麦麦说:“你真的是疯了!你再爱她也不必这样!” 林易渺苦笑了一声,拖着步子往回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 黄麦麦一把扶住他:“看你都虚脱成这样了,真是急死人了!等会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林易渺把一只手臂搭在黄麦麦肩上,看着她吃力地扶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心痛,说:“麦麦,你真好!” 黄麦麦说:“我本来就好,你是有她没我,视而不见罢了。” 林易渺说:“麦麦,麦麦,我要离开这里了,我做不下去了。” 黄麦麦抬起头笑道:“好呀,和我一起走,离开这里。等我们功成名就,就回来看他们。” 林易渺说:“他们喜欢你,现在他们恨死我了。我不去上海,我要去草原,让那里的荒草把我掩埋了,掩埋了!” 黄麦麦说:“那我陪你去草原。他们不理解你,我理解你。你对我有她那样一半好,我死也知足了,和你一起被掩埋也高兴。” 林易渺一听这话,抱着黄麦麦大哭起来:“麦麦,没人懂我……” 黄麦麦象安慰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说:“今天你麦麦麦麦地喊个不停,我好开心。别伤心,她走了,还有我呢。” 林易渺说:“她就在这座城里,我却找不到她,找不到!这城不大,为什么我就找不到她?” 黄麦麦见他还惦记着梁芝洁,闷闷地看着他。 “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吗?就象我和她之间有道玻璃墙,很厚很厚的墙,明明她就在眼前,明明可以去抓住她,但是无论我怎么拼尽全力,就是抓不到她,抓不到……”林易渺哭道,这时他们来到宿舍大门口,借着路灯,他看到了黄麦麦眼里的泪光,就问:“你哭什么?” 黄麦麦用带泪的眼瞪了他一下,说:“天下哪有你这么傻的人?傻透了!你是个笨蛋!比笨蛋还笨那种!” 第二十七章 怅别 洛桑团长发火了,为林易渺头晚砸场的事,也为他这晚违约没有参加节目主持。砸场的消息在业内迅速传遍,这样目空一切的主持人是不可原谅的,不会有场子和经纪公司会与林易渺继续合作。林易渺自绝了后路,也败了藏歌演艺团的名声,洛桑团长恨铁不成钢地为他着急。 洛桑团长得知林易渺回来了,不管他奔波了一整天还没有来得及吃完黄麦麦找来的甜饼和酥油茶,就冲到他的宿舍里噼噼啪啪地骂,骂得全宿舍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这还不解气,骂了林易渺也附带把黄麦麦骂了一通,骂她当初不该把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带进团里来,把团里好不容易打造出的名气全毁了。 黄麦麦自知理亏,胆怯地看着洛桑团长帮林易渺解释说:“那个女人对他很伤心很生气,他受不了,即使上场也会哭得唏里哗啦,也不能主持节目了……” “女人,女人,为了女人连自己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了!那他把观众、把我们当什么人?”洛桑团长咆啸着,然后对林易渺大声骂道:“你今天为了女人可以砸场子,明天是不是为了女人还要去打架,去杀人!你是秋天的野牦牛,冲昏头了!” 林易渺见团长恶毒地骂他是发情期的野牦牛了,心里极委屈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在团长眼里演出是天大的事,在他眼里梁芝洁才是天大的,失去她比失去什么都沉重,强作欢颜讨别人开心的演出又算什么呢?在观众眼里演员应该不惜一切让他们开心,在他眼里观众可以拿钱买欢笑,面对梁芝洁他宁可赔钱来买真实的哭泣,他认赔认罚了!没人清楚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他只是低头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不敢去看洛桑团长通红的脸。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他知道,就象那次所谓的抢婚,自己亲手把看重的名声给毁掉了,即使代价惨重,他也不后悔,世间只给了他一条独路,逼他这么走下去,是刀山是火海、是泥潭是悬崖他都得去跳,别无选择。 他听出洛桑团长骂累了也没有原谅他的意思,陆续回来的演员们也怪他电话也不接,让大家演出也走神。他看着那些启启合合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和念头,只想安静。 他在大家的吵嚷中打开了床前的抽屉,从一本英汉辞典里取出工资卡双手递给洛桑团长说:“团长,我知道对不起演艺团,对不起你对我的关照,也对不起大家。我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不再给大家添麻烦了。这里面是我到演艺团以来绝大部分的报酬,除了支付所有违约金,剩下的就算是我对演艺团的赔偿吧,我会为我的轻率负责。卡的密码就是我在团里的编号。” 洛桑团长并不接工资卡,林易渺就把卡放到他手心里说:“团长,团里的规矩我知道,自己再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能影响全团的声誉。我没能做到,是没有责任心的人,严重影响了全团的声誉,我不配在这个团结的集体里。这是对我的惩罚,我愿意接受处罚,没有怨言,不怪任何人。谢谢大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现在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我会想念你们的。” 说完,林易渺对着洛桑团长和演员们深深地鞠了三躬。 黄麦麦和好几个演员轻声哭了起来,他们拉着洛桑团长请求他原谅林易渺的这次过失。 洛桑团长看了看那张工资卡,叹了口气,收敛了开始的火气说:“小林,不要怪我心狠,我是个连迟到早退都受不了的人。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决定让你接替从前那位主持吗?因为他悄悄回了家,一时走不开才打电话来请霸王假,我当时就把他辞退了。我宁可要一位负责的新主持,也不要一位没有责任心的好主持。我不能以慈悲之心坏了团里的规矩,尤其是主持人更不能违规。只可惜你这次犯了无法弥补的错,我绝不能为这样的错误为你网开一面开了先例,不然这个团就会栽在我手里,那样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就失职了。唉,真为你惋惜,愿你在其它地方得到更好的发展吧!” 林易渺点点头:“谢谢你!我愧对你们,我不会怨任何人,都是我的错。天亮后,我就离开这里。” 洛桑团长并没有挽留,对旁边的梅朵泽玛说:“按团里的规矩,去把藏歌藏刀拿来。” 藏歌藏刀是演艺团和成员告别时的礼物,也象征一刀两断的意思,刀送到谁手上也就表示演艺团和谁没有了任何关系。 洛桑团长见梅朵泽玛没有动,喊道:“把藏刀拿来!” 黄麦麦一听这话也喊道:“我明早和他一起走,给我一把!” 梅朵泽玛对黄麦麦说:“你不是还要过段时间才走吗?” 黄麦麦说:“迟早我也要走,我们一起来,那就一起走!” 梅朵泽玛看了看洛桑团长,等他表态。 洛桑团长把视线从黄麦麦身上移到了林易渺身上,说:“那好,两把!” 当林易渺从洛桑团长手中庄重而缓慢地接过那把雕有宝瓶格桑花和藏文、镶有红玛瑙和绿宝石的古铜色藏刀,他知道自己在藏歌演艺团的生涯就挽上了句号,不,应该是惊叹号,那样让人预料不到。半年多的时间,漫长而短暂,他都惊叹自己会在这里做着这样的事,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想起在西藏的时光,他捧着那把刀掉下泪来,泪水珍珠般地滴落到刀上一粒红玛瑙上,然后散开。 黄麦麦在他身边细细地欣赏和抽拨着自己那把一模一样的刀,鉴赏家一般,鉴赏完了,她见大家都一幅肃穆的样子,就说:“我们走了,今后一定会回来看大家的。” 这晚的演艺团宿舍灯火通明,直到天刚亮,大家才目送着林易渺和黄麦麦背着行囊上路。 迎着清晨的凉风,他们特意来到了势恢宏布达拉宫前向这座城市告别。一抹曙光照在红宫和白宫上,宫殿里的金碧辉煌仿佛从金色的宫顶透了出来,有着佛主四射的光芒。 身着藏袍摇着转经筒的老人一排排从他们身旁低头走过,那转经筒转一圈就念经一遍似乎从无休止,他们专注于念经,不为外界任何事分心,不会多看他们一眼。一个又一个朝圣者在布达拉宫广场上成排排而又前赴后继地磕着长头,然后三步一磕地向下一个目标继续磕去,磕去,磕向大召寺或者别的哪里,不知哪里才是他们的终点,这种沿袭了千年的磕头朝拜也未曾休止过。 林易渺对那些虔诚的朝圣者充满了敬仰之情,驻足看了良久之后他们和几位磕长头的朝圣者同向而行。默默地看着朝圣者沿路拜了一段之后,他对黄麦麦说:“如果我也有一个不变的目标用一生去追寻该多好,现在我连自己去哪里都没有底。我一直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东南西北中,哪个方向才属于我?” 黄麦麦说:“就去你喜欢的草原吧!我用三周陪你。” 林易渺说:“但你最想去的是珠穆朗玛。” 黄麦麦说:“那里太冷,去草原更好,只要你喜欢就行。” 林易渺说:“你总是依着我为着我,我该如何报答你?” 黄麦麦说:“我只需要你依我一次就行,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们搭上了拉萨至兰州再转呼和浩特的硬卧列车。 兰州至呼和浩特的列车不那么拥挤了,小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黄麦麦问起了那天突然出现的女人梁洁芝:“你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黄麦麦一直都想知道他和梁芝洁的故事,林易渺却总在回避那些故事。此时的林易渺撩开了曾经的面纱,淡淡而简要地说起他和梁洁芝的过往,象诉说着一段与他无关的童话,一般没有美好结局的童话:“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在田园里慢慢长大的男孩,因为一句话失去了母亲,家族人都不饶恕他。他再也不象从前那么天真浪漫,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后来,一位被他称作老师的女子用她温和的话语和关切的眼神,一点一点地驱散了男孩心中堆积如山的阴霾,同时也就占具了他的心扉。但是,有人想把她从男孩心里拔出来,男孩怕疼,死活不依,拼命要保护他的心肝宝贝。只可惜,寡不敌众,男孩保护不了他最爱的宝贝……别人从男孩心中拔掉了宝贝的躯体,却拔不走宝贝的气息,男孩子却不再完整,又成了一具走肉行尸……” 黄麦麦听着他的故事当听一段粗糙的传奇故事,听不出其中的辛酸,就象林易渺也听不出她曾经的辛酸。最让她吃惊的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黄麦麦听到中途“啊——”地一声叫道:“什么?你是北大生?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们?你是大才小用了!” 林易渺淡然地说:“我只在那里呆了半年,准确地说不足五个月。我不是北大生,只不过是一个高中生。” 黄麦麦说:“你好可惜,为了一个女人!我都觉得你是糊涂了。那天见到她,也有点糊涂了。” 林易渺苦苦一笑,说:“在理性与感性面前,我感性更多些吧,战胜了理性。” 黄麦麦又说:“显然了,她比你大六七岁,不顾一切地去为她值得吗?” 林易渺说:“你不是爱看张爱玲的小说吗?她说,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黄麦麦心疼地看着他,说:“这次演出看到她,你也不问值不值了吧,什么都不顾就要去追她。我算是见识了,真羡慕她。唉,如果谁那样来追我就好了。” 黄麦麦见他又对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问道:“你还那么想她吗?她看到你那样伤心,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她心中的你了。” “我知道,我辜负她了,她眼里的失望都溢出来了。”林易渺又望着窗外怅然说道,“现在,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连我自己都失望。” 黄麦麦见他茫然地望着远方又不吭声了,说:“我不对你失望,你一直是我的偶像。” 林易渺转过头看着她笑了:“呕吐的‘呕’吗?” “才不是呢,配偶的‘偶’。”黄麦麦开着开玩笑说,“你还在想她?” 林易渺拿起纯净水瓶子喝了一口,说:“想她有什么用?看到她我就知足了,不用想了。我在想另一个人,一位挚友。” 黄麦麦说:“上海那位同学吗?好办,和我一同去上海不就见到他了?” “我不能去上海,我这个样子,有什么脸去见他?他会骂我的。等我有了出头之日再说吧。”林易渺想起了宁文胜,心怀歉意地说,“到了呼和浩特,我要把借他的钱还给他,我怕他知道我的地址来找我,一直没有还他的钱。我欠他的也太多了,连走的时候也没有和他口头道声谢,一声告别也没有。他肯定恨我了。我要给他写封信。” 黄麦麦说:“现在还写信呀,好老套!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吗?” 林易渺说:“电话总是听不太清,一时也说不清。我是说给他发封电子邮件。” 黄麦麦说:“这还差不多。难道,你不想你父母?” 林易渺叹了一口气说:“想有什么用呢?我有什么脸去见他们?本打算多挣些钱给他们,让他们不那么恨我,现在也办不到了,等我挣了大钱再回去见他们吧。” 黄麦麦说:“你应该给他打电话。我就经常给家里人打电话。” 林易渺说:“我们家和你们家不一样的。当你一接电话只听到家人在那头骂自己,你就会后悔打这样一个电话了。我好害怕和他们说话。” 黄麦麦说:“那是你太小心眼了,家人骂你几句又怎么了,有必要当真吗?何况,你的做法本来就应该挨骂。” 林易渺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讨骂呢?让他们就当我死了吧。” 黄麦麦怨道:“你真不可理喻!” 列车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行进着,车厢又恢复了宁静。 第二十八章 游陵 草原,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一片茂草也寂寂。 大巴车在大草原上轻轻颠簸,车内播放着内蒙特有的草原歌曲,一曲接一曲,平缓悠远而深沉,不象西藏歌曲那么高亢毫迈而欢畅。偶而有笑声和谈话声从马头琴的曲调中掺杂进来,但只一会儿时间,就被草原之歌掩盖,单调却不枯燥地弥漫在整个大草原上。隐隐有成群的牛马羊或远或近似走非走,悠闲或忙碌的牧人随着它们渐渐从眼前消失,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致让人自然地安宁了几分;白色的蒙古包零零星星展现在眼前,再绝美的风光如果没有人烟都是荒凉的,一两个蒙古包就象那些家畜,足以让人感到亲切与温暖,大草原也因为它们显得不那么孤寂;偶尔,雄鹰出现在蓝天白云之间,它们也许在翱翔中警惕着成吉思汗,或者郭靖,也许同样在长叹他们只识弯弓射大雕。远方,望不见尽头,天与地在浅与深中合二为一,不象西藏那般总被连绵雪山猛然隔断了视线,让双眼尽情享受极目远眺的快意。这一带没有西藏那些成排成列的军车队,但同样有全幅装备的自行车自驾游者从车旁擦肩而过,奔向他们理想中的目的地。 林易渺抬头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天,那里有着可以和纳木错湖比美的蓝色调,什么蓝宝石蓝翡翠来描述这样的颜色都是苍白无力的,那种通透的蓝色无法用言语或者文字去表达,只有身临其境方能感知。如此绝美的风光却不能与他焦燥的心情合拍,如同掉了翼羽的苍鹰在天空中挣扎着扑腾而飞,发出吃力的啪啪噪音。 他轻声对倒在椅上的黄麦麦说:“据说呼伦贝尔大草原比这还壮美,只可惜太远了。” 西藏到青海再到内蒙古,拉萨到兰州到呼和浩特再到赤峰,他们已经颠簸了十天。黄麦麦感觉有些倦,这样没有尽头的旅行,她的内心和身体开始吃不消,懒洋洋地问道:“那里和这里也差不多吧。明天到了遵化后,你还想去哪啊?你究竟打算去哪啊?” 林易渺转过头朝她笑笑问:“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想知道我们还要这样旅行多久?”黄麦麦看着他,眼里有了隐隐的埋怨。 林易渺低下头陷入沉默,随后目光转向窗外,远方有着别人看不见的灰暗与深遂。他微眯起眼,心开始陷入迷茫,良久才低低地说:“如果你嫌累了,明天就去上海吧,不用这样陪我了。” 黄麦麦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没有嫌累,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你的心里如果一直不曾想忘却,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没用的。” 林易渺没有反驳她的话,只低声重复“天涯海角”四个字,突然冷冷地说:“那我就去大连,那也算是天涯海角了。” 黄麦麦失望地看着她,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陪着他,一直以为时间可以帮助他忘记掉以前的一切,可是从他的话语和深锁的眉梢中,她知道他依旧没能忘记掉以前的一切,依旧没有和她一同去上海的打算。她有些生气了:“好吧好吧!可是你想这样漂泊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我也不知道。”林易渺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兀自说,“麦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么久了,你不用再陪着我,你去上海吧!别为了我把你的计划打乱。” “你打乱我什么了?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吗?你真的不要这样漫无目的了。”黄麦麦苦笑。 “可是……”林易渺还想继续为自己解脱,可看到她的笑容立刻就说不下去了。他知道黄麦麦想让他随她同去,但他拿捏不准他们之间的感觉,如果和她走近了,他不会支持她向娱乐圈发展,害怕她迟早被伤害被污染或者变成另外一个人。既然她执意想去,他不好阻止她,自己也得停止向她走近。 黄麦麦笑着说:“我真的陪不了你多久了,多想你这样一直和我同行。” 林易渺倒在椅子上,眼神一片茫然:“真羡慕你,可以把从前抛到脑后,去追寻新的目标。我,什么目标都没有,就象浮萍,也象蒲公英,被风吹到哪就到哪定根吧。” “我这么大的风都没有吹动你,你才不是浮萍和蒲公英,你是一棵顽固不化的古树,成化石了,可以考古了。”黄麦麦唉了一声说:“你太专一了,也太固执了,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呢!” 林易渺见她有点讽刺自己的意思,不满地说:“你才见过多少男人,就得出这样的结论?你当然不会见到我这样的人了,我是独一无二的,不要把我和那些男人相比!” 黄麦麦没有理会他,又说:“记得我刚出道唱歌时,有位师姐就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男人,不要指望靠他一辈子。也许我的师姐结局都不是太好,她就先给我打了预防针,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就要珍惜现在,过了现在谁也说不清还有没有将来了。做我们这行的,东奔西走逢场作戏,这也许就是命了,不得不认命。别人如果不要自己了,自己总得继续活下去,还好好活下去。” 林易渺看着她,说:“我知道,但我就是做不到。” 黄麦麦无奈地说:“算了,不说了。你慢慢去做到吧。” 车子在草原上奔驰,风擎电驰,天边,出现一片未知的黑暗,似乎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明天,就到河北遵化,那里有着闻名的清东陵,值得一看。”和林易渺隔着过道的年轻男子向林易渺搭讪道,“这片草原历史上曾经出过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你听说过吗?” 林易渺瞧了瞧那位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友好地对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就是大清朝的开国皇太后孝庄皇后,她曾经就出生在这片草原上。”年轻男子继续说。 林易渺只是勉强的微笑,那人所说的话让他自卑,那样一位古代女子尚且能佳名载史册,自己呢,只留下了不太好的名声,不知哪天就被别人忘得一干二净。 “看过连续剧《孝庄秘史》吗?”男子不相信地问。 林易渺听说过这部连续剧但没看过,他依旧摇摇头,心里对他的好意有些觉得歉疚。 年轻男子又努力问:“大玉儿,大玉儿总听过吧?” 林易渺看着他的样子,想起曾经的女同学就喜欢聊连续剧,心想一个大男人怎么爱看以宫廷女人为主的连续剧。他知道自己不回答的话,那人还会一直问下去,于是说道:“对不起,我不太了解历史。” 年轻男子哦了一声,随即呵呵地自笑了起来,还是好奇地问:“既然这样,你们怎么想去遵化?”或许对于他来说,去遵化就是为了去参观那个与孝庄有关的清东陵,参观那里一定得对那里的人文历史有所了解,可林易渺却是一问三不知,他觉得奇怪。 “只是想四处看看。”林易渺随口回答,开始觉得自己这种没有目的行走有些荒唐了,很心烦。 年轻男子似乎听出了他话中的无奈,笑着附和:“多走走多看看也好,现在的生活忙得要死,能这样出来四处走走散散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林易渺对他的宽解抱以微笑,自我调侃:“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见笑了。” “呵呵!这样走一趟不就知道了吗?”年轻男子又笑了笑,指了指黄麦麦说:“那位是你的女朋友吗?” 林易渺见那人专注地看着黄麦麦,心想这人说了一大圈子话原来关注的是她,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说:“是的。” 黄麦麦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坐正了对那人说:“你没有带女朋友吗?” “呵呵,我是独自出来旅行。”年轻男子见黄麦麦主动说起话来,又说:“你好象一个人,越看越象。” 黄麦麦没想到那人会这么说,很希望他说自己象哪位明星什么的,于是问道:“象谁呀?” 年轻男子又仔细看了她一阵说:“象一位在西藏什么娱乐会所比赛的歌手,差点得了一等奖那位。” 黄麦麦见车上很多人的目光都朝她投了过来,得意地笑起来:“这么巧呀,你看过我的比赛?” 年轻男子欣喜地说:“真的是你呀!真不敢相信。不但看过你的比赛,我还给你现场打过分呢,99。5分,因为艺术没有满分,我就没有给你打满分。” 黄麦麦激动地说:“对,是有这个分数。谢谢谢谢!难得有人喜欢我的歌。那是好久前的事了,你一直旅游到现在吗?” 年轻男子说:“我在四处周游,找灵感,为了创作。” 黄麦麦问:“你是艺术家吧!画家,作家,还是摄影家,音乐家?” “什么家都不是,现在算是回家。”年轻男子调侃道,然后说,“不过你唱的歌真是不错,我最喜欢邓丽君。” 黄麦麦说:“唱得一般般,所以没得一等奖嘛。”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叫黄麦麦,很有特色的名字。”年轻男子见黄麦麦没表示反对,继续说:“不怕你男朋友在啊,我还是实话实说。黄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再配上这个名字,给人一种清丽脱俗的感觉,仿佛从天而降的仙子。那天你穿得一身洁白,身上散发着雪莲的幽香,又好像从梦里而来梦里而走的飘逸女子。你应该从西藏走出来,去更大的天地发展,呆在那些场所真可惜了。” 黄麦麦还是第一次听人把自己的名字联想到那么多的感觉,扑哧一笑,心情随之轻松起来,说道:“你还真风趣,真会说话,把我的名字都想得那么美妙,你象诗人。” “诗人?诗人没我这样直白。我这人其实很沉默的,不善言辞,只是觉得我们再次遇到,是难得的缘分,我都有些激动了。”年轻男子郑重地强调。 林易渺在一旁听了觉得好笑,那人的样子,几分认真,也有几许玩笑,却让黄麦麦显出久违的激动来。 黄麦麦对林易渺轻声说:“辛总也劝我到大城市发展,你看,我出来是对的。他的话不会有意来骗我吧。” “我没说你出来发展不对啊。”林易渺见黄麦麦隔着自己和那年轻男子说得热火朝天,心里有种酸溜溜的感觉。天已经微微暗了下来,他把目光转向窗外,望着暗夜里一望无际的草原在风中起起伏伏,影影卓卓。 年轻男子说:“遵化离北京不远了,打不打算去北京看看?” 黄麦麦知道林易渺打死也不会去北京,连忙说:“去过了,不想去了。” 林易渺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走到了这一带。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不知不觉地就这样靠近了让不愿再想起的北京。 车子到达遵化已经是上午,天空一轮暖和的太阳让林易渺有些郁闷的心好受一点。 清东陵座落在距遵化市三十几公里处,林易渺和黄麦麦在一家旅店安顿好后来到了这里。他们本来没有打算游陵的,一听那位年轻男子的介绍也就增加了这一个行程。他们跟随在别的旅游团后面,沿着清朝的陵墓听导游讲解清朝的历史,才微微了解孝庄的故事。 “孝庄文皇后这一生都很孤独,虽然有很多男人都爱过他,但没有一个男人和她相守一生,终其一辈子,这是她做为女人的悲哀。但她作为皇太后,政治家,她是功不可没的,她为清朝开国之后的安定和巩固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她又是成功的。但她终究是个女人,在那个年代,她的一生都是寂寞的悲哀的,所以她死的时候特别希望自己变成一只鹰,自由地飞翔,能自主地寻找自己的幸福。”导游在一处景点对游客正式讲解完后,在行走的路上和游客们聊道。 黄麦麦望着巍峨的清东陵,不禁想起孝庄的一生,幽幽说道:“但她终究是幸福的,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她至少得到了两个男人的真爱。我能得到谁的真爱?” 林易渺被她的话震惊,不自禁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一双目光正把自己看着,眼神里满是迷惑,不禁笑了笑:“别那么伤感了,皇后得到两个真爱尚且如此孤单,你我凡人一个,还奢望什么呢?” 黄麦麦转身走到孝庄的陵墓前用手轻轻抚摸那些青石板:“你不是相信前世今生吗?不知孝庄的今生和谁在一起,也不知她现在是奇女子还是凡女子,究竟是奇女子幸福还是凡女子幸福。” 林易渺浅浅一笑,说道:“也许都会有幸福和不幸吧。我是有点相信前世今生,前世的一切都会影响今生,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在主宰着人生,就像这季节变换,被大自然无形地主宰,我一直相信这股力量就是命运。” “命运?”黄麦麦说,“命运就和爱情一样,相信它的人就会被它奴役,不相信它的人就逃脱于外,一切都要看你自己。” 林易渺发现黄麦麦又专心地看着自己,不解地问:“怎么这样看着我?你象在大彻大悟了。” “我在想,你就象是被爱情奴役的人,也就被命运捉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是。”黄麦麦莞尔一笑,透出一种自嘲,“象孝庄这样敢爱敢恨的女人才算真正地活了一生。” 林易渺说:“你呀,总是自相矛盾。一会儿说不要被什么给奴役了,一会儿又说敢爱敢恨才算没白活。不知你是什么意思?何况,你能确认她就是敢爱敢恨的人吗?作为皇后,她能为所欲为吗?皇帝都不能为所欲为的,就象光绪帝。很多历史故事,都是人们凭想象加工过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也别太当真了!” “不和你说了,真没劲!”黄麦麦见林易渺总是冷气扑面,扫兴地说。 第三十章 失忆 钻裂似的剧烈疼痛,千刀万剐一般,由头到脚。 林易渺忍着疼痛睁开沉重的眼,发现嘴上、鼻上套着管子,眼前有些不知名的设备与摆设发着惨白的光,有什么仪器在耳边“滴滴”的响着似乎是心电波的声音。一位戴着口罩的女护士在旁边为一袋透明的输液袋里注入了药液,旁边还有红色的、黄色的输液袋悬着,每根输液管指向自己的身体。 医院!怎么在医院?还输着氧?林易渺心头一惊,想转过头再看看,但头似乎被固定了动弹不得。他想说话,但嘴被氧气罩堵着,麻木得不能控制。他用手去揪大腿以分辨是不是又在做梦,但手没有力气,腿也没有感觉,可能是在周身的疼痛中感觉不到这微小的痛了吧。他再次转动眼睛吃力地观察了四周,才注意到朝着脚部的方向有扇被淡绿屏风挡住了一点的门,上面用红字醒目地写着“icu”和“重症监护室”。 在做梦吧?他想。 不是梦吧,好痛!他又想。 护士见他醒了想动,走近了说:“不要乱动,你有重伤。醒了就好,别睡着了,坚持一下,切记要保持镇静,保持清醒。” 林易渺觉得口干舌燥胃里有些恶心,想发吐,身上又有些痒,眼皮也很沉,全身都是说不出的难受,就闭上眼睛想这是怎么回事。想不起什么来,最后他想:难道我到了地狱? 护士在一旁反复提醒他睁开眼,不要睡着了。有时还用手轻拍他的脸。 他的眼就是睁不开,仿佛很多年都未曾睡过觉,这下就想睡下去。他隐约听着护士不停地叮咛,努力睁开眼,眼前也陷入一片昏暗,眼皮之间有着巨大的磁性把它们粘在一块儿。断断续续的,他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似乎有一些医生在很遥远的地方议论他,说他呼吸、体温、脉搏、血压基本恢复,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有人说还需要观察,有人说生命体征昨天已经正常了可以离开监护室,有人说快去通知他家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恍惚中感觉自己在电梯和走廊上穿梭,被推到了另一个地方,周围有人低头漠然地看着自己,这一幕仿佛在电影里。他想,自己难道正走在从地狱到天堂的路上,或者还在向地狱深处走去? 之后,他被一声声“渺儿”的呼唤声唤醒,再次睁开眼,已经没在icu,在一间亮堂的病房里,虽然还输着液,眼皮已经没有开始那么沉。只见一位面容憔悴的老头儿和一位系着马尾的女人分别坐在左右两边专注地看着自己,他们的双眼通红,浮肿着。 老头儿焦急地轻唤着:“渺儿,渺儿……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渺儿,渺儿,你说话呀?还痛不痛呀?” 女人低声说:“爸爸,你别吵着他了。医生说让弟弟安静休息。” 林易渺看了他们很久,不解而又吃力地问道:“你们是谁?” 老头儿和女人面面相觑,随后老头儿哭道:“我是你爹呀,她是你姐呀!你不认识我们了吗?我是你爹木家直,她是你姐木兰品,想起来了吗?”他见林易渺还木然的样子,又说,“渺儿,你原来叫木兰淼,现在叫林易渺,我们是林圣乡木家村的人呀,你在利音读过书,在这北京也读过书……记起来了吗?我是你爸,她是你姐。” 林易渺正疼痛得难受,心想古代的凌迟酷刑也不过如此吧,比死还难受。那些疼痛几乎掩盖了木家直那些话,但他还是听清了,他沉默着,除了知道全身疼痛,他真不知道自己以前在做什么了。 木兰品见林易渺依然没有反应,就劝父亲别说太多,慢慢来,等他再恢复一些再说。木家直不再说话,只是握着林易渺的手不住地掉泪擦泪和叹息。 林易渺想了一阵又问:“我怎么在这里?受的什么伤?怎么这样痛?” 木兰品看了看父亲,犹豫了下说:“弟弟,你遇到了车祸,受了重伤。有印象吗?” 她见林易渺还是发呆的样子,继续说:“你头部和手部受了伤,过两天就会好了。你的左腿断了,安了钢板,至少要卧床休息两三个月。” “什么?腿断了!怎么回事?不可能!”林易渺不敢相信,一激动,头痛得更厉害。他这才注意到真的是左腿在痛,痛得右腿和全身也象受到了传染,分不太清究竟是哪里在痛。 林家直连忙说:“渺儿,你会好的,别想太多,有我和你姐在,还有政府在,你别担心。” 木兰品见林易渺还是不懂父亲的意思,解释说:“弟弟,这是北京最好的骨科医院,也就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了,有最好的医生在为你会诊。医生说你可以完全恢复,没事的,现在要忍一忍,再疼也要坚持,不能乱动。” 林易渺不懂他们的意思,听了一阵又想睡去,但无法入睡,木兰品不让他再睡下去了,又说:“你不能睡,睁开眼看着我们,听我们说话……前几天好多领导都来看望你们呢,你只管好好养伤,其它事情你就不用考虑太多,政府和医院都已经为你考虑好了。” 林易渺奇怪地说:“这和政府有什么关?” 木兰品说:“政府都表态了,不惜一切代价要医治好你们。” 林易渺“哦”了一声,觉得更奇怪了。 在父亲和姐姐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林易渺度日如年地熬过了最疼痛、最不方便的艰难日子,他不愿让麻醉类的药物影响本来就受伤的大脑,坚持少用激素很强、刺激很大、有后遗症的药物止痛,时常在剧痛中紧闭双眼煎熬着一分一秒。他不想让照顾自己的人担忧和难过,努力忍着疼痛的眼泪。偶尔,传来其它病人和家人因为要截肢而嚎啕大哭的声音,他就安慰自己说:“我还能保住手与脚,知足了。我不能成为残疾人。” 在几天的治疗与谈话中他知道了一些住院的来龙去脉:在那场特大车祸中,他遭受了重度脑震荡,按理论两三天就能苏醒,结果用了十天才醒过来,医生怀疑他的求生欲望不强烈;手在剧烈的碰撞中也撞破了皮肉;左大腿骨折,静脉血管全断裂,股动脉血管有一厘米破裂,股神经也受到损伤,因失血过多而休克。 如此的重伤他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因为在九名重伤者中,一人成为植物人,一人终身瘫患,三人有截肢危险,他是那场车祸中屈指可数的可以自己走出医院的人。政府对此次事故特别重视,不惜一切代价对幸存者进行治疗,赔偿费用基本到位,医院对部分费用也进行了减免,这段时间的治疗基本没有后顾之忧,只求尽快康复出院。 不久,林易渺的三人间病房里刚出院一位,又转来了一位伤员。他体形魁梧,一到病房就向林易渺自我介绍说:“小弟,我叫万户厚,人称‘万元户’,我喜欢钱,你直接叫我万元户就是了。” “万元户”这个绰号林易渺已经听说过,有时在这间病房里也能听到他和其它病人聊天的声音。他是在朋友的车上与出租车迎面相撞从娇车里弹出而受伤的,盆骨和腿骨粉碎性骨折,受伤程度比林易渺还重。他在医院已经医治了半年,可以拄着拐杖走动了,现在把床位调换了过来。他是医院的熟客,对林易渺遭遇的那场车祸有些了解,也听他父亲说起他失忆的事。他安顿好之后就好奇地问道:“总看见你爸爸和姐姐在医院里跑上跑下的,你的其它亲朋好友呢?” 林易渺躺在床上迷惑地说:“还有一个在为我们送饭,是我幺妈。” 万元户说:“两三个人照顾你很累的,吃不消。怎么不让你妈妈或者其它亲戚来替换一下?” 林易渺说:“我没叫人来照顾我呀,他们自己来的。” 万元户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你当人家想来这里呀?说说看,你妈和你爸叫什么名字?” 林易渺想了想说:“爸爸说他叫木家直,妈妈,妈妈……妈妈叫什么?” 万元户见他真的想不出妈妈的名字,叹了口气说:“这个你也记不到了?你的命也太大了!” 林易渺说:“他们说我是从车祸里逃生的龙王,有些人是在车里被水塘淹死的,我却没有淹死。” 万元户一听这话笑起来:“哈哈,谁说你是龙王?有你这样的龙王吗?” 林易渺想起那天父亲在病床前说的话来,说道:“我爸爸说我是龙年龙月龙日龙时生的人,是龙王之相,天生就能避水灾,所以没在这次车祸中淹死,是老天保佑。” 万元户笑了两声,说:“好个龙王!你的自我感觉还不错嘛!你记得这段时间的事,以前的事还记得什么?” 林易渺又说:“他们说我小时在老家种的葡萄已经长得好粗好宽了,却没有人去摘,夏天都被鸟儿给吃得差不多了。” 万元户继续问道:“除了种葡萄,你会不会种庄稼?” 林易渺想了想,说:“好象种过,放农忙假。水蛭还吸过我的血,扯都扯不掉,我用镰刀刮……” “噫——,还有点记性。”万元户象发现了新大陆,有点欢喜,又说:“龙王,还有呢?” 林易渺听万元户喊他“龙王”,想起另一句话来:你的龙王气克父母克妻儿。 这句话从他记忆深处冒了出来,那似乎来自于很久很久以前,恍若隔世,却还带着父亲的声音,充满着怨恨。他轻轻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这句话开始反复在他脑子里打转,越来越清晰,印象中有关龙王的这些话是挨了父亲的毒打之后,父亲在他面前哭着说的,不,他没哭的时候也说过这些话。父亲为什么要毒打他呢?为什么要那么说呢?他自言自语道:“妈妈,妈妈。” 在床边的木兰品知道万元户在帮弟弟找回从前的记忆,没有打扰他们,一听见林易渺在念叨妈妈了,有些紧张,她怕妈妈的事再次刺激他,不想让他再想下去,但又希望这件最刺激他的事能唤回他的记忆,于是说:“妈妈在天上过得很好。” 林易渺神志恍惚地说:“不是这样的,她很孤单。” 木兰品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林易渺说:“她给我说过呀。” 木兰品说:“说什么?” 林易渺想了一阵说:“她没说什么呀,反正她没笑过,过得不好。” 木兰品摸了摸林易渺的额头:“没发烧呀,你在说什么呢?” 万元户又问:“听说你不用麻醉剂和有些药物,谁教你的?” 林易渺说:“老师说,任何情况都要保护好大脑,不能让他受重撞、受麻醉、受迷惑。” 万元户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听老师的话?是个好学生!老师的话也不一定全对,别被那些话给迷惑了,把不正确的话当成金科玉律,让自己挨痛。” 木兰品见万元户在嘲笑弟弟了,不快地说:“我弟弟是北大学生,最听老师的话呢。” 万元户一愣,说:“耶,看不出来。怎么没听说还有位北大学生受伤了?现在不是放假期间,是不是逃课去了?” 木兰品有些生气了:“大哥,你不要刺激他!” 万元户讨了个没趣,倒在床上休息了一阵又忍不住说:“以前的事他有的还是记得起嘛。是不是在装傻呢?” 木兰品没好气地说:“记得越多越好,你认为装傻好玩就装看看!” 林易渺问万元户:“我装什么傻?” 万元户笑道:“我这人爱开玩笑,别当真啊!” 第三十一章 衣恋 说话间,病房里走进一位披着棕红色直发的女子,她一手提着长长的三层饭盒一手提着鼓鼓的红布口袋,她注意到了陌生的万元户,便说:“呀,那位病人终于出院了,又来一个填上了。” 木家直提着水果紧跟着那棕发女子进来,他认识这个喜欢在病房里串门打发时间的万元户,也知道他今天转到这个病房来,并不觉得新鲜,只是和他点着头打了个招呼。 万元户却对棕发女子的话计较起来,倒在床上白了她一眼说道:“什么填不填上,又不是填万人坑!住进来的,哪个不是来填这些病床的?让你填这儿你还不敢填那儿,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把我往哪里搬。” 棕发女子见万元户大着嗓门对她说话,意识到他有意见了,吐了吐舌头,装着没在意。她把红袋子挂在墙头,又在拥挤的床头小桌上小心翼翼地放好饭盒只管对林易渺说:“来,今天是田七炖排骨,趁热吃了吧。你的气色不错,真是一天好过一天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林易渺被渐渐摇起的床头抬成了半卧,他接过棕发女子递来的饭菜说:“谢谢幺妈!” 棕发女子说:“别这么见外,想吃什么就给幺妈说啊,幺妈专门给你做好吃的,把身体补好。” 万元户盯着棕发女子愕然了半天,对木家直说:“她还是幺妈!哪有这么年轻的幺妈?” 木家直已经把水果放入了小桌下的柜子里,他起身笑道:“幺房出长辈嘛,这是我幺弟妹,姓董,叫董琳丽。家里太多的事,抽不出人来照顾渺儿,她稍微有些空,就把她叫过来帮忙了,专门给渺儿做吃的。我们吃差点都无所谓了,只是辛苦她了。” 董琳丽看了看还吃惊着万元户笑道:“反正在家也是闲着,一家人嘛,出了这种事不相互照顾怎么行?” 万元户看着董琳丽说:“你们还是第一次来北京吧?” 董琳丽点点头说:“对呀,第一次来北京。等渺儿的病好了,我得去逛逛北京,从小就想到首都来看看呢。” 万元户摇着头说:“可惜住这种院最害人了,一拖就是一年半载的,病一好只想回家去看看了,哪有心情逛这逛那呀!我在这里算是受够了,也看透了。难得你们跑这么远来照顾他,不累得脱几层皮是收不了场的。” 木家直说:“唉,有什么办法呢?再累也得跑,人要紧。” 林易渺一听这话抬起头看着父亲说:“真的吗?你们不要太累着。” 木家直意识到不能让林易渺想太多担心太多,对他说:“渺儿,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们累累都无所谓了。我们是累惯了的,种田收谷都不怕,还怕这些苦吗?你放心,我们不累。” 万元户问:“你们是外地人,平时住哪?这边有亲戚吗?” 木家直压低了声音说:“我们乡里人,这边哪有亲戚呀?” 董琳丽说:“我们才不是乡里人呢,我们是城里人了。” 木家直说:“你是城里人,我们是乡下进城的人,户口还没迁呢。” “现在只要挣钱,还分什么乡下人城里人呀,我看下岗的还没种田的过得好。”万元户又说:“唉,即使你们这边有亲戚,恐怕也难得去他家里住了,有亲戚和没亲戚是一样的。好象你们在这里租房住吧?” 木家直点头说:“我们就在附近租了一个地下小房间,月租都是两三千。有亲戚说等段时间还要过来看渺儿,得有个停脚的地方,就是搭地铺也要有个地方搭才行。唉,在这里,钱比纸还便宜,呆着都心慌呢!要不是政府,我们怎么办想都不敢想。” 万元户说:“那是。你们还算运气好的,有政府关照,省了好多事。哪象我,遇到辆黑色,保险公司只赔了一点儿,肇事司机拿不出钱来,开车的朋友也不哥们了,躲得远远的!都半年了,自己垫了一二十万了,还在托人为赔偿费跑来跑去,弄不好还要打官司,到头来不知能拿到手的有多少。啧啧啧……想起都烦死人,不知倒着啥样的的霉了。病还没好,官司就要缠身,朋友也淡了,啥都在这次车祸中撞飞了,不说家破人亡也是鸡飞蛋打鸡犬不宁的。” 木家直叹着气说:“唉,谁想出这种事呀,遇上了又有什么办法?只有想法解决了,是吧。有时想来,出这么大的事,能保住一条命已经算运气了……唉!那天看着比渺儿更惨的伤员,听说做了开颅手术,肠子都出来了,我什么都想通了。人这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平安和团圆吗?一家人在一起就好,还争啥吵啥呀!我现在只希望渺儿活着,希望他能记得起我们,我就知足了。” 万元户点头道:“对对对,进了这鬼医院真的把什么都看清了。”说完,他又对林易渺说,“小伙子,你还年轻,恢复得也快,要治彻底,不然今后落下跛脚之类的后遗症就恼火了,工作不好找、恋爱不好谈,有的是罪受。这骨伤病和其它病不一样,其它病是三分治七分养,这骨伤却要七分治三分养,慢慢治吧,有国家给你撑着,不治好就别出院。” 林易渺边吃边点头道谢。他本来话就不多,一吃起来就更不想说话。 万元户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自言自语地说:“在做什么呢,还不把吃的送来?”木家直说:“我看你家属天天在给你送饭,也够苦的。” 万元户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她辛苦,要上班还要带女儿。她见我可以自己走动了,就想让我去医院食堂吃饭省事,我偏要让她给我做营养的。女人呀,真是将就不得,这个时候不靠她还指望啥时候靠她?” 木家直说:“她天天跑这里几趟也麻烦,你不如在家休养,到时输液吃药,比呆在医院发烦好些。如果渺儿能象你这么走路,我真想早些带他回去。” 万元户摆摆手说:“老大哥,没那么简单。我腿脚不便,如果回家出了事,医院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了,那赔偿费就更说不清了,要取了钢板完全医好后才能回去。” 正说着,一位中年女人提着饭盒进来了,她看起来比微胖的万元户还老些。她朝大家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万元户说:“这个房间不错,光线好些。弟弟呢?走了吗?” 万元户责怪那女人说:“你都走了,人家还不走?他还帮我搬来了这些东西,你呢,送个饭都这么晚,你看人家,饭都吃完了。” 林易渺吃完饭靠在床上休息,见万元户指着自己对妻子说那样的话,有些可怜她,于是说:“可能是堵车了吧。” 万元户的妻子听林易渺这样说,象遇到了知音:“这个小弟真会体谅人!老万,人家都想到这点了,你都没想到这点。又不是第一次给你说堵车了。” 万元户没有歉意的意思,说:“堵车,堵车,你就拿堵车塘塞,天知道堵不堵车!你就不知道提前走一下,让车堵不到你!” 万妻有点恼,说:“天天提前,顿顿提前,你还让不让我上班?还管不管孩子?饿了我给你买了水果的,你可以先吃些呀!你那弟弟以前这也找你帮忙,那也找你帮忙,这下动不动就闪一下跑了,你怎么不让他提前来一下或者晚走一下,或者给你送一顿饭!” 万元户火了:“他各是一家人,你是我老婆,就该服侍我!哦——,服侍久了,不耐烦了啊,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一个都靠不住!要不是我腿伤这么狠,我才不会靠你们!” 万妻把已经放好的饭盒提起来砸了一下桌子说:“少说这样的话!我们再怎么做都靠不住,靠不住就靠不住!晚上休想让我给你送饭,自己吃食堂!” 万元户见妻子说完就往外走,吼道:“你不送饭,等我好了有你好受的!” 同病房的所有人都被他们的争吵惊呆了,等万妻走出去后,董琳丽才想起提醒木家直和木兰品去食堂吃饭,自己在这里守会就回去。木家直才想起是该吃饭了,就按惯例和女儿先去了。 万元户独自打开饭盒呼呼地吃起来,口中不时骂道:“你图轻省,想不管我,休想!弄的些什么菜嘛,怪难吃,当是在喂猪!” 董琳丽不想搭理万元户,收拾完饭盒和桌子,把墙上那个红包袋子取了下来,对林易渺说:“这几件衣服都是你行李中的,虽然被泥浆泡过,但都洗干净了。天凉了,可以在这里穿一下。过两天我去给你买些新的穿。” 说着,她从袋里分别取出一件夹克、汗衫和高领红毛衣来,说:“这件红毛衣不错,手感很好,穿上,避邪。” 林易渺只注意到那件红毛衣,觉得好眼熟好温暖好亲切。他把毛衣取过来捧到面前,轻轻地抚摸了片刻,然后嗅了嗅,又用它盖住了脸。 董琳丽把毛衣给他掀起来说:“怎么了,你?” 林易渺把董琳丽的手推开说:“别碰它!” 董琳丽惊奇地发现,林易渺流泪了。 万元户呼呼地吃了饭,用纸巾擦着嘴问董琳丽:“听说他是名牌大学生,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看他不象学生。” 董琳丽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在出车祸之前大家都当他这位大学生失踪了甚至当他死了,至于他在外面究竟做什么没有人知道。想起他以前在读大学,她就敷衍道:“他没工作,在读书,是学生。” 林易渺听了否认说:“我没读书了,不是学生。” 董琳丽见他当面反驳了自己,埋怨地看着他。 “幺妈替侄儿说话,理解理解。”万元户看了看董琳丽难堪的神色笑道,然后直接问林易渺:“那你是做什么的呢?” 林易渺想了片刻说:“西藏。” 董琳丽听糊涂了,所有的亲戚都不曾把他和西藏联系起来,即使这次出车祸,大家也以为他在北方某个城里做事。不过他的行李箱里到是有几件藏族用品,她还以为那是从装饰店买的纪念品。 万元户还不甘心,继续问:“我是问你在做什么?” 林易渺不语,他想不出自己在那里做过什么了。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脑子吧,越问会越伤脑子的。”董琳丽不想让万元户打探下去了。她见林易渺还抓住那件红毛衣不放,就要去取它:“渺儿,我给你装好,明天穿吧。” 林易渺抱住那件毛衣坚决地说:“别碰它!就让它放在这儿!” “他很喜欢这件毛衣呢!看起来象羊绒的,女朋友织的吧?”万元户笑道,他见林易渺不理他就自我解嘲地说:“肯定是了,你看他那么在乎。如果是买的毛衣,谁在乎啊!” 董琳丽知道林易渺和梁芝洁的一些事,估计那毛衣和那个女人有关,就看了看他,只见他旁若无人地在那里抚摸着毛衣,一幅爱不释手的神情。 第三十二章 长泪 天已黑尽,病房里安静了,只有电视节目继续陪着大家打发漫长的时间,一些绝望的哭声偶尔从外面传来,大家已经听习惯了,没有去打探的好奇。没有哭声的医院肯定不叫医院,唯一可能让人欢喜的妇产科都有婴儿的哭声。 董琳丽没有象往常那样在林易渺吃完饭后就离开,她和木家直父女俩正紧张地等待一个时刻。 董琳丽被林易渺中午的眼泪吓了一跳,虽然那眼泪只是一会儿的事。在回去的途中,她一直在思索那件红毛衣有什么玄机,也许还有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对他有不凡的意义,于是趁晚饭时她把他并不多的东西统统带了过来。那些是从车祸行李中认领回来的,行李在水塘里泡过和其它行李难以分辩,全靠林易渺的高中校服让木家直认出来了。除了变形的行李箱和毁坏的笔记本电脑,其它衣物都收了回来好好放着。那件红色毛衣让林易渺产生了奇怪的反应,她就希望有更多的东西能让他有所反应。目前的他虽然很听话,但他那种陌生的眼光让人看着还是心寒,他爱谁也好恨谁也好,就怕他没有爱与恨了。 木家直装着很自然的样子从袋子里拿出了那件夏季校服放到林易渺面前,说:“渺儿呀,你的校服还这么崭新,没想到你还带在身边。” 林易渺“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校服,继续抬头看电视。 木家直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那几年爸爸一直没有怎么管你,知道你考得很好才回来看你,你就时常穿着这件衣服。现在想起来,那时对你的关心真是太少了,你不要怪爸爸……” 林易渺见木家直说着说着已经是涕泪纵横了,不解地看着他说:“我不需要爸爸关心,一个人就行。” 木家直老泪闪闪,看着校服上的缝补的“l”形针线说:“你这么说就是在怪我了……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个补疤我骂你动作粗鲁不爱惜衣服,你还和我争了一句,说你就喜欢这个疤……没想到这次全靠这件校服才认出了你的行李……” 林易渺从木家直手中取过那件校服,抚摸着那个斜着绣的“l”字样自言自语地说:“梁老师,梁老师……” 木家直看着他说:“渺儿呀,你成为文科状元,让我好高兴好自豪。爸爸虽然从没有开口夸奖过你,总在责骂你,但心里其实好开心,做梦都笑醒过呢。那时,我梦见你妈了,她都在为你高兴,说你争气了,她也就合眼了。” 林易渺弱弱地一惊:“妈妈真的高兴?她不怪我了吗?” 木家直使劲点头说:“你妈妈也在梦里笑呢!说你为她争了气。” 董琳丽突然想起什么,从校服胸兜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双喜红包来,说:“这红包就是放在这里面的,我洗好风干后原样放进去了,里面有六百元钱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的红包!” 林易渺见到那红包,脑海里模糊地闪过梁洁芝在楼梯口给他塞红包的情景来,他晃了晃头,眼泪决堤而下,哭道:“我不要红包!不要!” 董琳丽知道林易渺抢婚的事,估计红包与他的梁老师有关,就把红包递到他面前继续问道:“是不是梁老师给你的?” 林易渺夺过那红包,一手扔到地上,看着董琳丽大叫道:“是,就是!又怎么样?你们高兴了!走开!都走开!” 木家直见林易渺激动起来了,既喜又怕,喜的是他记得一些从前的事,怕的是他想起从前的事又会象当初那样不顾一切说跑就跑,就提示董琳丽别再说了,慢慢来。 董琳丽见林易渺仇视着自己,木家直又不让她再说什么了,觉得无趣,捡起那个红包放到校服胸兜里说:“反正渺儿对我也没什么印象,我在这里他只会把我当成外人,那我走了。” 董琳丽在林易渺的怒气中悻悻地走了。林易渺抱着校服一直发呆,木家直和木兰品再怎么说话他也置之不理。 夜深了,只有如眉的月亮,没有眨眼的星星。病房里的灯似乎永远亮着,木家直和木兰品倒在林易渺的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林易渺虽然闭着眼但一直没睡着,很多往事开始在他脑海里浮现,他想起了母亲苍白的脸,想起了梁芝洁甜美的笑,想起了北京的一场雪,想起了一场痛彻心肺的婚礼,想起了父亲隔着屋子的责骂…… 他睁开眼,顺手把床头那袋衣物从床头拿了过来,那里还有一件梁芝洁送他的白毛衣,一红一白两件毛衣他没穿多久就因那场婚礼埋入了箱底,一直是他不忍触碰的东西,但时常在他的回忆里装点他痛苦而孤独的夜晚,始终鲜活如加身。现在他触摸着它们,轻轻的,犹如在迷雾中缓缓走入了时光隧道,品味着一部不知年代的发黄老电影。 他又开始在袋子里摸索,还希望找到有关梁芝洁的东西。但他突然摸到一个硬绑绑冷冰冰有凹凸感的物品,奇怪地取出一看:一把藏刀! 不,应该是一对藏刀! 他反复在袋子里摸了摸,看了看,没有。另一把藏刀呢? 他抽出那把藏刀,寒光逼眼。他迷迷糊糊地念道:“我们一起来,那就一起走。” 这是一个女人的话,一个同时拥有另一把藏刀的女人说过的话。黄麦麦!黄麦麦! 黄麦麦在哪?她明明和我在一起,就象一对藏刀! 林易渺突然大叫道:“爸爸,爸爸,麦麦呢?麦麦呢?” 木家直和木兰品被他的叫声惊醒了。木家直疑惑地看着他说:“什么麦麦?” 林易渺焦急地说:“一个女孩子,和我一起的,叫黄麦麦。她呢,她人呢?” 木家直说:“没听说过这个人。你不是一个人回北京呀?” 木兰品说:“幸存的女人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女孩,不会是你说的那个人吧。” 林易渺想起车上黄麦麦挽着他的胳膊倒在他肩头睡觉,他专心编辑短信听到异常刹车声时的情景,那之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醒来就呆在了医院里。他越想越害怕,不禁颤抖了起来:“不,不,快去帮我找找!她才二十一岁呀,叫黄麦麦,小麦的麦。快去帮我找找。求求你们!” 木家直说:“真的没听说这个人,到哪里去找?” 睡眠一直比较好的万元户被吵醒了,在一旁说:“我来医院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过这个人。我看,她肯定解脱了。要么去了殡仪馆找,要么去老家了。”他的妻子下午提前把饭送过来了,虽然等他吃完后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就回家照顾孩子去了,他的心情还明显好多了,说起话来声音都小了几分。 林易渺痛哭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要找到她,她还要去上海呢。” 万元户说:“管她去哪里,如果她直接上了天堂总比我们这种过人间地狱的日子好,家人还可以发些财!起价就是二十万呢!” 林易渺一听这话喊道:“她才不想上天堂!想上你去上!” 万元户冷笑两声说:“你也咒我死啊!我家人可能和你一样咒我死。我偏不死,你们把我干看着。我死了,票子房子车子是老婆的,老婆孩子是别人的,大家迟早也会把我忘了。我偏就要活着给你们看,没人想占我的便宜!” 林易渺不想理他,对父亲和姐姐乞求道:“爸爸,姐姐,明天你们不用照看我了,帮我去找找黄麦麦。我要知道她现在倒底在哪儿?你们不找,我就是拖着腿也要自己去找。不,现在就帮我去找到她,她在哪儿?” 木家直叹着气说:“你永远都改不了这倔脾气。你姐姐身怀有孕,不能到处奔波。明天,我和你幺妈去找。” 林易渺看了看姐姐,没看出她有什么异样,不过还是说:“姐姐,对不起,累着你了。” 木兰品疲惫地笑了笑说:“没事。天很晚了,天亮再找吧。” 林易渺看了看父亲,这才注意到他好苍老,比印象中的父亲老了十岁。他拉起父亲的手流着泪说:“爸爸,我拖累你们了,我真的不想这样。对不起,原谅我,等我的伤好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木家直抹着泪说:“渺儿,爸爸不要你报答,你记得起我们就好,活着就好,累一些算什么。天亮爸爸就去给你找,你可千万不要乱动。” 林易渺看看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会天亮,不禁哭道:“我好胆心。一定要帮我找到她,不能让她被妈妈带走。” 木家直不解地问:“怎么这么说话?” 林易渺说:“妈妈托梦说要带走她的。” 万元户听了插话道:“看不出你的梦还有预感啊!有预感还去坐那车做什么?找死嘛。” 林易渺抱住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房间里另一个病人家属也在哭声中醒了过来,提醒道:“你们不必到外面去找,这次特大车祸的处理情况是公开了的,死伤人员名单在网上都查得到,说不定医院办公室可以帮你们查找。” 林易渺听了,觉得在理,赶紧求父亲帮自己去找医生问情况。 木家直出去了,不久回来面色沉重地说:“渺儿呀,那个黄麦麦当天就已经走了,几天前就已经送回老家了。” 林易渺听完,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麦麦,麦麦!……我不该去草原……我不该让你陪着我……我不该在那天才答应你……我不该去坐那辆车……我没有保护你……我太自私了……麦麦,麦麦!” 董琳丽早上送饭来已经从木兰品那里知道了黄麦麦的事。她见林易渺已经哭得肿眉肿眼还拒绝吃饭,劝道:“车祸现场那天有好多人在那里点亮了烛光,祈祷他们走好,电视都播出过的呢。你就不用这么伤心了。” 林易渺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幺妈,能帮我一件事吗?” 董琳丽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帮你。” 林易渺说:“帮我去借一台电脑,笔记本那种,能无线上网的。我求你了。如果别人不愿意借,就帮我租一台,今后我还你。” 董琳丽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心想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借笔记本电脑呢?于是愣着。 林易渺提醒她说:“如果医生有就找医生,如果病人有就找病人,如果都没有就去电脑城。我最多用一小时就还。幺妈,快去帮我。” 木家直在一旁听了,说:“你这里有书看,还要电脑做什么?” 林易渺说:“我要看这次车祸的详细报道,我一定要看。你们不帮我借,我就自己去借!”董琳丽看了看木家直,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说:“好吧,我试试吧。不过,你得答应我把饭好好地吃了。” 林易渺立即端起饭说:“我这就吃,你这就去借。” 董琳丽在一小时后才带来了一本笔记本电脑过来,说:“哎,那些人好小气,好话说尽既不外借也不出租,当我是骗子。好在有位医生心肠好,相信我说的话,只要你中午能还他就是了。” 林易渺赶紧上网搜索那次特大车祸,试图从中找到黄麦麦的影子,她的身影没有,名字的确列在死亡名单之中。雨中的血污场面只有肮脏和恐怖,看着那场惨烈的车祸报道和惨不忍睹的现场图片,他又掩面啼哭起来。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一张运尸图片上,骂道:“这些交警怎么不尊重他们的尊严?” 董琳丽看了看那张图不解地说:“怎么了,人家这么辛苦,冒雨清理现场,你还骂人家?” 木家直也看了那张图片说:“哎呀,你看这些做什么?我看了几天都睡不着觉!” 林易渺指着照片说:“他们都死得这样惨了,这些交警却提着人家的断臂残腿往货车上扔!他们都是活鲜鲜的人啊,不是死猪啊!用这种卡车来拉他们,还把他们当不当人啊!” 董琳丽说:“死那么多人,人家不抓紧清时间理现场,让过路行人看见了就太可怕了。你不能这样来怪人家,应该感谢人家才是,谁愿意做那样的工作呀!” 林易渺摇头说:“不,他们虽然死了,但他们没有错,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象大屠杀的遇难者那样被敷衍地处理掉了。麦麦那样爱干净,如果这样脏脏地和别人挤在一起,横七竖八的,她怎么会走得安心?这些交警不能这样对他们,没有尊重他们。应该是救护车来拉走他们,也许还有奇迹发生……” 董琳丽见林易渺又呜呜地哭起来,后悔地说:“本来是想借台电脑了你一个心愿,早知你这样,就不该听你的。” 林易渺说:“那不是他们的亲人,不知道心痛……” 第三十三章 回声 时间一天天过去,温度一天天下降。 万元户的火气和嗓门一天天大起来,似乎每天不骂两句吵两下就不能顺气:骂菜不好吃骂病房味难闻,骂女儿考差了骂老婆没耐心,骂医生动作慢骂救护车吵人,骂有人公款住院骂有人对他幸灾乐祸……这些只算是小吵小骂,骂一阵就象上趟厕所了事则完。如果提起赔偿费和打官司的事那就是跑马拉松,再加上马俊仁教练的火暴风格,如果当面说这些事就象要揍人,如果电话里说这些事那就要砸电话了,他甚至威胁说要请一伙吃血饭的去烧那肇事司机的车子和房子,看他还敢不敢耍赖。唾沫星子时不时就会从他嘴里溅出来,但那不是来自灭火器的,没有浇灭那些火气的象征。 这天,医院停止为他上药,通知他缴清费用才能继续治疗,或者办转院手续。他就找到正在查房的主治医师吵起来,说别人不赔他的款,不缴费不是他的责任,他也缴不起费了,医院总不能见死不救。 主治医师说那是你和对方的事,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医院只能收费治病,不然来自全国各地的病人都让医院免费治疗那医院早就拖垮了,医院垮了就更没法救人,还会死更多的人。医院也是自负盈亏,总不能为了少数人而害更多人吧。 万元户很清楚医院的这种规则,知道说了也白说,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先救命再收钱那是危重病人才可能享受的待遇,自己现在没有那种特殊待遇了。他只是想让医院能缓收费用,让自己掏空了的钱袋子能喘口气,但医院没有打算给他喘气的机会,一切都得按医院的法则来。这种情况就象当初他痛得要死要活也得让老婆排队去划价,排队去取药,排队去等医生上药,再让药一点点地滴进身体,让它一点点地发挥感觉不到的作用,那些都不是他想快就能快得起来的,即使自己痛死了,骨科大不了少一个病员太平间多一个记载。这里真是个没有感情的地方,犹如那些穿梭着的白大褂,没有冷暖,只有解剖鸡鸭一般的程序。这里不讲感情,但他是很有感情的,恨的感情,见谁就想骂谁的感情。 他刚回到病房就打电话找那位一通话就很不愉快的朋友,也就是出事时坐的那辆车的车主。电话打了三次才通,他诉苦说自己实在拿不出钱了还要借点钱治疗,等赔偿费到手后就马上还。朋友在那头说他也受了伤自垫了好多住院费,现在真拿不出钱来了,再也帮他借不到什么钱了。 万元户不相信朋友的话,和他争了一通,吵了一阵,朋友没等他骂完就先挂了电话。他喂喂了两声见没有反应了,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就开始大骂朋友不讲道义六亲不认,真不是个东西!要不是那天陪他去看足球赛,绝不会坐他那辆破车撞上黑出租车出这样大的事,现在出了事就敷衍塞责逃之夭夭了,他不会和朋友这么容易就完,朋友那天没有提醒他系安全带必须负连带责任。 林易渺知道万元户为赔偿费和医药费的事骂起来又是几小时的事了,如果没有打扰,他会把他出车祸的遭遇从数月前说到现在,附带从前他对别人是多么的义气大方,内容大体一致,侧重点各有不同,最终结论是老婆朋友亲戚谁都靠不住,谁都没本事帮他,没有人对得起他,等他的伤好了,砸锅卖铁都要去尽情享受生活。林易渺虽然同情万元户为费用的事弄得焦头烂额,但祥林嫂那样的遭遇说多了也让人麻木,他已经不想再听万元户的那些絮叨,见他有一骂不休的苗头了只想闪开,就对身边的董琳丽说:“天气真好,我想出去转转。” 木兰品已经出怀了,再过几月就要当妈妈了,她不方便在医院里照顾林易渺,和董琳丽对换了一下,她留在出租房里为家人准备吃的,也为他们洗衣送物。自从林易渺能下床坐轮椅活动后,大家就劝木家直有空回去休息,病房里有时只有董琳丽一人照顾着林易渺。 董琳丽对万元户没有好印象,很明白林易渺的意思,他们几乎每天都要找点借口躲开喋喋不休的万元户,如果躲不开就说些其它话题尽量把他的话题岔开。他们甚至怀疑万户几次三番地换床铺是被别的病友专门赶出来的,现在他们都有想赶他出去的念头了,或者说想自己换个床铺离开万元户。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久吵病房大概也是无朋友的。 董琳丽本来在为林易渺按摩腿部,一听林易渺说要出去,赶紧说:“好的,我这就推你出去走走。今天有太阳,肯定不冷,你要多晒太阳补钙。” 林易渺在董琳丽的扶助下缓慢地坐上轮椅,董琳丽为他披上了大衣。 万元户见他们又要走,没好气地笑道:“你们哪象幺妈和侄儿,象是情人。” 董琳丽红了脸说:“万大哥,你不要乱说!他还是个小孩子呢!” 林易渺很忌讳谁说他是小孩子,纠正道:“我不是学生了,不是小孩子!” 万元户更笑了:“就是嘛,所以你们象情人嘛!” 林易渺瞟了一眼万元户,他不喜欢谁开这样的玩笑,不快地说:“有人看到胳膊就想到大腿,你不会是那种人吧?” 万元户不明白他的意思,呆着。 董琳丽笑着向万元户解释道:“他是说,你不必看到脖子就想起屁股。明白不?别戴有色眼镜看人!” 万元户哼哼了两声说:“男人女人没有不好色的,别棒子面做蛋糕——假装正经!你看现在的医院,选护士不是看技术,先是看外貌,要形象气质佳的,一米六五以上的,年轻的,女的。白衣天使嘛,美色都可以治病了。” 董琳丽笑道:“那不正合你意嘛,难怪你住在这里不想离开呢!只知道骂老婆。” 万元户又来了气:“神经病才在这鬼地方好色!男人到这里只会阳痿!” 董琳丽说:“就是嘛,你就不要乱说啊。”说完,她在林易渺的催促下推他出病房。 万元户还不甘休,阴阳怪气地说:“哪有这么大方的男人,让老婆全天来照料另一个男人!我看让你照看你老公你都没这么好的耐心!” 林易渺听了这话,回过头说:“你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幺爸幺妈一向对我们都很好,不只是现在。” 董琳丽也回过头说:“人与人本来就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别人才能对你好。别人对你不好,那就要找自己的原因了。” 万元户大笑起来:“少说相互,这世道,只有相互利用,用得上就对你好,用不上就滚蛋。我现在已经看透了,夫妻之间、兄弟之间、朋友之间、亲戚之间,只有利用,没有情义,平时给他拿一万他不会感激,现在借他一千就象要了他的命。不怕你们现在这么好,如果小林没有医药费,你们这些当幺爸幺妈的,同样会装穷叫苦,找不到人影,哪有什么心思和时间来服侍他!你们只是比我运气好些罢了,有政府撑着,不愁费用,领导都来看望的嘛!全国人民都在关注你们几个幸存者嘛!哪个领导来看过我们?我死了都没有谁来关注!你们只当是中了五百万彩票,可以得意,只是少在我面前说什么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那都是假的!哄人的!都是假正经!” 董琳丽说:“懒得和你争,假正经、真正经都得老老实实住院!不住院的才算本事,在这里大吵大闹的有什么用!” 董琳丽推林易渺出了房间,万元户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你们这对情人,站着说话不腰痛!” 林易渺和董琳丽都当没听见,万元户信口雌黄的话难以计数无法计较,也无需计较。 医院室内外的温差较大,董琳丽先让他在走廊上转上一会儿,再慢慢向室外过渡。 走廊上虽然人来人往却静如深夜。这时,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从前面一间病房传来,声音缥缈如丝,似乎从天的尽头飘来,隐隐约约:“在你身边路虽远,末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轻轻的歌声却没有掩盖欢快的节奏,那里有着铿锵的步子,似乎黄麦麦正踏歌而来或者踏歌而去。熟悉的歌曲却打开了林易渺最为痛心的一页。那是怎样一首歌呀,那是打动他心扉的歌,让他开始注意身边那个几乎没有在意过的麦麦;那是带给麦麦信心的歌,让她坚信她会赢,即使那场比赛没有赢得大奖,也应该是赢得了他本来冰冷的心;那是永远与麦麦连在一起的歌,血肉不能分离,麦麦就象歌中唱的那样伴自己漫行了一段接一段,这样的陪伴就伴到了她生命的最后,还没来得及让她的理想实现。 在虚无缥缈的歌声中,林易渺恍忽看见身着白底牡丹图案旗袍的黄麦麦还在舞台上深情婉转地唱着这首歌,台下,是无边的掌声,响彻九天,叩响他的心门,然后她又带着歌声远去…… “歌声,歌声!”林易渺自言自语地说。并寻着歌声把轮椅使劲向歌声那头推去,仿佛歌声在黄麦麦就在。 “什么歌声?”董琳丽跟在后面奇怪地说。她专心听了听,也听到了歌声。 离那间病房越近,歌声就越来越清晰,歌声中,他已是泪流满面。 路过的人奇怪地看看流泪的他,又看看在他身后推车的董琳丽,把董琳看得莫名其妙。她想,自己当年把木家敏挽着走在街上也没逗来那么多怪异的目光,大不了别人把她当木家敏的女儿看待。 林易渺在放有那首歌曲的病房门前停住了,只见病床上斜卧着一位女子,正在听手机音乐。《漫步人生路》随之也播放完了,换成了别的歌曲继续在医院里轻声飘荡,如同黄麦麦变成了这个陌生的住院女子。如果她是黄麦麦多好,但是黄麦麦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如果黄麦麦转世投胎还活着多好,他可以少一点儿自责。失去梁芝洁,她至少可以好好地活着;失去黄麦麦,她却阴阳相隔在天堂那头。 董琳丽这才注意到林易渺在哭,见他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女子,问道:“你认识她?” 林易渺见那女子友好地朝自己笑了一下,再次看了看她,转动轮椅离开了那间病房。 董琳丽知道和他同行的一位女子已经在车祸中丧生并且已经安葬于老家,知道他的难过,说道:“想起你那位女朋友了吗?” 林易渺没有直接回答,说:“听到刚才那首邓丽君的歌了吗?” 董琳丽说:“嗯,《漫步人生路》,很好听的,如果是国语唱法就更好了。” 林易渺说:“这是首来自天堂的歌,从天堂回荡到了这里。” 董琳丽问道:“你那位女友唱过这首歌?” 林易渺说:“是的,那是我最喜欢的歌。没有人能比她翻唱得好,只有她才能让歌声传得这么远。” 第三十四章 隐情 林易渺离开走廊来到医院的大花园里,在冷冷的风中沐浴着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他想起在西藏法师家里看到的那个飘在水中的模糊人影,那不应是梁芝洁,应该是黄麦麦,她一定让母亲带走了,去了天堂,虽然母亲说那是天堂的最底一层,但他相信她会在阳光普照的哪天获得重生。 他慢慢从黄麦麦的思绪里挣扎出来,让自己不再沉浸在没完没了的悲伤里。他舒展胳膊活动上肢,身体和心情都感觉好了些,就看着那些能自由走动的人羡慕地说:“健康真好!” “你会好起来的。”董琳丽说。这时一阵蛐蛐的声音传来,是她收到手机短信的声音。她看了短信之后说:“你幺爸又在催我回去呢。这人,喝酒抽烟花再多的钱都不心痛,打个长途电话就会心痛,只会发短信。那我就懒得回,连短信也给他节约下来。” 林易渺见识过幺爸不可思议的节约习惯,他离开电视一步都会关掉电视节约用电,一张面巾纸都会撕开几块来用,吸起烟来过滤嘴差点都要吸进去。于是说:“幺妈,你照顾我这么久,真的耽误你了。现在我可以自己活动了,你回去照顾幺爸吧。” 董琳丽推着他慢慢地走,说:“他好手好脚,有什么好照顾的?不想回去,给他做饭他多半不会回家吃,只知道吃馆子。他除了打牌,还是打牌,什么都不管,孩子也不管。” 林易渺知道幺爸离婚后堂弟堂妹都交给前一个幺妈带,和这个年轻的幺妈还没有孩子,于是问道:“孩子本来就没交给幺爸,他怎么管?” “你不知道,为了打牌,他是安心不要孩子。以前我以为他是为了孝敬父母,把父母留在我那小房子里瞻养,牺牲了子女。结果你考上大学后把两位老人接到你们那边住之后,他还是不接孩子过来,说是要养我生的孩子。我已经不相信这是他的好意了……我也不想当谁的后妈,他不带孩子过来我求之不得。”董琳丽说,她见林易渺不解地看着她,又说,“你很少去我们那儿,不知道情况。逢年过节他都不过问一下孩子,我都看不惯,孩子过生时我还代他给孩子们买新衣服呢。他只知道打牌,通天通夜地打,家都不回。我成天守着一个空屋有什么意思?” 林易渺为堂弟堂妹难过着,说:“你真善良,对我也好,谢谢你!” 董琳丽笑道:“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我过来其实是另有目的。” 林易渺问道:“是想逃避幺爸吗?” 董琳丽说:“算是吧。当初我说是替他过来看望你,其实只想借此机会来北京玩玩。结果看你伤得那么惨,头和腿肿得象大冬瓜,几天昏迷不醒,我都担心了一大把。你爸你姐在监护室外整天痛哭不止,想起这里人手不够,我才留下来了。” 林易渺感激地说:“没有你们,我这日子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现在我好多了,你抽几天去游游北京再回去吧,这里值得一游的太多了,现在应该还能看到香山红叶。” 董琳丽淡然地说:“你病着,我怎么能去逛?等你好了,我们几个一起去逛,你熟悉北京,到时给我们当导游。” 林易渺苦笑了一下,说:“我不熟悉北京,好多地方都没去过,连红叶也只是听说过,一直没时间去看。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去逛北京了,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有太多的爱,也有太多的恨,在这里呆着我的心情特别复杂。” 董琳丽知道他放弃大学的事,他的失踪曾在全乡全村全家族卷起掀然大波,木家敏骂他是家族败类,木家直怕影响不好没有同意报警只等他自己回来。她当时也认为他是成绩好的小混混,是家族败类,但是这段时间的接触,她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一个在病床上都爱看书的人,一个谈吐有礼有节的人,一个很懂感情的人,一个再痛都不哭的人,怎么会是败类和混混呢? 董琳丽好奇地问道:“你刚清醒那两天,有几位北大的同学来看你,但你不记得他们了,他们好难过……离开北大你后悔吗?别怪我问起这个话题啊,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林易渺听父亲说起过北大的同学来看望自己的事,但他不打算再去感谢他们,想用这种方式让北大彻底地忘记自己。他惨淡地一笑,说:“当时有种报复心理吧,想气气伤害我的人。现在想来,真是一步错,终身错,害了麦麦,害了家人,拖累了好多人,辜负了好多人!唉,我好后悔……连做梦都跪在地上忏悔,请求宽恕。现在我只想快些好起来,用行动向大家恕罪。” 董琳丽也叹道:“真为你惋惜!不过人这一辈子怎么说得清呢,塞翁失马蔫知非福,你不必那么自责。” 林易渺听她突然冒出一句文言文来,笑道:“想不到你说话还那样有文化功底!” 董琳丽也笑道:“你在讽刺我是吧?我知道,大家都看不起我这样的发廊妹,你更看不起我这种没文化的人。” 林易渺赶紧解释说:“别误会,那句话我当初就想起过。福兮,祸所依。我有时觉得自己考上北大也许是错误的,因为考上了,就自以为天下无敌,就目空了一切,到头来害了大家,害了自己。我以前也轻视过一些职业,现在我懂了,再普通的职业都有自己的精彩,再普通的人都有坚强的一面。” 董琳丽听他这么一说,自然地笑开了:“我也不认为我有什么卑贱的。你不知道,我学理发一学就会,当年的师傅都夸我有悟性。有空我给你理理头发,我的技术很好的,到时给你理一次,你就相信我的本事了。” 林易渺这才想起好久没理发了,头发真的很长了,说:“好的,我这披头散发的样子象有些艺术家了。” 董琳丽笑道:“你真幽默!这段时间你不爱哭了,我们就开心了。看你那次发疯似的痛哭,什么安慰都不起作用,你知道我们最怕什么吗?……怕你走绝路。” 董琳丽见林易渺半晌不说话了,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又在掉泪,后悔莫及地说:“哎呀,我都说了些什么了呀!我这臭嘴!” 林易渺擦去了眼泪,平缓地说:“其实,我是想过走绝路,也就是知道麦麦去世的第二晚。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太没有意义了,真的就打算就用妈妈的那种方式去陪妈妈,去陪麦麦,把一切完完全全忘记,让自己也解脱。也就在那时,我看到父亲倒在椅子上睡着了,睡觉都那样疲惫不堪,那么多的白发和皱纹让我心痛。他真的老了好多好多,他还不到五十呀,象七十岁的人了,都是因为我。我突然觉得亏欠他的太多太多,我必须先陪好他,不能让他再为我操心憔悴了。姐姐也扑在床头睡着了,怀着孩子,我有愧于她,不能让她的心血白白被我浪费,不能让一个小生命一出生就有了一个短命的舅舅……我不能死,必须活着……” 董琳丽说:“好死不如赖活,我就是再不顺也不会想到死。人总不能这样白白地来走一朝,是吧?” 林易渺叹了一声,又说:“我现在象开了窍,突然不象从前那样悲,只觉得肩头很沉。我要好好珍惜身边活着的人、关心我的人,不然就没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让大家都好起来!” 董琳丽说:“是的。可是人们总是不珍惜眼前拥有的东西,失去之后才发现。” 林易渺说:“是啊,发现之时却晚了。麦麦对我那么好,我没有珍惜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偿还她了。我连最后也没有来得及对她说一句话,没有好好看她一眼、抱她一下,让她开心……我不能再象从前那样总用哭去面对问题,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就象妈妈,她的死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只给活着的人带来了不尽的自责和痛苦,我不能再象妈妈那样说走就走了。我要用行动去忏悔、去弥补、去偿还、去报答。我,我一定要报答你们,不能再让谁为我流泪了。”董琳丽心慰地说:“你真的懂事了!你懂事就是最好的报答,你爸没有白养你一场。这段时间,我自己都觉得懂了好多,人真的不能糊里糊涂地过活。” 这时董琳丽又收到了短信,她回复了短信,说:“家敏让我回去时给他带只北京烤鸭呢。他呀,除了打牌就知道吃和玩!我说了,暂时不回去,等你好了再回去。让他知道没有我的日子不那么好过。这个当幺爸的,平时也不打个电话来问问你,赌徒一个,没救了。” 林易渺知道幺爸的脾气很坏,有点象万元户的性子,说:“幺爸这样催你了,不回去不好,他会怪你的。” 董琳丽说:“我才不怕他怪,我回不回去他才不在乎呢,回去也会当我不存在,只对牌友感兴趣。如果他对我发脾气就好了,表示还在意我,只怕他看到我都没有发脾气的兴趣。” 林易渺一直不理解她怎么会嫁给好赌成性、脾气暴躁、有着农村户口的幺爸,而且在利音城里住着她的房子,就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当初怎么会看上我幺爸呢?” 董琳丽露出了一脸愁容,说:“那是我太相信他了,当时好糊涂!” 林易渺听出了她的悔意:“你后悔了?” 董琳丽不加掩饰地说:“当然后悔了,结婚后就开始后悔,都后悔几年了。” 林易渺觉得不可思议,再婚的人一定是因为相爱才走到一起,怎么可能结婚就开始后悔? 董琳丽见他不相信,说:“话都说到这里来了,我就告诉你吧,你知道就是了,不要告诉别人。家事说出去总是不太好的。” 林易渺说:“我一直以为是你破坏了幺爸原来的家庭,幺爸则是嫌贫爱富喜欢你。难道,你也开始嫌他什么了?” 董琳丽望了望天空,象在忍住眼泪,随后把林易渺推到了旁边的花台旁,她坐到了花台边的凳上:“你们都认为是我破坏了他的家庭,我是第三者,这一辈子我都洗刷不了这个罪名了。现在呢,你幺爸到处说我不勤快,不贤惠,不带财,有人以为我就是好吃懒做才嫁给她的,总把我想得很坏,怎么就不想想别的原因呢?” 林易渺说:“我没有把你想得很坏啊,我认为任何选择肯定有它的原因,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我真的没有把你想得很坏。” 董琳丽低着头拨弄着纤细的手指说:“是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是个有些虚荣的人,父母只知道天南海北地做生意,从小都不管我,我就在高考落榜后和朋友一道去沿海打工。本以为可以挣一大笔钱,结果在那边只当了理发妹。家敏那时在旁边的建筑工地打工,每次都到我的店里来理发,吹嘘他打牌赢了多少多少,虽然每次只说是赢一两百,从他的话中能听出他几乎没输过,我就很佩服他。后来他经常给我送花送水果很有情调的样子,店里人羡慕死了。再后来,他约我吃饭,说他出来打工、喜欢打牌都是为了摆脱婚姻的不幸,他想离婚娶我。我觉得他又老又没什么文化还咳嗽吐痰,说话都大老粗的样子,没有同意。过后,他不甘心,天天来店里看我、请我、追我,当着众人的面给我送项链和戒指。我想,他虽然是农村人,却比很多城里人还有钱,也比别的男人对我大方,就慢慢心动了。我也想,如果他打牌总是赢,比上班都强,可以在利音开家小茶馆靠打牌挣钱,不必再离乡背井去打工,或者象我那么整天去讨好客人和老板。我这种理发妹,又没有别的本事,平时和我打情骂俏的男人很多,真正想娶我的人很少,条件好的根本看不上我,我也靠不着谁。所以,所以,后来我们就同居了,那时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我看他真的想离婚,不象有的男人那样玩玩而已,就以为他真的很爱我。女人,只要有人爱还怕什么呢?只要他体贴我,能过普通的日子就行,所以我就决定跟他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 林易渺见董琳丽不说了,但又想知道后来的事,就静静地注视着她,等她说完。 董琳丽停顿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可能他是个孝子吧,我打算嫁给他时,他担心我父母不同意,就给我父母拿了四万的礼金表示他很有钱,有能力娶我养我。我父母才不关心我,只忙着他们的生意,什么意见也没有。他就怀疑那笔礼金是多此一举,一直都很后悔。我们以前约好他住我家那套旧房子,由他负责换新所有家具和电器,为了礼金的事他就变卦不换了,只将就原来旧的用。过后,我们在楼下开了家小茶馆,他就把余下的钱全部用来当赌注。自从那家茶馆开好后,他就以生意为由不怎么回家了,经常在那里的沙发上过夜,说是陪客人打牌。我才发现他真正喜欢的是打牌,根本不是我,也不是那个家。他也曾开玩笑说,娶我只是想尝尝结个城市老婆的味道,也只是想证明他的魅力……我是不是很可悲呀?真可笑……这些年我们是挣了一点钱,但是他不想回家,回家只是睡觉,还要我给他洗脚、捶背、按摩,当我是洗脚房的妹子了。睡醒了继续打牌,打赢了就请牌友去喝酒唱歌洗桑拿,说不定还泡妞,象暴发户一样享乐,没有别的追求了……我想要个孩子,他没当回事。不要孩子也好,他对自己那两个孩子都那样,还指望对我、对我的孩子好到哪里去?……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想着和他离婚,有时天天都在想,这样过日子太没想头了。” 林易渺问道:“你和他一起打理茶馆,怎么会一个人呢?” 董琳丽自嘲地笑着说:“他的手气真的特别好,命中带赌运,有歪财,要什么牌就能摸什么牌,好多人都怀疑他是老千。我在茶馆里他的手气偏偏就不行,他嫌我破财,不让我呆在茶馆里,只要我一去他就会催我出去做这做那,那口气比对佣人还不如。但他对牌友特别大方,唯恐得罪了牌友没人陪他玩牌,对我却是算了又算铁公鸡一般。” 林易渺一直以为她和幺爸过得不错,连父亲都羡慕地说幺爸这几年挣了钱过得很好,哪知这里面没有那么简单,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说:“你可以找点别的事做呀!” 董琳丽说:“做过,当过超市导购员和公交售票员,天天受顾客的气,被别人乱骂了还不许还口,我就不干了。我又不缺钱!” 林易渺说:“有钱就开服装店呀,自己当老板。” 董琳丽说:“开过,又累又挣不到什么钱。你幺爸见我穿上那些时装,有时还要到外地进货,还怕我被别人拐跑了呢!” 林易渺说:“说明他还是在乎你嘛,怕你离开他。” 董琳丽说:“他才不稀罕我离开呢,他是怕戴绿帽子。他把这个脸面看得比啥都重,比我的命都还重。” 林易渺说:“那就去开理发店。” “也开过。你不知道,当发廊妹是让别人看不起的,时不时有些好色之徒在店里这样那样地来骚扰,以为发廊妹就是卖色相的,这种人还不能公开得罪他。真霉!”董琳丽说着无奈地笑道,“我不开发廊了,家敏就笑话我,说我什么事都做不了,好吃懒做。现在,我好想有个孩子,让自己有点事做,有点寄托,好好当个家庭主妇。可他呢,连这个权利都不给我。唉,谁又能理解我的苦处,帮得了我呢?” 林易渺神情凝重地看着这个表面快乐的女人,重重地为她叹了一声:“唉,真是想不到,你生活得这样不快乐。” 董琳丽笑道:“我已经习惯了。谁让我是空虚无聊又无用的人呢!” 第三十五章 归期 春节在轻舞飞扬的雪花中临近了,病员们在归心似箭的节日前夕千方百计地准备回家过节,病房里有了难得一见的快乐气氛。而好事总是成双成双的。 万元户艰难地盼到了一笔两万元的赔款,虽然相当需要数额的一个零头,但有一点总比一点没有好,他一愁莫展的脸展开了少见的笑颜,他还指望着那场拉锯战似的官司能早点有个结果,让身心疲惫的自己心头有个靠。他也放弃死守医院逼赔偿款的作法了,在这里呆了快一年他八辈子也不想和医院沾边,能逃开就逃开,剩下的麻烦就在来年里边养伤边解决吧,现在只求过个好年,不然就要在医院里崩溃了。平时是他的火气烧倒全病房的人,这次是他的笑声充斥了病房,大家才发现他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不过这种笑声没维持多久,他就静了下来,快乐总是那么短暂的。 林易渺的片子也出来了,他的股骨骨痂长得很好,钢板在体内也没有排斥反应,伤口愈合得很顺利,可以回家静养并做些功能锻炼,再过两月就能慢慢脱离拐杖正常行走了,钢板则要在一两年后经复查再取出,只是这两三年不能负重行走。这个消息从主治医师口中出来,也如久旱逢甘霖,只要能回家,一切都变得美好了。 对林易渺他们来说,高兴的事还有两件:一是大腹便便的木兰品已经被接回广州,准备春节后当妈妈了;二是木家敏也来到北京,他和董琳丽抽空逛了故宫长城圆明园王府井,并购了大包小包的北京特产作为年货带回家,林易渺则托他们给婆婆爷爷父亲继母还有两个弟弟各带了过年的新衣。一年前那个让他憎恶得发誓不再回去的家变得让他向往起来,回家的感觉真好! 这天,董琳丽陪拄着拐杖的林易渺到外面理完发回来,万元户和另一名伤员已经回家,病床收拾一空。整个病房如同整个医院显出萧条之气,病魔仿佛也畏惧年关几分,躲到最隐蔽的地方去了。 木家敏在病房里翘着二郎腿吸着烟看着电视。他刚和木家直把出租房里的大堆行李送到火车站办了托运,木家直在火车站守着其它随身行李,他则是来接林易渺和董琳丽去火车站回家。正值春运期,西客站人山人海,他们得早些出发。 董琳丽见木家敏来了,笑道:“这么快就办好托运了?” 木家敏看着林易渺拄着拐杖慢慢地坐到床上,又回过头对董琳丽讽刺道:“你希望我办慢点才好是吧!” “什么意思?你怎么这么想?”董琳丽说着,见木家敏一口接一口猛地吸烟,就去取他的烟,“病房严禁吸烟,要吸就去卫生间。” 木家敏躲开董琳丽来取烟的手,站起来猛吸了一口又吐了一口烟雾说:“老子偏要吸,怎么了?这里没外人,又不影响别人,我吸吸又怎么了?卫生间吸,你是让我去吸烟呢,还是去闻臭?老子吸烟,你心痛啊,心痛烟钱吧!” 董琳丽说:“渺儿还在治病呢,吸二手姻不好。” 木家敏干笑了两声说:“原来是心痛渺儿呀,我还以为你心痛我得肺病呢!” 董琳丽说:“你自己都不把健康当回事,我心痛也是白痛!你今天怎么了?前两天都还好好的,今天一来就发闷脾气。” 木家敏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说:“你心里清楚!” 董琳丽说:“我清楚什么?我只清楚你来这里不是为我,更不是为渺儿。是闲得无聊了才想起过来看我们。” 木家敏这次来北京的确不是因为董琳丽或者林易渺,是因为他的茶馆暂时停业,终日闲得心慌干脆就来北京散心,顺便可以表示对林易渺的关心。利音市在元旦前掀起了一股节日廉政风暴,其中一项内容就是公职人员、领导干部和党员一律不得参与任何形式的赌博,也不得旁观,否则将严肃处理。这条规定本来对小茶馆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社区居委会把工作抓得深入抓得扎实,创造性地开展了争创“无赌社区”的活动,对小茶馆加强了检查和教育,木家敏的茶馆只得关门大吉。他只等这股冬风吹过之后,象原上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木家敏听了董琳丽的话,嘿嘿地冷笑了两声说:“我们,叫得好亲热啊!你是我家的人,不是他家的人,还我们!” 董琳丽着急地说:“你钻什么牛角尖?我才不象你那么钻字眼。他是你侄儿呢,你还分得那么清!” 木家敏站在董琳丽身后继续说:“依我的性格,就是闲着也不会来看这个不念书、只会玩失踪的侄儿,我还想揍他一顿呢!要不是这场车祸,他还不知躲在哪里玩。看在大家反复替他说好话的份上,也看他缺脚瘸腿的可怜样,我才来的。” 董琳丽说:“来都来了,你说那么多废话做啥?” 木家敏阴笑道:“我说的不是废话,你来这里才是多事。你以为离了你这个红萝卜就开不了席,人家离了你就不能治病啊!医院的陪护工和义工多的是,一请就到,谁稀罕你在这里!哼哼,还陪几个月,我可从没见你有这样好的耐烦心。我几次三番让你回来都舍不得走了啊——,让你这样陪我怕没有这么好的耐烦心吧!” 董琳丽说:“你成天不在家,我回来陪谁去?只要你在家,我哪有不陪你的。好了,别在这里争了,害不害躁?” 林易渺见他们为自己的事争起来了,过意不去,劝道:“幺爸,幺妈,对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们。回去后,我再也不麻烦你们了。” 木家敏走过来围着林易渺的头看了看,林易渺以为他在看自己的头部伤口,说:“头伤已经好了,只是皮外伤,头发遮了些。” 木家敏却笑道:“这头发理得不错,是你幺妈理的吧?” 林易渺嗯了一声。 木家敏扭过头对董琳丽说:“呵呵,看不出啊,从理发店理到医院里来了。” 董琳丽不想让他知道是自己理的,说道:“这是在医院门外的理发店理的,不信你去问。” “是你亲自操刀理的吧!”木家敏说完停顿了一下,见董琳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说:“怎么,自己做的事不想承认?不敢承认吧?万元户都告诉我了,你都给他理了几次发了,骗谁呢?” 董琳丽心想那个万元户真是无事生非,自己只不过在他面前说过一次,他连这种事也说了出来。她装着无所谓地说:“我亲自理发又怎么了?那些年我天天给无数人理人发,你又不是不知道。” 木家敏嘴角微微一翘,说:“狗改不了吃屎,发廊妹改不了理发。” 董琳丽一听这话生气了:“理发又怎么了?从古到今都是光明正大的职业!你才是狗改不了吃屎,赌徒一个,有本事就别在这次整顿中被整顿……” 木家敏还没听她说完,就啪地一声扇了她耳光。 董琳丽被打愣了,捂住脸并没有哭,双眼仇恨地指向他。 林易渺的眼前突然闪过黄麦麦在火车上挨人耳光的一幕,他的心随着那声耳光抽动了一下。如果陌生人打黄麦麦叫欺负的话,幺爸这样当着自己的面打幺妈就是侮辱,同时也侮辱了他。记得高中暑假里幺爸也是当着他的面打原来那位幺妈,如今这样的拳打脚踢开始落在了董琳丽身上,历史就这样在重演了。他一直不明白幺爸为什么一直恨着他,甚至喜欢侮辱他,就算母亲的去世他有错,幺爸在那场致命的争吵中又何尝不是扇风点火的人。他没有想到幺爸会为理发的事上纲上线,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想起幺爸有时是个很节约钱的人,他鼓起勇气说:“幺爸,我是不想让家人看到我蓬头垢面才去理发的,你不要怪幺妈。她只是为了帮我省一点理发费才给我理的,我以后不会再找她理发了,你别怪她,要怪就怪我。” 林易渺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拉住木家敏的胳膊,不想让他再打董琳丽。木家敏不理,手臂一挥把林易渺挥回了床边,林易渺差点跌倒,被他用手在床上撑住了。 董琳丽看见林易渺要跌倒了蒙着眼尖叫了一声,随后一听没什么异常又睁开了眼对木家敏说:“你如果把他腿摔瘸了,这几个月就前功尽弃了!” 木家敏指着董琳丽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前功尽弃也是他自作自受!出来几个月,你就当自己是北京人了啊,胆子不小了,没把老子放眼里了,在这里还看起我的笑话了啊!老子没日没夜地在店里挣钱供你吃喝玩乐,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不开那个店没你的好果子吃,你就休想在我面前要钱去洗脸、美发、买好衣服!你这几年除了东折腾西折腾地败家,连给老子洗个脚都不耐烦,我还没让你夹着尾巴做人呢,你就把屁股翘上天了!这几年谁在养你,靠什么养你,你给老子弄清楚!如果真的开不成茶馆,赌场多的是,这里没有那里有,我怕个屁!到那时,你自己去喝西北风!” 董琳丽被他的话说到了要害,低着头默不吭声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挣的一点儿钱被自己消费一空了,其它积蓄都来自于茶馆的收入。 木家敏指了指林易渺,又指了指董琳丽,说:“你们的事,别以为我山高皇帝远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子在这里给你们说清楚,在北京的事就算了,如果回利音,你们再传出什么风声,老子非杀了你们两个狗男女不可!” 董琳丽这下似乎醒悟过来,象换了个人似的,瞪起双眼指着木家敏用脏话骂道:“我他妈什么狗男女了?你给我说清楚!你血口喷人脏水乱泼!我知道万元户给你乱说什么了,他是个什么东西,他嫉妒渺儿不愁医药费,成天在医院里说长道短的,你就当真听了!你长没长脑袋!你好好看看,这医院人来人往,不是针就是药,不是血就是泪,哪有狗男女在这里混的!就是你和我,你过来一周了,也没机会和我狗男女一次!你他妈真是一头蠢猪!” 木家敏被董琳丽的气焰压倒了三分,但还有七分在,说道:“空穴不来风,你们两个给我好自为之,我是什么风风都听不得的人。如果哪天我发现你们有什么,当心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董琳丽说:“我看你在发疯发狂了。过年过节的,还说这些话!纯粹是庸人自扰!” 林易渺也明白了几分,万元户平时动不动就拿“情人”一词对他和董琳丽开玩笑,不管他们怎么反对。这次他把玩笑开到木家敏面前去了,他倒是拍拍屁股轻省地走掉了,自己却无法走得轻省了。林易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男女授授不亲,如果是从前的那位幺妈来照顾自己一切都会太平,但现实没有如果,这位幺妈的确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看到胳膊真的就会想起大腿。他不想多说什么,很多事越说越复杂,就起身收拾物品准备离开医院回家,告别是是非非。 董琳丽收拾完其它杂物,见他拄着拐杖提了重重的一袋书籍,就走近说:“我来拿,你只管走稳就是了,现在可摔不得。” 林易渺不放开手中的袋子,坚决地说:“不要你拿,我自己行。” 董琳丽见林易渺没有让她帮忙的意思了,知道他在回避她,就对着闲在一旁的木家敏说:“渺儿走路不便,你这个当幺爸的快去帮忙提提书。” 林易渺也坚决不让木家敏提书,但是书很沉,他没坚持走多久就歇下来了。 木家敏见林易渺提着东西的确不好走路,走过去把那袋书提了过来:“幺爸是专门来接你们回去的,你也莫见外。事情都过去了,别和我这个大老粗计较啊!” 第三十六章 家宴 日历翻到除夕夜,一年前林易渺离家出走,现在他被接了回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从终点回到了起点,还是从起点回到了终点,这一年走过来象挽了一个“0”分,其实“0”分都是算不上的,他失去了学业,失去了同学,失去了健康,失去黄麦麦的生命,失去了家人的安宁……这一年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数,欠下的太多太多让他难以背负。 日历翻到元宵夜,一年前的这段时间里林易渺开始作主持,现在他计划自学后重新参加高考,去取得大学学历或者更高学历。一度时间里他打算为梁芝洁而学,现在他要为自己而学,不然继母要安排他去店里打杂,他不能就那样成为店小二。 日历翻到清明节,一年前林易渺和黄麦麦在藏歌演艺团训练,现在他去她的坟头献上了白菊花,还有红玫瑰。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不奢望倒流到和梁芝洁在一起的日子,只希望倒流到一年前,他会好好地对她甚至爱她,让这位默默关心自己的人开心些。如果那样,她肯定不会陪自己走上那样一条夺命之路,也许她的明星之梦还会如愿,又怎会如现在这般阴阳相隔。 日历即将翻到五一节,木家直的新房已经简单地装修完毕正通风换气准备摆放新家俱,而木家敏的四十岁生日也就到了。 木家敏把亲戚召集到家里庆祝整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有四十来人,屋里拥挤不堪。董琳丽和关响云等人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宴席。 林易渺已经摆脱拐杖可以自由行走了,走得较慢,略有点跛,这有些让他自渐形秽。他不是第一次来到幺爸在利音的这个家,但他却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家简陋得不能再省去什么了,连一片布式的简易窗帘也只有卧室才有,其它窗户即使玻璃掉了一块也那样缺着,没有什么遮挡,刮风下雨都能畅通无阻。也正因为简陋,这套八九十平米的房子才容下了这么多人,还没有达到水泄不通的程度。他无法把这种连装饰画也没有一幅的家和穿着得很光鲜时尚的董琳丽相联系,她曾经怨大家笑她好吃难做,他对她也有这样的评价了。 林易渺回避着亲戚们或冷或热或善或恶的目光,与他们简短地招呼与问候之后就躲进了厨房,帮继母打杂。自从回家之后,他少言寡语不再有从前的桀敖之气,一切按照父亲和继母的意思办,只求让他们原谅自己。有时,他会帮着打理那个已经换个地点并更名为“面对面小面庄”的小吃店,有时也辅导两个弟弟的学习让他们今后有出息。经历了爱爱恨恨生生死死,他只想风平浪静地生活了。 席上,木家敏一边向大家敬酒表示感谢,一边说:“等我挣了大钱,就象大哥那样,把这又小又旧的房子换了,换套跃层式的,到时再请大家来玩。” “年年都听你这样说,我们也年年盼。你呀,有钱就吃就喝,得改改才行。按理,你的茶馆比我们的面庄好多了,挣钱又不费力,早就该住新房了。”木家直端着酒说完,举了一下杯说,“幺弟,祝你早搬新房!” 关响云过来上菜,听他们这么一说,也说道:“就是,茶馆一天至少都是两三百的纯收入,何况你自己打起牌来包赢。哪象我们,挣点钱都是熬庚守夜从早跑到晚,再跑几年都跑不动了。如果我和家直象你那样会打牌,就专门开个大茶馆,天天坐着数钱,哪会操那么多的心。” 木家敏说:“大哥大嫂,你们这话就说错了,哪有挣钱不费力的?我那些钱看起挣得多,该吃的还得请朋友吃,该用的还得用,佘出去的钱人家还没还,输多了的人要都要不回来。我也有惨输的时候,只是你们没看见罢了。就算是赢了钱也经常遇到欠帐的、玩空手道的,真正到手的钱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多?开这小店,有些关系平时还得维持打点,花费不小呢,哪是坐着收钱那么轻巧啊!你们别象琳丽那样妇人眼光,以为钱在天上飞,我一举手就抓得到,还以为我打牌就发得了横财。你们暗中还笑我是赌徒我又不是不知道!” 董琳丽在厨房里听见了,走到客厅对木家敏说:“你别损我形象啊,我怎么就妇人眼光了?我又没有图你发横才,大不了怨你打起牌来不顾家而已。” 木家敏笑道:“你们这些女人,一要男人挣钱,二要男人顾家,还怨这怨那的,真是白养了!” 董琳丽说:“我怎么就算白养了?这房子还是我的呢,茶馆还有我的一股呢……哎,真是的,今天你过生,不想和你争。” 木家敏瞪大眼睛朝她吼道:“少跟我说你的我的,不就一套空房子吗,没有我你就去啃这套破房子吧!你有什么脸和我争?滚去炒菜!” 董琳丽悻悻地回到厨房,见林易渺正在帮关响云上菜,就对他说:“渺儿,上桌去吃了吧,不然菜都快吃光了。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林易渺就逃避着这样的家宴,即使那年成为文科状元他也不喜欢在众多的亲戚面前露面。如今他在亲戚们面前更没有了脸面,说什么话都有些唯唯诺诺,象个犯大错的孩子。他已经将那些席位打量了一遍,没有谁特意为他留下一个位置,即使在任何一桌挤进去都显得不适合:父亲这一桌不合适,都是男性长辈;男亲戚那一桌不合适,他们都喝着酒说着与自己既无关又不感兴趣的话题;女人那桌肯定不合适,会不伦不类;孩子和学生那桌吧,自己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学生了。他在这热闹的四桌席里找不到位置,只想在厨房里夹两三筷菜简单打发吃饭的问题,然后找个什么借口赶快溜掉。 他见董琳丽在催自己上席吃饭了,说:“幺妈,我现在不想吃,等会儿和你们一起吃吧。” 关响云见菜上得差不多了,洗净了手,解下围裙说:“我得先去吃了,下午我还得到店里去呢,也要到新房去,得打扫我那新房的卫生。” 林易渺知道继母习惯当着他的面说“我要去做……活儿”之类话,言下之意也就是让他也去做一些。他连忙说:“妈,你在这里累了一上午了,下午我去打扫卫生吧,店里有什么事我去做就是。” 关响云笑道:“如果下午你有空,那就到新房里把卫生打扫一下,过几天我们就搬家。我先要去店里安排一下,店里的事看起来少,做起来就是一大天。” 林易渺说:“好的,吃了饭我就去。” 董琳丽就说:“那你们都去吃饭吧,我一个人上菜就够了。” 木家敏在隔壁又谈起了房子的问题,说房价太高自己还买不起,如果要买也得把家里这套卖掉才行之类的话,然后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搬家?到时别忘了请客。” 木家直说:“会的会的。” 关响云挤到女人那桌笑道:“搬新房当然要请客了,到时欢迎你们都来。我们计划五一过后才搬家,还得把卫生彻底打扫一下,把家具全部搬进去才行。交房时家直他们还在北京,回来后才开始装修这房子,这几个月下来把我差点都累病了,我也弄烦了,只想快点住进去。我这人命苦,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才有了自己的新房子。” 木家敏说:“管它新房子旧房子,只要能住就是了,我的新房子还不知道在哪呢!我这人是农村出来的,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地方都睡过,适应力强得很,什么地方都住得下去。想通了,有新房就住,没新房住这旧房子也无所谓,反正眼一闭新房旧房都一个样。” 董琳丽在厨房听见了,轻声怨道:“你什么地方都住得,就不管我住不住得!” 关响云见席上的绿豆汤空了一碗,把碗带到厨房添烫菜,董琳丽就向她问道:“嫂子,渺儿都快高考了,还有空去打扫卫生呀!” 关响云盛着绿豆汤笑道:“渺儿的成绩好得没话说,他基本不复习高中的课程了,在看别的书呢。他现在只想考个好专业,不一定要考北大清华,考一本没问题。” 董琳丽看了看正在厨房里站着吃饭的林易渺羡慕地说:“我如果能象渺儿那样会读书就好了。” 关响云说:“不读书一样能挣大钱。你看家敏,比好多大学生会挣钱吧,那些大学生毕业后给别人打工的多的是嘛。” 董琳丽说:“家敏挣什么钱了?你看这家嘛,哪象是有钱人的家嘛。” 关响云不相信她的话,看了她一眼说:“那是你们舍不得花,乌龟有肉在肚子里,都存银行了。别以为嫂子不知道。” 董琳丽说:“他存没存银行我就不清楚了,这个家是他在当,我要一分钱他才给我一分钱。” “那你就多要点嘛。”关响笑着把汤端到了客厅。 桌上有人问木家敏:“下午怎么安排?” “打牌罢,要打的就到楼下的茶馆里打,我亲自奉陪,看谁来给我赞助啊。不打的,自由活动,看电视、吃水果、逛街都可以,到时过来吃晚饭算了。”木兰敏趁着酒兴说完,对着厨房喊道:“琳丽,下午把晚饭给我准备好啊,晚饭吃晚点,七点半开饭。” 董琳丽炒着菜,一想起晚上走一些客也还要招待两三桌客人就有些头痛,虽然这样的家宴用上了一次性桌布和一些一次性碗筷碟也不是件轻松的事,但她不得不把今天忙过去,于是答道:“知道了。” 董琳丽在客人基本下席之后,挤在仍在扯酒经的木家敏那桌胡乱地吃了一点饭就开始收拾一屋的狼籍。 关响云和木家直要去打理面庄,林易渺也就和他们一道告别大家按继母的吩咐去新房打扫卫生。 木家敏在客人的催促下停止了喝酒,心花怒放地在茶馆里和亲朋好友打起牌来。麻将声此起彼伏,烟雾慢慢浸满了茶馆的每个角落。不一会儿,他发现烟抽光了,打电话想叫董琳丽送条香烟来,但接电话的不是她,是一位亲戚:“她去买菜了,手机在家里充电呢。” “这婆娘,成天闲着没个正事,正需要办个事,就找不到人影了!”木家敏骂道。 第三十七章 蒙冤 林易渺精心地擦拭着新房阳台上的推拉玻璃门。门上用颜料刷着一个大红圆圈以防有人迎面撞个头破血流。这种分不清是窗还是门的推拉门刚安好了漂亮的窗帘或者叫门帘,擦干净后他还要贴上红色不干胶横条代替那个大红圈。这与幺爸家的门窗比起来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村妇。 这套新房在二楼,不远的围墙外就是一条黄桷树成行的小街道,车水马龙的场景从茂盛的树林间隙里不可阻挡地透了出来。他时不时望着屋外赏心悦目的绿化带心想再过几月就要离开这幢新房上大学了,趁现在为家里多做些事吧,让父母安安心心在这里过晚年。无意中,他看到董琳丽已经走到了楼下,正望着他笑。 她跑这么远来做什么?林易渺百思不得其解,自从北京回来后,他们一直没有怎么往来,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幺爸过生,他和她还会继续保持远远的距离,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他又一想,可能是想看看这新房吧,她还没来看过。 董琳丽对家具不齐全的新房并没有兴趣,一进屋就深情地看着林易渺说:“渺儿,今天帮我一个忙好吗?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 林易渺见她有些焦急以为出了什么事,问道:“我能帮你什么?能帮上我一定帮。” 董琳丽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能帮上的,能的,一定要帮我,答应我……” 林易渺看她欲言又止,说:“帮什么忙?你说呀!” 董琳丽想了想说:“你不要乱想啊,别把我想成坏女人。” 林易渺说:“幺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是坏女人呢?” 董琳丽唉地叹了一声气,眉头皱起来:“你们都不知道,春节后,我反复考虑了,和家敏生活下去没望头,他不爱家,也不爱我,还不能让我有个孩子。我向他提出了离婚,他坚决不离,说只有男人离女人,没有女人离男人的。我叫他离我,他偏不离,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如果有,就先揍死我再说。离婚这条路我是走不通了……渺儿,我都三十了,我怕到头来连个孩子都没有,万一我老了被她给离了,或者夫妻关系也名存实亡,那时我人老珠黄孤苦零丁就没什么指望了。在北京看到你姐姐大着肚子,我好羡慕,真的,我好想有个孩子。” 林易渺也为她难过,说:“你再劝劝幺爸多回家,也许过段时间就有孩子了。” 董琳丽摇摇头苦涩地笑道:“他?他又吸烟又酗酒,也那么老了,又没文化,能生出什么聪明健康的孩子来啊!我不想生一个不会念书的孩子。问题是,他和我现在连一个孩子也生不出来啊!从同居算起,都五年了,他肯定不行了。” 林易渺说:“如果你实在不想这么生活,要么说服他离,要么让他为孩子戒烟戒酒,要么都去医院检查一下,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董琳丽说:“能说服他我早就说服了,现在离婚的事我不敢再提,一提她就用湿毛巾和扫帚把抽我,我身上现在还有青块呢,不信你看。” 说着,董琳丽把裙子一捞,露出白晰的大腿来。那上面有两条紫青色的抽痕。 林易渺知道幺爸的脾气,当初幺爸毒打原来那位幺妈时可以打得她鼻血四溅,满脸都是青紫。但是看着董琳丽正常的外表和中午还含笑的表情下却隐藏着那样的伤痕还是让他吸了口冷气。他忍不住说:“唉,幺爸怎么对你也这样?” “他怀疑我外面有人了,想起了,就逼我招供。我不承认,他就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董琳丽无助地说,“我悄悄去医院检查过了,我一切都正常,问题肯定在他那边。他又不同意去检查,说他以前都生过孩子,问题在我不在他。渺儿,今天,我只求你一件事,你给我一个孩子好吗?求求你了,帮我。” 林易渺作了最糟的打算,就是帮她写离婚诉状什么的,或者说服父母去说服幺爸离婚,放过董琳丽,哪知却是让他帮忙生孩子!他一听这话顿时面红耳赤,后腿了两步,吞吞吐吐地说:“你,你,你在想些什么呀!你开什么玩笑!” 董琳丽见他吓得脸色都变了,也急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也配不让你,你不会喜欢我。但我是别无选择啊,我不能一辈子连个孩子也没有。实在逼得我没法了,我和别人也要生一个的,一定要有个孩子的。你是木家的人,你帮我生一个,也算是木家的后人呀!我想生一个象你那么聪明的孩子。你帮我一下,我求你了,就今天一次。” 林易渺见她向自己走近了,象躲避瘟神一样躲着她,连连后退:“不行,我不可能帮你。幺妈,你回去吧,别乱想了。要不和幺爸商量去生个试管婴儿。” 董琳丽羞愧而又失望地哭起来:“今天来找你,知道我是鼓了多大的勇气吗?我知道这不对,不可理喻,是坏女人做的事。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与其和别人生,不如和你生,你说是不是?我,我,只是想有个木家的孩子,有个聪明的孩子,我不想孤独一辈子!” 林易渺说:“那,那就回去好好和幺爸说说,让他想办法,或者另作决定。” 董琳丽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林易渺哭道:“没那么简单的,他不会理我,不会为我着想的。渺儿,求求你,你就当我是女人,不要当我是幺妈。我是一个女人,一个错嫁给你幺爸的女人,一个想当妈妈的女人。我好后悔,现在连离开他也不行了,他只要不放我,我就永远被他关住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明白我的苦吗?” 林易渺继续躲避着:“幺妈,你还年轻,会有办法的。让我爸或者我妈帮忙去劝劝他吧,我妈最会劝人了,也许幺爸会听他们的,就会改变主意了。” 董琳丽擦着眼泪说:“离婚这种事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家敏不打死我才怪,他是死要面子的男人。他最讨厌别人来干涉我家的事,连没有孩子的事都要说成是我自己不想要,不能把原因推到他身上。你还指望谁能来帮我吗?只有你能帮我,不,是救我。你要救我,帮我生一个孩子。渺儿,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答应我这一次,只有今天我们才能单独在一起了,我听天由命了。” 林易渺见她又靠过来了,使劲摇着头说:“不能,绝不能。你走吧,要不我走了。” 董琳丽感觉希望渺茫眼泪滚滚而下,但她还是不甘心:“成与不成我都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有今天这个机会了,过了今天,我和你就如路人,我不会和你说任何话,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渺儿,你一定要帮我,救我,求求你……” 突然,门被打开了。 关响云进了屋,她见林易渺和董琳丽面对面在客厅站着,董琳丽惊恐地回过头来正泪流满面。她大吃一惊之后怒发冲冠地叫起来:“你们这对狗东西!跑到我的新房里来偷情!我倒了哪辈子的霉!难怪我的眼皮跳得厉害呢,原来你们在这里败我的运!赶快给我滚!” 林易渺赶紧前去解释说:“妈妈,不是的,幺妈只是过来看看新房。” 关响云指着董琳丽的脸说:“看新房有这种看法吗?我这新房让她哭爹哭娘的,真他妈倒霉!” 董琳丽来不及擦眼泪,抓住关响云说:“嫂子,对不起,我说起家敏的事了,就忍不住这样了。” 关响云把董琳丽的手打开,说:“你这不下蛋的鸡,满身霉气,别碰到我!说什么事呢,跑到这里来说啊,还单独给渺儿说啊!我这就告诉家敏去,看他怎么收拾你!” 董琳丽见关响云拿出手机拨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机,声音颤抖地说:“嫂子,不要这样,家敏知道了要打死我的,也要打死渺儿的,他是胡搅蛮缠的人。你不能告诉他,下辈子我做牛做马都来报答你。” 关响云皮笑肉不笑地说:“做贼心虚呀!如果我不回来,我的新房被你们糟蹋了还神不知鬼不觉呢!我才不会纵容你这种偷人的贱女人,得让你长点记性!” 林易渺的心格登沉到了底,他害怕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着急地说:“妈妈,不要乱猜,没你说的那种事。你不要告诉别人,今天就算做得不妥,我们给你道歉就是。幺妈只是来看房子,没别的意思。” “你以为她就没别的意思吗?她可骗不了我,我把她这勾人的眼一扫,就知道她的鬼心思。”关响云说完又对董琳丽说:“我相信我家渺儿是听话的,是你这个小妖精勾引了家敏又想来勾引我家渺儿,你当你是杨贵妃啊!得让家敏好好调教你一下。” 林易渺见关响云说完又拨起手机来,也去抓住她的手乞求道:“妈妈,放过她吧,她来这里只是想看看新房子,也想幺爸给她买新房,她说到了伤心事才这样的。幺妈帮我过,你饶她一次,我求你了。” 关响云把林易渺抓她的手挥开,说道:“有伤心事就回她的家去说,跑到我家对你说什么!今天你幺爸过生,她却跑到这里哭来了,这样的老婆不好好管教一下,更不知好歹!渺儿,你还年轻,她这种发廊妹最擅长表演,你只要心软,把持不好就会毁在她们身上。你有过教训了,不能再被女人给毁了,不然把我们一家人又给毁了。” 董琳丽跪在地上不停地大哭着“他会杀了我的,会杀了渺儿的!”,但丝毫也没有让关响云停下拨号。 林易渺一会看着董琳丽,一会看着关响云,无能为力,急得流下泪来。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不是木家敏,是一位陌生牌友,牌友说木家敏上卫生间了马上就来,有事可以代为通知。 关响云说:“你告诉他,她老婆在别的男人面前哭呢,让他打这个电话来关心一下。” 不一会儿,木家敏打来电话骂道:“这杂种,就说怎么找不到人呢,原来跑到你家了。怎么回事?老子过生,她哭个球!” 关响云不带感情色彩地说:“家敏呀,你老婆跑到我新房里莫名其妙地对着渺儿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我回来撞见了。你吗,还是要把老婆看严点嘛,怎么能让她乱飞!我家渺儿是要参加高考的人了,打扰不得!你是过来领人呢,还是让她自己回来?” 木家敏在那头气急败坏地说:“这贱货,老子这就亲自过来领人!让她给老子等着!跑一步就打断她的腿!” 关响云把木家敏的话转告给了董琳丽。 董琳丽得知木家敏要过来找她算帐了,恐惧地尖叫了一声,捂着脸哭道:“完了!渺儿,你要当心他,他会发疯打人的,真的!对不起了。” 还没等林易渺反应过来,只见董琳丽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结仇 林易渺以为董琳丽回去大不了被木家敏以贪玩好耍为由挨顿打,何况今天是幺爸的喜庆之日,他即使再有不满再想动粗也会障于面子有所收敛。董琳丽就算挨了打,对她、对家庭、对木家都是好的。正如关响云说的那样,让她长点记性,今后不要再有今天这样的荒唐想法,更不能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做不妇道的事。想起刚才她一步步向自己逼来的情景,他还是后怕,这样的女人虽然很可怜,的确纵容不得。 林易渺继续打扫着新房卫生。关响云在一边擦着桌子说:“今晚休想让我去家敏家吃饭,我不找他们的麻烦就算好的了。也不许你爸去他那里,这种又懒又贱的女人进我的新房,霉死了!” 林易渺虽然反对董琳丽的那些想法,但他不喜欢别人骂她是贱女人,就说:“我觉得她本质还是很传统的,只是外表给人一种误解。” 关响云笑了一声说:“你还为这种女人说话?你哪里知道她的底细,她以前当发廊妹时可没现在这么规矩,不是家敏把她管得严,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呢。你想啊,一个城里小妹子,凭啥要嫁给你幺爸呢?你幺爸要不是靠点好手气,也是好吃懒做脾气坏到底的货色。这样的人,四十岁都老成五十岁那样了,如果不是破鞋,年轻妹子会看得上吗?” 林易渺心想幺爸再显老也不至于象五十岁,这位继母踏起人来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想起董琳丽曾经提起幺爸对她好的一面,于是说:“也可能是缺少了解才看上幺爸的吧。” 关响云说:“这两口子,算是配绝了,琳丽也好吃懒做。你看,她那家象个什么样?还好意思请那么多客人去她家,连今天吃饭的盘子还是我亲自给她洗的,灰都有一尺厚了,也没见昨天就把那些碗盘洗干净。真是不知道什么叫丢脸,挣那么多的钱也是白挣了,吃进去又拉出来了,屋里还是穷得响叮当。” 林易渺没想到继母是这样在看幺爸幺妈,却在他们面前又说又笑很亲热的样子,一时语塞。 这时,木家直接了关响云的电话后从面庄过来,一进屋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易渺解释说:“爸,没事。幺妈在看这新房时觉得自己新婚也没住过新房,现在也没新房子,有些伤感,就在这里哭了。” 木家直说:“今后少和琳丽往来。大家都看不惯她。” “我本来就没打算和她往来呀。但她毕竟是亲戚,总不能把她驱之门外吧?”林易渺说,然后又想打探一下幺爸对她的态度,于是故意说,“既然大家都讨厌她,幺爸怎么不和她离婚呢?” 木家直一怔,说:“你们这种年轻人,动不动就想离婚!你以为离婚就好吗?你幺爸已经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再离?我看这个还没上个好,既不会做家务,又不会生孩子,闲人一个!” 林易渺开始同情起董琳丽来,心想父亲怎么不念她那几月对自己的细心照顾对她口下留点情呢?难道她那几月的辛苦也改变不了父亲对她的坏印象?或者说,父母都把那些事给忘记了? 关响云对木家直说:“家敏那边也没什么去头了,不如把家里早些打整出来,到时请那两口子过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家,什么叫过日子。” 木家直说:“他们才不会知道呢,家敏的性格我又不是不知道,垃圾堆到床上都不得推一把,从前有老婆给他收拾,这个老婆才没那么勤快……” 说话间,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屋里的三人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只见木家敏一个人怒不可竭地冲了进来。 关响云心痛地大叫道:“什么鬼进来了,把我家的新门踢坏了你得给我赔上!” “赔门,休想,你们得给我赔人!”木家敏吼道,然后到几间屋里转了一圈子过来说,“那个贱人呢?刚才在渺儿面前哭什么,哭丧吗!” 木家直上前说:“幺弟,你在我家里发什么火?琳丽只是来看新房,没哭,你嫂子给你开玩笑呢。她已经回家了呀。” “休想骗老子!兄弟们都说她哭着偷人去了,给老子哭丧是吧!还唯恐别人不知道!”木家敏指着林易渺说:“一定是你干的,你勾引了老师又来勾引我老婆,把老婆给老子交出来!” 林易渺没料到他会这样想,顿时发慌了:“我,我没有,我只是在打扫卫生。幺妈过来看了房子就回去了。” 关响云没有想到木家敏还没遇上董琳丽,果然来自己家里领人了。她不想自己的新房成为吵架之地,赶紧解释说:“我在电话里没说琳丽在约会啊,我只是说她在我家里。是你那些兄弟在乱开玩笑,你别信他们!别冲着我家渺儿,我让他在这里打扫卫生,你老婆自己来我家的,我家渺儿可没找你老婆,你把责任搞清楚再说!” 木家敏说:“我乱来?笑话。上午他才到我家,下午就把琳丽勾引过来了,这还用得着问?老师的主意都敢打的人,还有什么主意不敢打?侄儿打起幺妈的主意了,我看你不知死活了?林易渺,你老实给我交待,不然和你没完!” 林易渺有口难辩,有苦难说:“幺爸,你不要误会。幺妈只是喜欢妈妈选的这套新房,她想你也给她买新房,没别的意思,她已经回去了。” 木家敏阴险地笑道:“你把老子当三岁小孩哄啊,她想买新房还专门跑来给你汇报?早不来看房,晚不来看房,今天她就独自想来看房了?兄弟们都知道她来你这儿了,亲戚们也知道了,大家都开始笑话起老子了……老子在北京就警告过你,别怪我当幺爸的不认人,老子放不过你小子,你胆敢给老子带帽子……” 木家敏鼓涨着发青的脸越说越激动,他扫视了四周,发现有只小方凳,疾步走过去抓起方凳就向林易渺轮去。 木家直和关响云大叫着冲上去阻拦,木家敏就把凳子向林易渺猛地扔去。 林易渺躲闪不及,用手臂挡住了头部,被凳子打中了手臂,如果用力再猛些他估计手臂都要被砸断。他被击怒了,忍着疼痛冲了过去抓住张牙舞爪的木家敏大声喊道:“我和幺妈什么都没有,是你无中生有污蔑我。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你是冤枉我的,我问心无愧!” 木家敏不听,骂道:“哪对狗男女做了脏事会承认?你不承认老子也知道,你们相处了几个月有感情了啊,老子放不过你!敢抢老子的女人!抢到你幺爸头上来了!你不想活了!难怪她要离婚呢,不是你在背后撑腰,打死她也没那个胆!老子得不到,你休想得到!得到了就让你丢命!” 木家敏拼命想挣脱三个人的阻拦,当他被推到墙边时,发现旁边小桌上有一盏小台灯,底座看起来很沉。他顺手操起台灯用底座向林易渺头部击去。林易渺头一闪,台灯底座咚地一声打到了关响云脸上。关响云随着飞溅的灯炮碎片倒在地上,额头上冒出鲜血来,她用手一擦,看见了鲜血啊地一声晕了过去。 又是鲜血!林易渺害怕鲜血,那是不祥之兆,犹如母亲手腕上的鲜血、火车上自己手背的鲜血,还有车祸中的鲜血。 木家直见关响云倒下去了,就大骂着木家敏去扶她。 木家敏看了关响云一眼,发现她的手还在动,稍作停顿就再次挥起台灯向林易渺打来。林易渺知道幺爸曾经做过搬运工,力气是很大的,那样的力量袭来,就要置自己于死地。在那一瞬间,他想,自己不能再受伤、再被家人服侍了,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时刻。他捏紧了拳头使出全身还余下的力气,向没有松手的木家敏猛击了过去,击他的的眼部。 台灯在木家敏的惨叫中从手中脱离,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划了一道弧线,沉闷地打在墙上,又掉落在地。 木家敏捂着眼晴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林易渺打了120,赶紧和父亲一道手忙脚乱地为关响云包扎伤口。 救护车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木家直和林易渺同时听到了木家敏在手机上的命令,虽然带着痛苦的呻吟,却丝毫不减惊悚之音:“告诉兄弟伙,从今天起,谁剁掉林易渺的右手,奖他十万,其它后果我一人承担。” 木家直冲过去抓住木家敏的衣领大骂道:“你糊涂了吗,渺儿做错什么了?你对他也下得了狠手!你想害死我们一家人啊!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 木家敏阴森地说:“我要除掉木家这个败类!” 木家敏的生日彻底弄砸了。董琳丽一直没有回家,大家都在猜测她在心虚什么,然后猜测她和林易渺会不会有过什么。林易渺最初以为董琳丽回去挨顾打事情就会过去了,哪知她偏偏没有回家也没给家里人任何音讯,事情就弄得很复杂了,比打坏木家敏的眼睛还复杂。 经医院抢救,木家敏的左眼球被击破,还是失了明,可能要摘除安装假眼,他丧心病狂地叫嚣着他要亲自杀了林易渺报仇。 谁都没有料到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关响云头上包着绷带一边后悔没有听董琳丽的话打了那个该死的电话,一边责怪林易渺让董琳丽进了门惹得一身骚。 木家敏带着伤也找来刀或者棒要干掉林易渺,被亲友们整天拦着劝着,丝毫松不得手。 情况危急,大家都劝林易渺出门避避风头。木家直也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不然要出人命。 林易渺收拾好简单的行装含泪告别了家人,独自来到了火车站,随意找了趟离家不算太远而时间上又最近的车次,昏昏乎乎地坐上了开往天府之国的列车。如果说那次去西藏是没有目的中的有目的,这次去成都的确是没有什么目的了,属于慌不择路。 他很不情愿地乘上了这趟列车。列车会带给他伤痛,阵阵长啸犹如悲鸣,就象大漠里荒凉的一首曲子,在这孤独的行程里呜呜拉个不停。这不是利音开往北京的那趟列车,没有梁芝洁依在他身边关注招聘信息;也不是拉萨开往兰州再开往呼和浩特的列车,没有黄麦麦给他讲有趣的故事;更不是北京开回利音的那趟列车,没有曾经帮过自己现在又逼得自己逃离的董琳丽。 他望着窗外飞逝的一切犹如自己没有着落的青春,心如乱麻。他不明白老天为什么不给他一点儿安宁,本来刚刚放晴的天空还万里无云一片灿烂,哪料瞬间就乌云密布风雨雷电劈得他没有遮挡之力。父母劝他赶快离开利音的话还带着滚烫的温度在耳旁回荡,他却不得不再次离开他们。上次告别利音是因为自己绝望,这次告别利音却是被人所迫,他咽不下那口气。 这是趟慢车,列车走走停停,有站就停,有快车就让,象位地位卑微的佣人。看着那些涌上来的旅客,想起再也不会有黄麦麦那样的人从站台来到自己身边了,他心如死灰,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世间多余的人,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太平。 他静静地回想着很多事,渐渐的,他想到了远离凡尘,去伴青灯古佛修行,洗清一身的罪孽。他想起了离成都不远的峨眉山,那是佛教圣地之一,梦里他去过那里,在云雾间的佛光中看见过母亲还有黄麦麦。他想自己的佛缘大概在此吧,峨眉离西藏那么近,离梅朵泽玛爷爷的家那么近,两种佛教会有感应。既然自己正向它的方向驶去,那就和它亲密靠近吧。慢慢的,他知道了此次出行的目的了,因为他有了一个新的打算——出家,去峨眉山。 第四十章 佛门 终于下起了大雨,林易渺认为佛主在通知他出家时辰已到。 门外那张小广告已经被雨淋湿,墨汁流失得看不清字迹。身穿蓝色雨衣的林易渺在那幅行将过期的广告前伫立了一会儿,仰望了一眼被雨雾笼罩得仿佛如来仙境的峨眉山,手拄青绿色的竹棍,带着一瓶装着白开水的绿茶饮料瓶一早出发了。他不会带多余的东西,不想让还安有钢板的左腿在登山途中过度劳累受伤,他不想成为铁拐李那样的跛脚僧人。他不能象从前那样想怎么登就怎么登了,得在体力能支的情况下象唐僧取经一样一步一步去寻找有缘的寺庙,不坐任何汽车、缆车和滑杆,哪怕用上一周时间慢慢登顶。 他不知道哪座寺庙打动自己,哪位受戒高僧会收自己为徒,让自己真正皈依佛门。他得去寻找,在这仙境深处去寻找。他没有去报国寺,这座寺庙人气旺盛,他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气,甚至讨厌太过兴旺的人气。 他沿着一条奔腾的浑黄溪水而上,雨点在雨衣上啪啪声响为他伴乐,诵经一般充满着禅意。他来到有很多古树的伏虎寺,雨已小,游客寥寥,这正是他需要的。他在寺门外的香坛边上了三柱香,虔诚地拜了几拜,然后朝寺门走去。 有工作人员拦住他说:“请买门票。” 他说:“我是来请高僧收我为徒的。” 工作人员并没有在乎他的话,说:“买了门票再进去请你的高僧吧。” 他踌躇了一下,自己不是从前参观西藏大召寺的游客,是来选择出家之地的准出家人,既然在寺门外被人拦住了那也就是无缘了,于是放弃进门的念头向寺门边的一条回廊走去。 石板铺就的回廊是连成一片的亭阁,有一些卖小型装饰品的商贩。他走到一位老太婆面前看她摊上悬挂的一串小佛珠。老太婆急忙取出佛珠递来:“小伙子,你真有眼光,这是檀香珠,挂在屋子里,满屋子都是香味。这串珠子质感好,看见没?上面有一百零八尊佛像,是大师开了光的哦。” “我不想挂在屋子里,我想象大师一样拿在手里。”林易渺欣赏着那串佛珠说:“多少钱?我要了。” “一百零八元。”老太婆见他掏出了钱包缓缓说,眼睛盯在他的钱包上。 “这么贵!”林易渺记得在西藏时有朋友买过类似的珠子,三四十元的样子,他犹豫着说:“五十呢?” “那怎么行,一百零八元。求佛的人要心诚,这可是在请菩萨,怎么说了就反悔?”老太婆说。 林易渺有些后悔先说买珠后才知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想起她是一位在雨天还守摊的老人家,他虽然心痛手中的百元大钞还是二话不说地买了那串珠子,象大师一样捧在手上一颗颗转动,以求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他且走且停地路过了几座寺庙亭阁,都只是在寺庙外观向内望了一下,没有找到有缘的感觉。中午正好遇上清音阁吃斋饭,他也跟着和尚们吃了点斋饭体会了一下和尚的生活,那斋饭并没有他想象地那么难吃而且并不贵,饭前还要念念经,他觉得挺有趣。 穿过栈道上的一线天,来到了栈道尽头的生态猴区,那里还停着一些游人在那里欢声笑语。很多猴子在那里玩耍,猴子们把树林摇得沙沙作响水滴从树叶上簌簌坠落,大大小小的猴子或立在护栏上摆出各种姿势,或骨碌骨碌盯着游人的背包,或贪婪地吃着游客送给的食物。游客们逗着猴子开心地笑着,和它们合影,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面。 林易渺的衣服被几只猴搜身一样地翻动着,看着那些眼巴巴望着自己又失望而去的猴子,他后悔着没有带点食物给这些猴儿们作为见面礼。突地,手中的饮料瓶就被一只毛绒绒的手抢走了,他吓了一跳,转声看去才发现一只灰色的大猴子拿着那饮料瓶跑到一边熟练地拧开瓶盖畅饮起来。可能是发现那里面只是白开水,大猴恼怒地呲着牙发出怪音朝他吼叫了几声就把饮料瓶向他扔来,打中了他的左小腿。 林易渺还没来得及叹那猴子的无理,却遭到这样没有准备的一击,惊叹之余生出些愤怒来,如果它们是人,真象一伙盗贼;因为不是人,有了盗贼脾气还不能怪它们。想起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还被猴子欺负,顿时对猴子们统统没有了兴趣。 他离开了猴群,因为主要靠右腿登梯已很累,就在路边一块干净而湿漉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四周依然雾蒙蒙一片,树影婆娑,一级级铺上来又一级级铺上去的石阶就是从人间到天堂、从凡尘到佛门的天梯。 这时,一群学生模样的人走了上来,他注意到其中两人就是那天到客栈来找他的女子。 他以为没人会注意他,或者那两位女子已经忘记他了,于是就四处张望不想被他们注意。 不料短发女子走近了停下脚步,看了看他手中的佛珠,对他招呼道:“嗨,你一个人,看这架势,真要在雨天出家呀!” 林易渺见躲不过她们了,说:“嗯,是的。看来,你们交大生经常上山来了,风雨无阻。” “他们是交大的,我不是。”短发女子指了指身边的其他人纠正说,又指了指曾经要出家的女子说:“她是我表姐,我是从上海来陪她的,都来几回了。现在大家都在陪她散心呢,她现在不会想出家了,这雨天还没登过峨眉山,正好来看看。你这么年轻,可别真出家啊!但愿你是说着玩的。” 林易渺看了看她那位低眉顺眼的表姐,又看了看短发女子的日本式发式,若有所悟,但还是不解地说:“你表姐这样的上海人还到这边读大学吗?听说上海人流行去日本留学。” 短发女子笑道:“你好偏见!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们就是上海人?就非应去日本留学?如果我们是四川人在上海呢?如果上海人就是喜欢四川呢?” 林易渺一时分不清她俩是不是上海人了,也没有分清的必要,那不关他的事。 短发女子和其他几位大学生请林易渺和他们结伴同行有个照应,林易渺不好说明自己还有腿伤,以边走边看不愿拖他们后腿为由拒绝了。 林易渺独自吃力地登到海拔一千多米的洪春坪时天色渐晚,不过他对自己还能有这样快的速度而满意。这个雨天把整个山道封得严严实实的,浓密的树林间只听得见沙沙的声响,近处能见隐约如剪影如水墨画般的树,远方是什么,再也不入视线。庙宇的右侧停留着几个抬滑杆的脚夫,他们在等待客人,只要付上一百或一百以上就可以免受爬山之苦,但天空不作美加之天色已经晚,他们也不抱多大希望了。 洪春坪到洗象池还要经过壁陡的九十九道拐、仙峰寺、遇仙寺,正常地行走也得走五六个小时,林易渺决定明早再攀登了,再拿一天的时间去洗象池。 淅淅沥沥的雨在夜里又下了起来,时下时停,林易渺也没有料到有这样合适的出家天气,让他第二天继续不紧不慢地在山道上缓行,不会障着谁。 九十九道拐又窄又陡,峰回路转,让人联想起自古华山一条路。山上除了雨和雾就是零零星星的人与挑夫,伴着他的只有被雨水冲刷得冷冷的石道。偶尔有一两个挑担子的农夫从他身边路过,赤肩裸膀,一根竹担子横在肩上,两边是两个大大的箩筐,里面装着满满的蔬菜,却异常的新鲜,他们要把那些蔬菜送往各个寺院。那些健步如飞的挑夫让他好生感慨:在这样的山路上担着这样的重担,真是一种英雄。他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被担子压垮了的懦夫,但又不知道自己担过什么担子,又为谁担过担子。连担子都没有担过的人,连懦夫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逃避者。 又是一天黄昏时,毛毛雨不再飘了,浓雾已经散了一些,大概是天开始黑了,雾也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什么作用,便悄悄地退了去。他终于抵达了洗象池。 洗象池坐落在山脊上,两边是幽深的悬崖,站在庙宇前,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冰冷,冷得几乎冻结了杂念。这里不只是一个池子,也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庙宇,天宫一般。池子就在庙宇前,传说普贤菩萨的白象在那这里洗过澡,洗象池由此得名。据说洗象池最好看的就是夜晚,洗象夜月最漂亮,看这天势,这样的美景在今晚只有错过了。 庙宇后面是几家餐馆,也是旅社,林易渺不太会砍价也趁着这雨天的冷清把三人间的房钱从九十砍到了五十。错过了寺院里的斋饭时间,他只好到小店里吃,饭菜贵得吓人,那是不能砍价的,那里面融着挑夫的汗水。 林易渺累得早早就睡了。不久,他从梦中惊醒,他习惯性地下床起身,让自己淡化那些总伴着他的噩梦。他惊奇地发现屋里有了薄薄的月光,一轮月亮竟然从云层中露出大半个头来,带着月晕象菩萨头顶奕奕生辉的光环。 在几乎不可能有月亮的夜晚看见了月亮!也许是天意,也许佛缘真的到了,洗象池就是与他有缘的寺庙!林易渺有些激动,他想这次峨眉之行,这里应该就是终点站了。 外面很冷,他披上被单感觉象披上了袈裟。他走出房间就象离开凡尘,他要去洗象池庙门前独赏那轮禅月接受佛光普照,他要和天地融为一体不再陷入红尘泥潭,他要在今夜里用心去感悟佛的一切一切,带着微笑让心比身早一步抵达佛门…… 也就在他惊喜地走出这家旅社,停下脚步静观那轮皓月时,一阵争吵声随着晚风而来。 这样肃穆的寺庙旁,这样优美的夜晚里,这样有禅意的时刻,怎么会有如此刺耳的声音?他有些扫兴,转过头寻声望去,只见六个灰衣和尚从另一家旅社里出来,骂骂咧咧,争论着打麻将的事,用着国骂,似乎有人赖帐,大家不欢而散。他们走走停停地吵,随后在石梯处转了个道,身影消失了,声音却还在。 也就在这一刻,林易渺毅然放弃了看月的念头,原来峨眉山的月、洗象池的夜月、利音的月、家里的月没有什么不同,如同外国的月和中国的月是同样圆的,别人的天堂并不是自己需要的天堂。他也放弃了出家的念头,决定明早就下山,无需再去看金顶看佛光,再晴的天空那里也是弥天大雾了。 他匆匆走回房间,倒在有月光的黑屋内发了一阵呆,想起好久没有和家人联系了,应该和他们说说话了,他们一定还担心着自己;他也想起高考马上要开始自己不能出家,该回家读书上自己的大学,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去了。 木家直在电话那头一听林易渺要回来参加高考,紧张万分地说:“不是给你说过的,不叫你回来,你就千万别回来!该死的,你那幺妈跑了,还没回家!少打电话,如果被你幺爸知道了,我看你没好果子吃!” 林易渺说:“她不回家,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不让她回家!” 木家直说:“你怎么还不懂事!事情因你而起,发生在我们家里,你是脱不干净的!” 林易渺说:“什么脱不干净?我干干净净!” 木家直说:“不管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你幺爸左眼摘除了!成了独眼龙!这个,你是脱不了关系的。” 林易渺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不觉低声说:“怎么这样了?” 木家直说:“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你就别回来了。他天天来家里找你要人,说是要报仇。你撞下大祸,回来不得。现在他是豁出命要找你算帐,你在外面小心些,别让他知道你去了哪里,最好也少和我们联系,以免走漏风声。” 林易渺说:“都是他逼我那么还击的,我是正当防卫,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再那样我就去报警!” 木家直说:“报什么警!都是一家人,非要弄得有人坐牢才好是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这人,原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福是没有了,只有祸。你别回家,不必去读什么书了,在外面找个工作挣钱养家就是。实在没法就和你姐姐联系,看她能不能帮你。” 林易渺说:“我不想去麻烦姐姐。妈妈现在还好吧?” 木家直说:“她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耽搁了几天生意,你不用担心。渺儿,你现在在哪里?” 林易渺不知该说实话还是谎话,迟疑了一下,说:“我,我在峨眉山。” 木家直停顿了一阵,说:“峨眉山……好地方啊……你这败家子,让你去外面避避风,你就去旅游了!你倒逍遥啊!” 林易渺说:“我没有旅游,我明天就回来。” 木家直厉声说:“没旅游在那山上做什么?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林易渺一时无话。 木家直骂起来:“我们成天为你担惊受怕,你却跑去旅游了,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啊!你,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自己挣钱去游!我看你能游多久!你这还不醒事的!” 林易渺说:“我不能在这里避避风头吗?爸,我要回来了,回来高考。” 木家直说:“考什么考?我看你越学越糊涂,那些书都白读了!你那些同学都要读大三了,你还考什么考?你翅膀硬了,早就想飞了,我这就让你飞去!” 木家直骂完就挂了电话。 林易渺看着手机,父亲总是这样不由他分说地挂掉电话不听他多说,说了也似乎也白说,他习惯了。他平静地揣好了手机,心却凉到了峨眉山之底,不只是凉,是被压到了峨眉山下,就象悟空当年被压在五行山下。 成佛就得没有烦恼,林易渺的烦恼因为这个电话又增加了一个,他想,自已就是进入了佛门也是断不了烦恼的。他涩涩地笑了一下,从兜里取出那串檀香佛珠,细细看了看,深深嗅了嗅,然后,把它放在了写字台上的旅社广告单上,那里印有佛像。 第四十一章 求职 林易渺离开峨眉山来到了成都,天府之国的蓉城是一座生活工作节奏相对舒缓的大城市,他想,这里应该有自己的落脚之地吧。虽然他更想去远些的城市,但他不得不盘算去远方的食宿费和交通费,根据天下月亮一样圆的原理,他估计成都和北京之类的大城市不过是大同小异。 走出新南门车站大门,穿梭不停的出租车公交车公务车私家车摩托车自行车还有在眼前来来往往晃过的人头,让他茫然地找不到南北西东。他不知道该坐哪趟车又该去哪里,又该去哪儿找份工作维生。 他搭上了拥挤的公交,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考虑着要靠什么收入去填补这次一元的开销,还有以后的各种开销。 成都和利音是不同的,它比利音更平坦,但是这样的平坦被成排成墙的超高建筑给打破了,坐上一小时的公交车可能还穿行在高楼群的夹缝间仿佛车子还在原地兜圈。如果在利音,坐上半小时差不多就从城市来到了农村。成都和北京的平坦也是不同的,北京是开阔得近乎奢侈的平坦,哪怕堵着车也觉得开阔,再高的楼宇也没有群山压顶之势。位于四川盆地的成都和位于高原山区的拉萨更是不同的,拉萨更象一个盆地,那里没有太多的绿色却盛着太多的黑色神秘,成都大概盛着蜀国文化了。 大学毕业生们在这个时节正从一座座高校涌入社会这所终身大学,招聘信息满天飞,应庙以及往届大学毕业生、本城和外地大学生们山洪般地涌向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人才市场里。这个时候,走到哪儿都很容易听见有人谈及招聘应聘的事并产生着共鸣:好工作好机会怎么就被别人遇上了,自己却总在错过? 林易渺一次又一次从水泄不通的人才市场里挣扎着挤了进去又被挤了出来——他的学历比别人简单只停留在高中阶段,他的工作经验总与低报酬挂边。他望着那些工程系列、软件系列、设计系列之类职位退避三舍。他以为写作和英语方面的职位可以成为强项,但招聘人员十分吝啬地对他说着千篇一律的话:交简历、填表、等通知,甚至交费,然后被下一位应聘者吸引,不容他多说。就算有了让他一展身手的机会,他也不是最闪亮的那一位,最后送给他的一句“可惜我们需要成都本地人”就轻易把他拒之门外。 时间争分夺秒,不知不觉就在林易渺的东奔西走中过了一个多月。 林易渺遍地播种投递个人简历希望奇迹发生,偶尔也参加笔试面试,再吃着馒头或者方便面静候回音,但一切都石沉大海,没有水不落石也出的奇迹。应聘的种子虽然播出去了不计其数,有的发了芽但统统没有开花,更没有结出什么果,连花儿到底在哪一道关口夭折的也不清楚。似乎最不需要学历和技术的工作包括主持人这样的活儿也被别人捷足先登或者后来居上了,别人走了他本来就很窄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去当低收入的服务生或者建筑工对他来说也是干不了的,腿伤让他不能持续干重活,也不能站立太久,再不讲究文凭的工作他都得讲究与腿有关的劳动强度。 林易渺手握成都地图在这座城里转悠,那一环二环三环和绕城路的网状公路让他失去了方向感,当年握着北京地图也没有这样手足无措。他不是坐守八卦阵的蜘蛛能够气定神闲,更象一只仓皇逃来的小虫指望穿过蛛网的防线找到背后的停脚点。他不能设想自己会在地图上的哪个点上找到立足的位置,又在哪个点的夜晚点燃属于自己的灯火。 眼看着身上的钱精打细算也一点点耗尽,他放弃了最便宜的旅馆,带着行李箱走到哪儿就在哪儿过夜,象一只爬行在城市边缘的蜗牛。公园或小区的长椅、车站候车室的排椅、立交桥下的绿草坪都曾是他的天然床铺,睡得蚊叮虫咬噩梦连天腰酸背痛也不得不把一个铜板扮成两块用。毕业时间定在夏季相当科学,如果定在冬季,他无法想象一穷二白的自己会怎样面对那夺命的冬夜?睡觉象乞丐,吃饭象乞丐,求职还得打起精神象学生,说话更不能显得寒碜和落魄,真是一种要命考验。 林易渺并不是第一次体会那些招聘广告背后的希望失望,这样的失望去年落在了梁芝洁头上,现在落到了自己头上。那时的他沉浸在爱情的甜美里,只懂失业的焦急,并不懂失业的绝望,现在他开始发现自己一无是处,真正体会到了梁芝洁当初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该在这里强撑到完全倒下去呢,还是打道回府回家看父母的脸色,或者向生活得并不宽裕的姐姐求助,或者回老家务农成为种菜专业户,不知道,一切都不知道,似乎任何一种选择都是一去不回头的冒险。既然都是冒险不如就这样一个人承受所有的一切,不让家人再为自己所累。 无助的境地让他不断和去年冬天的那些招聘进行对比,然后想起在失落中悄然离开的梁芝洁。这样的绝望也让他想起了黄麦麦,如果没有她,自己逃到西藏不知会落到怎样悲惨的境地;如果没有遇上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她,她替自己承担了不该承担的一切。 想起两个远去的女人,他心痛得一发不可收,除了心痛也就一无所有。他只有想办法麻醉活跃起来的爱恋与思念,麻醉对抛弃自己的社会的愤恨,于是去网吧打起了游戏,免费的那种,音响震耳欲聋,表情深沉严峻,连狂笑几声也伪装不出来了。他好想用香烟和烈酒把自己麻醉得再深一点,如果得不到毒品那样的快感那就让自己失去知觉,但他已经消费不起。 其实什么都麻醉不了,麻醉得了一时麻醉不了一世,连一天也麻醉不过去。一边希望忘记痛苦,一边希望记得快乐,结果记忆不分青红皂白把快乐夹带在痛苦中一个不漏地记下了,他曾经得意于自己超强的记性,现在他恨不得失去记性。他从麻醉中清醒了过来,无心再打游戏,开始在网上浏览招聘信息,同时反复播放着黄麦麦唱过的那首《漫步人生路》,想着两个女人,想着该怎么去漫步自己的人生路。 这天夜里,他在网上发现了一个家政公司的招聘信息,离这晚他所在的北客站并不远,于是他在网上报了名,决定明早去那里正式应聘,当送货员、当家教、当清洁工、当男保姆都行,他只求有一份工作糊口,不能再死守那可怜的薪水底线和什么脸面了,那个底线在眼下只能从高到低从有到无,那个脸面再左顾右盼的就没有脸面了。 这个决定让他又有了一点儿希望,活下去的希望。他飞快地在那个很久没登陆过的名为“高原愁”的博客里写下了这段时间的求职经历和体会作为纪念和宣泄。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想和谁说话,只有用文字来说话。 这篇日志开始是用怨天尤人的语气,他写得并不满意,于是又修改了一遍,换成了调侃戏谑的语气,有些无厘头,他宁可象阿q也不能象怨妇。当他定稿后再次浏览这篇日志时,发现“海之女神”已经发表了评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不要放弃,坚持到底,祝你好运!” 林易渺有些感动,他没有想到又是这位陌生的女子如此快地浏览到了这篇新日志,还能送上一句鼓励和祝福他的话,这样的话好久没有听见过了,温馨无比,象烈日下的荒漠里出现了一泓湖水。最让他震撼的是,他也曾经用那句经典名句安慰过自己,以为自己既然是龙王之命,受些磨难也许是上天的特意安排,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担起大任。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但什么大任呢?看着那条评论中的古句,他觉得滑稽:如果真如这话所说,那些精英们不应该是金字塔顶端的那点人物,应是底端的塔基,毕竟受苦受难的人更多。金字塔顶端担了什么大任?真正担大任的不就是塔基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去看那篇日志是否还有人关注,发现“海之女神”又评论了一条:“脸变得可真快,乐观面对困苦好样的!赞一个。”他明白了,第一条是为修改前的日志评的,第二条是为修改后的日志评的。同一日志,自己的两种写法,都被一个人注意到了!他继续感动,他在那两条评论之后回复了句:谢谢。 他只上一小时的网,只消费得起这一小时,对他来说已经是高消费了,但他必须这样消费一次才不会慌不择路。写完日志基本就临近了下网时间,离开网吧之前,他估计这是近期最后一次上网了,今后可能连网也上不起了,想了又想就在梁洁芝那个qq里简短地留了言:“洁,我想你。”那个qq虽然灰着,但已经从去年的一个月亮级别升经到了一个太阳级别,他相信那个号码还活着,她会收到自己的消息,不管她还在不在乎,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忘不了她。 黄麦麦的qq永远地灰下去了,她再也不会和他一起玩网络游戏了。他看着那个再也不会闪烁的号码湿了眼睛,很久没有流过这种心痛的泪,眼泪似乎越来越少。他同样为她的号码留了言,相信她的在天之灵会感应他此时的心情:“麦麦,我也想你。你要看着我站起来,我不是懦夫。保佑我。” 宁文胜的qq以前留言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过得如何。林易渺一直隐身不想回复,总在回避他,想起自己的不尽情理,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回复了一句:“我在成都,过得还好,放心。你多保重!”他怕说多了文字中会露出流落街头的蛛丝马迹来,他不想任何人知道他有多落魄。他想,这之后也许很久才能和他联系了。 走出网吧,林易渺饥肠镳镳,空气中飘来的烧烤味火锅味川菜味没有被夜色埋没,诱着他的嗅觉而不是味觉,他举起纯净水瓶喝了一口水解馋也解渴,馒头加白开水的生活让他的味觉变得更加迟钝,他有些厌食了。 前方的火车北站候车室人来人往,和车站广场对面的车来车往交相辉映,没有入夜的意思,不知那里还有没有连续的四个空座位让他平躺舒展而睡。不管怎样,那里,就是他今晚的家了。在那个家里,他会看一场候车室的立体电影,没有主角与配角,只有过客;不分观众与演员,都在上演一部生活肥皂剧。 第四十二章 考验 林易渺从北客站乘公交去了头晚看中的那所家政公司,那象是一家资历较老的公司,他也就抱着最后的希望去试一试。他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再找不到微微满意一丁点儿的工作,那就随便应聘一个职业,包括门卫、清洁工、小物品送货员什么的,先糊口饭吃再说,工资低得晚上只能睡大街他也认了。 家政公司刚开门,两位工作人员还在办公桌外走动,收拾着屋子。七月的清晨也带着热浪,走进公司就有了凉意。 一位珠光宝气的年轻贵妇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翻着一大叠表格。她手臂上的一款米黄色的大夸包上系着一个遥控器大小的玉质貔貅结,看一眼就觉得很沉,似乎比包还沉。她让这个简洁的办公室有些蓬荜生辉,工作人员也就黯然失色,林易渺更是自惭形秽。 一位工作人员给贵妇端了一杯水。贵妇看了看净水桶,见那桶里只剩最后一点儿水,不屑地说:“这是放了几天的水了?喝了会得病的!” 工作人员一脸堆笑地说:“墨姐,水是天天送的,我们这儿有时一天要送两桶呢。那只好等会喝水了,水就快送来了。” 贵妇继续翻看那些资料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工作人员很温顺地向她点头表示赞成。 林易渺以为是上司在给下属吩咐工作,见她抬起头看了自己一下,就向她点头道:“老板,早上好!” 贵妇听了这话先是诧异,然后笑道:“我不是老板。” 林易渺知道称她为“老板”有点唐突,即使她否认了也并不难堪。称别人为老板总是没错的,就象把好看和难看的女人统称为“美女”,把年轻和年长的男人统称为“老大”,对方都是高兴的。他见她正在浏览应聘人员登记表,猜测她不是老板就是客户了,于是主动寒喧道:“请问,你需要哪种家政服务呢?” 贵妇埋头看着那叠资料说:“家教。” 林易渺一听是家教,还不知道是教什么就迫不及待地说:“可以让我试试吗?除了音乐和美术,小学到高中课程我都行。” 贵妇抬头把林易渺打量了一阵,似乎闻出他身上有股汗臭味,眉头一皱,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说:“你这一身,别把我屋子弄臭了。” 林易渺羞红了脸,对贵妇说了声对不起就离开了。他不好再呆在她面前,贵妇和普通人毕竟是有区别的,他不想让任何人对他心生厌恶,哪怕是陌生人。他暗中用力嗅了嗅肩膀和胸前,没嗅出异味,心想可能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吧。身上有别人能嗅到的臭味是件不爽的事,但他没有办法,这段时间他洗澡洗衣也是隔三忿五地冒充旅客在宾馆公共洗手间里偷偷解决,那里虽然比较讲排场,上卫生间却能免费,算城市的恩赐了。 不管别人嗅到了他是什么味,他都得到工作人员那里申请登记应聘。他按要求填写登记表并附上标准照片,然后咬着牙交上五十元的中介费。这笔费用一交,他连顿顿吃五角钱的馒头也维持不了多少天。迫在眉睫的危机正笼罩着他,高压似的压得他大气不敢出,他不知道是否能扛住,还能扛多久。于是他对工作人员强调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请你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只要不是重体力的、高强度用腿的活儿就行。” 工作人员说:“好吧,我这就给你找找,只怕到时你没这么爽快了。” 填完表格,他等着工作人员在表中给他查阅有关登记,以求给他一个最满意的结果。 他见贵妇还在那里举棋不定,就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试探着问工作人员:“她倒底需要什么样的家教?” 工作人员收了中介费,也就热心起来,说:“她是生意人,我们叫她墨姐,可讲究了,在我们这里都换了好多个家教,和我们都熟了。她是为小学儿子请的,语数外必须一个人教全,要专职的男生,品行要端正的,还要容忍她和儿子的脾气。当她的家教不容易,不过只要被她选上,待遇是很可观的,她大方着呢。” 林易渺自荐道:“我最擅长教语数外这三项,不信,就让她给我一周时间试试。我就专职教,你帮我推荐一下可以吗?” 工作人员说:“教书是一方面,她要感觉好的才行,她习惯凭直觉。不过,就算现在对你直觉好,过两天不一定还直觉好了。呵呵。” 林易渺听了这话更有了当她的家教的兴趣,不只是因为她可观的报酬,还因为有挑战的事做起来更有劲。想起自己刚才留给她的印象,他撒了个谎说:“麻烦你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想自己和她谈谈。我才下了车,这一身有些脏,我马上就去换换。你看,我行李都还没放呢。可能也把你给臭着了,不好意思。” 工作人员笑道:“你这算什么呀,我们什么人没接待?连叫花子都找过我们呢!” 林易渺心想自己和叫花子也差不多了,不过听了这话也就释然了一点儿,又说:“拜托你再和她谈谈,推荐我一下。我这就去换件衣服。” 工作人员为难地说:“你只是一个高中生,墨姐想要大学毕业生……嗯,既然你们都碰到了,那我试试吧。” 林易渺说:“尽量回避一下文凭好吗?我在学校做过学习经验报告的,有家教经验,我没骗你。” 工作人员说:“好吧,我试看,成不成就看你的运气了。如果成了,呵呵,就算给我们开个张了。” 林易渺来到旁边的洗手间,打开行李箱选衣服,好几件都有些皱巴巴了,有两件还没来得及洗。他干脆从箱底拿出那件永不打皱的高中夏季校服比试了一下,考虑着是不是要把它穿上,然后找个穿它的借口。也就在对着镜子比试校服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好长,发形很难看,有些恼火。 他用手快速地打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去捻肩上的一根头发,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他的视线停在了胸兜上,那里透出了红色——梁芝洁塞给他的红包!他从没打开那个红包,虽然对它充满着憎恨,但他不忍将她大喜之日送给他的东西毁掉。他有点迷信,害怕毁掉这种象征幸福吉祥的东西会给她带来不幸,他宁可自己忍受不幸,也不愿她不幸。 董琳丽曾经在医院里提起这个红包,里面有六百元。六百,在这样的时刻不亚于六千的价值!他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象中了头彩。他从衣兜里掏出红包看了看,它在车祸中被水泡过,后来被董琳丽洗过,有些皱,钱却还在,六百!想起董琳丽把他扔到地上的红包捡起来放回兜里的情景,他觉得她是可爱的,并不象别人说的那么讨厌。 他飞快地把这笔救命之钱放入了钱包,把空红包放回了兜里,突然之间有了依靠感,冥冥之中,那个深埋心底的女人还在帮着他。洁,我会报答你的。他想。 林易渺没有穿校服,他换了另一件带皱的t恤出现在那位贵妇面前,心中莫名地有了股底气。当初父母给他的两千元他嫌少,现在六百元却显得很多了,钱这东西,第一次让他这样多地找到了自信。 公司里又来了一些人在服务台前咨询和填表。一天的繁忙已经拉开序幕。林易渺来到那位贵妇面前,他从工作人员对她的称呼中以为她姓“莫”,就道了一声“莫姐,你好。” 贵妇刚听了工作人员的推荐,从上到下地打量了面前的林易渺,说:“听说你没有读过大学?” 林易渺知道她迟早会问起这个自己最不想提及的问题,但他必须抓住这次难得的面谈机会,于是使出了不算杀手锏的杀手锏,好让她对自己刮目相看,不然会被挑剔的她淘汰出局。于是他回答道:“我读过大学,前年考入北大,去年被迫放弃了。” 他本想说如果在网上搜索“林易渺”三个字,就能查找他的信息。那里有很多关于他是文科状元的新闻报道,但他知道网上同样能查到他闹婚的新闻报道,那就弄巧成拙了。网络就是一把双刃剑,在展示光鲜面时,同样会把阴暗面暴露出来,哪怕是外人曲解的阴暗面。 贵妇不相信地看着他:“北大!弃学?为什么?被开除?” 林易渺不能原样细说,只好说:“家里出了点事,就放弃了。” 贵妇摇摇头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出点事就放弃北大,那你心理会有问题。不行,不行,我这人,最怕心态不好的。” 林易渺心一横,又撒谎说:“不是的,是因为家里有人生病,欠了很多帐,没有钱再读了,只好出来打工。莫姐,你可以让我试一周吗?看看效果,效果不行我分文不收。如果我不合适,你再另选好吗?” 贵妇犹豫了一下说:“我家又不是试验田,已经试了那么多人了,没有一个满意的。会读书的人不一定会教书,会教书的不一定有好心态,心态好的我和儿子又不一定喜欢。反正,选家教也象选鞋子,合不合适只有学生和家长才知道,不能怪我们太挑。我这儿子聪明透顶,一般的老师教不了,你大学都没读,更教不了。” 林易渺心想她儿子既然聪明透顶还需要请什么家教呢,想想而已,只是说:“其实教小学生不一定非要大学生来教,教书是教方法,好方法才有好效果,方法对学习才对。我虽然没有读完大学,但我有一套学习方法,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贵妇说:“你的学习方法不一定就适合我儿子。何况,你不一定就受得了他的脾气。” 林易渺说:“每个人都有个性,扬长避短就行。如果是坏脾气,还必须纠正。不好意思,我说的是实话。” 贵妇说:“我儿子才没有坏脾气,没脾气的人就没有出息。我请的家教要专职的,要全心教我儿子,不能有其它工作分心,还有一些其它规矩,你做得到吗?” 林易渺说:“只要能养活自己,我做得到。” 贵妇想了想又说:“不过,你的学习经历太不正常,我不会要经历复杂和怪异的人,你这种人的脾气最摸不透,一周试用时间也太短。我先考虑一下,暂时不忙定吧,对不起了。” 林易渺见她拒绝的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强求,只是为自己解释说:“我也不想有那样的经历,可惜有时是情非得已。” 林易渺见贵妇这头希望渺茫,又把希望寄托在家政公司上。工作人员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对他说:“你回去吧,我们今天尽量给你联系工作,到时通知你。” 林易渺一听这话只好推着行李箱向门口慢慢走去,准备借着梁芝洁带来的六百元再去其它地方谋出路,至少他没有来时的绝望感了。 他刚要跨出门口,一位头戴摩托车头盔的送水工扛着净水桶冲了进来,和他撞到了一起。水桶从送水工肩头滑下来,他放开行李箱一把将水桶扶住,对送水工说了声:“对不起。” 送水工扶好了水桶看了看林易渺,厉声道:“怎么不看清点!” 林易渺揉着被撞痛的肩膀,心想是你撞我而不是我撞你,反到训起我来了,于是说:“我看清了你,是你转弯时抢了道刹不住车!” 送水工无言以对,扛着水桶快步走入屋内。见工作人员怨道:“这么晚才把水送来!明天早点啊!” 这天中午,林易渺正百无聊奈地坐在招聘广告栏旁休息,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员给他打来了电话:“恭喜你了,有人要请你了……” 林易渺一听自己有着落了,激动万分,急忙问:“是哪家单位?” 工作人员告诉他说:“就是上午你找的那位女士,她姓姜,生姜的姜,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姜姐,我们习惯叫她墨姐。她请你明天上午九点正去她家详谈。” 林易渺喜出望外:“谢谢谢谢。” 工作人员说:“不客气,合作愉快!她是个很讲究的人,你说话要注意一点,穿着要整洁一些。” 林易渺说:“我会注意的。我直接就和她联系了吗?” 工作人员说:“是的。等会儿我把她的电话发给你,一切就看你的了。她是个喜欢找碴的人,你可要注意了。” 林易渺又连连说谢谢,除了说谢谢他不知道怎么去表达绝处逢生的喜悦之情了。 这天,林易渺理了五元的发,买了件二十元的深蓝t恤,吃了一顿五元带荤菜的盒饭,还住了一家二十元的旅馆,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有点一表人才。 第二天,林易渺早早地起床,准备按约定时间到墨姐的家。车行到半路上,墨姐来电话说今天有些事,明天再去。他有了不好的预感,担心她会变卦,在用婉转的方式提醒自己,于是随即下车继续找招聘信息。 第三天,林易渺预先打电话问墨姐今天有没有空?墨姐说后天来吧,我很忙。这天林易渺退了旅馆,又把车站当家住。 这样一拖再拖,一周时间过去了,林易渺还没去过墨姐的家,新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面对不知尽头的寻找与等待他又犯了愁。 第八天是周六,在车站候车室洗漱的林易渺一早就接到了墨姐的电话。他很反感这种一二再,再二三失信的所谓贵族,也不抱什么信心了,他本想装着没听见不再理会这样的人,最后还是出于礼貌接了电话向她道了声早上好。他已经决定,如果这次她还要找借口不面谈的话,自己也就没有和她继续周旋的必要了,一个人的容忍是有限的,一个人的尊严再低也是有底的。 墨姐在那头说:“小林,不好意思,耽搁你这么久了。今天过来吧,我和儿子在家里等你。你的工钱就从上周算起。” 林易渺顿时明白了她是什么用意,哭笑不得。虽然此时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他还是不太舒服她对自己的怀疑,这样的不舒服很快就过去了。 当他走出候车室,终于有了目标感。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两个月来的晦气吐得一干二净。太阳穿过树林照进了他心里,那里的阴影正在淡去。 第四十三章 虚惊 黑姐名叫姜彩墨,她家的气派奢华是林易渺做白日梦也无从想象的。 林易渺听家政公司人员说她住别墅,却没有想到那别墅和花园会占地三四个足球场大。走进栅栏式花园大门就象在童话里步入了一座精致的城堡世界,只有远处的高楼大厦不合适宜地提醒着他这是城市之外的异域风光。花园里停有一辆标有“别摸我”拼音标记和田字图样的棕灰色宝马车,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有玉石质感的光芒。那是姜彩墨的爱车,后来他才从她眉飞色舞的炫耀中知道她是豪车俱乐部的会员,喜欢飙车,能把车子停入前后总共只比车辆长二十厘米的指定车位。 这样唯美的花园却有一条雄狮样的藏獒,名叫烈焰。它不到三岁,有半人高,凶猛的吠声力含千钧打破了花园的恬静,让人不寒而栗。林易渺虽然在西藏见过几种藏獒也畏惧几分,唯恐一不小心成为它扑食的猎物。烈焰的爸爸在全国藏獒博览会上获过大奖,据说它的爷爷还是马俊仁的爱犬。提起它的身世,姜彩墨就象提起自家孩子的高贵血统一样得意。林易渺心想:不管烈焰有多么名贵,身价上百万,在这里不过就是一条被牢牢拴住的看门犬,在这样的花园里如同虎落平阳,不如一只吉娃娃犬活得自在。唉,它天生就属于高原和草原,却被声称喜爱它的人给大才小用了。 别墅里金碧辉煌,金黄色的落地窗帘瀑泻而下,旁边的墙上挂有大大小小的油画,写实的如照片,抽象的如涂鸦。巨型莲花水晶吊灯的花瓣上玑珠成串而垂,错落有致,与墙上数盏莲花壁灯、壁炉上的佛祖神龛、博古架上的现代陶瓷上呼下应中西合璧。壁炉不远处有一架钢琴,它的琴声大概是看得见的,因为旁边直达楼上的回旋梯枣红栏杆就是波浪形的五线谱造型,楼梯的地毯也是五线谱图案,似乎能踏着歌声螺旋而上,在静静的音乐中步入书房与卧室。这些看似随意的音符让黄色调的大厅有了跃动的旋律感。 林易渺在姜彩墨的招呼下坐到了沙发上,面前的雕花玻璃大茶几上有一大束百合花,脉脉含情地守着精致华贵的景泰蓝茶具,让充满霸气的桔黄真皮沙发多了些柔情。那含露绽放的百合花他在梦里见过,只见过一朵,他为梁芝洁采摘那一朵误了此生的约定,那百合花让他闪念间想起了她。这种处处都扬溢着大富大贵之气的豪宅让他手足无措,不知怎样的举手投足才能与这样的环境相配,灰姑娘来到皇宫就唯恐自身的尘垢玷污了皇宫的洁净与高贵。 姜彩墨的儿子叫欧迪,在附近一所贵族小学读书,平时不住校,暑假之后就读六年级。长得虎头虎脑的欧迪和林易渺见了面就去和烈焰玩去了,姜彩墨口头上责怪着儿子贪玩,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林易渺从她的谈话中得知,自己的工作不只是辅导欧迪的学习,还要负责他上学时的接送,包括平时的外出相陪,既是家庭教师又象贴身保镖。他的休息时间就是欧迪在校上课和回家睡觉的时间。因此,他就住在这里,他的房间和其他保姆一样,在底楼。 姜彩墨给林易渺定下了“六不”规矩,这些规矩象工作制度一样张贴在他的卧室里。未经她同意,违反任何一条就算违约,必须走人: 一、不得对姜家人有任何恶意伤害,包括精神上和肉体上; 二、不得过问姜家的任何情况,除了关于欧迪学习和安全的; 三、不得对其他人讲起姜家的任何事情,包括工作状况与收入; 四、不得带其他人来姜家别墅,包括父母和女友; 五、不得请假,除非有万不得已的情况; 六、不得有其它任何职业,包括影响工作的爱好。 最后谈到了报酬,暂定每月四千,包吃包住,今后视情况不定时加薪和减薪。林易渺问什么情况下才会加薪或者减薪。姜彩云说都凭她的高兴。林易渺没有想到她对报酬也喜欢凭直觉,不过还是对这样的待遇表示满意。 姜彩墨要求扣留林易渺的身份证以视他有诚心做好这份工作。林易渺犹豫了一会儿,理解她的这种做法,交出了身份证。 姜彩墨收了身份证,从包里拿出一张购物卡递给他说,卡上有五千元,到伊藤洋华堂去把从头到脚的夏季行头换一换,要把钱尽量花完,就当是姜家发的工作服,切记任何情况任何细节都不要扫了姜家的面子。林易渺一下明白了她家的两位中年保姆为什么穿得那样脱俗、举止那样得体了。 林易渺的穿着总是很便宜的,如果是夏装全身上下最奢侈之时就是在他成为文科状元接受各大媒体采访的时候,那时也不超过八百。这么一估算,他差不多可以置办五六套新装了。 到了那家名称含有日本味的商店,林易渺精打细算也只购了两套有余三套不足。花着别人的钱他也在心痛,心想:这位墨姐哪来那么多钱啊,对自己这样刚来的合同工出手也这样阔绰。这些都只能偷偷猜测,是不能多问的了,就象他不能去打听欧迪的父亲姓甚名谁,在哪里,做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要贴身跟着欧迪,姜家为什么不称欧家…… 林易渺开始了工作,不多言多语,他要面对的是欧迪,一个被母亲也认为不好教育的淘气孩子。 虽然时值暑假,欧迪每周有三个上午学钢琴,钢琴老师来家指导;有两个上午学轮滑,要去一座体育馆练习;余下的两个上午就补语数外。因为在假期,余下的时间就是欧迪自由活动的时间。 欧迪越是自由林易渺就越没有自由,只要欧迪醒着,他就得陪着,看着,陪他与烈焰疯玩,陪他在花园里捉虫子然后恶作剧地去吓保姆和自己,陪着他看电视或者打游戏,看着他把屋子弄得一团糟再让保姆来收拾,看着他登上轮滑冲出家门消失在眼前又看着他从远处滑了回来。如果欧迪在家里玩厌了,林易渺还得带他去游乐园、动物园、书店甚至更远点的地方转一圈,那纯粹不是林易渺带欧迪玩了,是欧迪带林易渺玩。只要欧迪没犯原则性致命性错误,林易渺得听欧迪的,不得过分教育他,以免被教育得中规中矩失去了孩子的天性。因为姜彩墨告诉过林易渺,以前欧迪有个表妹可以在假期和他一同玩,现在表妹不会来了,加上周围没有多少同龄的孩子能和他玩,他很孤单。只要欧迪完成了学习任务,怎么开心就让他怎么玩,林易渺只管保证他的安全就是。 在家的学习和辅导还好办,林易渺最愁的是送他学轮滑。在体育馆练习的三个小时里,属于林易渺的自由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回去吧不一会儿又要赶过来,不回去吧总不能总呆在附近看车来人往,也不能总去逛大街和商场,在街头看书吧自己又不习惯。后来,他找到了打发这点零碎时间的好办法——在体育管附近上网。 一天,他从网吧出来,象往常一样提前五分钟来到体育馆门口接欧迪。但欧迪并不在,一打听方知今天提前十分钟放学,教练上堂课就通知了学生,欧迪却没有告诉林易渺,独自提前回家了。 林易渺明白了,欧迪一定是故意要避开他。一阵恐慌向他袭来:欧迪一直就想滑着轮滑上学放学,并不喜欢谁来接送,他曾经炫耀过他在花样轮滑比赛中得过第一,能在密密麻麻的障碍物中变着花样飞快穿行,如果在公路上滑十分钟就能从体育馆滑回家。今天这个调皮鬼终于找到了一个轮滑回家的机会。 他给欧迪打电话,不接。想起欧迪在别墅周围的大道上不听劝阻地滑轮滑,飞驰电掣一般,林易渺不敢想象他在车流如织的闹市区滑轮滑的情景。他飞快地招来一辆的士,沿回家的路去寻找欧迪,指望着小家伙是搭车回家的,但那应该只是美好的幻想了。 的士在路上走走停停,和轮滑的速度比起来慢如蜗牛。林易渺不敢再给欧迪打电话,怕他分心。他想,路上应该有交警来管他吧,但交警管得住吗,又敢来管吗?就算交警担心他慌不择路可以让着他,那些驾驶员能反应过来让他吗?他越想越不敢往下想。 车特别拥堵。林易渺在一个堵车的十字路口发现远处有一家自行车出租行。他干脆下了车,租来一辆变速电动自行车,心急如焚地穿梭在自行车流里,不断地超车超车,感觉比出租车快多了,方向盘握在别人手上不如握在自己手上。 突然,前方的公路上簇拥着一大群人,一辆中巴停在人群中,一辆救护车拉着警报停在旁边。难怪路这么堵了! 林易渺的脑子轰地一下炸了,眼前发黑,双手发软,双腿发僵:车祸! 谁遭遇了不幸?如果是平时,他可以不去过问,有医生在就不需要他;而且他不敢去看车祸现场,那太残忍太恐怖。但现在,很有可能与他有关了,很有可能!他不得不去看,不是看稀奇,不是去表示同情与关心,只是想知道那人是不是欧迪。 不会的,不会的!林易渺的心跳得嘣嘣直响,自己都能听见。 林易渺不敢再往最坏的结局上去想,只管冲刺似的靠近那些人群,扔了自行车,拼命地挤了进去,遭来一些人的骂声,骂他没见过死人。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挤进去时伤员刚好抬上救护车,医生们正往车上走去。 林易渺抓住最后一位跨上车的医生胳膊,紧张地问:“医生,是不是个小孩子?是不是?” 医生挤了点时间简单地说:“不是,老年人。” 医生飞快地关上了车门,救护车鸣叫着开走了。林易渺呆在原地汗如雨下,却轻松地笑了。 他迅速缓过神来,在围观的人群外找回那辆租来的自行车继续沿路找欧迪。 路上依然没有欧迪的身影,他回到了墨家花园门口,欧迪咯咯的笑声和烈焰的叫声却从花丛深处传来。 林易渺激动地跑进花园,抱起欧迪一边猛亲一边骂道:“你这淘气鬼,害死我了!下次不许单独回来!” 欧迪不屑一顾地说:“我又不是囚犯,才不想被你随时看着!我偏要自己回来!今天我用了十三分钟滑回来,下次我要用十分钟!” 林易渺一听,想起来也后怕:“听着,下次,我让你老老实实用半小时!” 欧迪再也没有今天这样过瘾的轮滑机会了,林易渺从此每次都呆在体育馆门口等他放学。这件事也让欧迪失去了在别墅周围大道上轮滑的机会。林易渺把他的轮滑鞋锁了起来,除了在安全地方练习,不再由他随处乱滑。 欧迪恨死他了,不再和他说笑,不高兴时就指着他骂道:“你再把我当犯人管,我就炒你鱿鱼!”林易渺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地说:“如果你再不听话,我也炒你鱿鱼!” 欧迪说:“你抢了我的轮滑鞋,我去告诉妈妈去!让她来收拾你!” 林易渺就说:“你妈妈已经说了,再乱滑,就不许你滑了!” 欧迪还是气不过,说:“如果你再欺负我,我让烈焰来咬你,看你还敢不敢!” 林易渺见他越说越起劲,不想和他争下去,说:“欧迪,勇敢的孩子不是在大街上乱跑的孩子,是在比赛中能跑过别人的孩子,知道吗?” 欧迪不服气地说:“跑过人算什么呀,我还要跑过车,极品飞车那样的车!” 林易渺知道他被极品飞车那款游戏给影响了,说:“就连极品飞车都是在空荡的公路上跑的,你就是开着飞车也不能在我们这里的公路上跑!” 欧迪更不服了:“妈妈都跑过,我为什么不能跑?” 林易渺没想到他还记着姜彩墨飙车的事,又说:“她也是在空荡的路上跑呀!车子必须在公路上跑,谁说过轮滑必须在公路上跑?你的教练说过吗?” 欧迪嘟哝着:“教练是个胆小鬼!你也是个胆小鬼!” 第四十四章 积怨 时间一分一秒地向黄麦麦的周年祭日迈去。 林易渺辗转难眠,在时钟的滴嗒声中,他回到了去年的此时此刻。去年此刻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母亲带走了黄麦麦。然后,他惊醒,哭泣。然后,他去了她的房间,告诉她愿意陪她去上海,并和她第一次深情相拥。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和她的命运开始紧紧地联系起来,却不知道他们正向死亡步步迈近。那场灾难本来是有预兆的,只怪他在那一天忽视了,以为噩梦仅仅是一场梦,不会成真……如果没有那场飞来横祸,现在的她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他们又会怎么样……一切都是没有答案的疑问,没有答案。所有关于他们的答案在一年前就被那场车祸撞得灰飞烟灭。现在的答案只与他有关,那就是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从前压根儿也不会想到的这里。命运的轮盘在那天突然转了个弯,让他来到了这里,这样的急转弯他不只经受了那一次,但每一次都让他向这里靠近了一点。 想起黄麦麦的美好蓝图刚刚起笔就嘎然而止,想起她绽放的笑容刚刚敲开他死守的心门却永远消逝,他痛彻心扉,依然内疚不已。他下床,出门,借着路灯在幽暗的花园里散步,把夜幕下的花园献给血色记忆让这夜不那么凄凉,让晚风捎去他不可名状的怀念让她知道。 烈焰跑到了他面前,呼哧呼哧地吐着大舌头喘气,对他异常的举动虎视耽耽,发出了呜呜的警告声。它是条很懂事的犬,晚上会离开犬舍守卫花园别墅。它在花园里转悠,不会离开花园半步,陌生人靠近这座花园它就会发出警告。除了它的守卫,花园四周还有红外线监视器和报警装置,比深夜走在无人的大街还安全。 林易渺在花园里漫步了不知多久,有了困意,于是往回走。无意间,他发现别墅二楼的欧迪卧室里有微弱的冷色光亮。 那是电脑显示屏的光!他熟悉那样的光,心头一震:开学以来欧迪一直精神不佳,成绩也没有什么大的起色,依他一点拨就能懂的聪明,他的成绩出类拨萃不是难题。姜彩墨这段时间正在埋怨林易渺把欧迪教得太累看起来萎靡不振,怨他的教学方法不得当事倍功半,没有达到她既要学得轻松快乐又要学得好的要求。原来,所有问题的症结在这里,在这之前谁也没有发现,以为欧迪晚上九点多就熄灯睡了。如果欧迪熬夜打电脑,一定是打游戏,他象他的母亲一样喜欢车车,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极品飞车,玩起这个游戏来林易渺也不是对手。事实上,那些高档手机、高档家电和满屋的组装变形玩具林易渺玩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孩子虽小,在现代化的设备面前却有着超常的悟性,和从不会在银行atm提款机上取现的中老年人不可同日而语。 林易渺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欧迪的卧室外,门锁着。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林易渺找薛保姆拿欧迪房间的钥匙。 薛保姆说:“晚上不能随便开欧迪的门,要经姜老板允许才行。” 林易渺说:“屋里有异常,我必须去看看,以防万一。能自己处理就不要打扰墨姐吧,只要保证他的安全就行。何况,我的规定里没有说不能随意开他的房门这一条,有什么问题的话,责任由我来承担。” 薛保姆迟疑了一下,帮他打开门,屋里漆黑。打开灯,欧迪抱着维尼熊毛绒玩具对着墙而睡。 林易渺来到窗户前的电脑边,摸了摸液晶显示屏背部,温热的。 林易渺站到欧迪床前一声不响地看他装睡。 薛保姆轻声提醒林易渺说:“没什么异常,我们走吧,别把他吵醒了。” 林易渺说:“欧迪没睡着,我要和他谈谈。薛姐,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就下来。” 薛保姆掩上门走了。 欧迪装睡,最终还是忍不住了,翻身坐起来望着林易渺说:“你把我吵醒了,故意打扰我休息!我要告诉妈妈,扣你这个月工资。” 林易渺说:“看看时间,都三点钟了,我不来你还要熬夜打游戏,别想瞒过我。你这就可以去告,看谁告谁。” 欧迪狡辩说:“我没打游戏,你污赖我,我要告诉妈妈。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打游戏?” 林易渺习惯了他的狡辩,说:“你刚才打的什么游戏,我一查就知道,连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的、一共打了多长时我都能查得出。要不要我查出来给你妈妈看看呢?让你妈妈罚你禁止游戏两个月。如果你认为打游戏的水平很高了,天亮后也可以给你班主任看看,让学校通报表扬你的这种刻苦训练精神。” 欧迪赌着嘴说:“我才不怕你告。你告了我,我就炒掉你,让你去打工洗盘子、扫垃圾、收破烂、当叫花子。” 林易渺不止一次听他这样威胁自己了,也不计较他的话,说道:“如果你现在这样天天打游戏,等你长大了,也就会和他们一样自由了,那时让你天天打游戏你都没兴趣。今晚我就不追究了,从明天起,我给你限定上网时间,再也不能象暑假那么贪玩了,必须要收心。欧迪,你都六年级了,要毕业了,知道吗?” 欧迪并不在乎什么六年级,而是在乎电脑。他听林易渺说要限定上网时间提高了嗓门说:“我的电脑,你有什么权利来管!我晚上打游戏你管不着,我的休息时间你有什么权利来管!今晚本来可以升级的,你让我白打了一晚上,你浪费了我的时间,我恨你!” 林易渺说:“浪费时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晚上精神十足,白天却无精打采,听课不集中注意力,老师讲了什么都不清楚,那才呢浪费时间!真为你着急!” 欧迪不听他那一套,把维尼熊往地下一扔,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干涉我的自由权、隐私权、休息权,你非法入侵我的私人住宅,我要告你违法!我要让你象我舅妈那样去坐牢!” 林易渺看着欧迪耍起横来又好气又好笑,也有些吃惊,他第一次听说欧迪还有个坐牢的舅妈,但他不能多问。他不想过多理论,收敛起脸上仅有的一点善意,沉着脸指了指地上的维尼熊说:“捡起来。不捡今晚就别想睡觉,明天也别想上学!” 欧迪说:“我才不想睡觉,也不想上学。我就不捡!你是我家的佣人,有什么权利来管我?你该把它给我捡起来!” 说完,欧迪斜靠在床上,操起手臂,睁着他扑闪的大眼睛歪着头故意看着林易渺,看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林易渺心想这样娇横的孩子可心软不得,如果是自己的孩子真要打他两下了,于是又严肃地指着维尼熊说:“我数三声,如果你不捡,就起来罚站,站到你捡起来为止。” 欧迪并不理会:“你该给我捡!你是佣人,我是主人!” 林易渺数了一二三,见他还傲慢地看着自己没有捡的念头,一把将他从床上拉下来,让他罚站。欧迪拼命往床上倒,林易渺双手夹住他的双臂让他动弹不得。 欧迪仰起头哇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叫着妈妈妈妈,很委屈的样子。 林易渺没想到他的眼泪说来就来,还流个不停,象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从眼眶直淌到腮下。他松开了手,欧迪坐在地上继续嚎啕大哭。 哭声把隔壁的姜彩墨和楼下两位保姆都吸引了过来。烈焰听见了哭声在别墅大门外低沉而焦急地叫着,似乎想上来帮小主人。 姜彩墨穿着睡衣跑到房间里把欧迪从地上搂到了床上,抱着欧迪小乖乖小乖乖地安慰,一边给他擦着眼泪。欧迪见妈妈这样心疼自己哭得更欢了,双腿也开始蹬起来。 姜彩墨安慰了一会儿,不快地问林易渺:“怎么回事?把我家欧迪弄成这样?” 林易渺希望得到她的谅解与支持,解释说:“欧迪半夜还在打游戏,他不想承认,也不听我劝,我说了他几句,他就这样了。” 姜彩墨不相信,看了看电脑又看了看欧迪,说:“我家欧迪才不是娇气的人,说他一百句都不会哭。你打他了?” 林易渺说:“我没打他。不信你问他。” 姜彩墨把欧迪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说:“他打你哪了?痛不痛?指给妈妈看看。” 欧迪停止了哭泣,指了指胳膊,又看了看林易渺。 姜彩墨举起欧迪的胳膊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又问:“没伤着吧?” 林易渺说:“墨姐,我没有打欧迪,只是拉了他一下。” 姜彩墨还是有些不满,说:“半夜打游戏再不对,也不至于弄得惊天动地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我家欧迪是响鼓不用重锤敲,说两句他就会听话了,大不了明天监督一下,有必要这样吓着他吗?小林,你这样吓孩子可不行,你的教育方法得改改,黄荆棍子未必出得了好人。” 欧迪指着林易渺说:“他私闯我的房间,吓死我了。他只想让我听他的,不听我的,我不要他当我老师。” 姜彩墨经欧迪一说才注意到开房间这一点,她看着薛保姆问道:“半夜三更的,是你开的门?” 薛保姆看了林易渺一眼,低下了头。 林易渺赶紧说道:“我见屋里有光,怕有意外,为了抢时间就直接让薛姐开的门。我不想打扰你休息。” 姜彩墨哼地一声笑道:“我们住这么久了,哪天有过意外?怕打扰我,你们就可以不讲规矩了?我们的卧室想开就开,想进就进了?” 林易渺说:“是我让薛姐开的门,是我的不对。” 姜彩墨说:“反正,这个门未经我的允许就开了,这个月,不扣你们两人的工资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们就不必在这里了。好了好了,不想和你们再说了,把欧迪的睡眠都耽搁完了,你们走吧走吧!” 林易渺和保姆们一起下楼。薛保姆直怨道:“我就说嘛,不要乱开门,你不信。” 林易渺说:“薛姐,你放心,后果我来承担,你扣多少,我给你补多少。” 薛保姆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不用,我们都长点记忆好。唉——” 第二天,林易渺在欧迪的电脑上设置了上网时间,防止他十点之后继续上网。 欧迪发现后大为恼火,警告他说:“小心到时给你颜色看!你可别以为三岁小孩说着玩!” 林易渺当然以为他是说着玩。 欧迪却不甘示弱,利用林易渺教他的办法,在百度上搜索修改设置的方法,按照网上提供的步骤把设置改了过来。 林易渺当晚就发现设置被修改,欧迪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聪明,自己成了请君入瓮的牺牲品了。 林易渺又把电脑设置为晚上九点半定时关机,结果没过两天设置同样被欧迪修改了。一气之下,林易渺给电脑设置了上机密码,不经他的允许,欧迪连电脑也无法使用。 让林易渺奇怪的是,欧迪见电脑被他控制了,居然不再摸电脑了,也不向姜彩墨告状,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这不是真正的平静,林易渺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一种很深的怨恨。这样的怨恨开始反应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上,欧迪再也不和他走得很近,如果林易渺走快了点欧迪就远远地落在后面,如果林易渺走慢了点欧迪就远远地冲在前面,如果林易渺想和欧迪并排同行欧迪就跑开甚至跑到街对面。让林易渺最为担心的是,他给欧迪辅导,欧迪故意东张西望,最后一问三不知。 林易渺知道自己如果在欧迪面前妥协了就会消除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如果处处都依着欧迪甚至还可以得到他的喜欢和姜彩墨的喜欢。但妥协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原则地被他们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不想自己教的学生成为飞扬跋扈的那类人,那会害了聪明的欧迪,而这样的聪明人还会害更多的人。他感觉自己在姜家的日子正向终点走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象欧迪从前的老师那样,被姜家人的一句话就给辞退了,确切地说是被欧迪给辞退了。 林易渺又开始关注起招聘信息来,为自己的下一步作准备。有时,他站在那些“办证”之类的牛皮癣广告面前,考虑着自己是不是需要去办个假文凭、假职称,让自己的应聘之路不再象从前那样艰难。他在那些广告面前反复地踟躇,又一次次放弃了那样的念头。假的终就是假的,他知道自己公开的生日是假的,不想再让假文凭伴自己一生,自己连北大的文凭都放弃了,还有什么文凭值得去作假呢? 第四十五章 急救 林易渺和欧迪的冷战持续着。 欧迪是个有些城府的孩子,他当着姜彩墨和保姆们的面很听林易渺的话,大家还以为林易渺象从前那样看管着欧迪,只是现在没有从前那么强硬了;他也象从前那样听林易渺的辅导,问他什么可以慢慢地回答什么,考试成绩却越来越差。 姜彩墨问林易渺,欧迪连电脑都不再打了成绩怎么会这样? 林易渺暗自苦笑,自己当年不就是用考差成绩来对付讨厌的章老师吗,现在自己就象章老师。他从欧迪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一点儿影子。 自从欧迪不能随处轮滑后,他就不太喜欢这个干涉他运动、把轮滑鞋给锁住的林老师。这次胆敢把他心爱的电脑也加密,那更是不可饶恕的。其他老师即使不想讨好他也是不敢得罪他的。谁敢得罪他?连妈妈都不敢。谁要得罪他,他就要报复,林老师得罪他了,报复也就是必然的了。网络游戏已经教会他,当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候,硬拼不过就用智取,明招不行就出暗招。他从小到大都听别人夸他聪明,不到六岁就上了小学,自己也觉得很聪明,面对周围的大人他就是孤军奋战的大英雄,要让自以为是的大人们溃败在他的聪明的头脑之下。 欧迪的报复计划就是当着大家的面听林易渺的话,背着大家就给林易渺厉害,让这个不听话的老师有苦说不出,说了也没人信,自己知趣地滚蛋。他对林易渺的话有时充耳不闻,有时故意对着干。林易渺为了达到目的有时只好吧话反着说,让欧迪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欧迪,明天你再马虎些,再考差点,我在家里没有面子,你在学校没有面子,没脸的人最容易出名。” “欧迪,别去迎接妈妈,玩玩具还是最重要,不能耽搁了。” “欧迪,真聪明,让烈焰天天守着你的卧房睡觉,坏人就可以在楼下喝你的椰果奶、吃你的小点心、看你的动画片、坐你的电动车。你真是个爱做好事的乖孩子。” …… 这样的话说多了,林易渺当家教也没有什么乐趣和意义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万分珍惜的这份工作被这样一个小孩子弄得焦头烂额,自己会在一个孩子面前折了腰。他在这里做家教很失败,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于是向姜彩墨提出了辞职,说自己不适合做这项工作。 姜彩墨没有挽留他,只是说再等几天,等她找到一个家庭教师来代替他之后再走。事实上,她知道欧迪对他不满意,早就在考虑新的人选了。她很清楚欧迪是个不好教的孩子,但她相信世上没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合适的老师,欧迪与众不同,要适合他的老师才是与众不同的老师。 周末,姜彩墨已经联系好了一位新的家庭教师,下午她才有空请新教师来家详谈。林易渺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姜家别墅,他把姜家发给他的工作服一件件挂在衣橱里,穿上了自己的旧衣裳,准备回到三个月前的日子。姜彩墨让他中午和大家共同吃完午饭后再走,算是为他饯行,他已经没有了在这里吃午饭的心情。 钢琴老师这天上午是代病上课,在大厅里教欧迪练了一小时的琴就坚持不下去了,提前要走,要求欧迪自己再练习一小时,下次他要来检查。钢琴老师不知道林易渺已经辞职,特意请他代为监督着,强调说要让欧迪练足一小时,让他反复复习。林易渺不好拒绝,心想一小时一晃就过了,等欧迪练完琴不到十一点,自己再走也不迟,不会蹭姜家一顿午饭,于是就点头同意了。 欧迪本来就不想学琴,恨不得钢琴老师每次都生病不起,这下钢琴老师提前一走他就欢呼雀跃地收拾起乐谱准备玩起来,至于林易渺来监督他练琴根本不必理会——林易渺不是姜家的家庭教师了,没有资格管他。 林易渺见欧迪不听他的劝告坚决不练琴,就换了个方式,说:“欧迪,今天我要走了,能为我弹一曲吗?算是对我说再见,我也作个留念,今后听见钢琴声就会想起你。” 欧迪不想和林易渺靠近,见不能收拾完乐谱了干脆向大厅门口走去,说:“不弹,打死我也不弹。烦死了!无聊死了!没有烈焰的声音好听!” 林易渺追过去说:“老师给你布置的作业不完成,可不是好孩子。” 欧迪一边向烈焰的犬舍走去一边说:“我不想当好孩子,我就当坏孩子。我不喜欢的事你为什么偏要我做!我喜欢的事你为什么偏不让我做!” 林易渺说:“喜欢的事不一定对,不喜欢的事有时必须做。现在你要多学本领才能和别人不一样,就象你家的别墅比别人家的房子漂亮,是因为这里花费的功夫比其它地方的多,明白吗?” 欧迪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要你管,你不是我的老师了,没资格管我。你早点走吧,我才不想看见你。你再来惹我,我赶不走你,就让烈焰来咬走你!” 林易渺想起他对自己连一点师生之情也没有心头凉凉的,劝他练钢琴真是多管闲事,但是答应钢琴老师的事还没办到他又不甘心,于是又跟在他身后说:“欧迪,你不练琴,我就告诉你的老师,让你下次补上,你休想偷懒。” 欧迪回过头仇恨地看着他,说:“你在走之前还想害我?你还象不象老师?我可不是好惹的,让你看看烈焰的厉害,看你还敢不敢再管我、再害我!” 说着,欧迪开始解开拴住烈焰的皮链,又指了指林易渺对烈焰说:“烈焰,咬他,好好帮我教训他一下!” 藏獒这种动物只认主人不认其他人,是可以舍命保护主人的。烈焰对主人的话言听计从,如果让它咬谁它不会含糊,即使咬死了谁也没有人责怪它,只会夸它对主人忠诚。 林易渺见烈焰对自己失去了往日的温驯,呲牙咧嘴地对着自己狂吠,努力要挣脱皮链向自己扑来。它应该是听懂了欧迪的话,真的要来咬自己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命令一出它就会条件反射地执行命令没有回旋余地,熊也不是它的对手,群狼也不是它的对手,自己不能麻痹大意,在一个小孩的玩笑和一张狗嘴之下一命呜呼。 林易渺见欧迪真有放开烈焰的意图了,即使他逮着烈焰的皮链不放,烈焰也会因为得到了指令挣脱欧迪冲过来。林易渺飞快地向自己的房间跑去,连回头看的时间都不能有。房间在底楼的厨房隔壁,幸好不太远,当他刚跑进屋子关上门烈焰就在门外撞击起门来,发出让人颤粟的呼呼喘气声,让人担心那门有质量问题被它巨大的力量给撞开。林易渺象来到了噩梦里,虽然隔着墙,烈焰的咆哮声还是让他胆颤心惊。 欧迪也追了过来,在门外哈哈大笑了一阵,对厨房里的薛保姆喊道:“薛姨,把他的门打开!我也要到他的房间里看看有没有异常。” 薛保姆知道欧迪是个喜欢胡闹的孩子,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餐并没把他的闹腾当回事,说道:“我没有林老师的钥匙。” 欧迪见这一招不行,又喊道:“烈焰,到后面从窗户上跳进去咬他!” 林易渺没有想到欧迪这样和自己没完,头都急炸了。他飞快地跑到门对面关上窗,那窗是玻璃的,烈焰一撞就烂,不起任何作用。从门前到这个窗前要绕道穿过一个饭堂、一个厨房,路过一个卫生间,烈焰最迟十秒钟就能来到窗前。情况万分紧急,生死关头不得不自救,林易渺正要去把书柜推到窗前挡住烈焰往窗里跳,只听门外咣当一声,欧迪啊啊地惨叫起来,薛保姆也天啦天啦地大声尖叫起来。 烈焰咬了欧迪?怎么可能? 林易渺害怕烈焰发了疯,还会咬别人咬自己,从书柜上拿起那把作为室内装饰的藏刀,打开门在惨叫声中冲向了厨房。他一边拔出藏刀,准备和烈焰作殊死搏斗,你死我活的搏斗。 欧迪并没有被烈焰所咬,却是倒在地上惨叫着,大半身湿透冒着热气,双手举在空中发抖似的舞着。一个砂锅打碎在地,地上一滩冒着腾腾热气的鸡汤。薛保姆吓傻了,哭道:“完了完了!怎么得了!” 烫伤!怎么又是烫伤? 林易渺想不了太多,把藏刀往厨柜上一扔,跑去把欧迪抱了起来,冲进卫生间,把欧迪放入浴盆,举起喷头就向他身上冲冷水,同时打开另一头的水龙头放起了冷水。 薛保姆走进卫生间哭道:“烧红的锅遇冷水就会炸裂,冷水去激烫皮肤,受不了的啊!” 林易渺说:“别乱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薛保姆又说:“这天气泡冷水会感冒发烧的!” 林易渺说:“感冒也比烫伤强,等会吃点感冒药。赶快通知医生来看看,再准备鸡蛋清敷皮肤。” 中秋节刚过不久,太阳之下有夏的炎热,但冷水之下却有冬的冰凉。欧迪淋了一会儿冷水不惨叫了,只是望着林易渺哭,也开始喊冷。 林易渺摸着他的头说:“再坚持一会儿,不能让皮肤烫起泡,等冷水把热退了就会没事了。有我在,你不用怕。” 欧迪抽泣着说:“我是不是会变成癞哈蟆呀?会不会成为丑八怪啊?” 林易渺说:“你让我变成烈焰的骨头都不怕,你变成青蛙王子有什么好怕的?只有别人怕你的。” 欧迪又呜呜地哭起来。 “逗你玩的,你还会是原来的小王子。”林易渺笑道,然后他又问薛保姆:“怎么会这样?” 薛保姆已经联系了家庭医生,医生在那头也是让她按林易渺的方法做,她才放了心。她搅拌着鸡蛋清说:“我刚煲好了鸡烫,准备把它放在厨柜上,结果烈焰冲进来撞上我了。我差点被它撞倒,一不留神,砂锅就脱手泼了出去,正好泼到了跟着跑过来的欧迪身上。我以为他和你在那边玩,哪想到他们会往这边跑嘛!真是的,躲过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林易渺这才想起烈焰来。只见它趴在卫生间门外,露出一个垂头丧气的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欧迪,象在恕罪,刚才的凶恶劲荡然无存。 欧迪在冷水中消除了鸡汤带来的刺疼,在烫红的皮肤上涂上了鸡蛋清,又换好了新的衬衣和七分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姜彩墨赶回来了,她是从美容美体馆里赶回来的,脸上还没有擦净泥巴样的深海泥面膜,倒更象一张烧伤的脸,显出怪模怪样。她回家就大喊着家里有去烫伤的蛇油膏,但长期没用过,一时还找不道放在哪里了。 家庭医生随即也匆匆地赶来,并对欧迪作全面的检查。最后长嘘了一口气说幸好处理得及时没有什么大问题。姜彩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仍是心痛不已,骂着薛保姆太不当心。 林易渺趁着大家都关心着欧迪的时候来到厨房收回了那把藏刀,然后提着行李默默地走出了别墅。他望了一眼别墅,平安地告别这里就好,是该告别这里的时候了,在丰衣足食的这里他也感到了劳累,心累。 当他走到花园大门口,烈焰摇着尾巴跑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想绕开它,但它始终挡在他面前让他寸步难前,随后它咬着林易渺的衣服把他往回拖。 欧迪跑过来,紧紧地抱着林易渺的腰望着他哭道:“林老师,不要走,不要走……” 林易渺看着欧迪泪汪汪的眼,有些感动,说:“林老师走了也会记得你的,别难过。” 欧迪说:“我今后一定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了。你要留下来,我不要其他的老师,只要你。你不要走,不要走……” 林易渺抚摸着欧迪的头,看着他童真的眼睛,笑了一下,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第四十六章 重礼 林易渺一早来到欧迪面前,指着他胸前的一粒纽扣问:“这是什么?” 欧迪脱口而出:“扣子。” 林易渺说:“不,我看它是车呢!” 欧迪不信地望着他:“吹牛!” “不信你看……”说着,林易渺用右手在那粒纽扣上来回几个舞动,刹那间手中就变出一辆仿真小赛车。他把小赛车送到欧迪眼前:“生日快乐!” “耶——,飞车!”欧迪看呆了,惊喜地接过生日礼物,一边看着它一边拉着林易渺说:“我要学魔术,现在就学!” 林易渺说:“等你能一口气写下一篇作文再教你。” 欧迪说:“学魔术跟写作文有什么关系呀?” 林易渺说:“写作文都不能全神贯注一气呵成,学魔术就会穿帮。你得先练练基本功。” “那你说话算数,我一口气写下来了你要教我。”欧迪有些为难,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于是他们拉钩为定。 昂贵和不昂贵的礼物对欧迪来说都不是最想要的,每年的这一天他只盼望着一份礼物——父亲。林易渺还没见到欧迪的父亲就知道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在几天前就出现在欧迪卧室的小白板上:我想爸爸苗齐昊! 林易渺已经知道这个叫苗齐昊的人平时在上海,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姓苗而不姓欧。 苗齐昊在欧迪生日的前一天就回来了。欧迪在春节之类的节假日见不到父亲,因为父亲总是很忙,只有在他生日这天一定会出现。欧迪虽然念叨着父亲,但是见到父亲的那一会儿还是有些生疏,然后才慢慢地粘上,不到半天时间就会象只跟路狗一样围着父亲转。他时不时就问他什么时候带自己去上海,上海的家是什么样子,上海话是不是很难学……但苗齐昊总是避而言其它,说下次还会带更好的进口玩具回来,或者问起欧迪的成绩怎样爱好如何,生日最想去哪里最想吃什么。欧迪关心的问题在父亲那里一次次都没有找到直接的答案,他没有多问,失望之情还是写在脸上,然后准备找机会提下一个问题。 苗齐昊会说一口流利的四川话,神情严峻不拘言笑,看起来比姜彩墨要老十岁,但他印堂发亮红光满面有种富豪之气。他电话频繁,有时用上海方言说着让大家听不懂的话,林易渺从只言片语中猜测他从事着与海洋有关的工作。至于他在上海究竟做什么,从没有听姜彩墨或者欧迪提起,他们之间似乎也从不谈工作,只谈家事和孩子。 这天中午姜彩墨安排一家三口出去吃九孔鲍鱼火锅,欧迪一向不喜欢吃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却喜欢吃这个。欧迪执意要让林易渺一同去,姜彩墨和苗齐昊为了让儿子开心也就同意了。林易渺觉得自己参加他们的家宴很是不妥,但欧迪的热情专横得让他难以谢绝。不得不承认,自从欧迪烫伤之后,姜彩墨和欧迪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越来越多地融入到了姜家的生活之中,就是姜彩墨驱车带欧迪外出玩耍有时也会邀他同行。 林易渺随着他们来到了一家装潢考究的鲍鱼火锅雅间,品偿百闻未见的鲍鱼。吃九孔鲍鱼火锅有很多讲究,林易渺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学着吃,味道鲜嫩可口,吃了上一筷就会为下一筷馋涎欲滴。他见姜家三口慢吞吞地吃着,就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狼吞虎咽,装出慢条斯理的样子。吃得正欢的时候,姜彩墨无意间说起这一顿下来要花上两三千,那些鲍鱼片在他眼前都变成了大张大张的人民币,吓得他不敢再多吃了。他知道姜家的吃喝都很昂贵,但贵到什么程度他是不清楚的,象这样四人一顿吃掉他半个月的工资的程度,不可想象! 姜彩墨见他不怎么吃了,以为他不习惯这种口味,让他自己点菜。他这才注意到菜单,一看那些海鲜菜价位都上百,不忍再点,就说有这么多菜,不用再点了。 席上,苗齐昊问林易渺:“听说你放弃了北大,也不是四川人,这边也没有亲友,怎么会到成都来打工?” 姜彩墨最初也问过林易渺为什么到成都来,他只是说顺路来看看同学。事实上他没有勇气和成都的同学联系,的确象苗齐昊说的那样无亲无友。苗齐昊又问起他的来路,他只好说:“算是一种缘分吧,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座城市,我也没有想到。” 姜彩墨氽了一片鲍鱼片,放入苗齐昊的碟里,笑道:“人与人,人与城,都是讲究缘分的,小林来我们家,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林易渺点头称是。 苗齐昊没有吃姜彩墨送来的鲍鱼片,自己氽着一只鲍鱼仔继续问林易渺:“你对成都有什么感觉?喜欢这里吗?” 林易渺思索了一下说:“有立足之地时觉得这里什么都好,没有立足之地时觉得这里什么都不好。” 姜彩墨笑起来:“这样说来,你现在有立足之地了,应该觉得成都什么都好了?喜欢就好,就怕不喜欢。我在这里住了近二十年,我就喜欢这里,比上海更好。齐昊,如里你回来住就更好了。” 欧迪赶紧说:“不,我想去上海,那里有大海,还有大轮船。” 苗齐昊看着欧迪隐隐地笑了一下,又对姜彩墨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姜彩墨说:“你明天就要走,算什么回来?每年都这样,你不为我考虑,也要为欧迪考虑吧。” 苗齐昊说:“我回来住对你们有什么好呢?上海的发展空间比这边大多了。不要再说这个了,吃鲍鱼吧。知道你辛苦,你要多吃点。” 这时苗齐昊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电话,并没有接,直接将它掐断了。不一会儿,那电话又响起来,他用上海话接了电话。 姜彩墨问道:“谁的电话?” 苗齐昊说:“工作上的事,一谈就是半天。明天还得赶回去。” 姜彩墨怨道:“每次回来都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刚才是谁打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苗齐昊起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不没等他走几步,他的电话又响起来,他继续用上海话接起了电话。 当苗齐昊再返回桌上,姜彩墨朝他一笑:“吃个饭也不得清静。” “没办法,事情太多了。”苗齐昊有些无奈,然后开始说与鲍鱼有关的话题,甚至说到了台商在大陆养殖鲍鱼的故事。 姜彩墨并不关心那些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中途插嘴说:“看不出你对这些海鲜故事还这么了解啊!” 苗齐昊笑道:“给儿子长长见识。这些故事我不给他讲,难道你给他讲?” 姜彩墨笑道:“好吧,你讲,天天给你儿子讲就再好不过了。” 欧迪高兴了:“爸爸,我就让你天天给我讲!我电视都不会看,就听你讲。” 苗齐昊摸着欧迪的头,说:“故事多呢,回家再给你讲。” 午餐属于欧迪的生日,晚餐则不属于他了,姜彩墨和苗齐昊利用这个难得的团聚机会外出请朋友们聚会,把欧迪留在了家里。 薛保姆见他俩一走,小声嘀咕道:“喝醉了可别又哭啊!” 林易渺在旁边听见了,想起中午一家人还高高兴兴的,就问:“怎么会呢?可能是舍不得吧,难免的。” 薛保姆说:“每年都会哭的。苗老板一走,她就会哭,欧迪知道了,也要哭。” 林易渺说只是叹了一声,心想,既然如此,一家人何必要分开呢? 半夜里,大厅里果然传来了哭声,姜彩墨的哭声,混合着她的骂声:“你滚,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你害我一个就够了,还要害人!你积点德吧,你!” 随后是砸东西的声音,和着杂七杂八的骂声,那话很难听,让人怀疑出自一位泼妇之口。这些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不但刺耳,也刺着心。 烈焰的叫声也从花园里传来,掺杂在哭声骂声中。林易渺和保姆们被这些不祥的声音惊醒了,他们来到大厅一看,只见姜彩墨蓬头乱发以泪洗面没有了往日的娇贵,她醉薰薰地站在博古架前,有气无力摇摇摇欲坠地把架上的陶瓷往门口方向扔。那些陶瓷都是从上海特意购来的,虽然那里并不特产陶瓷,但一定有精美而昂贵的陶瓷。地上的陶瓷碎片如同她凝固了的眼泪,让人看见就心碎。 欧迪坐在旋梯栏杆旁无助地看着姜彩墨哭着喊妈妈妈妈…… 两个保姆见状赶紧去劝姜彩墨,姜彩墨把架上的东西砸光了才停歇下来,也许是力气也耗尽了,她才让保姆扶她上楼休息。 林易渺则去劝欧迪回房休息。 欧迪不听,等姜彩墨被扶上旋梯后他抱住她死不放手。姜彩墨抱着欧迪又大哭起来直怨他的爸爸没良心抛弃了她母子俩。扭不过欧迪的纠缠,姜彩墨只好把哭着的欧迪一同带入了自己的房里。 林易渺回房时忍不住问起薛保姆来:“怎么了?” 薛保姆小心翼翼地轻声说:“唉,苗总每次回来她都要醉一场、哭一场,不过今天生这么大的气还从来没见过。苗总好象走了,没在家里。” 夜,静了,连烈焰也静了。 林易渺仰在床上想着姜彩墨刚才近乎癫狂的一幕,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即使和苗齐昊有什么争执,平时很克制的她也不应该是这样。以前她也醉过,即使那样醉着她也能自己驾着车回来,回来后傻笑一通也罢,不知所云地说上一通也罢,甚至对着他们发一通脾气也罢,都是一种醉人的性情。但今天的醉不只是醉了,还有浓浓的伤与悲,那样分明地融在她的言语里,留在她的眼泪里,掉落如那些碎片。 在他的眼里,姜彩墨总是无忧无虑笑着的,心情特别好时还会和他们聊起她打网球、打高尔夫、练瑜伽、学国标舞、美容美发之类的趣事,从来不管他们有没有兴趣听,能不能听懂,反正给大家的印象就是她整天都忙着玩以至于无暇照顾欧迪,这样的玩让她很充实很开心也很得意,她过着真正的资产阶级享乐生活。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吃喝玩乐,即使丈夫不在身边也没有悲伤忧愁,也许悲伤忧愁是有的,但还能用更多的快乐把那些不快乐掩盖起来稀释下去。为什么,今晚,欧迪刚刚过完生日的这一晚,她就不能再掩盖、再稀释那些不快乐了?一个举止那样优雅和高贵的女人,为什么,也会那样砸东西,就象他的母亲当年? 林易渺劝自己不要管人家的家事,正欲睡去,姜彩墨打来电话,让他去她房里把睡着的欧迪抱回房间。 林易渺来到姜彩墨豪华的卧室,把熟睡的欧迪抱回了他的小床上,欧迪睡下后还呓语了几声妈妈。 他从欧迪房间轻手轻脚地关灯出来,门口站着的姜彩墨披头散发,静如幽灵,吓了他一跳。 姜彩墨眼泪还在脸上,眼神分散,她靠在墙上无力地说:“我很烦,你能到我那边陪我一下吗?” 林易渺觉得不妥,但又不知道怎样拒绝这样一个伤心的女人,只好说:“墨姐,这么晚了,你也累了,还是回去休息为好。你不要着急,时间还长,会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姜彩墨惨淡地笑了一下,说:“时间长?都十多年了,是够长的了……哼哼,我现在只想用杀人的办法解决问题。” 林易渺大吃一惊:“墨姐,你不要乱想,别想太多。” 姜彩墨唉了一口气,撂了一下头发:“小林,陪我一下好吗,算我求你吧,不然我真的想杀人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和你说说话,你帮我冷静一下好吗,我冷静不了了,我要爆炸了,我想杀人了!” 林易渺估计事情并不简单,既然她愿说,听听其中的缘由未尝不可,自己不能真正地帮她什么,听她倾诉也就是一种力所能及的帮助了。他见姜彩墨向卧室走去都摇摇欲坠,上前扶住她说:“墨姐,你真的醉了。” 姜彩墨推开他的手说:“我以前那么醉,找过你吗?” 第四十七章 哭酒 林易渺再次来到姜彩墨的房间。房间是欧洲宫廷风格,富丽堂皇,带着淡淡香水味,每一件摆设即使不精雕细刻也很雅致。但屋里已经显出了零乱,全家福镜框、紫砂茶杯、化妆盒和小抱枕七零八落地扔在地毯上还没来得及收拾,那些东西不象是砸下去的,象是掀在地毯上的,不然会碎。这里应该是她在大厅砸陶瓷之前的战场。 林易渺把扔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替她放好,让这间屋子表面上恢复到从前,然后在布艺沙发上隔着一个椭圆形小茶几与姜彩墨相对而坐。借着落地式台灯的桔色柔光,他第一次这样无所顾忌而又自然而然地看着她的脸,素面朝天的脸。她的脸憔悴而精致,没有粉黛的掩饰更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魅力。 姜彩墨已经倒了一杯红酒在面前,酒瓶里只剩下小半瓶酒,她是自诩能喝红酒的人,但也很醉了。她问林易渺来不来点儿酒,林易渺摇头说不。他不会劝她别喝酒,当一个人想以醉酒来麻痹自己,却有人强迫他清醒时,是件很不人道的事。人在最痛苦之时需要一种麻醉,就象他曾经,自己清醒过来远比别人强迫清醒更为彻底,效果也更为持久。如果她想醉,就让她醉。 姜彩墨倒了酒并没有喝,从茶几上取出一支女士烟点上吸起来,那动作和黄麦麦竟然同出一辙。与黄麦麦稍有不同的是,她的整体姿势像在等待什么,却又无所谓等待,不象黄麦麦那样单纯得只剩下宣泄。原来姜彩墨也会吸烟,也许还经常吸,她的梳妆台上就有一条开了封的女士烟,此时的她象变了一个人,沉沦得陌生。 林易渺等她把一支烟吸完,才见她把游离的目光聚到自己这里,她脸上失去了表情,连悲伤与愤怒也被那支烟给吸得净光。他见她一直不说话,起身说:“墨姐,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姜彩墨轻摇着头,用手势示意他坐下,缓缓地说:“别走,小林,你不要讨厌我,陪陪我好吗?我没醉,我也不累,只是我垮了,提不起精神……我好想好想去杀人,你陪我一会儿,让我冷静一下。我现在心里很乱,一团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林易渺唯恐自己的一言一语伤害她或者激怒她,见她欲言又止了,就轻声问:“墨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想到哪就说到哪吧,我只是听,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说,我就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吧,你不要这么难过。” 姜彩墨用美甲闪闪的右手端起了酒杯,却把酒杯放在左手掌心上,她看着酒杯缓慢地说:“知道当初为什么让你来我家吗?” 林易渺曾听她说起聘用自己的原因,那天在家政公司与那位送水工相撞时被她看见了,她觉得他是个会谦让和忍耐的人才愿意试用。于是他说:“可能是你相信我不是坏人吧。” 姜彩墨抬起头看着他,又问:“知道为什么找你来陪我吗?” 林易渺小声说:“不知道。” 姜彩墨抚摸着杯子,说:“只有看着你,才能让我坐下来。不然,我会操起刀冲出去……” 林易渺不懂她的意思,劝道:“墨姐,天大的事,也不必那样的。” 姜彩墨说:“你也许不相信,让你来,是因为你会让我想起我弟弟。” 林易渺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她为何要提及她的弟弟。在这之前,他从欧迪的口中知道她有一个坐牢的弟媳,却从没见过她弟弟,也没听她说起过,这下她竟然提到了她弟弟。 姜彩墨说:“其实让你到我家,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你说你在北大读过书。我当时就觉得你很亲切,是种直觉。” 林易渺没想到她聘用自己还有这样的缘由,愣愣地看着她,想知道更多。 “我弟弟就是北大生,他放弃了在北京工作的机会,回到了这里,因为他的信仰就是回故乡效力。看见你,我就会想起他,你的气质真的很象他。我一直就很心疼他,也佩服他。”姜彩墨慢慢地诉说着,仿佛她弟弟就在身边,她对弟弟充满了爱怜,“知道我弟弟的名字吗……算了,不说他的名字了,说了你也不清楚。当年他可是成都的名人呢……他在证券公司任职,那时股市很萧条,但他头脑灵活,有投资天份,业绩很突出,收入颇丰,没有人不佩服他羡慕他。那些年,我就是靠着他把一万变成了十万、百万、千万,成了一个坐收渔利的人……知道这幢别墅的来历吗?这就是弟弟给我选的,当时好便宜,风水也好,现在出手就能赚几百万……” 林易渺见她又陷入沉思之中,忍不住问道:“我最佩服有作为的人。我能见见他吗?” “见不到了,永远都见不到了。”姜彩墨凄凉一笑,“有时,我就想,如果你是我弟弟多好。但你和他太不一样,他开朗幽默,对投资特别敏感,很懂生活。你内向严肃,对挣钱似乎不感兴趣。我喜欢我弟弟那样的性格。” 林易渺苦笑,自己的遭遇和处境能开朗、能幽默吗?自己对挣钱不太感兴趣似乎是天生的,这是与宁文胜相比较后早就意识到的,宁文胜挣钱是一元变三百元的气势,自己挣钱仅仅是维持生计的标准。他一听她说永远也见不到她弟弟,惊恐地问道:“他怎么了?为什么见不到?” 姜彩墨没有直接告诉他,从旁边取了一个卡通靠垫抱在怀里,象在寻找一种依靠。她沉默了片刻才说:“那时的我们象站在了人生的顶峰,好是得意,忘记了乐极生悲的道理……前年,弟弟在这座城里被老婆给杀害了,死得好惨。谁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我父母差点哭瞎了,现在他们宁可呆在农村老家也不会来成都……” 林易渺惊骇了,杀人的事似乎人们很远,不料就发生在她的身边,离自己这样近。他原以为她是靠苗齐昊坐享其成过着如此富有的生活,原来是靠着她弟弟。于是他疑惑地问道:“他那么优秀,怎么会那样?” 姜彩墨说:“我弟弟命带桃花,从小到大,爱他的女孩子太多太多,愿为他付出的女孩子也很多。他还算理智,找了一个贤惠的老婆,性格也温和。唉,也许就是因为弟媳太温和了,弟弟弟就放纵了,趁弟媳怀孕的时候,他又相继和几个女人偷偷好上了。后来,有个女人为他生了双胞胎儿子。这对儿子比家里那个女儿更聪明可爱,他也就被那个女人迷倒了,不再想回家……有段时间,我怕弟媳知道这些事,就骗弟媳说弟弟和我承包了一项工程,很忙。结果,有些迹象还是被弟媳发现了,她无可奈何也只好忍气吞声……再后来,她知道弟弟有私生子,就不再忍让,开始在证券公司又哭又闹,也指望再为他生个儿子,弟弟却不愿意了……弟弟身败名裂,工作也没法正常开展,他不管弟媳的哀求,坚决要离婚……哪知道,离婚那天,弟媳在登记离婚时故意扔掉离婚协议,说坚决不离,她趁弟弟埋头去捡协议书的时候就用铁锤,用铁锺,把他给害死了……” 姜彩墨扑在靠垫上哭起来,直说是自己害了弟弟,也说当初该阻止他回来发展。 林易渺看着她已经沉重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和她一道从悲伤中缓过神来。他不禁问:“这么说,你弟媳判了死刑?” “死缓,她还在监狱里。我一次都没有去看她,也不许侄女去看她。她害了我弟弟,害了我父母和侄女。”姜彩墨依旧哭泣,痛苦地说,“弟弟突然走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半。我当时只恨弟媳太毒辣,恨不得让她立即执行死刑。后来,好多人劝我,要我考虑弟弟那可怜的女儿,她只比欧迪小一岁呀,父母就没在身边了……为了侄女,我才想尽办法为弟媳争取了死缓。我一直恨她,恨得要命……” 林易渺说:“她虽然是可恨,但也很可怜的。” 姜彩墨说:“以前我不觉得她可怜,今天,我才明白,她是被逼的,是个好可怜的人!不是她害了我弟弟,是弟弟害了她,我也害了弟弟、害了她……她才是最无辜、最悲惨的……如果换成我,我也会杀人了……” 林易渺听得唏嘘不已,估计她所说的想杀的人就是指苗齐昊了,但他发现姜彩墨正仇恨地盯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会让她想起弟弟,也就是说她对弟弟不再是从前的一味喜爱了,已经变异成一种恨了,这种恨正投射在自己身上。他有些慌,赶紧说:“墨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走那样的极端吧。杀人其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又何必,你说是不是呢?” 姜彩墨对林易渺充满憎恨的眼神随着她视线的转移淡去了,片刻之后她说:“我知道,所以我想看着你,让我想起弟弟可爱的一面,忘记他可恨的一面……我不想成为弟媳那种人,为了一个负心男人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女人,为什么总在等待中落得这种境地?以为等待可以等来好结果,结果呢?等来的是男人的绝情。爱也不行,不爱也不行,杀他不行,不杀他也不行。” 林易渺听得发悚,仿佛她弟弟的魂魄附到自己身上,招来了千夫所指。他想我又不是那个花心的弟弟,怎么要由我想起他,又由他想起我?他挥身不自在地劝道:“苗总工作那样忙,他肯定有难处,也许是你误会他了。即使他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乡下有句俗话,叫放出去的鸡会自己回窝的。苗总会回到你身边的。” 姜彩墨一口干了红酒,放下杯子,轻轻拍了拍有些昏沉的头,一脸茫然地说:“有句话说得太对了,男人如果真的爱你,挤出时间都会来陪你。记得以前他很忙的时候也会抽空给我打电话,甚至不远千里来看我。现在呢,就当我不存在了,如果没有欧迪,他也许连成都也忘记了……你来我家这么久了,听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林易渺的确没当面听苗齐昊与她通过什么电话,也没听她提起过苗齐昊。他安慰她说:“怎么会,这里毕竟是苗总的家呀!如果他没有时间回来,你和欧迪可以去看他。” 姜彩墨说:“这里不是他的家,只是我的家。他真正的家在上海,这里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旅店。我和欧迪也不能去上海看他,他是个有家的人。” 林易渺反应过来了,她如同苗齐昊的二房。这样老套的故事怎么发生在她的身上?这种故事的女主角应该是漂亮的懒女人才喜欢选择的道路,不应该是条件如此优越的她选择的道路。他不解地看着她。 姜彩墨说:“人是会变的,我只是变老了,他的心却变了。那么可爱的人会变得那么可恨,从真情到绝情,从天使到魔鬼,想起都不敢相信。他骗了我十多年,每年都说他的老婆让他心寒失望,要离婚娶我。虽然他有女儿,却很在乎欧迪,说是要给欧迪一个名份。我以为他会象我弟弟那样为了儿子、为了我放弃原来的家庭,或者抽时间来陪我们,但他终究不是我弟弟那样的人,他没有真正地打算放弃那个家庭,也没有陪我们的心思。现在,真是对我的报应啊,让我黄梁美梦一场。呵呵,他又有新欢了,才二十岁呀,还是大学生,比他的女儿都还小,居然还为他怀上了孩子……他害了我这么多年,还要去害下一代,作孽呀!不知道他还害了多少人?” 林易渺理解了姜彩墨的绝望与愤怒。这样的故事总在前赴后继地上演,演员们都自认为是喜剧中的幸运儿,只有剧终时才看清那不是喜剧,自己只不过是悲剧角色。 姜彩墨说:“如果那个小女人有修养,我自叹不如她的年轻和文化,我不会和她计较。但她又是个什么东西呢?晚上我无意间帮齐昊接了电话,是那个女人打来的,她居然主动告诉我她怀了齐昊的孩子,甚至还羞侮我,说我十多年和儿子一起都没有本事把齐昊拴住,现在就更不要奢望了!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好在哪?好在哪?齐昊这样有身份的人怎么会喜欢上这种没有档次的女人?我真是想不通!我默默等了他十多年,不给他任何麻烦和压力,自己承担这种没名没份的生活,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知道我在等他,还要那样骗我。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电话,我还要痴痴地等下去,等到我人老珠黄,等到我半百花甲。他要去快活,我可以放手,为什么还要那样有意害我……” 姜彩墨已经泣不成声。 林易渺为她递上了湿纸巾,连连为她叹息。 姜彩墨擦了眼泪说:“在你们眼里,我过得很奢侈很幸福是吧?错觉,都是错觉……我在这里哭的时候你们看不见……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二奶,我是靠自己在生活。这么多年,我的那些姐妹都笑话我,一不嫁人,二不包小男生,三不找情人,我都忍了,只是为了等他实现自己的诺言……他却忘记了,说他从来没有和我有什么承诺……真可笑,他说这话居然那样自然……我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衣冠禽兽?” 林易渺说:“墨姐,你别太伤心,事情如果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就换个方式生活。离开他你同样会生活得很好,至少还有可爱的欧迪陪着你。你会等到更好的人的。” 姜彩墨说:“我把十多年的感情和青春都压在他一个身上,他这一去也耗尽我的感情了,我不会再爱谁了,心都死了……知道欧迪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那年,我二十七岁,是出租车司机。齐昊来成都出差,借了朋友一辆奥迪车,不巧车在路上出了故障,就搭上了我的出租车去办急事。过后,我在车上捡到了他的手机,就把手机给他送了过去,那时已是中午,他就请我吃饭表示感谢……那顿饭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那样幽默,又那样有学识……短短一个小时,我们就一见钟情了。离别之前,他说那部手机差不多挽救了他的一个公司,就送给我一万元表示感谢。为了让他记住我,也因那时很需要钱,我就收下了。那时,弟弟刚好去证券公司工作,我就把这笔钱交给弟弟投资股票或者期货。我把这事告诉了齐昊,他也就开始托我弟弟帮他运作一些资金。这样,我和齐昊交往就很频繁,再后来就有了欧迪。欧迪的名字就是为了纪念那辆出了故障的奥迪而取的,是它带给我们的缘分,也带给我们意想不到的财富。唉,现在财富有了,人却飞了。” 林易渺感慨地说:“欧迪的名字我暗中猜测了无数可能,原来是样。” 姜彩墨说:“曾经以为欧迪是我们的一段姻缘,现在看来不过是一段孽缘,老天也太不公平了,报复我,报复欧迪,不报复他……不,不是老天不报复他,是我没有报复他。如果我象弟媳那样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哪会这样不屑于我,哪会那样去害下一代?他不能这样猖逛下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就象我弟弟那样。” 林易渺见她眼睛又燃起了复仇的怒火,安慰道:“墨姐,因果自会有报的。这样的报应你不能去实施,上天自会安排,早晚而已。” 姜彩墨苦笑说:“因果自会有报,怎么总报复到我们这种善良女人的头上?那些心肠硬的花心男人和女人总过得那样逍遥自在,有几个真正遭到报应了?只有我弟弟才遭到了报应。不,不能让齐昊这么说走就走了,我要去找他,要让他对我、对欧迪承担责任……呵呵,他一定会回过头骂我无耻了,他总有理由显出理直气壮,我要去找这个伪君子!” 林易渺见她有如此打算,着急地说:“墨姐,你是能靠自己生活的人,很多事是不能后悔的,只有面对现实想办法去解决了,要让自己过得更好才是重要的。怨怨相报是不好的,同样解决不了问题。” 姜彩墨呵呵冷笑了两声说:“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女人,我才没那么贱还要跑去找他!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去上海打扰过他的生活,现在不会去的。我要在电话里吓吓他,让他不得安宁,让他天天失眠,让他在上海一出门就怕遇上我。” 林易渺明白了她的真正意思,有些佩服她的手段了。姜彩墨平静了一些,说:“明天,我要去接侄女过来,带她去看看妈妈。她已经很恨我、很恨她的妈妈了,不知道会不会见我,会不会去看妈妈。也不知道弟媳会不会见我,不管怎样,我要代弟弟去向她恕罪,也为我恕罪。唉,风流一时,悲哀一世呀!我可怜的弟弟和弟媳,还有我那可怜的侄女!今后,我要照顾她们了,我欠她们的太多了。” 林易渺见她的打算已经不再是针对苗齐昊的报复,回到了更有用的办法上,微微一笑:“墨姐,我支持你。” 第四十八章 涉股 林易渺春节不能回家——幺爸木家敏仍等着他回家算总帐,要取他一条胳膊或者一条命,大半年前的旧帐不会轻易勾销。 他给家里汇过年钱时一并给幺爸汇去了五千元作为致残补偿,想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一家人能一笑泯恩仇在春节团聚。不料幺爸收到钱后认为自己的瞎眼不只值那点儿钱至少也值十万,还认为这正是他做贼心虚的表现,不然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更要他交待出董琳丽的去向。结果是明摆着的,交待不出那是故意想隐瞒下去,交待出了那至少也隐瞒了大半年。林易渺直恨董琳丽那不负责任的一跑,害得自己有理说不清有家不能回。想起幺爸暴唳的脾气,他只有选择逃避。 木家直认为木家敏虽然被林易渺失手打瞎了眼晴,但关响云是先被木家敏打伤的而且额头上也留有毛毛虫一样的疤痕,两家人在那场打斗中谁也不欠谁,扯平;加之林易渺肯定不会看上那个百无一用的董琳丽,更不会有那种龃龊事,给木家敏汇钱纯粹是自讨其辱。他见林易渺平白无故汇来的钱同样没有换来木家敏的原谅,直怨林易渺把钱打了水漂。林易渺说不管幺爸怎么恨我,我只求内心无愧了。 林易渺家的这些不愉快被姜彩墨家的愉快冲淡了些:欧迪考出了全班最高分,走到哪里都有了骄傲的资本,林易渺也按承诺教会了他两个简单的魔术可以到处露一手了。姜彩墨的侄女小绒离开外婆外爷住进了姜家别墅,欧迪也就有了共同玩耍的小伙伴。至于姜彩墨弟弟的另两个双胞胎儿子,因为有人照顾,她也就不再多管。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姜彩墨在赶走苗齐昊之后很快就有了一位同居男友,叫童劲,做着服装专卖。姜彩墨幸福快乐的样子总比悲伤孤独的样子好,看不到长远只好看眼前了。她轻描淡写地告诉林易渺以前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最爱的人,现在爱已死,她不会再用心去爱谁了,只选择一个最爱她的人,好好做他的女人,如果愿意娶她,她会做他的妻子,如果不娶她,他们就只做情人。 这么多的喜悦在春节前夕集结后,就在大假里分头行动了,送礼的送礼,收礼的收礼,走亲戚的走亲戚,回老家的回老家。姜家的花园别墅越来越冷清,最后只剩下林易渺一个人,只有烈焰与他作伴。林易渺不但要饲养烈焰,还要饲养自己,饲养自己可以用一碗面条打发,饲养烈焰却要一盆肉食与狗粮,有点人不如狗的味道。 林易渺喜欢一个人的春节,没有任何人的打扰,他可以整天整天地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这样无所顾虑的清静日子如闰年闰月那样珍贵。他是恋家的人,但他已经不再恋乡下的家、城里的家,那里留给他的伤害远远大于留恋。他也不喜欢回利音城,回到那里就不愿出门,害怕有谁在路上认出他就是那个闹婚的高考状元,更怕亲戚们用怀疑眼光看着他,以为他和幺妈有什么神秘关系。被人误解的感觉真恶心,一个人的日子真可心! 自从知道了姜彩墨弟弟的经历之后,他对可以产生财富神话的证券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心想还有什么事能比一万变千万的事更有挑战性和传奇性呢?他是个对数字很敏感的人,电话号码说一遍就会记得,亲友的电话只要拨过一次就能记住半年,如果让他打麻将和扑克他无师自通地就能分析出对方手中的牌。但他因为母亲的去世对麻将和扑克有着极深的厌恶与仇恨。当他意识到证券业就是以数字说话的行业时,莫名地就对它有了好感,觉得这会是他的一条出路,说不定哪天也会让自己手中的一万变两万,变四万,变八万……是的,这才是他未来的生活,欧迪终究是要长大的,会很快不需要他,他得为今后作打算。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是片浮萍,总会想想自己的下一站会停在哪里。 他在股票理论里飘飘然地幻想了一段时间后就想在华西证券开户炒股,来点真抢实弹的作战。他担心姜彩墨会反对他炒股,不会还给他身份证开户,只好谎称办张银行卡才把身份证取回一用。过后,他趁着电视里的一则股市新闻当着姜彩墨的面提起了股票,以试探她对自己炒股的态度,故意说了句“现在炒股好象收益不错”。姜彩墨立即就给了他一个斩钉截铁的回复:“那不是普通人玩的!”他就知道了,她弟弟在她眼里是很不普通的,他在她眼里却很普通,哪怕他和她弟弟都考上过同一所大学。 他见姜彩墨压根儿没有让他学炒股的念头,只好瞒着她炒。股票帐户里,他先投入了两千元试手,涨跌中小有收获,那种陡涨陡落的刺激如过山车很过瘾。为了不让姜彩墨发现,他平时习惯藏在网吧里看股票,并不敢在屋里看证券书,有种做地下工作的隐蔽。春节里他就独自在欧迪的电脑上痛快地浏览股票网站,读那些股评文章,没日没夜地兴奋着,金山银山似乎近在咫尺。姜彩墨的弟弟在熊市能炒出那么好的业绩,他想自己不会差多少,也许哪天就会踩着上涨的梯子一步步登上去,成为炒股高手,不再为生活发愁。 股票在春节休市,不能实盘操作,股票看得心满意足了,一闲歇下来就想起了梁芝洁,也就想写点什么排遣烦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平日里从不谈及自己的感情象个清心寡欲的人,一旦写起文字来就离不了感情,象个多情的女人。 离梁芝洁那场婚礼有整整两年了,他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否过得幸福,是否有了孩子,是否也这样深深地想过他,甚至为他也吸过女士烟……两年,时间分不清是慢还是快,但他想她依旧,他无人可诉,只有用文字去表达。如果有缘,他好希望她能看见这些文字,能读懂那个叫“高原愁”的人就是他,文中一直化名为“洁”的女子就是她,他一直在为她而写。有人说,忘记深爱的人至少要三年,他想自己至少还要用一年时间去忘记,但他能那么快地忘掉她吗?如果不能,他希望有谁来代替她,就象黄麦麦那样,只可恨老天连黄麦麦也夺走了。谁又能真正地代替梁芝洁?茫茫人海,行走在狭窄的生活圈子里,那个她又在哪里? “如果将你忘记,我该欢笑,还是哭泣;如果我永远记得,那是幸福,还是痛苦……”林易渺用这句话为日志作了结尾。然后把音乐放得震耳欲聋,让自己淹没在歌声里,想象着哪天炒股炒发了,真的让一万也变成千万,就开着自己的宝马车去找梁芝洁,用自己火热的心和强悍的实力把她争取回来,让她完全离开那个男人的怀抱,无忧无虑地跟着自己,来到自己为她搭建的城堡,过着幸福的生活,一同养育一大堆孩子…… 这篇日志很快有了评论,其中一条依然是海之女神的:“所谓幸福,就是被一个人在快乐和忧伤的时候深深地想起。可是有多少人能感知这样的幸福?你又能否感知洁的思念?欢迎到繁城凡心网站发布你的美文!” 林易渺不太在乎有没有人读他的日志,却有了看评论的习惯,读日志的人再多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只有评论能让他看到读者的一点儿身影。他最在意的是海之女神的评论,只有她的评论是最用心的而且是持续的,不成句就成段,不会象其他人那样用“沙发”、“顶”、“不错”之类的简单词汇来敷衍。她的这条评论本来是很不错的,自己的感受来度量幸福,别人赠予的幸福又如何去感受?但她的最后一句话就狗尾续貂了,很煞风景。 他留意过海之女神的博客,她的头像是一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大眼美女。她的日志并不多,文字清秀,有些小资情调,似乎从来就不为衣食、工作和感情发愁,发愁也属为赋新词强说愁。给她评论和留言的人却不少,哪怕“今天我很烦”之类的一句话式的日志也会有数十条留言来关心她问候她,象位倍受关注的娇贵公主。他虽然只关注过这样一位博友,但从没有礼节性地为她回一个评论,他想有那么多人关心她了,有没有自己的评论也无所谓了。他不对任何人作评论,写日志的时候通常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没有多少心情对别人的生活评头论足。 林易渺时常收到一些网站的广告留言,但不知道她为什么也要这么做。于是查看了其他人的博客,发现她在其它评论里都有“欢迎到繁城凡心网站发布你的美文”这句话,同样附上了网站地址。于是他好奇地去浏览那个“繁城凡心”网站。那是个纯文学网站,纯净得网页上没有什么商业广告,文章标题和图片都很清新脱俗,不象有的文学网站有夺人眼球的低俗标题或者杂乱的图片。出于对海之女神一贯关注的感激,他在这家一见如故的网站注了册,依然用从前的笔名,表示对她的支持。 当他打算把从前部分日志转移到繁城凡心网站时,注意到海之女神那条广告性的评论消失了,他查了查其他人的博客,那条评论都不见了踪影,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场梦,梦一醒它就不在了。 万家灯火时节,有人忙着写文字,有人忙着打广告,有人忙着删广告,大家都没有闲着! 繁城凡心网站首页的一则招聘信息吸引了他,关于招专兼职编辑的,专职编辑要求家住上海,兼职编辑地域不限。他想这个网站大概是新办的,自己近期闲来无事,有事也不多,去找点事做做,了解一下网站是怎么运作的也不错,如果哪天不做家教了做做网站至少可以多个工作经验。于是他把自己的资料按网站要求发了过去,在真实姓名一栏里同样填着笔名“高原愁”,就看网站愿不愿意录用他为兼职编辑了。 当他把资料发送过去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姜家是不能再有职业的,哪怕网站兼职编辑这样的职业只是利用网络也是不行的。自己偷偷炒股本来就违背了姜彩墨的规定,再把心思花在别的网站上似乎有点过分。如果让姜彩墨知道了,他的这份工作必定难保。但他又想起了,网站兼职编辑是义务性的,没有工资,那这就不算什么职业,只能算一种爱好,这并不会影响在姜家的工作。他想了想,如果不录用他就更好,录用他应该也不算第二职业,爱好文学总没错吧? 第四十九章 网事 林易渺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繁城凡心网的兼职编辑,义务负责杂文类的审稿。他暗中好笑:没工资的工作就是如此好找!他选择审杂文而不是审散文,是因为散文里的情爱成份太多,大多与快乐很远与伤感很近,他不想和谁在那里产生共鸣让自己又凄凄惨惨戚戚。感情面前他自认是失败者,不想再和别的失败者打成一片,让自己阴郁不散。 他的qq加入了网站的编辑群,群主就是“海之女神”。他一下明白了,一定是在她的推荐下自己才顺利成了编辑。但她几乎不在线,在线也不在群里说话,和以前在日志后面到处作评论的女子判若两人。她在这家网站是做什么的?他不知道,网站上没有记载,他也不去多问,在姜家生活了这么久,他养成了不多问不多说的习惯。 真正管理这个群的不是海之女神,而是总编“未有艾”,大家有时叫他“未总”,有时叫他“老大”,或者“有爱”。 未有艾在编辑群里频繁地发布网站内外的信息,纠正审核中出现的庇漏和错误,提醒大家注意,也解答编辑提出的问题,听取大家的建议,不停地统一全国各地编辑的思想,象领军人物一样忙得不可开交。有几位编辑热衷在群里交流,与网站有关没关的都畅谈着,天南海北,家长里短,也和未有艾开着暧昧的玩笑。未有艾回复那些玩笑的回答几乎就一个字:晕! 林易渺通常不单独和未有艾对话,即使最初教他如何网上审核稿件也是另一个熟练编辑手把手教的。如果他和未有艾单独对话,几乎都是未有艾没有预兆地通过qq给他发来一篇文章,短的会是全文,长的就是一个链接。林易渺那时才知道未有艾在网站上发布了新作,借此通知大家。林易渺无论看不看那些新作,也无论喜不喜欢,都会简短地回复一句“不错,欣赏”,但未有艾却不会再和他说什么,似乎忙着在其它地方宣传他的新作了。 林易渺趁欧迪和小绒上学的时间就去网吧等他们放学。在网吧他要做的事就是审核投到网站的杂文,杂文并不多,他按总编的要求为每篇审核合格的杂文写编者按并设置生成网页,让那些文字从管理后台正式发布在网站上;对不合格的稿件注明原因退回作者进行修改完善。 不定时地审核完稿件后,他就会进入华西证券网上行情软件的界面,在那里盯着红色绿色的数字、线条和图案分析股市行情。他累计在股市里投入了五千元,不到两月时间账面浮动资产已经有七千多了。他盯着股票走势图有了成就感,于是又把才领到的六千元工资全部又投入了股市,相信它们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财富。 自从林易渺救了欧迪之后,姜彩墨就给他加了一千工资,后来小绒来家居住需要他的辅导又给他加了两千。本来七千元的月工资领得好好的,哪知那位来姜家的男人童劲不时给姜彩墨吹耳边风,说她花钱太大手大脚,每个月的佣人工资支出大得惊人,要好好控制开支。姜彩墨听了他的话,把佣人的工资都作了减少,林易渺也就少了一千下来。在姜彩墨的世界里,钱总是以千为单位的,增加工资以千为单位,减少工资也是以千为单位,这两增一减让林易渺的工资象股票行情一样大起大落。林易渺不能改变她的决定,做就继续,不做可以走人,这就是给姜家打工的规矩,这样豪爽的风格也象股票那样让人摸不到规律却并不令人讨厌,打工也有风险,辞职更需要谨慎。 股市在中午十一点半收盘了。林易渺关闭了证券界面,又准备关闭qq去接要放学的欧迪和小绒。他这才发现未有艾早就发来了qq信息:“你在线,怎么不审稿,也不回话?杂文堆积如山了!” 林易渺的qq设置了静音以免群消息的滴滴声打扰他听音乐,加之他专注于股市没有注意qq图标,未有艾的提醒让他想起打开qq群,才发现他在群里反复提醒编辑们赶快审稿。 他又打开编辑管理后台一看,大吃一惊:平时半天时间最多不过一二十来篇杂文的投稿堆积量,现在一两小时之间竟然突然冒出了五六十篇!别说读稿,就是给每篇写一句编者按也要好一阵,那样的话去学校接欧迪他们就晚了。 林易渺着急地告诉未有艾说:“总编,我有急事,马上要走。下午两点后才能上网审稿,你能帮我审一下吗,或者你指定一位编辑帮我审,谢谢了。” 未有艾说:“会员注册量大增,投稿量激增,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散文、诗歌和小说编辑都没有空,你抓紧时间。” 林易渺说:“我必须走了。下午我审。” 未有艾说:“现在正是吸引新会员的关键时期,如果审稿时间太长,则留不住新会员。抓紧时间!切记!” 林易渺这才想起前几天未有艾的一句话,他说近期繁城凡心网正在向各大文学网站挖写手,请大家作好迎接写手的战斗准备。林易渺没有在意这句话,哪知战斗就在这时没有预兆地打响了。 杂文类本来还有一位编辑和林易渺共同审稿,但这两天不巧出差请假,只有他孤军奋战。他不知如何是好,随后习惯性地刷新了一下管理后台,杂文又增加了几篇,其中有两个人就连续发了十来篇,那多半是从其它网站把从前的作品一股脑儿搬过来的。林易渺真为他们着急,作为网络稿件,细水长流似的一天发一篇比一股脑地发一千篇更好。这个道理网站是懂的,从前对作者每天发稿限定为五篇以帮助他们提高浏览量和知名度,现在为了不打击新会员发文的积极性,同时也为了丰富网站的内容,那样的限定也取消了,新会员想发多少就发多少,好文章多多益善,别的网站有的好文章这里也有更好,反正互联网成了互抄网,让别人能在这里看到所有的文章就再好不过。 林易渺看着层出不穷的稿子有了大胆的想法——从他以前审稿的经验来看,这些杂文稿子一般都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干脆看也不看全部通过,就象免检产品;编者按就暂时免写了,他计划下午过来再一篇篇补上,这样同样能保护新会员们的投稿热情。接孩子回家才是头等大事! 事实证明,他的这种侥幸心理没有得逞。下午他一登陆编辑管理后台就发现公告栏贴出了关于他的通报批评,批评他审核通过的八篇稿子出现了标点和排版不符合规范的现象,影响了网页的美观性和严肃性;他审的一篇稿子属重复发布,这种错误只要留意一下本站相似文章自动搜索结果那一栏就能避免;他不写编者按对作者和读者不尊重,容易让新会员误认为编辑有偏心和私心,让阅读者以为没有编者按的作品是次品。批评通报中还要求他把那些稿子重新进行审核补上编者按,并告诫编辑们不要再次出现此类审核事故,如果出现大规模审核事故或者发布出的文章造成了恶劣影响,责任编辑将被清除编辑队伍。 林易渺无地自容,虽然做着一份为他人做嫁衣的工作,但做成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愿看到的。他没有想到一时的侥幸会有这么多的错误,而且阅读者也许并没在乎的这些错误对网站来说成了上纲上线的大事。 他看了看杂文区的新稿件,又是数十篇了!从现在的两点到三点股市收盘,他知道下午的时间不属于他的股市了,只属于这个繁城凡心网。 网站的工作量山洪爆发般突然间就增大了,编辑们在群里大喊吃不消。一则紧急招聘义务编辑的通知又在网站首页发布了出来,上面加上了一句“本通知长期有效”。 林易渺把错稿重审,把编者按补上,真是偷鸡不成到蚀了一把米。他把新稿审完毕时离放学时间还有半小时了,他正要停下来休息眼睛,注意到海之女神在编辑群里上线了。他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借她难得的上线机会单独和她打个招呼,感谢她一两年来对自己博客的关注,尤其是在最落魄时对他的鼓励。 海之女神却先向他发来了添加好友请求,林易渺有种莫名的激动加她为好友,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么事,但应该和今天的审核事故有关。 海之女神发来的第一句话是:“高原愁,想不到你这样不负责!” 林易渺的心一沉,留给她这样的印象是件很窝囊的事,他们之间直接的交流却是以他挨训的方式开始好没面子。他回复说:“你好!对不起,中午我有急事,只图把作品快速发布出来。下次我一定吸取教训,与其乱发,不如不发。” 海之女神说:“网站乱发稿件无异于自杀。我们的网站必须以质量和效率取胜。质量,懂吗?第一位的。” 林易渺听出她的话语里带着愤怒之气,心想她又不是总编,怎么比总编还着急?总编因为太忙刚才简单地批评了他一顿,难道现在又指定她来继续批评?她只是群主,不是什么上司,即使自己今天做错了,她应该是提醒而不应象上司一样来教训人。何况,自己都被通报批评了,还用得着一个接一个地再来旧事重提吗? 林易渺不喜欢这样教训自己的女人,调侃道:“我懂。错就错在中午我得把三种东西同时放在第一位:稿件质量、审核速度,还有我要负责的两个小孩子。” 海之女神发了个吃惊的表情:“你有两个孩子?” 林易渺说:“我是他们的家庭教师。” 海之女神说:“哦,我明白了。你在日志里提过,我差点忘记了。” 林易渺说:“谢谢你还记得我的日志。谢谢关注!” 海之女神说:“谢谢你对网站的支持。春节里,看到你当天就应邀把博客转到这里来,又申请成为这里的义务编辑,我很感动,没白交你这样的朋友。不过中午的事我很生气,话说重了请你谅解。” 林易渺心想网络真是奇妙,对方的真名实姓和人模狗样都不知道也在相称朋友,还在相互支持工作,甚至还可以批评教训对方。他说:“当说则说,不怪你们,我会注意的。你好象不再到那个网站去了,全心投入到这个网站来了吗?” 海之女神说:“呵呵,我在那里公开打广告,他们把我的id号都封了,我不会用原来的号去那里了,换个号给写手们发消息就搞定。” 林易渺说:“原来你专门负责在那些网站挖墙角,够狠。” 海之女神发来大笑的表情说:“我在很多网站挖墙角,专挖好的,你就是其中之一。” 林易渺发去惊恐的表情说:“你是间谍!” 海之女神说:“算是吧,你可以把我理解为星探。” 林易渺想起她漂亮的头像来,又说:“美人计?” 海之女神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无罪,爱美人也无罪。写手就是网站的英雄,必挖之,用之。” 林易渺说:“别人也可以来这里挖之,用之。” 海之女神说:“所以必须以质量和效率取胜,留住英雄的心。” 林易渺没想到文学网站也象战场,说:“我可不是写手,只是写着玩。” 海之女神说:“一篇好文章可以一抵百,写手不在写得多,在于写得好,有可读性。我喜欢读你的文字。” 林易渺心想那是当然,我的高考作文还是满分呢,发表出来的文章你还没有看见,随便写一篇也比有些人绞尽脑汁写出的强。他又问:“你在这个网站究竟负责什么,能告诉我吗?难道只作美女星探?” 海之女神说:“又有一些杂文稿了,快去审吧,别再出错了。我有事,再会。” 林易渺飞快地打了一排字过去说:“谢谢你没在群里批评我。” 海之女神说:“你还嫌那个通报批评不够重吗?再会。” 林易渺见她下线走了,没有和他多说的余地,只得一边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审稿一边问未有艾:“总编,海之女神是做什么的呢?”­;;; 未有艾发来一个吃惊的表情:“晕,她是网站老大。” 林易渺说:“老大不是你吗?” 未有艾说:“晕,她是我的老大,老板。” 林易渺回了一个冷汗的表情。编辑们偶尔在聊天时会问“老大有什么活动安排”之类,未有艾通常就直接进行回答,他也就以为那位“老大”就是未有艾,没有想到另有其人,还是位女人。他想起海之女神的博客,心中隐隐泛起不安,觉得网站前途渺茫:这样一个弱女子,能办好网站吗? 不过网站办得是好是坏是成是败对他这样的义务编辑没有什么影响,他更多的是为自己发愁了:今晚等欧迪他们睡了之后还得来网吧加班审稿,不然那些稿件又要猛堆如山,这些活儿不做,明早的股票又没有时间细看了。 第五十章 留恨 节气不紧不慢地进入了夏至,林易渺却象熬入了冬至。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有八有九,但这些日子以来成了万事不如意了,一件件的麻烦事接踵而至,让他心力交瘁如临深渊。 最先是得知爷爷得食道癌住院了,他却不能回去看望还念叨着他的爷爷——幺爸借此等着他回家算总帐,若有什么闪失不只会丢了工作也许会丢了性命。不回去吧,有亲戚又骂他太不孝顺薄情寡义。他只有通过寄钱和打电话表达对爷爷的关心和歉意,但能寄回的钱并不多,总是零零星星的一点儿。 木家直或明或暗地追问他钱花在哪儿去了?他只好说钱用去买书看了,也说参加培训去了——上网阅读也相当于看书,自学证券知识也算一种培训学习。这样撒起谎来他觉得不算空口白牙,总有些实话在里面。他怕说了实话父亲又骂他乱花钱,实话就是那种说了既不解决丝毫问题又严重影响大家心情的东西,不说也罢。 这几月来,林易渺绝大部分钱都投到股市里去了,共计两万多,这是他不敢对父亲说的实话。 股市里讲究成王败寇,炒赚了,那叫眼光独到头脑灵活;炒亏了,那叫聪明人办傻事或者叫假聪明,难以启齿。而恰恰就是在得知爷爷住院之前,股市就开始了绵绵阴跌,帐面上曾经红得让林易渺喜笑颜开的红色数字在涨跌跌涨跌跌跌的下跌中都变成了绿色,那个数字已经吓得他不愿多看。 迫于父亲的追问,林易渺咬咬牙陆陆续续把一部分被套的股票割肉卖掉,变成折了价的现金寄了回去,指望着剩下的股票能快速反弹让自己解套出局。当股票略有反弹时他又指望再反弹高点以便少亏损,结果之后跌得更低,让他不出来就被深套,出来就绝对惨亏,两头着难。如果是平时,他可以慢慢等着解套,但是现在十万火急,他越来越等不及了。 爷爷的病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林易渺建议到成都的华西医院来看看。木家直正怀疑利音的医术不行,几经思量,防着木家敏又瞒着亲戚们,悄悄把爷爷转到了成都,与关响云一起过来照料。 为了挣工资攒医疗费,林易渺不能向姜彩墨随便请假,也不能向她说起爷爷在成都住院的事。因为姜彩墨和男友童劲都是喜欢在大厅里拜佛求财的生意人,很看重身边人所带的福气或者霉气,即使对方有愁苦或者凶恶的长相都很在意,说是人可以有霉运但不可以有霉相和凶相。对他们来说有亲戚生病住院的人就是带有霉气的人,他们内心是不喜欢的,会远远地避着。他不想让他们因爷爷的病避讳自己、埋怨自己甚至辞掉自己。 欧迪和小绒都放了暑假,殴迪也小学毕业了,林易渺却要花更多的时间陪着他们。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玩耍的样子,有时还和自己开心打闹,他强装着笑脸却是心如猫抓。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候,姜彩墨找到林易渺说,她虽然把林易渺当成弟弟看待,但是童劲是个爱吃醋的男人,他不喜欢其他男人住在别墅里,加之他们打算年底前结婚,只得委屈林易渺到外面租房住。 林易渺开始认为这也无防,免得看到童劲敌视他的脸,而且在外面住可以整晚在医院照看爷爷不被姜彩墨发现,于是表示了同意。 但是姜彩墨随后说的话却让林易渺愁了起来。原来,让他外出居住工资却照旧,出手一向大方的姜彩墨不再给他租房补助,还有交通补助。她看出了林易渺的不解与不满,解释说她的证券投资大大缩水,现在资金周转困难,手头也相当紧,说不定保姆都要辞掉一个。至于林易渺租房,附近有便宜的房子,花销不是很大。 林易渺很清楚这样的待遇连当初刚进姜家的水平也比不上了,毕竟他负责着两个孩子。想起她对自己曾经的关照,他没有怨她,只怨他们都成了股市套牢族,在这个时候都艰难起来了。他只得点头接受她的安排,不然他连这份工作也要失去,现在他再苦再累都不能失业。他知道童劲一直对他充满着敌意,平时说话都显出趾高气扬,他只是不明白那样一个做着高档服装专卖的阔老板怎么会在一个穷小子面前没有自信,很小家子气地要驱他出门,而且是在他最需要节约每一个铜板的时候来驱赶他。虽然童劲并不知道他现在面临的严竣形势,但还是落井下石了,祸往往喜欢结伴而行。 姜彩墨见林易渺近段时间总是晚上出门,很晚才回来,以为他有女朋友,就让他把女友带来看看。林易渺哭笑不得,爷爷生病之前自己晚上出门是为了尽编辑的义务,后来因为股市大跌和爷爷生病,已经辞去了网站的工作离开了那个网站;现在晚上出门则是去医院照顾滴水难进的爷爷,指望他早点好起来。没想到姜彩墨却想成了那样,他只好对她善意的猜测表示谢意,只是说尽快去租房。姜彩墨就更认为他有女友了。 林易渺在姜彩墨找他谈话的第二天就在附近租了一间偏僻的小房间,他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也没有更多的钱长久租房,只好暂时租了一个月。他把发的名牌工作服全都带过来了,姜彩墨说那些衣服一定要跟着他走,不带走只会扔了,很可惜。林易渺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今后她可能不会再请家教了,也许是因为欧迪和小绒渐渐长大了,可以住校生活,他和童劲可以专心过小日子了。 爷爷的癌细胞在扩散,病情一天天恶化,已是瘦骨嶙峋。一叠叠钞票换来一瓶瓶药水和一张张发票转眼间就从眼前消失了。林易渺把股市里的钱一笔笔割肉取了出来作了医疗费,那些投入股市里的两万元最终变现成七八千取完时,他差不多就身无分文了。这种为钱抓狂的时候让他想起了自己住院时的病友万元户,他也想骂医院收费太高,象吸血魔鬼,虽然真正的魔鬼叫病魔。他更想骂股市,早不跌晚不跌,自己刚刚进去尝了点甜头就跌下来了,还跌跌不休。 木家直和关响云带来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他们开始向亲友借钱。借钱是困难的,亲友们的钱似乎早一步都被别人借走了,或者本身就没钱可借。关响云的气不打一处来,当着林易渺爷爷的面直怨自己一家承担了这次治疗费把积蓄也花光了,木家那些亲戚都象木家敏那样不出人也不愿出钱。她就要让公公看清其他子女都靠不住,都是白养的,那些喜欢标榜自己最孝敬的人在这个时候不过是打打嘴皮子。 木家直和关响云盯着穿着名牌服装的林易渺,不相信他身上只有那几千元钱。木家直质问林易渺说:“这两三月你没有给家里寄一分钱,除了这次看病你拿了七千多出来,还有的钱哪里去了?” 林易渺有些躲闪地说:“不是反复说过了吗,参加学习培训、租房,还有生活开销。” 关响云说:“以前也是这样吧,那时都想着给你爸爸寄点钱回来。这几月到好,钱也不寄了,还花光了?” 林易渺以前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吃穿住行基本不花钱,只是寄了一半的钱回家。他知道父母总怀疑他会乱花钱,指望他把钱全部寄回去,说是帮他存着买房取媳妇。想起那年为了梁芝洁找他们要钱时的可怜情景,他已经不相信他们会为自己存钱了,还是自己存着稳当。他要为自己保留点私房钱慢慢地买房安家,或者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他不想漂泊,也不想寄人篱下。但积攒下来的钱除了花在爷爷的医疗上,剩下的就是花在这次租房上、亏在股票上,这都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他越来越反感父母清问自己钱的来路与去路,仿佛自己可怜的一点遮羞布都要被他们揭去擦亮皮鞋,自己眼睁睁地在他们面前成为一个来去都赤条条的人,这样一无所有的赤条条他经历过,有些害怕了。而现在,他已经拿不出什么钱来,正在赤条条,即使回到出租房,那公交车票都会显得沉甸甸。 关响云见他说不出话来,问道:“又是花在女人身上的吧?” 林易渺看着她,心想自己有一点钱也被家人惦记着还有什么资本讨女人喜欢?他压抑着无端遭她猜忌的愤怒说:“我这么穷,没女人。” 关响云笑了一下说:“不承认也罢,你都长大了,考虑成家我们也不怪你。现在不能随便花你的钱,我和你爸爸还是清楚的。现在的儿子,哪指望能防老呀,我们以后也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林易渺说:“我没有钱,借钱也会给爷爷治病的,你们放心。” 关响云说:“我们都借不到钱,你还能借到?看来你还是有本事嘛,这下,我们可就全靠你了。” 林易渺知道她在激将,但现在自己只得想办法筹钱,毕竟自己是理亏的。于是说:“我这就去借。” 林易渺在城里没有什么朋友,他把希望寄托在姜彩墨身上。 晚上,他在离开姜家之前找到她,请求她提前把下个月的工资支付给他救急,姜彩墨不清楚他的用意没有同意。他只好把爷爷的病说得轻微些,把家里的经济情况说得可怜些,以免她担心和忌讳。姜彩墨这才知道他的爷爷在成都住院,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怨他没有早说。 林易渺揣着姜彩墨提前支付给他的六千元工资来到欧迪房里,准备给他道个别就去医院。已经考入重点中学重点班的欧迪问道:“林老师,你需要钱是吧?我有钱,借给你。” 林易渺意外地看着他机灵的眼,读出他说的是真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欧迪狡黠地说:“我有顺风耳,听见了。” 林易渺估计刚才和姜彩墨说话时被他偷听了。他这才想起欧迪是有钱的,仅仅是他的干爸干妈给他拿钱出手就是上万,这次考入重点班就给他奖励了两万。林易渺以为那些钱全都被姜彩墨管着,看来还给他留了一些。 林易渺正需要钱,手头的这笔救急钱也是杯水车薪,只要有人愿意把钱借给他就行,于是说:“你有多少?我先借着。我给你打借条,等我挣了钱,一定还你。” 欧迪神气地昂着头说:“十万。” 林易渺吓了一跳,这个数字对他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他没有想到欧迪手中会有那么多钱,以为不过几千而已。他一听这个数,心想这下爷爷有钱治病了,至于借多少呢,他估算了一下,一天一两千的开支,加上手中的钱,可以支撑一两周的话也得借上一万,于是说:“那我先借一万吧。行不行?” “没问题!”欧迪爽快地说,让林易渺意外得有些高兴了。欧迪从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精致小铁盒,打开盒子,从中选了一张建行卡递给林易渺,告诉了他密码,说卡里面就是一万。林易渺握着卡,如释重负,紧紧地抱着欧迪亲了又亲说:“越来越觉得你好可爱好可爱,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 欧迪被亲得咯咯直笑。 林易渺在欧迪的写字台上正打着借条,姜彩墨冲进来了,后面跟着小绒。 恼怒很明显地写在姜彩墨的脸上,她冲进屋,来到林易渺面前,看了一眼他还没写完的借条,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说:“林易渺,你,你是什么人啊?连小孩子的主意也敢打!需要钱你直接找我借就是,为什么找欧迪!他好骗是吧!你休想!” 林易渺看了小绒一眼,她正得意地盯着自己。刚才他看见小绒在门口晃了一下,以为她见欧迪在和自己说话就独自玩去了,哪知自己小看了她。她是没有错的,但现在很不可爱。 欧迪见她发火了,对她说:“我要借给林老师,我的钱想借谁就借谁……” 林易渺阻止欧迪继续说下去,他把那张借条拿起来撕掉,把还没来得及揣好的龙卡还给了欧迪,对姜彩墨说:“对不起,我没有骗他,我只是现在需要钱。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借。” 姜彩墨冷冰冰地说:“你现在就征求我同不同意了?要不是被我发现,你借了欧迪的钱谁能知道?你今天借一次,明天借一次,谁又知道?欧迪敢给我说吗?林易渺,你打了下个月工资的主意我是破例同意的,想不到你连欧迪的主意还要打?我待你可不薄,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易渺无言以对,不知怎样为自己解释。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总是理屈词穷,在她面前如此,在父母面前也如此,却又找不到自己真正错在哪里,又做错了什么。 姜彩墨走到欧迪的抽屉边,打开抽屉,把那个小铁盒拿了出来,说:“欧迪,妈妈近来正缺钱,把你的钱借给妈妈用用!” 欧迪上前拉住姜彩墨要抢回那个小铁盒,说:“你不缺钱,我不借。这是我的!” 姜彩墨见欧迪非要抢回那铁盒,一个耳光轻轻打在他脸上:“你的?你以为这钱是白白给你的?如果妈妈穷了,看谁还给你拿钱!看你还有什么钱乱借!” 欧迪没有再去抢那个小铁盒,坐在床上望着姜彩墨哭起来,泪水涟涟。 这时童劲回来了,闻声赶过来,向姜彩墨问了问情况后对林易渺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这种人,知道我们心善,就得寸进尺,不知高低了。” 林易渺说了声:“对不起。” 童劲转头对姜彩墨说:“彩墨,我说的话没错吧,这种不多言多语的人最摸不透,就得防着。这下,让他出去住就显了原形,终于出了问题吧!” 姜彩墨看了看低着头的林易渺,又看了看手中的铁盒说:“林易渺,你等一下。” 林易渺见他们都去了,一边安慰着欧迪一边等姜彩墨,忐忑不安。 姜彩墨和童劲又来了。姜彩墨把林易渺的身份证递到他面前说:“对不起,小林,虽然我把你当弟弟看待,但我最恨打欧迪主意的人,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你是他的老师,明知他是孩子还不懂事,却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真的想不到。唉,别怪我无情,有的规矩是不能犯的。下个月的工资就算我看望你爷爷的吧,你不必还了。” 林易渺接过身份证,也就接到了姜家的辞退书,如同当年接到藏刀就接到了解雇通知。在这样的时候辞退他无异于当头一棒,他本以为看见了曙光,却只是看见了深夜的回光返照。他一直没有安全感,曾经设想着自己在哪天会以什么方式被迫离开这里,但没有想到猝死般地这样被踢出了姜家。 他强忍着眼泪把身份证装回了皮夹,把姜彩墨刚才给他的一厚叠下月工资取了出来放到写字台上,说:“谢谢了,墨姐,你的看望我受不起。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一年来对我的照顾。我知道这是我的不对,但我没有坏心。” 林易渺转过身,抱了抱眼泪未干的欧迪,亲了亲他挨过打的脸说:“欧迪,我走了,我会想你的。今天,对不起!对不起!会有一天,我会来看你的。” 林易渺在凄迷的夜色里跑出了姜家别墅,那个生活了一年的别墅,那个曾经带给他一段快乐时光的别墅。 林易渺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就接到了木家直的电话,木家直在电话里哭着叫他千万不要去医院,因为木家敏刚才找到病房里来了,他还要找林易渺算帐,爷爷已经被木家敏给气死了。 林易渺更是怒火中烧,心想那么多钱花光了,结果爷爷的病没治好反被幺爸给气死了!想起自己已经失去工作,也不必再害怕失业了,他就想去医院和幺爸拼命。木家直听他有这样的打算,更是骂得他狗血淋头,直说后事由他们来处理,让爷爷走得安静些,叫他别再给家人添乱惹麻烦。 林易渺不听,说非要去医院见木家敏论论理。木家直就骂他连治疗费都拿不出多少还要靠借了,和幺爸还论什么理,问他今天借了多少过来?林易渺一听这话顿时就打消了去医院的念头:自己的确无脸见家人了…… 公交车载着林易渺按部就班地行驶在霓虹灯下的城市,但这晚的蓉城成了荒漠,林易渺再多的泪水也无法将它滋润,再悲伤的呼唤也没有回声。爷爷走了,父母也快回去了,他也就不必在这座不愿挽留他的城市呆下去了。 第五十一章 偶逢 林易渺躲在成都火车站的角落目送父亲一行踏上归程。随后,他也从火车站起程了,不是回利音,是去上海。上海,是他在夏令营里短暂停留过的城市,是宁文胜一见钟情最喜爱的城市,是曾经与黄麦麦一同奔向的城市。现在他一个人向这座城市奔去,没有目标,象是逃循。 林易渺被姜彩墨突然解雇弄得措手不及,几欲陷入了绝境,万般无奈之中姜家发给他的一堆品牌服装成了救命稻草,在典当行为他换来了一点儿去上海的路费。他拿着几张红色钞票从典当行出来的那刻,落魄得就象从股市里血淋淋地斩仓出局,继续上演了一次高价买入、低价卖出的滑稽剧。身处绝境,想起从前应聘的艰难,他放弃从前死守的自尊向宁文胜开口求助了。如果没有谁来拉他一把,他没有再坚持下去的信心了,会彻底垮掉。 宁文胜听了他的诉苦后毫不犹豫地说到我这边来看看,我给你想办法!林易渺不知道宁文胜会有什么办法帮自己度过难关,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线生路,他就得去试试。 列车硬座上的林易渺在一天两夜的行程里想得最多的不再是爱过和恨过的人,对梁芝洁的爱与恨也被他刻意埋葬在了成都。离开成都的头一晚,他心灰意冷,自己在最有信心的股市里都惨败而归,这辈子就别再指望有什么大的作为,既然不能出人投地把梁芝洁争取回来,那么就彻底忘记她。他将那些伴着他的校服、毛衣和空了的红包一同埋到了一棵小叶榕树下,只求榕树发达的根系紧抱关于她的所有记忆,让它们慢慢化为泥土再化为树的养分,祭奠夭折的初恋。人们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他把这份没有葬身之地的爱情埋入了这样一座坟墓,自己成为爱情的孤魂野鬼,在乱坟之外游荡与哀鸣,一直漂泊。 这样的漂泊久了他也觉得麻木。一处麻木,另一处就开始敏感。他开始敏感股市,让他一败涂地的股市。 那些用心研究过的k线图并没有象他分析的那样越走越好,而是走到了歧途,他一想起就后悔莫及。面对一天天的亏损,他没有止损的决心,以为它会反弹回去,结果越套越牢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辛辛苦苦积攒的钱在幻想与等待中化为了泡影,慷慨地落入了不知是谁的口袋。他不太明白自己精心选中的蓝筹股绩优股潜力股为什么和垃圾股是同样的走势,甚至比有些垃圾股还跌得惨;即使马失前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选中的每匹马都失了蹄栽到了阴沟里,全军覆灭。股民们在网上用着最恶毒的语言大骂着这轮暴跌,他也想大骂,但不知道该骂谁,也许该骂自己。早先他曾读过几篇证券分析师的文章,预言了这次暴跌,但这些消极预言被更多的积极看好后市之声给淹没了,微小羸弱,他也就以为前途乐观,哪知坏事比好事更容易成真。他自认为是个不会后悔的人,在股市面前,他不知有了多少次后悔,口头不后悔心里也悔着,今天不后悔过些天也会后悔。选择的路越多,后悔的理由也就越多。 火车在他不停的后悔中到达了上海站。很多次他从火车上下来都茫然无措,这次也不例外。 他在火车站出口见到了两年多未见面的宁文胜,他的有框眼镜又隐了形,一身白色调运动装,有着运动员的娇健活力,虽比记忆里略显胖但没有预想中的生疏感,亲切感丝毫未减。他是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也是他生命里的唯一朋友,亲人一般。 林易渺看见宁文胜笑着迎了上来,不由自主抱住他象找到依靠,他面带忧郁地说道:“胜,你要救我!” 宁文胜帮他提过行李箱,仔细看了看他,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难见到你。等你这么久,你终于愿意过来了,我就不用再担心了。渺儿,不要着急,会有办法的。现在正好可以帮我做事,我再帮你慢慢想办法。” 林易渺一听有事做心里就踏实了一半,至少他不会在这边白混了,不白混他就不会慌不择路。他感激地说:“胜,现在我才发现,还是你能给我一种安全感。” 宁文胜说:“早就告诉过你要好好停在锚地靠岸,结果不听劝偏要飘到大海里,这下被巨浪打翻就知道我没说错了吧!你呀,早该听我的。” 林易渺无言以对,垂头丧气地沉默着。 宁文胜说:“知道你在外面过得那么艰难我好难过。如果你当我是港湾就安心在这里停靠,别再漂泊了。你应该早些过来,依你的条件,发展机会多的是。” 林易渺无奈地笑笑,心想自己曾经也那么想,但是呢,城市从来就不知道一个人有什么条件,只知道让人们去满足它各种各样的条件。 火车站出站的人很多,在路边排成长排地拦着的士车。林易渺他们拦了半天也没有拦上。 林易渺说:“算了,搭公交车吧。” 林文胜说:“那怎么行!你第一次来上海不能怠慢。坐公交还要转车,要坐半天呢。 正说着,一辆空的的士车朝他们这个方向开过来了,宁文胜踮起脚朝的士招了招手。 的士向他们靠近时,一辆黑色奥迪车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过来恰好停在了他们的前面。 的士只好向前开了一点距离避开那辆奥迪,也就是这开前了的点距离,让他们旁边的几个等车的旅客跑了前去坐上了车,一溜烟走了。 奥迪车的门打开了,一位戴着墨镜身穿蓝色花纹纱裙的女子从副驾驶位出来。 宁文胜见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的士车被这辆奥迪车给挡住了,让别人捡了便宜,气得弯着腰对着车门内的驾驶员吼道:“停车也不看好地方,没看到这里有人拦车吗?” 下车的女子一听这话,把墨镜推到头上,露出了化着淡淡紫色眼影的眼睛。她飞快地打量了宁文胜一眼,说:“怎么了,这里有严禁停车的指示牌吗?怎么就不能停车?你们是等车还是等人,我们怎么知道?” 宁文胜对她说:“我明明在这里招手拦车,没看见吗?” “看见了,我以为你在和远处的朋友招手呢。即使拦车,车就停在前面点,你自己不跟着的士跑上去,只怪你动作不敏捷。”墨镜女子笑道,没有内疚的意思,然后指了指后面说道:“还会有车来的,抓紧时间去拦吧。绅士一点嘛!” 宁文胜也不想和她多争,继续寻找空车。 林易渺站在宁文胜身后,他看着墨镜女子觉得好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上海不可能还有别的什么熟人。 墨镜女子也注意到了林易渺,把他看了看,然后向火车站走去。 当林易渺回过头再去看那女子时,却见她正回过头看着自己,和自己一样疑惑。 宁文胜把林易渺安排在上海交通大学附近一间小套房里。这里是他和两个同学联租的,生活设施简陋,屋里零乱不堪,早餐用过的碗筷还没有洗,杂乱地堆放在洗碗台上吸引着两只苍蝇。 那两位同学胖的叫赵商,瘦的叫付印。说是同学,其实连校友也说不上,仅仅是共同应聘了一家投资公司,有当操盘手的共同爱好才聚到了这里以方便交流。他们和林易渺简单打了招呼就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忙开了,那里有着林易渺熟悉的股市行情图。 林易渺没有和宁文胜挤在一个房间住,以客厅旧沙发为床。宁文胜开学后要回校准备迎接毕业,这边将由他帮着打理,学生宿舍那台旧的台式电脑搬过来正好可以送给他用。 原来,宁文胜他们利用这个暑假为一家名为极鑫投资公司做股市操盘手。说是操盘手其实只算是见习生,操不了什么盘,也不在公司里上班,只是听从投资公司的命令在股票网站的论坛上发布有关宣传消息,宣传某些股票,拉客户来公司投资,让专职操盘手代客户理财。 林易渺没听宁文胜说起过做股票的事,不解地问:“你不是学的海洋船舶方面的专业吗,怎么做这个?” 宁文胜说:“假期做着玩,如果这个有前途,比我那专业强多了。这个不讲什么专业,你也可以做,你对数字有悟性,正适合你。会不会炒股?不会我教你,一学就会。有你加入我们,我想会做得更好。” 林易渺心想还是宁文胜了解他所擅长的,但是自己毕竟失败了,没有信心地说:“胜,没想到你也在炒股。我也炒过,实不相瞒,我落到如此境地,与炒股是有关的,我在底部出局了,亏得好惨!唉,现在还有什么钱炒股呀,炒了也未必就赚,吃饭都成大问题。” 宁文胜说:“会炒就好办,哪有一开始就能炒得好的,慢慢来。你放心,这儿不是炒自己的钱,是炒别人的钱,关键就是让别人拿钱给我们炒,懂吗?只要想办法筹集到资金就有提成,至少十万以上。如果是操盘手,赚的钱还要提成,那才是大头呢。” 林易渺问:“如果亏了呢?” 宁文胜说:“一般不保底,亏了不赔,只是没有收益。” 林易渺奇怪地问:“亏了不赔?有那么傻的投资者吗?” 宁文胜笑道:“投资者有几个傻的?都是聪明人。既然要来投资,肯定要担风险了。操盘手要靠他的钱挣提成,肯定会拼命让他赚钱了。如果让他本人炒,亏起来更没底。你可别以为不亏不赔就是在玩,我们现在做的都是在打基础,辛苦着呢,事情多的是。现在的开支都要靠今后去挣回来。” 林易渺说:“如果有操盘手故意炒亏呢?” 宁文胜说:“投资公司会甄选可信的人抄盘的。何况还有合同约束着的呢,不是想怎么炒就能怎么炒的,复杂得很呢。” 林易渺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操盘手?” 宁文胜说:“还早呢,我们才在学着做,今后要有突出业绩才行。这段时间股市这么熊,有什么业绩啊,筹资都困难了,大家都怕投进来被套,不套也赚不到什么钱。” 林易渺又问:“既然这样,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宁文胜说:“趁现在股市正处淡季,就熟悉一下那些论坛,在全国多认识一些有意投资的朋友,到时会派上用场的。如果你能拉到一大单资金就更好了,马上就能提成。这里面的文章多着呢,一时说不清,边做边学就清楚了。现在你先跟着我学,帮着我做,到时我介绍你到这家公司。如果我们做得好,做出了名气,到时还可以自立门户开公司。” 林易渺看着宁文胜雄心勃勃的样子,丧失的信心又找了些回来,有些跃跃欲试。他意识到自己以前虽然炒亏了,那么今后可以去找亏损的真正原因,找到原因他就不会亏得象冤死鬼,找到了原因就不会再亏。让他恨之入骨的股市在宁文胜的笑容中又开始焕发出一种吸引力。 这晚,林易渺和大家聚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他喝了些酒,有些醉,打开了话闸门,把压抑在心里的好多话都滔滔地说了出来,有哭有笑的,从西藏说到内蒙,说到车祸,说到和幺爸的打斗,说到峨眉山出家:“那时,真的觉得生活好没意思,不如就出家修行,做个不懂爱也不懂恨,不会穷也不会富,没有笑也没有哭的人。做个不再有烦恼的人多好啊!于是,我就悄悄去了峨眉山,打算去当和尚……” 宁文胜从没听他说起那些伤心事,一听他曾打算出家,吓愣了:“我看你是越想越没有边了!简直不可理喻!真若出了家,我都要气得吐血!” 林易渺却突然停下了,一个梳日本头的女子和一个头戴墨镜的女子在他脑海里反复对比着。他惊叹地说:“是她,是她!” 宁文胜奇怪地看着醉了的林易渺说:“什么她不她的?” 林易渺说:“记得今上午火车站那个戴墨镜的女子吗?” 宁文胜说:“记得又怎么了?她和你出家有什么关系?” “我在峨眉山遇见过她!”林易渺想了一会儿又说,“是的,是她,她说过,她在上海。” 宁文胜不以为然地说:“是她又怎么了?一个自我感觉不得了的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易渺想起在山上石阶上遇到她时的情景,说:“她不是那样的人……” 付印惋惜地说:“真可怜,命运多舛,这个年代还有逼得想出家的!幸好你没当成和尚!为什么没当成呢?” 宁文胜说:“还用说,开始糊涂,过后清醒过来了罢!渺儿,你再苦再怨有什么怕的,过了那些坎还不是过来了?我看,当了和尚才可怕!那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我看那才是真正的没意思!不但可怕,还真的可怜!” 胖胖的赵商已经吃得满头大汗,边吃边对林易渺说:“既然没有出家,也没有什么可怜的了。上海这么大,你以前那么有本事,有你发展的机会。来来来,别说那些过去的事,只管痛痛快快地吃。现在我们在一起了,都拼起命干吧!机会是我们年轻人的!” 林易渺醉薰薰地喝着闷酒,好半天才说:“机会?好远!” 第五十二章 替身 宁文胜在暑假之初应聘操盘手职位来到了极鑫投资公司,之后参加了一周的操盘培训,然后开始为公司作网络宣传。底薪五百,奖金按筹集到的资金性质提成。所谓资金,一种是让用户在指定的证券公司开户,按公司指令买入与卖出;另一种就是把资金或者帐户交给公司,由公司指定操盘手全权运作。不交公司控制的资金则属私有资金,不予提成。 宁文胜作为应聘的操盘手,公司并没有给他一分钱的资金进行操作,而是要求他先自筹十万以上的资金在指定的证券公司开户后自己操盘两月,以最后的业绩再确定是否正式录用。他以为在股市大跌后进入股市应该是稳操胜券,只要大盘一有上涨就会水涨船高,没有不赚的道理,就向家里先后筹集了二十万作为操盘练手。 宁文胜的注意力没有在宣传极鑫公司上,而在自己的股票上,他喜欢直接操作股票而不是虚无的什么宣传。他和赵商、付应一样在卧室里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潜心研究自己的股票,股票的分时走势图就能牵引他当时的喜怒哀乐,笑声、叹息声、骂声不时就会从他嘴里传出来。但是过后他不会一直沉迷在开始的情绪里,即使中午吃着林易渺为他们做的饭也会畅谈自己的得失,和大家争论个股的好坏和操盘的手法,然后对明天充满了信心。 宁文胜为了完成公司指定的宣传任务,就让林易渺用他的id号“胜券在握”在股票论坛和博客里发布消息,用他的qq号回答有关咨询,权全代表他处理宣传方面的事宜。 林易渺按照极鑫投资公司的指意以公司操盘手的名义用股票术语和数据分析大盘走势、推荐潜力股票、分析问题股票,心有成竹很内行的样子,似乎不买他们推荐的股票就会错过挖金的好时机,不卖他们发现的问题股票就会受损。一些股票果然向他说的那样上涨或者下跌,赢得了一些散户的信任。作为新的操盘手博客和帖子,那些点击量和留言量算不上太多却聚集了比较乐观的人气,也吸引了一批忠实的读者。如果人气偶有冷清,他就用各种各样的马甲伪装出一些人气来吸引大家注意。 那些博客和帖子里都留下了宁文胜的网络联系方式,如果不是跟贴联系就是qq联系,手机是不能留的以免通讯费太高,座机电话同样是不能留的以免被人察觉所谓的操盘手不过是在公司之外办公的见习生。如果留电话号,也只能留公司的电话,那样的话“功劳”就不属于他们而是属极鑫公司,他们得不到任何提成。 林易渺若有临时答不上的问题要么有意避开,要么用专业得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对方也听不太懂的话去塘塞,目的只是一个:让对方相信极鑫公司是正规的、很有投资经验的、即使现在同样亏着也会在今后咸鱼翻身的。有人打算听从投资公司买进卖出的指示自行管理股票帐户,按时间长短付咨询费;也有人愿意在他们指定的证券公司开设帐户请操盘手全权代劳,保本按五五提成,不保本按三七分成,客户七成。有此意向的人很多,真正把钱掏出来的一个没有。虽然他反复强调大盘处于底部区投资风险不大,但对方还是持观望态度,悲观的人指望着大盘再跌数百点后然后进来赚取更多的利润,乐观的人说要等大盘爬坡后才进来赚有把握的钱,老成的人怀疑他们的可信度。 林易渺见忙活了大半月也没拉来一笔真正的业务心急如焚,但他还得去面对各种各样前来探路的散户,成天开着一排聊天面板和他们联系,象在做思想工作,努力说服他们把口袋里的钱钱拿出来交给他们。有人表示要和他视频,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再定,他就借故说公司为了保密与安全,严禁操盘手在网络上公开露面。实在迫于无奈了,他只得告诉对方公司的电话,让其核实真假,以求对方信任。当对方真正信任他之时,也就是对方的资金或者股票帐户转到极鑫公司之时,他只不过成了没有一分提成的义务宣传员。他心里一边骂着他们贪心不足,一边佩服着他们的慎重态度。如果他手中有钱,也许早就冲入股市了,誓要在跌倒的地方重新站起来。 那些畏首畏尾的散户并非杞人忧天。不久,大盘在企稳了多日后又下跌了近两百点,他再也不敢相信什么大盘底部了,从前他以为地狱不过十八层,现在他相信有一百八十层。 宁文胜在大盘略有上涨期间赚了一些,当大盘再度下跌他的帐面出现了亏损,而赵商和付印目前都小赚了一笔,这让他闷闷不乐。他盯着k线图不解地对客厅里的林易渺说:“见鬼,怎么按照公司的指示操盘也亏呢?” 林易渺在客厅的旧台式电脑前看股票行情。他正在为宁文胜的这种情况纳闷,如果自己有客户象宁文胜那样一一听从公司的指示操盘又同样出现亏损,不大骂自己的推荐才怪。他仔细分析了自己发布的操盘日志和帖子后若有所悟,对宁文胜说:“公司只是为我们指示了操盘的大路方向,但并没有时刻指导我们怎样驾车,比如在急转弯处该调转方向,我们却还一直往前开,就跌到山谷里出事了。” 宁文胜说:“谁需要公司指大路方向啊!我还知道方向呢,谁不知道每只股票最终都会上涨?我就是需要在关键时候得到指点,就要知道在哪点买进哪点卖出,这点都办不到还叫什么投资公司!” 林易渺走到宁文胜身边,看了看他的股票,笑道:“如果公司能随时控制到这么精细,它还在上海发展什么呀,早就成了国际操盘大鳄了,玩转道琼斯。你就是心急,才多久呢就想当富翁了!自己选中的公司,赚不到就有抵毁之词了。” 宁文胜说:“我才没选它,只是那天碰巧在路上发现这家公司要招聘二十个操盘手,我一去面试就成功了。是他选中了我。” 林易渺听了大惊,充满羡慕地说:“你应聘这么容易呀!现在大学生毕业正是应聘高峰期,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何况你还不是毕业生呢?名牌大学出来的你是不一样……” 宁文胜不以为然地说:“越是容易的岗位就越不值价,真理!我开始以为这是个高端职位,只有我这样优秀的人才配,后来才发现赵商这样的大一学生,还是大专生,居然也可以进来操……” 林易渺用手捂住宁文胜的嘴,打断他的话,小声提醒道:“赵商在隔壁,你说话小心点!” 宁文胜推开林易渺的手,放低了声音说:“放心,他炒股比我还痴,我在这里大声喊他,他都可能听不见。他家是做钢材生意的,对投资最感兴趣。” 林易渺想起赵商和宁文胜是用父母的二十万炒股,付印也只是暂时用了家里的十万炒股,想起自己用两万炒股都倾家荡产似的,不禁自卑起来:“你们都是来路不凡的人。我如果有你们那么好的家境该多好。” 宁文胜拍了拍林易渺的肩,说:“兄弟,我是沾上辈人的光,除了比你幸运,并不觉得有多光彩。如果炒亏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向他们交待呢!你呢,就让下辈人沾你的光算了,那才是本事。” 林易渺苦笑了一下:“我能生存下去就不错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我不能让我的老婆孩子过得好,我宁可不要老婆孩子,免得和我一起受苦受难。” 宁文胜说:“今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如果你要做这行,即使现在差也不一定今后就差,现在好也不表示以后一直好,风险是很大的,高收益高风险,象玩蹦极。知道极鑫公司的顶极操盘手吗?” 林易渺摇摇头,他虽然帮宁文胜为极鑫公司作宣传,但对这家公司了解得并不彻底,即使知道公司办公楼的具体位置也不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里面坐着什么样的人,又是怎样在经营。 宁文胜说:“他叫任子洋,号称阳任子,前几年他的操盘业绩在上海证券界可是响当当的,每年还外出周游列国呢。后来他离开极鑫公司去公募操盘了。只可惜你来上海的前一周他就跳楼自杀了……唉,真可惜,那样风光的人也落个如此下场,世事难料呀!” 林易渺疑惑地说:“他炒亏了?不是有不保本的炒法吗?” 宁文胜说:“说得轻巧,在公募做和私募做是不同的,那可是讲亿数的亏损,哪有白亏的理啊!不过他不只亏钱那么简单,还有其它问题,反正是巨额官司缠身,听说要追究刑事责任,他没法面对了。所以呢,你别给自己设置门槛,老婆孩子该有就有,谁知道明天是福是祸呢?” 林易渺诧异地说:“想不到极鑫公司也出那样的顶极人才呀!” 宁文胜说:“出了又怎么样呢,不过就死路一条。我呢,只想当一个普通的操盘手,比一般的岗位工资高些、比高级操盘手的风险低些就行了。我可不想当顶极操盘手,听说那里面有很多黑幕,我这人受不了太多制约,可不想在那里面成为暗箱操作的工具和傀儡。” 林易渺啧啧了两声,象是赞赏,又象是不信,说:“知足常乐,你是学到家了。不过,你又没在里面真正工作过,知道什么工具和傀儡呀!” “反正别人是那么说的。”宁文胜打开了自己的证券帐户,看着里面绿色的数字说:“这鬼职位,用自己的钱练习操盘,我在底部进入都还亏了一万多!弄不好白辛苦一个暑假,工资贴上去不说,还倒亏本金!妈的,当了一两个月的见习生结果是在给自己打工,却不是老板,是散户一个!” 林易渺想起宁文胜由最初意气风发变成现在的垂头丧气,为他鼓劲道:“二十万亏一万不算什么了,我两万都亏了一万多呢!这是黎明前的墨暗了,熬过了这段时间就钱途无量了。” 宁文胜把股票设置了委托,打算卖出一百股。 林易渺对宁文胜的操盘手法跟踪观察了一段时间,见他又是一手一手地卖,劝道:“胜,交易不要太频繁,涨两三点就在卖,还一手两手地卖,钱都亏在交易佣金上去了。” 宁文胜说:“高手才做长线和中线,我这新手只适合做短线,见好就收。这行情能涨多久谁也说不清,我就做超短线,挣点就知足,免得涨上去又跌回原形空欢喜一场。” 林易渺说:“如果挣的没有套的多和耗费的多,不如不炒,空仓。这样小打小闹的买卖费力费油的,何必呢?” 宁文胜说:“少卖点,如果跌了我少亏点,如果涨了我还有股票能沾光,两头得利多好。这时候空仓就是浪费,说不定明天一个利好消息出来,我这股票就大涨了。我要随时潜伏在这底部,等着暴涨,不然踏空了,买的价更高。渺儿,不用着急,你不是说我只是小亏吗,只要大盘一涨,我的股票就会一飞冲天。那些在山顶上进来的都不怕,我这在山谷里进来的还怕什么?” 林易渺心想自己就是在山顶上进入股市后来从山谷里出局的那批人,有什么资格来批评宁文胜呢?理论的东西未必就是正确的,就象专职操盘手同样有炒超短线的,股市里没有可总结的永恒成功,杀猪捅屁股各有各的刀路,说什么都象是多余。 宁文胜的那手股票成交了,他又委托买了另一只股票。他说:“渺儿,开学后我得回校去准备毕业事宜了,没多少时间守着这股市行情了。到时你帮我管理这一切,包括帮我操盘,就算帮我给公司打工。如果我找到更好的工作你可以代替我在这里做下去,如果你能帮我在这里成为操盘高手,那就再好不过了。有机会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做,开公司,对半分成。” 林易渺心想这是个好主意,点头嗯了一声,问道:“你回校了,赵商和付印他们呢?” 宁文胜说:“他们和我的情况不同,就看他们自己怎么安排了。不过他们可能不会在这里住了,离他们的学校太远。原以为我们聚在一起可以交流操盘经验,成为公司的新新三剑客,结果一交流操盘经验就是争论,谁也不听谁的,都认为自己更高明。呵呵,操盘操盘,只能操自己的盘,合作是不现实的了。各管各的吧,就看鹿死谁手了。” 林易渺想起自己和宁文胜在操盘风格上都存在分歧更不要说那两位了。他迟疑了一阵,说:“胜,我可以代你做这些,但我操盘和你的想法肯定不同,如果我炒亏了,你会怨我的。” 宁文胜握着林易渺的手说:“渺儿,条条道路通罗马,我相信我们都不差,你比我还先炒股,比我更有经验,我相信你只会炒好不会炒亏的。只要我把帐户交给你,你就全权代我管理,赚了的我们对半分。” 林易渺说:“亏了的我可赔不起。胜,你这样相信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样吧,赚了的三七分,你七我三,这样我才会更专心。” 宁文胜想了想,点头说:“行,现在你是操盘手,我是散户,是你的客户。” 林易渺说:“听起来真别扭。” 宁文胜说:“没什么别扭的,做了这么久了还没什么起色,也没找到什么感觉,也许我不适合做这个。我现在不能把筹码压在操盘手身上,我得在今年拿完所有学分,不能在这上面过分分心了,也许到时有更好的职位。你可以专心做这个,比我有优势。抓紧时间,两个月一到极鑫公司就要考核了,如果做得好,你就可以正式应聘了。”林易渺紧紧捏了捏宁文胜的手,感激地说:“好的,胜,我一定要借你的壳去争取一下。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第五十三章 闯关 宁文胜、赵商和付印离开了出租房回校上学了。林易渺从客厅搬到了宁文胜的那间卧室,那台旧的台式电脑成了他的专用办公设备。 宁文胜的两个月见习期也满期,在林易渺不到二十天的亲自操盘下,帐户从亏损一万多元炒到了一万三千余元的赢利。对二十万的本金来说,这点赢利可以忽略不计,在大盘指数还处低位的情况下,这虽算不上什么业绩,但也不算太丢脸。林易渺看着那个虽然显红却很寒碜的数字对公司正式录用自己没抱希望。他只是想,有这些资金在这里垫底,即使不在极鑫公司做,自己同样可以赚钱,股票炒好了,哪需要为其它公司打工呢。 宁文胜见自己亏出去的一万多不但回了笼,还赚上了一笔,喜滋滋地磨拳擦掌:“还是你会炒作,这样快就帮我翻了身,服了你了。渺儿,今后你放手去炒,我就象放风筝,只管给你放线,让你越飞越高。我再也不干涉你了。” 林易渺想起这段时间为了坚持自己的炒股风格和宁文胜差点翻脸就心有余悸。 宁文胜不赞成林易渺只盯住一只股票用一半的资金进进出出的操盘法,他则习惯同时买几只股票,认为这只票不行那只票总会行,不把资金用光不过瘾。他也不赞成林易渺买二十元以上的高价股,从二十元跌到二元肯定比八元跌到二元的下跌的空间更多,若买五十元以上的股票就象用脚尖站在了悬崖之上,直要他的命。他更不赞成林易渺对市盈率高的票打主意,那样的票是根基不牢的危险票。他见林易渺不听他的指挥操作股票又气又恨,时常用不让他操盘作威胁。好在那些威胁只是恼怒地说说吵吵而已,股票很听林易渺的话似的一次次带来了不少的收益,让他终得扭转亏损的局面。他不得不服。 林易渺想起这才开始帮宁文胜炒股就炒得如此费力,听他那样放手让自己干就顺水推舟地说道:“你得说话算数,免得我炒得胆颤心惊,不踏实。胜,我的生家性命就系在你的股票里面,你要相信我,有它才有我,没它也就没有我,我拼命也要把它炒好,没有把握的股票我不会要的。为了让你放心,这样可不可以,我每月给你汇报一次工作,亏了我把帐记在那里,今后用赚的来赔你,不但让你保本,还让你不低于银行一年期存款利率。” 宁文胜瞪大眼睛象看怪物史莱克一样地看着林易渺说:“兄弟,你要搞清楚,我们是在协手合作,不是服务和被服务的利用关系,是共同打拼创业的关系,我们要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才行。我指望它为我们带来第一桶金呢!我们费这么大力气,不是指望它带来银行利率那点小收益,你可要当个大事做才行。我要让它带你走出困境,也让我早些买房娶老婆……” 林易渺从没听宁文胜谈起女朋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不愿提及这个敏感的话题,听他说到这里了就趁机问道:“对了,胜,我还没关心过你有没有女朋友呢,这么说来你有了?” 宁文胜一下泄了气,说:“有什么呀,我们小城市出来的男人,大城市的女子才看不上呢。今后,我偏要挣钱娶个大城市的,让大城市的男人一边凉快去!” 林易渺听出他的话中带有失落和报复的语气,歉意地说:“该不是失恋了吧?只怪我这段时间只关心股市了,没关心你。对不起了,胜。” 宁文胜说:“现在的女人太现实了,我算是见识了!没有好的工作,没有新房子,这里的女人骨子里就看不上你,她们宁可天天被那些已婚老板用专车接到外面去泡!哼,连我是小城市里出来的似乎都要低大城市的一级,上海人难道就高人一等?” 林易渺见平时有些自负的宁文胜也这般自卑地愤懑起来有些意外,估计他没有追到上海女子,就自嘲地安慰他说:“我还是农村出来的呢,那就更不能有什么指望了,到时回农村老家娶个村姑就不错了。上海女人也是平凡女子,又不是仙女,那样高傲势利的女人娶回来也没意思。” 宁文胜挥了挥手,象要挥去内心的不快,说:“我现在对女人不感兴趣,只对钱感兴趣。现在挣钱才是我们的大事,不然一切都是空谈。等我有了钱,是我选女人,不是女人选我!渺儿,我出资,你操盘,今后就看你的了,我们不会永远这么穷下去的,一定要富起来。我不想给你过多压力,你轻装上阵只管炒,不该听我的就不听,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我这人只求简单,最怕把事情弄得复杂化,你不用每月汇报,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知道吗,我们是共同作战的好兄弟。我什么时候问起来你如实告诉我就是了,好坏对错我都不怪你,只求你说真话,让我心中有个数就是。你对我一定要说真话,我不能容忍欺骗,知道吗?” 林易渺知道宁文胜追求简单的性格与自己是相似的,什么事都喜欢君子协议,口头协议,不喜欢那些亲兄弟明算帐的什么手续,不禁激动地说:“胜,看我的吧!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宁文胜点了点头,眼神充满了自信。他又看了看没有多少业绩的帐户市值,犹豫着说:“去极鑫公司接受考核可能通不过,要不申请下个月再作考核。” 林易渺说:“死马当活马医吧。如果他们不录用,我们自己单独干也一样。” 宁文胜说:“不一样的,正式录用后公司还要进行正规培训,听说还会拜专业操盘手为师学好久呢,那时利用别人的巨额资金进行专业性炒作收益会更高,我们这点资金也可以跟着沾光了。” 林易渺本想说收益高亏起来也更吓人,但他忍住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泄气,现在只能鼓足勇气往前冲,只能最大限度地追求成功,不然他们什么也会失去。他嗯了一声说:“我还没想这么远呢,我一定要去试试,争取被录用。” 考核那天上午,宁文胜把林易渺送到位于浦东新区的极鑫投资公司办公楼下就离开了,剩下的事都得交给林易渺独自去面对,仿佛极鑫公司与他没有了任何瓜葛。 极鑫公司位于一幢写字楼的第十五层,每间办公室装修现代而气派,工作人员在自己格子式的办公区内神情专注而严肃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不时熟练地敲打着键盘,对前来的人员一扫而过不会多看一眼。行走中的工作人员疾步如风,透着一种紧张的工作气息。 林易渺来到金融投资事业部,要在市场总监办公室那里再次接受面试。只见前来面试的应聘者在门外排着队占满了过道,有二十来个人,一个人进办公室随之就会有一个人出来,带着一脸沮丧和愁容,甚至还会骂骂咧咧。林易渺排队时问了问几位面试者,发现他们都是和宁文胜同时被招来的见习生,眼见着自己身后还有期满的见习生陆续排起了队,他明白了:公司虽然在广告上招二十名操盘手,事实上应该远远高于这个数,如果按每人十万元的自费操盘金来算,公司已经不知不觉地筹集了上百万的资金,如果天天这样的招聘……他不愿多想,感觉宁文胜和自己都上了当,成了这家公司廉价的棋子。这样一想,这场面试也就没有什么真实的意义了,结果不言而喻是不合格。不过他不想这样安静地离开公司,他要去看看那些骗子究竟是怎样一幅嘴脸,又找怎样的借口来打发自己,让他们在自己面前费点口舌总比让他们省了口舌好,回去也好向宁文胜作个交待。 轮到林易渺面试了,他前面的面试者一个接一个悻悻地离开面试办公室,侥幸之色也没有挂在脸上,他并不奇怪,知道自己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他进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只见一个别有“市场总监”胸牌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白短袖衬衣的白领男人坐在三台电脑前。林易渺自称是宁文胜,但那两人把自我介绍这一环节省掉了,林易渺连他们怎么称呼也不知道。 市场总监开门见山地问:“宁文胜,你对自己这两个月的操盘业绩满意吗?” 林易渺等得口已发渴,想起他们连一杯水也要对应聘人员吝啬,不防戏弄他们一下解个恨,于是并不急于回答,说:“我好渴,能给我一杯水吗?” 市场总监愣了一下,坐旁边的饮水机上端了一杯水放到林易渺面前。 林易渺端起水一饮而尽,然后不慌不忙地说:“我对自己的业绩很满意,如果让我操盘更久,会更满意。” 市场总监问:“前段时间有只股票连续十个涨停,有只股票连续三个跌停,是哪两只?” 林易渺答道:“大地房产和康威药业。” 市场总监问:“你手中曾经有过这两只股票吗?” 林易渺答道:“没有。我不会买入没有把握的股票。” 市场总监问:“既然没有,你却关注着它们,你不认为关心这些无关的股票会耽误你很多时间吗?” 林易渺答道:“既要埋头做事,也得抬头看路。开阔一下眼界,把路看好看清,也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功了。” 市场总监问:“你不怕看花了眼?” 林易渺说:“股票也得大浪淘沙,好的股票就是沙里的金子,只会让我眼前一亮,不会花眼的。” 市场总监和白领男人都笑了起来。 林易渺又按他们的要求打开自己操盘的股票帐户,他打开密码软键盘,毫不掩饰地用桌上一页纸张挡住了显示屏提防他们偷看密码,随即用鼠标飞快点入了十二位密码。 帐户打开了,他按要求转到两个月来的实盘操作交割单,让他们一页接一页的浏览交易详细记录。 白领男人看了看那些交易股票,疑惑地问道:“两个月来都是你一个人操盘吗?” 林易渺听他这么一问,对他们的敌意消散了不少,至少他有些佩服这个白领男人的眼光了,于是如实回答说:“不是,开始是别人操盘,后面是我操盘。” 白领男人指了指最后十来天的股票操作记录说:“如果没有看错,这些股票是你操作的。” 林易渺点头说:“对。” 市场总监诧异地说:“你不是宁文胜?” 林易渺说:“是的,他有事不能做了,我就代他做。” 市场总监说:“你在其它公司做过?” 林易渺说:“没有,以前炒过股而已。” 白领男人问:“胜券在握的那些帖子也是你发布的吗?” 林易渺说:“是的,他很忙,我帮他发布的。” 市场总监说:“那刚才进来时为什么要谎称是宁文胜?” 林易渺说:“对不起,我是代他来的,只好以他的名义。如果有机会,他想让我继续代他做下去。” 白领男人打开了股票行情界面,点出了中部铁矿股票的k线图,他说:“你来分析一下明天的大盘和这只股票的走势看。” 林易渺在博客和论坛里推荐过中部铁矿这只股票,但自己并没有买过这只股票,他看了看k线图,说:“今天早盘大幅低开,随后大盘一路缩量调整、窄幅震荡,量能有所萎缩,谨慎看多。今年中央宏观调控政策目的是要把经济搞上去,有色金属行业将会是受益的板快之一,今后该股有可能再度走强。大盘目前走势是一个震荡的波段形态,从操作的角度来说,也要按波段来操作,我对它谨慎看多,可以高抛低吸做波段。” 白领男人又问:“如果你手头有五百万的资金,现在你会吸货吗?如果要吸,在什么价位?” 林易渺说:“我不会吸货的,这个价位对目前来说并不低,我没有把握成功。如果吸货,至少还要跌一元八下来。” 白领男人问道:“如果跌了一元七角八下来呢?会吸吗?” 林易渺说:“不会,高出我的吸货条件,多一分也不吸。” 白领男人继续问道:“如果客户非要你今天就买入呢?他就想买这只股,并声称后果他来承担。” 林易渺说:“就看合同怎么约定了,如果约定全权由我操盘,他无权承担那样的责任,我必须承担一切后果;如果约定特殊时候由客户决定买卖,那就尊重客户的意见。” 白领男人又问:“如果你最尊敬的父母要求你给他们透露一点内部机密,可以买入明天的涨停票,你会怎么办?” 林易渺说:“如果公司规定必须保密,我会守口如瓶。” 白领男人说:“你不认为这样很绝情吗?” 林易渺说:“是的,绝情。但我知道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告诉了父母,父母同样可以告诉他们尊敬的人,那样下去机密就不再是机密,最终会害了我,也就害了更多的人。” 白领男人深思了片刻,问道:“股市是一个零和游戏,一部分人赚的就是另一部分人亏的。如果你大赚了一笔成为富豪,也就意味着很多人共同亏了那么多,甚至因此成为贫民。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林易渺说:“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这是进股市必须面对的现实。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必须为自己的每次选择负责,是喜是悲,是成是败,都要自己去面对,去承担。” 市场总监和白领男人同时点点头,面露喜色。 市场总监说:“你不叫宁文胜,叫什么名字?在哪所大学学过什么专业?” 林易渺说:“我叫林易渺,没上过大学。” 市场总监和白领男人面面相觑,然后说:“林易渺,从你短时间的操盘情况来看,盘面感觉很灵,方法得当,效益较好,有实战操盘潜力,心态也较平和。你现在可以去人力资源处报道登记,签定合同后,按要求到证券培训中心参加操盘手培训。” 林易渺眼前一片亮堂,象穿过了深夜的迷雾丛林看见了出山红日,他激动地起身向他们一一握手表示感谢。 当林易渺迈着轻快的步子含笑走出办公室,应聘者还排着一长队。他觉得老天真是会开玩笑,在他最没有打算被录用的时候,却被录用了! 第五十四章 初识 见习操盘手要正式成为操盘手,必须先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取得证券从业资格证后方能在专业操盘手的指点下进行实盘操作。培训费三万元,通过考核后试用期一年,底薪八百,奖金按筹资以及操盘业绩提成,操盘亏损按亏损额的一定比例自负。 林易渺仔细读完极鑫公司合同条款之后打算放弃这种职位:如果以高价培训为首要条件,这多半又是公司设的圈套,比招聘见习操盘手上了一级台阶罢了。即使不是圈套,在这种唯利是图的公司里,哪会轻易让新手去动用巨资在股市里玩心跳呢?如果不触碰巨资又怎能赚到大钱对得起那三万的学费呢?如果主要靠筹资提成就太业务员了,浪费了学费不说,自己又有什么资源去筹资呢?那是个无底洞。如果操盘亏损由自己承担一部分,万一哪天股市崩了盘,或者自己操作失当,岂不是几辈子都还不清债?横想竖想他觉得做这样的操盘手风险不是一般的大,对自己很不利,不如就为宁文胜操盘更稳当实在。 公司允许他考虑三天再签合同。他立即赶到上海交大,在操场上找到正在打篮球的宁文胜,把他叫到场外,把合同内容大致说了一遍,然后说:“这哪是在招工,纯粹是吸我的血,榨我的油!不适合我做。这种公司只想自己的利润最大化,别人的风险最大化,我才不会中他们的套!” 宁文胜擦着汗说:“还没做呢,你就只想到自己的风险最大了!怎么不想想自己也会利润最大化!” 林易渺说:“我只给你炒,让你利润最大化也不错啊!我喜欢这种单纯的工作。这家公司重任加身,我没有你那样的富亲戚,筹不到什么钱的,到头来费力不讨好,白忙活!” 宁文胜说:“筹资只是一方面,你只管学好操盘就是了。万事开头难,怕什么呢,这可是个机会!” 林易渺说:“我自学能力强,凭我这段时间的经验教训,再加上以后学一些,就是不参加他们的培训也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宁文胜笑道:“专业培训和自学是不一样的,你应该知道上正规大学和在家自学的差别吧?” 林易渺一提起大学就会蔫气,他恨恨地指了指交大的校园,说:“对,对,就你在这里上过正规大学!我是没上过!” 宁文胜知道说到了他的痛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只是不想让你打退堂鼓。渺儿,我俩用不着绕弯子,参加正规培训肯定有它更专业和系统的东西,那是自学不易学到的。名师才易出高徒,不然那么多证券师、高级操盘手人人都可以当了。” 林易渺竖着三个指头比划着说:“三万的学费,才学三个月,还只能算是入门,那是天价了!” “一分钱一分货,上次我缴五百培训了一周,只是些皮毛。这次算起来一周值两千五,我看这次是学真刀真枪的本事了,肯定有操盘秘笈要传授!值了,我豁出去了。”宁文胜想了想说:“这样吧,把我股市里的钱取三万当学费,得到秘笈到时不愁挣不回来。” 林易渺说:“我总在借你的钱,这可是三万了!我欠的帐,不知哪年哪月能还上?” 宁文胜说:“学到真功夫,没有还不上的。到时,别忘了把学到的秘笈传授给我啊,我就算同期参加培训了,一人上课,两人获利,何乐而不为?那时,我们还可以自办培训班,让别人给我们缴学费,嘻嘻。” 林易渺豁然开朗,做了个竖大拇指的手势说:“高!亏你想得出!” 宁文胜说:“你悟性比我高,要学精些再学精些,让这三万的培训费给我们赚三百万回来。” 林易渺盯着他,以前以为姜彩墨一万变千万是很容易的事,现在知道那并不简单,更不是短期就能实现的,于是说:“你以为到处都能一元变三百元啊,你幻想吧!” 林易渺终于打定主意在极鑫公司签了合同,参加了证券培训。培训班的讲师来自证券公司、上海名牌大学,也有资深操盘师,一个个让人肃然起敬。学员有三十名,并不都来自极鑫公司,有的来自于其他投资公司和证券营业部。赵商和付印也在其中,林易渺以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是极鑫公司选拔出来的,一问才知他们没有通过极鑫公司考核,去其它公司效力了。至于学业,他们暂时放弃了课程学习,已经陶醉在股票里了。 第一堂课林易渺就遭到了讲师的垂直打击:“操盘手的基本素质之一就是严守秘密,本次培训的所有看盘操盘技巧一年内不得向任何人提及,这里面很多不是机密只算基础知识,但是你们要训练自己,必须把它们当绝密消息守口如瓶。要成为顶级操盘手,有些机密要保守一生而不是这短暂的一年,否则就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灭自己也灭别人。那么,操盘手必须要说盘解盘,怎么办呢?那就好好学会声东击西,或者模棱两可……” 宁文胜恰恰就关心着看盘操盘秘笈,有空就到出租房里问林易渺的培训内容,林易渺解释说必须为公司保密一推再推不告诉他所谓操盘秘笈。 眼看三个月培训期已临近尾声,宁文胜见林易渺还是不向他透露半点操盘技巧,他忍无可忍又气又急,讽刺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怕徒弟学精了就饿死了师傅。放心,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学精了也不是你的对手,好歹你是通过正规培训的嘛,今后还有操盘老手指点你,饿不死你的。” 林易渺有苦难言:“胜,别用这种语气好不好?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我必须先按规矩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得更高更远。有所得必有所失,你理解我一下好吗?过了一年,不,不到一年了,我会告诉你的。” 宁文胜说:“过一年?那我就晚学一年了。渺儿,相信我,我绝不对任何人泄露秘笈,就你知我知。即使我不操盘也要让我知道你会怎么操盘、是怎样在操作吧。我们是好兄弟呀!” 林易渺说:“你既然可以做到不对任何人说,我也只能做到了。是好兄弟,你就理解我一下好吗?别逼我,我好难受。” 宁文胜似笑非笑:“理解?好,我理解,让你不难受,让我来难受。也许哪天我中了贵公司设的套,你都会见死不救不吱声,不愧是贵公司忠诚的操盘手。我就是活活被你们这些操盘手给套死了,我也理解你,兄弟!” 林易渺收拾起考资格证需要学习的《证券交易》、《证券投资分析》之类的书,说:“胜,别那么心急,我这不是把你的股票炒得好好的嘛,学费都挣回来了。有我操盘,你就别操心了,也不要担心了。培训大都是理论的东西,操盘手关键是实战操盘,今天的技法明天就不一定适用,今天遇到的对手明天就可能变化了。那就象打扑克,千变万化,没有绝对正确的技法,操盘的最高境界其实就是没有技法。” 宁文胜把头扭到一边,看着窗口几欲探进来的垂掉着黄叶的树枝说:“横竖你都有理!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别给我找借口!我不打扰你复习了,不然未来的顶级操盘手都会被我耽误了。我回去了,有空的话,还是抽几秒钟从钱眼子里钻出来想一想我啊!” 宁文胜不满地离开了出租房,重重地关上了门。林易渺见他在发泄不满了,就拍打着桌上的几本书自言自语道:“你这人,有什么好问的?这不是明明给你摆着,自己不开窍,自己不翻看,就想从我口里得现成的,怪谁呢!” 万里长征刚起步,宁文胜就有了怨气,林易渺回忆着他怨恨的样子和那些带刺的话语就惴惴不安。如果没有他,哪有自己的现在,哪能参加这种贵族式的专业培训,哪能奢望眺望未来?他不只是兄弟更是恩人,比亲人更亲,比恋人更可靠,比知己贴心。如果真的出现了他所说的那种见死不救的情况,自己是以兄弟情义为重还是以公司大局为重?以他为重可能丧失自己的原则,以公司为重将完全失去他,那是一场生死对决,别人不死他也会死一次。讲师说过,真正的操盘手训练也是一种魔鬼训练,即使培训结束,它那六亲不认的严密纪律还将持续,生死攸关的机密和决择还将绵绵不绝。为什么如今对宁文胜的一再请求充耳不闻不为所动?难道培训已经给自己洗了脑,变成了无情绝情的操盘魔鬼? 林易渺心如火燎难以入睡。不知不觉的,他又想写点文字释放一下这样的苦闷。操盘手是个孤独求胜的职业,难有人理解他,今后也许更没人理解他了,文字依然是他的好伴侣,也许是终身伴侣了。 他打算去很久没去过的繁城凡心网写点文字,才发现网站已经更了名改了版,叫“繁城美文网”了,而且网站正在开展三周年庆典有奖征文活动,这晚上正在开展文友聚会活动。真是几月不见如隔三秋。 他在博客里飞快地写了一段想说给宁文胜的话,关于感激,关于情义,关于理解,关于奋斗。他的打字速度极快,几乎达到心里想完就能把字打完的速度。 很快,那篇文章就通过审核发布出来了。他想,那些夜猫子编辑还在秉烛夜战地审稿,够敬业的。他读了读自己的新日志,觉得心里的话终于一吐为快,刚才的闷气突然没那么强烈了。如果今晚宁文胜的怨气消了,自己的文字还大模大样地摆在那里,岂不成了斤斤计较的小男人?如果有点怨气就在这上面留下记载,岂不成了怨妇?他讨厌怨妇。想来想去,他删除了这篇日志。 他脑子很清醒,没有睡意,于是登录自己那个很久也没用过的qq。长久的“滴滴”声转来,只见繁城凡心网的几位编辑早在数月前就发来了留言,关心他的去向,海之女神也是其中之一,语言虽然都是一两句,却很温馨,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离开还会有人挂念。未有艾有两条关心他的留言,照例附带着他的新作品。 他在那些留言里驻足了一阵,然后把网名“高原愁”改成了“高原筹”,寓意为“把股票筹码炒出高原般的价值”。他不想让自己再“愁”下去了,象林妹妹一样爱发愁的男人他自己也不喜欢。他总在想,自己几次都差点死掉,身体的痛苦,心里的痛苦,生存的痛苦都经历过了,没有什么能愁倒他了。 接着他又在知名的股票博客和论坛上以“高原筹”为id号和昵称注册,并进行一些设置,留下自己的网络联系方式,打算在实盘操作中用自己的身份总结一点不影响所谓机密的炒股经验,为公司作些宣传,也为自己去争取筹资,慢慢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操盘手品牌,让更多的客户愿意让他代为操盘理财或者接受他的有偿咨询。 海之女神的头像由灰变亮闪动起来,又传来了清脆的“滴滴”声。他以前习惯把qq信息设置成静音,在这台电脑上还没有设置声音。那滴滴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如柔月出云,他不忍再改变声音设置,就想它那样响着。 他打开海之女神的聊天对话板,只见她说:“好久不见,你爷爷的病好了吗?” 林易渺回复说:“已经去世四个多月了。谢谢老总还关心着他老人家,爷爷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网站的编辑习惯称她为“老大”,他觉得那种称呼用在女人身上象压寨夫人,觉得称“老总”合适一点,其实称老总也不合适,女强人的感觉不是太美妙。 海之女神说:“刚才读到你的日志我好吃惊,你提到了黄浦江,你象是来到了上海。” 林易渺只是在文中用浑黄的黄浦江形容自己目前糟糕的心情,没有想到被她读出来了,有些感动,说:“是的,爷爷去世后就来这里了。” 海之女神说:“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我们应该为你接风。” 林易渺说:“谢谢,太忙。” 海之女神说:“哦。那么现在做什么呢?做股票?” 林易渺知道她是看见文中用“崩盘”形容兄弟情义的恶化,用“联合炒作”去形容共同奋斗,忍不住笑着调侃道:“知我者,非你莫数也。” 海之女神说:“是股民还是交易员、经纪人什么的?” 林易渺说:“操盘手。” 海之女神说:“现在全民炒股,十个就有一个可以应聘操盘手,那是公司为了筹资,小心上当!” 林易渺说:“谢谢提醒。愚以为,任何事都在为自己操盘,操作得当就不会上当,操作不当自己上自己的当。” 海之女神说:“有道理!难怪你改名叫高原筹了。比高原愁少了忧郁,很好。” 林易渺问:“网站怎么改名了?这个名更好,一目了然,言简意骇。是为了庆祝建站三周年吗?” 海之女神说:“算是吧。大家反映原来的名称太拗口,就换了。” 林易渺说:“祝贺了!我以前也是那么认为的,象绕口令。” 海之女神说:“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今晚网站才开了庆祝晚会,有些外地编辑也来了。如果知道你在上海,一定请你参加。” 林易渺说:“谢了,算是无缘了。有庆祝会的照片吗,如果不介意,发过来看看如何?就当我也参加了。” 海之女神说:“好的,我找找。你还会来作编辑吗?” 林易渺说:“不了。有空我会来发布股票方面的日志。” 海之女神说:“我们这里是发文学日志,不能发布商业性广告日志,发了大家对它也没多大兴趣。” 林易渺说:“爱好文学的不一定不炒股。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不能网开一面吗?” 海之女神说:“不能。我们不是做股票的网站,也不是博客网站,是做纯文学的网站。” 林易渺说:“那我改头换面,把股票广告做成纯文学。” 海之女神说:“你玩惊天大逆转,那我就拭目以待。” 海之女神用截图的方式发来了三张网站编辑聚会庆祝的图片。 林易渺仔细看了看,没有找到和她从前博客头像相似的人,于是问道:“你呢?” 海之女神说:“我在拍照。” 林易渺说:“有这样当老总的吗?应该有人给老总也补拍一张吧。如果没有你这样的女神,这些庆祝就没灵魂了。” 海之女神说:“好吧,发给你一张合影。” 随即,一张正式的合影发了过来,十二个人,排成两排,半身照合影。 林易渺一眼就注意到了第一排中间的女子,她不是博客头像中的那个大眼美人,却是一个并不陌生的人!他惊诧得不只是心跳加速了,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海之女神说:“你没有视频,发张你的照片看看,聚会总得相互见面吧。” 林易渺说:“我没有数码照,不骗你。女神,你见过我。” 海之女神发来一个怒火的表情说:“什么意思?耍赖?” 林易渺说:“我们见过面,去年在峨眉山出家,今夏在上海火车站路边。想起来了吗?” 海之女神说:“知道了。我的天!” 林易渺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海之女神问:“那时就想问你,为什么想出家呢?” 林易渺说:“一段伤心事,不想再提。” 海之女神说:“好吧。有幸再遇到你,很高兴。” 林易渺说:“我也是。” 海之女神发了个疑问的表情过来,说:“你把刚才那篇日志删了?为了报复不让你发股票日志?” 林易渺发了个吃惊的表情,说:“我有那么卑鄙吗?我觉得写埋怨朋友的话不好。” 海之女神说:“你严重了。那不是埋怨,只是渴望他的理解。如果你认为发布出来不好,那就不发为好了。” 林易渺说:“感谢你的理解。” 林易渺和海之女神继续聊了下去,直到下半夜。 在互道晚安之前,他们相互报出了自己的真实名字,她叫苗习悦。 本来是个秋风扫落叶的苦闷夜晚,只因这晚的相识转了个季节,变得山花烂漫起来。 第五十五章 操盘 林易渺在极鑫公司有了容身之地,他的三合院式办公桌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与旁人隔绝。这种白领般的感觉曾以为遥不可及,他开始为此紧张而激动,过后发现天天如此也不过一个萝卜一个坑。 他和另三位参加培训并考核合格的学员成了这家公司的新鲜血液,大家对这样的血液却有排异反应,工作方面的事很多都保密到了牙齿,除了共同完成公司的指令,其它工作并没有实质的经验交流,输赢自负的工作性质本身就难以交流。收盘后办公室里会有轻松话题,方能显示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团队。 闲谈中,他得知自己被选拔进来算是散户打新股中签——撞上好运了。因为在此之前公司还没有公开选拔和培训操盘手的先例,早先的其他人进来都有更高的门槛,费更多的周折,花更长的时间,不是见习两个月培训三个月就能坐到这里来的。就是原公司顶级操盘手阳任子也是经过摸爬滚打拿出业绩后才在而立之年走进来的。公司这次招收操盘手,一方面是筹集资金的需要,另一方面是鉴于股市的狂热需要培养自己的操盘手。为此,公司在用工合同里加了一些约束条款,包括“离开公司后三年内不得为其它公司从事股票操盘及咨询工作”,“必须交纳保证金三万元”。林易渺不服这样的霸王条款,想起如今最不限制应聘者学历条件和人数的职位居然也包括操盘手,那么操盘手也如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这次培训和链锁店培养职员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这是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公司,他只有先舍再求得了,不得不从。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走入这家公司是幸运的。很多人没有如此幸运地应聘到正规的机构,被无牌照的黑机构给蒙骗后空欢喜一场算小,资金和时间损失惨烈才是大。宁文胜得意地说,当初应聘这家公司是经过考察的,不会轻易上皮包公司的当。林易渺想来也后怕,当初求职心切他根本不会想到黑机构这一层,如果宁文胜在第一关上当,他在后面准会前赴后继。宁文胜说大学生求职上当的事太多他已见惯不惊,林易渺思想太单纯。林易渺打趣地说,主要是黑机构总没看上我,我撞上的尽是红机构。 这段时间大盘已经从底部上涨了近五百点,在震荡中似乎还要一路走高,股票市场活跃起来,公司募集并运作资金,大家各施其职显出一些忙碌。 林易渺在公司熟悉了数天后才从公司得到了一个本金只有十万的操盘帐号,帐号有两道密码,第一道密码由他自己输入,第二道密码由会计来输入。当他听出会计的密码长达二三十位时意识到自己的警惕性差远了,这是个处处都讲究保密和安全的地方。初始本金比他想象的少,如果操作得好公司才会为逐渐增加操盘本金。获利情况在每月底进行结算,根据帐号上的资金额及股票市值暂时按获利的百分之十五提成,完全自主操盘后方有提高。如果公司年底有利润,还可得到分红。至于每个人的操作本金究竟是多少、业绩多少、分成多少公司不会公开,每个人做得是好是差要么难以比较,要么私下比较,大家只能在悬念中逼自己尽力做好。这和公司墙上的一个标语正好吻合:你做得十分好,还有做得十二分好的! 曾在市场总监办公室考核应聘者的那位白领男子正是指导新手们实盘操作的老师,叫尹奇荣。他总是一身标准的白领人士装束,说正事时严严肃肃,一幅相貌堂堂正正经经的模样,工作之外一旦说起荤段子来却一个接着一个,俨然换了一个人,公司里紧张的气氛很多时候就是被他率先打破的。 尹奇荣让林易渺这四位新手们利用自己的资金继续练手了几天后才允许他们操作公司分给的资金,但是并没有让他们自主操盘,而是分别给了他们一个本周操盘方案,绝密。方案指定他们在哪天买入什么股票,在什么价位之间可以买入,在什么价位间可以卖出,在哪一天甚至哪一时段全部抛出,如何看懂内部临时的盘面指令代号……方案必须保存在设置了上机密码的电脑里,在文件夹内设置成隐藏文件,文件白纸白字打开就象一张空白页,必须在本周最后一个交易日收盘后自行彻底删除清空。 林易渺知道操盘手要有团队精神共同完成一些任务,但是没有想到任务会细化到束手束脚的地步。看着那些只有他们看得懂的详细操盘指令,他问尹奇荣:“一切都设置好了,我还操什么盘呢?这不是操盘手做的事,随便找个操作员就能做。” 尹奇荣看了看他,带着嘲弄的口吻说:“你以为别人把你们叫成操盘手就是真正的操盘手了?还早着呢!不信你看,这次总共培训了三十人,象你一样通过层层考核再被录用操盘的总共不过十来人,你们四人虽然来到了我们这里,五年后如果能剩一两个还能在这里象我一样操盘的话,这次培训就算是很成功的了。” 林易渺不禁轻言道:“哇,怎么会这样?” 尹奇荣说:“操盘手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下去的。股市会直接淘汰一批,心理会暗中淘汰一批,还有其它方面会淘汰一批。成为真正的操盘手复杂着呢,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就看你是不是操盘手的料了,即使是那块料,也要分好料与差料的。” 林易渺看着那只指定的股票走势图说:“培训了那么久,总不能成为傀儡般的操作员吧?这只股票还有上涨的趋势,却不许我们买,如果用我的资金来炒,可以在今天赚上一笔的。” “你必须先当这样的傀儡,而且还要当好,负责按全局计划敲单,不得超越方案规定的界线,这是作好一名操作员的基本功。现在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今后面对大量资金如果失去了操作的纪律,不能控制双手和贪念,就会乱了大局,迟早会鸡飞蛋打前功尽弃。”尹奇荣见林易渺还是不服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说,“你的盘面感的确很好,但不能让它成为脱僵的野马,不然冲到悬崖就刹不住了。现在你不是只图一时获小利的散户,而是要成为控制盘面走势的操盘手,现在要做的是控制蠢蠢欲动的欲望、听从指挥、服务大局。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撒大网方能捕众鱼,这才是操盘手要做的。” 林易渺想起培训时也听到过类似的提醒,若有所悟地说:“好的,我得控制自己的欲望了。” 尹奇荣笑道:“股票就象女人,亲热时也要讲个方法,讲个适度,那样才能持久。如果操之过急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易渺心想人们怎么喜欢把股票与女人联系起来,女人是用来爱护的,股票却是用来抛弃的,任何股票都希望尽快以好价钱脱手,爱不释手的股票是没有的,女人与股票能相比吗? “这段时间就按这个方案操作,少问,多看,多悟。”尹奇荣认真地说:“记住,真正的操盘手从不自称操盘手,那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荣誉。你看这大厅里个个其貌不扬,高手其实就在其中。就是阳任子,当年身价上亿还照样乘地铁和公交车,没人知道他是顶尖的操盘手,后来他就是输得很惨,我们也服他。” 林易渺无地自容,为大言不惭地自称操盘手汗颜起来。他想自己在股票网站上的“操盘手”封号必须省掉了,不然内行一看就笑破肚皮,那和一个满身穿戴假珠宝的女人有什么差别呢?不过这种操盘方式他还是不喜欢,于是问道:“如果还有更好的方案能够提高利润,也不影响大局,可不可以临场发挥呢?” “更好的方案也许有,即使调整,通常也要调整体方案。一两个人调整操盘不能决定大势,如果大家都随心所欲地调整方案,整体方案就形同虚设,也就没有方案。”尹奇荣指了指一只股票的走势说:“你看,它在这一段时间横盘吸货,在这一段时间拉升股价,在这段价位之间完成出货,每一个段都有它的价位标准,这样才能保证一轮坐庄的最终完成,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林易渺知道那是庄家的拿手好戏,他知道人家的戏演得好,但他还是不清楚人家为什么演得好,好在哪里,别人是怎样摸透了散户和其它对手庄家的心思在表演那些一招一势。 “操盘是实现股票规划的远景蓝图,主操盘手已经为我们设计出了最终效果图,那是经过周密论证的,如果没有意外,基本能达到利益最大化了。各级操盘手、操作员只是其中一个环节的制图员,有的绘制关键部位,有的绘制边角部位,但大家所做的都是在蓝图草稿上按照最终效果图去一步步勾线、润色、点晴,最终共同完成整幅蓝图。这是在为一个股票做庄家,不是当炒客,做好一个股票的庄家是项系统工程,是团队协同作战,讲究的是长远战略,不是散户打游击只讲究一时的战术。”尹奇荣继续说,“现在你才刚入门,按方案操盘是最基础的训练,从中你要悟出主力怎样在吸筹,怎样在拉升,怎样在对倒,怎样在出货,怎样和对手庄家较量……如果能悟出蓝图的全貌并绘好自己负责的这部分,那么即使按方案操作出的业绩同样能比其他人出色,好的操盘手就是绘得最精彩的人。” 林易渺虽然对主力坐庄有些皮毛了解,但从尹奇荣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震撼,他以为在这里可以单打独斗成为猛士,现在方知自己只不过是千军万马中的一名小卒,在打一场持久战役,让他最不痛快的是不知道自己的将领是谁,他又在哪里。 按方案操盘就容易多了,但很不过瘾,买入的股票不是林易渺喜欢的票,达不到他自由操盘预想的收益,只能算按方案操作出的最高水平。 这天,他按方案完成操作后在不违反公司规定的前提下又为宁文胜的股票操作。这个帐户上的资金在取出了几笔钱用来缴培训费、保证金、用作两人的生活开销后还有二十五万多的市值,比他们想象的盈利还多。想起乐观的大盘和宁文胜天天上涨的股票,他心里飘飘然,前景可谓是看好。他觉得别无它事了,心情很好,就开始开小差,想去股票网站为自己作广告拉资金,也想去qq上看看苗习悦和她说说话。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电脑虽然可以上网浏览网页,却不能登录成会员以发布任何消息,同样也不能登录qq。这和公司“工作时间不得拨打私事电话”同出一辙。 难怪大家都那么专心呢,原来是别无选择。林易渺只好静下心来研究股票行情。 下午快收盘的前半小时,大盘行情急转直下,从这天上午最高上涨了二十三点突然间飞泄而下跌了七十六点,如此巨幅下跌近段时间还从未有过,办公室里一片哗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利空消息袭来,经打听才知明天可能要提高千分之一的印花税。 按操盘方案,林易渺已经在上午把所操作的股票在临近最高点全部卖出了,明天如果股票下跌到指定价位以下还可以吸货。现在这股的价位已经跌停,如果明天真的提高印花税那么还有下跌的可能,明天吸货应该更有利。但是他怀疑这个利空消息的真实情,如果这样的消息如此大规模地泄露,那么也太儿戏了。如果消息只是谣传,那么庄家可能就是利用这种恐慌气氛捡散户吓掉的便宜筹码,明天的大盘会反弹回来,那么明天吸货的价位一定高很多了。 林易渺不相信明天真的会提高印花税,如今的大盘指数并不是很高,人气才恢复了一些,没有足够的理由出台这样的政策打压股市向股民泼冷水。于是他用公司帐户中百分之六十的空仓位提前卖入明天可以买的股票。然后,他又用宁文胜帐户中还剩下的十万元为一只上午才买进下午却跌停的股票增了仓,降低了一点成本。 林易渺和大家一样关注着有关印花税的消息,直到收盘后才有消息传来,提高印花税是谣言。 这种公开的消息大家反而不能确信了,事实才能证明一切,那就是看这天晚上或者第二天有没有关于印花税的动静。 提高印花税果然子虚乌有。第二天大盘就跳空高开,当天就有近千只股票涨停。 林易渺在这场突然袭击中大获全胜,仅仅为宁文胜就多赚了接近一万。 林易渺问尹奇荣面对这样的意外情况可以不按方案操作吗?尹奇荣说可以的,但必须确定好止损点和赢利点果断出局,操盘手应该正确应对突发情况。 一个月操盘下来,林易渺有了更强的盘面感觉,操起盘来得心应手。 让他高兴的不只是得到了理想的提成,还有他发布在博客和论坛上的募资广告终于有了回应——一位客户按要求在外地证券经营部开了户并委托他操盘半年,总金额虽然只有二十万,但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头。他在第一份股票投资协议书上庄重地签下了“林易渺”三个字,并盖上了红红的手印。协议书上写有:“甲方委托乙方对其股票账户xx号资金贰拾万元整进行股票投资,约期六个月……到期后,如果账面盈利,乙方按利润的30%收取佣金;如果出现亏损,乙方承担亏损部分的10%……” 他的下一步目标就是发展个人专户,为专户直接操盘管理,同时发展有偿咨询客户,为其提供操盘建议让其自主操作,这些都能成为发挥自己操盘风格的自由资金,一定时候还能成为公司坐庄股票的一笔资金。在这里,一切都是以资金说话的,没有资金就是空谈。 当充满磨难和奇迹的一年翻过去,迎来新的一年,林易渺发现公司为他划拨的本金不是十万了,已经达到五十万。他想,另三个新手大概是没有他做得好的,因为他们还在向公司申请把操作本金增加到三十万,公司说等段时间再考虑。 林易渺提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从前他所挣的钱都不能与此时同日而语。他最想用这笔钱办的事就是重新为自己租一套心仪的房子,再购一套品牌电脑,离开原来那套联租房和反应迟缓的电脑。自从宁文胜他们离开那套房子之后,房主很快把另两间空出来的小房间重新租了出去,近期又租给了一位热恋中的男大学生,那对恋人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亲密得目中无人肆无忌惮,让思念涌动的长夜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必须要离开那间房子。 他已经选好了新的住处,地点在静安寺一带,底楼小套间,很清静,有地铁直达公司。他太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现在终于有一盏灯火能自己为它点亮了。 第五十六章 错遇 林易渺决定春节和宁文胜一同乘航班回家,今年春节姐姐一家人要回来,全家分开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大团圆了。他不管父亲的提醒,也不管木家敏会如何对他,他想自己问心无愧,总不能一辈子躲着幺爸,必须在今年春节把问题解决,哪怕满足幺爸近乎敲诈的赔偿条件。 眼看要离开上海回家过年,林易渺鼓足勇气约苗习悦从网络上走出来见上一面。见面的理由似乎和其他网友见面一样老套,因为想更真实一点。但和别人又绝对不同:他们相识两三年,无意相逢几次,这些日子以来是她在网上与他开心地聊着一些话题,陪伴着他度过了一个个孤独的夜晚。他有些喜欢她了,想看看她,让今年的春节不但甜蜜一些,也充满崭新的意义。 苗习悦没有拒绝林易渺的邀请,为网络而工作,和网络中的朋友见面是她的一种交往方式,她不会刻意见网友,但并不拒绝这种见面。她几乎是看着他从落魄中努力走了出来,虽然没有随时关注他,但他的一些人生转折点都能从他的日志中隐约读出来,她就象他的见证人,对他心生敬意与爱怜,这样的人是她喜欢的类型。 约会地点不是欧式风情的新天地酒吧街,不是恋人最爱的外滩白渡桥,更不是高瞻远瞩的东方明珠塔,而是他们在上海偶逢的火车站。那次相逢是在上午,这次约会也就选在了上午,要让那次意外相逢重现。 当苗习悦坐着奥迪来到上次遇到林易渺的火车站大门外路口。身穿蓝黑色休闲西装的林易渺已经在寒风中等着她了,手拿一支红玫瑰。来之前她反复强调他们之间不要送任何东西不然对方会有亏欠感会不自然,他显然有一点点不赞成她的观点。 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在那首有着步子节拍的萨克斯乐《回家》声中没有显得轻快浪漫,只有人头和行李密密麻麻攒动的实在。人们匆匆忙忙往远方的家里赶,没有人留意林易渺和苗习悦是否挡了他们的路,此时的过客不是重要的,火车才是关键的。 林易渺的眼里只有苗习悦了。一缕直发垂到胸前的她妩媚如梁芝洁,棕红风衣、五彩金线丝巾和深棕色靴子装扮着的她婀娜如梁芝洁,时尚如黄麦麦。他暗自惊叹这三位女子竟然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此时的她与峨眉山上的日本式短发女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淑雅风韵,与夏季那位戴着墨镜的泼辣女子更是判若两人,相同的是她的眼里那股调皮劲,忽闪着似乎要洞穿一切,有点拙拙逼人。这种似曾相似而又的确相识的感觉让他突生一种直觉:这是他生命中的女人! 他突然害怕失去她。而她最终会属于谁?林易渺虽然想更久地凝视她的眼眸,却又害怕和她长久对视。他把那朵含苞的玫瑰献给她说:“这不是网络里的,是真实的了,送给你,我的女神。” 苗习悦明白了,他们在网聊时,他总是以一朵玫瑰向她最先打招呼,这朵玫瑰从网上来到了现实里。她莞然一笑,接过玫瑰欣赏着说:“谢谢!在这火车站手握玫瑰还是一倒不错的风景呢!” 林易渺心想也是,这样拿着玫瑰在人群中走动有点怪怪的,不知别人会怎么想,也不知她又会怎么想。于是自我解嘲地说:“当然,大家都羡慕得要命。” 苗习悦看了看四周,说:“我第一次来上海也是坐火车过来的,你也是。那时我恐高,现在让我坐那么远的火车我都不愿意了。” “我也不想坐火车了,但这里很特别。”林易渺第一次来上海并不是坐火车,那是夏令营坐飞机过来的。他不想纠正她的猜测,把视线游移到穿梭的乘客,漫无目的地带着她漫着碎步,说:“女神,对不起,在这里见你有些寒酸,委屈你这样娇贵的老总了。我只是觉得这里有纪念意义,你别怪我。” 苗习悦低头看着玫瑰笑道:“知道,如果怪你就不会到这儿来了。你是个做什么事都讲究意义的人,有意义总比没意义好,是吧?” 林易渺说:“是的,有意义才不会糊涂和盲目。如果地点能让我怀念,我宁可在那里多呆一会儿;如果名字能象征一种命运,我宁可改名让自己的命运好一点。” 苗习悦点头说:“我也这样认为。我取‘海之女神’这个网名就是图一种神的力量。” “你的目标远大,我的名字却只是为了最基本的愿望。”林易渺说:“知道吗,我的名字当初是三水淼的淼,之所以把它改成泪少渺,就是不想自己有太多的泪水。那时的我会蒙着被子哭上一晚呢,把被子和枕头打湿一大片,象尿床,连自己都讨厌。” 苗习悦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诠释自己的名字,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林易渺说:“过了这么多年,我的眼泪才真的少了,也许是心变硬了吧。” 苗习悦停下脚步,看着他说:“不是心变硬,是变坚强了,不是那种爱哭鼻子的小男生了。” 林易渺想起宁文胜曾经笑他象小女生,不觉涌起一种苦涩,说:“如果磨难能让人变坚强,我真希望我在幸福里变得软弱,象你这样无忧无虑地专门做纯文学。” 苗习悦不服地说:“谁说幸福就让人软弱了?我才不软弱呢,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无忧无虑,我操心的事你不知道而已。” 林易渺说:“嗯。你怎么理解幸福?” 苗习悦说:“我的理解很简单,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由自在的,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 林易渺说:“你好霸道!这样任信!记得你曾经说过,所谓幸福,就是被一个人在快乐和忧伤的时候深深地想起。” 苗习悦惊讶地说:“你还记得这句话呀!那只是针对你有篇日志而言嘛。” 林易渺有说:“是的,你评得真好!由此推断,你现在是幸福的,至少此时还有人会深深地想起你,比如我。” 苗习悦笑道:“别想多了!那时我是同情你,不想你太伤心太消极,只想安慰你,让你开心一点。” 林易渺失望地说:“什么?同情我!……我真可怜,让你来同情了。让女人来同情真羞死人了!我不写那些文字是对的。” 苗习悦见林易渺不开心了,呵呵地笑起来:“别把我的话当真,骗你的。你这种愁样儿让我想起那次在火车站遇到你的情景了。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林易渺一直想问她那次在火车站和宁文胜争嘴的事却难以开口,听她主动提起来了,虽然急切地想知道,但嘴里却说:“你肯定在想,这个又土又落魄的男人不知还想在哪里混。” 苗习悦狡黠地说:“我才不管你混不混呢!我当时只是在想,你作为那个人的朋友,他都和我争成那样了,你在他旁边,怎么一点也不生气,一句话也不帮他说呢?木头人一个。哈哈——” 林易渺大失所望,拍了拍脑袋说:“原来,我给你的印象这样差劲呀!唉!但是,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苗习悦说:“你肯定在想,这个女人好凶或者好漂亮!哈哈——” 林易渺说:“我当时只是在想,哇,这个女子好面善……” “火车票,要火车票吗?”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林易渺身后小声传来,怯怯的。 林易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觉得这人真扫兴,厌烦地说:“不要不要。” “要不要发票?假的不要钱。”那女人不厌其烦,继续小声地推销着,不带感情色彩。 林易渺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猛地回过了头。 果然是她,消失了快两年的董琳丽!害得他有家难回的董琳丽!她脸上有了黄褐斑,苍老憔悴如中年妇女,手里还抱着一个捧着奶瓶的婴儿! 董琳丽也认出了林易渺,紧紧地抱着孩子呆在那里,想说话却没说出来,然后扭头想走。 林易渺积聚多时的怒火在这一刻犹如浇上了汽油腾腾地燃烧起来,觉得胸中有座火山正在爆发,提高了嗓门说:“你给我站住!” 董琳丽站住了,回过头胆怯地说:“你不要票就算了。” 苗习悦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劝道:“算了,你不买票就不要管她。” 林易渺仍就对董琳丽说:“原来你躲在这里!你跑得痛快,害得我好惨!你还有心情藏在这里倒车票,不管我和我家人这几年还能不能正常地过日子、过春节!” 董琳丽一脸惊恐说:“渺儿,我没有害你,我不跑只会被打死的。你现在有什么惨的,比我过得好,我才惨!” 林易渺冷笑了两声说:“真是不知耻,你害了我还说我比你过得好!你能和我比吗?你的苦是自找的,我的苦是你加害给我的!” 董琳丽哭起来:“我没有加害你,是你幺爸逼我那么做的,要怪就怪他!他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子,连我的家都不能回了!” 林易渺指了指董琳丽怀里的婴儿,说:“别总是怪别人,要怪先怪自己。这孩子是谁的?你积点德好不好!” 在一旁的苗习悦见他们认识,拉了拉林易渺的袖子说:“别当着小孩子的面说那么恶毒的话。走吧,记者都在那边摄像了,你这是什么形象,小心曝光!” 林易渺顺着苗习悦指的方向看了看,有记者在不远处采访乘客,象是在作春运方面的报道。他想苗习悦说的有道理,大人有错孩子是无辜的,于是缓和了刚才的怒气对抹泪的董琳丽说:“春节我要回去,你也回去吧。你不要再害我们了!” 董琳丽摇着头说:“我都这样了,更不能回去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流落到街头也比回家强。时间长了,你幺爸就当我死了,不会再找你麻烦的。” 林易渺不想告诉她幺爸因为瞎眼已经和他结仇的事,当着苗习悦的面更不能多说什么。看着董琳丽象自己当初流落街头的邋遢样子,他能猜测她生活的艰难,对她充满了痛恨也充满了同情,想起她曾经在病房里悉心照顾过自己,他掏出了一迭钱,大概有两千多元的样子,递到她手里说:“去找点别的事做吧。春节了,给孩子买点衣服和玩具吧!” 董琳丽并没有客气,接了钱熟练地揣入了裤兜里,哀叹着说:“我能做什么事呀,现在带孩子都忙不过来,就是卖点票也提心吊胆的。渺儿,你回去后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不然我和儿子就完了,你可别害我们呀!我把房子都让给他了,就图今后过点平安日子了。” 林易渺心想怎么说来说去倒成了自己有可能害她了?于是说:“我害到你什么了?都是你自找的!” 董琳丽垂下了头,抱着孩子欲走,又回过身说:“你的腿没事吧,快取钢板了吧?” 林易渺见她还关心着自己的腿,心软了,说:“没事了。今后你好自为之吧,唉。” 这时一位手执话筒的记者走了过来,对林易渺说:“你好,可以采访一下你们吗?” 林易渺谢绝说:“谢谢,我们不是乘客,只是路过。” 记者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就和旁边扛摄像机的记者走开了。 董琳丽看了看苗习悦,对林易渺说:“我也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在哪儿啊!” 说完,她抱着儿子默默地走了。 苗习悦看着董琳丽远去了,回过头对林易渺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打理网站。” 林易渺舍不得苗习悦离开,说:“我们去那边的咖啡馆喝咖啡热热身好吗?这样呆在室外是够冷的,真过意不去。” 苗习悦说:“天冷不算冷,我看你刚才骂人家,心才冷。” 林易渺的心凉了半截,解释说:“也许吧。她把我和我家人害得好惨,你体会不到我有多恨她。” 苗习悦瞟了他一眼说:“再惨再恨她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欺负一个带小孩子的弱势女人!她那么可怜,你却那么凶暴,你让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可恶的一面,冷酷的一面。” 林易渺呆呆地看着她,然后说:“你不能断章取义。” 苗习悦说:“细节能昭示很多。” 林易渺争辩道:“那不是细节,那只是一场冤案的冰山一角!” 苗习悦勉强笑了笑说:“你的事我不想过问。我还有事得去办。高原筹,我走了,春节愉快!” 林易渺试图再作解释,苗习悦却飞快地闪身离开,向她的奥迪车走去,风衣在风中如蝶翅飞舞,在林易渺眼中去失去了所有色彩。 林易渺知道她不会懂他刚才的心情,那些话虽然有些恶毒却并不是他本意,更不是他可恶和冷酷的另一面。看着苗习悦这般不悦地离开,他能感知她刚刚靠近就远去的心。他突生悲凉,很久没掉过的眼泪又夺眶而下,在冷风中凉凉地滑过脸庞。 误会并没有到此结束。更大的误会在当晚找上了门。 林易渺简单煮了点晚饭匆匆吃完就在电脑前发呆。平时对他设置了隐身可见的海之女神头像一直没有亮起来,他知道她误会了自己也许正鄙视着自己。他想给她留言讲诉事情的来由,但打了几个字后他放弃了。他不想再作解释了,那是很长的一段故事,难以启齿的故事,那涉及董琳丽的隐私,他不能把她出卖。 这样一直坐到了晚上八点,父亲木家直的电话打来了,他以为父亲是来关心自己回家的事,哪知父亲在那头开口就大骂开了,如同往年骂自己:“现在看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你和琳丽都上了全国新闻了!你戴着面具自己去好好看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我们的脸又被你丢尽了!你这祸害!你给老子早些回来,老子要亲自打断你的双腿,让你趴着走路!真不是东西,欺骗了我们一两年,我们还真以为你受了冤,低声下气为你说好话,替你求情。你把我们当傻瓜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林易渺想起记者采访的一幕,估计春运报道中拍到了自己和董琳丽的镜头。他想这下真的完了,说什么都是多余,但他不想沉默,希望父亲能够相信他:“爸爸,我是无意间在火车站碰到幺妈的,我劝她回来,她怕回家,幺爸会打死她的。” 木家直说:“她这种贱货有什么脸回家!孩子都有了,谁的?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真是羞死祖宗十八代了!” 林易渺本来就为苗习悦的误解心烦意乱,一听父亲这样骂他,误会他,心想别人不理解他也就罢了,父亲怎么能不问清情况再骂他,总是这样不问情况地骂。他不管他是父亲了,火冒三丈对着手机大吼道:“鬼才知道孩子是谁的!你们把她抓回去作亲子鉴定算了!你们看到的不是真相,尽是断章取义!你们都在冤枉我,总在冤枉我!我没有做错什么!你们既然那么恨我,我又何必回家,我不回来了!” 林易渺挂了电话,随即打开网络电视补看新闻,在那里,他看见了不忍看见的一幕:春运期间人头攒动的上海火车站加紧输送返家旅客,站门外,他正在给抱着孩子的董琳丽拿钱,新闻中为这一场景配的解说词是“扬溢着亲人团圆的温馨”。 林易渺的眼泪狂泄,这样不实的报道让他想起了关于自己抢婚的那篇新闻。新闻,又是新闻,他恨新闻。 他痛哭起来,稍微收敛之后,就拨通了宁文胜的电话梗咽着说:“胜,春节,我不能回去了。” 宁文胜问:“为什么?公司不可能春节还加班吧。” 林易渺说:“有事……”但两个字还没说完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这个春节在林易渺的眼里应该比往年过得开心而有意义,但事情的突变让他在这个春节里连夜做着噩梦。梦醒了,他躲在一个人的小屋里看别人一家人家人地欢度春节,然后他一个人做着饭吃着饭守着电脑过一个人的春节。他整天整天地复盘看股市行情,作分析笔记,从那里找寻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快乐,还有未来的希望。 第五十七章 筹资 春节后股市大盘指数扶摇直上,套牢族们在被套大半年后开始解套,数月前新进入的散户们随意选只股也挣了个金银满钵,广泛的挣钱效应让股民们喜笑颜开地享用着共同的盛宴。 宁胜文动员亲友们筹集了三十万,按照极鑫公司指定的证券营业部开了户交给林易渺代为管理,声称只要炒作得好,他还会筹集更多的资金来。以前他们不清楚股票帐户为什么要在各地开户,后来才明白那是为了分散资金,以防止操盘资金太过集中引起证监会的注意,招来严格的监管。虽然这样的私用筹资在公司得不到一分提成,但在必要时刻必须为公司操盘作临时活动资金,公司并不反对职员发展个人客户。 宁文胜时常到林易渺的住处查看帐户的交割单,不只是关心盈利,更是想从交割单的每笔交易明细中从林易渺那里打探出炒股秘笈。他多多少少对股票有了新的见解,在一些炒股的同学中有了威望,他还打算毕业后利用闲暇时间自己炒股,也许比瞻前顾后的林易渺炒得还要好。 渐渐的,宁文胜少于来林易渺这里了,他在电脑上看完了自己的股票情况后会打电话来详细询问股票为什么要这样操作,不那样操作,后来打电话的次数也少了,说话也精短了,似乎对股票不再那么热衷,多赚点与少赚点对他的影响已经不大。林易渺知道他在为毕业作准备,很忙——他在顺帆海运公司找到了实习工作,专业对口,工作环境好,他很想在那里发展下去。 林易渺一人在家时通常在复盘,象在复习功课。有事没事复盘是他的必修课,他要详细地查阅当天股市的各个环节,掌握哪些股票资金流进活跃,哪些股票资金流出主力在出逃,大盘的抛压主要来自哪里,大盘做多动能又来自哪里,行业、板块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上游产业与下游产业之间在如何联动,股票出现异常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哪些个股在上涨的黄金时期,哪些即将形成完美突破,大盘涨跌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有没有新的政策面消息……不复盘他就会心中没底,只有复盘他才能确定第二天怎么具体操作,让自己打有准备的战役。是的,只要动用资金就是一场战役,资金是他的士兵,他要减少士兵的伤亡力求毫发无损,这还不够,壮大军队才配作统帅和英雄。 他的生活单调得象屋里简单的家具不值一提,但他乐在股票分析之中,那里才是气象万千。这样的分析有些象当年学地理分析气压、风向、大洋流向、计算时区时间之类,他总是乐此不疲,超准。那时的他曾戏称是算命先生在看地球的面相和手相,算它的从前与未来。在他眼里,k线之类的行情图就是股市语言,充满了玄机,那是一个内敛的高手在讲禅,表面上是这种意思,实质上是另外一层意思,他必须潜心感悟方能听懂,听懂了他就知道大盘和个股在提醒他该做什么了。 宁文胜不打股票电话则已,打这样的电话就在晚上八点左右。这天,林易渺的电话准时在晚上八时响了起来,宁文胜激动地告诉他说:“渺儿,特大好消息,我筹到了一百万!厉害吧!” 此时的林易渺已经操盘着总额为三百万的市值,但一次性地筹集到这么多的资金还是第一次。客户们通常用十万二十万的资金、三个月六个月的期限来考察他的操盘能力,一不满意就会开溜,这段时间大盘涨得太好,似乎人人都炒发了,有人对他并不出众的操作业绩并不满意,打算期满就撤回资金。在这个时候听说有这样一笔资金进来,他不敢相信,舔了舔已经干涩的唇说:“开玩笑吧?” 宁文胜说:“大是大非的事,我会开这样的玩笑吗?过两天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林易渺感觉不是假的,问道:“哪里请来的财神爷?” 宁文胜说:“你猜呢?” 林易渺说:“难道你又找到了哪位富亲戚?” 宁文胜啧啧了几声说:“老家的资源都利用光了,我哪有那么多富亲戚啊!我可是在拓展新天地了!” 林易渺说:“知道你厉害,这段时间都忙得不可开交了。” 宁文胜并不否认,认真地说:“真的很忙哦,兄弟,我得图表现才能找个好工作嘛!现在给你打电话都就象在度假了,等会儿还得出去办事呢!” 林易渺说:“你这样忙,还有功夫筹资啊?你神仙了!” 宁文胜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不是我神,是机会眷顾我,这一百万也是我没料到的。” 林易渺说:“那岂不是更神了?” 宁文胜说:“告诉你吧,这段时间有幸遇上了我们董事长,没事我吹起了你是操盘手。他动心了,说先拿一百万让你试手看看。如果炒得好,嘿嘿,他说就请你长期给他做。” 林易渺近期业绩并不突出,不喜欢他说自己是操盘手,象打肿脸充胖子,于是说:“给你说过,别提我是操盘手。你吹起倒容易,他钱拿得也容易,我做起就不那么容易了,到时别弄得你我下不了台。” 宁文胜清楚林易渺在愁什么,说:“你自信些好不好?前段时间你不是做得很出色嘛,这段时间你好我好大家好,看不出好坏的,要在大家都不好时才分得清谁好谁坏。兄弟,这辈子,我就看好你!” 林易渺笑了,他知道宁文胜对他有一种迷信,那就是高考状元再差也差不了多少,状元的智商肯定比非状元要高一筹。于是他说:“我们才开始做啊,他凭什么相信我们呢?给我们那么大一笔资金。” 宁文胜神气地说:“凭我的人格罢!也凭你我的运气罢!在你我眼里这一百万是个天文数字,在别人眼里也许只是九牛一毛。机会来了,渺儿,我这董事长的资产上亿,你一定要抓紧时间把这个单做大做强,把大资金争取过来,我们借鸡下蛋就高枕无忧了。” 林易渺听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兴奋了:“胜,现在大盘指数已经创下新高,风险在增大,下跌的可能性正在聚集,我现在只保持着百分之四十的仓位,正逐步清仓了。你要给他讲清楚,近期我不一定为他选股建仓,行情明朗后再选股也不迟,至少要半年后再看收益。” 宁文胜说:“什么,你只用了四十的仓位!这段时间股票都涨疯了,那六十的仓位岂不是被浪费了?渺儿,现在全国经济形势一片大好,百姓有的是钱往股市里冲,专家都说可能还要涨五百点,大盘哪可能说跌就跌?你胆子那么小,能赚什么大钱呀!这一百万你再不动用起来,简直就是看到金子不捡,今后谁愿意让你来炒啊,比菜鸟还菜!别犯傻了!” 林易渺强调说:“资金安全是第一位的,少赚总有赚的,如果套进去了,赚的没有,连本金都难拿回来。” 宁文胜笑道:“真是杞人忧天。就算大盘有大跌的时候,大跌的那天再出来也不迟。你为了逃避那一天的大跌就放弃十天的大涨,你这在操什么盘?不如让我来操!” 林易渺说:“现在大盘哪里在大涨?动力已经不足了,指数虽然在上升,也是大盘股在拉动,个股很多是不涨反跌状态,所谓赚了指数不赚钱,这不是好预兆。” 宁文胜不服地说:“你去寻找随大盘一起涨的股票呀,真是的。我以为你操作得好,哪知你居然只操出了百分之四十的水平,你太不把我募到的资金当数了,浪费资源!” 林易渺信心十足地说:“别以为仓位用得高就赚得多,我用四十的仓位也可以达到别人全仓操作的收益。” 宁文胜说;“既然如此,何不用全仓达到双仓的水平!” 林易渺见宁文胜的头脑和散户一样的发热了,劝道:“如果全仓了,就做不起多大的波段了,也就不能实现当天买当天卖了,笨蛋一个!上帝要让谁灭亡就先让其疯狂,前段时间每只股票都在涨,鸡犬升天;每个股民都在挣钱,谁在亏钱?泡沫吹得太大就该破了,不要以为有了空头支票就算发财,股票不套现就是废纸。” 宁文胜骂道:“你这乌鸦嘴,说点吉利的好不好?你们这种看空派都是胆小鬼,不被穷死都要被吓死!怕这怕那的能做什么大事?高风险高回报,我看你还得学会在悬崖上摘花、在刀口上舔血才行,在山顶上摘草、在碗里喝汤算什么操盘?渺儿,我们董事长的资金你放心去炒,不翻个番出来就没脸去争取他的巨资了。兄弟,把这个事放在心上啊,如果炒好了,我在这个公司里就能站稳脚根了,你在极鑫公司也站稳脚根了。” 林易渺说:“你说的事我能不放到心上吗?敢不放到心上吗?我不能保证把盈利炒得最高,只求把风险控制到最低。” 宁文胜说:“你这悲观派,没得救了!明天我去帮董事长开户,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林易渺说:“他应该有户头吧?” 宁文胜说:“他以前的户头在成都,前段时间把资金全部撤回来了,打算在这边开户。要不是听他说起开户的事,我就不会提到你了。我称你是顶极操盘手,他没有不动心的,呵呵。” 林易渺一听他提起成都证券就敏感起来,姜彩墨和苗齐昊在他脑海里忽地一闪,那个似乎做着海运事业的上海男人已经被忘记,这下短路的神经被证券和海运联合起来给贯通了。他随即问道:“你的董事长叫什么名字?” 宁文胜说:“苗齐昊。” 林易渺的心颤动了一下,怎么偏偏是他!如果他真的把资金从成都撤回来,不知道对姜彩墨意味着什么,资金的撤回难道是一刀两断的选择?如果自己为他操盘,他知道了又会如何?姜彩墨知道了又会如何? 宁文胜见林易渺迟迟不吭声,说:“怎么了?你问起这个。” 林易渺不能说认识他,但又不知道苗齐昊是否知道是自己在为他做,于是问道:“他知道我的名字吗?” 宁文胜说:“我称你为兄弟,他没详问,我也就没详说了,反正要以合同为证的。我怕他去调查你,如果知道你不是顶级操盘手,他可能要变卦。如果把资金交给极鑫公司,我们就嫌不到什么了。” 林易渺说:“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会轻易作我的专户?” 宁文胜说:“放心吧,他相信的是我,我算是担保人了。所以你要把事办漂亮些,我才有底气,他也就更会信任我。你不能辜负我们啊!” 林易渺说:“我就是怕辜负你们才不会轻举妄动。胜,他这样相信你,总有原因吧?” 宁文胜说:“那当然,他们这样的贵人疑心最重,不会轻易相信人的。但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这样的人眼力也很利害的,没有错看我。” 林易渺百思不得其解,说:“你卖什么关子呢?说明白些,让我心中有个底。” 宁文胜说:“很简单。上月我去码头例行检查散货时,一位高管把一批货凭印象发错了,我和他争了起来,他说是苗董的口头旨意,最后不得不打电话到苗董那里核实,还告我不服从管理。苗董就和我通话,那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话呢。我就把自己的意见说给苗董听,哪知还没解释完,他在那头哼哼了几下就没声了……你猜我怎么着?我就对周围人说苗董发病了,快叫救护车!……结果呢,苗董真的是发病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是高血压!幸好高管知道他有那个病,叫了救护车到公司去救他,好在并无大碍。过后,我以为他的病是因我而发,就去病房当面认错。他反而谢我呢,说是那病不是因我的事引发的。然后,机会就来啦,他叫我陪他说说话,我就天南海北地吹啦,吹到了房子,吹到了股票。他似乎想起什么了,就对他女儿说撤回成都的股票资金,打算提出来另存。我借机就吹起你啦,建议他把资金交给你帮着炒股。本来只是想试试,也活跃一下气氛,哪知他当时没有同意,出院一周后居然就同意了,神了!他今天专门找我去谈了这个事,我给他说好了,包赚不亏。就这么简单。” 林易渺听得无话可说,一听他说起“包赚不亏”就火了:“你当我是神算子啊!包赚不亏,协议上都没这条,你少替我大包大揽!亏了,你我就是卖了身也还不上!” 宁文胜笑道:“看把你吓得,你还是不是男人!我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你当人家是傻瓜,相信我那大话啊!我只是表达一种自信,自己都没自信,别人还相信你什么?机遇就是给我这种有准备的人,有自信的人。你放手做就是,做好就成。” 林易渺说:“你可以靠吹牛起家,我可是靠实干的!” “明天,把你的协议书传真一份给我,我再和苗董详谈,一切包在我身上,亏了也包在我身上,到时你只管签字就是。”宁文胜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渺儿,告诉你一个秘密,那次在火车站遇到的墨镜美人儿没忘吧,你说在峨眉山遇到的那个。” 林易渺的头顿时翁翁地响起来,苗习悦!苗齐昊!他一直把苗习悦戏称为“女神”、“我的女神”甚至称作“老总”,几乎没在意过她的姓和名,更没有把她和已经淡忘的苗齐昊联系过,宁文胜这一提醒,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他不觉哑然失笑了,自己记忆数字几乎过目不忘,记忆这种人际关系却是很差的,如同在陌生的酒席之上总会把赵钱孙李张冠李戴。 宁文胜带着激动继续在那头说:“她叫苗习悦,是董事长的独生女儿。我在病房里遇到了她,你说巧不巧?现在,我就想留在顺帆公司,然后慢慢追她,一定要把这个上海女人追到手。” 林易渺听到他雄心勃勃的新目标,有些明白了他的忙碌。他心头泛起一阵隐隐的痛楚,是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终究会失去。自从和苗习悦在火车站分手后,他们之间就如很多网友见面那样寿终正寝成为陌路,没有逃脱那种“见光死”的老套结局。那场生长于网络的缘分因为董琳丽的出现迅速地结束了,连宁文胜还没有来得及知道,这个缘分却阴差阳错地向宁文胜飞去了…… 太多的失去让林易渺有些麻木,他知道自己总在失去,失去梁芝洁,失去黄麦麦,现在又失去了他的女神,不久宁文胜可能也会随她而去最终失去……林易渺凄凉地盯着电脑屏幕,假装出为他祝贺的样子说:“很好啊!她知不知道你们在火车站遇见过?” 宁文胜说:“一面之缘,她哪会记得呀!但我记得她的车,有特殊号码的牌照嘛,看到她的车我才想起她的。” 林易渺说:“你没告诉她你们见过吗?” 宁文胜说:“才不告诉她呢,那时我们打的,她就能猜出我们很穷,她可是有私家车的千金小姐!上海女人看不起穷男人,我要以配得上她的身份出现才行。所以呢,我要尽快地赚大钱。你只要把股票炒好了,什么事都容易了。” 林易渺没有想到他还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只好说:“我会尽力的。” 林易渺没有按宁文胜加仓的要求操盘,他看着大盘天天上涨,却一天接一天地在当天最高点附近减轻了仓位。苗齐昊的资金丝毫没有动用,一直空仓。 公司的坐庄操作方案他并没有完全照搬,在高位也私自进行了减仓。如果大势不好,与其同其抗争,不如顺势而为地躲开,股市里的机会多的是,现在失去的筹码他相信会用更便宜的价拾回来。 正当散户们在赚钱的狂热中节衣缩食地把闲散资金一次又一次投入到股市指望赚更多的钱时,股票交易印花税提高千分之二的政策在一个晚上突然出台了。林易渺以为这样的政策不过是股市里的一颗常规导弹,结果它是一颗核导弹,它的威力是他没有想到的。 大盘指数在新的印花税起征那天急挫而下,第一天上千支股票跌停,无人接盘也就逃不出股市;第二天继续上演这种想出逃也逃不掉的惊悚剧,市场一片恐慌;第三天大盘略有上涨后还是大跌了,有人止损出局,有人打算坚持到可以解套的点位再出局;第四天继续下跌,很多人继续出局……随后,大盘指数在零星的红色与大块的绿色间交替出现,振荡向下。曾经飘红的可观市值飞快地蒸发了,指数打回到了春节前的原形,仿佛一年前的股市大跌行情在重现。历史有时就是相似的,股市血流成河,散户们开始大骂那个害人的政策让股市从牛市转为了熊市。 林易渺在这次大跌中成了旁观者而不是牺牲者,当大厅的操盘手们听着客户们的责怪与谩骂哀声叹气,并得用上数月来填补这次损失时,林易渺已经在公司领到了本月丰厚的提成。 林易渺因这漂亮的一仗在公司里真正有了一席之地,公司让他支配的本金又增加了五十万。 他在休息时间打理的股票博客和论坛帖子也火了起来,点击量迅速上窜。他的客户和听他指点的非客户躲开了这一劫,成为笑傲股市的极少数人,在文后留言表示感谢的一条接着一条。他们一传十、十传百的广告效应成几何数增长,前来向他打听投资情况的不计其数,公司不得不在信息处由专人负责代他接受咨询,很多有意投资的客户明确表示请林易渺操盘。 一月之后,大盘低位横盘整理,行情仍然处于观望之中,但是林易渺的大小客户总数已达五百余户,为公司募集的总资金近亿元,其中苗齐昊就有三百万。 当别人从山顶跌下来时,林易渺用这笔资金完成了吸货与锁仓,准备大盘恢复元气启动后爬山,让无限风光尽收眼底。 第五十八章 黑马 林易渺做了股骨钢板取出手术,出院后在家恢复了三个月。那场灭顶车祸似乎随着骨伤的痊愈远去了,但他早已有了心理障碍,就是极怕坐长途大巴,即使坐轿车,时速达到一百公里他就会恐惧,还会晕车。 这天清晨,他又被花园里的画眉鸟早早地吵醒,于是来到花园里做着舒展运动,准备回公司上班。他欣赏着几位白发老人在高大的香樟树下练太极拳太极剑,想起小时的晨练,那时他竭力模仿武侠片里功夫盖世的侠客练习一招一式,在路上也忍不住做个飞檐走壁或者隔山打虎的姿势,试图让功力大增。哪知这样的功力没有练出来,倒是打瞎了幺爸的眼睛。如今已不想有任何招式,如果不是鸟儿的破坏,他还会睡上一阵懒觉,也许等到自己老了反而会有那些象模象样的太极招式吧。 宁文胜提着面包、囱鸡蛋和酸牛奶沿着花园的青石小路走过来了。他已经在苗齐昊的顺帆海运公司货运业务部正式工作,比很多大学生就业顺利而满意,算是一试用就被录用那批人。这样的顺利如同他当年高考,直接就被第一志愿第一专业所录取,那样的快乐并不逊色于当年林易渺成为文科状元的快乐。只是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林易渺身上去了而没有在乎他,如同人们津津乐道的总是冠军而忽视了亚军的存在。 林易渺见他来了有些意外,取钢板住院的那几天他专门给自己带吃的,现在回家恢复了这么久已经完全自理了,不知他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你也起得这么早?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带过来了。”宁文胜看出了他的疑惑,把那袋早点交给他之后解释说:“等会儿我要去考驾照,顺路来看看你。” 林易渺问:“这么早就考驾照?” 宁文胜说:“等会儿还有别的事呢。渺儿,等我有了车,就带你出去兜风。” 林易渺笑道:“搞错没有,兜风是和女友一起兜,不是和我。” 宁文胜说:“她兜她的,我兜我的,不可能随时随地都在一起兜吧。只可惜上海的车牌太紧缺了,拿钱都买不到,买得起车也上不了路。” 上海是国内唯一实行私车牌照限额拍卖的城市,借鉴了新加坡的车辆数量控制模式,一个车牌动不动就会拍到两三万的价位。林易渺只听宁文胜说起过想学车,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学成了。他坐在花园的休闲椅上吃着他带来的早点说:“就是,学车上不了路有什么意思?我一辈子也不想开车,只管坐。” “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去苏杭旅游不感兴趣,去看歌舞剧不感兴趣,给你介绍女朋友也没兴趣……你象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出家人了。”宁文胜看着他,有些焦急地说,“渺儿,你是不是炒股入了魔、中了毒?成天关在屋子里小心得自闭症和抑郁症。等你的腿完全好了,就跟我到外面到处走走,有机会还可以出国玩玩。生活不只是炒股,还有别的快乐,不然挣再多的钱也没有意义,就算你把钱全都寄了回去孝敬父母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吧!” 林易渺为自己留了一部分钱之后,把一些零头寄了回去。即使这些零头对别人来说已经是一大笔钱了,家人曾经被他扫尽的脸面在他动不动就汇回去的上万钞票下重新找了回来。他已经成为家人对外炫耀的资本,父母和幺爸对他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开始主动而亲切地请他回家,那个家不再有那么多刺让他横竖有种恐惧。他想,自己能让家人不恨自己、不骂自己的办法也只有钱了,事实证明用钱说话比任何解释与哭诉都管用。 林易渺知道他又在提醒自己别太专注股票了,转过头看着他说:“外国有什么好看的,电视里都看过了。大城市比上海好得了多少?自然风光比西藏、比内蒙又好得了多少?我没兴趣,也没空。” 宁文胜说:“我看你这个操盘机器人没救了!你总说没空,那是你不会安排时间。据我所知,顶级操盘手每年都有很多时间在国外度假,象度蜜月,只需遥控指挥就能把工作搞定,那才叫做会挣钱也会生活呢!等我有了钱,就要周游世界,绝不象你这样成为葛朗台。” 林易渺真想对他说“不是我不想和你一同去享受生活,是因为苗习悦和你在一起;不是我不想周游世界,是因为没有心爱的人儿和我同行”,这种类似的话一次又一次徘徊在嘴边他都咽了下去,让它埋进肚子。从前他们是知己,除了业务机密可以无话不谈,包括他和董琳丽之间遭来的误解。现在他发现对宁文胜越来越有所保留,就象与苗习悦曾经的交往他保留了,也象不必保密的操盘计划他保留了,三缄其口甚至只字不提越来越让他有种安全感。他怀疑自己有自闭症倾向,但是想起宁文胜对自己同样作了保留也就释然了,因为宁文胜提起苗习悦总是一带而过,象打擦边球,他不多问,宁文胜也就不会多讲。知己之间,兄弟之间也是各有各的私人空间的,从前的小些,现在的大些,大得相互之间都有些不理解了。 林易渺说:“我才不是葛朗台,只是还没有到享受生活的时间。” 宁文胜说:“年轻时候不享受,老了还有多少心情享受啊!就怕有心情也没体力了。” 林易渺没有理会他的那些话,知道他不会懂自己复杂的心情,争论也没有结果,回了家他照样会把自己关起来,对外界没有留恋。现在他关注的依然是股市,只有股市对他有着持续的吸引力。 宁文胜也想起了股市,问道:“昨晚有朋友又在托我问你,买什么股票好。他也是我的铁哥们,你推荐一下,要准的啊!” 林易渺已经习惯了宁文胜的打探,让朋友买入跟庄票也是公司锁仓和出货的一种方式,于是说:“他有兴趣和耐心的话,就买我们公司的跟庄票吧。这个基本就准,只要他见好就收。” 宁文胜说:“你们那票,等死个人,不要。你没发现黑马股吗?” 林易渺说:“黑马股有啊,如果卖出点掌握不好,会摔死人的,比等死人还要命。” 宁文胜说:“你推荐一个,让他试试。” 林易渺说:“他这样去炒,就算今天暴发了,明天也会连本带利回吐出来的。你去劝劝你那些朋友,别急功近利。” 宁文胜一笑:“知道你的意思,怕承担责任。那好,我尽量不再找你推荐了,你的推荐和没推荐是一样。” “肯定不一样的,就象教官教你小心驾驶,听起来是一句废话,但它却可以在关键时刻保命。”林易渺说。这时,他想起在养伤的这段日子里萌生的一种操盘计划,但又不能确定,于是说:“胜,我想改变一下操盘风格了,做个短线投机者。” 宁文胜总在听他讲价值投资操盘理念,听他直言不讳地说出“投机”一词来,半信半疑地说:“你吗?前段时间做得那样出色,现在怎么改弦易张了?不会做冒险派吧,有把握吗?” 林易渺说:“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 宁文胜说:“百分之七十?这是怎么算出来的?” 林易渺说:“呵呵,也就是说这么多天的考虑,以多胜少在我心中举手表决通过了罢。我总在想,上次那次大跌我成功逃顶,说穿了只能算是我被提前吓跑了,只是一种巧合而不是真正的预见。如果不是提高印花税突然出台,我也不清楚大盘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真正见顶,又会回调多大幅度。动不动就出台的政策太影响大盘走势了,散户们风声鹤唳,一点风吹草动就魂飞魄散,让股市经不起考验。这大盘也太没规律了,即使做庄家也控制不了这样的大势,现在都亏得很惨。以前我觉得长线为王,现在觉得长线的风险也很大,不确定因素太多,到头来一年的努力也许只有半年的成果。现在我想通了,大盘既然没有规律,我也来个没规律,以毒攻毒,就做个股短线和超短线,赢一把就撤,输了就止损,永远向前。” 宁文胜说:“你在学宁波的涨停板敢死队?嗯,好主意,现在有资金,自己把自己炒涨停,然后走人。” 林易渺说:“他们确实对我有启发,只打有把握的突击战,不打没把握的攻坚战。以前长时间专心做一两只股票,现在我要见谁好就猛炒谁,追涨杀跌做投机,激进一下。” 宁文胜说:“好好好,先用一部分资金做试验,就用我的股票做,不演译一段财富神话来,你不叫高原筹!” 林易渺说:“亏了可别怪我。” 宁文胜说:“怎么会炒亏呢?真是的,给我说吉利的话!” 林易渺说:“我才不用你那点资金做,起码要动用三千万以上。” 宁文胜没想到林易渺会做冒险派,反而保守起来,说:“只怕到时跟风不足,自己闪了自己的腰。” 林易渺说:“那就玩对倒,总有人经不住吸引。” 宁文胜诡秘地问道:“你打算做红哪只股票呢?透露一下,反正我也不亲自炒作。” 林易渺说:“还没定呢,正在找进攻目标。” 宁文胜不满地说:“骗谁呢?没有目标的事知道你不会做。你总这样遮遮掩掩的,烦不烦!太不够哥们了!” 林易渺笑道:“犹抱琵琶半遮面是最美的境界,有什么好烦的?看穿了就太没回味了。” 宁文胜的手机响起来,他说:“糟了,说股票都说忘记了,习悦还在门外等我呢!就是你,除了股票,就没什么说的了。” 林易渺没有想到苗习悦会送他过来,说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就不会耽搁你们了。” 宁文胜接了电话,向花园的一头望去,只见苗习悦已经把车停进了小区,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林易渺看了苗习悦一眼,把头转了回来,勉强地笑着对宁文胜说:“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目睹你女友的芳容,你才是太不哥们了!” “什么女友呀,只能算是谈得来的朋友。你才不是第一次见到她,明明以前见过的。她马上要去谈网站的事,我陪她。正好顺路,坐个便车过来看看你。”宁文胜不好意思地笑道,他朝苗习悦挥了挥手,回过头又对林易渺说,“你看我一个堂堂的男人都搭女人的车了,有什么面子?我得走了,不然她会嫌我办事拖踏。” 林易渺目送宁文胜离去,又看了看苗习悦,只见她正笑着朝自己微微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想起宁文胜说她还不是他的女友,他的心情莫名地阳光起来,也向她轻轻回了个再见。这很象他们在网上聊天时的告别表情,普通而必须。林易渺曾问她,为什么不象有人那样用886表示再见呢?她说它的谐音含义其实不一定是“再见”。她宁愿用qq的再见表情,是因为它含有微笑,这一点886是没有的。 林易渺回到屋里就去浏览繁城美文网,从中推测苗习悦今天去谈什么。只见网站的任何链接已经打不开,成了死链接,他估计网站遭到了病毒攻击。 林易渺新的操盘方案提前报到了公司,董事会已经批准通过。他回公司上班的重头戏就是和尹奇荣等人联手实施方案,用电脑统一发出买卖指令操作上千个帐户。随后几天,沉闷的股海掀起了一点微澜,林易渺提前建仓的一个新能源板块冷门股连续五天涨停,在高处完成出货后直接被抛弃,让它作自由落体运动。然后他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突击目标。 这样的巨大成功是用其他人的巨大损失换来的,他操盘完成的几只连续涨停股在后来都免不了连续跌停,被骂为害人不浅的妖股。 他看着网上关于对操盘手和庄家的谩骂和诅咒心里不是滋味,仿佛自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但他必须面对这杀人不见血的战场,而且还必须象猛士那样去战斗。歉意之中,他在股票博客里继续用股票交易员的身份写下了一些选股、买入、卖出的经验之谈。但那些方法永远只是一种大体的理论,面对瞬息万变的股市也只能作为参考,并非必胜法宝,更不是永恒真理,就象很多人也在学习涨停板敢死队的操盘方法但绝大多数还是死在了胆大上,也象很多人拼命研究k线图但绝大多数人恰恰就上了那些图形的当。股市之中,的确没有什么方法是最可靠的,没有技法有时就是一种技法。文章的最后,林易渺一如既往地推荐极鑫投资公司,希望公司和自己的客户在他们的努力中规避一些风险从中受益,能够享受股市带来的成果,只有这样,他才能减少自己的罪恶感。 第五十九章 受邀 林易渺被苗齐昊请到了顺帆海运公司董事长办公室。 办公室座落在虹口区一幢海运大厦的第二十九层,就面积来讲比极鑫公司董事长的办公室气派三倍。东面和南面是单视蓝色玻璃墙,高楼林立的城市风光如巨幅画卷展现出来;一张黑色弧形办公桌就有近两米宽,和墙上棕色的“一帆风顺”木雕工艺牌匾象兄妹俩;豪华沙发、小型会议室、书柜墙、电视电脑、国画屏风、跑步机一应俱全,象综合性办公区。 宁文胜曾经提起过这间办公室,这里不能摆设任何室内植物,那些植物在别处生长得好好的,一移到这里就会很快死掉,仙人球也不能幸免。据说苗齐昊五行属金,缺水,克木。在林易渺眼里,这间办公室大得有些失当,坐在这里也如虎落平阳,他想可能是在自己的小屋和小办公室里呆久了,不适应这种海洋宽阔气质的气场。 林易渺和苗齐昊在办公桌前相对而坐,本来就不拘言笑的苗齐昊在遥远的桌对面更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和他对起话来还得提高几分贝才行。 苗齐昊刚才见到林易渺时的惊讶已经飞快地淡去了,他注视着林易渺,浅笑了一下说:“没有想到文胜提到的兄弟会是你,合同中林易渺的签名是出自你的手笔。一两年不见,当刮目相看。当初,我小看你了。” 林易渺知道他是指那年在成都相遇时的态度,知道他把儿子的家庭教师给忘记了,就象自己也曾忘记他。如果不是因为苗习悦与欧迪,这位董事长对他来说没有其它什么印象。人生过客也就是如此,走过了,也就忘记了,偶尔能带给别人一点回忆也算庆幸了。想起苗齐昊曾经的所作所为,林易渺有些鄙视他的不负责任,真有点入眼声色犬马,出门道貌岸然。但是现在这位董事长是苗习悦和欧迪的父亲,不能因为鄙视他的生活方式就与其划清界线。 林易渺说:“如果没有文胜的鼎力帮助,我就没有今天。他是我的好兄弟,时常提到苗董对他的栽培,我和他都很感激你。谢谢苗董一直对他的关照,也对我的关照。” 苗齐昊说:“我可没有想到关照你。文胜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办事有主见也很果断,我喜欢。他把我的帐户交给你,在这之前,我不知道是你,你应该知道是我吧?” 林易渺说:“是的。我想,这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算是一种缘分。” 苗齐昊置之一笑:“缘分?记得那次在成都,你说去成都也是种缘分。” 林易渺解释说:“我现在越来越相信缘分了,不然,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会再次遇到苗董呢?”苗齐昊说:“确切地说应该叫天意,不管我情不情愿,还是让你给遇见了。” 林易渺说:“如果苗董不情愿遇见我,我可以立即走人,绝不障你的眼。” 苗齐昊立即摇头笑道:“小林,我没有赶你的意思,不要误会。嗯,文胜知道我们认识吗?” 林易渺说:“他不知道,我没有向他说起,没必要说起这些吧。” 苗齐昊收起开始的笑容,严肃地说:“希望你永远不要向他说起,也不要向任何人说起!” 林易渺知道他担心什么,说:“好的。” 苗齐昊问道:“今天特意请你来是因为前期的投资收益不错,我想再追加一些投资。但是,这些资金属流动资金,不能向原合同中约定的那样期限为一年,我希望能够随用随取,而且取出金额不定,你办得到吗?” 林易渺问:“苗董需要追加多少投资呢?” 苗齐昊说:“暂时追加五百万,必须是活期,也就是说能随时让股票变现转出,做得到吗?” 林易渺心想这笔资金可以作滚动资金拉升股价,到时只要保证手中的周转资金在五百万之上风险应该是可以控制的,于是问道:“如果变现,是指变现成一部分本金,还是连同本金的市值同时变现?” 苗齐昊说:“市值。” 林易渺说:“如果亏了,市值达不到本金额也要变现吗?” 苗齐昊说:“是的,当时的亏盈不论。但是就总的年收益来说,我还是希望能达到百分之三十。” 林易渺心想这不和银行里活期存款却想享受十年定期利率一个道理吗,这样的算盘打得够响的,于是笑道:“如果大盘好,操作起来虽然有些难度倒也可能做到;如果大盘不行我不能确定就有百分之三十的收益,只能力争保本。” 苗齐昊说:“你放心去做就是,收益嘛,如果资金进出频繁,我的最低要求就是保本。我说的百分之三十是指这笔资金基本保持在稳定的情况下。我相信你是稳健型的操盘手,不会让我失望。” 林易渺心想如果资金相对稳定,百分之三十应该不算困难了,于是说:“谢谢夸奖。我会尽力的。” 苗齐昊压低了声音说:“我把资金交给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易渺看着他,专心地等他提出条件来。 苗齐昊说:“我和彩墨、欧迪的事,还有资金的事,你不得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文胜。今后我们还有更多的合作机会。文胜这里,我会照顾他的。” 林易渺吸了一口冷气,虽然保密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但是如果把宁文胜也作为一种条件,就有些沉重了,必竟自己的举动将不只是对自己负责,还影响着宁文胜。不过为了长久的合作,也为了宁文胜,他只有选择答应他的条件。 林易渺与苗齐昊就股票专户的细节问题又进行了详谈并搭成了协议。随后,他从办公室出来,坐电梯下楼,准备回公司。 电梯在第十层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了,没有人在门外,对面墙上一块立体金属招牌字映入了他的眼帘——繁城美文网。林易渺看到这个名称既亲切又奇怪,记得网站地址在虹桥机场一带,怎么在这里来了?难道苗习悦办网站也要来沾苗齐昊的光? 有人匆匆跑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了,林易渺才扫视了一下跑进电梯的人,那人却是穿着褶褶灰色碎花丝绸裙的苗习悦。半年多时间没有这样近地看过她,甚至连话也没有说上一句,林易渺有些尴尬。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慢慢向楼下滑去。他们对视三秒,都忍不住笑起来。 林易渺说:“冤家路窄原来是这样。” 苗习悦说:“应该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林易渺问道:“网站怎么搬到这边来了?” “那边租金涨了,这边正好空了一间,充分利用。”苗习悦又说,“你既然来了,去不去网站视察一下?” 林易渺笑道:“还没作好心理准备,改天吧。” 苗习悦问:“你来这边做什么?” 林易渺不好明说,开着玩笑说:“这边是磁,我是铁,这边吸引我了罢。” 苗习悦看着电梯里的楼层显示淡然地说:“没有股事,不会登三宝殿。” 林易渺见她知道自己的来由,不觉笑起来。 电梯已经到了底楼,他们走了出来。 苗习悦说:“春节得罪你了?也不在网站发文了。” 林易渺说:“再也不发抒情文字了,不能让你同情我。” 苗习悦说:“知道你移情别恋喜欢股票博客了。不过还是要祝贺你取得了成功。” 林易渺估计她看过自己的股票博客,说了声谢谢,然后说:“上次网站被病毒攻击了吗?” 苗习悦点头说:“是的,有人恶意攻击我们,差点毁掉所有的数据。还好,我们有备份,挽救回来了,病毒对浏览者的电脑没有危害,算是良心未泯。” 林易渺说:“这样的文学网站有恶意攻击的必要吗?” “就算没必要,病毒照样可以滥杀无辜呢。”到了该分路的大厦花园了,苗习悦停下问,“你去哪?我现在没事,送你吧,这一带打的很难的。” 林易渺很想和她说话,不想这样一分手后就失去联系,一听这话求之不得,不客气地说:“我回公司。” 他们来到地下停车场,林易渺坐到副驾驶室,随手系好了安全带。 苗习悦亲自驾车,也系好了安全带,看着他笑道:“和我同过车的人中,你是系安全带最主动和积极的一个。” 林易渺说:“怎么了,不对吗?那次车祸,就是靠安全带保了我一命。我给你提起过,我的一个病友,就是没系安全带受了重伤。我真有点怕坐车了。” 苗习悦轻便地将车开出了停车场,笑道:“可惜很多人要得到教训后才想起了安全带。” “是的。”林易渺说,然后问道:“记得以前有人为你开车,怎么现在自驾车了?” 苗习悦说:“以前没驾照,那天才和你那兄弟一起考了驾照。” 林易渺说:“那天去谈网站的事,还一起考驾照?” 苗习悦说:“是的,先谈网站,再考驾照。” 林易渺酸酸的,在开车这一点上她和宁文胜是合拍的,和自己可能是永远不会合拍的。他见她轻车熟路地开着车,与姜彩墨的驾驶水平相差无几了,说:“你开车这样从容自若,不象新手上路。” 苗习悦笑道:“我早就会开车了,懒得去考证。我最烦考试,连高考也没参加。” 她的任信让林易渺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想起她春节前说过的一句话,他又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幸福吧,想不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的任性。” 苗习悦说:“对。想不和你说话就不说,想和你说话就说。” 林易渺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问:“现在是想说,还是不想说?” 苗习悦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答复,说:“不过我又经常后悔,没有驾证还是去考了,没有文凭还是去读函授了,不和你说话还是说了。” 林易渺想起曾经的不快,说道:“女神,那天在火车站你认为我冷酷无情,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 苗习悦说:“当初是不理解,过后我估计你一定是有原因的。谁让你过后不理我呢?” 林易渺急了:“我不理你?过后你总是隐身,以前你对我不会隐身……我是知趣的。” 苗习悦说:“我不隐身时你没发现罢了。何况这段时间有好多事。” 林易渺估计她是指父亲生病以及和宁文胜约会的事,故意说:“我知道你有什么事,不打扰你是对的。” 苗习悦瞟了他一眼,笑了:“别自作聪明。这段时间我们和一些作者在论战。” 林易渺吃惊地说:“你把作者当成衣食父母,还敢和他们论战?” 苗习悦笑道:“父母也分讲道理和不讲道理的。有几位作者的文章一直没有被我们推荐和加精,就怀疑我们的审稿水平,还发动他们的粉丝骂我们对个别作者开后门。我们反复作解释,指出他们的文章只是一些没有实质内容的漂亮词藻,十篇有八篇象一个模子里铸出的,他们却说那是风格。现在我们决定不解释了,他们总认为别人写得不怎么样,自己写的才是最好的。有人还质问我们有没有中文专业的毕业证呢,真有趣!不过想起来也好笑,我们的编辑的确没几个有那样的文凭。我看,那些鉴赏家、收藏家、评论家,并不都是艺术创作家吧?” “你把自己当成那些大家了啊!”林易渺听她与专家相提并论不觉笑起来。他见她脸飞快地红了,也就不想再让她难堪,说道:“你们加精的原则本来就很模糊,有篇文章我在别处发布加了精,在你们这里就没反应,难道你们的审核标准就比别人高些?” 苗习悦说:“艺术的东西本来就没有死的标准。加不加精也许就是找没有找到读它的知音吧!这与人的感情变化是一样的,永远解释不清,也就不必去解释了。” 林易渺说:“是的,解释不清就不解释,就象我不对你解释。” 苗习悦见他停下来不说了,笑道:“那我现在就听你解释吧,免得你认为我乱在猜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林易渺想把肚子里的话一吐为快,说:“那天遇到的那位女子是我幺妈。就是因为她造成了我和家人的误会,无法说清的误会,后果也不可挽回。因为她,我才去出家的。唉,不提那次出家了吧,也不提她了吧,说不清的。” 苗习悦说:“没有那次出家,你我还素不相识呢,最多只是普通的网友。她会导致那么复杂的事吗,逼得你出家?” “出家是多方面的原因吧,但她是导火索。”林易渺继续说:“出家不成,我失去了再次参加高考的机会,流落街头。那里面的艰辛和焦虑我一辈子都记得,有时我都怀疑还能不能活到第二天,我好恨她。记得我写过一篇求职的日志吗?那就是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写的,你给我作了两次评论,还祝我幸运,我好感激。也就是第二天,我的绝境发生了逆转,我相信有神灵来助我了,你就是其中一个神灵。” 苗习悦笑了:“你还真迷信的。谁让你不给我讲清楚呢,我最恨欺负女人的男人。没想到,那天回来后我不说话你也就不开腔作解释了,真够倔的。” 林易渺说:“你那天那样讨厌我,不肯多留一会儿,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我有自知之明。” 苗习悦说:“不是讨厌你,是不理解你,觉得现实的你和文中的你反差好大,从多情变成绝情了,感觉很不好。你早些这么解释一下我不就理解了嘛。” 林易渺急了,说:“当时我没解释吗?你当时听进去了吗?但愿你现在能理解我吧。” “算了,就当是误会吧。”苗习悦打住了这个让人不悦的话题,转而说:“宁文胜真象你曾经讲的那样,是你的知己吗?” 林易渺说:“是的,是好兄弟,同患难的兄弟。” 苗习悦说:“你以前时常向我提起他,我就不理解他在我面前为什么总回避谈及你,也不愿让我见到你。” 林易渺说:“他以为我们不认识,就没必要谈及我吧。” “你俩一起在火车站拦车时我就见过他了,他好象不记得那时的我了。他有时提起他操盘的兄弟,我知道指的是你,但他不会说出你的名字。”苗习悦想了想又说:“就是你住院那一周,他搭我的车来看你,也不让我一同去病房,说是怕你不方便。” 林易渺心想宁文胜当初假装不认识她,自以为她记不起和她争了两句的他了,原来是自作聪明,于是笑道:“他在追你吧,怕别人分了你的心。” 苗习悦说:“他太聪明了,我骨子里不喜欢太聪明的人,感觉怕怕的不踏实……我是不是很怪呀?” 林易渺不解地看着她说:“聪明不好吗?你是被纯文学薰陶得不食人间烟火了。织女喜欢牛郎就踏实,但他们却被银河分开了,一年就那么一天相会。呵呵,大家居然说那就是情人节了!我看是断肠节!” “好怪,我也是那么看七夕节的。”苗习悦吃惊地说,“所以我的网站就不会搞庆七夕节的征文活动,那纯粹是煽动分居两地。” 林易渺一愣,不禁笑道:“不过这个节在提醒人们要珍惜身边的人。” 苗习悦在十字路口刹了车等绿灯,看着林易渺说:“知道那天在花园里看到你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林易渺调侃说:“你喜欢同情弱势群体,最多又是同情了。” 苗习悦说:“不是,是心痛。” 林易渺顿时也心痛起来,说:“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为我心痛的人。” 苗习悦说:“那一刻,我几乎能感知你曾经的孤单与无助了。” 林易渺的眼睛湿润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苗习悦说:“这段时间我和宁文胜在一起你介意吗?说真话。” 林易渺想了想,低着头说:“介意。” 苗习悦轻轻踩了一脚油门,说:“嗯,我猜也是。唉——谁让他帮过我爸呢!” 林易渺又担心起宁文胜来,赶紧又说:“你经常和他在一起,他已经把我这个兄弟放在一边凉快去了,我是介意这个。” 苗习悦看了他一眼,沉默了。 林易渺也看了她一眼,有些难过。想起她话中有话,他又有点心慰,知道自己在她眼里还不算轻若尘埃。 他们都沉默了,一直沉默到林易渺到达了极鑫公司大门前。 林易渺在下车之前问道:“你刚才说没事才送我的,那你现在去哪儿?” 苗习悦说:“回家总可以吧!” 林易渺说:“那我不是害你南辕北辙了?” 苗习悦说:“晚点回家总可以吧!” 林易渺说:“没耽搁你什么吧?” 苗习悦说:“你迟迟不下车才耽搁我!” 林易渺酸楚酸楚的,匆匆下车告辞。望着远去的奥迪车,他心生失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好快好快。 第六十章 暧昧 林易渺把“繁城美文网”加入到了收藏夹,有空就浏览这个一度让他回避的网站。 他又开始关心这个网站不是为了发布日志,曾经的“高原愁”已经不需要用文字来倾诉伤悲;也不是为了读“海之女神”的文字,她几乎不写文字,现在连评论也少了。他想在这里感受她的气息,这里是她用心打理近四年的文学园地,别人的作品是她精心呵护的花朵,不沾染功利尘埃。 繁城网没有他当义务编辑时那么红火了,那时新文章在首页分类栏目里出现一两小时就会被后来的文章推出最新发布的十名、二十名排行榜,也就从首页分栏里消失,现在要用半天时间才能从首页推到“更多”的链接里。从浏览量看,大多数文章停留在两位数,也不及从前轻易能达到三位数了。那则招兼职编辑的广告依然在首页挂着,编委会有二十六人,只有未有艾和另五个编辑认识。他想,那些离开的编辑可能和他差不多,因为是义务服务,一旦有事说走也就走,或者新鲜感一过也就不愿再当为他人作嫁衣的编辑,网站编辑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只得长年招编辑。 林易渺最初以为网站只要浏览量大,网络运营商就会按点击量给网站提成,因为上网要缴网络费嘛。后来才知道网站得不到一分那样的提成,经营完全自负盈亏,目前每月运营成本就达三四万。资金来源不是发展vip收费会员开展收费阅读,因为浏览者通常一听收费就跑掉了;不是和其它纸质媒体合作对作品进行发表或出版,因为有很多现实问题还不能解决;也不是在网站或明或暗地打商业广告,因为没有巨大的人气打广告难有收益还弄脏了网页。网站的所有费用全靠苗齐昊的资金支持,这笔花销远远超过了顺帆海运公司的企业网站。 林易渺很不理解她这种自费自亏办网站的做法,义务为写手服务的精神虽然可嘉,但网站无异于寄生虫,一旦离开寄主就会大难临头。他以为网站的老总即使算不上财大气粗也该是能解温饱,原来也有她这样佘着帐建起空中楼阁的。 苗习悦说这都是为了圆她的一个梦,一个为文学爱好者提供作品展示舞台的梦,也许到时网站会想出好的生存办法从空中楼阁变成平地宝库。 林易渺说我还是第一发现有这样奢侈的纯文学梦,也是第一听说楼阁可以从空中向地下建起来的! 苗习悦虽然不经常写文章却酷爱读短文,因为她一写起文章来就习惯和名家相比,一比较起来就没有了信心,就难以坚持写完。那年她在高考前夕突发奇想,要办个文学网站,专门收集好短文,把它建成短文博物馆,让里面的美文应有尽有。于是她到各大网站疯狂寻找心仪的文章下载保存,只等网站建成后分类入库陈列,这样就弄得她没有心思参加高考,干脆在父亲的公司挂了个职上起无拘无束的班来,主要目的就是筹建她的网站。后来她注册了域名、购买了虚拟主机建了一个名为“繁城凡心网”的小网站,把收集的文章一篇篇搬了上去。等忙活了大半年,她才感觉网站只是自己和一些朋友在浏览很没劲,再好的博物馆如果无声无息也就失去了价值。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品读到那些美文,她在知名网站上为网站打广告,虽然吸引来了不少读者,但读者并不看好转摘的旧文,还说网站侵犯了作者的网络版权。广告招来的人气没有维持多久就凉下去了,于是她又去文学网站研究了一番,悟出网站还是要靠原创才有生机活力,于是她不打算办美文博物馆了,就邀请写手们去她的网站发表文章,但是没有名气的网站谁又愿去呢,去了又呆得了多久呢?她只好一边寻找合作者,一边留意活跃的写手并和他们有着网络联系,只等哪天时机成熟就把他们统统拉到自己的网站安家。也就是那样,她才读到了林易渺的日志,并被他的文字所感动不断地为他作了评论。 她心爱的网站在头两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直到去年元旦后未有艾的加入才作了彻底改变。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开始向各大文学网站的作者们暴风骤雨般地发动了广告性的邀请,林易渺也就是那样才知道了这个当初名为“繁城凡心网”的网站。 苗习悦一直都很感激未有艾,称他是网站的顶梁柱,犹如九死还魂草一般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让网站起死回生了。 林易渺不那么认为,戏称他是网站的杜冷丁和强心针,也许只能挽救网站一时。 苗习悦说何必那么现实,做文学不能浪漫一点吗? 林易渺说我在这里写文字绝对不是因为浪漫,而是因为生活的残酷我需要排解痛苦。所以如今的他感觉生活不那么残酷与痛苦的时候也就写不出那些短文了。 未有艾曾在多家文学网站任过编辑和总编,因为前一个网站站长总是拖欠他的工资,一气之下就在元旦后带着几位心腹编辑来到了苗习悦这里。当时的繁城凡心网如瘦土一般不值一文,在未有艾眼中是块没有开发的处女地,要办出名堂来谈何容易,只因苗习悦不低的工资承诺让他们留了下来决定开辟新的江山。 为了让梦想中的网站红红火火地办起来,苗习悦任未有艾为总编,全权策划网站,底线只有一条,那就是办成面目清新脱俗的纯文学网站而非花里胡哨的商业性文学网站。未有艾见资金充足,也能圆他的纯文学梦,就有了干劲,一来就大刀阔斧地进行网站升级改版、动员网络朋友发文垫底、招聘编辑写编者按、开展主题征文激发热情、推荐优秀作品亮出风格……大家废寝忘食地忙活了近一个月网站就面目一新,有了知名网站的模样,让苗习悦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易渺偶尔会特意打开未有艾的网络文集读他的部分文章。 未有艾是个写作欲特别强的人,诗歌、散文、杂文、小说、日记都写了不少,连剧本也写,仅是文章标题如果全部铺开显示,估计目录那一页就会从显示屏直达脚背。那些作品大部分都加了精华,网站有编辑不能为自己的作品审稿的回避制度,却没有总编不能为自己的作品大量加精的回避制度,因为文章加精的权限只有他这位总编和苗习悦才有。他的长篇小说就有六部,大部分是他在其它网站首发后搬到这里来的,最长的作品完成了近二十万字的程度,有的只是开了几章的头,没有结尾,也不知道后面还要写多少。 他的长中短篇小说都是作为网站的重点作品进行了首页推荐,如同他的其它短文作品一样点击量和留言量都出奇的高,有部长篇的总点击量甚至达到了二十万之上。 林易渺曾经问过苗习悦,他有这样多的作品和忠实读者为什么名气还不大,还不被其他网站老总重用呢? 苗习悦才告诉他,那是未有艾的一些粉丝们天天轮番点击和换用马甲留言炒作出来的效果。 林易渺问既然是非商业的纯文学网站,何必如此自卖自夸地炒作呢? 苗习悦说那是网站吸引人气的一种方法,而且文学网站必须推出自己的写手作定海神针,其他写手还没有未有艾这样的实力。 林易渺说他的那些长篇都有头无尾的,有什么价值呢,不是烂尾楼吗?他不怕读者骂他的长篇是太监作品没有下半身吗? 苗习悦告诉他,免费阅读的完整网络长篇是不值价的,如果要在网络上参加大赛也会失去资格,如果要签约成vip作者不但稿费挣不到几文还会失去在其它网站发布的自由,如果要出版就很麻烦因为大家直接可以上网阅读。 林易渺说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完成长篇,或者说要让读者付费阅读,对他唯命是从的忠实读者不是一种辜负吗? 苗习悦说他总要靠什么去生存吧,不能让他永远无私奉献吧。当然,不能完成长篇还有个原因,就是事情太多,他的创作灵感时常被打断,有时断了不能续上,他就会放弃前部作品开始下部作品。 林易渺说他以前当过那些文学网站的总编,为什么不以权谋私一下把自己的小说推荐到首页,用自己的签约小说挣稿费呢? 苗习悦说,签约小说真正挣钱的并不多,即使很多天文浏览数字都是做假的。真正挣钱的网络长篇多半靠低俗内容挣钱,未有艾坚决不写那些低俗文字和凑字数的小说,所以挣不到钱,写再多也很穷。 林易渺又问,网站的事务那样多,需要联系的粉丝和编辑也那样多,他哪有时间写那么多文字? 苗习悦说他是写作狂,每天写到深夜,有时为了完成一部小说连天连夜地写,甚至用笔写,写得昏厥,把胃病都写出来了,所以他很瘦,身高一米八体重才六十公斤。 林易渺说他不是竭泽而渔吗? 苗习悦说他才不那么认为呢,如果没有新作品发布他就会发慌,唯恐被粉丝和编辑们给小看和遗忘了,有了新作品他自然会精神起来,就象吃了兴奋剂。 林易渺开始读起未有艾那些写之不尽的文章并暗自佩服那些非普通写手可以相比的文字。未有艾的文字无论喜与悲都充满唯美意境,华丽词藻闪耀着想象的灵气而不是空洞的堆砌,比有些作家写得都有可读性,比很多知名网络写手写得更有艺术性。林易渺在自叹不如之余很为他惋惜,觉得他在网站做总编过多地浪费了他创作的精力。 这时,林易渺被未有艾半年前写的一篇日记《来生有约——致海之女神》给吸引住了。他习惯读未有艾的散文与杂文,很少在意那些记录生活原生态的日记。但这篇日记标题让他很敏感,就点开它仔细读起来: 很久没有再听《来生不分手》这首歌曲,以为早将它遗忘,今天是海之女神的生日,不知为何想起了它。当我们在时间的荒涯里老去,记忆不再牢靠,一首歌也就这样让一个人在记忆的尘埃里复活,或者一个人让一首歌在音符的深埋中鲜活而出。 与海之女神的最初相识是在她的qq空间,那时我从一座城市漂到另一座城市,从一个网站漂到另一个网站,应该是漂泊的艰难时期,无聊之时就在别人的空间里逛荡度日。一天逛到了名为“海之女神”的空间,空间的说明文字是“女人发神,谓之女神”,大笑,喜欢,然后认识。 那时和她聊天,彼此怀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有着对现实的厌倦,有着对文学的憧憬。她说她想办文学网站,我一笑而过,她不知道办网站的艰难,不然我早有了自己的网站,不至于在别人的网站里漂泊。 某一个夜晚,她发来一首音乐,记忆最深,是听到那首音乐的颤动,那首歌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来生不分手》。qq上是音乐带来的背景,美丽灿烂异常,浪漫,在那一瞬间,被记忆凝固。 我对她说:“如果还有来生,我们便来个来生之约。” 她回应说:“谁若先别今生,奈何桥上等来生。” 那一刻,真的突然很相信人还有来生,真的还相信,有那么一条河,上面有一座叫奈何的桥,有位佳人,在那里等着我。 后来,却因为我的忙碌和她渐渐疏远,聊天的次数不多,很多时候看到彼此都在线上,却是无语。偶尔会去看她的炫耀空间和她的心情文字,或许有着太相近的性格,每每看见她的文字,内心都觉得那些话仿佛是自己想说的,关于文学的悲伤更是昨夜被风从我的阳台吹进她的窗户的。很少回应,偶尔留下几个字,字未出,心已伤。 曾经认识了太多的朋友,qq上有几百人,全都是曾经认识的,到如今却已经忘了是谁?是啊,生命中的朋友,被遗忘的太多,某些人或许从今以后不能再记起,哪怕是曾经的暧昧都如过眼云烟。 本以为网络之上谁都不会再记起谁。再次辞去工作后,害怕去过生活孤寂、知交零落的漂流生活。那时却想起了海之女神,看见她qq亮着,就道出了我的窘迫。她说你来帮我做网站吧,你不会如此困窘。我们,就那样从网络走入了现实,然后共同走向网络,走向文学,水到渠成,难以置信。 今天,她的生命之花绽放了新的一轮花瓣。或许,某一年我们都如花凋谢了,但我还会在某一个落日黄昏的街头听见这首与怀念有关的歌,会想起她是否会记得那场来生之约。如果记得,我们的来生,不会寂寞。 林易渺读完这篇日记,冷得象来到了南极。他飞快地关闭了繁城网,气冲冲地出了门,来到小区花园里,没有目的地绕着一个大花台转圈子。 天上一轮明月,在他眼里已是残缺,阴冷的光如寒刀逼人。 他不明白自己哪来这么大的火气,象是在对自己发火,也象是对其他人。 他不知道那天是苗习悦的生日,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日,连梁芝洁比他超前的生日都会回避。他没有想到未有艾会为她写下这样多情的文字,而自己从来就没有为她写过什么情感文字。苗习悦和未有艾的缘分有那样深的渊源,而自己和她的缘分虚幻得如草地上的落叶不堪阵风一吹。这比她和宁文胜的缘分还让他措手不及,充满绝对的杀伤力…… 他想,自己从前对她的感觉大概是错误的,就象宁文胜对她的感觉其实也是错误的,错误得自己难以察觉,如同一只马蜂用心地在窗户上筑巢,却招来住户致命的摧毁,至死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林易渺苦涩地一笑,她是谁呀,她是众星捧月的女神!自己是谁呀,一个让她充满同情的愁人! 第六十一章 流言 林易渺对未有艾的那篇日记耿耿于怀,想起苗习悦和未有艾已经约定来生,宁文胜对苗习悦还一往情深,决定收剑起自己萌生的爱恋,再也不去关注她。 他把繁城美文网从收藏夹里删除,把苗习悦的qq打入黑名单,让他们之间不再通过网络联系,断了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从此成为陌路。 苗习悦不知道好好的怎么被他打入了黑名单,重新加他为好友,在验证信息中问他:“怎么了?为什么?” 他点了拒绝选项,并在说明栏里注明拒绝的理由:“太忙。不聊了。” 苗习悦继续加他,在验证信息中又问:“若不聊,把电话告诉我好吗?” 他也继续拒绝加她,回复说:“我的电话不对外。” 苗习悦又发来请求信息说:“原来你当我是外人,那就不勉强了。” 他又拒绝说:“网聊,好累!对不起。” 梁芝洁带给他的伤痛让他对感情有了畏惧,害怕忘情地投入会再次因各种原因以失败告终,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再也不想经历了,把心门关上一些虽然不能尽情享受阳光照耀但是可以少受暴风雨的摧残。他喜欢苗习悦,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象爱梁芝洁那样不顾一切地去爱她。何况,他们之间更多的只是网络联系,这种虚幻如浮萍,说爱也许就象爱,说不爱也许本来就不是爱,没有生活的根基,说什么都显得空洞。也许他们之间的喜欢不过是喜欢网络中的文字,不一定就是文字背后的人。股市已经教会他尽量规避风险,没有把握的投资最好不要去冒险,不然血本无归。他认为自己可以承受投资的巨大失败,却再也承受不起感情投资的彻底失败。 宁文胜在一个晚上又来到了林易渺的家里,他不象往日那样请教炒股技巧、打探所谓内部消息、设想今后的帐上收益,或者对他俩的未来作天花乱坠的规划设想。他只是坐到沙发上看起电视,目光却很呆滞。 林易渺见他情况不对,以为他又在为海运的货源发愁,坐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没有拉到大单子?” 宁文胜继续发着呆,然后干脆取出烟点起来。 林易渺好久没有见他吸过烟了,这一吸更觉得事情不小,说:“出什么事了吗?说说看。” 宁文胜看了看他,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句话来:“现在的女人可不可靠啊?” 林易渺估计他是指苗习悦,却不知他怎么有了这样的感觉。一看他难得一见的愁样就故意刺激他说:“难道你还想靠着女人?让女人觉得你可靠她就靠过来了嘛。” 宁文胜转过了头,看着林易渺不快地说:“你幸灾乐祸?” 林易渺说:“你有什么灾什么祸了?” 宁文胜灭了烟,倒在沙发上,说:“唉,反正感觉不舒服,心里烦。不知道为什么。” 林易渺问:“究竟怎么了,难得见到你有烦的时候呢!” 宁文胜犹豫了一下说:“下午我回公司时去找习悦了,在网站门口听到有人在议论她,说她在包养未有艾。” 林易渺心格登一下,他能理解苗习悦和未有艾的暧昧,却不能接受“包养”一词,那会玷污她女神般的形象。他劝道:“小道消息,别信以为真。” 宁文胜说:“不是小道消息,以前我就听出网站的人有那个意思,连海运公司的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只是说得含蓄些。有时习悦当面听了也没有反对,我当他们在开玩笑。今天说得直白些,因为她没在,我在门外面他们没发现。那话可难听了。” 林易渺想起以前当编辑时,编辑群里就有人聊别人的风流韵事,有关未有艾的最多,说是某某编辑就是未有艾的粉丝并追寻而来的。那时林易渺不关心别人的感情生活,对他的风流韵事并没在意,偶尔看着别人议论他的那些肉麻字眼也当是大家在打趣开玩笑,活跃审稿后的气氛罢了。于是他说道:“那些人闲着没事了,说东道西添油加醋的话没必要当真。也许她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没有想到男女生走在一起,别人就会在背后乱猜想她吧。” 宁文胜说:“我和她有时走在一起怎么没人对我们说东道西添油加醋?我还指望谁对我们说东道西呢!不空穴不来风。” 林易渺心想别人就是想对你说东道西,又能随便当着你的面说吗?就说:“有些话只是你没听到而已。如果人家说你是为了攀上富家千金,我看你是有苦也说不清。” “你怎么也这么想!我才不管,我会用我的能力说话!让别人知道我是配得上她的!”宁文胜气愤道,然后又说,“问题是,那个未有艾穷得那个样子,大家更相信习悦是喜欢他的、养着他的!” 林易渺说:“胜,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那样吧,人家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是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这里没有那里有嘛。我看,她就算是喜欢那个未有艾,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宁文胜端起杯子,猛喝了一口水,不服气地说:“那个未有艾有哪一点值得喜欢的?一身是病,瘦猴一样,长得又不帅,还靠习悦的工资糊口。如果换个地方打工,人家见他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准是躲闪不及。” 林易渺笑道:“既然他都这样了,你和他比起来就应该知足了,身体好一切就好,还烦什么呢?” 宁文胜说:“当年祥林嫂那样的女人也知道选个力气大的男人呢,习悦居然连最基本的条件都不考虑了!我看她糊涂得够可以了!” 林易渺劝道:“别老在这里猜测,要不,当面去问清好了。” “我是要问她看看……”宁文胜说:“我这样优秀的男人她没放在眼里,却对那样的男人体贴照顾,都被别人笑话成包养小白脸了,她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我咽不下这口气。” 林易渺想起他们因为文学才走到一起,继续劝道:“人家既然对他好,肯定有她的原因,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宁文胜说:“我就是想不通,同样是上海女人,上一个要车要房时我什么也没有被看不上,这一个什么都不要我却可以有车有房了,还是被看不上!难道我就是一个没人爱的人?这上海女人真让我摸不透!” 林易渺笑起来:“你怎么那样在乎上海女人?她才不是上海人,她是成都人……” 林易渺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即停了下来。苗齐昊和苗习悦虽然在上海生活了十多年,却都是成都人。那年苗齐昊在成都辞了职和朋友到上海发展,后来凡经打拼创建了如今的顺帆海运公司。这是苗习悦在网上聊天时告诉他的,他就不奇怪姜彩墨那么巧地认识苗齐昊了,也不奇怪苗齐昊从前在成都开户投资证券了。 宁文胜听出了端倪,盯了他半天说:“怪了,听你的口气,你比我还知道习悦的底细!你认识她?” 林易渺说:“我不是告诉过你认识她的吗,在峨眉山就认识了,后来在火车站又遇上了,那次在花园里也见到了。” 宁文胜提高声音说:“我不是说的那个认识,那只是碰到。我是说有交往的认识!” 林易渺说:“你在海运公司工作可以认识她,我为他父亲做投资,为什么就不能认识呢?” 宁文胜气得站了起来,俯视着林易渺说:“林易渺,你在耍我?” 林易渺见他生气了,担心起来,也站起来示意他坐下,说:“别这个样子。我认识她又怎么了?难道有罪?” 宁文胜说:“你又何必装出和她没有交往的样子!” 林易渺说:“我们本来就没有怎么交往,只是网络朋友。平时你和她在一起,我怎么和她去交往?” 宁文胜坐了下来,胡乱地换了几个电视频道,把遥控板扔到茶几上,冷笑了一声说:“我才没和她在一起,大不了搭点便车、说说话、跳跳舞而已,连手都没有真正牵过。还是好兄弟,我把和她的事都告诉你,你和她的事却不告诉我。哼,我居然没发现,我好傻,好笨!” 林易渺说:“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告诉你,事实上我们网络上早就相识,只是那时未曾谋面。你和她在一幢大厦内朝夕相处,我和她基本只在网上问候一下,连电话都未曾问起过。两种途径,两个世界。胜,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 宁文胜笑了一下,没有开始的冷气了:“渺儿,女人不是礼品,男人不必说谁让谁,要看她爱谁不爱谁。现在她心里只有未有艾那个病小子,没有你我的。” 林易渺见他还在乎着苗习悦,说道:“管她眼里有谁,是你的飞不掉,不是你的抓也抓不住。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我们又不是那种离了女人就不能生活的人。” 宁文胜还是不服气:“凭什么要败在那穷小子手下?他有哪一点比得上我?他写再多的文章,也卖不出一分钱!忙着做正事的人又有多少人去看那些无聊的文章?哼,还要靠女人养活!养活也就罢了,生了病习悦还要去陪,他的面子也太大了!” 林易渺的胸口被什么扎了几下,说不出的生痛,为苗习悦的苦心梦想,为未有艾的可怜境地,为宁文胜的无情蔑视。他知道纯文学的悲哀,文学即使不能带来稿费和工资,他同样尊重文学,尊重热爱文学的人。他说:“别总是用钱去度量一个人。我当年就是再穷,也不觉得人格比别人低一等。” 宁文胜冷冷一笑,说:“说得轻巧,人家睡总统套房,你睡大街,少给我说人格相等!你那点阿q精神安慰自己可以,别人是不会买帐的。” 林易渺一时没话反驳,只好又说:“你别忘了,习悦是不缺钱的人,她对总统套房没有什么新鲜感,却可以去挽救一个睡大街的人,这更让她有新鲜感。” 宁文胜说:“如果对未有艾是新鲜感就好办了,只怕她是有好感了。” 林易渺说:“她需要的是精神相通能走入心灵深处的人,你能懂我,我能懂你那种。你可能还不懂她。” 宁文胜说:“现在的女人,没一个人能懂!” 林易渺说:“那是你还没遇上最合适的那一个。” 宁文胜说:“如果最合适那一个恰恰就错过了,难道要我打一辈子光棍?” 林易渺说:“那就看你最需要一个你爱的,还是爱你的了。” 宁文胜问道:“你需要哪样的人呢?” 林易渺说:“我爱的,爱我的。” 宁文胜笑道:“我看你责人很宽,让我想开些;律己倒是很严,还是象原来那么痴。你象个恋爱专家了,说起来横竖都是你对,还一套一套的,不愧是过来人。” 林易渺拍了他一下,苦笑道:“过来人有什么好?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心已如止水了。有时想来,没有爱与恨的生活才是过的神仙日子。唉,随缘吧!” 宁文胜沉思着,和林易渺看了一阵电视,又说:“现在,未有艾的事已经让习悦收不了场了,我看她今后怎么办!” 林易渺不懂他的意思,问道:“收不了什么场?” 宁文胜说:“下午未有艾在办公室吃方便面时突然昏倒了,听说两眼发直,后来掐了人中还呕吐,120都来急救了,惊动了海运大厦。” 林易渺大吃一惊:“什么病?” “好象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听说血压当时只有50到80。”宁文胜面带忧郁地说,“我去找习悦时她已经去医院看他了。未有艾哪有钱看病?医药费住院费肯定又是习悦帮他支付,听说都支付了好几次了。我看苗董那次患高血压住院她也没拿出一分钱出来!她象是网站的慈善家了,花的却是父亲的钱,好象还很光荣似的。” 林易渺心想苗习悦自费办网站给未有艾和几个专职编辑发工资本身就吃不消了,如果生病住院的开支长期为编辑承担,网站就不堪重负。未有艾对苗习悦来说是重要的,确切地说对网站是重要的,他出了事苗习悦肯定会着急,那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于是说道:“朋友之间在这样的时候帮助一下也没有什么呀!” 宁文胜说:“有女人这样帮男人的吗?有老板这样帮打工的吗?她是在没有价值地烧钱,不知花钱心痛。” 林易渺觉得未有艾和自己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漂泊与落魄,困苦之时总渴望有谁来帮自己一把的。梁芝洁、黄麦麦、姜彩墨,包括董琳丽,都是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帮了一把,那同样是女人帮男人,甚至也有姜彩墨那样的老板帮过打工的自己。听着宁文胜那样鄙视未有艾他觉得很刺耳,象在鄙视曾经的自己,就冷冷地说道:“在你的眼里可能没有那样的事吧,那是因为你真的不懂她。” 宁文胜说:“我是不懂她,她是花着父亲的钱不知心痛的千金小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们是白手起家的社会小青年,知道钱花了就必须去想办法去挣,还要满足她们嘴一张就要提出的一个个条件。” 林易渺说:“这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无奈了。哎,她张嘴给你提过什么条件了?” 宁文胜说:“我是指其他爱提条件的女人,没有特指习悦。这种不提条件的女人最麻烦,不知道她究竟需要什么。” 林易渺淡淡地说:“到时你会知道的。看来时候还未到。” 宁文胜说:“哼,说白了,习悦是身无分文的啃老族,在海运公司连真正的工作都没有做过,有什么趾高气扬的?就个人实力来说,要门当户对,她也只能配未有艾那样的穷人了。” 林易渺狠狠地说:“你太刻薄了!那你何必这样在乎她呢?真是无聊!” 宁文胜说:“我偏偏就喜欢她那种贵族气质,矜持的女人才不容易被亵玩。等哪天我发了大财,有了大的事业,她才配得上我。一般的女人我才看不上呢!” 林易渺说:“佩服,都设计到发大财那天去了。” 宁文胜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说:“现在网站这件事让海运公司的人都知道了,那些议论就难听死了,我看她把苗董惹火了没有好果子吃。” 林易渺吃惊地问道:“苗董发火了?” 宁文胜说:“那当然,救护车都来了。上次救护车来,是救苗董的;这次救护车又来,大家还以为苗董的病又犯了,有的还以为出了人命。结果一看,是未有艾犯了病……你想啊,苗董怎么不生气?听说苗董打电话叫习悦到他那里去,好象要她把网站关闭了。是该关了,她那网站海运公司的人都没人感兴趣。象我们这种做正事的人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在那网站里山呀水呀、爱呀恨的、爹呀娘呀地空谈一通!苗董都让她关了几次了,没关下来,我看这次要动真格的了。是该动真格了,不然她还在那里面飘飘然的以为自己是个神。我看她真正是在发神!” “你越说越恶毒了!”林易渺推了他一把,同时又为苗习悦担心起来,关闭网站无异于让她的文学梦就地破灭,她一定会痛心疾首,那里面融有她太多的心血。宁文胜的话虽然说得很难听,但说的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即使他在意她的网站,甚至也支持她没有功利的文学梦想,对那里面的很多作者和文章也是没有兴趣的,对他有价值的作品的确是太少,偶尔读到一两篇也如沙里淘金。看着那些指望百炼求精却为情感所困、为生活所困的作者们,他有时也在怀疑网站存在的价值。 宁文胜说:“我这人,表面上是恶毒,但实质是为她好的。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太天真了!” 不管她,坚决不管她!林易渺心想她与自己有何干呢?她有她的路,我有我的路,宁文胜有宁文胜的路,未有艾有未有艾的路,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听天由命去吧。于是他说道:“无论苗董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想,对苗习悦来说都是好事。只要她生活不愁,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第六十二章 拯救 林易渺陪宁文胜去网球俱乐部练球。他只能看,不能陪练——腿虽然痊愈却不能做剧烈运动。他坐在场外曲臂蓬下的塑胶雕花椅上欣赏宁文胜练球。宁文胜的球技明显提高了,不再象从前那样捡球次数比击球次数多得多,也不再满场乱跑乱劈,一招一式带有温布尔顿网球赛选手的杀气。 宁文胜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传来歌曲《思念谁》的铃声:“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宁文胜喜欢更换手机铃声,就象他喜欢更换手机款式,林易渺这一点和他是相反的,只要精心选定的手机和铃声几乎就不再想更换。 林易渺听着这首又被宁文胜换新的曲子如同听到自己的心语,对宁文胜来说就属无病呻吟了。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是一个叫“亲爱的”打来的。 宁文胜也听到了手机铃声,一边接着球问:“谁的?” 林易渺笑着答道:“一个姓‘亲’的。” 宁文胜向球友提出先休息一下,停止了练球。他一边用毛巾抹着头上的汗,一边走出场外拿起已经安静下来的手机,重新拨了回去:“喂,想起我了吗?什么事?……我说啊,你还是听苗董的,别耍小姐脾气了好不好?他是为你好。现在你舍不得,以后就没事了……别哭了,你这样让我好难受……我不是不帮你,我也是为你好。你不能执迷不悟了,到时会后悔的……听我的,去做点正事。什么事不做都可以,有我呢……你怎么这样?如果把奥迪卖了,那你就成败家子了,比办网站还败家!你可别头脑发热!……我绝情?你难道就不绝情?我们对你那样好,你却把我们都当驴肝肺!……不行,我不能在这件事上帮你,帮你就是害你……你不要用这个来威胁我!到时你会感激我的。听我一句好不好,别那么天真了……” 宁文胜见“亲爱的”提前挂了电话,忿忿地坐到椅子上,然后又起身说:“走,不打球了!没劲!” 林易渺从宁文胜的话语中听出“苗董”和“奥迪”,估计那个“亲爱的”是苗习悦。他听出她出了麻烦,但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也许是那天宁文胜说的关闭网站的事。他几欲开口想问是怎么回事又忍住了,不停地提醒自己少管她的闲事,他们是互不相关的两个人,何况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 宁文胜从俱乐部出来,一路阴沉着脸不吭声。出租车先送他到了家门口,下车之前他轻轻拍着林易渺的大腿说:“渺儿,如果习悦找你借钱,千万不要答应她,一分也不要借。” 林易渺有些奇怪,还是笑道:“她怎么可能找我借呢?” 宁文胜说:“她不找你就好,如果找到你,你千万别听她的,别被她哭哭啼啼的给软化了。我都差点被她软化了。” 林易渺认为她的网站即使关闭了也不应达到哭哭啼啼的程度,忍不住问道:“她究竟怎么了?” 宁文胜说:“还能怎么了,就是为了她的网站耍小姐脾气。苗董已经冻结了她的所有资金,要关闭她的网站,昨天都吩咐下去了,不许任何人给她借钱,不然就辞退。苗董和习悦既然都认识你,你也包括在内了。” 林易渺感到事态可能严重了,为苗习悦捏了一把汗,他并不想参与到他们的纠葛之中,于是说:“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怎能包括在内?” “你和我们都有关,当然包括在内了。”宁文胜有点一丝不苟,又说:“如果你这里帮她开小灶,苗董的苦心就白费了,你就是帮倒忙,现在害我们,最终还是害了习悦。” 林易渺装作轻松地说道:“放心,她不知道我的电话,找不到我的。” 宁文胜不放心地说:“她会去问极鑫公司。” “问了也没用,我们那里处处都讲保密。”林易渺说。很多人知道极鑫公司有个叫“高原筹”的操盘手,除了尹奇荣几个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高原筹”究竟是谁。 宁文胜说:“她会在网上找你,这两天你不要上网。” 林易渺说:“找不到的,我已经把她屏避了。” 宁文胜下了车又强调说:“习悦现在一定到处在搬救兵,如果真的找到了你,别心软,我知道你心软。记住!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帮她,我不会对你客气!” 林易渺并没打算帮她,不相信她会来找自己,但宁文胜说话的口气让他听了不痛快,他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你们如果把她逼到绝境,我也不客气!” 林易渺回了家就再也静不下来了,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情,注意力也散失了。他东回避西克制,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繁城美文网,想从中找到苗习悦的消息,网站是他随时能寻觅她身影的唯一方式了。苗习悦打给宁文胜的那个电话第一次让他知道了她的手机号码,但他是不能利用那个号码的。 网站首页上方有一张色彩渐变的陆家嘴全景风光图片,图片上有一排大字:网站即将升级,数据可能丢失,敬请作者自存底稿并相互转达。落款时间在昨天。 林易渺读出了这句话的含意,苗习悦是个有心的人,她保护不了网站也会尽力保护写手们的心血。 他想起苗习悦讲起过的网站悲悲喜喜,对它的关闭也痛心起来。网站如果关闭,她的身影将消失得一干二净,那时的她又会去哪里?他怅然若失。 门铃响起来。他以为是宁文胜不放心他,又找过来强调什么事了,就一边纳闷着宁文胜怎么不用给他的钥匙开门,一边毫不犹豫地去打开房门。 站在门口的是苗习悦,不是宁文胜。 他愣住了,心里竟然涌出一股喜悦来,与她忧郁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种喜悦不只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更在于开门见到她的一幕让他想起那年在峨眉山小旅店里开门见到她的情景。那时的她充满俏皮,此时的她显着焦急,相同的是她不服气的眼神,却依然让他觉得爱怜。 他想起了,她不知道他的电话却知道他的住址。这一点他和宁文胜都忽视了。 苗习悦见林易渺发着愣不招呼她,说道:“那年我上门找你是为了好玩,现在我上门找你是迫不得已。” 林易渺又是一愣,原来她也想起当年的相遇。他正打算不管她的闲事,一听这话顿时就心软了,于是说道:“才听说了网站的事,我也为它难过。女神,你应该好好想想了,不要再建空中楼阁了,那是难以长久的。” 苗习悦忧虑地说:“我的楼阁不能轻易就垮掉。既然你知道网站的事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如果我不建空中楼阁了,要另起炉灶,你会帮我吗?” 林易渺说:“面对现实吧,别把自己弄得那样艰难。纯文学要特立独行是很困难的,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支撑住的。我又能帮你什么呢?” 苗习悦说:“我有个改版的计划,你不知道,他们也不关心。你能陪我出去坐坐,好好聊一聊吗?” 林易渺想起宁文胜的警告来,担心自己真的就被她给软化了,拒绝说:“我不想插手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苗习悦的眼湿润了,说:“我看着办?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网站倒闭。没有人愿意帮我,文胜不帮我,你也不帮我……你把拒绝帮我说成不插手,真动听。” 林易渺见她在责怪自己和宁文胜了,解释说:“你的未总编都说过,办网站不是容易的事。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有所体会了,听听大家的劝吧。何况,我并不清楚网站的运作,胜更不知道,我们又能帮你什么?总不能好心帮倒忙吧。” 苗习悦说:“你们都不必懂建网站的,我只需要资金。” 林易渺见她一针见血地说到了实质的问题上,说:“就算是资金,人家今天可以帮你,那么以后怎么办,日复一日不是那么简单。你不能靠别人来献血,如果自己不能造血就放弃,我已经给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当寄生虫。” “我知道。”苗习悦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到他面前,说:“如果你没空出去陪我坐坐,那就抽空看看我们的方案吧,如果你觉得有一线希望,就救救我们。” 林易渺接过资料看了看标题:《繁城美文网商业化运作方案》。从前他就建议她学学其它文学网站的商业运作模式,她觉得那样很容易落入低俗的宿命不同意,这下她主动要商业运作了,就来了兴趣,于是说:“好吧,我陪你出去坐坐。” 林易渺和苗习悦来到了小区不远处一家古色古香的小茶坊,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来。林易渺点了杯西湖龙井,苗习悦点了杯碧螺春。 林易渺看着愁容满面的苗习悦,说:“本来春节那次就想和你这样坐坐的,没有想到推迟到了现在,还谈着一个生死存亡的沉重话题。” 苗习悦看着冒着薄薄热气的紫砂茶杯,说:“不,一定要生,不能亡。” 林易渺见她倔强的神情,知道再劝她也是多余,就细细看完了网站的新方案。方案在上月就拟出来了,计划寻找网络投资商投资五十万以上用于网站升级改版和内部改革。作品提高审稿标准实行稿酬制,短文按每千字一角支付稿酬,中长篇按每两千字一角支付稿酬,不足一千字只舍不入。同时每篇按每千次ip浏览量另增加一角报酬,每月进行统计结算,满二十元方能兑现到帐。稿费来源主要依靠点击作品所在的广告链接,点击一次就能免费看到一千字左右的内容,每天每ip计为一次浏览量。兼职编辑实行补贴制,每月一百元,和专职编辑一同按工作时间和业绩参与年终提成。 林易渺认为这是一种新的网站运营模式,理论上似乎可行,但操作起来就难以确定了。于是问道:“这里面的数据经过核算没有呢?技术上操作起来可不可行?比如每千字一角的报酬,满二十元才到帐,那要写多少篇才行,人家有耐心吗?” 苗习悦说:“核算过的,稿酬虽然不多,但比无稿筹有吸引力。网络写手其实是很知足的,他们把读者看得比稿费更重,读者多了才是他们最需要的。网站有稿费本身就是巨大的广告,自然会吸引众多写手前来发文,不愁没有好稿源。稿子好了,不愁没有读者和点击量,包括很多文学网站和报刊杂志社都会来这里选摘文章。一篇千字文按一千ip点击量计算,它直接和间接附带的广告收入基本能保障稿费支出。技术上,有代码和程序作保障的,有的程序需要请专人编程。如果操作起来有什么不妥,可以根据情况再作调整。”林易渺问:“那么多的广告从哪儿来?” 苗习悦说:“这个好办,加入网站广告联盟就行,插上广告代码就能自动计录点击量了。” 林易渺品了一口茶,又问:“你说别人来转摘文章,你不怕侵犯自己的版权?” 苗习悦说:“设置无法复制或者反盗链代码可以解决一些盗版问题,但要完全保证不被盗版任何网站都还办不到。如果有谁热衷到这里来盗版,本身就是一种人气了。现在大家都习惯在网上享受免费午餐,对很多网络写手来说,他们更希望自己的作品被转摘,并不在乎别人盗版。” 林易渺觉得有道理,于是又说:“想不到,你终于放下架子让文学和商业联姻了。你不怕网页花哨了?” 苗习悦轻唉了一声,说:“别无选择,我不能就这样死掉。我要让那些嘲笑过我的人知道,文学不是无聊的东西,做文学不是不务正业……我不是游手好闲的人。” 林易渺的心一颤,“游手好闲”是有回在网上和她开玩笑时用过的词,本意是说她因为无所事事才那样热衷于做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文学网站,看来她很在意这句用词不当的话了。他有些着急,害怕自己的话又遭来误会和憎恨,赶紧解释说:“我没当你是游手好闲的人啊,我当你是用浪漫的方式追求纯洁梦想的人。我开玩笑,你也那样当真?” 苗习悦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没人愿意帮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找你。你能帮我吗?成为网站的投资人。” 林易渺已经预感到她来找自己会这么说,说道:“为什么要找我呢?” 苗习悦说:“因为你是高原愁,知道我建网站的愁。他们不懂我,你可能懂我,而且有能力帮上我。” 林易渺心里一热,他觉得自己算是懂她的,原来她知道。他建议说:“你可以和其他朋友一道,入股建网站吧?” 苗习悦为难地说:“他们不相信我没有钱,如果我爸不支持我,他们更认为不必冒那样大的风险来做网站。很多人对网站赢利不看好,不愿与我合作的。” 林易渺问:“其他人呢?没有看好文学网站的投资商吗?” 苗习悦说:“以前我找过网络投资人谈过这个方案,但他们需要高利润,网站可能做不到,而且这种新的运作方式他们没见过,说是广告联盟的点击统计可能人为操控,广告费没有保障。我本来打算自己投资做,试一试,这段时间正在作早期的准备与测试。结果,未有艾却病了。我爸一直就反对我做网站,这下就坚决不给我提供资金,不但要把网站撵出海运大厦,还指望它灭掉。眼看发工资的时间到了,又要续租服务器,现在连这笔费用我都拿不出……我没想到我爸做得这样绝,宁文胜也做得那样绝,还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高原愁,你能帮我吗?” 林易渺问道:“未有艾都病得那样了,谁来撑起网站呢?” 苗习悦说:“只要有投资,不愁没有优秀的网站管理员。他太累了,不能再让他象从前那么做了。” 林易渺想起未有艾的那篇日记,轻轻笑道:“他在日记里不是说你在奈何桥上等他吗,我看他这个样子,只会在桥上慢慢地等你了。” 苗习悦说:“你也在讥笑他?” 林易渺看出她的不满,说:“对不起,我忘记了他是和你并肩战斗的人,而且和你是有来生之约的人。” 苗习悦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的高楼,说:“你也以为我喜欢他是吗?大家都这么认为,没想到,你也脱不了俗。” 林易渺笑道:“无所谓俗不俗吧。你们之间的事,不关别人的事,不必在乎别人怎么说的。” 苗习悦继续看着窗外说:“女性是不是很可悲啊?” 林易渺见她兀地冒出那样一句,并不说下文,故意问道:“什么可悲?喜欢文学青年就可悲了?没人说喜欢徐志摩就可悲啊!” 苗习悦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女性想做点喜欢的事,如果需要与异性合作,甚至必须与异性合作,难道就要承受绯闻加身的宿命?如果失败了,异性难道就成了蓝颜祸水?” 林易渺见她在发泄着委屈,解释说:“我没有嘲笑你们的意思。算了,不说这个,就说网站怎么办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苗习悦回过头看着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信也好,不信也好,只希望你不要象文胜那样误会我……他误会无所谓,我不想你误会。” 林易渺心里疼疼的,安慰说:“你们的事不关我的事,不必说了,我不想听。我相信你就是。” 苗习悦却当没听见,说:“以前,我曾经因为未有艾的文字动过心,也就是最初认识他那会儿。最美不过初想识吧,过后就不是那样了,我渐渐明白他是个到处都能生长爱情的人。他需要各种各样的爱情带给他创作灵感和激情,女人和爱情就是他的鸦片。他给很多爱他文字的女人写过文字,为我而写,又算什么呢?……我是个在乎专一的人,我和他在感情上不会同心……和他合作只是因为我们都喜欢网络文学,他很适合网络创作与管理,我需要他帮我实现梦想。可是,这个梦想眼看就要破灭了……” 林易渺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解地问:“他那样困窘,有那么多女人爱他吗?” 苗习悦说:“爱他文字的女人很多,爱他的女人好象也很多,他自称不缺女人。只是,没有谁愿意嫁给他。他没有条件建一个家,所以一直在漂泊中落魄。” 林易渺觉得不可理解,又觉得可以理解。爱情与婚姻对有人来说是可以分开的,有时还必须分开,离开自己的梁芝洁就是那样。 苗习悦看着林易渺说:“你知道我的梦想,能帮我吗?算是救我。” 林易渺觉得她的方案不错,可以一试,自己有能力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但是想起宁文胜的咛嘱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答应了,他将代替苗习悦成为网站的“老总”,同时也成为宁文胜和苗董的冤家对头,这是他不愿接受的后果;不答应,苗习悦近在咫尺就能实现的梦想就会流产,还会成为拖欠工资的那类老板,她会失望甚至绝望,如果山穷水尽带给她痛苦,他也会不安。他曾为梁芝洁山穷水尽过,他不想看到她流落到那样的地步。 苗习悦见他半天没有回话,说道:“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把那台车处理掉,再挣扎几个月。会有人来帮我的。” 林易渺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任何一种选择都会在他的心口划上一刀。 苗习悦无望地站起来,说:“说了这么久,你都无动于衷。如果你为难,那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林易渺望着她走出了座位,又路过他的身边朝门口方向走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坐下来,陪我安心喝会儿茶吧。看把你急得,坐了这么久,一口茶也没有喝。” 苗习悦看了看他抓住自己的手,又看着他有神有情的眼睛,忍不住掉下泪来:“你会帮我吗?” “你都问了我这么多遍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帮了?”林易渺说着,把苗习悦牵到身边坐下说,“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苗习悦不满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条件?” 林易渺笑道:“看你紧张得,我只是需要你别把我帮你的事告诉任何人,就当网站与我无关。我希望你成功,真的!” 苗习悦破涕为笑:“这也算要求啊!吓我一跳。” 第六十三章 反目 宁文胜的帐户不能登录。 宁文胜亲友以及亲友的亲友的帐户不能登录。 苗齐昊的帐户不能登录! 林易渺在公司里发现了个人客户帐户的异常,陡生恐惧,虽然已是冬季,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如果这些客户都修改了密码不再委托他管理,就意味着有五十多位用户、两千万的本金流失,更不要说已经被他炒得可观的市值,包括苗齐昊这样的大客户也就失去了合作机会。失去客户事小,他最怕的是这与苗习悦的网站有关,与宁文胜对他所说的“不客气”有关,这种无声的方式比暴打谩骂更有恩断义绝的含义。 这些客户与他都签了操盘协议,协议约定,客户不得在服务期限内无故收回密码、撤走资金,否则本人所受的损失自负,如果对操盘手造成了直接经济损失还得赔偿。目前客户们赢利不少,他们撤回资金不存在利益受损的问题,但是全盘打乱了林易渺的操盘计划,也扰乱了极鑫公司的投资布局,这是客户们难以意识到的。他们都是宁文胜的亲友,在大家都没有明显损失的情况下,难以和他们谈违约的事,只得忍气吞声。 宁文胜如果以此为报复,逼林易渺和极鑫公司重新布局新的操盘计划并不是最伤神最可怕的。那些直接间接的、说得清说不清的收入损失即使全部计在林易渺头上,他相信自己可以在今后慢慢挽回。林易渺害怕的是,宁文胜带着如此的憎恨离开,无异于给他们的心头都捅了一刀,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挽回。 林易渺不断地反问自己:帮苗习悦又是我错了吗?老天又在惩罚我吗?最后,他觉得自己本质上是没有错的,就算有错,也只是错在对苗习悦有那么一丝爱怜,不愿看到她绝望地泪别网站。即便如此,自己又错在哪儿呢?她在精神上不知帮了自己多少,为什么就不能帮她这一次呢? 林易渺想来想去,不相信宁文胜知道他帮了苗习悦。他在小茶坊里特别嘱咐过她,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他在帮她,网站依然由她全权作主,盈亏无所谓,就当他不存在。苗习悦也答应过他,称那笔改版资金是朋友们筹集入股的,并让网站工作员们信以为真。 他不相信苗习悦会把这个近乎滴水不漏的秘密告诉其他人。 宁文胜为什么这么快就察觉了?林易渺百思不得其解。宁文胜是个谨慎的人,不应该这样草率地把那么多的帐户收了回去,即使怀疑他帮了苗习悦也应该来问清情况再作这样的决定。那些用户开户之时,林易渺最担心他们在股市波动之时沉不住气自行操作股票,曾要求密码完全由他管理,但是用户们不放心,要求自己同时也管理密码,他也无可奈何。本以为他们会按合同规定的期限由他全权操作,哪知一夜之间就把他避之门外提前收回了帐户。面对宁文胜带来的大批客户违约,他又能怎么样呢?只能随他们去自担风险了。资金的突然流失带给林易渺的损失宁文胜知道一些,事实上比宁文胜想象的多得多,林易渺只得自吞了。 还没等林易渺缓过神来,一份特快专递送到了他手上。是宁文胜寄来的。打开一看,没有信件,只有一把钥匙,那是他送给宁文胜的家门钥匙! 没有任何话语,就象宁文胜的手机、办公电话、宅话都无人接听。林易渺知道,他和宁文胜之间,完了。 这是林易渺不能接受的。他试图想暗中帮助苗习悦,不让宁文胜知道,但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宁文胜连他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了。他的天空摇摇欲坠,宁文胜可以不理解他但不能误解他,宁文胜可以大骂他但不能这样一言不回,他必须要去作个解释。 林易渺赶到顺帆海运公司大厦。他特意让电梯在第十层停了一下,想看看那个引火烧身的网站。但是那个“繁城美文网”的招牌已经消失,就象从来就没有过。 他找到宁文胜的办公室,同事说他请假不知去哪儿了。他只好又来到董事长办公室找苗齐昊。 苗齐昊见他找上门了,若无其事的样子,象上次见他一样礼节性地请他坐在办公桌的另一头说:“难得你有空来我的公司,不知有何事呢?” 林易渺直截了当,焦急地问道:“苗董,为什么不让我管理帐户了?收益不满意吗?” 苗齐昊用一成不变的沉稳神情说出一句让他不寒而栗地话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林易渺说:“我是按你的要求操作的呀,苗董还有什么要求呢?” 苗齐昊说:“我的要求你是知道的,别装傻。” 林易渺说:“如果是因为苗习悦网站的事,我想苗董一定误会了。” 苗齐昊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该听你的,而你可以为所欲为?别忘了,就算是把资金交到你手上,也不表示你真正地能为所欲为。” 林易渺说:“我不会为所欲为,我做的每一步必定有充分的理由。” “作为操盘手,你应该懂得庄家的意图。悦儿是我手中的股票,我希望它能摆脱没有业绩的状态一路走高,你却给她资助诱多,让她再次跌下去。你这样操盘可不好。” 苗齐昊直言不讳地说完,摇了摇头,并观察着林易渺的反应。 林易渺没有想到他会用股票来比喻苗习悦,假装不懂地问道:“我给她资助什么了?” 苗齐昊笑了一下说:“小子,别在我面前装傻。悦儿周围的人没有人不敢听我的。” 林易渺狡辩说:“苗董并没有吩咐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吧?” 苗齐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文胜已经代我吩咐过你吧。他甚至向我打包票说你会听他的。” 林易渺直埋怨宁文胜给他打什么包票呢,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他不能承认,只好强辩道:“习悦不只我这样一个朋友吧,别人同样可以帮她?” 苗齐昊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要不要文胜过来把你们那天去的茶坊名称也说出来呢?” 林易渺蔫了气,估计那天宁文胜一定是遇到他们去茶坊了,知道自己还是帮了苗习悦,不然不会迅速消失得这样干净,丝毫不听什么解释。墨菲定律说,你越担心什么事情发生,它偏就发生了。他知道自己遭遇了这样的定律,再也不能抵赖了,勉强笑道:“他说的话我以为是开玩笑呢!习悦需要帮忙,作为朋友哪有不帮的道理?” 苗齐昊说:“你的兄弟都不敢帮了,你却要帮,你是何意呢?” 林易渺知道他现在不能理解自己,不防说出自己的观点,让他能够理解或者以后慢慢理解,就说道:“苗董,我是这样认为的,文胜懂得苗董的意图,就支持拉升习悦这只股票,让它脱离没有业绩的状态。而我认为,这只股票并不是没有业绩,而是一只冷门潜力股蛰伏在那里,我见它条件不成熟就想暴涨,就想暂时把它打压下去,让它今后涨得更高。” 苗齐昊嘿嘿地笑了两声,透着深不可测的回音:“小林,不是所有的冷门股都是潜力股,你不是庄家,无法控制它的最终走势,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操盘手只能让庄家多些折腾。” 林易渺想起他说的不无道理,自己并不能确定苗习悦就一定能成功办好网站,一时无言以对。 苗齐昊说:“听说悦儿和你有些交情,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收买她吧?” 林易渺见他把自己看得这样卑劣有些震惊,反问道:“习悦不会如此容易就被人收买吧?如果容易,她应该早就被人收买了。” 苗齐昊愣了一下,继续说道:“小林,你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是这次的事的确让我不能原谅。对不起了,既然你要违背我的意志,我只好撤回帐户终止合作,该给你提成的部分过两天会送到你手上。” 林易渺说:“提不提成都无所谓了,手中的钱用来帮朋友一把都成了错误,握在手中和废纸有什么两样呢?如果我给苗董增加了麻烦,在这里我只能表示歉意。” 苗齐昊说:“不过呢,看在你是文胜的兄弟面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那就是你收回投资,让悦儿不再办网站,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林易渺说:“苗董,既然我冒险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一定有我充足的理由。你们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我不会反悔的。” 苗齐昊说:“小林,你还年轻,不要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也不要只看眼前。你要想好,世上没有后悔药。” 林易渺说:“谢谢苗董提醒。如果我不那样选择,同样会后悔的。” 苗齐昊见林易渺没有反悔的意思,说道:“有件事我还得提醒你一下,你要听好。小林,你不要和悦儿走得太近,她不属于你。” 林易渺一阵揪心,立刻想起了门当户对的问题,那是一个他不习惯考虑别人却很在意的问题,想起这个问题他就自卑,即使他不再贫穷,门户之间的沟壑还是明摆着的。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面部平静,说道:“不好意思,打扰苗董了,我告辞了。” 苗齐昊见他起身要走,招手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又说:“我不是别的意思,不防把话给你挑明吧,让你心中有个数。我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已经发过几回病了,说不清哪天这病再度复发我就倒下了。悦儿从小娇生惯养,横蛮任性,什么事也做不了,看着她我就发愁。我希望有个精通业务的女婿今后能撑起这个公司,让悦儿不会受苦。文胜是个能干可靠的小伙子,悦儿也喜欢他,我计划把他培养成接班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易渺其实已经知道了他的这个意思,那天在茶坊里苗习悦含蓄地提起她和宁文胜走得那样近的原因就是为了讨父亲高兴,因为她大把大把地花着父亲的钱却总让他不高兴,就想以此作为弥补。在林易渺眼里,苗习悦虽然任信却并不横蛮,虽然不安心在海运公司工作却并非什么事都做不了,他不理解苗齐昊为什么那样看低女儿。现在苗齐昊当着他的面说明了态度,林易渺明白不明白他的那层意思都只能服从,他点了点头,不想再谈他和苗习悦的事,于是问道:“苗董,你知道宁文胜去哪里了吗?我想给他解释一下。” 苗齐昊说:“不必了,他既然不愿意见你也必定有他的理由。你的话我会转达给他的。兄弟之间,有的事还是要注意分寸,知道吗?” 林易渺心里堵得慌,心想如果友情要分先来后到,那么我也在前;如果感情要分有情与没有情,苗习悦对我的感情比对宁文胜的多;如果兄弟之间要以收入作为能力大小的比较标准,我已经超过了宁文胜。为什么偏要我注意分寸?他知道有一点是永远不能和宁文胜作比较的,那就是他欠宁文胜的救助情,那是他永远也偿还不清的,偿还的最明显方式就是在苗习悦面前为他让步,不让步就是忘恩负义,就是恩将仇报,他背负不起那样的道德枷锁。如果那个人是其他人,甚至是不欠什么情的兄弟,他决不让步,因为是宁文胜,他不得不让。 林易渺从海运大厦出来,想起宁文胜就这般躲避他,不听他的任何解释,心伤不已,这让他回到了当年寻找梁芝洁却不见的痛苦轮回里。他还必须和苗习悦保持远远的距离,连难得的一位红颜知己也将失去,他六神无主,只觉他们两个人都在离自己远去,一个也抓不住,若大的城市,他又将是只身一人。 恍恍惚惚中,他回了家,全身无力地倒在沙发上,茫然地望着窗外惨白得没有一片云的天空,欲哭无泪。 好一阵,林易渺觉得宁文胜也许去找苗习悦了,就算他们没在一起也许苗习悦知道他的去处。他记起了苗习悦显示在宁文胜手机上的那个号码,起身把号码拨了过去。电话通了,他本该激动的心情却沉如磐石,什么客套都省了,他只想知道结果:“文胜在你这儿吗?” 苗习悦听出了他的声音,难以置信地说:“怎么会是你!他不知道我在哪儿,不想告诉他。” 林易渺问:“知道他在哪儿吗?” 苗习悦说:“不知道,他打电话我没理他。平时我尽量依他的,关键时候他却不管我的死活,我不会饶恕他。” 林易渺说:“他对你那样好,我是知道的。你不要这样对他。” 苗习悦说:“我对他就不好吗?我不喜欢应酬,为了他我都尽量陪着他。他却这样对我!” 林易渺说:“他只是觉得你做其它事更好罢了,你误会他了。” 苗习悦说:“现在他都能忍心不管我的死活,今后我还能指望什么呢?他只知道他有追求,却不知道我有我的追求!” 林易渺害怕和她多说,那只会让自己更难过,于是说:“文胜已经不理我了,他不能没有你,找个机会,你给他解释一下,他不会怪你的。” 苗习悦说:“他那么小器,对我的事也没有兴趣,不会听我的解释。等网站发展好了,就是最好的解释。” 林易渺问:“你在哪儿?在网站吗?” 苗习悦高兴地在那头说:“我在网站,你过不过来看看?就在那天茶坊旁的写字楼里,三楼七室。” 林易渺听她这么一说,开始觉得自己把事情办糟了,至少当初应该和她约定网站的地点必须不能离这个小区太近。他不禁说道:“你怎么忘记我们的约定了?还唯恐别人不知道我与网站有关似的。难道你就不能选个离这里远些的其它地址,回避一下吗?” 苗习悦说:“既然你让我一切作主,我就有权选这里。这里离你近,我有安全感。” 林易渺不禁吼起来:“你有安全感,我没安全感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怎么会知道?不过迟早他也是会猜到的,我才不管他。”苗习悦听出他的愤怒,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连这个也回避。那我把网站换个地方吧,过两天选好了地点就走,到时再请示你。” 林易渺想起曾经不可一世的苗习悦竟然对自己低声下气起来,意识到她已经把自己当成是网站的“老大”了,不觉对她心生悲凉。他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我说过,网站与我无关,一切由你作主。不用再搬来搬去了,安心把它建好吧。” 苗习悦说道:“放心好了,我们会尽全力的。在这里比在海运大厦真的有安全感多了,不会看他们的脸色了。你如果要找文胜,我想办法找他去。” “算了,他恨我了,不愿见我就暂不见吧。我和他的事,只能由我们兄弟自己解决。”林易渺心想现在和她说话就是在向她告别了,今后也许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了,继续说道:“好好给文胜解释一下,把方案给他看看,说出你的打算,他冷静下来之后就不会反对你了。” 苗习悦说:“我没法给他解释,他不单纯是反对我做网站,他是怕我被那些层出不穷的文学青年给迷住了。他不懂我的,就象我不懂他,我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走在一起都不会想在一起……” 林易渺静静挂了电话,为宁文胜和苗习悦难过,也为自己难过。苗习悦又把电话打了过来,他不再接听了,决定明天搬家,搬到宁文胜也找不到的地方。他突然想安静想简单了,不被那些复杂的关系困绕得进退两难,摸不到方向。 林易渺曾经恨过梁芝洁的不辞而别,也恨过董琳丽的无端消失,刚才也恨宁文胜没有任何言语地躲避,现在他都能理解了,而且用相似的方式对待相互挂牵的苗习悦。有时,一声“再见”因为附带太多的无奈变得沉重,是飞不出口的。 第六十四章 执手 上海证券交易所大厦从浦东的层层高楼大厦的遮挡中缓缓展现出来,渐行渐近。蓝色的大厦中空,就象股票的框形箱体图形。 出租车里的林易渺要离开上海回利音过春节,回到他近三年没有回过的家,他正向浦东机场赶去。他特意绕道经过上证所,来看看这幢对他有特别象征意义的大厦。他曾经羡慕过在这座交易大厅里的“红马甲”们,他们是掌控上亿资金和股票走势的交易员和操盘手,就连那里红红绿绿的超大墙幕显示屏也比其它交易所里的显示屏更具有摄他心魂的力量。自从他随尹奇荣一起参观了大厅一圈后,曾经的羡慕反而淡化了,那些红马甲本质上和他是相同的,如同那里的巨无霸显示屏与电脑显示屏所显示的股市行情实质是一样的,也难怪大厅的有形席位正在向无形席位转变了。他觉得操盘成功就相当于穿上红马甲,操盘失败就如同穿绿马甲,即使自己在红与绿中穿行都没有什么心惊肉跳的。如今的他,刚刚以市场处经理助理的身份和尹奇荣共同操盘极鑫公司的巨资,他必须趁这个春节好好放松一下,然后全心投入到新的战斗。 出租车经过张江高科技园区大门。林易渺买的第一只股票就是代码为600895的“张江高科”,用了两千多元,两天后就赚了两百元,一周后赚了五百元。这只股票是他随意选的,选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头天它涨停了,炒股口诀中有条“强者恒强”理论在那时打动了他,加之名称中有一个“高”字,他迷信地要图吉利就看中了它。这只股票让他第一次尝到了炒股的甜头,并开始不断向股市里投钱,投到囊中羞涩,最终打个四折逃了出来。然后阴差阳错地,他又走了进去,一直走到现在,走出落魄,走到了同龄同行难以企及的高度,还能无所顾虑地走回利音那个难回的家。他平静地眺望着远方欧式化的民居,对向后飞逝的张江高科技园区一路充满了好感。 磁悬浮列车在不远处从出租车身后呼啸而过,把他远远地抛在后面。它还需要五分钟就到达浦东国际机场,出租车还需要十八分钟。林易渺拿出手机看时间,等会儿他就能确定自己的预测准不准,他喜欢检测自己的预测能力,这是他解闷的一种方式。 他看了时间,就去看一条未读短信,开始他以为是天气预报之类的广告短信没在意,那短信却是苗习悦发过来的:“今天我回成都看表姐,她得了抑郁症。春节快乐!” 他想:她怎么今天也回去?也是坐飞机吧,浦东还是虹桥…… 他没有回复,直接删除了短信。 搬家之后苗习悦偶尔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都没有回应她,从那些短信中得知网站已经招兵买马运行良好,未有艾还是任总编,增设了一副总编。即使他不回复,她也从不问他什么、怨他什么,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仿佛一直在向他这位投资商汇报工作。为此他有些不安,但并不打算改变曾经的决定,她愿意这样告诉他什么,他就听什么,直到她不愿再告诉他什么为止,毕竟,那是一个与他有关的网站,虽然他再也不去看。 一年多的操盘经历让他越来越固执,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如果被外界所诱惑而动摇最初的决定,那么最初的目标很可能功亏一篑,那是操盘手的大忌。面对苗习悦春节的问候,他让自己继续保持沉默;面对那位曾经也想出家的女子患抑郁症的消息,他不让自己显出关切;面对用失去宁文胜换回的网站,他不想过问一句;面对杳无音讯的宁文胜,他没有再去寻找……他想,自己是不是成了没有感情的冷面人。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座落在长江入海口之南,林易渺到达了机场一号航站楼,那是一座远看象白色海鸥在波涛上飞翔的航站楼。机场离海很近,但近海不是蔚蓝色而是黄浦江那样的浑黄色,所以人们提到上海不会想起海南那样的海。 他看了看时间,从张江高科技园那一带到这里用了十九分钟,他对自己的预测比较满意,他知道这种基本准确的预测是建立在没有意外情况的基础上的。在股市里,这种常规预测随时都在进行,操盘手却是在意外情况的预测中体现高低的。 他走入航站楼,想起去年此时他本该和宁文胜一同从这里飞利音,但后来他不得不在这里为宁文胜送行。如今他们失去了联系,不再同行,他不知道宁文胜今年是否回利音,现在又在哪里。形单影吊的感觉穿过人群的缝隙又开始浸入他身体和内心。 林易渺曾经给宁文胜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明了帮助苗习悦的缘由,请他能够谅解自己的选择,并理解苗习悦办网站的决定,同时告诉他,自己搬了家,不想任何人找到自己。 宁文胜过了很久才回信,内容是一段没有任何书信格式的直白:“我已离开顺帆公司,开了家海运代理公司。关于苗习悦,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就象当年我再怎么刻苦努力,都没有一门课程能考过你。我们永远是兄弟,但不必永远在一起。祝我们都幸运、幸福吧!” 林易渺不理解宁文胜为何非要离开顺帆公司,但又相信他自立门户是迟早的事。宁文胜和他是不一样的,更喜欢有变化有刺激的生活与工作。如果他的公司办得顺顺利利红红火火就好,如果遇到什么艰辛,林易渺就会怀疑是自己逼他走上了艰辛之路。为此他还去工商部门查找过海运代理公司的信息,指望知道宁文胜那家公司的下落。但所有海运代理公司的法人代表都不是“宁文胜”,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他只好放弃了找他的念头。 离航班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林易渺不紧不慢地在标有mu的东航服务柜台更换了登机牌,又通过了安检,只是钥匙上一把功能齐全的军刀被安检员果断地没收了。他怀着惋惜在候机室等待登机,心想幸好没有把那把珍贵的藏刀带在行李箱里,那把具有特别纪念意义的藏刀成了他客厅的装饰品,是他的镇宅之宝。 机场不是火车站,即使春运期间也不显拥堵,人们在候机室里用各自喜欢的方式打发时间。他在候机室里到处转悠了一圈,无事想做,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发呆。他透过候机室高大的玻璃幕墙,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地看着起起落落的航班以及各施其责的工作人员,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中国企业总在呼唤高级人才,其实更需要尽职尽责的螺丝钉。企业是飞机,人才是发动机,如果没有成千上万的好螺丝钉,飞机又将如何? 一对情侣走到玻璃幕墙边的栏杆旁看着楼外的机场风景亲亲热热地交谈着,挡住了他向外观望的视线。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的背影,想起自己的形单影只,一阵酸楚袭来:如今似乎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偏偏缺了一个心爱的人?难道,我真的象有人那样,穷得只剩下钱了?不能!我一定要找到她,好好爱她,珍惜她,带她一起去利音,去天涯,去海角。 他又想起了苗习悦。梦里已经不再是梁芝洁,而是苗习悦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甚至一怒一悲都触动过他的心灵。她的身影白天挥走了,晚上会浮现,梦里也会浮现。一度时间里,网络是他们的连线,网络文字是他们的心声,现实里却难得相见。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的语言,她的话都象春雨润物,句句滴进了他干涸的心坎里。而她的文字与神情能让他感知她的愉悦与欢喜。他觉得自己是懂她的,她也是懂他的。 唉,为什么彼此又会落得如此境地? 他曾经试图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女子,包括努力去欣赏公司所在大厦里喜欢他的女子,但是话不投机总嫌多,说一两天可以,说一两个月可以,然后,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和那些女子如同水与油,始终不能溶和在一起。 但苗习悦不是,她和他都象水,或者都象油,即使总那么远远地隔着也藕断丝连地相融。在她面前他的话似乎说不完,她的话总是落入他的心坎,他喜欢听,他在乎…… 他的心揪得发痛,一阵强过一阵。难道,我就这样和苗习悦眼睁睁地错过?花儿错过一时不过错过一年,人儿错过一时也许就错过了一生,就象当年和梁芝洁的错过,也就错过了彼此的一生,多少年自己都不能释怀。 他想起路上看到的那条短信,他想自己要作些改变了。他已经失去了宁文胜,为什么又要失去苗习悦?从前的梁芝洁是自己没有能力抓住,现在有能力了为什么不去好好抓住苗习悦?从前在意过未有艾与苗习悦有来生之约,自己梦中的前生不是与梁芝洁有过来生之约吗?前生的错过导致了今生的错过。今生再错过苗习悦又能奢望来生与谁相约? 他要去寻找心灵的归属,为自己的人生赌上一把,即使输了也不会后悔,努力过就不会遗憾。就象失去了梁芝洁,他知道自己在当时的条件下是尽了最大的力了,他不会后悔,内心无愧,只能怨命运让他们有缘无份。 他再也不愿有失去一个人的痛,他掏出了手机,向苗习悦发去了一条短信:“我在候机,回利音。愿我的女神新年如意!想你的高原愁。” 林易渺发完了短信开始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苗习悦会不会再回复他,他希望得到她的回复,让他能够知道她在怎么想……正等着她的回复,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候机室的另一头站了起来,她正在拨电话。 苗习悦!好久没有见到她,她已经烫了卷发,利落地斜扎在脑后,一缕卷发垂在胸前,多了一缕原有的俏皮。 林易渺的手机响起来,传来《愚人码头》的铃声:“我已不能回头,天它可愿意帮我,你在何处漂流你在和谁厮守,我的天涯和梦要你挽救……” 林易渺在铃声中向苗习悦一步步走去,走去……他曾经用心地向她走近,但总是怯了步,这次他不了,她本来就近在咫尺,一直在自己身边,从来没有走远,哪怕他们相互看不见,也有说不清的相知与相融。 苗习悦低着头焦急地看着电话迟迟没有接通,她跺了一下脚,自言自语怨道:“这个高原愁,又不接,真是愁死我了!” 林易渺已经来到了苗习悦面前,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样子生出甜密的感动来,这世上真的还有一个人这样在乎着他的,一个自己暗暗爱着的人,一个不知不觉就爱上的人。他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替她合上了手机,紧紧地捧住她的手说:“别生气,我的女神。我在这里等你。” 苗习悦一见是他,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脸微微发红,然后看着他抿嘴而笑:“你急死我了……” 林易渺用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过年过节的,不许说不好的话!”苗习悦见他还是不放开自己的手,想挣脱出来。林易渺眼含喜悦与爱慕轻轻将她往身前一拉,她随即轻柔地倒在他怀里。 她望着他说:“我们又怨家路窄了吗?” 林易渺不管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了,他轻轻抱住她,不是惊心动魄的激动,也不是初恋之时的涩,是种相识相知甚至是相依的平静,仿佛他们从前就是一对恋人,走了好久好久,终于相约这里。 他嗅着她薰衣草般的发香,对她耳语道:“不,是老天不忍心让我们总走得那样近,却相离得那样远。” 广播里在提醒林易渺所乘的航班正式登机了。 林易渺说:“好希望航班能够晚点,让我多呆一会儿。但它不听我的,我得走了。” 苗习悦不松手,说:“你走了,我又找不到你了。” 林易渺说:“不要你来找我,我会来找你的。” 苗习悦问道:“我初六回来,你呢?” 林易渺说:“我爸要过生,初七才会回来。好好照顾你表姐,代我问候并祝福她。” 苗习悦点了点头,还是舍不得他离开。 林易渺捧起苗习悦的脸,才发现苗习悦的眼和他一样湿润着。他说:“说不出的高兴,真的。我好高兴!” 苗习悦说:“嗯,我也是。” 林易渺说:“我的女神,等我回来,知道吗?” 苗习悦眨着亮晶晶的眼笑道:“我一直都在等你。你却不知道。” 林易渺握着她的双手,轻轻捏了捏说:“你知道,我知道。” 林易渺依依不舍地放开苗习悦的手,乘上了东航航班。客机滑过修长的跑道腾空而起直插云霄,他望着长江入海口如海洋一般地辅展在眼前,对这座充满滚滚爱恋的城市有了眷恋。 第六十五章 失言 正月初七傍晚,林易渺从利音回到了上海。他在机场出站口看见了苗习悦,她在人群中期盼张望的眼神暖流般汩汩流入他心里,大厅内外顿时春暖花开。这和他到达利音时在机场看见家人是不一样的,那是一种衣锦还乡的亲切感,这是一种倦鸟回巢的归属感。因为一个人,真的就恋上了一座城。 林易渺赶了过去,放下行李,深情地抱住她,幸福地说:“有你在,真好!” 拥在他臂弯里的苗习悦羞涩地笑道:“我一直都在。走吧。” 林易渺看看周围正拥向他们的眼神,那里有几分好奇几分羡慕也有几分惊诧。随后放开她,提起行李与她一同向航站楼外走去,小声说:“每天都在想你,你想我吗?” 苗习悦这几天和他保持着简短的电话联系,听他这么问起来,顽皮地笑道:“明知故问。” 林易渺说:“家里随时都有人,我又不好多说,免得他们掏根问底。你只是说了一些客套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苗习悦说:“反正是想好的啦,想我在乎的人嘛!” 林易渺沉浸在比节日还快乐的幸福之中,又问:“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现在。” 苗习悦答道:“你在想,安全着陆,真好!” 林易渺说:“认真回答我。” 苗习悦望着他说:“如果你没有别的可想,那就继续想我吧。” “算是沾了点边。”林易渺说,他见苗习悦还在等待答案,又说:“等会儿告诉你标准答案。” 苗习悦驾车送林易渺回家,她知道他不喜欢车速过快,把车速保持在六十迈左右。她问道:“你是怕羞的猫,现在把家搬到哪儿了?从实招来。” 林易渺略微犹豫了一下,说:“你来接我是为了打探这个机密情报?呵呵,美人面前不招白不招,直接向浦东大道湖沁花园进攻吧。” 苗习悦说:“你好狠心,那次说走就走,玩空城计,原来躲在这个角落里偷着乐,让我好找。” 林易渺深呼吸了一下,说:“要不是你故意在那边建网站,我会躲吗?我怕你了。” 苗习悦笑道:“现在呢,还怕吗?” 林易渺说:“怕你不是大丈夫!” 两人一起笑起来。 苗习悦又说:“你在静安寺那边住多方便,住这边,不远不近的,没那边交通便利。” 林易渺说:“我知道。以前我也就是图方便,两点一线的生活,连路都走得少。后来我选这边,主要是强迫自己多走走,天天步行一段,多领略一下上海风情,不然都快成干瘪的动物标本了。” 苗习悦说:“就是,成为宅男可不好。” 林易渺说:“有你在,我不会成为宅男的,天天都想围着你转。等会儿带你去吃饭,慰劳一下你,你喜欢川菜,去川菜馆怎么样?” 苗习悦点头答应。 林易渺想起她的表姐,前两天她发短信说表姐在成都接受心理治疗还是很忧郁,于是问道:“你表姐的病那么不好治吗?” 苗习悦说:“是的,心病最不好治。考本科的愿望没有实现,始终生活在极度的自责里。你在峨眉山那年她还想着出家,现在她连出家也不想了,只想独自关在黑屋里,稍不顺心就想跳楼。好急人!” 林易渺说:“那次她出家,我以为是你们在开玩笑,没想到她会得这种病。她怎么对本科看得那样重?” 苗习悦叹息道:“都怪我妈对她的要求太高了,比要求我还高。表姐只比我大两个月,一岁之前是我妈把她奶大的,差不多是把我俩当孪生姊妹对待。她比我聪明多了,从小成绩就拨尖,性格也出众,我妈最偏爱她,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妈亲生的了呢。后来我家迁到上海,要不是我爸坚决反对,她差点和我一同来上海读书了。但是到了高中,她成绩下滑得非常厉害。我妈很着急,就对表姐说,如果连本科都考不上今后就别来上海见她了。结果表姐把我妈的气话当了真,第一次没考上本科就复读了一年,同样没考上,分数比第一次还考得低……我妈很能干的,她一直视我妈为偶像,从高考失意之后她就怕见我妈了,给我妈打电话也怕,就开始自闭了。我妈为她操了不少心,连上海的主治医师也给她请过,还是不行。现在我妈气得见也不想见她了。” 林易渺以前听苗习悦谈起过她的母亲,那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随苗齐昊一同辞职来上海做着本应由男人做的海鲜批发生意,而且还做出了名气,很多星级饭店就是由她供货,她早出晚归很少过问家务,就连苗齐昊想再生个儿子的想法也没有放在心上。苗习悦来上海后,父母都忙于发展事业疏于对她的照顾,她几乎是在学校被关大的,长大后就不服父母管了。林易渺想起苗习悦的这些经历就会想起远在成都的欧迪,姐弟俩素不相识却有点相似。林易渺曾经分析苗习悦喜欢纯文学的一个深层原因就是缺少父母之爱,只好在那些美好的文字中去寻找温暖,以及打发时间。苗习悦问你怎么知道?林易渺说我深有体会。 苗习悦见林易渺不说话,问道:“那年我在山上遇到你手转佛珠,很疲惫的样子,内心真为你遗憾了一场呢。心想,这样风华正茂的帅哥出了家好可惜!那时,你真的想出家吗?” 林易渺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开始我是当真要出家的,想做个没有烦恼的大彻大悟之人。后来,凡根未净吧,一气之下就改变了主意。呵呵,悟性不高,诚心不足,佛门难进,就灰溜溜地下山了。我时常在想,为什么人们会对出家人心生怜悯?就象你遇到我出家那样。如果遭遇了不幸而出家能让痛苦得以缓解,这应该是幸事吧?难道不出家却忍受痛苦的人就比出家人幸福?” 苗习悦说:“出不出家都是凡人凡心,神话故事里神仙也要吃饭、睡觉、协调关系甚至钩心斗角呢,哪有出了家就一定大彻大悟、没有喜怒哀乐的?又何必弄个出家的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连吃块肉都犯了戒。” 林易渺说:“你这是凡人凡心的想法,不是大师的想法。我在静安寺那边住的时候,有时就去那古刹里想一些问题。后来觉得我们看出家人,就如同周围那些大厦看那座古刹,高高在上的以为看穿了古今天地。其实在古刹眼里,那些大厦不过是浮躁一时的城市快餐,用不了几年就会象外滩上的立交桥说拆就拆,古刹对它们才是充满了怜悯。” 苗习悦微微转过头扫了林易渺一眼说:“你还不忘去寺庙研究佛学呀,千万别再有出家的念头啊……”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一个下坡路段,左前面一辆越野车突然变道减速,挡在了奥迪车的前面。 林易渺大喊了一声:“小心!” 苗习悦回过头,见自己的车向越野车飞快地靠近,立即紧急刹车。但车子依然凭着惯性向前驶去,发出了刺耳的磨擦声。苗习悦把方向盘向左一打,在离越野车还有一两米的位置把车绕了过去,然后发着抖又滑了一段距离停住了。 越野车扔下他们开走了。苗习悦骂了一声越野车,重新起步。 林易渺惊魂未定,那透过隔音玻璃也能听到的刹车声让他想起了和黄麦麦一起遭遇车祸的一瞬。 苗习悦满不在乎地说:“怎么样,我的应急技术还不错吧?” 林易渺痛苦地闭着眼睛摆了摆手,大声说:“你专心开车,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苗习悦见林易渺惊恐的样子安慰道:“已经没事了,我会小心的。不用怕,我们都系着安全带,车上还有六个安全气囊呢,只怪那个该死的司机不守规则。” 林易渺不吭声。 苗习悦知道他遭遇过车祸,打趣地说:“从概率的角度上说,有过车祸经历的人,这一辈子不会遇到第二次车祸了,你今后永远都是安全的。” 林易渺瞪了她一眼,再也不吭声,包括她给他讲网站的事。 奥迪车驶入了林易渺居住的湖沁花园,在喷泉旁的车道上停了下来。 苗习悦左胳膊靠在方向盘上,侧身看着林易渺说:“胆小鬼,安全到达了,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林易渺和苗习悦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似乎才缓过神来。他慢慢地用双手抓住苗习悦纤细的右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摩着,似乎在抚平心中未平的惊魂。他沉浸在一种回忆里,说道:“女神,不是我胆小,我不怕死,我只是怕失去,失去我在乎的人和在乎我的人,失去健康。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你体会不到,我再也不想体会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然我就真的完了。” 苗习悦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我是女神,上帝会保佑我的。没事了,我们谁也不会失去谁。” 林易渺终于笑了一下,说:“亲爱的,你说过的话不要反悔,我们谁也不会失去谁。” 苗习悦从前听他在网上说过“亲爱的”,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口头上这么说,甜甜地“嗯”了一声,又说:“去把行李放好吧,再去川菜馆给你压压惊。今后开车少说话就是了,谁让我见到你就滔滔不绝呢!” 林易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让你见笑了,我连一个女人的胆量也没有……如果人有双翅膀多好,不被这些机器所摆布,想怎么飞就怎么飞,想飞多远就飞多远,轻巧又安全。” 苗习悦不屑地说:“那样的话,我就难得看到你了,你的客户和同事每时每刻都把你包围了。” 林易渺说:“我飞到他们找不到,只有你找得到的地方去。” 苗习悦看着到处挂有大小灯笼的小区花园,说道:“这里的环境不错,你的鸟窝究竟藏在哪棵树上呢?” 林易渺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说:“暂时保密,免得你象上次那样来打扰。” 苗习悦“哼”了一声,说:“我才不会再来呢,那次是被逼无奈。” 林易渺说:“我搬家之后你去没去那边找过我?” 苗习悦说:“那是联系不上你,也是被逼。我从不去男生宿舍!” 林易渺点点头,笑道:“对,从不去,还是去了。” 苗习悦着急地说:“我知道你是老实人才去的,也只是去了个门口。换个人我才不会去,宁文胜那里我就没去过!” 林易渺笑起来:“看把你急得个熊样。脚长在你腿上,去哪不去哪是你的自由,没人是你的脚镣。” 苗习悦说:“别看我东游西逛的,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随便就去哪儿的人。”“我相信你,我的女神。”林易渺见她认真的样子不想再说那个话题,又换了个话题说:“刚才在机场看到你时,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苗习悦说:“我已经回答了。” “如果答案是十分,你只能得五分,还有五分的内容是……”林易渺说着停顿了一下,把她轻轻搂到面前亲了一下她的唇,说:“我在想,你是我的老婆该多好!女神,你会成为我的老婆吗?” 苗习悦的脸红起来,把头扭到一边说:“去,有你这么心急的吗?” “在机场我真的是那么想的,好想抱住你,久久的。没骗你。”林易渺说,“刚才差点出车祸,过后,我觉得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我要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不然真怕没机会了。” 苗习悦说:“别说不好的话,我们会逢凶化吉的。你呀,怎么说你呢?我们还没开始,你就想直奔终点了。” “那不是终点,是个短期目标。”林易渺说,“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就是这样直白。也许,在你眼中,我是个坏人吧……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对你说实话而已。想说却不能说实话的时候,就象前几个月那样,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苗习悦又把头扭到一边,说:“你呀,真拿你没法!” “真的,是实话。”林易渺见还回避着自己,就说:“好了,好了,你对我这样冷冰冰,我猴急也是徒劳。我要等到你迫不急待地想嫁给我的那一天。我得去冷静一下了,我回去放行李,等会儿就过来。” 苗习悦转过了头说:“好的,我在这里看着你去,远远地望望你的鸟巢大概在什么地方。” 林易渺说:“不要看,免得你以后飞来找我。” 苗习悦说:“你不让看,我偏看。” 林易渺说:“我不让你找来,难道你也偏要找?” 苗习悦不语了。 林易渺诡秘地笑了笑,靠拢她的耳边轻轻说:“记住,我不是老实人,下次你再敢找上门来,我不要你做我的女神,我要你好好做我的女人。” 苗习悦一把推开他笑起来,佯装生气地说:“去你的!你这样坏,我会防着你的!去吧,别开小差!” 林易渺下车取出行李,把一大袋利音土特产取出来送到苗习悦手上,并一一简要介绍了一下。 这时,林易渺的电话响起来。尹奇荣通知他六点正到公司董事长办公室参加紧急会议。会议内容通常是不会提前告之的,这样的会议必定与资金运作有关,一般要开上两小时之上。 离六点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林易渺一边怨着会议怎么选在假日期间的晚饭时间开,一边把行李放回了家,然后沉闷地回到了车里。 苗习悦已经感觉到那个电话来得不平凡,见他从开始的嬉皮笑脸变成了一脸严肃,问道:“有什么事吗?” 林易渺低着头内疚地说:“对不起,今晚不能带你出去吃饭了,我必须回公司开一个紧急会,六点,可能很晚才能回来。改到明天晚上请你好吗?” 苗习悦笑了笑,没有掩饰住她的失望,说道:“没事的,明天没空还有后天,后天没空还有时间。我送你去吧。” 林易渺郁闷地说:“女神,新年第一次请你就失言了,对不起!” 苗习悦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在工作面前,家庭和女人都不是最重要的。” 林易渺说:“不是的,对工作是有时间限度的、是迫不得已的,对你是无时不刻的、是心甘情愿的。” 苗习悦说:“天也晚了,你总得简单吃点什么吧,我去给你买点水果或者面包填填肚子。” “什么都不想吃。”林易渺见她转动车钥匙准备启动车子了,赶紧扶住方向盘说:“等会儿再去吧。我现在就想和你一起多呆一会儿。” 苗习悦熄了火,看了他一下,然后把视线投到前方还没封顶的新楼盘上。 林易渺放缓了声音,象是在自言自语:“以前我独自一人,公司有事我随叫随到无所谓。现在有你了,我不能象从前那样无牵无挂了。女神,如果哪天我又象今天这样失言,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你不要真的伤心难过,相信我是想着你的,爱着你的。” 苗习悦笑道:“我没那么小家子气。别这样好不好,过年过节的这样沉重做什么呢?” 林易渺说:“正因为是过年过节,我却失了言,我象犯了罪,好难受!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能开心快乐,而不是伤心难过与失望,知道吗?” 苗习悦发动了车子,说:“我才不伤心难过与失望呢,有你想着我就够了。走,我们去兜会儿风,让我们今年一路顺风。” 第六十六章 坐庄 名为“操盘手高原筹”的博客继续发布着炒股日志,其中最受关注的是“个股天下”栏目里的股评。 林易渺对个性十足的股票作分析和预测,那些股票通常不是他当时持有的,他只是借别人的股票来验证自己的短期预测能力。事实胜于雄辩,时间证明猜测,他的博客也就是靠着那些基本准确的预测赢得了大量人气。 林易渺当初听了尹奇荣的对“操盘手”的深度诠释之后,本来不再自戴“操盘手”的高帽子,把博客名一度改为“交易员高原筹”,结果很多散户并不买帐,对“交易员”不太理解之外还对他的操盘能力大打折扣。股民们信逢“自谦使人亏本,自吹使人发财”,他干脆又把“操盘手”这顶热门帽子戴在了头上,反正这样的帽子连假证书也不需要,既然全民炒股,那全民皆是操盘手,操不了大盘就操自己的小盘,请别人操盘也是一种操盘。 博客里,林易渺已经把专户底金由从前的十万、二十万、五十万元又调整为一百万了。他无暇单独顾及小客户,必须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公司控盘的股票上,那里时常动用百万千万的资金,上亿的资金也触手可及。看着游资在自己控制的地盘里进进出出猜度自己的心事,享受股价上下波动带来的榨油般的赢利快感,比自己去猜度其他庄家的心事省事多了。 林易渺在正月初七晚上开完紧急会议之后,就在博客的“个股天下”发布了一篇新日志《北明股份,股价虚高存隐忧》。他在博客中写道:“作为农业股的明星,股价从去年十月上涨至今,涨幅近四倍,其中今年年初的一波行情尤其引人注目。然而,该股目前11。2元的股价是否合理值得重新审视。从公司季报看,每股收益0。048元,每股净资产1。126元,这并是一个乐观的财务数据。该股动态市盈率超过80倍,按照该行业目前20倍的市盈率来衡量,理论上有75%的下跌空间。公司净资产收益率仅有4%,市净率很高,该公司的赢利能力并不强;加之前年投资活动现金流量为负的2亿,足见该公司的经营状况面临严峻形势。由此推断,北明股份价格严重虚高。近期,该股连续下跌,换手率均在5%左右,高位出货迹象明显,未来三至五天将在略涨之后进入跌势……” 这篇日志是林易渺根据会议的精神而刻意发布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持有该股的散户们看到这篇日志后因恐慌而趁股票短暂上涨之时抛出手中的股票,最好再通知其他散户朋友也向他们那样做。这样,极鑫公司就可以从他们手中捡到更多的筹码,提高自己的持股比例。这些被称为“价格严重虚高”的筹码对用户来说可能是高价高风险的,对极鑫公司来说却是廉价有赚头的,其目标价位至少还可以翻上一番,现在行情还没真正启动。日志里断言该股近期将上上涨,是因为该股已经炒到了不低的价位,便宜价位的筹码并不多,公司又必须大量吸筹,自然会推动股价上涨,这样既可以让散户高高兴兴地在所谓的“高位”交出筹码,也给主庄提个提醒,让庄家见好就收,主动交出坐庄的接力棒。 林易渺写完这篇日志就暗自偷笑:大盘涨到了那么高,每只股票都有足够的理由证明价格虚高,都存在隐忧!不说出来大家就掩耳盗铃以为钱途光明,说出来就有些人闻风丧胆逃之夭夭。现在公司需要的正是大批闻风丧胆的人,让他们在这里欢天喜地地逃出去,等到这只股票涨上去后,他再发一篇日志吹捧一下这只股票,回来吃高价回头草的散户应该不在少数,那时才是让散户得股票自己得现金的时候。 北明股份是极鑫公司悄悄跟庄的一只农业股票,它的主庄是上海的永惠证券华茂营业部。公司原计划在股价炒到13元左右开始大量出货,让主庄去收拾最后的摊子。春节期间董事长通过特殊的关系得到一个绝密消息,一个取消其出口关税的文件将在四月出台,他改变了跟庄的策略,决定早一步布局,尽快把庄抢过来自己独做,利用四月的政策优势把这只股票大炒特炒,狠赚一笔。 针对北明股份,极鑫公司节后首要工作就是尽量多地吸收筹码,逼主庄把手中的筹码友好地交出来,以防止主庄砸盘造成自己接盘困难,甚至被其它庄家把庄又抢了去,不然将增加控盘成本和风险。尹奇荣和林易渺在会上就吸筹抢庄的问题分别提出了初步操作方案,具体方案则在节后边抢筹边完善边实施。其中最核心的方式就是利用抢到的筹码通过短时的拉高股价飞快卖出,然后把股价打压到低位又飞快买入,在大幅的波浪形分时走势图上反反复复地高抛低吸,即使在看似下跌的k线图中也能让持股成本慢慢降低再降低,为最后获利创造最大的空间。 林易渺的这篇日志只是方案当中的一个小步骤,日志同时交其它工作人员大量转摘发布,步骤虽小,影响不小。 日志发布第二天,林易渺一早起床就习惯性地一边吃着早点,一边打开证券网、财经网看看有没有重要的新闻,同时也登陆qq看看有没有大客户的留言和邮件咨询。 春节期间的消息面和客户们都很安静祥和,没有特殊动静。有个网名叫“谈股论金”的人加他为好友,他以为有新客户找上门了,点了同意加他为好友。时间还没有到上午七点,离他九点到公司还早。他没有想到谈股论金居然也早早地在线上,并直接给他发了一句话过来:“新年好!你是极鑫公司的操盘手吧,能把你昨晚那篇股评删除吗?” 林易渺知道他指的是北明股份那篇日志,于是问道:“为什么?难道我评错了?” 谈股论金说:“对错无所谓,我不希望它现在被人注意。如果你能删除它,不甚感激。” 林易渺故意说道:“这是一只危险股,必须提醒股民们注意。” 谈股论金说:“别把我当小孩子哄,你想扰我的局。做人要厚道。” 林易渺回道:“如果你是庄家,就别把我当散户。全宇宙有厚道的庄家和操盘手吗?” 谈股论金说:“如果你能删除那篇日志,我可以给你赠送一只黑马股作为回报,一月内利润不低于100%。” 林易渺第一次遇见有这样作交易的,但是从他的话语中能听出这篇日志和北明股份对他的重要性,于是猜测他是北明股份的庄家代表或者主操盘手,于是问道:“你是华茂营业部的主操盘手吧?” 谈股论金说:“你很聪明。能答应我的条件吗?” 林易渺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谈股论金说:“你说它近几天要上涨,我让它跌下去,你这篇日志将成为笑料。” 林易渺心想如果跌下去岂不是更有利于自己收集筹码,如果庄家还想继续坐庄,不会傻得自己丢下筹码让别人去抢,于是挑明了自己的目的,说道:“感谢你如此看重这篇小文,我受宠若惊。如果它不涨反跌,我向贵营业部表示感谢。” 谈股论金说:“呵呵,难道你不需要黑马股?” 林易渺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本人喜当伯乐,发现不了黑马就去找千里马。” 谈股论金说:“给你十分钟考虑时间,等会儿听你回话。” 林易渺说:“不用考虑,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今天我得验证北明股份的预测,祝我成功吧!” 谈股论金说:“如果你要扰乱我们的计划,后果自负!” 林易渺想提醒他主动让步,就说:“它的价位到点了,你们还是见好就收,你们吃肉,我来喝汤。” 谈股论金说:“逢陪到底,看鹿死谁手。” 林易渺见他不甘休,也不甘示弱地答道:“鹿乃我的手中之物也。” 谈股论金说了句“走着瞧”就没有再理会林易渺。 林易渺昨晚和尹奇荣等人已经确定了今天的操盘思路,谈股论金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了警觉,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主庄给发现了,看来关心他博客的不只是散户了。现在他向对方挑明了要抢庄,那么今天就能提前看出对方持什么态度,强硬有强硬的对策,知趣有知趣地对策,犹豫有犹豫的对策,僵持有僵持的对策,公司已经大体作好了安排,各路资金将在近几天汇集于此备战。 九点,林易渺来到了公司准备迎接新年的第一天开盘。他已经从原来的小格办公室迁到了单独设立的大户办公室,四人一间,每人的办公桌上就有四台电脑供他们争分夺秒地操作,有的主要用于看财经证券信息掌握各方消息面,有的主要用于看大盘和股票分时走势确定每笔资金的进出,电脑同时又都管理着众多帐户,以分散运作巨额资金不被其它庄家和监管者察觉。林易渺对上千只股票的名称、代码以及走势图都烂熟于心,操作起键盘来可以飞快地进行盲打,上单下单的速度之快让老手们看了也瞠目接舌。 九点一刻,沪深两市的集合竞价开始了,全室四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按操作计划把买入北明股份的价位输入电脑参与竞价,房内响起一片键盘敲打声。九点半,该股开盘价为11。8元,涨幅为5%,大盘也是节后开门红。 林易渺、尹奇荣等人按计划通通买入,不瘟不火。 不久,卖四的位置有7474手的卖单出现,随后消失了。他估计这是庄家发来的盘口语言,在骂抢庄的人“去死去死”。林易渺按原计划抢筹,在买四的位置挂了一个5151手的买单作为回应,用盘口语言向庄家表明“我要我要”的坚定态度。对方又挂了个“1111”手的卖单,林易渺估计是“要”或“压”的意思,就挂了个“3333”的买单,表明自己帮他“升”起来,请他好好吃一把走人的意图……这样的盘口对战断断续续到中午收盘,北明股份保持在6。7%的涨幅,比大盘涨幅略高。 午饭是十元标准的盒饭。林易渺吃着饭对尹奇荣说:“今天大盘人气太高,下午干脆直接导演一个涨停,请华茂尽快松筹走人。明天如果大盘继续上行,就继续送它远行;如果大盘不行,也送他一程,它应该知足了。它若砸盘我们接,它若不砸我们砸,软磨硬泡,让他进退为难,没有磨不垮它的。” 尹奇荣见人气高涨,急于套现的散户也较多,也有加速抢筹抢庄的想法,决定加快进度。 当天下午,北明股份以涨停收盘。 随后两天,北明股份的股价已经达到14元。极鑫公司已经收集了相当多的筹码。 不出所料,华茂股份因为抛出了大量筹码,控盘力度显著削弱,随后开始砸盘,猛抛剩余筹码撤庄走人,股价连续几天大跌,跌到了10元之下。极鑫公司动用全国各地一亿多资金把砸下来的盘子接了过来。不声不响地坐上了北明股份庄主的位置。 林易渺和大家要做的不是把跌下来的股价立即炒高,而是借该股大跌的消极气氛继续对股价进行极度打击,通过横盘整荡让顽固的持股散户和其它跟庄的小庄家忍无可忍,老老实实在低价位交出筹码,为极鑫公司以后的股价波浪形振荡上行积蓄动能。 在散户眼里,股票花上数周才上涨1元,甚至花上一两月才涨2元,但是在林易渺他们眼里,这1元、2元之间的来回振荡,却能天天让他们在高抛低吸中赢得不菲的收益,从而降低控盘成本,一但股价上涨脱离成本区冲出抛盘压力区,也就是他们完全控盘开始拉抬股价的时机了,那时向目标价位发动冲刺,逐步出货的时机也就开始了。这一个庄如果能顺利坐下来,让升值后的数亿控盘资金全身而退,他们还得作好战斗半年的思想准备。 第六十七章 项链 林易渺和苗习悦来到城隍庙一家精致的小吃店雅间相依而坐。 苗习悦修长脖子上的老凤祥铂金钻石项链反射着璨灿之光,那是林易渺刚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苗习悦问他怎么也兴送这种奢侈的礼物?林易渺说他的父亲从来没有为母亲送过一款首饰,却给继母送了好多首饰,他不会象父亲那样亏待自己的结发妻子,他现在就把她当未来的妻子看待。苗习悦说如果我不嫁你呢?林易渺说那我就终身不娶了。苗习悦说骗谁呢?林易渺说如果你让我死了心,我的心再也活不起来了。 小吃店内很清静雅致,高雅的视觉美感一旦透过窗户移出室外,就立即被店外狭窄的小道上摩肩接踵的人群给粉碎了。 林易渺开始有点奇怪她选择到这个外来游客的美食天堂过生,建议她去其它清幽一点的地方。苗习悦说怎么快乐就怎么过,她今天就想吃这里的灌肠包了,很久没来这里吃过了。 鱼翅蟹黄灌肠包、水晶包、糟田螺、灼素虾仁、七宝羊肉、兰花豆腐干一一呈现在他们面前,色香味美的一桌尽情陶醉着他们的胃口。 桌边的窗台上有一个半球形玻璃鱼缸,里面有条凤尾龙睛鱼,白天到晚都围着缸底一个做工精美的陆家嘴仿真模型游泳,如一朵漂浮在陆家嘴周围的彩云。 林易渺看着模型,指着东方明珠塔的太空舱,说:“宣传画、纪念品里到处都是陆家嘴,世人把这里看得一清二楚,结果我两次去这里360度地看上海,除了江边一带,其它地方都是灰蒙蒙的没看清过。” 苗习悦吸了一口汤包,看着鱼缸说:“站得高未必就看得远,你没选好时间,大雨之后再去看就是高清晰了。” 林易渺说:“我以为在那里能看到照片中的全城美景,哪里想到晴天比雨天还会蒙人呢!就象风光片里到处都是色彩艳丽的风光,走近一看却褪了色发了旧,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苗习悦说:“那叫艺术加工嘛!就象你嘴巴上说我是天、我是地、我是你的唯一,行动上却是公司是天、我是地,有天才有地,我也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林易渺愣了一下,知道她在怨自己总是以工作为重,实在没工作可做了才陪她,不安地说:“我给你说的话不是艺术加工,是真心话,没有骗你。公司是我手中的键盘,打再久的键盘离开它,它是它,我是我;你是我的心头肉,离开你也揣在我怀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反正,你什么时候想起我了,那也就是我在想你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嘛。” 苗习悦不服地说:“我想你的时候,你却在想股票十元买入、十一元卖出,再有灵犀也通不了。” 林易渺用含笑的眼睛看着她,说:“我可爱的女神,我的生活不是琼瑶阿姨的言情片,更象是美国原版的动作片。我是在别人那里虎口夺食,你死我活呢。我必须坚持笑到最后,才能凯旋而归笑对你。我可不想被人家血淋淋地套在里面,那样的话,我可无颜用一幅苦瓜脸面对你。我不能象从前那样被你同情了,我要象大丈夫一样为你遮风挡雨,让风雨雷电都吓不着你,懂吗?” 苗习悦笑了笑,又不满地说:“有天才有地的理论又来了!我说不过你,你总是那么现实。人家说结婚之后就少了浪漫,你现在就不浪漫了。” “好了,我不现实了。现在就给你来点浪漫,狠狠地想你一下。”林易渺说着就搂住她的腰,用力亲了一下她的脸蛋,又说:“今后,即使我没空也要挤出时间来想你,做梦也不歇着,要不今晚我在梦里请丘比特把我的情书送来证明一下。” 苗习悦乐得笑起来:“那我就等着,看你把这事纳入议事日程没有。” 林易渺对她耳语道:“你总让我想你,我想你却无以为证。我想在大街上亲你、抱着你打转,你不情愿;我想在家里深深地抱着你亲个够,你又不敢去。你倒底让我怎么去证明我在想你呢?” 苗习悦揪了一把他的胳膊,羞涩地笑着说:“谁让你不老实呢?坏人一个,我要防着。” “我若老实了,你又要笑话我是木头人了。”林易渺笑道,然后又对着她耳畔低声说:“今天我艺术一下,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你,这样多浪漫啊,你敢不敢要呢?” 苗习悦羞红了脸,推了他一把,然后吃起糟田螺来。 林易渺扫兴地叹了一口气,说:“又这样干柴遇到冷水。我要去选一套房子,面朝碧水,春暖花开,把我心爱的人儿娶进来。” 苗习悦放下筷子,温柔地抱住他低语道:“不要你今天作为我的礼物,我宁可在那天作为你的礼物。” 林易渺啧啧了两声,耳语道:“你迟早都是我的礼物,不如早点送给我。眼睁睁地看着礼物就在眼前,却不让我拥有,好残忍!” 苗习悦咬着唇笑了笑,说:“一份礼物,随便送给朋友,与正式送给朋友,感觉和意义是不一样的。” 林易渺点了点她的鼻尖说:“不管你这份珍贵礼物在哪里送给我,意义和感觉都是一样的,反正都是我的!” 苗习悦放开了他,夹了一个水晶包在碗里,说:“你这坏人,成天就想这个,不理你了。” “我说的实话,又不是撒谎,你当我是坏人,我就当个老实的坏人吧。”林易渺嚼起豆腐干来,想了想又说,“下午我们就去看楼盘,位置和户型你作主,其它的我作主,我要你老老实实嫁给我,快快的。” 苗习悦说:“你呀,太心急了。就算认识了这么久,你了解我吗?我了解你吗?” 林易渺说:“就算认识了一百年也未必就能全了解,难道还要让我等一百年?一知半解就够了,生活才有继续尝下去的味道。” 苗习悦默默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盈盈爱意,问道:“你的生日究竟是哪天?今年都本命年了,到时为你热烈庆祝一下,来个五星级规格的,让你的生日不象我这样离谱。” 林易渺笑道:“我可没说你的生日离谱啊!生日嘛,我们是同月过生,不过呢,我从不过生。” 苗习悦说:“那就从今年起改改,年年过生。” 林易渺说:“我爸妈好不容易生了我这个儿子,害怕有人利用我的生辰八字害我,就用了个假生日,真生日假生日干脆都不过了。这样也好,我就自以为永远年轻了,永远象今年这样年轻而快乐。” 苗习悦说:“总不能这样自欺欺人地过下去吧?” 林易渺骄傲地说:“那当然,至少要让我的孩子知道,他的父亲是龙年龙月龙日龙时生的人,他是龙种!” 苗习悦听得发呆。 林易渺的脸却由欢喜变得阴郁了,他靠在椅上象失了魂。 苗习悦推了推他,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林易渺忧虑地说:“你相信命吗?如果我的命克妻克子,你会离开我吗?” 苗习悦不相信地摇摇头说:“怎么会?你别信那个!既然是龙命,那应该是好命。” 林易渺抚摸着她的秀发,凝视着她的眼,说:“女神,我爱你!如果命中注定我会害你,我宁可放弃。” 苗习悦摸着他的手,说:“你谁都不克,不要迷信。” 林易渺说:“如果哪天你认为是我带给了你不幸,害怕了,我不会怪你离开我的。我不想害了你,害了我的孩子。” 苗习悦抱住他,心痛地说:“别说这个了!我不会离开你,我们谁也不会失去谁!我是女神,有上帝保佑的,让算命先生的话见鬼去吧!” 林易渺紧紧地抱着她唯恐失去,说:“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也别再提我的生日了,我不想提起它。以前我不在乎生辰八字,现在有你了,我不得不在乎了。我害怕那是真的。” 苗习悦说:“那是瞎扯淡!只要你在乎我,我什么都不怕,是苦是甜都不会后悔。” 林易渺放松了一下,说:“你不怕,我就不怕!我不会让那样的命运得逞,我们要幸福地在一起。” 吃完饭,苗习悦起身打整自己的装扮,林易渺把雅间门刚缓缓打开,却见苗齐昊、姜彩墨和欧迪刚好走到门前,也正准备离开这家小吃店。 林易渺想起苗习悦还在身后,如果她看到苗齐昊这样出现一定很麻烦,就想假装没看见想把门关上。 姜彩墨已经看到了林易渺,没等他关门就吃惊地问道:“小林,你也在这里呀!” 林易渺曾经给欧迪寄过生日礼物,告诉过姜彩墨他在上海。但在这里无意间遇上还是让他不解,不知道他们齐聚上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前那样憎恨苗齐昊的姜彩墨不知为何又和他在一起。他不想让事情弄麻烦,于是一边关门一边说:“是的。我有事,你们慢走。” 苗习悦听到林易渺在和别人对话,感觉到了异常,强行打开还没关上的门问道:“怎么了?不回去了吗?” 欧迪也看见了林易渺,惊喜地喊了声:“林老师!” 林易渺见门已经被苗习悦打开,交锋不可避免。欧迪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他还是激动地抱住比他矮半个头的欧迪说:“欧迪,长高了!来上海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好想你!” 欧迪说:“我是来军医大看病的,现在没事了,下午就回家。” 林易渺大惊道:“什么病?” 欧迪少了很多孩子气,笑道:“医生说是直背综合症,开始以为是心脏病,现在没事了,林老师不用担心。” 林易渺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他好想请姜彩墨母子去他家玩,但现在显然是不行的,于是轻拍着欧迪的背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苗习悦在一旁看见了明显有着父亲模样的欧迪,也看见了父亲和姜彩墨,她冲到过道上拦住苗齐昊:“爸,她是谁?” 苗齐昊没有压住遇见女儿和林易渺在一起的吃惊和惊谎,脸上还是失了色,说:“她是姜阿姨!” 苗习悦上下打量了一下身着休闲装的姜彩墨,冷笑道:“姜阿姨的面子够大的,这么多年,我爸几乎没空带我和妈妈出来吃一顿饭,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爸可能都忘记了,却有空陪你们出来吃饭了!” 林易渺见情况不妙,拉住苗习悦说:“别说了,这里人多,我们走。” 苗习悦挣开林易渺说:“人多怎么了,我又没错!她凭什么耗费掉我爸的时间?我要告诉妈去!” 苗齐昊厉声说:“你敢!” 苗习悦说:“我说的是事实,有什么不敢说的?” 苗齐昊说:“你这么大了,应该懂事了!” 苗习悦说:“我当然懂事。这个女人懂不懂事?” 苗齐昊见周围有一些看客了,不想多说,绕开苗习悦向外走去。 苗习悦见姜彩墨要跟着父亲走,拦住她说:“你缠着我爸想做什么?” 姜彩墨低着头说:“我没缠你爸。我们只是来看病,遇上了而已。” 苗习悦嘲笑道:“遇上?你是来粘上的吧!” 欧迪见苗习悦拦住母亲还说讽刺话,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拦住我们?我来看爸爸关你什么事?” 苗习悦看着欧迪说:“回去好好问问你妈妈,究竟关不关我的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我爸还有你这样的儿子!” 林易渺见苗习悦还没有放手的意思,用力拖着她往外走:“好了,说了就行了。走,回去!” 苗习悦一边要挣开林易渺,一边对姜彩墨骂道:“你这第三者,儿子都摆在这儿了,缠了我爸还不承认,真不要脸!” 林易渺见姜彩墨委屈地拉着欧迪一言不发,知道她的苦处。但苗习悦不会轻易放过她,还有和她理论到底的架势,他不想事情在这里闹得沸沸扬扬,一把抱起苗习悦向店外跑去。 苗习悦打着他骂道:“为什么要放过这种女人?我要找她说清楚,为我妈讨回公道!你给我放开!” 林易渺焦急地提醒她说:“别在这里吵,回去我给你解释!” “我吵?你不帮我说话,还帮那个第三者!”苗习悦被抱出了店门外,拼命从林易渺身上挣脱下来说道,然后又回头去找姜彩墨,只见姜彩墨他们三人飞快地离开了小吃店向另一头的人群中走去,于是大喊道:“姓姜的,你有脸就别溜!” 林易渺见她还要追上去,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不松手,劝道:“听我一句,别管他们的事!” 苗习悦越是想挣脱越被抓得更紧,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姜彩墨他们消失在人群中,才感觉手腕痛得要断裂,不禁呻吟起来。 林易渺立即松开了手,只见她的手腕红了一圈,他心痛起来,想去抚摸那红痕,被苗习悦一把甩开了。 苗习悦抚摸着疼痛的手腕边吹气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仇恨地看着他说:“关键时候,你宁可帮别人,不顾死活地这样对我……现在你应该心满意足了吧。我的确不是你头顶的天,我只是一块地,被你踩在脚下的地。” 林易渺看出她眼中的失望与伤心,心慌地说:“对不起!我不想事情在这里弄得更复杂,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苗习悦说:“这样对你们就有好处了是吧!那个女人不费口舌就大模大样地溜掉了,你也是他们心目中的好人加恩人了,我却是他们眼中的小丑和泼妇了……呵呵,今天我算看明白了,你可以为了工作牺牲我,还可以为了别人牺牲我,甚至为了一个害了我们家庭的女人牺牲我。我不是你的什么心头肉,我不过是你打发无聊时间的玩物,在你的甜言蜜语中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任你摆布。” 林易渺听得眼泪都浸出来了,拉住她的手急迫地说道:“你乱说!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坏女人,我不是在牺牲你,我不想你们两人都受到伤害!” 苗习悦又甩开了他的手,说:“第三者没有一个好东西,无论她再装得怎么可怜!你居然还为她说话,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哪天你我之间如果有了第三者,你肯定又有你充足的理由,伤我不在话下,我又何必?无所谓了,从今往后,为不为第三者说话那是你的事了,与我无关!” 说着,苗习悦开始摘铂金钻石项链。 林易渺知道她用这种方式表明她决定离开自己了,抱住她说:“不!你不要这样!你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你要听我解释!” “不需要任何解释!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一切了,我看得很清楚了!”苗习悦见他拦住自己的双手不让自己摘项链,就猛地把项链一拉,项链从脖子上脱离出来。然后,她把项链递给林易渺说:“这份礼物虽然好,我是无缘拥有它的,它不属于我,就象我不属于你。还给你。” 林易渺看着那串才戴了半天的项链就被她活活地扯断了,眼泪簌簌而下。他不接,痛苦地说:“你别开玩笑!你在做什么啊!” 苗习悦说:“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给你!我不稀罕这些!想想你做了些什么吧!” 林易渺依然不接她递来的项链,说:“我说过,如果你不收下它,就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收到它。如果你不稀罕它,我更不稀罕它!” 苗习悦干脆把项链举起来,悬到空中,奕奕生辉的光芒在摇摆中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人群中传来了各种猜测之声。 苗习悦说:“我数三声,如果你不接,就让它就此落地。愿你能接住它,把它送给真正属于它的人。无论你接还是不接,我们从此回到素不相识的从前。” 林易渺的心也悬到了半空中,近乎哀求地说:“你不能!就算我做错了,你也要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你不能拿它出气。” 苗习悦自嘲地笑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你就这样不管死活地对我。那个女人是我的敌人啊!你宁可放过她也不放过我。你为了并不重要的女人都能不管我的感受,我还有什么好指望的?我是个喜欢甜言蜜语的人,但你今天再美的语言都显得好苍白!也许是我平时太宽容你了,还自以为那就是理解你,懂你。你却把我的宽容当成了可欺,随时可以用来作牺牲,你我其实是互不相懂的。我们的倒计时开始,三,二……” 林易渺没听她数完,拨开围观的人群跑远了。 第六十八章 醉寻 北明股份借着四月下旬取消出口关税的政策优势和大盘高涨的人气一路高歌猛涨,五月初价位就突破了20元关口。 林易渺的“个股天下”配合政策的出台连续发布有关北明股份的评论,指出它在政策的扶持下已经打开了企业发展的瓶颈,国际市场前景广阔,随着产品成本下降,未来的效益将稳步增长。该股股价处于投资价值区,上涨空间值得想象,乐观看多。近期该股在全国经济形势喜人和股市成交活跃的乐观背景下,将在振荡中作小幅波动,为新一轮股价上扬积蓄动力。 仅仅凭借这些吹嘘文字还不能让越来越精明的散户信服,必须同时利用k线图之类的行情数据来说服他们。这已经不成问题,既然大家要通过k线图来研究股票的发展趋势,那么庄家也就可以利用刻意做出来的k线效果图来诱敌深入,使其落入设计好的陷阱,让越相信k线图的人越能按庄家设计的示意图走路,有点请君入瓮的味道。坐庄意图有时不可避免地反应在k线图上,那么就要让人猜不出未来的出招套路,不然那不叫“坐庄”,只能叫“坐不住”。为此,林易渺等操盘手已经把k线图有意做成了“一手遮天”形,也就是趁免关税的利好消息从16。6元开始跳高一字线以涨停价开盘并一直维持至收盘,在此之后不补缺,第二天继续高开高走,让股价从此上行,保持在高位,并配合温和的成交量图形,让相信k线图的人看着几条平行发展的均线坚信股票还有延续向上攀升的惯性,上攻有力,前景一片光明。 与此同时,极鑫公司也请资深证券分析师在电视台、证券网和证券报上对北明股份做着大同小异的宣传,让坐庄的北明股份成为热门股票,在高位的振荡上行中不知不觉地向闻讯而来的散户们一一派发出货,把股票脱手兑换成现金,为下一轮坐庄筹集更多的资金。 这样的拉高派发一直持续到六月底,最高价位一度触顶30。12元,比目标价位高出了4元。随之该股从一路上扬变成了横盘振荡,然后变成了连续阴跌。即使如此,仍有很多买盘,那多半是坚信横盘整理是冲高预兆的买家,他们只想在这里打一枪捞一把就走人,这正合极鑫公司的意图,那就让他们在这里慢慢等着捞一把吧,不割点肉出局就算他聪明和幸运了。 不久,北明股份所在的地区开始持续大雨,极鑫公司因为出货已经越来越难控制盘面,就加速了最后的出货速度,股价大跌。当散户们后来得知股价大跌是因为那个地区闹起了洪灾,极鑫公司已经干净地卖掉了持有的北明股份,关于北明股份的消息也就杳无音讯了,似乎被大水给冲没了影。 洪灾来袭,被套的股民只有怨天公不作美,不会去怨早先的股评,那些股评只不过是天气预报,预报准了当时会赞不绝口,预报不准也不能和它较真,谁都知道股市如天,都有不测风云。他们没有注意到北明股份所属的公司因地势较高在这次洪灾中丝毫没有受灾,却指望着它能象新闻报道中所说的那样“虽然今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水灾,但是仍然实现了大丰收,亩产同比增长多少多少”;如果不能大丰收而是大减产那物以稀为贵也不错,产品如果供不应求那样就会涨价,股价自然会涨到更高;股票既然大跌了几天,那么暴跌必有暴涨,说不定哪天它就暴涨起来了,大盘指数涨得那么好股票没有理由跌下去;即使股价一时涨不上去,股票的庄家一定更着急,会想尽办法把它炒高,那时自己就能解套;就算股票现在没有了庄家,跌到60日均线之下的低价位肯定会有庄家来接盘,只要不割肉出局就不怕没有翻身的一天…… 当乐观的散户们看着帐面上绿色的数字浮想联篇指望着它早早翻红的时候,极鑫公司已经完成了一轮漂亮的坐庄控盘。 大盘指数处于高位,股价均已经炒得很高了,但有人依然对后市持乐观态度,有理有据地认为还有上涨空间。对极鑫公司来讲眼下暂时没有值得去坐庄或跟庄的股票,那么公司暂时可以放松调整一段时间,等待好的时机再出手。这也是公司操盘手们相对轻松和自由的一段时间,可以休假,可以发展个人客户,可以参加培训等等。操盘手们都信逢一条:股市机会多的是,会买是基础,会卖是本事,会休息则是高手。现在大盘处于风险之中,就是该休息的时候了。 尹奇荣为公司操盘了大半年,想趁此机会出国旅游放松,请了两个月的假。公司借此举办了一场庆祝晚宴犒劳全体职员,也算是为他饯行。 晚宴后公司在演唱城包了一个大厅狂欢庆祝。狂欢特别随意,全自由式,即兴发挥。有爱人的带着爱人,有情人的带着情人,一派热闹欢腾。 随后大家开始跳dj,尹奇荣和女友跳得最欢,一曲接一曲地跳,分开跳搂站跳亲着跳什么花样都有,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公司每次狂欢他都会带一个不同的女友和大家见面,他是个不婚族,虽然年近不惑,依然打算一辈子只恋爱不结婚。他不断变化着的新女友一直是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有人问他你那样优秀那些女友能甩得掉吗?他说有钱能使磨推鬼,只要有钱,没有我办不麻利的事。林易渺曾经担心他会象姜彩墨的花心弟弟那样最终以悲剧收场,现在他却在想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悲剧呢,人家至少有持续不断的激情,自己却总在失去激情,连唱与跳都失去了激情,对其他女人也没有激情。 林易渺坐在角落里独自饮着啤酒听大伙一个接一个地献唱,那些情意绵绵的歌曲让他想起了黄麦麦无人能及的千变嗓音。也有人象明星般地边跳边唱,黄麦麦是只唱不跳的,她说过:“真正的歌者是为了展示歌声,不是舞姿”。 梁芝洁,黄麦麦,苗习悦,三个女人在他的脑子里随着无处不在的情歌与这暂时的酒性一个接一个地交替出现。想起她们的离去,他一口接一口地饮着闷酒,不想搭理任何人,那些酒在黑暗中化为两行泪,伴着蹦跳的音乐掉下来。 渐渐的,他昏昏沉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当他被尹奇荣拍醒时大厅已经空荡荡,昏暗的灯光下只有尹奇荣和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他身边,那女子看似清纯可人却并不是尹奇荣的女友。dj音乐还在轻声地放着,传来一种女人叫床的声音,仿佛只有这样的声音才叫夜晚,或者叫作不寂寞。 林易渺的头有些痛,揉了揉太阳穴说:“不好意思,让你们等晚了,我这就回去。” 尹奇荣拍了拍那位女子对林易渺说:“今晚由这位叫小彤的负责陪你,让你舒舒服服的,算是公司对你的奖赏。知道你喜欢清纯的,专门给你选了一个,很干净的,尽管放心。怎么样,不错吧!” 林易渺的酒顿时醒了一半,公司会给业绩突出的操盘手奖励女人他是知道的,却没有想到会奖到自己头上来,还是用这样的方式。他腾地坐直了说:“你别乱来!” 尹奇荣嘿嘿地笑道:“什么乱来?各取所需,按市场规矩办事,人家可是心甘情愿在这里等着你的。小林,没事的,紧张了这么久,得放松一下才行,要会享受生活,不然我们都快成神经病了。” 林易渺起身说:“我才不会神经病。谢谢了,我回去休息了。” 林易渺刚要迈步走,就一阵玄晕。小彤一把扶起了他。 尹奇荣对小彤说:“我把他交给你了,今晚把他给我服侍好!” 小彤点头答应,扶着林易渺就向舞厅的楼上走去。 昏沉中林易渺和小彤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这间套房布置得家一般。他倒在床上,见小彤脱掉了衣服露出了肉色的内衣才知道不对了,赶紧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彤靠上前来,摸着他的脸笑道:“帅哥,我是来陪你的呀。需不需要洗漱一下?” 林易渺的头虽然发晕,意识却清醒过来。别的男人喜欢这样的女人来陪,他是不喜欢的,觉得那是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肮脏。他只想和爱着的女人在一起。他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丢下一句话:“我不需要陪!” 他来到楼下的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向静安寺方向奔去。他突然想去找苗习悦了,先去静安寺那方的繁城美文网站看看她在不在,他想,她或许还在。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他必须要去见她,把那天的事给她解释清楚,不然他心里堵得难受。他们都没有错,他们那样艰难地才走到一起,不能那样草草地结束。 苗习悦是个有家也不愿早回的人。她的家是一幢小别墅,远不及欧迪家气派,家里白天通常无人,父母通常很晚才回,回来也是电话不断说着她并不感兴趣的海运或者海鲜业务,家里连一条小宠物也没有,对她来说回家与不回家相差不大。她习惯晚上在网站读写手们发出的新稿,也在那里和网友们交流,回家仅仅是为了睡觉。林易渺曾经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孤独的人,有时他觉得她比他更孤独,孤独得连生活中的男孩子都不愿和她靠近。他的孤独是因为他有点孤僻的性格,而她的孤独是因为她的纯粹和娇贵,靠近她很容易有自卑感。他似乎能和她靠近,但她也那样不冷不热,找她,她也许会理他;不找她,也就这样几月没有了联系。他摸不透她的心思,这比他去摸透一只股票要困难千万倍,让他也隐隐地自卑。在这之前他试图打电话给她,让他们重归于好,但他害怕她的再次拒绝粉碎他最后一丝希望。时间过了这么久,他想她应该消气了,自己得去找回那仅存的一点希望。 出租车绕道来到网站所在的写字楼下,林易渺见网站所在的三楼写字间里还亮着灯光,灯光在苗习悦就在。 林易渺下了车,摇晃着向电梯走去。 网站办公室的门关着。林易渺敲了敲门。 苗习悦的声音从里面警觉地传来:“谁?” 林易渺靠在门口说:“我。” 苗习悦又问:“你是谁?” 林易渺说:“坏人。” 苗习悦听出了他的声音,打开门。林易渺顺着门一下倒在她身上,差点把她压倒。 苗习悦吃力地把他连扶带拖地放到沙发上,让他躺了下来,生气地说道:“怎么醉成这样?不要命了!” 网站办公室的面积只有二十来平方米,除了六张小办公桌,木沙发就是最显眼的陈设了,加上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整个办公室显得很拥挤。 林易渺倒在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你都不要我了,我要命还有什么意思。” 苗习悦把一杯温水端到他面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林易渺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铂金项链,抬起手轻轻抚摸起那枚精心为她挑选的心形钻石坠子,看着,然后傻傻地笑着。 苗习悦把水送到了他唇边,说:“你怎么酗酒了?让我怎么能放心!” 林易渺接过杯子,慢慢放在旁边的简易茶几上,随手把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背说:“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又怎么放心!” 苗习悦故意说道:“你对网站不闻不问,我不看着它难道指望你来看着?” “我才不看网站,我只想看你。”林易渺把她的心形项链坠子拿在唇边吻了一下,说:“我们没有相互失去,是吗?你说过,我们谁也不会失去谁。” 苗习悦想挣脱出来,却被林易渺牢牢地抱住。 “不要离开我,我好冷,好想你就这样象被子一样盖着我,暖暖的。”林易渺说,“那么好的链子,被你扯断了……你就是把它接好了,我心里也有伤了。” 苗习悦躺在他身上说:“别说了,别说了……你醉了,回去休息吧,我送你。” 林易渺闭着眼睛轻声说:“你那样讨厌我吗?我一来,你就撵我走。多想你能把我留下来。” 苗习悦说:“这沙发又窄又硬,休息不好的,回家才能好好休息。” 林易渺说:“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家。” 苗习悦笑起来,林易渺好多次邀她去他家,她害怕自己一去就真的象他说的那样成为他的女人,就坚决不投罗网。这下他又说起这话来,她就拍着他的脸说:“醉了都不安好心!” 林易渺抓住她的手说:“那我就不回去,回去就失眠,就做噩梦,梦见我永远失去你了。这里多好,有你在……” 苗习悦看着林易渺疲惫的醉样,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林易渺睁开眼说:“好奇怪,你居然也会掉泪……那天我在人群里哭成那样你都不曾掉一滴泪,好硬的心!心硬如铁!” 苗习悦说:“你那天不帮我,我的眼泪被你气得蒸发掉了!” 林易渺说:“他们很善良,并不坏。他们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过我,我不想你伤害他们,不然就两败俱伤了。伤害他们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把我想得那么坏?” 苗习悦眨巴着眼睛说:“你好,你们都好,就我一个人坏!” 林易渺说:“记得去年你落泪是为了你的网站,这次是为了什么?” 苗习悦说:“为你这样不将息自己。” 林易渺说:“你的眼泪比钻石还珍贵,为我送一滴就够了。” 苗习悦说:“你为几个女人掉泪,我只为你一人落泪。” 林易渺闭上眼,把头倒到一边说:“我再为她们掉泪,她们都成不了我老婆。我当你是我老婆,让我从此不再哭泣,你却不放在心上。” 苗习悦把项链坠子举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这不是放在心上了吗?” “只能算是放在心外。”林易渺笑了一声,又说:“我不想再哭了,我承受不起了。我要笑,我要笑!” 苗习悦说:“你在说酒话了,明天醒来就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了。” 林易渺说:“亲亲我。王子亲睡美人,睡美人就会醒。你亲亲我,让我醒醒酒。” 苗习悦见他醉得眼皮都打架了还要抬起头凑过来亲吻自己,避开他说:“我才不亲酗酒的人,一点记性也没有。好了,休息一会,我送你回去。” 林易渺见亲不着她,又倒在沙发上说:“不回去了,我就想你陪着我,陪着我,永远……” 苗习悦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在他醉薰薰的亲吻中看着他进入梦乡。 第六十九章 浓情 上海比全国绝大多数城市都亮得早,晨光不到五点就透过半透明的窗帘照亮了网站办公室。 电脑前,倒在皮椅上睡觉的苗习悦在脖子的疼痛中醒来,发现林易渺已经在沙发上调了个头,头朝门地睡着。她伸了伸懒腰,按摩着脖子轻轻坐到林易渺身边看他酣睡。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未有艾。他刚跨了只脚进来就发现苗习悦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大吃一惊地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说了声“对不起”就重新把门关上了。 网站九点上班,苗习悦虽然知道未有艾通常是上班最早的却没有想到有这么早,而她通常晚睡晚起十点过才会来网站。她不想被未有艾误解,就打开门在门外叫住他轻声问道:“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头发偏长、身体瘦削的未有艾停下来,狡猾地笑道:“我只要不熬夜就起得早。早知你们在这里欢喜,我就不这么早来了嘛。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苗习悦有些急,未有艾习惯把心里所想变成文字发布出去,无所顾忌,声称文学就是要反映真实的思维和生活,如果他把现在这种怪怪的想法也变成文字发布出去不知会让多少编辑胡乱想象。她赶紧解释说:“看见又怎么样?他只是醉了,我扶不动他。” 未有艾开着玩笑说道:“有苗大美人在,当然要醉了。我不是早就被你醉倒了吗?” 苗习悦说:“别乱说!去吃点早餐吧,不然你那胃病又要犯了。” 未有艾笑道:“老大还亲自关心我的胃呀,热泪盈眶中。老大,难得看到你象今天这样欢喜,要不,我通知他们今天都不来上班。” 苗习悦说:“你说什么呀!我们马上就走!” 未有艾笑道:“老大,恭喜了!林总不来找你,自有找你者。” 苗习悦恼了:“废话多!” 未有艾没趣地边走边自语道:“不知是哪位有这样的艳福……” “是我,又怎么了?”林易渺的声音从苗习悦身后传来。 未有艾闻声一看,才发现办公室门口站着林易渺,连忙上前笑道:“林总,果然是你呀!看见你们一早就在一起我好羡慕!不打扰你们的幸福时光了,再会。” 林易渺对未有艾的那篇日记一直酸酸的,偶尔来网站陪苗习悦也不怎么搭理忙得手脚并用的未有艾。刚才在他们的对话声中醒来更是不喜欢他那种阴阳怪气。他还是不想搭理未有艾,把苗习悦的肩一搂,一同进了办公室,然后“砰”地一声把门重重关上,提醒未有艾知趣些。 苗习悦担心地对林易渺说:“你把门关上他会乱想我们的。” “随他乱想去!怕什么?”说着林易渺抱住她,“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苗习悦说:“我们趁早走吧,在办公室被人乱想最不好。” 林易渺说:“他敢!只要他敢乱说乱写,就辞掉这种说三道四的男人!等会儿把招呼给他打在前头!” 苗习悦从他怀里挣出来,说:“你可以阻止他不说不写,但你不能阻止他把我往坏里想!” 林易渺摇着她的肩,难过地说:“和我在一起你就坏了吗?你那样在乎他的想法吗?他是谁?我是谁?谁轻谁重?你回答我!” 苗习悦迟疑了一下,说:“反正,我不想被别人当成在办公室都随便的人。” 林易渺凄笑道:“当初那么多关于你和他的风言风语你都不怕,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就怕了?我现在没有他当初的份量重,你不愿承受是吧?” 苗习悦听了这话一声不吭地扭头走到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林易渺怕自己的话伤着她,又说:“我知道,你还记恨我。” 苗习悦看了他一眼,说:“我记恨你什么?又在说酒话了。走吧,争不赢你,不想和你争了。” 林易渺说:“我才没和你争。如果你怕我到这里来影响你的光辉形象,我以后不来就是。” 苗习悦被逗笑了:“身正不怕影斜,你影响我什么形象了?真是的。我只是担心他看到我们晚上在一起了,到处乱说,别人会用怪怪的眼神来看我们!” 林易渺问道:“女神,我只想弄清一件事,你和我在一起是觉得心甘情愿天经地义,还是犹犹豫豫偷偷摸摸?” 苗习悦嘟哝着说:“你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还用得着说吗?” 林易渺说:“我要知道明确答案,不能模棱两可。回答我,说真话。” 苗习悦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拉长声音笑道:“前——者——” 林易渺笑起来,一把抱住她说:“那还怕什么呢?我就要让他们乱想,让他们知道我爱你,你是我的专利,不让任何人来打你的主意!” 苗习悦说:“你好自私,只管自己。” 林易渺说:“错了,如果我自私,昨晚半夜醒来,要不是看你睡得那么香,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苗习悦笑道:“你老是在打我的坏主意。” 林易渺低声说:“对,做梦都在打主意,只打你一个人的主意,那是爱的主义。” “越说越来劲,不和你说了。”苗习悦推开他收拾起东西来,“走吧,我送你回家。我以为那天之后你再也不稀罕我送你了呢?” 林易渺说:“我再稀罕你,你要狠心拒载、要罢工,我又有什么办法?” 苗习悦说:“不说那天的事了。为了那样的女人弄得我们不开心又何必。” 林易渺心慰地笑起来:“你终于想通了?不小家子气就好。” 苗习悦说:“不许你再欺负我,下不为例!” 林易渺拉着她的手向门外走去,说:“我爱都爱不过来,哪有心思欺负你呀!” 苗习悦驾车送林易渺回家。时间还早,路上不算拥挤,他们伴着外滩海关大钟悠扬的《东方红》钟声前行。 林易渺静静地看着苗习悦,然后问道:“昨晚我失态了吗?” 苗习悦说:“当然了,一通酒话,打胡乱说……别看着我,免得我开车分心!” “我就想多看看你。”林易渺转过头平视前方说,却又自语道,“如果我乱说,会说什么呢?” 苗习悦说:“清醒的时候你对我不闻不问,醉了就找上门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最不喜欢酗酒的人。” 林易渺急了:“你怨我了?看着人家成双成对,想起你那天绝情绝义,我还能怎么办?只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双人了!” 苗习悦怒道:“谁让你那天把我抓得生痛,一点也不心疼我……别说那天的事了,想起我就心烦意乱!” 林易渺觉得也是,那天在城隍庙的事的确让大家都不痛快,干脆都避而不谈。说道:“昨晚看见你没有扔掉项链我好高兴,真的。你没有离开我是吗?” 苗习悦笑道:“别以为一条项链就能拴住我。” 林易渺说:“如果它拴不住你,我不会再去拴谁了,哀莫大于心死。” 苗习悦说:“别那样好不好!今天不是周末,你回家之后还要去上班吗?” 林易渺说:“可以不上班了。我有两周假期,如果你方便,我们去游西藏、云南和海南,明天就出发,怎么样?” 苗习悦并没有显出高兴,说:“两周游三个省,那能游个什么呀?我不喜欢走马观花,看似周游了列国,其实一个也不清楚。那年我在峨眉山就呆了一个月呢,把山上走了个遍,你去过的地方我肯定也去过。” 林易渺想起那年在峨眉山的经历,说:“我在那里呆的时间虽然不短,但并没去几个地方。那时的我,哪有心情到处游。现在有你了,我就想带着你到处游了,慢慢地游,细细地看。这样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听你的。” 苗习悦叹息说:“可惜,家里不许我和男孩子单独外出。” 林易渺说:“你都成年了也要这么管吗?你就说单独出门总可以吧。” 苗习悦说:“我爸可不是傻瓜。何况,我一说谎就会脸红,家人多问一句我也脸红,骗不过的。” 林易渺自信地说:“你就说和我出去又怎么样呢?我虽然还没有拜见过你母亲,总算拜见过你父亲吧。你爸知道你和我在一块儿,并没表示反对呀,他对我应该是放心的。” 苗习悦说:“反正,从小到大,我爸我妈都不许我和男孩子单独外出,不会同意的。” “多好的旅游机会,就这样浪费了吗?”林易渺泄了气,又说,“这好办,早点嫁给我,就可以和我到处周游了。” 苗习悦笑道:“别把我当成为了旅游就会卖身的人啊!我不是小孩,旅游不是糖果,你用糖果来吸引我是无效的。” “无欲则刚?郁闷。”林易渺失望了,然后又不解地说:“你父母好怪啊,那样的规矩除了管住你的腿又能管住什么呢?这不是拿大网捕小鱼,心理安慰吗?” 苗习悦说:“管住腿总比什么也没管住好吧。有时想起来,我爸妈其实是很智慧的,他们是抓大放小,大智若愚。” 一阵沉默之后,他们已经离湖沁花园很近了。 林易渺说:“如果不能外出旅游,请你吃几顿家常饭总可以吧。我们去超市买些吃的,自己做饭吃,过点居家生活,别再象流浪汉一样东游西荡吃馆子了。我要趁这几天好好陪你,怎么样?” 苗习悦想了想说:“好吧。” 林易渺曾经请她去过自己的家,都被拒绝了,这次一见她同意就惊喜地说:“你愿意去我那个鸟窝了?” 苗习悦笑道:“什么鸟窝,一定是个乱鸡窝。” 林易渺笑道:“才不呢!我是一只园丁鸟,把自己的窝建造得漂漂亮亮舒舒服服的,让心爱的鸟儿能安安心心地为我孵蛋。” 苗习悦瞪了他一眼,说:“不管你是只什么漂亮的鸟儿,有多么漂亮的窝,我去了,你不要碰我啊!” 林易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发呆,然后说:“女神,你什么时候不会把我当魔鬼,不会把我的家当魔窟呢?” 苗习悦见他有些落没了,说:“谁让你以前吓唬我呢,我怕你这个坏人。” “你真的在乎过我吗?你把我放在心的表层还是里层?”林易渺说,“从前只有文胜来我家,这个家自从搬来之后我从没有请其他人来过。请你去我那儿,是我在乎你的一种方式。” 苗习悦见他不高兴了,笑道:“走吧,我们先吃点早餐,再去超市。等会儿看我做拿手好菜,比在城隍庙的菜都好吃。今天给你露一手,不然你又笑话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了。” 林易渺不信:“什么,你会做菜?看看你这千金小姐的手,就知道你不是下厨的人。” 苗习悦说:“真人不露相,高手不出招,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学做菜,一看就会,可能上辈子是在伙房里长大的。” 林易渺笑了,说:“三天不练手生,恐怕你再拿手的菜,久了没练也手生了。” 苗习悦笑道:“真若那样,不好吃你也得吃了。反正你不挑食,一定会合你的口味。” “那就当秀色可餐了。我就喜欢这样乖乖的女人,不喜欢高高在上的女神。你要乖乖的。”林易渺轻轻笑了,“想不到,你也会做这样的家务。” 苗习悦说:“想不到你对我这样有成见。” 吃完了早餐,林易渺带着苗习悦来到了电梯公寓十二楼的家里,九十平方米的屋子不宽敞却整洁一新。 苗习悦一进屋就被客厅电视旁的藏刀吸引住了。近一尺长的藏刀斜放在黑色的艺术刀架上,有着凝重的古铜色调,与室内现代风格的家具形成了巨大反差。她把藏刀拿起来仔细端详着说:“这就是你曾经提到过的特殊纪念品吧?” 林易渺说:“是的,在西藏得到它之时就是我被辞退之时。世上还有这样美妙的辞退吗?” 苗习悦说:“如果辞退都能让人有如此留恋之物,在那里工作也算值了。” “是的,那段日子让我怀念,只可惜我没有脸面回去看看演艺团了。”林易渺为自己的砸场也为黄麦麦的逝去而愧对藏歌演艺团。他从苗习悦手中取过藏刀,把刀从鞘里慢慢拔出来,看着刀锋上闪亮的寒光说,“它总在提醒我,做事不要不计后果,为了一时的冲动既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断送更多。” 苗习悦说:“是的。它的确让人由衷地喜欢,我都一见钟情了。” 林易渺握着那把回鞘的藏刀说:“男人应该象藏刀,不出鞘就显英气,出鞘则显威力,不只是装饰;女人也应象藏刀,既有外在的精致,又有内在的锋利,不被人亵玩。” 苗习悦说:“你这样懂它,它是真正属于你的。” 灿烂的一天早已开始。当他们先后洗去了头天留下的尘埃、酒气与臭汗,深情拥在一起,数月来的思念已经让他们不愿再分开了,天地万物在他们狂乱的爱抚中化为三个字:我爱你! “知道吗,这两个月我天天都在家里想你,恨你。你好狠心……”林易渺吻着她的眼眸,不禁说:“有家真好,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你。” 苗习悦娇羞地笑道:“你平时本来就肆无忌惮。” “不,在外面和在家里是两种感觉。在外面你总是要我象个正人君子。这里才是真正的二人世界,我不当君子了,我喜欢。”林易渺感觉她把自己搂得更紧了,说:“这两个月你想过我吗?” 苗习悦把头靠在他肩上说:“想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来找我。” 林易渺说:“我好多次都想给你打电话,却又怕你再拒绝,好怕……原谅我那天抓痛了你吧,虽然痛在你手上,却痛在我心上。” 苗习悦说:“我也好怕你跑了就不回头了……” 林易渺说:“不能再分开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我爱你,深深的,我要你。” 火热的蜜语,紧紧地拥抱,窒息地亲吻,放肆地抚摸,都还不够。林易渺不顾苗习悦的抵抗把她抱到了床上扑在她身上低语道:“亲爱的,我要你,我要你。” 苗习悦反抗不过他,说:“还是不应该听你的,不该来这里,你太坏了……” 林易渺用唇堵住她继续说下去。他见苗习悦已经放弃了反抗,脉脉含情而温驯样子,浑身躁热,心里狂跳,说道:“你这样乖乖的,我好喜欢好喜欢!这才是你。” 苗习悦已经被相互光溜溜的身体羞红了脸,既想挣脱他又想紧拥他,享受他热烈如火的拥抱与亲吻,那是从来没有过的爱抚,让她无力抗拒也不愿抗拒。她酥软地说:“难道我的坚持这么快就土崩瓦解了?” 林易渺闭着眼尽情让自己的皮肤向她的皮肤表达着爱恋,低声答道:“我要瓦解你的防备,要让你乖乖做我的女人。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苗习悦说:“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会的,会的。”林易渺已是迫不急待,他见苗习悦紧紧合拢着双腿坚守最后一道防线,已是满头大汗,一脸的紧张,于是安慰道:“放松点好吗?” 苗习悦却掉下泪来,说:“我害怕,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的人。” 林易渺紧抱着她光如凝脂的玉背,用鼻尖对着她的鼻尖,爱怜地看着她,然后吻干她脸上的泪水说:“不要怕,你将是我的妻子了,我们会久久地在一起了。” 苗习悦说:“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而断送更多吗?今天之后,你我之间也许再也没有从前的好奇感觉了,也许你不会再象从前那样在乎我了。” 林易渺愣了一下,说:“你呀,真笨!我们不是因为好奇才走到一起的,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另一半灵魂,我们要让它完整,缺了谁都是一种残缺。” 苗习悦还是不让他进入自己的身体,在反抗中已经精疲力竭,说:“我是不是变轻浮了?我不是……” 林易渺笑了:“你呀,想得太多了!我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表达,也要你彻彻底底地表达。我就要爱你,现在就爱,完全地爱,没有丝毫隔膜地爱……” 苗习悦放弃了最后的抵抗,让他长驱直入,还是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好痛!” “是吗?”林易渺一惊,放轻放慢了自己的动作,问道:“现在呢?好些吗?” 苗习悦咬着牙忍着疼痛看着他兴奋的脸,低声嗯了一声。 林易渺如痴如醉地说道:“我爱你,一辈子!” 柔情的轻音乐在屋里飘荡,阳光薄纱一般覆盖在他们合二为一的躯体之上。在深情的对视与交织中他们彼此拥有,不再有任何隔阂。深情融入升腾的红日,化为盛夏的炙热。 第七十章 骤风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炒股人,却道大盘依旧。知否,知否?已是绿肥红瘦!”林易渺在书房里盯着下跌的大盘指数和众多翻绿的股票笑道。 前段时间他把客户们的股票平了仓,并建议自主操盘的有偿咨询客户套现出局,客户们认为他放弃了财路,认为半仓操作也比空仓好,对他的选择不以为然。现在大盘已经连续微跌了六天,仅靠权重的大盘股在勉强支撑,不然会跌得更惨。绝大多数股票早已进入只赚指数不赚钱的顶峰,如今已经大面积走到了下坡路,他想客户们应该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少一点的现钱握在手里比多一些的股票看在眼里要踏实得多,股市里比的不是当时谁笑得狂,而是比谁能笑着走出来。 刚才稍微停歇了的大雨又啪啪地打在雨蓬上,林易渺望着正在阳台上为他晾衣服的苗习悦说:“你听这雨声,大珠小珠落玉盘,我喜欢这样酣畅淋漓的雨声。难得有这样凉快的天,雨停了我们去看楼盘怎么样?都说过几回了,你无动于衷,我们不能总呆在出租房里。” 苗习悦笑道:“好吧。就你心急!” 林易渺说:“我当然心急了。你知道,我早就想有个自己的家,真正的家。” “会有你的家的。”苗习悦看了看窗外的狂风骤雨不安地说:“这大风还不停!我爸又在担心,昨晚通宵没睡,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林易渺说:“难道你也通宵没睡?” 苗习悦说:“我知道我爸的脾气。平时他的书房只开台灯,如果有什么事急起来就会开顶灯,晚上开的灯,早上出门时也不会关。” 林易渺说:“天气预报没说有热带风暴,也没说有台风、龙卷风吧。这大热天的风雨是孩儿脸,一会儿就过去了,怕什么呢?” 苗习悦晾完了衣服进了书房,坐到他身边的椅上说:“如果预报了台风那还好办,可以作避险准备。最怕的就是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比如七八级那样的,那种突发性的大风最危险,海上的船舶没有避险准备。” 林易渺看她忧虑的样子搂着她的肩安慰道:“我们这里刮大风,其它地方不一定刮吧。就算海上在刮,那些船员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别想那么多,大不了有惊无险,你爸这么多年不是都安全度过来了吗?” 苗习悦说:“有几回就是差点出了事呢!只要船在海上,我爸没有不担心的,特别是一有大风的消息他就会神经紧张,还会彻夜失眠,要等风停了他才会好好地休息一下。我都被传染了。” 林易渺打趣道:“是个乖乖女。有你这样的海上女神在,女神她爸自然会平安的。” “我爸当然会平安了,只是这风让人讨厌。”苗习悦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取过鼠标打开繁城美文网浏览起来,“你看了半天的股票了,该轮到我看了。” 自从网站进行市场化运作之后,写手们的投稿热情高涨,好文更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可观的点击量让网站获得了赖以生存的广告费。如今网站在原创文学网站中已经小有名气,一些商家直接在这里打起了首页广告,网站还为此成立了广告部负责发展广告业务。 苗习悦的一个理想就是让网站的每个网页都能直接为商家打广告,渐渐罢脱为广告联盟打工赚取微薄点击费的被动地位。她的另一个理想就是办一份文学杂志,让网站的精品文章通过杂志定期发行,并在网上实行收费阅读,让网络与纸媒相辅相成,苦于刊号难求又没有可以收购的过气文学杂志社,她只好作后一步打算。 未有艾的文章点击率依然遥遥领先,他的精力转移到发文挣稿费上面去了,这让他手头不再象从前那么寒碜,但依然还是象从前那样病哀哀。那些小说的、写作培训的、谈天说地的各类qq交流群请专人帮他管理,并以他的身份和粉丝们进行交流,也让一些女粉丝以为自己被一个文学天才默默而无奈地爱着,竭力点击那些看似为她而写的美文。 未有艾是一个来自偏僻山村的孤儿,有着凄楚的成长经历,他不同寻常的遭遇是他笔下的重要内容,一点一滴都能因他的细腻感受写出一篇长文。那些伤痛文字得到了很多姐姐级的粉丝同情,他所指的“不缺女人”主要是指那些为人妻的姐姐粉丝,只有她们才会懂得从生活上体贴他、关心他,甚至为他悄悄支助生活费、交通费、医疗费什么的,让他在每次艰难时刻熬了过来并能辗转于各大城市寻找工作。如果姐姐们不反对,他就会为她们写下文字,甚至找机会用身体报答她们。这些经历换个脸面变成意境唯美的文字也就出现在他的小说里,让小说透露着一种爱与非爱、道德与非道德的矛盾。 正是在和那些姐姐们的接触中,未有艾对女人产生了更深的怀疑。从前他不相信爱情因为他的爱情经不起贫困的考验,现在他更不相信婚姻因为那些在爱情文字里陶醉的妻子们,那些也写着忠贞爱情文字的妻子们在他的甜言蜜语面前就会用身体背叛丈夫,如同花心男人一边唱着痴情的情歌一边和风尘女子打情骂俏。他坚信爱情是寂寞撒的谎,夫妻都是养在家里的野花,对自己的情感充满了悲观。在他时常更新的qq签名里总会出现“幸福不再有”、“爱情背叛了我”、“孤军作战这一生”之类的话。 林易渺自从得知未有艾和众多女人不仅在文字上暖昧,还在身体上出格之后就对他的文字充满了厌恶。他见苗习悦又在看未有艾的新作了,说道:“少看他的文字!你别又被他那看似纯情的文字给打动了。” 苗习悦笑道:“放心,我读稿子只与作品有关,与作者没什么关的。他又没惹着你什么,不必那么小器。”。 林易渺还是有些醋意:“看他的文字,不如看我说话!” 苗习悦关闭了未有艾的网页,看着林易渺笑道:“好吧,听你的。你这么讨厌他,我就不看了,专门看你!” 林易渺说:“我不只是讨厌他为那么多女人写,象在出售感情。我最厌恶的是他得了女人的好处还轻视那些女人,否定那些女人。今天说不相信任何女人的感情,明天说某某帮过她的女人又被他深深地想起,后天又说自己在最艰难时女人都离开了,一直是在靠自己生存没靠过别人。真是忘恩负义!” 苗习悦说:“他没有安全感,指望女人给他婚姻的承诺,结果没有女人为她承诺,他就不相信女人,也恨女人。很可悲,但他不会反思,总认为自己是对的。” 林易渺说:“这样的男人,女人不对他承诺才是对的。” “唉,他就是这样可怜不可爱,对文学专一,对女人却不专一。”苗习悦说着又笑道:“我就爱你这样的,对事业可以不专一,对女人专一,可以傻得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林易渺笑道:“我专一吗?你真是心胸宽阔。” 苗习悦知道他曾经爱过梁芝洁,肯定地说道:“专一。专一不是指一生只爱一个,是指要爱就专心地爱那么一个,心无旁鹜。你那博客几乎只为那个洁而写,我觉得她好不珍惜你。现在,我要珍惜你,让你象爱她一样地爱我,没有后顾之忧地爱我。” 林易渺低着头凄然笑道:“原来你还介意着那个博客。” 苗习悦说:“以前你写不写她我都不在乎。当我开始介意那个博客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写她了,那个博客都荒芜得长杂草了。我又介意什么呢?” 林易渺说:“别提她了,我已经把她连同那个博客一起埋葬了。” 苗习悦说:“不提难道就不想?” 林易渺笑了:“傻瓜,提了就更想。” 苗习悦酸酸地说:“我是有些犯傻,我不会再提她了。” “别提她了,现在我的世界只有你。”林易渺搂着她说,“我没有为你留下文字,那是因为我宁可让你听到我的声音,感知我的呼吸,而不是在那里无奈地用文字自言自语。知道吗?” 苗习悦看着他笑道:“知道,那样的文字对你来说是为了发泄痛苦。我不需要你为我写文字,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那样的文字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写,我们应该相视而笑,而不是遥望而泣。”林易渺说:“我的心胸很狭窄,一次只能装那么一个人,有她之时就没有别人,有你之时就不会有她了。也许,我是一个很健忘的人。” 苗习悦说:“心里容一个才叫爱情,容几个只能算喜欢。有人没有遇到适合他的真爱情,就大叫世上没有爱情;自己没有呵护爱情,却大骂爱情欺骗了他。我才不喜欢那种自称看穿了爱情却并不懂得呵护感情的人。” 林易渺说:“呵护?那天要不是我趁着酒兴厚着脸皮来找你,你一定还会坚持不理我。我也以为那串项链真的被你丢弃在地,被野狗叼走了,我们从此就分道扬镖了。我知道呵护我们的感情,你才不会呵护呢?” 苗习悦垂下头说:“凭什么说我没有呵护呢?只是你不知道。其实,那天之后,我找过你的。好几次我把车都开到这小区门口,还有你公司楼下,在那里徘徊,想假装碰到你,结果没碰到,最后只好离开了。” 林易渺捏捏她的脸蛋说:“你的心真的硬,离我那么近都舍得离开!” 苗习悦说:“我是觉得自己没有脸来找你了,怕你骂我。” 林易渺不解地问:“什么意思?我会骂你吗?” 苗习悦埋头低声说:“我爸我妈离婚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林易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为了姜彩墨,离婚应该是几年前的事而不会是现在。去年林易渺为欧迪寄生日礼物后,方知姜彩墨和童劲已经结婚了。他想起那天在城隍庙的事,问道:“与你那天不听我劝有关是吧?” 苗习悦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不语。 林易渺说:“我明白了。你呀,叫我如何来说你……唉,怎么会这样?” “如果听你的话,在其它地方吃点别的什么,不去城隍庙,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苗习悦弱弱地说。 林易渺说:“别后悔了,很多事谁又能预见呢?” “唉,那天你在店门口跑了之后,我把项链收了起来。我只是想吓吓你出口恶气,你当我真的舍得扔到地上弄脏啊!现在想起来,这是我那天唯一做正确的事了。”苗习悦停了一下,慢慢地说:“那对母子我当时想起就是气,大摇大摆的。我想让我妈去收拾那个女人,她连地头蛇都能收拾得服服贴贴的。我就把我爸陪那母子吃饭的事告诉了我妈,我妈到公司找到我爸大吵了一架,差点打起来……” 林易渺不相信:“他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怎么会打起来?” 苗习悦说:“我爸骂我妈没有给他生儿子继承他的事业,也骂我妈没有把我管好使得我不但不能分担他的工作还尽给他添乱……我妈是女强人,哪容得下这样的羞辱,当时就抓扯我爸去离婚,不要我爸的一分财产。我爸不愿意,所以就打起来了。” 林易渺说:“你当时在场?” 苗习悦点点头,眼睛也湿润了:“我只想知道我爸会怎么处理那个女人,就去他公司了,结果闹成那样了……” 林易渺说:“难道你就不能劝劝他们?” 苗习悦说:“都是我惹起的,怎么劝?当时我就后悔了。” 林易渺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就喜欢后悔!” 苗习悦继续说:“那晚,我妈没有回家,我爸找我谈了一晚上的话,说起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往事,还哭了呢。他直怪我没有听他的话,也没有听你的话,把事情弄得这样不可收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爸那样伤心地哭,不知怎么的,那晚我突然觉得他好可怜,我做得好过分。这么多年我爸的身边其实没有一个女人能关心他,我妈也没有空关心他,连我也没有关心过他……” 林易渺曾经鄙视过苗齐昊的不负责任,听苗习悦这么一说反倒开始同情起他来。于是说道:“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吧,只是外人不知道,也不会理解。” 苗习悦慢慢地说:“第二天,我爸妈不管我的劝阻和哀求就去离婚了。看着他们红色的结婚证盖上了作废的字样,却换成了绿色的离婚证,我突然发觉我才是真正的罪人,真正地破坏了他们的婚姻……我总是在怨他们没有关心我,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他们,也从没有分担过他们的劳累,以为他们过得很充实、很开心、很有人生价值……他们就这样在年过半百之时被我活活地拆散了,我太对不起他们了……我在他们面前哭了好久,认了好久的错,他们还是无言地分开了,最后连一个告别的牵手或者拥抱也没有,一声再见也没说……年底就是他们的银婚啊……” 苗习悦说着已经泣不成声,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林易渺也禁不住抹了一下滴泪的眼睛,拍了拍她说:“你呀,当时就那么倔,怎么都不听我的劝,也不听我的解释,知道后果了吧!真是打你也不是,骂你也不是。” 苗习悦继续哭道:“以前听别人的故事知道处理第三者这种事要讲方法,结果自己遇上了就忘记要用什么恰当方法了,就想当面出口恶气教训那个第三者,让那女人当众现出原形,脸面扫地,鸡飞蛋打。结果到头来,却惩罚到了自己……这是为什么啊?” 林易渺说:“其实大家都受到了惩罚。任何事情都不是单一的,是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有因有果的。现在你爸因为外遇受到了惩罚,你为了一时的轻率受到了惩罚,其实那个墨姐早在十多年前就开始在受惩罚了,受孤独的惩罚,你却以为她占了多大的便宜。她其实也很惨的,表面上有了儿子,却没有名正言顺的家和丈夫,全年孤苦零丁靠各种各样的聚会和消费打发时光,她的儿子欧迪连过年过节也见不到爸爸,又何尝不可怜呢……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断送更多,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一时冲动的选择承担责任,付出代价。我们都为此付出过代价,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吃一堑长一智吧。” 苗习悦擦了眼泪抬起头说:“现在我看到我爸就愧疚,不敢多看他一眼,他也不怎么理我,比从前更沉默了。我爸妈一定都很讨厌我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真的是个无用的人吗?在你眼里,我也是这种人吗?” 林易渺轻摇着头安慰说:“你不比别人差,只怪你活得太一帆风顺了,看不清事情的另一面。别难过,事以至此,只有想今后怎么办了。多关心他们才是最好的报答和补偿,他们年轻之时可以不需要你的关心,年老之时有你的关心就是最大的心慰了。没事的,你会是他们懂事的好女儿。” 苗习悦说:“我一直都在后悔,那天应该听你的,不管他们的事,管了不但没解决任何问题,还把事情弄砸了,大家都没得到好处。” 林易渺说:“有的事也许自生自灭更好吧,就象花开自有花谢。怀念也好、惆怅也好、后悔也好、憎恨也好,自己播下什么种就收获什么果了,酸甜苦辣自己去尝。” 苗习悦的手机响起来。她接了电话,话没说上一句,脸已惨白无色,泪已滚滚而下。然后呜咽着说了句“我马上就来”就匆匆起身提起挎包准备出门。 林易渺见情况不对,抓住她问:“怎么了?” 苗习悦望着他哭道:“我就说心里怎么这么烦躁呢,货船真的沉了!我爸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 林易渺大惊失色,拉着她一道跑出了家门。 第七十一章 伤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苗齐昊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来得及看上家人最后一眼,就绝尘而去。这让苗习悦悲痛欲绝。她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地关心父亲就永远失去了那样的机会,她后悔不迭地扑在父亲身上大哭不止,谁也拉不开她。 林易渺站在苗习悦身后也哭得伤伤心心,他不只是为苗齐昊和苗习悦而哭,更是为自己而哭。 苗习悦抱着父亲痛哭的情景让他恍忽回到了当年抱着母亲的遗体痛哭的那一刻,那时同样没有人能把他从母亲身上拉开。当时他虽然哭得厉害,内心却隐约存在着母亲只是睡着了的侥幸,认为她没有真正地死去,可能听得到他的呼唤,也许过段时间她就会睁开眼,大不了会化为透明的好鬼回到家里,就象她临终时说的那样变成鬼也会陪在自己身边。直到他在母亲坟前呆坐了七天之后才恐怖地意识到,母亲不可能醒来了,真的死了,连好鬼也做不了,永远也不会听到他的话、看不到他的人、抹不去他的泪,她就象天边一颗流星从眼前划过之后就化为大气中的粉尘,回到宇宙诞生之前或者宇宙毁灭之后的状态。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才懂得了死亡的真正含义,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话。苗习悦的父亲在夏季离开,他的母亲也是在夏季离开,母亲已经离开他整整八年了。如今他有能力好好地孝敬母亲了,却无处去敬上那份孝心,什么样的痛哭都不能挽回…… 苗习悦的母亲郝今闻讯赶来,在门外就大声喊着“齐昊,齐昊”地走进了病房。林易渺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她是苗习悦的母亲,苗习悦太象她了,无需任何人的介绍。 郝今戴着金丝眼镜抹着口红穿着白色套裙,体形富态行走却很快捷,俨然一位知性女性,说她是女政客、女教授、女董事长都是很象的,偏偏就不象做海鲜批发生意的。他原以为她和苗齐昊在外表上会有落差,原来他们竟然有一种夫妻之相,很是般配。也许正是这种相似的相貌与气质让他们的性格也相似,少了互补多了相斥,让他们最终分开了。 郝今弯下腰看了看熟睡般的苗齐昊,又取下眼镜,擦了擦眼睛,然后摸了摸他冰冷的脸,悲泣了几声,自语道:“你什么都好强。不过就翻了艘船嘛,就跟着船倒下去了。这下,你终于可以老老实实地休息了。” 在苗习悦的哭声中,郝今静默了片刻之后就对守候在病房里的五位顺帆公司职员表示了深深的谢意,随后一一安排起后事来,职员们按她的吩咐忙开去了。 郝今不认识林易渺,见他比其他职员哭得一塌糊涂,就最后一个对他说:“你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 林易渺见她把自己当成了职员,不好解释什么,就一边擦泪一边答道:“我叫林易渺。” 郝今哦了一声说:“小林,现在还得麻烦你再帮我们一下,去买一捆彼岸花送到灵堂去,所有费用到时找我结帐就是,不要发票。” 林易渺没听说过彼岸花,又不好多问,心想既然她说起了这种花,那么花店肯定是有的了,于是又问道:“还需要菊花吗?” 郝今说:“不要菊花,只要彼岸花,红的那种。去吧,多找几家店,辛苦你了。” 林易渺见苗习悦还恸哭不止,不想打扰她,转身去找花店去了。 林易渺跑了几家大型花店,都没有这个名字很特别的彼岸花,但知道了这种大红色龙爪形的花也叫曼珠莎华,花开无叶,有叶无花,夏天恰恰休眠不开花。传说中它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因此也被叫做无情花,如果在黄泉路上遇到这种花就能回忆起前生,不至于在三生石旁喝下孟婆汤忘记了前世今生。他想如果自己早些知道彼岸花就好了,一定会为母亲献上这样的花,让她在红色的花朵中记得从前记得自己,就不会在梦中孤单地悲泣。曾经以为向逝者献白色和黄色的花才是寄托哀思,原来还有红色的花可以表达哀思的。今年的中元节他不打算再为母亲烧纸钱了,就献彼岸花,让它象火焰一样为母亲送去暖和。 林易渺又东南西北地辗转于几家花鸟市场,得知彼岸花自然生长成本低廉、用途不广、利润微薄,花市并不看好。夏季人工培育的彼岸花价格反而昂贵,却同样稀少。他花了一个下午才在几家花市里收集了一捆象样的彼岸花,匆匆送了过去,让苗齐昊能在回望中从此岸好好走向彼岸。 顺帆海运公司因“丰硕号”货轮沉没和苗齐昊的突然辞世上下大乱。装有八千吨袋装水泥和其它杂货的散货船在黄海遇到了阵性大风,在数小时的巅簸中偏离了航道触礁沉没,万幸的是船员得到了救助船的及时营救,无一伤亡。虽然公司为海上货物运输保了一切险,但是保险理赔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弄不好还得花几年时间,如果有拒赔事项可能还要打官司,长路漫漫难见尽头。即使得到所有赔偿也不能挽回这次沉船带来的巨大的直接间接损失,仅仅是目前面临的巨额打捞费和油污清理费就让公司无力回天。加之近几年雨后春笋地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海洋船舶运输公司,公司迫于同行的恶性竞争,运费几乎是保本运输甚至是零运费运输,从前船行万两金的大好形势已经成为了历史。沉船事故一发生,每况愈下的公司更是雪上加霜陷于破产边缘,全公司一片哀声叹气,董事会也在沉重的气氛中紧急召开。 苗齐昊知道事故的可怕后果却再也不会去面对那样的后果了,他一直为无人能继承他的事业而焦虑现在也只能把股权按公司章程转交出去,让自己和家人完全脱立他苦心经营的海运公司。他虽然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但他的遗言已经变为一份遗嘱公证书保存在法律顾问李律师手中。他在上次高血压发病之后就对财产继承、股权转让等事宜作好了安排,这样的安排在离婚之后又作了修改,在沉船事故之后定了形。 数天后,苗习悦守完了夜回来,看到了李律师带来的父亲遗嘱,还没看完她就崩溃了,四肢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一脸的忧伤。 林易渺取过了遗嘱一看,才知道遗产分割部分把苗习悦称作“大女儿”,并没有提到苗习悦的母亲郝今;其中提到了欧迪,称他为“爱子”。这些,林易渺是能够理解的,苗习悦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其中还提到了一个叫苗语寒的人,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苗习悦从前没提起过,苗齐昊称她为“二女儿”。这让他想起了姜彩墨那晚给他提起的女大学生为苗齐昊怀孩子的事,从时间上分析,苗语寒应该是那位女大学生所生。 李律师见苗习悦和林易渺都疑惑着,才对苗习悦说:“悦儿,有的事你爸不愿告诉你,但是又不得不让你知道,谁都不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你的确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叫欧迪,在成都,今年十四岁,他的母亲已婚,现在开着一家品牌服装专卖店。妹妹叫苗语寒,在上海,今年三岁,她的母亲未婚,现在尚无工作。根据遗嘱,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只有等苗董入土为安之后才能告诉他们苗董去世的事,并依法为他们办理继承权公证。” 苗习悦用嘶哑的声音大喊道:“不行!他们平时对我爸不管不顾,还要我爸想着他们,人都走了,到时却来得好处了!” 李律师说:“这是你爸的遗愿,是有法律效力的。” 苗习悦说:“我妈呢,就白白辛苦了几十年?在这里提也不提了?” 李律师继续解释道:“继承法规定,婚生子女和非婚生子女属同一继承顺序,那两个孩子和你是享受同等继承权的,毕竟他们也是苗董的亲骨肉。这个,你一定要想开些,作为姐姐,你一定要大度了。” 苗习悦瘫坐在沙发上,气乎乎地说:“我爸一定是糊涂了,把我妈都忘了,却还把这些人想着。他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妈是我爸的糟糠之妻啊,那些人凭什么啊!……哼,不能让那些贱女人靠着生孩子就轻易得逞!” 李律师解释说:“苗董是反复斟酌过的,既然他们夫妻已经协商离了婚,也就不必把你母亲再写进来了。但是苗董为你考虑了一半的份额,其中就含有你母亲的一份了,他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今后能孝顺你母亲。何况,你母亲也是能干人,有足够的资产,苗董知道她是不在乎这些遗产的。” 苗习悦说:“如果我妈知道还有其它女人在这里鲸吞我爸的财产,哪有不在乎的?只是我妈太大度了,没有闲心和那些女人耗费时间,让那些女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坐享其成。” 李律师说:“苗董一心还是为着你和你母亲的,这是不用置疑的。” “我爸都做了些什么啊!我一直以为他只有我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后来才知道还有一个儿子。哪知还有一个女儿,那么小的女儿……”苗习悦悲凉地笑了一下,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他怎么这样?我以为我爸对家庭很负责,对我妈很负责,结果却是这样……他那么忙,忙得可以不回家,结果是忙着和这些女人在一起……这还是我爸吗?” 李律师说:“唉,无论怎么样,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孩子是没有错的,你的弟弟妹妹未来生活有保障才能让你爸走得安心。你要宽容大度些,不要去计较。” 苗习悦说:“我不是在乎他们来和我分遗产,我在乎的是我爸在我心中的形象,他的形象已经坍塌一次了,现在又坍塌了,我受不了……如果说我应该全心去爱我爸,现在我只能拿出三分之一了。” 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林易渺听苗习悦出淡心淡肠的话来就劝道:“逝者长已矣,父亲终究是自己的父亲,该怎么去爱就怎么去爱,只怕你的热爱他都感知不到了,还分什么多与少呢?如果苗董对家庭、对你们不负责,就不会留下这样的遗嘱了。” 李律师又对苗习悦说:“对了,还有两条不知你注意没有。一条是关于苗董证券帐户的处理事宜,苗董要求把股票帐户里的四百万转到你的头上,但是三年内不得从帐户中取出。如果林易渺同意的话就代为管理帐户,如果不同意就请其他操盘手代管。三年到期后,操盘手按总利润的30%提成,剩下的由你们姐弟三人均分,自行管理。” 林易渺一听这话愣了一下,他为苗齐昊的这种长远打算所折服,那比直接分割他的财产更有生命力。他见苗习悦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没有反对的意思,就不再拒绝苗齐昊对他的信任,说:“李律师,如果苗董把帐户交给我管理,我会尽力管好,不辜负他的希望。” “这就好。到时你还得和三位继承人签定帐户代管合同,那两个小孩子还得由监护人代签。”李律师说着又指了指遗嘱说道,“最后一条就是苗董的安葬问题,他不想入公墓,想在舟山群岛东部海域海葬。这个你们可要想好。” 苗习悦连忙摇头说:“不,这次沉船就是被大海害的,没有沉船我爸就不会这样。不海葬,不海葬!” 林易渺劝道:“这是苗董最后的心愿了,还是尊重为好。” 李律师说:“是的。” 苗习悦又禁不住掉下泪来,哭道:“海葬了,今后我到哪里去找我爸?” 林易渺说:“你爸那样爱大海,不管大海是否伤害过他,那里同样是他最想去的地方。他会与大海永在,那里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苗习悦呜呜地哭道:“如果我死了就想海葬。我爸和我的想法怎么一样啊!” 林易渺搂住她责怪道:“怎么想到那里去了!不许你乱想!” 第七十二章 纷争 总运力有十万吨的顺帆海运公司在沉船事故之后举步维艰,今后的走向尚不明朗,苗齐昊去世后的股权转让不能按公司章程正常进行,股权继承问题随之搁浅。公司日常工作由副董事长代为主持。 沉船及落海袋装水泥偏离了主航道且水位较深,对事故附近海域的航行安全并不构成威胁,经海事局调查之后公司并没有被强制执行沉船打捞,只需完成海面油污清理工作。 气象局的实测纪录核实出事之时海面有阵性九级大风,事故属于不可抗力造成,但是保险理赔进展并不顺利。保险公司在保险责任范围、除外责任、损失金额上做着文章,以公司没有详尽地提供船舶是否适航、船员是否足够和适当、船舶是否超载、装载是否符合要求、船舶沉没并不能推定船货全损等等资料拒绝全额赔付。顺帆海运公司只好把保险公司告上法院。 顺帆公司人心逐渐稳定,但表面上的平静还是掩盖不了人心惶惶。董事会开了一次又一次,对未来的发展意见冰火两重天,争论得不可开交。一方主张接受东海远洋集团的并购,让公司得以重生。因为该集团早在去年就有并购意向,由于苗齐昊的决意反对才未实施,如今集团又有了并购意向,不如趁此机会与大集团融入一体以求更大发展。另一方宁可申请破产也要反并购,誓不成为集团的阶下囚。因为很多公司被并购之后同样没有得到好的发展,相反,原股东和职员利益得不到保障甚至有被解雇的危险,最终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这样的争论没有满意的结果,也只是在董事会上秘密进行,门内硝烟弥漫,门外风平浪静。 林易渺因苗习悦的股权继承问题从李律师那里了解到一些海运公司的经营状况和东海远洋集团的初步并购方案。闲谈中他和李律师一同分析了公司接受并购和申请破产的利与弊,都认为如果完善并购方案让买卖双方的利益拉得更近一些,保障好公司股东和职员的权益,那么并购才是双赢之策。而申请破产对股东来说鱼死网破的可能性更大,还得慎重为之。 东海远洋集团是上海的一家上市公司,证券简称为“东海远洋”。林易渺自从得知集团有意并购顺帆海运公司之后就密切关注起这只股票来。 该股在去年已经被爆炒了一轮,后来随大盘上涨而涨了一段时间,随后在大盘下跌之前就进入了跌势,目前价位跌了三分之一下来市盈率也是九十多倍。目前海运业均面临运力大增供过于求的恶性竞争形势,运价低利润薄风险大,如果从平日的价值分析和盘面的图形走势去看这只股票,它还有下跌的空间,而且短期内因行业不景气难有起色。如果东海集团并购了顺帆公司,那么这只股票就不能用平日的标准去解读了。在市场低靡时期也能发动并购的企业就是一种王者风范,恶劣的市场环境总是让弱者越弱、强者恒强,马太效应更能让优质企业稳坐江山立于不败之地,东海集团的前景未必如其它海运及船舶公司那般暗淡。 林易渺的一份分析报告秘密地送到了董事长桌上。他建议公司逐步在东海远洋上建仓,慢慢锁定筹码,只等数月后东海集团完成并购就是一个好的炒作题材。炒股炒股,炒股票业绩只算是炒家常菜,炒股票题材和消息才是炒生猛海鲜。想炒高就加上利好消息这瓢热油,让大家顾不上烫手都想从锅里捞一两把尝尝;想炒低就冲入利坏消息这瓢冷水,淋得胆小者象结晶体一样从降温的热锅上析落出局。总之,不怕消息好坏,只怕没有消息可炒,既然东海远洋有了这种炒作的可能,也就有了建仓的价值。 还在夏威夷休假的尹奇荣不同意林易渺的建仓方案。主要原因是并购事宜只是林易渺从顺帆公司听到的一种意向性消息,这样的消息在去年就有过所以爆炒了一回,这次再来炒作就象炒冷饭,少有人看好。如果没有顺帆公司的详细财务数据为佐证,也没有东海集团坚决对一家官司缠身的公司进行并购的可靠消息,如此建仓无异于冒险,一旦并购不成就会败走麦城。加之该股上一季度的季报并无亮色,股价就显偏高,建仓成本和风险都会很高,对这样一只业绩并不乐观且并不热门的交通运输类股票来说,即使炒作也是事倍功半。 林易渺找到董事长说明在“东海远洋”上建仓即使算是尹奇荣所说的那种冒险,但风险也是可控的,而且机遇是大于风险的。董事长说如果没有核心报表和确切的并购决定为据,切不可凭感觉办事,不然极鑫公司就会象顺帆公司那样因一条沉船就足以破产,先观望一下再定。 宁可错过一千,也不被套一个,极鑫公司在经过董事会研究之后还是否定了林易渺的建仓方案,只等尹奇荣休假回来在大跌的股票中选择更安全的建仓目标。如果没有稳妥的目标,面对新股连续发行的机会,极鑫公司更愿用闲置资资金去打没有风险的新股。 林易渺已经对东海远洋集团和国际国内海洋运输作了研究,他认为即使并购不成功,这只股票股价已经作了大幅回调,也有炒波段的价值,如果高抛低吸,在股票的下跌中把筹码越炒越低越集越多也不失一种好办法。如果并购成功,那么长线炒作就会大功告成。他打算为这只股票赌上一把,说服不了公司,他就相信自己。林易渺开始动用手中歇息的资金在东海远洋上建仓。那里有公司分派给他操盘的资金、客户资金、苗齐昊托他管理的资金,还有他个人的资金,市值总额已经上亿。公司规定操盘手不得利用自己及亲友的资金炒坐庄股,以防“老鼠仓”影响公司利润和名誉。事实上通过技术手段处理,资金很难分清真正的主人是谁。如今,东海远洋不是坐庄股,动用所有资金都是守规的。 他确定好买入卖出点慢慢吸筹,涨卖跌买,轮番炒作,一分一厘地摊低成本,最大限度地降低持股风险。 一些客户见状很不乐意,说是大盘在涨这只股却在跌,纯粹是烂股,对他刚买入冷门股就亏损强烈不满,要求另换股票。林易渺只好好言相劝,说半年后再看结果。 两月之后,东海远洋的股价虽然触底有所上涨,但林易渺的帐上还是显示着高额的亏损数字。而集团并购事宜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连李律师也不甚清楚。 尹奇荣见林易渺动用的公司资金显示着心惊的绿色负数,直骂他太冲动。林易渺说我必须锁仓,先占有筹码,亏损率不过就百分之二十点几嘛,没事的,两三个涨停就翻红。 尹奇荣说从花开老老实实等到花谢,那操的什么盘!筹码也是要分档次的,我看这么大的盘子你那些资金全冲进去也玩不转!林易渺笑道只要有人陪我玩,没有我玩不赢的! 尹奇荣警告说,下步如果公司要选股坐庄,你还有多少精力去操盘?这个盘就足够把你拖死了,趁早撤出来吧,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林易渺故作轻松地说这棵树吊不死我的,我会自救。 尹奇荣知道其中的风险,担心地说我看你怎么睡得着!林易渺死不认输,说涨也得睡,跌也得睡,不如就安心地睡。 又一个月过去了,林易渺在股票的横盘整理中开始焦急起来。面对并购的谜局,他不知道自己是坚持握紧筹码锁定仓位,还是放出筹码让自己在波段中解脱出来。他仔细分析了k线图,发现有庄家吸筹的迹象,只是没有并购的消息,这样的死寂不知还会熬到何时。他是有耐心熬的,客户却没有耐心,不断表示要撤回资金,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不只是担心自己的布局被他们违反合同而打乱,前功尽弃,也担心那些帐户到期时真的会败走麦城,成为一大笑谈。他只得连夜对客户们立下保证,若有亏损,可用自己的资金作弥补,以求个清静。 这天,法院开庭审理顺帆海运公司“丰硕号”号沉船案。 林易渺没有陪苗习悦到庭,他分分秒秒地关注着东海远洋的走势。只见一开盘就有大资金进入,他一阵窃喜,这是一种好预兆。对方大概知道了某种消息,积极的消息。 同时关注着这只股票的极鑫公司也得到了东海远洋集团要正式并购顺帆公司的内部消息,开始在这只股票上吸筹建仓,股票当天上午就涨停。那时,法庭还没有判决结果。 下午,极鑫公司传来消息,顺帆海运公司败诉,不能获全赔。败诉,这是林易渺最希望的结果,只有这样海运公司才会接受并购,对多方都有利。林易渺不禁笑起来,同事们直夸他运气好,抢了个先。尹奇荣则说我还以为这场官司要打几年呢,没想到几个月就完结了。林易渺笑道,天助我也。 顺帆海运公司怎么会败诉呢?林易渺随后才得知那艘沉没的“丰硕号”散货船的一份资料出了破绽,让保险公司抓住了漏洞,就是货船进行过船体改装,没有向保险公司履行如实告知义务,虽然那种轻微的改装并不影响航运安全,但成为了保险公司不予全赔的理由,法院给予了支持。 股市收盘后苗习悦打来电话说起宣判的事,只要公司不宣布破产,就是被集团并购了,父亲的股权转让就好办了。 林易渺淡淡地说这就好,与其破产不如并购,算是重生与复活了。他没把自己炒作东海远洋的股票告诉她,一怕她担心自己承受的风险,也怕她怪自己指望败诉,这对海运公司是不尊重。 一个陌生的电话在晚上打来,八点。 林易渺对这个时间打来的电话有了条件反射,他紧张而忐忑地接了电话。那头果然是宁文胜的声音,不过是哭声:“渺儿,帮我……” 林易渺听见这句话就想起自己来上海时对宁文胜说“救我”,有一年没有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了,他听到哭声虽然感觉不太妙但还是说:“胜,怎么是你?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我好高兴!” 宁文胜在那头无语,林易渺感到不祥,急切地问道:“胜,你怎么了?快告诉我,急死我了!” 宁文胜抽泣了几声,说:“顺帆公司的沉船案败诉了知道吗?” 林易渺说:“知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宁文胜好一会儿才说:“有关系。‘丰硕号’上的水泥就是我负责代理的货啊!八千吨……” 林易渺的脑袋“嗡”地一声,这下无论真的和宁文胜有关没关,他都象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子了。他听宁文胜还有泣声,就说道:“怎么会呢?即使船沉了,责任在顺帆公司不在你这样的代理公司吧。” 宁文胜说:“理论是这样,但是水泥货款得不到全赔,货主要我负担连带责任,把欠下的补全。”林易渺说:“让货主去找东海远洋集团,听说集团要并购顺帆公司了。” 宁文胜低沉地说:“好遥远,集团又会让我去找保险公司,保险公司会让我找集团,我只不过是只小皮球被他们踢来踢去,拼不赢那些大公司的。” 林易渺着急了,说:“责任不在你,何必怕货主?他们不讲理,你又何必和他们讲理?不理他们就是了!” 宁文胜说:“你知道货主天天到我公司讨帐是什么滋味吗?他们早晚堵在公司门口是什么状况吗?……我现在是杨白劳了。” “他们纯粹是欺负你。”林易渺能猜到宁文胜现在面临的窘境,担忧地问:“现在他们要你拿多少?” 宁文胜说:“仅仅是水泥货款就是一百多万。” 林易渺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说:“你们只是代理,如果合同中明确了责任不在你们,可以起诉他们。” 宁文胜说:“合同没有明确写这条,他们就不肯放手……这笔单子是我从别人那里挖过来的,我还打了保票,最低的运费,最安全的运输,结果,结果这样了……给他们垫付的运费、包干费还有那么多万,都不会给我们了,收不到了……” 林易渺问道:“垫付的那些款应该由顺帆公司在这次理赔中一并赔给你们吧?” 宁文胜说:“他们大头都赔不过来,哪顾得了我这小头……我手头周转资金都没有了,这次事故把我的公司都拖垮了……” 林易渺说:“责任不在你,可以起诉的。我帮你打官司。” 宁文胜说:“打不起官司的,我不想打劳命伤财的官司……顺帆公司有恩与我,我也不忍心告它,让它雪上加霜……但我也赔不起了,我只想快点解脱出来,过正常的生活,不然我要被他们逼疯了……渺儿,帮我……” 林易渺听到他又在抽泣,安慰道:“胜,有我在,不要着急。你是说需要我帮你筹集这些资金吗?” 宁文胜说:“嗯,我就是借钱也要把这事作个了断,我看到他们就想发疯,听到他们讨帐就想跳海,真的,你体会不到……渺儿,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只借一百五十万,让我的公司活过来,喘口气。到时按贷款利息还你,不骗你。” 林易渺着急了,说道:“胜,我们是好兄弟,你不要说那样生分的话!把帐户给我,我尽快把款打到你帐上,我不要你还,你如果要还,我就把它扔到海里。胜,放心,这笔钱没问题。你过得好我才可能过得好,你受难就是我受难,我要你过得好好的。” 宁文胜沉默了片刻说:“渺儿,谢谢你。”林易渺说:“胜,你在哪里,我现在就想见你。” 宁文胜慢吞吞地说:“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这几个月,我的头发都焦白了,我害怕见任何人……等段时间,我来见你们。” 林易渺黯然湿了眼:“别着急,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的。” 宁文胜说:“好的。等会儿我把帐户发给你,你能在一周内转过来吗?” 林易渺说:“我只能把钱从股票帐户里转出来,明天就转。不过,后天是周末,只有等到下周一才能取现,取现就转到你帐上。” 宁文胜说:“谢谢!渺儿。” 林易渺说:“你在哪?我这就来看你,好久没见过你了。” 宁文胜说:“以后再说吧。我好累好累,我去休息一下,晚安。” 林易渺见宁文胜匆匆挂了电话只好打住想说的话了。自从宁文胜在他面前消失之后,也就在苗习悦面前消失了,想起自己和苗习悦已经走到了一起,他还是觉得有愧于他,很想对他说声对不起。 林易渺想起沉船事故前宁文胜竟然在为苗齐昊的海运公司联系货源,开始怀疑苗习悦先前知道宁文胜的下落。他回头就问正在打理屋子的苗习悦:“你知道宁文胜的下落,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苗习悦不服地说:“他连你都不告诉,还会告诉我吗?” 林易渺说:“海运公司应该有人告诉你。” 苗习悦坐下来,开始削起苹果,说:“如果你是指我爸呢,他会征求文胜的意见;如果你是指其他人呢,那些人会看我爸的脸色……没人会来讨好我的。” 林易渺说:“今天的庭审文胜应该在场,你也在那里,你应该知道他。” 苗习悦不快地说:“我只是看见他了,不是知道!他坐在角落里,用围巾围着脸,我开始还没认出他来。就算我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这样来审问我!” 林易渺担心她一直瞒着自己,听她这么说明了也就不再多问。但苗习悦的情绪却明显地低落了,开始还为他削着的苹果放在了果盘里,没有甜甜地叫他去吃。 林易渺感觉不对了,估计是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好,走过去笑道:“亲爱的,我没怪你,问问你总可以吧?” 苗习悦说:“还有什么要问的?” 林易渺把苹果递到她嘴前,说:“没了。来,你一口,我一口,把它消灭了。” 苗习悦不吃,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了?” 林易渺见他认真的样子,停下了嬉笑,也认真地说:“有问必答,包括隐私。” 苗习悦紧绷的脸笑了起来,然后咬了一口苹果说:“今天本来有机会在法庭看到文胜的,但你因为没有陪我,也就失去了这个机会。你后悔吗?” 林易渺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他说了真心话:“今天对你对我都是生死攸关的,只是我们关注法庭的方式不一样。今天不陪你是为了明天更好地陪你,今天没看到文胜明天会看到他的,我不后悔。” 苗习悦笑道:“知道你今天开心,都得意妄形了!文胜今天怎么就找来了,找你是求你帮忙是吧?” 林易渺也不隐瞒,说:“是的,没想到他代理的货就在‘丰硕号’船上,受牵连了。这个你不知道吗?” 苗习悦说:“不知道,但我看见他的神情很不好,估计和他有关。既然他不愿意告诉我,我又何必去过问呢?” 林易渺说:“他也被沉船给害了。我要给他两百万救急。你没意见吧?” 苗习悦有些意外却并不吃惊,淡淡地笑了一下,把苹果递到他嘴前,说:“救急?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找你救命了?当年我找他救命,他那么对我,我可不会象他那样做得绝情。” 林易渺见她没有反对自己帮宁文胜,一把搂住她,转头咬了一口苹果,说:“你真好!亲一口。” 林易渺自己个人的帐户资金绝大部分都锁定在东海远洋股票上,周转资金并不多。他只能从这笔锁定的筹码中亏本割出自己的资金救宁文胜的十万火急。为了不让割出的筹码落入别人口袋,他还得尽量让那些筹码落到自己管理的其他人帐户上,减少所管资金的整体亏损。他自己亏掉再多,拿出再多都无关紧要,只要他还能拿得出就会心慰。宁文胜在这个时候能想起他,自己还能帮上一把,他没有丝毫遗憾。 第七十三章 对决 东海远洋集团在十二月正式对顺帆海运公司开始了并购。 苗习悦随着并购的进行基本办好了父亲的股份转让和继承手续。想起并购后的顺帆公司就象海葬的父亲一样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影子,她心酸得三天不想出家门,总是呆在父亲的书房里看着墙上的全家福回忆从前一家人并不多的团聚时光。 林易渺下班后又来到她空荡荡的别墅里,为她准备好了晚餐,来到书房劝她吃饭。苗习悦依然没有味口,让他先吃。他就坐到她身旁逗她开心说:“凡事都是有来有去的,今年集团吃掉了顺帆公司,明年它就会回报我们,不会白白吃掉顺帆的。” 这话并非凭空而说。极鑫公司投巨资在“东海远洋”上建了仓,加上林易渺早先锁定的筹码总共占有了流通盘近25%的筹码,建仓成本相对较低。但这还不足以坐庄控盘,为此,公司董事长已经和南京一家持有该股的精成证券公司私下搭成协议,两家联手操盘此股,共同按统一方案坐庄,力求十天内拉抬股价,力争元宵前完成出货,来个皆大欢喜过新年。 为了引起散户的注意与跟风,让股民们坚信手握东海远洋股票过年也象手握压岁钱,近期各方关于东海远洋的利好消息都在各地广泛发布。林易渺的“个股天下”也为它营造声势,炒作点不只是并购,还有钢铁、水泥、建筑等行业的回暖复苏为集团的运输业带来了发展空间,至于这个新空间发展潜力有多大林易渺是拿不出具体数字的,他就用了个让散户们可以展开无穷乐观想象的词来形容这个看不见摸不着也想不到的空间——广阔,让大家相信“东海远洋”的股价会随着发展空间的广阔而上涨得广阔。 苗习悦并不为林易渺所说的“回报”而兴奋,无力地看了他一眼说:“挣那么多钱有什么意思?我爸挣那么多钱不是早早就走了?我妈呢,还在忙着挣钱,连这个家也不回,连我这个唯一的女儿也不稀罕。我就是抱着一屋子的金子坐在这里有什么快乐?” 林易渺知道她早就对钱麻木了,即使千万遗产在她面前也不比万元的月收入让她多些兴奋,甚至没有她读到一篇好文章更让她喜悲于色。就是那天姜彩墨作为欧迪的监护人来办理遗产继承公证时,她已由从前的仇视变成了冷漠,看着姜彩墨带走父亲的遗产也无动于衷,与城隍庙里的她比起来俨然变了一个人。 林易渺看她懒洋洋的样子笑道:“象你这样抱着金子在这里不知所措当然没有快乐了,这是金钱的奴隶和搬运工。要成为金钱的主人才会快乐,让它去实现自己的价值,那样才能创造成功的快乐。”苗习悦反问道:“难道成为挣钱狂就快乐了?就实现价值了?” 林易渺说:“自己挣钱之时同时也让别人从中获益,让别人同样得到好的生存,就象一个良性发展的生物链,自己在这一环里起到积极作用甚至起到主宰作用,这就是价值呀!” 苗习悦说:“猛兽猛禽就在生物链里起主宰作用,但它们是以牺牲弱小动物为基础,就象人类以牺牲动植物和大自然为代价,本质上是坏的,有价值吗?又有多大的价值?” 林易渺见她越说越深沉了,笑道:“动物界如果没有猛兽猛禽,恐怕那些小动物都成超生游击队,把地球都填满了。不对,为了争夺有限的食物求生,再弱的动物也要逼良为娼自相残杀。就算有食物,没有了优胜劣汰,物种也会退化,迟早也要灭绝。如果地球没有人类,宇宙、银河和太阳就没有谁去研究了,那么多的神秘岂不是白白地存在无穷亿年?” “不想和你说宇宙,虚幻得可怕。”苗习悦说:“难道为了实现所谓的价值就要以冷落家庭和家人为代价?” 林易渺叹道:“可能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吧,要好的生活就要牺牲一些亲情,要不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苗习悦打断他的话说:“现在有了好的生活了,为什么亲情同样淡了?” 林易渺见她说得没完没了,笑道:“没有淡吧,应该是换了个深沉些的方式,不可能天天让他们对你说‘宝贝,我的小乖乖’吧!” 苗习笑了一下,说:“借口。你今后会不会就是这样?很多年后,你是不是也会理直气壮地对我说,都老夫老妻了,总不能天天让我陪着你吧,还要让我说‘我爱你’吧!” 林易渺被反问住了,低头想了想说:“不,我要陪着家人,陪不到也会想着。事实上我本来就是居家型的人呀,除了上班就是回家,你还有意见?” 苗习悦说:“在我眼里,我爸就是那种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的人,可是呢……” 林易渺说:“真拿你没法!亲爱的,如果你嫌钱多,没地方花,也不想乱花,可以捐出去,然后自己再去挣。如果你不放心我,我拿根绳子来,让你把我套上不越雷池半步可以吧?” 苗习悦倒在他身上笑起来:“我又不是哪吒,要用混天绫来制服你这条蛟龙。” 林易渺说:“亲爱的,别再这样窝在屋里越想越复杂了。我们吃了饭出去逛逛散散心,这里如果让你伤感,就少在这里呆为好。走吧,我们去吃饭。” 苗习悦这才觉得肚子真的饿了,点了点头。 晚上,林易渺回到家里就习惯性地去浏览自己的股票博客,也等着东海远洋这只股票翻云覆雨那天的到来,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只见“谈股论金”在最新的股票推荐博文《东海远洋:蓄势待发前程似锦》之后留下了一句评论:小心黑嘴!当心受骗! 林易渺立即删除了这条评论。对不利于他宣传的评论都会有这样的结果,就象论坛对特殊帖子进行屏避,也象网站对过敏词汇用星星符号来取代。自从上次和谈股论金抢庄之后,谈股论金时常在他的博客后面发布着和他相对的评论,象和他唱对台戏,他已经不止一次删除了谈股论金的评论。 谈股论金总在博客上公开骂他是黑嘴,他一直就有些恨,也有些心虚,在东海远洋这只股票上更是如此。极鑫公司虽然准备联手炒作此股,但是向上拉升出货控盘力就将不断削弱,那就有着莫测的风险,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打乱他们的全盘计划。目前多个庄家暗藏其中势均力敌,没有谁敢轻举妄动,股票不温不火,即使有了并购这样的利好消息,谁也不愿主动拉抬股价让别的庄家出货得利,何况较大的盘子不是自己能随意操控股价的。这样的僵持对投入巨资却并不独占持股优势的极鑫公司来说很被动,即使他把持股成本摊得较低也难以把股价拉高到成本两倍的高度安全地完成出货。没有东海远洋其它实质性的利好消息配合,股价难以达到那样的高度,如果其它庄家捣乱或者发生意外的事件,出货就有被套的风险。现在,极鑫公司全员要做的就是为东海远洋股票大吹暖风,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地发布利好消息,容不得谁来使绊脚石。 不一会儿,qq上的谈股论金跳动起来,只见他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并说:“有种就别删除我的评论啊!有种就把那些唱赞歌的评论也删除啊!” 林易渺回了一句说:“你要和我玩到底?奉陪!” 谈股论金说:“我向你们坐上这样的大庄表示元旦的祝贺!” 林易渺说:“我们尚无庄可坐。” 谈股论金说:“休想瞒我。如果不坐庄,你对那只票不会如此感兴趣。” 林易渺知道骗不过他,说:“盘子太大,还没谁能坐住,这个你应该看得出。” 谈股论金说:“坐这个庄的都是混球,现在是冬季,是海运业的冬歇期,坐这庄很冷吧?” 林易渺说:“君不见这两天有三个st股都被坐得有四个涨停那么热火?不怕票冷,就怕人冷。” 谈股论金说:“贵公司要发动行情了吧?” 林易渺见他想摸公司的脉博了,否认道:“那是大庄的事,不关我事。你也在操这个盘?” 谈股论金说:“操不起。开个似是而非的玩笑,我们联手做如何?” 林易渺心想他居然也想到联手做了,似乎还能表态,说道:“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吧?” 谈股论金说:“我不能直接决定,但我可以间接影响别人决定。” 林易渺说:“我没你那么大的能耐,除了影响自己的心情,影响不了任何人。” 谈股论金说:“不必影响别人,只要你按我的计划办就能共赢,不然大家就在这只票上同归于尽。” 林易渺听他这样一说,估计他们手中的筹码也不少,问:“即使我们联手也控不了盘吧?” 谈股论金说:“当然,还必须和其它机构联手。” 林易渺心想这华茂营业部不可小觑,弄不好自己都要兜着走,于是打探道:“谁在和你们合作?” 谈股论金说:“你不愿合作,就没人与我们合作。” 林易渺对他的话不敢相信,他宁可把他往坏处想,于是继续问道:“你既然想炒红这只票,为何在我的博客里留那样的言?既然说坐此庄的是混球,为何你们也坐那样的庄?精神分裂?” 谈股论金说:“你的推荐理由空洞无物,漏洞百出,只是给你提个醒。” 林易渺知道那篇博客里面缺少信服的数据,即使有些数据也是从公开的信息中得来,并没有独到之处,这些哄得了散户骗不过内行,于是问道:“你有数据说话?” 谈股论金说:“我有一组数据可以提供给你作为炒作的充分理由。但有一个条件。” 林易渺说:“联手?” 谈股论金说:“不但联手,还得按我们的方案做。” 林易渺不解地问:“你不炒作,却让别人分享渔翁之利?” 谈股论金又发来大笑的表情,说:“我天生讨厌写文字,写出来又没人相信。你的文章才有煸动性,死党股粉又那样多,帮我写效果更好,取长补短算互补啦。” 林易渺知道公司与南京那家证券公司已经策划好了方案,不可能再听从他们的指挥,说道:“如果按我们计划做呢?” 谈股论金说:“不行。” 林易渺说:“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考虑,考虑好后再答复。” 谈股论金说:“不可能的,我们的方案已经定了,得按我们的做。别忘了行规,不做你得给我保密,到时有你的好处。” 林易渺说:“看来你我无缘联手了。” 谈股论金说:“你不想得到内部数据?” 林易渺说:“有内部数据才做股票那是间谍的事,我只是小小一股民,凭感觉。” 谈股论金说:“别装处。给你十分钟考虑,错过机会别后悔。” 林易渺说:“只怕得到这样的机会我同样会后悔。” 谈股论金说:“你象个没有头脑的人。既然如此,算我浪费时间。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林易渺故意发去一个发抖的表情,说:“你无情,我就无义。” 谈股论金做了个再见,说:“走着瞧。” 林易渺把谈股论金的事报告给了董事长,认为情况越来越复杂,建议快刀斩乱麻,先下手为强。 极鑫公司在当晚连夜召开了会议,对联手操盘方案紧急作了调整。 随后数日,东海远洋每天在大起大落的振荡中迅速拉抬与回落,巨浪般起起落落。极鑫公司和林易渺手中的资金利用涨跌波动争分夺秒而又不露声色地向蜂拥而来的散户出货,换手率时常在7%之上。 这也是一场和各路庄家比赛出货速度和技巧的对决。波动中的股价相对于持仓成本较低的极鑫公司和精成证券公司来说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价位,却是出货的合理区间。对其它庄家来说却是鸡肋般的价位,吸筹则嫌高同样难以控盘,出货则显低弄不好会大亏,吸与出都很棘手。但是面对大幅的波动,庄家们也明白上下震荡的意图,既暗中较量软硬实力,又默契配合高抛低吸降低成本。在这样的大幅波动中如果砸盘出货,就会让股价大跌吓走散户,只有让散户在上上下下的波动中误以为股价会一浪高过一浪才会稳住人心,让他们陷在其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成为忠实的接盘者。有了接盘者,庄家们才有利可图。 这年的春节在二月份才珊珊到来。极鑫公司见大盘消息面不容乐观,又把完成出货的时间提前到春节前,以防节后的观望气氛甚至悲观气氛渐浓造成大面积抛盘。公司已经获得了可观的利润,在节前就开始了抛盘,股价随之大跌。 其它庄家们见短期内既控不了盘,也没有继续坐庄的信心,见大势已去只有竭力把手中的股票抛出,以防资金深套。东海远洋股票连续跌停,持股者一片恐慌,抛盘更甚,在春节前的最后一个交易日收盘时以60日均线之下位置报收,为春节点上了一串串绿幽幽的蜡烛。 想起在这只股票上近半年的顽固坚持与折腾,林易渺也有了几分后怕,如果不是并购的最终实现,加上自己对盘面把握得准,在各怀心思的众多庄家面前要完成巨量出货谈何容易。面对长时间的巨额红色亏损数字他焦虑不堪,很多晚上都彻夜难眠。他自以为是个操盘心态极为良好的人,在这只股票上也算是绞尽了脑汁费了些周折。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悬在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完成东方远洋股票出货后,公司开了庆功会议,一直开到天黑,林易渺又分得了可观的红利。他哼着歌赶回到家里,苗习悦正在准备晚餐。 他跑到她面前,从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腰,说:“亲爱的,春节,和我一起回利音好吗?” 苗习悦放下手里的活儿,扭头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却说:“今晚该睡个安稳觉了吧?” 林易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问道:“我哪天没睡安稳觉?” 苗习悦说:“我看你现在终于能睡安稳了。你呀,成天焦得那样,睡得安稳吗?” 林易渺问:“你怎么知道?” 苗习悦转过身,说:“知道你整天在为股票操心,平时吃个饭逛个街都心不在焉的,今天老远就听见你在哼歌了!平时,你什么时候哼过?” “什么,我哼歌了?我哼的什么歌?”林易渺吃惊地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哼了些什么,只知道刚才一直想着董事长在会上表扬自己的情景。 苗习悦笑了:“真健忘,你在哼《原来你也在这里》。” 林易渺笑道:“对,对,原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苗习悦说:“今天给你煲的烫,你要好好补补。看看你的枕头和卫生间,掉了那么多头发。今后,少为股票操那么多心啊!” 林易渺暖暖地笑着,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平时佯装出的轻松她是知道的,她虽然从不在股票上问自己什么,却一直为自己担心着。他也明白了这段时间她总为自己剥核桃、熬黑芝麻糊、煮花生奶的缘由。他揭开了砂锅盖,看着她为自己煲的鸡烫,嗅了嗅,说:“好香!你能去利音煲这样鲜美的烫吗?……估计你想煲也煲不成了,我爸妈一定会把你当女王供着。” 苗习悦很在乎父亲的离开,绝口不谈与结婚有关的事,叹道:“明年我陪你回利音吧。春节我要回成都。” 第七十四章 忏悔 林易渺先后支助宁文胜三百万元,海运代理公司起死回生摆脱了困境,有关赔偿追偿问题再后一步慢慢解决。 兄弟俩相别一年多之后在浦东机场第一次见面,一笑泯恩仇,趁着春节大假一同回了利音。从利音回上海后,林易渺邀宁文胜元宵节来家吃团年饭。宁文胜没有拒绝,带着女友来了。 宁文胜的女友身材高挑,清秀淑雅,她在宁文胜的公司里作海运操作及客服,在宁文胜逃避水泥货主讨款的日子里主要靠着她与货主周旋,让公司苦苦坚持了下来。自从林易渺帮他摆脱困境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真正需要的就是这种能比翼双飞的恋人和爱人。经过反复考虑之后,他决定就趁元宵节公开他们的恋人关系。 宁文胜和林易渺对饮着荡有深宝石红色泽的长城干红,说:“渺儿,过几天我把那些帐户全都交给你来管。我现在没有余钱炒股了,等我东山再起后,再把帐户交给你。” 林易渺的脸已经微微泛红,知道宁文胜所说的“那些帐户”就是从前从自己手中撤走的亲友帐户,于是说:“胜,那些帐户从前说走就走,现在说来就来,太不严肃了吧!你不能这样凭着性子处理帐户。” 宁文胜说:“从前是我主动撤走的,那是我的不对。现在是人家不做了,主动交回来,我再转交给你。这不是我的不对吧!” 林易渺不相信:“现在还是牛市,怎么会不做呢?” 宁文胜说:“反正,他做得远不如你,可能是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做了吧。我那些亲戚都埋怨我把帐户交给他了呢。” 林易渺说:“从前赚得再多都是过去时,未来时就难说了。” 宁文胜说:“没事,你放心做,做得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林易渺笑道:“从前你可是要求我大赚大赚再大赚,赚少了你就大吼要闪人。现在心态这样好了?” 宁文胜品了一口干红说:“那时千辛万苦把钱从他们手中要出来,主要是为了增加你我的提成,也让他们挣更多的钱,转变他们只存银行的老习惯。现在我看透了,我帮他们挣了那么多钱,求他们借钱的时候比让皇帝去要饭还难,炒赚了再多,还想去赚更多,借我一分钱好象我就欠一百似的,没意思!所以呢,你为他们炒好炒歹都无所谓了,只要高于银行一年定期利率你我也就对得起他们。” “你还有这样的低标准和人性化的要求!那我就松一口气了。”林易渺笑道,然后又问:“去年你交给谁在做?” 宁文胜说:“赵胖子,赵商。还记得吧?大一就开始炒股的那个胖子。”“原来他在帮你们做,难怪你闪起来没商量,有后路啊!”林易渺笑道,同时也想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热衷于炒股、和自己一同参加操盘培训的赵商来。很久不知道赵商和付印的消息了,于是他又问道:“那个付印呢?” 宁文胜说:“听说炒亏了,早不做了,回校读书去了。赵胖子做得还不错,不过太痴迷,连大学都放弃了,要不是他后来大赚了一笔,父母差点都和他断绝关系。” “这就太险了!他是痴狂了点。”林易渺吃惊地说,“记得培训时他说在陆家嘴投资咨询公司打工,现在还在那里吧?” 宁文胜疑惑地看着他说:“没听说他在这里做过呀!反正我把帐户交给他做时已经在永惠证券华茂营业部了。” 林易渺的心格登一下,敏感地问道:“他的网名叫什么?” 宁文胜说:“谈股论金。” 林易渺“哎呀”一声,然后说:“怎么不早告诉我!记得他从前不是这个qq号和网名。” 宁文胜说:“他正式做操盘手时就换了的。你以为人家象你这样,十年前是这个号,十年后还是这个号,号码恒久远,一号永流传呀!” 林易渺自豪地说:“那是,有耐心的等我老了都能原路找到我!有仇地来报仇,有恩的来报恩。” 一桌人都笑起来。然后干杯相庆。 林易渺还是想着有些张狂的谈股论金,也就是赵商,于是又问:“赵商那么迷恋炒股,怎么不做了?” 宁文胜说:“不清楚。昨天他打电话说把那些帐户交还给我,听他的语气好象是不想再做了,连话也不想和我多说。你们这些操盘手,只要不想说,别人是掏不出什么话来的,我也就没有多问了。” 林易渺说:“签合同没有呢?” 宁文胜说:“我们都喜欢君子协定,没签。” 林易渺说:“都君子就好办。不过涉及到经济风险,还是正规些妥当,以防万一。” 宁文胜问:“你的意思是说,这次你要和他们签了?” 林易渺说:“嗯,对。你开了这么久的公司了,应该知道合同的重要性吧?” 宁文胜点头说:“那当然。不过你我之间不必象外来客户那么较真。” 林易渺说:“这可不是你我之间的事了,是我和你亲友之间的事。” 宁文胜说:“好吧好吧,不怕麻烦你就签吧!” 林易渺还在想赵商,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意自己,又说:“赵商知道我在极鑫公司,那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吗?” 宁文胜想了一下,说:“我和他接触的时间也很少,反正没听他提起过你。” 林易渺心想赵商小小年纪就参与营业部的坐庄控盘团队是很不简单的事,从培训到坐庄和自己走得几乎一样快。自己在赵商眼里也许是无足轻重的,就象自己一直当他是学友而不是对手,不觉自语道:“他可能把我忘掉了吧。忘了好,不然会恨我了。” 宁文胜问:“他是自己把客户交出来的,你又没和他抢,他恨你什么?” 林易渺笑笑:“话就长了,不说也罢。来,不说股票,干了这杯再说!” 宁文胜与女友道辞而去时,元宵的腾空火焰正在窗外绽放,夜空绚丽如画,一派喜气的喧嚣。 林易渺随即上网关注起谈股论金来,从前当他是网络那头的对手,现在要当他是生活里的朋友了。 不料谈股论金在傍晚时分已经给他发了一大段话,用的却是黑色的黑体字而不是平时蓝色的宋体字,林易渺第一眼看到黑成一大片的诗歌式排版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慌起来: “为什么,你的谎言之后有那么多崇拜者,对你充满了信任、感激甚至爱慕? 为什么,我的真话没人爱听,我的条件你不接受,都把我当成骗子和傻子? 为什么,两次坐庄我都遇上了你,低处抢筹被你逼走,高处抢筹你却先脱手? 为什么,成功的总是你,失败的总是我,你是我的克星? 没有文凭我有股票,没有股票我有恋人。 在这样的节日里,我连恋人也失去了,我还有什么? 高原筹,我恨你这种虚伪奸诈的操盘手!你是伪君子! 股票,我恨你一个台阶就是一个陷阱!你是黄梁梦! 恋人,我恨你见钱眼开好吃懒做朝秦暮楚!我却爱上你! 我恨我自己,是得意一月痛苦十一月的跳梁小丑!我被股市操了,被爱情操了! 我恨一切一切!让这最讨厌的文字变成我永垂不朽的墓志铭!赵商。” 林易渺读着这段话不知不觉流下泪来。他读出了文字中的绝望,赶紧回复说:“赵商,我是林易渺。在吗?回答我。” 谈股论金不再有任何反应。 林易渺赶紧给宁文胜打电话:“胜,赵商在六点左右给我留言了,有走绝路的意思,没错,他真是那么想的。赶紧找到他在哪里,我们要找到他,去看看他。” “他怎么会给你留言?你们不是没有联系吗?”宁文胜问道。 “我们用网名联系过,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他现在很危险了,快去找他,不要耽搁了!”林易渺说。“怎么会这样?难怪他提前把帐户交还给我!真是那样就麻烦了。我这就去找他!”宁文胜恍然大悟地说。过了好一阵又才回话:“赵胖子不接电话,营业部没有人值班。付印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他亲友的电话。怎么办?” “那我在网上等他。你有他的消息就给我联系。”林易渺焦急万分地说,然后挂了电话在屋里烦躁地逗了几大圈,随后坐在沙发上用右手托着额头叹息起来:“我害了赵商!我不知道那是他,不知道……” 苗习悦已经读了赵商的留言,坐到他身旁劝道:“他也许是想气气你,给你开个玩笑,应该没事的。何况,你们各侍其主,都是按公司的指令在做,你能害到他什么呢?” 林易渺说:“他们肯定比我们跑慢了,没有完成出货,那肯定是巨额亏损,不然他不会那么绝望。大家都在过年呀,他却在绝望……” 苗习悦说:“被套的又不只是他们,还有那么多散户呢?他们应该有翻身的机会,大不了多等等。” “等,是煎熬。他大概等不起了,灰心了。”林易渺抬起头说:“上次我就害过他一回,这次又害到他了。如果我不知道他是谁,成王败寇我内心无愧,但我现在知道他是谁了,原来自己转来转去在害一个朋友!害得他什么都没有了,连女朋友都丢了……” 苗习悦哼了一声说:“难道你还没看出他的女友是什么人?那样的女友丢了一点不可惜,他现在是头脑发昏,为了那样的女人就不想活了,死都如鸿毛。” 林易渺说:“你不知道失去女友的痛,这是在过节,那种痛我是知道的。我真的害了他了!” 苗习悦听了这话有些气恼了:“你当然是知道了,为你心爱的洁而痛,不会为我而痛!” 林易渺木然地看着她,随后把头转到一边,说:“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提她的。” 苗习悦想起承诺过不提他的伤心事,知道他难受了,就挽住他的胳膊撒着娇说:“谁让你提到那里去了?我听了就难过嘛!我要你为我而痛,为我开心。好了,别这样愁了,我再也不提了。” 林易渺转过头看着她,泪水已经爬上了眼睛,说道:“赵商没有说错,我是伪君子,我在用股评为别人设置陷阱,很多人中了圈套却对我充满了信任……女神,我是不是该金盆洗手了?长期下去,我会害更多的人,尤其是害到那些手握血汗钱的散户。” 苗习悦说:“风险自负,怪不了别人的。” “操盘手,可以不用文字和语言去欺骗,却必定要用操盘手法去欺骗。我的双手其实沾满了鲜血,我只是不知道屠刀究竟砍倒了谁,今天才知道赵商就是其中一个。操盘手都能被我砍伤,何况散户了,我当年就是被别人砍得血淋淋,现在却在砍别人了!”林易渺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看起来,说:“你说过,钱挣得再多又有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那些钱真的没有什么意思了,都是从别人那里骗来,然后又接着再骗更多,周而复始。我不操盘了,坚决不做了!我要去做看得清对手面目的事,象骑士那样光明正大的,面对面地决斗,而不是在暗处较量内部消息,在明处较量心理欺骗。” 苗习悦握住他的手说:“无论你做还是不做,无论你选择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赵商骂我是他的克星,我真的就那么坏那么毒吗?总在逼人走上绝路。我真的就成了别人的克星了吗?”林易渺凄凉地笑了一下。他想起了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失去的母亲和黄麦麦,也包括为此而带给木家敏和董琳丽的痛苦,“我怎么不知不觉地就成了坏人?” 苗习悦抱住他怨道:“你不要把什么坏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林易渺说:“如果命中注定我会害人,我真希望到此结束了。我不想再害任何人了,我害怕任何人因我而遭遇不幸。” 苗习悦说:“你本来就没有害人,是命运在作怪。赵商不会有事的,你不会害到他的。” 林易渺扯了张面巾纸擦了泪,站起来说:“我要给赵商留个言,给他道个歉。但愿他在家里能看到我的留言吧。” 林易渺回到电脑前,见谈股论金还是没有回复,就用红色的宋体字发给他一段话:“赵商,对不起!从明天起,我不再做操盘手,我会为曾经的所为恕罪。生命无价也有价,愿你珍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坚信,成功的路有千万条,有一条会属于你。我曾痛失一份初恋你是知道的,如今我得到的更是一份真爱!祝你等到有缘人!” 第七十五章 辞职 林易渺和宁文胜闻讯赶到医院时,赵商因大量服用安眠药被灌肠洗胃,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输完液后留在医院接受观察。 赵商在昨晚的元宵夜一直呆在家里,确切地说春节期间他几乎一直就独自呆在家里,连老家也没有心情回,成天依靠速冻圆宵、速冻饺子、方便面还有烟酒之类度日。 春节前赵商的女友听说华茂营业部巨亏连年终奖也不发一分,就向他提出了分手。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提出分手了,巨债压顶,他没有再象从前那样用大把大把的钱哄她开心让她回心转意,一气之下就让女友滚掉了。然后,他就在家里烂醉如泥。昨晚他昏天黑地的不想活了,就给害他不浅的操盘对手“高原筹”留言解恨,然后准备吃安眠药自杀。之所以认为“高原筹”害了他,是因为他的营业部都知道极鑫公司也坐了东海远洋的庄,而且在春节前狂欢了。相反,他的营业部在春节前的最后几天交易时间里见大势已去,和其它庄家一样不惜成本地抛了股票,还没抛得干净,年后还得继续抛才能抽出资金来,个个脸上如铅一般发黑。 那些需要红处方才能买来一点儿的安眠药是他的常备药,如果他操盘的资金出现了预想不到的大幅亏损或者盈利他都会因焦虑或兴奋而失眠,必须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一次次积累下来,家里还有63粒阿普唑仑。他留了言后看着摆在电脑桌上的一堆安眠药在吃与不吃之间徘徊了数小时,他想如果女友在春节的最后一天给他打个问候的电话的话,他就不会再和她斗气了,就没有必要吃那些白骨色的药片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丑胖子,难得有谁喜欢他,只要他喜欢的人就尽量满足她,在外表上他总觉得配不上女友,就想用钱去弥足外表的不足。只要她愿意回头爱他,他就有了生的愿望,但女友的电话从正月初一到十五迟迟没有打给他一个,他估计世上没有一个女子会爱上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连喝闷酒的劲也没有了。 正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高原筹”回复给了他第一段话,并报上了真实名字。他才知道自己暗中较劲的对手原来是林易渺,那个一直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穷小子林易渺。想起穷小子做得都比自己好,他更觉得活在这世上没有脸面了,于是心一横,他为家人写了一封遗书,然后就将那些药片统统吃了下去。 刚刚吞完药片,林易渺的第二段话又发过来了。他从中得知林易渺不打算做操盘手,突然又改变了死的念头,觉得少了一个操盘克星自己就可以所向披靡地卷土重来,不会再被他有意无意阴差阳错地拌倒了。他相信没有林易渺这样的死对头,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声名远播的顶级操盘手,为现在雪耻。如果死了,自己就是他的手下败将永世不得翻身,做了鬼也窝囊。于是他赶紧拨打了120求救,并打开了房门昏昏乎乎地倒在了门外。 宁文胜听护士说用了一万毫升的洗胃液才把赵商从阎王爷那头抢了回来,就对赵商开着玩笑说:“现在的安眠药吃不死人的,只会吃出各种各样的病来。赵胖子,你要观察一下性功能了。” “只要把股票操赢了,我操什么都可以,厉害着呢!”赵商不屑一顾地说,然后又问道,“你怎么知道吃不死人?要不去试试看。只不过药吃不死人,那些水水倒会洗死人的,比千刀万剐还难受。我现在还恶心着呢!” 宁文胜笑道:“那是你没事找事,自作自受。有种的就别玩自杀吓别人,也害别人,害得我们人毛都找不着一根,一整晚都心惊肉跳的,一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就恨不得想去问问。” 林易渺说:“幸好你没事了,不然这辈子我都欠你的。你这人不是一般的坏,自己不活还要让我给你陪葬!” “动不动就不要命,你这人还炒什么股?只有被股炒的相。”宁文胜说着指了一下林易渺:“赵胖子,向渺儿学学,荣辱不惊,面不改色,静观花开花落,笑看云卷云舒。” “林哥城府深,我自愧不如,我这人就这爽直性情。”赵商说完,认真地看着林易渺问道,“林哥,你真的不操盘了,不当操盘手?不会是说着玩吧。” 林易渺说:“当然是真的,我说话算数。” 在旁边整理病房的护士无意中听到赵商说起了操盘手,来了兴致,问道:“你们是操盘手?不简单呢!” 林易渺不喜欢外人知道他的职业就是操盘手,就对护士说道:“炒炒股而已,人人都是操盘手。” 赵商哼哼了两下,指了指林易渺对宁文胜说:“你看,你看,这人好虚伪,本来就是操盘手,别人问起来了还在否认。我虽然不主动提起自己是操盘手,但我不会象他那样,当着人面还死不承认。不清楚他的人对他的话信以为真,以为他不是操盘手,哪知道他在网上就自称操盘手了,却用的网名,哼哼,这种人,最虚伪。” 林易渺见他这样来揭自己的底,恨了他一眼说:“我现在不打算再操盘了,我不会是操盘手了,我虚伪什么了!” 赵商说:“你说得轻巧,现在信誓旦旦,说不定回去之后,还得重操旧业。你这伪君子,我才不信你呢!小心黑嘴,当心受骗!” 林易渺又气又急,说:“信不信是你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不想和你多说了。” 护士倒是兴奋地走了过来,笑道:“看来你们是真正的操盘手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操盘手呢。能不能告诉我现在炒哪只票好呀?恳情高手们指点了。” 林易渺见护士看着自己,指了指赵商说:“他承认他是操盘手,他可以指点你。” 赵商见护士把目光投向自己了,就说:“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当然是有色金属好了,关键是看你怎么炒,一两句话说不清。” 护士说:“我炒的中金黄金,它就是这类股票呀。怎么还亏啊!” 赵商说:“这个问题就复杂了。作为散户,你坚信一句话就行,那就是低吸高抛,别跟风追高。” 护士又问:“我是在低处吸的呀,结果还有更低的嘛。什么情况才算真正的低呀?” 赵商说:“那就等它涨罢。反正低和高是相对的概念,要把握这个盘面变化就很复杂,一时说不清。” 林易渺见护士一脸茫然的样子,问道:“你知道中金黄金的公司地址在哪里吗?” 护士想了想说:“山东黄金好象是在山东济南,这个中金黄金,应该和它差不多吧,也在山东吧……是不是呀?” 赵商笑起来:“你连这也不知道,还炒它干嘛呀!” 林易渺对护士说:“如果连自己的钱投到了哪里都不清楚,我看还是不要投为好。” 护士说:“我也是听专家推荐的,心想黄金再跌也有底嘛。前段时间是赚起的,没卖,过后就跌下来了。唉,早知如此,当时就该见好就收把它抛了。” 赵商看了林易渺一眼说:“听听,这些人最喜欢专家推荐,林哥就擅长推荐。” 宁文胜见赵商又在讽刺林易渺了,说:“推荐本来就没有错,错就错在别人没有把握好卖出点,心太贪,还想赚更多。你不同样是利用别人的这些心理把你的票票卖出去!你也别在这里假正经!” 林易渺说:“我现在不推荐任何一只股票了。再好的股票也有跌下来的时候。” 护士又问:“那这只股票现在是割肉抛出还是等着解套呢?” 赵商说:“短期内它受黄金期货的影响涨幅可能不大,有耐心就等吧,你只是损失一些时间。” 林易渺问:“你这只股票买入的成本价是多少?” 护士想了想说:“七八十元吧,记不清了,中途卖了些又买了些,现在的成本价大概就是这样子。” 林易渺知道很多股民都象她这般炒得糊里糊涂云里雾里,输赢都不知是怎么来的。于是说:“如果你连手中股票最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我建议你还是别亲自炒股了。” 护士惭愧起来,见问不出什么真正的好股票来,说还有点事办走开了。 “这些女人,啥事不懂也来炒股!死一百遍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还当护士救别人呢,我看她都不可救药。”赵商见护士走了轻声笑道,然后对林易渺说:“我说你虚伪嘛,你还不承认。操盘的时候千方百计让别人来炒股当炮灰,现在不打算操盘了,就劝别人别炒股了,成了劝导员了!” 林易渺越听他说越怒火中烧,忿然地说:“你听清楚点,我是叫她别亲自炒股,没说让她脱离股市,更没劝她别把资金交给你炒!” “我说一句你就多委屈似的,玩笑都不容我开了吗?”赵商并没内疚,笑道,“林哥,你真的要金盆洗手吗?” 林易渺说:“是的,做这行是刀口舔血,不舔别人就得舔自己的血,到时累死了还被你挖苦成虚伪死的,我不做了。” 宁文胜不相信地看着林易渺,说:“他要死要活的都没算数,你给他算什么数?他做他的,你做你的,你不操盘纯属浪费资源。” “别以为我做得轻松,压力大着呢,分分秒秒都在较量,还总梦见亏得赤条条的。我也做累了,想歇手了。”林易渺说着又问赵商,“股市那样让你伤心,你不会再做了吧?” 赵商说:“我不炒股又能做什么呢?只有炒股钱才来得快,不然我连女朋友都拴不住。我要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让责怪过我的人见识我的实力,让抛弃过我的女人今后给我下跪磕头。” 林易渺说:“这样急功近利可不好,平和一点吧。” 赵商呵呵地笑了一声,说:“有几个操盘手能真正的平和?平和的都是装出来的,就象你林哥一样,最擅长伪装,紧张得失眠也会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这人,不擅长伪装,是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易渺说:“别以为什么都是装出来的。你那些内部消息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骂我没长脑袋,我就不长那样的脑袋。看看你吧,知道一点就在网上对我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吃了亏那也是给你的教训。今后,你关不住嘴还会吃大亏!” 赵商不服气,说:“我说了吗?我什么消息都没给你说!” 林易渺说:“你会打扑克吧?” 赵商说:“当然,不打才怪!” 林易渺说:“有人不声不响地摸牌打牌,有人摸一张出一张不是喜就是悲的。你就是后面那种,我看看你的脸,听听你的抱怨,就知道你手中的牌。除非我的牌差得没救,你输定了。” 赵商说:“如果我摸张好牌装哭,摸张差牌装笑呢,谁知道我是真是假?我给你说的话也有真有假,就看你信不信了。” 林易渺笑道:“原来不擅长伪装的你也懂得伪装呀?高手在此,失敬失敬!如果你演技高超就演下去吧,就看观众看戏的水平了。” 赵商说:“别讽刺我!去年我们败在你们手下,我没什么好说的,甘拜下风。要不,今年我们再比试一下,单挑!怎么样?” 林易渺愣了一下,说:“你当在玩游戏啊!都做了这么久了,亏你说得出来!” 赵商不以为然,说:“我知道你做得好,一本正经的当事业做。但我玩也能把它玩好,这就是我的本事!” 林易渺顺势说道:“专心去操你的盘吧,别把心思花散了。玩到吃药这个程度可不是本事!” 赵商不服,说:“这是不我玩出来的,是你克到我了!” 林易渺最忌讳谁说他克谁,有些火,骂道:“少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你是保守派,我是冒险派,你把操盘当工作,我把操盘当娱乐,这就是我们水火不容了。反正我在别人面前没输得这么惨,就是碰到你就倒大霉!”赵商说完,换了一幅得意的神色说:“要不是当年我和一帮人比试定期操盘,我也坐不到现在的位置上来了。” 林易渺说:“龙有龙道,蛇有蛇道,适合你的就是好的。反正我不会再做了,不会和你不相容了。” 宁文胜听林易渺坚决不再操盘的语气,盯着他反对道:“渺儿,他没把你吓傻吧!你千万别把金饭碗这样轻率地砸掉,那是别人求之不得的饭碗,不能枉费了我们当年的心血!” 林易渺平静地说:“我不想吃这碗饭了,油得发腻,现在就想吃青菜减肥。胜,一件事如果喜欢就专心去做,如果不喜欢了就得改改行。如果怕枉费当年的心血勉强去做,今后就会花更多的心血去排解其中的痛苦。我们现在不缺钱了,不必弄得自己那样勉强。” “太搞笑了,昨晚连命都不要的人这下要股票了,昨晚要做股票的人这下反而不做了!渺儿,你上了赵胖子的当了!”宁文胜不快而又惋惜地对林易渺说,然后转过头看着赵商,“历史上有苦肉计,你这是玩的什么计?装死计吧?你这个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的,我要找你算帐!” 赵商笑道:“股市有风险,林哥是聪明的,知道功成身退。” 宁文胜气鼓鼓地骂道:“他才做两年,就算功成身退了?利剑刚出鞘就被你吓得有菩萨心了!我懒得和你多说,你没死我们就放心了,下次你要死要活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走了,哼!” 林易渺见赵商的气色恢复得差不多了,问道:“你可以出院了吧?” 赵商说:“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我还要等个人。” 宁文胜笑道:“是不是玩苦肉计,把你女朋友也吓着了?男人,别拿自杀来拴住女人啊,那就太卑鄙了。” 赵商笑道:“去你的!命比女人重要我还是知道的。” 林易渺从医院回来之后就向极鑫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自称想在网络业寻求发展。 极鑫公司从不挽留决定辞职的操盘手,也不要求辞职报告必须提前多少时间上报,只要提出辞职当天就可以冻结操盘手所掌握的公司资金,再说后话。公司只是要求辞职的操盘手遵守行规,不得泄露公司未公开出去的任何消息。和林易渺一同来公司的三位操盘手在此之前已经走了一位,是因为业绩很不如意。林易渺算是第二位要离开公司的新操盘手,为此尹奇荣叹道:“我说过,在这里能连续做上五年的都算是命大的,没想到你做得这样不错也要走。” 林易渺笑道:“走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但愿他们做得象你一样出色吧。” 尹奇荣说:“做任何一行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有必要走吗?” 林易渺说:“我就是走了也感激这里,这里能让我随心所欲地来,又能随心所欲地离开,真的喜欢这儿。我会想你们的,你们给了我那么多自信,那么多收获。” 尹奇荣说:“如果有机会,欢迎你再回来,我们继续携手战斗。” 林易渺说:“我不想这样战斗了,还是回家过点平淡日子吧。祝你成功!” 林易渺按公司要求把工作移交给一位刚来不久的基金公司经理,向大家作了简短的告别,低调离开了公司。他独自站在大街上,回望着公司所在的大厦,对极鑫公司有着怀念,但这样的怀念已经不足以让他在那里停下脚步了。 第七十六章 缘聚 林易渺牵着苗习悦的手站在一扇圆形拱门前,对面黄墙上有一个硕大的红字——缘。 这个笔力饱满遒劲的繁体行书“缘”字比人还高,有圆形拱门那么大,是上海朱家角古镇城隍庙里圆津禅院中的一景。 林易渺对这个字颇为惊讶,如同他知道外滩旁边有个城隍庙,却不知这个具有江南水乡风情的古镇里还有一个精巧的城隍庙,而且庙门并非按惯例坐南朝北,而是坐西向东。这个城隍庙与众不同,连这个“缘”字也超凡脱俗。他伫立在那个大字前说道:“佛教寺庙里有‘福’字,没想到这个道教寺院还如此讲究‘缘’字。这是扑面而来又铺天盖地的缘!” “人生何处不是缘?”苗习悦上前摸了摸那个缘字,在中间的三撇上顺着笔画比画了三下,分别说:“你,我,……这个是什么?” 林易渺笑道:“我们的儿子。” 苗习悦笑着回过头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好经典的话。如果无缘,我们就不会走到一起,不知道你我现在又和谁在一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不敢去想象。” 林易渺说:“真若无缘,你已嫁作他人妇,我还是形影相吊。” 苗习悦娇慎地笑道:“我才不呢!一个人自由自在才好,谁也管不着。” 林易渺把她一把拉到身边,装着生气地说:“你想一个人自由自在?休想!我要你乖乖地嫁给我,为我生孩子,不能让你象只小野鹿一样乱跑!” 苗习悦嘻嘻地笑道:“那得看你这个猎人能不能抓住我了。” 林易渺说:“我们有缘,我才不急。你就是象夸父追日那样跑到天边也会回心转意追到我这里来的,我守株待鹿就是。” “懒猎人一个!我若是夸父,不会走回头路的,一追到底。”苗习悦说着挽起他的胳膊看着那个大字又说道:“佛教道教都是讲究缘的。想起我们的缘分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我们错过了那么一分一秒,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也许这一生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了。或者,知道了姓甚名谁,却没有那么多有缘的相遇,我们同样会若即若离,不再靠近,最多只是一种友缘而没有姻缘。” 林易渺说:“嗯,结什么样的缘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果,这就是命运吧。我们看似在决定生活,其实已经被一个缘字推上了既定轨道一步步走近,就在它设计好的时刻不差一分一秒地相遇,然后同行,你注定伴着我,我注定伴着你,逃也逃不掉。” 苗习悦叹道:“是啊,这就叫缘聚了。只不过有聚就有散,有缘聚,也有缘散,我们的缘会散吗?” 林易渺捏捏她的脸蛋说:“还没正式聚你就想到散了!你想伤心死我啊!我不散,我偏不散,你想散我也要把你搂在怀里散不掉。” 苗习悦淡淡地说:“感情的东西,一旦散开了,即使再聚也聚不到从前那样了。破镜是不可能重圆的,内心的裂痕会永在了。” 林易渺听出她的惆怅,问道:“你怎么了,这么老成?” “我一直在想我爸我妈,想他们怎么总是相隔得远远的,象没有感情的夫妻。就是那天我爸海葬,我妈也只是留了一点泪,她不应该是那样子的。从前我爸的手指头划伤了她都会心痛地看了又看,直到伤口痊愈。记得他们从前好恩爱,有空就在一起,人近中年在大街上都手挽着手,他们的相爱甚至胜过对我的爱。不知不觉的,他们好象为了工作就越走越远了,在一起也不再牵手,走路也是一前一后,不再开玩笑……离婚那天连声‘再见’或者‘保重’之类的话也不道一声了。”苗习悦有些悲伤,沉浸在回忆里,叹息着说:“前天我看到一篇文章,写的是一句话毁掉一份爱情,才突然想起我爸找我谈话的那晚说过一件事。他说,有天他回家发现没有饭吃,等我妈回来之后就骂了她一句‘你不象个女人,也不象个当老婆的’,我妈当时就哭了。从那之后,我妈开始对他冷淡,他再怎么道歉我妈都不再原谅他。我想,也许是我爸的那句话伤了我妈的心,让我妈再也不爱我爸了,从前的感情也因那句话完全粉碎了……感情,说起来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哪知一句话就足以让它灰飞烟灭。” 林易渺见苗习悦已经黯然神伤,抚摸着她的手说:“感情有时就象气球一样娇气,一个沙眼就会让它破裂。记得那天你过生,你说跟着我是苦是甜都不会后悔,结果我那天没听你的,你就受不了……今后,我会注意的,不说伤害你的话,不做伤害你的事,不让你的心里对我有任何裂痕,让你想散也舍不得散掉。” 苗习悦笑道:“我才不想散呢!只要你不散,我就不会散,永远就那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团得紧紧的。记得有句话说,最深的爱情就是在一起就从不曾想过分开。” 林易渺说:“就是,我就没有想过分开,就你才在那里想着缘散!” 苗习悦摇摇他说:“我是想起了我爸和我妈,惋惜他们的缘散。你真是的,污蔑我!” 林易渺说:“放心,你是海上的神,我是海中的龙,我们相依相伴,不会散的。走,到其它地方去看看吧。” 苗习悦一边走一边说:“杭州黄龙洞也有一个‘缘’字,比这还大点,魏碑体的字刻在巨石上,看着也很震撼的。不过那里的道教气息已经不浓了,成了民俗园。” 林易渺看着寺院里来来往往的游人说:“这些本应清幽的佛教道教福地一旦喧闹起来,商业气息就浓了,和你做文学网站是一样的道理。” 苗习悦说:“那就叫文学与商业结缘了罢,商业搭台,文学唱戏,相辅相成,也是一种缘。从前以为文学可以唱独角戏,现在才明白还是要与商业联唱合唱才行。” 林易渺笑道:“现在终于目睹我的女神把文学这座空中楼阁建成了地上宝库,你终于知道要找准地基建房了。” 苗习悦朝他吐了吐舌头说:“不许你笑话我!现在你是开发商,我是建筑工,就要把网络文学这座大厦建起来,让别人来仰望。” 繁城美文网在五月前夕面向全国推出了“美食全席散文大赛”活动,借以歌颂创造美食的劳动者。活动投稿时间就在五月份,以作者笔下的美食散文为评选对象,通过网络投票方式评出“全国美食五十强”。这里的“五十强”并不是评比真正的美食口味,也不限定哪一类的食品,主要是评比作者通过文字传达给读者的想象口味,也就是比谁的美食文字能引来最多人的馋涎欲滴。网站借此活动广拉人气和赞助,有关食品的大小广告已经占据了众多浏览页面,可观的广告收入也随之滚滚而来。 这项活动是林易渺受一个电视节目的启发而策划的。电视台的一个时尚栏目主办评选“全市十大服装商店”,他看着那些如火如荼播出的系列广告性的宣传节目和公布出来的大赛评委就纳闷着:这样的“十大”评选究竟谁说了算?电视台?工商局?税务局?顾客?服装店协会?文化名人?娱乐明星?……似乎活动由谁主办谁就有权制定评选规则,就能掌控服装商店的排名,如果服装店不报名参加这样的活动,连排名资格也就失去了。 林易渺随之就想起了已经有知名度的繁城美文网,网站作为一种媒体,如果也来举办个文学评比活动,那么想评哪方面的内容,想评多少入围者,想用什么标准来评,想用什么方式计分,想请谁当评委,网站都可以为所欲为了。电视台可以通过炒作商店来变相作广告,网站也可以通过文字来为文学和商家打广告,还能名正言顺地冠以“美食文化”这样的头衔,作者从中享受写作和稿费的快感,读者从中享受全国美食及美文的快乐,商家从中推销产品,网站从中获得文学和经济双丰收,何乐而不为?最开始他想的是评议十大特色景点活动,几经考虑,还是认为评比食品类更来味,民以食为天嘛,喜欢美食的作者和读者是多的,推销食品的商家也是多的,这样的活动没有理由不热闹。网站一热闹就会走红,那就成了闹市区的黄金地段,一条文字广告链接就是可以出租的小门面,一块图片型广告那就是大卖场了,文学也就在这些花花世界里享受被人追捧的喜悦和收获。 为了给这次美食美文活动营造声势,网站组织了专职编辑和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兼职编辑到上海参加“美食三日游”活动,要求参加活动的编辑必须完成一篇以上上海美食美文,列入网站的“编辑品美食”栏目。今天,这些编辑就来到了朱家角古镇品这里的阿婆粽、扎肉、姜糖之类的美食。大家三三两两的穿梭于水乡古镇之中,一边品美食一边游古镇。苗习悦比较熟悉这里,就带着第一次来这里的林易渺到处走走看看。 他们游完了圆津禅院,就沿着古镇小河旁的小巷南下,来到了一座红砖白墙相间的小楼前。门前一个雕有龙形花纹的深灰色铸铁古典邮筒很引人注目,旁边的蓝布门帘上印着“大清邮局”四个白色大字。原来,这里就是华东地区保留下来的唯一大清邮局旧址,是当时上海十三家主要邮站之一,已经有百年历史。 邮局底层按当时模样陈列,一角设有营业柜台,柜台里靠墙有一排放邮件的木格架;大门旁一边窗下有一张八仙桌,上置笔、墨、煤油灯等用品,是代写书信之处;另一边窗口处是上楼的扶梯,可通向二楼。屋后还有送信的小码头,那些信件就是从码头开始寄往各地。 林易渺在柜台前看着木格架上一叠叠的仿古信件,心生感慨,说道:“家书抵万金。现在好难得写这样一封家书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连什么是‘亲启’和‘缄’都不知道,连信封该怎么写也不知道。” 苗习悦说:“就是。可能连什么是邮局也不会知道,今后叫物流公司了。” 林易渺说:“现在什么都讲究速成,吃饭有快餐、有方便面,联系有电话、有qq、有伊妹儿,好象除了写遗书,就不会再想到写家书,只要能动嘴,就懒得动笔,只要哪种方式快就抛弃慢的方式。” 苗习悦叹道:“看来,这辈子我是收不到你用这样的信写给我的情书了。” 林易渺笑道:“你这急性子,估计我刚写了个‘亲爱的’,冒号,你就打电话来想知道我要写什么。” 苗习悦笑起来:“我才没你那么猴急。今天回去就给我写一封试试,然后寄到网站来让我亲启,让我读着你的情书脸发红一下。” 林易渺摇头说:“不写了,还是说起自然些,写起来怪肉麻的。再肉麻的字你读了也不会脸红了,看你脸厚得都在要情书了,羞羞。” 苗习悦挽着他的手向二楼走去,怨道:“是你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心变冷了,手变懒了,情话也说不出来了。” “手懒爱意坚,信冷心头热,话少眷恋多……”林易渺在木梯上一边向上走一边说。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楼上迎面走下一位女子,是梁芝洁!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和五年前在拉萨见到她的最后一面相比,她明显地削瘦,皮肤也显黑,岁月的流逝那样清晰地刻在她脸上。 梁芝洁突然出现让林易渺尘封已久的酸楚突地融化,热泪夺眶而出,让他无法招架。 他低下了头,侧身绕开梁芝洁,牵着苗习悦向楼上走去。那上面陈列的上海邮政史、邮政展品不再如楼下那些展品让他大开眼界了,都不再吸引他,即使他去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了。他的脑海里尽是梁芝洁看到他时惊诧而又不失爱怜的一幕,她的神情那样熟悉,同样让他心跳加速,也心痛不已。 他把头侧向另一边,或者把头埋得很低地看那些展品,让苗习悦不能看到他有泪的眼睛,并趁机擦去泪水。他不敢再对苗习悦说一句话,害怕自己的梗咽让她发现什么。然后他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放开了苗习悦,快步走到窗口望着古镇,让窗外的阳光晒干他眼里还含有的泪水,让柔风抚平他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这时,一对蓝灰色的鸽子从远处飞来,落在了对面的房顶上,迈着碎步,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苗习悦发现了他的异常,走了过来,专门看了看他的脸,见他想躲避,而且眼还红红的,问道:“怎么了?” 林易渺故意揉揉眼睛说:“沙子入眼了。” 苗习悦说:“这屋里哪来的沙子,又没风。我给你吹吹看。” “是灰尘吧。现在好些了,等会儿就没事了。”林易渺眨巴了几下眼睛说,然后转过话题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指了指那对鸽子说,“你看,好可爱的鸽子!” 苗习悦转过头朝他指的地方看去,两只鸽子却嘴咬嘴地开始亲吻起来,于是笑道:“少儿不宜。” 林易渺没有想到刚才还相伴而行的鸽子这下有如此亲密举动,禁不住也笑起来:“胡说!这是科教片,或者叫言情片。” 苗习悦目不转晴地看着那对鸽子说:“多恩爱的鸽子,真让人羡慕!有诗不是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吗?” 林易渺说:“又胡说,鸳鸯夫妻根本就不忠贞。连表面恩爱的天鹅也欺骗了大家,被证实不是完全忠贞的。”苗习悦叹道:“人类是不是很无聊啊,偷窥人家鸟类的生活,还要用自己的标准来评叛它们是非!欺负人家不会说人话。怎么不多评评自己?” 林易渺怔住了,笑道:“你大概就是鸟儿变的,在帮它们说话呢。是的,谁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自己还没想清楚怎么过呢,就干涉起别人了。” 苗习悦见他不再有泪了,如释重负地说:“没事了吧?我看你刚才就不对了,还以为是我那句话让你伤心了呢!我没别的意思啊!” 林易渺没有想到她会那么想,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于是做了个深呼吸,转过头凝视着她说:“你那冰冷的话是有点伤我心。不写情书不表示我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这样近近地牵着你、看着你,比远远地给你写信、苦苦地想你更实在。红豆相思、鸿雁传书听起来很诗意,其实是极为残忍的。我不喜欢一处相思两处闲愁,懂吗?” 苗习悦嗯了一声,笑道:“好了,别提情书了,跟你开玩笑呢。平平淡淡才是真,哪需要写那些呢,是吧?” “是的,爱不应该是烈火,那需要大量地添柴,不然会飞快熄灭。爱应该是温水,它平平淡淡,却能静静地滋润心扉。”林易渺搂着她的肩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那对漫步的鸽子,若有所思地说,“有时想起来,爱也许就应该象这对鸽子,外表不如鸳鸯漂亮华丽,举止不如天鹅优雅高贵,但它却朴实而长久。” 苗习悦说:“又拿鸟儿来比了,我们就是我们,不必相比的,它们更单纯,我们永远是比不过的。” 林易渺说:“用鸟儿来比是不恰当。人们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可爱的鸟儿在头一句话里多形象啊,却在下一句里成了贬意。” 苗习悦拉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了?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林易渺的思绪有些乱,连自己也不知所云,说:“我在乱说吧。不说了,我们走吧。” 第七十七章 凝望 美食游的一项集体活动就是品尝“古镇三白”——白水鱼、白刀鱼、白米虾。 中午,十五位网站编辑从古镇的四面八方聚集在有五个桥孔的放生桥一带,在临河的一家砖木结构古典小店里临窗而坐,一边欣赏放生桥一边品尝特色美味。编辑里没有未有艾,他知道林易渺不怎么喜欢他,只要有林易渺在场的网站活动他就会尽量回避以免相互不快。编辑们毫无保留又带有夸张地交流着上午一路尝过来的美味,怀疑已经充实的胃会对“古镇三白”和其它小吃都不以为然。 林易渺的味觉很不发达,相似的菜在不同的店里吃起来几乎是一个口味,他难以区分哪家店做得好做得差。倘若有什么菜他吃起来特别香特别有味,要么是菜好吃得难以挑剔,要么就是他从没有尝过这种味,还有种可能就是他相当饥饿了。他估计这种近乎麻木的味觉是小时候的一次贪吃造成的,那一次他饿极了,在做客的时候却迟迟不开饭,他见厨房灶台上有一碗鸡汤,没有冒热气,就悄悄跑去猛喝了一口,滚烫的汤烫得他吐也吐不及,结果害得他两天吃不下饭。从那以后他喝烫总会想起那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话,不过在那次教训之后他还是没有改掉心急的毛病。这种迟钝的味觉让他不怎么挑食,困苦之时那些味同嚼蜡的饭菜让他吃起来不那么受罪,算是因祸得福。苗习悦曾经分析他爱流泪的原因时就说,他的味蕾退化了,泪腺就补偿性地发达了。 林易渺此时想着梁芝洁,面对什么美食已是索然无味。 苗习悦招呼大家猛吃特色名食不必故作斯文之后,见林易渺闷头闷脑地只管吃,就问他:“好吃吧?” 林易渺边吃边说:“人家在桥头放生,我们在路边杀生。放生桥旁吃‘三白’,感觉怪怪的,象故意和放生的人们作对。” 编辑们都笑起来,没有内疚的意思。苗习悦看了看不远处的放生桥,笑道:“那些放生的人未必就比我们心善,说不定放完生就去吃鱼吃虾了。回去后还是照吃不误。” 林易渺说:“既然这里有放生桥,这些小吃店就不应开在这里,回避一下才对。看着别人放生,自己吃着感觉更残忍。” 苗习悦说:“你这样想,好败我们的胃口!” 林易渺夹起一块鱼看着它说:“我们连这些鱼儿的命都夺掉了,败败胃口又算得了什么?” 苗习悦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了感慨,说道:“唉,妙笔之下的美食不知是在比赛人们的味觉呢,还是在怂恿人们去杀生了。早知你有这样的想法,美食美文就应该强调一下,只谈素食,不谈荤菜。” 林易渺说:“只可惜人类不是食草动物,更象是食肉动物。有人则更象是在灭绝动物,什么动物越不容易吃到,就越要去吃,以为吃着了才不算白活一场。我们不知不觉就成了其中的一员了。” “哎,哎,别这么扫兴吧。既然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菜都做出来了,不吃也是浪费。你有善心少吃点就是了。”苗习悦提醒他说,然后又说,“很多事都不能想得太深沉,不然就会觉得人的虚伪和荒谬。你看那些卖放生鱼的人吧,利用别人放生的善意却捉来鱼来让别人放,他们关心的不是放生,是赚了多少钱。” 林易渺悲叹了一声说:“记得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天天念经的和尚和一个天天杀猪的屠夫是朋友,他们约定早上互相叫对方起床,他们去世后,屠夫去了天堂,和尚却下了地狱。为什么呢?因为屠夫天天叫和尚起来念经,相反地,和尚天天叫屠夫起来杀生……人呀,是好是坏有时好难评判。” 苗习悦见大家也感叹起来,说道:“好扫兴!说些别的吧。” 于是大家边吃边畅谈起古镇印象来。林易渺神情有些恍惚只是含笑听着,至于他们说了什么他是不清楚的。他满脑子还是在想梁芝洁,想她为什么到了古镇,为什么是一个人,为什么那么削瘦,现在又在哪里……他强迫自己多看苗习悦多说她说话,好把梁芝洁忘记,但是再怎么努力,都挥不去梁芝洁刚才的身影。那个曾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就这样突然出现,又飞快地消失,如梗在心,让他说不出的难受,又对她充满不安的挂牵。 大家心满意足地品尝完美食,准备再游上一两小时就打道回府,趁着饭后休息的时间讨论着还有哪些值得一游的去处没有走到。 苗习悦问林易渺:“等会儿我们又去看苏绣怎么样?中国名绣,我最喜欢呢,比十字绣有味道多了。” 林易渺想起上午在古镇小巷中看过的几家苏绣坊,那里面的绣品琳琅满目,通常还有一位女子在绣架旁埋头一针一线的缓慢绣着,最先他以为那些绣品都是出自这些女人之手还佩服不已,但是参观了几家之后他就没有了新鲜感。于是说:“那些苏绣图案大同小异,又那么便宜,如果是机器绣的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苗习悦说:“大部分是机器绣的吧,不然这么多游客来选购怎么绣得过来?如果是手工绣,有多少人消费得起呢?不过那些图案也有不一样的,同样很漂亮呀!我要去淘点别致的。” 有人问:“手工绣和机器绣怎么分辩呢?我就怀疑那些不是手工绣呢!” 苗习悦说:“一要看绣线,手工绣用的是真丝线,细腻有光泽感;机绣用的是呢绒线,线粗有化纤感,如果用真丝线上机器就容易扯断,而且是一根从头绣到底。二要看绣画的背面,手工绣的比机绣的要松散而杂乱。现在连有些绘画都是批量生产,刺绣也机械化、大众化了。” 有人说:“大批量生产就没有那种韵味了。” 苗习悦说:“那下午我们就去找一家真正的人工绣作坊看看吧,不过那些绣品就是天价了……” 林易渺的电话响起来,是宁文胜打过来的:“渺儿,你在哪儿?” 林易渺说:“我在朱家角,什么事?” 宁文胜说:“我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被套得很惨,你能不能帮他解套?帮他一下吧。他想找你谈谈。” “他的资金套了多大比例?”林易渺听宁文胜说起要帮朋友就问道。这段时间只要还泡在股市里差不多就是套在股市里。四月初央行突然宣布提高1%的准备金,随后又是大小非解禁的高峰期,股市里盛传巨量的再融资政策还将出台,股市阴云密布,甚至有牛市走熊之说。股民们本来就惊若寒蝉,利空消息不断袭来,一见大盘呈长阴下跌之势恐慌情绪更是加重,在纷纷割肉出逃中进一步加速了大盘下跌,已至于现在离三月份的最高点下跌了一千多点,大盘跌幅已经达三分之一,个股跌幅上半的也有不少。林易渺在行情突变之初就果断清仓出局,躲过了一跌接一跌的大跌之劫。很多人在中途以为大盘跌得差不多了,也就冲了进去成为新的被套一族。 宁文胜说:“多呢,他用自己的全部资金在炒,现在总共亏了50%,有六十多万蒸发了,相当于一辆宝马车了。我想只有你能救他,别拒绝啊!我已经答应帮他了。” 林易渺见一些编辑已经动身继续游玩,苗习悦还在旁边等着自己,于是蒙住手机话筒对她说:“你和她们一块儿去游吧,我和胜还有点事谈,等会儿我来找你。” 苗习悦知道他一谈起股票来就没有了定数,只好和编辑们又去逛古镇。 “你让我怎么帮?现在不是我简单地给他说说就能解决的,找不准买入和卖出点不但解不了套,还会越套越深。”林易渺继续对宁文胜说,“他有什么票?” 宁文胜说:“反正他手头长期有十来只票。我劝他要学你那样集中火力攻一两只,少换来换去,他不听,没法。” “一只股票都炒不好,还想同时炒好十来只。”林易渺笑了一声,那样的有钱散户太多了,象一种通病。然后他又说:“胜,你这样告诉他吧,正常情况下瞎猫遇到一只死耗子可能,不可能同时遇到十只吧。就算是再能干的猫,在一个地方抓了十只老鼠,如果守不住,在其它地方逃掉了九只甚至还落入陷阱,累到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宁文胜说:“哎呀,你就别奚落人家了!你不能老站在你那专业的角度去看我们散户,知道你们是诸葛亮,我们是臭皮匠。” 林易渺说:“再臭的皮匠,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总该懂吧。人家的教训不吸取,自己的教训也不吸取,不亏才怪。胜,让他吃吃亏对他更好,这次就让他急一急,想一想,你不用为他着急,大不了让他等段时间。” 宁文胜说:“你就别摆架子了,我都答应过要帮他了。这次你帮他尽早解套,他会知道炒股不是闹着玩的。他真的是我很好的朋友,你得给我个面子!” 林易渺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说:“不是我摆架子,我是为他着急。他以为别人能赚他就能赚,却没有看见更多人是倒亏的;他以为别人发了一次财就永远在发那样的财,却没看见这次发的财会在下次吐回去,甚至倒贴进去……” 宁文胜不耐烦了:“哎呀,少罗嗦!你明说,帮还是不帮?” 林易渺说:“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他们越是患得患失贪大求多,越是败得惨。你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帮……” 林易渺正望着店外来来去去的罗锅船打着电话,却发现一条挂有小红灯笼的罗锅船缓缓摇过了窗前,船上有个淡蓝色的背影,头盘卷发马尾,很象梁芝洁。他仔细一看,是她,和她同船的还有两个人。他惊愕地站了起来,向店外的沿河小路走去,一边对宁文胜说:“胜,过两天再带他来。我现在有事,走了。” 林易渺关闭了电话,沿着河边小路跟随着梁芝洁乘坐的小船而行。船离他并不远,他很想喊一声“洁”,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她旁边,但是那个名字始终没有出口,他怕她听见,也怕其他人听见。 梁芝洁和船上的人时而谈笑着什么,时而转身欣赏沿路的古建筑和古桥,并没有发现时而出现在河边小路上的林易渺。 承载着传奇历史故事的罗锅船是古镇的一大特色,为此古镇也有“上海威尼斯”之称。林易渺喜欢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古典风韵,喜欢这样摇曳着的小船,但船下并不清澈的流水不招他喜欢,也就没有坐这样的船。梁芝洁就在眼前,他好想也租条船尾随而去,但是他知道不能,不能再象从前那样不顾一切了,只要能好好看看她,让她知道他看着她就足够了。 很快,那条承载着梁芝洁的小船离开了宽阔的漕港河,转弯向一条狭窄的小河道驶去,那条河道以古桥著称,是必游之地,很多小屋直接沿河而建,也就隔断了让游人行走的沿河小路。 林易渺避开那些白墙青瓦的河边小屋,穿过小巷,透过小屋的门窗就能看到屋那头的河道。他匆匆来到了河道上的一条木质廊桥上,等着那条划在心中的船。廊桥离圆津禅院的那个“缘”字并不远,他想,他和她的缘以前由近到远,现在却由远到近,到此真正地该结束了,这也许是一种天意,老天只让他们在这样的时间与地点见上最后一面。想了她多少年,总想忘记却总在记起,有些事只能淡去却不能抹去。 那条望眼欲穿的小船绕过蜿蜒的河道终于出现在他的前方,他心里激动起来。上午在大清邮局不能多看她一眼,现在他要独自好好地看这最后一眼,正面地看上一眼,也许真的是最后一眼了,然后永远地告别她,如同诀别,了却他多年的一桩心愿,少去一个埋在心底的遗恨。 古镇上的各式古桥深深吸引着梁芝洁,她更被河道上这座雕梁画栋的彩色廊桥吸引住了。在注意这座廊桥的同时,她也注意到了桥上的人,那是林易渺,他那期盼的眼神没有任何做作的掩饰,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这里特意等着她。她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等了多久。 罗锅船在船夫的划动下向廊桥一摇一摆地靠近,荡起黄颜色的涟漪,犹如泛起了发黄的回忆,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时光如梭,远去的是曾经的伤痛,留着的是至纯的爱恋。 林易渺在桥上俯看着梁芝洁慢慢地靠近。梁芝洁也从船的中间站了起来,走到了船头凝望着他。他看见了她熟悉的眼眸,还有微笑,依然都充满了无限的柔情,没有往日的蜜意也如阳光般温暖。 林易渺好想前去和她倾诉想她的心酸,抱抱她软软的身体,但是现在都不能了,一句话也不能说,一个字也出不了口。他们默默地对望着,千言万语只能化为微笑,没有埋怨,只含遗憾,眼睛足以倾诉他们的一切。 船儿带着梁芝洁穿过廊桥,在她的回望中向另一头摇去,摇去,渐行渐远,无声无息……他们在古镇中靠近,然后远离,最后又相互消失在古镇之中,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相望泪眼,竟无语凝噎。林易渺知道她已走远,心有所失木然地坐在廊桥上,其它船只陆续从桥下划过,却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他们之间谁也不再属于谁,也不该相互想念谁,从今往后又将是天各一方,他靠在廊桥的柱子上不觉怆然泪下。 他的手机响起来,是苗习悦打来的。他从刚才的回味中惊醒过来,想起苗习悦还在等他,于是问道:“你在哪儿?我这就来。” 苗习悦怨道:“你迟迟不来,我还以为你仍在店里,结果没在。你在哪儿?我就在店门口。大家准备回去了。” 林易渺想起上午还对她誓言旦旦的,现在却分心跑到了此地,很内疚轻薄了她,自责地说:“对不起,我这就来,你等我。” 苗习悦说:“先别急,你还想去哪里看看?我陪你去。” 林易渺说:“想去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你还想去哪儿?去看苏绣吗?我陪你吧。” 苗习悦说:“已经去看过了。如果你不想再去看别的,那就准备回去吧。这古镇小巷太多,人找人容易迷路,直接到大门口集中吧,有人在那里等我们了。” “我离小店不太远,我这就过来,等我。”说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暗地感谢老天让他和梁芝洁能这样见上一面,没有让苗习悦发现并责怪。他再一次提醒自己,和梁芝洁的缘分在今天必须彻底结束了,苗习悦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第七十八章 密谈 繁城美文网已经迁到了隔壁一间大些的写字间,办公区由二十多平米扩展到了四十多平米,由编辑部、市场部、技术部、财务部组成,专职工作人员有十二人。 苗习悦有了一间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小办公室。林易渺虽然是网站的幕后站长,但他基本不干涉网站事务,在这里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偶尔来这里更多的是为了陪苗习悦。 苗习悦和三位网站工作人员在一旁讨论着美食美文的推荐文章以及版面美化问题,林易渺就在她的办公桌前浏览股票行情,操作仍不算小的股票资金,也解答一些网上咨询。他的手中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股票专户,他必须善始善终,让那些帐户服务到期时有个最好的收益。到期后,那些帐户将交回,他不再打算为别人操盘,只炒好苗习悦和自己的资金,让自己从股市里轻装出来。 这时,一个网名叫“巷子深”,而实名叫蒋力的客户在网上和他聊了起来:“你好老乡,上次说的事考虑好了吗?” 蒋力是利音人,一年前成为林易渺的股票客户,网上他习惯称林易渺为“老乡”。自从宁文胜最初把亲友帐户交给林易渺操作并取得稳定收入之后,“高原筹”渐渐在利音的股票圈子里就有了知名度,有些人甚至把林易渺当成在庄家内部的老乡卧底,以为帐户交给他或者听他的操盘指令就万事大吉。后来林易渺把操盘底金提高到一百万,操盘时限提高到最低一年期之后,想成为他新客户而条件又达不到的老乡还骂他六亲不认见钱眼开,或者干脆骂他只不过有建“老鼠仓”的本事。这让林易渺对“老乡”的称呼有了压力感,如同手术医生亲自操刀为亲人做手术,唯恐有什么闪失。好在他打算不再为老乡操盘下去了,不会成为左右不是的萧何。 蒋力是听人介绍并读了林易渺的股票博客后才成为林易渺的股票专户的。他是“操盘手高原筹”博客的忠实读者,和其它读者不同的是他喜欢和林易渺在网上探讨股票方面的问题。有时他会指出博文中说得不清甚至是说得自相矛盾的地方,林易渺被他问得不能自圆其说时要么就向他请教,好让自己的评论更有说服性;要么就使用最擅长的王牌,那就是“商业机密,不便多讲”。林易渺发现他对市场动向和财务知识很敏感和熟悉,也知道他并不忙碌,曾问他为什么不自己炒股呢?他则说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专业人员操作稳当。 蒋力所言“上次说的事”是指他的一年服务期将于六月初到期,林易渺决定将交回帐户不再代管。蒋力那时才告诉林易渺,他是残疾人,没有工作,需要靠这笔资金养老。林易渺当时听了只是回话说“考虑一下再定”。现在已进入五月下旬,蒋力又提出这个问题来并不让林易渺感到奇怪。 林易渺回话说:“我反复考虑过了,还是不打算再做。你可以请其他人做,炒基金也是不错的选择。对不起了。” 蒋力说:“以前我就是炒基金的,要不是去年有人提起你这位老乡,我就不会把基金赎出来交给你做了。总不能让我刚刚在你这里炒出了感觉就让我退回去吧?” 林易渺劝道:“如果为了养老,炒股却是风险最大的投资方式。” 蒋力说:“我知道,但股市这几次起落你都做得很稳,我正是相信你才请你继续做的。看在老乡的面子上,继续帮我一个人做下去对你不应该是难事吧?” 林易渺一笑,客户们都有自己的理由说“只帮我一个”,他却不能对简单的“一个”破例。于是他回道:“谢谢你的信任。老乡的资金和外地人的资金对我来说是同样的概念,我不再代管帐户也就包括老乡的。请你理解。” 蒋力说:“难道我这可怜的残废人再三求你也要铁石心肠?” 林易渺一见到“残废人”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就沉重起来,怕他误会自己没有怜悯之心,于是说:“蒋哥,虽然你身有残疾,但并不影响你选择其他人帮你管理。如果你对股票有兴趣,选择一家可信的投资机构就行。” 蒋力说:“相信一家投资机构与相信一个人同样是很难的。我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折腾,关键是我们合作很愉快。” 林易渺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和他合作的确是愉快的,他不会象有的客户那样对一时盈亏有过激反应而是和他一同分析未来的发展,也不会象有些客户那样只关心眼前什么股票最火而更关注股票涨跌的深层原因。在蒋力那里能学到一些知识让自己有所提升,这是他最看重的。他不禁问道:“当初为什么就相信我呢?” 蒋力说:“你是我表妹推荐的。我相信我表妹。” 林易渺奇怪了,又问:“她凭什么推荐我呢?” 这时苗习悦走进了办公室,来到林易渺身边问:“去看看我们新的网页设计,提点意见、表点态看。” 林易渺对她说:“我正在说事,等会来看最终效果啊!你们的设计应该没问题,这些事儿你自己决定就是,我没意见。” 苗习悦不满地说:“什么事儿你都没意见,一点儿也不关心我的事!” 林易渺笑道:“我都关心到这里来了,还不关心?我总不能鸡蛋里挑骨头,找点无关痛痒的意见,那岂不是无中生有了?我只提原则性的意见,你放手去干就是。谁让你做得那么好,让我无意见可提,无事可做呢?” “那我们就那样定稿了。小事我作主,大事你作主。”苗习悦嘻嘻一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也别太投入到股票里啊,明明都说要出来了,还那样上瘾,当心又掉头发。” 林易渺解释道:“现在是工作时间,不是上瘾。放心吧,亲爱的。” 苗习悦离开了办公室,林易渺把注意力返回到蒋力这头,才注意到他分别发过来的两句话:“因为你是我表妹的学生……怎么不回话?” 林易渺的心一颤,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梁芝洁,赶紧回话问:“你是说梁老师吗?” 蒋力说:“是的。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有思想负担。无论你今后帮不帮我做,我想你还是知道为好,不枉她相信你一场,也不枉合作一场。” 林易渺自从在朱家角见到梁芝洁之后不时就会想起她来,现在他不敢相信近在眼前又远在利音的这位客户竟然会是她的表哥。他有些激动,说:“我没有帮你,我只是在工作。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真相。” 蒋力说:“如果她知道我出卖了她,会生气的。我只是希望你看在这层情面上,继续帮我而已。我是个残废人,比别人更在乎资金的增值与安全,没有精力折腾。” 林易渺一听他反复强调是残废人就有些心软,但是他却不是普通的客户了,是梁芝洁的表哥,残疾的表哥,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他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的决定破例,只好说道:“我再考虑一下吧。她现在过得好吗?” 蒋力说:“这与炒股无关吧。” 林易渺知道自己心急了,改变了问话的方式,说:“梁老师的电话能告诉我吗?我想问候她。” 蒋力说:“你答应帮我继续做,我会告诉你的。” 林易渺见他用这样的条件来交换自己在乎的号码顿生反感,他控制着心头的恼火说:“你是梁老师的表哥,我不应拒绝你。如果拒绝,请你相信,那必然有充分的理由。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电话号码,请代我向梁老师问好吧,并代我谢谢她对我的关照与支持。” 蒋力说:“她不让我告诉你,请谅。” 林易渺的失望如同当年等她却杳无音信,于是懒懒地回道:“哦。” 蒋力又说:“如果增加你的提成,35%,会帮我做吗?” 林易渺一笑,回道:“我没有说提成少吧!如果我不做,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推荐别人帮你做。” 蒋力过了一阵才回复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是性情中人,看在我们合作一场的情份上,我把她的电话告诉你吧,你这位学生没有让我们失望。” 林易渺回了个“谢谢”,随后看见了蒋力发过来的一串陌生电话号码。号码很有规律,他看一眼就烂熟于心。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用上这个让他等了那么多年的号码。 苗习悦又走了过来,对他怨道:“哎呀,你怎么一直稳坐钓鱼台呀!快来快来,有篇稿子里有一段英文,你来审审,活动活动一下你的筋骨。” 林易渺怕她注意到自己的聊天内容,匆匆向蒋力做了个再见就关闭了聊天面板,跟着苗习悦去了。 林易渺审了那篇稿子回到电脑前重新登录qq,却见蒋力下线了,再问已没有了回音。他有蒋力的电话,很想通过电话再问问梁芝洁的情况,想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做股票等等。想了想,他放弃了。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更好,那天知道她来了上海,他的心就已经不平静了,这是件伤神的事。 这晚,林易渺又失眠了,曾经静谧如镜的夜晚因为梁芝洁的到来荡起了涟漪,那涟漪渐渐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他从床上翻起来,站在卧室窗前向外望去,夜色阑珊,霓虹灯闪烁。平日里,他时常在这个窗口向楼下望去,看看那里有没有在车上等他的苗习悦,或者苗习悦离开这里后他在窗口目送她离去。多少个夜晚,他都送她至楼下,再返回家里在窗口向她挥手作别。苗习悦虽然把身体交给了他,却从不把夜晚交给他,即使她的家冷清得可怕她也要在夜里回她的家。她走了,梁芝洁却在记忆中来了。 此刻的林易渺只能平视地望着天地交界的墨色远方,那里有微弱的灯光点缀,模糊如遥远的梁芝洁。他不敢低头看楼下,他怕一低头面对再熟悉不过的楼下花园,就辜负了苗习悦,那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忿恨地望着他。 想起那串新得到的电话号码,他在屋里徘徊不已,不知应该拨出去还不该去触动。他努力为自己寻找拨它的理由,最终似乎也找到了,于是拨了起来。他知道,她在那头也会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是的,几年未曾联系,真的有些陌生了,如今的他们都已物是人非了。 电话通了,他听出了梁芝洁在那头“喂”了一声。他迟疑了一下,说:“是我。” 梁芝洁在那头也停顿了片刻,说:“你怎么找到这个号码的?” 林易渺:“你找得到我,我就找得到你。” 梁芝洁说:“我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了。” 林易渺想起三天前在朱家角遇到的她,不禁问:“还在上海吗?” 梁芝洁说:“在。” 林易渺说:“明天,能见见你吗?” 梁芝洁又停顿了一下,说:“我们已经见过了。” 林易渺说:“我只是想把该说的话说完,你从来就没有给我一个机会。” 梁芝洁停了一下,说:“好吧。我快要离开上海了。” 林易渺苦笑了一下:“我以为那天就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梁芝洁说:“不要说最后一次好吗?” 林易渺说:“嗯。想品茶,喝咖啡,还是去酒吧?” 梁芝洁说:“咖啡吧。” 林易渺知道梁芝洁会选择咖啡,说:“好的。你喜欢哪家咖啡?明天下午请你怎么样?” 梁芝洁说:“我很自由,具体时间和地点明天由你定。就这样吧,天晚了,休息吧,明天见。” 林易渺听出她说话有些小心和急促,估计她说话不太方便,只好说:“嗯,晚安,好梦!” 第七十九章 再会 林易渺和梁芝洁在一个圆月之夜,披着一身月光窃窃私语地说着说着什么,从夜晚说到了天明……他睁开眼,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知道今天是特别的,是重要的,是望眼欲穿的。虽然他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她的身边,但他克制着,在昨晚就强行自己选择下午去见她。 他要把最美好的上午留给苗习悦,陪她一天天完成美食美文的大赛活动;他也把最浪漫的夜晚留给苗习悦,多少个孤独的夜晚是她陪着自己。如果说爱上梁芝洁是因为她的关怀,那么爱上苗习悦则是因为她的陪伴。一天如同一生,他让自己把更多更好的时间留给最该爱的人,留给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选择下午见梁芝洁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相信自己在下午才会保持最理性的状态,因为股市在下午最灿烂的时间段收盘,从前坐庄操盘的他习惯在收盘时让股票的价位保持在适当的位置,那就全靠理性而不是感性。在梁芝洁面前,他的感性轻易就能战胜理性。为此,他在早上出门前还特意捧起了客厅那把藏刀细细端详了一遍。只有那把因为梁芝洁而得到的藏刀,那把带给黄麦麦灭顶之灾的藏刀才能深刻地提醒他:再也不能冲动了,不然会断送更多! 他也在反复问自己:去见梁芝洁算不算冲动?算,因为不道德,自己都心虚得怕苗习悦发现,下午离开网站就算不撒谎也得含糊其词;不算,因为梁芝洁只不过是自己喜欢的老师,见她只是为了尽点地主之谊说说话,他不会乱说话。 终于等到了下午,娇阳高照,照得他的心火辣辣的。与梁芝洁相约的这条街上有好几家咖啡馆,从汉字的字面上看不知所云,似乎不知其意的汉字词组就能让咖啡馆多层西式的味道。有好事者称喝咖啡是现代人社交和恋人相约的一大俗,他不知道作为凡人,什么样的交际方式才会不俗。 俗不俗雅不雅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终于有了一次和梁芝洁好好见面的机会。 林易渺早早地来到了相约的咖啡店,等她,没有鲜花,没有礼物,只有心里话。那些话曾经被他从心里搬到了网络博客里,但还有很多话无法汇总并加上标题完全搬出去。 自从在朱家角古镇遇到她之后,他就心乱如麻。从前他暗自发誓出人头地之日也就是把她找回身边之日,现在就是相遇,也不能把她找回身边了。不过,在大清邮局里看到她的一刹那,他只觉他们依然没有真正地分别。即使在桥上凝望着她没有说话的机会,他还是不甘心就那样和她打个照面就无言地分开,从此又没有了彼此的消息。他以为那天彼此算是见上了最后一面了,可以了一个心愿了,结果蒋力就那样奇迹般地让她能够再次出现,让他又有了期盼。为了今天这样一面,从前的苦痛值了,值了。 梁芝洁也提前来了,一袭淡黄色的裙装,淡雅如她好看的笑容。她刚走入咖啡馆的大门,林易渺远远地看着她就忍不住笑了。他上前接她入座,华丽的布艺窗帘大开,窗外有群楼遮掩下的黄浦江和杨浦大桥。 他们对视。静默。叹息。小巧精致的咖啡杯上热气缕缕,飘来巴西咖啡的浓香与苦涩。 林易渺打破了僵局,说:“你依然喜欢喝咖啡,没有变。” 梁芝洁看着他,含着笑。 林易渺说:“好奇怪,那天见到你,我忍不住流泪。现在见到你,居然没有泪了。可能是泪已经流干了吧。” 梁芝洁有些落寞,看了他一会儿说:“我辜负过你,不值得让你流泪的。” “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厚望。”林易渺看着她,然后又问,“你还恨我吗?” 梁芝洁反问道:“你说呢?” 林易渺又问:“这些年,他欺负过你吗?你过得好吗?” 梁芝洁笑了一下说:“他一直都对我很好,别为我担心。你呢?过得还好吧!” “现在过得很好。”林易渺笑道,他又想起了蒋力,自嘲地说:“我真笨,都一年了,我却不知道你表哥和我一直保持着联系。你好狠心,总是那么狠心。” 梁芝洁难过地说:“不是我狠心,我只是想帮帮他,他很自卑……” 林易渺说:“以前我不觉得他自卑,近期我才感觉到了。” 梁芝洁说:“听说你不打算再做了。我知道做操盘手很累,风险也大,但他不想找别人,你能帮他继续做下去吗?” 林易渺说:“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我不做,可以推荐别人为他做。” 梁芝洁说:“你们既然都熟悉了,何必又去熟悉另一个人?帮帮他吧,就算为我破个例。” “你当初就不应该介绍我来为他做的。”林易渺说:“前些年我给你留了那么多次言,你可以熟视无睹,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又何必找到我?” “你那样不计后果,连学业都可以放弃,我如果回复你,谁知道你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我不想再害了你,我已经是罪人了。”梁芝洁潸然泪下,随后擦了擦眼睛说,“我一直都在自责。直到听说你成了操盘手,做得很好才心安了一点。” 林易渺正想问这个问题,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做这个?” 梁芝洁说:“去年春节我回了一次利音,听几位学生说起了你,说你在上海做股票。宁文胜告诉他们的。” 林易渺恍然大悟,那时宁文胜和他正在斗气,没料到她竟然这样知道了自己。他又问:“蒋哥的资金交给了我,你有资金在我这里吗?” 梁芝洁说:“没有。我家不炒股,只作实体投资。就算有资金我也不会交给你。” 林易渺说:“对。” 梁芝洁说:“我读了你的博客,写得不错……” 林易渺以为她看见了为她而写的“高原愁”博客,不相信她会如此巧合地读到,连忙问道:“什么博客?” 梁芝洁说:“操盘手高原筹啊。” 林易渺见她是指股票博客,失望地哦了一声,说:“我现在没写了。” 梁芝洁说:“我知道,你在上面已经说明不再做了。去年才看到这个博客,很多人给你留言,对你的评价也高。当时算是头脑发热吧,我就动员表哥把资金交给你管理。” 林易渺惨然地说:“我还有一个博客,你无缘看见,却看到了这个。我不想你看到这个。” 梁芝洁问道:“你还有一个吗?” 林易渺真想告诉她还有一个为她而写的高原愁博客,但是往事如风飘远了,而且早就不再为她而写了,告诉她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说:“不提了。你去年因别人说起我才想起找我,而我两年前就决定不再找你了。呵呵,结果我还是忍不住找到了你,走得那样坚决的你。” 梁芝洁说:“前几年我除了工作就是带孩子,连电视都不能连续看一刻钟,睡觉都不能睡足五小时。我有时间找你吗?能找你吗?找你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找到你对你有什么好?” 林易渺看着她忿然的样子,就更忿忿了:“你是对的,永远都是对的!我总是错的,总是搞破坏的!” 梁芝洁见他有些生气,低着头沉闷地喝起咖啡来,好一阵才抬起眼,平缓地说:“我的儿子快四岁了,我终于能挤点时间来上海休整一下。不然,那天也遇不到你了。” 林易渺想起她带孩子的劳累,心又软了,看着她瘦削的脸说:“那天看到你,瘦得真是让我不忍多看,有了孩子也应该好好保重自己。等会儿帮我带些玩具给你的宝贝吧。” “谢谢!他的玩具太多了,不必了。”梁芝洁说着看了看窗外,然后回过头说,“我本来是不打算见你的,但是眼看我就要回去了,再不见你,不知哪天能相见了。” 林易渺说:“是的,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梁芝洁说:“不过,我还是想你继续帮我表哥,真的,他很相信你,不要拒绝他。” 林易渺一听她的求请,就不忍心拒绝,他搅拌着咖啡说:“别逼我好吗?我会推荐其他人,做得比我更好。” 梁芝洁说:“他很佩服你稳健的操盘风格,心里踏实。我也相信你是做得最好的,就象你当年的成绩一样。” 林易渺心慰地沉默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他总提到他是残废人,真的就‘废’了吗?有那么可怜吗?” 梁芝洁沉重地说:“他只算残疾吧,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只是破得厉害。唉,以前他开了一家酒厂,前年醉酒驾车,把双膝关节撞坏了,现在还在治疗,车也不能开。他很自卑,不想再抛头露面,成天呆在屋里,也没有经营酒厂了。这笔股票资金就是他把参人堂酒厂卖掉后换来的,算是他的大部分积蓄了。开始他炒基金,我听说你炒股很好,以为你会做很久,就劝他在你这里投资股市的,没想到这么快你却不做了,我都觉得对不起他……你可以不帮我,总可以帮帮我残疾的表哥吧!” 林易渺想起自己的腿也受过重伤,能理解车祸带给他的苦难,也明白了她劝自己继续下去的原因。但他还是有些犹豫,说:“蒋哥与你有关,我如果再帮他做,你知道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梁芝洁说:“知道,所以我不让他告诉你真相。他却没有做到。” 林易渺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你刚才说他开的酒厂叫什么名字?” 梁芝洁看着林易渺急切追问的样子纳闷道:“参人堂,在利音有些名气的那家。他很能干的,曾是全市青年企业家。” 林易渺说:“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梁芝洁说:“没事提他做什么呢?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我表哥。” 林易渺连忙又问道:“你表哥姓蒋,开参人堂养生酒厂,是不是曾经开过一辆尾数是399的黑色别克轿车?” 梁芝洁奇怪地说:“是呀,他就是在那辆车上出事的。你怎么知道他的车?” 林易渺说:“如果真是他,我会无偿地帮他管理资金的,不要一分提成。” 梁芝洁疑惑地看着他,品了一下咖啡,说:“易渺,你倒底是什么意思?开始说不做,这下又无偿做了。只怕我表哥不会愿意了。” 林易渺难堪地笑了,说:“易渺!你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听起来好别扭。没事,比别人叫我小林好。” 梁芝洁也苦笑了一下,说:“你好象什么都没有叫过我,也许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 林易渺静静地看着她,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说:“洁儿,让我还是这样叫你吧。今天之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叫你了,也许不会见你了。” 梁芝洁垂下眼说:“我知道。那天看到你的女友了,你们那样开心,真的为你高兴。” 林易渺说:“对不起,那天没有理你。我不想那天的遇见,还有今天的相见在她的心里留下阴影,给她带来伤害,我怕她担心和伤心。洁儿,我的腿象你的表哥一样,也是受过重伤的,我最清楚,伤口一旦形成,即使伤口愈合,包装之后表面上看不出破绽,但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状态了。” 梁芝洁抬头看着他,惊异地说:“你的腿受过重伤!什么伤?” 林易渺说:“不提这事了。言归正传吧,我会尽力帮蒋哥。你不会相信,他是我的恩人,救命恩人。” 梁芝洁不相信地说:“怎么会?他可从没提起过你,也没听他说过救过谁。” 林易渺歉疚起来:“他不知道那是在救我吧,但我知道。他可能忘了我,我记得他。没想到,我偶尔会提起他,对别人炫耀说我命大,在我最危险的时候遇到了贵人相助。唉,后来回了利音,居然忘记他了,没有去找他,谢他……我总以为自己记性好,没想到却是这样健忘!” 梁芝洁说:“他救你?怎么会这样?” “这是不是天意?”林易渺的语气开始沉重起来:“洁儿,知道你新婚之后的除夕夜我是怎么度过的吗?那晚,我从家里跑出来打算去望望你的新房就远走他乡,离开那座让我痛苦的城市。结果听说你离开利音到外地定居了,我找不到你,万念俱灰,连生的愿望都没有了,就想在桥上象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冻死。就在感觉都麻木了的时候,是你的表哥过来问了一声,并亲自驾车送我回那么远的老家。如果没有他的关心,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人说上天有眼,为什么,他和我都会遭遇车祸?他那么好,为什么也遭此不测?这是什么报应?……等会儿,我要给他打个电话,衷心地谢谢他。如果不是你今天提起,我真的把他给忘记了。” 梁芝洁听着已经埋头抽泣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林易渺的泪没有掉下来,说道:“不能怪你,只能怪我没有按常理去爱一个人,没有人会理解。要怪只能怪当时年少轻狂不懂事。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得到那样不堪的结果,现在我明白了——爱情也如股票,顺势而为方能轻松获益享受它的快乐;如果逆势而为,即使成功也是要顶着巨大的风险压力的,何况并不能保证成功……把爱情比作股票很没有意境是吧?但它有着股票表面的刺激和深层的风险,真的很贴切……” 梁芝洁有些后悔,说:“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不会再那样了。” “不,你永远是我最美的遇见。”林易渺说:“洁儿,我那样用心地爱过你,我们也曾努过力,虽然失败了,我不怨你,也从不后悔。你也别再责怪我当时的决定吧。” 梁芝洁哭道:“你现在走出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林易渺说:“蒋哥的资金我可以继续代他管理。我担心的是,他对我影响你婚礼的事有成见吗?” 梁芝洁抹去了脸颊上的泪,诧异地看着他说:“你还在想那件事?这么久了,有多少人还记得?何况,我表哥那时忙得不可开交,并没参加我的婚礼,他后来就是听说了这件事,也没精力在乎。你是高考状元至今他都不知道!” 林易渺听了这话豁然开朗,是啊,自己当年是别人的饭后谈资,过后,有新的谈资吸层出不穷地引着他们,自己又算什么呢?他轻松地说:“这就好。那他为什么相信我这个毛头小子,相信不懂股票的你?” 梁芝洁说:“我是不懂股票,但我把你的股票博客推荐给他看的。他和你谈了几次后就相信了。” “看看博客就相信了?”林易渺有些吃惊蒋力的选择,博客是不能全信的,但他又相信蒋力是有真假判断力的人。至于蒋力当初和自己谈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来谈的人通常都不太熟悉股票,所问的问题大同小异,有时别人问上一句他几乎就知道下一句会问什么了,形成了条件反射。他又说:“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了。不过,从今往后我只会和蒋哥谈资金的事,再也不能和你联系,不然我会辜负她了。我们真的要天各一方了。” 梁芝洁说:“我们朋友都做不成了,是吗?” “嗯,我办不到。”林易渺说:“这世上,除了你,没有谁能动摇她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心里只能装下一个人,在有她时候,你却出现了,我心里好乱,真的好乱。这样的乱,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你是扎入我心里的钉子,一直没有机会把它完全拔出来,稍一触碰就会很痛。现在,我必须把你从我心里彻底地拔出,虽然还是刀割般地疼,会涌出疼痛的血液,但必须把你拔出,让那个伤口能得以愈合。不然你和她我一个都不能完全装下,一个都对不起,我会在自责中更加痛苦……” 梁芝洁站了起来,哀伤地说:“我懂了。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幸福。我走了。” 林易渺抬头望着她说:“好想问你现在住在哪座城市,是不是回到了利音。你又是走得这样急,我就不问了吧。不问更好,真怕我知道了,会有意无意地去那里,就象你有意无意地来到了上海。” 梁芝洁提起了挎包:“我不会来上海了,我们相忘于江湖吧。珍惜握在手中的幸福,没有什么比握在手中的更实在。” 林易渺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如当年那样凝视着她:“能让我最后一次抱抱你吗?我们有过温暖的开始,我希望有个温暖的结束。” 梁芝洁低下了头,并不回答。 林易渺轻轻地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看着她朦胧的泪眼说:“洁儿,好想爱你,但是有了她,我真的不能了!从今往后,我不能照顾你、关心你、打听你,甚至也不能再想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 “我知道。你也好好地生活,幸福地生活,我才放心。”梁芝洁慢慢推开了他的手,说:“原谅我当年的选择吧!” “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吧。”林易渺低声说道。 梁芝洁勉强地笑了一下,说:“真心地祝福你们!我走了,你保重!” 林易渺看着梁芝洁转身而去,说:“洁,保重!” 告辞的话已经出口。林易渺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在后面跟着她出了咖啡馆,目送她搭上出租车,然后看着她在回望中远去。那样的回望有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了,从他的高中到他的大学,再到现在,和从前依然那么相似,只是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林易渺的心绪并没有随着梁芝洁的离去而恢复平静。他独自来到静静流淌的黄浦江边,看着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船只来来往往。 他在岸上一直漫步到天边出现了火烧一般的晚霞,那些涌动的思绪仿佛被他一一地装入了那些船只,渐渐带到了不知哪里的远方,消失在水面上的暮气中。就象刚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的梁芝洁明天又不知道会回到哪座城市。 随后,他打了个的,来到繁城美文网。 苗习悦正在办公室里和编辑们争论有关美食美文的评选事项,办公室颇是热闹。 大家见林易渺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一下鸦雀无声,以为他要发布什么命令。 林易渺没有象平时那样走到苗习悦身边和她一块儿浏览网站,或者独自走到空着的电脑前查看股市行情,只是呆站在门口安详地看着对面的苗习悦。苗习悦见他来了已经站直了身看着他笑着,最后一抹霞光从背后投射在她的身上,轮廓边沿散发着金黄的光晕、又有着黄中含红的反光余晖,她如剪影一样呼之而出。 她,不象梁芝洁那样带来剧烈的心跳,也不象梁芝洁那样让他一分一秒地朝思暮想,更没有象梁芝洁那样带给他天塌地陷的痛苦与黑暗。她,是上帝在他最干渴的时候送来的一杯温水,滋润着他干裂易碎的心;她,是天使送给他的另一只翅膀,挽救了他单翅坠落的灵魂,终得让他振翅翱翔;她,是一块华丽的磁石,与别人相斥,与自己相吸,别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他能无所顾虑地靠近,那么自然而然。梁芝洁是朝霞之后的骄阳,带给他无穷的幻想与信心,最终却陷入了黑暗。苗习悦是晚霞之后的月光,陪他度过漫漫长夜,让他等来了黎明。而他是属于宁静夜里的孩子,最需要的其实就是那样一抹柔柔的月光…… 半晌,大家见他没有反应,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知将会发生什么。有人看着也发呆的苗习悦暗中偷笑,有人说是不是要宣布下班了? 苗习悦发现林易渺呆呆的有点古怪,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脸,说:“高原愁,在愁什么呢?” 林易渺被拍清醒了,象从某一个世界游荡了回来,眼中生光地看着她,顺势牵住她柔软的手,十指相扣,笑道:“女神,你好美!我们回家吧!” (大结局) 故事梗概 林易渺从农村考入了市重点高中,他因一句不妥的话导致母亲自杀。为此而自责自闭的他在高中班主任梁芝洁的开导下从阴影中走出来,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并不负众望成为文科状元考入北大。期间他爱上了梁芝洁,并在大学里让她等他,甚至带她私奔。梁芝洁面对现实几经思量,最终放弃了他与男友结婚。他为了将她从婚礼上争取回来成为报刊的头版新闻人物,父母一怒将他囚禁。他从家中逃出来,绝望之中几欲自杀,冥冥中被梁芝洁的表哥蒋力所救。为了将她遗忘,他决定放弃学业远走西藏。 在去西藏的火车上林易渺认识了有“千面卓玛”之称的歌手黄麦麦。相似的失恋遭遇让他们惺惺相惜,在藏歌演艺团成为金童玉女。作为主持人的林易渺在一次演出中和梁芝洁意外相遇,梁芝洁在巨大的失望中不辞而别,他为了找到她砸了演出场子,演艺团不得不解雇他。暗恋他的黄麦麦正准备去上海发展,想最后陪他一段时间。他刚懂得要珍惜她之时,她却在车祸中丧生。 林易渺在车祸中受重伤,得到年轻幺妈董琳丽的精心照顾,幺爸听到了风言风语。幺爸生日那天,董琳丽找到他帮忙,被后妈发现并告诉了幺爸,董琳丽因害怕出逃不归。在由此招来的打斗中林易渺打瞎了幺爸的一只眼,引发了幺爸多年的追杀。他被迫离家并打算去峨眉山出家,在山上遇到了苗习悦。出家不成又不能重新参加高考,漂泊在成都的他成为了富姐姜彩墨的专职家教,并受她弟弟的影响对股票产生了兴趣。期间他在网络上多次和化名为“海之女神”的苗习悦相遇,并知道了她的繁城美文网。不久爷爷因病去逝,同时也因炒股失败让他身无分文,引来姜彩墨的误解让他身陷绝境。 林易渺来到上海向高中同桌宁文胜求助,在帮宁文胜做见习操盘手之后他被极鑫投资公司录用,并逐步成为主力操盘手。在得知“海之女神”就是苗习悦之后他开始喜欢她,并因帮助她的网站改版引发兄弟反目。苗习悦的父亲苗齐昊和姜彩墨生有一子叫欧迪,苗习悦发现此事后告诉了母亲导致父母离婚。当她意识到要多体贴父母,父亲却因沉船事故高血压突发去世。苗齐昊负责的顺帆海运公司随之被东海远洋集团并购。宁文胜的海运代理公司也因沉船事故受到牵连面临倒闭,只好求助于林易渺。林易渺抓住集团并购之机对东海远洋这只股票进行炒作,再次把网络中的操盘对手逼上绝路。当他得知对手竟是曾经的朋友赵商之后,决定不做害人骗人的操盘手。 林易渺和苗习悦在五月份网站举办的“美食美文”游玩活动中与五年不见的梁芝洁相遇。在得知自己的一位客户竟是梁芝洁的表哥蒋力时,林易渺约她见面。他对她心有怀念与不舍,但是决定只是帮她表哥管理股票帐户,不再和她有联系,专心去爱苗习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