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弈天下》 第1章 楔子 “这药你可收好了。” “这药,是否真的如传闻中一般厉害……” 接过装药的小纸包,少女白皙的手有些发颤。 “只要吃下去,不到一炷香,肯定生效,嘿嘿嘿……而且一旦中毒之人身死,毒素便会消解得一干二净,事后绝对查不出来。神鸦司的那些人,最喜欢用这些毒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站在少女面前的老太太咧嘴发笑,口中的牙只剩下几颗。 神鸦司不是一般的地方。 老太太自然也不是一般的老太太。 少女看着手里的药,良久,从袖中里取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老太太眼睛微微一亮,数完之后,有些不悦。 “还差着一百两呢。” 少女低声道:“不能便宜些么?” 她这一生,十五岁之前从未与人谈过价钱。而这些年来,从九天云霄堕下的她,已经习惯了斤斤计较。 老妪淡淡摇头,说:“我要把它们从神鸦司弄出来,得费多少周张?再说了,你不是希望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么,那么这区区几百两银子,算什么呢?” 少女脸色有些发白。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从头上取下了一支钗。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也许,不止一百两。” 老太太伸手接了过去,在掌心里摩挲片刻,看出是个好东西,所以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药才卖你八百两,可一点都不贵。” 少女用力攥了攥手心中那装药的小纸包,明澈的眸子里闪过决意。 “杀他,贵了些。” ………… 在整个人间,最为强大的国家,非大周莫属。 大周京城之中,势力最为庞大的,则非苏、沈、安三家莫属。 “三弟果然是好大的面子,今天来这里的宾客竟然比大哥成婚时还多,就连父亲也专程为他而从边境赶回京城。尤为难得的,新婚妻子竟然还是镇西将军的孙女,真是羡煞旁人啊!” 苏家次子苏辰看着满堂的宾客,话语中带着讥讽,嘴角泛着冷笑。今年他刚刚升至刑部侍郎,官从四品。看似品级不高,但是权力却不小,何况他今年才二十八岁,堪称历史上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可谓前途无量。这样一个人,自然是有些骄傲的。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微微蹙眉,低声呵斥道:“今天是三弟成婚的大日子,你不要胡闹,到一边喝酒去。” 苏辰懒洋洋地一笑:“我平日里是有些看不起他,但是我又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大哥你尽管放心。这样吧,我这就去帮他挡酒,你看如何?” 苏家长子苏无殇今年刚满三十,丰神俊朗,英姿勃勃,和二弟苏辰的刻薄脸庞截然不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今天婚事之后,三弟真得能够收敛心性,那就不妨给他在军部谋一份差事。也好过让他终日流连勾栏酒肆,拈花惹草,惹是生非。 此时此刻,苏家三子苏渐正在应酬宾客,他已经喝了不少酒,故而现在两颊有些潮红。 酒席间,一个青衫先生突然站起,执扇行礼笑道:“苏公子与尔岚小姐佳偶天成,请容晚生敬你一杯!” 而还没来得及说话的人们却像是吃了什么大亏似的,连连招呼:“三少爷,来这里,我们这里可等你好一会儿了!” 坐在青衫先生身边的一个大汉霍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三爷,今天晚上不和我刘十八喝个痛快可不准走啊!” “三哥,你可是有福气了,那个尔岚小姐可是出了名的京师美人,多少青年才俊求之不得,却被你得了去了,”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站在桌边,咯咯笑着,兰花指半遮笑靥,“只是以后风流快活的时候,也别忘了我们姐妹,常来得意楼看看,我们就很高兴啦!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席间喧闹之人,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堂堂苏家三公子大婚之日,这些人却在宴席上大呼小叫。向来讲究体统和规矩的苏辰脸色越来越是阴沉,本欲发作,却碍于颜面,一忍再忍,最后索性视若无睹,自顾招呼另一侧席间的达官贵人。 …… 少女坐在床边,两手攥着红色衣裙,手背上青筋微颤。虽说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此时此刻,仍是惘然,还有恐惧。当她听见脚步声和喧闹声时,少女盖头下的眸子缓缓闭起,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微微鼓起。 身着婚服的新郎苏渐一脚踢开门,醉眼惺忪地迈进屋子,转身对接踵而至的众人不满叫道:“嘿,你们就别进了呀!改明儿我请你们喝酒啊,散了,都散了吧……” 他不顾众人的调笑,迅速把门关上,用力一倚,上好门闩,把还想硬闯的众人挡了回去。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从盖头下面,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壶酒。 酒是好酒。 酒里的药,是好药。 好酒配好药,手心里的纸袋,微潮。 苏渐背靠着门,嘴角含笑,醉眼惺忪地看着少女。 外面的人安静下来,想必是在偷听;只不过半天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未免觉得无趣,再加上酒意正酣,索性一起回到客厅,准备再喝一轮,不醉不归。 苏渐听不见任何的动静,才笑了起来。 “我总算娶到你了。” 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有些沙哑,仿佛这短短的一句话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啦,可是你一直看不上我……很多个夜晚我都睡不着觉,甚至我去青楼都找那些像你的女人。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像你的女人?”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鼻子像你的,嘴唇像你的,胸脯像你的,背影像你的,脸蛋像你的……我都找过。当然了,我还是最喜欢眼睛像你。有一个叫以晴的女孩子我就很喜欢,她的眼睛很像你,所以我点她的次数最多。” “哈哈,可是那些人毕竟不是你啊。跟她们上床的时候,我看着她们像你的地方,亲吻着她们,脑子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可是那种时候,把她们当成你,又觉得是对你的一种侮辱。而每一次醒来,我都会很生气,因为我知道,身边的女人,不会是你。” “好在我费尽心思,终于还是成功了。我为了娶你,多不容易?” 少女不言不语,静坐床边,低垂臻首,似是含羞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啊,我知道了……是害羞了不是?” 少女似是充耳未闻,动也不动,话更是不说,依旧是低着头。 他取过秤杆,走向少女,步履蹒跚,脸色通红:“堂堂镇西将军的孙女居然还会害羞,哈哈,让我看看,你害羞是个什么模样?” 镇西将军这四个字,使得少女身子微微颤抖。她望着地面上那双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只觉得与此时此刻所受到的羞辱相比,那种恐惧简直不值一提。 苏渐微颤着手,用秤杆挑开火红的盖头。当他看到盖头下那张几近完美的脸庞,呼吸不禁一窒。 “你真美。” 少女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低垂着双眼。她坐在床边,安静,像是水边的兰花,有些孤芳自赏,更有些令人怜惜。 “高兴一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苏渐的好媳妇啦,”他坐在少女身边,开心得像个孩子,“还不给我乐一个?” 然而少女仍然是面无表情,虽然她坐在他的身边,却令他有咫尺天涯之感。醉酒后的苏渐更像是一个孩子,有些委屈地嘟囔:“唉,不笑就不笑了,来,我们睡觉。” 说着话,苏渐突然伸手按住少女柔软的手背。少女触电似的缩回手,惊怒之下,一双妙目圆睁,杀机毕露。 然而醉酒之后的苏渐哪里看得到杀机?他嘿嘿笑了起来,带着酒气凑近了些,说:“别那么凶嘛媳妇,来,让我亲一个。” 少女像触电般躲在一边,强行压抑心中的羞恼和愤怒,故作镇定地说:“苏公子请自重,下面还有同牢合卺之礼,礼毕之后,我们才算是夫妻。” 苏渐看着摆在不远处的酒杯和肉,有些不耐烦地说:“这里就我们俩人,什么规矩礼法,做不做,又有谁知道?” 少女认真地看着他,淡淡地纠正道:“你知道,我也知道。” 苏渐素来知道她的脾气,只是没有想到她比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尔岚更加执拗。他怔了一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用仅存的理智拿起了刀子,歪歪斜斜地切下一块肉,用筷子夹着,递到少女口边。 少女面无表情地含在嘴里,嚼也不嚼便吞进腹中。也许是肉块太大所以噎着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无声滑落。 苏渐没有看见这一幕,他给自己切了一块肉,一边嚼着肉,一边开始倒酒。 少女看着渐渐满溢的酒杯,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酒杯斟满,苏渐一手一杯,再次坐在少女身边,笑嘻嘻地说:“我说傻丫头,喝了这杯酒,你就是我苏家的人了,有什么话想说吗?” 少女接过酒,没有说话,却笑了起来。 笑容里,满是寂寞。 满是萧索。 “我就是喜欢看你笑……”苏渐也笑了起来,快活而放肆,“你笑起来,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太他妈美好了!来,干了!” 互换了酒杯,苏渐一饮而尽。 少女看着他的喉头上下活动,两眼开始泛光。 她的笑容开始有了颜色,一丝兴奋,一丝快意,一丝怒意,一丝杀机。 “好了,喝完了,”苏渐骄傲地向少女展示了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然后又像孩子似的委屈地叫道,“你怎么不喝呢?” 少女仍是一笑,将酒杯递给了苏渐:“你帮我喝,好不好?” 苏渐傻笑着说:“喝就喝,谁怕谁?”说着,把那杯酒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少女默不作声地为苏渐又倒了一杯,淡淡说:“今夜良宵,与君共享,实不枉今生。来,再饮一杯。” 苏渐呵呵傻笑着,仰头喝下,然后打了个酒嗝。少女接过酒杯,再倒满。 如今,只需等到药力发作。 到时候,一切就结束了。 “我不喝了,”苏渐突然停下,嘿嘿笑道,醉态惺忪,“媳妇你真坏,是想把我灌醉对吧?我告诉你,我的外号可是千杯不醉,当年在碧游城将军府,那么多人都没能灌醉我。今天晚上,我就让你知道我另一个外号,是万花楼的那些姐姐们送给我的,叫一夜……” 话说到一半,苏渐突然猛地抱住了少女,把她压在了身子下。 “你要干什么!” 少女又惊又怒,奋力去推,但是奈何她如何奋力使劲,终究推不开一个面前这个男人。 “我要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苏渐快速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健壮的胸膛,眼中满是狂热,“我们俩今晚成亲,然后洞房,还能干什么?” 忍受着对方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少女的奋力反抗慢慢变得徒劳,甚至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对方。苏渐疯狂得亲吻着她,从额头,到脸颊,从鼻尖,到唇,到粉颈,到锁骨,带给她前所未有的体验,也带给她前所未有的羞辱。 可是苏渐很快不满足于亲吻,他的手突然突破了少女的嫁衣,伸进了少女的亵衣之内。 少女只觉得肌肤一凉,立时心悸地叫了起来,下意识地使出了全身力量去抗拒。可是那双手却仍然肆无忌惮地游走着,一边解衣,一边抚摸她身躯的每一处肌肤,甚至不放过任何一处,带给少女无限的羞耻感。 少女阻挡着对方的手,神色陡然变厉,低声怒道:“苏渐!你如果再不放开我,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苏渐微微一怔,短暂的失神之后,他的俊秀脸庞满是失落和诧异。 但是,酒醉之后的苏渐很快将这种失落和诧异化为满心的不甘和冲动。 “那就让我死吧!就算死,我也要得到你!” 他疯狂地抚摸着她,吮吸着她,似乎要吞噬她身上的每一处,像个恶魔。 不,此时此刻的他,就是恶魔。 少女渴望药效尽快发作! 快点! 快点! 男人喘息着,亲吻着朝思暮想的女人。他用力地拥抱她的身躯,想要把她和自己融为一体。 然而,他的脸色突然一变。 从他的心脏处突然如蛛网般生出青黑的脉络,瞬息间就布满了他的全身乃至脸庞!他捂着自己的心脏,怔怔地看着少女。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事,但是从对方的眸子里,他看懂了一些事情。 难以相信。 却,理所应然。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他的眼里似要流泪,却没有来得及落下。他的嘴角滑过一丝怅然微笑,却稍纵即逝。 随即,那些变得青黑的经脉突然消失不见,一切都变得正常。而苏渐的身躯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无声地伏在了少女的身躯上。 少女低声喘息着,望着屋顶,望着那看不见的星空。 就差那么一点点,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 “是啊,我很讨厌你。” “为什么你就觉得你应该得到一切?” “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爱我,那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不愿意,还请皇帝赐婚?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觉得抢走我的自尊,很有意思吗?” “我只会感到屈辱。你明知道你这样是在羞辱我,为什么还明知故犯?” 她喃喃说着,面无表情地伸出雪藕似的柔软双臂,抱着这个男子逐渐变冷的身躯,感受着对方逐渐消失的温度和气息,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既然如此,你就要付出代价。” 仿佛宣告自己的胜利,她在趴在自己身上的苏渐耳边低喃,也不管他是不是还能听得见。 说完这一切,她推开了霸占了自己的那个男人的身体,呼吸急促。 苏家三少爷不能无缘无故的死去,但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作着杀与不杀的挣扎抉择,却没有来得及编织一个逃脱的谎言。 真是的,死了也要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蜡烛慢慢地燃烧,红色珠泪流下,渐渐堆成了红色的瀑布。 已经过了很久。 “咳咳……” 静谧的房间突然响起了咳嗽声。这咳嗽声毫无征兆,在她耳边响起,仿似惊雷。 咳嗽声剧烈,仿佛这个人已经窒息了好久。 事实上,这个人的确窒息了好久。有多久?此时此刻,已将天明。 毒药,居然没用?强烈的震惊像是电流般流过尔岚的全身,她又惊又怒,连忙抓起衣物,盖在自己身前,惊魂未定的看着苏渐。 他一时间还没有活动的能力,痛苦地紧闭着双眼,用肘部撑着上半身,在床上剧烈的咳嗽。那咳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令人怀疑他是不是会把肺给咳出来。 但是,一时半刻之间,他是死不掉的。甚至,既然他活过来,也就意味着毒药无效。 “原来到了最后,还是得用我自己的办法。” 她低喃着,看着只能不停咳嗽喘息的苏渐,拔出头上的簪,高高地举了起来。 尔岚的手很准,也非常狠。发簪像是一把剑,刺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苏渐的手突然抬起,反手握住了尔岚的手腕。尔岚感受到从对方手上传来的力度,手腕生疼。苏渐又咳了两声,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身边的尔岚。 一个美丽到近乎完美的身子落进了他的瞳子里。 方才想要霸占她的那个男人,本已苍白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通红。 “我勒个去!” 说完这几个字,他再一次倒了下去。 尔岚看着那只从自己手腕上滑下的手,默然不语。她看着那个男人的后背,听着那个人的沉重呼吸声,片刻之后,错愕。 这一次,居然是睡着了吗? 尔岚再一次举起发簪,紧咬贝齿,素手微颤。 杀人总是需要理由和勇气的。其中,后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尔岚已经下了一次药,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刺出了发簪,本也打算让对方就此死去;但是两次都没有成功。对一个少女来说,这已经是极限。哪怕这个少女有一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祖父。 她疲惫得松开手,任凭发簪落在地上,惶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叫道:“少爷?你没事吧,少爷?少爷?”那人大约是听见剧烈的咳嗽声,有点担心。 尔岚平静道:“他睡着了。” 外面那人似是松了口气,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远。 尔岚面无表情地穿上亵衣,但是总感觉那双手还在抚摸自己,觉得恶心而难堪。 良久,灯灭。 黑夜里,响起一声轻叹。 第2章 坐忘境的二世祖 一晃就是十天,这十天里,京城里着实发生了不少事情。 比如八位御史大夫联合参了府尹一本。这位府尹便被下了天牢,秋后便要和自己的脑袋说再见。 又比如那八位御史大夫其中一人为了娶妾,竟然胆大到和家里的河东狮大吵了一番,宣泄了二十多年的怨气,第二天便把那河东狮休了,娶了一个娇媚的女子回家。 京城里每天都要发生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大都成了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调侃之余,倒也没什么兴味。 只不过,总有一两件事情令人津津乐道,足以说上千百遍也不会腻。 “……苏渐入了洞房一番*之后,竟然昏死过去。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苏府遍寻名医,就连医圣陈玄元都请了过来,却仍是束手无策。谁知道,就在第三天,他突然醒了!” 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尤其对当晚新房里的描绘,更是添油加醋,其中香艳之处,说得眉飞色舞,简直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醒来是好事啊,可是谁曾想,这个三公子醒来之后,竟是变得如同白痴一般。各位看官须得知晓,三公子大婚之前,虽是浪荡不羁,风流成性,却是出了名的一手好字,朝野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说书人说到这里,歇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可是,他醒来之后呢,别说字了,连笔杆都不会拿了,你们说,奇不奇怪?” 这样的说书人不在少数,这样的段子也渐至脍炙人口。 就在这时,他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人,眼角缩了缩,神色慌乱地站了起来,说:“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了,各位散了吧,散了吧。” “讲啊,怎么不讲了呢?” “哪有这样的?爷我可是给了钱的!” “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座下的众人大为不满,纷纷喝起了倒彩。说书人却是掩面离开,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众人不满之时,一个少年面无表情地丢下几文钱,离开了茶馆。 “想不到娱乐八卦在哪都有,”少年面沉似水,嘴里嘀咕着,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头,“你说你个苏渐,平常低调点会死啊。” 这个少年就是苏渐。 苏渐的确是叫苏渐,因为他上辈子也叫苏渐。 原本苏渐是一个围棋选手,十八岁,刚刚升入七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算是一个天才的少年。当然了,和那些十*岁就升入九段的怪胎是比不了的。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消化掉成为七段高手的喜悦,就在去国外参加比赛的时候,遭遇了一颗流星。 确切地说,那应该叫陨石。 不论是以物理学还是数学还来分析,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被陨石砸中的几率并不是很大,甚至比被雷劈死的几率还小上许多。苏渐玩了一辈子石子——棋子是石子做的——却没想到会被石头给砸穿越了。总而言之,他当时就看着那颗巨大无比的陨石往自己飞来,仿佛是早就瞄准他半天的狙击手一样,把他的一切退路都锁死之后,结结实实地把他砸进了一片黑暗。 这也许要归类到神学的范畴? 按照网络小说里的穿越分类,他这种情况叫做“魂穿”,也就是灵魂穿越到了另一个*上。巧合的是,如今这副身躯居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一个相同的名字。 他有时候也会想,这会不会是命运的安排? 不过虽然名字一样,境遇却是迥然两异。 这辈子,好吧,勉强就说是这辈子。这辈子的苏渐,十八岁就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京师第一美女当妻子,这放在二十一世纪,得气死多少矮矬穷,妒死多少高富帅? 被陨石砸中的痛楚瞬间来袭,又瞬间消失。也只是眨了个眼睛,他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面前有一个婚装半解的少女。 真是命苦。 “还说我不会拿笔,可是我还是会写会认的好不好?”幸运的是,语音和文字没有障碍,除了繁体字看来有些不习惯之外,生活上倒没有什么不便,他回过头忿忿地看了茶馆一眼,“而且虽然写的难看一些,但我也会写啊!” “少爷少爷,您怎么在这里啊!” 就在他碎碎念的时候,一个小家童几乎是飞奔而来:“大少爷二少爷下朝回来了,你快回去吧。” 这个小家童也就十三四岁,个头却不小。这几天苏渐已经和他混得很熟稔,叫他小禄子。 “好~” 他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跟着小禄子往夏府走去。 小禄子神色稍松,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回头说:“少爷还记得这条路吧,前天你好象就在这里迷路的,你还记该怎么走吗?要不要自己走走看?” “你赶紧找个媳妇教自己孩子认路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好好走路行不行?” 小禄子看着苏渐没好气的样子,却一点都不紧张害怕,笑道:“少爷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开玩笑,不过脾气好了许多,不再骂人了。” 苏渐纳罕道:“我以前经常骂你吗?” “那个嘛……”小禄子憨憨一笑,挠了挠头,“也不算骂吧,反正是有点凶。” 苏渐对这个身体的主人以前是个什么德性深感兴趣,不禁问道:“你觉得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你说,我保证不生气。” 小禄子迟疑了一下,说:“少爷你说了不生气,那我可说了啊。那个……少爷你以前脾气虽然大,不过朋友也很多,就连公主殿下都十分在意你。要不然也不会让那么多御医来给你诊治啦。不过,书读的就一般。” 苏渐嗯了一声,心想,所谓书读的一般,恐怕也是你说得含蓄。看来这家伙以前也就是一个文艺青年,哦,书读的不好不算文艺青年,人品好,好到公主都喜欢,也不算是普通青年。不算文艺青年,也不算普通青年……啊,呸! 他突然想到自己现在就是这个苏渐,哪有自己骂自己的道理。 “还有呢?继续夸。” “还有嘛,听大少爷说,少爷你虽然天资差了点,却仍然能在十四岁那年步入坐忘境,已经很难得了。听说是万里挑一呢。” “呃,坐忘境?” 口中重复着这个明显带着魔幻色彩的词,苏渐的眉头微蹙。不过他没有追问,因为他可不指望能从一个小书童的嘴里知道什么叫坐忘境。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继续夸吧。” “没了。” “这就没了啊?” 完了,八成是没得夸了。苏渐想了想,打算换一个问法:“那我和以前比,有什么差别呢?” “这一点很明显啊!”小禄子见少爷果然不生气,胆子大了几分,笑道,“以前小少爷你每天都会喝不少酒,每晚必去得意楼。现在少爷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在茶馆里听书喝茶。虽然还是不看书,但是老爷和两位少爷都在夸你呢,说你终于长大了。” “呃……”苏渐无语地指了指前面,面无表情说:“带路。” 好么,什么文艺青年,整个一个二世祖。不过,现在轮到自己上岗,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话说回来,虽然是继承的是一个二世祖的身体,但是好歹是重活了一次,苏渐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夏府,还没走进大厅,苏渐就听见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说话声。 “我本应在三天前就离开京城,回北望关镇守了。承蒙圣上体恤,才得以多留几天。” 说话的人叫苏焕,帝国四征将军之一,也是三兄弟的父亲。 中年人坐在椅子上,眉宇平和,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但是,世上无人不知这位将军的赫赫威名,都是靠着一双手硬生生杀出来的。他的手下亡魂到底有多少个,恐怕他自己都说不清。 苏焕看了兄弟二人一眼,淡淡地说:“陈太医跟我说,渐儿大病之后,境界已经出现崩溃不稳的迹象,体内的念力更是急遽减少。” 苏无殇并没有露出太吃惊的表情,而苏辰似乎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所以很是吃惊。 苏焕又道:“也就是说,如果这种状况再继续下去,他的修行生命,就到此为止了。” “身子是他的,他肯定比我们要清楚自己的状况。他嘴上不说,却已经消沉低靡,甚至连酒都不喝了。你俩是他兄弟,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你们都是他兄弟。有什么事情,帮帮他,特别是你,辰儿,你对他素有成见,他如今脑子不清楚,你就不要像往常那样欺负他了。” 苏辰恭顺地说:“以往儿只是看不惯他混迹于烟柳之地。如今他既然已经痛改前非,我身为兄长,自然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嗯。对了,那个儿媳妇可厉害的紧,我听说她从小就野。长大之后,直到老三成亲前我和她都还没有见过面。不过,她家中已无男丁,日子困苦得很,我们苏家能帮就帮。毕竟是我儿媳妇,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无殇,三兄弟里你最稳重,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苏无殇应了一声,却不说话。突然,他听见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不由微微蹙眉。脚步声很是熟悉,但是如果不是脚步声,以自己的境界,单靠感知竟然根本无法察觉门外那人的靠近。 他忧心地想,难不成三弟的念力几乎衰竭到这种地步? 苏焕的脸色微微一沉,开口道:“渐儿,还不进来,干什么呢!” 苏渐听见中年人的声音,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大厅,对那个男人行了一礼。 称呼这个中年人作“父亲”,他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就算是硬着头皮叫了那么多天,他也有些不习惯。 苏焕望着苏渐,表情复杂地说:“明天我就要回到北望关大营,你叫上尔岚,我们一起吃一顿饭。” …… 到了快要吃饭的时候,苏渐才走回自己房间,想到马上又要看见尔岚,多少有些忐忑。婚房的所有布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换了下来,那个每天都能看到的大大的喜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比卧房门框还宽大的丹青水墨。画中的主角是一只老虎,它无声潜伏在草丛之中,草梢后的一双虎眼冰冷注视,仿佛在恫吓每一个进门的人。苏渐愣了一愣,确认之前没见过这幅画,然后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幅画真的很不错,不由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哦,哪里不错?”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一个人从里屋走了出来,一双乌黑大眼平静地看着苏渐。 看着这个女孩的眼神,苏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班主任。 “嗯?” 尔岚穿着一身白裙,手里拿着一支画笔,显然是正在作画,听见了声音便出来看看。 “我问,哪里不错?” 苏渐想尽量拣好听的说,但还是发觉自己对画什么的根本是一窍不通,憋了好一会,老实地说:“像真的似的,看起来好吓人。” 苏渐的印象里,水墨画这种东西应该属于印象派或者抽象派,总之应该是写意为长,尤其是画人画动物,绝对不可能精细逼真。而这幅画里的老虎栩栩如生,就连虎须虎毛都无比逼真细致,仿佛一阵风吹来便会随风飘动一般灵动。而那老虎的一双眼睛,更似乎透着无穷无尽的杀意,令人胆寒。 尔岚听到这样的评价,有些意外之余,脸色不是很好看。 苏渐有些担心对方不高兴,于是赔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嫌我夸得不够专业?喂喂,我可不懂画,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尔岚看着苏渐的两眼,很是认真地说:“是我这几天画的。” 这下子轮到苏渐愕然无语。据他所知,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还没有哪个画师能够在短短几天之内,画出这种水平、此等篇幅的丹青来。 但是尔岚的意思并不是炫耀,即便下意识想要炫耀,炫耀也不是她的真意。苏渐并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令她有些意外,有些失望。 她并不是含蓄的女孩子,这一次却不想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人寄情于山水,有人托物以言志,擅长书法的大家更是能够将心中所感倾注入笔画之中…… 而她希望苏渐能从那幅虎画之中看到自己的杀意。 或者,她只是希望找个机会,大吵一架。 因为她很不高兴。 苏渐望着她的眼睛,笑道:“想不到你居然画的这么快这么好。” 她有些失望,但是同时也有些不解。她从对方眼里看到的,只有真诚的赞美。 突然之间,尔岚的心情变的很坏。她瞪着面前这个少年,觉得他的真诚都是那般的可恶;可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她满腹的怨与怒都无法发泄出来。如果面对的是以前那个苏渐,她应该有勇气赏他一个耳光,即使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坐忘境的人的对手。可是现在,她居然需要用愤怒来酝酿自己的勇气。 可是,她无法真正的愤怒。 那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说?那一刻,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喝的那杯酒有毒。你也知道,是我杀了你,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这些话,她只敢往心中想,不敢在嘴里说。 一旦说出来,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很糟糕。所以有些事情,注定只能成为秘密。 那是属于她的秘密,也是属于他的。 “喂,发什么呆呢?” 苏渐抱起肩膀,瞪着面前这个少女,饶有兴趣地想,她看起来犹犹豫豫的,难道是双子座? 第3章 白鹿书院 拂晓之后,苏家的一家之长苏焕,乘坐着马车,离开了京城。 苏渐揉着酸涩的眼睛,骑在马上东倒西歪,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样,无精打采。 送完这个便宜老爹,天色还只是微微亮。苏渐打算去上次去的那家茶馆吃几个肉包子,然后回去睡个回笼觉。 就在这时,苏无殇突然说了句什么,苏渐连忙回过神来,尴尬问道:“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两个兄长之中,苏无殇是公认的温和仁厚脾气好,他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地说:“我说,既然三弟你现在身体已经痊愈,那就赶紧准备书院的备考事宜吧。” 苏渐心里咯噔一下,眼前仿佛看到书海如山,慢慢地倒了下来,如雨点打在自己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呃,书院?” 苏无殇又道:“白鹿书院是我大周三大书院之首,能进入白鹿书院是莫大的荣幸。三弟你虽然文采不足,但是武略过人,尤其是修行境界在同龄人中已算是一二流,千万莫要妄自菲薄。知道吗?” “可是……” “嗯?” 苏渐欲言又止,看着前方一直一语不发的苏辰的背影,有些纠结。苏无殇鼓励地笑道:“三弟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那个,大哥,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身体的主人早就死了。他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修行,什么叫坐忘境。金丹筑基阳神倒是在小说里看到过,但那个没有科学依据吧? 苏无殇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三弟你担心什么,的确,以修行天赋而言,你的确算不得什么天才。但只要你谨记‘勤能补拙’四字,达到你二哥的境界也只是时间问题,你知道吗?” “唉,那又怎样?” 就算知道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不一样,苏渐也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对修行这种事情的兴趣更是一般。就好像有的人是武术天才,十几岁就打遍天下无敌手,有的人能把《野蜂飞舞》弹得炉火纯青,一双手飞舞得如同幻影重重——这些事情没什么值得羡慕。 苏辰鄙夷而恼火地说了一句:“你做人怎么没有一点的上进心?” ………… “天下第一,白鹿书院。” 只要是第一次看到白鹿书院,任是谁都会激动一番,就算是苏渐也不例外。 说是书院,书院的高门和围墙早已越制,比宫墙只是矮上几尺,远远看去,却仿佛看一座雄关。书院的占地面积更是一个令人瞠目的数字,足以抵得上小半个皇宫。 今天,是书院的入院试。 大周有两大试,会试和院试。会试,又被称作“春闱”,顾名思义是在春天举行。春闱三年一次,一次三场,每场三天,九天七夜。这九天七夜,考生吃在里面,睡在里面,而考试期间,即便是燃起熊熊大火,也不准许任何考生出来,由此可见考场之严律。饶是那些学子是铁打的身子,绝世的天才,九天七夜的考试之后,也一准是形容憔悴。所以囿于精力,少年成名者固然极少,在考场之中神竭而亡的老人却也不在少数。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六十年前,一个一百零四岁的皓首老人竟然取得了会元之名,紧接着在殿试之中拔得头筹,成为了大秦开国三百年来的第一个百岁状元。可惜,他没能在乡试之中夺魁,否则,连中三元的百岁状元,定然会被记录在周史最显眼的一处。 五天的休息之后,天还没亮,考生们便聚集在南门外等待放榜。当榜文张贴出来,欣喜若狂者有之,嚎啕大哭者有之,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考试之后,当然还有考试,仿佛人生就是一连串的考试。 春闱之后的考试,是院试。 所谓院试,就是“书院入学测试考试”的简称。无法通过会试踏入仕途的举人学子们,哪里能够甘心离开? 十年寒窗所为何?天下的读书人有很多,目的也就有很多。加官进爵,光宗耀祖,摆脱困境——但是其实这些目的都有一个终点,便是获得属于自己的光明璀璨。 那么,进入京城三大书院,就是最好的选择。 而进入白鹿书院,则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是四征将军之首的苏焕之子,苏渐也无免考特权。所以此时此刻他站在队伍里,等待稍后的入学考核。但是因为早上起得比较早,他有些无精打采的,看得苏无殇有些着急。 “今天是我休沐,所以才有空来陪你,你二哥倒不是不来,近日有一个大案子需要他处理,所以他……” 看着苏无殇认真解释的神情,苏渐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于是说:“多谢大哥,我知道的。” 苏辰不愿意来并不意外,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很明白这个二哥对自己这个弟弟并不友善。可能是因为他是庶出的关系吧? 苏无殇突然问道:“以前你不是最想进入白鹿书院学习修行吗?今天怎么不见你兴奋的样子?” 苏渐有些无奈地看着前方,心道,反正每天也没事做,来书院看看也好。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了解人类历史最好的地方就是图书馆。既然是这个国家最大的书院,藏书估计也不少。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明白。父亲不说,你二哥不说,其实他们都很担心你。那天你在门外也一定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了。” “而以这样的状态进入白鹿书院,一向骄傲的你也许不能忍受他人的异样目光吧。” “可是,就算如此,弟弟你仍然能够勇敢地来到这个地方,我很欣慰。” 苏无殇的一番话让苏渐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只是不想再当一次学生,单纯地讨厌学校生活罢了。跟体内的念力什么的,有什么关系? “父亲临行前嘱托过我,你的念力只是一时问题,只要能在书院里好好学习,必能恢复以往。好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这一番殷殷嘱咐有些唠叨,堂堂朝廷大员此时此刻竟如妇人一般,足见他对弟弟的关心。 苏渐不自然地说:“嗯,大哥你慢走。” 目送唠叨兄长离开,苏渐便百无聊赖地站在队伍里,心想,原本自己只是打算在这里了却残生。如果非要自己干些事业出来,当个县令或者州郡长官他也心满意足,留下“清正廉明”四个字也好。谁知道如今居然碰上这种状况。 走进大门,苏渐跟着队伍来到一个大殿前。大殿名为“明渊阁”,书院考试共分六科,分两项考。其中文试中有策论、明经等春闱常规科目外,还有战阵、军略等题目,为了节约考生和院方的时间,这些题目都合为一卷。而武试则分为射御术三科,都是些很基础的考试科目。 对周人来说,这些都是很常见的考试项目。 但是对苏渐来说,新鲜之余,便是紧张和惘然。 当他看到那些试卷的时候,整个人都变成了石像般,血液一瞬间凝固。 “问一,漠原决战,高阳将军引七万军杀敌三十万。详细论述高阳将军军略战术,并解析策略合理性及风险,并且详述此战对后世影响。” “问九,详述应天书院成立始末,且应天书院的地位和意义。” “问十三,引述《元气经引录》第四章第七节,并提出个人见解。” 苏渐额头隐隐渗出汗珠,眼睛眯了起来。 然后,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睡觉。 ………… 监考官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春天的人特别容易犯困,所以他也在打盹。 没有人会说他玩忽职守,因为就算他真的睡着了,也没有人可以在他的考场里作弊。 因为他有一些很特别的修行方法。 他睡得正香,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某一个地方,眼神里有些玩味。没有人可以在他眼皮下作弊,但是如果是睡觉,他管不着。 但是他很好奇,谁那么大的魄力,居然敢在这里睡着?白鹿书院是大周三大书院之一,不说想要考进来,单单只是一个考试资格,便需要无数朝廷部门的审核和批准。这里是比太学院更加崇高的圣地,曾经走出无数的名将贤臣和修行者,更坐镇着无数强大的修行者。 进入书院,是多少人的梦想? 而这个人,居然敢在这里睡着? 考场为了防止考生作弊,座位都是隔间,绝对无法看到前或后面的考卷。只是这样一来,对监考官来首,考生的行动自然也就无法得知。 但是这个监考的视线却仿佛穿透了那层层木板,看向那个酣睡的少年。 那个人是真的睡着。他的心里没有丝毫杂念,体内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元气波动。如果不是因为他还在均匀的呼吸,真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死人。 因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元气。 天地之间有元气,万物只要呼吸,就有可能吧元气吸入身体。如果是普通人吸入,当然会因为没有修行功法的护持儿很快消散,不过即使如此,体内也会有些许残留。 但是,这个少年的身体,却很奇特。 监考官皱皱眉,闭上眼睛。 也许是某种家族秘术吧? 苏渐还不知道已经有人把自己看了个“精光”,一觉醒来,考试已经临近尾声。他听见不少脚步声和隔间小门打开的声音,知道很多人都已经交卷,于是在考卷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走出了隔间。再然后,他在考官严厉而古怪的目光里坦然走了出去,伸了一个懒腰。 明知道没办法写对的答案,写了也白写。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当然无法回答哪些历史类的问题,更加不知道修行方面的知识。选择睡觉固然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但是好歹也算是从某种意义上保存了体力。 接下来的考试,是武试。 第4章 蓝眸的少年 “真真岂有此理!” 明渊阁处于书院一隅,楼外有青松斜柳,小桥流水,端得是无比的幽静雅然。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打破了初春的静意。 “居然是白卷?不学无术到只能交白卷,吏部是吃白饭的吗?这种考生也能发放初考文书?” “老先生息怒,这个学生叫什么名字,我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吧?” 一个考官已经揭开了考卷封条,找到那张白卷,失笑道:“原来是苏三公子的卷子。” 满堂的阅卷官们都笑了起来。人人都知道苏三公子性情恢廓,自然是不耐烦做这等入门卷子的。白卷,也就是苏三公子的一个小玩笑吧! 老先生得知此卷居然是苏渐的所为,不禁笑骂道:“原来是这小子,白卷就白卷吧。” 众人皆笑。 因为就算是皇帝陛下殿试,苏三公子也只会交白卷而已。 …… 苏渐一再埋怨着宿主的种种不是,总是以为自己是给“苏渐”料理后事的那个人。此时此刻,颇有些紧张且不知所措的他哪里能想到,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极大便利。 他躲在阴影里,看着远方绿油油的草地,心里不再想刚刚的试卷,颇有些怡然自得的样子。 然而无论一个人藏得多深,都会被人看见。尤其是苏渐这样身份敏感,又“交友满天下”的将军之子,就更加容易引来他人的目光。一个书生突然发现了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施礼道:“原来是苏三公子,好久不见。对了,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身体无恙吧?” 苏渐心里想着自己果然还是太高调,微笑回礼说道有:“有劳挂念,已经无碍了。” 越来越多的人们涌了过来,苏渐站在人群之中,颇有些天下无人不识君的意思。他看着那些陌生面孔,客套地微笑着,穷于应付中,背后渐渐有汗流下。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廊檐下,灼灼地看着自己,海水一般蔚蓝的眸子里,似有火焰在燃烧。 苏渐心里咯噔一下。 隐隐有些不祥预感。 …… 武试很快开始。 苏渐看着比体育馆大上一倍有余的宣武坪,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书院未免也太有钱了吧? 武试考场分为十多个区域,每个区域的设置都是一模一样,有马场,有器械,有沙坑,还有跑道,必不可少的,自然就是擂台。 然而第一项却是一个石台。 就在苏渐站在队伍里看着那个石台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考生已经在考官的注视中走了上去。 与其说是平台,实际上可以站数百人,仿似一个广场。平台上篆刻着无数繁复的符文,符文如花枝缠绕,看似纷乱,实则依循着某种规律组合。这些符文在阳光下反射着微白的光,有种难以言说的古朴之美。 作为第一个,那个学生有些紧张,也有些惘然。当他走上那个平台的时候,早就端坐在流云台四角的四个教习,突然同时施展了某种法术。在他们默契施展几个简单的手印之后,流云台上的那个少年,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噫。 似有风起,而旗未动,云亦未动。 突然,这个考生的全身骤然散发出淡淡的灵气,而他的两手掌心灵气却尤为浓烈,似是星辰闪耀,又犹如烛火摇曳。只不过那灵气倏然而显,倏然而敛,眨眼间便恢复了常态。然后,懵然无知的少年就被一边的考官叫了下来,一脸惘然地往下一个场地走去,消失在院墙后方。 苏渐挑了挑眉,心中暗喜。 那个石台毫无疑问是用来测试考生资质的。苏渐心想,小禄子和那个叫尔岚的少女都说过,这个苏渐已经修炼到了坐忘境,虽然自己对修行根本是一窍不通,但重点是,这个苏渐的资质可是万里无一的。 他拧了拧拳头,感受着身体的力量,心想现在的确比上辈子要壮实不少。也难怪,上辈子除了读书考试就是上班,哪里有什么时间来锻炼身体。 “是七曜星脉!” 或讶异,或好奇,或嫉妒,或自惭的目光一时间全都亮起,聚集在一个人身上。就连已经进入下一个考场的考生们也禁不住回头来望,想看看到底是谁引起了这番轰动。 眯起眼睛,苏渐看清了,然后忍不住惊愕。 站在流云台上的那个考生,赫然是那个蓝眸少年。他的身体灵气喷薄翻腾,七处星脉闪耀,仿佛七颗星辰,骄傲地释放着光辉。他的神色却是淡然,透着一股子理所当然和无趣。 突然,人群再次发出一阵惊呼声。 因为那个少年突然望向某人,目光灼灼。 …… “早就听说他无论是修为还是资质,都极为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站在远处高楼上俯瞰流云台的一个教授说,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其他教习也纷纷称是,看起来都很是喜欢那个蓝眸少年。而且显然的,他们也很清楚那个蓝眸少年的底细。 和众人站在一处的,是一个老妇。那个老妇头发斑白,脸上沟壑交横,面无表情地看向楼下。 她平日里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今天却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因为她看到了苏渐。 中了神鸦司的“隐春散”,不但死而复活,还生龙活虎。这个少年,究竟还算不算是人? 老太太想起尔岚的那双眼睛,心道,难不成是那个丫头心软了? ……………… 目光具有力量吗?当然是有的。就境界而言,此时的苏渐实际上还停留在坐忘境里,不管本人愿不愿意,其神识感触都极为敏锐;就目光本身而言,那个少年毫不掩饰的斗志和杀气充斥其间。即便是寻常人被这样看上一眼,也绝对不会忽略掉,哪怕只是被这种目光扫一眼,也会打一个寒颤吧。 苏渐感受到了强烈的敌意,然后眨了眨眼睛,抽出腰带间的折扇,徐徐展开,淡然而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个蓝眸少年冷蔑一笑,转身离开。 “怎么七曜星脉很了不起吗?” 这句话有些像挑衅,只不过语气里的确是八分的好奇和不解。 他轻摇纸扇扭头看去,只见问话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破旧一副,背着一把木鞘的长剑,厚厚的刘海遮着双眼,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鼻梁周围依稀有些可爱的雀斑。 “笨蛋,”果然有人带着嘲笑口吻道,“你是哪里人?” 少年说:“我是从肃郡老泉镇来的。我们那里的螃蟹很好吃哦,大叔你应该知道哦?” 在他身边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倒不全然是嘲笑,而是像在笑一个天真的小弟弟,充满了那种长者似的关爱。 “从出生开始,每个人的星脉点数量就是固定的,数量虽然因人而异……从古至今,修行者有如过江之鲫,修行法门有如瀚沙繁星,但是无论多么精深的法门,都无法增加一个人的星脉点。”有个考生回头看了看那个男孩,脸上表情怪异,不知是在嘲笑男孩的无知,还是嫉妒蓝眸少年的天份,抑或是无奈的自嘲,“而一个人的星脉点的数量,则决定了这个人的修行潜质。大多数人都是三星两星,四星五星已经是千里挑一,至于六曜星脉便是用万里挑一来形容也不过分。而七曜星脉,据我所知,也只有建国之初的那位高阳将军而已。”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插口说道:“不过据说苏将军是一个六曜星脉的武道修行者。当年苏将军出征羌族之时还只是一个偏将,兵法未精,中了敌人埋伏,所带兵马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人。当时包围苏将军的约有两千余人,而经过整整半天的厮杀之后,两千人马只余了数十骑丢盔弃甲而去,而苏将军全身上下竟然只有一处刀伤。自此之后,但凡是苏将军领军出塞,敌军便往往不战自退。” 苏渐听到这里,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么变态?苏将军?哪个苏将军?” 那个人瞥了苏渐一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鄙夷地说:“还有哪个?满朝上下,还有哪个苏将军?当然是苏焕苏将军!” 苏焕?不就是我的便宜老爹?苏渐打了一个寒战。 …… 正在人们啧啧赞叹之际,一个书院教习向考生们走来。 考生们下意识得站在一处,纷纷行礼。那个教习微笑回礼,然后在苏渐面前停下。 “学生见过先生。” 苏渐学着他人的姿势,恭敬行礼。 一开始苏渐始终有些顾虑,生怕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让人怀疑自己是个冒牌货。但是到后来他发觉这种顾虑真是毫无必要。就算有人怀疑自己,也得把另一个苏渐找出来吧? 那个教习露出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对苏渐说:“苏公子你早已经到了坐忘境,今天就不用上流云台了吧。” 苏渐没有多问什么,恭敬地做了一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走进了下一个考场。 …… “他怎么没有上流云台?” 那个老妇突然问道,指着苏渐的手指有如老树枯枝,在春风里微微颤抖。 一个教习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苏渐早已突破坐忘境,而坐忘境不需要进行武试,只需要进行文试即可。前辈,这是老规矩了。” 旁人附和道:“说起来苏公子的天赋真是不错,五曜星脉本是寻常,而他以五曜星脉的寻常天赋,竟然还能比许多同样是五曜星脉的同龄人更早踏入坐忘境,实在了不起啊!” “哈哈,老李你不也是和他差不多年纪也成了坐忘境高手了吗?你这可有点自夸的嫌疑啊。” “就是就是,你让我这一把年纪还是坐忘境的老头子脸往哪里搁?” 似是感到自己失言,那人连忙道:“哟,在下只是随口一说,诸君切莫见怪。” “那不行,这样吧,今天就是你做东,你做东!” 听着众人的嬉笑,老妇的脸色渐渐阴沉。 第5章 神鸦司与郝婆婆 四个健壮而面无表情的轿夫,抬着一顶新轿子,在大街上昂首走着。轿子一角挂着的府徽在风中摆动,极有节奏韵律。 尔岚坐在轿子里,掀起帘子的一角,看向外面。 外面的人,也就看到了她,然后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 尔岚新换的发式,代表着她身份的改变。 半个月之前的少女,如今已经是夏府的三少夫人。很多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些许敬畏、羡慕、和嫉妒。 这些目光令她厌恶。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才在一个大宅前停下。轿夫无声落轿,动作娴熟如同遵循着某种规律。 尔岚从轿子里走下,有些怯怯地看着大门。 离开这里只是十几天,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了很多年。府邸上方那块布满灰尘的匾裂纹丛生,朱门漆痕斑驳,只有大门两侧的石虎依然昂首怒视如故,仿佛仍然在追随已经逝去的老主人。这一切看起来既熟稔又陌生,然后令她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慨。 镇西将军府,曾经风光无限之地。 只因为这里真正的主人辞世,只因为这里曾经住过一个整个帝国都恨之入骨的人。 所以这里的风光,成为了曾经。 尔岚畏怯地一步步走进去,一阵温暖春风拂过她的脸庞,却让她遍体生寒。 门房看见了她,惊喜地行了个大礼,殷勤地侍候她。尔岚看着老门房,心中略微温暖,快步走进了后院。 后院是女眷所住。里面只住了一个老人,镇西将军府最老的老人,也是说话最管用的老人。 “你生下来的那天,你娘就不管你,一个人去天上享福去了。十年前你父亲又战死沙场,累得我和你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本想着比你祖父早死,谁知道他居然先走了一步。那件事之后……如今整个慕容家就剩下你一人了,你叫我死的那天,怎么放心……” 尔岚的祖母是当朝堂堂三品诰命夫人,虽无官职,却也享三品官员之年俸。每逢节庆,在后宫筵席上也有上座伺候,端的是无比的荣耀。但是这些年来,不说平日逢年过节登门之人渐少,就连去年她老人家大寿,都没有摆满三桌宴席,门庭冷落,可知世间冷暖。 “我让你嫁给他,你是不是在心里怨我?” 祖母前些年便看不清东西,此时问话,眼睛却不知望着何处,看着何人。 尔岚低声道:“孙儿不敢。” “我知道你有怨气。”祖母平静地说,语气里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倒底是和将军过了一辈子的女人,说话就像是挥刀,简单,直接,“可是,除了他,谁敢要你?” “你祖父生前太过刚直,和那个内阁大学士徐渊并称什么‘虎雀双英’。他的嘴巴倒是痛快了,可是在朝中得罪的人不计其数。正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如果你不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一个瞎老婆子,你一个小丫头,还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 “我知道,苏渐那个孩子是有些风流,但是男人嘛,他已经算是很收敛了。再说了,他已经答应了我了,成婚之后,就和过往种种一刀两断,再不寻花问柳。你也是听见的。女人这一辈子,就得忍。就算忍不了……” “你也不该下毒。” 尔岚心中一跳,不再恭顺地垂首聆听,抬起头来,她的眼中有些惊憾,有些失措,有些倔强。 “你以为我瞎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是不是?是,我的眼睛是看不清了,可是我的心没有瞎。你的脾气最倔,最像你祖父。你说不愿意的事情,就谁也勉强不了。” 尔岚沉默。 “不过,幸好他还没有死,”祖母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道,“那天晚上,你们两个圆房了吗……” 尔岚身子一颤。 她没有说话,但老太太已经明了,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 “那就好好过。你既然已经是他的人了,那就得谨守本份。知道吗?” 尔岚沉默。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弄到隐春散的?” 老太太的眼睛微微亮起,继续道:“我知道你这些年还是攒了不少银子,可是你要知道,就算是再有钱的人也不一定能弄到隐春散。” 尔岚身子微颤。 “院长宽宏,不怎么理会她,再加上她在宫里的背景,在书院里倒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这一次,是你找的她,还是她主动找你?” 尔岚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疑惑,讷讷问道:“是她主动找我的。原来祖母您也知道她?” “呵呵,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书院的郝婆婆。那个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就心肠歹毒,这些年来为了钱更是不择手段。嗯,想来也是她主动找你,要不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能知道隐春散这种歹毒物事?” “好了,你走吧。记住,你毕竟是他的妻子,他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 “对了,替我带一句话给他,进书院之后,要更加谨慎些。” 尔岚突然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看着祖母脸上似乎挂了疲倦,之后告安离开。 尔岚离开之后,老妇人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意里有些玩味,有些不解,也有些敬佩。 “隐春散也有杀不死的人么?这小子,果然有些门道,怪不得那个人要借岚儿的手杀他。” “唉,千不该万不该,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然别人不希望你去书院,你不去不就是了,难不成隐春散都吓不了你?” 老太太年事已高,多年前两眼已经蒙上一层阴翳,这两年几乎不能视物。 但是,她似乎看什么都又看得很清楚明白。 ………… 郝婆婆是一个很神秘的人。 她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按说早应该告老,回家乡享清福。可是她偏偏还是留了下来,坚持着自己的工作,担任书院的教习,在书院里,尤其术科弟子心中,树立起一个“阴森、固执、可怕、憎厌”的形象。 如果只是这样,她顶多算是一个令人厌憎的老太太。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她这个人的来历。 年轻的时候,她曾经是书院的学生;后来,她曾经在神鸦司渡过了她人生中的一半;再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她退出了神鸦司,又回到了书院执起教鞭,成为了书院的一个教习。如果排除神鸦司的那段经历,她的人生应该是处于一个相当正常的轨道里的。但是正因为神鸦司的那段经历,很多人认为她可怕。 神鸦司,大周的一个神秘机构。很多人知道,但很少有人了解它,认为它深不可测。其实神鸦司负责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要抹去一切对皇室有威胁的东西。 比如刺客,比如叛逆,比如皇室成员讨厌的人。 离开神鸦司之后,郝婆婆就来到了书院拿起了教鞭。名义上是当教习,实际上她还担任着监视者,替神鸦司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讨厌她,但是就连院长也不想得罪她,甚至不愿意和她打交道的原因。 尤其近些年来,很多人都不希望白鹿书院再势盛如故,都希望三大书院的地位可以有一些变动。 正如某位圣贤说的那样,稳定的前提,便是变化。 京城里除了皇帝陛下,最有实力的,无非是夏、沈、安三家。沈家是南阳书院的最大股东,安家是应天书院的绝对拥蹙。虽然苏家没有表明态度,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三公子苏渐早就向白鹿书院提交过白鹿书院入院考核的申请书。 有些人不喜欢白鹿书院,更加不希望白鹿书院有苏家的支持。 神鸦司虽然是皇室机构,但是偶尔会接一些私人的委托。 所以郝婆婆接收了任务,一个会彻彻底底得罪苏家的任务——杀死苏渐。 杀他很容易,虽然他是苏家的三少爷,还是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但对郝婆婆来说还是很容易。但是这个后果,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哪怕是神鸦司,更何况是她。 所以她找到了尔岚,因为她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不会嫁的,至少是不想嫁的。 第6章 寒夜里的飞剑 苏渐虽然已经大致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却仍然没有真正地对自己的处境有所觉悟。什么神鸦司,什么郝婆婆,他更是一无所知。总而言之,他的心态还处于“混吃等死”四个字里,浑然没有权力斗争的那种觉悟。 从书院离开,再回到将军府,已经是晚饭时间。 饭桌上,一如往日里那般安静,只能听见碗筷偶尔碰击的脆响。 事实上大户人家的规矩很多,即便是碗筷发出的声音,也是即不应该出现的。而将军府相对来说好很多,毕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对这些小事情大家都很宽松。 然而对苏渐来说,这样的安静仍然和死寂没有什么两样。 “老婆大人,你吃这个。” 他努力地想让气氛活跃一些,把看起来最可口的一块鸡肉放进了尔岚的碗里,却换来尔岚和二哥的白眼。 大哥苏无殇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今天的考试怎么样?” “啊?呃……还行吧。” 苏渐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情,被父母在饭桌上问考试,问成绩,有些怀念和心有余悸。 苏无殇不知道苏渐在想什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看到大哥有些不悦,苏渐有些寒,连忙正襟危坐,道:“笔试部分……大哥你知道的,那一场大病之后,我这脑子就一直不太好,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倒是武试部分,那些考官没有让我考……所以……” 他倒不敢说自己在考场里睡觉的事情。 苏无殇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于是看着碗里的菜说:“食不言寝不语。” 明明是你先问的。 苏渐只能腹诽一番,却什么都不敢再说。虽说那个二哥看起来比较讨厌,但是真要说从心里畏惧,刻板而规矩的大哥才真得让他从心里发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说是一种敬畏吧。有一个老师说过,正直的力量,永远值得敬畏,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因为父亲是将军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继承了军人血脉的一家人都吃的很快。苏辰放下筷子,问道:“总而言之,也就是说你进入书院没有问题了,对吧。” “嗯,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苏辰没什么表情变化,饮了一口茶,说:“很好。” 不知为什么,苏渐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书院这件事情,看起来并不是读读书那么简单。 苏无殇的视线突然落在了一边默默进食的尔岚身上,一直温和的目光里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思索。 “三弟出事的那个晚上,婚房里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没?” 尔岚抬起头。苏无殇问得似乎很随意,就好像在问邻居家小孩子今年是不是应该上学,就好像在问这个月的猪肉有没有涨价。 尔岚摇头。 “刑部已经检查过那杯酒,发现里面有剧毒。”苏辰对苏无殇说,却有意无意地看了尔岚一眼,“至于这件事是谁做的,还在排查中。” 尔岚低头,吃饭,神色如常。 苏无殇望向在一边默默吃饭的苏渐,决定不再多说什么。 尔岚礼貌地告退,像一朵白云,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苏渐看向她的碗里。 米饭一粒不剩,只是那块夹给她的鸡肉,却是一口也没有咬过。 “唉,怎么能浪费粮食啊!” 两个哥哥看着他把那块鸡肉塞进嘴里,面面相觑,皆是无语。 苏家一家之长离开了京城,重新驻守边关。正所谓长兄如父,如今苏家长子便肩担了苏家京城所有的事务,还有沉重如山的担子。此时此刻,他就坐在书房里,手边上有一堆卷宗。他的目光宁静而审慎,清秀的脸仍然平静,可是在桌面上不时敲击的指尖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你怀疑是她下的药?” 苏辰站在书案的对面,严肃地说:“段紫鹰已经再三求证,既然是他亲自检查,就不会有错……当然了,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也早就怀疑她了吧?” 苏无殇习惯性地揉了揉眉间,觉得有些烦恼。 看着哥哥的模样,以苏辰对他的了解,他已经知道,哥哥在心软。 果然,苏无殇终于还是说:“这件事情就暂时这样吧。” “留着她,始终是一个威胁;难道大哥你不怕以后在出现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下一次中毒的就是我们。”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苏辰望向窗外已经抽出新芽的柳树,脸色有些发白。 “隐春散不是寻常物事,尔岚今年才十几岁,从哪儿能弄到?这件事很可能另有乾坤,是有人借刀杀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都很难说……所以,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稳妥的。” “而且,要说事情原委,有谁能比三弟更加了解状况?当夜的事情,他最清楚;既然他到现在都绝口不提中毒的事情,那就是有心回护。” 苏辰没有异议,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不过我已经安排人手,书院里也有人保护他,应该不会再有问题。” 苏无殇满意地点头,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再者,我也有很兴趣知道,我这个三弟是怎样在隐春散下活下来的。” ………… “给我来两份臭豆腐。” 站在街摊边,看着油锅里沸滚的油和上下翻动的黑色臭豆腐,苏渐不禁流了口水。 他原本只是想出来走走,一来尔岚又在屋子里画画,二来她晚饭吃得不怎么开心,所以他就想出来买些吃的。原以为云京日落之后就会宵禁,谁曾想这夜市居然比白天还热闹几分。人来人往之间,多是少年情侣们结伴而行,别是一番温馨。 看着一对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情侣,想到自己还在“独守空房”,每天过着打地铺的日子,他有些羡慕嫉妒恨起来。 “您的臭豆腐,承惠三文钱。” 给完了钱,苏渐心道:死丫头,知道你晚饭没吃好,给你买点臭豆腐吃,一会儿可别感动的哭鼻子哦,哈哈…… 买完了臭豆腐,他一边感慨着这个世界居然也有臭豆腐这种奇葩食物,一边往将军府快步走去。就和上辈子那些高档小区里不可能有地摊一个道理,夜市再如何热闹,也不可能摆到将军府门前去,所以就在离将军府还有数百步距离的时候,四周已然变得十分安静。 可是,突然有一阵异响打破了平静。 声音来自一个小巷子。 他惊疑不定地停下了脚步,右手拔出插在腰带里的纸扇,谨慎地望着前方的暗巷。 就在这时,那声音再度响起! 一道森森冷光从一堵朽墙里无声而出,仿佛刀切豆腐一样,无声无息地将砖瓦刺穿,并且余劲未衰,往一棵松树飞去! 在月光下,那道寒光渐渐显出了本来面目。 那是一把飞剑。 说是飞剑,似乎更像是极薄的铁片,无柄无锷,无声无息地在夜色中飞行。 它在月光下划过一道银弧之后,穿破了一堵墙,削断了风中的一片叶,继而将那棵松树生生穿透,再度没入黑暗! 好一把飞剑! 好一把快剑! 第7章 觉悟与剑舞 那把飞剑很快,快得让人目眩,快得让人胆寒。 一把飞剑,想要连续击破那么多的障碍物,就需要极为强大的力道;而力量越大,一把飞剑的速度自然也就越快。也就是说,眼前这把飞剑的速度,理论上也许和子弹不相上下。 这样的速度,以普通人的眼睛,根本无法捕捉那把飞剑的动向。 但是现在的苏渐,可以将那把飞剑的轨迹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视界之中,那把飞剑破墙而出时带出的石屑、砖土,在空中破开空气时产生的细微湍流,在刺穿树木之时发生的微微滞碍,都是那样清晰。 因为就在那飞剑在空气中嗡鸣的同时,一股奇怪的热流从苏渐的心脏处涌出,然后逸散到他的身躯四肢。 这种感觉很舒服,很奇异,苏渐却有些害怕,因为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只是短短的一瞬,他的神情变得无比的平静。从他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仅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和惊诧。 那股热流从心脉流淌而出,像是温泉一般,随着他心脏的跳动,渗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伴随着热流的流动,伴随着心脏的跳动,四周开始清晰起来。 夜仍然那么黑,但是在苏渐的世界里,却亮如白昼。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听见了肌肤破裂、犹如丝帛撕裂的声音;那一瞬间,他从风中闻到了一些腥甜,嗅到了女子的清香;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受到了一阵阵细微的波动,仿佛暗巷里战斗产生的气流也层次分明地涌了出来,一*打在他的身上。 这种波动,不是气流。 而是念力。 只有修行者能够散发,也只有修行者方能感受。 可是,他能感知到的,还不知如此。 他甚至能感受到暗巷里更加具体的状况。 他的眼睛仿佛穿过那堵墙,看到了五个人! 事实上,他的眼睛并不能穿过那堵墙,但是,从巷子里五个人身上不断逸散出来的某种气息,清晰无比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更加奇妙的是,此时此刻,即便不靠这种感知,他也能听出来——他能听出这五人的每一个脚步落下的方位,甚至能推断出下一步他们的脚会落在何处! 从呼吸来判断,被围攻的是一个女孩子。 围攻她的是四个男人,其中一人的身上还逸散出规则的气流,那气流和那柄飞剑相连,如同鱼线或者手臂一般操控着那柄飞剑! 是修行者!? 就在他还在为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感到无比诧异的同时,那把飞剑倏然返回,划过一道忽明忽暗的弧线回到了暗巷之中。 紧接着,从暗巷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金属交鸣之声。 叮叮叮叮……一串脆响密集无比,在瞬息之间响起不下百次。 那是两人的武器,在瞬间碰撞无数次之后的结果。 苏渐拎着臭豆腐,脸色凝重起来。 那个女孩很了不起,瞬息间,能够用手里的武器当下数百次攻击。但是,这样的防御频率对她来说,应该是极限,就算是对身体造成伤害,也并不令人意外。 苏渐握了握拳,感觉手格外的有力。 ………… 暗巷里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指挥这场战斗的是一个中年人,他看起来敦厚而冷静,如果走在街上,也许很容易被人忽视。 但是,此时此刻,他无法被忽视。 他是一个剑师。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剑师是极为常见的。相对来说,他们的修行方法很是单纯简单,只需要依靠自身的念力控制飞剑,依靠自己的刻苦训练,来提高自己驾驭飞剑的能力。攻击的速度,技巧,力量,都可以靠刻苦来提高。并且,如果能够幸运地得到一把削铁如泥的飞剑,那么便可以事半功倍。 他很强,他的剑也很锋利。所以,他才有资格站在巷口,成为自己这一方的指挥者,和最后一击的实行者。 目标的确很厉害,虽然不能看到她的脸无法作出准确判断,但是很显然她还不到二十岁——但是实力已经相当不错。如果假以时日,她将来也必定是一个极为棘手的敌人。 一直站在巷口的中年人如是想着,垂着的右手并指如刀,指向那个少女。悬浮在他身后的那柄飞剑再一次飞出! 这一次的速度并不如以往那么快,但是力量却很大。 他要一击刺穿对方的右腿。 除了那个中年人之外,其余三人都带着面具,不言不语地攻击,再攻击,在夜风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被围攻的少女蒙着脸,额头滴下一滴汗,落在脚下。 这三个人如果单打独斗,没有谁是她的对手;甚至对面那个已经走在物化境的大剑师都未必能够挡住自己。可是,当这三个人互相配合之后,自己却只能被动挨打;而且自己每每要对其中一人下致命一击的时候,那柄飞剑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刺向自己的要害。她只好一次次放弃机会,但是,想逃,更是不可能。 再不想办法,迟早会被耗死! 就在这时,那柄飞剑突然猛袭而至! 但是,这一次,飞剑的速度并不快,而是仿佛顶着某种无形压力,在缓缓推进。 仿佛有一个透明的人,用尽了所有力气,咆哮着紧握飞剑,毅然决然地刺向少女。 少女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微缩——这一次这一剑虽然慢了许多,却刚好能够在自己逼开眼前敌人露出空隙的时候,刺进自己的要害。从剑身上传来的剑意来看,那把剑甚至有可能一剑击碎自己所有的内脏。 这一把极薄的飞剑,此时此刻的威力绝不亚于一把双手重剑! 少女咬牙,右手的匕首毅然挥动,生生地把那柄飞剑击飞! 短小的飞剑像被苍蝇拍打飞的苍蝇一样飞了出去,无声刺进一棵树干里。 然而,正是因为她全力防御那把飞剑,却只能看着那个面具人一拳打在自己的肋下。伴随着她体内骨头的断裂声,紧接着噗的一口鲜血喷出,少女的娇躯如炮石般撞在墙上,然后颓然落地。 “你很强……我在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还远不如你。可惜的是,你将会死在这里。” 中年人踏出两步,因为已经胜券在握,所以他现在由衷地赞叹,并且由衷地为她感到可惜和忧虑。 少女想要站直身子,可是肋骨处传来的剧痛让她不得不弯下腰,无法采取最佳的对敌姿态。 敌人却根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一个面具人欺身而至,从袖中飞出的一把匕首被他握在手里,从她的身后高高刺下! 少女眼神陡然凌厉,身子陡然一矮,右脚一盘,不仅躲开了这一击,而且还出其不意地将那个蒙面人绊倒在地! 那个面具人闷哼一声,想要爬起来再战,却被一条腿压在地上,接着脖子一凉,便不敢再动。 少女手中的匕首无声压在那个面具人的后脑上,有些颤抖,却绝对不会挪开半分。 “再接近我,他就死定了!” 她的眼神很冷,仿佛早已离开的严冬。 第8章 修行者的世界 黑夜里,包括中年人在内的三个人,呈掎角之势将少女围在中间,并且慢慢地靠近。 没有人说话,四周也没有了任何生物的动静,也没有寒风或者落叶。 绝对的死寂,有些可怕。 三个人仿佛三个幽灵,散发阴冷的气息。 少女忍着肋骨断裂的剧痛,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头昏脑胀得厉害。而那三人竟然动也不动,看着她,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狠戾,寒声低喝:“我说了,不要再靠近!” “噗呵呵……” 中年人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右手缓缓从袖中伸出,举至身侧。 那柄小剑不知从何处而来,无声无息回到了中年人的身边,在他的掌心上方悬浮,仿佛凝固在那一处,又仿佛在注视着少女,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中年人的五指微曲,仿佛握着一团炙热的火焰。 掌心上方,那柄剑清鸣,在月光下不宜察觉地振动。 突然,寒光乍起! 一缕春风陡然碎裂! 一腔鲜血突然喷涌而出。 少女轻呼一声,如疾风骤雨般极速后退,却牵动了伤势,背后冷汗。当她看着那具趴在地上的无头尸体,看着不远处的一颗头颅和破碎的面具,脸色骤然间煞白。 那个中年人竟然毫不顾惜手下的性命,竟然强行发动攻击。如果不是少女反应迅速,那么此时此刻,她的五脏六腑都有可能被这一剑全部击溃! “你,应该还没杀过人吧?” 中年人望着少女的脸,有些怜惜,似乎是在怜惜小辈的纯真和可爱。他微微笑道:“杀人并不轻松,却也不是很难。可是,连人都没有杀过,你又有什么资格将人命作为谈判的筹码?” 少女望着地面的那具残尸,皱眉道:“想不到,你们居然连自己人都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杀掉。” “自己人?” 中年人哂然一笑,召回那柄飞剑。飞剑在他面前微微振鸣,剑身上附着的血珠簌簌落下,化为片片血雾。 “从他成为人质或者说俘虏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有任何的立场和价值。难道你以为,我们会因为一个废物和敌人谈判吗?小姑娘……” 飞剑,慢慢地移到两人之间,剑尖,宁静地对准了少女的眉心。 少女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柄飞剑,她没有把握躲开它,只在心里做了最坏的决定——和对方同归于尽。 一片乌云毫无预兆地出现,无声地慢慢吞噬了月亮。 暗巷完全陷入了黑暗! 突然,那把飞剑骤然化为一缕白光,瞬间亮起,在空气里发出一声欢快和嗜血的尖啸,倏然飞出,穿破了重重黑暗,瞬息间来到了少女的身前! 少女骤然起身,如迅雷般疾退。 然而,终究是飞剑更快。 一蓬鲜血从她的腰后飞溅,落在地面上,还带着些许肉屑。 少女呻吟一声,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她原本想趁机逃跑,想不到对方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中年人却没有任何得手的欢喜,反而露出惊讶神色,沉声喝道:“什么人!” 他的这一剑原本就是朝着要害刺去的。可是,就在那一剑将要刺进少女身体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剑身上,让剑的轨道产生了瞬间的偏差。也正是因此,那个少女才避开了要害攻击,捡了一条命。 然而单单看破飞剑的走向便是极难,更难的是后发先知。那么,这个突然出手的人,明显境界比起自己更高!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感知到此人的出现? 坐忘境的高手! 没有人答话。 回答他的,是一团奇臭无比又热乎乎的东西。那团东西从黑暗之中飞出,直直地向他面门打来! 修行人最为自信的,往往是自己的修行手段。 剑师所相信的,自然是自己的剑。 所以那物事虽来得极快,但是仍然快不过他的剑。 那柄飞剑倏然而返,拦在了他的面前。 但是,他的剑毕竟太薄,太窄,太小,根本没有办法当盾牌来用;而那团物事却来的极快,而且在剑刃的割裂下居然陡然散开,一股脑打在他的脸上。一团热乎乎的粘液带着奇臭,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有毒!” 中年人悚然一惊,头皮一麻,迅速后退的瞬间,用衣袖狠狠擦拭脸上的浓稠汁液。 黑暗之中,只听见一声嗤笑。 男子的笑声。 那乌云突然离开了月,缓缓地飘向远方。 少女已经不见。 他看着脚尖前方的一堆黑乎乎的物事,抹了一把脸上的汁水,一直云淡风轻的脸陡然变得酱紫。 …………………………………… 苏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跑得这么快,脚下的土地仿佛不是真实的,就连耳边的风都有了几分尖啸的意味。他没有时间去体会自己的变化,而是依仗着这些日子来对大街小巷的了解,七拐八拐,迅速拐进了一个破落的无人荒院。 他没有时间享受自己身体变化带来的畅快,也没有时间去多想什么。 因为,他能感觉到,伴随着自己的奔跑,体内的暖流在慢慢地减弱。 “好了,应该追不上来了。” 苏渐心有余悸地看着身后的某个方向,确认不会有人追上来,才把少女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周边的声响逐渐微弱起来,他刚刚感受到的一些用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也突然间消散无踪。 苏渐知道,他再次变回了一个普通人。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情,然后表情变得很是懊丧和惋惜。 “那个老东西,害的我晚上没臭豆腐可吃,嘁。” 少女突然从他背上跳了下来,一把推开他;紧接着,一把匕首突然出现在她手里,划破了春风,刺向苏渐的后背! 苏渐愕然躲避,依靠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勉强躲开了对方的匕首。 只听哧啦一声,苏渐的衣袖破裂,紧接着,他的手臂现出一条血痕来。 “你有病啊!” 苏渐大叫一声之后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可不想招来那几个人。 救人这种事情,有时候不需要理由。苏渐想救,所以救了。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知道孰善孰恶,他只是觉得那个中年人可恶,所以就做了这样的选择。至于会不会后悔,他没有想过——之前他也根本没时间做抉择。 但是被救的人反而出手想杀救命恩人,怎么看都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所以苏渐很愤怒,很郁闷。可惜少女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她见自己居然没有得手,微微错愕之后,双脚立刻发力,想要跳上一侧的屋顶。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衣领。 “喂,你受伤了,还想去哪儿啊!” 两道力量一起作用之下,那本来就已经因为战斗而变得有些破烂的衣服骤然撕裂。 一抹雪白露出,在空气里微微颤动。 在月光下,那雪白的肩胛上,一道蓝色的纹身格外醒目。 那纹身,如同一只眼睛。 狼的眼睛。 苏渐微微一怔。 “你……无耻!” 只听见一声脆响,一个掌印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苏渐的脸上。 少女忍着痛,按着肋下,跳上了屋顶。可能是因为她伤势的关系,原本她的动作十分轻盈,却仍然不小心踩下了片片残瓦,一个不小心,差点从屋顶摔在地上。但是她马上紧咬牙关,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压抑疼痛,往远处的屋顶掠去。 苏渐看着那个少女像松鼠一样消失在夜色里,看着自己的手,呆呆怔了片刻,之后,才感受到从手臂那边传来的痛楚。 “你妹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 这段日子里,尔岚和苏渐的关系并没有亲近。但是由于他的单方面妥协和“敬妻如宾”的态度,尔岚也并没有或者没有机会掀起战争的风暴。用相安无事来形容一对夫妻虽然有些奇怪,但这四个字的确是两人关系的真实写照。 这些天来,尔岚只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就是把两人的新房改成了书房;第二件事,就是作画。她的画内容缤纷多样,花鸟虫鱼,百兽竹石,不一而足。虽然苏渐曾经弱弱地抗议了一回,但是见效极微。上辈子的他虽然是个喜欢下棋、善于下棋的雅人,但是对舞文弄墨终究是兴趣不大。一开始时他还厚着脸皮向尔岚讨教一些绘画技法,但是这只是用来搭讪的手段,到了这几天,已经是习以为常。 在这种情况下,交流,更是一个奢侈的词。 但是,当尔岚看到苏渐的脸上掌印时,连想都没想,脱口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苏渐的郁闷一扫而空,有些高兴地笑道:“被人打的。” 尔岚的眼神里有些困惑、不解和鄙夷: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能这么高兴,这个人是有病呢,还是有病呢? 似乎是猜到尔岚心里在想什么,苏渐紧接着解释道:“不……因为看你好像挺关心我的,所以我还是有点高兴。” 只是转眼的功夫,尔岚的神情从鄙夷好笑转化为漠然,一如后园里的石山冷峻。 苏渐也不以为意,他知道这个女孩是多么讨厌自己,或者那个正牌的苏渐本人。对这个,他倒是很理解。联姻怎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对方有点情绪也很正常。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苏渐甚至有心休了她让她改嫁他人算了。 苏渐洗了个澡,换了个衣服,然后神清气爽地躺进地铺里。 尔岚面冲里侧着,背对着苏渐的地铺。 过了好一会儿,苏渐突然发出一声梦呓:“对了,改天……给你买……臭豆……” 后面的话已经几不可闻,也不知尔岚有没有听见,但是她肩膀动了动,把被子捂的更严实了些,仿佛突然之间有些冷。 第9章 书院第一课(上) 苏渐从梦中惊醒,看到窗外已经大亮,迷糊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书院入院的第一天。 在外面久候的侍女听见里面动静,列队而入,伺候苏渐洗漱,奉上早点。苏渐本来是插着门闩的,见状慌忙把地铺一股脑地卷起,想要扔到床上,却怕砸中尔岚,扰了她的清梦。不过当他马上发现,不知何时尔岚已经离开了。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令人意外的干净利落。 “这丫头,起得倒挺早。” 苏渐急急忙忙地洗漱完毕之后,胡乱塞了两口点心,一路小跑,跳上了去书院的马车。 大周有许多将军,但是最著名的,就是四位四征将军。苏焕身为征北将军,当年曾经在对外的战争之中立下了赫赫战功。之后,无论在朝野,还是在军中,他的声名都无比尊崇。然而这位苏将军却极为识大体,不仅家风甚严,而且常年镇守边境,几乎从不离开那座雄关。而他的三个儿子,更是常年留在京城,令人不得不认为,他其实已经将三个儿子看作了奉献给陛下的人质,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忠诚。 而幸运的是,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没有给他丢脸。苏无殇现在军部担任要职,二儿子更是刑部的重要人物。加上苏家在京城里的关系网,所以在京城里,苏家的势力并不因为一家之长远在边境而有丝毫的削弱。 也正因为如此,看似风光的苏家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敌人有很多,比如一向为政敌的沈家,又或者一直在暗暗窥测的安家。 所以,不论苏渐怎样催促,车夫都始终保持着低调和沉默,驾着马车,慢慢向前磨蹭着。 “老何,你还能快点吗?” “这事儿闹的,少爷,您也看见了,不是我不快,前面都快堵死了!” 原来不管是哪个世界,都会堵车啊。 望着前方拥挤的马队和车队,苏渐如此感慨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怀念以前的日子,还有以前那个世界的家人。 “今天怎么这么堵,好像全京城的人都跑出来了似的。” 车夫听见了苏渐的嘟囔,笑着用皮鞭顶了顶头顶的斗笠,回答道:“回少爷的话,今天好像有一个大人物会来云京。这么多人,应该都是去看那个大人物的。” “什么大人物?” 苏渐有些疑惑,难道是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回来了?可是他老人家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啊。真是奇也怪哉。 “回少爷的话,好像是南方某国的使团。” “诶……” 苏渐等了一会,终于发觉就这样的龟速移动,还不如自己跑着去来的快。他索性跳下车,然后让车夫自己回去。 不过因为人群实在是太过拥挤,苏渐几乎是半挤半跑着,用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跑到了书院的门口。此时此刻,书院前方的一处巨大告示栏前,拥挤着不计其数的考生。苏渐刚刚才从人群里挤出来,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好在告示栏上的榜文字写得很大,即便是站在数百人的最外围,只要仔细一些,也能把榜文上的字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突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又惊又喜道:“哎哟,我居然合格了?” 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认出了他,然后看向他的名字,也都是很吃惊。 以往榜上都有各人的各科成绩,然而今年却不知为什么只写了合格考生的姓名,却没有写上具体成绩,只是依照个人成绩依次排列。苏渐之所以吃惊,是因为他竟然榜上有名。原本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有任何希望,现在更是感叹,想不到白卷都能进这样的高等学府? 苏渐一方面开始猜测苏家到底给了书院多少好处,一方面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很明显,就算苏家没有给钱,书院也不可能真的把堂堂将军之子拒之门外。自古以来,显贵之后都拥有类似的特权。显然,就算这个世界也是如此,人性真伟大。 苏渐不再去纠结其中的猫腻,目光落在了榜首上。 第一名,从名字来看,是一个女孩——她叫沈雪朔。 “啧啧,好名字,听名字就知道是大家闺秀。” 突然,苏渐有所感觉,扭头看向身后,正好迎上了一双淡蓝的眸子。 先前那个蓝眸的少年正在看着苏渐,抱着双臂,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苏渐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毛病,不过想到自己的前身是个二世祖,说不定是在哪里得罪的人;为了以后的安宁日子,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表示友好,冲那个人笑了笑,却换来了对方不屑地冷哼和高傲的背影。 苏渐撇了撇嘴巴,看着那个离去的少年,轻声道:“很有个性嘛……”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招惹他。” 苏渐转脸看去,总觉得站在自己身边矮了自己一头的这个人很是面熟。不过,当他看到对方身后背着的那把剑,他终于想起来。在星脉测试的时候,这个少年曾经说了一句给人印象深刻的话。 “七曜星脉很了不起吗?” 这句话被苏渐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那个离去的蓝眸少年有没有听见。但是负剑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后脸一红,有些近乎辩解地说:“那时候,我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 苏渐不由失笑说:“那么嚣张的话都说出来了,就不要一再解释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嘛!” 这只是一句玩笑话,然而负剑少年却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似乎很是认可苏渐的看法,然后认真地说:“楚阔,怎么称呼?” “苏渐。” 楚阔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这个名字了,也不再说话。 苏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说:“其实我并没有招惹他,是他自己老是对我横眉冷对的……” 做人,还是低调一点好。这是苏渐的人生准则。 “好了好了,能被那么嚣张的家伙当作对手,就不要一再解释了。”楚阔的眉毛一挑,嘴角微微翘起,“正如你所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苏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少年的心理年龄绝对比看上去大很多。他故作随意地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楚阔惊愕地看了苏渐一眼,皱眉道:“李君独,七曜星脉,目前已经修炼到了物化境巅峰。” “李君独啊,好拽的名字……” 正在说话间,书院的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钟声。伴随着钟声渐止,也不知道从哪儿走出十几个教习,引导众人离开大门,往书院的某个地方走去。 苏渐和楚阔的话题一路上未断,时不时地发出会意的笑声,惹来前面众人的频频回头怒目。特别是有两三个教习已经颇有不予之色,看起来随时可能过来训斥一番。然而两人却依旧旁若无人,笑得无比畅怀。 楚阔突然停下脚步,往一个方向伸手指了指。苏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建筑。 远远看去,那是一座楼。这座楼共有六层,已经算是很高;但是偏偏它被造得极“胖”,在书院的一隅占了偌大一片地方,造的有些不伦不类,像是那个世界的图书馆。 能够考进书院的学子,大多是饱读诗书之辈。他们自然知道那是一个何等的所在,所以,欢欣雀跃者有之,念念有词者有之,更有甚者,一个考生竟然毫不掩饰心中的激动,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苏渐听出了他们对那座“楼宇”的向往,还有对它的无限渴望。 这,就是全云央最为著名,几乎收藏了天下所有书籍的藏书楼。 名曰,坐忘楼。 虽然苏渐不像这个世界的读书人那样向往,但是站在这座楼的面前,也同样能感受到,从书楼里传出的某种气息。他很明白,这种气息才是这个世界读书人的真正向往。 那气息是墨香,是痴狂,既是岁月,也是永恒不灭的光。 ……………… 众人被带到了宣武坪,然后听了几个颇有资历的老先生的演讲,然后被划定了各自的学舍。苏渐被分到了丙舍,而楚阔则被分到了乙舍,接着,就被各自的教习带往各自的学舍。临走之前楚阔颇有些忿忿,很是在意不能和苏渐一个屋檐下。苏渐无言笑笑,心想,不管他如何装的老气横秋,终究不过是个少年而已。 从外面观看书院,大多数人都会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书院雄伟而不失典雅。 只不过,如果不进书院,他们永远不会发现,他们的评价是多么苍白和可笑。 林立的学舍分为十个区域,而每个区都有两座高楼;高楼的建筑仿上古礼制,之间有桥廊连接,颇具古风古色;书院的后院曲池、枫林、柳塘等处都是景致雅然的所在,教习的集体书房明渊阁就在柳塘边,初春之时,柳色青青,将明渊阁也映得春色盎然。 像这样的景色,书院还有很多,并且,或峥嵘,或肃杀,或典雅,或幽静的景色,相辅相成,将偌大一片书院,凝成了万千景象。 苏渐坐在窗边,居高临下看着书院的景色,心中感慨万千。 突然,他想起了有生以来看过的那些棋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个,他隐隐中感觉到了什么,却无法抓住那一丝契机,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然后回过神来,从方才的感慨之中,回到了现实。 教舍里的学子们有男有女,年龄不一,最年轻的看起来只有*岁光景,而老一些的,则是三十出头。因为书院的名头太大,所以每年报考书院的书生都络绎不绝;如果不是朝廷对年龄有要求,也许八岁小孩和八十岁的老翁一起念书的场景,也是说不准会发生的。 苏渐如是想着,目光扫视教舍,最后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一个少女身上。 方才随着众人进来的时候,他只顾着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并没有特别注意谁。当他收回自己的万千思绪,他才觉得,自己先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女,实在是某种程度的亵渎。 这个少女真的很美。 最近的这几天苏渐才知道,原来尔岚还有个京师第一美女的称号。不过在苏渐看来,这个少女要比尔岚漂亮很多。她坐在苏渐的左边,中间还隔了一个空座,所以苏渐很容易就可以观察她的一切。 她的眼睛很亮,很黑,看似淡然,却好像两枚辰星,让每个看到她两眼的人都会舍不得移开目光。笔挺的鼻子下,微微抿着的唇抹着淡淡的粉红,似是无心矫饰的淡雅。这个世界上,每个男人都会喜欢不一样的女人,有着不同的口味;但是这个少女却似乎集合了所有男人对美的定义,她融合了一切,却又丝毫不见任何的不谐。 苏渐甚至觉得,任何的形容词放在她的身上,都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因为她不是哪一个词或某一首诗可以形容的。 从头到尾,这个少女都没有和任何人进行交流,只是专注地看着一本《辅元经》,仿佛对这个修行者入门级的小册子十分感兴趣。以至于她根本没发现苏渐专注的目光。 然而这也不奇怪,几乎所有的男性学子都时不时地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目光似有意却无意,透着那么的自卑和向往。 她也许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苏渐暗想。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 苏渐下意识地望去,连眼睛都差点蹦出来。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学生院服,行走之间极尽娴静,淡然的眸子里,有些伤感。她的打扮很是素净,让认识她的人都会觉得,以这个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实在不应该再像这两年来一样朴素。她实在是应该再高调一些,这样才能羞辱这些年来羞辱过她的人。 ………… 尔岚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渐,所以也吃了一惊。 但是她很快收敛了所有表情,看了看四周,似乎是想找一个合适的座位。 突然,她发现了那个少女。 她的神色微微一变,仿佛有些吃惊,仿佛有些紧张,更多的则是熟稔和不知所措。 然后,她看到了苏渐,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再看自己,而是在看那个少女,于是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 苏渐之所以看着那个少女,是因为他突然发现尔岚看着那个少女的眼神有异,于是猜测她们应该认识。 尔岚终于坐了下来。 因为某种缘故,或许是因为在座的男性学子终究是脸皮薄或者自卑,少女的周围并没有人坐。 距离她最近的,反而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坐在窗边的苏渐。 她和他之间,隔着一张桌子。 现在尔岚平静地坐在那位置上,没有看少女,没有看苏渐。 神色平静。 …………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书院里的教习有很多个,每个教习都有各自的个性,所以教学方式也大相径庭。有的喜欢打机锋,有的喜欢说禅意,有的如清风明月,喜欢放任自由,有的则比南山上的云石更严苛,令人头疼无比。 但是丙舍的学生已经坐了大半天,还不知道自己的教习是个怎样的人物。最初的期盼和紧张,慢慢地演化成了无聊和躁意。 突然有人拍案而起,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身为教习,竟然如此慢殆,难道书院就是这样传道解惑的吗!?” 这些话引来了不少人的共鸣,谴责声渐起,周围愈发得嘈杂起来。 就在苏渐捂着耳朵,生怕这帮人会聚众闹事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 教舍的声音渐渐微弱,从最初的人声鼎沸,到最后的鸦雀无声,并没有经过太久。 进来的这个人,有些狼狈,衣襟,下摆都破烂得厉害,却明显是刚被撕扯破的。 他的脸上,有一处浅浅的伤痕,蓝色的眸子里,有尚未褪尽的战意。 教舍里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却谁也不看,就连苏渐也没有瞟一眼,往一个无人的角落走了过去。 突然,他的脚步骤然停下,停在了尔岚和那个少女的中间。尔岚在他的左手边,抬头看着他,苏渐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觉得她的呼吸有些慌乱;那个少女在他右手边,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两眼仍然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本。 苏渐的神经却紧绷起来。 然而李君独经过短暂的驻足之后,却往后走去,坐在了无人的角落里。 苏渐松了口气。不知怎的,刚刚他真的有一刹那十分肯定——李君独会出手! 李君独跟他从没有说过话,和他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却一直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这个人随时随地都在放肆地释放着自己的敌意,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他的敌人。 苏渐以为,这种人只有最三流的故事里会有,想不到自己会遇见。 突然,他发现,尔岚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什么? 他从来没见过她害怕的样子,即使是那个晚上两人的初遇,杀人时她的眼中也不曾有半分的恐惧。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那样的颤抖,那样的不安。 苏渐握紧了拳头。 虽然她很讨厌自己,而自己对她也从来没有什么感觉;两人像最亲密的敌人,彼此相看两厌。 …… “今天是你们的第一课,术科的第一课,初辨。”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语速很慢,像是朗诵,说话的人也很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更像是被一阵春风送进来似的。他腋下夹着的几本书,被他随意扔在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在书舍里回荡。 “原本今天应该让你们轻松度过的,但因为今天是你们正式踏入修行道路的第一天,所以我想给你们上最难忘的一课。现在,我要求你们,把现在之前的东西都忘记,都丢掉。只有忘记以前,接受现在,你们才能算的上是我白鹿书院的术科弟子。好了,讲课正式开始,首先自我介绍一下。” 教习看起来很年轻,至多三十岁,手里有一把描金纸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姓公孙,名留侯,字清扬。”教习一字一顿说着,手中的扇子缓缓合起,“白鹿书院,术科教授……”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第10章 书院第一课(下) 暂不说京师如何,即便在京师之外,也只有州郡官学才会设教授一职,而且名额极少。得到官方正式任命的教授更加具有品级,与当地官员同享官俸,非饱学德韶之辈哪里有资格成为教授? 学生们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半信半疑者有之,不屑一顾者亦有之。 当然,如镇西将军之女尔岚这样的名门子弟,自然知道公孙清扬教授的来历。所以虽然不满教授来迟,这些贵胄子弟却都保持了缄默。 “学生有问题,望先生不吝赐教。” 一个学生突然站了起来,脸上略有些恚怒。 很多人都认识他,他叫杨奉,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公孙清扬微微错愕,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但问无妨。” 杨奉昂首道:“先生本应在两个时辰之前来到书舍,如今晚来了两个时辰,一不向学生解释迟到之故,二不向学生致迟到之歉,学生认为,先生你不配为人师表。请先生你暂且回明渊阁,换一个教习过来吧。” 诸生似乎觉得这个同学说的极有道理,纷纷点头不说,一个个都恨不得立刻看到公孙清扬狼狈的模样,用同仇敌忾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 只有苏渐默默地闭上眼睛,捂脸,不忍看。 公孙清扬平静地走了过来,在杨奉面前站定,看着那个学生,一言不发。 突然,他猛地扬起手。 接下来,只听砰的一声,杨奉便被公孙清扬一掌扇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看起来狼狈至极。 教舍里的学生们的眼睛圆睁,齐刷刷地把目光聚集在公孙清扬的脸上,又看看杨奉高高胀起的脸庞,表情各异,却谁也不敢再说一句。 “先前说过,今天是你们正式踏入修行的第一天。我要你们把以前的东西都忘记,都丢掉,自然指的是所有的东西。不管是以前你学会的诗书礼仪,还是以前你学会的剑法修行,哪怕是你生身父母是谁,你也要忘记。所谓以前的一切,自然也包括我迟到这件事情本身。” 公孙清扬一边说着,一边扶起趴在地上的杨奉,样子看起来和蔼可亲,丝毫不见刚刚的雷霆之怒。 杨奉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这个人,竟然是再不敢说一句话,委屈的两眼泪花打转,看起来有些滑稽好笑。 事实上,苏渐怀疑他根本不能再说话——他的腮帮已经红肿无比,半边脸都高高鼓起,相信就算他父母亲至,也绝对认不出他是谁。 “如果你不能抛却一切固有的观念,自然就无法接受完全崭新的世界。如果你不能忘却以前的一切,你就无法学习新的一切。要怎样学习,才能最快的进步?自然是从零开始。一幅画要选择怎样的纸才能画的最好?当然是一张雪白的纸。因为我这个人从来不认为,在前人的丹青上涂画还能画出别样的风景……” “我要你们每个人从今天开始,都成为一张白纸。” “所以我要求你们忘记,然后重新开始。这样子,我才能倾尽我的所学,让你们成为白鹿书院的骄傲。” “那么……同学,你的脸怎么了?” 公孙清扬拉起瑟瑟发抖的杨奉,一脸关切地问道——就好像真的完全不记得刚刚的事情。 苏渐暗想,以我来看,你只是为了抽他,才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吧?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那眼神却深深地出卖了他。公孙清扬的眼睛突然向他看来,颇为不善。苏渐连忙摆出自认为最和善的表情,并且透着那么一点“原来如此”、“你好厉害”的信服。 杨奉埋着头,坐了下来,也不知是哭了还是怎了,身子一个劲地发抖。 对他来说,这倒真的是一场难忘的课。 “好了,今天是你们的第一课,我来讲讲,天地元气和修行的境界。” 苏渐突然身子一震,挺直了身子,看向走回讲桌公孙清扬。 一直以来,他都被人称作是“难得一见”的“坐忘境”。从别人的表现来看,坐忘境好像很厉害;但是对苏渐来说,除了能在关键时刻逞英雄之外,平日里也从来没感受到什么和平常人的差异。这都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修行为何物,碍于身份,还偏偏不能问。如此一来,他就只能任凭那种“坐忘境”因为某种原因慢慢消失,让自己慢慢变成一个废人。 而且根据他的父亲苏焕所说的,他的境界已经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坍塌,随时随地会变成一个废人。 而这个公孙清扬的讲课方法,却好像偏偏针对了他的情况。从考试的难度来看,能够进入白鹿书院都必然有了修行的基础,而能让公孙清扬一个教授来教导众人,更说明术科的教学就好像那个世界的“强化班”,基础稍差都可能无法跟上学习的进度。但是,现在有一个好机会,公孙清扬居然要从头开始讲起,对苏渐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何谓天地元气?” “据说在太古之初,神国崩碎,苍天破裂,天神的宫殿化作了巨大陨石降落在了云央世界的正中央。它带起的力量将这个世界摧毁,却也将自身破碎。 “因为这块陨石实际上是神国的一部分,所以自然也带着神国的无上神力。它破碎之后,经过了千百年的时间,风化为了尘土;但是正因为它化整为零,所以这颗陨石的气息便也随风逸散,充塞了天地间每一个角落。” “在一开始,人类并没有所谓的修行者。云央被一度毁灭之后,人类的文明亦随之消亡大半。这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年,人类开始有了异变。人周身本只有百穴,然而慢慢的,渐渐有人发现,人的身上,其实还有很多的隐穴。这些隐穴因为人的体质不同,数量也不同,却都可以利用它,来吸收这陨石之力。” “因为这隐穴与经脉相通,而陨石本为星辰,故而第一批修行者称之为‘星脉’。” “而陨石则来自神国,神为万物之始,故而陨石的尘埃,我们称之为元气。” “这,就是天地元气的由来。” ………… 陨石? 想到自己就是被陨石砸死过一次,如今还要穿越来这个被陨石尘埃布满的世界,苏渐觉得,自己果然是五行缺土。 就在这时,公孙清扬突然变戏法一样一抖手腕,然后手心里便出现了一块蓝色晶石。 “有谁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看着众人,高举手中的晶石,面带笑容和鼓励。 但是哪里有人敢说话。 他顿觉气氛好是尴尬,环视周围,突然眼睛一亮,走到一个人面前,面带亲切笑容问道:“这位美……咳嗯……这位同学,你说说,这是什么?” 苏渐微微张嘴,他敢拿自己今生所有的寿元打赌,这货刚刚不是想说美女就是想说美人儿来着! 苏渐看着他问问题的那个学生,眉头皱了起来。 公孙清扬问那个女孩,坐在尔岚的左手边,尔岚的右手边,是苏渐。 那个女孩放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 她的身姿高挑,一袭雪白长裙,站起时宛如隆冬雪松,犹如池中莲花,仿佛只要她站着,便要高过众生。她并不刻意显凌厉冷漠,但是却自带着三分不输任何人的气势,即使须眉男儿也不由得矮她三分。 “元石,又称作星玉,上古神国陨石的碎片,极具灵气;如果运用得法,可以帮人提升修为。甚至,可以让一个普通人轻松初辨,成为修行者。” 她的声音很好听。 起初苏渐心中的冰山美人都应该有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丝烟火气。但是这个女孩的声音却让他意外。 仿佛永恒寂静的雪山上,一处冰棱的坠地;仿佛雷雨过后池畔边,雨水和池水的相融。 她的声音,就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任何女子,都该有她这样的声音。 有同样感受的,并不是苏渐一个人;甚至就连挨了一巴掌的杨奉都抬起了头,望着她,痴痴得仿佛一点都不疼。 公孙清扬望着她,此时此刻也有些失神。不过他毕竟是书院教授,哪能和在座的学生们同日而语,转眼间就平复了心境,淡淡说道:“嗯,你说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姓沈,名雪朔。” “嗯,你坐下吧。” 公孙清扬有些震惊,甚至有些无法掩饰这份震惊。沈雪朔?那个沈雪朔吗? 苏渐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时半会还真是想不起来。而坐在两人中间的尔岚却神色复杂,偶尔向苏渐投来的目光里,竟隐约有些担忧。 公孙清扬继续道:“刚刚沈雪朔同学说的很对,这块元石如果运用得宜,确实可以用来增进修为,甚至可以用来让一个普通人轻松迈过那道门槛,来到修行者的世界。刚刚雪朔提到了初辨,那么,我想问问,有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初辨吗?” 依旧是没有人回答,有的是不敢答,有的是不屑答,而有的,如苏渐这样的,则是不会答。所以,教舍里还是一片死寂。 公孙清扬望向那个杨奉,恍然大悟道:“哦,对了,刚刚我已经说过让你们忘记以前的种种了,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修行境界,分为好几个层次。” “第一层,初辨。” “所谓初辨,便是区别修行者和普通人的第一步。通过冥想,进入初辨境,一个人才能体悟到天地间元气的存在,从此之后,才算踏上修行的道路。所以所谓初辨,即是指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也意味着新的开端。” “第二层,物化。” “所谓物化,便是指以心念将天地元气从星脉纳入体内,再转化为念力,储存于念宫之中。物化即是从“认知”进化为“利用”,更是“转化”。对每一个修行者来说,这一步都极为重要。” “第三层,便是所谓坐忘。” 公孙清扬说着说着,突然往一个人看去。 苏渐被公孙清扬的目光一触,不知怎的,双眼居然有些刺痛。 “如果说初辨境是修行者和普通人的区别,那么坐忘境则是修行者之间最常见也最难以逾越的分水岭。第一个修得坐忘境的修行者前贤在笔记中写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这种状态极为奇妙,对天地元气的感受不仅从量和范围上增强,更加能御使法器,或可使出各种神通法术,或可以念力御剑,杀敌于百步之外。因为坐忘境的修行者,对天地元气的感悟,更加的细腻,所能够控制的元气,也更加强大。” “初辨,物化,坐忘——这三层便是人境三层。” 有一个学生突然问道:“敢问先生,何谓人境?” 公孙清扬满意地一笑,说:“这位同学问得很好。那么,何谓人境呢?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更高的境界呢?那就是……” 就在这时,一声清远的钟声突然响起。 公孙清扬听见钟声,快速收起书本,笑道:“嗯,想不到时间过的如此之快,已经到了散学的时间了。各位同学,不妨多看看那本《修念固元经》,只要勤勉一些,必能有所收获。明日我们再见吧。” 话一说完,公孙清扬往教舍外走去,虽然步履从容,速度却是极快,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苏渐多少有些无言,然后从桌上书本里找到了那本《修念固元经》,随意翻了翻。这本小册子内容并不多,看起来的确是入门中的入门。但是苏渐却很高兴。对于修行一窍不通的他,正需要这样一个碎嘴子老师,和一本入门级的书册。 有了昨晚的那场经历,感受到了修行者强大之处后,他对修行有了极大的兴趣。 ………… 学生们三三俩俩走出教舍,一个个都有些恼火。今天只是第一天,就遇到了这样古古怪怪的先生。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也不知道哪天就会像今天的杨奉一样,被揍成猪头。 有人愤懑道:“明明是因为自己来迟了,所以才会那么快就散学的。” 一个学生颇为同情地对杨奉说:“那个公孙留侯是出了名的疯子,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爹来了,他估计也能照打不误。你没事惹他干嘛?” 杨奉此时此刻哪有心情听这些,闷着头自顾自地走,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脸。 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也没有打算找他那身为吏部大员的父亲来替他出气。 苏渐追上尔岚,一把抢过尔岚怀里的书册;后者吃了一惊,看清是他,随即不发一言,伸手想抢回那些书册。苏渐连忙躲避,身法倒是很灵活,尔岚愣是连书皮都碰不到一下。 苏渐皱着眉对尔岚说:“让我帮你拿就好了,你别闹。” 尔岚瞪了他一眼,走在前面,一语不发。 就在这时,一个美丽高挑的身影映入了苏渐的眼睛。 在远处书院大门边不远处,一个少女正平静看着榜单。她看着那榜单,微蹙的眉挤出了一个秀眉的川形,仿佛很是不解。 她是沈雪朔。 苏渐望向榜单,再看看少女清丽的侧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原来,她就是当今书院新人第一的那个沈雪朔! 第11章 苏渐的第一次初辨 沈雪朔眼神淡淡地看着名榜,终于看到了什么,然后无声地离开,神情没什么变化。 一个年轻人在她离开之后,也走到了榜单前;他的神色先是淡然,然后一滞,接着便是自嘲的一笑,施施然离开。 蓝眸少年李君独紧随两人之后,走到了榜单前,但他只是瞟了一眼,然后满是轻蔑地说了句什么,快步离开。 尔岚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根本不管在后面捧着两人份书册的苏渐有多么艰辛,径自上了马车。苏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埋头疾走,突然,他路过榜单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坑。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赫然有个坑,那坑是一个脚印形状,里面的碎石已经近乎成砂,看来可怖。 苏渐瞪大了眼睛,心想如果这一脚踢在人的身上,估计能把人体踢穿吧! 车夫等了半天,看见苏渐来了,一脸憨笑道:“少爷,快快上车吧。” 苏渐让他把书接过去,然后爬上马车,钻进车厢,看见一脸漠然的尔岚,说:“想不到你竟然是书院新生,什么时候考上的?” 尔岚难得地没有用沉默来回答,说:“和你一起考的,只不过你当时没有注意到我。” 苏渐一边整理下摆,一边笑了起来,说:“太好了,这样我们两个人就可发展书院爱情了。”他这句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从心底里,他真的有些想和尔岚做好朋友。 至于妻子嘛?? 苏渐偷偷看了她一眼,发觉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恚怒表情,有些惊讶。 “不斗嘴的话太没意思了吧,说点什么呗……” 尔岚突然道:“你忘记跟他的约定了吗?” 苏渐不知道尔岚说的“他”是男是女,心想,难道之前她坐在那儿,真的是为了挡着我和那个女孩?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你也太敏感了吧? 他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难不成正牌苏渐认识那个美女?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畏战了,不过当时既然你答应了他,就不能后悔。要不然,恐怕整个京城的修行界都会耻笑你。” 苏渐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他的印象和众人的口中,这个三少爷苏渐是一个修行资质一般,修行境界尚可,除此之外别无所长的纨绔子弟。但是,究竟他和什么人做了什么约定,严重到一旦反悔,会引来整个修行界的耻笑那么严重?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一点都不关心我呢。哈哈,果然女孩子就喜欢说反话。” “你,很紧张?” 尔岚皱眉,明显有些担心的成分。 “如果你担心,就认输算了,相信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至于耻笑……你的脸皮那么厚,应该不至于担心被耻笑这种事情吧。” 苏渐撇撇嘴说:“谁告诉你的?荣誉即我命你知道不?” 尔岚继续说:“昨天你的境界还在物化上境,今天已经是物化下境。就算之前你仍然是坐忘境的时候,也不一定是那个李君独的对手,更别说你现在的真实境界还略低于他。我在车厢里看到了那个脚印。那种力量的攻击,你能承受几次?” 脚印,李君独,约定?? 苏渐渐渐地明白了什么,脸色陡然变的苍白。 他想起那个蓝眸少年一直以来散发的敌意和杀气,想到那个脚印,想到自己正在不断下滑的境界,突然之间觉得很绝望。 李君独显然曾经挑战过苏渐,但是苏渐和他进行过某种约定。很显然,现在那个约定正在临近期限,或者将近完成,那么到时候,自己就必须接受那个人的挑战。 “没关系,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就拒绝,”苏渐自我安慰地说,额头其实渐渐沁出了冷汗,“嗯,对,对对对,大不了认输就是,我到底是将军之子,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苏渐这时候冷静下来,完全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上来看这件事情。他分析的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一来,诸如挑战、决斗之类的人类行为,完全是因为尊严或者一时之气;二来,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上辈子的普通人,而是大周国北征将军的儿子,相信对方也不敢真的动手。自己认输了,对方还能干什么? 尔岚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看着他的脸,眸子里满是鄙夷和愤怒,还有深深的失望。 “苏渐,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苏渐有些讷讷地闭了嘴,看着窗外的街市,默不作声地想着什么。 两人沉默,只听的马车飞驰声音阵阵。 眼见得将军府大门已近,尔岚突然说:“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咎由自取;可是,抛开一切不谈,你的境界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也要负很大责任。所以,我会尽我的力量帮助你。可是你要记住,从此之后,我们就互不相欠。” 苏渐托着下巴,望着后退速度渐渐减缓的窗外景色,毅然说:“不,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他这样说,很显然是不想尔岚插手,换句话说,他不想让尔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伤害。 尔岚神色微异,沉默了片刻,又提醒道:“你不要想着逃避,就算你认输,他也会跟你打一场。” 苏渐仿佛又看到了那双蓝色眸子,苦笑道:“我猜也是。” 马车停下之后,尔岚首先跳下车,往府门里走去。家童小禄子早已等候多时,对尔岚恭敬行礼,又看到苏渐下车,立刻迎上去,接过他的那些书,小小的胳膊下沉了几分,脸上却挂着快乐的笑容,大声道:“恭迎少爷回府!” 苏渐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往里快步走去。 一个老管事看着苏渐和尔岚的背影,神色有些阴郁。 然后,他对一个下人说了句什么,对方唱了声诺,转身往书房跑去,对书房里的两人说了什么。 将军府的书房布置得极为简单,没有什么花艺盆栽,没有什么名人字画,仅是文房四宝列于桌面,两排书架并列墙边,看着简单质朴。 苏家长子苏无殇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件衣服,衣服的左肩下面有一道裂口。裂口分明是某种利器造成,没有毛糙,没有线头,显得很是利落。 苏辰看着那件衣服,淡淡道:“他们回来了。” 苏无殇烦恼地揉着眉心,有些不解,有些心痛,有些无可奈何。 “大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苏辰的眼睛仿佛穿透了书架,穿透了墙壁,穿透了花草树木,落在了不远处苏渐厢房的门口。 “那时候,我反对就好了。至少父亲他也会考虑的。” “这个女人是灾星,是祸水。” ………… 小禄子放下书本,整理整齐,转身离开。 苏渐看着满屋子的书画,突然觉得二人世界里有这些东西当真是十分扫兴。而且,看着真的很乱。 就在他萌生出打扫一番的想法的时候,尔岚的声音突然又在他耳边响起。 “那些隐春散,我下的份量或许不对。所以才会在你身上发生这种事情。说实话,你醒过来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 听着对方如此坦然地叙说着那天晚上的事情,苏渐从心底里有些不适应。他张了张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怪你?好像自己没资格替那个死人做决定。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这样的话,似乎也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他只要以自己的风格继续这种气氛古怪的谈话;“说实话,我也吓了一跳。” “隐春散,并不是毒药,而是星玉的加工品。利用星玉内含的巨大元气,冲散服用者的念宫和气海,那么这个人就会死……” 听着星玉两个字,公孙清扬手里的那颗石头在苏渐的记忆中一闪而过。再联想到自己“上辈子”是因为石头死的,又因为这个被“石头”害死的倒霉公子哥而活了过来,不由想起了某个叫做“疯狂的石头”的电影。 “念宫,气海?” 苏渐突然想起自己在那本《修念固元经》见过这两个词,立刻翻开,很快就在第一页找到了这两个词。 念宫,即是人的脑,而气海则是人的心脏。 这两处,即是修行者最重要的两个部位。念宫,用以培养念力,念力就好像普通人的拳脚,越是强大,就越能操控天地之间的元气;而气海,则是存贮元气的所在。所谓的修炼法门千变万化,却不外乎利用星脉吸收元气,利用念宫修炼念力,利用气海存储元气。 这是修炼的基本。 尔岚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苏渐连忙说:“你继续说吧。” 尔岚不解地说:“可是,你却活了下来,让我很惊讶。” 苏渐自己也觉得很惊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陨石砸死,要知道这个几率可比被雷劈死还要低许多;然而命运就是喜欢跟人开玩笑。 尔岚继续说:“可是,你的境界却因为念宫和气海被毁,而一落千丈。就如同蓄水的缸破了一个小洞。虽然暂时不会流干,但,只是时间问题。” 苏渐被陨石砸中的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当他醒来的时候,确实心如刀绞一般。那时候,他只知道面前这个少女想要用发簪杀死自己。可是,关于毒的事情,他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尔岚的话,显然是在为自己分析自己的处境。他并不怪她,也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糟糕。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能够修行与否,真的不是很重要。有些人可以跑得很快,但是这个人不一定能在棋艺上赢过自己;有的人做饭很好吃,但是不一定能在棋艺上赢过自己;有的人能够修行,但是不一定能在棋艺上赢过自己。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真的这样认为,而不是自我的安慰和鼓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那么又何必去在意和羡慕别人的长处? 可是,他也有些在意,至少,在面对那个李君独的挑战之前,他必须要维持住现在的力量。 据那个负剑少年楚阔的描述,那个李君独的境界已经处于物化境的巅峰;虽然李君独现在处于瓶颈期,一时间还无法达到坐忘境,但是苏渐自己却已经堕至物化境的中境。而以尔岚的说法,就算是以前那个坐忘中境的苏渐,都没有信心打败李君独;而现在此消彼长,胜机更是渺茫。苏渐如何能够不紧张? “初辨……物化……坐忘……” 苏渐喃喃自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猛然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你能知道我的境界?” 尔岚皱眉道:“以前自然是不能的。可是,你现在已经是物化境下境,我也许还比你强一点,怎么不能?” “你也能修行?” 苏渐突然感到有些可怖。原来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女孩子一直有机会动手杀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没有了杀意,自己就算有十条命也死了。他虽然号称是物化下境,但是却根本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和普通人无异。 尔岚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面前这个男子的确是苏渐无疑,但是偏偏哪里都不像他。 苏渐也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些问题。如果他是真正的苏渐,没有理由不知道尔岚的修为境界。至少在喝那杯毒酒之前,真正的苏渐绝对能够看出尔岚是一个修行者。根据事实表明,境界高的修行者,自然而然能看出境界低的对手的底细。“你也能修行?”这样的话,只能招来对方的怀疑。 苏渐倒不怕对方怀疑什么,不论对方怎么怀疑,这副身体都的的确确是苏家三少爷本人的。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否认,大不了往“我死过一次,脑子不好使”那方面推。而如果真的说出自己的来历,那才会被人当作疯子,反而更麻烦。 苏渐淡淡一笑,道:“抱歉,我从那晚之后,脑子就有点不好使了。” 尔岚不再想跟他继续说下去,因为她觉得今天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 “最后一句忠告,这一场决战势在必行。从来没有人能够拒绝李君独的挑战,他会用任何的手段来对付他的敌人。” 说完这句话,尔岚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走出了房间,留下苏渐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刚刚踏出房门,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道谢。 尔岚的脚步微微一滞。 …… 苏渐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慢慢消失,然后开始分析。 他真的很擅长推演分析。他从小就开始学棋,很小的时候就入了段,再然后成为了围棋界的新秀,这个特殊的经历,让他学会了缜密思考。 气海,念宫,星脉…… 初辨,物化,坐忘…… 天地元气…… 境界的丢失,星玉,隐春散…… 渐渐的,他入了定。 …… 入定这种事情,对人们来说,很难。因为需要心无杂念。佛家说弹指瞬间,却有千万念起,千万念灭,此起彼伏,永无静止;若能止念,方能入静。 苏渐没有看那本入门级的修行小册,但是他现在所做的,正如小册上所写的那样,毫无二致。 想要培元固念,自然需要入静,冥想,化气为神。这是第一步。 然后,他的心越来越静。 他并非刻意为之,只是在用自己的思考,在模拟修行。这种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很难。 如果一个普通人,今天刚刚被一个老师指点,知道何为天地元气,何为修行,何为初辨,那么他自然会知道,如何进行修行。他会在心里模拟这个过程,然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然而,不经过修行,没有经验,这只能是空想。 苏渐此时的做法,就是空想,而不是冥想。 但是,他照样入了定,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之所能够如此,是因为他的境界,的的确确是在物化下境无疑。 一个人,如果不会游泳,失足落水,就必死无疑;但是,如果他早就学会了游泳,即使三十年不曾锻炼过,却也不妨碍他从水里游上岸。有些技巧会成为人类的本能,这就是学习的好处。 这个身体有过初辨的经验,有过物化的经验,还有过坐忘的境界。 看似苏渐是进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辨,事实上他已经修炼了很多年。 苏渐就是苏三少爷,苏三少爷就是苏渐。两人没有必要分的那么清,因为两个人的确已经无法分清。 上辈子,他没有成为修行者,是因为没有遇到这样的契机;而在这里,有充沛的天地元气供他学习,所以,他可以,可以初辨,可以物化,可以达到坐忘! 周遭的天地元气被他的念力所捕捉,缓缓地往他靠拢,聚集,在他的身外,形成了氤氲薄雾。 苏渐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却感受到了什么。有些东西想要进入他的身体,却被他拒之门外。 他潜意识的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放开什么。 于是他让自己变得轻松,决定放开那层戒备。 天地元气进入了他的身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周身上下,没有一处星脉亮起。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星脉。 但是他觉得很舒服,那些天地元气进入身体,真的很舒服。 修行者,想要修行,必须要有星脉;一个人,想要活着,就一定要有星脉。星脉越多,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也就越快! 然而,苏渐没有星脉。 但是,那些天地元气,却好像没有一丝犹豫地往他的身体每一个角落涌去,那样的速度,会令任何一个修行者去思考,所谓的七曜星脉,八曜星脉,和这个相比,还算是天才吗? 第12章 李君的挑战状 氤氲的元气仿佛薄雾,在苏渐的身周渐渐聚集。 这是普通修行者一生都难以见到的场景。 这种情况,在云央世界里的千万年历史以来,也没有发生过一次。 元气无法用肉眼看见,和空气无异;但是此时此刻,在苏渐周围的元气竟然达到了肉眼可见的浓度。这种浓度下的元气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种对初辨境甚至坐忘境来说,都很可怕的程度。 苏渐是在进行初辨。他的真实境界,的确是物化中境;而且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从来没有进行过冥想和培元,所以这是他的初辨。 虽说是第一次,但是因为这副身体已经有过这样的经验,他只需要顺着感觉走,就进入了初辨境界。 这是很宝贵的财富。 就算再天才的老师,也无法将自己的所知所想完完全全地教给学生,是可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然而,因为这副身体的关系,苏渐很自然就明白,什么是冥想,什么是物化,因为这个身体有这样的经验。 他知道,自己已经避免了很多弯路,所以没什么不满足的。 就算以后真的念力全失,他也丝毫不惧。因为他很明白,只要自己知道如何冥想,就能怎么把念力找回来。 终于,他停止了冥想。那些被他的神识束缚了的天地元气倏然而散,震得房间里的宣纸哗啦作响。 他睁开眼睛,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而他的神志也是一片清明。那种耳听八方的感觉再次回到他的身体里,甚至比起昨夜更加明显和强烈。 此时此刻,他已经回到了物化上境。 …… 苏渐走出房间,看着院落中的树木,突然发现有一些不对劲。 于是他闭上眼睛,进入冥想。 站着冥想,对修行者来说是很困难的,能做到站着冥想的修行者,往往已经脱离了人境。 但是对苏渐来说,站着冥想和站着呼吸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只要他想要冥想,就可以冥想。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吸收天地元气,吸收的速度,很快。 但是,他发现,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天赋异禀。 在冥想状态下,同时可以内视;他能把自己全身的经脉看的清清楚楚,却没有看到什么星脉。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他能感受到天地元气在自己体内的流动,血液因为元气的渗透,而变的清澈而几乎透明;然而,这种状态并不稳定,因为血液里的元气根本无处可去,只要他不刻意维持转化,元气根本来不及转化成念力,便消散而去。 苏渐心中一凛,观察自己的气海和念宫。 他只看见一片废墟。 如果要用宫殿来形容气海和念宫,那么这两处此时此刻显然是一片废墟,支离破碎。无数的元气进入念宫,却根本留存不住;就好像一个竹篮永远无法打水,终究是一场空。 而更加奇怪的是,他的星脉更是连一个都没有! 他仿佛一个透明人,那些元气可以毫无阻碍地从他的胸前进入,从他的背后出来,从他的脚底进入,从他的耳朵出来。 所以他的念力在慢慢枯竭,他的境界在不断崩溃。 刚刚的惊喜荡然无存。 苏渐不再冥想,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和尔岚说的一样,气海和念宫都因为那隐春散而支离破碎,根本无法积存念力和元气。 苏渐却没有失望或者气馁,因为他知道一定有别的方法,来正确使用自己的身体。于是他走回屋子里,拿起那本《培元固念经》坐回床上。 这本《培元固念经》只需要十两银子就能买到,所以算不上是什么绝世秘籍。从内容来看无非是讲述一些前辈高人的修行经历和修炼经验,还有一些平日里稳固境界,培养念力的窍门。 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对苏渐来说却很有用。 他看完一遍,便开始冥想。 这次的结果一样,只要他不保持转化的状态,元气便会流失;即使已经被转换成的念力,也因为无处可居,渐渐的消散。而冥想之中将元气转化念力,人也会累。这种精神上的疲累很快就让他脸色苍白。 冥想了数十次之后,他有些想吐。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于是他睁开眼睛,在屋子里来回踱着,稍作休息。 越是遇到难题,就越是去尝试。这是他的风格,也是他十八岁就成为一个七段的秘诀。 成功的秘诀,永远在于尝试和坚持尝试。一开始尝试修行,是为了自己不被人一脚踹死,因为那个青石板上的脚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遇到了困难之后,苏渐对修行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 攻破难题,是他的兴趣。这样做,也真的很有意思,很有成就感。 …… 月明星稀。 苏渐浑然忘却了饥饿和干渴,脑子里只有修炼的事情,颇有一股子痴意。 因为太过投入,他还忽略了一件事情。 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在门前站了很久,直到苏渐结束了冥想,躺在床上休息。 从黄昏,到此刻,她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 其间有几次仆人前来请她和苏渐用晚膳,都被她无声地遣开。 当屋子里的元气浓度再次恢复常态的时候,她的眉尖微挑。 尔岚很是吃惊。 脑中有念宫,可蓄念力;心腑有气海,可藏元气;而进行着修炼的,终究是人本身。冥想的确可以清心宁神,但是终究是要消耗神识的。 诸如沈雪朔、李君独等人,他们的神识很强,所以可以在十几岁时,就修炼到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大部分人,他们终其一生,日夜苦修,也最多不过是物化初境。除开星脉点的数量问题,其中关键便是神识的强度。普通人一天进行三次冥想,便已然很了不起;而沈雪朔李君独等人,完全可以进行十几次的冥想。所以他们进步的速度,便也是普通人的十几倍。 但他们也有其极限所在。 因为那隐春散,苏渐的星脉已然尽毁,念宫和气海也在崩溃的边缘;他的境界在不断地崩塌,念力的强度一天不如一天。虽然神秘地死而复活,但是只是短短十几天,苏渐就从坐忘中境滑落到物化中境,甚至初境!尔岚本以为他将慢慢地变成一个普通人。然而,就在方才的几个时辰里,他竟然一连进行了数十次冥想,而每一次的冥想都能够束缚数量难以想象的元气! 即使站在屋外,她也如同置身于漩涡之中,被那天地元气的漩涡吸引。她甚至竟觉得自己如同风雨中的飞虫,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些元气所伤,心底里,有些恐怖。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神识,居然可以强大到这个地步! 隐春散的主要成分,是超浓缩的元气“星玉”,在体内扩散,无异于元气的爆炸。 然而,苏渐没有死。 难道这就是他没被隐春散杀死的原因? ………… 白鹿书院的课程有很多,除了术科的学习之外,学生们还要学习六艺,学习周礼和很多东西。 可是,苏渐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 每次听着教习在桌案后诵读诗书,他都有着强烈的瞌睡的*。尤其是数科课程,他更是曾经在桌面上做过梦,流过口水,鼾声如雷。他知道这样很不好,至少是很不尊重人,不过没兴趣终究是没兴趣。 虽说很无聊,但是其实书院有趣之处还是很多。比如性格各异的教习教授们,便是一大看点。乐科的教授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拨弄琴弦之余,她也会和诸生谈论很多修行和音乐之间的关系,很有一番以琴瑟入道的感觉。礼科教授宋九龄则是一个严肃无比的老先生,他的手上总是执一柄铁尺。除了沈雪朔和李君独,几乎所有学生都挨过他的戒尺责罚。就连苏渐和尔岚也没有例外。 至于苏渐和尔岚被责罚的原因,也很单纯——在教授传道期间私语,是为对圣贤经典的大不敬。 实际上,当时苏渐只是低声问尔岚今晚的菜谱。 尔岚很平静地接受了责罚;苏渐则是在尔岚充满怨念的目光里,挨了足足二十戒尺。他不知道这个老先生是不是也是一个修行者,只是如果每天都被打的话,他的双手很快就会被报废掉。然而事后的尔岚比起以往更是冰冷,让他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的时间里,便是楚阔经常会来这里找他。一旦散学,这个少年必然会跑过来找苏渐聊天,仿佛还是孩子心境。这样一来,苏渐就不知道自己是该和他继续聊下去,还是和尔岚一起走。 所以,尔岚在马车里等,苏渐一边慢慢走,一边和楚阔谈天说地的场景,便很常见。 相比之下,倒是每天沉默着来,沉默着走的李君独,反而被某人遗忘了。 可是对苏渐来说,整个书院里,最有趣的事情,其实莫过于术科教授公孙清扬的课。 公孙清扬这个人很有意思。他的名为留侯,字清扬,很在意别人叫他的名而不是叫他的字。从这一点来看,他倒很像礼科教授。但是这个人做事却毫不讲“礼”。每次他都会在自己的课上迟到不说,一散学他就会以来时数百倍的速度飞奔而去,渐渐的在学生之间激起了公愤。 这一天公孙清扬重施故技,散学钟声一响,他便宣布散学,紧接着飞奔离开了教舍,留下一干习以为常的学生。 苏渐在苏家,在尔岚面前,都没有诉苦的机会。所以当他和楚阔在一起的时候,后者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倾诉的对象。 听了苏渐的一番感慨,楚阔忍不住扑哧一乐,说:“我还以为苏家三公子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怕老夫子和小先生。” “什么是老夫子小先生?” 楚阔笑道:“就教授之职而言,公孙清扬是整个大周最年轻的一个教授;而那个礼科教授宋九龄则是最年长的一人,这两人被往届的师兄师姐们称为老夫子和小先生。因为他们是最令人害怕的两人。” 苏渐深有同感,说:“是啊,宋夫子的确很可怕。” “我很庆幸,我们的教授不是这两人。”楚阔幸灾乐祸地说,继而,他想起了什么事,随即正色道:“对了,你和李君独的决斗已经迫在眉睫,以你现在的境界,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吧?” 或许这两个字用得好,给足了苏渐面子。事实上,苏渐连一成的希望都不抱。 苏渐突然想到,楚阔和自己是朋友,双方却互不了解,这种情况还真是奇怪。同时他也很好奇,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苏渐的疑问,楚阔用与他年龄不符的爽快回答道:“我来自南陵郡的老泉镇,我们那里的螃蟹很有名。” 苏渐想到他第一次和一个学生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提到了那里的螃蟹很好吃,看起来那里的螃蟹还真是他的骄傲。 “至于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苏家三少爷的大名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苏渐奇道:“你刚来京城十几天吧?怎么这么快就把别人的事情弄得那么清楚了?” 对方明明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他是小孩子也不为过;这正是一个在大街上问路都难以启齿的年纪,而对方透出的老练成熟却让苏渐活了两辈子的人都自愧不如。 楚阔哈哈笑道:“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哈哈哈……” 苏渐想了想,说:“那你知道我和他约战的事情吗?” 苏渐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李君独。楚阔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说:“我听说过。怎么,你还是有压力?你放心,就算他是疯子,也不会随便发疯。如果只要比他强的人他都要挑战,那他早就去挑战院长大人了。” “关键是,我现在……没有他强。” 苏渐的声音很小,生怕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然而,他的顾虑是多余的。 “你说话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没关系,”楚阔满是鄙视地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苏渐,抱着肩膀,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反正你现在堕境的事情,人人都知道了。” 苏渐不以为然,撇嘴道:“怎么可能?” 楚阔摇了摇头,痛心疾首般道:“枉你还曾经是一个坐忘境高手,怎么都忘记了吗?坐忘境的修行者,可以感知到人境三层修行者的境界。如今的书院虽然远不及数十年前那般昌盛,但是坐忘境的高手,还是有那么二三十个的。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可以免去流云台的星脉测试?武试你也一概没考,还能在榜上占一席之地?你以为那个榜单为什么没有宣布成绩,只写了录取者的姓名?你以为为什么你自己的成绩只能排在中后列?” 苏渐一直以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而且他一直以为坐忘境已经是相当强大的境界;然而在楚阔的口中,坐忘境和大白菜又有什么区别? 苏渐不由好奇问道:“你是什么境界的?” 楚阔笑道:“物化上境。” 苏渐咦了一声,心想,就连这个小孩子都能修炼到物化上境,难怪家里的二哥苏辰一直对自己的修行天赋嗤之以鼻。做将军的父亲苏焕曾经说过,虽然自己的天赋很糟糕,但是勤勉些,也能达到二哥的水准。那么说来,苏辰的境界起码是坐忘上境? 楚阔并不知道苏渐在想什么,只觉得对方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自己一直以来都很骄傲的修行境界是一种蔑视和挑衅。他的额上青筋微跳,忍着痛揍对方的冲动,说:“不过就算你现在修为境界比我还低,也没什么关系。起码现在,你还有三个月时间,好好努力,到时候不至于被揍得太惨。” 苏渐诧异道:“三个月?什么意思?” 楚阔也很诧异,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会把决斗的事情忘了吧?” 苏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楚阔叹了口气说:“京城里早就流言四起了,说苏家三少爷醒来之后,脑子有点问题,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观察了你很多天,还以为流言终究是流言。不过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要是真的不记得了,就该大大方方问出来。你这样可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啊。” 苏渐从来没见过哪家小孩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在他看来,这个楚阔的心理年龄起码已经三十岁了。他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倒是快说!” 楚阔难得地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大约一年前,京城来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来自西边的一个小国,生就一双蓝色的眸子。他来到京城,对京城里十几个修行者下了挑战书;他刚来的时候,还是物化下境;等他打败第十个物化上境的对手的时候,他的境界已经提升至物化上境。他最后一个对手是一个坐忘初境的剑师。那个剑师刚刚升入坐忘境没两个月,却已经是相当厉害,可以说,是他所属门派里的佼佼者。但是,那个少年只用了七脚,就把那个剑师踢成了废人。” 苏渐想起了青石板上的脚印,背后不由森寒。 楚阔望着苏渐,嘴角掠起一丝笑意,说:“然后,他的挑战书,递到了你的手里。” 第13章 路边的赌棋 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凉意。 苏渐努力让自己的脸部保持平和自然,眼角却忍不住微微抽搐。 “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李君独吧?” 楚阔同情地看着苏渐,不无同情地说:“我多想对你说你猜错了啊。” 苏渐伸出双手,用力揉了揉被吹风吹得有点紧绷的脸。突然之间,他觉得尔岚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至少,她绝对不会举出这些李君独的残忍案例,让自己紧张害怕。 “不过,最近你可以放心了。你还有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里,好好努力。” “为什么是三个月?” 楚阔睁着圆圆的眼睛,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在苏渐的脸上看了又看,终于确定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回答很让人悚然,至少把苏渐吓得不轻。 “看来你是真糊涂了,当你收到挑战书的时候,你说的话不能忘记吧?那句名动京师的话,可深深地伤害了一个少年纯真的心啊。” “你当时说。” “等你修炼到坐忘境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楚阔的表情很是骄傲得瑟,或许是因为他在极力模仿苏家三少爷当时的表情。 “现在的你,还不配。” …… 作别了楚阔,苏渐没有坐上回府的马车,而是让车夫先带着尔岚回去。 他终于知道这个正牌的苏渐是一个怎样的人。纨绔子弟?不不不,用这四个字来概括他简直是在褒奖他。 明知道对手那么强劲,却仍然要等到对手强大之后再接受对方的挑战。这种变态的自信或者说“狂妄”,导致他现在不得不用一己“残躯”,来面对异常强大的李君独。不过可喜可贺的是,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蓝眸少年李君独每次见到自己,都散发出那么可怕的杀气。 三个月。 这是楚阔根据李君独表现出来的各方面实力,推测出来的时间。 这个时间,是李君独成为一个坐忘境强者需要的时间。 而楚阔给苏渐的建议是,用这三个月,恢复自己的境界实力。 如果苏渐成功了,那么至少不会败得很惨。 苏渐觉得自己如果能够回到坐忘中境,至少可以和李君独打一个平手;而楚阔则无情地把他最后一丝侥幸都无情打破。因为自李君独进入云京之后,他地对手无一不比他境界高深;而这些被挑战者,无一不落得惨败境地。 李君独从来都是越境挑战。 李君独从来没有过败绩。 只有一个好消息让苏渐不至于太过绝望。 就在白鹿书院正式开课那天,他听说有人把李君独教训了一顿。 苏渐也记得,那天李君独出现在教舍的时候,衣服有些破烂,的确是有和人交手过的迹象。苏渐倒是很想知道是谁那么有种,可惜楚阔自己也只是听人闲聊的时候顺耳那么一听,也没有深究。 苏渐走在春风之中,感受着越来越浓的春意,心情好了许多。 当他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他的脚步突然停下。 他听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时断时续,一声声“啪啪”的脆响,如玉珠落地,在大街上回荡。 有时候,一声脆响之后,便是一声声低呼叫好。 苏渐的目光投向那处,像一个许多年没有遇到过女人的流氓一样,冲了过去。他的两眼有些血红,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颤抖;他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往某处看去,满脸的激动和幸福。 那处,有一物四四方方,纵横线条整整齐齐,竖十九,横十九,将那方小天地划为三百二十四个方格,三百六十一处交叉。 那方小天地里,错落摆放着些黑白云石。 黑色幽黑,仿佛黑夜,仿似能吞噬一切,却又泛着亮光;白色纯净,却覆着一层氤氲雾气,似幻似真。 黑白交错,错落布置,如千军万马,如奔雷闪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看得入迷的众人被一阵疯癫的笑声吓得一哆嗦,齐齐望向那大笑之人。 大笑之人看上去年轻英俊,从穿着看也当是富贵人家,怎样也难以让人将他和“疯子”“傻子”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种饥渴——久违而复得的饥渴。 有人笑道:“兄弟也懂棋?” 看客们很难将这看起来十*岁的少年和围棋联系起来。因为大周朝向来尚武,年轻人们对修行趋之若鹜,对琴棋书画之儒家之道反而敬而远之。 苏渐笑道:“略懂。” 这是一个残局,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自然是黑子占优;而根据对弈双方的穿着打扮来看,这明显是街边最常见的赌棋,而且设局之人形势占优。彩头放在棋盘的一边,大约有数十文铜钱。所谓小赌怡情,这种小彩头,才正好让人上钩。 那人看苏渐颇为自信,于是让开了些,为他空出一些地方。苏渐冲他感激笑笑,望向棋盘的神色有些严肃。 “啪”的一声,白子颤颤巍巍地落了下去。 苏渐切了一声。这一子落得并不怎么高明,看似是攻击对方的薄弱处,实则落了后手,反而会被对方抢得先手官子,接下来就难了。 老板呵呵一乐,悠闲地下了一子。 如此,数着之后,那挑战者终于叹气投子,慨然认输。但是他仍然很是不服,骂骂咧咧道:“妈的,老板你这个残局怎么才能赢?你是不是弄了个死局骗钱呢!” 老板乐呵呵地一边使棋局归位,一边把对方的钱收了过来,笑道:“下棋的都是雅士,怎么可以口出恶言?要不,您再来一盘,我们再论论?” 那人站起来,拍拍屁股,摆摆手,说:“没钱了没钱了,老板你明天再来啊,我明天带够了钱来赢你。” 老板乐呵呵地说:“等你等你。” 在场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人揶揄熟人,道:“你下去试试?” “放屁,我老婆子每个月就给我那么三瓜两枣的,喝点酒都不成。你家的事你做主,要不你试试?” “哎呀,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那两下子你还不知道吗?” “这棋是有点意思啊……” 老板听着众人议论,乐呵呵道:“来呀来呀,想喝酒吃肉的老少爷们都来试试,赢了就可以在外面多喝几壶酒了,被老婆管着多没意思不是?” 众人笑骂老板,却没有一个下场的意思。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一个人说道:“那我来试试?” …… 坐在粗制的木凳上,放下彩头一锭纹银,手里握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棋子,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寒凉,苏渐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然后,他把棋子轻轻落下。听着那声脆响,他的笑容愈加毫不掩饰。 老板拈起一枚棋子,轻描淡写地放下。 靠。 人群中传来一声微弱的议论声:“刚刚那人就是这么下的,我早就说过,这着不行。” “年轻人懂得什么棋道。” “你看,跟刚刚没什么两样嘛……” 议论声渐起,对这个年轻人,人们纷纷喝起了倒彩。 老板有些烦躁地清了清嗓子,拎起一边的茶壶,灌了一口。苏渐淡淡一笑,小飞。 “小伙子很稳当啊。” “老人家您也不错啊。” 两人说话间,下了十几子,局面渐渐纷繁复杂起来。 和中局精彩凶险的大龙对杀比起来,一盘棋最后的官子部分常常显得很平淡和枯燥。学棋的人,很多人在开局、定式下功夫,更多的人则喜欢中局酣畅淋漓凶险无比的对攻;而收尾的官子则常常容易被人忽视。这也是很多人在开局、中局获得极大优势,等到收官期间居然一败涂地的原因。 这也是很多看客认为这个残局是一场猫腻的原因。 所谓千古无同局,棋路千变万化,残局看似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实则内里乾坤。 就在苏渐沿着那个离开棋客的棋路走下去的时候,就在众人对他再不抱任何期望的时候,他的一颗白子快速落下。 老板咕咚咕咚喝下一口茶,费力地把棋子拍在棋盘上。 苏渐快速落下棋子,似是不假思索。 “哟。” 老板突然发现了什么新鲜事情似的,脑袋探到了棋盘上方,满脸的诧异和有趣。 众看客有棋艺精湛的,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变化。 看客们的讨论声再次响起。 …… “你赢了。” 老板放下一直紧握的水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身后一片大汗淋漓,好不痛快。 输棋输得如此心服口服,输得如此痛快,是久违的感觉。 苏渐看着棋面,仍然有些没过瘾。不过对方的实力实在是太弱,所以他没有再下一场的*。 他高兴的是,这个世界仍然有围棋。 真觉得,和梦似的。 少年离开之后,老人家看着棋局,目光都有些呆滞,似是难以相信。 最终,是他以两目的差距落败。 这是一个古残局,传至今日,还没有任何白子胜的着法流传。 这是当年两个棋道高手对弈的残局,而当年,那执白子的棋士苦思三年,吐血而亡,却也没能找出生天。 而那个少年,竟然从容地找出了一条活路。 那些着法太古怪,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一种定式,不同于他读过的任何一张古谱。 应该说,颇有新意和创造力。 有人见他默然不语,于是打趣老头,说:“怎么了蔡老头,今天终于被人赢了,是不是心疼钱呢?” 有人奚落道:“我说您老人家平常也赢了不少钱了,至于心疼成这样吗?” “来来来,我们再来一局的。我好像看懂了那少年的思路了,这回肯定能够赢你。” 说着话,一个人伸手去捡棋面上的棋子。 就在他的指尖触及那枚棋子之时,那枚棋子无声地裂为了数块。 仿佛是被那棋子裂开所产生的细弱震动所影响,相邻的十数颗棋子纷纷裂开。 全都是白子。 苏渐用过的白子。 …… 这条街很热闹,街边的摊贩把摊位摆成了长龙,一眼看不到尽头。 街头是一个老者,他以下有时候是残局,有时候是死活题。不得不说老人家的棋力还是不错的,几乎没有人有本事拿走他的彩头,反而要乖乖奉上。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老人姓蔡,于棋道上的天赋只是一般。但是他家中祖传的一个棋谱上却记载了很多古谱,其中不乏残局。他平日里靠着这些残局棋谱在路边设套,靠这些棋局赚些小钱。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 古谱那么多年来数代人的研究,早已经将所有变化都摆了出来。因为是残局,对手的着法范围更少。而且,他还有一些人配合,如果实在没有人上当,他的人就会亲自出手,从他这里“赢”上一两局。周围的人自以为看出了端倪,再出手挑战时,他才会拿出真正的本领。这种方法百试百灵,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被人拆穿过。 可是,自从几天前那个年轻人来过之后,情况发生了改变。 那个可恶的小子,每天都来这里下棋,害自己损失了不少银子。而且就算委婉地让他离开,他也当作没听见似的;再这样下去,就算是自己有什么金山银山,也得被这个小子赢光了不可啊。 老人望着面前那个苦思冥想的对手,心想,要是人人都像面前这个笨蛋这样,世界该多美好啊。 “老人家,我又来啦。” 听着这个声音,老人家手里的茶水洒出了些。他忿忿地抬起头,看着人群外挤进来的那个年轻人,恨不得揍他一顿。 不过,今天不需要他出手。 …… 又一次赢了老人家之后,苏渐觉得有些无趣起来,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看着对方摆出残局,心里想着刚刚的对决。 “老人家您今天兴致不太好啊。” 老人家心想,我哪里是今天不开心,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都快活不起来好吗? 不过一会儿,老人家把棋局摆好,悠悠然地说:“喏,这个是我家祖传的残局,你要是能破了,我把这些钱都给你。” 苏渐看着老人家摆在一边的钱,粗略一看,大约有那么五六两银子。说实话,对将军府三少爷来说,这么点钱,也就是一顿饭钱罢了,真的看不上眼。但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接下来的残局,他多少有些期待。 残局慢慢摆好。 “哦?” 苏渐一眼瞥了过去,顿觉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他拈起白子,撑着下巴回忆起来。 渐渐的,想起来了,是和她。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坏。 …………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是一个棋手。 在棋院里,天天下棋,下棋,每天打谱,复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父母早亡,没有享受很多的父母之爱;如果不是因为有些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职业棋手,他的经济来源都是问题。围棋有趣吗?很有趣。只是,无论多么有趣的东西,成为了目的或者计算之后,都会变得很无趣。一个厨师可能是因为喜欢美食而做菜,但是如果让他严格控制油盐酱醋的比例做菜,他也会变得厌恶做菜;一个画家因为喜欢缤纷的色彩而成为艺术家,让他严格遵守黄金分割线来打稿,那也会成为他逃避作画的缘由。 好在有她。 她是女棋手,实力相当不错,很有天分。 也是他的女朋友。 他和她下过很多局,其中一局的残局,就是如今这盘棋的局面。 一模一样。 那是他来这个世界的前一天。 他望向这残局的关键处,然后拍下棋子。 …… 不多会之后,老人颓然地投子认输。 连日来,这个少年高手带来的惊奇已经变成了习以为常。围观众人没有人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有一两个人的脸上露出森冷的神色。 苏渐今天和以往不同,他面无表情地收起那些彩头,起身,和老人告辞离开。 老人收拾棋面。 那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苏渐一路走着,天色不早,周围的景色渐渐晦暗。 苏渐走进了一条暗巷。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这是一个死巷,周围很安静。 就算在这里杀了人,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们看见前面站立不动的那个少年,相视一眼,往他接近。 苏渐突然转过身来,脸上有些不悦,有些疲惫。 “你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跟着我,有何贵干?” 那两人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对方发现了。但是两人没有露出什么紧张的神色,很轻松地往里走去。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和平日里一样,把对方收拾一顿,然后让对方再不敢来砸场子。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和吃饭睡觉没什么两样,是一个轻松的活。 其中一人笑道:“所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小子,不是哥哥不疼你,实在是你太过分了。”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乖乖的,不要反抗,否则的话,哥俩就让你好看!” 苏渐漠然看着两人。 早就坏透了的心情,变得极为寒冷。 第14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一只野猫从巷子的围墙上跳了起来,落在一堆垃圾上,然后跑向某处,整个过程轻盈无声。 苏渐从小巷里走出,看了看四周,然后离开了这个地方。 就在他离开不久,一双脚轻盈无声地落在了小巷的墙头。 一双眼睛望向巷中的两人,眼神里有些惊异,有些不解,但是绝对没有同情。 那双冷漠的眼睛望向远处。 苏渐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一片人海里。 ………… 云京的治安素来良好,毕竟是天子脚下,总有什么污秽事情,也总是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进行,并不污大人眼球。 然而今天却很不太平。 明亮的月光下,捕快们正在仔细地进行现场的勘察。有人报案,他们就来,很是尽忠职守。 然而,捕快们很快就接到了命令,然后撤走,就连那两具尸体也一并留下,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很快,就有人接替了他们的工作。 十几个身着劲装的人站在小巷四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他们的长官是一个神色冷峻的中年人,四十岁上下,颔下一缕短须,虎目鹰鼻。此时此刻,他看着正在被检验的尸体的双脚,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个人箕坐在地面,背靠着墙,五官被某种力量打得挤在了一起,看起来很是凄惨。另一个人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手的小臂都被打断,断裂的骨刺出了皮肤,森白刺眼,令人胆寒。 而这两个人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气息。 一个人飞奔回来,对长官行礼,然后报告:“大人,已经查明,这两个人是这一带的混混,都是普通人。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个路边行骗的棋摊。” 中年人姓段名紫鹰,是刑部第一捕头,兼任紫薇阁司察使一职。他刑侦办案多年,经验老到,眼光锐利;就算是再如何神秘的案子,他都能找到其中的线索,因此被人誉为“紫目神鹰”。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修行者,一个物化中境的意师。 世间万物总是相生相克,阴阳相对。既然有修行者,就自然有专司修行者的组织。在大周立国之前的历史岁月里,每朝每代都有这样的机构。比如前朝就专设了“参星殿”,本朝则在太祖年初,就建立了“紫薇阁”,负责对大周修行者的监视和控制,更加为修行者制定了一套详细到近乎严苛的法典。 而且监控修行者的人,自然也最好是修行者。所以像段紫鹰这样的修行者,在紫薇阁并不少见。 在云央世界里,修行者的修行流派有很多,大致上却可归为六类。武师,剑师,意师,符师,阴阳师,术士。 段紫鹰便是一个意师。 大周并不限制修行者为官为吏,某种程度上,还很是鼓励。每个人都是有*的,只有满足了他们的*,才能和他们谈圣贤大义,才能和他们谈规矩礼法。这也就是古代圣贤所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为了能让修行者安于一隅,朝廷对他们待遇很是宽厚。一个物化境的意师可以很容易地在小门派里坐到供奉的位置,也可以很容易在紫薇阁里享受五品官员的年俸,除此之外,冰敬炭敬之类也并不短少。而坐忘境的修行者,其地位自然更是尊崇。于小门派里则为长老甚至门主,于军中则为上将,于朝里则为供奉。 因为人人有星脉,但是一千个人里,都未必有一个能够初辨;一万个初辨里未必有一个物化;而坐忘境更是如同辰星般寥落。 那些超越了人境三层修为的高人们,更是地位超然,受到人们的无限尊崇。 然而,虽然可以享受到这么多的光荣,段紫鹰仍然喜欢当捕快,或者说捕头。 因为他很享受这种破解谜题的感觉。 只不过今晚他觉得很麻烦,因为这次的命案和以前真的不一样。 今天,他的身份不是一个刑部捕头,而是紫薇阁司察使。 他代表的,是紫微阁的态度和意见。 “用的是重手法,在慢慢地折磨了这两个人之后,再以念力直接攻击两人的心脉。” 手下站了起来,皱眉报告。 “是修行者,不会有错。” 段紫鹰皱起眉头。 是谁? 云京所有的修行者都在紫微阁有备案,一旦发生任何和修行者有关的事件,他们都会被严格监控。根据这些尸体的检查,还能筛选出可疑的对象。除此之外,还有种种手段可以查到事情的真相。 一旦真相被发现,哪个修行者能够逃脱紫微阁的追捕? 是哪个修行者,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被杀的,还只是两个小混混。 ………… 苏渐回到将军府,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厢房。 他静静地洗手,洗去了十指关节上的血渍,擦了擦,然后不言不语地坐在桌边,翻起书来。 他所做的一切,都落在了尔岚的眼中;他的全部神情,也落在了尔岚的眼中。尔岚看着今天明显失常的苏渐,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很清楚:他刚刚沾了血,而且是别人的血。 尔岚不想理会太多,她放下手中的笔,走出了房间,留下沉默的苏渐。 苏渐看着书。他没有理会尔岚,并不是因为故意或者其他什么,而是他真的没有看到尔岚。 因为他现在有些心不在焉。 刚刚教训了一下两个人,是因为心情不好;然而,他发挥的力量却超出了他的控制,那不是本意。 他只是想着要挥出一拳,一念之间,便有元气裹住了他的拳头;那一拳把对方的脸都打歪,让他有些意外。他也没想过要打断另一个人的骨头,只是这两拳的连贯性太强,他的动作太快,自己也收不住手脚。 他有些害怕,也有些难过。 倒不是因为自责或者同情。 难过,是那一局棋让他想起了过往,想起了那些值得怀念的东西,想起了那些炽热的吻和无话不说的夜。 害怕,却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非同常人。 放下书,他皱起眉来。 修行者的确很强,一个物化上境的修行者,可以面对一百个士兵的冲杀而分毫不伤。一个坐忘境的武道修行者守住要隘,更是可以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两个混混,纵使高大一些,也不过是普通人。在修行者的面前,哪怕是刚刚初辨的修行者面前,都不过是两个高一些、力气大一些的小孩。 但是,修行者想要攻击对方,无非是三种途径。 第一种,如武道修行者,纳天地元气于体内,强健筋骨,拳出有龙象之力,杀敌于举手投足之间。 第二种,如剑师、符师、术士,以飞剑法器攻击,却都要有所凭依。当然,修炼到了人境之上的修行者自也有所谓“无剑胜有剑”,“聚气为符”之类的本事,但是苏渐自认不在此列。 第三种,则是意师和阴阳师。这两种修行者比较特别。阴阳师世间罕见,他们善于将天地元气化为阴阳二气,以太极阴阳相生相化之理,催生出神妙手段。世间万象尽能在他们的手中挥洒自如。 而意师就更是可怕。他们只要以意念,便可杀敌于百步之外。 可是,这六种修行方式之中,没有一种是用天地元气杀人的。他们若要使法术,必须要经过冥想、培念的步骤,天地元气于他们,并不是武器,而是肥料。 苏渐本来只想打他们一顿,他原本只想用这双被天地元气和念力滋养过的拳头发泄一番。他以为相对那些坐忘境、物化境修行者而言的自己,只是一个废人。然而他的两拳,就把两个人打得近乎残废。 这不是他的本愿,虽然他不觉得需要抱歉。 …… 这一天,又是术科公孙清扬的课。 公孙清扬的特点人所共知,就是晚到快走。经过书院的安排,有潜力的学生们被分配到一个教舍里,根据天赋的梯次,安排不同的教授教习。术科的课程时间足足有一个上午,而公孙清扬往往会晚上半个时辰才到,而且一散学就立刻离开,丝毫不做任何停留。 不过他讲学的方式方法却很是精辟和有效,他的学识也足够渊博;丙舍术科诸生之中的确有一两个自称通读经典的“才子”想要给他难堪,到了最后都只是自取其辱。 这一天上午,公孙清扬还是晚来。 这段时间里,有的学生一如既往的埋怨,而有的已经成了习惯,只管自己冥想。尔岚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却也不想和苏渐聊什么,只好自己看书;苏渐想和尔岚说两句,却怕她给自己冷脸看,也只好自己看书。 至于沈雪朔,她一直是自己看书。 苏渐看了一会,发觉一处疑问,于是抱着不耻下问的心态,向尔岚问道:“这位同学,请问怎么区分初辨与物化境?” 尔岚冷冷地说:“等公孙教授来了,问他。” 苏渐被打了脸,好没趣地把伸出去的书本拿了回来。 可是尔岚没想到,等到公孙清扬来后,苏渐果然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尔岚愈发不解,心想,就算你的念宫和气海都被隐春散破碎了,难道脑子也真的破碎了?你自己也曾修行过,难不成自己不知道? 公孙清扬除了不守时的特点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认真。当然,这两种特点在他身上并不是一种悖论。苏渐的问题在他人看来是一个笑话或者其他什么的,公孙清扬却很认真地解释了一番。 “人生于天地间,无非求个始终,而在我看来,所谓修行,却是有始无终。强分境界之高下,其实不必。你若是修行之中遇到阻碍,便是功夫未到;功夫到了,自然百般无碍。修行,第一步必是盘坐修念,定心的功夫到了,星脉与天地元气自有呼应。” “何故?天地之间的元气实乃是太古神国崩碎之后,落入人间所化的陨石碎片尘埃。而千万年来,凡人呼吸这星石尘埃,与天地元气早有相融,体内便自然有了星脉穴位,且随血脉繁衍,世世如此,代代不绝。” “定心,之后便可以引气,这就是初辨。初辨之义,也就是人生初识修行与俗世之差别。” “所以,初辨在我来看,就是一盘凉拌黄瓜,最是简单明了。” “然而,既然已经可以吸收天地元气,又如何证‘物化’之境呢?” 公孙清扬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 “所谓物化,在我看来,就是一盘爆炒鸡丁。为什么呢?因为既然已经能辨明天地元气,自然要加以利用。利用星脉,将元气导入体内,再加以转化成为念力。而此时,念宫中已有念力,比起初辨境,区别在于念力。要区别这两种境界,也就是体内有无念力。” 苏渐只觉得豁然开朗,高兴地问:“而坐忘境和物化境又如何区别呢?” 公孙清扬说:“如果说要区分,大致上是两点。第一,是以念力的充沛程度区分。第二,则是内外的区分。物化境仅是能够转化天地元气,而坐忘境却能将念力附着在外物之上,这便是区别。” 公孙清扬对初辨物化的分析洋洋洒洒,是因为初辨物化为修行者之基础,所以他讲的很是详细;而对坐忘境的解释却是言简意赅,让人一听就懂。这样的老师,不能不说是明师典范。 “那先生,要如何才能感知他人的境界呢?” 公孙清扬喝了口茶,微笑,心里却想,这小子今天话还真是多,害的我费了那么多唇舌。 他微笑着,扫了教舍里的众人一眼,突然看见一个少女,精神一振,慢悠悠地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然而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也想看看学生们的看法。说不定,我也能有所获益。这样吧,沈雪朔同学,你来为苏渐解释一下。” 教舍里一时议论声纷起,不少男学生都把目光投向那个沈雪朔,言笑里有几分倾慕和好奇。 坐在最后角落的李君独望向沈雪朔,眸子里的蓝色微亮。 苏渐也望向沈雪朔,微笑着招了招手。 沈雪朔望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好奇。但是她继而收敛了神色,淡淡地说:“如何感知,自然是以对方身上的念力波动为判断,以彼此之间星脉感应为手段。以物化境修行者为例。初辨者精气神尚未完足,念宫初盈,元气比一般人较多;物化境修行者身上自然有念力波动,而坐忘境的修行者,则精气内敛,念力雄浑。感知方法则是如同冥想,以自身的神识遥遥感应,如目视,如舌尝,其实境界一到,神通自足,实在不需要多生烦恼。” 公孙清扬心道:不愧是今年榜首,果然有见识。短短几句话就能触及话题核心,比我强的太多。 他心里对沈雪朔有了几分钦佩,说:“不错,请坐吧。” 等到沈雪朔坐下,公孙清扬又说:“苏渐同学,你也听到了吧?其实呢,感知这种事情,只要你用心去做,便能做到。而如何判断,就好像吃东西如何知道生熟一样,时日一久,自然而然就能明白。” 苏渐听了个大致明白,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再换一个说法,境界一到,神通自足。就好像雏鸟长大,自然就会飞翔。你若到了境界,你就自然而然能够感知对方境界。如果你感知到不到,自然是对方境界高于你。明白了吗?” 说话间,已经到了散学的时间,外面的钟声响起,在书院的上方回响不止。 公孙清扬难得的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像一个老学究一般对满室的学生们说:“其实世间万事,皆应该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人境三层,初辨初境、中境、上境;物化初境,中境,上境;坐忘初境,中境,上境。只要诸生勤勉,在白鹿书院好生学习,就算坐忘不成,修炼到物化上境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了,术科的成绩好坏与否,能够修成坐忘与否,其实又有什么关系?书院学问博大精深,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百工之学,无不包藏。你们只要学到一分书院的本事,便足以为天下万民谋福祉。清扬不才,愿与诸生共勉!” “而且,刚刚已经说过,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若想学得真本事,单凭师父怎么够?我还是建议你们平日里挤出时间,去书院坐忘楼多看几本书吧。” ………… 今天的这一课,让苏渐很受启发。 公孙清扬的一番话,让苏渐一直以来的迷惘有了解答。 就算目前自己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又怎样?就算自己现在境界不稳又怎样?就算自己不知道怎样怎样修行又怎样? 只要一步步坚持,只要一点点努力,那就会得到结果。 苏渐如是想着,停在了一座楼宇前。 高楼,楼上一块匾,书着三个大字。 坐忘楼。 第15章 应天书院安白阳 千年以来,这个世界都被人们称之为云央。 云央广阔无边,千年以来,没有人能够寻到它的终点,没有人知道它的边界。 千年以来,这个世界也孕育出了无数的国家和文明,有的衰弱,乃至消亡,有的渐渐兴盛,延绵至今。据最博学的学究们考证,在文字尚未创造之前的历史,便有了近万年的时间,直到今天,究竟有多少国家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谁也说不清。 所以才会有文字。 有了文字之后,便会有书。 有了书,就会有教育,然后就会有书院。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随道而行。 大周有很多书院,包括太学在内,至少有四个书院可以在云央诸多学院里排上前十。 而这四个书院里,白鹿书院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也是天下第一。 普天之下,白鹿最大。 说白鹿书院最大,不单指书院的面积,也不单指教习数量,更不单指书院的地位,尤为世人所知的,是它的藏书数量。 白鹿书院堪称自古以来历史最为悠久的书院,藏书自然堪称浩瀚二字。在书院的一隅,有这么一座楼,里面不知有多少前贤著作,不知有多少先人笔墨,而其中,也不知有多少典籍道藏,不知有多少修行法门。 这座楼,就是坐忘楼。 坐忘楼很“胖”,是因为它只有六层楼。 所以它的每一层,都有很多书。 站在门前,苏渐很难看清对面墙边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因为距离太远,仿佛彼处的那人与自己相隔几条街。 在楼外,苏渐还没有这样的感受——到了楼内,他突然觉得,这座楼要比自己看到的更加广大。而且,楼层看起来比外面看着还要高。 “别有洞天。” 一排排书架鳞次栉比,一本本书册如山林海涛,仿佛高悬头顶。经史子集,任哪一部都有数不清的学问,读不完的经典,但是苏渐最感兴趣的,还是史书。 想要了解一个国家,很显然就要从它的历史开始研究,想要了解一个世界,更是如此。 苏渐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从几本最为粗浅的史册中,对这个世界有了些了解。虽说是管中窥豹,却也胜过之前的迷茫无知。 他将这几本书放回书架,这时才发现,来坐忘楼读书的,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寥寥几人在书架前徘徊,似乎不知道该读什么,或者甚至是在闲逛? 难道你们不是想要来这里想疯了吗?难道你们不是日思夜想着来坐忘楼看书的吗?怎么真的可以让你们看了,你们反而不来了呢?想着当日那些在坐忘楼前激动难抑的学生们,苏渐心里忍不住嘲笑。 很久很久以前,这座书楼叫“瀚海阁”。 数百年里,在楼内发生了无数奇迹。 不知多少普通寻常的学生进入楼内,便能修行;在门槛外久久徘徊的物化境修行者进入楼内,再出来便是坐忘。岁月流逝,数百年过去,这座书楼更不知走出多少坐忘境的修行者。 所以在某一天,瀚海阁不见,世间只有坐忘楼。 因为入此楼,必入道。 入道,则可在此楼坐忘。 苏渐却没有着急看修行的书籍,而是看史书。 苏渐把那些书看了个大概,将书归位,然后走出了书楼。都说书中不知岁月,也有些道理。当他走出坐忘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心知不好,想到车夫还在门外等待,心里有些抱歉,于是加快了脚步。 ………… 那车夫先把尔岚送了回去,再赶回来,此时此刻早是饥肠辘辘。然而苏渐一刻没有出现,他就没法离开。 眼看着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如果不是因为身份问题,他甚至想进去找找看。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这是苏家的车吗?” 车夫把脸扭过去,撞上一道清冷的目光。那道视线平静而温和,将他的一肚子急躁埋怨在瞬间消解。他虽然是车夫,却也是将军府的车夫,自然有些眼光。对方虽然穿着便服,腰间却悬着一枚玉鱼,那玉鱼的造型寻常,玉质却是极佳,一眼看去,车夫便知道是上品中的极品。而对方不冷不暖的语调里,并没有表现出对苏家的敬意,他马上知道对方的身份绝非寻常,连忙躬身道:“是的。敢问您是??” 对方没有理会他,温润如水的目光转向书院,穿过门槛,投入远处的夜色。 车夫又问了一句。 他负在身后的右手在袖中一动,拈了一个印式。 那车夫怔了怔,只觉得无法抗拒的睡意如山崩海啸般袭来。他没有来得及抵抗,也没有来得及思考,噗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苏渐正往书院的大门跑着,突然之间,感受到大门边传来特殊的波动。 四周无风,却有阵阵寒潮。 那些寒潮打在他的身上,然后变成了无数绳索,想将他的手缚住,脚绊住。他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用力后拽,一根无形绳索被他扯断,马上有更多的绳索缠了上来。 苏渐蹙眉,往后跳去。 这是他本能判断,也是他连日来读书之后的成果。 随着修行者念力的增强,境界的上升,杀伤范围也就越来越广。然而相对的,越是远离修行者,就越是安全。因为他们的念力再强,法术或者法器的威力,也会随着距离的拉长而变弱。和他们战斗,保持一定的距离,使用例如弓弩之类的武器,是最好的选择。 在滞空的刹那,他能感受到无数的绳索在他的胸前脚下晃动,想要束缚他。 苏渐单脚落地,接着落地的瞬间,膝盖一弯,又往后退了半步。那些无形的念力绳索在空气里嗖嗖作响,仿佛仍然能延伸得更远。 “谁?” 书院门边有一人站在自家马车边,负手而立,身若青松。 苏渐眯起眼睛,看着那人,确定不是李君独,不知怎的,心里轻松了不少。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右脚,把车夫挑起,踢到一边。 苏渐知道对方的意思,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往前跨了一步。 既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那么就不能让无辜的人受连累。想要和我打?那么就来吧! 然而,立刻有一道无形绳索困住了他的脚踝。那无形的绳索渐渐勒紧,将苏渐的脚踝勒得生疼。 苏渐一咬牙,脚下发力,像一头猛兽一样奔跑起来,迅速地接近那人。那些绳索也在瞬息间扑了上来,勒住他的四肢,勒住他的脖颈,勒住他的胸腹,将他勒得动弹不得,几乎窒息。他终于有些理解所谓“作茧自缚”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主动投入丝茧的蚕虫。 苏渐现在离那人,还有几十步距离。 他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个人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腰畔悬一玉鱼,细软的发丝乌黑,在晚风里飘逸飞舞。他的双手负在身后,双眼平静,唇角的微笑似是白雪般干净却寒冷。 苏渐没有时间欣赏对方的脸。 他咬牙,然后奋力一扯,立刻挣脱了那些无形绳索的桎梏;只是瞬间,他就突破了那几十步的距离,将彼此间的距离缩短到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然后,他狠狠打出一拳。 …… 这一拳排开了它前方的空气,带着一声短促的呼啸,打了出去。 然后,它安静地在那人的鼻子前停了下来。 苏渐的拳仿佛打进了一团米面里,越是往前,阻力就越是巨大,直到这一拳无声地停下。 那人神色微异。不是害怕,不是紧张,只是好像有些事情一时半会想不通。 苏渐的拳头在空气里缓缓前进。 那人避开苏渐的拳头,就好像避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花枝,带着一抹笑意。 苏渐突然停止了挣扎和进攻,垂下头,闭上眼睛。 那些无形绳索更加用力,而且变细,仿佛变成了一道道鱼线,想要把苏渐割裂。 他的脖子上渐渐有了勒痕,仿佛真的被什么丝线勒住,渐渐沁出了血珠。 他的衣服也出现道道裂痕,然后裂开一道道线口。 他的拳头,更是出现了数十道血线。 这一切,都只是短短瞬间。 就在一瞬之间,对方眼里的淡然和好奇突然变为了一丝警惕。紧接着,他身形暴退! 苏渐的拳追了上去。 那一切的束缚,他的念力,都无法阻止苏渐的拳头。苏渐伤口渗出的血珠在夜风里飞舞,洒落满地。他的拳却极为坚定,依循最简短的路线,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呼啸,往那个人打了过去。 这一拳,凝聚着很多天地元气。 苏渐的身上也有很多天地元气。 这些元气将一切念力的束缚隔离,所以那些念力的绳索无法触及他的身体;这些元气聚集在他的手上,所以他的这一拳所向无敌! 轰得一声,这一拳打在一棵树上。足足有海碗般粗细的树干没有任何犹豫地断裂,倒在地上。 在它倒下的过程里,苏渐已经打出第二拳! 那个白衣人继续后退。 苏渐很恼火,很愤怒,很莫名其妙,然后发出了一声狂吼! 但是,愤怒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苏渐的判断就出现了失误。他一味地追击,却忘了观察对方。当然,这也和他并没有什么厮杀或者战斗的经验有关系,但是,他的确忽略了一件事情。 对方仍然负着双手,虽然退得很快,但是很从容。他的步法很有韵律,他的步法也很有规则。 无论苏渐怎样加速,怎样出拳,对方的身体始终在苏渐的一拳之外。 而对方却在一直观察苏渐,渐渐的,似乎看懂了什么。他温润的双眼里终于有一丝赞叹和欣赏,掺着一点杀机。 苏渐的第三拳再次挥出! 对方蹙眉,终于伸出了左手。 他的左手和他的面容一样完美,如玉,却并不显得柔弱,洁白,又有着阳刚之气。他淡淡笑,从容地出手,仿佛捧着什么,然后从掌心里,数十缕念力带着光辉,在苏渐的拳头前,织就了一张大网。这张大网瞬间凝结成形,怒张,如一道墙般往苏渐的拳头撞了过去。 苏渐想要躲避,却是完全不可能。 他注意到地面。 那张光幕大网的边缘犁过地面,像是犁耙一样,带出数道浅线,扬起片片尘烟。 光幕大网前行之时,空气里响过尖锐的呼啸。 这哪里是什么大网? 这是大刀! 数十把迅速到无法躲避的大刀! 一道高高的刃墙! …… 苏渐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收回护住面部,一切就结束了。 他的身后,那棵被他打断的树木,还有它落在地面的枝叶,都在无声无息间碎成了一地的断木残叶。 他的面前,那念力的刃墙凝立不动,想要靠近,却终究不能。仿佛它的前方有什么东西在阻挡它,比钢铁更坚硬,比弓弦更柔韧。 …… 刃墙无声地消失,由念力又转为了天地元气,化为点点星辉般的光点,最后消失不见。 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平静地站在马车边,神色如常,就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苏渐愕然地看着一切,感受到面前那道保护了自己的无形屏障慢慢散去,顺着那念力的走向,望向一处黑暗。 黑暗里,一抹湖蓝色长裙飘飘。 夜色里,一缕梅香扑鼻来。 …… 年轻男子望着夜色,紧蹙的眉骤然展开,微笑说:“原来是你?” 站在黑暗里的那个女子淡淡道:“你以为是谁?” 年轻男子依然笑:“君独,或者雪朔。但是,没想到是你,抱歉。” “在白鹿书院的门前私斗,姑且当作你是狂妄。不过我向来以为,安白阳并不愚蠢,至少不会愚蠢到染指君独的猎物。” “安白阳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定义。因为……我就是我。” 白衣男子微笑着,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这种感觉和君独不一样,君独给人的危险,是直观而敬畏的。而这个白衣男子,却如同毒蛇一般,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诡异。 他明明很温和的笑,却透着一股子冷血。 他叫安白阳。 京城三大家族的安家嫡长子,安白阳。 应天书院,安白阳。 …… 大周的京城叫云京,云京里有四个有权势的男人。他们的名字分别叫做姬如夜,沈彬,苏焕,和安士儒。 姬如夜,是大周的天子,站在这个国家凡俗世界的巅峰。 沈彬,是大周的丞相。他深得天子的信任,朝中重臣多半是他提拔,手握重柄,权倾朝野。 安士儒,是大周的御使中丞,言官大都为其所用,是以对朝中官员的弹劾褒贬,都取决于他。 而苏焕则常年镇守边关,然而所幸军部诸将都对他极为敬重,所以即便他常年不在京城,其势力也足以影响朝堂,和沈彬、安士儒成犄角之势。 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安、沈、苏三家,不知明争暗斗了多少年。 直到近些年来,局势更是逐渐复杂。 …… 和一出现在云京就打出一片名气的李君独不一样,安白阳是一个相对来说极为低调的人。 他的真实境界一直不为人所知,他的实力也一直是个谜;身为三大家族之一安家的唯一继承人,他的低调和其父的嚣张跋扈形成了鲜明对比,所以他的口碑也一直很好。 温文儒雅,博闻强识,只要一提到安白阳,人们都有这样的评价。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修行境界也很强。 他只是用一只手,便几乎轻描淡写地将苏渐逼入了绝境。如果不是突然有人出手相助,他会不会杀了苏渐,谁也说不清楚。然而即便苏渐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坐忘境的高手,但是经过连日来的冥想培念,他体内的力量确实在渐渐苏醒。虽然体内的念力因为无处可存的原因在不断的流失,但是他已经很成功地把自己的境界稳固在物化境里。 然而,却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苏渐突然之间有些沮丧和惶恐。 不过他知道这三家的关系。既然彼此互为掣肘,便是彼此的宿敌。那么,都自然希望另外两家的人去死。 但是,就算安家想对苏家动手,也不会愚蠢到让自家长子亲自动手。 所以他沉默地看着对方,警惕地看着对方,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对方的动机。 安白阳也看着他,从他的眼睛里,安白阳看不到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从容淡定,看不到自己曾经嫉妒过的放任豁达,看不到整个京城都赞不绝口的洒脱潇洒。 他有些失望,然后把手再次负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站在一边的那名女子突然说:“你还不走吗?” 安白阳知道她是对自己说的,想了想,说:“其实,我来,是有几句话想说。” 苏渐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看似无恙的车夫,再次把目光锁死在对方的全身。他知道对方有话想跟自己说,语气凛然道:“你说。” “我来,是想跟你先交手试试,看看你的境界是不是真的像传说里的那样……当然,现在我看到了。” “第二点,即便你娶了尔岚小姐,也并不意味着你胜过我,你只会激发我对你的憎恨。” “半年之后的摘星大会,如果,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孱弱,我只能表示同情。因为那就意味着,我将会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你配不上尊贵的尔岚小姐。我会在摘星大会上把你揍成半死,打成废人,让你再也不能寻花问柳,让你的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上渡过。” “当然了,这一切都只是假设。” 安白阳的英俊脸庞上,浮现出淡淡的带有残忍意味的笑容。 “前提是,不久之后将会踏入坐忘境的君独,对你发出挑战之后,你还能活下来的话。” 春风,陡然冰寒。 第16章 若无法选择,人生便无趣 苏渐不知道什么是摘星大会,也不关心这些。 他只觉得很恼火。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觉得很恼火。 这些事情并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因为穿越到一个错误的人身上,便要接受这个人所有的命运?就是因为宿主的身份和以往,就必须走上宿主将要走的那条路? 娶尔岚,不是他的本愿;接受李君独的挑战,而强迫自己修行,也不是他的本源;而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更不是他的本愿。 他不惧强敌,却不愿。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选择。 不能选择自己命运的人生,多么无趣? ………… 看着对方似冷酷似温和的眸子,苏渐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冷酷而不再温和。 “你在威胁我?” 安白阳有些意外于对方眼神的变化,并不惧怕这样的眼神,因为他知道这种憎恶和愤怒的背后并没有力量;没有力量的支持,一切的感情都只是虚无的存在,只需要借一阵春风,便可轻松化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走向苏渐,从容得仿佛闲庭信步。 苏渐看着他一点点接近,却没有半点的动摇,也极是从容。 安白阳从苏渐的身边擦过,视线始终看着前方,没有看他,仿佛他的世界里没有苏渐这个人的存在。 苏渐在他的耳边问道:“尔岚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安白阳的脚步微微一滞,他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依然在走。 只是他的速度,却慢了几分,似乎对苏渐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是想离开之前,听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如果你是在介意这个,那我很抱歉。不过,她已经成为了我的结发妻子,那么,你的情绪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再如何愤怒和嫉妒,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不会同情。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我觉得就连情敌都算不上。” 安白阳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望着前方,袖中的手微握。 春风撩起他的发,让他显得茕茕孑立。 月光晒出他的影,让他显得孤单寂寞。 “就算你杀了我,或者李君独杀了我,那又怎样?她已经是我的女人,就算我死了,她依然是我的女人。如果我死了,她休想改嫁,在苏家渡过她孤苦的下半生。” 苏渐看着对方停下的脚步,眉尖微挑。 “我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想用这种言辞来激怒你。因为我觉得那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而且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关女人什么事?你提到了尔岚,是想说我不配尔岚?或者你想说,她不爱我,爱的是你?” “你真的很幼稚啊。” “想要我死,是因为我配不上尔岚?想要我死,是因为尔岚不喜欢我?想要我死,是因为你喜欢尔岚?” “幼稚,无聊,白痴。” 苏渐冷冷一笑,好似已经逝去的冬夜里的狂风:“你之所以这么干,无非是因为自己的嫉妒。关尔岚什么事?拿女人当作借口的男人,和拿女人当盾牌的男人一样无耻懦弱。” “因为你不敢杀我,只敢吓我。你担心这里是白鹿书院,你担心我的身份,你担心尔岚会守寡,或许你还担心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会因此而伤心也说不定?” “我不一样,我敢杀你。” 苏渐看着安白阳的背影,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我敢杀你,如果你再敢威胁我的话。” 冷风骤起,涌向安白阳的背。 苏渐说完了这些,便走到马车边,蹲下身子,把车夫抬上了马车。车夫没有受伤,看起来只是睡着。 安白阳终于回头,他看向苏渐,温润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叫做愤怒的东西。 马从来都比人类能够感受到危险和威胁。 那匹拉车的骏马对安白阳产生了一丝恐惧,不安地嘶鸣着,慌乱地在原地踱步。 苏渐却不害怕,他也能感受到危险——但是人比动物要坚强和勇敢。 安白阳淡淡道:“你说我不敢杀你?” 突然,安白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之前,在战斗中,他以为对方已经没有这种东西。 那是骄傲,是狂妄,是洒脱,无论怎样形容都可以,但是,那曾经是属于那个京城第一少苏三公子的东西。 那种表情,又回到了苏三公子的脸上。 甚至,对方的境界都隐隐有所提升! 安白阳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淡淡地离开。 随着对方的离开,苏渐的神色恢复温和平静,望向某处黑暗,对那个女子高声致谢了一句。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而且那处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念力波动,究竟是对方走了,还是境界比自己更高所以无法感知,苏渐也不太清楚。他兀自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那车夫终于悠悠醒转,骨碌一下从马车的座驾上爬起来,有些震惊自己是怎么睡着了。 不过他马上看见三少爷苏渐,高兴地说:“少爷您终于来了,我等得好苦啊。诶,不对啊,我,我刚刚是不是……是不是睡着了?” 苏渐一笑,知道这个车夫居然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心想这样也好,不用自己解释。他淡然一笑,有些疲惫地说:“我们回府吧。” “好嘞,三少爷,您进去坐好吧。” “三少爷,您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三少爷,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过去了,没耽误您太久吧?” 他没注意到,苏渐今天格外的沉默。 …… 纸是上好的宣州纸,或浓或淡的墨在纸面上错落,相映成趣,如此,便成了一幅画。 尔岚默默地把画纸铺平,用镇尺压好;然后她转身将苏渐的那些书都放好,整整齐齐堆成一摞。只不过房间里除了她,明明无人,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厌恶神情。她觉得好笑,潜意识里却明白,这些无意识地作出的表情,实际上是已经习惯了对那个苏渐冷言冷语。 自从祖父离世,再加上那个尔岚最不想回忆的人,目前的前镇西将军府已经如同枯冢一般,再难找到任何光明复苏的可能。世态炎凉,将军府的门庭一天天冷落,正走向衰败的未来。 苏渐娶了尔岚之后,尔岚一家便不啻于攀上了一棵参天大树;征北大将军的威慑力,长子苏无殇在军部里的风光,次子苏辰的刑部的裙带,都将成为保护尔家最后尊严的力量。 尔岚和苏渐的婚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一场政治的交易。只不过,这场交易,是苏家的单方面支出。 尔岚的祖母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而苏渐,即使他后悔娶她,也不能休她。 所以哪怕相看两厌,或者被单方面憎厌,两人都只能继续下去。 从一开始,尔岚就看得很透彻。 有人敲门,她有些愕然,问了一声,外面那人的声音充满磁性而且温和,像是永远不会起波澜的井水,令人感到安心。 打开门,苏无殇那从来都平和的脸上,有些烦恼。他的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尔岚认得,那是苏渐的衣服。 尔岚请苏无殇进来,然后为他倒水,显得很是从容和识大体。 苏无殇虽然身在军部,却颇有儒雅风度,在整个苏家,也是脾气最温和的那人。尔岚虽说厌恶甚至憎恨苏渐,对苏无殇,却是打心底里的尊重。 或许,是因为苏无殇和他,很像? 如是想着,那枚小鱼仿佛又在她的眼前晃动,仿佛又听见那人的动人耳语。 耳鬓厮磨谁不羡?只是往事已成灰。 “弟妹,你认得这个衣服吗?” 苏无殇提高了声音,皱眉看着面前走神的尔岚,心中的疑虑添了几分。 尔岚回过神来,看着那衣服,说:“我记得,这是苏渐的衣服。大哥你……是有话要说吗?” 苏无殇心中微冷,暗叹一声,微微动容,问道:“我苏家待你如何?” 尔岚莫名地感到隐隐的烦闷和紧张,不知所措地回答道:“吃穿用度,一概不缺,自然是很好的。” “那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尔岚略一迟疑,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白,于是说:“大哥请问。” “你为什么要在合卺酒里下隐春散?” “你为什么不和他同床而眠,而让他睡在地上?” “你,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他?” 苏无殇把那衣服扔在地上,衣服的左臂处有一处裂口,整齐利落,显然是利器所为,还染着些许不易发觉的血色。 房间里一片寂静。 尔岚低头看着脚尖,没有作答。她能感受到苏无殇的愤怒和失望,却也没有辩解的意思。 下毒,地铺,这些都是事实。至于那件衣服上明显是利器划过、还染着一丝血色的破口,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不想辩解。 她不愿辩解,所以便不辩解。 自从祖父离世,便没有人愿意听她的意愿。 她不想嫁,结果嫁了;她不想屈从,却仍被强迫;她不想看见他,却偏偏日夜相处,就连在白鹿书院那样的清静地,也要相见。 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这样的人生,多么无趣? 第17章 专属的元气 可是尔岚不是苏渐。 苏渐面对安白阳,可以怒喝,可以斥问,可以挥拳,甚至胁之以生死。 尔岚却要承担慕容家的未来,承担祖母的晚年。她不希望祖母老人家失望,也不想慕容家再回到从前那段人人可以嘲笑的时光。 她可以恨,却只能恨一个人。 她的哥哥。 慕容羽。 ………… 尔岚当然不姓尔,她复姓慕容。 她的祖父是已故的镇西将军慕容迟,父亲是早年阵亡于西疆战场上的左前将军慕容镇远,长兄是曾经的帝*方第一新星的慕容羽。慕容一族,曾经是无比荣光的一族。 然而,伴随着祖父与父亲的离世,慕容家已经不复以往风光。 而长兄慕容羽投敌叛国之后,慕容家更是险些被满门抄斩。如果不是天子念及祖上的功劳和忠诚,慕容家此时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但是,从那之后,慕容家便成了叛徒的代名词。祖父曾在朝堂里喝骂过的那些官员,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们,都在慕容家风雨飘摇的那段日子里在背后捅刀子。 而苏渐他,还是愿意娶她,想要娶她,渴望娶她。 她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自己。 他想娶她。 可是她不想别人帮自己。就算有再多的风雨,她也能面对,她想用自己的手证明,慕容家还是那个慕容家。 她想进书院。 只要能够成为白鹿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她便可以让慕容家拿回失去的一切。尊严,繁荣,还有一切。 可是,现在呢? 现在,我就算成了白鹿书院最好的学生,就算将来成为大周的第一女将军,女元帅,其他人还是会说,我,慕容尔岚,是你苏家的媳妇,是苏渐的妻子。 堂堂慕容家,怎么可以畏缩在苏家的阴影? 堂堂慕容大将军的子孙,哪里需要你们的怜悯! 可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她保持了沉默。 苏无殇平静地看着她,可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暴怒。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沉默地从地面拿起那件衣服,三下两下揉成一团,放在凳子上。他望着苏无殇,眼中有些疲惫和烦恼,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大哥,这件事,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苏无殇抬头看着苏渐,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花园里,路上,苏渐边走边说,把那天夜里小巷里救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苏无殇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回护和作伪,脸上轻松的同时,眼中多了几分忧虑。 “原来那件衣服的破口,是这么回事。” “还有,隐春散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她为什么对我下毒,我原谅她。” 苏渐心想,如果不是她毒杀了苏家三少爷,自己死后会去哪里呢?从这种角度来说,她可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那就好。”苏无殇偏过头,看了看他,说,“三弟你果然和以前不同了。你现在,已经懂得了宽恕的力量。我很高兴。” 苏渐羞赧一笑,然后轻松了下来,因为总算暂时解决了家庭矛盾,又少了一桩烦心事。他长出一口气,望着天空里的繁星——然后肚子咕咕地鸣叫。 苏无殇愕然,道:“你还没吃饭呢?” “等会吃。” 他没有把安白阳的事情告诉苏无殇,因为他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他也觉得,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不必借苏家的势。 苏无殇顿了顿,说:“你知道那个小巷里的那几个人的身份吗?” 苏渐虽然知道那种配合默契的三人组一定是某种组织的人,不过他没想到苏无殇从自己的叙述里就猜到了那几个人的身份,不由大是好奇,问道:“大哥你知道?” 苏无殇肃然说:“他们就是神鸦司的人。弟妹给你下的隐春散,也是神鸦司的毒……不过,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希望,你能和弟妹得到真正的幸福。所以神鸦司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再牵扯其中,对你不好。” 苏渐上辈子没有过兄弟姐妹,父母离世也早,他还是在这个世界,真切地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所以他很喜欢苏无殇,很感激苏无殇,因为兄弟里,他对自己,最好。 他感激地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大哥。” 苏无殇微微一怔,知道他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沉默了片刻,说:“说起来,我们兄弟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观星了。” 苏渐很认真地说:“下次叫上二哥。” 苏无殇讶然,望了苏渐一眼,知道他不是在敷衍,旋即笑道:“好。” 他的笑意里有些欣慰,更多的还是开心。 ………… 今天的战斗,让他学到了很多。 首先,在战斗之中冥想。当安白阳的念力束缚了他的时候,那些天地元气仍然可以被他的念力召唤,证明在战斗之中冥想的确可行。和书中提到的“需入定以凝神,而后心定,方可冥想”的不一样,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冥想。这个,对持久战斗很有用。 第二,在战斗中培念。这个,他倒觉得很困难。想要把元气转换成念力,需要一段时间。当然,仓促转换也可以,但是数量不够也没有意义,而且对神识也是一种消耗。当然,在战斗中培念有些困难,不过如果能够拉开和对方的距离,倒也不是不行。 第三,用元气攻击。 这个方法,他已经试验过。除了肢体的力量变强之外,速度也有很大的提高。在这种攻击下,普通人的抵抗毫无意义,就算是骨头都可以像糕点那样轻易折断。苏渐甚至还可以一口气吸收大量元气,把元气做成一层盔甲。这一点,也在安白阳的念力攻击中得到了印证。 而在白鹿书院的教本中,元气是无法用来当作念力使用的。 元气只是一种资源,而念力,则是元气转化后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念力,其实是元气的一种压缩! 修行者通过冥想,将大量的元气经过压缩和转化,日积月累,存于念宫。在一场一个时辰的战斗里释放出来的念力,很可能是十天积累下来的元气,也可能是二十天的——这个,要视个人的星脉天赋而定。 而在苏渐的手里,元气却可以以极快的速度累积。虽然无法成为他的念力,却可以直接拿来使用。 天地间处处是元气。 天地间,也处处是念力! 属于他一个人的念力! 只不过,就如同人和器的关系,他一时之间还无法操控太多的元气。皇室里的那把紫霜剑重约二十斤,征北将军苏焕的长枪赤星重约两百斤。苏渐虽然都可以举起,但是一旦使用起来,灵活性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同理,如果一次召唤的元气太多,苏渐本身也会被那些元气压垮,更不要说吸收或者利用。 可以召唤的元气的量,其实和个人修行境界有很大关系。看来,提升自己的境界,还是极有必要的。 然而,如何破境,书里也是语焉不详,只说看机缘,却并没有明确的方法。苏渐知道需要自己摸索,却也不着急。目前还得稳住境界,之后才能说破境。 不过他已经找出了些方法。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苏渐没有太多选择的机会。 进入书院,接受李君独的挑战,和安白阳战斗,都只是依循着那个死去的苏家三少的人生轨迹,被动地前行。 但是,他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从今天开始。 第18章 罚扫坐忘楼(上) 苏渐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在和一个人下棋。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醒来之后,只记得对方有一缕长长的白须。 醒来之后,天色还没有亮。 想要起来,只觉得全身四肢都是一阵酸痛。 他捶着手臂四肢,慢慢地从地铺里爬了出来,龇牙咧嘴地穿衣,却突然听见尔岚的声音:“不要动不要回头!!!” 苏渐吓了一大跳,不过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很是无奈。 耳边,传来尔岚捂上被褥的声音,眼前,却仿佛看到了某些旖旎的画面。苏渐刚刚醒来,又是血气方刚,有了反应,却怕惹她生气,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却又生怕角度不对被她看见,颇为尴尬。 好在尔岚很快就说:“你先穿好,赶紧出去。” 苏渐郁闷地把衣服穿好,边穿鞋边出去,嘴里嘟囔着:“切,看都看过了嘛……” 尔岚在被子里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她懒得和苏渐说什么,权当作是没听见,等到苏渐出去,才起身穿衣。 等苏渐吃完了饭,小禄子拎着书袋,送他出门。苏渐跳上马车,却突然愣在车门边,屁股撅得挺高,不进不退,显得有些滑稽。 尔岚本是看着自己的鞋尖,似是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抬头看来,见他一副傻愣的样子,心里一乐,脸上却依然板着,强忍笑意说:“你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 苏渐干笑着坐了进去,接过书袋,笑嘻嘻地坐在尔岚对面。 尔岚却重新把视线转移到脚尖上,仿佛今天的这双鞋很好看。 苏渐讨了个没趣,尴尬地望向窗外的风景。 …… 苏渐帮尔岚拎着书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有些人知道两人身份的,都窃笑着议论;有两个女学生交头接耳了一番,然后看着苏渐笑了起来,有些倾慕之色。 苏渐看到一个小美女,眉开眼笑地跟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嗯?有杀气! 苏渐浑身鸡皮疙瘩层出不穷,一扭头,却正撞上尔岚的骇人眼神。他缩了缩脖子,露出近乎谄媚的示好笑容。 尔岚哼了一声,转身走进教舍。 苏渐连忙跟上,却发现教舍里的气氛不对。往常这时候,教舍里应该是学生们彼此讨论或者说聊天的时候,而今天,教舍却出奇的安静。 因为今天,那个习惯迟到的公孙先生,居然提前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而且,看他的脸色,很是不好。 他看着苏渐,笑眯眯地说:“苏渐同学,早上好啊。” 苏渐打了个寒噤,讷讷道:“先生好。” 公孙清扬突然伸出手,猛地拽住苏渐,把他拽了个趔趄。苏渐连忙把书交到尔岚手里,黑着脸看向公孙清扬,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比自己更加不好看。 “书院院规第三条,是什么?” 苏渐眼珠转了转,才想起自己哪里看过什么院规。他求助地望向尔岚,尔岚沉着脸瞪了他一眼,说:“学生不得私斗……” 公孙清扬怒道:“没问你!” 怕尔岚被激怒而牵累自己,苏渐连忙说:“不得私斗,学生不得私斗……” 苏渐这才知道,公孙清扬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臭。他很了解这种心态,就好像坏学生戏弄了校长,然后校长会臭骂主任,主任会扣老师工资一样,这是一种连锁反应。总而言之,公孙清扬也许今天早上得到了这个消息,还领了一顿爆栗,所以才这么气急败坏的。 公孙清扬放开手,说:“你给我站好了!” 苏渐老实地站在原地,有无数个鲜血的例子在前,他可不想因为忤逆师长,尤其是这个家伙,而被书院重罚。 很显然,书院并不会在乎学生的身份。那个户部侍郎的儿子杨奉也好,或者礼部尚书的千金也罢,就算是他苏渐,书院也绝不会放在眼里。那个杨奉在第一课时被公孙清扬揍过而留下的伤,到今天还没有痊愈。苏渐可不认为自己能够让公孙清扬这样的疯子手下留情。 公孙清扬见他老实,意外之余,也有些没奈何。他倒很希望对方仗着身份和他对骂,这样也好消消气。可是苏渐那么听话乖巧,又是征北将军的儿子,他也没办法不讲道理地一拳打过去。 他把扇子在手里敲打着,问道:“你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是个什么意思?” 众人一早似乎都听说了那件事情,眼睛里分明有你小子活该的意思。当然了,也有那么几个例外。比如李君独,比如沈雪朔,比如尔岚。这三个人完全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看着手里的书,或者假装看外面的风景,或者一脸嘲讽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真正做到了心无外物。 “你给我等着……” 苏渐咬牙切齿看着尔岚,小声地说,一脸咬牙切齿模样。他觉得很是冤屈,如果是他自己愿意打的话,也就算了,他完全是被逼无奈,正当防卫。而且,安白阳之所以会对自己出手,还不是因为吃醋,尔岚应该负一大部分责任。 公孙清扬脸色阴沉问道:“你说什么?” 苏渐立刻收敛所有表情,乖乖地说:“我没说什么呀?” “哼,在书院门前私斗……如果你找个犄角旮旯私斗我也不说你什么了,居然在大门口私斗,你有没有脑子?” “学生知道错了。” 公孙清扬怒道:“这还不算什么,你居然还打不过那个安白阳,这么丢人的事情,居然还被人看见了,还不止一个人看见了,你让我这个当老师的丢了多大的人?” 苏渐心道:既然那么多人看见了,怎么不出手阻止呢?那我也不用动手了啊!再说那个安白阳很弱吗?我觉得比你还强吧! 想到那个安白阳的手段,苏渐到现在还觉得不寒而栗。凝念为弦,他的念力强大到了几乎化虚为实的地步;他没有御使飞剑或者法器,所以不能肯定是不是坐忘,但他至少是物化中境甚至上境!那最后一招更是可怕,如果不是有人出手,恐怕那一招就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而自己呢?境界不稳,念力不强,今天早上在马车里,仿佛境界已经落到了初辨境界了。真是悲催。 想归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公孙清扬最讨厌学生跟他顶嘴,杨奉肿到现在还没有康复的脸就是例子。 苏渐乖乖地说:“学生知道错了。” “晚了,从今天开始,罚你打扫坐忘楼,为期……十,呃,不二十天。而且这二十天里,没有任何杂役会帮你。你得一个人清扫,知道了吗?” “我去……”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要真是这样,我这一天就什么都别干了! 公孙清扬见他不愿意,立刻板起脸来,冷冷道:“嗯?不愿意?” 苏渐忙不迭说:“我去,我马上就去。” 公孙清扬不耐烦一挥手,说:“现在去吧,看到你我就头疼。” …… 坐忘楼说大不大,但是不能算小。 苏渐算过,要完全走遍坐忘楼,光是第一层,就需要半个时辰。如果要扫遍六楼,恐怕他这一天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往往是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朋友的价值。 楚阔是一个很够义气的人,他端着饭盒,来到坐忘楼,一边吃,一边看着苏渐扫地,嘴里一边含糊地说着什么。 苏渐什么都听不清,但是隐约知道这个小子是在嘲笑自己,不由火冒三丈,把扫把往地上一扔,叉腰怒指楚阔,气恼地说:“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吃饭,我弄死你啊!还朋友嘞,我在这里忙活半天了,你也不说帮我一个忙!” 楚阔乐得差点把饭喷出来,好不容易止住笑,说:“你知道朋友的价值是什么吗?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这个时候我还不落井下石?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出去,看到你就烦。” 楚阔跳下椅子,抢过苏渐的扫帚,说:“淡定淡定,你去吃吧,我把你的那份也带过来了。接下来我替你扫。” 苏渐心情转好,转怒为喜道:“这还差不多。” 楚阔带来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看起来着实不错,苏渐吃了一两口便停不下来,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吓得楚阔连连提醒;“慢点慢点,你也不怕噎死啊,我没带水啊!” 苏渐没有理会他,继续大口大口地吃着,看样子这些菜颇对他的胃口。 楚阔哂然笑笑,一边扫,一边说:“这第一层楼,你胡乱扫扫也就是了,你第二层楼可得仔细扫扫。” “嗯?什么意思?” 楚阔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等到苏渐吃完饭,他把扫帚一扔,收拾了饭菜碗筷。 苏渐感激地拍了拍楚阔的肩膀,说:“多谢啦,这饭菜是哪里买的,味道真不错啊。” 楚阔用看乞丐的同情眼神看了苏渐一眼,怜悯道:“这种程度的饭菜就让你满足了?你还没吃过院……里更好吃的菜呢吧?” 苏渐切了一声,用脚一勾扫帚,稳稳接住。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不是说坐忘楼里藏书千万,是世间藏书数量第一的藏书楼么?可是我到目前位为止,都没有看到几本关于修行的藏书,这是怎么回事?” 楚阔微笑起来,把饭盒放在一边,在凳子上大咧咧一坐,翘起二郎腿说:“这个嘛,你要是问别人,别人说不定还不知道,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第19章 罚扫坐忘楼(下) 苏渐看到楚阔一副“求我啊,求我啊”的模样,不由好笑道:“哟,你是不是还想让我给你按按肩膀呢?” 楚阔终究是孩子心性,如果苏渐真的求他,他反而要拿捏一番;而苏渐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反而让楚阔无可奈何。他无奈撇嘴道:“那倒不用。” 原来,坐忘楼的一层的藏书,都是关于俗世法的书籍。从一楼的书籍里,天文地理,百家杂说,诗词歌赋,百工图谱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而关于修行的书籍,这里却是极少。因为坐忘楼的每一层楼,都有它的用意。 第一层楼,被称为初辨楼。 第二层楼,被称为物化楼。 第三层楼,被称为坐忘楼。 这是人间三境。 每层楼里,都只收录本境界的修行典籍;而这些典籍里,不仅包含了剑师、意师、阴阳师、术士、符师、武师的修行法门,还有很多前人笔记可供参考,甚至还有剑师所爱的兵器锻造法,术士必学的百草学之类的重要文献。 而因为初辨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一层,并没有太多书籍对初辨境进行描述。所以出于不要浪费地方的考虑,院长决定把第一层楼当作公用楼层来管理。只要是书院学生,都可以进来读书。 而第二层楼之后,则只有术科的学生有资格进入。因为术科之外的学生,即便是有兴趣,这里的书对他们也毫无用处,甚至对他们的精神身体有害无益。 苏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对了,你说第一二三层,其实是按照人境的修行境界来划分的。那么上面的那三层呢?是根据什么划分的?难道在人境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 楚阔露出一副“朽木尚可雕也”或者是“你小子还不算太笨”的表情,点头说:“那当然。所谓学无止境,修行这种事情,又哪里真的有什么尽头?喂,你知道修行的目的是什么吗?” “仗义伏魔?” “不是。” “报答祖国?” “不是。” “羽化登仙?” “也不是……”楚阔知道从这个人的嘴里根本听不到自己想要说的话题,于是不耐烦地说:“我告诉你好了,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战自我。” 苏渐撇嘴道:“那是你修行的目的吧?” “你还想不想听了?” “你说你说你说……” 楚阔满是不高兴地说:“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插嘴!所谓修行,从根本上讲,无非是人类在吸收天地元气之后,产生的自我变化或者升华。既然是自我的变化,那么哪种方向才是极限?没有人知道。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有剑师、阴阳师、术士等等流派。同样是利用念力,居然产生了这么多分歧,那么境界呢?所谓的境界,原本是不存在的,无非是人自己给它的定义。说不定在那些传说中的人物眼中,所谓的修行境界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初辨,的确是修行的开始,而坐忘,则未必是修行的结束。” 苏渐听得昏昏欲睡,道:“你废话好多啊。” 楚阔已经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叙述之中,完全没听见苏渐的打岔,继续道;“初辨,物化,坐忘,这三个境界,是普通人,或者说,有些资质的人都能达到的境界。你原本是五曜星脉,都可以达到坐忘;李君独他是七曜星脉,坐忘也是迟早的事情,更不要提沈雪朔、柳寒鸦等人。那么我们的前辈们呢?” “当第一个人突破了坐忘境的时候,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变化。但是他把它纪录了下来。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当规律诞生,于是人们再次给他们做了层次的划分。但是,达到这些境界的人,无一不是传说中的圣贤,于是,这三个境界便脱离了人境,而达到了圣境。” “第四层楼,无忧境。” “第五层楼,逍遥境。” “第六层楼,化梦境。” 楚阔望着苏渐的眼睛,说:“这三层你暂时不用打扫。” 苏渐定了定神,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三个境界的名字。人间三境之上还有更高境界?他连想都不敢再想。 那个安白阳,已经是物化境里的高手。他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大动作,弹指间便可将人挫骨扬灰;苏渐自己呢,是一个念宫气海俱废,念力几乎不能滞留体内的“废人”,还能够轻描淡写地打败两个大汉。而那个被自己臭豆腐砸过的神鸦司的剑师,论真实战力,其实还要远胜自己。至少,如果是正面交手,苏渐还没有信心在那个中年剑师的快剑前全身而退。 那么往上还有什么境界?难道还能撒豆成兵?还能一剑破长空?他有些不信,以为那些事情都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不过听到自己可以少扫三层楼,苏渐高兴之外还是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 “这个嘛,你知道意师吗?” “不知道。” 楚阔的神色微异,心想,果然传言是真的。 传言里,苏家三少爷大病一场之后,几乎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虽然这个传闻经过某些人的控制没有继续扩散,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在苏渐的身后指指点点。哪怕是书院学生,在苏渐的背后也会说些并不好听的话,楚阔当然也没有少听。只是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没办法。 苏渐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初见楚阔的时候,看他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任谁都会认为他是一个从某个不知名小镇来的乡巴佬。可是,只要随着和他深入的交流,尤其成了他朋友之后,就会很容易发现,他的见识和处世态度,都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乡下少年。 “意师是六种修行流派之中的一种。因为偏于修念,对敌之时,往往身子不动,便能杀人。在普通人眼中,这种人靠意念杀人——当然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的确是意念为武器,所以被成为意师。但是,其实准确地来说,意师的武器,是意。意念的,意。” 当苏渐听到身子不动,便能杀人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安白阳。他心中一动,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请继续。” 楚阔看着他的神情严肃,很是满意,笑着问道:“我问你,火为什么能够燃物?寒风为何能凝结清水?刀锋为何能切割?针如何能刺破皮肤?” “火能燃物,是因为它的温度高啊。寒风能凝结清水成冰,是因为温度低嘛。刀锋切割……那个是因为刃口细薄,针能刺破皮肤,是因为它尖嘛……” 苏渐心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怎么好端端地问起十万个为什么了? 楚阔淡淡一笑,道:“是吗?那你看我的。” 他从食盒里取出一根筷子,横在两人之间。 苏渐看着那筷子,仔细地看着。 突然,筷子无声地从中间裂开,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苏渐眉尖一挑——这和昨晚安白阳的那招无形大刀何其相似?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那半截落地的筷子遇到地面便弹了起来,在再次落地的短促过程里,砰地一声,迅速变焦,起了一层青烟! 苏渐下意识地躲开半步,脚跟还没落地,那团无形烈焰陡然消失,转瞬间,青烟无影,一团冰霜将它死死裹住! 楚阔笑着把另外半根筷子抛出。 这半根属于筷子的后半截,由于是中间截开,所以它的两端都并不细——至少,要比针尖粗上很多。 它被楚阔扔到了看书所用的桌子的上空,然后落下。 接着,它就如同插入豆腐一样,无声地插进了坚硬的木桌,仿佛一根烧红了的铁针插入了豆腐。 苏渐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了一跳,这一切都在转瞬间完成。如果不是因为置身这魔幻的世界,他绝对会认为这是一场安排好的魔术。 然而这一切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楚阔把那半根筷子拔了出来,抹了抹桌子上的小洞,说:“这就是意的力量。” “何为意?” “刀锋能切割,是因为它有‘割’的意;这筷子两截都很粗,却能插入木桌,是因为它被赋予了‘尖’的意;无形的火,无形的冰,也不知是我撷取了自然之中的火意和寒意。即使我一动不动,也能以‘念’送‘意’,杀敌于百步之外。” 楚阔认真地说:“这就是意师的可怕。” “这四楼之上,还存留着书中的意。那些书是由前辈高人所著的,所以还留着他们的意念。那些意或许微弱,但是整整一层楼是无忧境修行者的意。如果稍有不慎,你就会被瞬间吞噬,就像这根筷子,要么变成灰烬,要么变成碎片……” 苏渐的眉挤成了一个川字,眼中有灼烈的光。 “那么其他的修行者呢?既然意师这么强大,其他的修行者应该也不弱吧?他们也能做到这些吗?” 楚阔微笑道:“当然了。虽说意师很强,但是因为长期冥想来培养念力,所以意师的身体较为孱弱。不要说比武道修行者,就是比术士,都有所不如的。关于其他的修行者,你以后会接触到的。以后再说吧,不过你要记住一件事。” “同境界之间的战斗,意师,无敌。所以,如果下次你再碰到安白阳这样的人,不要尝试击败他们。” 苏渐有些嫌他啰嗦,更不喜欢他夸赞安白阳,撇嘴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楚阔极为不满地说:“喂,我可是挤出我宝贵的时间来教导你啊,你是什么态度嘛!” 苏渐揉着他的头,把他推到门外,笑道:“好了好了,多谢你了好不好。我答应你,等我打败了安白阳,一定会说是你的功劳,这下满意了吧?” 楚阔看着转身离开的苏渐,嘟囔道:“看不出,你还挺能做梦的。” 第20章 意师的痛苦修行 坐忘楼的第二层楼,名为物化。 毕竟第二层楼的书籍都只是物化境的修行法门,所以从数量而言,第二层楼的书册数量仅是第一层楼的三成左右。不过,纵使如此,它的藏书数量也达到了令人瞠目的百万本之多!整个楼层的书籍被分为“剑、意、术、阴阳、武、符”六部,根据法门,列成六个大块,极富美感之余,更显得气势无双! 当苏渐被这些书架包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惊叹、赞美和震撼无言。 他用了好一会,才消化掉这些先贤圣言给他带来的震撼,然后恢复平静,往“意”字部走去。 楚阔的“意师同境界无敌”的理论,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而安白阳的战斗方式,更是给了他无比的震撼。 随着他的前进,物化境的世界也离他越来越近切。一本本彰显着修行者精粹的书籍在他的视界里越来越清晰,《藏物论》,《真阳剑》,《渔歌集录》……或恢宏,或典雅,或方正,或深奥的书名在他眼中,简直如同天书一般难以理解。 不过,到底是物化境的底子,楚阔在经过了多日的苦读之后,自认初辨的法门已经无须再读,所以他的紧张和无措只是一闪而逝,马上冷静下来,抽出一本《物化初境辨析》来读。这一本,应该是初级之中的初级吧? 他捧着那本书,走到一张书案边慢慢坐下。 这本书里具体讲解了如何进行元气和念力转化的过程,并且将其中的诀窍和关键详细讲解了。而且在书中,还有多处笔记、注释,或许便是修行者的批录注释。 他很快看完,然后换了一本。 很快,他又换了一本。 他以更快的速度看完,然后把书放回原位。 苏渐拿过扫帚,在书架间游走着,一边扫地,一边在脑中温习着那些书本的内容。 整个二层楼里,只响着那把破旧扫帚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他并没有真的把那些书看完。真正会读书的人,往往只是“观其大略,不求甚解”,这也是他崇尚的“率直任诞”之风。那个世界里,有所谓魏晋之风,达者贤人往往都是如此,如卧龙先生,五柳先生,不仅是读书人也是他的偶像人物。 而奇怪的是,苏渐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好像好了不少。 那些被他看过的书,都被他记在了脑子里。 ………… 人类的大脑其实只被开发了一小部分。 就算是最聪明的那位大学者,也不过只能利用大脑的不到一成而已。 何为念宫?念宫即是大脑。 念宫被隐春散的药力影响,在他的体内爆炸,所以支离破碎。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分布的范围变大”? ………… 过目不忘这种好事居然能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在惊喜之余,还隐隐猜到了和自己的念宫受损有关系。他霍然想起两句话。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此消而彼长,源源而不绝。 然而这对他的修行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苏渐扫着地,目光在书架上的名签上划过。 突然,他看到一本意师修炼入门典籍,眼睛一亮。 他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有些颤抖地把那本书抽了出来。书本有些厚重,比起他预料中的,要更加沉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捻起第一页。 莫名的气息缓缓流出,仿佛一倾湖水缓缓从山顶泻下,从头到尾,把苏渐沐浴在一片温和里。 然而,这片温和,却十分的沉重。 他的手略微颤抖,只觉得手里捧着一块巨石。 苏渐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扉页,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楷体字,端正无比。 “去形存意,以意凝形。” 苏渐翻开第二页。 那重量愈加真切,让他几乎跪倒在地;苏渐当机立断,立刻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吸收四周的元气。他的冥想速度很快,元气可以很快变成他的念力,并成为他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感受到元气的刹那,无数的尖锐气息,仿佛被惊扰的蜂巢里的群蜂一样,猛烈而迅速地往他的身躯刺了过来!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从冥想状态脱离出来。然而饶是如此,他的神识也受了不轻的震动,一股子恶心欲呕的感觉从小腹升到喉咙。他连忙捂住嘴巴,那本书却掉在地上。 苏渐好不容易忍住那呕吐的冲动,目光却无意间与书页上的文字相触。 他的脑海里,仿佛突然被人扔进了无数的石头,剧烈的疼痛和窒闷瞬间吞噬了他。 苏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闭上眼睛,挣扎着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书页,猛地把书合上!可怕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平和安静。苏渐这才睁开眼睛,心有余悸地看向那本书册。 刚刚那一页,写了很多内容;这些内容现在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好像镂刻一般,再也难以忘却。 可是,那些意味,他却没有搞懂。 这些内容,和楚阔对他说的差不多。 为什么一根针在一定的力度下可以刺破木板?如果只是“尖锐”,那么头发为什么不能刺破木板?如果只有“刚硬”,那么为什么铁棍无法刺破木板?那是因为它同时具备“刚”和“锐”两种意。 所谓的意术,便是凝结一种意,或者多种意来凝结成某一种效果。如果想以“刺意”来刺破什么,那么至少要凝结“刚”“锐”这两种意。 这就很复杂了。 而要达到更高的效果,则需要更加复杂的糅合。使用高等的法术,自然更加困难,说不定需要三种、四种甚至更多种的意来达到效果。 这就对一个意师的天赋,要求极高。 苏渐休息了一会儿,不甘心地把那本书再次拾起。他盘坐在地,把书放在膝盖上,反复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把那本书再次打开。 熟悉的感觉再次从书中传出来,苏渐闷哼一声,死死地看着那扉页上的四个字,强忍着眩晕的感觉,仿佛要把那些字看进自己的心里。 …… 半个时辰之后。 苏渐把地面的秽物清扫干净,然后扶着书架,挪到了一边的凳子上。 只是,此时此刻,他仍然紧握着那本书。 他是一个很随性的人,如果可以坐着,当然不要站着那么累。如果可以舒服过日子,当然不要因为所谓的修行而搞的自己头晕脑胀,甚至把刚刚吃的饭都全给吐了出来。 可是,他也是一个很倔强的人。 如果遇到了什么难题,他就一定要解开这个难题,而且要做到最好。无论是游戏也好,谜题也好,还是修行的难题也好。 这像是某种强迫症,也可以说是力求完美的态度。 正因为这种态度,他已经看懂了半本。 他颤颤巍巍地再一次打开那本书。因为不甘心。 看到第二页的时候,他想自己能看到第三页;看到第十页的时候,他想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既然已经能看懂半本,那么他总可以看到最后一页。 既然可以开始,那么就一定可以走到结束。 做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终才是。 他一页一页地翻页,速度稳定,手腕微颤却坚定。他的目光里,倒映着一行行文字,或艰深,或清丽,或壮阔的文字,在他的瞳孔中化开,化为千万顷湖水,化为千万里烟波。 “适可而止。” ………… 苏渐一个激灵,诧异地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那些压力虽然仍然围绕着他,却已经轻了许多。 那些念,那些意,都轻了许多。 苏渐在二层楼里扫了很多地方,自认为自己该走遍了每一个地方,却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人。 那个声音属于一个女子,说不出的甜美温柔,却也说不出的遥远淡漠。而且他发誓自己肯定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并且,还是最近的事。 苏渐合上书,站了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到一抹湖蓝色的长裙。 “对不起,刚刚我没有注意到你。是不是打扰你了?” “嗯,你吐的时候,味道臭,声音很大。” 对方的坦白让苏渐很是无语,而且尴尬。他挠了挠头,说:“对不起,我刚刚才收拾完。” “意师的修行最是讲究循序渐进,你看的那本书虽然是基础中的基础,但是融合了笔者的意念,所以等同于一个物化上境的意师在手把手教你。你不能承受那位前辈的意,而产生呕吐,是很正常的事情。” 苏渐愕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的境界太差。” “你的境界是物化中境,的确很差。而且你的气海和念宫都已经破碎,和废人没什么区别,如果你强迫自己继续修行,对你的身体有害无益。” 这样的话里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虽然很让人讨厌,其实很是平心静气,并没有半点奚落嘲笑的意思。 苏渐对对方的坦白甚至是不通人情感到无语且讨厌,不过也有些感激。很少有人能毫无顾忌地批评别人,但凡能犯言直谏的人,都很受到别人的尊敬和愤恨。 他走向那个书架,想看看那个书架后的少女长得什么样子。然而对方的身影居然一掠而过,一眨眼之后,竟然出现在另外一处。 “你的身上很臭。” 苏渐嗅了嗅衣袖,心想自己刚刚是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但也不至于这么被嫌弃吧。 苏渐莞尔笑笑,然后换上认真的表情,虚心请教道:“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对方沉默。 第21章 菜与棋(上) “如果你想修意师,那么不妨先看看符师修炼的典籍。” “意师的修行无比艰难,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参透,即使是真正的天才也是如此。在六种修行流派之中,意师和符师的修行理念最为接近。意师法门,不外乎是取万物之意,以念力凝形。本质上,这仍然是一种模拟。” “符师的修炼则相对简单。” “何为符师?以媒导气,以念凝意,以符文为式,规定所召唤的元气的走向,以达到不同的效果。这两者其实都是在模拟自然,起点其实相同,不过以后的路子却大相径庭。不过既然起点相同,不妨看看彼此的风景,定然也有所裨益。” 只是短短几句话,从对方的声音里,苏渐终于“认出”了对方——就是她,在昨天晚上挡住了安白阳的那一招,要不然此时此刻,自己恐怕只能躺在床上了。想到安白阳的那一招,苏渐直到此时仍有些心有余悸。以他现在的境界和手段,想要完全挡下这一招,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虽说他可以把元气布于体表当作甲胄,当时如果硬解安白阳的攻击,恐怕也会受不轻的内伤。然而这个少女几乎是轻描淡写地阻止了安白阳,其修为起码是物化上境。 而那时候苏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安白阳的身上,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现在听她说了很多话,才从声音认出她来。而且从声音判断,她的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岁。 少女不仅仅是修为过人,而且博闻强识,教导人的方法也极为简单明了。公孙清扬虽然是白鹿书院的教授,但是比起这个少女,单以教学的水平,差了可不止一点。 ………… 长裙少女并不知道这个少年对自己已经是崇拜到了极点,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目前的状况。 在书院休假期间,原本这二层楼,始终只有少女一人读书。 她也早已习惯了一人念书。 谁知道今天这里却闯进了一个人来。 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少女警惕地看着书架那边的人,蹙眉不喜。 他是李君独的猎物,她可不想和他扯上半点关系;昨晚只不过因为讨厌安白阳,所以才顺手救了他一次,希望对方可千万别会错意才好。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样才能让他乖乖地坐在那里呢? 少女咬着嘴唇,看向手里的书——这本书还没看完呢。 突然,苏渐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敢问前辈您是符师,还是意师?” 以苏渐看来,这位姑娘既然深通意、符两道精髓,那么不是符师,便是意师,而且必定要比自己修行的时间要长得多,那么一声前辈,自然并不过分。 而在少女看来,这一句前辈简直是莫名其妙,甚至是莫大的羞辱。她恼怒地想,什么前辈前辈的,我有那么老吗? 这人真是可恶! “都不是。” “那你是剑师?” “你才是耍剑的笨蛋呢!” “呃……” 对方再次莫名其妙地顿了一顿,更让少女恼火。 一个大男人,说话拖拖拉拉,真是不洒脱。 …… 不管对方是在暗讽还是怎么回事,居然连“耍剑”这样一语双关的骂人词句都用了出来,苏渐不由有些怀念起来。 苏渐挠了挠头,最后还是做了今天最明智的一个决定:“那么我先告辞了。对了,多谢前辈的悉心指教,苏渐感佩莫名。” 少女再不说一句话,苏渐有些没趣地走回了一楼。 他把扫帚放在一边,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颇是满意。所谓既来之则安之,他本来也没把自己当作什么苏家少爷看待,扫个地什么的,也无所谓。更何况,能在书楼里扫地,那也是难得的际遇不是?君不见扫地僧、革命者,都在图书馆里待过嘛! 他微笑着走出了坐忘楼,呼吸了一口楼外清新空气,顿时觉得黄昏原来如此美丽。 只是看了几本书,就度过了一个下午,他却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比起昨天出楼时已经天黑,今天还能看见夕阳,苏渐已经是很满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就在这时,一股子香味混着柔和的夕阳光辉,随风徐徐而来。 苏渐使劲嗅了嗅空气里的菜香,陶醉地闭上眼睛,一脸满足的模样。 他虽然很想先回家洗个澡,洗掉一身的疲惫和汗臭;但是他的两脚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循着香味,往书院的深处走去。书院很大,然而那香气却仿佛能传遍整个京城一样,虽然苏渐循着那气味走了好一会,却仍然没能找到那香味的源头。好在那菜香饭香越来越是醇厚,证明他没有走错方向。 再走了一会,苏渐终于在一个小茅屋前停了下来。 小茅屋由三个部分组成,厨房,客厅,起居;从外面看来,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屋子,却给人一种平和的感觉。仿佛它只是它,绝不因为它在白鹿书院这样神圣的所在而盛气凌人,故作洒脱;更不会刻意卑琐,隐藏自己,故作韬晦。 这是一种平和的骄傲。 这是一种骄傲的平和。 苏渐整理了一下衣服,清了清嗓子,问道:“请问有人吗?” 里面没有人回答,只有阵阵饭菜香味传出。苏渐咽了口唾沫,再问了一句,却仍然没有人回答。 他馋巴巴地往里面看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菜,居然能香到这个地步,用“十里飘香”来形容亦不为过。他现在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别说将军府里那些形式大于内容的菜肴,就算是上辈子他吃过所有的馆子的菜加在一起,都没有这小茅屋的饭菜香味来得诱人。 就在他在离开还是进去之间两难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多么熟悉的声音?! 苏渐在以前听过无数次这种声音,在他的人生的某一阶段,这个声音甚至每天都要听上成百上千次,早已无比的亲切和熟悉。他精神一振,眸子蓦地一亮,再顾不上许多迈步走了进去。 虽然他早就猜到里面发生的事情,却仍然吓了一跳。 一张棋盘端端正正地放在屋子里,纹秤之上星罗满布,从局面来看,已经是中局。 一局棋,最吸引人的,是中局。 开局代表着棋者的构思,它往往是一个美好的蓝图,或取外势,或重实地,只为今后的发展绸缪。 官子代表着残局,在方寸之间转圜,只为在最关键的一点上谋利益。 而中局,则代表着最激烈的战斗。双方已然布置妥当,便在这经纬纵横的小天地里剑拔弩张,全力厮杀。攻击、防御、形势判断、打入、侵消、治孤、吃子、弃子……双方用尽一切手段,思绪瞬变万千,对酷爱围棋的人来说,这是一盘棋最奇妙的阶段。 这盘中局的战况,却是极其激烈。 黑子取实地,白子取外势,发展到中局之时,白棋几乎已经在败亡的边缘,却仍然苦苦挣扎。然而它的两块白棋都被黑子盯上,且都成了征子之势,必死无疑。无论它是否弃之不顾而另辟战场,最后的结果都必败无疑。因为这两块白子被吃之后,黑子会取得二十多目的优势。按照棋局来看,黑白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当这两块白棋被收拾之后,则必输无疑。 在棋盘边,有一个老人。 老人的两眼直勾勾看着棋面,像拉磨的驴一样,围着棋盘转磨似的兜来转去;他背着双手,两眼微眯,嘴里嘟囔着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第22章 菜与棋(下) 浑然忘我。 看着那个老人,苏渐只想到这四个字。老人注视着地面棋面,仿佛整个人都被那错综复杂的局势给吸了进去,就连呼吸都很悠长。一边做好的饭菜端放着,已经渐凉,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的指间夹着一枚白子,他的心思系于黑与白的世界,他的全部精神也全部投入那纵横的天地。而不管是饭菜,还是苏渐,都没能让他分心一丝。 苏渐很佩服这样的老人。 但是,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傻站着,等那个老人发现自己。 于是他老人靠近了些,躬身行礼之后,高声说:“晚生拜见先生。” 他不知道这个老人是书院里的什么人,不过从装扮来看,他确实很像是一个杂役。然而,在围棋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身份的区别。他喜欢围棋,也喜欢喜欢围棋的老人。所以他以“先生”称呼他,并且认为没什么不妥——哪怕对方真的只是一个杂役甚至门房。 那个老人却根本没听见,只是蹙眉苦思,两道雪白的眉毛几乎连在一处,轻轻颤抖。 苏渐无奈,只得加大了音量,又一次高声叫道:“术科学生苏渐,拜见先生。” 那个老者这才回过神来,看见苏渐,似乎是吓了一跳,哎哟哟叫了声,捂着胸口倒退了几步。等他看清来人,才放下心来,然后却又疾言厉色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扰我下棋?” 苏渐刚准备解释一番,对方又说:“快走快走,别打扰我下棋。” 苏渐微微一笑,却也没有离开。他最了解爱棋之人,知道他们嗜棋如命,甚至高于生命。古有呕血之血,便是因为胜负之争,可见一盘棋对他们来说,可比什么人都来得有意思。 他径自走到饭桌边,端起桌上的米饭,夹起一棵菜,拌着米饭,塞了一口。 桌上的菜仅三样,青菜,红烧肉,豆腐。简单至极,朴素至极,普通至极。然而,偏生是这样简单普通到了极点的家常菜肴,却偏偏散发着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诱人的香气。宛如青玉般的菜叶,还有琥珀色的红烧肉,加上雪白的小葱拌豆腐,这三样小菜凑在一处,三色缤纷,令人食指大动。 苏渐在吃桌上的饭菜,那个老者却根本不闻不问,仍然在看那盘棋,眼神也越来越是炽热,仿佛抓到了某些东西,却又如云雾里一般,不得要领,急得他眉头直皱。 此时此刻,苏渐已经吃的*分饱。他放下碗筷,在心里赞叹着做饭人的厨艺,脚步却向棋秤处移去。 那个老者正好转在苏渐前方,看了一眼少年,满是不快地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扰我下棋!走开走开,别碍事儿!” 苏渐见对方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心想别这位记性有问题,要不然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呢? 苏渐略一思忖,想到了什么可笑之事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个老者几次三番地被人打扰,终于怒不可遏地冲苏渐的耳朵吼道:“你这个臭小子,给我滚滚滚滚滚滚!” 苏渐捂住耳朵,赔笑道:“先生息怒息怒,晚辈只是想看看您的这盘棋,请见谅,见谅……” 老者吹胡子瞪眼,一把抓起棋盅的盅盖,那气势如同一个一往无前的将军,眼看就要狠狠砸在苏渐的头上。瞬时间,屋子里的元气骤然如风般卷起,搅得屋顶积灰簌簌落下。 苏渐蓦然抽出插在腰带里的扇子,扇尖抵在某处,笑道:“白子落于此处,不仅死中求活,更能反败为胜。” 当他的纸扇抵在棋盘的时候,那个老人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盅盖;等他说完自己的想法,老人的眼神骤变。 “你懂棋?” 苏渐微笑:“略懂。” 这是一种极为谦虚的说法,事实上,在他有数的几次棋赛之中,他的成绩很不错。在那些十五六岁就成为九段的天才面前,他当然算不了什么;但是在十八岁就成为七段的他,哪怕在围棋的历史长河中也能排进前一百甚至五十吧? 老者的态度立刻变得很宽容,他捻着胡须,眯起眼睛看向那处,绕着棋盘转了一圈,眼神渐渐亮起。 老者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变为一种恍然大悟的狂喜,一拍大腿,叫道:“哎呀,这手高啊。不仅一手就将两块征子救了下来,还能回过手来反征对方的黑子。算下来,反而能得到将近十目的优势。高啊,高啊!” 苏渐哂然一笑。这一招,便是在围棋历史上极为有名的一手“一子解双征”,亦称“镇神头”。这一手棋在高手的对决中偶尔也可以看见,虽则高明,却远算不上什么“传说中的妙棋”。只是当局者迷,往往很难看穿这一步。 老者这时才发现了苏渐似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苏渐无奈地再次介绍了自己一次,然后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老人家随口说道:“我叫冯清源。”他立刻又亲热地挽住苏渐的手,拉着他在棋盘边坐下,像个孩子似地说:“别说这个了,你给我说说,这着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妙啊,妙。真是神来之笔啊!” 苏渐无奈地坐在他的身边,为他讲解自己的想法。 围棋经历了上千年的发展,到了苏渐的那个年代,无论是定式、布局、还是攻击防御的理念,都在古代围棋水准之上。姑且不论孰长孰短,但是在老人冯清源的眼中,他的种种想法和棋路,都透着“新鲜”二字。 冯清源看着苏渐在棋盘上摆出的变化,如饮美酒一般,陶醉地摇头晃脑。 苏渐为他讲棋讲了个口干舌燥,端起茶碗灌了一口,作出了最后的总结。 听完苏渐的讲解,冯清源突然精神一振,说:“好好,哈哈,不错不错。少年,你是这一届的学生?” 苏渐很庆幸对方终于打算了解一下自己,那种被忽略的不爽顿时冰消。 “我叫苏渐,是这一次白鹿书院的新收学生。” 冯清源眼睛一亮,精神振奋道:“哦,你是新生啊?来来来,我们先吃点饭,诶,饭怎么少了那么多……” “刚刚我看老先生那样专心,我问了好多句,您都没有听见。而我又太饿,所以刚刚学生不问自取。还请前辈见谅。” “原来是这样,没关系没关系。来,再吃点再吃点。” 苏渐听对方说还可以接着吃,哪里还会客气,一口气又吃了一大碗。 一老一少风卷残云般把那些饭菜吃得一干二净,满足地躺在椅子里,发出舒服的呻吟声。 “既然你是书院学生,以后只要有空,就要常来,最好是天天来,知不知道?” 苏渐有些头大。这个老先生显然是嗜棋如命,被他青睐,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苏渐却也很高兴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意气相投者。虽然对方的年纪大了点,但是那种痴迷却让苏渐很感动,也很喜欢。这样说可能有点对老人家不尊重吧,但是他真的很喜欢对方的那股子痴意。 “既然前辈喜欢,晚辈哪敢不从。再说了……”他看向空空如也的碗碟,真诚地笑道:“而且您这里的饭菜真是很可口,不让我来的话,我也会想啊!哈哈……” “哈哈,几道小菜而已啊,你要是还想吃,就多跟我下几盘棋,就可以多吃几次了。” “就算是没东西吃,我也愿意陪您下下棋,聊聊天。” 苏渐在长辈面前,向来能做到可爱和圆滑,很是讨人喜欢。老者捋了捋胡须,正要和苏渐继续聊棋,苏渐连忙说:“那个,前辈啊,我要回家了。要不然,家里人会跟我着急的。” 听说苏渐要走,老者当然是依依不舍,像个小孩似的,仿佛生怕自己心爱的玩具会被借走再也回不来。苏渐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被老者跟着。对方殷殷嘱托着,万般叮嘱道:“你可一定要回来啊,知不知道?” 苏渐一头黑线地说:“当然,当然。” …… 尔岚看着新完成的一幅画,精致的面容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这是一副山景图,层层叠叠的山峦起伏,淡淡林荫,潇潇雨歇。山径曲折,延伸至幽深的远处。 这是一副让她满意的画。 像这样的画,还有十几幅。 这是她的准备。 只要她有那个机会,就会使用这些画。 她望向那卷最满意的画。画里的猛虎藏于草梢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可谓虎视眈眈,令人胆寒。 苏渐洗完澡,走进卧室,看见一屋子的水墨丹青,皱了皱眉。 都说棋士是雅士,然而不代表每一个棋士都会喜欢丹青山水。尤其是卧室被当作书房,导致房间里是一股子很浓的墨汁气味。文人雅士称之为墨香,而苏渐却认为那是异味。 “你画这么多画干什么?” 尔岚没有像以往那样缄默,她放下笔,望向苏渐认真地说:“我是为了三个月之后的书院考核做准备。” 苏渐的眉几乎要拧在一处,惘然说道:“什么考核?” 许多天下来,苏渐终于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些认识。 首先是礼乐书三科,一来没有基础,二来没有兴趣,苏渐的成绩实在是很烂。其他的成绩自然也不用说。所以他下意识地对诸如“考核”之类的语句感到敏感。 “自然是术科学生的道法考核了。” 尔岚的回答理所当然,也让苏渐头皮一麻。 第23章 打败了李君,我再回去 白鹿书院虽然不是应天书院那样为了培养将才而存在的书院,却是以云央第一书院自居。当然,无论书院的院长有没有这样的主观意识,事实上书院的地位要求它必须在每个方面,都做到天下第一。 所以,书院的术科学子会在入书院的第三个月之后,进行一次全体的考核。在这次考核之中,教授教习们会观察学生的潜力和能力,并且针对他们的状况,确定今后的培养方向。 苏渐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等尔岚说完了,小心地问道:“那么,具体是考什么呢?” 尔岚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渐,说:“不一定。我听说有一年的考核是一对一的对练,算是形式上的走个过场。而三年前的那一场却是在边塞实修,那一次的考核里,死了六个书院学生,还有一个是物化境的师兄。” 苏渐听得咋舌不已,心惊胆战地问:“不会吧,玩真的啊?” 尔岚正色道:“你若是怕了,自然可以不去。反正现在知道你真实境界的人那么多,你也不怕丢人吧。” 苏渐撇嘴道:“我要真的不去,你肯定又要说什么‘不要让我看不起你’的话。放心吧,你家男人有担当。” 尔岚俏脸微微一寒,粉唇微颤,却没有说什么,将手里的笔洗干净,静静地放在笔架上。 苏渐走到书桌边,帮着她一起收拾:把笔归类,将纸放整齐,把笔洗弄干净,干净利落。 尔岚试着弄干自己的画,苏渐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她很美,然后舍不得移开目光。 尔岚的脸很有特点,不笑的时候,很美,很冷艳;但是只要露出一点点笑容,她就会变得很可爱。 他的心突然跳的好快。 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看她。 也是第一次这样心跳——为了她而心跳。 苏渐知道自己得做点什么,那心跳让他的呼吸越来越是急促。 少女走到床边铺起了被褥,窈窕的背影像风中的柳枝晃动。她的秀发遮住了她清丽的侧脸,却仍然头晕目眩,心晃神驰。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晚那个少女富有青春气息的身躯,一时间,气息粗重了许多,乱了许多。 尔岚不知道身后苏渐正在靠近自己,她收拾着床铺,看起来很是专心。 突然,她被一个火热的身躯包围,耳边粗重的喘息声剧烈,吹动她的鬓发,传来一丝丝麻痒和慌乱。 “你干什么?” 苏渐抱住尔岚,正享受着对方温软身躯传来的心跳和体香,突然耳边传来对方慌乱的呵斥声。他心里一惊,指尖某处传来的柔软有些颤抖。 苏渐还没来得及松开怀抱,尔岚便奋力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满脸惊惶地望着这个男人,一手捂着衣襟,剧烈地喘息着。 苏渐讷讷无语地看着那个从床榻上坐起的少女,不知该如何解释,从何解释。他想抱歉,但是却认为,男人做这种事情,绝对是天经地义,而且,要解释的话,未免显得太过虚伪和酸腐。 “我们到底是夫妻了嘛,我……” 尔岚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尔岚没有听他说什么。 尔岚想到了那个屈辱的夜晚,想到了那时的痛楚,羞愤和气恼充斥了她的全部意识;她颤抖着把衣服整理好,一言不发地穿上绣鞋,咬着下唇往外走去。 一只手在她出门的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臂。 那只手很有力,并且毫不犹豫地把她拉了回来。 “你放手!放手!” 苏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不爱他,他也不是因为爱她才那样抱她。这对她来说,公平吗? 不公平,所以他没有说话的底气。 他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很用力,很用力,仿佛要让她融化在自己的拥抱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仿佛只是本能。 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用一双小拳头狠狠捶打着他。可是,他虽然境界远不如以前,那身体却仿佛比以前更加强壮和有力,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攻击。 她终于放弃了抵抗。 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开始放缓自己的呼吸。 苏渐感受到对方的平静,然后低头看她。他第一次如此近切地看着这个少女,她的眸子紧闭,睫毛微颤,心底里一定非常害怕。 他的吻突然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那吻处由冰凉转为温暖,化为香甜。 尔岚的气息变得慌乱而急促,胸口微微欺负,身子逐渐变得僵硬,无力。 苏渐慌乱的神识里突然恢复一丝清明,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世界里再也无法相见的女孩,想起了她的如花笑靥。那个女孩的脸庞和面前这个女孩的脸庞相合相重,仿佛交叠,方才的意乱情迷转瞬间变成了羞愧和无措。 突然,尔岚睁开了眼睛。 苏渐的眸子被她的视线触及,头晕目眩的感觉瞬间袭来,仿佛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泥潭,仿佛自己突然置身海上,失衡感汹涌而至,瞬间将他吞没。 她在用念力攻击苏渐的神识。 苏渐松开了双手,恶心得按在自己地胸口上,尔岚趁机从他的怀抱脱离,跑了出去。 ……………… 苏渐恍恍惚惚地坐在床上,看着里面空无一人的被褥,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今天他的感觉突然很奇怪。 平日里对她没什么感觉,因为她的冷漠态度,和两人之间复杂的“过往”,他一向对这个女孩敬而远之。然而今晚突如其来的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他能分辨何为冲动何为爱,刚刚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因为什么少年热血或是冲动。 只是一种无法遏制的爱。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突然叩门,说:“少爷,尔岚小姐刚刚坐马车回家了。” 苏渐急道:“你们怎么让她走了?” 姑且不论对方是不是在气头上,但是此时已将要入夜,宵禁也早已经开始。如果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门突然打开,家仆看见一脸担忧而焦急的少爷,慌张地说:“尔岚小姐,哦,不,刚刚少夫人怒气冲冲地就要车夫备马,我们问了她一声,被她训斥了一番,哪里敢多问,更不敢阻拦。少爷,您看……” “给我备车,对了,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大哥二哥,知道了吗?” 家仆应诺着离开了。 苏渐急急忙忙把便服穿上,跑到府门前,再三叮嘱了一番,不可让苏无殇和苏辰知道,然后跳上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苏渐终于冷静了下来,神色淡然了许多。 妻子生气回娘家,这件事情很常见。就算尔岚是将军府少夫人,如今衣食住行都有百般约束,却也仍然有这样的权力。而丈夫去娘家请回妻子,更是每一个成婚男人的义务。 更何况这深更半夜的,看似平安的京城,其实有很多的危机。他可不放心。 他看到一处暗巷,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那个小巷子,还有那把凌厉的飞剑。 还有那些黑色的面具。 尔岚在平日术科的成绩上并没有突出的表现,甚至很多人都以为她不是修行人。事实上,修行者之间都可以感知,但境界低的一方无法感知境界高的人的实力。苏渐经过多日的冥想和培念,勉勉强强将实力稳定了下来,就好像把一间正在垮塌的屋子扶稳,如今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物化中境。但是他从来没有感知过尔岚。 难道尔岚已经修到了物化上境? 苏渐越想越觉得肯定,不由莞尔一笑。想不到自己连媳妇都比不上。 马车停了下来,苏渐在慕容府门前停下,敲了敲门,空旷的夜色中,门环和门板撞击的声音渐渐回荡。 过了半晌,里面有人问道:“是姑爷吗?” 苏渐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姑爷指的是自己。既然对方能猜到是自己,那么一定是尔岚打了招呼,也就是说,她已经回来了。他的心放下了一半,平心静气地说:“我来看尔岚。你开门。” 对方犹豫了一会,赔着笑说:“姑爷,我知道这扇门挡不住您,可是我还是不能开门。小姐说了,今天夜里就算是夏将军亲至,这门也不能开。” “我……” 苏渐正要发作,却想到对方正在气头上,今天晚上就算能接回去,她也未必能睡个安稳觉。既然如此,让她休息也好。苏渐叹了口气,说:“麻烦帮我告诉她,我明天还来。” 尔岚站在门后,听着外面苏渐的声音,神色木然。 老门房愁眉苦脸地对外面的少年说:“小姐让您不必来,她以后也不会回去了。” “放什么屁,她是我媳妇,凭什么不回去?” 苏渐沮丧地骂了一句脏话,微微一怔之后,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真的把自己当作苏渐了。 来到这世界之后,苏渐一直以外来者的身份自居,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在别人的眼中,他就是苏家的三少爷。他一直告诉自己,这个尔岚不过是那个三少爷的遗孀,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感觉,但是今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自己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是心中所想。 尔岚在老门房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老门房的神情更加沮丧,犹豫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说:“姑爷,小姐让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让她回去,就打败了李君独,她就回去。” 第24章 打脸超爽 苏渐噎了一下,拳头在门板上气急败坏地砸了一下,震得门缝里尘土簌簌落下。 “这不是成心挤兑人吗?要我打败李君独?她怎么不让我死?” 任何人都有气场。苏渐上辈子去参加世界级别赛事的时候,所面对的棋手,都带着强大的气场。这种气场只有当正面面对他们,才能感受到。苏渐感受过很多人的强大气场,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但是,李君独的危险气场,是他从心底里感到畏惧的。 他的气场,只能用一个词来概括。 冷酷。 “那个李君独,打遍云京无敌手,对手的境界都比他高,哪个下场不惨?” “我说我要主动认输,你说你会看不起我;好吧,我去跟他打吧,反正也逃不掉的,被打伤、打死、打残,我都认了。你让我打赢他?” 苏渐用拳头砸着门,砸的门板咚咚作响。 “你是不是就打算守寡算了?” “姑爷,这就是您不对了。” 老门房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歹您也是坐忘境的人了,就算李君独再怎么厉害,您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再说了,您要这么说,我还真不能给您开门了。为什么呢,因为要是给您开了门,我都觉得丢人。不就是一个李君独吗?打不赢也咬他两口是不是?都是两手两脚,两眼睛一鼻子,凭什么他能赢您不能赢?” 尔岚愕然看了老门房一眼,仿佛是在怪他多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外面沉默。 尔岚蹙眉不喜。 突然,她震惊地发现,自己蹙眉不喜,是因为苏渐的沉默。 她希望他不沉默。 “不就是一个李君独吗?” 门外的少年有些不服气,有些气恼。 尔岚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稳,很自信。 尔岚忍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 第二天尔岚并没有来书院,苏渐在教舍里扫了一眼,便在他人的嬉笑目光里离开,往坐忘楼走去。 突然他感知到一个人的靠近,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让过那个人的偷袭。那个人惊异道:“咦?你有点进步了嘛。” 苏渐看清来人,没奈何地说:“怎么你今天不用去教舍的吗?” 楚阔笑嘻嘻地说:“我是特地来看看你的。” “我脸上又没长花。” 楚阔摸着下巴,看着苏渐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突然长了三头六臂,所以来看看。看到你一切正常,我就放心了。不过说起来,你居然敢惹安白阳,实在是了不起。” 苏渐撇嘴道:“你来京城没几天,消息倒挺灵通的。” “安白阳可不是个好人。李君独无非是战斗*强了些,但却光明正大,最是磊落。安白阳这个人却毫不顾忌任何事情,做事绝,下手狠,你可别小看他。” “不过安白阳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我怕他干什么?” 楚阔像是重新认识了苏渐似的,一脸的佩服和惊奇,拉长了声音说:“行啊你。不过摘星大会你要怎么办?” “还有半年呢。再说了,三个月后的书院考核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现在的目标是李君独,安白阳比李君独如何?” 楚阔的两眼瞪得极圆,高高伸手摸了摸苏渐的额头,喃喃道:“没发烧啊……” 苏渐打开楚阔的手,笑骂了一声,说:“你快走吧,不怕被教习惩罚啊?我得去扫地去了。” “去吧去吧,一般扫地的都有出息。” 作别了楚阔,苏渐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书楼前。今天来书楼读书的学生倒是不少,只是几乎没有人去第二层楼。 但是苏渐想到二层楼的书籍只有物化境的修行典籍,也就了然了。目前术科的学生都由公孙清扬来教导,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个公孙清扬就像是一个活道典。他讲课往往能够旁征博引,春风化雨,虽然上课总是迟到,却无疑是一个好先生。 苏渐虽然也很想上课,但是想到自己的情况和别人截然不同,也没什么好学的。不如来这里看看书,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他径自走到楼梯口,看了看那几十阶的木梯,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学生突然幸灾乐祸道:“嘿嘿,就是这小子,仗着自己有一个当将军的老爹,居然不把安公子放在眼里。堂堂将军之子,居然要在书楼里打杂,真是给他爹丢脸。” 另一个人则说:“人家那叫做能屈能伸,你懂个屁。” “哼,能屈能伸?物化境废柴一根,此生恐怕再难登坐忘境了。” “我就等着李君独打死他的那一天了,那时候,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苏渐终于听明白他们说的是自己,往声音传来的那处看去,眉尖微挑。 他认识这几个人,好像是某些达官贵人的公子哥儿。 苏渐没有说什么,继续往二楼走去。 “你看看,”其中一个人嘲弄地看着他,“废物就是废物,装聋作哑的本事倒是超一流的。” 苏渐挠了挠头,转身走了下来。 他路过一张桌子的时候,把扫帚靠放在桌沿,往他们走了过去,神色平静。 那几个人慢慢站了起来,神色不善地往苏渐走了过来。 苏渐看着为首的那个人,感知到对方的念力要比自己强大,或许已经修炼到了物化上境。他嘴角扯起一丝笑意,心想怪不得敢跟我挑衅。 他突然又想到,如果在这里动手,恐怕又要被扣上“私斗”的帽子。对方称呼安白阳为“安公子”,估计真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说不定还是被安白阳安排来挑唆自己动手的。以对方物化上境的实力,再加上人多势众,想要几招就解决他们,恐怕有点痴心妄想吧? 两方在一臂之距处站定。对方昂着头,用鼻孔看着苏渐,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苏渐数了数,一共是五个人,嘴角浮起一丝意义难明的微笑。 “你们,话很多啊。” 那为首的学生哈哈笑道:“那又怎样啊?你以前是坐忘境的时候,还可以跟人嚣张,你现在已经是物化境了,我都看不出你身上究竟还有没有星脉,你还能干什么啊?” 苏渐说:“哦?你还能看出别人的星脉?很了不起啊。” 星脉这种东西,也可以感知。流云台可以显现出一个人的星脉数量,是因为它在瞬间大量灌入元气,让星脉成为“漏气的阀门”,所以可见。而普通人想要看到别人的星脉,念力则必须修炼到极其细致才可以。看来面前这个人的修为相当不错。 “笑?笑个屁啊。你少来这套,有本事打我啊,打我啊!” 苏渐微笑,有些明白了。 这小子,就是故意在激怒自己。反正他料定自己打不赢他,如果主动动手,不仅苏渐自己会吃亏,还可能罪加一等,接受书院的处罚。 看来对方有很聪明的军师嘛。 “敢和安少爷抢女人,活该你现在变成这样一个废物。你看看你现在的德性,我要是你,早就买一块豆腐自己撞死算了。” 另一人则笑道:“他脸皮太厚,买个豆腐可不成??” 看着苏渐微笑不语,对方终于失去了耐心,伸出手狠狠地在苏渐的胸口上戳了戳,叫道:“看什么看?你是不是很生气啊?有本事打我啊,往我脸上打啊!打呃??” 突然,苏渐猛地握紧了拳头! 天地元气骤然在他的拳头上凝结,将他的拳映成了雪白。 那人的眸子陡然收缩,左手快速捏诀。 苏渐的拳头已经来到了他的脸颊边。 这狠狠的一拳从握起,到挥出,再到把那个人打飞出去,只用了短短一瞬。苏渐仍然站在原地,仿佛动都没动过,笑眯眯地看着那个人。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无理的要求。既然你这么想,我就打呗。” 那几人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被打飞十几步的学生,再看看站在原地稳如泰山的苏渐,只觉得遍体胆寒和不可置信。 一颗沾了血水的断牙落在地上,笃笃地在木质地板上跳了几下,最后落在苏渐的脚边。 他有意无意地把那颗牙踩在脚底,想了想,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回去给我带句话,有本事自己来,别这么下作。” 那个人只觉得被这一拳打的头昏脑涨,金星乱冒,哪里还有力气反抗喝骂;他的同伴们也一个个吓傻了眼,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苏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们的计划里,苏渐就算有胆子打,也没有那种实力。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苏渐的实力,远远高于他所表现出来的境界。 苏渐才懒得理他们,转身拿起扫帚,往楼上走去。 那颗断牙被他踩成了碎块。 我才不管你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你敢跟我呲牙,我就敢抽你脸。 苏渐如是想着,走上了二楼。 …… 苏渐到了二楼把扫帚放在一边,再次把那《物化初境辨析》从书架上取了下来,想了想,然后坐了下来。 “你刚刚不该动手的。” 那个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苏渐一跳。他偏过头,看着书架那头的蓝色衣袂,笑道:“原来你在啊。”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 “不谈那个,我昨天看着本书,好像懂了点。要不,你今天帮我讲讲?” 那个少女不悦道:“我自己也有很多书要看。” 她说完这句话,惊讶道:“你的境界,怎么又低了?” 她不说,苏渐也没有发觉,他入定内视,观察了一番,不由苦笑道:“刚刚那一拳打出去,竟然把念力用的差不多了,真是不经用。” 蓝裙少女突然走了出来,走到了苏渐的面前。 湖蓝色的长裙很配她,让她显得很特别。她不像尔岚那样温婉动人,也不像沈雪朔那样孤高清冷,却很美。她的美不会让人产生压力,不会让人产生自卑的情绪,是那样温柔的美,平和的美。 苏渐紧紧地看着她,不肯放过她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她的步距,她的步速,她的姿态,她的眼神,她的黑发,她的嘴唇,甚至她的眼角的一颗小泪痣,苏渐都没有放过。 她走得很快,很快就来到苏渐的面前。 苏渐的眼里的她,却走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跨越了千年。 两人彼此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伴随着这种距离上的缩短,苏渐的思绪,却飘了很远。 苏渐盘坐在地上。 少女蹲下身子来,看着他,有些好奇,有些不解,有些嗔怒:“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苏渐望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一丝苦笑。 “真长的梦啊。” 少女听的莫名其妙,说:“什么长?” 苏渐笑了笑,揉了揉脸,然后在自己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他愕然地松口,看着沾着口水的手背上深深的齿痕,又苦笑一声:“居然跟真的似的。” 少女皱着眉看他,歪着头想,难不成原来疯了? 她骤然觉得不妙。刚刚苏渐在楼下的时候,她就感知到了他。现在再感知他,气息却完全不一样。楼下的苏渐有一瞬间处于物化境里,而当他到了第二层楼的时候,那物化境的实力却又成了初辨。 就算是现在,苏渐也是在初辨上境,没有半点物化境的征兆迹象。 少女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修行者的境界可以忽上忽下的。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 苏渐一怔,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然后,那表情又变得极为花痴,笑道:“啊,好滑啊。” 少女看着他的手臂,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你找死啊!” …… 苏渐捂着脸,痛苦地想,刚刚还觉得抽人的脸感觉很好,怎么现在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呢。 少女的脸寒如冰霜,甩着手,脸上满是不屑和厌恶。 “真是枉我还关心你,想给你一些建议!你真是让我失望!” 苏渐很冤枉,很莫名其妙,也很疑惑,很开心。 他刚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特真实的梦,所以咬了自己一口。 然而那个少女仍然在。 于是他捏了她的脸。 然后她就扇了他的脸。 少女想,原来抽人脸的感觉,真的很好。 第25章 苏渐的赌约 少女看着那个捂着脸兀自看着自己的少年,有些羞恼。 这还是她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摸脸,尤其还是一个男人。她居高临下看着这个面露痴呆笑容的少年,心想难不成他真的脑子糊涂了?不管他是有意轻薄还是什么,总不该是这个反应吧。 想着想着,少女越发恼怒,她使劲擦着脸,仿佛那处肮脏无比,一直擦到脸颊绯红一片才罢休。 苏渐放下捂脸的手,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而浮现出淡淡的怀念。他专注地看着少女,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暌违的惊喜,抑或是如自己一般的惊讶,哪怕是一丝熟稔的目光。 少女嫌弃地退后了两步,皱着眉头;她发誓只要这个家伙有一点不对劲,就别怪她不客气。 苏渐感受着从脸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想了又想,终于发觉原来这不是梦。他有些泄气地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少女表情瞬息万变的精致面容,突然想到了一件最不可能却也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颤声问道:“你也穿越来了?” 少女大觉古怪,眯起眼睛紧紧盯住苏渐,说:“你说什么?” 她心里想的却是,他会不会被自己打傻了? 苏渐注视着少女的明媚双眸,望着她脸颊的那一片绯红,两手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的唇轻启,却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好不容易才稳定了自己颤抖的声线,涩声问道:“你的名字是?” 少女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家伙古怪,同时也发现对方很高,自己的头只能够着他的肩膀。 “你问我名字干什么?” 少女没好气地扭过去,心里却想:先前还没有注意,现在看来这个家伙居然长得还挺帅。难不成有着好皮囊的男人都是这样轻薄的?她如是想着,半真半假地表现出自己的怒意,不言不语地往书架里走去。 少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苏渐正有些无精打采地看着地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难道就是因为我不愿意告诉她我的名字?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呀。 少女如是想着,就好像跟谁赌气一样,忍不住说:“真是一脸痴呆相。” “刚刚抱歉,我还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 少女歪着头看着苏渐,扑哧一下笑了一声。她注意到苏渐的眼神有些愕然,于是又正色说:“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跟女孩子搭讪的吗?” 苏渐崩溃道:“我说的是真的!!” 少女满是不信,又说:“早知道你是个轻薄少年,我昨天就不该指点你修行之事。像你这样的人,有了点能耐之后,就只会用来行非礼之事,着实最是可恶。” 苏渐知道自己怎么解释也没有用,再说坏印象已经留下,解释也属于无用。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世界里,碰到一个和自己那个世界里女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可惜,终究是此非彼,虽然样貌相似,这个少女似乎要年轻一些。 “姑娘,刚才呢,真的是我错了。我真的以为你是我的一个朋友……请不要见怪。” 少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皱眉说:“我早就听说过,苏家三少爷是一个浪荡少年,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哼,尔岚居然嫁给了你,真是一朵鲜花……” “好了好了,我刚刚真的是以为你……好了,不说这个了好不好?你继续看书,我继续修炼,井水不犯河水。” 因为容貌相像便要展开一段姻缘?苏渐从来没有这种想法。所以他也并不是非常在乎少女的看法,既然已经解释过了,再解释下去也是枉然。该相信的话,第一句话开始就应该相信自己。不相信,那么说再多也无益。 少女看着苏渐果然是放弃了解释,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起书来,更是火冒三丈。明明是你不对在先,怎么反而跟我耍起横来,真是岂有此理! “你如今堕境到了初辨境,永远无法再回到物化境;既然如此,再看这些物化境的书册,只是有害无益。” 苏渐置若罔闻地翻开书,扉页的那八个字再次挟着可怕的意念汹涌而出,袭入苏渐的双眸。苏渐闷哼一声,脸色有些发白,额头隐隐约约有汗珠落下。 少女本有些担心这个傻瓜会赌气观书,见他在那种状况下仍然能保持清醒把书合上,意外之余,更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轻松和放心。然而少女不愿意对方看到自己的担心,于是说:“我就说吧,你还是乖乖听我的,回去休息。” 苏渐看着那本书的封面,突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于是笑道:“那我们打个赌怎样?” 少女好奇地说:“我爷爷说打赌不好。” 苏渐引诱道:“又不赌钱。只是输的一方要答应赢的那一方任何要求。听清楚了,是任何要求,而且不能有托词。你敢吗?” 少女哼了一声,说:“说吧。” 苏渐早就知道这个少女会这么说,嘿嘿笑道:“我们先拉钩。” 少女皱着眉说:“什么钩?” 苏渐没想到这个世界没有“拉钩”的概念,不由摇了摇头,心想到底不是以前的世界了。他伸出小拇指,说:“我们的小拇指钩在一起,拇指相印。这是一个契约,明白吗?” 少女轻蔑笑道:“原来还不是想占女孩子便宜?” 苏渐没想到自己给对方留下的登徒子的印象如此根深蒂固,无奈地说:“你不要把我想成那种人好不好?你是不是不敢了?” 少女深深看了看苏渐,试图从他的眸子深处发现什么猥琐,最后却失败了。她思索了一下,将小手指递到了苏渐的面前。 苏渐钩起少女的小指,两人的拇指缓缓相印。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苏渐念念有词地说了好几遍,松开手,微笑道:“你刚刚不是说,我的境界永远只能停留在初辨境,对吧?” 少女沉吟了片刻,仔细想想,在自己读过的典籍里,从没发现任何能够让堕境之人恢复境界的方法,于是很肯定地说:“那是当然。” “那如果我马上就恢复成物化境,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女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别的赌约,她还会有点戒备。毕竟那个少年苏渐是出了名的放荡。可是如果只是报上名字,那么就没有问题。 听见少女爽快地答应,苏渐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他把书放在一边,双手合印,闭上双眼说道:“那,你看好了哦,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少女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玄机,但是在两人两手相触的时候,她已经完完全全地检查了对方的星脉、念宫、气海、魂间,除了魂间正常之外,他的身体就算是星脉也不剩一个,此时此刻,他还是一个活人就已经足够让人惊奇,想要恢复成物化境界,又怎么可能? 少女坐了下来,手托着下巴,心里想着等会该让他做些什么。 她的双眸突然睁大,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湖蓝色的长裙有些颤动。 她能感受到,感受到很多东西。 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往那个少年的身上聚集,然后蜂拥而入,进入了他的身体。他的体内元气越积越多,极快地转化为他的念力。而如果只是念力的增强,倒也不足为奇。 然而,少女的惊奇还没有结束。 苏渐的境界陡然上升。他的境界从初辨扶摇而上,竟然在眨眼之间,突破到了物化中境! 苏渐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算没有睁开眼睛,他也能猜到对方现在怎样的吃惊表情。 对苏渐来说,就算是境界下降又怎样?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成为物化中境,甚至,就在昨天看过这本书之后,他连物化上境的景色,也能隐约看见。 “南萱。” 少女突然说了两个字,声音微弱,像是蜜蜂的振翅嗡鸣。 苏渐抬起头,愕然道:“啊?” 少女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极其地不甘不愿,用苏渐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的名字叫南萱。” 苏渐觉得这个少女变得可爱起来,忍住笑意,说:“啊,是叫南萱啊,也不是很好听的名字嘛。” 南萱的眉尖微微一皱,清丽的面容上有了些恚意。而她更多的则是好奇,苏渐的境界变化,显然不能用任何一本书上的知识来解释。她一时半会也想不通其中关键,然而刚刚苏渐的境界变化却是货真价实,绝不是掩饰或者收敛境界所能做到的。 苏渐淡淡一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其实名字还是很好听的。那么,再打个赌怎么样?” 南萱显然有着很多少女都有的不服输的个性,吃了一次败仗之后,想的不是吸取教训,而是怎样赢回一仗。她毫不示弱地说:“好啊。这回赌什么?” 苏渐拿起一边的那本《物化初境辨析》,在眼前晃了晃,笑意昂然。 “我跟你打赌,我今天要把《物化辨析》的三部全部看完,而且一字不漏地背出来……我记得你说过,我看不完这本书,对吧?” 这一次,少女看着那本书,笑了出来。 第26章 镇神头 万里之遥,其能一蹴而就? 千里冰封,亦非一日之寒。 苏渐的确很特别。没有星脉,念宫破碎,气海消解,即使堕入初辨境界,也能迅速回到物化境,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上有某种独门的秘法也说不定。但是说到底,他的境界如今是物化中境,显然已经到了他的极限。而读完这《物化辨析》的三部,等同于是在三个不同境界里修炼;物化初境和中境还好,他毕竟有境界在身,而《物化上境辨析》却要求读书者有物化上境的境界。如果强行越境阅读,轻则被书中之意所伤,念宫受损,重则性命不保。 何况,昨天他是物化中境之时,看那本初境的典籍还耗费了许多心力。今天他竟然好了伤疤忘了痛,不仅要看完三本,还要倒背如流?这等于让一个人挨着刀子背书,恐怕书还没背下来,人就已经死了。哪里还说什么倒背如流。 南萱可不愿意他死在自己的面前,好心道:“我看不必赌了。你的任务是扫楼,而不是跟我治气。再说,如你这样境界忽上忽下,极其不稳,犹如大厦将倾,危如累卵。多扫几天地,对你的修行,也是有益处的。” 她的话完全出自一番真心,一来她已经看出苏渐的境界再次出现不稳迹象,她虽然也知道几种可以暂时提升境界增强实力的魔宗秘法,但如果苏渐真的用那种损体秘法来打赌,未免过于愚蠢,况且他现在生龙活虎,也不像用了魔宗那些手段。二来,公孙清扬让苏渐来扫地的事情,已经是满书院人尽皆知的事情。南萱早就想到,公孙清扬的用意可能就是让苏渐来此处静心养气。如果苏渐一味强行,那么反而违了公孙清扬的初衷。 所谓君子待之以诚,苏渐完全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他有些感动地看着少女,却仍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他想了想,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怕输,我就放你一马吧。” 南萱只觉得一股子邪火从五脏六腑里生出,就要把她烧成了焦炭。她看着苏渐那张坏笑的脸,淡淡说:“你先看这本,我给你去拿那两本。” 苏渐啊了一声,有些意外。 南萱转过身,走进书架群里,心想,既然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前面有一个悬崖,你非要往下跳,我还傻兮兮得拦着你干嘛? ………… 就在坐忘楼里的赌约进行之时,云京的另一处,有一个棋局正在进行。 棋子圆润,表面似有氤氲之气,显然不是凡品。 棋墩方厚,名贵的香榧木制成,很是典雅雍容。 这盘棋已经下到了最后,事实上,如果不是黑子苦苦挣扎,早就该投降才是。 只是,执黑子的那位棋士不是一般的棋士,而他们所处的地方,也不是一般的地方。 这里是大周的皇宫。 他是齐国的第一国手。 所以他不能轻易认输。 大周和齐国的关系很奇妙。齐国位于大周的东南方,国土不及大周的十分之一,民风却极为悍勇。在大周立国之前,齐国曾屡次犯境。而大周立国之后,齐国除了每年的朝贡之外,还经常遣出使者前来学习。无论是农工之学,还是诗词歌赋,甚至连棋道茶道也一并学了过去。 事实上,每一个民族都有各自的气质和优点。齐国除了民风彪悍之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好学,而且学习的速度非常快。不仅是大周,就连大周西边的邻居魏国也有齐国的学生。 而且,不论是什么,他们只要学了,都能学的非常好。 比如茶道,花艺。 比如棋道。 执黑子的棋士叫方园,齐国的第一国手,在齐国每年召开的“玉棋会”上,蝉联了五年的榜上首位。 说起来,齐国也有很奇妙的一点,就是一切的国家,都是它的假想敌人——因为齐国很小,所以齐人有很强的危机意识,这种危机意识也造就了他们好强的性格。 这一次他和本国的几位贵人来到大周,就是为了在棋道上打败这个国家。 可是方园没有想到,自己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竟然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子解决了。 一子解双征,镇神头。 他紧握的纸扇在他的手里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拧断;他的牙齿紧咬,仿佛太阳穴随时都会破裂。他的两眼微红,很是不甘,很是愤怒。 他甚至有些后悔,昨天居然让对方封棋打挂,让对方有了回去思考的时间。 他研究了对手的棋路很久很久,甚至可以不夸张的说,他之所以有了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为他将对方当成了自己这一生的宿敌。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他从接触棋道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以对方为目标,以打败对方为目的,开始了自己的围棋之路。 然而,这双征之势,居然被区区一子解开,大好良机居然反成为了自己致命的破绽。 方园九段望着对面的那个老人,眼中有些凶光。 老人陶醉地捋了捋胡子,大感舒爽,心想,你昨儿个让我想了半天,我现在也让你头疼头疼。 方圆把手伸进棋笥里,轻轻摆弄着棋子,任那冰凉的触感在手里滚动。 终于他把两枚棋子放在了棋盘的右下角——投子认负。 老人极有风度地开始复盘,嘴角却微微抽搐,似乎想大笑却又不敢,憋得好生辛苦。 …… 一干书院教习围在一处,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纷纷露出钦佩之色。 所谓上行下效,当天天子便是一个酷爱棋道之人,故而百官都纷纷效法,任哪一个都在棋道上有些水平。民间更是有围棋的风尚,街头巷尾也有高人。今天你赢了他,自以为在这条巷子里已经无敌了,明天说不定就要输给卖茶叶的老板;一个棋士今天或许成了云京第一高手,第二天说不定就会被某个州郡的乡下野汉摆平。 这既是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 不过,整个大周的棋道第一人,却是公认的冯清源冯先生。 有人道:“老先生还是功夫深哪,这个齐国人,这回还是要输咯。” “这帮齐国人,整天以为自己能学到他国的精髓,结果是东鳞西爪,学到最后只是皮毛,还学成了四不像。” “不错,你们看,冯先生这盘棋,既稳重厚实,又有清逸之风,典雅,雍容得紧哪!” 公孙清扬早在外围看了半天,此时端起一杯茶,说:“极是,尤其是那一手镇神头,端的是天外之笔,神妙无端啊!那齐国人也是不要脸,如果是我,我早就认输了。还拖到了现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就在这时,消息传了过来。 冯先生以五目胜。 …… 以五目胜,是出于风度。 两个高手切磋武艺,一个自称铁拳无敌,一个自认天下第一,任哪个被对方打成了落水狗,都好说不好看。冯清源并非不能赢得更多,但是如果对方输得太难看,不要了风度,他可受不了。 他胜出的消息刚刚传出,乾极殿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冯清源大师从此便是棋圣,大周棋圣。 圣旨上把冯棋圣好生夸了一番,将他的棋艺说成了人间难觅,天上难求;在一边跪着听旨的齐国方园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尴尬。他来时便夸下了海口,对国君许下了承诺,还对大周圣上说出了“必胜冯清源”这五个字。如今看来,却是成了他人的笑柄。 冯大师成了冯棋圣,这道圣旨或许已经在那座议政大殿里搁置了许久,只等他方园认输而已吧。 两人复盘结束,方园脸色难看地离开。冯清源则随着内侍走进了御书房,静等皇帝的到来。 过了一会,一个相貌清奇的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他把手里的扇子随意放在桌子上,将行礼的冯清源托住,连声说:“先生就不要多礼了,圣旨里不是说了吗,以后你就可以免去跪拜之礼了。” 冯清源谢了恩,然后在男子的示意下坐了下来,面有得色道:“陛下,这一次那齐国的小鬼头,可吃了瘪了。哈哈……” 中年男人的身材说不上魁梧,但是全身的肌肉却显得极为结实精壮,显然是年轻时候打下的底子。 他就是大周的皇帝陛下,姬无夜。 皇帝看了看冯清源,脑子里想着那盘棋,忍不住笑了起来,像个看到别人摔了一跟头的孩子。他神神秘秘地说道:“那个方园,一开始说什么在齐国难觅敌手,想在大周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恐怕也会失望。此等大话,他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吞得下去。” 冯清源陪着笑了两声,正在想着如何把那一手棋说给皇帝听,姬无夜突然神色一正,说:“先生,今年白鹿书院里,有什么好苗子吗?” 老者捻着胡须,想了想,说:“陛下你也知道我是不理这些事务的,所知知之不详。不过沈家的小丫头雪朔来到书院了,还有那个最近风头正劲的李君独,院长大人的孙女,哦,对了,还有,我的师弟也回来了。不过他似乎还不想显露身份,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皇帝陛下沉吟片刻,端起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说道:“很好。朔儿向来是明事理之人,向来不会搀和三家的势力之争,不加入南阳书院,我很高兴。李君独么,呵呵,这小子,如果不是朕让苏渐传话,他说不定还在到处踢馆玩呢。对了,萱儿我有好久不见了,论起来,她还是我的师侄呢。师叔回来了……那么师伯什么时候回来呢?” 第27章 无字天书 冯清源看着王座上那个鬓角不知何时添上了白发的男人,一时之间竟有些感伤。 姬无夜看出了他的感伤,自嘲道:“朕自从登基以来,已经有三十年了。当年朕和先生学棋的时候,先生曾经跟朕说,棋道如王道,这一句话似乎就印证了今天的局面。” 冯清源沉默,看着碧绿茶水中缓缓回荡的青叶,似乎对他说的这些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 姬无夜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冯清源的风格,见他不作答,兀自说道:“很多人都以为朕不喜欢白鹿书院,其实有多少人知道,其实朕更不喜欢南阳书院和应天书院。” 自从高祖太祖父子二人率铁骑一统乱世,至今已有三百余载。到了太祖晚年,周边数国忽然同时发难,组成联军进攻大周。其时,大将军高阳亲率八万健儿,将那几国数十万联军悉数歼灭,更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几年间先后坑杀各国将士共计近十万人,用累累白骨和后世骂名,为大周换来了数百年的云央霸主地位。 从那之后,周人尚武之风愈盛。之后的百年间竟然先后出了七个化梦境高手。虽然活跃年代不一,但是这七人仍被后人统称为“云央七圣”,备受尊崇。 百年之内连有七人化梦,自然很了不起。然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是这七个高手竟然来自同一个地方。 白鹿书院。 不知是为了制衡白鹿书院,抑或是只是单纯地祝福女儿南平公主和佳婿高阳将军,晚年的太祖皇帝陛下又建了一所书院,名为“南阳书院”。而到了武宗时代,天子有感文教之重,于是大兴书塾,并且亲自开创了应天书院。 直到最近百年,国祚渐衰,白鹿书院也再无“云央七秀”那等惊才绝艳之人出现,不再复昔日之光辉。而在十五年前的那一次雪族反叛之时,应天、南阳中人却屡建奇功,在战争之中大放异彩。直到今日,边军禁军之中,朝廷州郡之中,无处没有两个书院的影子。 至此,三大书院的地位形成了某种平衡。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并不满足于现状。应天书院的背后,是御史中丞安士儒;南阳书院的支持者,便是大周丞相沈彬。如今人尽皆知,苏家的三少爷进入了白鹿书院,不管苏焕是不是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态度,至少其他两家准备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在成婚之前,苏渐想要进白鹿书院的事情就已经人尽皆知。在婚礼当天,苏渐出事的事情引来了不少的猜测。甚至就算知道内情的苏家兄弟也说不清,这件事里面有没有那两家人的影子。毕竟,隐春散并非寻常的毒药。至少,神鸦司一定涉身其中。 皇帝陛下说不喜欢应天和南阳两大书院,其实是不喜欢在它们身后的那两人。然而这几个势力已经是尾大不掉,想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从长计议。所以纵然是这个手握最大权力的男人,也只能静静等待。 “还要等半年啊……” 皇帝陛下有意无意的轻叹传入了老者的耳中。 老者接着喝茶,将自己的微笑隐藏在茶杯后,呷了一口,淡淡地说:“半年很快就到的,陛下。” 这样的态度显然是一种信心,信心来自于把握。 姬无夜剑眉微展,忧虑转为从容,道:“到了那天,我们下两盘。” 老者差点把一壶茶喷了出来,心道皇帝陛下你的棋艺有多少斤两你自己还不清楚?何必还让我来陪你? …… 书籍是人类知识的结晶,是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的集合。 但是,纵然南萱熟读千万典籍,在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却仍然是超乎了她的认知。 何为念力?念力是元气转化之后的结果。何为境界?境界是修行者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对修行法门的熟悉、心境上的体悟的集合体现。念力如水,却需要境界来承载;境界却如容器,越高的境界就如越大的容器。 从来听说越大的酒壶可以装越多的酒,却从来没有听说酒水可以把酒壶撑大。 从来只有境界提升之后,才会带来念力的增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念力增强,可以带来境界的提升。 不过因为苏渐原本就是坐忘境的修行者,南萱还是得到了某种结论:他只是因为念力而恢复自己的境界罢了。如果他冥想培念到了极限,估计就会在坐忘中境停下境界提升的脚步吧? 可是,就算如此,这种情况也足以惊人。 南萱在想什么,苏渐并不知道,他扬了扬手里的《物化中境辨析》,笑着说:“喏,我读完了。要不要考考我?” 南萱接过那本小册,眉尖微挑,骄傲地笑了笑,提醒道:“还有一本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满是自信地说:“我们的赌约仍然有效,你看吧。不过,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到目前为止,你的境界最高也不过是物化中境。虽然传说中你曾经修炼到坐忘中境,但是自从你成婚之日大病一场,境界便急转直下。能重新回到物化中境,你已经是一个异数,没必要为了一个赌约,将自己陷入险境。你难道不怕你的身体出事?” 苏渐没有回答她,而是拿起那本《物化上境辨析》,向她扬了一扬。 南萱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对方,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然后,她跪坐在了苏渐的面前,神色从容而坚决。她仿似星辉般的眸子里,有些佩服,也有几分责备和不解,却最终变成了一丝凝重。 “我话说在前头,我的境界有限,如果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只能保证你的性命无忧。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公孙清扬会让你来这里扫地了,原来是因为你走的太快。” 苏渐第一次见到少女露出这种凝重神情,仿佛被她的认真和紧张传染了一般,他也不由地开始紧张起来。 那本书,仿佛也重了几分。 然而苏渐并不是为了赌气,才这么干的。 现在,李君独已经处于物化上境,三个月之内,他随时成为坐忘境的修行者都不会让人奇怪。这个天才少年有七曜星脉,这种天赋世间罕见。而且他从进入云京之后一路挑战,用了一年的时间,就从物化下境升到了物化上境。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做到了别人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的进步速度实在是很可怕。 而反观自己,无论如何冥想,苏渐都很难晋入物化上境,他知道自己遇到了某种瓶颈。 所以,他很想知道,物化上境是怎样一种境界。 他很像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苏渐捻起第一页,像捻起一片新叶,像捻起某人的裙角,显得有些犹豫。 之前看那本中境秘策的时候,从书本里涌出的意已经让他震撼无语,五脏六腑到现在仍然有些翻江倒海;如今是要越境观书,从某种角度来说,无异于越境挑战。 越境挑战? 想到这四个字,苏渐的手不知何故变得极稳,呼吸也渐渐平和如常。 他想到了那个老门房的话。 李君独也是人,我也是人。他可以越境挑战?为什么我不能越境观书? 苏渐自嘲一笑,然后翻开了书册的第一页。 奇怪的是,空白的扉页并没有任何意念流出。 这只是原本普通的书。 苏渐轻松了些,朝南萱笑了笑。南萱却没有笑,神情反而稍显凝重。 苏渐低头,再次翻了一页,却愕然发现书页一片空白。雪白的纸页在阳光的映照下,有些晃眼,更像是对苏渐紧张情绪的嘲笑。 苏渐翻开第三页,两道眉挤在了一处。然后,他翻开第四页,第五页……他越翻越快,大片大片的雪白纸页翻动,犹如一片涌动的雪原。 苏渐合上书,看了看封面,确认书不会有错之后,愕然望向南萱。 南萱对他询问的目光视而不见,饶有兴致地看向窗外的斜阳,托着下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此时此刻,距离太阳落山,只有一个时辰。 “我很佩服你,不过你也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苏渐仿佛没有听见南萱说什么,他只是低头看着这本书,陷入了苦思。和前面那两本书不一样,这本书居然是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物化上境的修行方法无法用笔墨书写,而只能用打禅机的方式来让人顿悟? 苏渐摇摇头。能够书写出这本书的,必然是一个修行者,而且是物化上境甚至坐忘境的修行者。而且这本书既然有资格被收入坐忘楼,就必然有它存在的意义。只不过,自己暂时找不到解读的办法。 南萱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渐,没有半点提示他的意思。 苏渐把那本书的纸页对准了阳光,满以为会有什么镂刻的隐字,却仍然一无所获。他有些泄气地把书放在腿上,心想就算是比刚刚痛苦十倍,自己也能忍受,但是为什么要给自己出这种难题? 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望向那本《物化上境辨析》,翻开了某一页,看着雪白的纸页,若有所思。 第28章 墨书 坐忘楼沉默在一片晚霞里,火红的霞光映在院墙下,照耀着几株刚刚钻出泥土的野草。 二层楼的窗户打开,苏渐坐在晚霞里,膝盖上放着那本《物化上境辨析》。 他捻着书页的手指缓缓松开,两眼微微眯起,看向洁白的书页。 突然,那页纸缓缓颤抖起来。 难道他以前看过这本书?南萱想了又想,终究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就算是整个云央,也只有坐忘楼才有这么一本孤本。世人皆知苏家三少爷修炼的是苏家的秘传修行法门,更是平生第一次进白鹿书院。而在此之前,他就已经修炼到坐忘中境了。 这肯定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本书,但是他居然能马上就发觉其中的奥秘,真是了不起;就算是她也花了两天,所以她认为苏渐真的很了不起。 可是,这也许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 苏渐闭着两眼,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眉尖时而蹙起,时而展开,最剧烈的时候,仿佛抽搐。 他在冥想。 然而,他的念力却没有流进他的念宫,而是流入了那本书册里。 书册是死物,如果想要将念力附着其上,至少得有坐忘境的实力才行;然而苏渐的念力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反而像是清水流入了沟壑,无比的自然流畅。这种顺畅甚至让苏渐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不是念力在流入,而是那本书,它在吞噬自己的念力。 在南萱的注视之中,雪白的书页顶端仿佛突然渗出了些墨汁,这些墨汁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纸页上游走,聚拢,凝结,最后形成了两个峥嵘的黑字。 道,孤。 苏渐没有睁眼去看书页的变化,因为即便他不用眼睛去看,在他的神识之中,那两个字也如同镂刻一般,在他的神识里渐渐得深刻起来。 和之前所看的书不一样,这本书之所以不释放任何的意,是因为它需要吸收读书者的念力。这些字却并非苏渐的意识,而是因为写这本书的意师的设计。如果把每一页纸当作一个平台,那么这些字则是那位意师的视线刻下的浅槽。念力如同流动的墨汁,流入、填满了这些固定了的浅槽,就会自然而然得显现出意师留下的文字。 在苏渐的神识里,一片广阔的平台上,隐隐有些镂刻。他看不清这些字,但是却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想要看到这些字,就必须要用自己的念力将它们填满。 他在神识里看到的那个平台,仿佛一个巨大的平原。 那两个字,却只是平原上两颗不起眼的石头。 之前的两本书,都是承受意念,虽然痛苦,但是考验的,不过是一个人的悟性和毅力;而现在这本书,考验的却是一个人的念力。 如果是真正的物化中境修行者,想要看懂这本《上境》,要付出的固然是念力,还有多年来修炼的经验和积淀。真正意义上的物化中境修行者,必须要具备星脉、念宫、气海、神识四个条件。而苏渐却只有完整的神识,念力却不够强大。 然而,他的优势却是可以在瞬息间吸收大量的元气,瞬间转化为大量的念力。 然后,他将这些念力化为了墨汁,书写意师典籍的墨汁! 第三个字成形,然后是第四个字,第五个字……无比黝黑的墨从平台的下方大片大片渗出,在平台上形成了一片片黑色;这些黑色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缓缓注入那些浅槽。 大段大段的前贤文字,在空白的书页上涌现;书页在念力的催动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在霞光里哗哗作响! 南萱紧张起来。 不错,这些文字涌动如泉,在短短数息之间,竟然已经出现了十几页的文字内容,足可见苏渐的念力是何等的强大,甚至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物化中境修行者的范畴。但是,这样急剧消耗念力,对他来说一定是相当的负担。在南萱的计算里,苏渐至多再书写出三页的内容,就无法继续下去。 她蹙起眉头,右手如玉般手指微微颤动,准备随时出手,阻止对方的疯狂举动。 就在这时,书页突然停止了翻动,一片书页已经翻起,却生生得停了下来,好像凝固在了时间里。它还只被写了一半,墨迹在慢慢地扩张,只是变得极浅,极淡。 南萱知道苏渐遇到了障碍,有些忧虑地喃喃问道:“你还行吗?”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那页纸突然缓缓落下。 一行行墨字破纸而出,凝固在纸页上。 南萱微微错愕,却也不禁有些佩服起苏渐的倔劲和意志。 就在这时,又有大量的元气往苏渐的身体涌了过去。南萱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冥想,也从来没见识过这么强大的吸收能力。一次冥想之后,接着又是一次冥想,而且这种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甚至比身具七曜星脉的天才更加快速! 不,这已经不能说是吸收,用“吞噬”来形容似乎更为恰当。 面前的这个少年仿佛变成了一个漩涡,天地元气疯狂地进入了他的身躯,在他的身体里,循着他的经脉流动,化为念力之后紧接着注入了那本书册。 书页再次开始翻动,在春风里哗啦作响。雪白的书页上仿佛突然被人泼了浓黑的墨,然后墨汁也瞬间往四面八方聚集,在书页上游走,形成了一段段或华美或壮阔的文章! 南萱倒吸一口冷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培念景象,对方的念力仿佛永远没有穷竭的时候。 似乎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拥用无比充沛的念力! …… 这本无字书足足有数百页,而苏渐冥想所转化出的念力,却只能填满十几页纸。事实上在南萱看来,这已经相当厉害了。在她的感知里,苏渐的境界一直都在物化中境的边缘徘徊,时而似乎能突破到物化上境,时而却似乎要堕至初辨境,有如狂涛中的小舟,似乎随时都有覆灭之虞。 而令她惊叹的是,苏渐却能源源不断地将元气转化为念力。如果是一般人,在转化一次念力之后,必然要经过一定时间的休息,才能进行下一次的“物化”。然而,苏渐却似乎根本没有经过任何的休息,就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物化。 其实,这本书的读法,就如同苏渐的推测一样,是以自己的念力为墨,循着前人笔意书写出其上的文字。 但是,如果是一个物化上境的修行者,自然没有问题。或许也会很累,但是相对来说,物化上境的修行者能够很轻易地完成整个过程。 而物化中境的修行者,则需要更多的念力支持。 这就好像一个孩子和一个成年人,举同一件东西,感受到的疲累却不一样是一个道理。 现在,苏渐就像那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正在连续做着大人做的太久也会疲累的事情。 而且,没有停下的迹象。 “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有好几次,明明已经到了念力衰竭的边缘,境界都已经开始下滑,但是他身周的元气却能突然涌进了他的经脉,成为了他的念力。这种情形,南萱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 …… 和南萱看到的风光不一样,苏渐此时此刻已经很累。 是的,转换念力的确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但是,从他注入念力的一刹那,书中的意便反溯而上,给他的神识带来各种的压力。而转换念力也需要神识的消耗,所以他的疲惫感越来越是沉重。 但是,苏渐也很惊喜地发现很多事情。 这本书里的文字,毫无逻辑可言,甚至没有一个词汇,都是一些单字。然而这些单独的字,每个字却都有一种莫名的力量。 “山”,有若山岳般的重量,仿佛要压碎他的每一根骨头;“水”,仿佛真的洪涛狂浪,似乎要将他活生生溺死,令他几乎窒息;“剑”,仿若千万利刃,将他的皮肉切碎,将他的骨头刺穿;“渊”,似乎真的是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光不能进,亦不能出,他一直在下坠,感受着精神上的无数折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地…… 炽热,寒冷,痛楚,缠绵,炫目,刺耳…… 所有人类能够感受到的一切,随着他念力的输出,不断交替在他的身上重复。 而这本书,还有足足一百多页,才能结束。 苏渐站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文字在他的视界里飞舞,在他的身周上下翻飞。 一切的痛苦卷成了风暴,似乎要撕裂他,杀死他。 …… 苏渐突然伸出手,猛然把书合上。 他强忍住呕血的冲动,按着书册的封面,低声地喘息着。 这本书,只是看到第三十页而已。 一成。 看着苏渐退出了冥想状态,南萱不知怎么的,也松了一口气。苏渐没有注意到收敛起所有紧张担心的南萱,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虽然种种的感受都只是书中之意降临在他的神识里,但是,那种感受却是无比真实的。就算是他现在已经从冥想状态中离开,但是那些痛苦仍然十分清晰和真实。要一边承受这种痛苦,一边领悟书中的修行法门,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他现在都有点疑惑,这本书写出来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这本书那么厚,想一次看完,以他现在的境界和念力根本没可能。可是,如果不能一次看完,那些念力就会从书页上迅速消失。就如同在他身上消失一样。 等等…… 苏渐看着那本书,发觉自己有些头绪了。 南萱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模样,忍不住劝道:“就算是院长大人当年修行的时候,也得花几天时间才能看完这三本书。难道你真的认为自己那么与众不同吗?” 苏渐知道对方正在安慰自己。但是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书院院长大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他只知道让自己选择放弃,只能说对方并不了解自己。 突然,南萱的神色一震,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似乎是为了确认,又仿佛是怕自己判断错误,她握住了苏渐的手腕,紧接着,她紧蹙的眉头微微颤抖。 “你,你的境界,已经……” “消失了……” 第29章 境界尽失 身体,是容器,念力,是水,那么境界,便是容器的大小。 无论如何,不管念力的增减如何,境界都不会有所改变。这是一般的定律。 这是南萱读过的所有书册中,都视若铁则的定律,也是千万年来修行者总结出来的。除非修行者本人的心境变化,或者修行出了偏差,否则境界是不可能变化的——境界与人,犹如记忆。 然而,她知道面前这个男子不一样。是的,传闻中他的一场大病让他从坐忘境堕到了物化境,虽然南萱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境界不稳的确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可是,在南萱看来,这不过是暂时的。一个人,只要有心,就算境界有所下滑也可以很快弥补回来。 但是,像苏渐现在这样,境界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普通人,这完全在南萱的预料之外。 明明在他放下书的那一刹那,他还在物化境里挣扎。 可是只是一眨眼,他的境界居然无声无息地全失,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个普通人,毫无预兆,毫无迹象。 少女的睫毛微颤,握着对方手腕的手,也是微颤。 明知道他的境界不稳有如危楼将倾,自己根本不该跟他打那个赌。 南萱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并不害怕去承担责任,她有些慌乱无措只是因为自责。 苏渐好笑地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因为把自己东西弄丢了而极度不安的女朋友。 感知力的减弱和消失,让他明白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普通人。可是苏渐并没有什么慌乱失措的感觉,反而异样的平静。 这个,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在他的境界消失的时候,他能感受到所有的念力都往心脏处涌去。那是一种温暖到几乎炽热的感觉,但是当它们涌进心脏之后,苏渐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痛苦。苏渐还记得,在小巷里救了一个少女的那天,他之所以突然拥有了爆发性的力量,都是因为从心脏处涌出的热流。现在这股热流虽然退了回去,但是仍然是在他的体内。他知道,只要这力量仍然在他体内,那就没什么好慌张的。 就算自己连初辨境界都消失了,又怎么样?再练回来不就行了? 物化境界呢?也可以再练回来。 他并不慌张。修行这种事情,只要掌握到方法,以他现在的身体的特质,他随时都可以让自己再次成为物化境的修行者。他仍然能感受到天地元气的存在,那些元气从他的身体里穿过的感觉,就好像在洗涤他的经脉。 就好像把之前的念力的残渣都吹了出去一样,很舒服,很轻松。 只是,经历了那么久的冥想,他的神识实在是已经疲惫不堪,再也经不起哪怕一次的物化了。至少明天之前,苏渐都休想再动用神识。 南萱从苏渐的脸上找不到一点惊讶,更找不到失落和痛苦;而对方的平静也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南萱皱眉,望向苏渐膝盖上的那本《物化上境辨析》,似乎是想拿回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首先开口的还是苏渐。 “这本书你放回去吧,今天时间不早了,”苏渐揉了揉额头,装出深沉的模样,说,“看来我,今天是看不成这本书了。” 南萱已经不知道苏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了。明明已经境界全失变为废人,可是他的那种平静和淡然到底是从何而来? 苏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一脸无措和惋惜的南萱笑道:“你怎么了?你跟我打赌,是你赢了啊。不过你想让我干什么呢?” 南萱有些难过地说:“你……你不要这样。就算是……” 苏渐先是愕然,不要?不要什么?然后他马上明白对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所以她的这句话是表达着某种同情和失措。他很喜欢看这种表情,或者说,很喜欢看南萱露出这种表情,于是故意说道:“你放心,我没有那么脆弱的。我觉得,就算不能修行了,也没什么的。”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 南萱觉得难以置信。 一个曾经站在众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上的人,陡然间跌进了深渊,居然仍能保持如此的平常心,没有像废物一样自怨自艾,这到底是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大气魄,还是只是在强作坚强?南萱想了又想,犹豫了再三,终于还是同情地说:“你,如果难过,那个……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用。” 她说出这句话马上觉得有些不妥。这句话她总是在言情的话本看到,也在戏词里听过,可是说这句话的,往往是少年男子,哪有女孩子说出来的。 于是她的脸有些红了。 南萱是失了方寸,可是苏渐却眼睛一亮,极快地说了句“你对我真好”,立刻扎进了南萱的怀里,把头牢牢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隐隐的女子体香钻进了苏渐的鼻子里,闻起来有些兰花的味道。 南萱没想到对方真的顺杆儿爬,两颊飞起两抹红。她刚想要把他推开,苏渐却很是自觉,离开了她柔软的肩头。他抹了抹眼睛,“故作坚强”地说:“谢了,我的心情好一点了。谢谢你。” 南萱却把头低了下去,肚子里千万句话矛盾纠结得成了一团乱草。她心想,我让你靠你就靠,做人未免太实诚了些。 “你,以后,怎么办?” 一个修行者失去了所有的境界,也就成了废人。想要再次踏入修行者的世界,又怎么可能? 那是一种十分痛苦的感觉。南萱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种感觉。 就好像一个人突然看不见了东西,从此不能再去欣赏那缤纷的色彩。 就好像一个人再也听不见了声音,从此无法再去聆听那至美的天籁。 那是比失去了手脚更加痛苦的感受。 可是苏渐却表现得很是冷静。 他想了想,决定再逗逗她,说:“唉,我也不知道。可是,今天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跟你也有关系,你无法否认吧?既然这样,你应该会对我负责的吧?” 南萱想了想,总觉得这句话哪里有些问题。可是不等她想通,苏渐立刻说:“好了,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要走了。你……你明天,还会来吗?” 南萱点了点头,略一思考,说:“我会给你想想办法的。毕竟,你的体质和其他人不一样,修为、境界的变化也很奇特,说不定我能研究出让你恢复境界的方法。明天,你来试试。” 苏渐突然觉得自己做的很过分。他很了解这种女孩子的心态,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 他当然知道自己除了有点想吐血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因为之前故意抱了对方一下,如果现在说出来,免不了又要挨对方的一个巴掌。所以他很明智地对南萱表达了感谢,便离开了坐忘楼。 况且,当他能够修行以来,变回普通人这还是第一次。他也需要回家研究一下自己的身体,毕竟,他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能真的在这个修行者为尊的世界里当一个普通人。 南萱叹了口气,收拾了书本,把目光投向书架,开始思考补救的方法。 ……………… 苏渐哼着小曲坐上了马车,可是他突然想到那个老者冯清源说不定还在等着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去。 因为现在他可实在没什么心情再去管什么围棋。 看了一天的书,午饭都没有吃,他此时此刻只想回去吃一顿包饭,然后洗个澡睡一觉,舒缓一下全身的疲劳。 一个小巷里,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一个中年人。 他就是刑部捕头,紫微阁司察使,段紫鹰。 段紫鹰身边站着的那人恭敬地对段紫鹰说:“大人,据查,那两个闲汉死亡当日,便曾经和苏家三少爷打过交道。有人看着他们走进那个小巷子。” 段紫鹰看着将军府马车消失在街道的那头,淡淡地说:“可是,传闻中他的境界已经下降得厉害;今日一看,他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而那个凶手起码有物化上境的实力,否则不可能单靠念力就让两人致死。” “回去再查查。” 他认真地嘱咐道:“将军府的人,能不动,就别动。” …… 吏部一个大员今天纳妾,苏家的两兄弟都去赴宴,所以都不在家。苏渐也乐得一个人吃饭清静,于是让人准备了两壶酒,一些小菜,坐在房间里,自斟自饮,倒也有几分自在逍遥。 苏渐一个人吃饭,就不再管什么仪态,抓起一根鸡腿就往嘴里塞,随意嚼了两下,又倒了一杯酒入喉,十分快意满足。 就在这个时候,尔岚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见正在用膳的苏渐,意外之余,脸上还露出嫌弃之色,不知是在鄙夷苏渐的吃相,还是在嫌弃苏渐把烟火气带进了这个笔墨地。 下一刻,她那一脸的嫌弃突然变成了一脸的讶异。 “你,你的境界怎么……全部消失了?” 尔岚紧蹙着眉,眼中有些凝重和担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同情。 苏渐知道尔岚是真的关心自己,只是还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都把境界看得这么重要?他怀着教化尔岚的心态,苦口婆心地劝道:“没了就没了,不过是境界尽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呐,死了之后就是一抔土,境界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还是不要看得太重。就好像现在我,不还是能吃能睡?” 谁知道,尔岚的第二句话更是令苏渐吃惊。 她在苏渐身上嗅了嗅,突然神色警惕地问了一个让苏渐哑口无言的问题。 “你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 第30章 书中之意尽我意 相比自己的境界全失,反而是身上有女孩的气味这一点让尔岚比较介意,苏渐无语之余,也有点惊讶于她的嗅觉。 苏渐微笑看着尔岚,问道:“就算我的身上有女孩子气味又怎么样呢?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这种逻辑看起来并没有问题。云央世界虽然独立于苏渐的那个世界之外,但是仍然也有那个世界古代社会的陋习,或者说传统,譬如…… 一夫一妻多妾制。 因为当今皇后娘娘的缘由,平民百姓还好,权贵官宦人家在侍妾的数量问题上,往往比较收敛。如果一个稍有品级的官员妾侍数量太多,就有可能陷入仕途无望的绝望境地,这一点,已经有无数的先例证明。 可是,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大丈夫三妻四妾”的固有观念。出于各种情况,男人总能找到纳妾的理由。如果苏渐愿意,自然也是可以纳妾的。所以,无论如何,从大周律法考虑,尔岚没有任何权力干涉苏渐。 但是尔岚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渐,说:“我喜不喜欢你是我的事情。可是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就很有问题。” 苏渐听得心中一凛。面前这个貌似婉柔的女子,原来竟然有如此强硬的一面,苏渐意外之余,气势不由馁了几分。不过,他还是有几分好奇,问道:“为什么?” 尔岚抬头看着苏渐,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清亮的眸子里满是从容和冷漠。 “因为要娶我的是你。” “说喜欢我的是你,想要我的,也是你。” “既然你想要霸占我的一切,那么,同样的,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 “这样,才能算公平。” 苏渐偏过头,从头顶看到脚尖,又从脚尖看到头顶,把尔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他愕然地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她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尔岚并不知道苏渐在想什么,只是她突然想到了苏渐现在的窘迫境地,投向苏渐的目光逐渐有了些同情。 “你会有今天,完全是在我的意料之内。按理说你作为一个修行者的生命早就应该结束的,可是能撑到今天也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对不起,我对你的修行,没有任何的建议。” “因为你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尔岚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自己的话语实在是太过于无情冷酷。虽然她很想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愤怒和厌恶,可是,当她听见自己所说的那些无情的话语,她突然对自己同样感到愤怒和厌恶。她向来厌恶那些嘲笑弱小的人,而自己竟然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对苏渐进行这样的打击? ………… 苏渐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这种消息很快就人尽皆知。 虽说有句话叫“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但是苏渐变成普通人的这个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其中当然有人为的成分。 苏无殇和苏辰当然是最早知道这件事情,是在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而出乎苏渐意料的是,不管是一直都对苏渐照拂有加的长子苏无殇,还是那个一直都如锋刃般严厉的二哥苏辰,都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了平静。苏无殇只是拍了拍苏渐的手,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走进书院,苏渐便察觉到他人或同情或嘲弄的眼神。 苏渐的身份没有改变,依然是苏家的三少爷;可是仅仅是因为他无法修行,人们看他的目光就不一样。但是苏渐并没有在意他人的态度,只是在考虑一个问题:如果能够解决境界不稳和念力流失的问题,那就该找一找隐藏自己境界气息的办法了。无论是变强还是变弱,都要遭受别人的异样目光,苏渐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而苏渐却没有去教舍,而是选择了一个偏僻冷清的小路,去了坐忘楼。 苏渐到二楼的时候,南萱还没有来。他喊了两嗓子,见没有人理会自己,便沉默地从书架上找到了那本《物化上境辨析》,走到了窗边,坐了下来。 他却没有立刻打开书本。 因为他不想动用念力,也不想恢复自己的境界。 现在的他是一个普通人,对别人来说,他是一个被嘲笑、被奚落、被白眼、被同情的对象,可是,只有苏渐自己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宝贵。 他的第一次冥想,使他恢复到了物化上境的实力。之后,他的实力便一直稳定在物化中境。然而,他却从来没有试过从零开始,打好基础。一来那样需要将自己的念力消耗一空,二来那样实在是太过于痛苦,对身体来说是很大的负担。 这次的机会很难得,所以他要好好珍惜。 可是,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打开这本书,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苏渐在第一层楼看过很多书,昨天还看了两本物化境的书册。奇怪或者说幸运的是,这些书虽然只读过一遍,但是却已经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他闭上眼睛,那些已经完全被他记牢的文字如光影穿梭,在他的脑海里闪烁。 这些书里没有答案。 于是苏渐不再多想。 他打开了那本书,果然这本书还是如一沓白纸,没有任何的文字,显然是昨天他灌输的那些念力已经消失了。 苏渐握着空白的书册,开始入定。 首先,是初辨。 然而,这一次,他的初辨,失败了。 苏渐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他曾经无数次地进行过冥想,这种事情简直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但是,他的体内没有任何一点念力产生。 无数的元气在他的体内聚集?? 然后,往那本书灌了进去。 …… 元气如狂风怒涛,穿过他的皮肤进入了他的经脉;苏渐从没有经过这样狂暴的元气冲击,不由吃了一惊,正想退出冥想,突然…… 眼前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书楼不见,书院不见,云京不见,万物都在瞬息间消失不见。 只有一团乌墨般的云朵在天空翻涌。 那团乌云并不平静,仿佛雷暴,从里面涌出了可怕的惊雷。惊雷从云层里落下,在他的身周炸响,仿佛要撕裂这个世界,仿佛要撕碎苏渐! 苏渐却平静无比地看着那团墨汁般翻涌的雷暴,仿佛要从里面看出什么端倪。 渐渐的,他看懂了,嘴角掠起一丝笑意。 他看懂了。 那不是乌云,而是无数的字。每一个字,都是一种意,无数的意混合在一起,在天空里翻涌! 那不是雷,而是念力,在他的周围流动。 这些,都是可怕的力量。 真正物化境巅峰的狂暴力量! 可是这一次,它们没有来伤害他的意思,而是在他的身周化为世间万物的力量,展现出各种的姿态。 苏渐微笑着摇了摇头,有些莞尔和自嘲。 他看到了无数的意。 也领悟了无数的意。 物化境巅峰的意。 ………… 苏渐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隐隐猜到了什么。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本书和他很像。虽然只是一本书,却能迅速吸收强大的念力;就好像他虽然只是一个没任何天赋的人,却能迅速吸收大量的元气。 所以,当他握着这本书的时候,两者之间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融。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不过至少自己成功了。 ………… 苏渐中止了冥想,睁开眼睛,看向这个真实的世界,从里到外都无比的轻松,通体舒泰。 南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面前,目光里有些难以掩饰的惊讶。 明明已经是一个废人,为什么?为什么他居然能够领悟书中的意? 南萱突然发觉,自己居然有了些嫉妒。 她居然嫉妒这个少年。 失神的南萱在苏渐的眼中有些可爱,他看着对方夹杂着惊愕、不解、错愕、嫉妒的眼神,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渐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对方的鼻子,笑道:“你在发什么呆呢?” 南萱醒过神来,羞怒地躲开苏渐的手指,狠狠地瞪了过去。 苏渐毫不在意地一笑,站了起来。 今天,他看这本书,只用了半晌时间。 南萱心情复杂地想,他是不是跑得太快了?没有丝毫的阻力,在半晌的功夫,就能理解一本书里所有的意?一个没有星脉的人,一个念宫、气海都行将崩碎的人,怎么能做到那些绝世天才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难道,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苏渐不知道自己在南萱的心里已经成了一个绝世天才,他却仍然记得那个赌约,尴尬地笑了笑,说:“虽说我这一次看得很快,很轻松,但是终究不是一天看完的……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我尽量做到,不,我一定做到。” 南萱并没有记得那个赌约,不过当苏渐提出来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努力抑制的狡猾笑容。 少女看着窗外的书院风景,一双妙目微微转动,似乎在很认真地考虑着什么。 苏渐突然有些后悔,尤其是当他发觉了少女脸上独有的狡猾之后。 正在苏渐想着怎么推脱的时候,南萱笑眯眯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苏渐很后悔。 第31章 挑战者们 每年开春之后,诸国都会遣使团来大周朝贡。这些使团除了朝贡,还有献艺的一环。可是,使团数量增多之后,所谓的献艺往往便成了较艺。而较艺,则往往成了诸国之间实力的较量。在这种情况下,大周仍然保持着主人的矜持,除了军部派出不少士兵维持秩序之外,朝廷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一个大人看着小孩子们在自己面前争宠撒娇,大人本身当然不可能跟着耍宝,最应该做的就是坐在椅子上笑而不语。 这句话不知道是出自哪个朝廷大员之口,但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不管这句话的初衷是一句调侃,还是为了奚落,总之它成功地激起了各国使团的好胜心。 于是,齐国第一个向帝国发出了挑战。 这就是番棋之争的缘来。 齐国使团里,还跟着齐国弈道国手方园先生。这位在本国“玉棋会”蝉联第一五年的大国手,一来到大周就向大周的所有棋手发出了挑战,并且将赛棋的地点定在了皇宫。 这个齐国国手的确名不虚传,在连续击败了几个棋待诏之后,竟然指名挑战棋圣。而且,他在十番棋的第一局里,仅用了一百手,就将有“棋圣”之称的大周第一国手冯清源逼入了绝境,以十几子的优势占尽上风。不过棋圣到底是棋圣,当机立断,要求封棋,第二天他便妙手迭出,把在齐国风头无二的方园大师打得惨败。 不是所有的使团都有机会去挑战棋圣。别说有没有那种份量的棋士,棋圣大人自然也没有那个闲心接受一个又一个对手的挑战。所以那些使团便想出了一种即不伤和气,又能彰显国威的方法。 挑战书院。 今年来朝的使团总计六个,他们甄选出了三名棋士,开始挑战京城的书院。首先被他们斗下阵来的,便是被成为国之学府的太学院。紧接着,便是南阳书院的学子们。 南阳书院所培养的,是国之将才,向来视弈棋为旁门末道,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棋道上的高人。 而今天,他们就要挑战白鹿书院。 ………… 公孙清扬站在致远楼上,远远看着书院大门,手指在栏杆上轻轻地划动,眼中有一丝玩味和几分不屑:“哼,一大早就来我们书院门口杵着,摆阵给我们看?” “而且居然先找我们下手,难不成在他们眼里,应天书院的那帮人比我们还厉害?当我们是软柿子好捏吗?” 从看到那些棋士们,公孙清扬细长的眉便一直皱着,像个话唠一样一直说个不停。他手里的扇子被他玩得出神入化,在他的右手里如灵蛇般穿梭,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在他身边一直听着他唠叨的教习们都沉默不语。 虽然弈棋不是什么大道,但是既然这些使团代表着他们的国家,那么被挑战的书院自然也代表着大周。太学院和应天书院的学子们,将来不是要位列朝堂就是要驻守边疆,自然可以以“围棋乃是小道”为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失败;而白鹿书院却不行。 因为在世间人的眼中,白鹿书院是天下第一。 “赢了几个不入流的家伙就沾沾自喜地以为天下无敌了,真是可笑。” 在一边听得有些不耐烦的一个教习终于忍不住道:“我说清扬啊,我总是听学生说,你只要一散学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肯定是一有时间就去和吴先生他老人家对弈去了吧?你的棋艺本也不差,又得老先生指教了那么久,你下去教训教训他们吧。” 公孙清扬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了那人一眼,说:“你想让我一个人去和三个人下?” 一个教习忧虑道:“这要怎么办?这要怎么办?对方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是为首的那个戴竹青可是连吴先生都视为劲敌的高手……剩下的那两人也丝毫不弱,我们要怎么办?” 公孙清扬想了又想,没有说什么。 虽然书院里有一两千的学生,其中总能找到一两个精于弈道的学生,但是总不能指望他们能战胜这三个人。 可是公孙清扬没什么紧张的情绪,至少从他脸上找不到这种情绪——因为他早就准备了一个后手。 三人之中,只要赢了两人,就可以了吧? 他如是想着,微皱的眉缓缓展开。 ………… 很多学生听闻有人来挑战书院,纷纷走出了教舍,在听风小筑外齐集。 听风小筑是书院学生们平日里练习琴棋书画的地方,虽以“小筑”为名,实际上却极为宽广,足以容纳一千人。 三个棋士在一个教习的引导下,坐在了三张棋盘前。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他龙行虎步之间带着几分不羁和洒脱,嘴角的笑意带着三分故作谦逊和七分自然轻蔑。他对三个棋士行了一礼,说:“三位先生,晚生是书院教授公孙清扬。” “失敬失敬。” “久仰。” “幸会幸会。” 这三个人表现的很客气,看着公孙清扬的眼神里,却都有几分跃跃欲试和急不可耐。 公孙清扬今天没有穿院服,而是一袭白衣飘飘,净白的脸显得极为潇洒英俊,引得有几个女学生芳心乱跳,窃窃私语之际又忍不住偷笑。 公孙清扬打量了一下那为首的一人,行晚辈礼说道:“庄先生,您以飞燕之名享誉棋坛多年,晚生久恨不能得见尊严。今日您是主将,而我是白鹿书院的主将。在下棋力粗浅,只望先生不吝赐教。” 那姓庄之人是一个七旬老者,名为庄旬玹,早年间曾经被誉为“云央飞燕”,棋风轻盈而稳健,就连棋圣提到他时,也十分钦佩。公孙清扬的话倒不是虚伪言辞,而是七分出自真心实意。 庄旬玹淡淡一笑,道:“所谓一代新人胜旧人。我这次来,也只是来随意看看,下两盘棋。不敢言胜,只求快意一战而已。公孙先生的《道论》见解精辟,在诸国学子口中被奉为经典。所谓万法归一,先生学问精深,想必棋力也必然极强。还望先生稍后可以手下留情。” 对方的一番恭维之词显得极为客气,公孙清扬淡淡一笑,敌意减了两分。他自谦一笑,道:“先生谬赞了。” 说着,他又转脸看向坐在二将位置的那个人,眼神有几分凝重,道:“想必这位就是梁国棋待诏之首的宋允之宋先生了,幸会幸会。” 被称为宋先生的那人年纪不大,至多三十岁。不过如果知道他来历的人,都不会小看他。因为他就是大周南方梁国的皇室棋待诏,也是梁国棋道第一人。至今以来,他维持着一百六十三局一百六十二胜的纪录,还自创了多种新定式、新布局,被人视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宋允之淡淡一笑,然后兀自看着面前的棋盘,对公孙清扬的客套置若罔闻。 公孙清扬也懒得理他,心想着等会他要面对的那个对手,嘴角的客套笑意变得有些狡猾。然后,他看向对方的三将,笑容不改问道:“在下孤陋寡闻,敢问先生姓名?” 说是先生,其实那人的年纪也就是在二十岁上下,脸上还有一点雀斑未褪,神情木讷,看起来实在无法和“聪慧”两字联系起来。那个人有些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人,似乎很是不习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下棋,显得很是拘谨和紧张。 庄旬玹笑道:“公孙先生你自谦了,只是第一次见面你就能道出我二人的身份,显然是见多识广。只不过这位小老弟实在是出道未久,所以先生不认识也是自然的。我来为你引荐吧,他叫余榕,是楚国人。抱歉,这位小老弟话很少,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 公孙清扬的眉尖一挑,深深看了余榕一眼,说:“好了,各位稍等,我们等一等那另外两人吧。” “抱歉,我来晚了。” …………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露出一个少女来。 那个少女缓步往对局席走来,万众目光聚于一身,却始终淡然如水。她并不是刻意冷漠,只是习惯于各种各样的目光,所以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公孙清扬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书院这一届的新生,沈雪朔。她是我们的二将。” 梁国宋允之深深看了一眼他的对手,然后又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茶杯上,似乎沈雪朔的美丽都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沈雪朔和宋允之,似乎是同一个类型的人。两人都那么难以亲近和淡漠,坐在彼此的对面,谁也不看谁,仿佛两座青山对望。 公孙清扬坐在庄旬玹的面前,笑道:“好了,我们再等一个人,就行了。” 能够代表书院出战外敌,那么必然不会很差。老者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对沈雪朔并没有半点轻视之心,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沈姑娘应该就是贵国丞相的千金吧?我记得这一次的书院初核首名就是沈姑娘。想不到沈姑娘除了是一个修行天才之外,还如此楚楚动人。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能够和公孙先生你还有沈姑娘相比的高人,究竟是哪位?” 公孙清扬眉尖一挑,笑道:“雪朔的棋艺您倒是只字不提,难不成您觉得我们书院只是以貌取人吗?” 庄旬玹呵呵一笑。 宋允之突然说:“好了,公孙先生。既然我的对手到了,那我先开始吧。我可等不了太久,我还要回去下棋呢。” 沈雪朔淡淡地看着棋面上交错纵横的黑线,淡淡道:“我的时间也同样宝贵,所以为了避免我们的时间被浪费,我也建议现在开始。我的时间也很宝贵,不想浪费在这里。” 宋允之脸色一寒。在梁国,就算是皇帝对他也礼让三分,没想到居然要被一个小姑娘反唇相讥,不由隐隐动怒。 沈雪朔却是趁胜追击,又说:“总之只要我和公孙清扬赢了就可以了。剩下的那个人也就不重要了吧?” 公孙清扬清咳一声,说:“那怎么行,我们再稍等一下吧。” 庄旬玹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很有耐心地慢慢嘬饮清香的茶水。 局面清冷下来。 过了一会,终于有学生轻声的议论起来。渐渐的,各种声音嘈杂得如同马蜂窝,把听风小筑变成了“听虫小筑”。 “你说最后一个是谁啊?” “不知道。按理说,压轴的应该很厉害吧?” “想不到公孙先生还会下棋?” “真是的,你看那个楚国的小子看起来像个呆头鹅,就算随便找个人也能下赢他了,等谁不行?” “那你上!” “我上就我上,不是没人让我上吗?” 公孙清扬耳廓微微一动,饮了口茶,手指有些不耐烦地点击大腿。 庄旬玹笑道:“既然你们的三将怯战,余榕就算不战而胜好了……” 余榕听到老者这么说,意外地看向公孙清扬。公孙清扬则是微微一惊,心中微嘲道:老家伙,你还真够狠啊,居然打起这主意来了。 就在这时,人群后突然有人说:“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公孙清扬神色大异,长大了嘴巴看向门口,心想,怎么是这个小子来了? …… 苏渐挤开人群,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当他看到公孙清扬的时候,脸色微微错愕,然后有些尴尬。 然后,一个少女跟在苏渐的身后,出现在快要发飙的公孙清扬的面前。 第32章 南萱的盲棋 南萱虽然远不及沈雪朔那样的天人之容,却也是很清秀。只是她似乎很少出现在人多的场合,所以有些不适应众人的异样目光,靠苏渐更紧了些。 苏渐感受到背后少女的温度,心怦怦地乱跳。 公孙清扬看着苏渐,本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终究只是瞪了他一眼,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他多少有些抱怨地对南萱说:“你来的太晚了。” 南萱似乎和他很熟络,一点也不为意说:“至少,我来了。说吧,我的对手是哪位?” “不着急。我先为你引荐一下。” 公孙清扬站起身来,为南萱介绍了那三个人。南萱一一行礼之后,解释道:“刚刚我一直在做些准备,所以来晚了,希望几位不要见怪。” 宋允之没有回答,脸色冷峭地看着沈雪朔;沉默的少年余榕则看着手里的茶杯,不作言语;庄旬玹摆摆手,说:“不妨事。姑娘你就是白鹿书院的三将吗?” 他没有表现出半点轻视和不快,反而有些慎重。 公孙清扬的大名他早就有所耳闻,沈雪朔的天赋也誉满大周;而这个名叫南萱的小姑娘,名不见经传,而且被安排在了三将的位置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是哪个大师的弟子。 最主要的是,在来白鹿书院之前,他就已经将各个善于弈棋的教授教习的棋路研究透彻。而公孙清扬以前从没有在人前有过弈局,他更是第一次知道沈雪朔还会下棋。至于这个小姑娘,公孙清扬居然能在千百名书院学生里选中她,看来也必有原因。 但是很显然,书院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隐藏己方实力的准备。 说不定,自己这边的三人的棋风棋路也已经被对方研究透彻了。 公孙清扬没有回答老者的问题,笑眯眯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萱昂然答道:“兵法有云,以我之下驷敌彼之上驷,以我之上驷敌彼之中驷,以我之中驷敌彼之下驷。虽然南萱不才,但是有信心一战。” 公孙清扬气得纸扇直摇,小声嘀咕道:“好你个臭丫头,难道我是下驷?” 他虽然有些不满,却也明白这样才是最佳的选择,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风度,说:“几位有所不知,这位其实是本书院今年的新聘乐科教习,也是冯清源先生的孙女。就连棋圣大人都称赞她天赋极高,想来是有资格与诸位一较高下的。” 人群里发出低沉的惊讶呼声一片,接着议论纷起。 而苏渐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早就知道这个少女不简单,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是那个棋痴大爷的孙女。 怪不得她能知道自己和冯先生下的那盘棋。 那个楚国来的棋士余榕一直都在沉默,知道了南萱身份之后突然抬起头,看了南萱一眼,眼神无比明亮。 庄旬玹恍然捋须道:“原来是棋圣的孙女,怪不得怪不得。” 公孙清扬轻摇纸扇道:“正是。好了,我们开始吧。以三炷香时间为限,如何?” 宋允之忽然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要求,棋局结束后,我也要和她下一场。” 他想了想,补充道:“当然,是以个人身份。” 南萱说:“今天的棋局,无非是为了增进诸国之间的友谊。既然如此,以棋会友也是雅士,并无不可。” 她顿了顿,又说:“只不过如果要和我下,你得先赢了沈雪朔。” 宋允之望向面前的沈雪朔,眼里的斗志越发强烈。 南萱却没有坐下,而是对少年棋士余榕说:“我这边,是让他替我落子。” 说着,南萱轻轻地按住苏渐的肩头,然后把他按在了棋盘边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他的身侧。 她凑到了苏渐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微笑起来。 苏渐捂住了脸,遮住了自己一脸的无奈。 ………… 苏渐是谁? 如果有一个人,来到云京,问出这个问题,就可以得到很多答案。 他以前是一个五曜星脉资质普通却能晋入坐忘境的少年。 他是将军苏焕的三儿子,京城三大家族之一夏家的三公子。 他是交友满天下的三少爷,他是纨绔子弟,前镇西将军府尔岚姑娘的丈夫。 但是今天,他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年。 在场有很多境界不错的学生,他们早就感知到苏渐的变化,惊异于他突然之间从修行者变作普通人的事实的同时,他们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身边的人。 “他身上没有念力波动……” “他不能修行了?!” “他连初辨境都不是了?” 终于,在南萱在苏渐耳边说了什么、露出笑容之后,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他都不能修行,凭什么代表我们出战?” ………… 不能修行和能不能下围棋,是完全两件事情。苏渐看不出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却也不打算做些什么。 对他们吼叫?奚落他们?没意思。 在他们面前把境界一口气提升至物化中境?好吧,如果自己愿意的话,费力一点,提升到物化上境又有何难?但是也很没意思。 但是很显然,做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意思。他总不能为了一些闲杂人等的目光,就浪费自己的精力去提升境界。 很简单,他们不配自己在意。 人不会和狗较真,不管狗叫的再凶,狗就是狗;一个将军更不会因为一只狗冲他叫唤就出动千军万马。 因为那样浪费时间。 而且与其说这些人在看不起他,不如说这些人在嫉妒他。一个不能修行的人,居然能够让棋圣的孙女那么亲近,甚至和他进行耳语;一个不能修行的公子哥儿,还能娶京城第一美女慕容尔岚为妻;一个不能修行的人,还能够代表书院的学生接受别国使者的挑战? 这些嫉妒加在一块,足以让人产生愤恨。 如果是以前的他,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而现在的他,却显然不配享受这些——在有些人的眼中。 公孙清扬突然骂道:“都给我安静!你们******有完没完?不想看就给我滚!” 公孙清扬算是白鹿书院里最特殊的那个教习。他从来不在意学生的喜怒哀乐,朝中大员的公子说打就打了,征北大将军的儿子,说罚就罚了,一罚还是整整几个月。 所以破口大骂,对他来说或许真的不算什么。 见识过公孙清扬怒火的学生顿时噤声,恐惧的气氛慢慢蔓延,四周这才渐渐得安静下来。 庄旬玹没想到大周帝国如此强盛,但是人情却如此淡漠,暗暗叹息一声,看向苏渐问道:“这位小友是?” “我叫苏渐。” 老者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苏小友。你懂棋吗?” 苏渐挠挠头说:“是五个连一起就算赢吗?” 见苏渐把围棋当成了五子棋,人群中发出了一连串的嗤笑。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所以一时窃窃私语声又起。 老者皱眉,说:“南姑娘是什么意思?老头子糊涂了。” 南萱笑道:“稍后他替我落子,棋还是我来下。” 庄旬玹还没说话,宋允之抢先说:“既然如此,姑且算你们这一局败了如何?哼,连下棋的规矩都不懂吗?那还下哪门子棋?” 南萱乜了他一眼,好整以暇地说:“我说出落子方位,他负责落子。期间,我蒙上眼睛,他背对着我,又怎么不行?” 宋允之地眉皱得更紧,似乎可以夹住一双筷子。他强忍着怒意,冷冷地问公孙清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诚心诚意来切磋棋艺,这就是白鹿书院我们待客之道吗?” 面对强敌,却闭上眼睛下盲棋,这对弈者的技艺和心力都是一种挑战。 而反过来看,如果一个小姑娘提出了这种要求,很显然并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 这是何等的自信? 这是何等的羞辱? “我祖父说过,弈道有九境界,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先生你虽然无法和我祖父相比,但是想必也已经是通幽之士了吧?想必弈棋之时也不会为外物所扰了?还是说,先生你怕苏渐他会在棋局里作弊,有所顾虑?” 沉默的少年仍然沉默。而庄旬玹眼睛一亮,似乎是对接下来的棋局很感兴趣,说:“不愧是棋圣之后,单是这份气魄就足以我等须眉男儿汗颜。我倒是不担心姑娘说话会影响到我们二人的对局,只不过这位余榕小友棋力精湛??” 南萱笑吟吟地道:“我闻余榕先生早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和其师分先对弈,而其师正是楚国的那位棋隐前辈。我之所以选择下盲棋,实际上也是因为平日里和祖父对弈也都是盲棋,所以很是擅长此道,今天要占余榕先生一点便宜。不知道余先生介不介意?” 庄旬玹没想到南萱居然能看破余榕的来历,心里咯噔一下。 余榕眼睛一亮,说:“很有意思,我接受。我们爱棋之人对弈之时心外无物,身外无感,所以有所谓以棋入道的典故。区区对话的声音,还不至于让宋先生分心失误才是。” 宋允之见余榕没有反对,庄旬玹也似乎很有兴趣,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脸色发青道:“好,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下盲棋吧。只是那个小子也就没有必要替你执子了吧?” 余榕看了苏渐一眼,露出自进入书院以来的第一次微笑,说:“劳烦你为我们落子,好让旁人知道局势。” 苏渐对他很有好感,这个余榕比那个宋允之不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那我们开始了。” 听到公孙清扬的提示,在一边的一个教习把香点燃,神色严肃地宣布开始。 庄旬玹是棋坛圣手,面对后辈很豁达地选择了让先。于是公孙清扬执了黑子,黑子和白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将沈雪朔捻起白子,神色漠然;白子表面仿佛有云气,有霜花,从颜色看来很配她。 余榕和南萱用黑白丝缎蒙起双眼,苏渐抓起黑子,有些忐忑而高兴。 这里下棋没有贴目的规定,执黑有利。 第33章 苏渐的失误?落子无悔 听风小筑里鸦雀无声,学生们早已经被送了出去,在宣武坪上等候结果。负责记录棋谱的教习不时传出最新的棋谱,在宣武坪上等待结果的人们则选出几个善于棋道的教习和学生讲解。 公孙清扬很客气地在右上方落了一个三三,然后摇起扇子来。 老者看了一眼,有些意外于对方看似不羁而实际谨慎的作风。他捻起一枚棋子,放在了公孙清扬的左下角。 然后,庄旬玹听见南萱报出了自己的第一着棋。 庄旬玹有意无意地瞥了苏渐一眼。 苏渐伸出白净的右手,从棋罐里像捏田螺那样,用三根手指捏着一枚棋子,放在了南萱指定的位置。 庄旬玹的白眉微微一展,看了看南萱蒙着黑色布绸的脸,又看了看苏渐的手,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安。 看他拿棋的手法,确定是一个初学者无疑。 可是,他总有点不好的感觉。 因为从苏渐的眼神里,从他散发的气息里,他能感受到高段棋士才有的那种气势。 不过他也说不好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传闻里,那个将军的儿子并不会下棋。至少,在自己来云京的这几天里,他还不会。 庄旬玹来云京的时间最早,他很早就开始搜集云京里知名高手的棋谱并加以分析。期间也听到了些许关于他的传闻。可以确定他不会下围棋。 那么,他的那种气势,究竟从何而来? 老者决定不再去想。 不管怎么样,余榕是不会输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三人的顺序是根据强弱来排序的,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每一个棋士都有自己的骄傲,这种骄傲或像宋允之那样狂放外张,或像余榕那样深沉内敛。老者也有自己的骄傲,他决不认为自己比宋允之这个年轻弱,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未必比余榕要强。 ………… 余榕的神色平静无比。 所谓盲棋,就是对弈双方不用棋盘棋子,仅用脑力来对弈。既要记住是自己每一个棋子的方位,又要记住想对手的所下的每一着;既要计算对方吃掉的子,又要计算自己被吃的子。如果有了劫,这种计算就更加复杂。 同时,还得计算局面,计算彼此的势和地。 棋盘上共有三百六十一个点,落子的变化更是无穷无尽。 而余榕的神色却很平静。 他的应对,也非常沉稳,仿佛他这个人只有绝对的理智;南萱的棋风很凌厉,气势也极为惊人。苏渐觉的,就算是是他自己,如果不下盲棋而是正常对局,在南萱的攻击下,也未必能像余榕这样从容。 余榕的眉头从来不皱一下。 平静如古佛。 ………… 公孙清扬潇洒得摇了摇扇子,慎重地拈起一枚棋子,轻轻地放了一手。 扳。 他抿了一口茶水,突然发现手指有些潮湿,手心里也有些汗水。他不动声色地在衣服上擦了擦,仍然面带微笑。 说起来,还真是低估这个老头了。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右手边沈雪朔和宋允之的棋面,急切间看不太清,不过从两人的面部表情来看,双方应该处于均势吧? 那么苏渐呢? 他很是担心那边的局势。不错,南萱继承了她祖父的天赋,可是,她的对手似乎也并不弱。棋隐么?据说当年他和冯先生是一对劲敌,两人进行过多次的番棋,胜负各半,难分高下。而这个余榕,竟然已经开始和棋隐前辈分先对弈,实力应该很逼近那个围棋界的神话。 不过,公孙清扬对南萱依然非常有信心。 下盲棋,对她来说,和正常的对局,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她是一个天才。 就算目不视物,也能从容应对。她的心算之力,就算是院长大人都极为赞赏。 …… 明白这一点的,除了公孙清扬之外,还有苏渐和余榕。 苏渐在裁判的注视下,按照两人报出的数字,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颗棋子。这两人的棋艺的确很高,但是苏渐的见识更高。很多手棋在他看来,有更好的选择和变化。这并不意味着苏渐比两人更加聪明或者精于计算,只是因为苏渐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围棋的理论和下法已经日臻完善。他所学过的定式、布局等着法,比这个世界里的围棋要高明得多。 他站在无数个巨人的肩膀上,所以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南萱的确很强,如果她的对手是苏渐,她早就已经赢了。 但是她的对手也很强。 下盲棋,考验的是双方的计算和记忆,对心力消耗极大。下到中盘时,已经不仅仅是记忆盘面,光是要推测棋局的走向,便要耗去大量心神去计算。这些事情,就算看着棋盘有时候都会心力交瘁,更别说闭上眼睛。 中盘之时,余榕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他的地被南萱蛮不讲理的攻击搜刮着,这里一目,那里两目,看起来都很是不起眼;但是如果时间一长,就会是巨大的差距。余榕却如同一尊石佛般面无表情坐着,应对着南萱的攻击。 南萱的攻击频率却渐渐的降低。一开始的疯狂进攻,让她得到了很多实地,但是对方却在不断的后退里,筑起了一面坚墙。她仿佛面对一个巨大的龟壳,无论自己怎样挑衅,对方都没有进攻。 南萱从来没有轻视过对方,却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 苏渐看着棋面,眉头皱着,陷入了深思。 如果是自己,就赶紧补棋。南萱故意用高频的进攻来下,想要打乱对方的步调。然而对方不仅丝毫不乱,反而步步为营,慢慢得筑起一道厚实的高墙。 苏渐看着面无表情的余榕,深觉此人的可怕。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露出凝重神色的时候,庄旬玹却将他的一切神情看在眼中。 老者皱了皱眉,随意应了一手,便让公孙清扬自己去苦思对策了。他却在观察苏渐。 难道他会下棋? 虽然老者猜到了什么,却没有多想。有好几个裁判都在注视着苏渐,不怕他作弊。他会下棋又怎样?难道还能赢过余榕? 白鹿书院??天下第一果然已经成为过去了吗? 老者如是想着,发出一声叹息,随之又有淡淡笑容。 …… 听风小筑外站着很多学生,他们不懂棋,所以没有去宣武坪听先生们讲解局势。 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有一颗热爱书院的心,所以他们都选择站在这里,等待第一时间的结果。 天空的云朵无精打采地飘着,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就这么一路从南边飘到了听风小筑的上方。当它察觉到听风小筑里的对局时,它停了下来,久久不去,久久不散,仿佛也很关心里面的结果。 就在它终于忍不住要离开的时候,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个人之前满脸的冰冷和不耐烦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额的冷汗和惊魂未定的沮丧。他仿佛刚刚做了一场噩梦,手脚无力地走到了众人面前。当他意识到很多人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回过神来,选了一条路线夺路而逃。 看着宋允之离开的背影,很多人都猜到了什么,但是也都很惊讶。 他们猜到了结果,但是仍然很难相信。 这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仿佛棋局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一个人撩开白色的纱帘走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沈雪朔。 她淡淡地看向前方,她的眸子里有人群的影子,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的淡然证明了她的胜利,而且表明她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她慢慢地往前走着,所过之处,没有人欢呼,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敢于在她身边呼吸。 沈雪朔像一个孤独的蒲公英,飘出了众人的视线。 是的,她赢了。 …… 苏渐还在沉思,就看到沈雪朔走了出去,意外之余,也有些感叹。宋允之既然能被诸国使团推出挑战白鹿书院,总有两把刷子,但是竟然败得如此迅速,连抵抗的意志都被悉数摧毁,这个沈雪朔果然强大。 他又看向公孙清扬,有些好笑。 公孙清扬有些不安地玩着扇子,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腮边的一滴冷汗已经出卖了他。 就在这时,庄旬玹落下一子,目光与苏渐相遇。苏渐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无法言说的警惕,他微微一怔,立刻避开对方的注视,看向自己的局面。 南萱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渐连忙拿起棋子,找到了她所说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犹疑,笨拙地把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突然,站在一边的裁判说:“你下错地方了。” 苏渐发出一声懊悔和惊讶的低呼,无措地看着裁判。负责南萱和余榕对局的裁判共计六人。他们商量了一下,为首一人问南萱道:“你所想下的地方,是九之十一,苏渐方才落在了九之十二。不过我们经过商议,决定以你的下法为准。有意见吗?” 南萱沉默了片刻,涩声说:“既然开局之时,我说过‘苏渐替我落子’,那么就要落子无悔。以他下的子为准吧。” 那裁判想了想,说:“的确。余先生,你的意思呢?” 余榕沉默,本是微微低下的头慢慢抬起,被白布蒙着的双眼似乎在注视苏渐,眉尖略略皱起,仿佛有些疑惑,又有些别样的复杂情绪。 他经过短暂的沉默,终于说:“既然之前约定的是‘替我们落子’,而不是‘负责摆棋’,那么自然要以苏渐所落之处为准。否则,也无须你们仲裁了。所谓落子无悔……那么便继续吧。” 苏渐深深地看了余榕一眼,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心里居然有些潮湿。 第34章 伏笔 苏渐看着自己落下的黑子,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暗暗地祈祷南萱能够发觉。 余榕经过短暂的思考,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应对,在棋盘上很远的一个角落里落了一子。 苏渐并不是一个热爱荣誉的人。为了书院的声誉而热血沸腾,并不符合他的风格。 可是面对这样危机四伏的棋局,上辈子在棋秤之上纵横的感觉,又悄然回到了她的身体里。他的手心开始渗出汗水,他的全身都因为对手的棋而微微颤抖。 实际上,他如此认真得对待这一局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实际上他此时此刻,已经把南萱当成了那个世界的她。他和她此时并肩作战,所以他不想输。 南萱陷入了长考之中。 良久之后,她终于出手。 苏渐皱眉,心情复杂地按照她的指令,拍下了一枚黑子。 ……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为了履行赌约,苏渐只好跟着南萱来到听风小筑。 从提出盲棋,再到让苏渐替双方落子,都在南萱的计划之内。下盲棋是一种很大胆和很冒险的对弈方式,稍有不慎,便会产生一连串的判断失误和思绪混乱。但是南萱很擅长下盲棋,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南萱更确信,余榕在这方面,肯定不如自己。看似公平的对弈,实际上她占了很大的便宜。这都是因为她并不确认自己能在公平的对局里,战胜这个能够和棋道神话分先对弈的少年余榕。 然而余榕的强大仍然在她的意料之外。在她的进攻里,对方不仅丝毫不乱,还防守得滴水不漏。目前他的确处于劣势,但是…… 他居然在不知不觉里,给自己设下了一个陷阱! 适才的一手,她的本意是消灭余榕的那片孤棋。如果可以成功,便等同胜利。然而,对方这片诱饵却是一个致命的陷阱。如果不是苏渐棋子下错了地方,她根本看不出其中的玄机,一着棋错,满盘皆输! 裁判问是否按照她口述的那着行棋,她当然要选择苏渐的走法。因为苏渐虽然放错了棋子,却将自己的损失降低到最少。 更加令她意外的是,余榕居然没有表示反对。即使这意味着,余榕不仅知道她看穿了自己的计划,更加选择了包容南萱近似作弊的做法,放弃了原本属于他的必胜的机会。 …… 南萱长考之后的一手,让苏渐诧异,让余榕动容。 这枚棋子义无反顾地扑在了余榕的陷阱里,仿佛一个倔强的女孩,勇敢地面对那个放过自己的敌人。 她只是来接受自己的宿命,来迎接自己逃避过的那个失败吗? 余榕报出了两个数字,脸上仍然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 公孙清扬的两道剑眉微颤,紧紧抿着的双唇微启,发出一声叹息。 公孙清扬苦笑着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老者,看着对方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禁有些失落。每天找棋圣大人学习棋艺,本以为自己会有所进益,想不到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难道我真的没有这个天份? 他苦涩地想着,开始收拾棋子。 …… 宣武坪上的弟子们收到了公孙清扬落败的消息,顿时哗然。 “这个术科教授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看来也没什么本事嘛。” “哼,看他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跟我们抖威风?” “不行就别上嘛!宋允之被沈雪朔一百手解决了,公孙清扬也好不到那里,看来平日里越是狂妄的家伙,在关键时刻都越是靠不住啊。” 也有一部分学生仍然保持着理智,正色说道:“别说了,无论公孙先生平日里如何,但是至少这一战,他是为了我大周,书院的荣誉一战。这种压力,你们谁有勇气承担?” “不错,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他已经努力过了。不要说别人不行,选人出战的时候,你们怎么没人出来?现在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意见相左的两派起了口角,宣武坪顿时乱作一团,好像一锅沸腾的米粥。 就在这时,余榕和南萱的对弈棋谱,送了过来。 一个教习看着棋谱,在嘈杂的吵闹声里皱起了眉头。他搓着手指,不安地对另一个教习说:“南萱虽然已经尽力了,可是你看,她在这里下的一手,看似能够杀掉对方这块孤棋,但是反而中了对方的圈套……现在,她反而被对方追着打,一开始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不错,而且她的思绪明显已经乱了。这三着棋明显是她记忆错乱的结果,完全是无用功。浪费了三步,完全落了后手。”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唉……” “丢人败兴啊!这下还不沦为笑柄……盲棋,哼。” “输定了。” 众教习的分析判断很快传到所有学生的耳中。 一种名为失望、无措的情绪,像瘟疫一样传染开来。 ………… 苏渐看着棋面,目光落在几处孤零零的棋子上。 这几处棋子和周遭的黑棋失去了联系,于大局无益,显然是南萱的记忆错乱所知。看起来,经过了大量的记忆和计算之后,南萱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是的,她不认输的倔强很值得敬佩,甚至为了公平,主动踏入了对方的陷阱里,宁愿让余榕的计策成功。但是这样一来,也让自己的棋陷入了绝境。 苏渐淡淡一笑,感受着背后南萱的沉重呼吸声,感受着她的温暖。 和她,真的好像。 “真是倔啊。” 苏渐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按照余榕的话,放下了一枚棋子。 然后,他的目光在棋面上一扫而过。 南萱听见余榕报出的那着棋,久久绷直的身子突然轻松起来,长出了一口气,报出了蓄谋已久的一着。 苏渐摇摇头,开怀一笑,莞尔。 听到南萱的应对,余榕的眉尖一挑,脸上分明有些惊异,眼皮快速眨动,头微微一偏。 他第一次露出了慎重的表情。 …… 公孙清扬背着手,走出了听风小筑。 迎面而来的是学子们失望的表情,幸灾乐祸的表情,不屑一顾的表情;他们奚落地看着他,用沉默的不屑注视着这个落败的书院教授。 公孙清扬平静地看着他们,对他们的失望神色,视若无睹。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中也有淡淡的失望。 他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到了宣武坪。他远远地看着那处巨大的演示棋盘,看着棋面上的黑白错落,默然不语。 他的耳边隐隐传来学生们的嘲讽声。 他站在风中,雪白衣袂摆动,听着议论声,神色如常,只是眼中的失望却越来越无法掩饰。 “老师!” 几个学生走到了公孙清扬的面前,面带笑容和鼓励。 公孙清扬平静地看着他们,问道:“什么事情?” 一个女学生再三犹豫,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双颊绯红地说:“先生,你……你很厉害了!就算输了,也是虽败犹荣!” “先生,不管你是赢是输,我们都非常尊敬你!因为你有勇气,能承担起书院其他人都不能承担的压力。只是这一点,就已经胜过那些满嘴风凉话的家伙!” 公孙清扬看着这些学生,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 他笑,并不是因为有人认可他的努力,或者有人选择对他鼓励和包容。 公孙清扬忍住笑意,目光落在那座高高立起的大棋盘上,故作严肃说:“别说了,我们不是还没输吗?一胜一败,正好打平。” “现在,就看那个小丫头——还有那个臭小子的了。” ………… 余榕低着头,右手拇指、食指在膝盖上慢慢搓动,仿佛正在进行某种计算。 苏渐却没有关心对方在干什么。 他的眼睛渐渐发亮。 两天来,他看完了意师所书写的《物化辨析》三层的典籍,并且领悟了这书中的所有的意。那些意曾经如乌云一样遮盖了书中的世界,那些意如同海洋一般,充斥了书中的天地。任何一个意师哪怕能够领悟十几个意,都可以成为世人景仰的存在。 而他,领悟了上万的意。 可是,他不知道如何来运用这些意。他能看懂,却无法灵活运用。 如今,可以说他是一个意师,却也可以说他什么都不是。 苏渐看着眼前这方棋盘,看着棋盘上错综分布的棋子,眸子越来越亮。 他看懂了什么,可是那种感觉却一闪而逝,仿佛指尖流过的清风,寻找不到。 就在这时,余榕突然伸手,解开了蒙在脸上的那块白绸。 “我输了。” 他平静地看着两人,眼眸深处,却着实不平静。 南萱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解开了黑绸,看向棋面。 余榕望向棋盘,目光落在那枚南萱主动投入自己陷阱那枚黑子,还有那枚苏渐失误放错的棋子上。 他的目光移动,落在几枚孤零零的棋子上,最终锁定了其中最平淡无奇的那一枚。 “不错。” 余榕淡淡地说道:“那枚黑子看似是苏渐的一个失误放错,实际上是一个伏笔;你主动投入我陷阱的那枚黑子,看似是愚蠢的意气之举,实际上是引诱我进攻的诱子;而因为之前苏渐失误的一着,正好和这一招引起呼应,反而成了最关键的一笔。” “最重要的是,你还佯作惊慌,故意下错了几手……” 余榕的目光落在一枚孤零零的黑子上,眼中有些叹服。 “而这里下错的几手,看似与大局毫无关系,实际上是为了掩饰其中最重要的一手……虽然目前这枚棋子还没有任何作用,但是,三十手之后,哦,不,二十六手之后,这看似你的慌乱之着,反而会成为狙杀我大龙的决定性攻击。” “有意思。” “伏笔之后又是伏笔,接着又是诱敌之计,瞒天过海……” 余榕说了许多话,最终还是流露出佩服和释然的笑容,道:“在下甘拜下风。” 南萱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可是,她看向苏渐的眼神里,却有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 第35章 握住你的手作约定 很快,听风小筑那里传来了最终的结果。 宣武坪上的学生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彼此心里的疑惑。 结束了?谁赢了? 南萱赢了?那个乐科教习? 不是说她已经必输无疑了吗? 一种荒诞感在人群中蔓延。这个消息被很多人当作了谣言或者玩笑,一时之间还很难消化。过了好一会儿,人们才开始相信自己的耳朵,欢欣雀跃。 无人理会的公孙清扬看着巨大棋盘上的那些棋子,耳边传来余榕认输的消息,隐隐中猜到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一枚黑子上,脑中进行着计算。 关键的一步,就是苏渐的那手失误着。 之后南萱将计就计的诱敌之计,确实很聪明,很厉害,令人赞叹。 但是,苏渐的失误,才是提醒了南萱的关键。 公孙清扬皱皱眉。 是歪打正着? ********************* 苏渐没有看两人复盘。他走出了听风小筑,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时才发现后背有些潮湿。 刚刚看到的那局棋,对旁人来说,是妙手频频的精彩对弈;而对他来说,却有不一样的意义。 苏渐的身体不适合修行。念力消散太快,没有星脉,也就是没有控制念力输出的“阀门”。能够瞬间吸收元气和培养念力,看似很强,实际上消耗得也很快。 看起来,符师和意师这两种修行法门,才适合他现在的状况。可是实际上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但是这盘棋,却让苏渐明白了什么。 利用围棋? 他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难道自己要背着一张棋盘和两罐棋子跟人打架去?对方会给自己摆棋子的时间? 可是,这好像是一个很不错的方法。 苏渐已经看完了物化境的修炼典籍,物化境的修行方法都已经在他的脑子里。而他现在也能一口气把境界提升至物化上境。然而李君独不会给他时间。三个月只是楚阔估算的时间,如果李君独在那之前就把境界提升到坐忘境,那么自己根本无法迎敌。 想到之后的决斗,苏渐就很是头疼。想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在为这个三少爷的所作所为擦屁股,苏渐就格外的烦恼。 不过,他现在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他想去看看意师和符师的修炼典籍,目前他唯一比较自豪的,就是在念宫被隐春散破坏之后,脑子比上辈子好得多。难道是因为念宫就是大脑,所以现在能利用的脑比较多的关系? 正在苏渐胡思乱想的时候,余榕走到了他的身边。 苏渐这时才发现余榕其实是一个健硕的少年,他的身体看起来很结实,并不因为长年下棋而孱弱纤细,而余榕长得其实也很阳光,应该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只不过可能是因为下棋时间太长,所以会让人觉得他比较沉默。 由于小小的作弊,所以苏渐现在有些心虚。他很明白,如果是一场公平的对局,别说是南萱,就算是他也不敢言胜。只是他旁观者清,占了些心理上的便宜,看得比较透彻。 然而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余榕并没有在意刚刚的结果。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苏渐,有些木讷的脸上有些好奇和疑惑,然后他轻轻地,把苏渐的手捧在了手心里。 ************ 南萱有些沮丧。 这场棋她虽然赢了,却胜之不武。余榕的沉默更让她心生愧疚。 她摇摇头,不去想这些事情,因为有一些事情更让她在意。 南萱起身,看着余榕和苏渐纱帘外的模糊身影,走了出去。 当她走出纱帘,却看见令她几乎吐血的画面。 余榕捧着苏渐的右手,专注地看着他的手心,翻来覆去,神态温和。 苏渐看着余榕,脸颊通红。 “你们??” 这种画面很暧昧,也很让人难以接受。南萱强忍吐血的冲动,看着他们,一大堆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只憋出了两个字。 苏渐的脸更红了几分,就好像血都要从毛孔里渗出来。他连忙抽回手,连声解释道:“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听我解释!” 余榕垂下手,对苏渐认真地说:“你的手指并没有长年下棋留下的茧,指甲也没有为了下棋而修剪。可是我分明能感觉到你身上对围棋的执着。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南萱释然地松了口气,同时,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苏渐这才知道,原来对方是在观察自己的手来推测一些事情。你以为你是狄仁杰吗? 他无可奈何地说:“如果你要是不服气,南萱完全可以再和你下一局。不过,这一次就是私人切磋的性质,和两国荣誉完全无关了。好不好?另外加一句,我其实不太懂下棋。” 苏渐想着,自己不算是说谎。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只是一个七段,没有国际上的大头衔。虽然教练说自己的天赋很好,但是他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真的是个天才。十七岁的七段,在世界范围内,算不上凤毛麟角,对那些十五六岁就成为九段高手的天才来说,自己也就是“略懂一些”而已。这样,不算说谎。 余榕看着远处等候自己使团马车,没有说话,但是表情认真,似乎在想些很严肃的问题。 南萱却完全不相信苏渐的说法。 自从亲眼看着对方一天之内,境界反复跌升,甚至能在成为普通人之后,仍然能够领悟物化上境典籍的书意;苏渐会下棋,甚至可能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就在这时,余榕突然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对苏渐认真的说:“你现在和我下一局如何?” 苏渐并不怯战,只是他刚刚扮演完一个不懂棋的外行人,棋局结束之后立刻就成了能够和余榕对弈的高手,只会为刚刚的结果带来麻烦。实际上他的战斗*也成功地被对方的棋艺挑起,只是,此时此刻,实在不是好时机。 苏渐像饿了十几天突然看见了红烧肉的人一样,馋兮兮地说:“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余榕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却又充满期望地说:“可惜,明天我就要回楚国了。不过,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和你下一局。” ************* 诸国使团的挑战者有很多人,有人长于音律,有人善于书画。而棋道的挑战者却已经停下了继续前进的脚步。 齐国的大棋士方圆败于棋圣之手,紧接着使团败于白鹿书院。这个消息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云京,并且将会在一个月内传遍整个云央。 南萱和苏渐避开了为她和沈雪朔庆祝的人们,往僻静的“省心池”逃去。 省心池周围是一片竹林,此处极为幽静,很适合聊天。 更适合讲秘密。 南萱用食指指着苏渐的鼻梁,严肃而威胁地说:“给我老实招来,你是不是会下棋?” 苏渐笑嘻嘻地说:“不太懂啊。” 南萱皱了皱鼻子,全然不信道:“你的那一手棋,看似下错了地方,如果想得深一点,也只会让人认为它起到的只是警示作用。然而那一手棋不仅提醒了我,更加迷惑了余榕。如果不是他大意,反而被你的这一步棋迷惑,我哪能反败为胜?” 苏渐看着小妹妹一样,看着南萱,对她的话不予置评道:“你说是,就是了。” 南萱不高兴地说:“你就装吧。” 苏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不满地说:“你还说我,你是乐科教习的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这样吧,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南萱拿出了女孩子才有的蛮横不讲理劲儿,一改初次见她的娴淑文静,说:“我从来没说我不是啊!可是我这样直接问出口你还给我东拉西扯……” 苏渐正想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轻微的冷笑声。 他神情一肃,往身后看去,却正好撞上了一个女孩似笑非笑的目光。 苏渐精神一馁,缩了缩肩膀,可是他马上想到自己光明正大,又不是被人捉奸在床,于是又挺起了胸,故做镇定地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尔岚从重重的竹影里走了出来,微笑着看着两人,目光虽然温和,却令苏渐不寒而栗。原因很简单,一个人如果突然变的不正常起来,肯定有令她变的不正常的原因。 尔岚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地方又不是你家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苏渐无奈地介绍道:“这是我们的乐科教习,南萱先生。” 尔岚看了苏渐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凝视着自己脚尖前的竹叶,淡淡道:“你是怕我误会什么?你放心,我是不会误会的。” 苏渐眯着眼睛想了会,转头对南萱说:“你看到了吧,我媳妇,就这个德性,你别介意。” 南萱似乎在忍着笑,嘴角微微抽动,说:“你放心,我不会介意的。” 尔岚理都不理苏渐,三步两步走到南萱面前,拉住她的手,亲昵地说:“南姐姐,恭喜你,棋艺又有精进了。” 南萱微笑着点点头。 苏渐再傻,也从两人亲热的模样里看出两人的关系殊不简单。他像个稻草人似的站在两人身边,嘴巴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看起来有些滑稽好笑。 第36章 路见不平(上) 白鹿书院的院墙高耸,初次见它,任谁都会生出三分怯怯之意。 因为白鹿书院对于大周来说,具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高高的院墙在众人看来,很合理。 但是很少人知道,这完全是因为第一代院长大人他很是头疼经常有学生翻墙逃学,所以才故意把院墙建的如此之高。 出于同样或者相似的理由,白鹿书院的大部分建筑都井然有秩,气势恢宏,但是在书院的角落里,常常会发现一些破落的小屋,或者简朴的草庐。 今天公孙清扬没有去上课。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因为输了斗棋而不敢露面,其实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一大早就来到了书院,径自来到一个极为偏僻的草庐里。屋子里面摆着一盘棋,棋圣冯清源坐在棋盘边,手里捧着一碗茶。老者专心致志地看着棋面,公孙清扬的到来,并没有让他产生丝毫的分心。 公孙清扬没有打招呼,他熟络地坐在老者面前,为自己倒了一碗茶,牛饮而净。 等到老者直起腰,看向自己,公孙清扬才说:“老师,我把昨天的那些棋谱带来了。” 冯清源眼睛一亮,和公孙清扬一起,把棋盘上的棋子收拾干净。 公孙清扬掏出三张棋谱,说:“第一张,是我和庄旬玹的对局。” 他迅速地摆棋,老者沉默地看了一会,还没等公孙清扬摆完,他便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继续;公孙清扬羞愧地把棋子全部收好,开始摆第二盘。谁知道只是看了三十手就说:“行了,宋允之名不副实,沈雪朔比他强上太多,顶多百手,就会分出胜负,无须再摆了。” 公孙清扬眼睛微微一亮,忍不住赞叹道:“老师的眼光真是高明。不错,宋允之的确是在第一百零三手的时候认输的。” “这个臭不要脸的,我要是他,早在第二十五手的时候就认输了。”冯清源捋了捋胡须,满口与他的崇高身份不相衬的粗话,“奶奶的,连个小姑娘都比不过,真是个猪!” 公孙清扬无奈地揉了揉眉头,顿觉颜面无光,拿出第三张棋谱。 冯清源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低头看去,眼睛微微眯起。 “这张,是萱儿的棋谱。她和余榕下的盲棋,您看看吧。” 公孙清扬拈起黑子,思索了片刻,拍在了棋盘上。 ………… 不一会儿,公孙清扬便布下了一片温润的棋子。 冯清源皱着眉头,看着棋盘上的某处,微微皱眉,沉吟不语。 公孙清扬打量着冯清源的神情,希望从他脸上发现什么。 他停了下来,正停在余榕为南萱留下陷阱的那一着上。 冯清源捻着胡须,注视着余榕那一着,说:“此子年纪轻轻,在棋道上的造诣,已经堪称登峰造极。接下来呢?萱儿如何应对?” 公孙清扬钦佩地说:“老师你果然厉害,居然能一眼看破其中的关键。” 他落下一子,正是那一手“失误之着”,然后抬头看冯清源的反应。 冯清源似是满意,又似是不悦,面无表情道:“能看破这一着,懂得趋利避害固然很好,但是这一手应对实在是落了后手,着实浪费了先机。” 公孙清扬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想不到,就连老师您都看不出这一着的用意么……” 冯清源哪里听不出公孙清扬话中有话,眼睛一亮,连忙问:“你是什么意思?” 公孙清扬没有回答,开始布棋。他的手速越来越快,一颗颗棋子落下,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冯清源的双眼渐渐变得明亮,黑白的棋子在他的瞳孔深处交错,逐渐幻化为无数的短兵相接。 公孙清扬摆完最后一着,抬起头,看向冯清源,眼中有些未退的激动。 冯清源久久不语。 他看着那步棋,看着那蓄谋已久的一击,仿佛看到一只小兔咬死了猎犬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眼中尽是惊讶的神色。不仅他的身子陡然绷直,就连手指也在微微颤抖,不复之前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冯清源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看了公孙清扬一眼,说:“前一百多手都是萱儿的强硬进攻。可以说,她的表现十分了得,却在我的预料之中。余榕固然年轻,却要比萱儿强得多。可是,下出这一手关键棋的,却是一个超一流高手。” 公孙清扬望着棋盘上那枚所谓“失误的落子”,神色复杂。 冯清源是一个随和和执着并存的老人,但是一遇到棋道的问题,他就会变得非常认真。老者严肃地问道:“这一步简直堪称绝地逢生之手,萱儿借这一手,才能反败为胜。但是这样的棋,绝不是她现在能下得出来的,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一着,是书院的一个学生替两人落子时,造成的失误……” 公孙清扬把南萱和余榕棋赛的前后,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老人听得眉飞色舞,时而沉吟,时而惊诧,此时此刻,倒像个被故事吸引入迷的孩子,哪里还有半点棋圣的样子。 等公孙清扬说完,他已经是口干舌燥,立马端起一杯茶水,一口饮尽。 冯清源皱眉道:“你刚刚说的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公孙清扬恭谨地说:“他叫苏渐。” “什么!” 冯清源倏地站了起来,公孙清扬吓得一缩脖子,心想,老师你什么阵仗没见过?只不是一个将军的儿子,你何至于如此激动? 冯清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沉思片刻,望向公孙清扬。 他的神色异常认真,仿佛就要叙述一个大秘密,显得神秘而可怕。 公孙清扬从来没见过老师激动成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道:“老师怎么啦?” 老者看着公孙清扬,缓声问道:“你还记得那天皇宫里的斗棋吗?” 公孙清扬哪里能够不知?这场斗棋堪称棋圣冯清源所有棋战之中,最为有名的一次,也必将留名青史的一次。棋圣当天被迫封棋,第二天却使出“一子解双征”的神来之笔,莫说当世,就算是今后,也必定会成为所有棋士的向往和目标! 公孙清扬正要点头,却突然想到,老师既然如此问,那么就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公孙清扬稍一联想,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惊愕低呼道:“难道……” 老者一拍棋盘,震得棋子乱飞。 “他的这一手就绝对不是下错了地方!” “这小子,绝对是个******天才!” ……………… 苏渐正在逛街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一个少年,“指点”了当代棋圣在先,“战胜”了棋隐弟子在后,自然能称得上是一个天才。 只不过苏渐现在还不知道,当代棋圣对自己的评价是如何之高,高到甚至需要用粗口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他目前更关心的,是怎样解决自己的修行问题。 所以他需要散散心,放松放松。 陪着他逛街的,不是尔岚,而是南萱。 南萱皱着眉头,利用苏渐的身高,躲避着与冬季完全不同的燥热的阳光,粉唇微微嘟起,有些可爱。 突然苏渐停下了脚步,南萱一个不小心,撞在他的后背上,鼻子生疼。 正当南萱打算发泄自己不满的时候,苏渐转过身来,递给她一串红彤彤的东西。南萱疑惑地接了过来,看着那一串被琥珀色包裹着的红色果实,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叫不上它的名字。 苏渐自己也拿了一串,给了钱,便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颗。 南萱看着苏渐满脸享受的表情,于是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入口的脆和甜,还有软绵绵的酸,令她味蕾大开。少女秀眉一展,咬了一口,却突然痛苦地皱眉,吐出了一团果肉,和几颗细小的核。 “吃冰糖葫芦要小心,可别把牙嗑碎了——话说,你以前没有吃过吗?” 苏渐的表情在南萱看来很像是奚落——尽管苏渐本人并没有这种意思,只是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让人讨厌和恼怒。南萱大不悦,横眉冷对地说:“哼,吃过又怎么样,没吃过又怎么样,很丢人吗?” 苏渐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讨好地说:“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行不行?” 南萱才懒得理会他,又咬了一口,这一次她小心了些,也觉得这一串红色的果实,着实是极好吃的。 苏渐发现,南萱真的很可怜。 作为一个少女,南萱很显然拥有同龄人所没有的睿智和博学;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太久的缘故,她对生活里的事物,却往往缺乏常识。别的不说,苏渐就从来没见过不认识冰糖葫芦的女孩。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享受着大战之后的清闲。 突然,从某一个角落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卖声。人群围着那处,堪称是人山人海,里三圈外三圈,把那儿围的水泄不通。 苏渐一口气吃完冰糖葫芦,扔掉竹签,拉着南萱往人群挤了进去。 南萱正在吃着美食,却突然被苏渐抓住了手腕。羞怯惊讶之余她更有几分恼怒,心想如果不是你请本姑娘吃了冰糖葫芦,本姑娘非剁了你的手不可! 苏渐仗着自己用元气强化过的身体,硬生生挤了进去。他兴冲冲地往前看去,眉头却慢慢地挤在了一起。 在人群的中央,有一个笼子。 笼子里有一个*岁的孩子。 这个孩子看起来清秀可爱,可是却满身伤痕;他看着笼子外的世界,乌黑的瞳子里没有一点生意。而最惹人注目的,则是他的一头白发。 白发如雪。 雪族的雪。 第37章 路见不平(下) 那个木笼看起来并不普通。笼体上刻着一些简略的符文,木笼看起来经过了精心的打磨和加工,远处看去看不见任何的木刺或者参差。木笼本身所用的材质看起来也很奇特,似是黑木,又似是红木,红黑色如水乳交融,却又层次分明。 那个白发的孩子被困在木笼里,看着木笼外的人们,两眼似闭非闭,看起来空洞无神。 围观的人们低声议论着,交头接耳地交换着意见;站在木笼边上的那人看起来十分魁梧有力,他注视着周围的人们,面无表情。 一个肥矮胖子走到众人眼前,他穿着绸缎的褂子,三绺胡须,小眼睛,大鼻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大老鼠。这个胖子拱了拱手,拍了拍那个木笼,大声地说:“诸位,诸位,静一静,请听鄙人说两句。” 等到人群安静下来,那个胖子满意地笑了笑,指指那个孩子,说:“正如各位所见,这个小东西,就是我在边境抓到的一个雪族人。各位看看啊,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看起来,也就是七八岁吧。这些年来,成色这么好的雪族人可不好找了。各位,可以出价了!” 有的人开始打量这个孩子,和身边的人讨论着什么,依稀能听见“十两”、“贵了”的字眼;有的人则笑嘻嘻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一时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有一个小孩子甚至挣开大人的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那个木笼砸了过去,立刻被负责挡住人群的守卫呵斥。 那块石头砸到了木笼上,眼看要穿过空隙,砸到那个雪族孩子的额头,却突然被什么力量反弹,落在了苏渐的脚边,弹了几下,变成碎砾。 那个雪族的孩子却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依旧一副痴痴的模样。 矮胖子见气氛并不热烈,微一皱眉之后,又堆起满脸的笑容,大声说:“好,光说不行啊,赤钢,把他拉出来!” 那个魁梧汉子耳廓一动,听了命令,于是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拍在木笼的铁锁上。然后他才掏出钥匙,打开木笼,伸出手,把那个雪族的孩子猛地拽了出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个人叫道:“住手!” 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个雪族孩子突然睁大了双眼,身子蜷起,像猴子一样灵活地反身用双腿缠住壮汉的手臂,空出的右手猛然打向壮汉的脸!由于那个魁梧汉子实在是太过高大,白发孩子的身子简直和小猫一样幼小。他的动作却是很凌厉,却囿于手臂的长度,还没来得及打到对方的脸,便被那个大汉紧紧抓住!大汉的五指像五根钢条一样,深深地嵌进了孩子的手臂,仿佛要把他的手臂给捏断一样。 矮胖的男人冷冷地看向人群,当他知道是谁喊的那句“住手”后,他恰到好处地把那丝冷漠转为了恭敬友善的微笑,说:“哟,这位公子是有兴趣吗?放心,雪族小孩的身子很健壮,是不会轻易就折断的!对吧?赤钢?” 那个壮汉赤钢点点头,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突然猛地把那个孩子狠狠地按在了地上,用脚狠狠一踏,抱起了双手,得意地看着周围。 然而,那个孩子却好像不知疼痛一样,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前方人群的脚,竟然吭都不吭一声。 …… 南萱突然听见耳边炸雷般的声音,扭头看去,被双眼猩红的苏渐吓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愤怒的样子,竟然这么可怕? 她连忙拉住苏渐的手,感受着从对方颤抖身躯传来的激动、不可抑止的颤抖,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苏渐挣脱她的手,冲到那个壮汉面前,怒道:“把你的脚给我放开!” 那个壮汉疑惑地看着他,嘟囔道:“哪儿来的疯子?” 说着,他的粗壮手臂随意一挥,并不是想伤人,而是想逼开这个人。他用的力量也不大,但是也足以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跌两三个跟头。那个矮胖中年人冷眼看着苏渐,没有喝止手下的意思。 然而,令两人意外的是,苏渐只是轻轻一抬手臂,就将他的手臂拦了下来! 壮汉愕然。 他本身是一个炼骨级的武道修行者,境界与物化境修行者等若。刚刚他并没有太用力,但是那一击足以把任何一个普通人打倒在地。面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并不是一个修行者,却轻松接下了自己的攻击,所以他惊讶。 苏渐却没有什么惊讶。他还没使足力气呢! 苏渐冷哼一声,反手拽住那个大汉,想把他扔出去。那个大汉惊咦一声,反脚把那个孩子踢进了木笼里。那个雪族孩子的身子撞在木笼栅壁上,木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立刻自动合上! 就在同时,那个大汉另一手猛然打出,打在苏渐的胸口! 苏渐却浑然无事地用脚勾住大汉的脚踝,趁着对方重心不稳的功夫,把对方扔了出去! 那个大汉在空中愕然失色,但只用了眨眼功夫,就稳定心神,生生在要摔落地面的刹那,伸手在地上一撑,反身站好!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待他的,是凌厉的一脚! 苏渐一脚踢中了对方的鼻子,满意地收回脚。 叫做赤钢的大汉人如其名,真如钢铁般强硬,硬生生刹住身形,全力一封,却发现对方并没继续攻击。 他慢慢放下双臂,脸上满是愤恨神色。 苏渐冷冷道:“把这个孩子放了,你们这帮畜生!” 奴隶这个词,在那个世界的史书上屡见不鲜;但是,发生在眼前,出现在眼前,还是第一次。 ………… 就在不远处的一个茶楼上,一双眼睛正看着苏渐那边发生的事情。 “苏渐么?” …… 矮胖中年人审慎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双眉轻轻颤抖着。 赤钢的能耐他清楚,能够和赤钢打成平手,不,甚至比赤钢还要强大的人,至少是物化境的修行者。这样的修行者,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背景。那么,是谁要和自己做对呢? 思考着这些事情,他勉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对苏渐拱拱手,说:“这位公子,敢请教……?” 苏渐却不理会他,伸手去拉那木笼的栅门,却发现栅门已经死死封住。那个白发的孩子在木笼里,精神似乎又变得萎靡,无力而失神。 南萱冲到苏渐身边,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你没事吧?” 苏渐感激地对南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恙。他站起来,对矮胖中年人说:“你把他放了!” 矮胖中年人也不动气,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又说:“鄙人秦爽,这个雪族的奴隶呢,是我在边境抓到,来此处贩卖的。抓他,花了我们不少本钱和人力,如果就这么放了,恐怕就会蚀了本钱,我也没法向东家交代,实在是恕难从命。不过公子如果对他有兴趣,愿意买下他,鄙人愿意亲自送到贵府。” 苏渐冷笑道:“哼,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知道我的底细?不怕告诉你,我叫苏渐。今天,如果你不放了他,你也休想离开!” 秦爽的神色终于不再自如,隐隐泛起怒意。他冷声道:“原来是苏三公子,好,既然是这样,承惠,六百两银子。” 苏渐冷笑道:“还要钱?” 秦爽仰天笑道:“那是自然的,天底下的买卖,哪一桩不要钱?苏三少爷,这个小孩,可以给你,但是如果没钱,就算是征北将军本人来此,我也不会放人!” 苏渐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强硬,他虽然从来没想过以家势压人,但是想不到对方居然连堂堂大周征北将军都不惧,看来也极有背景。 苏渐冷冷道:“真的不放?” 秦爽笑道:“大周律法,虽然不允许人口的买卖,但是雪族奴隶的买卖向来是自由的。别说是你苏三公子,就算是皇帝陛下亲至,也没有权力让一个大周国民放弃自己的奴隶。” 苏渐想到对方之所以敢如此强硬,无非是仗着周国律法,还有背后的靠山。可是他却实在是看不下去,不管怎样,这个“奴隶”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奴隶。 秦爽却也不敢真的把苏渐得罪了,转念一想,又说:“其实要我放了这个小畜生,也简单。只要苏公子你有本事解开这个木笼上镇压他意识的符阵,我就放了他,如何?” …… 秦爽微笑着,等着看一场好戏。 苏渐变成一个废人的事情,早已人尽皆知。不错,他刚刚的确和赤钢打了一个平手,但是身上的确没有任何念力的波动。而这木符咒阵,非物化境符师不可能解开。赤钢能够解开那木笼的符阵,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一道符——能够解开符阵的黄符。 苏渐怔了一下,脸上升起略有些狡猾的笑,说道:“是吗?如果……”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喀拉一声。 木笼的门缓缓打开。 南萱的指尖闪动着淡淡的光辉,她看着木笼里的那个白发孩子,看起来有些犹豫。 苏渐愕然地看着南萱的手,然后不满地说:“我刚刚准备出风头呢……” 突然,那个孩子猛地睁开眼睛,一拳往南萱打来。 苏渐大吃一惊,想要挡住那拳头却慢了一步。 然而,那个孩子的拳头却在空气里一僵;他愣了一下,眼神却瞬间变得迷离,仿佛突然之间变得极为困倦,倒在了地上。苏渐忙问:“他怎么了?” 南萱心道,你就只关心一个小屁孩,也不知道问问我?可是嘴上却说:“没关系,我只是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而已。和木笼上的‘镇’字符不一样,我用的是‘眠’字符,对他没有坏处。” 苏渐看着南萱,觉得她真的很是温柔体贴。 南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扭过脸去,假装研究木笼的符阵。 被两人完全遗忘秦爽大声说:“不行不行,请公子不要开玩笑,这个小子在下绝对不敢擅作主张。请放下他吧!” 苏渐把那个孩子扛在肩膀上,“嘿咻”一声站了起来,右手叉腰,冷冷说:“你说话不算话?” 秦爽沉声道:“在下还要向主人交代,如果蚀了本钱,恐怕……” 苏渐止住他的话头,说:“好了,我懂。”他从腰间抠出一枚铜子,丢到了秦爽的脚下,懒懒地说:“原本呢,这钱是不该给你的,人永远是人,不是货。拿钱换人,对任何人都是侮辱。不过看在你可怜的份上,让你拿去交差,你见好就收,行吗?” 秦爽终于暴怒,指着苏渐,呼喊众人:“来人啊,给我把那小子抢回来!” 赤钢和一干守卫立刻往苏渐和南萱走了过来,一个个杀气腾腾,瞬间把两人包围。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住手!” 第38章 术士 这个人的声音很平淡温和,却似乎拥有可怕的魔力,让秦爽的满脸愤怒一瞬间消失无踪。 他连忙摆出一脸的谦卑和恭敬,弯下腰,垂下身子,恭候着那人的到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行走间,他的腰畔有一枚玉鱼在轻轻摆动。 苏渐记得这个人,更加记得这枚玉鱼,他警惕地看着这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衣男人,记忆里亮起无数道纤细的念力之弦和无形的大刀。 应天书院安白阳! 上次在书院门口时,天色已经很黑,所以看不真切;现在再看他,虽然换成了一身黑衣,更显得俊逸甚至纤弱。他嘴角带着满不在乎的微笑,往苏渐走了过来,眼里的笑意让人几乎会认为,他和苏渐是一对挚友,而不是被抢去心爱女人的情敌。 南萱的双眼死锁安白阳的全身,双唇微微翕动,对苏渐说:“你要小心。” 苏渐以同样微小的声音,回答道:“这不是有你在吗?我怕什么?” “因为我要保护你的话,会分心。” 任何男人被女人当作累赘,都不会觉得是一种荣耀。苏渐想不到居然会被南萱鄙视,不过想想对方的境界,他也没什么话好说。毕竟她就算站在百步之外,都能拦住安白阳的一记杀招,而自己呢?还欠她很多人情,所以她有资格那么说。不过苏渐还是很不满,因为南萱也没记着给自己留点面子。 “我就不信他会当街动手。” 苏渐的话显然不能引来南萱的赞同感,她摇摇头说:“他是疯子,不能以常理度之。小心点。” 苏渐看着渐渐逼近的黑衣男人,决定说些什么,谁知道对方却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枚铜钱,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后在阳光下细细打量,仿佛在打量一个纯金的艺术品。他微微眯起的眸子里有些笑意,不经意翘起的嘴角带着些玩味和忍俊不禁。 秦爽在他身边行礼,说:“二少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就在这时,南萱突然在苏渐耳边轻轻说:“果然不是安白阳,是他孪生弟弟,安以凌。” 苏渐愕然,说:“什么?” “等会再跟你说,安以凌不好说话,我来吧。” 南萱说完这句话,便径自走到安以凌面前,用一种介于警告和提醒之间的语气说:“李君独的猎物,你最好不要碰。” 安以凌一怔,继而失笑,把那枚铜钱收进怀里。 他的目光越过南萱,对苏渐颔首行礼,说:“既然你喜欢,就算我便宜卖给你的。” 苏渐神色冰冷地说:“谢谢。” 安以凌微笑,转脸对秦爽说:“你这狗东西,就算是我兄长见了苏兄,也要礼让三分。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苏兄不敬?还不快快赔罪?” 秦爽哪里敢跟安以凌有半点的违逆,立刻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般求饶告罪;整个过程之中,他没有半点的怨怒,至于心中是否有,苏渐并不在乎。 而安以凌,他训斥秦爽的时候,一直都保持着微笑,仿佛在做一件与训斥本身毫无关系的事情。 苏渐皱起眉头。 安白阳虽然嚣张冷酷,姑且不算敌我,好歹是表里如一;而这个安以凌…… 苏渐还在想着怎么形容面前这个少年,对方又说:“不过,以往苏兄不是一直以为雪族人乃是猪狗禽兽,怎么今天突然一改常态,是不是有反复之嫌?” 苏渐淡淡道:“你是想说我是一个反复小人?” 安以凌神色不变,继续微笑着说:“我并没有这么说……不过,每一个奴隶都是主人的私有之物。苏三公子想要在女孩子面前逞英雄,没关系;但是,该给多少钱,总是该给的。总不能,坏了规矩。” 苏渐发现自己真的说不过他。 每一个世界都有这个世界的规矩,就如同每一个游戏都有各自的规则。苏渐如今处于这个世界,在享受它带给自己的各种好处之余,自然也得遵守它的规则。他无法像故事里的男主角一样,在一朝一夕间改变这个世界的制度,也无法改变人们的观点。比如此时此刻,周围的人们没有一个为苏渐的行为产生同感。 错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 “好吧,该给多少钱来着?” 南萱讶异地看着苏渐,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苏渐没有看她的眼睛,一边掏出钱袋,一边说道:“你要好意思要,我就好意思给。多少钱?” 安以凌哈哈笑了起来,一指远处的一座茶楼,说:“我们进去慢慢谈,愿意赏脸吗?” 苏渐把那个孩子交给南萱,低声嘱咐了两三句,然后灿然一笑,欣然同意。 ………… 两人在茶楼的二楼雅间坐了下来,安以凌要了一壶茶和几份点心,然后兀自看着窗外,也不说话。 南萱叫了一辆马车,把那个孩子带上了马车,马车接着绝尘而去,消失在巷口里。 等到茶点备齐,安以凌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递到苏渐的面前。苏渐想了想,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点头致谢,继续沉默。安以凌有些意外于苏渐的反应,沉思了片刻,忽然笑道:“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听说过,那些关于你的传闻。” 苏渐好奇道:“什么传闻?” 安以凌笑道:“比如说,你的变化。” 安以凌站了起来,从窗口往楼下看去,看着街面上行来往去的人们,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意味深长起来。 “你大约一个月前成亲,当晚便发了急病;病好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烟花柳巷无影,坐忘楼里留踪。于是有人说,这是因为你变成了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所以自暴自弃。也有人说,你是在韬光养晦,实际上你的修为已经到了坐忘上境,所以才能惊鸿无影,不可捉摸。” 苏渐一乐,大笑道:“不会吧?开始好好读书叫做自暴自弃?那些人什么脑子啊?” 安以凌也是一笑,摇头道:“至少我是不认为,一个废人能打得过我那家仆。所以我很有兴趣,想知道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也想,和你做一笔生意。” 苏渐指了指楼下不远处的南萱,挑起眉毛问:“你说的是那个?我还是不认为把人当货物贩卖是对的。就算这个世界认同,我也不认同。” 安以凌饶有兴致的说:“往日里,苏渐你不是最讨厌这些雪族人?怎么今天会为了一个雪族的小孩子出头?还是说,你只是想买回去,好好折磨折磨?” 苏渐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安以凌的嘴角的微笑带起一抹意味深长。 “呐,我说,你,已经失忆了吧?” ………… 南萱坐在去征北将军府的马车上,颇有些摇晃的车厢让她有些不舒服,而更加令她不舒服的,则是安以凌这个人。 云央世界之中,修行宗门林林总总,修行的法门也不胜其数,但是总的说来,也逃不出六种,无非是武道、剑师、意师、符师、阴阳师,还有术士。 在这六种修行流派之中,术士是最特别的一种。 他们不像武道、剑师修行者那样,具有直观的杀伤力,他们也区别于符师、意师、阴阳师,在天地元气或者念力的使用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之所以能够延绵至今,只是因为他们的独特修行理念。 如果要说术士,则不得不谈到阴阳师。 因为术士和阴阳师颇有渊源。 阴阳师师法阴阳道,而阴阳道则是太古之时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宗门。阴阳道最擅长利用天地元气,甚至能够把天地元气细微地分割成两个部分——阴阳之气。阴阳道能将普通修行者眼中元气,利用自己的功法,化为阴阳二气,并且利用阴阳之力,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衍生出六十四种法门之后,更能环环相激,制造出千变万化的法门。 如今的阴阳师,则将这种道法发挥到极致。修行到坐忘境甚至无忧境的修行者,可以呵气如风,吐气如云,举手投足之间,火焰,寒冰,闪电,狂风……天地间的种种自然之象,都会成为他们的武器。而最可怕的,则是他们修炼到精纯无比的阴阳二气。这两种力量,对于任何一个对手,都是难以抗拒的噩梦。 也正因为强大,所以阴阳师的数量极为稀少。因为需要对天地间元气的独特理解和细微控制,所以需要极强的天赋。故而在世间行走的阴阳师,极为少见。他们和其他修行门派也不一样,阴阳师之间的辈分、宗门,也有自己的区分方法。 相对阴阳师,同样脱胎于阴阳道的术士,则是一个分支。 他们对天地元气的利用,远不及其他五大宗法;但是他们对炼丹、长生之道,却有最为独到的理解。 最初的一个术士,是千年前修炼阴阳道的一个前辈。他的天赋并不高,所以他的前半生都在坐忘境里挣扎,并没有机会晋入无忧境这等出神入化的境界。但是,因为他博闻强识,学识渊博,对所阅读的经典能够过目不忘,对医道更是有巅峰造诣。所以他炼出的丹药,让他活了足足六百多岁,更令他突破自身资质的桎梏,在晚年晋入了无忧境这等天人境界。 如果仅仅是这样,术士无疑是令人尊敬的法宗。 但是,术士的修行方法,却使他们,需要以活人为祭。 第39章 交易 这听起来,或者很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 术士一定得害人?不。任何一个修行宗法,都不以杀生害命为修行宗旨,更加没有那个必要,除了已经消失已久的魔宗。 但是,如果想成为一个出色的术士,如果想在术士的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如果想要得到真正的大道长生,对术士来说,似乎杀人是必要的。 任何一个术士,都需要博览群书,饱读医典。但是,当一个术士读的书足够多,想再对人体和长生之道有更加明确认识的时候,想知道自己创造出来的丹药,是否真的具备自己预期的功效的时候,他们需要找一个对象来试药。在大部分情况下,兽类是他们的首选。但是,相对于兽类,只有同类的血和体,才能真正直观的看出药效。 所以他们会拿人来做试药的对象。 如果他们的丹药,真的如同他们所期待的那样,对人的身体真的有裨益,那么还好;但是失败者往往居多,丹药里的毒性,则会让试药人痛不欲生。有的人,在吃完药之后全身溃烂而死,直至化为一滩血水;有的人则会产生畸形,在余生里受尽他人的白目;有的人,则会神识错乱,更有可能成为一具无识无知的活死人,供术士长期炼药试药,受尽折磨之后,死去,然后被抛到不知名的某个隐秘地方。 而更令人厌恶的是,术士研制出的丹药,因为大多要追求长生,所以研制出的丹药,多以滋阳之效巨多;他们所追求的“采阴补阳”,更需要牺牲女子的身体,来强大男性的身体。 只不过,近年来,无论是宫廷、朝堂、还是民间,都悄然生起一股崇尚长生的暗流,所以术士的地位,空前的崇高。甚至,就连宫里的那个皇帝陛下,据说都在服用所谓金丹。 安以凌就是一个术士,一个“出色”的术士。 而据说,他更加是神鸦司的一个重要人物。 这也就是南萱为什么对安以凌厌恶的原因。 ………… 安以凌的话语让苏渐微微一惊,对方指出自己“失忆”倒也*不离十。因为自己的确没有保留宿主的记忆。但是,对方为什么会知道的? 苏渐看着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年轻人,却突然感受到一种深不可测感。 安以凌似乎感到有趣一样,哈哈笑了起来,伸出有些苍白的右手,仿佛在试着抚摸着空气里的无形之物,眼中略微有些狂热。 苏渐故作镇定,微笑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安以凌见苏渐故作无事之状,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眼中的兴奋如同被火焰点燃,沉声说:“每个人的神识都独一无二,如果不是你的神识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样,我几乎要以为你是被人借尸还魂呢……” 苏渐心又是一跳,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 “在隐春散的毒性下,想要活下来,是不可能的。隐春散是浓缩的天地元气,它的力量足以让无忧境的念宫和气海都崩溃成碎片,中毒之人必死无疑。” 安以凌的话令苏渐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尔岚下毒的事情,目前为止,只有他寥寥数人知道。安以凌是怎么知道的? 仿佛知道苏渐在想什么,安以凌托腮笑道:“因为,研制出隐春散,凛冬丹的人……都是我。” 苏渐几乎都要站了起来,但是仍然在最后一刻压制住了自己的震惊,保持平静,看着对方。 安以凌更觉得苏渐比自己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了不起,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甚至端坐如山……这也足以证明,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你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一个负责制药的学者,不是长舌之妇,也并非杀人狂徒;而且,下毒这件事,我也毫不知情。我只是很好奇,一个人如何能在隐春散的毒性下活下来,所以我专程来看看你,并且观察你。” 苏渐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已经失去了耐心,语气不善道:“你现在也看够了,那我告辞了,谢谢你的茶。” 安以凌看着已经走到门边的苏渐的背影,突然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来找你谈什么生意?” 苏渐回头看他,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安以凌笑道:“坐下来慢慢谈——不用担心我对你下毒,对我这样的术士来说,你所谓的戒备不存在任何意义。” 苏渐说:“如果我说我没有兴趣呢?” 安以凌的笑容越发的无法抑制,眼神似乎变得深邃起来。 “那么,我不敢保证,尔岚,南萱,甚至你的家人,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假设,可是,这样美丽的两个女人,应该是两个可以长期使用的炉鼎。”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失去挑拨征北将军的亲人,更不会去威胁他们的生命。那位铁血将军虽然远在边塞,但是他的嗜血杀戮和传奇故事,还在每一个大周子民的心里烙刻。 而这个安以凌,他的父亲虽然在朝中极具权势,但是也不足以撼动整个苏家。他居然敢当面威胁,如果不是具有十足把握,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苏渐脸上的寒意瞬间消失,眼中的杀气如冰雪消融般不见。他玩味地看着安以凌,淡淡道:“你不过是一个物化境,居然敢威胁将军府和棋圣的孙女?” 安以凌没有说话,只是托腮而笑,看着苏渐,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苏渐转身就走。 但是,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你想要什么,说吧。” 苏渐的行为,可以被看为妥协;虽然他很想一拳打死这个家伙,但是想到苏家,他还是选择保持理智。毕竟,这个人是安士儒的儿子,而安士儒在朝中权柄甚重,杀了他儿子,苏渐并不怕什么,但是,这样一来,苏家就难免会受到波及。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个人原因,而让那两兄弟和尔岚,甚至自己的小书童小禄子,被连累。 “明智的决定。” 安以凌似乎是极为赞赏,啪啪啪地拍起手来。 “我的交易很简单,你休了尔岚小姐,我大哥娶她;而你,我会亲手杀了李君独,让你可以安安心心地生活。怎么样?很划算吧,一个女人,换来你的下半生无忧。而且你不是已经得到过她了?那么就扔掉吧,如果你愿意,我会送给你几个更好地,而且,保证她们在你的手里,服服帖帖……” 苏渐厌弃地看了安以凌一眼,屈指一弹。 安以凌眸子一缩,头微微一偏。 他的身后,盆栽里的那朵杜鹃花,在无形的力量中化为点点碎屑! 苏渐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房间。 安以凌经过短暂的愕然,眼中的惊讶化为了炽热的兴奋。 “原来,你居然转修意师……有意思!” ………… ………… 李君独的强大,苏渐只在尔岚和南萱的口中有大致了解,但是,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他就已经理解到,这个人实在是年轻一代里最强大的一个。李君独入云京以来,一直都在挑战各种各样的强劲对手,并且无一例外是越境挑战! 而李君独这一次发出挑战的,则是他苏渐,或者说那个苏三少爷。 苏渐很庆幸,苏三少爷还并不是太蠢,缓兵之计用得很好,让李君独的挑战延迟到了数个月之后;而苏渐很悲愤,这个苏三少爷居然接受了他的挑战。现在,面临这一个难题的,是苏渐本人。 苏渐一直以来都很头疼,他知道这种以战斗为目的的变态,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 而任何一个物化境的修行者,都肯定不会愿意面对李君独这样的敌人。 但是,在苏渐的感知下,安以凌的境界他已经很明白,的确是物化上境无疑;但是,已经有好几个坐忘境已经败在了李君独的手下,安以凌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是李君独的对手! 他究竟有怎样的手段? 回将军府的路上,苏渐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直到他在将军府门前遇到南萱的时候,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虽然说他只是一个术士,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实力……”南萱淡淡地说,“不过传说安以凌是神鸦司的重要人物,如今的身份是应天书院的学生。摘星大会,他应该也会去。” “你觉得他能击败李君独?” 南萱面对苏渐的疑问,用她一贯的认真严肃态度,回答道:“不清楚。” 南萱的回答让苏渐很是意外,难道在南萱的判断里,安以凌甚至有和李君独一战的资格? “你答应他了?你有什么好处?” 苏渐白了她一眼,说:“好处?我是很乐意看到李君独被他打败,如果两败俱伤,我更高兴了。” 南萱歪着头看着这个少年,似乎是有几分无奈和不解。以他的进境之神速,三个月之后,与李君独之战,孰胜孰败还尚未可知。她不知道对方的恐惧究竟来自何处。 苏渐不想再讨论李君独,问道:“那个小鬼呢?” 南萱同情地说:“我还让他睡着,半个时辰之后,他会醒来。到时候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第40章 通符 有人类诞生以来,便不缺乏奴隶这种东西。 从最初的主人的私有财物,到后来的婢女仆人,再到后来的家拥女仆,奴隶的屈辱性色彩似乎是越来越淡,但是这种存在,一直没有被消除。 奴隶的起源已经无法可靠,不过大部分的奴隶,都是两国交战之后战败国的子民。 如果说奴隶也分三六九等,那么雪族的奴隶,无疑是最为上等的。 要说起雪族的历史,显存史册中描述极少。不过就苏渐在坐忘楼一楼里所看过的史书而言,雪族是叛军和贼军。 太祖起义兵之时,居于云央极北处的北原雪族人,曾发数万大军南下相助。雪族大军和义军呈夹击之势,再加上雪族之人天生善战,将数十万商军一举击溃,继而奠定了建国之根基。 然而,大周建国之后,雪族却突然叛乱。叛乱之火很快从边境杀至京城,所幸当时的国师兼第一代书院院长姜阔之已经平定齐国偷袭的战事,及时返回云京,运筹帷幄,百计迭出,又以无上修为镇压了雪族大将席明,大祭司巫郎,*师房司,还用了三天时间,就将数万善战雪族军队消灭殆尽,赶回了北原。 之后的一百多年里,雪族却屡屡南侵,百年里南侵八次,最近一次,就在十五年前。然而,那一次的进攻,雪族却被三大书院的弟子们连杀数名高手,而数万雪族大军更是只被杀得只剩千余人,狼狈北归。 而雪族人一旦成为奴隶之后,主人为了防止反噬,往往会喂食他们术士所炼制的丹药。如果没有定时缓解体内毒素的丹药,雪族人的身体,就会产生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令最坚强的雪族勇士,都会难以忍受。如果雪族奴隶敢杀死主人,自己也往往会痛苦上相当长的时间,才会凄惨死去。 雪族人或许不怕死,但是却无法忍受那种痛苦;雪族人或许敢于死,但是绝对不敢承受这种痛苦。 然而自杀?在那痛苦来临的时候,他们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甚至连咬舌都无法做到。 正因为这样,一旦成为了奴隶,雪族人很少人敢于反抗。 雪族人向来以狼为图腾,他们最是崇尚自由和广阔的天地。被丹药控制,这对他们来说,也是最大的痛苦。 身在大周的雪族,一直都在痛苦之中。 ………… 苏渐原以为这只是书中的文字,虽然冷酷,但毕竟不是眼前发生的事情。 但是当他看到那个木笼里的小男孩的时候,他自然不能把自己当成历史的看客。 所以面对南萱的问题,他并没有什么答案。因为做这件事,只是一时冲动,但是要怎么安置这个孩子,他还没有计划。难不成要把他留在将军府?想到那个二哥苏辰的强硬作风,他摇了摇头,可不想让这个孩子被喂什么药物。 南萱说:“天色已经不早,我还是把他带回书院吧。我知道有一个人,最近没有人陪伴,很是无聊寂寞。你要是相信我,就让我带他走吧。” 看着仍然躺在马车里沉睡的那个孩子,苏渐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不过既然南萱愿意帮忙,他倒也十分高兴。苏渐施了一礼,说:“那么,多谢先生了。” 南萱有些愕然,继而才想到,苏渐之所以现在称自己为“先生”,就是将这件事归结为书院立场。她微微一笑,心想这家伙还真是聪明,于是点点头,登上马车,让车夫催马而去。 ………… 第二天,南萱没有出现在坐忘楼。 原因可能是,二楼的人终于多了起来。 苏渐没有计算过具体的人数,但是二十多个人,还是有的。好在二层楼很大,他不难找到清静的地方。 不过,心里总是有些挂念,他有些想见到南萱。 之后的几天里,人数一直维持在二三十人,有些熟面孔,更多的则是长相成熟的学生,看起来应该是师兄师姐们。这些学生们有时候会和苏渐擦肩而过,互相看到的时候,都会打个招呼。每当这个时候,苏渐都会觉得很温暖。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个每天夹着扫帚在二层楼里蹭书的是谁,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嘲笑过苏渐。 他们不会计较苏渐的身份。 南萱说符道和意道的修行法门,可以互为参考,若是遇到难题,不妨看看彼此的风景。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如果要说到符道,那就不得不谈起文字的起源。 在太古之时,人类懵懂,尚未启蒙,更无文字可用来记载大事要事。彼时,若想行传承之事,就只能依靠口口相传。 然而,当文字出现之后,这种情况便发生了变化。人们开始使用文字来记载自己的历史、文明、修行法门,人类才能更加昌盛。 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文字是从何产生的。 事实上,创造出文字的那位圣哲,便是第一位修行者,第一位符师。 相传,那位圣哲在一日观星之后,突然领悟自然之形,又从万物之形里,领悟了天地之“意”。他将天地之意以天地之形,融入笔画之中,谓之曰“象形”。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水、火二字。 苏渐很明白这一点,这,就是所谓象形字了吧? 往深处想,甲骨文的出现,未尝不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为什么呢?因为文字乃是取自物象之形,取内在之意,形意相合,方能成文。正因为取了万物的形意,只要在融合天地之间的元气,便可以发挥符道所象征的“物”的力量。 如此说来,其实所谓的人类的历史,发展,文明的开创,都是偶然中的必然。这个地方,确实可以算是另一个地球,但是发展的状况却和地球的古代大同小异。 然而,经过千万年来的演变,如今的文字已经不再复昔日之形意;所以如果想要成为一个符师,不仅要仿上古文字之形,更加要领悟上古文字之意。这,对一个符师的悟性,更是一种挑战。 苏渐很快就明白,这当然是一种挑战。比如他看到火字的时候,所想到的,当然是自己日常所见所用的那个字,而不是上古的文字。如此一来,所施的符咒威力,自然会大幅下降,甚至无法释放! 这就要求符道修炼者不仅能够熟知符文、通晓符意,更加要求符师能够存意忘形。 所以,符道修行者的天赋要求,也是极高。 但是,这个问题对苏渐来说,并不是问题。 他早已通万千道意,再以万千道意来看万千符意,如同温习旧学,自然能够一蹴而就,了然于胸。 苏渐看完手里的书,再看看天色,心知已经不早。于是他收拾了收拾,走出了坐忘楼。当他踏出坐忘楼的时候,空气中突然飘来一缕似有似无的清香,沁人心脾。他抽着鼻子嗅了嗅,确认自己就算是这辈子在将军府,都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 苏渐顺着香味和记忆里的方向,往棋圣的草庐走去。 奇怪的是,苏渐距离草庐越来越近,香味也越来越清晰,却没有变的越来越浓。那茶香仍然是沁人心脾,哪怕不喝也让人精神奕奕。 苏渐还没有走近,一个老先生就从里面跑了出来。他的脸上堆满了怨和乐,一把抓住苏渐的手臂,埋怨道:“臭小子,你怎么这么几天才来?这几天去哪野去了?” 苏渐在棋赛上才知道,这个老先生就是大周国的棋圣。而他的孙女,还是书院的乐科教习,苏渐对他的态度于是变得恭谨。他微笑着回答道:“这几天忙着看书,所以不太有时间。抱歉抱歉。” 冯清源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对面,抓出一把棋子,说:“有话后面说,猜先猜先。” 苏渐无奈地抓起一把棋子,然后摊放在棋盘上。冯清源没有注意到他左顾右盼的模样,看到自己执黑,立刻说:“好,开始吧,我黑棋,你白棋!” 苏渐呃了一声,没奈何地开始下棋,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南萱先生呢?” 冯清源不满地说:“她啊,最近收了一个徒弟,正在忙着为他疏脉呢……我说你还下不下了?” 苏渐看了一眼手边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倍,吸溜着清香的茶水,一边落子,觉得很好很开心。 一老一少你来我往,不求胜败,但求开心,棋子落的也飞快。如果是下大棋赛,一盘棋下上十天半个月也是常见的事情。在苏渐的记忆中,还有一盘棋下了七八年都没有下完的神奇轶事。 就在两人中局鏖战之际,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吃惊地看着两人,再看看苏渐,嘴巴张开,似乎能塞下两个鸡蛋。 苏渐抬头看见那人,嘴巴也同样张的很大。 走进来地那人,没有了平日里的潇洒风度,他穿着围裙,手里提着食盒,一脸的烟火色,看起来刚刚从厨房出来。如果不仔细看,大约会认为他是厨房里的伙计;可是,他的的确确是书院的最年轻教授公孙清扬无疑。 公孙清扬怪叫一声,指着苏渐,有些口吃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第41章 带你去闭关 一老一少在桌子上吃饭,公孙清扬像个乖宝宝一样在一边伺候着,看着苏渐的眼神里,颇有些愠怒和杀气。苏渐浑当作没看见,殷勤地为冯棋圣夹菜,尽到一个晚辈拍马屁的本分。 而冯棋圣则以爱幼的姿态,把最大的一块肉夹到苏渐的碗里,展现出对他的无限宠爱。 公孙清扬捂着不住想要抗议的肚子,努力地让它安静。 老者吃饱喝足,拍了拍手,满意地说:“吃完了吗?” 苏渐抹抹嘴,说:“吃完了。这饭菜真是不错,书院的膳堂想必也是天下第一吧?” 老者哈哈笑道,对苏渐说:“你知道做这些菜的人是谁吗?” 苏渐不敢置信地看向公孙清扬,隐隐猜到了几分,却又有些迷糊。像公孙清扬这样高傲的家伙,怎么会心甘情愿化身伙夫,为老者做饭呢? 不过,他做的饭还真是不赖啊。 “这小子,总是想跟我学棋。我就跟他说了,想跟我学棋,就得让我吃得满意。他倒也有天分,居然把天地元气和厨道融合在一起,所以做出来的饭菜,还不赖。” 苏渐这才明白,为什么公孙清扬会在散学的时候,离开的那么快。原来他需要为冯棋圣做饭! 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轰动! 公孙清扬转脸看着苏渐,目光之中暗含威胁,苏渐打了一个寒噤。 吃完饭之后,照样下棋。 老者突然欢呼一声,说:“哈哈,小子,你上当啦,这两白子是我的了!” 苏渐无语。堂堂棋圣居然跟一个小孩子一样,如果被任何一个人看见,恐怕都会露出和苏渐同样的表情。不过公孙清扬倒是已经习惯了棋圣大人的言行,表情没什么变化。 实际上,他一直都在震惊。 苏渐这小子果然是会下棋的,不仅如此,这小子的棋力还很高。 公孙清扬想到那天那场盲棋,想到楚国余榕和南萱的那个对局,想到了那一着的“失误”?? 就在他对苏渐的棋艺和神秘越来越感到悚然的时候,一声脆响让他回过神来。 老者的手指下方,两枚白子齐齐碎裂。 老者蹙眉。 公孙清扬刚刚并没有听见苏渐的用力拍棋声,但是这两枚棋子的破裂,无疑是外力所致。 是谁? 棋圣大人? 棋圣大人一脸错愕。 不对。 是他? 公孙清扬看向同样一脸错愕的苏渐,剑眉蹙了几分。 能将念力注入到外物之中,除了培剑的剑师,便只有坐忘境的修行者才可能做到。 可是,这小子身上明明没有念力的波动。 棋圣大人收敛了表情,看向那两枚棋子,神情复杂。 苏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可能是用力过度了??” 他也很是纳闷,刚刚并没有刻意用力,而棋子的质地也很好,不至于脆弱到会被拍碎。 但是,棋圣和公孙清扬都没有说话,看着那碎棋子眼神,越来越是肃然。 苏渐见无人说话,顿觉尴尬,他想把那俩棋子拿回来,伸出去的手却被棋圣大人一拍,吸着冷气抽了回来。他看向手背,已经有些红肿,心想着大爷的手还真黑啊。 “好实意。” 苏渐微微一怔,想起今天在书中还读过关于实意与虚意的论述,不由有些兴奋。 所谓的意师,便是以意为武器的修行者。而意,区分为实意与虚意两种。虚意可让人生幻象,而实意则可化刀锋,一则以实,一则以虚,却都是防不胜防的攻击手段。 在棋圣和公孙清扬这两位看来,这两枚棋子竟然是自己的实意碾碎的,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竟然在无意中,开始修炼今天在书中看到的内容? 看到苏渐眸子里透出的些许兴奋,棋圣微微一笑,说:“想不到你在坐忘楼里,竟然学到了这等本事,了不起,了不起。” 棋圣大人居然知道自己在坐忘楼读书修行的事情,苏渐意外之余,还有些激动。不过这种激动只是源于对方的老前辈的身份,不是因为自己崇拜对方的头衔。说起对方的棋,和自己也就是不相上下,实在不值得他去激动什么。 “不过,你的实意还没有练到炉火纯青的境地,所以往往会在无意之中使用出来。在你真正的掌握到意师的真谛之前,你最好找个地方,自己独处,否则伤了人,可不是好玩的。” 老人的话让苏渐有些泄气,他还以为自己神功大成了呢。 公孙清扬插嘴道:“这几天李君独一直都没有来上课,看起来,也许他已经在突破的边缘。” 苏渐心里一惊,他多日来沉醉书海,早就把这个李君独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公孙清扬提到他,显然是在提醒自己要小心防范。 其实对李君独有些畏惧之外,苏渐对李君独的感觉,很复杂。他既觉得这种喜欢到处挑战别人的人可恶,又觉得这种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得态度,让人不得不敬佩尊敬。至少他不像安以凌那样用要挟的手段,也不像安白阳那样为自己的行为找诸多借口,躲躲藏藏。 不过自己在李君独的眼里,大概就是一个躲躲藏藏的人吧。 冯清源的眼中掠过一丝慎重,想了想,说:“无论论天资、论境界、论经验还是论心智,你都不如李君独。这个小子堪称我所见过的,战斗*和战斗意志最为稳固和强大的一人。如果有机遇,他必然能在近千年的修行者中,排上前一百名。” 苏渐听着这些话,乍舌之余更是信心全无。这几天来,无论是修行境界还是修行意志他都大有进步,然而老者对李君独的这番点评,却像一盆凉水一般浇了下来。他原以为自己和李君独虽然有差距,但是没想到差距这么大。看来人和人终究是不能比的。 老者似乎是看出了苏渐心中想法,说:“不过你也不用在意,如果你用功一点,在千万年历史的长河里,排进前六百名,还是不成问题的嘛。” 听到这句话,再看看默默无语垂头丧气的苏渐,公孙清扬很是震惊。 千万年历史里修行者多如天上繁星,其中的至强者,足有千百位。如果一个人能排进千年之中的前六百,那么,在当世岂不是能够数一数二? 公孙清扬不知道为什么老者对苏渐的期望如此之大,但是他知道,老师的看法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这个身上已经没有了星脉,没有了念力,却能使出意师神通手段的小子,难道真的会如老者所言,成为永载史册的厉害角色? 棋圣看着苏渐,似乎在看一局深奥的棋,深邃的眼睛里,情绪瞬息万变。 公孙清扬最了解自己的老师,他知道,老师是想到了一个人。所以老师的眼神,才会那样怀念,遗憾,愤怒,乃至悲伤。 他为什么会想到那个人? 就在这时,老者突然说:“你明天来我这里,我们去一个地方,那里适合你修行。不过时间要比较久,跟家里人打好招呼。” 公孙清扬的双眼陡然圆睁。 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是因为老师他似乎终于走出了那无形的牢笼。 忧,则是因为苏渐是否能从那个地方安然回来? 苏渐犹豫了一下,说:“可是我还要扫书楼??” 冯清源还没说话,公孙清扬连忙自觉地说:“不用不用了。从明天开始,放你的假。” 苏渐无语地闭上了嘴。 ************* 苏渐告诉尔岚自己要出远门,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第二层楼的书,还有好多没有看,自己的念宫也好不容易稳固了一些,很多事情都没有安定下来。 他来到镇南将军府,跟门房老大爷说了这件事情,拜托他转告尔岚。然后离开。 二哥苏辰知道苏渐要和棋圣出个远门,一反常态的对三弟露出了鼓励笑容,叮嘱了两三句,看起来很是为苏渐感到高兴。而大哥苏无殇却波澜不惊,仿佛早就猜到了什么,脸上仍然是以往那种平和的笑容。 ************* 也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苏渐去了哪里。 书院开学的那第一个月,偶尔还有人能在坐忘楼的第二层楼里看见他。之后的两个月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因为境界全失而退学;有人说他因为一些原因,而卧病在床;但是,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就是李君独已经到了坐忘境,所以苏渐畏战,躲到了某个地方,不敢见人。 对此,李君独本人倒没有什么感想。他只是每天沉默得出现在书院里,然后,偶尔去一去第三层楼,像一匹孤独的狼一样,独来独往。 和苏渐最铁的,一个叫楚阔的新生则常常因为逃课被教习和教授惩罚。 沈雪朔和尔岚依然每日出现在教舍里,两人的生活没有交集,也没有因为彼此的身份而产生什么摩擦。 术科教授公孙清扬上课,变得准时了很多 然后,术科里,出了好几个物化中境的弟子。 日子过的飞快,不知不觉间,距离白鹿书院的弟子考核,只有几天时间。 第42章 白鹿祭 为了考核学生的悟性和学习的成果,白鹿书院每隔三个月和半年,都有一次考核。其中,三个月一次的考核,被称为白鹿祭;而半年的那一次,则会和应天书院、南阳书院联合举办,称之为“摘星大会”。在摘星大会上,首名甚至能得到相当诱人的奖励。 而白鹿祭由来已久,传说中,和书院的初代院长大有关联。 传说书院的初代院长大人行走天下,身边总是有一头白鹿形影相随,所以人称白鹿先生;院长辞世之后,这头白鹿不知所踪。后来有人见到它背负着一个白衣老者,于山涧间奔跃,看起来好不快意。只是自那之后,却再也没有人见到它。所以那也只作为一个传说留了下来。 为了纪念初代院长大人的传奇,所以白鹿书院的三月考核,被书院称之为白鹿祭。 白鹿祭还有两天就要开始,但是关于白鹿祭的各种话题,早就已经火热非常。 乐科的甲舍新任教习生的是十分美丽,动人无比。虽然这位教习常常言辞坦白得让人无话可说,但是无论琴瑟琵琶或是箫埙长笛,都能被她演奏出动听的天籁之音。因为有她在,所以乐科的第一名,也许会是她的学生。 至于数科和礼科之类的,自然不用谈,最为人关注的,当然是术科的比试。 因为周国最为尚武,所以当然是术科的学生们,最受人的瞩目。 原本术科的考试并没有什么悬念,众人都认为,是沈雪朔能成为第一名。但是,当李君独晋入坐忘境的消息传遍京师之后,人们开始对这场术科的考核,都感到很是有兴趣。究竟是那个入院考核拿到第一名的沈雪朔能蝉联第一呢,还是成为坐忘境修行者的李君独更胜一筹? 还是,会是另有其人? 谁都没有想起另一个人,因为那个人早在两个月前就离开了京城。有人说他是为了养病,有人说他是因为境界全失,所以去了某个地方调养,也有人说他是因为害怕,害怕李君独的挑战——这种论调占了绝大多数。 …… 术科的考核共有五天。 因为需要修行天赋,所以在诸科弟子之中,术科弟子的人数最少。不过这一届的术科弟子共有五十人,与上一届只有二十六人的状况相比,已经算是香火鼎盛了。 考核的场所设在宣武坪,第一天选出十六人,第二天的比试之后,将会只剩下四人;到了第三天,这四人经过比试,则会诞生前两名。 第五天的时候,经过一天休息的前两名将会进行最终决战,赢得魁首之人,将会得到书院的奖励。 在三个月之后,前四名的学生,将会在摘星大会上代表白鹿书院出战,为白鹿书院赢得无上的荣耀。 所以术科的考核,比起其他科目的考核,更加引人瞩目。 宣武坪的那个流云台,被教习们用某种禁制和符道设下了结界,前四名的比试,就在上面进行。 之前的比试,则在分布在宣武坪的几个石台上进行。毕竟时间有限,不可能让学生们一个个在师长面前进行切磋和考核。 公孙清扬站在流云台上,看着站在流云台前的众人,眉宇间有些焦急和担心。 “第一天比试的比试台,分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呈八卦象围绕流云台分布。第一天的比试时间为一天,共计四十八人,三组比试,每个石台共有三组比试。八个石台的考核全部结束之后,当天的考核才算结束。” 公孙清扬看着院长和副院长的座位空席,略微皱了皱眉。 当代的院长虽然无法与初代院长相比,但是,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强大。他的强大并不单指他的修行境界,更指他的学识、修养和名望。甚至有人说,当代的院长,是一个“活着的神话”。 作为白鹿书院最重要的两个人物,竟然同一天没有到场,让公孙清扬有些意外。 意外的不仅仅是他,大部分学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 于是一时间议论纷纷。 公孙清扬清咳了两声,声音传入每一个学生的耳朵里,让他们的议论停止了下来。 “第二天的比试,仍然在这八个石台上进行。选出前四名之后,第三天选出前两名。” “最后第五天,这最后二人将会在流云台上较技,拔得头筹者,将会得到院长大人亲自颁发的奖励。” “现在,你们各自就位,我宣布,考核,现在开始。” ………………………… 洪字台上的那个学生有些战战兢兢,紧紧握着手里的剑,走上了擂台。 谁都看出他有些紧张,但是很少有人给他打气。因为这么做,也许只会加剧他的恐惧和紧张,令他败得更快。 …………………… 沈雪朔有些散漫的目光望向远处,似乎并没有把面前的对手放在眼里;她似乎在看远处洪字台的李君独,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就在同时,洪字台那里,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很快,那儿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李君独默默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几个早已等候的杂役把一个学生抬了出来,那个学生躺在担架上,不吭一声——想必是已经晕了过去。 沈雪朔的对手无声地吞了一口唾沫,此时此刻,他很庆幸自己的对手不是李君独。 然而,沈雪朔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李君独的身上太久。她收回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那个学生,看着对方眼中的那一丝庆幸,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她平静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倨傲。 那个学生从背后抽出一把剑,执剑行礼,道:“在下冷剑秋,请指教。” “沈雪朔。” 她的唇间迸出了三个字,一字一顿。 三个字如同三颗石,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对方的胸口。 冷剑秋脸色陡然惨白,他的身子晃了晃,首先落地的,是他的剑,接着倒地的,是冷剑秋。 沈雪朔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比武台。 ……………………………… 那个轮空的学生叫杜桓,在前几天才晋入了物化中境。在这一届的术科弟子里,物化中境的学生,只有五个。好不容易晋入了物化中境,他总想着能在那位师妹面前出出风头,可惜偏偏自己轮空。如果不出意外,轮空的学生会在最后一轮出场。那就意味着,如果顺利的话,自己也许会在最后一天出场。而对手不是李君独抑或是沈雪朔,他都会败得十分精彩。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教习走到他面前,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有些迷迷糊糊地看着教习离开的背影,脑子有些混乱。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人跟我比试了? 那个名字有点熟悉来着…… 不过他并没有太关心那个名字,对他来说,除了沈雪朔和李君独,其他的同届学生,他并不害怕。 因为五十个术科弟子里,除了李君独和沈雪朔之外,只有五个物化中境的学生,至于物化上境的学生,只有一个人。他很有信心,能够晋入前八名甚至前四名。 就在他等得有些无趣的时候,他被提醒该轮到自己了。 杜桓精神一振,同时也有些纳闷。如果轮空者能够上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其中一组学生两败俱伤,造成了四十八进二十四时,只产生了二十三个学生的缘故。 轮空对轮空吗?我们两个还真算是倒霉的。 他正在自嘲着,一个少年不知何时跟着他走上了擂台。那个少年赤手空拳,手边没有符袋,背后没有武器,看起来普通寻常至极。 杜桓没有从鞘中拔剑,慎重的表情逐渐变得轻松。 对方的身上没有传来一丝念力波动。可能是对方强大到足以收敛全部的精气,也可能是对方的境界远高于自己。但是,只要对方不是沈雪朔或者李君独,这两种可能就都不可能发生。 那么对方其实并不会修行,只是来这里凑数的? 那个少年显然比自己还要紧张,杜桓微嘲笑着,拱手微笑。 看到对方似乎因为自己的微笑而轻松了些,杜桓觉得自己应该温柔些。于是他决定稍后用剑柄把对方推出去就好。 在一边的教习高声唱名。 “增场,第一场,苏渐,对,杜桓。开始!” 杜桓听清了对方的名字,愕然之余,开始有些不屑。 苏渐?杜桓想起了那个传闻,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居然因为害怕李君独而逃跑,真是丢我们大周人的脸啊。” “他爹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他果然已经不能修行了,你们谁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念力?” “哼,废物,真是丢人现眼!” 杜桓听见台下一片哄闹声,皱了皱眉。 ………… 苏渐听着下面众人的议论声,有些无奈无语。 世间人总爱以表象取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自从洞房花烛夜之后,苏渐的境界一直在下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件事情也没办法遮盖。毕竟在哪之前,苏家三公子的名头太大,坐忘境的风头太响,回应李君独挑战的那句“你还不配”实在是太过掷地有声。当他的境界下滑之后,幸灾乐祸者有之,别有用心者有之,往日里自惭形秽者,也终于可以出来做跳梁之小丑。 但是,没有人去试着想想,之所以感受不到他的境界,是不是因为他的境界已经高到了他们无法感应的程度。 所以没有人看好苏渐。 在人们的心里,苏渐就是一个废物,一个连初辨都无法做到的废物。 杜桓虽然没有那种刻薄的想法,但是也认为面前这个小少爷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为什么要强上擂台?是为了那么一点可怜的尊严吗? 他叹息一声,轻挥右手,飞剑带着剑鞘一起,像一根短棍一般,直直地往苏渐刺了过去! 苏渐眼睛一亮。 他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希望用这剑鞘把自己顶出擂台,把杀伤力降到最低。苏渐笑笑,决定礼尚往来,于是伸出了手,用手心顶住了对方的剑鞘。 他只是想顶住对方的鞘,所以就顶住了,看起来自然而然,理所当然。 第43章 无效的飞剑? 擂台四周鸦雀无声。 众人惊讶,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苏渐挡下了对方的第一轮攻击。 剑师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想要驱物或者说御物,必须是坐忘境的修行者才能做到。然而,如果非得修行到坐忘境才能御剑的话,那么世间的剑师数量恐怕会比会爬树的狗还少。 剑师的修行之路,在于培剑。他们的所有心念都寄托在自己的武器上,自己的所有的念力,也几乎都在剑身之上,所以大多数剑师一生之中只有一把剑。因为如果要换剑或者佩剑受到重创,无异于重新修行,所以每一个剑师都对自己的佩剑视若己命。也正因为他们将毕生的修为都倾注在自己的佩剑上,所以他们的剑,也就等若是他们本身。 杜桓的一剑,等若是一个物化中境的修行者的一击。 而在物化中境的剑师面前,普通人与婴儿无异。 苏渐身上没有念力的波动,在擂台下众人的眼中,便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如今的画面有些诡异。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抬手,然后接住了杜桓的一击;便等若是一个婴儿,轻描淡写地把一个大人的全力一拳挡了下来。 更令人惊讶的事情,还在陆续发生! 从苏渐的体内,开始散发念力的气息。 他的身躯,突然进入了初辨境! 就在有人发觉苏渐的变化的时候,苏渐的境界竟然开始上升。 短短眨眼间,他的初辨境界,便进入了物化中境。 然而,还没有结束。 狂潮怒涛般的天地元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将苏渐围在了中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个漩涡不断地旋转着,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将他身周的灰尘都倏然卷起,宛若龙卷狂风般,冲上了半空之中! 苏渐的境界,转瞬间来到了物化上境。 然后,停止。 ……………… 众所皆知,史料之中,即便是最天才的那位初代书院院长大人,也用了半年时间,才从一个普通人成为了一个物化上境的修行者。 然而,苏渐从一个普通人,进入了物化上境,竟然只用了短短瞬间! 围观学生里,有人善于感知。他们可以用自己的修行生命来发誓,苏渐在挡下这飞剑剑鞘之前,的确是一个普通人无疑!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他真的是神力加身? 或者他的天赋还远远在初代书院院长大人之上? 没有人能够找到解释。 没有人来得及去找解释。 杜桓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审慎起来。 他猛然一招手,弃了剑鞘,飞剑锃的一声出鞘,于半空之中疾退,然后止住,再次刺出! 苏渐一偏头,躲开。那飞剑飞得太快,没有刹住去势,于是砰地一声撞在禁制上,然后像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转了两圈,转而向苏渐的后脑刺了过去! 人群里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杜桓的这一招如果用在战场上,的确是一记杀招。但是用在同窗之间的考核比试上,这一招就显得太过毒辣。擂台下的女学生们都愕然捂口,眼中闪动着关切。 他并不是没有预想到自己会和武道修行的同床对战,比如李君独,比如同样是物化中境的那一个同窗,也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在他的计划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和人们口中的废物“苏渐”打成平手! 剑飞如闪电,在擂台上方穿梭来去,在空气里幻化出道道的残影。围观的众人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呼声,更显得局势紧张。 然而苏渐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 那柄在别人眼里如同闪电的飞剑,在苏渐的感知里,却比一只兔子快不了多少。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一只奔跑中的兔子虽然难以拦截和捕捉,但是如果要用目光锁定和躲避它,并不需要费太大力气。 苏渐的感知很敏锐,他的感知范围也很广阔。 因为只要想控制一柄飞剑,修行者再强,也要在飞剑和自己之间,建立一种无形的联系。这种联系无形,但是在修行者的感知中,却如一道长长的绳索。利用感知,优秀的修行者很容易就能捕捉到飞剑的动态,甚至它的动向! 苏渐突然一个后翻,那柄飞剑从他原本后背的位置刺过。 苏渐落地立刻抬脚,因为那飞剑陡然转向劈砍,轨迹里,是他的脚踝的位置。 苏渐头一偏,剑尖从他的耳垂边掠过,却没有给苏渐带来一丁点伤害。 那飞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它的招式也越来越是诡异难测,它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苏渐却对付得从容有余。 杜桓突然明白了那无奈的事实。 这样下去,就算自己念力枯竭,也无法给对方带来一点伤害。而苏渐呢?他并没有使用任何的攻击手段,只是依靠感知闪避,看似选择无奈的躲避和防守,实则十分轻松,念力的损耗极少。 苏渐发觉了对方的无奈和绝望心理,嘴角含笑的同时,深深地感激老者的训练。 ………… 过去的两个月里,老者冯清源对苏渐的修行,给了很多的建议,作了很多的调整,并且,在教授了他很多实战的战术。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感知,对一切的感知。 相对于攻击简单明快的武道修行者,诸如符师、阴阳师、意师这等长于念力操控的修行者,有一个极为明显的弱点,就是薄弱的防御。如果被武道修行者近身,除非他们能施展出保命的手段,譬如符师的“甲”字符,意师的“金刚意”,阴阳师的“太极咒”,否则必败无疑。切磋还好,如果是生死对敌,修行者被武者近身,则更是死亡的开始。因为无论哪种手段,都是对念力的极大消耗——以层层叠叠的纸片,挡住力士的大斧,能够扛住一击已然是奇迹,哪里能够久持? 虽然修行者的保命手段比起纸片要强大千万倍,但是武者的拳头,无疑也比力士的大斧更强。况且,再多的念力,也终有消耗殆尽的时候。无论再怎样强大的念力护盾,也不可能无休止地为修行者提供保护。 苏渐虽然是征北将军之子,但是似乎并没有从小接受家族的武道修炼,远不如武道修行者可以硬抗飞剑刀刃的身体强韧。所以棋圣冯清源为他设计的修行方向,便是意师之路。 而对除了武道修行者之外的任何修行者来说,武道修行者的近身攻击始终是次要的,而剑师的的飞剑,才是最致命的! 因为一把合格的飞剑,足以在一刹那刺穿目标的身体十几次之多! 在老者的教导下,苏渐不仅加强了对身周元气的感知,更加可以利用那些元气,感知元气里穿梭的物体。 为此,他曾经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 一天之内,被老者操控的飞石砸中两百六十三次——这是他的最高纪录。 相比老者的飞石,这飞剑的速度,和乌龟简直没有太大区别。 ………… 在远处观战的公孙清扬始终保持着沉默。虽然很远,但是他看得清苏渐的每一个动作。他看得见飞剑的每一次刺击,每一次的劈砍,他也能看得见苏渐的每一个躲闪,每一个跳跃。 这就是老师你的成果? 他略略皱眉。 是的,这小子的确不简单。他那时有时无的境界骗了很多人,甚至骗了我的眼睛。然而老师终归是老师,你能发觉他的小秘密。只不过,单单只是这些,足够吗? 如果赢了这一场,他自然还要面对更强的对手。如果他侥幸到了最后,就必须面对李君独或者沈雪朔,这两个天才,绝不是他苏渐可以对抗的。 公孙清扬突然想到,三个月之后的摘星大会,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自嘲一笑。 三个月之后,这小子能进步到什么程度呢? ………… 杜桓见飞剑的刺击始终不能见效,终于失去了耐心,伸手一招。 那飞剑在苏渐的身后陡然转身,飞速掠过苏渐的肩头,回到了杜桓的手心。 苏渐刹住脚步,凝神看着对方。 杜桓身如苍松,傲然挺立。他思忖了片刻,在众人的惊呼声之中,身如利剑,冲向苏渐! 在数百次的徒劳攻击之后,杜桓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再怎样快速的攻击,对这个苏渐都没有意义。对方的感知和反应速度,简直让人骇然听闻。 不过,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如果想要打败这样的敌人,就不能取巧。 武道修行者之外的修行者,修行界里统称之为“念修”,意为“念力修行者”。虽然剑师和武者很相似,攻击的手段十分直接,但其实是念修的一脉。虽然剑师和武者一样,也堪称是“念修”的克星,但剑师身体的抗击打能力,却和念修毫无二致,甚至因为他们专注于修剑,保命手段更加匮乏。 所以剑师向来很忌讳近身克敌。 但是杜桓很明白,如果想打败苏渐,再用飞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至少,他这个物化中境,没有自信打败对方那个物化上境。 那么就靠勇气说话吧! 第44章 出乎预料前十六人 苏渐正躲得兴致勃勃,仿佛回到了玩丢沙包游戏的童年岁月,突然看到对方肃容往自己冲来,稍一慌乱之后,立刻往后疾退。 杜桓淡眉一挑,脚步越发急骤! 从苏渐的步法来看,他甚至连书院最基础的“踏月”都没有修炼过。他躲避飞剑的身法确实很机灵,但是自身的移动速度,却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杜桓没有很得意的笑,却很自然的多了几分信心。 可以赢! 他提剑疾奔,身子掠过近百步的距离,然后刺出一剑! 台下,不知有谁突然叫了个好。 就算苏渐突然变成了一个能够修行的人,也无法让以往那些嘲笑他的人感到高兴或者羞愧。这种事情在他们面前发生,只会让他们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一种很奇妙的恼怒。亲眼看着如铁的事实被人否定,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是对自己的认知、对自己的判断所发出的嘲笑。 简而言之,这些人为了证明苏渐的确如自己所判断的那样,是一个废物,所以他们非常希望苏渐输。 只要他输,即使他如今能够修行,他仍然是个废物。 只要他输,那么自己的判断就是对的。 抱着这种心态,台下纷纷有人喝倒彩,并且,这声音越来越大。 其中,不乏朝中大臣的子弟,不乏那些对沈家、安家抱支持态度的学生。 …… 苏渐对那些声音置若罔闻。 对方的这一剑刺得极快,极准确,直直地往苏渐的肩胛而来,没有任何的颤抖和犹疑,显示出他对剑的把握。一个剑师,居然能够如武道修行者那样,对武器有着如此强的控制力,显然非常了得。 苏渐的眸子一缩,右手从书院院服宽大的袖中伸了出来,紧紧握拳,往前打去!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所有的修行者里,只有武道修行者才有可能单靠身体的强韧去抵抗剑师的飞剑。因为武道修行者的修行,在于淬筋炼骨,打熬肌肉,再利用体内的念力,形成一层无形的铠甲。念力的盔甲,加上足够强韧的身躯,一个物化上境的武道修行者足以承受数百斤大石的撞击压迫! 但是,苏渐难道是一个武道修行者? 就在众人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杜桓的飞剑与苏渐的拳头相触! 众人耳边只听见一阵牙酸的金属摩擦之声,杜桓的飞剑在苏渐的拳头上猛然一擦,掠起一串火星,失控般地飞向一个角落!所幸的是,擂台的边缘早被教习布下了结界禁制,所以飞剑并未伤人。 杜桓的剑被苏渐生生打飞,虎口也被苏渐的力量震裂,露出鲜红的血肉。 他咬牙,疾退。 突然,他停下了退的动作,然后停住。 因为苏渐的速度更快。 苏渐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一个念修被一个武修扼住咽喉,是一个什么后果。 苏渐放开手,微笑行礼。 台边的教习还没有醒过神来,愣了一下之后,才宣布结果。 “苏渐胜。” ……………… 苏渐从擂台上跳了下来,没有理会周围人或惊讶或羡慕或鄙夷或嫉妒的目光,往某个方向坚定地快步走去。 一个老者坐在地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往自己走来,招了招手。 苏渐恭敬地在老者身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接过老者递过来的一杯茶水。 有人好奇,那个老者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只是个普通老头,却为什么坐在宣武坪如同坐在自家的土炕? 有人明白了什么。既然苏渐突然有了奇遇,那个老人说不定就是苏渐的师父? 上一届的一个术科师兄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老人,脸色大变。他连忙挤开人群,以迅速而不失风度的脚步走到老者的面前,深深行了一礼,说:“学生拜见副院长。” 他的声音不大,且充满了对副院长的尊敬和崇拜。老者点了点头,随意地问了两句。那个师兄谦逊地答了两句,然后有些羞怯且自豪地走了回来。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老者就是当今白鹿书院的副院长,大周第一棋圣,逍遥境的修行者,冯清源! ………… 看着远处骚动却不敢向前的人群,苏渐的好奇心和震惊其实也不亚于他们。 这个看起来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的老人,居然是白鹿书院的副院长?他怎么跟一个老门房一样,住在那个草庐里? 好奇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因为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而老者似乎也懒得告诉自己这种事情,要不然两个月的相处时间里,他要说,早就说了。 尊重别人的决定和意见,这是苏渐的一贯做法。既然他不想说,自己就不问了。 老者叮嘱了几句,然后拍了拍苏渐的屁股。 苏渐嘟囔了两句,走向下一个比试场地。 再赢一场,就可以晋级明天的比赛。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背影,雪白的背影,有些幼稚的头饰。 苏渐的心跳立刻加剧,他的手心也有些微潮。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和对方打一个招呼。 于是他快步走到那人背后,一拍那人的肩膀。 “喂,在这干嘛呢?” 那人转过脸来。 却不是尔岚。 苏渐很是尴尬,缩了缩手,满脸通红道:“对不起,认错人了。” 他看见的是沈雪朔。 沈雪朔看了看苏渐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嫌弃。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了好一会,才说:“你妻子在宙字台那边。” 苏渐点点头,转身逃离了沈雪朔。 对方并不是冰雪女神。至少在苏渐看来,她并不是那种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但是,和这种自幼就是天才,然后肯定是事事第一的才女聊天,任何人都会有很大压力。而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强大和别人的自卑态度,所以可能一直没有朋友。 正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显得那么孤独吧? 苏渐如是想着,往宙字台那边看了一眼。 那边隐隐传来虎啸之声,然后禁制突然显形,发出明晃晃的耀眼金光! 苏渐心一提,正要赶过去看个究竟,耳边却听见教习的宣布声。 “慕容尔岚,胜。” 苏渐吁了口气,往下一个场地走去。 ……………… 过了不多一会,当天的前十六人,选了出来。 和所有人的预料一样,沈雪朔,李君独,都毫无波澜地出现在十六人里。 出乎苏渐的预料,尔岚出现在十六人里。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苏渐出现在十六人里。 第45章 阴阳师的手段(上) 浮云台上站着十六人。这十六人代表着本届术科学生里的佼佼者。其中李君独和沈雪朔自然是万众瞩目期待已久的新星,而也不乏一些黑马人物,比如专修阴阳道的傅小烟,比如刚刚进入物化上境的剑师周寅。 如果是往年,这些新人中的黑马当然会赢得无上的光荣和瞩目,但是,在今年,和那个人相比,他们的突出表现反而显得黯然无光。 今年的第一大黑马,就是两个月前彻底变成普通人,如今却成为物化上境修行者的苏渐。 就在万众瞩目之下,他的境界又以极快的速度下降,当他走到十五人队伍里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一点修行者的气息。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产生一个疑问:难道这个苏渐,一直以来都并没有成为废人? 这个疑问人人有,当人们议论起来的时候,都透着不可置信。 要怎样的境界,才能完全隐藏自己的全部气息?坐忘?不,即使是坐忘境也不可能随时隐藏自己的全部气息,就好像一个普通人无法随时随地屏住呼吸一样。 苏渐站在十六人的最右侧,身上的院服看起来有些破烂,神情有些疲惫。 尔岚站在队伍的偏中间部分,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她的脸颊有些潮红,显然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苏渐突然有些遗憾,自己居然没能赶上尔岚的那几场。 …… 修行地在云京东北部的一座山里,据冯清源先生所说,那里是御苑的一部分。在御苑里,不知有多少奇珍异草,珍稀异兽;苏渐有幸见过一些奇花异草,在冯棋圣的指导下,他也了解了不少花草的药性。 以后,说不定他还要去几次。 冯棋圣说,要让他在那里学习成为术士。 山中不知时日,两人修炼之余,便是下盲棋,吃野味,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只不过,因为日子太过悠哉,两人都差点忘记了白鹿祭的事情。苏渐并不在意白鹿祭,而冯棋圣却对此事相当重视,苏渐只好跟着棋圣大人从御苑上一路飞奔回了白鹿书院,在最后关头,赶上了最后一个加试。 冯清源站在一片树荫里,含笑看着苏渐,对他的表现看似极满意。 公孙清扬皱眉道:“从目前他的水准来看,您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似乎有些白费了。” 冯清源仰口灌了一壶茶,然后把茶壶交给公孙清扬,笑道:“我们从御苑一直跑到这里,足足上百里的路程,他现在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连败两人,我已经很欣慰了。而且……” 老者别有深意地笑道:“你怎么知道他已经用了真正实力?” …… 苏渐心不在焉地听着宣布成绩的教习讲着什么,目光却在尔岚身上偷偷打量。 尔岚专注地听着教习的鼓励的话语,没有察觉到苏渐的目光,又或者已经察觉,只是故作不知。 苏渐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很多人看着。 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变化,看到了他的强大,看到了他身上所发生的奇迹。如今再也没有人敢低估苏渐的境界,甚至,一种说法已经开始在学生之间传开——今时今日的苏渐,实际上已经是坐忘上境的修行者,很可能已经领悟了坐忘境上境里的“离形去知”的大神通。所以他才能让自己的境界极好得隐藏起来,让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境界尽失。 苏渐本人完全没有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和意识,这也和他的一贯看法有关系。 所谓修行者,无非是拥有普通人所没有的东西。他们可能算是强壮的普通人,会神奇手段的普通人,但是无论修行者的手段多么奇妙,境界多么高深,只要他们还有血有肉,他们就还是人。 只要是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一定能够被这个世界的人们承认,他也知道,当人们都产生这样的观点的时候,就意味着新世界的诞生。 …… 等到教习训话完毕,十六人便先后离开了流云台。 苏渐紧跟慢跟得跟上尔岚,等到周围人群渐稀的时候,他突然拉住尔岚的手腕,不由分说,把她拉进了一处墙角。尔岚挣开他的手腕,眼里有一些慌乱和怨怒。 “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尔岚抬起头,看着对方一脸得瑟和骄傲,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异样的感觉。 他有点黑了,但是好像壮实了不少,原本轻佻的形容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坚毅。 尔岚真有点想他,也有点担心他。 这种担心和思念在这两个月里一日多过一日。最初的时候,她对担心苏渐的自己感到憎厌,而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却还是不习惯思念和担忧。 她想知道他去了哪里,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可是她把这种想埋在心里之后,选择了作画。 这些日子里,她完成了六幅画。 明天,可能会用到第一幅。 苏渐见对方沉默,一时有些迷糊,心想就算她没看见自己的潇洒战斗,也应该对身为十六人之一的自己,感到高兴或者敬佩吧。 不过想到对方也是十六人之一,他随即释然,又说:“我看你瘦了不少,这些天没好好吃饭?减肥?” 尔岚不知道减肥是什么意思,微微一愣之后又板起了脸,哼了一声。 苏渐笑了起来,想了想,很严肃地说:“那天晚上的事情,你别挂在心上。虽说我们是合法夫妻,不过那种事情,还是应该尊重你的意见的。” 尔岚脸色大为愠怒,眼神冰冷起来。 苏渐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连忙转入正题:“不过你怎么也参加考核了?你不知道今年有多危险吗?” 尔岚淡淡地说:“我怎样与你无关。” 苏渐不耐烦道:“你又来了。怎么跟我无关你可是我老婆,好,就算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好歹我们朝夕相处,难道你对我一点点感情都没有?” 尔岚纠正道:“所谓朝夕相处,实际上只是七八天的时间。这点时间,我还不会对你产生任何感情,哪怕是友情。” 苏渐有些后悔刚刚的态度,见尔岚神色有异,连忙说:“总之,如果你不小心碰上了李君独,立刻认输,不要和他打。” 尔岚神情微异,突然觉得很是烦躁和厌恶,微怒道:“我能不能和他打,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凭什么为我做决定?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很霸道,很讨厌!” 尔岚像一只被激怒而毛发竖起的猫,双眼里闪烁的愤怒令苏渐感到有些害怕。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苏渐有些担心。 虽然和她相处时间不多,但是,他真的很了解她。 她的自尊心,真的很强,也很让人没有办法。但是他也很担心,他担心,尔岚会被自己的自尊心控制,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情来。 …… 第二天,是十六进八的重要比试。 今天的八场考核,都会在流云台上进行。这既是为了让师长们对这十六个出类拔萃的考生进行最好的观察,也是为了让所有的同窗能从他们的交手之中有所进益。 原本白鹿祭,只是为了考核学生修行成果的一种仪式。比试双方往往只是点到为止,旨在让师长看到自己的进步。然而,随着岁月的推移,这种初衷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到了今时今日,大部分的学生,都是为了白鹿祭第一名的名头而去,既是为了那魁首的奖励,也是为了第一名这种荣耀的头衔。 所以,考核越是到了后期,竞争就越是激烈。 弱者的危险,也就越大。 苏渐虽然已经不是弱者,学生们却仍然不看好他。因为他今天的对手,是方孝孺。 方孝孺的名字虽然很是书生气,但是实际上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如果说苏渐是黑马,而李君独沈雪朔是不世出的天才,那么方孝孺无疑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今年二十五岁,就修行者的年龄而言,虽然很年轻,今年刚刚到了物化初境,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说,他都算不上天才。但是他的修行脚步却很稳固,脚踏实地,从来没有遇到过所谓关隘或者走火入魔的险境。虽说算不上顺风顺水,倒也是四平八稳地来到了物化初境。 正因为他的修行十分扎实,所以他的对手纵然境界高于他,却往往不是他的对手。 他是一个意师。 意师,同境界无敌。 不过抽签之后,苏渐只是排在第三场,所以在前两场,他可以在一边休息。 流云台上,第一场的两个学生已经稳稳站住。 沈雪朔。 还有一个叫做傅小烟的女孩子,她专修的是阴阳之道。 面对的是书院新生中的第一人,少女傅小烟可爱的小脸上有些紧张和慎重。 沈雪朔看着对方,神色淡漠,她的视线微微下垂,似乎正在看着流云台上的符咒,看似专注而入神。 简而言之,她的眼中,并没有傅小烟的存在。 李君独站在不远处的一座高楼里,手撑着栏杆,看向流云台下的沈雪朔,眸子里淡漠。 ………… 教习看了看两人,确认两人已经准备好,在结界外喊道:“点到为止,落在流云台外,输。开始。” 傅小烟行了一礼,缓缓抬起右手。 沈雪朔还礼,没有动作。 傅小烟的右手突然捏诀。 从虚无之中,突然幻生出数枚墨笔般长短粗细的木刺,在空气之中稍一迟滞,往数十步外的沈雪朔,以风雷之势刺了过去! 第46章 阴阳师的手段(下) 六种修行者里,以阴阳师的修行之道最为奇特。 和武修、剑修的攻击方式很相近,但是阴阳师的攻击手段并不是很直接;虽然同样是利用念力,却并不像念修那样,用念力直接攻击敌人。 阴阳师的道法浩瀚如海,但是总结起来,只是两个字。 相化。 天地元气是这个世界上修行者力量的本源。 是为太极。 阴阳师则将天地元气化为阴阳两仪,纳为己用。更可用阴阳之力转化为八卦之象,法御万物。故而,六种修行这里,也只有阴阳师可以无中生有,生出八卦之象。而八卦之象也兼具五行,是以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 虽说阴阳师修炼到登峰造极之际,可以御使天地万物。但是傅小烟毕竟还年轻,境界也只是物化初境而已。 对沈雪朔而言,她根本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对手。 沈雪朔动也不动,眸子微微睁大,眸子里寒光一闪。 一道无形屏障骤然凝起。 那几枚木刺方法扎进了一堵无形之墙,虽不再前进,却也并不落下。 木刺骤然枯萎,成灰,慢慢碎裂成木屑,簌簌落地。 傅小烟的神色凝重,缓缓抬起双手。 突然,她的双手骤然捏诀结印,左手为阴,右手为阳,阴阳相融,在她的两手过处,生起浓浓的燥意。 那股燥意转瞬间来到沈雪朔的头顶,然后轰然降下! 空气中,陡然亮起一大片炽热的火焰!火浪涌动,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夹杂这暗金和赤红,在沈雪朔的的身周疯卷!火海的范围也极为宽广,几乎要覆盖整个流云台!轰隆隆作响的火海扑打着流云台四周的禁制,激得数名坐忘境教习布下的结界微微颤抖! 流云台下的春草距离火海尚有一步之遥,却无火自燃,化为了枯黄和焦炭。 流云台上,空气被炽热的温度所影响,开始扭曲。 比起这火海,那几枚木刺原来只是牛刀小试。如此看来,那不过是傅小烟的试探攻击。 沈雪朔神色微异,右手一挥,广袖卷动,她的身周顿时起了一道冰寒狂飙! 那道狂飙如龙吟虎啸,平地而起,将火海卷起,吹得骤然而散! 紧接着,被卷起的火焰则被那狂飙带动,形成一股如龙般火柱,冲上天空,又急转直下,如龙扑虎跃,往傅小烟扑了过去! 傅小烟脸色微白。 她早就知道沈雪朔厉害,所以一上来就动用了秘传的道法;谁知道对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强大,竟然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自己的攻击,还化守为攻,反攻自己! 傅小烟轻咬贝齿,迅速后跳,双手连连结印,一连四道水幕自脚前升起! 火柱一连攻破三道水幕,炽热的火焰与冰冷的水幕一激,骤然生起满场的雾气! 当它遇到第四道水幕之时,火柱陡然溃散! 傅小烟狼狈落地,背后便是流云台的边缘—— 傅小烟蹙眉,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刚刚的两招,让她损耗极大。 此时此刻,满场的雾气,在将散未散之间。 众人透过如水纹般缓缓波动的光幕,看着场内,或紧张,或淡然,或遗憾地看着流云台。 苏渐遗憾地说:“结束了。” 他的话音刚落,流云台上便飞出一个身影。那个娇小躯体撞在结界上,然后重重落在草地上,却是动也不动,令人担心她的伤势。 沈雪朔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流云台的边缘,她俯首往下草地上的傅小烟,神情有些复杂。 候在一边的一个教习连忙冲到傅小烟的身边,略一查看之后,如释重负般说道:“还好,只是念力消耗过剧,所以晕过去了。” 沈雪朔放心地点了点头,跃下流云台,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瓷小瓶,递给了教习。 教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苦笑着宣布了她的胜利。 ………… 公孙清扬目不转睛地看完了第一场战斗,一直紧锁的眉最终还是缓缓展开,神情变得轻松了很多。 坐在一边的冯清源也点点头,赞赏地说:“这个小丫头,心眼还不错。” 公孙清扬这才想起什么,说道:“她就是本届天赋最高、修为最出众、成绩也最好的那个沈雪朔。我想,她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修行者。或许,能进无忧境也说不定。” 冯清源点点头,显然很赞同公孙清扬的看法。 公孙清扬看着离开流云台的沈雪朔清丽的背影,思来想去,越来越觉得沈雪朔的实力,实在是强大无比。 她的第一手,就是以无形之念凝为护盾,将对方的攻击完全挡下;第二手,就是借对方之火势,反攻对方;第三手则最为奇妙,竟然在漫天水汽雾海之中,以念力感应傅小烟的位置。然后,用最不消耗念力的方法,把对方踢到了台下。 她深知后面有硬仗要打,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在借势。 真是个聪明的女孩。 ………… 苏渐觉得很可惜。这个少女,如果不是遇上了沈雪朔,或许还能进入前四。 阴阳师的实力,很大程度取决于自己的念力和境界。傅小烟只是一个物化初境,就能施展出那样磅礴的法术,已然是令人赞叹;可惜,她遇到的是沈雪朔那样的怪物。 沈雪朔,原来至少有物化上境的实力吗? 苏渐摇摇头,心想,一个女孩子这么强,以后找男朋友,应该很难吧? 在那个世界,一个女孩如果太高,很难找男朋友,如果学历太高,很难找男朋友,如果能力太强,更是难找男朋友。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用在沈雪朔身上,同样可以。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教习突然高声叫道:“第二场,李君独对……” 苏渐身子猛地挺直,凝神侧耳。 教习看了看手里的名册,确认了一下,再次高声道:“李君独,对,慕容尔岚!” “什么!” 苏渐猛然站起。 “搞什么!书院怎么安排的?让女孩子跟他打?” ………… 李君独何人? 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哪里人,只是,从他蓝色的眸子里,谁都知道,他并不是周人,而是来自海外的岛国。 只是,众所周知的是,李君独很强,非常强。 从他踏入云京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开始挑战修行者。他在物化下境的时候,就去挑战物化中境的修行者,他在物化中境的时候,就去挑战上境的修行者;当他晋入物化上境,他甚至敢直接挑战坐忘中境的苏渐! 他从来都是越境挑战,他从来都是遇强则强! 如果不是因为苏渐的那一句话,也许他也不会来书院。 当初他挑战苏渐,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更加为人所知的是,苏渐的那一句“你还不配”。 因为这一句,他才在这几个月里隐没不战,因为这句话,也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才能换得一时安宁。 而尔岚呢? ………… 尔岚似乎早就准备好,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没有片刻的犹豫,一言不发地走上了流云台。 她的脸上有些慎重,有些紧张,有些苍白,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突然,一个人跳上了流云台。 不是李君独。 那个人甩开教习阻拦的手,二话不说跑到尔岚面前,拉住她的手就往台下走。他的行为顿时引起哗然一片,更加引起少女的反感和愤怒。 尔岚奋力拨开苏渐的手,恼怒于他的荒唐和胡闹之余,更加感到无地自容,颜面无存。 “你要干什么?” 苏渐像是听见了极大的笑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干什么?你还真想和他打啊?” 尔岚静静地看着苏渐,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眼里的意思很清楚。 苏渐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像他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听自己的认输,比让她当众喊“我最爱苏渐苏少爷”还难上十倍百倍。 可他不能看她犯傻。 “听我的,认输,然后回家。” “你知道,你这样会让我很不高兴。” 苏渐执拗而严肃地说:“我知道。跟我走。” 尔岚同样执拗地说:“我不走。” “喂!很多人在看我们啊,你非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跟我吵?!” 苏渐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跟她吵过,难道处女吵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进行? 公孙清扬捅了捅身边的教习。教习这才想起自己还担任着裁判要职,干咳了两声,提醒道:“你们两个肉麻兮兮的,够了啊,李君独呢,快点!” 这时,他突然发现,苏渐和尔岚都在看着自己。 他起初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上下检查了一遍,才明白了些什么。 他回头看去,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李君独已经从百步之外的那座高楼,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一眨眼,李君独已经来到了流云台上。 这个教习不由大骇。他好歹也是坐忘初境的实力,可是连李君独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都不知道…… 难道这个李君独,真的有那种可怕的实力? 苏渐看了李君独一眼,心里泛起一丝寒意。 尔岚看着李君独,口中淡淡说:“苏渐,你的身体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说起来,我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她顿了一顿,袖中滑下一个卷轴,被她紧紧握住。 苏渐望着那个卷轴,脑海里闪过一个词。 “既然李君独想要挑战你,就让我给你示范一下,怎么跟他打。” 第47章 尔岚的骄傲 苏渐知道自己再怎样也没办法改变尔岚的心意,所以他决定尊重她的做法,尊重她所需要的尊重。 苏渐跳下了流云台,转回身,望向李君独。 李君独看了他一眼。 今天,他的眼睛里很平静,很反常。 尔岚突然对着某个方向喊道:“阿吉!” 一个少年从人群里跑了出来,怯生生地跑到流云台下。他从背上摘下一个长长的卷轴,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踮起脚尖,把那粗大且长的卷轴,递到了尔岚的手里。阿吉退了两步,有些担心地对尔岚说:“小姐一定要小心呀!” 尔岚微微一笑,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觉得有这样一个弟弟也许也不错。 她目送少年离开的背影,突然转脸对苏渐笑道:“如果你能像他那样相信我,也不错。” 这是她第一次对苏渐露出笑容。 苏渐却高兴不起来。 流云台的边缘,四面禁制陡然生起。 苏渐站在禁制边缘,看着李君独,看着尔岚,在心里暗暗祈祷。 虽然明知道李君独断然不敢在书院里做的太过分,但是苏渐仍然很担心。 他的脑子里,始终印着那一脚——书院门前,榜单前,青石板上的那个脚印。 李君独淡淡地看了苏渐一眼,嘴角升起若有若无的一笑。 这是他第一次笑,笑得并不放肆,却很是藐视。 “开始。” 随着教习的声音落下。 流云台上的战斗正式打响。 ……………… 李君独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然后向前高高地跃起。他不算威猛的身躯划过一个曲线,扑向尔岚。 半空之中,他的双手同时微张,淡蓝色的元气在他的双手上聚集。 同时,他身上的七曜星脉也在同时亮起,一缕缕念力从那些星脉涌出,像蛛丝一样,在他的四肢缠绕。 苏渐心中一紧:果然是武道修行者! 武道修行者秉持修行之道中的至简,他们的力量就是本身,就算是对元气和念力的运用,也只是用来强化身体和力量。 他们的攻击方式只有一个。 打。 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还没有几个人能挨得了李君独的三拳两脚。 尔岚要怎样应对? 尔岚面不改色,抛出手中的卷轴,紧接着,一束似有似无的念力从她的指尖渗出,与那卷轴连接。 那卷轴无风自动,在尔岚的面前迅速展开,露出里面的墨画来! 李君独瞳孔微缩。 之前尔岚的战斗他从来没有看过,即使偶尔从别人的口中能听到关于她的战法的细枝末节,他也立刻远离谈话者,躲到安静的角落。 因为他喜欢战斗,他喜欢充满惊喜的战斗,他希望有自己思考的战斗。 分析对手的实力,分析对手的战术,分析对手的优缺点,是他战斗的乐趣。 所以,他要亲自把对手研究透彻,这样的战斗,才有趣。 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尔岚握在手里的那个小小卷轴。他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里面是一段符文。 符师的攻击方式,就是以符文引到天地元气进行规律的流动,因为符道认为,天地间的万物,都是在流动中走向生或者死。而符道也是符道祖师对元气流动产生变化的总结,如此而已。 那么,卷轴里的,应该是字。 可是,他没有想到,卷轴里的,是画。 那是一幅长长的山水画,从画轴的开端开始,是山。 那座山仿佛破纸而出,横亘于两人之前。 一道无比强大无比浑厚,如同山岳一般的元气,仿佛自天而降,瞬间形成一道无比高耸的屏障,拦在两人面前。 “物化巅峰!” 有人惊讶叫道。 物化上境,是人境第二层,物化巅峰,则是迈入坐忘境的那道门槛,是最难以跨越的瓶颈。处于这样的境界,若是契机一到,便可进入坐忘境。 而物化巅峰的符师,在某种意义上,和同境界的意师一样,几乎是同境界无敌。 因为他们的攻击,无形。 李君独眸子一亮,右手手腕陡然变亮,仿佛里面有一颗星辰。他一拳打出,打在那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山峰上! 他的拳微微前进。 然而他忘了,这是一幅山水画。山水画,山之后,就是水。 接下来是水。 水,便是浩浩荡荡的大河! ………… 苏渐在流云台下看得身子一震。 因为那道结界的关系,他不能直观地感受到里面发生的事情。但是通过感知,他还是能够知道,里面的元气是多么紊乱。 狂暴。 狂暴的元气在那画的指挥下,形成规律的流动,仿佛——漩涡! 李君独的身子开始移动,他仿佛被什么漩涡卷住,开始沿着一条无比弯曲的弧线,偏离了自己的方向。他面无表情地和那无形的巨大力量抗衡,身子却一点点的移动。最终,他站在尔岚的数十步之外,动弹不得,显然已经是处于念力漩涡的中心。 就在这时,尔岚拿出了第二个卷轴。 那卷轴悬在尔岚面前,徐徐展露。 卷轴上有郁郁葱葱的树木,有横生的树枝,有千万碧绿的树叶。 画轴一点点铺展,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那些树木、树枝和树叶一点点消失,露出洁白的纸面。 李君独身子一震。 他的衣服开始出现裂口,他的手背、脸颊,开始出现白印! 一道道浅浅的裂口在他的衣服上出现,参差不齐,却密密麻麻。 仿佛,无数的刀在他的身上落下! 李君独的七曜星脉再次亮起。 从他身上的七颗星辰里流泄出惊人的念力。 那些念力沿着他的身体,形成了一道贴身的铠甲。 他木然看着尔岚,眼中有些意外,有些赞许。 也有些嘲讽。 他的身周不再出现任何变化。 就在这时,那座山突然无声消失,漩涡也骤然平静。 李君独微微一个趔趄,然后站稳,看向尔岚,然后走了过去。 尔岚神色不变,静等他的到来,同时,那两个卷轴也颓然落地,变成两个空白的卷轴。 李君独默默地走向尔岚,似乎在期待什么,又似乎已经不再期待。 尔岚微微喘息着。 然后,她取出了第三个卷轴。 这一次,不是画。 是字。 第一个字缓缓露出。 山。 ………… 自古以来,有一句话,叫做书画不分家。一个丹青圣手,其书法必然高明,而一个书法大家,其画也不会粗陋。 尔岚的画,画的很好。 她的字,一样很好。 因为符师想要成就符道,必然要领悟文字的真意。领悟文字的真意,光靠看,是不行的,还得靠不辍的练习。 第一个字,是山。 “又是山?” 李君独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除非尔岚晋入坐忘境,否则,一道模拟山岳的符意,由区区物化境的她使出来,也只是他三两拳的事情。 可是,尔岚的第一个字,并不是防御。 而是进攻。 众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一种无比恐怖的呼啸声,仿佛一个巨大的物事自天而降,穿过了九重天,落在了人世间。 李君独脸色惊异,拔脚跃出! 可是已经太迟。 一座那座无形山峰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最后,毫不犹豫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众人的脚底,仿佛一震。 尔岚的面容顿时苍白! 山,不动如山! 苏渐攥紧了拳,紧咬牙关,看着两人,双眼一瞬不瞬。 李君独没有半分抵抗的余地,单膝跪了下去。这一跪,竟然发出一声巨响! 仿佛他的身上,真的有千钧之岳! 流云台的材质特殊,所有没有碎。但是他的那一跪,却足以把任何玉石直接压碎!否则,他的那一跪也不可能造成那么大的响动! 突然,他的膝盖微微晃动,然后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尔岚。 “很厉害嘛。” 他的唇微动,话语不屑且冰冷。 李君独走向尔岚,右手腕处天地元气怒放! 突然,他一拳击出! 这一拳,不是向尔岚,而是向山岳,向苍天。 两人的衣袂登时乱舞,流云台四周的结界,也瞬间晃动。 因为山崩。 尔岚的脸色如纸般苍白,嘴唇却变得殷红。 “我确实不如你,可是我不会认输。” 苏渐听见尔岚的话语,知道她或许是说给自己听。 他愤怒地一拳捶打在结界上,惶急地叫道:“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你很强了你很强了!我不该劝你认输,可是你没必要为了跟我逞强,让自己受伤吧!” “你未免太过自恋了,苏渐。” 尔岚骄傲地抬起头,看着李君独,嘴角泛起从容的笑容。 “什么我自恋,是你傻!” 苏渐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尔岚都不会认输。他甚至知道,自己如果再劝下去,尔岚恐怕会宁死不降。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到李君独身上,对李君独叫道道:“李君独,我知道以你的力量,把她推到台下不是问题!只要尔岚落地,你一样算赢!我们做一个交易,只要你愿意对尔岚手下留情,不管之后的考核里你我抽签能不能遇上,我都会给你一次和我公平对决的机会!” 李君独仿佛没有听见,仿佛眼中只有尔岚,往尔岚走了过去。 尔岚双眼注视着李君独,看着对方一步步的从容,看着对方的气定神闲,终于还是承认了那个事实。 “这一场,是我还你的。不是因为我,你或许就可以公平地跟他打。我所能做的,只是帮你尽可能削弱他,如此而已。还有……” 尔岚望向李君独,淡淡说道:“我是镇西将军之后,慕容家的荣耀如今尽在我手。我不能退,也不想退。” 李君独微一错愕。 他从这个女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以往对手所没有的东西。 无比的刚强。 无比的自尊。 无比的骄傲。 尔岚的卷轴山,那“山”字不知何时褪去。 第二个字,露出。 “林。” 第48章 尔岚之伤,苏渐之怒 林。 这是一片竹林。 李君独的鼻端嗅见了竹叶的味道。 然后,他仿佛看到了没有边境的竹林。 脚下,是断竹,是深不可测的竹叶之海。 天空里,是飘落的竹叶,竹叶如刀。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 一片片刀锋在他身上再次落下。 他知道,这是虚妄。他能感受到,无边竹林的另一端,有一个女孩子,在等着自己。 只是痛楚,却无比真实。 但是,他露出了一丝微笑。 ………… 林字符。 众学生和教习看着在流云台上蹒跚而行的李君独,看着他微微变得苍白的目光,没有人出声。 林,徐如林。 这林意,让李君独慢慢的遭受万千叶刃凌迟之苦,让他无法迅速前行,甚至还能生出幻象。 “真是了不起。” 棋圣大人看着流云台上的两人,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南萱站在爷爷的身边,秀长的眉紧锁,两手微握,手有些冷。 公孙清扬也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 这道符意是虚意,只能对李君独发起精神上的攻击,比拼的,是双方的念力。 所以李君独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往前走着,时快时慢,时而停下休息一会。 但是他的方向没有错,始终锁定着尔岚。 尔岚蹙眉,缓缓铺开卷轴。 “林”字渐淡,于是第三个字露了出来。 风。 风中有虫。 于是狂风和毒虫向李君独飞了过去。 ……………… 李君独往前走着,渐渐的,那些痛楚加剧,那些竹叶也似乎越来越厚。 因为他在靠近这些力量的本源。 所以他所收到的压力,自然也就越大。 李君独没有在乎这些。 他突然有些厌倦,不想再跟这个女孩子继续下去;他很想让她知道坐忘境的真正实力。 可是,他始终没有出手。 他只是默默地前行,仿佛一个苦行僧人。 他想把坐忘境的实力,全部送给那个羞辱过他的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他的蓝色眸子里,终于有些战意。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从竹林的深处涌出,将万千叶刃加速打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耳边,响起嗡嗡的虫鸣,不计其数的虫仿佛要吞噬这个天空下的一切,欢快地嗡鸣。 他的身上,刚刚出现的伤口,开始被虫噬咬。 痒和痛,交替或者说同时进行着——因为尔岚的意念攻击的速度,开始变得飞快。 风,疾如风。 尔岚的意念攻击,疾如风。 渐渐地,这种痛苦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骨髓,他的大脑。 李君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 很多人震惊。 有些人震惊于尔岚的实力。从李君独进入京城之后,还没有人能把他打成这样,也没有人能够在他的手下撑过这么多时间。 很多人震惊于李君独的忍耐力。那种痛苦,即使是身在结界之外,他们也似乎能有所感受。 他们感受的是其中的千万之一。 而李君独则感受到了全部。 换做其他人,早就疯了。 李君独没有。 他只是有些痛苦的皱皱眉,然后继续往尔岚走去。 他离尔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尔岚的美眸突然睁大。 她放出了第四道符。 火。 侵略如火! 耳边的竹叶陡然着火,风加剧了火势,地面的竹叶也助了火。 一场大火,燃烧了天与地。 李君独身处一片火焰之中! 无论是这幻境,还是现实。 ……………… 李君独的身体骤然着火,他沐浴在火中,仿佛一个火人。 他终于发出一声闷哼。 但是,他的速度终于加快! 因为竹叶被烧,再没什么可以拖延他的脚步! 他也并没有被燃烧。那层念力的盔甲,把他保护得很好。他可以被灼痛,却不能被燃烧。 他怒起,蓝色的眸子里终于涌出战意! 然后,那些念力陡然剧烈,如同海蓝色的水,将他周身所有的火焰,都一同震开! 尔岚惊诧地后退,同时,展开了自家书童带来的那个巨大画轴。 但是,她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几分。 一个拳头落在她的胸口。 尔岚脸上的血色尽皆消退,精致面容如同白纸。 她却没有被打落擂台。 因为李君独不肯。 他拎着尔岚的衣领,向尔岚挥出第二拳! 此时此刻,胜负已分! 尔岚吐出一口血,那口血落在了李君独的脸上。 结界陡然消失! 李君独准备打出第三圈! 一个人从李君独的手里硬生生拉走了尔岚,只留给李君独一块尔岚衣服的碎布。 李君独微笑,看着抱着尔岚的苏渐,那微笑渐渐无法自持。 苏渐抱着尔岚,望着怀里尔岚。 他为她整理好被拉开的衣服,又为她拭去嘴角的血。 尔岚紧闭着眼睛,却不知道这一切。 公孙清扬拦在李君独和苏渐之间,冷冷道:“你太过分了,居然对同窗下如此毒手!” 李君独好不因为对方是书院教授而怯懦,森然道:“战场之上,她的敌人只会更加凶残。再者,她对我,又何曾手下留情过?” 公孙清扬怒道:“放屁!你受伤了吗?如果是你受伤,我们照样会拦下尔岚!” 李君独看向苏渐。 苏渐看着尔岚,李君独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但是他看得到,他在颤抖。 应该,不是因为害怕。 苏渐放开了抱着少女的手,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向李君独。 李君独微微抬起脸,蔚蓝色眸子里,有些挑衅。 他听得见苏渐的颤抖喘息声,他听得见苏渐的心跳加速声,他甚至能听见苏渐骨头的愤怒摩擦声。 他淡然一笑,转身离去。 苏渐霍然伸出一指,指向他的后背! 就在这时,南萱突然拦住了他。 “你冷静一点,现在她需要你的照顾——她是为了帮你削弱李君独才受伤的,你现在不应该急着帮她报仇,而是应该照顾她。” 一边静候的教习早就已经开始为尔岚进行急救的措施。似是醒了过来,尔岚突然嘤咛一声。苏渐转脸看去,见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终于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展开了眉头。 然而尔岚却没有睁开眼睛,似乎仍然昏迷着。 苏渐忍不住又担心道:“她没事吧?” 那个教习瞪了他一眼,好像对他不信任自己的医术感到很是不满,说:“没事了,我们现在把她带到杏园,你要是不放心,大可过来。” 苏渐听了,悬着的心放了一半。 他再抬头看去,李君独已经不见了人影。 很快,有几个人抬着担架,把尔岚带离了宣武坪。苏渐把尔岚落在流云台上的东西收好,交给了南萱。 他的对手方孝孺首先走上了流云台,坐在一个角落里,似乎是在冥想。 “方孝孺果然是名副其实的认真,”南萱感叹了一句,说:“这个人的境界虽然不高,但是不可小看。他的厉害之处,你只有亲身体会才能知道。” 看着在流云台上闭目冥想的方孝孺,苏渐已经全然没有了比试的心思。 南萱看出了苏渐的心思,又说:“不用担心尔岚,书院里医术高明的前辈,比皇宫里的御医更好。你就安心比试吧。再说了,如果你想给李君独一个教训,为尔岚报仇,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加合适了。” 苏渐知道尔岚和南萱是好朋友。如今看到南萱如此镇定,他也就放心不少,点点头,跳上了流云台。 南萱转身,离开了宣武坪。 ………… 尔岚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了过来,她看着窗外的柳,出神地想着什么。 南萱走进杏园,径直来到尔岚的厢房,见她已经醒来,自然是舒了口气。但是,她马上又露出责备的表情,对尔岚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一点都不珍惜自己呢?” 事实上她和尔岚的年龄相差无几,称呼尔岚小丫头,实在是怪异了一点。尔岚却没什么精神,见她来了,只是勉力一笑。 “你当初让我在坐忘楼指点他,今天又逞强帮他。其实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尔岚闭上眼睛,似乎是突然觉得很疲惫。 南萱看着这个时时刻刻都在逞强,一时一刻也不认输的好姐妹,忍不住骂道:“笨蛋!” 尔岚忍不住一笑。 笨蛋? 是啊,我还真是个笨蛋。 ………… 方孝孺坐在流云台的一角,闭目养神般,其实在冥想培念。 人的一生实在是太过短暂,如果想要在有生之年,于修行道中看到更为美丽的风景,契机、天赋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时间。他自认天资实在是太过普通,有幸能够踏入玄玄之门,实在是上天垂青。所以,他像是一个吝啬鬼一样,十分珍惜自己的每一点时间。所以,刚刚在众人一片混乱之中,他便坐在流云台的一角培念。 直到苏渐跳上流云台,他才睁开眼睛。 方孝孺看着苏渐,微笑道:“你的心,静下来了吗?” 苏渐点点头。 方孝孺笑道:“那就好,我可不想成为你撒气的对象。” 苏渐也笑了起来,说:“请。” 方孝孺点点头,说:“我是一个意师。你的身法我见过,不过对意师,身法或许不太有用处。” 说着,他无声地在袖间捏了一个诀。 如波纹般的念力波动,从他的袖子里缓缓释放,流向了流云台的每一个角落。 第49章 方孝孺的战斗 苏渐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念力袭来,然后从自己的脚底如水流过,不由一怔。 他觉得自己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方孝孺的这一招,是化水泽之意为感知。他的境界不如苏渐,要靠感知来掌握对方的动向比较困难。但是如果将整个流云台都化为他的感知范围,即使苏渐速度再快,他也能迅速掌握对方的动向。 如今的流云台,仿佛是一张蜘蛛网。 方孝孺就坐在蛛网的中央。 就算苏渐能够弯曲隐藏自己的气息,也无法隐藏自己的身体。 苏渐一笑,脚尖踩了踩第有些黏滑的地面,心想不愧是这个国家的精英书院,即便是一个物化初境的学生,都如此有创意。 在周围观战的人们都期待着战斗的真正开始。 苏渐微笑着,没有动作。 就在众人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身形一动,然后……消失在空气里! “什么!” 有人失声惊叫。 再快的速度,都无法令人完全消失。 苏渐自然无法真的消失。只是他的速度很快,从此至彼,只需瞬间。 下一刻,苏渐出现在十步之外的某处。 方孝孺的左手扬起,似乎是早就知道苏渐将会出现在那一处,他的掌心在第一时间,对准了苏渐。 苏渐错愕地一扭脚踝,头一偏,躲过一道无形的攻击。 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 结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微颤。 但是,这一击的威力实在是有限。 因为他只是物化初境的实力,念力实在是强的有限。所以他的攻击威力,远不能和沈雪朔、李君独甚至尔岚相比。 但是,方孝孺的速度却很快。 他仍然坐着,看起来甚是闲适,从容。但是,他出手的速度却很快,仿佛步步都料敌机先。 苏渐再次消失,出现在另一处。 他的身影仿佛幽灵般,时而隐没,时而出现,想要靠近方孝孺,却每每被对方的攻击逼退。 “就算你已经是物化上境了,但是你的身体会有多大的强化呢?就算我的境界不如你,可是,被我的意击中,你还是会受伤流血。” 方孝孺淡淡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显得理性而耐心。 “无论你是躲避,还是进攻,如果你继续进行这样快速的移动,耐力上一定会出现问题。而我,则可以不断地击退你。直到,你变得疲惫,最后落败。” 方孝孺抬起眼,温和的眼眸里,闪动着与他脸庞极不相称的强烈战意。 苏渐突然停止了移动。 他这时才知道,方孝孺为什么会挑一个角落坐着。因为这样一来,苏渐就没有办法攻击他的后方死角,他没有了后顾之忧,更加可以方便地和苏渐战斗。 然而,他为什么要坐着? 他看得出对方不是一个高傲的人,相反,对方对自己的对手十分重视,考虑问题也是面面俱到。 那么他坐着的理由,显然只有一个。 …… 苏渐的速度很快。 李君独的速度也可以这么快。只不过他的速度被尔岚的种种手段拖慢,先是漩涡,后是巨山,再是叶潭,他根本无法把自己的速度发挥出来。 但是苏渐就算是成婚之前,也并不是以速度见长。人们对苏渐的了解,都是他的坐忘境的境界。至于他的实力,则并没有人见过。 事实上,苏渐的速度,原本就不差;但是真正将速度的优势发挥出来,是因为他这两个月在山中的闭关。 冯清源是书院的副院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算得上是这天底下修行界数一数二的人物。有他做老师,苏渐的进步,简直是理所当然地。然而,就算是冯清源自己,也没有见过进步如此神速的人。 速度,这是身体的一种强度的体现。一个人的肌肉爆发力越强,速度自然就越高。 然而,苏渐并没有经过经年累月的训练,至少,从他的身体上看不到训练过的影子。 他只是把天地元气凝聚在双腿上。 这一点,没有人能够做到。 因为天地元气只是气。 气,不代表力。 然而,苏渐却能做到。 一开始冯清源都难以理解,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将天地元气聚集在手上,苏渐的拳头便可以直接洞穿树木;将天地元气凝聚在腿上,苏渐可以单凭肌肉,表现出修行者御风一般的速度;把天地元气凝聚在全身,苏渐甚至可以算是一个物化初境的武修! 直到最近,冯清源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苏渐能做到别人一辈子都难以做到的事情。 ………… 苏渐终于停下脚步。 他开始提升自己的境界。 人群再度开始沸腾。 刚刚苏渐的速度确实很快,那种速度,至少得是物化境的武道修行者才能发挥出来。然而,苏渐的身上却没有一点念力的波动。只是,在他的周围,天地元气的浓度有些异常得高。只不过,没有人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呢? 苏渐的境界居然开始显露出来! 他的境界一路攀爬,从初辨,到初辨上境,然后,来到了物化的初境。 他停了下来,看着同样是物化初境的方孝孺,伸出手指,勾了勾。 他在挑战对方。 方孝孺笑了笑,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结印。 他的眸子突然睁大。 苏渐惊愕地跳起,数枚无形的剑意,从他的脚下擦过,打在身后的结界上。 方孝孺的攻击没有结束。 在结界震动的同时,方孝孺的身前,凝起一团火意。 那团火意在空气中凝结,化为真正的火焰,成为一团忽明忽暗的火球,经过短暂的准备,然后扑向了空中的苏渐! 苏渐的身形陡然下坠,踏上地面的时候,突然身子一滞。不知怎的,他的脚突然被定住,想要抬起脚步,却好像脚底有什么无比黏稠的力量,在束缚他的双脚。 苏渐的头顶,那火焰陡然下坠,往苏渐坠落! 苏渐避无可避,双眸瞳孔收缩间,被那火球砸了个正着! 炽热的火焰将他全身点燃,熊熊地燃烧着! 有些女学生不忍看,把头扭了过去。 纵然是先前仍然对苏渐抱有成见的学生,也有些不忍。 公孙清扬皱眉,正要起身。 ………… 南萱正在为尔岚擦拭脸庞,突然,两人同时感受到远处流云台上强大的火意,不由大惊。 她们能真切地感受到苏渐的气息,他,居然正在被那火焰包围! 感受到尔岚若有若无的惊讶和担忧,南萱勉强微笑道:“他不会有事的。” 尔岚点点头,闭上眼睛,仿佛在担心,又仿佛在默默祈祷些什么。 ………… 苏渐的身影突然从火焰之中跳出。 他真的没事。因为他的身上,泛着蓝色的光辉。那是天地元气浓度到达一定程度的标志,那也是神国陨石的残片,星玉的颜色。这些元气包裹着他,所以他安然无恙。 只是,真的很烫! 苏渐的皮肤,因为被高温覆盖了一段时间,所以有些泛红。但是他的确算得上是安然无恙——被火焰包裹了整整十息时间,换成一般人,早就被烧死了,他只是看起来有些发红而已。 他继续在流云台上奔跑着,没有去试图接近方孝孺。 方孝孺有些奇怪,明明以他的速度,可以不停地试着接近自己,为什么还不过来? 他有些失去了耐心。 于是,他抬起右手。右手之上,空无一物。 然而,这只手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它正托着千钧大鼎! 他的手微微发颤,仿佛很是吃力;只是从方孝孺的脸上,并看不到什么疲惫和难堪,只能看到慎重。 苏渐脱离火焰,脚一落地,便开始在流云台上奔跑。 方孝孺不知道对方在捣什么鬼,但是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得丝毫不剩。 从之前的情报来看,这个苏渐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武修。原以为几个无形剑意就可以贯穿他的身体,但是,也许是自己把计划想的太过简单和顺利,那几道剑意都被他躲了过去。 更加奇怪的是,那火意居然都无法收拾他。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可以那么好的隐藏自己的境界? 方孝孺不再去想那些事情。 只要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就没有什么问题。 的确,他的动作是很灵活,但是那又怎样? “吃我这招!” 方孝孺低沉喝道,右手突然由托转压! 苏渐奔跑的速度突然一滞,紧接着,他的身子陡然摔倒,砰地砸在地面上! ………… 意师为什么同境界无敌? 因为意师的攻击,无形。 观战的学生们,有很多其实并不是术科的学生。他们能看见方孝孺释放的火意,能看见那一片炽热的火焰,但是他们看不见,现在降临在苏渐身上的那一道意。 那个意的名字,叫做鼎。 方孝孺的境界很低,只是一个物化初境。所以他无法使出尔岚的那些手段。无论是山河,还是风火,对他来说,都是很遥远的境界。他所能使出的,不过是一些初级的意术。 但是,这尊大鼎,他已经修炼了很久。 所以足够的重。 第50章 第四十九苏渐的反攻 方孝孺端坐在流云台的一角,看着远处在趴在地面的苏渐,很想看看他那被头发遮住的脸上,究竟有什么表情。 但是苏渐被那无形的重力压住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动弹,似乎,在被压在地面的一刻开始,就已经放弃了反抗。 这样很好。 方孝孺的唇角翘起,露出满意地笑容。 从一开始,他就开始观察苏渐。 不错,他是很快,所以自己才坐在这个角落里,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用为了应付他的高速度而晕头转向——只要面对眼前的敌人,就方便的多。 不错,他很强;但是,他的身体仍然只是普通修行者的水准。一道足够凝练的剑意,就足以贯穿他的身躯。 而且,他的境界虽然提升很快,身上却显然没有星脉。 而且,他的念力消耗的很快,很快。 方孝孺知道,一开始,这胜利就是自己的。 他并不是一个渴望胜利的人,也不是因为一时胜利就得意忘形的人。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疏狂一把又如何? “苏渐,认输吧。如果你不想被压扁的话,立刻把右手举起来,我就算你认输。如何?” “呵,不说话么,也好。” 他淡淡地看着趴在地上的苏渐,他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脸上,隐隐透出了几分怒色。 “修行‘意道’,需要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得上是一个意师?你不知道吧?像你这样,连招式都没有练熟,只凭着自己境界和念力,就敢在这擂台上卖弄的家伙,当然不知道。我告诉你……” “单单只是掌握‘刃’这个意,就需要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揣摩。每天看着剑,每天看着刀刃,只是枯坐,耗费自己的时光,都无法掌握那种力量的精髓,剩下的,就只有绝望。这是每一个意师都会经过的过程。而我的这个‘鼎’之意,也花了我两年的时间,如今才能完全掌握。” “你从十五岁就进入坐忘境,又如何?天才?如今还不是被我压在地上?” “所谓的修行,就是一步,一步地往最高处攀登。每一步都脚踏实地,才能赢到最后。你们这样的天才,做什么事情都能一蹴而就,肯定不懂的吧?像我们这样所谓的平常人,想要触及你们一振翅就能飞上的那片天空,便只有一步步往上。” “所以,我比你走得更稳当,我也比你更了解,什么叫做低层次的战斗。” 苏渐不知有没有听进这些话,他的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爬起来,却被突然增重的力量,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看吧,从对战一开始,你就开始滥用你的念力。如今,是不是已经力竭了?了不起,还能用念力为自己铸造一个无形的盔甲,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压扁吗?” 方孝孺淡淡道:“你总有力竭的时候,认输吧。” ………… 公孙清扬紧皱眉头。 方孝孺果然不简单。怪不得境界比他高的那些学生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道法的确强大,但是更强大的是他瓦解对手意志的那些话语。 “我是不知道苏渐为什么能够从一个废人再次变成一个物化境的高手,我也不知道他今时今日的真正实力,可是老师,他现在已经输定了不是吗?” ………… 南萱脸上的忧虑变得越来越凝重。 她身处杏园,却能感受到极远处的一道意,那意极为沉重,比起尔岚虽然尚有不足,但是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施展出来的道法。 而苏渐的念力却在逐渐消失。 他屡次想要冲开身上的意,却都是意失败告终。 他,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 “什么呀?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结果现在……” “赶紧认输好不好?我们还要看后面的比试呢。” “真是的,装什么英雄好汉?” 在一边观战的学生们纷纷议论起来,催促苏渐认输者有之,对苏渐大放不满之词者有之。 一个背着一把长剑的学生深深蹙眉。 这个学生,就是杜桓。 败在苏渐手下的杜桓,对苏渐的实力很清楚。在众人之间,他也最有发言权。 “他和我战斗的时候,从初辨一直到物化上境,现在为什么……” 身边有人问道:“什么为什么?” 杜桓皱眉道:“他,现在一直都是在物化初境……” ………… 那巨大的重力继续下压,似乎要把苏渐压进石台里。 方孝孺的脸色突然愈发的阴沉起来。 “好吧,既然你不认输,我只好用全力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双手突然伸出,在面前合掌! 苏渐上方的空气,突然无比凝固! 苏渐刚刚有些弓起的腰,突然沉了下去。 一团巨大的,有些明黄色泽的气流,在他的上方缓缓凝固,成形,然后下压。 仿佛有千钧之力的意,轰然下落! 杜桓的鬓角滴下一滴冷汗:“怎么会,这次的力量,比之前加重了一倍!” 他自忖,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力量下安然无恙。 而此时此刻,苏渐的念力已经消耗的一干二净! ………… 冯清源放下手里的茶碗,食指在茶几上轻轻地敲打。 公孙清扬神色凝重道:“老师,我这就去中止考核!” “你要对你师弟有信心。” 公孙清扬立刻忘记了苏渐的安危,转过头来,惊问道:“什么师弟?” 冯清源的表情变得很认真,仿佛要吐露一个惊天的秘密。他对公孙清扬勾了勾手指,等到公孙清扬靠的近了些,他才神秘兮兮地说:“我说,我已经决定收他当徒弟了。” 公孙清扬还没有来得及表达自己心里的惊讶和不解,流云台边上的人们,突然间沸腾起来。 “哈啊————” 流云台上突然响起一声悠长的怒吼,苏渐的身子突然弓起! 他的吼叫并没有带有愤怒,只是一种宣示。 方孝孺身子一震,合起的双手开始颤抖,两掌渐渐无法合拢。 吼叫在继续。 吼叫突然停止。 苏渐站了起来,他的腿在微微颤抖,两眼也透着决绝的意志! 然而,他就那么站了起来。方孝孺在咬牙,他的念力在急遽减少,但是,苏渐就那样,不可阻挡地站了起来。 然后,苏渐一拳向天空打了过去,就如同李君独对尔岚所做的一样! 那尊无形的大鼎瞬间崩溃! 两人的距离一点点地接近,苏渐的五官在方孝孺的眼中,渐渐清晰。 ………… 在书院北部的某处,李君独站在一处曲桥上,看着远处杏园的杏树,目光却极为散漫,似乎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蔚蓝的眸子看向宣武坪,看向流云台。 在那么远的距离,本应该看不清,但是他的目光却突然专注起来,仿佛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片刻之后,他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李君独喃喃道:“你是想说,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吗?也挺有意思的。” ………… 方孝孺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惊诧。 但是不愧是进入前十六名的学生,他马上让自己冷静下来,放弃了与苏渐的念力较量。 一柄无形无影的剑顺着他的意念,往苏渐刺了过去! 剑意的速度非常快,对方绝对无法躲开。 但是苏渐躲开了。那剑意削断了他的一缕发,险而又险。 方孝孺慌乱地开始凝结他在一开始,就铺在地面的那道气息。 那道本是用来感知的气息,在方孝孺的召唤下,仿佛活了过来,往苏渐的脚底涌去。苏渐愣了一下,脚步止住,蹙起了眉头。 “我刚刚还在奇怪,为什么一个物化初境的意师能够跟我对战那么久呢。” 苏渐终于开始说话。 因为他一开始就开始沉默,憋了好久的话,似乎想要一次说出来。 不吐不快。 “原来你跟我,是同一个类型。” 方孝孺很奇怪,对方为什么停了下来。 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既然你想说话,我就让你说个够。 “你从一开始就坐了下来,并不是为了耍酷——抱歉,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为了耍酷,所以对你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不过,在你施展出了十几道意剑,用出了那个‘大鼎’的意术之后,你的念力居然还那么充沛,我就开始有点怀疑了。” 苏渐微笑道:“果然,你是一边和我交手,一边在进行冥想吧?” 方孝孺报之以微笑,不言不语。 苏渐离他还有八步距离。 流云台表面的“泽”意,足以困住他一段时间。 “是啊,那又怎样?你一个区区武修,如果不能靠近我,就和废物一样。不错,我承认你的防御是很强,在我那火意的包围下,你居然还能从容无恙,的确超出了我的想象。” 方孝孺得意笑道:“可惜,我的这个‘泽’意,可以困住你。直到我的念力恢复。你的念力,在抵抗我的攻击的时候,已经用完了吧?可惜,我的念力正在恢复。到时候,就大局可定了。” 方孝孺似乎意犹未尽,低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在与人交手的时候,进行冥想,整个白鹿书院,只有我能做到哦。” 苏渐没有说话,看着方孝孺,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好像记得这个人。 方孝孺在说话的时候,苏渐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突然,他想起来了。 “那个被我打掉牙的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在坐忘楼负责打扫卫生的时候,曾经有人出言不逊,拼命挑衅自己。结果,自己打掉了那个人几颗牙。 当时,这个方孝孺的确是跟在那个人身后。 当时那个那么不起眼的人,居然也能进入物化境啊。 看来,是得益于坐忘楼的那些书。 “原来你就是当时那个跟屁虫?对不起,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啦。” “如果你现在是为了私怨跟我打的话,真的很没有必要。不过,如果你是为了拍安白阳的马屁,我倒是可以理解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可是,像你这样认为命运不公平的家伙,实在是太多,我没有办法一个个去解开你们这些人的心结,也没有那个兴趣。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天才。只不过,既然你想要证明努力就可以打败天才,那么我就屈就一下‘天才’这个头衔好了。” “作为上次没能来得及送给你的见面礼,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孝孺从苏渐的眼中看到一丝怜悯。 他很奇怪,那种怜悯从何而来。 突然,他的鬓角流下了一滴汗。 他想要站起来。 却已经来不及。 苏渐的手抬了起来,食指指向方孝孺的肩膀。 他的念力,居然恢复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方孝孺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他就被一道从苏渐指尖迸发出的狂风推下了擂台。 “能够在战斗力恢复念力的,不止你一个。” 看着在地面昏死过去的方孝孺,苏渐淡淡地说,双脚在地面蹭了蹭。 能够自如地行动,感觉真好。 第51章 前八 从苏渐抬起手,到方孝孺失去意识掉下流云台,整个过程只是眨眼功夫。 苏渐距离方孝孺还有数步的距离,按说,无法触碰到方孝孺。 可是,方孝孺就是那样掉下去了。 苏渐只是一抬手,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是坐忘境符师的空符,也不是坐忘境武修的拳意,而是简单的一指。 他的境界,仍然是物化初境。 这种情况只能有一种解释。 他是一个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意师。 ………… 苏渐拧了拧胳膊,觉得全身都有点酸痛。 他走下流云台,穿过众人为他让开的道路,走到了棋圣大人的面前。 苏渐恭恭敬敬地说:“先生,我赢了。” 老者乐呵呵地说:“看到了看到了,感觉如何?” 苏渐老实地回答:“有点吃力啊。” 公孙清扬忍不住问道:“我早就知道你有修炼意师的天赋和才能,但是既然选择隐藏实力,为什么不干脆隐藏到底?刚刚你的念力恢复了,完全可以用尽全力挣脱对手的束缚……” 冯清源突然一拍公孙清扬脑袋,胡须乱吹道:“什么隐藏实力?我们师徒俩会干那种事情吗?” “啊?师徒?” 苏渐没有想到,一场比试下来,本来说好的只是指点自己修行的老先生,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自己的师父。 公孙清扬怒视道:“你还不情愿?” 苏渐尴尬地摇了摇头,他总不能说自己无所谓。 公孙清扬的看法显然让老者无法接受,他瞪着公孙清扬说:“隐藏实力这种事情,你师父我会做吗?我只是跟苏渐约好了,跟其他人打,怎么打都行。但是跟意师打,就必须保持自己和对方同样的境界,还不能使用武修之外的道法。” 公孙清扬虽然猜到了大概理由,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意师号称同境界战斗无敌。我想让苏渐试试看,在同境界里,他以武修的能力能不能击败对手。所以,在跟意师战斗的时候,我不允许他使用武修之外的能力,甚至不允许他处于比对方更高的境界。当然了,我知道这小子恢复念力的速度很快,也不允许他恢复自己的念力。” 苏渐有些惭愧地说:“不过这几条我都犯了。” 老者笑了笑,突然正色道:“是啊,恢复了一次念力,还用了意师的能力……不过,我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知道自己的极限所在,刚刚的那场战斗,也算你过了。那个方孝孺不是一般货色,如果是一般的物化上境,在他面前也不会有胜算。他竟然能够在对敌人使用意术的时候冥想恢复,也算是一个异数了。” 苏渐奇怪道:“怎么,能在战斗中冥想,是很少见的吗?” “相当相当少见,就好像一个人可以同时唱歌喝水,就算勉强能够唱得出来,会不会五音不全不说,也许还有呛死的可能……”老者随便回答了一句,又说,“不说这个了,你的做法很对。那个小子如果再那么妄自尊大,迟早会走入歧途。你让他知道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很欣慰。” 实际上是因为我没给你丢脸,你才很欣慰的吧? 苏渐腹诽着,却不知道老者心里棋士已经乐开了花。 苏渐的表现,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叫做方孝孺的,使用出的三种意术,都十分厉害。无论要领悟哪个,都很需要天赋。泽,如水如沼,既可以用来感知,还可以用来困敌;剑意和鼎意,遇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念修,都可以对对方脆弱的身躯造成致命的杀伤。如果这个人在战场上,和一个强大的武修进行配合,简直是一个杀人机器。 而苏渐,只是利用自己特殊的优势,让自己成为一个武修,利用遍布全身的念力和元气作为护甲,就能抵抗那么久,已经很让他意外。 嗯,还有速度也不错。 老者的脑子里闪过苏渐在流云台上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神速,心中赞叹。 “对了,先生……” 苏渐看到对方投来的不满眼神,连忙改口,道:“哦,不,师父,我要去看看一个人。” ………… 白鹿书院之外,有一个茶楼。 这个茶楼里的点心十分精致可口,茶水更是美名远扬,茶叶之珍稀自然不用说,就连用来煮茶的水,都是从百里之外的山中“珍珠泉”中运来的。 据说,当代院长大人就爱在这里吃下午茶。 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坐在门口,手中的杯子里,青湛的茶水里,一片叶儿悠悠。 叶儿弯曲,好像游鱼——他腰畔挂着的那枚玉游鱼。 他抿嘴微笑,看着茶叶,似乎觉得很有趣。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走进茶楼,径直走到那黑衣年轻人身边,低头说道:“方孝孺输了。” 年轻人的手微微一抖,几点茶水落在地面。 “哦?”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眼中却有隐隐寒光。 “用了我那么多丹药,还不能打赢他么,废物终究是废物呢。” 这个年轻人,就是安白阳的胞弟,专修以炼丹为长的术士的安以凌。 那个人略一犹豫,试探问道:“那么,今晚就由我安排,把苏渐……” 安以凌神色一寒,喝道:“放肆,这里哪有你出主意的份!” “小的该死。” 安以凌的寒冷神色又是一敛,他将那茶水一饮而尽,细细品味了一番,又慢慢地斟上。 看着壶口留下的茶线,听着水与水的碰撞声,他陷入了陶醉。 “接下来,我们不要插手了。让白鹿书院的人知道的话,应天书院就会很麻烦。我现在,是越来越期待摘星大会了。” …………… 杏园是白鹿书院的一个特别所在。 这里既是书院学生钻研医道的地方,也是让书院患病学生诊断病情的地方。里面的教习大都在宫中担任御医,相当于医务室。 在杏园,有一处厢房。今天在考核中受伤的学生,就会在那里接受治疗和休息。 南萱看着尔岚仍然苍白的脸色,很是忧虑。 吃了很多的丹药,也经过了教习们的治疗,尔岚似乎仍然不是太好。 也难怪,被李君独那种拳头打中,还耗尽了念力,可谓是内外皆伤。 “你猜,结果怎么样了呢?” 她有些没话找话。 尔岚本来闭着双眼,南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把头扭了过去,似乎是不想听见这种话题。 南萱掩口轻笑。 “啊,终于找到了。让我好找……” 苏渐突然冲了进来,看到南萱和尔岚,显然让他很兴奋。 南萱连忙把他推出去:“小点声!” 苏渐连忙噤声,红着脸走了出去。他偷眼看看帐幔之后的尔岚,却看不真切,担心地问道:“她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南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声冷气地说:“你还知道来问问啊?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你老婆!尔岚都被人打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继续打。” 苏渐没想到南萱居然会这么关心尔岚,在惊异于两人感情的深厚之后,他有些羞愧地闭上了嘴。 “唉,懒得说你们这帮男人。” 在数落苏渐的同时,南萱还顺便观察了一下苏渐。令她放心的是,苏渐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看起来是赢了。 看到苏渐脸上的内疚和关心,南萱心一软,说:“她现在没什么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犹豫了下说:“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南萱摇摇头。 苏渐正要回头离开,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一点,扭过头来,怒道:“什么呀,那是我老婆好吧?我看我老婆还要你同意?” 南萱清了清嗓子,说:“现在,我以书院教习的身份,命令你,出去。” 苏渐没想到南萱居然选择用身份压人,他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而且,就算进去,估计她也不愿意和自己说话的。 他叹了口气,说:“唉,我知道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等她醒来了,送她回去吧。我过两天去看她,如果,我到时候安然无恙的话。” 南萱看着苏渐离开的背影,有些玩味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怅然。 她突然,很是嫉妒尔岚。 ……………… 这几天,云京的茶肆酒肆的客人们又有了新谈资。 特别是白鹿书院选出了前八的当晚,关于期间书院弟子的表现,在评书人的嘴里,已经有了数十种描述。 其中被讨论最多的,当然还是李君独和沈雪朔。他们两人的表现,实在是掩尽他人锋芒。 只是,偶尔也有人会谈及苏渐的战绩。 北城有一个馆子,这里的菜式极为丰富,口味也收到很多食客的青睐,所以几乎是天天爆满。所以对说书人来说,在这里讲书说故事,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掌柜所请的说书人,都是京城里的名嘴。 这样一来,有好菜,有好酒,有好故事,自然生意是越来越兴隆。甚至很多官员都不惜纡尊降贵来到这个馆子里,叫一两壶酒,点三四盘小菜,听故事,谈闲天,端的是不亦乐乎。 今天晚上,说书人所讲的,便是今天白鹿书院白鹿祭上,脱颖而出的八人。 他和其他说书人不一样,他重点讲的,是关于苏渐的一战。 说书人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令人很怀疑他是不是当时亲自在场。 在酒馆的角落里,坐着几个年轻人。他们空出了上座,聊天喝酒。 过了一会,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这几个人连忙站起,低声说:“大人。” 中年人示意他们噤声,然后坐了下来,毫无架子地说:“来晚了,自罚一杯。” 年轻人们和中年人边喝边聊,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突然,这个中年人耳廓一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说书人身上。 他的耳朵在听说书人的故事。 “哦?原来他会修行?这倒可疑了。” 一个年轻人突然见中年人面色凝重,于是问道:“段大人,怎么了?” 这个中年人摆摆手,表示无事,然后喝酒。 他就是刑部捕头,紫微阁司察使,段紫鹰。 第52章 暗流 段紫鹰出了酒馆,没有回家,而是驱车回到了紫薇阁。 他出示了腰牌,走进大门,绕过几个拐角,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入口。 段紫鹰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每一次来这里,都让他感到很麻烦。 他走进那个入口,穿过一道很狭窄的通道,然后跳上一个仅可容四人站立的吊篮。这吊篮的顶端用玄铁制成了吊索,另一端也不知悬在什么地方。段紫鹰手握一串绳索,拉了三下,接着,上方的黑暗处,传来隐约的铃声。 接着,那吊篮缓缓下降。 穿过很长的一片黑暗,段紫鹰的脚下才显现出一丝的光明来。 吊篮停下,一根长棍伸了出来,棍子的一端吊着一盏灯笼。 提着灯笼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头的脸上尽是皱纹,嘴角一直带着笑意,却偏偏给人阴森的感觉。 “哦,原来是段爷啊,我还想,是谁会三更半夜的来天机阁呢。怎么,查案宗啊?” 段紫鹰推开吊篮的隔板,走到坚硬的地面,才感到无比的踏实。 与其说是讨厌吊篮,不如说,是讨厌这个老人。 段紫鹰却也不想得罪他,不冷不热地说:“我刚刚想到一个案子有些蹊跷,回来看看。” 老者挑了挑眉。 如果说段紫鹰的手上还有哪桩没结的案子,似乎就只有最近的那宗…… 是那两个混混的案子? 他看着段紫鹰渐渐远去的背影,说道: “修行者杀人的案子,有哪个不蹊跷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被杀的,是一两个刍狗小辈,段爷你也不必过于认真。难得糊涂啊,段爷。” 听着对方话里有话,段紫鹰转过身子,看向老者。 老者看着段紫鹰,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直了一些。 段紫鹰嘴角微微翘起,冷冷道:“十年前,你一年间奸杀了十八个女子,如果不是大司空护着你,你这辈子也出不了冰牢,现在哪里还会有命跟我说这些废话?邱远,你给我记住,杀人就是杀人。不管是修行人,还是普通人。况且,莫说你当年只是坐忘境巅峰,就算你是无忧境巅峰,我也照抓不误。” 老者邱远嘿嘿笑了两声,说:“哎呀呀,想不到段司察使你还记得那桩陈年旧案。” 段紫鹰淡然说:“我只是为了那些死者记着罢了。大司空大人虽然护着你,但是我相信他不可能永远护着你。目前大司星大人正在考虑继承人的问题,谁都知道那个姑娘将会是唯一的人选。以她的性情,你觉得你这种人还有出头的一天吗?我劝你老老实实在天机阁管理卷宗就好,至于重出天日?你想都不要再想。” 老者只是冷笑,却不再说什么。 他看着段紫鹰转身离开,目光里渐渐有了狠戾之色。 ………… 段紫鹰看完了卷宗,眸子深处有一丝犹豫。 这两个小混混明显是被修行者杀死的。苏渐的确隐藏了自己的境界,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用不着亲手杀死此二人,更加没有必要杀这两人。可是,在现在看来,两人都是被重手法打断了骨头的,苏渐今天展露出来的,都是武修的能力……至于心脉处的致命伤……绝对是意师或者术士的所为…… 苏渐最后那一招,把对手隔空击飞的那一招,是意术,还是拳风? 他的眉慢慢展开。 不如,亲自去看看吧。 ……………… 苏渐还没踏进大门,就听见小禄子兴奋的通报声。 不多时,老管事乐呵呵走了过来,对苏渐说:“三少爷您终于回来了,没受伤吧?” “没事。” “那就好,大少爷和二少爷正在客厅等您呢,您快去吧。” 苏渐挠了挠头,这两人找我干什么? 除了每天在一起吃饭,苏渐和这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在吃饭的时候,他们的话也不多,而且往往吃的很快,交流的机会就更少了。 苏渐纳闷地走进客厅,突然,在面前出现了两个拳头。 一拳在上,目标是自己的脸颊;一拳在下,想要攻击他的胸口。 苏渐瞳孔微微收缩。 这两拳原本很快,但是,在他的视界里,却很慢。 他一拨,一撩,身子图陀螺般转到客厅外,躲开了对方的攻击。 “大哥二哥你们……” 他话音未落,苏辰突然叫道:“好小子,果然瞒着我们。你说,你什么时候恢复境界的?” 苏辰少见的不稳重,却透着那么一股子兴奋劲儿,一改以往的严肃冰冷。苏无殇微笑走出客厅,心中的喜悦想必不逊于苏辰。 苏渐这才明白,这两人是在试探自己,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吓我一跳,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吧。” 苏辰还想说什么,苏无殇连忙止住他的话头,喜道:“来,进来说。” 三人走进客厅,落了座,苏渐灌了一大口茶,放下茶碗,看着两个兄长笑吟吟的脸,顿觉温暖。 长兄苏无殇暂且不说,他一直对自己照料有加,态度也极为温和;二哥苏辰虽然平日里常常神色冷淡,却其实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主儿。严格说来,苏渐在家中,并没有遭遇什么废柴流必有的兄弟相轻。 这和两人所司之职不同也有很大关系。苏无殇在军部任职,将来必有一天会进入军队为将为帅,如果一味强硬,在军中必然难以服众。而苏辰在刑部处事,如果如苏无殇一样待人亲切,言情温和,那么那帮穷凶极恶的亡命徒,又怎会轻易服他? 这也算是职业病了。苏渐闷闷地想。 只不过,今天连苏辰都对自己露出了笑容,显然是两人都为自己感到高兴。 这让上辈子没有亲人的苏渐感到很温暖。 “其实昨天我就想告诉二位兄长的,不过昨天我回来太晚,两位兄长又去参加别人家的喜宴了,我就没让他们通知你们。这两个多月,我一直和棋圣大人在御苑修行。每天除了吃野味便是饮山泉,然后就是修炼和陪他下棋——下的是盲棋。棋圣大人针对我的情况,和我一起研究出一套修行方法,所以我才恢复了境界。” 苏渐不想太纠结于自己能够随意操控境界的事情,所以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 事实上境界的操控,苏渐一直都做得很好。而这两个月来,苏渐所在修行的,是别的一些事情。 比如,武道修行者的一系列修炼。 苏无殇说:“能得到棋圣大人的指点,是你的运气。如此说来,你现在能够随意改变自己的境界?那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境界一直维持在你的最高水平?你的最高境界是哪一层?能恢复到坐忘吗?” 苏渐很明白苏无殇的心情。虽然以往不说,但是苏家三少爷“成为废人”之后,一直都有些人在苏渐身后指指点点。两位兄长自然是面目无光,那位远在边塞的父亲恐怕也不好受。 “我当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在确定能和李君独交手之前,我还不能显露出自己全部的实力。第一呢,是想给李君独一个惊喜;第二,我也并不在乎他们的看法;第三……我现在身上没有星脉,念宫和气海都还没有恢复好。想要维持自己的境界,比较困难。” 苏无殇神色一凝,道:“什么意思?” “我的境界很容易就会下滑,因为我的身上没有星脉,念宫和气海都被破坏了,念力无法保留太长时间。” 苏无殇的脸上再次出现忧色。 “如此说来……” 苏渐连忙说:“不过大哥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想要提升境界,是很快的。你看……” 说话间,苏渐的境界陡然而生,瞬息间变为了物化上境。 苏无殇和苏辰对视一眼,均自骇然。 “不过,我现在最高也只能到这个境界了。过两天我再试试能不能恢复到坐忘境,到时候等我消息吧。” 苏辰摇头苦笑道:“我一直以为我是坐忘巅峰就很厉害了。想不到我苏家还是出了你这么一个怪胎。” 苏无殇也说:“是啊,我们上朝的时候,听同僚说起子女在书院的事情,才知道你在白鹿祭上大出风头。听说你已经是术科前十六名了是吗?” 苏渐淡淡道:“那是昨天的旧闻了,今天我已经是前八名了,牛吧?” 看着苏渐得瑟的模样,一向稳重的苏无殇只有莞尔不语。 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谁也没说话,有些尴尬。于是苏渐默默地收敛了境界,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苏辰说:“好了,不说这么些了。为了庆祝三弟境界恢复,再为了庆祝三弟如今为苏家争光,今晚我们好好喝一顿!” 苏无殇也喜道:“不错不错,是应该庆祝一番。还有,我马上修书一封给父亲,告诉他这个喜讯。” 苏渐拦住苏无殇,摇了摇头。 苏无殇有些愕然,不知他是何意。 “反正是要告诉父亲的,不如给他一个惊喜。两三月都等下来了,不愁最后这么几天了。最多快是明天,最慢是三天之后,等我打败了李君独,再告诉父亲也不迟。” 苏辰没想到只是夸了他两句,苏渐就有点忘乎所以。他忍不住一拍苏渐的肩膀,佯怒道:“你这个臭小子,就算是你哥我,也不敢说能打败他,你又是哪儿来的信心?” 苏渐也是第一次发觉苏辰竟然也是一个修行者。想来是以前自己的境界太弱,不能感应到对方的念力。被他这么一拍,两人气息相撞,苏渐才探出了他的虚实。对方的雄浑念力如同一条大河奔流,令人咋舌。 这就是坐忘境巅峰的实力么? 第53章 被打断的冥想 苏渐久违地躺在床上睡觉。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是地铺,就是深山老林。他第一次发现,床原来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和两个哥哥喝了点酒,他有些晕。 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苏渐觉得自己仿佛卧在云雾里,好不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里,他听见门被人打开。 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苏渐的心跳陡然加速。 那个少女……是尔岚吗? 恍惚之中,看着少女坐在自己身边,苏渐突然觉得很开心。 尔岚看着苏渐,很是关切。 突然尔岚的衣服全都不见了,露出的是令人心动的*。 苏渐依稀记得,哪里见过。 哦,对了,是那天,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 他剧烈喘息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尔岚。 尔岚微笑着看着他,说:“苏渐,你没事吧?醒醒。” 苏渐的心跳愈快,觉得全身被火点燃了一般,滚烫而炙热。 “你个臭流氓!!” 突然,尔岚一巴掌扇在苏渐的脸上…… ………… 苏渐捂着脸,坐在床边上,唉声叹息地喝着小婢女送来的醒酒汤。 南萱抱着胸口,余怒未消,瞪着苏渐,仿佛要把苏渐千刀万剐一样。 “唉,我都说我喝高了,刚刚做梦来着……你别生气嘛!” 南萱哼了一声,说:“男人就只能拿酒后失德来作为自己下流举动的借口,哼,昨晚喝的酒,到现在还没醒?你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物化境的修行者诶,会被酒放倒?你骗谁呢?” “我做了个梦……”苏渐回忆起那个梦,脸皮更是红了几分,“我还以为是尔岚回来……” “你是不是还梦见尔岚对你投怀送抱了?” 苏渐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梦见她光……光傻笑不说话呢……” 纵然苏渐临时改口,南萱也猜到他想说什么,怒气又生,说:“你倒是想得美,就你这样,还想让尔岚喜欢你?真是做梦。唉,也就是当初我不在京城。我真是后悔,为什么那段时间出去游学了。要不然就算我拼了命也不会让尔岚嫁给你。” 苏渐低声嘟囔着:“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管你是谁呀……” “你说什么?” 苏渐正色道:“我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还记得正事就太好了,我告诉你,李君独是第一场,已经打完了。我来的时候,沈雪朔已经在流云台上了。如果不出意料,现在应该是第三组在交手。如果你再赶不上,那个周寅就是不战而胜了。我可告诉你,以后你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打败李君独,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苏渐连忙起身,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说:“我根本没打算在那么多人面前打败他,不过人越多,我就越开心。我要让他知道,我苏某人的干粮不是谁都能碰的……” 南萱喃喃道:“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 今天,书院的观战席上,多了很多人。 坐在最中央的,是书院的院长大人。院长大人一缕长须飘飘,看着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他的境界人们已经无从知晓,或许也只有和他同一个时代的几个老前辈才清楚。只不过,这位院长大人自从成名以来,还从没有过败绩。 按理说,今天的比赛院长大人大可以不来。院长大人既然都来了,教习教授们自然也不能再享清闲,纷纷从自己的居所走了出来,来到观战席。教习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自有建树。所以他们出现的时候,都得到了学生们的尊敬和热情欢迎。 然而,不是每一个教习都能受人欢迎的。 比如公孙清扬。自从他那天输了棋赛之后,大部分学生都对他嗤之以鼻。 也有其他一些教习,因为某些原因,不受人欢迎。 比如郝婆婆。 她坐在观战席上,眯起双眼看着流云台,看起来并不高兴。 她也确实很少露出愉快的表情。 第三组已经结束。 她怒道:“哼,原本昨天就应该结束的考核,怎么今天才开始?如此没有规矩,岂不让外人耻笑?” 在她身边的一个同僚笑道:“哦,这个啊。据说是因为副院长大人的徒弟,就是那个苏渐,他昨天比完第一场之后就离开了。听南教习说,是去看那个重伤的学生,慕容尔岚,据说是他的妻子。所以昨天的考核只进行了一半。等过一会苏渐比完,明天还有一场,决出前两名之后,后天才会进行最后一场——总要留一天让前两名休息休息对吧?” 郝婆婆心中一动。 这几天来,她早就听说过苏渐的事情。 她得脸色愈发的阴郁起来。 …… 苏渐迟迟没有出现。 和他进行比试的那个学生已经站在了台上。 这是一个女孩子。 今年脱颖而出的女孩子有不少,前十六名里就有五个,比如尔岚,比如沈雪朔,比如傅小烟。 比如这个叫做洛零的少女。 洛零的境界不高,大约只在物化中境。很多人怀疑她是不是苏渐的对手,因为在最初的几轮里,苏渐曾经一度展现过物化上境的实力。虽然之后苏渐就再也没有以这样的境界跟人交手,但是也不代表那天的事情是人们的群体记忆错乱。 而且,就算苏渐只有物化初境的实力,他的实力也令人不能小觑。 洛零站在流云台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她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专心致志地甩着刀花,偶尔出现的精彩一幕也会博得不少喝彩。 院长笑眯眯地看着洛零,点头赞叹着说:“到底还是年轻人心灵手巧啊,我现在完全不行咯。老啦,老啦。” 身边一个教授笑道:“院长您说哪里话?” 终于,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一个人钻出了人群,嘴里喊着:“麻烦让让,麻烦让让。” 公孙清扬站在裁判席上,看着苏渐,暗骂了一句,然后挥了挥手。 结界无声升起。 苏渐拍了拍前襟,微笑着望向自己的对手。 女孩子? 苏渐嘬起牙花。女孩子怎么打?我苏某一向是怜香惜玉的。 尤其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哪里下的了手? 不过他很快不笑了。 他看见了女孩手里的匕首。那匕首像蛇一样,在少女的指缝里、手背上、手心里转动,少女却是一脸悠闲的表情。 苏渐咽了口唾沫,对公孙清扬喊道:“怎么还可以使用兵刃的吗?” 公孙清扬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苏渐一眼,说:“照你这么说,让剑师赤手空拳跟你打呗。” 苏渐不好意思道:“一时疏忽,一时疏忽。” 洛零收起刀,放进了绑腿里的刀鞘中,看来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利落地回答道:“洛零。” “哦。” 事实上,苏渐并不是在闲聊,只不过,他还在发愁:到底要怎样,才能既不伤到她,还能打败她。 苏渐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老办法——把对方按在地面上。 结界外的裁判终于一挥旗子。 “开始!” …… 苏渐气沉丹田,摆了一个很酷的姿势,然后,开始冥想。 洛零的手一扬。 几根针飞向苏渐的眼睛。 苏渐下意识地一眨眼,然后分心,然后…… 流云台上方的元气本已开始向苏渐汇聚,却因为苏渐突然分心,而涣散开来。 苏渐连忙躲开,针尖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这是第一次有人伤到苏渐。 流云台下的人们发出一声喝彩。 苏渐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因为洛零的第二次攻击接踵而至。苏渐勉强躲开,肩膀上却是骤然一麻。 洛零面无表情挥手,也不见她有什么准备,第三波飞针嗖嗖破空而至! 苏渐见裁判也没有制止的意思,明白对方的攻击完全没有犯规。他只好咬牙忍住疼痛,闭上了眼睛。 苏渐要强行冥想,可是膝盖突然刺痛。 他的双膝突然被两根针分别刺中,登时一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冥想再次被打断。 苏渐忍住要骂娘的冲动,大吼了一声。 天地元气倏然形成了一个漩涡,把苏渐卷在了中间。 念力开始衍生。 少女突然愣了一下,然后迟疑地放下了手。 苏渐感受到肌肉强度的变化,松了口气。 他已经升到了物化上境。 这下就算是物化上境的飞剑,也休想能刺伤他。 苏渐站了起来,拔掉膝盖上的针,扔到地上。 人群中有一个中年男子咦了一声。透过那结界,他能感知的东西很少。但是毫无疑问的,那个少年,的确是在战斗之中进行冥想。 那么仓促的冥想,能有多少的力量呢? 突然中年男子神色一变——那个少年身上念力的波动,好生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 苏渐的身躯,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下一刻,他骤然出现在少女面前。 少女失色,正要攻击,却被苏渐踢中了下盘;苏渐把她压在身下,一手拧住少女的右手,膝盖压住少女的左手,然后扼住了少女细软的脖子。 少女挣扎了两下,脸上带着惊异。 “原来是你?” 少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皱起眉来,脸上露出些许厌恶。 苏渐奇道:“什么?我们见过吗?” 公孙清扬的咳嗽声突然清晰地响起。 少女淡淡地提醒道:“大爷~您是不是先起身?” 苏渐听着少女的声音很是熟悉,慌张地站起身,把她拉了起来。 洛零的眸子眨了眨,目光柔和了几分,但是那嗔怒却仍然不减。 这样的目光,让苏渐有些心惊胆战。 ………… 那个中年人看着远处和公孙清扬谈笑的苏渐,嘴角微微弯起。 “原来是你呀?” 他想到了那个夜晚,想到了那臭豆腐,然后情不自禁地抹了抹脸。 仿佛,还留着些许臭味。 第54章 苏渐的盘口 跳下流云台,苏渐松了口气。 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一个女孩子,说实话,他还真的很有压力。 洛零站在流云台上,俯视着苏渐的背影,眸子深处,有一丝审慎。 苏渐在名册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少女酸溜溜的声音。 “刚刚玩的挺开心啊,那女孩是不是很吸引你啊?” 苏渐不满地回过头,说:“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小声点,我的耳朵都要聋了。有事吗?” 和南萱越是熟稔,他就越发觉这个女孩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初次见她时,苏渐还以为她是一个博学却孤高的女孩。 第二次见她,看到她的面容时,苏渐曾经以为她是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女友,因为两人实在是长得太像。 可是,当两人相处日久,南萱的少女情怀越来越是浓重,直到最近,苏渐发现这家伙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刁蛮小姐了。 南萱不依不饶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没事当然不能找我了。第一,我是有家室的人,第二,我要准备明天的考核呢。如果我明天的对手是李君独,我就得好好准备了。” 苏渐正耍着贫嘴,突然注意到,南萱的背后站着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头上乱七八糟地裹着白色的绷带,好像一个负伤的小战士一样,显得滑稽而可笑。他躲在南萱的身后,用警惕而好奇的目光看着苏渐。 苏渐看着眼熟,弯下腰来,仔细打量着,突然从对方露出的鬓发发觉,对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 苏渐惊叫道:“哦?你是……” 不用南萱提醒,苏渐也知道,有些话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马上改口道:“你不是那个谁谁谁家的侄子吗?都长这么大啦?太好了太好了。” 南萱颇有些骄傲地揉了揉孩子的头,说:“他现在是我的徒弟。” 苏渐抱着肩膀怀疑道:“你这个师父都没有半点师父的样子,还收什么徒弟呀?” “呵,你有本事你收啊,收的到的话,我马上拜你为师。” 苏渐承认自己没有和女子吵架的实力和天赋,使劲想了想,说道:“外面有一个茶馆,很不错的。我们去那里聊吧。” “你请?” “……” 三人一起来到小楼里,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苏渐点了几种小点心,然后注意到这家茶馆里居然还有“仙果露”这种东西,惊叹之余,点了两壶。 那个雪族孩子坐在南萱身边,安静地吃着一块枣泥糕,和之前救他那天满是敌意的状态大为不同。 “看到这个小鬼头安静下来我就放心了,我真担心他会对你又抓又挠的呢。” 那个雪族少年看了苏渐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权当作是没有听见。 苏渐更是有了兴趣,故意逗他说:“喂小孩,叫什么名字呀?” 南萱悠哉道:“这可是我徒弟,你给我客气点。还有,你也是我的学生,乐科的学生,我也指教过你的呢,你们两个,是师兄弟。” 苏渐没想到南萱居然拿辈分压自己。 “你有点本事啊,这么难搞的小鬼头都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了……不过你别得意,我是你爷爷的徒弟,换言之,我是这个小鬼头的师叔呢。来,叫声师叔听听。” 那个雪族的孩子突然抬起头,一双眸子盯着苏渐,眼里有些嘲弄。 “我早就听南先生说过,你这个人虽然二但是不坏。” 苏渐听着觉得十分古怪。虽然二但是不坏?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呢? “这个孩子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所以你对他最好好点。” 苏渐嘲弄说道:“哟,你们两个感情还真不错嘛。” 南萱把点心全部堆到那雪族孩子前面,说:“这孩子叫白麟。是雪族大军撤退时,没能跟上大部队的一对夫妻在边境生下的孩子。不过他的父母已经身故了,所以这几年他都是一个人在边境生活。后来,被安家的狗腿子抓住,当作奴隶在京城贩卖。” 苏渐馋巴巴地看着被南萱塞到白麟手里的一块米糕,心不在焉地说:“是啊,是那个叫秦爽的狗腿子吧?你知道吗?在我家乡,人贩子这种……呃,不是,我是说,人贩子……唉,反正下次要是遇到他,我还得揍他一顿。” 南萱一笑。 “对了,尔岚怎么样了?” 南萱毫不客气地对苏渐说:“尔岚的事情啊,你一早就该问了。” 苏渐不自然地笑笑,等待南萱的下文。南萱说:“你放心,尔岚没什么大碍。如果能不生气,好好静养几天,也就没问题了。” 苏渐撇嘴道:“谁会那么大胆啊,给我媳妇气受?” 南萱摆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不理会苏渐的贫嘴,再倒了一杯茶,神色凝重起来。 “之前的对手,有觉得比较难对付的吗?” 苏渐知道南萱终于要问到重点,想了想,认真地说:“方孝孺。意师果然是意师,不愧是同境界无敌的修行者啊。稍微棘手了一点,居然让我冥想了一次。” 南萱又问道:“你当时,是以武修的身份跟他打的吧?他对你,有什么启发吗?” “启发?手下败将的,有什么启发?” 南萱冷嘲热讽道:“呵,打败一个二流角色就当自己了不起了。你敢保证现在能打得过安白阳吗?” 苏渐见她在自己师侄面前丝毫不给自己留情面,狼狈之余,却也被她一句话点醒。 的确,同为意师而言,安白阳的实力实在是比那个方孝孺强得太多。仅仅是那避无可避的念力之刃,就已经足够棘手。而且,当时安白阳还没有使出真正的手段。 苏渐摇了摇头。 南萱意外道:“看不出你还挺诚实。说真的,你真的没有一点受启发?你要知道,君独可是一个武道修行者。他的实力你也看到了,跟他拼念力,尔岚失败了;拼武道,你的身体强度虽然还可以,但是跟他完全没法比。我爷爷之所以让你用武修的手段跟那个方孝孺打,也是想让你从方孝孺那边学几手对付武修的方法。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学到啊!” 苏渐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南萱从苏渐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了一丝认真,终于有些欣慰。 “不过,如果说起来,我和李君独真的有机会碰上吗?”苏渐说,“我知道,书院学生的对战次序,完全是按照抽签决定的。如果,我倒不是怕啊,我是说如果,如果李君独抽中了和沈雪朔一战的签,那么他就没办法跟我打了吧?” 南萱摇摇头。 她难得认真的表情,让苏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以为,书院方面真的会让你和李君独擦肩而过吗?你们两个,必有一战的。” 苏渐悚然道:“为什么?黑签?” “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书院方面只是有自己的考虑。” 南萱喝了一口果汁,叹了口气。 “第一,你和李君独约战,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了。你以前不是说,如果君独能进入坐忘境,就和他一战吗?在你和我爷爷于御苑修炼的时候,李君独已经晋入了坐忘境,可谓不负众望啊。而且,以李君独的性格,如果不能在白鹿祭上与你交手,必然会和你私斗。到时候,没有书院教习在一边,出了人命,无论死的是谁,都不好看。所以我爷爷才带你去御苑修行。明白了吧?” “第二,出于各种考虑,书院方面都不可能让你和沈雪朔对上的。那么,最合理的安排,就是你和李君独一战。” 苏渐对第一种理由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对第二种理由,却完全没有任何概念。 “为什么呢?” 南萱放下杯子,说:“沈雪朔是沈彬的女儿,沈彬身为大周丞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熏天。你的父亲在军中极有威望,可谓是一呼百应。你家和沈家的关系,你也明白吧?你觉得书院会让你们两人交手,造成任何一方落败甚至受伤吗?不管是你伤了沈雪朔,还是沈雪朔‘错手’杀了你——抱歉,我认为后者比较有可能——对两家都不好。而且,沈家一向是支持南阳书院的,这一次沈雪朔却进入白鹿书院读书,显然是沈家对苏家的一种示好。书院方面不可能让你和沈雪朔对上。” “话说回来。” “李君独却是一个散修。他没有门派的依附,没有靠山的支持,单靠自己在京城里到处挑战,境界日日攀升,才有了如今的名声。如果是一个李君独败在你手上,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当然,我们还是认为你们之中,落败的那个是你。当然了,我们不会眼看着他要你的命的。放心吧。” 苏渐听完了南萱的长篇大论,怒道:“废话,为什么我就不能赢?” 南萱冷冷道:“你以为你对上李君独,能有多少胜算?两成?实际上,你能有现在的表现已经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然而,实际上并没有人看好你。你知道你现在的盘口吗?” 苏渐好奇道:“咦,你们这里也有盘口这个词啊?” “赌李君独赢,是一赔三。” “赌我呢?” 南萱叹了口气,仿佛一个妇人看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你赢,是一赔一百。” 第55章 新月组,天地会? 苏渐差点从屁股下面那张不算便宜的椅子上摔在地上。 南萱终于从苏渐脸上看到了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一乐。 “不会吧,太过分了吧?凭什么他就一赔三,我就一赔一百??” “你应该感到高兴的。因为这几天你的实力已经有目共睹,你知道白鹿祭第一天的时候,你对李君独的赔率是多少吗?一赔三千。” 苏渐喃喃道:“太过分了,不行不行……对了,你买了没有?” 南萱轻笑道:“我爷爷买你赢,买了三百两。我买你输,买了二百两。” “难道你不能像师父一样支持我?” “我爷爷那三百两,有一半是我出的。”南萱托着下巴,笑吟吟地说,“不管我们爷孙俩谁赌赢了,你都有汤药费了。” 苏渐郁闷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到南萱面前。 南萱讶异地看着苏渐。 “我的一百两,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压我赢。谢了。” 南萱收起那张银票,有些无言以对。 ……………… 苏渐毫无三少爷的风范,叼着牙签,腆着肚子,走出了茶楼,左看看,有看看,然后才让出了南萱和白麟。 雪族的少年即使包住头发,在大街上还是显得很醒目。 苏渐有些担心。 “过两天我让我哥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他弄个特赦令什么的。我哥哥是刑部大员,你知道的。” 南萱淡淡道:“这件事是户部管的。” 苏渐撇嘴道:“书呆子就是书呆子。现在都讲裙带关系,知道不?行了,你不用管了,我让我哥请人吃顿饭就行了。好歹我现在也是棋圣的徒弟了,这点面子该给我吧?”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我可提醒你,我可不保证不会把你骑在人家姑娘身上的事情告诉尔岚。” 苏渐切了一声,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只是给我小师侄一个见面礼罢了。” 白麟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就在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来,看了苏渐一眼。 苏渐微笑道:“不要太崇拜师叔,师叔只是一个传说。” 白麟的眼神一黯,低下头去。 白麟的反应,在苏渐的预料之外。 然而,白麟很快又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渐。 “我们雪族??你可以帮我们雪族,都弄到特赦令吗?” 苏渐神色微异,却嗫嚅着没有回答。 南萱细长的柳眉无声蹙起。 白麟眼里的那一点希望黯然消失。 ……………… 送别了两人,苏渐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回将军府。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是救世主。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偶然。 只不过是神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如果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不公平的制度,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甚至,牺牲也在所难免。自从有人以来,只要是变革,就一定伴随牺牲。 苏渐自认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没有那么大的情怀,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 凭他能改变这个世界? 苏渐想都不敢想。 只不过,明知道这里那里都有不公平的事情发生,都有鲜血在流淌。 难道要视若无睹? 他走到一处荒院,看着屋顶的破瓦,停下了脚步。 苏渐看了看院子里的荒草,眉头一展。 “出来吧,偷偷摸摸的,跟了一路了饿不饿?要不到我家吃饭?” 他扭头看向自己身后,嚼着牙签,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一处墙角走出了一个少女。 “洛零?” 少女洛零往苏渐走来,眼神复杂,有些好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苏渐心莫名一跳,吐掉了牙签,干笑道:“怎么,是不是刚刚没有过瘾,所以来加时赛了?” 洛零走进院子,淡淡道:“对,上次也是在这里。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来这里?” 看到洛零没有打算动手,苏渐总算放下了心。可是对方的话,实在是让人莫名其妙。苏渐完全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疑惑道:“什么意思?” 洛零犹豫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来。苏渐连忙后退了半步,却发现对方没有攻击的意思,而是动手,开始解自己衣领上的衣扣。 一颗。 两颗。 苏渐原本不算太白的脸陡然通红,就连脖子都好像煮熟了的螃蟹一样颜色,他慌乱地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道:“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如果你想做交易的话,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如果你是在今天之前儿……” 少女拉开了衣领,露出雪白的肩膀。 肩膀上,纹着一弯新月。 ……………… 苏渐坐在地上,看着少女系好衣领,还有些留恋方才的一抹春光。 洛零半蹲在苏渐的面前,一脸严肃。 “那天晚上,谢谢你。” 苏渐苦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你是怎么??” “之前在流云台上,我们交手的时候,我察觉到你的念力了。很熟悉,所以我当时没有继续跟你打下去。” 苏渐想起那些针,还有些后怕。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同境界无敌,谁知道洛零居然能用那种方法,让自己凝聚不起半点念力。每当能够凝结念力的时候,就会因为对方的针刺而被打断冥想,这种感觉,真的让他心有余悸。 如果是在对付李君独的时候发生这种事,苏渐真宁愿死了算了,总好过被李君独一下一下打断骨头。 “我那天晚上被你救了一命,今天送你一局,自此之后,就两不相欠了。” 苏渐不屑一笑,道:“我还用得着你让?” 洛零的态度很是无所谓,淡淡道:“随便你怎么想。难道你以为我当时没办法对付你了?” 苏渐瘪了瘪嘴。 确实,很难想象,一个能够闯进前八的少女,没有几把刷子。 不过苏渐不想跟女孩子斗嘴玩,更不想在这种荒凉的地方进行对话,他打算解决完眼前这个女孩,然后赶紧回家休息,于是快言快语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那天会和那几个人打起来?” 洛零同样认真地看着苏渐,脸上有些为难,仿佛在犹豫什么。 苏渐看着对方一脸为难的样子,摆摆手:“不想说就算了。” 不得不承认,欲擒故纵这一招,无论何时都非常奏效,尤其当对象是毫无心计的少女的时候。 虽然洛零不是普通的少女,不过她似乎还毫无心计。 “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件事情对你我来说,都会招致杀身之祸。” 洛零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似乎是决定,相信苏渐。 “我不是一个人。” “啊?” 洛零不理会苏渐的异样眼神,继续说道:“我们是很多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为了一个目的而行动的组织。” 苏渐没有打岔。 洛零已经做好了苏渐打岔的准备,却发现这个少年很认真地在听,比传闻中,要沉稳的多。 “那几个人,是神鸦司的人。带头的,是神鸦司的一个物化上境的剑师。” 苏渐听到神鸦司这几个字,立刻想到了另外三个字。 隐春散。 他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或许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洛零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想了想,继续道:“那天晚上,我们很多人都被杀了。我原本以为自己也会被杀,结果被你所救。” “谢谢你。” 苏渐见少女终于止住了话头,于是问道:“你们是什么组织?暗杀?刺客?还是除暴安良?”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所有的雪族奴隶,都成为自由人。” 苏渐脱口而出道:“天地会!?” 洛零不悦皱眉。 苏渐怕对方误会自己,于是连忙说:“我认识的一个帮会,跟你们的目的很像,是为了自由而战……不说这个了,你们目前有多少成员?” 洛零这时终于表现出一个组织成员该有的谨慎。她试图从苏渐的眼里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却发现对方除了好奇却只有好奇。 “不方便告诉你。” 苏渐非常理解地耸了耸肩,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他当然知道,像这样的组织,在帝国的眼中无异于一颗毒瘤。和这样的人太过于接近,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一来不想为苏家带来灭门之灾,更不想带给自己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决定离开这里。 洛零见苏渐起身,有离开之意,终于决定表现出应该有的诚意。 “刚刚,我看到你和一个雪族孩子一起,你们是什么关系?” 苏渐第一时间就是警觉,但是又觉得跟她不需要隐瞒什么。不管她究竟是不是如她所说的那种人,也不管她代表着什么人,想来她也不至于能对南萱和一个小孩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那个孩子是我们在大街上抢来的。安家你知道吧?安家那个小子,安以凌手下那个胖子,我从他手上抢的。不过呢,他现在不是什么奴隶,而是书院乐科教习南萱大姐的亲传弟子。谁想对他下手,就是对书院不敬。如果你是担心那个孩子会被人欺负,我向你保证,那个不是问题。” 洛零沉吟道:“南萱?南先生为什么要收他当徒弟?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 “停……我服了你了,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值得我们费尽心思的。南萱不过是母性大发,被小孩子激发了保护欲罢了……” 洛零看起来仍然有些疑问,不过对苏渐和南萱的所作所为显然是感佩有加。 “那么,那个孩子就摆脱二位照顾了。” 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试探地问道:“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组织?我相信,以你的身份和地位,还有家族的条件,如果能够加入我们,必然可以为雪族的奴隶做更多更重要的事情。你不妨好好考虑看看。” “算了吧,你还嫌我家不够乱的……” 苏渐本要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想了想,很认真地问道:“对了,你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新月组。” 苏渐有些不信道:“我问你就说?真的假的?” “紫微阁天机阁都有备案的。” “可是,你们的老大……我是说,贵帮的首领是女人?” 洛零厌弃地瞪了苏渐一眼,没有说话。 苏渐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到了什么,一边往回走,一边喃喃道:“新月组……这个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出于女人的手笔嘛。” 第56章 战斗打响 在苏渐看来名字实在是娘气到了极点的新月组,在天机阁里的卷宗已经能堆放到齐腰高。 而在紫微阁的黑榜还有神鸦司的暗杀名单里,新月组的几个高级成员,已经被标为了最高级别的目标。 新月组的确已经被大周帝国视为毒瘤。 如果说紫微阁是大周的侍卫,那么神鸦司才是大周的太医。 神鸦司负责割除那些毒瘤,所以,即便他们平日里的行为再如何不堪,对于皇权来说,都在可容忍范围之内。 正因为皇室的纵容,所以神鸦司这些年来在民间积怨累累。 神鸦司明面上的官署位于城西,与军部同处玄武之位。 在白鹿书院看完了书院白鹿祭的四场学生比试,中年人一路面沉似水,回到了神鸦司。 神鸦司官署的大门前有两座石像。左边的,是獬豸的石像,象征着清平公正;右边,则是一只敛翅闭目的乌鸦,神态怡然,栩栩如生。 中年人跳下马车,看了那独角獬豸一眼,微嘲一笑,走进了神鸦司官署。 “大人何故发笑?”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温和含笑。 中年人认识这个人。 这两年来,有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在神鸦司。这个年轻人和其他新人不一样,他很快就获得了神鸦司几个重要人物的重视,并且连连攀升。 除去这个人的家世,他的能耐显然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因为他是一个术士,一个能炼丹药的术士。 他,就是安以凌,神鸦司“白鸦”安以凌。 面对安以凌的询问,中年人虽然不愿意回答,却不得不摆出亲和的姿态。因为这个年轻人,虽然他看不起,却不能表露出来。 “我只是觉得以我们神鸦司的地位实力,即便是随便杀两个人相信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何必学刑部摆一个什么法兽在此?依我看,还不如把这獬豸换成玄武,安大人怎么看?” 安以凌笑道:“依我看,大人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 安以凌的笑容,在中年人的眼里,无比的虚伪可笑,却又冷酷无情。 这笑容,不知骗过了多少女子,也不知杀死了多少犯人。 中年人当然不知道同情为何物,却也不觉得这种虚伪小人有什么可取之处,居然让神鸦司的那位大人如此青睐。无非是炼丹而已,难不成伟大如那位大人也相信炼丹服饵便能白日飞升? “大人以为神鸦司可以为所欲为?那就大错特错了。神鸦司的一切荣耀,都来自皇帝陛下。神鸦司的一切权力,也来自皇帝陛下。正因为皇帝陛下的信赖,我们神鸦司才有今天的荣耀,才能为圣上担忧,堂而皇之地除去那些叛逆。如果仗着陛下恩宠,我们就为所欲为,那将陛下置于何地呢?” 中年人心中冷哼,脸上却不显露分毫。 “安大人教训的是,在下刚刚失言了。” 安以凌的笑容更是温和平淡,道:“呵呵,大人言重了。在下只是有感而发,教训却是万万不敢当。” 中年人淡淡一笑,不再跟安以凌继续这个话题。 他作别了安以凌,离开前院,几个转折来到一个房间前,然后恭敬停下。 房门紧闭,门内死寂。 中年人躬身不语,似乎在等待某种指示。 庭院里种着的几棵桃树在风中摇曳,薄软的清香从枝头落地,铺满了庭院,绯红遍地。 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极为孤寂萧索的落子声。 “谷明,今天,是哪几个?” 淡淡的男声,听起来很年轻。声音听起来,既不让人感到温暖,亦非什么冰冷语气。这个人仿佛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即便在提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让人也觉得他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被换做谷明的中年人,愈发恭敬。 只是,如果被别人看到他如此的恭敬,恐怕都会感到惊讶。 谷明,曾经是白鹿书院十几年前那一届的优秀学生。他曾经在十几年前平乱战争之中,杀死了不计其数的血族叛军,甚至不计其数的妇孺老幼。同时,他也是那一战之中,白鹿书院参军弟子之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曾经白鹿书院的骄子,如今成了神鸦司的一个寻常中年人。 一个为神鸦司杀人的寻常中年人。 “今天胜出的,是沈雪朔,李君独……” 谷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周寅,还有苏渐。” 屋子里继续着死寂。 谷明皱了皱眉。 突然,他的鬓角滑落一滴汗水。 有些痒,他却不敢擦拭。 终于,风吹皱了花瓣组成的地毯。 另一个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我知道了。” 先前那个淡然的声音说道:“书院终究不会让李君独和苏渐私斗的。所以那个老头子才会让苏渐跟他去御苑呆了两个月,避开了最危险的时期。老头子还特地让苏渐赶上了白鹿祭考核,很显然,书院是计划让两人在白鹿祭上一决胜负。而且,就算两人生死相搏,白鹿书院方面也能及时控制形式。” 尖利的声音兴奋道:“很好,很好。” 淡然的男子笑道:“沈雪朔是必然能够打赢周寅的。那么,李君独,和苏渐,是谁会赢呢?” 尖利的声音陡然变的阴沉:“你猜,是谁会赢呢?” 谷明一直不敢说话,听着里面的自言自语,听着里面那人的自说自话,冷汗涔涔。 无论多少次,他都觉得,里面的那个人,很可怕。 谷明战战兢兢,答道:“属下无能,不敢妄加揣测。” 屋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却又仿佛不时传出窃窃私语之声。 又过了好一会,直到春风不再,房间里才传出幽幽的一声。 “你走吧。” 谷明稽首,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大人,属下还有一事相告。” 恰在他说话之时,屋子里仿佛正在响着什么切切私语声。 仿佛被突然打断了交流,那尖利的嗓音如雷霆一般响起。 “什么事!!!” “说————————!!” 声音刺耳,可怕。 谷明只觉得耳膜一震,而他的全身都仿佛被针扎过一样,剧痛无比! 他汗出如浆,立刻跪倒在地,强自稳定心神,颤声道:“大约三个月之前,我们曾经抓捕几个新月组的叛逆。结果属下的那一组被人突施暗算,所以让其中一人逃掉。” 淡然男子道:“这种小事,你告诉席亭不就行了!” “是,可是,今天,属下终于找到了那个跟我们做对的人。那个人,就是苏渐!” 屋子里的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确定?” “属下确定,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还不敢轻举妄动。” 男子赞赏地说:“好,我知道了。你先按兵不动,听我指令吧。” 谷明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下。 就在他离开之后,屋子的门徐徐打开。 一只脚踏了出来。 白靴白裤,白色长襟。 另一只脚踏了出来。 黑血黑裤,黑色长襟。 这人站在春风里,却比冬夜更让人感到冰冷。 他的衣服分为黑白两边。左半边衣靴,尽是黑色,右半边衣靴,尽是白色;更加诡异的是,他的脸上,罩着一张左黑右白的面具,那面具神情冷酷,空洞的眸子深处,仿佛是一片黑暗。 …………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浑然不管苏渐一夜未曾睡好。 苏渐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书院的学生们远远看见他,反应各不相同。 有人表露出对他的崇敬,有人表现出对他的羡慕嫉妒,更有人难能可贵地保持着对他的嗤之以鼻,仿佛不能中途变节的勇士。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人还挺值得尊敬的。如果是处于国难当头,他们都不会轻易变节——变节的意思是,无论他们是投降还是选择忠诚于国家,选择之后,都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苏渐如是想。 不过想归想,他才懒得纠正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到了现在还固执的把自己当作自己敌人的家伙,到了现在还想着看苏渐笑话的人,不是安白阳的一伙,就是脑子有病——当然,脑子有病的可能性非常大。 苏渐今天只想做一件事。 这件事,原本就是要做的。 自从李君独打伤尔岚,这件事情就更加要做。 苏渐面无表情走到裁判官面前,让他纪录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靠着流云台,晒着阳光,闭目养神。 距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苏渐打算,先好好睡一觉。 在别人看来,却是别种风景。 “这小子,是不是彻底放弃,想在被李君独打死之前,好好睡一觉?” “你懂个屁,这就叫大将之风,临危不乱。” “你说他能赢吗?” “废话,你打得过你老爹吗?” “……” 听到这里,就连苏渐都忍不住睁开眼睛。 这什么意思?谁说的?不是明摆着说李君独是我那啥吗?他忿忿睁开眼睛,想要把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揪出来暴打一顿,却发现众人都在议论纷纷,想要找出那个人实在是有些为难自己,这才作罢。 就在苏渐睁开眼睛的时候,李君独终于也到了。 他的表情凝重而轻松,认真而淡定从容,仿佛如今是在赴宴,而不是在准备他期待已久的战斗。 李君独看了苏渐一眼,然后无声落在流云台上。 苏渐看了看沈雪朔和周寅,知道两人已经抽签完毕。他一边想着果然如同南萱所预料的那样,一边暗叫倒霉,跳上了擂台。 这是苏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李君独。 李君独蔚蓝的眸子里,有些冰冷的情绪。 苏渐闭上眼睛。 今天不是昨天,他不想在自己冥想的时候,就被李君独打断,那将是致命的。而武道修行者的速度,他深有体会。 如今,他也丝毫感受不到李君独的念力波动。 看来李君独果然已经是坐忘境。 公孙清扬再一次作为裁判,站在了流云台前。 不知怎的,他今天有些忐忑不安,和紧张。 院长,副院长,今天同时出现,在观战席上,分主次落座。 南萱站在不显眼的角落里,由于太远,公孙清扬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是,流云台下的人们的表情,他却看得很清楚。 所有人都很紧张。 就算今天需要比试的,不是他们,他们也依然十分紧张。 沈雪朔和周寅的比试,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而李君独和苏渐,孰强孰弱? 将在今天,分出胜负。 “我知道你们等得很久了,”公孙清扬嘴角微翘,有些玩味地笑,眸子深处却是极慎重,“别着急,别着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呢。” 他看着在流云台上面对面站立的两人,知道这将是一场很精彩的战斗,也将会是今年白鹿祭最漫长的一场战斗。 无形的结界无声升起,然后凝结,仿佛比以往更加坚固。 风声,陡然湮灭。 李君独静静地看着苏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苏渐没有让他等得太久。 他看向李君独,眼神变的自信无比。 他已经站在了物化境的巅峰之处,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攻击。 第57章 意术 今日碧空如洗,阳光和煦。 适合游玩,踏青。 适合决斗,观战。 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李君独这个人,相比之下,苏渐的名头反而要弱上几分。李君独以他的强大而被不少人重视,但是苏渐最近两天,也因为其实力的突然性恢复,而重新成为了云京百姓口中的“苏三少爷”。 苏渐和李君独的“坐忘之约”今天终于可以圆满,为此而夜不能寐的人大有人在。甚至,半夜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坐在白鹿书院门前,等候书院开门。等到天亮的时候,门前已经排了数百人,这些人有修行者,有普通人。他们有的曾经被李君独重伤或者打败的修行者,有的是“苏三少爷”的好友,只不过,现在的苏渐当然不认识他们。 这些人并非都有资格进书院,所以能进入的,只是寥寥数人。 更多的,则是在外面,等待最终的结果。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些人,则通过特殊的渠道,直接进入了书院,走进了宣武坪。 公孙清扬看着那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暗暗惊讶。 “应天书院和南阳书院的学生也来了?” 公孙清扬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发出开始的指示。 于是,结界骤然升起。 …… 和众人所预料的有所不同,李君独并没有急于发动进攻。他蔚蓝的眸子里,只是纯粹的静意,似乎只是在等待什么。 苏渐也没有动手,只是和李君独对望。 原本欢呼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直到整个宣武坪安静到落针可闻。 苏渐平静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李君独,面无表情。实际上,他的内心很不平静。 他感受不到李君独的力量,感受不到他身体里的念力。他知道,这种状态,叫做“坐忘”。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此谓“坐忘”。 坐忘境的修行者,已经处于人境的巅峰层次,再往上一层,便可突破到神的领域。 所以,物化境界的修行者,根本无法感知到坐忘境的存在。 苏渐知道,李君独的确已经不负众望,破境成功。 …… “这两个人怎么还不动手?” “不知道,也许是在观察彼此的破绽。苏渐这么做的话,我一点都不意外,但是李君独为什么也要观察?” “谁知道。” 安以凌坐在白鹿书院特别安排的席位上,微笑看着流云台上的两人,和同窗的急不可耐不一样,他似乎很有耐心。 安以凌说道:“他们并不是在观察彼此。白鹿祭开始至今,已经是四天。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两人观察。现在之所以不动手,是因为别的一些原因。” “别的原因?” 安以凌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不屑于回答。 “李君独是因为没有了战斗的*。而苏渐,则是因为畏惧。” “李君独是为了战斗而生的男人。对这样的人来说,弱小的猎物不足以让他们兴奋;而苏渐,虽说现在的他很强,但也不过是物化上境的水准。他应该是缺乏信心吧。” “不过这与我们无关。我们的对手始终只有南阳书院而已。白鹿书院……辉煌已经是过去事。” 安以凌抱着肩膀,脸上风轻云淡。 可是,他的眸子深处,却掩藏着谁也无法发觉的一份狂热。 他想要打,无论和谁都行,苏渐也行,李君独也行。 只不过,他知道,今天的这个战场,不属于他。 他看向某处。 那一处坐着几个人。 是南阳书院的学生。 ………… 苏渐动了。 他身子微微弓起,双膝微曲,然后,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李君独。 没有人想到他居然在一开始就选择主动攻击,人群惊呼声此起彼伏。 李君独眸子一缩,沉腰,握拳。 苏渐的拳头递了过来。 李君独无声送出一拳。 两人的拳相撞,包裹着身体的念力在一刹那碰撞,然后发出一声脆响。 苏渐退了一步,然后一腿横扫。 李君独稳如泰山,伸手抓向苏渐的腿。 苏渐临时变招,改踢为扫,攻击李君独的下盘;李君独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踢中自己的小腿,然后趁势抓向苏渐的肩膀。 苏渐小腿有些生疼,眼见攻势无效,立刻后退。 然而,李君独的动作更快! 这一刹那,都在瞬息之间完成。以至于不少学生还在惊叹苏渐和李君独的速度时,苏渐已经被李君独一拳打中胸口,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公孙清扬眼角微缩。 南萱屏住了呼吸。 众人齐声惊呼。 苏渐的身子,已经悬在了流云台外面,眼看就要落地! 可就在这时,苏渐悬在半空的身子突然一拧,在空中如陀螺般一转,硬生生拧了回来,落在了流云台的边沿上! 突然有人叫道:“云鹤步?” ………… 云鹤步,是南方楚国的一个小宗派的法术。一经施展,有踏雪无痕的妙用。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苏渐是怎么学会的。 苏渐显然练得也并不纯熟,他踉跄在台上站好,有些狼狈,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胸口有些痛。 李君独面沉如水,身子高高跃起,脚前头后,一脚飞踢,想要把苏渐彻底踢下流云台! 他的速度飞快,像一只雄鹰,转瞬间来到了苏渐跟前。 苏渐已经来不及躲闪。 可是,李君独注意到,苏渐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慌乱。 李君独神色微异。 突然,苏渐右手飞快地竖起中食二指,凑到了唇边。 李君独心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可是,已经来不及。 李君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拍中,如断线的纸鸢一样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 安以凌的嘴角再一次翘起,淡淡的笑意在他的脸上浮现。 几个月前,安以凌就已经见识过苏渐的意术。 那时苏渐之用轻描淡写的一指,便削断花枝碧叶一丛。 前天,苏渐只在与方孝孺之战的最后一刻,才用了一招拳意,将方孝孺隔空击飞。 那时候,就已经有人对苏渐的真正实力有过这方面的猜测。 他不仅是一个武修,还是一个念修。 今天,这种猜测终于可以得到确认。 苏渐,是一个意师。 李君独的身躯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噗通一声坠地;苏渐的攻击余劲未消,李君独在流云台上翻滚了两三圈,才颓然停下。 苏渐喘了口气,站直了身子。 ………… 学生们眼睁睁看着李君独被一个无形大手拍飞,很有默契地同时安静下来。 场面有些诡异。 这时候,再傻的人也能联想到苏渐对付方孝孺的最后一记隔空拳。 那个难道是意术? 前几场的考核里,苏渐一直都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难道,是为了李君独? 他,竟然是一个意师? 种种猜测在人群里传播着,人们窃窃私语,却无法说服自己。 众所周知,意师的修行在各种修行流派中,是最为艰难的。在今天之前,苏渐的全部人生,都与“意师”这两个字无缘。更没有人听说过哪怕一点关于苏渐修意的事情。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意师修行的?”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样的问题。 在众人的惊讶和议论里,李君独无声地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不知何故,他的眼睛开始发亮。 苏渐很是意外,刚刚那一道拳意,居然没有给对方造成任何伤害。 苏渐也并不意外,因为尔岚的一连串攻击,都没有能给李君独造成任何伤害。不过他并不认为意术对李君独无效。因为尔岚只是物化上境,就让李君独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苏渐如今是物化巅峰之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苏渐冷哼一声,飞快地抬起手,两手结印捏诀,念力毫不吝啬地递出。 李君独飞身冲出,身子几乎平行地面掠出,意在以速度优势,给苏渐一个重击。 修行界有一个说法,说是“意师同境界无敌”。李君独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正确,但是,对他而言,这句话还需要补充一点。 意师同境界无敌。 意师同境界,不以李君独为敌,则无敌。 ……………… 这一代的书院院长大人姓傅,名清山;因为姓氏的问题,他曾有一段时间总是被人称为“傅院长”,和副院长冯清源总是被人搞混。因此,人们总是会习惯称呼他为“傅先生”。 从傅清山和冯清源这两个名字来看,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两个人的辈分相等。实际上,傅院长和副院长的确是师出一脉,两人更是自幼便相识的挚友。 不过,最近十几年,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是越来越差。 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于是各种猜测便无端生出。有人说是因为权力的倾轧,有人说是因为副院长不服傅先生的管束,也有人说,是因为修行道法上见解的差异,让两人渐行渐远。 不管哪一种猜测是正确的,事实上,这些年来,这两人很少出现在同一处地方。 傅清山看着在流云台上的两个后辈,双眼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苏渐和冯清源的关系,按理说,傅清山应该对苏渐采取敌视态度才对。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这让那些善于察言观色之辈都心生疑惑,却偏生不敢试探打听。 “你的徒弟很好,”傅清山突然说,但是两眼却不看自己的师弟,“他的确有很高的天份。不过,不知道他们谁会赢?” 冯清源淡淡笑道:“在我的计算里,今天的这一战,没有输家。” 第58章 苏渐的演讲 坐在院长席附近的教习们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院长大人如此强大的修行者,都无法判断出这两人谁强谁弱? 只不过稍一思考之后,他们都明白了院长的话中深意。因为李君独的确强大。没有人想到苏渐居然能硬抗李君独的攻击,显然李君独无法像以前那样一招制敌。想让苏渐败下阵来,李君独还需要使出别的手段。 而苏渐呢?他的潜力众人不得而知。但是,被副院长点拨过的学生,必然不会轻易倒下。 院长明白冯清源的意思,他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观战的眼神认真了一些。 没有输家的战斗吗? 有些意思。 ………… 意师的战斗方式,决定了他的攻击速度。意之所至,便能克敌制胜,这是意师的可怕之处。 可是,意师的弱点却也有很多。 第一,意师想要攻击敌人,就必须要精确地送出自己的意,而为了精确,意师的攻击往往需要耗费心力去计算。他们必须保证自己的意能够触碰到目标,否则,就是念力的白白损耗。 第二,意师没有武修那样的身体。因为需要集中精神在敌人的身上,所以他们对突袭和暗器的感知,比平日里更加迟钝。往往一个意师感知到暗器的时候,便是身中暗器的时候。而念修的身体和普通人并无区别,所以任何攻击对念修来说,都极其危险。 第三,意师的攻击,需要意师自己的天赋。如果遇上了念力比自己强的对手,意师的精神攻击往往便会失效,而如果遇上了武道修行者,意师的攻击,有时候更会显得徒劳。 特别是,遇到了速度极快的武道修行者。 李君独开始奔跑,或者说,突进。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苏渐,仿佛冲破了空间的桎梏,眨眼间便能由此及彼,仿佛忽略了其间的距离。 “飞烟步?” 在这场战斗力,苏渐很感谢公孙清扬,因为他,自己才会在坐忘楼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 那段日子里,苏渐所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 因为很多他自己也不敢肯定的原因,他对自己读过的书,都能做到“过目不忘”。很巧合的是,坐忘楼里的藏书,浩如烟海。 特别是修行类的书籍。 飞烟步,是齐国的一种暗杀组织流传出来的步法。步法特点,就是如烟聚散,飘忽无踪。时而在东,忽而在西,令人无法捉摸动向,从而找到战机。 苏渐一直为自己的动态视力感到自豪,修行之后,他的眼力很好,无论多快的飞剑或是暗器,在他的眼里,都有迹可循。但是,面对施展飞烟步的李君独,苏渐感到一丝冰冷的恐惧。 李君独快到了何种地步? 苏渐可以看得清飞剑的轨迹,却看不透李君独的动向。 因为李君独比飞剑更快! 苏渐完全不能捕捉到对方的动向,因为境界不如对方,也无法进行感知。如此一来,别说是用念力攻击他,就算是防御,也迟早会被李君独攻破。 正在他在脑中快速思索对策之时,一个拳头出现在苏渐的眼前。 苏渐被那拳头打得飞了出去! 他落地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坐忘境的实力吗? ……………… 南萱很为苏渐感到担忧。 虽然她告诉自己,苏渐迟早要面对这一天,至少现在面对,还有书院教习们可以保证他性命无虞。但是,看着苏渐被李君独这样的坐忘境强者蹂躏,她终究还是无法保持冷静。她心绪不宁地绞着自己的衣襟,眉头挤在一处,两眼里尽然是担忧。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在流云台的一侧。 南萱蹭地站了起来,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流云台那里赶去。 ……………… 李君独收回拳头,冷冷地看着趴在地上的苏渐,双眸里没有一丝的犹豫。 苏渐费力地爬了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眼神却变得懒散了几分。 李君独的身体突然产生了异变! 他的身上,七处蓝色光芒闪耀,仿佛七颗星辰耀眼。那是七曜星脉,是万中无一,不,是百万中无一的绝佳修行之躯。从七处星脉里,幽幽的蓝色念力缓缓逸出,之后,在他的两手手臂上聚集。 苏渐骇然。 这一拳,如果再打中自己的脸,也许就会直接把自己的头打飞。 苏渐知道,这是李君独在给自己最后的警告。 但是苏渐并不惧怕,他很认真。 “我承认,我很羡慕你。你有那么好的天赋,人长得又帅,实力又强。当我听说你每一次跟人决斗,都是越境挑战之后,我就已经很羡慕你。我当时就想,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不得不跟你战斗,我也要像你一样,越境战斗。然后,把你打败。” “可惜的是,坐忘境和物化境之间,果然有着无法逾越的差距。” 苏渐叹了口气,突然玩味地一笑。 “不过,你以为我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来这里跟你打吗?” 李君独沉默地看着苏渐。虽然如此,苏渐还是从他的两眼里读到了一丝疑惑。 苏渐快活地笑了起来。 “你一定在想,我还有什么手段没有用?” “没错,论力量,论速度,论境界,我都比不了你。甚至在你的速度之下,我领悟了的那么多的意,也无从使用,看起来,我已经到了绝境了。可是啊……” 苏渐淡淡一笑。 他的眸子突然间无比平静。 院长哦了一声,身子往前倾了倾,似乎很是意外和惊喜。 副院长冯清源冯棋圣则是淡然微笑,无声地饮了一口茶。 安以凌突然站了起来,他的眼角微微抽搐,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继而,他的眼中再度燃起狂热,他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 一种名为兴奋的东西,让他不能自已。 ………… 南萱跑到流云台边,一把拉住尔岚。 南萱气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来这里干什么?” 尔岚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 她勉力一笑,道:“已经无妨了……我只是想来看看,虽然,我可能帮不了什么……” 话说到一半,她的表情登时一怔。 两人往台上看去,神情复杂,渐渐的,从惊讶变为了惊喜。 ………… 苏渐的两个对手,物化初境的意师方孝孺缓缓站起,物化中境的剑师杜桓目瞪口呆。 其他的术科弟子,更是一个个面面相觑。 ………… 李君独的目光不再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比火焰更加灼烈的狂热! “哈哈——哈哈哈——” 李君独的笑声,在整个宣武坪上回响。 苏渐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看着一反常态狂笑不止的李君独,也生出一丝微笑。 李君独突然止住笑。 他看着苏渐,仿佛一只狼终于找了猎物,眼中的战斗*,空前的高涨! “坐忘境!你果然达到了坐忘初境!” 众人终于从李君独的口中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因为那道结界的关系,人们不能完全相信自己对结界内两人的境界的判断。 对大部分人来说,苏渐的念力只是突然消失了。 这一次,并没有经过衰减。 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 苏渐的境界,他们彻底无法感知。因为苏渐已经到达了他们只能仰望的高度。 坐忘境!!! ………… “这家伙,居然到现在才展露真正实力,真是的,让我白担心。” 仿佛千斤重担终于卸下,南萱感到全身一阵轻松。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背后,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好了尔岚,苏渐用不着你我担心了,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南萱看向尔岚,不知为何,刚刚那兴奋,突然有些冷。 藏身于人群之中的尔岚,丝毫毫不在意自己的目光是否会被苏渐发现。 她看着苏渐,两眼一瞬不瞬。 她的嘴角带着一抹笑。 南萱看到尔岚的嘴角带着笑,她自己的心,却有些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她突然不愿意看到尔岚发笑,不愿意看着尔岚为了苏渐而笑。 南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她也控制不了。 她很难过。 ?? 苏渐没有笑。 他从来不觉得战斗这种事情有什么意思。所以他不能体会李君独的心情。 他知道像李君独这样的人,往往有自己的骄傲,而骄傲如他,把一个少女打成重伤,就只有一个目的。 他想要激怒自己。 苏渐想要恭喜他,因为他成功了。 “我不是一个喜欢生气的人,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战斗的人。我甚至不太喜欢修行,这种事情很无聊,尤其这段日子以来,我更加讨厌修行者。” “有一段日子我曾经将自己的境界隐没,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废人。那时候所有人都对我冷嘲热讽,仿佛我是他们眼皮上的一坨****,即便是抹杀掉,也会脏了他们的手。” “造成这种状况的,就是强弱的区别。” “这个世界一直都有区别。穷富有区别,尊卑有区别,美丑有区别,强弱有区别,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因为区别而羞辱别人,是非常恶心的一件事情。” “今天我站在这里,展露自己的坐忘境界,并不是想要反过来羞辱他们,也不是想要说明我已经不是他们口中的修行废物,更不是想证明什么。恰恰相反,那种人,没有资格让我去在意他们的看法。” “我之所以跟你战斗,只是想满足你和我的心愿,为我们做一个了结。我知道以前我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等你到了坐忘境再来挑战我,现在的你还不配’。以前的我,和在座的众人没什么两样,所以在这里,我向你抱歉。” “你的心愿是挑战我,对吧?今天,我会让你完成这个心愿。”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我的心愿。” 苏渐神色骤然严厉,寒若严霜!!! “我要打败你,然后狠狠地揍你。因为你千不该万不该,动了我的女人!” 李君独安静地听完苏渐的讲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要为她报仇?” 苏渐摇摇头。 “尔岚总有一天能够亲手打败你,这一点我确信不疑。因为她的强大并不是外力,而是内心。所以,她不需要我帮她报仇。我只是在做一个丈夫该做的事情——难道我的女人被你打了,我还要保持沉默?” 众人被苏渐的一番话震得默然无语。 李君独神情复杂地看着苏渐,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来。 也没有人注意到 第59章 万仞高山之重 苏渐说了很多话,看似没有意义,只是在发牢骚。但是,少数的几个人,却能从苏渐的话语里,听到他对这个世界秩序的思考。 书院院长傅清山平静地听完苏渐的话,然后很不平静地对冯清源说道:“你这个徒弟,很不错。” 冯清源却没有因为师兄对自己的弟子的赞赏而喜悦。 他扭头,看着师兄不知不觉已经十分苍老的脸庞,轻叹了一声。 “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院长大人淡然道:“此人终究非彼人。” 冯清源再一次叹息。 ………… 李君独默默地看着苏渐,静静地听着他讲完所有的话,蓝色眸子的深处,多了一些东西。 但是他的神情变化只是稍纵即逝,转瞬间,他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李君独。 “你这种富家公子安于逸乐,就算是成为了废人,也还能安逸地过这一生,当然不明白力量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有多么宝贵。为了能够获得更强的力量,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战斗。” 李君独的七曜星脉如同七个泉眼,源源不绝的力量,从星脉中流泻而出,裹住了他的全身。 “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强的力量?” 苏渐屏住了呼吸。 纵然他已经提升到了坐忘境,也不会因此而有丝毫的大意。因为李君独的实力非常之强,并非普通的坐忘境。 越境挑战,李君独一向是越境挑战的。 所以他的实力,必然高于他现在的境界。 也必然仍然高于苏渐! 李君独如同嗜血的孤狼,握紧了拳头,冲向苏渐! 苏渐的耳边骤然响起李君独躯体的破空之声,对李君独这一拳的力量,也大致心中有数。 他两眼微微眯起,看准了对方的拳。 然后苏渐伸出掌。 拳掌相交,两人的念力瞬间撞击,形成狂飙,吹的两人院服飞扬鼓舞! 苏渐没有后退,双肩甚至没有产生一丝的晃动。 这一次,旗鼓相当! 李君独没有愕然,没有意外,没有愤怒。相反的,他的神情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凝重。 两人的身形,在流云台上,化作数十残影。 激烈的碰撞声,密集如同雨点;流云台上的狂飙,没有一刻停止。 那些残影灭而又起,起而又灭。 这一切,都是因为两人的速度越来越快。李君独使用的是飞烟步,身形飘渺不定,速度也快如奔雷闪电。 他现在所展露的实力,竟然远远超过了他与尔岚战斗时所表现出来的水准。 而令人惊讶的是,苏渐竟然完全不落下风! 隔着一道结界,人们无法直观地感受到两人身体碰撞时产生的气浪,但是,从两人双拳时而碰撞而产生的气爆声中,从流云台上空紊乱如风暴的元气波动里,他们完全能感受到那两人的战斗,是多么的激烈。 突然,两人的身形无声在流云台的两侧停下,遥遥相对。 苏渐两眼锁死李君独,紧紧抿着唇,努力让自己的喘息不被对方发现。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有些颤抖,然而他却站的笔直,颇有渊渟岳峙的宗师风范。 李君独看着苏渐,之前眼中的惊异和战斗*,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慎重。 自从他进入京城之后,挑战过不少对手,也着实提升了不少实力;但是,从来没有哪个修行者能够和自己近身战斗至如此程度。在传闻里,苏渐的星脉只有五个,而且虽然早就已经进入了坐忘境,但是实力与今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地面,恐怕早就被两人的脚力踩成废土。李君独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是因为他的天赋和努力;而苏渐居然也能做到这一点,却让他很不解。 而且,他也略微感受到对方的特异之处。 在对攻里,他从苏渐的身体里感应到的,除了是念力,还有很多元气。 仿佛,苏渐能直接操控元气进行战斗。 “你果然很特别。” 李君独试图从苏渐的眼睛里找到一丝退怯,却只看到无比坚定的信心。 很好。 李君独收敛了所有的表情,身子再次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苏渐瞳孔猛然收缩,快速伸出右手。 一道波动从他的脚下流出,如水银泻地般流遍了整个擂台。 方孝孺惊咦一声,喃喃道:“我的‘泽意’!” 这泽意方孝孺修炼已久,并且,配合他的“鼎”意一起使用,是方孝孺的得意招数。可是就算是他,想领悟这“泽”意,也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勉强成功,又用了一段时间,才将它使用的炉火纯青。可是,苏渐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苏渐并不知道方孝孺在看着自己唏嘘感叹,他只是突然想到了方孝孺,想到了尔岚。 他确定了自己策略。 那流泻于地面的苏渐的念力,仿佛是一片属于苏渐的湖泊。李君独于其间行走,与在苏渐的掌心行走无异,其方向更容易被苏渐感知。 而不止如此,一种强大的力量紧紧地裹住了李君独的双腿! 就在同时,苏渐伸出右手,中食二指在空中划动,以极快的速度写了一个字。 山。 李君独感到无比的惊讶和荒谬,和所有人一样,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你是符师?!” 话音未落,突然间他的四周,空气陡然凝固。 然后,一道恐怖到极点的威压自天而降。 结界外,陡然狂风大作,元气大乱。 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仿佛感应到了苏渐的召唤,穿过溪流和层林,来到了流云台的上方,融为了一体。 一声怒吼从李君独的口中发出,然后,他的左脚抬了起来,却又踏入另一片粘稠和胶着。 李君独漠然望向天空。 他看见了一座山。 这座山比尔岚的那座山,更加的沉重。 一座万仞青峰,然后坠落。 ……………… 这座山,比尔岚的山,大上数十倍重上数十倍。它下坠之时,狂风大作,掀起的陡然飞散,吹向四面八方,令在场的众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那道意落在苏渐面前。 那道意落在君独身上。 狂暴的气浪瞬间四处奔流。 无形的结界骤然明亮。 透明地晶壁上出现了如蛛网般的裂纹。 众人皆是骤然变色。原因无他,那结界可是由数名坐忘境的教习以强大念力凝结而成,但是,在这“山符”的余威下居然险些崩裂!那么被这符意正面击中的李君独,该承受多么强大的力量! 短暂的寂静之后,几乎震破耳膜的声音狂暴地四涌。不知有多少学生在这巨响中失去了意识,在场之中,仍然能保持清醒意识的,也只有术科的学生还有教习们,还有应天书院和南阳书院前来观战的学生们。 几个教习和教授冲出人群,各自施展隔音法术,为众人加持了一道道屏障,才好不容易把连绵不断的巨响隔绝。 因为流云台的特殊材质,它本身没有被破坏,自然也并没有产生漫天的灰土抑或是山崩地裂的景象。然而,在流云台上的两人的身躯,在这时,都变得扭曲起来! 公孙清扬神色变了数变,忍不住在心中惊讶想道:居然仅凭这“山符”的巨大力量,就几乎扭曲了流云台上的空间。如果换做是一般的修行者,就算是十条命,也早就被压得粉身碎骨! 然而,李君独仍然站着。 虽然李君独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鲜血,他的左手已经耷拉下来,可是他仍然站着。 他没有倒下! 而苏渐的念力,却因为用了这无形的大符而消耗一空! 那座山的重量,在不断地减轻,因为符力在不断的削弱和消散。 李君独的腰板挺得越来越直,他的蔚蓝眸子里的杀气,也越来越是浓烈! 李君独与苏渐之间,只差三十余步。如果在平日,这点距离,只是李君独的一跃之距。然而,在此时此刻,他却已经无法移动半分。 因为他的身上,压着一座山。 以苏渐现在的实力,当然不可能真的取过一座山来;而李君独再如何强大,也无法顶住一座山岳! 但是,即使是一座山的千万分之一的重量,也并不是一个人类可以承受的。 “你的念力已经消散一空了……达到同样攻击效果,符道需要消耗的力量远小于意术,就算如此,你也应该消耗掉自己的力量了吧?” 李君独口中说这话,同时,他的右手动了动,然后艰难地举了起来。 他的手微微张开,仿佛在召唤什么。一种强烈的*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不,与其说是*,不如说那是渴望。渴望着力量,渴望着帮助;又仿佛是命令一般的东西,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 他看着清澈的天空,看着那若有若无晃动的念力和元气,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 物化中境的剑师杜桓刚刚稳定住自己的神识,便感受到一道极为可怕的压迫感灌入了自己的身体。 剑师的修行方式很特别,他们将全身的修为都灌入了剑中,剑越强,他们就越强。他们的念力和修为尽数纳于剑中,可以说,每一把剑师的剑,都等于是一个强大的修行者。 突然,他的剑开始颤抖。 在杜桓惊疑不定之时,那把剑似乎终于作出了某种抉择,毅然地出鞘,化为一缕清冽的寒光,飞上了天空。 不仅仅是杜桓的剑。 一把把飞剑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出鞘声连续而悠长。有的飞剑适合用于近搏,故而是长剑;有的飞剑剑身窄薄短小,显然是为了更快的攻击和更加稳定的操纵;有的飞剑则在空中散发着微亮的光芒,一眼看去就知道并非凡品。 二十多把飞剑在空中盘旋着,掠过一道道弧线,划过一条条淡淡痕迹,在天空之中游走,仿佛在急切的寻找什么。 突然,那些剑陡然顿住,然后,瞬息间重新排了一个方位,倏然下刺! 二十多把剑在空中下刺,目标,就是李君独。这种画面很难让人理解。难道李君独想要自杀? 第60章 破山的剑 压在李君独身上的无形大山,有多重? 没有人知道。 但是,这种道法,这凌厉的山符,已经超越了那些物化境修行者的想象。换做是别人,就算是有十条命也已经丢了,万万不可能还能站立。 而李君独仍然能站立,并且,他还试图破解这法术。 山在变轻。 只是一点点的变轻,压在李君独身上的山,仍然重若千钧。虽然如此,但是山在变轻这一点,毋庸置疑。 符道,是引导天地间元气的流动方向,以让元气流动的方向、组合、先后的次序变化,达到不同的效果。苏渐之所以能引来如此重量的“山意”,却没有神竭气灭,就是因为符道是一种“引导”而非“作用”,所以对念力的消耗,相对较少。 可是,就算如此,苏渐的念力也在急遽下降! 就在这时,那些飞剑突然越过结界的最高边界,从流云台的正上方,义无反顾地扑进了那道“山意”里!它们在那道意里游走,肆意切割,在虚空之中飞行,却不时发出碰撞的金属声! 台下被李君独夺取佩剑的众人纷纷站起,他们看着自己的飞剑在那念力和元气聚集而成的“山意”之中碰撞,心痛之余更是震惊愤怒到无以复加。但凡修炼剑师之人,想要在坐忘境之前修炼“飞剑”,就必须是“三分自己七分剑”,他们的心血尽在剑上,如果飞剑损坏,自己的修为自然也收到极大影响。但是,当他们试图以念力召唤飞剑回鞘之时,又愕然发现,自己的飞剑就好像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根本无法召回! 而李君独虽然并非剑师,但是他是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虽然主修武道,但是并不影响他以坐忘境手段御物。只不过,这些他人的飞剑到了他手上,无法听从主人命令回去不说,更是必须为其所用。而且,他一口气分心御物,一缕心念附于数十飞剑之上,又被压在千钧之力下,还能保持神智清明,丝毫不乱地进行着自己的动作。 只不过,因为时间紧迫,他对那些飞剑毫不爱惜,攻击的手段也无比的粗暴。一把把飞剑在空中突然断裂,广场上不时有人口吐鲜血,这是因为飞剑和主人之间犹如一体,便一损俱损。 公孙清扬眉头拧在一处,心急如焚看着场内发生的事情。他虽然很想阻止李君独的妄为,但是想到副院长和院长说过的话,他终于还是冷哼一声,选择了闭口不言。 突然,那些飞剑的游走之速越来越快,破损和“碰撞”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一起刺了下来! 目标,仍然是李君独!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流云台上突然迸发出惊天的气流。一直凝立在四周、由教习们维持的结界晶壁居然不可抑制地开始碎裂!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在晶壁上错生,然后,那结界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碎裂,成为无数的元气碎片! 而那恐怖的气流则迅速四处奔散,仿佛无数的风刃,狂涌! 术科学生们骇然变色,立刻启用各自的法术自保,而没有修行过的普通学生则纷纷用袖子捂住面目。 当狂风平息,整个宣武坪都变得十分安静。 南萱和尔岚周身上下,被一道无形壁障保护着。 和她们一样,也有人能使用类似的道法,保护自己。 这些人在刚刚的混乱狂风里,从头到尾都没有眨一次眼。 流云台足够坚硬,所以刚刚的狂风没有造成一点伤害,也没有吹起太多的烟尘,所以这些人可以在透明的防护里,看清混乱之中,两人的交手过程。 南阳书院的一名学生冷静地看完,然后从喉咙里迸出了几个字。 “太了不起了。” ……………… 尔岚看着苏渐疲惫却仍挺拔的背影,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忧虑。 “刚刚那道山意,比我所施展的,更加强大。但是,为了使它如此强大,所以苏渐用那道无形山符引来的,并不是一座山,而是好几座山。” “正因为山多,所以之间必有缝隙。李君独引来的飞剑在缝隙之中游走,更使得原本就是胡乱堆砌的那些意产生了松动。” “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 尔岚淡淡地总结道:“如果苏渐能够搬来一整座与这几座山总重量相若的山岳,那么刚刚就赢了。” 南萱微笑着看着尔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意昂然的眼里,有一些微嘲。 事到如今,还要逞强装漠然? 尔岚似乎是感受到了南萱的玩味目光,脸微微一红。 突然,流云台上,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落地声。 那二十多把飞剑,大多数已经破损、断裂,此时此刻,仿佛失去了无形力量的支持,相继跌落在流云台上。 没有人出来说话,没有人指责李君独的不问自取和对他人修行生命造成的不可挽回的损失,因为此时此刻的李君独,无比强大。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指责。 李君独手一招,一把尚算完好的剑落在了李君独的手里。他抬起手,指向苏渐。 苏渐沉下腰,低声喘息着,脸色有些苍白地凝视李君独。 ……………… 李君独手握着那把长剑,呼吸有些急促地看着苏渐。苏渐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谨慎地看向李君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可惜。” 李君独望着苏渐,似乎还是那么不可一世的骄狂,只是淡淡的说了两字。 苏渐不以为然道:“可惜?你是不是认为我到此为止了?” 李君独没有说话,嘴角的嘲讽意味像是初春的太阳。 苏渐淡淡道:“你已经有点累了吧?从一开始极其耗费念力的快攻,到刚刚破我的山符,你耗费的念力也不比我的少。而且,你还伤了一只手。现在的你,我已经不再畏惧。” 回答苏渐的,是李君独的沉默。 苏渐皱了皱眉。 因为李君独向苏渐走了过来。他的步履稳重,不再像最初动则如电。 “你的念力已经所剩无几,”李君独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低如梦呓一般低不可闻,“而我,还能再战。你的分析的确很有道理,可是,我这个,是向来不能以道理计算的。所以,我才能赢到现在。” 苏渐点点头,看起来很诚恳,似乎是非常赞同李君独的看法。 李君独一边走,一边举起手中的剑,指向苏渐。 苏渐望向地面。遗憾的是,似乎只有李君独的手中长剑依然可以使用。其他的,都已经成了废铁,破损最严重的一把,长度也几乎已经和匕首无异。 就在这时,李君独的剑攻了过来。 是偷袭。 也并非偷袭。 这一剑是趁苏渐寻剑的时候而来。 这一剑气势凌人仿佛自天外而来。 尔岚在流云台下掩口惊叫。 南萱强忍施展意术的冲动。 苏渐的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一侧步,闪到了一边。李君独的剑刺进一片空气,发出刺耳的清鸣! 苏渐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剑!” 当然,这只是因为在话本故事里,每逢强者出剑,必然会有人称赞,所以苏渐只是照猫画虎地赞了一下。如果被人知道他现在身处陷阱却仍然有心思玩笑的话,恐怕除了以前的“废物”之外,还会引来“不知死活”的评论。 李君独头也不回,刺剑的右手陡然回劈,苏渐依然闪开之后,那剑陡然飞出! 苏渐愕然。 他见识过两个剑师。第一个,就是那夜在小巷口遇见的神鸦司的中年剑师。现在想来,那个中年剑师看起来已经是物化中境,飞剑锻造地极薄极小,宛如匕首,所以速度极快;第二个,就是他在几天前预试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同窗杜桓,那杜桓的飞剑现在就被李君独握在手中,极长,比起远攻,却更适合近战;作为飞剑来说,着实威力重于速度,不到一定境界,只能用来近战或者对付弱敌而已。而且,杜桓本人却只知道一味用飞剑远距离攻击,着实有些死脑筋。 而李君独,从他的战斗风格看来,他应该是专修武道的修行者,想不到居然能在飞剑的使用方式上,有如此见解。他用飞剑近距离刺击劈砍不中,便立刻顺势而为,御剑杀敌。在远近的取舍和转换上,竟然拥有比那些剑师更加高明的见解。 苏渐躲闪的速度却没有减弱,他立刻使用云鹤步的躲闪身法,跳到了一边。纵然他反应和速度都极为迅速,他的衣襟仍然被这一剑削裂,哧啦一声,露出内衫来。 那柄飞剑在空中微微颤抖着,又重新回到李君独的手里。 接下来李君独的攻势更加猛烈。他时而以飞剑远击,时而近身劈砍,偶尔居然还与飞剑齐头并进,两面夹击。苏渐虽然从书楼的典籍里学到了不少步法,但是毕竟是初学,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只是有所掌握,还谈不上炉火纯青。一时间,竟然是险象环生。 而李君独的攻势不减,剑身上隐隐有念力流动,仿佛闪电清霜,令人心惊。 苏渐被李君独的攻击迫得喘不过气来,不说有没有时间去宣武坪上寻找飞剑,便是进行冥想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念力像被烈日烘烤的地面上的一滩水渍,已经处于消失的边缘。 李君独的冷傲面容上终于现出了兴奋激烈的神色,一招招精奥剑术在他手中变幻出来,仿佛繁花簇簇,仿佛春江烟柳,仿佛高山峻岭,仿佛奔流大川! 没有人知道,原来李君独最擅长的不是拳脚,而是剑! 苏渐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脱离了李君独的剑势,从地上捡起一把残剑,扔飞刀一样扔向李君独。 李君独用剑一斩,那残剑登时断为几截。 就在这时,一缕清音从流云台外响起。 一柄剑自台下而来,震开了李君独的攻击,然后落在了苏渐的手中。 第61章 死战战死 李君独看着苏渐,看着苏渐手里的那把剑,惊讶惘然之余,眼睛里更多的,则是一份无意掩饰的赞叹。 那把剑极美。 剑的美丑如果从外表定论,得出的结论必然是荒谬可笑的。事实上,这把剑看起来极为普通,剑柄甚至没有做任何雕饰,仿佛就是一根木头。但是,剑身却如同一泓秋水,明亮干净,在阳光下,甚至让人觉得,可以从这几乎透明无质的剑身,看到剑身另一侧的风景。 苏渐不认得这把剑,但是,他认得这把剑柄。 这是,楚阔的剑。 苏渐看向台下的楚阔,对他感激地点点头。 楚阔挥着那剑鞘,示意他不必看自己,而要去看他的对手。于是苏渐的视线重新落在李君独的身上,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自信。 能靠近书院的学子,其目光学识,都非常人可比。他们当然知道,那柄剑应该是一把绝世好剑。 一些年长的教习脸上变了颜色,齐齐窃声议论起来。 院长大人傅清山身子前倾了几分,仿佛想要看清这把剑的模样,目光之中,无端地生出了几分怀念来。 副院长大人却好像早就知道了这把剑和楚阔的存在,只是淡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淡然地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公孙清扬望着那把剑,手中的扇子几乎要被他硬生生捏断。 “寒涟?居然是寒涟?” 他的目光落在楚阔的身上,疑惑,震惊,激动,和怀念,被他的灼热目光熔为一体,落在楚阔的脸上。 在白鹿书院老人的眼中,楚阔的身份,一时间竟然比苏渐和李君独的对战,似乎显得更为重要起来。 ………… 苏渐两指轻轻拭过剑脊,感受着剑里传出的寒意,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了武器又怎样?” 李君独淡淡道:“即使如此,你也必败无疑。” 苏渐点点头,笑道:“是啊,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念力差不多用完了,我的境界也快消失了,而你还有再战之力,我便必败无疑。从道理上来说,是这样的。” 他突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道:“刚刚,你说,你是不可以以道理来计算的,对吧?其实呢,认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是很自恋的事情。可是啊,不得不承认的,我比你还要特别。” 苏渐闭上眼睛。 然后睁开眼睛。 仿佛只是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本已开始下滑的境界,再次稳固——坐忘初境。 他本已渐渐枯涸的念力,仿佛被注满了清水,再次圆满。 一切,只是瞬间。 “之前我还在想,为什么你的念力那么多。其实你和我差不多,也能在不知不觉间就恢复自己的念力吧?毕竟是七曜星脉,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果然非比寻常。” ………… 在所有人的面前,只是眨眼间,就恢复了所有的念力,这没有任何取巧的可能。 院长白眉缓缓挑起,显然是有些讶异。 至于其他人,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惊讶。 到了此时此刻,他们相信,就算是苏渐再表现出什么能力,自己应该也不会惊讶了。 苏渐第一次主动出击。 他冲向李君独,沉默无声地攻击。 李君独经过短暂的失神,举剑迎击。 苏渐伸手,奋力一挥,一道炽烈的火意凭空生出,在李君独的面前燃起火焰! 李君独默不作声地挥剑,剑身所带着的念力将那火意敛灭! 苏渐刺剑,剑尖微颤,在前行的过程里,写了一个符。 符意从剑尖涌出,化为道道冰刺! 李君独运起飞烟步,却没能躲开所有的攻击,脸颊被冰封了一小块,有些冰冷且痛楚。 李君独的身躯陡然一化为三,从三个方向刺向苏渐。 苏渐神情微凛,念力喷涌而出,起了一个从方孝孺处学得的“鼎”意,罩住自身。 李君独如触铁板,不得已收回剑,一拳打出! 苏渐被破入的拳打中,骨头发出一声脆响,然后身子飞出;李君独闷哼一声,不顾流血的手,紧随其后,长剑猛然刺出! 苏渐身子落地的瞬间,长剑飞舞,破空而出,却仅仅削断李君独的一缕乌发,无功而返,落回他的手里。 两人你来我往,各种或冷僻或常用的招数如行云流水般使出,没有经过犹豫和思考,没有经过计算和甄选,招数连环之中,混乱却又显得浑然天成。 李君独长于武道,和机敏的变招;苏渐,则博识符、道、武、剑四种修行流派之精华,招数诡异,防不胜防。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却又舍不得离开目光,更有甚至,甚至忘却呼吸,两眼随两人的攻防而动,眼花缭乱。 尔岚脸色苍白。 苏渐每躲过一次攻击,她便轻松一分,苏渐身上每添一道伤痕,她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南萱担忧地看着她,不知道首先倒下的,是苏渐,还是她。 明明,伤还没好……怎么能如此损伤心神? 南萱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向公孙清扬喊道:“公孙留侯,快中止比试!不是说,比试只为了测试学生的学习成果,现在是时候了!” 公孙清扬被南萱一喊,才从这场震撼的战斗中清醒了过来。 他示意教习们准备,然后,率先冲向流云台,口中叫道:“不要打了!都给我停!” 就在这时,李君独的嘴角突然掠过一抹冷笑。 公孙清扬突然感受到了一道血腥的波动,心中凛然,却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备,便被一道无形壁障弹回了地面。 李君独不知何时,用自己的指尖,刺穿了自己的心脉。 一滴滴心血从他的胸前落地,一朵鲜艳的花,在他白色院服的襟前绽开。 一道结界在他和苏渐的周围升起。 那是红色的结界,仿佛有形有质。 甚至,就连天空,都被这红色阻隔。 苏渐眼看着那结界升起,却已经无法出去。 公孙清扬将飞扇掷出,飞扇击打在结界上,却陡然焦黑成灰! 棋圣大人冯清源陡然站起,声音微颤道:“凝血界?” ……………… 在意师的修行道典之中,有很大篇幅都写到了禁制、结界这种存在。 和武道修行者不同的是,意师的身体极为薄弱,一柄飞剑,甚至一块石子,都能使其致命。所以,在意师的各种法术之中,禁制和结界这两种法术,成为每一个意师都必学的法术。 但是,有一种道法,被称为禁术。 所谓禁术,分为两种。第一种,就是以伤害他人生命为途径来修炼的,比如以女子为炉鼎的阴阳和合术,以幼童的心血为灵引的“血幡”;第二种,就是对自身伤害极大的法术。所谓强招必自损,如果使用超出自己境界的道法,威力固然倍增,却只能逞一时之威。之后施法者轻则经脉错乱,重则神灭身死,所以修行人就算学会了,除非是为了保命,又或者保护至亲,轻易也不会使用。 这凝血界便是一个极为凶险的法术。是以施法者心血为引,以施法者神魂为主,以施法者念力为辅的一个强大结界。结界坚固无比,被坐忘境的修行者使出,也许只有更高一层的“无忧境”的修行者才能破除。然而,如果境界破除,施法者也会必死无疑。这一招,原本是一个前辈创出用来保护同门的法术,却被李君独用来隔绝书院教习与同门战斗,说来真是无比讽刺。 苏渐在典籍里读过这个法术,但是因为太过凶险,所以他并没有去学习。 苏渐急道:“你就这么想跟我分出一个高下吗?战斗就这么有意思,让你丢了性命也值得吗?好,就算我以前说过让你生气的话,我也收回,我抱歉!你赶快收回法术,我认输就是了!” 李君独的嘴角轻轻扯动,似乎想笑,最后却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是不懂我。像我这样的人,只是为了战斗而战斗,并非为了所谓的荣辱名利。我告诉你,如果你敢让我,我肯定能够杀了你。然后,我会杀掉你的女人,杀掉你的家人!” 苏渐强忍怒意,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是的。趁着我还能打,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 李君独的两眼已经有些充血。 他的神色也极为疲惫。 他的断手在身侧微微晃动。 但是他的战斗意志,却仍然无比坚强! 公孙清扬在结界外叫道:“苏渐,我们无法在外面攻破这个结界。如果我们强攻,他必然会死。现在,只有你能制止他了!” 苏渐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把长剑“寒涟”紧握,开始闭目冥想。 事到如今,只有一口气打败他! 李君独轻蔑一笑。 苏渐惊愕地睁开眼睛,心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恐惧。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唔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君独不可抑止地狂笑。 “在这个结界里,没有了元气,外面的元气,也无法进来。” “来吧,让我们不带花样地打一场!” 李君独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握长剑,冲向了苏渐! 苏渐长叹一声,接着发出一声怒吼,迎向李君独! 第62章 你要死了 两把剑撞在一处,从剑刃处擦出一串火星。 苏渐猛地退了数步,看着两眼已经通红的李君独,发现自己的呼吸有些颤抖。 他见过很多不怕死的人,不管是从书本,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畏死亡的人。 人不会不怕死,只是有时候,人会为了什么东西,而甘愿牺牲。 为了仇恨,为了爱情,为了家人,为了国家,甚至只是为了理想和荣誉,人都可以慨然赴死。 但是李君独不一样,他的心中似乎没有死亡的概念。 苏渐一剑刺过去,李君独竟然不躲不闪,也是一剑递过来。 苏渐躲开,李君独如附骨之蛆,紧跟而来。 他笑着,那笑声几乎癫狂;他怒吼,吼叫撕心裂肺! 苏渐颤抖着,躲避着,渐渐感觉体内的念力在消失。 施展步法闪避,也是需要耗费念力的。 公孙清扬等人在外围看得心惊肉跳。 尔岚的牙齿紧咬着唇,双手用力地攥着衣角,手背上有些泛白。 她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人。 突然,她地手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她看向南萱,从南萱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安慰和信心。 “你放心,他一定没事的。” 南萱的话似乎具有某种力量,尔岚点了点头,感觉心里不是那么紧张了。 南萱笑了笑,看向凝血界里的两人,眼中生出淡淡的忧虑。 你一定要没事啊! …………… 公孙清扬见苏渐渐渐的力不从心,皱眉高声道:“这个小子的心脏和这个结界相连,我们如果从外面攻破结界,这个小子的心脏必然爆裂。如今之计,你只有让他力竭,我们才能进去。”苏渐被李君独的攻击逼迫得喘不过气来,已经无暇回话。 只不过公孙清扬得提醒,确实是很是时候。 苏渐骤然远离,在一瞬间,内视之后,确定了自己的剩余念力,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李君独接踵而至,长剑穿透苏渐匆忙间布下的几道冰意,绽起朵朵冰花。 苏渐扔出长剑,寒涟长剑带起一道白线,刺向李君独。 李君独挥剑,拨开。 寒涟飞开。 李君独空门大开! 突然,一只手瞬间出现在他的胸前,然后插进了他的心脏! 李君独神色大变,长剑反手握住! 苏渐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突然,李君独的长剑从苏渐的背后刺进! 众人齐齐惊呼。 尔岚的眼角落下一行泪水。 南萱的双眼震惊圆睁,纵身跳上流云台,左手伸出广袖,并指如刀,斩向那凝血界! 突然,凝血界无声崩溃,化为满天的红雾。 南萱一个踉跄,勉强站稳,飞身扑向苏渐,一把把他抱住。 公孙清扬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迅速将两人分开! 苏渐的手从李君独的胸口抽了出来,满是血水。他脸色苍白地倒在南萱的怀里,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笑了笑。 公孙清扬把李君独放在地上,神情复杂,喃喃道:“苏渐你不会把李君独杀了吧?李君独,你醒醒!”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场战斗竟然是这种结局。 苏渐竟然用手捏爆了李君独的心脏!若非如此,与李君独心脏相连的那凝血界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消失。 公孙清扬看向苏渐,如是想着,心情复杂。 可是苏渐也被公孙清扬从背后一剑刺进了内脏。如果不是因为李君独反手从背后刺入,也许他的伤势会更加严重。饶是如此,他也已经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南萱的怀里。 李君独则无声躺在地面,生死不知。 几个善于歧黄之术的教习这时才赶到流云台,分别为两人把脉和止血。 尔岚站在人群外,脸上泪痕闪闪。 她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脸色苍白的苏渐,指尖微颤。 一个教习为李君独把脉之后,神色微异,眼神复杂地看向苏渐。 公孙清扬急切问道:“李君独没事吧?” 那名教习说:“施展凝血界,必须刺破心脏,以心血和心力为力量的源泉。可是,李君独的心脏是完好的。” 公孙清扬微微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那个教习叹了口气,说:“苏渐刚刚把手插进李君独的胸腔,是为了为他修补破损的心脏。只是一瞬间就把那么严重的伤口愈合,这种秘术,已经失传了几百年了!” 众人默然,均自神情复杂。 那个被人们屡屡辱骂,被李君独屡屡挑衅的苏渐,竟然出手救了施展了禁术的李君独的破裂心脏。而且,在这之前李君独的每一招,都是毫不留情,想要取苏渐的性命! 公孙清扬神色黯然,叹了口气,看向苏渐那边的教习,问道:“苏渐怎么样了?” 那个教习脸色发白地摇摇头。 “李君独一剑就刺穿了他的心肺,伤势太严重,我……” “你们都没有办法吗?” 那个教习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一只手猛然把他拨到一边。 他怒目而视,却看见一双哭肿了的通红眼眸。 一个哭红了眼的姑娘蹲在苏渐的身边,泪水一颗接一颗地落在苏渐的衣袖上。她握着他的手,从他的手上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冰冷得让她害怕。 “尔岚??你??” 你果然是喜欢他?又或者,你已经不知不觉喜欢他了? 南萱站在尔岚的身后,看着她侧脸的眼泪。 一种怅然像冰冷的水,骤然把南萱包围。 让她艰于呼吸。 那个教习摇头道:“原本可以的,但是他的念力又消耗极为严重;他的经脉也很奇怪,我们的念力输入之后,立刻就分散了。我们??救不了他!” 尔岚走向苏渐的沉重脚步陡然停下。 她震惊地停下,看着苏渐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终于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都怪我……苏渐…… 如果不是我,你的经脉不可能出问题,现在也不会……如果不是我对你下毒…… 如果…… ………………………… 苏渐什么都听不见了。 周围变得一片漆黑,耳边起初隐约的响声,也渐渐消失。 他摸着心口,感觉有些刺痛。 这里是哪里?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那声音好像来自四面八方。 一片黑暗之中,苏渐找不到那个人。 蹙起眉,苏渐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但是还是停了下来。 “你是谁?” 那个人好笑道:“这个问题嘛??你可以认为我是你。” 苏渐郁闷道:“我要死了。”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对,你要死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 第63章 重生 好似数九寒天的井水浸泡了数十天,苏渐脸色灰暗,一颗心凉了下来。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嘛,我可以帮你。” 苏渐半信半疑,却仍然无意掩饰心里的喜悦。 “真的!?” 那个声音突然变得近切,越发清晰起来:“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谈。”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苏渐实在是没什么聊天的兴致,说:“我说,你有办法让这里亮起来吗?这里到底是哪里?我的梦境?” 他的话音刚落,四周骤然明亮。 苏渐怔然无语,看着四周,觉得有些熟悉,却也极为陌生。 这是一个宫殿,一个破落的宫殿。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远处是一片荒漠,又仿佛一片沙原,却偏偏有无数的圆润的卵石,还有珊瑚。 那,是海底? “喂,你是第一次来吗?” 一个懒散的声音突然在苏渐身后响起。 和苏渐自己的声音,是一模一样。 苏渐,转头,却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靠!咳……你到底是谁?” 苏渐下意识得往后跳了半步。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是颇觉得有趣。 苏渐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苏渐?” 他点点头,承认了自己苏家三少爷的身份。 苏渐泄气地说:“冤家路窄啊。你是来要回自己的身体的吗?” 苏三少爷神色黯然道:“我很想要回来,不过,已经太晚了。” 苏渐松了口气,可是随即想到自己可能也要死了,不由苦笑。 “现在我们也算是舍友了。话说你不是死了吗?我初辨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这里还相对完整一点。” 苏三少爷难得的郑重其事,认真说道:“这里,就是我们修行者的念宫。念宫越是雄伟壮丽,你的念力就越强,境界就越高;那片干枯的海滩原本是一片海,叫识海。不过你现在已经毫无念力可言,所以那里才是干枯的。” 他的表情很轻松,仿佛带一个客人回家,在介绍自己家里的布局和家具。 说起来,这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宫殿。 苏渐耸肩,叹了口气。 “好了,第一次见面,我真的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苏三少爷停止了介绍,非常之不屑地瞪了苏渐一眼,恼火地说:“你为什么要救李君独?你原本可以凭借步法躲到最后的,只要等他力竭而亡,或者血流干净,不就行了?如果是我跟他打,李君独在我面前死十次,我都懒得救。” 苏渐哂然一笑,淡淡道:“早知道他还恩将仇报反给我一剑,我也看着他死。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下一次他在我面前用这招,我还得救他。” 苏三少爷好奇问道:“为什么?” 苏渐一撇嘴说:“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这种事情,我办不到,就是这样而已。” 苏三少爷笑了笑,似是赞赏,似是不屑。 苏渐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未必能够理解自己的看法,他也不想再去教育一个死人什么叫做博爱。于是,他也是一笑,不再说什么。 苏三少爷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你喜欢尔岚吗?” 苏渐愕然,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当朋友,你呢?” “废话!” 苏三少爷瞪了苏渐一眼,叹了口气。 “我会让你活下去。” 苏渐脸上露出喜色,但是,当他想到一些关键问题之后,他又问道:“那你怎么办?” 苏三少爷勉强一笑,说:“那天晚上我被隐春散的药力破碎了念宫,经脉和气海。如果不是你突然进来,我早就魂飞魄散了。就好像一个人,就要被人推出家门,却突然来了一个人,把我推了回去。那个人,就是你。” 苏渐忽然发现这个家伙真的和自己很像,至少在做某些说明的时候,很是简洁明了。 “那现在呢?” “等一会,我会救你。没办法,就算你死了,我也没法活过来。现在的我,已经没办法重新适应这个身体了。话说回来,在那之前,我有些事情想要做。我们交换一下。” ………… 尔岚握着苏渐逐渐冰冷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她应该很恨他才是,为什么会哭?她应该讨厌他才是,为什么要哭? 可是,这些日子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 哪里能忘记他的好? “你哭什么?” 微弱的,略带着笑意的询问,从本已经昏迷过去的苏渐口中说出。 苏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略带疼惜的微笑,一阵剧痛从心脏处传到他的全身。 尔岚紧握着他的手,喃喃不知何以言。 苏渐用尽力气,伸出没有沾上血的左手,缓缓地伸到了尔岚的脸颊边。 他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为她擦干了泪痕。 “真是个,傻丫头……” 苏渐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却引起心口渗出更多的血水。 “我好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变老……一起看孩子长大,我想……每天都看你画的画,我想吃你亲手为我做的菜……我真的好想……” 尔岚看着苏渐似乎越来越是激动,胸前的血似乎流得更快,慌忙说:“你不要说了,我们以后可以的!可以的!” “那你,能不能我,亲我一下?” 尔岚一怔。 南萱的脸有些微微发白,默然扭过头去。 苏渐的眸子里,是深深的渴望,令人不忍拒绝的渴望。 临死前的愿望。 ……………… 苏渐坐在宫殿倾倒的一根圆柱上,等得百无聊赖。 他看着天空,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 天空开始变得黑暗。 这黑暗毫无预兆,瞬息间就要将整个念宫都吞没殆尽。 苏渐警惕地看着那天空里唯一一点光亮,叫道:“喂,你快回来啊!” 彻骨的寒意从世界的尽头涌来,仿佛要将他吞没。 无边的黑暗如天幕降下,似是要将苏渐永世沉沦。 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苏渐很明白这一点。可是,他没有办法回去,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突然,苏三少爷出现在苏渐的面前。 他一挥手,黑暗如同被烈火灼烧,陡然一缩,缓缓退去。 他一踏足,冰冷仿佛被熔岩消弭,骤然消散,无影无踪。 苏渐喘了口大气,全身轻松下来。他看着和自己简直一模一样的苏三少爷,迟疑问道:“你们,谈好了?” “上次没机会说的事情,都说完了。” 他猛地抓住苏渐的衣领,声色俱厉地警告:“小子,如果让小爷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尔岚的事情,我就算是从地府里爬出来,也要收拾你,知道不?” 苏渐挣开他,无语地说:“好了好了,我能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啊?知道她是你老婆,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够意思了吧?” 苏三少爷切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支支吾吾道:“如果……当然了,你以后能干什么,我也管不着了。我只知道,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其他方面,你都要让她满足。知道不?” 苏渐呸了一口,鄙视道:“你个臭不要脸的。” 苏三少爷叹了口气,举起手来。 一道光柱,瞬间笼罩了苏渐。 “多亏你,这段时间以来,我才能好好地看看尔岚。谢谢你。以后的日子里,苏家都要靠你,你可不要让苏家蒙羞啊。至于其他的事情,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还有……妈的,想要嘱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你让我再想想,还有什么……” 苏三少爷似乎是生怕遗漏了什么,思来想去,一时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渐拍了拍苏三少爷的肩膀,微笑道:“你放心吧。” “还有,刚刚老子想跟尔岚要初吻来着。” 苏渐头皮一炸,高声叫道:“什么?!” “结果感应到你快挂了,于是赶紧回来。” 苏渐捂着胸口道:“吓我一跳。” 苏三少爷嘿嘿笑道:“你还是喜欢她的吧?” 苏渐无语地指了指天空,说:“如果你真得不想让我死,赶紧的。” 苏三少爷点点头,表情再一次变得郑重。 “最后一句。” 他一挥手,苏渐腾空而起,飘向天空仅存的一点光亮。 “帮我照顾尔岚。” ****************** 苏渐再一次失去意识之后,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 白鹿祭考核之中学生死亡这种事情,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白鹿书院发生。 那个教习眉头几乎要紧皱在一处,不停地输入念力,却毫无功效。 仿佛,那些念力穿透了苏渐的身体。 “不行,念力无法对他起作用。好生奇怪。就好像,他的身子是透明的一般。” “伤口缝合呢?” “出血量太大了,而且多处脏器都受损了,李君独这一剑实在是太强。” 教习们交换着意见,但是得到的结论,无非是,苏渐已经无药可治。 冯清源的吼声突然炸响,让众教习都噤若寒蝉。 “谁说救不了他的?为什么救不了?你们平日里,不是都自夸是医道圣手吗?” 院长大人看着自己的师弟,有些惊诧意外于师弟对这个后辈的态度。 他看向苏渐,忧虑,惊讶,恍然。 这个少年没有星脉,经脉紊乱,念宫已毁,气海被破。但是正因为如此,天地元气才能自由在他身体里穿梭。所以他的全身百穴,都是他的星脉。他整个人,就是一个星脉。所以他的念力才能瞬间恢复。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出现境界降低的情况。 而这种身体的特性,使得修复性的法术无法渗入他的经脉。原因很简单,一根针可以刺破他的身体,却无法融入他的身体,虽然这根针的性质没有变化,但是目的不同,效果便不同。这身体可以被念力所伤,却无法被念力修复。 实在是糟糕。 尔岚紧握着苏渐的手,有些后悔。 十分后悔。 刚刚的那个要求,是他临死前的愿望。 可是,她的犹豫,却换来了苏渐临死前的遗憾。 “你不要死!你给听清楚,你不准死,你知不知道!” 她哽咽着,握着他的手。 苏渐的手突然动了动。 他的心口处,升腾起淡淡的雾气。在雾气之下,心脏、肺和皮肤的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第64章 平手的结局 苏渐猛然睁开眼睛。 他发觉自己竟然躺在自家的床上,枕榻上仿佛还有尔岚的气息。 苏渐伸手抹了抹胸口,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留疤。 侍女发现苏渐醒来,谢天谢地地让他继续躺着,然后去叫一直守候在将军府里的大夫。 一番手忙脚乱的检查、擦拭和各种照顾之后,苏渐觉得,自己还是晕倒之后,比较舒服。 得了消息的苏家两兄弟很快就赶了过来。 苏无殇看着弟弟安然苏醒,欣慰之余,更是对苏渐的表现赞叹不已。 “当天的事情我已经听你的同窗们说过,弟弟你能够救下李君独,甘愿以自己性命为牺牲,这种宽宏气概和胸襟,实在是堪称楷模。为兄也是敬佩不已。” 苏渐讷讷地笑了笑,想到了苏三少爷的种种嘱托,有些怅然。 苏辰却冷冷道:“哼,这个疯子李君独,居然敢对你下这样的毒手,以怨报德。我倒想知道他有什么本事。” 苏渐心道,你这个坐忘境巅峰的修行者去起伏一个坐忘中境,当然是稳操胜券了,那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苏渐的腹诽苏辰自然是全然不知。 苏渐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看着关心看着自己的两个兄长,心中一暖。 “李君独后来怎么样了?没事吧?” “说你这个人脑子坏掉了,你还真是脑子坏掉了。哼,”苏辰数落着苏渐,似乎是很过瘾的样子,“李君独没事。只不过他的伤,得养三个月了。说不定三个月之后的摘星大会,他也去不了了。” 苏渐哦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想来李君独对摘星大会那种强者云集的场合,必然是无比的向往。 “对了,白鹿祭怎样了?我……” “白鹿祭结束了。” 苏渐一急道:“怎么就结束了?” “你已经昏睡了四天了。” 苏无殇温和笑道:“这四天以来,你一直都在昏睡,而李君独已经伤重不能再战,所以第一名是沈雪朔,而第二名,就是那个剑师周寅。说起来,他可是占了一个大便宜。至于你和李君独一战,判作平手。” “怎么就平手了?要不是我给他补上心脏,他早就死了。居然还给我来了一剑,真是阴险。” 苏渐忿忿,其实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比如,尔岚和他的约定。 打败了李君独,她就回来。 不能打败李君独,她就不回来。 “唉……” 伴随着苏渐的叹气声,一个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端着一盘汤药,走到苏渐床边,乖巧地递过去,微笑道:“少爷,三少奶奶说,等您喝完这药,她给您做几个清淡小菜。” 苏渐嗯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听出了小丫鬟的话外之音,眼睛一亮。 苏无殇看着苏渐皱着眉头喝药,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问道:“对了,有件事情很多人都想知道,你的那些道法是哪里学来的?说实话,不光是他们,我也很有兴趣。我们苏家历代武修,从没有出过意师,而你在流云台一战里,一口气施展了武修、意师、符师的三种道法,甚至还能勉强催动出剑师的能力。六种修行道法里,你一口气用了四种,现在我上朝之后,人人追问,我总不能推说我不知道吧?” 苏渐放下药碗,用清水漱了漱口,利用这段时间,他已经想好了托词。 “我这些日子以来,都在书院的坐忘楼里看书,从那里学的。大哥,自从我的念宫破坏之后,我的记性就好了许多,看什么东西都能过目不忘。” 苏辰和苏无殇对视一眼,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相信。 苏无殇又问道:“原来是这样的。你救李君独的那一招,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和我自己自救的那一招本是同源。” 苏渐想了想,决定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我只是把念力重新转为天地元气,然后混合自己的念力和元气,融入李君独的心脏。因为我发现我可以把天地元气附在四肢,那么我的力量就会变大,甚至还有一些自我修复的效果。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只是纯碎地想试一试。结果成功了。这还多亏我的教授,公孙清扬先生。” “和他也有关系?” “我在书院上的第一课,就是将天地元气的由来。公孙先生说,所谓的天地元气都是神国宫殿的碎片所化成的陨石的尘埃。那么既然元气是从神国而来,那么是不是也有神的力量呢?我是如此猜想的。如果元气也有神的力量,那么,增强我的力量,自我修复,也就不奇怪了。” 苏辰忍不住道:“三弟居然有如此奇思妙想,真是不简单。” 这是苏辰少见得夸赞,苏渐也不知道该是荣幸好,还是谦虚好,不自然地笑了笑。 苏无殇点头道:“看来,尔岚对你所做的那些,是福是祸,也难说得很。” 苏渐看到苏辰脸上有一丝不豫,知道苏辰对尔岚的下毒之事还是有些芥蒂。他连忙说:“对啊对啊,如果不是尔岚,我也没办法打败李君独,更没办法活到现在。” 苏渐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不是尔岚毒杀了正牌的苏家三少爷,自己是不是已经毫无知觉?如果不是尔岚的隐春散改变了自己的体质,自己是不是也不可能打败李君独?如果不是尔岚被李君独打伤,如果不是李君独的言语威胁到尔岚,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与他一战的斗志和兴趣? 如此说来,真是成也尔岚,败也尔岚。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一笑。 然而,修复自己的心脏,却不是苏渐的功劳。 苏三少爷中毒之后,魂魄和神识还有一部分力量在将散未散之际,被自己这个外来者堵回了心脏。他平日里就住在心脏里,在苏渐将死之时,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把苏渐的心脏修补。 至于现在…… 苏渐入定内视,冥想。 他又来到那宫殿,这个地方叫念宫。 寒宫秋月下无人。 徐来清风拂珠帘。 ************************* 征北将军苏焕原本有一个弟弟,也就是三兄弟的叔叔,早年间于平定雪族叛乱之中战死。所以苏焕为长子取了一个“无殇”的名字,意在希望他以后能够纵横沙场,无往不胜。 次子名辰,是因为苏辰具有六曜星脉,与父亲一样天赋。所以苏焕希望二儿子能够如自己一样,成为军中的星辰。 至于三子名渐,是因为当时怀苏渐之时,母亲难产。而彼时苏焕尚只是一名副将,领军出战雪族叛军时遭遇埋伏,全军覆没之后,以一人之躯敌两千人马,终于还是逃出生天。谁曾想苏焕却因为重伤未能赶回营地,苏焕的妻子那时还怀着三子。她因为担忧和悲伤而动了胎气,难产之后死去。所幸三子生出,总算是保住了孩子。苏焕悲痛之余,便给三儿子取名“渐”。上古贤人所留下的《大易经》一书中记载,“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这短短几个字,正好和苏焕的经历吻合。 苏焕给苏渐取这个名字,显然也是为了纪念亡妻。 由于苏家男丁不旺,且苏家人并不热衷于吃,所以厨房里的物事相对简单。几张桌子,两三个火灶,五个厨工,如此而已。 这就是征北将军府的厨房,简单无比,实在无比。 一个少女笨拙地握着菜刀,小心翼翼地切着菜,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在旁边伺候的几个厨子面有难色地看着她的手,看样子比少女还要谨慎小心。 “少奶奶,您还是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做这件事情吧。” “就是啊,万一您伤了哪儿了,我们没法交代……” 尔岚向来不是一个听从他人劝告的人。 她兀自把菜切好,洗净,然后开始下油。 当尔岚走进厨房拿起菜刀的时候,厨子们的心就提了起来。他们当然听说过三少爷夫妻两人不睦的传闻,还想着上前阻拦。不过当尔岚开始做饭的时候,他们的心就更是放不下来,生怕她伤了哪里。几个厨子围着少女打转,时不时地提醒一两句,生怕她出错。 就在这时,一个人无声地拨开了一个厨子。 “三……” 苏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向尔岚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个厨子看见苏渐的手势,一个个自觉地走了出去,最后一个离开的居然还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贼兮兮坏笑着关上了门。 而尔岚却似乎根本没发现周围的异样,似乎突然间没有了声音反而让她心情大好,更加专注之余,手里的刀似乎使得也灵活了些。 “我比较喜欢吃豆腐。” 苏渐的声音吓到了尔岚,她惊叫一声,手里的刀差点切到手指。苏渐连忙把她的手捧起来,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没事吧?” 尔岚细软的手,让苏渐有一种冲动。 要牵着她的手,不放手,一辈子也好,生生世世也好。皆是如此。 第65章 索了初吻 苏渐握着尔岚的手,皱眉细细打量,确定那刀刃只是伤了尔岚的指甲,随即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已经开始沸滚的油锅,连忙麻利地把切好的菜扔了下去,把尔岚推倒一边,快速地翻炒起来。 尔岚看着苏渐有条不紊地翻炒,加盐,出锅,不由惊异道:“你会烹饪?” 苏渐愣了一下,轻轻地敲了尔岚的头一下,说:“好好说话,我这个叫做菜做饭,什么烹饪?” 尔岚皱着眉头看着他,似乎是很不习惯这样亲昵的动作。 苏渐似乎是看破了尔岚的心思,笑道:“你以后要习惯做我苏渐的妻子。” 尔岚沉默地看着苏渐开始清理鱼鳞鱼内脏,没有回答。 苏渐有些不太习惯没有自来水的生活,在木盆里洗了又洗,才勉强视作清理完毕,开始准备葱姜蒜。 厨房里,只有苏渐的刀案声作响。 尔岚担心地说:“你伤势没好,我来吧!” “说起来,你为什么突然要给我做菜吃?” 尔岚没有说话,看着苏渐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明知故问”。 “你不是说,想让我为你做菜……每天看我画画?” 尔岚和苏三少爷在流云台上说的那些话,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成为了向往美好爱情的少女们的抒情诗。然而苏渐本人却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他当时的意识,全部都在念宫里。 “哼,这小子,嘴还挺滑的。” 当他发觉自己在吃醋,马上调整了心态,温和地说:“今天,你不用做。你的伤势不也没好吗?让我来吧。” 尔岚蹙眉道:“可是,你的伤不是更严重?” “那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倒是你,明明不是李君独的对手,怎么那么傻。” 听着苏渐的关心埋怨,尔岚的心里既是甜蜜,又有几分不悦,几分愧疚也一并而出,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用上了心头。 尔岚故作不在意的模样,说道:“那你呢?为什么那么傻?你可以认输的。” 苏渐好笑道:“我为什么要认输?他李君独也没长三头六臂,我怕他干什么。再说,如果不是我救了他,他早就死了。施展那种禁术,只是为了没有人能打扰我们的战斗,真是个疯子。” 尔岚有些期许,有些埋怨地问道:“你也不一样?为什么要那么拼命?” 苏渐洗净手,擦得干净,然后倒油。 “为什么?因为他威胁我。我告诉你,这一场打完,李君独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只不过如果不打,或者我认输,他绝对会对你下手。为什么他明明可以把你推到擂台下获胜,却非要打伤你?就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杀了你,或者伤了你,都会激怒我。这一点,不止他知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渐想到苏三少爷的嘱托,苦笑,“而且,我也是的确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不认认真真地跟他一战,他以后还会找我私斗,到时候,恐怕你也会被牵连。我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还有,师父他跟我说过。这一战,不会有输家。” “我现在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这么说。” “李君独经过这一战,执念应该可以消解不少——如果他懂事理的话。而我呢,也将获得人们的重新认可。当然了,对我来说,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将会清闲很长一段日子。” 尔岚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渐。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苏渐,仿佛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而且,那时候,在流云台上,那个苏渐,那个向自己许下愿望的苏渐,好像,才是真正的苏渐。 尔岚喃喃道:“你是,为了我?” 苏渐扭头看着尔岚,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怦怦乱跳。 “对,我是为了你。任何敢伤害你的人,我都会让他知道一个事实。得罪我家尔岚的人,要付出代价。” 尔岚转过身去,不动声色地举起手来,在脸颊边擦了擦。 一双手,把她扳了回来。 她撞上苏渐那双认真的眼睛,那双如同无声誓言的眼睛,一时间,心乱如麻,指尖微颤。 一双唇,吻在了她的唇上。 仿佛心心相印。 尔岚挣扎了一下,却拗不过对方的力气;她想要说话,却无法张口;她感觉到对方的舌在挑逗着自己,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和热血,几乎让自己融化。 尔岚第一次选择了顺从,顺从苏渐温柔热烈的爱意。 两人紧紧相拥,久久没有分开。 突然,油锅里的油炸了起来,一团火焰在油锅里升起,一直仿佛要燃烧厨房的屋顶。 门猛然被打开,几个厨子一起冲了进来,灭火的灭火,抽柴的抽柴。 两人慌忙分开,脸好像被火燎了一样,通红。 苏渐一边无措地握住尔岚的手往外走,一边暗自后悔。 居然被人偷看了。 **************************** 苏渐的身体好得很快,最重要的是,他在流云台上的时候,伤口就已经被身体里的宿主苏三少爷完全愈合,他清醒之后,再利用念力和元气直接复原身体,所以养伤只用了几天,就已经浑然无事。 这几天来,云京里的火热话题,几乎都是关于白鹿祭的前四名。 很多人都在为一件事情争论,甚至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数。他们的问题,只有一个。 谁才是真正的第一名? 如果以白鹿祭考核的结果来看,当然是沈雪朔。可是,如果是以战斗的激烈程度和个人能力的发挥来看,那么这第一名的桂冠,只有三个人有资格一争。 第一个,自然是目前居于首位的沈雪朔。她的天赋和能力毋庸置疑,只不过面前来说,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一场艰难地战斗,而且她的对手与李君独或者苏渐相比,都要弱上许多。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她的白鹿祭首名来得未免轻松和名不副实。 第二,则是李君独。 理由很简单。因为如果不是因为众教习突然要中止比赛,李君独不会使用那一招“血凝界”结界禁术。如果不是因为自伤了心脉,他哪里那么容易被苏渐抓住机会,一招制胜? 至于,第三,自然是苏渐了。 苏渐的实力有目共睹。意师,符师,剑师,武修,他身兼四家之长,使出来各家道法来,都是游刃有余。而且他的念力极为充沛,更加已经修炼到坐忘初境。虽然不及他从前坐忘中境的境界,但是就实力而言,比起以前更是强大数倍。 至于那个第四名,剑师周寅,在这三人的名头下,显然已经无足轻重。尤其是他被沈雪朔三招就放倒在地之后,更被人看作一个软脚虾。 苏渐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车外人们的争论声,有些苦笑。 尔岚坐在他的对面,嗔笑道:“你笑什么?” 苏渐说:“我在笑你。你不是说,我不能打败李君独,你就不回来吗?怎么,是不是想我了?” 尔岚的伤势其实还没有好,只不过她不愿意像一个病人一样在将军府呆着,所以宁愿忍着车马颠簸回到书院读书。 “在我看来,拯救比杀戮更加困难,宽仁比冷漠更加可贵。你明明可以看着他流尽心血而死,却拼着被他所伤而选择救他。所以,你已经胜了他,从某种角度来说。” 苏渐自嘲一笑,道:“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伟大?我只是不想看他死在我面前而已,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胆小,晚上怕做恶梦。” 尔岚认真地说:“你就是那么伟大,我说你伟大,你便是伟大。” 说完,她把头低了下去,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册,作出一副沉默状。 半晌,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到了书院大门,苏渐第一个跳下马车,然后在众人或羡艳、或畏惧、或惊愕的目光里,扶着尔岚下来。 尔岚看着苏渐把所有的书本都捧在手里,心下微暖,往书院里走去。苏渐在她身后走着,做俯首甘为孺子牛之状,亦步亦趋,显得十分好好相公。 苏渐和尔岚迈进教舍,把两人的书放好。今天李君独没有来,至于他以后会不会来,苏渐也不得而知。毕竟,他一开始进入书院,就是为了随时随地能够挑战自己,或者是参加白鹿祭来挑战自己——这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又看见白鹿祭的首名,那位犹如天女一般的沈雪朔。沈雪朔本在低头看书,似乎是感应到苏渐的目光,露出和她气质完全不相符的好奇表情,抬头看了一眼。 两人的眼神一经接触,她的表情立刻变得冷漠无比。苏渐却没有理会她的表情变化,在把尔岚的东西收拾好之后,嘱咐了一番,忍住亲她一口的冲动,往外走去。 尔岚奇怪问道:“你要去哪里?” 苏渐笑道:“在这里,公孙先生已经教不了我什么了。我去坐忘楼看看。” 尔岚点点头,然后沉默地看着手里的书本。 **************** 苏渐来到坐忘楼,看着楼内的一切,感到无比的熟悉和亲切。 他看了看在一楼逡巡往返的学生,笑了一笑。 他走上二楼,发现在二楼已经停驻了不少本届的新生。看来,在他修行的两个多月里,已经有不少学生突破了初辨境,来到了物化境。 苏渐对看见自己的学生笑了笑,四处找了找。 他没有看见南萱,也没有感知到南萱。 他若有所失地一笑。 苏渐撩起衣襟,走上了三楼。 第三层,就是坐忘境。 这里,才是坐忘楼。 第66章 暗幕,恶语 坐忘楼,是白鹿书院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坐忘楼分为六层楼。以修行的六种层次,分为第一层初辨楼,第二层物化楼,第三层坐忘楼,第四重无忧楼,第五层逍遥楼,第六层化梦楼。 因为在这座楼里,曾经走出过许多的坐忘境修行者。所以,在大门前,才会挂着“坐忘楼”的牌匾。 所以这座楼,才会被称为坐忘楼。 苏渐看着那些自己曾经甚至不敢接近的书册,感受中从书本里隐隐溢出的先辈意念,激动得有些颤抖。 但是他的眼神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知道这些都是自己曾经仰望的高山。 但是,他也清楚明白,这些,不过是自己以后将会跨越的高山。 仅此而已。 坐忘境,被称为人境的最后一个境界。至少在目前,苏渐不用担心以自己的境界,还需要担心谁会都自己不利。 那种被人紧紧追赶、不得不追赶某人的紧迫感,已经伴随着李君独的战败,消失不见。现在,他只需要享受清闲的日子,享受自己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的那种悠闲。 只不过,在坐忘层里,居然没有人。 他本以为,如果李君独伤势已经痊愈的话,应该会来这里看书。 或者,有什么其他学生,比如上一届的师兄师姐在此徘徊。 想不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他突然又觉得有些自豪起来。 因为,南萱,自己的老师,居然在境界上还不如自己。 ************** 在第三层楼里转了会儿,苏渐没有打开任何一本书。 他比谁都更能领会着书中的力量。只是区区物化境的书册,其中蕴含的残意就已经让苏渐无法承受。这里的书册可都有坐忘境修行者的残念,如果一个不小心,死在这里,恐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苏渐走下楼,再一次确认南萱不在之后,有些怅然若失地离开。 他如今过目不忘,所以自认也不需要特意去背诵什么。所以他也并没有回去上课,而是在书院里闲逛着。 当他走到书院后院的那处九曲长桥前时,他突然听见一阵埙声。 那埙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如歌如慕,令人痛断肝肠之余,竟也隐隐有一种欢欣之感。 苏渐听得精神一振,不自觉地走上了那座九曲桥。 桥身几乎紧贴水面,桥下水流清澈无比,一尾尾金鱼结群游动,在水下如同金色的水藻,赏心悦目。 苏渐循着那埙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水榭。 琳琅水榭。 那埙声停止之后,突然群埙齐奏,乐声大作。虽然是同一首曲子,但是乐声参差不齐,显然吹奏者的技艺也并不均匀。此时此刻,这曲子简直不堪入耳,听着有些像猪圈里一群猪仔哼哼。 苏渐捂着耳朵,透过水榭的青色帐幔,往里看去。 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裙的少女正皱眉巡视众人,脸上满是不悦之色,正是乐科教习,棋圣大人的孙女,南萱小姐。 苏渐笑了笑,心想,教这么一帮五音不全的音痴吹埙,也着实难为她了。 南萱突然叫了声停,然后把手里的埙重重往桌子上一放,似乎跟谁赌气似的,开始批评起来。苏渐看着这个年岁和自己相仿,平日里尽然是端庄娴雅的女子,突然变得和邻家小姑娘一样得理不饶人,颇觉有趣,不觉笑了一声。 南萱耳廓微微一动,往笑声处怒目视来。当她发现笑声来自苏渐,一脸的怒容立刻变为了惊讶和失措。 苏渐暗自赞叹这些玩音律的人的耳朵实在有够灵敏,一面抱歉地对她笑了笑,表示不打扰她教课,转身就走。 他重新走上曲桥,还没转过几个弯,突然身后一缕清风无声扑来。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梅花香气。苏渐心中一动,立刻回头,下意识地拧起拳头,却发现南萱居然从水榭里走了出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苏渐笑笑说道:“怎么不教课出来闲逛?” 南萱哼了一声,看着苏渐的眼睛,仿佛在埋怨什么似的,说:“我的课又没有人听得懂,我不出来干什么。真奇怪,都说能考进白鹿书院,每科成绩都均在乙上方可,怎么这些学生的乐感都这么差。” 苏渐笑了笑,说道:“我每科都是交白卷,来书院的时候,境界完全不行,不照样进来了?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看钱和地位说话的。” 南萱听了苏渐的话,显得很是讶异。 “只要有钱,就能进书院?” 苏渐不想让南萱对这个世界有太多负面阴暗的看法,笑了笑说:“其实还好啦。像我这样的,其实还少。毕竟只是靠钱就能进白鹿书院?这一点想法是不是很天真。能进入白鹿书院的学生,其实都有真才实学。坐在里面胡吹的那些家伙,只不过不善音律,就好像不能修行一样,只是每个人自己的特性。” 南萱认真地问道:“你好像完全没有恨他们。” 苏渐奇道:“我恨他们干什么?”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曾经侮辱过你。” 苏渐莞尔一笑,道:“我早就在白鹿祭的时候就说过,他们的看法与我毫无关系。” 南萱点点头。 她迟疑了一下,问道:“尔岚的伤怎样了?” “她啊,今天来上课了。话说,你怎么不问问我?” 南萱又恢复了平日里让苏渐无可奈何的样子,撇撇嘴道:“看你走来走去,就应该是没事啦。再说,你受伤那天你的伤口就愈合了。我想,既然你能连李君独的心脏都能瞬间补好,只要你清醒过来,你那点伤,还不是小事一桩?” 苏渐暗自欣赏着南萱的聪敏,却也学着她的样子,撇撇嘴,笑道:“你就不能装作担心我的样子?” 南萱还想回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众人窃窃私语之声。她莫名得脸一红,嗔道:“不和你说了,没正形的。” 看着南萱走进水榭,听着里面的哄笑声和南萱的呵斥声,苏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开。 ************** 他三转两转,转到了棋圣草庐,想了想,端正了表情,迈步跨了进去。 然后,他和欣喜无比的师父下了两盘棋,吃了一顿饭,离开了草庐。 他在明渊阁变看了一会垂柳,然后离开。 苏渐在宣武坪附近逗留了一会,看着那个曾经染了自己鲜血的流云台,看着上面曾经看来典雅古朴如今看来却深奥复杂的符文,发了一会呆。 然后,他离开了宣武坪。 他来到了书院门前的那个小茶楼。 他坐在二楼临街的窗边,看着那些街上人来人往的人,默默地坐着。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总觉得哪里少了。 他想了一会,终于还是明白自己哪里不对劲。 他想看见南萱。 不仅仅是因为南萱和那个世界的挚爱很像,而是因为和她在一起,真的很舒服。 可是苏渐也明白,自己需要远离她。 虽然自己身在大周国,但是在他的概念里,还是一夫一妻比较正确。 然而,那种看见了想着要远离,看不见却又想她的复杂心情,也只有处于爱恋状态的人才会明白。 苏渐莫名地觉得有些燥热,其实此时,云京的空气还有些干冷。 这时候,从楼下走上四个人来。这几个人看起来都是文士打扮,看起来文质彬彬,却皆有愁绪摆在脸上,一个个唉声叹气。坐下之后,随便点了几份点心和茶水,一个个都默不作声,把二楼的风雅气氛都弄得极为沉闷。 一个人突然低声骂道:“哼,混账的吏部,瞎了眼睛的皇帝。” 苏渐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心想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这个人不是活腻了,就是疯了。 可是另外三人却并没有劝阻同伴的意思,反而一个个看似心有戚戚,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那个见没有理睬自己,不知是胆子更大了,还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听见,声音反而大了几分。 “那个何世成胸无点墨,竟然还能位列四品,平日里作威作福,着实可恶。可是最可恶的,便是这朝廷买官卖官之风气,如果此风不止,恐怕大周朝败亡之日也不远了!” 另外一个人终于忍不住说道:“陈兄你少说两句,你家里还有妻儿老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好自斟酌!” 四人之中最年长者冷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李兄你倒是孤身寡人一个,怎么也不敢说呢?” 姓李的那文士脸色微黯,长叹了一声。 “非是我不肯说,不敢说,实在是说出来也没用。那何世成是什么人,他的官是怎么来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肯说,敢说,又有什么用?谁会听我们的话?那个沈彬贵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京城里,谁还能扳得倒他?尤其是他仗着皇帝的宠信,这些年来趁着征北将军镇守塞北,和安士儒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就算是皇帝陛下愿意听我们说,又怎会相信我们?” 最年长者怒道:“哼,不过区区一猪狗,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就敢如此乱政!沈彬,如果他再如此胡作非为,将来必遭天谴。”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有一张桌子上传来一声嗤笑。 那嗤笑极冷。 四人怒目而视,往那张桌看去,一人怒道:“你笑什么?” 那桌边端坐之人端着一杯茶水,目不斜视地看着杯中碧叶起伏,淡淡道:“我一笑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也敢妄议朝政;我二笑你们几个不知死活,居然敢恶语中伤当今丞相大人;我三笑你们四人居然还无知迂腐到如此地步,居然相信所谓天谴?” 他放下茶水,无比冰冷的目光锁死了四个人。 “如果真有天谴,那还要刑律何用?” 第67章 给我一个面子 这个目光冰冷的年轻人,年纪大概在二十岁上下,英气勃勃,目光如剑,看起来着实英武不凡。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四人,放下茶碗里的茶水,站起身来,向四人走去。 为首的最为年长的那人毫不退缩,怒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在此大放厥词!我们妄议朝政?我们在朝堂之上纵横捭阖之时,不知你还没有降生在这世上。真是不知所谓!” 年轻人不怒反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在一瞬间将人看透,阴沉而可怕。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王司徒。你们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在茶肆之中指摘朝政,恶言中伤丞相,口出秽言,辱及圣上。我问你,你该当何罪?” 那个王司徒见对方居然能认出自己,又想到刚刚却是言语有些不妥,气势馁了三分,不软不硬地说道:“你哪个耳朵听到我们对圣上口出不逊了?至于丞相,哼,他也配当丞相?” 他虽然不敢对圣上不敬,但是对丞相,他自峙身份极高,所以打算倚老卖老一回,也好震慑对方。 谁知道年轻人冷冷一笑,突然声色俱厉道:“他不配,你配?你们这些酸儒只知道在嘴皮子上过瘾,却从未见你们为国家尽心尽力。你们食国家俸禄,不思报效,反而口出妄言,真是不知死活。也罢,我今天心情好,你们几个,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那个王司徒冷哼一声,望向窗外的风景,似是毫不为意。 姓陈的那文士本就满腹怒火,此时更是按捺不住,拦在王司徒和那年轻人中间,高声喝道:“哼,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连王司徒这两朝元老也想抓?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那个年轻人收敛起所有笑容,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伸到四人面前。 那四个人登时齐齐变色,支支吾吾地,再也不敢说什么。 “原来是神鸦司的大人,”王司徒仍然保持着镇静,只不过再不敢小瞧对方,态度也变得“和蔼”了几分,“方才我们几人,只是在聊些家常。大人……” 他从怀里不动声色地取出了一块玉,看成色是上品无疑。他讪笑着递到对方手里,然后低声说道:“刚刚的事情,不会再有下次。请大人……网开一面。” 眼见王司徒突然变得缩首缩尾,那姓陈的文士更是怒不可遏,说道:“王司徒,我以往敬你洁身自好,正气凌然。想不到你居然也……好好……就算是我陈文进瞎了眼,识错了人!” 那王司徒老脸一红,却说道:“陈大人哪里话,我……唉,我不是为了保住你们嘛!” 陈文进怒道:“不就是神鸦司水牢吗?我还不信,他那水牢,能把我陈某人的铮铮铁骨泡烂了!来,你若有种,便拿我去见你的主人!” 那年轻人收起令牌,寒声道:“好,好一个铮铮铁骨,好,我就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众人眼前一花,那年轻人突然发难,身形骤然冲出,一手按向那陈文进的肩膀。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到两人身边,一脚踢在那年轻人的小腹上,把他踢出三步之外。年轻人勉强站稳,又惊又怒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有意无意地把四人挡在自己身后,笑了笑,说:“苏渐。” “苏渐?苏家三少??” “对。” “你为何拦我?莫非,你与他们是同党?” 苏渐看着年轻人笑道:“什么同党?” 那年轻人一字一顿道:“他们四人,妄议朝政,辱及圣上,犯了大不敬之罪。你如果要回护他们,就是同党!” 苏渐哼了一声,不屑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背起双手,满脸傲然之色,说:“本大人乃是神鸦司黑鸦组的组员贺子轩,专门负责缉访刺探,也就是专抓这些口舌招尤之徒,心怀不轨之辈。” 苏渐看着他一脸傲意,颇有一番跳梁小丑之模样,强忍住笑,说道:“哦,原来不过是神鸦司的一条狗。哦,不,是乌鸦,一只鸟而已。” 贺子轩正要勃然而怒,苏渐连忙止住他,说道:“好好好,算我错。那我问你,他们犯了什么错?” 贺子轩忍怒道:“哼,在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辱及圣上,这难道还不是罪?” “哦?是吗?我相信人人都有言论的自由,再说了,朝政的存在的意义,本来就是让人议论的。大家不商量,怎么定下国策?当然了,至于你说的什么辱及圣上……呵呵,这几位刚刚一直在这里说自己媳妇的失德之事,哪里辱及圣上了?除了你,还有谁听见了?” 贺子轩脸色铁青,道:“看样子,你是真要回护这几人了?” 苏渐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哪有这个胆子。不过我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就算你把这件事情上报,你的主人,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换句话说,如果这件事情呈上金殿,皇帝陛下是信你这个小喽啰,还是信我这个白鹿书院弟子、征北将军之子?” “你……” “好了,我劝你还是不要那么认真。工作嘛,混混就行了。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何必伤了和气,来……” 苏渐倒了一杯茶,递到贺子轩面前,笑道:“来来来,喝了这杯茶,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这么算了。不过是一场误会嘛。” 如果要论境界,苏渐在年轻一辈之中,已然是出类拔萃,论实力,他曾经打败了李君独,人所共见。而如果论口才,他虽然不觉得自己能舌战群儒,但是利用自己的身份,胡搅蛮缠一番,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贺子轩一时半会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狠狠地瞪了四人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二楼。 苏渐松了口气,把那茶泼到地上,然后又重新倒了一杯。 那四个人面面相觑。王司徒早已颜面无存,自然不敢再发一言。几人讷讷了一番,首先还是陈文进走了过来,对苏渐道:“见过苏三公子。” 苏渐起身回礼,笑道:“大人不必如此。我还有事,先走了。” “公子请慢。” 陈文进连忙拦住苏渐,面有难色道:“公子啊,刚刚多亏了公子解围,我等实在是感激不尽。不过,得罪了神鸦司,实在是……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啊。” 苏渐听着他们左一个“公子”右一个“公子”,别扭得寒毛直竖,不自然地笑了笑。 不过想到,正牌的苏三公子就是被神鸦司的那隐春散害死,而后又在白鹿祭上,帮自己恢复了伤势;加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借了他的身体,便等于是他先后救了自己两命。如今,他的仇,自己也应该帮他报一报。 “哼,如果是别人,这件事,我还不管了呢。偏偏是神鸦司的事情,我偏要找找他们的晦气。” 听着苏渐的一番自言自语,四人面面相觑,心道,难道传闻是真的,苏家要支持白鹿书院,与应天书院以及背后的神鸦司,做一场较量不成? “对了,几位爱国之心热忱,天地可鉴。不过,有些话,你们还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之下说起。其实你们几个在家里吃着饭,也就把话聊了,何必非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个说那个……更何况,还说皇帝陛下坏话,不好吧?” 王司徒面有惭色,赔笑道:“是是是,三公子说的是。我们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其余三人均自冷哼,似是对刚刚王司徒的临阵折腰极为不屑。 苏渐心中不忍一个老人被人冷目,于是又道:“不过说起来,王司徒大人也是为了诸位着想。诸位就算要秉持自己的气节,难道不想想家人?如果是外敌入侵,各位此等气节着实令人敬佩。不过现在只不过是面对一两个鹰犬,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王司徒也不过是为诸位着想。还请诸位体谅大人的一番苦心。” 众人闻言,越发觉得有些道理,只是虽然觉得惭愧,一时半会却仍嫌尴尬,一时间谁也不说话。 苏渐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如果留在这里继续啰嗦,恐怕他们几个也不自在。于是他连忙告辞,转身离开了茶楼。 陈文进从窗户看着苏渐离开的背影,蹙眉思忖了片刻,突然说道:“这苏家三公子以前行事素来荒唐,三教九流无所不交,本是个纨绔子弟,为什么,今时今日我看他,反而有几分大家风范?” 其他人虽然也有此同感,但只是藏在心里,不曾说出。听陈文进说了,纷纷点头,望向苏渐的目光,越发的复杂起来。 苏渐离开了茶楼,便往将军府走去。时间已经不早,如今尔岚应该已经回去了才是。 突然,他感应到后面有一个人正在接近自己。 苏渐苦笑,暗想,真是现世报来得快。刚刚为人打抱不平,麻烦事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一条死巷,然后静等。 他身后那人一转身掠进巷子,发现苏渐正看着自己,吃了一惊。 苏渐却更是吃惊,愕然道:“怎么又是你?” 他原以为是神鸦司的打手,却没想到,来人居然是一个女孩。 是女孩不要紧,可居然是那个以“拯救所有雪族奴隶”为目的,以“为自由而战”的新月组成员洛零。这就让苏渐很头痛了。 洛零皱眉道:“怎么你很不想看到我吗?” 苏渐摇摇头,满是不情愿地说:“每次看到你,都不会有好事。第一次,我就得罪了神鸦司,还被你划了一刀子。第二次,我就迫不得已和新月组有了勾结——你不要瞪我,无论你我怎么想,在神鸦司眼中,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一次,你打算给我带来什么惊喜?” 洛零好整以暇地说道:“这一次,我是想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 苏渐一听,就有了兴趣,言简意赅道:“说。” 洛零露出为苏渐高兴的表情,道:“加入新月组。你就是卯月堂的堂主。如何?” 第68章 符道的两种演绎形式 苏渐看着洛零一脸神秘和几分紧张,心里知道有些不妙。 像她这样的人,求人帮忙,就一定不是普通的忙。 苏渐有几分警惕地回答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书院学生,哪儿有什么能力帮你。” 洛零似乎早就知道苏渐会这么说,脸上没有半点的失望和意外,反而有早知如此的诡异笑容。她慢条斯理地说:“难道你不想听听看?我敢保证你有兴趣。” 苏渐拿她没辙,更不想跟她相处太久。所谓君子不立危墙,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于是他催促道:“你快点说吧。” 洛零想了又想,说:“最近,我们救了三十个雪族人,想要把他们送出城。” 苏渐眨了眨眼睛,实在是想不出这种事情有什么困难。 “其实,如果你们买下那些奴隶,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他们送出城。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呢?” “关键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更关键的是,我们就算有钱,也不会去买。” 苏渐疑惑道:“为什么?” 洛零正色道:“首先,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让奴隶们得到自由,而是为了破坏现存的这种制度。让奴隶得到自由,买下来,再给予自由即可。可是,这种制度不会有变化,反而会变本加厉。我们绝不会向这种制度屈服或者妥协。” 苏渐没有说话。他原来以为这个新月组是小打小闹的小帮派,可是,当他听到这里,突然发觉,这个新月组的目的实在不是那么简单。 “不妥协呀?进别人家里做客,一定要脱鞋的呀。” 洛零听不懂苏渐的冷笑话,她却隐约明白苏渐第二句话的意思。 “原本大周有一半的土地,都应该属于雪族。如果不是太祖皇帝背信弃义,反戈一击,雪族现在才应该是世间唯一主宰。当年如果不是雪族大军远赴千里祝太祖皇帝父子,他们现在哪里还能如此风光?” 苏渐皱眉,回想着在书中看到的那些大周建国的往事,疑惑道:“当年不是雪族突然叛乱,所以才会被赶回雪原的吗?” 洛零不屑地冷笑一声,似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 “自古以来,便是成王败寇。史书,永远是为胜利者书写的。大周成立之后,雪族得到了什么,只不过是鲜血的回报。太祖皇帝还屠戮功臣,排除异己。他为那些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臣子们列出了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的家人友族屠戮殆尽,如此冷血,如此无耻,实在是令人齿冷。” 苏渐十分理解地笑了笑。史书中,这种事情实在是发生的太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帝王之道,帝王之术。他倒是不觉得有多么愤慨,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是一种必然。 “这样听起来,你们新月组似乎还有别的目的了?”苏渐略一思忖,不由骇然道:“你们不会是想要造反吧?” “造反?何必我们反?”洛零不屑笑道,“你刚刚在茶楼里也听见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个国家自己就会覆灭。到时候……算了,有些事情,也不方便与你说。好了我说的忙,你到底帮不帮?” 苏渐揉了揉鼻子,笑道:“这件事情,其实我可以出个主意。你们可以让那些人乔装一下,用染料把头发染成黑色,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城门了。” “如果这么简单,我何必找你帮忙?只不过最近风头很紧,而且,这些雪族人全都被人强行喂食了一种叫‘凛冬丹’的毒药。出城是简单,可是如果没解药,就算救出来,他们也无法活着回家乡。” 苏渐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凛冬丹?!” 洛零眼睛一亮,却不动声色看着苏渐,故作不经意问道:“难道你也知道凛冬丹?” “神鸦司的毒药。” 苏渐双眉微微挑起,想起了一个人。 安以凌。 苏渐和安以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交谈,还是在一个茶楼里。交谈的过程十分不愉快,安家的家主安士儒掌握言道,身为朝廷大员,却涉身奴隶贩卖。只是这一点,苏渐就不会对安家有什么好印象。而安白阳似乎对尔岚别有情愫,安以凌城府深沉,心计毒辣,在苏渐的印象里,安家简直是一窝蛇鼠。 那一次的交谈里,安以凌甚至亲口吐露出隐春散是他配制而成,这件事情,就让苏渐更加厌恶。 而最让苏渐对安以凌产生警惕的,是他曾经对威胁过自己。 他用尔岚和南萱来威胁自己,毫不在意这样将会为自己引来白鹿书院副院长和整个苏家的愤怒。 他是一个疯子。 洛零点点头,说:“据我们的探报,凛冬丹是一个叫安以凌的人配制的。配方和解药在他的手里,如果想得到解药,就必须从他身上入手。” 苏渐皱了皱眉,道:“那我们要怎么办?老实告诉你,我可不愿意惹他。这家伙没人性的。” 洛零正色道:“服用凛冬丹的人,如果不定时服用缓解毒性的药物,就会如坠冰窖一般,全身僵冷,就连自尽都做不到,极为痛苦。我们如果拿不到治本的解药,这些人救了也是白救。” “既然不自由,毋宁死,那为了自由,死又如何?” 他被洛零不善的眼神一瞪,打了一个寒战,赔笑道:“好啦好啦,我只是跟你说笑罢了。好了,我知道了,什么时候需要行动?” 洛零脸色稍霁,从修中取出一件卷轴,交给苏渐。 苏渐接了过来,满嘴胡说八道道:“这是什么?房中术修炼八百一十二招?” 洛零看着苏渐展开卷轴,凝视他逐渐沉重的脸,不知怎的,居然想起了遇见他的第一夜。 从他的传闻里,还有他在白鹿祭上恶战李君独的那一幕,洛零完全能感觉到,苏渐是对尔岚的爱意是多么的深刻。可是,这个家伙的嘴里却满是不正经的话,让人讨厌。 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 “这里面记录着神鸦司的守卫位置,还有轮岗的时间,地图,还有值得注意的人物的情报。可是,安以凌的炼丹之所守卫非常严密,而且,守在那里的人,都是物化境的高手。我们需要坐忘境的高手帮助。” 说到这里,洛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也是我们需要你的原因。” 苏渐捂着脸,苦笑道:“哎呀,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洛零见苏渐终于有了答应的意思,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摇头道:“好歹你也是苏家的三少爷,白鹿书院的学生,言行举止,应该和自己的身份相符。”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洛零眉毛一挑,赞道:“这,还有点文采风流的样子。” 苏渐收起卷轴,平静问道:“什么时候行动?” “我们打算三天之后。三天之后,安以凌会出云京,他不在,我们会比较有把握。” 苏渐点点头,把卷轴收了起来,说:“你们的计划不用告诉我,这几天我也好好考虑考虑,我想,一定有别的办法的。行动前一天联系我,我们商量出最后的计划来。” 看着苏渐异样认真的表情,洛零不知怎的,心里第一次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仿佛,只要他认真起来,一切就会很顺利。 莫名的安心。 ************* 饭桌上,苏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殷勤地为尔岚夹菜,在两位兄长和两个嫂子的面前尽情地秀恩爱。看着尔岚顺从温柔地埋头吃饭,似是羞怯,两位嫂子都是羡慕不已。 尔岚回到厢房,铺开了一张胜雪白纸,拈起一支羊毫,思忖了片刻,开始落笔。 苏渐自从在白鹿祭上看到尔岚出手,便知道她修的乃是符道。不过,从来符道都是以文字为符,以丹青作符,未免过于浪费念力和时间。 然而,出乎苏渐意料的是,尔岚作画,并没有释放念力。 她只是在做一幅普通的画。 随着她的动作,一幅山水在纸上逐渐成形。 苏渐在她身后看着,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却没有心猿意马。 他的全部心思也都在那画上。 突然,画里有了很多意。 他仿佛看到了一道轰隆作响的瀑布从天而降,然后归于平静,分为数十支流,融入了林地。 他仿佛听见林中虫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令人烦躁不已。 他仿佛踩在无数的针叶上,双脚几乎渗出血来。 他仿佛穿行于荆棘间,全身被荆棘所伤,刺痛。 突然,一根手指从天而降,落在他的眼前。 一切幻象都消失不见。 一指,掩了天地万物。 苏渐回过神来,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尔岚得意地看着苏渐,像一个完成了家务需要得到大人夸奖的孩子。 苏渐却没有说什么,脑子里有灵光一现。 明明没有注入念力,却能自发出天地之意,同样是模拟,丹青之符却比文字之符少了念力的限制。同样要激发符力,所需要的念力却比书写文字符要少得多。 苏渐有一个优点,就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着劲。他没有只是震惊和感叹,而真得很像理解其中的道理所在。 于是他对尔岚深深鞠了一躬,问道:“敢问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尔岚噗嗤一乐,见苏渐却没有逗乐的意思,不由一怔,随之严肃道:“我问你,画和字的区是什么?” 苏渐坐在床上,想了想,道:“除了笔画的不同,便是直观感受吧。” “没错。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区别,完全是因为两种符道的表现方式不同。作丹青为符,虽然较文字符艰涩繁复,而且写符的过程要比较慢,但是对念力的消耗极少。” 尔岚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了一个山字,放在画边。 “你看到这个字的时候,山于心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如果是观画,那么山的形象便非常鲜明。同理,文字符的威力自然也不能与丹青符的威力相比。但是,如果是在战斗之中,自然是以文字符为主要手段。” 苏渐心里那个构想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御苑的那段日子里,棋圣大人和他一起讨论过的那个方法,似乎也变的可行。 第69章 乱棋入道 尔岚把文房四宝全部整理好,铺好被子,正准备提醒苏渐拉下隔帘,突然发现苏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低头看着什么,看似极为入神。 尔岚好奇地走到苏渐身后,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苏渐前方的物事,秀美微蹙。 苏渐没有发现尔岚的接近,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看着棋盘上的错落棋子,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在书院草庐和棋圣对弈的时候,苏渐的念力无意间渗入了棋子,而导致棋子碎裂。这件事情让棋圣大人看到了苏渐的意师潜能。而在御苑的那些日子里,两人对弈之余,也经常讨论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何修炼出适合苏渐的道法。 苏渐自诩在坐忘楼中博览群书,可是他发现,无论如何变化,修行之道都逃不出武、意、术、剑、符、阴阳六家樊笼。如果要别出机杼,可谓无比艰难。所以在这两个多月里,虽然他受棋圣大人亲自指导,但是在新法术的创造这个问题上,一直都没有丝毫进展。 然而,就在苏渐先前观画的时候,他一直以来都在考虑的那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只不过,如何将意融入棋道呢? 苏渐抱着肩膀,有些绝望。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摆,棋盘仍然是棋盘,无论自己注入何种量的念力,棋子都无法成为自己的武器,要么毫无反应,要么干脆直接碎裂。 苏渐叹了口气。 可是,尔岚还是第一次见苏渐在家中行棋。她在苏渐的身边,饶有兴趣的看了很久,故作风轻云淡道:“我听说你懂棋?” 苏渐唔了一声,没有抬头。 尔岚看着棋盘上七零八落的棋子,心想,听南萱说这家伙其实是一个精于弈道的高手,怎么落子如此……糟糕…… 尔岚虽然不善弈道,但是只要是大周子民,哪里会不懂棋? 她这念头刚刚生出,突然间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情,原本就要移开的目光突然间锁死在一小片角落上,隐隐之中,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 那片角落上的棋子交错,呈现一片断象,黑白双方皆是险境环生,一个不慎,便是全军覆没。尔岚看着那片乱子,时间一长,竟有几分气郁。 她眸子一亮,却又瞬间暗淡。 苏渐似乎是和尔岚一般想法,故而叹了口气。 尔岚摇摇头,道:“以棋入道?想法不错,可是杀伤力太低。” 苏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沉默着落了几枚子。 形式登时大变。 交错断象陡然转为一片肃杀。 尔岚凝重地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此路不通。” 将军府,三少爷的房间里,不时传出清脆的落子声和低声的议论。 月光下,一只寒鸦栖于枝头,两眼似睁似寐。 ************* 第二天正值休沐之日,苏家三兄弟和他们的夫人们齐聚客厅,在早膳中享受难得的悠闲清晨。 早膳正吃到一半,苏渐才和尔岚并肩走了进来。两人按规矩向兄长嫂子问了安,然后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苏无殇突然发现,苏渐的神色疲惫,似乎有些萎靡无神,尔岚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无殇皱了皱眉,心想这倒还是头一次。 苏辰的眼光也同样锐利,他却是一个爽直之人,毫不遮拦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精神如此不济?昨天晚上没睡好觉?” 苏渐在小凳子上坐了大半夜,凌晨才睡。他精神全部集中在棋盘上时,还不发觉,早上起来之后,整个腰都好像断裂了一样,又酸又痛。他揉着腰,愁眉苦脸道:“我们昨天晚上……不,也没什么啦。” 他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想到所谓创出新道法之类的事情,对这两人说,八成会招来苏辰的呵斥和一句“胡闹”。 所以苏渐还是决定以后再说。 可是看着苏渐揉腰,大嫂突然明白了什么,和二嫂附耳窃窃私语。然后,两人望着苏渐和尔岚,有些暧昧地笑了起来。 苏渐狼吞虎咽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说了些什么。而尔岚到底女儿家,对女人的心思了解得再清楚不过。她面目通红地掐了苏渐的腿一把,苏渐低呼一声,龇牙咧嘴地,差点把粥米喷了出来。 两位嫂子脸上笑意更甚。她们都是大家闺秀,言语上当然不可能出格,刚刚的低声交谈,也不过是一些为苏渐和尔岚关系缓和而高兴,女子之间的闺房秘话。 然而尔岚却并不清楚这些,她上了马车之后,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少女,捧着一本书,装作看得入神,实际上对苏渐刚刚的表现而产生的误会很是生气。她希望那个男子会注意到自己,然后哄着自己,自己再矜持片刻之后,给对方一个赎罪的机会。然而苏渐似乎并没有发现尔岚的怒意,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昨天晚上的那盘棋上。 他在推算。 在修行上,苏渐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打败李君独之后,坐忘楼里没有了南萱,他也就懒得再去。可是,在攻克难题这种事情上,苏渐却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毅力。因为他很享受那种解开难题的成就感,在那之前的困苦越是可怕,他就越是乐在其中。 此时,苏渐的面前并没有棋盘。 但是,他的脑海里有一张棋盘。 那张棋盘上变幻着黑与白,一颗颗白子如星辰般落在无垠的空间里,一枚枚黑子如黑夜般降临,与白子相抗衡。黑与白时而形成漩涡,时而幻为千军万马,错落之间,变化万千。 飞,冲,关,镇,尖,夹,空,虎,刺………… 一手手变化激烈冲突,一着着变化展开黑白的星河。 苏渐闭着眼睛,思考着。 尔岚看着闭目思考的男子,想着对方心里现在只有修行。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在乎自己,是不是自己有些太过于自作多情? 想到这里,尔岚的心情坏了起来。 苏渐突然感应到莫名的杀气,他立刻睁开眼睛,却没有发现什么敌人或者埋伏。 难道自己和新月组有了牵扯之后,就变得这么神经质了? 苏渐郁闷得如是想。 ********************************** 在白鹿书院,有很多其他书院不会有的地方。比如杏园,就是医学教授的授课之处,也是为急病急伤之人的救护之所。比如教授教习们长居的草庐或小榭柳阁,教授教习们如果不愿意回家,就可以在此居住。还有一处规模不大的马场,就在宣武坪的不远处。马场所饲养的马匹,给学生用来练习骑射和驾车。 在白鹿书院的某个角落,有一处冶金所,名为“藏锋阁”。藏锋阁里有两名教习和四名精于铸造的铸剑师,六人平日里只是一心钻研冶金锻铁的工艺,偶尔也会招一个两个入得了眼的学生,跟他们一起学习锻造的技艺。如果书院有教授教习的兵器有所磨损,他们也会帮助修复。 苏渐跟着老师冯清源徐徐走着,穿过一片林子,老远就听见一阵时而密集时而顿挫的铁器撞击声。他能感受到那锤打的力道,绝对不输于李君独的全力一击。但是李君独想要持续那样的攻击力度和频率,绝对无法坚持太久。而正在打铁的几人,似乎是在做一件轻松寻常的事情,两次锤打之间的间隔既不变长,也不变短,显得极有韵律。 冯清源走到那座藏锋阁前,高声叫道:“王铁匠,你快出来。” 苏渐恭谨得站在冯清源身后,暗暗心惊。那藏锋阁看起来极雄伟,里面的空间必然不小。然而,从里面涌出的热浪仍然让苏渐感到灼热,那么里面该有多少锻造炉? 正在苏渐在心中计算的时候,一个精壮汉子走了出来。这个人身子极为壮实,一身肌肉仿佛铜铁打造,泛着光泽感的同时,却没有半点汗珠。 那人走出藏锋阁,一脸纳闷和不耐烦,似乎是被人吵扰所以极为不快。然而,当他看到冯清源的时候,那比三个冯清源都要健硕的身子竟有些扭捏,惊愕之后立刻恭恭敬敬,说:“原来是副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看着这样一个大汉突然变得如同猫儿一样乖巧,苏渐忍不住微笑起来。 冯清源让出身后的苏渐,指了指他,说:“给我徒弟,弄一把剑。” 按理说,藏锋阁的几位,除了给教习教授们修复和铸造兵器,学生的武器他们并不负责。因为毕竟只有几个人忙活偌大一个藏锋阁,如果上千的学生都要求他们铸剑造刀,非得把他们累死不可。 那个大汉却没有表露出半点违逆或不愿的想法,他只是好奇地看了看苏渐,然后皱眉道:“这小子要什么剑?这么大了,还没有初辨,是要打造双手剑还是长剑?” 苏渐笑了笑。这几天他没有进行冥想,和李君独一战时,念力也几乎消耗殆尽。此时此刻,他就如同一个普通人。不过这个大汉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和不解。 这让苏渐对他很有好感——至少,他不像书院里那些学生,以修行的天赋取人。 冯清源笑骂道:“我让你打一把就打一把,怎么那么多废话?嗯,自然是长剑,不过要薄,因为这小子迟早也要修炼剑道的。” 那汉子似乎是听出了冯清源对苏渐的期望,更是不解。 按理说,一个人的修行是越早开始越好。在有史可查的修行者里,最年轻的一个是在五岁就进入了物化境。当然了,如果他的天赋非常好也行,只不过这个少年…… 要知道,这位副院长的徒弟虽然不多,但是无论是哪个,都是不可小看的人物。 这个少年,有什么资格让这位已经十余年都没有出那草庐的老者动心? 他有什么本事或天赋? “看起来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打铁声。”棋圣大人哭笑不得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打败了那个李君独的小子,我的亲传弟子。” 那汉子想了想说:“李君独?就是那个鬼岛的李君独?” 苏渐还是第一次听见鬼岛这个词。他想着李君独面前还算俊秀的脸,怎样也无法把他和鬼岛联系起来。 第70章 剑 苏渐跟着师父和那王铁匠走进了藏锋阁。当他跨入那道门的时候,突然感觉如坠烈火地狱一般灼热。刚刚在屋外的时候,苏渐已经还是觉得燥热不堪。进来之后,那灼热的气浪简直叫人连呼吸都变的困难。 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说说,师父他老人家居然就亲自出马,为他来此处找剑。 “我叫王声。” 那壮汉有意无意看了苏渐一眼,似乎是有些不解,为什么棋圣大人会为了他,而亲自来到藏锋阁。 苏渐一边惊异于这些人在如此温度下居然还能处之泰然,连汗水都没有沁出半点,一边开始冥想。 他的境界瞬间就提升到物化初境,然后,苏渐在唇边中食二指,呵了一口气。 彻骨的凉意瞬间在他全身满布。 苏渐顿觉如坐深秋,凉爽无比。 王声突然回头看了苏渐一眼,有些诧异,却没有说什么。 苏渐放下手,却也很是诧异。 他原以为藏锋阁里有很多火炉。 其实藏锋阁里,只有一个火炉。 一个如同火山口那样巨大的大火炉。 ************* 在白鹿书院,经常会有一些地方很奇怪。 比如坐忘楼。 从外面看,坐忘楼的确很大。但是进入坐忘楼之后,却会发现它的内部空间似乎更大。从门口往前看,几乎看不到坐忘楼的另一边,似乎彼此之间距离几条街。 棋圣大人的草庐,看起来低矮破落,然而走近草庐之后,里面却极为宽敞。 这藏锋阁也是如此。从外面看,藏锋阁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屋子,而走进来之后,却可以发现空间似乎扩大了数十倍。而那居于正中的火炉,居然无比巨大,仿佛一个火山口。火舌跳动间,上方的景象剧烈扭曲,令人望而生畏。从几个龙头造型的闸口里流泻出来的铁汁顺着槽道流动到不同的方向,在地面上构成了一副壮阔而粗旷的图案。 而更令苏渐惊讶的,则是那锻造炉上方悬着的几把巨剑。 巨剑分为四把,与其说它们是剑,不如说它们是巨大的铁柱。这几把巨剑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火红的霞光,而另一端则被更加粗大的铁链固定着,与墙壁紧紧相连。 与其说苏渐是惊讶,不如说是震撼,震撼无语。 然而这些巨剑为什么会被创造出来?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握住这些巨剑,那么普通人和其相比,就体型而言也不过兔子和巨象的区别。如果不是为了某人而打造,那又为什么要耗费精力和材料,打造出那样的庞然大物? 王声没有为苏渐介绍这几把巨剑。他带着苏渐来到一个角落里,指着一张桌面上横七竖八摆着的一堆丝绸卷轴,说:“你看看,有中意的,我帮你打。” 苏渐从对方的眼里发现了一丝玩味。他没有想太多,拿起一个,缓缓铺开。 最初,是一片空白,只是隐隐然有几分寒意透出。 苏渐怔了怔,想起了坐忘楼里的那些书。 他开始慎重,继续铺展。 那寒意越发浓烈和欢快,也越发冰冷和阴沉。从剑柄开始,到剑锷,到剑身,那寒意逐渐变的锋利无比,传到苏渐的双手,仿佛有一把剑在轻轻地刺苏渐的手。 突然,剑尖露了出来。 一道强大剑意破卷而出! 图穷! 剑现! 苏渐连忙集中所有的念力,并且在一瞬间将境界提升至物化上境。 那剑意在他的两眼之前骤然化为温柔的风,吹散他的几缕发丝,无声消散。 看着那把剑,后怕之余,苏渐觉得很有趣。 但是他很快把那卷轴收了起来。 王声露出赞叹和满意的神色,淡淡道:“这个小子,果然有几分不错。” 苏渐没有理会对方的夸奖。 他一连打开了很多个卷轴。 卷轴里的剑并不十分精致漂亮,但是,却有凛然剑意内敛。 苏渐要选择的不是某一把剑,而是选择某一种剑意。 剑意如人,有的温柔,有的狂暴,有的冷酷,有的一往无前。 只不过,苏渐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剑。不可否认,这些都是很强的剑意。如果要把这些剑意融合在自己的剑里,也许会很强,比李君独还强。 但是苏渐不想这样。因为他的剑,不能只比李君独强。 他要的剑,得是最强。 王声见苏渐连续打开数个卷轴,仍然面不改色,一开始的些许赞叹渐渐变成了凝重。 他看了许久,见苏渐打开一个,又合上一个,如此反复,连观了数十剑意,居然仍然面无表情,不由疑惑道:“难道这些剑里,没有你喜欢的?” 不说做决定,苏渐甚至没有表现出犹豫或者说难以取舍。仿佛这些剑意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 苏渐点点头,认真地说:“我不太喜欢这些剑。” 王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少年。以往的学生们来到这里,都会央求着他铸剑,然后急不可耐地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又或者迷茫在这些卷轴里,在究竟选择哪一把而困扰。然而在苏渐的眼中,这些剑居然不能入他的眼,王声不由不满道:“那你想要怎样的?” 苏渐很认真地想着,一直在一边做沉默状的冯清源突然说:“起码,也要像寒涟一样吧。” 王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什么?寒涟? 这位老先生什么时候开始也喜欢拿人开玩笑了? 冯清源的语气虽然带着几分戏谑和商量,就仿佛在对卖肉的说“至少也不能比五花肉差吧”,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这个徒弟呢,没有别的好处,只是有一桩,就是天赋异禀……” 苏渐有些心虚地放下了手里的书,拽了拽棋圣大人的衣服,小声说道:“师父,过了吧?” “没事,为师说你天赋异禀,你就是天赋异禀。” 冯清源又说:“所以他用的剑,不能比寒涟差。” 苏渐听着冯清源和王声的对话,其实心思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他在想楚阔。 苏渐知道那把剑的名字叫寒涟,却不知道楚阔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把剑。剑是非常剑,人,必然也是非常之人。李君独是什么鬼岛的人,有七曜星脉的过人天赋,在云京里,是年轻一代里的。楚阔曾经对李君独的天赋作出一个非常刺耳的评价,“七曜星脉很了不起吗”,这句话一直都在苏渐心里深埋。如今看来,难道楚阔的天赋比李君独还要更强? 王声人如其名,声如洪钟般叫道:“院长你开什么玩笑,我打不出来。” 苏渐捂着耳朵,皱眉看着桌子上余下的卷轴。 暂且不提这些卷轴的剑,没有一把他看得上眼,就算他有心要打一把剑,需要多久? 很多人都认为,一把剑只需要把金属定型,然后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就可以造出一把剑来。实际上,一把剑从设计、制模、选材,到锻造,淬火,等等程序,就算不眠不休,也得经过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如果是一把名剑,更是一件经年累月的工程。 苏渐想着几天之后还要去帮洛零她们去偷凛冬丹的解药,如果没有趁手的兵器,在神鸦司丢了命都是可能的。如果真的要像在白鹿祭那样施展浑身解数,就算把自己毁了容,暴露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毕竟,如今谁都知道,在白鹿祭上连续显露了剑师、意师、符师、武修四种修行手段的那个天才,就是苏家的三公子。 “我随便挑一把好了。” 苏渐皱着眉头,看向四面八方的半空。 藏锋阁,是白鹿书院的冶金锻铁之所,名副其实,藏尽书院锋芒。这里的墙壁上顶着不计其数的木架,搁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令人目不暇接。苏渐皱眉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中意的剑。 王声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剑,我给你推荐?” 苏渐眼睛一亮。的确,如果要说对这些剑的了解,还有谁比王声更有发言权? 他的要求也很简单:“低调,锋利,最好谁都没有见过,谁都不认识的那种,有吗?” 王声嘟囔道:“低调,锋利?你要去劫道吗?” 说是这么说,毕竟是副院长的弟子,王声虽然腹诽不断,却仍然是硬着头皮去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火炉的另一边,苏渐隐隐有些期盼。 冯清源拨弄着桌子上的那些卷轴,眼中不时亮起怀念的光。苏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好奇之余,却也感受到他身上的一点点伤感。 “老师,你怎么了?” 冯清源勉强地笑了笑,指了指这些卷轴,涩声说道:“这些,是你师叔画的。” 苏渐愣在原地,看着那桌子上至少六十个卷轴,震撼无比。 苏渐是看不上这些剑,但并不带他看不出它们的价值。看不上的理由,是因为他需要的剑要低调,锋利,是因为他需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些剑虽然还只是卷轴里的图样,但是苏渐完全能感受到其中的剑意,并且,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这些剑如果能被打造出来,任哪一把都是绝世神兵。 然而,这些剑的设计图,居然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那个人更是自己的师叔! 苏渐震撼之余,只觉得无比骄傲。 “师叔……我的师叔?” 冯清源少见的叹了口气,眼中的缅怀和痛苦愈发的深刻。苏渐连忙为他搬过一张凳子,服侍他坐下。此时此刻,在苏渐的眼里,冯清源不是白鹿书院的副院长,不是棋圣大人,更不是什么修行者,而是一个满心遗憾的皓首老人。 “你的师叔,是书院成立以来,最为天才的一个人。他诗书礼乐无疑不精,念修武修无所不强,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没有谁可以打败他,除了他自己。只不过,当年他误入歧途,最后闹得天地不容,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身在何方。” 老人并没有说下去,他只是看着那些卷轴失神,由内而外地渗着些孤独和落寞。 过了好一会,王声终于回来。他抱着一个檀木剑匣,神色穆然,行走间极为郑重,仿佛在进行一个肃穆的仪式。 “这把剑叫墨离,和另一把别月是雌雄一对。只不过,现在只剩下这把了。” 苏渐好奇道:“别月剑?它去哪里了?” 王声没有回答,不知是不知道,亦或是不想回答。他默默地把桌面上的卷轴全部收拾好,然后把那剑匣轻轻放在桌面上。 那剑匣上封着的几张黄符经历了岁月,如今已经变得脆弱和颓色;从黄符构成的封印里隐隐有些气息渗了出来,令人心有戚戚。 王声放下剑匣便退到了一边。奇怪的是,他的眼中竟也流露出一种怀念的情绪。 苏渐看了看变得如此奇怪的两人,感到莫名的感伤。他凝重地捻起黄符的一角,那黄符上传来一阵波动,继而无力消失。不知从哪里升起清风,在黄符碎裂成的粉末瞬息吹散成沙。 那道气息陡然膨胀,仿佛忽得自由而欣喜雀跃。 它钻进了苏渐的指缝里。苏渐手指微颤,下意识地想要镇压它。 然而,他却同时感受到一种哀伤。 强烈的思念,强烈的哀伤,从剑匣里溢了出来。 苏渐被那气息感染,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苏渐打开剑匣,看到了里面的那把剑。这把剑藏于黑木的剑鞘里,剑柄似乎是由黑玉制成,触之冰凉。苏渐紧张地把它握在手里,缓缓抽出,却不料看到的却是黑色的剑身。 这剑身应该是金属,却偏偏乌黑得不见任何一点杂质,也不反射一点亮光,既然不反射光线,剑身表面应该是粗糙的才是,可是偏偏剑身却又无比光滑。苏渐如今处于物化上境,身体有天地元气和念力保护,拂拭剑身之时,却仍然在无意间被划破了一层皮。 王声骄傲道:“这是师叔打造的最后一把剑,也是最好的一把剑,你感觉怎么样?” 苏渐摩挲着剑身,眼中神色专注。 老人突然说道:“我徒弟让你找一把低调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已经很低调了,自从它打造成功以来,除了我们,还没有人见过它。它甚至从来没有出过藏锋阁……” 老人不理睬王声的诉苦,像询问自己可爱的孙儿一样,转脸向苏渐问道:“你喜欢吗?” 苏渐将那墨离剑缓缓归鞘,点了点头。 他把这把剑握在手中,心里很高兴。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握剑。 因为这是他的第一把剑。 第71章 好处 在云央最强的国家,是周;大周的权力核心,则在皇宫。 皇宫的一隅,拥有整个大周最大权力的那个男人正坐在一张棋盘前,神色专注。 “哎呀!” 皇帝陛下姬无夜突然一拍大腿,像是发现了从所未见的瑰宝,欣喜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此时此刻,这位皇帝陛下欢喜得仿佛一个骤得期盼已久玩具的孩子,令人望之忍俊不禁。 “妙啊,妙啊,这一手,简直是天外之笔,”姬无夜捋着胡须,赞赏不已道,“承先启后,趋利避害,更能掩敌耳目,瞒天过海,直到几十手之后,这颗子的厉害才显现出来,真是神兵藏锋,徐而后图,高啊,高!” 棋圣大人冯清源微笑看着棋盘,他早已经把这盘棋研究了好几十遍,却发现任何一种变化都不如这一手来的神妙。棋秤之上,早在十几年前,老人在整个大周,甚至整个云央世界都难觅敌手。如今得了这忘年棋友,还是天赋横溢的好徒弟,他越发得满意起来。 “先生,朕也真是没想到啊,这小子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姬无夜负起双手,看着棋盘,笑道:“鬼岛传人,呵呵……李君独来京城四处煽风之时,朕就觉得只有苏渐才能对付他。现在看来,朕的眼光还是不行。我只以为他在年轻一代里,是了不得的武修少年。谁想到,他的棋艺也如此高明。”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把我的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做事可是孟浪得很。” 姬无夜还是第一次听冯清源说起这事,不由失笑道:“这孩子行事向来不循规蹈矩,不过这也正是我看重他的地方。苏家的武修之法是京城第一的强大。我当时只想着,以武修对武修,就算不能稳操胜券,也应当无性命之虞。只是想不到苏渐后来竟会境界全失,害的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子。幸好那李君独也是一个磊落的少年,没有趁人之危,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冯清源笑道:“这两个孩子的心性,都不差的。” 姬无夜关心道:“苏渐的伤势如何了?” “说起来陛下也许难以置信,他的伤势早就完全康复了。” 姬无夜眉尖一挑,半信半疑道:“这怎么可能?就算是院长大人想要恢复如此伤势,也非得半个月不可。他究竟学了什么玄门妙术,居然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 冯清源丝毫不掩饰对弟子的赞赏,哈哈笑道:“我也不知。不过坐忘楼里典籍如瀚海繁星,他曾经在坐忘楼里扫了几个月的地,也就看了几个月的书。就算他无意间在某本先贤圣典里寻得某些仙法残章,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姬无夜看着冯清源,发觉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位老先生上次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 神鸦司机构极为庞大,暂不说全国各地的分部,只是隐伏在其他各国的暗部,就已经有数百之多,神鸦司的各级头目共计大约万余,普通执事更是不可胜数。 神鸦司总司在城西玄武位,院墙高筑,四周更有四个瞭望高岗,上面各设八名士兵负责警戒。而神鸦司内则更是守卫队伍逡巡不息,想要潜入,已经是极难,更别说进入炼丹房,偷走解药或者配方。 天香楼位于神鸦司西,高约三层,正好可以看到神鸦司大半的景色。 洛零站在栏杆边,看着远处的神鸦司,目光凌然。 天香楼的伙计在外面敲了敲门,然后走进一个少年来。那个少年看着洛零单薄的背影,莞尔一笑,道:“我真怀疑你们新月组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又或者你根本不是什么新月组的。要不然怎么每一次都是你一个人行动?” 洛零没有理会对方的调笑,示意少年坐下,严肃的样子,让少年十分尴尬。 洛零看着苏渐把外套脱下,放在一边,不悦道:“你来晚了。” “我来的时候,在神鸦司门前转了一圈。” 洛零忧虑道:“这不是你迟到的借口。你没有被发现吧?” 苏渐张开双臂,好笑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他们想感知到我,也没有可能。你放心好了。” 洛零锁着眉头,发觉苏渐如今的确是毫无境界可言,心安了几分。 苏渐,的确是她见过的最奇怪的修行者。如果是一般人,就算想要隐藏自己的念力或者境界也需要特别的法术,即便如此,也会或多或少地泄露出些许念力,或者,是有时间的限制。 然而苏渐却可以随时随地选择降境,或者升境,至于念力?他更可以隐藏得一丝不泻,这绝对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可以做到的。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就算是这样,也要小心行事。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疏忽大意。如果你被抓住或者出事,该如何是好?” 苏渐虽然知道洛零其实更加担心的是解药的事情,但是听着对方关心自己,也仍然极为感动。 “不过神鸦司是什么地方你也应该明白。那里面有很多高手,你们有几个坐忘境?” “就是因为没有坐忘境的高手,我才会想到你。我们现在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苏渐淡淡道:“你们就不怕我出卖你们?” 洛零略微迟疑,最终还是说:“其实,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你而已。” 瞧着苏渐颇为惊愕和不满,洛零再次露出那种她都有狡猾笑容,施施然道:“但是,他们都相信我。他们都相信我看人的眼光,而我相信你,所以他们也只好相信你。” “如果我出卖了你,你会怎么样?” 洛零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苏渐这个问题。或许她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是因为她很相信他,或者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或许只是因为,洛零知道如果苏渐真的出卖了她们,他们也只是一死而已。 苏渐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这么认真嘛。” 洛零不再跟他说笑,再次从衣袖里取出那卷轴,在桌上徐徐铺开。 苏渐夹着菜,一边吃一边问道:“我们一共是几个人行动?” “我们的目的是偷取解药或者秘方,所以动静不可太大。四个人,是极限了。人数太多,则容易被困在里面,而且很容易被发现。” 苏渐凝重地问道:“你们的地图是怎么得来的?可靠吗?” 洛零傲然道:“绝对可靠。这张地图是一个组织成员提供的,他已经在神鸦司潜伏了十几年。” “厉害呀,在神鸦司都有你们的人,”苏渐说着,也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嘲讽着什么,“既然这样,我就提出我的计划了。” “我的计划就是,四个人,我一个,再加上三个至少物化中境的修行者,不要符师,有意师最好,没有的话,只要武道修行者;”苏渐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都得听我指挥,不得意气用事。否则,我会亲自杀了这个人——毕竟,你也不想有人拖后腿,被人抓了活口吧?” 洛零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似荒唐和没正经的少年,居然有如此杀伐果断的魄力,不由愣了一愣。 苏渐不管洛零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想法,哪怕是反感他也无所谓。 “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一个不慎,就是全军覆没。我答应帮你,只是因为我觉得安以凌可恶;可是俗话说‘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如果被自己人坑了,我非得吐血不可。” “另外,我也不想被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的实力发挥,有我自己的考虑在里面。你知道的,在整个云京,能同时施展念修和武修能力的,貌似也只有我了。被人怀疑的话,我哥哥他第一个大义灭亲。” 洛零连忙止住他的话头,端起酒递到了苏渐的面前。 “如果不是因为事非得已,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不过好在我们有路线,有情报,只是取两样东西,应该没有什么风险。这一次,有劳你了。” 接过酒杯,苏渐和洛零的手指无意间相触。苏渐感应到对方的手指颤动,看着对方脸上不自然的微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罢了。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洛零,故意露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问道:“我问你,你们新月组是女孩多,还是男人多?” “女孩子当然居多,要不然怎么叫新月组呢?” 苏渐想起当夜的小巷,想着当时抱着这个女孩一路狂奔的那一幕,不由生出些留恋。 细细想起来,到目前为止,已经几个月了,苏渐在自己家里,仍然还是睡在地上。 他想着自己并不美满的婚姻生活,发出一声叹息。 “那你说,如果我帮你们成功了,你们该怎么报答我呢?我是说,实质上的奖励,夸奖就不必了……你懂的。” 洛零看着对方突然有些猥琐和可恶的脸,不由想起那一夜被他看到肩膀的那一幕,心里登时不快起来。 她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苏渐,问道:“我不是说了吗?让你当我们卯月堂堂主,你看行不行?” 苏渐郁闷地看着这个带着狡猾笑容的姑娘,心想:当然不行,难不成还真的让我演无间道? 第72章 入宫(上) 苏无殇一改平日里的温良,他站在暗处,沉痛道:“三弟,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有没有为这个家想过?你知不知道这将为整个苏家蒙羞?” 二哥苏辰冷冷道:“他若是能把苏家满门的安危放在心上,也不至于与叛逆勾结。哼,刑吏还不动手,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们刑部大牢的烙铁硬!” 苏渐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一阵阵痛楚,而更可怕的是灼痛了他喉咙的干渴。 我想要水,我要水…… “苏渐,你要水吗?” 尔岚从黑暗中走出,端着一杯茶水,笑吟吟地走向苏渐。 “来,渐哥哥,把这茶喝掉,你就不会有痛苦了。喝吧,喝吧??” 她地笑容满含着诱惑,可是那一看便知是装出来的笑容,像是木偶一样机械冰冷。她把手里的杯子递到苏渐嘴边,呵气如兰,媚眼如丝。 苏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紧紧地抿嘴。 尔岚的神色突然变的无比阴戾,她狠狠地撬开了苏渐的牙,把那茶水尽数灌进了苏渐的嘴巴!!! “我不喝!” 苏渐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尔岚早就已经起床,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床褥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 苏渐捂着狂跳的心脏,心有余悸地躺了下去。 梦吗? 他掀开被子,让一身冷汗在春天的早晨里蒸发,情绪慢慢平息。 要做么? 苏渐在脑海里,将与洛零商议好的计划在脑子里再次模拟了一次,才起身穿衣。门外的侍女听见声音,才怯生生道:“三少爷,宫里来了一个内侍,说是陛下召见您。” 苏渐一边应答着,一边加紧时间穿衣。 等他穿好衣服,他才想到一个问题。 陛下要召见我? “皇帝要召见我?!” 门前,侍女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帮三少爷穿衣服,虽然他早就已经说过可以自己穿衣服,但是这显然有悖于自己的指责。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屋子里苏渐的惊叫,接着仿佛有什么被碰到,落在地上,听着一片混乱。 ******************* 那个内侍坐在客厅里,手边上放着一杯茶,也没有去喝,显得很有些耐心的样子。 苏渐快步从后院走进客厅,有些紧张地对那个内侍说:“您是宫里来的那位……” 苏渐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内侍交流。内侍,是太监的另一种说法。想到对方的身份,苏渐不知道该把对方当男人对待,还是当女人,或者当伪娘? 伪娘的本质还是男人吧。 “小的见过苏三爷,小的唤作小生子,是传陛下口谕,带您入宫面圣去的。” 苏渐想着这位是自己见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太监,还是自己第一次被一个太监称“三爷”,苏渐的表情有些尴尬。 “陛下找我有事吗?” 好在这位内侍只是声音比较柔和,并不是让人难受的娘娘腔,所以苏渐的表现还算从容。 “小的只是奉圣上口谕,带三爷您进宫,别的一概不知,请吧。” 苏渐想着某种最好的可能性,问道:“我可以多嘴问一句,沈雪朔她也会进宫吗?” 那个内侍面无表情道:“小的只是奉圣上口谕,其他的一概不知。三爷您不要再问了,陛下国事繁忙,让陛下久等,不好。” 苏渐心里咯噔一下。 虽说在他的记忆里,内侍乱政的朝代有许多个,但是大周国显然还不在此列。看这个内侍的穿着和眼眉手脚,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有背景的太监,怎么说话这么生硬,难道…… 苏渐想到的第一种可能,就是他和洛零的那个计划,已经被发现了。 甚至,难道已经震惊了陛下? 他处于一种做贼心虚的状态,僵硬地跟在那个内侍身后,走上了马车,坐在宽敞的车厢里,犹自胡思乱想。 只不过,他之前已经感应过四周,马车周围负责警戒的士兵都不是修行者,这才放下心来。 从将军府到皇宫,已经算是疾驰,还用去了小半个时辰;从午门进入之后,便不能再骑马坐车,苏渐只好跟着那个内侍慢慢前行,带着一脸无奈。 那个内侍也不说话,在前面徐徐走着。苏渐早就听说宫里规矩多,想来也不允许那个内侍走得太快。他也乐得慢走,顺便想想到时候该怎么跟皇帝陛下聊天。 在他印象里,最圣明的皇帝和最平易近人的皇帝,都只是在上辈子在电视剧里看过而已。想着马上要面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苏渐十分忐忑。 如果可以,他宁愿再面对李君独的挑战。 *************** 苏渐讷讷地站在中年男子面前,想了好几个行礼的方式,都自我否决。 尤其是清宫剧里最常见的那拂袖,他更是想都不想。 开玩笑,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一个真正的皇帝! 最后,苏渐还是灵光一闪,行了一个书院弟子礼——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实在是不习惯三跪九叩。 大周皇帝陛下姬无夜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渐行礼结束,最后说:“好了好了,多日不见,你怎么反而拘束了?” 苏渐听出皇帝陛下没有怪罪的意思,舒了一口气,说:“圣上威严无极,草民惶恐万分。” 变得拘束?见到陛下不行跪礼,已经是大大的不敬。这样还叫拘束?难道这个苏三少爷还敢在皇帝面前小解不成? 姬无夜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是在骂我。好了,坐下吧。” 一个没有什么架子的皇帝,不会是太糟糕的皇帝。苏渐极力想要摈除诸如“昏君”“庸主”这样的词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朝廷里买官卖官的现状,还有雪族的奴隶。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个皇帝会允许自己的帝国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仍然没有阻止和拨乱反正的决心。 苏渐顺从地坐在石凳上,看了看桌前的佳肴和美酒,看着周遭的风景,眼睛一亮。 这御花园果然是非同寻常,虽说布局太过于注重皇家风范而略显死板,但是在春深时节还能看到如此繁华簇簇,也着实让人觉得这是一种福气。 “草民哪里敢腹诽陛下,陛下说笑了。” 姬无夜看着苏渐,突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太一样,准确的说,是这个年轻人变了;至于哪里有了变化,他却说不上来。 “几个月前,鬼岛传人李君独来到云京,掀起一阵子大风浪。好在有你肯为朕分忧,才让李君独安分了几个月,还在白鹿祭上大挫其锐气,这一杯,朕敬你。” 看着对方端起杯子,苏渐连忙端起酒杯,恭敬地饮了一口。不过他喝完之后,看见皇帝陛下微笑看着自己,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让皇帝给自己倒酒,是不是有些太过无礼,太过嚣张,太过找死? 苏渐连忙为皇帝也倒了一杯,说:“那个陛下,草民已经很久不喝酒了,连酒桌规矩也忘了,实在是有罪,有罪。” 姬无夜指了指他的鼻子,笑道:“你呀你呀,跟朕讲什么君子风度?说吧,帮朕摆平了李君独,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 苏渐突然觉得有些幸福的眩晕,至于帮皇帝陛下摆平了李君独……难不成这李君独和苏三少爷之间的决斗,还另有隐情? “朕当时只想着让你托住李君独的脚步,好让他消停消停,谁曾想你一拖就拖了他几个月时间,更在白鹿祭之上,以德报怨,救了他的性命。朕那时就想,自己没有看错人,没有所托非人。” 苏渐隐隐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随即明白,为什么以苏三少爷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接受李君独的挑战,还出言挑衅,原来背后还有皇帝撑腰。 苏渐多少有些替正牌的苏三少爷不值,淡淡道:“陛下就没有担心过我不会是他的对手么?” 姬无夜笑道:“苏渐的武修之法历来是云京之中修行者最为强大的。而你又是坐忘中境,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只不过,后来你突然病倒,境界全失,如果不是小师叔一直在暗中护着你,李君独早就对你出手了。不过李君独倒也磊落,不愧是鬼岛传人。” 苏渐这是第二次听说“鬼岛传人”这个说法,第一次,则是在藏锋阁由师父棋圣大人说出。 他当然不会询问皇帝何为鬼岛,想来正牌的苏家三少肯定已经知道。不过李君独不是一个散修,倒真让他意外。他本以为像这种嚣张得到处挑衅的家伙,肯定没有长辈管束着。 姬无夜不等苏渐说话,又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来下几盘,我听吴先生说,你的棋艺足可以与吴先生分先。来来来,我已经准备好了棋子,我们去御书房好好下几盘。” ************************ 苏渐看着棋盘,两道剑眉一直锁着,慢慢地抓着棋盅里的黑子,有些不安和焦急。 姬无夜凝重地看着陷入重重险境的白子,呼吸有些沉重迟滞。 他抬头看看对面的苏渐,看着苏渐满是忧色的俊逸脸庞,不由有些奇怪。 明明他是占了绝对优势的,为什么脸色如此难看?难道…… 姬无夜把头又埋了下去。 难道这其中,还有一线生机? 苏渐抬头看看皇帝陛下,又看看盘面,更是焦急。 这个皇帝陛下搞什么鬼?明明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不结束? 眼看着天色已经晦暗,苏渐的心砰砰狂跳着,望向某一个方向。 洛零,你们,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第73章 入宫(下) 神鸦司一队巡逻卫士共计十人,每一个都是从禁军里挑选出来的强大士兵。 世人总以为修行者很多,尤其像神鸦司这样地方,更应该是修行者遍布,高手毕集的森严所在,其实不然。 就算是白鹿书院,今年入院的术科学生,也不过只有七十人左右,整个云京的三大书院,加上太学院,今年新入院的术科学生,也不过三百。在这里面,能够晋入物化境的学生,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人。能够晋入物化巅峰的,实际上只有三十左右,而晋入坐忘境的,也只是屈指之数。其中,包括白鹿书院的苏渐、沈雪朔、李君独这三人。 神鸦司的创建初衷,便是为皇室去除威胁,为帝国割除毒瘤。所以他的修行者数量,足可以和与管理大周国所有修行者的紫微阁相提并论。但是,高阶的修行者,也并非都聚集在神鸦司总部。 洛零所担心的,就是神鸦司里有坐忘境的修行者,所以她才找到苏渐帮忙。然而苏渐给她的建议则是,不必担心。 的确,看起来坐忘境并不算什么。在白鹿书院,教习里就有很多坐忘境的高手,随便拉出一个教习,都至少是物化境。甚至,苏渐的师父,那位棋圣大人,其境界更是远在坐忘境之上,早已经越过了人境三层,来到了仙境。而在书院的弟子里,算上往届还没有卒业的学子,坐忘境也不过是十个人不到。而这十个人,如果有意参军,则必为大将,如果有意如朝,则必为供奉,如果有意自立门户,更是弟子满门。 这样的修行者,无论在哪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怎会甘心作为区区炼丹房的护卫。 一旦到了坐忘境,修行者就会成为各种势力的拉拢对象,并且作为势力的匕首剑锋,深藏鞘中,轻易不动。就算是安以凌那样的物化中境,都能成为神鸦司的重要人物,可见神鸦司并不像世人所看的那般强大。 洛零被苏渐的这番分析,打消了顾虑,今天的信心,也是十足。 苏渐的这番话,给了她信心。而苏渐的计划,更是给了她放手一搏的决心。 院墙下遍生着野草,偶尔有春虫鸣叫,在夜色里传出老远。 她从小巷里一闪而出,迅速窜到城墙下,静息不动;伏在墙角的黑影里,洛零有条不紊地检查行装,确认一切完毕之后,她望向高耸的院墙。 神鸦司里的确有她的内应,她没有骗苏渐。 只是,今晚能够动手的,只有她一人。 如果苏渐来了,她有七八成的把握;可是苏渐迟迟未至,她忍不住心焦。 ***************** 苏渐的棋渐渐的心不在焉,失去了白天的水平。 姬无夜仍然兴致勃勃,看着棋盘上的错落世界,时而皱眉,时而惊叹。 苏渐摇了摇头,从早晨到现在,这姬无夜一直不让自己离开,甚至连饭都只是草草吃掉,这样耽于逸乐的皇帝,怎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我输了。” 姬无夜放下棋子,满是不甘地说。他自认为自己跟棋圣大人学了不少时间的棋,可是,竟然在苏渐面前竟然完全不是对手。 苏渐舒了一口气。 和皇帝下棋,有很多忌讳。下的太狠,皇帝会不高兴;下的太让,皇帝也能看得出来。要下的让皇帝开心,力度需要拿捏。 苏渐哪里有那个闲心。他看着姬无夜从白天下到晚上,也有些佩服起来。从一开始苏渐的手下留情,到后来为了让对方勃然大怒赶自己出宫而杀手频出,苏渐简直绞尽脑汁地激怒姬无夜。然而对方的耐性和脾气居然相当的好,不仅没有丝毫的恚怒,反而如痴如醉得一盘接一盘。 苏渐面露苦色,道:“陛下,天色已经不早了,草民还有要事要办,所以……” 苏渐试探性的提醒并没有太大效果,姬无夜示意一边的内侍把棋子收好,一边说:“所以你要走了?来嘛,再下一盘。” 苏渐皱眉。 从皇宫出去,再赶到城西,要耗费许多时间。就算是他再怎么快,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运用念力飞奔,否则必然招人耳目。可如果再拖下去,就算是坐再好的马车,骑再快的马,他也赶不上洛零。 虽然对洛零说了很多,给了洛零很多信心。但是其实最没有信心的,是苏渐自己。 神鸦司里,必然是高手众多。虽说偷窃比刺杀要隐秘和简单得多,只要得手,就不要担心剩下的事情,但是这也是在搞定炼丹房守卫的前提下。而洛零在神鸦司的内应所给的情报,恰恰没有关于修行者数量的信息,这是苏渐最大的不安。如果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搞定守卫,洛零就只有九死一生。 而苏渐很了解自己。只要有他在,洛零就等于带上了至少七个坐忘境高手。全身而退,不是难事。 可是现在,他却走不开身。 苏渐无法再继续忍耐,终于站起身子,大声道:“陛下,草民真的有事情要做!”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了已经近乎无礼。 门外的几个侍卫无声握刀。 那个内侍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被如此近切的吼叫声扰乱哪怕一丝心绪,继续慢条斯理地收拾。 姬无夜终于不再微笑,看着苏渐,目光有些复杂。 他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师叔,仿佛看到了那个传奇中的男人。 他和他,何其相似? 姬无夜终究还是哂然一笑,道:“好,既然你有事情,那你去吧。” 看着苏渐匆匆离去的背影,姬无夜的笑容终于归于沉默。 那个收拾棋子,伺候了姬无夜整整一天的内侍突然抬起头,说:“陛下,您为何……” “那边应该也结束了,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去吧。” 内侍看着大约只有四五十岁,脸上没有什么皱纹,看着很是平和,只是两道白眉却显示着他实际年龄却远在表面之上。 “陛下,老奴有一事不明,多嘴想问一句。” 姬无夜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不悦和帝王的威严,只是有些帝王的寂寞和萧索,淡淡笑道:“你说。” “您为何如此宠信苏家?须知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苏焕在军中威望早已超出了陛下,而苏家两兄弟也在朝中具有一定的势力,今时今日,应当适当削弱他们才是。为何……” 姬无夜摆了摆手,喝了一口茶。 自古以来,内侍干政就是大忌,是历代明君圣主所警惕之事。然而那个内侍似乎并不担心姬无夜会勃然大怒,继续道:“苏三公子他以往最为痛恨雪族之人,皆因雪族大军叛乱时,他生母因心挂苏焕将军而难产死去。可是,为何今时今日,他居然会和新月组勾结?” 姬无夜叹了口气。 内侍神色微变,连忙敛容道:“老奴失言,请陛下降罪。” “如果不是苏焕,诸国早已攻杀我大周;如果不是苏家满门,那丞相也早已只手遮天。朕对雪族奴隶并不关心,同理,新月组除了到处救助奴隶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更无与雪族私通之动向。更何况,今夜之事,苏渐已经无法插手,既然如此,又何罪之有。初代院长曾经说过,君子,不罚未行之罪……” 内侍微微动容,道:“可是,那日神鸦司贺子轩于茶楼执法,被苏渐阻挠;后来他跟踪苏渐,的确是发现苏渐和新月组的成员勾结……” “你记住,新月组从来不是帝国之患。” 姬无夜望向外面的星空,手里握着几枚黑子。 心腹之患,往往都是最为亲近者。 若不为心腹,何以为患? ……………… 神鸦司的炼丹之所名为“南华宫”。 南华宫里有三方丹炉,造型各异。 四周的高大书架上,摆着各类简册、卷轴、图文和书籍,还有各种丹药的瓷瓶,和诸多药材金石。 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机关,没有遭到计划里的埋伏,只有四个士兵和两个初辨境的剑师把守。就算是物化中境的那个剑师谷明都无法在正面交手里战胜的洛零,面对这几个人几乎是十分轻松地解决。 她用力拧断剑师的脖子,趁着还没有惊动守卫,立刻冲进了炼丹室。 她在繁多的名签里寻找了一番,好多会儿才找到了凛冬丹的瓷瓶。 洛零秀眉微微挑起,开始寻找凛冬丹的配方。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近乎湮灭的气息,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洛零的直觉起了作用。 因为一切都过于顺利,所以她觉得很不对劲。 因为太过安静,所以有些异乎寻常。 所以她能够避过来自身后的第一击——三枚闪着幽蓝光泽的银针。 然后,转身的瞬间,她早已扣在手里的长针倏然射出。 三枚长针猝然而发,却异乎寻常得精准,射向对方的脸。 那个人没有动。 针钉在了那个人的脸上,深深嵌入,却没有流下一滴血。 “居然只有你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后,走出一个面目有些苍白的少年。 少年的腰间,戴着一枚鱼形玉佩。 第74章 陷阱 洛零无法冷静。 她是白鹿书院的学生。 她是一个物化境的修行者。 这些身份对于让她冷静这件事上来说,毫无意义。 因为她首先是一个少女。少女的感情通常比较脆弱,她们也许会装坚强,恰恰也是因为她们脆弱的关系。 洛零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怔怔地看着前方。 “宋大哥!你怎么了?” 被长针刺进面目的那个人,一身侍卫打扮,面无表情地看着洛零,有些乌紫的嘴唇紧抿,苍白的双手缓缓抬起,指向洛零。他没有拔去脸上的针,似乎那里没有任何痛苦。 黑衣的少年安以凌站在那人后面,听着外面整齐划一却急促的脚步声,嘴角升起一丝满意的情绪。 “怎么,新月组的人居然还不知道‘式骨’吗?” 洛零瘦弱的身子如遭电击,蓦地一震。然而她仍然紧咬牙关,忍住抽泣,迅速抹去泪水,从腰间拔出两把匕首,用嘶哑的声音怒吼道:“混蛋,我杀了你!” 安以凌看着那个少女往自己冲来,速度犹在自己的预料之上,略一错愕之后,不屑而笑。 那个“宋大哥”默不作声地拔出刀,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毫不犹豫地往少女砍去! 少女经过一瞬间的犹豫,绕过对方的刀势,将匕首插进了那“宋大哥”的脖子。 对方的伤口上没有流血,更是对这致命一击浑然不觉,迅速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少女的手,另一手则紧握长刀,猛然斩下!洛零咬牙格开,猛地撤出匕首,一脚把对方踢向安以凌。 然而对方的身子只是晃了晃,然后接着向少女打来。 安以凌微笑着看着两人的厮杀,倚着炼丹室的门框,淡淡道:“式骨是我这两年才创出的道法。和那些控制尸体的老掉牙术士手段不同,我的式骨可是用活人做祭,所以就效用上来说,要好得多。从某种角度而言,你现在的对手,可是一个大活人,不要大意哦。” “不过呢,虽说如此,不砍断脖子,他可不会死的,他也能感受到你带给他的痛苦。可是,为什么你这么残忍,不肯给他一个痛快呢?” 就在这时,洛零突然夺过那式骨的长刀,在对方站立不稳的当口,咬了咬牙,把他的头猛然斩断! 那式骨的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流出黑色的血水。 血腥味浓烈无比,令人恶心欲呕。 “了不起,了不起,”安以凌微笑着鼓掌,他看着倒在地面的那具式骨,毫无一丝慌乱,“白鹿书院的人真是厉害,居然杀伐果断到这个地步。可是说起来,为什么你不把脸上的布摘了呢?我很想看看你是不是足够漂亮,好做我下一个式骨的材料。” 洛零颤抖着,因为愤怒,也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她的念力正在急遽消失,她的身体,渐渐的没有了力气。洛零的身子晃了晃,终于还是“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安以凌看着洛零渐渐萎顿的身子,含笑道:“好了,既然不想动了,那么我就喂你一颗好吃的,不要动哦,我可不想伤害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然后倒出了一颗药丸。 看着那颗药丸,看着渐渐接近的安以凌,洛零心中的恐惧扩大得无以复加。 可是,她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来到自己的面前,看着那张可恶的苍白如同死人一样的脸,凑近自己。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动不了,是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安以凌捏住洛零的下巴,细细地端详着对方的眼睛,然后满意地笑了笑。 很漂亮的眼睛,他很满意。 男子在洛零的耳边低语道:“这个人的血里有毒,你砍了他的头,他的毒就会填满这个房间。是不是很厉害?不过,你不用嫉妒他,因为再过,你会变得跟他一样……或者,你求我,我会试着让你当我的炉鼎,为我炼丹啊。” 少女看着安以凌,呼吸急促着,聚集起所有的力量,挥起匕首,向他的小腹刺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她最后的一丝力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匕首在安以凌的衣服上一触,便无力落在地面。 “看吧,你是不是已经没有力气了。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到底……”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一把剑飞到了他的身后! 一把飞剑! 一把黑剑! ………………………… ………………………… 安以凌眸子猛然收缩,身子猛然一翻,数十道黑气从他的指尖缭绕而出,束缚在那黑剑之上!而那把黑剑被他的力量带的偏了一偏,从他的脖子上生生挪开,却仍然带起一片血光! 安以凌身形暴退,退到墙角,捂着肩膀,隐约露出的肩膀上,鲜血之下,森森白骨触目惊心。他被剑锋余劲割散的发丝落下,显得狼狈无比而又近似疯魔。 他又惊又怒,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人,看着飞回对方手里的那一把乌黑长剑,感到莫名的羞辱。 他有很多想要挑战的人。 李君独,沈雪朔,王牧,柳寒鸦,甚至还有他的哥哥。 他从来没想过要被一把乌黑的破剑刺伤。 奇耻大辱。 那个手握着黑剑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黑布遮面。 安以凌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兴奋,似乎完全忘却了伤痛。 “坐忘境?苏渐,果然是你!” 苏渐提了提蒙面的黑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洛零抱在怀里。 洛零虚弱地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屋子里有毒,出去。” 不用她说,苏渐也感到了念力的急遽流失。他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往大殿冲去。 就在这时,陆续赶来的守卫们已经将大殿围的水泄不通。苏渐刚刚踏进大殿,十几个出身禁军的卫士便一拥而上,手中的武器往两人刺来。 如果是平日里,苏渐定然毫不犹豫施展意术,只凭一道在白鹿祭上施展过的“山意”便能压死一大片。可是他既不想暴露身份,也不想在此恋战,所以想也不想,紧搂着洛零,往前一步,黑色长剑划过一面黑色扇光,卷飞了十几个枪头。 那些守卫骇然失色,却没有一个退让,如浪潮般涌了上来,颇有与苏渐同归于尽的气势。 两个物化境的武修混在人群里,无声无息地接近,刚准备偷袭,却被苏渐一剑重创,倒飞出去,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苏渐,你跑不掉了!” 安以凌突然紧随苏渐冲了出来,他松开了捂肩的手,手上满是鲜血,却渐渐地衍生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苏渐知道,那是尸气。 术士的修炼之道有许多的分支,以草药金石炼外丹者有之,以男女双修炼内丹者有之,以毒汁兽骨,以煞器咒印,甚至死尸活祭来修炼的,也不在少数。苏渐一者不喜欢炼丹,二者不屑行邪术,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进行术士的修炼。但是,不想修炼不代表不了解。 那尸气是以毒物杀死活物,再聚集大量毒尸于至阴至寒之处,修炼念力时,将阴毒之气混着天地元气导入星脉,修炼成蕴藏毒素的念力。 然而,那个安以凌居然能将念力凝形,他的修为,似乎远在他表现出来的物化中境之上! 安以凌含怒而来,手中黑气倏然凝形,仿佛一把极薄的短匕! 苏渐紧紧搂着洛零柔软的腰肢,突然苦笑。 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二次被自己抱了。 几乎每次和她相遇,似乎都免不了这样近乎暧昧的动作。第一次是陋巷抱她亡命,第二次是白鹿祭把她按在地面,而今天又得抱着她杀出一条血路。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有桃花劫,还是倒霉。 如果让洛零知道他此时的心思,恐怕会被气得跳起来。 “抱紧我!” 苏渐在她耳边轻呼,紧搂着她往前杀去。 坐忘初境的修行者,在整个修行者世界里,或许算不上特别。 但是在普通人的世界里,绝对是神一般的存在。 苏渐抱着洛零,黑剑一挥,便是一片血光,长剑掠出,便是声声哀号!一时间,大殿里残肢断臂不时飞起,不知多少人被飞剑贯体而过。 墨离剑没有剑锷,适合贯穿。 墨离剑剑刃极薄,适合贯穿。 它不停地贯穿,并且毫无阻碍地刺进自己的目标。 几乎是在刹那间,数道血线升起,数十个铁甲护卫倒地。 众人胆寒,让苏渐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安以凌轻弹手指。 一缕浓烈黑气翻腾,在他的手中成形,化为一支气箭,如电般钻进了苏渐的身体里! 苏渐闷哼一声,抱着洛零杀出一个突破口,冲出了南华宫的大殿。 “想不到世间居然还有这么强的剑。” 安以凌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抢身跑出大殿,眼见苏渐居然又杀出了数十步。他仰头服下一粒止血丹,开始凝结念力。 说实话,苏渐的实力让他惊诧。他一方面是惊异于对方的进攻速度,一方面更是惊异于对方的意志。 安以凌自诩于术士一道的修炼颇有天赋,否则也不可能年仅二十岁就成为了神鸦司的重要人物。如果让他对付这些甲士,他也能如苏渐一般轻松,虽然他只是物化中境,但是修行到物化境的修行者,已经远不是普通人可以抵御的。然而他决然无法像苏渐杀得这般快速。 苏渐只是在眨眼间,就带着洛零冲出了数十步,一方面得益于他的武道修行和念力,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他的长剑时而近身劈砍,将所遇之敌的武器、铠甲都劈成废铁,时而御剑飞出,将面前的敌人一刺而过。 坐忘境果然可怕。 苏渐却是有苦说不出。他不想杀人,却不得不心狠手辣,不得不杀气腾腾,因为刚刚安以凌的暗算,因为他体内的那道尸气。 那道尸气进入他的身体,如墨水般化开,所以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冥想。 苏渐的头上隐隐有些冷汗。 洛零的身子渐渐疲软,意识也渐渐模糊。在大殿的时候,她还能抱着苏渐。可出来之后,她已经没有了力气。 偏偏在这时,从遥远的某处,一道念力骤然迸发。 与此同时,一柄飞剑倏然而至,它穿过人群的缝隙,披着月光,带起一条细长的银线,刺向苏渐! 苏渐哪里感知不到这柄飞剑,他甚至感受到那一丝熟稔的气息,想起了那个陋巷。 是那个中年剑师! 他想要回身拨开,偏偏已经来不及! 那飞剑却没有任何犹豫,陡然加速,向他刺来! 就在这时,飞剑陡然停住。 不是因为它想停。剑身颤抖,带着恐惧和不甘,却逐渐臣服;剑光陡然亮起,却又迅速熄灭。 第75章 如歌似月 那是一个女子。 她一袭青衣如春草,伫立于血水,如仙子独立;傲立于风中,如雪莲自洁。 她看向苏渐,嘴角含笑,如沐浴春风;弃了飞剑,指尖轻弹,如拨弄琴弦。 她极美,美到令人无法呼吸。 她极冷,冷到令人不能直视。 她伸出纤纤五指,素手微张,隐隐笼罩了所有人。 无形的力量,在众人上方聚集。 一身冷汗骤然湿透了衣服,苏渐自知要从这样的力量下逃脱,以现在的状态来说,真是痴人说梦。他连忙把洛零在怀中抱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弱小的身躯。 一片叶子在天空落下。 它无端地生出,无端地落下,随风飘进了一个士兵的盔甲里,然后从他的身体里钻出,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的力量,带出了点点的血渍,却极其自然,仿佛穿过了一片虚空,穿过了一阵风。 那个士兵无声倒地,身下,鲜血慢慢流淌。 “阴阳师?”剑师谷明强忍着吐血的剧痛,勉力召回飞剑,高声喝道:“快散开!” 无数的叶从虚空落下。它们仿佛被一阵秋风带起,沙沙作响,骤然散开,孤独飘零。 叶如刃。 风如歌。 她就是千叶如歌,叶如歌。 *********** 苏渐身边的卫士们纷纷倒下,脸上尤带着不甘和迷惑,惊怒和畏惧。 苏渐还抱着洛零。 他在在场之人里,是境界最高一人,所以他第一个发觉了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情。 上空盘旋的念力,精纯无比,冷酷无比,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忍,就那么落了下来。 那些叶子比苏渐见过的所有的刀刃都更加锋利,它们只是轻轻落下,就似乎能穿透一切。卫士们的甲胄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它们已经没有防护的作用,反而成了他们逃生的累赘。 和这个女人相比,白鹿祭上那个被沈雪朔打败的阴阳师傅小烟,就显得可怜和弱小。 和这些看似萧索和柔弱的叶子相比,傅小烟的木刺也显得无谓和可笑。 那个女子没有看众人,没有看苏渐,甚至没有看洛零,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安以凌的身上。 “你就是那个术士安以凌?” 她的声音很好听,却也很冷,冷冽得仿佛初融的冰雪。 安以凌面目有些扭曲。 他很崇拜强者,很想挑战强者。但是这个女人不在此列。 她是坐忘巅峰强者叶如歌,千叶如歌的叶如歌。 神鸦司缉杀榜第七,新月组,叶如歌。 这样的对手,不是他可以匹敌的。 物化中境剑师谷明的眼角抽搐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进攻?他的飞剑在叶如歌的面前,根本没有半点意义。之前的进攻,被叶如歌轻松拦截,已经说明了问题。 逃?那么他的下场比死还要痛苦。 安以凌不再手捂肩膀,因为血已经止了。他左手虽然还不能用,却已经没有了关心的价值。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叶如歌,警惕而畏惧。仿佛一只狼,面对最高明的猎人。 叶如歌淡淡看着他,眸子深处有些许的厌恶。 两人对视着。 突然,叶如歌挥手。 她的念力从她的指尖流出,在她挥手的瞬间,融合在一起,凝结,成形,化为两片细狭的柳叶,略一停顿,紧接着发出一声清啸,飞向安以凌! 安以凌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眸子微眯,右手尸气陡然猛涨,化为一面气盾,护住了周身上下。那两片飞叶撞在气盾表面,未能穿透,却化为了两团微弱的紫火,瞬息间消失。 叶如歌“嗯”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 安以凌欣喜地笑。 连坐忘境巅峰的修行者,神鸦司暗杀目标第七的叶如歌都为自己的实力而感到惊讶,他感到很荣幸,同时,也极欣喜。 然而,叶如歌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惊讶。 叶如歌长袖一挥,挥去一蓬绿叶。 青色叶刃如青砂于空中凝结,继而风驰电掣般向安以凌涌去。 安以凌黑色气盾骤然剧烈颤抖,每一片青叶打在上面,便会溅起一蓬烟气,每一次攻击,都会在气盾上造就一片涟漪。气盾剧烈颤抖着,涟漪转化成了狂涛,气盾表面仿佛沸腾。 安以凌单手前伸,脸色苍白得如同鬼魅,双唇却越来越是血红,显得极为诡异。 但是那气盾却仍然告破。叶如歌一招挥出的所有叶片,只剩下两片,在气盾消散的刹那,无声无息地穿过安以凌的身躯,然后无声没入他身后的南华宫石阶。 安以凌低头。 他看着胸前满满映出了两朵血花,血花在他的黑衣上缓缓绽放,渐渐地越来越大,浑浊而丑陋。 叶如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安以凌,仿佛看着一条可怜的爬虫,脸上有厌弃和不屑,除此之外,却没有别的表情。 她伸出纤纤妙指,碧叶在她的指尖倏然成形,徐徐旋转。 她瞄准了安以凌的眉心。 安以凌嘴角的笑容登时凝固。 他废了的左手,轻颤。 他死死地盯着叶如歌,目光里满是冰冷的狠戾。 就在这时,从安以凌身后,从那座漆黑的大殿里,一道强大无比的黑气倏然而出! 它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快似闪电,仿佛一支利箭,越过石阶,绕过安以凌,往叶如歌射去。 叶如歌眸子微微眯起,并掌如刀,白气氤氲,继而急速翻腾。 然而,那道黑气的目标并不是她。那道黑气仿佛有了耳目一般,我偏转一个微弱的角度,转而往一个少年刺去。 它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苏渐! 苏渐的目光从来没有从安以凌的身上移开过,所以那道来自安以凌身后的黑气,他看的清清楚楚。 黑气如虹,如怒兽,如奔雷,往他冲去! 那道强大的尸气,强大的无以复加。 苏渐竖起中食二指,准备释放“山”意,阻它一阻。 就在这时,一道纯净亮光在他身前凉起。 那光冰冷,却也很宁静。 仿佛月光,驱逐了黑暗。 那黑气陡然消散。 ******** “百花似月,千叶如歌,两人一向形影不离,看来花似月也来了?” 一个平和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然后,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个人的服饰十分古怪,左黑右白,就连靴子也是一脚白色,一脚黑色,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黑白的面具,那面具在月光下冷笑,显得无比诡异。 苏渐神识凝聚,想要感知那人,却发现,这怪人所站立之处,竟然是一片空白。 仿佛,那里什么都没有。 苏渐的神情立刻无比凝重。 他现在是坐忘初境,可以感知到坐忘境所有修行者的存在和境界。可是,如果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一个可能性。 那个怪人,是坐忘境之上的修行者! 初辨,物化,坐忘,这三个境界,被称为修行者的“人境三层”。 初辨境的修行者,能够大略上辨明天地元气,并且培养念宫识海;物化境的修行者,已经可以开始使用各种法术;而坐忘境修行者,更是可以御用万物,飞花摘叶。而如李君独苏渐这样的强大坐忘境,一旦施展全力,即使是大内禁军的强大士兵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满地的尸体,便是一个证明。 苏渐之所以小心翼翼的制定计划,并不是担心这些普通的守卫。 他所担心的,正是像这个黑白长袍怪人的强者。 一旦超越了坐忘境,哪怕只是修炼到无忧境,都是远远超越了坐忘境的存在。他们的手段更加匪夷所思,也更加强大无敌,所以他们已经超越了人间的境界,超越了人类的水准,而一跃来到了“仙境”! 一个如此强大的修行者,居然在此处镇守,看来今晚的事情,毫无疑问是一场伏击! 从对方的服饰来看,应该是阴阳道的人,但是从对方的手法来看,应该是一个术士强者。说起来,阴阳道和术士本就是同源,只不过后来才发展出种种分支罢了。 那个人转过头,似乎是看向苏渐,继而发出一声轻笑,看似极为不屑。 苏渐握紧黑剑,紧紧抱着洛零,只感到体内的那尸气越来越冷。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苏渐大肩头。 清凉的气息徐徐渡进了苏渐的身躯,将那阴寒瞬息间消解。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他竟然一无所知。所幸对方并无恶意,否则就算是十个自己,也早就必死无疑了。 就在这时,一阵梅花清香从他身后传来。 那清香沁人心脾,令苏渐大焦虑和紧张大大缓解,更加好像对他的经脉颇有好处,在不知不觉间,竟然缓缓地恢复了他被那尸气所伤的经脉。 那人从苏渐身后现身,他形容清俊,手握纸扇,一袭白衣,外套梅黄薄衫,一副书生打扮,平静地看着那黑白面具的怪人。 “你且先走,这些人拦你不住。至于这个怪胎,由我来对付。” 苏渐知道事态危急,此时此刻可不是寒暄的时候,低声对那人道了声谢,点点头,把洛零背在背上,紧握长剑往外就跑! 那黑白衣的怪人冷哼一声,身子突然飘摇而起,仿佛随风而至,往苏渐飞去! 苏渐头也不回,继续发足狂奔。 那白衣书生铺开纸扇。 扇中有一棵梅树。 寒风凛冽,从扇中涌出。 一朵梅倏然盛开。 千树万树,从扇中世界一跃而出,见风就长,蓦然花开,遮住了通往外界的道路。 第76章 坐忘之战 夜色下的大街上,有一个人在奔跑。没有人追赶,他却仿佛在躲避什么。他时而停下,补充念力,之后立刻发足狂奔,没有一丝松懈。 看起来,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夜色。 可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跟着自己。 所以他没有去任何地方,他只是一直在奔跑。他只想甩掉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却一直在跟,仿佛没有疲累的时候。 这个人,就是从神鸦司闯出来的苏渐。 他刚刚逃出神鸦司,就立刻感应到身后的世界居然被一种强大的法术隔绝。他回头看,却只看见漫天的飞梅。 可是,这不代表他已经安全。 神鸦司外,有一个人,在等他出来。 苏渐又跑了几条街,感应到那人仍然在跟着自己,不由自嘲还是太过于天真。那个人既然和自己同样是坐忘境的修行者,就算绕着云京连跑十天,都不见得会疲累。 苏渐放弃了逃跑,他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那人来到了自己的前方。 他背上的洛零没有声息,苏渐感知她的体内,发现之前她体内的毒素正在消解;放心之余,苏渐愕然发现洛零此时此刻应该是真的熟睡。他苦笑摇头,且发自内心地羡慕起她来,感叹着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苏渐走到一棵树下,把她放在树边,依靠着树干坐着。洛零浑然不觉,任他摆弄,似乎真的睡的很香。只是她的眼角犹有泪痕,口中不知低喃着什么令人莫名心痛。 苏渐看着她梦呓似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臭丫头,让我这么拼死拼活的,自己倒好,睡的这么香,真怀疑你是不是猪投的胎。” 他掐了掐她蒙面巾后的脸,看着她微微皱眉,不由扑哧笑了出来。 只不过片刻之后,他的笑容就渐渐敛去。他直起身子,看向某处深巷。那个巷子里,除了深邃的黑暗,还有令苏渐无比警惕的气息。这个人一直跟到了现在,居然还保持着悠长和平稳的呼吸,显然功力不低,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他把一直握在手里的墨离剑收回剑鞘,淡淡道:“你跟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呵呵呵呵,不愧是今年白鹿祭的优秀弟子,果然厉害。难为老夫我躲藏的如此隐秘,居然还是被你发现了。” 那人声音极为苍老,一边说着,一边从暗巷里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苍白,在月光里有些缭乱,他的身子有些佝偻,在黑夜里显得极不起眼。 苏渐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老人,但是对方竟然认出了自己,那么就意味着,对方的确是有备而来。而且,自己和洛零的计划,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而且这一战不会轻松结束。 那个老者虽然身子不高,但是当他背负双手之时,却颇有一种渊渟岳峙之宗师气象。他仔细地打量了苏渐一会儿,细狹的眸子里有些狡猾,仿佛一只猫,在看着瓮中的耗子,透着些残忍和好整以暇。 苏渐笑问:“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你现在是私闯神鸦司意图行刺的刺客,那么便等同于大周钦犯,即便我杀了你,也没有人可以治我的罪。” 老者笑了笑,又说:“给你一个忠告,因为你蒙着自己的脸,所以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小人物,随意碾杀;反之,如果你把面巾取下来,我倒反而会有些顾忌。” 苏渐终于笑道:“如果我取下来,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你倒是想得美。” 听着苏渐的微微嘲讽,那老人毫不以为意,说道:“这就是这件事情的麻烦之处。如果不拿掉,我就会毫不留情,拿掉,整个苏家都会被你连累;想跑,跑不掉,打,打不过我,你现在能够做什么呢?” 苏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想了想,笑了笑,伸出脚,在地面碾了碾,留下一个深刻的脚印。 老者看着那个脚印,再看看苏渐,仿佛看着一个白痴。 苏渐的眼里有些笑意,似乎是想起了某件很愉快的往事。 “曾经很多人以为苏渐不是李君独的对手,就连苏渐本人都是那么想的,尤其是当他看到李君独的这一脚之后,更是一度丧失了信心。可是有谁能想到,苏渐也能踏出这一步呢?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是变化无常的。你认为我的力量很弱小,的确,我只是一个坐忘初境,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无法战胜你,无法杀死你?” 老者静静地听苏渐说完这些话,然后大笑,他笑的很欢快,很高兴。 苏渐也笑了起来,似乎同样觉得很高兴。 老者敛了笑容道:“我叫邱远。” 苏渐没有说话,也没有表达自己景仰。或许是因为他不屑,或许也是因为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十年了,我已经被紫微阁限制了十年的自由,被困了十年,十年不能见天日,十年不能碰女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吗?” 苏渐不知道老者的有着奸污女子的恶心过去,也不知道老者坐忘境巅峰的强大实力,从对方的话语里,他也能猜出他是为什么被囚禁在紫微阁里的某处,被不见天日之苦所缠绕。 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反而是像孩子一样好奇:“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邱远没有丝毫动怒,反而显得极为耐心,像回答一个调皮孩子一样,笑道:“有人对你们苏家恨之入骨,自然会有人想要用给我的自由,换你的命。” “难道你不觉得,杀征北大将军的儿子,是一种极其愚蠢的做法吗?”苏渐好心地提醒,“而且,你辛辛苦苦得到的自由,会再次化为乌有,这样,你不觉得自己会很可悲?” 邱远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然后,他从身后取出一把小剑。 那把剑极其精致,极其小巧,虽然看起来很是古旧,却仍然是一把好剑。 “我说过了,你的背景毫无意义。你以为从紫微阁里把我放出来,神鸦司会没有后手?无论是苏焕的怒火,还是陛下的怒火,对神鸦司来说都毫无意义。那么,来吧,像个男子汉一样,不要逃,不要跑,因为……” 老者的话说到一半,细狹的眸子里精光爆闪。 他的剑倏然出鞘。 一道无形的剑意在他的飞剑剑身消散。 苏渐戟指,目光冷然。 “哦?意师的本领?” 邱远摇了摇头,飞剑嗡嗡鸣动,向苏渐刺去。 …… 功夫越深,功力越强。 功夫,指的就是时间。 这句话用在剑师身上,最为合适。 若修剑道,则必先修剑。鲜少有人先修炼到坐忘境,才开始修剑。因为坐忘境是一个大门槛,如果不能逾越,空有境界而无神通,对一个修行者来说,不啻于浪费了大好的时光。而对于一个剑师来说,修剑的时间越长,实力就越强,而境界是否能够提升,相比其他几种修行方式,反而显得并不太重要。 十年磨一剑。 邱远的这把剑,已经磨了数十年。 虽然他早已经达到了坐忘巅峰,但是,因为心性问题,他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因此多年来,他便只有磨剑。 用念力和精气神,来磨剑。 一剑飞驰而出,挟着惊雷之势,卷起万千残云,明明只是数十步之遥,却仿佛自天外而来! 然而剑未至,意已至。 地面无声裂开,一条浅线迅速延伸,浅线的那头,就是苏渐! 苏渐眸子猛然收缩,右手捏诀,施展了一个“坚”意。 空气陡然凝固,厚重而坚固的气息在苏渐面前骤然凝起! 第77章 坐忘巅峰的飞剑 符道与意道,在某种程度上,很容易被人认为是同源同理的道法,实际却很不一样。 符道来源于文字,是模拟天地自然之形;意道来源于万物,是探究天地自然之神。故而,符道可拟出火,水,风,电,但是无法拟出单纯的“热”“寒”的意。 而意道则全然不同。一个意师,如若能够掌握足够多的意,在战斗之中,便会无往而不利。当意师施展出“锐”意,可刺,可穿;施展出“固”意,可定,可守;施展出“生”意,可发,可长…… 意,最简单,最淳朴,也最难以攻破。 简单的,才是最强的。 苏渐心念一动,身前十几步的空气登时凝固为如钢铁般坚硬的屏障。 那“坚”意,也是天地万物里,最基础的几种意之一。 然而,再强大的法术,也终究要靠修行者的念力支持。邱远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是坐忘境巅峰的强者,他的念力自然要比苏渐更强;那飞剑在那无形的意前略一迟滞,却仍是硬生生突破进来,在变得坚实无比的空气里穿行,剑身无端端擦出一串火花! 苏渐只觉得胸口一滞,想也不想,立刻躲开。那飞剑擦过他的肩膀,飞入了一片黑暗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苏渐不等站稳脚跟,立刻伸出右手,遥遥笼罩了大剑师邱远。 “山。” 苏渐望着前方,双唇微启,仿佛在命令,抑或是召唤,神色凝重而肃穆。 一道意在天空无声凝结。 元气和念力迅速混合,化为了一座无形的山。 山峰落下,它下坠时带来的风压如同风暴,将地面盛长的春草压得倒下,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只手,似要将一切都碾在地面。 剑师的念力再如何强大,身躯也必然远不如武修的身躯来的强大。就算是李君独,在这一“山”意下,也废了一条手臂。在苏渐看来,这个老剑师虽然可怕,可如果被这样的重量一压,也必然粉身碎骨不可! 老者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慌乱,面对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只是淡淡一笑。 那把飞剑突然从黑暗之中风驰电掣般冲出,回到了老者的身边。它微一停顿,然后微微翘首,剑尖冲上,义无反顾地刺进了悬在老者头顶的那道“山”意。 此时此刻,老者的行为和李君独简直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白鹿祭上,李君独所引的数十把剑,攻击的是山意与山意之间的缝隙,所做的,是分解;而这个老者想要做的,却恰恰是刺进那一整座山峰,所做的,是破坏! 那飞剑嗡鸣一声,挟起一阵劲风,冲天而起! 飞剑刺出,似乎要破云入青天;山意怒坠,与飞剑相触的刹那,迸发出一声震耳巨响! 两者在空中相遇,在空中相持。 邱远站在那巨大山意之下,似乎感受不到任何压力,仍然是背着双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渐,悠悠说:“之前在神鸦司南华宫的时候,你还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哪怕已经被人认出来,你也绝不承认。现在你一出手就是意师手段,难道已经不在乎了吗?” 苏渐用念力维持着那空中的“山”意,感到自己念力的急剧消耗,而对方居然似乎未尽全力;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淡淡道:“正如你所说,反正神鸦司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一开始也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但是知道和证实总归是两回事,只要我的脸上仍然戴着这块布,你们就没有真凭实据。所以,想要杀我,或者我想杀你,都得各凭本事。” 邱远忍不住赞叹道:“我还以为白鹿书院自从十几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就已经名存实亡,不堪一击,想不到如今竟然有这么出色的弟子,真不知道是书院之幸,还是其他两个书院的大不幸。”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不要太小看神鸦司。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取你性命。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了,为什么你和那个小丫头的计划,会在悄然之间被神鸦司洞悉?” 这个问题,也正是苏渐所担心的事情。每次和洛零相约,苏渐都格外小心,刻意避开自己感知范围内的所有修行者。然而,为什么还是会被神鸦司发觉? “我这个人心善,最看不得别人到了黄泉路还是糊涂鬼,我索性告诉你好了。你还记得你在茶楼里遇到的那个神鸦司执事吗?” 苏渐隐约想起了那个人,神色微微一变。 “贺子轩?” 邱远点点头,对苏渐的快速反应感到满意,道:“不错。作为神鸦司的执事,完美隐藏自己气息,是基本功中的基本。不如此,他们何以能够成为陛下的耳目,监视群臣和修行者?你自以为已经是坐忘境就无所顾忌了?井底之蛙。就连一个小小执事都有能够躲过坐忘境修行者感知的能力,神鸦司的实力又岂是你一人可以抗衡的?” 苏渐着实没有想到,那个贺子轩看起来境界并不如何,远在自己之下,想不到居然能够躲过自己的感知。 “好了,闲谈到此为止。” 老者向上看去,看似漫不经心,极为随意。 他头顶几次欲落下的大山,突然间颤抖。 那柄飞剑倏然上升,剑身与苏渐的念力急剧摩擦,渐渐泛红。 突然,剑身内蓦然爆发出阵阵强大念力,那念力如飞虹贯日,如紫气东来,瞬息间将苏渐的“山”意斩成支离破碎! 山意崩碎,虚无的元气四散,登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草木剧烈颤抖着,投在地面的影子仿佛鬼魅精怪,望之可怖。 就在这时,三道无形的剑意无声侵至邱远的胸口。 那飞剑却早就已经回防,瞬息间连刺三剑,把那三道无形剑意登时挡住。这种情况看起来有些诡异,仿佛是一把剑凌空三击,却偏偏有金属交鸣之声。 苏渐知道这纯粹是因为对方利用念力和元气进行感知,所以能“看见”那三枚无形剑意。这是坐忘境修行者和物化境修行者的最大区别,也就是“身外之身”。 苏渐没有时间去品味错愕和惊讶。四周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日,天昏地暗,但是,对两个坐忘境的修行者来说,视觉的阻隔并不是问题。 飞剑在尘埃里纵横,划过一道道银线。 不计其数的意接踵而至,连续不断地袭向邱远。空气时而灼烈,时而冰冷,时而隐隐有剑鸣,时而煌煌见惊雷,未曾散去的尘埃被念力的气浪搅动,尚未平息便再被激起。两人都依靠着感知,对对方进行攻击。苏渐释放出一道道意,进行着进攻和防御,老者的剑则在夜色和尘埃里肆意穿梭,对袭来的意进行着拦截和对苏渐进行着进攻。 这是一场持久战。 邱远越来越惊讶。 他浸淫剑道多年,虽然始终不能脱离人境,但是自恃修行的岁月漫长,境界也在坐忘境巅峰,自问在整个云央的坐忘境的修行者中,足可以排上前二十。然而,令他惊讶的是,他最为依仗的念力和经验,在今夜居然不起作用。而对方,不过是一个在他眼中曾经一度成为废物,如今还只是坐忘初境的黄口小儿,可是却已经与自己激战了那么长时间。 邱远禁不住生出一个令自己无比恐惧的念头: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他一向不服老,就算是十年前,自己六十八岁的时候,也没有服过老。 所以他做了很多事情证明,比如征服女人。 可是,今天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老了。 就在这时,他陡然感应到一道杀气瞬间逼近。 邱远头皮一麻,倒吸一口冷气,迅速召集自己的飞剑。 然而,令他意外的事情突然发生。 他的剑突然撞上了一道无比柔和的意,仿佛陷入了一潭沼泽,仿佛被无数的藤蔓缠绕,任他如何催动念力召唤,飞剑居然都无法突破那桎梏。 惊讶只是一瞬。 一瞬已经足够。 一道凛冽寒意带起一蓬血雾。 第78章 给你开个洞 尘埃骤然散去。 邱远捂着肩膀,远远看着苏渐,眼里满是愤恨。 坐忘初境和坐忘巅峰,虽然都是坐忘境,其中区别却犹如云泥。两者不论是感知还是念力,都相距甚远,如果说坐忘初境的修行者,是一匹恶狼,那么,坐忘巅峰的修行者便是插翅的猛虎。 邱远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苏渐所伤。 可是,他肩上的那道血洞,却残酷而平静地诉说着这个事实。 鲜血汩汩地流着,从他按着肩膀的那只手的指缝里流进了他的衣袖,滴在地上,声音听着有些闷,有些沉,有些粘稠。 苏渐看着竖立在邱远面前的那柄短剑,感到有些遗憾。 他想不到坐忘巅峰的修行者,居然有这么强大。 原以为,都是坐忘境,就算境界不如对方,总归不会那么狼狈。 之前在两人剑来意往的片刻间,苏渐还做了很多事情。比如,趁着混乱,趁着飞剑不断抵挡自己的意术,他在飞剑和邱远之间,布下了数十道意。那些意如蛛网,如沼泽,如棉絮,取的是天地间的至柔之力。然而,当他的致命剑意从指尖涌出直击对方心脏的刹那,他原以为可以得手,那剑居然硬是连破数十阻碍,瞬息间回防,挡住了致命一击。 苏渐知道这个机会不再有第二次,而且,可怕的是,他的念力已经一空。 只需要呼吸之间,念力便可恢复。 只需要一瞬之间,飞剑便会刺来。 苏渐进退两难,却没有犹豫。 对方能够感知,自己的虚实,对方知道的一清二楚,苏渐并不指望能够用什么疑兵之计迷惑对方。 时间,对自己来说,很宝贵。 邱远看着苏渐闭上眼睛,看起来听天由命的样子,笑了起来。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惊愕便爬满了他的脸。 他的感知世界里,苏渐的念力早在那道“山”意释放之时,便已经消耗大半。后来他释放的意术虽然威力不大对念力的消耗极小,但是念力总有用尽的时候。当他感知到苏渐的体内已经毫无念力,甚至坐忘境境界都有不稳下跌之象的时候,邱远甚至还一度嘲笑,心里想着修行界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然而,就在他想要嘲讽苏渐的时候,苏渐只是眨了眨眼睛,念力就如同洪流般从某处生出,填满了他身体里的每一处角落。 邱远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邱远从未听过如此事情。 他愤然出剑,因为他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荒诞,太过可怕。 苏渐看着那柄飞向自己的剑,眸子微微眯起。 他挥挥手,像挥去心里的烦恼,或者只是挥去烦人的苍蝇。 那飞剑陡然落进一片泥泞,或者一团棉花,抑或是一团粘稠的胶液,它想前进,却像飞虫一样缓慢。它想后退,却挣扎不开,如落入陷阱徒劳努力的飞虫。 邱远骇然。 因为他看见苏渐在接近自己。 苏渐的速度很快,比他的飞剑还快。 他的拳头很有力,出拳之际甚至有雷鸣云涌的威压。 这一拳,可以打断最凶猛野兽最粗壮的骨头,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剑师。 邱远没有躲闪,一个剑师除了他的飞剑,没有任何区别于普通人的地方。 苏渐的拳头很快打在他的身上。 突然,苏渐迅速无比得收拳,然后他迅速跳开,头微微一偏,躲开了邱远终于挣脱了层层束缚的飞剑偷袭,伸出手指,再次施展意术。 邱远终于做出动作。 他挥了挥手。 先是苏渐一指,然后邱远一挥手。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渐却蹙起眉来,似乎很是凝重。 之前拳头已经触及对方的身体,却突然感应到一阵刺痛;他施展出的一道剑意,对方却没有用剑来抵挡,反而仅仅一挥手就完全化解掉。 苏渐试着去感知。 老者的身上不再只是单纯的念力。 他的身上是意。 一道剑意,强大的剑意。 ******** 坐忘楼,第二层,剑师典籍里,曾经有几本书提到过一种秘术。 利用这种秘术,可以让剑师的飞剑的力量,瞬间回到剑师身上,如此,就可以达成所谓“人剑合一”。剑师不仅举手投足间犹如执剑在手,更能让身体表面形成如剑一般的护膜,可以无视大多数的攻击。 不过这种秘术只是某些宗派的不传之秘,随着一百多年前的那场建国之战,早已消亡。就算是坐忘楼典籍里,也只是一两本书提到三言两语,也没有任何修炼之法流传下来。 邱远往苏渐走了过来,彷佛闲庭信步,彷佛只是要走到某处风景。 苏渐心念一动,身周上下元气盘旋,然后凝起数十剑意。 剑意凌然,在空气里若隐若现,嗖嗖破空之声骤然如密雨,刺向邱远。 邱远微笑,背着手,慢慢前进。那些剑意撞在他的身上,发出密集的金属断裂声,重新变回了天地元气。 老者摇摇头,彷佛在对一个调皮的孙儿责备。 苏渐想了想,伸出两指。 他的手指在空气里缓缓游走,似乎在一面无形的泥墙上用力刻画,手背上青筋微微跳动,仿佛再用很大的力气。 他手指经过的空间,元气的流动变得很浓烈。 那些浓烈的轨迹渐渐显出些幽蓝。 那是一个字。 一个古字,很朴实,很简单的比划,有些扭曲,更像是一幅画。 画慢慢跳动,然后变形,空气仿佛变的扭曲的同时,淡淡的蓝色一瞬间化为火红。 火。 邱远的那把剑落在地面,没有再飞起。 他看着苏渐,喃喃道:“符道?” 他皱了皱眉,以一个老人根本无法拥有的速度冲了出去,仿佛用了飞剑的力量之后,他也得到了飞剑的速度。 火符瞬间变为了滔天的火海,火焰高高扬起,经久不灭,火舌****着周遭树木的枝叶,烘烤着民宅的石墙,映得处处都是一片红光。 那火海包围了苏渐和洛零。 那火海吞噬了邱远的身躯。 与无形的意相比,这火光看起来无比骇人。 邱远的身躯在火里飞快移动,似是一道黑影。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抬起手。 他高举着手,仿佛擎天。 天空之中,突然元气涌动。 苏渐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影,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天空里的元气突然定型。 那看起来像是一把剑。 却也像一座山。 一把山那样沉重的剑。 随着苏渐的手猛然放下,那巨剑发出一声巨响,打在了火海之中! 那道剑意倏然没入地面,然后在地面留下一个极深的洞。 火海散去。 苏渐的念力再次消耗一空。 没有人像他这样运用自己的念力,因为一个不慎失手,都会造成可怕的局面:念力耗尽,敌人安然无恙。 也没有人有他那样强大的念力,也没有人像他那样,看似没有经脉,其实全身都是星脉。 那道剑意不知去了多深的地方,只在地面留了一个洞。 洞的上方趴着一个老人。老人的上衣已经被某种力量撕成了碎片,他的上身仿佛铁铸,精壮而结实,没有任何烧伤。 但是,他的背部却有一个伤口。那个伤口极为细小,而且没有流血。 只是那个伤口很深,很空。从他的背部,往下看,可以看到那个剑留下的洞。 坐忘境巅峰剑师,邱远,被坐忘境初境的苏渐在胸口开了一个洞。 第79章 冒牌的新月 一片焦土之中,趴着个老人。 老人的身体渐渐松弛,精壮的身躯渐渐委顿。他身上的那个洞开始慢慢变大,伤口四周开始出现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纹,裂纹又开始泛红,渗出血丝来。 他却还没有死。他伏在地面上,看着前方那个少年踏踏实实踩在地面上的脚,仍觉得有些茫然。 继而,他开始愤怒起来。 苏渐看着那个嘴里嘟囔着什么,咒骂着什么的老者,看着他渐渐死去,只觉得手有些颤抖。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之前,在神鸦司,他已经杀了不少人。可是,他却是第一次看着被自己所杀的人,在慢慢死去。苏渐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也很难接受看着敌人死在自己的手里。 说起来,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的年龄都只是十八岁。 突然,他的身后,一直在沉睡的洛零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并且来到了他的身后。 她淡淡地看着那个老者。 依稀间,她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更早之前,她也知道苏渐曾经捏了捏自己的脸。她虽然因为全身无力而神志混沌,却也大概知道了整个过程。她很惊异,苏渐居然能杀死这个人,这个坐忘境巅峰的剑师。 她也看到了最后一剑,那自天空而下的那一剑。 苏渐有些意外道:“你醒了呀?” 洛零没有任何的反应,她看着这个人,知道他是十年前臭名远扬的采花贼,所以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最后一击。当然,她犹豫,并不是因为心软,而是怕脏了自己的手。 苏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仍然在害怕,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好了,他已经……” 焦土中,那柄飞剑突然一跃而起,无声刺向苏渐的后脑。 洛零倒吸一口冷气,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身上的毒,还没有完全清。 苏渐笑着,一弹指。 那柄飞剑无力跌落尘埃,跳了几下,一动不动。 邱远费力地抬起头,看向苏渐,苍老的眼里满是仇恨。 苏渐摘下了脸上的布。 “好好看着我的脸,到了黄泉,也不要忘记。” 苏渐笑了笑。 “之前你曾经说,我的命,会换来你的自由;你还说,你已经有十年未曾见天日了,对吧。” “可惜,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享受你的最后好时光吧,剑师前辈。” 邱远看着那张可恶的笑脸,想要说话,终究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些意义不明的音节。 他看着苏渐和洛零消失在黑暗之中,听着两人脚步声渐渐消失,顿感黑暗之可怕。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渐渐地微弱。 他听见周围的树叶落地,被火焰烤枯的叶子被风吹动,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响声。 他好像还听见很多女子的笑声,哭声,骂声,挣扎声,还有满足的叹息声。 就在这时,一双脚落在了他的面前,落地声把所有声音湮灭。 老者抬起头,眼中蓦然升腾起一丝希望的火焰。 “救……救……” 那个人低身,看着他。虽然蒙着脸,但是看眉眼,这个人是个女子。 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潜伏在附近的。 苏渐本人也不知道。上一次苏渐下完路边赌棋,然后在陋巷里痛殴两个混混时,他也一样没有感应到她的存在。 那两个混混已经死了。 现在,大剑师邱远还活着。 他看着少女,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到很害怕,很恐惧。 “救……” 少女的手腕一翻,从她的腕底突然弹出一把匕首。少女扬起手,然后猛然深深地刺进了了邱远的脖子。 老者的音节刚刚吐出一半,便断了气息。 少女站起身子,看了看远方有些发白的天空,倏然没入了黑暗。 ………… 苏渐携着洛零跳上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脸色有些阴晴不定。适才的战斗让他有些警惕。既然神鸦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那么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揭穿,然后使整个苏家都牵涉其中。勾结雪族,如果是别的人家或许还有一丝侥幸的解释机会。但是对苏焕这种军旅之家来说,勾结外敌简直和谋反毫无区别。 另一种,就是在一开始,就痛下杀手。如果一开始那个神秘的黑白面具怪人就对自己出手,苏渐觉得自己毫无反抗的余地。就算他们杀了自己,也不会惧怕苏家的怒火。为何?因为勾结新月组夜闯神鸦司,无论是何种动机,何等人物,死在里面都是死有余辜。 他想来想去,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有这么多不合理的举动。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把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那突然出现的两个女子,苏渐心里陡然冒出一个想法。 难不成,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那两个人? 苏渐连忙向洛零问道:“那两个人究竟是谁?” 洛零面露犹疑和惭愧之色,似乎知道,却又不敢说出来。苏渐看得心急,心想,这个丫头以前倒是气势凌人,今天晚上怎么突然这样扭捏? 洛零思来想去,看着在前方驱动马车的苏渐背影,终于还是说出了真相。 “其实,我不是新月组成员。” 苏渐忍住想要吐血的冲动,勉强保持平衡才没有从马上摔下去。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洛零,确定对方没有撒谎之后,他的脸色异样严峻,道:“你再说一遍?” 洛零一咬牙,终于全盘托出。 “我叫洛零,是一个杀手。这两年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的对头也越来越多。于是我准备找一个靠山,新月组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实力强,隐秘,而且有着正义的旗号,可以为我以前做的事情洗白。可是想要进入新月组,我只是开口说,当然是不行的。你第一次见我那天,我是准备刺杀神鸦司的一个大人物。那个人没有修行的底子,是个普通人,很好杀。可是,我没想到他的身边会有物化境剑师。” 苏渐仔细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 原本帮助她虽然有着和神鸦司做对的赌气成分,但是为了救那些被毒药所害的雪族人,他也在所不辞。 “幸好那天有你救我,我才能活到现在。我只是一个武修,而且念力并不充沛,现在的境界,大约也是我今生的最高境界。所以,想要做一件大事让新月组接纳我,我就需要一个坐忘境高手的协助。” 苏渐懒懒道:“你别提我,我可不是什么高手。” “你还不是高手?那两个物化境的武修被你一剑砍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如果上了战场,你将是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军。” “继续你的话题。” 洛零脸一红,看着似乎有些生气的苏渐的侧脸,讷讷道:“所以我说了一个谎。我既没有帮手,也没有新月组的后援。就连我唯一的一个神鸦司内应都被安以凌杀了,做了式骨。苏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把你牵连进来了。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帮我,你就不会……唉,也不知道神鸦司下一步会干什么。” 苏渐想了想,又问道:“你认识那两人吗?” 洛零精神一振,满面春风,有少许遗憾道:“那个第一个出现的青衣姐姐,就是‘千叶如歌’的叶如歌。她是这两年黑道上风头最劲的一人,坐忘境巅峰的阴阳师,同境界的阴阳师无出其右。第二个,则是‘百花似玉’的花似玉,她的阴阳道法虽不及叶如歌,不过她是唯一一个同时修炼阴阳道和符道的女子。这两个人,都是新月组的高层。” 苏渐心中一动,摸着下巴喃喃道:“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难道事情真的这么凑巧?” 洛零摇摇头表示不知。 苏渐叹了口气,说:“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我所料不差,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 洛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战况把握如此清楚,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为什么他…… “还有,领悟阴阳道和符道,也算了不起吗?我可是符、意、武、剑四家之长集于一身的天才啊,我也没说什么。” 洛零正想讽刺他一番,但是仔细想想,的确如此。 这个人总是让自己感到惊讶。 尤其是今晚。 苏渐驱策马车,沉着脸,往某个方向驰去。 洛零好奇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苏渐笑了笑,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佛是谁?” 洛零疑惑地看了看他。 第80章 搜查 丑时,三刻。 将军府门前突然来了一队人马,大约二十人。 为首的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脸色阴沉,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的脸上没有一点活人气色。 神鸦司的四所之一,血鸦所长官座下第一杀将,凌政。 神鸦司分为四所,每一所都有其司职所在。白鸦所负责文牍卷宗之事,血鸦所专司拿人暗杀,黑鸦所负责情报和监察,青鸦所负责协助禁军和重要人物的保卫,四所各司其职,然则却以修行高手最多的血鸦所为尊,次之才是青鸦所。 所以,作为血鸦所数一数二人物的凌政,向来以一副冷面示人。他跳下马,几个下属立刻走到苏府大门前,毫不客气地拍起门来。 大门里传来门房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也有些盛气凌人。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敲苏府的大门。 “什么人!深更半夜的敲什么门!找死吗?” 那几人其中一个怒道:“开门,神鸦司办案,若有差池,你担当得起吗?” 那个门房呵了一声,把门猛然打开,走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把几人逼开,仰首道:“我还以为是谁,不过是几个鸟人。哼,就算是你们长官亲至,也不敢对我们将军府怎样,你们几个狗东西,还不把招子放亮些!” 就在他说话时,一只手穿过几人肩膀,死死地掐住了门房的脖子。凌政的脸凑了过来,看着门房的眼睛,寒声说道:“小小看门狗,也敢放肆?你们都给我搜!” 他随手一挥,想要把那门房扔在地上。谁曾想,将军府的门房自然是非比寻常,他只是脚底一旋,便站稳身子,又急又气叫道:“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有人来撒野了!” 凌政也不管他,一群血鸦所的血鸦卫依次入府,动作整齐划一,宛如木偶一般机械。夜深之时,这样一群人进的府来,任谁也要看着胆寒。如果是寻常人家,就算是心中无鬼,也必然噤声无语。然而将军府终究不是寻常人家,伴随着老门房的叫声,十几个精装府兵便从各自厢房里冲了出来,虽不曾披坚执锐,列成阵势,倒也气势非凡。 两队人马于客厅前院相持,谁也不动手,只是如有深仇大恨似的看着彼此,谁也不敢先动手。 “住手!” 一个温和的声音骤然响起,却仿佛惊雷炸响,震得众人耳膜微微发痛。只有凌政面不改色,淡淡看着客厅,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两个人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看着温和敦厚,一个看着满面凛然气,正是苏家长子苏无殇和次子苏辰。两人拨开人群,走到两方人马之间,示意自己人退下。 凌政面无表情道:“苏家两位少爷也出来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 苏无殇平静如常道:“阁下应该是血鸦所的凌大人吧?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凌政从怀里取出一块黑木令牌,举到苏无殇面前,冷冷道:“有刺客夜闯神鸦司,妄图刺杀血鸦所司长大人。我等奉命追捕,看见刺客和苏渐一起进入了苏府。所以进来察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苏辰眉尖一挑,没说什么,只是目光中满是不屑和讥诮。 苏无殇看着凌政,目光淡然,温和道:“刺客?你的意思是,苏府包藏刺客?” 苏无殇话虽然淡然,绵里却可以藏针的一句话,将凌政逼到了墙角。他如是说法,也就将凌政的话说成了“整个苏府与刺客勾结”。如果凌政不能找出刺客来,那么结果会很可怕。 凌政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总算是知道了这位军部新星的厉害之处,道:“本官并没有这样说。但是,本官职责所在,不得不得罪了。给我搜!” 苏辰闻言大怒,越过兄长,冷冷道:“哼,说搜就搜,你当苏府是什么地方?” 凌政早就听说过刑部苏辰如同剑锋,不可轻拭,但是他自然是有恃无恐,低声向部下确认之后,皱眉道:“神鸦司办案,难道大人你敢阻挠?” 苏辰冷笑道:“你品级不过五品,在我眼中乃是区区小吏,说的再难听些,如我家门房所说,是一只鸟人而已。别说是你,就是王薛人亲至,我也不放在眼里。” 听到苏辰言语里辱及上官,凌政脸色愈发冰冷。 他看着站在兄弟二人身后的府兵,看着兄弟二人,牙齿轻搓。 “早就听说苏家三子都是坐忘境,一直没有机会领教一下。” 凌政正要说出下面的话,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一个下属突然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凌政眸子一亮,道:“这样吧,大人行个方便,让下官搜一搜。如果没有搜到,下官听凭两位发落,如何?” 苏无殇和苏辰看向那个私语的下属。 那是一个感知力极强的修行者。 定然是他感知到了什么,凌政才突然间信心十足。 苏无殇虽然不知道苏渐干了些什么,但是神鸦司的人上门挑衅,他自然不甘示弱。只是此刻,他们是以缉捕凡人为罪名,苏无殇总不好太过为难他们,否则反而会被人所诟病。他行事向来稳重,此时竟也有些心乱。 苏辰突然道:“好吧,不过话说在前面,如果苏府没有你们所谓的刺客,该当如何?” 凌政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再做一个抉择。 良久,他看了看那个属下一眼,说道:“如果我们没有捉拿到刺客,任凭两位处置。” 苏无殇暗叹一声,让开了一条道路,微笑道:“请。” …………………… 凌政面沉如水,跟着那个属下,别处不去,径直来到了一处厢房前。一直跟着他的苏无殇和苏辰面面相觑,脸上有些莫名其妙。 凌政身后的那个属官突然怔了一怔,对凌政耳语了一番。 凌政的脸色莫名一白。 “怎么回事,突然感应不到的?” 那个属官感应到凌政的愠怒和失望,他身子微微颤着,点了点头。 凌政闭上眼睛。 他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犹豫的。里面有那个刺客也好,没有那个刺客也好,他都必须进去看看。现在退却,只会被苏家兄弟羞辱,到头来还有许多麻烦;而如果进去,至少,他还能相信一回自己的直觉。 “开门。” 他身后的血鸦卫毫不犹豫地伸手推门。 苏无殇淡淡道:“住手。” 一道无名气息在门前骤然升起。那两个血鸦卫痛呼一声,颤抖着收回了手。 苏无殇赞许地看了两人一眼。如果是常人,恐怕早已经痛呼倒地。神鸦司的人,即便是区区两个侍从,都有如此惊人的意志力,实在是了不起。 可惜,为虎作伥。 “这里是我弟弟和弟妹的起居之所,两人现在正在入睡。凌大人,你的属下缺乏礼数。” 凌政没有说什么,他伸出手,敲了敲门。 那护障在他的指节敲击下,缓缓裂开。 指节在门板上敲击,动作很轻。 “谁呀?” 苏渐的声音带着点睡意,恼火。 “神鸦司的人,说你房间里有刺客要犯。” “要饭?大半夜的哪里有要饭的?” 带着不情愿,屋子里灯火亮起,接着是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接着,是一连串的趿拉行走声。苏渐磨磨蹭蹭地打开门,揉着眼睛望着众人,一副吃惊模样,也有些心虚地说:“各位,这么晚干嘛来了这是?” 凌政的嘴角弯起,绽出一丝冷笑。 从大人的口中,他可以确定两个刺客之一,就是苏渐。然而,大人们的意思却是不用理会苏渐,而那个女刺客,则必须抓住。 他看着苏渐演戏,也陪他演戏。 “抱歉,只是本官怀疑苏公子你的房间里有刺客。为了保证将军府的安全,我等只好冒昧进屋,搜查一番。” 苏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强笑,然后说:“这样不太好吧?内人衣衫不整,各位真的要进?” 他的一脸勉强和不自然,让苏辰有些担心起来。他不由地把苏渐和那个刺客联系到了一起,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总归是心里不安。 “让尔岚穿好衣服,让他们进去。” 苏辰隐隐愠怒,冷目看着苏渐。 苏渐皱眉看向苏辰,亦是愠怒。 “我知道了。” 门关上,顷刻后,门又打开。 凌政点点头,说:“未免太过打扰,我们只进来两个人,不会太打扰吧?” 苏渐笑了笑,似乎无所谓。 凌政身后的那个属官心领神会,跟着凌政走了进去。 一个人的念力和气息,可以隐藏。但是,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掩盖,一种是缩小。掩盖者,无非利用天地元气,使自己和天地融为一体。而缩小,则是将自身念力凝结为一点,仿佛将须弥纳于芥子,让人无从察觉。 但是神鸦司中人因为需要善于跟踪和监视,最擅长的,便是气息的隐藏和感知。无论一个人,气息掩藏得多么好,终究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这个属官,有这样的自信。 可是,令他奇怪的是,从踏进苏府开始,他就一直锁死那个女人的气息和方位。可是,就在他来到这里的路上,那个女刺客的气息却突然消失,没有进行过任何方位的移动。 这样,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死了。 苏渐的卧室很乱,有些狼藉。 苏渐的卧室很简单,一些书卷,一个地铺,一张床,还有画纸笔砚。 一个少女穿着整齐,坐在床边。床上被子里,显然不可能有人。 一目了然。 “苏三公子今晚去了哪里?” 苏渐好笑,这家伙明显是找不到洛零,准备往自己身上栽罪,故作无辜道:“在家睡觉啊,你说呢?” 凌政转了两圈,面沉似水。他没有证据,自然也不能“污蔑”苏家三少爷。 苏渐打了一个呵欠,走到凌政的身边,淡淡说道:“怎样,大人,找得到吗?” 凌政看着他可恶的脸,冷笑不语。 突然,他左手一挥。 一把小剑从他的手腕下飞出,刺进了床底。 飞剑在床底逡巡一圈,倏然返回,只带着一丝灰尘。 苏渐似乎是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苏渐,最终还是礼貌地说:“抱歉,打扰了。” 凌政很少讲礼数,因为神鸦司的他,不需要讲礼数。苏渐很宽容地笑笑,表示没什么。尔岚送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看着有些可怕。 凌政不在意。可是,当他走出房间,却被苏辰拦住。 “怎么,看完就想走吗?” 凌政含怒望了三兄弟一番,几度就要发作,终归还是冷静下来。或许是理智,或许是不敢,总之,他很是恭敬和诚恳地对三人道:“适才抱歉了,打扰了诸位休息。” 苏辰似乎还想趁机羞辱凌政一番,苏无殇却深知穷寇莫追之理,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宗旨,说道:“今夜之事,就此作罢。凌大人,请便。” 凌政怒哼一声,转身离去。 苏渐呵呵笑道:“慢走啊,大人。赶紧回家睡觉吧。” 苏无殇看了看苏渐,似乎有些疑惑,终究也没说什么,带着苏辰离开,去送凌政。 苏渐关上房门,叹了口气。 尔岚不满地瞪了苏渐一眼。 “你我要约法三章,以后半夜不允许带别的女孩子回来。” 苏渐讨饶似的笑了笑,说:“好了,我知道了娘子,可以放她出来了吧?” 第81章 物化 尔岚很喜欢作画。她的书房里全都是画,连卧室里也都是画。苏渐渐渐习惯了笔墨的气味,而且也渐渐地喜欢上了所谓墨香。对此,尔岚功不可没。 两人的关系也逐渐密切,虽然还是打地铺,但是尔岚偶尔已经会忽略苏渐。有时候苏渐和她同时醒来,苏渐看着她穿衣服,她也并不避怯。 但是,显然,大半夜带着一个美貌少女回来,这一点让尔岚无法接受。 以前不行,现在,就更加不行了。 苏渐看着脸上满是不悦的尔岚,无奈地说:“她跟我真的没有关系。” 尔岚依稀记得这个女孩,她的确是白鹿祭中为数不多脱颖而出的术科学生。至于看到了刚刚的一幕,她更没有什么怀疑。只是她很好奇,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招惹到神鸦司。 她瞥了苏渐一眼,面无表情地从桌边拿起一个竖着的卷轴。然后,她把卷轴铺在地上,徐徐展开。 卷轴里的是画,画里是山水,山里有人。 这个卷轴,尔岚在白鹿祭的时候取出过一次,只不过面对李君独的强大实力,她根本没有机会施展这个招数。 周围的景色顿时变化。 书桌不见了,小几不见了,床榻消失了,地铺消失了。 整个卧室都消失了。 周围是郁郁葱葱的山色,是淙淙流水和老树昏鸦。 远处,是群山环绕,白云飞雾。 洛零坐在一块石头上,看来正在出神。 突然,她看见尔岚和苏渐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很是没有杀手的稳重。 尔岚看着苏渐,有些骄傲地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苏渐有些惭愧起来。 这个已经不是简单的符术那么简单了,而是类似于古典里记载的化梦境的大神通。画中世界是虚,他们三人是实,尔岚居然能让三人以实入虚,并且完全阻隔外界的感知,她的实力也许比白鹿祭大比那天表现出来的更强。 尔岚是物化境的修行者。 难道这才是物化的真正含义? “虚实相化,阴阳互转??” 苏渐若有所思地看着这群山,不由感慨道:“想不到我媳妇才是真正的天才。” 他的话发自真心。有多少人能在物化境做到这种事情?他没有在任何一本书里看到。 尔岚转过身微笑,背着他嗔道:“好啦,出去啦。” 两人只觉得眼前景象倏然如烟散去,紧接着也没有任何感觉,就回到了房间里。 苏渐笑道:“我还以为我们需要像一阵烟一样出来呢??咦?” 房间里的物事没有变化。 只不过,在洛零身上,有一道气息在缓缓流动。在那气息包裹下,苏渐感知不到洛零任何的念力。 “原本打算让你在里面过一夜,明天带你去书院的;不过我也不想带着如此巨大的卷轴招人耳目。”尔岚笑了笑,说,“明天你请假吧。我带你逛一逛,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苏渐越发觉得尔岚的心思缜密。 以前,和尔岚相处胆战心惊的日子里,苏渐没有和她交流的机会,只觉得这个女孩有些倔强和骄傲,还有些可怕的自尊。这些日子以来,特别是今晚,尔岚的种种表现让苏渐觉得,这个女孩其实要比自己聪明的多。 这难道就是因为女生早熟? 苏渐胡思乱想着,开始整理地铺。 洛零想了想,说:“我还是不打扰二位了。幸得两位相助,大恩不言谢。今后如果用得到在下,万死不辞。” 苏渐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尤自胆战心惊。听洛零想要走,连忙拉住她的手,说道:“你疯啦,现在外面肯定全是神鸦司的耳目,就算明天,我们怎么送你出去,还是一个问题。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呆着。” 洛零感激地抽回了手,笑道:“我也想啊,不过??” 说这话,她却有意无意地看了尔岚一眼。 尔岚没有看她。 苏渐还以为洛零是担心尔岚吃醋嫉妒,连忙说:“我家大事一向是我说了算。你不用担心她会不高兴。” 尔岚冷笑道:“是吗?你说了算?” 苏渐尴尬地笑了笑,着实没想到尔岚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洛零正想说些什么,尔岚突然说:“洛零同学,现在苏府外面一定是遍布耳目。你出去之后,无论是否被抓,都会为苏府带来麻烦。所以你如果不嫌弃苏家鄙陋,还是在此休息一晚吧。” 苏渐点点头,看表情,应该是很满意尔岚的落落大方。 洛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洛零睡在隔壁屋子,听着苏渐和尔岚只是交谈了两三句,然后就听见了苏渐的鼾声,不禁微异。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吗?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杀了那么多人,还被神鸦司入府搜查,如何还能睡得着? 然而苏渐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睡着了。 有些事情,无关乎胆色。 苏渐背着两份书,把尔岚送到车厢里,然后跳上车厢。突然,他发现了些什么,看向坐在车辕上的车夫。 “老何今天怎么没来?” 那个车夫低着头,戴着斗笠,看起来很是瘦小,声音却很沉闷说:“老何今天生病了。” 苏渐点点头,钻进了车厢。 进车厢之前,他看了看四周。 今天的将军府门前,颇为热闹。平日里绝没有的小商小贩出现了,还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路过,讨论着价钱。 苏渐嗤笑一声,清了清嗓子。 那些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苏渐看来。 “祝各位生意兴隆啊。” 苏渐拱了拱手,钻进车厢,低声骂了一句有病。 车厢里,车夫老何莫名紧张和害怕。看着一语不发的苏渐和尔岚,他不知道为什么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要让自己坐在车厢里,还有一个样貌古怪的人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马车行至书院门口,苏渐下来说了两句话,提到了副院长大人。然后,马车就驶进了书院。 过了好一会,马车出来。 马车还是那个马车,车夫却好像不是那个车夫了。 几个在书院门前逗留的粗旷文人面面相觑,无声离开。 ………… 白鹿书院,杏园。 洛零摘掉了脸上的马毛胡须,扔掉了斗笠,脱掉了身上的车夫衣服,接过备换的院服,神情复杂。 洛零虽然是书院的学生,但是另一个身份却是一个杀手。易容这种事情,实在是基本功。但是当尔岚亲眼看到她宛如换了一张脸似的时候,仍然是吃惊不小。 “好一个偷天换日,苏渐不去军中担任军师祭酒,真是可惜了。” 听着洛零的夸赞,尔岚心里有些高兴。 但是,她也有些不高兴。 “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洛零疑惑道:“他还没有跟你说过?” 尔岚用沉默回答。洛零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你去问他吧。不过,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还希望你不要误会什么。” 尔岚想着苏渐那惫懒无赖的模样,娥眉轻蹙。 ………… 苏渐没有等两人换衣服,也没有去教舍。他如今能够过目不忘,自然再不需要刻意去学什么。他去了坐忘楼。 经过昨天的一战,苏渐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很弱。 不错,在世间人眼中,坐忘境的修行者,的确有做一派宗师的资格;对付普通的士兵或者物化境的修行者,苏渐也能做到瞬间杀之。很久以前,苏渐一直很羡慕李君独,但是,现在看来,李君独似乎也没有多么可怕。 之所以有这种看法,那是因为苏渐见识了很多超越了人境的修行者。 处于仙境的修行者,比如他的师傅棋圣大人,比如那个黑白面具的神鸦司怪人,又或者是院长大人。 苏渐深刻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就算是对付邱远这样的大剑师,苏渐也需要进行第二次的冥想。 所以他来到坐忘楼,打算看看坐忘境的书籍。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在家里做了一件好大的事情啊。” 苏渐微微错愕,转过头去,凝神戒备,接着是莞尔失笑。 来人竟然是楚阔。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苏渐都看不透的,就是这个楚阔。 第82章 添个师妹吧? 踏入了坐忘境之后,对坐忘境和坐忘境的修行者,苏渐都保持着一颗平常心。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那么神与神之间,大约也是如人那样相处吧。 因为在普通人的眼里,能够呵气成风,剑纵万里的修行者,不也是和神仙一样。 虽说如此,在苏渐的眼里,十五六岁的少年楚阔仍然是那样的神秘。且不说他在白鹿祭时扔给自己的那柄寒涟,更不说那个时候,感应到他的坐忘境的气息。 一个十五六岁的坐忘境少年,是个天才无疑。 而且,从楚阔的那句“七曜星脉很了不起吗”,苏渐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如果论星脉数量,楚阔绝对是在李君独之上。 楚阔看着苏渐,背上那把寒涟收在寒酸的木鞘里,显得很是随意。 苏渐很明白寒涟是怎样的一把剑。当初他和师父棋圣大人一起去藏锋阁,棋圣大人曾经要求藏锋阁铸剑师王声打造出一把与寒涟同层次的剑。苏渐还记得,王声当时脸上都是荒谬和无奈。 最重要的是,这把寒涟,是那位铸造了许多把绝世剑器的师叔所打造的。 现在那把寒涟,就被楚阔随意背在身上。 苏渐勉强笑着说:“我在家做什么了?” “此等大事,早就尽人皆知了。昨天夜里神鸦司被神秘刺客入侵,苏府被神鸦司血鸦所搜查,这样的两件大事发生在同一个晚上,要想没人传出去又有什么可能?” 苏渐早就对楚阔的神通广大有了了解,这个小子仿佛百晓生,什么都知道。 “你不会是喜欢晚上不睡觉逛街玩吧?” 楚阔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的无聊玩笑。 坐忘境的书,在他领会了“意道”之后,看起来已经不是那么困难。甚至只需要随意翻翻书页,那些书的知识都会如同感同身受一样进入他的身体。只不过,很多东西他都需要慢慢体会,所以一年半载里,苏渐并不指望自己能有所进益。 欲速则不达,顺其自然。 苏渐只能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硬着头皮说道:“你说那个刺客傻不傻,居然敢夜刺神鸦司?” “神鸦司虽然可恶,但是还是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强者的。如果刺客真的够胆色在神鸦司撒野,估计下半生也必然活在惶惶不安之中。你知道的,每个人气息都是不一样的,虽然可能会有很相似的气息,但是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气息。只要是和神鸦司人物交过手的人,以后一旦被认出来,都会很麻烦。” 苏渐想到了洛零,心想,她总不能这样下去一辈子。 “如果刺客身居高位或者靠山很硬,那还好点;对方就算知道是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没有办法。可是如果刺客只是一个无名小卒,那该怎么办?” 楚阔皱眉道:“那就不好办了。假设那个刺客是你,神鸦司没有证据,事后当然不能把你怎么样。当然,如果他们不由分说,先斩后奏,你爹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是如果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我想神鸦司是无所谓的。” 苏渐听出了楚阔的弦外之音,笑了笑,说:“那如果这个刺客想要瞒过所有人,需要怎么办呢?” 楚阔想了想,说:“那除非是修炼到了坐忘境,可以恣意改变自身气息的强弱和特征。你知道的,坐忘境和其他境界的区别最大,就是对气息和元气的控制。修炼成为坐忘境,就可以达到圣人口中的‘堕肢体,黜聪明’的层次。连自身的存在都可以去除,更何况只是转变自己气息的特点。” 楚阔的话让苏渐很是头疼。苏渐虽然很担心洛零以后的生活,但是让她晋入坐忘境?悟性什么的先不说,苏渐自己的坐忘境也并非修炼而成,而是一种“找回”。他实在是没有经验。 苏渐有些发愁。 “副院长好像很闲的样子,有空的时候你这个当徒弟的,也该多陪陪他。” 楚阔说完这句话,就默然走下了楼。 苏渐眼睛一亮,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洛零成为棋圣大人的弟子,对她的修行极有好处;就算她无法修炼到坐忘境,只要有棋圣大人愿意为她撑腰,也是一个安全的保障。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成为棋圣大人的弟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书院里。哪怕几年不出去,那些神鸦司的家伙也不可能大胆到敢进书院对她动手吧?因为他们就算认出了洛零,也没有任何证据可言。 总而言之,比起随时随地会被神鸦司的神秘高手除掉,在棋圣大人的指点下修行,其中利弊,显而易见。 苏渐越想越是满意。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渐并不比楚阔笨,之所以他没有想到这一点,完全是因为身在其中,当局者迷。然而楚阔几年前可能还处于一被欺负就找父母撑腰的阶段,所以这种想法对楚阔来说,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苏渐看了一会书,走出了坐忘楼,一边酝酿着待会要说的台词,一边便往草庐走去。 棋圣大人和往日一样,坐在草庐里,悠然自得地喝着茶,却没有摆上一盘棋。他锁着眉头,指了指对面的空凳,示意苏渐坐下。苏渐察觉到师父今天的异样,加上昨晚的做的那些事情,所以有些心虚地坐在凳子上,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默不作声。 冯清源默默喝着茶,仿佛没有看到苏渐。 苏渐心想总不能这么坐下去,于是只好厚着脸皮说:“那个,师父啊,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冯清源吐掉嘴里的茶叶梗,乜眼看苏渐,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渐心凉了一半,说:“师父,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一直,也是一个人……所以……” 冯清源被苏渐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噎了一下,放下茶杯,皱眉看苏渐,说:“你要干什么?” 苏渐嘿嘿笑了。只要师父他老人家肯搭理自己,那么这件事情就成了一半。他为冯清源倒满茶,说:“师父啊,我想添一个小师妹。” 冯清源接过那茶杯,不说话,也不知是在考虑,还是在想写别的什么。 苏渐见气氛尴尬得厉害,不由有些泄气,说:“师父,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只可惜……唉……” 冯清源见苏渐又是可惜,又是叹息,一时有些恼火。就连楚阔都知道苏渐干了些什么事情,冯清源哪里能不知道?坐忘境高手夜闯神鸦司,在昨夜就已经闹得满城皆知。神鸦司何等地方,紫微阁又是何等势力,不等苏渐回将军府,这件事情就已经让两方势力全速运转起来。甚至在白鹿祭上见识过苏渐大战李君独的人,也已经认出了苏渐的念力波动。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因为有新月组。 新月组两个坐忘境巅峰的高手同时出动,不仅在那位大人手下全身而退,新月组的某个人物还浑水摸鱼地偷走了凛冬丹的配方和解药。这对神鸦司来说,并不是构成动摇根基的损失,却也让这大周所有人第一忌惮的组织丢尽了脸面。 这其中有苏家的影子,但是苏渐没有被当场抓住,所以很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虽然目前监视苏渐的看似只有神鸦司的人,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事实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苏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看着这个浑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徒弟,冯清源不由不悦道:“你叹什么气?” “我只是可惜,会少一个聪慧可爱的师妹而已……唉,算了,我走了。” 冯清源哪里看不穿这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继续喝茶,权当是没听见。 苏渐站起身,看似要走,却挪不动步子。他嘿嘿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冯清源慢条斯理地说:“走啊,你倒是走啊。” “师父一个人喝茶,多么寂寞,徒儿怎么舍得走呢?” 苏渐腆着脸,有些巴结地说着些不要脸的话,如果被他的父兄知道,恐怕二话不说就会把他一刀捅死。 “徒儿只是想,如果再有个师妹,就可以给师父你煮水倒茶,捶背捏肩,那是多好的事情。师父……” 冯清源嗯了一声,眯着眼睛,也不知听没听见。 苏渐见师父松口,喜上眉梢,继续说:“而且徒儿保证,这个师妹很聪明,不会让师父多费心的。” 第83章 袭击 苏渐站在廊桥上,看着远处京城的风景,颇有些怡然自得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规则。比如法律,比如公道,比如人心。这些无形的东西往往限制着人的行为,束缚着人的自由,却也保护着人的安全。譬如,律法由人制定,规范人的行为,限制人的自由;但是反过来利用律法,却反而能为人带来便利和安全。 在白鹿祭苏渐的念力波动已经被很多在场的人感应过。包括神鸦司的安以凌,剑师谷明。但是即使如此,他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在没有能当场捉住苏渐的情况下,只能当作若无其事。就算他们撕破脸,苏渐也可以以“坐忘境高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自己念力波动”的理由,置身事外。而如此,他们无异于是彻底得罪了苏家。 所以苏渐现在很安全。 看到洛零走在人群里闷闷不乐的模样,苏渐有些同情。 她的那个内应死在了安以凌的手下,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可是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无法改变。苏渐想过用这样的话来劝她,但是当她神不守舍撞到苏渐胸口的时候,苏渐放弃了这种想法。 “还是书院的院服适合你。” 苏渐笑着,为她整理了一下匆忙之间没有整理好的衣领。 在他的那个世界,为朋友整理一下衣服,是很正常的事情。苏渐习以为常地做了这件事情,却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洛零本人也十分不习惯,她皱眉看着苏渐为自己弄好衣领,严肃道:“找我有事?” 苏渐压抑着心里的兴奋,想着要给她一个惊喜,故作风轻云淡道:“我们一边吃午饭,一边说吧。” 随着人群走来的尔岚看着两人,没有说什么。苏渐发现了尔岚的身影,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说:“我们一起吃吧,尔岚?” 尔岚点点头,同意,表情却有些冷漠。 她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 她知道苏渐对洛零没有感觉,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知道。 只是,仍然有些揪心。 ………… 书院的和膳园是所有师生的共同膳堂,故而十分热闹。 然而,角落里的一张饭桌,三人默默吃着,谁也没有说话,显得很是冷清。 这种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尔岚和苏渐事实上是一对夫妻,在书院里,这种搭配实在是极为少见;洛零是一个杀手,与尔岚除了公开的同学关系之外,拜苏渐所赐,她刚刚还成为了尔岚的“情敌”。 尔岚的筷子伸进米饭里,两眼却不知看着哪里,心思显然不在饭桌上。洛零还因为朋友之死而伤心难过,苏渐则在自我的煎熬:该怎么哄高兴尔岚,再哄高兴洛零,最后把那个好消息告诉她? 看着自己的准师妹,苏渐想着一定要展开话题,于是清了清嗓子。 觉得苏渐似乎有话要说,洛零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苏渐。 苏渐看了同样茫然的尔岚一眼,又看着洛零笑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洛零显然还没有自己的打算。她低头看着碗里的饭菜,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看着她的模样,苏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给你找个靠山,你要不要?” 洛零索然无趣地摇了摇头,淡淡道:“除了新月组,我不会参加任何组织的。” 苏渐有些不欢喜,并且感到很无趣。可是他却也忍不住对少女的这种执着大感兴趣,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对那个新月组这么有兴趣?” 尔岚听到新月组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柳眉缓缓挑了起来,望向洛零,眼神里有些许的惊异和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向往。 洛零很不喜欢苏渐的这个态度,这种态度仿佛让她感觉受到了某种蔑视和亵渎。 “既然你什么都不懂,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了。” 苏渐点点头,看着对方冷冰冰的脸,表示自己很喜欢听故事。 “在大周国的西边,有一个山脉,方圆数百里,山脉里有一座山,叫入神峰。峰顶有一块石碑,这块石碑上刻着很多个名字。而这些名字的主人,都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行者。而那块石碑上的名字,非得是修行高超、德行兼备之人,才有资格刻上。” “每年都有很多人上山观碑。文人墨客有之,修行高人有之,有的人是为了一睹那块石碑,有的人是为了峰顶的风景,有的人抱着朝圣的心情,有的人则只是把上山当成了一种旅行。但是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上山,自古以来都只有一条路,而且,这条路上无法使用任何道法,再高明的修行者,都得徒步攀登。” “但是,在这座山下,有一个人。” “这个人世世代代都住在山脚,平日里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铺路。” 苏渐听到这里,不由动容道:“铺路?” “他被称为引路人,数十年如一日,每日都在进行铺路。峰顶很高,所以沿途很是危险,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可是,引路人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世居于此,他们抛弃了世俗的追求,只是为了造路,造出一条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只上峰顶的大路。” “我问你,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本可以活的更好,却甘愿在那荒山里造路,这是为了什么?” “他们,是为了信仰。” 洛零讲完了这个故事,神情里是凝重,是向往,是敬佩,是不容亵渎的庄严。 “并非为了名利,引路人所做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己信仰。他们只是希望有一天,把那条路铺到峰顶,让所有人都能一路风平浪静地上峰顶。” 苏渐听得心潮澎湃,一想到数代人乃至数十代人竟然在那山道里耗费了无数的时光,想到他们只是为了自己信仰,一时间,除了敬佩之外,不解之心也瞬息间烟消。 “引路人的信仰,是为了让任何人都可以上山;而新月组的信仰,要让所有雪族人都能自由自在,而不是成为可悲的奴隶。一人可以没有生命,可以没有金钱和一呼百应的权力,但是,一个人必须要有信仰。没有信仰的人生,是何其的苍白无力?” 苏渐听得入神,心里隐约有些思考。 尔岚突然一拍手,深有同感道:“洛零,你说的很有道理。虽然我不太认可新月组的做法,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做人不能没有信仰,更加不能没有目标。” 洛零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暖意。 两人相视一笑,浑然没有了之前的芥蒂。 苏渐很高兴两人能亲如姐妹,他奖励似的为尔岚夹了点菜,又对洛零淡淡说:“其实呢,我的师父,就是棋圣大人,他已经跟我说过,他很想让你和他学习。” 尔岚和洛零完全没能消化掉苏渐这话里的含义,面面相觑,显然是被棋圣大人的名号给震惊得不能言语。 苏渐很喜欢看到两人这种表情。 棋圣大人的棋艺,几乎是全云央第一。但是,他的强大,并不只是棋道一途而已;他是一个修行者,一个意师,一个逍遥境的修行者,一个超越了人境,而踏入了“仙境”的强者。他是白鹿书院的副院长,在上一次雪族大军入侵的期间, 苏渐风轻云淡地嚼着一片腌菜,然后皱起了眉——实在是太过酸咸。 “你说的是真的吗?棋圣大人他……真的要收我当徒弟?” 洛零有些怯怯,也许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是正常的事情。 逍遥境的强者,那是何等强大的存在?这样的强者就算是在整个云央,也不见得能数出十个来。这样一个强大的修行者,居然主动提出要收自己当学生?洛零惊喜之余,更是觉得哪里弄错了,或者根本是苏渐在耍自己。 洛零的反应早就在苏渐的预料之内。 “当然了,我以棋圣大人二弟子的身份起誓。我只想问你,你愿意吗?” 苏渐突然觉得自己的称呼有点别扭,却无可奈何——大弟子是公孙清扬,他自然是二弟子了。 洛零生怕苏渐后悔了似的,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有些羞涩和兴奋。 暮春的白天已经变长,散学的时候,天色还很亮。 苏渐把书扔上车,然后按住尔岚的肩膀,示意她不用上马车。 “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酒楼,我们要不要去尝尝?” 尔岚点了点头。在苏家吃饭,她也的确是吃腻了。 苏渐见尔岚愿意,立刻面露喜色,眉飞色舞地介绍着那家酒楼的经典菜式。尔岚安静地听着,时而展颜,笑靥如花。 两人牵手走着,尽显着夫妻之间的恩爱,金童玉女,也让路人羡慕。 尔岚虽然还有几分拘束,并没有挽着苏渐的臂弯,但是当街牵手,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已经是极大的限度。 苏渐明白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很是拘谨,于是握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 尔岚的脸更红了些,有些羞和高兴。 两人走进那家令苏渐赞不绝口的酒楼,上了二楼雅座,点了几道菜。两人不再拘束,加上菜式色香味俱全,的确可口,所以两人吃的很快。苏渐怀着不可告人的动机,一个劲地让尔岚喝酒,菜还没吃到一半,尔岚已经微有醉意。 出了酒楼,苏渐和走路有些摇晃的尔岚,走在月光下的街头,听着夜市里人们的喧闹,吹着清凉的风,感觉很是惬意。 苏渐跟着尔岚,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觉得仿佛风里的柳枝,绰约而可爱。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个人。 那个男子穿着一身寻常人家的布衫,身姿颇为健壮,一脸英气勃勃,有着一股子恣意狂傲之气。他从长街的那一头往苏渐走来,步履稳健,不疾不徐,仿若负青山。 尔岚突然停了下来。 苏渐注意到她的身躯有些颤抖。 苏渐皱起眉头。 那个男子慢慢地走近,却突然以飞快的速度,把尔岚搂入怀中! 苏渐又惊又急,仓促间便想用山意镇压,念力刚刚凝聚,却又怕伤己尔岚。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那个男子突然带着尔岚一起跳上街边的民居,利用黑夜掩藏自己的身形,在民居的屋顶上如履平地,往远处逃去! 第84章 一道青峰意 那个男子抱着尔岚,毫不犹豫跳上街边民居的屋顶,几乎是脚不点地在一个个屋顶掠过。尔岚被他搂着,却仿佛中了某种禁制似的动弹不得。 苏渐又惊又怒,紧随其后跳上屋顶,凭借着迅速布满双腿的念力和元气,在屋顶疾走。然而他的速度全都是依靠双腿的力量支撑,所以他一路追去,酿跄之余,更是踩碎了不少的瓦片和屋梁。 那个男人似鬼魅一样在黑夜里游荡着,仿佛就算抱着一个少女,对他来说也若无其事。他时而左冲,时而右突,仿佛一缕轻烟。苏渐被他绕得眼花缭乱,有好几次都差点失去两人踪影。好在他的感知范围很广,所以还能勉强跟着。 苏渐跳上一棵树,被枝叶刮中眼睛,登时生疼,不由怒从心起,伸手一指,喝道:“站着!” 绵绵的束缚之意从四面八方落下,然后迅速地往那个人的身躯收拢。 那男子咦了一声,身子陡然后转,带着尔岚一个空翻,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苏渐的束缚意如天罗地网般迅速落地,继而收缩,渐要将两人重重束缚。 那个男子疾奔的脚步骤然停下,带着尔岚身子一旋,然后止住。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剑。 那把剑在夜风里散发着氤氲且森寒的气,一缕缕淡蓝丝线仿佛蛛丝在剑身上飘舞,然后渐渐散开,化为无形的元气。 苏渐警惕地看着对方,看着对方那居然能够斩开自己束缚之意的剑刃,开始蓄力。 苏渐毫不犹豫地来到了坐忘初境,他的身上念力如涌泉沸腾,在夜色里如星辉般耀眼。 那个男子平静地凝视着苏渐,突然,他松开了手。 尔岚从他怀里跌落在地,却没有半点声息,远远看去,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神鸦司?” 苏渐寒声问道,同时,左手在身后轻轻画符。 男子的剑尖划着地面青草,一步步往苏渐走来。 苏渐感受到对方强大的念力。 坐忘境! 对方放下了尔岚,苏渐便再无顾忌。他轻声冷喝,身后被念力束缚的元气开始顺着苏渐规定的方向开始流动。 这是一张符。 那个男子突然挥动手中的利剑,刺向苏渐。 苏渐手里的无形之符陡然散开,化为三道剑意,绕过他的身体,如三枚流星般刺向男子。然而,这样的攻击对同为坐忘境的对方来说,简直是儿戏一般。他的眼中流露出玩味的意味,嘴角划过一丝无情的嘲讽。 他冷静地举剑,然后轻描淡写地迎上。 只听的叮叮叮三声,那三道符意在他的剑尖上湮灭。 苏渐没有惊愕。他有过和坐忘境高手交手过的两次经历,一个是号称同境界无敌的李君独,一个是和坐忘境巅峰的大剑师邱远,以实力而言,这两人都堪称坐忘境里的巅峰存在。一个是以越境挑战为人所共知的武修,而邱远则更是能将剑意化己意的坐忘巅峰大剑师,都曾经让苏渐陷入险境。 因此,在感知到对方的坐忘境实力之后,苏渐并没有奢望能够三招两式就打败对方。何况,从对方的行动看来,他的实力并不是单单只是因为他的境界高深,更是来自一种千锤百炼的战斗经验。 苏渐慎重地看着对方,开始思考,如何打败这个人。 他没有随身携剑的习惯,更加不想让神鸦司的人抓住话柄,所以在夜袭神鸦司之后,他就把墨离剑收了起来,藏于梁上。如今想来还真是失策。 那个男子突然刺出手中的剑。 苏渐连连施展出三道强大的意,一道比一道更加强大的屏障无形之中凝起,在苏渐的面前煌煌而起,三道透明的屏障仿佛流水缓缓波动,反射着星光,看似柔弱,却无比强大。 男子蹙眉,长剑依旧递出。 第一道屏障毫无抵抗得被击破,碎裂的晶壁如同星辰闪烁,溅得满地都是。落在地面却又化为点点残光,消失不见。 第二道屏障嗡的一声,剧烈颤抖。剑尖抵上晶壁,屏障表面深深凹陷,仿佛一张坚韧的皮被针尖顶住,看着随时要破裂一般。 男子不屑冷笑。 第二道晶壁,告破。 第三道屏障看起来和前面两道并无不同,然而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缟素,男子的长剑抵在屏障上,屏障微微凹陷,却确确实实地挡住了那把剑的攻击。 苏渐没有松一口气,没有喘息,没有庆幸,没有自得。 他立刻施展一道自己最拿手的意。 一座山。 青峰意。 以他坐忘初境的实力,还不可能真的把一座山给召来,也不可能真的将天地元气凝成万仞高山般的重量。 然而他的青峰意一出,便是千钧之重。 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攻击下,仍然能保持从容自若。就连李君独都不行,这个男子又怎么可能? ……………… 男子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 苏渐这是第二次真正意义上和人交手,但是经过了之前的白鹿祭,还有那个邱远大剑师,苏渐多少有了些经验和体会。任何的情绪都是致命伤,在把敌人真正压倒之前,苏渐不会有任何的情绪。哪怕是兴奋。 苏渐很冷静,而且计算很精确。 那座青峰从天而降,破风而至,轰然砸在那人身上。 那人的手臂陡然沉了下去,手里的剑仿佛重若千钧,再也无法挥动自如。 苏渐眉尖一挑。他右手伸出两指,开始画符。 那是一道“固”之符。 男子的身子陡然停止了挣扎,他站在千钧的威压下,神色平静地看着苏渐。 第85章 断剑气涡 男子漠然看着苏渐,手里的剑仍然静静指着地面,身子却开始微颤。 他的颤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试图挣脱苏渐的符力。 一道青峰意,镇压过李君独,压制过大剑师,再加上一道“固”之符,理应压制住对方。 然而,在男子的挣动之中,那符力却渐渐松弛,青峰开始簌簌颤抖,似乎随时都会被震破。 苏渐的念力已经消耗了不少,就算他因为体质问题念力消耗比一般修行者更快,但是在念力消耗结束之前,都无法给对方一点点伤害,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那个男子跨出了一步。 符意陡然崩散。 男子获得了自由,再次往前跨了一步,仿佛身上并无那道山意,行走间神色自若,甚至有些嘲讽。 青峰剧颤。 仿佛随时化为沙砾。 苏渐皱眉,深深吸了口夜风,感觉清醒了些。然后,他举起手,指向天空。然后,他的念力急遽消耗,唇开始有些白,甚至,就连他的境界甚至开始滑落到物化境。 男子冷笑,举起手里的剑,指向苏渐。那冰冷剑尖仿佛在宣告着下一次的进攻,仿佛在宣告着苏渐的死亡。 就在这时,又一道山意自天而降! 男子脸色骤变,膝盖弯了一弯,发出一声闷哼,一缕发丝垂落。 紧接着,又是一道!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男子所立之处,骤然下陷!地面上,草木骤然碎裂,顽石陡然成灰! 连续三道山意,叠加在一处,比李君独所承受的力量,要重达三倍以上。这些意凝结在一起,甚至能将地面的顽石在一刹那压成了齑粉!地面被无形之力压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男子的身子陡然下陷,双腿陷入了泥土之中。 然而,那个男子只是皱了皱眉。 他仿佛完全感应不到身上的重量,不仅没有露出丝毫的痛苦之色,甚至连脸色都未尝有所改变。 然而,苏渐的身上,念力已经一空。 他闭上眼睛。 天地间的元气开始汇聚,从苏渐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里进入,然后,在苏渐的经脉里迅速转化,汇成一股念力。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啊?” 那个男子楠楠说着,开始举剑。他的剑倏然上扬,仿佛在山石间划过,于无形之中发出哧哧摩擦之声,仿佛在瞬间击破了无数的石块,斩断了万千的岩壁。 那青锋上扬,脱手飞出,直冲云霄,在半空之中破山。 三道山意被一柄青锋割裂,山意失去了念力的支持,登时溃散,重新化为了元气。 山破。 长剑破尽群山,余劲也消失无遗,在空中短暂的停留之后,无力落下,最终落在男子的手里。 而苏渐的念力刚刚凝聚到一半。 男子接剑,毫不犹豫地动手,身如闪电,剑如游龙,刺穿了夜风和星光。 他知道苏渐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他的意术,不在于他身兼数家之长,而是在于他的念力。他的念力原本就很雄浑,而且,往往能在瞬息之间就恢复所有念力。一番激战之后,对手已经把念力消耗大半,苏渐却能瞬间恢复,这才是他最棘手的地方。原本他以为只是因为苏渐有一种灵丹妙药,然而,当他亲手和苏渐交手之际,苏渐所表现出来的能耐,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所以他毫不犹豫选择动手,而且一出手就极快,极狠,不给苏渐任何机会。 在苏渐的感知里,男子和剑在瞬间逼近。 念力在瞬间转化成功。刚刚落到了物化上境的苏渐,境界再次回到坐忘境。 几乎在同时,那柄剑刺破了他的衣服,冰冷的剑尖刺进了他的皮肤。 苏渐猛然睁开眼睛,身形暴退。 对方的速度和他一样快。 于是那剑尖便再不能进入半分。 那剑尖无法脱离半分。 剑,在苏渐的皮肉里散发着寒意,并且不断地给苏渐带来痛苦。两人一个暴退,时而往左,时而往右;一个疾进,紧紧跟随苏渐的动向,没有丝毫的动摇。 两人瞬息间越过了数百步的距离。 苏渐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强忍着痛楚,右手微握,拳心中空,仿佛握剑。 一道剑意在苏渐手里凝结,但是,分心凝意,本就极为困难;稍有不慎,脚下速度慢了半分,那剑就会刺穿苏渐的胸膛。所以这道剑意,虽然骤然而凝,却只是一道普通剑意,与刺穿了大剑师邱远的那道剑意完全无法相比。 只是,纵然如此,想用它来斩断头颅,却也不成问题。 苏渐挥剑! 苏渐挥出的是无形的剑。 然而,对方却更加迅速。 坐忘境的修行者感知胜过耳目,无形剑意方一凝结,他便有所感应。苏渐的手一动,他便知苏渐的心意。所以惊愕之下,他并不慌乱,只是长剑一挥,便将苏渐手里的虚剑拦截,再一动,苏渐手里的剑意登时消散。 苏渐终于明白,这个人是多么的强大。 然而好在终于避开了对方的追击,苏渐终于缓过一口气,看着对方接踵而至的剑,情急之中,双掌骤然合什。 ……………… 尔岚嘤咛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骇然失色。 苏渐已经完全落了下风,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尔岚很少惊恐。 征西将军的孙女,骤逢剧变有静气,处变不惊。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虽然也有爱恨情仇的小女儿心思,却不是一个遇事只是惊慌或者哭泣的普通少女。 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幕,却仍然让她惊讶,乃至恐惧。 空气里,数千数万道力量向着某一点开始汇聚。 无数的元气伴随着苏渐的念力引导,汇聚在一点之上。 那一处,它们横亘于苏渐和那个男子之间,无数的力量仿佛有形有质,渐渐凝聚,终究达到了饱和,形成了一个光球。元气和念力围绕着那个光球旋转,瞬息间形成了一个漩涡。 男子骇然失色,却已经是收手不及。他想要撤剑,却在惯性和吸引力的双重作用下,把剑刺进了那个光球。 那个光球不大,可以被一个孩子握进手心。那个光球柔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力量,仿佛里面是团虚无。 然而,那把剑却无法离开那个光球,义无反顾地刺了进去,剑尖却开始弯曲! 那个男子脸色陡然大变,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他的念力也陡然爆发,在双腿陡然聚集。接着念力带来的巨大力量,他在瞬间远离了那个光球。 而在那瞬间,他的长剑却突然发生了异变。 因为剑身材质的关系,刚硬而不够柔软的剑神并没有继续弯曲,因为那道光球,和万千疯狂宣传的力量的关系,那柄剑也并没有只是在空气里单纯得打转。那道光球的可怕力量瞬间把剑撕裂,只听接连惊心动魄的脆响,那长剑倏然断裂成十几段! 更加可怕的是,光球在一瞬间破灭,那些力量也在瞬间消失,而被漩涡之力拧断的飞剑残片,更是往四面八方飞溅! 而最糟糕的是,恰在此时,苏渐的念力却因为这道意而骤然一空! 这是《物化上境辨析》里的一道意,“涡”意,呈漩涡之形,在一瞬间将四周元气凝于一点高速旋转,产生瞬间的扭力,不仅可以困住敌人,甚至能将对方撕裂。别说是血肉之躯,就算是这把剑,都能在瞬间拧断! 然而,这道意的弊端也十分明显,如果不能将之降速收起,那么骤然停下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被高速飞溅的事物残片击伤。如果只是灰土那还好说,但是,此时此刻四处飞溅的,却是一截截的残剑! 苏渐眼看着两截断剑向自己飞来,神色大凛。 那两截剑刃在巨大的力量下,速度惊人;然而,在苏渐的视界里,它们的轨迹却异样清晰。 他自信可以躲过。 然而,他却无比惊愕地看见,一截断剑,倏然飞向尔岚! 第86章 叛将慕容羽 有时候,知晓和看见,是一件极残酷的事情。正如“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同理,眼睁睁看着某些事情的发生,对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那道涡之意取自东海神涡,传说中那漩涡通向另一个无边世界,因为那个漩涡已经旋转了数千万年,却仍然没有丝毫减弱停止的迹象,仿佛海底有一个深洞,在不断地贪婪痛饮这世界的海水。这漩涡的力量极大,不知有多少船只还没有被吞没,就已经被浪潮打碎。 这涡之意也极强,甚至能硬生生拧断长剑。那么,飞溅出去的断剑残片的速度和力量,自然也就极为可怕,并不亚于一个剑师的全力一击。 苏渐看着醒转过来的尔岚,看着那把最终将穿过尔岚喉咙的残剑,举起了手。 这一瞬间,他仅存的念力骤然如潮涌,远远施放,在数百步之外,凭空凝起一道意墙! 尔岚看着苏渐,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发觉的模样,莫名心痛之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苏渐没有看见那两截往自己胸口扑来的飞剑。 他的眼中,只有尔岚。 念力疯狂得聚集,几乎在一瞬间便穿越了百步之遥,在尔岚的面前凝起一道墙。那截残剑撞在空气里,然后弹到一边,深深地锲进了被苏渐山之意压得紧实无比的地面。 苏渐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但是,一口鲜甜却从喉咙里涌了上来,随着他吁出的那口气,留在了他的胸前。 他的院服被鲜血染得鲜红,两截断刃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苏渐这时才感受到阵阵剧痛,他惨然一笑,想要凝结念力,却发现终是不能。 那个男子惊异地看着苏渐,看着苏渐倒下,看着苏渐身下尽是血水,终于不再沉默。 “你到底是谁?” 他看着苏渐,握了握拳头。 念力全部用来防御那三道山意,所剩不多,所以他的身子有些疲软。虽然如果继续打下去仍然是稳操胜券,但这个小子的能耐,的确是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你不会是苏渐,他没有意师的天赋,还只是五曜星脉,就算是坐忘中境,也不会比你更强。” 苏渐伏在地面,看着远处的那双脚,开始凝结念力。两道无形的微弱剑意,刺向那双脚踝。然而,对方毕竟是武修的强者,能够硬抗三座山意的强大角色。他甚至不屑于躲闪,任那剑意在脚踝上碰撞,然后消失。 他微微不悦,然后走到苏渐面前,一把抓起了他的头发。 男子凝视着苏渐的脸,冰冷的面目上,有些疑惑和失落。 他的眼神深处,仿佛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突然,一道火意从他的背后降临。燥热的灼意榨取了空气里的所有水分,然后在男子的身上爆炸。男子的身子陡然燃烧起来,却没有任何的异味。 纯净的念力在瞬间保护了他,形成的单薄盔甲却拥有着水火不侵的能力。 “你如果继续向我动手,我就杀了他!” 男子没有惊慌,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地掐住了苏渐的脖子,丝毫不在意苏渐嘴角的鲜血染上了自己手。 尔岚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火势陡然湮灭。 “快……快……” 喉咙被男子掐住,苏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是想说——快跑。 尔岚开始跑,却不是逃。她的脸上带着泪痕,眼中却是足以将人燃烧的愤怒和恨意。她嘶喊着,发丝缭乱,往男子跑了过来,尚未完全自如的手脚令她行动有些踉跄,甚至她还被一处坑洼绊倒,可是她立刻爬了起来,像是一头护崽的母兽一样,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 傻丫头,你跑啊! 她每往自己靠近一分,苏渐的心便痛上一分。她越是靠近这里,苏渐就越是希望她远离自己。 可是,偏偏,他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因为,那个男人的手,越来越用力,仿佛带着无限的愤恨,而不是杀意。 尔岚终于扑到男子和苏渐身边,猛然抓住男子的手,竟然一口咬了下去! 男子念力护体,身体就算是飞剑都未必能够刺破,哪里会畏惧尔岚的噬咬? 然而,尔岚却不管不顾,她咬着的仿佛是钢铁,却仍然无比用力,那疯狂的眼神里,是疯狂的恨,疯狂的杀意! 男子漠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讶色,睁开了尔岚,终于松开手,皱眉道:“你疯了吗?” 尔岚见男人松手,她连忙把苏渐平放在地上。 苏渐看着尔岚关切的眼神,勉力地想挤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笑容,却从嘴角溢出了一行鲜血。 “笨蛋!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她哭喊着,想要把那两把残剑拔出来,却又怕因此会让苏渐流血更快。 苏渐终于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看着她的泪水,莫名的心痛。 “你为什么总是要保护我啊!你为什么要为了我受伤啊!我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我真的不喜欢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我不喜欢你……” 苏渐淡淡一笑,觉得有些困,眼皮很重。 “苏渐,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有事!……我带你去找老师,我带你去找棋圣大人,你不会有事的!你说句话啊苏渐!” 苏渐仰面朝天,看着这个哭成了泪人的女孩,觉得很有趣。 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慌乱的她,第一次看到落泪的她,心痛之余,却也觉得,她真的是很可爱。 可是他无法笑,那两截断剑,实在是伤得他太深。 尔岚的泪滴在脸上,由滚烫变得极凉。 苏渐不想尔岚和自己都死在这里,他维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强忍心痛怒道:“你……快走……”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突然走到尔岚的身后,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将尔岚两手紧紧地拧在了她的背后。 苏渐见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念力凝结,一道剑意从虚空之中生出,刺向那个男人的脸庞。 男子挥手,将那虚剑化为淡淡消散的元气。 “你若再对我出手,我就杀了她。” 他淡淡地说,然后从身上衣服撕下一部分,牢牢地绑住了尔岚的手。 眼见着尔岚被缚住了双手,苏渐陷入了一片绝望,他的手无力垂下,并且,第一次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是这么弱小。 尔岚突然挣脱了男子,被反剪双手绑住的她虽然无法施符道,却没有丝毫的退让和怯懦;她的恨意和怒火反而更加不可遏止,发出一声嘶喊! “慕容羽,你如果敢杀他,就算你逃到天边,我也会杀了你!” 尔岚全名,是慕容尔岚。 她的祖父是已故的镇西将军慕容迟,父亲是已故左前将军慕容镇远,长兄是曾经的帝*方第一新星的慕容羽。 这个男子,就是慕容羽。 大周叛将,慕容羽! 慕容羽的面容有些瘦削,清矍,看起来是经历了很多故事的男子。 但是大周君臣对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 叛徒。 因为他,慕容家在慕容迟辞世后,再无半点生机;因为他,皇帝陛下甚至要将慕容家满门抄斩;因为他,数万战士在边疆被雪族人埋伏,死不瞑目。 他,就是尔岚的哥哥,慕容羽! 苏渐不知怎的,有些放松了。至少,他不会杀她吧。 “你,就是这么跟兄长说话的吗?” 慕容羽没有理会尔岚的无力威胁,露出他露面以来第一次的笑容,竟有些和煦和温柔。 仿佛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尔岚的笑容充满了讥讽和冰冷:“兄长?你可曾记得自己是慕容家的子孙?你可知道你为慕容家带来了多少肮脏不堪的冷讽和嘲笑?你可为了慕容家的荣耀想过?你知不知道,爷爷就是被你气死的!” 慕容羽看着尔岚,眼里没有出现一丝丝的愧疚,却也没有出现任何一点活气:“那又如何?” 尔岚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已经忘记你了,你为什么要回来?没有人欢迎你,没有人希望再看见你,你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叛国?为什么你要去雪国?” “为什么,你说啊,为什么……” 尔岚流着泪水,发问。尔岚的院服白色,此时此刻,已经沾了很多血,在黑夜里十分醒目。 慕容羽看着她,沉默。慕容羽的衣服是黑色,他站在黑夜里,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黑夜,沉默而平静。 “跟我走。” 尔岚冷冷道:“去哪里?” 他正要回答,突然一怔。 苏渐竟然站了起来。那两把断刃不知何时被他拔掉,他的伤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传闻中,你被李君独刺破了心脏,仍然活了下来,果然是领悟了某些上古秘术吗?” 慕容羽重新变得冷静,淡淡说着,往苏渐走了过去。 苏渐的念力开始慢慢恢复。因为伤势的关系,更因为情形紧急,他无法快速地恢复念力。当慕容羽一拳打来,苏渐刚刚恢复的物化境,便被一拳打断,不仅境界跌落,刚刚凝结的念力更是被打得涣散。 他的口中呕出血水,弯下腰去,胸口的伤口再次迸裂。 慕容羽没有留情,在苏渐的后颈劈下手刀,苏渐被打得趴在地上,余劲在地面蔓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看到苏渐醒转过来,并且伤口竟然在恢复,尔岚才想到白鹿祭上的那一幕,稍觉心安。 然而,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却让尔岚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 慕容羽看了妹妹一眼,右手轻弹。 尔岚的膝盖被一道气劲击中,登时麻木,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慕容羽仿佛在做着某种解释,认真地说:“你身兼数家之长,留之必成大患。” 苏渐从咳出了一口血,感觉舒畅了许多,听到慕容羽的这番评价,颇感好笑,于是他微笑着站了起来。 迎接他的是一个拳头。 无数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每一击都仿佛要把他的身体击穿。他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五脏移位的感觉,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尔岚的哭喊声…… 慕容羽闷哼一声,突然一脚踢在苏渐的腹部,将他一脚踢到了半空中! 苏渐身在半空,捏紧了拳头,在下落的过程里,一拳打了出去! 慕容羽让过他的拳头,将他狠狠打落在地! 第87章 伤,逝 慕容羽在雪国住了很多年。 他见过最惨烈的死亡,也见过最无畏的战士,但是他从来没见过像苏渐这样的人。 这个人,已经被自己打倒了很多次,受了很多次的致命伤;就算是他自己,经过了这么多次的重击之后,也已经倒下,可是,这个人,却仿佛没有痛觉,并且永远不知道疲累和绝望,更加不知道何为惧怕。 那个人没有防守,他的所有念力都用来攻击自己。慕容羽越来越是愤怒,眼神却越来越是漠然,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家伙,和自己,是那么的像。 “你为何要如此执着?” 他摊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脚边苏渐的血肉模糊面孔。 苏渐嘿嘿笑了起来,满是鲜血的脸上,满是不在乎。 然后,他再次站了起来,仿佛永远不知道疲累,不知道伤痛,不知道怯怕。 他没有防守,转化出来的一切念力,都用在了攻击上。 可是,那些攻击,对慕容羽来说,都如同无物。 看着他一次次倒下去,却又一次次站起来,慕容羽的眼神越来越是漠然。 “为何,你要如此执着?” 苏渐索性不再站起来。 他伸手抓住慕容羽的脚踝,看着慕容羽,嘿嘿轻笑。 慕容羽看着苏渐,面无表情地摊开一只手。一片残剑感受到无形的念力,晃了晃,突然飞出草丛,落在了慕容羽的手中。 尔岚狠狠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却发现眼里的苏渐,仍然渐渐模糊。 “你只是要带我走……不要伤害他!” 慕容羽讶异地看向妹妹,仿佛已经不认识了她。 慕容羽突然感受到一丝寒意,一种恐惧。 “我知道了。” 他喃喃说着,扔掉了手里的残剑,杀意略减。 苏渐躺在地上,看着上方那张可恶冷傲面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叫道:“尔岚,你不能走。他可是叛将啊!如果你走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准你走!你听见没有!” 慕容羽蹲下身子,左手猛地扼住苏渐的喉咙! 看着妹妹花容失色,并且再次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慕容羽的心里莫名一痛。他再次凌空一点,把尔岚凌空打飞了出去。同时,他把苏渐高高地举起,看着他仍然坚毅的眼睛,做了一个决定。 他从背后取出了一把短剑。 苏渐的眼睛变得血红,脖子以上,都因为无法呼吸而涨红。 “她是我的妹妹,我不会伤害她;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她跟我走?可惜,”慕容羽抬头看着他,眸子里是一片空洞,“你的执着,没有任何意义……” 苏渐被慕容羽摔在地面,他伏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四肢犹如山一般沉重,他也终于明白,自己终于再也无法站起来。 终于,到了极限…… 突然,一把短剑从他的背后刺入,将他狠狠地钉在了地面! 几乎在同时,他听见尔岚的嘶声哭喊。 苏渐伏在地面,看着那双脚,却已经无法再做任何的努力。 渐渐的,尔岚的哭泣声,远去。 眼前,那片模糊和黑暗,终究还是掩住了那个女孩的身影。 …………………… 黑夜里,风渐渐变冷。 微风里,苏渐渐渐变冷。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 尔岚被慕容羽带走,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突然,一个蒙面女子出现在他的身边。 她曾经杀了两个混混,杀了一个大剑师,现在,她出现在将死的苏渐身边,拔出了匕首。 但是她没有出手,她的手里,匕首在微微颤抖。 终于,她还是叹了口气。 …………………… “尔岚,你不要走……” “尔岚……” “尔岚!” 苏渐猛地坐了起来,伴随他的意识清醒过来,他的身子登时剧痛。他的上身绑满了绷带,随着他的猛然起身,他的胸前和身后,都开始渗出血来。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那些书,那些画,那些纸,在暮春温暖的风里,沙沙作响。 苏渐坐在空荡荡的床上,鼻尖还有一些尔岚的味道。 他捂着脸,坐在床上,想了很久。 一个侍女走了进来,看到苏渐满身的血渍,吃惊的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一群大夫和苏家的两兄弟也走了进来。苏渐平静地躺了下来,听着来自宫中的御医询问和诊断,没有说什么。 御医走后,两个哥哥关切地问了很多,苏渐仍然没有说什么。 他听了很多,脑子里有些混沌,喃喃问道:“是谁带我回来的?” 见弟弟终于清醒,兄弟两人都是喜出望外。苏辰松了口气,说:“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躺在门口。” “哦。” 苏渐皱着眉,闭上了眼睛。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样子的三弟。没有一点生气,没有一点的活力。 仿佛,没有了灵魂。 叮嘱苏渐好好休息,之后,两人走了出去。 苏渐躺着,感受着体内紊乱的经脉和破裂的内脏,想要冥想,却因为经脉的错乱和内脏的隐伤,而屡屡失败。 他选择了放弃。没有念力的支持,他休想快速恢复伤势。 而如此严重的伤势,没有时间的支持,他休想能够恢复念力。 那最后一剑,几乎是致命的一剑,也是最难以恢复的一剑。 ……………… 苏家书房。 身为苏家的长子,看着三弟受伤几乎致死,他不能继续扮演那个沉默看着弟弟们成长,温和到近乎孱弱的兄长。 “根据线报,的确有雪族的奸细混进了云京。三弟的受伤和这件事情的确有联系。” 他的脸上有些怒意,看着手里的卷宗,看着那些从军部传来的信息,眉皱得越来越紧。 苏辰一如往常的冷峻,淡淡道:“我今天也听到一些风声,说苏渐和新月组的人有来往。” “你也许猜不到,”苏无殇淡淡道:“是慕容羽。” “他回来了?” 看着弟弟惊讶的表情,苏无殇并不觉得意外。不管是谁,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都应该理所应当得很惊讶。 苏辰沉着问道:“军部有动作么?” 苏无殇点点头,铺开了一张地图。 “从云京到边境,大约需要两个月,必经之路就是父亲所在的北望关大营……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还敢穿过父亲镇守的城关,”苏无殇皱着眉头,手指在地图上摩挲,两眼在地图上来回扫着,“军部已经发出了讯息,飞鸟的速度应该比慕容羽他们快一点。何况,他们还要带着尔岚……” “尔岚啊……” 苏辰重复着这个名字,有些替弟弟担忧。 苏无殇缓声道:“现在沿途设置了盘查和重军把守,只要慕容羽敢硬闯,我们就有办法得到他们的位置,就算他是坐忘上境的修行者,也休想活着去北原!” 第88章 棋待诏 公孙清扬一边讲着课,一边有些心不在焉。 学生们也注意到先生的异样,在下面小声地议论起来。 没有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能够知道的,只有一些特别的人。比如棋圣大人,比如负责监视修行者动态的紫微阁,比如耳目遍天下的神鸦司。 棋圣大人震怒,公孙清扬自然不会轻松,同时,他也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师弟。 而皇宫里,也有类似的场景。 议政大殿里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咳声沙哑,仿佛从肺叶里挤出来的一般,又像是破了的风箱,令人担忧这位病人的病情。 咳声渐止,皇帝陛下姬无夜的脸色因为剧烈的咳嗽,反而有了一丝血色。 “慕容羽远涉千里而来,紫微阁和神鸦司居然一无所知,毫无半点的风声。是不是非要他进入皇宫,你们才能发觉?” “还有,紫微阁是干什么吃的?平日里把自己说的那么神通广大,关键时刻,居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这件事必须查清楚,神鸦司和紫微阁都给朕上罪疏!” 大殿里的臣子不论文武,皆是噤若寒蝉。 皇帝陛下平日里的确是嬉笑怒骂,平易近人,甚至,在朝政日渐荒芜的今日,他甚至被人认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昏君。一个纵容臣子买官卖官,一个军权政权皆无的皇帝,平日里自然不会获得大臣们的尊敬。然而,所谓积威便是如此,再如何不堪毕竟也是堂堂帝王,勃然一怒仍然能震动天下。 这时候,站在首列的一个臣子走了出来。这人生的文质彬彬,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和睿智,令人一看,便能生出好感和敬意来。 然而,他便是整个大周最为人所不齿的那个人,沈彬。 丞相,沈彬。 “陛下。” 他缓声说着,脸上全然是谦恭和敬意:“臣一早已经派出了人手前去堵截,一定要将叛将拿下,请陛下稍安勿躁。” 姬无夜凝视着这个自己曾经视为依仗,如今却不得不言听计从的丞相,看着对方貌似谦卑的脸,笑了起来。 “好啊,那么,就有劳丞相了。” 他的笑容有些无奈,有些不忿,有些愤怒。 沈彬行礼,回到了群臣的行列。 姬无夜转脸问向一人:“对了,苏大人,你家三弟的身子如何了?” 苏无殇迈出群臣行列,恭谨地行礼之后,说:“多谢陛下关心,臣弟已经脱离了险境,目前正在养伤。” “修行无碍吧?” 苏无殇微微一怔,斟酌了一番,说:“禀陛下,臣弟因为经脉受损,内伤严重,目前尚无法调息冥想。不过太医已经瞧过,只需要二十多天,他就可以恢复自己的经脉。而一旦臣弟能够冥想,他就可以施展白鹿书院的神通道术恢复伤势,陛下勿虑。” 姬无夜想起了那天白鹿祭的一幕,虽然未曾亲眼看见,他也确实知道苏渐学会了一种神奇的道法,能够在瞬息之间将伤口恢复的神奇本领。于是他稍感安心,说:“那就好。朕想过了,等他病好,朕就赐他做朕的棋待诏。” 苏无殇微微皱眉,道:“多谢陛下!” 退朝。 沈彬是群臣之首,自然也走在最前面。他施施然走着,没有什么龙行虎步,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他的身后追随着一群心腹大臣,他们恭敬地跟着他,姿态谦卑,仿佛在追随至高的存在。 突然,沈彬回过头来,看着身后不紧不慢走着的一对兄弟,嘿嘿一笑。 “苏家大郎二郎,有没有兴趣跟老夫走上一道?” 苏辰一怔,脸色登时如同寒冰,哼了一声正要拂袖而去,却被苏无殇拦住。他扭头看见兄长的责备神色,不好发作,只好跟在苏无殇的身后。 “既然丞相有意,下官自当作陪。” 沈彬笑了笑,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是比苏焕有意思的多。 几人一起走着,边走边聊,看起来谈笑风生,在旁人的眼里,却有几分可怖。明明是已经几乎水火不容的两方,却偏偏能够谈笑风生仿佛挚友。若只是沈彬还罢了,他毕竟是一朝丞相,手握大权,掌天下之柄,而苏无殇不过是一个三十岁的年轻军部官员,居然有这份气量和城府。 苏无殇不卑不亢地走在沈彬身后,仿佛只是在走自己的路,看着闲适,犹如行草观花。 沈彬微笑问道:“你弟弟如何了?” 他的话很简单,看似和煦如同长辈,透着一股子关心。 苏无殇说:“正如刚刚启奏陛下的那样,过二十多天,他的经脉恢复差不多了,就可以冥想,只要能冥想,我想他可以很快痊愈。多谢丞相大人关心。” 沈彬点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他和我家雪朔同为白鹿书院学生,便如同我的子侄是一样的。听到他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刚刚陛下说,要将三郎招入宫中做棋待诏,你是怎么想的?” 苏无殇微嘲道:“陛下旨意无比尊崇,做臣下的自然要绝对遵循,大人,您说呢?” “陛下的看法,当然是普天之下无比尊崇的。不过以三郎之才学,去军中做一个将军并无不可,何必屈就区区棋待诏?” 苏无殇微笑道:“我家三弟才不足以治国,德不足以服众,武不足以安天下。只是有一些奇技淫巧,哪里能够在三军之中驰骋?” “哈哈,谦虚了吧?坐忘境的修行者,还不能在军中立足吗?” 苏无殇淡淡一笑。 沈彬摇头道:“那……也不能只做一个小小的棋待诏吧?” 沈彬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似乎有些荒唐,失笑远去。 苏无殇望着沈彬的背影,颇感古怪。这个沈彬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关心起自己的三弟了? …………………… 苏家大门前,一抹湖蓝色在风中飘动。 湖蓝色的长裙如水,一个静谧的姑娘望着苏府的大门,眸子里有些淡淡的忧虑。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府门前停下。前面那辆马车里跳下一个人来,那人眼眉俊朗,形容温和若美玉,有些意外地看向那个少女。 第89章 哭泣 湖蓝长裙的少女望着那个男子,只觉得他和苏渐的眼睛很像,只不过,苏渐要惫懒无赖一些。南萱心思剔透,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于是立刻微笑行礼。 男子微微点头,温和笑问:“敢问姑娘是?” 少女听着他的磁性嗓音,经过一丝极短暂的慌乱,定了定心神,说:“我是南萱,苏渐的乐科老师。” “哦,失礼了……”男子点点头,细长的眉微展,似乎是想起了这么一个人,于是客套道,“本官……哦,不,在下苏无殇,苏家长子。原来是南先生,舍弟常常提起先生。” 南萱还不太习惯被人称呼为先生,毕竟她担任乐科教习方才数天,所以起初有些别扭。可是当她听到苏渐居然经常在家人面前提到自己,心中不由五味杂陈,脸一红笑道:“是吗?” 这时候苏辰从后面那辆马车里走了下来,他愣了一下,向南萱点头示意。他自然听见了两人的交谈声,然而看到南萱的这种表情,不由一愣。 “原来是南先生,失礼。” 南萱微笑行礼,对苏无殇说道:“苏渐呢,我听说他不太好。” 从南萱的眸子深处,苏无殇看出了些不输给自己的担忧,神色微黯道:“舍弟没事,只不过……” “他怎么了?” 看到南萱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苏无殇和苏辰都有些愕然。两人对视一眼,苏辰首先说道:“先生远道而来,岂有让先生于门前站立的道理?请,我们进去慢慢说。” “那,打扰了。” 南萱拘谨地跟着两人走进了大厅,眼看着两人命令下人奉茶,心里的担忧越盛。 “我,想看看苏渐。” 苏无殇了然,道:“那么,请先生随婢女前去舍弟厢房吧。请。” 看着南萱离去的背影,苏无殇莫名地开始烦恼起来。 突然,苏辰笑了起来,笑声里总有些让人莫名其妙的意味。 “你笑什么?” 看着苏无殇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苏辰笑得越发开心。 他在苏无殇渐渐有些恼怒的注视下收敛了笑容,说:“大哥你也是过来人,难道真的看不出,这个女孩子有点问题?” 苏无殇更是摸不着头脑,失笑道:“二弟你休要拿我开心,说说,什么事情?” “小弟我虽然不如大哥你在朝堂、校场上都能纵横捭阖,却在刑部大牢里练了一双火眼金睛。再说,难道大哥你真的看不出,这个小女子,对苏渐有些意思?” 苏无殇听着苏辰的提醒,想到适才南萱的种种反应,不由失笑。 她会喜欢苏渐?那怎么可能? “好了二弟不要胡闹,她是书院教习,是苏渐的老师,就算真的有什么情意,两人也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于礼不合。以后可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 ……………… 少女站在门外,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伸出想要叩门的手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进去之后,说些什么好呢? 她想到祖父的叮嘱,想着千万不要提及尔岚,想着苏渐的平日性子,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何?要回去吗?她问自己,却又知道自己当然不能就这样离开。 唉。 门突然打开。 苏渐披着衣服,发丝凌乱,眼窝深凹,看起来无比的疲惫。 他看见南萱,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南萱轻咬着唇,看着苏渐的憔悴模样,感到有些心疼,也开始有些嫉妒尔岚。她强压住流泪的冲动,故作洒脱道:“我不能来吗?” 苏渐没有笑。 他转身走回床榻,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喝了口。 南萱注意到他的手里,都是些墨渍。她看向桌面,看见一纸的墨污,失笑之余,心头却又如遭针刺。 “你居然在家作画。” 苏渐微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在家寻死觅活,哭天喊地?” 南萱鼻子一酸,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想要哽咽的冲动,问道: “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你看我现在还能站起来,就知道我恢复的怎样了,”苏渐淡淡笑着,挥了挥手,“我现在只要一有念力就为自己恢复经脉和内伤,再过几天就好了。” 南萱身子一震,惶急道:“那怎么行?你的伤势那么重,体内的经脉那么乱,还勉强催动念力,对你没有好处!” “放心啦,”苏渐一挥手,看似毫不在意,“只要我的身体越来越好,我恢复的念力就越来越多,那么我的身体就会越快恢复,是一个良性循环,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够不担心? 南萱沉默。 只是两天,你就瘦成了这般,憔悴成了这样,你让我如何不担心? 你为了她,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让我如何不担心? 你的经脉紊乱,神识微弱,让我怎么能不担心? 看着南萱默默地站在那里,苏渐突然想起了那个世界的女朋友。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去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看起来很是丧气。 “我没事了,活得好好的,我没事了……南先生,你走吧。” 南萱摇摇头。 苏渐勉力一笑,说:“我真的没事了,别忘了替我给老师带好哦!” 南萱终于抑制不住,一串泪珠夺眶而出,滴在了地上。她转过身子,捂住自己的嘴,及时地把一丝哽咽咽了下去。 “我没事了,你到底有完没完?尔岚又不会死,她只是被哥哥带走了而已!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苏渐大吼了一通,气喘吁吁,却又牵动了隐伤,顿时眼冒金星,无力坐回了床边。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太弱,她就不会被带走了。如果……去了那个地方,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痛苦地喘息着,脸色越来越白。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可是他忘不了她的眸子,他忘不了那个人对她所做的事情——那样一个人,根本不配当她的哥哥不是吗? 南萱垂下手,看着苏渐,眼眶已经泛红。 “你说你没事,你这副样子哪里会没事?苏渐,你哭啊,想哭的话,就哭啊!为什么你要装坚强?为什么你要为了尔岚那么拼命?” “你这样下去,身体坏了可怎么好?就算你现在把身子弄废了,她就会回来了吗?” “苏渐,我宁愿你大吼大叫,我宁愿你到处发泄,也不要你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怨自艾!” “她,她也是我的朋友,她出了事情我也很难过,可是,可是要是你出了事,我该怎样?我该找谁报仇?你说啊!” 房间里很安静。 苏渐看着南萱,看着对方已经不争气流泪的双眼,叹了口气。 “我……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绝对,绝对会把她带回来的!” 他平静地说,仿佛在发誓。 第90章 去国 东方未白。 苏渐睁开眼睛,从床底下取出了墨离剑,放在桌子上。 他弯下腰,把靴子系好,再紧了紧腰带,最后拉了拉手臂上的绷带,把墨离剑插进了腰带里。他缓步走到那张尔岚画的白虎中堂面前,将它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住想要大吼一声的冲动,叹了一口气。 他走出厢房,看了一眼高耸院墙后面的寥落晨星,然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元气进入了他的身体,却有些滞涩——那是因为他体内的淤血,还有残留在体内的属于慕容羽的残留念力。这些东西让他的经脉大半堵塞,所以即使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也暂时无法大幅度提升境界。 不过,区区初辨境,还不成问题。 苏渐缓缓呼吸,忍着剧痛,耐着经脉里元气和念力的冲击,开始冥想。 他的意识来到了他的念宫。 远处,圆月映着海面。 念宫里满是灰尘。 苏渐看着星空里缓缓落下的璀璨光芒,泛起微笑。 那是元气在精神世界里的映像,那是来自神国的力量。 原本是大海,如今却成为一片无垠的山谷里,却有薄雾。雾气氤氲,阻了星光,淡了月色。那是慕容羽的残留念力,那最后一剑给予苏渐的致命伤害。 苏渐睁开眼睛,已然是初辨巅峰。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轻轻一跃,落在了院墙的另一边,激起一地的尘土。 苏渐散去念力和境界,往南城车马行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出现在院子里,站在已经不再繁花簇簇的桃花下。 苏辰皱眉道:“他一个人,也不知道行不行?” “如果是父亲在这里,他会怎么做?”苏无殇的眼睛似乎仍然能看见苏渐的背影,微笑,“他从来不干涉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行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苏辰仍然有一丝担忧,愁眉不展道:“我只是担心,他会意气用事。” “或许以前会,但是现在他不会。我们只要学会相信他,就是合格的兄长了。” ************* 车马行天不亮就已经打开门板,但是有人比伙计更早,安静地站在门前,神色如水。 掌柜哪里能不认识苏渐苏三少爷,亲自出马,为苏渐挑了最好的一匹。 “三爷,您看看这匹,来自大月国的神驹,看看这身肥膘,不是跟您吹,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它可能无法和圣上的青骢相比,但是如果要说长途跋涉,吃苦耐劳,它可就……” “我要了。” 苏渐的声音很是沙哑,也很是疲惫。 “三爷要是出远门,要不要买一张地图……”掌柜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张硕大地图,一边展示着,一边说,“这幅地图您看看,已经将大周国万里江山尽录,绝对不会让你迷了路。说实话,我们这也不敢让您出事啊。看您的意思,是要一个人出远门?要是您在我们这里买了马,又出了事,我们可……” “好了,不用了。” 苏渐看了一眼地图,已经将大周国万里山川尽藏于胸。 他给了钱银,不管掌柜胆战心惊的叮嘱,便出了北门,往北望关奔驰而去。 城门楼上,一个中年男子微笑着看着苏渐离去。他三缕长须飘飘,看着颇有些书生意气,眸子里却深藏着阅尽千帆的沧桑。 他身后的一个老者看着苏渐越来越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丞相,您就这么让他走了?真的不派人追杀?” 丞相沈彬眯着眼睛,看着朝阳里逐渐暗淡的苏渐的身影,说:“走就走了嘛,京城里又不差他一个坐忘境。” 那个老者摇头道:“可是,如果他一走,我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心机?” “紫微阁的人,胆小如鼠,明明已经知道苏渐手里有三条人命,其中甚至包括一个大剑师,居然也不敢对他动手,那么就是时机未到。啊,你是修行者,大概不明白,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就算现在紫微阁袖手不理,也不代表他们以后会袖手不理。” “而且,他这一去也是九死一生。” 他笑着转身,似是因为看到了朝阳,而心情极好。 “圣人曰,无为而无所不为。嘿嘿嘿嘿,我们等着看好戏吧。” 那个周先生肃然紧随其后,一路上保持着绝对的沉默,等到沈彬回到地面,在一群侍从的护卫下登上马车的时候,才问道:“那么,那个叛徒如何处置?” 沈彬在马车上坐好,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听到,整理了一下衣襟,突然,他的微笑变为震怒,仿佛对那个周先生的话感到荒谬,大声问道:“嗯?你还问我怎么办?天哪,如果人人都背叛我,我该怎么办?” 那个老者敬畏地低下头,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沈彬放下了马车的车厢布帘,那木然的脸消失在车帘后。 马车徐徐往相府驶去。 ………… 苏渐骑在马上,看着前方的景色渐渐被自己甩到身后极远处,目光看似呆滞。 实际上,他在冥想。 苏渐坐在桌子前,看着面前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目光看似出神。 实际上,他在冥想。 小溪边,他在冥想;官道边,他在冥想;朝阳里,他在冥想,夕阳下,他在冥想。 他的意海里,那些海水渐渐充盈,那些薄雾缓缓散去。从星空里坠下的璀璨光辉渐渐的凝聚,化为水泽。干旱已久的海谷吸收着水分,很快,那些海水就被贪婪地吸干,又如雨露累积再生。 随着苏渐不断的冥想,他的形容越来越是瘦削。 随着苏渐不断的冥想,他的经脉越来越是强壮。 他用元气填谷。 他用元气养身。 这一天,少年来到了一个小镇。 镇子里有一个客栈,客栈老板娘姓佟,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个干练的女人。她似乎是很久没有看到过客人,所以很是殷勤,张罗着账房先生和伙计为苏渐麻利地收拾了一个房间。苏渐看着虽然很是破陋但好歹算是干净的房间,点了点头。看到苏渐露出满意的神色,老板娘喜出望外,操着一口的西州口音喊道:“沙棠,快给客官烧水,沐浴!” 看着瘦高的伙计应了一声,嗖得离了前厅,到了后院。那个老板娘问了苏渐想吃的饭菜,又聊了几句,便自离去。 苏渐坐在桌边,开始凝神静气。他再次开始冥想。元气开始进入他的身体,在他的经脉里流动。那些被隐春散震裂的经脉和星脉,如同水中的乱草般轻拂。 突然,念宫上方的天空,急遽变黑。 苏渐站在念宫里,看着忽然之间变黑的天空,忽然想起当日自己濒死之际,天空也是一片乌黑。 海水开始翻腾,怒涛阵阵,狂风大作,黑暗自四面八方而来,仿佛想让苏渐留在此处。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按在苏渐的额头,有些冰凉。 苏渐意识登时清明。那些黑暗逐渐退去,念宫的上方,天空逐渐显露。 苏渐暗道侥幸,睁开眼睛,愕然道:“怎么是你?” 第91章 客栈里的风光 云央世界很大,传说中,它没有边境,因为从来没有人找到它的边境。 云央世界又很小,就算苏渐已经马不停蹄来到这个小镇,也能遇到熟人。 南萱坐在苏渐对面,收回了手,看着对方气色逐渐转好,长长吁了一口气。 苏渐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仿佛正在做梦。 因为他在冥想,在观察自己的念宫。 突然出现的念力并不强大,却很纯净,在它的帮助下,那些慕容羽的念力以可观的速度消失,如今已经微乎其微。苏渐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坐着的少女,疑惑惊讶。 “不要感激我,如果不是这些天里你一路上不要命地冥想,不断地冲击被慕容羽念力阻塞的经脉,我的念力也没那么容易帮你清理障碍。现在好啦,你至少能保证自己物化境的实力,自保之力还是有的吧?” 苏渐张了张嘴,南萱连忙说:“我已经跟了你十几天了,只不过是你自己太关心行程和冥想,所以忽略了我而已。” 苏渐望着少女的湖蓝色长裙,看着对方手背上的赃物,嗅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汗水气味,想着南萱第一次见到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洁癖,不由歉然,说:“让你担心了,真是……” 那时候,苏渐看书之后因为太过难受所以呕吐,想要和她说说话,却因为身上的气味而被嫌弃。 而南萱现在,看起来很是风尘仆仆。 眉宇间,有着掩藏不住的疲惫。 “你又错了,我担心的不是你,而是尔岚。我这次是为了把她从她那个恶心哥哥手里抢回来,才这么拼命的,和你无关哦!” 苏渐莞尔一笑。 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老板娘这时候才把饭菜端在桌子上,笑吟吟地离开。她走回柜台,和帐房先生耳语了几句,嫣然而笑。 苏渐有些尴尬。在普通人的眼里,刚刚发生的事情,明显就是一个女孩在轻握一个男子的手,显得有些暧昧和不可言说的亲密。 苏渐看着南萱毫无淑女风度的吃相,不由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路过的?” “我自小就在坐忘楼里看了不少书,大周国的风土人情、地图方志全都在脑子里。我知道哪条路最近,也知道哪一条是必经之路;更重要的是,我好歹是一个物化巅峰的意师,”南萱看到苏渐的惊讶表情,不由得意,“所以要感知你的方位,并不困难。” 苏渐摇头笑道:“是啊,这些天以来,你的境界的确是比我高。” 南萱就着一口酒,把菜用力咽了下去,神情转为严肃:“你知道为什么你可以打败坐忘巅峰的大剑师,可以打败坐忘中境的李君独,却打不败坐忘巅峰的区区武修慕容羽吗?” 南萱的口气有些大,慕容羽的坐忘境巅峰已然是十分了得,但是在她口中,也不过是“区区”二字。 而她自己,却也只是“区区”物化巅峰而已。 不等苏渐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南萱就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你走的太快。在你失去修为境界之后,你居然另辟蹊径,拥有了一套修炼方法,居然能自由控制自己的境界。但是你的身体没有星脉,导致你的念力控制有问题。那天晚上安白阳要对你动手,我拦住了他,你应该也看出来,我是一个意师。同为意师,因为我有星脉,所以如果我的攻击是一根棍子,你的攻击就是一排棍子。虽然看起来威力很大,但是其实念力打在敌人身上,也很分散,而且很消耗念力。但是你没有针对自己的弱点加以修炼,反而自得自满,疏忽了这一点。” “第二,慕容羽太强。” 南萱想了想,说:“慕容羽在军中之时,就已经是一个坐忘境武道修行者。虽然看起来同境界意师最强,但是他毕竟是坐忘巅峰,而你是坐忘初境。而且武修原本就是意修的克星。而且这些年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所进步。所以,你不能把他当作普通的武修来对付。” 苏渐有些感动。 也很开心。 他看着南萱眼角的那颗小小泪痣,笑了起来。 南萱恼火地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苏渐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在听。 “你不能这么不要命地继续下去了。如果让你追上了他们,你却累倒了,你一样还是会输。从现在开始,好好休息。而且我觉得,他们不一定能比我们更快。” 苏渐似乎在听,似乎没有在听。 看出苏渐有些分心,南萱叹了口气。这一生叹息让苏渐立刻回过神,看到对方脸上的失望,他多多少少有些歉疚,连忙说:“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好好休息。” “我看你是可以恢复到物化巅峰,所以放心了吧?” 被揭穿心思的苏渐却没有多少尴尬,他像是被满足了心愿的孩子一样兴奋着,一连吃了好几碗,并且把并不怎么可口的菜吃的一干二净。 饭后,苏渐为南萱订了一个对面的房间。他的房间里已经放了一个大浴桶,房间里热气腾腾,水中还别具心思的撒了点花瓣,让人颇为意外。 “哇,花瓣澡,拍广告啊……” 苏渐在水里玩着花瓣,感叹着客栈掌柜的心思。突然,他又想到,在对面房间里,南萱也许也在泡这样的花瓣澡。苏渐一想到那样的旖旎画面,不由有些心跳加速。 就在这时,从南萱的房间里,传出南萱的尖叫之声! 苏渐心中登时大惊! 南萱! 他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连忙从木桶里跳将出来,用外套一裹身子,从包袱里抽出墨离,冲出房间,咚咚咚地砸门! “南萱!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南萱突然又发出一声尖叫,同时,屋子里传来重物落地之声! 会是谁!? 苏渐又急又惊,连忙一脚飞踢,把房门陡然踢开,冲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令苏渐惊讶无比。 *半裸的少女手里举着一张木凳,往地上砸去。一只老鼠躲过了那木凳,吱吱地窜进了床底,再也不肯出来。 南萱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渐。 苏渐看着少女完美的酮体,脸孔登时通红。 南萱看着门前持剑露腿的苏渐,脸孔登时通红。 “啊————” 南萱的尖叫声登时响彻了夜空。 第92章 剪径的修行者 苏渐坐在马车里,揉着眼睛,唉声叹气。 南萱坐在车辕上,手里的马鞭在风里轻轻摆动,看着心情不错,似乎是舍不得挥鞭抽打。 听着苏渐偶尔传来的抱怨声,南萱有些气急败坏。 “人家在洗澡的时候,你居然闯进来,还……还不穿衣服……这一次还只是‘沙’意。下一次我直接赏你一道‘芒’意,让你眼睛瞎掉。” 苏渐听着南萱的话,有些火大地揉着眼睛,浑不知道自己的眼圈已经是通红一片。 “一只老鼠有什么了,一只老鼠又怎么了!那种小客栈有老鼠很正常好不好?枉你还是物化巅峰的意师,一只小老鼠都搞不定?扔什么凳子啊,哦,意术倒是用的顺溜,却用在我身上了……真是,没法说理了。” 想到苏渐当时只穿了一件外套就冲了进来,南萱的脸更是红了一些。 “亏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了,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来救你那么没形象,现在好啦!害的我们要坐马车,速度慢了很多好不好?” 南萱没有理睬苏渐的抱怨。 苏渐见南萱没有说话,又想到自己毕竟是把人家看了个精光,虽然是无心之失,但是到底是有错在先。所以说了两句,他便不再说什么,自觉地闭嘴,然后默默揉眼睛。 马车前行着,并不如何颠簸。苏渐靠着车厢木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些天来,苏渐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路,马早就换了好几匹;而苏渐自己也早已经到了极限,加上昨夜被南萱的一道沙意迷了眼睛,一夜未眠,竟然在马车里酣然睡去。 南萱小心地驱驰着马车,好在官道平坦,且曲折之处不多,就算南萱并不善于驱策之道,马车也平稳前行着,没遇到什么问题。 南萱听着车厢里不时传出的鼾声,嫣然发笑。她扭头挑开车厢布帘,看着昏暗车厢里苏渐嘴角的涎水,扑哧一乐。 她放下鞭子,从车厢某个角落里取了一份地图,看了一会,又看看四周景色,确认了自己的位置,叹了口气。 如今离北望关,还有十几天的路程。慕容羽曾经是军中之星,帝国将领之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此人对大周的幅员地理了如指掌,更是对各地布防一清二楚,加上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人境的巅峰,在路上,想要避开盘查自然是方便。所以他一路潜来云京,竟是没有任何线报。如果他要挟尔岚去北原,说不得也是坐马车,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速度应该不会很快。如果昼夜不停地赶路,说不定能追上他们。 可是,如果追上他们,又能怎样? 南萱不安想着,就算追上了慕容羽,自己和苏渐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就算是隐秘行动,这一次慕容羽潜回云京,也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如果是两个坐忘境的修行者合兵一处,她和苏渐根本就毫无胜算。 一念至此,南萱沮丧。 突然,从南萱的左侧方向,传来一声尖啸。 一支羽箭破空而至。 南萱险险躲开这支羽箭,听着它钉在车厢上,箭羽剧烈颤抖,不由发出一声惊叫。 苏渐听见动静,猛然醒来,从鞘中拉出了黑剑墨离,往马车左侧看去。 马车停在了官道上,马嘶阵阵,显得惊慌不安。南萱连忙按住马身,让它平静下来,敛神看向处于的一片草丛里。那箭来自草丛,敌人也必定在那里。 “是谁?快点出来吧。” 她用念力感知,发觉草丛里的人并不是什么修行者,只是四个普通人。心中稍安的同时,南萱也有些奇怪,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官道上劫道?大周虽然朝堂*,但是毕竟法治严明,难道离云京只是数百里之遥,就有了剪径强盗? 那草丛里的四人伏着身子,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苏渐跳出了车厢。他手里拿着墨离剑,往草丛走去。南萱忙叫了声“小心”,苏渐应了一声,左手随意一挥,面前拦腰高的草丛顿时往两边分开、伏地,无声露出一条道路来。 苏渐皱眉看着草路的尽头,畏畏缩缩蹲在草坑里的四个人,手中的墨离闪过一道黑芒。 普通人?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大汉突然高高跃起,双手紧握一把草叉,往苏渐刺来。就在这时,他身上竟然隐约有念力的波动。苏渐眉头一挑,看出这人竟然是初辨境的武修,更是感到奇怪。 不过初辨境的武修对苏渐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强劲对手。苏渐也不想让对方丢了小命,身子一侧,看着那柄寒光闪闪的草叉深深刺进了地面,便一脚踩了上去。那人虽然生的彪悍,又是初辨境的武修,但是在苏渐面前,简直如同小孩一样孱弱。他用尽力气想要夺回武器,奈何一张脸涨的如同猪肝,却只拔回一根光秃秃的木棍。他却不知道衡量彼此的力量差距,想也不想,就紧握木棍,往苏渐当头打下。 苏渐摇了摇头,墨离剑随意一挥,那木棍立刻被斩断了两截。断棍飞了出去,落在一边的草丛里,无声无息。 那人到底也是一个修行者,叫了一声妈呀转身就要逃跑。苏渐哭笑不得,把剑拦在他的脖子上,又用了几道“缚”之符,将余下三人困住,这才说:“你们是什么人?” 那大汉回过头来,一脸表情似哭似笑,胆战心惊地说:“回大爷的话,我们是普通百姓,还请您放了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啦!” 苏渐笑骂道:“普通百姓?你见过哪个普通百姓出来劫掠的?亏你还是修行者,丢不丢人?少说废话,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断了你的经脉算了!” 那人吓得面如土色,迅速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拱手,连连求饶道:“高人饶命啊。小的要是早就知道您是这么利害的修行者,死也不敢偷袭您老人家啊。你就放了小的吧,求您了求您了……” 他身后的那三人虽然动弹不得,却也知道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年轻人就是老大口中的世外高人,修行界里的可怕角色,纷纷开始求饶。四个人的求饶声混在一起,让人头昏脑胀。 苏渐忍不住喝了一声:“闭嘴!一个个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今天之前,害了多少人命?一个个老实交代,如果有一字不实,看见我身后的那个姑娘了吗?她可是一个大意师,我让她用‘芒’意*,把你们的眼睛一个个刺瞎!” 南萱忍不住想道,我也只是随口说,你怎么还记上仇了? 第93章 民生不易的大周 有句话叫做将军额上跑马,宰相肚里撑船。这句话的意思是大人物必然有大气度,不会计较别人犯的小错误。 不过苏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气度。南萱的随口埋怨被他深深记着,还被用来吓唬这些明显连土匪都算不上的小混混。 木弓,草叉,木棍,这些就是这伙强盗的武器,实在是寒酸的可怜可叹。 然而在对方的眼里,苏渐手里的那把黑剑,看起来也并不怎么样——从他们既同病相怜又感叹的眼神里,他们显然不明白这把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黑剑,为什么那么的锋利? 苏渐才懒得管这些人的想法。他不想在他们身上耽误行程,可是,他也知道纵恶之恶大于行恶的道理。 难道要杀了他们? 苏渐打了一个寒噤,显然,他还下不了手。 南萱坐在马车上,看着那羽箭,眉头微蹙。 这支羽箭,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箭杆上的记号显示出它的来历——它是军中的羽箭。 “苏渐,问一下,他们的来历——这支箭,是军中的箭。他们有问题。” 看着南萱的神情凝重,苏渐的心也提了起来。这几个人的武器虽然破烂,但是居然有军方的箭支,那么他们的来历就有问题。 原本,一个修行者竟然沦为劫匪,就已经足够令人起疑。更何况他们还有军方武器。 “这支箭,是哪里来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难道……” 苏渐神色一厉,黑剑陡然下沉,削断了那人的几缕乱发:“你们居然敢袭击朝廷军士?!说!否则我把你们扭送到官府,让他们破开你们的肚子,看你们到底长了几个胆子?” 那几个人遇见了修行者,原本就已经心惊肉跳地连连磕头求饶,如今听了苏渐的这番话,更是一个个磕头如捣蒜,一时间你一言,他一语,乱成了一片。 苏渐听得他们七嘴八舌,头昏脑胀得厉害,高声道:“闭嘴,你们说你们是什么人,这支箭是哪里来的?” 那个初辨境武修脸色惨然,唉声叹气道:“回您的话,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自家的……当然,那弓,和箭,都是我们在附近捡到的。” “捡的?在哪里捡的?” 看着苏渐一脸不信,那大汉连忙解释道:“我们就是在那边那片林子里捡的。” 说着,他一指远处密林,又道:“当时那个士兵已经死了,身上只有一把弓,和一把断刀。我们心想着也不能用了,就把他和刀埋在了林子里。这位公子啊,我们真的没杀过人啊,我们也只是想求口饭吃,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哼,如果你硬气一些,像个男子汉,我倒是还能放你一马,看你那窝囊摸样!能修行是多大的福气?你居然用修行者手段来打家劫舍!好,我今天就废了你的双手,也算是帮你悬崖勒马,让你以后无法再去害人!” 苏渐说着,黑剑挥动,倏然斩下! 那个大汉哀号一声,身子如筛糠似的一阵抖,两眼紧紧地闭了起来。 苏渐的黑剑落在他的手上,然后收了回来。 大汉的手臂上显出两条血线,渗出细密的血珠,却并没发生什么双手落地的惨景。 那个大汉的身子突然重获了自由。他睁开眼睛,看着两只手仍在,不由嚎哭起来,活像是一个被父母饶了打的孩子。苏渐没脾气地收起了剑,摇了摇头。 南萱看得恼怒,说:“枉你还是一个堂堂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哭什么哭?” 苏渐失笑道:“如此看来,哭这种事情,和是男是女实在是没有多大关系。话说回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做强盗?” 不远处三人之中的一个身子获了自由,却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只好苦着脸把众人的身份介绍了一遍。 原来这几个人就是在边境一处农庄里的庄稼人,因为官府税赋太重,于是只好出门以劫人财物为生,他们干这种行当,也只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情。就在两天前,他们看见一个士兵的尸体,于是捡了他的弓和箭。因为有了弓箭,他们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干脆来到官道附近打劫。 而且,仗着有一个初辨境的武修,他们倒也着实成功了不少次。 谁曾想,今天竟然会遇到一个高人。 苏渐听了他们的陈述,皱眉道:“我的印象里,大周一向富庶,可谓民丰物饶。你们几个如果肯吃苦,在田地里活命也根本不成问题,何苦出来做剪径的强盗?” 那个大汉苦着脸道:“大爷你说的轻巧。是,在各大州郡,确实很是太平。但是在我们这些边境地区,或者在西州乡壤之处,土地都被人给强买走了。那些收购了我们耕地的贵人们让我们无地可耕,想要耕地,就必须把收成里的四成交给他们,剩下的三成要交给朝廷;最后三成,不仅要留下谷种,还要拿出一部分换取衣服和日常的用度。耕地的人家根本就吃不饱饭,不出来想别的活路,岂不都是要活活饿死?” 南萱的眉越来越是紧蹙。 她的人生起于书院,她的童年在坐忘楼,她一生未染尘垢,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苏渐苦笑道:“土地兼并么?哼。” 他发出一声带着寒意的冷哼。 那几个人登时又是大惊,连忙跪下,连连磕头求饶。苏渐有些过意不去得脸一红,把大汉拽了起来,没好气地说:“你真是给我们男人丢脸,需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轻易下跪?要知道,天地君亲师,这五个之外,你一律不准跪,知不知道!?”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们以后一定不再敢干这种事情了……”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听着他们几个求饶,苏渐叹了口气。 南萱问道:“你要怎么处置他们?割断手筋,还是?” 那几个人听了南萱的话,脸色登时极为惨白,瞠目结舌地等待着苏渐的最后审判。 苏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割断手筋脚筋?我的好萱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暴力?都是农民哥哥,穷苦人家出身,你让他们下半辈子怎么办?你让他们的父母怎么办?唉……” 南萱哑口无言,心想着你这会倒是会装好人了,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要割断别人手筋? 第94章 苏渐的圣人论 虽然嘴上调笑着,实际上苏渐的心思并不轻松。 他跟着四人来到密林里,看着那座新坟,却是在感知。 泥土里,有慕容羽的气息残留。 他正在推算着慕容羽的前进速度,那个大汉和一干兄弟却突然在他身后噗通跪下。 苏渐愕然回头,看着这几个下跪的大汉,一时间有些语结,道:“我……不是让你们不要跪吗?男儿膝下有黄金,天地君亲师……我没空理你们,你们给我起来!” 苏渐看着这几个膀大腰圆却给男人丢尽了脸面的汉子,摇了摇头。 他们几个却像是膝盖下生了根,结结实实地跪在原地,说什么也不动一下。苏渐纳罕道:“你们又要干什么?” 那个大汉左右看看自己的同伴,突然在地上磕起头来。苏渐还没有来得及躲开,他突然道:“师父,请收了徒儿几个吧!” 其他三人亦如是跪着,看着恭敬无比,诚恳无比。 苏渐摇摇头,耐着性子说:“你们几个,起来。” “不,如果您不答应我们,我们就不起来,跪死在这!” 苏渐挠了挠头,正想转身就走;南萱却突然轻笑一声,掩口说道:“既然他们这么诚心诚意,你就答应了他们嘛。” 苏渐不理会南萱的调笑,把墨离剑收回了剑鞘。 “我的师父是当代棋圣冯清源先生。你们如果相当我的弟子,就成了冯先生的徒孙。别人不知道,我最了解我的师父。如果他老人家知道他的徒孙是剪径之徒,劫掠之辈,也许会大发雷霆。所以,我不能收你们当徒弟。” 他平静地看着执拗跪伏在地面的众人,没有一点心软的意思。 四人叩着头,没有一点起身放弃的意思。 苏渐不再理会他们。不是他心软,修行这种事情原本就是讲天赋的。如果他收了他们当徒弟,年岁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就是,他需要负起当师父的责任。他现在没有这个信心,也没有这个兴趣。 尔岚还在等着自己,慕容羽已经开始大开杀戒,他没有心思玩过家家游戏。 但是,总不能置之不理。 苏渐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在云京还有一些关系。你们去云京,找征北将军府,或者找白鹿书院,无论是哪一家收留你们,你们都可以不愁吃穿了。如何?”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军府?白鹿书院?对曾经是农夫、如今是强匪的他们来说,这两个地方无论哪一个,都是如同神界般的存在。而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苏渐见四人毫无反应,又说:“如果你们担心会被拒之门外,就提我的名字。我叫苏渐,记住了吗?” 四个来自乡野之地的汉子哪里能知道云京大少的名声?他们讷讷地点了点头,犹自不敢相信,眼里有一丝疑虑和犹豫。苏渐一看他们的脸,就猜到他们肯定是半信半疑,于是又从腰间摸出一锭碎银子,交给四人。 “这些钱足够你们去云京。一路上要谨守朝廷法度,不可再劫掠财物。明白了吗?” 那大汉又惊又喜,当下不再有任何的犹疑,带着喜色站了起来。 苏渐和南萱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 南萱看着苏渐在车辕上坐好,然后才上了马车,与苏渐并肩而坐。 马车前行里,南萱屡屡欲言又止,几番犹豫。 有些不像她。苏渐如是想着,偷眼看她。 南萱却好像和谁赌气似的,把头拧在一侧,不看苏渐,看风景。 “你似乎有话想说?” 苏渐也许是突然想挑起话题,又好像是注意了南萱很久。 南萱丝毫不客气,板起脸说:“那好,我问你,你刚刚为什么给他们钱?难道你不怕他们挥霍完之后继续胡作非为?如果他们把钱用完了,食髓知味,继续当强盗,又该如何?” 苏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专注地看着前方,保持着沉默。 南萱越想越气,又说:“好歹我也是你的乐科教习,你说一句话会死吗?” 苏渐看着这个脾气与温婉外表完全不相配的火爆姑娘,发觉她越来越像自己那个世界的女朋友,不由失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也许真的会和你说的一样,继续为恶也说不定。” 南萱柳眉倒竖,两眼圆睁,说:“那你还给他们钱?”说着,她就要拨转马头,想要回去把钱拿回来。 苏渐连忙拦住她,气急败坏道:“你等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唉,人家都说读书可以修心,我在你身上怎么一点没有看出来?” 南萱气得胸脯起伏,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苏渐不由失笑,觉得她还真是单纯的可爱。 “对任何人,我们都要抱有一定程度上的宽容之心,而且也不妨给他们一些机会。这一次从云京出来,我在路上看到了不少事情。虽然不见饥馑流民,但是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下,我还是决定相信他们。至于他们拿了我的钱,怎样利用,去干什么,我都已经无所谓。因为如果他们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去挥霍一空,再去做强盗,那也证明是他们的愚蠢。因为他们如果在云京依靠我的关系,必然可以摆脱在泥土里挣扎的生活。而因小利而失大利,如此愚蠢,必然命不长久。” 南萱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却不得不承认,苏渐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她仍然有着忧虑:“如果他们真的是你说的那种白痴蠢货呢?” 苏渐轻笑,揉了揉南萱的脑袋。 “有些事情,只有该做不该做,没有那么多如果。为什么你不能相信他们可以改过自新?为什么你不能相信他们的本质善良?看世界,不该如此阴暗。我的一个朋友说过,‘透着什么颜色的琉璃看人,那人就会变成什么颜色’。通俗一点讲,君子身边,都是君子。你看到满大街都是圣人,满大街的人看你也是圣人。” 南萱脸有些发烫,有些发红。 她不得不承认苏渐讲的很有道理,但是,她就是有些不服气。 “哼,我是小人,是女人!” 苏渐哈哈笑道:“那我也是小人,是女人。哈哈……” 他的笑声,响彻云霄。 第95章 城下的激战 北望关极高,城墙仿佛要将关内和关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一处凛然,一处肃穆。 城门高大,庄严,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九天神国的紫阙金门。城门紧闭了许多天,为了一个人。 无论是北方的某些国家,还是域外的番国,想要进入大周,都必须从北望关进入。 同理,想要走出大周,就必须从北望关离开。 北望关的城门厚实,以雪原深处的雪木制成,又加上了符咒,足以承受最强大攻城器械的数百次攻击。 北望关,只在每天夜幕降临之前,才会关闭,白天里,从来都是大开,以让来往商队出入大周。 这二十多天来,城门却是紧闭。 北望门关,大战即开。 难道会有战事?不明就里的人们恐慌着,消息也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出去。 作为大周第一屏障,北望关自然极为重要。 作为大周第一战将,苏焕也自然极为可怕。 城墙上旌旗蔽日。 其中最高的一杆,是一杆黑旗,黑旗上醒目的“苏”字在寒风里如雪。 北望关处于大周的最北方,常年寒冷,据说隆冬之时,就连石头都能冻裂。如今虽然是暮春夏初,却也是寒意侵人。 苏焕坐在一把椅子上,一手撑着下颚,两目似睁似闭,有如假寐,又似乎是在眯着眼睛,看着某个远方。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 一辆马车慢慢接近。 马车的车厢围的严实,从外面绝对看不清里面的任何状况。 坐在马车外驱马的车夫,带着斗笠,埋着头,看不清他的面貌。只不过,大约能判断出他的胆子很大。 因为城墙下,站着大约数百名士兵。这些士兵手执长枪,腰挂战刀,背负短弓,身着重甲,杀气腾腾地看着那辆马车。 “我要出城。” 从马车的车厢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冷漠到了极点,嚣张到了极点,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是深信没有任何人能阻挡自己。 这些士兵没有动作,没有恐惧,没有颤抖,仿佛石雕。 他们不是一般的士兵。 对付修行者,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十个,一百,一千,一万……用人数优势就足以压倒修行者,这是大多数普通将领的想法。然而这种想法,其实是不对的。 因为死去的人会成为活着的人的阻碍。仍然活着的士兵,将不得不踩着那些尸体战斗,而那些尸体,是同伴,是战友,更有可能是同乡,是兄弟。人不可能没有感情,在悲伤的作用下,恐惧有可能被减少,但是战术和配合的作用却也有可能被削弱。 所以苏焕没有布下太多人。 城门前,仅有四百士兵。这些士兵,是苏焕这几年里从北望关守军,和其他将军的手下,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经过了数年的训练,无论是单兵还是阵法,这些士兵都是佼佼者。 他们既是苏焕的死士,也是苏焕的骄傲。 这些士兵,在数万的北望关大军里,不是百夫长,就是十夫长,个个都是勇猛的战士。 为首的,是一个物化上境的武修。和他境界相若的,还有十几个修行者,隐藏在队伍里。他们或是武修,或是意修,在队伍里呈现某种特别的序列,仿佛一个阵法。 那个物化上境的武修是一个偏将军,他叫秦沐,今年刚到三十岁,在军中已经算是年轻的高级将领。 他站在众人前方,看着马车,缓缓举起了手。 四百军士默不作声,排开序列,动作划一地举弓,搭箭,瞄准。 车夫默不作声地从袖里掏出一把马鞭,马鞭呈血红,颇有几分诡异。 马车里再次传出男子冷漠的声音。 “开门。” 没有任何要挟的话语,没有一丝威胁的冰冷,只是绝对的冷漠,和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的军人铁血气质。 曾经,那个男子也是一个军人,一个优秀的军人。 回答他的,是偏将军秦沐落下的手。然后,是两百支锋利的箭矢。 破空之声连成一片,有些令人惊悚。紧接着,箭矢如蝗虫般落下,目标就是那看似不堪一击的马车。 突然,那个车夫手里的长鞭倏然展开,化为了一片如烟如雾的鞭影。空气里鞭声呼啸,紧接着,两百支箭矢尽皆被卷飞,无一遗漏! 然而,似乎早就有了准备,另外两百军士在此时补上了攻击的空隙。 车夫头也不抬,一条长鞭舞的犹如灵蛇出洞,把马车的周遭保护的滴水不漏,所有的箭支都被他的长鞭挡了下来! 一连十波箭雨落下,渐渐地,那马车周边都已经被箭矢遍布,望着可怖。 而那个车夫却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力衰迹象,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上丝毫。 突然,他长鞭一抖,从地面卷起数十支箭,又是一振,将那些箭矢刺向了众人! 只听见噗噗十几声,那些箭矢居然穿透了那些士兵的护甲,将他们穿体而过,令他们毙命当场! 秦沐伸手拨开飞向自己的两支羽箭,粗砺的脸庞露出丝丝的怒意,然后一挥手。 士兵们得了命令,让开了两条道路。 十几辆战车冲了出来,战车没有直接冲撞看起来脆弱不堪的马车,而是围着它形成了三圈车阵,互逆方向地奔驰起来,将马车围在了中央,阻住了它的一切路线。 紧接着,两名符师走出人群,他们开始画符。 空气里,天地元气仿佛有些不愿和懒散,缓缓动了起来。 一道道符意在无形之中生出,或极度的冰寒,或恐怖的炽热,在马车的周围交错着。景象开始剧烈颤抖,肉眼可见的威压聚集,仿佛熔浆般忽明忽暗,全部往那马车扑去。 地面在这些力量的奔涌下,开始出现裂痕,地面开始碎裂,或者化为齑粉。 那车夫的马鞭陡然从那些可怕的力量缝隙里,笔直伸出。它仿佛一把长剑,又仿佛一杆铁铸长枪,陡然将一辆战车劈成了碎片! 战马嘶鸣,却也难逃厄运,被那长鞭卷起,扔到了人群之中,一下子便砸死了两三人,伤了六七人,那骏马似也不活,一动不动。 秦沐又惊又怒,想不到那车夫的修为竟然如此之高,却也不慌不乱,高声命令道:“稳住,从两侧绕到后方,包围!” 就在这时,那车夫的长鞭突然在风中,划过一个诡异的弧度,将那些符道力量一一击溃!紧接着,鞭梢仿佛灵蛇一般,往秦沐扑来! 秦沐眸子一缩,按住了鞘里的剑。 鞭子停了下来。 并非鞭长莫及。 而是因为,有一只手,握住了它。 苏焕站在秦沐身边,虎目冷冽。 第96章 无忧境的对抗 当世名将,论谋略,自然以大周征东将军魏无忌以及楚国项雁为最高;而论勇武,则无人能出苏焕其右。昔日他只是一个小小副将之时,就已经能以一敌千。经过了多年的不断苦修之后,他如今更胜从前。 所以,朝廷才会让他来镇守这天下第一雄关,来抵挡雪族南侵的先锋。 可是苏焕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长鞭,目光里有些惊讶。那车夫和他对峙着,两人争夺着那长鞭。长鞭在空气里绷紧,笔直,发出微弱的呻吟,似乎随时都要断裂。然而,无论是谁的手臂竟然都一丝不动,也就是说,两人的力量竟然相当! 能和苏焕在力量上一较高下的强者,最低限度,也是坐忘境巅峰的武修强者。 因为苏焕本人,便是大周唯一一个无忧境的大将! 苏焕还没有出尽全力,但是对方看起来也是如此。苏焕微微讶异,就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世间居然多出了一个如此强大的武者。 无忧境的强者! 那个车夫放下斗笠,露出一张皴黑的脸,还有满头银丝,看着甚为可怕和诡异。 苏焕的眉尖一挑,如同喝醉了一般眼睛微眯,似是被那张脸勾起了很多的回忆和伤心往事,却又淡淡道:“原来是你?” 十几年前的那场雪族南侵里,有许多的年轻修行者脱颖而出,也有许多年轻修行者战死沙场。一方面是因为雪族人个个天生善战,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雪族里的修行者异常强大的关系。 面前这个肤色如炭白发胜雪的中年人,在十几年前却是一个姿容极为英俊的少年。只不过在那场战争里,他中了一个术士的尸毒暗器,虽然侥幸未死,却因此导致全身皮肤都漆黑如墨,无法褪去。如今的他,更是干瘦无比,看起来很是可怖。 苏焕认识他,是因为当年,此人便屡屡出现在苏苏焕的战场上。 苏焕出现在哪里,他便会在哪里,仿佛是宿敌。而且他也很强,强到了一种可以用“神鬼”来形容的地步。那场战争里,在此人手下亡命的军士,没有八千,也有六千,而如果不是苏焕一直在牵制此人,或许这个数字会更大。 “你还记得我?” 那人吃吃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极冷,听着比寒风更冷。 两人交谈着,那根长鞭仍然被两人紧紧攥着,拉的笔直无比。 苏渐的脚下石板地面生出了裂纹。 马车轮轴渐渐开裂,灰尘和木屑交杂落地。 苏焕淡淡答道:“雪长空的脸,真是叫人想忘记都难。” 就在这时,周围的士兵仿佛得到了某个命令,再一次张弓,搭箭。 雪长空目不斜视,看着苏焕,淡然道:“凭这些箭根本杀不死我,倒是你的儿媳妇就坐在里面,你不怕伤了她,甚至杀了她吗?” 苏焕的目光落在马车上,面无表情说道:“与家国大义相比,个人荣辱得失永远微不足道,乃至性命都可以牺牲。” “哈哈哈哈……” 从马车里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那笑声不可抑制,有些嘲笑,有些自嘲,笑声里有些感叹,有些愤怒,还有些痛苦和萧索。 苏焕看着马车,面无表情地把右手放在腰畔长剑剑柄上。 他很清楚,雪长空和自己旗鼓相当,而慕容羽如果冲出来,这四百铁甲断然拦不住两人。 在说话间,四百铁甲已经将马车重重围住,只等苏焕一声令下,便会同时发动攻击。 “就是这种理由,就是这种理由,哈哈哈……就是这种理由,可以让你看着雪荨去死,因为这种理由,就可以罔顾他人的性命?” 第一排铁甲军士冲向马车。 战车停止了奔驰,而是围成一圈,围住了马车。 军士们严阵以待,口中呼喝着,铁血肃然,意气磅礴。寒风里,铁甲长枪铮铮,令人胆寒。 从车厢里冲了出来。 那个人手提着一把古剑,剑身宽厚,破风之声犹如呜咽怒吼,往刺向车厢上的十余杆长枪砍去。只听一连串脆响,十余长枪便只剩下枪杆,而那十余枪尖却被那人的古剑一气击飞,反而向那些士兵激射而去。这些士兵都是精兵猛士,瞅准了袭来的危险将其格挡开,却在下一刻被阔剑硬生生劈开了盔甲。 “羽将军!” 将慕容羽唤作“羽将军”的,都是慕容羽的旧部。然而慕容羽却没有丝毫的顾念旧情,讶然神色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容不迫和冷漠如冰。他挥舞着手中的阔剑,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进人群,身周隐隐有六处穴脉发亮。 那是他的天赋——六曜星脉。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李君独的七曜星脉。六曜星脉已经算是世间罕有的天赋。 他挥剑,便是一道血光,他脚踢,便是雷霆巨响,他的拳头落下,便是甲破人亡! 看着慕容羽如入无人之境,苏焕冷哼了一声,松开了血鞭,喝道:“布阵!” 士兵们没有丝毫的迟疑,他们极为默契地占据自己的方位,有些人更是将武器换掉,或持弓,或握剑,或举长枪,将慕容羽围在中央!而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豁口中杀入,以可怕的速度冲刺,长枪挑向慕容羽! 慕容羽看着领先那人的脸,在这一刻,脑海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他没有叹息,也没有皱眉。 他伸出手,迅速握紧了那人的长枪,在人和战马协作产生的巨大冲力下,竟然是稳稳地站住了身子,没有一点的颤抖。他怒吼一声,把那人长枪夺了过来,又一剑挥出,将那人和与他一起经历的那些往事,一并斩成了两截! 雪族高手雪长空蓦地大吼一声,长鞭化为万千鞭影,落在自己身周的各个角落。寒风被他的鞭绞成了碎片,地面被他的鞭割裂,成了一道道沟壑。而靠近他的军士,却在一瞬间被抽的铁甲碎裂,面目全非,更有甚者,竟被活生生绞断了头颅,就此饮恨。 苏焕冲进了鞭影,手中的长剑陡然出鞘。 霎时间,寒影飞舞,一片剑光登时与空气里若隐若现的鞭影接触了无数次。两者相交,生出了无数声金属碰撞声,空气里更是火花四溅,看着令人胆寒! 就在这时,那长鞭突然断裂,大半截飞了出去,落在人群里。 苏焕停下了攻击,手里的剑也断裂开来,一截断剑飞向空中,然后叮当落地。 在这一霎那间,两人交手了无数次。 无数次的铁拳碰撞,无数次的可怕气浪横流。以这二人为中心,百步之内,竟然是没有人敢靠近,而这两人的身形所过之处,必然是气流狂涌,石屑纷飞。凡是被两人波及的将士,无不甲裂骨碎,立刻毙命! 两名世间的至强武者,交手间拳快如电,招式又尽是以刚猛为主,拳动有风雷之声,腿扫有海涛之势,元气和念力刚猛无匹。两人的速度更是极快,只见人群里不断有两人身影扫过,不时便有将士倏然飞起,然后落地之时,便已没了气息! 苏焕默不作声,弃了断剑,突然身子一震,霸道的气息从他的星脉里汹涌而出! 他的念力浑厚,仿佛有形有质。 而在念力的影响下,征北大将军苏焕的身形突然间,似乎高了许多。 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剑。 一把纯由念力凝成的阔剑。 他的体表,多了一层盔甲。 一层纯由念力凝结的盔甲。 无忧境武道强者,脱离了人境,而踏入了“仙境”。 这身盔甲,便是神器。 手里阔剑,便是神剑! 第97章 北望关破 初辨,是认识这个世界的第一眼。 物化,是外物与己身的转化关键。 坐忘,是己身对外物的利用,到了这个境界,便已经到了修行路上,人类的极限。 “再往上修炼,就是仙境的修行范畴。” 坐在小溪边,苏渐在往水囊里蓄水,而南萱则一边玩着苏渐为她编织的戒指,一边为苏渐开始讲课。 用她的话说,就是不可一日不读书。既然书不在,那么南萱就要负责为苏渐“念书”。 苏渐好奇问道:“我在坐忘境的时候,看书不多,仙境和人境有什么区别?难道踏入仙境,就真的能够成为神仙?” 两人路过一家驿馆后,将马车换成了两匹骏马,速度快了不少。在路上,两人偶尔也能听闻沿途封锁城关的军队屠灭之事,甚至在一个关隘之处,看到了满地的尸体和毙命的马匹。 南萱一声轻哼,似乎是在嘲笑苏渐的不学无术和无知。 “《泽经》,看过吗?” 苏渐的脸微微一红。在坐忘楼里,他的确只是在二楼看了很多书,或者说,是看完了二楼的书。但是一楼的书,他却几乎没有怎么碰。 “只是想在修行路上走的更远,是不够的。力量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只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果你想真正的变强,还要看很多书。” 此时此刻,南萱才像一个真正的白鹿书院教习。 苏渐脸上的红,更深了些。他把水囊塞上盖子,然后放在了马鞍上。 “《泽经》,是南方楚国一个大诗人写的一本书,赞扬了诸天神灵,也写了很多神灵和神与人的故事。其中,自然不乏对神国的描述。如果你看过了,也许我解释起来要简单一些。人类模仿神明,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无论是我们的行为,还是居所,无论是文字,还是修行,都是神明给我们的启示。在人境,我们修行者能做到的,都是神明让我们做到的。而想要超脱人境,做到一些事情,则是试图亲近神的行为。” “这种行为,被称之为亵渎。” 苏渐讶然道:“为什么?暂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神的存在,为什么试图接近神,却是亵渎?” “神明可以被崇敬,可以被尊敬,可以被敬畏,却不可以被亲近。自从上古时代,天空崩裂神国崩落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就被人们所深信不疑。” “以无忧境为例吧。无忧境是迈向神境的第一步,到了无忧境,我们的修行之法就会有所变化。符师的符力将会比坐忘境高上数十乃乃至百倍,从前的符道,是取自人间万象,而之后的符道,则取法神国规则;意师之意不再仅仅在一山,一河,一念动,便可灭却千军。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而近乎神力。” 苏渐皱眉道:“你说了这么多,其实除了威力增大了些,到底有什么区别?难道在仙境之上,还有神境?” 南萱不满地皱了皱鼻子,不悦道:“当然有区别。人境的力量,是神赐予的,在神的允许范围之内;而仙境的能力,则是人类主动向神明索取和模仿,已经触及了神境的界限。这样和你说吧,你处于坐忘境的时候,是不是仍然会受伤?一个楼塌了,是不是仍然能砸伤,甚至砸死你?” 苏渐想了想,虽然自己在坐忘境的时候,身体确实有一定的强度,但是仍然只是比普通人坚韧些而已,离刀枪不入的程度,还差得远。于是他点了点头,示意南萱继续下去。 南萱说:“你觉得我爷爷怎样?” “师父他老人家是逍遥境的修行者……他是跟我这么说的。当然,是很强的啦!” 南萱见就连苏渐都开始拍爷爷的马屁,鄙视地切了一声,说:“唉,仗着自己境界高,就到处炫耀……唉,不说这个啦,我爷爷他已经修炼到了逍遥境,也就意味着,人间的东西,只要在他有念力的情况下,就彻底无法影响他。” 联系着南萱之前的话,苏渐感到无比的震撼。 人间之物,无法影响? 那岂不就是神? “剑刃,水火,毒药……这些仍然能对你这样坐忘境修行者产生威胁的人间之力,无法对仙境的修行者产生任何威胁。哪怕是万军之中,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只要有念力,就不会有一点点的损伤。” 苏渐很向往,却不知怎的,有些畏惧。 无忧境,仙境的修行者。 在人间,却又不在人间! …………………… 从东门,进入豫郡,再直奔北门,这一路上,苏渐和南萱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 大街上居然没有人? 宽阔的街道上确实没有一个人,甚至连野猫野狗都不见一只。 苏渐和南萱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在街道上奔驰着。一种强烈的不安,在两人的心里如野草般疯长。 苏渐在马背上提升境界,却发觉,这里的元气极为稀薄。他的境界虽然提升到了物化巅峰,但是念力却因为空气里元气稀薄而弱的有些异常。 然而,这并不影响他身体发生变化。这一瞬间,苏渐的五感变得敏锐。极远处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奔驰中空气流动的变化,眼前一切的事物的细节,都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最重要的,是他嗅见了一丝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这边!” 两人勒马左行,拐过几个借口,远远便看见天下第一雄关的高耸城墙! 随着距离的接近,苏渐和南萱的脸色登时大变! 无数的尸体,倒在青石大路上,有人,有马,还散落着无数的残铁。血肉模糊了街道,血水相汇,融为了血泊,倒映着天空的景色。 苏渐等不及马的速度,立刻从马上跳了下去。他甫一落地,立刻配合念力和脚力,身形骤然穿越了百步之遥,出现在尸群之中。当他站在这些尸体之间时,他更是诧异得无法言语。这些尸体几乎没有一个是完好的,他们的盔甲被某种力量击碎或者切开,接着被粉碎或者切断的,就是他们的尸体。 苏渐抬头看向远处。 那座传闻里大周最厚实最坚硬的城门,被人击穿,赫然一个大洞里,映着北原的荒芜景色。 “我们来晚了!” 南萱从马上跳下来,她没有听见苏渐的这句话,却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虽然,这个猜测很匪夷所思,但是结果却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 北望关的城门,居然被破了! 第98章 追击 北望关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其城墙之高、之坚实,守将之强、士兵之多,无不是当今第一。 城外大营常备一万铁骑,两万步卒;战时,更可以从附近的城池调来三万士兵。 守城大将里,有几个物化上境的修行者。 而征北将军,还是大周第一大将,苏焕! 这样的城池,当得起天下第一。 却拦不住区区一个慕容羽? 苏渐难以相信。 只是现在不是担心的时候,从地面的血迹和残存的念力波动来看,慕容羽的确来过,并且,他极有可能已经离开! 苏渐闭上眼,站在血泊里,遥遥感应着慕容羽的动向。 可是,哪里有些不对劲。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如同地狱一样死寂,除了南萱和马蹄的声音,便是绝对的死寂。苏渐无声握住墨离,警惕地感应着四周。 虽然如同南萱分析的那样,虽然慕容羽对大周山川和关隘都了若指掌,但是正因为如此,如果他不想被万里追杀,那就必须要绕道而行,因此反而会慢一些。而苏渐和尔岚虽然晚出发了几天,却反而能后发而先至,因为他们一心抢先,一心抢回尔岚。 可是,如今看来似乎还是晚了一点。 只不过,苏渐居然什么都感应不到,这就有点可疑。 可是苏渐已经来不及多想,从血迹来看,慕容羽应该还没有走远。如果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南萱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姣好的面容有些苍白。她抿着嘴扭过头去,生怕自己忍不住呕吐出来。 突然,她感应到苏渐正在远离自己,连忙叫道:“苏渐你快回来!” 苏渐头也不回,声音却清晰地传进南萱的耳朵里:“南萱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追他们!” 看着苏渐倏然消失在城门外,南萱心中一痛。 他,果然是那么在乎她么? 让我躲起来么? “可恶!居然敢小看我!” 她指挥着坐骑,绕过那些尸体,追了上去。 ************ 穿过城门,出了北望关,不远处便是国境。再越过几十里,就是一片荒芜。 南萱用力抽打着马臀,却远远追不上苏渐的速度。 苏渐每踏过一步,便在地上留下一个足印,每前进一段距离,便留下一道残影。很快,他就把南萱甩在了数百步之外。 地面有很多的车辙印,有脚印,还有马蹄印。苏渐跟着这些印迹急奔,任心跳越来越快,念力急速地消失。 他能听见厮杀声。 有马匹的哀鸣声,战车的崩裂声,金属的破碎声,骨头的断裂声,战士的厮杀声和痛呼声??这些声音夹杂在一起,便是死亡的声音。 许多充沛的念力会在瞬间消散,很多神识会在瞬间不见。 苏渐绕过一个石崖,念力终于用尽。 他沉默,然后平静,最后闭眼。 天地间的元气开始徐徐渡进他的身体,在他的体内旋转,渐渐地拧为一团,形成了一个蓝色光球。光球表面很光滑,所以看不出它是在疯狂的旋转,还是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在它的周围,很多淡蓝色的光点疯狂的形成千万缕,仿佛漩涡一般旋转,不间断地进入了光球里,让光球愈发壮大。 苏渐睁开眼。 眼中,是杀戮的世界。 不知有多少人挤在一处,厮杀在一起。每一刻都有人在死亡,每一处都有鲜血。 突然,某一处亮起了冲霄的光柱! 一个被浓烈蓝光包裹的男子跳上了天空,他的手里有一把蓝光凝成的大剑,呼啸着斩向地面! 一个身上白光闪耀的男人银发飘飘,手中一条白色光鞭嗖地一声,搅起数十数百个士兵和战马,然后抽向天空那人! 剑与鞭在空中相遇,仿佛两股大锤撞在一起,轰然掀起如海涛般的气浪,震的地面上的军队大乱。 然后两人俱是一震,一个蹬蹬退了两步,天空那个则翻过身,落回了地面,瞬又起身扑向那白发男子。 苏渐认出那个身体被难以想象的强大念力盔甲包裹的,正是苏焕。 他却不认识那个白发男子,只不过,他能感受那个白发男子的恐怖力量。 苏渐没有看两人。 他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的车顶站着一个男子。 慕容羽。 “尔岚!” 苏渐强忍住呼唤的冲动,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呢喃了一句。 他的身子如流星般划过一条曲线,落在人群里。 那马车之所以到现在还算完整,完全是因为有一群人。 大约上千人,这些人头上银发飘飘,系成一束,眼中燃烧着一种名为愤怒和仇恨的东西。他们毫不畏死地和大周守军撞在一处,阻挡了那些守军追逐的步伐。 雪族人! 苏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雪族人! 突然,就在这时,大约两百多人开始围着那辆马车往某个方向撤离。 苏渐心里一紧,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些雪族军队,看着一个向自己冲来的雪族人,看着他手里寒光闪闪的大刀,伸出了手。 他毫不吝啬地施展了自己蓄势待发的一个意。 山。 ************* 在一对一的修行者战斗力,山意,其实作用有限。在同境界的修行者战斗里,“山”意除了能拖延住对方的脚步之外,很难对对方造成更大的伤害。慕容羽毫无损伤,李君独只是断了手臂。 李君独曾经破过苏渐的山。 剑师邱远也破过苏渐的山。 慕容羽更是破过苏渐的山。 随着苏渐遭遇到的修行者越来越强大,山意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在面对普通人的时候,山意却是极为可怕的杀招。 空气经过短促的颤抖,紧接着,一座山落了下来。 它无青山之形,也并没有幅员数里,却伴随着可怖的呼啸声,重重落地,激起满天的烟尘,还碾碎了数十个雪族战士! “轰!” 伴随着这声巨响,血水,尘埃,还有狂风,在一瞬间撕裂了空气。 血水被气浪激起,飞上半空,然后落下。 便是,一场血雨。 第99章 初杀 苏渐站在血雨里。 他的衣服上,脸上,手背上,头发上,都是血。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眸子睁的极大。 苏渐不是没杀过人。 夜闯神鸦司之时,苏渐杀过人。只不过那时他的心思全在逃脱,加上当夜的种种紧迫状况,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没有任何杀人的记忆。 然而,此时此刻,他淋着血雨,那些记忆,就回来了。 从前,他的对手都是修行者。李君独,邱远,慕容羽……这些人都没有被他的山意击倒,所以他对意术,并没有什么概念。 他以为意术杀不了人。 然而,此刻,他只是一念所至,便杀了数十个人——那几十个雪族人倒在血泊之中,身子已经变形。 仿佛,被山压过。 “是意师!” “杀了那个意师!” “坐忘境的!他是坐忘境的意师!” “杀!” “杀了他!” 很多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那些声音充满了愤怒或者兴奋,仿佛一群嗅到了血气的野狼,不仅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一拥而上,往苏渐冲来。 苏渐看着那些人往自己冲来,伸出手,却又放了下去。 杀了他们吗? 不杀他们,就会被他们杀。这种理由,不会成为苏渐杀人的理由。 他们是敌人,是帝国的敌人。这种理由,也不是苏渐杀人的理由。 他不是杀手,不是战士,不是大周帝国的人。 他只是苏渐。 他不必杀人,也不想杀人。 ……………………………………………… 一个雪族战士高举着战刀,往苏渐看来。他并非不怕死,只是如果能杀了此人,对大周是多么大的打击?一个大周,能有多少坐忘境的修行者?杀一个,便等若救了数百数千的同族。他也怕死,只不过,如果能和对方同归于尽,那是最好。 即使不能,耗费对方的念力,为自己的同伴制造攻击的机会,也好! 可是,他看着那个修行者,却没有看到一丝狠戾和杀气。 对方的眼里没有所谓仁慈,没有所谓杀意,反而是一片惊惶失措,仿佛没有了丝毫的战意。 这个雪族战士没有犹豫。 “你们这帮周人!” 他在心中怒吼,紧咬着牙,手里的刀刃握紧,狠狠地劈下。 就在这时,一道力量自天而降,击飞了他的手臂。他只觉得双臂一轻,紧接着,胸口一凉。 他的胸口,被开了一个洞。 几乎在同时,数十名正在接近苏渐的雪族士兵,突然停在了原地。 数十气矛自天而降,带着破风之声,穿过了一个个雪族战士的胸膛,将他们钉死在了地面! 凝聚念力,化无为有,将无形做有形,这是无忧境的武者、大将军苏焕的飞矛。 气矛陡然消散。 那些尸体一一倒地,眼中犹有不甘。 “渐儿,小心了!” 苏焕关切提醒了一声,身子却被雪长空气鞭扫中,气甲陡然被打得裂开,犹若实质的气甲碎片簌簌落下,露出他身上铁甲。而苏焕虽然没有被那气鞭伤及筋骨,却被巨大的劲道打得从天落地,倏然坠地,激起了漫天的尘土! 雪长空气鞭倏然紧绷,从天而降,打在苏焕身上!苏焕却猛地攥住对方气鞭,将对方猛然拉近。 雪长空手里的气鞭倏然消散,从他身上的星脉里涌出的念力,在他的双拳上凝聚,猛然往苏焕打去! 苏焕气剑消失,同样是一拳,一拳打出! 两拳相触,气浪叠生! 伴随着这一拳,气浪如怒涛般四涌。掀飞了四周的士兵,也吹醒了苏渐。 南萱骑马赶到,看着一支羽箭往苏渐飞去,连忙凝意施术,遥遥在苏渐的身前筑起了一面气膜。这面念力晶壁曾挡住了安白阳的气弦之刃,要拦下那飞箭自然不在话下。只见那飞箭陡然被某种壁障弹开,落在地上。 苏渐醒了过来。 这,就是战场。 这,不是书堂。 没有仁慈,没有道理,没有什么冠冕堂皇,也存不下任何的愧疚和自责。 你不杀人,人便杀你! 少年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刚猛无俦的力道将一涌而至的数十名雪族人弹开。 他拔出剑,越过面前那些雪族士兵的尸体,落入雪族人的战阵里。 那些雪族战士愕然。意师也能近战? 苏渐能够近战。 雪族人天生善战,他们生于雪原,与雪狼争夺食物,与长生天共存,与冰雪抗争,比周人更加强壮,更加善战。 可是,他们发现,这个年轻人,也很善战。 这个年轻人的拳头,比他们的要硬,他的长剑,比他们的要快,他的手段,比他们要多。劈砍,刺击,飞剑;意术,符道,甚至阴阳术,都一一从他手中施展出来! 他不是意师吗? 很多人的心里,都闪过这样的疑问。 他们不怕死,却不想面对这样的敌人。 苏渐身形如风,从一个个雪族战士的身边擦肩而过,从对方战阵里的缝隙擦过! 看着苏渐身处险境而不自知,南萱失色叫道:“苏渐,别追了!快回来!” 苏渐听不见她的声音。他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 尔岚在那里!在马车里。他能感应到她的气息,甚至能感应到她的温度,她的呼吸。 南萱连忙策马追了上去。 你一个人能安全追到马车边吗?你一个人能打败慕容羽吗?你一个人能把她带回来吗? 你明知道不能,为什么还那么傻? 一个女子,出现在战场上。 她骑着的马,不是战马;她的身上,也未着戎装。 她看着很柔弱,却又很刚强。她的眼神有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执着和狂热。 苏渐的眼里,此时只有尔岚。 她的眼里,只有苏渐。 ……………… 苏渐的念力很快地消耗了下去。 此时,他距离那辆马车,只有几百步之遥。可是,他已经陷入了重重的包围里。 苏焕又是惊讶,又是担心。看着苏渐冲入人群,他想到了不久前从京城而来的家信。家信里提到了苏渐境界恢复,并且和李君独打成了平手,苏焕很高兴,却对苏渐的真实实力,还有那一场决斗的公平程度半信半疑。 当他亲眼看到苏焕坐忘境实力之时,当他亲眼看到苏渐施展各家法术之际,却忍不住狂喜和骄傲起来。 然而,就算苏渐再怎么强大,终究只是一个坐忘境修行者。冲入千军之中,尤其是雪族的军队里,苏渐没有任何的胜算。因为,只要他还停留在人境,就不可能无视人世。 因为他的念力终有枯竭之时。 感应着苏渐念力枯竭,苏焕却无法分身去救。因为,雪长空很强,很强。 他很强,比起以前更加的强大。苏焕无法分身,更加无法分神。 苏渐挥手,弹开几名雪族人,闭上了眼睛。 雪长空咦了一声。 他看向苏渐,神色极为凝重。 几支长枪的枪尖,已经触及了苏渐的衣服;突然,那些长枪如触金铁——那是苏渐布在身周的“坚”意。 再然后,那些长枪陡然折断——那是苏渐释放的“锐”意。 紧接着,那几名雪族战士的身体,同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穿透,然后,倒飞出去,落在地面,眼看是不动了。 那辆马车开始奔驶,往北方前进。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车厢里钻了出来。那人摔落在地面,看着已经没了力气,却仍然倔强地站了起来,往苏渐跑来。 苏渐看着那人,看着她已经消瘦无比的脸庞,看着她笑里的泪,不知怎的,心里一松。 然后,一个人挡在了尔岚面前。 那个男子,慕容羽,无比冷漠地拦在两人之间,淡淡地说:“我真不懂。我看了你很久,你们成亲那么久,既无夫妻之实,又无甚情意……为什么,明知会死,你还来救她?” 第100章 晕眩 战场上,布阵之法,指挥在于鼓声和旗语,此为“呼”。 而军士们在鼓声和旗语的指挥下,各司其位,即以或高昂、或低促等十几种呼喝声,来应答指挥军士,此为“应”。 将士呼应,则大阵即成。 布阵的鼓声、呼喝声、战马嘶鸣声、金铁交鸣声,以及厮杀声相汇,变成了沙场。 是沙场,也是杀场。 可是慕容羽的低声询问,却偏偏清晰无比地落进了苏渐的耳中。 确实,为什么要救她?慕容羽是她的哥哥,将她带走,或许是天经地义之事。她喜欢苏渐吗?或许也只是喜欢而已。两人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感情也还没有深到非彼此不可的地步。不想让她成为叛国者——这话只能用来当借口,一个,一戳就破的借口。 难道是因为爱? 然而爱一个人,需要多久? 日久生情。时间长了,爱就浓,爱像酒。日子长了,才有爱。 苏渐没想过自己会爱她。 可是,也有所谓一见钟情。 “我喜欢她。” 苏渐笑着,看着远处的慕容羽,看着尔岚,笑里坦然,还有有些释然。有种憋闷了很久,却说不出来的气郁随着他的开口,化为了烟云散。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啦,可是你一直看不上我……” 尔岚身子一震。 这话,她听过。只是,那一次听,是在婚房;这一次听,却是沙场。 “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啦。可是你一直把我当成仇人一样防范着。所以从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们只能当朋友——能当成朋友,我已经很满足了。” “后来你好像喜欢我了,我也发觉,我喜欢你了。” “再后来,你哥就来了。他把你抢走了,我想着,抢走就抢走吧,跟着哥哥一起生活,也不错。” “可是,不能……” 挥动墨离,苏渐解决掉了一个试图在他讲话间偷袭他的士兵,叹了口气,仿佛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所以很累。 “你走了之后,我知道,我得找你回来。只是一天看不到你,我就很想你,很想见到你,想听到你,想触碰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很麻烦!你知道我有多怕麻烦!没了你,我有多么不习惯?” “所以,我一定要找你回来!” 慕容羽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讨厌他。 他也知道,为什么,和传闻中不一样,妹妹也那么想他——就好像他想她一样。 原来,她也喜欢他。 甚至,爱他。 虽然隔着数百步,慕容羽仍然能感受到那份来自苏渐强烈的思念和爱。 “原来如此。” 慕容羽踏出一步,把妹妹抱了起来,强行将她按在马车车辕上。 尔岚反抗着,她从来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 慕容羽却对她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尔岚顺从了,眼神里,有些惊异。 这位兄长露出罕见的微笑,然后,他拔出腰间的阔剑,插在了地面。 “我数十声,如果,你能来到我的面前,我就让她和你回去。如果我数完了,你还没有来,我就带她走。” 苏渐沉默,撞开一个雪族士兵,挥剑斩了一人的剑,又一指取了一个人的命。 “谁要听你的规定?我要带她走,就可以带她走!管你数几声!” 慕容羽微微一笑,然后笃定地说道:“一!” ……………… 南萱纵马追赶着苏渐,于千军万马里看着那人的背影,心念动,便有一个士兵飞起。 她没有苏渐那样的念力,她也不愿意杀人,即使那些人是敌人,她也下不了手。但是,不杀他们,她想要靠近苏渐,便变得异常困难。因为不杀他们,便有无数的敌人会冲上来。 源源不绝。 所以她的念力,消耗的也特别快。 突然,数十骑兵冲向苏渐。他们的长枪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借助马匹的冲力,威力绝不下于修行者的飞剑。 苏渐平静地注视他们,然后,伸出手在空气里,缓缓写了一个字。 火。 在他划过的痕迹里,生出一丝燥热,然后是些许火焰。那些无根之火只是瞬间蔓延成火海,带着灼热的力量扑向骑兵。那些骑兵勒马不住,纷纷被烧的从马上掉下,然后落地,痛苦的哀嚎只是瞬间,便没了气息。 “二……” 苏渐反握墨离,衣袂如风,迅速穿过火焰之后,紧接着心念一动,一道“锐”意在瞬间涌了出去。意念如一阵狂乱的风暴,席卷了数十步之遥!而这数十步里,无论是人,是马,都化为了一块块毫无生气的血肉,噗噗落地。苏渐面无表情,踩着一片泥泞般的血肉,然后猛然跳起。 他越过一片高高竖起的长枪,落在数人的包围圈里,身子一旋,将那些雪族士兵手里的武器全部斩成了两截。 “四……” 慕容羽的面容再次不见表情。 他机械地数着,不因为苏渐的靠近而紧张,也不因为苏渐陷入绝境而欣喜,仿佛在做的,只是数数,这种小事情而已。 五。 六。 七。 尔岚和慕容羽,一起注视着苏渐,看着他距离自己这边,还有百步之遥,不知怎的,这对兄妹,都开始紧张起来。 “八。” 慕容羽的语速骤然加快,眸子里有些嘲讽。 苏渐的念力,恰在此时一空。适才,他杀了数百人,越过了近千步的距离;此时,念力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他需要冥想,蓄力。 雪族的战士们,终于等到了机会。 他们之中,也有会修行的士兵,也能感应到苏渐的念力消耗高于常人。而且,他们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握机会,然后将手中的长枪,用尽全部力气,向苏渐掷了过去。 苏渐如今,毫无反抗的能力——对雪族人来说,这个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这时,他们的长枪却凝在了空气里,然后,无力坠地。 苏渐眉头一皱,念力再次生出。于是他睁开了眼睛,从长枪的缝隙里穿过,左手并指如刀,右手墨离剑往前扔出。 左手“锐”意哧哧作响,击穿了数个雪族战士的身体;右手墨离剑纵横,瞬间杀出一条血路。 南萱气喘吁吁地看着那个前方不断奔跑的背影,气喘吁吁,脸色苍白。 她的念力,终于用尽了。 说起来,我不过是一个物化境巅峰而已……终究,还是追不上你的脚步啊。 如是想着,少女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迷糊。 从云京,追到了这里,虽然有一段平行的时光,却仍然被你甩开了…… 你,要抓住她啊。 南萱勉力露出微笑,乏力感却越发沉重,然后,她从马上,落了下来,落在了地上,砰的一声,摔得很重。 失败的感觉,原来是是如此的痛。 …………………… “九!” 慕容羽拔出剑,指着苏渐。 下一刻,苏渐就能冲出重围,来到自己的面前。慕容羽惊讶之余,有些期待,也有些愤怒。 尔岚的呼吸,有些急促。 南萱看着苏渐高高跃起的身子,看着他就要落在尔岚面前,微笑。 就在这时,几个雪族战士冲了上来。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丝毫的念头,仿佛本能般,要将全身无力的南萱刺死。 南萱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人把她抱在了怀里。她被紧紧拥抱着,然后被扶了起来,痛之余,却温暖。 她睁开眼,看到脸上带着些埋怨的苏渐,愕然,感动,酸楚……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晕眩。 第101章 战果 没有噩梦,没有什么惊叫,也没有一身的冷汗。 南萱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很平静,紧接着,便是一阵乏力和头痛。 她不记得自己消耗了多少念力,只是这种乏力感提醒着她,她处于一种很危险的状态。如果再不冥想调息,恐怕境界修为都会受影响。她和苏渐不一样,如果境界下跌,想要恢复,却很是困难。 她却没有理会这些。 她有些自责,却没有自责到哭天抢地的程度;她有些担心,却没有撕心裂肺。 她此时此刻,只是有些愧疚,还有难受。 她环视四周,看着充满军旅气息的小屋子,看着外面蔚蓝色的天空,心情好了些,只是,仿佛眼前还有血色。 南萱起身,穿鞋。 在外面似乎一直在等待的军士听见的动静,然后礼节性地叩了叩门,接着便不等南萱的答应,便直接推开了门,正色问道:“南先生无恙吧?” 南萱没有介意这名军士的无礼,毕竟边塞军人和常人不同,并没有太多机会和女子打交道,在军中,不拘礼节也是正常。她微微笑了笑,问道:“我没事。你叫我南先生?” 那名军士骤见南萱明媚的笑容,粗糙的大脸居然一红,讷讷道:“是三少爷让我们如此称呼的。不过,我们虽然在军中,却也很敬仰三大书院,也很尊重修行者。” 南萱有些喜欢这名军士的坦率了。 “你们的三少爷呢?” 因为并无官阶和军衔,所以苏渐在军士的口中,是三少爷,而不是少将军。 那名军士执礼道:“他正在协助将士们。” 南萱有些意外。 “尔岚呢?” 那名军士立刻敛容,恢复了士兵铁血的表情,说:“三少爷说了,如果南先生问起尔岚这个名字,就让她乖乖休息,不要多想。” 南萱眼睫微颤。 ***************** 城墙上,苏渐看着下面的一片血色,还有被乱箭射死的那些雪族人的尸体,心怦怦乱跳。 在他身边,一个负责临时指挥的校尉面无表情看着士兵们搬运尸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就觉得城关大门破开,城内空无一人这一点有些古怪。但是苏渐当时心系尔岚,所以没有来得及多想。当苏渐回援南萱,而尔岚再次被慕容羽带走之后,苏焕只是追杀了一阵,便立刻反攻。苏渐紧随其后,才发现不知何时另有一股雪族人居然趁乱进入北望关大门! 而那个时候的他们,已经成了尸体。 因为在城墙上,埋伏了无数的弓弩手。 北望关守军损失七百多人,歼灭敌人八百多人。 却是大胜。 因为雪族人实在是无比悍勇,周人对战雪族军队,向来是杀敌一人自损两人的比例作为胜利标准。也就是说,如果北望关守军死亡两千人,杀杀雪族人一千,就算是大胜。 然而,这一次两方死伤人数相差无几。 话虽如此,这其中四百人却是苏焕的精英部队,都被雪长空杀死。对苏焕来说,却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然而,对整个北望关来说,损失在于,苏焕他倒下了。 在肃清一切残余敌人的时候,苏焕无声无息得躺在了地上。 守军损失七百,其中四百是精英士兵,主将受伤,怎么看,这一场仗都不怎么划算。 那个校尉突然对苏渐说:“公子你真的不去看看将军?” 苏焕分心才被雪长空打伤,是为了救自己。无论心里是不是把他当父亲,苏渐都应该去看看他。只不过,他之所以站在这里看着士兵们清扫战场,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如果我离开这里,又有敌军怎么办?北望军的最强之人是苏将军,其次就是我。”苏渐笑了笑,似乎是觉得这话有些自恋,“在他倒下的时候,一定也对我抱着这样的期望。” 那名校尉知道苏渐说的话没有错。 在之前的战斗力,他看到苏渐如何的大展神威,一个人就杀了近两百个雪族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虽然远不及将军神威,但是显然要比现在的任何一个偏将军要强得多。最重要的是,他的念力似乎无比雄浑,从出手到回防,他的念力似乎永远没有用尽的时候。 他看着苏渐,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苏渐又说道:“况且,我已经为他进行了紧急救治。” 苏渐连李君独的心脏都能在瞬间修复,更不要说苏焕的伤势。只不过,被对方念力造成的隐伤,苏渐却是无能为力。毕竟,他不是无忧境的修行者,而残存的苏焕体内的那些力量,似乎有别于其他的一些东西。 苏渐想了想,说:“城门如何补救?” 那名校尉毕恭毕敬道:“如今不知道敌人会不会去而复返。不过谨慎起见,我们已经派人去修补城门了。雪族人虽然善战,但是于攻城并不擅长。只要城门紧闭,北望关就很好守了。” 苏渐不置可否。 的确,这种判断很有道理。但是如今雪族那边有了慕容羽,就算能研制出工程器械也不稀奇;再者,以苏渐看来,城门究竟还能不能作为防御手段,还尚未可知。毕竟从今天的结果看来,如果对方再出现像那个黑脸雪族人的强者,这个城门几乎毫无用处。 除非,这扇门能够加强。 想到这里,苏渐心念一动,扶住城垛,翻身跳了下去。 那名校尉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拉,可是已经太迟。他看着苏渐突然跳了下去,禁不住惊呼一声。 可是苏渐却在半空中写了一道“风”符,身周顿时清风萦绕,升起一股巨大的浮力,让他的下坠之势骤然减缓。 看着苏渐平安落地,那个校尉松了口气,暗叹着自己的无谓担心。 苏渐转身,走到巨大城门前,才停了下来。 那些符文,城门表面上的,只是写给别人看的。而看得出来,这城门有夹层,看来,里面的才是真正的符文。说起来也很符合道理,因为这些符文怎么说,也是大周军方的军方机密,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得让所有人都看见? 一抹湖蓝色来到了苏渐的身后。 是南萱。 第102章 修补之法 苏渐似乎很专心,他像一个老眼昏花的学究一样,凑近了城门,观察着上面的纹路。 南萱的接近,他似乎毫不察觉。 那些纹路,有的,的确是符。不同于文字,这些符更像是画。 苏渐莫名想到了尔岚。 可是往深处看,这些符,有的,是为了加强城门的坚固程度;有的,是为了提高城门的韧性;还有一些,是为了产生缓冲的元气薄膜。 还有一些符,则是为了让这些符意相融。 这些符,和流云台上的八十八道符,很相似。苏渐曾经在与李君独的一战前,看过那些符。今天看到城门上的符文,苏渐突然觉得,这两种符似乎是出于一人之手。 就在这时候,北望军的符匠陆续赶到。 符匠,是符师在军中的一个职位。在太祖时期,这个职位也叫做“符将”,不过长久以来符将都并不在主战场上出现,而是沦为修补符阵、修缮城墙城门的符文的匠师。所以,“符匠”这种略有讽刺意味的官职也就替代了符将。 那十几名符匠似乎每一个都有物化境的实力,其中似乎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是坐忘境的高人。他们走到了城门前,看着那偌大的破洞,显得忧心忡忡。这样大的破洞,足以让三个人并肩穿行,对守城来说,十分不利。 苏渐和他们交流了几句,知道这扇门并没有预备替换的门叶,颇有些忧心。 苏渐问道:“如果临时修补一下,用符阵加以巩固,能修复到几成的效果?” 那个坐忘境的符师看着苏渐,神色古怪。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在符道上的造诣并不在自己之下,却没有任何的念力气息,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事关城门大事,他也顾不上什么身份或者辈分,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如果只是修补一下,以守军的人数来说,只需要两三个时辰就能做到。但是,要将这扇城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最快,也需要二十天的时间。这段期间,我们不能被任何状况中断,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苏渐皱起了眉。也就是说,在这二十天之内,如果雪族要强攻,这座门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突然,早已站在一边多时的南萱突然问道:“如果我们不修复这座城门,而是把它堵死,可以吗?” 苏渐没有理会她,摸着下巴,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对策。 南萱见苏渐竟然漠视自己,又想到他因为救不回尔岚,全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个符师连连摇头,说:“不行。一来,附近没有这样大的石头,二来,就算找到那么大的石头,想要拉回来,就算出动两千人,也需要相当一段长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北望关实则无比空虚。尽管将军安排在城内的伏兵起了奇兵之效,雪族几日之内或许不会再来。但是一旦他们来了,北望关必被破。何况,只是一块石头,根本挡不了那个无忧境修行者的攻击。” 苏渐心中咯噔一下。 无忧境? 他知道那个黑面银发的修行者很强,甚至能打伤苏焕! 那么,苏焕与他激战了那么久,自己都没能感应到苏焕的真实实力,难道…… 他也是无忧境的修行者? 苏渐愕然,不过,联想到苏无殇和苏辰两人都已经是坐忘境巅峰,苏焕是一个无忧境强者,似乎也并不是很难接受。 南萱忍不住问道:“如果,在堵住城门的石头上刻符,如何?” 她望向苏渐。 苏渐没有看她,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老者缓缓摇头,道:“符力与写符者的实力息息相关。我们这里的符师加在一块,也抵不上无忧境的修行者。根本没什么作用。” “归根到底,还是太弱。” 苏渐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令在场之人都异常愤怒。 一人冷笑道:“哼,不知阁下是何人?分明不是修行人,却放出如此大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苏渐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那人的冷嘲热讽,他走到城门前,看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荒野,眉头紧锁。 南萱想要跟上去,终究还是有些迟疑。 她知道,尔岚一定没有回来。 都是因为自己……拖了后腿。 …………………… 晚饭之后,苏渐便坐在城楼上,他的面前,摆了一盘棋。 棋盘上,黑白交错,却毫无章法可言。 在夕阳里,晚风如刀,寒气可入骨髓,就算是铁打的汉子都难以忍受。 南萱换上了将士预备的棉服,戴上一顶毡帽,颇有一种北方佳人的味道。她登上城楼,远远看着苏渐,见对方在寒风里,却只是身着薄衫,心痛之余,却又有些生气。 没有找回她,你便如此糟践自己吗?是因为你明知道我会担心你的冷暖,你就故意这样气我? 她越想越是气,终于忍不住,往苏渐冲了过去。 “你现在是干什么?!” 苏渐正在落子,却突然被南萱的声音吓得出了神。 他不满地抬起头,却看见南萱出离愤怒的脸。苏渐愕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这个小姐,只好歉然地笑了笑。 苏渐的情绪明显出乎南萱的意料。她呆滞地看着苏渐的笑容,从他的眼神里,她看不到任何的怨怼。 看到的,是从前,现在,以后也许仍然会一直存在的,有些惫懒的直率。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南萱懊悔地看着苏渐,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有些冲动。 “我没有……你怎么穿这么少的衣服!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北望关?如果你病倒了,谁还能救尔岚……我,我可不会照顾你!” 看着南萱有些激动,苏渐兀自一笑。 他徐徐落子,缓缓说道:“我没有觉得冷啦。相反,这样子,倒能让我清醒一点。你来的正好,陪我下一盘棋,如何?” 苏渐的确是在下棋。 虽然这盘棋很臭。不,说很臭其实不大准确,这盘棋,实在是毫无章法可言。 简直是一个小孩子在随意落子。 可是,却有些肃杀之意在里面。 “我一个人实在是下不了,尔岚不在身边,只有你能和我下……围棋,是两个人下的嘛。” 苏渐微笑着,眸子深处,有一些苦涩。 第103章 悟棋 棋是两个人下的。 可以一个人下,自己和自己下,有时候也是乐在其中,只是有时候,也未免有些寂寞。 可以很多人下,你一言,他一语,唾沫横飞,争论不休,说到激动处,就是拍桌子震得棋子乱飞时,也不奇怪。 但是,终究还是两个人下的。一黑,一白,攻守厮杀。 面对苏渐的邀请,南萱找不到理由拒绝。 一个军士搬来一张椅子,南萱从容坐下,看着这棋盘上的黑白色块,有些怀念。 她怀念在书院里的那些好时光,怀念,那盘与苏渐共拒余榕的好棋。 她怀念那些平静。 然而,她的怀念心绪很快就被眼前的棋盘所淡化,转而,是一种近乎于赞叹的惊讶。 爷爷为什么要收苏渐为弟子,第一方面,是因为苏渐有意师的天赋,这种天赋,就算南萱不愿意承认也好——的确是在南萱之上的。另一方面,则是苏渐在棋盘上表现出的天赋。 那不是下棋的天赋。的确,苏渐下棋的天赋很高。但是棋圣大人不会因为一个人棋下的好,就收其为弟子。 苏渐在棋圣草庐里,下过的一盘棋。那盘棋中,有几枚棋子无声裂开。 那都是苏渐摸过的棋子。 他们并不知道,苏渐在路边下野棋时,也发生了这种情况,只不过并不自知。 起初冯棋圣以为那是苏渐的念力外泄造成的,而且,那的确是一道意。 后来冯棋圣才慢慢明白,那并不是因为什么念力的外泄。虽然在意道上,苏渐有天赋,那也并不是苏渐天赋的体现。 那是棋中的意。 那些棋子,在苏渐的着法下,布成了天然的符阵。 那些符阵却很脆弱,有些地方杀意掩饰不住,便成了锋锐的意,外泄出来。 外泄的刹那,某些棋子便会裂开。 而现在,南萱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只是意师,但是符师和意师修行方法相似,所以她也能略通符阵。她看着那些棋子,发现它们虽然杂乱无章,却又很和谐。 有的棋型浮现出“断”意,有的棋型有“锐”意,有的棋型有“生”意,有的棋型,则是一片杀机。 这一点,很像是符师的丹青符。 符师以书画入符道,苏渐便以黑白子入意道。 是意道,也是弈道。 ……………………………… 仿佛忘却了寒冷,苏渐和尔岚对坐着,仔细地研究。 棋盘上的这些意虽然已经初具雏形,但是并不如何强大,否则棋盘本身也早就被撕裂成碎片了。 两人要研究的,就是如何保持一定的强度。意的强度,和棋盘本身的强度。 还有各种意的融合,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何运用在实战里。 总不能,一边和敌人对杀,一边下棋吧? “你的这种想法很独特。” 南萱想了想,说:“可是这种东西很难运用到实战里。你下棋,不如你的意快,不如你的符快。” 苏渐默默地想了一会,又说:“可是如果事先摆好,如何?” 南萱摇了摇头,又说:“不可能。就算你事先摆好,那些棋子能撑到你的敌人过来吗?之前就已经粉碎了吧。你别忘了,太弱的,不伤人,太强的,阵法自己就会被破坏。” 苏渐捂着头,想了又想,突然说:“如果是铁棋盘呢?玄铁?” 南萱摇摇头。 一时有些尴尬。 苏渐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有些想当然。 突然,他产生了一种更加异想天开的想法。 “你说,为什么棋子能够产生这些意?” 这个问题,南萱并没有想过。 符道能产生符意,是因为它注入了符师的念力,并且遵循了天地间万物的规律;但是为什么棋子能够产生意?苏渐并没有注入任何意,它却能产生力量。虽然,那力量极其微弱,却是无中生有。 任何力量都不会无中生有,这是苏渐对力量的认知。 符咒的力量来自元气和念力;意术的力量来自意师;阴阳师的力量及来源于自身,也是天地阴阳的变化?? 这些力量都不是无中生有的。 苏渐的提问让南萱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却给不出答案。南萱的确看了很多书,但是面对这个问题,这个可能涉及到世界本源力量的问题,她一时间也得不到答案。 苏渐想了想,说:“丹青符的符意,和色彩有一定的关系……”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渐一直在做出某些假设,接着就被南萱立刻排除。毕竟苏渐就算书读得再多,实际上也远不及南萱的理解深刻。他读的是一时,而南萱的十几年光阴都在书楼里。 一个,有想法;一个有见解。两人讨论得越来越是兴奋和激烈,渐渐的…… 好像忘记了尔岚。 …………………… 三千守军于城外扎营。城门外方圆三十里,遍布着暗哨。 夜空下,苏渐看着城门远处的北望军营寨,感受着铁血和肃杀之意,深深地吸了一口冷风。 冷风里,传来些许硝烟的味道。 南萱纤细的手笼在貂皮衣袖里,捂着领口,蹙着细长的眉,目光穿过紧闭的窗户,越过几棵枯树的枝桠,穿透一片黑暗,落在了远处的城门楼上,落在了苏渐的身上。 她有些担心。 她也不知道那种担心因何而来。 北关苦寒,苏渐不想让她在城楼上待太久,自己,却打算在那里过夜。她明白,他是爱惜自己的。可是,他却在爱惜和责任里,选择了责任。没有人要求他协助守城,可是他却主动请缨,担起了责任——数万人、乃至北望关后面的几个州郡数十万百姓生命的责任。 那个责任,很重啊。 苏渐看着面前的棋盘,苦思。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总是错过什么。 苏渐喜欢攻克难题,并且越是困难,他就越觉得有趣,并且期盼破局的那一刻,所产生的成就感。 然而这一次,他感受不到任何攻克难关的兴奋和期待。 一方面,是因为他需要保证在敌人到来之前,自己变得更强。 另一方面,则是他需要保证自己,不会再想起尔岚。 第104章 空城 秦沐是一个偏将军,因为深得苏焕器重,加上在苏焕倒下之后,他的军阶已经是最高,所以他已经成为了北望关的临时指挥官。 他此时此刻正坐在苏渐的身边,看着苏渐专心致志地落着棋子,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从苏渐紧锁的眉头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责任感。这个少年并不是在消遣,他看得出来,并且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苏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棋子,手指在棋盘上轻轻点击着。 “秦将军,我父亲怎么样了?” 他很费力地说出了这三个字,觉得有些别扭。在对方的眼里,却是一种担忧和关心。 秦沐微微一笑,说:“军中医官说,将军的伤势已经好转了许多。三少爷的法术真的很奇特,居然能在瞬间就恢复他人的伤患。可惜,将军因为重伤仍然昏迷,体内属于那雪长空的念力迟迟不散,所以,十天之内,他也许动弹不得。” 苏渐点点头,叹了口气。 “三天之内,如果对方有意图取北望关,三天之内他们就会进攻。” 秦沐知道苏渐指的是哪些人。他严肃地看着远处的黑暗,仿佛那些人已经来到了面前。 不过他不知道这个小少爷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在军中,苏渐已经颇具威望。谁都知道,他是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以一人之力,杀死了数百的雪族战士。可是武力并不能代表所有。他的谋略究竟如何?并没有人清楚。 看着秦沐有些置疑的目光,苏渐知道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他不喜欢解释,因为太麻烦。 “第一,慕容羽他作为一个叛将,十年未返大周,却突然带走了自己的妹妹。或许可以用思念来解释,但是我更加倾向于,他是为了让自己的妹妹免于成为人质。” 苏渐顿了一下,似乎是竭力地抑制着什么,呼吸刹那间,有些紊乱,却又不动声色归于平静。 “第二,根据你们的战报,如果说那几千个雪族战士,只是为了接应慕容羽,那么埋伏在城外想要袭城的雪族人,又是怎么回事?而我父亲——苏将军他似乎也预见了这一点,所以才在北望关里布下了伏兵。如果不是这样,北望关一失,便是大周门户大开。” 苏渐的分析入情入理,也十分简单而直接,让秦沐对他的印象更是好了几分。 原来,他也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除了修行境界便一无是处。 秦沐这样想着,苏渐却突然说:“第一,将军的伤情一定要保密。对将士们,一定要摆出一切无虞的样子。否则军心动摇不说,雪族人也会趁隙而入。” 秦沐说:“这些事情,我们已经在做了。” “第二,让各处各司其职,对外保持一切正常。” “第三……这些城外的军士,可以撤回来了。” 苏渐看向城下的军营,摇了摇头。 这名北望关镇守偏将终于忍不住沉声道:“为什么?他们是抵挡雪族进攻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屏障。如果他们撤回,雪族人不就直接进城了?” 苏渐长叹一声。 “今天我和雪族人交手过。并且,我观察过敌我的实力对比。如果要比平原冲杀,我们不是对手。与其在正面厮杀里输给对方,不如把士兵们撤回来。用兵有虚实、奇正之分,若我强则示敌以弱,我弱则示敌以强。如今他们也清楚我们城门损毁,所以会专注力量攻打北门。与其一心一意拱卫防守,不如大开城门,放他过来。将军,这是目前唯一一个办法。慕容羽深知我军虚实,如果我们摆出这种姿态,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在这几天里,我们要向附近城关求援,并且……尽快修好这城门。” 秦沐知道苏渐说的很对。 不管如何防御,对方都已经将北门视作北望关最大的弱点。与其让众多士兵在与雪族的对冲之中丧命,不如让他们进入巷战。而且,所谓疑兵之计,便是虚实相生,虚虚实实,令人心中犹疑。 “目前,也只能用这种疑兵之计了。” 苏渐见秦沐接受了自己的想法,不仅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反而更加凝重。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空城计?这种计策,对慕容羽管用吗? 不过,如果对方的统帅不是慕容羽,应该有用。毕竟在经受过一次伏击之后,对方应该会谨慎不少吧。 苏渐苦笑道:“好了,我们目前也只能如此。让将士们准备巷战……符匠也要加入战斗。布阵方面,将军应该比我在行,我就不指手画脚了。” 秦沐笑了笑,对苏渐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 苏渐没有笑。因为他发现自己能做的,真的很少。区区空城计,他觉得撑不了太久。争取的时间或许只有三天。敌人一旦入侵,就是苦战,血战。 苏渐最顾忌的,就是和苏焕具有相若实力,如今却毫无损伤的那个雪长空。 秦沐告诉苏渐,那人是无忧境。 苏渐想起了那句话。 无忧境,已经不在人间。 它,高于人间。 第二天的时候,苏渐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起身离开了城楼。 他去看了苏焕。经过了一夜,苏焕仍然没有苏醒。苏渐不知道他为什么伤的这么重,甚至比苏渐预想的还要糟糕。 苏渐离开了苏焕的厢房,吹着塞北的寒风,很是怀念云京的家。 他很怀念,尔岚和自己的那个家。 用早餐时,苏渐看到了很多伤兵。他们用一种夹杂着崇拜和好奇的目光看着苏渐,身上这里那里都带着点伤,最严重的一个还失去了一只眼睛,却仍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苏渐在寒风里,吃着包子,喝了一碗稀粥,拍了拍肚子,又坐回了城楼上。 没有人要求苏渐做这些事情。 倒下的苏焕或许有这个心思,却也没有这个机会。 南萱却很喜欢这样的苏渐。有责任心,能担当,敢担当…… 至少,要比他为尔岚伤心的死去活来,要强。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突然传了过来。苏渐听完之后,脸色骤变,看向了极远处。 一条会移动的黑线,从远处的雪原上,往北望关冲来。 那是雪族的骑兵。 狼骑。 第105章 试探 最初的战争,武器是石斧石锤,木棍木矛。 后来的战争里,人们开始利用马匹。捕捉,驯服,然后一代代的培养,野马便成了战马。 再后来,人们开始甄选和有意识地让马匹混交,这样,骑兵的力量,就更加强大了。 大周边军的骑兵十分强大。就算朝中*,但是边军都是在苏焕大将军的管辖之下,所以操练、器械和战马,都是最强。 苏焕的铁骑,是天下第一。 然而,雪族的骑兵也很强大。 他们也有战骑,上一次的入侵里,十数万的骑兵让大周吃足了苦头。 但是他们最可怕的坐骑,不是他们的马,而是他们的狼。 狼骑。 说起狼,给人的印象是,凶残,血腥,可怕,还有那一轮圆月。 实际上,狼还有别的特点。向往绝对的自由,团结,冷静,自制,还有隐忍。 所以周人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些桀骜不驯的狼,会愿意成为雪族人的坐骑。甚至,当雪族战士需要进入步战的时候,这些狼会成为他们的战友。也不知有多少大周士兵曾经被狼生生咬碎了胳膊,也不知有多少士兵曾经在夜梦中惊醒。 而且,不同于普通的狼,这些狼都长得极为高大。而雪族元帅的那匹雪狼,更是比任何一匹边军战马都更加高大。 苏渐看着那些狼骑在城门前聚集,却并没有发起进攻。震撼之余,则开始微笑起来。 之前,他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唬过那些雪族人。但是现在,看到那些狼之后,他突然有了些信心。 狼性多疑。 希望这些与狼共舞的雪族人,也多疑一些。 ………… 奉命而来的雪族战士是狼骑。 在雪族,狼骑比普通的骑兵更加可怕和尊贵,唯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成为狼骑兵,也唯有狼骑兵,才会被赋予最重要的任务。 带领这些狼骑兵而来的,是雪族的一个重要将领,叫多铎。 多铎今年已经将近五十,在上一次的战争里,他打了很多次胜仗,败仗却也不少,堪称经验丰富。 这一次带来的狼骑,共有三千。这几乎是他们狼骑数量的一半,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为如今的战机,堪称千年难得一遇。 费尽心思,让慕容羽和雪长空两人气息压制到极限,甚至压制了两人的境界,雪族耗损了许多资源。 因为从里面攻击,比从外面攻击,要更加容易。 北望关的城门很坚固,想从外面进攻,就需要很强的工程器械。雪原缺乏巨大乔木,对雪族来说,从外部攻破北望关城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里侧相对来说,却很脆弱。 如果不是慕容羽压制了自身的境界,说不定会更加容易。 多铎面无表情地看着北望关敞开的大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城楼上方,说道:“为了一个妹妹,让大军整整延迟了两个月才出动,真是贻误战机。” 他的身后将领们也都露出忿忿之色。 对于降将,他们并没有什么好感,更谈不上尊重。 “来了一个了不起的人啊。” 对他的感叹,有些人深以为然。 有些人则是嗤之以鼻。 “上将军,这是对方在故作玄虚罢了。待末将领一千骑,杀入城中,取下苏焕狗头!” 多铎没有理会那个人,眼里多了些忧虑。 如果北望关边军严阵以待,多铎绝对会进行进攻。可是,如今对方却什么动作都没有,显然,里面有埋伏。 多铎慢悠悠道:“雪长空受了隐伤,苏焕果然非同小可。唉,如果有雪长空在,我们何至于在此徘徊?” 一个将领说:“可是,雪长空说,苏焕也受了伤。” 多铎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 城楼上那黑旗在风中飘飘,苍白的苏字触目惊心。 苏渐坐在黑棋下,居高临下看着远处的那些狼骑,紧张之余,也有些好奇。 秦沐很紧张。 他听说过狼骑,但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他还只是一名普通士兵的时候,就曾经亲眼看过一个被狼骑扯断了手臂的老兵。 那个老兵,就是他以前的百夫长。 如今,这些狼骑黑压压地停在了弓手射程之外,既不扎营,也不落地,更不后退,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北望关。 “狼骑啊,我还是第一次见。” 苏渐喃喃说着,瞳孔微缩。这些巨大的狼简直和骏马相当,如果要撕咬起来,绝非寻常士兵可以抵挡。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 秦沐却反而舒了口气,看着轻松了许多。 “从对方的战甲和旗帜来看,应该是多铎的军队。以多铎为先锋,看起来雪族是决意一战了。不过,也幸好是多铎为先锋,否则此时我们已经开始交战。” 秦沐出身南阳书院,所学习的,都是如何行军作战,对十几年前的那场战役,自然了然于胸。 “狼骑平原厮杀尚可,攻城巷战则欠缺灵活。狼骑训练不易,因为并不是任何狼都能用来当坐骑。上一次大战,出现的狼骑总数量也不过是六千多。这一次一下子就出现三千,看来他们是势在必得。不过多铎生性谨慎,甚至多疑。虽然常胜,却也经常错失战机。我们今天,也许无忧了。” 苏渐点点头,心里的忧虑却没有完全去除。 这些狼骑,看起来是先锋。 他们没有冲进来,只是因为有些顾虑。如果他们试探出了虚实,后果不堪设想。 苏渐沉声问道:“稍后,必然会有来探路的狼骑。我说的东西,都准备了吗?” 秦沐正色道:“都准备好了,只等他来。” 苏渐微微一笑,然后坐下。 ………… 到了黄昏时分,北望关仍然毫无动静,仿佛一座死城。 辎重也运到了。看着士兵们开始搭设帐篷,多铎有些沉不住气。 多铎想了想,然后派出了两个狼骑。 那两人骑着巨狼,绕过拒马刺,在城下绕了两圈,然后在城门口聚集。 其中一个打量着里面,突然看见一堆粮垛,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城上无人,我们进去看看。”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音节,胯下的那匹巨狼似乎有些疑虑,不肯进去。 “呜呜——” 那狼骑兵皱眉催促了两声,那狼才有些不甘愿地首先迈进了城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城门。 当他们走出墙体的阴影,走进北望关城内的时候,城内仍然十分宁静。 那些粮垛下方,散落着雪白的米粒。这两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米”,眼中有些兴奋。 ………… 多铎胯下的巨狼有些不安分。它看着远处的北望关,眼中有些焦躁。 多铎皱眉,看着那两个狼骑半天都没有出来,眼睛微微亮起。 “如果晚上他们仍然不关门,就进去吧。” 第106章 火攻 想着刚刚那两个雪族人突然倒地,秦沐很是有些佩服。 从城墙到地面,足有数百步的距离。苏渐的念力居然强到可以逾越这样遥远的距离,秦沐惊讶之余,却是满心的佩服。 然而,短暂的佩服之后,秦沐观察了一会儿雪族的营地,神色更加凝重:“杀了他们两个,多铎说不定就会夜袭。” 苏渐失笑道:“这个多铎有那么性急?” 不过想来也是如此。没有人会对开着大门的城池不感兴趣。作为一个能征惯战的大将来说,尤其如此。 苏渐望向城外的某处,神情轻松,道:“不用过于担心。夜袭就夜袭好了。先锋我们暂时不用多做理会。重点是后面的雪族大军。他们虽然还没来,但是只要我们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就是给他们的战机。” 苏渐说到这里,忽然凝重道:“不过此城难以久守,如果援军三天之内不到,我们很难坚守。你们,有没有想过弃城?” 苏渐这话如同一道利箭,简直如同穿心般,令一干将领面露震惊。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干将领或冷笑,或沉默的回应。 苏渐知道自己很难和人解释什么叫做运动战,游击战。于是他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且,想到这北望关的重要性,就算苏渐是主将,也做不出这个决定,于是他只好将弃城这个想法暂时压下。 秦沐干咳一声,道:“我们已经向朝廷发出了信使。也已经向固郡求援,两三日时间就会有援兵前来。” 苏渐面无表情说:“我知道了,诸位请各司其位,不得擅离。” 那些将领们有的看着自己的脚尖,有的则看着梁上的灰尘,有的则是冷视苏渐,一语不发。 苏渐见没有人理会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秦沐的肩膀。 接着,他独自一人离开了议事堂。 里面传来秦沐部署声,铿锵有力,豪气干云。 苏渐拐了一个弯,立刻看到了南萱。 南萱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用什么语言来激励他。 “不要用那种同情的表情看我好吗?”苏渐失笑,打趣地看着南萱苦瓜似的脸,他自己看起来却很是轻松和正常,“只不过是没有人愿意听我的,没什么。” 南萱点点头。苏渐说得很实在,他一无军职,二无官职,从云京而来,名声不显。如果那些将军们真的愿意听他的指挥,那才是荒唐。 南萱旋即开朗一笑,说:“既然如此,你愿意和我去看看风景吗?我还从来没看过北原的景致呢,到底和中原有什么不同呢?” 苏渐点点头。 南萱原本只是想博他一笑,却不想他居然真的答应了。 苏渐别有深意地对她说:“不过现在不行。如果你夜里睡不着,我们倒是可以出去看看。” ……………… 夜色悄然之间降临。 狼足与马蹄不同,在坚硬地面行走之间,可以保证悄无声息。所以雪族狼骑军最可怕之处,便是夜袭。 但是今天和以往不同,他们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进攻。 千人的狼骑军队伍以谨慎的速度往北望关接近着,手里的武器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多铎看着黑夜里远处的那处城关,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他身后的一个将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进行最后一次劝谏,说道:“北望关应该还有三万多守军。一千狼骑,如果进去之后遇到埋伏怎么办?将军,我们还是等待大军到达之后,一起进攻吧?” 多铎想着那个人的面孔,没来由地生出些烦躁,摇了摇头。 “我们狼骑军贵在神速,就算遇袭,也能及时退出,还能看出敌人虚实,并无不可。再说了,以我狼骑军之强大,何惧他区区周人?” 那将领见苦劝无果,暗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多铎看着北望关,轻握拳头。 他知道里面一定会有陷阱。可是,与其揣测对方的意图,不如主动出击,寻找对方的弱点。这就是他狼骑军的风格。 狼骑军千夫长在队伍的最前方,领着狼骑兵们进入了城门。 入城之后,他抬起头,看向城墙的上方。 四周是一片漆黑,就连地面也不见月光。漆黑的墙头上,看不到任何人影,却不能因此认定没有埋伏。但是,这个千夫长十几年前便曾经来过此处,知道这里的城墙上刻了符咒,可以完全的隐匿任何人的气息,所以即使有埋伏,也无法被感知出来。 但是,没有任何的埋伏出现。 “难道这帮孬种真的不战自退了?” 那个千夫长皱眉,虽然有些疑虑,但是在嘀咕了一声后,仍然示意后面的狼骑兵继续进入。 放香饵,才能钓大鱼。他并不怕埋伏,却怕自己搞不懂对方的目的。因为,就连多铎将军都难以猜到这些边军的目的。 如果狼骑兵数量到了一定程度,那么伏兵就会出现吧? 那个千夫长注视着墙头,等待着伏兵。或者是乱箭齐发,或者是滚木擂石,他都有所准备。 “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陷阱。果然只是虚张声势……” 千夫长笑了起来,对身边的一个骑兵笑道。 就在他的笑容生出的时候,火焰也生了出来。 那些暴露在他们眼前的草垛,突然莫名其妙燃烧起来。 城墙上方,数百支火矢突然亮起。随着整齐划一的拉动弓弦声,无数的火矢如流星般冲下!箭矢射在草垛上,射在人身上,不仅深深地刺进,还将人、狼,都燃烧起来。 不知有多少装着硝石和火油的陶罐从城楼上突然破风坠下。砸到头上,任是雪族战士长于苦寒之地,生有铜皮铁骨,也禁受不住那种高度的重物冲击。更何况,这些陶罐一旦破裂,便立刻升起火焰,将狼,还有人,都燃烧起来。 哭喊声,惨叫声,愤怒的吼声响起,伴随着陶罐的破碎声,箭矢的破空生,火焰声,一时间纷纷响起。 混乱,践踏,还有狼嚎…… “快退!快退!” 那名千夫长看着乱成一团的狼骑兵,又是恼恨,又是惶急。 火攻!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采用火攻! 第107章 反攻 城墙外仍然是漆黑的夜色。 城墙内却是一片火海。 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广场上,草垛,火油,狼群,人类,都在燃烧。滔天的火海将人与狼都包围,并且毫不留情地蔓延。 那名千夫长不知什么时候,被一把飞剑夺取了生命,安静地躺在地上,很快成为了这片火海的一部分。 几名老兵大喊道:“不要乱!不要乱!我们往前冲!” 然而,虽说如此,一个长久以来被人们忽视的问题,暴露了出来。无论是周人,还是雪族人自己,都忽略了这个问题,所以才造成了长久以来狼骑军能够战无不胜的结果。 上千匹雪狼,虽然远比同类来的高大强壮,却仍然是狼。 面对滔天的火海,它们疯了似的脱离了控制,乱作了一团,想要往城外退去。这些雪原巨狼继承了祖先的野性之血,也继承了祖先对火焰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最深层的本能,而不是几代十几代的训练就能去除的! 狼想退,人也想退。 可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发现,不知在何时,在城门前,有一道晶壁无声凝起。 城门仍然开着。 城门已然关了。 数十名血族战士紧握长矛战斧,鼓起全身力气往那无色晶壁砸去,结果却是自己的虎口鲜血长流。 而无色晶壁竟然是没有产生一丝松动! 一个物化初境的修行者,便可以轻松应对数十个战士的攻击。这道浑厚的“坚”意,由坐忘境的苏渐施展而出,牢牢封住了城门,哪里是这些雪族战士在措手不及间可以打破的?在这种混乱状况下,别说数十个,几百个也不行! 城楼上,乱箭齐发,破空声接连不断,嗖嗖落下。每一次的乱射,必带走几十乃至上百条生命! “弃狼!冲出重围!” 不知是谁突然怒吼了一声,然后弃了胯下的巨狼。 苏渐站在城楼上,皱眉。 这些雪族人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立刻决定丢弃累赘,往城内进攻!这,无疑是最为正确的战法。既然群狼已经无法控制,那么就依靠自己力量,这种判断来的极为迅速和果断。 这样的敌人,真是难以对付! 雪族战士齐齐下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往火圈外的黑暗扑去。他们也畏惧火,却甚至霎那的穿越火焰,对自己造不成什么伤害,所以毅然决然。 可是,就在这时,从黑暗里,无数的乱箭再次射出! 地面上,也有伏兵! 骤出火场的一个雪族人,眼睛还来不及习惯黑暗,便被一轮乱射夺取了性命,无力倒地。 接着,是第十个,第五十个,第一百个…… 乱箭带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可是,雪族人的皮肉却比野兽还要坚实;特别是狼骑军的士兵,他们经过常人无法想象的训练,才成为了国中的勇士。更多的雪族战士,则是带着身上的箭矢,继续冲锋,发出震天的咆哮,往黑暗中杀去! 就在这时,密集的马蹄声骤响。 冲出黑暗的,是大周帝国边军的铁骑! 秦沐手里的长枪平静举起,指向从火焰里酿跄冲出的雪族人,发出一声大吼! “冲!” 为首的那名雪族狼骑兵举起手里的武器,想要在临死前带走一个敌人的性命。 然而,他却在瞬间被一杆长枪贯穿了胸口,然后被高高挑起,扔进了火焰之中! …………………… 多铎的脸色越来越是阴沉。 从杀声响起,到平息,不过是短短半柱香的时间! 谁曾想,在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里,一千名雪族狼骑居然覆灭无遗! “传我令……” 多铎举起手,脸色如铁。 只要他手一放下,剩下的两千雪族狼骑便会冲进北望关。 然而结果呢? 他扭头看向余下的两千狼骑,看着他们脸上的愤怒和愕然,看着那些巨狼的不安眸子,又看向远处的火光冲天,缓缓地落下了手。 “扎营,待援。” 突然,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哪里说错了。待援? 自己这个先锋的第一任务,就是拿下北望关。怎么现在成了……待援? 三千对三万的仗,他不是没打过。十几年前,他率三千狼骑打破大周三万铁甲,是雪族无上的辉煌战绩。何况如今对方主将受伤,群龙无首,这种战机对他来说简直完美。然而,一千人的狼骑兵,就这么没了。除了心痛之余,他也在想,如何向元帅和长老会交代。 “里面的指挥将领,到底是何方神圣?” 偏偏,忽略了狼会怕火! …………………… 看着马蹄下那些焦黑的尸体,就算是秦沐也有些不忍。可是,如果第一场冲击大周就露出不支之象,那么接下来的敌人的冲击,就会更加猛烈。 一个黑影从城楼上落了下来。 众人看着那黑影轻飘飘落地,然后站稳,脸色都有些异样。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这个年轻人只是境界高,能杀人。可是,从一开始的大开城门,到现在的聚歼雪狼骑,一切都异样的顺利,一切,都是大周边军从未有过的大胜! 所有人看苏渐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 有些敬佩,却有些放不下面子。 苏渐没有理会这些怪异的目光。他骑上一匹秦沐为他准备好的马,对秦沐说:“三千步兵准备好了吧?” 秦沐点点头。 众将皆惊。 冲杀?难道这个年轻人没有打算见好就收,反而打算反守为攻,冲杀那两千狼骑? 一名老将气急难耐,策马拦在苏渐的面前,厉声道:“万万不可!” 苏渐不解道:“为什么?” 这个少年的不解之色并非作伪,这让老将更是恼怒,他的白须在夜风中抖动,眼皮微微颤抖着,似乎愤怒到了极点。 “阁下计策虽然不错,但是此时与刚才情况不同。适才我们是以有心算无心,加上地势狭小,他们无处逃生,又弃了坐骑,骑兵变步兵,便战力大减,才被我们埋伏成功。可是,如今我们要是冲出去,对上对方的两千狼骑,则必输无疑。因为对方是以逸待劳,我们则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将士们都需要休息!” “况且,区区三千步卒,根本不是那些狼骑的对手。” 苏渐翻身上马,稳稳坐着,调试着缰绳,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秦沐神色难堪,似乎是想说,却又顾忌着什么。 苏渐忽然笑道:“敢问老将军高寿?” 那老将傲然道:“不敢当,七十二啦。” “想必老将军也是毕生征战,统兵有方,精于兵道了。不过老将军年事已高,此次出击就不必再战。来人啊!把老将军请下来!” 那老将勃然大怒,道:“谁敢拿我!” 秦沐脸色更是难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奉苏将军令,他不在时,北望关大小军务,悉听苏公子调度!” 他取出一块兵符,正色道:“来啊!把李将军请下来!” 那老将军气急道:“我看谁敢动我!” 苏渐突然跳起,一下子落在老将军马上,从背后把他抱住,然后不由分说将老者从马上拖到了马下。早已准备好的士卒连忙将此人绑住,拖到一边。老将犹自怒骂不休,要么说苏渐草菅人命,要么说秦沐有眼无珠,好大喜功,突然却又闭了嘴,呜呜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渐拍了拍手,跳上马,若无其事,仿佛刚刚没有施展过“封”之符。 秦沐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深知此时此刻,唯有硬着头皮上。 第108章 冲锋 雪族人的军营很简陋,很容易被攻破。 简单的帐篷,除此之外,只有几十名哨骑在四周游走,聊作戒备。 多铎坐在大帐里,吃着并不怎么美味的肉干,心事忡忡。 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利落的伏击,干净,明快,富有节奏。只是顷刻间,一千雪族狼骑兵便全军覆没。 可是他仍然相信,如果是在平原对杀,他们不是对手;如果后方的大军赶到,他们也不是对手。 因为雪族的进攻,从没有哪一次被挡在北望关外面便铩羽而归。 狼骑之所以会死在里面,完全是因为狼骑军的优势全都体现在突袭、奔袭、追杀、冲刺上。如果是攻城,无疑要弱上许多。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 等到大军一至,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就在这时,一个近卫突然掀开了帐门,慌张道:“将……将军,……周,周人杀过来了!” 这个近卫的脸上有些慌张,但是更多的是荒唐。似乎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周人居然会主动出击。 虽然雪族的大军多次被打回雪原,但是并不代表雪族战士更弱,而是因为雪族人数太少,想要占据那么多州郡,就必须分兵。而一旦力量分散,就容易被打散。但是,每一个雪族战士都是毫无疑问的以一当十的猛士,无论过去未来,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周人会主动出击?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只有荒诞和惊讶。 迅速走出大帐,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 一队人马冲出了北望关。以他的经验来看,最多不过三千人,而且还是三千步卒! 三千步卒?攻打两千狼骑军? “哼!” 这位雪族大将终于愤怒起来。 *裸的蔑视,还有轻狂。不过是一场埋伏,有了些小胜就想打败我们两千狼骑军? “把他们全部吃掉,让他们看看厉害!” 多铎的命令很快传了下去。众人纷纷骑上雪原巨狼,摩拳擦掌,握紧着兵器,跃跃欲试。 这是这些狼骑兵十几年之后,再一次见到北望关边军。 这是雪族人十几年之后,再一次见到周人。 多铎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周军,表情渐渐狰狞。 “现在——”他突然往身后的族人高喊,战意高昂,“我们将杀掉第一批,然后,我们会杀掉下一批,然后,我们会杀掉所有的周人!我们雪族,战无不胜!” 两千狼骑军的战士们开始高呼,有些像咆哮,有些像欢呼,更像是怒吼! 多铎听着将士们的震天呼喝,感受着他们高昂的战意,感受着他们强大的士气,露出满意的神色。 接着,他无比凝重,拔出手里的剑,挥剑南指! “给我——冲——” 随着多铎的一声令下,两千雪狼骑几乎在同一时刻出动! 周人的步军开始动摇。如果不是有督军在侧,他们说不定已经开始溃散。 狼群越来越近,众人仿佛能嗅到它们口中的恶臭和热气;敌人的战斧也越来越近,军士们仿佛能感受到刀斧上的森森寒意。 哪里能够赢? 雪族骑兵的加速恰到好处,在他们速度提升到最高的刹那,最前排的士兵们相遇了。 没有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当第一个大周士兵的人头落地时,那血腥气便激发了为首士兵的斗志,激发了雪狼的杀意! 雪族人如同猛虎入了羊群,在大周步军中任意收割生命。 多铎释放着自己的力量。他的武器是一把大刀,那种刀早在很多年前就不再被大周将官青睐。刀,象征着力量,却也被视作野蛮。如今大周军官更倾向于能够表现自己儒雅风度的枪,而刀,或许也只有雪族人在使用。 但是那把刀,却并不因为世人的目光而有所改变,反而因为它主人的强大,而格外令人胆寒! 一刀,切开了一个步卒的身体;一刀,砍飞了一个周人的头颅;再一刀,六七个步卒被他砍飞,狠狠撞在后面的周人身上。 可就在这时,一柄飞剑突然从人群中飞出。 …………………… 那柄飞剑墨黑,在黑夜里,难以防范。 看起来,那把飞剑毫不起眼,从工艺上来说,应该是一把废剑;但是,在多铎看来,那是一把好剑。尤其是在这把飞剑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几个士兵之后,继续往自己飞来之后,多铎更坚信了这一点。 只不过,那御剑之人,实在是太过弱。只是一个物化中境的剑师,毫无威胁可言。 他一挥手里的大刀,飞剑与刀相撞,明显力量上弱了一点,偏了一偏,往回飞去。 多铎胯下的那匹巨狼极通灵性,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可就在这时,多铎听见一个声音。 厮杀声震天响,可是,那声音依然无比清晰,并且,十分恐怖。 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至! 多铎突然想到,雪长空他们遭遇到的那个意师。就在这时,那道力量已经临近! 多铎被巨大的力量震飞,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勉强停下;他的雪狼坐骑却在瞬间被压成了肉饼,再不复之前的威风凛凛。 这位雪族大将处变不惊,从地上握紧了长刀,立刻站了起来,威猛的气息从身上的每一处星脉里渗透出来! 六曜星脉! 物化巅峰! “来啊!” 一支羽箭穿过层层阻拦,刺在多铎的胸口,却陡然弹开,无力落地。 此时此刻,多铎的身体遍布念力,已经强韧无比! ……………… 苏渐愕然收回飞剑,喃喃道:“原来是个武修?” 正在他思忖之间,一把刀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 那把刀仿佛自百步之外而来,不知道一路上切开了多少人的身体,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却那样波澜不惊地来到了苏渐的眼前! 可是那把刀在苏渐的眼里,却是极慢。 他抽出墨离,反身格开那把很慢的刀,抢身冲去。 苏渐觉醒了修行之后,他似乎有了其他的大部分修行者所没有的能力。 他的动态视力,十分强大。凡是运动中的物体,他都能清晰看清那些轨迹。 多铎的刀很快,他的身形也很快,但是,也全部在苏渐的眼中。 多铎很吃惊,因为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只是物化中境,却并不如何费力,就破了自己的这一刀。这让他惊讶之余,更有些愤怒。 因为那个年轻人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开始反攻! 而他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而是自己的身后,那些雪狼骑。 又是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落地,然后混着闷声,传来血腥之气。 几个士兵,倒地! 第109章 斩将 多铎眯起了眼睛。 那个年轻人的剑还在手里,摆出防御的姿态,没有一点毛躁。 很有意思。 他还是一个意师,刚刚用的,还是罕见的需要凝聚大量念力才能发动的“山”意。 很有意思。 多铎的战意变得高昂,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长刀,刀势如山,行如弯月,倏然而下。这一刀,仿佛要将苏渐劈成两半。 苏渐的境界却倏然上升,一路来到物化巅峰。多铎的长刀低吼着斩下,然后落在苏渐举起的墨离剑剑身上,激起一串火花后,落在地上,劈出一道深刻的刀痕。 苏渐已经猛退了数步,并且,在不断后退的刹那,他已经开始冥想。 物化巅峰的那道边界,如同一层薄纸,被他轻易捅破。 就在多铎的面前,他的境界一跃变为了坐忘中境。而在多铎看来,这个年轻人却没有了丝毫的念力。物化境修行者,感应不到坐忘境修行者的一切,就好像井中的青蛙,看不见井外的高山。 多铎却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青蛙。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个年轻人的念力是在瞬间消失,却没有经过任何的衰弱过程。 这也就是说,他的境界是提升了。 坐忘境? “你!你是苏渐!” 多铎的震惊还有恐慌,仿佛瘟疫一般,传染开来。雪族狼骑们的情绪被主将影响,也开始慌乱起来。 念力雄浑,手段多样,更曾经险些打败鬼岛传人李君独——即使在雪原之上,苏渐的名声也极为响亮。 面对苏渐,多铎用最后一丝理智保持着镇定。就算是李君独,也无法战胜此人,自己又有什么胜算?可是,如果自己一旦身死,那么这两千狼骑军群龙无首,岂不是只有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眼看四周,却更是凛然。那三千步卒根本不是两千雪狼骑的对手,雪狼骑奔袭之后,灵活无比,骑兵于步卒方阵两侧掠过,往往一个往返,便杀了不少的周军步卒。 然而那三千个步卒却极为反常的没有慌乱。 因为当先一人,乃是大周边军第二人,秦沐。 秦沐的军职不是最高的,修为不是最强的,年龄却是最小的。然而,他在军中久负盛名,苏焕每每遇事不决,都向他询问进退,足可见此人的军事天赋和能力。 有此人在,这三千步卒,便不是普通的三千步卒。 方阵虽然受损不小,却丝毫不乱。盾兵出列,竖起大盾,枪兵的长枪从盾缝中探出,专刺雪狼的腰腹。即便有人身死,也立刻有下一人补充上去。那些狼骑在短时间里,竟然无法对步兵方阵产生致命的冲杀。 多铎的近卫共有四人。这四人,每一个都是物化中境甚至以上的武修。他们拦在多铎面前,慎重地看着苏渐,不顾生死,履行自己的职责。 就在这时,苏渐伸出了手。 仿佛只是在国宴之上挑选了一道小菜,仿佛只是午睡之后的慵懒的挥动。 他的手,指着四人身后多铎。 坐忘境的剑意,从他的指尖流泄而出,然后涌向多铎! 仿佛一柄飞剑无形无影,又仿佛万千小剑要将人千刀万剐,苏渐的剑意便那么从指尖逸出。 夜风被他的剑意割成了碎片,月光被他的剑意绞成了点点寒芒,在空气里闪耀。 只是一瞬间,那些剑意就来到了多铎的面前! 多铎是物化巅峰境的武者,更有雪族人特有的强韧意志和坚韧身体。他有自信,凭着自己物化巅峰的境界,还有自己遍布念力的武者身体,这一道剑意,没有可能将他打倒。 他把刀举起,挡在自己的面前,然后在其上布下了自己的念力。 然而,即便他布下的念力已经无比浑厚,那突然而至的剑意,却仍然将他的念力撕裂,然后,将他的长刀,切割成了碎片。 可也多亏这一挡,多铎的左脸才能保留下来。 他的右脸已经血肉模糊,表现出的恐惧有些狰狞。 苏渐却已经越过四人的防御圈,欺身而至。 他的剑高高举起,仿佛要刺穿天空,刺破明月;念力从他的体内向天吞吐,可怕的剑意,仿佛一座尖峭的奇峰,遥指孤月。 多铎强忍剧痛和恐惧,闪电般后退,将几乎要吼出的一声惊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糟糕!! 他心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那把黑剑已经落下。多铎慌忙举起刀杆格挡,却被一剑劈断! 一起断掉的,还有他的几根肋骨。 多铎强忍着痛楚还有几乎晕眩的痛苦,迅速抽身,疾退! 然而,就在这时,四面八方里,似有无数的丝弦迅速收缩,无形的之力齐齐发出丝弦收缩摩擦的恐怖声响! “应天书院的‘断弦’!” 这位雪族大将的最后一个念头,随着他的意识,一同消失。 他的身体,变成一块块血肉,堆在地面,成了一团模糊。 苏渐没有再看那些尸骨,身形再次一跃而起,划过一条弧线,落向正在准备进行第五次冲锋的雪狼军! 那些雪狼骑眼见着将军死去,或愤然,或惊骇,或丧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顿时乱作了一团,士气大减! 而那一直在固守却毫无反击之力的两千多步卒却欣喜无比。众人士气大振,纷纷看向某个方向,等待着,从那里发来的命令! 秦沐眼角微缩。在战场上,主将的生命何其重要,就算凭多铎的将位还不配坐忘境修行者的保护,但是,他的近卫军也全都是物化境级别的。在苏渐杀死多铎的电光火石之间,这些近卫军竟然完全来不及反应! 看着苏渐以更快的速度将余下的四人解决掉,秦沐更加不能平静。 五个物化境修行者,居然在这样短的瞬间全部被杀……就算苏渐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坐忘境的修行者,这种速度也未免快了一些! 就在这时,战场的情形终于发生了变化。 因为失去了先锋大将,原本就有些乱了步调的雪狼骑终于大乱,而那三千步卒却乘此将他们分离开来!两千的雪狼骑在一瞬间反而被两千多的步卒包围、分割,各自为战! 一旦骑兵方阵被分割、各自为战,那么骑兵便失去了它的优势。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就在这时候,一只劲旅终于从北望关的瓮城里冲了出来! 大周的骑兵! 不知忍耐了多久的一万大周骑兵,终于在此刻,全部冲出,杀向他们的敌人! 第110章 暂时的平静 议事厅里很安静。 秦沐看着众人,很是平静。 他的面前,放着几份军报的草稿。 夜色已经褪尽,夏天的阳光却仍然并不怎么和煦。这就是北国之夏,透着那么一股子清凉。 一开始是开门设疑,令敌人不敢进攻,再是利用埋伏,吃掉了对方的第一波骑兵;然后利用步兵方阵打乱对方骑兵的进攻步调,最后在对方主将战死之后,利用敌人的慌乱和长途奔袭之后的疲惫,一鼓作气用几乎十倍于敌的骑兵方阵直接冲死那些疲惫之师…… 这些战术,要怎么说呢。 很是冲动和不经思考的想法,一步错,则大局全无。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奇策,又怎能仅损失不到两千人,就消灭了整整三千的雪族最强狼骑军? 可是,那之后,苏渐却突然消失了,连同苏渐一起消失的,还有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白鹿书院的先生。 或者说,是大周棋圣的孙女。 这两人……是私奔了吗? 秦沐扶着额头,想笑,却笑不出来。任他是瞎子,也看得出两人的关系不简单。不过如果说两人真的是私奔…… 唉。 秦沐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总之哨骑已经派了出去,以他们的本事,应该也出不了意外吧。 坐在议事厅里的将领们个个难掩喜色,低声讨论着什么,浑然没有了前两日的紧张。 秦沐摇了摇头。他虽然暂时代苏焕掌兵符,论军阶,却全然不能与这些将领相比。所以他没有办法真的去以上官自处,所以他有些话,也不方便说出口,尤其是现在。正因为他和苏渐同心协力,所以他无法对某些人说教,否则只会落一个“自矜功高”的口实。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终于走了进来。众人逆着夏日的朝辉,看清来人,纷纷站起行礼。 一时间,赞美之词溢满了整个议事大厅。 来人,正是昨日一日间连出奇策、扫平雪族三千狼骑的苏渐。不管他愿不愿意,此时此刻,他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北望关三军头等功臣。设疑兵,巧埋伏,杀敌将,破狼骑,无论是哪一条,都是居功至伟,何况苏渐做到了所有。 那名曾经大骂苏渐的老将军,此时此刻满脸的敬重和佩服,在苏渐面前行了一个军礼,字字铿锵道:“北望关能击破三千狼骑,却只损两千士卒,此为前所未有之大胜!亦是北望关后数州郡百姓之大幸!我马伏波,为昨日事,向公子赔罪了!” 苏渐哪里敢真的受他赔罪,连忙拦住老将。 “老将军也是为军民百姓计,哪里有罪。况且,我也只是侥幸,老将军千万不要如此。况且……”他对众人一笑,拱手道:“况且,在军中,各位是将领,在平日,各位都是我的叔伯。家父如果知道我在诸位叔伯面前居功自傲,伤愈之后必然怪责于我。诸位还是快快入座吧。” 南萱看着苏渐客套,抿嘴想笑,却也着实从心里佩服他。 苏渐本想坐在最末,但是偏偏这样反而显得矫情。于是他只好半推半就地坐在众人首位,微微含笑,看着不卑不亢,温文尔雅。 秦沐看了看众人,缓声说道:“苏公子,我已经为你记下了军功。而且,这也写好了折子,只要朝廷同意,你就是北望军的偏将军啦!”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诱惑,似乎赢了一场之后,也轻松了许多。 苏渐摇了摇头,说:“不了。多谢秦将军好意。只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如果有军职在身,无疑是一种拖累。况且昨天之事,也不过是我稍有点好运气。若无将军协力,我也无法做成。如果说功劳,将军知人善任,运筹帷幄,临敌不惧,勇猛果敢,才是居功至伟。” 秦沐微微一怔,却也早知道苏渐的心思并不在军中,便不再说什么。 只不过,他却觉得十分可惜。如果有苏渐在,北望关应该无忧。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这样的想法。 苏渐想了想,说:“我们只是灭了他们的前锋,还是因为对方的轻敌和战术失误,赢得颇为侥幸。如果雪族大军一至,敌我强弱之分就会立刻反转。城门还没有修好……不过……将军,我昨天让你造的那个东西,可曾做好?” 秦沐想着那怪东西,佩服地说:“明日之前,必然可以完工。其实这东西并不难以制造。只不过要在上面加上符咒,所以难了些。” 苏渐心头稍宽。 …………………… 走出议事大厅,苏渐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 南萱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的影子,垂首跟随,想着昨夜那一战,脸上有些绯红。 自古以来,少女都有英雄情节。平日里苏渐吊儿郎当没有正经模样,关键时刻,却那般英勇无畏。 “你偷偷摸摸跟着我干什么?” 苏渐突然扭过身子,好奇地看着南萱。 南萱的一颗小女儿心立刻凉了半截,毫不示弱地瞪了苏渐一眼,说:“谁跟着你了?谁跟着你了?” 苏渐心想,不过是带她连夜巡查了一下敌情,再说是她自己要跟过去的,怎么突然那变了一个人似的。 苏渐却没有心思想这些。 他很想尔岚,却也只能容许自己每天想一小会儿。 因为北望关危在旦夕。 很多人都为昨天的胜利而欢欣,苏渐的话在他们的眼中,便是自谦,近乎虚伪的自谦。但是苏渐深知,城门被破的城市有多么脆弱。 一旦敌军进入瓮城,那么,内侧城墙城门也难以持久。苏渐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以“守住第一道城门”为防守要点。如果,让敌人入了瓮城,便与败军无异。所以虽然明知有些勉强,但是苏渐还是让秦沐去制造了一样守城器械。 刀车。 这种东西用来守城,在这个世界的修行者面前,却是没什么作用。但是苏渐也没别的办法可想。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苏焕赶紧醒过来。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无忧境修行者没有出现。但是,既然雪族号称是最善于战斗的一族,那么,他们的强者,就不可能只有一个雪长空。 一旦有上万的雪族人兵临城下,北望关必失。 而他,不想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他很想,去找回尔岚。 第111章 朝廷的漩涡 “朕的棋待诏不仅是棋艺高绝,就连胆魄也如此出众,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金殿上的众人敛气凝神。 因为皇帝陛下在夸赞那位苏家三公子的时候,脸色却并不温和。这也就说明,陛下即将开始发怒。 就算这位陛下,是历代以来最为软弱的一位,但是终究他还是天子。 龙颜一怒,天下震动。 “雪族人此次进攻,之前居然没有任何的风声,你们神鸦司是干什么吃的?” 神鸦司之首,大司空大人平日里并不需要上朝。 然而,今天他来了。 先是慕容羽潜入大周,毫无声息,再是边境被雪族入侵,之前神鸦司也毫不知情;这对神鸦司来说,既是失职,也是不利。失职,是因为神鸦司的眼线没有起到作用;而不利,则是因为有很多人,都已经对神鸦司虎视眈眈,早就图谋抹除神鸦司。 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位陛下。 大司空叫许卓颜,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大的能耐,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境界。只是,如果是皇帝陛下要求的事情,他都能做到;如果是皇帝陛下要杀的人,也没有他杀不了的。 包括他自己。 朝中有四个官职,很重要,分别是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大司星。那名王大司徒年事已高且为人厚道近乎懦弱,大司马由大将军兼任,管控全国兵马,却一直都保持着中立,在皇帝、丞相之间摇摆;大司空管辖神鸦司,大司星执掌紫微阁,这两人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彼此互不侵犯。 然而,近年来,这位大司空却和丞相走的很近。而丞相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很多神鸦司的高手。 众臣都清楚,皇帝陛下之所以如此,实际上,也许是因为,他要开始对丞相大人动刀了。 可是,现在是时候吗? 大司空听完了陛下的训斥,默然走出行列,行礼,有条不紊。 “陛下训斥的是。臣请陛下,撤去臣的大司空之职,任命贤才。” 皇帝陛下眯眼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极为依仗的男人,眼神平静。 苏无殇看着大司空,看着那个就连父亲都看不透的男子的背影,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以退为进么? 果不其然,就在他这般思忖之际,陆续十几个臣子走出行列,跪在地上,为大司空说情。其中,不乏一些股肱重臣! 皇帝陛下眼睛一黯,听着那些臣子的劝谏声,他的心越来越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大人突然说道:“陛下,虽然神鸦司屡屡失职,却非大司空之过,过在下吏,而非上臣。请陛下明鉴,保留大司空职位。另外,北望关苏焕手下那么多人,居然不能拦住区区两个人,还让城门被破,置北望关与大周于险境,实在是罪大莫及。请陛下撤去苏焕将职,贬其为偏将军,戴罪立功!” 苏无殇,苏辰,还有一班军中将领的目光齐刷刷往丞相沈彬的身上投去。 苏辰性子激烈,何况此事关乎父亲,自然更加不能自制。他怒然道:“哼,我父亲为国受伤,昏迷不醒,至今还没有康复的消息。而我三弟,不仅连克强敌,就连瓮城都没有让敌人进入过哪怕一次,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更在一日之内杀尽三千雪狼骑……敢问丞相大人,这到底是有功,还是有过?我大周,又可曾在与雪族人的战斗力,取得过如此辉煌战绩么!” 丞相沈彬毫不生气,哈哈笑了几声,道:“苏家二郎好爆的的脾气。” 刚刚苏辰的冲撞不可谓不激烈,朝中丞相一派的臣子幸灾乐祸;而其他人却暗暗为他担心。 苏无殇连忙拦在苏辰面前,温声道:“陛下请息怒。苏侍郎不过是因为念及父亲安危,所以失态才咆哮于大殿,令陛下受惊。请陛下责罚。” 沈彬饶有兴味得看着苏无殇,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还不是时候。 这个苏无殇,将苏辰对我的冲撞,引向了陛下,将“怒问丞相”,转为了“情急失态”,而且向陛下谢罪……呵呵,倒不愧无殇这个名字,如果聪明。 沈彬如是想着,沉默。 皇帝陛下姬无夜看着他们,眉间的郁结仿佛更深了些。 果然,还不是时候么。 “好了,如今外族入侵,当是文武同心之际。彼此攻讦,像什么话,”他暗叹了口气,说道,“大司空失职之事暂且记下,苏焕将军为国而战,有功,虽有过,却也相抵了。” 苏无殇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姬无夜突然笑道:“对了,从边关到此,急报也只月余便可到达。一个月前苏家老三立了大功,这一个月里想必也在殊死守城,没有军职可不方便。这样吧,朕封他为奋威将军,赐靖远侯,今天就上任吧。” 苏辰面露喜色,而苏无殇却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道:“臣替舍弟谢过陛下。” 沈彬淡淡一笑。 这就开始拉拢了吗?他如是想。 ******* 十几天前,雪族入侵的消息,随着一只青鸟来到了京城。 十几天后,距离雪族入侵已经一个月。 一个月,雪族军队没有前进一步。 各种样式新颖的守城器械出现在城墙里,刀车,刀墙,符阵,沥青陷阱,火油,铜汁…… 再加上坐忘中境的一个高手坐镇,北望关固若金汤。 雪族人最深入的一次,也只进入了瓮城,就连内门都没有碰到,就被打退了出去。 这一天,从云京传来的皇帝陛下的旨意,真真切切得落在了每一个将军乃至士兵耳中。 苏渐,被封为奋威将军,靖远侯。 靖远,也就是,平定远方的意思。远方,自然指雪族的祖国——雪原。 奋威将军,获得了这样的军阶,整个镇北军里,苏渐只在苏焕之下。 这让有些人感到嫉妒。 也让某些人感到愤怒。 正是盛夏,南方都已经入伏,北原却极为清凉和舒服。 一行十余人在广阔的草原上前行着。他们骑着马,脸上带着面巾,只露出两眼,看情形,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这一次摘星大会居然让我们来这种荒郊野外,老师们还真是过分啊。” 一个少女抱怨着,似乎带着点撒娇。 第112章 南阳书院柳寒鸦 一行十人,几乎所有人都在沉默,只有那个少女在不停地抱怨。 “唉,早知道考核的时候我就放点水了,我现在真是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在考核里打败自己的对手。院长也是,跟我说什么‘这是锻炼的机会’就把我踢过来了。这种荒郊野外,能让我锻炼什么呀……” “哎呀,我的水都没了,怎么喝的这样快,真气人!” “我说师兄呀,你昨天跟我说今天就能赶到北望关,怎么我连城墙的影子都没看见?” 队伍里其他人都默默走着,没有理会她,只是眼中都有不满。但是,碍于此女和安白阳的关系,都只有忍气吞声等待。 为首的那人倒是温和一笑,半是责备半是疼爱地说:“师妹稍安勿虑,我想今天应该可以到了。” 那个少女蒙面的面巾些微翘起,似乎是嘟起了小嘴,有些不满。 有一个女子终于忍不住道:“话说如果不是因为师妹你前天采什么草药误事,我们也不会现在还在路上,你说是不是?” 那个少女忿忿道:“什么,师姐你就是怪我啦?哼,我告诉你,这株仙灵草只有在那座白坪山才有呢!安师兄需要用它来炼凛冬丹呢。” 提到安师兄,她的脸上立刻又有了笑容,眼中笑意如春水般荡漾。 “哟哟,你是为了哪个安师兄啊?是安以凌,还是安白阳啊?” 少女似乎完全听不出那个师姐的嘲讽意味,笑道:“所谓爱屋及乌,师姐,你不懂的。” 为首的那个师兄莞尔一笑,坐在马上,安静看着手里的地图。 就在这时,从远处突然出现了上百号人马! 这些人一律的白发飘飘,策马奔驰中,杀气腾腾。 “是雪族人?” 少女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其余众人都不安地排成了一个阵势,警惕地看着那些雪族人的逼近。 雪族的战马仿佛雪原上的狂风,转瞬即至,很快就来到了这些少男少女的面前;他们拔出腰间的弯刀,一语不发地策马冲来,一片片夺目的闪光在马队里闪耀,令人胆寒。 那些雪族人很快就将十人的前路堵住,大约两三百人,首领倨傲地看着为首的那个师兄,眼中闪动着残忍。 “周人?” 大周和周边国家都有贸易往来,所以在这北原,还有许多国家的商客队伍。 所以那个雪族首领才有此一问。 那为首的师兄笑道:“不是,我们是宋国商队,这一次是去周国收账的。” 那个首领也笑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能像你们这样从容大气的客商??说,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师兄正要说话,突然,那个少女冷哼一声,策马来到了师兄身边,淡淡道:“如果不想死,就让开!” 那个师兄脸色大变。不仅是他,后面的几人也不由屏住了呼吸。面对两百多人的雪族骑兵,即便他们是修行者,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这个少女,平时就骄纵得厉害,想不到关键时刻还是捅了篓子。 那个雪族首领突然脸色大变,道:“果然不是普通人!统统给我拿下!” 两百多雪族骑士得了命令,突然冲出! 顾不上埋怨,除了那个少女和那个师兄之外,其余人则纷纷开始做出警戒姿态,准备御敌。 那个大师兄不动声色得捏诀,看着冲向自己的十几个骑兵,眼中不生波澜。 就在这个时候,数个雪族骑兵突然从马上落地,数不清的“噗噗”破体声从他们身上发出,一道道血箭落在地上,染红了野草。 一时间,战马嘶鸣,战士惊呼,乱作一团。 那名雪族首领的眼神里,满是惊悸。 他仿佛看到了雪族传说里,那个负责收割人类性命的死神。 “快!他又来了!又来了!” 雪族人登时大乱,开始准备逃走! 这个时候,天空上方,有座山,那座山近乎透明,没有云雾缭绕,没有小溪淙淙,挟着万钧之力,直直地落了下来。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座山落在地上,压碎了满地的青草,压陷了黑色的泥土,震起漫天的尘埃!就算是坐在马上,那十个少男少女也能感觉到那剧烈的颤动,不禁面面相觑。 而那些雪族骑兵,更是如同见了瘟神,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便策马远去,瞬间跑出了好远。几个雪族骑兵被震得落马,却没有伤到筋骨。他们看着同袍已经远去,更是吓得连滚带爬,口中喊着莫名意义的雪族语,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少女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沉默。她的眼睛里,也有些惊悸,还有不可思议。 如此可怕的威力,如果不是那个人只是心存震慑,那么,那么大范围的念力攻击,该会杀死至少七十多人吧? 将如此庞大的念力操控到如此自如,究竟是什么人? 远处,草丛里走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看着年纪不大,也就十*岁的样子,眼神却有着几十岁人才有的沉稳凝重。他腰间随意地别着一把黑鞘长剑,看起来皮肤有些黑,却绝不难看,甚至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那个少女饶有兴趣得策马来到了两方中央,打量着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看着一行十人都蒙着脸,觉得古怪之余,也有些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少女笑着反问,声音十分可爱,或者说,有些撒娇:“你是什么人?” 那个少年也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说:“我叫苏渐,周人。” “白鹿书院的那个苏渐?” 少女讶异,然后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 那名为首的师兄松开捏诀的手,跳下马,走到了苏渐的面前,行礼道:“阁下,就是一夜杀退三千雪狼骑的那个苏渐?” 苏渐平静地说:“是的。” 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失笑道:“久仰久仰。” 苏渐听到南阳书院这四个字,便想到了安以凌。 然后他有些不舒服。 可是,听着这个男子的温和声音,他却觉得舒服了许多。 “敢问各位是?” 那个男子解开面巾,露出天人般的面孔,温和一笑,道:“在下南阳书院弟子,柳寒鸦。” 第113章 来这里的理由? 苏渐自认为自己见过的人不少,所谓俊男美女也算见识过。他也觉得自己其实挺帅的,可是和柳寒鸦比起来,苏渐在微微自卑之后,心态却也很快放平。 因为任何男人,甚至某些女人在他的面前,都称不上“好看”二字。 然而他偏偏并不缺少阳刚之气,或者说,他合任何美好于一身,却彼此相融,仿佛浑然天成。 苏渐想到了一句话,也只有这一句话,可以形容柳寒鸦的英俊。 神,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他。 原本苏渐很讨厌南阳书院,是因为那个既是神鸦司重要人物、又是南阳书院学生的安以凌,是因为安以凌种种的恶心做法。 但是偏偏,苏渐对柳寒鸦很难生出恶感。因为只是被他注视,就让人心情放松。 “啊,南阳书院的?” 苏渐玩味地看着他们,心里却生了些警惕。 “我说我是苏渐,你们就信?”苏渐不等他们脸上的警惕和讶异退去,又笑道,“正如我所说的,你说你们是南阳书院的我就得相信?” 众人都露出恼怒之色,眼中闪动着愤怒。 柳寒鸦除外,他微笑着,仿佛觉得苏渐说的很有趣。 然后,柳寒鸦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递到苏渐的手里;苏渐接过木牌,看着上面刻着的南阳书院院徽,眼睛微微眯起。 苏渐把东西坏给柳寒鸦,微笑道:“原来是南阳书院的师兄师姐们,失敬失敬。我看你们方向不对,所以问一问。失礼了。” 柳寒鸦毫不介意,收好东西,说:“这是非常时刻,理应谨慎。” 苏渐看了看众人,脑子里电光一闪,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几位为什么从宋国来?” 从一开始,苏渐的警惕就让南阳书院的弟子们不悦,加上三大书院长期以来的互相制约的紧张关系,这些弟子们都一直阴沉着脸,只不过被面巾围着脸,苏渐看不见罢了。此时,那个少女终于沉不住气,冷冷道:“哼,你当我们是犯人那么审,是什么意思?” 苏渐并不知道这个少女暗暗喜欢着某人,更不知道她知道自己身份之后,更是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愤恨的情愫。 他当然不会介意一个小女孩跟自己犯横。 却也不愿意轻信。 在这种关头,任何人从关外而来,他都必须谨慎小心。 “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果你们……” 就在这时,几个人突然从远处策马而至,他们绕过一片小林子,出现在苏渐的身后,为首的,是一个身着蓝袍的少女。 数骑在苏渐身后停下,那个少女驱马来到苏渐身边,脸上逐渐了有了惊异之色。 “柳……柳哥哥?” 柳寒鸦看着南萱,行了一个弟子礼,微笑道:“原来是南先生,久违了。身在马上,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苏渐见两人认识,而那句“柳哥哥”却被他自动忽略,当下便没有了疑虑,于是不再解释什么,转身对众骑兵说道:“我让你们准备好的事情,准备好了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苏渐才跳上南萱的马背,坐在南萱的身后,看起来熟极而流,似乎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很多次。 只是,这个动作,一来多少有些亲昵,甚至近乎暧昧无礼;二来,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南萱是教习,苏渐是学生,两人怎么可以如此? 但是,和其余人嗤之以鼻的嘲讽神色不一样的是,柳寒鸦的疑惑只是一闪而逝,随即说道:“多亏南先生及时赶到,否则我们不知道得费多少唇舌才能让苏公子相信我们的身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苏渐对柳寒鸦的印象十分不错,刚刚也只是谨慎起见,所以问了不少话。现在既然确认对方身份,苏渐也不想真的让双方结下什么心结,于是说:“雪族人进攻已经快两个月了,我当然要小心一点。” 南萱突然说:“柳哥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入关之后慢慢说吧。” 柳寒鸦没有介意彼此的身份或者说辈分上的矛盾之处,点了点头。 南萱看起来心情很好,尤其是看到柳寒鸦之后。 仿佛,两人极为熟稔。 苏渐握着缰绳,感受着怀里南萱的温度,不知怎的,竟有些憋闷。 ************ 远远的,南阳书院的学生们便看见一座伤痕累累的城池。 那是北望关。 墙体上,是无数的痕迹,看起来已经破烂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要倒塌。但是它仍然坚强地矗立着,仿佛镇北军里最普通的那个战士,最坚强的那个战士。 大门已经修补好,新的门板和旧门板的分界线十分惹眼,像是一个大大的不定。虽然看起来有些寒酸和可怜,但是门上符阵的气息很是雄浑。 一个南阳书院的弟子忍不住惊叹道:“城门居然已经修好了?” 南阳书院的弟子,从某种角度上说,都是准军人。作为将来要成为帝国将军乃至大将军的弟子,他们就算不精符道,也对北望关城门很是了解。那样的巨大的破损,想要修好,起码也要三个月,但是,如今战事刚进行到第二个月,那城门就已经修好。 而且,从城门上的痕迹看来,已经修好了很多天了吧。 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这是确确实实的事实。 跟在苏渐身后的一个斥候忍不住说道:“少将军何等人,这点小事情简直不在他的话下。” 经过了那么多天的浴血奋战,经过了那么多时间的磨合,如今苏渐在军中的威望,甚至要隐隐超越秦沐。 苏渐谦虚说:“如果不是符将们给了我灵感,我也做不到。小事一桩罢了。” 柳寒鸦看了苏渐一眼,神色平静,心里却有涟漪渐生。 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入了城,苏渐为几人的衣食住行作了安排,然后在自己的议事堂里招待了十人。看着十人坐下,他也不绕弯子,从桌子的一侧取出一支羽毛,沾了点墨汁,抽出一张纸,看起来很是严肃。 “好了,按军规,我要为你们做一个记录。你们来北望关,干什么?” 那个少女压抑心头的好奇,对苏渐的鹅毛笔嗤之以鼻,故做不屑道:“想不到北望关物资如此贫瘠,居然连一根像样的笔都找不到。” 苏渐看着那个少女,微笑了一下:“好吧,这句话我就不记录了,不过我会接受你的意见,多弄几支像样的笔的。那么……” 苏渐的脸色突然寒冷如冰。 “说吧,你们来北望关有何贵干?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我不介意把你们关进大牢里,以涉嫌通敌的罪名。” 第114章 摘星大会 自从协助北望关大军守城以来,苏渐的名声日隆,甚至远远超过了镇北军第二人的秦沐。在许多的士兵口中,他的故事更是有被神化的趋向。甚至,有人说苏渐本人,便是一个可以以一敌千的修行者! 然而,伴随着人们对他的了解,人们还给了他一个“怪才”的称号。 以念力裹铜汁来攻击进攻的雪族,以“刀车”替城门来抵御外敌,以所谓的“铁蒺藜”来铺地延缓敌人的进攻速度…… 各种各样的奇怪武器被苏渐用那支“鹅毛笔”画在纸上,然后被巧匠打造出,用作御敌。 因为军中事务繁多,如果要学会并习惯毛笔来画那些设计图,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所以苏渐根据自己的揣测和试验,做了许多支鹅毛笔,虽然和自己印象中的鹅毛笔不太一样,但是勉强能用也就是了。 而苏渐没有料到的是,这支“鹅毛笔”,则成了军方某些大老粗的最爱。诚然,某些将军写奏章表疏时,大手握笔,比拿刀可辛苦多了,情景实在有些滑稽。但是,比起柔软且难以控制的毛笔,这种鹅毛笔简直完美无比。 然而,这种极受军士们欢迎的鹅毛笔,却被那个少女鄙视了。 苏渐很不开心。 十人之中只有两个女性,一个,是那个对苏渐横眉冷对的刁蛮少女,另一个,则是众人的师姐。她瞪了一眼刁蛮少女,皱眉道:“我们从凉关而来,途径宋国,所以才没有从内城出现抱歉,我们只是想不到,会让白鹿书院的误会。” 这种话,显然是在试探苏渐。 “抱歉,我只是例行检查而已。我现在代表的,是镇北军,而不是书院……你知道的,像你们这样的修行者,只要有十个,就足以从内部打开城门了。所以只要是修行者,北望关军方都要严控。”苏渐又像是抱歉,又像是解释地说,“说起来,你们为何而来?” 那名师姐似乎很欣赏苏渐的口才,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慢慢地放在苏渐面前。 那是一张举荐书。 苏渐没有去理会蜡封上的南阳书院徽记,直接撕开,抽出里面一张薄薄的纸。 字写的很好,很大气。 苏渐皱着眉头看完,目光落在落款上,再仔细看了看那印章,确认这是南阳书院院长大人的手笔,于是沉默。 他没有沉默太久,突然抬头看着被屋顶挡住的天空,长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都这么久了?” 自从白鹿祭,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 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普通人,更早之前,自己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候,李君独对他来说,还是一座可怕的高山,如今,他已经成为了镇北军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无论他是不是如此想,事实便是如此。 “想不到,摘星大会的试炼地点,居然被设在战场上。那帮院长们把学生当成什么了?小半仙?” 听着苏渐的嘀咕声,一直冷静不语的柳寒鸦有些不悦地说:“对院长,我们要有最基本的尊重。再者,十几年前,雪族入侵时,我们的前辈们就已经来到这片纷扰之地抛头颅洒热血了,不是吗?” 苏渐笑了笑。 三大书院联合考核,本意是三大书院通过最优秀学生的考核来认识到教学的不足,达到共勉共励的目的。但是到了近几十年,这种考核已经渐渐有些彰显书院力量的意味。 因为考核的试题往往很难,所以一般只有本书院考核的前两名才有资格前来。 看着面前的十人,苏渐的眉绞在了一起。 “这样啊,我知道了。不过你们的人数是不是……” 似乎早就知道苏渐要提出这样的问题,柳寒鸦温和一笑,说:“这几名师兄的资质也很好,院长大人不忍他们失去了这一次的宝贵机会,又考虑到边关的力量应该不足,所以让他们来协助守城,并不参与考核。当然了,他们全都归镇北军管辖——在这一段时间里。” 苏渐了然,也不想再说些损人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正如你所见的,镇北军现在人手真的很缺。诸位都是物化境的师兄,想必能帮上我们很多忙。真是雪中送炭,感激不尽。” 苏渐面无表情说完这些话,有意无意看了那个少女一眼。 信中提到了那个少女。 她叫林菱,是院长大人的高足,物化中境。 南阳书院院长特别提到了她,并且让苏渐好好历练她。 苏渐有些犯难。历练……总不能真的让她去战场厮杀。一个物化中境,在战场上,死去也只是一炷香的事情。 摘星大会里,南阳书院的首席弟子是十人里的那个稳重女子:大师姐杨偌。第二个,则是柳寒鸦。两人都是坐忘境,境界不相上下。 大师姐杨偌笑着说:“苏师弟客气了,这些师兄弟只能效微薄之力,还需要苏师弟照应提点。” 苏渐点点头,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龙飞凤舞,而且字体古怪,没有人能看得懂。 苏渐自己都不太看得懂,他的字,实在有些潦草。 收起草稿,苏渐摆出一脸微笑,命令士兵带十人下去休息。 苏渐把他们送到门口,说:“军务繁多,我就不远送了,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看着他们几个远离,苏渐神色更为凝重。 他走回桌案边,看着桌面上那张草稿,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南萱突然走了进来。她听见了苏渐的叹息似笑非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很少有人能了解苏渐到这个地步。同样是叹息,如果是他人肯定会以为苏渐为了摘星大会的事情而烦恼。而实际上,苏渐是想家了。想云京,想将军府,想尔岚,也想那个世界的那个女孩。 只不过,面前这个与她长的一模一样女孩,能够在此刻,给苏渐一些慰藉。 苏渐看着她的那颗可爱泪痣,温柔地说:“不,其实我是想你了。” “自从苏将军醒来之后,你都没有见过他多少次。是不是你们父子之间……” 南萱突然把话题扯到了苏焕身上,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在谈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苏渐调戏失败,听到了苏焕两个字,忍不住再一次叹息。 第115章 新的血液不安的苏焕 苏焕脸色有些发白。 他向来很强壮,或者说,很强大。他几乎从来不知道生病是什么感觉,除了十几年前苏渐出生的那一次大战之外,他几乎从来没有受过伤。 但是现在他居然病倒了,因为同为无忧境强者的雪长空的可怕攻击。 体内萦绕不去的念力,像是毒丝,有满眼的趋势。如果不是苏渐居然领悟了某种愈合之术,为他修补了大部分的断骨和破裂的内脏,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他现在很弱。对,或许他对普通士兵,甚至对苏渐来说,仍然是一个强大的存在,但是事实上,他现在很弱。 如果雪长空重返战场的话,北望关必破。然而,整个大周,也只有他一个人成为了无忧境的武者。其他人,不可能是雪长空的对手。除非,那几个老人家愿意一释前嫌,离开自己的书院共同守卫北望关,否则,北望关就不算安全。 他站在城墙上,站在风里,看着下方的狼藉,看着远处的风景,默默不发一言。 一夜之间,尽破雪族狼骑君,两个月里,力挽狂澜于既倒。 在苏焕变弱的这段日子里,苏渐正在变强。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归老。至少也要马革裹尸,战死疆场,这是一个武者的宿命,也是他的渴望。 这种渴望很可笑。 但是苏焕真正得感觉到,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悲哀。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 苏焕回过头,看着苏渐行礼,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渐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北望关上下,都欠你的。” 苏渐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对话。上辈子他就是孤儿,这辈子虽然有了兄弟,却仍然没有母亲。虽然有父亲,但是这个父亲和他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超过六天。 所以苏渐总是有种被人占便宜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心道:苏三啊苏三,既然你临终前嘱托了我那么多事情,我就帮你尽孝道吧。 “爹啊……呃,不是,父亲……”苏渐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的应变能力,“你身体不好,这里风大,你进去休息吧。” 苏焕微微一笑。 他看着远处,说:“我身体还行。渐儿,归元诀是上古秘书,你从哪里学的?” 苏渐并不知道什么归元诀,他之所以能让自己或者他人的伤口迅速愈合,无非是归功于自己的特殊体质。 他的身体可以在瞬间吸取大量元气,而元气,是神国的尘埃,所带着的强大力量,是神国的恩赐。这样看来,他只不过是掌握了一种别人无法掌握甚至无法理解的元气使用办法,和什么上古秘术毫无关系。 然而苏焕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难道他猜到了自己…… 苏渐想了想说:“父亲你知道的,我的身体没有星脉,所以……” 他把自己的猜想跟苏焕说了一遍,然后便沉默看着他。 苏焕看着远处的风景,似乎是有些遗憾。 “嗯,你的境界不稳当,这对你不好。不过,所谓利弊相辅,如果不是你生了那场大病,为父今天已经死了。倒也是命数使然……” 苏焕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 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又想到了死? 这种不祥预感令他不安。 苏渐没有想那么多,他揭过这一篇,想了想,说:“父亲既然已经醒来,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从下面跑了上来,高声说道:“报将军!朝廷有陛下特使来此!” ……………… 在议事大厅里,很多人都跪着。 苏焕,苏渐,南萱;北望军重要将领,还有南阳书院的一干弟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焕于边关守城不力,令叛将大敌皆远走,失职之罪不可赦。不过念及你功高劳苦,又有伤在身,且记在账上,他日将功赎罪,若再有差池,则数罪并罚。” 南阳书院众人,尤其是那个少女林菱,望着跪在前面的苏家父子,心中暗笑。 管你如何威风,一旦有罪,还不是被骂的狗血喷头? 南阳书院上下,都以丞相沈彬马首是瞻。因为这样的立场,很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柳寒鸦却淡然地看着地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苏焕面不改色,方要站起,那名钦差又正色道:“苏将军稍等,还有第二道圣旨。” “苏家三子苏渐,德行具备,敦仁孝直,于阵前奋勇月余,连传捷报,朕心甚慰……苏渐啊,朕前些日子给你封了一个棋待诏的官,你还没受旨就去北望关了,也好,朕给你留着。念及你于边关抗敌,功勋甚大,特封为奋威将军,封靖远侯,赐金百两,银五百两。望你能为朕戍边守境,克敌致胜,方为朕之福气,百姓之福气。钦此。” 苏渐听着圣旨里并不怎么庄重的话,心想这就是圣旨? 简直和聊家常差不多。 南阳书院等人则惊讶地看向苏渐,隐约里,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毕竟,不管如何,苏焕终究是没有被贬,虽然是被责骂了几句,但是面子上还算过得去,也就说明陛下还会继续重用他。何况,苏渐拜将封侯,从草民升至侯爵,只在一日之间,这种殊遇,莫说是在本朝,就算是在整个大周王朝,都没有第二人。 那名钦差将圣旨递到苏焕手里,软言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和尊重,然后又和苏渐谈笑了几句,表示了自己的恭贺之后,最后离开。 苏渐把苏焕手里的圣旨拿到手里,低声说道:“父亲,没有关系的,皇帝陛下并没有真的生气,我太了解他了。” 的确,虽然只是和皇帝陛下下了半天棋,但是从对方的言行举止里,苏渐觉得自己应该足够了解他。 但是帝王心思不可测,苏渐这话,也只是安慰。 苏焕点点头。 他回头,看到或激愤或不平的将领,看到神色各异的南阳书院弟子,看到南萱,看到苏渐,心里那个念头再一次冒了出来。 难道,真的是会一代新人换旧人? 第116章 夜袭 似乎很突然,但是苏渐被封为奋威将军却并没有人感到惊讶。原本修行者的地位便无比尊崇,尤其是坐忘境的修行者,更是极为稀少的资源。何况苏渐屡立战功,就更足以服众。 除了苏渐自己。 他很惊讶。不可否认,每一个男人都有一颗成就功名的心,当这种心,这种渴望被提升到极点,便被称作“野心”。别说野心,苏渐就连一点点想法都没有。不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尔岚,而是因为他生来就是一个宁和的人,并没有这方面的太多想法。 而且拜将封侯,他并不开心。这明显是用来笼络自己或者苏家的手段……以后行事岂不是要时时刻刻小心翼翼? 与他同样不欢喜的,还有南阳书院的某些学生。 比如那个少女林菱。 她毫不隐藏自己的敌意,看着苏渐。 她很愤怒。因为她不明白,这个家伙只是拿了白鹿祭第四名,有什么资格和安师兄作对?安师兄在应天书院之时,可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 苏渐感应到她冰冷的目光,扭头看了她一眼;少女毫不示弱地看着他,似乎是想把他吞掉似的。 苏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女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趣知道。淡淡看了对方一眼,他面无表情。 那些将领们拥了上来,为苏焕感到庆幸的同时,也为苏渐感到欣喜。一个年轻校尉兴奋道:“恭喜少将军,贺喜少将军。年不过二十,就因战功封侯拜将,大周开国以来,也只有少将军一人而已啊!” 众将一一附和,显得是极为兴奋。只有苏焕和苏渐两人平静如常,就算是南萱,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风光背后的烦恼事情。 那名校尉又说:“将军,末将立刻让人准备酒宴,为少将军庆贺!” 众人都大感兴奋。的确,连日来的战斗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今天这个好消息,无疑让所有人都感到轻松,也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 南萱微笑看着苏渐。 她第一次见苏渐,苏渐正在被安白阳欺辱。对方仗着自己高深的实力,欺负苏渐,让她看不过去。那时候,苏渐还是一个境界低得让人同情的家伙。 第二次见苏渐,是在书楼里。她有些同情对方,却没想到被对方摸了脸。 那还是她第一次被人摸脸。 后来,苏渐带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惊讶。境界的瞬间变化,令人咋舌的学习速度,一路进入白鹿祭前八强,甚至差一点打败李君独,再到这一个多月来的死命抗敌——苏渐做了很多事情,越来越让她惊讶,也越来越让她习以为常。 她,是看着他一点点变强的人。 自己,却仍然只是物化境。 她虽然不像尔岚那样骄傲,却有自己的骄傲。 她被祖父视作天才,却一直只能在物化境徘徊。 她羡慕苏渐,喜欢苏渐,爱恋苏渐,却也,嫉妒苏渐。 苏渐被众星拱月似的围在中央,微笑道:“多谢各位将军好意。不过,如今大敌当前,晚辈每日里战战兢兢犹嫌不足以拒敌,又哪里敢摆宴作乐?今日这酒宴权且记下,等到他日雪族大军退去,今日之宴与庆功宴同设,届时,晚辈做东,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苏焕欣慰之色溢于言表,笑了几声,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苏渐的肩膀,似乎很是满意。 ……………… “这个苏渐,不过是封了一个小小的靖远侯,就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是叫人恶心讨厌!” 林菱皱眉坐在床沿,越想越是来气,眉头也越来越紧。 大师姐杨偌微笑看着林菱,似乎在看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眼神里有些戏谑和微嘲。 她知道这个小师妹之所以如此愤恨苏渐,不外乎是因为苏家和安家素有罅隙。然而这个小姑娘却并不知道两家的仇怨根本在于何处,便为安白阳抱打不平,实在是傻的可爱。要知道,安白阳之所以如此愤恨苏渐,无外乎是因为苏渐娶了那个尔岚小姐。所以,安白阳的心里,又怎么会有这个傻丫头的位置? 不过她也懒得点破。如果林菱犯了错,那是最好不过。 从苏渐一开始出现,到现在,她一直都在观察苏渐。那个少年的境界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时有时无。如果拿捏好时机,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这样,无论是对苏家,还是对白鹿书院,都是打击。但是这种事情,杨偌不想自己动手,于是她决定把这个功劳让给林菱。 “师妹,你对苏渐的境界,怎么看?” 林菱淡淡道:“师姐你是什么意思?” 杨偌笑道:“这个人,他的境界其实糟糕透顶,体内更是连一个星脉都没有。如果半夜里,他中了毒,昏睡不醒,那还不是任人摆布?我真是为他担心哪,你说,是不是?” 林菱看了杨偌一眼,沉默片刻,突然从床上跳下地面。 杨偌皱眉道:“你要去哪里?” 林菱眼睛微微一转,露出可爱的笑容,神色自若道:“师姐你紧张什么?我只是想要小解,去去就回来。” 杨偌这才说:“那就快点回来。” 林菱点点头,走出了房门。 杨偌看着她关上房门,强忍了许久的笑意终于溢出了嘴角。 ……………… 林菱向一个侍卫打听了苏渐的房间位置,然后收敛了全部的念力和气息,绕过几个拐角,来到苏渐厢房的窗外。 屋子里,亮着灯,响着苏渐的歌声。那歌声对林菱来说简直不堪入耳,歌词更是莫名其妙,闻所未闻。林菱强忍厌恶,凝神感应了一番,确认里面是苏渐之后,便从腰畔的一个小荷包里,取出了一抹香粉。 她小心翼翼地戳破窗纸,将香粉送进了房间,然后才松了一口气,悠然等待。 屋子里,很快响起了鼾声。苏渐的鼾声很大,仿佛睡得很香。 林菱哼了一声,肆无忌惮地打开纸窗,翻身跳了进去。 她轻轻落地,然后关上了窗户,看向伏在桌面上已经睡着的苏渐,看着他脸下被压着的公文,得意地笑了起来。 她蹑手蹑脚走到苏渐身边,漠然看着他那张可恶却也算得上是英俊的脸庞,压低声音道:“哼,可惜,如果你不是和安师兄做对,我或许不会杀你。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苏渐仍然睡着。 那香粉,是她配置的催眠香料,就算是坐忘境的修行者,嗅到了这些粉末散发的香味,也必然会不省人事。 何况,是对付这么一个境界不稳的少年? 她冷漠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高高举起。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刮起一阵阴风,屋子里的油灯齐齐熄灭,只是一瞬间,厢房里,便是一片黑暗。 林菱有些慌乱,更是有些害怕。这突如其来的阴风,让她心头微凉。 突然,不知哪里出现了一个人,狠狠地把她压倒在地面,骑在她的身上,磕掉了她手里的匕首,两只手伸到了她的腰间,猛然把她的衣服撕破。 林菱忍不住尖叫起来。 北望关的寒风,瞬间就凉了她的身子。 第117章 新客 等了很久,林菱都没有回来,杨偌有种不好的预感。 本意上,她的确是想让林菱杀了苏渐,这一点不可否认。他既是白鹿书院的弟子,也是丞相大人眼中钉肉中刺,更是神鸦司一直以来都想除掉的人。就她所知的,那个郝婆婆就曾经接过慕容尔岚的手,给他下过毒。 但是,现在时机不对。北望关能撑到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苏渐的策略和守城之法。如果他死了,在北望关外徘徊的那些雪族军队一定会以从所未有的猛烈攻势冲过来。 到时候,北望关将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 然而她也知道能打败李君独的男人,绝对不是这个小丫头能杀掉的。所以她一直在等待她灰溜溜地回来,然后奚落她一番。 因为这个丫头,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可是,过了一个时辰,她都没有回来。近卫们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很清楚那个少女的性格,绝对不是说说而已。但是,一个时辰都没有回来,除了迷路的可能性,便只有可能是,出事了。 她站起来,正要开门,突然,一个人出现在门外,轻轻地叩响了门。 什么人,居然能无声无息来到自己门外? 她警惕地捏住袖里的短剑,走到了门边,轻轻开门。 莫非,事败了? 她没有想过林菱会被抓。她可能成功,可能失败,但是绝不可能被抓。因为她的速度,她的独门道法,是任谁都无法抓住她的。 门外的人,是一个少女。不是林菱,而是那个很有名的才女,很有名的天才。 南萱。 南萱的名气,并不像李君独或者苏渐那样响亮,甚至比不上尔岚。这是因为她几乎从来不在人前出手。但是,这并不意味她弱。她出手少,是因为她一直在坐忘楼里看书,然后,她就成了白鹿书院的一名教习。 仅此而已。 她甚至能和安白阳平分秋色,怎可言弱? 南萱身后浮着一团被子,哦,不,应该说,是一团被子里,裹着一个少女。那个少女稚嫩可爱的肩膀被暴露在空气里,冰清玉洁的身子因为寒冷的空气,起了些许疙瘩。 杨偌用一瞬间的时间让自己镇定自若,然后升起了温暖如阳春三月的微笑,继而又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道:“哎呀,这个……这孩子怎么……” 南萱微笑。 在苏渐面前,她可以是一个可爱的少女。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她用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对他。 在安白阳面前,在杨偌面前,或者说,在其他世人面前,她是白鹿书院的天才少女,是湖蓝色长裙的少女,一个高傲冷漠的精灵。 因为她不喜欢这些人。 “这个孩子……”她用大人的语气若无其事地说着,嘴角带着点淡淡嘲讽的笑意,“突然赤身*地出现在奋威将军的房间里。将军念她无知,恕了她的胡闹,让我带她回来。” 杨偌看着林菱昏睡的样子,知道,她已经中了南萱最有名的那一道“眠”意。 虽然明知道苏渐不会乱来,但是林菱到底是院长大人最重视的一个弟子,大师姐杨偌慌忙问道:“她,怎么这副样子……奋威将军没有对她……” 南萱淡淡道:“奋威将军对她没有兴趣,只不过也不喜欢以后再出现类似情况了。我想,这件事情,就当做一个过了头的玩笑,如何?” 杨偌听南萱这么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她抱过被南萱念力浮在半空中的林菱,然后感觉林菱身子陡然一重,落在了自己的怀里。 “还有,我也希望,这只是这个孩子的个人意愿,而不希望这是南阳书院的手段。否则,白鹿书院必也会去南阳书院讨个说法。” 南萱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渐渐地,远离了南阳书院厢房,南萱的眉终于皱了起来。 她回到苏渐的房间,看着苏渐正在整理被子,准备就寝,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那个女孩要对你不利,你也用不着把人家衣服撕成那么样吧?” 苏渐拍了拍被子,不以为然地看着南萱,觉得她的气恼毫无来由。 “差点被杀的是我诶,要不是那些迷烟对我无效,恐怕我已经被杀了吧?再说了,我只是撕了她一点衣服,又没让她光着……说起来,我真应该把她吊在城楼上,给雪族人看看……” 南萱的眉头紧皱,几乎可以夹起一支笔。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苏渐淡淡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如果按照军法,我有格杀之权,任何人都不得阻拦!我现在已经是小惩大诫,如果南阳书院再这样不顾大局,我可不会再客气。” 南萱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苏渐叹了口气。 “开个玩笑嘛,我真的没怎么她……” 他感应着渐渐远离的那熟悉的气息,又叹了口气。 ……………… 南阳书院众人并不知道昨天的事情。 他们只觉得,林菱今天沉默了许多。至于为什么她变得如此沉默,大家并不关心。就好像一只苍蝇脱离了视线,没有人会去关心,反而会觉得开心,两件事是一个道理。 只有杨偌知道林菱遭遇了什么,确认对方只是上衣被撕破,并没有遭遇到更可怕的饿事情之后,杨偌才定下心来。 苏渐一早就去了城门,不过不是受损严重的北门,而是南门。 半夜的时候,苏渐接到了一封急报。 应天书院的弟子,天明时就会到。 南门是内门,通向洵水郡,也是应天书院入城的必经之路。苏渐身为白鹿书院弟子,就算已经领将军衔,也不好不来,不来,便是失礼。 南萱自然也来了。 她依然冷着一张脸,对苏渐不理不睬,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望着前方。 苏渐讪讪地跟她打了一个招呼,南萱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苏渐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觉得如果昨天自己真的死了,才是正确的做法。 苏渐微笑看着前方渐渐靠近的一个车队,嘴唇微微翕动,说:“三大书院历来不和,这件事情我当然知道。至于不和到见面就是厮杀,这就有些骇人听闻了吧?这哪里还是不和,简直是死仇。” 南萱没有理会他。 “而且昨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撕了她的衣服,让她丢丢人而已……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再说了,当时还关着灯呢……我对那种要脸没脸、要身段没身段的小屁丫头没兴趣啦!真的!” 南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收了笑容,正色道:“你别解释了。你记住,不要有下次。否则,我一定请出院规来罚你!” 苏渐松了口气。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别人误会自己。 尤其是怕南萱,误会自己。 就在这时,那车队也骤然来到了城门前。 一个白衣青年从车厢里跳到地面,冷冽的眸子望向众人。 终于他的视线锁定在苏渐身上,剑眉微微挑起。 他腰畔的那枚玉鱼,在寒冽的东风里,微微晃动。 林菱看到那个男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暖和气。 因为那个人,是安白阳。 应天书院,安白阳。 第118章 退军 苏渐还记得安白阳,尤其对他的腰间玉鱼,印象深刻。 这个白衣飘飘的男子生的很英俊,修为很高,实力很可怕。 当然,也很让苏渐厌恶。 第一次和他交手,是在白鹿书院的大门前。安白阳的攻击苏渐至今难忘。虽然那招气弦大刀苏渐如今也能做到,无非是将“锐”意延伸、凝形、并且操控,但是正因为苏渐也能做到,所以才更加对方的高明之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一战给苏渐留下的印象,何止是深刻而已?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越是了解你的敌人,就越是感到畏惧和慎重。 不怕虎的,只有初生的牛犊。 苏渐把境界提升到坐忘初境,感知着对方,发现对方的念力无比深厚,仿佛汪洋大海。至于境界,苏渐却感应不出来。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感知对方,终究于礼不合,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 安白阳若无其事地往苏渐走来,他身后的一个人则蹙眉看了苏渐一眼,看样子是察觉到了苏渐的感知行为。 感知,是利用彼此的念力的呼应,感知对方的信息。这个过程里,自己的念力会或多或少地释放出,这个过程里,对方如果感知能力很强的话,也能感应到自己被人感知。 旁观者亦然。 安白阳身后的那个人,应该也是应天书院的弟子。不过任谁看他,恐怕都会认为,他进入南阳书院说不定会更合适。因为这个人生的英姿勃勃,全身都散发着一种铁血意味。 苏渐不会看错,因为他已经在北望军待了很久。 安白阳毫不介意两方暗地里的互相戒备,更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一夜的袭击,微笑对苏渐说道:“自书院一别,已经数月。苏将军别来无恙吧?” “多谢安师兄牵挂。不过今天我只是代表白鹿书院迎接诸位,与军方无关。” 安白阳有些意外地看了苏渐一眼,仿佛今天的苏渐让他觉得陌生。 他本以为苏渐会对自己表现出敌意,或者是冷淡。但是没有,苏渐的举止很成熟,简直有些让他生疑。 苏渐寒暄了两句,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后那人身上。那人也看着他,眼中意味,算不上温和。 安白阳似乎也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微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弟,王牧。” 苏渐对王牧行了一礼。 王牧还礼。 两人没有向对方寒暄,也许是觉察到了对方的危险,也许是因为本能的不愿意互相接近。 苏渐不太喜欢这个人带给自己的感觉,那种危险的感觉。虽然王牧只是很安静的站在安白云身后,却透着一股子傲气——比李君独更加强烈、更加张扬、更加不可一世的傲气。 苏渐微微一笑,说:“我们已经为两位准备好了房间,请和我来吧。” 王牧终于开口说话,淡淡道:“我们只是借道北望关,并不打算在此逗留。” 苏渐确认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却仍然觉得这个王牧并不怎么让人喜欢。 不过,他身为白鹿书院弟子,自然不能干涉王牧和安白阳的行动;可是,他又偏偏还是北望关的奋威将军,三大书院弟子既然是来北望关试炼,他就要行使监察三大书院弟子的职责。如果他放任王牧和安白阳出关,两人平安无事还好,如果两人出了什么意外,两家书院追究起来,自己受责还好,殃及北望关其他人,或者白鹿书院,可就不好了。 苏渐想了想,说:“我知道两位是想在摘星大会上拔得头筹,为大周杀敌心切,不过既然三大书院是共同试炼,那么就应该讲究公平公正。白鹿书院的弟子还没有到,两位稍等两日,如何?” 苏渐的话很有道理,甚至是无法反驳。 …………………… 就在北望关迎来应天书院最出色学生的时候,雪族大营也迎来了一个客人。 那个人从更远处的北方而来,带着一身的风尘,从一辆马车上走下,看了一眼北望关,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迈步走进了雪族人的中军大帐。 他戴着一个面具,遮着半张脸,但是仍然能看得出,他的年纪并不大。 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有着无比深邃的智慧。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头黑发。 他走进大帐,脱去身上的黑色斗篷,扔在一边,露出猩红的长袍,走到了一个雪族大汉面前。 那名雪族大汉,便是这一次的雪族远征军的总将,霜飞钦。 霜飞钦坐在将位上,扶着额头,看着那个年轻人,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然后,他叹了口气。 …………………… 摘星大会,是历年来三大书院的每年必经的试炼。 不管怎么说,摘星大会都是三大书院的弟子一起参加。南阳书院和应天书院弟子先后到达,按理说,白鹿书院的弟子应该也会很快赶到才对。然而,两大书院的学生在北望关一直等了五天,白鹿书院的弟子都没有出现。 至于消息,北望关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白鹿书院弟子的消息。 令苏渐感到麻烦的是,以安白阳和杨偌为首的那些书院学生们,都开始不耐烦起来。 苏渐坐在议事大厅里,有些头疼。他每天要面对雪族大军的攻城,已经是疲于应付,还要时不时地去安抚那些书院弟子蠢蠢欲动的心。所以他的头,真的开始疼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将士突然跑了进来,猛然半跪在苏渐面前,颤声道:“将……将军,雪,雪族……” 苏渐心一提,按住了桌面上的墨离剑,努力让自己镇静一些。 “慢慢说,不要着急。” 那个将士抬起脸来,露出满脸激动和笑容,道:“雪,雪族……雪族撤军啦!” 冲到城楼上,看着远处雪族有条不紊地撤军,在将士们的一片欢呼声里,苏渐冷静且安静地看着。 居然撤军了? 真的撤军了? 雪族虽然连月来寸土未得,但是他们的元气一直没有损伤。如果继续攻下去,他们说不定真的能攻破北望关。但是,他们居然在此时撤军,到底是真撤军,还是假撤军? 正在苏渐疑惑之时,一个军士突然赶到,在苏渐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苏渐眸子陡然圆睁,继而叹了口气。 第119章 沈雪朔 苏渐沉着脸,快步走进了议事大厅。 大厅里早已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背着双手,仰头看着某处雕梁,看起来甚是悠哉。 或许她也不是对那处雕梁有什么兴趣,只是习惯性地看天。一袭白裙的她,看起来就好像身处幽谷,透着一股子自洁而高傲。 但是她也许并不骄傲,骄傲,只是她的习惯。 苏渐注意到她的脚边有一个极大的卷轴,那个卷轴看起来经历过一段相当时间的旅程,满是灰土。 她听见身后的动静,悠悠扭过头,淡淡地看着苏渐,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因为她向来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孩子。 苏渐见她安然无恙,不知怎的,竟是松了口气,说:“你来啦!” 因为和对方并不熟,苏渐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交流。 何况,苏家,和她家,向来有些摩擦。 这个女孩子,便是白鹿书院此次的代表,白鹿书院沈雪朔。 沈雪朔看了苏渐一眼,淡淡道:“我来了。” 这一番对话,颇有些他乡遇故知,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暧昧和浪漫。苏渐却没有别的意思,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样的对话。 沈雪朔彷佛看着他,又仿佛只是看着一团空气,面无表情地说:“在路上,我遇袭了。” 苏渐瞪大了眼睛。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次,他仍然有信心去迎接李君独的挑战;可是,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想过要去挑战沈雪朔。因为她是丞相沈彬的女儿,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白鹿书院新一代弟子里的首席,更因为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苏渐完全感应不到她的边界在那里。 仿佛,他面对的是海洋。 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人敢袭击她,简直是疯子。 “什么人?” 沈雪朔没有回答。她精致的容颜仿佛真的是玉雕一般,凝然不变,从头到尾,没有露出特别的表情。 地面上那卷轴突然徐徐铺开,缓缓地露出画中的内容。 苏渐见过那张画。 那是尔岚的画。这张画里的山水,是一个方圆十数里的世界。在那里,那个洛零,曾经的杀手,现在苏渐的师妹,曾经躲过了无数神鸦司高手的感知。 惊讶,怀念,失落瞬间一涌而出,又被苏渐强行压住。只是短短一瞬间,他便面无表情,如同从没有见过。 沈雪朔说:“一群雪族人,还有一个女人。她蒙着面,是符师。” 苏渐立刻打断了她,怒道:“不可能是尔岚!她,她可是被她哥哥强行……” 沈雪朔说:“我说过是她吗?难道说,其实你也害怕是她?你之所以追了她那么远,与其说,你是在担心她被她哥哥带走,是怕她受伤害,还不如说,你是担心她被带走之后,会走上一条与大周悖离的道路。不是吗?” 苏渐一时语塞。 这个女人,仿佛能看穿人心。 这个想法,正是苏渐一直以来的忧虑。这个问题,才是苏渐最害怕面对的问题。如果,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自己该如何面对尔岚? 到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该如何挽回尔岚? 他不敢想,生怕自己所想到的,会成为现实。然而,一味逃避,又能如何? 尔岚不还是…… “不过你放心,不会是她。” 沈雪朔无声拂袖,袖风温柔,降落。 那画轴无声颤抖,随风碎裂,飘飞。 苏渐看着那画轴碎裂,紧接着碎裂,碎裂之后再碎裂,最终化为一阵清风,消散得一干二净。 不知怎的,他心里某处的堵塞,也仿佛随之消散,轻松了不少。 也许是因为沈雪朔的态度。 苏渐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另一个人呢?每个书院都有两名弟子,除了你,还有一个呢?” “是周寅,不过他已经死了。我被那张画困了很多天,否则,应该是最早到的一个。当我破画而出之时,周寅已经死去。” 站得久了,任谁都会累,何况是长途跋涉而来的沈雪朔。就算是她,经历了一场伏击之后,再跋涉百里而来,此时此刻会累,也是沈雪朔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看起来有些疲惫。她扶着额头,看着地面,仿佛在烦恼些什么。 大厅里死寂。 苏渐对这个周寅印象不深刻。那个人似乎是白鹿祭的第二名,但是论实力,也只是前八的水准,说不定还比不上尔岚。 所以他很奇怪,问道:“书院怎么会派他来?” “李君独失踪,你又不在。前四里面,便只有他。而前八里,也只有他还算强。” 沈雪朔似乎是懒得说话,又似乎是不屑于说话。所以她的话很简单,却也不带什么情绪。 而对苏渐来说,相对于周寅之死,还是李君独失踪这件事情比较震撼。 “他失踪了!他去了哪里?” “像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被你打败,想必会觉得很丢人吧。” 而且,失踪便是指不知所踪,苏渐的这个问题,在沈雪朔看来很无谓。所以沈雪朔没有直接回答。 沈雪朔的答案并不符合苏渐的问题,但是,跳过了这个问题,直接告诉苏渐他为什么失踪,似乎显得更加简洁。重点不在于失踪,而在于为什么失踪——这也是苏渐将要继续问出的问题。 沈雪朔提前给出了答案,而不需要回答或者无法回答的问题,她根本只字不提。 沈雪朔继续说:“好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去做个准备吧。粮食,马匹,水囊,都要准备好。” 苏渐明白了沈雪朔的意思,不由悚然一惊,皱眉说:“我知道你是参加摘星大会的首席弟子,但是你完全没必要那么急。雪族大军刚刚撤退,我们需要确定他们的情报。你等几天,好不好?” 沈雪朔决然道:“不能等了,你不知道这一次摘星大会的题目吧?” 苏渐的确不知道。荐书里没有写,他自然也无从得知。 “那你知道雪族人为什么撤军吗?” 苏渐摇头,对这个问题,他同样很茫然。 “也许是因为,某个人的决定。” “谁?” 沈雪朔说:“一个来自北方的人。” 苏渐下意识扭头,看向远处。 他仿佛看到了某个男人的背影,看到那个人默默离去的背影。 “那个人,很重要吗?” 第120章 戮力同心 战场之上,决定胜负的先决条件有很多。 粮草,器械,士兵,士气,天时,地利,人和,民心…… 但是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策略。 粮草器械可以利用时间来准备,士兵可以招募,士气可以壮大,天时地利都可以伺机而选,至于人和民心,则完全取决于战争发动者的行政之道。 但是,策略,却只能由一个优秀的军师来决定。比如,苏渐这样,虽然并不是真正的南阳书院出身,却有着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战法的将军。又比如,从遥远北方来的那个人。 一个优秀的军师,完全可以合理调度所有事情的运转。粮草不够,他会筹措,器械不足,他会筹备,天时地利,他只要夜观星象,朝看层云,便能了然于胸。而最重要的策略,对一个优秀的军师来说,不过是思考的产物。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一个好的军师,更能看准战争的要点,决定进退。 一开始便是打算偷袭北望关,既然偷袭不成,便不能久战。 然而那个军师却没有立刻就撤军,而是用了近两月的时间,慢慢地进攻。 他的进攻时而温和,时而猛烈,如果不是苏渐的各种守城之法层出不穷,北望关也早已经被破。 “一个多月了,亏你能守下来……”沈雪朔的眼神里有些鼓励意味,或者说是赞许,但是这种目光令苏渐很不适应,尤其是被一个女孩用这样的眼神看,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荣耀,“可是你不知道,这一场仗,并不是你能守下来,而是他让你守下来。” 那些日子里,苏渐也的确感到雪族的进攻很是猛烈可怕。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能守下来,是自己的全力以赴的结果。然而,听沈雪朔的话,似乎并不是如此。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可是雪族人的元气并没有伤,这种时候他离开,显然是有别的原因。” 沈雪朔看了沉默的苏渐一眼,继续说:“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是我们狙杀他的最好机会。” 苏渐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雪朔,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她,居然想杀那个重要人物? “你知道雪族大军有多少人吗?三万!我能守下来,一是因为双方器械的差距,二是因为北望关的城墙足够厚实。而在三万人之中取一个军师的首级,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有多难!” 沈雪朔平静看着有些激动的苏渐,眸子静若秋水。 苏渐不再说话,看着她,似乎是希望她能听从自己的建议。 沈雪朔站了起来,淡淡一笑。 这是她第一次笑。 但是她的笑没有什么温度。既不寒冷,也不温暖,既不冷漠,也不欢愉,仿佛只是在做一个笑的动作,没有夹杂感情。 “现在是两万多。” 苏渐不想陪着她疯,不再说什么,坐在桌案前,拿起鹅毛笔,开始写战表。 雪族撤军,这件事情,当然要尽快让朝廷知道。 他,也不想继续当这个劳什子将军了。 “实际上如果我们几人勇往直前,直扑那个雪族军师,要面对的,只有几千人而已。安白阳和王牧两人也极其高明,至于杨偌可以不提,柳寒鸦……说真的,柳寒鸦的修为,也许和我不相上下。我们几人同时出手,就算是无忧境的高手,也无法短时间内击败我们所有人。只要有人拖住他,只需要一个坐忘境,就可以直扑那个军师,把他杀掉。” 这似乎是苏渐和她认识一来,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苏渐摇摇头,说:“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沈雪朔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白痴,脸上有些不解和不耐,说:“我当然是最强之人,何必多此一举?” 苏渐没见过这样自信自恋自高自大的女子,更加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逻辑。 “好,就算你说得对,你们要怎么逃出来?再说了,那几个人,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打压白鹿书院。尤其是南阳书院的那个林菱,第一天来就想杀……唉,不说这个了。总之,就算你们一起出手,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各怀心思,无法戮力同心,结果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我可不想让你死在那种地方……” 沈雪朔秀气的眉微微挑起。 看不出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有些小小感动,也或者是因为苏渐的话实在是太没有志气。 然后她走了出去。 苏渐看着沈雪朔走出去,叹了口气,继续写战表。 然而他写完之才想起,自己就算写了,朝廷多半也看不懂自己的简体字,苦笑一声,揉碎了纸,扔在一边。 就在这时,几个人先后走了进来。苏渐迟疑地站起身,看着他们几个同时出现,多少有些不自在。 首先进门的,是沈雪朔。 紧接着,便是安白阳和王牧;再然后,是南阳书院的杨偌,最后一个则是始终挂着谦和微笑的柳寒鸦。 苏渐正准备寒暄几句,沈雪朔却抢先说道:“各位,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从这几个人的表情上看来,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苏渐知道这个少女在交流方面是有多么吝啬,堪称惜字如金,于是连忙解释道:“各位,其实,是我请你们来的。” 几人看着苏渐,谁都没有开口。或严肃,或傲然,或恬淡,或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示意他继续。 怎么都是这个德性? 苏渐腹诽一句,在心里,对这些各个书院的天才吐了口吐沫,微笑道:“我已经知道了此次摘星大会的目标和任务,所以聚集大家一起来,是想和各位商议此事。各位请坐,我们慢慢说。”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明显分成两个派别,分别落座。 只有沈雪朔却仍然站着。 苏渐没有理会她,任她站在自己面前,又说:“我知道摘星大会涉及书院名声,关乎各位荣耀。不过……” 柳寒鸦突然说道:“苏将军的意思我明白。” 他的语气温和,看起来并不是故意打断苏渐的话。 柳寒鸦望向众人,恬淡的眸子里满是温和,令人看着舒服。就算是王牧和安白阳与他们南阳书院并不友睦,也生不出半点的反感来。 “摘星大会虽然是三大书院的共同试炼之盛会,意义却不单单只是如此浅薄。尤其是今年,更加是三大书院弟子联手抵御雪族外敌的宝贵机会。倘若此次摘星,我们尚且不能戮力同心,将来如果外敌真的入侵,我们是不是仍然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勾心斗角?寒鸦不才,虽然境界低弱,修为微薄,却斗胆恳求,希望诸位能暂时摈弃前嫌和书院利益之争,同心同德,共为国家效力!” 柳寒鸦平日里看着温和,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却是血性十足的好男儿。 苏渐如是想着。 不仅是他,很多人都有如此想法。 然而,就在这时,沈雪朔突然说:“柳寒鸦说的太多,我只有一句话。” 她看向安白阳和王牧,看向杨偌和柳寒鸦,表情变得异乎寻常的认真。 “国破,书院何在?无书院,则无你我。” 第121章 雪族军师 沈雪朔的一番话,掷地有声,极有道理,是极为简单的道理。 认识她的人都清楚,这个少女其实很简单。她常常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决事情,解决问题。 因为真正的道理,往往最简单。 而真正的智者,往往也很简单。 在距离北望关极远的一处平原上,雪族的大军正在前行,或者说撤退。他们的脸上都是疲惫,却没有任何沮丧的情绪,仿佛这几个月来的厮杀却换来的徒劳无功,并不能打击他们的信心。 他们的信心来自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被万军守护,不疾不徐地行驶在荒原上。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人,一头长发尽是雪白,束在脑后,他漠然看着车厢外的荒原,眸子深处似有千般的不甘和愤怒,神情冷峻。而他的脸好像墨染了一般漆黑,和雪白的长发相映,显得极为可怕。 这个人,就是雪族的无忧境武道修行者,雪长空。 此时此刻,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一张遮眼的面具,从下半边面容推断,他十分年轻。这个年轻人并不是雪族人,他的头发是纯粹的黑。他穿着的一袭猩红长袍,仿佛是由血染成,比血更鲜红浓烈;白皙的手撑着近乎苍白的下颚,面无表情看着雪长空,不发一言,似乎在深思,又似乎在出神。 数万雪族大军南下出征,损失三千狼骑,众多将士,于北望关殊死搏杀,却没有得到半寸土地,便铩羽而归;这都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安排。 雪长空虽然不忿,却不敢说什么。 他虽然是无忧境修行者,却不敢对那个年轻不敬。他并非没有强者的尊严,也不是一个追名逐利之徒,之所以他对这个年轻人敬畏有加,纯粹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很可怕,也可敬。 这个年轻人在几年前突然出现在雪族,在短短三个月,便解决了雪族的所有内忧。在他的献策下,雪族的部落内乱、储君之争都轻松化解,甚至包括对宋国的几场小战役里,雪族都以完胜收场。 他在雪族,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他看起来,其实还没有超过三十岁。 似乎是感应到雪长空的异样目光,那个年轻人突然回过神来,看着雪长空的眼睛,淡淡问道:“你似乎很不甘心?” 雪长空忍气说:“当然不甘心。倾国之力来此,耗费无数兵马辎重,死了无数的雪族同胞,最后却铩羽而归。军师大人,你让我怎能甘心?” 那人面无表情道:“那些人不会白死。他们的死,将会成为我们成功的基石,我们又何必在乎一时得失?虽然三千狼骑尽殁,但是连月攻城,我们却没有伤及根本,精兵未损一人。现在退兵,不过是权宜之计,懂得进退分寸而已。等到时机恰当,我们再一举进攻,到时候便可一击拿下,有什么好着急的?” “哼,军师大人说的简单。我军进攻月余,在城门大破的情况下尚且无法进入北望关。那个守城之人如此厉害,却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就算大人你以后能进入北望关,入关之后要如何行事?如果一遇到那个神秘守将,就要退避三舍,我们雪族人岂不是要一直退下去,何时能收复中土?何况,苏焕的伤势一旦复原,北望关更加难取。到时候,该当何如?”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反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低语,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年轻人不悦地看了雪长空一眼,皱眉不耐道:“哼,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因为拿不到苏焕的人头?就当是我跟你借的,几个月里,把他人头送给你就是了。” 雪长空又是震惊,又是恐惧,讷讷不言。 “一开始,我们就是以北望关城门已破为前提,以偷袭为手段,打算迅速拿下北望关。僵持半月的时候,我就催促霜飞钦退军,他却迟迟不听,现在却来怨我?” “再者,这一个多月来,我遥传对策攻杀,却屡屡被那人化解,我也早已经开始观其虚实。两个高明的棋士,即便相距万里,也可以隔空对弈,遥相感应。这些日子来,我就算身居白松原,也能感觉到这人的非同寻常之处。他的种种守城之法都匪夷所思,早已超脱当世之人,给我的感觉……” 他微笑起来,做了一个总结。 “这个人,已经跳出了这个世界,与我们看见的风景决然不同,更是居于某个高处……俯瞰我们。” ………………………………………… 众人离开议事大厅,只留下苏渐和沈雪朔。 苏渐看着沈雪朔冷傲的侧脸,发自内心地感到钦佩。这个女孩能够跳出书院之争的樊笼,能够以一种格外广大的胸怀,以格外长远的目光看待摘星大会,顾全大局。这一点,就算是那些须眉男儿也未必能与她相提并论。 沈雪朔看着众人走远,才扭头看向苏渐,疑惑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苏渐疑惑道:“什么?” “快去准备鞍马水粮,你也要来。” 苏渐的疑惑陡然间变为了无比的意外,忍不住“诶”了一个长音。在南宣眼里,这或许称得上可爱,但是在沈雪朔眼里,却是一副蠢像。她嫌弃似的皱眉,说:“你若不来,白鹿书院只我一人。”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是怕被围攻,还是怕抢不到首功,抑或是只是单纯的怕无聊,这些答案苏渐都可以自行想象。但是无论苏渐说出哪一种,沈雪朔都是死都不会回答的。 苏渐很了解她这样的脾气,因为有一个人,和她脾气相仿。 但是,一个是自尊强烈到了极点,而另一个,则是自信到了极点。 “而且,如果,我遇见了某一个女孩,却带不回来。该怎么办?我相信,她只愿意和某人回来。不是吗?” 沈雪朔说完之后,又是一笑,道:“当然了,你不愿意就算了,其实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带上李君独,我还能指望些,带上你,说不定我还要照顾你。算了,当我没说吧。” 苏渐有些虚弱地摆摆手,说:“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我去,还不成吗?” 第122章 离别……三院六骑 苏渐检查了一下马鞍里的水囊和干粮,然后紧了紧腰带,收了收衣袖,把墨离剑交给沈雪朔,心情有些忐忑。 然后,他闭上眼睛,经过短暂的冥想、境界的提升、瞬间的感知之后,确定了某人的位置,交代了两句,往某个方向走去。 北原的风景自然和中土大异其趣。江南风景秀丽,碧水如歌,青山如画,而北方,特别是北原的风景,则极尽粗犷之美。一望无际的平原的尽头,天与地相交,隐约有白云浮动。 在这粗犷的画中,立着一朵江南的幽兰。 南萱站在一块巨石边,看着远处的风景,似乎在出神。以她的境界,不可能身后有人接近都不知道。偏偏,苏渐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她却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渐干咳了一声,南萱才讶然回首,眸子里露出一丝惊异,和嗔怪。 苏渐看着少女的可爱泪痣,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南萱勉强一笑,并不好看。 苏渐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心情极为不好,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女站在风中,任风吹拂发丝,只是凝视苏渐,却不说话。 两人于风中沉默。 苏渐却不想就这样沉默下去。他微笑道:“我也很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只不过,此行极为凶险,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再者,我父亲他伤势未愈,而城门还没有完全修好。我制造的守城器械都需要专人修护,为了保证器械的结构不外泄,也需要同样能够了解这些器械的你留下来。图纸,你确定已经记住了吧?” 南萱点点头,说:“我已经烧掉了,放心,全都在我的脑子里。” 苏渐看着南萱的脸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心疼地把她的围巾收拢了些,手指无意触及对方的冰冷肌肤,两人俱是一震。 苏渐忍住想要亲吻她的冲动,歉然一笑。 突然,他的怀里,扑进了少女馨香的身躯。 两人在风中相拥。 “答应我,你要安然无恙地回来。” 苏渐嗅着少女的馨香,嗯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不舍的,何止她一人? …………………… 出了北望关不到四五里,便再无乔木林,只有萋萋绿草满布平原。 如果只是一个人或数人,在这样广袤的草原上行走,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是雪族大军数万人浩浩荡荡而过,留下的种种足迹碾碎了碧草,踏破了沙石,构成了一条直通远处的道路。 雪族人来去的速度都极快,只是不到半天时间,就已经离开近百里之遥。这样的速度,在大周骑军的一到两倍以上。 六人配备的,已经是上等好马,一直追到天黑,也没有看到雪族大军的影子。就算是追赶慕容羽时日夜不休地疾驰,苏渐也没有骑过这么快的马,一时间颇有些不适应,就连双眼都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得几乎睁不开。 大约黄昏之时,众人在一处岩石边下马休息。 安白阳静静地看着远方,鱼形玉佩在他的身畔无声晃动。王牧站在他的身后,神色一如之前那样倨傲, 杨偌扯下面巾,坐在马边,默不作声地咀嚼着寡淡无味的肉干。肉干极有韧性,无论是撕扯还是咀嚼都很费力,所以此时的她,不再讲究什么风度,看起来有些狼吞虎咽。 沈雪朔吃了两口,然后收起肉干,喝了点水,漠然看着苏渐。 柳寒鸦却好像完全不知疲累似的,他坐在马上,似乎是随时准备着出发。 “那个大人物很重要吗?” 柳寒鸦扭过头,发觉和自己说话的是苏渐,不由有些意外。他本以为经过了林菱的胡闹之后,苏渐应该对南阳书院很有成见。然而他很快判断出苏渐并不是那种小器之人,说:“那个人,是一等厉害的角色。而且,据……神鸦司的情报,这个人,应该不是雪族人。” 说到神鸦司,柳寒鸦顿了一下,显然是知道苏渐和神鸦司之间的一些事情。 苏渐惊讶之余,露出一丝苦笑,说:“不是雪族人?” 柳寒鸦点点头。 “不过,究竟是周人,还是楚人,或是宋人,梁人,或者其他国的人,这就没有人知道了。只不过,这个人在雪族的地位极高,并且极善用智。冰帝,也就是雪族皇帝对他言听计从。在他的多番献策之后,雪族越来越是强大。而这一个多月来,此人一直在数百里之外的白松原上发布军令,可以说,这些日子来不断攻城的,就是此人。所以皇帝陛下颁下密旨,令三大书院弟子前来,格杀此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更厉害的前辈来?比如我的师父大人,比如各大院长大人,或者无忧境强者。” 柳寒鸦温和道:“那是因为我们更可靠。” 面对苏渐的疑惑眼神,柳寒鸦继续说道;“看起来无忧境甚至逍遥境的修行者更强,更有把握,但是这样的修行者只要一有动作,便会有无数眼睛看着他们,反而会打草惊蛇。再者,有些修行者已经不问世事久矣,有的更是痴心证道,而视家国大事为云烟,根本请不动。这也是朝廷培植三大书院的原因之一。修行者太清高,只有朝廷自己培养出来的修行者,才能真正,或者说,最合适成为国家的助力。” 苏渐点了点头,心想着,的确如此,如果非要师父出草庐,那才是千难万难。 不过苏渐此时此刻,自己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这件任务也许要比自己想的简单的多。 因为有沈雪朔在。 并不是因为她很强,而是因为,她是丞相之女。 那个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这件事情风险极大,白鹿书院怎么可能让沈雪朔承担危险?而那个丞相怎么可能不知道刺杀雪*师如此大事,又怎么可能容许女儿来这里出生入死? 柳寒鸦突然话锋一转,道:“说是这么说,我们也要开始商量一下计策了。” 苏渐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说:“是啊,就算我们几个境界够高,但是要在千军万马里杀一个大人物,想必也不轻松。” 他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众人,眸子里有些忧虑。 第123章 夜袭 一只雄鹰从天空飞过,它的影子掠过柳寒鸦用石子勾勒出的一幅轮廓,一闪而逝。 苏渐站起身来,看着那些安排,默然无语。 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温和的年轻人,但实际上却极为老辣。准备,进攻,还有撤退,一切先手后手都安排妥当,无懈可击。 而三大书院之间暗流涌动,柳寒鸦却第一个站出来,让六人至少能够在表面上团结一致。苏渐自认是一个小器的人。如果非要让他平心静气和安以凌坐下聊天,让他每天勤练书法还简单点。所以苏渐对柳寒鸦的胸襟、智慧都极为佩服。 夕阳渐渐西下,照得沙地上那一片草图有几分肃杀之意。 柳寒鸦正色问道:“各位,都已经记住了吧?” 见众人点头,柳寒鸦抚平沙画,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眉宇间仍有些隐约可见的忧虑。 苏渐知道他的忧虑从何而来。 他的计划很好,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只要有一个人临阵出错,甚至是安怀鬼胎,都会带来十二分的危险。 “真不愧是军校的学生,厉害厉害……” 苏渐拍了拍手,试图为紧张气氛做些调剂,然而并没有人应和他,尤其是沈雪朔,还淡淡地瞪了他一样,似乎是觉得他为白鹿书院丢了人。 苏渐无趣地放下手。就在这时,安白阳突然伸出手,递出一个瓷瓶来,说:“这是神鸦司的秘药,服下之后可以在三天之内抑制体内念力的波动,隐藏自己的气息。这样,就可以大大降低被感知的危险。” 杨偌站在安白阳面前,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没有动作。 柳寒鸦道了声谢,第一个接了过去,打开之后倒出一颗,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口中,咽了下去,面色如常。苏渐知道他是在用行动表明自己对神鸦司的信心,也是想让众人打消顾虑,真是可谓用心良苦。 杨偌脸微微一红,接过了药瓶。 药瓶一个个传递出去,到了苏渐的手中之后,苏渐却摇了摇头,递给了沈雪朔。 因为在场之中,只有苏渐不需要特意服用这种所谓秘药。 而沈雪朔却也没有吃,而是交给了安白阳。 …………………… 一轮明月,曾照了古人。 还是那轮明月,照今人。 月光下,一切都显得静谧。即使有那么一两声虫鸣兔走的动静,也即刻被北原夜里的风掩住。 北原和中土不同,月光之下,却仍然是一片黑暗。只有远处雪族军营里,满是火把林立。即使如此,在偌大的草原上,这些火光也只如星星点点般,显得寥落和寂寞。 一队游骑突然从黑暗处冲出,似乎那夜是一片黑雾,数十步之外,便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这队游骑中的一骑突然停下,看向某处。 那几名游骑兵勒马停下,问道:“怎么啦?” 那名游骑兵疑惑地看向那一片草丛。 刚刚,他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可是,感知过去,却只能感受一片虚无。 “不,没什么,是我多心了。” 他抱歉地跟上了队伍,继续巡查。 苏渐很庆幸自己有远见,出关前,他就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衣。白鹿书院的白色院服虽然飘逸文雅,但是在黑夜中根本无法藏身。 沈雪朔皱眉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她向来是一袭白色衣裙,今晚却穿了苏渐的备用青色男衣,觉得有些紧绷难忍。 难忍,却也得忍。 苏渐轻轻地拍了拍沈雪朔,然后一口气提升念力,境界跃至坐忘初境,紧接着身似闪电般往前突进。 沈雪朔则身如游鱼一般,几乎紧贴地面而行。她虽然姿势怪异,速度却丝毫不慢,转瞬间便追上了苏渐。最为奇妙的是,她所到之处,地面长草便自动往两边分开,丝毫也不沾她的身子。 两人一前一后,各展所长,迅速而隐秘地往雪族大营冲去。 远远的,苏渐终于凭借异于常人的出色眼力看清了零星火光里的雪族人大营。 依照柳寒鸦的安排,观察过雪族营地最久的苏渐和实力最强的沈雪朔,自然是头阵。他带着沈雪朔在黑夜里穿行,绕过几个哨骑,在一个死角处停下脚步。 紧接着,苏渐猛然跳起,无声越过栅栏,落在地上。 沈雪朔眉尖微挑,背起双手,身子如蒲公英一般缓缓飘起,然后飞过栅栏,落在苏渐身边。 苏渐看着她飘飘乎如仙子,起身,落地,尽显从容,不由怔得目瞪口呆。 这个少女,真的非同小可。 苏渐轻声道:“此处离中心帅帐至少还有千步距离,我们要小心行事。” 沈雪朔说:“按计划来,就可以了。” 就在这时,夜风将一阵厮杀声从远处带了过来。 那是大营的中北面,属于大营后方,最接近帅帐之处。苏渐能感受到两道肃杀的意味,一个,属于安白阳,另一个,则属于王牧。从这两人的气息判断,两人都是坐忘境的实力。 两个坐忘境的修行者,一旦全力攻击,普通的士兵简直就是枯草败絮。而如果不是想全歼对手,而只是想突围,就算是千人也无法阻挡。 现在这两个人,没有在逃。 而是在进。 他们在进攻,目标,是帅帐! ………… 安白阳信步走着,仿佛走在自家的庭院。 十几支羽箭破空而至,来自十几张劲弓,破风声尖锐,低啸。然而,当它们来到安白阳面前的时候,却突然被一道道不可见的力量撕碎。 几个士兵咆哮着往安白阳冲来,却被那力量无声撕裂。 安白阳的独门秘术。 歌弦。 亦为,割弦。 他是一个意师,一个很强大的意师。这是他手段的一部分,也是比较强大的一部分。他不像苏渐那样领悟很多的意,他所领悟到的意,只有十几种。 但是,正因为少,所以精,也正因为精,所以强。 他毫不在意地往前走,念力消耗很慢——因为弦刃很细,很细。 突然,一把飞剑从远处升起,势如急电,遥遥飞来! 那把飞剑躲开了无数的攻击,仿佛带着一抹冷酷的微笑,刺向了安白阳! 安白阳没有理会它。 就在这时,另一把剑从安白阳身后飞起。 准确的说,飞起的是一个人。 那个人手执三尺青锋,越过安白阳,沉默地劈出一剑。 那把飞剑登时被重重击飞,落在人群里。远处,一个剑师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地。 执剑之人落地,挥手杀死两个士兵,眉宇间英气勃勃。 他就是应天书院,王牧,字破之。 王牧,王破之。 第124章 星火与飞剑 王牧是一个剑师,一个坐忘境的剑师。 他也是一个独特的剑师,比起御剑,他更中意执剑。他绝对相信自己的手,无论如何,都会比念力来的牢靠;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剑,无论如何,都绝对能斩断任何事物。 安白阳走在前面,负责披荆斩棘;王牧站在他身边,负责为他警戒暗箭与偷袭。 安白阳的消耗极慢,却也的确在消耗着。他往中军大帐走去,全然不在意眼前的那些雪族人,极细的“弦歌”无声无影,将所有胆敢接近他的人或物,都断然切割。 念修的身体较为单薄,虽然有种种手段可用作防御,但稍有差池便会被任何东西杀死——不管是石头,抑或是飞剑。 为了弥补这一缺陷,王牧才一同前来。他在应天书院里的修为不在前十,但是一身近战功夫确实无人能及。只要他挡在安白阳面前,只要他还一息尚存,他就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安白阳。 就在这时,数个修行者突然从人群中掠出。他们往王牧冲来,身体上星脉隐约闪动,念力喷薄,在身上形成了一层层的气甲。 这些人,都是物化巅峰的武修! 其中,甚至还有两个坐忘境的武道修行者!他们的*已经修炼到无比坚实,远远看去,只会觉得他们是两尊石像。几人往王牧冲来,每踏出一步,便在地面留下一个脚印,每前进一分,那念力便炽热一分! 在王牧的视野里,这几个武道修行者,仿佛几团炽烈燃烧的火影。 ……………… 感应着远方的念力的变化,苏渐知道,又有一个物化境的武修死去了。 他摇摇头,然后开始感知。 他并没有动用念力。感知是一种敌我念力的冲击,如果被某一个敏锐的修行者发现,苏渐也会暴露。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然后,用心去倾听。 在苏渐的耳边,千军万马的脚步声嘶吼声还有喊杀声,与金铁交鸣声混杂,透着一番别样的肃杀。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两声极难察觉的关切。 苏渐睁开眼,望向数百步外的某处,无声紧握墨离剑。 ……………… 六个修行者从某处帐篷走了出来,神色紧张而慎重。他们各占方位,将一个人护在中央。 那个人穿着一身红衣,披着斗篷,斗篷黑帽盖住了大半个脸庞,只是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年轻男子。他在六人的陪伴下,在黑夜下,快步行进着。 这六个修行者,都是雪族的修行高手,也都是物化上境的修行者。 雪族人的数量并不多,加上在苦寒之地挣扎生存,雪族人的数量就更是被生存环境所限制。 简单来说,就是生的太多,就会饿死。 然而也许正是因为有着种种危机感,更因为天寒地冻,每一个雪族人的身体都好像被冰雪冻结了一般刚强,每一个雪族人都有成为优秀战士的天赋。所以,明明只有不到大周帝国二十分之一的总人口,雪族的修行者从来却是很多。在今天晚上,大营里已经出现了十几个修行者。这些修行者的境界,竟然全部在物化境以上,更有坐忘境的修行者! 那个年轻人被六个物化上境的修行者保护着,身边还有数百个精兵围住,往大营某个角落匆匆赶去。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人突然刹住脚步,整个队伍也停了下来,不安地站在月光里,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 空气里突然漾起焦灼的气息。 那气息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迅疾来到众甲士面前。点点如同残焰的火星忽明忽暗,随着夜风,落在十几个兵士身上。 本如同萤火虫般微不足道的火星,却让那些被附着的甲士感到了不可言喻之痛苦。他们发出自己一生之中从未出口的惨叫,感受着从未感受到的温度,在他人的视线里,迅速燃起! 仿佛燎原之火的最初几株野草,那些人嚎叫着,成为了人形的火焰。他们哭号着,在地面打滚,往自己的战友冲去,希望能获得帮助,却被自己的同族毫不犹豫杀死。 雪族战士们不得不杀死他们。杀死同族,固然令人悲恸,但是,看着他们变成敌人的武器,看着他们被敌人折磨,这种悲恸更加无法忍受。 并且,更加愤怒。 两个修行者迅速踏出方位,一个口中念念有词,另一个则双手捏诀,两人配合间,数层混沌气障顺应两人念力而凝,将零星烟火隔在数十步之外。 星火与气障相遇,便胜却人间烟火。 陡然间,火焰,巨响,震动,还有几乎将人吹飞的气浪在黑暗之中爆发! 一片火光在瞬间亮了黑夜。 一声巨响在刹那响彻长空。 数十精兵被这气浪冲击,瞬间被掀飞空中,然后落地。虽说大半人只是有惊无险,落在地上并没有受重伤,可是却马上被第二次的星火击中,成为一团团火焰。 恐慌瞬间弥漫了队伍。 那个红衣年轻人毫不犹豫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柄长剑陡然飞出! 那柄长剑很快。 比惊鸿更快,比闪电更快,比流星更快,比时光……更快! 这一剑,惊艳了今天的夜。 这一剑,收割了许多的命。 它毫不犹豫地飞,纵然遇到阻碍,也视若无物,瞬间刺破。 有人挡它,它便穿透那人的身体;有剑砍它,它便震破那剑;有无形的气障阻碍它,它便将阻碍和施法者一同刺穿! 有一个武道修行者踏出,一拳打向那剑! 那剑却陡然加速,以更加霸道而凌厉的气势,刺向那人的拳! 剑与拳相击,在瞬间,再一次发出巨响!气浪迭生,在拳和剑之间翻涌,浓缩,然后扩张,不知击飞了多少人,激起了多少烟尘。 那个武道修行者淡淡一笑,冷声道:“不过如此。” 下一刻,他的脸上,布满了惊讶。 那不过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剑,剑身的确是有修行者的念力附着,却并没有任何剑师长剑该有的气息。 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数十把剑刺破了黑暗,仿佛从浓墨中飞出,带着闪烁的光,蜂拥而至! 一剑,刺在他的脖子上。 一剑,刺进了他的小腹。 又一剑,穿透了他的肋下。 再一剑,割断了他的头发。 这些剑并没有固定的目标,它们只有目的。 它们的目的,就是把这个人刺成蜂窝,然后,它们成功了。 那个武道修行者的嘴角犹有冷笑,眼中却是惘然和不甘,最后无力倒地,身下,鲜血满溢。 黑暗中,一把不寻常的剑掠过月光,如寒露着叶般,无声刺进了转身逃跑那年轻人的背心。 一个男子走出了黑暗,他平静看着那个年轻人倒下,手指轻弹,那柄剑便脱了那年轻人的身子,静静浮在了他身侧。 这把剑,叫“白露”。 他的名字,叫柳寒鸦。 第125章 绝境 那个年轻人倒在地上,身上的血染了红衣,染了黑袍,却因为太过昏暗的天色,看不真切。 只是,杨偌知道他已经死了。在她的感知里,那个年轻人没有了任何的生气。 然而,在那个年轻人倒下的瞬间,她也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一头的银发。 那些修行者脸上带着略微讽刺的笑。 六人之中,还剩五人。 一个坐忘境的符师站在两名武道修行者的身后,开始写符。他专注地看着前方,默不作声地写符,面无表情。 一名武道修行者掠过地面那年轻同胞的尸身,从背后抽出一把沉重的铁刀,怒喝一声,往柳寒鸦斩了过去! 中计了吗? 这个念头在柳寒鸦的脑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他毫不犹豫侧过身子,让过那强大的一刀,往对方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团灼热瞬间从天而降,打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包裹在一团炽烈的火焰里! 那名符师不再理会柳寒鸦火光里的身影,而看向远处的杨偌,心里早已经有了计较。 剑师再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那个符师倒是一个麻烦,要谨慎动手! ………… 轰的一声,王牧的剑撞上了一个拳头。 剑尖发出一声呻吟,似乎有碎裂的征兆。 那个拳头隐隐渗出了些鲜血,拳头的主人却毫不在意。他魁梧的身子如同一座小山,横亘在大帐和王牧之间,戏谑地看着王牧,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力量和魁梧身躯。 安白阳坐在地面,进行着冥想。 同时,他也在思考。 计划有了变化,这时候,是继续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掩护他们的行动,还是趁着还有些念力赶紧离开? 从苏渐连月守城的经验看来,雪族这一次的南征大军里并没有修行者,否则守城将会困难很多。 然而,安白阳已经杀了十个修行者,王牧则杀了十四个,而且这些修行者都是物化巅峰的强者。纵然坐忘境的修行者强大,和坐忘巅峰的区别也仅仅是虎和狼的区别。杀了那么多修行者,又杀了那么多士兵,两人的念力已经开始衰弱。 王牧气息有些紊乱。 如果是面对那些普通士卒,王牧完全可以不停地继续攻击下去。然而,在连续杀了十四个流派各异的修行者之后,就算是他,也有些力不从心起来。然而对方的修行者却一个个出现着,仿佛永远没有完全被杀光的时候。 而且,这一次出现的武道修行者,居然还是坐忘境!如果不是王牧惯用执剑式攻击,早已被对方打败。饶是如此,他也已经到了落败的边缘。 可是,机会只有一次。经过今夜,那个神秘雪*师必然有所警觉,以后再想杀他,可是难上千倍万倍。 就在这时,那个武道修行者突然欺身而至! 他的拳头上隐隐燃着念力之火,挟着恐怖的破风之声,一拳打在王牧的肋骨上! 王牧却在被打飞的同时,弃剑。 那剑离开了主人的手,毫不犹豫地飞出,短短瞬间,破了那个修行者的盔甲、气甲、*,深深地刺进了那个人的肩头! 那个武道修行者闷哼一声,往王牧抓去! 王牧被他抓住了脚踝,只觉得脚踝剧痛,似乎已经骨裂,吃惊之余,却也被激发了凶性,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双手陡然捏诀,并掌如刀,往那个人的头遥遥一劈! 王牧被扔进了人群之中,撞飞了撞死了不知多少士兵。 而王牧更是因为那股巨大力量而喷出一口鲜血。 那个武道修行者睁着血红的眸子,黑夜里,白发飘飘,往盘坐在地面、原本一直被王牧保护的安白阳冲去。 原本坐在地面冥想的安白阳却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俊秀的面容上,出现了和他气质完全不符的狠色,突然,往口中塞了一颗药丸。 原本刚刚恢复了少许的念力,突然如狂涛般涌出,然后在空气里凝起若有实质的三柄长刀,刺向那个武道修行者! 刀,与人相撞,登时激起气浪迸流! ……………… 一个年轻人坐在一处高岩上,安静凝视着远处的一切。 他没有很得意,也没有什么兴奋的表情。相反,他的脸上反而有淡淡的失望。 夜风拂他的衣襟,带来了些许寒意,让他本就有些白皙的面孔更加显得苍白。 “四个都是坐忘境,真是了不得。如果不是我早有预见,也许已经死在里面了。” “两个人负责吸引注意力,两个人则在狙杀被重点保护的对象——虽然说那是我的一个饵,但是这个策略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了不起的家伙们。” 他自言自语着,自顾自地赞叹着,看起来很是愉悦。 然而,眼里终究还是有些失望。 突然,他听见了些许动静,有些诧异地扭头往身后看去。 一个男子站在他的身后,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那个男子很年轻,绝对超不过二十岁。但是他的眸子深处,是一种处变不惊和从容,仿佛见惯了生死,见惯了所谓的危险。 他身后背着一把剑,那把剑看起来很普通,实际上却在低声呢喃。 年轻人笑了起来。 “哦?阁下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那个男子注视着年轻人,看着对方的黑发,红衣,还有从容不迫的态度,猜到了什么,压抑住心里的激动,笑了笑,说:“我和别人不太一样,耳朵比较好。就算隔着那么远,我也能听见各种细微声音。我听了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所以来这里看看,想不到,让我给撞大运,捡了一个便宜。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吗?我还以为会有重重戒备,想不到是你一个人。” 年轻人失笑道:“的确是撞大运。我以为躲在这里应该就没事了,想不到你的耳力如此惊人。佩服,佩服。” “你就是雪族的军师?” 年轻人点了点头,笑道:“你是谁?” “你知道有人会偷袭,却不知道我是谁?” 男子也不由地笑了起来,仿佛毫无敌意。 “我叫苏渐,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第126章 无忧境的伏击 苏渐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看着对方的猩红长袍,看着对方脸上的那个面具,看着他仍然带着笑意的面容,心中微微凛然。 他知道疯子和天才往往只有一纸之隔。 这个年轻人如果真的是雪族的那个神秘军师,那么,显然是一个疯子。 苏渐的警惕心渐渐强烈。 ******* 年轻人看着那个身穿青衣的男子,嘴角含笑,心中却生起了点点涟漪。 他就是苏渐?苏焕的儿子? 苏家三子皆坐忘,真是了不得的一家。 根据最新的情报,周国最新册封的那个守城将军,号为奋威,封靖远侯,就是苏焕的儿子。 原来,是他? 靖远,平定极远之地。 看来,他对苏渐,还真是抱有相当大的期望啊。 年轻人笑道:“很了不起,居然能听见我的声音。在我的印象里,也只有逍遥境的高人才能掌握闻百里外之声,赏百里外之花的大神通。想不到足下年纪轻轻,竟能听见我的低语,还能迅速赶到,难道不认为屈身于周,是在浪费自己的才能吗?” 苏渐淡淡道:“阁下高看我啦。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还不跑?” 年轻人失笑道:“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跑?” 苏渐眼角微缩。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狂妄,实际上却小心谨慎到了极点。若非如此,又怎能成为雪族的军师?苏渐想要杀他,这个距离却已经是足够。但是,他一直没有出手的最重要原因是,他在提防。 他虽然什么都感应不到,但是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他相信,只要自己再动一动,来自暗处的攻击便会雷霆而降。 这种直觉,很准。 “我为什么要跑?这里是我大周境内,这里是我管辖范围。在我的地盘,我跑什么?” 他说话间,右手轻弹。 数缕清风骤然凝结,紧接着,发出一声破空尖响,刺向年轻人的心房! 那个年轻人看来并不悔修行。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淡然从容,似乎根本没发现这一招偷袭。 就在这时,从某处突然亮起一条长鞭。 鞭梢没有任何的偏差,划过弧线,后发而先至,来到那个年轻人面前,击中了空气里的无形剑意。 苏渐看准长鞭的尽头,猛然伸出一手,手心朝下,随意一挥。 一座山峰立刻从空中落下,压在了某处! 地面裂开了无数细密的裂纹,沙土簌簌落进缝隙,消失无踪。 苏渐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哪一处的念力极强,杀意,极强! 一道山意,是他从尔岚攻李君独处所学,也是他最常用的一招。这一招的念力消耗虽然极多,但是对苏渐来说,即便一次消耗完所有的念力,也并没有关系。而对敌人来说,虽然并不是真的背着一座青山,但是身负千钧之力,任谁也要被压成肉饼。除了那些武修,那些念修想要防御这一招,都必须分心对付头顶的巨大压力,而本体,则会非常危险。 就算是武修,想要再靠近苏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对方行动迟缓的时候,便是苏渐连续施展各种术式的机会。 苏渐抓住了机会,双手一合,再一道带着无上威压的可怕力量,从他的体内喷薄,在少年的头顶,倏然成形! 那是一把剑。 一把巨大的剑,仿佛峻岭峭壁,仿佛垂天之云,仿佛太古神国神将手中的神器。 那道无比巨大的剑意无比锋锐。 就在这时,那条长鞭突然高高扬起,笔直冲上半空,嗖嗖嗖绕了数十匝,把苏渐的无形之力紧紧缚住! 苏渐心念一动,剑意开始下坠,仿佛流星般,拖着长长的尾迹,刺向那个少年。 那条长鞭也倏然紧绷,因为拉扯之力太过强大,长鞭变细了几分,令人觉得它随时会断裂也不奇怪。偏偏这长鞭却渐渐收缩,将那无形的大剑紧紧勒住! 无形剑意被有形长鞭束缚着,只不过一息之间,便轰然溃散,重新成为元气,回归天地。 对方只用了一招,就轻描淡写地破了苏渐的一道至强剑意! 苏渐瞳孔猛然收缩,心里闪过一种可能性。 雪长空! 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进攻,而是选择了试探。一边想着,苏渐一边闭上眼睛。 那长鞭在浑浊的元气和尘埃之中轻声呼啸,然后仿如长了眼睛一样,鞭梢往苏渐破空刺来! 鞭梢极快,极狠,极不留情! 苏渐突然跳了起来,利用刚刚残存的念力,跃上了一块巨石。 在荒漠上,这样的蘑菇状巨石极多。 而在世间,苏渐这样的修行者,只有他一个。 在运动中,进行冥想,甚至,能一边躲闪敌人的攻击一边进行冥想,仿佛只要一动念,天地元气便能成为他的念力! 那,是只有神,才能有的能力。 黑脸白发的男子收回鞭子,看着从空中落地的苏渐,如是想着。 苏渐不知道那个男子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如果他知道,也许也只是淡然一笑。 正如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有些人善于书画,有些人善于音律,有些人精于烹饪,有些人的棋艺天下第一。这是每个人自己的优点,或者说天赋。 苏渐只是有修行的天赋。 这就是所谓,天才。 他落回地面,双脚落地的同时,激起淡淡尘土。 雪长空看着苏渐,眸子里尽是警惕。 还有愤恨。 “你,是苏焕的儿子?” 苏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然而。根据苏焕的说法,这个雪长空理应是有伤在身,并且并不比苏焕好上多上。然而从对方展露的实力来看,雪长空的伤势似乎已经痊愈。 面对一个无忧境的武道修行者,没有把握,这种词有种避重就轻的嫌疑。 苏渐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他站在那块巨石上,俯瞰着黑夜里的两人,神色前所未有的慎重。 雪长空淡淡道:“既然如此,你把命留下吧。” 苏渐摇摇头,莞尔一笑,说:“你们这些老前辈总是喜欢自说自话,无忧境的修行者就一定能打败我?” 突然,空气开始紊乱。 肆意奔走的气流在瞬间交织,如同一道道大网,将苏渐的四面八方尽数笼罩! 苏渐抬起头,看向天空。 那圆月,已经被似虚幻的鞭影割裂。 第127章 万千鞭影而鞭长 在云央世界,修行者大致上是两种流派,武修和念修。念修即为符、意、阴阳、术士四家,武修则是剑师和武道修行者。武道修行者的修行是以念力和元气强大自身,看似单纯,却也分为两大流派。一种单纯以身体为武器,举手投足间便可力破千钧;另一种则精于各种兵器的招法,适合自身天资不足的修行者。而在这两种修行方式的基础上,还衍生出了不少宗门。 武修也使用武器,最为常见的,无非是刀剑。实际上,使用长鞭的修行者并不多。 雪长空是一个另类。 因为他足够的强,因为他是无忧境的武修。 长鞭只是普通的长鞭,无论如何,它的长度都应该有限。然而,在雪长空的手里,那平平无奇的长鞭却仿佛长的没有极限!原本至多丈余的鞭子,在夜空下却无限延伸,疯狂穿梭,将苏渐围在了一片鞭影之中! 那鞭影纵横交错,仿佛将百步之外的所有地方都覆盖,那鞭影若有若无,似实似虚,实际上是快到了极点! 苏渐只给自己一霎那的惊讶时间,然后在瞬间飞起,躲过了背后袭来的攻击,身在半空之中,两指凑到唇边,吹了口气。 接着,他的身子便悬了起来,浮在空中,脚一缩,躲过了第二道攻击。 短暂的错愕之后,雪长空的杀意开始沸腾。 “杀了你,苏焕应该不会再做缩头乌龟了吧!” 鞭影登时变化,鞭响清脆,瞬息间,夜风里噼啪声连续不断,如同年三十的鞭炮声,令人心惊! 苏渐的耳朵不同寻常,身处乱军之中,数里外的年轻军师的自言自语,也能落入他的耳中。 苏渐的眼睛不同寻常,再快的飞剑他也能看得清,再黑暗的地方他也能视如白昼。 然而他却看不清这些鞭影! 所以,在一瞬间,苏渐的身体挨了数十次鞭击! 最后一击将苏渐抽的翻了出去,背部狠狠地撞在那块蘑菇状巨石上!苏渐只觉得一阵剧痛和麻木,紧接着,呕出一口淤血。而那石柱却被这巨大力量撞得一震,缓缓地裂出几条触目惊心的裂纹。裂纹迅速而不可阻挡地变成深隙,碎石簌簌落地,落在苏渐的身上。 就在这时,那蘑菇岩陡然断裂!巨大的岩石直直地砸在苏渐的身上!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石落地,去势虽不快,却是极为沉重。砸在苏渐身上,瞬间将他埋在巨石后面。 然而鞭影却丝毫不留情,万千鞭影于夜风里一收,万千归一,化为一道通天长剑,直直落下! 瞬息间,那巨石被长鞭击破,瞬间破裂,碎裂成数块,四处飞溅! 而在巨石的碎砾灰尘之中,苏渐却坚定地站着。 他看着雪长空乌黑的脸,眼中似乎没有什么情绪。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那把剑高高地扬起,挡住了如剑长直的鞭! 雪长空神色微异。 居然,能挡住我的攻击! 诚然,那个少年是坐忘境;诚然,自己受了伤;诚然,这一鞭的劲道被那巨石消去了部分;诚然,自己没有用出全力……但是,他如果可以躲开,不他根本躲不开!但是,如果他躲开,我还能了接受,但是…… 他居然接下了! 雪长空无法接受,很无法接受。 ……………… 雪长空鞭影如画,彷如融入了黑夜,无处不在。 苏渐身形如电,在黑夜中时隐时现,然而鞭子却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紧随其后。苏渐心知自己只要稍有迟缓,就会立刻被抽飞出去,在倒地的瞬间,会被无数鞭抽打! 苏渐从没有跑得这样快,并且,从没有如此的冷静。 他的双眸迅速转动,将四面八方的鞭影映入眼中;他的耳廓不时跳动,根据声音判断攻击的来源;他的双腿毫不间歇地迈动,施展出各种步法,在万千鞭影织就的空间腾挪闪躲,渐渐的气喘吁吁。 苏渐看着雪长空有些扭曲的脸,心里已经对无忧境的修行者,有了几分认识。 而他对雪长空将长鞭无限延长的手段,也已猜到了几分。 如同尔岚的“画里江山”可以开辟画中的空间一样,无忧境强者,即便只是武道修行者,也能借助某种手段将自己的武器延长。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延长,而是将鞭的“意”与念力幻生的“形”结合。 形意相合,念力所及之处,亦是无处不在。 只要在雪长空的念力范围内,苏渐就将遭受无限可怕的攻击。 只不过,那攻击的本源,仍然是他的长鞭。 对念力,初辨是认知,物化是转化,坐忘是利用。尔岚的画是苏渐见过的唯一的特例,而今天苏渐看到的无忧境修行者的神妙手段,则让苏渐对那画产生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然而,终究是境界未到,苏渐对这样的手段无法理解透彻。 可是,就在这时,连日来的某种想法,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棋阵里的意,从何而来? 苏渐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和尔岚的探讨,和南萱的几番试验,都让苏渐明白,从棋中悟道,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不仅考验苏渐的天赋和坚持,更宝贵的,则是机缘。 苏渐突然觉得,今天晚上,就是他的机缘。 就在这时,雪长空的万千鞭影陡然收缩! 苏渐眼看着那些鞭影收缩,心知这将是雪长空的致命一击!如果他被这些鞭影缠住,就算是铁打的身子,恐怕都会被拧成碎片! 他睁大了双眼,念力喷薄而出! 念力怒转,在苏渐身周迅速凝结! 那是一座山意。 苏渐深藏山中。 在他的周围十步,浑厚无比的念力迅速凝结,仿佛一座青山耸立,将苏渐包裹在其中。苏渐第一次见到山意,便是因为尔岚用浑厚念力抵挡了李君独的霸道拳头。之后,苏渐便尤其钟爱山意进攻,几乎没有用来防守。 而今天,苏渐是第一次,用山意来防御。 万千鞭影陡然抽打在山意上,于无形中发出一连串的爆响! 在山意之外的地面,被万千鞭影抽打,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沟壑! 山意迅速变弱。 苏渐开始冥想。 突然,鞭影陡然消失,化为一条。长鞭将那青山意紧紧束缚,然后紧绷! 轰! 山体瞬间崩碎! 就在那一瞬间,苏渐的冥想结束。 他从长鞭的空隙里跳出,反手释放出一道剑意。那剑意破空飞舞,划过一道弧线,刺向雪长空的脸庞! 而几乎在同时,苏渐往远处的黑暗奔逃。 第128章 慕容羽与沈雪朔 雪长空鞭影陡然一收,同时将苏渐的那道剑意挡住,却也失去了攻击苏渐的机会。 然而他并不着急,乌黑的脸诡异一笑,往苏渐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无忧境的修行者,即便是受伤了,也是无忧境的修行者。坐忘初境的苏渐,在他的眼中,与一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固然,苏渐的速度很快,甚至有些超出了同境界武修的范畴,但是,在无忧境的雪长空看来,还远远不足以让自己担忧。他狞笑一声,长鞭陡然收起,盘在手臂上,飞身向黑暗中冲去。 那个年轻人看着两人远去,目光落在地面的沟壑和沙砾碎石之上,沉默,仿佛在深思,仿佛在等待。 夜风骤止。 一袭青衣来到了他的面前。 年轻人面无表情看着来人,眸子的深处只有海一般的深邃和宁静,仿佛这个人的出现,并不值得意外,仿佛他对一切,都早已经了若指掌。 而他,对她,也早已经有所了解。在他的印象里,她向来是白衣飘飘的仙子,然而,今天看到她一袭青衫,却也觉得别有一番风情。 她就像应该出现在这里,又仿佛早已经在这里,又仿佛随时都要离去。 她像在画里。 她又像脱离了尘俗。 …… 沈雪朔看着那个面具男子,见对方淡然自若,精致到极点的修长双眉以不易察觉的幅度皱了皱,遂即恢复平常。 她伸出手,素手如玉,纤指如柳枝,在风中无声摇摆,字迹显形,婉然如游龙,淡淡流光溢彩。 竹。 那是一个竹字。 天地间的风骤然止住。元气如雨云,在那个少年头上剧烈涌动,迅速成形,迅速凝结,迅速的成为一根根翠绿的竹。那些竹没有根,没有叶,没有节,只是仿佛尖锐的矛,于空中瞄准了那个年轻人,然后不容反抗地落下。 她却注意到,这个雪族的军师,却没有动。 那些尖锐的矛刺下,带着呜呜声,仿若幽咽。 突然,一把剑横在了少年的头顶。 那把剑在冰冷的风中散发出更加寒冷的杀意,幻化出道道残影和悠远的清鸣,将落下的天地元气重新击散。那些元气凝成的攻击在瞬间爆裂,化为足以照亮黑夜的残片,坠地,崩溃,成灰,化为冷冽空气里点点的星芒。 那把剑很倨傲,做完这一切,便即入鞘。 那把剑的主人同样倨傲,看着沈雪朔,对这个白鹿书院毫无疑问的新一代首席弟子,表现出自己的不屑和讥讽。 沈雪朔看着对方,没有一点的情绪波动。 “让开。” 只是两个字,或许在别人看来,是因为紧张。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说话时内容的多少,取决于她对这个人的重视程度,或者说,对某件事的重视程度。 两个字,很显然,她并没有把面前这个人放在心上。 那个人把剑拄在地上,正巧落在一块石子上方,震得它登时化为齑粉。 一夜之间,看见两个黑发的人。 沈雪朔从最初的惊讶,已经变成了现在的厌弃。 雪族的军师,居然是黑发,这件事情已经让沈雪朔有些惊讶;而这个黑发的人,又有坐忘巅峰的实力,自然是那个叛将,慕容羽。 沈雪朔是第一次见慕容羽,对这个人,她唯一的印象,就是有十几年前,自己还是孩童的时候,他经常来相府。 十年前的背叛,让慕容羽彻底死去。从周人的心里,从陛下的心里,从所有人的心里。 但是,在她心里,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没有真正死去,他便还活着。 慕容羽不知道这时候,沈雪朔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背叛者,往事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必要。 即使,面前这个少女是沈雪朔,也是一样。 即使,她是沈雪朔,也一样! 慕容羽拦在两人中间,默不作声。面具男子低声问道:“你对付她,没问题吧?” “区区坐忘巅峰而已。” 从慕容羽的声音里,面具男子听到了鲜有的异样情绪。他情绪复杂道:“那我走了。” 他吹了一个响哨,不多时,一匹骏马从远方的黑暗里跑了过来。 沈雪朔眼中精芒一闪,心念微动。丝丝缕缕的元气登时往那匹马卷了过去,与安白阳“弦歌”如出一辙的无形大刀瞬间就要把那马撕裂! 就在这时,慕容羽的剑鞘突然飞出,将那些将要收拢的元气登时打散。 面具男子跳上马背,含笑看了沈雪朔一眼,纵马便要远去。 就在这时,沈雪朔来到了马边。 她微微低着头,似乎是一直在看着自己的脚尖,并没有什么动作,左手却往面具男子的右腿抓去! 就在这时,慕容羽的剑在她的肩头停留。 面具男子趁着这个机会,纵马远驰,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 沈雪朔看着脸庞侧面的那剑尖,脸有些苍白。 慕容羽叹了口气,收回了剑。 夜风,似乎变得凉了些。 “三大书院的新一代弟子么,的确有点脑子。” “先是用两大坐忘境的弟子去大张旗鼓,再以两人暗中锁定重要人物,进行狙杀;做到这些并不难,可是,在数里外还能听见军师的自言自语,在短短的一盏茶时间里就赶到了这里,却也着实不简单。更可贵的是,你们双方的隐忍……明明险境环生,却不求救,宁愿死,也要用调虎离山之计……可是,他不是苏家人吗?你为什么能如此平和的协助他?难道他不该死?” 慕容羽的话向来很少。 和苏渐一战时,他几乎没有说过话。 越是骄傲的人,越是如此。 可是,他此时却像一个喋喋不休的妇人。 沈雪朔伸出手,轻轻地拨开搭在她肩头的阔剑,仿佛掸去一只恼人的苍蝇。 她扭过头,看慕容羽,一直以来那始终淡然的眸子里,竟隐隐约约有些泪光。 慕容羽仔细看去,那些泪光却又消失不见。 他看着那张脸,一时间思绪纷起。 “你长的,真的很像雪荨。” 第129章 坐忘对无忧 背叛的定义是什么? 背离自己的本源,即为背叛。 慕容羽是一个背叛者,从他离开周国,投入雪族人怀抱的那一天起,他的名字便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在神鸦司那里,他的悬红高达十万两白银。 因为,约五万大周士兵因他而死。 因为他的背叛。 然而,史册,为胜者而书写,由胜者而书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慕容羽背叛的原因一直都被军方隐瞒着,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当年的那些事。 但是很不凑巧或者说很巧合的是,沈雪朔知道。尽管十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她凝视着他,平静。 慕容羽很不平静。 他的面容变得狰狞无比,变得愤怒无比! “我真的很难想象,和苏渐在一起,你居然能如此若无其事!你知不知道,刚刚我是多么想把他立刻杀死!我有多想把苏焕杀死!” “如果不是苏焕,雪荨怎么会死!” “你姐姐怎么会死!” 沈雪朔似乎是没听见,只是睫毛微颤。 ……………… 近百里之外的北望关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却仍处于一片忙碌中。探报们穿梭于北望关大门,各处军情飞快传递,在做战后的总结工作。 苏焕站在城楼里,看着远方的那一轮孤月,突然想起了那个少女。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实际上,他并不老,反而是在盛年,武技、体力、念力都是在巅峰状态。 大周第一大将,谁敢说他老? 然而,他近日来频频想起那些往事,每念及此,便有着已经老去的慨叹。 ……………… 青衣的少年没入草丛,借着草色和夜色,瞬息间消失无影。 一阵夜风送来,将草原上齐腰高的野草吹得沙沙作响。 一条长鞭袭来,将那些野草瞬息间懒腰斩断! 恰在长鞭到达某处的时候,一抹青色从草丛里跳出,一缕黑光泛着月泽,在飞溅的漫天断草里,往雪长空刺去! 雪长空长鞭陡然收缩,然后紧绷,柔软的鞭子陡然如同铁剑,迎面刺向那飞剑。 两者相遇,劲风四溢。 无以言喻的可怕劲气从剑与鞭的尖端奔流,往四面八方狂涌,将那些尚未落地的断草轰然吹飞,继而震碎,化为漫天的草屑! 苏渐落地,收回墨离剑,然后扑向雪长空。 雪长空略微一惊。以近身肉搏而言,十个苏渐他都不惧;然而苏渐明知敌我差距,以他在守城时表现出来的那份沉着,为什么突然间采取如此愚蠢、近乎自杀的攻击方法? 雪长空惊而微睁的眸子缓缓眯起,长鞭撤回身后,左拳迅速拧起,青筋在手背上暴起,浓烈的念力瞬息间充满了手臂。 苏渐一拳打出,拳风震得他面前草屑陡然退避。 雪长空瞬间出拳,拳头上泛着耀眼的蓝光! 两拳陡然相遇,便又是狂暴的气肆意横流! 苏渐只觉得拳头一阵剧痛,眼前几乎一黑。然而他深深知道,敌我的差距十分之大,所以他没有给自己痛苦和惊慌的时间,而是立刻落地,绕到了雪长空的身后。 他的速度,向来很快。在间不容发之际绕到敌人身后,对他来说,和走路一样轻松。 苏渐的剑也很锋利。那把剑,是他师叔的杰作,是白鹿书院整个藏锋阁里的至宝。 他出剑,只需要瞬间! 这一剑,可以迅速扭转局势。 然而,无忧境修行者的手段,却只需要一念便可以发挥。 雪长空漠然看着地面苏渐双脚留下的痕迹,头也不回,背后突然亮起蓝色的光。那层光并不耀眼,仿佛盔甲一样在他的背后凝结成了坚硬的护甲。苏渐的墨离刺在那层气甲上,却不能前进半分。 反而,是苏渐的虎口流下血来。 他惊愕地看着那层护甲,想起那天看到的,雪长空念力凝结的气鞭,还有苏焕的气甲。 无忧境的武道修行者,居然有如此浑厚的念力! 苏渐也能调集念力和天地元气混合保护身体,但是却远远到不了雪长空的这种程度。如果要比的话,雪长空使用的念力是江河的话,苏渐的至多只是一方池塘。 就在这时,雪长空却是头也不回,长鞭却突然从反折,从他的耳边掠过,直直点在了苏渐的脑门上! 苏渐的身子倒飞出去,落在草丛里,只觉得喉头发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雪长空好整以暇地收起长鞭,冷漠看向苏渐。 “就算我受伤了,也不是你一个坐忘初境的小崽子能够挑战的。” 他走向苏渐,长鞭缓缓垂地,如蛇一般游走。 苏渐坐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却又坐在了地上,勉强只能竖起一条腿,甚至也有些力不从心。他的身上隐约有十几处伤口,皮肉翻卷,往外血流不止。 少年的苦笑被雪长空看在眼中,让他感到杀人的趣味,和强烈的快意。 突然,他看见苏渐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那天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子的事情,心中警惕登时生出。 在短暂的一刹那,他的长鞭陡然飞起,如一柄巨剑斩下!这一鞭,曾经斩碎了巨石,要杀死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然而,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屈指一弹。 那长鞭就此断为两截,飞出去的那一截,擦过苏渐的肩头远远飞出,落进草中。 斩断长鞭的,是一把黑剑。 那把黑剑倏然破空,仿佛钻出云层的一道闪电,以常人甚至无法看见的速度,刺进了雪长空的胸口! 剑尖深深地扎进了雪长空的心脏处! 雪长空身形暴退,瞬息间退出了百步。 墨离剑如电疾进,一刹那刺进了百步。 百步飞剑! 瞬息杀人! 所谓的运动和静止,从来都是相对而言。雪长空暴退,墨离剑速进。 雪长空看着那剑在自己的心口,似乎只要他一停下来,那剑就会进入他的心脏。 苏渐看着墨离剑钉在雪长空身上,竭力控制着那剑,期待着对方有一丝的迟缓。 然而,随着剑的越飞越远,苏渐对那剑的控制越来越弱。 墨离剑终于慢了一瞬。 雪长空狂吼一声,一掌拍开墨离剑,心有余悸地停在草丛里。 他惊怒望向苏渐,却愕然发现,对方的伤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复原! 第130章 私怨国仇 修行者的强大,在于他们的杀伤力,远远高于普通人的士兵。 而修行者的脆弱,则在于他们的身体。除了武修之外,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不得不面对同一个问题——脆弱的身体。就算是如雪长空这样的无忧境武修,在元气和念力盔甲被破坏之后,也不得不面临这个问题。 而最大的问题,则是念力。修行者与普通人的战斗里,之所以能够以一敌百、以一敌千,无非是因为他们能够利用念力,施展常人无法想象的超凡手段。然而,当他们的念力耗尽之后,他们也无疑和寻常人一样。 最后一个问题,则是他们的手段。武修自不必提,除非是无忧境以上的修行者,攻击手段无非是利用自己的身体。至于其他的念修,手段更是仅限于本流派的道法。 然而苏渐的实力却不仅如此。 武修的近战能力,利用元气和念力,比起同境界武修更加强横的防御力,领悟了比同境界意师更加丰富的天地之意,比同境界符师更加强大的符力,并且,虽然并非纯修飞剑,对于御剑杀敌,也有相当强的实力。 而且,此人不仅念力恢复极快,快到匪夷所思,而且居然还能随心复原伤势! 慕容羽说过,此人如果不除,必成大患。 雪长空终于现在明白,慕容羽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动了杀心。 之前,是因为要利用苏渐的死,来激怒苏焕。现在,则是为了为雪族的未来。 此人若在,则雪族永不能进关。这是雪长空现在莫名的预感。 ………… 沈雪朔收回远望的目光,淡淡忧色渐消,漠然看向慕容羽。 慕容羽拦在沈雪朔面前,眼眸深处愤怒的火焰仍然在隐隐燃烧。 “你是要救他?难道你不知道,是苏焕害死了你姐姐,他害死了雪荨!为什么你要救他儿子!” “姐姐之死,是我们与苏家的家恨;对雪族之战,是周国与雪国的国仇。国仇家恨,岂可混于一谈?我自然会杀他,可,绝不是现在!” 一支青箫从她的青衣长袖中落下,被她稳稳握在手中。 在白鹿祭上,她从来没有施展出真正的实力,不是因为自负,而是因为没有人强到可以让她全力以赴。令人惋惜的是,李君独和苏渐两败俱伤,否则其中任何一人,都或许有办法,让她在白鹿祭上使用这支青色长箫。 此时此刻,她面对的是慕容羽,所以她必须全力以赴。 慕容羽望着她手里的长箫,知道这个少女终究是动了全力一搏的念头,不由皱眉道:“你已经来到了人境的巅峰之处,如果今天死在这里,岂不可惜?” 少女的嘴角绽放出如花般的笑容。 然而这笑却极冷,极不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今夜,或许会有人死,但是那个人却绝对不是我……也绝对不会是苏渐。” ………… 今夜格外漫长。 对雪族士兵来说,如是,对已经逃脱的柳寒鸦等人来说,如是。 对苏渐来说,亦如是。 苏渐狂奔着,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夜风,亦是从未觉得自己的胸腔是如此之小,竟然不能吸进更多的空气;而他的心脏更是好像随时都要爆炸一般,令他几乎使不出更多的力气。 突然,他停了下来,怔怔看着前面,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前方的路陡然断绝,在他的脚前,赫然是一个断崖! 草原上本不应出现这样的地貌,至少在苏渐的认知中,就是如此。然而,这断崖却这样真实地出现,仿佛是命运对苏渐开了一个玩笑。 苏渐咬牙回身,却刚好看到雪长空落在自己面前。 意外的是,苏渐从雪长空的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一丝痛苦。 苏渐先是不解,后来却想明白了某些事情,方才几乎绝望的心情终于平和了几分。 他习惯性地笑了笑,闭上眼睛,却发现念力恢复的极为缓慢。 雪长空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眼中充满了残忍和讥讽的意味,道:“想不到到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苏渐知道这个人心里满是仇恨,对苏焕的恨转嫁在自己身上,到了这个时刻,哪里舍得就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去死?于是他看着雪长空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更加肆意,更加张狂。 看着他哈哈大笑,雪长空的漆黑脸孔仿佛更黑了几分,怒道:“你笑什么?!” 苏渐索性坐在地上,把墨离剑放在腿上,仰头看着雪长空,戏谑道:“笑也是死,哭也是死,大义凛然也是死,摇尾乞怜也是死,我干嘛不死的英雄一点?” 雪长空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虽说他对这个小子早已经有所耳闻,今时今日才觉出他的与众不同来。雪长空微生钦佩,点点头,正色道:“想不到你还算是铮铮铁骨,之前倒是世人小看你了。” “世人以往看错我,今天看错我,明天看错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说这些了,既然咬死,我只想问一些问题。” 雪长空看着苏渐,发觉他的念力在缓缓恢复,浑不似之前恢复的那么迅速,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好整以暇道:“你说吧,我雪长空总不能让你做一个糊涂鬼!” 苏渐皱眉道:“虽说是两国交战,你想杀我,并不奇怪。但是,你为什么那么恨我父亲?按说你们两个不过是各为其主,你如此恨他,应该是私仇吧?要知道,国仇私怨,可不能混于一谈。虽然说你也许并不是行伍出身,但这样浅显的道理,前辈你应该不至于不明白吧?” 雪长空怒容满面,戟指怒指苏渐,喝道:“小子,难道还要你来教训我?” 苏渐耸了耸肩,站了起来。 他的境界勉强稳定在了物化上境,已经无法再提升。而物化境无论如何也绝对不是无忧境的敌手,所以苏渐没有想着反抗。他只是不太习惯坐在自己的敌人面前,也不喜欢坐而等死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他等待已久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雪长空的身后。 一直长箫笔直刺出,刺向雪长空的后背,不带半点劲风。 第131章 落崖 雪长空是一个无忧境的强者,即便是在他受伤之后,这一点也是无可非议的事实。任背后的那攻击如何的迅速、狠辣和令人猝不及防,雪长空仍然是在险而又险之间躲开。长箫刮破了他的衣服,破口齐整,仿佛那不是一支箫,而是一柄剑。 一柄至强的剑。 雪长空步法迅捷,身子一拧,脚踝一转,便迅速地脱离了那支长箫的攻击范围。 箫在夜风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在月光下缓缓游走,写了一个字。 封。 经过了和苏渐的一连串追杀、战斗、奔跑的雪长空,此时念力已经不复全盛之时,更因为了受伤不轻,而无法施展全力,所以纵然是无忧境的强者,也依然被这道“封”之符瞬间禁锢了行动。 紧接着,他的头顶,元气剧烈聚集,似乎要沸腾一般,产生令人恐惧的强烈波动。 数道至强剑意突然从那些元气里冲出,然后向被禁锢的雪长空无情刺去! 雪长空眼中产生一丝惊悸,他黝黑的脸仿佛白了几分,然后迅速地凝结自己的念力,在周身上下,凝结出一副幽蓝的气甲! 锃! 锃锃…… 一连数声金属撞击声在黑夜里响起! 无形的剑意无色无形,仿佛虚空;而有形的气甲则无端地裂开,露出雪长空的身躯。再紧接着,那些气甲的破裂处,雪长空的皮肤突然自行裂开,露出了鲜红的血肉和森森白骨! “啊——!” 雪长空怒不可遏,发出一声厉吼,全身剧震,挣脱了那封之符的禁锢!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少女淡漠而视。 然后,少女无声地出现在雪长空面前,手中长箫随意挥动,仿佛只是在挥手驱赶扰人的蚊虫,又仿佛只是在春日里拨开柳林里的枝条,极其随意而自然。 偏偏是这自然而然的一个动作,成为了自然而然的攻击。 自然,所以然。 雪长空竟然躲不开这攻击,那长箫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肩头。雪长空那雪族的血液从流进了箫管,从箫孔中流出,滴在地面。 看着甚是凄惨。 ………… 沈雪朔松开手,将那支箫送给了雪长空,身形不见动作,便消失在了空气里。 下一刻,她出现在苏渐的身边。 苏渐惊愕地望着这个少女。 苏渐自诩眼力很好,哪怕是再快的事物,他都能看清起轨迹,哪怕是其中的端倪。然而,在他眼中的沈雪朔,却根本没有做任何动作,便在眨眼间转换了数个方位。 而且,能够如此简单地击伤一个无忧境修行者,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少女的实力,已经无限逼近无忧境。 只不过他搞不明白的是,刚刚在逃离的途中,他曾经感应到慕容羽的气息。看起来调虎离山并不成功。然而沈雪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慕容羽这个坐忘境巅峰的强者,都不是她的对手? 沈雪朔没有理会苏渐的惊讶,她看着雪长空,伸出手,体内念力迅速流转! 丝丝缕缕的念力,在她的掌心涌动,旋转,跳跃,仿佛造物主手中的温驯闪电,迅速而服从地闪动。 一缕缕生命气息在她的掌心翻涌,无形的气,瞬息间成为了有形的竹。 一支长箫,便凝结而成。 雪长空愕然道:“阴阳师?” 苏渐的惊愕并不在雪长空之下。他早知道这个少女既然能成为书院新一代弟子的首席,必然本领不差。然而,当对方展现出阴阳师能力的时候,苏渐还是毫不吝惜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惊讶。阴阳师的修行很艰难,这也是苏渐看遍了二楼阴阳部所有典籍之后得出的结论。这种化虚为实的能力,只有在物化境里充分了解了“物化”奥义的修行者,才能真正把握。也就是说,在物化境领悟得越深,学习阴阳道,才能越强。 苏渐虽然看了不少阴阳部典籍,却并不擅长此道。 沈雪朔没有说话。 因为她脸色很不好。 看起来,她占据着上风,然而那不过是因为偷袭所以才有利于她。现在雪长空已经有了戒备,沈雪朔接下来的进攻,也许无法再这样轻易成功。 然而,这也不代表她就要放弃。 “你,怎么把自己逼入如此绝境?” 沈雪朔望着断崖下的黑暗,低声问道。 苏渐苦笑道:“难道我自己愿意?事到如今,我们只有破釜沉舟这一条路了。不是吗?” 沈雪朔瞪了他一眼,清丽的眸子里,仿佛有了某种决意。 她并不愿意和这个少年一起死在这里。 “我攻左,你攻右!” 六个字,安排了两人的攻击范围。苏渐很配合地紧握墨离剑,大跨步往前,剑如长虹贯日,直直刺出! 沈雪朔长箫里,溢出浓烈的元气,元气无锋,却仿佛能割裂万物,在空气里,啸声不断。 雪长空声色俱厉,半截长鞭突然变成,形成了天罗地网般的鞭影,将两人瞬间笼罩。 武器的交鸣之声,在元气的碰撞下,发出一声声短促的巨响。苏渐的念力几乎已经消失殆尽,所做的事情,就是不断的进行骚扰。而且他不惧受伤的可能性,在一片鞭影里,他时而左突,时而右冲,竭尽所能地进攻,只是为了为沈雪朔进行掩护。 就在这时,雪长空突然变招! 万千鞭影陡然往苏渐卷了过去,只在片刻间,便将苏渐捆了个结实! 下一刻苏渐被雪长空的长鞭,陡然扔飞了出去,身不由己地飞到了谷口的上方! 紧接着,便是下坠! 他的心跳,仿佛要在瞬间停止!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很软,却很有力,只不过有些冰冷,摸着,并不舒服。 沈雪朔抓住了苏渐的手,却被苏渐的重力和巨大惯性一拖,毫无防备地趴在了地面。 “抓住我!” 她发出短促的命令,眸子里,满是不容反驳的意味。 苏渐当然不会放手,虽然让女孩子救了,有些没面子,但是面子和生命比起来,简直一钱不值。 就在这时,雪长空身子陡然赶到! 他伸出脚,踩向沈雪朔的身上! 沈雪朔反手紧握住雪长空的脚踝,眉宇间,出现一股子不容亵渎的神圣和冰冷。 她是沈雪朔,宁死不愿被人践踏! 因为她,是沈雪朔,白鹿书院最为清高的那个沈雪朔! 沈雪朔的双手离开了地面,一手拉着苏渐,一手拉着雪长空,三人一起,从断崖处,落了下去,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132章 崖底 人生中,第一次从悬崖上下坠,无论是谁,都会以一颗绝望的心,等待死亡的来临。 但是这三个人不是。 下坠,不过是换了一个地点战斗。 战斗还在继续。 最初做出反应的,是雪长空。他半截长鞭突然变长,卷住崖边的一块棱角。 接着,是苏渐。他勉力运起刚刚凝结到物化境的念力,脸色煞白,将手里的剑奋力插进了有些湿润的崖壁。土质松软,他插进去并不费力,却无法借此获得更大的支撑力。 沈雪朔十分冷静。 她紧紧握着苏渐的手,眸子微微圆睁。 她的眼睛很美,仿佛天上的启明星。 她的眸子深处,绽放出绚烂的光彩,仿佛无数的星辰爆炸,仿佛这个世界本源出现的瞬间。 万千锐意倏然而生,仿佛千根万根尖锐的匕首。 目标,不是雪长空,而是那根长鞭。 与雪长空的战斗,无法在瞬息之间分出胜负,而且她没有胜算。而如果能让雪长空无所凭依,落入那深谷,就算他是无忧境的强者,也必死无疑。而如果这些锐意的目标是雪长空,沈雪朔念力的消耗则毫无意义。 长鞭倏然断裂。 雪长空眼中露出凶色,被沈雪朔握住的小腿猛然挣脱,身子下落的瞬间,猛地踢向沈雪朔的胸口!沈雪朔却因为失去了着力点,身子下坠的同时,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这一脚的攻击! 突然,她不再下坠,因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 不知什么时候,苏渐已经反握住了沈雪朔的手。 她惊讶地看向苏渐。 苏渐没有看少女,因为雪长空正在下落。那个雪族的强者并没有自保,他的手距离崖壁仍有一段距离,而此时此刻的他,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念力凝结哪怕一根长鞭,无法攀附崖壁的他,自然只能下坠! 然而雪长空却也没有放弃。 他的身躯,在下坠的同时,经过了沈雪朔。 他猛然握住沈雪朔的右脚! 然而,就在这时,墨离剑却因为太过锋利,终于无法维持,从那崖壁里脱出…… ……………… 伴随着几声鸟啼,苏渐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几棵老树。 枯藤老树,苏渐没有死,就是托了它们的福。 天,已经亮了。 而沈雪朔没死,则是托了苏渐的福——苏渐显然当了一回肉垫。 她伏在苏渐身上,仍然昏睡着,看起来从千丈高崖上落下的那种冲击力,并不是利用连续几十次的“风”意便能轻松消解的。就算是沈雪朔这样的强大的少女,也无法抵挡那样的冲击力。 苏渐想推开沈雪朔,而他的动作带来的剧烈的疼痛,却让他眼前一黑。 不过,如今没有变成一滩肉泥,苏渐已经很感激上苍,还有自己这副神奇的躯体。 连续几十次施展“风”意,减缓了下坠的势头,在最后关头抱住沈雪朔,用全部念力和吸入体内的元气作为气甲,苏渐甚至有些佩服自己的应变能力了。 他闭上眼睛,入定,冥想,然后开始集念。 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这里的天地元气居然异样的……稀少! 以元气的数量为标准区别而言,如果说苏渐平日身处丰廪的谷仓,那么现在谷仓里则已经不剩什么余粮。苏渐这时才想到,如果下坠的最后一刻元气充足的话,那么自己最后一次施展“风”意的时候,产生的浮力应该不会大到让自己昏迷。看来,自己最后一次施展意术,就是因为这里元气太过稀薄,才导致自己意术的威力过于微弱吧。 即便如此,苏渐也凭着无脉之身对元气的快速吸引,迅速提升念力和境界。 饶是如此,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苏渐才渐渐开始提升到物化中境。而提升到坐忘境所需要的元气相对这里的元气浓度来说,实在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概念,如果苏渐不想沈雪朔在自己身上趴到天黑,就只好到此为止了。 利用辛辛苦苦凝聚起来的念力,配合上从书中和苏三少爷魂魄修复自己身体时学来的经验,苏渐很快就将体内的伤势复原。 他睁开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搂过沈雪朔的肩膀,把她扳到了一边。 “压死我了……” 他看着沈雪朔沉睡的样子,笑了起来。 这个丫头,睡着的时候,还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嘛。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另一个人来。 苏渐有些抖索地站了起来,空乏的身躯里似乎没有了更多的力气。他在不远处,找到了墨离剑,重新放回背后的鞘中,然后开始打量四周。 摔下来的时候,天色只是微微亮,现在看起来,却似乎已经到了傍晚。从上面往下看,只觉得这个山谷深不可测,而从谷地向上仰视,那个崖壁简直如同万仞高山。 苏渐皱了皱眉。 以现在这里的元气浓度,想要恢复坐忘境,不知道要修炼多久。如果上方的元气浓度也是一样稀薄,也就意味着,苏渐和沈雪朔想要爬上去,也许要可能面对在途中念力不足、而无法补充的局面。 到时候,也许会摔下来,真的摔死。 “真是个怪地方。” 在无数前贤典籍之中,不约而同提到过这样一个观点:“洼则盈”,越是低洼的地方,元气则越是充沛,恰似流水往低处流动。按理说,相对崖顶的平原而言,这里的元气应该更为充沛才是,然而如此稀薄的元气,却让苏渐有些不安。 他走回沈雪朔身边,发觉她仍然睡着,陡然有些不安。按理说,自己这个垫背的境界还不如她都醒了过来,她应该不会昏迷到现在还不醒吧? “难道是死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迅速来到沈雪朔身边,担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雪朔没有反应。 苏渐担心地看着少女紧闭的眸子,想了想,握住了她的手。 刚刚才凝聚起来的念力,被他毫不吝惜地传送到了少女的体内。 沈雪朔的眉皱了皱,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她发现少年握着自己的手。 那手很大,很有力。 也很让她不满意。 第133章 共存 就算是苏醒,沈雪朔的苏醒也和普通少女大为不同,眉宇间的傲气如霜,眸子里有些睡意,有些惘然,更多的,却是处变不惊的淡漠。 她从苏渐的手里把手挣脱出来,知道是对方为自己疗伤,感激之余,却忍不住露出厌弃的表情。 苏渐没有在意这种事情。他如果想要得到对方的好感,那么这个“对方”一定是尔岚,而不是这个沈雪朔。 他站起身来,打量四周陌生的环境,眼中渐渐生出了警惕。 同一个地点落下,雪长空的落地点应该不会太远。在确认对方的生死之前,苏渐可不会轻易放松警惕。 沈雪朔看着苏渐,看着这个在落地瞬间抱住自己的男子,眼中有些恚怒。 “你以为我会需要你的保护?” 苏渐正在寻找雪长空的踪影,对少女的心事没有心思去理会。他心不在焉地感知四周的一切,随口说道:“男孩子保护女孩子……不,男人保护女人,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吧?” 沈雪朔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她不喜欢被保护的感觉。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呼吸一滞,神色无比紧张严肃,伸手握住墨离剑,看向沈雪朔。 沈雪朔没有误会他,因为她也感应到了什么。 就在自己的身后。 沈雪朔转身,凝结念力,却无比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凝结哪怕一丝一毫的念力。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与她擦身而过,冲向某处草丛。 想必是谷中较高处更为湿润,所以这里的树木也不少。那处野草生长得十分茂盛,足以掩藏一个人。事实上,里面也真的有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并不是刻意藏在里面,而是因为他此时此刻,已经动弹不得。 他看着苏渐,银发缭乱下的黑色脸庞上,有一丝惊慌。 雪长空与苏渐一番激战,已经消耗了不少念力,下坠之际,念力之鞭都无法凝结,更不要说什么念力幻甲。纵然他是无忧境的修行者,从千丈高崖摔下,靠身边表面的那层薄薄的护体之气,还有无忧境的坚韧身躯,落地不死已经是奇迹,此时身受重伤而不得动弹,苏渐并不意外。 何况,之前他已经身受重伤。 沈雪朔脸上的惊讶只是一闪而过,然后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右手食指倏然指向雪长空! 苏渐连忙压下她的手臂,说道:“军中的规矩是,不得杀俘虏。” 沈雪朔深知这个雪长空如果不杀,必成大患,当然不同意苏渐的决定,淡淡道:“他还没有投降。” 苏渐耐心地说:“虽说如此,不过此人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雪长空看着两人争辩,自知已是肉在砧板上,却是心高气傲,当下冷笑道:“哼,你们要杀就杀,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沈雪朔不喜欢废话,不喜欢别人影响自己的决定,更加不喜欢苏渐这种想法,她没有理会雪长空,淡淡地看了苏渐一眼,说道:“不要以为是你救了我,所以我得听你的。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会出现在这里吗?” 实在是不想和女孩子吵架,并且也没有和女人斗嘴习惯的苏渐叹了口气。 而且,她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是,道理并不完全在她那边。 “这个地方,我们每一分念力都很宝贵,如果你浪费力气杀此人,今后如果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苏渐的话很显然很有道理,往往最最无可辩驳的事实,就是最大的道理。 大实话,往往是大道理。 就在这时,沈雪朔突然发现,刚刚自己体内凝结出的念力,居然在说话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片山谷里,念力居然无法存留! 她立刻凝神内视,发觉在自己的气海里,念力正在不断地逸散! 说是逸散,并不准确。凝结完成存于气海的念力,正朝着某个方向流失。仿佛,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吸收着自己的念力! 她望向那个地方,修长的眉微皱,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苏渐没有理会她,他蹲下身子,看着雪长空墨黑的脸,怎么都觉得很是可怕。那样的黑脸,配上长长的银发,显得更加黝黑,别说是小孩子,就算是苏渐,都会觉得在看一具黑干的尸体。 苏渐不知道这个人的脸到底是为什么这么黑,只觉得看得时间长了,自己的食欲都会有问题,于是打算长话短说,道:“前辈,如今在这个鬼地方,凝结念力极为缓慢,而且,就算是我们本身的念力,好像都在不断地减弱。与其我们互相残杀,不如协力同心,一起走出去。你看那边的崖壁,想爬上去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合作,一起找一条路出去,还有几分可能。您看,怎样?” 沈雪朔没想到苏渐竟然会存着这样的念头。 “要我和此人同心协力?” 听出沈雪朔语气里的孤傲和不屑,苏渐苦笑。 和沈雪朔的反应不同,雪长空的反应似乎更加激烈,冷笑道:“哈哈,同心协力?雪族怎能和周人同心协力?百年前我们就曾经和你们同心协力,得到的是什么?不过是你们周人的背信弃义!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周人!啊!哈哈哈……咳咳咳……” 狂笑之后,雪长空的旧伤和摔落后添的新伤一起发作,为他带来了一阵猛烈的剧痛。 苏渐皱眉。 恨一个人,往往比爱一个人更容易;恨,往往比爱更加绵长。爱一个人,也许十年二十年就会弱化,变质;而仇恨,却会越来越深。 百年前,雪族协助周人平定天下,建立大周王朝,本应该作为同盟和功臣而分享胜利的果实。然而,和史书上雪族叛乱的正好相反,是周人背信弃义,将他们驱赶回了北方的雪原。牺牲了众多族人的雪族,却落得一个背叛者的烙印,所以百年来,已经发起了十几次的征南之战。 而大周,作为战胜国,一直以来更是以雪族人为奴隶。 长久以来,两国之间更是仇深似海。 苏渐苦笑道:“前辈何必说气话?与其默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不如马革裹尸还。大不了,我们出去之后,再在战场上见真章,如何?” 雪长空眸子微睁,眼中有了些亮光。 苏渐又笑道:“再说,死在我们这些小辈手里,您难道不会不甘心?” 第134章 共进 没有理会对方的咆哮和无意义的反抗,苏渐握住对方的手,开始向他体内灌输念力。那些念力如同滋润干涸大地的雨露,缓缓修补雪长空的受损部位。就在同时,苏渐也发现雪长空的体内没有丝毫的念力或者元气存在,他所担心的东郭与狼的故事发生几率,应该比较小。 雪长空起初还有所疑虑,并且,雪族人对苏渐与生俱来的仇恨非常强烈,令他不愿意接受苏渐的帮助。只不过,当他的伤势在慢慢恢复之后,他不仅感受到了苏渐的诚意,也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惊奇和感激。 用念力帮助他人恢复伤势,这在漫长修行史中,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小子,你不要以为我会看不穿你的想法,假惺惺的周人,难道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苏渐瞪了他一眼,确认他的体内没有念力,放下了心。而他自己的境界,也下降到了初辨境。 沈雪朔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边,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两人。 不过在苏渐眼里,沈雪朔的嘲讽则仍显得与众不同。美女就是美女,就连鄙视人的表情,都那么美。苏渐如是想着,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雪长空捂着胸口站起身,感到体内虽然仍然伤势未愈,但是已经不妨碍行动,心中虽然有些感激和钦服,但是口中仍然强硬道:“哼,今天我欠你一条命,他日到了战场之上,我就饶你一次。” 苏渐笑笑,说:“那就多谢前辈啦。” 沈雪朔冷笑不语。 如今众人之中,只有苏渐体内还有念力。雪长空与苏渐一战中,已经消耗掉几乎所有的念力,摔下来之后,从白天,到黄昏,念力早已消耗干净;昨夜沈雪朔虽然刻意节约念力,但是这一天的时间里,她的念力已经被某种神奇力量抽取干净,否则,刚刚即使是苏渐阻止,她也必杀雪长空。 因为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对任何一个军队的威胁都极大。如果能杀死他,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然而,苏渐现在却有能力,阻止任何一个人。 ……………… 苏渐有些后悔没有随身携带一些干粮,他一个昼夜没有进食,肚子有些饿。沈雪朔走在最后方,中间隔着一个雪长空,有意无意地监视着那个人。 苏渐用墨离剑砍了一节树枝作为拐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三人之中,以境界而言,他是最低的一人。而以感知敏锐性和范围来说,苏渐则仅次于雪长空。而现在,他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所以他比谁都明白,沈雪朔正在不断变弱,而雪长空已经毫无念力。他自己虽然想要恢复念力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最终还是会被一股神秘力量吸走。所以他并没有试着凝结念力,而是进行着精密地感知。 那股神秘力量,就在前方十数里的某处。 大约,就在这片神秘地域的中央。 “我们究竟在哪里?” 远远便可看见四面岩壁高耸,就算是无忧境强者想要攀爬,也要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出去。如果找不到路,又无法吸收元气,那么想要出去,简直是不可能的。 雪长空走在队伍中央,经过了片刻的思索,淡淡道:“这个地方叫绝谷。” “好凄厉的名字,”苏渐回头看了雪长空一眼,笑的很是乖巧,“姜是老的辣,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看来,前辈知道这个地方?” 雪长空望着远处的密林,完全不理会苏渐的示好,冷哼一声。 “雪族大军屡次南征,早就将北望关前方圆数百里的所有地势都绘入地图。只有此处,从来不曾有人知道这里是何等情况。我们也曾派勇士下来勘探,却一无所获。我想,我们三人,应该是这绝谷的第一批客人。” 沈雪朔神色依然是漠然,仿佛没有听雪长空说什么。 这等于是什么都没说,除了增添了它的神秘性之外,雪长空的话并没有什么意义。 “想必两位也发觉了,这里的元气极为稀薄,而我们的念力,正被远处的某个地方吸收。从远处那崖壁判断,假设那不断吸收灵气和念力的地方是在正中央,那么也就是说,以我们现在的速度,需要六天左右。这几天里,我们需要解决水和吃的问题。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什么走兽……” 看着即将消失的夕阳,雪长空的脸上有一丝忧色。这绝谷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处陌生之地。这个地方如果突然出现什么猛兽,对已经没有了任何念力的雪长空和沈雪朔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威胁。 而雪长空自然不能把自己的命,放心地交给苏渐。 沈雪朔更加不行。 苏渐见没有人理会自己,于是闭上了眼睛。 尽管境界只是初辨境,苏渐的感知力可没有半分的削弱。 他的耳廓微动,极远处的一处水流声淙淙,传入了他的耳中。俄而,苏渐睁开眼睛,望向某处,淡淡说:“好了,我们先去找点水喝吧。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不可以一天不喝水。跟我走吧。” 说着,他也不去理会这两个人,往某个方向走去。 ……………… 夕阳西下,为北原带来了几分萧索。 一处断崖边,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袭白衣飘飘,在风中负手而立,腰间鱼形玉佩微晃,剑眉微蹙,看着下方布满雾气的谷地。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 柳寒鸦,他一路走来,步伐稳重而坚定,缓慢而从容。 白衣男子头也没有回,看着下方的风景,淡淡说道:“这两人,应该是已经摔下去了。” 柳寒鸦皱起眉头,走到安白阳身边,看向下方,感受着他们残存的念力和元气,默然不语。 安白阳看着柳寒鸦,看着这个传闻中实力还在沈雪朔之上的男子,硬生生忍住想要推他一把的冲动,说:“白鹿书院的两人已经死了,我感受不到他们的任何气息。” 安白阳连续强调苏渐和沈雪朔的身死,似乎想要提醒柳寒鸦某些事情。 然而柳寒鸦只是平静注视下方,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他跳了下去。 第135章 青苔 柳寒鸦的身影迅速变小,直到消失,只是眨眼间。 那样的高度,安白阳自信能安然落地。然而落地之后,将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果换作他,绝对不会冒险。 他望着下方,直到突然感受不到柳寒鸦的念力,目光登时更加凝重起来。 柳寒鸦,是不可能死的。 那么,同样感受不到气息的她,会不会也没死? ********* 苏渐坐在水边,看着轰隆作响的瀑布,看着水沫和飞虹,神情怡然。 数里之外,他便能于厮杀声中听见低喃细语。一条瀑布水潭的轰隆巨响,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的面前燃着一堆篝火,那篝火的上方,一只野兔已经将近功成。兔皮看着酥脆,色泽红亮,配上晚霞,煞是好看。 一滴油脂被火焰****了良久,终于悬挂不住,落尽了火中,发出了一声哧响。 一团火焰骤起。 苏渐眉头一展,看了又看,确认已经烤熟,喜笑颜开道:“好了,谁想尝尝?” 结果他的兴奋邀请并没有得来两人的应和。沈雪朔坐在水边,用一条丝绢洗脸;雪长空坐在远处,独自一人,正在用一块石头削一根木矛,神情专注而隐含愤怒,令人敬而远之。 多少有些冷场,苏渐却丝毫不以为意,心念一动,兔肉被他以“割”意分为三份,落进他预备好的三片叶子里。 苏渐将热气腾腾的兔肉放在沈雪朔身边,后者仍然看水,并不理睬,既不接受,也不拒绝,仿佛还在介意之前的事情,又仿佛只是视苏渐如无物。 雪长空闭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地冥想调息,却又因为徒劳无功而有些丧气。当苏渐放下兔肉时,他才睁开眼睛,淡淡说道:“我既已经受你的救命之恩,那就不该再接受你的食物。收回去吧。” 苏渐似乎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仍旧微笑,说:“前辈真是有高人风范,志气高洁,令人钦佩。不过晚辈之前也说过,我们三人现在是休戚与共,生死同命。如果不能走出这绝谷,说不定我们就要在这个地方过下半生。我们两人虽然境界低微,日后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少不了前辈的指点和帮助;所以这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而不是什么施舍,请前辈不要推辞了。” 雪长空不再理会他,继续闭目,冥想。如欲冥想,必先入定,入定之时,人断绝五识,种种外象便很难影响到修行者。尤其是雪长空这样的大修行者,其定力更是无比深厚。不管是苏渐说的话,还是那肉香,对他来说,都如无物。 苏渐微微一笑,转身离开。然而不等他走出多远,雪长空突然高声叫道:“他日回到地面,我还你一百只烤兔!” 苏渐佯作不闻,坐在一边,迅速吃完兔肉之后,洗手,洗脸,然后开始入定。 只是单纯入定,而并非冥想。 入定,只是为了更好思考。 接下来还需要很多天才能到达绝谷中央。苏渐冥想之时所产生的念力,每每都被那处的神秘力量吸引,形成一缕,往绝谷中央流去。 苏渐觉得这种现象很古怪。按理说,如果是有人如同自己那样,吸收天地元气在修炼,那么必然躲不开自己的感知;如果那是一个机关或者阵法,在苏渐的印象里,也没有任何机关或者阵法能够吸收元气。 苏渐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棋道。 虽然连端倪都没有发现什么,就自称“以棋入道”有些厚颜无耻,但是苏渐的确有那样的自信。他自信自己的看法不会有错,也自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做到这一点。 毫无元气可言的普通棋子,能够衍生出气息和“意”,这一点让苏渐很是不解。 然而,如果能够看出这绝谷最中央的端倪,对自己的棋道,一定极有进益。 他出定,看向天空,看着天空如棋的漫天星罗,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良久,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两人说道:“好了,我们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睡一觉。到了黄昏和晚上,很多动物都会来这里喝水,两位也不希望睡不安稳吧。” ………………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苏渐仿佛绝谷的导游一般,负责三人的扎营、取水、捕猎觅食,种种事情得心应手。这既要归功于他守关期间为数不多的几次斥候经历,也要归功于他两世为人的经历。 第四天的时候,以苏渐的感知,确认已经离那处诡异之地很近了。 苏渐冥想很是方便,只要他愿意,站着也行。当苏渐最近一次进行感知和冥想培念的时候,他仿佛在与一只看不见的手抢夺元气,甚至,偶尔还会输。 然而,四周的元气浓度反而上升了。 仿佛那种力量有自己的意志:既无法吸收更多的念力和元气,也不愿意让自己得不到的元气为人所得。 不止是他,另外两人也有这种感觉。毕竟,他们的境界未退。 随着获取元气原来越是困难,三人心中的不安体现成了沉默。就连这几天来一直试图活跃气氛的苏渐,都开始变得缄默。 日至当空时,三人已经非常接近中央。 苏渐走着走着,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前辈,我真想知道,你跟我父亲究竟有什么仇?就算他是北望关第一大将,那也只是各为其主罢了。我感觉前辈你相当恨我父亲……” 雪长空冷冷道:“哼,如果当年不是他,我又怎么会中人埋伏,中了术士的陷阱,以至于颜容尽毁?此仇简直不共戴天!” 苏渐想不到自己想了那么久的问题,居然是这么一个答案,一时有些愕然。 果然,打人不打脸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苏渐如是想着,却也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也无法原谅苏焕。毕竟如果不是脸色漆黑如炭,雪长空看上去也不会如此可怕。 “更何况,如果苏焕不死,我们雪族要如何进北望关?他必须死。所以,如果你要是现在想杀了我,就赶紧动手吧。这是你最好的机会,否则……” 突然,苏渐停下了脚步,对两人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雪长空不解地看着苏渐,眼中仍有些恼火。 苏渐指了指脚下。 地面,赫然是一块布满了青苔的石砖。 第136章 废墟 那是一块看起来极为普通的石砖,因为布满了青苔,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 那是一块看起来极为不简单的石砖,从它隐约露出的部分看来,那是一块“星玉”。 三人看着那块石砖,不管是向来以平常心看待这个世界的苏渐,还是沈雪朔或者雪长空,都不约而同露出震惊的表情。 星玉! 传说太古时代,神国崩碎,苍天破裂,天神的宫殿化作了巨大陨石降落在了云央世界的正中央。这颗巨大的陨石曾经一度毁灭了这个云央世界,却也将自己化为了碎砾,经过无数年之后,它所化为的尘埃,便是天地间的所谓“元气”。 如今在各个国家,都有所谓“星玉”流通。不管是黑市还是其他的渠道,但凡有星玉出现,都必然会引来轰动。往往一块拳头大的星玉,便有可能令一个初辨境的修行者毫无阻碍地晋入物化境。对大多数没有天资的修行者来说,一块星玉,便等同于一次步入更高境界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每一块星玉,都有不菲的价值。 而此时此刻,这里的地面,正躺着一块星玉。 无数的星玉排列,成了一条道路。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宫殿。 ……………… 绝谷四周都是崖壁,高达千丈。目前,苏渐等人还没看出任何一处有道路可以出入。 那么,这座宫殿,是怎样建造出来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三人满怀着激动、好奇和对未知的不安,往那座宫殿走了过去。 沈雪朔负着双手,施施然前行,脚踏着星玉铺就的道路,眸子顾盼生辉,仿佛星辉闪烁。 雪长空眯起双眼,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和讶然。 那座宫殿矗立在苏渐等人的面前,实际上却已经是残垣断壁。大殿上方,阳光透过一个大洞落在殿内,珠帘在飞舞的尘埃之中垂落,几根梁柱横斜在地上,看着很是萧索凄凉;而这一切,又好像只是刚刚发生,抑或只是凝固在时间里,无论过去未来,都是一般模样,既是时间的积淀,亦是时间的永敌。 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是这个地方,确实是一处宫殿。 而且,这里的一砖一瓦,竟然全都是以灵玉为材料! 蓝色的晶石并不耀眼,虽然散发着光满,却显得温和无比,仿佛海水一般,浑厚而宁静。 “这里,到底是哪里?” 没有人回答雪长空的问题。 沈雪朔是因为深思和若有所悟。 而苏渐,则是因为惊骇。 这里,和他的念宫毫无二致! 在与李君独之战的濒死状态下,苏渐曾在自己身体的某处看到了苏三,同时也看到了一个宫殿,和一片海洋。那个宫殿,便是他的念宫。因为隐春散的缘故,苏渐的念宫几乎支离破碎,显得很是萧索。 然而,虽只是见过一两次,但是苏渐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个宫殿,和自己的念宫,毫无二致! 莫说是格局,就算是倒地石柱的数量、位置,就算是大殿顶端的那个破洞,就算是那些垂于风中的珠帘,都和自己的念宫一模一样! 然而,终归有一些不一样,或者说,苏渐以前不曾留意的地方。 苏渐走进那个宫殿,目光落在墙上。 墙上刻着十面棋盘。 大殿两侧墙上,各刻着五张棋盘。 ……………… 因为自古以来便无人涉及,所以此处被称为绝谷。 在今天之前,关于绝谷的事情,也从未为世人所知。就算是大周边军,也从来只把绝谷看成一处地势,对谷内的情形,更是一无所知。 然而,在这里,居然有一个宫殿。 大殿的两侧,居然还刻着十盘棋! 此时此刻,如果还用惊讶、惊骇这样的词语来表达苏渐等人的心头震撼,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尤其是苏渐。 因为这个宫殿,居然和苏渐魂识中的“念宫”一模一样! 苏渐偷眼看雪长空和沈雪朔两人,发觉两人虽然也很惊异,但是显然,他们只是惊异于这个宫殿的存在,和自己惊异的,大为不同。 苏渐想了想,小心试探道:“沈姑娘,你的念宫,是什么样子的?” 沈雪朔纵然聪明,却也绝对想不到苏渐说这句话的用意,只当是苏渐又在想那些如何恢复念力的问题,于是回答道:“如果你想看,我们可以施展物化境法诀,彼此境界相化,心心相通,便可以知道。” 苏渐看了一眼雪长空,觉得这件事情极为古怪,潜意识里不想让此人知道,说:“那就有劳沈姑娘了,我想看一下你念宫的模样。” 沈雪朔虽然觉得苏渐的提议有些古怪,却也没有拒绝。她虽然高傲,却并不是狂傲,此时此刻,她自然也能放下自己的骄傲,为了能够逃出绝谷,只不过是互通念宫,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情。 “将你我的手放在一起,同时冥想,就可以了。我来施展法诀,你只要放松即可。” 沈雪朔说着,盘坐在地面,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入定,开始冥想。 苏渐坐在她对面,两手轻轻送入她的掌心,有些紧张和忐忑。 毕竟,这是沈雪朔的手。 雪长空看着两人入定,左手轻轻拂拭那自制的木矛,两眼一瞬不瞬,似乎在做着某种激烈挣扎。 然而,只是刹那,两人便同时出定,睁开了眼睛。 沈雪朔望着苏渐的眼睛,她眸子的深处,除了不可思议,便无其他。看到苏渐的眼中有些惊讶,她反而抢先开口道:“每个人的念宫都是不一样的。我的,或许是有点特殊。” 苏渐点点头。 沈雪朔又道:“而你的,更加特殊。” 她的话自然别有深意,苏渐只好连忙拦住她的话头,随便应付了两句,心思已经落在了十盘棋上。 沈雪朔的念宫,很简单,甚至算不上是一处宫殿。 那是一座水晶的小屋,很干净,很剔透。 苏渐的宫殿,则是破落的废墟。 而念宫中的废墟和这里的废墟,终究还有些区别。 这里,有十盘棋。 “又是下棋吗?” 苏渐挠挠头,笑了起来。 这个,他很擅长。 突然,他听见一声极微弱的叹息。 第137章 神秘强者 虽然就五感感知而言,雪长空和沈雪朔都远不如苏渐那么敏锐,但是,近在咫尺的叹息却不可能逃过两人的耳朵。苏渐握住背后的墨离剑柄,惊愕地看向那叹息声传来的方向。而沈雪朔和雪长空则不约而同展现出戒备的姿态,神情凝重而警惕。 那一声叹息极轻,仿似风吹花落,带着对某种事情的感慨和遗憾。 但是,对在场的任何一人来说,这一声叹息都不啻于一道惊雷。三人或惊讶或警惕,望向某个地方。 那声音似乎是来自一根粗大的石柱之后,地面上有一条斜斜的影子,也证实了那个人的方位。 苏渐迅速进入冥想,感应着周围浓密到几乎“粘稠”的天地元气,开始运转初辨功法,强行纳取元气入体。而那种神秘力量居然也开始无比强大,在与苏渐的争夺中几乎不落下风。 只不过虽然那神秘力量很强大,但是苏渐也丝毫不弱,加上这里的元气浓度极高,苏渐强行冥想之后,境界一路拔高,一直到了物化初境才终于停了下来。 那人咦了一声,从石柱后转了出来,望向苏渐,眼中仿佛有千万种的疑惑。 那人身穿破败的黑色长袍,白发苍苍,嘴唇已经干瘪。他看起来如同山村野人,雪白干枯的胡须垂在胸前,脸上的皱纹仿佛沟壑一样深刻。他惊讶地看着苏渐,从长袖中伸出枯瘦的手,指着苏渐,说了一句话,声音嘶哑,如同九幽之下的怨魂。 “你是来接替我的吗?” ……………… 所谓的接替,便是某一种任务的延续。 而这绝谷简直是与世隔绝之处,虽然距离大周并不远,对大周来说,却一直是一个神秘的所在。甚至,在今天之前,这个绝谷甚至不曾在军方的卷宗里出现过任何特殊记载。 而这种地方,接替这个词,简直有一种前仆后继的慨然。 苏渐缓缓松开握剑的手,面无表情看着那个老者,确认以对方的年岁状态,在这种距离下威胁不到自己之后,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当然了,前辈。” 沈雪朔看了苏渐一眼,知道他打算虚以委蛇,瞒骗对方之后,才决定下一步动作。所以她只是双唇微启,便站在一边,准备应付接下来随时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露出狂喜之色,快步走向苏渐。他的眼中喜悦满溢,似乎是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来了解脱,所以眼中的狂喜仿佛可以燃烧一切。 突然他收回脚步,看向苏渐的目光似乎有些犹疑,缓缓说道:“……巨阙。” 苏渐的微笑僵在脸上,看着老者,心里知道很是糟糕。 绝谷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这个老人,也必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如今,他明显是在说某种暗语,然而苏渐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前辈,不用套暗号啦,你还不相信我?除了自己人,谁还能知道这个地方?” 这样的话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老者看着苏渐的笑容,往后退了一步,手按在宫殿石柱上,审慎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当作侵略者,对方会不友好,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苏渐并没有慌张,而且他的脸皮也相当的厚,非常自然地说:“前辈,抱歉之前说了谎。我们并不是您的接替者。只不过我们来到此地,也只是无心之失,并不是存心打扰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苏渐的态度很诚恳,诚恳到像一个乖巧的孩子。 然而,熟悉苏渐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很乖巧的人。 他虽然很随和,没什么野心,没什么战斗*,看起来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但是,白鹿祭大比,北望关大捷,这些事情无一不显示着苏渐的某种聪明或者说狡猾。 那个老者脸色陡然一沉,白发无风自动,从黑袍中露出的手臂,渐渐变得丰满而结实,浑然不似一个老者的手臂,青筋跳动,充满了力量,令人望之生畏。 这个人,居然是一个物化上境的修行者!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此人居然能在这种地方,一口气将境界提升到这种地步。就算是苏渐,也是依靠本身的特殊体质,才将境界提升到物化初境,便无法更上一步。想不到此人居然有这样的能耐! 而就算是无忧初境的雪长空,来到这个地方,也无法凝结任何念力! 那么,这个老者的真实境界,至少是无忧巅峰,甚至是逍遥境之上! “妄入者!杀!” 老者身形骤然晃动,双拳齐齐打出,带着虎虎风声,击破空气,倏然来到苏渐面前! 这一拳,刚猛至极! 苏渐没有任何的时间去品味惊愕和恐惧,他迅速一扭脚尖,身子一转,以巧妙的姿势躲开。老者的两拳打在苏渐的残影之中,震得空气骤然一缩,又是一震,满殿尘土簌簌。 就在这时,苏渐已经绕到了老者的身后,左掌如刀,高高举起,又如电斩下。 对苏渐来说,胜利的机会,只有一次,因为他无法像以往那样恢复自己的念力。而面对这样的敌人,如果不能一招制敌,必然会被他杀死! 然而那个老者却根本连头都不回,硬生生用背部承受了苏渐的攻击,原地不动,两拳再次伸出! 两道拳意倏然映在了沈雪朔和雪长空身上! 仿佛,一个无形的拳头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衣服无声陷下,呈现出一个拳头的形状,仿佛那拳头深深地陷入了他们的体内! 只听两声闷响,二人的身子倏然飞起,往后跌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沈雪朔脸色煞白,硬生生忍住将欲呕出的鲜血。雪长空却是重伤未愈,又被如此重拳打中,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地面。 那个老者毫不迟疑,回头便是一拳,打向苏渐的面门! 吃了自己一招,却恍若无事,就算对方表现出来的实力境界只是物化境,但是对方的身体强度,却远远超出了这个境界。 苏渐扭头,让过这一拳,再猛然伸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臂。 然后,他的膝盖突然提起,撞向对方的小腹。 第138章 血战 揪头发,插眼睛,打鼻梁,抠鼻子,揪耳朵,用膝盖去顶对方的要害部位…… 这样的战斗方法,有些无赖,甚至无耻,全然是流氓混混的街头斗殴。别说是修行的高人,就算只是普通的武师,也不屑去用。 但是苏渐自认不是什么高人,更不是什么清高的修行者。在北望关大营里,他看到不少类似的招数。 战场上,哪里会和敌人讲风度? 胜者,才有资格讲风度。败者,便只能乞求对方施舍风度。 而在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生死之战的沙场之上,就算是再怎样看起来下流、猥琐的招数,只要能让敌人产生瞬间的破绽,都是最好的招数,最精妙的招数。 苏渐学了很多。虽然很多招数在战场上并用不到,但是他还是很用心地记在了心里。 踢裆,听起来不是很好听,所以军中对这膝盖一击,有一个雅称。 “破阳腿!” 苏渐大吼一声,膝盖全力一顶,然后顶在了老者的要害部位。 老者羞愤一吼,肩耸肘动,一拳打在苏渐的心窝处,将他狠狠地打了出去。苏渐撞在地面,余劲不衰,又在地面足足滑行了十几步距离,才撞上一根残柱停下。饶是如此,他也将那石柱撞的断成两截,而苏渐本人却无声无息伏在地面,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臭小子!居然敢用这种龌龊招数对付我!” 老者狂吼一声,飞身跃起,一脚猛然踢出,而目标,就是苏渐的头颈。 苏渐伏在地面,仿佛已经无法站起。 沈雪朔和雪长空的血液几乎同时凝固。这两个人虽然都与苏渐并无交情,雪长空更是与苏渐父亲仇深似海,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明白,苏渐一死,自己也无法幸免,见苏渐有难,自然不愿坐视。然而,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与普通人无异,根本不是这个老者的对手! 老者的身形转瞬即至。他的长须飘飘,双眸之中怒意昂然,似乎是誓要将苏渐送入死地! 突然,伏在地面的苏渐猛然拔出身后的墨离剑。 一道黑光,陡然从剑鞘之中涌出,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斩向那只脚。 这一剑,决绝而诡异,迅速而歹毒,而且老者身在空中,根本无法闪躲。 然而老者却突然改变腿法,在墨离剑即将砍中自己腿部的霎那,他的脚缩了回来! 同时,他的另一脚,却毫不迟疑地踢出! 这一脚与长剑相遇,登时将苏渐踢了出去。 两人一触即分,老者身子如飞鸟,飘然飞出殿外,翻身落地,一手死死按在地面,身形却因为巨大惯性仍旧滑动了数步,才堪堪稳住。 而苏渐则迅速飞身而起,在落地的瞬间,一手并指如剑,遥遥指向殿外的老者,神情凝然。 ………… 大殿蓝色。 虽然破败不堪,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宫殿都仿佛蓝色透澈,华丽之余,不减丝毫的雄伟。 突然,一个黑衣老者身子倒飞而出,落地之后,瞬又倒狂退,仿佛黑影鬼魅,在大殿前的广场上,狂退。 紧接着,一抹淡淡残影倏然而出,如电出层云,如青烟微渺,瞬息间穿越了数百步的距离,刺向那个老者。 那是一把剑,却胜似一道飞鸿。 剑影掠过地面,便是便是一道残影。一缕缕灰尘飞起,组合成一道道的尘线,标示着飞剑的轨迹。 大殿前方,灰线在瞬息间,灭而又起,起而又灭,瞬息间纵横交织,化为一道淡淡的大网! 老者在这张大网里躲闪腾挪,身形似电,忽焉在此,顾盼在侧,身形不定,似乎是以他的本领,也不敢硬接那一剑。 因为那一剑,是苏渐的剑。 那一剑,是墨离剑。 人剑终于在某处相遇! 老者大吃一惊,伸手握住墨离剑。 这一剑,本应该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偏偏就在这时,那一剑突然加速,在他的手心中,突进! 强大的力量,和无比的锋锐融合在一起,则化为一种所向披靡、一往无前的强大。 那种强大,使得五人可攥其锋! 老者松手,狼狈落在一颗树木下,脸上惊异之色不定,看向苏渐。 苏渐招手,墨离剑倏然而归,在他的身侧嗡然清鸣,似乎在向主人诉说着方才的战功。 老者低喝道:“此剑不是凡品,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渐低低喘息着,心跳剧烈无比,就好像随时都要破开胸膛,跳将出来。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强作淡然,道:“白鹿书院,苏渐。” “白鹿书院?” 老者神色突然由怒转为凄厉,双手之拳再次拧起,化身躯为残影,在广场之上瞬息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星玉构成的地面,在他的双脚下,登时碎裂,咔咔声中,蛛网般的裂隙丛生。 元气的海洋里,仿佛某处被点燃了火焰,在他的愤怒中,元气开始剧烈翻腾,可怕的力量,在瞬间提升到极限。 几棵树木陡然从中折断。 几颗普通的碎石,登时碎裂成了细碎的沙砾。 沈雪朔和雪长空更是脸色登时苍白,全身上下,就算是手指也无法动弹一根! 而被这股强大力量直接锁定的苏渐,更是连眼皮都无法稍微眨一眨,在感受到剧烈杀气的瞬间,便看到了对方的一对斗大的拳头! 轰! 墨离剑陡然出手,撞在对方的拳头上,却无力飞出,插进了石柱里。 苏渐的胸口,被一对拳头深深击中,深深陷下。 一口鲜血,染红了双拳。 苏渐如断线的纸鸢,无力飞出,倏然倒地,不知死活。 “哈!!来啊!” 老者仿佛突然回到了年轻时代,愤怒和斗志,在他的眼睛里,每一根发丝里,每一处毛孔里,燃烧着,迸发着,那种愤怒,令人感受不到任何老态。 沈雪朔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类似于惊恐的表情。 她脸色苍白,望向苏渐,带着某种期望和依赖,带着某种令她感到羞耻的希冀。 她希望他活过来,希望他能继续战斗。 在这种期望的目光里,苏渐爬了起来。 令人惊异的是,他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 他的四周,元气在瞬息间没入他的体内。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却极为冷酷,冷漠。 犹如石像。 犹如神将。 第139章 气涡断臂 进入这绝谷之后,修行者的实力就会被压抑到极致。 沈雪朔和雪长空的境界虽然还在,念力却在进入这大殿之前,便已经被吞噬殆尽。饶是如苏渐这样吸收天地元气如气吞山河者,也只能让自己勉强晋入物化境,便再也无法提高一步。 而这个神秘老者,他所表现出来的境界虽然只是物化境,然而如果只是物化境的修行者,根本不可能在身处大殿的情况下,仍然能保留自身的力量。 所以,唯一可以得到的解释,就是他是一个踏入仙境的修行者。 无忧初境的雪长空都无法抗拒那种神秘的力量,而变得念力空无。那么此人至少是在无忧巅峰之上,对念力的控制达到如火纯青,然后以堕境为代价,保留了最基本的力量。 除此之外,就算他有什么秘药可以保留念力,但是,区区物化境的武修,却不可能展现出这样的实力。 就算是李君独,也不可能! 然而,无忧境的修行者们,任哪一个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一门之中,就算只出了一个无忧境修行者,那足以生辉,并且永载史册。如果是在宋国、梁国这样的小国,无忧境的修行者,即便是要求封王拜相,也会得到帝王的恩允。 那么,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无忧境,甚至是逍遥境的修行者,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甘心困于此,等待所谓的“接替者”? ……………… 雪长空的目光锁死那个老者,眉头越皱越紧。他自然不甘心死在这里,可是,就算是他,在没有念力的状况下,纵然他如何傲骨铮铮,也只能引颈待戮。 那个老者却看都没有看雪长空一眼,他的目光锁死了苏渐,感应到对方的境界陡然上升,脸色剧变。 他之前便很奇怪,一个物化境的年轻人,怎么突然能够御使飞剑。 然而,当对方陡然上升到坐忘境之时,老者更是不解。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随意控制自己的境界,更何况是这种难以汲取元气的地方。 老者冷静下来,看着对方越发变得苍白的面容,惊讶无比,慎重无比。 突然,他的浑浊双眼猛然亮起,毫无预兆地往右边斜跨了两步,宽大的黑袍一角被某种无形力量撕扯,倏然破裂! 几道剑意,不知何时从天而降! 那几道剑意刚猛无俦,仿佛并不在意能不能贯穿对方,而是想要用巨大力量直接将目标击垮! 原本意师的攻击方式,便是以万物自然之“意”、裹挟天地元气打击目标。符师的“符”意则是以万物之形、控制元气流动走向为手段。这两种修行者的手段施展出来,威力与四周的元气多寡息息相关。这个地方的元气虽然不能为苏渐所吸收,但是被他用来杀敌,威力却远胜平日。 剑意深深嵌入地面,登时将一块星玉地板击碎,碎石纷飞,尘土飞扬!! 老者望向地面,骇然失色道:“你是意师?你居然是意师!” 回答他的,是苏渐的再次攻击。 这座大殿是星玉构成。 那块石板是星玉构成。 天地元气是星玉尘埃。 那些尘土,便是星玉,便是元气。 骤然间,在那个老者的右手边,出现了一团气流。 那团气流骤然出现,进而急遽旋转,剧烈的空气摩擦声嗡嗡作响,仿佛蜂鸣。 那是一个气涡! 那团气涡的中央,仿佛连着另外一个世界,仿佛永远无法填满,无数的元气疯狂汇入其中,疯狂旋转;地面的零星碎砾被那气涡卷入,瞬间碎裂,然后化为气涡的一部分,助长气涡的威力。 这一切,都只是短短瞬间。 也只是短短瞬间,那老者的手,就被那气涡吸入! 他的右手在瞬间扭曲,变形,骨头瞬间寸断,皮肉、骨刺、血水,被那气涡绞成了鲜红的粉末。 这,大约便是所谓红尘。 原本是蓝色的气涡,此时此刻,变为了一团血色。 老者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眼看着整个小臂都会被那团气涡吸入,当机立断,硬生生忍住剧痛,刹住脚步,使尽全力,不让自己的手臂继续被那气涡搅进! 沈雪朔和雪长空惊骇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这样的气涡,苏渐只在慕容羽面前使用过。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苏渐无法控制,如果不慎吸入了什么金铁器物,那么被惯性甩出的残片,便极有可能伤到苏渐自己。 然而,苏渐此时此刻,却好像已经丧失了理智。 他看着老者坚定站在原地,与那气涡较劲,又看着老者奋力跳开,看着他失去了自己的手臂,神色漠然。 漠然,是因为他神色冷峻,脸色苍白,仿佛石雕。 老者惨叫一声,在与气涡较力之中,硬生生拧断了自己的手臂。此时此刻,才重获自由,远远跳到一边,脸上惊疑不定。 气涡便在这时,缓缓减速,终于化为缕缕清风,砰地散开。 一切,都归于平静。 老者的枯槁面容变得如同白纸,愈发的丑陋。 他捂着残破右臂,血止不住地流下,溅落在地。 他惊恐望向苏渐,眼中又是愤恨,又是惊慌,又充满了不可思议。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是一个武修的同时,居然还是一个意师!而且,他方才明明是一个全无修行气息的普通人,却能在片刻间连续突破物化境和坐忘境,并且因地制宜,利用被剑意破碎的星玉,施展出如此可怕的意术! 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被那气涡劲力绞成了碎片! 然而,苏渐并没有趁机攻击。 他的身子晃了晃,仿佛枝头枯叶,虽然是勉力挣扎,却终究是坚持不住,坐在了大殿里。 沈雪朔和雪长空两人虽然有心出手,趁机解决这个老者,无奈之前已经被老者重伤,此时此刻,不要说攻击,就算是动弹一下,肚子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剧痛无比。 那个老者往前踏了一步,神色狠戾,似乎随时都要将苏渐碎尸万段。 只不过他的伤势也极为严重。那气涡看似只是夺取了他的右臂,但是他的内息也被强大的元气漩涡搅乱,此时此刻,固守的念力正在不断被大殿汲取,需要坐下冥想,固元。老者当机立断,立刻坐下,进入了冥想之境。 苏渐望着殿外的那个老者,目光锁死了对方的一举一动,睁着两眼,开始冥想。 他的伤势也很严重。先是被那个神秘老人打中要害,内腑已经出了问题;再是刚刚强行汲取大殿元气,提升境界,念宫也出了问题,如今已经是头晕目眩,连站立都成了问题。如果老者现在攻过来,自己就必败无疑。 现在,就看两人,谁能更快地恢复。 就在这时,殿内的雪长空突然惊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燕无计!拳神燕无计!” 第140章 神国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江湖中,总有传说。 在修行界里,有很多很多传说。比如逍遥境的棋圣大人,比如他的师兄,白鹿书院院长大人傅清山,又比如神鸦司大司空许卓颜。 这些人都是当世的巅峰人物,无比强大,无比令人向往。 而在他们的同年代的人里,同样强大,却已经消失在人们视野里的人,也有不少。有的人,死在了十几年前的那场雪族难征里,有的人,寿终正寝,已成枯骨,有的人,则厌倦了尘世的种种,归隐不见。 而有的人,却突然消失在这世间,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棋圣大人的那个年代里,有很多修行高人,年纪轻轻就天下闻名的,数不胜数。可以说,现在的修行界虽然可谓昌盛,但是比起几十年前,也不得不以“人才凋敝”来形容。 拳神,这个称号有些夸大,有些藐视众生。 但是,这个称号名副其实。 燕无计,十曜星脉的武道修行者,曾经在三十二岁那年,踏入了逍遥境。人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他,人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打败他。就算是被认为与他同样强大的棋圣大人,全盛期时,也只能与他勉强战成平手而已。 他曾经走过千山万水,遍访名师,嗜武如痴。 他曾经踏过冰山雪地,远赴雪国,挑战强者。 倒在他拳下的,有三个同样为逍遥境的修行者;至于无忧境的修行者,更是有七人之多;而坐忘境的修行者,更是多达三十人! 正因为他的四处挑战,四处厮杀,导致当年一代的强者殒命。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的修行界的仙境修行者,更是所剩无几。 然而,就是在大约四十年前,这个人突然消失。有人说他是死了,有人说他走火入魔,有人说,他是因为太过强大,所以选择了自尽,因为世间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并没有死。 燕无计睁开眼睛,看向雪长空,目光如刀剑一般,杀意凌然,令人望之生寒,笑道:“嘿嘿嘿,想不到世间还有人记得我。” 雪长空默然无语。显然,这位老者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的的确确是燕无计无疑。 雪长空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这个大殿压制了这个燕无计的念力和实力,恐怕自己等人早已身亡。 然而,这个曾经是逍遥境的强者,为什么现在只是物化境?而且,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 苏渐的目光锁死了燕无计。 他只听老师讲过一次燕无计这个名字。在皇帝陛下御苑修行的时候,棋圣大人曾经提到过这个人,并且对苏渐说过这么一句让苏渐记忆犹新的话。 “他是你的榜样,但是你不要学他。” 前一句是因为棋圣对苏渐充满了期望;后一句则是棋圣表达的,对燕无计的惋惜。 这个人很强,就算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没有信心能战胜的强者。 如今,却只是物化境。 这让苏渐很是不解,很是在意。 突然,老者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断臂之痛都已经去除,快意无比,狂笑道:“想不到,世间人,还没有忘记我!哈哈……有趣,有趣!可惜,可惜,可惜你们还是会死在这里!臭小子你断了我的手臂,我会让你最后一个死!等着老夫恢复念力,第一个就来取你的性命!” 沈雪朔闻言蹙眉,神情冷峻,看了燕无计一眼,然后对苏渐沉声说道:“苏渐,不用慌乱,你应该比较快!” 苏渐对沈雪朔的言简意赅一向十分欣赏,因为这个少女让苏渐有些讨厌和感到难以亲近,所以他也不喜欢和她说什么话。不过对别人的关心表现出冷漠,对苏渐来说,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所以他对沈雪朔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恰在此时,大殿外的老人,突然长长出了口气。 然后,他左手撑着地面,似乎有些费力,但仍然是从容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苏渐,嘴角似乎有一丝嘲弄。 “你会快一些?小子,虽然你的身体很古怪,没有星脉,却仍然算得上强大,但是你真的以为,你在我的地方,会比较快?” 苏渐勉强牵动嘴角,有气无力笑道:“前辈就是前辈,果然很快。” 燕无计冷笑道:“不过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老夫很欣赏你的胆魄。既然如此,老夫便让你死得痛苦一些,如何?” 苏渐看着对方一步步往自己走来,苦笑道:“前辈这是何苦,如果不是前辈你不问青红皂白,突然向我动手,我又怎么会误伤前辈?再说了,现在的我未必比前辈弱,不如我们两家罢兵言和,如何?” 燕无计一步步走向苏渐,他故意走得很慢,仿佛要一步步摧垮苏渐的希望。 他又像是寂寞孤独了很久,所以有很多话要说,想对一个人说,所以他不希望苏渐死得太快。 “误伤?哈哈,白鹿书院的弟子还真是会说话。不过说起来,雪族已经和大周言和了吗?为什么白鹿书院会有雪族弟子?” 沈雪朔神色骤然一寒。 雪长空的反应则更加激烈,黢黑脸孔陡然阴寒,怒道:“呸,什么白鹿书院弟子?我雪长空誓与周国不两立,岂能加入白鹿书院?” 燕无计丝毫不以为意,肩膀上的鲜血已经止住,就算是只剩下一只左手,也从容无比,道:“看来我猜错了……呵呵,这倒也希奇,雪族人居然和周人一起来了,看来是上天不忍看我寂寞,所以一次送来了两个仇敌。好,好,好啊……哈哈哈……” 苏渐说道:“前辈看来是一定要杀死我们了?也不知道前辈和书院到底有什么仇怨,居然非杀我们不可?可否告知一二,好让我们也不至于做糊涂鬼。” 燕无计哼哼冷笑。 一道拳意,落在苏渐的肩上。 苏渐听见体内传来一声骨裂的闷响,脸色遽然惨变,再也压抑不住伤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飞出,咚地一声,撞在一根石柱上,撞得以星玉建成的石柱裂纹丛生。 “臭小子,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拖延时间吗?你不是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好,我就告诉你!” 他的神色骤然阴厉可怖,浑浊的眼中,绝望,畏惧,愤怒,憎恨,狂热,轮番上演。 他指着那面墙,指着墙上的十面棋盘,指着上面参差的棋子,狂吼。 “这里,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源,这个世界的过程,这个世界的尽头!这里,就是我无穷无尽的地狱!” “也是,也是尔等的葬身之所!” “这里,就是神国!神国!” “哈哈哈哈……” 第141章 过往 伏在地面,苏渐想要站起来,却没有了力气;他的右肩仿佛被那道拳意击碎,右臂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麻木无力;他想要凝结念力,内息却因为刚刚强行提升到坐忘境,念宫受损,又被燕无计强行中断了冥想和培元,片刻间,根本无法再次冥想。 燕无计看着伏在地面,面有不甘的少年,似乎是觉得极为有趣。 突然,燕无计止住了笑。他的癫狂大笑慢慢僵硬在脸上,仿佛身体被什么掏空,只感到一阵虚无。 燕无计的眼中没有了那些狂热和悔恨,变得极为冷静,空洞,还有淡漠。 他看着苏渐,看着沈雪朔,看着雪长空,看着这大殿,这天空,还有远处的崖壁,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唉。” 燕无计突然叹了口气,走到一根倒下的石柱边,坐了下去,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左手自然而然放在膝盖上,仿佛并不介意右臂的剧痛。 “神国,这里,就是神国。” 他完全失去了之前的疯狂,现在仿佛十分疲惫,两眼看着地面,思绪,似乎是回到了很远很远的从前。 雪长空,沈雪朔的脸上,瞬息间被震惊占据。 传说之中,千万年之前,神国崩碎,神殿所化的那一颗陨石破碎了天空,落在了云央世界。它的碎片化为尘埃,即为天地元气。从那一天起,世间方才有了修行者。而传说中,星玉便是神国的碎片,蕴含了极浓的元气。 原本,这只是作为一个传说,被世人所传诵着,记录在修行的典籍里。 并没有人把它当真。 如今,几人身在这大殿之中,看着这间大殿,大殿里的缓慢飘舞的灰尘,在光线里袅袅飞舞。 这一切都无比真实。 却又仿佛无比虚妄。 突然,雪长空发出一声长笑,似是觉得无比可笑,无比荒诞。 “神国?神国?哈哈……” 他陡然收起所有的笑容,怒目圆睁,看向燕无计,叫道:“我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不管你是哪个宗门的走狗,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如果以为用区区这些星玉,建造一个破败大殿就能够欺瞒天下人,能够冒渎神国,就大错特错!” 雪族人虽然与云央中土的诸国向来有隙,特别与周国的深仇不共戴天,但是在信仰上,却同样信奉神国的存在。建造伪神国,冒渎神灵,这样的行为,在雪长空的眼中,无疑是一株无法宽恕的大罪! 燕无计淡淡看向雪长空,枯槁的左手微微抬起,指向大殿的中央。 “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你们的念力全部消失,为什么你们无法从这里获得哪怕一点元气?到了此时此刻,你们还不明白?并不是你们的身体出了差错,而是因为这个神国,正在收回它对人间的馈赠!它,在收回自己的力量!” 沈雪朔淡淡看着燕无计,看着那个疯狂的老者,眼中似有不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自然,也就没有对老者的认可。 雪长空嗤笑道:“哦?那你的念力,又是什么?” 苏渐是一个体质特殊的人,而就算是境界远在苏渐之上的沈雪朔和雪长空,在这里也无法获得半分的念力。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大殿。 燕无计长叹了口气,仿佛因为自己的话语没有得到理解,仿佛是因为自己长久以来的离群索居的寂寞,所以他并不急于杀死这些人。 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物化境,但是这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 “事情,要从一开始说起了。” “想我八岁初辨,十岁物化,十六岁坐忘,二十岁无忧,三十二岁晋入逍遥境,古往今来,我也能排进前二十之列,自认天赋、资质、悟性、毅力都属当世最强。那时我年轻气盛,四处挑战,打下‘拳神’的名头,却也做下一手杀业。只是那是我自己也毫不以为意,仍然是四处挑战强者,只是但求一败,或者只是单纯地想从战斗力,获得生命的喜悦。” “终于有一年,雪族人大举南侵,国中高手尽出,一路南下,所向披靡。其中有不少是无忧境、逍遥境的强大角色。我见猎心喜,毅然从军,只为与强者殊死相搏!” “雪族人终究是人少,攻城略地虽然轻而易举,但是一旦战线拉长,所占的城池越多,他们人数不足的弱点就越发暴露。再加上他们终究是善于平原战争,守城攻城并是不擅长,所以每一次攻城战,他们都几乎会死掉不少精锐。” “很快,雪族人就被分而化之,主力军被大周十万大军围杀,就此一败千里,全军溃退至这山谷附近。” “那时,雪族大军溃退。有一个逍遥境雪族强者断后,与我厮杀。我与他酣战三天三夜,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山谷边缘。当时我俩人都已经是力竭边缘,只靠着一股子狠劲厮杀,只觉得天昏地暗,无比痛快!终于,那人被我看准了一个破绽,打成了重伤,而我也被他伤了要害,眼看就要被他击杀!”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男子突然出现。他的修为也并不弱,该是坐忘境的修行者,趁着那雪族强者的虚弱时机,一剑杀了那个雪族武修。我问那人是谁,他说自己是白鹿书院的弟子。” 苏渐伏在地面,虽然仍然动弹不得,但是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 燕无计突然大怒,勃然起身,长吼一声,狂怒叫道:“那狗贼着实可恨!可恶!可杀!他居然趁我无力,将我踢下了这绝谷!让我承受了百年的孤寂,让我一个人在此,生不如死!!可恶!” 他口中叫着可恶,眼中怒火愈盛,吼声如雷,震得众人头晕目眩。 突然,燕无计猛然起身,正要拿苏渐撒气,却听见沈雪朔说:“那你为什么没死?” 这话问得令人恼火,特别是对不幸者来说。 沈雪朔知道此人对白鹿书院的弟子显然是存着愤恨,故意不杀苏渐,就是想****折磨。她虽然和苏渐并没有交情,更加不喜欢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但是,让苏渐在自己面前死去,她却也万万不能。一来,到底是份属白鹿书院,师出同门;二来,现在能有机会击败此人的,也只有苏渐。现在只有找机会为苏渐拖延时间,只要他再次恢复境界,这燕无计决然不是苏渐的对手! 现在,救苏渐,便是救自己! 燕无计看向沈雪朔,眼中有几分欣赏之意,施施然走了回来,一袭黑袍犹如黑夜,往沈雪朔走去。 “是啊,为什么我没死……也许,是因为上天,是因为神国里的那人,也希望我活下去吧。” 他喟然长叹,走到沈雪朔面前,看着这个青衣少女,左手微微颤抖着。 第142章 没有棋盘怎么办 燕无计弯下身子,伸出血淋淋的左手,按在了少女的头顶,扳起她的头,使之与自己四目相对。 一人以喜,一人以怒。 沈雪朔是一个高傲的少女。 她从来不曾败给过任何同龄人,她也从来没有生出过任何挫败的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仿若任人宰割的鱼肉。她无比的羞愤,杀意毫不吝惜地外泄,仿若实质,瞬间凉却了燕无计指尖的血液。 “愤怒吗……” “不要愤怒,愤怒只会让你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相信,你能达到今天的成就,也是因为你无比的冷静和自制吧。智者应当冷静而自制,勇者应对勇猛而精进,无论是智者还是勇者,都绝不以愤怒为武器。” 燕无计的手离开了沈雪朔的头顶,缓缓地垂在了身边。 他漠然看着那个少女,看也不看雪长空,往回走去。 “起初我也很是愤怒。那天我从万丈高崖上落下,却侥幸未死。起初,我的念力被这座大殿吸收得干干净净,心想没有念力,我也只能在此处了却残生。那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发了一个毒誓,今后,如果被我遇见白鹿书院弟子,我必然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一个,杀一个!” 他猛然扭头看向苏渐,黑袍罩着的身躯宛如黑烟,倏然而去,在苏渐的身边停下。 “突然有一天,我在这个大殿里,遇到了一个人。” 他却并没有对苏渐泄愤,仿佛是生怕自己的怒火太盛,错手杀了苏渐,而失去了某种快乐。 他转身,走向一面墙壁,左手缓缓伸出,在墙壁上无声拂拭。 他在拂拭墙壁上的第一张棋盘,指尖在一枚枚棋子上游走,目光里,有些迷茫,有些不解,有些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什么人?” 他迷茫的目光陡然变得惊愕,回头看去,只见刚刚被自己重伤的那个少年,居然已经坐了起来。他微微张了张嘴,不可置信道:“你,究竟是……” 不等苏渐回答,他的脸上突然又露出喜色,连声道:“了不起,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想必,以你这样的资质,必然是白鹿书院的首席弟子了吧?” 苏渐望向沈雪朔,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惊异和十分的冷漠。 他苦笑一声,被人当作首席弟子,如果是平时,当然是值得高兴和得瑟的一件事情,只不过在这里,暂不说枪打出头鸟让他很是无奈,说:“前辈谬赞了,就我这点微末本事,哪里敢自称什么首席?” 燕无计似乎有些不信,咦道:“哦,同窗之中,还有比你本事更强的人?” 苏渐抹去嘴角的残血,坐在地上,若无其事地说道:“在白鹿书院,我只能排在第二十位,算不上什么优秀弟子。” 燕无计虽然身困绝谷多年,眼力却未失,自然不信苏渐的话,嘲笑道:“你当老夫是什么人?如果像你这样的角色都只能拍在二十位,那白鹿书院也不会被应天书院和南阳书院压制那么久了。说起来,到底是过了多少年了,三十年?四十年?还是,只有二十年了?唉,山中不知岁月,我一直期待有人能接替我,看来,是此生无望了……” 苏渐的目光落在老者身前的那盘棋刻上,看着那棋盘上错落的黑白子,笑道:“刚刚前辈不是说,你遇到了一个人?” 燕无计淡淡瞥了一眼少年,目光重又落在那些棋子上。 “是的,我遇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比我来的更早,他比我更加疯癫,境界也比我更高。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就好像你们现在惨败在我的手上一样。” “然而那个人却没有杀我。或许,正因为他比我更疯狂,所以他比我更孤独。所以他对我说了很多话,我也从他那里,知道了这个地方的很多秘密。包括,这个地方,就是神国,这个真相。” 就在这时,燕无计突然注意到,这个少年,并没有什么惊讶。 他只是在默默看着这墙上的石刻,这些棋谱。 燕无计看向苏渐的眼神渐渐带了几分惊异。 他知道这个少年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他,看懂了这些棋谱? ……………… 苏渐没有看懂这些棋谱。 他只是感觉很熟悉。 之前,在云京的时候,苏渐曾和尔岚推演过所谓的“棋道”的雏形。 不久之前,在北望关的城楼上,苏渐和南萱也曾不断完善自己的想法。 就在今天,苏渐才想通了一些关节所在。 同样的棋型,在上辈子的时候,那些棋子便只是棋子,别说是自发地产生“意”,就算是气息波动,也不会产生丝毫。 而同样的棋型,在这个世界,或者说,在苏渐的手中,却能产生不一样的效果。 其中的区别,或者说,唯一不同的条件便是,元气。 苏渐看着那些棋谱上的棋子,感受着大殿里元气在石刻上流逝而过产生的变化,陷入了深思。 这一刻,他仿佛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那个可怕的老人,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 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些棋谱上。 棋子看似只是杂乱无章地摆着,没有什么章法,更没有什么手段。然而,在这些杂乱无章里,苏渐看到了很多,很多自己曾经想不通的缘故。 因为以往,他身处云央的中土之中,天地元气的浓度,只是寻常。 而在这里,这大殿中,那些元气的运行,简直如同目睹般显而易见。 一个断,将元气拦住;一个飞,改变了元气的流向,一个夹,将元气凝成了一把小小的刀…… 以数百枚棋子,规定了元气的流向,这种方法,很像是符道! 然而,它有比符道更加不可琢磨的地方。 每一张棋盘,都仿佛连着一个独立的世界。 那些棋型糅合在一处,看似是符道,实际上比单纯的符道更加复杂! 它们糅合在一起,看似是丹青符那样的符阵,却又比符阵更加简洁。 它们高于符,高于阵,甚至,只是一颗子的变位,都会引起惊天动地的变化! 苏渐摇了摇头。 可是,没有棋盘,怎么办? 第143章 七星 不管燕无计本人怎样认为,也不管他如今的伤势如何严重,状况如何凄惨,事实就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修行界的一个神话。所以,就算不用看,他都能知道,苏渐正在起变化。 所谓的境界,就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读了足够多的书,走了足够多的路,看了足够多的世间百态,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会有所变化,那么他的境界也会变化。 感悟,可以改变一个人,从气质,到行为。 苏渐正在感悟。 他感悟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大殿里十盘棋。 这里是神殿。 这是神国的棋,即为,神迹。 观神迹,而知天意。所以,苏渐正在发生变化。他的意志,他的意识,他的精神,乃至他的身体,都在悄然发生变化。 苏渐正在看第一盘棋。 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仍然有心思看棋的人,不是痴于此道,便是将生死抛开。事实上两者都不是,苏渐只是无意之中沉醉在那个世界,只是忽然看到了新的世界,而不能自拔。 他越看越觉得欢喜,似乎看到了整个修行界从未有过的某种可能性! 但是那种欢喜不同于欢乐,不同于高兴,兴奋这样的肤浅情绪。 喜乐,而安定。 所以他的神情变得很专注,很平静,即使燕无计往自己走来,他也浑然不觉。 他看着那面墙,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墙体,穿透了棋盘,穿过了那些层林和崖壁,穿透了浮云和蓝天,似乎看到了星空。 那片星域里,光辉璀璨。静谧的黑暗里,无数的星辰骤然亮起,分布在黑暗之中,遥遥相望,各司其位。 苏渐看着那片星空,平静地看着它们闪烁不定。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有几颗星星开始变暗。那些变暗的星逐渐失去了所有的辉光,消失在漆黑的星空里。 然而,不仅仅是消失,随着越来越多的星辰开始消失,那些消失星辰的位置,产生了某些空洞。空间开始坍塌,从其他星星上传来的辉光在这些暗星的位置上,发生了剧烈的扭曲,成了一个光圈,最后消失。 无数的绝对深邃,绝对黑暗,出现在苏渐的眼前。 无数更加炽烈燃烧而明亮的星辰,突然出现。 光与暗,在漫漫的时间里,不断地交替着。 那些绝对强大的力量,在宇宙里,爆炸,消失,爆炸,消失,那些力量无人能敌,无人能够掌控。 但是,在神明的眼中,这些,不过是瞬间的花火。 或明,或暗,在神的眼中,交替进行着。 在苏渐的眼中,交替进行着。 苏渐的黑亮眸子里,那些光与暗缓缓交替,实际上瞬息万变。 突然,苏渐的眼中,映出了一个白发的独臂老者。 那个老人往苏渐走来,左拳紧紧握起,杀机大作。 作为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武道修行者,作为一个于云央大地上曾经四处挑战、杀名更甚于李君独的强者,燕无计不会漏过任何对自己不利的小迹象。 他很确定,这个年轻人,这个已经连续好几次在自己手下站起来的年轻人,是一个祸患。不论是对自己来说,还是对今后的事情来说。 “也曾经有很多人来到这个地方。有雪族人,有周人,宋人,梁国人,甚至楚国人。可是,当他们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他们才发现,平日里可以呼风唤雨的他们,在这里不过是最卑微的普通人。为了保留这里的秘密,我杀了他们,这么多年来,杀了不知多少人,也不在乎多你一个。” 老者站在苏渐面前,白发垂下,在他的眼前晃动。 苏渐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个老人。 他并非无法动弹,只不过,他现在的所有精神都集中在这盘棋上。 他在注视那片星空。 星辰亮起的次序,偶尔变暗的星辰,有时大片大片的消失所带来的绝对黑暗…… 这些场景,在苏渐的眼中,化为了一种东西。 棋谱。 那是一张棋谱。 亮起的星,是落下的子。 变暗的星,是被吃掉的。 一颗颗连绵,一颗颗消失,爆发出的光和热,令人心情震撼,难以自持。 苏渐沉迷地看着那些棋子,看着局势,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老者抬起手,一拳,猛然砸下! 那一拳,仿佛星辰坠地,仿佛划破了无限的空间,穿过了厚厚的云层,落在地面。 落在了苏渐的手心里。 ……………… 燕无计看着苏渐,看着那只轻而易举挡下自己拳头的手,牙关紧咬,惊骇不能自持。 这一拳,集中了他所有的念力,誓要杀死对方。 然而,对方只是抬手,然后轻描淡写地接下了这一拳。 燕无计的双眼蓦地瞪大,无比的骇然情绪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意志。 他速退,紧接着,面前落下了一道凛然的念力。 那是一座山,巍峨青山。 以他现在的身体,再受此重击,胜负立判。 所以他只有退,只有躲。 可就在这时,在他的左前方,又落下了一座山。 大殿微微颤抖,在青山的震撼下,几乎即将崩塌。 “青峰意……” 沈雪朔蹙眉。 这种意术极为消耗念力,所以她不明白苏渐在想什么。 意师的攻击消耗念力,自身的*也极为脆弱,所以攻击敌人之前,总要先经过某种计算。计算敌人的闪躲方向,速度,还有反击的可能性等种种可能。苏渐这样的攻击,在沈雪朔看来,是一种极其耗费,不,是浪费的做法。 然而,那两道“青峰意”并没有消失。 原本,苏渐的“青峰意”在压制敌人之后便会持续很久。 就在这时,在燕无计的身后,又落下一道青峰意。 无形的意更胜有形的青山,地面裂痕交错,在苏渐的指挥下,七道青峰在燕无计的身边凝立。 这些意的规模,并不是苏渐施展意术以来最大的,相反,较之从前,这些意都很小。 因为苏渐的念力,此时此刻,真的不多。 燕无计站在这些意构成的峰林间,嘴角不屑冷笑。 “年轻人,终究沉不住气……” 他拔脚,往苏渐走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无比强大的气息,从某个方向袭来! 那道气息,从这些凝立的“青峰意”的某处,轰然生出。 无数的元气疯狂地涌动,在意与意之间徘徊,碰撞,最后,在某处爆炸! 从神殿的上方往下看,或许会让人大吃一惊。 七座青峰。 便是北斗七星! 第144章 结束 林立的七道青峰,或许无法压垮这个境界虽然丧失,实力却远高于同境界武修的强者。 但是,这七道意,却控制了原本凝固或者说无向的元气流动。 那些元气,虽然浓烈,却本是不伤人的气息。 然而,在走过了某些方向之后,在彼此相撞的时候,却爆发了可怕的力量。 燕无计站在七道强大气息之间,被更加强大的一道气息包裹,然后僵住。 他僵在原地,缓缓举起了手,指向苏渐,那手微颤,指尖流露出不甘的意味。 突然,那股气息突然变得无比炽热,无比的剧烈,无比的可怕!它仿佛要把一切都撕裂,把一切都摧毁,把一切都毁灭! 一道强悍无比的毁灭意味,降临在燕无计的头上,包裹了他的全身。 紧接着,便是可怕的爆炸! 气浪翻涌,在一瞬间,将大殿的穹顶掀起! 热流狂卷,只一霎那,便将雪长空和沈雪朔扑在了墙上! 七道青峰意,也在这一瞬间,纷纷碎裂。 震天的巨响,震得整个大殿方圆数里都簌簌发抖。 飞鸟纷起,哀鸣中带着惊慌。 虫蚁出洞,仿佛感受到死的气息。 大地低吼,似乎要将一切吞噬! 以神国大殿为中心,这个世界的起源为原点,四周方圆数里,在瞬间被那气浪洗礼! 大殿附近的数十棵树木纷纷飞了出去,撞在临近的树上,升起尘埃,断木,还有震天的巨响! 片刻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大殿沉默立于绝谷中央,看起来,有些萎靡。 苏渐仍然坐着,他平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对自己引发的狂暴气息无动于衷。 比起那场开创了一切的大爆炸,比起星河里无数星辰的诞生和陨灭,这点程度的爆炸,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是,却不是燕无计可以承受的。 那是七座山的全部力量。 那也是雪长空,沈雪朔,苏渐,还有千万年来无数先辈被吸走,存储在殿内的念力和元气的合力一击。 足以压垮一个人,一个强者。 噗。一声闷响,然后,是一道血箭。 鲜红的血,再一次染红了鲜血。 噗噗噗。 他的身上被开了很多洞,无数个洞。 他的眉微微颤抖,仿佛只是皱眉,都用尽了他的全力。 这位老人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他不该说那么多,不该给这个人太多的机会。 他甚至不该给那人任何多余的怜悯! 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骨与肉,已经被尽悉碾碎! 任他曾经是逍遥境的强者,任他在逍遥境时打磨出来的强悍体魄,在那致命一击之后,也落得一个碾落成泥的下场。 他颓然跪在地面,体内念力已经全无。 沈雪朔被那场冲击气浪震得昏迷。 雪长空还清醒着。 苏渐的脸色有些白,低声喘息。 纵然是他赢了,他也已经消耗了所有的念力。 棋道。 这就是他棋道的力量。 以自己的念力,催动出七座青峰,布成了格局。以凝固的“青峰意”为棋子,以神殿为棋秤,调集神殿内浑厚无比的元气杀敌,这就是他的手段。 这就是他的道,棋道。 不是他一人的力量,而是沈雪朔,雪长空,还有诸多不知姓名的人的念力、元气,集中打在燕无计一人身上,莫说他已经垂垂老矣,就算是他全盛期间,也未必能安然无恙! 所以纵然对方还是活着,苏渐却很确信,他已经造不成威胁。 他喘息着,胸口起伏,毫不掩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苏渐看着那个老人,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惋惜,和同情。 “结束了……” 老人跪在地面,身躯微颤。 “结束了……吗?” 老者低喃了一声,嘴角生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剧烈的疼痛,带来的,往往是麻木。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刚刚的莫名气息的爆炸里,碎裂。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结束了。” “这几十年里,我听那个人的话,守护着这个神殿,守护着这个世界,也确实是累了……每一个入谷的人,都死在了我的手上……我一直在等他给我送来接替的人,如今看来,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老者望着苏渐,一直浑浊的眸子,突然间生出了些亮光。 突然,他伸出了左手。 左手手心里,是一颗星玉,一颗破碎的星玉。 “可是,我出不去,也不会让你们出去……我……白鹿书院,誓不两立!誓不两立!” “如果不是白鹿书院,我岂会在此被困数十年,如果不是你们,我肯定能等到继承者!如果不是你们……” 苏渐望着那枚星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那个老者,居然能拥有念力! 逍遥境的修行者,果然强大! “你,居然敢服食星玉!” ……………… 苏渐死过一次。 是在他来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那是因为苏三少爷吃了隐春散。而隐春散,则是以星玉为主调制而成的毒药。星玉入体,等同于在一瞬间将大量元气灌进人体的经脉。那么,这个人就会瞬间心脉尽碎而亡! 然而,曾经是逍遥境的修行者燕无计居然能直接服食星玉! 看来,曾经是逍遥境的强者,果然经脉的承受能力要可怕无比。 这样一颗星玉,也许能让一个坐忘境修行者死上四五次。而对燕无计来说,却是补充念力的灵药。 苏渐骇然,却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去阻止。 他望向雪长空。 雪长空刚刚醒转过来,倒在地面,看着受伤不轻。 燕无计颤颤巍巍,那左手看起来,是那么无力,托着一颗星玉,却仿佛托着万钧青山。 然而,就算是距离他最近的苏渐,也无法阻止他。 “哈哈哈,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狰狞地笑,看着苏渐,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却也可以了却心愿。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殿外走了进来。 那个人一袭黑衣,踏着光,缓缓走进,黑影在地上摇曳,仿佛树影。 他走到燕无计的面前,拔出了一把剑。 燕无计送向嘴巴的手,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他望着这个年轻人,望着对方手中的剑,惊愕,恐惧,震骇,一起涌上了心头。 “你……” 那柄剑的剑尖,不由分说刺进了他的喉咙。 燕无计颓然倒地,双目圆睁。 苏渐望向那人,神经在一瞬间,紧绷到了极致。 “你是……柳寒鸦?” 柳寒鸦望向苏渐,淡淡一笑。 “你们看来,还真是狼狈啊。” 第145章 劫后 自从太祖创立高阳书院,武宗皇帝成立应天书院,迄今已经数百年。这期间,三家书院的竞争愈演愈烈。到了近几十年,甚至已经成为了朝臣彼此攻讦的工具,颇有一种相看两厌的感觉。 苏渐并不是一个守旧和顽固的人,对书院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他看得很淡。然而,他很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另外两家书院的弟子。 因为此时此刻,就算是一个小孩子,都能要了苏渐的命。 短暂的昏睡之后,苏渐醒了过来。虽然敌人已经死去,但是那时候强行运用念力、勉强提升境界,都给苏渐的念宫带来了不小的损伤。他的念宫更加破败,一如这个宫殿。 庆幸的是,柳寒鸦并没有露出野兽的獠牙,他的表情淡然,谈不上温和,却绝不会让人产生不安。 没有因为柳寒鸦的温和态度而松懈,相反,苏渐对这个人反而无比警惕。 此时此刻,他最怕的不是阴谋,而是对方的痛下杀手。就算柳寒鸦心里有什么诡计,只要他仍然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己方就会暂时的安全。三大书院彼此不合,是世人皆知。万一南阳书院的大人物们有什么想法,那么,此时仍然昏睡的沈雪朔必然是最危险的一人。而为了保证秘密不外泄,苏渐和雪长空也必死无疑。莫说这是绝谷有进无出,就算被人发现,南阳书院也大可将事情都推到雪长空身上。 苏渐并不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他亲眼看见柳寒鸦面无表情杀死了燕无计。那种平静,就算是一个杀人狂徒都未必能够做到,更别说区区一个南阳书院的弟子。这一幕让他惊憾,所以他警惕。 然而,柳寒鸦却很慷慨地将身上的灵药送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甚至包括身为敌人的雪族强者。 坐在一大块灵玉上,听苏渐讲完了之前的遭遇,柳寒鸦的神色始终淡然,最后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戒备,不过此时此刻,你的戒备毫无意义。我们都被困在了这里,只有同心协力才能活下去,同室操戈,则必死无疑。你说是吗?” 苏渐愕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不过他马上想起来,这句话好像他对沈雪朔和雪长空说过,怎么现在反过来被柳寒鸦跟自己说了? 沈雪朔点点头,唇角竟然有些笑意。 苏渐有些想吐血。我说这些,你就瞪我;他说,你就发笑。你做人怎么这么没原则。 但是他马上想到另一个原则:女为悦己者容。 他的目光在柳寒鸦和沈雪朔之间游走,似乎是发现了点什么。 柳寒鸦却没有发现苏渐的无聊心思,他看了不远处盘坐调息的雪长空一眼,说:“你虽然身在白鹿,但是终究是丞相的女儿,不该如此轻身。” 他说的,自然是沈雪朔。 少女有一种不肯认输的倔强,反问道:“难道你明知下面是死局,却仍然跳下来,都只是因为我父亲?” 苏渐叹了口气,注意到柳寒鸦看着沈雪朔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是责怪,似乎是无语,又似乎是溺爱和无奈。 但是他没有回答沈雪朔的话,而是站起身,往那些棋刻走去。 虽然燕无计已经死去,但是这座大殿仍然在吸收元气和众人念力,甚至,就算是境界,也因为这座大殿的不断吸收,而变得有些不稳。苏渐注意到,自己和燕无计对攻时所消耗的念力,居然重新变为了元气。 燕无计在这个绝谷住了几十年,从逍遥境堕至物化境,看来,与这个神殿也颇有关系。不过,就算是物化境的他,也有足够能力杀死任何空无念力的来犯之敌。所以这些年来,不管是谁来这里搜索,都有来无回。 可是,就算没有燕无计,恐怕也没有谁能从容回去。 “能量,守恒?” 苏渐嘀咕了一句,目光落在地面的一块星玉上。 他可没有妄想在攀爬崖壁时,把星玉当作补充食量。当初苏三就是死在隐春散下,而这里的哪怕最小的一块星玉,都是可怕量级的元气聚集体——从气体凝结成液体,液体再变成固体,这密度的差距,就算是随便感知一下,苏渐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也只有曾经是逍遥境高手、身体经脉被逍遥境级别念力滋润强化过的燕无计,可以把这些东西当作大补丸来吃。所以,他才能在这座大殿里,仍然保留念力。 柳寒鸦似乎是看出苏渐的心中所想,有意无意说:“修行者死后,体内的念力就会回到天地间。因为念力本就是元气所化,是元气的另一种形态。世间元气,本就是不增不减。” “不管如何,如果不能打破这座神殿,我们都可能老死在这里。” 苏渐说完,撑着墨离剑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投向那些棋刻。 仅仅是领悟了第一盘棋的部分,苏渐就用“七星”杀死了燕无计,而虽说是因为身处元气浓度极大的此处,威力却也着实超出苏渐的所想。而这十盘棋如果全部领悟的话,要毁掉这个神国宫殿,也并非不可能。 苏渐突然想到一件事,环视四周,却发现只有柳寒鸦才是自己最合适的交流对象,想了想,问道:“燕无计口口声声说这里是上古神国的大殿。你信吗?” 柳寒鸦微笑不语,在大殿里随意走着,仿佛并不急于找到求生之路,反而对这个大殿十分感兴趣。 苏渐心里想着,这些书院的所谓出类拔萃的学生,脑子都是有毛病。 他不再管柳寒鸦,开始观棋。 第一局棋,便已然是艰涩无比,却又雄壮无比,震撼无比,仿佛世界的起源,仿佛一切的开端。 苏渐想到了上辈子所学到的,“宇宙大爆炸”的理论。 苏渐摇摇头,心想自己果然想得太多。不过是一局棋。 然而,这并不是一居简单的棋。 他只是领悟了零星,却重创了燕无计。 如果能够全部领悟这十盘棋,说不定,能够破坏这个宫殿。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柳寒鸦正看着自己。 第146章 观棋 或许是错觉,但是苏渐确实有那么一刹那,察觉到柳寒鸦的凝视。 然而,当他扭过头去时,柳寒鸦却似乎仍然在闲逛。 不管是不是真的被注视了,但是苏渐明白一件事情。 南阳书院的弟子,果然不能完全信任。 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中低呼:是了,此人如果想要回到地面,也必然借助我们的力量。想来他自恃修为高深,所以以为能从容来去,只不过没有想到会有这个神国宫殿的问题。 一念至此,苏渐的心宽了许多,再不担心柳寒鸦会偷袭暗算,开始全心全意地观棋。 而柳寒鸦则在最初的一瞥之后,再无任何动作,径自走出这座大殿,行走之间甚为洒脱。 苏渐坐在第一个棋刻前,精神极为集中。 没有先后次序的标注,苏渐只能靠揣测来推断棋子的先后落子顺序。不过,这盘棋虽然精妙,但是推断出来,每一步都符合最基本的棋理,所以推测出来的顺序,大致上是*不离十。 然而,如果换一种思路,这盘棋如果以另外一种下法来下,也合情合理。 苏渐蹙眉。 他将重伤燕无计的那一招,唤作“七星”。同样是一手七星,如果顺序变化了,那么引发元气攻击的目标坐标,就会产生变化,甚至威力、作用也会发生变化。 而如果是一整盘棋下出来,则其变化和结果,更是无穷无尽。 苏渐摇了摇头,心想,这棋刻之术艰深无比,第一盘棋就如此深奥难测,变化无穷,后面的九盘,也不知是否如此? 但是他天生喜欢攻坚,并且喜欢那种攻坚成功之后的成就感。所以苏渐没有任何厌烦和气馁,只是很专心地在脑海中构想。 渐渐的,他习惯性地进入冥想。 冥想中,他来到了自己的念宫。 他看着念宫,有些不太适应。天空蔚蓝,念宫在晨风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不知何故,并不显得很是破败。反而,仿佛初生的朝阳,令人感到无比的生命力。 苏渐愕然看着这座仍然破败却仿佛得了新生的宫殿,感受到春风般的欢喜。 他一步步走进大殿,发现,大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座椅。 那是一张王座,无比气派,却也无比的破落。 那王座前,摆着一张石桌。 那是一张石质的棋盘。 苏渐揉了揉眼睛,虽然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他并不需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越走越快,那石桌棋盘也越来越清晰,上面的黑白,逐渐分明,而不是一团模糊。 这一盘棋,看似很熟悉。 苏渐想了想,忍不住眉头一展。这盘棋,正是石刻上的那盘棋。 苏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有些怯怯地生出一个念头。 棋子随着他的念头,多了一个。 仿佛突然出现,又仿佛早已经放在那里,仿佛与石台,融为一体。 苏渐满意地看着棋盘,然后,他一步步往那个王座走了上去。 “这才有点宫殿的样子。” 他一挥长袖,在王座上坐下,拧了拧腰,像是一个不习惯跪坐的孩子,透着些新奇和别扭。 这座椅,实在是太大。 他没有过多苛责座椅的宽大,重新把目光落在了石台上的围棋上。他心意动,便有棋子落下;他眼眸转,便有棋子被吃。黑白蔓延交错,互相交融,互相压制,仿佛能够互相理解,又仿佛永世为敌。 一念,便是一子落。 弹指间,便是千百念。 黑白子显而又灭,在瞬间出现,消失,如黑白的浪潮,此起彼伏;又仿佛宇宙里生灭不绝的星辰变化,无穷无尽——一瞬间,有千百步棋子落下,或者提起。 苏渐端坐王座,平静注视棋盘。 棋盘棋子生灭,黑白交替,因为速度极快,所以黑白混成了灰色,仿佛雷云,仿佛星空,仿佛浑沌未开。 混沌闪电般变化着,挟风雷之势,似有自然万界之音。 苏渐的眸子里,也渐渐变得晦暗,和混沌。 突然,棋盘停止了变化,仿佛一切都停住,仿佛时间也凝固。 黑白双方,泾渭分明。 苏渐撑着下颚,看着那些黑白色稳定下来,吐了口气。 苏渐看着那些棋子,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 雪长空看着苏渐进入冥想,神情有些复杂。 从立场而言,他自然是希望能够杀了苏渐,以绝后患。而如果单纯以修行人的角度和立场来看,他却对苏渐抱着某种期冀。他希望这个少年能明白什么,能够登上新的山峰,看到新的风景。 苏渐突然睁开了眼,望向那棋盘,眼中平静。 他走向第二盘棋。 突然,他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清棋面。 原来,已经到了黄昏。 ……………… 大殿外。 柳寒鸦坐在篝火前,不厌其烦地转动着木棍,看着木棍上渐渐金黄冒着香气的野鸡肉,仿佛在看一个美女,专注,微笑。 沈雪朔坐在柳寒鸦身后不远处,平静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手里握着一根树枝,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充满心事的少女,而不是那个可怕的沈雪朔。 雪长空则开始用一片尖锐的石片削一根木矛,看起来像一个正在备战的将军,平静而坚毅。他终究是雪族人,当然不可能从容与他们一起进食。 星空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 突然,从殿内传来一个少年兴奋无比的呼啸。 柳寒鸦微笑,拨了拨地上篝火里聚集的炭,似乎觉得很有趣。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走了出啦。他面沉如水,一把扑到柳寒鸦身边,迫不及待地抢过那木棍,吹着指头,撕下一片肌肉来。肌肉香甜鲜美,令人欲罢不能。 火光里,柳寒鸦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苏渐,眼眸微亮。 星空下,苏渐长长吐了口气,恢复了几分清醒。 与燕无计一番激战之后,苏渐重伤添困乏,再加上这棋道实在是太过耗费心力,所以他刚刚险些晕厥过去。 而他终于明白,这十盘棋,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47章 悟道 苏渐完全能够想象到当年的那次天崩地裂。 天空徐徐露出一个洞,或者没有洞,总之,一个巨大宏伟的宫殿,从很远很远的天外出现,然后落在了人间。它穿过厚厚的气层,因为与气层的摩擦而生出了火花,使它看起来像一颗流星。然后,经历了漫长的旅途后,这个巨大的宫殿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或者说,砸在这个深坑里之后,它的碎片逐渐风化,化为了弥漫全世界的所谓“元气”。极其细小的神国尘埃,哪怕只是被人吸收一点点,都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而较为完整的残片,则被人们成为星玉。它的力量大到没有人敢直接使用,否则,就会迎来死亡的结局。 神国赐予人们力量,却不允许人们滥用,仿佛它也有它的意志。 或者突然有一天,终于有人发现了它的存在。好奇心,也许是机缘,命运,让某个人发现了这个地方。第一个人或许没有或者或者出去,老死于此,或许也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总之,突然的某一天,某个人做了一件事情。 他在这两面墙上,做了符阵。 或许是因为神殿的力量太大,也许不加以克制,终会有一天,它将收回所有对世间人的馈赠;或许是因为神国的力量太过诱惑,某个人,也许是某个组织,不愿意让其他人发现。总之,他们世世代代都派人在这里驻守,直到,能够发现和利用神国力量的那天到来。 这种力量,足可以毁灭任何一个世界。 而那十盘棋刻,显然是为此而生。 它们的力量既使得神殿的气息只能被局限在谷中,又使得神殿的力量不再流失。这十盘棋,各自有各自的力量,这些力量占据了不同方位,让十盘棋刻之间的这片空间,成为了拘束元气、吸引元气的一个封印。 而不仅仅是封印。 它们更像是一个故事。 第一盘棋,是一切的起源。 这个世界的开端,来自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新生和毁灭,狂热的燃烧和冰冷的死寂,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不断上演,却又如昙花一现。 第二盘棋,更像是这个世界的诞生。爆炸温柔了许多,伴随着春风几度,开始有了碧叶新芽,百鸟鱼虫,人类,也苦苦求生存。 第二盘棋刻,所体现的,是万物的力量。是青峰意,是流水意,是花开意,是生长意……苏渐仿佛看到了一片厮杀。这盘棋里,仿佛有符,仿佛有意,仿佛有取之不竭的力量。 ………… 只是一开始的两盘棋,便有如此力量,苏渐无法继续看下去。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地方,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些目光并不冰冷无情,却极为冷漠。他们在等待什么? 那些人在等待自己看下去。 苏渐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看这些棋刻也只是为了能找到办法出去,并不是因为贪心力量,或者甘于陷入某个陷阱诡计。 突然,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在吃烤鸡。 柳寒鸦烤的鸡,味道不赖,却不知道有没有毒。 不过苏渐不怕,他的体质,不太怕毒。 柳寒鸦看着苏渐,沉默不语,似乎是对这个人充满了兴趣,却又刻意保持距离。他宛如春水般平静而温和的脸庞上挂着一抹微笑,任谁看了都能起好感,然而,只有苏渐隐隐感觉,这个人实在是可怕。 能够面不改色而杀人,不由分说而杀人的人,怎么能不可怕? “那些棋,看得怎样了?” 苏渐听到柳寒鸦透着关心的询问,听到他极具磁性的嗓音,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敏感。 这大概也是连沈雪朔都对柳寒鸦另眼相看、嘴角含春的原因吧。 “还行吧,看到第二盘了,想来,五六天之后,应该能够全部看懂。” 柳寒鸦点点头,温润的眸子深处,隐约有些惊异和欢喜。只是,倘若从他的脸上去寻找,是找不出半点异样来的,所谓喜怒不形于色,便是说这样的人。 然而,他却又是一个随时保持谦和温文笑容的人。 苏渐看了柳寒鸦一眼,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这个人,心机深的很。 就在这时,雪长空突然走到苏渐的身边。他被那燕无计伤的不轻,所以走路有些跛。苏渐看着他走近,也不知道他要搞什么玄机,心里颇有些嘀咕。 雪长空看了柳寒鸦一眼,露出三分不屑和三分的敌意,又对苏渐说道:“苏小子,你今天杀燕无计的那一招,端的是十分厉害,我看你又去观棋,莫非,你是从棋中悟到的吗?” 苏渐真的有些佩服起这个雪长空来。他居然能猜到自己那一招“七星”的端倪,不愧是无忧境的大修行者。 看到苏渐的表情,雪长空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又说:“我想,那十盘棋刻也与这个宫殿大有关系。什么神国宫殿我是不信的,不过这座宫殿大有古怪,说不定随时都会有燕无计的同党过来。” “前辈是说,‘接替’?” 雪长空点点头,说了一句:“你若能悟出什么,就算不能出去,也好御敌,只是记住,修行要循序渐进,切莫贪多。” 苏渐看着雪长空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有些意思。 …… 来到绝谷将近十天的时候,苏渐看完了第二盘棋。 在白鹿书院看了不少史书的他,看这盘棋,就觉得,自己仿佛在读云央的历史。求存,团结,天灾,*,战乱,和平……这一盘棋里,不知有多少故事,也不知有多少玄机。 也只有苏渐能看的如此快,如此透澈;不知是因为他能在念宫中看棋而且心算极快,还是因为他上辈子学了很多棋理,总之,这些看起来很是深奥的棋刻,他能很快领悟。 雪长空吃喝住行总是孑然一人,平日里也不见踪影。 苏渐坐在第二个棋刻前方,暗自震撼和兴奋。就在这时,雪长空不知从哪里采了些野果,丢到了苏渐的身边,以一副冰冷面孔说道:“吃些水果,总比吃那么多肉好。” 苏渐正要说些感激的话,突然发现,雪长空的体内,似乎有念力流转。 第148章 棋败 这些天以来,能够和这位无忧境强者和平相处的理由有很多,同心协力也好,苏渐不忍杀他也好,最大的理由无非是他已经没有了战力。这些天里,在苏渐的眼里,他不过是一个身上带伤的可怜中年人罢了。然而,在沈雪朔的眼里,雪长空是一个“若杀了,便等若救了万人性命”的大灾星。那是一种战略的眼光,而不存在任何的情感和人性。 虽然苏渐秉持着“大家何必打打杀杀”的原则,然而他也不是沈雪朔眼中的笨蛋。如果雪长空找到了恢复念力的方法,却没有说出来,那么他的居心究竟何在? 苏渐在腿上擦着野果的灰尘,心思转动,看着雪长空离开,却没有阻止。 在领悟了第二盘棋之后,他看到了很多的可能性。 比如,和平的未来。 所谓的和平,是双方的互相理解和矛盾的退让。所有的战争,都会有平息的那天。那一天,便是和平。至于和平的世界,是何种模样,则完全取决于战争双方的态度。况且之前力保雪长空的就是苏渐,如果只是因为雪长空有了些念力,苏渐就对他下手,岂不成了反复小人? 虽然,现在为了三个周人的安危打算,能动手的,也只有苏渐。到时候,沈雪朔会不会再次逼自己动手? 就在苏渐为将会发生的种种矛盾而苦恼的时候,柳寒鸦走了进来。 这些天来,一直是他主动请缨,捕猎,取水,警戒,走进大殿,还是第一次。苏渐看着他走近,然后从身边拿了一颗果子,笑着递了过去:“吃吗?” 柳寒鸦摇摇头,笑容可掬地婉拒了苏渐的好意,然后在他身边站住,看向墙壁上的石刻。 “仅仅用一天时间,就看懂了第一个;十天,便看懂了两个。苏师弟你的资质,真的很让人羡慕。” 苏渐不动声色地感应了一下柳寒鸦,却发现,自己仍然是感应不到他的底细,吃了一惊的同时,也有些感叹。 不愧是与白鹿书院相争第一的南阳书院,果然是底蕴深厚,果然不凡。 柳寒鸦感应到苏渐的感知行为,却没有丝毫的不悦。他笑了笑,对苏渐说:“你似乎对我的境界很感兴趣?” 说这句话的时候,柳寒鸦的目光锁定了苏渐,温润如玉。 苏渐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说:“当然有兴趣了。南阳书院和白鹿书院到底哪个强,光是说说可不行,得看哪家弟子比较厉害。现在是好机会,分出胜负的话,以后就不用比了。对吗?” 柳寒鸦似乎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说:“哦,要怎么比?” 苏渐没想到对方居然顺势而下,把自己的挑衅化为了挑战。 不过这样也好,让对方有个事做,总好过让对方无聊时,胡思乱想动杀机。 苏渐如是想着,沉吟一番,指向棋刻。 “我们比下棋。” 柳寒鸦想了想,说:“没有棋子。” 苏渐没想到对方真的敢应战,意外之后,略一思忖,说:“我们得找一个裁判。” 柳寒鸦点点头。 两人似乎没有就一个话题讨论,但是偏偏达成了共识,似乎有些奇怪。 而在这里的人里,能够为两人做裁判的,就只有一个人。 ………… 神殿南边有一个小树林,这个树林相对来说,还比较完整,大部分树木还没有被苏渐的那一招“七星”的余劲毁灭。在如今的绝谷里,还算是一处雅静所在。 沈雪朔一如往日,冰冷,淡然。她坐在苏渐和柳寒鸦两人中间,隐隐有些不耐烦的神情。 苏渐很是佩服柳寒鸦的嘴上功夫,只是温言细语了一番,这位白鹿书院第一冰山女子就愿意为两人无聊的一个约战做裁判。这面子很大,也很令人羡慕柳寒鸦的女人缘。 一开始,苏渐还以为柳寒鸦之所以不顾生死下来找这个少女,只是因为南阳书院背后是丞相沈彬的关系。然而,到现在如果苏渐还看不出来柳寒鸦和沈雪朔之间隐秘关系的话,那就把自己眼睛挖出来算了。不过两人既然没有说出来,苏渐也懒得八卦。只是,柳寒鸦是担心沈雪朔所以跳下绝谷;而沈雪朔是因为钦慕柳寒鸦所以愿意陪着两人一起无聊——这种事情想起来,确实有几分怪异。 因为在苏渐看来,这两人完全不搭。 柳寒鸦这样的人,实在是应该找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才对。 “苏师弟,你在想什么?” 苏渐回过头来,见柳寒鸦面有不愉之色,抱歉地笑了笑。 “三之,四。” 苏渐报出一个坐标。 柳寒鸦笑了笑,也报出了一串数字。 苏渐笑了笑,倒不是客气,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和南萱一起对抗余榕那些诸国使团的那一天。那一场棋,很有些意思。 仿佛一张棋盘横亘于两人之间。 苏渐执白,先行。 柳寒鸦执黑,后行。 两人几乎是不假思索,报的速度渐渐加快,很快来到了中局的对攻阶段。 柳寒鸦的心思缜密,这一点,就算是苏渐也自愧不如。虽然报出数字的速度仍然很快,但是柳寒鸦的着法却反而极为谨慎,仿佛在提防什么阴谋诡计;这让苏渐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沈雪朔漠然看着苏渐,似乎在嘲笑苏渐的自不量力。 ………… 在苏渐的印象里,这个柳寒鸦,并没有什么名头。 他的境界很深,但是只是很深而已。没有人真正地看穿过柳寒鸦的境界,但是根据北望关军方的一些卷宗,柳寒鸦在南阳书院的成绩,并不是很出众。只是他人缘极好,师长同学都愿意与他亲近。所以看不穿,只能说明他控制气息的能力很好,但是,并不代表他的境界真的很高。 苏渐如是想过。 但是今天,他却发觉自己可能真的低估了这个人。能跳下这里而安然无恙,起码是坐忘境的高手。不该轻视对方的。况且,似乎是因为门户之见,对柳寒鸦,自己可能是有了某些偏见。至少,对方在棋盘里表现出来的君子风度,可不是能装得出来的。 于棋道中,可以见性。 其实,之所以如此自我检讨,是因为,苏渐输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失败,还是败在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 苏渐很不甘心,却也心服口服。 第149章 激励 世间本就没有最强者,苏渐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只是输了一场棋,苏渐并没有像其他书中的角色一样哭天抢地,或者忿忿不平。相反,他甚至没有去复盘,没有去想那些细节,而是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这几天来的紧张情绪放松了很多。 他突然明白柳寒鸦为什么让自己出来。 如果继续看那些棋,那么自己就会沉溺于那个世界而不可自拔吧?适当的休息,对学习来说,是极有裨益的一件事。苏渐想明白了他的用心,会心一笑。 作别了两人,苏渐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便找了一条小溪,捉了几条鱼,用“刃意”剥除了鳞片,清理了内脏,便用叶子包好,带回了神殿。 众人所驻扎的地方,就在神殿,这一点看起来颇有些愚蠢。因为神殿的缘故,他们的念力已经全无,就连境界都在渐渐下降。 仿佛神国有自己的意志,不仅要收回所有的念力、元气,就连境界这种人类从神国获得的宝贵拥有,都要剥夺。 然而,众人很明白,只要仍然身在山谷,就迟早要面对这一天。所以他们没有选择远离,而是选择面对。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甚至,悲伤,孤独,都能让他们放弃一切,投入死亡的怀抱。 然而人类也是很强大的生物,痛苦,死亡,都无法让他们放弃自己的执着,并甘之如饴。 苏渐是这样的一种人。 他带着那些鱼,把一路折在手里的树枝堆好,用“灼”意燃起,然后像一个老手一样,迅速串好,悠然自得地炙烤。不多时,鱼肉与火焰充分融合,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与众人分食,吃了点雪长空摘的果子,喝了柳寒鸦准备的清水,众人各自冥想,进行着明知道是无用功,却是往日时光里每日必做的功课。 苏渐冥想了片刻,算是休息,然后踏入了神殿。 他来到第三个棋刻跟前。 第一个,是宇宙的开始;第二个,是人类的历史。苏渐本以为第三个是可怕的题材,比如历史的末端,然而,事实上却出乎他的预料。 第三盘棋,他根本看不懂。 看不懂,是因为棋路诡异无比,仿佛弈者只是随意而行,并不以胜利为目的,只是为了消遣。 然而,棋路里,仍然隐藏着苏渐无法想象的可怕力量。 这一盘棋,苏渐看了六天,仍然毫无头绪。 不管他怎么看,棋刻仍然是那个棋刻,神殿仍然也是那个神殿,并不因为一个凡人的苦思冥想而表示丝毫的同情。 苏渐的双颊迅速消瘦下去,眼窝也有些凹陷。 然而,那盘棋,他怎么也看不懂。那些棋子,仿佛是随意而落,怎么也推断不出,弈者是何等心思。 ………… 这一天,柳寒鸦又来到了神殿里。 他看着苏渐弓着背,坐在第三个棋刻前苦思冥想,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苏渐感应到柳寒鸦的接近,蓦地抬起头,看样子是被吓了一跳。 对方很严肃,完全不见了往日里的温和模样。 “起初,人世间并没有围棋。棋道,是神赐予人类的大智慧。一味的求巧或者努力,都不是获得这种智慧的方法。” 柳寒鸦突然开口,语气少有的严肃或者说,严厉。 “棋道,原本就是神明的游戏。苏渐,如果从天空往下看,你会觉得,我们这片大地上的城市,像什么?” 对方突然认真起来,苏渐更是不自在。看着柳寒鸦循循善诱的表情,苏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学生的时代。这一点让他有些怀念和不快,却也有些疑惑,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 先是和自己比试下棋,再是跟自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苏渐对这个柳寒鸦,突然有些看不透。 “神在神国之中,端坐于神座之上,观看人间。” “神以山河为线,以城为星,以人为棋,聊作嬉戏。” “棋道,即为神道。” “想要窥探神道,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是的,你有自己的天资,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仅凭一时运气而获得的能力,并不是你有资格去窥探天道的证明。世间万道,终究是需要时间来感悟的。我看你在神殿内苦思,废寝忘食,是不是以为自己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得窥天道?” 柳寒鸦看着苏渐的眼神里,仿佛带着些许嘲讽,仿佛带着些许的痛切。 苏渐心中微动。 “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机缘的。” ………… 柳寒鸦的话,在苏渐败棋之后,更如一把尖刀刺在苏渐的心里,很是不舒服。 然而他很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有些话,越是让人不舒服,就越是大实话。苏渐冷静地让自己撇去那些不快,而是试着去遵循别人的建议。 或许是自己太过自大了。 ………… 沈雪朔站在远处的林子里,看着远处那并看不见的瀑布。 那个瀑布上方的飞虹,仿佛仍然在她的眸子里淡淡印着。她背着手,站在树下,却仿佛比树还要高。 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后,静无声息,仿佛一只寒鸦栖止。 “谢谢你。” 如果被其他人听见沈雪朔的这三个字,八成会下意识地让她重说一次。并不是想听她道谢,而是想要确认,沈雪朔究竟是不是真的在说“谢谢”。 柳寒鸦却没有吃惊。 虽然是南阳书院的学生,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柳寒鸦曾在白鹿书院度过一段漫长的岁月。 并且,他在相府,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幕僚。 所以他和她很熟。 两人的能力也相当,至少看起来是那样的。唯有站在同一个高度的两人,才能够交流彼此的思想和欣悦。 这种高度,叫做资格。 只有他资格听她说谢谢,也只有她有资格,让他出手相助。 “我看得出,你对苏渐很有兴趣。” 柳寒鸦淡淡说着,话里有些吃醋,实际上他很是云淡风轻。 沈雪朔皱皱眉,仿佛远处的那处瀑布突然没有了韵味。 “这个笑话,不好笑。” 第150章 破解 沈雪朔并不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所谓的天才,便是在某种方面上,拥有天赋之才的人。遇到问题能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想人所不想;以别人所用的更少的时间来掌握某种方法,并且灵活运用;以自己的天赋,特殊的体质,修炼事半功倍…… 这些,都叫做天才。 沈雪朔是一个天才。 不管是下棋,修行,还是别的,她都能做到最好。 显然,她有资格做一只骄傲的凤凰。 然而很少有人了解到,柳寒鸦的真实力量。 那个男人做过一阵子相府的幕宾,当过一段时间的白鹿书院弟子,最终还是选择了南阳书院,似乎那里更适合他的风格。 更少人知道的是,他曾经指点过沈雪朔。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隐隐超出了沈雪朔的年轻人,却并不骄傲,脸上随时都保持着微笑,似乎对一切都能从容对待,令人一看,便生出好感。 凤凰栖梧桐。 他只栖柳。 因为他是寒鸦。 ………… 山谷的生活简单而枯燥。 每天的观棋,成了苏渐的必修。 而他在遇到困难时,便会走出大殿,吹吹风,散散心,或者去一些地方捉些野鸡河鱼之类,为众人的晚餐出一份力。 时间一眨眼过去了十几天,第三个棋刻,对苏渐来说,仍然是一团谜。 他并不是沈雪朔那样的天才,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洞悉所有谜团。 沈雪朔偶尔也来看看苏渐的进展,脸上的淡然逐渐变得失望。只不过,她虽然知道苏渐那天施展出来的神奇手段必然和这个棋刻大有关联,但是,她却只能隐隐猜出其中的奥秘,但是修炼却是不能。因为她和苏渐不同,虽然天资极好,却不能如同苏渐那样运用那么多的元气。 柳寒鸦却再也没有来过,仿佛对能不能出去,漠不关心。他每日除了捕猎便是在山谷里游荡,一天之内,难见踪影。 而雪长空,他则找到了一块合适的石头,制成了一把石刀,空暇时,便用石刀和树根做出一个个小木雕,手艺令人感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就在雪长空终于厌倦了故作淡薄、饰演平静的日子时,苏渐走向了第四道棋刻。 这似乎表明,他已经看懂了第三道。 他用一个月看懂了第三道棋刻,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再度发生。 看懂第一天的棋刻,苏渐用了一天的时间;看懂第二个,差不多是三天;看懂第三个,则花了他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他终究是看懂了。 然后,他走向第四个棋刻,看了两个时辰。 第五个,一个时辰。 第六个,第七个……用了一盏茶。 第八个棋刻,他瞥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向第九个棋刻。 苏渐看了一会,神色平静,走下下一个石刻。 然而,这一次,苏渐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他坐在那石刻前,双眸如古井不波,无比深邃。他仿佛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事物,并且,为之着迷。 他坐在石刻面前,冥想。 在自己的念宫里,他坐在王座之上,看着那棋盘,看着棋盘上简单落着的几个子,蹙眉。 终究,还是遇到了瓶颈。 苏渐一坐,便是四天四夜。 这四天,他没有睁开过眼睛,一直都在冥想。 ………… 雪长空站在殿外,黑色的脸庞带着些愁容。 苏渐的进步令他震惊。他并不知道那些棋刻为什么会有力量。那些棋刻,不是符,不是阵,只是最简单的形状,却形成了一个封印。雪长空看不懂,却深知,苏渐的领悟,关系到他能不能出去。 他已经在里面不吃不喝四天四夜,这让雪长空很担心。 雪长空突然想到:自己怎么开始担心起他来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莞尔,却也感到深深的羞愤。 天空,渐渐开始变黑。 第五天,将要结束。 雪长空沉沉睡去。在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雪原,在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少。在梦里,他仿佛不知疲倦,一直在奔跑,奔跑,追着前方那个美丽的姑娘。 突然,他被一阵熟悉的感觉所包围。 那个感觉很亲切,是他几十年来,****夜夜所感受到的气息。只不过,正因为他已经熟悉了那种感觉,以往的几十年里,他都已经习以为常。然而,这两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他每一天都怀念那种感觉。 他曾经都要绝望。 可就在梦里,他突然感应到了。 他猛地睁开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却马上注意到,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天色已经大量。 清晨的冷风,还有元气的熟悉气息,在他身周轻抚。 他眸子一亮,随即闭上了眼睛,开始感受。 元气仿佛挣脱了某种枷锁,在他的召唤下,争先恐后地进入了他的身体,仿佛一个个孩子回到了家园,不愿再出来! “我能冥想了!我能培念了!” 他突然像一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叫了起来。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是向沈雪朔和柳寒鸦宣布着自己的快乐。所以他的神色有些尴尬。 他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不是那么恨这些人了。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的伤势早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也早就没有了性命。 就在这个时候,苏渐从殿内走了出来。 第一抹朝阳落下,在地面布下彩色的霞。 苏渐望着那抹光,感受着其中温煦的味道,微笑。 天色已经大量。 清晨的冷风,还有元气的熟悉气息,在他身周轻抚。 他眸子一亮,随即闭上了眼睛,开始感受。 元气仿佛挣脱了某种枷锁,在他的召唤下,争先恐后地进入了他的身体,仿佛一个个孩子回到了家园,不愿再出来! “我能冥想了!我能培念了!” 他突然像一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叫了起来。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是向沈雪朔和柳寒鸦宣布着自己的快乐。所以他的神色有些尴尬。 他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不是那么恨这些人了。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的伤势早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也早就没有了性命。 就在这个时候,苏渐从殿内走了出来。 第一抹朝阳落下,在地面布下彩色的霞。 苏渐望着那抹光,感受着其中温煦的味道,微笑。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和平道别 神殿仍然那般破旧,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的变化,那种吞噬元气的力量却已经消失。众人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感受着四周充沛的元气,享受着以往已经习以为常、却不懂得珍惜的元气的温暖。 神殿的星玉仿佛突然间失去了很多力量,显得有些黯淡,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雪长空面有喜色,看向苏渐,正要走过去,却突然看见沈雪朔颇有几分警惕的目光。他心中一沉,想起自己的身份,却也不甘示弱,哼了一声。 众人先后来到大殿里,发现那些棋刻已经消失,剩下的两面星玉之墙光滑无比,仿佛从来没有什么石刻的痕迹,显得诡异无比。 沈雪朔有些惋惜地凝视着那些墙体。苏渐观棋悟道的时候,沈雪朔从来没有进来过。她并不是不想学习,也不是故作清高,而是清楚知道,那些棋刻上隐含的道法,只有如苏渐才能领悟,因为没有人比他更善于冥想培念,也没有人能够像苏渐那样能够倏然间操控更多的元气。况且,那些道法利用的,是天地元气;击败燕无计之时,也是因为这里的天地元气浓度极大,所以才能够施展。如果换了一个地点,元气的数量不多,那么棋刻道法的威力就变得如同儿戏。 最后一个原因,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她只能看懂第一个。 只需要看一眼,她就明白了。自己只能看懂第一个棋刻的思路。 不过,即便如此,如此珍贵的神国瑰宝如此消失,也让沈雪朔感到惋惜。 但是,只是片刻,她便释然。 如今,神国的封印已经不再,也就是说,从今以后,绝谷很可能不再是绝谷。这座神殿的星玉,将会在几十年,不,几年内被采挖一空吧。 那么这些棋刻消失掉,也好。至少,它们不会毁在俗人的手里。 苏渐突然说:“当我领悟了那些石刻,它们就自动消失了。不过我已经记在了脑子里,不管是哪位,如果有兴趣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画出来。当然,是完全免费的。” 没有人理会苏渐不合时宜的笑话。很显然,现在,是双方需要摊牌的时候了。 雪长空是无忧境的武道修行者,堪称在场最强一人。即使苏渐现在领悟了神国棋刻,也不敢言胜。就算加上沈雪朔和柳寒鸦,杀了他,苏渐等三人也不见得能安然无恙。仿佛也是因为意识到了短暂和平的结束,雪长空距离他们很远,目光淡然,看不出敌意,却也没有让人心安的温和。 苏渐知道众人的所想,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前辈,您现在还想打吗?” 雪长空冷笑道:“小子,以往我听慕容羽说你在两个丫头间摇摆不定,还以为你是一个三心二意的花心小子。不过你这爽直的性子,倒是让我对你另眼相看。现在我打不过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苏渐愕然,怎么也记不起自己何时曾有过摇摆不定的心态。不过看雪长空已经摆出从容赴死的表情,苏渐知道对方已经往歪处想,连忙说:“前辈你想多了。晚辈的意思是,如果前辈不想再打,我们可以一起上去。” 雪长空是死敌,不仅是大周的,更是苏焕的死敌。所以,露出惊愕表情的,不仅仅是雪长空,还有沈雪朔。 “你说,要放此人上去?” 沈雪朔的声音冰冷,仿佛腊月雪。往日里,在此地是共存,自然可以相安无事。但是回到地面之后,雪长空便又是大周之敌,那么也就意味着,将会有无数大周军士会死在他的手中。沈雪朔自然拼着性命也要杀了此人。 苏渐知道,这个少女颇有一种执拗的劲儿,一旦认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柳寒鸦默不作声,看着众人,仿佛此事于己无关。 苏渐想了想,说:“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前辈立一个誓言,那就是从此之后,再不杀一个周人。” 雪长空黝黑脸庞陡然露出怒容,冷喝道:“哼,你不过是救我我一次,就想让我忘掉国仇之恨?苏渐,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苏渐早就知道雪长空顽固,但是没想到他这么顽固,不由暗叹了口气。 “前辈,这样吧,我们换一个誓言,在杀我父亲苏焕之前,你不得杀任何一个周人。怎样?我知道雪国人重誓言,一诺千金。只要前辈立下这个誓言,我可以答应你,带上你一起出去,如何?” 如今四人之中,只有苏渐的念力最为充沛。趁着众人还没来得及冥想培念,就算是想杀掉其他三人灭口,对苏渐来说都是简单不过的事情。然而苏渐仍然坚持着他的做事原则,这让沈雪朔和雪长空都无比不解。 对敌人都能仁慈到这种份上,不是真仁慈真愚蠢,便是大奸大恶到了一定的境界。 雪长空思忖片刻,仿佛做了一个无比重要的决定之后,终于说:“好,我答应你,在杀了苏焕之前,绝不杀任何一个周人。当然,如果是在战场上,刀枪无眼,就算错手杀了一两个,也不算破了誓言!如何?” 苏渐失笑道:“前辈思虑缜密,晚辈佩服。如此,我们便可以放心了。” 雪长空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大殿。 沈雪朔怒视苏渐一眼,觉得少年的笑容无比的可恶。 苏渐想了想,又对沈雪朔说:“我自认应该比你年长,斗胆唤你一声师妹。如果师妹执意要杀雪长空前辈,那便请。不过雪长空在我面前立誓,便等同于与我生死共命,我当保他平安。如果你要杀他,就必须先过我这一关,不过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要自相残杀吗……” 他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明白。 沈雪朔却是不说话,负手走出了大殿。 苏渐知道她是用沉默答应了自己幼稚且固执的要求,不由松了口气。 柳寒鸦一直沉默,见苏渐的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连忙说:“好了,苏师弟我不对他出手就是了。” 苏渐没想到,一直表现温文尔雅的柳寒鸦居然也有幽默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寒鸦也笑。 你知道雪长空重诺,所以以誓言约束;沈雪朔重大局,所以你以情理服人。 不错,不错。 他如是想着,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如春风。 第152章 南萱之死 选择了雪长空完全相反的方向,苏渐等三人在距离北望关最近的一处崖壁上,作最后一夜的休憩。 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苏渐那样强大,可以在瞬息间恢复所有的念力。就算是沈雪朔和柳寒鸦,在漫长的两个月里,境界实力也受到了影响。所以即便是他们利用每一刻空闲恢复、冥想,也仍然用了好几天才彻底恢复。 第二天,东方既白,三人便纷纷起身,在崖壁边齐集。 沈雪朔没有理会苏渐,她念力调动,身如轻羽,往上飞去,远望如仙子般令人心动。 苏渐没有心动。 他对雪长空好,自然是有目的的。 临别雪长空之前,苏渐私下里询问了尔岚的去向。他深知这个中年人的脾气,如果是对他严刑逼供,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而如果以恩义相待,倒能取得他的信任。苏渐对雪长空的百般维护固然是因为他对雪国、周国的未来抱着一种近乎乌有乡的不切实际的憧憬,更重要的则是为了得到尔岚的讯息。 雪长空告诉苏渐,尔岚被慕容羽带去了雪国,都城,白夜城。 白夜城。 苏渐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念力催动,猛然跳起,然后攀住岩壁;短暂的蓄力之后,他再次往上跳起,如此反复,速度却也不比沈雪朔慢上多少。 突然,他注意到柳寒鸦。 蓦地,苏渐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柳寒鸦的身上,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挂在了崖壁上。 柳寒鸦的黑衣陡然破裂,或者说,他的身子陡然破裂,仿佛化为了一团黑雾。那黑雾化为几十只乌鸦,在一片振翅中飞向天空,瞬间便远远地超过了苏渐和沈雪朔。 苏渐心中一动。 这应该是坐忘境的道法。 他从来没有看过坐忘境的书册,这倒提醒他了一件事——如果能回到书院,应该看看书了。 当然,得先把尔岚接回来。 苏渐如是想着,念力流转,一缕“浮”意托住了他的身子,让他的身子骤然轻盈起来。 ………… 苏渐最后跳上地面,险之又险的,念力已经耗尽。不过,经历了数千丈高度的攀爬,苏渐没有休息恢复。甚至,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念力好像比以前雄浑了许多。 他再仔细感受身体的变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拥有了坐忘中境的实力! 回去的路上自然不可能骑马,纵然归心似箭,三人也必须保证体力和念力的不会消耗过巨。所以只是一百多里的路程,他们却走了三天。 离开了北望关已经两个月左右,苏渐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离开了很久。秋天到了,草原已经变成一片金黄,也更加的寒冷。 不知道,北望关现在怎么样了。苏渐如是想到。 突然,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除了风吹草动,他什么都听不见;那血腥味随着风而来,越发浓烈,让他有些想吐。 那是北望关的方向! “北望关出事了!” 苏渐沉声低呼,念力灌注双腿,霎那间穿梭数百步,往前疾行。 沈雪朔和柳寒鸦对视一眼,心中均自不安。 二人修为也并不弱,但是比起苏渐的念力运用方法来,终究还是差了一截,所以当他们赶到时,苏渐已经进入了城中。 柳寒鸦远远看到北望关的死寂景象,心中一沉。 北门城墙破开一个巨洞,露出瓮城来;早已经被修补的城门也被破开,尸横满地;城内不知多少处地方燃着火焰,黑烟如柱直上云霄。 沈雪朔停住脚步,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 北望关有重兵把守,城门被苏渐修复过,防御性不比之前弱。再加上之前雪族大军围攻之时,已经从附近两个州郡调了大军协防,还有南阳书院的弟子协助守城;苏焕伤势恢复…… 有了这么多有利条件,北望关居然还丢了。 那么,雪族大军一定是采取了某种雷霆手段,在极短的时间里,给了北望关一记重创。 那么……苏焕他…… 沈雪朔强行压下心中的担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往城里掠去。 她看到了一个疯狂的少年。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大失方寸,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惶恐不安。即使是面对李君独,面对燕无计,面对种种死亡威胁时,他都没有表现出如此的惊慌失措。 他现在就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他揪住一个刚刚断气的士兵,带着哭腔怒吼。 “不!她不会死的!” “南萱不会死的!你胡说!” 沈雪朔站在远处,听着苏渐的怒吼,眼帘微垂。 四周,宛如地狱。 ………… 雪族大军离开北望关,屯于某个雪国边城;两个月后,去而复返,三日前攻下北望关,然后离开。 仿佛他们只是回来杀一个人。 苏焕。 苏焕就算有旧患在身,好歹也是一个坐忘境的绝世强者;这一切之所以进行的如此轻而易举,是因为一个人的背叛。 那是一个普通的守门小将,平日里没有人记得住他的名字。城门大开之后,两个无忧境的强者冲了进来,在一轮猛攻下,苏焕不敌,死于两人之手。史书上将如此记载,人们也会如此记住。 历史往往都会被一些小人物决定轨迹,有些讽刺,有些可笑。 那个守门小将后来不知去向,或者是因为受了利诱,或者是因为守城大将苏渐不在,或者是因为怕死,总之他在一个黑夜里开了城门,接着,苏焕便死了。 苏渐在内城里找到了苏焕的尸体。 他的右手离开了身躯,就好像燕无计那样。 苏渐看了他一会,然后转身找南萱 城里没有南萱的踪影。 众多幸存的周人众口一词:她死了,死在了慕容羽的手里。 苏渐没有找到她的尸体,所以觉得她没有死,他觉得他们是胡说。 林菱死了,杨偌死了,她们的尸体没有被****,只是很惨烈,仿佛就算是雪族人都对她们不感兴趣。 那些书院自命不凡的学生都死了;可是南萱不会死。她很强大,比那些所谓坐忘境的都要强大。 而且,她答应了要等自己回来。 所以她怎么会死? 第153章 绑架 苏渐回来的前一天,白日里风平浪静,北望关的军士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没有疏忽,没有失误。 他们看着那些雪族人去而复返,看着他们的狼骑迅速逼近;然后守军眼睁睁看着两个武道修行者走进了大开的城门,再眼睁睁看着征北将军苏焕被两人斩去了手臂,又被重击致死。 这两人,还顺手杀了几个来自云京的书院的弟子。 这些军士却无能为力。 一共是三千狼骑,两个无忧境的恐怖修行者,来去,不过是两个时辰的功夫。 苏焕便已经身死。 他之前就身受重伤,这两人合在一起又极端厉害,加上无忧境的恐怖实力,边军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得及阻止。苏焕一死,两人立刻率领那三千狼骑撤离。 是撤离,而不是逃离。 他们有条不紊地回撤,还杀死了数千追击的铁骑。 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伤亡。 …… 之前的欢喜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北望关被一种名为“恐怖”的气氛所笼罩。它仍然是那么高,仍然是那么雄壮,但是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北望关。 因为它没有了门。 城门或许可以再造,但是真正的门,苏焕,他已经死了。 他躺在棺里,安详平和,仿佛从未有过的安宁和轻松。用紫檀木制成的假肢放在他军服的袖管里,他的面容已经被殓师精心地处理过,似乎比生前更加精神。 满堂的哭泣声。这些人固然是军人,更是热血的男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秦沐的一只手吊在胸前,裹满了纱布,沉默看着棺中的那人,眼中没有哪怕一滴的眼泪。 他在司仪的指示下,低腰,鞠躬,庄重而沉默。 他转身走出那间令人压抑的屋子,走到屋外,呼吸着初秋清冷的风,看着天上悠闲漂浮的云,这一瞬间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一个士兵突然走来,对他耳语道:“启禀将军,奋威将军没有来。” 秦沐微有怒意,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却什么都没有说。在他看来,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都不来看看,那么这个人,简直已经无可救药。那么,也就不值得秦沐去愤怒和采取任何的行动。 ………… 沈雪朔站在城墙的最高处,看着瓮城里正在收尸的军师们,仿佛梅花瓣清冷精致的容颜上,混杂着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愤怒。 柳寒鸦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城墙上。 他站在了沈雪朔十步之外,仿佛再接近一步,都不愿意。 沈雪朔淡淡道:“那人如何了?” 那人,指的当然是苏渐。柳寒鸦却有些惊讶,因为他认识沈雪朔很多年,却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关心别人的样子。 难道他,对你有特别的意义吗? 柳寒鸦没有回答。 所以沈雪朔猜到了,也就不需要他再说。 她看到了他失去了所有的冷静,看着他变得如同疯兽一样嘶吼,看着他又归于平静,一个人躲在房间里。 南萱的屋子里。 她知道,这个男子,越是平静,就越是可怕。他每一次下定决心时,都会表现的异乎寻常的平静。 对战李君独时,他在流云台下睡了一觉;千里追尔岚之前的那几天里,他在自家的书房里看书,作画;杀燕无计的那一天,那一刻,他甚至在分心看棋。 沈雪朔摇摇头。 她完全能猜到苏渐下一步会干什么。 “城里感应不到南先生的念力和气息,城外也是如此;如果她无事,应该回来了,如果她死了,应该也回来了……” 沈雪朔似乎在对柳寒鸦说,又似乎在对自己说。 柳寒鸦看着沈雪朔的背影,看着她在风中冷傲如梅,眉宇间有些赞叹。 “可是她不会那么容易死。就算只是物化境,她的实力却不会容许她默无声息死去;而且,她的身份也不会让她那样死去。就算是两个无忧境的强者,也不敢招惹那位逍遥境大修行者、棋圣大人的仇恨。所以,既然找不到尸体,就说明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并且成了人质。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尔岚在雪国,不管她成为人质的可能性有多大,苏渐都会去找她。因为这两个他最重视的女人,都被人抓走了。奇耻大辱……不仅是对苏渐的,更是对我大周的……” 沈雪朔说了很多话。 她很少说话,因为没有倾听的对象。 可是,柳寒鸦在她的身边,她便有了很多的话可讲。 酒逢知己千杯少,满腹心事,只讲给知心的人听。 沈雪朔望向北望关内的某处,看着那处窗纸后的某人,突然说:“我们去找南萱。” 柳寒鸦微笑道:“为什么?” “很多人都说,这个苏渐是除了李君独之外距离我最近的那个。既然如此,如果他太弱,太颓废,岂不是连累了我一起被世人闲言闲语?” 沈雪朔说完这句话,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理由,有些像笑话。 ……………… “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一个身穿猩红长袍的男子,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淡淡看向面前的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被反缚着双手,书写着符咒的绳子将她捆住,勒得很紧。 男子看向车窗外,嘴角有些笑意。 “我很喜欢这句话,而且我打算死之后,把这句话作为我墓志铭的第一句。这一次南下,我真的很有收获,看到了很多美景。只是不知道,南姑娘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客人?” 南萱觉得胸口有些憋闷,看着胸前绕了数匝的绳索,强压住怒火。 “我从来没听过什么人会把客人绑起来。” “南姑娘你很强,而我的修为实在是差劲的要命。所以想和你聊一聊的话,我只能采取这种方式,对不起了……雪族人修念的极少,大多修行武道,所以对禁制这方面研究得很少,所以禁锢你的方式,有些粗暴,抱歉。”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女,仿佛在看一个艺术品。 南萱不喜欢这种眼神,她觉得恶心和惊恐,想要躲闪,可是马车的空间就是这么狭小。 第154章 回忆的开端 这个红衣年轻人,便是整个雪族的核心人物之一,更是决定雪族大军进退的第一人物。 他不是雪族人,黑色的头发证明着这一点,他却无意遮掩。 他抬起略微有些苍白的脸,看向南萱雪白的脖颈,嘴唇瞬间似乎有些苍白。 然后,他低下头,仿佛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极端痛苦,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膝盖,仿佛在拼命克制某种冲动。 南萱不怕死。她不想死,她想和苏渐在一起,虽然她一直没有说出口,但是她已经忘不了那个吻,舍不得那个人,所以她虽然不怕死,却不想死,舍不得死。 所以她虽然强作镇定,却依然很害怕。 她害怕这个人,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 然而,庆幸的是,那个年轻人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剧烈喘息着,短促无比,剧烈无比,仿佛再多的空气也不足以让他呼吸;他贪婪地吞吐空气,喉咙深处发出可怕的喘息声。 这个年轻人,显然患有某种疾病。南萱如是想着,想着对方苍白的脸和手,还有对方眼中的那种孤独和寂寞,做出了自己的推断。 年轻人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却也越来越沙哑,令人担心他随时会倒下去。 但是,马车外一直跟随此人的侍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侍从骑在马上,专注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见年轻人的喘息。 就在南萱几乎想要夺路而逃时,那个年轻人突然安静下来。 他的呼吸渐渐地均匀而绵长,看起来,是恢复了正常。 终于,他抬起头来,两颊有些潮红,是不健康的血色。 他的眼神里有些微微愕然,有些歉意,浑不似之前将南萱抓上马车的那种隐含的暴戾。 “对不起,吓着你了。” 这位雪*师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口气,在秋季的草原上,化为一道淡淡的白雾。 “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只是,在我们的进攻过程之中,我只是想尽可能减少雪族人的伤亡,所以,有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如果南姑娘你留在我们雪国,想必令祖父也会有所顾忌吧。” 早在那两个无忧境高手对南萱一度手下留情之时,南萱便猜到了原委。在战场之中,无忧境的修行者固然是可怕,但是,在一个逍遥境的大修行者面前,三两个无忧境,与笑话无异。 她知道这个人就是传闻中的雪*师,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年轻,更没想到,他竟然患有某种古怪的疾病。 “你们把我看得太重,也太小看我爷爷了,”南萱毫不客气地看着年轻人,语气里甚有嘲讽,“在家国大义之前,难道你们还会认为他老人家会选择我,而放弃整个天下的百姓?如果是那样,白鹿书院还叫什么白鹿书院?” 年轻的军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但是,也引出了他的回忆。 “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沈雪荨因苏焕的见死不救而香消玉殒,慕容羽才叛离周国,率雪国的大军伏击了数万周军……难道,你祖父还要看着历史重演?” 他的唇微微抿起,嘴角上扬,露出好看却苍白的笑容:“所以从我们抓住你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赢了。无论是你祖父退缩也好,还是因为疯狂而失去冷静,更进一步失去你这个孙女也好,南姑娘,我们都赢了。” 南萱心中隐隐震动。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慕容羽叛逃的理由。 原来,是因为沈雪荨? 面对南萱的疑问,那个年轻的军师给出了答案。 “沈雪荨就是你们白鹿书院的第一天才,沈雪朔的姐姐。” 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车窗外远处的雪山上。 ……………… 在雪族大军的后军部分,有一辆马车在护卫下疾驰。 慕容羽盘坐在马车里,形容木然,仿佛一尊木刻。 他的手臂上隐隐有血流出,然后滴在马车的木质底板上,又透过马车的底板落在尘土之中,瞬息又不见。 “你流血了。” 坐在马车阴暗角落的一人提醒道,只是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关心。 慕容羽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默无声息地为自己缠长了纱布,额头隐隐有些汗渗出。 他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仿佛那伤势与自己毫无关系。 坐在角落里那人曲着膝盖,下巴撑在膝盖上,两手抱着小腿,神色漠然。 慕容羽收拾完伤口,把东西扔到一边,神情一如往日里冷峻。 “谢谢你的关心。” 一阵风撩起车窗的布帘,阳光射在那角落里,照射出尔岚清秀却已经消瘦的脸。 “这些年,我一直很恨你。当然,就算是现在我也没有半点要原谅你的意思,”她的声音机械而冰冷,仿佛不带丝毫的感情,又确实怀着深深的憎恨,“可是,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呢?” 她的问题,有些没头没脑。 但是慕容羽懂。 “就算是现在,我也没有一点后悔。” 尔岚不解道:“杀了苏焕,你就那么开心?从你现在的眼睛里,我只看到了空虚。背叛之后,被当作背叛者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可是这么多年来的夙愿,一旦真正地完成,是不是反而觉得空虚,还有生命的无常?” 慕容羽望向自己的妹妹,说:“我的生命从来都不空虚。尔岚,你给我听着,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仍然要选择背叛。因为我要为雪荨报仇。” 尔岚笑了笑。 她的笑,是冷笑,嘲笑。 慕容羽看着妹妹,知道她的心,已经死了。 “那时候,你还小,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我有时候恨自己的记性太好,所以总是忘不了那一天。可是,我有时候又恨自己的记性太差,因为我已经不太记得雪荨的样貌。” “那时候,雪族人抓走了雪荨。用她来威胁苏焕,用她来延缓苏焕的攻击。明明只需要妥协,就可以把雪荨带回去,为什么他一定要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为什么他可以漠视对方的威胁?” 慕容羽淡淡道:“为什么,他要逼他们杀死雪荨?” 尔岚笑道:“那是因为所谓的大义啊。” 慕容羽望向妹妹,突然觉得很有趣,然后笑了起来。 第155章 不同的选择 十几年前,雪族的那一次进攻,堪称数百年来最为猛烈的一次。 不知多少可怕的雪族强者出现在战场上,周国的军队再如何强大,在这些雪族强者的眼中,也不过是枯朽之木。雪族人依仗着强大的修行者,兵锋如尖锐长剑,深深地刺进了大周的领土。 形势危急,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那个时候,三大书院的弟子们弃笔从戎,投入了护国之战。 不知多少的新秀弟子在此战中丧命,更有无数新星在这一战中开始散发夺目的光芒。 而当时,在南阳书院里,有一个弟子尤为出类拔萃。她十三岁时便已经物化,十八岁时,已经是坐忘中境,修行前途简直无可限量。然而,在一次遭遇战里,她成为了敌人的人质。 她就是沈雪荨,当时慕容羽的未婚妻子。 如果以天资而言,她的资质说不定更胜今天的沈雪朔。 然而,当时与那支雪族军队周旋的,正是当时只是一名偏将的苏焕。 苏焕“以大局为重”,强行攻打那支雪族的军队,战胜的同时,却也因此激怒了敌人。 沈雪荨就此玉殒。 ………… 慕容羽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他记得自己在苏焕面前苦苦哀求,让他给自己一次偷袭、劫营的机会,然而却换来对方的冷嘲热讽。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永远记得沈雪荨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刹那,她甚至不能在他的怀中死去。 他不恨雪族人。 雪族人的确可恨,可是,真正杀了雪荨的,却是苏焕。 雪长空恨苏焕,除了立场的关系之外,便是因为苏焕的计策,而导致他容貌尽毁。 而慕容羽恨苏焕,则是因为雪荨。 慕容羽开始了自己的背叛者生涯。 陛下震怒之下,本欲将慕容家满门斩首,然而念及慕容家世代忠杰,这才网开一面。可是,尔岚的祖父,镇西将军慕容迟却因为此事被罢免了所有军职,半年之后,便郁郁而终。 从此,慕容家便踏上日渐萧索的道路。 尔岚并不贪图虚华,无非是失去一些无足轻重的势利小人的拥簇,她无所谓。她恨的,只是那个哥哥。 然而,现在的她却恨不起来。 “那一天哥哥你在我耳边对我说,只要他来,不管胜负,你都让我跟他走……” “可是,他终归,还是没有来。” 尔岚想起了自己看到苏渐的最后一眼。 那一天,她原本很高兴。 跋涉千百里而来,他是为了救回自己;不管成败,尔岚都很感激,很高兴,很幸福,甚至动了以心相许的念头。 然而,他却回去救了南萱。 这原本算不了什么。如果他不去救,他便不是苏渐了。连李君独他都可以救,何止于南萱? 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再次出现。 他当了奋威将军,当了靖远侯,名声大振,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现在,一定很高兴,很幸福,或许,早就不记得我了吧? 尔岚如是想着,无声叹息。 ………… 苏渐在南萱的房间里,消沉了一天之后,便打开了门。 他在绝谷神殿的时候,就已经消耗了很多精神。匆匆回到北望关,又遭受了诸多打击,绝食了一天之后,形容更加憔悴。 然而,他的两眼仍然明亮无比。 他并没有消沉。 消沉这个词,从来不会在苏渐的身上停留超过两天。 他吃了些军中的粗砺米饭,配了几颗青菜,还利用奋威将军的特权加了几块红烧肉,然后精神奕奕地背上墨离剑,跳上属下为自己准备好的马,驱马来到了城门前。 然而,城门前却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已经站了很久,仿佛早就知道苏渐会来到这里。他平静如常,仿佛北望关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惨烈的战斗,仿佛一切都平静如昨。 “将军要去哪里?” 苏渐看着这个北望军中,除了自己之外现今威望最盛的年轻将领,微微蹙眉,说:“我去找南萱。” 秦沐右手无声按住剑柄,沉声道:“将军,北望关正值危难之际,需要将军坐关镇守。将军怎可为儿女私情擅离职守?未免对不住死去的将士们,还有将军的父亲吧?” 苏渐没有说话,看着秦沐,眸子平静如同古井不波。 秦沐握住剑柄,沉声道:“请将军回去!” 苏渐毫不在意地拔出墨离剑,毫不犹豫指住秦沐。 众将士见状,立刻举起手中的武器,将苏渐包围。 就算苏渐曾经在北望关立下了赫赫战功,就算他已经是帝国的奋威将军,靖远侯,在北望军的眼中,也仍不如秦沐。在双方产生冲突时,这些士兵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秦沐那边。 苏渐剑眉倒竖,沉声道:“秦沐,你要以下犯上吗?别忘了,你只是偏将,而我是奋威将军,陛下亲封的靖远侯,我现在命令你,退下!” 眼见苏渐以军阶压人,众人噤若寒蝉。秦沐的做法很对,目前每一个人都是北望关的守备力量,尤其如苏渐更是不可或缺的强大助力。北望关全军上下大败,蒙此羞辱,自然不甘。目前当然以守城为第一要务。然而,苏渐以军阶压人,却是秦沐没有想到的。他并不是想不到这一招,只是想不到苏渐会用这一招。 苏渐见秦沐不为所动,回想起之前那段日子目睹的此人刚毅个性,安安叹息,又说:“你退是不退?” 突然,秦沐拔出佩剑。 然后,他在众人的惊愕目光里,把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雪族大军奇计百出,防不胜防,北望关此时城门受创,苏将军为国捐躯,当此危难,将军实在是不应该因为一个女子,而不顾大局。” 苏渐不知道自己正在面临当年慕容羽同样的境地,也不知道当年慕容羽也被人教训“不顾大局”。他只知道,如果南萱没有出事,早就回来找自己。如果她出了事,只有可能是被雪族人掳走。 既然知道这些,他就不能袖手等待。 大局? 他心中冷哼。 没有了尔岚,再失去南萱,还谈什么大局!! 第156章 青衣出塞 苏渐坐在马上,右手的剑缓缓垂下。 他总不能真的杀了秦沐。 可是,他也不能不走。他不知道南萱现在怎样了,那种担忧和不安像是一把火,在烧灼他的心。 一刻也不能等,一刻也等不得。 而秦沐也决不让苏渐离开。他是一个真正的为将者,深知士气的重要性。苏渐回来,对北望关的军心本就是一个极大的激励。如果他这时候离开,军心溃散,后果不堪设想,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这时,两个人从城外接近。为首的那人面无表情看着马上的苏渐,身畔的鱼形玉佩微微晃动。他在不远处停下,身后跟着那个素以勇猛闻名的男子王牧,气势俨然。 苏渐的余光瞥到此人,心道:是了,我居然把此人忘记了。 看到杨偌和林菱的尸体,苏渐下意识的以为留守的所有书院的弟子都死了。加上心乱如麻,竟然没有想到这两个人。 安白阳,还有王牧,这两个人的任何一个,实力都不下于李君独。 安白阳行了一礼,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雍容气质。苏渐突然有些同情那个林菱。他知道林菱喜欢安白阳,可是也许直到她死去,安白阳的心里都没有过她。 ……………… 雪族真的撤军了。 在北望关被破雪族人却突然撤军之后,安白阳和王牧便紧随其后,跟了将近百里,看出了些端倪。 如果是假撤军,引周军来攻,雪族人必然是缓缓而行,装出狼狈状况;可是他们却好像是后方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攻破了北望关,杀了苏焕之后,立刻撤军,并且是急行军,似乎根本不顾这样可能会消耗大量体力。 再加上他们这一次攻击北望关,靠的无非是两个无忧境强者和数千狼骑,贵在神速。至于后援和辎重几乎为零,根本不可能深入周境。 所以是真撤军。 安白阳和王牧这两个应天书院的弟子,第一次带来让苏渐足以安心的好消息。 秦沐默然不语。 苏渐神情稍缓,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对秦沐说:“秦将军,既然雪族军已经撤离,那么此处也没有我的用武之处,我可以出关了吧?” 有一刹那,秦沐的脸上可见一丝短暂的悲愤。 他将长剑归鞘,冷冷一瞥苏渐,仿佛要把自己的愤怒深深刻进苏渐的脸上,淡淡说道:“当然可以。” 看着苏渐长吁了一口气,想到棺中尸骨未寒的苏焕,秦沐的心情变得极坏,又冷冷地说:“不过,你只能一人走。北望军每一个士兵,都要镇守北望关。我们没有人会陪着你们去送死。” 苏渐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怎么,怕了?” 看着秦沐颇有些嘲讽意味的微笑,苏渐摇了摇头。 “你误会了,我原本就没打算带上任何一个士兵。” 苏渐勒住不安的坐骑,居高临下看着众人,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原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安白阳看向苏渐,眼神有些异样。他能感受到苏渐的实力已经有所增强,虽然苏渐现在的身体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念力,但是他那从未所有的自信眼神让安白阳明白,他已经是今非昔比。 他原本很嫉妒这个人。他拥有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也娶了自己最想要的女人。这让安白阳羡慕嫉妒到了极点,转化为恨意。所以他曾经想要挑战这个人,却被南萱搅了局。 他曾以为苏渐配不上尔岚,尔岚应该嫁给自己才对。 然而,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 配不上尔岚的,是他。 就算是单枪匹马,就算对方是数千最精锐的狼骑,还有两名无忧境的强者随军,苏渐却仍然执意去就南萱。 他做了安白阳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并且如此从容,如此理所当然。 秦沐摇摇头,冷笑转为一丝不愿表露的钦佩,说道:“苏渐,我真不知道你是狂妄呢,还是真的不怕死?” 苏渐昂然道:“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可不能让我的妻子落在敌人手里。而且,如果不是以大局为重,我几个月前就已经杀进雪族大军里去找尔岚,哪里会陪你们在这里守城?而结果呢?” 他的眉宇间陡然生出一股寒意,语气冰冷道:“我把南萱留在这里,就是希望她得到安全。结果,你们却让她被人掳走。这么多书院弟子死在这里,甚至连你们的将军都死在了这里,秦沐,我问你,连女人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将军都保护不住,你们还有什么脸面跟我说什么顾全大局?” “如果说,要顾全大局就得牺牲自己,那我永远选择自私,永远选择我的挚爱!” 他的语速一直很慢,仿佛只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感受到,苏渐极端压抑的愤怒。 就在这时,一抹青衣在苏渐的身边停住。 接着,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一匹枣红马停在了那一袭青衣旁。 那是一个少女。 任何对那个少女容颜的描述都是苍白无力的,拿任何一样东西来形容少女,都会显得苍白而玷污。 她就是白鹿书院新一代首席弟子,沈雪朔。 少女跳上马,策马停在苏渐的身侧。 她没有言语,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 她要同去。 苏渐看着少女,心中一喜。他虽然不知道少女究竟有多么强大,但是他看过少女与雪长空的匆匆一战,知道这个少女的修为说不定扔在自己之上!有她的帮助,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可以闯它一闯! 秦沐看着这两人,突然间感到很是荒诞。 丞相的女儿,和征北将军的儿子,居然……协力共进? 沈雪朔没有理会众人的吃惊神色,转脸对苏渐说道:“我只是尽我的责任,把南先生救回来而已。你的妻子,还需要你自己去救。所以你不用谢我。” 苏渐刚刚生出的感激和激动,登时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彻彻底底地熄灭。 两人,策马,并肩出了北望关。 都是一身青衣,仿佛两尾青鱼。 第157章 李无心 离开了北望关,百里之后,人类很容易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经过一夜的寒梦,如果没有东边升起的红日,就算是方向都无法确定。在广袤的草原上,很容易失去方向。因为不管往哪里看,都只是野草和蓝天而已。一模一样的草和天,显得单调而不可征服。 谁能征服这片草原? 谁又能征服这个天地? 苏渐叹了口气。 这片草原仍然是大周的土地,可是已经被雪族践踏过无数次。先辈的那些你争我夺,制造了后代的无数悲欢离合,甚至,这仇恨仍然会延续下去,直到某一方的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如果,如果某一方彻底消失,那么这一切所谓的背叛、仇恨、战争,是不是就能消失? 他被自己心里生出的某种想法震惊,看似有些单薄的身躯在秋原的风中微颤。 消失? 沈雪朔从不远处的草丛里起身,随意整理了衣襟,妙目微微眯起,望向前方的草丛。 奇妙的一幕无声上演。 一滴朝露从草尖缓缓滑落,却没有落入泥土,而是浮在了半空。 一滴朝露无声离开了草叶,缓缓浮出,往那颗清露飞去。 万千露珠无声汇合,在朝阳的温暖光辉里汇合在一起,慢慢融为一个水球,悬浮在半空中,凝为一条水练往沈雪朔而去。沈雪朔微微张口,那些露水便被她吞进了腹中。 苏渐看着沈雪朔施展出的神奇法术,想着在绝谷里她无念力时的普通人生活,觉得她那时候一定是觉得她自己和废人无异了吧。 “露水不干净,都是灰尘,还有很多细菌,而且一大早喝凉水对身体不好……” 苏渐絮叨,看着沈雪朔一直没有变化的表情,禁不住怀疑,这个少女跟着自己一起离开北望关,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 沈雪朔站了起来,没有看苏渐一眼,而是径自上马。 那匹枣红马看着苏渐,稀溜溜打了个响鼻,似乎在嘲笑苏渐的自作多情。 苏渐没好气地打了个响指,谁知道他自己的马却毫不争气,看了苏渐一眼,低头吃草。 “你倒是过来啊。” 苏渐无奈地摇摇头,顿时觉得颜面尽失,快走几步,跳上马背。 就在这时沈雪朔才说:“我还以为你会很沮丧。” “南萱又没有死我就哭得死去活来,是不是太过丧气了。” 苏渐撇撇嘴角,继续说道:“只要还有希望,我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伤心落泪上。” 沈雪朔意外道:“这样?那前天是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 苏渐懒得跟她斗嘴,回忆了一下北原地图,然后看了会太阳,决定了前进方向,纵马而去。 沈雪朔冷笑,跟着他策马而出。 再往前行四百多里,便会到达雪族的第一个城市。 无异城。 …………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雪族没有城市。这种想法当然不能说是错的,实际上,雪族人也有城市。虽然不多,但是的的确确有。不过雪族的城市城墙并不坚强,他们更信奉以攻为守的信条。 再者,这数百年来,也从来没有那个国家敢于出兵攻打雪族。 就在几天前,一支狼骑入驻无异城。 这支狼骑部队里,有很多重要的人物。比如两名大修行者,比如,一个大军师,还有两个从远方而来的女子。 一个是尔岚,一个是南萱。 不过南萱并不知道尔岚也在队伍里。她只知道,慕容羽,在这支狼骑部队里——同时还有另一名可怕的修行者。正是这两个人,杀了苏焕,杀了杨偌、林菱,杀了很多的士兵。 无异城里的一个巫祝为南萱封住了星脉,然后退去。慕容羽亲自为南萱松绑,看着却有些不甘。 “抱歉,我不想让那些士兵触碰姑娘的冰清玉洁的身躯,所以就有劳慕容将军亲自动手了。慕容将军你不介意吧。” 伴随着清冷的声音,一个身穿猩红长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把长袍脱下,扔到一边,露出黑色的长衫,洒脱在长案后坐下,神色自然。 南萱揉了揉手腕,发觉自己已经无法调集念力。刚刚那个巫祝明显是坐忘境的高人,地位却似乎不高,这无异城里,究竟有多少可怕的修行者? 人言雪族修行者不多,看起来,这些年来,情况有所改变。 慕容羽见他进来,脸色变了变,往日里脸上的倨傲,变作了淡淡的警惕。 “你究竟是什么人?” 南萱没有因为身处险境而对那个年轻人有丝毫的畏惧,她直视对方,保持着白鹿书院教习的尊严。 那个年轻人用手顶了顶鼻端的面具,说:“对,现在想起来,我们还没有了解彼此。南萱姑娘,请自我介绍一下吧?” 南萱昂然道:“你不是知道我是南萱了吗?” 年轻的军师丝毫不恼,说:“只是名字的话,算不上是什么了解吧?好吧,本来准备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不过基于你的态度,我也只告诉你我的名字好了。我叫李无心,你可以叫我无心。” 南萱皱眉。她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她听得出这个名字的萧索。 无心,难道他真的无心吗? “我看你根本是不敢告诉我你是谁吧?是不是怕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我知道?” 李无心微笑。 他展开一个卷轴,仿佛一个孩子看一本很有趣的书,饶有兴致,却又好像随意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撤军吗?” “哼,辎重不继,狼骑不宜攻城,孤军深入必死无疑。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南萱的回答让李无心微微愕然。他早知道这个少女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书院教习自然是了不起的人,不过对方所表现出的干练和豁达,仍然让他吃惊不小。 他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忽的笑了起来。 “两个多月前,你们派人来杀我。还记得这件事情吗?” 南萱一怔,在她眼眸的深处,仿佛有一丝怅然和担忧。 李无心看到南萱的表情,便知道她已经被自己攻破了心防。 那个男人,果然是她的挚爱啊。 第158章 沈雪朔的杀气 兵家有言,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上兵伐谋。 虚虚实实,兵者之道。 兵者,诡道也。 诸多兵家名言无一不指向同一个事实,那就是“攻心”。 这是战争的实质。一个常胜的军队,兵器、阵法、天时地利都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军师,军师的谋略。而所谓的战争,不过是双方策略的对攻,最多见的,便是欺诈。己方有战力,就装作没有战力;计划要攻打而装做不攻打。想要攻打近处却装做攻打远处,攻打远处却装做攻打近处;对方强大就要防备他,对方暴躁易怒就可以撩拨激怒;如果对方自卑而谨慎就使他骄傲自大,对方体力充沛就使其劳累;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战争的最本质,无非是心理战。 南萱再怎么聪明,于修行之路上再怎样有天赋,也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提到了苏渐,她的心一下就乱了。 李无心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案上的茶水,淡淡道:“那天夜里,我们的游骑看到,沈雪朔和苏渐,那两人和我们伟大的武道修行者燕无计落进了绝谷。” 南萱娇容登时惨白。 李无心很满意看到这种表情。 “你胡说!” 南萱奋不顾身冲向李无心。 却被一只手拦下。 慕容羽皱眉看着她,眼中没有什么情绪,说道:“他说的是真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掉进绝谷?他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出事的!” 慕容羽看着这个带着哭腔而嘶喊的少女,修长的眉缓缓蹙起。 你们是师徒关系,你是教习,他是学生,你怎么可以喜欢他? 他没有说出口。 李无心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残忍。 ………… 苏渐坐在草丛里,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拦腰高的草丛平日里有碍战马奔驰,但是在这里,却是再好不过的掩体。 他看着远处的无异城,思绪万千。 南萱在里面。 她果然活着。 苏渐如是想着,轻松了不少,开心了不少。 沈雪朔坐在他的身边,清丽的面容在草色里如花儿般明媚。 “我看的出你喜欢南萱。不过,你们是师生关系,没可能的。” 苏渐意外地往沈雪朔看去,似乎是惊讶对方怎么看出来的。但是他可没有想过要去掩饰或者解释,而是果断说道:“看不出,你还挺八卦的。” 沈雪朔不知道八卦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她露出怒容,却没有发怒。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如果你们要结合,会有很大阻力。” “我的妻子是尔岚。” “你敢发誓你对南萱真的一点情意都没有?” “关你屁事。” “我回去了。” “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喜欢南萱,也不关别人的事情……”苏渐语气连忙缓和,赔着笑脸说,“而且那又怎了,无非是师生恋,她比我还小呢!杨过不也娶了小龙女?” “杨过是谁?” “身残志坚的少年……” 沈雪朔凝视苏渐,确认对方的想法之后,不可思议道:“难道你真的喜欢南萱?” 如果传出去,苏渐的名声暂且不提,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跳出来阻拦。南萱的名声,棋圣的名声,恐怕也会扫地。 苏渐想了想,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终究还是囿于他们的时代。他摇摇头,说:“大不了我们私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去哪里?” 苏渐想了想,觉得私奔不是那么不可赦的大罪,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想来想去,突然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冒了出来。 “那里。” 他指着无异城,认真地对沈雪朔说。 沈雪朔惊异看着苏渐,觉得这个男子实在是胡来。 但是,对方是认真的。这一点,她确信不疑。 “难道你真的喜欢南萱?尔岚怎么办?” 沈雪朔的话语让苏渐愕然停下了构想。 顺着感觉走,苏渐一定会选择南萱,可是,他已经有了尔岚。 他突然想起了尔岚。 “我只是随便说说……尔岚可是我妻子,我当然要救她回去。” 沈雪朔不知怎么的,似乎是松了口气。 他总算不是一个薄幸男儿。 苏渐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得很是不自然,很是尴尬。 “南萱的话,只是我的好朋友……那我休妻?” 沈雪朔刚刚放下的心又冷了半截,她怒视苏渐,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身在雪族领域,她大有可能拔剑而起,一剑捅死苏渐。 “如果尔岚在那座城里,你会怎么办?” 沈雪朔的话让苏渐陷入了沉思。如果一次要救两个人,难度是大了一点。不过刚刚感知时并没有感知到尔岚,这种可能性真的存在吗? 沈雪朔见苏渐默然不语,发出一声冷笑。 她皱眉看向无异城,在心中计算着种种方法。 苏渐突然说:“首先,我们需要混进去。”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沈雪朔有些意外,却又马上恢复了冰山面孔,看也不看苏渐。 自古男儿皆薄幸,有了新欢,哪里还会去管旧爱? 眼见南萱就在那座城里,苏渐放松了不少,对沈雪朔说:“不过说起来,我还真是意外,你居然会来帮我救人。可是,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毫无好处可言,你爹还那么恨我们苏家……” 苏渐的话说到这里,突然感应到沈雪朔身上散发的可怕杀气。 那货真价实的杀气,令苏渐这样身经数战的坐忘境修行者,都感到可怕。 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知道沈雪朔的姐姐为何而死。 沈雪朔毫无情绪的脸对准了苏渐,苍白的手微微屈起,似乎随时要发动攻击。 四周的草都在这一刻凝然不动,仿佛这一刻,时间都已经冻结。 可是,过了一会儿,沈雪朔的杀气陡然收敛。 “救人不需要理由。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沈雪朔的声音很理智,没有丝毫的情绪。 苏渐咽了一口口水,顿时感到背后冷汗津津。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雪朔望着无异城,一字一句地说:“夜里,我们进去。” 第159章 无异城 相比万丈高崖,这座无异城的城墙对苏渐和沈雪朔来说,并不比一道门槛更高。苏渐纵身跳起,然后接着城墙又一用力,便落在了城墙上。而沈雪朔则是径直越过了城墙,在月光下无声落地。 苏渐在她身后着地,两脚溅起轻尘,便即站稳,看着很是轻松随意。 坐忘中境的实力比起坐忘初境,可是强大了不少。 和世人想象中的四处血污、虫蝇盘旋的肮脏地狱不一样,无异城里很干净。 这里的干净,并不是指一尘不染。实际上,因为地处北原,此处受风沙影响,街面上满是沙尘。而无异城的民居看着也以防风防寒为优点,门户甚为密实。然而,这些民居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整齐划一,就像是一排木箱,构成了无异城。 苏渐和沈雪朔停在一片树影里,感知着极远处的南萱的气息,确定了方位,便收敛了全部气息,从民居后方往那一处快速前进。 前进的路上,沈雪朔突然问道:“离开北望关的时候,你明明可以以为父报仇的名义,带领一支铁骑来救她。可是为什么你不?” 苏渐没想到沈雪朔会突然对自己说话,有些意外。 他想了想,说:“心里想的是什么,就说什么,做什么,这才是我的风格。” 沈雪朔嘲讽道:“我倒是没想到,你是一个老实人。” 苏渐不理会沈雪朔的嘲讽,又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沈雪朔停下脚步,从袖中抖出一张羊皮地图,低头看了看,以一贯淡漠的态度回答苏渐:“我们先去找自己人。” 苏渐一怔。 ……………… 依照地图上的指示,沈雪朔和苏渐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民居。苏渐跟着沈雪朔身后,看到了民居上不同别处的一个标记,联想到了一弯新月。 沈雪朔走到门前,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敲了敲门。她的节奏很奇怪,而且连敲了八次,才终于停下,仿佛是某种暗号。 不多时,门吱呀呀打开。 一个雪族人好奇地看着沈雪朔,他看见沈雪朔头上的黑发,又看见她身后背着长剑的苏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正要关门,沈雪朔突然说:“新月如钩,弯月如钩。” 那个雪族人正要关门的手停了下来,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原来是自己人?” 苏渐坐在屋子里,看着这个雪族人殷勤地端茶递水,觉得事情很诡异。 沈雪朔没有喝茶,而是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这件屋子,仿佛是对它很有兴趣。苏渐知道,让这个少女感兴趣的东西可不多,这也就意味着她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 那个雪族人以一口生涩的周语问道:“不知道姑娘是新月组的哪位大人?” 苏渐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他望向沈雪朔,心想,难道真的是铁树开花?这位少女看起来,怎么也和新月组搭不上边啊? 沈雪朔淡淡道:“我不是新月组的。” 那个雪族人脸色骤变,右手迅速探进了怀中,似乎是握住了某一把匕首,神色紧张到了极点。 周人仇视雪族人,把雪族人当作奴隶,可以贩卖、且主人有生杀之权。 而雪族人仇视周人,见到周人,则必杀。 然而世间总有那么一两个异类。 像苏渐。 像南萱。 像新月组。 唯有新月组的人方可以自由出入无异城,也只有新月组的人才可以进入这间屋子。 沈雪朔看着对方把一把匕首抽出来,面无表情道:“神鸦司的人早就监视你们了,你们居然一无所知,新月组的下层如此愚蠢,真不明白是怎么维持到今天的。” 苏渐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神鸦司和丞相一派早有联系,所以才能互通消息。所以沈雪朔才能找到这个地方,甚至能知道进入这间屋子的暗号。 那个雪族人正要动手,突然身子一僵,却是动弹不得。 沈雪朔没有看他,只是右手食指微微跳动,仿佛在弹奏进攻的鼓点。 “你……你是意师!” 那个雪族人绝望叫道,却很快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惊恐万状地看着沈雪朔,仿佛看到死亡的来临。 沈雪朔淡淡道:“我不杀你,只想知道一些事情。你愿意回答的话,就眨眨眼睛。” 那人想都不想,立刻猛眨眼睛,看起来没有一点的雪族悍勇气魄。 苏渐松了口气,坐回椅子。就算是他,也觉得这样的沈雪朔很是可怕,别说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两天,雪族狼骑军入驻无异城了吗?” 伴随着沈雪朔的问话,那个人无形的枷锁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舒了一口气,惊恐的退了两步,谨慎地保持了一段距离,却又觉得这点距离对一个意师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泄气地说:“有,几千人的狼骑军。” 苏渐连忙问道:“有没有一个女孩子?到我肩膀那么高……” 沈雪朔瞪了苏渐一眼,似乎很是介意他突然发话。 那个雪族人摇摇头,说:“这件事你们应该直接无异城里神鸦司的人,我只是新月组负责接待的小角色,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苏渐留意到他的手臂上满是刀创疤痕,随即猜到此人也许以前是一个奴隶,所以那种雪族人特有的粗犷和豪爽才所剩无几。他叹了口气,有些急躁地问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新月组哪里会监视雪族军方?我们应该直接去找神鸦司在这里的探子。” 沈雪朔不耐道:“我不喜欢那些家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苏渐的手立刻握住了背上墨离剑的剑柄,沈雪朔淡然看向木门,袖中的手无声结了一个手印,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那个雪族人侧耳听了一阵,面色复杂。 苏渐听着敲门声,皱眉说:“是你们自己人,去开门吧。” 那人为难地站在原地,却动也不动。沈雪朔看了他一眼,他才咬咬牙,走到了门边,颤着双手,打开了木门。 苏渐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门口的那人不知怎么的,有些眼熟。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她蒙着脸,看不清面容,但是轮廓却十分熟悉。苏渐盯着她,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就在这时,那个少女突然闪身走进了房间。 她看见了沈雪朔,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显然十分警惕。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苏渐身上,眸子里全然是惊喜之感。 “苏渐,怎么是你?” 第160章 洛零的情报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以上所列的,是人世间的四大喜事。 不过苏渐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故知。他坐在椅子上,充分地感受着人世或者说命运的嘲讽,喝着雪族的热茶,也觉得终于喝出了点滋味。 沈雪朔看着面前这个少女,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是也绝看不出兴奋或者愉悦。 洛零很熟络地坐在椅子上,接过那个雪族人递给自己的茶杯,说:“真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在这里,你们是干什么来了?” “我倒想问你,好好的白鹿书院弟子不当,棋圣大人的亲传弟子也不做,怎么又跑到新月组来了?你就那么想拯救雪族人吗?” 苏渐把玩着茶杯,皱着眉,似乎很不满。 但是他的眼中却有着笑意。 苏渐很喜欢这个姑娘。她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除恶行善,救困扶危;十几岁就开始做杀手,实际上以小巷那一夜的情况看来,她倒没有杀几个人;当上了棋圣大人的亲传弟子也不能让她满意,转来转去,还是让她成为了她仰慕已久的新月组的一员。 只是照自己的想法活,那样不也是很好吗? 苏渐很羡慕她。 不过,现在不是羡慕她的时候。 “我离开云京大约五个月了吧……这段日子里,你在干什么?” 沈雪朔看了苏渐一眼,不过还是收起了阻止他们聊家常的想法,默默地坐在一边,像一株水仙花,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洛零很信任苏渐。虽然并不了解他,但是仅凭着他为自己出生入死过两次,洛零就相信他。 当然,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男子。因为不管他是多么认真地做一件事,他都会表现得油嘴滑舌。 苏渐并不知道洛零心里在想什么,他看着她的表情瞬息变化,知道她肯定心不在焉,于是提高了声音说:“洛零姑娘,请回答我的问题!” 洛零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不满地说:“你声音小一点。新月组在雪族,也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如果被人发现我们新月组和你苏渐谈笑风生,你猜会发生什么?” 苏渐撇了撇嘴角,不屑道:“喝,你以为我愿意跟你们新月组相提并论吗?好么,这么快就和我们白鹿书院划清界限了。你什么时候叛出师门了?” “那是因为叶如歌和花似玉两位姐姐喜欢我,她们说我天生就是新月组的人,所以才会让我来这里帮忙。” “哦,你说那个晚上我们夜闯神鸦司的事情吗?好像你什么表现都没有,是我救了你诶。” “你们俩有完没完?” 沈雪朔突然爆出一句与她高冷气质完全不符的话来。 苏渐意识到连沈雪朔都这么说了,那么就不该再继续闲聊。 “南萱被抓了,现在就在这座城里。我们想知道她所处的位置,还有那个地方的守卫……之类的。” 洛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又喜欢上南萱了?” 沈雪朔看着苏渐,饶有兴致,似乎也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苏渐余光看见沈雪朔的表情,想起她在白天的八卦问题,叹了口气。 “帮帮忙朋友,”苏渐痛心疾首地看着洛零,似乎是很遗憾连她都变得如此长舌,“我只是想救回自己的朋友。至于尔岚,我也会救她出来的……” “我们会派人帮你查。” 看着洛零这么爽快,苏渐的心情变得很好。 “不过我们新月组也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新月组也不是神鸦司,没那么厉害,你们为什么不找神鸦司帮忙?他们的探子可比我们的人可靠多了。” 听着对方有些嘲讽的口气,苏渐的心情变得很不好。 ………… 第二天的中午,就在苏渐和南萱享用雪族人的烤羊肉时,洛零带着一身风沙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苏渐紧张而期待地看着洛零,希望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姑娘带来靠谱的消息。 洛零大咧咧坐在两人面前,长长出了口气,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个?” 苏渐愁眉苦脸地为她倒了一杯茶,然后把一块看起来最为可口的羊肉割好,放在洛零面前。 “好消息。” 当然要听好消息,对苏渐来说,这是毋庸置疑的。 洛零居然露出失望的表情,说:“好消息是,南萱没事。她现在被关在无异城的军部里,所有的星脉被封住了。不过只要是坐忘境的意师或者符师,都可以为她解开。” 苏渐舒了口气,说:“好吧,你可以说坏消息了。” “坏消息是,负责守卫的,是一个无忧境的超强修行者。我听说,他是杀了苏焕——的其中一人。” 洛零的目光变得有些同情。她无意在一个人的伤口上撒盐,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让苏渐清楚比较好。 洛零好心提醒道:“无忧境的修行者可不是你能对付的。我知道你是坐忘境,不过你也许还不了解无忧境和坐忘境的区别吧?他们要杀你,比碾死蚂蚁还轻松。” “有那么轻松吗?” 苏渐嗤之以鼻。 “我真的不想告诉你有一个无忧境强者跟我交过手,我还立于不败之地;还有一个逍遥境的武修被我一招杀死了,我会到处去说吗?” 洛零切了一声,看起来完全不相信苏渐的话。 苏渐向沈雪朔投去求助的目光,沈雪朔则淡淡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那些事你也好意思提?” 苏渐和雪长空的一战,的确是险境环生,却也没有受什么重伤,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是立于不败之地;而那个逍遥境的强者燕无计常年被压制念力和境界,早已经堕至物化境,被他一招杀死,也不是什么特别骄傲的事情。 苏渐吃了一个白眼,扭头问道:“无忧境的修行者全云央都找不出几十个来,地位超然,怎么会甘心当人的保镖?” 洛零放下茶杯,凝重道:“那是因为,这一次,他的主要保护目标,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雪族的军师。” 第161章 拒绝 来到这个世界后,苏渐见过很多人。 比如书院的那些同窗们,李君独,尔岚、南萱、洛零、沈雪朔,安白阳、安以凌…… 但是,让他最为在意的,却只有两个。 一个是柳寒鸦。 另一个则是那个雪*师。 他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气质。那种气质很可怕,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所以显得很无所谓。 他可以洒脱地定进退,可以诡异地出奇兵,做事情既合乎道理,又超乎想象。 仿佛,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游戏。 这样一个人,大周国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而且,他还是一个非雪族人。 他是梁人,宋人,楚人,还是周人? 没有人知道。 苏渐深深地蹙眉。 “果然是这个人。一击即走,见好就收,绝不恋战,果然是他的风格。” 苏渐的自言自语被洛零看在眼里。她自然也知道苏渐封侯拜将的事情,不过后来当她来到无异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苏渐的消息。想不到再一次见到他,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而且,虽然苏渐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但是他的眼神却让洛零觉得,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做杀手的时候,初出茅庐便险些被一个剑师杀死,好在那一夜苏渐救了她。当她认出自己的救命恩人之后,她一直都在想,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也曾默默地观察他,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一种观察习惯。 所以她是最容易感受到苏渐变化的一个人——除了至今为止尚未与苏渐相见的南萱和尔岚。 他,似乎成熟了不少。只是几个月,整个人却好像变了一样。虽然他还是那样满是笑容和调侃,但是他的眸子深处,尽然是沉重。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在想什么呢?有没有听见我在说话?” 洛零被打断了想法,有些生气地往苏渐瞪去。苏渐摆出无辜的姿势,然后说:“我想要把南萱救出来。” 洛零好奇道:“你喜欢她?” 苏渐没有理会,继续说:“不过只能悄悄的。我可不想被人关门当狗打,所以在救出南萱后,我还得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你喜欢她?” “据北望关守军说,杀死苏……杀死我父亲的共有两人,都是无忧境的高手;那么我们必须制定一个完备的计划……” “你喜欢她?” “我们先潜入,然后沈雪朔你带她走,我来断后……” 沈雪朔听苏渐提到了自己,愣了一下,突然问道:“你喜欢她?”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苏渐摊手说:“你们就不能找一个好一点的话题?” 沈雪朔穷追不舍得问道:“为什么逃避这个问题?” 苏渐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沈雪朔,突然觉得,她问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只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因为某种程度的认真。 “我知道你曾为了慕容尔岚而与慕容羽一战,那时候,你为了留下她,宁死也不肯放手,宁死也不肯认输。我还以为你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才让手下救你一命,把你送回苏家;想不到你居然到了现在还不确定自己喜欢谁?如果你不能确定,就干脆不要救,免得她们伤心难过。” 苏渐一直都很奇怪,那时候被慕容羽打伤将死,是谁把自己送到苏家的。想不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居然是苏家的死对头的女儿? 她的所谓手下,又是谁? “你救了我?你为什么救我?” 面对苏渐的不解,沈雪朔没有回答。 她站起来,背过身子,负着双手,走了出去。 “你还是尽快确定自己的心意吧。” ………… 苏渐坐在厢房里,感知着遥远处的南萱,毫不介意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看着她。但是他也知道,南萱星脉被封,自然也不太可能感知到自己。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你等我,救你。 可是,他还没有想到好的方法。 对付无忧境的修行者,他深知那种修行者的可怕。一个便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两个。他甚至很后悔,没有从绝谷带一些星玉回来,如果有那种东西,说不定还能有几分胜算。 他思来想去,却想不出头绪。 …… 雪族无异城军部的某一处高楼里,某个房间,坐着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已经不再穿湖蓝色的长裙,而是裹着厚厚的袍子,尽管如此,仍然看得出她的身子绰约。 她是南萱。 南萱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看着那些陌生而井然有序的建筑,怔怔出神。 苏渐,你在哪里呢? 你真的死了吗? 她在心中发问了很多次。她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死去,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他是主角。他是不可替代、独一无二。但是她的这个心思从来没有跟人说过,怕别人笑,怕别人说。然而这些日子来,她却有些后悔,后悔没有说,后悔没有对他认认真真地说一次喜欢。 还能再见吗? 就在这时,齐整的脚步声在门外的走廊生响起,步伐间满是铁血之意,秩序俨然。 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对南萱说:“现在,准备启程了。” 南萱默默起身,然后跟着那些雪族士兵走了出去。她保持着白鹿书院教习的俨然风度,不卑不亢走在队伍中间,可是,心里总归是害怕的。 上了马车,她看见了李无心,那位雪族军师。 李无心仍然带着面具,仿佛永远不会腻烦面具带来的不适感。他坐在宽阔的马车里,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似乎正在等着谁与他对弈。 南萱没有跟他下,她转身下了马车,对围上来的众亲卫冷冷道:“我要换别的车。” 李无心的冷漠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别的车?除了我这辆车,便只有囚车。” “那便坐囚车。” 南萱没有半点的犹豫,如是回答。 ………… 目送着狼骑离开了无异城,苏渐的手在袖中握拳,咯吱作响,手背苍白,青筋微跳。 虽然隔着很远,但是他看见了。 他看见南萱坐在冰冷的钢铁囚车里,却仍然那么美。 像一朵幽静谷地中的兰花。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进击的沈雪朔 无异城,顾名思义,是一座大同之城。在这里,就算是周人,只要有和平共处之心,便会得到雪族人的接纳。无异,便是没有异类的意思。 天亮之后,苏渐和沈雪朔听从洛零的建议,穿上了绣着弯月的新月组服饰,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无异城里。 果然,虽然他们是黑发人,但是他们并没有被雪族人攻击。 因为他们身上的新月标志。 新月组在此处的势力最大,因为这里是雪族的第一道城关,出入雪国都要经过这里。新月组以解放雪族奴隶为第一目的,从周国或者其他国度救回的雪族人也都会从这里送回雪国。所以在街市上,偶尔一个黑发人走过,便会引来无数异样的眼光——或者是尊敬,或者是排斥,或者是好奇。 “这些狼骑应该是去都城。” 洛零手脚麻利,收拾着行装,口中解释着,手上可是一点没有慢,看得出来,是在这几个月里新月组的生活磨练出来的干练。苏渐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收拾,口中说着:“不过救人这种事情,我们俩出马就行。你的境界还不够高,我怕你有危险。” 洛零笑道:“我本来是做杀手的。” “可是你好像没怎么杀过人。” “杀人这种事情,只不过是未到时机。而且,你的修为好像也高不到哪里去。” “她是我妻子。” “原来你还想顺便救尔岚?好吧,我也有我的理由——她救过我一次,那一次,我在她的画里。” 苏渐沉默。他想起了那一夜,那一副画。 沈雪朔扭头看向苏渐,没有说什么。 苏渐显然是想起了沈雪朔前来北望关时的遇伏,他想着沈雪朔带来的那一张画轴,那一张画,困住了沈雪朔,也曾救了洛零。 那个伏击者,是她吗? 还是,只是有人嫁祸? 洛零见苏渐沉默,以为他找不到什么借口,满意地说:“我们杀手做事,向来是说一不二,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苏渐,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苏渐望着她,觉得这个女孩的倔强个性,还真有几分像尔岚。 “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看起来很平静。我还以为你会咬牙切齿,你这个人,完全没有一点的男子汉的热血气概嘛。” 苏渐摇了摇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的机会也许只有一次,我要好好把握。” 洛零把一把弓交给苏渐,说:“我的机会也不多,好了,出发吧。” ………… 三人三骑,出了无异城,直奔更北的北方,谨慎地跟在雪族狼骑的后面。 “对方应该早就发现你们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对付你们。” 休息的时候,洛零如是说着,手里不安份地绞着一根野草,神情漠然看着远处。 苏渐诶了一声,显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洛零解释道:“你看他们的阵形,他们在自己的境内仍然如此防范,这可不简单;一来对方军中的确是有重要人物没错;二来,对方显然是知道这个方向,有人在追踪他们。” “不会吧?” 苏渐只要不刻意提升境界,就会变成普通人;而沈雪朔更是有自己的一套藏匿气息的方法,所以也想不到,对方居然能够发现有人跟踪? 苏渐远远看着那些人,疑惑道:“看起来是这样,可是没理由啊,我们为了防止被人感知,已经很小心谨慎了。” 洛零想了想,突然抽了抽鼻子,然后一脸厌弃地瞪了苏渐一眼:“你身上有这么浓的味道,还怕那些野狼闻不到吗?” 苏渐恍然。 狼和狗相比,嗅觉上要强大很多,这些狼虽然已经被驯化,失去了大部分野性,但是不代表它们的嗅觉退化了。苏渐和沈雪朔只顾着隐藏气息,却忘记隐藏气味。 “唉,枉你是北望关第一守城大将,居然会失误成这个样子。” 不理会她的讥诮,苏渐神色猛然凌厉,拔出了墨离剑。 洛零急道:“你要干什么?” 苏渐沉声道:“我本来想着忍耐到他们松懈,但是现在看来是不行的了。洛零,我去抢她们出来,你负责带他们走。沈雪朔,你帮忙协助我。” 沈雪朔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这里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她轻移莲步,往那处大营走去。 ………… 李无心坐在马车里,看着面前的棋局,笑意盎然。 这是他第八次的胜利。 每一次都赢对方三子。 赢,或许不奇怪,输,或许也不奇怪。 但是,必赢三子,就很奇怪。这似乎意味着他仍然留有余力,所以胜败之间,可以从容定论。南萱的实力并不弱,但是在他面前,却算不上什么了。 南萱意识到这一点,感觉这个人是存心戏弄,哼了一声,放下了棋子。 她认输的刹那,李无心终于笑了起来,仿佛很觉得有趣。 突然,他听见了一阵弓弦绷直的声音,耳廓微动,走出了车厢,站在车辕上,望向远处。 他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往自己这边走来。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并且觉得很惊讶。 “是沈雪朔?她没死?” 南萱冲出了车厢。 她扶着车厢,往远处看去,终于找到了沈雪朔的身影。 南萱知道,沈雪朔是和苏渐一起去刺杀雪*师李无心的,如果她平安无事,那么苏渐呢! 李无心突然搂住南萱的柳腰,把他搂在怀里。 “你给我看清楚了。” 南萱想要反抗,却突然发现对方的体内,竟然生出些许念力。那些念力虽然在以前的她的眼中微不足道,但是在现在,却能轻而易举地控制自己的行动。 李无心指着前方,突然说:“好了,开始吧。” 随着他的话音,拉弯的弦尽数绷直。 数百支利箭如飞蝗般飞出,飞向那个白衣女子。 就算是苏渐,也不敢小看这些飞箭。 但是沈雪朔没有在意。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心念微动,那些箭便浮在了空气里,仿佛被时光凝结,再也不愿往前一步。 她面前的广阔空间,全都为她所用。 慕容羽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剑眉渐渐蹙起。 “她果然是……无忧境?” 第163章 无忧境 苏渐已经做好了一切的防御准备。 对付上千人的狼骑,他有过一次经验;万军之中的战斗,他的经验也不少;然而,眼前的这一幕,无疑是他从未见过的神奇画面。 无数的箭矢在空中倏然转向,对准了狼骑大营;随着沈雪朔的心意变化,那些箭矢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各自调整着,似乎随时都会随着沈雪朔的手,飞射出去。 坐忘境的修行者可以以念力控制外物,这是因为念力的浑厚;面对箭鱼,苏渐可以选择“青峰意”来作盾,也可以选择“灼火意”来消弭,或者以“流风意”来干扰它们的动向。可是,沈雪朔的手段显然不是任何一种意术或者符道。她仿佛只是想要这么做,便控制了这些箭。仿佛是因为她的心思分成了千百缕丝线,紧紧地勒住了那些箭矢。 而且看那些箭矢是在瞬间瞄准了不同的方位,显然不是归功于某一道气息或者意念。 难不成……一心二用便已经是极难,沈雪朔居然能一心千用? “千机?” 洛零凝重地说了一句,然后迅速从背后包囊里取出一张弓来;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弓组装完毕,然后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羽箭,站在了苏渐的身后。她望着前方一时不敢前进的狼骑,低声对苏渐说:“无忧境的……她是无忧境。” 洛零只是物化境,她凭什么能够推断出沈雪朔是无忧境?苏渐的脑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是情势不容他多想,于是他便不再多想。 洛零突然说道“千机,是无忧境修行者的一个可怕手段。严格来说,是意师的手段。通过无忧境的独特秘法,将自己的意识分裂成千百个……苏渐,这个沈雪朔……怪不得白鹿祭上她轻轻松松就成了第一,果然很强!” 苏渐没有理会洛零的解说,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沈雪朔身上。 怪不得她敢和自己来。有了她,那么对方其中的一个坐忘境强者,便不足为虑。苏渐如是想着,开始调集念力。 就在这时,那上千羽箭已然回射,发出比来时更加可怕恐怖的破风之声,刺向雪族大营! 雪族狼骑们骇然无语,眼见着那些羽箭回射,一个个下意识地想要找掩体掩藏,不少人更是惊骇地闭眼等死。显然,他们能从那破风之声和速度上判断出,这些羽箭足以射穿他们的身体。 沈雪朔的眉骤然微微蹙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在她的眉宇间一闪而过。 一道强横气息骤然弥散在天空。 它骤然成形,瞬间凝固,宛如一道巨盾,挡在了大营上空。那些羽箭在空中遇到那无形的屏障,纷纷从中间折断,顺着一个诡异的弧度,散落满地,仿佛,从巨盾盾面上滑下一般。 一个老者站在几个护卫军中间,敞开了胸膛,看着前方的白衣少女,满布皱纹的眼角微微眯起。 “如此年轻的无忧境,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对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说道,似乎是在进行某种程度上的鞭策。那种“你还要努力”的意味,甚是明显。 那个年轻人就是慕容羽。 他虽然早就知道沈雪朔的修为境界,在同龄的那些人里算得上是最顶尖,但是他着实没有想到,沈雪朔居然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晋入无忧境! ………… 很多人说,人生是一场修行。可见,修行这事情,是很耗费时间的,甚至,它贯穿了一个人的生命的始终。而一个修行者,就算是再有天资,也不可能一路平步青云。任是谁都需要以时间去领悟天地真理,不管是谁,都会经历失败和挫折。 就算是那个白鹿书院的,也不过是在二十岁才晋入无忧境。 这个沈雪朔居然能比他早足足两年! 这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 而是怪物。 “可惜,可惜,虽然是无忧境,不过是区区无忧中境而已……” 老者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却也带着几分叹息和遗憾,挥动右手。 他是一个无忧境界的符师。 所以他挥动右手,便不只是单纯地挥手,而是在写字。 他在写一篇诗。 雪族地处极北之地,民风便如北方大地一样,豪迈而洒脱。 他们没有云央中土国家的骈四俪六的华美歌赋,没有那些对仗工整、引人遐想的文章经典;他们的诗歌粗狂豪迈,透着一股子上古时代才有的原始气息。 老者挥动右手,便如在挥动上古时代的长矛,动作极为潇洒随意,大开大阖,仿佛他不是一个符师,而是一个武者。 因为他书写的是雪国的文字。 在他书写这篇长诗的时候,第一批雪族最不畏死的狼骑兵口中带着呼喝声,往沈雪朔冲刺。 有了这个老人,就算是前面的人再如何强大,他们也毫不畏惧。 “他们来了!” 苏渐握住脖子侧面的墨离剑的墨黑剑柄,无声踏出一步,却又缩了回去。 因为沈雪朔连头都没有回,伸手止住了他。 “小心。” 沈雪朔终于回头,看起来有些不满。 苏渐明白了,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 足足三百雪狼骑兵,骑着他们的巨大雪狼,在平原上驰骋而来。随着风,那些雪狼口中的腥臭扑面而来,它们狂奔之中,涎水滴在土地上,随之被后面的雪狼脚掌踩进泥土。 为首的一个狼骑兵已经冲刺到了沈雪朔百步之外的距离,他很强壮,裸露在空气里手臂格外粗壮,握着的长矛也格外尖利粗大,寒光闪闪,令人胆寒。 他的长矛没有留到最后一刻,在距离沈雪朔还有三十步的时候,他将那杆长矛掷了出去。 不愧是雪族强大的战士,数十步之外,将一杆十几斤重的长矛掷出,那长矛还能如闪电般飞出,并且直直飞向它的敌人。 但是他并不聪明。 那杆长矛陡然回转,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比闪电更快,飞向了那个战士。 长矛陡然贯穿了他的身躯,将他带到了地面。 数百狼骑也接踵而至。 他们没有掷出手里的矛,他们长了记性,他们现在更加相信自己的手。他们冲向那个少女,带着杀气和杀意,想要把她彻底撕碎。 沈雪朔抬起了左手。 她的左手上有一道黑气。 那黑气倏然跃出手心,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了那些狼骑的头顶。 阴阳道。 第164章 对决 那团黑气跃出沈雪朔的手心,来到了那些狼骑的头顶。 一颗拳头大的黑色光球,在众人的头顶停下,悬在他们的头顶,散发着不祥的意味。 面对五百人的狼骑队伍,这一颗黑色光球在众人头顶停留,显得极为渺小。 那个老人眼中燃起惊栗,写符的手开始加速。 慕容羽看着那五百狼骑的身影,知道他们已经没救了。他拔出腰间的阔剑,往沈雪朔走去,步履平静而冷酷,神情冷漠无比。 苏渐看见了慕容羽,立刻拔出墨离剑,准备备战。 就在这时,那颗拳头大的黑色光团,众狼骑的头顶,倏然扩张,变大,散发着黑气,仿佛一颗灼灼燃烧的黑色太阳! 那枚黑色光团,突然成了巨大的黑色的太阳,灼灼的黑炎铺天盖地而下,仿佛一片融化的黑夜,要将一切吞噬。它们如墨,如黑夜,如死亡般无孔不入,在一瞬间,将数百狼骑兵尽数吞噬! 那扩大的黑色太阳,瞬间吞噬了天空,吞噬了地面,吞噬了人类。 然而它并不炽热,而是极度的严寒。 经过一瞬间的扩张,一个堪比巨大城楼的黑色光团,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分解,碎裂,然后随风消失。 一并消失的,还有那些狼骑兵,包括他们的狼。 …… 有人说,无忧境的修行者,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人间的事物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一瞬间,地面出现了一个深坑。那是被黑色太阳所吞噬后的场景,没有人类,没有狼,没有甲胄,一切包括沙土,都在瞬息间消失无踪。 一个在最终一刻跳下狼躯的雪族战士,失去了他的左腿和一只手。伤口齐整,宛如被刀切开的玉。 就在这时,一柄剑从他的耳边掠过,越过深坑,穿过那些残留的黑气,来到了沈雪朔的面前。 那是一把阔剑,看起来极重,极强。 而沈雪朔此时正处于新旧念力交替之际,仿佛普通人搏击之中的换气过程,最危险,也最脆弱。 沈雪朔没有惊慌。 因为另一把剑已经等候多时。 那把剑纯黑,宽窄适中,锋芒不显,是把好剑。 这把剑出于白鹿书院藏锋阁。 叮。 一声金属交鸣在死寂的平原上响起。 惊了远处栖鸟,一时间,振翅声纷起。 那柄重剑想要前进,却击在一把黑色长剑的剑脊上,再不能寸进。剑尖与剑身之间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声音,有些可怕。 苏渐脸色涨的有些潮红,右手微微发抖,仿佛手里的墨离随时都可能被打飞。 然而,他终究是挡了下来。黑剑和阔剑之间取得了平衡,仿佛天然便在一起,也没有分开的打算。 苏渐的脚下,土地开始生出裂痕。 苏渐猛然挥剑,将那柄阔剑送了回去。 沈雪朔紧随其后,双手飞扬。 就在这时,两人的脚步陡然停下。 那柄阔剑不断后退,剑尖却仍然对准了苏渐和沈雪朔,仿佛有不甘。 可就在这时,灼热的火焰突然在苏渐的身边燃起;苏渐骇然收起墨离,飞身后退全神戒备。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的背后,一阵酥麻和剧痛陡然传递到自己的全身,那是一道电光;他勉强稳住身形,让自己不至于跌倒在地,却又被一团寒意笼罩,剧痛和刺骨的寒意,让苏渐险些丢掉了手里的墨离剑。 不仅仅是如此。 风,火,水,寒,电……世间万象在他们的周围围绕,一时间,无数种力量将两人身周的空间尽数包围,并且,在不断地缩小范围,而在最终,最后一刻,它将会把两人碾成灰烬! 就好像沈雪朔刚刚做的那样。 那些力量彼此冲突,却又彼此融合,形成了一个斑斓绚丽的气罩,它们旋转,收缩,燃烧,咆哮,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不断地往最中央的两人挤压! 沈雪朔皱眉,双手捏诀。 就在这时,苏渐按住了她的手。 沈雪朔看着这个男子,不解,愤怒。 然而,她的眼神,却变得无比惊讶。 那种在绝谷的气息,那种神秘的力量,再一次出现。 …… 雪族的老人写完了一首诗。那首诗洋洋洒洒数百字,每一个字,便是一道符。这些符咒依循着次序,在远处的空间排序,然后旋转,被老人引导着,化为死亡的气涡。狂暴的气流洋溢着元气,将大营里的旗帜吹得狂舞,猎猎作响;缤纷复杂的意在那些气流里徘徊,彼此激发着力量,声音融合在一起,仿佛惊雷乍动。 这是无忧境的符意。 无忧境巅峰者的符意。 虽然不及之前沈雪朔的“太阴之力”,但是这符意来源于太古传说,融合了太古传说之中种种天灾的自然之力,彼此交融,更有灭天之威! 可是,老者的眉,突然紧紧皱起。 他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一座山从天而降。 那座山漆黑无比,与沈雪朔的那一招极为相似。不同的是,沈雪朔的太阴之力,是阴阳道里的无上奥义,以精纯的天地元气炼成的“阴”气。 而那一座从天而降的黑山并非如此。那是一道意,一道精纯的,意师制出的意,然而它也是阴阳道法里,最简单的“阴”之力。虽然不及太阴之力那样的极致,但是它融合了意师的意术,所以威力与其,不相上下。它猛然砸在那狂暴的气流之上,竟然不能继续深入。仿佛它的重量,也敌不过那狂暴循环的气流的力量。 然而,不止是一道意。 第二道,接踵而至。 轰隆一声巨响,在气涡上出现了剧烈的震荡! 第三道! 三道意,三座青峰,在苏渐的头顶,压住了那气旋。它们想要进来,那气旋不准。 苏渐摇了摇头。 第四道青峰意从更高的某处落下,重重地砸在气涡上。那些缤纷力量在瞬间被穿透,破开了一个大洞。 四座青峰在苏渐的四周矗立,那些狂暴的气流本在旋转,却又在那些青峰的影响下,顺应着某一个方向,开始打转。 这些本是老人召唤的符力,却在那四座青峰之中,顺着某一个方向,成了苏渐的东西。 轰的一声。 气浪如海啸般涌出,卷起浓浓的沙尘,带着可怕的力量,将一切都推开,毁灭! 老人嘴角流下一行血,无比惊讶,无比害怕。 第165章 幻术 那个少年人,毫无疑问是一个坐忘境的意师。他的意术十分强大,甚至与阴阳道的“少阴之力”相合,形成了一座黑山,想法新颖,更是天资卓著,能够将想法转化为现实,仅仅是这点,就让老人无比惊讶。 但是,只是想法是不够的。如果,他只是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他的那一招根本无法打破自己的“圣歌”。那场念力和元气混合的风暴,是他一纸千言的道法,自以为豪的必杀之术。那千字符阵一旦运作起来,不亚于他的一千次攻击;他本以为就算不能杀死少女,也能重创之,谁知,却突然被那个少年搅局。 那个少年人,明明只是坐忘中境的水准,却能破除自己无忧境界的符阵…… 老者变得异常慎重,异常的平静。 他和苏渐不一样,漫长的修行生命长河里,他经历了比苏渐更多的阵仗,见惯了生死,熟知战场的定律。 南侵战争,他参加了两次。 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 所以他怎么会因为自己的符术被一个年轻人破解,而心神动摇?他又怎么会因为对方给自己带来的隐伤,而心生胆怯? “终究,只是坐忘中境!” 老者淡淡地说,右手在面前划了几下,写了一个简单的字。 千字千言,尽归于一。 这是一个云字。 元气如云,翻腾汹涌,瞬息之间,聚散无形。一团浑浊的气流在苏渐和神学的头顶渐渐凝聚,它翻涌之间,里面隐隐有光华流动,若隐若现,引人猜测。 隐隐,有惊雷乍响。 苏渐仰望着天空,心中惊骇。 方才的符术风暴,在一瞬间造成的动静并不下于苏渐的棋道——“七星”。 而苏渐用了四道就将它破解,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修为更强,只是因为那四道力量从天而降,以高度的威势提高了威力。施展出那样的符道,就算是坐忘境的符师也必然会耗损一半的念力。然而这个符师居然能面不改色,瞬间就进行了第二次的符术打击! 而且,这一次的攻击,并不弱于之前的进攻。 他皱眉,说:“小心了。” 沈雪朔长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是调息完毕。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天空,看向那团乌云,眸子深处很是慎重。 苏渐见她敛容不语,知道就算是这个异常强大的少女,也有担忧的时候,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为了转移少女的紧张情绪,他干笑了几声,说:“想不到雪族居然也有此能人,看来这件事情有必要把这一点记下来。” 沈雪朔望着那片乌云,然后面无表情地望向那个老人。 她的意念仿若一缕琴弦,逆着平原上的风,如一根针般刺进了老人的眉心。 那一缕无形的意念,在老人的脑海中,掀起了波浪。 老人看着沈雪朔,看着滔天的巨狼从沈雪朔身后翻涌,升起,扩大,然后成为一道滔天水墙,伴随着惊天的气势,往自己扑来。那水墙仿佛连着天空,仿佛连绵不尽,令人无从闪躲,因为绝望,也不想闪躲。 老者看着那水墙往自己冲来,再看看周围,愕然发现,竟是一片空荡荡。 “幻术?” 老人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精光,似乎是颇有几分欣赏。 他看着那浪涛吞噬着草原的土地,吞没碧蓝的天空,眼角的皱纹似乎更加深刻,仿佛要漾出血水。 他的眸子缓缓睁大,从瞳孔中,爆发出星星点点的火焰。 一点星火,代表一颗星星。 那些星星,代表着神秘夜空的力量。 天空骤然黑暗,墨黑,没有一点星辉,更加没有太阳。浓墨般的夜色降下,如泥水般泄地,筑起了纯黑的高墙。 通天的墙,阻挡通天的浪。 两股力量在瞬间交汇,发出震天的巨响! 然而,在现实中,一切却一如往常。 天空的云骤然凝聚,不动,既不散开,亦不变化,就那样静静地漂浮,仿佛一朵黑色的棉花。 就在这时,一把黑剑飞起。 那把黑剑没有剑锷,剑柄与剑身一体,有些丑陋和怪异。 却也很美。 它仿佛一颗黑色流星,划过一道弧线,以优美的黑色轨迹,刺向那个老人。 趁着两人对攻,出现意识的短暂空白,苏渐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只要杀死,哪怕重伤这个老人,苏渐和沈雪朔也将占据绝对优势。 苏渐没有成功。 因为正如他会救沈雪朔,那把阔剑的主人,又挡下了苏渐的这一剑。 慕容羽面无表情,挥出一剑,轻描淡写,仿佛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那把黑剑被他一招击飞,失去了控制一般,飞上了半空中。 却被一只手握住。 没有人想到苏渐竟然来的那么快,就好像随着他的飞剑一起来了。 苏渐接住剑,两手反握,自上而下,想要刺进那个老人的胸膛。 老人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他看着凌空而下仿佛苍鹰一般的少年,饶有趣味。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向天空的少年。 少年落下,剑锋直指老人的胸膛。 突然,他的身后,一股强大的气息无声而至。 少年连忙回身,却只是看到了一道闪光。 紧接着,他被那道闪光击飞,带着满身的黑烟,在一团耀眼光芒里,飞进了一个营帐,轰然坠地! 那是一道闪电,来自那团黑云。 …… 沈雪朔眼看着那道闪电从黑云中钻了出来,然后精准无比地打在苏渐的身上,却没有阻止的机会。 幻术之争,实际上是念力之争,取决于双方的念力强度和意志力。沈雪朔输了,毕竟,她和那个老人比起来,还有些差距。所以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有些头晕目眩。 不过她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给自己恢复的机会。 几条闪电,游蛇般窜出云层,往地面的沈雪朔劈来。 白色的闪电,极快,穿过空气,带来焦臭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刺向那个少女。 就在这时,慕容羽也纵身飞起,往那个帐篷冲去。 一个白衣少女从远处的马车车厢里走出,她望向那处狼藉帐篷,面无表情。 可是,她的手,却微微握起。 第166章 你变强了 人们形容快,往往会将形容的对象与闪电做对比。快似闪电,比闪电还快,如闪电一般……诸如此类,比比皆是。而这个世界里,闪电也的确是最快的自然景象。 银蛇般的雷电穿过空气,划出几条不规则的弧线,往沈雪朔缠了过去。 只要击中,便是老者的胜利。 沈雪朔躲不开。实际上,就算她是无忧境的修行者,她也很难躲开一道闪电。 但是她根本没有打算躲开。 闪电打在她的身上,在她身周缭绕,绽放光辉,发出电流声,显得无比可怕。 可是,没有一点点的力量,真正地触碰到她。 …… 雪族的老者不可置信地望着远处,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惊讶了,也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惊讶。 “她,居然是武修?” 无忧境的武修,能以元气和念力凝成气甲,保护周身。人世间的武器,无法穿透这层气甲,就算是坐忘境的修行者,也休想对其造成任何影响。然而,任何一个武修想要到达这样的境界,都需要无比刻苦的修炼,更需要领悟的机缘。就算是百万个修行者里,也未必有一个无忧境的武修。 这气甲,便如同仙甲。 人间难见。 沈雪朔没有穿上气甲,她并不是什么武将,所以不喜欢那种毫无美感的东西。 她的周身上下,仿佛穿着神国的绫罗天衣,煌煌如日,渺渺如云,若无实质,却挡住了那雷电的无上威力! 这是武修手段。 沈雪朔伸出右手,五指遥遥笼罩老者。 数十把利剑突然从雪族壮士手中出鞘,向老者刺去! 老者白眉微颤,不动声色地在写了一个字。那数十把利剑纷纷弯起,然后折断,坠地。 沈雪朔伸出如玉妙手,笔法清逸,却苍劲有力。 随着这一手字,天空的雷云突然被无形的力量撕裂,骤然碎裂! 那是一阵风,一阵无孔不入的大风,风将云撕裂,于是没有了雷电。 云散天开。 阳光照在沈雪朔的身上,照在她的天衣之上,使她周身上下笼罩一层淡淡白光。 沈雪朔伸出的手没有收回,而是虚握,仿佛握着一柄剑。 ………… 老者的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他望着那个少女,惊骇于对方的境界,惊骇于对方的手段,惊骇于对方的无所不通! 武修、意师、符道、阴阳道,这个少女年纪绝不超过二十岁,居然能成为无忧境的修行者,还领悟了这么多流派的修行道法,将来的前途,必然无比璀璨! 说不定,几十年之后,她便是天下第一人?! 老者心中闪过这个想法,忽的莞尔一笑。 何需几十年。如果她有机缘,说不定十年之内,她便能晋入逍遥境巅峰。 十年之后,她也不过三十岁。 将是史上,最年轻的逍遥境! 老者的心里,还有一个更加荒唐,却怎么也无法平息的颤栗。 她,说不定,将会成为千年以来,第十个化梦境修行者!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废墟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来。 苏渐。 ………… 苏渐躺在废墟里,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受伤的身躯,又恢复了些许念力,然后跳了出来。他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十几个挡在自己面前的雪族狼骑,然后高高跃起,身躯划过一个曲线,落进了人群之中。 黑光如圆月,解决了包围上来的八个人,在一片血光里,苏渐往那个老人冲去。 就在这时,他对上了迎面而来的慕容羽。 慕容羽手执阔剑,步履沉稳从容,浑没有丝毫的紧张。他目光冷冽,一如秋风,走向苏渐,一步便是一杀机。 “看来你还没有学乖,还跟着我们……” 苏渐停下脚步,黑剑横在胸前,慎重无比。 突然,那把阔剑出现在苏渐的头顶。紧接着,发出沉闷的呼啸声,骤然斩下! 苏渐将墨离剑横在头顶,挡下这一剑后,双手手臂仿佛要被折断一般。 可是,他挡了下来,将慕容羽的剑挡了下来。 他没有丝毫的退缩,更没有露出丝毫的败象,两眼更是一瞬不瞬地凝视对方,仿佛要看穿这个人的所有弱点。慕容羽的剑和苏渐的剑相交,火星哧哧跳跃,金属摩擦声令人恶心。 突然,慕容羽收回剑,然后,劈了第二剑! 苏渐仍然举剑相迎,面无表情接下。 两股念力凝聚在剑刃上,在剑与剑的交汇点,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哦,你变强了?是什么让你变强的?” 慕容羽突然撤剑,在胸前舞了一个剑花,猛然刺出! 苏渐的身躯闪电般后撤。 “你是她哥哥,我不想杀你,把尔岚送回周国,我们便相安无事!” 慕容羽的身躯如鬼魅般欺上,仿佛那柄大剑对他来说轻若无物。 这一次,这一剑自下而上,势如破天! 苏渐连忙抵挡,却差一点被那一剑打飞手中的墨离。他的两手却因为对抗,而有些肿痛,心里不由骇然,这个慕容羽,果然强大! 就在这时,慕容羽的第二波进攻,又开始了。 他的剑很宽,很重,每一剑挥出,都带着呜呜破风之声,犹如呜咽。 敌人的呜咽。 他专注地刺,斩,劈,挑,在这天穹下,施展平生所学,酣畅淋漓,似乎有使不尽的力气,用不完的念力;而苏家你,却在一味闪躲,看着极为狼狈。 ………… 尔岚看着远处的那个男人,看着他在哥哥的剑下狼狈不堪,思绪,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一天,不正是你,死死地执着,不让我走? 那一天,也是你,追来了北望关,不让我走? 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你都不能坚持到最后? 哪怕是一次? 她面无表情地想着那些往事,脸上越发的冷漠。 ………… 南萱想要大喊,却因为李无心的禁锢而动弹不得,她想去告诉苏渐自己在这里,却无能为力。 李无心用手指顶了顶面具,就如同在整理仪容,表情庄严而肃穆。 “等他死了,我们就继续上路。” 他如是对南萱说道,冰冷,残酷。 第167章 进步 “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速度。” 李无心望着远处的苏渐,喃喃仿佛自语。 南萱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去,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苏渐在战场上的身影时隐时现,南萱想到了他和李君独的那一战。 那时,他的速度虽然也很快,但是比起现在来,还有点慢。 “他还会更快的。” 李无心突然听见南萱回应自己,颇有些吃惊。 他笑了笑,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不,我不是指这个,而是说,他的进步的速度。我记得半年前他曾经境界全失,一度是一个普通人。但是,从他能够重新修炼,到今天的这个境界,只用了半年,甚至还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坐忘境修行者,堪称万法具足。这样的进步速度,真是千古未闻。” …… 苏渐后跃,念力运转,在身前凝起一道道屏障。 阔剑飞舞,狂暴纵横,将前方的屏障一一破除。 慕容羽欺身而至。 突然,一道山意轰然压下,将他禁锢在原地。那道青峰意宛如千钧,比起几个月之前,似乎更重了几分。地面凹陷,碎草沙土飞扬,在轰隆巨响之中四散。 苏渐落地,左手高高举起,然后猛然下压。 有一道强横无比的青峰意,压在方才的那道气息之上! 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些士兵捂住了耳朵,看似十分痛苦;雪狼们终究敌不过与生俱来的野性,开始四散逃离,军营一时混乱无比。 那个符师白眉颤抖,对着苏渐,伸出了手指,将要写字。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枚小小的黑色光团。 光团陡然变大,在一瞬间,放佛黑夜般的可怕黑气,将老人吞噬,将他身边的守卫们吞噬! 沈雪朔开始喘息。她的鬓角微潮,嘴唇也有些发白,看似念力耗费不少。 而且,她并没有得手后的轻松表情。 因为她没有得手。 老人徐徐走出那团黑气,周身上下,被一团浓烈云气保护,仿佛仙人。 他望向沈雪朔,喃喃道:“果然,还是先杀了你比较好。” 覆盖在他身上的,是一层白气,煌煌如日,抵挡了夜。 沈雪朔大惊失色。 那人,居然是阴阳师? “天才么,”老人若有所思,望着面前的土地,声音不知开始,开始有些沙哑,“所谓的天才,不过是天赋的体现。千百年来,天才可谓无数。你凭什么认为,你是最特殊的那个?” “所谓的实力,既要靠天赋,也要靠时间来补足,学无止境啊,年轻人。” 他伸出左手指向苏渐。 右手指向远处的洛零。 “那么,你要救哪个?” 一道强横无比的力量,从他的指尖迸发,在前进的轨道上,不断变化,最终化为一瓣花瓣。 花瓣看似柔弱无力,却并不随风而摆,它像飘落一样,平行于地面,飘向洛零。 在它的路径上,一杆长矛被它无声切断,落在地上。 几根飞草挡住了它,便被它无声撕裂。 它的目标是洛零。 看起来,极慢,但是其实极快。那花瓣到了洛零的面前,只是转眼之间。 突然,它的前端开始变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变得萎顿、干枯,然后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中,变得漆黑。 瞬间,它化为了粉末。 “术士?” 那种腐蚀一般的感觉,骗不了老人,的确是术士的尸气。 和大部分法术不一样的是,只有术士才能练就所谓“尸气”。这种念力天然带有毒素,即使是零星的尸气,也足以杀死普通人。正因为有人为了练就尸气而杀人,所以在许多年前,这一种法术就已经被列为禁术。现如今的术士,大部分都以炼丹、炼药作为修行的手段,所以日渐式微。 也许,只有神鸦司的寥寥数人,才有条件修炼这种邪术。 老者没想到这个少女居然狠辣如此,不禁厉喝道:“你居然敢修炼这等邪术?!” 而他的愤怒,对沈雪朔来说,毫无半点意义。 那并不是什么术士的尸气,而是她领悟的阴阳道的极致。 阴灭。 阳极则生,阴极则灭。 “看来,你虽然也精于阴阳之道,但是毕竟还是一个符师啊,老先生。阴阳道的极致,你能看得到吗?” 她淡漠说着,袖中的手伸了出来。 丝丝缕缕的碧绿念力,在她的手前幻化而出,它们旋转,扭曲,然后在眨眼间化为一根长箫。 …… 苏渐看着那朵花瓣往自己飞来,心意一动,立刻施展“坚”意,同时剑换左手,防住了慕容羽的阔剑。然而,他终究因为分心,却被这把阔剑一下子击飞,摔进了人群里。苏渐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却可怜了那些雪族士兵,凡是被苏渐碰着的,无不口吐鲜血,显然是被伤得不轻。 苏渐看着那些士兵将长矛刺向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躲避。 他飞了起来。 沈雪朔能够御风飞行,实际上和苏渐的“浮”意同理,无非是以念力托住自己的身体。苏渐虽然做不到像沈雪朔那样飞行如风,但是想要让自己飘起来,却也很是简单。 但是,飘在半空之中,弱点也显而易见。那就是没有任何的着力点。 慕容羽出现在苏渐头顶,双手紧握长剑,毫不犹豫斩下! 苏渐勉强躲开,却也因为那“浮”意消散而落回地面。他挥剑逼开数人,冷哼一声说:“慕容羽,你敢和我一对一地来一场吗?” 慕容羽露出讶色。当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神色越发狠戾和冷漠。 曾经的手下败将,也敢挑战我? 他望着苏渐,看着他,确定了他的斗志和决心。 啪。啪。啪…… 在喊杀声之中,突然想起了极不和谐的鼓掌声。 那是慕容羽对苏渐的嘉许。 “全军,结阵,退!” ………… 尔岚看着两人遥遥对立,几度想要走出去,想要找苏渐。 她想让他知道,自己过得很好。 可是,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难过。 她站在马车边,看着远处的肃杀景象,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心痛,还有不祥之感。 第168章 疯狂 苏渐看着众雪族狼骑结阵,退到一边,一副随时准备冲锋的态势,转脸看向慕容羽。 慕容羽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不知怎的,对这个他一直都不认可的妹夫,他突然有些些不一样的感觉。 不是敬重,也不是尊重,而是…… 仿佛认识了一个陌生人。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他知道,如果苏渐是自己的战友,那么他慕容羽可以完全的信任苏渐,不计后果,不计危难。 苏渐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个稳重的、值得托付的人了。 然而,他不会把妹妹交给他。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妹妹一个亲人。” 他如是说道,语气从未所有的认真、平和。 “我要带她走,让她过上和平安逸的日子。而你们周国,迟早会在我们雪族的剑下哭泣。” 苏渐瞄了一眼仍然在苦苦对战的沈雪朔与那个老人,口中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是吗?不过我倒想问问,这些年,你是喝了多少狼奶,什么时候,成了雪国人了?” 对他的挑衅语言,慕容羽根本不为所动。他看了看一边激战的沈雪朔还有老符师,说道:“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打一场。如果你赢了我,我就承认你有资格保护我妹妹,我就把她交给你。” 苏渐呼吸骤然变得有些急促,脸也突然间有些白。 尔岚…… “尔岚在哪里?” …… “他果然是为了慕容尔岚而来的……” 李无心轻声说道,仿佛是自言自语,却有意无意地让南萱听见。 南萱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还以为雪*师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样就想挑拨我?就算是苏渐为了尔岚而来,又有什么不对?她本就是他的结发妻子,救她是理所当然。而我……莫非你们敢把我怎样不成?” 李无心愕然。 他本以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自己已经很了解她,然而,她表现出的理智和坚强,却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果然了不起,不愧是棋圣大人的孙女。” 南萱哼了一声,往大帐前走了两步。 苏渐,你是来救我的吗? 慕容羽紧握长剑,发出一声怒吼,剑势如涛涛巨浪拍岸,一往无前地往苏渐卷去。 苏渐墨离剑斜指天际,斜斜斩下。 两剑相遇,气浪层叠而生,以两人为中心,往四面八方翻涌。剑鸣嗡然,却在两剑摩擦之际形成了某种高音,令人忍不住牙酸恶心,几欲倒下。 李无心脸色骤然发白。 他跪倒在地上,剧烈喘息,仿佛想要一口气把所有的空气都吞进体内,却又像干涸地里的鱼儿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南萱看着他,很是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趁机会杀了他,还是趁机会逃跑。 她看着他伏在地面,不知所措。 他跪在那里,发不出半点声音,此时此刻,杀了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南萱望向帅案,看着那一处悬挂的佩剑。那把佩剑本来是李无心这样的将帅防身用的,现在,却成为了南萱轻而易举可以拿到的利器。 没有人往大帐看,那些士兵都在帐外候命。 没有人想到南萱可以成为杀李无心的唯一一人,因为她的体内,星脉尽皆被封,与废人无异。 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熬过了那一阵破音,脸色也有些煞白,心中惊异着苏渐的如此迅速的成长,一边往帅案走去。 南萱从武器架上,取下了那柄剑。 …… 尔岚站在蓝天下,脸色却比那太阳还要白。 她深知两人的实力。 她知道苏渐会死。 会死的很难看。 她不希望他死。 也不希望看见他。 ………… 苏渐堪堪拿桩站稳,把剑插在地面,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慕容羽再一次逼近。 他的剑上燃烧着火焰,然而仔细看时,却能很容易发觉,那并不是火焰。 而是元气。 从他体内逸散的元气附着在剑身上,加强了剑身威力的同时,也不断地延长攻击的范围。 苏渐毫不犹豫,毫不吝惜,左手一张,对准了慕容羽,施展出他的秘杀之术。 涡流。 这涡流,第一次时折断了慕容羽的剑,第二次断送了曾经逍遥境大修行者燕无计的手臂。 苏渐很少示人,因为只是他“青峰意”之外的,唯一一个必杀之意。 就在这时,慕容羽却仍然没有任何的迟疑,踏出了一步。 苏渐眼里,闪过一抹讶色。 然后,是恐怖。 淡蓝的元气在慕容羽身上聚集,在他的身边成形,那些气息仿佛胶质,翻腾凝固,然后在慕容羽的身上,形成了一层气甲。涡流在气甲上摩擦,发出恐怖的震响,却对其无可奈何! “区区坐忘中境,居然和我打了那么久,很不错嘛。” 慕容羽的脸冰冷,眸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类的气息。 仿佛,半神。 因为,他已经踏入了仙境,超脱了尘俗。 …… 沈雪朔避开几道符意,感觉背后冷汗涔涔,遂即皱起眉来。 那些狼骑在她眼中,如同枯败叶草,毫不足惧。然而这个无忧境界的大符师居然如此难缠,令沈雪朔没有想到。对方对符道的掌握简直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令沈雪朔防不胜防。 沈雪朔也不想再防。 她是白鹿书院的弟子第一,从小到大,也都是第一。 为什么要去躲避一个老头子的攻击! “啊!” 出人意料的,一贯沉默冷静冰冷的沈雪朔,竟然发出近乎亢奋的吼叫。 她像是换了一个人,身上倏然凝起无忧境武修才有的气甲,顶着老人的数十道符意,身如疾电,倏然飞出! 目标,就是那个老人! 老人骇然一惊,连忙连布十道符意,环环相扣,在身周布下了一层橙红结界! 飞离地面秋草落在结界上,立刻变为了灰烬。 在同时,一支长箫破空而至,带着可怕的劲道,轰然打在结界之上。 一场惊天动地的炸响,在两人之间,骤然掀起狂飙。 沈雪朔来到了老人的面前。 第169章 苏渐的符道 沈雪朔绝不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少女。 她也绝对不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少女。 她的孤傲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比李君独更加渴望战斗和对手的心。 因为同龄人,云京里,没有合适的对手。 而那些前辈,她却不方便动手。 并不是不敢动手。 所以,她才会遵从书院,来到了北原。 少女的眼中燃烧着狂热,那是燃烧的冰,冷酷而灼热,令人忍不住想要退缩。 即便是同为无忧境的老者,也是一样。 他看着那支阴阳道幻生出来的长箫破开自己的防御,看着对方的身形骤然来临,一种绝望感瞬间占据了他的内心。 而在这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念力,已经所剩不多。虽然,他仍然可以轻而易举杀死十个围攻的坐忘巅峰,却已经无法防御少女的哪怕最轻描淡写而无痕的攻击。 然而,一个大修行者的本能没有被他忘却,在少女手掌来临的一刹那,他又写了一个符。 保命的符。 一个文字,闪着金光,在他的面前形成。 那个文字有如实质,走向却极为奇异,不是人们常见的字。 的确不是什么常见的字。 那是神国的文字。 …… 苏渐正在与慕容羽激战,突然看见那一边的战场上,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场景。 那地方,有人在写甲骨文。 他虽然不知道甲骨文和金文、小篆、大篆的具体区别,却知道,那是甲骨文。 这个地方,居然有人会写甲骨文? 这个世界的文字,和那个世界有些区别。这也是苏渐虽然能看懂,却不会写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个世界居然有和那个世界一模一样的甲骨文? 那么这里究竟是哪里? …… 沈雪朔看见了那个神国文字,然后身形骤停。 她骤停,经过极其短暂的犹豫,然后骤动。 她的身影变得淡了些,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在闪动,如青烟。 但是,很快出现第二个沈雪朔。 神国文字大放光明。 金光瞬间将第一个沈雪朔吞噬,将她所立之地的一切,都抹杀无遗。再然后,那道可怕的气息将那一片空间,整个吞噬,制造出了一片虚无。 沈雪朔站立在远处,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惊魂未定的表情。 …… 苏渐收回目光,将长剑墨离横在面前。 一个泛着光辉的拳头,打在长剑上。 墨离剑斩断过无数的长枪,利剑,并且,就算到了今天,也没有进行过任何一次的修复。这固然和黑剑本身的材质有关,也无法不提那个打造这把长剑的师叔。正是那个师叔,打造了藏锋阁里诸多的神兵利器。而这把剑,想必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慕容羽居然是无忧境,这已经很让人吃惊。苏渐总算知道,苏焕到底是被谁所杀。 一个,是那个符师,另一个,就是这个慕容羽。 而慕容羽更吃惊,因为他的这一拳,足以让一个铁人碎裂,却只能让这把黑剑微微弯曲。 苏渐利用这弯曲产生的弧度,利用那一瞬间的强大弹力,飞了出去。 他飞出去的同时,并没有放弃慕容羽这一霎那的破绽。 墨离剑被他收回了剑鞘,同时,他落在地上。 而在这一连串的动作里,苏渐空闲的左手,已经在空中写了四个字。 第一个,是山。 一如往日,那座山破空而至,压在慕容羽的身上,轰然落地,震得四周的雪族骑兵险些从狼背上跌落。而那山掀起的气浪,则在一瞬间吞没了所有人的视野。 第二个,是林。 竹林丛丛,郁郁青青,出现在本不应该出现的草原上。 竹叶萧萧落地,在落地时,穿透了那座山,落在了慕容羽的气甲上,发出阵阵的摩擦声。 那是一片片利刃,从容飘落,潇洒落地。 灼热燃烧。 砰的一声,落地的竹叶在山之符意里燃烧,被接踵而至的风符催动,仿佛随时都会爆炸而出,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风林火山。 …… 尔岚认得那些符文。 坐忘境已经不需要笔墨,他们不需要墨汁来储藏念力,而是直接以念力为笔,以元气为墨,在无形里写出无形的符。这些符文的力量更加强大,尔岚不可否认。 更强大的,则是苏渐施展出来的方式。 以山之符的符力禁锢威力,以林意困住对方,并且作为燃料,以风催动火意……这一切的利用,只不过是瞬息之间,需要很强大的意识,和多次的练习,无论是哪一种,过早或过晚释放,都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 你已经变得如此强大了? 你已经变得如此优秀了? 苏渐啊,唉…… ………… 苏渐没有听到尔岚的叹息。 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火焰里。 集中在那个人身上。 慕容羽的声音突然能从山形的火焰里传了出来,无比清晰,亦是绝对的冷酷:“苏渐,你要知道,你我之间的差距……并不是几道符就可以拉近的。” 慕容羽走到了山之符的壁障前,蓝色的念力和元气看着壁障外站在远处凝神戒备的苏渐,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山之符念力晶壁陡然散开,仿佛石破天惊,仿佛春雷地动。 慕容羽只挥了一剑,便将苏渐的山之符击碎。身着气甲的他,仿佛天神,那些火焰无法灼痛他,那些刀刃无法伤害他,甚至连他的气甲都无法破除。 那些火焰失去了形的桎梏,倏然冲天而起,紧接着消失不见。 在这肆意张扬的火焰里,慕容羽的身躯,如同飞鸟一样渺小。 却也如神一般高大,巍然不动。 他一如往日般冷傲,看着苏渐,似乎在说什么。 苏渐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有这点本事么? 苏渐运了一口气,看着他,攥起拳头。 如果是别人,苏渐早就已经使出那些招数。可是,对他,苏渐做不到。 他是尔岚的哥哥。 慕容羽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四周烈火的灼热,在蓝色气甲的保护下,他根本感受不到丝毫的外在威胁。所以他冷酷而高傲地说:“连杀死我的觉悟都没有,就来救人?天真,会让一个人显得可爱;而愚蠢,只会让这个人显得可恶。” 苏渐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默不作声之中,身前,阴阳道的手段缓缓凝聚。 那是几团小小的黑色气团。 宛如棋子。 第170章 星宇 云京有一家书院,叫白鹿书院。 书院里,有一座楼,叫坐忘楼。 坐忘楼里,有很多书,很多宗门、流派的书,都有。 自然也有阴阳道的。 苏渐并不擅长阴阳道的法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使出阴阳道里,最基础的阴阳之术。 阴阳道的法术,根基在于少阴、少阳、太阴、太阳这四种力量。天地万物自有阴阳,天地元气也分清浊,阴阳道的修炼,便是将这种清浊区分出来,并且加以应用。其中,少阴之力比较特别。它不同于沈雪朔使用的太阴之力那般霸道,能在瞬间湮灭千军万马,却也有易于控制的优点,且对修行者念力消耗极少。 苏渐面前,浮着八枚夹杂着白色光点的棋子。 四枚棋子倏然飞出,如四枚流星,呼啸飞向慕容羽。 慕容羽没有发笑。 他没有冷笑,没有嘲笑,没有讥笑,他甚至不觉得可笑。 他只觉得这个人,果然可怜。 面对自己的强大力量,明知道会必死无疑,还想着用一些小手段来试探。对苏渐的可怜瞬间化为了愤怒,所以慕容羽没有躲避,没有攻击,甚至没有防御。他静静地看着那几个少阴之棋围住了自己,疯狂地旋转之后,再停了下来,仿佛摆成了某一种阵势。 慕容羽冷哼一声,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处棋子,高高举起了剑。 “你的小把戏,在真正强者力量的面前,毫无意义。” 仿佛进行着某种宣判,慕容羽一剑劈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发出什么巨响,什么都没有。 慕容羽什么都没有劈中。那枚少阴之棋虽然极小,但是他并不可能劈不中。 他定睛望去,原来是那枚棋子,不知什么时候,以自己看不清的速度,离自己远了很多。 而苏渐却仍然站在远处。 那枚少阴之子,并没有离苏渐更近哪怕一点点。 这种景象很奇怪,慕容羽闻所未闻。 ………… 南萱站在大帐前,那些情景都落在了她的眼里。 她和尔岚从小就认识,自然知道尔岚的那些手段。 她知道尔岚的风林火山,知道尔岚的滔滔水符,更加知道尔岚那超出了一般物化境水准的“丹青藏山”之术。 一幅画,可以藏尽百里山川。 入了此画,不走尽百里,则无法出局。 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了苏渐这一招的玄机。 她笑了,为苏渐的进步,也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苏渐,你快来救我吧。” 她烦恼地看着躺在地面,已经失去了意识的李无心,叹了口气。 ………… 苏渐看起来有些紧张,但是当他看到慕容羽果然没有击中那枚黑子,松了口气。 这是第五盘棋的奥义。 神殿第五局,苏渐也险些被陷入其中而不能出。 这是“宇”之道。 上下四方曰宇,宇,便是空间。宇没有极限,没有中间,没有最远,只有更远,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慕容羽往苏渐走来,他的脚步在动,走了三十多步,却并没有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神色越来越是惊讶,眼中的杀意,也越来越重。 苏渐没有理会他,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某个少女的声音。 “萱儿!” 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少女的名字,望向某处,感受到了对方灼热的目光,感觉,自己将要被她的目光融化。仿佛,仿佛少女在说,带我走。 苏渐皱眉,身形乍动,与慕容羽擦肩而过。 慕容羽眼见苏渐往自己掠了过来,愤而出手,想要抓住苏渐的手臂,却抓了一个空。 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法触碰到对方。 慕容羽感受到从所未有的羞辱,还有愤怒。他长吼一声,身上念力登时沸腾燃烧! 苏渐仍然没有看他。 从第五盘棋里感受到的意,苏渐领悟到的棋道,名之曰“星宇”。 整整第五盘棋,苏渐看到了无限的宇宙。 虽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却仍然有数百里之遥! 慕容羽看似站在原地,实则已经陷入了百里江山! …… 老人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那一道神国符文虽然暂时逼开了沈雪朔,却也激发了对方的斗志和杀意。 沈雪朔往他走去,然后在他的符文下,化为尘烟。 沈雪朔从天而降,被他的符文刺成了千疮百孔。 沈雪朔出现在老人的背后,长箫如剑,刺来。 老人一道符随意飞出,给沈雪朔送去了一道火海漩涡,将沈雪朔燃尽,灰飞烟灭。 沈雪朔落地,有些喘息,却没有动容。 四个沈雪朔,出现在老人的身边。 老人感应到的,确确实实的,是四个沈雪朔。他知道这是沈雪朔的小伎俩,却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如何。他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就算曾经一度全部杀掉,也会出现新的沈雪朔。 他又看向慕容羽,眼中有些担忧。 他的目光落在往大营冲去的苏渐的身上,蹙眉苦思,似乎想要看出这个年轻人的真正实力。 慕容羽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出来的。除非他能日行百里,或者御剑千里,抑或是,那些棋子会因为力量衰竭,而消失。但是,那些不是意。如果是苏渐之前施展的意术,那么,这些棋子应该已经消失了。不管是怎样的道法,都会消失。但是,阴阳道却是化虚为实的神奇道法。那四枚棋子,是真,亦是假,是实,也是虚。 所以它们很难消失。 “了不起的年轻人。” 老者喃喃着,一道符意往其中一枚棋子涌去。犹如白云苍狗,瞬息变化,并且迅速而确实地打在那枚棋子上。 黑气,陡然消散。 棋阵,已破。 慕容羽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然而,为时已晚。 苏渐来到了南萱的面前,捧起她的双手。 “你来啦?” “我来了。” 一个提问,仿佛久候,有些撒娇。 一个回答,有些歉疚,仿佛示爱。 慕容羽杀向苏渐,愤怒地厉吼。 突然,苏渐刚刚未曾施展的四枚棋子再次,将他笼罩。 “好了,跟我走吧,萱儿。” ………… 远处,一个白衣少女漠然看着两人,却浑然不知,自己的手心,因为太过紧握,被指甲刺破。 第171章 宙字诀 慕容羽能看见他们。 他看见那个小子正注视着南萱,仿佛他的眼里只有她。 她的眼里,确实也只有他。 他愤怒地握紧了剑柄,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了一声。 可是因为空间的关系,他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见——因为那四枚棋子,苏渐以阴阳道布下的四枚棋子。 慕容羽想不通,只不过是那么微弱的四个小小力量,怎么能困住自己? 实际上,并不是因为那四枚棋子,而是因为,在四枚棋子之间,不断流转、扭曲的元气,形成了一个循环。那些循环,造就了空间上的误差。慕容羽想要破环这个阵法,那么,就至少要超越数十里、甚至百里的路程。 看到南萱平安无事,只是星脉被封印,苏渐终于轻松,连日来的紧张不安登时烟消云散。 “既然没事,我们就走吧。” 他牵起少女的手,转身看向那些围攻上来的雪族士兵。 那些雪族的勇士,个个都是狼骑兵。不过骑兵在大营内冲杀不易,舍弃坐骑而步战,战力却有所下降。 突然,南萱拉住苏渐:“啊,对了!那个李无心……” “李无心?” 苏渐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些迷茫和纳闷。他确定自己没有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这样一个特殊、带着些许冷漠可怕的名字,必然只属于那一个人。 那个雪国的军师! “他在哪里?” 南萱看着苏渐眼中的惊喜,知道,如果他落进了苏渐的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 不管苏渐是一个怎样的人,不管苏渐是不是真的在乎周国的未来,但是,李无心一定会被苏渐列为第一目标。 因为,他无疑是最好的人质。 也将会是最好的筹码。 南萱迟疑了一下,指向了大帐。 其实,不需要她指,苏渐已经猜到,所以他马上冲进了大帐,却……空无一人。 方才还在地上喘息不止的李无心,居然消失不见了。 南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居然自己根本毫无察觉。难道……又是一个陷阱? 苏渐心知不好,于是立刻握住南萱的手,毫不迟疑往外狂奔。 就在这时,慕容羽再一次冲了过来。 苏渐皱眉,望向那个符师。 宇字诀,以棋子为“星”,构成四方无尽之“宇”,弱点,却也很明显,便是那四枚少阴之力凝成的“坐标”。一旦其中某一个被破坏,整个阵法就会被破坏。那么,里面的人就可以出来。而从内侧破坏这个阵法,几乎是不可能的,数十里的距离,想要在施法者也就是苏渐采取行动前走完,至少是逍遥境的修行者! 但是,如果是从外侧破坏,却是十分简单。 那个老者在与沈雪朔的战斗中,虽然暂时处于下风,且念力损耗不少,但是他却仍然有余力帮助慕容羽走出困境,足见他的修为底子深厚。 正在苏渐转念之间,慕容羽已经袭至。 他已经来到了苏渐的面前。 这一次,他的攻击对象,居然是南萱! ………… 南萱之所以平安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弱女子。在以往的南侵战争里,雪族人所杀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她之所平平安安,无非是因为她是棋圣大人、逍遥境强者冯清源先生的孙女。所以雪族人就算抓住了她,也甚至不敢把她真的怎么样,就算是那个心机极深的军师李无心,也将她视作上宾,一切都以礼相待。 因为杀了她,不,哪怕是得罪她,都可能招致祸患。 一个逍遥境大修行者的怒火,还没有人感言无视。 就算是雪族人,也不愿意。 但是慕容羽,不是雪族人。因为是叛将的关系,他的地位并不高,这些年来,也受尽了雪族人的白眼。 但是,他也不是周国人。因为是叛将的关系,他这些年来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次的暗杀,不知道吐出过多少次毒酒,不知道亲手解决了多少的刺客和叛徒。 君子是孤独的。因为君子有着自己的正义感,自己的原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一个君子,走在自己的执拗的正义道路上,是孤独的。 慕容羽不是一个君子,却比君子更加孤独。 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尔岚,让她明白自己的苦衷。 “我不会再让你这个小子,再在这里,三番两次地搅局!” 他怒吼着,长剑毫不犹豫,劈在了南萱的身上。 …… 南萱看见那道长剑劈了下来。 苏渐也救不了她,因为谁的脚步都不能比那把剑更快。 但是,风可以,元气可以。 时间,也可以。 九枚棋子在南萱和苏渐身周盘旋, 时间仓促,苏渐只来得及施展九枚。 时间很充裕,苏渐拉着南萱的手,看着那把剑以怪异的缓慢速度落下,退却。 剑尖在南萱的面前掠过,却碰不着她丝毫。 “宙”字诀。 古往今来,曰“宙”。 任何东西,都有源头,时间却没有源头。它从它自己诞生,它从它自己毁灭。星辰诞生、陨灭,需要千万甚至亿万年的时间,但是在时间本身的眼中,不过是一朵烟花的明暗变化。 苏渐没有时间布下更多的棋子去还原神国里的那盘棋,但是,只是九枚,已经很可怕。 这九枚,令电光火石,便做了青烟袅袅。 然而,在别人的眼中,却是苏渐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躲开了慕容羽的剑。 因为苏渐来不及以宙字诀的棋法控制慕容羽,所以,便只能出此下策。 而且,这种道法,真的很耗费念力。 慕容羽狂怒,并且,长剑落地,再一次刺出! 就在这时,苏渐身周的黑子,全部消失。 “消失得真快啊。” 苏渐低喃一声,脸色有些苍白。 他的念力,已经消耗的一干二净,却没有时间恢复。 苏渐的念力变化,被慕容羽及时的捕捉到。 他知道这个少年的致命弱点,那就是念力不足。 就算是他能恢复得极快,又如何? 只要一瞬间,就能杀死他! 于是,他的剑就那样刺出了。 在两个少女的失声呼唤中,刺进了苏渐的小腹。 第172章 那又怎样? 谁都没有想到,苏渐败得那么快。 从他掌握了战机,困住了慕容羽,再到被慕容羽刺进了要害,只是片刻。 苏渐却没有放弃。 剧痛没有夺取他的意识,更加没有让他的行动迟缓。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一旦放任那把剑继续进攻,自己的所有内脏,都会被剑身的力量撕扯成碎片。 于是他立刻伸手,死死的抓住那剑身,不让慕容羽抽回去,也不让他继续深入。 苏渐的口中,流下鲜血。 慕容羽看着他的精神渐渐萎顿,看着他的双眼里光彩渐渐褪去,知道,这个人,已经不能再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于是他不再急于杀死他,而是一点点地往前刺,想让苏渐在临死前,尝遍人世间的痛楚。 苏渐眼睁睁看着那剑在体内,越来越深。 他现在念力全无,已经无法再阻止那剑——一个普通人,要如何阻止一个无忧境强大修行者的剑? 他看向那剑的主人,看着对方和尔岚依稀相似的眉眼,失落一笑。 剑,停了下来。 慕容羽看着那个年轻人,想着那些他往日里的名声,想着妹妹的痛苦,忍不住问道:“你,还笑得出来?” 苏渐往后退了一步,那剑便跟着他进了一步,表示,不要离开他的身体。 苏渐摇摇头,似乎对这剑主人的幼稚感到无可奈何,失笑道:“你非杀我不可?” 慕容羽冷漠看他,什么都没有说。 实际上,也不需要说。 在北望关,大破雪族狼骑军,在城门破碎的情况下、阻止了雪族大军两个多月,苏渐已经被雪族内部列为了重点狙杀目标。 如果杀了他,可以让妹妹和自己在雪族获得他人尊敬的目光,杀了他又如何? “反正,尔岚也不爱你了。” 南萱扶着苏渐,伸手,想要帮苏渐把那剑拔出来,却被苏渐挡住了手。 他知道,就算南萱愿意帮忙,也拔不出那剑。 他不想让她染血,不想让她受伤——况且,对方不会让这把剑离开自己的。 苏渐咧嘴笑了笑,牙都是红色的,因为染了血。 慕容羽看到他笑了,知道,他还没有认输。 “那一天,你第一次来北原的那一天,你来救她。我说,我数十声,你来到我面前,就可以带她走。还记得吗?” 苏渐没有回答,以冰冷的眼神回答。 “是的,你在最后一刻,差一点点就可以到我的面前了。可是,你却救了她。” 慕容羽说着,目光落在了南萱的脸上。他看着那个少女,然后,换成左手握剑,右手,虚握。 念力缓缓流动,如流水成冰,化为一把气刀。 这气刀,在同境界的对决之中,并没有太多用处。无忧境的强者,对战之时,自然会使用更加强大的手段。 但是,那把气刀,仍然是刀。 刀尖,落在了南萱的面前。 “你为了救她,放弃了那唯一一次救尔岚的机会,为了她,你放弃了尔岚……” “尔岚动情不容易,我了解她。她愿意喜欢你,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可是你,为什么要辜负她?” “那一天,只要你来到我的面前,我就让你们走,不需要战斗,不需要证明你的痴情……我那天,对尔岚是这么说的。我们以为你能来,确实,你差一点就来了。” “可是,你,却让所有人失望了。” 剑,在慕容羽毫无感情地诉说中,缓缓深入,血,便沿着剑刃,滑向剑柄,然后半途滴落,洒了满地。 他看到苏渐苍白可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愕然、后悔、惊讶,明白了对方的挫败,然后,终于大笑。 没有人继续接近,他们看着那个周人,在杀另一个周人,面无表情,或者狞笑。 沈雪朔面无表情看了苏渐一眼,却又把目光落在那个老者身上。 仿佛,救他,不救他,她心里,并没有任何挣扎。 苏渐低头看着那把剑。 他仿佛看到了尔岚失望的表情,还有那颗,太过骄傲和敏感、碎裂的心。 “那又怎样?” 他抬起头,看向慕容羽。 ………… 尔岚走出了几步。 她知道哥哥不会杀他的。 他不会杀苏渐的。 他知道,杀了苏渐,会让她,再一次恨他。那么,他就会再一次,变成孤家寡人了。 但是,她停下了脚步。 那又怎样? 原来,我在你心里,不过是那又怎样? ………… 那又怎样? 苏渐说出了这四个字,却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因为,痛楚更甚了几分。 可是那又怎样? 只要把尔岚再救出去,不就行了! 他咬牙,然后强忍痛楚,进入了冥想。 痛楚来袭,念宫的上方,那天空,开始变黑,似乎是乌云在阻止他获得光明。 苏渐看着天空,看着那天穹的缝隙里透下的点点幽蓝光辉,心里,有些着急。 他不想输,不能输。 因为他不想输,所以那片蓄着灵力的海底,又开始有了海水。 他的境界一点点爬升,从地面,再次来到了天空。 ………… 苏渐闭眼,再睁眼,用了一呼一吸那么久的时间。 他奋力后退,抱着南萱,撞进了军营大帐里。 慕容羽紧追。 一定要杀了你! 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丝从未感受到的恐惧。在从前的战场里,在这一生所有的战斗力,他都没有感受过,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怕。 他的脚落在一片泥泞里。 但是,那并不是泥泞,而是一片意。 泽意。 苏渐在书院白鹿祭时,他的对手方孝孺所使用的意。可以用来感知,但是更多的,则是用来拖延对手的进攻速度。 紧接着,大帐陡然破裂,崩塌,接着,化为飞灰。 因为,一座山破空而至。 但是,这座山并没有落在慕容羽的身上,而是落在他的身后。 然后,是第二座,第三座…… 接连不断的轰然响声,震慑了所有人。不管是普通士兵,将官,还是那位老者。 连续七座山峰,凛然立在大营里。砸死了不少人,撞到了不少帐篷和战马,战狼…… 但是,更可怕的是,在这一瞬间,可怕的气息开始诞生。 那是寂灭的气息,应该是来自夜空,或者,更深的某处,一片死寂,无声。 黑色的七座山峰,无声凝立。 慕容羽站在山峰之间,愕然。 尔岚看着那七座山峰,仿佛明白了什么。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 “七星——” 苏渐喃喃吐出这两个字,然后,凌空握拳,仿佛,要将某个东西抓成碎片。 仿佛,要将指缝里的慕容羽,捏成碎片。 老者的双眼血红,念力狂涌,往大帐袭去。 然而,已经太迟。 地面,陡然凹陷。 可怕的爆炸,在慕容羽的体内每一寸经脉、肌肉和骨头里发生。 仿佛群星的诞生。 一道无比可怕的气息降临,压制了七座山间的一切。 然后,掀起的气浪,将帐篷、器械、士兵、狼、马,纷纷吹起,吹上了半空。 紧接着,是一个可怕的爆炸! 方圆十里的野草,纷纷拔地而起,在狂暴的气流里,瞬间湮灭。 太阳下,仿佛一颗太阳升起,想要和它争辉。 第173章 歃血誓言 太古之时,神国崩落,化为星陨,落在云央大地上,砸出了一个绝谷来。 苏渐等人深入绝谷,进入神国大殿,再领悟棋道,这一切,可以用机缘巧合来形容。如果不是如此,苏渐也无法与燕无计战成平手。 当时,苏渐只是临阵磨枪,初试牛刀,并且因为神国的封印作用,他的那一招的威力,只波及了方圆数里左右。 可是今天,苏渐已经从坐忘初境晋入坐忘中境,更加没有了神国的封印作用,这就造成了,他的棋道“七星”的威力,更胜从前。 燕无计中了那一招,没有立刻死去,一是因为苏渐的第一次施展经验不足,二是因为神国的封印作用,三,却是自己曾经逍遥境武道强者的强悍身躯。 而慕容羽,他却没有如此幸运。 慕容羽站在尘埃里,身上的气甲已经消失无遗,他的黑发散落在身前,沾了些许的血,有些可怕。 他的身上,则更加可怕。哪里有一处完好,处处都是伤口,那些伤口里流出的血,并不多,也许是因为,已经流干。 慕容羽站在数不清的尸体里,双臂颓然落下,喘息声,一下,又一下,伴随这咳出的血,越来越虚弱。 苏渐的心中,蓦地生出从所未有的恐慌感。他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是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而那件事情,会让自己后悔终生。 老者停下了,沈雪朔停下了,幸存的千余雪族人停下了,人们都看着苏渐,仿佛看着一个怪物,惊讶、畏惧、不解……种种可以称之为“不安”的情绪,在苏渐的身上汇集。 慕容羽苦笑,然后缓缓仰天,卧倒。 “不!” 一个少女,在这片死寂里,发出一声充满了绝望悲哀和愤怒的呐喊。 人们看向那个少女,看着那个少女跌跌撞撞地跑到慕容羽的身边,看着她泪如雨下地哭泣,然后扑在慕容羽萎顿倒地的身体上,心中均自戚戚。 苏渐看着她在他身边哭泣,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毕竟是她哥哥啊! 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尔岚,你听……” 他走向慕容羽,他知道,如果现在,自己亲自出手的话,至少可以缓慕容羽一缓。只要他没有立刻死去,苏渐就能救他。 然后,他停了下来。 尔岚拔出了发簪。 对准的,不是他。 是她自己。 “不要假惺惺。” 她仇恨的眼睛,红了,然后流出泪,仿佛映着血,燃着恨。 “尔岚,我可以救他……” 苏渐没有底气。 他能感知到对方的气息,那气息已经极为微弱,就算是苏渐也没有办法拯救这样一条,注定将要离去的生命。 所以他没有底气说,他没有底气去做,更加明白,尔岚,会恨自己。 拿她当妻子也好,自己或者真的没有那种感觉,至少,是曾经没有。 拿她当朋友,苏渐很不希望失去她。她那么美,那么善良,那么倔强。 所以她应该快乐。 可是,她以后,却注定将生活在黑暗、仇恨和冰冷的那个世界里。 慕容羽含笑看着妹妹。 不管以前怎样,不管这一路怎样,至少,在自己生命的尽头,她,终究是原谅了自己。 所以慕容羽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至少,这孤索,冷漠,痛断肝肠的思恋,还有那些仇恨,今天,终于可以消泯。 很轻松。 “尔岚……” 他仰头看着妹妹的脸,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往她的脸庞探出了手。 那手,沾满了鲜血,别人的,他的,还有那十万被他害死的周人…… 很脏。 所以他的手始终在尔岚的脸颊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触碰妹妹纯洁的身子。 尔岚伸手,将哥哥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哥。” “好……我去见雪荨了……好……尔岚,我……对不起……对……” 他的声息,骤然而断,干脆得,仿佛没有任何留恋。 尔岚眸子缓缓睁大,看着慕容羽渐渐闭上的眼睛,感受到一种几乎将自己撕裂的痛楚,酸楚,还有,恨意。 “苏渐,刚刚哥哥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说,‘那又怎么样’……” 苏渐心中一紧,连忙急道:“不,我的意思是……” “很好……很好……” 尔岚噙着泪水,泪眼朦胧里,她看着那两人,还在牵手。 一个,是一定要得到自己的那个男人。 一个,是自己的挚友,自己最信任的女孩。 很好。 她站了起来,用手里的发簪,指着两人。 却,突然将发簪刺进了自己的肩窝。 “我,慕容尔岚,歃血为誓!苏渐,你若此生与另一个女人成亲,我必杀你全家!” “我必……杀你。”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然后,紧紧闭上眼睛。 “我不会哭给你看,苏渐……我会等,等到我变得强大,等到你再一次来我面前,我必杀你!” 苏渐心念一动,正要用意术束缚对方的动作,却突然发现,尔岚的境界,竟然来到了她一直没有登上的那个地方。 坐忘境! 尔岚,也成了坐忘境的修行者! 那恨意,竟然让她越境了! 沈雪朔站在远处,看着老人,高声道:“苏渐,我们走吧。” “不,尔岚,你……” 尔岚没有理会苏渐,她弯下身子,将哥哥的身躯背起,只留给苏渐一个柔弱的背影。 “苏渐,你若跟过来,我死给你看。” 苏渐闭上了嘴巴。 他知道她有多么倔强。 他知道她有多么骄傲。 他知道,她是多么的,恨自己。 就算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哥哥,终究是哥哥啊。 他看着尔岚、慕容羽随着雪族大军远去,看着大军里,那依稀的一个面具男子的背影,却迟迟没有踏出一步。 沈雪朔看着他,一直漠然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些同情和叹息。 有些事情,做了便无法挽回。 有些命运,必将要面对。 或许,从那个少女,来到这里,就已经注定了,她将与大周,背道而驰。 与苏渐,不再有任何的交集。 除非,任何一方,死亡。 第174章 失魂 南萱回来了,尔岚却永远地离去了。 苏渐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回来。 但是她是多么倔强啊。 他坐在北望关的城楼上,少见地拎着一壶酒,吹风,偶尔饮一口,露出惬意的红。 因为杀了慕容羽,很多人对苏渐的印象都有所改观;然而,他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理会过军务,只是每日北望,偶尔喝酒,偶尔沉思。 过了不多的日子,京城来了特使。 特使带了陛下的旨意,无非是安抚的话,然后,召苏渐回京。 家里来了信。 苏焕的尸身已经回京,要安葬在城外的烈陵。而苏渐,则要回家。 回家啊。 苏渐手里的信纸在风里颤抖着,犹如蝶翼。 ………… 和以往不一样,南萱不再出现在苏渐身边。 她和沈雪朔、柳寒鸦一起,比苏渐先一步,回京。 苏渐是一个人回去的。他没有带随从,没有带护卫,带了四匹马,马鞍里,都是酒。 他一路饮酒,从北门来到了南门,然后,在南门众将官的注视下,喝酒,离开。 来时,是两个人,萧索。 去时,是一个人,寂寞。 他的身影在马背上晃动,酒囊里,都是最烈的酒,辣的很,后劲足,一般的士兵,喝半囊,便足以醉了,然后大梦一场。 苏渐喝着,仿佛喝清水,脸色越来越白,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他看着前方的路,看着那些依稀熟悉的野草、小溪,想着那个熟悉、却已经陌生的脸庞,默然。 他想醉一场,却,好生奇怪,无法醉去。 这一天,他喝得有点多,跑到了一处农田边上,大口大口地吐,吐出了黄水,还有血丝。 他看着那些血丝,想到了很多。慕容羽的血,尔岚的血,还有,那些恨。 “如果不是我会下棋,就不会去学什么破棋道,如果不是学了那什么破棋道,我就不会杀了你哥哥,如果不是你哥哥,你也不会走……可是,你为什么要怪我呢……” 他看着一匹马,那马的眼神很亮,有些同情,有些不解。 他看着马眼里的自己,突然间愤怒无比,高高地举起了手,用尽了全身力气,往马头打去! 突然,他的手停了下来。 那匹马不解地看着他,然后,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似乎是安慰,似乎是催促。 苏渐咧了咧嘴,没有哭。 ………… 一个少年,骑马进了云京。 没有人阻止他,因为早有命令,如果一个酒气冲天的年轻人,骑着马,后面跟着几匹马,而且马鞍鞍囊里,是满满的酒囊,就让他进来。 他是守边第一功臣,靖远侯,奋威将军,苏渐。 苏渐坐在马上,晃晃悠悠地进了云京。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来到了白鹿书院。 他看着那高耸的书院院墙,想着,在那里,某处,尔岚为自己落的泪,然后默然离开。 然后苏渐回家。 他下了马,进入苏府,在苏焕的灵前上了香,沉默地听着苏无殇和苏辰询问,然后有口无心地说了几句,便在两人的注视下,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仍然是墨香四溢。 和苏渐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 仍然是有书,有画,有字帖。 仍然是一张空荡荡的床。 仍然,没有尔岚。 苏渐坐在床上,想了一会,然后睡了。 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 苏渐睁着血红的眼睛,在宫中内侍的带领下,去了皇宫。 苏渐没有在议事大殿里看到陛下,他是在那个书房里看到他的。仍然是那个老内侍在侍候,仿佛几个月前的那个暮春,在这里下过的棋。 皇帝陛下,姬无夜,这个国家掌握最大权力的男人,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却好像经过了几十年。 他看起来,很不好。 可是,他却觉得,苏渐比自己更不好。 “苏小子,陪朕下一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是有人说,帝王心术难测,其实,有什么难测?想要揣测帝王心思的,都有着目的。而在这里,在这棋秤前,他不过是一个喜欢下棋的中年人。 苏渐犹豫了一下,然后坐在棋盘的另一边。 “嗯,不知道你在边关,有没有荒于棋道啊?” 陛下落了白子,等待苏渐。 苏渐怔了一怔,拿起了黑子。 他看到黑子,然后想到了那七座山峰,黑色的山峰,他的意术,还有,七星。 想到了,慕容羽的死状,尔岚。 都怪我,为什么要学围棋?为什么要领悟什么破棋道?为什么要…… “陛下,我,已经,再也不下棋了。” 皇帝陛下惋惜地看着棋盘上孤零零的那一枚棋子,再看看和它一样,孤零零的苏渐,“唔”了一声。 他站起来,遗憾地说:“是吗,不下了啊。” “嗯,不下了。” 皇帝陛下看着那个失落的年轻人,想到对方,不过是十八岁,终究,还只是一个年轻人而已。 窗外秋风起。 秋天,不仅仅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 苏渐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皇宫,心不在焉地走进了闹市。 这里,是云京。所以,这里比边塞热闹很多。苏渐看着那些普通人,突然很向往他们的生活。每天,起来,工作,晚上,睡觉。吃饭,恋爱,生活,相夫教子…… 还有,可以快乐地下棋。 他们在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歇斯底里。 就在这时,前方乱了起来。 一辆失控的马车冲了过来。那匹马像是吃错了药,红着眼往前狂奔,掀翻了不知多少小摊,往苏渐冲来,而那马夫,早已不知所踪,想是早就已经被甩了下去。 眼看着,那匹马越来越近,没有丝毫减速的趋势。 苏渐皱眉,没来由的,这些天来的烦躁,变成一股子恶气,他猛然跳上马背,在马背上奋力锤击,发泄着不快,还有深刻无比的悲哀。 他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拳,只知道,那匹马最终还是死了。 人们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敬畏,而不是惊叹。 “那个人,是谁啊?” “靖远侯啊……” “好像是,好像是……” 马车斜在地上,坐在马车里的那人,迅速变得平静。 他掀开帘子,看着那个年轻人,眼里有些惊讶。 苏渐回头看他,只觉得眼熟,却不记得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叫沈彬,是大周的丞相。 第175章 相府之行 苏焕已死,如今军权被皇帝陛下收回手中,下一个被赋予军权大印的,将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那个人,会是大周第一智将、征东将军魏无忌,还是陛下的心腹大将祁克朗,抑或是那个迅速窜升的、苏焕长子苏无殇? 不过,就目前形势而言,恐怕这军权大事,就算是皇帝陛下,也要顾及丞相的意见。云京里很多人猜测,这会不会是丞相派进一步掌握实权的一个大好机会?然而,从苏渐战死,直到今时今日,丞相大人都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对军权没有丝毫的兴趣。 这一点让人不安,特别是跟随着丞相、利益与其挂钩的丞相派的官员,更是有些急不可耐起来。然而,没有丞相的指示,这些人终究是不敢妄动。 这就是沈彬的可怕之处。皇帝陛下如何忌惮他,也无法夺走他的任何一丝权力;属下就算不满,也不会有任何人擅作主张。他的御下之道,隐隐然已经近乎霸道。 苏渐没有见过这个人,不过,从他的眼睛里,苏渐能感受到雄狮一样危险而冰冷的危险感。 沈彬定睛观瞧,突然哈哈一笑,说:“原来是靖远侯,真是神力惊人啊!” 苏渐没有兴致理会他,他的手上,还沾着些血水和马毛,黏糊糊,令他很是不舒服。他现在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洗洗手,然后一个人安静一会。 “靖远侯在边塞与小女同建奇功,诛杀叛逆,为那十万将士报了血海深仇,今日有幸相遇,不如去相府喝一杯如何?” 苏渐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望向那个中年人。 原来,他就是沈彬? “有酒?” 沈彬笑道:“相府别的不多,美酒却足够一个人喝上十年的。美酒应当配英雄,今日,只待将军。” …… 苏渐是第一次来相府。 从立场上来说,苏渐在世人眼中,是苏焕的儿子,自然要和相府划清立场。但是苏渐没有拒绝沈彬的邀请。他并不缺地方喝酒,马上可以,酒馆里可以,家里可以,草地上可以…… 只要有酒,就可以喝酒。 他坐在相府的后花园里,看着那些假山假水,怡然自得地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沈彬满面笑容地为他倒酒,说:“将军你年少有为,屡建奇功,实在是叫人羡慕,来,老夫敬你一杯。” 苏渐举了举杯子,然后喝掉。 沈彬丝毫不介意苏渐的冷漠,他深知这个少年将来必然会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如果能够拉拢,自然是最好,如果,他成为第二个苏焕,那么,就会麻烦很多。 他恨苏焕,恨他,是因为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而对于苏焕的三个儿子,他曾经确实动过加害的念头。 可是,随着苏焕的死,沈彬开始觉得,仇恨这种事情,真的没什么意思。与其仇恨自己的敌人,不如拉拢自己的敌人,让他们能够为己所用。然而苏家长子和次子对他甚为提防,所以能拉拢的,也只有这个苏焕。 “听小女说,将军在北原屡诛强敌,修行日进千里,实在是可喜可贺。来,再喝一杯。” “惭愧,令千金修为才是令我辈汗颜。” 和苏家长子次子不一样,苏渐的异样平静态度,却让沈彬有些意外。但是他毕竟是大周丞相,岂能在酒桌上冷场。 沈彬语重心长道:“苏将军为国捐躯,实在是令人叹息扼腕。将军却不可因此一蹶不振,须知,国家正值倾亡之时,将军既为人子,亦是人臣,应当图取报效,而不是自怨自艾,饮酒消愁。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苏渐拍了拍手,醉眼迷离,令人望之生厌。 “不愧是丞相大人,大道理小道理,都在你的道理。” 他当然没有醉,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醉一场。可是,修行人可能会吐,却因为念宫的强大,神识也极为强大,就算是最强大的幻术都可以抵抗,怎么可能会醉? 所以这一路,苏渐吐过,但是没有醉过。 他的念宫,是天下第一的强大。 沈彬丝毫不以为意,说:“就算是我,也有过过错,哪里可能占尽天下的道理?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如果能够弥补,那么,错就不再是错。强者,就是在连番的错误之中成长强大起来的。你说,我说的对吗?” 苏渐望向沈彬,眼中隐约有些怒意。 杀气。 沈彬丝毫不以为意,似乎根本不把这个坐忘中境的强大修行者放在眼里,为自己斟了一杯,厉色说道:“然而,现在有人,不过是因为杀了一个该杀的人,失去了一个不该得到的女人,就一蹶不振,简直枉为须眉。” “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要以为你是丞相我就不敢杀你!” 很少有人敢这样对当朝丞相说话,就算是逍遥境的大修行者,也得忌惮他三分。因为他是大周丞相,沈彬。 然而他却没有动怒,反而笑意更深。 “如果你真的想要弥补什么,如今所做的,便不止是喝酒,而是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苏渐杀意渐渐平息,皱眉苦思,喃喃道:“我该做的?我该做的……” 沈彬笑道:“慕容尔岚恨你,不过是因为你杀了他哥哥。而如果你对她的家人极好,这恨,又当如何呢?” “家人?” ………… 前征南将军府的门匾上,“慕容”二字已然极为黯淡。 这里,不知何时,再次死寂。 苏渐抬脚走上石阶,来到门前,扣了扣门。一个老家人打开门,见是苏渐,神情极为复杂,道:“原来是姑爷。” 这个称呼让苏渐觉得亲切又寒冷。他羞赧想道,自己算是哪门子姑爷? 不过这个声音,却让苏渐极为熟悉。 “原来是您?” 那个老家人,正是曾经在尔岚回府之后,将苏渐拒之门外的那个老家人。 当夜他的话,苏渐还记着。 “是我,难为姑爷居然还记得老奴的声音……” 他谦恭地说,然后敛容道:“太夫人说,如果是您来了,就让您进去。” 第176章 醉,乱 尔岚的祖母坐在阳光下,享受着秋日里的清风和阳,看不出半点的老态和迟暮之感。 苏渐望着她,记得尔岚说过她的祖母已然不能视物,又想到尔岚不在,一时心有戚戚。 家人对她耳语了一句,她那全然是白翳的眸子望向苏渐,仿佛真的能看到什么。 苏渐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太夫人闭上眼睛,微扬起头,说:“你来……干什么?” 苏渐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责备,也听到了一丝无奈。 她想到了自己要来,也愿意见自己,苏渐原以为能得到对方的原谅,哪怕是一顿狂风骤雨的斥骂。结果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声询问,这让苏渐很是不解,也很是不安。 “我,是来向您请罪的。” 太夫人不冷不热道:“请什么罪?是你杀了我孙子的罪,还是让我永远失去了尔岚这个罪?你给我说清楚啰。” 苏渐的手在腿上用力,手背有些苍白,没有血色。 “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死了便也罢了;可是你连尔岚都没有救回来……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七十六岁啦!我还有几年活头?我这辈子也见不到尔岚啦!” 太夫人没有激动的拿拐杖拄地,没有厉声地呵斥,仿佛不带情绪。 苏渐知道,她其实已经是绝望到了极点。 “是苏渐不好。苏渐,愿为老祖宗您养老送终,以尽孝心……” “我要你的孝心做什么?我只要尔岚,你把我的孙子还给我,把我的孙女还给我!” ………… 苏渐走出慕容府,酒意已经醒了大半。 老太太虽老,但是,精神却仍然矍铄。这一点,苏渐很安慰。 他走在大街上,和一般的失恋少年无二,无精打采,失魂落魄。听着往来人们的叫卖声、议论声,苏渐想着老太太刚刚的话,一时间,心情变得极坏。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苏渐回过神,望向那人,失声道:“是你?” 那个少年蓝色的眸子望着苏渐,已经不见了往日的冰冷,却多了几分更加深沉的东西。他淡淡说道:“是我又如何?” 这个少年,便是蓝眸的李君独。 “不是说你失踪了吗?” 苏渐苦笑,就算对方现在要跟他打一场,他也不想动手。 李君独看了看苏渐,沉默了一会,说:“你难道想这样消沉下去?” 苏渐没想到李君独也会来劝自己,哑然失笑。 李君独的蓝色眸子里,隐约有些急不可耐。 “去北原,你们可曾遇到过一个带着面具的军师?” 苏渐抑郁一扫而空,好奇道:“你也知道那个军师?你失踪的时候,去北原了?” 李君独神色复杂道:“不要问那么多。他如何?” “不如何。” 苏渐不想再和李君独说话。 他不想再回忆起,北原的记忆。 就在这时,他发现,李君独居然已经修炼到了坐忘上境的可怕境界。 半年,李君独从物化巅峰晋入坐忘巅峰,这样的可怕修炼速度,令苏渐都觉得汗颜。苏渐所依仗的,不过是这局身体的修行经验。而李君独则完全是靠自行领悟——苏渐可不相信,公孙清扬有什么本事能让弟子们如此迅速地提升实力。 “我还以为你会死在那里。如今能活命,已经是不错,你就不要再想那个尔岚了。” 苏渐很厌烦,有人跟自己说这个话题。 然而不等他发怒,李君独已经远走。 他不知道李君独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话。 但是,他很愤怒。 所有人都在让自己忘记尔岚。 可是,还有一个人,没有表态。 ………… “从北原回来后,你就一直郁郁寡欢,你跟苏渐怎么啦?” 作为棋圣大人的关门弟子,公孙清扬和南萱自然很是熟稔。 他很少看到南萱如此沉默的样子,令人担心和心疼。 南萱勉强微笑,但是,笑得很不自然,很牵强,很让人难过。 苏渐应该是没有感应到尔岚的存在,否则,也不至于当着尔岚的面杀死慕容羽。可是,当时他牵着自己的手。那一瞬间,南萱的确是很有安全感,那一刻,她愿意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可是现在,她真的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那被苏渐握过的手。 她永远忘不了尔岚的眼神。 很可怕,好可怕,也令人心碎。 她一直迟迟不敢见苏渐。 所以苏渐来见他了。 他站在草庐门口,看着草庐里端坐的三个人——棋圣,公孙清扬,南萱,有些出神。 棋圣大人看了看两人,知道两人有话要说,连忙站起来,对公孙清扬说:“哎呀你那天说,你的草庐梁塌了是吗?带我去看看。” 公孙清扬是书院最年轻的教授,哪里不知道师父的想法,哪里看不出目前的状况,点了点头,说:“好嘞。” 两人一起走出了屋子,南萱便坐在一边,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苏渐看着她,没有进来。 南萱看着面前的棋盘,不想出来。 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躲一辈子,虽然觉得很对不起苏渐,但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躲避。 “那一天的事情,并不怪你。” 苏渐突然说,然后走了进来,坐在她身边。 南萱意外地望了苏渐一眼,眼中有一丝喜色。 却突然发现,他无比的憔悴。 原来,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姑娘,尔岚。 “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些的吗?” 南萱很嫉妒尔岚,一个离开了的人,都能让苏渐神不守舍;而自己坐在这里,居然得不到苏渐的青睐。 她觉得这样的想法真的很自私,也很过分,暗骂了自己一声,然后继续沉默。 突然,苏渐拉住了南萱的手臂,把她拉离了凳子,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紧紧拥住她,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深深地吻她。 南萱挣脱,却无力。 她不想这样,却不知道如何拒绝,也无力拒绝。 “岚儿,我……” …… 她的心凉了下来。 她感受着对方上下不安份的手,泪涌了出来。 原来,你还是喝醉了啊。 第177章 稀粥咸菜 连喝了那么多天的酒,到今天,才真正醉倒,所以苏渐睡了很久。 他醒来,是因为嗅到了菜香。 久违的,属于书院的菜香,令人饥肠辘辘。苏渐苏醒,睁开眼,然后感到胃部抽搐撕裂般的疼痛,一阵无法形容的饥饿感让他差点晕了过去。这种饥饿感,令他虽然很想吃东西,却没有力气坐起来,更觉得,就算吃了什么,也没什么用,简直是身体都被掏空了一样。 他想要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好半天才勉强平息了腹内的可怕空虚感。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看着鳞次栉比的草庐,这才明白,自己也许就睡在某一个草庐的房间里。 而且,应该是女孩子的闺房——有一股女儿家的香气。 苏渐坐了起来,然后晃了晃脑袋。 “醒了?” 突然响起的少女询问声里,透着一股子挂心,苏渐吓了一跳。 南萱飘然走进房间,目光落在苏渐身上,望着对方有些颓然的黑眼圈,她神情复杂道:“饿吗?” 苏渐老实地点点头。 他酒醒了? 南萱突然觉得很高兴,所以嫣然一笑。 原来,他一直都醉着。 “知道饿,就是心情好一点啦,想吃什么?” 苏渐皱眉看她。她虽然笑着,但是那勉强露出的笑容骗不了任何人,苏渐知道她的内心深处,并不平静。 “我醉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苏渐迟疑地问,有些怯怯,“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这里是南萱的房间,他又躺在南萱的床上。 苏渐难免有点担心,怕自己做出什么天人共愤的事情来。 南萱脸色一冷,说:“那你愿意为我负责吗?” 苏渐啊了一声,顿觉如坠冰窟。他真的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 他隐约记得自己去过很多地方,和很多人说过话,但是,他真的不记得那些细节。 看到南萱的脸色因为自己的沉默而渐渐变冷,苏渐连忙说:“我愿意是愿意……不过,我……” 南萱脸色稍显缓和,嗔怒说:“你倒想得美,本姑娘还不肯。好了,能起来的话,吃点东西吧。空腹喝酒本就是伤身体的,你还连续月余不曾进食,真的不想活了么?” 苏渐赧然起身,觉得脚有点软,却强撑着走出南萱的闺房,走到客厅里。客厅里摆着几盘菜,混素搭配,色香味具全,令人一看便极有食欲。 就在这时,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前者是苏渐真正意义上的授业恩师冯清源冯棋圣,后者则是纸扇轻摇的书院最年轻教授公孙清扬。两人走了进来,不管是哪一个,辈分都比苏渐要高。所以苏渐只要强忍住馋涎,站在一边,恭候两人坐下。 冯清源坐在桌边,笑眯眯地说:“吃饭,吃饭。” 苏渐坐下,正要夹起一片鸭肉,突然筷子被冯清源蛮横打开。他愕然望向冯清源,对方怒道:“吃什么吃?你现在还能吃这些吗?保管你吃什么吐什么。” 苏渐委屈地收回筷子,手边送来了一碗粥,上面铺着些许咸菜,看着清淡无比。 南萱把粥递到苏渐手边,苏渐接了过去,无意间触碰到对方的手,却发现对方触电般缩回了手,表情有些异样。 似乎没有人发现两人之间突然产生的小隔阂,公孙清扬殷勤地尽着弟子的本分,把最好的部分都留给了老师,故意夹一些鸡肋、鸭脖的皮肉处。 冯棋圣突然说道:“这一次,去北原,你的收获不小吧?” 经过短暂的沉默,苏渐回答道:“弟子的境界,已经可以提升到坐忘中境。并且,也领悟了一些……” 他突然住口。 南萱知道他为什么不说下去。 因为,他就是用了一种极为古怪却强大的道法,瞬间杀死了一个无忧境的强大武道修行者! 以前苏渐也曾经越境打败过对手。他在坐忘初境的时候,曾击败了自损心脉的李君独;后来他在一个夏夜,杀了坐忘巅峰大剑师邱远;再后来,他还击败了曾经是逍遥境大修行者的燕无计。这三个人的真实实力,其实都远在苏渐之上,只不过李君独自损心脉、布下凝血界之后,战力实则下降;邱远则是天资不足,再加上轻敌,年老之后体衰更是原因之一;而那个逍遥境修行者更是在绝谷里下降到了物化境界。 这三个人与苏渐对决之际,实际上都没有处于自己实力的巅峰。 而慕容羽不同。慕容羽虽然只有无忧初境,但是到底已经来到了仙境,再不是人境的修行者所能对抗的才是。然而苏渐却一招就杀了他! 这一件事,迟早将天下皆知。 这是史册上为数不多的,越境之杀。真正意义上的越境之杀,其意义,犹在李君独的越境挑战之上。 然而,苏渐却哪里有半点的兴奋? 正是因为这一招,他杀了尔岚的哥哥。 也彻底,让尔岚走上了,与自己期望背离的那条道路。 “领悟到了?棋道?” 冯棋圣隐隐有些激动。 他看了孙女一眼,有些不满。孙女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似乎在避忌着什么。 而苏渐似乎也不想谈。 “师父,我以后,不会用那一招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用那一招了。也请师父,不要再问了。” 冯棋圣蹙眉。 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说:“不用也好。所谓强招必自损,对自己的负担应该也很大。你应该等到自己足够强大了,再用也不迟。对了,为师好久没跟你下棋了,我们下两盘吧。” 苏渐摇摇头。 “我以后,也不下棋了。” 冯棋圣差点站了起来,他的手按在桌子上,似乎随时可能把桌子掀翻,脸色极为难看。 “不下了?你可知道你的天赋,就算是在整个云央,也是最强的。如此天赋却白白浪费,岂不可惜?” 然而,苏渐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冯棋圣皱眉,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曾经被整个云梦都奉为天下第一奇才的人物。 “唉,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第178章 往事 那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却也不是太过久远。 大约是十几年前。 书院的上一代院长,有四个得意弟子。大弟子傅清山,二弟子冯清源,三弟子楚清秋,四弟子颜清霜。这四个弟子最年长者,已经五十多岁,而最年幼的,却是四弟子颜清霜,年方十六,样貌可人,才情、天赋、修为境界,俱是极佳。 而如果要说到真正的天才,则非楚清秋莫属。他被当时的名士们称之为“无双之国士”,不仅有经国济世之才,更有横扫天下的勇略。而他的修为,更是无忧巅峰,而且,当时他只有二十二岁。不仅如此,无论是天文地理,还是诗书百工,他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更曾经亲手打造出无数的奇兵利器,如与“墨离”相对的“别月”,或者苏渐用来击败李君独的那柄“寒涟”,或者是皇宫里的那把天下第一名剑“乌烽”,都是出自这位楚清秋之手。 而他,也是一向自命不凡的公孙清扬真正敬佩和想要超越的对象。 但是,这样一个人,最终却走在了与书院背离的道路上。 十几年前,那一次雪族入侵,声势极为浩大。北望关被强攻而下,雪族大军浩浩荡荡入关,以破竹之势,连破数十城关,不日就将攻至云京。 就在这时,三大书院的弟子出手了。 那时候,三大书院之中优秀者,以南阳书院弟子居多,其次便是应天书院,最后,才是白鹿书院。不过,仅仅是院长的四名关门弟子,也足以傲视天下。虽然白鹿书院的普通学生们实力不强,但是当时除了颜清霜之外,其他三人都已经晋入了无忧境,故而就算只是三人,联手起来,却也足以抵抗千军万马。四人据守当时的险隘,让雪族大军六个月不能前进半步,一时风光无两。 雪族大军每次南侵,都是因为分兵据守关隘,而战线太长,从而导致失败。在周人的计划里,只要将对方的战线拉长,然后逐一击破,雪族人并不可怕。 可是,一件令所有人都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发生了。 在一次遇伏里,颜清霜和一个雪族人陷入了死斗,然后,不知所踪。有人说两人掉进了某一个草窟,有人说两人被困在了某一座山里。总之,时隔一年左右,当颜清霜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她竟然抱着一个孩子。 谁也没想到,就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两个人相爱了。 颜清霜爱上了一个雪族人。 她为了自己的爱人,背叛了自己的国家。 她甚至怀了那个人的孩子。 应天书院和南阳书院自然不会放过她。他们设计困住了颜清霜,利用她引那人出来,然后将那个雪族人重伤,眼看就要杀死他时,颜清霜突然拼着一身念力,将在场之人全部重伤,和那个雪族男人逃离了包围圈,一路北上,却怎么也甩不掉追兵。 最后,他们在绝谷的边缘,被重重包围。 被众人重伤的颜清霜,落进了绝谷里,自然是有死无生。 抱着孩子的那个雪族人悲痛欲绝,杀死了很多书院里的年轻高手,却也是独木难支,眼看就要毙命。 就在这时,一个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那个孩子。 那个人,就是书院院长的三弟子,楚清秋。 楚清秋救了那个孩子,还有那个雪族人,从此之后,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有一把剑,那把剑叫寒涟。 而那个雪族男人,就是雪长空。 ………… 听完了这个故事,苏渐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惊讶。 雪长空,居然有一个——周人的孩子? 三师叔,寒涟,墨离,雪长空…… 苏渐想起了那个背着寒涟,年龄比自己还小,实力却曾经比自己高得多的,楚阔。 难道,他是雪长空的孩子? 苏渐皱眉,他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要给自己说这个故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背弃大周的,都是白鹿书院的弟子。清秋是这样,慕容羽是这样,慕容尔岚也是这样……可是,苏渐啊,我不希望你踏上他们的老路。” “我?怎么可能?” “年轻人总是会意气用事。我问你,如果有一天雪族大军再一次南侵,尔岚去你镇守的北望关,让你打开城门,化解那段杀兄之仇,你可愿意?” 苏渐张了张嘴,不想师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南萱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说的。 “我当然会拒绝。” 老人看了苏渐一眼,眼中却反而有了忧色。 “你现在回答得理所当然,将来却反而可能左右为难。苏渐,记住,慕容尔岚一日入雪族,便不会为周人所融。她和你将再也难以回头。为师真的很担心,你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忘记了国家大义。” ………… 苏渐没有赌咒发誓,没有下定决心,说什么绝不背弃大周。因为他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这个国家,感情可谓稀薄。 只不过,他分得清孰轻孰重。如果尔岚他日真的会像师父说的那样,而自己,如果真的据守某一个关隘,到底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走出书院,在秋风中沉思。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在他身边停下。 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少年。那个少年看上去和苏渐一般年岁,眼神桀骜,举止也极为轻浮,看起来应该是哪个权贵之家娇生惯养的少爷。 苏渐避到了一边,看着那个少爷般的人物从自己面前走过,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对方问道:“那个谁,知道在哪里报名入学吗?” 苏渐皱眉,心中厌恶,懒得回答,也懒得跟这个人计较。他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那人怒道:“站住,问你话呢!” 苏渐回头,淡然看向那个少爷,仍然是一语不发。 那人忍怒道:“好啊,还敢瞪我!” 随从数人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跟随公子爷惹是生非的日子,也不管这里是哪里,立刻冲了上来,想要给苏渐一点颜色瞧瞧。 第179章 郝婆婆撒泼 在云央世界里,想要给苏渐一个颜色瞧瞧的人,或许不在少数。但是能给苏渐一个颜色瞧瞧的人,都已经脱离了人境。要么是无忧境,要么是逍遥境。至于传说中的化梦境,更是犹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就算苏渐想要得罪这样的人,也是无处寻踪的事情。 凭着几个随从,就想“教训”苏渐,其实,这件事情有些可笑。 苏渐看着那些人往自己冲了过来,就连意术都懒得用,每人赏了一脚,让他们乖乖的匍匐在了地上。 那个公子哥看着这个醉眼惺忪满身酒气的少年,满是惊讶表情。对方没有穿书院院服,看起来不是书院学生,更何况书院学生禁止饮酒的院规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书院杂役之类的小角色,谁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厉害的角色。 他,甚至没有用手。 “你刚刚说要教训我?” 苏渐蹙眉,说道:“就凭他们?还是说,你要亲自动手?” 那个公子脸上掠过一丝慌张,本心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却又想到在整个大周,也没几个人敢动自己,傲然说道:“哼,你敢动手就试试看?不过死到临头的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苏渐展眉。 以前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他就对这种仗着家中背景深厚、任性妄为的公子哥毫无好感,而眼前这个人,更让苏渐感到厌恶。 苏渐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来书院门前嚣张跋扈?” 其中一个随从大约是苏渐下手轻了些,从地上爬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往苏渐靠近。 突然,他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什么良知发现,而是两条巨蛇在无声无息之间出现,缠绕在他的身上,令他不能动弹,并且艰于呼吸。他的汗水一下子从身体的每一处毛孔渗了出来,秋衣见湿。 那两条足有腰粗的大蛇在他的身上缠绕,渐渐攀上了他的脖颈。他感受着那冰凉气息,想叫,无法出声;想跑,却动弹不得。 而在别人的眼里,他却好像突然看见了什么恐怖事物,站在原地,高举着双手,却瑟瑟发抖不敢下手。 他处于幻象之中。 对付这种程度的对手,苏渐根本不想再出第二拳。只是以意术里的“感心知”将自己冥想出来的幻景转移给对方,就足以让对方胆溃。 想不到对方居然是一个修行者,而且还是一个意师,那几个人一时之间都不敢上前。说白了,他们不过是一些主子养的狗,会咬人的狗,就算为了主子而死,也换不来主子的一滴眼泪。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们哪里敢继续攻击。 苏渐不再看那几个人,对那个公子爷说:“白鹿书院何等圣地,你们居然敢在这里撒野放肆?” 那个公子爷脸色微白,看来的确是怕了。 苏渐倒也没有真的想对他如何。只不过那么年轻就骄横如此,他日如果他成了他的家族里的显赫人物,岂不是会随时捅出大娄子?所以他本着将一切邪恶扼杀在萌芽里的心态,打算教训这个年轻人一顿。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住手!” 苏渐错愕回头,想看看试图拦阻自己的人是谁。 因为那是一个老妇的声音。 …… 郝婆婆脸色阴沉地走向马车边的两人,心思复杂。 半年多以前,她受神鸦司密令,将隐春散交给慕容尔岚,本指望借刀杀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这个苏渐竟然如此命硬,硬是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活了过来。不仅如此,这小子竟然实力越发强大,一连击败了数个书院优秀弟子,甚至连那个李君独都不是此人的对手。而他,还在北望关里屡建奇功,被皇帝陛下破格提拔,从一介草民升至奋威将军,封靖远侯,此等殊遇,无不与那隐春散有关。 如果早知道这小子竟然能死里逃生,并且依靠隐春散修炼出独门的秘术,郝婆婆哪里会如此行事。 现在后悔,也是枉然。 “苏渐,你好大的胆子,连当今皇子都敢不敬吗?跪下!” 苏渐望向郝婆婆,看着对方丑陋的脸,有些恶心想吐。当然,并不完全是因为她太丑,他肚子里还有些残酒未消,还有些呕吐的*。 可是苏渐那种忍吐的皱眉,却让郝婆婆大为愤怒。她拄着的木杖在地上敲击,高声道:“跪下!” “闭嘴。” 苏渐皱眉,那种呕吐感实在令他难受,上不去,下不来,又被老婆子的声音吵得心情恶劣,实在是忍不住,冷冷地顶了两个字。 郝婆婆在书院里,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习,但是仗着自己在神鸦司的关系,却也没有人敢于或者说愿意招惹她,这也就养成了她阴郁易怒的性格。她怒从心起,木杖高高扬起,往苏渐打去。 这一招,在苏渐的眼里,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一招。 别说比起慕容羽,李君独,就算比最普通的书院弟子,都有所不如。 苏渐也不想跟这个老太太扯上什么关系,他侧身躲过杖击,突然伸手握住杖头,面无表情瞪着老太太。 老太太被他瞪得发虚,虚而怒,以怒掩饰惊慌,叫道;“你要欺师灭祖吗?” 苏渐趁着对方夺杖的当口松手,老太太一个没站稳,居然跌倒在地。 然而,苏渐仍然是低估了老太太的实力。她屁股一着地,立刻倒地不起,哇哇哭喊道:“杀人了啊!杀人啦!”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喂,不是吧,讹人啊?” 那个年轻公子也不知所措,显然,他也没想到,堂堂书院教习也会当街撒泼,一时既感到荒诞,也感到丢脸。甚至,因为和苏渐一起丢脸,所以更觉得和苏渐同病相怜。 而更为可笑的是,几个教习明明已经走向书院大门,看到郝婆婆居然躺在地上,中气十足地哭喊,都默默转身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就在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要撒泼到什么时候?” 来人,正是书院的院长,傅清山。 第180章 别月之踪 如果说书院里有数的几个能压得郝婆婆无话可说,那么傅院长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屈指第一。 他只是淡淡说了几句话,就把郝婆婆说得哑口无言。然后,他带着苏渐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苏渐忐忑地站在院长书房里,不知道待一会他要怎样应付这个老人才好。 “那个孩子是皇帝陛下的次子,叫姬剡。” 苏渐扑哧一乐。鸡眼?皇帝取名字也这么逗的吗? 傅院长当然不会觉得这种事情有多么可笑。他严厉地瞪了苏渐一眼,说:“苏家初遭重创,你还有心思到处树敌?连皇子都敢招惹吗?” 苏渐耸了耸肩,觉得自己很像是做错了事情而被叫到办公室受罚的孩子,想了想说:“谁让那个小子没礼貌来着,再者,我也不知道这个鸡眼是什么来头。不过,堂堂皇子居然是这副德性,大周国的将来可真着实令人担忧。” 傅清山一拍桌子,不轻不重,警示之意却很明白。 苏渐闭嘴,但是他和这个时代的人的思想自然不同,对于皇权,他着实没有太大的敬畏。 他的着眼点,在将来。 “一个国家的基础,在于百姓;而一个国家的未来,则在于君王。如果君王无道,那么这个国家哪里会有什么未来?” 傅清山看着这个样貌酷似那人,思想更是酷似那人的年轻人,发出一声叹息。 时代更迭,自己都已经老了,想不到他那种超脱世俗的思想,却仍然焕发着勃勃生机;他虽然不在人世间,可是他的思想,却不仅仅是他一人所有。 这个年轻人,和他,真的很像。 “白鹿祭的各科考核,你只参加了武试,虽说成绩不错,可是重武轻文可不行,”老人说着,从桌子上拿了一张卷子递到苏渐的手里,“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试题,在这里做完,你就可以走了。” 苏渐苦着脸,看着一边桌案上的毛笔,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我可以不写吗?” 老人不言不语地点燃了一根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开始看书。 苏渐叹了口气,悻悻走到桌案边,开始写题。 突然,苏渐笑了起来。 第一题,好生熟悉。 漠原决战,高阳将军引七万军杀敌三十万。详细论述高阳将军军略战术,并解析策略合理性及风险,并且详述此战对后世影响。 这一题,是苏渐来参加书院考核的时候,没有写的那道题。他现在当然知道了这个答案,毕竟他曾在坐忘楼一楼里,看了很多书,那些书,都在他的脑海里,如同镂刻,难以忘记。 他的毛笔用的并不怎么好,加上很多字并没有认真练习过,所以卷面显得凌乱而潦草,透着一股子不认真的劲儿。 苏渐也没有检查,写完后,看了看香炉,发现那根香刚刚烧了一半,很是满意自己的速度。 他把试卷交给傅院长,然后像一个乖巧的学生一样,站在一边静候。 傅院长眯着眼睛,看着试卷上标准无比的答案,看着那些狗爬猫挠似的字,一时欣赏,一时皱眉,两种表情在他的脸上交替着,令人怀疑那卷子是不是很有问题。 “没问题。都对了。” 傅院长把卷子放到一边,惊讶看着苏渐,似乎在想些问题。 苏渐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看着,好半天才说:“院长,有什么事,您就说吧。又是做卷子,又是瞪我的,学生很紧张。” “油嘴滑舌。苏渐,恭喜你,成为了书院的教习。” 苏渐突然被什么呛着一样,连声咳嗽起来,咳得满面通红,令人担心他会不会随时窒息过去。 他勉强止住咳,从院长的表情判断出对方是认真的之后,才说:“我哪里当得了教习?别误人子弟了。院长你看,我的字还没狗写得好呢,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傅院长微笑,似乎是被苏渐的最后一句话逗得很开心。 “说是教习,并不是让你真的在书院教书。你现在贵为帝国将军,又是堂堂靖远侯,我们白鹿书院水少,养不了你这条潜龙啊。” 苏渐放下了心,却又好奇起来:“那院长什么意思?是打算让我挂一个虚职,给我点零花钱?” 傅院长的神情渐渐严肃。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这个既要有过人之勇略,超人之境界,又要有平和之心态,冷静的头脑……想来想去,都是你最合适。” “我真的看不出我能达到您说的哪一条,看来我真的不合适……” 傅院长不喜欢被人打断,他望着苏渐,眼神恐怖。 苏渐知趣闭嘴。 “你虽然已经拜将封侯,为国家立下了不世之功,但是,只要你还没有卒业,就仍然是白鹿书院的弟子。” “嗯,院长,您有事就说。” 苏渐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才能劳烦这位院长亲自出马找自己谈话? “大约半个月前,有一个消息,从南方的楚国传来。据说在楚国的荆山,有人看见了别月剑。” 苏渐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他瞪大了眼睛,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墨离剑。 “别月剑失踪已久……我相信,你应该从我师弟那里,听过了我们白鹿书院的那段往事了吧。” 苏渐皱眉。 原来,师父他老人家是故意给自己讲那些故事的。 原来,是这个院长的意思。 “别月剑和墨离剑是白鹿书院的两大名剑,一把至阳,一把至阴,合在一处使用,便能激发出不可思议的阵法。这两把剑都是你的三师叔所铸,堪称当世名剑。如今墨离剑在你手中,便是你师父的意思。他或许就是希望,你能把别月剑找回来。” 苏渐不言不语,但是很显然,不想去。 傅清山心中暗叹,又道:“兹事体大,所有弟子里,以你的念力最强。我已经安排了几个弟子和你同行,希望能帮你完成这个任务。” “那院长大人让我做教习,就是希望我来领队了?” 傅清山以一种孺子可教的表情笑了笑,说:“记住,这一次,你代表的是白鹿书院,切不可堕了我白鹿书院的威名。” 苏渐觉得压力很大。 第181章 势在必行 “请院长大人告诉我,究竟在那遥远的楚国,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别月剑本是你四师叔的佩剑,你四师叔身堕绝谷之后,那把别月剑便被你三师叔带走。见别月剑,如见楚清秋——多余的话,就不用我说了吧?” 苏渐很迷糊。因为他不知道,如果只是有人发现了那个书院三师叔的行踪,也不至于让白鹿书院如此警惕。就算那个三师叔当年的所作所为如何不当,但是追根究底,并没有真正地伤害了谁。而且,那些围攻四师叔和雪长空的,都是三大书院的弟子而已。就算是楚国人发现了三师叔,也不会真的去追杀不休——因为两者之间,并无仇恨。 想到这里,苏渐明白了。 “原来,院长大人是担心其他两家书院对三师叔不利?” 傅清山赞许地点点头,心想师弟总算是慧眼如炬,没有看错人。这个小子,果然值得重托。只不过,光是修为、才学,还是不够的,如果真的要让他扛起白鹿书院,还需要丰富他的阅历,坚强他的心智,否则,也不过是绣花枕头,遇到挫折,便会一蹶不振。 而说实话,苏渐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当教习是很好,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管教管教那些目中无人的学生。他想到那个郝婆婆,不禁笑了起来。以后至少在地位上,自己这个书院教习、奋威将军并靖远侯,肯定可以稳稳压她一头。这种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老婆子,在苏渐的心里,属于第一恶心厌恶的对象。 “那我哪里斗得过他们?那些老家伙,当年就已经是各自书院的精英了,如今恐怕个个都在坐忘境甚至仙境了吧?他们肯定恨我三师叔入骨,如果在路上遇到他们,我是动手不动手?我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傅院长捋了捋胡须,双目隐隐亮起一丝狡黠。 “用一招,就杀死了无忧境的慕容羽。你虽然境界不如他们,但是手段却足可以震慑他们。如果我想得不错,他们应该也获得消息了。你杀了慕容羽,自己呢,却几乎是毫发无损。如果我是他们,就绝对不会没事去招惹一个这么强的意师。你觉得呢?” “况且,这些年来,这些人并无长进,鲜少有人能进入无忧境。而进入无忧境的,也必然不敢轻动。要知道,一个人拥有的越多,就越是怕死,一个人越是一无所有,便越是所向无敌。” 苏渐插嘴道:“这个道理我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傅院长对苏渐这样粗俗的比喻感到不悦,皱眉道:“这种事情,我们这些人反而不便出手。一来,十年一度的万法大会迫在眉睫,我们都抽不开身;二来,我们这些人,也需要在云京履行我们自己的职责。” “你们的职责?” 见苏渐露出疑惑的表情,傅院长笑了起来。 “是啊,我们的职责。无论是皇族的安危,还是这个云京的平静,都是我们必须保护的。” 苏渐忍不住问道:“‘你们’指的是谁?” 傅院长沉吟着,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和苏渐谈这些事情。有些事情显然不适合对他说,但是有些事情,也已经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 只是,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不要再在苏渐的心头再加压力。 “假如雪族人这时候突然派出杀手刺杀陛下怎么办?我们虽然不是宫中护卫的,但是保护陛下,却是责无旁贷。” 苏渐点头。的确,如果是雪族要刺杀那位皇帝陛下,可能派出的,至少也是无忧境的修行者。 其实,慕容羽能够无声无息地潜入云京,抢走慕容尔岚,这一点,你不觉得奇怪吗? 看着苏渐明显有些清瘦,傅院长实在是不想提到那个名字。 …… 事情倒不是很着急,院长大人给了苏渐半个月时间修整。 苏渐走在书院的林荫小路上,想了很多事情。这件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书院想要找回那把别月剑,所以让苏渐这样的,可以随时随地的隐藏自己修行者气息的修行者前去楚国。可是,事情又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如果现在掌握这把别月剑的,并不是那个四师叔,而是其他人该怎么办?如果那个真的是四师叔,他凭什么交出别月剑? 他当初救走了那个孩子,没有回书院,是为什么? 只是单纯地不想连累书院? 苏渐总觉得这件事情很古怪。所以他不急着动身,而是想先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不知不觉间,苏渐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藏锋阁门前。那个小小的草庐里,实际上宽阔无比,足以容纳千人万人。起初苏渐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当他领悟了神国棋局、参透了“宇”字诀之后,便理解了其中的奥妙。苏渐挥手间便能将方寸化为万里,只要有阵法,那么将一个火山口凝于一个草庐,又有何难? 苏渐轻抚墨离剑剑柄,想了想,走了进去。 他走进草庐,只见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宛如来了另一片天地。远处,那巨大的火炉散发着灼热的气,火炉上方,空气不断地扭曲,呈现出怪异的景象。 苏渐看见了远处正与其他教习谈笑风生的王声,有些惊讶。他这时候才感应到,不仅仅是王声,就连其他的几个教习,都是坐忘境的水准。这些强大的修行者本可以在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享受万人簇拥,但是却甘心在这里铸铁锻造,实在是了不起的家伙们。 或许是苏渐的目光太过灼热,王声突然扭过头,望向这个不速之客。当他看到苏渐的时候,眼中露出喜色,迎了上去,笑道:“哎呀,好久不见了,你最近还好吧!” 苏渐没想到王声居然这么热情,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把墨离剑还是王声为他挑选的,在这些日子来,也着实为苏渐赢取了不少胜机。 苏渐笑道:“多谢前辈牵挂,学生我……” 突然,王声从苏渐的腰间抽出了墨离剑,如获亲儿般摩挲剑身,喃喃道:“哎呀,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但愿你没有受苦吧?” 苏渐脸白了白。 第182章 剑痴 苏渐听过爱剑成痴,却是没见过,今天终于总算是有缘得见。 原来,他只是在对剑打招呼。这让刚刚摆出自以为恭顺笑容、以晚辈自居的苏渐,显得很是尴尬。 王声摩挲了一阵子,然后抽出剑,细细打量了一番,突然惊讶大叫道:“你居然从来没有修复过这把剑?” 苏渐何止没有修复,在绝谷的那段日子里,这把剑还被他用来砍柴、打猎、剥皮、烤肉。不过苏渐没有敢告诉王声,否则,就算是被他活活打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想了想,说:“嗯,算是吧,因为是从来都没有时间。” 王声忿忿看向苏渐,看意思,如果不是因为苏渐是棋圣大人的亲爱弟子,恐怕他已经准备把这把剑收回。 苏渐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正好,前辈,您就帮我修复一下吧。” 王声狠狠瞪了苏渐一眼,发出无声的警告,然后带着墨离剑走向那巨大的锻冶炉。 苏渐跟着王声,突然有一个想法。这个王声既然对墨离剑如此着迷,当然也十分了解它的故事。想必,能从他这里知道一点,关于别月剑的故事。 “前辈知道别月剑吗?” 这个问题对王声来说简直是一种*裸的蔑视和侮辱,不过王声头都没有回,自动忽略了苏渐。 苏渐尴尬地说:“那么前辈知道别月剑的故事吗?” 王声怒道:“你连‘墨离’和‘别月’的故事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的先生是怎么教的。” 苏渐正打算自我检讨一番,那王声突然叹息道:“也对,墨离自从铸成之日起,便从来没有出世。你不知道,也是自然的。” 苏渐阴郁地看着王声的背影,忍住用“青峰意”拍死他的冲动,道:“还望前辈赐教。” 王声又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有无限的感慨。 “这件事情说起来,我还是其中的参与者呢。” 苏渐意外地诶了一声,却又想起王声的暴脾气,连忙噤声。 王声悠悠说道:“大约是十八年前,我还是一个普通的书院学生。那时候,大约是师父他看我的资质好,所以决定叫我铸剑。于是我就跟了师父两年。这两年,我一直都在学习各种基础的东西,比如材质的分辨、特性,火力的控制,矿物的分布,而连风箱都没有资格摸一把。” “然而,就算是这样,我的资质也是当时弟子里,最好的一个——你们给我住嘴。” 看着在一边窃笑的众人,王声突然红着脸叫道。 “然后呢?” 苏渐猜到这个所谓资质最好,恐怕也是王声自己说的。看其他人的表情,显然王声这句话里,水分很多。 王声沉声道:“突然有一天,师父跟我说,让我为他帮忙。他要铸剑。” 苏渐愕然,照此看来,这个王声果然是那三师叔的徒弟? “师父他以极地火石为媒,铸成了墨离;又以南方大雪峰雪精为引,铸成了别月。而剩下的那一点雪精,则被他铸成了第三把剑,就是寒涟。” 苏渐心中一动。 他想到了楚阔。 这个人,果然大有来头。 其实苏渐一直没有怀疑楚阔的来历,只是处于朋友的道义。对一个朋友的来历无须怀疑,这是苏渐的行事准则。但是楚阔显然没有说明白自己的来历。怪不得他整日不上课,怪不得他境界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极高,也怪不得,他竟然连李君独的七曜星脉都不放在眼里。 并不是不放在眼里,而是他曾经见过更高的吧? 那位三师叔! “墨离剑除了锋利之外,我觉得没有什么希奇的吧……”苏渐皱眉,又道,“如果只是锋利的话,意师的‘锐’意,符师的‘剑’符,都不比墨离差。可是为什么……” “哼,如果只求锋利,师父又怎么会去极阳和极阴的两处,冒死寻那些宝物为剑媒呢?墨离剑至阳,别月剑至阴,再辅以剑身内部的符咒,便能以阴阳相生之力,将御剑者本人的念力,源源不断地恢复。” 苏渐的两眼瞬间瞪得极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战斗之中可以源源不断地恢复念力有多大的好处。如果不是因为这优势,他早就死在与李君独的一战里。 王声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修理好了墨离剑的剑刃。 “如果别月剑能够回书院就好了。” 看着王声慨叹,苏渐心中五味杂陈,不自觉说了一声:“那日子应该不远了。” 王声回头,望着苏渐,眼神异样。苏渐躲避对方的目光,望向远处,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说过。 他可不想告诉王声关于楚国的那件事情。 万一让他失望,怎么办。 ………… 回到家里,苏渐还一直在想别月剑的事情。目前而言,他也不再想着如何推掉这个任务,他也很想知道,那个佩着别月剑的人,究竟是不是那个三师叔? 所以他终究准备去看一看,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忘掉尔岚。 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想了很久,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走动。 “三弟。” 是大哥苏无殇的声音。 苏渐立刻从床上起身,打开门,正迎上苏无殇担忧的目光。 苏无殇温和道:“我可以进来吗?” 苏渐大概猜到了苏无殇的来意,心中微暖,说道:“当然。” 他让进了苏无殇,然后为他倒了一杯水。苏无殇点头表示谢意,环视室内,发现室内是一片狼藉,眼中忧虑更甚。 “三弟。父亲已然殉国,尔岚也已经步入歧途,这都是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一味沉湎于过去,便看不见将来。” 他声音微涩,往日里那个温和而又沉稳的苏无殇,今时今日看来,充满了疲惫。 苏渐点头,说:“大哥放心,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喝酒了。” 苏无殇眼神微亮,看了看苏渐,说:“好,那大哥我就放心了。” 苏渐又说:“不过,大约一个月之后,我要去南方,楚国。苏家的事情,还有劳大哥你照看了。” 苏渐把去楚国的目的告诉了苏无殇。在这个男子面前,苏渐觉得自己不需要保密什么。 更何况,他也需要远离这里,远离尔岚。 哪怕,两人此刻,应该已经相距千里。 第183章 苏渐的授课 然而苏无殇却并不同意苏渐的做法。 “我们苏家并不是站在白鹿书院这边的。” 自从苏渐进入白鹿书院之后,世间人几乎都以为,苏家是代表着白鹿书院。至少,在很多人的眼中,苏渐已经是白鹿书院不可或缺的重要弟子。他初入书院之时,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修行废物,所以对他并不重视。然而,当他力挫李君独、千里追慕容、死守北望关之后,人们对他的看法才渐渐改变。 但是,这反而更加让人们以为,苏渐是站在白鹿书院这边的。 然而,苏无殇却很直白地说出了苏家最应该站的那个立场。 “我们应该是陛下的臣子。” 他认真而严肃,缓慢地述说着这个事实:“无论白鹿书院荣衰如何,也无论你是不是白鹿书院的弟子,我们苏家的立场是不会变的。从始至终,我们的立场都是守护天下,保卫皇室而已。三弟,常言道一诺千金。既然你已经受了教习之职,那便等同于答应了院长大人。但是做完这件事情之后,我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北望关和整个军中,你明白吗?” 苏渐从苏无殇的脸上读到了异乎寻常的冷静和认真,并且从心底里感到有些害怕。这种态度似乎表示,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即将开始。 “大哥,我知道了。” “莫要嫌我唠叨。三大书院互相倾轧,在我看来实在是殊无必要。其实哪一家书院不是国家的书院,大周的书院。损人便如损己,可惜,他们始终不明白。” 苏渐望着苏无殇离开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一次南行,恐怕又要生一场风波。 ………… 院长给了苏渐一个月的休养时间,似乎并不着急让苏渐南下。尽管他说别月剑非常重要,却好像也不急于收回白鹿书院,似乎别有安排。苏渐虽然不知道院长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也真的很需要休息,所以他并不着急。 自从备战白鹿祭、力敌李君独、镇守北望关等等一连串的事件之后,苏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虽然境界在一路上升,但是他自己却越来越疲惫。抓紧时间休息,也是苏渐必做的事情。 书院方面,苏渐并没有想过要去。就算是当了教习,他也不认为院长是认真的,不过是给自己一顶教习的帽子,让自己在率领群贤的情况下,有更多的话语权罢了。 所以当书院派人来催他授课时,他吃了一惊。 “我能教什么呢?我自己都什么都不懂……” 苏渐摊开双手,无奈且无措。 不过那个人说:“院长说,你的术科成绩最好,正好公孙先生最近诸事缠身,所以请先生你去术科任教。” 苏渐张了张嘴,然后捂脸。他总算明白白鹿书院地位不及其他书院的原因,随随便便就让一个人去教导最重要的术科,难怪术科的弟子只有寥寥可数,不,只有自己一个坐忘境了。 尔岚,也是坐忘了。 她,是不是真的忘了,那段五味杂陈的记忆? 苏渐没办法,立刻赶往书院。 苏渐风风火火冲进教舍,等待他的是众人的窃窃低语。他当然把一切都听得清楚,无非是对他的质疑和他迟到的不满,不少人,都把他当成了第二个公孙清扬。 苏渐拿起木案拍了拍,清了清嗓子。 他正要讲话,突然看见了沈雪朔,脸色大惭。这个少女的境界,苏渐已经猜到了大概。无忧境的少女,居然仍然在术科学习?他有些不明白。以她的实力,是不是比自己更有资格授课呢? 苏渐又看到了李君独。他微微一怔,想起最初李君独进书院的目的,无非就是可以时刻监视自己。不过到现在还在这里上课,也真是够好学。 不过,白鹿书院数百年的沉淀,也可见一斑。 苏渐开始讲课,不再纠结于这些人的目光。 突然,苏渐看到了一个少年。 姬剡? 堂堂皇子,应该坐在太学院的书堂里,苏渐真的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上课。难道,是皇帝陛下在进行某种宣告? 白鹿书院要崛起啦? 姬剡却比苏渐要惊讶的多,他没想到这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人居然是一个教习。虽然他并不在乎是不是会得罪对方,但是却仍然感到惊讶——这人应该是史上最年轻的术科教习了吧! 苏渐以自己的体验教完了初辨巅峰冲破物化的破关之法,又以前贤典籍里的心得结语,正好在散学钟声响起的霎那,结束了自己一天的课程。 沈雪朔认真地记着笔记,就好像她真的只是一个需要晋入物化境的初辨境少女。那种认真的表情,差点连苏渐都感到迷糊。 而李君独则一直在最后一排闭目冥想,只是最初看到苏渐的时候,表现出一丝不易发觉的惊讶。 其他人,有的或许还认真地听了一两句,有的,则一直分心旁骛,心思根本没有放在术科的教程上。 不过苏渐也懒得说他们。到了卒业大考的时候,就有这些人苦头吃了。 ………… 散学之后,苏渐快步走出教舍,有些庆幸自己只是教导术科,三四天来一次,然后只需要看着他们冥想就行。如果是教导其他科目,不知道要费多少唇舌。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他身后拍了拍他腰。 苏渐处于修行者状态时,自然是感知灵敏,就算是数里外的一声叹息,都能落入他的耳中。而在平日里,苏渐则完完全全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他真的吓了一跳,加上腰眼实在敏感,所以发出了一声怪叫。 “哈哈……” 他身后那个人肆意笑着,乐不可支,仿佛觉得这样很好玩。 因为那个人实际上还是孩子,十四岁,当然不可能太稳重。 不过在此时此刻的苏渐的眼里,他可不是只是一个孩子那么简单。 楚阔……他也姓楚。 “你跟我来。” 苏渐变得异样严肃,让楚阔有些不适应。从楚阔第一天进白鹿书院以来,他就很少见过苏渐严肃的模样。 难道他是因为我开个玩笑,所以生气了? 第184章 哥哥 苏渐当然没有那么小气。 他带着楚阔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问出了一路上早就想好的第一个问题。 “你哥哥也姓楚,对吧?” 楚阔像看白痴那样看着苏渐,表示自己不想回答如此愚蠢的问题。苏渐却没有心思跟他说笑,因为他觉得很奇怪。 “你哥哥叫楚清秋?” 这一问,带着点试探性的意思。但是楚阔却瞪大了眼睛,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说过。 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渐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如此。 “他真的是你亲哥哥?” 苏渐的问题很直接,但是楚阔没有任何的不自在,仿佛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问话。 “当然不是。我哥哥说过,他是在一个谷地的上方捡到我的,不知道我的家人是谁……但是他又不曾婚娶,不愿意做别人的父亲,所以干脆就做了我哥哥。” 苏渐干笑道:“你哥还挺有趣的。” 这下子,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苏渐想了想,说:“楚阔,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楚阔狐疑地看着苏渐,似乎在想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苏渐笑眯眯看着楚阔,而且笑容越来越灿烂,似乎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楚阔终于被他看的发毛,说:“你说吧,别神神秘秘的。” “有人在楚国荆山,看见了别月剑。” 楚阔突然失声道:“什么!别月剑!” “具体的情报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如此,那么那个人应该是你的哥哥吧?” 楚阔沉声道:“想不到那个小贼居然跑到荆山去了,好小子,让我去会会他!” 苏渐听的迷糊:“那个,不是你哥哥?” “哼,当然不是。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来白鹿书院了。” 楚阔胸膛数度起伏,好不容易才压下了火气,说:“原本我住在肃郡的老泉镇,和哥哥一起生活。哥哥他在镇上开了一家书塾,教那些没钱读书的孩子读书写字。他把别月剑埋在书塾的屋后,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后来有一天,别月剑不见了,哥哥便出门去找,再也没有回来。我听哥哥数次提起白鹿书院,于是就来白鹿书院。不过后来被院长识破了身份,于是就留在了书院,等我哥哥来找我。” “你等他来找你?” 苏渐的剑眉蹙在了一起。三师叔楚清秋十余年不回白鹿书院,而且开了一个书塾想必是不会回来了。看来院长大人是想让楚阔留在这里,引楚师叔回来啊。 他同情地看着楚阔,不无同情。因为这个家伙修为的确是在同年人里最高的,心思却单纯无比,仍然是一个孩子啊。 “如果那个人拿的真的是别月剑,显然是冲我哥哥来的。哼,居然跑到楚国去了,跑的也不远嘛。” 肃郡离楚国不远,荆山则是楚国的边境。想来那个人偷了别月剑,居然没有远走天涯,胆子倒也不小。苏渐失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们一起出发,人多力量大嘛。” 楚阔还不知道书院方面的安排,所以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苏渐向他粗略解释了一下书院的安排,最后说:“我还在想,要找多少人去。毕竟,人少了不行,人多了也不行,太容易被人注意。” 楚阔皱了皱眉。 苏渐看出他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只好说:“你一个人去也不是办法,所谓集思广益,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人多总是有好处的。” 楚阔皱眉。 “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一个人去吗?” “不是,我是在想,诸葛亮是谁?” ………… 从楚阔那边得到了更加令人吃惊的情报,苏渐没有第一时间上报院长知晓。因为他发现,这件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 如果只是寻常盗贼,莫说能知道别月剑藏在何处,得手之后,第一时间就应该选择卖剑。这就是一个小偷的思考方式,因为他们为的是钱。就好像凡人如果偷吃了蟠桃,为的就是长生不老,而不是为了跟神仙作对,因为他们没有那个资本。 而如果明知道那是什么剑,书墅里那是什么人,却仍然敢于出手窃剑。那么这个人则必有背景,或者有所依仗。 苏渐坐在一个茶楼里,喝着茶水,脑子里乱七八糟。 看起来,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任务。苏渐想不通,为什么院长大人居然真的放心让自己去。要知道,如果一个不小心,别说是别月剑带不回来,恐怕墨离剑也要丢在楚国了。 想到这里,苏渐不禁看了眼墨离剑。 墨者,黑也。 离者,火也。 这把黑剑是至阳之剑,所以它才能如此至刚至强吗? 那么别月剑呢? 一个人突然说:“我听说你这些日子总是喝酒,想不到却在这里喝茶。” 那个声音冷淡,像是和他有很深的仇怨。 苏渐翻眼往前看去,看到了那一袭白衣,看见了那人的鱼形玉佩。 “我还以为是谁,安白阳,安师兄……你没死啊。” 这样的见面很不让人愉快,尤其是苏渐的话,很气人。但是苏渐一直记着这个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只是因为嫉妒尔岚嫁给了自己,居然疯狂到在白鹿书院门口堵截自己。 安白阳嘴角牵动,似乎是想笑。 他看着苏渐,仿佛在看一个十足的失败者。 “我还以为尔岚会从你那里得到幸福,想不到你居然把她逼到了雪族人那边。” 安白阳坐在苏渐面前,像是一个老熟人那样自顾自地倒茶。 苏渐将手里的糕点扔在桌子上。 还没有人,敢在这种情况下提到尔岚。 “你们什么时候回云京的。” 苏渐擦了擦嘴巴,看似随意地问。 “好几个月前。我和王牧以为你们跌落深谷就已经回来了。” 安白阳没有提到柳寒鸦跳下去的那一幕。 对柳寒鸦,安白阳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警惕,那种警惕令他不想想那个人,提那个人。 虽然那个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副好人的模样。 “你找我有事?” 见苏渐开门见山,安白阳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185章 蝉,螳螂,黄雀 安白阳抿了一杯茶水,两眼却始终看着苏渐。 然后,他把茶杯轻轻地放下,推到一边,然后把那块被苏渐扔到桌子上的糕点推到了苏渐的面前。 “如果有三个人,抢夺一块糕点,争得不可开交。突然间,有一个人断了一条臂膀,你说,如果你是另外两人的其中一个,你会怎么做?” 苏渐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玩味笑道:“如果是你呢,你该怎么办?” 安白阳执着地问道:“可是,现在你是其中一人。” 苏渐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寒芒,可是表情却是忍俊不禁的微笑。 “如果是我,我当然会看着另外一人却给那断了臂膀的人致命一击啊。” 安白阳故作不解道:“哦,是吗?可是那断臂之人已经必死无疑,难道你不想趁机补上一刀吗?要知道,这可是十拿九稳的方法。” 苏渐摇摇头,说:“我可没那么傻,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只剩一只手,拼起命来,也会在临死之前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是杀了这个人,自己却被伤到,然后被人黄雀在后,该如何是好?” 安白阳笑道:“这么说,苏兄不想做螳螂,而是想做黄雀了?” 苏渐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捏起一块酥饼,津津有味地吃着。 安白阳也不说话,他似乎在默默观察苏渐,似乎希望从对方的眼里发现某一种叫做“不安”的东西。 苏渐突然说:“按照刚刚的情况,其实我更觉得,应该帮助那个伤者才是。” 安白阳意外地“哦”了一声,似乎是对苏渐刮目相看了。 仿佛为了解答安白阳的疑惑,苏渐笑道:“不是吗?如果只剩两个人的话,力气小的那个,岂不是还是会被压制?最终,还不是吃不到那块糕点?对吧,安师兄?” 安白阳想了想,笑道:“我果然看错了你,苏师弟,你果然不简单。” “坐螳螂也好,黄雀也好,其实笑到最后的,还只是猎人。不过,如果忽略了猎人的存在,蝉与螳螂同仇敌忾,未必不能死中求活……” 苏渐想了想,说:“再说了,我苏家还不至于是蝉,而你安家这只螳螂虽然势大,却怎么也无法力敌黄雀吧?” 云京之内,除了皇室,明面上实力最强的,便是安家、苏家、沈家。安家掌控言路,也可以说是掌控这某种程度上的官员;文臣之首是丞相,而如果军方力量而言,则是苏家为首。这三家争斗经年,一直没有哪家真正地胜过其他两家。特别是安家,想要彻底击败丞相的势力,就要击败与丞相关系极为不一般的神鸦司。 所以安家需要一股绝对力量的支持,比如军方,比如苏家。 安白阳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们安家,虽然实权不大,弹劾一个猎人,倒也是不在话下。只不过,如今时机未到。” 苏渐看着窗外的风景,仿佛没有听到安白阳的自吹自擂。 安白阳又说:“我听说苏师弟前几天去丞相府饮酒?” 苏渐使劲想了想,承认道:“确有此事。” “今后,苏师弟还打算去吗?” 苏渐不想再绕弯,因为打禅机这种事情,真的没意思。 很没意思。 “如今看起来是苏家式微。家父殉国,军权眼看就要旁落——可是正如我刚刚所说,最危险的,也许并不是蝉。再者,金蝉可以脱壳,苏家也不一定有什么危险。相反,如果我是你父亲,抱歉,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我是安家的一家之主,我会怎么办?” “我就会在丞相大人之前,和苏家结成盟友。你知道的,如果我们两家联合起来的话,那么,足可比得上半壁江山。” 诚然。 言官们似乎并没有实权,但是利用手中的权力,鼓动一些心里有难言之隐的官员上奏,却是简单的事情。如果说,大臣们如果群起而上,想要说服皇帝陛下赋予谁军权,那么,总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力。 安白阳见苏渐点破了其中的关键,索性也不再遮掩,说:“我今天找苏师弟喝茶,就是为了说这些。” 他又说:“苏师弟果然聪明,想不到,我还以为苏师弟你会意气用事,拒绝我们的合作呢。” “哦,我又没有说,我会和你们合作。” 苏渐嘲弄的看着安白阳,然后闭上了眼睛,显得怡然自得。 安白阳面容微寒。 “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渐微笑道:“和丞相大人一起打败你们,我想会很有意思。而且,丞相是文臣之首,将来如果我,哦,不是,是我大哥做了军方之首,我们平分朝野,不是更好,为什么还有维持这三方鼎立的局势?” “因为三角形是最平衡的……” 安白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哪怕他的心里已经掀起了万丈的怒涛。 苏渐平静注视对方,仿佛没有发现对方的怒意。 突然,苏渐起身,为安白阳把茶杯倒满。 “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 安白阳懵然接过茶杯,疑惑道:“不用谈谈互惠互利的具体条约吗?” “这些,应该和我大哥谈……我只能保证,我会为这个盟约全力以赴。” 苏渐站起身,往楼下走去。 安白阳恢复了那往日温和似水的神态,嘴角终于绽放出忍耐已久的笑容。 那一抹笑容,有些许诡异。 ………… 原本只是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好好休息一番然后顺便做一些准备,但是苏渐着实没有想到,没有了苏焕的苏家反而更成了抢手货。沈彬有意拉拢苏渐不是看不出来,想不到连安白阳都厚着脸皮要拉拢自己,苏渐确实是始料未及。不过他从不觉得天上会掉馅饼,所以他很谨慎。 谁知道,刚走出茶楼,苏渐就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又来,搞什么……” 苏渐往后瞟了一眼,却没看见什么可疑分子。只不过,他能感受到,一个不下于自己的修行者,正在缓缓逼近。 苏渐考虑了一下,往城外走去。 第186章 阴阳师的实力 那个人是一个坐忘境的高手。 然而苏渐当然不会放在眼里。 就算是无忧境的修行者,一个不小心,照样会被苏渐杀死——虽然不想提,但是慕容羽的确是个例子。 可惜不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已经死了。 苏渐面无表情出了城门,往一处小树林走去。 突然,他脸色微变。 不是一个,是两个。 一前一后,跟着自己,走到了城外。那两人,其中一个,竟然是坐忘境巅峰! 原本,就算是无忧境的强大修行者,苏渐都不会太过警惕。但是,如果对手是两人的话,就会稍微棘手。毕竟,那棋道虽然强大,但也太耗费念力。如果在新旧念力交替的瞬间,被另一个人攻击,苏渐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毕竟,到了今时今日,苏渐能瞬间恢复念力,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因为他在白鹿祭上,在北原,都曾经不止一次地展示过这种力量。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鬼鬼祟祟的,出来吧。” 伴随着苏渐带着几分慵懒的话语,地面干枯的落叶开始颤抖,然后簌簌往外退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海涛推飞,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空地。 苏渐站在中央,目光突然落在一棵树上。 “再不出来……” 他的气息登时改变,初辨,物化,坐忘,一路攀登,气势达到了巅峰! 墨离剑锵然出鞘,化为一道黑色长虹,往那棵树的树冠飞去! 同时,苏渐一指身后,一道剑意从他的指尖哧地射出,往远处的某棵树刺去。 突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摩擦声,树冠上方突然涌出千百碧叶。叶如狂涛,如刀,割裂了空气,撕裂了空间,不仅成了那树上之人的盾,还铺天盖地往苏渐笼罩而来。 而就在远处,一阵花香如醉,无声蔓延。苏渐的剑意在那片花香里,如最勇猛的汉子倒在了美人的怀抱里,登时消解得无影无踪。 苏渐愕然。 “阴阳道?” 很少人修行阴阳道,而一次出现两人,更让人惊讶。苏渐蹙眉,屈指一弹,墨离剑如受巨力,登时加速前进,将那片叶海大盾刺穿! 而苏渐,则在第一时间,飞身后撤。 突然,他停了下来。 因为地面的枯叶开始颤抖,然后仿佛吸收了生命力,干枯的叶子在转眼间变得碧绿,充满了生机,然后冲天而起,凝起了一道叶墙。 苏渐刹住脚步,心意一动,身边幻出几枚少阴之力的黑子。 那几枚黑子在他的身周疯狂转动,如同围绕着某种天地的星星一样,疯狂却具有规律。 面前的叶海降下。它们如一片片刀刃,与空气摩擦,无数的锐响合并一处,嘈杂、可怕。 身后的碧叶怒卷,在瞬间,将苏渐包围。 苏渐头顶的最后一片天空,被叶海吞噬。 千万碧叶狂转,在地面犁出圆状的沟壑。 突然,这巨大的叶云在瞬间收缩,聚在一起,凝成一团。 一个人从树上落下,是一个女子。她望着那团由无数叶刃组成的圆球,神情淡然。 突然,一个人出现在她的身后。 那个人身周有数枚黑子在疯狂转动,不过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它们慢下的同时,也在迅速地消失,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墨离剑自天而降,落在那个人高举的手里。 那个女子往后看了一眼,屈指一弹,背后突然无声幻出数枚青叶,无声无息袭向那人的胸口。 苏渐瞳孔微缩,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高高跃起,墨离剑轻挑,将如影随形的那几片青叶挑飞,犹如挑飞数枚暗器。 可是,他却落入了一个由无数叶刃组成的牢笼里。 他落进那巨大的牢笼,眼看着牢笼开始闭合,咬牙,眯眼,身周再一次出现那数枚黑色棋子。 “少阴之力?” 那个女子微微蹙眉。如果是单纯的少阴之力,自己也修行过。同时凝出四枚,虽然很难,却也不是无法办到。可是,只是少阴之力,又是如何让他逃出来的呢? 当苏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女子面前,那青叶牢笼才开始闭合。 他无处借力,自然不可能是跳出来的。那么,他是从哪里出来的? 难道,是幻术? “意术?” 就在这时,另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苏渐的身后,遥遥一指。 …… 苏渐站在一片花海里。 很多的花,五彩斑驳,绚烂无比。醉人的芬芳,在一瞬间的将他吞没,仿佛将他带回了婴儿时期,让他变得无识无欲,只觉得舒服无比,想要睡去。 苏渐跪在地上,闭眼,冥想。 那些花瓣开始碎裂,成灰,在他的身周飞舞,然后落地,化为这世界本来的模样。 便是泥土,还有荒芜。 苏渐的两眼骤然睁开,往对方伸出手。 一道青峰意骤然凝结。 紧接着,那道青峰意骤然溃散。 “嗯?” 眼看对方居然不知用了什么道法,居然能在瞬间化解自己的意。不仅仅是青峰意,就连起初那道剑意也是如此。苏渐立刻凝重,一边拉开与两人的距离,一边合起双手,准备自己的最后手段。 就在这时,那叶刃之海,还有那温柔花香,在瞬间消失无形。 本来已经恢复了生机的枯叶,在瞬间回复原状。一阵风吹来,便将这些枯叶卷成了碎末。 在漫天的枯叶之中,苏渐傲然而立,墨离剑剑身轻颤,仿佛随时要出而饮血。 三人平静站立,谁也没有再出手。 林中死寂,仿佛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你到底是谁?” 那个阴阳师迈动莲步,步履轻盈,慢慢走向苏渐,仿佛并不在意对方会不会突然发出攻击。 苏渐缓缓退着,与对方保持着某种距离,谨慎道:“你们跟我打了半天,还不知道我是谁?那你们是谁……你,你是叶如歌?” 苏渐终于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几个月之前,苏渐为了帮助洛零得到凛冬丹的解药,而和她身陷神鸦司。后来,也是多亏了这两人,才得以脱困。 叶如歌,千叶如歌。 他转头,看向另一个女子。 “花似月?” 第187章 交易 新月组的宗旨在于维护和拯救雪族在大周的奴隶。 但是苏渐从来不觉得,保护所有的雪族人也符合这一项宗旨。 民主和和平,向来是两种概念。 苏渐望着两人,心想自己就算在战场上杀了不少雪族人,也不能成为自己被杀的理由。否则,北望关的将士早就被新月组杀的干干净净。 叶如歌青衣在风中舞动,几缕青绿在她的指尖成形,上下缭绕,犹如飞蝶。 “说起来,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大家也算是熟人,犯不着打打杀杀的吧?” 苏渐虽然嘴里说着些毫无意义的话,但是没有放松任何一丝警惕。他记得那些神鸦司守卫的死状,如果不是因为墨离剑材质特异,或许已经被叶如歌的叶刃绞成了废铁。 另一个女子花似月柔声道:“我们听洛零提起过你,所以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打败慕容羽的实力。刚刚的事情,见谅。” 苏渐指着叶如歌指尖飞舞的青叶,笑容可掬。 叶如歌指尖的那几枚树叶突然聚在一起,彼此扭转,迅速拧成了一朵碧绿的花。 她将那朵花无声捏起,佩在自己的胸前。 苏渐微笑把墨离剑收回剑鞘,却不失警惕。 “原来两位是想试试我的本事,现在你们知道啦,我的本事很稀松。” 如果可以的话,苏渐可不想和新月组的人起冲突;尤其是在这个关头。新月组的目的不明,苏渐可不想节外生枝。 叶如歌沉默了片刻,说:“我们找你,自然是有事情的。” 苏渐心里咯噔一下。 苏渐对新月组的势力并不了解,不过,连神鸦司那么神通广大的地方都拿她们没有办法,这帮女人真的不可以小看。 而她们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找到自己头上来呢? “说吧,就算我帮不了你们的忙,我也会当作没有听过的。” 苏渐突然想到洛零,再然后,他想到了凛冬丹。所以,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失声叫道:“你们不会是想要我帮你们就奴隶吧?” 叶如歌皱眉道:“聪明是聪明,可是你胆子太小。这样怎么做大事?” 苏渐撇嘴道:“我向来不喜欢做大事。喝喝茶,吃吃点心,没事听听小曲,才是我的生活方式。” 叶如歌不屑冷笑道:“你的活法,也真是够索然无味的了。” “我没有那么多的大野心,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苏渐苦口婆心道:“再说了,雪族人的奴隶那么多,你们怎么救得完?” 花似月道:“凛冬丹的配方我们已经到手,以前不救,是因为没有解药;现在不救,哪里对得起自己的心?” “你们又不是救世主……” 苏渐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准备离开。 突然,叶如歌高声道:“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我们愿意为你取得别月剑。” 苏渐正要离开,脚步突然停下。 “别月剑在你们手上?” 花似月的嘴角有一些狡黠和自信满满:“不,不过我们知道它在谁的手里。” 苏渐眉尖一扬,说:“我凭什么信你们?” “哦,是吗?那好吧,这件事情我们还可以找别人,不过别月剑你可就拿不到了。” 苏渐轻笑道:“我已经有墨离了,还要别月干什么?你们随意吧。” 花似月好整以暇道:“确实,墨离是阳剑,看似威力要大一些。可是如果没有别月剑,墨离剑也不过是普通的神兵罢了。只有双剑合璧,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再说,难道你不担心它落在别有用心之人手里?别月剑,可不仅仅是一把剑而已。” 苏渐直视对方的眼睛,缓缓道:“你似乎很擅长和人打交道?” 花似玉笑靥如花:“因为如歌她不擅长。” 苏渐陷入了沉思。很少人知道墨离剑,因为它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应该是由自己开始的。可是,这两个女人却似乎对墨离和别月知道很多。 望着她纯洁如少女的笑容,苏渐发觉自己真的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这件事情,终究是危险太大。 “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帮你们第二次。” “哦?有第一次吗?” 花似月淡淡道:“第一次,可是我们两人亲自出马,你们可是寸功未立,而且,如果不是我们,你和洛零那个丫头已经死了吧?第二,在雪族无异城,如果不是我们新月组给你们提供情报,你也救不回南萱吧?所以,到底是谁欠谁呢?” 苏渐望着花似月,发现对方真的是巧舌如簧。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扯这些……” 苏渐摇了摇头,似乎要甩去满头的郁闷,在斗嘴这种事情上,他真的不是这些女人的对手。也许,这是老天爷对男人的限制吧。在动手的较量中,男人占有绝对优势,那么在斗嘴里,女人真的是无法战胜。 “好吧,既然如你所说,我欠你那么大的人情,那么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两人互视一眼,神色缓和。 花似月说:“我们有一批三十人的奴隶,想要送出云京。我们也曾想过假扮成奴隶商人,可是,我们没有官方文书。这件事情,还是要靠你了。” 苏渐纳闷道:“这么多奴隶,你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叶如歌突然冷冷道:“这是我们新月组的事情,你不用知道那么多。” 苏渐撇撇嘴,露出“谁稀罕”的表情说:“好吧。记住,这是唯一一次。唉,如果不是想要把师叔他老人家的别月剑带回书院,我才不搞那么多事情呢。说实话,我对别月剑的去向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只不过,我手上这把墨离救了我多次,我只是想救回它的妹妹而已。” “想要找我,最好不要来书院。还有,在京城里,最好不要搞风搞雨……” 苏渐丢下这句话,然后远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从一棵树上落下,落在叶如歌和花似月的身边。 “把别月当墨离的妹妹……这个小子,还是挺有趣的嘛。” 第188章 雪国的新客 苏渐的感知,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能排进前十。一者是因为他的无脉之身,二者是因为他的五感远远超过普通意义上的修行者。 而他居然没有发觉树上的那人,可见那人的修为,已经高到了何等的地步。 花似月和叶如歌侧身走到一边,对这个男子施了一个很奇特的礼节。 这动作,是雪族人对最尊敬的王者,才会行的礼。 “你们两人,对他是什么看法?” 他温和对两人说,然后走到刚刚跳下的那棵树下,悠然坐下,仿佛想要放松一下,怡然自得。 叶如歌的声音很好听,却很淡然,像是出自云霄,又仿佛经过了清冽溪水的冲洗,所以带着些许的寒意。 “原本我们觉得,就算他的念力充沛远胜常人,也不应该到达越境杀人的水准。可是,刚刚我和似月联手,居然也不能击败他,可见,他的修为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坐忘境。” 花似月深有同感道:“不错,而且,他的那些招法,真是千奇百怪。有时候,是御剑之术,有时候,是阴阳道法,可是,最奇怪的,也就是他的阴阳道法……”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似乎也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 男子道:“刚刚如歌你的‘叶泷’已经完全包裹了他,他如果想出来,就只能强行突破。可是,叶泷之术完好无损,丝毫不受影响;而他自己也是安然无恙,仿佛是……如空气一样,穿透了那些叶刃,冲出了叶刃的囚笼。难不成,他领悟了神国的力量?” 叶如歌柳眉倒竖,花似月一贯的笑容也瞬间敛没。 气氛一时间如同数九寒冬般森寒。 叶如歌淡淡道:“不可能,神殿在绝谷下方,又有燕无计看守,这几十年来,没有任何人能够从绝谷活着出来。” 她表现的极为淡然,但是声音却有些发颤。 男子摇了摇头。 “如果,燕无计死了呢?” 他皱眉苦思,想了想,又说:“刚刚苏渐的那一招,连续两次从‘叶泷’里逃生,看似是快身法,却毫无丝毫的身形残影,简直是突破了空间,绝非人间法术。他只是区区坐忘中境,离逍遥境还远得很,如果想施展能够逾越空间的道法,便只有可能是神殿道法了。” 他望向叶如歌和花似月,知道这两人是向来形影不离,眼下又离不开两人,一时间有些犯难。 不过,他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这里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你们。我亲自回神殿看一眼。就怕,就怕他已经……” 两个女子知道这个男子的口中的“他”,指的绝对不是燕无计。 两人面面相觑。 “我在书院时,他就指点过我,我那个时候,就已经了解到了他的力量。如果苏家的成长是他的意思,那么,我们就一定要小心了。” 男子的脸上有些黯然,也有些无奈。 似乎是想到了最难以忘记的那些事情。 也想起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 ………… 在距离云京千里外的雪族帝都,是一座恢宏的大城。 这座大城建之不易。 今天,这座城,迎来了两个极为特别的人物。 一辆华贵的马车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一个喜欢穿猩红长袍的男子。那个男子的皮肤很白,几乎有些不健康。他的脸上带着面具,遮住了他八成的骄傲。 另一个,坐在男子的身边,沉默不语,目光如水,却也如冰。 这两个人,都是中土人。 猩红长袍裹着的男人,叫做李无心,是雪族的伟大军师。他右手撑着下颚,对坐在身边的女子微笑,看似温和,实则有些同情。 “欢迎来到雪国的帝都,这个伟大的都城,会喜欢你的,慕容。” 他喜欢这样称呼她,因为她也不允许有人再叫自己尔岚。 尔岚站起身,站在马车上,看着前方欢呼以盼的众雪族人,听着他们口中从远古便一直如此未有改变的语言,面无表情。 “我并不喜欢这里。” “我知道。” 李无心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轻嗅着她的发丝。 伴随着马车前进,尔岚的脸色越来越白。 “哥哥他,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李无心突然说:“原本我想让南萱来这里住些日子,不过现在有你陪我,也不差。” 尔岚意外回头,看着李无心俊朗的半张脸,猜想着他面具后该有怎样的可怕伤痕。 李无心似乎是猜到了尔岚的用心,他故意用手指顶了顶面具,说:“怎么,是在同情我吗?” 尔岚嗤笑。 两人入了城,马车停在了一处府邸前。李无心跳下马车,伸出一只手,手心向天,等待另一只手的到来。 尔岚不需要他的搀扶,跳下马车,一拂衣袖。 李无心的手心里,似乎有气流在盘旋。他把那气流捏碎,若无其事地跟着尔岚说:“说不定你会喜欢上我。” 尔岚愕然。 李无心最喜欢看到别人愕然的表情,于是笑了起来,说:“一个女孩,对另一个男孩表达出不屑的样子,往往越是刻意,心里,就越是有他。” 尔岚嘴角的不屑越发的明显。 她望着李无心,说:“就算是不屑,我也不会对你不屑。记住,我来雪族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苏渐,杀了他满门。为了这个目的,李无心,为了这个目的,就算是让我永世不得翻身,沉沦在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李无心觉得北原的风,突然间变得更冷了几分。 他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处府邸,仿的是大周国南方的某郡的建筑风格,是李无心的府邸。 大军师府。 尔岚看着满屋子的周国布置,眉头深深地蹙起。 “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单独住一个府邸。你知道的,坐忘境的符师可不多,在大周,每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都有权利向国家索取生活的必须之物,包括土地和房屋。” 李无心走到尔岚面前,低头看着她,微笑道:“对不起,这里是雪国。雪国之都欢迎你,慕容。” 第189章 尔岚眼里的苏渐 就算是修行者,也不是能够在短时间里适应雪国的气候的。 尔岚坐在火炉边,望着炭火忽明忽暗,怔怔出神。 她当然不是在缅怀那些回忆。 她只是在思考,那一战,哥哥和苏渐的那一战。 哥哥遇到的那几枚“棋子”,是少阴之力凝聚的,只是几枚棋子,就能释放出能让哥哥寸步难行的诡异道法,这一点,让尔岚很在意。 那并不是普通的意术、幻术。就算是幻术,凭坐忘境的苏渐,也绝不可能让哥哥他中幻术那么久。 尔岚天资聪颖,或许更在慕容羽之上,年纪轻轻,便参透了物化境的真正奥妙,于画卷之中,能构筑一方天地。这样的能力,需要在逍遥境,甚至是传说中的化梦境放有可能 在脑海里模拟着,尔岚却始终不得其解。 过了好一会,门帘毫无征兆地被掀开,接着,一只脚迈了进来。 尔岚两道柳叶眉挤在了一处,脸上如同布了一层寒霜。 “我可没有让你进来。” “这里好像是我家。” “那我搬出去。” 男子一笑:“整个雪国,都是我的家。” 雪族第一的大军师,在此时此刻,有些无赖。 李无心坐在尔岚面前,双手笼罩在炭炉上,嘴角有一丝得意的笑。 尔岚面无表情看着李无心,指尖在空气中微微划动,似乎在写着什么。 “你给我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无心没有理会尔岚,他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放在了一边。 尔岚知道那必然不是普通的信。她狐疑地看了看李无心,确认了对方是想让自己看,于是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看完之后,她的平静全部消失。 “别月剑?” 李无心微笑道:“墨离剑在苏渐手里。世间人都认为苏渐道法通明,无所不通,实际上,他也需要依靠墨离剑。没有了墨离剑,苏渐的力量就会减弱很多。而相应的,如果谁得到了别月剑,便也能获得那把剑的力量。” 李无心对苏渐的贬低,并没有引来尔岚的好感,甚至哪怕一丝共鸣。 “再怎么强大,墨离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他的可怕之处,你们永远不懂。如果你们连苏渐强在哪里都不知道,那么又怎么可能打败他?” 尔岚冷笑,清亮的双眸似有不屑和倨傲,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一边深思,一边分析。 “他的身体,曾经因为隐春散而经脉紊乱,念宫损毁,气海碎裂。可是,他现在却能成为这世界上最独特的修行者。这种奇遇,不是人人都有的。在眨眼间恢复念力,六宗道法无所不精,只是这两条,就足以令他在同境界里不败。何况,他又领悟了那种可怕的道法——你觉得,在雪族里,有谁是他的对手?” “在这个天底下,又有多少人是他的对手?” 李无心微笑,似乎并不介意尔岚如此的推崇苏渐。 他的手在炭炉上来回,火光在指缝里闪烁。 他突然失笑道:“原来在你的心目中,苏渐有那么强?” 尔岚听出了李无心的话外之音,她停下脚步,经过短暂的伫足凝立,然后走到了李无心的面前。 “那么,你能找出杀他的办法吗?” 李无心听出尔岚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带着某种程度上的讥讽。 仿佛在说,你远不如他,还说些什么。 或者再说,你还不如我,要说些什么。 李无心没有动怒,他收回手,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诡异。 那是一种似笑非笑。 “杀人未必需要自己动手。” 李无心很着迷那双眼睛。因为它比雪族人最珍视的瑰宝更加明亮和美丽,令李无心着迷,不可自拔——从见她的第一眼,就是如此了。 他突然注意到对方的眼睛里有一丝羞怒,随即笑道:“我入世以来,自认无人能超越我。让你哥哥和雪长空压抑境界,进入大周,救你出云京之后,直扑北望关,里应外合——再加上你哥哥和雪长空,苏焕必死。在我的计划里,北望关一击可破。可是,谁曾想,竟然半路出了一个苏渐?” 他微笑着,仿佛在说一件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平静从容。 “他折损我们数千狼骑,死守数月,使得我们辎粮无以为继……我这数年来的安排,在这段时间以来,都变成了他人的笑柄。” “他的眼睛,似乎看着我们所看不见的地方。仿佛,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李无心的话,让尔岚身子微颤。 不属于这个世界? “可是,谨慎不代表敬畏。因为只要他还是人,就会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可以被杀死。” 李无心仿佛是在给尔岚信心,又仿佛在平静陈述一个事实。 尔岚望着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她知道这个人想要帮助自己,但是也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你好像并不恨他,却要杀死他?” 尔岚的眼中有一丝疑惑不解,她看得出李无心在谈论苏渐时表现出来的冷静,也看得出来,他要杀死苏渐的决心,可是,她不明白,这种不带仇恨的杀机,何以如此凛然? 李无心再一次意味深长地笑。 他站起身,转脸对尔岚说道:“你愿意跟我来一个地方吗,我可以让你知道,为什么苏渐必须死。” ………… 尔岚跟着李无心,登上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 雪原上的马匹很珍贵,因为本来草料就不足,所以几乎所有的马匹都用作军用。能拥有一辆自己的马车,是那些雪族里所谓老爷、酋长连做梦都想的事情。 尔岚坐在马车上,看着街道两边的居所,感受着北国的粗犷,默然不语。 李无心上了马车之后,便一直闭目冥想。 只不过,他的冥想并没有什么效果。尔岚几乎感受不到他体内的念力,看起来,他也只是初辨中境罢了。 一个初辨中境的修行者,也算不上是修行者。 出了城,马车一直东行,在马铃的声响里,车辙转动,与北风呼应,仿佛一首自然而然的曲子。 突然,尔岚发现,马车在渐渐攀高,似乎,马车在往某一个高处驰去。 第190章 登峰 在跟随兄长来北原、来雪国的路上,尔岚也从哥哥的口中,了解了一些雪族现今的状况。 然而,唯独这个男人,雪族的大军师,看起来只是二十多岁,却让人感受无限的沧桑。 可是,他也并非一直沧桑着,偶尔他也有开怀的微笑,还有令人无奈的狡黠。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看过他的真面目。他的面具虽然从未摘下,却只是遮了半边脸,似乎并不怕有人能从下半边脸看出他的身份。然而即便如此,也从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人。 但是他的每一条计策,都在事后被证明是无比英明睿智。 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带着尔岚来到一处绝壁。 他只是为了带尔岚,来看看北国的风景。 “这就是你打算给我看的东西?” 尔岚颇觉无趣。她对这种所谓北国的粗犷美景毫无兴趣。 她对杀死苏渐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 “那时候,我本可以杀他的。可惜,我心软了一次。” 尔岚跟着李无心下了马车,跟着他走上了悬崖,像是一个妹妹,跟着哥哥偷偷玩耍。 李无心走在前面,他往上攀登,看似十分费力,却往往在走过某些陡峭处之后停下,回头看看尔岚。当他看到尔岚轻松跟上后,才转脸继续攀爬。 尔岚不喜欢这种被人轻视的态度。 每一次,被李无心关心注视,她便觉得,自己被当作了孩子。 而只有苏渐,对自己,是绝对的相信,极大的尊重。 苏渐…… 她的心情骤然极坏。 就在这时,李无心把手伸了过来。 “来,我拉你。” 尔岚望着对方的手,心里生出一丝厌恶。她没有去看那手,更加没有把手递出去。 她施展了一道风符。符力将她身子卷起,让她轻盈了不少。尔岚身子浮起,悠悠然越过李无心的头顶,落在某处,看向李无心,略有得意嘲弄之色。 李无心一笑,继续往上攀爬。 雪峰陡峭,加上坚冰雪水湿滑,攀登不易,李无心修为粗浅,加上似乎天生有某种类似于哮喘的怪病,所以费了很大的力气,他才登上了峰顶。 这时候,尔岚已经等了很久。 她负手看风景,却觉得这风景没有什么特别。无非是雪封千里,多了些登高临风罢了。 李无心站在尔岚身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拍打身上的冰雪。 尔岚回头看他,强压心中的不满,淡淡道:“你要我跟你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姑娘,这并不是我想给你看的东西。” 李无心望着尔岚,眼中有些遗憾。 这种眼神,让尔岚想到了苏渐。 她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心中一惊,又马上生出诸多恼怒、烦躁之类的情绪,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无心摇摇头,说道:“请姑娘你下去,然后再上来一次。” 尔岚疑惑道:“你是在这里准备好了什么东西,所以……” 李无心打断她道:“请姑娘你下去,然后不要使用任何手段,用自己的手脚爬上来。” 尔岚没想到李无心居然如此无聊,又觉得,真是枉他为雪族人依仗的军师,心里不禁有些失望,更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该相信他能帮自己杀了苏渐。 “就算我照你说的做,你还能玩出什么把戏呢?难不成,在这里,你能变出苏渐的人头?” 李无心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少女了。 但是,他马上想到这个少女的性格,觉得实在很有趣。 “难道你不敢?” 尔岚仿佛没有听到,总之没有理会他,纵身往来时的路跃下。 李无心眸子一缩,伸手去抓她,却只触到了她的衣袂。 突然,尔岚的身形骤然一轻,被北风托住,无声落地。 李无心收回手,长出一口气,无声微笑。 尔岚站稳,转身,望着他,往他走来,往山峰走来。她手脚并用,以一个柔弱女子的身份,倔强而沉默,往上攀登。 突然,她踩松了一块山石,险些滑落,却倔强紧攀山体。她的慌乱之色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便恢复了平静。 她往上看去,看见了一片雪壁,一片天空,一个身穿猩红长袍的男子。 那个男子看着她,眼中有明显的鼓励意味。 少女咬牙,继续攀登。 终于,她在一阵寒风之中,来到了峰顶。 李无心俯身,伸手去扶她,却被对方拒绝。少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水,一如刚刚李无心所谓。 她望向那远处的风景,眸子微缩。 她站在极高处,望着峰下的万里雪原,看着看着,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 此时,风景竟与方才不同。 “不经一番磨砺,哪里能感受到这雪景的美好?我每次来此处,都必要攀登;攀登之后,便坐此冥想。这几年来,我已经来了不下百次。可是每一次,我都有所收获。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看到的美景,便不是普通的美景。此时此刻,你看那片雪,是不是和你刚刚的感受,截然不同呢?” 尔岚点点头,笑容纯真,如同婴儿。 然而,尔岚的目光渐渐收了回来,她嘴角的笑意骤然冷冽,重新变得漠然,如霜,如雪。 李无心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微笑陡然不见。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仇恨,缺少的,却是那些敢于忘记仇恨、淡漠仇恨的人。并不是让你宽恕,而是让你明白,仇恨会蒙蔽你的双眼,愤怒会让你丧失判断……” 李无心望着远处,看着那些蜿蜒至远方的雪路,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雪谷,听着风声,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你真的要杀苏渐,那么就要放开自己的心胸,因为,一心执着于仇恨和过往的人,怎么能看见眼前的路?怎么能看见更高的山?” “记住,莫要被仇恨遮住了眼睛……” 他的语气温柔,仿佛能融化这雪原。 他摘下面具,面容清俊。 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疤痕,没有什么影响他容貌的东西,相反,他的容貌堪称完美,只是略有些苍白。 “慕容,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完之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要杀苏渐,为什么他必须死。” 第191章 鬼岛传人 李无心似乎并不怕地面寒冷,坐在雪地上,把那面具放在一边,显得怡然自得。 尔岚坐在他附近,目光落在远处的某座雪峰上,静静地等待着故事的开始。 “这个世界原本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云央。它居于天下之央,沃野万里,无比强大和繁荣,国祚绵延达两千年,在整个云央世界的历史之中,这都是极为罕见的国寿。然而,就在数百年前,诸侯纷起,依靠着自己手中的刀枪,想要在云央大地上获得自己的一份力量。而其中,就以姬家最为强大。他们拥兵百万,横扫天下,将云央最富饶的土地,占据为自己的领土。” “然而,那拥有那么多兵士之前,大周高祖和太宗父子两人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至少,他们并没有强大到足以横扫天下。他们也吃了不少败仗。直到有一天,大周太祖来到了雪族。” “在他的游说之下,雪族以建国之后,将北望关周边土地划分为雪族领地为条件,加入了大周的建*。在雪族强大战士的帮助下,再配合白鹿书院第一代院长的奇谋妙计,周国太祖和太宗二人,在短短数年内消灭了敌人,只在十几年里,就建立了周国。” “然而,雪族人得到了什么?只不过背信弃义,还有充斥了剑和血的背叛罢了。雪族人被周人以‘叛乱’为名,赶回了雪原。鸟尽弓藏,这原本就是周人的作风。” 尔岚淡淡道:“这件事情我听哥哥说过了。不管如何,这数百年内,你们屡次南侵,这是事实。至于历史,那是已经发生过、并且被时光掩盖了真相。我不打算听你的一面之辞。” 李无心泛起微笑,伸出右手,食指在地面上画了一张图。 同时,他继续说道:“可是,并非所有的周人都丧失了良知。在第一次雪族‘叛乱’之后,有一个人,他在平叛之战中居功至伟,却也深感良心不安。于是他诈死辞世,于东海某处,修书立传,潜心钻研,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记录在他所住的崖洞里。尔后,他又收了两个亲传弟子。二人之中,一个学习他的学问,一个钻研他的道法,并且,这两名弟子毕生各自也只收一个弟子。” “因岛外有无数暗礁涡流等天然的屏障,再加上那位先生布下的阵法,所以那座岛屿几乎只有两位岛主掌握了出入之法。而且,在阵法的作用下,这座小岛居然还能够变换位置。它时而在东海碧波之上,时而在南海狂涛之中,在世人的口中,变成了行踪成谜的可怕岛屿。” 听到这里,尔岚不禁想起那个传闻,愕然惊道:“鬼岛?!” 李无心赞许点头,继续道:“不过,这位大贤在临终之前立下遗嘱,如果要继承他的衣钵,那么便要立誓,以毕生之力相助雪族重返中土,于大周一隅安居,再不受冻馁之苦。” 尔岚敛容道:“这位大贤真是令人敬佩,就算是临终也念念不忘此事。” “后来,这两位弟子便开始潜心修学。然后,他们偶尔踏上周国,抑或是东海小国,便会寻找天资足够的孩子。如此好几代人之后,终于出现了两个弟子。” “一个人,他天资极高,生就七曜星脉,念力超卓。从他修炼、到物化境,不过是数年光景,而他从物化境晋入坐忘境,也不过是数月之事。他也是目前唯一有可能打败苏渐的人。” 尔岚皱眉苦思,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因为那件事情实在是过去太久,而她也不想再回忆那些日子的欢笑和泪水。 只不过,那个人的拳头,她记忆深刻。 “李君独?对了,我也听说过他是鬼岛传人……那另一个呢?” 李无心微笑。 “另一个人,他过目不忘,聪颖过人,虽然修行天资差了些,可是举一反三,才思敏捷,加之目光宏远,不拘一格,正是一等一的谋略家。那,就是区区在下。” 尔岚从没见过这样脸皮厚的人。 可是,她依稀记得自己见过。 对了,是苏渐。 她蹙眉,不喜,摇摇头,希望把苏渐从自己的脑海里挥去,却挥之不去。 “原来,李君独是你的师兄弟?” “准确的说,他是我的弟弟。” 李无心说完这句话,尔岚才发现,他的容貌和李君独果然有几分相似。不过他多了几分阴柔,而李君独则多了几分狂傲不驯。 “上一次书院众人来刺杀我,便是君独前来通风报信。周人还以为他是突然失踪,实在是可笑的可以。” 尔岚并不清楚摘星大会的事情,不过她还记得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 她也并不清楚,就在摘星大会开始的时候,李君独突然消失。就连苏渐都猜不到他的行踪。 谁能想到,他竟然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 她凝视李无心,说道:“你们兄弟二人,是不是打算里应外合?” “不对哦。” 李无心摇摇头,似乎在嘲笑尔岚的单纯想法,过于简单的头脑。 “他打算以武力征服天下。确实,他三十岁之后,很可能成为可怕的逍遥境武修。到时候,踏破千山于他来说,又有何难?又何惧周人的军队?可惜的是,”他狡黠一笑,“也许我要快一些了。” 李无心曾对雪长空许诺,数月之内取苏焕性命。 如今他又开始预言,十年之内踏破大周。 他的眼中,只有无比自信。 尔岚疑惑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些自信?你们的鬼岛祖师,是谁?” “姜阔之,也就是,白鹿书院的初代院长大人。” 尔岚猛然站起,惊道:“什么!” 想来,不仅仅是尔岚,就算是其他人,听到这种真相,都会被震撼的无以复加吧。 不仅仅是修行界,就算是世俗,知道鬼岛这两个字的,也不在少数。鬼岛的神秘,几十年前,鬼岛传人偶尔惊鸿一现的强大境界,都表明了鬼岛的强大和神秘。 可是,谁会想到,鬼岛竟然是白鹿书院初代院长的匿世之地! 第192章 太傅 初代白鹿书院院长,姜阔之,号白鹿先生。因为他行走天下之时,身边便跟着一只白鹿。后来姜阔之死后,白鹿便隐匿山林,重返自然。 然而,谁会想到,他竟然是诈死? 尔岚当然觉得难以相信。 她看着那个年轻男子,从他的发紫嘴唇里说出来的话,她简直一句都不敢相信。 鬼岛传人居然是正统的白鹿书院弟子? 李君独居然是初代院长嫡系弟子? 姜阔之,这个堪称天下古往今来第一强大的男子,竟然也是古往今来第一神秘的鬼岛初代主人? 而且,他居然选择了与大周为敌? “是不是很奇妙。白鹿书院的初代院长,与大周为敌;白鹿书院最骄傲的学生,现任书院院长的师弟,也与大周为敌,甚至,如今你,连你也与大周为敌??真是奇妙。这或许便是白鹿书院的宿命。” 尔岚隐隐不悦。 她看得出来,李无心没有说谎。 这充满悲欢离合的世界,往往都是由某些荒诞的事实组成的。这些事实,构成了过去,成就了现在,造就了未来。 “这就是你要杀死苏渐的原因?” “不错。我读过的书里,没有哪一本出现过苏渐使用过的守城器械。他的奇思妙想,还有不拘一格的思考方式,令我有些不安。为了避免他成为我的阻碍,所以他必须死。” 尔岚第一次对李无心感到有些兴趣,却也为他的想法感到莫名的惆怅。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看脸色,身体似乎也有些问题。可是,他居然甘愿身在雪原,只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让雪族重返大周。 然而,哪有那么容易?偏安于大周一隅,迟早会被赶出去。而如果要吞并所有大周的领地,那么雪族人的战力又明显不足。 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你为什么一定要帮助雪族,进攻大周呢?” 李无心听出了尔岚话中的担心,或者说关心,不以为然道:“因为我已经发了誓了。我在祖师画像前发誓,若接受他的衣钵,就要这么做。大丈夫首重信诺,何况誓言?” “那你觉得能成功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不是智者所为。” 李无心有些厌烦地站了起来。 “你怎知我不行?如果不是苏渐,我现在已经坐在北望关城墙上了!” 尔岚看着他明显有些戾气的眸子,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李无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张了张唇,随即泄气地捡起面具,戴在了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平静。 ?? ?? 苏渐正在教舍里教书。 突然一个教习出现在门前。 苏渐和他低语了一番,然后有些尴尬和懵然地宣布诸生自习。 然后他和那名教习来到了书院大门口,远远的,便看到了一个内侍,还有皇宫的马车。 “陛下又有什么事情?我说了,我不想下棋了。” 纵然已经恢复了往日状态,但是,有些事,苏渐还是不想做,有些东西,他还是不想去想,不想去碰。 那名教习无声瞪了他一眼。 那名内侍远远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说:“哦,苏先生您来啦。陛下等着您进宫呢。来请吧。” 苏渐疑惑道:“陛下又出什么幺蛾??呃,小公公,你知道皇帝陛下找我什么事吗?” 苏渐当了教习十几天,才知道,就算是内定教习,也需要在任教期间参加朝廷的考核。 从某种方面来说,苏渐算是无证任教。 那名内侍突然闭上了嘴巴,露出打死也不说的决然表情。 上了马车,已经没有了初次进宫的那种兴奋和不安。苏渐远远看着,那些雄伟宫阙,在他的眼里,已经并不如何震撼。 他在神国大殿,看过更加令人震撼的场景。 他看了人类的过去,现在,还看到了一点将来。 所以他明白,现在的这座城,这个国,终将会消失。 怀着这样感叹的心境,苏渐在宫门前下车,跟随内侍走进皇宫。 来到一处行宫,苏渐看见了皇帝陛下。这个中年人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老,好在精神不错。 “末将,啊,不,臣参见陛下。” 他假模假式地行了一个军礼,又突然想起这里不是军营,于是中途改口。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显然是被他逗的心情不错。 “行了吧,起来吧。” 皇帝示意苏渐坐下,将苏渐打量了一番,满意笑道:“看起来精神不错。” “托陛下鸿福。” 皇帝陛下姬无夜示意苏渐不用拘礼,却又突然明白了苏渐的意思。 他想了想,试探性的说:“你在边关,大约也没个对手吧?边关里,也只有秦沐还懂些棋,不过以他的严谨性子,大约是不会和你下棋的。” 苏渐努力忍住笑,是:“回禀陛下??” 然而,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姬无夜知道苏渐必是回绝的话,立刻说:“好了,想必你也是无聊透顶,朕就陪陪你如何?” 说话间,一旁的内侍已经开始布置棋具。 苏渐记得那个老内侍,上一次下棋时,他就在一边侍候。不过今天苏渐才发现,这个老内侍居然是一个修行者。 不过那个老者的境界一定相当高,已经修炼到了精气神圆满内敛的地步。就算是苏渐,如果不是因为感知敏锐,也察觉不到他的异样。 苏渐苦笑道:“陛下,我如今不敢随意布棋。等我回来吧。” 棋道,便是利用天地间元气在棋子间穿梭造成的紊流,来施展道法的手段。 苏渐的体质极容易吸引元气,如果在不经意间引发了什么动静,轻则是惊驾,重则是有刺驾之嫌。他可不想被一群从天而降的侍卫摁在地上。 姬无夜纳闷地看着苏渐,突然笑了。 “好,等你回来。” 重点并不是下棋,而是他的心境。苏渐愿意回来下,那就回来下。 重点在于,让他休息下,也好。 姬无夜笑了笑,说:“其实,朕找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说。” 苏渐强笑道:“陛下但请直言。” 姬无夜看着那个年轻人慢条斯理地喝茶,微笑道:“朕想让你做我的太傅。” 第193章 太傅(下) 一个国家的根本,在于百姓。 一个国家的现在,在于君王。 一个国家的未来,在于储君。 君主立储,一则立长,一则立贤,一则立爱。自古以来,便是立嫡长子为储君,如果长子残疾、愚昧、无才或是无德,君王便会立贤者为储君。而立爱者不在少数,但是却也往往会招致国家动乱,轻则兄弟阋墙、宫廷染血,重则家国动乱,民不聊生。前车之鉴,实在是不在少数。 在这种情况下,对皇子的教育就显得尤为重要。 一个优秀的太子,自然需要一个极为优秀的师父来带领。 这个师父,官名,太师。 太师不仅仅是教导储君诗书礼乐,更有辅佐他成为帝王、灌输他正确思想的重任。在皇家,父子之情鲜有真情实意,所以相对来说,太师反而是储君最亲近的一个人。一个称职的太师在教导储君的同时,还要为储君出谋划策,防范来自各处的明枪暗箭。所以,一个太师不仅需要过人的才学见识,更要有宽广的胸襟和过人的智慧,所以,就算那些被人称为“国士无双”的大贤们,也未必有这种资格。 苏渐自认为,自己没有这种资格。 一个人,不但要有识人之明,最重要的,是自知之明。苏渐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念头,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本事。如果只是教太子修行,苏渐还有几分自信,如果是教他读书、格物致知,苏渐绝对没有那份自信,更认为自己没有那个本事。 皇帝陛下立储,要考察的,便是皇子;然而,在考察皇子之前,他要考察的,却是太师。这样的重责,苏渐自认承担不起。 “陛下,臣一介武夫,哪里担得起太师之重责?还望陛下收回成命,三思之后,另选贤明。” 苏渐表现得很谦恭,哪怕在心里,他已经狠狠地对皇帝陛下问候了很多次。 姬无夜微笑对苏渐说:“我听闻,爱卿已经通过了白鹿书院的教授考核?” 苏渐愕然,他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自己做的那张卷子,明明是教习考核啊? 他想到院长大人眼里的狡黠光芒,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想必,院长大人傅清山给自己做的,就是书院教授资格考核的卷子。 想必,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他耐着性子道:“陛下,臣只是死记硬背典籍中的文字,尚不能通达其中深意,更不要说授人学问这等事情了。请陛下恕罪。” 姬无夜笑道:“听闻你已经通读坐忘楼中的藏书,且有过目不忘之能,是不是真的?” 苏渐心知,这是师父冯清源棋圣对皇帝陛下透露的,因为这个世界里,也只有师父才知道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所谓博闻强识,无非是写机巧手段,哪里能入得了真正大家之眼?” 姬无夜饶有兴味地看着苏渐,又道:“朕早就听说,苏家三子不仅文武全才,且虚心谦恭,人品上佳,果然名不虚传。再说了,你曾帮朕解决了鬼岛传人,打压了他的风头,使得云京恢复平静,又不计前嫌救他性命,令他死心塌地归入白鹿书院。这份宽仁的胸怀,便是朕喜欢你的原因。” 苏渐心知,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逃脱被陛下选中的命运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事情都没有忙好,哪里有时间去理会陛下的家事? 一来,尔岚身在北方雪原,也不知情况如何;二来,南方楚国那里的别月剑还没有找回;三来,新月组也要自己帮忙救出奴隶;四来,各方面势力都在拉拢苏渐…… 诸多事情凑到一块,苏渐现在还没有崩溃,已经是一个奇迹。 他可不希望皇帝陛下成为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臣还是不愿意呢?” 皇帝陛下似乎早就猜到苏渐会这么说,呵呵一笑道:“那我只好请南萱先生入宫了。想必,她的才学必然也不在你之下,今日为太师,他日为妃嫔,倒也是人间佳话。” 苏渐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他在心底狠狠地鄙视了姬无夜一番,只好说:“臣请陛下授予臣太师之职。” “不好吧?将军只不过是一介武夫,舞枪弄棒尚可,朕的儿子要学的,可是治国之道、帝王之术、久安之法,我看,还是算了吧。” 苏渐郁闷地看着姬无夜,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戏谑。 “臣博闻强识,阅尽万卷书,通晓天下事,还请陛下授予臣太师之职。” 姬无夜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这样啊?可是,所谓通读万卷、过目不忘,不过是一些机巧手段,不入大雅之堂吧?” “陛下,我错了。” 姬无夜差点笑出声来,然而,他却咳嗽起来。 并不是因为被茶水呛到,而是因为某种隐疾。 苏渐皱眉,他虽然可以凭借自身体质来迅速为自己、他人弥合创伤,但是对那些脏腑之疾却是无能为力。 而且,他看得出,姬无夜的病,很重。 那个老内侍白眉微蹙,恭敬呈上一块绢帕。 皇帝陛下接过绢帕,捂口咳嗽,一声比一声剧烈,一声比一声痛快,却也一声比一声更加令人同情。 苏渐看着他渐渐止住咳嗽,隐约间,竟有些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不仅仅是太师,太傅,太保之职,皆由你来担任。” 皇帝陛下放下手帕,按在桌案上,神色自若地对苏渐说:“太师授文,太傅传武,太保,则是保护他的安全。我会在这两天发出诏书,以后太子就托付给你了。” 苏渐疑惑道:“陛下心里,已经有太子的人选了?” 姬无夜意外地看了苏渐一眼,皱眉道:“寡人膝下仅有一子,剡儿。” 苏渐知道自己失言,然而看着对方益发苍白的脸色,他感到一丝忧心。 姬无夜突然疲惫道:“好了,你出去吧。” 苏渐行礼,转身,推开朱门,迈步走出,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殿内。 那名皇帝坐在桌案后,微笑看着自己,脸色好像更加苍白了。 第194章 处境 苏渐出宫后,脑子里还想着那张脸。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他心里,这名皇帝陛下算不上一个好皇帝。 在他去往北望关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云京附近的州郡还好,边陲之地的百姓已经无地可耕,耕地尽归权贵,因此民不聊生。云京里,就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丞相公然买官卖官,甚至与神鸦司勾结,党同伐异,结党营私,而皇帝陛下却无法可施。 再加上神鸦司已经尾大不掉,难以收拾;雪族奴隶贩卖泛滥,这便是隐患,更是与雪族这等强敌不可解仇恨的根源之一…… 这个国家需要改变的,太多了。 如果现在的皇帝有那么多做不到的事情,那么就从下一代开始做么? 假如皇帝陛下是这种心思的话…… 苏渐摇摇头。 太师、太傅、太保,一人兼任,这让苏渐压力山大,就好像被自己最擅长的“青峰意”压制一样,透不过气来。 他答应陛下,也并不是因为陛下所说的,令南萱入宫的事情。 而是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该做些什么的。 尽己所能。 苏渐叹了口气,心道,你又不是救世主,揽什么瓷器活? 出了皇宫,苏渐又坐上马车,回去苏府。 可是,在半路上,苏渐又想到了一个人。 于是马车变向。 ………… 苏渐跳下马车,下意识地要给点银钱,却又想起这是皇宫的马车,于是不好意思地挥手作别了车夫。 他转脸看向身后,看着那处府邸前的两尊兽像,莫名感到一丝没落。 这是他第三次来慕容府。 第一次,是那一夜苏渐拥抱尔岚的时候。尔岚羞怒回府,并且与他立下了约定。 打败李君独,我便回来。 第二次,则是他失去尔岚之后,醉酒回京。 那一天,他没有获得老人家的谅解和宽容。 这一次,是他第三次来。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来。 他走进慕容府,或者说前征西将军府,却没有人迎接他。 老门房不在门口。 这让苏渐感到奇怪。他记得那个老门房,也记得对方铿锵的话语。所以没有看到老门房,苏渐还真有些不适应。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隐约传来哭声。 ………… 老太太是在苏渐进门的时候走的。 她生前是朝廷的三品诰命夫人,征西将军正室,死后,却也只是一具冰冷而无意识的躯体。 苏渐来晚了一步,所以没有听到她的遗言。他很希望她能骂自己一顿,骂自己杀了她的孙子,骂自己将她的孙女逼向了绝路,骂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是,仿佛是不想见他,在他跨入慕容府大门的时候,老妇人走了。 正如世间千千万万或特殊、或普通的老妇人一样,闭着眼睛,眼角有泪,似乎是很疲累,或者很悲伤。 苏渐默然回了苏府。 他参与了丧礼的全部过程。 陛下的圣旨没有让苏家人欢颜,因为这道旨意来得很不是时候。 老妇人棺椁入土的时候,是一个阴天。她归入了慕容家的祖坟,葬在了丈夫的身边。 苏渐没有落泪。毕竟他和她没有什么感情,除了被她骂过一次之外,苏渐跟她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 然而,终究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 尔岚,你的奶奶也死啦。 他在心中翻来倒去地念叨着这一句,然后,在行礼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结结实实地磕了好几个头。 这几个头,是他为尔岚而嗑的。 从此以后,在云京,在大周,慕容家再没有半点痕迹。 恰似一阵秋风,扫清了落叶。 寒冬,就要到了。 ………… 虽说是太师,实际上苏渐为太子授课的地方,并不是东宫,而是白鹿书院。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身份尊贵无比,身边应该守卫森严。然而,皇帝陛下却很放心地将太子殿下送进了白鹿书院。 因为如果要说保护的职责的话,苏渐无疑是最合格的一人。 在白鹿书院,有着众多的坐忘境高手;而苏渐本人,更是拥有和无忧境一战的实力。在这种情况下,太子殿下在白鹿书院学习,便成了很自然的事情。 只不过,他本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书院弟子的觉悟。 他比沈雪朔更加骄傲。沈雪朔的骄傲是因为她的强大,而他的骄傲,是因为他的爹。 他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将来的皇帝,所以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一帮将来的臣子、甚至是臣子都算不上的书生们以同窗相称。 所以他很不满意,为什么自己不能坐在东宫的舒适书房里学习,非要跟着这些人一起,跟着那个可恶的家伙学习呢? 他皱眉,发现了最后一排嚣张看着自己的蓝眸少年,不明白对方的眼神里,为什么有那么可怕的杀气。 他当然不害怕,只是不喜欢那种眼神。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李君独曾经发过一个誓言。 将雪族人带到大周来,为他们夺回他们应得的土地,这是李无心和李君独发过的誓言。 所以,当李君独知道这个年轻人身份的时候,眸子里,出现了久违的杀意。 苏渐不知道他的杀意从何而来,因为按照苏渐对李君独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对这么弱的人产生杀机才对。 不过杀机,只是一瞬。 他很快闭上眼睛,一如往日,开始冥想。 太子姬剡哼了一声,目光突然迟滞。 他看见一个极美的少女。 那个少女淡然看着桌面上的书册,似乎就算是太子殿下亲至,也干扰不了她丝毫。目前的她,只对书本感兴趣。 姬剡还从没有遇见过敢于如此无视自己的女人,所以他感到很不适应,很不开心。 苏渐也很不开心。 这个教舍里,起码有三个人,姬剡是惹不起的。第一个,自然是身为太子太师、太保、太傅的自己;第二个,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暴起的李君独;第三个,就是那个实际上已经是无忧境恐怖修行者的沈雪朔。 他清了清喉咙,然后让姬剡坐在一边,开始授课。 第195章 基础 今年白鹿书院的术科学生,也许是白鹿书院有史以来,身份最多样也最具差异的一届。 教舍里有鬼岛的坐忘境天才李君独,有无忧境的冰冷少女沈雪朔,有长史的女儿,有公卿的儿子,有家境贫寒的涿郡农家少年,有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还有一个白发的孩子。 那个白发的少年是在苏健成为教习第一天授课时,被乐科教习南萱先生送进来的。他坐在教舍的一角,和任何一个大周的普通学子一样,认真的记录苏渐的每一句话。 他就是南萱的弟子,雪族的少年,白麟。 都说修行者的修行方式是秘密,对于苏渐来说,却并不是这样的。 他将自己的身体感受和修行的方式,面面俱到地教给他们,将自己知道的窍门告诉他们,而关于身体方面的,他则一字不提。理由很简单,他的强大,是因为体内星脉俱毁,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吃完隐春散后还能活下来的。 白麟奋笔疾书,用雪族的文字记录下周人苏渐的每一句话。 苏渐每每看到白麟奋笔疾书的样子,都有一种感动,或者说,心里的某处地方受了触动。那个少年不介意四周人的异样目光,也没有对周人抱有偏见。 他或许是周人和雪族人重修旧好的第一步,不起眼的第一步。 这是南萱的希望,也是苏渐的希望,或许,也是没有被偏见和歧视仇恨之类感情蒙蔽双眼的周人的期望。 教舍的中央竖着一块黑色木板,在黑板上,苏渐用条形石膏制成的“笔”写了很多字,也划了很多图案。那些字有些不堪入目,毫无美感可言,但是却是少年白麟所期望的东西。 那些,是力量。 这些知识都是基础,对普遍是初辨巅峰甚至物化境的学生们来说,这些东西都已经烂熟于胸。然而苏渐仍然不厌其烦,将最基础的东西,讲了三天。 终究还有些学生不能明白苏渐的意图,他们想到了某种可能。 苏教习,这个曾经是同窗,连续大半年没有正常地上课,如今却一跃而成为自己老师的人,在对某个异类特殊关照。 他们都觉得,苏渐是为了白麟,才讲那些基础的东西。 而苏渐是为了讨好南先生,才为了白麟讲基础。 所以他们没有耐心学,没有耐心听,除了寥寥几个基础极差的学生和白麟,大部分人都在昏昏欲睡。 他们看着白麟的目光,更加怪异和蔑视。 然而,终究还是有人听的。那些修行基础极差的学生,白麟,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无比天才的少女,无忧境的沈雪朔;另一个,则是坐忘中境的李君独。 沈雪朔是无忧境,李君独天资卓越且高傲不驯,但是这两个人却听着这些基础,渐渐入迷。 哪怕,这是他们两人最不屑或者最憎厌的苏渐的教导。 她们能听懂苏渐讲这些基础后的深意。 这些基础,看似和书本上的冥想培念无异,然而,偶尔会出现一些不同。这些不同之处,在李君独和沈雪朔听来,却是别样的深邃。 李君独不知道,为什么苏渐对那些天地间的最根本的元气,对那些微不足道的存在,为什么有那么深的研究。 沈雪朔却隐隐猜到了几分。 那是,神国十局的棋道。 苏渐在讲述的,不是基础,而是本源。 世界的本源。 他不是在授课,而是在传道。 这些东西,可能很多人都无法利用,因为普通修行者就算明白,也无法理解和操控那么多元气来攻击对手。而对沈雪朔和李君独而言,苏渐的讲授,却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李君独蓝色的眸子锁着苏渐。 曾经他重伤了自己,击败了自己,还救了自己,如今还在教授那些极其高明的东西给自己。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苏渐愿意将这些高妙道法传授给任何人,这种心态,简直已经接近了传闻中的圣人。 苏渐不知道在李君独的心里自己快要成圣,他只觉得讲课好累,而且好费口水,因为多喝水,他还要频繁地如厕。 不过好在还有人愿意听。 不管自己的声音多么微弱,只要有人愿意听,苏渐就很开心。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讲课,他都愿意讲下去。 人类的文明就是这样,薪火相传,才能到达今天的繁盛。 苏渐如此深思,在书院一处九曲桥边观鱼,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南萱远远看着苏渐,感受着他气息的变化,知道他的境界开始变化。 然而,苏渐并没有来得及变化,就感受到南萱温柔的目光。 他转身,笑道:“我在教课的时候,老是听见你们水榭的乐声。你的琴艺真是不错,不过你的学生们怎么还是那么笨,怎么教都教不会呢?” 南萱脸色阴晴不定。 苏渐知道南萱已经不在介意那件事情,从自责里走了出来,于是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从北原回来,南萱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未必没有一种自责。她也许会认为尔岚毅然投入雪族人的怀抱,是因为自己。然而,最大的责任,是在苏渐。 如果,不是他杀了慕容羽,一切都不会这样。 “怎么了,南先生,怎么不说话呀?” 南萱安静地站在水边,湖蓝色的长裙倒映在水中,随波晃动。 苏渐看着她的侧脸,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的雪白脖颈上。 南萱意识到苏渐的目光,好奇看了回去,不知道苏渐为什么盯着自己看。苏渐脸红了红,不自然道:“喂,半天不说话,想什么呢?” 南萱强笑,终于还是找到了一个话题。 “白麟那孩子很安静吧?” 苏渐的脑海里浮现出白麟专心做笔记的样子,满意道:“不错不错的,比我上学时用功多了。” 南萱皱眉道:“你觉得,传授白麟修行之法,真的合适吗?” 苏渐不以为然道:“那可是你的弟子诶,你怎么这么没信心?” “我只是怕,交给他武器,终有一天,我们会被那武器所伤。” 苏渐对女人的直觉向来嗤之以鼻。 突然,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原来,今晚就要做那件事情了。 苏渐感慨着,怨时光太匆匆。 第196章 青丝出城 雪族奴隶的贩卖,在大周和其他国家,都不受限制。原本担心会遭到雪族的报复的那些小国,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也纷纷参与了奴隶贩卖链。 然而,终究会有奴隶死去。老死,病死,被主人赐死,每年死去的雪族奴隶,恐怕都有上千人。于是,某些隐秘的组织便会产生。比如,猎师。 猎师这个组织产生了几十年,组织明面上的总部在并州,而实际上他们的总坛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众所周知的是,市面上五成的雪族奴隶,都是他们抓来的。依靠强大的修行者队伍,他们屡屡越过边境,潜入雪原。凭借大部分雪族人逐草而居、傍水为生的半游牧特性,抓来了不少雪族人并且送回大周。而因为他们的隐秘和修行者队伍的强大,凡是被他们抓到的雪族人,没有一个能够逃脱。 因为有了买卖,所有有了杀害。 在一个清晨,苏渐走进了城南的一个当铺。当铺老板殷勤地和他寒暄,然后趁着没有注意,将他领进了内堂。 在内堂里,站着数十个黑发的雪族人。 “我们也想过要染发,但是墨汁的味道实在是太大。” 一个新月组的人啧啧赞叹着,看着那数十个雪族人的银白长发瞬间变黑,不由对苏渐又敬又佩。 “不过奋威将军,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只用了这么几天的时间,居然能让他们的头发变黑?” 苏渐撇了撇嘴,说:“前几天是用覆盆子榨汁熬制的膏药……今天用的是醋泡的黑豆制成的染发膏,哇,好味儿啊。” 这些天,苏渐并没有闲着。他在坐忘楼一楼看了很多书,又想起了上辈子的那些经历,还是决定,用染发来行事,最稳妥不过。 这些雪族人,他们的头发当然不可能永远变黑,只不过,有了苏渐的帮忙,利用多日来的“草药染发”,他们的头发已经乌黑,如果不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来他们的原本发色。 苏渐却没有得意于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知道,直到自己真正地把这些雪族人送出这座云京城,才是真的胜利。 “你们新月组也是,就不能花点钱吗?如果你们肯以奴隶商人的身份改头换面,就算光明正大地把他们带出大周国,都不会有人来阻挡你。” 苏渐不止一次腹诽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些人就算真的有钱,也填不了这个奴隶制的无底洞。 当铺掌柜讪笑着,说:“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苏将军就好了,以前想要把他们带出城去,实在是无比艰难。每一次,我们都要耗费心机。” 苏渐无语道:“只能说你们太缺乏创意。话说你们新月组的老大是谁,我真的很想知道,手底下有两大坐忘境巅峰的人,居然不知道怎么染发,实在是……” “我们称呼他为‘掌舵人’……掌舵人实际上并不怎么管雪族人的事情。他只是建立了这个组织,实际上,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所以,一直是那两位姑娘在帮忙。” “你是说,花似月和叶如歌?” 当铺掌柜点点头,说:“听说她们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将新月组的所有事情都管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她们也从来不曾离开过彼此,形影相随,故而人称二人为‘如歌似月’。如见叶如歌,花似月必在附近,而如见到花似月,那么叶如歌也一定不远。这也是我们新月组的两大核心呢。据说,不管是在神鸦司,还是在紫微阁,她们都在通缉名册位居第二页呢。” 苏渐不知道什么通缉名册,不过一张册子就那么大,能排在第二页的,想必也是整个云央的前五十名了吧? 他带着这三十个雪族人走出了当铺,往城门口走去。只要染了发,换上普通人的衣服,这不过是三十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人。想要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就在这时,苏渐在城门口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叫秦爽。南萱的弟子白麟,就是从他的手里抢来的。那时候,他还曾经因为苏渐,而受过安白阳孪生弟弟、神鸦司术士、同时也是他少主人安以凌的责骂。 另一个,自然那个物化境武道修行者,身子高大的赤钢。 苏渐对那个赤钢记忆深刻,这个人,可称是苏渐见过最高大的一个人。不过,他的实力如今在苏渐的眼里,已经是不够看了。 然而,在这个时候,这两个奴隶贩子居然出现在城门口,苏渐可不想徒生枝节,停下脚步,有些犹豫。 “出了什么事?” 一名新月组的成员低声询问,苏渐只好对他说:“在城门口,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物化境的武修。” 苏渐并不怕战斗,但是这种时候怎么可以和那个赤钢产生冲突? 他又想到,难不成,那个秦爽和赤钢是来这里堵门的? “居然是他们?” “就是他们把我们带到这里的!” “看来是我们的行踪泄露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苏渐心中了然。果然,是某个环节除了纰漏,这秦爽和赤钢身为奴隶贩子,自然认识自己贩卖过的奴隶。他们果然是来堵门认人的。 不过他们两人也真够笨的,居然堵在城门口,也不知道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监视。 苏渐一面叹息着安家手下无人,一面说:“没关系。你们的头发,用水可洗不白。放心大胆地跟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雪族人们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苏渐若无其事地走向城门,眼中带着戏谑和轻蔑,仿佛专程去找那个秦爽和赤钢的麻烦。 秦爽也看到了苏渐,他眉宇间隐隐约约有些怒气,却不敢表现出来。一来,安家和苏家已经结成盟友;二来,苏渐的身份也今非昔比,奋威将军,靖远侯,太子太师、太傅、太保于一身,已经不是昔日里的三少爷了。 “原来是秦总管,好久不见。” 苏渐笑着,对秦爽拱了拱手。 秦爽干笑着回礼,实则心里已经恨到了极点。 第197章 白麟 就在秦爽满怀着恨意和小心和苏渐对视的时候,第一个雪族人已经走向了城门。 苏渐笑道:“秦总管今天这么有空?居然到城门这边散心?” 秦爽陪着小心,却也不失警惕。他瞄着那个雪族人,目光之中带点疑惑,却又不敢不回答苏渐的问题,连忙收回目光,说:“哪里,只是府中有些重要事情要办,所以小的只是出来办事的。” “安大人家里不太平吗?” 苏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在自己比秦爽要高出不少,遮住他的视线真是简单。 反倒是那个赤钢,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雪族人在守门士兵的盘查下通过,面无表情,看来大块头并不一定有大智慧啊。 苏渐心中了然。以往这些奴隶贩子约束雪族人自由的,无非是凛冬丹等毒药。而正因为有了凛冬丹,所以他们并没有刻意记下这些雪族人的画像。而很久以前,苏渐和洛零夜袭神鸦司的时候,叶如歌和花似月已经把丹药的方子盗走。有了药方,制造解药自然也就简单。 如今这些雪族人已经不再被凛冬丹束缚了,也从此迈向了自由的第一步。 秦爽听着苏渐并不怎么客气的寒暄,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很好地掩藏了心里的不悦,说:“鄙府太平无事,只是……” 突然,秦爽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银发的少年。那是雪族人的银白头发,他万万不会看错。于是他的目光骤然冷厉,尖声叫道:“赤钢!将那个人拿下!” 赤钢把目光从正在排队出城的那些人脸上挪开,循着秦爽的手指看向一个白发少年,身如急电般冲了出去。 那个白发少年原本背对着赤钢和秦爽,这时却连头都没有回,转而往城内跑去。 赤钢的速度却远在少年之上。他好歹是一个物化巅峰的武修,速度正是其最擅长的。 只见他疾奔了数丈,然后突然跃起,越过那少年的头顶,落在他面前,然后张开蒲扇大的巨手,巨山压顶般落下! 苏渐淡然看着那处的争斗,念力却在瞬间集中。 他的念力,并不是用来收拾赤钢的。 赤钢的手停在了少年的头顶上方,并不是不想继续攻击,而是因为,他的手被一只手架住。 那只手毫不费力地扣住赤钢的手腕,并且轻而易举地将赤钢拉的下盘松动。 这只手,是那个少年的手。 再然后,那个雪族少年又一脚踢出,把那个叫赤钢的汉子踢得摔倒在地。赤钢却不愧是物化巅峰的武修,左手一撑地面,然后身子一转,瞬息间急攻了数招将雪族少年逼开。雪族少年好整以暇地后退,瞅准了机会,一拳打出,与赤钢的最后一拳打在一处。两拳硬生生撞在一起,念力元气撞在一处,震得四周人们耳朵嗡鸣。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雪族少年,居然轻而易举地和物化巅峰的武修打成了平手,更是隐约占了上风。 着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但也是意料中事。 因为他是白麟,雪族少年。 十七八岁的雪族少年,正处于体能的上升时期,再加上雪族人天生善战,如果有修行资质,再加上名师教导,进步自然比起周人、宋人、楚人……更加的神速。 何况,他的师父是南萱,授业教习是苏渐,师公是逍遥境大修行者冯清源棋圣,再加上这段日子,苏渐教授的那些“棋道秘法”,还有他的悟性,就算目前只是物化初境,他也远比物化巅峰的那个赤钢强大。 何况,这个赤钢之所以强大,也不过是因为用了安以凌的秘药,并非一拳一脚练就出来的。 他走的,终究是捷径。 “臭小子!” 赤钢怒吼,念力倏然激涨,身形更是快了不少,如一道怪风般,在白麟的身周游走不定,似乎是准备伺机下手。他的身影卷成了一道黑雾,在影影绰绰的残像之中,白麟沉着以对,不时出手化解掉赤钢的攻击,冷冽的眸子里,恨意凛然。 当初,就是这个人,把自己关在了笼子里,对自己肆意羞辱。 白麟想到了那些羞辱,于是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就在这时,赤钢的拳头终于重重落下,使出了致命一击。 “啊——!” 长久来,那些愤怒,终于变成了白麟手臂上的力量。他怒吼着打出一拳,与赤钢的拳相撞。 两拳相遇,便生出气浪滚滚。 地面陡然碎裂,石砾迸飞,沙尘滚滚! 赤钢惨呼一声,硕大的身躯如球般弹起,飞了出去,摔进城门边的乱草之中。 他勉力站了起来,然而手臂已经耷拉。 他知道自己的右手臂骨,已经变成了那些瓦砾般的碎片。 他恨,恨自己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杀死他。 “臭小子……” 白麟身形乍动,出现在赤钢面前。 他手指伸出,指向了赤钢。 就在这时,两个人出现在白麟的身后。 这两个人,是物化中境的武修。虽然只是中境,但是从二人现身的速度和动作来看,这两人的念力和躯体,却要比赤钢强大得多。 白麟绝对无法以一敌二,因为毕竟,他真正开始修行,不过是一年不到的时间。从初辨到物化初境,已经是极为神速。 然而,想要面对两个真正的物化境武修,而且是面对两人的偷袭,白麟还不是对手。 而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人在防备这两个人的偷袭。 于是,在两人出现的刹那间,一个人有了动作。 伴随着一阵古怪的声音,两个人的身子悬在半空中,脚尖离地面尚有两拳之距,却再也无法落下。 他们惊异地看着那个雪族少年的后背,知道这可怕的束缚力量并不是那个少年所为。 苏渐淡淡看着那两个人,讥诮微笑。 “敢偷袭我的徒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负在背后的手缓缓结印,束缚住那两人的力量渐渐变强,将两人的身躯渐渐勒紧,全身上下的衣服、皮肤露出了如丝线般勒住的印痕。 这和安白阳的“歌弦”大同小异。 这是苏渐从坐忘楼里看过的典籍里的其中一道意。 也是他学过的万道意之一。 第198章 浑水摸鱼 从一开始,苏渐就知道,单凭一个赤钢和秦爽这个所谓总管在城门,想要抓住三十多个雪族人,也是休想。而且城门士兵的数量并不多,很明显就是另有埋伏。 苏渐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感知过周遭的一切。他早就知道,有十余个物化境以上的修行者在附近埋伏。 所以,当那两个人出现的时候,苏渐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他利用意术在瞬间就控制了两人的行动,为白麟争取到了时间。 白麟微微偏头,余光掠过一人,骄指如剑,刺向一个人的小腹。 就在这时,那个人的身子突然移动,躲过了这一指,然后身不由己地撞在一棵树上,将那棵碗口粗的树木撞得拦腰截断。饶那人是物化境的武修,也被这一撞撞得口吐鲜血,委顿不起。 苏渐吐了吐舌头,心道:哎呀,出手太重了。 他的本意是让那个人躲过白麟的攻击,却没想到用力太大,反而把那个人撞得不轻。 “白麟,住手!” 苏渐出口已经太晚,白麟已经一脚将那个赤钢的另一只手踩在脚下,只听见骨裂之声噼啪作响,赤钢惨呼,脸色煞白,看起来是无比的痛苦。 苏渐皱眉,高声道:“够了,住手!” 白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脚,往苏渐走来。 秦爽看着他往自己走来,脸色如土,下意识地想要后撤,却不知道怎么的,一脚踩空,跌坐在地上。 白麟看着秦爽,杀气腾腾。 苏渐摇头。 “好了,白麟,冷静一点。非要我叫你师父来吗?” 人世间有很多的怪现象,其中一种叫一物降一物。就算是苏渐,也休想让白麟老老实实,但是只要提到南萱,就算是白麟再怎么桀骜愤怒,也会立刻从最凶猛的雪原狼变为一头小绵羊。 那是因为,自从从秦爽的手中脱难,白麟便一直和南萱师徒相称。在白麟的心目中,那个少女,不仅仅是自己的师父,更是自己的姐姐一样的存在。 白麟皱眉,走到苏渐身边停下,说:“我知道了。” 苏渐觉得自己比秦爽还要担心。 雪族人天性崇尚自由,这或者也是他们能与狼共舞的一个原因吧。相应的,对这些限制了他们自由、侮辱了他们尊严的人,那些奴隶贩子,他们,白麟,自然也就无比的憎厌。 苏渐瞄了一眼周围,见那些雪族人已经趁乱和那些普通百姓一起出了城,马上松了口气。 他笑着对秦爽说:“那个,秦总管啊,起来吧……” 秦爽声音微颤道:“苏渐,你你……你身为书院教习,居然敢纵徒行凶?你信不信我告上主人,告上紫微阁,拿你们两人治罪?” 修行人有修行人的世界,在大周,这个世界的最顶端,并不是皇帝陛下,而是紫微阁和神鸦司。 因为神鸦司有几个可怕的人物。 而紫微阁,则掌握着天底下所有修行者的行踪、底细,和拿办一切犯罪修行者的权力和能力。 如果是别人,听到这样的话,或许会紧张。 但是苏渐不会。 不以境界实力论,他如今是大周国的奋威将军,太傅,太保,太师,还有靖远侯的爵位……这些身份加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实际地位并不比丞相要低多少。 “拿我治罪?” 苏渐轻笑一声,收起了扶他一把的念头,说:“行啊,你去吧。我家在哪里你也知道,欢迎你随时去。不过我先提醒你一句,我只是带着徒弟出来逛街,就被你们几个又打又杀的,还有那么多的武修要偷袭我徒弟,这笔帐,我也会登门讨回的。” 事情很简单,不过是苏渐带着书院弟子出来散心,然后就被几个武修偷袭。就算是紫微阁、刑部,去任何一个地方,苏渐都不怕他们。 秦爽这时才发现,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计。 苏渐想了想,又说:“反正我们也是正当防卫,白麟,给你一个机会,报仇……” 秦爽可是亲眼看见就连赤钢都双臂已残,自己哪里受得了那个雪族少年的三拳两脚?他连忙说:“不不不,将军,侯爷,苏太傅,我……小人刚刚失言,还请太傅万物见怪……我……” 他连忙扇起自己的耳光来,急道:“我……该死,我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 他的脸颊渐渐鼓了起来。 苏渐摇摇头,便不再理会他,踏上了回府的路。 秦爽心中忐忑,停下了自掴。 就在这时,白麟的脸突然离他很近。 就连白麟的呼吸,他都能感受到,那样的冰冷,还有可怕。 白麟注视着他,目光仿佛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秦爽的心里。 秦爽心里,哪里有半分的怨毒,只留下了恐惧。 “哼。” 白麟冷笑,起身,离开,跟上了苏渐的脚步。 …… 苏渐转到了一个茶楼里,要了四笼包子,一壶茶水,笑眯眯地为白麟倒上。 白麟看起来仍然有几分不悦,他没有喝那杯茶,而是抓过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在咬某人的骨肉。 苏渐好心提醒道:“饭前便后要洗手……你刚刚碰了那个赤钢的手,不嫌脏吗?” 白麟瞪了苏渐一眼,说:“我们雪族人,就算是的敌人的血也会喝。” 但是,说归这么说,白麟似乎还是觉得有点恶心,于是放下了那包子,拿起筷子,重新夹了一个包子,细嚼慢咽起来。 “这就对了嘛。” 苏渐笑着,想到那些雪族人到了城外自然有新月组的人接应,心里轻松了不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点不安。 白麟突然道:“拿我当诱饵,然后让他们混水摸鱼,看不出你还真是挺聪明的……不过你为什么帮我们雪族人?” 苏渐不明白白麟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是这个看起来只是十几岁的孩子,明显已经有些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思想。 比如,民族和民族之间的芥蒂。 还有仇恨。 诸如此类。 苏渐语重心长道:“不是帮雪族人,而是帮人……只要有人有困难,受苦难,不管那个人是雪族人,还是周人,楚人,宋人,梁人,只要是人,我都会帮,都愿意帮。” 白麟望着苏渐,眼神古怪。 过了好半天,他才说:“你又不是长生天。” 第199章 告罪 长生天这个名字,苏渐以前听说过。 那是那个世界的一个民族的至高神。 在这个世界,同样是游牧民族的雪族人,也有相同的信仰么? 苏渐再一次对这个世界的源头,产生了怀疑。 这个世界的人,居然有和那个世界一样的信仰? 甚至是同一个名字? “长生天?你们的神?” 白麟露出一种“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然后没有回答。或许是不屑于回答。 坐了一会,南萱气急败坏地从楼底冲了上来。她很少露出这种表情或者说气势,上一次,还是苏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候的南萱还有点小洁癖,这一点苏渐记忆犹新。 南萱看到了两人,见两人平安无事,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在云京里,能够对苏渐产生威胁的,又有几个呢?她如是想着,然后走到了两人的桌边,有些愤怒地看着桌上的包子,无语且无奈。 苏渐为她拉出椅子,然后把她按在了椅子上,说:“要不要吃一点,出什么事情了?” “你还问我出什么事情了?你一大早带着白麟出去逛街,不去教课,术科都要出乱子了。还好公孙清扬去了,要不然我看你怎么跟学生们交代!” 苏渐不以为然道:“我还以为有什么事,不就是跷课吗?” 南萱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跷课,可是看到苏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觉得胸都要炸了。 白麟求助地看着苏渐,似乎是要对方帮自己隐瞒什么。然而南萱立刻说:“还有你,怎么敢出手伤人?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是雪族人,不能随便打周人,就算打,也要在暗巷里蒙面打,你怎么不听?嗯?禁止你这个月出书院大门,知不知道?” 苏渐扑哧笑了起来。他很少看到南萱这么“活泼”的样子,看起来很有精神。 南萱瞪了苏渐一眼,说:“我听说城门口有雪族人伤人,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感应到白麟,我就直接来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居然是带头的!” 苏渐冤枉道:“什么嘛,什么叫我是带头的!” 南萱的猜测的确很准。这件事情当然是苏渐从头到尾策划的。从白麟的“无意”出现,到吸引监视者的眼球,这些都在苏渐的计划里。染了发的那些雪族人一出京城,便有新月组的人接应,接下来的事情,就轮不到苏渐担心,也无需担心了。 然而,这件事情他暂时还不想告诉南萱。毕竟,这种事情,除了同为雪族人的白麟之外,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南萱哼道:“没有你带头,白麟这么乖,是不会随便打人的。” 苏渐捂脸。 如果不是我拦着,他早就把那个什么赤钢弄死了。还乖? 见苏渐默不作声,南萱更加来气,正要发飙,苏渐突然给她夹了一个包子,放在自己碗里,递到了她的面前。 南萱叹了口气,半是受宠若惊,半是气恼地吃了起来。 白麟吁了一口气,想,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 送走了那些雪族人,苏渐总算是放下了心头的一桩心事。 可是,没想到的是,安白阳很快找上门来。 第二天,散学之后,苏渐在门口第二次被安白阳堵截。 第一次被安白阳堵截的时候,苏渐还是一个修为境界极为糟糕的初生牛犊。而现在,苏渐的真实境界已经到达了坐忘中境。而他也很清楚,安白阳的最高境界,顶多是坐忘巅峰。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如果说,在无忧境里,苏渐最忌惮的人,也只有沈雪朔。 在与慕容羽一战里,苏渐曾经见识过沈雪朔的实力。她是一个堪称万法皆通的可怕少女,虽然看年纪怎么也不会超过十*岁。无论是那一招瞬间杀死了数百名狼骑的太阴之力,还是幻化出诸多分身的神秘道法,抑或是她在那场战斗里所表现出的从所未有的可怕战意,都让苏渐敬而远之。 看着苏渐表现出的心不在焉表情,安白阳哪里知道苏渐正在想沈雪朔,却是更加气恼。 安白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苏渐面前,脸上挂着纳闷和无奈。 “苏师弟早上,去过南门吗?我家的仆人,是不是惊扰了苏师弟?” 他的话直截了当,和上一次的打机锋完全不一样。苏渐好不容易适应了和安白阳“蝉与黄雀”的谈话方式,对方突然问得这么直接,苏渐一时半刻,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 就在这时,他突然一招手。 那个秦爽从马车后的某处走了出来,哭丧着脸,就好像死了爹娘一样。 苏渐望着他,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果不其然,那个秦爽走到苏渐面前,深深地作了一揖,涩声道:“苏先生,小的昨日冒犯了先生,今天是特意来赔罪的。” 苏渐望向安白阳,安白阳淡淡笑道:“昨天是家仆有眼无珠了,竟然冒犯了苏师弟的弟子,实在是不胜抱歉。还望苏师弟海量汪涵,不计前嫌。从今以后,两家仍然要精诚合作,如何?” 苏渐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嘀咕。他不知道这个安白阳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既然对方有意示弱,苏渐也就干脆将计就计,说:“哈哈,那是自然。不过也请你不要往心里去,你知道的,雪族人脾气大,有时候我也管不住他。这件事我们也有错,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不过你的手下脾气也够大的。话都不说一声,看到我徒弟就冲上去打。如果不是我徒弟最近修为精进,说不定现在受伤的是他。唉,不说了,我也希望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安白阳的笑容变得不太自然起来。又寒暄客套了几句,他拱手作别,上了马车,进入车厢之前,仍然不忘与苏渐作别。 苏渐挥挥手,笑容灿烂。 马车驶去,消失在晚霞里。 苏渐的笑容渐渐退去,化为无奈和苦恼。 这安白阳越是这样,他就越担心对方会有所图谋。 第200章 何错之有? 一个月的时间说过就过,就在苏渐渐渐地沉溺在当教习的生活的时候,院长傅清山把他叫了过去。苏渐知道,在那位师叔楚清秋的问题上,师父冯棋圣和院长傅清山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着隔阂。外界传闻两人为了抢夺院长之位所以不和,以至于很多人都信以为真。其实,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不和实际上是在于一个楚清秋? 所以他身为棋圣的弟子,当然有义务修复两人的关系。 “师父跟我说过楚师叔的故事,提到他的时候,虽然师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看得出,他很惋惜。” 傅清山哪里不知道苏渐的意图,他只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 苏渐倒是不打算放弃追问,可惜傅清山没有打算让他再一次开口。 “这次你南下,准备好带谁去了吗?” 苏渐报之以尴尬。因为目前除了一个楚阔,苏渐还没想到其他人。 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傅青主的问题,哪怕是最简单的“还没有”三个字都不说。苏渐说到底,还只是十八岁的少年一枚,在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往往有一种逆反心理。越是不让他们追问的事情,他们反而越想知道。而且,在这个老者面前,苏渐并没有什么畏惧的念头。 “楚师叔的墨离剑在我的手上,我拿着墨离剑,就只能赢,不能输。要不然岂不是堕了书院的威风?所以我还没想好要带谁去……院长,你知道的,肯定有很多人想要抢那把剑的。虽然我不知道,抢了别月剑有什么用处?最好的剑,也不如一本最好的秘笈。剑是死的,人是活的……” 苏渐有些语无伦次,实则是有些紧张。 因为他很清楚,别月剑和墨离剑如果双剑合一,便等同和自己这无脉之身一样,战斗时,可是占了大大的便宜。虽然他还不清楚别月、墨离合璧有多么可怕,但是有一点十分清楚。 如果有人得到了别月剑,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将会永无宁日了。 会有很多人来挑战自己、甚至是偷袭自己,只是为了那把剑。 这也是苏渐为什么宁愿不远万里,也要把那把剑带回书院的原因。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过那个人,所以傅清山有些不适应。 “楚清秋这个书院叛逆,有什么资格让书院因为他而堕了威风?” 或许老人也很想念自己的师弟,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不愿意表现出来。然而,当他听见那个名字是,所表现出的不悦,却也仍然让人紧张。 就算是苏渐,也是会紧张的。 但是他从来不会畏惧强者。这里所谓的强者,并不一定是修行境界上的强,而是指很多方面。比如财力、势力、权力、地位强大的人。 他或许会顾虑,而不会畏惧。 哪怕,对方是皇帝,苏渐也有着说不下棋就不下棋的勇气。 那是一种可贵的叛逆或者说拒绝的勇气。 或者说,反叛精神。 “楚师叔当年只不过是救了一个孩子,还是颜师叔的孩子。他也是为了书院不受自己牵连,才避世隐居的,又不是书院的叛徒!他有什么错?那个孩子又有什么错?而颜师叔,她只不过是和雪长空相爱,又有什么错?” 他的声音渐渐高亢,然而,他却没有丧失理智。他看得清楚,傅院长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严厉和杀气。 傅清山离开了自己的椅子,缓缓踱到了苏渐的面前,审视这个年轻。四周满是皱纹的双眸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那是一种压迫感,一种居高临下,强行压制怒气却也丝毫不介意对方了解自己愤怒的压迫感。他仿佛在宣告天下,面前这个年轻人不过是一个可以被他任意蹂躏的虫蚁。 苏渐的鬓角流下一滴冷汗。 他纵然已经和雪长空、慕容羽、那个雪族老者这三个无忧境高手对决过,也拥有了和任何一个无忧境高手对决的勇气和信心,但是,面对这样恐怖的老人,他仍然感到自己的弱小,还有被压迫的感觉。 似乎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杀死自己。 苏渐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雪长空杀了那么多大周军师,小师妹却和他有染。且不说有没有经过师门同意,仅凭这一点,就不可以原谅。” 老人的声音很沧桑。 苏渐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慢慢的,老人的神情柔和了几分。他转身走回椅子,说:“往事纠葛,与你这小辈本无关系。如果你非要执着此事,便弃了墨离剑吧。” 苏渐咬咬牙,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气,一直顶到了他的脑门上。 “当年师叔只不过是和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喜欢那个人,那个人也喜欢她,有什么错?难道爱一个人有错?难道被人爱有错?再说,杀了人的人,就不配有爱吗?颜师叔她自己难道没有杀过雪族人?!” 傅清山的脚步停了下来,老者的背影已经不在雄健,却如山一般,令人只能仰视。他缓缓转身,再一次看向苏渐,有些惊讶,有些怀念,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深恶痛绝。 想不到,过了那么多年,居然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 这个小子,和清秋,还真是像。 怪不得清源会收他为徒了。 老者注视苏渐,眼神平静,有些思索,却也如狂涛汹涌,杀气时隐时现。 “你去吧,找到人,然后,赶紧动身。如果你找不回别月剑,便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轻巧的话。花言巧语再如何多,也抵不上致命的一剑。” 苏渐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而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人。明知道对方只是不屑对自己发火,苏渐也说了心中所想,自然便不再逗留,转身就出了明渊阁,在秋风里,背后汗水冰冷,吹着风,却也很是舒服。 他走到一棵柳树下,靠着柳树坐了下来,有些发愁。 谁会愿意陪自己去呢? “你胆子倒是不小,敢跟院长吼的人,在楚师叔离开后,已经没有几个人啦。” 第201章 召集队伍 这个人的话语里带着点戏谑,懒散,不羁,还有一些故作风流。苏渐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望着柳下的水流,似乎有些不开心,可是脸上分明挂着笑。 “真是荒谬的地方。爱情这种东西,跟国家、正邪完全没有关系。这些老人家,真是不可理喻。” 听着苏渐的牢骚,那个人哂然一笑。 然后,他的所有表情都在瞬间归于严肃,走到了苏渐身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找人?” 苏渐不知道公孙清扬要搞什么鬼,除了初春那段时间公孙清扬让自己去罚扫坐忘楼,之后,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或许也有交集,那就是吃饭的时候。 公孙清扬笑容满面地对苏渐说:“听说你要去楚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同行?” 苏渐撇了撇嘴。 公孙清扬强自压抑那一丝不易发觉的恼怒,笑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苏渐叹了口气。 公孙清扬怒道:“你是什么意思!好歹我也是坐忘中境,只要不是无忧境的对手,就算是坐忘巅峰,我也不放在眼里。你居然敢小瞧我!” 苏渐见对方误会,连忙解释道:“哪里,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公孙清扬眉开眼笑道:“那就是答应啦?” “你听我说完。” 见对方陡然又现怒容,苏渐没奈何叹息,说:“虽然院长跟我说,那些老前辈们是不会出手的,但是我从来不相信人的底线。逍遥境的修行者在这是世界上寥寥无几,如果要出手早就出手了。可是,那些刚刚晋入无忧境的修行者们,还有那些坐忘巅峰、想要更上一层楼的修行者,可都不是好惹的,可谓是危机重重。书院里的其他教授教习们也有坐忘巅峰的高人,我想……这么危险的任务……” “那你怎么会那么痛快地答应?” 见公孙清扬轻蔑和恼怒并存,苏渐尴尬一笑,心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已经视无忧境如猪狗。 他想了想,决定委婉一些,说:“慕容羽你知道吧?无忧境,照样死在小爷的手下了。我当然不在乎自己一条贱命,可是那些好不容易修炼到无忧境的修行者们只怕是要掂量掂量了吧?而且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去的。我可不想以后天天成为别人夺剑的目标,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所以我才要把别月剑带回来。一来是让别人断了念想,二来是立威……你懂吗?” 公孙清扬含笑道:“原来你还挺聪明的,居然能看透里面的利害关系……” “在我心目中,整个书院里也只有你一个人傻……” 公孙清扬登时怒容满面,苏渐却毫不畏惧,笑吟吟看着他。 他仿佛在说,有本事你打我啊。 然而,这里是明渊阁,院长还坐在里面,说不定还看着这里。如果在院内发生私斗,按照院规,就算是公孙清扬去扫坐忘楼,也不算什么过分的处罚。可是那样一来,他也休想一起去了。 “楚师叔在时,对我照拂有加。别月剑既然是他的佩剑,我就有责任把它带回书院,好生保管。但是,我又不能擅自出去,被发现的话,以院长的脾气,就算我拿回了别月剑,也少不了面壁十年。所以我希望你能带上我……” 苏渐愕然。他万万想不到,公孙清扬也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他现在真的很好奇,究竟楚师叔他老人家,对公孙清扬做了些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在我这里装可怜……” 苏渐想了想,说:“好了,我带上你,我跟院长说说。既然他跟我说人选让我定,相比不会自食其言吧?” 公孙清扬面露喜色,也不再多说,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苏渐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 散学之后,苏渐跟上一个人。 比起公孙清扬,这个人在他的心目中,要靠谱得多。不过苏渐一直没想好怎么跟这个人说,因为这个人实在是难以亲近。 就在他斟酌台词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在一棵树下停下了脚步。 她转脸,清冽的声音带着些不耐。 “你跟了我很久,有事情吗?” “想不到堂堂丞相之女,居然还走路回家……” 苏渐想到对方居然跟自己是一路人,不禁有些亲切感。 沈雪朔皱眉看他。 苏渐知道这个少女实际上很是恐怖,说不定一言不合就会对自己刀剑相向。不过也只有她,苏渐才敢真正地相信。或者说,信任。 至少,两人曾经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她的实力很强,强大了苏渐可以无限信任的程度。就算是同境界,她也绝对比李君独强大。 所以苏渐想让她同行。 “你是来找我帮忙的吗?” 苏渐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没想到她比自己想的更聪明。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就知道啦? ………… 沈雪朔皱眉看着苏渐,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没好事。 “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苏渐在脑海里,自动将这种高冷语气转换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平民气息,笑了笑说:“有一件事情,人太多,不行,容易露出行藏,人太少不行,把握不足,这件事情人太多太少,都不合适。所以,只能有劳你出手一次了。” 沈雪朔连拒绝都没有,转身就走。 “你别走啊,有话好好说,”苏渐连忙赶上去,然后说,“这样吧,如果别月剑到手,我送给你怎样?” 沈雪朔的眼中闪过一抹讶色。 “此话当真?” 苏渐突然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只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自然是要算话的。不过这别月剑到手之后,最终还是归属白鹿书院,再不济也是楚师叔回来取走,最差的结果,也是楚阔拿走。总之,沈雪朔想占为己有,除非她脱离白鹿书院。 苏渐慎重的考虑了很久,然后不很正经地说:“嗯,宝剑配英雄嘛。” 第202章 临行前 苏渐,沈雪朔,公孙清扬,楚阔……除了最后一个籍籍无名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在整个大周修行界里闻名的人。 公孙清扬,二十九岁,是三大书院世上最年轻的教授,也是一个强大的坐忘中境剑师。因为耽于棋道,所以他的境界这些年来没有什么长足进步,准确的说,是他在二十四岁那年晋入坐忘中境之后,境界便裹足不前。在他的那个时代里,很多人都认为他有望成为下一代的院长。只不过,五年的修行低靡期,令人们渐渐地淡忘了这个男人。 沈雪朔,十八岁。很少有人知道她是一个无忧初境的少女,所有人都关注她的进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同龄人里的强大。就算是嗜战狂傲的李君独,也似乎是嗅到了某种可怕的危险,所以一直没有向她发出挑战。她的出手也一直是点到为止——虽然在其他人的眼中,她每一次与人交手,都只用一两招,着实是有些狂妄和冷傲。 那是因为,同龄人里,几乎没有人能让她视作劲敌。 准确地说,是以前没有。 现在,苏渐,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将军、太子太傅、太师、太保于一身,又是钦封的靖远侯,更是坐忘中境的强大修行者——诸多的头衔在他的头顶形成了令人无法忽视的王冠。 在很久以前,他还没有如此强大和闻名之前,在京城里,他只是一个交游广阔的将门子弟。 但是,现在,他变得强大无比,打败了李君独,击溃了雪狼骑,杀死了慕容羽,成为了“苏太傅”…… 这让那些曾经耻笑过他的人,都悄无声息。他们躲藏在遮掩自己羞愧的夜色里,对苏渐又恨又嫉妒,却也羡慕无比,五味杂陈。 楚阔,在白鹿祭和摘星大会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场过。 没有人知道他的实力,但是,无疑的,身为一个物化中境的他,除了身份,在四个人里,其实是最不显眼的那个。 不仅是实力,还有个头。 “我们还要带着个小孩子去找别月剑?” 站在明渊阁的某个书房里,公孙清扬大摇其头,连声反对。 “我们可是去找别月剑。你知道有多危险吗?物化中境?在那些想抢别月剑的人眼中,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两样?” 院长皱眉。 副院长棋圣大人不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他愿意帮忙,你们岂不是事半功倍?而且,物化中境怎么了?就算是初辨,他也有他的作用。” 傅清山看着沈雪朔,目光古怪。 沈雪朔毫不避忌地与他对视,神情冷漠。 她知道那个老者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所以她很兴奋。她不想去理解对方的强大,她只知道,在这个云京里,最强大、也最令人敬畏的一个人,就是他。 神鸦司大司空许卓颜,紫微阁大司星,三大书院院长,这五个人几乎左右着云京修行者甚至大周修行界的未来。 傅清山皱了皱眉,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其他后辈从不曾表现出的强大挑战*。 他当然知道她已经修炼到了无忧境。 她也许是史上最年轻的无忧境。 这一点很可怕。 十八岁修炼到了无忧境,就和一个刚刚断奶的孩子学会了飞一样,是一件极其惊世骇俗的事情。 “有我们坐在这里,那几个老家伙也不会随便乱来。” 傅清山终于收回了目光,饮了一口茶水,长长地呵出了一口带着茶味的气息。他想了想,又说:“可是正如有人不会让我们轻易出城一样,我们也只能为你们坐镇此处,看住那几个老家伙。如果遇到了其他书院的学生,或者某些宗门的弟子,你们还要靠自己。” 苏渐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有时候,双方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只差捅破那最后一步。可是,只要没有捅破,双方仍然可以保持和平。很显然,傅院长口中的那些“老家伙”,指的便是一些修行界里,无忧境乃至逍遥境的绝顶高手。 对这些人来说,双剑的诱惑可能不再那么难以抵御。修行境界与心境往往成正比,修炼到了无忧境的修行者已经无比强大,而修行至逍遥境的修行者,想来身外之物已经无法在萦绕于心。对他们来说,更为珍贵的是时光,他们要享受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或者利用这最后一段时光往化梦境这一境界冲刺。 这段期间,他们也应该会避免任何的挫伤。 不管是谁。 哪怕是书院的院长,也是如此想的。 “我知道了,院长。三天之后我们出发,您让我们等了一个月,也是时候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让我们等这一个月了吧?” 苏渐刚刚问出口,便自己得到了答案。 “我知道了,您等的,不是时间,而是师叔吧?” 傅清山望向冯清源,目光中,带着些安慰,还有些钦佩。 冯清源哈哈一笑,道:“我这徒弟向来伶俐。” “不错,我就是在等他出现。不过,他却始终未曾露出行踪,似乎并不在意那把剑的去向。我想,他的境界,也应该足够高,高到,可以忘记往昔了吧。” 傅清山的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苏渐默然。 “你们去吧,传递给我们情报的那个人,会在那里帮你的。” ………… 三天之后。 苏渐骑在马上,身子晃晃荡荡地前往城外的离亭。 可是,当他看到了离亭里坐着的那人,他的晃荡身子登时僵硬,差点从马上坠下。 那个人听见动静,站起身来,扑闪着眼睛,望向苏渐。当她看清了来人容貌,立刻喜上眉梢,洋溢着如孩童般开心的笑容,冲苏渐挥起手来。 苏渐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心里则快速思考着接下来的说辞。 南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苏渐万万没有想到。然而,她既然是副院长的孙女,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这个老头子。 苏渐叹了口气,下了马,对南萱说:“你来干嘛啊!” 他的语气很凶,南萱却是丝毫不在意。 第203章 老泉镇 从云京往楚国走,要经过四州六郡,漫漫长路,足有一千多里。然而这对五个人来说,只要境界足够高,不眠不休,逢驿换马,也不过是十天的功夫。如果不是因为楚阔的境界不高,这个时间,还可以更加缩短。 而楚阔却是最着急的那个。 “可恶的小贼,居然敢偷别月剑,让我找到他,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 这是楚阔一路上不停念叨的事情。 每次当楚阔这么说,苏渐都会撇撇嘴,说:“最近的小孩,怎么都这么残忍?” 其实最尴尬的人,也许是公孙清扬。对他来说,楚阔是他的弟子,而也是自己的师叔——至少从辈分上来说,是这样没错。而楚阔似乎也抓住了这一点不放,一有什么大事小情,就拿公孙清扬当挡箭牌。而公孙清扬则被楚阔搞的不胜其烦,几次处于狂暴的边缘,却因为南萱的警告而停了下来。 他之所以服南萱,并不是因为少女有多么强大,也不是因为少女有多么可怕,而是因为他怕少女告刁状。 棋圣这个老爷子,可不是好惹的。 只有沈雪朔仿佛被众人排挤在外,一直一语不发。然而事实上,却是她排挤了众人。就算是苏渐,也不见得能和她多说上几句话。其他人和她说话时,都被她的一语不发给逼了回来——当然也包括了南萱。 “真不知道,你跟来能干什么?物化境卷入这一件事,实在是太危险了你知不知道?” 少年嘟囔着,在马上进行第一百二十六次对少女的推心置腹的唠叨。 南萱深深吸了口气,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习惯苏渐的唠叨。 “第一,我虽然是物化境,但是好歹是一个意师。我能保护好自己。” 一路上听着苏渐唠叨,眼看快要到边境,苏渐仍然执着的让南萱回去。 南萱当然不愿意。何况,几个人已经跋涉千里,这时候再回去,岂不是丢脸到了极点? 当众人路过一个小树林的时候,楚阔突然说:“哎呀,前面就是老泉镇了!” 苏渐记得和楚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提到过老泉镇。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楚阔的家乡。 楚阔明显兴奋了不少。他的笑充满了怀念和迫不及待,话也少了不少,只是眼睛里闪动着渴望的光。 苏渐注意到这一点,然后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快一年了。从什么都不懂的开始,到现在拜将封侯、境界超人,苏渐经历了太多,也失去了很多。他忽然很怀念那个家乡,属于自己的家乡。 可是,是回不去的。苏渐很明白这一点。这个世界,或许是另一个宇宙,或许是另一个星球,或者只是自己死时产生的漫长幻觉——但是回不去,这是一个极为残酷的事实。 众人策马,跟着楚阔,一座城从影影绰绰变得无比清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那个就是老泉镇,我的故乡。” 楚阔很为自己的故乡感到骄傲,苏渐能从他的呼喊声中,感受到这一点。 进了小镇,叫卖声、呼喝声、交谈声如浪涌来,一时间人声鼎沸。一路上官道上的寂静换成了尘世间的喧嚣,热闹非凡。 书塾在小镇西边,绕过几处陋巷,便来到了一片荒地上。荒地被一条清澈小溪划开,那条小溪的另一侧,有几处茅庐,长草、鸟语、红叶、秋风,恰似世外桃源。 远远的,苏渐便听见了朗朗读书声,心中不由有些感叹。 楚阔把马拴在一棵树上,跳过小溪,叫道:“兄弟们,我回来啦!” 苏渐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一时有些傻眼。楚阔哪里还像是世外高人的弟弟?哪里还像是书院的弟子,活脱脱是一个小土匪呀。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草庐的读书声登时戛然而止。接着,仿佛什么暴动似的,数十个孩子蜂拥而出,左顾右盼,看见了楚阔,像是数十个几十天不曾吃过东西的饿狼一样扑了过来。还没等苏渐等人反应过来,那些孩子就齐齐围住了楚阔,把他围在中央,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五花八门的问题接连不断,让楚阔有些应接不暇。 楚阔皱了皱眉,突然叫道:“都给我排好顺序,怎么几个月不见了,规矩都忘了吗?” 令众人想不到的是,楚阔的话还是相当管用的。那些学生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依据高矮排成了一个方阵,秋风掠过,竟也有几分肃杀之气。 楚阔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才像点样子。” 一个最小的女孩子说:“二先生,你找到大先生了吗?” 楚阔的脸青了几分,他戳着那个孩子的脑门,怒道:“什么二先生,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小先生,怎么不长记性了?” 那个女孩子瘪了瘪嘴巴,眼看着眼泪就要啪嗒落下,楚阔慌了神,说:“别别别,你别哭呀。我这不是还没用力吗?给你糖吃好不好?” 那个孩子果然还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楚阔捂着脸,看得出极是懊悔。 就在这时,南萱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从包裹里拿出什么,跑到那个孩子身边,柔声说:“好啦,好啦,不要哭啦,看,这是什么?” 女孩朦胧着泪眼,看向南萱的手。只见南萱的手心里躺着一个小娃娃,煞是可爱漂亮。孩子的脸,六月的天,看见了娃娃,立刻阳光灿烂,再也不落一滴眼泪。 南萱笑了起来。她把娃娃递到孩子的手里,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说:“好啦,别哭啦。这个就送给你啦。” “谢谢姐姐。” 南萱笑得眯起了眼睛。 楚阔撇嘴道:“一个布娃娃就把你收买了,小丫头真是没出息。” 南萱瞪了他一眼,却碍于自己要维护美丽温柔大姐姐的形象,所以没有教训他。 苏渐自然心领神会,踢了楚阔屁股一脚,笑骂道:“亏你还是小先生呢,就这么欺负学生的?” 楚阔对苏渐见风使舵的功夫佩服到五体投地,心想,如果不是为了讨好南萱,你会这么好心主持公道吗? 第204章 吃蟹,进山 所谓秋高蟹肥,虽然还没有到中秋时节,但是肃郡的老泉镇最产美蟹。初秋时分,这里的螃蟹已经是膏满黄肥。 老泉镇的百姓们并不富裕,所以这家书塾收费很低,兄弟二人,一个是大先生,一个是小先生,收了几十个学生,以教书为业,以立人为本,倒也教出过几个进士,可谓是不负众望。要知道,在一个小镇里,出了几个进士,还是同一个书塾的学生,那也是非常难得的了。 何况,那几个进士,还都只是十几岁。 所以镇上的人们对两兄弟很尊敬。 所以今天的螃蟹,不要钱。 “如果是我哥在的话,怎么都要拒绝的。不给钱可不行。可是呢,这是别人的一番心意,给钱的话,太伤人心啦。” 楚阔一边准备螃蟹,一边说。 螃蟹是上好的,蟹肉雪白,膏满黄肥,一只只螃蟹高举两个钳子,仿佛在示威。 醋也是上好的,南方的空气适合酿醋,尤其是老泉镇的醋,佐以姜丝,配上螃蟹,堪称天下第一。 苏渐丢下一句“君子远庖厨”,以不忍看他们杀生为由,离开了厨房。这句话招来公孙清扬和楚阔的一致口诛笔伐。 “你杀的人,比我们见过的都多!” 苏渐混当作没听见,悠哉悠哉地坐在门口,听着学生们朗诵诗书,一时间颇多感慨。 先生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楚阔说这个孩子今年有可能中进士。所以这个孩子有足够的资格教其他孩子念书。 没有了大先生,二先生也任性地出走,这帮孩子却仍然能好好念书。一方面归功于两人平日里的教育,才能教出那么一个十几岁的进士的材料,另一方面,则归功于孩子们自己。 只有想学,愿意学,才能学得好。 苏渐感慨着,转身进了屋子。 因为他闻到了螃蟹的香味。 几个人围着饭桌,大快朵颐。即便是最冰清冷绝的沈雪朔,也毫不客气地吃了十几个。不过她吃东西也真的很斯文,优雅,明明是吃螃蟹,却偏偏能将蟹壳完美复原,整齐地排在她的面前,仿佛十几个都未曾动过似的。 苏渐翘起了大拇指,一是为了她的优雅吃相,而是为了她的鬼斧神工般的饕餮手法。 一顿饱餐之后,楚阔热情地收拾碗筷。这一点让南萱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她主动下厨帮忙。 坐在桌边的公孙清扬剔着牙,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对苏渐说:“苏渐,你说,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吃螃蟹?” “你想说什么?” 苏渐斜眼看他,一条腿放在凳子上,手肘放在膝盖上,仪态很不端庄。 “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去找别月剑,怎么可以在这里浪费时间?” 苏渐嗤笑。 他从怀里抖开一张地图,对公孙清扬说:“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必要的休息。” 公孙清扬看着那张地图,突然有些头疼。 之所以过了那么久书院都没有急于寻找别月剑,一者的确是想等待楚清秋现身;二来,则是因为某些困难。 荆山,听名字,是一座山,实际上可以算是一个山脉。而且依托于南方的气候,这座山脉有二十多个主峰,八百多个山洞,而且山洞与山洞之间相互通连。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不明就里冲进去,如果不熟悉山内情况,就是有去无回。 窃剑者明显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哪里都不去,而是去了荆山。除非有人能把整个荆山夷平,否则,就算花上十年时间,也未必能找到那个窃剑者。而如果那个窃剑者把剑埋在荆山的某处,然后逃之夭夭,那么别月剑便再不可能重现人间。 这就是这件事情的为难之处。 苏渐指着地图说:“在没有想到完全方法之前,我们能感到荆山就行。我可不想逼得那人狗急跳墙,万一他把别月剑扔到某处,我们该怎么办?” 公孙清扬也很头疼,但是他立刻也想到了办法。 “院长不是说别月剑和墨离剑可以互相呼应吗?到了山里……” “废话,都说是互相呼应了。等我们进去,对方也知道了啊。要是他毁剑怎么办啊。” 公孙清扬感受到挫败感。 他坐在桌边,心里不快,于是打开一个螃蟹,泄愤般吃了起来。 “喂,那是给孩子们吃的。” 公孙清扬被苏渐抢白了一通,又气又恼。 ………… 离开了老泉镇,再过个几百里路,便是荆山。 荆山是楚国的边界处,正因为山中多歧路,所以成了楚国御敌的天然屏障。而且因为是楚国的境地,周人不方便探路制图,所以对荆山,就算是最老到的神鸦司探子,也只能弄出一个极其粗略的地图。 在离开国境的那一天,苏渐等人买了许多干粮和水囊。荆山地处楚国,多雨水,几乎是****有雨,千万年来,从未间隔。所以,到了山里,大概也是不愁吃喝的,雨水多,植物茂盛,动物自然也就多。 可是,一向谨慎,又曾经参军过的苏渐很有忧患意识。他准备了四个水囊,一堆干粮,像背一个小山一样,站在了荆山前。 那群山起伏,云雾笼罩,似乎隐藏着说不完的秘密。 苏渐竟第一次,萌生了返意。 苏渐想了想,说:“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我们是分别行动,还是一起?”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就引来了楚阔的不屑眼神。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上寒涟剑的剑柄,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在一起了。” 苏渐点点头,说:“那我们以先后顺序进入。” 楚阔不解道:“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公孙清扬似乎是理解了苏渐的意思,目光里,有些许赞叹。 “理由很简单,我们都是修行者,能够感应彼此的位置。” 苏渐顿了顿,又说:“既然如此,我们彼此之间保留一定的距离,更有利于我们在面对岔路时作出最好的选择。就算有人走错了,只要后面的人保持不动,那个人就能找回来。以我们最弱的你而言,你的感知范围,大概是三百步吧?而我是最长的……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的。好吧,沈雪朔是最长的。” 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又标了几个点,认真地说。 “以沈雪朔为中心,我是第四个,南萱第五个,公孙师兄你是第一个,楚阔,你第二个。我们依次进去,彼此保持三百步距离。” 第205章 萱儿 “坐忘中境的公孙师兄……” 公孙清扬不满道:“是你的教授,先生!” 自从苏渐拜了棋圣大人为师后,他们的辈分就彻底拉成了师兄弟。介意这种辈分的缩小的,也只有公孙清扬,至于南萱自然毫无异议。 更不要提,辈分一下子成了书院第二代弟子的苏渐了。 “公孙师兄你是打头阵的。万一有什么变化,你好歹也是坐忘中境,也不至于立刻落败。” “而楚阔,你的修为虽然不高,但是站在第二个的位置,前有公孙师兄,后有沈师妹,反而是最安全的一个。” “沈师妹你的实力应该是我们之中最强的,处于队伍的中间,可以迅速地前后援助。” “而我,站在第四个位置,是为了支援你们,更是为了探路。而且,万一后面有人偷袭,我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作出反应。而且我的感知范围很广,就算在队伍的后排,也能感知到不少状况。比如,公孙师兄你都感知不到的敌人……” 就在这时,南萱不满道:“那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你不怕有人偷袭我吗?” 她哪里不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就是因为苏渐不放心自己;而苏渐将他自己安排在第四位,美其名曰是为了感知,其实最根本目的,是为了在第一时间保护在队伍最后面的自己。 南萱很喜欢这种被爱、被守护的感觉。 南萱很讨厌这种被宠、被小看的感觉。 苏渐觉得南萱看透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干笑道:“放心吧,你就在我身后十步的范围,哪里都不要去。懂了吗?” 南萱不悦。 苏渐没有理会她的小孩子气,他再一次望向那连绵群山,眉头缓缓舒展,说:“好了,公孙师兄,请入山。” 在这种情况下,将同是坐望境的人分布在队伍的首尾,再将最强的沈雪朔安排在队伍的中央,苏渐的安排可以说是最合理的。 荆山的入口狭窄,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壁。这些山壁自然是稳定的,可是,当人们站在山口时,仍然会觉得,两边的石壁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将一切都覆盖。 公孙清扬没有异议,然后一拂长袖,率先走进了荆山的入口。 直到众人已经看不清公孙清扬,楚阔才摸了摸背上的剑,走了进去。 群山之中,雾气弥漫,初秋的雾气在山中间就显得尤为清冷,呼吸时,那森冷湿润的空气都让鼻子难受。即便是还没有进入荆山,苏渐也能嗅见雾气的特有气味。 沈雪朔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的那些跌宕起伏的山峦,白衣飘飘,仿佛和这些雾气融为一体。 苏渐看着她渐渐地融入了那一片隐约的绿和奶白色里,开始做准备。 南萱看着他把墨离剑放在地上,然后在它的周围划了一个漂亮的圆。 “你在干什么?” 苏渐没有解释,他伸出双手,手心悬于墨离剑上方,左手少阳之力溢出掌心,融为七枚白子,右手少阴之力从指尖流出,然后在空气中分离/融合,变为六颗黑棋。 黑白缓缓坠落,定在了地面,仿佛被时光凝固,并不可以散发光辉,却也并不是暗淡无光。 这是阴阳家道法的中级境界。 虽然境界是坐忘,但是阴阳道法除了专注修行者的境界之外,对阴阳元气的变化和控制也有严格的分级和要求。 南萱虽然猜到了什么,但是她只见过苏渐施展过一次这种道法。那是在对付慕容羽的时候,他施展过。 但是,在这里,这样近的距离,施展这种法术,这让她有些不安。 然而,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 相反,墨离剑原本就不露锋芒,它的气息本就收敛无比,在这几枚以阴阳之力塑造的棋形之中,墨离剑突然变成了空无。 这并不是说墨离剑消失了。墨离剑仍然躺在那里,可是,如果闭上眼去感受,那么只能感受到一片空无。 “这是什么法术?” 南萱惊奇无比。 苏渐看着那几枚棋子渐渐融化,一片气息笼罩了墨离剑,神色凝重。 在南萱的注视下,那把剑彻底的消失了。 如果仔细看,那把剑仍然躺在那里,可是,如果只是随意看去,就会发现那里空无一物。这种存在于“有”与“无”之间的状态,令南萱无比惊讶。 “好了,这下子,就算是靠近了那个小偷,我们也不会暴露了。萱儿,我们走吧。” 南萱点了点头。 她看着苏渐背起墨离剑,突然想起了某事,疑惑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苏渐支支吾吾,脸有些红,说道:“额,说错了,南萱,我们走吧。” “苏渐,你……”南萱难得认真地看着苏渐,俏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娇羞,“你……” 苏渐的心怦怦乱跳。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无意间……” “你要是喜欢叫我萱儿,以后就这么叫吧,反正,”她仿佛跟谁赌气似的,往山中走去,“反正,我也管不了你的嘴巴。” 苏渐望着南萱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惘然。 然后,他跟了上去,说:“好吧,南萱。” “不是说让你叫我萱儿吗?” “知道了,南萱。” “叫我萱儿。” “好的,南萱。” ………… 苏渐和南萱并肩而走,一边感应着楚阔,一边前行。 走着走着,南萱突然说:“这里有这么多分岔,我们要找到什么时候?” 苏渐则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 “荆山方圆数百里,山峦起伏,石洞无数,看起来找个人很难。但是我们又不是普通人。” “我之所以这样安排我们的进山次序,也是因为我们可以互相感知。怕不怕迷路还是其次,如果中了那个人的陷阱什么的,可就全军覆没了。我真的很奇怪,院长他说会有人接应我们,结果到了现在也没有人出现。” 南萱皱眉道:“我担心的,只有一点。如果那个人出了事,打草惊蛇怎么办?” 苏渐挠了挠头,说:“那么,我们要不白跑一趟,就当是旅游了。要么,就是为那位仁兄报仇。来都来了,难道这个时候你打退堂鼓,可不像你。” 南萱没有说什么。 这座山,很冷,冷得让她有些害怕。 第206章 发热 山中晦朔不定,阴晴难测,尤其是荆山。 苏渐等人是早晨入山的,在寒冷的雾气里穿行,往前行进。谁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只是按照本能。 而荆山真不愧是一座迷山。公孙清扬能作为书院最年轻的一个教授,自然是学识渊博。对于日光、叶梢、青苔等辨向方法,他自然是烂熟于胸,所以第一个进山,却也自信满满。 然而,谁知山中雾气弥漫,而且也许是因为常年雾气的关系,以叶梢、青苔的分布走向来判断方向,也变得极为困难——公孙清扬很快就失去了方向。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因为来这里,之所以是他而不是别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想要见到楚师叔的渴望,更是因为他是一个修行者。他是一个修行者,所以他能够做到一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并且还有一些,即便是苏渐,也并不能办到的事情。 他的纸扇从袖中滑落,然后落在手里。 这把纸扇,是他的最爱的那一把,无论是授课、下棋,还是做饭、睡觉,须臾不离本身。 因为这把纸扇,也是他的武器。 公孙清扬徐徐隔开扇子的一叶,扇叶隐约的露出一角,开始生出些气息。 这些气息流泻出来,在他的身边流转,仿佛跳跃的精灵,有些调皮,却极为灵动。 这些是式灵。 这是术士的绝活。 “式骨”,是以活人的身躯为媒,发挥术士力量的一种“人傀儡”。神鸦司的安以凌便深谙此道,曾经以式骨与苏渐、洛零一战。因为术士的法术里,有太多类似于此种道法的东西,所以术士一脉修行艰辛且往往被人认为是旁门左道。饶是如此,世间也还有许多的术士,只不过,这些术士是以为人炼制丹药而存在,所以在某些宗门或者权贵的眼中,是崇高的存在。 因为长生不死的诱惑实在是太大,虽然还从来没有人能够逃脱死亡,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总是有人趋之若鹜。 然而,很多人都忽视了,这脱胎于阴阳道的术士一脉的真正底蕴。 术士,便是以术为媒,驱使世间万物的修行者。 简单说来,便是驱使。 万物皆有灵,有灵者便有所求。术士便是以某种契约,与这些灵达成了交易。这契约可以是符咒,可以是血誓,也可以是其他的,但是所交易的东西却很简单,是术士自己。 术士的血肉,灵魂,念力,都可以成为交易的对象。 公孙清扬便是一个术士,他的“式灵”,便是一些不同于生命的“灵识”。 这些灵识,是花。 五彩缤纷的灵识在公孙清扬的身周上下飞舞,欢呼雀跃,却是寂静无声。 公孙清扬悠然看着这些灵识,欣赏,仿佛在观花赏月,英俊面容带着些骄傲。 虽说世间万物皆有灵,但是越是聪慧的生物,自然也越具有灵性。相对应的,草木竹石的灵性自然远不及动物。所以公孙清扬培养的这些灵识却极具灵性,这令他很满意。 公孙清扬指了指前方,轻声道:“去,探路。” ………… 感应到公孙清扬停下,他身后的众人也停了下来。碍于境界,楚阔并不知道公孙清扬在干什么。但是他突然能感受到数十道温软的气息在雾中前行,那些气息来自公孙清扬。 位于队伍中央的沈雪朔也没有闲着。从进山的一刹那开始,她就已经在进行着感知。可以说,方园十里的所有生物,都在她的感知之下。 而苏渐和南萱则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在查探着前方的道路。 苏渐看着临走之前,院长给自己的荆山略图,嘀咕道:“整个荆山大致成一个三角形地带,分十二座主峰,六十四小峰,中央是一处谷地,可屯兵三千,可谓开阔地。不过,荆山地带石洞诸多,而且洞穴之间大多互有通连,所以如果想要找到别月剑,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公孙清扬这样找路虽然有些新意,不过恐怕是打草惊蛇了。” 南萱蹙眉道:“这家伙就知道卖弄,师父早就告诫过他,不要轻易施展式术,他就是不听。” “不,我就是要他打草惊蛇。” 苏渐说完这句话,眼中浮现出笑意。 南萱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让那个人作出反应,不管是逃也好,是藏也好,总之那个人会因此露出行藏?” 苏渐点点头,说:“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偷别月剑。但是既然他敢下手,还来到荆山,就意味着他可不是普通的小偷。而他一直躲在这里,从来没有出来,显然也是因为他在躲避某人。躲避谁呢?自然是楚师叔。可惜的是,楚师叔一直没有出现。但是那个人的精神也应该紧绷了吧?如果这个时候,再有三个强大的修行者进来找他,他会怎么做呢?” 南萱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是说,引蛇出洞。” 苏渐嘘了一声,说:“别那么大声,我在听着呢。” 南萱咦道:“听什么?” “脚步声。” 南萱歪头看苏渐,不懂他在说什么。 听脚步声?听谁的脚步声? 然而,苏渐的神情却很专注,煞有介事。 南萱蹑手蹑脚跟在他的身后,很是拘束。 突然,苏渐回过头来,说:“你也不用这样,只要你不在我耳边唱山歌,几十里之内的脚步声,我还是不会漏过的。” 南萱并不知道这些。 她不知道苏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强大。 她也不知道苏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让人信赖。 她还记得,两人初见时,对方还只是一个仗着自己有一些特异之处,得瑟自己念力转化速度的少年。 而现在,苏渐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了。 虽然,他才十八岁。 然而,这对苏渐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当他处于物化境的时候,他的五感便十分敏锐,数里之内的任何动静,都尽收他的耳中。他现在是坐忘中境,所能感知的范围,自然也就越大。 就在这时,南萱突然说:“你的墨离剑,在发烫!” 第207章 骤变 墨离剑在发烫,苏渐并没有感受到异样。 那是因为墨离剑的热量并没有散发出来。它的气息和它的阳极剑意被苏渐用棋道的“宇字诀”遮掩。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与山间的雾气接触。当这些雾气与剑柄相触时,便会陡然现出水印,并且瞬间干涸。 苏渐皱眉。 这代表着,他的与那把别月剑,已经相当的近。 至少,近到了,两剑可以互相呼应的距离。 别月剑和墨离剑并非普通的剑,而是楚师叔他打造出来的,并不是单纯的以极阳和极阴的两种物质作为材料,而是在这基础之上,于剑内还有数层阵法。这些阵法以一种精密的方式层叠在剑身内,并且可以靠阵法,令两剑相互感应。 苏渐抹了抹墨离剑,感觉这把平日里冰冷的剑,的确在发热。热得有点像冬天起床时的洗脸水,却不至于烫手。 苏渐和南萱对视一眼,然后发出了信号。 所谓的信号,当然不是什么喊声,或者烟花。 苏渐缓缓闭眼,进入了冥想的状态。四周如雾般的湿润元气在他的感应下,如蒙召唤,纷纷而来。那些元气凝聚在苏渐身体里,如万千涓流汇大海,将他的身躯填得完满无比。 苏渐长长呵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毫不吝啬地开始释放自己的气息,转瞬间,就将那些本就很难留存的念力全都释放了出去。 犹如烟花。 ……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所以走在最前方的公孙清扬停了下来。 那些“式灵”如同他的耳目,可以离开他大约两百步之遥,令他犹如身处两百步之外,可以看到那处能看到的风景。 那些式灵也就是他的分身,无法攻击目标的分身。 可是,两百步之外的每一处,都充满了迷雾。这些迷雾浓的异常,不仅没有随着日头见长而变淡,反而更加浓稠起来。他的那些耳目等若变成了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公孙清扬原本还对苏渐的这种分工前进的方式腹诽不已,但是现在,却有点安心。至少,距离山口最近的苏渐还可以把他和南萱的念力波动作为一个坐标,众人才不至于在这里迷路到死。 就在他打算选择一条路继续前进的时候,在他的感知里,苏渐原本一直处于初辨境里。 可是,苏渐那几乎微不可辨的念力突然强大无比,然后如同烟花一样四散。 公孙清扬眉间微挑。 “这么快就找到了?” 他知道这是苏渐的信号,也就是说,别月剑的确在这座山里。 ………… 感知人类,修行者都能做得很好;但是感知物事,则需要费一点功夫。 就在苏渐释放那些念力之后,墨离剑突然不再发热。 苏渐把墨离剑重新背了起来,对南萱说:“好像被对方发现了。” 很显然,墨离剑感应到别月剑的时候,别月剑自然也能感应到墨离剑;而对方也发现了别月剑的异象,所以要么是远离,要么就是即刻掩藏了别月剑的气息——就速度而言,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对方也不是泛泛之辈。如果不是特别修炼过感知道法的话,就是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南萱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觉得事情越来越棘手,“不过坐忘境的感知能力,至多是六十里左右。那就是说,这个人,在我们的六十里范围之内。” 南萱在荆山略图上看了看,然后说:“你说,对方会选择逃走吗?” “不知道,”苏渐却一点都不紧张,“不过,他既然肯在这种古怪的地方一待就是那么多天,看起来,一定有什么原因。所以我们不用紧张,只要慢慢地接近就好了。” 南萱点点头。 苏渐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身上再不留一丝一毫的念力,往前走去。 ………… 公孙清扬看着那些式灵回到了扇子里,选择了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去。 那是最有可能的一条路,也是最好走的一条路。 墨离剑和别月剑能够互相感应,当初看着楚师叔铸剑的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墨离剑距离别月剑,至多是四十里之遥。公孙清扬是坐忘境的修行者,能感应到身周六十里之内的一切。如果说无法感知到对方的话,只能说明对方极有可能境界在坐忘境之上。 难道是无忧境的修行者? 他如是想着,皱眉前进。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异响。 “谁?” 公孙清扬毫不犹豫铺开扇面,扇面的百花对准了某处,在雾气里仍然鲜艳无比,似乎随时都可以破纸而出。 扇后,他的双眸凌厉无比。 短暂的沉默之后,树影婆娑,叶丛响动,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个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白鹿书院的院服,腰间配一把长剑,看着很是憔悴和疲惫。 公孙清扬呼出一口气,收起扇子,笑道:“原来是同门。” 那个人警惕地看着公孙清扬,左手拇顶剑出鞘,露出微微的寒芒。 “你是哪一位?报上名来!” 公孙清扬皱眉道:“我就是公孙清扬。” 说着,他取出了一块檀木牌,那块木牌代表着他白鹿书院教授的地位。 那个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说:“抱歉,失礼了。实在是职责在身,不敢松懈。” 看着对方松开了剑鞘,公孙清扬也微笑道:“辛苦辛苦。” 辛苦二字说的恰如其分。这个人看起来疲惫憔悴,看起来已经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不眠不休,看着惹人同情。 那个人笑道:“抱歉,在下境界低微,实在是不敢有任何松懈。刚刚有冒犯之处,还请师兄你见谅了。” 公孙清扬含笑道:“没关系,我也误会了。” 那个人往公孙清扬走来,边走边说:“公孙师兄你来的好晚,让我在这里受苦……” 突然,公孙清扬面露杀机,纸扇再一次铺开,渺渺式灵喷涌而出,在两人之间疯狂盘旋飞舞! 霎那间,花香缭绕,令人陶醉。 在这花香里,纸扇如剑刺出,刺进了那个人的喉咙里! 第208章 可怕的术士 纸扇如剑,仿佛穿透空气一样,穿透了那个人的喉咙。 粘稠的血液从创口流了出来,流进了衣领。 公孙清扬面无表情看着那个人,仿佛杀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虽然他没有参加过战争,但是他对杀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障碍。 那个人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上方才露出的惊讶很快变成了毫不在乎的笑容。 “为什么你能看破我?” 公孙清扬没有撤回扇子,他的余光没有放过对方任何一个小动作,但是主要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后的远方的某处。 那个人看着他,说话的时候,因为声带被破坏,所以声音混合着血液的声响,显得怪异非常。但是他的脸上,绝对找不到任何一点的痛苦。 公孙清扬眉头一扬,说:“能够控制尸体的术士不多,你是其中一个,但是不是最强的那个。破绽一大堆的尸体,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那个人笑了。 然后,他倒在地上,溅起一地的沾了水气的枯叶。 公孙清扬望向小林深处,眉宇间有怒意。 不管对方是谁,敢杀书院弟子,都不可饶恕。 这是他公孙清扬的逆鳞。 也是所有白鹿书院弟子的逆鳞。 他的纸扇轻挥,不计其数的式灵拖着不计其数的光尾,交织成一片光网,往树林深处飞去。 突然,公孙清扬的脸色骤变。他急忙做了一个引回的动作,但是已经为时太晚。 一片惨绿的火焰倏然飞舞,如巨龙般盘旋而出,涌向公孙清扬。公孙清扬飞身后退,又在身前布下了层层式灵壁障,好不容易才将那些火焰阻了一阻。他无声落地,然后凝聚念力,一掌拍在身旁的一棵树上。 那棵树陡然距离颤抖,碧绿的阔叶在瞬间收缩,枯萎,原本拦腰粗的树干陡然间干枯、收缩、断裂,然后轰然倒地。 公孙清扬看着那欺至身前的绿色火龙,扇子一挥。 无数的藤蔓从地面生出,瞬间密密麻麻将公孙清扬挡在了一道藤墙之后。这藤墙高高升起,没有流下一丝缝隙,在一瞬间,将火焰全部挡住。 而那些火焰,却无法燃烧这片藤墙,瞬间而来,却也瞬间消失,只留下酸腐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把剑从公孙清扬的背后袭来。 这把剑如电,倏然刺破了白雾,然后毫不犹豫地掠过公孙清扬的肩头,往白雾的另一头刺去。 这把剑,叫寒涟。 浓雾的深处有一声惊咦,然后就没有了声息。 寒涟剑倏然返回,似乎无功而返,往远处撤去。 虽然剑来的很快,但是使剑的的人却没有那么快,他还在数百步之外。 ………… 楚阔看着远方的浓雾,眼中有一些遗憾。 他并不是不想追杀到底,但是,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剑已经快要刺破自己的身躯,所以他不得不把剑收了回来。 寒涟剑从远处回来,刺向那个人的手。那个人闪躲不及,手臂被飞剑巨大的力量带起,落在地上,手里的剑则跌落雾气,消失不见。 那个人倏然倒地,毫无声息。 楚阔有些心惊。这个人,似乎不是活人,但是,身前必然是一等一的剑师。否则,不可能那么快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 沈雪朔面无表情挥手,将两个试图偷袭自己的人束缚在原地,望向远处。 那两个人并不是活人,而是术士控制的尸体。从装束来看,这些应该是修行者,但,对沈雪朔来说,他们不过是尸体。 但是沈雪朔并不是一个喜欢对尸体动手的人。死者为大,她轻描淡写地强多了了那些尸体的控制权之后,感应着那控尸的术士精神力陡然松懈,嘴角淡淡一笑。 她笑,并不是嘲笑对方的自不量力。 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很强。 那个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控制了那么多尸体,显然是一个很强大的术士。从气息判断,说不定还是一个坐忘巅峰的术士! 虽然不是无忧境,但是坐忘巅峰的术士也是很少见的。 沈雪朔望向远处,眼中,战意沸腾。 ………… 苏渐的感知里,前方突然间多了很多的念力波动。但是,也只是在片刻间,这些念力便消失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察觉到自己这边念力波动都还很正常,也就说明,他们都平安无事。这一点让苏渐感到安心。 南萱惶然看着苏渐,说:“是不是术士?” 苏渐想了想,点点头。 刚刚那些念力波动里,最诡异的一个,的确带着术士特有的恶心味道。 ………… 公孙清扬把那个书院弟子的尸身搬到了一棵树下,然后一手按在树干上。 那棵树陡然震动。那并不是公孙清扬用了多大的力气,而是那棵树自己在动。 它的枝叶抖动着,根部却冲出了泥土,如数条怪蟒,缠住那个书院弟子的尸身,然后把他拉进了松软的泥土里。 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除了那滩明显被翻过的泥地。 埋葬了那个书院弟子,公孙清扬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接应自己。 原来,这里居然有这么一个可怕的术士。 ………… 术士修行不易,如果不是像公孙清扬这样天资奇高,只是养养花、炼炼式灵就能晋入坐忘中境的天才,那么几乎都需要修炼尸气。往往会有术士为了修炼尸气,而深夜进入义庄坟地。甚至有的术士会为了修炼,而杀人害命。 一个坐忘巅峰甚至是无忧境的术士,也许经过了无数与尸体做伴的夜晚。 也许,杀了很多人。 这样一个人,隐藏在这雾气里,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这座山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具尸体,在等待苏渐他们。 不过苏渐不明白,如果这个突然出手偷袭的术士,就是偷了别月剑的那个人,能用别月剑干什么呢?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骚动,仿佛一个野兽,在挠着他的心。 苏渐突然觉得,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第209章 石洞里的箱子 一直都是迷雾满布的山林上方,突然落下雨点来。 这些雨点有变大的趋势,伴随着山风,把浓雾吹的一干二净。然而,天空却阴暗无比,让这片山里如同黄昏一样,可怖而幽寂。 只有雨声。 苏渐撑开伞,站在山道上,感觉公孙清扬再次移动,然后便往前走去。 “想必公孙清扬也察觉到了,那个术士的大概方位就在不远处。所以现在要找起来,就方便多了。” 苏渐如是说着,一面小心迁就着南萱的速度,一面往前继续走。 虽然昏暗,但是这座山林的大体模样,已经足够让人看得清楚。林间的小路被雨水冲刷,显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虽说此处不是个讲究的地方,但是只要是人,总会下意识地选择落脚处。谁也不想落得一身泥泞。可是,在无意和无奈之中,苏渐和南萱仍然难免踩了一脚的泥水。所以在前进了几百步之后,两人索性不管前方道路如何,只是一味地踩水,仿佛跟这座山在赌气,显得幼稚而好笑。 不仅如此,南萱还恶作剧地把水洼里的积水踢到苏渐身上,然后发出一串银铃般孩子似的笑声。 笑声在雨声里传不出太远。 但是,却仍然不影响,某些修行者听到这种声音。 某个高处,雨水的氤氲气雾之中,一个男子站在树荫下,漠然看着苏渐和南萱在雨水里嬉戏前进。 这个男子穿着一袭黑衣,黑衣绣着金线,显示着他某种不同寻常的身份。突然,他抬起手,对身后的某处,做了一个手势。 六个黑衣黑裤、蒙面、同样以黑布裹发的男子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一场大雨居然冲散了雾气,让这帮周人前进的那么快。” “传我命令,一等雨停,立刻施展鬼雾之法,务必拖延他们的前进速度。” “再命,尔等六人,前去击杀。” 六人沉声唱诺,然后退回了暗影之中,无声无息。 “哼,区区物化中境的小丫头,空有境界却无念力的臭小子,居然也敢踏入我荆山地界,真是自寻死路!” …… 苏渐打了一个喷嚏。 在雨中漫步,听起来是一个很浪漫的事情。实际上,如果是滂沱大雨,这件事情就一点都不浪漫了。在这种大雨里,伞这种东西简直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当苏渐和南萱看见一个石洞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钻了进去。 他首先进洞,正准备起火,却发现火折子已经湿透。苏渐在怀念打火机之余,又对南萱说:“南萱,给我点火。” 南萱听得很不舒服,却没有说什么。她走进了石洞,在一片漆黑之中,凝练出几缕“燃”意。 苏渐挥动墨离剑,砍了一些树枝,递到了南萱的面前。南萱将那缕燃意送了过去,继而,眼前一片光明。石洞开阔,足够容纳十几个人。而且,石洞入口狭窄,绝对是易守难攻之处。 这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苏渐没有感叹。他从洞口又砍了些木枝,然后凑到一起,勉强做了篝火,对南萱说:“也不知道他们几个现在怎样了,总不会傻兮兮地继续赶路吧?” 南萱嗤笑道:“你以为人家都像你一样傻?他们早就停下来了。估计也在休息吧。” 苏渐看着火光后南萱的动人面庞,一种别样的思绪油然而生,心脏又开始扑通乱跳。他故作若无其事,说:“等雨停了,我们继续前进。说实话,荆山有这么多山洞,存在了千万年到现在都没有塌,也真是神奇。” 南萱大有同感,同时也感叹着天公造物的伟大,所以没有说话。 一时有些冷场。 苏渐有些冷。 于是他靠着南萱近了一些。 他靠着她,想起上辈子的那个她,看着她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庞,还有那一模一样的泪痣,一时间有些心潮澎湃。 然而南萱却没有心情心潮澎湃。 “想不到荆山居然这么大,我们的感应范围还是太小。如果能有人可以一口气感应所有荆山的范围就好了。” 苏渐心想,或许沈雪朔就可以,只不过,看她到现在还稳如泰山,想必是就连她也感应不到那个人的气息。 正在这时,苏渐突然发现,这座石洞,实际上很不简单。 他嗅到了一股子野兽的气味,这股气味腥臭,看来,是某种猛兽在此居住过。 苏渐倒不怕什么野兽,只不过如果这个时候有野兽出现岂不是大煞风景。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在石洞的某处,伴随着火光跳动的阴影,忽隐忽现。 但是苏渐看到清清楚楚,那是一块星玉。 “这个地方居然也有星玉?” 苏渐快步走到那块星玉边,才发现,星玉居然是深埋在土中。他想也不想,从背后拔出墨离剑,然后狠狠插进了泥土里,却碰触到另一处坚硬。 “下面还有东西。” 苏渐有些兴奋。星玉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东西,否则,从绝谷的神殿出来的时候,苏渐本可以带上一包的。 可是,探宝的感觉就不一样了。苏渐笑嘻嘻地开始挖掘,在南萱的怪异眼神里,将那块星玉挖了出来,却也看到了一个箱子的木盖。 “这里居然有一个箱子!” 苏渐兴奋不已。这种探险、寻宝的桥段,从来只有那些故事里,想不到,自己随便进了一个山洞,随便挖了一下,就能挖到一个宝箱! 然而,对苏渐把墨离剑当铁锹用的之中不尊重感,南萱始终无法保证淡然。 “你不要把墨离剑弄坏了!楚师叔知道你这么胡闹,肯定会赐你一死。” 苏渐哈哈笑道:“那就让楚师叔看看,我是怎么用楚师叔的墨离剑,把这些宝藏给重见天日的。” 南萱见他和一个小孩子一样,不仅忍俊不禁。而且,好奇心人人都有,她也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木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突然,苏渐终于挖出了若干空隙,然后伸下手,把那个木箱挖了出来。 第210章 圣山死徒 木箱是正经的檀木制成,造型简单,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苏渐和南萱坐在火边,低头看着木箱的锁头。 “你猜里面是什么?绝世秘籍?宝典?还是宝藏?” 南萱摇头,不过并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苏渐不争气。堂堂坐忘境的修行者,只不过挖了一个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破箱子,就兴奋成这个样子。这一点很可爱,却又让南萱感到很可悲。 见南萱不说话,苏渐的兴奋可一点没有减少。他细细地看了一遍木箱的表面,没有发现任何的封印符文。如此一来,苏渐的好奇心便更加不可收拾。 是谁,把木箱藏在这个迷宫一般的荆山里?而且,看木箱的锁已经生锈近乎溃烂,这年头应该不短了。 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坏掉。 苏渐正在想着,南萱突然说:“有一群人在接近!” 苏渐失笑道:“怎么,还是那个术士?” 他抖擞精神,然后闭目,冥想。 突然,他愕然发现,在这山洞里,竟然没有一点点的元气! 这也就是说,他,在这山洞里,已经和一个普通人无异。 “赶紧出去!” 苏渐可不想在这山洞里死掉,于是他立刻做了决定。 谁知道,就在这时,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刺向苏渐的眉心! 苏渐绝望地看着那支利剑的箭簇缓缓旋转,然后逼近自己。他看着它越来越近,却无能为力,只有心头的恐惧,令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南萱的一道“坚”意倏然而至,挡在苏渐的面前。 苏渐看着那支利箭弹飞,正要冲出,又被两道气息击中了胸口,身如断线纸鸢,倏然摔进了石洞,砸在洞壁上,吐出一口鲜血。 苏渐绝望地看着洞口。洞外,三个人影负手而立,悠然看着自己,似乎在欣赏苏渐绝望的表情。 南萱沉声道:“苏渐你没事吧,快爬起来!” 苏渐强忍着痛,站了起来,然后说:“放心,我死不了。” 南萱见苏渐还有力气说话,心安不少。然而,她也明白,目前的头等大事,就是把那三人击败,否则,自己和苏渐必会死在这个地方。 “南萱,我没有念力。” 南萱自然知道苏渐的意思,她的眸子深处掠过一缕惊慌,却也在瞬间平息,面色如常。 她不动声色站在苏渐前方,看着那三个人,似乎在准备防守下一次的进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问话似乎意义不大,因为那三个人根本看都不看她,从怀中掏出了短匕,往苏渐冲去! 就在这时,地面旋起一道气涡。 那道气涡强劲,以火光为中心,将整个石洞都卷进了漩涡之中。登时,尘土簌簌落下,却也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形成了一道环涡。 就在这时,那些火焰陡然凝聚,宛如长矛,往一个人刺去! 那个人却不慌不忙,身子一矮,闪过了这次的攻击,然后往南萱猛扑了过去! “萱儿小心!” 苏渐失声叫道,同时,把那块星玉攥在了手里。 南萱面露喜色,暗道:你若叫我萱儿,我自然不能轻易去死。 心意安定,南萱陡然露出决然神色,素手轻舞,一道道意术在她的指尖跳跃,然后袭向最近的那人。 那个人惨呼一声,身子被某种无形力量卷住,飞了出去,落在了泥水里,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南萱长出一口气。看来这些人只是突然偷袭,并没有什么本事。 然而,她万万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个男人出现在雨水之中。 那个男人低身,弯腰,然后手在那个被南萱打飞的人的额头上轻轻一点。那个人仿佛触电般,身子筛糠似的乱抖,看起来诡异无比。 南萱皱眉看着这一切,神色凝重。 “呼……” 那个男人终于停止了颤抖,然后爬了起来,若无其事。 南萱愕然。这个法术,和苏渐的快速恢复能力,足可媲美。但是,这种道法显然和苏渐的道法,有着天壤之别。看来,似乎是某一种邪术。 都说南方楚国是蛮夷之国,果然如此。 “想不到区区物化中境的意师都能如此骁勇,周人果然不可以常理揣度。” 那个人的脸庞被雨水打湿,几缕头发贴在脸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萧索。 然而,他却是一个盲人。 他的眸子是一片灰白,绝对是一个盲人无疑。可是,他却好像能看见一切,眸子里有些理所当然和不屑一顾,令人看着胆寒。 “你是什么人?” 南萱并没有被对方吓到,就算是苏渐现在动弹不得,她也毫不示弱。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又有三个人从某处出现。 七个人,包围了自己,堵住了洞口。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尔等擅闯荆山地界,就必死无疑。” 南萱并没有被对方的威胁语气吓到,反而冷笑道:“擅闯?我记得这是楚国的地界,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地盘了。还擅入者死?真是可笑。” 那人呵呵笑着,往山洞里走来。 南萱看着他渐渐走进,不禁有些期待。 自己的念力居然在快速流失,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拖延时间,等公孙清扬他们来救援,恐怕都来不及。 只有等沈雪朔了! 突然,那个人在走近洞口的一刹那,停下了脚步。 南萱看着那个人缩回去的脚步,微嘲道:“怎么,不敢进来吗?” 那个黑衣人当然不会受这种程度的挑拨。他站在洞口,淡然看着南萱和苏渐,面无表情道:“我只要在这里等,你的念力就会渐渐枯竭,我急什么?” 南萱有些着急。如果是那人进来,她还可以拼着最后一点念力给对方以颜色,至少能吓退对方一时。只要苏渐能够出去,便能够恢复实力,到时候,别说这七个人,就算是七十、七百人来,又有何惧? 那黑衣盲人又道:“你们这些周人,居然敢侵入圣山,简直是死有余辜。在里面享受你的余生吧,小姑娘。”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不过是几条恶狗。” 那个盲人陡然一惊。 他往那处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当然,因为他是盲人,所以并不能真的看到,那一抹白衣飘飘。 沈雪朔看着他灰暗的眸子,面无表情道:“区区坐忘初境,在山中尚可当大王,可是猛虎归山之际,哪里由得你猢狲猖狂?” 第211章 断臂 山洞里,南萱的念力也已经枯竭。这种枯竭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她只来得及施展区区一招,念力便如同夏日骄阳下,石板路上的一滴水,瞬息间消失无影。 她骇然挡在苏渐面前,决绝地看着洞外的七人,眸子里满是坚定。 如今她和苏渐毫无二致,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念力。可是,唯一一点她比苏渐强的是,她没有受伤。 如果再有什么致命性攻击,她能替苏渐挡下。 苏渐看着南萱的背影,看着这个湖蓝色长裙的少女,看着她黑发后的侧脸,默然不语。 “南萱,男人保护女人才是天经地义的,你让开。” 他伸手,想要扳开南萱的肩头,却发现少女是那么倔强,那么稳如泰山。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这一刻,她没有一点一滴的自己。 她仿佛成了苏渐的盾,而不是南萱。 苏渐蹙眉。 他知她情深。 如自己于尔岚。 洞外,坐忘境的盲者凌然不动。 他侧身对着沈雪朔,瞬息间恢复了平静。 以他的本事,他当然很明白,能够如此无声无息就接近了自己,并且没有一丝气息外泄的修行者,只有那些踏入了仙境的修行者而已。 但是,这不代表他会恐惧。 他的视线——如果他有视线的话——落在不远处的一株野草上,神情怡然。 “以你的年纪,就算踏入了仙境,也不可能进入逍遥境。那么,你是无忧境?” 他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猛虎归山?这座山是我们的,属于神国的山。荆山的别的地方你们都可以去,唯独这里,就算是楚国皇帝陛下亲至,也必杀。” 他提到了神国。 这一点,让苏渐和沈雪朔吃了一惊。 从大周去楚国,当然不是只有这荆山一条路,实际上,无论是邦交还是战争,两国也从没有行走过荆山。实际上,也有很多康庄大道,可以来往于楚国和周国。所以,不管是对周人,还是对楚人来说,这座荆山都是一个未知地带。 因为从未有人对这里进行过完整的勘测。 如今看来,并不是没有人,而是,那些前来勘测的人,或许都已经遭遇了不幸。这种情况,或许已经维持了千万年。 “圣山?这话听来新鲜。” 苏渐嘴角微微翘起,只不过苍白的脸色已经宣告了他的虚弱,所以令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好吧,如果我们现在就撤,你们愿意放我们一马吗?” 那个盲人摇了摇头。 苏渐有些失望地望向他身后的那些人,捏紧了手里的那块星玉。 就在这时,沈雪朔突然动手。 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苏渐在试图拖延时间,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可是对方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并且,似乎同样在拖延时间。 沈雪朔没有等他们拖延时间。 只要她出手,那么这些便不是问题。 没必要拖延,坐忘境的修行者,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是无忧境的对手。 毕竟,并不是每一个坐忘境修行者,都有苏渐一样的实力。 也不是每一个无忧境修行者,都有沈雪朔一样的实力。 所以沈雪朔一出手,便是她的太阴之力。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无中生,在沈雪朔的素净右手掌心里,缭绕盘旋,凝为一团黑球。 那枚黑球倏然射出,往那个盲人冲了过去。 下一刻,它就会变得无比巨大,将所触之处的所有东西都消弭无形。 其余六人虽然都只是物化中境,上境,感受不到那枚黑球带来的威胁,但是,他们却在一瞬间,作出最直接的反应。 他们把盲人围在中央,然后各自结印,六人分别散发出迥然相异的六道气息,将石洞前的一大片空地笼罩。 在众人的注视中,那道太阴之力凝成的黑球,仿佛泥丸入水,倏然消散,在盲人面前,消散无形。 而沈雪朔则在这一瞬间,变得委顿了不少。她突然感觉疲倦已极,眼皮无比的沉重,似乎要沉沉睡去。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沈雪朔清冷的面容登时布满了惊怒。 这个术士,居然能够领悟那个神殿的可怕压制力! 她和苏渐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在绝谷之下,神殿之中,那个燕无计初见时的第一句话。 “你是来接替我的吗?” 这句话,当时听来,苏渐他们就知道,那个燕无计,绝对不是一个人。 可是,谁也没想到,燕无计口中的接替者,或者说,隐藏绝谷秘密的那些人,居然会深藏在这荆山山脉之中。 两处,相隔千万里。 “巨阙。” 苏渐在南萱身后,高声叫道。 简短的两个字,却仿佛有了惊人的力量,令那个盲者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扭头看向苏渐,那六个人也在看苏渐,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 苏渐看着那个盲者,平静无比。 “原来如此,是你。” 那个盲者转身往苏渐走来,仿佛能看见一切,甚至有意越过了一处水洼。 苏渐笑了笑,对盲者说:“没错,是我。” 盲者正往前走着,突然苏渐叫道:“你呢?” “玉衡。” 盲者淡淡说着,神色坦然。 沈雪朔停下了攻击。那道足以压制自己的气息,此时此刻并不曾笼罩自己,而是针对自己的术。但是它横亘在自己和那六个人之间,所以她不想进去。 而且,根据方才那些人的防御速度,这六人明显使用了一种阵法。这种阵法能在瞬间瓦解所有的法术,还能将自己变成一个毫无念力的废人。 盲者边走边笑道:“燕无计是你什么人?” “师父。” 苏渐微笑着,往洞外走去。 他知道,山洞本身或许有古怪,但是山洞外面绝对没有。哪怕拼着被杀,他也要去洞外。 只要在洞外,瞬息间,他就能恢复到至少物化境。哪怕是物化初境,苏渐都有信心能够瓦解那些人的阵法。 盲者笑道:“原来是你的师父?你进入绝谷,他居然不杀你,反而收你为徒?” 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的话里却没有丝毫的犹疑,反而是有些为苏渐高兴,透着一股子兴奋。 苏渐走到洞口,感应到了一丝元气,心中闪过一丝欣喜。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盲者的腰间飞出,将苏渐的左手掠去。 血光,映亮了雨色。 一截断臂,落在地上。 第212章 身外身 断手落在地面,手指犹自动弹,仿佛不知道自己离开了主人。 泪如涌泉,南萱拦也拦不住,就那么流了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看着苏渐侧影,看着他失去右手的断臂,心疼得仿佛有一千把刀在剜。 她看着那断手落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一把剑从那个盲人的腰间飞出。 然后,深深地刺进了苏渐的胸口。 它带着苏渐往后退,然后,把苏渐钉在了石洞的墙壁上。 苏渐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把剑的剑柄,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右臂,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手臂断了。 不是骨头断了,也不是脱臼了,是断了。 彻底的断了。 他哇地呕出一口鲜血,血染红了衣襟。 盲者哈哈笑道:“我们一直在找,是谁杀了燕无计。想不到是你。也好,你断了他一臂,我便断你一臂。你杀他,我便杀你。公道的很。” 就在这时,一个人动了。 沈雪朔高高越过六人的防线,一出手,就是三枚太阴之力。 纯粹的黑气,如同三道流星,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向那个盲者冲去。 那六人迅速变动位置,手印连续变换。 一道道死寂而压抑的气息,从他们的身体里冲出,霸道而狂怒,笼罩了沈雪朔。 沈雪朔皱眉,然后,一枚太阴之力往左,一枚往右,瞬间扩大! 但是,在扩大的同时,它也在不断缩小。那是很奇异的景象,仿佛一颗黑色的气球在不断颤抖,不断的变幻大小。 两道漆黑的太阴气息,渐渐变得有如薄雾。 但是,时间已经足够。 一个,防御了左边,一个防御了右边,中间那狭窄的通道,冲过去一个少女。 少女跟随着一个黑球,冲向一个盲者。 那个盲者咦了一声,右手剑倒刺。 少女没有理会他的剑,她的目标并不是他。 她落在了那个人的身后,身子却一旋,让过那把剑,然后如游鱼一样,紧贴着地面,冲向某一个角落。 她抄起某件物事,然后又冲到苏渐身边,信手拔出那把飞剑,掷向那个盲者。 盲者轻易躲过。 沈雪朔把苏渐背在了身上。 盲者眸子剧烈收缩。 这个山洞,是他们在下雨时早已设下埋伏的陷阱。进来之后,任他是多大的本事,都休想借用天地间的任何一点元气,更加会失去自己的念力。 然而,这个少女却将这个陷阱视作儿戏。 来去自由! 少女一掌拍出,武道修行者独有的可怕力量,接着空气,打在了那个盲者的身上。 盲者倏然后退,连退了数十步,才勉强化解掉那道拳意。 就在这时,白衣少女沈雪朔,终于抱着苏渐,掠出了山洞。 她站在苏渐的身边,握着那条断臂,脸色苍白。 她的唇显得血红。 她的脸色很苍白。 她握着断臂,站在一棵树上,身上的气息如千万把剑一样,肆意迸发。 一滴雨点落在她身周,然后被切成了两滴,四滴,八滴?? 无数的雨滴,变为了千万滴如雾。 满树的枝叶,变成了满天的木屑。 除了苏渐,一切都变成了碎屑。 “好。” “很好。” “非常好。” 她的眉心突然出现了一抹红,那抹红仿佛殷红的血,在灰暗的雨色里,显得那般的可怕而诡异。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抬起头来。 他的胸口,那道剑创,正在愈合。 他看向沈雪朔。 沈雪朔没有看他。 她的眼神很冰冷,冰冷得仿佛可以以视线冻结人的骨髓。 一声尖啸从她口中发出,然后,她出现在一个人的身后。 那个人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死在了一柄黑剑下,人头飞了出去,咕噜噜转了转,面无表情。 沈雪朔的眸子里,显出一丝狂热。 “都给我去死。” 沈雪朔浮在半空中,原本所立之处,空无一物。 苏渐被她夹在腋下,四肢无力垂落,看起来狼狈滑稽,却也令人担忧。 沈雪朔站在那具尸体旁边,面寒如水。 沈雪朔往一个人走去,步履缓慢,接过了尸体边那个沈雪朔扔来的墨离剑,往那个盲者走了过去。 盲者惊惧得看着沈雪朔,失明已久的眸子里,尽然是恐怖。 有三个沈雪朔。 一个,浮空冷笑。 一个,杀人斩首。 一个,飘然独行。 这三个都是她,却也都不是她。 南萱惶恐望着洞外的三个沈雪朔,觉得这三个沈雪朔,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雪朔。 沈雪朔虽然处世淡漠,却决不阴狠。 她虽然常常不苟言笑,却决不冷酷。 她虽然很强,却从来不嗜血。 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是她。 却,都强大如她。 “身外身!你居然修成了身外身!” 那个盲者骇然大叫,几乎要跌坐在地上,那份惊恐,仿佛已经灌注了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骨髓。 身外身? 南萱惊怖望向沈雪朔,脑海里,一些书里读到的却也早已忘却的东西,渐渐的重新清晰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体,每个人也只有一个身体。 但是,有一种修行者,能通过冥想,让自己修炼出,分身。 这分身拥有自己的能力,虽然真正的强大不及本体,但是也是在短时间内可以称为恐怖的存在。 这些分身,就叫做身外身。 虽然力量念力不及本体,但是毕竟有本体的所有能力,所以身外身也极为可怕。 最可怕的,其实是身外身的修炼条件。 那就是化梦境修行者,方可修炼。 等若是,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化梦境的高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不是化梦境的修行者,怎么可能会有身外身!” 盲者疯狂地大叫。 他的阵势已破,再不能施展那种可怕的压制阵法。 所以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所以他不能相信,他宁愿相信,自己是被催眠了。 他的掌心,燃烧起灼热的恐怖绿焰。 他是一个术士。 所以那些人才会毫无痛苦的死在沈雪朔的手里,因为他们早就死了,沦为了他的尸奴。 而这些人也是他的眼睛,所以他才能看到一切。 所以,这些人看着沈雪朔的墨离剑刺进他的喉咙。 他也就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了沈雪朔的墨离剑刺进自己的喉咙。 第213章 断续 盲者直到死,也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带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六个“式骨”,还有那足以压制任何一个同境界修行者的神秘神殿阵法,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连山雨似乎也不愿为他送行,淅淅沥沥,渐渐停止。 盲者死去,剩下的几个“式骨”便也没有了依托,纷纷颓然倒地。 南萱心有余悸看着那些敌人一一倒地,不再动弹,苍白的脸色渐渐好转。 她踉跄跑出那石洞,往苏渐和沈雪朔跑去,在最后一刻,将落地的苏渐接住。她的手里并没有苏渐的胳膊,那里空荡荡,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只有不住流下的血。 南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嗫嚅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一说话,就会想要哭。 苏渐的境界缓缓晋入了坐忘境。因为伤势的关系,他的冥想很难集中注意力。只不过,只要他能够呼吸这片天地的元气,他的念力就可以回复的很快。 他看着南萱那苍白而不知所措的脸,心里很感动。 但是,他真的没什么时间去感动,他现在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把断臂续上。 “手,给我。” 他对仍然抱着自己的沈雪朔说,三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着有些艰难。 沈雪朔的眼睛一亮。她知道苏渐的神奇本事,但是断臂难续,他真的能把手接回去? 但是她没有丝毫的迟疑,这种时候迟疑,无疑是一种比谋杀更残酷的行为。 苏渐接过自己的断臂,将断口认真而自信地对准,似乎在做一件与己无关的校对工作,显得冷静而自制。 可是,他的眉尖不时的颤抖,还有渐渐渗出的冷汗,显示出这项工作并不轻松。 终于苏渐皱了皱眉,说:“差不多应该是这样的。” 他说完这句话,然后开始催动念力。 首先,需要连接的是骨头。 人在长个子的时候,身体会酸痛。 苏渐在接手的时候,手臂是剧痛。 那种重生一般的神奇力量,被苏渐用在了断臂上,随之而来的可怕的痛苦。他的眼睛变得通红,念力消失的无比快速,仿佛流水从漏掉的桶里流泄。 然而,他的努力当然没有费力。 手臂的伤口在迅速愈合,然后不留痕迹地融为一体。 南萱和沈雪朔看着苏渐。尤其是南萱,原本已经做好了照顾苏渐下半生的打算。然而,她眼看着苏渐的手被砍飞,又眼看着苏渐把手接了起来,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惊讶。然而,终究是欣喜的,终究是庆幸的。 如果是别人,这只手,肯定已经不保了。 可是,说到底,这终归要归功于沈雪朔的杀伐果断。不是她的凌厉出手,如果不是她的可怕实力,或许自己和苏渐都要死在这里。 苏渐皱眉抬起右手,用力握了握,看不出是喜是忧。 南萱连忙阻止道:“刚刚接上的手臂,你小心可别留下隐伤,最近还是少用这只手吧。” 苏渐点点头,然后看向沈雪朔。 那两个身外身,苏渐在北原看过一次。只不过,他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以为那是某种神奇的障眼法。然而,现在苏渐才明白,那可不是简单的幻影,而是两个极可怕的分身。 化梦境? 苏渐不那么认为。如果她是化梦境,那么在雪原上与那个雪国无忧境老者对战之时,也不会那样的艰难。 看着那三个沈雪朔神色各异,气质不同,苏渐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却更是不相信,这个少女可以在这样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学会了化梦境的神通道法。 那么,这个法术,很显然有问题。 看着那两个身外身消失,苏渐疲惫之余,心中居然生出了些担忧。 那种隐忧,是因为苏渐似乎在哪本典册里,看过这种书的记载。 沈雪朔并没有发觉苏渐的不安,只是她的脸色很苍白,仿佛刚刚的那一招,消耗了她很多的力量。 而且,苏渐突然发现,沈雪朔的脸上,仍然有着强烈的杀意。 ………… 感知到苏渐这边有异动的公孙清扬和楚阔很快就赶了过来。两人一眼就注意到苏渐的手臂,感慨惊讶之余,更觉得这座荆山实在是诡异而恐怖。 区区一个术士,就差点搞的苏渐和南萱身死,如果这些人背后还有更强大的存在,那么,对众人来说,就是一个可怕的威胁。 “不管怎样,是时候加快了。” 苏渐攥了攥拳头,确认手臂无虞之后,才放心地说:“我们继续往前吧。” 公孙清扬无语看苏渐。苏渐能够瞬息之间恢复伤势,就连断臂都能重续,这样的人,简直是怪胎嘛! “我们还是这样,分头行动吗?” 面对楚阔的疑问,苏渐沉默。 继续分头行动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第二批敌人。如果新敌人仍然具备那种能够压制修行者念力境界的阵法的话,那么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威胁。 可是,如果一起行动,苏渐也没有把握,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别月剑。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再单独行动了!那帮人有多诡异就不说了,如果再有人因此战死,那该如何是好?” 南萱毫不犹豫地否决的楚阔的疑问。 沈雪朔重新恢复了那淡然的表情,一语不发。只不过南萱看得出来,刚刚苏渐手臂被断,沈雪朔所表现出来的关心和愤怒,丝毫不亚于自己。这个少女难道也对苏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被苏渐知道南萱在想什么,恐怕会气得吐血而亡。 他当然没有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 苏渐看了一眼沈雪朔,记忆飘回了数个月前,两人飞出绝谷的情景:“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实在不行,我们可以用御空的道法,从空中选择路径。” 沈雪朔不置可否。 实际上,就算能飞,依仗念力御风悬空,也是一个极为耗费念力的事情。 在这里,也只有苏渐能做到游遍荆山,却也要四五天时间。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且不说树林茂密,从天空往下看,根本看不到任何的道路可言。就算能看出路线,也难保前进时不会走错方向。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感应到,墨离剑在微微发热。 第214章 坐忘经 墨离剑发烫,说明那道隐匿别月剑的气息开始失去效用。 苏渐抚着仍然有些疼痛的胸口,看着地面上那口小箱子,神色凝重。 现在他确定自己不能凝结念力与这口小箱子完全无关。然而,不管怎样,这里面的东西却仍然让苏渐感觉很介意。藏在这里,而且还将价值不菲的星玉放在埋藏处,显然里面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寻常物事。 苏渐仗着自己的体质,也不怕毒物,于是立刻施展了宙字诀。 宙,古往今来曰宙。 宙字诀,即是时间。 几道少阴之力从苏渐体内溢出,然后在箱子上方盘旋。 苏渐凝神屏息,然后把手伸到了箱子的扣搭上,轻轻打开。 众人注意到时,已经太晚,苏渐已经打开了。 而且,里面也没有飞出什么暗器,毒物。 里面只是一本书。 坐忘经。 ………… 原本这座山就显得很神秘,现在,在众人的眼里,它更加多了几分诡异。 一个身份不明的术士,能一次御使六个式骨的术士,一个能够施展出那神殿道法的术士,并且,明显有一个组织的术士?? 无论怎样看,这座山出现了这样一个术士,又从他口中听到了“圣山”这个词,知道神殿内幕的苏渐和沈雪朔,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两人没有说出口。神国,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都只是一个神话而已。至于绝谷的那座废墟,已经不再具有任何力量。残垣断壁,就算站在它的面前,又有谁认为它是什么神国遗迹? 最重要的是,除了他们几个,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见识过那神国的十局。 在面对着渐渐浮出水面的那些麻烦后,苏渐开始有所保留。除了授课时,讲解了一些粗浅的东西,他没有透露那些棋局的秘密。 而且,就算他透露出去,也没有人能够模仿他。因为这些棋道法术的威力,纯粹是控制天地间元气流动,限制和引导那些元气。而要产生足够大的威力,这些元气的量就必须足够大。能够一口气控制那么大量的元气的人,至少得是坐忘境;而坐忘境里,也许只有苏渐一个人能依靠自己的身体特质做到。 然而,现在也有人能做到了。 虽然是一个术士,利用六个物化境以上修行者的力量联合使出的阵法。但是,这种可怕的力量实在是一个大大的威胁。 苏渐当然是最清楚那些阵法的底细,所以他最明白那些隐藏在暗处,这座所谓圣山的那些人的可怕。 所以他第一个同意,共同进退。 而关于迷路,大不了,多飞几次,无非是念力的损耗,这一点对苏渐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一行五人便重新合在一处,往荆山的更深处前进。 伴随着深入,苏渐的墨离剑的发热,变得越来越明显。尽管苏渐已经施展了“宇字诀”将墨离剑深藏,可是墨离剑好像并不受此影响。除了它的气息变的极其微弱之外,宇字诀并没有对它造成其他的影响。 看来那个人停止了移动。 苏渐觉得这有些诡异,喃喃道:“搞什么鬼?不打算逃了?” 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寻常。 苏渐等人方进荆山,便已经受到了这里的组织的攻击。这个窃剑之人来到这个所谓圣山里,已经有几个月时间了。他是和这个组织有什么关系,还是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能够无视那盲术士的阵法? 但是,就算是沈雪朔,想要打败那个术士,都并非易事。 如果那个术士真的能一个人在这里生存数月,那么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机。 或许,他就是那个组织的人也没准。 走在雨后的林荫小路里,队伍死寂。 很快便是黄昏时辰,但是被层层树荫笼住的山路已经如同夜色。 “安营扎寨,明天再出发。” 苏渐作为这一次队伍的领队人物,自然有着决定一切的权力。就算是公孙清扬,也不得不听他的。而沈雪朔虽然未必把苏渐放在眼里,却也没有太多表示,而且她有些疲惫的神色告诉苏渐,刚刚的一战,确实耗费了她的不少念力。 所以没有人反对。 苏渐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了那本《坐忘经》。 他坐在树下,翻看那本经书,仿佛在看一本志异小说,看的津津有味。 或者说,是很专注。 这本《坐忘经》,简直是离经叛道之书。 苏渐看得心潮澎湃,那些泛黄而且散发霉味的书页上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舍不得离开目光。虽然他已经到达了坐忘境,而且实力远超普通意义上的坐忘境。但是,想要更上一层楼,进入坐忘巅峰,实在是还有些勉强。 可是,这本书,却给了苏渐很大的提示。 这本书讲到,如果一个普通人,要进入坐忘巅峰,则必须冥想,再加上天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后机缘所致,方可成功。 然而,书中讲到了另一种方法。 人境和仙境的区别在于,实力的高低;然而,实则人境的三层境界和仙境的三层境界,是互相对应的。 初辨对应无忧,物化对应逍遥,而坐忘则对应化梦。 初辨至物化,物化至坐忘,则人境的修行到此结束。 而初辨至逍遥,逍遥至化梦,则仙境的修行就此告终。 至于更高的境界,就算是苏渐所有看过的典籍里,也没有提到过。 奇妙的是,如果要从物化境修炼到坐忘境,和从逍遥境修炼到化梦境相似。而从逍遥境修炼到化梦境,便是从有至无。而物化境,则是将一身念力化入念宫里,以念力滋养念宫,达到物我两忘之境界。 而这坐忘境的修炼之法,便借鉴了逍遥境至化梦境的修行过程,将有化作无,使全身经脉、星脉尽皆消失,才能进入下一步修炼! 苏渐看得越发欣喜。 这本书,如果落到别人手里,八成会当作不羁之言。 然而,对苏渐来说,如果按照此书修炼,不仅境界再不会下降,而自己,也将晋入坐忘巅峰! 第215章 重建念宫 苏渐突然有些怀念尔岚。 那种怀念,他一直深藏心底,不曾对谁说起。这个世界上,白眼太多,知己太少。或许有那么一两个知己值得倾诉,但是对苏渐来说,他只有南萱一个人可以诉说。然而,尔岚对自己发的毒誓,实在是和南萱脱不了关系。向她倾诉自己的烦恼,对她来说,会不会是一种伤害? 所以苏渐不曾对谁说。 而现在,苏渐再一次怀念起尔岚来。他深刻地想念她的气味,她的背影,她的一颦一笑,都在苏渐的眼前晃动。 如果不是她,苏渐,或者说苏三少爷,也不可能因祸得福,造就了这种无脉之身。 苏渐之所以能快速地恢复念力,能够随时随地进入冥想,除了念宫损毁,星脉皆无之外,更重要的是体内经脉已经大乱。这样的身躯,原本就算不死,也是废人一条。偏偏苏渐不仅仅“恢复”了坐忘中境的实力,更加成为了大周国边关军方的中流砥柱。依靠着这种“天赋”,苏渐也击败了不少的敌人。下至书院的学生,上至无忧境的慕容羽,都因为他的这种特殊体质,而败得无话可说。 这一切,都是因为尔岚当初的隐春散。 苏渐现在当然知道,那一夜,洞房时,尔岚对苏三施放了隐春散剧毒。这种毒可以破除念宫,尽毁经脉。如果不是苏渐的魂魄转入,这具身体或者说尸体,现在已经腐烂。 他更加不会站在这里,而是老老实实地死去。 可是,谁能想到,这本《坐忘经》里的功法,全都需要无脉之身来修炼。如果没有无脉之身,那便需要塑造一个无脉之身出来。世界上没有谁那么傻,会舍得赌上未来的修行生命,来修炼一个满纸荒唐的《坐忘经》。可是对苏渐来说,这功法却好像是专为了他而创的。 苏渐欣喜地往下看,发现这套功夫和自己平日里的冥想,简直是同出一辙。 但是,继续看下去,却又有几分不同。 无脉之身近乎于“无”,而坐忘巅峰则是承先启后,开启无忧境大门的第一把钥匙。这一阶段,不仅不是化实为虚,反而要化虚为实,最后到达虚实相生的妙境,方能一举冲关。 他放下书册,闭上眼睛,根据书册中的记载,开始运行体内的念力。 首先是无中生有。这一点很好理解,便是将元气转化为念力。 然而以有中生无。苏渐闭目想了一会,将体内的念力散去。 然而,并不是单纯的散出体外,而是将念力,转化为其他的一些东西。 可是,念力就是念力,它只是它,又如何以有化为无呢? 然而,这对苏渐来说,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他的伤势已然修复完毕,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念力和元气的双重作用,而更要归功于苏渐在坐忘楼第二层看过的一本秘册。这本秘册中记载的一种道法,修炼成功,可以以念力和元气,促使伤势复原。苏渐屡屡能够死里逃生,便是依仗此术。 然而,就算是其他人修行成功,也无法将此术发挥到苏渐的那种层次。 也只有苏渐的无脉之身,能够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下,吸收那么多的元气。如果不是如此,就算是沈雪朔,也无法将伤势回复的那样快,更加无法将断臂重续。像苏渐那样,在白鹿祭上,瞬间将李君独的心脏破裂处修复,瞬间将自己的断臂接回,原本只是用来恢复一般伤势的道法,到了苏渐的手中,却成了救命的仙丹,起死回生的仙术。 这种道法,便是将念力真正的从有变无,将*的无,变成有。 苏渐这一次恢复的,并不是什么创伤,而是他的身体。 从以前开始,苏渐就没有试图恢复过自己的境界,因为无脉之身实在是太过好用,那种瞬息间恢复所有念力的优势,让苏渐不能舍弃。他甚至隐约担心,如果自己真的修复了自己的星脉,是不是会失去这种优势。他甚至自己的实力不足,所以将这一点看得很重。 可是,今天不一样,这本典册里的修行道法,很是高深。 第一步,是将念力,转为经脉。以念力激发身体,将断开的经脉一一复原。 同时,则尽量让念力远离星脉点的穴位。 这样,星脉便不会重生。 第二步,则是将念力都倾注在念宫之中。 苏渐闭目,来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那座念宫在苏渐的念力修复下,缓慢而确实地变的庄严肃穆。那些断壁渐渐凝起,那些倒在地上的石柱也缓缓立起,撑起了念宫的穹顶。 苏渐信步走到王座之上。 他行走间,一方石砖无声悬空,然后落在了某处。 他迈步中,一帘朱帷倏然飞起,接着挂在了梁下。 当他坐在自己宫殿的王座上时,他看到了那宫殿,变得焕然一新。 这座宫殿,第一次,正式的迎接它新的王。 …… 苏渐坐在宫殿里,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 他很明白,这些东西都会消失,只要自己的念力一消失,一切都会变成原状。 那么一切的努力都会变得徒劳。 书中没有讲到这一点。因为前面的步骤不同,苏渐的念宫并非自己利用功法摧毁,而是被星玉硬生生摧毁的,所以他的念宫恢复方法,书中并没有记载。 苏渐看着这座宫殿,愁眉不展。 突然,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虽说,这里是自己的宫殿,并不是现实的宫殿,但是这并不妨碍苏渐将那个构想付诸实施。 他走到一面墙边,伸手在墙上作画。 他在画一个直线。 这个世界,是苏渐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就由苏渐说了算。 很久之后,苏渐面前多了一张画,一张壁画。 苏渐的笑容满溢,却也很严肃。因为他能够在这里刻画,仅凭的自己的思想,就能做到,这很好。 可是,他也很担心,他担心这幅画会消失。 然而他的担心,毕竟是多余的。 当念宫外的星空变得越来越明亮时,苏渐的宫殿里,多了十幅画。 这十幅刻画,便是十盘棋。 神殿十局。 第216章 刻棋 每一个人的念宫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的人的念宫,其实是草庐,有的人则是一个高楼。所谓念宫,毕竟只是一个简称,真正拥有一个宫殿当作念宫的,毕竟还是少数。 但是,苏渐有一个宫殿,从这一点上看来,他的天赋高于其他人。 更加奇怪的是,他的念宫与绝谷下方的那座神殿,简直是一模一样。这一点,也只有沈雪朔知道。 苏渐在念宫里刻画,那是十盘棋。苏渐刻下棋刻的时候,就连每一颗棋子的落下顺序,都完全符合他理解的棋道。虽然那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较真,但是苏渐真的很认真。 他很认真地刻画,忘记了时间。 所以,在他的世界外,一群人都在看着他。 沈雪朔望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苏渐,心中忧虑无比。 他毕竟伤势刚好,也是白鹿书院的重要一员。 沈雪朔如是告诉自己,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那只手结了一个法印,停驻在苏渐胸前,令苏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石膏雕像。苏渐的面目凝然,冷峻,仿佛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这是沈雪朔冒险为苏渐抢回来的,如果不是她及时将手臂夺回,就算是苏渐,因为无法将毫无生机的断臂续接。 没有人注意到,沈雪朔对他的关心,还有目光里的隐隐不安。 或者,目光里,还有一丝兴奋。 …… 苏渐一坐,便是一天一夜。 一开始,众人还以为苏渐是入定不能自出,但是,他的气息并无紊乱之处,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宁愿进入自己的念宫,也不愿意睁眼看一眼南萱。 南萱的眼睛红肿着,因为她刚刚才哭了一场。苏渐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只是脸色越来越差,所以南萱没办法认为他只是单纯的冥想。 可是好在,苏渐并没有露出痛苦之色。 突然,楚阔说道:“我想,他在破境。” 这种说法,令人难以相信。 但是,在场的,也只有沈雪朔才看得出,苏渐是在破境。虽然,从没有人破境需要一天一夜,并且,从苏渐的气息观察出,他的破境才刚刚开始。 可是沈雪朔有这样的经验。 她当年破境,晋入无忧境,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 从坐忘巅峰到无忧境,便有如将一切从头再来,也如同进入一个新的层次,宛若新生。 新生,往往需要时间来孕育。 苏渐的肤色苍白,在沈雪朔看来,着实有一些不正常。但是,每一个无忧境的破境状态都不一样。据护法的那人告诉自己,她破境入无忧的时候,嘴角微笑,彷如在梦境中。 一种风景,便有可能代表一个能力。 他的状态的确奇怪,但是沈雪朔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他一定能破境成功! ………… 苏渐并没有想着破境的事情。 严格说来,从坐忘到无忧,才叫破境。苏渐自认为现在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在加强自己。从坐忘中境,到坐忘巅峰,苏渐认为那算不上破境。 所以他悠然自得,并不知时日过。 他已经刻到了第三个棋盘,石屑簌簌落下,在墙面上现出第三局的布局阶段。 苏渐的精神,全都集中在那棋盘上,冷静专注。 刻这些棋盘,苏渐感到很吃力。当他刻第一张棋刻的时候,他就明白,这终究是意见耗体力的事情。 然而,这个地方吸收了再多的元气,也没有办法让苏渐将那些棋谱一挥而就。 苏渐只能老老实实地刻画。 他不记得自己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可是,当他刻下第七盘棋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些疲惫了。 可是,如果不刻完,这些修复好的经脉便会再一次错乱。 ………… 第五天。 沈雪朔的表情已经不再是那样淡然自若,甚至,她也有些搞不清楚,苏渐到底是在破境,还是慢慢死去。 虽然对方的身上,有那种很熟悉的波动,让沈雪朔明白,苏渐不过是陷入了一场出不来的噩梦。 这个噩梦,沈雪朔也经历过。 那个时候,她在念宫边,那个草庐边,看见了自己的姐姐。 沈雪荨,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那个美丽的女子,那个温慧的女子。 和沈雪朔截然不同的女子。 在念宫边,在自己的世界里,沈雪朔不知道那个姐姐的灵魂,还是什么,或者只是自己的臆想。 总之,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待了三天三夜,只是为了多和姐姐说几句话。 但是,姐姐,还是走了。 所以她恨苏家,恨苏焕,就连苏焕的儿子们,也恨之入骨。如果不是苏焕,姐姐就不会死。 可是,姐姐在念宫里,并没有什么怨恨。她和以前一样,喜欢看着自己笑,揉自己的头。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天才,一个神童,一个道法精深的修行者。 可是在雪荨的面前,她就是雪朔而已。 梦做的再久,也是要破灭的。 “苏渐,你给我醒来!” 她在心中呐喊着。 她不知道苏渐梦见了什么,可是,如果不能越过那道心障,不跨过那道鸿沟,她就不可能晋入无忧境。 他也不可能醒过来。 ………… 苏渐看着棋盘,然后本着完美主义的态度,刻下最后一枚棋子。 那枚棋子圆润,绝不似第一张棋刻的粗制滥造。 苏渐满意地拍拍手,拭去衣服上的石屑。 一道气息从第一道棋刻上生出,然后,涌向第二道棋刻。 第三道棋刻,接着承受了那道气息,微微一亮作为响应,然后传到了下一张棋刻上。 仿佛接力一般,那道气息在十局棋刻里传递,从一到十;再从十到一,如此往复,循环不止。 苏渐站在大殿的中央,看着那道气息循环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渐渐的目不暇接。 气浪翻腾,将大殿的灰尘荡尽。 星空湮灭,然后一抹光辉,透过了云层,落在了大殿上方。 苏渐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无声走上了王座。 乌云尽散,光辉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清风徐来,在苏渐的宫殿里,彷如轻语。 第217章 突如其来 苏渐的身体被抬到了不远处一个山洞里,意识却还停留在念宫里。 他紧闭着双眼,似乎在做一个漫长的梦,时而嘴角泛起的微笑告诉人们他还活着,除此之外,他便默无声息地坐着,仿佛一尊雕像。 苏渐出了事情,有可能是神游,有可能是破境,有可能是发生了其他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整个队伍的任务都停了下来。连带着停止的,还有众人的进度。 在众人休息的时候,苏渐闭眼,并且,一闭眼就是十天。这十天来,众人倒也安然无事,也并没有遇到什么偷袭或者探营。 然而,苏渐的状况,还是不能让人安心。就算是沈雪朔,都已经近乎放弃。三天三夜,这是沈雪朔破境的时间。而现在,已经是十天十夜,如果苏渐真的是在破境,而不能出的话,那么,他迟早也会因为身体不支,气竭而亡。 她在山洞里看了苏渐一会,一向有些不太让人亲近的眸子里,多了些关切和温柔。只不过那关切和温柔全都被严冰覆盖,令人轻易难以窥测。 看了一会,她终于垂下眼帘,往洞外走去。 南萱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经过短暂的犹豫,跟了过去。 沈雪朔几个转弯,来到一处飞瀑前。她望着那飞瀑,妙目微微眯起;飞瀑似乎有所感应,于是立刻凝起一条水练,极细的水练刚刚可以入口,飞进了沈雪朔的口中。 她闭上眼睛,尽情的啜饮,喉头滑动间,也不知喝了多少水。 一直紧随其后的南萱,走到了她的身后不远处,看着她喝水的时候仍然背负双手,不禁同情道:“这样喝水,还能喝到水的真意吗?” 那水练陡然凝住,然后无力地分裂,洒进了飞瀑下的水潭里。 沈雪朔头也没有回,说:“吃喝本就是一道程序,其中的乐趣无关紧要,只要能活下去,那么一切都只是手段。既然是手段,便无乐趣可言。” “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是乐趣呢?” 面对南萱的追问,沈雪朔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水底自己的倒影,孤冷如同水畔幽兰。 “或许,没有乐趣。”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一个女孩子,沈雪朔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她就这样看着水面下自己晃动的倒影,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事物。 她突然开口,说:“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 就在南萱和沈雪朔谈论吃喝和生命的意义的时候,楚阔正坐在洞口,为苏渐护法。 护法这个词,来源已经不可考。但是修行者每每到了破境的时候,都会找最信任的同伴作为护法,以应付自己破关之时遇到的各种状况。比如,有人偷袭,走火入魔之类的情况,破关之人都会极为虚弱,这时候,他们都需要护法的帮助。 苏渐的情况极为罕见。 几乎从来没有人破境需要那么久,所以楚阔和公孙清扬不敢大意,守在苏渐身边,须臾不离。如果苏渐真的是在破境,那么,等他从冥想中出来,便是坐忘巅峰。 坐忘巅峰,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在当今之世,不到百人。 如果有足够的机缘,苏渐今天或许能够跻身这百人之列。 楚阔如是想着,突然很羡慕他。和哥哥相处了那么久,他当然很明白,这个家伙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天才。所以楚阔对他,抱着某种程度上的希望。 他当然不希望这种希望被打破,于是他拔出了寒涟剑,对准了某处。 他把那把剑对准了某处,很久都没有放下,却不说话,目光固执。 公孙清扬坐在苏渐的身边,闭目凝神,扇子在手中轻挥,意甚悠闲。 过了很久,一个人从某个地方走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他们一个个接踵而出,服饰统一的黑色,年龄不一,最年轻的可能是二十岁,而最长的,则可能已经是七十了。他们共有数十人,就这样走了出来,然后安静地看着这边。 楚阔有些慌了神。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但是他之前只感应到三个。也就是说,这其中,有三十以上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难道这三十人,都是坐忘境!? 这种想法,让楚阔不寒而栗。 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十个人并没有急于发起攻击。如果他们都是坐忘境的修行者,又一起发动攻击,就算是沈雪朔,也会立刻死在这里。 楚阔的手心有些汗,湿润了那寒涟剑。 公孙清扬闭目坐着,从容无比,仿佛哪怕此时此刻山河破碎、星辰陨灭,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此时,他尽显白鹿书院的底蕴和气质。 很久以来,白鹿书院都被人看轻。因为应天书院和南阳书院的关系,白鹿书院的地位越来越低。而今年,白鹿书院有沈雪朔,有李君独,有苏渐,曾经,还有尔岚…… 年轻一代的花枝,正在书院里发芽。 所以,他这个做老师的,也不甘看着学生们奋勇向前。况且,既然是老师,怎么可以让学生来保护? 所以公孙清扬轻摇纸扇,站了起来,走到了楚阔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下了剑。 他站在洞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些人看着公孙清扬站了起来,纷纷让开。 一个人从他们中间走了出来。 和那些清一色黑色劲装的人不同,这个人有些衣衫褴褛,看起来大约是六十多岁,清矍的面容不苟言笑。 公孙清扬看着那人,笑了起来。 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在这么多强大修行者的包围下仍然笑得出来,这一点让人钦佩。 那个老者慢慢地走到众人面前,眼神却越过了公孙清扬,落在了洞里苏渐的身上。 苏渐仍然在冥想。 公孙清扬拱手道:“晚生见过前辈。” 他以晚生自居,自然也是因为他的身份,终究是一个读书人。 老者颇觉有趣,说:“你面对我们这么多人,还能泰然自若,难道不怕死?” 公孙清扬闻言一怔,继而失笑道:“怕,当然怕。” 第218章 挑战 世上的人都怕死。 然而,偶尔也会有不怕死的人。 老者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公孙清扬不知道老者在想什么,于是笑了笑,又说:“死,谁不怕,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如果比死还恐怖,那么就可以舍生忘死。” 老者笑道:“比死还可怕的东西?” 公孙清扬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老者的话,话锋一转,说:“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各位就是所谓圣山的死徒吧?” 那个老者不动声色,然而他身后的那些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我听家师,棋圣大人提到过圣山死徒。不过家师年轻时遇见过的死徒前辈,是在梁国的凤栖山。所以他叮嘱晚生,千万不要去凤栖山。不过晚生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荆山也能一睹死徒的风采,实在是人生之幸。” 老者抿嘴看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些不明的情绪,似乎是在感慨光阴似箭,又似乎是在嘲笑书院的年轻人们。 公孙清扬想了想,说:“那个故事很漫长,我只记得一点点。记得,那是一个秋天,家师去梁国与人斗棋。途中遇到一座山,叫凤栖山。他老人家便进山游玩,谁知道却遇到了一群修行者的攻击。这些修行者深不可测,如果不是家师那时候初入无忧境,恐怕也没有命逃出凤栖山。那些人自称是圣山死徒,每一个人都是坐忘境的修行者。” 老者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公孙清扬。 公孙清扬笑了笑,说:“不过,家师却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这些修行者虽然实力高深,奈何境界不稳。虽然个个都是坐忘境的高手,但是往往在十几招之后,便会气竭。若非如此,就算是家师当时是逍遥境,也免不了落得一个枉死的下场。” 他的话中有话。 而且,他的话,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告诉对方些事情。 那个老者负在背后的双手,微微握拳。 “可是,在几个月前,家师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才。此人和那些圣山死徒相似,也是一个境界不稳的修行人。家师一者,是为了试探,二者,是想搞清楚这个修行人的底细,于是他就收此人为徒,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而此人也不负家师之望,短短两月里,不仅以废人之躯重新修炼,更加成为了坐忘境的高手。” 老者终于说道:“就是里面的那个小子?” 公孙清扬呵呵一笑,道:“他就是我的师弟,最近声名远播的苏渐。想必,前辈也不会陌生吧?” 老者哧地一笑,说:“老夫不知道。老夫身居深山,早已经不问山外世俗之事。只不过,如今圣山正是多事之秋,所以并不欢迎四位。所以,老夫今天来,并不是为了示威,而是提出条件。” 公孙清扬说:“那么前辈请说。如果只是要几个字,我的扇子上可是院长大人的亲笔丹青。” 老者收起了笑容,冷冰冰地指着地面,说;“这里,是我们的地方。来这里,如果还想活着回去,就要遵守,我们的规矩。” “还请前辈赐教。” 老者说:“我们也不想得罪白鹿书院。可是,这也不代表我们不敢得罪。所以规矩该说,还是得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可以随便在山里活动,但是,在那之前,我们要你们的那把墨离剑,还有被这位偷走的《坐忘经》。” 公孙清扬冷笑道:“就凭一句话,就想要我师叔的墨离剑?简直是异想天开。另外,那本破书害的我小师弟至今未醒,我都没有找你们算帐,你们居然说这是我师弟偷的?这本破书,是我们在那个山洞里找到的。至于你信不信……爱信不信!” 老者微微一怔,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却又笑了笑,仍然不放松逼迫,说:“这件事情,原本是一个误会。可是公孙先生,那本《坐忘经》是我圣山的镇山之宝,祖师遗物,不容有失。还望先生归还。” 公孙清扬早就在几天前就看过这本《坐忘经》。这本经书在他看来,除了误人子弟,实在是毫无半点可圈可点之处。然而这帮人居然还把它当成是宝,这让公孙清扬大干好笑。他说:“哦?你说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有什么证据吗?” 老者低首微笑,说:“在这里,我们就是规矩。” 他伸出脚,在地面上画了一个直线,然后说道:“这里有一条线,公孙先生。之前的那场战斗,只是一场误会。而现在,我们生活在线的两边,你我便平安无事。如果你越线了,我们之间的误会,就会变成战争……” 公孙清扬冷笑道:“哦,是吗,可是我觉得你这里只有几个人修为在我之上。如果我拼着这条命不要,或许我才是活到最后的那人。” 老者哈哈笑道:“公孙先生真是好自信,好,既然如此,公孙先生你随意找一个作为你的对手,我们绝不以多敌少,绝对公平。这样公孙先生恐怕也会知道,我的确是为了各位好,才来这里,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 公孙清扬从容微笑,轻摇纸扇。 他的心里已经恐惧到了几点。 这么多人,如果都是坐忘境,又能和苏渐一样能够瞬间恢复念力,就算是自己再怎样厉害,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如果就此逃避,那么他又如何陪做白鹿书院的教授? 他笑了笑,拱手。 老者嘿嘿一笑,对身后的某人说:“小六,你跟他过两招。” 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他的腰间悬着一把短剑,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剑师。 这个小六走到公孙清扬面前,随意点了点头,算是行礼,然后,那把短剑从他的鞘中,锵然而出! 这一剑,如雷霆,在阴晦的寒风间,亮起一道白线。 这一剑,如风雨,在死寂的山林里,响起一声尖啸。 这一剑,势如游龙,划过一个曲线,往公孙清扬掠去。 第219章 幻生的剑 公孙清扬看过那本《坐忘经》。 这本书,看似是一个便宜法门。只要根据书中的记载,自毁经脉,就能够修炼出无脉之身。只要有无脉之身,那么就可以轻松修炼成坐忘境。至于无忧境,只要哪怕只是中上之资,也并不是没有把握。 这本《坐忘经》如果流传于世,不知会引来多少人的明争暗夺,也不知会让世间多多少索命的冤魂。 可是,公孙清扬深知世间哪有捷径可走? 不识句读,便难以做文章;不下腰马,则不能成武功。做什么事情,都是基础最重要。可是偏偏有许多,将勤勉视为殊途,将捷径视作珍宝。殊不知,捷径往往难行,最是凶险。 依照这本《坐忘经》的论述,修炼到最后,也只能像苏渐那样,境界不稳。在战斗时,便强行冥想。看似极强,但是终究还是消耗人的神魂。便等若一个铁壶可以倒了水,再装水,可是年深日久,这铁壶也有锈蚀的一天。而基础便等若是为这铁壶铸厚了壶身,自然也更加耐用。 果不其然,这剑师的剑锋,初出剑鞘之时,确有雷霆万钧之势。然而,公孙清扬又怎么会看不出,它的余势却大大不如出鞘之时。 同为术士,安以凌只是物化境,便自恃炼丹功夫,便在神鸦司南华宫炼制各种丹药,以此图谋荣华和权势。 而坐忘中境的公孙清扬,天才横溢,却甘心平淡,在白鹿书院里担任教授,传道授业解惑,兢兢业业。 两者,高下立判。 这或许也成为公孙清扬被人小看的原因之一。他常年在书院中教书,要么就是在草庐里下棋,虽然自命不羁,但是却总是一副谨遵师命唯恐不及的模样,跟在棋圣老人家身后。 而他,在世人眼中,也许是一个并不怎么负责的老师。开课的时候迟到,散学的时候早退,对苏渐这个师弟,更是不管不顾。但是,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他为苏渐做了多少事。 正是他,罚苏渐去扫坐忘楼。所以苏渐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重拾境界,在白鹿祭上大展风头。 正是他,在苏渐与棋圣大人下棋之后,在饭菜里加了某些灵草,否则,只是普通的饭菜,怎能香飘十里? 而如果不是苏渐在吃了公孙清扬的饭菜,恐怕境界也早就失去。 虽然,他只能帮苏渐稍作调理,可是,他也绝不如表面上那样无视苏渐的情况。 所以,对苏渐的情况,他可以说,算是这个云央世界之中,最了解的人其中之一。 以此类推,对目前的敌人,他也相当了解。 他知道他们的弊病在于何处,莫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坐忘初境,就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坐忘中境,只要是一对一,公孙清扬便无比自信。 公孙清扬看着那逼向自己的飞剑,神情从容,他挥了挥手中的扇子,几缕异香渺渺散发,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团薄雾。 那飞剑势如雷霆,然而,在进入那团薄雾之后,突然变得极度地缓慢。它像是一个被困住的孩子一样,彷徨无依地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出不去。 那是一道无形的力量,来自公孙清扬,式灵的力量。 术士,便是世间最擅长以术来用“印”来攻击对手的修行者。所谓“印”,便是一种术士独门的法阵。依次来御使众生有灵者。不过区别于御使****而直接烙印在其身的符咒,公孙清扬用的是花灵,使用的,自然不可能是有形之印,而是无形之印。 这空气里弥漫的薄雾,带着花香,就是公孙清扬的式灵。 那剑在薄雾里冲杀不出,很快就开始出现了疲态。 南萱很鄙视剑师,曾经,苏渐以为南萱是剑师的时候,南萱还有过很激烈的反应,说“你认为我是那些耍剑的笨蛋吗”。因为世间很多剑师都太依赖自己的飞剑,一旦飞剑被困,想到的第一个手段并不是欺身近战,而是在远处拼尽念力地召回自己的飞剑。 所以,对这些剑师的头脑,不光是南萱,棋圣一脉的弟子,都很是鄙视。 而公孙清扬并没有趁机攻杀。因为他需要计算。 在这些人里,那个小六的念力堪称是中上,那个老者让他出阵,自然是抱着试探和重伤自己的双重目的。可惜的是,这个人并不怎么争气。 但是公孙清扬很显然错了。 能被派出打头阵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那个小六的目光突然变得狡黠。 公孙清扬跟人交手不多,他打交道最多的,是学生。所以他对这种狡黠的目光一点都不陌生,于是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将扇子举了起来。 时间刚刚好,没有晚一步。 那困在空中的飞剑突然增势,倏然冲破了束缚,刺向了公孙清扬。 公孙清扬的扇柄倏然上挑,将飞剑挑飞! 如果不是他迅速,那么那把剑就已经刺穿了自己的头颅。 可是,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把飞剑突然在空中分裂——与其说分裂,不如说是幻生。那把飞剑好像突然多了一个兄弟一样,一分为二,双双逆袭而下,往公孙清扬的左右两侧攻来。 公孙清扬眉尖一挑,那团薄雾登时回防,在他的头顶升腾,截下了两把剑。 这些式灵,终究是具有某种程度上的“灵性”,因为它们终究是花灵,所以它们也会感到畏缩和疼痛。 所以它们在空中稍稍一滞,然后便涣散开来。 公孙清扬的眸子微微一缩,对正要出手的楚阔说:“不要动。” 然后,他以一个文弱书生绝不可能具备的敏捷,跳了出去,纸扇轻挥,挥出两道气流,将紧随其后的两把飞剑弹开。 他皱了皱眉。 那两把,都是实剑,并没有什么虚假。也就是说,这把剑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两把? 然而,世间哪有人修炼双剑的? 可是,就在这时,更加令他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把剑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却在旋转间,幻生出了另外两把。 然后,这四把剑便毫不犹豫地往公孙清扬刺来! 第220章 十剑 无极之处,生出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此为天地至理。 但是,这把剑看上去显然很普通。 然而,这把剑看上去显然不普通。 一把剑,生出两把,紧接着是四把。 那个叫小六的年轻人淡然站在人群前,看着在四把飞剑狙杀下仓皇狼狈的公孙清扬,眼中的笑意和嘲讽之色越来越浓。 “想拖延时间吗?很遗憾地告诉你,这座圣山里,并不是只有坐忘境。无忧境很了不起吗?呵呵,在我们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公孙清扬,你太小看圣山死徒啦!” 那个老者的讥讽话语让公孙清扬意识到,为什么这么久沈雪朔都没有回援的原因。 这些人,居然还有无忧境的修行者! 公孙清扬对这些人的来历越来越是好奇,自从那一年棋圣大人从一群死徒手中逃生,已经是几十年的事情了。这些年来,这些人的底细棋圣一直没有搞清楚。如今公孙清扬想做这些事情,却似乎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看着那四把如影随形的飞剑,不敢再轻忽大意。他慎重地选择落脚点,身形在飞剑织就的剑网里,作出各种奇异的身法。那些飞剑从他的腿边、膝盖、腋下、颈边、额前……掠过,却偏偏伤不到他丝毫! 突然,那个小六闭上了眼睛。 公孙清扬心知不妙,他太了解这个动作了。 白鹿祭上,苏渐不知多少次闭眼,每一次闭眼,就代表着他的力量的焕生。 所以公孙清扬当然会倾尽全力去阻止。 幸好,阻止的方法很简单。 他掷出了纸扇! 那纸扇嗖的一声飞出,如一把飞刀,直直的飞刺,像是要把阻挡它的一切障碍都刺穿! 就在这时,那四把飞剑已然回撤,在那个小六的面前,组成了一面小小的盾牌,把公孙清扬的纸扇弹开。 突然,那个老者轻咦了一声,皱起眉来。 刚刚,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响。 公孙清扬的偷袭失败,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在瞬间接住了自己的纸扇,欺身而至。 那个小六仍然闭着眼睛。 “你的恢复速度,可比苏渐差远啦!” 公孙清扬叫道,身形左突右闪,绕过了四枚飞剑,当头往那个小刘劈了一掌!就在这时,那个小六突然诡异一笑,绕开了这一掌,然后四把飞剑突然加速,往公孙清扬的后心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公孙清扬突然妙到毫巅地弯腰、回斩,一把纸扇,一招间挑飞了四把飞剑!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这四把飞剑陡然散开,化为了八道飞剑,将公孙清扬团团围住,然后化为了八道清光,分别往公孙清扬的八个要害刺去。 公孙清扬叹息一声。 老者冷笑,道:“想不到你身手不错,于武道也颇有造诣。可惜,你终究不是什么坐忘境的武道修行者。” 公孙清扬笑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然后,他铺开了扇子。 那个小六睁开了眼睛,看着那扇子,嘴角有笑意。 他知道公孙清扬的念力比自己雄厚,不过自己可以恢复至少六次,所以才叫小六。 你公孙清扬,又能撑多少剑呢? 楚阔皱眉。 他虽然境界不高,但是自认要把那些飞剑挡下一两剑,还是不难。 公孙清扬勉强躲过了这八道飞剑,身子落地,白扇陡然扔了出去。 白扇如飞刀,旋转,飞舞,在一路上,留下了花香无痕。 那白扇往那个小六飞去。 小六冷笑,随手召回一把飞剑,挡在自己的面前。 七把飞剑仍然在公孙清扬的身周疾攻。 就在这时,小六突然感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他只有在面对生死的关键时刻才会体会到。 所以他下意识地将那些飞剑全都召了回来。 但是,已经太晚。 …… 白扇在空中旋转,仿佛一轮白月,散发着花香。 这场景很美。 突然间,白月陡然分裂,化为漫天的纸屑。 还有漫天的剑影。 那些剑影倏然飞舞,在小六的面前,形成了一道剑网,纵横交错,光暗交汇,在小六的眼睛里,铺天盖天而来。 瞬息间,那个小六的身子,被十道飞剑刺穿、割裂、劈开、剁碎,然后颓然倒地! 那十把飞剑没有丝毫的停留,在一瞬间,纷纷前行,往四面八分的修行者冲去! 没有人想到,公孙清扬还会这一招。 而这是公孙清扬蓄谋已久的一招。 他很清楚,这些人,虽然境界在身,但是念力全无。 他也计算出,这些人想要凝聚念力,需要多久。 这是他长久以来,观察苏渐,关心苏渐得到的结果。 这是他刚刚舍生忘死,在剑影里挣扎、观察那个小六得到的结论。 同时,他也在感知每一个人。 他知道,这些人平日里,并不会特意的凝聚念力,因为凝聚了也没有用。因为很快就会散去。然而,这些人也认为,自己能在公孙清扬的攻击瞬间,来得及恢复足够多的念力。于是,刚刚楚阔才没有感知到他们。 可惜,他们没有想到,公孙清扬的突然袭击。 他们没有想到,公孙清扬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单挑? 没错,是单挑,不过是他一个人,单挑他们一群。 这些人没有念力,便等同于废人,所以公孙清扬有信心,杀死他们所有人。 飞剑如花瓣散开,十道清光于空气中嗡鸣,在他们的眼中,倏然绽放出可怕而美丽的光影! 剑光到处,便是哀嚎和血光,破风声、血溅声、痛苦声、骨裂声……声声在耳! 转瞬间,这十把飞剑,便在公孙清扬的操控下,掠夺了二十多条人命! 没有人注意到,一把飞剑在这些声音里,接着草影和树荫,掠向那个老者。 那个老者看着公孙清扬,似乎是没有发现这把剑的偷袭。 他的眼里,只有愤怒。 公孙清扬微笑。 但是,他突然震惊。 那把飞剑如同顶在一块铁块上,半点也前进不得。 这个人,是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 第221章 无忧境的废物 没有人想到,公孙清扬的术士面具之后,隐藏的,是一个剑师的身份。 可是,仔细看来,他又不像是用剑师的手段。因为每一个剑师用的,都是一把剑。那个小六所用的诡异招式,公孙清扬虽然不清楚。但是,公孙清扬所用的诡异“十剑”,却并不是剑师范畴内的飞剑,而是一种阵法。 这些飞剑,也是他的式灵。 这些式灵,是剑,扇骨,也是他的最强杀器。每一把剑,都拥有不下于任何一个坐忘境剑师的飞剑实力。 世间,只有一种人可以硬接坐忘境修行者的飞剑。 那个人就是无忧境的武道修行者。 无忧境的武道修行者,在军中效力的,只有曾经的征北将军,苏焕。如今,苏焕已死,无忧境武道修行者似乎也成了一个过去式。 然而,谁会想到,在这座深山里,居然有这么一个强者! 这个老者看着公孙清扬,白眉下的眸子里,有些惊憾,有些讥笑。 “就凭这个,就想伤到老夫,未免太过可笑。我早就说过,我们本可以和平相处的。只要你把墨离剑交出来,一切都平安无事。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误会便成了战争。年轻人,不要说我没给你机会。” 他往前踏了一步,那一步,重如山岳。 公孙清扬眸子骤然收缩,把站在一边的楚阔挥手送进了山洞里,咬牙召回了十剑。 那十剑盘缩,在他的面前,聚拢,成了一道剑墙。 那道剑墙陡然崩碎。 残铁四散,不少都钉在了公孙清扬的身上。 打碎这十把剑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拳头。那个拳头皱纹横生,来自一个老者。那个老者皱纹横生,生在这个山里。他面无表情看着公孙清扬,没有讥笑,没有嘲讽,自然而然,显得无比镇静。 公孙清扬勉强站稳身子,两手骤然结印。 那个老者笑了笑,看着在自己周身盘旋的花灵,然后一挥手,将这些花灵散去。 …… 沈雪朔把南萱拦在自己的身后,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无忧境的修行者,一直以来冷淡的双眸,出现了一抹神采。 她淡淡看着其中一个年轻的无忧境,猜想对方是一个剑师,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问我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沈雪朔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她的嘴角扬起,似乎是很想笑,却又忍住,说:“那是因为我的手下,从来不死无名之鬼。” 那个无忧境的剑师望向同伴,似乎是从来没听到如此可笑的笑话,所以脸上充满了戏谑。他拔出了手里的剑,说:“你就叫我明剑好了。” “我叫任栋。” 另一个武道修行者闷闷地说,仿佛不愿意说话,又不得不说,所以有些无奈。 沈雪朔的微笑终于不可抑制。 明剑,这个人曾经是一个很有名的剑师,在楚国,曾经十年之内不曾遇到过堪与匹敌的剑师,所以自封了剑圣。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岁。 至于这个任栋,却是一个出了名的淫贼。他自诩风流,博得了不少少女的芳心,不知有多少少女委身于他,却没有得到好下场。虽然以风流为名,在沈雪朔的眼中,这个人却是一个下流之人。 她微笑,然后开始出手。 出手,便是一道意。 随着她视线的凝固,森森寒意在任栋的身上出现。他的身上登时有了冰,凝而不散,在空气里发出白气。这些寒意冻碎了地面的泥水,也冻碎了他脚边的石头,望之可怖。 任栋皱眉,然后闭上眼睛。 一道炽烈的火意在他的周身燃烧,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火人,却毫不显痛苦,在火海中,踏出了一步又一步,往沈雪朔走去。 沈雪朔微笑。 她的微笑,往往表示,她有着强烈的战意。 于是,她向一只白鹤那样,纵身而出,在两人之间,握紧了拳头。 她是一个天才,真正的天才。 所以她是剑师,是意师,是符师,是术士,是阴阳师—— 也可以是武者! 她的拳头如铁,打在明剑的剑身上,打得明剑倒退。 她的拳头如冰,打在任栋火之躯体,打得任栋飞退。 两人同时退却,同样是无忧境,在沈雪朔的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沈雪朔的手上破了点皮,没有流血,却有些不完美。 但是,相比明剑的剑刃崩裂,相比任栋的口中呕血,她的力量似乎得到了体现,于是这些便不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 她挥了挥手,然后,又有两个沈雪朔,出现。她们站在沈雪朔本尊的左右侧,却不显突兀,仿佛是突然出现,又仿佛很早以前就站在那里。 三个沈雪朔面含微笑。 一个,挥拳,打向明剑。 一个,挥掌,打向任栋。 一个,微笑,不知多少意从她的瞳子里涌出,打在两人身上。 这两人哪里见过这样可怕的修行者。 要知道,意修遇到武修,必然要选择拉开距离。 可是,在沈雪朔时而施展“泽”意,时而施展“定”意的骚扰下,两人无法拉开距离。 于是,两人就只好挨打。 任栋是一个意师,却没有机会集中意念,在沈雪朔身外身的拳头里,他渐渐萎顿,一道道保护自己的气息,不断的破碎,在他的身前幻化成一个个碎片。 明剑是一个剑师,他能将剑意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己身如剑,坚不可摧,却也架不住沈雪朔的三拳两脚,皮肤不断裂开,流出殷红的血液。 两人在沈雪朔的拳头下,变成了废人。 明剑,嘴角流血,在地上呜呜哭泣,哪里有半点大修行者的模样。 任栋,他的腹部被沈雪朔的拳头穿了一个大洞,肝肠寸断,狼狈倒地。 沈雪朔望着他们,淡淡道:“废物。” 同样是无忧境的修行者,两人,竟然不是沈雪朔一个人的对手。 战斗结束的特别快,令人吃惊,令人不敢相信。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他才是真正的强者。 所以他看着那两人的尸体,没有一点的吃惊,没有一点的恐惧,而是淡淡道:“的确是废物。” 第222章 圣山 “明剑是废物,任栋是蠢材。你打败了他们,也没什么好炫耀的。通过《坐忘经》能修炼到这个地步,其实我应该夸奖他们,但是……” 他的话没有说话。 一个沈雪朔出现在他的身后。 这是第四个沈雪朔。 这个沈雪朔的脸上洋溢着怒意,似是那些寺庙里的金刚,看着令人胆寒,心惊。 那个人突然弯腰,躲过了沈雪朔的身外身的攻击,然后一脚踢出,将背后的一脚踢了回去,然后借势落在一块石头上,蹲下身子,看着沈雪朔。 “厉害啊,身外身——不对哦,你这个,不是身外身……” 他喃喃着,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两人的尸体,颇有些同情道:“那个淫贼的确是死有余辜。可惜明剑了。唉,算了,反正不管怎样,玉衡宗的最强,还是非我莫属啊。” “玉衡宗?” 沈雪朔望向那个人。 四个沈雪朔望向那个人,八道目光,凌冽如冰,仿佛有如实质,将那个人锁死,只要他露出一丝破绽,沈雪朔便会倾尽全力,一击必杀。 如杀明剑和任栋。 “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没有介绍过我自己,真是失礼啊。其实我们玉衡宗里,我是最讲礼节的了。每个人都叫我知书达礼、琴棋双绝、举世无双第一大帅哥沁阳就是我啦!” 沈雪朔没有开口说话。 她感知的到,那个男子是一个无忧巅峰的强大修行者。 她只是无忧初境。 但是,她坚信,境界,从来不是战斗结果的唯一评判标准。 “你的那些身外身——不,身外魔象,可不要再轻易使用了。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心神挫裂而死。当然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善意的提醒一下。” 沈雪朔的话向来不多,尤其是刺客,她更加不想多发一言。 南萱却不一样。 她是棋圣大人的孙女,自然对这些圣山死徒稍有了解。但是,她也知之不详,所以,她的第一想法就是弄清楚这些人的来历。 所以,她在看到那两个强大修行者之后一直保持的缄默,此时终于被打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屡次三番要攻击我们!” 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婉柔的女子,她如果要表现出刚烈可怕的一面,自然也会十分刚烈可怕。 她的表情,也着实让那个叫沁阳的男子感到可怕。 “姑娘你还是冷静一点,有理不在声高……” 他着实不是一个爱吵架的人,见南萱仍然咄咄逼人的样子,于是说:“这座圣山,是我们的圣地。试想,如果有人到你家里肆意胡为,你会不会觉得生气呢?” 南萱皱眉道:“什么圣山!如果不是为了找回别月剑,谁会稀罕你们这个鬼地方?!” 沁阳笑道:“别月剑?你是说,那个白色的别月剑吗?” 南萱心中惊喜,却说:“就不告诉你。” 沁阳笑道:“玉衡宗里乱七八糟,不是修炼死人的怪胎,就是一群修炼《坐忘经》的二货。像你这样的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却也真是少见。如何,愿不愿意和本少爷回玉衡宗,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就把别月剑送给你,又如何?” 从刚刚开始,这个沁阳就一直再说玉衡宗这三个字。南萱见他表情,不似是心机狡诈之辈,想了想说:“跟你回去就免了吧。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还望不吝告知。” 沁阳说:“你的第一个问题,一定是问,玉衡宗是一个什么地方啦。” “错!” 南萱心想,岂能让你第一个就猜中,她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说:“这个山,为什么叫做圣山,你们一群人住在这里,是不是有些傻?外边的世界那么大,那么多的吃喝玩乐你们都没有见识过,非要当什么圣山死徒,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沁阳嘴角抽动,不知是怒还是笑,说:“这就与你无关了。至于为什么叫圣山,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你知道新月会吗?” 南萱皱眉,道:“新月组我倒是知道……” “就是啦,新月组是我们新月会的一个分支。不过很多年前他们就分离出去,去做什么拯救雪族奴隶的大业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还挺佩服他们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惜,”沁阳笑道,“他们注定不能成功。” “哼,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能成功?” “因为在周人的眼里,雪族人都该死。仅凭他们几百人,就想拯救所有雪族奴隶?只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南萱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说:“那新月会是干什么的?” 沁阳正要说,突然觉察,自己正在被这个小丫头牵着跑,于是笑了笑,说:“那你告诉我,你叫啥名字?” 他的这种态度让南萱很是恼火,尤其是被一个男人当自己是小孩子,这一点,她简直无法容忍。 “我叫南萱。” “嗯,那个白衣服的姑娘呢?” “沈雪朔。” “你们从哪来来的?” 南萱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有完没完?要么打,要么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就给我让开!” 她终于意识到,在这里跟这个人说话,简直就是在谋杀苏渐的生命。岩洞那处的念力斑驳,不知有多少高手在那处厮杀。仅凭公孙清扬和楚阔,根本保护不了毫无还手之力的苏渐。 沁阳笑道:“哟,居然被你看出来我是在拖延时间,真是了不起。好吧,我就告诉你们吧。这个圣山,是上古时代,神国碎片的陨落之地。哪怕得到一个碎片的秘密,上古大贤都可以写出《坐忘经》这样的绝代奇书,如果将这七座圣山的碎片集合,那么可想而知,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沈雪朔柳眉倒竖,说:“神国碎片?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她突然想到,那个燕无计曾经提到过接替者,想到这里,她不禁身后一寒。 难道,像绝谷下方的那处宫殿,在这世间,还有其他地方存在那些宫殿? 第223章 狂魔 沁阳的服饰是白底、星辰纹样,华贵之间,透着一股子不羁傲气。 玉衡,是北斗七星的勺柄第二星。 他的服饰和他的宗门,似乎都隐隐指向了天上的星辰。而他的宗门,更是和传说中的上古神国坠地之所,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南萱犹自犹疑不信。 然而,沈雪朔亲自经历过那绝谷的惊心动魄的一战,她自然相信。 如果不是苏渐救过她一命,那时候,她就已经死在燕无计的手中了。虽然说苏渐救了她,只是为了自救——但是不管动机如何,苏渐真的救过她一命。 所以,她必须要还苏渐这个情。 于是她已经还了苏渐一只手。 她还欠苏渐半条命。 所以她虽然很好奇,这玉衡宗和那个神殿的遗迹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在这种时候,她不想听沁阳说废话。 于是她开始动手。 在她的意念催动之下,数十条粗壮的藤蔓升起。这是阴阳师的化生手段,能将自己的念力化为天地之间的八极属性——天、地、雷、火、水、风、木、泽。这些东西,生出了天地万物,构成了天地万物,滋养了天地万物,是天地之间,最纯粹的八种力量。 这数十条藤蔓仿佛有眼,往沁阳遥遥缠绕,然后慢慢收缩包围圈,将他围住,渐渐的,沁阳那毫不在乎的脸,终于消失在藤蔓之间的缝隙里。 沈雪朔并没有想过,能够一招解决掉对手。 越是境界实力相近的两个人,就越能感受到彼此的强大。只有初生牛犊才不会畏惧老虎。沈雪朔知道这个男人很强大,所以她需要小心试探。 “身外魔象,是根据施术者本人的最强烈的感情分裂出来的意象。那些都是幻想出来的自己,而不是真正的身外身。这种身外魔象修炼越深,当然自己的痛苦就会越少,可是,如果有一天被反噬了,那么你将会神识错裂,轻则疯癫,重则死亡。沈雪朔,你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恨,你究竟……” 沁阳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目光复杂。 “你究竟,是为什么,背负这么多你不该背负的东西?” 沈雪朔没有吃惊,没有意外。 她原本就没有打算轻而易举地打败这个男人,既然对方很难缠,那么很好,她很高兴。 因为她很喜欢对手强大,这样,她才能兴奋起来。 她望向那个男人,伸手一指。 几道锐意,循着破风声,往沁阳刺去! 沁阳眉头微皱,略一扭头,躲过了这一招,然后跳了起来。 “原来,你是一个武修?” 沈雪朔看到对方的动作,心中有些忧虑。那个男子的动作很是简单干练,身法也极为高明。虽然沈雪朔也略具武修的能力,但是终究和那些持之以恒,数十年如一日的武道修行者不能相比。 刻苦的修行者,闻鸡起舞,数十年如一日,锻炼自己的筋骨皮。从锻炼筋肉,到锻炼筋骨,再到凝练元气铠甲,再往更高层次的境界挑战。 这就是纯粹的武道修行者。 所以,武道修行者,往往是意修的天生克星。他们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强,完全可以在意修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他们的头颅轻而易举地摘下。 沈雪朔不是普通的意修,但是麻烦在于,她的身边有一个南萱。保护南萱,跟这个人战斗,她觉得自己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她打算不保护她。 “南先生,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一个人的时候,注意安全。” 沈雪朔说着,气息陡然变化。 五个沈雪朔站在沁阳的面前,神色各有不同——忧思悲恐惊,这五种情绪分别在五人脸上出现,象征着五种人类最基本的感情。 沁阳皱眉道:“身外魔象最为伤神,一旦本尊受重伤,则必遭反噬。你真的要用这些东西来阻止我?” “阻止你?我从来没想过,要阻止你。” 沈雪朔微笑。 其他的沈雪朔表情也跟着变化。 喜怒哀乐愁。 “我要做的,是杀了你。” 沁阳歪着头看她,好像在看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笑道:“很久以前,我就听说了沈雪朔的强大。不过,封印自己的情感,将情感化为可见、可触的身外魔象——你果然是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沈雪朔笑了起来。 五个沈雪朔同时放声大笑。 笑声此起彼伏,令人心惊肉跳;笑声尖利,令人心神震荡。 南萱看着沈雪朔的背影,讷讷无语,震惊无语。 她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如此肆无忌惮,如此得令人感到恐怖。 年轻人终于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开始变得异常的平静和慎重。 “狂魔。” 吐出这两个字,沁阳皱眉,身躯陡然隐隐笼罩一层铠甲。 和雪长空、苏焕的气甲不一样的是,这层铠甲纤缕毕集,花纹繁复,远远看去,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念力构成的气剑,那把气剑如同火焰构成,熊熊燃烧,在空气里,发出一种焦灼的气味。他一步步往沈雪朔走去,任沈雪朔的一道剑意在铠甲上留下一道浅痕,目光凝重。 他当然知道,同样作为无忧境的修行者,沈雪朔自然不是只有这点本事。只不过,这身外魔象实在是太过耗费念力。想必,就算是沈雪朔,连杀两个无忧境的修行者之后,也已经念力见底。 那么,拿下她,应该是手到擒来。 沁阳看着地面两个无忧境修行者尸体,暗想:想不到本少爷居然要拣这两人的便宜,传出去,可真是丢人。 就在他的目光有所偏移的刹那,沈雪朔突然动作。 一个沈雪朔抱起南萱,往苏渐所在的石洞方向御风而行。 剩下四个,则依次而动,往沁阳冲去! 沁阳看得出,带走南萱那个丫头的,是分身。 “居然要跟我打?” 他喃喃了一句,突然间,气甲背后再生双臂! 四臂,四手,在空中虚握,四把虚剑在他的四臂上凝结! 而他的那气甲头盔,则在此时,分裂为双面。 双面四臂,宛如妖魔。 第224章 压抑 2015·扫黄打非·净网行动正在紧密进行中,阅文集团将积极配合相关部门,提交资料。 请作者们写作时务必警醒:不要出现违规违法内容,不要怀有侥幸心理。后果严重,请勿自误。(已有外站作者,判刑三年半) 沈雪朔的眸子微微收缩,头一偏,躲过一道虚剑的刺击,一缕意念送出。 沁阳听见某种声音。那声音如长啸,却偏偏无比沉闷,由远及近,十分迅速。 他的秀眉紧皱,因为,他突然判断出,那声音来自何方。 他的头顶。 虽然他的头顶什么都没有,但是,他知道,有一个可怕的力量正在接近。那个力量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唯有一点,它很重。 重若山岳。 苏渐的青峰意。 这是苏渐最擅长的一道意,也是他至今为止,用的最多的一个意。每一个对手,几乎都吃过这道意的苦头。这道意原本是用来防御,在与李君独的一战之中,尔岚便用这道意防御了李君独的拳头。不过她用的是符术,而苏渐用的是意术,仅此不同。 可是,如果把这道意凝于空中,令它自由落下,自然是越高处落下,威力越大——这高度,也有施术者本身的念力所限制。施术者的境界越高,念力越强,这无形青峰,便自然也飞的越高,落得越重。 沈雪朔是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她的念力之强,在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里,自然是名列前茅的。 那座山来自于百丈外的高空。 当它落下时,意未至,威压先至。 许多树木都被那罡风吹得折断,无数的青草在瞬间成泥! 沁阳的气甲虽然不受影响,但是他明白,自己想要闪开,却也是千难万难。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 轰! 那道飞瀑崩碎,无数的水花四溅,碎石乱滚。 地面陡然下陷,方圆百步的所有事物,都在这一刻,变成了粉末。 沙石滚滚,烟尘茫茫,一瞬间,伴随着轰隆巨响,狂风大作。 大地亦开始震颤。 三个用来牵制沁阳的身外魔象身躯陡然扭曲,然后消失不见。 沁阳的气甲毫无征兆地发出咔咔声音,然后碎裂,露出他的本体。 紧接着,他的左肩发出一阵脆响,貌似是断了。 他的气甲,也只剩下右边的双臂,而那双臂手中的气剑,也被这一“青峰意”,碾成了天地之间最本源的东西——天地元气。 沁阳骇然失色,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便在这时,一枚黑球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它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沈雪朔凝炼出来的,沁阳已经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采取措施,这个黑球所包涵的太阴之力,会让自己的脸全部消失。就算不死,以后怕是也不能见人了。 他皱眉,在一瞬间,再一次凝起气甲! 他的气甲堪堪在黑球变大的瞬间,凝聚完毕。那黑球陡然变大,侵蚀了地面,侵蚀了空气,侵蚀了那座青峰意。 自然,也就侵蚀了,沁阳。 变得硕大的黑球,仿佛由黑雾组成,在原地疯狂地旋转之后,将那片地方的一切,都吞噬干净。 这就是太阴之力,掌控着毁灭。 ………… 沈雪朔不想露出疲态,即使她现在以油尽灯枯来形容,也并不过分。但是,沁阳本人还安然无恙,所以她还不能倒下。 杀那两个无忧境明剑、任栋,看起来轻松,实际上消耗了沈雪朔的大量念力。实际上,就算是她,也没有能够感应到隐藏在附近的那个沁阳。 现在,她也开始有些奇怪。 这个沁阳,看起来比自己只是大几岁,但是他的修为可比自己高上太多。她之所以有今天的境界修为,其实全部依仗一个人的指点,而也只有她,知道那个人的真正力量。但是,这个沁阳似乎,也不输给那个人多少。他居然能将无忧气甲化为四臂双面,这样可怕的念力控制能力,简直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水准。就算是她,也自愧不如。 沁阳自然还活着,甚至可以用安然无恙来形容。他的左肩虽然受伤,但是却也在极短的时间里,被他恢复的*不离十。 只不过,他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因为要不断幻生出气甲来抵挡那太阴之力的侵蚀,他的念力消耗颇为剧烈。 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个丫头,居然把阴阳宗的道法修炼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沈雪朔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自己。 那是一个身外魔象,以她的情感凝成的象,一个分身。 那个身外魔象的脸上,有狰狞怒意,眼中,有可怕的杀气。 她飞速往那个沁阳的身边靠近,身上渐渐的,开始闪烁如蛇般扭曲的电光。 这是天地之间,最原始的力量之一,震,雷电之力。 这也是阴阳宗的道法。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雷电之力渐渐开始失控,或者说,呈现出一种狂暴的姿态,包裹着沈雪朔的分身,往沁阳冲去。她的表情狰狞,似乎要择人而噬,令人敬畏而失色。 这才是沈雪朔,一直压抑的感情。 …… 身外魔象,正如沁阳所说,是一个捷径,也是旁门左道。 将自己的情感极端地压抑,然后以无忧境,强行模拟出只有化梦境才有的神通,虽然不是完全地“幻化”出自身,却将自己的精神幻化而出,凝为实体。为了分身的强大,这种精神,就必须单纯,而强烈。 喜怒哀乐忧思恐惊,这八种情感,是人类最基本的八种,也是身外魔象的最基础的力量源泉。 人都说沈雪朔骄傲冰冷,实则不然。 如果她真正地冰冷起来,白鹿书院的学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被她屠戮大半。 这个分身,才是她冰冷的一部分,也是她全部的冰冷。 绝对的杀意。 平日里,她只是为了压抑这些身外魔象的作祟,而压抑自己的情感。 所以她不曾喜欢谁,不曾恨过谁,不曾为任何事而烦恼,也不曾会任何事而开心。 因为,只要她一动心,必将让自己的感情,激发到极致。 正如她,不小心喜欢上了某人。 那是在一个绝谷,那个人救了她。 所以,她不容许任何人,对那个人产生半点的威胁。 所以,她不介意展现,真正的自己。 可怕的,自己。 第225章 苏渐,苏醒 沁阳看着那个接近自己的沈雪朔,看着对方身上的耀眼白光,知道那些电光一旦入体,绝对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破坏自己的经脉。 修行者的战斗,经脉的完整尤为重要。一个修行者的气息、念力都需要经脉来控制。 所以,沈雪朔看准了沁阳此时无法动弹,所以才以分身攻击,想要拿到战斗的控制权。 沁阳看着对方越来越近,眼中所有的戏谑和不羁都在一瞬间,化为了熊熊战意。 “噢——!” 他发出一声绝非人类可以发出的怪音,然后身子一震,再一次,生出了四臂双面。然后,这四条幽蓝的气臂握住陡然凝结的四柄虚剑,大开大合,剑意纵横间,将整座青峰意,都陡然击碎! 那个分身从容躲开剑意的余劲,落在沁阳的身边,手臂微微抬起,放在沁阳的脸上。 白光陡然闪耀,如同一个太阳,令人目眩。 沁阳发出一声惨叫,四臂陡然同时挥剑,剑身刺进了那个分身体内,却如同刺进虚无。 沈雪朔看着分身化为一道轻烟,面无表情。 能把一个无忧境巅峰的武道修行者逼到这个地步,实际上沈雪朔已经发挥了超出自己界限的能力。 她的念力已经所剩无几。 如果要逃,她当然也能做得到。以她读过的那些经典里,此时此刻,能让她安然离开的法术,不下数十种。 可是,她不想逃。 不需要理由,只因为她不想逃。 ………… 大约是白鹿书院的弟子们都有同一种气质,所以,在临危之际,很少有人会选择逃跑。 作为曾经的学生,如今的教授,公孙清扬当然也不想逃。 他看着那个无忧境的武道修行者,那个老者,向自己走来,越走越近,心中的恐惧虽然也越来越强烈,却没有半点逃走的念头。 以他一个坐忘中境术士,想要对抗堪称意修天敌的武道修行者,还是一个无忧境修行者,胜机简直为零。 但是,那不意味着他需要逃走。 公孙清扬手指轻弹,身上染血处,突然飞出了不计其数的血花。 那些不是血。 那些是剑。 被老者打裂、并且溅入他体内的残剑。 老者没想到,这些已然破碎的残剑仍然能被公孙清扬控制,并且,挟着难以估计的威力,如漫天散沙般涌去。那个老者虽然是武道修行者,又有无忧气甲在身,但是在如此近距离下,他仍然不愿意硬抗这些残片,见状立刻远遁,躲过了大部分的攻击。即便是有几片残剑打在他的身上,也没有造成任何的穿透。 但是公孙清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伤害他。 他从一开始,就是希望那个老人退。 那个老人退到了尸体群里。 他的脚,踩进了那些尸血中。 就在这时,公孙清突然遥指老者,仿佛意气风发,仿佛指点江山。 仿佛,在对谁下着命令。 老者只觉得一股子诡异的气息从对方的手指里衍生,然后,便没入自己的身周的尸体里。 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抓住了老者的脚踝;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出,如铁钳般深深地嵌进了老者的皮肉。又有一张嘴,咬住了他的手臂,一个人,从背后,死死地箍住了老者,面无表情,眼无生意。 老者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惊慌。 而是因为需要。 他吸了口气,伴随着这个动作,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紧绷——这个动作,远比他凝聚念力,制造气甲要快得多。 饶是如此,那些生前都是坐忘中境修行者的尸体,也为他带来了不可忽视的伤害。 他只感觉全身上下都是剧痛,在这惊怒之中,他大吼一声,突然抬起了双手,将死死抱着自己的那些修行者尸体全部甩飞。 公孙清扬躲过一具尸体,脸色陡然苍白。 那个老者白须飞动,再次冲来。 他的速度非常快,快到了令人无法看清他的身形,让人无法捕捉他的任何一个动作,仿佛幽灵鬼魅一样,倏然出现在公孙清扬的面前。 一拳,深深地印进了公孙清扬的身体,带着肝肠寸断的声音,令人惊惧。 公孙清扬的身躯在瞬间的弓起之后,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撞在一棵懒腰粗的大树上。那大树晃了晃,竟然缓缓弯腰,然后倒下!断裂处,木渣如同灰土,簌簌埋在他的身上。 公孙清扬双目圆睁,再也强撑不了,一口鲜血混着木渣吐出,溅落地面,鲜红。 那个老者没有看他一眼,因为剩余的那些玉衡宗修行者,都往公孙清扬扑了过去。 公孙清扬露出一抹惨笑。 却没有任何绝望。 因为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并且,那人手中的剑散发着寒意,在那些冲来的修行者面前,划过一个长弧,将公孙清扬护在身后。 公孙清扬勉强睁开眼睛,从一片血色里,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背影。 楚阔。 只有物化境的楚阔面无惧色,站在公孙清扬面前,紧紧握着他的寒涟剑,面庞坚毅。 一个坐忘境的武者扑来,拳风呼啸。 楚阔的寒涟剑剑身一翻,将对方的拳头逼开。那个人略退一步,双拳齐出,拳劲如虎啸,轰然作响。然而,楚阔却没有半点的退缩,他双目凝视对方,杀气凌然。 一道剑意从他的视线里衍生,然后无声无息地没入那个修行者的双目。 血花,在对方的两眼绽放。 很多人以为楚阔是一个剑师。 但是他其实也精通意师的手段。 他曾经为苏渐演示过艺术,用一双筷子。 他也曾经为苏渐警告过李君独——所以李君独在上课的第一天,便显得那么的狼狈,衣衫破了一处。 只不过,这些事情,很少有人知道。 “我哥哥说过,男子汉,可不能贪生忘义。我怎么能一个人走呢?” 因为李君独威胁了苏渐,所以他出手教训了李君独,并且,在李君独物化境的时候,还占了一点便宜。 他自认为是一个讲义气的人。 可是,他面对的,毕竟是一群坐忘境的修行者。 一个人欺近,长剑刺来,剑势如虹。 楚阔双目圆睁。 剑尖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并不是因为要手下留情,而是因为一只手不许。 那只手抓住了剑刃,剑刃却无法对那手掌造成任何伤害,颤抖着,却不能进。 因为,那是苏渐的手。 所以,剑不能进。 第226章 坐忘巅峰 苏渐其实有点迷糊。 他只是冥想了片刻,但是外界怎么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他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但是,当他看到楚阔将要被一把剑刺穿喉咙时,他还是做出了最佳决断。 他的身躯,在转瞬间,突破了空间的限制,来到了楚阔面前。 他的右手,在眨眼间,冲出了时间的桎梏,握住了那一把剑。 看似艰难,实则轻而易举。 他握着那把剑,眼神中仍然有些困惑,但是更多的,则是一些无奈。 一种,陪着小孩子玩的无奈表情。 那个坐忘境高手的剑,在他的手里,像是小孩子的木剑。 那个坐忘境剑师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渐,看着他握着自己的剑不松手,看着那把剑在他的手中扭曲,然后折断,终于还是吐出了一口鲜血,萎顿下去。 苏渐望向几个正在往公孙清扬冲去的黑衣人,身形骤然消失在空气里。 仿佛,无形。 没有残像,没有破风声,没有经过任何的动作,仿佛就连膝盖都没有弯一弯,苏渐就这样出现在公孙清扬面前。 公孙清扬坐在地上,仰望着苏渐的背影,双目圆睁,嘴巴圆张着,有些痴呆。 他看着那些人的拳头落在苏渐身上,却毫无声息,仿佛打在了空气里。 苏渐看着身上的拳头,微笑。 他的身躯,笼着一层念力和元气的混合体。 仿佛,是无忧境的气甲。 “怎么回事?” 那个老者皱眉,一时之间,终究是想不明白。 这个年轻人居然突然醒来,然后,他的身周,围绕着一些不足拳头大的黑气。以老者的见识,自然知道,那些事太阴之力。 他也隐隐觉得,这些太阴之力,和那个少年神秘的移动方式,大有关联。 他看着苏渐,右手紧握,淡淡的蓝色念力开始凝聚。 空间的突破,不过是苏渐棋道的宇字诀的能力体现之一。 宇字诀,是无限的空间——在一个空间和另一个空间之间移动,而能穿越任何障碍,这是苏渐从神殿棋道之中修炼领悟到的本事。 宙字诀,是时间。催动元气流转,控制时间的流速——即使是再快的暗器和攻击,在苏渐面前都如同慢动作。 但是,这两者所带来的念力消耗,却并非一般的修行者可以经受的。首先,便是要控制大量的元气和念力,术法的效果,和这些元气、念力的量,有着密切的关系。 苏渐一瞬间做了很多事情。 他把公孙清扬和楚阔带回了石洞,然后,静静地守在洞口,看着那些修行者。 还剩二十三个坐忘,一个无忧境。 有点棘手。 那个老者看着苏渐,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领悟的棋盘上的奥秘?” 苏渐微微诧异。 这座圣山里的人,果然有些门道,居然一眼就能看穿自己棋道的真实底细。 但是,诧异只是瞬间,苏渐微微一笑,伸手。 一道剑意无声无息地被他握在手心里,没有任何的光华,没有任何的异象,他仿佛什么都没有握住,但是偏偏,又仿佛举着一座山岳。 老者皱眉,原本有些干瘪瘦弱的身躯,在念力的灌注下,陡然变得结实、强壮,皮肤也变得光滑起来,仿佛充满了年轻的气息。 他看着苏渐,然后身子一动。 苏渐划动手中的剑意,仿佛挥剑。 老者的身子被苏渐的剑意砍中,但是,他早已凝起了气甲,所以苏渐的剑意虽然极强,却没有伤到他分毫。只不过,那淡蓝色的气甲和苏渐的手之间,倏然亮起无数的电光。仿佛,某种利器在切割某种铁甲,产生的火星和摩擦。 老者后翻,落地,他皱眉,看着小腹那深深的划痕,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修为精深,恐怕已经被苏渐切开了身体。 苏渐手中的剑意涣散,但是紧接着,另一道剑意凝起。 他眨了眨眼睛,念力开始恢复。 ………… 在自己的念宫里,苏渐刻下了十盘棋。 那是神殿的十盘棋,以苏渐的意念刻下,在苏渐的体内,在他的念宫里,那十盘棋宛如封印,令苏渐的破损念宫重复生机,不仅变得焕然一新,整个精神世界里的一切,都拨云见日,海阔天空。 而相应的,苏渐的身体也发生了改变。 他的星脉,仍然是他自己。 但是他的念力,已经足够强大;虽然囿于境界,与那些无忧境的强者无法比拟,但是苏渐的念力已经强于一般意义上的坐忘巅峰。 甚至可以说,他的念力,已经足以与无忧境初境的强者匹敌。 更何况,他仍然可以在瞬息间恢复自己的念力。 所以,现在的他,已经无比强大。 公孙清扬看着苏渐,微笑不语。 楚阔呆呆地看着苏渐,愕然迷茫。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苏渐握住背后的墨离剑,仿佛没有听到楚阔的褒奖。 他望着面前开始聚集念力的众人,惊愕。 那些人,个个都有坐忘境修行者的实力,如果一拥而上,就算是自己,也必死无疑。 可是,如果要逃的话,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目前而言。 苏渐笑了笑,然后松开握住墨离剑的手,一手按住公孙清扬,一手按在楚阔的肩膀上,身周,三十六枚黑子登时浮现,在三人的周围缭绕,周行旋转,越转越急,发出嗡嗡之声。那三十六枚太阴之力凝聚的黑子,在他的身周上下飞舞、旋转,残影成线,交织,发出耀眼的黑光。 老者愕然,然而,却没有多想,在第一时间里,选择了最正确的做法。 他沉默抬手,凝气为弓,御使念力为箭,一张念力凝成的气弓形成,箭簇燃烧着悠悠的白气,默默地对准了苏渐。 苏渐的目光凝重,望着那道念力气箭,蹙起了眉。 百步之外,箭矢脱弦,于老者的身前略一停顿,不及转瞬,便出现在苏渐的面前。 那箭矢深深地射进了石洞里,留下一个深邃而细小的箭痕。 而苏渐和公孙清扬、楚阔,则早已无影无踪! 第227章 石洞 公孙清扬和楚阔看着那支气箭离开了那老者的气弦,看着它骤然消失,血液险些逆流。 他们是修行者,公孙清扬的境界比楚阔更高,楚阔的眼界开阔,两人都知道,这道气箭有何等威力。 可是,两人只觉得面前的景象陡然间变的虚幻——这种情况,只维持了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那极短的时间,然后一切都变的极为黑暗。 公孙清扬和楚阔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态,怔怔地看着前方。 公孙清扬感受着自己肩上的苏渐的手正传来一股暖流,伤势正在复原,一种暖洋洋的气息在体内循环,吞噬着伤口,令他的皮肤迅速愈合。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死,但是一时间也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的耳边传来了苏渐低低的喘息声,忧心之余,公孙清扬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楚阔不安道:“我们死了?” 苏渐的念力消耗干净的时候,公孙清扬的伤势也已经尽然恢复。苏渐长出一口气,说:“我的道法带你们来这里的。” 一时间,两人都无法消化这一点。 公孙清扬当然能感受到苏渐的变化,但是,他终究只是一个坐忘巅峰而已。想要达到踏破虚空的境界,当然只有传说中的化梦境修行者才有可能做到。而整个云央历史上,也不过只有十几个化梦境的修行者。 而,苏渐的确只是一个坐忘巅峰无疑。 苏渐的喘息声在绝对的黑暗里渐渐平息,看来,就算是他,也耗费了不少的念力。 然后,他站起身来,双手也离开了两人,在身前结了一个印式。 丝丝缕缕的光明如同雾气,恰似鱼线,在众人身周缭绕,散发微弱的光。 “这是什么法术?” 借助着这若有若无的光,三人看清了四周的场景。 之所以黑暗,是因为这是一个洞穴。这个洞穴很奇怪,苏渐散发出的那丝丝缕缕的辉光如鱼般渐行,却在前进了一段距离后,映亮了一片湖泊。 洞内的湖泊,这一点着实让人奇怪,令人猜测,他们是不是来到了某一个地下洞穴里。 公孙清扬疑惑道:“苏渐,我们现在在哪里?” 苏渐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施展这个道法的时候,我的确可以跨越空间,但是,如果步子迈得太大,我的念力也会消耗很大,所以我就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方向。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公孙清扬对苏渐这种半吊子和不负责任的说法感到很恼怒,挥动着拳头说:“这叫什么话,你自己还没有掌握好的术法,就不要乱用啊!” 苏渐抱歉地笑笑,精神却放在了眼前的空间里。 那些光辉从苏渐的指尖溢出,然后拧成丝丝缕缕的线,如蛇一样在有限的空间里游动。这个石洞很大,但是以现在的光照,他们显然无法在短时间里找到通风口。 “我反而很庆幸自己没有穿越到土中,要不然,我们三个都已经窒息而死了。” 苏渐想来,觉得后怕。空间的穿越活用在战斗里,是在与花似月叶如歌的那一战里。进行如此长距离的转移,苏渐还是第一次。而且他着实没想到,会转移到这地下来。 以念力模拟自然而创造出的光辉,在石洞里氤氲闪烁。 那片湖泊或者说水潭在光辉的照耀下,隐隐闪动光芒,令人心醉。那水面下仿佛也有光辉流转,此景美不胜收。 苏渐却没有时间去欣赏这种美。 他知道,这个地方如果没有任何的通风口,那么空气自然有限,如果三个人不想闷死在这里,只有另寻出路。 这一点,其他两人当然也明白。他们没有多说什么,缓过气来,便立刻着手寻找出路。 “苏渐,你还能恢复念力吗?” 感受到苏渐境界变化的的同时,公孙清扬也明白,苏渐的身体也发生了某种变化。如果他不再如以往能够轻易地恢复念力,那么,也就是说,今天他们想要离开,都是千难万难。 苏渐说:“我的身体虽然境界稳固了,可是这里几乎没有元气,我想再一次施展那个法术离开这里,很难。” 公孙清扬恍然。苏渐说的没错,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苏渐怎么境界通玄、念力高深,如果没有元气来利用,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可遗憾的是,苏渐刚刚为了为自己疗伤,已经将念力消耗的差不多了。 “我们找出路吧。” 他忧虑地看着四周,心里却知道,这里没有任何的通风口。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有通风口的话,刚刚他暗中冥想的时候,就应该有元气渗入石洞。可是,他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的元气渗入。也就是说,这里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难道要死在这里? 他摇了摇头,苦笑。 但是他可不想让另外两人知道这种事情——虽然他们发现这一点,只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苏渐可不想他们也陷入绝望的境地。 有时候,逆境之所以可怕,只是因为它令人绝望。 就在这时,公孙清扬突然叫道:“你们看,这里是什么?” 苏渐循声回头看去,所见之物,令他心头乱跳。 公孙清扬站在石洞的一角,声音里有些疑惑,又有些激动,和一丝莫名的东西。 那是一个石刻。 石刻上,勾画着星辰。 那石刻笔法粗砺,星辰以一种散发光线的形象出现,似乎是生怕别人看不明白,又像是小孩的拙作。星辰与星辰之间,用线条勾勒出关联,线条交织,又勾勒出一幅幅图画。 这,恰似那个世界的星座。 但是,苏渐确认,这个并不是什么星座,而是某一种暗示。 这种暗示,和苏渐所知道的棋道相似,可以说,这是一种功法。 而在这副图画的左边,寥寥草草写着数百字。 那些字字体粗犷,因为年深日久,所以显得有些暗淡。 这是一篇文章,不是什么绝世的秘笈,只是一篇用以抒发胸中不平气的文章。 文章的落款是——白鹿书院,颜清霜。 第228章 深潭 “天地不容,师门见弃,丧夫失子,本寻一死,却无奈碧落无门,黄泉无路……” 数百字的长文,无非是叙述了心中的不甘不平,原本并不是什么催人泪下的文章,但是结尾处的落款,却着实叫人触目惊心。 对苏渐来说,颜清霜不过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女子。这个女子除了有一段悲惨的爱情和过去之外,并没有什么让苏渐特别记忆深刻的事迹。然而,在这里,能够有幸看到颜师叔的字迹,苏渐感慨之余,却也觉得很是感慨。 但是,这些情绪,只是在他的脑海里掠过了短短一瞬。 苏渐精神振奋,不由低声呼喊:“太好啦!我们有希望出去了!” 看着公孙清扬和楚阔投来的疑惑眼神,苏渐哪里敢卖关子,连忙说:“你们想,石洞就只是这么大,为什么我们没有看到颜师叔,或者颜师叔的尸身呢?” 这三人,都知道那段往事。 当然,因为种种原因,楚阔并不知道,在这个石壁上留下这段文字的,是自己的生母。 而知道他身世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苏渐当然不可能说。此时此刻,哪里能够节外生枝? 看着石洞墙壁上的那一段文字,任谁都看得出,那是颜清霜游历此地之时留下的笔记。那时候的她心中愤懑不平,故而留下这段文字。 这段文字显然是颜清霜愤怒之下而作,故而字字入石三分,言语之中,也带着无穷激愤。 然而,众所周知的是,颜清霜当年被众人打落悬崖,跌入绝谷。可是,为什么她会在这个石洞里留下文字?苏渐的那一招宇字诀,虽然可以让他穿越空间,可是苏渐自信,自己就算施展一百次,都未必能直接递到千里之外的绝谷。 而且,他根据计算,知道自己仍然还在绝谷无疑。 那么,颜师叔是怎么从绝谷逃出,又在这里留下文字的呢? 她既然没有死,那么这么多年,她究竟在哪里? 石刻文字将颜清霜遇到雪长空的前后经过略提一遍,对那个婴儿一带而过,除了发泄心中的愤怒之外,她的这些字刻里,还透着掩饰不住的对世人的绝望。 石刻文字不多,苏渐看了一遍又一遍,突然感到奇怪起来。 他感到奇怪的,是星辰。 那星辰的镂刻手法,显然和颜清霜的文字大相径庭。何况,颜师叔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刻星辰的坐标呢? 苏渐把那些石刻记在了脑子里,开始寻找其他的地方,能够让自己三人逃生的地方。 然而,令苏渐感到失望的是,这里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缝隙,整个石洞,如同被人硬生生抠出来一样齐整无比。 苏渐不得不把目光头像那处深潭。 深潭的表面平静,宛如古镜。 但是苏渐却从潭底听见了一些动静——那是水族在水中运动的声音。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潭底的游鱼、螃蟹、甚至贝类的缓缓动作,在苏渐的耳中交替。 “此处是活水,也就是说,如果能够潜入潭底,再寻到水流入口,说不定能找到出口。” 苏渐如是说着,蹙起眉头。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做起来极为艰难。这潭底也不知有多深,那入水的通道也不知在何处。如果换气不及时,恐怕会有生命危险。不过好在三人都仍有念力,屏息凫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公孙清扬相信苏渐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如此说法,必然有把握。他眼睛一亮,望着水面,沉声说:“我先下去。” 苏渐皱眉道:“小心谨慎。” “放心。” 他迈步走到潭边,深深吸了一口气,扎进了水中,身形陡然消失在水底。 谁也不知道另一边会是怎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这水到底有多深,水下的情况到底有多复杂,所以,第一个下水的,其实是最冒险的。三人之中,目前以公孙清扬保留的念力最多,所以他自然是主动请缨。然而苏渐自然也对他最不放心,所以感到一丝不安。 楚阔看着水面漾起的波澜渐渐停止,计算着时间,皱眉道:“公孙清扬一去怎么那么久,我去看看。” “我们一起去吧。” 公孙清扬如果屏息到了极限,必然会返回,如果真的找到了出路,也必然会回来;如果不回来,也许就是遇到了什么险事。而苏渐可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发生被人各个击破的傻事,于是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先后入水,一前一后,往潭水深处游去。入了水,两人睁开眼睛,望向潭水深处,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潭水幽深,也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更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方向。苏渐不知道公孙清扬到底是往何处去,不过他自由办法辨明方向和水中情况。 苏渐双手在水中捏诀,弹出几缕光线。那些光线丝丝缕缕如蛇游出,在前方照亮了一切。 水下的水草、水藻,鱼虾龟贝在这些光线的氤氲辉光之下尽皆无所遁形,却显得生机勃勃,别具美感。 苏渐和楚阔当然没心情去领略水族之美,两人借着光线,在水底突然看见一个石洞,可容七八人来往。苏渐拉了拉楚阔的手臂,往那处指了指,两人便往那处游去。 潭水清冷,越往下游,两人越感艰难,一股子浮力便要把两人往上顶。苏渐见楚阔一时难以下降,连忙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前游去。 两人钻进那个石洞,在苏渐光线的指引下,发现这里果然别有洞天,竟然是一个石隧,心下大喜。两人于是往前游去,在那几缕光辉的照映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前游去。 终于,游出长长的石隧,两人往上看去,居然看到了水面。水面上方,光线闪烁,闪耀,显然是日光无疑! 苏渐和楚阔大喜,往上浮去,向上显然要比向下容易的多,随着水面的接近,苏渐也感受到元气浓郁起来,心里大喜过望。 就在这时,苏渐的一口气也已经屏到了尽头。他猛然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却被一把剑搁在了脖子上。 一群人看着苏渐,眼中闪动着犹疑之色。 公孙清扬跪在那些人面前,已经被五花大绑,显得狼狈无比。 第229章 山居玉衡宗 那把剑慢慢地把苏渐的颔下挑起,因为剑的主人,要看清他的脸。 而苏渐也顺着那把剑,看清了这把剑的主人。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看起来,和苏渐在集市里看到的普通人一模一样。他有和普通人一样的面容,一样的气质,一眼的眼神,看着苏渐时,眼神也和普通人一样,略带些奇怪和好奇,却也不失任何的警惕。 苏渐望着他,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神秘的气息。 但是,这些人,包括他的身份,真的很神秘。 苏渐仰视着那个神秘人,感受着从他的剑上传来的,和普通人一模一样的气息,心里却不敢小视。 “你们是什么人?” 他询问着,就好像在问“这菜怎么卖的”。 苏渐望了一眼公孙清扬,确认他只是被绑住和被封住了星脉,安心之余,更感惊奇。坐忘境修行者的星脉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封住的,何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服他?那么这帮人的实力真是不可小觑。 他乖乖地说:“能不能让我上来再说?” 他的表情很乖巧老实,但是他的嘴巴却很不老实。那个人却没有什么不满,认真地看了苏渐几眼,然后同意。 苏渐游到岸边,一边爬上岸,一边观察那些人。这些人看起来都是些普通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压制住公孙清扬?他心中闪过这些疑问。 可是这时候,就在他站起身子的时候,一个物事从他身上落下。 那是一本书册。 那个人脸色微变,突然,一道可怕的气息在他身上涌动。 然后,那个人从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一跃来到了坐忘中境。 他施展御气之法,用念力卷起那本书册,凌空抓住,偏头对苏渐道:“哦?原来你是坐忘境巅峰?可惜,空无念力。这本《坐忘经》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苏渐眨了眨眼睛,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 他看着那本书册在瞬息间变的干爽,知道对方正在用“燥”意祛除水分,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原来是一个意师。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苏渐总算搞清楚自己的方位了。 显然,这里是那帮神秘人的地盘。或者,自己仍然在荆山。 那个人看着苏渐,说:“你的命现在在我的手里,所以说实话。” 苏渐苦笑道:“我说的就是实话。” 他看着楚阔也被人用剑架着从水里慢慢出来,知道今天也许不会过的顺利。 那个人又说:“好。那就有劳你跟我走一趟。” 说着,又有几个人突然境界一越升至物化境,来到苏渐身边。他们趁苏渐不备,几乎是同时伸手点在苏渐身上,将自己的气息,注入苏渐的身躯。 这几处,正好是几处主星脉的位置。 苏渐皱眉,作出一副惊怒模样。 实际上,他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他是无脉之身,不受这些影响。 那个人点点头,说:“抱歉,这虽然不是待客之道,但是我们也别无他法。如果能够证实各位身份,也证实各位清白,那么我会为各位求情,请示宗主,赦免你们的犯禁之罪。” 苏渐听了个大概明白,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幅星图。 犯禁?这里也许是某处禁地,那么,这些人,想必是守护禁地的某个宗门弟子了。难怪公孙清扬一出水面便被制住了。 苏渐也觉得愕然,这些人明显和自己一样,修炼过《坐忘经》。不过他们修炼坐忘经的时日尚短,所以境界不一。而且他们也没有学习过神殿道法,境界终究无法稳固。因此,他们的念力虽然积累很快,但是散发也很快。 这一点,苏渐最有体会。 所以他不会轻视这些人。 他把他们当成曾经的自己。 水潭位于山谷,往前走数百步,便是山谷的出口。苏渐等三人星脉受制于人,表情却仍然平静,在队伍的中央前进。 苏渐能够冷静地保持无念力的状态,这点公孙清扬不奇怪。用师父的话来说,师弟每逢大事往往能冷静应对,这种气质,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天赋。 或许,也和他棋艺精深有关系? 众人一行走出山谷,苏渐注意到,这里似乎是荆山的最西侧,因为他看见一座奇峰。那山峰外形奇特,令他记忆深刻。 “想不到我一步就走了近百里,怪不得我念力消耗的如此快。” 苏渐自嘲一笑,如果自己不是坐忘巅峰,恐怕也跑不了那么远。 “南萱和沈雪朔呢?” 他低声询问公孙清扬。 公孙清扬知道苏渐醒来之后,对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一定一无所知。现在情势稳定下来,他才有机会询问两人的情况。 苏渐在坐忘楼扫地时,南萱便对他多有照拂;苏渐千里追尔岚时,南萱也和他在一起;苏渐失意时,南萱和他在一起;苏渐来这荆山时,南萱也主动追随。 如果公孙清扬还看不出南萱喜欢苏渐,才是瞎了眼睛。 可是这两人如何能在一起?不管怎么说,南萱都是苏渐的老师,哪怕是曾经。 公孙清扬突然莞尔一笑。 不管怎么说,苏渐的心里暂时还容不下第二个人。 如果那个女孩还在苏渐的心里的话。 …… 众人出了山谷,行不过几里路,便远远看见了数十个建筑。 那些建筑隐没在山林间,与枯黄和绿色融为一体,看着颇有几分山居的隐约幽静。然而谁能想到,在这荆山之内,居然有偌大一片地域,偌大一片居所。 那个男子突然回头道:“我们玉衡宗规矩,入山需蒙眼,请包涵。” 说完,几个人也不容苏渐他们反对,熟练地从身后取出了黑色的布套,为苏渐他们带上。 苏渐等人被推推搡搡地送上了山道,走了不止多久,终于停了下来。苏渐听到那个男子离开,在外面等待着。他感受着这四周的元气,嘴角漾起了笑意。 如果事有变化,他随时可以带着两人离开。所以他不在意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可是,等待终究是让人忐忑的。去了很久,那个人都没有回来,四周也是一片死寂。 而且那一处似乎是某一种特别的所在,苏渐境界如今稳固,一直处于坐忘境,五感自然也一直敏感,却听不见里面的任何交谈声,不禁有些忐忑。 就在他急不可耐的时候,那个人又走了出来,说:“宗主有命,带此人进去。” 第230章 玉衡宗地牢 那些人仍让苏渐他们带着黑色布套,押着三人走近某一个建筑。苏渐故意用力踩了踩,发觉那是一个木阶,脑海中登时涌现出一个木居的景象。 一路走去,地面也是木质,看来是为了防患山中的蛇虫鼠蚁,所以这里的居所都是竹木高楼吧。 苏渐如是想着,终于被人阻住身子,顺从停了下来。 现在想来,公孙清扬虽然被擒,但是没有一点的伤痕,看起来,也是存着一探虚实的心思吧。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一个清丽的女声。 “你们是什么人?” 这声音听着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的声音,透着三分冰冷和六七分的威严,令人听着生畏。 苏渐带着些许紧张,说道:“晚辈是白鹿书院的弟子。” “哦?白鹿书院?” 那个女人先是讶异,接着又哼了一声,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不信。 她接着说:“白鹿书院的弟子怎么会对我们玉衡宗这么有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苏渐心中一动,说:“晚辈苏渐,这两人一个是我的师兄,另一个,则算是我的师叔。不过此事纯属误会,晚辈冒昧入山,只是为了找一样东西。之间和贵宗弟子产生的一点小误会,还请前辈见谅。” 那个女子突然怒道:“你一口一个晚辈前辈的,是想讽刺我老吗?” 苏渐在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一万个嘴巴,连忙说:“哪里哪里,只不过晚辈被罩着耳目,所以不识??你的真面目,所以妄自猜测,实在是罪该万死。” “哼,既然是罪该万死,那么就领死吧。把他们押下去,择日处死。” 这个女人喜怒无常到了极点,就算是苏渐也没见过翻脸如此迅速地女人。 然而不等苏渐说什么,便立刻有人把他双臂按住,把他一路推出了竹居,又一路辗转,将他送进了某个地牢里。苏渐感受着地势的变化和湿气的增加,知道自己已经被关进了某一个地牢。 身后那人把苏渐推进地牢里,然后苏渐就听到了上锁的声音。他伸手揭开布套,环视地牢,发现公孙清扬和楚阔就在自己的对面两个牢房里。 公孙清扬平静把布套扔到一边,侧耳倾听了片刻,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苏渐皱眉道:“如果真的想杀我们,何必把我们困住?刚刚那种情况,如果那个女人想要杀我们,直接动手便是。显然她想试探我们。” “跟女人打交道,你比较有经验,我听你的。”公孙清扬坐在地上,说,“可惜的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套口风,就被困起来了。” 苏渐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他连忙示意噤声,望向脚步声响起之处。 不多时,几个人押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他们推搡着,把那个已经被封住星脉的少女推进了地牢。 这个少女,正是南萱。 苏渐看着南萱从自己面前走过,感应到她的体内念力被封,好在似乎没有受伤,轻松了不少。南萱却没有留意到苏渐,被推进了一个离苏渐不远的铁牢里,暗自神伤,失魂落魄。 苏渐看着那些人渐渐离开,然后才从地上站起来,望向不远处的南萱。 南萱的眼角隐约有些泪痕,她没有吵闹,没有哭泣,像一截木头一样,安静地坐在冰冷的地面。苏渐看的心疼,忍不住道:“萱儿,你没受伤吧?” 南萱整个人都好像活过来,眼中重新焕发出神采,抬起头来。她左顾右盼,看见苏渐,犹自不敢相信,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苏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就是我,还有公孙师兄和楚阔都在呢。” “你们都在!” 她见众人都还活着,并且看上去生龙活虎,自然是心中安定。但是当她想到几乎所有人都被关在这里,前途未卜,不免又有些黯然难受,眼泪似乎又要滴落。 苏渐说:“好了,好了,不要难过,放心,我肯定会救你出去的!相信我。” 他最怕女孩子落泪难过,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南萱却好像笃信苏渐的每一句话,立刻止住了哭泣,说:“你没事吧!” 苏渐耳廓跳动,确认百步以内似乎有人存在,想了想,终究还是决定不显露手段,说:“我没事。你放心好了。” 南萱见苏渐平安无事,却不敢相信,说:“你真的没事?没有受伤吧?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苏渐有些好笑,这种话本来应该是他的台词。不过如此看来,南萱应该是安然无恙,他的心情也就轻松了不少。他想了想,说:“我没事。不过我一醒来,你们就分散开了,我也没有机会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阔终于忍不住说:“不带你们这样的,把我们当空气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 公孙清扬也笑骂道:“苏渐你倒是好福气,居然有本事,让我们书院第一漂亮的女教习对你如此倾心。” 公孙清扬的话让苏渐无语。他不是瞎子,隐隐之中也知道南萱喜欢自己。可是,在和尔岚真正地有一个结果之前,他不能接受别人。 南萱却突然说:“你们不要胡说八道了,苏渐,你还能凝结念力吗?” 这句话有些别的含义,显然南萱也知道附近必然有耳目,所以问话十分含蓄。 苏渐想了想,说:“我的星脉,被封住了几个。” 南萱当然知道苏渐的体内早就不存在什么星脉,所以封印星脉这种方式,对苏渐来说根本是毫无用处。所以苏渐的这种说法,无疑是跟自己说明情况。她心中有一点惊喜,却恰到好处地掩饰住,故作失望说:“那我们怎么办?” 苏渐知道南萱已经明了,狡黠笑道:“凉拌。对了,我冥想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孙清扬将苏渐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苏渐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自己冥想,结果在外界已经是过了那么多天。 南萱黯然。 她不知道沈雪朔现在怎么样了。 她想着沈雪朔那突然消失的身外魔象,担忧无比,无比担忧。 第231章 玉衡宗少主 楚国位于云央南方,虽荆山位于楚国的北部,却也带着南国气质,到了秋季,树叶凋零者亦是不多,相反,碧涛树海在风中作响,清风阵阵,煞是醉人。 于树海之中,诸多竹楼林立,看着与山林相映成趣,却也透着些清苦。 一个年轻人在一个看起来普通至极的主楼外驻足,看了半天云彩,也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耐烦,显示了他足够的耐心。 如此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人从竹楼之中出来,请他进去。 那个年轻人点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他的脚步很轻盈,但是身体却很狼狈,可以用灰头土脸来形容。不过他很平静。 心净而身静。 当他站在一个女人面前时,这种心静就体现的更加明显和完美。 那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起来是三十出头,实际上已经四十来岁的她,眉宇间带着威严。这种威严令她的美貌显得无足轻重,甚至令人不敢欣赏她的美貌。但是她似乎并不介意那些皮相,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以任何妆容来掩饰自己的老去事实。 她坐在清静雅致的阔大竹屋里,看着那个年轻人来到自己面前,眼中有一丝笑意。 这笑意绝不温暖,甚至有一点的戏谑和讥诮。 “回来啦。” 年轻人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女人说:“沁阳,沈雪朔怎么样?” 怎么样?很漂亮? 沁阳知道女人问的当然不是指容貌,不过,面对这个女人,就算是他,也不敢稍有忤逆或嬉笑。 何况,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 “很强。” “我以前出外游历时就听过她的名字,知道她少年天才。不过那时候还以为她只是蒙承父荫,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过今日一战,儿……败得心服口服。” 那个女人玩味地说:“哦?能让你心服口服的人,可不多。沈雪朔居然有如此能耐?” 沁阳勉强笑笑,说:“她能够越境施展神通,我败的也无话可说。” “知耻而后勇,总比盲目自大的强。原本我让你去攻击沈雪朔,也只是想知道你的本领。不过能够知道沈雪朔也并非凡品,我倒也是有意外之喜。” 女人站了起来,迈步走向沁阳。 沁阳退了一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女人接近的步伐。 女人停下了脚步,说:“近来,我们新月会的事情很多。教务繁琐,高手也死伤不少,你就收收心,在竹居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要去。” 沁阳应了。 他想了想,又说:“虽然明剑和任栋两人师出无功,但是好歹也是圣山长老,希望宗主准许,赐予两人厚葬。” 女人又说:“至于明剑和任栋,两人之死的确是损失。但是既然连沈雪朔都能轻易杀死他们,这两人也就无谓继续浪费山中的粮食了。哼,办事不力,反而为人所杀,这等人,有什么资格厚葬?” 沁阳平静如常,眼中却有一抹异色。 那是一丝不豫,一丝不快,一丝愤愤不平。 这些话,看似在说死去的两人,实则也在指控沁阳的无能。 沁阳哪里听不出来。 “是。” 他声音有些嘶哑,称是退下。 看着他离开,那个女人又重新坐下,端起杯盏,啜饮一口香茗,若有所思。 ………… 一个雪白的身影无声落在一棵树上,仿佛玉蝶轻落花蕊。 一双眼睛无声注视那些山居,明亮的眸子里,光影闪烁。 沈雪朔伫立枝头,乌发飘飘,看着那些竹楼,面无表情。 突然,她从树上跳了下来,却没有落地,而是像燕子一样,迅速掠过地面,然后往上扬起,往竹居飞去。 一滴血,从她飞过的轨迹里落下,随风而散,溅在一株野草的梢尖。 ………… 苏渐坐在冰冷的地牢地面,百无聊赖地嚼着一根稻草,实在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几个人走了进来。这空荡荡的地牢里,并没有其他犯人,所以苏渐觉得,这几个人,是冲着自己这边来的。他下意识地做好了准备,却意外地嗅到了香味。 这饭菜和公孙清扬的当然不能相比,与自己的手艺也相去甚远。但是苏渐并不是一个挑食的人,他微笑着看着那些人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碟菜,又看着香气四溢的雪白米饭,忍不住食指大动。 牢吏把那些饭菜从牢门下方的空档出推了进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众人看着眼前的食物,几乎在同一个时刻作出同一个动作。 吃。 没有人去顾虑什么毒不毒的,自从进山以来,他们就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何况这些饭菜品相还不错,所以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至于毒什么的,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对方想杀自己这边几个人,根本不需要用毒——或者说,他们认为,对付几个星脉被封的人,不需要用毒。 苏渐是第一个动筷子的那人,也是第一个发出满足叹息的那人。他放下碗筷,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引来三人的侧目而视。 苏渐不好意思地说:“还不错,就是淡了点。” “山中物资匮乏,盐得来不易。何况,我们山野中人过惯了清苦的日子。粗茶淡饭,已然是等闲……”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脸上似是有些歉意,却也像是笑意。 苏渐看着他,眉尖微挑。 “我叫沁阳,是玉衡宗的少宗主。” 苏渐已经从众人口中得知玉衡宗的大概,饶是如此,也依然吃惊不小。想不到玉衡宗竟然如此可怕,竟有那么多无忧境的高手! 他已然是坐忘巅峰的修行者,坐忘以下的所有修行者,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但是,这个人的力量,苏渐根本就看不透,也就是说,对方起码是一个无忧境的可怕高手! 想不到,世界除了沈雪朔,居然还有这么年轻的无忧境天才! 苏渐如是感叹着,想了想,说:“幸会,幸会。” 沁阳很喜欢苏渐的处变不惊,并且,对这个传闻中向来是潇洒不羁的公子哥,有着浓厚的兴趣。 于是他笑了起来,走到了苏渐的囚门前。 第232章 交易(上) 从一个对修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修炼到坐忘巅峰,天资强如李君独,至今也做不到这一点。 而李君独今年已经十九岁。 二十岁之前,达到坐忘境巅峰,这种可怕的天资和实力,足以令任何一个人对这样的修行者感到敬畏。 这样的修行者,也必然会是千百年来修行史上的浓墨之笔。 沁阳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就达到了无忧境,无非是托了《坐忘经》之功。但是对苏渐,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他很感兴趣。 因为,他从苏渐身上,看到了沈雪朔的影子。 他能比沈雪朔更强吗? 毫无疑问的,沈雪朔是当今天下,年轻一代之中的至强者。就算是他,无忧巅峰境界的强大武者,也不能阻止她的来去。可是,这个小子,似乎比沈雪朔拥有更可怕的潜力,真是了不得。 暂不提沁阳如何想法,苏渐真的有一种立刻挟持此人的想法。 圣山死徒,玉衡宗,新月会,神殿,神国,道法,坐忘经…… 任何一个词扔出去,都会引起世间的轩然大波。可是,别说是白鹿书院,就算是整个修行界,对这个玉衡宗,甚至对这个荆山都没有任何一点的了解。这座山里的一切,对世人来说,都是谜。 而别月剑,那把据说与墨离剑一样,拥有无比力量的剑,现在就在这座山的某处,甚至,是在这个玉衡宗的某处。 可惜的是,在钻出水潭的时候,他的剑已经被他们拿走。不过苏渐并不担心,因为他附着在墨离剑剑身上的气息,可以令他轻而易举地感知到它的方位。 这也是他让他们拿走墨离剑的原因之一。如果别月剑真的在他们的手上,只要他们得到墨离剑,自然就会和别月剑放在一起。那么,只要感知到墨离剑,就能感知到别月剑。 苏渐在入山前,便做了准备。 在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是沁阳不知道苏渐嘴角的笑意代表着什么,他疑惑道:“难不成那饭菜里有毒?” 苏渐瞪了他一眼,对这个玉衡宗少主自然是毫无好感。 实际上,不会有人对把自己关起来的人,有什么好感。 “你们到底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沁阳被苏渐的可怕气势吓了一跳,皱眉道:“不知道。” 苏渐怒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沁阳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宗主有令,要处死你们。至于什么时候处死你们,我真的不知道。不过那时候,就不用再关着你们了。” 苏渐虚弱地坐了下来,丧气道:“想不到我堂堂奋威将军,太子太傅,靖远侯,白鹿书院最杰出弟子,居然要死在这个地方。” 沁阳虚弱地说:“你是哪门子最杰出弟子啊。沈雪朔可比你强多了。” 听见沈雪朔这三个字,苏渐的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连忙问说:“沈雪朔呢!你见过她?” 南萱突然说:“就是他和沈雪朔战斗的!” 沁阳这时候才看见南萱,说:“咦,你居然也被关在这里了。” 南萱怒视沁阳。 在沈雪朔分身消失不久后,这个沁阳便抓住了她,把她带到了这个所谓的玉衡宗。不过在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他,便被关进了地牢。 沁阳被她瞪了一眼,觉得很不舒服,正准备说些什么,苏渐突然问道:“你们玉衡宗,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私设刑堂,聚众图谋不轨之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沁阳转脸看向苏渐,说:“你别搞错了,现在是我审问你们,而不是你审问我。” 沁阳严肃起来的时候,看着很有些纠结。 所以苏渐忍住笑说:“好,有什么,你就问吧。比起你们宗主,我倒是喜欢你。至少你够坦白。” 苏渐的话令沁阳不太高兴,所以他对苏渐说:“我现在是在讯问,而不是来跟你过家家。如果你不顺从一些,我不介意对女人用酷刑。” 苏渐看了一眼沁阳的眼睛,知道这个人能做到任何他所说的事情,于是选择了沉默。 “这就对了。” 沁阳满意地说,然后坐在了地上,凝视着苏渐。从某个窗户漏下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令他的脸阴晴参半,晦暗不明。 “你们是白鹿书院的弟子?” 苏渐想了想说:“准确地说,我和那个人,是白鹿书院的教习。” 公孙清扬有些不满地说:“话说清楚咯,我可是堂堂教授,史上最年轻的教授,公孙清扬是也,比你要高出一级。” 苏渐没奈何道:“你觉得在这种地方较真有意思吗?” 从当学生的时候开始,苏渐就没有认认真真地尊敬过公孙清扬,所以公孙清扬不太开心,说:“当然是有意思的,而且有意义。子曰,师出必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闭嘴。” 沁阳终于忍不住说,鬓角隐约有青筋跳动。 苏渐感应到沁阳的杀气,心中暗笑,道:“闭嘴就闭嘴。” 沁阳强忍要狂吼的冲动,瞪了公孙清扬一眼,心想着以前倒是听过他的名头,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如此酸儒。 他有些失望地对苏渐说:“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苏渐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权力,多大的权力,居然能来到这个地牢,亲自审问自己,但是很显然,他能代表那个宗主,至少从某一个程度上,他能代表那个宗主。 “我们来这里,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为了找一把剑。别月剑。” “你们为什么找别月剑?” “别月剑本就是我们白鹿书院之物,我们只是得到消息,所以前来取回。” 沁阳皱眉,道:“别月剑在我们手里。” 他说的如此坦白,苏渐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诧异,所以坐着没动。不过幸好他是坐着,所以不至于一屁股摔在地上。 沁阳的脸上竟然有了几分忧虑,说:“这把剑无法取出,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帮我一个小忙,我倒是愿意把别月剑送给你们。” “什么交易?” 苏渐饶有兴趣地问,几乎要把头探到沁阳的面前。 第233章 交易(中) 这种谈话很诡异。 在这样的一个地牢里,己方已经处于任人鱼肉的境地,敌人的少宗主和颜悦色地跟自己做交易,这样的感觉让苏渐感觉很愉悦,也很紧张。 他看着那个男人,企图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最后苏渐发现自己果然不适合勾心斗角,于是放弃了徒劳的观察,说:“你说,什么交易?” 沁阳笑了起来,双眼如月,那是一双很勾魂的眼睛,尤其勾女人的魂。 他似乎很确信周围无人,所以一出口,就是令人震惊的话语。 “我要你们帮我获得宗主之位。” 苏渐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他当然很清楚,面前这个男子是玉衡宗的少宗主。也就是说他将来必然是宗主,这件事是客观的事实,只要不发生意外,必然会如是发展下去。 可是,他不仅要在这件事情里加上变数,还求助于外人,何况是求助于,自己的敌人。 这种人,要不是傻子,要不,就是疯子。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实际上我也是无路可走了。” 沁阳索性坐在地面,动作潇洒随意,似乎并不排斥地面,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反而有几分享受和舒适的感受。苏渐看着他的脸,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当作刚刚的话我没有听到。” 沁阳笑了笑说:“这几个人里,你应该是最强的那个。我听说了,你在坐忘境初境的时候,就已经战败过李君独,坐忘巅峰大剑师邱远,在坐忘中境时,居然还杀了一个无忧境初境的慕容羽。你的实力,应该是我见过最强的,也是最不可预测的。” 苏渐微微一凛。 打败李君独,杀死慕容羽,这些事情不算是秘密;但是,杀死坐忘巅峰的大剑师,那个老者邱远,这件事苏渐原以为无人知晓。看来世界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们消息还是挺灵通的,看来也不像是山中野人嘛。那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为什么还要在这山里死守什么神国的秘密?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沁阳不管苏渐的冷嘲热讽,继续说:“就在不久前,我们接到了消息,北方巨阙宗的神殿被毁,宗主燕无计被杀。后来,经过一番调查,我们锁定了你。” 苏渐心中一动,问道:“为什么?” “因为除了你和沈雪朔之外,没有人再有可能,领悟那座神殿的秘密——苏渐,我们都是聪明人,不妨直说,如果不是领悟了那座神殿的秘密,你觉得你在六年之内,能打败慕容羽吗?” 苏渐早在听燕无计提到“接替者”之时,就已经料想到,那座神殿,应该是归于某一个神秘组织所有。如今看来,这玉衡宗自然和那个神殿有莫大的联系了。 苏渐想了想,说:“燕无计的确是我杀的,不过那是误杀。因为他一心只想着要杀我灭口,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我并不爱杀人。” 沁阳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很不耐烦地打断了苏渐的解释,说:“燕无计杀了就杀了,如果不是他死了,你哪有机会参详神国的神秘力量?” 苏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在这种时候,选择了沉默。 果不其然,沁阳说道:“要么,你们帮我成为宗主,要么,你将从神国得来的秘密,告诉我。” 苏渐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 他时而彬彬有礼,时而潇洒不羁,时而又变成一个可怕的政客——或许,他的骨子里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呢,所以他才能变化成各种性格的人。 不过,苏渐可不希望这样的人能够得到那十局棋的秘密。莫说是一种玷污,就算是被对方威胁,这种感觉也不是很好。 是很不好。 苏渐的眸子很冷,看着对方,说:“如果我们不呢?” 南萱自然知道苏渐的脾气,一旦他认真起来,谁都劝不回头。因为现在可不是和对方棋争执的时候,于是南萱高声道:“这件事可以商量。” 苏渐长出了一口气。 南萱虽然不知道神国的秘密,但是她显然是打算用缓兵之计。苏渐领会了南萱的意图,所以强行压抑心头的恼火,说:“既然是交易,用神国的秘法来交换我们的自由,是不是不太上算——毕竟,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我们的东西。如果我死了,你们也休想再得到那些力量了。不是吗?” 沁阳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寒芒,却作出饶有兴趣的模样,说:“言之有理。那么阁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座洗耳恭听。” 苏渐淡然问道:“其实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只不过除了别月剑之外,还有几个问题要问。” 沁阳笑道:“那你尽管问好了,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渐微笑道:“你们玉衡宗,是一个什么宗门,到底有什么秘密?” “想必你也见过燕无计,所以就算告诉你也无妨。” 沁阳微笑道:“我们玉衡宗,是新月会下的七星宗门。以北斗七星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为名,共分七部,位于云央的七个方位,与北斗七星也正好呈呼应之状。至于秘密……你听说过神国的那个传说吗?” 苏渐心中了然,说:“第一次听的时候,我还觉得很震撼,如果你现在还跟我将这些,我就会认为是陈词滥调。那个燕无计大概是憋坏了,所以一见面的时候,就什么都说了。我们直入主题吧。” 沁阳似乎一点也不着恼,想了想,说:“这件事情,还要从神国的堕落开始讲起。希望你保持安静。” 苏渐点了点头,然后很配合的闭上了嘴巴。 沁阳当然知道他是在故意怄自己,却也丝毫不以为意,继续道:“在千万年前,神国坠落,整个神国,在天空之中撕裂,化为七个部分,落在了云央的七个不同的地方。” “其中一部分,落在了现在的大周的北望关外,即是,绝谷。根据七个神国遗迹的方位,它被我们命名为,巨阙。” 他狡黠一笑,道:“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南方的第二处,玉衡。” 第234章 交易(下) “上古时代之时,有大贤于天玑处望神国文字而创符道;而符道又衍生出现在的文字,这才有了泱泱青史,浩海典籍。可以说,人类的一切,都是神国带来的。”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七处神国遗迹的事情。除了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那个人。” “新月会,是从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一个组织。” “那个时候,有七个强大的修行者,分别据守这七处神殿的遗址,想要参透,并且保护神国的秘密。并且,他们根据这七处遗址的方位,设立了七个宗门。这七个宗门便以星辰为名,并建立了一个盟会。取七星伴月之意,故此组织的名字,就叫做新月会。” “而近年来,有一部分人开始不甘寂寞,不尊盟主号令,自称新月组,以拯救雪族奴隶为己任——想必你最清楚不过了,对吧?” 沁阳说到这里,别有深意地看了苏渐一眼。 苏渐愕然,因为他真的没想到,新月组的那些人,竟然也和新月会、玉衡宗甚至神国秘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千万年来,各宗已经将近凋零,只有我们玉衡宗、开阳宗、天玑宗仍然有着绝对的实力。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们玉衡宗也不太平。” 他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仿佛烦恼如层层巨浪,向他扑来。 “玉衡宗在近十年来,越来越不安定。自从家父,也就是上一任宗主西去之后,鄙宗一直是家母担任宗主。不过家母近年来越来越不像话,已经隐隐有乾纲独断之向,做任何事情,都开始冷酷暴戾,不讲手段和代价,对手下的人,也苛刻冷血,唉……” 苏渐皱眉。 之前在竹楼里,他依旧已经领教过那个女人的可怕。虽然没有亲见其面容,但是,他却可以感受到,这个女人的非比寻常之处。 一个女人想在这样强者众多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就已经殊不简单,更何况她要压倒一众男人,成为群龙之首,更是可怕的统御能力。 这样一个女人,沁阳想要取代她,压制她,竟然疯狂到要依仗几个阶下之囚,更是几个来自别国的阶下之囚。 很显然,这种女人的手下,也许有很多极度忠于她的高手。 “这件事为什么让我们来做?” 沁阳似乎早就料到苏渐的顾虑,于是微笑道:“你们是外人,很适合。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们很需要……你们很想要活着出去吧?如果我能帮你们解开星脉的禁制,你们会不会愿意?” 苏渐面无表情看他,因为他对这样的提议根本不感兴趣。 沁阳看出了苏渐的漠然,脸上有些失望。 “解开了禁制之后,我们就会离开,为什么要搀和你们的事情?” “那如果我在刚刚的饭菜里下毒了呢?” 楚阔到底是少年心性,闻言自然无法压抑,怒道:“哼,真是不要脸!” 沁阳看到南萱和公孙清扬的脸上除了震惊,更多的则是不屑,不由一笑,道:“几位何必担心,我又岂会做那种事情?只不过这件事情,实在是对你我都极为有利的事情。” 苏渐长叹一声,看着沁阳,像是看着一条狗,说道:“她可是你的娘。” 沁阳不喜欢苏渐的那种眼神,越来越不喜欢对方的波澜不惊。 他冷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冷视苏渐,说:“她不是。” 苏渐心里咯噔一下,却只是仍然冷冷看着沁阳。 沁阳不再理会苏渐,往对面的南萱走了过去。苏渐心中一紧,怒道:“你要对她做什么?” 沁阳淡淡道:“我知道,这个姑娘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他走到南萱囚牢前,从腰间取出了钥匙,准备开门。 “杀她,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而如果你不从命,我便只有让这位姑娘血溅于此……这应该是你我都不想看到的结局吧?” 苏渐看着他开门,平静道:“你这样是没用的。” 南萱退了两步,眼中有些惊恐。 沁阳一步步逼近南萱,右手无声张握,似乎在蓄力,似乎在享受着掌握生杀大权的快意。 无忧境的武道修行者,并不需要出全力,就能将南萱这样的弱女子瞬间杀死。 就算南萱恢复了物化境的力量,也是如此。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南萱。 “好,我考虑一下。” 苏渐选择了妥协。 沁阳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考虑一下也好,我也需要时间来重整她死之后的玉衡宗,先去做点准备才行。苏渐,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沁阳微笑着,离开。 苏渐看着他离开,愁容渐展。 过了好一会,他缓缓聚集念力,以防自己的动作太大,被人察觉。然后他伸手在囚牢的门上拽了拽,发现囚门居然是那样的结实,凭自己的力量,居然完全无法撼动。 看来,这个囚牢,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苏渐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尖无声逸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那些黑气在他的眼前凝结出一枚枚黑子,在空气里无声转动,盘旋。 然后苏渐身形无声出现在牢门外,重获了自由。 公孙清扬和楚阔不是第一次看到苏渐的这种本领,饶是如此,仍然吃惊不小。 南萱却早就知道苏渐的之中特异本事,惊喜之余,也隐隐有些引以为豪。 苏渐微笑,走到南萱面前。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牢门。 就好像处于两个世界。 苏渐笑着说:“你刚刚演戏,还挺像的嘛。” “你刚刚为什么不趁机动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我没有把握打倒他,而且,我有别的事情要查清楚。” 苏渐的手穿过牢门,牵起南萱的手,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在弄清这地方的所有事情之前,委屈你们当一回犯人了。” 南萱愕然,无语凝咽,轻轻点头。 苏渐微笑,在公孙清扬和楚阔的叮嘱下,转身离开。 …… 一道白影落在山居的某处,宁静看向黑夜。 沈雪朔的脸融入了黑夜,面无表情。 她的脸,从没有如此,无表情。 第235章 妇人 世界上没有能困的住苏渐的牢房,哪怕那个牢房是最坚韧的金属打造。因为苏渐根本不需要任何的门户,便可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遗憾的是,苏渐无法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步距。 所以他一不小心就迈过了头,出现在了玉衡宗竹居村落的外面,一条河边。他的一只脚几乎已经迈进了河水,秋季的山中溪水到了夜里便冰凉,让苏渐吓了一跳。 令他又吓了一跳的,是在溪边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看着很是娴雅淑静,虽然眼角有岁月的烙痕,但是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一等一的美人,肯定有无数的追求者。 她注视着水面,看着水底的景色,似乎很是着迷。 苏渐不想惊动这样的美景,想了想,心念一动,十数枚少阴之力在他周身上下盘旋,然后,消失。 然后,苏渐出现在一棵大树下。这棵树遮了星空掩了明月,在夜风里慢慢摇动枝头,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他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 明明没有动用太多的念力,苏渐却总是跑得太远,他奇怪之余,打算先回到玉衡宗再说。 他目测这远处那片隐约的山居,正要有所动作,突然,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背影,一个孤独而温柔的背影。那个人抱着双腿,看着远处的景色,似乎在思索,似乎在感慨。 苏渐微微皱眉。 那是一个女人,苏渐刚刚遇见的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着最寻常不过的长裙,头上插着一支木簪,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妇人,坐在一截木桩上。 苏渐不发一语,身周再一次涌现出那些黑气。 黑气凝聚,仿若实质,上下翻飞,于夜空里,散发迷人的光泽。 然后,苏渐消失。 他出现在一个草地上,四周都是树木。 一个妇人坐在草地上,低头编着草环,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 苏渐叹了口气。 他自然察觉到,每一次自己要突破空间桎梏的时候,便有一个力量迅速地围绕自己,干扰自己。因为这种干扰,所以苏渐几乎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落脚点。而这一切,显然,都和这个如影随形跟随自己的女人有关系。 苏渐并没有看过那个玉衡宗的宗主的真容,所以他不确定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她。可是,不管她是谁,显然,都不对自己抱着什么善意。 深深吸了一口气,少年的脸上再找不到一丝惊慌和不安。 他的身周,那些黑色再一次盘旋。 他已经由墨离剑上的气息,感知到墨离剑的方位,就算别月剑不在墨离剑身边,他也要立刻把墨离剑握在手里,那样,他或许会安心一点。 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一次施展宇字诀。 因为有一道气息降临在自己的身周,那道气息可以说是温柔,也可以说是极冷酷,在苏渐的头顶降下,将他的念力“凝固”在原地,让苏渐无法远离。 苏渐心惊非常。 自从他领悟了神国秘法以来,还从来没有失手过,他更是用那些神妙道法,击杀过一个无忧境的强大修行者,原本以为,自此以后,就算不能横行天下,进退总算可以从容。想不到,今天却遇到一个强大到可以干涉自己的人。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终于回头,看苏渐,嘴角漾起让所有男人都不忍移开目光的笑容。 “你怎么不跑了?” 苏渐从对方的语气里,感受不到半点的寒冷,相反,却好像能感受到长辈般的慈爱和温暖。 而且,这个女人的声音,和白天里听到的,那个宗主的声音,也决然不同。 苏渐想到沁阳所说的那些事情,暗想,难不成玉衡宗里,也有两个声音? 不过仔细想来,也的确有这种可能。无论是多么可怕或者说可敬的领袖,都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这个女人的修为不下于苏渐,苏渐也不想贸贸然就得罪于她。 如果能够不开战,那就应该保持和平。 “晚辈这点微末道行,自然不入前辈的法眼,适才实在是有急事要做,所以未曾见礼,望前辈莫怪。” 那个女人微笑起来,仿佛是因为苏渐的这番话,又仿佛是为了今晚的月色,总之她笑得很雍容,也很美。 “玉衡宗有很多事,是外人不能插手,甚至不该听,不该知道的。” 她的美丽笑容,令人倾心,苏渐敢发誓,如果不是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四十岁,那么他肯定会愿意为她赋诗吟哦。可惜的是,苏渐很难对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动心。 他今年怎么算,也还没到十九岁。 苏渐知道,她一定是听见了一切,不禁愁眉苦脸道:“不过有时候,听见的,就是听见了。” “那么你会去做?” “这倒不会。我这个人的风格就是没有风格,所以不会去恪守什么诺言。况且,我只是答应他,我会考虑考虑。” 那个妇人似乎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笑道:“白鹿书院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苏渐也笑道:“那是当然的。” “你可知我是什么境界?” 苏渐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想了想,说:“前辈可以视山川为方寸,数十里之遥,只是眨眼便至,想必是逍遥境的高人?” 那个妇人沉默看着苏渐。 苏渐有些紧张,紧盯着对方的身子,不发一言。 两人保持着沉默。 过了好一会,那个妇人才说:“我是逍遥境不错。如果你猜不出来,也就不配做白鹿书院的弟子了。” 苏渐见妇人始终没有露出任何的敌意,多少轻松了些,说:“前辈找我,有事?” 那个妇人点点头,说:“我找你当然有事——我问你,你们来荆山,究竟所为何事?” 苏渐叹了口气,因为他不知道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多少遍,想了又想,才说:“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寻回别月剑,也可以说,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到楚师叔——就是楚清秋,楚师叔。” 那个夫人听到楚清秋这三个字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惊讶。 所以苏渐有点小惊讶。 第236章 反目 楚清秋,这三个字,在十几年前,并不是一个令人陌生的名字。 作为白鹿书院的优秀弟子,打造出别月、墨离两把堪称神器之剑的楚清秋,就算过了十几年,他的名字也不见得没有半点的力量。但是,在这个妇人的眼中,这三个字却似乎没有半点的震撼。 所以苏渐有些惊讶,也有些无所适从。 可是,他突然发现,这三个字,并非没有任何的意义。至少,在那一瞬间,他从那个妇人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感叹。 苏渐大着胆子,问道:“前辈,是不是认识我家师叔?” 那个妇人回头看了苏渐一眼,眸子里有些沧桑,还有一丝不愿示人的温存。 “你很像他。” 苏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前辈认识我家师叔?” 妇人并没有回答苏渐的话,她站了起来,风姿绰约,在月光下,散发着女人都有的婉约,却也有着几分男人才有的刚强和傲然。 “认识。” 她的面容婉柔,似乎是回想起美好的记忆,又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不愿回想的过去,所以眼中有些哀伤。 苏渐有一个好习惯,就是趁热打铁,从不浪费任何一个机会。他笑了笑说:“既然前辈与我家师叔相识,那是最好不过了。实不相瞒,我们来这座山,就是为了寻找我家师叔丢失的别月剑。不知道前辈能不能行一个方便,告知晚辈别月剑的所在,晚辈感激不尽。” 那个女人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渐,淡淡道:“别月剑,我留有大用,恕不归还。” 苏渐的身后瞬间被冷汗湿透,他这时才确定,这个女人,就是那个所谓的玉衡宗的宗主。 那个白天里,自己见过的女人。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可以强势到这个地步,也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可以让男人产生一种不可征服的感觉。他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哪里还有勇气说半个不字,却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玉衡宗的女人,怎么竟然似乎认识自己的师叔。 而且凭着某种直觉,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女人,和自家的师叔,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 当然,这也只是苏渐的个人感受。 不过,这个决定,也只是妇人的个人决定。 然后,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了。暂不说那玉衡宗有多少恐怖的修行者,单说这个玉衡宗宗主,苏渐便自认绝非敌手。苏渐一共施展过三次宇字诀,却都在瞬间就被追上,而且,似乎对方还更快一步。 这已经表明,双方的实力差距,是天壤之别。 然而,就在这时,苏渐突然感受到一丝异样。 那是杀气。 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杀气,那浓烈的杀气里,掺杂着愤怒、冷酷、漠然还有仇恨,并且,那股杀气还在继续接近。 妇人也感受到这种杀气,所以她扭头望向漆黑的树林,皱起了眉头。 苏渐也皱起了眉头。 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个人一身白衣,染了不知多少鲜血,似乎伤势极为严重。但是她仍然面无表情地往前行走,在苏渐和那个妇人的视线里,走出了树林,来到了这片空白的林地之上。 苏渐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借着月光,苏渐看着沈雪朔,同情且担心。 那杀气来自她,确然无疑。这一点让苏渐担心。 她的气息毫不吝惜地外泄,似乎不担心任何人能找到自己,似乎一点没有此时自己十分危险的自觉。她的脚步有些踉跄,似乎伤势颇为严重。 但是她仍然面无表情,看起来并不为伤势所扰,仍然是那个骄傲且冰冷的沈雪朔。 苏渐松了口气,说:“看你还有精神装酷,我就放心啦。” 那个妇人微蹙娥眉,道:“她看起来很不对劲。” 苏渐不以为然道:“她这个人,向来不对劲。她是我们书院的第一天才,无忧境的修行者。前辈,看见了吧,她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假以时日,未必比我家师叔差。” 妇人淡然拂袖。 并不是不屑,也不是无视,而是一种淡淡的惋惜。 然后,她的身形,骤然消失。 这是逍遥境的大修行者,才能够施展的神通道法,须臾之间,便能身至千里之外。 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这便是逍遥境。 这是比无忧境更加高妙的境界。纯以念力来说,逍遥境的修行者也许并不比无忧境的修行者高强到多少。但是,对这个世界变化的方式、对这个世界规则的把握,对这个修行者天地的更深层的理解,让逍遥境的修行者,拥有更加可怕的力量。 那就是,随心所欲。 只有有念力,逍遥境的修行者,可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念力足够强大,逍遥境的修行者可以施展移山倒海的道法…… 关于逍遥境,苏渐也只不过是在棋圣大人的口中听到过,但是今天真正看到,也忍不住咋舌。 这是怎样的境界? 这是怎样的手段? 就算是苏渐学到了神国的手段,但是,就境界而言,与逍遥境的修行者,仍然要差上许多。 那种随心所欲的境界,令人心折。 苏渐感慨着,突然发觉,一件极为令人不安的事情。 那就是,沈雪朔的杀气,仍然没有消失。 “你怎么了?” 他问着,余光却看见,沈雪朔的手中,出现了一支碧绿长箫。那是阴阳道的“化生”之法凝结而成的,和寻常的绿竹没有什么两样,却代表着,沈雪朔的攻击姿态。 那股杀意,凌然。 “沈雪朔,你……” 苏渐的话,只来得及说一半。 因为沈雪朔的长箫,已经欺近。 她苍白的面容不带一丝血色,眼中的戾气深刻。 苏渐躲过长箫的攻击,纵身后跃,落在一棵树的树梢上。 沈雪朔望向苏渐。 她没有动作。 只是一眼。 苏渐从树上栽了下来,他的身体落在地面,激起一片尘土,发出一声巨响。 他的身子并不重。 他的身上,压着一座沉重的山。 第237章 沈雪朔的可怕表情 沈雪朔的突然出手,让苏渐猝不及防。而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青峰意”的可怕之处。那种全身骨头都几乎要被碾碎的痛苦,让苏渐脸色苍白。 他伏在地面,望着前方沈雪朔的脚,望着对方白衣的斑驳血渍,两手勉强伸到面前,按住了面前的草地。然后,他慢慢地弓起身子,望着地面,在起身的同时,已经分析了数种可能性。 沈雪朔绝不会无缘无故向自己出手,她甚至为自己怒杀数人。 那么她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苏渐没有时间多想。 一缕锐意,在他的身子上方悬凝,无声无息,无色无相,却能瞬间击杀苏渐。 那道锐意刺下,带着锐风,令人心惊。 无形无质的空气突然扭曲,扭曲的景象,是一把剑的模样。 那剑倏然刺进了地面,也不知刺进了多深,只溅起一蓬草屑。 苏渐没有经过任何的反抗,就来到了沈雪朔的面前。 他不需要反抗,因为他可以自由出现在任何一个想要去的地方。 他想到沈雪朔的面前,所以就来了。 沈雪朔的面容上不存在任何的惊异,甚至,她的瞳孔都没有任何变化,而是竖起了长箫,以箫为剑,挡住了苏渐的一掌。这种反应速度堪称神速,令苏渐心悦诚服,心惊胆战。 “你在干什么!是不是伤的神智不清了?” 然而沈雪朔很清醒,甚至,她罕见地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可怕的残酷意味。 面对苏渐的质问,沈雪朔没有半点的动摇,她看着苏渐,绽放的笑容里,牙齿雪白。 “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苏渐??” 她的身躯晃了晃,罕见地开始说话。 “一直以来,我都对身边的仇人视而不见,苏渐,你知道,我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忍耐。忍耐的东西,要超出你那自诩聪明脑袋的想象??” 浓烈的修行者气息从她的体内渗出,在她的周身上下包裹,仿佛熊熊烈焰,却是极美的幽蓝色。 苏渐感应到一道火意往自己面门扑来,立刻飞身后撤。 “都是你爹,我的姐姐才会死。” 沈雪朔冷酷地微笑,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子,爆发出一阵近乎疯狂的大笑。 她仰天大笑,一点泪滴却从她的眼角落下。 在夜色里,这点泪滴,很难被人发觉。 但是苏渐看见了,他皱眉,有点点的同情,有点点的伤感。 沈雪朔没有在乎苏渐的表现,她大笑着,笑的肆无忌惮,笑的歇斯底里,笑的令人毛骨悚然。那些幽蓝的念力气息在她的笑声里,逐渐变的更加浓烈,似乎随时可能凝结为气甲。 苏渐深知那无忧境修行者的气甲可怖,正准备出手阻止,沈雪朔身周的气息居然全部溃散,骤然一空。 一丝惊怒在沈雪朔的脸上浮现。 她受了不轻的伤,星脉和静脉都受影响,所以那些念力已经无法顺利凝为护身气甲。 虽然还是无忧境,但是沈雪朔的真正实力,恐怕也只能算是坐忘境巅峰。 可是,沈雪朔,毕竟是沈雪朔。 没有凝起气甲,无法对敌人的攻击进行有效的防御,自己又受了伤,在这样的情况下,沈雪朔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思考,而是进攻。 “因为苏焕?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雪朔,我们先不要打!” “不准停!不能停!不准停!” 沈雪朔根本不理会苏渐的建议,身如流风,在月色下,步法变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仿佛一个林间的精灵,又仿佛鬼魅,令人胆寒。 但是她的移动速度对苏渐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苏渐连坐忘巅峰境界的大剑师的飞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沈雪朔就算再快,也快不过一把飞剑。在苏渐的眼中,沈雪朔的每一个步法都落在了他的眼中,每一个落脚点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沈雪朔施展的步法,的确清逸灵动,但是弱点就在于,每一步都不够踏实。 沈雪朔停下了脚步,手中的长箫高高扬起,像是挥舞一把长剑,自上而下,倏然攻至。 苏渐疾退。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沈雪朔。 “分身?” 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升起一丝荒诞和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个沈雪朔的手里,同样有一支以念力化成的长箫,箫的一端深深地陷入了苏渐的腰部,下一刻,便要释放出可怕的力量,将苏渐贯穿。 就在这时,苏渐不见了。 沈雪朔扑了个空,回头看向另一侧。 另一个沈雪朔也看想那处,看着捂着腰部皱眉的苏渐,看到了他从未表现出的认真神色,于是满意起来。 “对,就是这样,苏渐,就是这样……” 她眼里的兴奋越来越是诡异,也越来越失冷酷——原本冷酷和兴奋这两种绝对背道而驰的情绪,在沈雪朔的眼中清晰出现。 苏渐笑了起来,说:“哪一个是你?” 一个沈雪朔将长箫凑到口边,另一个,则以箫为剑,遥指苏渐。 苏渐微微弯腰,做好了随时躲闪的准备。 沈雪朔的速度,苏渐当然能看的清楚,但是这不意味着他能够反应。而那种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要刺穿自己,自己的身体却来不及动作的无力感,让苏渐吃足了苦头。 苏渐突然想到之前的对话,惊异说道:“你刚刚说,苏焕——我爹害死了你姐姐?” 沈雪朔面无表情看着苏渐,眼中却有些赞叹。 她是第一次看到苏渐的这种招数。 “我的姐姐,那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苏渐。” 苏渐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内情。 “沈雪荨,我的姐姐,名字叫做沈雪荨,她,是被你们苏家害死的。” 沈雪朔的眼里,终于出现了泪光。 苏渐还是第一次看她如此悲恸的流泪。 在他的心目里,这个天才少女,比世上所有的男儿都要刚强。 可是,她也会流泪吗? 突然,他想起来了。 沈雪荨这个名字,他从某个人的嘴里,听到过。 第238章 方式 沈雪荨这个名字,苏渐其实听过一次。 但是,由于当时的情景实在是太过令人不愿回忆,所以苏渐一直以来,都对那一天的事情,采取忘却的态度。 雪荨——那个男人,慕容羽,他临死之前,提到了雪荨这个名字。 苏渐不是一个傻瓜。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丞相府会对苏家如此虎视眈眈,原来,有一个血海深仇在其中。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帮苏三少爷解决了所有的后事,擦屁股这种事情,终于可以和自己分道扬镳。 可是,苏渐没想到,在这种异国他乡,沈雪朔居然会对自己采取攻击。 如果是在北原也好,在其他地方也好,沈雪朔都应该有机会采取攻击。两人独处的机会很多,所以沈雪朔应该有千万个机会对自己下手。可是她没有,既然以前她没有,为什么现在她攻击自己? 沈雪朔,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有着超越常人的远见卓识,并且也拥有苏渐一辈子不可能拥有的冷静态度。她选择为姐姐报仇的机会,实在是太不恰当了。 苏渐如是想着,突然看见一个沈雪朔的手指,正指着自己。 一道剑意,从她的指尖,迸发! 就在这时,苏渐的脚突然一错,身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闪到了一边。 这是,沈雪朔施展的步法。 在观察沈雪朔的时候,苏渐竟然学会了沈雪朔使用的步法! 这对苏渐来说,并不是一个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自从被隐春散摧毁了经脉和念宫,苏渐复活后的最明显变化,便是“聪明”了许多。至少,在记忆和学习方面,他堪称过目不忘。有这样的资质,模仿一个步法,只是最简单的运用。 苏渐并不知道,沈雪朔在此时,恼怒更甚。 那道剑意凝练,在苏渐的残影之中穿过,再连续击穿了几棵树木之后,才撞断了一棵小树,终于失去了威力,消散无形。 苏渐的脚步刚刚落地,就发现,地面有些不对劲。 是泽意。 他仿佛踏入了泥浆,两足深陷。 可是,他也突然发现,并不是仿佛,而是真真切切地下陷。 他的两脚下陷,很快就没至膝盖,仿佛踏入了一个沼泽。 苏渐警觉地看向四周,发现,不知不觉间,沈雪朔的数量,已经多达四个!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沈雪朔的力量,几乎是一模一样,和真正的沈雪朔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如果是分身,根据能量的均分原理,这些沈雪朔的力量,应该是本体的四分之一。可是,她们的念力、速度、还有力量,都只是略逊于本体。 这一点,让苏渐感到诧异。 所以,他想到了某一个法术。 这还是他棋圣师父跟他说过的法术,据说,只有化梦境的高人,才有可能在“梦”与“真”之间,创造出自己的分身,这种叫做“身外法相”。施术者利用自己的意念,在梦境之中,虚拟出另一个自己,再将梦中的自己,带进现实,这样,就创造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分身。 可是,这种法术,就算是化梦境的修行者,也并不是人人都能施展。 那么沈雪朔所施展的,便是那种魔道之术。 身外魔象。 世间万物俱有象,反是可见、可视之物,都存在自己的象。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不具象,比如情感,比如思想。可是,有一种法术,能够将人的最基本的八种情感——喜怒哀乐忧思恐惊分化为八种自我,并且,将这种自我转为可视、可见、可触的外象,这便是身外魔象的来历。 这个法术,相传是千年前一个逍遥境修行者所创,迄今为止,几乎没有人能够真正地修炼成功。因为这种法术,有一种极为险要的关隘,那就是,情感的不可控性。 每个人都可以控制自己的肢体,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将自己的情绪作为分身分化出去,本体将会长期处于一种“无情”的状态。这里的无情,当然不是指冷酷,而是指没有情感。无情并不代表冷血,但是,如沈雪朔这样,常年里处于不喜不怒,宠辱不惊的人,就是无情之人。 人非花,岂能无情? 这样的法术的弊端,最明显之处就在于,施展“身外魔象”的人,如果本体受了重伤,那么其他的感情就会趁势反噬其主! 这种情况,就好像一个人压抑了自己的脾气,在愤怒时,会从一个温柔可亲的人,变得歇斯底里、六亲不认一样。 沈雪朔受了伤,如今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苏渐一看便知,她是被自己的“怒”所反噬了。 想要让她恢复原状,苏渐便只有一个办法。 他叹了口气。 如果是别人,用这种办法尚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可是,面对沈雪朔,能保住一条命就已经很不错,哪里还敢用那一招? 可是,说归说,玉衡宗的那些人,当然是不会帮助她的。 目前,自然也只有自己能帮助她。 然而,最怕的就是,在自己施展那一招的时候,突然有人袭击,那么沈雪朔和自己,都会死在这里。 他如是想着,身形消失,躲过了四个沈雪朔的联合一击! 沈雪朔们看着彼此,眼中突然有些惘然。 “如果我不是能够放缓时间和延长你我之间的距离,恐怕早就被你刺个透心凉了——打不到我,不丢人。” 苏渐挑衅地说着,仔细地看着四个沈雪朔。 这四个沈雪朔的表情各异,分别是怒、忧、惊、哀四种表情,苏渐回想起一开始时沈雪朔的态度,于是锁定了满面怒容的那个。 那个,应该是本体。 苏渐如是想着,心念一动。 他原本站在离沈雪朔尚有三十步的方位。 心念一动,他便来到沈雪朔的身后。 沈雪朔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讶色。 苏渐的手,伸向了那个沈雪朔的头顶。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那个沈雪朔有些怪异。 他连忙收手。 却已经来不及。 那个沈雪朔,突然化为熊熊的火焰,然后暴裂开来! 第239章 幻觉 炽烈的火焰仿佛能够融化一切,还没有燃及苏渐,苏渐的掌心已经几乎要熔化。 那种灼热,令人痛断肝肠。 苏渐眼看着手指一点点变黑,燃烧,然后熔化,变为飞灰,双眼却无比平静。 他这只手,是被她抢回来的,再被她毁掉,似乎理所当然。 但是苏渐没有发出一点点的惨呼,这令人讶异。 更加令人讶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短短的瞬间,沈雪朔的变成火焰和熔浆的躯体,停止了爆裂。那团似人非人、似火非火的光影,凝固在空气里。 在四周,一拥而上的三个沈雪朔,也停止了一切的动作。 不再有火焰的跳动,不再有清风的流动,不再有任何的声响和生机。 一切都在这一刻凝固。 苏渐退了一步,看着自己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手掌,露出苦笑。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开始燃烧。 第一处燃烧的地方,是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先是一片温热,然后那温热变得狂暴而不可理喻,迅速熔化了苏渐的心脏!火焰燃烧着,迅速蔓延了他的全身,在眨眼间,将他吞没殆尽! 苏渐的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他慢慢地跪了下来,跪在草地上,火焰里的双眼,带着一丝好奇和戏谑。 突然,他站了起来。 那些火焰倏然褪去,露出他的身躯。 他的身躯完好无损,没有一点燃烧过的迹象。那些火焰甚至不留下一点点的温度,在空气里,只留下焦糊的味道,以及,一缕缕残烟未净。 苏渐看向一个沈雪朔,指了指她。 那个沈雪朔变成了一个火人。 她身上的火,是在瞬间燃起的,这样的火势令人触目心惊。 沈雪朔的脸,在火焰里变形,扭曲,然后那完美的容颜变成了无皮无肉的焦黑骷髅,只有一双眼睛,还在看着苏渐。 其余两个沈雪朔没有行动,她们看着苏渐,漠然,亦是默然。 就在这时,沈雪朔身上的火焰倏然熄灭,沈雪朔也变成了往日的沈雪朔。 一切的温度、火焰、焦痕都消失不见,苏渐仍然保持着按压沈雪朔头顶的姿态,只不过,沈雪朔已经飘然移动到了一边。 四个沈雪朔看着苏渐,目光都极为怪异。 苏渐望着自己的手心,觉得颇为遗憾。 “呿,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审视远处那满面怒容的沈雪朔,摇了摇头,满心遗憾。 刚刚的一切,都是沈雪朔利用意术造成的幻觉,对苏渐的精神造成的幻术。 然而,苏渐很快就扭转了情势,反而对沈雪朔施展了同样的幻术。 纯以念力论,苏渐现在占上风。 身处玉衡宗的势力范围,苏渐可不想在这种战斗之中耗费太多力气。如果被沈雪朔耗费了太多的力量,那么,接下来两人都会处于险境。毕竟,就在玉衡宗里,有一个谜一般的逍遥境宗主! 他看着沈雪朔惊诧的眼神,笑了笑,说:“接下来,我不会像刚刚那样温柔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身形开始晃动。 “斗转。” 他轻呼这两字,身形消失。 他出现在一个分身后面,右手戟指,刺向那个分身的背心。 那个分身却在第一时间就回身,同样刺出两指。 两人的指尖,在夜风里碰撞,然后爆发出可视可感的力量——一道浊浪从两人指尖相触之处涌出,吹散了地面的枯草败叶,掩盖了两人的踪影。 苏渐只觉得手指一片酸麻,心惊胆战里,他收回右手,望向身侧。 一个沈雪朔手心隐约流动银蛇般的电花,正以游鱼般的姿态,往苏渐扑来。 苏渐对这种身法并不陌生,不过他从没在任何典籍里看过,大约,这是沈雪朔自创的身法。 他皱眉,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再一次利用宇字诀的“斗转”来移动。 苏渐的身边,那个沈雪朔已经扬起了手,手中的长箫如刀,在月下流转光华。 苏渐不顾男女之嫌,一掌拍在那个分身胸口。 “星移。” 伴随着他无比冷静的话语,那个沈雪朔陡然消失。 将要劈到苏渐头顶的那蕴含刀意的长箫,突然出现在正在往苏渐移动的沈雪朔的头顶。 两个沈雪朔撞在一起,其中一个,被对方的长箫蕴含的刀意,劈成了飞灰。 苏渐没有在意,因为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就是沈雪朔的本体。 沈雪朔的分身消失了一个。 但是她不以为意。 她的身边,很快出现了两个分身。 那两个分身和她一模一样,甚至就连愤怒的模样,都一模一样。 苏渐不知怎的,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也有些庆幸。 身外魔象这种道法,看似是以心绪为媒制造的分身,实际上,是“心魔”的象化。这种道法,是以无形的心魔,变为有形的分身。所以,沈雪朔就算练到了最高境界,也只能分出七个分身来。连她自己,一共八人,这八人分别有不同的情绪,却又绝对区别于其他的分身。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加上沈雪朔本体,一共是五个敌人其中有四个,便有“愤怒”的表情。 这一点,既让苏渐担忧,却也让苏渐多了几分把握。 愤怒无疑是喜怒哀乐、忧思恐惊这八种情绪之中,最容易占据人心的情绪,也是最容易热烈的情绪。沈雪朔会被这种情绪反噬,也是自然。但是,这时,沈雪朔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竟然将分身全部以“怒”来构筑,也就是说,每一个分身的实力,都比本体差很多才对。 苏渐感应之下,察觉到果然如此,心中大喜。 就在这时,一个沈雪朔突然绕到了苏渐的身后! 她的手心里,绽放出火焰的花朵,在苏渐的身后缭绕,燃烧。 这一次,不是幻觉! 苏渐已经来不及回头。 她的动作很快。 但是没有苏渐快。 他来不及回头,可是他不需要回头。 几枚太阴之力闪电飞出,在那个分身的身周盘旋。 沈雪朔一掌推出,想要把苏渐击倒在地。 然而,她却愕然发现,苏渐已经不知不觉间,距离自己好远。 “宇字诀,扩地术……” 苏渐笑了笑,看也不看那永远无法触及自己的手掌,往沈雪朔本体冲去。 第240章 姐姐 苏渐在神国棋道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可是,最常用的两招,只是“宇字诀”和“宙字诀”,还有那起源于创世爆炸的“灭道”。 灭道,是消弭、毁灭之道,苏渐曾经以它错杀了慕容羽,造成了尔岚的离开;而且,这一招实在是太过消耗精神,苏渐施展之后,在短暂的时间里,将会变得无比脆弱,任何人都可以在这段时间杀死他。 基于这种种理由,苏渐不想施展这一招。 而“宇字诀”,则成了苏渐实战中,施展次数最多的一招。 “斗转”,可以让苏渐在极短的时间里,在小区域的空间里,避开无法躲避的攻击;“星移”,可以让苏渐强行改变敌人的位置;“扩地”,可以令他或敌人身周的距离变长,而与之相对的“缩地”,则和“斗转”类似,却能让苏渐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前提是他拥有足够多的念力,还有对念力的极佳控制,否则,很容易去错地方。 这一招扩地,立刻让那个分身停止了前进。 或许她一直在前进,以旁观者的角度却看,那个分身确实也一直在狂奔,可是,她却怎么要逃不出苏渐为她打造的,无形的牢笼。 没有谁,可以打破空间。 自然也没有谁,能够打破时间。 苏渐可以。 他的身周,不知多少黑色棋子盘旋上下,然后,他的时间变得很诡异。 可以说是极慢,因为他身周的一切,都几乎凝固在时间里。 可以说是极快,因为他只用了一霎,就来到了沈雪朔面前。 沈雪朔愕然,攻击。 太阴之力从她的胸口凝结,然后在她的面前,急遽扩大!仿佛黑色的雾气般,那团迅速涌起的力量,在空气里迅速扩张,不以为意地吞噬了一个分身,也吞噬了苏渐! 太阴之力,意寓毁灭。 所触的一切,都在那团黑色雾气的力量下,悄然消失。 地面,形成了一个无比完美的圆弧。 一片飞叶无心擦过那团黑色圆球的边界,然后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圆弧缺口,无声坠地。 苏渐不知何时,来到了沈雪朔的身后。 他的手,终于如愿以偿地触摸到了沈雪朔的头。 用“宙字诀”放慢了时间,用“斗转”来移动方位,苏渐堪称世间最快的人。 所以他轻而易举地摸到了沈雪朔的头。 “愤怒,可以令人丧失理智,丧失判断。” 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是应该是至理名言。 如果是以往的沈雪朔,大概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人偷袭身后。 但是,处于愤怒中的人,大概都是这样,容易掉以轻心。 苏渐如是想着,按住了沈雪朔的头。 然后,他进入了冥想。 …… 他看到了一片草地。 和自己的念宫不一样,沈雪朔的念宫,是一个草庐而已。 草地几乎枯萎,在寒冽的冬风之中,瑟瑟发抖。不远处,一间破败的草庐在风中摇摆,似乎是随时都有可能垮塌。 沈雪朔坐在草庐前,身边陪着一个少女。 那个少女相貌与沈雪朔相仿,可是看起来,要温柔可人,绝不似沈雪朔那样冰冷而难以亲近。 苏渐看着那个少女,隐隐猜到了什么。 沈雪朔没有理会苏渐。 她似乎根本看不见苏渐。 那个少女注意到年轻男子的接近,本能地感到警惕,她皱起眉,看着苏渐,身子微微绷紧,似乎在作着某种准备。 苏渐于是停了下来,露出自以为温和的笑容,温言说道:“你好。” 大概是感受到苏渐的善意,那个女孩子慢慢放下了警惕,看了看身边的沈雪朔。 苏渐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草地而去,走到了草庐前,看着那个少女说:“你是雪荨吗?” 那个少女点点头,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苏渐知道自己的名字。 苏渐笑了起来,说:“我是雪朔的朋友。” 他打量沈雪荨。大约是因为记忆的缘故,沈雪荨在沈雪朔的念宫里,还保留着二十岁的面容。 苏渐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说。 作为一个,几乎从不说话的朋友。 沈雪荨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苏渐笑了笑,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你身边坐一会儿。” 沈雪荨看了一眼妹妹,无声点头。 她没有说一句话,像是一个哑巴。 苏渐坐在她的身边,整理了一下衣襟,才说:“你是怎么死的?”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那些往事的,只有尔岚、南萱还有寥寥数人。苏渐不知道,很正常。 可是,沈雪荨也不知道。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沈雪荨。所以,她的眼中有些奇怪,却绝不是愤怒。这种问题也许很多人都会感到愤怒和莫名其妙,但是苏渐从她的眼里,读到的,只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奇怪和不悦。 苏渐笑了起来,大约,这就是沈雪荨在沈雪朔心目中的模样——温柔,恬静,还有完美。 苏渐不再询问这些,他看向沈雪朔。 沈雪朔抱着膝盖,怔怔看着前方。 苏渐并没有看到什么心魔,这里除了寒冷一点,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 他走到沈雪朔身边,说:“你给我醒醒。” 这个一向孤高的姑娘,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抬起头来,懵懂地看着苏渐。 苏渐心中一沉,说:“你给我醒醒。这么容易就被往事打趴下,你还是你吗?沈雪朔!” 他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 而且,念宫这个地方,真的很奇怪。上一次,自己在念宫里,只是觉得过了一会,现实之中,却已经过了十几天。 而有时,在念宫里过上好几天,在现实里,也只不过是一瞬。 所以苏渐不知道自己的肉身是不是已经被剁成了肉酱。 他看着沈雪朔,有些焦急。 “苏渐吗?” 她像是猛然想起,惊讶之余,也有些惘然。 苏渐心中一宽。毕竟,她似乎已经回想起了什么。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你该出来了。” 沈雪朔怔怔望着他,又看看沈雪荨。 “我要去哪里?” “这里有我的姐姐,我要去哪里?” 第241章 心魔 沈雪朔此时此刻,不再有半点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看起来,如同一个孩子。柔弱,而需要一个保护。 她的保护伞,就是这个姐姐。 苏渐并不能理解沈雪朔的感情,并非冷血,而是因为他从小没有体验过这些东西,说能够理解,大约是一种骗人的话。 不过,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还是稍微的体验过一些兄弟情。苏无殇和苏辰对自己的关爱,虽然表现方式不一样,却都是很温暖,这一点,苏渐毕生难忘。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敢说,自己理解沈雪朔。 她在自己的念宫里,自己的天地里,所依赖的,不是自己的念宫,而是一个姐姐。 一个,记忆里的姐姐。 苏渐莫名感到悲伤,虽然他知道,自己是没有什么资格表现悲伤的。 苏渐沉声道:“沈雪朔,你给我醒醒。” 他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在沈雪朔的世界里,传出了千万里。 却唤不醒失神的少女。 少女像是一个孤独者,抱着自己的膝盖,望着前方。 苏渐从没想象过,会从少女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他一直以为少女是孤高的,清冷的,骄傲的,像一块永远不会磨损的顽石,有着令人惊叹的意志力。 可是,如今看来,女人就是女人。 不管表面上装出多么坚强的一面,女人都是女人,有着她们独一无二的脆弱一面。 就算是沈雪朔,因为姐姐的缘故,原来内心里,也潜藏着如此的不安和脆弱。 苏渐却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脆弱。 他快步走到沈雪朔面前,做了一个平日里,绝对不敢做的事情。 他一拳头,打在沈雪朔的脑袋上。 这拳,不轻不重,有点像哥哥教训妹妹,有点像丈夫在亲昵揉弄妻子的头。 就算只是在念宫里,就算只是在精神世界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苏渐仍然有些后怕。 就在这时,沈雪朔缓缓抬起头来。她望着苏渐,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突然打自己。 苏渐慢慢地接近,似乎是担心沈雪朔随时会暴起而杀。就算是在这等虚境里,他也不想承受沈雪朔的含怒一击。 不过,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安,总之沈雪朔的意识竟然逐渐清明起来。她的两眼重新恢复了神采,却也重新恢复了那举世无双的孤高。 她微微蹙眉,极为不喜,问道:“你刚刚打我?” 苏渐撇撇嘴,道:“怎么可能?” “我看到你打我了。” “不可能,你刚刚魂都丢了,还能知道我打了你?” 丢魂两个字令沈雪朔感到一丝寒意。她望向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她的姐姐身上。 她看着那个沉默微笑的姐姐,嘴角难得的,有了一丝暖和的笑意。 苏渐看着那抹微笑,想到了晨曦。 “你刚刚说漏了嘴。” 在精神世界,或者说,这个虚境里,沈雪朔似乎变了一个人。她变得很健谈,很温和,很贵气,很雍容——总之,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沈雪朔了。 苏渐甚至还能从她身上找到一丝诙谐。 这个样子的她,似乎也不错。 但是沈雪朔并没有因为苏渐对自己的改观而有丝毫的容忍。 她的世界里,她可以为所欲为。 所以她定住了苏渐,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这一下生疼,与刚刚苏渐温柔的动作截然相反。 她应该是不懂得什么叫做手下留情。苏渐如是想着,无奈地揉着头。 但是,沈雪朔很快就露出了少女特有的干净笑容,对苏渐说:“谢谢你。” 这样的态度变化,让苏渐很不适应。而且,他想,如果不能让你恢复身体的控制权,我还真不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否则,一出去又要和你拼死拼活的,我可受不了。 苏渐的想法似乎被沈雪朔洞悉,她看着苏渐,眼中有一丝笑意。 还有一点点的抱歉。 “抱歉。” 她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苏渐不习惯被沈雪朔说抱歉,于是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谢谢。” 苏渐也不太喜欢沈雪朔这样对自己客气,于是摇了摇头,表明这是举手之劳。 “苏渐,我……” 她看着身边的姐姐。 那个,是姐姐。 却也不是姐姐。 那是她,最后的心魔。 修行者的境界,代表着一份心境。心境改变,便是境界的改变。并不单纯,是念力的集合。当修行者,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产生了改变,便有可能破境,晋境。 一份改变,一份认识,便足以改变一个人。 沈雪朔已经是无忧境,相比普通人,她应该更加地能够看清这个世界。她应该更加了解生命的无常,她也应该更加的,随遇而安。 可是她没有。 她一直有一个心魔。 这个心魔,就是姐姐。 ………… 苏渐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把目光投向那个姐姐。 沈雪荨似乎拥有自我的意识,似乎,知道苏渐想干什么。 她的眼中终于有些不安,并且散发柔弱女子都有的令人怜惜的气息。 苏渐当然不会怜惜,也不会这样就被她软化自己的心。 沈雪朔应该已经清醒过来,可是,她仍然选择留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开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以往,她是压抑自己。 今天,她是麻醉自己。 “那个,并不是你的姐姐。” 苏渐如是说着,心里想着墨离剑。 于是,墨离剑,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他很庆幸,在这个世界里,只要能够想,那么就能做。 但是,他很遗憾,这是在沈雪朔的世界里,所以,只能听从她的命令。 他的墨离剑,逐渐变得轻盈,最后化为轻烟。 苏渐叹了口气。 他看向沈雪朔,并且,做好了与她殊死一搏的准备。 他知道,这个少女,是多么爱她的姐姐。 为了缅存那份无比珍贵的回忆,她封印了自己的心。 为了守护那个无比亲爱的姐姐,她会毫不犹豫与自己刀剑相向。 可是,沈雪朔终究没有做什么,没有对苏渐发出任何形式的攻击。 她望向姐姐,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蹙眉。 第242章 怀抱 双子 姐姐,是什么呢? 姐姐是先一步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保护妹妹的人来着。 这是沈雪朔一辈子忘不掉的对话。 她记得姐姐在回答自己问题时,那明媚的笑容。 她记得,姐姐在沉默闭眼,躺在冰冷棺椁里,那嘴角笑容。 那笑容,冰冷,惨淡。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笑容,于是,不想再笑。 她不想自己死后,也变成那样。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不笑。 好难啊。 她曾经如是慨叹,直到,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教了她一点东西,让她修炼了封心之术,教她修炼了身外魔象。 她经常会和那些身外魔象聊天。 沈雪朔其实没有什么朋友。除了那个男子,那个在父亲丞相府中,做过幕僚的男人。 所以她大部分时间,会和自己聊天。 她不太喜欢那个经常对自己咆哮的自己,也不太喜欢那两个傻呵呵笑个不停的自己,所以她渐渐变得淡漠,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也不喜欢那个哭哭啼啼的自己,不喜欢那个惶惶不安的自己,不喜欢那两个愁眉苦脸的自己,所以她变得坚强而独立。 她曾经以为自己能做到一切。 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 她也想去爱,也想,让苏渐那样的少年,和自己轰轰烈烈地爱一场,甚至,她想过,和那个男人热吻,把自己的身子给他。 可是,他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能够陪伴自己,和自己谈笑晏晏的,只有姐姐。 她时常会留在这里,看着姐姐,哪怕,那只是一个回忆,一个意念凝成的结晶。 哪怕,那只是虚幻。 …… 沈雪荨看着妹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在沈雪朔的记忆里,早已不记得姐姐的声音。 “苏渐,我自己来。” 她说着,伸手,在空气里,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一把剑,出现在她的手心里。 她握着那把剑,然后,任凭那把沉重如同山岳的剑,轰然砸在地上。她吃力地握着那把剑,看着姐姐的笑容,心痛。 但是,沈雪朔,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毕竟,你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十几年啦。” “姐姐,慕容羽死了。” “苏渐杀的。” “现在,想必,他已经在神国等待你了。对不对?可是,我还留着你,留着你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是,很不好?” 剑尖在地面摩擦,渐渐靠近了沈雪荨。 沈雪荨望着妹妹,嘴角含笑,并不介意妹妹的最终决定。沈雪朔的脚,像灌了铜汁,沉重,疲惫,令她渐渐不能行。 她的手也好像断了,勉强握着剑,走向姐姐。 终于,她和剑,都来到了那个少女的面前。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留恋着你,你就无法转生;留恋着你,我就无法解脱。” 她微笑。 苏渐却察觉到,她的泪。 她举起剑,指向沈雪荨的胸口。 她不可抑止地哭了起来,嚎啕大哭,像是一个孩子,伏在地面,哭泣不止。 苏渐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身边驻足,蹲下,手,放在她的背上,不知该温言劝导,还是该把她拉进怀里。 沈雪朔扑进了苏渐的怀里。 苏渐嗅着沈雪朔并不怎么馨香的气息,心却怦怦乱跳着。 毕竟,是少年男儿,血气方刚。 他握着沈雪朔握着剑的手,然后,和她一起,把那把剑,扔到了远处。 沈雪荨疑惑地看着两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为妹妹的哭泣而心痛,蹙起了眉。 苏渐抱着沈雪朔,听着少女在自己的怀里放声大哭,嘤嘤哭泣,小声抽泣,最后,变得无比平静。 她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苏渐叹了口气,抱着她,在风中坐着,直到身子有些麻。 好一会儿,也许是好几天,沈雪朔一直睡着。 又过了好一会,也许又是好几天,沈雪朔突然动了动。 她从苏渐的怀里挣脱出来,脸,很红。 苏渐望着她,又看看沈雪荨。 沈雪荨的嘴角含着笑,笑里有一丝安慰,一丝和煦。 她在苏渐的眼里,慢慢地变淡,发丝,面容,衣服,化为了缤纷的尘烟。 她在沈雪朔的眼中,消失。 …… 苏渐摸着沈雪朔的头,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四周停止进攻的那些分身,看着面前,背对着自己的那个沈雪朔。 那些分身在无声无息间,消失,融入了夜风。 苏渐喘了一口气。 刚刚的战斗里,他总计恢复了三次的念力。神殿棋道的神奇之处的确令人赞叹,但是那超乎想像的念力消耗,却也不是普通坐忘境修行者可以承担的。如果不是因为苏渐的念力奇强,又能迅速恢复念力,也无法与沈雪朔周旋如此长的时间。 苏渐现在甚至有点后悔,如果他施展那招“灭道”里的“七星”,那招重伤过燕无计、杀死过慕容羽的七星,不知道对沈雪朔有怎样的效果。 不知怎的,他隐约觉得,自己的七星,对沈雪朔未必有用。 突然,沈雪朔的身子骤然一软,无力地倒了下去。苏渐连忙拦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 她的身子很软,却很冷。 苏渐背起沈雪朔,感受着两团香软在自己背上,手里是她的臀,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想法。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与她亲近,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不知不觉间,天已渐明。 苏渐把沈雪朔放在一个山洞里,让她平躺着,然后伸出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温和的念力在沈雪朔的体内游走着,并且,在她身体某处,凝结为一道精纯而无法抹去的印迹。 苏渐的手离开了她冰冷的额头,指尖还残留着,她的一缕体香。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苏渐佯作不察,坐在沈雪朔的身边,看着她,手心渐渐有汗渗出。 他的手心湿润,因为紧张。 外面的那个人境界应该远高于自己,可是苏渐却感应不到那个人的境界气息,只能从那人无心的走动声里,察觉到一丝端倪。 是谁? 第243章 柳寒鸦的到来 荆山之中,山洞无数,洞穴之间往往还有石道连通,故而荆山号称千洞之山,自古以来,也没有任何一朝对其进行过具体的勘测。 这个地方距离玉衡宗宗门尚有数十里之遥,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强者感知的范围。苏渐把沈雪朔安置在这个地方,自然也考虑到了自己能够运转“斗转”前去地牢的距离和可能性。 那个妇人,苏渐只见了她一次,便感到很可怕。那个妇人已经是逍遥境的可怕人物,对自己到底有无敌意? 总之,她没有趁机会要了自己和沈雪朔的命,苏渐突然觉得,她也许,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 可是,外面那个人谁呢? 如果是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苏渐大不了带着沈雪朔运转“宇字诀”,前往别的地方。可是,如果洞口的,是一个可以干涉自己的逍遥境修行者,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和沈雪朔都得葬身此处。 他甚至希望,外面的那个人,是那个妇人也好。 可是,那个人却没有作出下一步的动作。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突然,外面那个人问道:“里面的,是苏渐苏师弟吗?” 就算是明知外面有人,但是苏渐仍然吓了一跳,血液都差点逆流。 可是,如果是知道自己名字,还叫自己师弟的人,想来是自己人。 苏渐如是想着,放松了几分,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这声音到底在哪里听过。他扣起一枚石子,警惕地望向洞口,说:“谁?” 那个人听见苏渐说话,想必是确认了苏渐的身份,语气里带着几分暖和和兴奋,说:“果然是苏师弟。” 苏渐看着那个人走了进来,逆着晨曦,看清了此人面貌,忍不住叫道:“柳寒鸦?” 他看到了柳寒鸦,心里不知怎的,轻松了许多。人生几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里,便是一种。这种放松感和惊喜感,已经是久违的感受。 初见柳寒鸦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其实也有自己锋锐的一面。苏渐记得,那时候有一队雪族残骑包围了应天书院的学生们,柳寒鸦看似束手,却不动声色地准备杀人。在同窗面前,柳寒鸦时时刻刻保持着风度温和,不露锋芒;在北原,柳寒鸦不顾生死,从绝谷上跳下,以生死为赌注,只为了救沈雪朔;在神殿里,柳寒鸦没有被门户之见所囿,而是以自己的方式,帮助苏渐提升了境界。 这个人,不简单;这个人,却也很单纯。 今天,再见柳寒鸦,苏渐不再像以前那样提防。 在这种危急关头,苏渐可不想再提防这个,提防那个,那样会很累,更重要的是,现在可不是苏渐逞英雄的时候。 “想不到竟然是柳师兄啊!” 苏渐突然想到,柳寒鸦的修为,说不定,也早已经超出了坐忘境! 他自己已经是坐忘境巅峰,修炼到了人境的尽头;刚刚,他却无法感知到柳寒鸦的丝毫气息。那么也就是说,对方的境界,实在是比自己高。 如果他知道,柳寒鸦指点过沈雪朔的话,他的这份惊讶,这份疑惑,想必不会太深。 柳寒鸦的眉微微一蹙,快步走到沈雪朔的身边。他半跪在她身侧,担忧问道:“她怎么会这样?” 苏渐总觉得身外魔象和她的心魔都是她的事情,自然轮不到自己说什么,于是他想了想,说:“我们遇到了很多敌人的攻击,沈雪朔是伤势太重,所以……” 柳寒鸦不等苏渐说完,皱眉伸出手,一指点出。 苏渐拦住他,说:“她只是虚弱。伤势我来恢复。” 柳寒鸦默然不语看着苏渐,目光有些异样。 苏渐解释道:“没有任何小看你的意思,只是,我欠她一只手,再者,我们的念力很珍贵,随时要面对大量的敌人,所以,念力充沛的我,更适合来治疗她的伤势。” 苏渐的话让柳寒鸦露出了笑容,不是因为释然,而是因为对苏渐的某种程度上的好感。 苏渐握住沈雪朔的手,两人手心相对,充沛的念力便源源不断得往沈雪朔的身躯涌去。它们如初春融雪的水流,滋润了沈雪朔的静脉,并且慢慢的地收缩她的伤口。 柳寒鸦看着苏渐,目光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渐看着沈雪朔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眼中的紧张渐渐消失。 在昨晚之前,沈雪朔就已经对伤势做了处理。不过因为心魔反噬,所以她并没有好好地调息和恢复。苏渐本来还担心她会受重创,但是,如今看来,虽然受伤了,但是她也没有太大损伤。 “她的对手真的很强。” 柳寒鸦的感慨让苏渐一愣,他看了对方一眼,说:“是啊,我们也遇到过很多强者,可是,能把沈雪朔伤到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我们曾经分散过一段时间。” 苏渐说到这里,想起了还在玉衡宗宗门地牢的几人,皱起眉头。 “你在这里也好,我还得去一个地方,来不及对你解释了。希望你能照顾好她。” 柳寒鸦笑道:“我会的。” 就算苏渐是男人,从柳寒鸦这样的笑容里也感到一丝依赖和信任。他很觉得这种感觉古怪,毕竟自己是真的喜欢女人。 苏渐甩甩头,挥去那种怪异的想法,说:“好了,我速去速回。” 话音未落,他的身周已经是黑气缭绕,那些黑气倏然凝为十数枚,在他身周盘旋。 柳寒鸦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他看着苏渐,点点头。 苏渐从他的平静里,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源于何处,苏渐不清楚。 光影变动的瞬间,苏渐突然看见柳寒鸦的眼神。 那是一种希冀。 每一次的空间穿越,苏渐都会眼前一黑,就好像眨眼那样,所幸没有什么不适感。 可是,一眨眼,苏渐就出现在地牢里,这让南萱感到久别重逢的喜悦。 楚阔和公孙清扬自然是心宽,睡的很死,但是南萱,她哪里睡得着? 第244章 斗转 苏渐第一次见南萱,是在白鹿书院门口。 苏渐第二次见南萱,是在坐忘楼二层楼。 从那之后,南萱几乎一直陪伴着苏渐。李君独要挑战苏渐时,南萱要陪他修炼读书;尔岚被慕容羽带走之后,南萱陪他去找尔岚;苏渐力守北望关时,南萱便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苏渐失意之时,南萱便鼓励他,苏渐得意之时,南萱便看着他。 这种情意,几乎人人皆知。 只不过很奇妙的是,没有人会去认为,南萱会真的和苏渐在一起。 可是,奇妙的是,苏渐本人对此,似乎是毫无察觉。 甚至,他对南萱做出的牺牲,也似乎视而不见。 南萱的天资并不比尔岚低,小小年纪就博览群书,因为兴趣,所以担任了书院乐科教习,实际上她担任任何一科的教习都绰绰有余。 然而,遇见苏渐之后的这将近一年来,她没有进行过修炼。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对一个年轻的修行者来说,堪称黄金时期。 可是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苏渐身上。 这让人动容,也令人觉得可惜。 苏渐本人并不是不知道。可是他的观念里,男人还是从一而终比较好。所以他会毫无顾忌地对南萱发脾气,表现自己真实的一面。他在她面前失落过,哭过,笑过,并不介意她怎样看自己,因为他很想南萱不喜欢自己。 可是,苏渐的做法,似乎适得其反。 南萱见苏渐丝毫未损,长长吐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南萱欣喜道:“你查探到什么了?” 苏渐微笑说:“收获很大。不过,这里不能待了。” 就在这时候,公孙清扬和楚阔也陆续醒了过来,两人看到苏渐回来,都面露喜色。 苏渐摆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如果我所料不差,玉衡宗几天之内,就有大的变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赶紧离开是最好的了。” 原本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躲在某处担心被不断偷袭,不如在敌人的牢房里,还能有休息的时间。可是,在见识了玉衡宗宗主之后,苏渐已经不再抱这样的幼稚想法。他现在只想把几个人全都带出去,让他们远离这个地方。 苏渐心念微动,运转“斗转”来到了南萱的身边。 南萱微惊,显然还不太习惯苏渐的这种移动方式。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眼前便是短暂的一黑,然后出现在公孙清扬和楚阔的牢房里。 “搭手!” 苏渐的表情突然变得紧促。 因为他听见有人正在接近,从念力的波动判断,这个人,应该是那个和自己战斗过的老人。 他伸出手,手心向上。其他三人或疑惑,或心知肚明地把手叠放在他的手掌上。 突然,一支气箭穿过墙壁,破风而至,眼看就要袭至! 然而,它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苏渐等四人,在那箭矢破壁的一刹那,消失在一片扭曲之中! 一个老者抢身冲进地牢,只看到空荡荡的牢房,登时怒道:“居然又让他们跑了!” 随之进来的,便是玉衡宗少宗主,沁阳。 沁阳走进地牢,脸色铁青。 那个老者正是那个趁苏渐冥想修炼《坐忘经》的那个老人。他气急败坏地回头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小子就是故意被少宗主你擒获的!” “我看他只是坐忘境巅峰,还以为他只是徒有虚名。想不到他居然真的有这等本事,居然能够身怀绝技,而极能隐忍。想不到,这个小子居然能做到逍遥境才能做到的事情,我倒是小看他了。” 沁阳又惊又怒,心中自然也是又惊又怕。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封印了那个少年的星脉,可是,没想到,那个少年居然能够冲破经脉! “哼,这小子当初施展这一招的时候,老夫也觉得奇怪,还以为是有高人相助。不过,如今看来,他真的有这样的本事,真是了不得。少宗主,恐怕,他已经破解了绝谷神殿的秘密!只可惜,我还是晚回来了。如果我早一点回来,至少还能押住一两个人质。” 沁阳道:“长老,此事并不怪你,只怪我有眼无珠,居然看走了眼。”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区区坐忘巅峰,居然能够有如此本领。” 沁阳默然不语。 他突然想到,如果他是苏渐的话,他下一刻要去哪里。 “跟我来!” 沁阳冲出地牢,往玉衡宗的某个地方飞奔而去! 苏渐等四人这一次没有以前那么走运。 他们出现在远离玉衡宗的某处。 不过,这一次,他们出现在半空中。十余丈高的半空之中,山风凌然,令人几乎不能视物。 楚阔和南萱惊慌失措地看着下方迅速逼近的地面,放声尖叫。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遇到这种状况,自然难以沉着应对。 公孙清扬则在迅速计算着距离,计算着着地时会遭受的力量,脸色有些发白。 就在这时,苏渐已经经过了一次调息。 然后,他牢牢抓住南萱,用脚勾住公孙清扬,又用手托住楚阔,确认四人已经连接在一起,毫不犹豫地施展“宇字诀”。 斗转。 四人再次眼前一黑,然后跌落在地面。 不过,这一次,四人可并没有受伤。 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的,是一个温和的男子。 “柳寒鸦?” 公孙清扬失声叫出那个男子的名字,显然是惊讶已极。 柳寒鸦淡淡笑道:“别来无恙吧,公孙先生?” 公孙清扬一向自命风流洒脱,哪里有过如此狼狈景象。可是,如今却被别的书院的学生看到,不禁有些气恼。 更重要的是,这个柳寒鸦,曾经,是他白鹿书院的弟子! 虽然他是主动退出的,虽然每年都有很多人忍受不了书院的苛苦修业,但是在公孙清扬的心里,这个人很让他不喜。 他知道,柳寒鸦退出白鹿书院,是因为他认为,应天书院更强。 这一点,就让公孙清扬不喜。 第245章 剑祠 周人讲究从一而终。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很追求这种人生态度。 女人,讲究忠贞,对夫君不离不弃。 男人,则讲究的更多。要忠孝礼义廉耻,要士为知己者死,要头可断,血可流,双膝不可软??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男人似乎比女人背负了更多的东西。 不过,实际上,背离了那些标准和要求的男人,其实比女人更多。只不过,因为男人强大之后,鄙夷,便会变成对强者的赞美和肯定。 于是,便有了明珠暗投,有了弃暗投明,有了种种的理由和借口。 柳寒鸦在多年前,曾是白鹿书院的学生。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没有什么耀眼的一面,资质也是很普通的。 可是,他后来离开了。 他离开的很突然,却也很自然。几乎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开,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所有的白鹿书院弟子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进入了丞相府,做了丞相府的幕宾。 有人传言,他曾经和沈雪朔交往甚密,两人甚至在夜风里畅谈。 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况且那个时候,沈雪朔刚刚十三岁。柳寒鸦已经二十多岁了。 但是,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丞相最信任的幕宾,进入了应天书院,导致很多人认为这是丞相在展示自己的倾向。 今年,在应天书院的考核里,他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于是这个人便取得了今年摘星大会的资格。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个柳寒鸦的来历。 苏渐望着这个男人,心里有些忐忑。毕竟对方是应天书院的弟子,他来这里,并不一定有什么恶意,但是一定带着什么目的。 那个目的,也许会让他有些恶意。 苏渐的眼神让柳寒鸦注意到了,他看向苏渐,有些鼓励意味地对他说:“你似乎有话要说?” 苏渐见他问了,于是也就说:“我记得,你不是留守北望关了吗?什么时候过来的?” 柳寒鸦微笑道:“雪族大军离开之后,我就赶回云京了。不过刚回云京,我就听到消息,说你来了这里,于是,我就赶紧过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让人听了有想依赖的感觉,或者说,是很可靠。哪怕苏渐是一个男人,也不由地产生如此的感受。他甚至想,难道真的每个人都天生有同性恋的倾向? 苏渐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们赶紧走吧。” 柳寒鸦指了指还没有苏醒的沈雪朔,说:“你想怎么走?” 公孙清扬神色微变,凑到沈雪朔身边,急道:“她怎么了?” 柳寒鸦没有说什么,或许是为了不想惹祸上身,或者是因为他知道公孙清扬并不喜欢自己,所以他沉默。 南萱却知道。她看到沈雪朔衣服上的血污,脸色煞白,说:“她是被玉衡宗的那个人打伤的!” 苏渐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话,说:“我已经治好了她的伤,至于她现在为什么昏迷,我想是神识耗损太过剧烈。” 苏渐没有把沈雪朔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认为这是沈雪朔的*,就算要说出来,该说话的,也不是他苏渐。 公孙清扬却喃喃道:“居然能把沈雪朔伤成这样,这些人,真是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 苏渐没有多说废话,把沈雪朔的手拉到了手里。 “来,我带你们走。” 楚阔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苏渐的手背上,说:“这一次,可要准点,我可不想再飞一次!” 公孙清扬深知此事的复杂性,如果说带回别月剑,是他表达对师叔景仰的方式;那么此时离开,则是他对自己生命尊重的方式。这座山里的可怕人物实在是太多,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坐忘境可以干涉的了。 他把手放在楚阔的手背上,神色复杂。 南萱无言,把手搭了上去。 柳寒鸦笑了笑,默不作声放在了南萱的手上。南萱脸微微一红,避开了柳寒鸦的目光。 曾经,在坐忘楼里,柳寒鸦曾经为南萱做过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造就了现在的南萱。 可是,这些事情,真的很少有人知道。而南萱,也答应了柳寒鸦,不会说出那些事情。 因为那些事柳寒鸦自己的事情。 不过,自从上次两人初见面之时,南萱和柳寒鸦之间某种神秘的关系,便引起了某人的兴趣或者说疑心。那个人就是苏渐。他看着南萱脸红,还有那不同寻常的神色,皱起眉来。 可是,他终究是苏渐,不会因为别的事情,而忘记自己的职责。 他的职责,就是把这些人带走。 他闭上眼睛。 在他的念宫里,其中一个棋局微微亮起。 每一个点,代表着一个地方。 苏渐心念一动,某一个点上,多了一颗子。 那是苏渐的神识所触之地。 于是,他过去了。 ………… 众人眼前光影变幻,很多人还来不及眨眼,他们就离开了那个山洞。 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开太远。 因为某种力量,在那一瞬间,打断了苏渐的移动,所以,他们只是从洞里,来到了洞外,如此而已。 “这怎么回事?!” 苏渐太熟悉不过那个感觉了,他没有理会众人的惊讶,望向某个地方,心中不安。 那个人在很远的地方,但是,苏渐知道,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来到自己的面前。 苏渐知道,她不想让自己走。 于是他笑了笑。 “你们徒步离开吧。柳师兄,希望你能保护她们,交给你了。” 众人面面相觑。公孙清扬是坐忘中境,还是白鹿书院教授,按理说,这件事情,苏渐不该托付于外人。可是他偏偏这样做了,简直不知将书院置于何地?! 柳寒鸦微笑道:“好。” 苏渐满意地笑了起来。君子一诺,重于九鼎。柳寒鸦没有多说,却让苏渐产生无比的信赖感。 他闭目冥想。 然后,他的身形,在数枚少阴之力的环绕下,倏然消失。 下一刻,苏渐来到了一个茅庐前。 这个地方,叫做剑祠。 第246章 剑阵 第一次取墨离剑的时候,苏渐曾经和师父冯棋圣大人一起,去过一个叫做“藏锋阁”的剑庐。那一处剑庐,看似只是茅屋大小,却偏偏能够容下万人军队那般宽广,甚至,里面还有一个火山,可供作铸剑之用。 当苏渐站在这个叫做“剑祠”的地方之前,他想到了藏锋阁。 他感应得到墨离剑的方位,因为墨离剑被他的念力包裹着。可是,他也知道墨离剑很远,而且,自己竟然无法直接出现在它的周围,也就是说,这个剑祠里,可能也有某种阵法,足以令苏渐的棋道,失效。 苏渐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直到确认周围无人,才谨慎地往里面掠去。 剑祠的上方,悬着一块木匾,书着“剑祠”两字。 苏渐从那块木匾下掠过,进了剑祠,立刻感到一种可怕的寒意。 这并不是铸剑之所,而是藏剑之所。 而那寒意,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寒冷,而是一种冷。 只是,一道意。 那道意极为强大,纯粹,只是让苏渐感到冷,可是地面,空气,还有四周的一切,都不见半点严霜。 那道寒意,来自苏渐的内心。 可是,奇怪的是,剑祠里并没有其他人。 这个剑祠,空荡荡,冷清清,仿佛一个真正的祠堂,肃穆里,有着可怕的冰冷。 苏渐骤然觉得不妙,心中萌生了些许退意,却突然看见了墨离剑。 他本以为墨离剑会被藏起来,可是,那把墨离剑就那么明明白白地挂在那处,不遮不掩,亦不藏。 它被人挂在高处,很显眼,尤其是,在一片白色的长剑之中,更显得显眼。 可是,它周围的,上千柄白色长剑,则让人觉得目不暇接。 这些剑,模样与墨离剑完全一样,只有剑柄和剑刃,至于剑锷,则完全被铸造者略去。 这些剑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悬在空中,散发着寒意。 这是一千把剑。 这是一个剑阵。 这是一个剑祠。 苏渐皱眉,然后加快了速度,飞身跑到了那墨离剑所在之处的正下方,往上看去。 墨离剑被某种力量,悬在了空中。它很高,仿佛在数层高楼之上,却也很低,剑锋令人双目生痛。 苏渐摇了摇头,然后开始冥想。 一缕缕念力从他的念宫输出,然后转向了四肢四梢,周身百窍。 他的身上,所有的穴位一一亮起。 如果说,一个穴位便是一个星脉。 那么他有三百多个星脉。 世人常说,八曜星脉便是千年难得一见。 苏渐则是数百个星脉,可谓,万年难得一见。 他的两眼瞳孔深处,微微亮起光辉。那是精纯的念力凝结的象征,也代表着神国至高无上的力量。 苏渐伸出手,遥遥对准了半空中的墨离剑,念力宛如手掌的延伸,往天空流动。 然而,在念力将要触及墨离剑的时候,一道道剑意突然从无中生,将那缕念力瓦解的支离破碎。 苏渐悚然。 他皱了皱眉,然后微微屈膝。 苏渐跳了起来。 与其说,他跳了起来,不如说,他飞了起来。 数层高楼的高度,苏渐一跃而起,然后他右手中食二指为笔,在空气里,写了一个潦草的“风”字,施展了一道风符,借着源源不断的浮力,往天空飞去。 那把墨离剑越来越近,苏渐却感觉似乎永远飞不到那个地方。 因为他飞了很久,却好像始终停留在原地。 就在苏渐符力将尽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与墨离剑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道剑意,从墨离剑边上的一把白剑中逸出,刺向了苏渐。 苏渐看不见那道剑意,却真实地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还有凛然的杀气。 苏渐连忙躲闪,借着最后一丝符力,偏了一偏。 可是,就在这时,又有数道剑意接踵而至,往苏渐刺来! 苏渐皱眉,心念一动,在面前凝结了一道“坚”意。 幸运的是,苏渐的那道意来的及时,所以那些无形剑意,纷纷在空中碎裂,消失。可是,它们造成的余劲,却让苏渐瞬间弹回了地面。所幸的是,苏渐早有防备,因此只是在空中一个翻身,便稳稳落地,狼狈,却不显狼狈。 “原来是这样……” 苏渐微笑,觉得很有意思。 于是,他再一次蓄积念力之后,再一次跳起。 然后,他往高处飞。 符力绵绵不绝,为他提供往高处飞行的力量;苏渐双目之中,那淡蓝色的光辉也越来越是浓烈。 就在这时,数十道剑意陡然生出! 森寒剑意带着破风之声,刺向苏渐。 就在这时,苏渐的身周突然有数枚黑气缭绕。 如同,黑色的星辰,围绕着恒星转动。 然后,苏渐消失。 限于这个剑祠的某种阵法压制,苏渐并没有能一鼓作气转移到墨离剑的所在。可是,他却成功地躲开了那几十道剑意的攻击。 这是一个诡异,而惊心动魄的一幕。 苏渐在空中,时而消失,时而出现,每一次的方位都有所不同,彷如鬼影,仿佛仙踪。 他的身形,飘渺难定,他的念力,也在不断补充。 那些剑意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从一开始的几十道,到了后来的一百道,再到后来的数百道剑意,剑祠的上空,响起了无数次的剑鸣。 苏渐在剑影之中,闪躲,并且,渐渐地接近了墨离剑! 利用宇字诀,利用领悟到的“斗转星移”,苏渐不仅灵活转换自己的方位,还灵活地利用“星移”,转换无法躲闪的剑意的方位,令那些剑意彼此攻击。 所以,在剑祠的上方,不断地出现气浪和剑光,不断地响起,可怖的剑鸣。 突然,苏渐狂吼一声。 他的念力陡然暴涨。 他的身形,骤然消失。 这一次,比往常快。 这一次,也比之前更远。 他来到了那把黑剑的身边,然后,伸手握住了它。 紧接着,他运起全身力气,死死地握住它的剑柄,想要把它从这半空之中的禁锢拉出来。 就在这时,所有的白剑都抖动起来。 它们簌簌发抖,然后,在一瞬间,散发出冰冷彻骨的寒意。 千剑,发动! 第247章 破阵 一泓清泉,自天而来。 一帘飞瀑,自天而来。 一片汪洋,自天而来。 这是那些剑意,给苏渐带来的感觉! 苏渐在半空之中,如幽灵般盘旋,借助“斗转”之力,在千柄雪白长剑的剑阵之下腾挪躲闪。那些长剑原本悬立于半空,剑尖垂直地面。现在,这些剑却齐齐地对准了苏渐,杀气凛凛。 一道剑意从剑阵里扑向苏渐,苏渐堪堪躲过。 数十道剑意一拥而上,苏渐施展意术,在身周筑起无形气墙,将这些剑意尽数挡下。 数百道剑意如浪潮般袭至,锐风呼啸不断,嗖嗖声连响,令人胆寒。苏渐的立刻施展“斗转”,身形再现之际,已经躲过了蜂拥般的剑意,落在剑祠的某处。 就在这时,千道剑意如海啸般涌下,又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苏渐包围在中央。千道剑意狂潮越缩越紧,渐渐就要将苏渐吞没! 剑意无形,却有质。地面,空气,剑祠,在这场剑刃的风暴里,逐渐四分五裂,一时间尘土飞扬! 苏渐眼角微缩,当下更是不再躲避。 他刚刚已经在屡次的“斗转”之中测算过,自己就算竭尽全力,也无法遁逃出这些剑意的范围。既然如此,他自然便不再逃,而是开始准备施展他的压箱底的手段。 宙字诀。 “凝光。” 简短的两个字,在苏渐的口中吐出。 伴随着这两个字,那些剑盘旋、飞舞的速度,居然骤减。 苏渐看着那些剑骤然变慢,感受着自己念力的逐渐枯竭,眉头大皱。 苏渐并不是一个大意的人,虽然他早知道,既然墨离剑在此,又无人看守,必然有诡异之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剑阵居然如此厉害! 千道剑意无形,却将苏渐周围空气搅动,顷刻间,只见空气扭曲,晃动,仿佛有无形火海在剧烈燃烧,望之可怖。 现在的情况十分棘手。如果苏渐快,那么就可以越过这些剑意,拿到墨离剑。 可是,如果快的是那些剑意,那么,苏渐就会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是不得不赌的人生豪赌。 苏渐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不会选择迟疑或者考虑,在他的观念里,不存在赌,不存在任何的犹豫。 因为犹豫,代表死亡。 他只能选择,更快,更强,更简洁,而不是拖三拉四。 于是他冲上了天空,双脚,站在空气里,如履平地。 他没有下坠,没有上升,就那般站着,仿佛站在某一个平台上。 苏渐感应这下方汹涌而来的剑意,看着上方无声凝视自己的千把白色长剑,眸子陡然微睁。 浓烈的黑色湍流,从虚无之中生出,在苏渐的身下,铺就了一道黑幕。 那道黑幕,犹如黑夜,迅速地延伸,将苏渐脚下的一切,都隔绝开来。那些剑意刺在了黑幕上,却一一无声消失。黑幕上泛起点点的涟漪,仿佛暴雨倾盆下的水面。 苏渐站在那片黑夜上,看着千余长剑,看着那似乎一望无际的白色,神色平静。 那些白剑愤怒起来,开始发出剑鸣。 剑祠的穹顶突然消失,仿佛变成了一片天空。 白云朵朵,如马如羊,在天空中舒展轻卷,淡然。 千余白剑齐齐鸣啸,然后齐齐指向苏渐,一柄柄飞出,往苏渐刺去! 苏渐已经冥想结束。 比剑吗? 他的嘴角,终于泛起一丝微笑,微笑里,带着不屈服,不恐惧,而且,有些轻蔑。 他伸手,因为距离,足够近。 墨离剑仿佛听到了什么召唤,剧烈地颤抖起来。 白剑如飞蝗,如冰雹,如松涛阵阵,倏然落下! 就在这时,一道黑光,比它们更快,穿破了它们的剑网,来到了一个少年的手中。 苏渐握着那把黑剑,发出一声长啸。 长啸里,带着些满足,带着些豪迈,还有些久久以来不曾释放的压抑。 然后,黑光乍起,在苏渐的手里,仿佛一条游龙,上下飞舞盘旋,带起炽烈的气息,将那些欺近的白剑,倏然击飞! 就在这时,苏渐脚底的黑幕尽皆消散,露出了剑祠的本来面目。 而那些残存的剑意,和那些飞剑,一起扑向了苏渐。 苏渐往后飞起,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却只是勉强站稳。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做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用尚不算掌握纯熟的太阴之力凝聚起的气障,将上千剑意抵消;再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运起宙字诀的“凝光”,放缓了身周的飞剑的时间,降低了它们攻击的速度;再然后,苏渐用全身的念力将欺近的飞剑全部击飞。 这都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做完的事情。 苏渐有些疲累。 然后,他皱起眉来。 并不是因为他累了,也不是因为他受了伤,更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棘手。 他的目的是找回别月剑。原本,这种目的,并不让他如何兴奋,但是,现在,他非常不希望别月剑落在这些玉衡宗的人手里。因为那就代表着,自己将要危险了。 苏渐如此想着,看向那千余白剑。 要将一滴水藏起来,藏在哪里比较好? 藏在瓦罐里?地窖里?还是阁楼里? 都不是最安全的。 把它藏在海水里,才是最安全的。 显然,玉衡宗的人这么做了。 他们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里,打造出这么多白色长剑的?苏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指向知道,如何找到那把别月。 他知道别月剑,就在这些白剑里。 因为,他手里的墨离剑,在发烫。 “乖啦,马上就帮你把它找回来。” 苏渐玩笑式的话语,令墨离剑稍安,仿佛,它能听懂苏渐的话。 苏渐意外地看了一眼墨离剑,墨离剑却还是那把剑,并没有突然多出一张嘴巴或者一双眼睛。 就在这时,那些白剑再一次将苏渐围在了中间,徐徐地环绕飞舞起来! 苏渐被千余长剑指着,很是不快。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于是,他立刻开始感知。 第248章 瞬杀坐忘巅峰 剑阵者,就是以剑为器,通过阵法,让剑与剑彼此呼应,来攻击这呼应中的侵入者。 这就是剑阵的基本法则,世间阵法千奇百怪,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都逃不脱这个范畴。 可是,这些剑很奇怪。它们会选择先后的次序,它们甚至会等待,会选择策略。 苏渐不得不想,是不是因为,有人在幕后操纵? 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是因为没有人能够同时控制一千把剑!就算是坐忘境的李君独,运起数十把剑也是极限,而且,运用起来,也并非全部能够控制完美,发挥最大的力量! 可是,这些剑,不是一千把剑。 它们,是一个剑阵。 如果是一剑阵,那么控制者只需要控制整个大阵的枢纽即可。如此,只要念力和境界足够,莫说一千,就算是一万,也可以从容控制。 苏渐感知。 于是,他发现了,在剑祠的某处,有一个强大的念力,一个,强大的修行者! 坐忘巅峰! 苏渐感知的到,那个人的境界十分稳固,绝不是修习《坐忘经》而催化出来的境界。这是一个真正的坐忘巅峰! 苏渐冷笑,将墨离剑抛上了半空。 然后,他双掌猛然合什,强大、充沛莫名的力量,在他的双手间凝聚。 “七星!” 伴随着他的低吼,七道力量,陡然出现在剑祠里! 这些力量,因为剑祠的某一种压抑效果,而显得有些稀疏可怜。 可是,当它们依照某种次序,落在苏渐身周的时候,它们彼此之间隐隐呼应,元气飞速流动着,形成了一个怒卷的漩涡! 这团力量,在苏渐的头顶,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旋! 那是一个漩涡! 以往,苏渐施展七星,是将巨大的力量,那种曾经创造出一切、万物的宇宙大爆炸模拟出来,并且释放。 可是,这一次的七星,却有少许的不同—— 这一次的力量,在吸引。 它怒卷,却不足以吸引那些飞剑,只是卷了些地板的碎木、窗棂,然后于苏渐的头顶怒旋。一种可怕的声音从漩涡里衍生,令人心慌肉跳。 苏渐伸手,感应着那个坐忘巅峰修行者的方位,面有异色。 所谓感应,便是通过彼此的气息波动,判断出对方的力量和位置。也就是说,在苏渐感应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同样也有可能注意到这一点。所以,那个坐忘巅峰的修行者,正在快速移动着。 苏渐头顶的那个漩涡,却越来越大,逐渐的,竟然将剑祠的栋梁扰动得咯吱作响! 他伸出手,往那个漩涡伸去。 这一个动作,无论是谁看到,都会认为,苏渐是疯了。就算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气涡,也必然会将他的手绞碎! 这一招,曾经绞断过慕容羽的飞剑,绞断过大修行者燕无计的手臂,那时候,这个“涡”意尚不如现在这般范围,便已经极为可怕。而此时此刻,苏渐居然想要触碰那个力量? 没有人知道苏渐的意图。 除非他们知道苏渐的能耐。 苏渐当然不会愚蠢到把手伸进去,他只是要慢慢地接近那个气涡,在足够近的距离时,做一件事情。 那个坐忘巅峰的修行者,在某一个阴影里,停了下来。似乎,他也很想知道,苏渐接下来会怎么做。 那个修行者,是一个坐忘巅峰的剑师。 那个剑师,似乎和被苏渐杀死的那个邱远一样,拥有某种秘术,能将自己佩剑的力量,转嫁到自己的身上。他的移动速度飞快,仿佛飞剑,仿佛闪电。 苏渐原本没什么把握,但是,当对方停了下来,他笑了。 虽然距离很远,等他有所动作,对方就已经转移——但是苏渐不在乎,因为,他不需要露出任何的迹象。 他终于触碰到了,那层障碍。再往上一点,手指,紧接着是手掌,手臂,便会被那团巨大漩涡吸入。 苏渐仿佛举着一个小小月亮。 那个剑师眯着眼睛看苏渐,测量着彼此的距离,眉头舒展。 “你很强,只是坐忘境,就在能够诛杀无忧境的可怕剑阵里活下来,还试图反击,你的确很强。可惜,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无法再对我造成任何威胁……小子,你投降吧。” 苏渐听着那个人的声音,觉得对方已经有些老。 他笑了。 “如果前辈你愿意把别月剑归还晚辈,我们就罢手言和,如何?” 那个剑师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涕泗横流,吃吃笑道:“笑话,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他的语气陡然变冷。 可,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一丝冰凉。 他放眼看去,只是用了一瞬间,或者更短的时间,他看见,苏渐的举着的那个宛如小月亮般的巨大漩涡,已经消失。 再然后,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包裹,将他的双眼绞碎,将他的五官拧在一起,将他的一切都在瞬间,抹杀! 巨大的漩涡,没有经过任何的移动过程,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个剑师的身上! 纵然,他已经和自己的飞剑融为一体,纵然,他的身体也如飞剑,但是,又怎能抵得过,这强大漩涡的扭转之力? 只是瞬间,那个修行者甚至没有丝毫的痛苦,便消失在一团疯狂旋转的湍流里,甚至,连血液都没有一丝溅出。 巨大的声响中,那个大剑师或许哀鸣,或许没有,总之,瞬间死亡。 气涡终于停止,然后迸散,消失无迹。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飞剑,则在此时,纷纷落地。 只有一把,悬在空中,傲然指着苏渐。 苏渐笑了起来,他知道,它是谁。 它,就是别月。 众里寻他千百度。 他举起墨离剑,对准了别月剑,无语微笑。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别月剑。 苏渐皱眉。 那个人从半空落下,罗裙轻舞,面容庄重,肃穆,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个人,是一个女人。 她,就是玉衡宗的宗主。 她没有说话,紧握别月剑。别月剑没有任何的不甘鸣动,反而像一个乖顺的婴儿,在她的手中无声。 她往苏渐走来,一步两步,步步生莲。 苏渐看着这个妇人,由心底里,产生了恐惧。 一剑,自天而降。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挡在了苏渐的面前。 这个人,是一个书生。 第249章 木讷的师叔 苏渐不知道那个书生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起来很年轻,顶多三十出头,不留胡须,所以看起来,并不老派,而有着一种近乎敦厚的温和。书生按住了苏渐下意识要抬起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苏渐没来由的,感受到和煦的气息。那气息并不刻意温和,也不凌驾万物,更是没有丝毫的与众不同,而是仿佛来自寻常人家,颇有几分朴拙和亲切。 他很像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苏渐知道,他是书生,却并不普通——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书生可以如此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边。 苏渐愣了愣。 他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妇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她的眼里,不再有苏渐。 她看着那个书生,目光复杂。那目光里,有那么多想要说的怀念,想要言说的思念,还有几分怨怼。 书生没有说话,轻轻攥住了苏渐的手臂。 突然,苏渐感觉眼前一晃,景色骤然变化,一切都变的模糊,颜色却又融为一体,成了柔和的白。 再一眨眼,苏渐和那个书生,已经来到了一个崖边。 那个妇人紧接着出现,俏寒的面容,柳眉微皱。 苏渐望向那个书生,心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这个人,居然也是逍遥境的强者! 苏渐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景色登时变化。 两人来到树林里,妇人跟上。 两人来到草地上,妇人跟上。 两人来到山洞里,妇人跟上。 终于,两人来到了一个湖泊上。 妇人跟了上来,然后站在不远处,看着书生。 书生叹息,却带着笑容,仿佛在看一个顽皮的妹妹。 妇人今年将近四十,却仍然如二三十岁般美丽。可是,她的眼眸里,却多了些令人心疼的东西。 强势,威严,不容置疑的刚强。 书生看着,有些心痛。 一个女人,要经过怎样的经历,才能有这些变化? “你跑什么?” “我没有跑。” 书生的回答干脆,声音清澈,仿佛他脚下的流水。 他的脚下,是洪波粼粼,是万里长河。 他们,来到了某一个山野的河流里。 苏渐脑中光影闪烁,猛然想起,这里是距离玉衡宗百里之外的某一条河流。 转瞬间,穿越了百里的距离,居然面不改色,这两人的念力和境界,当真是骇人听闻。 书生微微蹙眉,说:“原来别月剑,是你偷的?” 女人淡然道:“它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书生竟然点点头,说:“这话,倒也不错。” 苏渐迷糊起来。 这两人的话,他根本听不懂。 但是,他的心里,却又突然翻腾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那个女人,双眼前所未有地圆睁。 那个人,那个女人难道是!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女人又说:“我拿了别月剑,可是想不到,你过了一年才来。” 书生说:“原本,我是不想来的。” 他看了看苏渐,松开了手。苏渐立刻身子一沉,落进了水里,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哪敢有什么埋怨,给自己施了一道“轻”意,整个人立刻浮出了水面,稳稳地站在了水上,有些摇晃,却并不狼狈。乳白的水汽从他的衣服上蒸腾,化为丝丝缕缕的雾。 但是,这点雕虫小技在两人面前,真的算不了什么。 所以那个女人根本不再看苏渐一眼,而且,她的目标,似乎也一直都是那书生一人而已。 不过苏渐感到很庆幸,他可不希望这个女人,把自己当作目标。 因为,她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师叔! 颜清霜! 而这个男人,这个书生,明显,便是那个,打造了墨离剑,和别月剑的师叔! 楚清秋! “当年绝谷一别,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想不到,你居然会成为这个所谓玉衡宗的宗主。” “那你呢,楚清秋?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成为一个乡间先生。你的满腔豪气哪里去了?你的宏图壮志哪里去了?你不是要重振书院吗?可是你现在呢?像一个缩头乌龟,不敢来见我!” 苏渐暗暗挑起拇指,这个女人吵起架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凶悍,难道境界高了,人的吵架功夫也会见长? 可是,令人敬佩的是楚清秋的涵养。 他没有生气,没有故作淡然,没有面无表情,而是带着点好奇和笑容,仿佛感到好笑,看着女人。 苏渐此时,终于确定,这个寻常书生般的男子,就是书院的师叔,与自己师父平辈的师叔,楚清秋! 那么,这个声称别月剑“原本就是”她的,这个女人,必然是颜清霜,四师叔颜清霜无疑了! 可是苏渐万万没想到,两人,居然会在这种状况下相遇。 而这种令他尴尬的气氛,更是令他不喜。 “两位先聊,要不,晚辈先离开?” 苏渐打了一个哈哈,说出了真心话。 他可不想涉入两人的什么纠葛。颜清霜当年被打入绝谷,如何脱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不重要了。然而,在那水底石洞里留下的文字,苏渐早已有幸拜读。通过之前的那些事情来看,她的脾气定然不会很好,要是和楚师叔打起来,谁占上风苏渐不清楚,但是自己肯定会被殃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苏渐还是明白的。两个逍遥境可怕修行者的对决,区区坐忘巅峰哪里还有幸免的可能? 苏渐如是想着,想要离开。 可是两人都没有给他机会。 楚清秋看了他一眼,颜清霜则不动声色地往苏渐走了一步,两人的意思,都很明显。 苏渐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待在了原地。 楚清秋淡然道:“我以为,时间能够抹平一切。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仍然执着于当年之事。” 他的意思很遗憾,不过他的语气里不带任何遗憾,反而坦诚地像是述说一件与两人无关的事情。 这让那个女人更加的愤怒,因为她的剑,那把别月剑,已经几乎要凝结了水面。 那寒意,渗入骨髓。 楚清秋又露出苦恼的神色,说:“你找我,不是为了让我开导你吧,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苏渐差点喷血。 第250章 逍遥境的对抗 白鹿书院的几个前辈高人,早已不见于江湖。 苏渐的大师伯傅清山,已经贵为白鹿书院院长,或许还会因为俗务而时常出现在世人面前;师父冯清源痴迷棋道,再加上当年那事,他也并不涉足俗世;至于四师叔颜清霜,在众人的口中,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物。 而这个三师叔…… 着实令苏渐无语。 他本以为这个三师叔是一个何等威风凛凛、豪气干云的绝世天才,可是…… 苏渐真的没想到,三师叔楚清秋,居然是一个木讷到极点的家伙。 不过他也很释然。三师叔既然喜欢过四师叔颜清霜,甚至为了她远涉极北之地寻找铸剑的材料,这份痴心着实令苏渐曾经赞叹过;但是,楚阔居然被他认作义弟,而不是养子,苏渐也早该想到,三师叔的情商,也高不到哪里去。 谁知道,他的表现那么令人有吐血的冲动。 而且,这时候,自己在这里,明显是一个多余的人。四师叔不让自己走,也许是为了墨离剑,难道你就不知道独处的时候,两个人才能更好的交流吗? 苏渐在心里郁闷着,往他的身后躲了躲。 女人却笑了起来,那笑很冷,不亚于她手里的剑。 “开导我?你以为你是谁?” 楚清秋仍然是那副温和或者说木讷的样子,对苏渐说:“我们打不打?” “别我们……师叔,别打。” “哦。” 楚清秋笑了起来,说:“好,就当是给我师侄一个面子,我不打。” 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的身上念力陡然暴涨。她的柳眉倒竖,别月剑泛起月光般的光华,刺向了楚清秋。 苏渐没有来得及看清这一剑,剑,已经来到了楚清秋的眉心。 楚清秋却没有躲避。 他只是伸出手,指尖后发先至,在那剑尖上轻描淡写地一弹,将剑尖弹开。 锃…… 一声剑鸣传开,响彻了天空之下的任何一个角落。 苏渐愕然。 这一剑何其之快!这一剑,何其之强! 然而,这一剑却逃不过楚清秋的一指,却抵不过他的一指! 这份功力,是苏渐所见过的,最强大的力量! ………… 男子却没有什么骄傲的神色。他看着对方竟然不加变招,左手并指如剑,往自己刺来,眉终于皱了起来。 他飞身后退,却撞到了苏渐。男子叹了口气,握住苏渐的手,随意一挥。 女人的手登时一缩,往后退了两步。 男子挥动苏渐的手,苏渐的手里,握着墨离剑。 楚清秋在挥剑。 这一剑,其实只是苏渐握着,并不是最强的一剑;但是这一剑是由他挥出来的,所以是极强的一剑。 苏渐默然无语。 挥剑的那一刻,那个动作,令他无比向往,无比地羡慕,无比地想要掌握,想要学习。 所以,就算是被一个男人握着手腕,苏渐也心甘情愿。 “撒手。” 伴随着楚清秋短促而温和的声音,苏渐的手突然被一道电流流过,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 墨离剑离开了他的手,坠入水中。 然而,紧接着,它在水中突然听从了某种力量的召唤,如游龙般猛然翘起剑首,往水面扑去! 它冲出了水面,如同一道黑龙,往那个女人冲去! 女人的眼神从愤怒变为了慎重,以极快的速度和匪夷所思的手法,将白剑拦在了自己的胸前。 黑剑的剑尖,抵在了白剑的剑脊上,并且,那强大的力量,继续往上冲击! 女人的剑不曾颤抖,仿佛与她的手融为了一体。 可是,突然间,她的脚尖离开了水面。 原来,不管她如何强大,体重终究还是女人。所以她被这一剑,带离了水面,如白鹤般飞上了天空。 墨离剑顶着别月剑的剑脊,很稳,没有丝毫滑脱的迹象,仿佛只要楚清秋愿意,它可以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将那女人刺进白云之中。 别月剑挡住了墨离剑的剑尖,极稳,仿佛只要女人愿意,她可以一辈子保持这种状态,直入云霄。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仿佛。 女人的身形陡然消失。 下一刻,她出现在了那个书生的面前。 楚清秋面不改色,看着她消失,看着她出现,眼中没有半点的意外。 然后,他也消失。 苏渐看着他消失,想也不想,立刻撤去身上的“轻”意,身子陡然沉入了水底;并且,在这一霎那,他又连续施展了数道“坚”意,挡在了自己的周身上下。 那个女人本就要趁机杀了苏渐,可是没想到苏渐居然比泥鳅还要滑,竟然使出了这种手段,哑然之余,更是愤怒。 可是,她来不及刺出第二剑。 因为楚清秋出现在了空中,握住了那把被他飞出去的黑剑——墨离。 然后,他的身形再度消失。 女人的身形,也踏入虚空。 两人的身影,在这片湖水的上方,时隐时现。每一次出现,或者交锋,或者只是短暂的喘息,便进入了下一轮的攻击。 一时间,河水的上方,仿佛有数十、数百个楚清秋。 一时间,天空的下面,仿佛有数十、数百个颜清霜。 两人你来我往,每一次剑身相触,便是可怕的力量相撞。 仿佛,天空中有两座山。 仿佛,河水上方,有无数座山。 洪亮的剑鸣声,在强大的气浪中响彻荆山。河水翻腾,仿佛畏惧那些力量,却又被那些力量激起一层层浪花。 苏渐想在水中稳住身形,也费尽了力气。不过他很快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于是他立刻运转“斗转”之法,来到了河岸上。 他没有走远。 男人和女人之间,总是会打架的,尤其是曾经有过某种情愫的两人。 他如是想着,同时,也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两个逍遥境的绝世强者的对攻,百年难得一见。苏渐知道,哪怕能看懂一招半式,对自己来说,都是受用不尽。 他纵然惜命,却更加喜欢钻研。 在坐忘楼的时候,他就喜欢钻研,在神殿的时候,他也一心钻研。为了钻研,他甚至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因为,如果弄懂了,真的很有成就感。 第251章 手下留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修行者想要留下自己的道,只有寻找自己的弟子。和世人想象中不一样的是,往往都是师父寻找徒弟,而不是徒弟寻找师父。因为只有师父才知道,自己要找的弟子,是怎样的资质。 而作为师父,想要传下自己的衣钵,也只有几个途径。 第一,便是言传身教,对弟子口提面命,将自己的经验、修行功法,口头传给弟子。 第二,便是著书立传,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流传下来。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每个人对修行的感悟,那种感觉,都是不同的。人人都存在差异,所以所留下的语言、文字,都会被不同程度的曲解——即使,曲解的结果,是正确的。即使是同一个师父,两个弟子所领悟的东西,也是截然不同的,更何况天下宗门无数,弟子无数。 道,被说出来之后,便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真正的“道”。 这大约是大多数修行者的遗憾。 所以苏渐在坐忘楼看过的那些书,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所以他很想在某处,找到那种真正通于大道的方法。 当他看到这两个人的战斗,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机会,给自己一个领悟这个世界、这个天地间,修行者的巅峰处的能力的机会。 所以苏渐没有舍得眨眼,他看着那些场景,哪怕那些东西,自己暂时还理解不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会完完全全地记住,并且,在今后的时光里,他能从中获益。 两人,似乎都是剑师,但是两人几乎从来没有让剑离开自己的手。 因为他们本身,就已经能够破除空间的桎梏,在虚空之中,来去自由。 他们本身,就是最强的剑。 女人的别月剑很强,她翻手,剑尖便涌起道道寒霜,卷起碧涛万顷;她刺出,便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苏渐很难想像,只是一把剑,挥动间,便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威力。 但是,楚清秋更强。 他的剑如同山岳,和他本人一样,木讷中,蕴含着不可撼动的顽强。对方的每一剑都势如万钧,一往无前,然而,对楚清秋来说,这些剑势与秋蝉清风毫无二致。他往往能在间不容发之间腾挪躲闪,或者轻描淡写地将对方的剑格挡开来。 似乎,同样是逍遥境,楚清秋比对方更加强大。 可是,随着两人的相触越来越是频繁,那墨离剑和别月剑,在相触的一刹那,往往便能极其一道可怕的漩涡。这种漩涡无形无质,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搅乱四周的元气。原本这荆山里不同寻常的元气,便在这两把剑的诡异力量下,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突然,楚清秋退出了战圈,落在了水面上。 他的脚踩在水面上,仿佛踩在地面,丝毫不见下沉的迹象。 这似乎意味着他,还有余力。 而颜清霜落在水面上时,虽然也不曾有半点下沉,但却溅起了一片水花,看来是落了下风,因为她的控制力,似乎有些下跌。 “你如今比当年更强了,我很高兴看到你的变化。可是,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不仅是你的修为,还有世界,都变了。” 颜清霜眼神阴戾,看着楚清秋,仿佛在看一个死人,缓声道:“是吗?你是不是以为,你仍然在我之上?” 楚清秋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他望向自己的左手。 衣袖,不知何时,无声裂开。 那是一个剑痕,漂亮的剑痕。 楚清秋讶然。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刚刚很狼狈,为什么你就不能认为,刚刚我一直都在手下留情呢?” 女人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是阴郁,她看着楚清秋,面无表情,冷酷到了极致,伤心到了极致,痛苦,似乎也到了极致。 “当年,你弃我而去,有没有想过这一天?你有没有想过,白鹿书院的声誉,都被你给毁掉了!” “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会败在我的手上?” 苏渐看着颜清霜,默然不语。 白鹿书院的声誉,毁于颜清霜和雪长空的爱情,这一点世人皆知。就算是对这个三师弟青睐有加的师父,也不避讳此事。可是颜清霜现在却这样说楚师叔,令苏渐有些看不过去。 不管怎么说,她和雪长空的孩子,楚阔,还是被楚清秋楚师叔养大的! 楚清秋沉默以对。 他突然伸出手。 两人的境界,都足够的高。所以,即使是隔着相当长的距离,颜清霜也能看清那个男子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耳环。 那是一个女人的耳环。 是她的耳环。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右耳,然后脸色微变。 楚清秋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似乎丝毫不以刚刚的对方的话感到介怀,他抛玩着那个耳环,笑道:“这样,我们算是平手哦?!” 颜清霜面如寒霜,终于怒不可遏地,往楚清秋攻去。 别月剑,第一次,从她手中飞出。 这把剑,第一次,变得无比的巨大。 虽然,剑还是那把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这把剑已经变得极大,在天空里,倏然斩下。 苏渐在这把剑的范围之内。 他皱眉,然后施展了宇字诀。 于是,他虽然未曾动过,身形,却在数里之外;可是,他的身子也处于那处,未曾动过分毫。 动静合一。 楚清秋看着那把剑飞来,感受着那剑意的澎湃,眼中第一次有些凝重。 于是,他挑起墨离剑,将墨离剑拦在了自己的胸前。 别月剑顶在墨离剑的剑脊上,吱吱作响。 楚清秋的身形慢慢地往后退着,两脚在水面,犁出深深的长痕,却又因为流水的特质,而迅速合拢。 这一招,和刚刚楚清秋的那一剑,又是何其相似! 可怕的力量的较量下,楚清秋似乎输了一小步。 颜清霜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楚清秋,眸子里突然流出了,令人不易发觉的泪点。 她站在水面,水面下,是她孤独的倒影。 第252章 血杀 楚清秋终于停了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那柄别月剑,看着它顶在墨离剑上,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 那把剑的威势渐渐的衰弱,从一开始的不可阻拦,变成了穷弩之末。水面渐渐平静,渐渐地仿似明镜。 水流不会那么快宁静和平和,之所以如此快地平静,是因为楚清秋的念力,正在释放。 这道念力,并不是针对流水或者别月,也并不针对谁。 但是它的笼罩范围之下,一切都变得平静,就算是那把别月剑,也变得无比平静。 苏渐讶然,因为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宇字诀扩展出来的空间,也被这念力缩小,渐渐的,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 楚清秋的这一道气息,并非对苏渐释放,然而,却轻而易举地破了苏渐的“宇字诀”,碾压了苏渐的空间。 这让苏渐骇然。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神殿领悟的道法是自己的杀手锏,最后绝招;可是,在真正强者的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实际上,苏渐也明白,自己没必要这样妄自菲薄,失去信心。毕竟是逍遥境的修行者,远在无忧境之上,施展出这样超越了自己理解能力的道法,也并不足以令人丧失修行的信心。 苏渐如是想着,为了避免两人的交手会殃及池鱼,他立刻在身周布下了数道太阴之力,看着那些阴阳变化而成的“棋子”在自己周身上下飞舞盘旋,他才有些安心。 就在这时,一个令苏渐无法想象的事情,却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在颜清霜的眉间,突然出现了一个符文。 那道符文渐渐蔓延开来,在她的脸上布满或相似,或不同的符文,这些符文构成的纹路,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和畏惧。 就算苏渐是一个坐忘巅峰,也知道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楚清秋微微变色,一剑挑飞了别月剑,望向女人,沉声道:“想不到,你居然堕落到,要修炼血咒这等肮脏的法门。你难道,真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颜清霜笑了起来。 她的笑,很是洪亮,仿佛整个荆山,都能听见她的笑。 她的笑,很是凄婉,仿佛整个世界,都会因此而崩碎。 “堕落?” 她不屑一顾,却又看向楚清秋,笑容里,带着些哂然和怒意。 “这是真正的力量,何谈堕落?” “难道,就算是你,楚清秋,也开始推翻自己的言论?你不是说过,世间道法无分善恶,全在于施展道法之人的心中善恶?” “一念为善,便是善人,一念生恶,便是恶鬼……这不是你说的吗?” “为什么如今,你都会变!为什么,你也变得如此的低劣?如此的与世同浊?” 她的微笑,渐成了狞笑。 别月剑被她的念力操控,浮在她的面前。 突然,别月剑的剑脊中央,渗出了一点血红。 楚清秋神色一紧,身形乍动! 一道残影,在空气中生出,残影的尽头,是一个男子。 楚清秋的最终目标,是别月剑。 可是,即便是他,也太晚。 别月剑的中央那处红点,如今已经成了一块红斑。从红色剑斑里,如同血丝般的纹路,渐渐衍生,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布满了整把剑。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并不是攻击。 女人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把剑毁掉。 别月剑的白色光辉,变得黯淡。 蛛网般的纹路,令它变成如同废铁。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那把剑。 于是,那些蛛网般的纹路,便延伸到了那只手上。 那只手,属于楚清秋。 他握着剑,此时,距离颜清霜,很近,很近。他和她甚至呼吸相闻,可以轻松而不留痕迹地,给对方一个拥抱。 可是,颜清霜没有拥抱他。 她看着他,看着剑,眼中有一丝近乎疯狂的冷酷。 别月剑的白色光辉,在那片红色的蛛网里,变得黯淡无比。 可是,当那只手握住剑柄的时候,黯淡的速度,变得无比缓慢,而那些蛛网丝的红色痕迹,居然向楚清秋的手臂上,蔓延开来。 苏渐眼看着楚清秋的手背上,被那红色侵蚀,然后,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往楚清秋的袖中延伸,并在最短的时间里,爬上了楚清秋的脖子。 楚清秋皱眉。 他的神色很凝重。 “想不到,你连这种道法都学?” 他仍然能够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隐隐透着愤怒。 苏渐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那个诡异的状态来看,这两人,一定是在进行可怕的较量! 颜清霜笑道:“有何不可?只要能留住你,哪怕是尸体,也是好的。我说了,我这个人,只要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而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知道吗,我用这一招,杀死了我的丈夫——那是在某一个夜晚,他和我欢爱之时,中了我的手段而死。不过,我至少也让他感受到了快乐,所以,他死得不冤——楚清秋,如果不是这时候有一个孩子在看着,我也会让你感受到快乐的。” 她的眼中,嘲笑之色越来越浓,仿佛在讥讽对方的无能。 而实际上,当那些血色纹路延伸到楚清秋的颔下时,他似乎已经僵在了原地。 最后,那些血色纹路延伸到了他的脸颊,额头,并且,往他的头发里涌去。 他的脸庞被分割成一块又一块区域,每一块区域,都开始变得干枯黯淡,仿佛生命被吸食。 可是,苏渐也能发觉,他的肌肤在干枯的同时,也在不断地补充着养分,重新变得柔嫩,仿佛婴儿。 新生和死亡时刻对抗着,争取这副身体的控制权。 “变成我的傀儡吧,这样,你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她望着楚清秋,看似很满意。 可是,她又变得不满意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只要松开手,就可以摆脱‘血杀’的控制!为什么你就是不放手!” “不就是因为,这把剑是为了那个贱人而造的!” “我庄玄青,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第253章 苏渐的表现 庄玄青这个名字,对苏渐来说,很是陌生。 苏渐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过去,只不过,当他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四师叔颜清霜,而是一个疯女人,一个叫“庄玄青”的疯女人,不知怎的,他的心底里,竟然有些释然,莫名的轻松。 然而,战场上的情势,却是令人心忧。 楚清秋无声握着剑柄,尽管他的身体仿佛被那些血纹割裂成了无数的部分,他却依然执拗地握着那把别月剑。 他的神色很痛苦,但是偏偏不说话,不怨怒。 他的眼神里,只有同情。 庄玄青厌恶这样的情绪,厌恶这样的眼神。 但是,她没有露出丝毫的厌恶,而是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人那样,缓步走到了楚清秋的面前。 而令人不解的是,楚清秋就那么看着她逼近,没有闪躲,没有后退,甚至没有皱眉。 “没用的。”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些年,你过得太安逸了。一个失去了獠牙的猛虎,便不如病猫;一条没有了鳞片的蛟龙,便有如废蛇。楚清秋啊楚清秋,当年,你可曾想过今天?” 楚清秋仍然是不说话。 事实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苏渐突然想起了这个法术。 血杀。 和李君独在白鹿祭之战时,为了将两人隔离出外界的那一招,以心血凝结的“凝血界”一样,“血杀”,也是一招,以血为媒的可怕招数。 和抵御外界攻击的凝血界不一样的是,这一招血杀的可怕在于,反是被对方心血沾染的存在,都会被彻底封印,就此失去一切恢复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如果楚清秋无法抵抗住那些血纹的侵蚀,就会被永远封印,失去所有的生命力。 在蛛网般交错的血色纹路里,楚清秋的肌肤被分裂成了一块块,或者变得枯萎、皱褶,或者从枯萎和皱褶里恢复,变得如同婴儿般滑嫩。枯萎和重生交替着, 庄玄青嘴角的笑意盎然,像是一个看着耗子的猫,充满了残忍的意味。 “现在,你还有力气离开我吗?” 庄玄青望着楚清秋,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她没有攻击,只是看着楚清秋的眼神逐渐萎顿,那心中久久未曾得到舒展的愤怒,终于宣泄了一丝,所以看上去,很是快意。 就在这时,一个人无声出现在她身后。 他之所以出现得无声无息,是因为他是踏破虚空而来。 他做所以能够无声无息,那是因为他是苏渐。 苏渐敛绝了所有的气息,在庄玄青精神最为松懈的那一刹那出现,无声无息,无形无相的一击,从他的念宫里涌出。 一座青峰意,没有从天空出现,而是直接裹住了那个女人。 这一道意,在平地上,或者根本奈何不了这个女人;但是,在这水面上,则根本没有利用高度加速的必要。 这是一道密度极大的意,恰好能裹住女人,却极为霸道地把她拉进了水中。 伴随着一声闷响,女人在一片水花里,落了下去,在气泡声和水流声中,毫无反抗余地地下坠。 没有谁,能够敌得过重力。 不管飞的再高,都要回到地面,沉入海底。 苏渐却没有大意。 他随手一挥,水面登时涌出一条浪线,将动弹不得的楚清秋运到了岸边。 而同时,苏渐又立刻双掌合十,望着水底的某处,意动。 天空之中,隐隐传来了雷鸣。 可是,那其实并不是雷鸣。 那只是,六座山。 六座黑色的山。 水面被这六座黑色的山峰击碎,突然凹陷、分裂、升起、水浪狂作,发出轰隆巨响。 六座山,留下了六个巨大的水涡,消失在水底。 突然,整条大河都开始震荡、不安起来。 水浪狂涛扑向两岸,水面被某种力量撕碎,化为了无数不规则的水流;混沌的泥沙翻涌,将河水搅得无比浑浊。 苏渐面色凝重,看着下方,仿佛能真的看到什么。 他的念力,束缚着那个庄玄青。 只要能束缚住对方,不让对方进行空间的转移,那么,苏渐有把握重伤她!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 庄玄青还没来得及反应。 她便被七座山峰联合封印! 她屏住了呼吸,在水下,隐隐看见七座山峰。那七座浑然如黑玉的山峰,在水底巍然,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最可怕的是,那些冰冷的死亡气息,令人绝望的气息,令她根本无法动弹! 而且,那七座山峰,仿佛更能够令她的念力无法逸出。 她的念力无法渗透到外面,即使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出去。 然而,庄玄青更加隐隐感觉到,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她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这七座山峰的排列,还有它们之间剧烈涌动的元气——那些元气在剧烈地燃烧,仿佛随时要爆炸! 就在这时,令人恐惧的力量,降临在她的身上——那个力量并不是来自于她,而是来自于那七座漆黑的“青峰意”。 她突然明白,那不是七座山。 而是七颗星辰! ………… 水面经过短暂的平静之后,再一次迅速膨胀! 水浪滔天卷起,将两边的雾气扑灭,将河岸上的树木,尽悉摧垮。水墙遮天,高高地卷起,又重重地拍下,将成群的拦腰粗的树林尽悉扑倒! 不知多少树木被摧毁在这巨涛之下! 苏渐竭尽全力,在那一刻凝结了大量的念力,匆忙中施展了“斗转”,落在了岸边楚清秋的身边。 他眼见那水墙高高扬起,立刻按住了楚清秋的肩膀。 那些尚未消失的少阴之力立刻围绕他怒旋,将几乎要溅到他身躯的水珠一一弹开,形成了黑色的风暴! 就在一霎那,苏渐带着楚清秋来到了一处山崖边。 可是,当他落地的刹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居然无法离开楚清秋的身躯! 仿佛,他的手,被楚清秋的身躯,紧紧地吸住了。 苏渐正在疑惑,突然发现,那些血纹,居然在一瞬间,就侵蚀了自己的右手! 第254章 念宫外的红 血纹仿佛有自己的意志。 苏渐想着要用自己的念力去阻拦那些血纹的扩张,可是,念力想要在体内产生作用,必要走过经脉。然而,那些诡异的力量却在一瞬间,将苏渐的力量全部避开,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苏渐的肩头爬来。 更加可怕的是,苏渐感受到,那些力量经过的瞬间,自己的手臂,正在变得极为虚弱。血纹交错,割裂的范围里,皮肤都变得干枯、萎顿,仿佛没有了一点点的生命力! 苏渐惊慌地想要挣脱,却发现那些力量根本就无法挣脱。他的手无法离开楚清秋的肩膀,只能感受着那种万虫噬体的痛苦,却无法可想。 他不再观察那处河底的变化,立刻伸手,想要把那只手给拽回来。 更加可怕的事情,悄然发生。 血纹瞬间将苏渐的两手布满,虚弱的感觉,在苏渐的体内如幼兽般生长,速度之快,令苏渐咋舌。 可是,如今,苏渐却没有办法压制它们。 这招,并不是简单的血杀! 如果只是血杀术,苏渐完全可以压制住那个诡异的力量。可是,这个术显然不是简单的血杀,而是比血杀更加可怕的某种道术。苏渐对这个道法毫无印象。 苏渐就在这时,一个人破水而出。 那个人破开了水面,身如游龙,飞上了半空之中。 那个热,正是庄玄青。 苏渐神色一凛,暗道:想不到此人居然如此可怕,不仅没有被“七星”碾杀,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念力,实在是厉害! 庄玄青的身子在空中略一迟滞,然后出现在了苏渐的面前。 她漠视着苏渐,仿佛并不介意苏渐刚刚的攻击。 “七星”,是将七个“青峰意”化作星辰,并且利用神殿道法凝聚力量,将它们凝为一体的可怕道法。这个道法曾经瞬间击杀了燕无计和慕容羽,一度被苏渐封印,下定决心不再使用。 可是,这一招,居然无法对庄玄青造成任何的伤害! 庄玄青怒容满面,望向苏渐,原本精致的面容陡然间杀气腾腾,往苏渐二话不说,便是可怕的一击! 她的右手五指如钩,往苏渐的肩膀袭去! 就在这时,苏渐和楚清秋突然同时消失! “好小子!” 庄玄青冷笑,怒笑,身形亦消失。 她是逍遥境,苏渐如果比速度,根本比不过她;她是逍遥境,如果想要在整个荆山里,找一个坐忘巅峰的小子,也只是轻而易举之事。更何况,苏渐的伤势很重,再加上他的念力已经将尽,此时此刻,根本逃不了多远,便被庄玄青追上。 他和楚清秋出现在一片草地上,狼狈无比。 楚清秋的脸上,已经布满了血色。 苏渐也没有更多的力量来阻止那血纹的侵袭。他绝望地看着那些血纹渐渐爬上了自己的手臂,然后,一股子麻木感觉便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 他的脸上,也瞬间爬满了那些血红的纹路,似乎,那些力量也要将苏渐,一并封印! 庄玄青站在不远处,看着苏渐,怒容转为怒笑,骤然又变了神情,道:“被血杀之术侵蚀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够活命。小子,你既然是书院的弟子,就和你的师叔一起死吧!” 苏渐的全身都是麻木和冰冷,无法动弹;他的念力被什么东西挤在一起,无法往外扩展分毫。他只能感受着那力量在自己体内慢慢蔓延,然后,深深地进入了他的心房。 苏渐连皱眉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他只得立刻进入冥想的状态。 如今,只能利用最后的一点念力,保住自己的念宫不损。 苏渐的意识,来到了自己的念宫里。 念宫里,天空变得血红,可怕的气息自天而降,在苏渐的念宫上方,形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红霾;血腥气和冰冷的死亡气息四处蔓延,神殿模样的念宫四周,青草依依瞬间变成了枯枝败叶,在苏渐的面前,化为了飞灰! 苏渐站在念宫里,知道那些血气只要吞噬了念宫,自己就会死亡。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的威胁,只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无法躲过。 他看着那些血染红了地面,然后往自己的双脚慢慢地爬来,一寸寸地蔓延,虽然慢,却不可阻挡。 他看着那片天空缓缓下沉,似乎要压垮他的念宫,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绝望地看着念宫外那片海洋逐渐变得血红——那是他的气海,他的元气、念力,都在那一处,却都已经被腐蚀。 苏渐仍然想不到半点办法。 这是逍遥境的大修行者施展的法术,完全可以碾压苏渐的任何意志。苏渐毫无反抗的可能和力量,也是自然而然的。 可是,就在苏渐放弃了的时候,那些血红,突然停止了蔓延。 它们讷讷不敢前,在苏渐的神殿外,那座念宫外,停止了攻击。 神殿里,十个棋局陡然发亮。 它们神圣的威严,令那些邪祟的力量不敢往前;它们在神殿里大放光明,令那些血红驻足退缩。 …… 庄玄青看着苏渐入定,轻笑了一声。 这个血杀之术,她已经研习了多年。就算是同为逍遥境的楚清秋,都无法压制自己的力量,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苏渐?一个小小的坐忘? 坐忘,或许在人间,是巅峰的存在。 但是,在早已经脱离了人间,来到了仙境的她来说,苏渐还只是一个孩子一般的弱小存在。 她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说,怎么发泄,这两个人,都听不见。 她笑了起来,然后往楚清秋走去。 “你知道吗?那一天我跟随师门长辈,去追杀颜清霜和她的孩子,我本以为,只要杀了她,你就会跟我走了。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出现。” “我更加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出手伤我——我本以为,就算你想救他,你也会对我手下留情。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出手伤我,只是为了一个与雪族人苟且的女人!” 庄玄青的笑容越来越冷,话语间,满是仇恨。 第255章 庄玄青 沈雪朔仍然昏睡不醒,这种状况令人担忧。 但是,更加令人担忧的是,从刚刚开始,从远处传来的异样念力波动,突然停止了。 那狂风和巨浪终于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这种诡异令人心神不宁,对众人来说,此时此刻,如果突然出现什么天崩地裂的景象,也不是什么特别令人震惊的事情。 公孙清扬背着沈雪朔,眯眼看着那个方向,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一时半刻,却也不敢确认。 楚阔则神情怪异,望着死寂的远方,似乎有些犹豫。 突然,一个人说:“我们继续赶路就是。” 众人转眼看去,说话的人原来是柳寒鸦。 他平静地看着众人,丝毫没有因为突然的静止,而有所动摇。 一如既往的平静,令柳寒鸦看起来,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公孙清扬看着柳寒鸦,他很清楚,柳寒鸦的修行境界远比自己要高。否则,苏渐也不会把这么多人都交给柳寒鸦保护。 然而,公孙清扬很想去看一看。 因为,从刚刚开始,便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敲打着他的心脏。 他隐隐猜到了什么,所以不甘心,不想,不愿意——就这样离去。 “我要去看看。” 柳寒鸦拦在公孙清扬面前,微笑道:“你去未必有用。” 公孙清扬苦笑。 那一处的战斗,所造成的动静几乎已经近乎天崩地裂,而传来的恐怖气息也无一不表明着——两个逍遥境的高手,正在彼处进行着激烈的对攻。 这个世界上,逍遥境高手的数量并不算太多。 逍遥境高手和别月剑同时出现,也只有几种情况会发生。 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 “师叔来了。” 他喃喃道。 师叔来了,所以他想去,师叔来了,他想看一眼,师叔来了,他想去看看。 总而言之,对这个看似放荡不羁的书院教授来说,这个世界上,他最想见的,或许就是那个师叔。 可是柳寒鸦不准。 “现在那里的战斗,不是你可以涉入的——你,应该还不想死吧?” 公孙清扬羞愤道:“就算我过去,会被一脚踢死,我也得去看看!我得问问,他当年为什么要丢下白鹿书院!我得问问,他为什么要作出那种选择!我还想问问,他为什么这时候回来!” 柳寒鸦淡然道:“那又怎样?即使知道了答案,你又能改变什么?公孙先生,现在,你的任务是,保护这个女孩子。而且,那里,有苏渐一个人,就够了。” “他?他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公孙清扬的眉宇间,又多了一分忧虑。 苏渐的气息,倏然消失,却再也没有重新燃起的迹象。按照次数来说,从他的感应到的一切来看,苏渐只是恢复了三次念力。三次还不足以让苏渐神识大损到无法会念力的地步,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有人封住了苏渐的念力。 在这个世界上,逍遥境修行者可以瞬间封印坐忘境修行者的高手并不多,但是,能够在短短一瞬封住一个坐忘境、一个逍遥境的人,却只有可能用一种办法。 血杀。 这种道法的力量,来自施法者的鲜血,却不像凝血界那样需要施法者的性命作为代价。只不过,这种道法修炼之时,总是未免有伤人和,所以一直被列为禁术。而且,这种道法本身也修炼不易,所以很少有人去练。 逍遥境的修行者,有更多的法术,可以达到类似效果。 会去练,而练得成,对别月剑感兴趣,隐居在山林之中,还是一个女人——公孙清扬只要不是特别蠢,自然也可以看得破其中的关键。 “那个人,是庄玄青。” 楚阔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但是南萱却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她知道这个战斗里,容不下自己的身影。凭她的微末实力,就算想要帮助苏渐,也只会拖后腿。所以她的脚步没有一刻停下——走得越远,越安全,苏渐才能越是心无旁骛。如果是逃,是她唯一能做的,那么她愿意放弃所有的骄傲,不顾一切地逃。 可是,她停了下来。 她望向那一处,脸上充满了惊骇。 “应天书院,庄玄青!” 这个名字,对大部分稍微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南萱对书院的往事,也略知一二,所以,时常能够从爷爷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她,自然无法保持平静。 如果是她,苏渐一定会死。 庄玄青,最恨书院之人。 那是因为,曾经有一个人,负了她。 十几年前,雪族大军入侵,势如破竹,没有哪个将军哪家军队能够抵挡。于是众书院弟子纷纷投笔从戎,赶赴沙场,抵御外侮。其中,便有这个庄玄青。 如果说,白鹿书院的弟子代表,最强者是三师叔楚清秋的话,那么,这个女人,便是应天书院的庄玄青。此人的修为、境界、天资、悟性,在应天书院的短暂历史之中,是最高的一个,颇有点像如今的沈雪朔。在那个年代,白鹿书院和其他两家书院的矛盾,还不如现在这般激化,所以,庄玄青爱上了一个白鹿书院的弟子,却也并不是什么人神共愤的大事。 那个人,便是楚清秋。 可是庄玄青对楚清秋思恋之深,人所共见;然而楚清秋却对她日渐冷落。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庄玄青知道,因为楚清秋,根本没有爱过自己。 庄玄青的美貌,当时在整个京城都是闻名遐迩,而对她有心追求者,更是号称“半城”之多。可是,她偏偏谁也看不上,不管王孙公子,不管达官显贵,心中只有楚清秋一个。然而,任她如何自轻自贱,对楚清秋百般示好,那个男子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那个男人,只喜欢自己的师妹,颜清霜。 后来,颜清霜与雪族人雪长空产下一子,又被打落绝谷,生死不明;而庄玄青则也销声匿迹,再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过。 第256章 同病相怜 庄玄青的消失,不过是一个插曲。在战场上,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丧生。就算她当时已经是坐忘巅峰,随时可以踏入无忧的妙境,可是,也不过是一个应天书院的弟子。在这个哪怕是一宗宗主都可能随时丧命的可怕战场上,她的消失,并不足为奇。 可是,谁能想到,她居然能成为一个神秘宗门的宗主? 庄玄青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苏渐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她的过去,他也不知道她的现在。 但是,总有人知道。 比如,楚清秋。 那个书生来到了苏渐的宫殿外,看着苏渐,身上不染半点血红。 苏渐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不过他又想到自己和他的身躯有所接触,所以他能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苏渐看着楚清秋站在念宫外的血泊里,无奈道:“是楚师叔对吧?弟子是冯清源先生的亲传弟子,现在情况特殊,恕弟子不能远迎。” 楚清秋也没有进来的意思,他甚至没有看苏渐,而是把目光投射到苏渐的念宫里,那十盘棋刻上。 那些棋刻,原本是刻在那座神国神殿之上的,如今,却被苏渐化实为虚,刻在了自己的精神世界或者说念宫里。苏渐这一手原本只是为了巩固体内的元气和念力;想不到,今天却能依仗这些棋刻的力量,阻拦住那些“血杀”之力。 楚清秋看了一下,并没有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说:“你的实力,很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远不如你。”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想必会飘飘然。但是苏渐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强大,至少,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他很难飘飘然。 这个书生,就是自己的师叔。苏渐到现在还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的确,他很强。 但是,他如今已经将近二十,还只是坐忘巅峰;而那个书生,二十二岁之前,就已经修炼到了无忧境。苏渐靠的是这个身体本主的经验,而那个书生都是自学成才。 苏渐哪里敢厚着脸皮自夸自满,连忙说:“师叔谬赞了。” “你很谦虚,很好。满招损,谦受益。我很喜欢。” 苏渐撇了撇嘴巴,说:“师叔啊,我们现在没时间闲聊。” 书生看了一眼地面,看着那些血流污了自己的鞋,蹙眉,不喜。 于是那些血色便缓缓退开,往四面八方流动。 苏渐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大喜,道:“原来师叔并不怕这个什么血杀,完全是装的?” 书生摇摇头,道:“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解除血杀之术。玄青的能力隐隐高过我,我打不过她。” 苏渐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他无力坐在地上,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死?” 楚清秋又摇摇头,指着苏渐,笑道:“可是你可以。” 苏渐垂头丧气地摆摆手,说道:“你别开玩笑了,你看到了,我现在也只是勉强自保。如果那个女人愿意,随时可以取我小命。师叔啊,如果你有什么招就赶紧用吧。要不然,咱俩就要在这里交代了。” 楚清秋摇摇头,很认真地对苏渐说:“就算是我师兄,也未必能破解她的血杀。因为她的念力与你类似,能够循环生灭,用之不尽。” 苏渐愕然。 然后,他很快明白,楚清秋的意思。 “你是说,你原本可以克制她,但是她的念力充沛,所以你才没有办法?” 楚清秋赞许地点点头,对苏渐说:“血杀之术源于施术者的念力,而不是心血,所以介于虚实之间,看似伤身,实则伤神。她的念力无比充沛,虽然境界不稳,但却正好可以克制我念力不足的弱点。” 楚清秋身为逍遥境修行者,竟然说自己念力不足,苏渐有点没办法接受。 不过,那个庄玄青既然已经身为玉衡宗的宗主,想必对那本《坐忘经》也是有所修炼,说不定也已经练到了境界稳固而不堕的层次。 之所以之前她屡屡处于下风,却仍然不见败状,想必也靠这本《坐忘经》的功法。 就在这时,楚清秋又说:“再者,当年我已经负了清霜,不能再负她。我也不忍伤她,所以这件事情,只有你来做。” 苏渐恐惧地说:“得了吧,人家是逍遥境的,我只是一个坐忘……” “境界只是境界,一个人的强弱,岂是境界念力便可一概而论的?初代院长大人当年晋入化梦境之时,还不是险些被一个无忧境的意师打败。境界并不是实力的全部,如果你对敌人的境界产生恐惧,那么,你就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苏渐默然看着地面那些刺眼的鲜血,看着远处那片红色的海,问道:“为什么她这样恨你?这个法术凶险异常,如果稍有不慎,便有反噬之虞。她竟然把这种法术修炼到如此强大的境界,想必,对你的恨也很深。” 楚清秋看着苏渐,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就在这时,那些血色再次涌了过来,缓慢而坚定地往他的膝盖涌去。 “当年我为了救清霜的孩子还有雪长空,于敌群之中,左冲右突,见人便杀。不曾想,她突然出手,要抢那个孩子。我心急之下,对她出手重了些。这些年来,我一直躲避着书院的人。其实,或许也存着躲着她的心思。只不过,她却一直没有放下……” 苏渐默然。 他想到了尔岚。 如果那个时候,不是为了救南萱,他出手也不会那么重,慕容羽也不会死,那么他说不定就可以带回尔岚。 可是,尔岚现在因为哥哥的死,那么的痛恨自己,甚至诅咒自己。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尔岚说的话。 “我,慕容尔岚,歃血为誓!苏渐,你若此生与另一个女人成亲,我必杀你全家!” “我必……杀你。” 这些话,深深地刻在苏渐的心里。 这或许,也是他一直没有让南萱走进自己内心的原因之一。 他并不怕尔岚杀自己。 他只是觉得对不起她。 如果终生不娶能让她好受些,就算是终生不娶,又如何? 第257章 破解 从楚清秋的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情,苏渐惊讶之余,感触颇多。 苏渐完全能感受到当年,庄玄青有多么伤心。 她暗恋着楚清秋,楚清秋却只爱颜清霜,未曾认真地看过她一眼。 她终于好不容易等到了四师叔颜清霜的末日来临,甚至亲身前去,参与剿杀她和雪长空的行动——她必然存着公报私信的心,并且心里一定很快意,很得意,带着很大的希望。她当然希望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当然也希望她死后,那么她也就有机会占据楚清秋的心。 可是她最后的希望,也被楚清秋亲手打破。 苏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同情她。 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伤的如此深,她的确有理由恨他。 可是,她恨的理由,也很没有道理。毕竟,这个男人并不喜欢她,甚至,除了愧疚,这个男人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一点其他情感。 如果是这个男人喜新厌旧,负心薄幸,那么,这个女人有理由恨他。 可是,这个男人的心里,从来没有她任何一点的影子。 甚至,不愿意来见她。 所以他很同情她。同情她的无知,同情她的痴情,同情她的愚蠢…… 苏渐叹了口气,然后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楚清秋望向苏渐身后的那座大殿,看着大殿宫墙上的那些石刻,似有所思。 苏渐回头,隐约猜到了楚清秋的用意。他回头看那个书生,看着殿外缓缓蠕动,却无法再侵入半分的那些血色,豁然开朗。 不等苏渐恍然大悟,楚清秋说:“你后面的那些棋刻,很有意思。它们每一个都带着自己的力量,联合起来,居然可以镇压这血杀之术的能力。这是一种阵法,也是一种道。我说不出它的全部涵义,但是我能从里面感受到,超越人世的力量——这是你自己悟到的?” 苏渐赧然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这是我从绝谷里的一个神殿中,学到的道法。” 苏渐突然发现,这个看似木讷和低情商的师叔,虽然为人处事方面有让人无法接受一面,但是他的悟性真的很强。这个棋刻的力量,苏渐是在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的。而师叔楚清秋居然一眼就看了出来,并且能看出内里乾坤,真是了不得的家伙。 在心里纠正了“家伙”这两个字之后,苏渐虚心道:“这个棋刻难道可以克制血杀之力?” 楚清秋点点头,沉吟道:“应该不难。血杀之力,无非是幻术的一种。既然力量来自施术者,那么只要能够打败施术者就可以了。正如你触碰了我,你就会被血杀之力侵蚀一样,她到现在也不杀你我,就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余力,在控制、并且不想触碰我们的情况下杀死我们。因为如果她一旦碰到我们,她自己也会被血杀之力侵蚀。所以,唯一能够和庄玄青比拼念力的,只有你,苏渐。” 苏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她迟迟没有动手杀我们——想不到血杀居然连施术者都不敢触碰,真是可怕。” 楚清秋又道:“我的念力已经损耗不少,目前,无法在不利的情况下反控她。苏渐,我们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你了。” 苏渐一下子变得很没有信心。 能够杀死无忧境的修行者,曾经一度让苏渐对自己的力量感到很恐惧——换种说法,就是他对自己的力量很满意,也很自信。只不过,凭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和一个同样可以源源不断生出念力的逍遥境修行者比拼念力,这种做法,就像让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大人战斗。就算让那个小孩子连续不断地打大人十拳,也未必比得上大人的一拳。 何况,在这种情况下,苏渐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我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血杀之术对你没用。至少,它无法侵蚀你的念宫,那么你就不会被封印。而我,虽然已经被封印了八成功力,但是,我想我还是可以拼着修为受损的风险,帮你制造一个空隙。” 苏渐黯淡的眼睛终于亮了几分,他在念宫的地面上坐着,看着外面的滔滔血海,神色渐渐凝重。 突然,他站起身子,高声道:“好。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们拼了!” 楚清秋赞赏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话说的好,虽然豪迈之意不足,但是总算是看透了生死,我很喜欢。” 苏渐无语地说:“师叔你就不要损我了……不过,你要怎样才能制造出空隙呢?” 楚清秋看着那些渐渐要攀上自己腰部的血色,微显愁容。 然后,他轻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 树林间,一片死寂。 血色在楚清秋的脸上渐渐蔓延,渐渐地似要涂满他的脸。 那些被血纹分割的皮肤,已经彻底枯萎,然后被血色涂满。 这些血色却又不显得血腥黯淡,而是有些接近玫瑰的红,显得妖艳。 而苏渐,早就已经被血色覆盖;从远处看去,他仿佛一个被血色琥珀包裹的玉雕,周身上下,再找不到一丝的完好之处。 庄玄青快意地哈哈大笑。 “现在,我看你还怎么离开我?” 她的声音略带着沙哑,也带着些痛楚。那些痛楚无人知,无人懂,她也不需要人懂。 她看着苏渐的手,眼神里,有一丝厌恶。 这个少年搭在楚清秋身上的手,让这个血玉的雕塑不完美。 血杀之术,看似是以血杀之力侵蚀对方,实际上,更加厉害之处在于它是一个幻术。不仅能够封印对方的身躯经脉,还能够封印对方的念宫。但是,问题在于这个术实在是太过强大,所以就算是施术者本人,在对方完全被封印之前,也无法碰触对方。 否则,她早就把那只手给拧断。 “哼,白鹿书院的学生们,还是那么惹人心烦。” 她的狂热眼神渐渐变得阴戾。 她却没有余力再对苏渐出手。因为,她需要不断地消耗念力,维持这个术,直到楚清秋彻底崩溃。 可就在这时,苏渐的脸上,那被血色完全覆盖的脸庞,突然裂开了一条细纹。 第258章 蝼蚁的反抗 逍遥境的修行者,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这个问题,很难给出一个让人能够轻易理解的答案。 一日之间,纵横万里,这是逍遥境给人最深刻的印象。 但是,所谓“逍遥”二字,却也不尽然是身体上的逍遥。逍遥境的修行者,也不仅仅是来去如风这般的浅薄。 无忧境,是仙境三层的第一个境界,到了无忧境的修行者,只要有念力在身,便不会被任何世俗力量威胁。而高于无忧境界的逍遥境修行者,更是如此。 坐忘巅峰又如何?在他们的眼里,只不过是一颗肉眼无法察觉的沙砾。 她本不应该对一颗沙砾感到愤怒。 可是她偏偏很愤怒。 因为那颗沙砾,已经变成了一颗碍眼的石头。 血杀之术甚至可以封印同为逍遥境的楚清秋,但是,却在封印了苏渐的短暂时间之后,裂开了缝隙。就好像被琥珀封住的蚊虫,要挣脱琥珀逃出生天一样。 它的想法,令人觉得可笑。 它的行为,令人觉得可怜。 它的挣扎,令人觉得可叹。 而当它真的快要从那已然凝固的琥珀里挣脱时,那些可笑可怜可叹,都变成了惊讶和愤怒。 区区蝼蚁,居然胆敢违抗绝对的力量? 庄玄青很愤怒,她有些愤怒于,没有早点解决这个蝼蚁。那天夜里的时候,她就应该杀了他! 那时候念及他是白鹿书院的弟子,又考虑到自己还不宜现身,所以庄玄青只将他引到了沈雪朔的身边,想让神识错乱的沈雪朔和苏渐同归于尽。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苏渐居然能够突破自己的幻术! 一旦苏渐突破了幻术,那么她就不得不分心对付这个小子。杀了他自然不是问题,但是,那也就意味着,她无法再获得良机封印楚清秋了! “碍事!碍事!” 她满腔的怨怒几乎要从她的七窍百穴喷涌而出,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苏渐脸部的那处裂痕的扩张而收缩,她的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着苏渐,她的心里生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荒谬预感。 这个小子,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或者,他也许能修炼到那化梦境! 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尽快封印楚清秋,然后,再对付苏渐! ………… 苏渐站在大殿前方的玉阶上,看着那些渐渐退却、却又去而复返,如此反复不止的血浪,眉尖微蹙。 “你的念宫很强大,稍微利用它的力量,这血杀之术就已经溃退。” 楚清秋在苏渐念宫的前方,缓缓走动着,却又不停地以诡异的身法,变换着方位。 在念宫里,在精神世界中,一个人,既要遵从现实里的规则,又可以有所突破。 楚清秋作为一个逍遥境的修行者,在苏渐的念宫里,却也如同在现实中一样,拥有逍遥自在的能力。 他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变换着方位,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一个范围。 这个范围,方方正正,如一个棋盘。 他在下棋。 他每变换方位,便会留下自己的气息和念力。这些念力对一个逍遥境修行者来说,可能是微不足道;但是对一个坐忘境修行者来说,却都是极为可怕的数量。这种数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或许只有“望尘莫及”四个字,可以稍微形容一下苏渐心中的震撼。 一个逍遥境的修行者,比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强大千百倍。 然而,苏渐只是经过最初的惊讶,便恢复了往日对强者的那份平常心。 他开始认真地指示方位。 在他的指挥下,楚清秋不断地消失,又出现,消失,又出现,不厌其烦,意甚悠闲。 那些血色在楚清秋的身形变换里,渐渐地变得淡薄。 然而,就在这时,苏渐的头突然嗡的一声,产生了刀削斧凿般的剧痛! 他四肢陡然一软,然后跌倒在念宫的地面上。 楚清秋皱眉看向苏渐,然后看向天空。 他知道,这是因为,庄玄青,她终于开始集中注意力对付苏渐了。 对付坐忘境的修行者,庄玄青就算是分出心神,就算只是用一丝真力,那么也可以将苏渐的精神彻底击垮。 可是,他已经对苏渐说过,要为他制造机会,那么,他就不会食言。 于是楚清秋看向天空。 天空之中,原本是红色的火烧云在缓缓变幻形状。 在他的视线里,那些红云慢慢地停止了所有的动态,转而变得无比宁静,仿佛凝固在天空的红色棉花。 突然,云越来越低。 那片红云突然下压,以一种可怕的压迫感,下坠。仿佛它只要愿意,可以碾碎这座神殿,还有苏渐的神识。 这是直接攻击这片世界的手法。 这是幻术的本质。以可怕的念力压制对方的念宫,造成对方的精神损害。 换做是一般人,或者是普通的坐忘境,此时念宫早已毁坏。 可是,苏渐的念宫却开始散发一种不容亵渎、不容接近的气质。 它连楚清秋都拒绝,自然也不会允许这种力量的亵渎。 楚清秋看着苏渐,眼里有期望。 没有让他失望的是,苏渐真的站了起来。 他望向那片隐隐正在下压的红云,一挥手。 那片红云在空中微微颤抖。 一条阳光斜斜刺了下来,落在地面。地面上,那些本已经淡薄的血色不知如何发出了一声嘶鸣,然后往四面八方退缩。 ………… 苏渐脸部的那些血色凝固,正在慢慢地剥落。 仿佛这些血色是真正的鲜血,在干涸之后,便失去了那些黏着的力量,如同沙砾般,簌簌落在地面。 一块血玉落地,登时碎裂,成灰,随风飘荡。 苏渐的脸,很快露了出来。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看向庄玄青。 庄玄青看向他,漠然,冷酷,又带着些惊讶。 她随手一挥,地面上的碎草登时飞起,仿佛无数把小剑,刺向了苏渐。 苏渐倏然消失。 他带着楚清秋,在庄玄青的眼皮底下,施展了自己最得意的“斗转”。 第259章 追逐 看着苏渐和楚清秋在自己的面前消失,望着空空如也的那处,回想起,刚刚那两人还站在那处,动弹不得,任自己鱼肉,庄玄青的精致面容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伸出了双手,目光落在两手的手心上,渐渐地,嘴角绽放出一种介乎于残忍和愤怒的冷笑。 想跑? “哪有那么容易?” 她轻声低喃,望向某个地方,身形乍然消失。 …… 苏渐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元气的分布密度,实际上根据每个地方的地势,也略有不同。 所以苏渐出现的地方,大部分都在低洼之处,或者是山脚之下。 所谓洼则盈,这些低洼之处,往往元气的数量也极为可观,足以让苏渐在庄玄青追上来之前,补充体力。 然而,他往往没有太多的时间逗留,因为,一个逍遥境的修行者如果想要抓住苏渐,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他只有不断的跑,不让对方抓到。 如果要比速度,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比她更快;但,至少,在恢复力上,他很有自信。 一缕黑气无端在空气里如薄雾生出,然后扩展,充斥了一片空间。 苏渐背着楚清秋,在一片扭曲的空气里现身。 楚清秋的全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血色,触之又如同琉璃琥珀,显然是那“血杀”之术封印的结果。 不过现在,苏渐已经不用担心“血杀”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 背着楚清秋一路,苏渐没有半点被“血杀”侵蚀的迹象。显然,楚清秋在自己的念宫里,布下的那道防御“血杀”的“心阵”,产生了效果。 血杀之术,既攻身,又攻心,是一种集封印及幻术的强*术。 念宫,既是指大脑,亦是指一个人的精神。 那座“心阵”,既是一种经脉的调整,也是一种应对幻术的法术。 更重要的是,在苏渐的念宫里,还有另一个人的神识——楚清秋。 楚清秋暂时无法回自己的躯体,所以,苏渐不能指望他突然出手帮助自己。 能够保住两个人性命的,只有苏渐自己而已。这一点,让苏渐感觉很孤独,也很让他感到无奈。 可,毕竟,对方是一个逍遥境的可怕角色。 苏渐停在一棵松树下,望着那棵松树,手轻轻地按了上去。 他在松树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那印记是一道无形的气息,如清风流水,在山林里不留痕迹。 然后,他倏然远去。 就在他离开不久之后,一个女人紧接着出现。 庄玄青。 她面带疑惑,望着远处,微微皱眉。 她站在那棵松树边,看着那树干,隐约有些感应。 那树干上,有一些气息,令她在意。 但是,她没有去深究。 她踏出一只脚,脚尖落地之际,她的身影消失在一阵风中。 她紧随着两人的气息,准确的说,是苏渐的气息,漠然前进。 …… 伴随着一阵风,苏渐落在溪水里。他用肩膀扛着楚清秋僵硬的肩膀,然后弯下腰,在溪石上留下了自己的念力。那是一道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强大,让人无法忽视。 楚清秋的身躯仍然被那层血玉般的薄薄壁障封印,不得而出。 苏渐望着他的双手。 他的右手,仍然握着墨离剑,左手则执着别月剑。那些诡异的血红,便从别月剑的剑身不断溢出。每当楚清秋身体某处开始恢复自然,那些红便会补上去,仿佛血杀的力量源源不断。 苏渐看着那些血色愈发的浓厚,仿佛胶质,知道庄玄青正在接近。 于是他毫不留恋,离开。 他驻足溪流时,扛着楚清秋,两人两剑,便如同画。 他离开溪水后,那一片溪水和青山,仍如画——只是少了几分生意,多了几分寂寞。 他和楚清秋的足迹,渐渐地遍布了整个荆山。 原本可以轻松干预苏渐“宇字诀”的“斗转”之力的庄玄青,虽然越来越接近苏渐,但是却已经无法像昨夜一样轻易阻止苏渐的离开。 她总是晚一步。 或许是因为她累了,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只是,她很不理解,为什么,苏渐要留下他的念力。那些念力既不足以挡住她,有不足以发动术式,不是阵法,也不是机关。这些气息就这样散乱地落在林间,草地上,甚至河水边,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东西将因此改变。 所以她很不解,于是她停在了一块石头边。 那块石头有苏渐的念力。那些念力被苏渐用某种法术深深地融入石头里,那种法术她从未听闻,但是却可以肯定——那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甚至,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无视。 她经历了很多次的战斗,见识过很多的人,很多看似没有必要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都会改变战况,她很明白这一点。 而且,这个苏渐虽然实力远不如自己,但是他如此年轻,便能如此强大,绝不是一个会做一些无聊手脚的人。他的这些行为的背后,必然有他的深意。 庄玄青感受着两人迅速地远去,不再多想,手指微曲,无声一弹。 一律念力无声没入那块石头。 如果你要布阵,我便破阵,你待如何? 她如是想着,然后将手收回了长袖之中,像一个普通的妇人那样,迈出一步。 当她落脚的时候,她已经在数里之外。 那块石头,无声碎裂。 ………… 要不断地施展“斗转”并不轻松,苏渐的气息渐渐粗重,眼中有了些倦意。 按照计划,在苏渐转移方位的过程里,通过拉开与庄玄青的距离,来降低她对楚清秋“血杀封印”的控制力。这样,楚清秋才有机会摆脱血杀的控制。 就目前而言,这个女人并没有来得及限制苏渐的移动,这一点,是苏渐唯一值得庆幸的。 而且,事情的确,在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 苏渐看了看身后的某处,脸上渐渐地露出疲态,还有一丝无奈和苦笑。 “明明已经是一个大婶了,怎么那么能跑?” 第260章 隔空的对话 整个荆山山脉方圆数百里,幅员辽阔,兼之山林茂密,雾气腾腾,所以要从里面找到一个人,并不简单。 但是,对于善于感知的修行者来说,隔着数十里数百里去搜寻一些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妇人的神识凝聚,一丝也没有放松。苏渐的行动,她突然间无法锁定,这一点很奇怪。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只要能够锁定对方,那么抓到他是迟早的事情。 她如是想着,所以追得不紧不慢。 苏渐以为她慢了,其实,只是她在一边追赶,一边想着事情。 但是,当她发现了苏渐的小动作之后,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为了避免那些不安让自己功亏一篑,她的速度加快了三倍。 所以,就算是苏渐,也逃不掉了。 只不过,当苏渐看着她突然出现时,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熟悉而又很遥远的东西。她看着那双算不上多么英俊的眼睛,深深思索,所以只是站着,并没有开始进攻。 苏渐没有半点惊慌和不安。 因为,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 楚清秋,已经不见。 庄玄青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感知了一番,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她开始觉得事情有点意思。 那些路上的苏渐留下的气息,她本以为是某种陷阱,所以逐一出手破解。现在看来,那些可能只是苏渐用来拖延自己脚步的小花招。 因为她破解那些气息的时候,注意力有所松懈,所以没有注意到,苏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楚清秋藏了起来。 如今,是一对一。 庄玄青想,以他的能力,他可以很快挣脱血杀的控制。 她不想再失去他,但是她现在找不到他,所以她不想杀苏渐。 但是,她知道,对付苏渐这样的人,就算是再如何可怕痛楚的逼供,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她阅人无数,知道苏渐不是以逼供就可以得到答案的少年。然而,在他恢复之前,就说服苏渐,或者说能够逼供苏渐,那是意见极为困难的事情。所以,就算是她,一时之间,也有些苦恼。 但是,她很快想到了关键点,于是她不再苦恼。 苏渐见女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知道师叔和自己说的,果然是对的。 庄玄青很清楚在楚师叔的眼里,除了颜师叔恐怕没有任何人。所以她才偷了别月剑,偷别月剑,无非是引楚师叔来见她。如果她找不到楚师叔,那么就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因为,现在知道楚师叔方位的,也只有苏渐一人而已。 而且,苏渐在楚清秋的身上,施展了宇字诀;楚清秋现在躲在了某处,身在荆山,却又不在荆山,只待慢慢地恢复。 在那之前,苏渐只要拖住对方。 “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苏渐笑道:“我能转移自己和自己所解除的人的方位,那个道法的名字,我取作‘斗转’;而我还能单独转换自己接触到的人的方位,这个道法,我还没有当着你的面施展过,叫做‘星移’。” “斗转星移?名字,倒是很贴切。” 庄玄青知道苏渐可以用某种神秘道法施展逍遥境的神通,轻而易举地转移自己的方位。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这个少年,居然还能在自己方位不变的情况下,转换别人的方位。 这种道法,甚至隐隐超出了逍遥境修行者的能力范畴。 苏渐心中微寒,勉强笑了笑,说:“前辈过誉啦。” “我再问一句,他在哪里?说出来……” 庄玄青望着苏渐,她的眼睛有些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她强行压抑自己的愤怒,所以她紧紧握着拳头,望着苏渐,仿佛只要苏渐的嘴里,说出一个不字,她就会把苏渐撕碎,嚼烂,一根头发都不剩地吞进肚子。 “我就不杀你。” 她仿佛发誓一样,说着这样宽容的话。 苏渐知道,她有多么愤怒,心想,果然女人疯起来,都是可怕的。 和转移自己的能力相对应的,宇字诀里,还有一个“星移”的招法,可以将自己所触碰到的,或者念力足以影响的目标转移方位。这种道法看起来远不如“斗转”,但是如果运用得宜,实际上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手段。 苏渐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身子一震。 他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双眼直勾勾看着前方,看着庄玄青,眼睛久久一眨不眨,似乎也不觉得酸涩和痛苦。 庄玄青看着苏渐,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化,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感知到楚清秋了。 因为真正的楚清秋,现在在苏渐的念宫里。 所以,就算她找到了楚清秋,找到的,也不过是一个被“血杀”之术封印的躯壳。 她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却又渐渐变冷,往事的美好和痛苦在她的心头轮番敲击,令她痛不可遏。 “是你?” “是我。” 苏渐望着庄玄青,神色肃然,或者说木讷,眼神变得非同以往。 楚清秋在与苏渐解除的时候,用了某种道法,将自己的部分神识送进了苏渐的体内。 这就是苏渐能够在短时间里,终于不再受庄玄青制约、可以自在施展“斗转”的原因之一。 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算是半个逍遥境的修行者。 庄玄青含着泪,嘴唇嗫嚅着说:“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就算到了今时今日,还是要躲在别人的躯体里跟我说话?我就那么让你不喜欢吗?” 苏渐,或者说楚清秋沉默了一会,说:“你是一个好人。但是,我配不上你。” 这种话,苏渐在自己的念宫里听的一清二楚。 宫殿巍峨,明月如旧;苏渐坐在念宫的地面上,看着背对着自己、对着空气说话的楚清秋,突然觉得他的话很肉麻。 庄玄青却不觉得这种话肉麻,反而觉得可笑。 她往苏渐走去,看着那张陌生的脸,看着那双熟悉的眼,冷冷道:“那你为什么又来见我?” “我来见你,一是因为那把剑;二是因为,这些孩子都是书院的弟子。” “好,我答应你,我把别月剑给他们,我送他们出荆山,只要你肯留下来陪我,我就放他们走。” 庄玄青冷冷地说。 楚清秋淡淡地笑。 第261章 认真的苏渐 苏渐,或者说楚清秋,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动心。 他摸了摸手心的那枚棋子,看向对方。 那枚棋子,冰凉,并没有实质,似乎随时可以捏成幻灭的烟;但是它又偏偏坚不可摧,不会被普通意义上的力量击碎。 那是一枚少阴之力凝结的棋子。 他轻轻握着那枚黑子,感慨着书院后辈们的不凡,却一时间忘记响应对方的提议。 虽然,是因为这个提议对他来说没有意义,更是因为,他对那个提议没有兴趣。 见楚清秋无动于衷,庄玄青的心如坠冰窟。她的不甘撕扯着她,令她艰于呼吸,她机械地问道:“你明知道我对别月剑施展血杀,就是一个陷阱,可是你为了保护那把剑,竟然心甘情愿地走进我给你设置的陷阱。楚清秋,你爱那个人,爱到了这种程度——真的值得吗?” 楚清秋看她,仿佛在看一个孩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实际上,他和她都已经将近不惑。 楚清秋看似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什么值得或者不值得。” 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对庄玄青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兴趣。 而且,他现在用的,是苏渐的身躯,使用的,是苏渐的脸。苏渐的脸很年轻,认真说话的时候,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在庄玄青的眼中,自然是一种嘲讽。 她轻启朱唇,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 苏渐此时仍然能看到外界的一切,他看到庄玄青那生生压抑愤怒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好,连忙对身前那个背对自己的男人说:“师叔,我知道你说话直,不怕得罪人。不过我们现在的处境,还是不要太直白了。所谓委曲求全,才是大丈夫嘛,对不对?” 虽然嘴上没个正经,但是苏渐对这个师叔的崇拜,实际上已经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他也能通过某些秘术进入别人的意识或者念宫里,这一点,几乎所有的意师都可以做到。但是,像师叔这样,甚至能够夺取他人的躯体,施展这个躯体原本无法施展的法术,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强大。 楚清秋正色道:“那怎么可以?我已经误了她十几年的光阴,岂能再骗她一次?” 苏渐一看就知道楚清秋没有谈过恋爱,很好地掩饰了心里的不屑,连忙说:“这个怎么能叫骗?这叫哄,女人就是拿来哄的嘛,哄一哄又不会死……” 苏渐和楚清秋在念宫里交流无碍,但是在现实之中,两人还没有脱离危险。 庄玄青咧嘴,笑了。 她的笑毫无情绪,笑得苍白和无力,笑得虚伪和冰冷,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并不是单纯的笑容,而是一种肌肉的牵动,仅此而已。 她的鬓发,开始变得花白。 一开始的时候,苏渐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已经被对方突然散发的诡异气息吓到,并且全部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了对方的手脚上,就算是每一点感知力,都紧紧地锁死了对方。只要对方有一点异动,他就准备全力以赴地施展毕生所学。 掌控空间的宇字诀,控制时间的宙字诀,象征起源之力的“七星”,苏渐从一开始,到现在,使用的,虽然有很多招数,但是这些招式林林总总,却无不在这三种道法之中。 然而,他在神殿里,领悟到的,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他没有把握能够控制完美,所以,从来没有用过。 他默默祈祷,第一次用,不要出纰漏才好。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庄玄青的头发,开始变白。从发根到发梢,她的每一根头发在迅速变得雪白。她的脸上也不再有一丝血色,就连双唇都不知怎的,不再红艳,而是如同黑紫,远远看去,极为可怕。 最为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瞳孔正在缓缓扩张,整个眼睛的眼白,都被黑色占据。 当这些变化停止的时候,庄玄青已经变的白发苍苍。 诡异的是她的容颜未老,每一寸肌肤都仍然如之前美丽娇嫩。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他连忙施展宙字诀的“凝光”,放缓时间,十数枚黑子在他的世界里,上下翻飞,却井然有序,并非乱舞。 这些黑子是苏渐的念力。那些念力凝结成的黑子,在旋转、盘旋之间,将四周的元气搅动,形成了一个极富有节奏的元气气涡。那些元气的气涡在瞬间,流转得极快;但是,同时它们又旋转地极慢。 极慢和极快之间,它们同时拥有这两种状态。 在别人看来,苏渐的四周,只是一些气息,在飞速转动;而在苏渐看来,它们却真的只是缓缓而行。 因为在苏渐的身周,已经是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是身周三步的所有范围。 他像是一颗太阳,稳然不动。 那些黑子,仿佛那些宇宙里,围绕太阳运行的行星。 任何人,进来之后,都要遵守,他的规则。 这个世界的时间,比外界的时间,慢了足足十倍! 这也就是说,苏渐的速度,比起平日里的自己,快了十倍! 他并没有被动等待。等待对方的攻击,等待对方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苏渐根本没有打算干这种蠢事。 因为他发现,“凝光”正在松动。那些时间法则,在他的操控下,变得像是一只不愿意听话的宠物,在竭尽一切力量地反抗。 那是因为,对方在试图干扰自己。 苏渐叹了口气。 看来,逍遥境的修行者果然可怕——苏渐如是想着,施展了“斗转”。 他抢在“凝光”被破坏之前,施展了斗转。因为处于凝光之中,所以他施展招数的速度,非常之快。他的转移速度,也十分之快。 一片叶子在枝头晃动。 苏渐来到了女人的面前,然后踢出一脚! 女人淡漠而视,屈指一弹。 她的手指,比苏渐的腿更快,轻而易举地弹在了苏渐的腿骨上! 两者相触的瞬间,苏渐消失。 这一指的威力在一瞬间打在空气里,没有造成任何的效果。 苏渐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双手结印;他的身周纯白的气息缭绕,形成了三十六枚,将庄玄青围绕,然后瞬间不动。 这些白子,仿佛凝结在了时间里。 第262章 青冥 苏渐使用的最多的,向来是黑子,很少使用过白子。 就算是下棋,也是如此。 而他修炼了神殿棋道之后,他也很少使用白子来施展法术;一来是因为,他的少阳之力修炼还不到家,二来是因为,他实在不怎么喜欢白色。 到了后来,他对白子用的,也越来越少。 因为白色,会让他想到尔岚。 他会想起那一袭白裙飘飘。 …… 庄玄青两眼都已经变得乌黑,没有一点眼白,所以看不出她的视线方向。但是很显然,她已经把身周的那些白子都看在了眼里,嘴角那一直凝固的诡异微笑,更是透着几分嘲讽。 苏渐皱了皱眉,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他只得硬着头皮,将那些少阳之力,悉数打进庄玄青的体内! 庄玄青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呻吟,仿佛对这些力量殊无反应。 她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一点点的痛苦,仿佛这些力量对她来说,不疼不痒。 苏渐有点失望。 纵然是因为他现在的力量不足,境界不够,所以无法对对方造成有效的伤害;但是,刚刚之所以失手,也是因为,他第一次施展所以经验有些不足。 他深呼吸,然后在凝光的作用下,再一次在缓慢流淌的时间里,躲过了庄玄青的攻击。 庄玄青并没有特意看什么地方,她的感知十分强大,每一次苏渐利用“斗转”来转移方位的时候,必然会从她的感知里消失;然而,每一次当他出现时,那气息就如同白纸上的墨污一样明显。她可以轻松判断出对方的方位,还有攻势,并且从容化解。 而对苏渐来说,事情看起来,就好像对方并不在意自己的任何攻击。 苏渐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过是浪费念力,于是他开始正式攻击。 首先是“青峰意”。 他远远跳开,在挑开的这个过程里,补充了些许念力,然后猛然抬手。 仿若海洋般强大的念力,在庄玄青的头顶聚集,于高空之中凝聚,变得浑厚,如山,然后落下。 庄玄青心念一动,想要施展“逍遥游”身法闪躲,却愕然发现,不知怎的,逍遥游的身法,居然无法施展。 她,现在无法突破空间的桎梏,所以她只能选择站在原地,应对这个攻击。 怎么回事? 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是,她马上想到了答案。 刚刚的那三十六枚,白子。 那些打入自己体内的“白子”,实际上,是阴阳道道法中的“少阳之力”。与少阴之力的侵消不同的是,少阳之力的特性在于“生长”,在于“恒稳”。这些“恒定”的力量,在自己的体内“生长”,竟然生生地堵塞了自己的经脉! 经脉堵塞之后,念力运转便不畅。想要再进行空间的转换,庄玄青便不再那么容易。 或许,再给她一点时间,这些力量便可以被她轻而易举消弭;但是现在,一座高山正在下坠,所以她没有时间。 她抬起手,稳稳地托住了那座山! 她的双脚深深地陷入了土中,泥土直没到脚踝。 苏渐看着她,没有一点丧气的情绪。 庄玄青看向苏渐,眼中的意思很清楚。 只要她掌上的这座山消失,便是苏渐的死期。 可是,有一座山紧接着落下! 这是第二座山! 浑厚的力量凝重,在她举着的那座山顶,狠狠地压下! 庄玄青的手臂一沉,体内的骨节发出咔咔的开裂闷响。 苏渐眼睛一亮。 果然,就算是逍遥境的修行者,她们就算能够抵御如何可怕的伤害,也不过是依靠元气和念力保护体表。然而,他们的身体仍然与普通人无异! 逍遥境,是“仙境”的第二层,之所以号称“超脱凡尘”,人世间的东西也无法再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但是那也仅仅是在他们拥有念力的情况下。如果抛开念力的因素,她们的身躯实在是与普通人无异! 如果苏渐施展“剑意”,“火意”,“锐意”,这些意都会被庄玄青的体表念力抵御;而这“青峰意”的重力,却不是庄玄青可以轻松无视的!一根木棍,可能无法用刀刃劈开,但是将它树立,用重物压住一端,也会把木棍压得断裂! 然而,逍遥境的修行者,毕竟比苏渐更高上两个境界! 更何况,庄玄青现在的状态并不寻常! 庄玄青突然发出一声尖利长啸,托住两山的右手指甲陡然怒长,犹如五柄尖刀! 在这尖啸声中,苏渐的两座“青峰意”,竟然被五道极为锋锐的诡异力量,生生割裂,化为漫天的元气碎片! 望着庄玄青陡然变得如同鬼魅,而自己埋进她体内的三十六道气息也已经消弭大半,这一切都不过是在一瞬间发生,苏渐的呼吸都要停止。 就在这时,楚清秋突然说:“她修炼了《青冥录》的功法,将自己的所有生机都化为了念力……” 楚清秋只说了这一句。 苏渐的脑海里,闪过了那本书。 在坐忘楼里,他曾经看到过《青冥录》这三个字。 楚清秋只是随口一说,苏渐便知道了。 庄玄青,是打算将楚清秋的神识,从自己的脑海里抽出。 《青冥录》,是术士的一种诡异道法。和修炼“尸气”不一样的是,《青冥录》中提及的功法,都是用来修炼自己的神识。当修炼者的神识足够强大,就足以将对手的神识完全抽出身体,届时,对方将会变成一具“尸体”——无知无识,无思无虑,虽死犹生的“尸体”。 这种道法极为可怕。 苏渐知道自己要小心应对。 楚清秋站在苏渐的念宫前,隐隐有些不安。 他的计划,还差一点,就可以完成。 可是,如果在那之前,就被庄玄青强行抽出苏渐的体内,不仅是他的性命,恐怕苏渐的性命,都会就此了断。 他现在虽然不需要呼吸,但是,却无法控制得,呼吸有些急促。 他自然也可以借着苏渐的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看着那个白发乌眼的女人,感觉很陌生。 比之前,更陌生。 第263章 云烟过往 对付一个坐忘巅峰,对一个逍遥境的修行者来说,其实不用那么大费周章。 施展《青冥录》里的道法,将自己的所有生机都化为念力,一时间,庄玄青的修为自然暴涨。可是,以白发三千的代价,来打败苏渐,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过激,或者说,不智。 可是,一个愤怒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 不管这个女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身份,有着怎样的权力,只要她开始愤怒,她就会不顾一切。 苏渐深知这一点,也深知,再磨磨蹭蹭地试探,自己就必死无疑。 两座青峰意被那个女人一击击碎,苏渐并不意外,更不惊讶。就算是无忧境的雪长空,也能做到这一点,更何况是一个逍遥境的可怕女人。 只不过,看着她的脸,苏渐很不舒服。 苏渐骄指遥遥一点。这一指,很用力,用尽了全力。 于是,庄玄青,被苏渐定在了原地。 少阴之力柔弱,所以适合用来引导,来激发神国棋道;而少阳之力刚正,则适合用来——束缚。 打入她体内的三十六枚少阳之力,凝聚了苏渐半数以上的念力。这些念力虽然对逍遥境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进入体内之后,则又是另一回事。 仿佛有三十六颗铜钉,钉在了她的皮肉里。 庄玄青原本可以选择以念力防御,却因为情绪的失控而丧失了理智。她没有作出最好的应对,那么,此时此刻便只有站在原地,用自己的念力却击溃体内的那些看不见的敌人。 庄玄青的幽黑双瞳望着苏渐,嘴角的微笑仿佛僵在了脸上,明明愤怒到了极点,却露不出丝毫的怒容。 仿佛,幽魂。 苏渐没来由地恐惧。 …… 圆月下,念宫的前方一片宁静。 没有之前的血色,气海也变得纯净,宁和,这是一个极美的景色。 当这片景色里,多了一个更加宁静平和的人之后,景色也就开始升华。 苏渐站在楚清秋身边,看着他在自己的念宫前入定,心急如焚。可是他也不敢出言打扰,只能默默着急。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苏渐本不应该着急。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拖住她多久。 原本坐忘境和逍遥境之间的距离,便是犹如天与地一般遥远;莫说拖住对方,就算是能在对方的手中走几个会合,对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来说,都是一种奢望。苏渐做到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 庄玄青用了很短的时间,然后踏出了第一步。 苏渐知道,如果让她逼出那些少阳之力,自己更是毫无希望。所以他二话不说,将体内的念力毫不吝惜地转化,转化成了至刚至阳的“少阳之力”。那些纯白纯净的气息如同牛乳般光洁,在苏渐的右手掌心里,无声凝为数十个微小的“星辰”。 或者说,是棋子。 苏渐看向左手。 左手上,同样数量的黑子正在逐一凝结,散发寒气。 棋子,有了。 他喘着气,一边维持着这些“棋子”的状态,一边开始冥想。 他闭上眼睛,迅速地恢复着念力,有些急躁。 可是,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失去了庄玄青的踪影。 苏渐本能地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在自己的身后,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坚实的意墙。 在意墙筑起的瞬间,一个并不怎么刚猛的拳头打在其上,震得那道无形的墙泛起阵阵波纹。 苏渐知道,自己决然撑不过第二拳,所以,毫不犹豫地施展了“斗转”。 他离开了,可是那些棋子,则留在了远处——静静地悬浮,既不上升,也不落下。 黑白光影交错,仿佛慌乱地飞溅,又仿佛精心编织的刺绣,那些棋子在空气里,无声地排列,在意墙碎裂的瞬间,于无数扭曲、碎裂、或明或暗的光影里,各就方位。 它们把庄玄青围在了中央。 于是,庄玄青便停留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她站在荆山里,站在荆山的某一个角落,某一棵树下,看着另外一棵树下的一株草,仿佛隔着数十里。 她看着苏渐,觉得自己,仿佛与他隔着千万里。 这个法术,她见过,苏渐曾经用来自保,但是,那时候,那一招的威力,远不及如此。 庄玄青往苏渐走去,走不到十步,便停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集念御气,从地面飞起一块碎石,掷向苏渐。那块石头本是直直地飞出,却诡异地顺着一个圆圈,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往她的身后绕去。更为诡异的是,那块石头,竟然在绕了她两圈之后,便余势尽衰,颓然落地。 她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原来,与苏渐,隔了不是千万里。 而是,不知道有多少距离。 她真正地笑了,原本咧开的嘴,此时此刻,更是笑得灿烂。 “踏破千山。” 她如是说着,伸手指向苏渐。 她的指尖在慢慢地变得干枯,起了皱纹。 苏渐的眸子微微瞪大。 穷极苏渐的念力,才用“宇字诀”与对方拉开了一个可怖的距离。 她想要靠近自己,就需要行走万里。 就好像那颗石头,需要绕过一圈一圈,又一圈。 可是,苏渐着实没有想到,庄玄青一步便是千里。 她的一指,便是万里之遥。 那一指来到苏渐的面前,突破了时空,点在了苏渐的眉心。 当庄玄青的手指,将要触及苏渐眉心的那一刹那,那只手,已经变得干枯,如同槁木。 苏渐看着那只枯萎的手,就要触及自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他连忙后撤,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 那只手已经触及了苏渐的眉心。 庄玄青无声地大笑,她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 等了那许久的年华,又耗费了几十年的光阴,她来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她已经是垂垂老矣。 她的脸上,已经爬满了周围,三千青丝尽皆白雪,形容枯槁,双目也从纯黑变为了不可视物的白。 可,她还是笑了。因为,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点,楚清秋的神识,暂居在那个小子脑袋里,楚清秋的神识,就会永远存在于自己的念宫里。 那么,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可是,她突然眼前一花。 她点在了一棵树上。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终究是,过往云烟。 第264章 七星之杀 实际上,使用“斗转”,远不如“星移”来的迅速。只不过“星移”往往只是用来转移不可避免的攻击,所以苏渐使用的不多。虽说如此,如果使用得当,却也往往能造就出人预料的效果。 苏渐看着庄玄青沉默的背影,仍然感觉心脏跳的无比剧烈。 他急促地呼吸着,想着对方触及自己眉心的那一瞬间,那冰冷而死寂的气息,是那般地熟悉而恐怖,便不能平静。 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苏渐自然对那个气息不陌生。 从读过的书中,苏渐自然也知道,刚刚如果被一点,自己就会死。 神识,可以理解为灵魂一样的东西。神识被人强行抽取,自然也活不了,这是常识。 所以苏渐很恐惧,恐惧那个女人的下一次攻击。 他不觉得,自己能够躲得过下一次的攻击。 女人扭过头,看向苏渐。她的双目不知怎的,变得浑浊、没有一点黑色,仿佛已经失去了视力;可是,她看着苏渐,眸子里,有愤怒的火焰。 “为什么,你要躲?” 她喃喃着,挥动左手。 地下,一阵震动传来——苏渐陡然觉得不妙,然后跳起。就在那瞬间,苏渐的脚下生出不知多少石刺,尖锐如矛。苏渐连忙为自己加持了一道“浮”意,落下的同时,轻轻一点石刺的表面,飘然落在不远处。 可就在这时,从空气里,突然生出了无数的绿藤! 那些绿藤如怪蟒,将苏渐的上下左右所有的方位尽皆困住! 苏渐骄指,指剑一挥,数十道剑意登时从他的指尖嗖嗖涌出,如狂暴的野兽,猛然撞开了一个绿色的洞口。可是,那些绿藤异样粗壮,又偏偏生长的极快,被割裂之后,一边迅速缠绕,一边迅速生长,很快就把苏渐再一次封闭在绿色的牢笼里。 苏渐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人修炼的,是阴阳道。 她,是一个逍遥境的阴阳师。 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意师,或者剑师,这一点,着实意外。 在那绿色囚笼收缩的刹那,苏渐已经来不及再施展“斗转”。他没有细数,但是,这两天施展“斗转”的总次数,已经多达五十次左右。这对念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损耗,对他的精神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苏渐现在,前所未有地疲惫。 所以他没有施展“斗转”,而是用最简单的办法,应对面前的情况。 他的手心,出现了忽明忽暗的火星,看似微弱,飞向那藤蔓囚笼的某一个角落。 绿色的囚笼,从外面看,像是一个大球;突然间,这个大球突然炸开,一团火云从里面生出,苏渐被爆炸的爆风吹飞,跌了出来,砰地摔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下才算卸掉了冲击力。 饶是如此,苏渐也感到浑身剧痛。 他的念力不太够了。 “没辙了……师叔,我要用最后的手段啦!”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似乎在对楚清秋说话。 楚清秋没有回答。 庄玄青侧耳,当她听完苏渐的这句话,似乎是觉得很可笑,又有点不屑,沉声道:“最后的手段?” 她当然是不信苏渐还保留着什么手段。 之前在水底,那莫名奇妙的强大力量;所谓的“斗转星移”还有那异乎寻常的速度……在庄玄青看来,这些就是苏渐能够杀死某些强者的秘密。 而在传闻中,他能够和玉衡宗的人一样,能够在战斗中恢复念力,但是,经过之前的酣战还有一连串的追逐,她身心这个少年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所以她不信他还有什么手段。 苏渐直直地站着,举起了右手。 一阵风,从他的指尖拂过,吹向远处。 那缕清风,来到了一个小溪边,那里有些碎石,碎石之中,一道残留的气息,正在呼应这清风的召唤。 然后清风来到一棵松树下,松树上有些许气息,呼应着这道清风。 清风走遍了荆山。 就在它走完了荆山的同时,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 声音来自一个小溪,或者说,小溪边的一块石头。 小溪的水流突然被什么阻截,激得飞溅、回转;那块石头本已经破裂,却又被一个更加强大的力量,碾成了碎砾。四周,也不知有多少河滩卵石遭受了这种命运,或者化为碎砾,或者变成齑粉。 因为一座通体黑色的“山”,自天而降。 又一声巨响。 一棵松树,连带着它四周不知多少棵树木,都在瞬间被压在了地面,或裂开,或寸断,总之连尘烟都没有激起,就成了一段段木块。 因为一座漆黑的“山”,从天而降。 一连七座山,从天而降。 便有七处巨响,连成一串。 荆山广袤。原本那些力量虽然强大,对大地来说,却并不算什么。 然而,在这七座山的影响下,大半个荆山,都开始轻微地颤抖;七座山峰从天空俯瞰,便宛如天空的北斗七星。 而其中的一颗,正好压在了庄玄青的身上! …… 荆山,原本就元气充盈;这些地点的元气更是浓厚非常。 此时此刻,那些元气被苏渐的“青峰意”纳入,“山体”陡然膨胀;接着,元气顺着某些隐形的轨迹,往某处汇聚。 它们的速度,很快,像风。 因为,它们原本就是风。 这些风往某处汇聚,然后便停在那处,浓度越来越是恐怖,令人难以想象。 那一处,是一座高耸、巨大的通体漆黑的气山! 苏渐的少阴之力构筑成的“青峰”,将其中的一切都禁锢。它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琉璃,将庄玄青笼罩其中,散发着冰凉的气息。庄玄青并没有被压垮,她仍然凝立其中,因为这“青峰意”原本并非山峰,而是“意”与“气”的集合,所以纵然可以困住她,却不能击破她的护体念力手段。 她发出一声尖啸,原本被凝重的“青峰意”所禁锢的发丝,陡然飘动。 她,很快就要破山而出! 就在这时,苏渐终于将所有的力量,都爆发了出来! 他的唇角,陡然流下血丝。 那座黝黑的山峰,表面突然裂开了纹路。那些纹路细如发丝,将整个山峰割裂,青峰意的表面,仿佛漆黑的镜面,折射的光线,将里面的庄玄青扭曲、破碎,看似诡异非常! 轰然一声巨响,瞬息间,在七颗“星辰”之间,所有的天地元气都在同一处爆炸,而苏渐的念力则四处崩碎! 大地毫无反抗之力,倏然裂开! 可怕的气爆以那座山峰为中心,将四面八方的花与草、水与木,甚至大地本身,都在一瞬间,被无情撕裂!不知多少深藏地底的岩石 即便是一手造成这样巨大破坏的苏渐,都无法抵抗这些力量,身子像是被狂风带起的纸屑,离开了地面。 狂暴的气浪,往四面八方铺开,如海涛巨浪,激起的烟尘,将数十里范围的所有存在,尽皆吞没! 苏渐吐出一口鲜血。 然而,事情没有结束。 一只衰老的手从尘烟中伸了出来,伸向了苏渐的衣领。 苏渐此时,正处于新旧力量的交替期,所以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他眼看着那只手揪住了自己,心头绝望。 一张衰老到令人不忍目睹的脸孔,从飞灰之中显现出来,她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抓向苏渐的脸庞。 苏渐看着那只手,想要反抗,却是两手发软,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他被另一个人拽住了左手,并且,往地面降下! 苏渐的衣服,在庄玄青和此人两人力量的较量下,瞬间撕裂。 他扭头看向那个人,愕然。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蒙着脸的女人。 第265章 白露 公孙清扬突然止住脚步,毫不犹豫地一挥手。 一道澄净的气息在他面前成墙,挡住了飞溅而来的树干! 紧接着,狂风、沙尘、断木、碎石汹涌而至! 柳寒鸦皱眉,腰间的长剑“白露”出鞘。 白露越过公孙清扬的头顶,倏然插在地上,却从剑身出涌出凌乱的剑气。那些剑气凝成蛛网,织就了一道无形的锋锐屏障。撞在剑网上的万物都被剑气瞬间绞灭,就连最细小的碎石沙粒,都被那些剑气削得无比细碎! 在嗡嗡的剑鸣声里,莫说那些飞沙走石,或者断木残枝,就算是远处奔袭而来的气浪,都无法透过来半分。 剑网外,是无边的风尘。 剑网内,是宁静的世界。 柳寒鸦一直站在那剑网之后,看着那千万道纵横的剑气消弭万物,没有露出丝毫的自得。他平静着看着那半空中寻常修行者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神情自然,仿佛在观山赏花,如闲庭移步,优雅自然。 公孙清扬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他早就听说柳寒鸦很强大,但是他也一直以为,只是拿了应天书院考核第二名的他,再怎么强大,也不应该如此可怕。可是,今天,面前发生的这一切,都令他无比惊讶。 柳寒鸦负手,看着前方。那柄“白露”剑自地面飞起,划过一条弧线,精准无误地插进了剑鞘里。 剑鞘微微震动,然后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南萱顾不上惊讶。她继续往前疾奔,与柳寒鸦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看了柳寒鸦一眼。 那些年,这个男子还在白鹿书院的时候,她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在坐忘楼里,他每天都会走到第三层楼去,而自己,却总是在第二层楼翻阅典籍。那个男子每天下楼之后,都会对自己微笑示意。那个时候,她和他也下过一盘棋,觉得他很厉害,却也没觉得,这个温和微笑的男子有什么特别。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把剑用得如此可怕。 如此,强大。 柳寒鸦看着众人一语不发地冲在最前面,却没有急于跟上去。 他望着天空,望着遥不可及的某处,发出一声叹息。 却又,露出一丝快慰的微笑。 …… 苏渐的全身都有些疲软,所以使不出力气来。他任那个女子托住自己,然后稳稳落地,终究是长长地出了口气。 在漫天的烟尘里,他看不清这个女人的面貌——即使在郎朗乾坤之下,他也未必能看清,毕竟,对方可是带了面巾的。他剧烈喘息着,此时此刻,才感觉到内腑的剧痛。所谓强招必自损,刚刚那一招虽然威力奇大,但是对自己的伤害也是不小;而对方呢?庄玄青居然在那种状态下,仍然不死,实在是匪夷所思! 之前,在一番逃跑的过程中,苏渐已经为了之后的“七星”,在整个荆山里,留下了自己的气息,作为标记。虽然那些气息的一部分,都被庄玄青消弭,但是,同样的,庄玄青的念力气息,同样可以用来作为标记。所以,那些所谓的“小手段”,庄玄青根本可以不用理会。 那些标记,就是七座“少阴之力”凝聚的“青峰意”的坐标。 苏渐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跑,而是利用逃来掩饰自己的意图。 而最为高明的一招,就是楚清秋的神识,躲在了苏渐的念宫里;而苏渐,则用“星移”将楚清秋的身躯,送到了别的地方。 这样一来,苏渐既不需要为楚清秋的身躯所拖累,楚清秋又可以暂借苏渐的身体进行冥想。 更何况,一心要得到楚清秋的庄玄青,出手自然也不能毫无顾忌。 苏渐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实属不易。 这就是两人的计划。 蒙面女子落地,往某处看了一眼。 庄玄青颓然落地,她趴在地面,口中咳出鲜血,看起来,刚刚的那一招虽然没有要了她的命,但也伤她不轻。 苏渐喘息着,只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涔涔的汗水浸透了。 用那三十六枚“少阳之力”打入了她的身体,令她无法进行空间的转换,才勉强定住了她的身形;否则苏渐根本没有机会打伤她。逍遥境的修行者,真是可怕! “我们走吧。” 蒙面女子的声音很端庄,很温柔,似一泓春水,又如细柳斜阳。 苏渐被她扶着,看着她的眉眼,一时间有些惊讶。 “尔岚?” 那个女子看着苏渐。 苏渐却又知道不是尔岚。 她的年纪,看起来,已经有三四十岁。 就在这时,苏渐和她的身躯,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庄玄青伏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咳着血。 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他当作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来看待,而是应该把他当作无忧境来对付。 虽然,就算是一个无忧境,也很难轻易伤到自己,但是…… 她突然停止了喘息,已经失明的眸子,望向了某处。 一个人慢慢往她走来。 她失明的眸子里,溢满了恐惧和愤怒。她因为恐惧而愤怒,而愤怒又增添了她对那个人的恐惧。 那是一个老者。 这个老者,曾带着一众玉衡宗弟子围攻公孙清扬等人,并且善使“气箭”杀敌,虽然被苏渐以“斗转”躲闪了攻击,却是一个十分强大的,无忧境的武道修行者。 他快步走向庄玄青,却在不远处停下,显得有些犹豫。 庄玄青抬起头来,扭头往他看去。说是看,实际上她的双目都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翳子,已经失去了光明。 随着尘土渐渐散去,老者脸上的一抹淡淡微笑,显露了出来。 那笑显得极为诡异,极为得意。 “宗主,你怎么了?” 庄玄青的双手不甘地攥起了地上的沙土,苍老已极的面容上,满是憎恨和不屑。 她突然冷笑,对老者道:“宋元哲,你怎么不过来?” 老者宋元哲猛然收回了正要踏出的脚,看着庄玄青,好半天,才皱起眉来。 第266章 夺命 他看着那个伏在地面上的女人,看着她爬满了皱纹的面容和双手,看着她如同老妪般的身躯,往里那隐含在内心里的那一丝丝不轨之欲,都在此时如冰雪消融,无踪无影。 他谨慎地靠近了几分,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从对方的身上,散发出的从所未有的虚弱气息,给了老者无比的信心。 在整个玉衡宗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么强大。只不过,敢于刺杀她的人,都已经死了,死得无声无息,所以,“她是一个无忧境甚至逍遥境的修行者”,这个说法,已经在某一个圈子里,流传了很久。 这个圈子,就是想要她死的人,组成的一个圈子。 “宗主,你没事吧?” 那个女人仍然伏在地面,看起来,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可是,她的那份恐怖,完全不会因为她站着、坐着、或者躺着,而有半分的改变。 所谓积威,便是指这个。 庄玄青发出低沉而短促的笑,鲜血从她的口角不住地往地面滴落,溅起一朵朵血花。 “你很好,很聪明,到现在,还在试探,还在……” 她喘息着,没有说下去,渐渐的,一双细长的眉开始变得雪白。 老者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弯了几分。 “自从十几年前,你嫁给了老宗主,自从几年前老宗主死去,你继任宗主,这短短十几年来,你在老夫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一个伟大的女人。老夫哪里敢试探,来,让老夫先带宗主回去吧?” 老者走到了女人的身边,却刚好站在她的双手无法触及的位置,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他深信,就算她此时突然发难,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并且,用一招“无形气箭”结束她的性命。 庄玄青呵呵笑了起来,似乎是对老者的话表示赞同。 “宋元哲,你想怎么做?” 宋元哲打量着女人,感到很可惜。 如果不是她修炼了什么诡异功法,居然把数十年青春化为念力,他倒很有兴趣品尝这个,玉衡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品尝的女人。 “自然,是把你带回去……哪怕,是尸体。” 他看着她,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不由皱了皱眉。 那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他的感知之下,那个女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念力。他不知道她到现在还能保持底气,到底是为什么。她就算已经参透了《坐忘经》,能够快速培元、集念,但是在她冥想恢复念力的时候,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杀死她哪怕十次。 “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杀你?” 庄玄青呵呵笑了,摇了摇头。 宋元哲感到很满足。 “说真的,就算是现在,我仍然感到你很可怕。” “你执掌玉衡宗多年来,一直都是深藏不露,雷厉风行。没有人知道你有多强,也没有人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会高兴……所有人都怕你,所有人都不喜欢你。可是,你就是那么过来了,任意妄为地活到了现在。可是,你的时代,终于要结束了,新的时代,终于要开始,事到如今,你,可以去死了……” 他微笑着,蹲了下来。 “可是,你临死前,是不是该把《坐忘经》交出来?念在你迷途知返,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如果我把你交给长老会,你猜你会得到怎样的待遇?” 庄玄青同样微笑。 “《坐忘经》?不在我这里……” 宋元哲冷笑道:“不在你这里?” 他猛然伸手,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缓缓地靠近了她的脸,说道:“《坐忘经》一直由宗主保管,你说不在你这里?谁会相信?” 他的神色陡然严厉,一手死死拧住了庄玄青的脖子,怒道:“说!《坐忘经》在哪里?” 他的疯狂和怒火随时都可以向飓风吹散柴火一样,摧毁庄玄青的生命。可是庄玄青却毫不畏惧,淡淡笑道:“你已经修炼到了无忧境,居然还执着于《坐忘经》?” 老者冷笑道:“你当我真的不知?《坐忘经》看起来是可以让人修炼到坐忘境的典册,实际上,却是助人从无忧境晋入逍遥境,越过那道门槛的要诀!有了《坐忘经》,莫说是从物化境修炼到坐忘经,就算是无忧境晋入逍遥境,都是易如反掌!” 庄玄青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元哲说:“哼,老宗主临终前,早就对老夫说过《坐忘经》的秘密!他还对我说过,如果你将来有一天会危及玉衡宗,老夫便有权另寻贤明代之。如果不是一直摸不准你的实力,我早就杀你,哪里还等到今天?” 庄玄青空洞的双目看着宋元哲,嘴角有笑。 “那你,现在,是想杀我了?” 她被宋元哲掐住了脖子,却面无惧色,反而笑容满面,令人不安。 宋元哲的手上加了力量,怒道:“你快把东西交出来!” 他的手深深地嵌进了庄玄青的皮肉,勒痕青紫。庄玄青的眼睛似要突出来,口中发出“喀”的声音,眼看就要无法呼吸。 “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杀你,你是想问这个吗?嘿嘿,我已经想的快要发疯啦!如果杀了你,我就能成为玉衡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杀了你,又何妨?那几个人来的正好!我正好可以把罪名嫁祸给他们!哈哈,真是……”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触到了烙铁一样,惨叫起来! 他想要松开手,却已经松不开手,他的五指却好像黏在了庄玄青的皮肉上! 就在这时,庄玄青突然从地面爬起,猛然趴在了宋元哲的身上,一手按在老者的手臂上,下一刻,她居然毫不迟疑地咬住了宋元哲的脖子! 鲜血在宋元哲的嚎叫声中,传出了很远。 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此时此刻,竟然如同一个兔子般,动弹不得! 在宋元哲的挣扎和渐渐微弱的尖叫声里,庄玄青的发丝,渐渐地变得纯黑。 过了好久,她的手背、脸上的皱纹渐渐消弭。 她的双眼,重新变得温润,明亮。 老者的皮肤,不知何时,变得黑灰、枯槁。 他绝望地望着天空,已然没有了任何的意识,双眼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满是惊讶,和不可思议。 庄玄青伏在他的身上,伸出丁香小舌,在他的脖颈上的伤口上,轻轻****。 再然后,她站起身来,一边束紧有些宽松的腰带,冷漠看着地面的尸体。 “蠢货。” 她的发丝,依然乌黑,面容,依然雍容。 第267章 离去的女子 一块巨石前,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看着远方,眼中忧虑之色渐浓。 他的身后,站着数十个人。那数十个人里,有不少人穿着黑袍,戴着面具,正是玉衡宗执事。这几十个人或者面无表情,或者忧虑,或者不安地看着某个方向,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人,额头会有汗滴渗出,然后落在被秋风吹得干裂的地面上。 站在巨石前的那个人,就是玉衡宗的少宗主,现任宗主庄玄青的继子。 他很想把那个“少”字给去掉,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也是为了玉衡宗的将来。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做掌舵者,他如此想着,所以筹划了很多事情。如他所料的那样,那个女人非常痛恨白鹿书院的弟子。 庄玄青这个名字,对这些山里人来说,或许很陌生。但是,对一个经常出山去看外面世界的人来说,只要是知道了当年白鹿书院故事的话,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个名字。区区一个应天书院的女人,怎么配执掌玉衡宗?他如是想着,心里的不满日渐滋生,像是荒草一样,长了漫山遍野,一发不可收拾。 他知道,这个叫野心。 正巧这个时候,白鹿书院有人来了。 正巧这个时候,他也准备好了一切。 他不喜欢等待,尤其是这个时候。派宋元哲去办这件事情,他得到了不少人的默许,所以他也有些窃喜,因为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关键时刻,会有很多人站在他这一边。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喜欢等待。 等待,是痛苦,是变数,是未知。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确是突然出现的,无声无息,毫无预兆。 沁阳是一个无忧境巅峰的武道修行者,眼力哪里还能用“不弱”来形容,可是,却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如何出现的。 然后,他马上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然后看着面前的这个青衣妇人,怔怔无语。 逍遥境? 他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虽然这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庄玄青此时此刻,头发有些散乱,嘴角犹有血渍——有她自己的,也有那个老者的。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往宗门竹楼走去。 她走过沁阳的身边,看着这个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 沁阳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要破裂一般,剧痛。 庄玄青,那个女人并没有使用什么手段,但是沁阳的心脏难以抑制得剧痛。 是因为恐惧。 他觉得自己的全身冰凉,甚至两腿都有点发软。可是他仍然保持着少宗主的风度,只是微笑,仿佛在庆贺母亲或者说宗主的归来。 庄玄青却没有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太久。 她飘然远去,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竹楼小筑之中。 ………… 苏渐眼前一花,然后跌落在一片秋叶里。 他只觉得全身骨头酸痛无比,稍微动一动就要断裂似的;不过这不算什么,只要他能够凝聚念力,便不是问题。可是遗憾的是,他经过之前频繁的培元修念,已经耗费了不少精神,现在疲惫无比,根本无法进入冥想状态。 那个女人以轻纱蒙面,不施粉黛,看着素净,令人感到舒服。 她的声音同样也很让人舒服:“少年,你的修为不错,师父是谁?” 苏渐刚刚差点就杀了一个逍遥境的阴阳师,不过即便是如此,也只得了一个“不错”的评价,不免有点忿忿。 因为无论怎么看,刚刚如果他还能继续,只要心念一动,对方便死了。 因为他是意师。 不过话说回来,他毕竟没有丝毫的念力。 他也不知道,在他和蒙面女子离开之后,那个地方,发生了何等样可怖的事情。 女子留下了一句话之后,身形骤然消失。 苏渐张了张嘴,然后无奈闭上。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说不出口的那种感觉,令他有些无所适从。然而,他刚刚叹了口气,那个女子却又再次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仿佛被血色琥珀包裹的人。 “师叔!” 苏渐有些想不明白了。 楚清秋的这副身体里,没有半点的念力,而且,整个身躯都被那“血杀”封印了气息,半点外泄不得。 就算有人一直追踪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师叔在哪里。因为自己用的是“星移”,意之所至,瞬间必到,而不需亲至,可以说任何地方都可能。可是,这个女人居然能准确地找到楚师叔的方位,真是不简单。 在他的念宫里,一直沉默的楚清秋终于说:“来,快把我送回去。” 苏渐稍一犹豫,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握住了楚清秋身体的手臂。 他只感觉一道气流从自己的体内某处冲出,然后伴随着麻痒,从自己的手心里冲了出去,钻进了楚清秋的体内。那个女子迅速把手放在楚清秋的头顶,闭上了眼睛。 苏渐先是一惊,随即明白这个女人必然没有敌意。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特意把楚师叔带到自己的面前。 果不其然,在那个女子的合力之下,血杀之术的结晶开始碎裂,簌簌落地,散落在地面之后,随即化为飞灰。 楚清秋的面容渐渐地露了出来。 他左手握着别月,右手握着墨离,身子在簌簌发抖。 苏渐关心地看着两人,一边已经开始缓缓恢复念力,为自己恢复伤势。 伤势恢复得很慢,苏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很是无奈。修炼了《坐忘经》之后,他的经脉固然稳固了不少,但是恢复力却已经微微下降。所谓有得有失,便是指这个吧。 突然,楚清秋扔掉了手里的墨离剑,伸手握住了那个女子的手腕。他的手很用力,有些颤抖,有些苍白。 那个女人挣了挣,却没能挣扎开。她闭着眼睛,皱着眉,轻轻得摇着头,即便蒙着脸,苏渐也能看出,她很是痛苦。 苏渐下意识地绷住了身子。血杀的力量来自施术者。庄玄青如今虚弱,所以对这边的控制力不如之前,再加上这个女人,所以楚清秋能这样快摆脱控制,他并不意外。可是,他天生或者说下棋培养出来的谨慎,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突然,楚清秋睁开了双眼,叫道:“你别走!” 一声叹息,若有若无,然后女子的身影骤然消失,没有半点的留恋。 楚清秋的手中,唯有清风残存。 第268章 情绪 逍遥境的修行者,无论修行方式如何,大部分人都具备一种本领,便是空间的穿越。 此谓“逍遥游”。 苏渐原本很自得,因为“宇字诀”的“斗转星移”,令他感到十分满意,只要心念一动,就能横越数里乃至数十里,怎么想,都感觉很好很方便。 可是,当他目睹逍遥境修行者的可怕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原先的想法,甚至可以用可笑来形容。想逍遥境的修行者这样,别说数十里,就算是百里千里,都能须臾而至,在普通人的眼中,的确和神仙无异。 就在苏渐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楚清秋的眼中,透着深深的痛苦。 这个木讷的人,一直都表现的很淡然。哪怕面对庄玄青那样可怕的女人,哪怕是面对生死,他也没有露出半点的痛苦和退缩。 不是木讷,而是坚毅——他真的很坚毅,恰如他打造过的剑。 苏渐如是想着,重新闭上眼睛,想要疗伤。虽说,因为心神大耗,所以他现在恢复的能力大不如前,但是身体却着实好了起来。和一个逍遥境的修行者战斗,还能只是受这点轻伤,他不知道应该表现出庆幸,还是得瑟一番。 楚清秋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绝对的沉默,却不见得有多么悲伤。 苏渐摈除杂念,坐在原地,催动念力,恢复伤势。不过他很清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原本只是初步稳固的境界和经脉,又会产生紊乱。恐怕,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调理。 过了好一会,他才勉强恢复了行动,只是想要再施展“斗转”,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苏渐叹了口气,有些习惯了用“斗转”来转移方位的他,有些懒于走路。 “楚师叔,刚刚那个人,你认识吗?” 楚清秋皱眉,没有回答,只是看了苏渐一眼。 那一眼,令人心惊胆战。 苏渐见楚清秋突然心情恶劣,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不过,他再笨也猜得出,刚刚那个女子,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四师叔,颜清霜! 不过,有了之前的错误猜测,苏渐这一次不敢再轻易地下判断了。他乖巧地说:“家师棋圣大人,还有院长师伯,令晚辈向师叔问安。” 楚清秋闭目,面沉如水,并不作答。苏渐自然知道他是在进行感知,不由感叹。 如果那个女子真的是那个四师叔,她想要躲避楚师叔的感知,并不是什么难事。刚刚的时间里,已经足够她远离数百里之遥了。 不过,想到师父是逍遥境,三师叔和四师叔也都是逍遥境,大师伯院长大人想必境界更强,书院的四个前辈,居然都是逍遥境的强者,这让苏渐感觉,有些骄傲起来。 就在这时,楚清秋突然说:“师兄他好吗?” 苏渐自然知道他说的师兄是谁,连忙恭敬道:“师父的身体十分康健,每天仍然要吃三碗饭。” 想到师父一副吃货的样子,苏渐不禁有些感慨。楚清秋仿佛也被他的感慨感染,嘴角牵动,微笑说:“师兄向来是乐天豁达,想来身体也必然是极好的。” 两人一起进入沉默。 苏渐又说:“对了,师伯也不错,老人家中气很足……” 他注意到楚清秋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这个师叔对师伯,或许有着某种无法对人言说的苦和恨。苏渐只好试探地说:“师伯,院长大人他中气很足,骂起人来,毫不留情面。” 楚清秋的眉宇间没有任何的喜悦或者怀念。 他也没有任何的恨或者不悦。 他看着苏渐,说:“你去过绝谷?” 苏渐点点头。楚清秋知道这件事,他并不奇怪。实际上,像这种能够一日之间穿梭整个云央世界的人,说是半仙之体也丝毫不为过,他只消远远地看上一眼,自己的所有事情都会无所遁形。 “绝谷我也下去过一两次,那里我没有久留,但是,我很熟悉那里的味道。” 用味道来形容一个地方,可能是奇怪了一点。也许只有亲身去过那里的苏渐等人,才知道楚清秋在形容的,是什么。 “你有这样的机缘,能够达到别人毕生难求的高度……苏渐,好好珍惜,不要学我。” 楚清秋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从地上捡起墨离剑,和别月剑合在一处,拔脚往远处走去。 苏渐不太听得懂,但是他马上也跟了上去。 ………… 一行人在雾气弥漫的山道里走着。 山道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不过,感知着远处苏渐的气息而前行,众人并不把这个问题放在心里。 只要向苏渐的方向走去,就不用担心迷路。 苏渐也的确正在往这边走来,众人都相信,过不了多久,两方就能相遇。 柳寒鸦施展了那惊天的一剑之后,却仍然如同常人一般,一路无语,走在队伍中间。偶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就会独自坐在一边。 一只蝴蝶优雅地飞了过来。它在众人的头顶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往柳寒鸦飞去。柳寒鸦看着它接近,慢慢地伸出右手,让那只蝴蝶在他的指尖休息。蝴蝶蓝色的双翅翕动,仿佛风里的花瓣,停留在他的指尖,并不飞离。柳寒鸦微笑看它,仿佛在和它进行着某种交流,饶有兴致。 南萱却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休息,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赶路,感受着苏渐渐渐近切却越来越微弱的念力,她有些心慌。 就在这时,公孙清扬原本有些放松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他猛地站起来,望向某处,“唰”地一声展开了扇子。 扇面对着一片灌木。 他认为灌木里,有什么东西。 “谁?出来。” 公孙清扬凝重地望着那一处,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楚阔和南萱都紧张地各自备战,神情肃穆。 柳寒鸦望向那处,不言不语。那只蝴蝶无声振翅,离开了他的手指,飞向天空。 那片灌木终究没有什么人出来。 一切,都只是公孙清扬的紧张。 柳寒鸦看着公孙清扬,哂然一笑。 第269章 重聚 修行者的境界各有其名。从初辨到坐忘,这些名字都具有意义。同样的,无忧、逍遥、化梦,自然也有它的意义。 逍遥境的修行者,若不能心无外物,到达“神人无己”的境界,甚至有随时堕境、变回无忧境的可能性。楚清秋既然是一个逍遥境的强大修行人,心态自然与苏渐这样的俗人不同。他只是经过了短暂的失落,便恢复了洒脱的态度。虽然就算是逍遥境修行者,想要恢复自己的念力也并非易事,更何况,体内还有血杀的残余力量未曾消除,所以楚清秋并没有急于恢复自己的力量,而是将就着赶路。 他背着手在苏渐身前走着,仿佛游山玩水般在荆山里行走。 只不过,苏渐偶尔从他的眼中看到的一丝落寞,看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轻松。 “救我们的那个人,是我的四师叔吗?” 趁着两人休息,他问道。 楚清秋点点头,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又觉得这样未免不太礼貌。看得出,他不是一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想来这也是他木讷的原因吧。苏渐想着这个问题,又说:“可是,看起来师叔你并不惊讶。” 楚清秋微笑,摇头。 “我是跟着她来的。” 他说着,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水囊。他拔开塞子,从水囊里,登时溢出甘美的酒香。苏渐看着他举起酒囊,仰天痛饮,一面惊讶于他的酒量,一面关心地说道:“饮酒伤身。” 同时,说实话,他真的很好奇那酒囊是从哪里来的。 看起来楚清秋是一个木讷的书生,然而这个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用两字来形容,就是“内秀”。他微笑对苏渐说:“你要不要喝一点?” 苏渐摆摆手,强笑着婉拒。楚清秋摇摇头,又饮了一口,然后仔细地盖上塞子,然后往袖子里一扔。苏渐分明没有看到袖子有任何的晃动,那水囊便已然不见。 “厉害啊。” 苏渐虽然也能利用“宇字诀”做到纳须弥于芥子,但是必须要做一些准备的手段;如果想要做到境界随身,信手而行,时时刻刻保证维持“宇字诀”,迟早有一天念力枯竭而死。 苏渐的“宇字诀”是术,而真正的“逍遥境”,则是道。 楚清秋没有叹息,没有自得,没有任何一点的情绪变化,仍然淡然,对苏渐说:“你如果能够潜心修炼,想来有一天,也能到达我的境界——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苏渐第一次被人如此高看。 实际上,就算是上辈子,一个十几岁的七段虽然也是天才,却也不会被人轻易夸奖,几乎没有人对他说“你总有一天会成为棋圣的”。 就算是这辈子,对他抱有极大期望的师父、南萱……他们也从来没有对苏渐说过这种话。 实在是因为,就算是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能够修入逍遥境的人物,都可以用“沧海一粟”来形容。 苏渐今天一天遇到了两个,已经是其他修行者,一生不能得遇的机缘。 就算他日不能修练到逍遥境,有了今天这一战的体验,苏渐的眼界也有极大的提高。 苏渐嘿嘿笑着,说:“多谢师叔……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四师叔又要救你,又不想见你……” 果然,不出苏渐所料,楚清秋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淡淡的愁闷在他的眉宇间郁结,使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么温润,仿佛清水里落了一滴浓墨。 “当年,我还以为她死了。可是,不久前,我在周国境内,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便一路追踪于此。” 苏渐愕然。 “师叔以前一直在哪里?” “老泉镇,我在那里教书。” “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别月剑被偷。我就四处寻找。甚至,我还去过绝谷……” “多久前?” “几个月前吧。” “那我们在绝谷的时候,师叔你在吗?” 楚清秋在苏渐的疑惑目光中,给出了一个答案:“在啊。” 苏渐险些喷出血来。 “那师叔你……” “因为当时我在追她,所以没有顾得上照顾你们。” 苏渐无语。 楚清秋想了想,说:“之前我就听说了你的事情,并且观察过你。你镇守北望关时,我就看到了你的境界和奇异之处。可是,许多人因你而死;虽然你是为了守家国、卫疆土,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以爱护苍生为念。要知道,雪族人也是人,他们只是为了生存,还有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公道……” 苏渐听到这里,皱起眉头来,说:“可是大周百姓也是人。如果雪族人冲进大周,会有多少周人死去?诛凶暴,守大义,此乃吾辈之任也。” 楚清秋点了点头,说:“对,你的道理也是道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道理。当双方都有道理的时候,战争便很难免。” 他说的很认真,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苏渐正要说什么,突然露出一丝喜色,说道:“他们来了!” 虽说如此,在苏渐的感知里,正在接近自己的南萱、楚阔等人,仍然隔着这边将近十里。 楚清秋望向远处,眉梢微挑,说:“小阔也在?” 苏渐这时才意识到,楚阔按照书院辈分来说,算是自己的学生;从师门这一脉来说,又是自己的师叔;而从颜师叔那一脉来说,却是自己的师弟。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颇觉这件事有些好笑。 …… 公孙清扬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们就在前方十里处。” 南萱满怀心事地往前走着,心里忐忑。 她知道苏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以他的能耐,十里只是轻而易举就能到达的距离,知道自己在这里,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他如果不能前来,肯定是受了什么伤。这让南萱,很担心,很难过。 又往前走了许久,她终于在一片斑驳树影里看到了苏渐。 苏渐看起来却是安然无恙。 南萱往苏渐走去,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第270章 楚清秋的嘱托 修行者的境界各有其名。从初辨到坐忘,这些名字都具有意义。同样的,无忧、逍遥、化梦,自然也有它的意义。 逍遥境的修行者,若不能心无外物,到达“神人无己”的境界,甚至有随时堕境、变回无忧境的可能性。楚清秋既然是一个逍遥境的强大修行人,心态自然与苏渐这样的俗人不同。他只是经过了短暂的失落,便恢复了洒脱的态度。虽然就算是逍遥境修行者,想要恢复自己的念力也并非易事,更何况,体内还有血杀的残余力量未曾消除,所以楚清秋并没有急于恢复自己的力量,而是将就着赶路。 他背着手在苏渐身前走着,仿佛游山玩水般在荆山里行走。 只不过,苏渐偶尔从他的眼中看到的一丝落寞,看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轻松。 “救我们的那个人,是我的四师叔吗?” 趁着两人休息,他问道。 楚清秋点点头,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又觉得这样未免不太礼貌。看得出,他不是一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想来这也是他木讷的原因吧。苏渐想着这个问题,又说:“可是,看起来师叔你并不惊讶。” 楚清秋微笑,摇头。 “我是跟着她来的。” 他说着,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水囊。他拔开塞子,从水囊里,登时溢出甘美的酒香。苏渐看着他举起酒囊,仰天痛饮,一面惊讶于他的酒量,一面关心地说道:“饮酒伤身。” 同时,说实话,他真的很好奇那酒囊是从哪里来的。 看起来楚清秋是一个木讷的书生,然而这个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用两字来形容,就是“内秀”。他微笑对苏渐说:“你要不要喝一点?” 苏渐摆摆手,强笑着婉拒。楚清秋摇摇头,又饮了一口,然后仔细地盖上塞子,然后往袖子里一扔。苏渐分明没有看到袖子有任何的晃动,那水囊便已然不见。 “厉害啊。” 苏渐虽然也能利用“宇字诀”做到纳须弥于芥子,但是必须要做一些准备的手段;如果想要做到境界随身,信手而行,时时刻刻保证维持“宇字诀”,迟早有一天念力枯竭而死。 苏渐的“宇字诀”是术,而真正的“逍遥境”,则是道。 楚清秋没有叹息,没有自得,没有任何一点的情绪变化,仍然淡然,对苏渐说:“你如果能够潜心修炼,想来有一天,也能到达我的境界——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苏渐第一次被人如此高看。 实际上,就算是上辈子,一个十几岁的七段虽然也是天才,却也不会被人轻易夸奖,几乎没有人对他说“你总有一天会成为棋圣的”。 就算是这辈子,对他抱有极大期望的师父、南萱……他们也从来没有对苏渐说过这种话。 实在是因为,就算是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能够修入逍遥境的人物,都可以用“沧海一粟”来形容。 苏渐今天一天遇到了两个,已经是其他修行者,一生不能得遇的机缘。 就算他日不能修练到逍遥境,有了今天这一战的体验,苏渐的眼界也有极大的提高。 苏渐嘿嘿笑着,说:“多谢师叔……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四师叔又要救你,又不想见你……” 果然,不出苏渐所料,楚清秋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淡淡的愁闷在他的眉宇间郁结,使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么温润,仿佛清水里落了一滴浓墨。 “当年,我还以为她死了。可是,不久前,我在周国境内,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便一路追踪于此。” 苏渐愕然。 “师叔以前一直在哪里?” “老泉镇,我在那里教书。” “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别月剑被偷。我就四处寻找。甚至,我还去过绝谷……” “多久前?” “几个月前吧。” “那我们在绝谷的时候,师叔你在吗?” 楚清秋在苏渐的疑惑目光中,给出了一个答案:“在啊。” 苏渐险些喷出血来。 “那师叔你……” “因为当时我在追她,所以没有顾得上照顾你们。” 苏渐无语。 楚清秋想了想,说:“之前我就听说了你的事情,并且观察过你。你镇守北望关时,我就看到了你的境界和奇异之处。可是,许多人因你而死;虽然你是为了守家国、卫疆土,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以爱护苍生为念。要知道,雪族人也是人,他们只是为了生存,还有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公道……” 苏渐听到这里,皱起眉头来,说:“可是大周百姓也是人。如果雪族人冲进大周,会有多少周人死去?诛凶暴,守大义,此乃吾辈之任也。” 楚清秋点了点头,说:“对,你的道理也是道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道理。当双方都有道理的时候,战争便很难免。” 他说的很认真,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苏渐正要说什么,突然露出一丝喜色,说道:“他们来了!” 虽说如此,在苏渐的感知里,正在接近自己的南萱、楚阔等人,仍然隔着这边将近十里。 楚清秋望向远处,眉梢微挑,说:“小阔也在?” 苏渐这时才意识到,楚阔按照书院辈分来说,算是自己的学生;从师门这一脉来说,又是自己的师叔;而从颜师叔那一脉来说,却是自己的师弟。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颇觉这件事有些好笑。 …… 公孙清扬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们就在前方十里处。” 南萱满怀心事地往前走着,心里忐忑。 她知道苏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以他的能耐,十里只是轻而易举就能到达的距离,知道自己在这里,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他如果不能前来,肯定是受了什么伤。这让南萱,很担心,很难过。 又往前走了许久,她终于在一片斑驳树影里看到了苏渐。 苏渐看起来却是安然无恙。 南萱往苏渐走去,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第271章 来客 在玉衡宗里,鲜少有人知道宗主有多么可怕的实力。 权力的倾轧向来不限于尘世,简单说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绝对少不了明争暗斗。哪怕是处于荒山之中,看似是世外桃源,其实,也免不了争权夺利。 庄玄青继任宗主之位,实际上并不是一件顺风顺水的事情。但是,前宗主故去之时,曾经委任不少的长老、护法支持庄玄青;那些忠于故主的老人们的扶持,对庄玄青的宗主接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多人,对庄玄青,也有过很多不堪的猜测和念头。 只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看起来没有丝毫修为的女人。 可是,今时今日,她的实力才显现出来。 有些人,怀着某些想法,有些人,一直在隔岸观火,有些人,则静静地蛰伏;今天之后,会有很多人会重新作出选择,重新选择自己的队伍。 逍遥境的强大修行者——莫说是这荆山,楚国,就算是整个云央世界,也找不出二十个。 就算是那传说中的神鸦司大司空,恐怕也是逍遥境而已。 在如今已经不见化梦境的云阳世界里,逍遥境,已经是巅峰。 庄玄青坐在竹楼竹椅上,以手背撑颔,看着前方跪着的众人,脸上没有什么喜乐哀怒。 直到沁阳走进来。 “好了,人到齐了,诸位心里想必都有话不吐不快,都说说吧。” 从年纪来说,沁阳或许可以叫她姐姐。老夫少妻的事情并不少见,但是有一个大儿子,这些年来,庄玄青还一直没有适应。看着这个男人,想着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殷殷嘱托,庄玄青心情复杂。 沁阳站在人群的最中央,低眉顺目。 但是他的语气,并不如他的神情那样和顺。 “日前玉衡宗宝典《坐忘经》被盗,而掌管本册的一直都是宗主。至今为止,《坐忘经》都没有被寻回。属下斗胆一问,宗主要如何向新月七宗宗主们交代?” 庄玄青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在此时突然发难没有半点意外。 “宋元哲在本座受伤之际,意欲偷袭……沁阳,此事你可知道?” 宋元哲是沁阳的亲信,这一点,玉衡宗上下众人皆知;沁阳的心思,暂且不说;宋元哲的偷袭,却显得耐人寻味。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在此时此刻,有半数的长老、护法都看着庄玄青,眼中没有意外,只有咄咄逼人的光。 庄玄青冷然看着众人,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有一个白须老者突然说道:“《坐忘经》总纲和要诀一直是不传之秘;就算是修行过《坐忘经》的弟子也不得而知,非得宗主亲传不可。可是,如今《坐忘经》遗失,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宗主不能寻回,该当引咎,依循门规,退位让贤。” 那老者话音未落,在一片惊讶目光之中,又有一个黑衣老者高声道:“孟长老说的不错。宗主,这《坐忘经》并非本门之物,而是七宗至宝;七宗轮流保管研究,每十年更替,要整整六十年玉衡宗才能盼来此书。而且其中的功法关隘,更是只有宗主才能知晓。如今,《坐忘经》遗失,更有可能落入外人手中,宗主自然是要负全责,否则如何服众?” 一时间,又有七八个人走了出来,不是长老,便是护法,更有皓首白须的三代元老,与众人一起,声讨着庄玄青的不是。 沁阳却是警惕地看着庄玄青。 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庄玄青的境界;可是,从之前的那场大战看来,她的损耗应该不小。如果要除掉她,当然要趁此时。 被一个女人统领,一群男人本就不服。有人有这样的顾忌,有人有那样的担忧,总而言之,平日里这些人都如同一盘散沙。如今,虽然大多数人都猜到了庄玄青的境界和修为,却仍然站了出来,指责甚至逼迫她逊位,这件事情,实在是耐人寻味。 庄玄青却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她看向沁阳,看到对方眼中灼灼的杀气和野心,心中暗叹。 她又看向众人,看着他们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或叹息或不敢言的那些老部下,心里的叹息,从口中流出。 一声轻叹,压住了众人的声涛。 “玉衡宗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插手了?” 庄玄青望向某处,嘴角含笑。 一个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望向庄玄青,高声道:“尊上果然慧眼如炬,我如此隐藏身形和气息,居然也瞒不过您的耳目。” 在场众人,有人讶异,有人惊呼。 “他是谁?” “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刚刚……为什么我们居然没有察觉他?” 庄玄青眯眼看那个人,眸子深处,隐隐有怒意——更多的,则是一份慎重。 这个人,着实不简单。 他站在人群里的时候,样貌气息俱无,就算是面对面,也许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这种手段,这种境界,仿佛藏须弥于芥子,渺沧海之一粟,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人有。 庄玄青懒懒道:“想不到是天璇宗的宁藏空,有失远迎,万勿见怪。” 传闻中那人已经五六十岁,偏偏他皮肤柔嫩雪白,犹如婴儿,加上脸上无须,看起来极为年轻。庄玄青皱眉看着对方,脑海里,闪动着关于他的那些传闻。 传说中,这个人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并且有一些幻术,能够操控他人的意识。所以,就算是面对面见了他,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让对手转瞬间“忘记”自己的存在。 甚至,最恐怖的是,就算是面对面,对手也会因为持续性的“遗忘”,而会忽略掉这个人的存在! 换一种说法——只要他愿意,他便无形无相! 宁藏空行了一礼,道:“七宗同气连枝,本应该相互扶持。只不过丢失《坐忘经》之事实在是太过严重,所以鄙宗宗主特命在下一行。好在七宗来往倒也方便,否则,光是要从南海前来,便要颠簸数月,我这把老骨头可就要散咯。” 庄玄青听着对方客气、风趣的话,嘴角的微笑变得越发寒冷。 第272章 火焰 宁藏空的到来,似乎意味着很多事情。 比如,玉衡宗里,有人和天璇宗,甚至其他宗门勾结。 比如,有人偷偷开启秘门,所以才能让宁藏空从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海孤岛上,转瞬来此。 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深思,值得警惕。 但是庄玄青知道,这些人给自己留的时间并不多。 她当然知道这些年来,为了维护宗门的稳定,她向来是独断专行,力排众议做了很多事情。她自然是心中无愧,不仅对天地,对良心,对那死去的丈夫,更是无愧。可是,这些宗门之人却并不都如此想。在他们眼中,被一个女人统御,是一种大耻辱。所以,她很明白,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对自己下手。 可是,她不在乎。 她原本只想着,如何利用玉衡宗的神秘力量,完成自己的梦想;如何利用这座荆山,困住那个负心的男人;所以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安然老去,所以她才修行了很多,旁人不敢修行的道法。 比如,血杀。 这种以自身精血为媒介的道法,就算是在这些视修行、道法为生命,狂热追求力量的玉衡宗里,在这些为了修行而不顾一切、冒死修行《坐忘经》的人们的眼中,都是一种可怕的道法。 她连这种道法都毫不犹豫地学了,只为了能有朝一日,让楚清秋变成自己的雕塑,变成自己的所爱。 那么她哪里会将生死看在眼里? 所以,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眼神,庄玄青只是轻蔑一笑,颔下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气定神闲道:“想要利用《坐忘经》向我发难?如果是这样,我怕你要失望了,宁先生。《坐忘经》虽然丢了,但是我敢保证它还没有离开这座山。” 宁藏空微笑道:“是吗?果如宗主所言,那么七宗幸甚,新月会幸甚。可是,七宗之盟全靠这本《坐忘经》维系;如果没了这本经书,莫说是门下弟子的修行,各个宗门的宗主恐怕都会焦头烂额。想必宗主也知道,这本《坐忘经》有多么重要吧?” 庄玄青眯起眼睛。 她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在跟一团空气说话。那个宁藏空,似乎时不时就会无影无踪,时不时又会出现,如果不是自己定力极强,恐怕早就被他的那种可怕道法夺取了心神。 然而,骄傲强大如她,自然不会退缩。更何况,对方只是区区无忧。 “《坐忘经》最重要的,并不是典籍本身,而是典籍里所藏着的惊天秘密。这个秘密关系着云央世界的未来,关系着神国的兴衰——这件事情,想必不用我多说,宗主你也该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了吧?” 庄玄青无声冷笑。 这笑,勾魂,这笑,夺魄。 就算宁藏空已经是年近六旬,但是面对这样勾魂夺魄的微笑,仍然心神震荡,不能自抑。他强自压住心神,心道:这个女人果然邪门,怪不得她能诱惑到玉衡前宗主,甚至强夺宗主之位了。 “此事我当然知道,只不过在我玉衡宗总坛里,阁下居然敢肆意施展幻术,是不是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 她徐徐看向众人,冷冽的眸子仿佛一把刀,看向谁,谁便胆寒不言,看向谁,谁便无声退缩。 宁藏空皮笑肉不笑。 他的形容登时清晰起来,原本修为低浅的一些弟子,仿佛是突然看见了他,都忍不住低声轻呼起来,整个草庐一时间都震动起来。 听着那些弟子的轻声议论,沁阳终于高声道:“诸位弟子听着,这位,便是天璇宗的长老,宁藏空宁前辈。宁前辈此次来我们玉衡宗,就是为了帮我们找回《坐忘经》。” 众弟子虽然面有疑惑,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一个个难掩兴奋之色。 一个长老突然说道:“众弟子都知道,七星宗门的起源,就是神国。唯有开启神国之门,我们才有可能进入真正的神殿,修得无上秘法,才能永生不死——这一切的秘密,都被藏在了《坐忘经》里。而这本经书,向来是宗主保管。而现在呢?经书被窃,宗主无德,我们要怎么办?” “当然是从奸人手里夺回经书!” “夺回经书,重回神国!” “夺回经书,夺回经书!” 一时间,整个竹庐里乱成一片。 庄玄青正要说什么,沁阳突然道:“宗主无德,才是罪魁祸首!大家说是不是??” 一时间呼应之声四起,就连原本站在庄玄青这条战线上的几个长老,都开始装聋作哑,隔岸观火。 沁阳的嘴角升起微笑,得意近乎猖狂。 庄玄青看着他,听着众人山呼,眉间的一抹异色逐渐变成了杀气。那杀气腾腾,然后变成了庄玄青口中的一声厉喝! 她一挥手,从袖中涌出了狂暴的火海! 火海斑斓,或明或暗,在竹庐里发出沉闷的爆响,无限延伸开来! 一时间,众人纷纷做出了应对。功力稍弱者,直接被这片火海灼伤、烧成灰炭;而就算是坐忘巅峰,也只能勉强自保,纷纷后退! 草庐陡然破裂! 原本这草庐便是由某种阵法,强行在草庐内开辟了一方天地。所以,看似窄小的草庐,能够容纳上百人;草庐被庄玄青从内部击破的后果便是,在一瞬间,那空间之力也陡然消散。 几乎所有人,都被原本强行扩张、如今却陡然收缩的空间压在了一处。以他们的实力,当然还不至于被挤成碎片。 但是,那些火焰,却毫不容情地将他们尽悉吞没。 烈焰以可怕的温度,炙烤着一些,燃烧着一切,似乎也要融化一切。在斑驳的火光里,那些黑色的烟、光明的焰,便融合在一起,熊熊燃烧。 庄玄青从浓烟中飞出,脚下掠起一缕青烟,宛若一个飞鸟。 然后,她从天际划过一个弧度,无声落在地上,脚底不起丝毫的尘土。 她望向那远处聚集而来的那些人们,看着那燃烧殆尽的草庐,看着里面不断飞出的活人和死人,神色漠然。 第273章 山河 苏渐等人来到了荆山的边缘处。 雾气遮挡着那峡口,让这唯一的出口显得森冷寂寞。 苏渐带头走了进去。峡道狭窄,崎岖难行,两边高崖仿佛直入云霄,令人担心上方碎裂落下的哪怕一小块石砾,都会对峡道中行走的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苏渐等人穿过着迷雾笼罩的峡道,渐渐的光辉渗入,令人欣喜。 苏渐穿过雾气,走进了光辉的世界。 南萱跟在苏渐身后,惴惴难行,忐忑不安。她想要拽着苏渐的衣服,知道正如自己看不清苏渐背影一样,别人也看不清自己的动作,可是即使这样,她也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这点冲动。 可,她突然撞上了苏渐坚实的后背。 南萱捋了捋被撞的散乱的流汗,等她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由愣住了。 众人陆续走出峡道,神色各异。 眼前的世界,赫然是莽莽荆山。 ………… 沈雪朔的伤势已经被苏渐恢复了六七分,但是隐伤和神识却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恢复的;其他人就算有心,修为境界也没有达到可以御风飞行的层次。柳寒鸦默不作声,仿佛事不关己。 而苏渐的伤势,也完全没有恢复。 他踌躇地在峡口处踩着泥巴,看起来并不慌张。 在他数十里的广大听力范围内,他知道,很多人都从玉衡宗涌出。这些人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搜索行动。苏渐细细感知,惊讶地发现这些人的修为都到了坐忘境。三十多的坐忘境修行者,也许是玉衡宗的全部力量。这么多人倾巢而出,看来庄玄青重伤之下,仍然不打算放过自己和师叔。 苏渐苦笑。 云央世界,是一个大世界。 这个大世界里,还有很多小世界。 这种说法,听起来荒诞,实际上,小世界在我们的身周随处可见。 假设苏渐最喜欢的一把折扇,平日里都放在了书桌上,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可是,不管苏渐怎么找,在书房里、卧室里都找不到,于是他只好放弃了寻找。可是,过了两天,那把折扇却又突然出现在书桌上。这种情况,排除人为的可能性,便只有一种可能。 那把折扇,在那两天里,便进入了某一个小世界。 这种比方,听起来荒诞,但是在修行者的眼中,所谓的小世界,当然是存在的。 剑祠,藏锋阁,这两处看起来规模不大,实际上“内有乾坤”,便是修行者对“小世界”的一种模仿。 苏渐等人现在便等同于那把折扇,被某种力量强行拉进了画中世界。可是,他们也同时存在于真实世界里。这种同时存在于“虚”与“实”之间的状态,很是玄妙。 玄妙归玄妙,苏渐可不喜欢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 苏渐看着荆山远处的起伏山峦,喃喃道:“山河图……只有毁掉山河图,我们才能离开。” 没有人说话。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不是书院优秀的学生,便是白鹿书院的教授教习,自然不需要再走一遍那峡道就能明白这一点。不毁掉山河图,这小世界便无法被打破。这一点毋庸置疑。 有人不想让他们走,那么他们便走不掉。 两边高峰高耸,看着似乎直入云霄。众人就算有心飞渡,在现在的状况下,也很难做到。实际上,就算是利用风符或者“风意”来御风飞越,也未必能离开这座荆山。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听见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立刻转身对众人说道:“有人来了,收敛气息,退进峡道。” 想要阻止众人离开,那么封锁必经之路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正确手段。苏渐的决策,是极为正确明智的。 众人往峡道里缓退,无声移动。 苏渐最后一个入雾,他倒退着入雾,确认没有任何人看见自己进入了这迷雾峡道,这才施展神殿道法的“宇字诀”,将众人的气息尽皆掩尽。就在这时,几个人正好落在了峡道边。 来者一共四人,统一的黑色服饰,审慎地往峡道走来。这四个人的修行流派明显不同,看来是四人的组合,用以弥补彼此的不足之处。 “奇怪,刚刚明明感知到这里有物化境的人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其中一个人嘀咕着,却并没有举目四望,而是闭目感知。 修行者比起普通人拥有更加敏锐的感官,而且他们以感知来代替耳目,效率自然也比常人要高。只不过,当他们习惯于感知之后,反而会无意间失去一些普通人会有的行为模式。 所以在感知下,他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他们没有亲自进入峡道一探究竟,而是在感知之后,选择了离开。 苏渐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远,屏息凝神。 受到山河图影响,苏渐的“斗转”无法施展;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勉强运用“宇字诀”来隐藏己方所有人的气息。 可是,勉强也就意味着不稳定。 宇字诀的力量突然间告破,然后,南萱和楚阔的物化境气息,便宣泄无遗。 “原来在这里!” 一个玉衡宗剑师厉啸一声,飞剑震鞘而出,化为一冽清光,无声刺进了浓雾。 其他三人看着那柄飞剑入内,都摆出了攻击的姿态,蓄势待发! 突然,那柄长剑化为的清光隐隐含着风雷之声,破雾而出! 剑柄后,一缕细长的乳白湍流煞是好看。 剑尖前,不远处便是那个玉衡宗坐忘境剑师! 那个剑师悚然大惊,连忙硬生生稳住了剑势,接住了自己的飞剑,尤有余悸地望着那处浓雾。 突然间,浓雾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冲破! 沛然剑意从浓雾的深处涌出,如长虹贯日,带着嗡鸣之声,往那个剑师刺来! 那个剑师刚刚接住自己的飞剑,心神还没来得及收敛;其他三人更是迷茫,一时间竟然没能来得及阻止,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剑师被那道剑意刺穿了身体,身体颓然倒在地面! 他们自然也没有惊讶的时间。 因为沈雪朔不给他们时间。 第274章 逼供 那柄飞剑从雾中刺进之时,沈雪朔做了一件事情。 她将自己的念力裹在了那柄飞剑上,以不易察觉的力道微微改变了它的方向,令它与众人擦肩而过,逝向远处;而果不其然,就算是玉衡宗人自己,也收到了山河图的影响。那柄飞剑根本无法飞出荆山,而是从峡道飞回了荆山,刺向了剑师自己。 不过那个剑师也的确是有点能耐。峡道有数百步的长度,那飞剑刺击了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居然还能余势不衰,可见这个剑师的念力,的确极为浑厚。 沈雪朔的眼中难得有一点赞赏,纵使她的嘴唇微微发白,纵使她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她的骄傲却没有半点的改变。 那几个坐忘境剑师此时此刻,也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少女的身份,所以自然很是警惕。 其中一个人冲了出来。 他的步子很稳,也很快,每踏出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刻的脚印,溅起沙尘点点。 这是一个武道修行者,很强大的修行者。他的身躯化为一道乌黑的残影,又仿佛黑色的闪电,冲到了楚阔的面前。 沈雪朔皱眉看着那个人绕过自己,往楚阔走去,却是无能为力。 她现在很虚弱,也是她有生以来最虚弱的时候。 楚阔一挑眉,寒涟长剑从背后飞出,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同时,挡住了一拳。寒涟剑的中间微微弯曲,仿似月牙弯弓,凹了下去。楚阔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显然,只是物化境的他,能挡下这一剑,也已经是极为吃力。 楚阔的身子终于承受不了那种力量,倒飞了出去。然而他并不狼狈,而是轻巧地借着峡道石壁卸掉了大部分的拳力,最终稳稳地站在了地面。那个武道修行者显然深谙战策,并没有放过楚阔,而是紧紧跟随着他,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又一拳自上而下,仿佛天雷乍落,威猛无比! 就在这时,一道黑光出现在他的拳头下方,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拳头! 那个武道修行者看得清楚,那是一把黑剑。 黑剑突然间变得灼热,并且迅速上扬,裹着可怕的“燃”意,卷飞了那武道修行者的黑色衣袖,露出了他强壮的手臂。那个武道修行者骇然后退,却又遇上了公孙清扬的纸扇。 他立刻被公孙清扬一扇击飞,远远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淡淡的花香从他的身上逸散,那是公孙清扬的花灵。 看着同伴被瞬间打败,这些人没有丝毫的意外。他们也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而是立刻后退,往山中飞奔。 苏渐见那个坐忘境的武修很快就要爬起来,心念一动,立刻用了一道“凝”意封住了他的所有行动。那个武修立刻僵在了原地,竟然动弹不得! 柳寒鸦在苏渐的身后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渐,默默不语。 …… 那个武修被苏渐封住了行动,又被南萱的“眠”意送进了梦想,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被不知多少道青藤缚住,不由惊怒交加。 可是,任他如何愤怒想要大叫,口舌却不知被苏渐动了什么手脚,极度麻木,连一个音节都说不出口;而自己的周身上下,居然也无法凝聚半点的念力! 这一点,是最可怕的。修炼了坐忘经之后,他还没有遇到这种状况。因为修炼坐忘经之后,周身百窍都是星脉,常规的封穴方式根本不可能阻止他凝聚念力;可是,他现在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元气以及念力,这才令他既惊讶,又恐惧。 “人,之所以恐惧,往往是因为对发生在自己身上事情不能控制、完全无知;你们玉衡宗的修行方式的确另辟蹊径,堪称强大,但是在我面前,没有意义。” 一个少年突然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出现在他面前。 武修知道这个少年,也知道他的神奇故事,所以他很紧张,也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限制了自己的力量的? “你知道你那边比较弱,所以一开始就把目标对准了我这边较弱的人,目标选的是很不错,可惜的是,你们这样的修行者,毕竟没有扎实的根基,所以你们不知道我们这边最弱的物化境,都比你们的所谓坐忘境强大的多。至于如何封印你们的经脉——因为我的情况和你们一样,所以我很清楚你们的弱点在哪里。只要封住你们的念宫,你们的能力就无法发挥了不是吗?” 那个少年说了很多,话里话外都将玉衡宗的修炼之道视如敝履。 那个武修听了很多,两眼深处,都是不可思议。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舌头一阵剧痛,然后,那种麻木感全部消失,他知道自己可以再一次说话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说:“我叫苏渐,想不到你居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难怪仅凭你们几个坐忘境,就敢过来送死了。” 那个武修冷笑道:“哼,可是,我们也没有想到,仅凭你们几个坐忘甚至还有物化,就敢闯我圣山,这份胆量也实在是令人钦佩得很!” 苏渐认真地说:“真不凑巧,我们来了,也可以走,就凭你们,还留不住我们。” 那个武修看着苏渐,沉默了片刻,又说:“其实我们也可以不杀你们,只不过,有些事情,我还要问你。” 苏渐微笑道:“真巧,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那个武修看了看四周,因为某种缘故,他的脖子甚至也动弹不得,所以他只能转动眼睛来观察四周的情况。可惜的是,这样一来他的视野范围并不大,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苏渐之外的任何人。 武修很快就放弃了观察,直截了当地问道:“坐忘经是不是在你的手里?” 苏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是的。” 他不知道这个武修是怎么猜到的。那本坐忘经原本被人藏在那个山洞里,如果不是他意外发现了那块星玉,恐怕也无法找到那本所谓的坐忘经。而为什么,这些玉衡宗的人,又一口咬定,是自己偷了坐忘经? 第275章 夺舍 那个武修被反缚着双手,用以阴阳道法幻化出的层层藤蔓锁定了身躯,又被苏渐封印了念宫,已经与一个普通人无疑。只要苏渐有什么想法,那么他会瞬间被压制甚至杀死。 突然,他的头突然低了下去,身子陡然一震,接着仿佛筛糠似的剧烈抖动起来,看似癫疯。 苏渐眸子微缩,右手缓缓捏紧,看着那个武修的异样,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那个武修缓缓吐了一口气,抬起头,对苏渐说:“我原本看不起你,你既然敢认,倒也算个男人。” 现在,这个武修并没有什么慌张的神色,虽然失手被擒,但是此人仍然保持着一个坐忘境修行者的风度,镇定,平静。 苏渐知道自己就缺少这样的气质,所以自嘲微笑起来。 那个武修看了看苏渐,又笑道:“既然你承认了,又练成了,还是快点还给我们玉衡宗,如何?” 苏渐眼看着这个人由慌张变得镇静,又感受到对方身体里的一点异样,猛然知道,这个人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那个武修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渐,又道:“反正你已经练成了,此书对你已然是无用,只要你能发誓不外泄书中秘密,我们玉衡宗也绝不再追究此事,如何?” 苏渐苦笑道:“这本坐忘经虽然在我手里,不过我之前也并不知道坐忘经是玉衡宗之物,也不知道这是鬼宗之物……庄前辈,此物是我在某个山洞里无意中得到。我当然愿意归还此物,只是希望前辈你真的不再追究就好。” 武修冷笑,双眸中寒光微露,说道:“自从你们入山,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中,我自然知道你们不是那个偷盗的鼠辈,不过那本坐忘经究竟是何时落到你手里的,我倒也奇怪的很。” 苏渐出了口气。 这个人的神识果然已经被庄玄青侵吞,从他的语气和散发出的波动来看,此人都是庄玄青无疑。只不过,此刻他的话显然已经是承认了这一点无疑。苏渐见庄玄青承认身份,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小册,正是坐忘经。他又说:“原来前辈对我们的一举一动竟然都能了如指掌,晚辈佩服,佩服。这本坐忘经晚辈偶然得之,不曾损毁,只是略作参详。还望前辈切勿见怪。” 那个武修本是一个七尺男儿,偏偏此刻被庄玄青用某种手段侵蚀了神识,一颦一笑都是女儿态,显得极为诡异。 “呵呵呵,偷看了我宗门圣典,说走就走,世间哪里有如此好事?” 苏渐一怔,遂即失笑道:“那么前辈有何吩咐,晚辈只要是力所能及,定当在所不辞。” 对方点点头,说道:“嗯,能进能退,能屈能伸,不愧是白鹿书院弟子,果然识时务,是真俊杰。我且问你,你想不想离开荆山?” 苏渐看着对方突然间变得深邃难测的双眼,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却只是略一犹疑,笑着说:“自然是想的。不过不知道前辈有何事差遣?” “庄玄青”满意一笑,又说:“好,两天之内,你赶到荆山南部,带着坐忘经来见我。” 苏渐看着庄玄青,歪着头,有些困惑。 “荆山南部,那里并不是玉衡宗所在……前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那个武修突然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苏渐凝重地低下身子,愕然发现那个武修已经死了。他歪着头想了想,转身往回走去。 在远处一直看着这边的众人发觉了不对,纷纷走了过来,但是随着苏渐挥手,那些春藤迅速退却无影,那个武修颓然倒地之后,即便苏渐不说,他们也知道,这个武修已经死去。 公孙清扬快步来到尸体身边,俯身观察,像是企图从那具尸体上找到什么。南萱看了那边一眼,带着忧虑问道:“怎么了?” 苏渐对她报以一个勉强的微笑,摇了摇头,说:“刚刚他的念宫被庄玄青强行占据……大约是不想让他通风报信,又怕我们心慈手软,所以庄玄青离开的时候,顺手将他杀了吧。” 这些天来,通过苏渐的讲解,众人也大致明白了玉衡宗的状况,更加了解了庄玄青的事情。南萱并不惊讶,只是精致的面容罕见地添了些痛苦之色。 “同样是女人,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是愿意天生冷血……她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得不到楚师叔。虽然可恨,却也可怜……” 苏渐听出了南萱话里的痛苦和担忧,也听出了她的无奈和寂寞,心中一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公孙清扬终究没有发生什么,直起身子,走回苏渐身边,严肃地问道:“他招了吗?” 苏渐说:“他还没来得及招……庄玄青,她让我去荆山南边。” “南边?” 公孙清扬望向南边,一时间有些忧虑,有些疑惑,有些不安。 南萱皱眉道:“她想要干什么?” 苏渐知道南萱担忧自己,心里感动之余,也有些感慨。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众人就已经开始表达自己的反对。就算是最为沉默的沈雪朔,都说了“不妥”两字。 而柳寒鸦,则默默看着苏渐,似乎对苏渐的答案很是期待。 “我当然要去……” 止住众人的话头,苏渐的表现异常平静。 “如果我不去,怎么知道她搞的什么鬼?如果我不去,恐怕也无法离开这个荆山。而且,这位前辈既然是为了楚师叔而兴风作浪,那么对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只不过……” 苏渐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南萱,终究还是没有说。 众人都不说什么,因为苏渐说的是实情。 沈雪朔看着他俊朗的面容,想起他在自己念宫里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一直冷漠的眼神里,有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苏渐笑了笑,说:“两天之内要赶到那里……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没死,不过,她显然已经十分虚弱,而且,在山河图的力量下,她也无法施展逍遥境的神通道法,所以你们不需要为我担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柳寒鸦突然说:“你在绝谷学到的那些道法,可不止一种……我发觉你很依赖破碎空间之法,可是对其他的道法似乎并不纯熟。这一次去,你可以试试……” 苏渐意外地看着柳寒鸦,眉尖慢慢得蹙在了一起。 第276章 遗忘 茫茫荆山里,雾气并没有因为这几天人世间的剧烈动荡而减弱,反而因为苏渐心情的凝重,而越发的浓厚乳白,令前方的路坎坷南行。 苏渐感应了一下后方跟随的众人,而后嘴角生出一抹微笑,继续前行。 他背后绑着墨离剑,手里执着用墨离剑制成的一根木杖,用木杖试探着前方的路,看起来有些狼狈。 众人当然不敢让苏渐轻身犯险,所以都也远远跟着苏渐,与他一同前往那所谓的“荆山南边”。哪怕前方有一个逍遥境修行者在等待,哪怕前方等待着己方的不知是凶是吉,他们都毅然前往。 苏渐面无表情看着前方,感受着身体经脉在念力和元气的滋润下一点点修复,信心足了些。 前方寂静,就连野物行动的声音也没有半点。在苏渐超乎常人的听力中,这种死寂代表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危险。 苏渐知道,前方越是死寂,就代表着越发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这两天苏渐早已察觉,越是前行,那些活物的踪迹就越少——这种状况令他警觉。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仿佛是来自骨头里、来自血液里、来自灵魂深处的一种感觉告诉他,是时候停下来。 前方,那片浓雾里,似乎有什么。 苏渐想了想,从背后摘下了墨离剑,然后默默地凝聚念力,继续往前走去。 又走了数十步,他突然走出了浓雾。 他来到一片桃林。 明明是秋天,这片桃林却生机勃勃。桃林里,落英缤纷,一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桃林的中央,有一个石屋。石屋的四周生着五棵桃树,那些桃树在风中摇曳生姿,花瓣飘零,令人陶醉。 苏渐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桃林。这片桃林,是源于阴阳师的可怕念力。 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到这样的程度,竟然硬生生在深秋里造了这样一片桃林,这庄玄青的修为真是可怕。这或许,也和她修炼过坐忘经有关! 苏渐如是想着,放缓了脚步,在石屋前高声道:“前辈,我来了。” 那个石屋里传出了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久后,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庄玄青。苏渐注意到她的脖子上隐隐有赤痕缓缓褪去,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想起了那个血杀之术。 两天的时间,一个修炼过坐忘经的人,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让自己的伤势恢复。苏渐很清楚这一点。 而且,那些红色的印迹,让苏渐想到了血杀之术。这种道法,融意、阴阳道法合一,不仅是幻术,还是封印之术,防不胜防,一旦中招,便等同于被判定了死亡。 苏渐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了坐忘经,对庄玄青说:“前辈,我把东西给您送来了。” 庄玄青仿佛又变成了苏渐初次遇见时的那个温婉端庄妇人,柔声道:“你倒是很准时。” 苏渐放松了不少,微笑说:“我这个人没有别的好处,就是准时……前辈,伤势是否已经痊愈了?” “多谢挂心……” 庄玄青目光落在了苏渐手里的坐忘经,温和道:“坐忘经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大用。既然你已经从中学到了些巩固经脉之法,也是时候还给我了吧?” 苏渐谦逊道:“坐忘经的确十分精奥玄奇,晚辈从中大获裨益。” “你是在哪里得到它的?” 苏渐苦笑道:“晚辈已经说过了,是从一个石洞里……” 庄玄青不言不语,既不表现出怀疑,却也不显露完全的信任。她看着苏渐手里的坐忘经,伸出手,示意他交给自己。 苏渐想到临行前众人的叮嘱,又想到了这些前辈高人的前尘往事,稍一犹豫,还是说:“还望前辈遵守信诺,能够放我们离开荆山……” 庄玄青淡淡道:“那是自然,你当我庄玄青是什么人,这种事情还值得你再三提醒?” 苏渐带着歉意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因为距离她还有很远的距离,所以他便伸手把坐忘经扔了出去。 庄玄青看着那个飞舞而来的坐忘经,有些不悦。 她正要伸手接住,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是一只手,断口处没有血,没有骨骼和筋肉,只是一片黑暗。那只手握住了半空中的坐忘经,然后迅速变长,露出了肩膀,胸口,头,身子…… 最后变成了一个人。 那个人落在地面,低头垂手,目光落在手中的坐忘经上,嘴角的微笑得意而冷漠。 苏渐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人,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可怕气息,几乎产生出逃跑的念头。 那种气息,苏渐感应不到,但却不妨碍苏渐作出判断——能够散发出那样可怕威胁的气场,那样凌然的杀机,那样深不可测的感觉的人,定然是无忧境修行者无疑! 而不同于苏渐见过的任何一个无忧境修行者,这个修行者,显然十分危险! 庄玄青看着那个人,目光变得冷漠无比。 “宁藏空!” 伴随着带着恨意的低喝,她的脖颈、手背、脸部,几乎是身体的每一处,都开始显露出血色的纹路! “血杀……” 宁藏空的低声冷笑里带着些许嘲讽,眼中却是慎重,无比的慎重。 而在一边的苏渐,已经被宁藏空无视。 庄玄青看着宁藏空,口中却对苏渐说道:“此人便是发动山河图之人……苏渐,如果你我今天想要活着离开此处,就要杀了此人。” 她很平静,仿佛在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宁藏空微笑,眸子深处,仿佛星辰炸裂,湛蓝光辉隐隐闪烁。 苏渐反手握住墨离剑,慎重地做着选择——是帮助庄玄青,还是独善其身,迅速离开? 一个是伤势初愈的逍遥境,一个则是境界不明的强大修行者,这两人看起来都是极其危险的人物。 可是,苏渐还没有来得及作出选择,突然疑惑地停下了动作。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握住墨离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产生了危险的感觉。 而一种极为混乱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心头。 他看着孤零零站在桃花林里的庄玄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不知道那本坐忘经放在了哪里。 一种遗忘了什么的感觉,令他有些慌乱。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突然袭来一道寒光! 苏渐猛然想起,有一个人,刚刚出现了一个人! 而自己,已经遗忘了那个人的面容,也忘记了这个人的身份。 第277章 陌生的攻击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依据,便是记忆。也可以说,一个人,便是一个记忆的集合体。本体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记忆,组成了这个人的所有思维;而其他人对这个人的认知和概念,则决定了这个人的存在。 一个无我的人,一个“虚无”的人,便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苏渐并不是记不住这个人,而是根本不知道这个人。 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他只知道有一个人正在攻击自己;而每一次对他的攻击,都是突兀而陌生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不断地面临意外。 而每一次意外,对苏渐来说,都是第一次。 而对庄玄青来说,苏渐已经躲避了至少三十次的“意外”或者说,“偷袭”! 这种应变能力,真是强大! 面对一个无忧境强者的偷袭,能够从容躲避三十次上,对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来说,无疑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庄玄青境界足够高强,所以宁藏空的幻术对她来说并不起太大的作用;而苏渐的境界何等“低微”,居然能做到这一点,这需要何等的天赋和应变能力! …… 苏渐只觉得莫名其妙。 一踏进这个桃林,他便面临偷袭。 而且,这偷袭,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种感觉很熟悉。当人路过一棵树的时候,会对这棵树有似曾相识之感,当这个人看到这棵树上落下一个苹果的时候,这人不会惊讶,甚至感觉很熟悉,似乎这种情景在哪里发生过。 当两人相遇时,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彼此,这种感觉,足以令人对对方产生天然的好感和熟稔。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然而然的厌恶。 苏渐却不怕这样的偷袭。 虽然宇字诀已经无法施展出来,但是这并不妨碍苏渐施展其他的神殿道法,比如,宙字诀。 在放缓的时空里,苏渐身周的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面对逍遥境的修行者,面对这个对白鹿书院弟子怀有别样情愫的逍遥境修行者,苏渐当然要保证自己能够面对任何形式的偷袭。 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偷袭会来自背后。 渐渐的,这个偷袭变得熟悉起来。从一开始的惊猝,到后来的似曾相识,再到后来的习以为常,那个偷袭者在苏渐的记忆里,渐渐变得深刻起来。 所幸的是,偷袭者的动作,实在是笨拙得可笑,即便苏渐没有施展这“凝光诀”凝固身周的时间流动,那样迟缓笨拙的偷袭,也决计无法伤到自己分毫。 而且,苏渐很快意识到,目前的状况,着实有些诡异。 …… 宁藏空是一个执着,或者说偏执的人。 他手里的一把匕首快速飞舞,每一次对方与他四目相对时,他便会施展独门的道法,令对方失去“关于自己的记忆”。 也就是说,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是一次偷袭。 一次,猝不及防。 可是,他真的没想到,那个小子,区区坐忘巅峰,居然能够连续躲闪自己的进攻达到了三十多次! 宁藏空有一种不信邪的偏执,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修炼成“相忘”神通。 相忘之法,在宁藏空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潜心钻研。他今年五十多岁,能够屡次在强敌环伺之中安然而退,能够在天璇宗里占有一席之地,靠的,都是这种道法。 可是,他却也不止是只有一门绝技。 因为,他是一个无忧境的意师! 他不再消耗自己的念力,进行那已经被证实是“无谓”的攻击。宁藏空落在一边,看着苏渐,心念一动,瞬息间在苏渐的身周凝起了数百道尖锐的“锐”意。 这些锐意可以刺破世间任何东西,因为锐本身,便是不可阻挡。 苏渐望向宁藏空,脸色微变。 他发觉自己的异样,而且,关于刚刚自己被偷袭的所有事情,都变得清晰起来。 可是,他没有时间惊讶,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动作,就会被对方的强大实力碾碎!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爆发出自己的念力,毫不吝惜地让这些念力迅速膨胀,迅速坚实,迅速地凝聚成一座山! 这座山,无形无影,无色无相,却又真实存在,包裹着苏渐,确保他不受任何伤害。 锐意如针,打在山上,如雨。 雨点声细密,急促,如同夏夜最狂暴的风雨。 然而,风云不能进。 宁藏空失色道:“意师!” 对方刚刚表现出的应变和身法,无一不表明对方武修的身份;宁藏空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意师。不过他马上恢复了镇定,眼神变得冷酷暴戾,双手猛然合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好一道青峰意!” 宁藏空冷然说了一句,似是夸奖,实则是杀机凌然。 一道拳意轰然打在山体上。山体深深下凹,空气里出现了一个拳影,似幻似真,若隐若现! 这一拳不亚于任何一个武道修行者的全力一击! 然而,这只是一个无忧境修行者随意的一个念头! 又一拳,狠狠地打在了刚刚那个拳印上! 拳影在空气里变得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深刻,距离苏渐越来越近。 这些拳很强,来的也很快;所以苏渐青峰意很快就被打得崩溃,并且化为漫天的念力碎片! 苏渐猛然后退,眸子微微一缩,墨离剑出手,当面前一封! 砰! 一声巨响,他倒飞了出去,一连撞断了三棵桃树,才勉强止住了身子。可是,一股子剧痛却在这时涌上了他的心口,令他头晕目眩,两眼发黑。 就在这时,又一道拳意倏然而至! 宁藏空淡淡冷笑,看着苏渐脸上的惊讶,觉得很是享受。 可就在这时,一道一模一样的拳意突然从苏渐的念宫中生出,然后飞了出去,与宁藏空的拳意轰然相撞! 两拳相交,顿时爆裂! 地面突然凹陷下去,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深凹的大坑! 烟尘,瞬间把两人包围! 就在这时,一片叶子突然从桃树的枝头落下。那片叶子飘零,然后无声划过一道弧线,往宁藏空的后背飞去! 第278章 逆境 那片叶刃在一片风声里,陡然弯曲,仿佛某只无形的手捏住,瞬息间被揉的碎裂。 宁藏空望向庄玄青,嘴角的笑冷酷却也嘲讽,仿佛在嘲笑这个女人的无能和天真。 庄玄青不以为意,左手抬起,掌心向天,微笑。 丝丝缕缕的炽烈,若有若无的寒意,在她的手心上肆意奔流,然后,这两种极端的力量被她糅合在一起,然后随着她的挥手,跃向天空,然后绽放,成为一场美丽的烟花! 白色和红色的烟花,美丽,却也致命! 宁藏空看着那些散落的光辉落在自己身后,成为了丝线,构成了网络,眸子剧烈收缩。身为一个无忧境修行者,虽然境界不比逍遥境,但是好歹也踏入了仙境,他自然能看得出,那些看似飘渺细弱的蛛网一般的光辉,带着何等的杀伤力! 他不得不分心集念,望着那些笼罩自己而落下的光络,凝起了一道意念。 一道拳意如飞雷狂飙而出,轰然击在半空之中,将那光网打破了一个大洞! 而就在同时,那光网的其余部分也飘然落地,在地面,勾勒出一道冰与火的纵横大阵!森冷的寒冰成了一道道白线,割裂了地面;炽烈的火焰灼烧着地面的枯草,顿时形成了滔天火海! 庄玄青望向火海另一端的苏渐,轻声道:“此人便是开启山河图之人。我再说一次,如果你想回周国,就和我一起杀了他。” 这样的声音,对别人来说,与蚊蝇嗡鸣无异;但是对苏渐来说,却是无比清晰。他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却也知道这个人的确是是友非敌。所以他不带任何的犹疑,立刻施展出自己最强大的手段之一。 青峰意!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震颤,青峰意落地,在恐怖的呼啸声之后,将宁藏空完完全全地笼罩! 青峰意由苏渐的少阴之力构成,通体乌黑,宁藏空身在其中,口角流血,颇为颓败。 苏渐远远看着宁藏空,察觉到那个人生机不绝,不由一惊。意师的身体并不比武道修行者,即便是无忧境,也与常人无异,同样脆弱。他施展的青峰意自天而降,冲力极大,就算是钢铁之躯也会被压得扭曲。而宁藏空居然还维持着生机不绝,甚至近乎毫发无损,真是可怕! 然而,令他惊讶的事,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 宁藏空的身躯陡然消失。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 “逍遥境!” 和庄玄青一战之后,苏渐已经累积了不少与逍遥境修行者对战的经验;所以,当对方从容从自己青峰意里遁去的时候,苏渐并没有慌张,而是立刻在身周上下凝起了坚实无比的青峰意! 而几乎在同时,一道刚猛无匹的拳意倏然而至,轰然砸在他的青峰意上,砸的青峰意摇摇欲坠,行将破裂! 苏渐咬牙,看着现身在不远处的宁藏空,双手连连结了数个手印! 和符师不同的是,阴阳道修行者若要发动术式,最常见的手段便是结印。利用结印时经脉的变化,改变念力流动的方向和念力的量,发挥出不同的威力和法术。 宁藏空愕然。 起初,他从对方躲闪自己攻击的方式来看,以为那个年轻人是一个武道修行者;后来,当他意识到对方是一个意师的时候,惊诧之余也没当回事;可是此时此刻,对方居然在无声无息地结印,这让宁藏空再也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惊讶,低呼一声,数道剑意从无到有,在身周疯狂转动! 庄玄青眼看着苏渐以阴阳道凝起的数十根粗壮春藤拔地而起,如数十怪蛇一样拧起,却又被宁藏空的剑意倏倏斩断,纯是徒劳无功,瞳孔微微一缩。 苏渐略微失望,他的身周,无声无息地生出了数十少阴之力凝结而成的棋子! “他只是一个无忧境而已……施展山河图的修行者,在山河图运行的时间里,将会拥有山河图的力量……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把此人当成一个逍遥境修行者。” 就在这时,庄玄青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声音有些冰冷,或者可以看作是认真,也可以说是紧张。 苏渐紧张了起来。 虽然局势不利,但至少,他确定了两件事情。 第一,就是这个人,的确是一个无忧境修行者;第二,庄玄青让自己前来,果然是为了借助自己的力量! 显然,她很清楚这个宁藏空的底细,而她,在受了重伤之后,只能求助于自己,求助于白鹿书院的弟子。 苏渐皱眉看着宁藏空身躯陡然如烟,倏然如风,在自己的视野里不断地转换着方位。这种诡异的身法,的确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身法转换,而是货真价实地空间转换! 正在苏渐思忖之间,宁藏空突然出现在苏渐的身边。 糟了! 这个念头在苏渐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为时已晚。 数个强大沛然的拳意从那个宁藏空的面前生出,其中最快最强的那一拳,无声打在苏渐的胸口。 苏渐还来不及防御,就被一道拳意打得飞了出去,而剩下的几个拳意,则在空中接二连三地笼罩了他的身躯。拳意在追击的过程中渐渐变得巨大,虽然涣散,攻击范围却笼罩了苏渐全身。苏渐的身躯在空中不断地发出砰的巨响,狂风涌动里,苏渐的墨离剑终于再也握不住,手一松,墨离剑脱手飞出,跌落尘埃! 宁藏空倒吸一口冷气,然而脸上却是极端的兴奋和得意,毫不迟疑地对苏渐施展了一道意。 重!! 苏渐原本全身剧痛,又在这时突然被一道熟悉无比的意裹住了身躯,身不由己地下坠! 他重重落在地面,伴随一声巨响,地面迸裂,沙土飞扬! 宁藏空看也不看苏渐,目光终于落在了庄玄青的身上。 庄玄青收回对苏渐的带着些许怜悯和嘲笑的目光,无比凝重地举起手来。 就在宁藏空追击苏渐的那短短时间里,庄玄青终于已经准备好了。 四面八方的桃花已经盛开到了极点,此时此刻,仿佛这里,已经是花的海洋。 就连地面,也已经是花团锦簇! 宁藏空看着地面上渐渐就要没过自己膝盖的花海,默然无语。 第279章 苏渐的表现 修行者踏入逍遥境,对世间万法便能自然而然得心应手。一个剑师也许可以掌握一个意师的神通道法,一个符师也有可能掌握一个剑师的无上大能。虽然他们未必能完全突破其他修行流派的樊笼,却也足以施展出足够的威力。 看着庄玄青居然能够同时施展意师和阴阳师的两种绝学,宁藏空不觉得意外,只觉得惊心。 足够让人惊叹的威力。 这一点,令宁藏空羡嫉。 他看着往自己身体扑来的那些花朵,耳边有风声,有剑鸣声,有咆哮声。 宁藏空微微一笑。 然后,他的身躯骤然消失。 “你好像忘记了,我有山河图。” 他的声音不知从哪里来,短短十几个字,却好像来自四面八方,来自远处,又起源极近处。庄玄青仿若未闻,花瓣似是随风飘零,却又如同被无数温柔的手捏起,将她围在了中央,温柔得呵护。 苏渐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在短短的时间里,尽力修复着自己被那些拳意打的错位的经脉,内脏和骨头。可怕的剧痛如同狂潮一样扑打着他,令他难以集中精力冥想,所以他的念力消耗一时间竟然得不到补充。 就在这时,那声音又道:“我找了你那么多天,还以为我晚了一步,你已经离开了荆山,想不到你居然能生造出这样一个小世界。小世界里的小世界?呵呵,然而画中之画再如何精美隐秘,都仍然在画中,只有我这样的超脱者才能控制一切。” 话音未落,宁藏空突然出现在了庄玄青的头顶,他踩在风里,凝立于半空之中,低头看着下方的花朵,眼睛里有一丝狂热。 一道意念伴随着他的目光,往庄玄青笼罩。在庄玄青身周盘旋飞舞的那些花瓣渐渐裂开,狂暴的气流撕扯着她周遭的一切,令一切都行将崩溃。 庄玄青冷冷注视着宁藏空,看着对方花白的头发,皱起了眉头。 “苏渐,我让你来,是让你干看着的吗?快快动手,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她的语速很快,语气急促,一反苏渐所知的那种沉稳从容。 苏渐能感觉到她的虚弱,因为她此时此刻,一直在无力防御。 他看向天空中专注看着下方的宁藏空,若有所思。 所谓和山河图合二为一,无非是利用山河图的力量,短暂得获得了逍遥境的空间之力。这样的力量必然无法和真正的逍遥境相比,所以宁藏空此时此刻,只是一时风光。苏渐深知这一点,也深知,他之所以没有对自己继续攻击,是因为自己在那个无忧境的修行者眼中,仍然是一个坐忘境的弱者。 就在这时候,柳寒鸦的话,在苏渐的脑海里响起。 不要忘记你还有其他的手段。 不要忘记你还有其他的手段。 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在苏渐耳边响着,令他心烦意乱,也令他精神振奋。 于是苏渐身周再一次出现了那些黑色棋子。那些棋子从无到有,渐渐从虚无的“气”化为了可见可触的实体。 然后,苏渐的身周,突然散发出点点的星芒。那些乳白色的星辉无声彼此交融,在苏渐的身边,化为了一颗又一颗雪白。 那些是白子。 没有棋盘。 不过苏渐不介意。 他伸手捏过一枚黑子,然后默默地把它拍在地面。 那枚棋子深凹,仿佛嵌进了泥土,然后延伸出四道直线。 苏渐微笑,然后取过一枚黑子,拍在了那枚黑子的身边。 黑白相辉映,却不相容,泾渭分明。 而宁藏空的那道意,也被某个力量无声阻隔。他的力量无法穿透那阻隔,也无法打破那阻隔,因为那阻隔,便是空间本身。 他虽然拥有了半幅山河图的力量,却终究只是半幅图。 苏渐无声看着他,心中波澜不惊。 既然能够奏效,自然是最好。 “臭小子!” 宁藏空低喝了一声,身形骤然消失。 狂暴的气流,如同漩涡,将苏渐包围,这气流越转越快,越来越是狂暴,在地面犁出一道无比完美的圆环。 然而,这道力量无法侵入苏渐! 苏渐并没有抗衡,也没有躲闪。他泰然坐在原地,平静伸手,一枚棋子便落在了他的手里;他平静地落子,平静地看着棋子下方延伸出的纹路交织,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恍然不知。 宁藏空眼中的惊讶,渐渐趋向愤怒。 那些力量并非被什么阻挡,而是无法收缩。 他的漩涡风暴,无法缩小哪怕些毫,并且,渐渐的,因为在苏渐的四周,那方寸之间,陡然间变成了百里之遥! 掌控了山河图力量的宁藏空,当然熟悉这种力量。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山河图力量的掌控之下,苏渐竟然能做到这一点! 即便那个小子真能掌握逍遥境的道法,但是怎么能够摆脱自己的山河图的影响?! 漩涡倏然消散,一时间尘烟四散,将苏渐笼罩。 苏渐在尘烟之中,落子。 浩然的力量瞬间冲散了雾气和尘土,身在半空之中的宁藏空身子微微一晃,转瞬消失。 然后,他出现在苏渐的面前,和苏渐四目相对。 苏渐平静地看着他,严重不曾有一丝迷惘。两人四目相对,进行着无形无影的念力之争! 宁藏空惊讶地发现,这个少年的念力,竟然无比的磅礴。 而且,几乎不逊于自己! 他深深吸了口气,身形在空中经过几个转换,落在了那个石屋的屋顶。 就在这时,他突然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念力,居然已经消耗了大半!而对方的念力,居然仍然澎湃! 宁藏空眯起双眼,脑中念头转了千百个,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哈哈,庄玄青,你居然勾结外人,私传坐忘经,你可知道,你这是和整个新月七宗为敌!?” 庄玄青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心念一动,花海陡然膨胀,不知多少花瓣挟着甜腻的香气,往宁藏空卷了过去! 宁藏空凛然看着那些花海,看着那些花海逼近,无边的寒意从以他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汹涌! 而就在这时,那些纷飞或如浪潮般的花朵,瞬息间变成了炽热燃烧的火焰! 花火。 第280章 宁藏空的失策 失去了逍遥境的强大手段,加上身上有伤,庄玄青的实力只有平日里的六七成。 而掌握了山河图力量的宁藏空,暂时拥有了逍遥境穿梭空间的可怕力量,这让本来就身为无忧境意师的他,更加强大。拥有了山河图的力量,他既能从容躲避攻击,又能阻止庄玄青遁身,所以在一对一的战斗力,他并不忌惮庄玄青。 更何况,他的“相忘”之法也是诡异非常,令人防不胜防! 这也是他被派来的原因。在天璇宗,有很多更强大的人不方便出手,而弱于他的则不配前来。 所以宁藏空才出现在这里。 可是,任何人都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然能和他周旋到现在这种地步,并且不落下风!! 庄玄青嘴角微微弯起,冰冷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竟然有几分妩媚:“勾结外人?世上何人不知大周靖远侯,奋威将军天赋异禀,不曾修炼坐忘经,便已经能施展坐忘经上的所有绝学。我又何曾勾结他?如何勾结他?” 她的声音具有一种神奇的穿透力,纵使宁藏空很快就被火海吞没,耳边尽是火焰舞动的轰隆声,庄玄青冰冷如雪的声音却极为清晰,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得刺进了他的耳膜。 火海瞬间吞没了宁藏空。 宁藏空的身影在火光里巍然不动,仿佛那些火焰燃烧在他身上,却不能为他带来任何痛苦。 庄玄青负着双手,抬头看着高处的那个人,神情凝重。 “苏渐,动手!” 她突然感到极度的不安,这不安很强烈,强烈得让她的心跳都有些紊乱! 就在这时,火海陡然凝练,形成一条长长的火练,彷若火龙,倏然把宁藏空顶了起来! 无形无质的火焰,本应该没有半点力量,此时此刻,却顶着宁藏空的身体扑进了天空! 宁藏空发出低沉的嘶吼,在一股焦糊的气味里,他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消失! 苏渐的脸开始发白。他的每一招,都是一次念力的急剧消耗。而宁藏空的力量却好像没有穷竭的时候,如果继续下去,他不知道哪一方会先倒下。 “你身后!” 伴随着庄玄青的提醒,苏渐看也不看,墨离剑便化为十数道剑影,在他身后的空间里纵横往复,织就了一张剑网! 宁藏空在剑网里,小心翼翼地不让那些剑影触碰到自己,眉宇间有一些惊讶和愠怒。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种极为强大的压迫感急遽接近! 这种压迫感并不陌生,因为就在刚才,他已经领教过类似的感觉。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惊讶,而是望向天空。 一颗棋子,自天而降! …… 那颗棋子圆润晶莹,通体黑色,看起来和普通的棋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而实际上,这颗棋子是以少阴之力为基础,幻化出的一道意。这道意不同于之前的青峰意,不同于修行典籍里提到过的任何一种意,只是单纯的念力的外形的集合。 那颗棋子不大,相比青峰意,它只有桌子的大小。 那颗棋子很大,相比围棋子,它足足大了数百倍! 宁藏空意念微动,那枚棋子便悬立在了空中,不上不下,在天地之间悬浮。那是因为宁藏空用自己的念力,将它死死地定在了空中。 苏渐淡然微笑,伸手接过一枚白子。 “这一颗,你要怎么抵挡呢?” 他用力拍下一颗白子,少阳之力在地面凝固,与几枚黑子扭杀在一起,黑白分明间,有一种认领悸动的尖锐。 宁藏空看着苏渐的背影,两眼深处亮起一抹恨意,在那黑子松动的最后关头,迅速消失! 苏渐淡然看着地面,没有丝毫动容;那枚黑子在他的身后落下,震得天崩地裂;紧接着,有一枚白子轰隆着地,溅起了尘土阵阵。苏渐漠然看着面前的棋谱,仿佛这一切与己无关,甚是专注。 突然,他左手捏了一个法诀,骄指遥遥指向了某处,念了一声:“破!” 毫无预兆的,空气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宁藏空。 宁藏空的两脚还没有接触到真实的地面,穿梭空间时眼前的黑暗还没有完全散尽,便感受到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怕气息。然而,当他双脚落地的那一刹那,他终于知道,一切都已经太晚。 千丝万缕的念力在他现身的霎那间,就将他捆得无法动弹! 宁藏空就好像被无数的细弦勒住,身上、脸上露出了道道凹陷,渐渐的,流出了鲜血而不自知。 他只知道,那些细弦令自己难以动弹。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直在保留实力的庄玄青蔑视着自己,那眼神里除了蔑视,便是嘲讽。 宁藏空仿佛受到了无法容忍的羞辱,如同一个疯子般叫嚣:“庄玄青!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哈哈……你怕是不是?!杀了我,天璇宗,不,莫说天璇宗,恐怕整个七星宗都会将你视为叛徒!到时候,你会面临多少追杀,恐怕不用我说,你也很清楚吧!” 庄玄青静静地看着宁藏空,仿佛这些威胁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任何的威胁! 一片花瓣在她的指尖飞舞转动,闪烁着金属光泽,仿佛一枚小刀,令人陶醉的闪烁令人迷醉的光辉。 宁藏空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咆哮,在千钧一发之际,想要施展山河图的道法,再一次挪移空间。 然而,这一次,他却知道自己失败了。 那一片花瓣无声而来,如同被春风送着,贴在了他的脸上。 “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在一瞬间,响彻了天空。 ………… 公孙清扬听着远处传来的痛苦声音,皱起了眉头。 挡在众人面前的那个人也如他一样,两道剑眉几乎要拧在了一起。 这个人,就是玉衡宗的少宗主,现在的代摄宗主,沁阳。 他看着南萱、沈雪朔、公孙清扬等人,下巴微微抬起,傲气凌霜。 沈雪朔看着他,漠然如雪,衣袂飘动间,一直长箫从她的袖间滑落,被她握在了手心。 第281章 胜利 一棵树被人为地劈倒,横卧在地面,拦在了众人面前。粗糙的树干上,坐着一个男子。那个男子英姿勃勃,双眼之中有着无意掩饰也无法掩饰的野心,仿佛一头雄狮,威武之中,又有着无以言喻的危险。 沈雪朔知道,这个名叫沁阳的男人,和自己拥有相同的境界,而实力却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远高于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从同龄人的身上感受到威胁,习惯了优秀和仰望目光的她,在这一次南行中,见识到了所谓的强大。 可是,她仍然保持着十几年来,她所一直保持着的那种骄傲和冷艳,如同一朵雪莲花,矗立风中。 但是,一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个人的背影并不如何宽广,在她看来,甚至有些单薄。但是那个人的决心和勇气,她决定去尊重和维护,于是她不言不语地退了一步,暂时收起了战斗的*。 因为,沁阳并没有表现出战斗的*。 沁阳像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孩子,坐在树干上,拦着众人,目光冷漠而有侵略性。 “那边三人的战斗和你我无关,我不管是谁会赢,但是只希望你们不要去干扰。” 这样的话从他的口中说来,令人有些不解。因为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对玉衡宗宗主之位有着无以伦比的渴望。他或许比谁都希望庄玄青死去,然而他却比谁都要平静,似乎确信什么,又似乎另有打算。 有一个人不在乎他的打算。 那个人,就是南萱。 她没有理会公孙清扬的阻拦——事实上,她也从来不在乎公孙清扬的决定。这个湖蓝色长裙的少女缓步走到了沁阳身前的不远处,以异乎寻常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现在不想干涉你们的宗门内务,我只知道前面有一个人,我想和他在一起,哪怕是死,我也要和他同生共死。所以,如果你要拦我,我就只好舍命相搏。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想以此,表明我的决心。” 沁阳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很多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的钦佩,有的慨叹,有的不解。 有一道目光来自沈雪朔。 沈雪朔叹了口气。 ………… 宁藏空再一次消失了。 山河图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他已经进行了不下二十次的空间穿梭,却仍然能够限制苏渐和庄玄青的能力。 实际上,宁藏空也是无可奈何。因为他深知,如果让庄玄青恢复了逍遥境的能力,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会死。 他不想死,也不想放弃,放弃杀死庄玄青。 正如庄玄青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一样。 那个女人站在花海里,四周的桃树在风中摇曳,花瓣脱离了枝头,并不落地,然而新的花骨朵也很快生出,花蕊迅速张开,然后盛放,姹紫嫣红不断——这一切都来自那个女人的念力。 庄玄青的双手并不曾出那广袖,她身周的花瓣却从没有停止过飞舞。这一切的美丽,都异乎寻常的恐怖和残酷。 对宁藏空来说,的确是如此。 宁藏空再一次出现时,脸上已经有了伤疤。那是一个烙印,花瓣一样的形状,血肉模糊。 这是刚刚那片花瓣对他造成的伤害。 他现在十分厌恶那个玩弄花瓣的女人,因为她轻而易举地毁掉了自己珍惜了多年的容颜。 宁藏空的眸子里几乎要渗出血来,望向远处的苏渐。 苏渐从宁藏空的那双眸子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怨毒和恶毒诅咒,一面凝聚神识、凝炼念力,一面提高了警惕。 从一开始的不断遗忘到后来的似曾相识,再到现在已经完全免疫了那个宁藏空的幻术,苏渐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手段。无非是用某种幻术,将自己的“存在”从对方的脑海中消除,这个法术虽然可怕,但是对苏渐这样的念宫超强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术法。 他的念宫里,有神殿的十局棋,那些棋盘之中,有时空的奥秘,区区操纵“短暂记忆”的法术,如何能够和宇宙初开的那段漫长岁月相比? 宁藏空的术,对苏渐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而庄玄青,则更加可以无视宁藏空的道法——逍遥境的修行者,就算被某些东西束缚了身体,境界却仍然要高于无忧境的宁藏空。 所以宁藏空的劣势越来越是明显。 宁藏空自己也知道了这一点。 于是他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逃!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这个决定,已经做得太晚。 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穿梭空间!那种可以任意来去的逍遥之意,已经陌生如昨日。 可是,他还能感受到山河图在自己体内残存的力量。这些力量虽然已经不比当初,但是让他安然脱离此处,却是绰绰有余! 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花扑了过来,然后迅速地埋没了自己双腿、膝盖、直到自己的腰腹! “庄玄青!!!” 一声厉喝从他的口中发出,震得苏渐和庄玄青耳膜生疼! 庄玄青面不改色地伸出一只手,遥遥对着宁藏空,对着那片花海;她的掌心里,血红色的纹路鲜艳,如同鲜血! 宁藏空的厉喝声戛然而止——因为花海已经将他全部吞没。那些红的、紫的、白的花,造就了一个美丽的风景。 因为这一瞬间,所有的鲜花都燃烧起来,化为了冲天的怒焰! 而就在这时,苏渐的最后一颗子,也落在了地面。 白子,已经被黑子,重重困住。 这是神殿棋道里,苏渐最熟悉的一盘棋。 这是,空间的道法。 火焰很快就焚尽了一切,那火焰狂热而霸道,似乎能将一切都化为青烟。 苏渐望着那火焰渐渐燃尽,熄灭,眉头却蹙得越来越深。 庄玄青也如他一样,不解的同时,也有些失望。 灰烬里,并没有一个完整的人形;而山河图对两人的限制的力量,也完全没有消散。 宁藏空或许还活着? 想到这里,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第282章 庄玄青的观念 庄玄青挥手,满地的残花和灰土都在她的气息带动下,吹向了远方。 苏渐闭上双眼,仔细地感受了一番周围气息,发觉那山河图的力量在逐渐变弱,心情好了许多。 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到后来,那宁藏空的穿梭速度逐渐变慢,苏渐进攻之时,作为一个意师的他,防御和躲闪速度的弱势也越来越是明显。如今看来,他突然离开,也是因为山河图的力量也是强弩之末。 苏渐松了口气,却又发现庄玄青神情异样,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庄玄青看着苏渐,目光有些玩味;不过庄玄青并不矫情自饰,她心中既然有疑问,自然也会说出来。 “那本坐忘经,你交出来吧。” 苏渐愕然。 他想了又想,最后说道:“那本书被宁藏空抢走了啊,前辈。你怎么又跟我要,真是没有道理。” 庄玄青突然一笑,那笑里有些无可奈何,目光竟有些温柔和责备,仿佛一个母亲注视自己调皮的孩子。 苏渐被庄玄青注视着,终于还是讪讪地从怀里取出了一本小册。那本小册的封页在风中微微颤抖,仿佛枯叶败草,古旧。 庄玄青看着他,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白——既然已经拿了出来,为什么还不拿过来? 苏渐讪笑着对庄玄青说:“前辈是怎么发现的?” 苏渐望着那个比世间某些男人更加刚强的女人,有些唏嘘感慨。知道楚清秋、颜清霜和庄玄青那段往事的他,对她同情有之,忌惮有之,提防有之。但是此时此刻,对她,他只有淡淡的同情和酸楚。 庄玄青闭目感应着周遭的那股压制力的退却,微微蹙着的眉缓缓展开,那种掌握一切的信心和不输给男子的豪迈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现在,把东西给我。” 苏渐听着庄玄青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却也不敢露出半点的违逆心思。这个女人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她的可怕,还有她的绝情。面对这样一个女人,苏渐当然不会不识趣地让她愤怒。 于是他笑了笑,把坐忘经递给了庄玄青。 庄玄青像是看一个垃圾一样看了一眼,却没有接过来,而是曲指一弹,一道念力便从她的纤细指尖飞出,没入那本小册里,然后化为了熊熊火焰。 苏渐松开手,看着那本书落进尘埃,好奇地说:“不过前辈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我从宁藏空的怀里偷回来的?” 庄玄青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并不是不屑和嘲讽,而是带着些长辈对孩子的戏谑。 “你那点小手段,可以瞒得过那个蠢货,可瞒不过我。” 这时候苏渐才注意到,和几天前相比,这个女人似乎消瘦了些。他笑了笑,对庄玄青说:“为什么要烧掉?” 庄玄青侧脸看他,比沈雪朔更加孤高冷傲的面孔上如同盖了一层寒霜。 “我做事,需要向你解释?” 苏渐听着这完全不给面子的话,毫不介意地耸了耸肩,表示完全不需要。 实际上,他真的不感兴趣。说来说去,那些都是玉衡宗的家事,他这个人对别人的私事,一向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苏渐的小动作让庄玄青想起了很多年前,在书院的那一段快乐时光。那个时候,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调皮的师弟和苏渐一样,喜欢用一些小动作来表现自己的情绪。 不知庄玄青想起了谁,但是她的脸上有了些暖意。 但是这个女人终究不是普通的女人,她的那些暖和悄然化为寒冰:“如今,你们可以自由来去了,想离开,就离开吧。” 苏渐笑了出来,在庄玄青微愠的目光中连声解释道:“前辈,晚辈只是觉得,前辈邀我来此,不就是为了让晚辈不得不帮你协力御敌?这种做事方法,未免不够直爽,真是不像前辈的为人。” 他的意思很清楚,你把我骗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杀宁藏空?现在宁藏空远遁,你就如此对我,岂不是太过亏心? 庄玄青听出了苏渐的意思,却只是一笑,却并不以为意。 好在苏渐并没有打算从庄玄青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与其合力攻击那个宁藏空,也是因为宁藏空太过咄咄逼人,二话不说就开始对自己屡下杀手。说起来,苏渐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实际上,为什么要发生刚刚的那场战斗,苏渐自己也有些迷糊。 “对了,前辈,那个宁藏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一出现就……” 庄玄青止住了苏渐的提问,眼中多了些忧虑。 她想了一下,问道:“你应该已经从沁阳的口中知道新月会七宗的来历吧?” 苏渐想不到庄玄青连沁阳在地牢里和自己的对话内容都知道,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见苏渐点头,庄玄青继续道:“那个宁藏空是南方天璇宗的人,这次来,就是为了蚕食玉衡宗。如今他逃了,以后你的麻烦会很多。念在你是白鹿书院的弟子,我告诫你一句,多加小心。” 苏渐笑道:“前辈不是应该很恨白鹿书院的弟子吗?怎么……” “在我眼中,没有所谓的爱恨……或许曾经有,也因为楚清秋而不复存在。在我的眼里,这个世界只有朋友和敌人,只有利益可言。苏渐,在昨天,你还是我的敌人,今天,因为需要利用你,所以你是我的朋友。到了明天,你依然是我朋友,却也可能在任何时候,变成我的敌人。” 庄玄青微笑看着苏渐,雍容的面容上,有些讥嘲。 或者,是自嘲。 “你记住我的话,而且,永远不要忘记。所谓的敌友,不过是利益不同而产生的激烈分歧。如果找到了共同的利益,或者共同的敌人,我们便是朋友。相反,则是死敌。我今天利用了你,只不过是为了延续我的生命和使命,而你,以后也可以利用我,利用别人??” 苏渐看到她眼中有思绪万千,愁绪千湖,一时间竟然语塞。 庄玄青慨然笑道:“而且,因为今天你帮了我一次,我会给你一个奖赏。” 第283章 衣钵 雾气之中的对峙气氛突然间消散,因为沁阳的斗志已经全无。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公孙清扬等人,也没有出手。 因为形势并不利于他们。沈雪朔伤势未愈,柳寒鸦毫无战意,只是微笑旁观,其他人则根本不是沁阳的一合之敌。 当远处那冲天的火焰消散并且不再传来任何的念力的波动,这种对峙才变得平和起来。 只不过沁阳此时此刻,面如死灰。 他看着远处,仿佛他的眼睛可以看穿那些浓雾和树林,看到那处桃花林里发生的一切。 终于,他一直以来保持的从容神情,有一丝动摇。 “宁藏空这个废物!” 他虽然并没有抱太大指望,认为宁藏空可以杀死那个女人;但是他没想到宁藏空居然败的如此快。这说明那个女人的实力,还没有弱化到会被一个无忧境解决的地步。哪怕,那个无忧境暂时拥有了逍遥境的能力。 沁阳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看向众人。 第一个进入他视线的是沈雪朔。她迈步走出了人群,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支碧绿的长箫。 沁阳看着沈雪朔首先站了出来,摆出了防守的姿态,不由微嘲一笑。 这样的笑容,令沈雪朔有些恼火。 “我在荆山长大,这些年来,却时常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沈雪朔,你曾经是我最期待挑战的对手,而现在,”他说着,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的目标另有其人……” 说完这些,他转身往雾气走去,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众人。 “苏渐……” 沈雪朔不自主看向远处。 沁阳飞跑起来,无忧境的修行者速度非同一般,掠进了浓雾,便没有了声息和踪影。 ………… “奖赏?” 苏渐很不喜欢奖赏这个词。奖励,奖品,奖赏,虽然都带着某种功利性,但是意义可大不相同。苏渐不喜欢被人高高在上的赏赐,所以皱起眉来。 庄玄青看出了苏渐的不喜,没有说什么,默默走到了苏渐的身边。 苏渐提防着她,却也知道,自己的提防没有什么意义。刚刚庄玄青根本没有太多出手,念力很是充足,想要彻底压制自己,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提防毫无意义。 庄玄青走到苏渐面前,原本恢复了正常的体表,再一次出现了血色的花纹。这些纵横的花纹构成的异样诡异的图案,昭示着某种奇特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让庄玄青很强大。 庄玄青抬起手来,五指指尖血红,五道血线从她的手指前端延伸出来,与手腕处的一道环状血色相连,然后没入了衣袖。 苏渐看着她的手抬起,然后看着她伸出了手指,往自己眉心点来。 出于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苏渐没有闪躲。他放下了提防,只觉得和平和温暖。 庄玄青的指尖和苏渐的眉心,进行了一场温柔而亲密的接触。苏渐惊讶地发现,有种东西从庄玄青的指尖里流淌出来,融入了自己的身体。 苏渐进入了冥想。 他坐在念宫里,那座大殿上的王座上,看着天空滴下了一滴血。 那滴血悬在他的宫殿上方。 虽然苏渐坐在王座上,坐在大殿里,根本不可能看到外面悬着一滴血,但是因为这里是他的世界,所以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所以他知道了。 然后他知道,如果他不愿意,这滴血将会被他瞬间蒸发。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力量。 苏渐却没有抗拒那滴血,同意了它的进入。 那滴血穿透了穹顶,落了下来,终究还是没有落地,而是在他的大殿内,静静地悬浮。血珠聚散离合,时而仿佛变成了许多沙砾,时而又凝聚在一起,变为了一颗晶莹透亮的红色宝石。 突然,它落在了地上,渗进了大殿石砖里。 苏渐回过神来,望向面前那脸色有些苍白的庄玄青,自己嘴巴微微张开,讶异不解地看着对方。 庄玄青收回手,平复了呼吸才说:“好了,从今以后,你我再无半点的瓜葛。” 这一刻,苏渐的脑海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在他的脑海里无限扩张,令他瞬间明白了很多。 那滴血,是庄玄青的记忆,关于修行的记忆。 有了这滴血,苏渐可以免去很多弯路。 苏渐觉得有些感激,目前的他已经很明白,力量这种东西很重要。想要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就需要付出相对的东西,比如金钱,力量。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些东西,这是铁则。 庄玄青收回手,微笑看着苏渐。但是她的微笑并不如何亲切,仍然有些冰冷。 “您传给我衣钵,我本来应该尊您为师。但是我的师父是冯棋圣……” 庄玄青止住他,摇头道:“既然尊师是冯棋圣,那么我哪里有资格当你师父?如果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你若愿意给我斟茶倒水,我便也喝。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苏渐笑容满面地点点头,伸手一招。 墨离剑从重重灰土之中飞出,落在了苏渐的手里。苏渐顺势把它收进剑鞘,却又注意到庄玄青眼中的一丝落寞。 一道黑暗之门无声打开,里面是一片虚无,没有光辉。 庄玄青拂袖,漠然踏入虚空。 苏渐还想跟她说什么,然而,那片黑气已经消失。 四周的桃花也随着一阵风,全部散落,消散无形。 苏渐收起墨离剑,走进石屋,看着石屋里的种种摆设,很容易推测出庄玄青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或许她经常来这里,所以这里的桌椅都很干净,一尘不染。 一个女人,一个石屋,一颗寂寞的心,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孤寂的画。 苏渐的手指在桌面撩过,若有所思。 ………… 沁阳漠然看着石屋,不屑一顾地一笑。 那个男人,得到了强大的力量。 在不久的将来,他或许能和自己一样强大。 沁阳站在桃花林外,看着那座石屋,看着那桃林里发生的一切,漠然而视。 第284章 来客 山河图的力量慢慢地消散,最后,变得不能再压制苏渐的力量。 可是遗憾的是,经过和宁藏空的一战,苏渐已经无法再使用斗转的力量。 得知这个消息的公孙清扬毫不吝惜地给了苏渐一个丹药。公孙清扬身为一个术士,自然会备有不少的丹药。这些丹药也未必有长生不老的功效,但是对于令人回神补气、固本培元,有着无比强大的功效。 苏渐看看众人,知道这些人都很关心自己,不由心中一暖。他倒也不客气,结果公孙清扬的丹药,仰头服下,只觉得那个丹药瞬间变成一泓暖流,流了下去,进入胃里。他的全身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他的丹药和他的饭菜,果然都是人间绝品。苏渐如是想着,对公孙清扬道了谢,然后对众人说:“此处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处于荆山南方,再往南走三里路,便能出荆山,到了楚国,我们绕道回大周,虽然周折,但是好歹安全。” 没有人有异议。大家都知道现在己方的状况,如今既然任务已经算是完成,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个地方强敌环伺,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不错。 苏渐做完了计划部署,然后对南萱说:“这一次你和楚阔都不应该来的,你们太弱,而敌人则太强。” 南萱看着苏渐,倔强地看着他,仿佛有些不满意,有些不开心。 确实,作为一个教习,南萱的境界只是物化境,看起来有些寒酸。但是,问题在于,南萱根本没有时间修炼。 从苏渐认识南萱开始,到现在,几乎已经一年时间了。而这段时间里,南萱一直都陪伴在苏渐的身边。白鹿祭之前,她陪伴着他;她追随苏渐去了北望关,便也没有时间修炼;再后来,她便被李无心掳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令她没有时间修行。 南萱很不开心。 她当然不认为自己的这些牺牲都是为了苏渐,但是,终究还是有些委屈。 “是啊,我很弱……” 她看着苏渐,嘴巴有些瘪。 “可是,我虽然弱,却不至于成为你的累赘。” 苏渐看出南萱的生气,有点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只是就事论事。 …… 不愉快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众人离开了荆山。 离开了那个雾气弥漫的山地,众人终于来到了潮湿的国度。 南方国度的气候格外潮湿,就算是边关也是如此。出示了文书,众人顺利地进了那座雄关。 和北望关大为不同的是,此处名为泰城,城关并不如何高大,完全是因为这里有荆山地区作为天然屏障。就算敌国有大军袭至,也必然经过漫长的征途而成为疲劳之师。泰城守军大可以逸待劳,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进了泰城,很容易发现这里的风土人情和大周果然很是不同。在内城的街道上,很容易可以发现,来往人们都显得悠闲自得。他们没有为了工作或者生计而疲于奔命,而是享受生活,挥霍生活。 苏渐很喜欢这个城市,并且,有一种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在北方的云京,大周朝的腹地,来了一个女人。 这个人身着藕白的长裙,头插翠簪,趁着夜色,平静地来到了前征北将军府。 她停在了府门前,看着那朱红色的大门,面纱后的面容在夜风里若隐若现。她的双眼微微眯起,有一些笑意,也有一些残酷的决绝和冷漠。 那是最冰冷的笑。 那个女人走到了门前,伸出葱白似的手,在门上轻轻划动——实际上,她写了一个字。那个字龙飞凤舞,却不失女儿家的隽秀和清丽,正是一个“开”字。 于是门开了。 这个字,仿佛有着强大的魔力——符师的字,往往是对自然的模拟。但是这个字,却好像是对“万象”的模拟,与一般意义上的符道,有些区别。 诡异的是,门开了,她进了。没有半点声息。 守门的老人没有看见她,他已经很老了,尤其是苏焕死后,他的苍老似乎也与日俱增。 那个老人没有抬头,他伏在桌面上打着瞌睡,睡梦里,似乎有很多有趣的往事,有那些年轻的朋友,有那年轻时代的梦想和胡作非为。或者他也什么都没有梦见,只是在睡梦之中游离。 那个女人看着老者,似乎在想什么。她的眼里有一些柔和,继而吐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在空中写了一个字。 老者身子抖动了一下,却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便被一层寒霜笼罩了全身。 而他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被寒冰冻结。 女人继续往前走着,无声无息,仿佛她天生属于黑暗,仿佛她天生属于这里,她没有一点点的迷惘。 她往前走着,月光下,她的长裙仿佛雪白的国度,每到一处,便留下一地的严霜。 突然,一个人从某个屋子冲了出来。 那个人一拳往她打去,劲力极强,仿佛虎啸。 又有一个人从一处屋子后越了过来,他落在地上,猛然踢出一脚,飞脚踢出,身如游龙。 两人的攻击将那个女人夹在了中央,两道劲力将空气压缩在一处,令人无法动弹。 那个女子无法动弹,她的衣袂被劲力挤在一处,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身上。 女人的眼中露出寒芒。 她的袖间无声落下一个卷轴,那个卷轴落在了她的手上,然后迅速展开。 女子无声消失。 两人的攻击落空,然后拳和脚打在了一起。他们在最后关头收力,然后在这一刻,挤压出可怕的风暴和巨响。 响声如雷。 两个坐忘境武道修行者的强大力量合在一处,本来可以切金断玉。即便两人已经收力,这威力也足够惊世骇俗。 两人站稳,然后望向大门。 那个女人出现在门前,淡漠而视。 她从容,然后扔掉了手里的卷轴。那卷轴上有一些山水图案,是丹青符。 她,是一个符师? 两人心里升起异样的不安。 第285章 驭兽师 苏渐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苏渐已经很少睡懒觉——在这个世界,天亮之后才起床,就是不折不扣的懒觉。 但是,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苏渐还是狠狠地补了一觉。既是为了补充精力,也是因为,这一天他不知怎么的,居然梦见了那个女子。 尔岚。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了。在梦里,尔岚的面容甚至有些陌生。苏渐追着尔岚,尔岚只是默默地在前方走,然后,苏渐哭了。 这个场景对苏渐来说,印象深刻,以至于,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脸上,满是泪水。 好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客房。 来到客栈一楼,真是热闹。人人都在忙着享受一天的开始,喝着茶水,吃着清淡、却能勾起人食欲的早点,这座边城的人们活得自足而满足。苏渐绕过几张桌子,坐在了南萱对面,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再生气。 南萱并不是一个容易生气,也不是一个会一直记仇的女孩子。但是,她对自己被当作累赘这一点真的很介意,所以她昨晚修炼了一个晚上,所以今天看起来,有些憔悴。苏渐心疼地为她夹了一个精致的包子,换来的是她的嗔怪一瞥。 公孙清扬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他默默地喝茶,仿佛这楚国边陲之地的茶水对他来说有无穷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候,突然大街上传来一阵骚动。 楚阔是少年心性,自然图热闹,爱看希奇,二话不说便抢先冲了出去。苏渐等人苦笑,扔下了银钱,也跟着出去。 街道上热闹起来,却并不是因为什么慌乱,也不是因为看稀罕。从人们的高呼和兴奋来看,这种异动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是人们仍然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苏渐放下筷子,走到客栈门边,往城门方向看去——那是最热闹的一处。 那也是最夺人眼球的一处。 一只巨型黑熊缓缓在人群里前进,它无比高大,即使是四肢着地,缓缓爬行,它的头部也仍然高高悬在众人头顶,双眼俯视着人群,多多少少有些无奈,更多的则是慵懒,似乎是因为这拥挤的人群带给了它苦恼。 然而,比起它更加显眼的,则是它宽阔背部坐着的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穿着红色的衣裙,头上戴着可爱的小花簪,在晨风里轻轻晃动。 苏渐有些乍舌。在雪原的时候,当他看见那人高的巨狼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可思议,而这个比大象还要高大两倍左右的巨熊,更是令苏渐震撼无语。 难道云央世界的动物都是这样大的不合常理吗? “这是哪家的姑娘?乖乖……” 苏渐的感叹被身边的某人听见。那个人兴奋道:“你不是楚国人吧?” 苏渐拱手笑道:“兄台好眼力,我是周人。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小女孩是谁?” “那是我们楚国的驭兽师,也是我们楚国最伟大驭兽师熊辛先生的亲传弟子绫儿姑娘。” 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还有那个大熊,感觉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伴随着这样一头猛兽的少女,居然有如此温柔可亲的名字,也着实出乎意料。 那个叫绫儿的姑娘手里捧着一个零食锦袋,从里面不停地取出瓜果花生之类的零食,悠然自得地往小嘴里送,享受得不亦乐乎。 “驭兽师?” 念叨着这个陌生的词儿,苏渐慢慢回想起在以往读过的那些书本里,自己似乎在哪里读到过。 伴随着那只巨熊越来越近,苏渐脑海里关于驭兽师的记忆也越来越是清晰。 意师,术士,阴阳师,符师,剑师,武修??游离于这六种修行人之外,还有形形色色的修行者。特别是在素有“荆蛮之国”之称的楚国,各种匪夷所思的流派更是堪称层出不穷。 驭兽师还算是比较常见的修行者。 驭兽师本身有些类似意师,只不过,他们将自己修行的念力,和对自然的沟通之力,几乎全部用来与野兽进行沟通。并且,和剑师养剑相似的是,剑师从修行之初就开始养剑,剑强则人强,而驭兽师则从野兽幼年时就开始驭兽,用自己的念力来豢养滋润野兽,使得野兽具有非同寻常的灵性。传说中,如果驭兽师的能力足够强大,甚至能让那些本来寿命只有十几二十年的兽类,和驭兽师本身同辉同寿! 而得到驭兽师念力滋养的野兽,其特异之处,自然也不仅仅在于年岁,它们的速度、体魄、灵性都会得到大幅提升。比如现在的这头巨熊,之所以有那么大的体型,极有可能就是驭兽师的功劳。 不过令苏渐有些奇怪的是,这个小丫头看起来也就是十三四岁,和楚阔年龄相差无几。就算她从小就开始进行驭兽师的修行,这熊也未免大的过头了吧!苏渐瞠目结舌。当那巨熊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苏渐看到了那短剑一样的森寒牙齿,任他身经百战,也不由得吓得背后冷气嗖嗖。 就在这时,那个绫儿似乎也注意到了苏渐一行人,惊讶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苏渐身上,直到那巨熊往更深处走去,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苏渐喃喃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不养小兔子,养什么大笨熊呢?”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突然再一次响起了惊呼。惊呼声如同浪潮,此起彼伏。但,几乎是同一种声音,同一句话——看天上! 苏渐抬头,往天上看去。 天空里,有一只白鹤。 那不是普通的白鹤。它比普通的白鹤大了不少,羽毛雪白,鹤唳清远,压住了众人的欢呼声。 那白鹤上,坐着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大约三十岁左右,神情淡漠,望着远处,并不往地面上看。 苏渐嘿然。 看来就算是在楚国最常见的驭兽师,在一天之内出现两个,也足以让人震撼! 看着那白鹤须臾之间远去,苏渐皱起了眉头。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人群很快散去。 在楚国,修行者似乎很让人崇拜,这里的人似乎比周人更加崇拜强者。不过生活还得继续,于是街道上很快恢复了交通,只不过人们还在口耳相传着,所以苏渐等人很快就明白了这两个驭兽师出现的理由。 那是因为,楚国的玉游城,将会举办一场万众期待的修行者切磋比武大会! 第286章 金蛇宴 所谓的金蛇宴,有点类似于白鹿祭或者摘星会,但是,相比那种学院内部或者书院之间的切磋比试,金蛇宴的危险程度和对修行者的要求,都要高上很多。在往年,往往只有物化中境以上的修行者才有资格参加,今年的这次金蛇宴却需要参加者有坐忘境的水准。 修行界近年来有些奇怪,暂且不说以前稀少珍贵的坐忘境修行者的数量正在增加,就算是物化巅峰的修行者的数目,也比往年多出不少。而且,越是年轻的修行者,就越是容易越过那道门槛——坐忘境的修行者,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增加了至少三倍。 也就是说,物化巅峰也能算是很了不起的境界——那种时代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将会是一大批坐忘境修行者争锋夺辉的时代。 苏渐突然对这个金蛇宴很有兴趣。世界从来不缺乏强者,只是缺少一双发现那些强者的眼睛。很多人都是深藏不露,比如沈雪朔,比如柳寒鸦,哪怕是楚清秋师叔,当他匿身于书塾之中时,谁会知道他是一个逍遥境的绝世强者? 说不定,书院里那个守门的大爷,其实是一个化梦境的高人也不一定。 苏渐很明白坐井观天是多么可怕,所以他突然很有兴趣去看看。 暂且不说沈雪朔和苏渐,楚阔对这个所谓的金蛇宴自然也极有兴趣。南萱的心情不好,所以自然不发一语,而公孙清扬这样介于稳重和激情之间的教授,自然也有他自己的顾虑。 大家看向了柳寒鸦。 事情有些滑稽——白鹿书院的弟子派,都希望去,而老师派,则不想去,最后的决定权,居然无声地交给了一个南阳书院的弟子。 柳寒鸦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想了想,说:“家师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机会增广见闻,总是好的。我也很想知道,最近的修行界有什么变化。公孙先生,难道你就不好奇吗?究竟在这个南方偏僻小国,会不会出现什么绝世天才,或者可能会有与你们白鹿书院最强弟子争锋的厉害角色哦。” 他说完这句话,微笑起来。 柳寒鸦的话有一种神奇的说服力,这种力量令人想要试着去顺从,去听取他的意见。温柔,毫不霸道。 一行人去了驿馆,买了些马匹,然后继续赶路。 金蛇宴的举办之所,就在玉游城。玉游城附近有一个山,名叫翠屏山。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雅致,然而,就在不久之后,那里将会不再平静。 楚阔少年心性,人在马上,话却不断,问东问西。终于,当他问到了金蛇宴的时候,就算是熟读千卷的苏渐和南萱,一时之间都难以给出答案。 公孙清扬面对楚阔的这个问题,支支吾吾了几句,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号称书院最博学的、最年轻的教授,却也答不出来,楚阔就更加好奇了。当然了,他自然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公孙清扬的鄙视,冷嘲热讽不断。 按辈分来说,其实楚阔还算是公孙清扬的师弟,所以公孙清扬自然也没办法拿出书院辈分来压他,正在挖空心思准备反击的时候,柳寒鸦突然说道:“第一场金蛇宴,是源于二十多年前的一张神秘请帖。” 苏渐眉毛一挑,好奇道:“柳师兄知道?” 柳寒鸦微笑道:“我也并不深知。只不过略有耳闻,也只是道听途说,怕有讹传,不敢妄言。” 南萱和柳寒鸦曾经在藏书楼里做过一对书友,对柳寒鸦的博闻强识也极为佩服。她当然知道他是在自谦,也从来不说无的放矢的话,不仅也好奇起来,说:“柳师兄不妨说说,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柳寒鸦微笑道:“在二十多年前,楚国的修行宗门几乎是在同一天收到了一张请帖。这张请帖上指定了地点,邀请各宗掌门及弟子前去赴会。而更为神秘的是,各宗们的修行密典都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为了查明虚实,也为了寻回本门绝学典籍,各宗门都派出了本门的优秀弟子,甚至就连一宗宗主都亲自动身,前往玉游城翠屏山。等到各宗按照指定日期到齐,他们才发现,不仅仅是他们,就连那些散人都收到了请帖。” “在翠屏山一隅,被人为地创造出一方天地。那是一个小世界,有点类似于你们白鹿书院的藏锋阁。看似只是一个石洞,实际上却是广阔天地。里面设了各宗的座位,甚至连散人的座位都设好无误。” “就在众人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条金蛇。那金蛇无比粗壮,就算是一双眼睛,也比一个人还要巨大。那金蛇从一个石洞处伸出头来,然后吐出了一个石箱。箱子里,便放着各个宗门的秘籍典册。各宗门收回了各宗秘笈,却又出现了一只异鸟。那只异鸟精通人言,自称金蛇先生,之所以广聚天下群雄,就是为了看各宗门切磋修行。” 苏渐听到这里,不由莞尔,说:“会人言的鸟儿我也见过,不过是学舌而已,没什么了不起。那些宗门宗主怎么如此愚蠢?” “原本各宗门宗主都是何等心高气傲之辈,哪里肯如此任人摆弄?可是,那个金蛇先生何等厉害。就在各宗主将要离去之际,那巨蛇又吐出了一个石箱。接着,一只金猴从天而降,将石箱打开,举起一个物事来!” “要知道楚国虽然贫弱,但是一宗宗主毕竟也是位尊之人,哪个没见过奇珍异宝?可是,那件东西令人难以抗拒。” “那是一件神器。” 听到这里,除了苏渐,人人都忍不住低呼一声:“什么!” 柳寒鸦的话,此时此刻,就算是南萱,都不愿意轻信。 因为如果那真的是神器,就算是那些赴会之人有心隐瞒,也不会二十多年来都不显露于天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其中任何一个人得到了神器,那么这世间又怎么可能不见风雨? 第287章 往昔 何为神器? 当从神国讲起。 相传上古时代,神国陨落,除了神国碎片风化为天地元气之外,还有一些神国至宝散落人世。就苏渐所知的,坐忘经便与那神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还有那神国神殿的那些棋局,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神国的神器。 可是,如果是某一个人因缘际会得到这些东西,自然会秘而不宣,不显山,不露水。 然而,如果是那么多人亲眼见到,那么,就算有人得到了那个神器,恐怕不等他回宗门,便会死在路上吧。 一件神器,只要出世,便有可能激起世间的狂风暴雨! 那么,如果真有其事,那么世间怎么可能毫无半点风声? 柳寒鸦见众人不信,微笑道:“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件神器,相传是一个玉简……那只金猴铺开了玉简,玉简上的文字金光大方,直射斗牛之间,竟然是晦涩难懂的神国文字。众人更是深信不疑。可是,那金猴瞬间就收起了玉简,钻进了蛇腹。那巨蛇闭上嘴,缩回了蛇穴。于是,在各宗门和散人的激烈角逐之下,第一次金蛇宴便开始了。那只能言人言的异鸟说,若能在金蛇宴上拔得头筹,便能有资格获得神器。于是乎,在一种默契之下,众宗门开始了一场比试。而当时楚国第一宗门以和为念,便担任仲裁。金蛇宴经历了四天三夜……” “可是谁也没想到,后来竟然会发生那种事情。” 柳寒鸦的思绪仿佛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温润如玉的双眼里有一丝如饮美酒的沉醉。 纵使周遭马蹄声阵阵不绝,柳寒鸦的声音却仍然能够穿透任何阻隔,清晰地传进众人的耳中。 “首次金蛇宴,前后一共是四天三夜,各派各出精英,费尽心机;散修们或隔岸观火,或观时待变,总之谁都希望他人先倒下,自己成为最后的获胜者。然而等待也好,战斗也好,没有哪一种策略敌得过时间。” “当战斗持续到第三天的时候,时过晌午,各派各人都已经是无力再战。甚至,有不少宗门之人,全部都死在了比试之中,以至于后来其宗门门人根本不知道掌门人去了何处,是生是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有一个散人突然出手。此人修为极高,更可怕的是心狠手辣,竟然一鼓作气,将所有人都杀得一干二净。” 苏渐听到这里,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许无以言说的怪异感觉。 不止是他,就连别人也都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是一种完全的信任,不寒而栗,和一种怀疑—— 仿佛,说着这个故事的柳寒鸦,身临其境一般。 仿佛,他曾经去过金蛇宴。 明明是说别人的故事,明明是说着莫须有的往事,明明只是一面之词而无实据的流言,从他的口中娓娓道来,却令人信服得不能再信服。 苏渐听得心中生出一股子寒意,皱眉道:“后来呢?” 这个故事很显然还没有结束,但是柳寒鸦显然已经不想继续下去。可是,感受着众人目光里的近乎饥渴的好奇,他只好说:“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散人……那个小世界也在那一天之后消失不见。可是,奇怪的是,在后来的十几年里,那个小世界总是会在固定的时间里露出入口……虽说金蛇先生没有再出现过,也再没有人见过那个玉简,但是人们相信,只要能进入那个小世界,凭着运气和能力,说不定能够找到那个所谓金蛇先生的宝物。” “于是,金蛇宴便成了楚国修行界的一场盛会。因为那个世界每年秋季就会开启,露出一个入口,所以每年金蛇宴都会有很多修行者进入。不过,随着进入那处小世界的修行者境界越来越高,最近楚国的修行界开始对进入那处小世界的修行者进行了约束。今年的要求好像特别高,只有物化巅峰以上的修行者才能进去。” 苏渐摇了摇头。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没有利益的牵引,谁会去舍生忘死地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生死相搏? 柳寒鸦微笑道:“而这两年不知怎么了,事情闹的越来越大,就连楚国普通百姓都开始知道金蛇宴的事情,所以,那两个驭兽师经过的时候,才会引来那么大的动静。” 苏渐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紧张,沉声说:“我们得快点!” 他说完这句话,却按捺不住自己,双脚离开了马镫,站在了马鞍上,像是一只猴子,显得滑稽而可笑。可是,他的表情可并不可笑,因为他的脸上,满是紧张。 “前方十里左转三里左右,我先行一步!” ………… 苏渐刚刚跳下马鞍,更准确地说,是他身在半空,身子便已经消失。 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在了十数里之外的一棵树上。 或许是庄玄青的那滴血融入了自己的身体,或者是因为和两个强大修行者进行过的战斗,让自己成长了不少。总之苏渐的“斗转”之术更加纯属了。这使得他在二三十里之内的转移,变得驾轻就熟,从容无比。 当然,如果是带着其他人一起进行斗转,苏渐还有点吃力——那就意味着,他要耗费的念力,是以数倍论。 苏渐安静地躲在树冠里,看着不远处的一场战斗,眸子陡然猛烈收缩! 那个叫绫儿的少女站在熊头上,神色严肃;她脚下的那只巨熊人立起来,挥出巨大的熊掌,带起一阵猛烈的飙风,地面登时开裂,响声阵阵,沙尘滚滚! 更令人不安的是,她的敌人则更加可怕。 一个蒙面男人站在不远处,他的口中念念有词,苏渐听在耳里,却发觉那绝非人类的语言。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条巨蟒,正在围着那只巨熊,迅速地移动,仿佛一条紫色漩涡,将巨熊围在了中央! 第288章 驭兽师的战斗 两名驭兽师的对攻,虽然是御使豢养的念兽进行战斗,但是其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普通意义上修行者的对攻。 那巨熊重新伏在地面,然后在一片地动山摇中,进行突击! 一只熊竟然能以猎豹的速度进行突击,这一点让苏渐大开眼界。在苏渐的惊讶注视下,那只熊没有去理会那只疯狂围绕自己的巨蟒,而是以敏捷而威猛的姿态,出现在了那个蒙面男子面前。那个蒙面男子本就单薄的身子,在巨熊的面前,显得可笑而微不足道。 仿佛一棵树苗,面临着泰山压顶。 但是那棵树苗,并不渺小。 那个蒙面男子看着那巨熊高高扬起的巨掌,因为面具遮挡看不到表情,但是他的眼神却不见丝毫的动摇。 他为什么还不闪躲?苏渐如是想着。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那足以碾碎男子躯体的巨大熊掌以覆顶之势压下的瞬间,那个蒙面男子突然一跃而起。他的身子陡然变得极长,极软,仿佛一条长蛇,迅速地缠绕上了那巨熊的前爪,顺势而上,以可怕的速度往那巨熊的粗壮脖颈冲了过去! 脖颈上方,便是巨熊的头颅。 头颅上方,便是那个少女绫儿。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这种诡异的道法,他确定自己在哪里见过——上辈子的童年时期。 可是,当他真真切切看到这种道法的时候,他忍不住毛骨悚然。 而那巨蟒的速度,更快! 它像一道黑色的粗壮闪电,以飞剑般的速度迅速追上了巨熊,在一瞬间就将巨熊紧紧地缠住!它高高地扬起巨大的舌头,碧绿的双眼冰冷无情地看着那少女,然后陡然张开大口,就想要把她给吞下! 苏渐不想介入这样的对决,也不想招惹麻烦。但是不管这场战斗究竟为何而起,他不想看见那个少女被那巨蛇一口吞下。 所以他的墨离剑开始出鞘。 可就在这时,那个少女突然笑了。 她的笑容很可爱,正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笑容。她的笑,那么天真可爱,不带丝毫的勉强和恐惧,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蛇口,而是一顶好看的帽子。 那巨熊突然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在了巨蛇的脖子上! 巨蛇发出一阵令人恶心的嘶鸣,巨尾因为吃痛而狂甩,紧缚的躯体也微微松动;而这样的松动,立刻给了那巨熊的可趁之机。它竟然以熊类根本无法具备的敏捷,将那巨蛇挣脱,巨口却不曾松脱,狠狠地咬着巨蛇的脖子!而那巨蛇却偏偏无法噬咬那巨熊,巨尾在地面拍打,直拍的山摇地震! 而刚刚攀上那巨熊的蒙面男子,更是因为两头巨兽的生死之争而脱离了战圈。他的身体迅速地便会了原状,然后一个后空翻,远远地跳开,轻松落地。 少女绫儿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娇笑道:“哟,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只是外强中干!” 她竟然还一直微微地站在熊头上,没有丝毫掉下来的意思。仿佛,此时此刻,她与那巨熊已经合而为一。 那个蒙面人看着她,与蛇一样碧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芒,冷哼一声,又吐了某种晦涩难懂的音节。 而伴随着他的音节,那巨蛇的头部突然裂开! 伴随着这蛇皮的裂开,那条蛇居然从裂口处钻了出来! 它,居然在战斗中蜕皮! 眼睁睁看着那蛇嗖的从蛇皮中逃脱,巨熊不甘地一拍地面,张开了巨口,就要冲了上去。就在这时,那个少女突然高声道:“大黑!停!” 巨熊果然是灵性非常,立刻停了下来。只是它仍然在原地暴躁地摇头晃脑,看起来竟然是十分不甘心! 男子哼了一声,纵身而起,跃进了那巨蛇的大口!而巨蛇则毫不迟疑,瞬息间便游走离开,消失在一片山林间。 绫儿安然坐在熊身上,用力拍着熊头,教训道:“你呀你呀!笨死了,动点脑子好不好!它咬你你也咬它啊!每次都让我提醒,就知道用爪子拍人!你是熊啊!又不是苍蝇拍!” 巨熊竟然很委屈,呜呜地在原地不动,瘫坐在地上,像一个小孩子。 绫儿见巨熊呜咽,表情内疚地说:“哼,装什么装……好啦,是我错啦大黑!好啦好啦,今天给你捉鱼吃好不好?” 巨熊仍然是呜咽,肥大的躯体在风中蜷缩,看似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真是的,好啦好啦,今天晚上给你吃蜂蜜好不好?” 那巨熊登时“破涕为笑”,看起来极为兴奋,像极了一个孩子。 苏渐看到这里,忍不住扑哧轻轻笑了一声。 绫儿耳廓微动,奇怪地“嗯”了一声,小手按在巨熊毛茸茸的头上,鼻翼在风中轻轻耸动。 “原来……” 巨熊突然飞身跳起,浑不似熊,而像一只猫一样,往苏渐扑来。伴随着它的身躯的,还有令人睁不开眼睛的狂风! 瞬息间,苏渐感觉整个天空都已经被覆盖住! “还有一个人啊!” 少女站在熊头上,双手叉腰,威风凛凛! 苏渐观察到那熊的准备时间和爆发力还有那种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不禁咋舌:原来,刚刚那熊还没有发挥全力! 想归想,苏渐的动作可丝毫不慢。 那巨熊的巨掌狠狠地拍在树上,将那树拍得四分五裂!而哪里只是一棵树,因为那巨熊的速度太快,不知多少棵树戛然断裂,化为了漫天的飞屑! 而苏渐,却安然出现在那个少女的身后! 少女皱眉,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她可以很明白地看出,这个人,和刚刚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小姑娘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好人……呃,说错了……” 苏渐逗弄着她,感觉这样的小姑娘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就出来打打杀杀的。 绫儿充分感受到了苏渐的蔑视,小脸蛋因为被大人小看而愤怒得红彤彤。 “什么小姑娘!我哪里小了!” 苏渐仰视着她,纳闷地想,你哪里不小了? 这话,当然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第289章 神秘的柳寒鸦 大小从来不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特别讨论的对象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 巨熊小黑在绫儿放下了警惕之后,便在绫儿身边静静地伏了下去,像是一个小狗般温驯——当然,谈不上可爱。 绫儿这时候终于想起,在不久之前自己在城里见过这个人。她很快就判断出面前这些人里,起码有四个人都是坐忘境的修行者,不由心惊。无论怎么看,四个坐忘境的修行者聚集在一起,都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 苏渐有些喜欢这个女孩子,心想如果她身边不是跟着一个巨熊,这个女孩子会不会是更加可爱呢? 绫儿被这么多人围着,却没有半点的怯意,大大方方地说:“你们也是去金蛇宴的?” 南萱望着这个异国的修行者,微笑道:“我们只是随意看看,增广见闻罢了。小姑娘你呢?” 柳寒鸦没有理会绫儿,他似乎对那个巨熊更有兴趣,伸手往那巨熊摸去。绫儿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急声道:“诶!你小心!” 驭兽师的念兽自然不容他人触碰,别说是陌生人,就算是家人,也许都难以亲近,只能停留在“触碰”的程度。绫儿会担心自然是极为本能的事情,所以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如此巨大的熊,它的骤然攻击,会如同迅雷! 然而,当那个巨熊“大黑”被柳寒鸦触摸的一刹那,的确如遭电击一般竖起了双耳,睁开了双眼。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令绫儿震惊。 仿佛是被柳寒鸦那水一样的宁静温和感染,那只巨熊眼中燃起的愤怒突然间消弭无形。它温驯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只小猫一样,享受着他的抚摸。柳寒鸦微笑看着那个大黑,仿佛在看自家养的宠物,说:“这孩子很健康。” 这是苏渐第一次看到柳寒鸦表现出如此的言谈。柳寒鸦在苏渐的眼中,不止是深不可测,更是个清静宁远的人。用“孩子”来形容一个大熊,即使是对苏渐他们这样的熟人,他都没有表现过如此的亲近。 仿佛,比起人,他更加喜欢动物。 苏渐微笑道:“看起来柳寒鸦你更喜欢小动物?” 柳寒鸦说:“有时候,这些孩子,比人类来得更加值得信任,不是吗?” 苏渐愕然。 这种话,令人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悲哀。 就在这时候,绫儿说:“看来大黑跟你很投缘,除了我和师父,或者我吩咐了,还没有人可以被它允许触碰呢!” 柳寒鸦却没有理会她,兀自走到一边,仿佛这里的事情与己无关。 只有苏渐注意到,柳寒鸦的脸上,并非没有表情,只不过那心思太深刻,他不想说出来。 虽然巨熊表现出的温顺令人安心,但是南萱却没有太过安心,毕竟那样的庞然大物要是发起火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公孙清扬问道:“姑娘你也是去金蛇宴的?” 公孙清扬的表情说的好听些,是放荡不羁,而难听的说,就是有些猥琐。而绫儿却丝毫不介意,微笑道:“是啊。” “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绫儿白了一眼公孙清扬,说:“我师父说了,我这修行境界还不足以在金蛇宴上争雄,不过如果是开开眼界,我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苏渐觉得一想也是,不过想来想去,金蛇宴之后,那个金蛇先生所开启的那个小世界,变成了一众修行者冒险的天堂。所以不会再有人争什么第一,对这个少女来说,是有利的;然而不管是谁,如果有气运至,哪怕只是物化境的修行者,都有可能得到那个小世界里的秘密,甚至至宝。 绫儿看了看众人,说:“我看你们也很投缘……这样吧,我们要不要一起去金蛇宴?” 苏渐微笑道:“不好的吧?我们还没那么熟……” 金蛇宴的首名便能获得神国至宝,从柳寒鸦的口中得知这一点的苏渐,可不想让对方对自己有什么误会。所以不管是试探还是真心实意,苏渐都不想和她同行。 公孙清扬却一显他的豁达和潇洒不羁,一挥扇子笑道:“既然相识,便是有缘,一起去就一起去。” 苏渐闪身到公孙清扬面前,不动声色低语道:“你确定吗?” 公孙清扬嘴唇微微翕动,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个人闯荡天下,我如果没看见便罢了,看见了又怎么能无视呢?假如她遇到坏人怎么办?” 苏渐眼睛眯了起来—— “那她看起来像是会碰到坏人的吗?” 苏渐没想到公孙清扬居然也有怜香惜玉之心,更加觉得就算遇到坏人,绫儿也不会遇到什么事情。 不过他马上又想到了刚刚的蒙面男子,想到了那条怪蛇,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这南方楚国,怪异的修行者比比皆是。什么玉衡宗,什么怪蛇,这些都让苏渐对南方楚国的印象不好。 绫儿开心起来,拍着手说:“好呀,那我就不无聊啦,我们一起走……” 无缘无故多了一个同伴,这让楚阔有些不喜。而且,当他看到绫儿那巨熊的时候,他总是会有点没来由得寒战。 一行人开始上路,绫儿坐在熊头上,那巨熊迈开步子前行,丝毫不比马慢上分毫。苏渐看得出来,那巨熊甚至还没有发挥全速,并且游刃有余。 一行人继续前行,不多日子,便来到了玉游城。 玉游城外往西,十里,便是一个山,叫翠屏山。 翠屏山里,将会开始今年的金蛇宴。 虽说号称是选出一个天下第一,但是这场金蛇宴所邀请的,却只是楚国人。 一路走来,一共三天时间,倒并不遥远。 翠屏山的入口,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山道两侧树木枯叶已经凋零,铺的满山道。 苏渐等人将马匹寄放在玉游城的驿馆里,然后一起跳上了那巨熊大黑的背上,来到了翠屏山的入口。 苏渐等人相继跳下熊背,苏渐说:“这山道狭窄,姑娘,你要怎么进去?” 第290章 入山 绫儿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怀里抱着一个小熊。那小熊袖珍到了极点,仿佛一只小狗,说不出的活泼可爱。 苏渐咋舌地跟在绫儿后面,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眼睁睁看着一只巨熊变成了一只小熊,还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小熊,虽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快一年了,但是苏渐还是头一次感觉自己处于魔幻世界。他忍不住想要去摸那小熊的头,忍不住说:“大黑……现在不是叫小黑了吗?” 绫儿嘻嘻笑道:“大黑厉害吧!” 在这样的山道里,一个小女孩在前面走着,一群人在身后跟着,这样的场景丝毫不能让人产生丝毫的紧张感。仿佛这些人并不是来翠屏山秘境探宝,而是来翠屏山来观秋景。 沈雪朔看着前方苏渐的背影,心头有千缠百结一样难受。 这些日子来她的话,格外的少。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少言寡语。 在很久以前,她曾经并不是这样的人。虽然是一个丞相的女儿,但是她并不会缺少玩伴。 自从失去了姐姐之后,她便很少再露出笑容。 自从在修行路上走得越来越远,自从从柳寒鸦的手上获得了前进的力量,她的笑容就更少了。 那个男人,柳寒鸦,沈雪朔对他很戒备。 在北望关的时候,她再一次见到柳寒鸦的时候,她没有想太多。 但是,在这几天的相处里,她突然觉得柳寒鸦很古怪。 在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沈雪朔就已经认识柳寒鸦了。如今已经快过去十年,柳寒鸦的面容,居然没有什么变化! 现在想来,柳寒鸦的修为,自己竟然看不透! 她的记忆,回到了很多年之前。 那个时候,自己失去姐姐的时候,便一心要进行修行,希望通过修行者的力量,来做到某些事情——比如,惩罚,审判。 想要审判苏焕,想要审判苏家,首先,便要有力量。 既然父亲不愿意动手,便自己动手。 一报还一报,既然苏渐你要进入白鹿书院,我便进入白鹿书院。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杀他。 这无形中,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可是,在那之前,她接受了很多东西。 比如柳寒鸦。 在自己初入修行这条路的时候,柳寒鸦给了自己很多指点。正因为他,所以她才能进步神速,成为有可能是修行史上最年轻的无忧境修行者。 然而,就算到了今天,她仍然不知道,柳寒鸦是什么境界。 逍遥境? 或许。 但是,就算是逍遥境,也未必能保证自己面容不改,长生不老! 化梦境? 或许。 可是,化梦境的修行者,在白鹿七秀之后,就已经再没有人能够达成了! 以至于,很多人都在怀疑,当年那白鹿书院的七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达成了化梦境! 柳寒鸦,他来自何方,是什么人,沈雪朔更加不知道…… 而此时此刻,令沈雪朔担心的是,这个神秘的男人,竟然对苏渐产生了神秘的好奇心! 柳寒鸦的温柔背影在沈雪朔的视线里,融入了这个山林。仿佛他就是这片山林本身。 他,便是这天地。 就在这时,柳寒鸦突然停下脚步,对苏渐说:“我能感应到前方的念力混杂,看来那里有很多人。我们要小心了。虽然进入那金蛇先生的小世界就有机缘得到莫大的好处,但是我们此次进入,只是为了增广见闻,并不是为了夺宝而来,所以当然是安全第一。” 苏渐也感应到了前方的念力群集,其中更是有不少坐忘巅峰的存在。 众人咋舌。虽然早就知道这一趟不会轻松,但是没想到这楚国居然有那么多的坐忘境高人,还有那么多人对这金蛇宴感兴趣。如今看来,就算是修炼到坐忘境也仍然不能“坐忘”世间奇珍异宝的修行者,也大有人在。 不过也难怪,那金蛇先生的小世界里,那神器,对凡人来说,拥有着何等的吸引力? 苏渐感叹地说:“真是无利不起早,我们倒是来晚了……” 绫儿笑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先来后到不是问题,问题是谁有本事拿走东西呢?” 苏渐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这样的话,从这样的小女孩的口中说了出来,有些令人奇怪。 绫儿继续笑道:“不过呢,凭我们的实力,进入那个小世界之后,绝对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苏渐莞尔。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山道很快豁然开朗。在众人的面前,露出一个空地来。那空地上,居然密密麻麻站着二十多个人! 用密密麻麻形容二十多人,可能有些不恰当,但是实际上,当二十多个坐忘境修行者站在一起的时候,当然足以用“壮观”来形容。 如果不是有沈雪朔和柳寒鸦这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在身边,苏渐简直没勇气踏进场地。 怪不得不到物化巅峰就不得进入,如今看来,就算是那些物化巅峰的修行者进入这个地方,也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那些人似乎也有刚到不久的,有些人看到了苏渐等人,目光立刻警惕起来。 苏渐看到那些警惕和威胁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一个没人的角落走去。 众人随着苏渐站到一边,丝毫不介意那些人的目光。尤其是沈雪朔,依然是一副冰山模样,冷冰冰难以亲近。 苏渐看着那些人,低声问道:“为什么那些人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去什么金蛇秘境?” 柳寒鸦到底是见多识广,似乎对金蛇宴也极为了解,于是解释道:“金蛇秘境似乎还要等到午时才能开,如今为时尚早,所以他们还在等候。” 苏渐默然不语。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那里走了出来。苏渐马上看出他是一个坐忘中境的剑师,于是含笑迎了上去。 那人笑道:“我看几位面生,服饰又不似楚人,难道……” 苏渐含笑道:“我们是周人……” 那人眉毛微挑,不安道:“难怪……不过,这等事情,周国也知道了吗?” 第291章 秘境之前(上) 那个人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管有多少修行者前来这所谓的“金蛇秘境”,但是说来说去,这些人都是楚人。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就算秘境之宝被某位幸运儿获得,那么也只能是楚国人得到。换句话来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无论如何,这金蛇宴也只有楚国人才能进入! 这十几年来,不管多少修行者进入,也只有楚国人才能进入。 当这一天进入金蛇宴,有可能得到那传说中神器的人,有可能是宋国人,梁国人,甚至可能是周国人的时候,楚国人便无法再继续冷静。 那个人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说:“诸位是怎么知道这金蛇宴的?要知道,就算是楚国修行界里,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苏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显然这金蛇宴几乎只在楚国修行者之中流传,那么柳寒鸦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他望向柳寒鸦,后者却在看远处——远处有一只金丝雀,于树荫间鸣啼,看起来怡然自得。 苏渐收起心里的疑虑,笑道:“我们也是无意之中知道的。” 绫儿突然跳了出来,笑道:“小师侄,你怎么也来啦?哟,看不出来啊,居然还坐忘了?” 她明明是一个小姑娘,偏偏做出一副老派,令人忍俊不禁。然而与她相处多日,苏渐哪里不知道她是坐忘境的事实?然而在这里能遇见她的师侄,却也让苏渐大吃一惊,忍不住长大了嘴巴。那人这时候才看见了她,不由尴尬道:“原来是小师叔……” 绫儿抱着大黑,悠然地站在那人面前,说:“免礼啦……可以啊小树,你居然能晋入坐忘境,也算让师叔我刮目相看了不是……” 那个被称作“小树”的男子笑容更是僵硬和尴尬,说:“那是师叔你教导有功嘛……你给我留点面子嘛,好歹我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绫儿不依不饶道:“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坐忘初境连师叔都不放在眼里不是?” 小树强笑着对含笑旁观的苏渐等人说:“一路上各位对我家师叔照顾有加,真是多谢了。” 绫儿更加不满,正要抗议,苏渐的速度却比她更快,立马说道:“照顾不敢当,只不过不忍心看着一个小姑娘一个人流落罢了??” 那个小树对苏渐似乎很有好感,笑了笑,又说:“如蒙不弃,稍后我们一同进入金蛇秘境如何?” 苏渐正要拒绝,那个绫儿却叫道:“那怎么行?虽说神国至宝有德者而居之,但是大家都是各凭本事,万一到时候我们被人扯了后腿怎么办?” 双方都极为尴尬,只有一个人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楚阔冷然道:“哦?各凭本事?说的好,然而你认为你们的本事比我们大?” 这是一句大实话。暂且不说柳寒鸦的深不可测,就算是受伤未愈的沈雪朔,也未必把七八个坐忘境放在眼里。更何况,苏渐这种级别的坐忘境,更是可以忽略一般意义上的坐忘境——他刚刚升入坐忘,就把白鹿书院那位李君独打败,岂是一般的坐忘境可以相比的? 要知道,李君独堪称同境界无敌,而他的敌人,往往都是在境界上高于他的强者! 如果不是仙境修行者和人境修行者横亘着一道天然的鸿沟,就算无忧境的修行者也未必是李君独的对手! 而这个楚阔,更是在同为物化境的时候曾经让李君独吃了亏的少年,师父兼大哥是逍遥境的楚清秋,自然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年。 所以他自然对少女的态度,感到很是不快。 苏渐却没想到,他会这样表达出自己的不快。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突然笑道:“既然这位小姑娘不愿意,那么我们就各自行动吧。当然,如果在秘境里我们出了什么岔子,还希望两方都能以人命优先,不计前嫌地互相帮助才好啊。” 说话的人性子柔婉到了极点,所以说的话极为好听。 苏渐看向南萱,因为相处日久,他对南萱柔婉动人的一面倒是有些陌生了。 可是,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明明是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明明是一个曾经无感觉的女人,他和她之间,却不知道何时,开始建立了某种联系。那种联系令人难以割舍,难以入眠,更加难以坦然面对每一天的新世界。 和苏渐相处时间最长的,是南萱;和苏渐一起经历过最多的,是南萱;最了解苏渐的,毫无疑问的,也是南萱。她转而对苏渐说道:“虽然我和楚阔境界不高,但是在这周围留连反而更加危险。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也要进去。” 苏渐心想也好,免得自己在里面牵肠挂肚,于是不置可否,算是默许。 南萱微笑起来。 那个叫做小树的年轻人笑道:“对了,真是失礼,在下还没有报上姓名——轩辕宗,周树。” 苏渐等人依次自我介绍了一番。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是因为绫儿和楚阔的关系,早就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当他们各自报完姓名的时候,那些等候者们的脸上,已经不只是惊讶,还有忧虑。 就算是地处楚国,但是对那个镇守北望关三月有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奋威将军、靖远侯,不知道的人,还真是不多。尤其是,这些人都是坐忘境的修行者,更加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靖远侯,曾经打败过那个可怕的少年。 李君独! 可是,自从那一战之后,李君独便销声匿迹。有的人说,他在书院里默默读书,养伤,锋芒尽挫;有的人说他已经失去了修行的希望,自暴自弃;有的人则说,是李君独耻于一败,所以在某一个山中进行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刻苦修行! 但是不管怎样,那个曾经以越境挑战却百战百胜的少年,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如今,代替了李君独的名声的,是那个年轻人——苏渐! 第292章 秘境之前(下) 就在苏渐他们自我介绍的时候,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亮起了似幻似真的光华。那光华柔和,近似雾气,仿佛那个世界里的极光,如彩色的丝带,似在天空曲卷,又似从大地升腾,瞬息之间,变化万千。 很快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然后高声欢呼起来。 但是更多的人则是沉默。 那里面的危险,有很多。比起那些未知的金蛇、金雀、金猴,比起那些去而未返的前辈的惨剧,比起那些可能会出现的机关陷阱,有时候,来自背后的刀,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在一开始的欢呼之后,或是欢欣鼓舞,或是心事重重,总之二三十号人便各怀心事地往那霞光处走去。 “这个金蛇秘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说是各自行动,但是周树并没有刻意地和苏渐保持距离。面对苏渐的疑问,他也很是坦然,说道:“在十几年前,这个秘境突然出现,而后又不少修行者前来探险,但是对这个秘境仍然了解不多。不过在一个幸存的前辈口中,这个秘境里有一个金蛇先生,这个金蛇先生身怀神国秘宝,可惜时日无多,所以邀请有德有能之士,想要委以重任。可惜的是,在第一次的金蛇宴上,就发生了一个惨剧,幸存者所剩无几,而后金蛇秘境又关闭了。不过所幸的是,这个秘境每年都在这个时间开启,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修行者前来——当然了,也并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这件事情,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第一届金蛇大会的那些前辈的门人,而那些门人,当然是不会外传的。” 这个故事和柳寒鸦的版本相似,但是问题就在这里。 既然是不外传的,那么柳寒鸦是从谁的口中得知,金蛇宴的事情? 苏渐突然感到不寒而栗,有些迟疑起来。 正在这时,柳寒鸦突然说道:“不过这件事情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可能你们还把楚国修行界的希望寄托在这个金蛇宴上,可是对我们周人来说,金蛇宴也好,金蛇秘境也好,不过是修行的一个过程,而不是捷径。” 周树不悦地说:“对我们来说,也一样啊。” 柳寒鸦有些愕然,继而似乎是感到很有趣,于是笑了起来。 苏渐却笑不出来。 跟随众人走了一阵子,那光幕也越来越近,虽然时在午时,但是那绸带似的光辉在日照下并不曾黯淡半分。 那些光辉,来自一个山洞。 在山洞的上方,那些光辉缓缓地蜷曲,舒张,说不出的美。而那些光辉,却始终没有离开山洞太远。苏渐仔细地观察着那个山洞,看着那酷似蛇口的造型,心想,这个地方莫不就是什么金蛇秘境? 他感应了一番,感应了山洞里面更深处的气息,没有声音,只有无比的深邃。 苏渐看了看了柳寒鸦,柳寒鸦微笑着对苏渐点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苏渐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柳寒鸦的确是一个神秘的人,但是如果他想对自己不利,以他的修为境界,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到,根本不需要耍什么阴谋诡计。而且,关于金蛇宴的传说,就算他的故事有些漏洞,也不是什么问题——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漏洞不是吗? 苏渐如是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在下齐云宗宋连城,任今次仲裁之职??诸位,金蛇秘境只开启七天,每一次皆是如此,按照规矩,各人都需要蒙上眼睛,听从鄙派的安排,以一定的时间间隔,依次进入??” 那声音继续着,不厌其烦地说着一些规矩。苏渐往蛇头的鼻翼处看去,看到了一个形容清矍的老者。而底下的众人,有些人应该是第一次来,认真仔细而紧张地听着,,而有些人似乎来过,所以眼神里有些不耐烦。苏渐注意到这一点,突然想到,说不定这只是一处传说之地,所以引来了那些修行者,也许柳寒鸦的故事并不完全是真的吧。 就在这时,那个老者突然加重了语气,高声道:“鄙宗承蒙楚国修行同道抬爱,任司裁已经十年有余,并不以神器为念,只希望若有德之士有幸获得神国神器,当以振兴楚国为念,以行侠仗义为先,行坦荡之事??” 苏渐对这个老者絮絮叨叨的话不以为然。诚然,他的话里话外都是一番坦荡心思,但是在这里的众人,可未必都是如此心思。正所谓人心难测,这些话,也未免做作而空泛。 然而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想来着齐云宗便是楚国第一大宗门,所以才有那种底气吧。 “好了,各位请稍作休整,一炷香之后,诸位便可以在鄙宗门人的引导下入秘境了。” 好不容易等到老者絮叨结束,苏渐挠了挠头发,坐在一边开始休息。 公孙清扬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此刻,神色却有些犹豫。 南萱把公孙清扬的犹豫不决看在眼里,知道他此时此刻有了怯意,却也知道他的怯意为何而生。的确,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必要牵涉其中,此时此刻,想走还来得及。 沈雪朔看着那蛇头入口,若有所思。 苏渐突然发觉一个奇怪的事情,这么多天以来,沈雪朔和柳寒鸦竟然没有有过任何过多的交谈。 这两个人在北望关的时候,分明还感情不错的样子。 柳寒鸦正在喝水,他的肩头不知何时栖息一只飞鸟;柳寒鸦便把水囊递到那飞鸟喙边,里面的清水无声涌出少许,任那飞鸟慢条斯理地饮取。 就在这时,有人开始行动了。 第一个进去的,在齐云宗弟子的监视下蒙上了眼睛,然后走了进去。 苏渐侧耳倾听,却讶异地发现,那个人的脚步声倏然不见。 就在这时,苏渐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很多人都开始在脸上蒙上了面具或是蒙面巾。 苏渐若有所思地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块,蒙在了脸上。 第293章 古怪的老者 蒙上脸,再蒙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显得样子,苏渐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齐云宗弟子的手与其说是扶持他,不如说是推搡他,并不怎么温柔。他恼火地快步走去,脚下生风,仿佛带不带眼罩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实际上真的没有什么影响。不仅仅是书籍和地图苏渐能够过目不忘,哪怕是地面的沙石分布,苏渐也能做到铭记于心。他根据记忆里自己所看到的位置,然后走进了那个石洞。甫一进入石洞,他就察觉出洞里洞外的区别。一道可以用“虚无”来形容的气息在洞内盘旋着,而在正前方,苏渐感应到一个屏障。那个屏障以念力无法穿透,却也并不排斥念力,念力和屏障之间保持着绝对的距离,无法再前进一分,却也不需要担心会收到伤害。 苏渐知道那个屏障是什么,那个,应该就是一个小世界的入口。 如果那个所谓的金蛇秘境是那个金蛇先生所创的,那么这个金蛇先生恐怕至少有逍遥境的实力。他在拥有神国神器的同时,还拥有可怕的实力,这样的强大修行者,到底是为什么要开启这个世界,又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情? 他想不通,便索性不去再想,伸出手去,指尖触及之处,竟然是一片滑腻和冰凉。苏渐吓了一跳,立刻稳定心神,把手伸了出去。 他的手穿过了一片水一般柔和的气息,触及到微凉的风。 苏渐微笑,然后迈步走了出去。当他穿过一片冰凉之后,他感受到了光明。 四周的气息古怪。 苏渐立刻去掉了蒙眼布,用手拢了拢面巾,看向四面八方。 奇怪的是,四周并没有人。苏渐颇觉奇怪,转而看向身后,却发现身后并没有任何的异状。 仿佛,他是被某个力量送了进来。 “看来,每个人进入之后,位置都不一样了……” 苏渐微笑想到了什么,安然往前走着。 齐云宗大约不会同意南萱进来,包括楚阔,因为两人的修为境界太低,大概会被挡在外面吧。 可是,进来之后位置不一样,这一点让苏渐有些苦恼。而且,他能够感知到到的范围,似乎变小了不少。 “好了,让我看看传说中的神器,到底是什么吧……” ………… 在苏渐喃喃自语的时候,南萱和楚阔正在和齐云宗的人们交涉。 那个老者严厉地说:“规矩已经说在前头了,不是坐忘境的修行者绝对不可入内,这是为了你们好,还是簌簌离开吧。” 楚阔看着前方慢慢往前行走的沈雪朔的背影,知道她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回来。 当沈雪朔消失在石洞里的时候,那个老者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那个笑容有些僵硬,仿佛一个人已经几十年没有笑而勉力挤出来的,有些古怪,有些诡异。楚阔看着那个微笑的老头子,心里极为不爽。南萱虽然担心,却也没办法突破他们的防守强行冲进去,于是对楚阔说:“我们找个地方等两天再说吧,他们出来之后,自然会找我们的。” 楚阔跟在南萱后面,沉着脸往山下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南萱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似乎在等什么。 楚阔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脚尖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南萱转脸对楚阔说:“我们等到太阳下山之后,再去。” “可是晚上的话,他们的警惕性不是会更高吗?”对南萱的做法,楚阔并没有什么意外,仿佛南萱的想法他早就知道,也正好与他契合,“而且,刚刚那个老头不是解释过了吗?进入那个空间之后,落脚地会因为时空乱流的扰乱而有所不同。所以,就算我们两个同时进入,也会因为那些空间和时间的被小世界干扰,而造成不同——” “我知道,就算我进去,就算我和苏渐一起进去,也未必能在一起。可是,我想,不能让他一个人。” “不能让他一个人啊……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楚阔的问话让南萱很讨厌,因为那个小子分明是一个小孩子,却尽以一些大人的语气说话。南萱皱眉对他说:“这些事情,你还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我哥哥说过,沉溺于****的男女,脑子都是坏掉……” 南萱满是不信,皱眉道:“师叔会这么说?” 楚阔像一个小大人那样,耸了耸肩说:“他很多次说自己脑子坏掉啊——诶,不说这个了,好吧,你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 南萱微笑道:“你是一个物化境,我也是……可是,当我们两人配合的时候,应该不会输于任何一个坐忘境的,不是吗?” 楚阔点点头,说:“我感应不到那些修行者的力量,可是我很自信,如果我们一起出手,应该会很简单就搞定一个坐忘吧?” 南萱有些难过。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在利用楚阔。两个物化境能打败一个坐忘?她当然不这样认为。 可是,楚阔不会让自己一个人进去,她很清楚。 她也无法甩掉楚阔,一个人进去。 但是,她必须要进去。 …… 那个老者孤零零站在洞口,神色凝然。 弯月如钩,寒光戚戚。老者看着那洞口,负手而立,眼中有说不出的唏嘘。 那些齐云宗的弟子背着手站在他的身侧,恍如石人面无表情。 老者挥手。 一个弟子的面容更加木然,然后变得晦暗,枯槁,脸上慢慢地出现了木纹,双眼变得冰冷而无神。 然后,那个弟子变成了一个木人。 而不仅仅是他,所有弟子都变成了木人。那些木人立在原地,然后生根,发芽,抽枝,发叶,变成了十几棵树木。 那个老者再一次露出诡异的微笑,慢慢地走进了石洞。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那个人看着那个石洞,看着那宛如蛇头的石洞,片刻之后,目光毅然。 他的目光蔚蓝——如海,如天空,三分的暴戾,三分的嚣张,四分的宁静和深邃。 第294章 神秘人 苏渐往前走着,觉得自己有些漫无目的。 对这个金蛇秘境他一无所知,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所谓时空乱流的失控,所以进入金蛇秘境之后,各人所处的位置便是随机,所以他不至于刚进来之后便要进行无谓的战斗。然而找不到沈雪朔她们,这也让苏渐感到很麻烦。 尤其是沈雪朔,因为她的境界高于自己,所以要找到她还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不过…… 如果要找到公孙清扬的话,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当苏渐看着公孙清扬首先走进来的时候,苏渐还是很惊讶的。这个男人身上同时有着稳重和热血,有时候像一个老学究,有时候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想到这里,苏渐又想到了柳寒鸦。 柳寒鸦的修为到底有多么深厚? 在进入之前,每个人都会经过那个齐云宗老者的验查,如果境界不够,那么便无法进入。公孙清扬和自己是坐忘境,当然不是问题,沈雪朔的实力是无忧境,想必那个老者一定也猜到了少许。可是,柳寒鸦呢? 苏渐不知道。 放下了心里的胡思乱想,苏渐开始根据柳寒鸦的故事,观察周围的环境。 在柳寒鸦的故事里,有一个巨蛇出入的大洞。 苏渐知道自己需要找到那个地方。 他想了想,然后开始测试。 感知范围受到了影响,大概只能感应到一里左右范围;念力和神识,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符道、意术都能正常释放,念力的恢复则慢了许多——这里的元气并不浓厚。 但是在北原绝谷的那段日子里,苏渐已经习惯了在元气稀薄的环境里培元修念。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念力的恢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死存亡。 准备了一番,苏渐对自己施展了几道意。 轻,浮,风…… 耗费了少许念力,苏渐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往高处飞了起来。 他飞着,借助超乎寻常的视力,往远处看去。 以往他没有活用自己的视力,因为只是利用听力,便已经足够;第一次想使用视力,是在荆山里,但是在雾气弥漫的荆山里,苏渐英雄无用武之地。 可是,在这个所谓的金蛇秘境里,苏渐终于感受到,所谓的一目千里,是何等的便利——这让他产生了无所不能的信心。 苏渐将四周扫了一圈,也看到了几个人影——看得远不代表是千里眼,苏渐只能看到轮廓,并不能看得清晰。那几个人似乎也感应到了目光,往苏渐看来——但是很遗憾的是,他们并不像苏渐那样能够穷千里之目,所以也只是在心里狐疑罢了。 苏渐落在地上,在地面画了一个略图,然后记在了心里。 然后,他往一个树林走了过去。 这里真的很奇怪。 他往四处看,却没有看到什么巨大的石洞;往远处看,却发现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盆地。远处,天空与高山相接,貌似无法跨越。 这是一个小世界? 苏渐想到了很多东西,总觉得,跨越那些高山,可能也是无用的。就好像山河图的力量,会让他们无法出去。这个小世界的那些高山,或许也是一种限制——就算真的翻越了那些高山,也只是重新看到这个世界。 金蛇秘境的开启时间是七天,七天之后,这个世界就会崩溃,消失。 苏渐想到这里,有些后悔——怎么才能出去,这个问题他居然忘记了问,那个老者居然也没有说。早知道就应该先问清楚那个绫儿或者周树的,他们一定知道。 不过早有准备的苏渐并不着急。 因为,他早有准备——不能进来的南萱和楚阔,只要他们在外面,苏渐就不担心出不去。 他心念移动,知道某一处果然有自己的念力产生感应,便知道,自己可以施展斗转。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算是小世界,也无非是在空间之间割开了一个裂隙,并且扩张。说来说去,总是会和外界有一个缝隙的,这个缝隙,便是入口和出口。 在进入之前,苏渐曾在南萱和楚阔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一道意。 或者说,两枚棋子。 只要这两枚棋子在他们的身上,苏渐就可以出去。 神国的道法很好,很强大。 …… 楚阔藏在树影里,看着一个人影走向蛇洞入口,无声望向南萱。 这个人的气息,有几分熟悉,也有几分令他感到恐惧和陌生。他不知道这样充满战意和杀气的念力代表着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个人,绝对比白天的那些人,更加强大。 那个人慢慢往前走着,看起来很快就要走进蛇洞入口。可是,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头,目光,居然往这里看来。 楚阔和南萱屏息,凝神,不言不语。 那个人看了一会,也没有做什么,便往里走去。 南萱和楚阔松了口气。 “想不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对这个所谓金蛇秘境有兴趣。” “所谓的小世界,崩溃之时就会产生膨胀——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到现实。”仿佛在自我安慰,或是给自己打气,南萱对楚阔认真地说,“不过这个是人造的小世界,而且是每年定时开启,并且只能开七天——以我看来,如果我们身陷其中,就只能在里面呆一年,或者死在里面了。” 楚阔知道南萱在担心什么:“你是怕苏渐在里面出不来,所以才想着进去的吧?” 南萱并不介意自己的心思被楚阔知道,相反,她现在很害怕,所以根本不想对楚阔解释什么,而是想得到他的鼓励:“是的。你也看到了,那个齐云宗的老头大有古怪,说不定根本不是齐云宗的长老,而是别的什么人……他故意把他们骗进去,不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我们必须进去,把苏渐救出来。” 楚阔点点头。 十几个弟子突然变成木人,就算是阴阳师,想要瞒过一群坐忘境修行者也是很有难度的事情。这个老者诡异非常,也不知怀着什么心思。 第295章 食人花 一个高大壮实的巨灵宗弟子在树林间走着。 他小心谨慎,借助树荫往前走着,默默地想着临行前师尊的嘱咐,粗厚的眉头浅浅皱着。 进入这所谓的金蛇秘境,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的时候,他刚刚进入坐忘初境,而现在,他已经触及了坐忘中境的那层窗户纸。只要机缘一到,他就可以破境,修为会更上一层楼。 师尊认为这里是他的机缘,于是他就来了。然而他并不相信这里真的会有什么金蛇先生的宝藏,这里的往事如烟,至多只是传说而已。否则,为什么师尊不亲至此地呢? 以战斗来提高自己,是他进步的方式。 所以他来了,因为他相信,在这里,会有很多人会挑起战斗,而他将面对挑战,并且战胜所有人。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石碑上。 石碑上刻着一行字,那字迹粗砺,大气豪迈,隐隐约约竟然是“金蛇谷”三个字。 他的心砰砰跳了起来,金蛇谷,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刚刚还在想着这金蛇秘境的真实性,就有这样一个刻着金蛇谷三个字的石碑出现在自己面前,显得刻意而做作。 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即便是刻意而做作的事实,也是事实。那个巨灵宗弟子审慎地望着那石碑,往前看去。 自己的运气,还真是好啊。 ………… 苏渐感到自己的念力已经所剩无几,于是从天上落了下来,喘了口气,开始冥想。 冥想很顺利,并且,越是接近某个地方,那冥想的速度便越快——这一点显而易见,也为苏渐提供了方向。神国之器?如果那个东西真的存在,那么越靠近那所谓的神器,元气便越是充沛,倒也说的过去。 苏渐又想到,说不定,最先发觉这一点的,也许只有自己?毕竟,能够像他这样敏感地察觉周遭元气浓度、自身念力形成速度的,也不在多数。 苏渐睁开眼睛。 他在心中默数到了十。 从一开始的二十,到现在的十,苏渐兜兜转转,走了很多弯路,只是算直线距离的话,大概只有三十里吧。三十里,再往前十几里,就会有神器等自己? 苏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太顺利了一些。 不再多想,苏渐纵身离开了树干,选择步行。他将念力分散在双脚下,享受着疾奔时耳边狂风掠过的快感。 树荫里,时不时便有一个人影掠过,那便是苏渐。他像流风,似闪电,往前飞掠。在他的视野里,景象飞速后退着,有些枯燥而单一。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惊叫! 那惊叫惨烈而痛苦,是一个男子的叫声。 苏渐愕然,停下脚步,从声音判断,大概是距离自己三里左右的某处。 这么快就有人倒霉了? 他望向那一处,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占据了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声音。那声音极微弱,如果不是苏渐停了下来,就算是以他的耳力,也未必能听得清。 苏渐没有任何的迟疑,最拿手的“青峰意”往身后施展,在溅起的烟尘里,跳进了一棵树的树冠里! 在轰隆巨响和尘土飞扬里,苏渐看着那如云雾聚散的灰尘里,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立刻施放念力感应,却已经丢失了对方的踪影。 境界不低的对手,将气息掩藏得近乎完美,速度也很快——简而言之,就是很棘手。 为了神器吗? 原本对所谓神器并不感兴趣的苏渐,突然对这次归国之旅发生的小插曲无比好奇。 他跳下树,青峰意缓缓散去,化为清冷的秋风。苏渐看着地面被压扁的几条蛇,脑海里闪过一个蛇人的形象。 “那个家伙也来了?” 苏渐有些头痛。在没有见到神器之前,就将所有人看作是竞争对手,并且毫不留情地进攻——这个作风,倒很像那个玩蛇的蒙面人的。毕竟,那个人在路上,就已经对绫儿出手过一次了。 苏渐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往刚刚传来惨叫的那一处飞掠而去——即便现在去救人太晚,至少他也想尽力一试。 当苏渐穿过一片林地和灌木丛,渐渐地嗅到了血腥味。那股味道越来越是浓烈,令人忍不住想吐。 就算是苏渐这样,曾经经历过战争洗礼的人,也想吐。 因为血腥味里,隐隐有着一种甜腻的花香。 苏渐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一番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一棵树上,缭绕着一根花藤,那花藤上绽放着四五朵巨大的花,其中一朵花紧紧合拢,从花瓣之间,竟然漏出来一个人的手臂。 当然,那个人自然也已经全部被花吞食,之所以还能露出一只手,大概是因为他死前还努力挣扎的结果。不过苏渐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怎么会被花搞定? 苏渐皱眉,想要看个究竟,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如果你想陪葬,你就再靠近点。” 苏渐回过头,皱眉。 那是一个女子,用白色的丝巾蒙着脸,目光冷然,淡漠,仿佛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死去。 苏渐感应了一下,紧张的情绪缓缓平和——坐忘中境的修行者,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不过,刚刚居然没有注意到她,看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那个女人见苏渐没有回应自己,发出一声冷笑,看向高悬在空中花朵里的那个人,看着那个人渐渐被一种红色花蜜腐蚀的手臂,说:“那是难得一见的珍稀品种——我想它已经饿了许久了吧,所以才会吃人。” 苏渐这才明白,她说的是那花藤。现在,他有些不适应这些楚国的修行者,就算你们楚国山林广布,也不要表现得那么亲近自然——感觉真是变态啊。 不过识趣的苏渐当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他皱眉,没有再试着去管那个人——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已经死在了花里。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从那个女人的话里判断,眼前这花,比牡丹花可贵重多了。 苏渐默默地握住了墨离剑,对那个女人说:“你是谁?” 第296章 青藤遁身 一朵花,就算是食人花,也仍然是花。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花吃掉? 看明白了这一点,苏渐并没有被女人甜美的声音和曼妙的身姿所诱惑,他警惕地看着那个女人,下意识地屏着呼吸,保持着和对方的距离。 那个女人看着苏渐,眼中有一些赞许。 “你说的没错,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怎么会被花杀掉?” 她顿了一下,突然跳了起来。苏渐看着她如同飞鸟一般跃上了那棵树的枝头,看着她无声蹲下,手指轻拭那青藤,说道:“可是这朵‘七花蛇’可不是普通的花,它的花粉足以让任何一个修行者晕倒,它的花蜜也足以腐蚀哪怕大周国最伟大将军的铁铠——只可惜,我没办法把它带出去了。” 她低头,看着那个人的手,若有所思道:“在外面的时候,我注意过这个人的手——原来如此,是巨灵宗的弟子。亏他还是武修,居然也死在这里了。” 苏渐看着那朵花突然动了一下,那个人的手臂仿佛被什么吸力吸了进去,随即消失。他没来由地遍体发寒,看着那个女人,说:“那你还不下来?” 那个女人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苏渐,说:“你居然还没有倒下?” 苏渐笑了笑,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在边关时,曾经有人想要用秘药迷晕他的事情。那是柳寒鸦的师妹,南阳书院的弟子,只可惜,那个女孩子死在了那场战争里。 “能迷倒我的秘药,还没有过。你怎么不倒下?” “我当然有办法,我有很多药,可以御毒……” 那个女人仿佛突然之间对苏渐极有兴趣,歪着头看了苏渐好一会,突然一挥手。 苏渐的身周,一种温柔的念力倏然盘旋;一朵朵无名白花从地面生出,花蕊对着苏渐,花瓣开合,不停地释放着令苏渐感到呛鼻的香气。苏渐皱着眉头,看着那些花,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到自己的花对苏渐果然没有作用,那个女人失望之余,对苏渐更是感兴趣。她站在树枝上,那七花蛇动了一下,又不知为什么,疲软下去,如同似蛇,垂了下来,长长的藤蔓落在地上,巨大的六朵花微微翕动着,仿佛艰于呼吸。 那个女人从树上跳下来,说:“阴阳师,花晓云。” “名字很好听。” 对方居然是一个阴阳师,苏渐感到诧异。阴阳师也是意修,但是看她的身手,只怕在武道修行上的功夫也不弱;看来楚国人真是痴于修行,精于修行,传言真是一点不差。就连女人都明白武道修行的重要性,肯花时间和大力气去打磨自己的筋骨皮。 花晓云皱眉道:“你应该是苏渐?” 苏渐愕然,说:“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后那把黑剑——你的剑,比你有名。” 苏渐释然,然后松开了自己的剑。面对一个坐忘中境,他告诉自己不用那么紧张。 花晓云的眼神终于缓和,说:“大名鼎鼎的苏渐苏侯爷,想不到你也会来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我们周人来不得?” 花晓云摇摇头,抱胸说道:“那倒也不是,但是这里很肮脏,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屑于来才对。” 苏渐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么高洁,也想不到自己已经被人归类于“高洁之士”的行列里。他想了想,说:“我只是来看看……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花晓云手指轻弹,苏渐脚边那些花朵瞬息间变得枯黄,然后凋零。 之前苏渐遇到的阴阳师,都是以花、叶为刃,但是像花晓云这样把花朵和毒融合在一起的,倒也少见。 花晓云像是明白苏渐在想什么似的,笑道:“在我们楚国,不仅仅有驭兽师,我们也有宗门会修炼阴阳道等其他流派功夫的。就好像御兽,我们也会以类似的方式,在花朵上下功夫,比如,利用阴阳道制造出有各种药效的花朵……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必去深山老林里,也可以种出我们想要的药草了……” 苏渐微笑道:“比如在花朵上下毒?” 花晓云的语气骤然变冷,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苏渐有些后悔,正要说什么,花晓云突然说:“好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祝你好运……” “抱歉……” 苏渐的话刚来的及说出口,花晓云身周突然涌起数十翠绿的长藤。那些长藤冲天而起,继而将花晓云重重围住,仿佛一个藤牢。紧接着,长藤旋转,将花晓云一起,带进了地下! 苏渐眼睁睁看着花晓云钻进了土里,当那些藤蔓消失之后,泥土变得无比平整,仿佛谁都没有来过,更加没有什么东西出来过。面前的这一幕,令他无语。坐忘境的阴阳道还有这一招? 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再进坐忘楼的苏渐,见识还停留在物化境里。他真的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回去看看书。 这样的法术,用来隐匿身形和转移方位真是再隐秘不过——苏渐闭目感应,却感应不到花晓云的念力,所以如是想到。 如今看来,虽然自己是坐忘巅峰,在这金蛇秘境里,倒也没有什么资格笑傲群雄。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里的强大角色,真是太多了。 他如是想着,最后看了一眼那“七花蛇”,那吞噬人的花已经张开了嘴巴,里面什么都没有,仿佛没有任何人再次丧命。 苏渐摇了摇头,身子陡然掠过地面,往着元气最集中的那一处,闪电般飞奔! ………… 南萱和楚阔眼前一亮,齐齐看向身后,却发现身后果然只是一片普通的森林。 楚阔问道:“你真的有把握出去?” “小世界,是逍遥境以上修行者生造出来的某个空间,或者是在空间碎片里找到的某个空间。按照目前我们看到的一切而言,这个地方应该不是人造的世界,那么,在它关闭的瞬间,我们就会被这个空间吐出去,应该不会错。” 南萱不知道是自我安慰,还是有点紧张。 第297章 石林的埋伏 所谓的小世界,往往便是空间的碎片。 空间的碎片,有可能是云央世界诞生之初便产生的撕裂碎片;有可能是神国坠落之时,那强大的神国力量造成的空间撕裂;更有可能是超强修行者对决之际,造成的空间撕裂或者“复制品”…… 总而言之,对这些空间碎片或者说小世界来说,从外界进入的修行者是一种“异物”。在空间关闭之时,这些“异物”便有可能会被“挤出去”,或者被“磨灭”,或者被困住,直到下一次小世界开启。 “不过,没有人会往一个死胡同里走,就算有再怎样伟大神奇的神器,他们也一定有自己的后路——只要找到一个修行者,我觉得对方应该会很乐意告诉我们的。” 楚阔看着一直在自我安慰的南萱,虽然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却也觉得,这么关键的问题,居然现在才被提出来,着实让楚阔为她的脑子担忧。 南萱没有注意到楚阔的心思,她望向四面,却只发现一片光明。 这个世界居然和外界的时间不同,仍然是白天,而且艳阳高照。 外面已经是黑夜了。 南萱看了看四周,对楚阔低声说:“好了,我们俩联手,捉住一个人,问问再进行下一步吧。” ………… 苏渐往前走了一阵子,突然走进了一片石林。 他想了想,然后对自己施展了一道风符,又施展了一道“轻”意,身子立刻悬浮起来。 石林很大,很像迷宫,但是对于能飞行的修行者来说,区区石林并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是迷路,苏渐也能利用鸟瞰找出道路——当他是一个人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直接飞出去。 这就是意师和符师,两种流派道法合而为一的好处。 苏渐控制着风向,往前飞着。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锐响——那声音好生熟悉,令苏渐胆寒。 是弓箭!而且,是极硬的弓! 苏渐没有来得及躲开,却正好把那支箭握住,整个人因为极轻,所以被箭力带的飞退。 第二支箭接踵而至。 这一次苏渐有了准备,他立刻散去身上所有的意和气,身子陡然下坠,落进了石林。 那个释放箭矢的人,大约在坐忘中境,应该是一个武修,否则没有可能拉得动如此劲弓,也没有可能连发两箭,还拥有相当的准头。 苏渐大致判断了一下,一面隐没自己的气息,一面往前飞奔。 那支箭来自左前方。 苏渐一个纵越,落进了一片极密的石林里,在自己周身上下布了一层“坚”意。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突然以极为刁钻的角度,从重重石林的缝隙里,往苏渐的脸扑了过来。 苏渐的眼角微缩,看着那支羽箭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跌落尘埃,心中暗笑。 凭着这层坚意,就算是李君独的拳头苏渐都有把握挡下来,别说是一支微不足道的羽箭。 突然,又一支箭从远处飞来,那支箭高高地越过群石,划过一个曲线,落在了苏渐的头上。 苏渐愕然,下意识地躲开;那箭矢从他的耳边擦过,深深地刺进了一块石头里。他不用咋舌,这一箭,力度可比之前强大多了。 苏渐的反应很快,但是那箭,来得更快! 瞬息间又是三支箭从天而降——苏渐看得出,这三支箭的速度和力度,比起前两支,要更强上不少! 同时,苏渐也感受到,对手正在快速接近自己! 所以从一开始的平射,到现在的仰射……因为距离开始拉近,所以那个人利用射击的角度来增强因为距离太近而减小的箭矢威力! 是一个厉害的对手——苏渐在心里,如是想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三支箭被苏渐一道横亘而现的青峰意而弹开的瞬间,一个男人就出现了! “用不着这么着急吧,神器不还没有找到?” 苏渐打趣着,实际上并不轻松,他的眉尖浅浅地蹙着,从容地躲闪着那些箭矢。不得不说,那些羽箭的命中率十分精准,而且,那个弓手的精准度和力量都极强、令人赞叹。但是,这些飞箭终究没有达到飞剑的水准,在苏渐的眼里,这些箭矢倒也和蚊虫没有什么区别。 苏渐躲闪着,在箭雨里,尽显从容优雅。 突然,箭矢不再发射,大概是对方已经意识到,不管怎样也无法伤及苏渐,所以停止了毫无意义的进攻。 苏渐停下身子,看着那些深深锲入石林的那些羽箭,叹息了一声,跳上了一个石柱。他看向前方,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明明可以感应到那个人的气息——在苏渐的感知里,那个人的气息几乎和明灯一样明显耀眼,但是在苏渐的眼中,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也不知是石林的阻隔,还是那个弓手有什么方法能够隐匿自己的气息? 但是他知道,那个人正在拉开两人的距离,进行着撤离工作。 虽然在战场上苏渐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磨砺自己,但是他还没有磨砺出真正的铁血和冷酷。他感知着那个人的远去,于是停了下来——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如是对自己说。 ………… 南萱和楚阔走进了一片森林。 有那么一句话,叫做逢林莫入,意思是指这等地方极其容易遭到埋伏。但是对这两人来说,并没有这样的顾虑。因为与其在空旷的草地上成为别有用心者的活靶子,还不如走进树林。毕竟,一个意师在树林里,更容易发挥实力。 突然,南萱面露喜色,指着前方某处,叫道:“苏渐!” 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着一个男子。那个男子似乎在闭目假寐,右手则有规律地在地面枯草上摩挲。 当他听见南萱的呼唤,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苏渐看到南萱,那惊讶更甚;然而,当他站起来之后,却并不忍耐心中的愤怒,冷声说:“谁让你来的!” 南萱本来惊喜愉悦的心情,立刻冷却。 第298章 妆容 南萱感到很不开心,声音也变得冷冰冰起来。 “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什么时候我轮得到你管了!” 苏渐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说:“我是不想管你啊,你别让我操心就好了。” 南萱得理不饶人地说:“哼!让你操心,你也配啊!” 苏渐脸上立刻涌出怒色:“我让你不要来,就是怕没办法保护你……在这里,你们两个物化境的,我要怎么保护你们啊!” 南萱毫不退让地说:“你那么能耐,自己保护自己就好了啊!” 苏渐露出愕然的表情,就在这时候,楚阔也说:“你现在倒是很牛啊,不是那时候在坐忘楼里苦读苦练的你啦?就这么一个破地方,我们两人联手还怕什么坐忘境?你也未免太小看我和南先生了!” 苏渐瞥了他一眼,沉声对南萱说:“现在少废话,先想办法出去……我想办法……” 南萱看了看他,忽然平静下来,看似心情有些沉重,说:“那个老前辈也进来来的……” 苏渐大惊,连忙问:“怎么可能?他不是负责在外面接引我们的吗?” 南萱平心静气道:“我是看着他进来的,绝对不会搞错……苏渐,我想我们是困在这里了。” 苏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竹筒无声裂开,露出里面的一张符文。苏渐捻起符文,注入了念力,那符文陡然破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把竹筒摔在地上,将那竹筒摔得破碎。 看着剧烈低喘的苏渐,南萱又说:“而且,他的那些弟子,都是木人……真的很诡异,这个老者把人送进来,结果这个小世界的入口却完全消失了,感觉就好像完全不想让人出去一样……” 苏渐默不作声,视线在地面来回扫着,似乎在想什么。楚阔看着地面上四分五裂的竹筒,说道:“这是什么?” “我从一个偷袭者的身上得到的,本来用这个符文就能发出讯号,”苏渐看着地面那些碎片,犹有不甘,“想不到连唯一能够出去的东西都丢了。” 楚阔想了想,说:“我们走吧……继续往前走,总能想到办法的。” 苏渐看了一眼两人,阴沉着脸走在前方;楚阔和南萱跟着他,南萱问道:“如果几天之后这个小世界关闭了,我们会怎样?” 苏渐皱眉道:“大概会在这里度过一年,然后等到明年开启的时候,再出去吧……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找到出口……那个老头子居然进来了,说明他能自由出入,可是他的目的到底是……” 就在这时,他感到南萱柔软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后背。 苏渐正要回身,一股子如潮般的睡意陡然袭击了他。 物化境的意师,想用“眠意”来制服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实在是困难。 但是南萱并不是想要让他睡着,而是为了给某人的剑制造机会——一缕白色骤然击向苏渐的脖子,赫然是那把名剑寒涟! 剑刃与苏渐的脖子做了一个亲密接触,却只来得及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伤口。苏渐快速跳了出去,险些摔倒,却用手撑住了身子;他捂着脖子,从脖子处流下的鲜血滴滴答答滴在地上,乌黑。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他看着南萱,眼中有诧异和不解。 南萱警惕地看着“苏渐”,沉声道:“第一,你没有墨离剑,第二,如果是真正的苏渐,当他看到我的时候,的确会呵斥我,但是接下来,他一定会保护我,而不是絮絮叨叨地埋怨——你虽然演的很像,但是你毕竟并不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楚阔讥笑道:“最重要的是,原本我还有点担心是我们想太多,可惜你拿出了那个竹筒……真正的苏渐对符道的掌握可是很精纯的,你注入符文之中的念力虽然很像他,但是却混乱无比,杂乱无章,所以我才能一看便知,你是假的。” “苏渐”双眼凶光毕露,他站起身来,对两人厉声叫道:“那又如何!难道凭你们两个物化境,还想打败我吗?” 说话间,他的双手突然凝起灼热的烈焰!那烈焰高高地燃烧,映亮了他的面容,令他看起来,有些狰狞和可怕。这种表情,真正的苏渐一辈子也不可能露出来——南萱如是想着。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强烈的睡意突然涌来! 面前的两人,变得扭曲而模糊。这样的感觉令“苏渐”感到不安。 更准确地说,是感到恐惧。 他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睡觉,可是,他无法排除那个睡意! 楚阔突然冲了上来! 他的剑随意地扬起,在“苏渐”的模糊视觉里,为他带来了一道伤痕!伴随着血光飞溅,“苏渐”的面容更加的扭曲,因为痛苦和惊讶,因为恐惧和惊慌! 一把剑搁在了“苏渐”的脖子上,散发着寒气和白气。 “苏渐”看着那把剑,很是懊悔和愤怒,似乎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栽在两个物化境修行者的手上! 然而,南萱毕竟不是普通的物化巅峰,而楚阔的兄长更是逍遥境的可怕修行者楚清秋;这两个人的联手突然一击,自然堪比任何一个坐忘境。“苏渐”以普通修行者的水准衡量他们,自然是大错特错。 南萱走到他的面前,眼神冰冷。 “至少,你不该假扮成苏渐……” “苏渐”看着南萱,嘴角含笑,那笑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南萱冷冷道:“你恢复你的本来面貌吧……我知道,你是神鸦司的人!” 楚阔愕然。那个“苏渐”更是如此,他惊惧地看着南萱,似乎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小丫头能看穿自己的来历! “千妆……这是一个阴阳家女前辈自创的法术,后来不知怎的,修炼心法落在了神鸦司的手里……”南萱平静说道,脸上不带一点情绪,“好了,恢复你的本来面目,我就不杀你。” “苏渐”皱眉,然后,他的五官,开始融化! 那些融化的五官令他的脸看起来,像是蒙了一层皮,格外的诡异和恐怖;可是,那些皮肉很快又如同蜡汁一样涌动,很快就凝固,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脸。 南萱微笑起来,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谈谈了。” 第299章 李君 楚阔从来没有看到过南萱如此冰冷的笑容,那微笑令他不寒而栗。 显然,一个人把苏渐饰演得如此糟糕,也会让南萱的心情很糟糕。 那个人的脸孔和苏渐完全不一样,只是经过那泥塑、陶制般的过程之后,他的脸容居然可以模仿成任何一个人,这一种奇特的功夫,叫“千妆”。 唯有千妆,方能万容。 南萱和楚阔,一个是女人,一个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谁也不是能狠下心杀人的人。就算是楚阔,在荆山之时也夺取了几个人的性命,那也是为了自保;但是真的让他夺取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的性命,他终究是做不到。 他做不到,不代表南萱做不到。 楚阔看了一眼南萱,发觉她的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寒霜,知道她是真的怒了。 南萱算不上是一个多么柔婉的女孩子,但是在书院里,她向来是以温婉可人著称,甚至,在不少的男性学子心中,她更是辗转反侧之时的情感慰籍——这一点,住在书院的楚阔当然最明白。 然而是多么的愤怒,才会让南萱露出这种表情? 他已经看出了那个人的底细,区区术士,就算是坐忘境的术士,只要被剑架在了脖子上,也休想有任何的作为。他想了想,突然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见过的最弱的一个坐忘境了。 那人恐惧地看着南萱,心里清楚,那个少女,才是最可怕的。虽然她的手里没有剑,但是从她的双眼,那人能看到一把锋利的剑——那把锋利的剑,令他胆寒。 “你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故意装作苏渐的样子来接近我?是不是想对我们不利!说!” 少女突然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剑,就连楚阔都觉得诧异和寒冷。 那人的脸部肌肉因为恐惧而僵硬、抽搐,他的眼角不自然地收缩曲张,话语也变得结巴起来:“如果我说了,你就会饶我吗?可是……那也没用的……如果我说了,我的下场也是死……” 南萱面无表情道:“那你至少不会死在我的手上——这是我的承诺。” 神鸦司对叛徒或者成为俘虏的手下,处置手段向来严厉,往往痛快一死已经是格外恩赐,对叛徒则是无尽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那个人有点犹豫,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惘然。 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南萱的眼里,她看着对方,知道对方正在进行着某种抉择。 突然,楚阔的眼神里涌出了极大的恐惧。他猛然推开了南萱,无声将寒涟挡在了面前。 一只突然出现的拳头打在了剑脊上,寒涟在那巨大的力量下猛然弯曲;楚阔的身子如同一个炮弹般飞出,撞断了两棵树,倒在一片树冠里。不过所幸他防御及时,并没有受到什么重伤,一旦爬起来,便立刻喊道:“快躲开!” 这句话是对南萱说的。 南萱并没有躲闪,因为她只是一个意师,一个物化境的意师,想要躲闪一个坐忘境武道修行者的偷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没有躲闪,而是心念一动,在身周布下了重重无形的壁障! 袭击的那人变拳为掌,横切而来,他的手在空气里仿佛打破了无数的壁障,仿佛一柄利剑,撞断了无数的冰壁,最后打在南萱的身上。南萱被这一掌拍在了背部,娇弱的身躯扑了出去…… 楚阔连忙冲了出去,把南萱抱在怀里,落在地上,连退了好几步,才将那股力道化解。他把南萱扶住,却发现对方的脸色一片蜡黄,几乎没有一丝的血色,心下大骇! 南萱眉头紧紧蹙着,很难想象她此时此刻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但是,一个娇弱的少女,被一个坐忘境高手的一击击中,没有香消玉殒就已经万幸。 楚阔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倒了一个丸药递到了南萱的口中。 他的动作僵硬而迅速,嫩白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感受到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惧! 一个蒙面男子站在那个假苏渐身边,抱臂而立,声音嘶哑而冷漠:“孟昭阳,你做的很好,活捉了这两人,我们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那个假苏渐——孟昭阳脸上的恐惧立刻化为乌有,他轻轻拭去伤口处的鲜血,对蒙面男子说:“龙迟,先等一下,我要跟那个小子解决一下私人恩怨。” 被唤作龙迟的男子提醒道:“不要杀了他哦……你一旦兴奋起来,就容易失手杀人,我可是好心提醒。” “啰嗦,我当然知道这一点……” 孟昭阳的目光锁在了楚阔的手上,看着他的长剑在空气里微微颤抖,嘴角的笑意仿佛燃烧的火焰,狰狞,兴奋。 他从容抬起双手,两手在胸前缓缓结了几个印式,然后缓缓地推了出去。 楚阔顿时知道不妙,寒涟长剑陡然出手,仿佛离弦之箭,倏然刺破了一片飞舞的枯叶,往那个孟昭阳刺了过去! 孟昭阳从容淡定——一道土墙从地面轰隆抬起,将寒涟剑挡在了墙的一面,凛然不可侵犯! 楚阔立刻召回飞剑,带着南萱,往反方向狂奔! 然而对方并不想他离开。楚阔几乎是刚刚转身,面前便飞起了数道青藤。那些青藤拧在一处,仿佛一个巨大的锥形,往楚阔刺了过来!这样粗壮的锥形彷如长枪,足以将楚阔和南萱同时贯穿! 楚阔往后跳躲,但是,因为带着南萱,他的速度并不足以躲闪。看着那青藤的尖端越来越近,楚阔毫不犹豫地斩出一剑! 青藤顿时被楚阔的寒涟斩断,却不依不饶地冲了上来,仿佛是要把楚阔撕成碎片,凶猛无比,仿佛长蛇! 因为带着南萱,楚阔的身法根本无法施展,再加上那孟昭阳的力量远远高出了楚阔,所以他面对从四面八方缠来的青藤,看着那些青藤上无声燃起的青焰,第一次感到了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 那个人来到了孟昭阳的面前,打出一拳。 极为简单的一拳,这一拳仿佛穿过了无数的风云,打在了孟昭阳的脸上。 那个龙迟没有来得及阻止,因为他甚至没能发觉那个人的来临。 孟昭阳飞了出去,跌落在地,不省人事。 那突然出现的男子,看着龙迟,淡淡道:“欺负女人和小孩子……跟我来一场吧?” 看着那个男子的蓝色眸子,龙迟想起了春天时云京的那场震动四方的决斗。 第300章 李君的冷酷 苏渐坐在石头上,看着远处的风景,有些无聊。 他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情况会突然发生,只不过刚刚来到这金蛇秘境,就遭到了种种的暗杀以及死亡,这让他猎奇的心思已经遭到了破坏。 在他的感知里,有几个人正在远处游荡。这些人无声地前进,念力的波动很是平稳,看起来并没有遇到什么突发状况。 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战斗。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总有些人热衷此道;有些人是为了战斗而生,为了享受战斗而战斗,正如苏渐为了享受那个过程而痴迷围棋一样。 苏渐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地怀念那些平静的日子。他想念云京里的那些日子,想念尔岚,想念两个兄长,甚至有些想念李君独。 不可否认的是,就算是现在,苏渐也不想和李君独这样强大的家伙战斗。如今的苏渐已经是坐忘巅峰,又身兼意、剑、符、阴阳等数家之长,加上异于常人的体质和能够迅速恢复伤势的独特能力,苏渐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坐忘境修行者。然而,即便他是如此的强,他也无法忽视那个人,无法否认那个人的强大。 也只有和他的战斗,苏渐才能感觉到真正的,惊心动魄,还有…… 他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的,那种,战斗时的热血! ………… 那个蓝眸少年没有看那个孟昭阳,也没有看武道修行者龙迟,他的目光并没有固定地锁定哪个人,更没有特意地看着某个地方,仿佛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龙迟不知道那个蓝眸少年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那个蓝眸少年绝不是自己可以打败的。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阔的话语里有些迟疑,和不敢置信。 他看着那个蓝眸少年的背影,皱眉。 在暮春的那场战斗里,蓝眸少年和苏渐的一战,被传的沸沸扬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都已经开始遗忘那个少年——因为那一战之后,蓝眸的少年便已经很少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仿佛这个人彻底消失了一般。 此时此刻,当这个男子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楚阔虽然仍然是物化境,却也知道,那个少年已经不一样了。 他自然会进步,而且,很快的进步。 他自然会越来越强,越来越骄傲。 因为他是李君独。 “李君独……” 那个龙迟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寒意占据了他的全部精神,让他感受到无边的恐惧。 李君独看了他一眼,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对那个龙迟的恐惧视而不见。 他的目光里,并没有半点的战意。 然而龙迟仍然畏惧着,并且逃避着李君独的注视。 孟昭阳倒在一片血泊里,他的口鼻中流着血,此时此刻,已经是神志不清。龙迟知道,刚刚李君独的那一拳,并没有使出全力。如果不是这样,孟昭阳飞出去的,就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头颅了。 “坐忘巅峰……李君独,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你这样的可怕人物在……” 龙迟的喃喃自语,不是对李君独的谄媚,却是对他的最高赞美。 从去年来到周国云京,李君独从物化初境迅速攀升,从一个物化初境升到了物化巅峰。然而,这并不算什么,可怕的是,他居然在短短的半年里,从一个物化境,成为了坐忘巅峰! 这个世界上,何曾有人有过如此可怕的成长速度? 也许就算是那个最负天才之名的沈雪朔,也只能以“不过如此”来形容。 只不过,李君独从来不是一个因为自己的强大而满足的人。不满足于强大,不满足于现状,一心只想着前进,前进,前进,这样的李君独,越来越强,也是必然的。 更何况,他的师承,是何等的伟大! 他,来自南海,来自那个初代白鹿书院院长大人的海外书院,他的师承,是最为正宗的白鹿先生一脉。 而他的对手,以前有很多人,现在只有一个人。 “我不是为了你而来的……” 蓝眸的少年的眼睛里或许有一丝怜悯,但那绝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强者对弱者的不屑。 他出现在龙迟的身后,他的手,握住了龙迟的手臂。 那手,绝不温柔。 龙迟大惊,身形暴退! 李君独漠然,手上用力。 龙迟的身子没有被李君独甩出去,因为李君独的力量,实在是太大,所以,龙迟的身子没有飞出去。 飞出去的,是龙迟的手臂。 他的手臂,被李君独硬生生撕裂! 楚阔挡在南萱面前,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看着那一幕,看着那手臂从空中滑落,然后落地。 那手的五指犹自在地面颤抖,因为还在眷恋着主人,不舍离开。 李君独淡然看着那龙迟手臂的巨大伤口,眼中没有半点残忍的意味——以为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战斗的畅快。 “刚刚,你是用这只手,打伤那个女人的吧?” 他看着因为剧痛而无力站立,跪倒在地的那个龙迟,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的这只手,就不配再在你的身上……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攻击女人呢?” 龙迟望向李君独,剧烈喘息着。 他还有求生的意志,他还不想死,此时此刻,只要能活下去,他甚至可以认李君独做自己的爹。 他原本可以反抗,一个坐忘境修行者的绝命一击,威力何其可怕……可是,他深深明白,就算拼尽全力,以自己的力量也根本不是李君独的对手! 那个少年太强大,强大得足以令任何人丧失和他对抗的意愿! 李君独没有再看他。 因为这个时候,楚阔开口了:“我们需要活口。” 李君独伸手,拧住了龙迟的脖子,说:“我知道。” 龙迟开始挣扎。他剩下的那条左臂全力打出了一拳,那拳无比霸道,在极近的距离里,击中了李君独的小腹! 地面的枯草往四面八方伏倒,这一拳的威力,以两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 第301章 断臂 楚阔看着李君独拧断了那个龙迟的脖子,皱眉。 李君独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比自己只是大几岁,但是杀人的时候,楚阔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的怜悯和痛苦,看不到一点点的犹豫和挣扎。他拧断那个武道修行者脖子的瞬间,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当然,甚至也没有所谓的快感或是得意。 他只是像做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然后扔下了那个人的尸体,恍若无事地往那个术士孟昭阳走去。 孟昭阳倒在血泊里,动弹不得;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失去了意识。相反,他的意识十分庆幸,甚至因为看到了全过程,就算是在神鸦司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他,也忍不住感到恶心和害怕。 生生扯掉了一个人手臂的李君独,浑若无事地走到孟昭阳身边,停下。 孟昭阳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脚。他不知道李君独会不会突然一脚踩碎自己的脑袋,求生欲和恐惧感令他感受到极强的不安。 “停下!” 南萱的声音,在秋风里响起。 李君独没有回头,他从地上拎起孟昭阳的衣服,拖着他,仿佛拖一具尸体,拖一条不听话的狗,然后把他扔到了楚阔的面前。 “接下来,拷问的环节,就交给你们了。” 他如是说着,往远处走去。 南萱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感到一种悸动——那感觉陌生而冰冷,这是从苏渐身上从来感受不到的可怕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南萱很不喜欢。 …… 苏渐并不知道,就在金蛇秘境的某个地方,发生着他想象不到的残酷事情。 他叼着一根野草,拄着墨离剑,往前走着。感应着那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苏渐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寻找神国宝物的过程并不刺激,没有丝毫的神秘感,只有令他难以理解的厮杀。并不是为了厮杀而来,这样的话未免显得太清高虚伪,因为来的时候苏渐就已经想到了,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呢? 如果有人这么问,苏渐就不知道答案。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来。 在云央世界渡过了很长时间,苏渐深藏在心底的一个问题,似乎有了解答。 所谓的小世界,就是世界里的某一个空间的碎片。那么,如果云央世界未免还有更加广袤的世界,那么云央世界其实是不是也是小世界的一个呢? 如果说,自己的那个家乡,也是一个世界呢? 佛陀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宇宙之中,有千千万万个世界,光怪陆离,不一而足。如果说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只是这千千万万世界里的一个,那么自己有没有可能回到那个家乡? 苏渐吐掉了野草,因为嚼来嚼去,苏渐越来越是烦躁——这个问题,很难得到答案。 …… 沈雪朔沉默地走在无边的旷野里。 作为金蛇秘境里,唯一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沈雪朔并不担心会有人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所以她与其说在赶路,不如说是在欣赏美景。 走的累了,便在树林边歇一歇,沈雪朔享受着这从所未有的宁静。 偏偏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身后有人走路的声音。她往身后看去,然后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是因为警戒。这个地方,能让她进入警戒状态的,就只有一个人。 柳寒鸦走了过来,面带着笑容;他一身黑衣,黑得纯粹而悠远深邃,两眼纯净,纯净得令人难以自拔地凝视。 沈雪朔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眼神,也喜欢了这个眼神很久。 在她的心里,其实有一个秘密。 女孩子都期待着被征服,这一点,就算是沈雪朔也不例外。所以从某一个角度来说,沈雪朔也希望有人能征服自己,希望有人能疼爱自己。 比如,柳寒鸦。 在以前,他能够指导她的修行,和她聊很多事情;那时候是在丞相府,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至少,在姐姐离开的那些年里,柳寒鸦陪伴了沈雪朔很久。 但随着少女的长大,那个男子却渐渐疏离了她。他的眼里并没有厌恶或者厌倦,疏离,只是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这个原因,沈雪朔从来没有问过——她是那样的骄傲,像是一只天鹅,又怎么会自甘俯首? 后来,柳寒鸦离开了相府,去了南阳书院。在那里,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学生。有很多南阳书院的弟子暗暗仰慕他,也有很多的教习和教授都赞赏他。可是他去南阳书院,想要得到的,并不是这些。 只有沈雪朔知道,那是因为他觉得那里更有趣。 以他的实力,以他的见识,他怎么会甘心当学生? 这也是柳寒鸦吸引沈雪朔的地方之一。他从来不会拒绝新事物,每当有陌生的事物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会很快就去尝试,去接受。 沈雪朔看着柳寒鸦慢慢接近,突然的,觉得他很陌生。 “你来了。” 柳寒鸦看见了沈雪朔眼里的陌生,他微笑,对沈雪朔说:“我来了。” “这个小世界里,很有趣;我逛了一会儿,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 沈雪朔看着柳寒鸦微笑的表情,不知怎的,有些话没有经过思考,就说了出来:“可是,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离开的。” “也许吧……” 柳寒鸦怔了一下,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沈雪朔,忽而满意地笑了起来。 “有一种鸟儿是不愿停留的,它在风里飞,在云彩里安眠,只有在它死去的那天,它才会栖落柳枝头。” 沈雪朔偏着头看他,目光清澈宁静。柳寒鸦被她看着,禁不住微笑,说:“因为某人,你改变了你的心境,我真的很高兴。” “你说什么?” 仿佛是掩饰,仿佛是为了撇清和某人的关系,沈雪朔蹙眉不喜。 但是,在柳寒鸦的面前,这些小心思,终究是无法掩饰。 他看向远处,仿佛看到了某人。 第302章 金猴 “你为什么把苏渐骗到这里来?” 沈雪朔突然如此问,而且很严肃。 “你的那个故事,我暂且相信一半……我实在无法相信,十几年前,你应该还是十几岁的时候,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那个故事,真实性到底有多少?三成?七成?抑或是,只是一成?” 这个问题,让柳寒鸦有些意外。 但是他并不曾有更多的表情,比如紧张,比如反感。 “所谓的命运,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吸引。这里,有些人需要他,他也需要某些人来引导他。而我,只是期待他的成长……” 柳寒鸦走到水边,看着水里的自己的倒影,负手而笑。 “有的时候,欺骗是手段,真诚是手段,微笑也是手段……雪朔,你不也被这样的手段,改变了心境了吗?现在的我,只是希望用一些手段,来让他变强,就好像当年我把你变得如现在这样强大。” 他始终是笑,喜乐安定。 沈雪朔却觉得这样的笑,有些可怕,有些难以捉摸。 她静静地凝视他,仿佛一朵风中的小花。 “苏渐他和你不一样,他对我说的话,并不是手段。” 柳寒鸦意外。 他凝视着少女,看着这个被世人称作天才,实际上因为姐姐的离世而锁上了心房、所以有些自闭的沈雪朔,开始思索,到底苏渐为什么,能够打开她的心房? 为什么,她的脸上没有不安? 为什么,她的脸上全是相信? 为什么,他能得到她的回护? “不是手段……” 他重复了一句,却没有什么情绪,声音有点机械。 沈雪朔抿了抿唇,往树林的那一边走去。 …… 一个小女孩,最向往的是什么? 漂亮的衣服?美味的糖果?还是爹娘的疼爱? 至少,在几年前,沈雪朔向往的是力量。因为带给她力量,带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所以柳寒鸦对沈雪朔来说,是一个可敬可佩、甚至小小的心思里,有些爱慕的人。 一种很模糊的东西,很模糊的憧憬。她小的时候喜欢他的博学和温润如玉,现在则觉得他很陌生,仿佛那个始终微笑看着自己的大哥哥,消失不见了。 沈雪朔方才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但是,很快柳寒鸦就跟了上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水囊,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喝水,他的水囊里也时时刻刻都有水。他把那水囊递到了沈雪朔的手边,微笑着说:“这个,你拿着。” 像是一个小男孩在讨好生气的小女孩,这件事情从柳寒鸦的手里做出来,有些奇怪且好笑。 沈雪朔看了他一眼,仿佛又觉得他没有变。 柳寒鸦微笑着,笑容很暖。 …… 走了好远之后,天空依然和苏渐刚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天上没有太阳,可是依然有光亮。可能也是因为这种无源之光的缘故,苏渐发觉天色并不会变得晦暗。 来到这里大概是两天了,这个世界的波动仍然很正常。因为封闭了太久的关系,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元气。苏渐谨慎小心地使用着这些元气,颇有点守财奴的意思。 苏渐感到困了,便睡了一觉。一觉醒来,苏渐朝着那个散发着神秘气息、元气异常浓密的地方走去,走了不多会,便看见了一个山谷。 他施展了一个“隐”字符,往谷口上方走去。所谓的隐字符,并不真正地隐没他的身躯,而是随着四周环境的颜色变化而变化,像是变色龙的表皮。 苏渐俯身往山谷下方看去,除了一片茂密丛林之外,便没有看见什么。但是令他振奋的是,里面有一种气息,令他想要亲近。 那种气息谈不上温暖或者温和,或者可以用味道来形容它,就像是水果的清新味道。但是这种清新里,又有一种极为庄严的东西在里面,令人想要亲近,却不敢亵渎。 苏渐想了想,纵观四周,谨慎地选择了一条小路,而不是纵身跃下——谁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苏渐可不想突然间失去了念力或者符力的支持活生生摔死。 选了一个路线,苏渐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到了底部,所幸自上而下十几丈都没遇到什么问题。他平平安安地来到了底部,他往前走着,任那些齐腰高的野草撩拨自己,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心情略微好了一点。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动静;苏渐立刻转身,心念陡然转动,正要释放一记意术,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他目光敏锐,往地面瞄了一眼,只见一个灰色的小生灵从草隙间穿过,这才自嘲一笑,放下了心。 可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猴子。 那是一个金丝猴,浑身金毛蓬松,一双眼睛乌黑溜圆,显得分外可爱。它蹲坐在草丛里,圆圆的小脸在草隙里若隐若现。 苏渐想起了柳寒鸦的那个故事。 可是,如果按照年龄来说,那只金猴也应该年老了吧。这只小猴子难道是它的后裔? 苏渐打量着它,饶有兴致。 那个小猴子眼睛滴溜溜乱转,看着苏渐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光。苏渐知道这个地方的生物多半没有见过人类,好奇是当然的。但是这个小世界里居然真的有猴子,还有兔子,苏渐觉得,有些若有所思。 他仿佛看到了世界和世界之间的关联。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极其苍老,满是疲态。 “年轻人,不要伤害它。” 苏渐下意识地握紧了墨离剑,望向远处,眼神很是紧张。 那个苍老的声音继续道:“年轻人,靠近一点。” 苏渐终于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紧握住背后的墨离剑,一动不动。他当然不会靠近一点,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 金蛇先生。 在外面,他看过的那些修行者,都是年轻人;这个老人的声音显然也不是齐云宗的那位老者的。那么,金蛇先生或许才是这个老人的真正身份。 何况,这里还有一个猴子不是? 第303章 化梦境 一只鹦鹉落在那个猴子的肩膀上,趾高气昂地看着苏渐,五彩雀翎可爱漂亮,在秋风中缓缓扬起。 苏渐看着这一鸟一猴,觉得自己就算询问它们也有点犯傻;而且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这只鸟儿真的聪明到能和人类对话的程度——有所谓鹦鹉学舌,鸟能说话不稀奇,但是终究只是一只鸟。 那只鹦鹉抬头看着苏渐,突然开口说:“来吧。我在那边的石洞等你。” 说完这句话,那只金猴突然抬起手,指向了某处。 苏渐愕然,顺着那金猴的手臂,望向了远处——远处,一个散发出深邃神秘的气息的山洞,在野草的掩护下,显得诡异难测。苏渐看了一眼那金猴,握着墨离剑的手缓缓离开了剑柄,往那个山洞走了过去。 随着距离山洞越来越近,苏渐感应到了数十上百道气息在彼此交织混合。那些气息,有的浑厚,有的清逸,有的温和,有点狂暴,有的热烈,有的冷酷……那些力量在某种神秘联系下混合,不散不灭,更显得那山洞可怕。 苏渐警惕地逸散出数道少阴之力;黝黑的气息在他的手边缠绕,随时会因他的意愿而化为纯黑的“青峰”。 他在那个山洞前十几步的距离停下,运足了目力往里面看去,隐隐约约,只看见一个老者的轮廓。那个老者身处一片黝黑之中,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散发着光辉。 苏渐想了想,行了一个书院的院生礼,高声道:“前辈,晚辈白鹿书院,苏渐,拜见前辈。” 那个老者听到了苏渐的话,身子陡然颤抖起来。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 老者起身,往洞口走来,停在了接近洞口的那部分;光辉将他的脸照得清晰,也显露了他的年龄。这个老者看起来已经六七十岁,老态龙钟,驼背弯腰;但是在苏渐看来,这个老者却无比高大,仿佛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顶天立地。那个老者宁静温和的气息令人想要依赖,至少苏渐就感受到对方的温和。 那个老者站在洞里,身上的衣衫褴褛,肮脏不堪,偏偏他的眼神却又极为温润,而且整个人给人一种极为干净的感觉。 老者对看着苏渐,目光复杂,悠悠说道:“白鹿书院的弟子?你是谁的弟子?吴哲?王秀?还是元康?” 苏渐听着这些名字,心中波澜顿生。 这不是普通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传奇。老者波澜不惊地说着这些名字,这些名字对他来说,仿佛并不具备什么特别的意义。 然而苏渐知道,这三个人,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云梦七秀。 云央世界里,鲜少有人能修炼到化梦境,或者说,修炼到化梦境的超强者,在整个人类历史里,也可以用寥若晨星来形容。但是,在将近一百年前,在大周国的白鹿书院,有七个人修炼到了化梦境,并且,这些人被人们称为,云梦七秀。这七个人在百年间相继出现,那段时间里,白鹿书院的地位,在整个大周国都极为超然。 可是,遗憾的是,不知道是诅咒还是天地间的某种定数,这七个人却一一失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死。 在历史上,修炼到了化梦境的修行者似乎都会面临这个问题。他们会突然消失,有人说他们看穿了世事,有人说他们升进了神国,总之,所有人都羡慕他们,仰慕他们,敬仰他们,却很少有人真的想要去探求,他们去了哪里。 而这个老者提到的几个人,几乎是在同一个时代的三位前辈。他们共生于世,并且,成为了当时周国最强大的三个守护者。 这个老者是谁? “家师棋圣,冯清源。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苏渐表现的很客气——他感受不到对方的一丝一毫气息,所以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境界。但是,他知道,对方很强大。 那个老者微笑。 “冯清源?清字辈的,我只认识一个清山。哦,许是那个孩子……这么说,这个世间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苏渐的心跳越发剧烈,心中狂呼着:“此人果然不简单!” 老者慢慢直起腰来,看向苏渐的眸子里,温和之色如故,说道:“你怎么不说话?” 苏渐恭敬道:“前辈威势光耀千古,晚辈不敢放肆。” “看不出你这孩子还挺会说话,光耀千古可不敢当,不过从古至今,能活到我这个岁数的,许也不多??好了,闲话少说,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渐正要往前,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老者是敌是友,究竟是何方神圣,就这样贸贸然进去,实在不智。他想了想,说:“晚辈还不知道前辈姓名……” 那个老者点点头,笑道:“我叫王太一,相信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 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相当有气势。太一者,乃是万物之根源,万物之始祖,道家味道十分浓厚的名字。然而,令苏渐更加不敢进入的原因却是,他听过这个名字。 云梦七秀第一人,化梦境强者,剑神王太一。 苏渐咽了口口水。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那个金蛇先生的小世界里,会有一个化梦境的绝顶强者! 王太一看到苏渐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于是说:“怎么,不敢进来了?” …… 柳寒鸦施施然往前走着,似乎并不担心某些问题。比如怎么出去,比如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雪朔跟在柳寒鸦身后,望着他。这个一向骄傲的少女走得很慢,眼中有说不完的心事。 突然,走在前面的柳寒鸦开口说道:“你一定很不安,在担心如何出去的问题。” 沈雪朔面无表情道:“我不担心。” “因为你知道,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不用担心?” 这样的结论很自恋,但是柳寒鸦问出来,并没有其他意思。 沈雪朔知道他所说的担心,是什么。 第304章 陷阱 如果是安白阳,或者是同为南阳书院的弟子,苏渐真的不应该来这里——哪怕真的很好奇,哪怕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因为这里很危险,任何一个人都会成为敌人,尤其是,当那个所谓金蛇先生的宝物被发现的刹那——谁会愿意分享那份神国的力量? 但是,对苏渐来说,他的其他身份,更是一个问题。 如果是安白阳或者任何一个南阳书院或者应天书院的弟子在这里,都会试图让苏渐永远困在这里,这一点,沈雪朔比任何人都明白。因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离开云京的时候,苏渐是坐忘中境;如今的苏渐已经是坐忘巅峰,强大无比的他,已经快要接近仙境的范畴。 苏家,沈家,安家,这三家彼此不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那么,父亲没有理由让他活着。 柳寒鸦做过一段时间丞相府幕僚,还是南阳书院的学生,如果他是想找机会杀死苏渐,那么,在这里最合适——即使苏渐再怎么逃,也逃不出这个小世界。只要所有人都留在这里,那么秘密就不会泄露。 可是问题在于,沈雪朔知道柳寒鸦不会这样鬼祟;他如果真的要对苏渐不利,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做到。 柳寒鸦说自己担心,换言之,在这里,只有他有实力,有资格杀死苏渐——沈雪朔只要看好柳寒鸦,就可以确保苏渐是安全的。 然而沈雪朔摇了摇头,否认。 “你的表现,让我有点失望。” 柳寒鸦继续说道:“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可以杀死苏渐。” 惊异和恐惧,第一次在沈雪朔的脸上出现——也许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柳寒鸦的声音有些低沉:“你想看看吗?苏渐的死状?” 沈雪朔默然。 …… 那个老者对苏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王太一?他真的是王太一? 苏渐突然想到了那个猴子,还有那只鹦鹉……他想到了柳寒鸦口中的那个故事,想到了那个年轻人,那个拿走了玉简的年轻人。 他没有上前,而是问道:“敢问前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王太一笑了笑,说:“此处清净。” 苏渐目光一扫四周,深以为然。他想了想,又说:“不过这里的小动物还真是不少,刚刚那只金丝猴还有会讲人言的鸟儿,都是前辈的吗?” 王太一站在石洞里,背着手,看着苏渐,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容更显温暖,笑道:“不错。这些年来,多亏有它们陪伴,好让我不是那么无聊寂寞。” 那只金猴突然出现在苏渐身畔,然后毫不停留地跳上了那个老人的肩膀,稳稳站住。老人慈祥微笑,仿佛金猴是自己的可爱孙儿,丝毫不介意它把自己的苍白头发弄的凌乱。 金蛇先生——这个老人,一定就是那个金蛇先生! 如果柳寒鸦的故事是真的的话,那么这个金蛇先生居然是一个化梦境的绝顶高人,而且,这个人,还是白鹿书院的前辈!! 苏渐努力地平稳自己的呼吸,心砰砰乱跳,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心跳平稳,让自己的眼睛如常,让自己的呼吸如同春风一般,自然。 老者似乎是知道苏渐在想什么,他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哦,年轻人的定力不错……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我想你也不是无意间来到此处的,来这里,你是为了什么?” 苏渐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会不会引来对方的杀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只是,如果这个老人,王太一,这个化梦境的可怕修行者一旦出手,自己则必死无疑。 老者微笑。 “你,是为了神国之物吗?” 对方仍然微笑,用一种询问天气的语气,似乎是生怕惊吓到苏渐脆弱的心脏。 令老者意外的是,苏渐也微笑了起来。 “是的。” 微笑并不是他用来掩饰自己的方式,而是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如果微笑可以让自己平静一点,那么他就微笑——于是他就这样做了,然后平静了下来。 “晚辈路经楚国,然后取道回大周的路上,听闻了金蛇秘境——也就是这个小世界的事情。所谓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晚辈深感自身阅历之不足,所以才涉险而来,没想到居然冒犯了前辈居所,实在是抱歉。” 王太一看着苏渐平静如常地解释完这一切,忽然笑了。他的微笑,给了苏渐一点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苏渐自嘲一笑,又道:“晚辈无才无德,当然不敢觊觎神器。只不过实在是心痒难耐,想一睹神国威严,所以才来此一游。惊扰了前辈,真是不好意思。” 王太一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怀疑或者信任,他仍然微笑看着苏渐,这一点,令苏渐有些不安。 仿佛是察觉到了苏渐身上背负的压力,王太一转身,往洞内走去。 “回去吧,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眼看着对方的身躯将要被黑暗吞噬,苏渐忍不住叫道:“前辈请止步。” 人往往是如此。有的时候,会希望令自己不安的东西离开;可是,真正当那不安要远去的时候,反而会更加忐忑。 老者没有止步。 一个化梦境的修行者,当然有自己的脾气。他没有止步,而是说:“老夫邀你进来,你不肯进,现在却要老夫止步?白鹿书院何时如此不堪,连礼学都没有教给弟子,就敢让弟子出书院行走天下?” 这是一番深刻的批评,而且意思很明显——你若要问我,须得进来。 苏渐莞尔一笑,深深地吸了口气,往里面走去。 他看着那个石洞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黑,心里的忐忑也越来越如同擂鼓,不能遏制。 然而,当苏渐将跨进洞里的时候,他的脚尖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吸力。 苏渐明知道不好,却没有机会再收脚。 他被吸了进去,然后撞在了石洞的石壁上,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第305章 秘境里的书院前辈 苏渐撞在石壁上,便失去了知觉。他没有做梦,只是一片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来时,石洞外面,仍然是光明世界。 这一点,就很好。 他昏睡时发出的绵长呼吸声戛然而止,于是老者知道他已经醒来:“要不要喝点水?” 听着老者并无恶意,看来并不打算对自己动手,苏渐的紧张情绪总算缓了几分。虽然,以自己的身体强度,居然还会因为撞在岩壁上而昏倒,苏渐表示不能接受。 那个老者坐在一堆乱草上,神色安然,却不曾睁开眼睛,似是假寐。 苏渐看了看四周,愕然发现石洞其实很宽大,就算藏纳上千人也不是问题。石洞里横生着石笋、石柱,幽黑寂深,湿气逼人,不时还能听见隐约的水声。 苏渐爬了起来,面无表情说道:“多谢前辈。” 老人微微愕然:“谢我什么?” 苏渐看着老人的侧脸,又说:“当然是谢前辈的对我的照拂。” 王太一伸手一捋长须,脸上终于有了些老人家都有的慈祥和笑意——这种申请,在之前,他的脸上并不存在,或者说,很难找到。老者走到苏渐面前,微笑道:“现在的书院弟子,可是比我们那个时候的弟子伶俐得多了。因为我怎么都觉得,你其实是在谢我的不杀之恩。” 苏渐谦虚地微笑,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礼,仿佛他之所以与老者拉开距离,是为了行礼一般。 王太一受了这一礼,淡然问道:“现在你的师父多大了?” 苏渐应道:“他老人家年后便要过七十岁大寿了。” 王太一微微一怔,良久,慨叹道:“想不到一晃倒是六十多年过去了……” 苏渐声音微颤问道:“您,在这里,住了六十年?” 老人点点头。 老人表现得还算平静,苏渐却很震惊。 无苏渐法想象,一个人,离群索居了六十多年,那该有多么寂寞孤单。换做是自己,没有人陪伴,多半要被自己憋疯吧。 王太一站起身来,对苏渐和蔼地说:“不过,以后你就可以陪我了……” 苏渐听到这句话,勉强笑了笑,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前辈说笑了,晚辈只是恰巧路过,很快就得出去。” 就在这时,王太一的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诡谲。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洞外的风景,负手而立,微微佝偻的身躯,透着一种人到晚年的悲凉,同时也散发着异样的不安。 苏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大惊,往外冲去。 之前,他被一种吸力吸了进来,然后便失去了意识;这个石洞里有古怪,苏渐早应该想到。只不过,这里的气息非同寻常,令人感到十分的舒服,苏渐也没有防备,甚至就是追踪这个气息,才来到了这里——如今想来这气息完全是来自那个老人自身。 这里没有什么神国秘宝,这里只有一个心思难测的老者,和一个猴子,一只鸟。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出来一条大蛇——如果柳寒鸦的那个故事是真的,那条大蛇说不定也会出现! 但是,苏渐没能出去。 老者没有拦住他,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看着苏渐冲出去,平静如水。 苏渐没有能够冲出去。他撞上了一个坚实无比的气墙,在踏出洞口的那一刹那,他的整个身体都好像撞进了一个巨大的棉花里,只不过那个棉花拥有着无法想象的反弹力,轻而易举地将苏渐弹回了洞里。苏渐的后背砰地撞在石壁上,震得洞顶水滴簌簌而落。 苏渐倒也没有什么损伤,因为在被弹回来的那一刹那,他便将身周布满了元气。身体在元气的帮助下变得极为坚韧,苏渐就算是徒手破石也不会有任何一点损伤,何况最为坚实的背部。 他鲤鱼打挺地站了起来,惊惶。 那里没有什么异象,无色无相,是一片空宁。 老者对苏渐的尝试视而不见,悠悠然道:“你可以继续折腾。” 苏渐看着老者的苍老面容和雪白的胡须、头发,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瞬间占据了苏渐的整个身躯。那种绝望令人窒息,就好像在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末日,等待一个绵绵无期的死亡。 一个化梦境高人,设下的禁制,该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只不过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渐沉声问道:“前辈,你要留我在此?” 老者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沙哑:“在这里陪我有什么不好,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我毕生所学都交给你——怎样,可以继承我的衣钵,继承我的力量,是不是很心动?” 苏渐凝视着老者,突然,心念一动。 这里和绝谷不一样,他体内的念力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坐忘巅峰,虽然在化梦境面前算不了什么,但是那部代表他没有动手的勇气。 可是,就在这时,苏渐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的念力,被困在了念宫里。 他进入冥想,来到了自己的念宫。 孤冷的宫殿外,那片大海曾经浩瀚无边,如今却已经冰封、死寂。 而他的念宫里,那十盘棋刻,在宫墙两边,居然开始变得黯淡,如同褪色,渐不可见。 老人见苏渐仍能够冥想甚至试图动用念力,不由微微惊异,忍不住赞叹道:“好小子,居然能随心所欲地冥想,而不囿于空间状态,看来这一代书院弟子,还是很了不得的。” 苏渐在念宫里尝试了很多次,结果那片大海仿佛完全封冻了一样,根本无法提取丝毫念力。于是他平静睁开眼睛,望向老人,收回了心念。 “前辈何苦跟晚辈开这种玩笑?” 老人定定地看着苏渐,微笑:“这不是玩笑,而是*裸的现实……” 他的手在空气里探向前方,在光与暗之间平静如山,在风与草香之中徐徐划动,仿佛在触摸一个少女的脸庞,温柔而平静。 苏渐平静地问道:“前辈是故意把我骗进来的?” “是。” “前辈没有想过让我走?” “是。” 苏渐的神色凝重而冰冷,缓缓地摸向了墨离剑的剑柄:“前辈你,执意如此?” 老者一早就看到了那柄剑,此时此刻,当苏渐的手与墨离剑相触,他的眼睛深处,终于爆发出炽热的光。 第306章 与化梦境的战斗 王太一,传说中的化梦境修行者,有“剑神”的美誉,剑法精玄深奥,道法通天彻地,是处于人类巅峰的存在。 苏渐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他要试一试。为了自由,而试一试。 王太一显然没有把苏渐放在眼里。他看着苏渐手里的墨离剑,似乎很感兴趣,目光没有移开。苏渐握着背后的剑,剑刃拉出了一半,所以王太一看得并不完全;然而,只是看剑柄和剑刃的一部分,他就已经相当着迷,似乎那柄剑,比苏渐这个人,要更让他感兴趣。 “打造这把剑的人,很厉害,很好……” 苏渐皱着眉说:“如果前辈愿意解开禁制,晚辈愿意把这把剑赠予前辈把玩……一年。” 这话说的极为抠门;用一把剑来换自由,已经是极为划算的事情;但是苏渐却只愿意赠予王太一“一年”。 与其说是赠,不如说是“借”。 王太一感到这个年轻人很有趣,明知道境界的差距如此之大,却仍然敢于提条件,讲条件,所以他觉得很有趣。 所以,他就更加不想让他离开。 “在这里,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苏渐听着对方陡然变得冰冷的语气,知道再怎样交涉也是无果,脸色更为阴沉,道:“既然前辈执意如此,那不要怪晚辈无礼。” 他拔出剑,往老者走了过去。 细细感应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一点怪异,那就是,老者体内的念力,居然很弱,若有若无,仿佛晨雾。 这种状况很不一般。按理说,如果真的是化梦境的修行者,他的念力苏渐根本无从感知;而如果苏渐能够感应得到王太一的念力气息,也就说明王太一现在很虚弱——至少“虚弱”到了坐忘境的水准。 就在这时,一缕记忆,凭空而出,让苏渐产生一丝明悟。 那是庄玄青给苏渐的那滴血——血中的记忆,以及所有,都是庄玄青的人生经历。当这记忆产生作用的时候,苏渐便能以庄玄青的双眼,去观察这个世界。 王太一现在真的是介于坐忘境和无忧境之间。 “你是无忧境,那么便不是王太一,那么……你究竟是是谁?” 面对苏渐的质疑,王太一没有回答,他背着双手,眯着眼睛看苏渐,眼中杀气腾腾:“我不是王太一,我又是谁……小子,如果你在这洞里被困六十多年,你恐怕就会变成一个毫无念力的废人!就算我现在很弱,至少,也比你强!” 苏渐听见这话,猛然醒悟,立刻伸手止住对方前进的步伐,颤声道:“莫非,这禁制不是前辈所设?” “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在这石洞里,你就是我,我就是它,它就是你,还分什么彼此!” 老者出离愤怒,强大的剑意,从他的每一处毛孔,往外宣泄!他的愤怒,还有他的剑意,如同有质,令苏渐的全身上下,犹如针刺一般剧痛! 老者佝偻的身子突然变得笔直,右手陡然伸出,骄指遥遥一点! 他的手极稳,极快,那一指便如一柄至强的剑,在石洞里发出“咻”的一声微响。 苏渐感应到面前有一道极为凌厉的剑意扑面而来,连诧异和恐惧都来不及感受,用自己能作出的最快的速度,迅速躲开;紧接着他又听见身后的石头咔咔作响,却又很快默无声息! 苏渐看了一眼身后,愕然发现,一根石柱被那剑意贯穿,露出了一个手指粗细的空洞。 这个地方,能够抑制人的念力;然而这个老者的念力,在被压制的情况下,仍然能做到收放自如,甚至刚柔并济、才能让石柱破而不裂,这不仅彰显了老者的精确的念力控制,更加显示出老者非同寻常的剑道领悟。 苏渐沉声道:“前辈,请就此收手如何?晚辈有很多事情想问清楚……” 老者不发一言,又是一指。 苏渐话说到一半,只得躲避——面对那种凌厉的剑气,他知道就算是自己全盛之躯,也未必能够正面接下。 苏渐愕然发现,那个老者从之前的温和,变成了如今的杀气腾腾,那暴戾的样子,令苏渐毫不怀疑那杀气腾腾的一指,会毫不犹豫地要了自己的命。 老人正要发出第六指,苏渐骤然变色,拔出了自己的墨离剑。 墨离剑挡住了第六指的剑意。 剑意和墨离剑相触,狂暴的剑意带着巨大的力量,震得苏渐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石壁上,才算停了下来。 老者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次,他使用的是双手。 早已经修炼到了化梦境的他,剑意已经无关于他的念力强弱,而在于他自己。 苏渐往前冲刺,他的速度也很快,像是一支箭,划破了空气。 墨离剑在石洞的湿冷空气里划过一片黑色的幻影,带着冷风,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倏然下斩! 老人的确很快,但是很显然,这个石洞的莫名压制力对他也是一视同仁,所以老者无法全力施为。纵使他的剑意来源于他对剑道的领悟,但是那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其微弱的能力,也让他付出了很大的精力来凝结剑意。 所以苏渐能够适应他的速度,并且,迅速地接近他。 然后,这一剑,便倏然斩下! 那个老者眸子倏然睁大,两手迅速上扬,封在头顶。 剑刃砍在了老者的双臂,竟然,无法切入丝毫! 老者的衣袖断裂,露出了他的肌肉,然而,剑刃只能在他的皮肤上造成淡淡的白色印子,并没有切出一点点的伤口。 老者大吼一声,将苏渐弹开。 苏渐愕然。 老者并不是武道修行者,但是居然有那样的*强度! “我就是我的剑,我,也是我的剑的本身——你太小看剑师了,小子。” 苏渐重新摆好防御姿态,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那个老人的身体上。 老者动了。 他只是一点地面,身子便飞了出去,掠过了三十步的距离,出现在苏渐面前。 没有愕然,没有恐惧,只在一瞬间—— 鲜血飞溅! 第307章 化梦境的秘密(上) 鲜血从王太一的手指淅沥沥滴下,仿佛雨点。 王太一抬起手臂,看着自己的掌心,微怒。 他的右手,赫然是一道剑伤,剑伤并不如何深刻,但是却让他尤为愤怒。 苏渐远远地站着,警惕地看着老者;他的墨离剑垂着,血液顺着剑身往下滑落,滴在了地面上。 滴答。 望着那个少年,老者的心思复杂。 区区坐忘,虽说是依仗了一柄好剑,但也算是不错。 “居然能够伤到我,我不知道该感到愤怒,还是该喜悦……或许我应该表扬你,或许我应该嘲笑你,但,你实在是了不起的家伙。” 老者的表现实在是有些悠然自得,他的手掌随意挥过,仿若一把剑,轻易地割断了自己的衣服一角。他接住衣角,随意缠住了自己的掌心,看向苏渐,说道:“干的不错。” 苏渐嘴角扬起,随意地看向胸前的两个血洞,看着那伤口缓缓愈合,脸色有些苍白。 “前辈果然厉害,承让……” 老者看着苏渐的胸前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赞叹道:“在念力被压制的情况下,还能挤出可观的念力来恢复伤势,如果我记得不错,你这一招,是吴哲的拿手好戏——” 苏渐的自我修复,都是依靠自己的念力和元气,和那位传说中的强大修行者、书院前辈毫无关系。 经过刚刚的热身,苏渐感到自己的念宫开始有些松动,那些原本被压抑的念力,开始涌现。那些念力从念宫的松动处,往外涌,虽然很少,但是毕竟是一点点地为苏渐所用。那些念力留在了苏渐的经脉里,慢慢地汇聚,增多,从水滴,变成溪流,最后,变成了一条河。 和以往的汪洋大海不能相比,但是,足够他应付面前的窘境。 王太一收回了手,赞许地说:“好,我承认你有足够的资格跟我聊一聊……放下剑吧。” 苏渐歪着头,凝视那个老人,剑尖仍然对着对方——他并不因为对方那么说了,便放下最后一点警惕。 那个老者看着他,微笑,说:“既然你不觉得累,那么你就继续指着我,不过,我说我的,所以想坐下来慢慢说。” 说完这句话,老者真的坐了下来。 苏渐当然不会认为老者真的迂腐到这种程度,通过感应,他知道对方也需要休息。消耗是相对的,在苏渐消耗的时候,老人自然也会消耗自己的力量。 接下来,就是看谁能激发出自己的更大的力量。 苏渐把剑拄在身边,摆出认真受教的表情。 “事情,还是从头开始说起吧。我在十三岁进入白鹿书院,三十八岁晋入逍遥境,虽然算不上是天资聪颖,但是后来我还是勉强在四十岁左右的时候,晋入了化梦境,也算是稍具悟性。在七十多年前,也就是我刚刚踏入逍遥境的那一天,云京里,有一个人突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就是吴哲,化梦境的大阴阳师。” “踏入化梦境的那天,师兄曾经找过我。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乐意和同门分享自己的修炼心得,所以就在踏入化梦境的当天,他找到了我,和我说了很多话。其中,有一句,我到现在还记得,也正是这句话,使得我能够顺利进入化梦境。” “他对我说,人生如梦,唯有入梦,方能化梦。” “当时我并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后来我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当修行者踏入化梦境,似乎往往预示着人生的终结。不知为什么,每当修行者踏入化梦境之后,都会莫名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生是死……” “这是一件大事情。不仅仅是白鹿书院重视,整个天下都极为重视此事。不少国家都开始警惕,大将、重臣、君王的身边,都开始安置修行者,守卫比以前更加严密——不过,这对一个化梦境的修行者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很好奇,究竟为什么,究竟是化梦境的修行者,进入了梦境,还是化梦境本人成为了我们的梦境?一旦晋入化梦境,那些修行者就会消失不见……于是,我去师兄的书房里,看了很多他的笔记。那些笔记里写着的内容,令我震惊。” 说到这里,老者听了下来,意味深长地对苏渐微笑,双眼却分明是缅怀,还有深深痛苦。 苏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呼吸。 老者微笑,继续道:“师兄的笔记里,反复提到了一个地方——神国。” ………… 在林荫下,清风徐徐。 焦虑,紧张,还有一点恐惧,如同瘟疫一样,在沈雪朔的心头徘徊不去。 柳寒鸦在前面走着,施施然如同走在自家花园,毫无半点紧张神色。 沈雪朔低声问道:“进来这个世界之后,我就无法感应到苏渐的气息了……他究竟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柳寒鸦微笑,他的手藏在袖子里,水囊被他拎着,随意晃动。 沈雪朔更加确定,正要追问,柳寒鸦却说:“你的心,动了。” 他们往前走着,不紧不慢。 沈雪朔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因为她从来不是一个忍耐的人:“你不帮我,我自己找……”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在很久以前,当人类刚刚开始崇拜神明的时候,神庙还很昌盛;那时候人类会去神庙祭祀,祈祷,祈愿丰收、长寿、健康、心满意足……有一天,一个人走进神庙,发现高贵无上的至高天神正对对着自己祈祷。这个人问天神,为什么您身为天神还要跪拜自己;天神对他说——求人不如求己。” “老掉牙的故事……” 柳寒鸦微笑道:“但是实际上,这段故事还有别的意思。” 柳寒鸦拧开水囊,仰头饮下一口甘冽的清水。 “就算是神,也不是无所不能,不是吗?” 第308章 化梦境的秘密(下) 神国,这个名词对每个人来说,都不陌生。在大周国,几乎三成的人都信仰天神,其余的六成人也无法忽视神明的存在,就算是最后一成的无神论者,也几乎天天能接触到这个词汇。 但是,对普通人来说,“神国”这个词汇不过是最常见不过的两个字;但是对苏渐来说,这是一个最为神秘莫测的地方。绝谷神殿,七星宗……最近他接近的人或事,都指向了那遥不可及的神国,苏渐不知怎的,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所以当王太一,那个老人提到了神国,苏渐就更加疑惑,且恐惧。 “神国?” 听到苏渐的诧异,老者停下了叙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双目深邃。 苏渐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只是心中疑惑,难以为释。 “是的,神国。” “笔记里,师兄做了很多的推测。神国崩落之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神国会入侵人间?那个传说是真的吗?是谁留下了这个故事,让我们后代人口口相传?人类模仿神明,却不满足于模仿,创造出了自己的东西——情感,正义,是非;而神明……” “神明居然也会反过来,模仿人类!” 老者停了下来,看着苏渐,说道:“我的师兄翻遍了坐忘楼的经书典籍,惊讶地发现了这个事实!在最原始的典籍里,神明是最为冷漠,或者说无私的。神明并不会倾向于正义,或者邪恶,而是冷眼观看这个世界,既不热爱生,也不厌恶死,对每个人都极为公平,典册之中,有这样的一句话来形容神明——天地不仁,以众生为祀。” “而到了后来的经典之中,常常出现了所谓神明救世的描述,神明开始拯救人间,救人,除恶,惩奸,诛暴……这些,或许有人的想象,但是,有一个事实不可忽视,那就是,凡是化梦境的修行者,都会突然有一天,消失无踪!” 苏渐微笑道:“我觉得那只是人类的自我想象罢了——前辈你,你要知道,人类是一种勇敢却又懦弱的生物,当人类想要宣扬正义和勇敢的时候,往往会借助别的力量,说书人的口,文人的笔,童谣,传说……所谓的神,或许,也不过是人类想象的产物罢了。” 老者淡淡地看了苏渐一眼,目光之中,第一次带了些冷漠和讥笑。 “想象么……你否定神的存在?” “那是对神的不敬。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这样说就是了,因为,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神明是不是真的存在,直到,那一天……” 苏渐忍不住问道:“那天?” “还是继续我的故事吧。我在笔记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文字。那是师兄的思考,是师兄他对神明,对神国的猜测,而我,虽然怀疑,但是师兄的消失,还是证明了他的猜测,那就是……神明会杀死踏入化梦境的修行者,或者说,吞噬……” 苏渐微笑,这一次,他没有说话。显然,这个老人的故事,还有下文。 这一次,他开始有点兴趣。 “神明会杀人,会杀化梦境的修行者,这种论调,让我感到滑稽。我觉得师兄是想得太多,而他失踪,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是逍遥境,我比别人能够更加快速地找到师兄,于是我离开了书院,遍寻天下,开始寻找师兄。我知道,凭我的境界,想要感应到师兄,是很困难的,可是,我没有放弃。在遍寻天下的那几年里,我也不断地修行,有一天,我发现,在不断地追寻里,我已经站在了化梦境的门外。我知道,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进入更高的境界,看到更美丽的风景,我知道,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成为这个天下的另一座——最高峰。” “可是,我恐惧着。我迟迟不敢踏出那一步,因为,我有一种预感,那种预感,很强烈,就好像我站在高山上,仰望天空,就知道第二天会不会下雨那样,很明确,很明确。然而,我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那个诱惑,我踏出了那一步。” “我,化梦了。化梦的过程很简单,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去了一个宫殿。那个宫殿有别于我的念宫,宫殿里面,那墙上,刻着十盘棋局……” “什么!” 苏渐蓦然瞪大了双眼,几乎要叫出声来。 宫殿! 很显然,每个人的念宫,是不一样的。并且,念宫的形象并不单一,也不以个人的天赋而区别,像沈雪朔的念宫,便只是一个茅屋。 但是,苏渐觉得,那座宫殿,那座宫殿,应该只有自己有! 而且,哪里会做梦,做的那么巧的梦? “前辈,以前去过那个地方吗?有十个棋刻的宫殿?” 老人摇头,继续说:“没有……读完了笔记,我的修道之心充满了疑惑。但是,我还是跨出了那一步。” “梦醒之后,我的境界提升到了化梦境。我知道,我和以前不一样了。经过短暂的欣喜之后,我的心情淡然,却也带着一些恐惧。因为,我开始做梦。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人影,他对我发出邀请,去神国的邀请。他要求我臣服,然后,得到了我的拒绝。我拒绝了他,然后,他就在每一个夜晚出现。” “直到,我答应和他见一面……是的,我答应了一个梦境里出现的人。因为我知道,除了同境界的意师,没有任何人有办法进入我的梦境。我不相信那个梦是神灵的感召,我知道是有人捣鬼……然后,来到了楚国,这座翠屏山。” “有一个人,在那洞口等我。” 苏渐想到了那个蛇头状的石洞,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谁!” 老者的眼中,涌出一种狂热。那狂热里包含着愤怒,包含着激烈的战意,包含着对世间一切的嘲笑和冷蔑! “神。” 老者微笑。 苏渐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第309章 禁闭 神。 苏渐是无神论者,不信神,不信鬼,但是,本身就是这个世界外来者,穿越了生死禁锢的他,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算是神,还是鬼? 而且,无论如何,那个神殿是真的;神殿里那甚至可以扭曲、改变、无视空间的道法,是真的;那神国碎片、星玉的力量,是真的。如果真的有神,那么,这个神,便是一个掌控了这所有法则、所有力量、所有可能性的,全知全能的人类。 仅此而已。 对普通人来说,一个修为高强的坐忘境的修行者,就已经是半仙。 对普通人来说,一个纵横千里的逍遥境的修行者,就已经是神灵。 神,和人,向来是相对的。 苏渐慢慢地说服自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目光重新冷静下来。 老者缓声说:“我看到了那个人,不,那位神。他站在石洞外,知道我来了,就对我说,他要求我臣服。我当然不愿意,身为化梦境修行者,当时的我当然不会甘受此辱。于是,我二话不说,就是一剑——” 苏渐听到这里,再一次屏住了呼吸,他仿佛看到了两个至强的修行者对攻的场景——哪怕对方不是神,而是人类,但是这样的对攻,无疑,是最为可怕的对攻。 老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得意。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动手,是的,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那个山洞,然后,我的剑就在他的后脑勺停下了。我并不是感受到障碍,或者无法突破那个障碍才停下的,只是,那剑,突然不听我的命令了——仅此而已。当时我很惊讶,也很害怕,夺取一个化梦境修行者手里的剑,是什么样的实力,是何等样的存在,你自己思考,不过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就是我师兄在笔记里,反反复复提到的,神。” 苏渐的诧异,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或者文字来形容,或者说,用任何语言或者文字来形容,都是对这种诧异的一种“大而化之”。这种诧异和难以置信已经构成了他灵魂的全部,令他瞠目结舌,看起来很是滑稽。 老者说到这里,眼中突然涌出风暴般的怒火。他的胡须,头发,纷纷扬起,狂暴的气息,在体内不安地旋转,形成了一个漩涡,仿佛要把周遭的一切都卷进来,全部绞碎。 苏渐警惕地退了一步,这时候,他的念力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一成不到,但,也足以结起一道结界,保护自己。 但是,老者很快平静下来。 “他回过头,我觉得他很年轻,是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他笑着看着我的剑,然后,把它,用两根手指捏在手中,捏着我的剑尖,向我走了过来。我想要施展逍遥游离开,可是,我做不到。我甚至连呼吸都受他控制,连思想,都不得自由——就在我最恐惧的时候,他把我的剑,刺进了我的胸口。” 苏渐惊咦一声。 “不过,他并没有杀我。那把剑虽然送进了我的胸口,却没有贯穿我的身体;而我,甚至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楚,眼睁睁看着他把剑缓缓地送进了我的胸膛,就仿佛插进了潭水一样,完完全全地送进了我的身体。我没有任何的疼痛,也没有异样,但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我的力量,已经和之前,大大不同了。” 王太一的话,苏渐并不想否认。剑道至强者可以做到人剑合一,坐忘境的修行者便能轻松做到这一点,假设那个人真的强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么就算能做到这种玄妙境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然而,之后,他却让我臣服于他。我感觉的到,我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我修炼到化梦境巅峰,也未必能够成为他的对手——但是,我选择了拒绝。” “想不到的是,在我选择拒绝之后,他告诉了我,他是一个神!” 老者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狂热,须发飞舞,迅速站起,往苏渐冲了过来! 虽然是一个剑师,化梦境的剑师,身体强度到底不如武道修行者,速度并不快。苏渐迅速躲开他,躲到了一个石柱后面。老者扑了个空,却一下子撞在石壁上,看似没有受伤,却如同烂泥一样,扶着墙壁,缓缓地伏在了地上;他哽咽着,然后口中发出不知是哭是笑的可怕声音。 那一副癫狂的样子,让苏渐感到害怕的时候,更多的,则是心酸。 接下来的故事,他已经大概猜到了。 “因为你拒绝了,所以他把你关在了这里?” 老者竟然嘤嘤哭泣起来,像一个孩子,涕泗横流。这一幕让人感伤,也让人无语,让人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还有同情。 苏渐皱眉,把墨离剑收回了剑鞘,说道:“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把我扔进了石洞,带我进了这个小世界,还把我困在这个鬼地方!可恶!可恶!什么狗屁神明!什么狗屁神国!都给我死!都给我死!” 他口中狂呼着,体内无数剑意勃发! 万千刚强剑意,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往四面八方涌动,在苏渐的感知里,老者像是一个海胆,或者说是一个刺猬。那些剑意还没有完全逸出,仍然被老者控制着,但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他这时候癫狂起来,苏渐就是一个最合适的靶子。 那猴子和鹦鹉受了惊,此时此刻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苏渐来不及感叹动物对危险的防范本能,因为那些剑意,已经有相当数量,已经对准了自己。 嗡~ 一阵剑鸣,紧接着,便是锐风阵阵! 苏渐险而又险地躲闪开来,却发现,那些剑意居然无法对石壁产生任何作用。 这个石洞,整个石洞,居然都是囚笼! 就在这时,老人停止了疯癫,精疲力尽地坐在了地上。 苏渐心有余悸地看着老人,看着他混沌潦倒的模样,不觉大感同情。 用南萱的话来说,苏渐这个人,心眼好得有点呆。 第310章 要出去 苏渐坐在洞口,望着外面似乎永远不会进入黑暗的谷地发呆。有一句话叫做坐井观天,苏渐觉得自己还不如那只蛤蟆——至少,那个蛤蟆以为那是它全部的世界,至少不会寂寞,某种程度上,还能乐观开朗。 而自己呢?只能坐在洞里,坐洞观天。 老人在稻草上熟睡了过去,苏渐只是把他扔在草上,便也不管他。之后,他看了一遍山洞,除了石头就是石头,什么也没有发现。 此时此刻,老者陷入了昏睡,散发了大量剑意之后的老者,大概是脱力了,所以才会癫狂大叫,还会筋疲力尽得睡了过去。 苏渐盘坐在洞口,抱着双臂,沉思。 在他的记忆里,那些封印结界无不需要念力或者法阵的支撑。然而苏渐感应过去,却只能感应到一片空白。那空白处寂静,透明,只有些许灰尘在上下飞舞。 就在这时,远处的草丛开始翻动,仿佛有什么往这边靠近。苏渐连忙握住墨离剑,暗想只要不对劲,就一剑刺出去。不过没等到苏渐更具体地想怎么样才更加帅酷,就有一个金毛小猴跳了进来。 苏渐愕然。只见小猴子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不知什么树的巨大叶子,看也不看苏渐,往老者一蹦一跳凑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那只鹦鹉,它振翅飞入石洞,然后划过划过美丽的曲线,落在了老人的肩膀上。 苏渐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看向老人。老人的睫毛微微颤动,过了好久,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疯狂侵袭了老人之后,让他看起来很是疲惫,那些皱纹,也越发深刻起来。 苏渐看着那猴子从怀里的叶子中拿出了一些水果,送到了老者面前,不禁咽了口口水。 老人闭目,却知道这石洞里发生的一切,面露不悦道:“先给客人。” 那只猴子回头看向苏渐,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不愿和抗拒;不过终究它还是听从了主人的命令,抓起两个果子,往苏渐走了过来。那猴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着十分可爱。苏渐接过它递来的两个果子,忍住揉一揉它的小头的冲动,老老实实地把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咔地咬了一大口。那果子脆甜可口,汁水饱满,十分美味,苏渐咬了一口,点头称赞。 王太一笑道:“你不怕有毒吗?” “我想老前辈你就算想要杀我,也不会用毒那么下作——” 苏渐说着漂亮话,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他之所以毫无顾忌,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毒能毒到自己。因为身体的特殊关系,他从来不畏惧所谓毒药,事实也证明,他的身体根本不会被任何毒药击败。 老者此时终于敛容,认真的说:“好,果然不愧是白鹿书院的弟子,果然胆识过人。不过可惜,不管你再怎么优秀也好,你都要在这里,陪着我过完下半辈子。” 苏渐两三口吃完那个果子,剩下的那个则收入了衣袖,温和回答道:“如果我说不呢?” 他的语气很温和。 他的态度很不温和。 老者笑了起来,之所以笑了,是因为他觉得苏渐的这想法很可笑,因为就算是他,也没有能给出去。 “现在,就算是老夫让你出去,你也没办法离开,这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苏渐没有理会老人,他伸出手,往洞外伸了出去,指尖却毫无意外地触碰到了一层牢不可破的屏障。那层屏障无形却有质,坚不可摧,牢不可破,而且,还带着一点反弹力。 这是用来禁锢修行者的屏障。苏渐在书中读到过,此时此刻,那些坐忘楼里书本里的知识,再一次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迅速翻动。 结界大致上分为三种,一种是以念力构筑的屏障,以施术者的念力为源泉,只要受到的攻击没有超出施术者的承受范围,那么施术者的念力不绝,结界便恒存;一种是以阵法为主,以天地元气为辅,类似符道;第三种,则是最为脆弱的,以一定量的念力施展出的结界,虽然比起前两种结界要脆弱得多,却往往可以起到奇兵的作用。 但是面前这一种,显然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 因为没有哪种结界,能够维持几十年不散。 这就是神的手段? “无聊。” 苏渐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去。 然而,他却再一次,被弹了回来。不过这一次苏渐早有准备,加上往外走的力量也并不大,因此反弹回的力量并不足以让他受伤。他只是踉跄了两步,然后迅速站稳。 看来,这反弹力,和他的冲力有关。 苏渐向老人看去,若有所思。 那个老人微笑道:“为了让你不再浪费时间,我告诉你好了。这个结界叫做心枷。你的念力越雄厚,越强大,你越是渴望出去,它便会以更加强大的力量反弹你——这是我六十多年来总结出来的规律。就连我都出不去,更何况你?就连我的念力都慢慢地消耗干净,何况是你?” 这个结界,或者说这个空间的确有涣散修行者念力的效果;虽然比起绝谷的神殿那处要弱很多,但是六十多年也足够消耗一个人所有的力量。这也是苏渐想要出去的原因。 再拖下去,恐怕就算想到办法,也要留在这里了。 苏渐用微笑还以好意,然后望向那处无形壁障。 越想出去,就越不可能出去? “我再试试。” 他想了想,然后背对着洞口,倒退着向外移动。不过这一次,仍然有力量在推着他,让他无法再继续后退。苏渐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很有意思,像是一个解谜游戏;苏渐突然有一种打谱的感觉,就好像下一个残局,要如何才能得到胜利,有无数的可能性和路线,但是只要有毫厘差错,苏渐就没有任何可能。 苏渐想了想,站住了身子。 他看到了那鹦鹉和猴子。 “敢问前辈,这两个小东西,是您养的吗?” 老者轻轻抚摸猴头,说:“那倒不是。起初它们出现在我洞中,我也并不以为意,而且洞中寂寞,有它们陪我也是甚好。说来也奇怪,居然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而这两个小东西居然没有变老。” 苏渐心中一动,又问道:“前辈,你知道金蛇先生吗?” 王太一脸色微寒,道:“什么金蛇先生,老夫闻所未闻。” 苏渐突然感受到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原来王太一不是金蛇先生,那么那个金蛇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的金猴和鹦鹉于此处陪伴王太一?又为什么,这两个小东西,可以自由来去? 苏渐想了想,感应了一下那猴子和鹦鹉,却什么都没有感应到。看来不是修行者的修炼念兽,只是普通的小动物。 苏渐想了想,有些为难——他总不能完全散去自己的念力,即使那样,也未必管用,因为自己的念宫尚在,而念宫里,还有那神殿十局。 “等一下。” 苏渐若有所思地看着空气里的那道壁障,心念急转;脑海里似乎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想要抓住,却偏偏又变的虚无缥缈起来。 第311章 尝试 见他陷入了苦思,那老者也不再说话令他分心。不知怎的,虽然绝望了六十多年,但是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又看到了自己那时候的不甘和倔强意味。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并且,感到很紧张。 苏渐终于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不过,想要出去,终究还是只能尝试一二。 总而言之,没那么简单,于是苏渐不再多想什么,目光落在了石洞中。 石洞中阴暗,好在因为外面光线充足,所以接着微弱的漫反射,苏渐还是可以看得清石洞里的状况。那些石柱石笋在两人之前的战斗里,已经破碎不堪,现在地面上,有很多小石头。 苏渐绕过老人,捡起一些石子,有些遗憾地说:“可惜太过粗粝,否则还能将就——” 老人看着苏渐捡石头,眼中暗暗升起了警惕。这个年轻人的能耐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很多,就算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也可能成为他的武器。 老者的念力,那六十年光阴里仅存的念力,已经所剩无几——仅仅相当于物化境。这些力量仍然足以让老者对付上百的普通人,但是却仍然让他感到很虚弱。 他看着苏渐挑拣着石头,看着苏渐站起身,看着苏渐吐了一口长气,然后往洞口走去,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下来。 可是,那个少年要干什么?他不知道。 那个少年的武道很强,身体强度也不错,但是,就坐忘巅峰的水准而言,还是有些低了。他显然有别的本事,但是老者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苏渐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只是坐在洞口,然后用墨离剑打磨那些石头。 石洞里回响着苏渐的墨离剑和石头摩擦的声音,有些粗粝的感觉,令人不太舒服。 咔咔,嚓嚓,这样的声音反反复复着。 苏渐含笑,磨着,怡然自得。 王太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苏渐没有抬头,认真而仔细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说:“做个实验。” 他用双腿夹着墨离剑,用剑尖和剑刃交替进行打磨的工作;墨离剑很锋利,所以苏渐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二十来颗圆滑的石子在他脚边放着,虽然色彩斑驳,但是依稀能看出,这些都是——棋子。 那些圆润的棋子,是用来消遣的吗?王太一略微叹息。 他没想到那个年轻人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脆弱,现在就已经开始放弃。 苏渐执子,然后往前伸出手,放在了那层结界的边缘。不过,现在他无法把棋子送出去,如果想要做到一个精确的定位,就需要想一些手段。 苏渐正苦恼间,突然想到了放在一边的墨离剑,自哂一笑。于是他把墨离剑抽了出来,然后用剑鞘把那些棋子推了出去。 果然,如果是墨离剑或许还有可能无法送出去。但是,只是木质的剑鞘和石质的棋子,想要递出去,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了。苏渐微笑着,看了看方位,然后如法炮制,递出去第二枚棋子。 老人渐渐注意到了这边。他歪着头看着苏渐的所作所为,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说:“你想用这些小石头,改变外面的元气变化,而且还要影响这个结界?可是,这一点很难。” 不过这种道法,被苏渐唤作“棋道”。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看穿,苏渐的用心在老人面前仿佛****无存。 “前辈也对这种道法有所了解?” 谁知王太一摇了摇头,说:“天下道法虽然万千变幻,但是终究是殊途同归。你的这一个小伎俩虽然新颖,但是我好歹也是化梦境,你的这点小伎俩,我一眼便看穿了。” 苏渐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说:“想来也是,前辈是化梦境的高人,对天地元气的理解程度,应该远远高于我,我实在是不太应该班门弄斧的。” 王太一却没有继续嘲笑他,而是格外认真地看着苏渐摆弄那些石头。 苏渐越来越小心,越来越谨慎。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摆的这个棋局,将会产生一些很奇妙的后果——稍有差池,自己也会被波及,到时候可不是断一两根骨头就能解决的。 苏渐的谨慎仿佛感染了王太一,王太一也紧锁眉头,盯着那些石子,或者说棋子,默然不语。 这种景象,就好像一个老人在看孙儿下棋。 棋局怪异。它的一半在外面,另一边,则在那层屏障的里面。 老人微微变色。他能感觉到,有一些元气莫名其妙地被调动起来,那些元气居然会被一些简单的石头调动,并且会自发地攻击那个结界,这一点,有些匪夷所思。 与此同时,苏渐的手却越来越慢,越来越稳,神色越来越凝重,鬓角边,不知何时有汗水渗出。 老者正要离开,突然,眼前发生的一幕,令他无比震惊。 那些棋子,开始碎裂! 第一颗碎裂的棋子,并不如何特殊,也并不占据很特别的方位。 第二颗碎裂的棋子,无声裂开,然后变成了粉末。 第三颗棋子无声无息地变成飞灰。 老人愕然。 苏渐却突然跳了起来,单臂搂住老人,往洞穴深处掠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那地面的棋子们在一瞬间,仿佛被火焰燃烧的败叶,升起了袅袅青烟。 苏渐找了一个石柱,将王太一和自己护在石柱后面。当他做完这一切,只听见一连串震天巨响从洞口传来,紧接着尘土飞扬,山摇地动,不知多少石笋从洞顶落下,浑如一柄柄巨剑,狠狠地撞在地面,发出一连串的金石破裂之声。 过了不多久,混乱便即告终。两人站在最安全的所在,看着四周林立的石柱、石笋,感到有些后怕。刚刚如果运气不好,任何一个石笋落下,都会轻而易举地重创两人。 尤其是王太一。 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忽而,他听见耳边苏渐说道:“真是危险哪,前辈。还好,我把你救下来了。” 他看向苏渐,觉得这个少年真是好厚的脸皮。 第312章 窍门 苏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令王太一恼火;尤其是这场祸事明明是他才发生的,他反而以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居,这样的态度,令王太一深恶痛绝。 他拂袖怒道:“臭小子,下一次如果你要是再搞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请你至少还要想想这里还有一个老人。我可不想陪着你一起死!” 苏渐没有理会这个老人,他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往洞口看去。 当他从尘土滚滚之中看清状况后,心中不由一沉。 那些棋子早已经散乱得不知所踪,而洞口处的石壁居然丝毫无损。但眼尖的苏渐突然发现,竟然有好几颗棋子被那巨大力量震飞,深深地楔进了石壁里。那些棋子的力量居然如此之大,这是苏渐没有想到的。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从石壁上取下那些石子,这时候,更加惊讶于那棋盘的力量和那无形壁障相激发后产生的力量。这无形壁障显然必须要有元气才能维持,但是用元气来改变元气,苏渐承认自己想的是有点简单,甚至是异想天开起来。 老者站在远处,冷冷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一招?虽然我不会你的那些古怪法子,但是往里面注入元气,我也曾经试过。虽然都失败了——不过我可没有像你这样,弄得这么狼狈。” 虽然话这样说,但是老者心里的心思却是另一种。他看着苏渐的背影,心里未尝没有一点对他的佩服。 这个小子不简单。 王太一默然看着苏渐,心中暗起波澜。刚刚那个棋阵的确是失败了,可是那并不意味苏渐的无能。那么几颗小小的石子,占据不同的方位,便能改变元气的流向,光是做到这一点,便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何况苏渐还是那么年轻! 王太一此时此刻,内心是有点后悔的。他后悔不该把这样一个天才的少年拉进这趟浑水;如果不是自己,他就不会进来,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小子……” 苏渐没有回头,他看着眼前的地面,看起来因为沮丧而沉默。 王太一叹了口气,又说道:“小子,你不用沮丧,就算是我,也没有……” 他话还没有说完,苏渐突然回头说:“前辈,我没有沮丧……我再去找点石头。” “你还要来啊!” 王太一心有余悸地看着那被巨大力量撕裂的石壁,有点觉得自己才是愚蠢的那个。 这个小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沮丧! 苏渐这一次要挑石头,显得方便很多。毕竟地上都是乱石,信手拈来便可作为棋子的材料。苏渐抓了一大把,用衣襟兜着,回到了洞口,对着外面的青草碧空,继续用墨离剑打磨所谓的棋子。 苏渐的耐心,源于他的对成就感的追求。他的成就感,不来源于战斗,不来源于杀戮,不来源于境界的提高,而是攻克难题的快感。在那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中,跌倒又起来,起来又跌倒之中,最后成功的成就感。 所以他很耐心,因为只是失败了一次,并不足以打击他的自信。 “进来之前,我已经看过了,这座山很厚实,出口处大概也不会轻而易举被破坏吧。我能做的,就只有化解这个屏障。巧合的是,我略知一些方法,有可能可以破解这个,所谓神明设下的谜题。” 苏渐的笑容,自信满满。老人微微一怔,默然不语。 苏渐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老者解释,但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令老人动容。 过了片刻,苏渐突然听见身后老人哼道:“那你就继续折腾吧,总而言之,连我都没能出去,更何况你了?” 苏渐没有反驳,也没有用笑容来回应。 他很专心,专心地看着那层空气。 苏渐的脑海里,千万种思绪如火星般闪烁,在他的脑海里,如同翻腾的火焰。每一种思路就是一个闪电,那么这千万闪电在脑海里交缠之后,便如同最美丽的星空。 …… 南萱和楚阔跟着李君独,向某个方向走着。这种前行有些漫无目的,他们跟着李君独,并不是为了依托他的庇护,只是在这个荒寂的地方,有一个熟人,总是好的。 李君独也没有嫌弃这两人的跟随,他漠然向前走着,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队伍里,除了南萱和楚阔的偶尔交谈,再没有多余的交流。 之前,在不远处,那似乎是一个谷底,传来了一声巨响。 但是,没有半点的念力波动传来。感应之下,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南萱往那处看了看,并没有受好奇心驱使,继续往前走着。 楚阔心事重重地看着脚尖前的的那些枯草,看着那湛蓝天空里的光辉,觉得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但是既找不到太阳,影子的方向又一成不变,以他的见识,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世界的光来自哪里? 突然,李君独停了下来。 他蓝色眸子深邃如同海洋,眼睛深处,已经找不到当初的狂傲和野性难驯。 他的目光,投到某处。 南萱站在他身边,感应着那处,却什么都感应不到。不过想想也是,物化境和坐忘境之间的那鸿沟犹如天渊,无法逾越。至少,在感知方面,物化境就绝对无法感应到坐忘境,便很难防范坐忘境的偷袭。 就在这时,李君独突然一跃而出。白色的书院院服在他运动的时候,便成了一条淡淡的白影,颇有空灵之感。 速度真快! 楚阔不由惊叹。 这个人的实力,比起白鹿祭的时候可是强上太多了。单说速度,便更胜之前三倍。那时候,他的手还被苏渐打伤了呢,现在不仅复原了,而且实力竟然海大增! 就在楚阔这个念头刚刚生出的刹那,李君独已经横越了近百步的距离,右拳紧握,猛然打出了一拳。拳意汹涌,如惊涛骇浪,震得野草碎裂,竟然硬生生将齐腰高的草丛打出了一条沟壑! 当漫天草屑和泥土粉碎随风消散之后,一个人的身影显现出来。 第313章 可怕的事情 在李君独的一拳之中,那个人仍然保持着半跪躲避的姿态,似乎没有想到这一拳居然有这样的威力,眼中分明有些惊骇。但是他及时得用双臂封住了李君独的拳意,再加上李君独的这一拳并没有全力以赴,所以那人并没有受伤。 只是,明显那个人颇感惊骇,从蒙着脸的面巾上的双眼里,可以看到他内心的惊讶和恐惧。 李君独收回拳头,蔚蓝的眸子满是不屑。 楚阔问道:“是神鸦司的吗?” 那个人没有回答,眼中仍然有一丝戒惧,十分的警惕。 南萱淡淡道:“我觉得不像。” 那个人见众人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这时才摘下面巾,露出了面容。南萱看清之后,不由出声叫道:“原来是你啊。” 这个人,原来就是轩辕宗的周树,那个驭熊少女绫儿的师侄。看起来他也和那个少女走散了,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师叔吧。 周树见众人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松了口气,说:“虽然说刚分开一会儿,但是能够看到各位,真是太好了。” 楚阔和南萱对视一眼,皱眉。 南萱说:“一会儿?可是,如果我估算得不错的话,我们已经进来将近一天了吧。这个世界还真是奇怪,没有太阳,也没有黑夜。” 周树微笑。 接着,他把手伸进了衣袖,在李君独警惕的目光里,取出了一个小圆盘。 “这是我们轩辕宗的小玩意儿,可以用来计时。” 他递给南萱,大概是因为对南萱最后好感。南萱道谢接了过来,只见圆盘小巧,可以放在手心里。其上还有一个盖子,揭开小盖子,便看见里面有三根长短不一的小针,盘面上刻着十二个时辰的文字。其中,一根小针正在“铮铮”,循着一个方向,徐徐转动着。只是它时而转动得极为缓慢,突然又很快速,显得有些失常。 “司南?” “我们轩辕门称之为寰天仪,是用来计算时间的。我检查过了,寰天仪没有损坏,再者这里的时间,靠感官判断的话,也的确已经过了一天左右了,可是天色还没有黑,那么就说明,这里的时间,是不正常的。” 周树接回寰天仪,又说:“不过只是时间变慢,为什么我们的动作却没有受到影响?” 南萱提出了一个猜想,说:“也许,只是时间混乱了。小世界原本就是空间的碎片,如此广袤的小世界,恐怕在分裂的时候,时间也随之碎裂,所以,并不是时间变慢,而是时间混乱了。” 周树看着南萱的湖蓝色长裙,脑海想起了那个传闻。 在白鹿书院,有一个极为年轻的女教习。她自幼博闻强识,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只不过因为年龄的限制,所以现在还只能教导最为无关紧要的乐科。 其实,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女,便是当今逍遥境大修行者,棋圣,大修行者,堪称万人敬仰的冯清源冯先生。 周树行了一个大礼,佩服到了五体投地:“南先生果然是才女,佩服,佩服。” 南萱有些害羞地回礼。 李君独从始至终一直都盯着周树,这时候才稍稍放下警惕,却也没说什么。 “这位是?” 周树并没有忽视李君独,因为对方的那一拳,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强大的一拳,令人惊叹。 楚阔抢先说道:“看他的眼睛——” 周树之前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在楚国,也有很多眼睛蓝色绿色的人,这些人大多来自南海海域的群岛岛国,所以他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的身份。但是,被楚阔这样一说,他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个男子的身份? “原来是君独。” 在云央世界,如果要表现对一个人的足够尊重,往往不会带上他的姓氏。就好像大家都称呼冯清源为“棋圣”,称呼初代院长为“白鹿先生”,这些称谓是为了表达尊敬。 而李君独,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表字,于是提到了李君独,除了部分人之外,都会以“君独”来称呼他。 李君独并不倨傲,他只是很骄傲;不过,骄傲也成了过往,现在的他,仍然保持着几分冷傲,所以他并没有忽视对方,却也不表现出太多的温和,所以只是“嗯”了一声。 周树叶不以为意。因为他听过李君独的传闻,知道这个人,就算是面对某位宿敌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语言。 而他的笑容,也只发生在那场名闻天下的战斗里——白鹿祭。 白鹿祭上,李君独的肆意大笑,表明他的战意盎然,而现在,他不笑,便最好。 周树又看向南萱,说:“刚刚我躲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伏击谁,而是因为,这一次来金蛇秘境里的人,有几个可怕的人。” 南萱想到了那几个神鸦司的坐忘境修行者,不自禁看向李君独,说:“可怕的人?” 似乎是生怕李君独误会,所以周树连忙解释道:“并不是指你们,而是……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坐忘巅峰的驭兽师,他,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并没有拿到任何秘宝,那个驭兽师,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为了杀人而来的吗?” 南萱又看了李君独一眼,这个为了战斗而生,战斗意志强烈的少年,是不是也是为了能和强者战斗,才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地方的呢? 李君独没有说什么,仍然看着远处,仿若出神。 周树似乎有所隐瞒,但是事到如今,却也不想继续隐瞒下去,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实际上,轩辕宗对所谓的神国秘宝并没有什么兴趣,而这一次我之所以来此,是因为奉了师门之命。” 南萱的明亮眸子微亮,充满了好奇。 “当时入密境之前,有很多的修行者吧?这些修行者其中一些人,是修行散人,所以没有宗门约束。但是,有一个人混在这些散人里,并且,这个人,很危险。” 听见了危险这两个字,李君独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第314章 插手 危险,往往代表强大。 而强大,代表李君独想要挑战他。 周树看到了李君独眼里,对战斗的渴望,微愕之后说道:“那个人,原本是我们轩辕宗的一个弟子。” 南萱忍不住啊了一声。楚阔皱眉道:“是叛徒吗?” 周树虽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但是在大是大非之间,他显然也明白后者更加重要。一宗一门的得失荣辱,和人命相比,显然已经微不足道。 “众所周知,我们轩辕宗是以炼丹、驭兽、还有偃术为主的修行门派,这个叛徒,曾经是我们轩辕宗天赋最好的弟子。不过他修炼的路子出了错,竟然开始修炼毒门路数,后来更是杀人害命,所以为师门所不容。不仅如此,此人在逃出宗门的那天,不仅突破重围,还杀害了两位宗门前辈,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师父——说实话,我也没有把握打败他,但是,我们这一次来了很多人,并且做了很多准备。就算不能清理门户,也要把他永远关在这里。” 南萱听了周树的话,心情有些沉重。那个绫儿看起来是坐忘境,那么这个宗门里的长辈应该都不弱于她。然而一口气杀死了两个高手之后,还能在众人重围之下逃跑,这个人的修为也实在是可怕。如果不是李君独也来了,她和楚阔进来之后,也未必能活。 周树继续说道:“当时在外面,共有二十六个人。除了我和我师叔之外,还有三个人是我们宗门的。我们没办法对每个人进行感知和盘问,但是我们很清楚,他就在那二十多个人里面。其中一个,就是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是他一定不会对任何人留情。如果这一次金蛇宴,有其他宗门的弟子死在他手里,我们宗门也会有麻烦。” 南萱疑惑道:“麻烦?他是叛徒,就算他胡作非为,也是他的事情,你们有什么麻烦?” 周树苦笑道:“各位有所不知,我们宗门向来以偃术和炼丹称雄,如果有其他宗门的弟子死在这里,我们会很被动。楚国人好勇斗狠,到时候以自家弟子惨死为由,侵吞我宗门,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何况,我们的丹药和偃术,也一向为人所觊觎。” 南萱点点头,心想:这样看来,这个轩辕宗在楚国居然还算是一个不错的门派。 周树微笑道:“不过各位请放心,我们这一次,做足了准备。并且,我已经和同门联系上了。” 楚阔愕然,转头看了看四周,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周树知道他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们的联系方式不太一样,用的是鼻子。” 众人了然。这种修炼驭兽之道的门派,自然也有某些秘法能够将嗅觉修炼到超乎常人的水平,这一点也不足为奇。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送来,令人愉悦。 南萱思虑周密,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件事,于是说:“既然这样,那么情况是一样的。” 周树佩服道:“是的。南萱姑娘果然缜密。不过姑娘放心,我们自然有办法消除自己的气息。” 不知怎么的,李君独突然发出一声近乎无声的冷笑。 周树脸又红了些,似乎是知道自己丢人了,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楚阔突然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走吧,我们没理由趟这趟浑水。” 他看起来是一个小孩子,但是行事却远比一般的同龄人要稳重的多。 因为他是楚清秋的“弟弟”,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当世一流的高手——雪族的无忧境高手雪长空,书院前弟子逍遥境修行者颜清霜,有着这样的血统,资质和天赋当然也不会差了。 南萱微笑,对他的决定感到很满意。 但是有人不满意。 李君独罕见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个沉默的少年,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决定帮你们解决掉这个人。” 周树脸上先是大喜过望,又是踌躇,最后苦笑道:“多谢,不过这是我们的宗门内务,实在是不方便让外人插手。抱歉,多谢阁下一番好意。” 李君独看着周树,没有释放出杀气,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容拒绝的表情。他只是冷冷一笑,便不再说话,然后看着周树,一言不发。 周树皱了皱眉头,对众人行了一礼,便往某个方向走去——在这个没有太阳、没有星辰的地方,很难让人看出哪里是北方。 出乎意料的是,李君独沉默不语地跟了上去。 他始终和周树保持十几步的距离,沉默而从容。 周树突然加速,看起来,他也是一个武道修行者,所以跑起来的速度飞快。南萱和楚阔讶异地看着李君独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两人齐齐无语凝立,看着两人在三百多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树摇了摇头,他知道对方想要超过自己都是轻而易举,心想传说中的君独果然是执拗无比。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痴意支持,就算是再高的天赋,李君独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坐忘境巅峰吧! 周树苦笑道:“既然李公子有意相助,在下这就谢过了。不过公子,我们先说好,这个叛徒纵使作恶多端,也是我们轩辕派叛徒,不是弃徒。我还是要生擒此人回宗门复命的。” 李君独嘴角突然扬起,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不冷,而是一种满意,一种舍我其谁的自负。 “知道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一处谷地。 南萱和楚阔快步来到李君独身边,对他的任性举动有些怨怒。李君独却对两人的不满视若无睹,望向那处巨响,皱眉。 就算是他,也感应不到元气的变化——那么,那处的动静,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 苏渐挠了挠头,看着已经狼藉一片的洞内,颇感抱歉。 老者强忍心中的怒意,看着苏渐,突然有想要把他废掉的念头。 第315章 蛇人 和周树同行,队伍的气氛开始有些活跃了。 和李君独的孤高冷淡不同,周树这个人相当平易近人。他时不时地说一些楚国的乡土人情,或者引经据典,或者说一些笑话,让南萱和楚阔都哈哈大笑。如果不是有李君独不时地冷哼,两人都几乎忘记了李君独的存在。 然而,笑归笑,南萱对这个世界的隐约恐惧仍然没有消除。 何况,她还没有见到苏渐,所以多少有点忐忑。 “我们不去那个地方看看?” 南萱指着那处不时发来怪声的地方,有些犹豫是不是真的要忽略那个谷地。 李君独看了那个地方一眼,想了想,给了自己的建议:“我们跟着周树就行了。那个地方没有任何人——就算有人在战斗,也是无忧境的修行者,否则我不可能感知不到。如果是无忧境的修行者,那么极不可能是苏渐,也不可能是你我可以插手的。” 南萱承认李君独说的有道理,她也想到了沈雪朔,不过那一处没有哪怕一丝元气的波动,所以,她更是潜意识地害怕那里——没有人在战斗,却有如此巨响,这样的反常令人不安。 南萱点点头,说:“我们跟着周树走吧。” 李君独和周树走在前方,楚阔和南萱走在后面。突然楚阔拉住南萱,以极其细微的声音说:“我们真的要跟着吗?” 南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心念一动,在两人身周下了一个“空”意。确认自己的声音不会被李君独听见之后,南萱才说:“当然要跟着了,要是他还想和苏渐战斗怎么办?” 虽然一个意师该对自己的道法有信心,但是南萱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楚阔并不喜欢李君独这个人,因为半年前,李君独和他一样是物化境,而现在,李君独居然已经是坐忘巅峰了。楚阔并不是出于嫉妒才这样敌视李君独,而是他总觉得,这个人如此刻苦地磨砺自己,必然有他的原因和目的。那个原因和目的,恐怕不简单。至于如何不简单,楚阔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周树突然惊呼一声,往前方的一个小林子里迅速冲去。 李君独也意识到了某些不对,于是跟了过去。 南萱和楚阔来不及思考,也跟了过去。谁知道眼前的一幕令人心惊。 两个尸体面色铁青倒在地上,他们的脖子上骇然是蛇咬的伤口,触目惊心。而他们的身边,躺着一匹狼和一只鹰,看起来,是两个驭兽师。 这两个人,是周树的师弟。 周树的呼吸有些急促,这个温和的年轻人满面怒火,拳头紧握,骨头嘎嘎作响。愤怒的火焰在他的两眼中燃烧,似要将一切点燃。 南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人。 突然周树耸动鼻子,脸色陡然转为惊恐,高声道:“快跑!” 树林最适合设伏,所以兵家有云,逢林莫入。 南萱深谙其中道理,所以一开始就做了准备。 北望关一战,锻炼出来的,并不仅仅是苏渐而已。这个少女,在战斗一道,也有了自己的理解。 她心念一动,众人身周便倏然卷起一阵锐风,紧接着,不知有多少条毒蛇被无形的攻击打飞,落在地上之后,又骤然断裂,撕咬声中,纷纷死去。 便在同时,楚阔的寒涟已然出鞘。 这把在楚清秋所打造的武器之中,仅次于墨离和别月的第三把——寒涟,堪称神兵。它在空气里划过一条淡淡的白色湍流,以速度和力量,将南萱所没有顾及到的毒蛇尽数抹杀成了碎砾——冰的碎砾。 “你的身后。” 李君独言简意赅,蓝色眸子微微眯起,身子如弯弓般曲起,然后,骤然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这句话是对周树说的。 南萱意识到,李君独的变化很大。至少,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开始注意到伙伴的安危。 南萱却没有时间去感叹他的变化,因为,这一刻,她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先,她用了一道“流沙意”将四周的地面变为了流沙。 无数接近他们的毒蛇被困在地面,接着就好像陷入了流沙,被变得极为松软的沙土吸了下去。原本蛇类就算在沙漠上也依然可以行走无碍,但是这时候每一寸地面都仿佛流沙,将它们尽皆吸入。那些蛇挣扎着,弄得沙土四溅,却也改变不了它们的命运,一条条被硬生生拽了下去。 南萱没有停下,她开始做第二件事情,那就是在众人身周布下了结界——这结界仓促布下,所以很脆弱,以至于无法承受一个物化境修行者的一击。 但是,要弹开毒蛇,却是绰绰有余。 有些毒蛇从天空落下,从树梢弹射而下,眼看就要缠上众人的身躯,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干得好!” 楚阔手按剑鞘,精神高度击中。长剑锵然,在前进的过程里,剑身高频地振动,发出令人心慌的嗡鸣声,刺耳。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从远处传来的那一连串念力波动的主人。 “虽然不知道驭兽师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既然只是依靠念力御使野兽,那么就不是我的对手!!” 伴随着楚阔豪气万千的宣言,寒涟拖着白色的气流,往远处疾刺! 但是李君独更快。 仿佛在引领那把剑,李君独的身影化为白线,冲进了远处的林间! 一拳,李君独挥出了一拳,拳风呼啸,如同虎啸! 一个人突然冲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李君独的那一拳将十几棵树木连根拔起;那些树木飞了出去,不等落地,便化为几截,轰然撞在一起,震得地面微颤。 李君独没有欣赏自己这一拳带来的壮阔景象,他一言不发转身,身如迅雷,再次出现时,已经出现在那个人的身边。 他一拳打了出去,这一拳,正好打在那个人的胸口! 他听见那个人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个人飞了出去,然后颓然落地。 这一切都结束的很快。 南萱松了口气,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一个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人被李君独一拳打得扑到在地,可是,他的背部却突然裂开,并没有血液,而是露出另一个背部。 然后是头,最后,是双手,躯干—— 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站在这张皮囊上,看着李君独,眼中有嘲弄的意味。 第316章 怪异难测 那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相貌,都和地面上那张皮囊一模一样。这样的情景,令人恶心,令人恐惧。 李君独却没有恶心恐惧,短暂的不解和疑惑之后,他的嘴角笑意盎然。 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找到,值得让自己出第二拳的对手了。 如果面前这个人真的打不死,或者很难打死,倒也可以让自己好好舒展一下筋骨。 楚阔颇觉恶心,忍不住说:“蜕皮?真恶心……” 仿佛蛇类蜕皮一样,这个人竟然能让自己从自己的皮囊里重生,并且,重生之后再没有任何的损伤,这让人觉得恶心,却也觉得恐惧和棘手。 南萱皱眉。这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驭兽师的手段,而是类似阴阳道“化生”的能力。利用某种秘法让自己的身躯转化,这种道法应该已经失传了很久才对。 想不到楚国虽小,但是可怕的角色却也不少! 那个人笑吟吟地看着李君独,没有一点警戒畏惧的模样,说:“刚刚那一拳,的确威力十足,可惜,还是太慢了。” 很少有人,或者说,没有人说过李君独慢。 武道修行者的速度,堪称是所有修行者之中最快的。这里指的当然是移动速度。 道法施展速度最快的,当然是意师。 但是身为武修的李君独却不在此列。他的速度非常快,快到可以在意师攻击落在自己身上之前,改变自己的方位,躲开意师的攻击,然后反击。 这就是他的能力。 然而,那个人却说他慢。 没有任何一句话,比这句话更加具有羞辱意味。 就在这时,只听周树一声怒喝,然后,他便冲了出去。 那个人蒙着脸,如果苏渐在,定然会知道,这个人,就是在路上伏击绫儿的那个怪人。只是此时此刻,那条巨蛇不在。 但是周树知道,那条巨蛇一旦现形,必然是对方取得胜利,所以他不打算给对方任何机会。 那个人看见周树往自己重来,诡异笑道:“原来是周师兄,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不知进退!” 话音一落,突然不知从他的身后飞出一条粗大蛇尾。那蛇尾来得极快,带着风声,嗖得抽向周树。 周树却也是好生了得,一个翻身躲过蛇尾的横扫,落地,冲刺,动作连贯而简洁。 而就在这时,那人突然往后倒去,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却又如蛇般游开,躲开了接踵而至的李君独的攻击。 南萱正准备施展意术,却突然看见那个人身如游蛇,明明手脚不动,却往自己冲来。那条粗长恶心的蛇尾在他的游动中,迅速缩回了他的身体,但是他的口中,却露出了一个狰狞的蛇头!那蛇头双眼泛着惨绿的光芒,陡然伸长,往南萱冲了过去! 嘶嘶声不断,冰冷的声音交响。 那条蛇比那个人更快,不仅如此,仿佛还能够预判南萱的攻击和防御手段,不仅避开了一个个流沙陷阱,甚至还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躲过了楚阔的寒涟剑,最后,它终于冲到了离南萱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然后身子一弓,又一弹,居然飞射起来。蛇口猛张,四枚蛇牙如同弯钩,淡白色的毒液在空气里四溅,令人胆寒! 南萱这时候正好也准备完毕,利用刚刚汇聚在念宫的一股念力,施展了一个意。 “断!” 伴随着她的轻呼,那蛇在空中突然被一把无形的刀刃割成了两段。 楚阔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 南萱也以为那蛇已然死去。 可是,就在这时,落在地上的前半截蛇躯突然高高扬起头,再一次飞起! 这一次,它仍然没有来得及咬到南萱,但是,它飞起的同时,居然从口中吐出了一颗碧绿的小球。 “不好!” 事态的变化往往比人的反应快很多。那颗碧绿的小球在空中飞舞,在南萱和楚阔的面前,陡然碎裂,爆炸,化为一团青烟! 楚阔虽然意识到危险,却下意识地吸了一口那青烟;他知道这烟有毒,但是却没想到,自己刚刚吸入了一点点,就已经全身冰冷,手脚身躯皆如冰冻,居然动弹不得! 楚阔用最后一点力气看向南萱,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发青,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有些惊愕,更多的则是恐惧和痛苦。 就在这时,那个人也终于来到了南萱的身边。他笑吟吟地看着南萱和楚阔,身子一翻,稳稳站在两人面前,左右两手腕间突然亮出两把蛇牙状短匕,分别刺向两人! 楚阔和南萱均是眸子一缩,偏偏这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更不要说躲闪。 眼看那匕首就要刺进两人的心窝,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那人身后。 是李君独。 他冷漠地看着那个人的后脑,并指如刀,全力一击! 这一击的力量极大,就算是玄铁盔甲,也会被他贯穿! 突然,那个人偏偏再一次生出了蛇尾,在一瞬间上扬,缠住了李君独的手臂。他的蛇尾力量也极为强大,竟然硬生生让李君独的手偏离了攻击轨道,但是自己也被李君独的攻击扰了方寸,一个趔趄,险些滑倒。 这个人,竟然在力量上和李君独不相上下! 李君独微感愕然,但是,之后出现在他的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错愕,而是无比的兴奋! 狂热的战斗*,从他的眸子里燃起。 第二拳,从风中打出,击碎了偶然间飘到两人之间的枯叶,往那个人打去! 这一拳的力量很集中,气势内敛,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只有高手才能看出其中隐含的危险。 那个人是一个高手,所以他看出来了。所以他立刻选择了放弃,身如长蛇,以一种柔滑的劲道受了这一拳,然后顺着那拳的力道,跳到了远处。他经过了十几个空翻,卸去了大部分的拳力,脸色有些苍白。 李君独没有理会南萱和楚阔。 他的左手无声负在身后,只对那个人伸出了右手,无声地招了招。 他的眼中,尽然是兴奋。 第317章 巨蛇 世界上没有人真正的不败。 李君独也并非不败。 自从走出海岛,走进这个天地,李君独的确很少遭遇失败的挫折——除了某个少年,与他那奇妙的一战。 他忘不了那个少年,并且,一直以来,都默默地为了他,而默默地努力、苦练、苦修。他不再以战斗提升自己,而是选择走了另一条道路,所以,这几个月来,世间再无他的半点讯息。 沉默,不代表沉沦。 这个少年开始展现自己的真正实力。 因为速度太快,他的发髻开始散乱,散落的发丝后,蓝色的眸子里杀机毕露。 那个人开始有些慌乱。只是听那拳头排开空气的声音,只是看那拳头来临的速度,他便清楚明白,这个人,很强。如果被这个拳头击中,就算是自己,也会重伤。 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选择了用其他方式对抗。 比如,蛇。 那人身如游蛇,缠着一棵树直直向上,没入树冠。李君独正要追击,突然有十几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扑面而来!那些蛇的口中带着腥风,獠牙森冷,令人胆寒。 李君独一拳击出。 正是这一拳,登时狂风大作,霸道的拳意从他的拳头逸散,然后陡然扩大,变成了狂暴的气流,将那些从树梢刚刚落下的毒蛇尽皆震死、震飞。它们甚至没有来得及落地,便化作了漫天的肉屑。 拳意没有终止,它陡然扩大,将十几棵树震得树叶纷飞,才缓了下来,变作并不柔和的风。 然而,借着树冠的掩护,已经不知有多少毒蛇将李君独包围。甚至,还有不少毒蛇趁着南萱和楚阔中毒不得动弹时,无声地接近。 南萱的心砰砰跳,但是她马上告诉自己,不能慌乱。心跳剧烈会加速毒素的扩张,那样恐怕不必那些蛇咬到自己,自己就已经被毒死了;而楚阔却没有这样的冷静,也许是因为被偷袭的愤怒,也许是因为不能动弹的愤怒,总之少年的脸上看不到恐慌,却因为愤怒,导致毒素渐渐地扩张开来。 两人瘫软在地上,看着那些蛇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周树却恰到好处地折返回来。 他扔出一只木鼎,那只木鼎落在南萱和楚阔的面前,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想不到那帮老家伙把药王鼎都送给你了!” 那人低声冷笑,骤然间,两腿幻化为长蛇之尾一弹地面,倏然飞起,两手翻覆之间,数十枚寒光闪闪的钉刺飞出—— 就在这时,周树紧紧抱住南萱和楚阔,往前纵越,身法干净利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那些暗器。这些暗器落在地上,森寒冰冷,赫然是一颗颗的蛇牙! 暂时远离了那人,周树头也不回,左手一招,立时将那木鼎召回手中。说来奇怪,这木鼎所到之处,那些毒蛇纷纷辟易,远远不敢上前。而南萱和楚阔闻了这木鼎的异香之后,脸上的青色渐渐褪去,四肢身体的麻痹感也很快消失,渐渐恢复了知觉! 南萱只觉得胸口的憋闷骤然纾解,长长吐了口气,这才觉得背后衣衫已然尽湿,惊魂未定。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剑鸣。 那是楚阔的剑。自从他中毒麻痹之后,那寒涟便跌落尘土;此时楚阔恢复了身体自由,便立刻以念力御使飞剑回防;那寒涟剑嗡鸣声作响,刺碎了一片下落的黄叶,往那个人身后刺去! 恰在此时,李君独突然出现在那人身前! “好快!” 那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却已经无法躲闪。 一个拳头落在了他的身上,深深地陷了进去。 那是李君独的拳头,那是一个极强的拳头。 那人飞了出去,在地上连连翻滚,口中鲜血喷出,成了鲜红的血雾。他支撑着爬了起来,脸庞却迎上了一个拳头! 他再一次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砰的一声,将那棵树撞成两截。树干落地,树冠将他埋住,埋没了他的身影。 李君独站住,稳住身形,淡淡看向那一处,拳头缓缓舒展,浓烈的元气从他的指缝里消散,飞散成点点蓝色的光辉。 “可笑。” 李君独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迈步往那树冠走去。 “不准插手。” 有点命令的意味,李君独的手里握着寒涟,转脸对楚阔说道。 他说完这句话,便随意把寒涟往后抛去;那寒涟被李君独楚阔知道李君独的战意盎然,微微一怔,无奈地握住了寒涟。就算是那个人有重生之能,受了这样的两拳,也不可能再兴起什么风浪了吧!一念至此,他也不再坚持,默默地把剑握在了手里。 就在这时,一股森冷的气息在前方如潮水般扩散开来。那道气息粗暴而狂野,森冷死寂,隐隐约约还带着淡淡腥臭之气,令人作呕。李君独神色骤然警惕,蓝眸望向那个轩辕宗的叛徒所在之处,紧紧抿起双唇,目光如剑。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仿似野兽的嘶鸣,从重重树冠下穿出。那声音嘶嘶作响,突然有什么冲开了树冠,直冲天际! 那,居然是一条硕大巨蛇! “居然能把我宫野常逼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值得称赞!” 那巨蛇的身影压住了所有人,它的巨大躯体盘绕如一座小楼,如同两个山洞一样的冰冷眸子幽黄。它注视着地面上的渺小众生,缓缓吐着信子,巨大鼻孔里呼出死亡的气息。黑色的蛇鳞在阳光下闪动光泽,犹如盔甲。 就算是强大的李君独,在这巨蛇面前,也如同孩童一样。 李君独仰视那天巨蛇,眼中尽然是轻蔑。 那巨蛇的头上,站着那个宫野常。那个男人抱着双臂,俯视众人,杀气就在这时,一股森冷的气息在前方如潮水般扩散开来。那道气息粗暴而狂野,森冷死寂,隐隐约约还带着淡淡腥臭之气,令人作呕。李君独神色骤然警惕,蓝眸望向那个轩辕宗的叛徒所在之处,紧紧抿起双唇,目光如剑。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仿似野兽的嘶鸣,从重重树冠下穿出。那声音嘶嘶作响,突然有什么冲开了树冠,直冲天际! 那,居然是一条硕大巨蛇! 第318章 激战 “居然能把我宫野常逼到了如此地步,或许我应该称赞你一下!” 那巨蛇的身影压住了所有人,它的巨大躯体盘绕如一座小楼,如同两个山洞一样的冰冷眸子幽黄。它注视着地面上的渺小众生,缓缓吐着信子,巨大鼻孔里呼出死亡的气息。黑色的蛇鳞在阳光下闪动光泽,犹如盔甲。 就算是强大的李君独,在这巨蛇面前,也如同孩童一样。 然而李君独仰视那条巨蛇,眼中不仅没有丝毫的诧异和紧张,而且尽然是轻蔑。 “怪不得吃了我几拳还没死,原来是将自己与蛇同化了?” 李君独一般不说话,即使说话,也只是说那么短短几个字。但是,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有一种独特的磁性,对女人来说,是一种无法抵御的杀伤力。 如果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冷冰冰的,应该会讨很多女孩子喜欢吧。南萱如是想到。 她抬头看向那条巨蛇,心思又回到了战斗中来。诚然,这条蛇真的很大,但是大小并不代表力量。南萱如果全力以赴,想要拖住对方并不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只不过,真正实行必杀一击的,仍然是李君独。 或者还有楚阔——她看着身边已经吓得有些脸色苍白的少年想。 就在这时,那条巨蛇的尾巴突然拍了下来。那长尾像是一片云,笼罩了众人,挟着一股劲风,猛然降下! 李君独淡然看着那巨尾落下,正要做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身后还有南萱和楚阔,不由皱了皱眉。 于是他跳了起来。 南萱有些感动。假设他能接下这一击,显然李君独站在地面上,要比跳在半空中更加简单,因为空中无处着力。李君独借助跳跃的力量,显然要需要消耗更多的念力才能确实地防御住这一击。 但是李君独还是做到了。 他跳了起来,并没有去攻击那条尾巴,而是如蜻蜓点水一样,在蛇尾上略一屈膝,然后再度跳起,目标赫然是那个驱蛇之人宫野常! 宫野常骇然。他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一纵之间飞的这样高,而且能飞的这样快。 在楚国,他可从没有听说有这样强大的武修! 于是那蛇尾迅速回防,从李君独的身后向他缠了过去!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李君独在半空之中的身子陡然加速,仿佛有一种力量在催动他继续往前,那蛇尾因为太过巨大而变得有些迟缓,反而让李君独从容往上,往宫野常本体冲去! 南萱暗叫声好。与巨蛇同化的宫野常的确很诡异,但是现在很明显,他已经与巨蛇分离,现在只是用念力在让巨蛇听从自己的指挥。其实换句话来说,就是此人现在绝对禁不起李君独的三拳两脚! 李君独比南萱的思想更快,跳到了蛇头之上,微微弯身之后,往那宫野常迅速打出一拳! 所谓擒贼先擒王,李君独没有与那巨蛇做任何纠缠,准备在最短的时间里分出胜负。 宫野常却微笑起来。 他的身子骤然一矮,然后整个人仿佛踩空了一般,“落进”了蛇躯。仿佛他刚刚站着的地方不是蛇头,而是一汪潭水。李君独的拳头在空气里挥过,没有来得及形成任何的伤害。 宫野常的诡异招式,层出不穷。 就在这时,那蛇尾也到了。它横扫而来,似乎是想要用最尖锐细长的部分,像扫苍蝇一样,扫开李君独! 李君独被那蛇尾扫飞,相对巨蛇,他的体重显然和苍蝇没什么区别,于是他被扫飞之后,飞了很远,落进了远处的森林里! 楚阔惊骇地看着李君独被轻而易举打飞,手指发颤地捏起了剑诀。 那么强大的李君独,居然也不是那巨蛇的一合之敌;那么自己能撑到第几招呢? 楚阔不知道。但是,身为男孩子,保护女孩子是应该的。他虽然只是十四岁,但是今天,他准备承担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南萱不过比自己大四岁而已,不是吗? “来吧!妖怪!” 他大吼着,寒涟长剑长啸而出,寒冽的剑意凝冻了空气里的水分,划过一道淡淡的白线,一往无前冲向巨蛇的眼睛!那巨蛇头微微一偏,加上尾部的干扰,竟然硬生生让那寒涟擦过了自己的头部,而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很显然,之前是“蛇人”状态的宫野常,现在转为了“人蛇”状态,所以那条蛇的反应要快了许多,竟然可以躲避飞剑! 蛇尾再度劈下! 南萱和楚阔立刻躲避。好在巨蛇虽然巨大,蛇尾并并不如何粗壮,只要反应够快,躲开这样的砸击,就算是他们两个人也足以应付。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好应付。 那蛇尾一击不中,索性在地面游扫起来。南萱眼看着它形成了一道高高的围墙,然后包围圈急遽缩小,把自己和楚阔围了起来,骇然之余,开始准备着手施展意术。 层层叠叠的厚实冰壁无声凝结,将她和楚阔围了起来。这是她的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渐一直认为自己很弱。 突然,一个人分别抓住了她和楚阔的手臂,紧接着奋力将两人拉了出去! “李君独!” 楚阔又惊又喜——他居然没事! 再一次看到李君独,南萱很高兴。 李君独的表情漠然,三人落得一刹那,他便立刻抱起了南萱,背起了楚阔,不发一言地往远处飞奔。身负两人,他的速度并不慢,刹那间便穿越了百步距离,冲进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你们两个,不要再出手,我来对付他。” 一边跑着,一边嘱咐着,从他的低沉喘息之中,楚阔听出了他的吃力和勉强。只是挥出了那几拳,李君独应该还不至于感到疲累。那么之前那蛇尾的一击,看来对他真的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李君独飞奔着,突然眼前一亮。 远处,那是一个山谷。 山谷里,有一个石洞。 石洞里,有一个人,正坐在洞口。 第319章 傲君 苏渐思来想去,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到其他的方法。 神明的囚牢,自然要用神明的方式去解除。这个思考方式绝对是正确的,但是苏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已经用尽了办法,再胡乱尝试,那么这个山洞迟早被自己弄塌。老人已经表现出了不满,似乎相对于出去,他更不想在这里被乱石砸死。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听见了一阵地动山摇,远处,层林扰乱,飞鸟哀鸣,仿佛末日降临一般恐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他?” 他的眼神极好,很快就从漫天的烟尘里,看到了一个男子。 包括,那个男子怀里抱着的女人,还有一个少年的屁股——那个少年被他扛在肩上,苏渐只能看到一个屁股。不过看到这个屁股,苏渐用脚丫子也能知道那个少年是谁! “靠!你们怎么进来了!” 他忍不住飚了一句粗口。公孙清扬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他看着他们两人的吗? 而且,为什么李君独也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李君独的速度飞快,而且胆子也不小。他毫不犹豫地从谷顶上往下跳了下来,浑不顾这里是百丈高崖! 那个老者也听到了这动静,于是不计前嫌,凑到了苏渐身边,往远处看去。他没有看到李君独从崖上落下的情景,只看到紧随而至的一条巨蛇! “是他?” 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先是愕然,然后脸上生出浓郁的嘲讽之色,突然对苏渐说:“小子,如果你有机会出去,给我把这条蛇杀了,我就告诉你一个坐忘楼的秘密。” 坐忘楼居然还有一个秘密,而且听起来还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苏渐一下子有了兴趣,却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南萱和李君独还有楚阔,这三个人看起来极度危险。 李君独面无表情地飞奔着,他的喘息声已经渐渐变大。 之前和苏渐一战时,心脏的伤处还没有完全愈合;刚刚又因为蛇头太滑,他没有能站稳脚跟,被蛇尾扫了出去,不小心引发了旧伤,所以在剧烈的奔跑里,他有些无力为继。但是,现在看到了苏渐,他便立刻强撑着,闭上了一直在贪婪呼吸空气的嘴巴,强行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和规律。 南萱也看到了苏渐,注意到了李君独的呼吸变化,心里暗自感慨李君独好强性格的同时,也有些开心和绝处逢生的喜悦。 如果苏渐和李君独联手,他们一定可以轻松击败这条巨蛇! 李君独终于在洞口停了下来,他放下南萱,然后把楚阔往苏渐扔了过来。 “别!” 因为太惊讶,而忘记了提醒;只来得及说一个字的苏渐,被扔进来的楚阔砸中,差一点倒在地上。而南萱也在李君独的推搡下,不小心踩进了洞口的那层结界。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便因为一股诡异的吸力,而被硬生生扯了进去,扑进了苏渐的怀里。 苏渐绝望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和柔软,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这时候突然发现,在这些时间里,他还是挺想念这个少女的。 李君独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对苏渐做任何的调侃,他强行压抑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脏剧痛,忍住喘息,不想在苏渐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那条巨蛇也接踵而至,它的巨大舌头上,两颗绿色的蛇眼仿佛反射着绿色的光芒,看来诡异而恐怖。 它往李君独撞来,速度飞快! 李君独没有退,也没有让。 他往前走去,与那条巨蛇迎头而上。 他在苏渐的视线里,往那条巨蛇走去。 “你疯了!快让开!” 身后,苏渐的声音传来。 因为背对着那个男子,所以李君独没有机会让苏渐看到自己嘴角的那一丝讥讽的微笑。 你不行,可不代表我不行。 他如是想着,然后站定,伸出了一只手。 巨蛇的蛇头撞在了李君独的手上,却仿佛撞在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峰上,整个身躯都微微一颤,然后弯曲起来,竟然不能存进! 蛇眼之中,有诧异,不解,和愤怒! 李君独看着它的眼睛,眼中嘲讽之色渐浓。 他的手臂和双腿有些疼痛,接下来这一击,并不轻松;但是他真的接住了,并且没有后退哪怕半步。 你能做到吗? 他没有回头,只是扭头用余光瞟了一眼身后洞穴里的苏渐。 苏渐看到他的眼神,便明白了。 这个人,是白痴吗? “真是的,什么时候都要逞强!” 这句话不知是在说李君独,还是另有其人。 苏渐看着南萱和楚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问道:“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在外面等我出去的吗?那条蛇是怎么回事?诶?” 他突然发现,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条蛇——是那条跟少女绫儿巨熊一战的大蛇吗? 不等南萱回答,老者突然道:“这是我的蛇,或者说,之前,是我的蛇。” 南萱这才注意到了老人,吃惊之余,还不忘了礼数,行了书院弟子的礼节之后,说:“前辈你好。” 在这个紧要关头,南萱没有心情客套,这一点老人很谅解。见她行的是白鹿书院弟子的礼节,眼中暖意渐生,赞许地点了点头,老者便不再说什么。 这个奇怪的老人引起了南萱和楚阔的好奇,然而就在这时,外面那条巨蛇突然发难! 那条巨蛇缩回身子,长躯一阵盘缩,然后巨尾,再一次砸下! 李君独看向天空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长尾,嘴角的笑意变得极冷。 他举起右手,像是托着天空。 那条巨蛇的尾巴在他的掌上停下。 在极为短暂的停顿之后,地面霍然开裂! 草丛纷纷伏到,仿佛被剧烈的罡风压制,再也直不起腰来;地面开裂,以李君独为中心,形成了巨网;不知多少巨石露出了峥嵘,也不知多少活物被埋进了地缝,一时间,仿佛天崩地裂! 李君独望着那条巨蛇,淡淡道:“还有别的绝招吗?” 他仍然挺立,如松。 第320章 念力的海洋 怎样的人类,算得上强大? 柳寒鸦站在远处,看着某个方向,眼神似是欣赏,又似是若有所思。 见他似乎是在思索,沈雪朔说道:“你是一个相当喜欢思考的人,这一点我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不过在这种时候,为什么我们还不上前帮忙?” “这场战斗,只要有李君独的参与,从一开始就没有了悬念;但是,你所关心的,大概只有南萱吧。” 柳寒鸦说完这句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尖锐,继续说道:“李君独,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蹶不振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就这样浪费上天赐予的伟大天赋的。说起来,他的天赋其实不亚于你,只不过他走的那条路,更崎岖坎坷。专注于武道修行,这样的修行者就算再强,也只能成为一个‘强者’,而无法成为一个超脱者。借由武道,根本无法领会天意。可惜,他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今天再一次看到他,我好像看到了某种可能性——雪朔,不必上前,静静看着就好了,或许,你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败北的可能****——败给一个坐忘境。” 沈雪朔冷然不语,本来已经迈出去的步子,又缩了回来。 少女的声音如同冰雪。 “我可不认为他能胜过我。” 柳寒鸦微笑。 ………… 那巨蛇收回了自己的尾巴,准确地说,是在缩小。 它渐渐地收缩了自己的躯体,由一个庞然大物,缩小成了一条普通巨蟒,那巨蟒往一处收缩,露出了衣袂,头发,人类的手脚,最后,那尾巴不见了踪影,蛇头缓缓变成了人脸。 宫野常收回了所有的“蛇躯”,蛇头缓缓形成人脸之时,那些鳞片在他的脸上犹有残留,但是很快变得很淡,很平滑,最后消失。 只是他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印迹,有些泛红——那应该是李君独留下的拳印。 宫野常觉得很不可思议,也觉得很屈辱。 他望着那个蓝眸的少年,确定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可怕的武道修行者,何况对方真的很年轻…… “你到底……是谁?” 李君独听着对方格外凝重的问话,这一次才细细地观察对方。 毫无疑问的,这个人如果兽化之后,的确有极强的破坏力。这份破坏力用在战场之后,便有可能成为一个可怕的力量——相比极其耗费念力的道法,这个人在消耗同样念力的情况下,能杀死更多的普通士兵。一个坐忘境修行者想要在瞬间杀死成千上百的士兵,其念力消耗都是极大的;而蛇躯巨大,就算只是随意翻腾,便能在瞬息间杀死同样数目的士兵! 但是,如果他重新化为人形,杀伤力就要小得多;至少,李君独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毫无疑问的,他现在的这个状态,更加难以杀死。 李君独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刚刚那条巨蛇的一击足有千钧之力,却被李君独轻而易举地接了下来,现在宫野常恢复了人形,或许是因为维持那样的状态有某种风险,或者是因为他意识到体型对李君独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威胁性,所以他也许现在开始准备和李君独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较量。 李君独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他冷峻的脸上那仅存的一点带着讥讽的笑意也消失,然后,他便一步步往宫野常走去。 石洞里的老人王太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君独,毫不掩饰自己眸子里的欣赏,此时此刻赞叹道:“真是好资质,好骨骼……” 这样的话,对苏渐还没有什么刺激,但是对楚阔来说,却有点难以接受。他低声道:“资质虽好,也败给过我和苏渐……” 苏渐微笑。开春时书院刚刚开学,第一课李君独出现之时有些狼狈,全都是拜楚阔之赐。不过那时候两人没有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死斗,也许八成也是李君独为了保存实力吧——当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那个时候的李君独,真的很可怕,很冷。 而现在的李君独,虽然同样可怕同样冷,却有了些不同的味道——至少,他会想到要保护楚阔和南萱,这一点,就已经让李君独变得不那么独了。 可是,因为李君独,现在南萱和楚阔也进了这个石洞。这一点,虽然还不曾言明,但是苏渐发誓,如果能出去,肯定也要让李君独进来一次,好让他知道他有多白痴! 就在这时,李君独动手。 他的蓝色眸子微微眯起,垂于身侧的两手,突然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什么?!” 不仅仅是苏渐,就连南萱也叫出声来。这两人年纪虽轻,却都是在天下第一书楼的坐忘楼里饱览群书,极有见识,一眼就看出,这个蓝色的火焰,其实是高浓度的念力和元气! 而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李君独,已经有了半个无忧境的实力! 他的实力,已经高过了普通意义上的坐忘巅峰,离“仙人境”的无忧境界,只是半步之遥! 无忧境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能够制造出“无忧气甲”,或者“气兵”,让自己的念力浓烈到足以凝结成形的程度—— 这段日子里,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君独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惊讶,踏出了一步。 那浓烈如同火焰一般的念力,刹那间变成了浩瀚无边的海洋!整个山谷里,都充斥着李君独那可怕的气息。那些气息极具压迫力,众人就算身在神明所设的结界之后,也仿佛能听见隆隆巨响——那是元气与元气之间剧烈摩擦之后,产生的音压! 而这样的音压,甚至如同无数把细小锉子在磨打众人的骨头! 有了那道结界阻隔,众人仍然能有如此感受,而身在那片念力海洋里的宫野常,更是如同身在火海,就连眸子里,都闪动着蓝色的火光。 “臣服,或者死亡——” 李君独淡淡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第321章 兄弟 王太一发出了一声冷哼,显然是极为不快。 别人都以为这个老者是在不屑李君独的霸道宣言,而只有苏渐知道,这其实是因为有人,或者说有神,对老人说过几乎完全相同的话。 这大概就是所谓强者共有的毛病吧——霸道,强势,无坚不摧的信心。 苏渐莞尔一笑,继续往外面看去。 几乎所有人都止住了呼吸,看着那发生的可怕场景。 那蓝色如同汪洋的念力,在山谷里盘旋不止,恰似漩涡。 李君独飞身而起,如一只青鸟,高高跃起;那些念力随着他的跃起,而如同长鲸吸水,又悠悠飞起,随着他的身体升起而如长龙,连接着地面和他的身体——宛如一道长练,又如秋水自天而降。 继而,他在下降。 仿佛一条长龙破水而出,而后猛然扑向他的敌人。 就在这时,宫野常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全身上下立刻被一股黑气所缠绕。那黑气浓烈如同黑夜,幻作了一条长蛇,往天空的那条巨龙击去! 龙蛇之争,终究没有什么悬念。 李君独站在龙头之中,右拳便是龙牙之处。 他俯身冲了下去,向那张开狰狞大口的巨蛇,施展出自己的强大力量。 黑蛇在空气之中颤抖了一下,继而破碎。 龙蛇之争,终究没有悬念。 霎那间,黑色的气流混杂着蓝色的海洋,在山谷里卷起了一场狂涛!苏渐这时才明白为什么李君独会把楚阔和南萱扔进石洞——如果这两人还在外面,暂且不说会不会受伤,至少精神此时,已经崩溃! 那种强者之间对攻的威压,那种气势,绝不是两个物化境修行者能够承受的! 而那个宫野常也不是泛泛之辈,黑蛇破碎的刹那,他便飞身后退,堪堪躲过了李君独的一击!李君独的那一拳砸在地面,一时间草屑纷飞,山摇地动,震得石洞里的人颇有些惶惶不安。 李君独收回了拳头,他看着那个宫野常,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宫野常捂着胸口,惊惧地望着李君独,面目隐约露出了痛苦之色,忍了又忍,却还是喷出一口紫黑色的血水。 “好小子,我和你没完!” 宫野常的痛苦之色转为狞笑,转眼间,几条粗壮无比的大蛇从他的衣袖里钻了出来。那原本空无一物的衣袖,居然能凭空钻出那么几条粗壮大蛇,已经着实令人惊奇,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蛇居然纷纷往李君独游来,口中更是毒雾渐生!那些毒雾渐渐弥漫,将宫野常笼罩! 李君独不屑,他挥动手臂,劲力所至,气浪翻滚,群蛇纷纷飞起,远远落地,便已然不活;那些毒雾自然也敌不过这气浪,也消散一空。 同样消失的,还有宫野常。 ………… 大致为苏渐讲了事情的经过,南萱这才发现,比起自己进这金蛇秘境,苏渐更担心的,似乎另有其事。 为了给苏渐宽心,南萱说道:“不就是担心出去的事情吗?你放心,等到空间缩小关闭之后,就一定会产生裂缝,我们就可以出去啊。” 然而,不等苏渐说话,一向闲不住的楚阔突然叫道:“怎么回事,这个石洞有结界!” 不仅是南萱,就连李君独都微露异色;他并没有察觉到这石洞有什么不妥,才把两人送了进去,听到楚阔这样说,他立刻要过来查看;而苏渐自然不会让唯一一个还在外面的强大家伙就这样稀里糊涂也身陷险境,于是急声道:“别过来!” 他说的及时,李君独的脚步也很及时,就在他陡然感受到一股吸力的时候,他竟然硬生生将身子后跃,险而又险地拉开了和石洞的距离。 就在这时,一个小猴子从石洞里跳了出来;那只猴子十分可爱,金色的毛发在光辉的作用下,金光闪闪。 随后,一只花鸟又飞了出来,嘎嘎地叫了两声,说道:“大笨蛋,大笨蛋!” 李君独再如何冷冽,也不可能和一个鸟治气;但是他的脸色仍然是变了变,说道:“既然这只鸟在这里,那么就是说,老先生,您就是王太一前辈吧?” 老者脸色微变,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来历?” 王太一这个名字,对白鹿书院的弟子来说,当然不会陌生——云梦七秀,不管是哪一个,都是白鹿书院的骄傲。只是,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失踪或者身死,所以楚阔和南萱哪里能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本人? 王太一的淡然反问,无异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李君独点了点头,似乎这已经算是他对这个强者的最高敬意的表达方式。 “自我拜入师门,师父便每年出岛一次,来此为前辈开启小世界之门……不过,这一次出岛之前,师父才对我说了这件事情,并且对我说,如果有机会,便可来此历练。” 当提到师父的时候,就算是李君独也会很恭敬,冰冷的脸孔上,竟隐隐有些温馨。 所有人都听得很迷糊,除了王太一。 “原来是那条狗……” 很显然,王太一很清楚李君独口中的师父是谁,也知道李君独的话语里的每一层含义。 李君独愠怒之色微露,却没有反唇相讥;相反,他反而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姿态说道:“的确。师父他老人家也经常如此自嘲。前辈的事情我只是略有耳闻,不过,将几位同门送进这里,实在是无心之失。希望前辈能够善待他们,好了,晚辈告辞。” “诶,你别走啊!” 苏渐当然知道这个石洞的玄机,自然也明白李君独的意思。 李君独很显然知道王太一在这个小世界的事情,只不过他在见到这个猴子和鹦鹉之前并不知道这是哪里,所以才会贸然把两人送进来。只不过,不负责任的胡闹,这种事情李君独似乎也做得出来。 然而,李君独并不完全是胡闹。 他停下脚步,看了苏渐一眼,眼中有些怜悯,还有遗憾。 “可惜的是,我没有机会替我哥哥报仇了,不过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还给你的,所以,你提一个要求吧,我会满足你的。” 李君独还有一个哥哥?这个事实令人震撼。 苏渐愕然道:“你哥哥是谁?” “雪族军师,李无心。” 第322章 往事如烟 雪族军师,李无心。 那个带走了尔岚的男人。 那个曾经差点就偷袭了北望关,然后挥师南下的男人。 那个带着面具,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无论是何时何地,都极尽优雅从容的男人。 他居然是李君独的哥哥! “那家伙居然是你哥哥?” 苏渐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君独,浑不觉得这两人到底哪里有相像之处。他对李无心的印象很深,见过的次数却很少。那个穿着猩红长袍,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躲在面具之后,鬼祟地摆弄阴谋——这样的气质和形象,和李君独是截然不同的。 李君独看了苏渐很久。 “我们的身世,你还不知道吧?也好,我会讲给你听。你不要惊讶。” 李君独坐了下来,坐在洞外,开始叙述自己的故事。 ………… 北国,雪原。 雪族的领地。 雪族人天生耐寒,但是外来人并不如此。比如李无心,比如尔岚。 尔岚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脚边是一个炭盆。在北国,炭并不多见,甚至算得上是奢侈。因为雪族人天生体质特殊,他们并不惧寒,所以并不需要特意地去创造和学习制作炭,所以这些炭,都是他们从南方诸国,掠夺而来。 来自南国的少女,虽然已经修炼至坐忘境,但终究无法抵御风霜严寒。 看着炭盆里忽明忽暗的火光,尔岚的神色有些黯然。 她有些想家。 她很想祖母。 有时候,她还能想起那个书院;想到书院里的那些景致。 想到某个人。 然后,每念至此,她总能想到哥哥在自己怀中死去时的——温度。 “你不开心?” 不知什么时候,李无心站在她的身旁。她竟然没有察觉到,哪怕是丝毫的声响。这个男人手里提着一壶酒,还有一个食盒,笑吟吟对尔岚说道:“想哥哥了?” 换做是另一个人,都会尽量避免这个话题。因为每当提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尔岚都会很不开心。 如果她不开心,那么提到这两个字的人,下半辈子也很难开心。所以,她身边的人,都会刻意避开这个名字。 但是李无心是一个例外。仿佛人如其名,他似乎真的没心没肺,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慕容羽。 或者,他是为了激发尔岚的仇恨,也说不定。 “你来干什么?” 尔岚看起来并不欢迎自己,李无心并不讶异。他摇了摇头,对这个少女的无礼表示遗憾,然后说道:“刚刚我做了点吃的,觉得还不错,所以给你送来。” 李无心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的精致点心——李无心做的点心,真的很用心。 样式很简单,看来这个男人并不擅长做这些小玩意儿,但是他真的很用心地做了。 尔岚看着这些小点心,突然想起了,在云京里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苏渐被李君独重伤,自己亲自下厨为他做饭。然而,笨手笨脚的自己哪里做得好那些饭菜?到了最后,还是苏渐做了那些菜。菜的味道很不错…… 那个吻,也不错。 她没来由地心烦,看着那些点心,冷冷道:“你身为雪*师,应该想好怎么进攻周国,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些厨庖小道上。” 李无心毫不以为意,似乎已经习惯了尔岚的冰冷,他捏起一块桂花糕,说:“这个东西很难得,我是派人去周国搜集的材料,一路上跑死了很多马,才保证了这些材料的新鲜。尝尝看。” “为了做一块我根本不会吃的桂花糕,值得吗?” 尔岚看着李无心,脸上带着些讥诮的笑。 李无心不以为意,继续道:“我做事情,从来不分值不值得,而只是该不该去做。如果我认为我要做这些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就好像我弟弟那样……” 第一次听到他提自己的弟弟,尔岚有些意外。不知怎的,李无心并不怎么对自己说起弟弟李君独的事情。她还以为是因为两兄弟的不和,如今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君独?他倒也的确是执拗。” 李无心点点头,很赞同尔岚的看法。 “慕容,你知道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破这个世界的格局,推翻那个腐朽的国家。君独他的想法很简单,当他成为了谁也无法战胜的化梦境武者,他就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巅峰。所以他刻苦地修行着,努力着,打败一切比自己强的对手,不断地挑战自己,超越自己。” “可是,他败在了苏渐的手里。所以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一定要为他报仇。而你,你的哥哥也死在了苏渐的手里,所以你也要报仇……我们是利益共同的,慕容,包括我的弟弟。君独进步很快,所以,如果当君独再一次和苏渐对上的时候,也就是苏渐的死期了。” “但是,我们兄弟二人的出发点,却也不完全是为了继承师命,我们也有自己的故事。你想听吗?” 尔岚看着李无心不容拒绝的温和眼神,看着他的脸上的面具,有些迟疑地接了过去。 李无心微笑,称赞道:“乖女孩。” 有些厌恶这样被人亲昵称谓,尔岚不悦道:“你讲讲你的故事吧。” “这个故事很简单。在很久前,那一次周国入侵楚国的那战争里,有两个孩子失去了父母,家人,还有一个妹妹……周人军队不分青红皂白,连普通百姓都不曾放过;后来,这两个孩子被两个高人收养,在一座海岛上各自学习了高人的本领。师命和家仇,就是这两个人活到现在,不断变强的动力。” 故事的确很简单,很直白,没有过多的抒情和激慨。 李无心也很平静,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你是楚国人?” “我的确是周国人,我继承了父亲的血脉——弟弟,他继承了母亲的血脉,楚国人的血脉。” 尔岚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她低下了头,看着那块糕点。 “好了,你继续吃吧,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苏无殇和苏辰,也就是苏渐的两个哥哥,已经死了。” 李无心说着,没有去看尔岚的反应,离开。 桂花糕掉在了火盆里,被炭火烘烤着,灼烧着,渐渐变了颜色。 尔岚看着那火,默然。 第323章 小世界的秘密 鬼岛这个地方真的很特殊。在世俗的世界里,有很多个鬼岛,但是不管哪一个都不是李君独口中的那个鬼岛。真正的鬼岛是怎样的,就算是在修行界里,也是一个谜。知道鬼岛的,当今世上不超过二十个人,这些人,要么是司管天下修行者的紫微阁,要么是耳目无处不在的神鸦司,或者是来去自由的逍遥境修行者,抑或是大周的那位帝王,姬无夜。 但是不管怎样,就算对这些人来说,鬼岛也是一个谜。 李君独是来自鬼岛的,苏渐当然清楚;但是真正令他震惊的是,那个李无心,雪族的神秘军师,居然也是鬼岛传人!而且,他和李君独居然还是亲生兄弟! 而鬼岛,居然是书院前辈的栖息之地! 甚至,初代的白鹿书院院长大人,竟然是那个地方的第一代岛主! 李君独说完了一个简短的故事,仿佛那件故事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只是他越发冰冷的声音显示着他心中的愤怒。 “所以,我没办法把你们救出来——我也没有那个兴趣。” 李君独看了一眼众人,眼中不无嘲讽。 他居然要撇下我们离开?南萱无论如何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他正要离开,就在这时王太一突然说道:“这只人言鸟和这个猴子,还有那条蛇……原来是你师父的?” “师尊怕你太无聊,所以送了它们来陪你。神?对你来说,这些年来不停为你摘果子送水,每日陪你说话的那只鸟才是神。真正的神明怎么可能存在?” 就在这时,王太一突然仰天长笑,笑声如雷贯耳,震得山洞里洞顶灰尘簌簌下落。 “神!原来,不是神!哈哈,不是神!不是神,不是神……” 见王太一形似疯癫,南萱和楚阔心中戒惧,纷纷摆出防御的姿态,苏渐却是默然。 苏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正要说些什么,王太一突然癫狂道:“放我出去!我要和他再战三百回合!来啊!” 李君独的眼中不曾有怜悯。 苏渐怜悯地看着王太一,知道此人已经疯癫。 王太一突然停止了怒吼,目光灼灼看着李君独,冷冷道:“你师父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苏渐暗想:难不成李君独的师父,竟然才是金蛇先生?是了,一年一次开启小世界,和李君独所说的完全吻合。而他的师父,显然不可能是那位神明。 突然,苏渐想到了王太一的那句“原来是那条狗”,立刻明白,王太一肯定与此人见过面,并且不止一次! “我师父没必要见你。如果不是念在算是同门,他根本也不会可怜你。” 王太一怒道:“放屁!我需要他可怜吗?” “你不需要我可怜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平和到了极点,也嘲讽到了极点。 …………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何时来的。 那个老人站在李君独的身边,手里拄着一根手杖,淡然看着众人。 南萱愕然道:“是你?” 这个老者正是那个齐云宗的长老,负责本次金蛇秘境开启事宜。他本应该在洞外负责接引众人出来,但是此时此刻,他偏偏出现在这里。 李君独看了一眼老者,说道:“我师父。” 他倒是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老者会来。 苏渐第一次仔细地看那个老者。因为这个人,很令他在意。 每年开启一次金蛇秘境的人,鬼岛的传人,金蛇先生,“那条狗”,太多的神秘笼罩在老人的身上。 老人却无所谓众人或讶异或愤怒的目光,拄着手杖,走到石洞前,神情悯然,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意服从?” 王太一冷然道:“服从什么?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做别人的看门狗吗?” 老人摇头叹息:“如果不是他的默许,你以为我会能够打开这个神界?你以为我能被允许放这么多人进来?” 在一干小辈里,此时此刻,只有苏渐才知道两人所谈论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神明?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神明,这也与他无关。可是,有些话,他必须得问。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老者眯起眼睛,看向苏渐,饶有兴趣:“不错,不错。可惜,可惜。” 耐人寻味的重复之后,老者却再也不看苏渐一眼,对王太一说:“这些年来,我做了不少事情,你知道吗?” 王太一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除了给他卖命,你还做了多少事?” 不管王太一的冷嘲热讽,老者气定神闲继续道:“我每年开启一次神界之门,让那么多人进来厮杀,就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如果这个小世界不存在了,你也早就死了,还有什么资格跟我大呼小叫?”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说:“您就是金蛇先生吧?” “你可以这样称呼我,你也可以叫我莫闲。” “莫闲?” 确认自己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之后,苏渐咧嘴一笑,说:“前辈一定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所以才在这楚国弹丸之地兴风作浪,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莫闲冷笑道:“我也实在没想到,能够在战场上以兵法克制无心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臭小子。” 苏渐不想跟他闲扯,直入主题问道:“刚刚前辈说自己这些年来故意让那些修行者进来,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天空,缓缓说道:“这里已经不如原来明亮了。” 话中有深意,苏渐猜到了几分,故意讶异地说:“原来这里之前还要更加明亮?” “你可以问王太一,几十年前,这里的天空是不是每一天都如同正午;而现在,这里的光辉。这象征着这个世界就要崩塌,所以在那之前,我做了很多事情,阻止这个小世界走向灭亡。其中之一,就是利用神国的宝物,吸引众多修行者前来,用他们的念力,重新构筑这个小世界。” 第324章 莫闲 话说到这里,苏渐也已经明白了莫闲的意思。 从他刚刚的话里,苏渐不难理解这个所谓金蛇秘境的真相。只是,真相难以消化,所以他一时半会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世界,居然需要用元气来补充,维持,才能不坍塌? 苏渐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所以长大了眼睛。但是比他更加难以压抑心中惊讶的,还有南萱和楚阔。 只有一个地方需要用元气来维持其存在。 神国。 这里是神国? ………… 众所周知的是,神国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的。 所有文学典籍里,都将神国与人世分开;那个地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无论是哪个修行者,多么伟大的修行者,只要没有超越化梦境,没有晋入所谓的“神境”,便无法进入那个世界。而,神境,又其实人类可以进入的? 只要不是神,就无法进入。 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对神国的种种畅想和向往,那个地方,对人类来说,是永恒的追求。所以,关于描写神国的典籍,浩如繁星。但是,无一例外的,所有的前贤都认为,神国的构成元素,最基本的,就是星玉,也就是元气。 因为坠落到人间的那个神殿,便是一个极为巨大的星玉,当它风化之后,人世间的人才得以修行。 所以人们相信,元气,是神国的基本构成部分。 所以,也只有一种小世界需要元气来维持状态,那就是神国。 难道说,这个地方,竟然神国撞击云央世界之后,产生的“神国碎片”! 李君独的恩师,莫闲笑了笑,说道:“当那些修行者在这里战斗的时候,他们的道法便会回归本初,成为元气,并且构成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换言之,滋养这里的,并不是那光辉,而是人类。所以,我才每年开启这里,让他们互相战斗,让他们的元气,修补这个世界。可惜,第一次金蛇宴的时候,就有一个小子偷走了神国玉简。更可惜的是,他修炼不得法,成了一个邪魔外道,还背叛师门,搞的天下一团糟。” 莫闲说到这里,又笑道:“不过说起来,那条蛇是用来保护你的,你怎么会送给那个小子的?” 这句话显然是对王太一所说。王太一面沉似水,道:“哼,几年前那小子来到我的洞前,我看他底子不错,就要教他修行;谁知道他只要我那条蛇……我心想这地方哪里需要一条蛇保护我,又想戏弄他一番,于是说你要有本事你便拿走,谁曾想那条蛇到了他的手里便乖巧无比,并不反抗。他临走之前还讥笑于我,从那时起我便发誓,如果有朝一日老夫我从这里出去,必要杀了此人,以报当日之耻!” 从两人的话里,苏渐不难猜出这两人口中的那小子,便是当日在路上攻击绫儿、适才被李君独击溃的那个人。他想了想,说:“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人,而如果两位都不希望他继续为祸人间,不如就这样把他关在这个神国秘境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算了。” 李君独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慢慢地走到了远处。 “如果把他关在这里,岂不是玷污神境?不过也多亏了他,这一次的元气补充的比较充足,大概几年之内也不用再补充了。” 莫闲的话说到一半,苏渐突然插嘴:“嗯,我想也是,以前辈和君独兄的大能,就算杀了这个人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莫闲突然注意到,这个少年正在飞速做些什么。 他的手里有很多的石子,那些石子被他不停地扔出洞外,形成某种规则的布局。 他在下棋? 苏渐注意到老者的视线变化,立刻说:“如果前辈觉得那样不好,不如这样,您帮我们一把,把我们救出来。前辈不就是看在同门之谊上,才又是送猴子又是送鹦鹉,以保王太一老前辈六十年饮食无忧吗?既然如此,现在有机会救我们出来,不如大发慈悲如何?” 莫闲没有被苏渐的话吸引注意力,他看着地面的那些石子,渐渐明白,那些并不是普通的石子—— 那些是棋子。 “你怎么学会这些东西的?” 他的眼神渐渐凝重,眸子深处,爆发出赞叹。 苏渐见老者没有阻碍的意思,又笑道:“既然前辈看出这些东西的名堂了,那么应该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了吧?” 老者默然不语。 苏渐眯起眼睛,心中暗呼:此人果然是一个化梦境! 在王太一的师兄,吴哲的笔记里,还有王太一的口中,苏渐知道,只要是晋入化梦境的人,都会在梦中进入那个绝谷的神殿里,并且,他们都会看到那十局棋! 苏渐在摆的,就是那十局棋。 老者沉声问道:“你是从哪里看到这个的?” 苏渐抿嘴微笑。 这正是他要达到的目的。 “看到这个,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站在远处的李君独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有些不解为什么师父会有这种反应。 但是莫闲的惊讶只是一瞬,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面沉似水。 “不可能,你只是一个坐忘境,怎么可能看过这些!” 他的失态在苏渐的眼里,却是意料之内。能够成为一年一度开启这个小世界的默认人选,甚至,如同王太一所说的,听从神明的指示,成为神明的“走狗”,这个人必然是化梦境。 而且,既然他和那个什么神明扯得上关系,那么肯定也会对这局棋有所顾忌吧! 事实证明,苏渐的猜想,是对的。 莫闲看了苏渐一会,一种莫名的猜想在心中越来越是强烈和明显,令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看着苏渐的眼神越来越是激动,脸上阴晴不定,似是要把苏渐拉出来吞食,又像是有无限的恐惧。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他呢喃着,苍老的面孔上忽又闪出一抹潮红。 李君独看着老者,寒星般的眸子里,闪动着好奇。 莫闲数度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低声叹息:“可惜,可惜。” 第325章 星辰棋 之前老者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一次的“可惜可惜”却是因为别的缘故。 李君独看了苏渐一眼,眼中仍然有些惋惜和遗憾,却没有再看第二眼,就此随着那个老者离开。 看着李君独和莫闲离开,没有人阻拦两人。李君独居然和雪族的神秘军师李无心是亲兄弟,自然不会想着救数次抗击雪族大军的奋威将军苏渐,这是理所当然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也没有人开口求他们帮忙,也没有人怒骂高喝,这里的人都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就连最恨莫闲的王太一,都保持着冷峻的表情,不发一言。 他转身走进了石洞,把自己藏在幽黑的洞窟里,不发一言。 那只猴子和鹦鹉陪在他的身边,似乎它们并不曾因为真正主人的来临,而对王太一的感情有稍许的改变。 南萱看着地面上的那些石子,知道那是苏渐独门的道法。但是,显然这些石子并没有威力,为什么能够让那个老者产生那种反应? 就在这时,王太一突然说:“臭小子,你的这些棋,我早就注意到了,是神国的道法吧?” 苏渐没有想过隐瞒,之所以一直不说出来,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到处宣扬。但是王太一说出来,在众人的惊讶目光里,他便也不再多瞒,说:“前辈目光如炬,晚辈佩服。” “每一个化梦境的人,都会梦见那个神殿——神殿上刻着那十盘棋……小子,你的到底是什么人?你跟神,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下子众人的目光更加惊讶,尤其是楚阔,目光里不仅仅是好奇,更是一份难掩的激动。 苏渐笑得很勉强:“机缘巧合罢了,我不认识什么神明——前辈,这些就是您在晋入化梦境之时,于梦中看见的那些棋局吗?” 老者表情凝重,并不因为苏渐的隐瞒,而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什么。 “你,在哪里看到这些东西的?” 苏渐却好像没有听见。 他的目光落在了石洞外面的那些棋子上,目光凝重,似是饮酒般沉迷陶醉,不可自拔。 那些石子,反射着不知哪里落下的光辉,熠熠闪烁。 苏渐看着那些棋子,看着那些排列,似乎从中看到了某种可能性。 那些棋子的分布,浑然天成,仿佛天圆地方,仿佛混沌一气,仿佛能够通往未来,包含着无限的可能性。 这一次,这些棋子,仿佛能够瓦解那层结界! 等等! 苏渐突然想到了什么,右手伸进了衣袖,指尖触到了某物。 那是一个浆果。 他把那可爱的红色小果掏了出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咽了口唾沫。 那个红色小果看起来十分可口诱人,刚刚苏渐没有留意到这个水果的味道,但是老者来之后,苏渐突然意识到,这个结界的秘密,可能另有玄机! 它,只能让这个小世界原本就存在的东西通过! 按照那个老者莫闲的说法,这个世界的构成,便是元气。那只鹦鹉、那只猴子、那些水果、那些石头都可以轻易穿过那个结界;那么就是说,只有这个世界的元气,才能通过那道所谓神明设下的结界。 元气便是元气,难道也有分别? 苏渐不知道,只是,看着那个果实,他心里有别的想法。 他的专注,只有南萱懂。于是她保持了绝对的沉默,然后对楚阔摆出噤声的姿势。 苏渐伸出手,触碰那看不见的屏障。那道坚强并且柔韧的力量仍然存在,虽然变得不再那么抗拒苏渐,却仍然保持着最后的警惕。苏渐若有所思,收回了手,望向仍然摆在外面的那些棋子,之后,闭眼;同时,他的脑海中闪现了成百上千的可能性。那外面的棋局,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变化着棋型和形势。 一颗颗棋子,在他的念宫上方,宛如寥寥星辰,闪烁不定。 紧接着,星辰开始慢慢变多,仿佛开始一颗颗醒来,眨眼。 但是,这些星辰之中,又有一些在慢慢地消失,仿佛睡去。 亮起,灭却,灭却,亮起……这些星辰慢慢变化着,仿佛遵循着某种规律。 突然,苏渐睁开了眼睛,惊喜道:“我明白了!” ………… 柳寒鸦坐在高崖上,看着下方那处山洞,微笑不语。 他的脸上挂着期待,眼中满是欣赏。 “他终于明白了些什么,看起来又要成长了。” 沈雪朔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的侧脸,默默不语。 “我曾经喜欢过你。”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 但是柳寒鸦没有太过震惊,似乎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震惊——哪怕,有一个女孩喜欢过他,这个女孩的名字叫沈雪朔。 如果换做是别的男人,大概会疯狂吧。毕竟,那是一个集高贵、美丽、强大于一身的少女。 但是柳寒鸦没有,他置若罔闻地看着那一处,似乎期待着苏渐的出现。 “可是,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很可怕。” “是吗?” 仿佛是为了敷衍,所以柳寒鸦只是淡淡地回应,脸上并没有任何特殊表情。 沈雪朔抿嘴,一抹略带苦涩的微笑从她的嘴角泛起。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苏渐的身上;那个眼神,正如他很久以前看自己的那样。 她知道,他永远不会那么看自己了。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比自己天赋更高的人,那就是苏渐。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让苏渐来到这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他不利,他只是想让苏渐在逆境之中成长。 然后,苏渐做到了。 ………… 苏渐放弃了摆棋。 他知道自己如果只是遵循着那些棋局的话,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苏渐不再摆弄那些棋子,而是冥想。 那道屏障,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屏障,而是意障。 那些阻碍,也不是阻碍,而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的念宫影响了自己,所以他出不去。 所以他在脑海之中,开始下棋。 第326章 破境无忧 庄玄青留给了苏渐一样东西。 那是一滴血。 但绝不仅仅是一滴血。那滴血融化在苏渐的心里,在苏渐的念宫里,融入了每一个角落。那血液里的意念,那些朦朦胧胧的记忆,代表着庄玄青的修行记忆。这些宝贵的记忆和经验告诉苏渐,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困难。 想要出去? 那就要战胜自己。 这道结界有缝隙,那些缝隙,便是出去的关键。 在念宫里,苏渐看到了满天繁星,也看到了那神殿十局里若干的疏漏之处。这十局棋固然精奥非常,但是只要是棋,就有不足,只要是棋局,就有它的失败一着。 在脑海里,苏渐改写了那些棋局。 念宫里,那墙上的十局棋,悄然改变。那些不再是神明的棋道,而是苏渐的感悟;那些不再是神明的专属,而成了苏渐的个人财富。它们依循着苏渐的意志,改变了自己的顺序,然后成了十局新的棋。 于是,苏渐体内的念力,便缓缓开启。 那些念力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那层屏障,因为它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的力量,更不再是神明可以管控的力量。 所以苏渐不再被那屏障所苦。 所以他挥手,无形的屏障便碎成了有形的晶壁;霎那间,碎片纷飞,落在地上,化为了晶莹的流光。 他走了出来,看着外面的风景,深深地吸了口气。 ………… 柳寒鸦眯起眼睛看着苏渐,一时颇多感慨。 他居然能打破自己念宫桎梏,居然能够改变自己念力的结构,甚至,破坏那结界? 看来,他的成长,真的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沈雪朔的眸子里,登时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无忧境。 那个曾经京城闻名的纨绔公子,经过了短短一年时间,从坐忘中境,堕至废人,又一路攀升,最后,今天,成为了一名无忧境的大修行者,踏入了仙境,距离神国,又近了一步——这一切,都只是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真可谓人生如戏。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沈雪朔不会承认这一点。就算一个人再怎么天才,也有他的界限。但是,这个人却成长得飞快,每一次,他都能在逆境之中变得更强。白鹿祭如此,绝谷神殿如此,荆山山脉如是,今日亦如是。 柳寒鸦微笑,拂袖起身,往远处走去。沈雪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蹙眉问道:“你不看了?” 柳寒鸦没有回头,平和的声音仿佛溪水淙淙:“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的。” ………… 苏渐走了出来,并没有特别的喜悦,或者兴奋。 他知道自己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由内而外,改变了他整个人的气质。 他知道自己居然成为了无忧境。 这从头到尾都有些莫名其妙,他没有心理准备,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然后,他感到身心一片空寂宁静,一时之间,并没有喜悦忧伤,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情感,只有一片浩瀚空寂。 这就是无忧境的修行者在破境刹那的心境,无忧,并不仅仅只是无忧,更是不见了一切的喜怒哀愁,心如止水宁静。 南萱等人跟着他走了出来,浑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王太一。 一个六十多年未曾踏上外界泥土的老人,对哪怕是最寻常的草地都表现出一种犹豫和陌生,接踵而至的,则是难抑的激动和喜悦。他的眼角浊泪泗流,嘴唇嗫嚅着,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悲伤。 苏渐对老人说:“如果前辈不介意,请和我们一起回到书院吧,我想书院里的弟子们也一定会很开心的。因为您可是在世的,唯一一个书院化梦境前辈啊。” 说到化梦境,老者突然想起莫闲来。王太一登时怒容满面,低声怒道:“哼,莫闲那个老小子,别让老夫抓到,否则,老夫不将其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苏渐耸了耸肩。显然,与选择违背神明意愿而被关了数十年的王太一相比,选择服从的那个莫闲自然是悠闲得多。只是,这个人的秘密,显然也不少!鬼岛之主,化梦境,神明的仆人……无论是哪种身份都足以令苏渐感兴趣! 神明,到底长什么样子? 南萱掩口一笑,劝道:“师叔祖,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又何必如此执着呢?要我说,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她并不知道老人和那个莫闲有什么纠葛,只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去劝解;但是老人却并不买账。 苏渐拍了拍南萱的肩膀,示意她不必继续这个话题。但是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亲昵和温暖,在南萱的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涟漪。她微笑看向苏渐的手离开自己的肩头,眼中多少有一丝留恋。 苏渐没有察觉到那一丝留恋。 原来无忧境是这种感觉? 他握了握拳头,感到自己比以往更加强大起来。 不仅仅是念力的强大而已,更在于,他的力量十分的纯粹,不再是那种力量的扩大,而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虽然自己还是自己,但是自己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一样了。他看着远处的山,知道那座山是自己的;他看着天上的云,知道云是自己的。 这天地万物,都是他本身。 在破境的刹那,他看到了满天繁星。那些繁星之后的黑夜,深邃不可测。可是,当苏渐真的想要去了解那片黑夜的时候,他却成了黑夜本身,无比静谧,无比的安宁。 安乐无忧,仿佛徜徉在生命的本源之处,仿佛躺在妈妈的怀里。 然后,苏渐就知道自己不一样了。 根据庄玄青给予苏渐的经验,他知道自己破境了,这一切自然而然,并没有什么痛苦或者毅力的体现。 就在这时,王太一的声音突然传来:“破境,不仅仅看天赋,也不单单看毅力,更要紧的,是机缘……” 他深深地看了苏渐一眼,以一种羡慕却又同情的目光,说出了心里的嫉妒。 “年轻人,你的命好。” 第327章 出界 单单只是命好两个字,还无法道尽苏渐的机缘玄妙。 从那个世界死掉之后,竟然还能在这个世界复活;除却话本小说里的那些奇异经历,这已经足以令人咋舌。对苏渐来说,重生这件事情本身,已然是大机缘。而之后的破境,提升,破境,提升……这些事情反复的发生,对苏渐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 真正可贵的,绝不是顺其自然而得到的东西,而是无论如何得不到,或者说,那些极容易失去的东西。 人说,想要晋入无忧境,唯有心如止水方可。苏渐虽然无忧境了,但是心如止水对他来说,还很难。 你还记得我吗? 你过得还好吗? 我已经是无忧境了,尔岚。 他在心里默念着,怀念着那段日子。他们在房间里修行,尔岚在一边指点。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而那句话,却还在耳边回想。 一时间,苏渐的思绪百转千回。 老人突然仰天长笑,笑声清亮,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和豁达。 苏渐知道这个老人喜怒无常,大约是因为被关的太久的关系,这个老人有些喜怒无常。苏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愤怒起来,所以不自觉地将楚阔和南萱挡在了身后。老人回头看苏渐,隐约猜到了苏渐的用意,赧然一笑,道:“老夫我欠你一个人情。” 苏渐微笑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人情债。我也是遇见了前辈,才突然境界提升的……说起来,还要多谢前辈。” 看着苏渐说话的样子情真意切,老者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天色突然微微变暗,仿佛落日西沉。 “不好,这个小世界要提前关闭了!” 老人白眉耸动,望向远处,忧心忡忡。 天空比之前暗了几分,老者眯起眼睛,似要从那晦暗的天空里寻找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天空又恢复了明亮。 这样的异变意味着什么呢?苏渐隐隐猜到了什么,不由地,开始感到震惊。 王太一皱眉,望向远处,说道:“想要关闭这个小世界的,是莫闲——我知道了,以前之所以每隔三天小世界才会关闭一次,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这一次小世界开启,到现在,才两天时间,看起来他的修为比去年更加精深了。” 苏渐下意识地问他:“如果被关在这里,会怎么样?” 王太一觉得对方已经忘记了自己被关了六十多年的事情,不悦道:“不知道。” ………… 莫闲站在蛇洞之外,看着那酷似蛇头的洞口,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若有若无,落进李君独的耳朵里,别有一番欣悦的意味。 “师父,我还没有遇到什么高手。” 李君独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师父不让自己在里面继续留下去。那些修行者,未必是所有修行者都会让他失望。 老者莫闲撑着手杖,似乎没有那根手杖,他便无法站立,说道:“你看不见高山,是因为高山遮住了你的眼睛。” 为什么小世界在关闭的一瞬中断?莫闲猜到了某种可能性,并且,那几乎是唯一的可能性。 只有他,才能做到。 如果是他的意愿,那么,也该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莫闲想到这里,看向李君独,用慈爱而低沉的音调说:“不过这个世界终究是你们的舞台,这片天空也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战场,君独……你,还有你哥哥,我对你们充满了期待。所以这个舞台,我们这些老头子,并不会轻易登场,所以,剩下的一切,都要交给你们了。知道吗?” 这一番嘱咐,或者说嘱托,多多少少令李君独不解。 他看着老人,没来由地觉得,老人真的已经老了。 ………… 想到刚刚天空产生的异样,绫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离开。 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罗盘。说是罗盘,实际上并不如何硕大,而是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儿。就算她是一个女孩子,也可以轻松握在手里。 任何空间都有入口,这个入口或许并不明显,但是根据这个罗盘,她便能很轻易找到。 这个是师父交给她防身用的,是轩辕宗的神器秘宝。虽然其他宗门也或多或少有类似手段就是了——不过他们休想造的出如此精巧的灵器。 她皱眉看着那精巧罗盘上的指针晃动,等了一会,那指针终于往某处停下,她才收了起来,往某处走去。 ………… 一个人直起腰来,看向天空。 他下意识地提了提蒙面巾,皱起眉,然后突然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条金属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根香。 那根香在他的念力注入下,倏然冒出青烟,紧接着香顶端燃烧起来。 青烟袅袅,往某个方向笔直而坚决地飞去。 他把一张弓背在身后,扔掉了手里的香,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 树影里,柳寒鸦施施然走着,似乎并不着急赶路。枝桠和繁叶的影子在他的脸上交错,别有一番美感。 他的嘴角带着笑,那笑意温和,且充满了愉悦。 他的身后,跟着沈雪朔。 沈雪朔看着柳寒鸦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冷声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柳寒鸦的微笑更加和煦,如同春风化雨,如同细柳斜阳。 “我们也出去吧,从这个小世界的出口。” ………… 苏渐等人往山谷跑去,而领头的,当然是最为渴望自由的老人王太一。 老人虽然还没来得及恢复元气,但是因为身体早就和剑融为一体,所以跑起来速度并不慢。他像一把快剑,阻挡他前进的那些拦腰高的草丛纷纷辟易。 众人跟着老者,在这个紧要关头,就连苏渐都没有心思开玩笑。 这个小世界,是神界,也就是说,除非莫闲再一次打开这里,那么再没有人可以放他们出去,所以他们也要抓紧时间。尤其是王太一,他好不容易看到了自由的希望,可不希望在这个地方在继续待下去了。 第328章 招徕 现在正是白天。 公孙清扬焦急地在洞外徘徊着,四周静的可怕。当然,他并不害怕,只是石洞里的那些气息变得有些微弱,所以他感到焦急,并且为苏渐感到担心——当然,还有悄悄离开自己不知去向的楚阔和南萱,这两人,九成九就是进了里面!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进去,和贪生怕死之类的价值观无关,只是因为他此时此刻,就应该在此接应,否则苏渐他们出来了,自己却进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走了出来。这个男子如同闲庭信步,步履之间尽显优雅,仿佛与这一切都融为了一体,显得静谧而从容。 公孙清扬面露喜色,迎上去叫道:“柳寒鸦,诶,沈雪朔……你们怎么在一起?苏渐他们呢?” 柳寒鸦微笑看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是沈雪朔却抢先道:“我们走散了。” 公孙清扬自然更加相信沈雪朔,心下虽然仍有疑虑,却没有说出来。沈雪朔也不理会他,兀自走到一边,不理公孙清扬,不理柳寒鸦,一个人站在树荫下,似乎有些心事。 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但是刚刚她和柳寒鸦的周围并没有人,这一点,她很确信。所以,那个人并不是跟着自己出来的。 看起来,那个小世界的出口真的散乱无章,也不知道苏渐他们是不是足够幸运,能不能找到出口。 这个人看到沈雪朔和柳寒鸦,有些疲惫的面容上不免多了几分惊异和戒备。他缓缓拉开了和两人的距离,确认两人不会突然动手,又轻蔑地看了公孙清扬一眼,倏然远去。 公孙清扬被他的眼神气得够呛,虽然说他知道在场三人之中,自己的境界最低,但是好歹也是坐忘中境,居然被同为坐忘境的人鄙视了,也没办法说理去。 一个又一个人走了出来,偶尔也有两人结伴而出,看起来感情很好。 但是,出来的,终究只有寥寥数人。有的人更是一出来便往远处飞奔,不知是为了逃脱身后的追击,还是避免和公孙清扬等人的战斗。 这也就意味着,其他人,兴许都死了。 公孙清扬心中一沉,看着这些人默默离开的背影,他不难猜到,其中某些人,手上未必没有一两条人命。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没有时间为这些人感慨,他继续往石洞里观瞧,感应,毫不觉疲累无聊。 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她手里抱着一个小狗似的可爱小家伙,看眼神有些疲惫。这个人就是轩辕宗的少女绫儿,她怀里的那只小熊看起来萎靡不振,似乎在里面遇到了相当严重的危机。 公孙清扬终于看到了一个熟人,连忙问道:“苏渐呢?” 绫儿皱眉道:“我没见到他们。” 她完全没有了几天前的活泼天真,像一个经历了红尘万劫的女子一样,闷闷不乐地走到了一边,坐在一块大青石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周树也走了出来。他看见绫儿之后,原本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叹息道:“师叔,宫野常跑了,我们的弟子都……” 绫儿打断了他的话,说:“我回来的路上都看到了……我说小师侄啊,我们可能要死了。” 这种丧气话从小姑娘的口中说出来,多多少少有些令人发笑的可笑。但是周树却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轩辕宗大批精锐弟子都派了出来,只为了除掉那个宫野常,可是,如今宫野常没死,那么就意味着他会卷土重来。到时候轩辕总能不能承受住宫野常的报复呢? 绫儿站了起来,对公孙清扬等人说:“那我们先走了……” 就在这时,周树突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公孙清扬面前,说道:“公孙先生,白鹿书院还缺教习吗?” 这个要求很明显,很****地表达了他的想法,而且很婉转地将他的心思和卑微传递了过去。 公孙清扬皱了皱眉头。 这个年轻人居然想要得到书院的庇护? 他未免有些看不起他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书院自然还是需要教习的,尤其是驭兽师这样的人才……不过我们要的不是一两个,而是一大批,周师兄,你办得到吗?” 公孙清扬听到这个声音,惊喜无比。 苏渐微笑着从石洞里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赫然跟着南萱楚阔还有一个不知名老者,以及一只猴子和一只鸟。 这种怪异的组合令公孙清扬瞠目结舌,特别是那个老者,带着一股子绝世强者的意味。那道从他行走之间散发的强者气息,如同真正锋利的剑,令公孙清扬既惊且畏,一时之间,竟变得拙嘴笨舌起来:“这位前辈……你……” 王太一看着公孙清扬的服饰,又看看他领口的书院标志,就知道他是这一代书院的教授。不过他可不会对公孙清扬客气,而是冷冷说道:“想不到书院年轻一代越来越是不济,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人,也可以当教授了?” 身为书院可能是百年来最年轻教授的公孙清扬,脸开始红了起来。他也是一个极为精明的人,从苏渐的眼神里便猜到了这位老者的来头不小,当然不敢反驳,便像一个乖乖的学生一样,静候一旁。苏渐这才有机会出来介绍,说:“这位是我们书院前辈,百年前的剑神,王太一前辈!” 公孙清扬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眼睛瞪得极大,指着王太一,连说话都有些磕巴:“你……你说他……他是……王、王……” 苏渐很同情地看着他,觉得这个家伙真是给书院的人丢脸。 相比之下,周树和绫儿虽然不是白鹿书院众人,却也没有惊讶到口舌不清的地步。两人对视一眼,慎重而恭敬地说:“见过前辈。” 就在这时,王太一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少女的身上。 刚刚,她的身边,分明是有一个男子的。可是,那个男子,居然不见了? 还是我的错觉? 第329章 南萱的坐忘 那个少女见王太一盯着自己沉思,有些不悦,适才一霎那产生的些微向往和激动也打了折扣,当下不卑不亢道:“原来是剑神前辈……晚辈沈雪朔,修行日浅,还望前辈多多指教。” 公孙清扬也注意到场间少了一个人,愕然道:“柳寒鸦去哪里了?” 王太一的眉皱的更紧。 以他化梦境的修为,居然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那个人的修为,看来并不弱于自己。他想了想,问道:“你们说的那个柳寒鸦,是什么人?” 公孙清扬心中暗想,大概是柳寒鸦不想和白鹿书院的老前辈接近,所以独自离开了吧。他微笑,行礼,尽显书院年轻一代的风采,说道:“前辈,那个柳寒鸦是应天书院的学生。想来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所以离开了吧?” “应天书院的学生?” 什么时候,应天书院也有这样可怕强大的学生了? 王太一心里想着什么,嘴上却没有说。 就在他和公孙清扬说话的时候,苏渐已经以书院教习的身份,对周树等人发出了邀请:“我们白鹿书院向来讲究包容并蓄,不管是宋国,楚国,还是梁国,抑或是南方岛国,只要是愿意进入白鹿书院,教授修行道法的,我们白鹿书院都十分欢迎。” 周树十分高兴。因为苏渐这样说,除了合乎轩辕宗的好处,更加为轩辕宗贴了一层金面。明明是躲进白鹿书院避难,却成了教授道法;就算是宗主,也不会拒绝的。因为现在的轩辕宗,根本禁不起任何的打击了。 而且,这一次捉拿叛徒宫野常,周树是众弟子的核心人物,更在师叔绫儿之上。他的想法,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宗主长老的想法,所以他觉得那些前辈们应该会同意自己的看法,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苏渐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为难之处,所以恰到好处地递去了橄榄枝,为了让对方的顾虑全消,他又说:“我们白鹿书院,任何时候,都欢迎像轩辕宗这样的朋友的到来。白鹿书院有轩辕宗,想必也是如虎添翼吧!” 周树笑了笑,问道:“不过,这件事情很重大,不知道书院前辈们会不会……” “这一点请放心;正如我刚刚所说的,白鹿书院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加盟;而且,院长是我师伯,棋圣是我师父,我还是当今太师,奋威将军,靖远侯,背后还有整个苏家和军队的支持……” 还不等苏渐自吹自擂完,远处的沈雪朔突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苏渐不满看去,却恰好看见对方脸上忍不住露出的一丝笑意。 她也会笑? 苏渐有些傻了。 ………… 作别了周树和绫儿等人,苏渐等人下了山,来到了城里,住进了一个客栈。 老人王太一六十多年没有好好地洗澡,衣衫褴褛,在山上还没有什么,下山之后,进了客栈,却还差点被小二拒之门外。说实话,这位老先生的衣着打扮,实在是和乞丐无异。不过化梦境的高人自然有自己的风度,当然不会跟一个小二计较,否则只消他伸手一指,就算是一百个小二哥,也得命丧当场。 苏渐多掏了些钱,安排小二哥为王太一香汤沐浴,自己则躲进了房间,洗澡,更衣,吃饭,最后满足地躺在床上。 也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睡过一觉了。说起来,自从从北方回来,然后便进入荆山,然后进了什么金蛇秘境,苏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这样的休息机会真的不多,所以苏渐很享受,很珍惜。 夜深人静。 苏渐突然从梦中醒来。 众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为了保证女孩子的安全,苏渐房间的左边,是南萱,而右边是沈雪朔,楚阔和公孙清扬还有王太一则一人一间,在对面。 南萱的房间,有动静。 苏渐侧耳听了听,只听见南萱的呼吸声,越来越是急促。 这一点让苏渐感到不安。 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当南萱和自己去北望关的路上,在那个客栈里的那件事。那时候,南萱在沐浴之时看见了一只老鼠,当时苏渐贸贸然冲进去,还被南萱用“沙”意迷了眼睛,好几天都没有恢复过来。想到那个时候,苏渐刚刚坐起的身子,又躺了下去。 可是,南萱的呼吸声真的很不寻常;一开始她的呼吸还颇为急促,后来却频率多变起来。时而急促,时而悠长的呼吸声,令苏渐极为在意,也浮想联翩。 就在这时,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于是他立刻开始感知。 南萱的念力波动,果然异乎寻常。 苏渐立刻坐起来,望向墙面,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墙壁,看到另一侧的南萱。 虽然他不能,但是,他的念力可以。 无忧境的能力,实在是太过玄妙。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失去自我而膨胀起来。 就算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苏渐仍然可以感受到,或者说,“看到”南萱。 他的目光没有被墙壁阻隔,而是落在了南萱的房间里,落在了南萱的身上。这种奇异的感觉一开始时吓了苏渐一跳,等他适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变得异样平和。 南萱脱去了外衣蓝裙,只穿着薄薄的亵衣,曲线在月光里看来极为诱人。她以仙女坐之姿盘坐在床上,两手捏诀,正在冥想。 苏渐能看见这一切,甚至感觉,只要自己愿意,自己的目光就能穿透那衣服,把南萱看得一清二楚。当然,这是因为南萱的境界远不如他的关系,他也知道,如果南萱现在是无忧境,那么,也能感应并且屏蔽掉自己的目光。 但是苏渐当然没有去看南萱的身体,他的目光落在了南萱的身上,然后看到了她体内的经脉。 那些经脉里,念力如同溪流淙淙,迅速流淌着,循环着。从她的头顶到尾椎,顺着经脉循环往复。 她的念宫也开始发生变化。 苏渐想要指点什么,却突然发现,室内还有一个人也在看。 他吓了一跳,往某个方向看去,却是愕然。 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某一种气息,以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形式存在,感觉好生熟悉——原来是沈雪朔。 她也在关注着南萱? 沈雪朔的意进入了这个房间,并且默默关注南萱。 原来,她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苏渐如是想着,知道对方也发觉了自己,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就在这时,南萱突然睁开了眼睛。 苏渐嘴角的微笑越发不可抑制。 她,坐忘了。 第330章 噩耗 一大早起来,苏渐伸着懒腰来到客栈一楼。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坐在桌边,等着他来,然后一起开饭。苏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实在是太累,所以睡的太死。” 王太一道:“是因为昨晚太累了吧?” 他的话里有话,除了沈雪朔之外,别人都是莫名其妙。苏渐嘿嘿一笑,说:“原来前辈也知道了。” 就在这时,南萱说:“苏渐,吃包子。” 看着她纤纤玉手推来的一屉雪白热乎的包子,苏渐微笑。他知道南萱实在吸引自己的注意,似乎是生怕自己察觉不到她的进步。 这样的丫头哪里还像是白鹿书院那个乐科教习? “包子很好吃哦。” 苏渐一口塞了一个肉包子,感觉味道的确不错。 这样的答案显然不是南萱想要的。她的脸色立刻暗淡下去,透着一股子不开心。 苏渐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她的快乐,同时也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微笑,柔声说:“恭喜你,坐忘境新人……” 南萱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满是幸福和得意。 最后发觉的,自然是楚阔:“哇!你坐忘啦?” 公孙清扬微笑,他自然一大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怜楚阔还是少年心性,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就在这时,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些人风尘仆仆,满面风霜,走到客栈一角,便面沉似水,一个个垂头丧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二为他们叫了吃食,然后为他们倒茶。其中一个人突然说:“这一次货丢了,也不知道东家会怎么罚我们……” 另一个人则说道:“得了吧兄弟,能把命捡回来便已经是不错了。谁能想到那些狼崽子会突然出现?” 又有一个人说:“总而言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们,不要多想了,这一次北望关被破,倒霉的何止是我们?昨天我还听说,雪族连破大周十二城,再这样下去,都快杀到云京啦!” 什么! 苏渐等人面面相觑,心中的震惊自然无以复加。 雪族人入侵?连破十二城? 这是怎样的速度?这是怎样的强度? 在座之人,没有人比苏渐更加了解雪族人的强大。他甚至只要那些人破了北望关,没有高大城墙的阻止,他们在平原上便会如同入圈的野狼,肆意厮杀软弱的周国绵羊! 苏渐一念至此,再也忍不住,走到那些人身边,问道:“各位,冒昧问一句,周国怎么了?” 那几个人吓了一跳,但是见苏渐面有焦虑之色,只当是他有什么亲人在周国,又见他一身周人服饰,于是回答说:“周国被雪族人破了北望关。雪族大军十万人挥师南下,短短十几天里,便连下大周一十二城,势如破竹……我们几个人本来只是负责运送货物,不想路上也被雪族的游骑兵撞上。好在那时那游骑兵只是一个人,而我们扔下了货物也得以逃生。丢了那些东西捡了一条命……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跟老爷交代呢……” 说到这里,几人都是神色黯然。 苏渐心里也不是滋味,道了声谢,脸色沉重地走回了桌面。刚刚南萱破境的喜悦,此时此刻,已经是荡然无存。 北望关一破,还有其他的城关可以阻挡;也不知那些雪族人是破了哪些城池,也不知道周军此时伤亡如何,是何人领兵,朝廷有什么旨意…… 苏渐心思纷乱,一时间,再好吃的东西也入不了口了。 公孙清扬皱眉道:“看来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动身回国……我想,朝内一定是混乱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说道:“哦,既然如此,我就去北方一趟。只要对方主将一死,形势定然可以逆转。” 众人目光同时落在那人身上,目光不一而同。楚阔和公孙清扬自然是看到了某种希望,沈雪朔却是漠然;只有苏渐,眼中带过一丝黯然,不知想起了什么。 说话的人,是王太一,当之无愧的当世绝顶高手。如果是他愿意出手,那么别说是当初和沈雪朔不分上下的那个雪族无忧境老者,就算是雪族所有高手齐出,也未必能挡得住王太一的一招半式。 化梦境,就算是沉寂了六十年,也依然是化梦境。 “前辈……如果,如果……” 苏渐犹豫再三,有些话也不知该不该说。 老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渐,说:“如果什么?” 苏渐想了想,说:“如果对方军中有女人,还请手下留情。” 老人长笑一声,拍了拍桌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苏渐的话,身形陡然消失。 苏渐还没来得及说完,老人便走了,这一切都发生得始料未及。苏渐想要阻止也是来不及,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我们也赶紧回国吧。” …… 大周,云京。 中年男人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风景,眼睛微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老者从城楼下走了上来,看了看中年男人,躬身道:“丞相,神鸦司探报,苏渐未死,而……小姐回来了。” 丞相沈彬微笑,嗯了一声,拍了拍老者的肩膀,说:“好啊,回来就好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不死不也不错嘛。哈哈。对了,让你办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老者面无表情道:“丞相放心,一切都照常进行。” “好,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就在这时,那个老者突然说:“丞相,小姐回来了。” 刚刚他已经说过一句小姐回来了。 这一次,他又说了一句。 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某个少女。 老人能感应到少女,因为实力相近,所以他能告诉沈彬,小姐回来了。 “好,我们下去。” ………… 苏渐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面沉似水。 从南方回来的一路上,他都能听说不少消息。毫无例外,这些消息都是坏消息,不外乎前线失利,不外乎某位将军打了败仗。 他在城门前停下,几个士兵围了过来,面无表情道:“检查,下车。” 苏渐叹了口气,举出了一个木牌。 “原来是将军……属下失礼,不过,现在情势非同寻常,所以仍然需要检查,望将军海涵……” 士兵一丝不苟地检查马车,一干人走了下来,面面相觑。 苏渐看着他们搜查,突然有一个士兵对苏渐说:“将军,有一件事,不知道将军知不知道……” 苏渐看着他。 那个士兵低下头去,说:“两位苏大人……他们……走了。” 第331章 命令 第一次来云京,正版的苏渐三少爷死了。 上一次回云京,苏渐送走了尔岚的奶奶。 这一次回云京,苏渐的两个哥哥也走了。 每一次来到这个城市,苏渐总会面临死亡。似乎他本身就是某种不祥的集合体,所以他的到来,无一例外能伴随着死亡气息。 他如是想着,一言不发。 他一个人坐在马车上,拒绝了其他人同行的要求,赶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匾额已经破碎,是被某种强大力量震碎的。 地面已经没有任何血迹,但是从某些角落,苏渐还是能看见一些暗红。地面开裂着,房屋歪斜着,不知要有怎样的对攻,才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他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看着,看着这些浑然不是自己家园的场景,心有些痛。 他走到了后花园,想到了那些月圆下,苏无殇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有自己的承诺。 他答应苏无殇,找个机会,兄弟三人一起喝酒,聊天。 苏无殇真的把这个弟弟看得很重,那时候,当他知道尔岚是杀死苏渐的罪魁祸首时,仍然体谅弟弟的感受,而没有对尔岚说什么;苏辰虽然一向冷言冷语,却是真正的严肃兄长。 他们对苏渐都很好,包括那个早已经离世的父亲苏焕也是这样。 苏渐坐在花坛的边沿,看着地面横生的杂草,神色黯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安静了一会儿,便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一身文士打扮,相貌斯文,谦和有礼,对苏渐说:“大人,请移步一叙。” 苏渐抬头,问:“你是谁?” “紫微阁,段紫鹰。” ………… 段紫鹰这个名字,苏渐没有听过。但是,苏渐更加不知道的是,段紫鹰曾经监视过自己一阵子。 段紫鹰到现在也忘记不了那两个小混混的尸体。那两个小混混全身的骨头都断了,然后毙命。但是在今天,已经是尊为太师、奋威将军、靖远侯的苏渐,更加是无忧境的超强修行者,这两个小混混的死,已经算不得什么。 苏渐不知道段紫鹰对自己的某些误会,也不知道这两个小混混是死在谁的手上,也不知道有人曾经想用这两个小混混的死来牵制自己。但是一路上,他看着段紫鹰阴晴不定的脸,总归是察觉到什么,于是不悦起来。 “你刚刚说,有我感兴趣的事情要告诉我,是关于凶手的事情吗?” “刚刚大人没有问,现在大人又何必问,等一会就知道了。” 段紫鹰向来是铁面无私,就算是当年坐忘境的修行者邱远,犯下了****之罪,他一个区区物化也将其逮捕归案。 紫微阁总司天下修行者,虽然恐怖不及神鸦司和那位大司空,但是,在自己的职责上,紫微阁每一个人都竭心尽力。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外的风景,并不回答苏渐的问题。 马车终于停下,苏渐后下,落在地面,看到的,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衙门。 这就是总司天下修行者的紫微阁?他眉尖微耸,感受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强大气息,产生一丝警惕。 里面至少有三个无忧境的修行者。 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苏渐跟着段紫鹰往里面走着,面沉似水。 段紫鹰带着苏渐来到一个大厅,便站在一边,看着前方的空气,仿似木人。 过了一会,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个人看起来大约六十来岁的年纪,按理说早应该告老还乡。不过修行者的年岁向来不是问题,尤其是在紫微阁这种地方,年岁和资历,往往代表着修为和辈分。 苏渐知道对方很强大。 但是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强大。 那个老人坐在案后,随意挥手,铺开一条锦卷,看了看,然后才慢悠悠说:“苏将军……” 对方以将军相称,苏渐知道这是以军方角度进行的对话,于是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说:“大人好。” 老人望向苏渐,眸子里多了些赞赏,也有些别的东西。 “苏将军为国操劳,本来应该让你在家中静养些时日,料理些兄长后事,不过此事实在是关乎国家大事,所以老夫不敢迟疑,便派了紫鹰前去苏府,若有打扰,请勿见怪。” “敢问大人是?” “老夫是紫微阁大司辰杨林……苏将军,你知道老夫为什么要让你起来吗?” 苏渐摇了摇头。杨林神色沉重,道:“老夫之所以请将军前来,是为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便是想要告诉将军,皇上病重。” 苏渐眉头一挑。 这个小细节没有逃过杨林的眼睛,他看着苏渐愈发凝重的表情,说道:“嗯,将军果然不同凡响,老夫只是说了一句话,将军就大概猜到了……那么老夫就再说一句吧,将军……也就是,苏府遭人偷袭的那天……有人进宫行刺!皇上他已经不省人事多日,恐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就算是紫微阁,也不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能说的。 君王,关系着国家的未来。即便是君王真的行将就木,也不能在任何一个光明正大的地方说出来。 杨林继续道:“第二件事,是关于偷袭将军府,杀死两位苏大人的凶手的……这个人,苏将军应该不陌生,她就是……您的原配夫人,前征西将军之孙,叛将慕容羽之妹,慕容尔岚。” 室内的气氛陡然凝固,一道寒意以苏渐为中心,慢慢地扩散开来。 他望向老人,眼睛里的血丝满布。 “不可能。” 老人看着苏渐,站起身来。本来有些干枯瘦弱的老人,站起来之后,身子便如高崖般伟岸。 “没有什么不可能。神鸦司,紫微阁,两方人马多处探报都显示,是慕容尔岚所为……” 苏渐看着老人,两拳紧握,骨节发出阵阵脆响。 老人漠然,说道:“不管事情真相如何,苏将军……紫微阁统领天下修行者,自然对阁下也有约束之权,我,杨林,在此代表紫微阁大司星大人命令你,捉拿慕容尔岚回国……” “不得有误!” 他顿了顿,清矍的眸子微微眯起:“若有必要,杀无赦。” 第332章 紫微阁 老者说完,便低下头去,看着桌面上的卷轴,皱起眉来。 他大约是习惯了发号施令,所以说完这一切,并没有在意苏渐的态度,开始忙碌自己的其他事务。然而,苏渐并不是他的属下,也不是他的仆人,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老者,默不作声。 老者伏案提笔,正要批阅公文,突然发现苏渐并没有离去,不由好奇看向苏渐,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苏渐看着他,面无表情,神色漠然。 老者放下笔,微微有些不悦,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吗? 纵然是杀死自己两位兄长,但是苏渐并没有打算因为这个就去责怪尔岚,或者怀疑尔岚。 因为他很了解尔岚,尔岚就算有什么仇怨,也不会拐弯抹角地去找苏家两个兄弟报仇。她会冲着自己来,因为她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骄傲,都要直率,都要恩怨分明。 这就是尔岚,巾帼而胜男。 他看着老者,目光之中尽然是不悦和不喜。老者看出了他的不悦和不喜,没有再问第二次——因为长久以来,没有人让他问过第二次,哪怕是那位紫微阁的首领,大司星大人也不行。 苏渐看着老人,面无表情说道:“慕容尔岚我会去找,凶手我也会去找,但是,我希望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插手。” 很显然,无论是神鸦司,还是紫微阁,在对付国家叛徒的事情上,都不会遵循单打独斗的风格。说是让苏渐把她找回来,大概也只是为了让苏渐知道这件事情而已。重点在于,尔岚必须回来,至于是谁能把她找回来,而她是生是死,似乎也没有太大关系——对这些位高权重之人而言,便是如此。 苏渐的叛逆目光令老者感到很有兴趣。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的眼神,那是很棒的眼神,令他赞赏。 却不能令他喜悦。 “我说过了,慕容尔岚是叛贼,经过神鸦司和紫微阁两司查探,绝不会有错。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且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紫微阁也会派出其他的修行者北上,捉拿此女……” 苏渐突然说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就比比速度,看看究竟是你们紫微阁快,还是神鸦司快,或者我比较快?” 杨林脸色微微森寒望着苏渐,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你靖远侯,不过是一个末等爵;奋威将军也不过是一个偏将,品不过四级;就算是太子太师,也并无实权……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与本司嚣张?大周的修行者多如繁星,逍遥境或许难寻,要在云京里找出无忧境,不说一百个,二三十个也是有的。如果你不愿配合我们紫微阁,那么紫微阁也可以自行派遣他人前去。” 苏渐往前走了一步,离老者更近了一些,眼神冰冷。 “我刚刚说过了,找回慕容尔岚,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老人呼吸略微一窒。 他也是无忧境的修行者,在无忧境二十多年,他的阅历和经验绝非苏渐可以比得上,但是……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可怕的杀气。 从那个温和年轻人的眼睛里,身体里透出的杀气,浓烈如同火焰,又似是寒冰,无形无质,却令人心悸。就算是他这样的人物,也有几分忌惮。 但是他哪里会被区区杀气吓到,何况,这里是紫微阁总司所在,天下修行者敬畏之处,他不相信苏渐敢胡来。 苏渐并没有想胡来。之前的愤怒和激动在一瞬间便平复下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又缓声说道:“以我的实力,抓回一个慕容尔岚是轻而易举之事,希望大人给个方便,给我一个月,我一定把慕容尔岚带回大周。到时候,经过审讯,如果凶手真的是慕容尔岚,那么便听从大人发落……就算是我,也是如此。” 大司辰杨林看着苏渐,默然不语。 段紫鹰却被两人的气势震惊。他从来没见过谁敢跟那位老先生如此顶撞,难道这小子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吗? 仿佛过了好久,大司辰才缓声道:“这样,此事事关重大,尤其是因为,此次雪族大军南侵,雪族军师和慕容尔岚日夕相伴,形影不离,所以慕容尔岚的身上,肯定有很多雪族大军的情报。我们要抓她回来,也是为了抵御外敌。所以本司必须派出其他的修行者前去抓捕慕容尔岚,不过本司答应你,一定会让你看到活人……在处刑之前,一定会让你看到他。这是本司对你的承诺,如何?” 杨林已经让了一步。 苏渐如果再不让步,显然再也得不到任何的让步。他看着老者说道:“那么希望大人履行诺言。” 说完这句话,他便告退,转身出了大厅,走出了紫微阁。 事情变得少许棘手,令人不安。 他很不安。 是尔岚杀了两个兄长? 又是谁夜闯皇宫,刺杀皇帝陛下? 尔岚,真的是你吗? 你就那么恨我吗? ………… 出了神鸦司,一路向北,苏渐来到了皇宫玄武门前。 一路上,议论声不绝于耳。一种恐慌弥漫在空气里。败讯,败讯,还是败讯,这样的气氛如同瘟疫,令人难熬。 苏渐来到宫门前,出示了腰牌,一个内侍立刻迎了上来——皇帝陛下早已经安排,只要苏渐一来,便立刻引他去见。所以苏渐毫无阻碍,一路上心事忡忡来到了皇帝寝宫外。 寝宫里一片死寂,但是隐约有脚步声响起,看起来是有不少太医御医正在为皇帝陛下诊断。 那个内侍对两个侍卫介绍了苏渐,随即离开。两人是生面孔,大约是因为上一任已经殉职了吧。 苏渐感应四周,只觉得周围四面八方都是修行者,只不过这些人气息都隐藏得很好,所以并不容易被察觉。大约是为了防止第二次刺杀,所以戒备森严,更胜之前。 难道人总是在吃亏之后,才知道小心谨慎吗? 第333章 驾崩 苏渐如是想着,迈步走进寝宫。 当初正牌的苏渐喝了混进隐春散的合卺酒之后,昏迷不醒。当时不少宫中御医都认识他;如今他在云京里更是一等一响当当的人物,如今真有天下何人不识君的气势。那些御医自然也有不少人听说过苏渐在白鹿祭上恢复李君独心脏剑创的事情,纷纷振奋起来,无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走到床边,苏渐看着那个躺着的男人,从他略带痛苦的面容上,苏渐试图找到一丝以往的豪爽和意气风发,但是却失败了。 这个中年人皱着眉,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梦见了什么。 苏渐摇了摇头,说:“如果各位相信我,我看看。” 也不由那帮太医们阻拦,苏渐伸手握住了皇帝陛下姬无夜的手腕,感应着他体内的伤势。 姬无夜的心脉已经被震碎,能够活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些太医们耗费了多少灵丹妙药和心血时光。只不过,这一切都徒劳无益。 苏渐有些后悔,自己应该早点来的。 如果能够早点回来,哪怕一天…… 最诡异的是,皇帝陛下的体内,还隐约有毒素流动。这些毒素随着他的心跳,在体内慢慢蔓延,渗进了经脉,深入骨髓。 苏渐抬头,看向众人。 他的目光凌厉,被他目光触及之人,尽皆下意识地躲避,也看不出谁的心里有鬼。 “皇帝陛下体内的毒,是怎么回事?” 沉默。 “没有人知道吗?” 还是沉默。 “……” 那些太医你看我,我望你,谁也说不出来,只不过一个个面如死灰,不敢言语。想来他们都知道此事,只不过都保持了某种沉默。 苏渐明白了。 如果是在遇刺之时中的毒,那么这些太医早就会针对毒素,进行治疗,至少,不会保持沉默;然而这些人都保持沉默,显然,这毒药是在遇刺之后中的! 在为皇帝陛下诊治的期间,皇帝陛下的每一碗药都经过严格的排查,还有专人试药,各种验毒的工序,最后这碗药才有可能进入陛下的口中——那么,是谁,有这样的本事,不仅能下毒,还能绕过这么多人? 可能性有很多。有可能是药本身有毒,有可能是中途有人下毒,有可能是在喂药的时候,那喂药之人下毒…… 甚至,不需要有人在药里下毒——针灸的金针就可能有毒。 总而言之,此事牵涉甚广,如果要追究起来,会死的,何止是在场的数十个太医御医,甚至连那些太监都不能幸免…… 会死的,何止两三百人…… 而相对的,死人事小,万一闹得军心不定,民心不稳,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这些人保持沉默,就是希望能瞒混过去。反正陛下也救不活了,那毒只是为了确保陛下必死,不管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连累自己去死? 生命都是自私的,人都是自私的…… 苏渐脸色如铁,冷笑。 是谁,那么手眼通天? 就在这时,苏渐不断输入的念力,起了作用。那些念力可以修补陛下破碎的心脉,不知为什么,却对那些毒素没有任何作用。 但是陛下还是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然后群臣皆跪,赞颂着,陛下千秋万岁。 苏渐没有跪,如果他松手,皇帝陛下就会死。 有人预料他会出手,有人知道他的本事,有人知道他精通坐忘楼一楼的所有书籍,知道一些奇门道法能够挽救哪怕垂死之人的生命。于是有人下了毒,这些毒在苏渐的念力作用下加剧,更加深入,瞬间就会要了陛下的性命。 幕后之人,心思深远得可怕。 皇帝陛下看到苏渐,微笑。 “原来是……你回来了……” 气若游丝,说话却很顺畅,看起来陛下很宁静,很平和。 这样很好。 苏渐挤出一丝微笑,说:“嗯,我回来了。” 皇帝陛下突然难过的说:“张公公死了。” 苏渐知道皇帝陛下说的是那个形影不离左右的老内侍,现在想来,那个老内侍也是一个坐忘境的修行者呢。 苏渐没有回答,于是皇帝陛下继续说:“雪族入侵了吧。” 苏渐眸子一缩,人说皇帝陛下一直沉睡不醒,想不到一醒来便能掌握全局,堪称智者! 他连忙问道:“陛下,刺客是什么人?意师?武者?剑师?还是……” 皇帝陛下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但是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他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你……” 说到这里,即便是他,也有些心绪起伏,不能安宁,所以呼吸急促起来。 苏渐皱眉,无忧境的手段递出。 皇帝陛下眸子陡然清亮,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他看向苏渐,却发现对方有些萎靡。 这是苏渐的无忧境手段,他称之为“两仪”。两仪相生相克,此时所用的,便是相生手段,将自己的身体状态“复制”给对方,并不是解毒,也不是互换身体,彻底治愈的可能性也约等于零,却可以让对方的痛苦减少。但是相对的,自己却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痛苦,所以苏渐无法完全让陛下精神奕奕,因为那种痛苦,令他无法忽视,无法专心。 皇帝陛下摇了摇头,说:“朕果然没看错你。苏渐,你听着,朕知道自己不行了,你不要浪费太多的念力。” 苏渐笑道:“陛下忘了,臣的念力不值钱。” 皇帝陛下微笑,这个男子性子豁达,看起来并不贪生,只是眼中仍有些许遗憾。 “太子姬剡,皇位给他。朕封苏渐为威远公,征北将军……苏渐,我知道你军中资历尚浅,可是如果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你父亲那样的大将……大周交给你了。” 苏渐点了点头,看着中年人,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剡儿他生性刚愎,但是本性善良,我儿子不多……他是最适合的一个。一国之君,影响这个国家的未来……而一国之君的老师,则指引这个国家的未来——苏渐,希望你能好好教导他。” 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临终嘱托。 没有什么,他若不行,你可取而代之的试探。 苏渐点了点头。 “只可惜,我还没有……跟你好好下一盘……” 第334章 危机 皇帝陛下驾崩,享年四十五岁,谥号孝威皇帝。 苏渐看不出皇帝陛下何处有威。从认识,到永世诀别,两人相交不多,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在围棋上。 只是,可惜的是,就算是临死前,苏渐都没有认认真真地跟陛下下过一盘棋。对这个棋痴来说,是不是有些残酷? 皇帝驾崩,是大事。举国皆惊,撼动民心,震动军心。 雪族人的进攻节奏会加快。 苏渐知道那雪族人为什么这么快,因为他们有一个好军师,李无心。 还有一个,无比聪明,了解周国的女人,慕容尔岚。 …… 皇帝陛下驾崩,二十七天之后,太子方可登基,那是旧例,是古礼,不可变更。 但是太子此时,可以监国。 皇帝陛下入殓,几天之后,将会送进皇陵。而这几天,苏渐有很多事情要做。 因为他的头衔很多,责任便很重,很重。 姬剡坐在御书房里,青稚的脸上仍有一丝茫然和悲伤,但是当他拿起卷宗奏折的时候,他便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也不是一个可以胡作非为的太子,而是一个皇帝。 苏渐很高兴看到太子殿下有这样的变化。不久之前他离开云京的时候,这个太子还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今天,这个孩子终于长大了。 “殿下,此时此刻,你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他没有穿朝服,而是书院教习的院服,一身白衣胜雪,看起来有些哀戚。 太子殿下姬剡抬起头,对苏渐说:“本宫……还是有些忧虑。二弟他比我强,很多大臣都暗中站在他那边,如果他们逼宫,我该怎么办?” 苏渐不知道该赞叹,还是该遗憾。 姬剡的想法和做法,不能说错。他是一个太子,明天就是皇帝——虽然二十七天之后,他才能正式登基,但是在很多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他准备了很多手段,防备很多事情——逼宫,外侮,门阀的攻讦,还有人心。 但是他依然很紧张。 “太子怕死?” 被逼宫的下场,往往很可怕,要么是死,要么是终生的软禁。每个皇帝死之前,都会为太子扫清道路,但是姬无夜没有来得及。 他只来得及为长子找了一个好老师。 苏渐站在御书房的中央,看着太子,语气平和。 姬剡摇了摇头,撩起长袍站起,走向苏渐,沉声道:“我不怕死,我只怕内乱。” 苏渐没有说话,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姬剡似是有无限的烦恼,走到一边,说道:“二弟姬渊无论是见识手段,还是才德皆在我之上,朝中老臣有半数都倾向于他……我这些年来也并没有与他相争之意,所以才故意行为不堪,放浪形骸,希望父皇将我罢黜,立他为储君。谁知道父皇临终前,仍然一意孤行,立我为帝。先生,我怕我登基那天,会有一场波澜浩劫。” 苏渐仍然沉默。 姬剡气恼道:“值此外敌入侵之际,如果我们兄弟相残,那大周天下就必然无存。我一人之安危无足轻重,但是大周千万黎民何辜?而且,棘手的还不只是这个。应天书院背后有沈彬,南阳书院背后有安家,朝中大半势力都归于两人。这两人处心积虑多年,就算是父皇也不能妄动,何况我?到时候群臣分为两派,只怕内政不稳,那才是最可怕的。” 苏渐看着姬剡,这张稚嫩面孔上满是焦虑,令他心生感慨。 生在帝王家,也不知是福,还是命。 “陛下,还有什么没说的吧?” 他改了称呼。 因为已经过了子时。 外面的星辉没有变化,仍然清冷。 但是御书房里的气氛已经改变了。 苏渐的一句话,给了苏剡平静的力量。 “陛下临终之前,没有来得及找你,对不起……我听说,那个时候,太子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的,但是,在我看来,那是因为陛下信任你,并且,已经默认你成为一国之君。不管别人怎么看,太子殿下,你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逼宫?对不起,如果有人敢逼宫,军方不会同意。为什么,因为苏家不会同意。因为我,不会同意。” “江山由谁来守?不是那些文官的嘴皮子,不是某人和他的神鸦司,都不是,是军人。而苏家的追随者,大都是军方的将官。现在,苏家只有我一个人,说一句犯忌讳的话,我,就是军方。自古以来,都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军方的支援,那些人都不过是摆设。就算他们能让别有用心之人坐上龙椅,我也照样能把他拉下来。” “内乱?陛下的成长让我感到高兴,所以我也想让陛下高兴——我保证,不会有内乱。我不知道某些人怎么想,但是我会去改变他的想法,让他的想法顺从我的想法。这是我的能力,希望陛下能够放心。” 看着姬剡的神色平静下来,苏渐的眼神也宁和下来。 御书房里很沉默。 姬剡颤声问道:“先生打算怎么办?” 苏渐皱眉道:“我的时间也不多,所以希望能速战速决。” 他很高兴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变化,或者说,看到这个年轻人稳重的一面。以往的轻浮是为了让父亲罢黜自己的太子之位也好,还是掩藏的心机、让对手轻视自己也好,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是仁德也好,还是心计也罢,只要做到其中一点,姬剡便可以做帝王。 这个国家需要一个帝王,而苏渐想要满足那个人临终前的愿望。 因为他欠他一盘棋。 所以他还还给他一个国家。一个稳定的,昌盛的,战无不胜的国家。 “先生要怎么做?” 苏渐看着姬剡,突然有一种预感。 那种预感,很不好。 但是,他现在很赶时间,所以管不了太多。 “我会帮你登基,会帮你成功,会让你成为皇帝……” 苏渐叹了口气,走出了御书房。 夜色漫漫,慢慢地吞没了他。 第335章 苏渐开始讲故事 这几天,注定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 客厅里,坐着一个老者。老者看上去清瘦,颔下一缕长须在夜风里微微飘动,正在闭目养神。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手臂上搭着一件锦袍,走到老者面前,说:“父亲,夜凉风急,还是早点休息吧。” 老人接过衣服,却没有披在身上。他放在一边,抬头看那年轻人,说:“白阳,你怎么也不睡?这几天事情很多,你得好好休息才是。” 那个言道首臣安士儒,和这个年轻人安白阳,形容样貌的确有六七分相似,谁也不会认为他们不是父子。 但是他们真的不是亲父子。 安白阳是被安士儒收养的义子,后来安士儒才有了亲生孩子安以凌。但是他对安白阳的感情并不因为亲生骨肉的临世而稍有变化,仍然视如己出,好生关爱。 不是父子,胜过父子。 安白阳对安士儒说:“父亲,您是在等人呢?” 老人继续闭目,说道:“是啊,等人,有人会来,所以我就要等……如果你不着急睡,你也等一等吧。” 安白阳依从地侍候在了一边,也不坐下,而是看着外面的夜色,陷入了思索。 就在这时,一个家人进来,禀报——征北将军苏渐拜访。 他果然来了。 安士儒睁开眼睛,说:“有请。” 过了一会,苏渐在那个家人的指引下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净白的白鹿书院的院服,看着英俊倜傥,却掩藏不住他的倦意。 安士儒笑道:“原来是苏将军,恕老朽身体不便,不能起身相迎,失礼了,失礼了……” 苏渐微微一笑,说:“哪里,该是我失礼了才是,这么晚还来贵府打扰……大公子好,好久不见,你也清减了……怎么,二公子不在吗?” 安白阳行了礼,便站在一边,目光落在地板上,就好像突然发现自家地板有什么新奇之处一般。安士儒却笑着说:“犬子如今已经长住神鸦司,就连我也不怎么见到他。” “哦,原来是这样……” 苏渐若有所思地端起桌上仆人送来的茶水,品了一口,眉间微挑,啧啧赞叹道:“好茶啊,人言安大人精于口享,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大人这茶是从哪里产的,京城还有没有地方卖?” 安士儒爽朗笑道:“哪里哪里,老夫我哪里懂什么茶,这茶叶也是从南方楚国送来的,我只是觉得它卖的贵,便觉得是好茶了,哪里知道什么好坏,漱口牛饮罢了。” 苏渐也笑了起来,说:“大人风趣了,不愧是言官之首啊……” 安士儒微笑,再不说话,似乎在等苏渐的下文。 老狐狸。 苏渐心中暗骂,脸上微笑依旧,说道:“这么晚前来拜访,实际上是听了一个故事,觉得很不错,又想着大人是言官之首,见解必然独到,所以前来讨教,希望前辈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不过老朽还真是很好奇,到底什么故事,将军但说无妨,我,也长长见识嘛,哈哈……” 苏渐微笑。 “从前呢,在山上,有一个茶农,有两个儿子。老茶农是一个好人,每年摘下茶叶、炒制之后,都会赠予邻居很多茶叶,为人慷慨。有一天,老茶农死了,临死之前呢,把茶园交给了大儿子;而二儿子呢,只得到了一小片土地用来种菜。大儿子这个人呢,平日里游手好闲,和邻居关系处的也并不好。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大儿子去管理茶园,因为以后或许会再也得不到不要钱的茶叶了。二儿子也许并不介意,老老实实地耕地。但是很多邻居都对二儿子劝说,说,这茶园那么大,大儿子又那么笨,哪里能照料得好这茶园?为什么不让大儿子去种菜,让二儿子去掌管茶园呢?” 苏渐说到这里,安白阳原本下垂的目光突然抬了起来,看向苏渐。 苏渐看了安白阳一眼,微笑更甚。 “原本二儿子并不想占据茶园,或者是因为不愿,或者是因为难以启齿。但是,在众人的撺掇下,他终于忍耐不住,要求兄长交出茶园。而兄长却也认为弟弟并不足以担负这份责任,所以也不愿意让出。再者,长幼有序,怎么可以破坏规矩?所以两人厮打了起来。” “后来,两人争执之后,都受了伤,无力再战。可就在这时,突然来了一群强盗。这些强盗抢了两人的钱物,还烧了整个茶园。后来……” “后来,所有的邻居,都没有免费的茶叶可以喝了。” 苏渐说完,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再一次赞叹道:“好茶。” 安士儒微笑道:“好故事,好精彩。” 苏渐摇了摇头,说:“故事固然是故事,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的利害。但是往往当局者迷,人们总是看不见潜在的危险,不是吗?” 安士儒看着那个年轻人,第一次有了赞叹之色:“一年之前,苏家三公子还只是流连于风月场所,酒肆瓦舍之间,纵情声色犬马……不过今天看来,世人都误解了苏将军了。” “世人都看错我也不要紧,也许他们昨天看错我了,今天看错了我,明天仍然可能看错我。但是我依然是我,不怕别人误解我。” 安士儒再一次细细打量苏渐,目光灼灼,仿佛要把苏渐看穿。 苏渐坦然坐着,大大方方地让安士儒看,毫不介意。 “苏家三子,果然气度不凡啊。” 他赞叹一声,转身离开了客厅,边走边说:“老夫累了,人老了,熬不得夜了,将军勿怪啊!” 苏渐微笑,站起身来,说:“那么大人好生休息,告辞了。” 安白阳搀扶着安士儒往后院走去,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苏渐身上。 苏渐往外走了出去,从安府走出。 安士儒坐在卧房的椅子上,喝了一口凉茶,皱起眉来。 “嘿嘿嘿,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安白阳伺候在父亲身边,淡淡道:“无非是唇亡齿寒的老道理,可是我们……如果帮太子即位,真的能分到什么好处吗?” 安士儒皱眉道:“自古以来,都是强者为王……唉,早知道应该早一点把兵权夺到手中的!” 第336章 轩王府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苏渐很累,但是再累也是值得的。 苏焕救过他,甚至是为了他而受伤,最后被人杀死;苏家兄弟也待他很好,给了他家人的温暖。 他们死了,那么他就必须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国,贡献出自己的微薄力量。 月明星稀,不远处几声狗吠传来,让这街道上格外清冷。 苏渐跳上马车,对车夫说:“回将军府。” …… 第二天,整个云京沉浸在惊讶和哀伤之中。 孝德皇帝并不见得有多么文治武功,英明了得。但是,他是真正做到了爱民如子的皇帝,深得民心,所以,当“驾崩”这个噩耗传遍云京的时候,整个云京都陷入了深深的哀恸。 苏渐走在路上,听着周遭乱糟糟的一切,有些心烦意乱。 他来到轩王府。 轩王姬渊是次子,在诸皇子之中堪称最贤明者。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皇帝陛下没有立他为太子,只怪皇帝陛下驾崩太过突然,所以没有来得及改变主意。 原本皇上刚刚才至不惑之年,如果不是遇刺,将来的漫长岁月里,也随时有可能改变主意,作出最正确的选择吧! 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但是,与苏渐无关。 他走到轩王府前,府兵分成两列,一个侍卫首领对他说:“止步!” 苏渐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而无比熟练地掏出了腰牌。 那个侍卫首领脸色变了变。 今天,整个云京都知道,先帝驾崩之前,将苏渐连续拔擢,从一个偏将军,擢升至征北将军,并且托孤于他。这份信任罕见,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先帝为什么对这个年轻人如此看重,恐怕先帝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他临终之前就是那么做了,有诸多太医和内侍为证。 还有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圣旨。 这道圣旨原本是打算在苏渐回国之后,由皇帝陛下亲自下旨宣布的。 这道圣旨就放在御书房里,盖上了玉玺大印。 这样一个人物,为什么要来到轩王府?他不是太子的人吗? 在那个侍卫首领陡然恭敬的躬身行礼时,苏渐信步走进了轩王府。一个下人带着他往里走去,然后将他安置在了大厅。 苏渐喝了一口茶水,索然无味地到处走走。轩王府,他是第一次来,对这个二皇子,他之前并没有见过面,所以他不知道这个素来以贤明著称的孩子,是一个怎样的少年。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出来,他行走之间,每一步步距都一模一样,就算是用尺子量也未必有如此精准。他的脸上的微笑也仿佛雕刻好了的一般,就算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也未必能如此自然而威严。 只是十四五岁,就令苏渐感受到不逊于其父的气势。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拥护他。 姬渊躬身一礼:“拜见苏太傅。” 称呼他为太傅,而不是太师,显然这位皇子在心中仍然把苏渐当成一介武夫来对待。因为太师是负责太子文教,而太傅才是负责保护太子、教导太子武术的人。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苏渐站了起来,同样行了一礼,说:“二皇子客气了,臣愧不敢当。” 君臣永远是君臣,就算是苏渐,也必须遵守这样的规则。何况,他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吵架的。 姬渊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水,以超出这个年轻的孩子的成熟,微笑,道:“太傅大人来鄙府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按理说,二皇子该去守孝。” 皇帝驾崩,不管有什么事情,就算是远在异国他乡的藩王,也应该回京进宫为君王守孝二十七天。 不论是谁。 姬渊没有去守孝,这有些别的意味。 “是大哥派你来抓我的?” 苏渐感到头疼。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就算是看上去再怎么老练成熟,实际上也脱不了“年轻气盛”这四个字。轩王表现的稳重,却远不如他看上去的稳重。 “先帝驾崩,你身为儿子,身为臣子,都该前去吊唁。” 姬渊默然一笑,没有说话。他把茶杯放在一边,看着地面,说:“我们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苏渐看着那条幼龙露出了獠牙和利爪,皱眉,稳坐。 “外人……臣是先帝托孤大臣,并不是什么外人。小王爷,你知不知道,现在情势有多么危急?” 他站了起来,微怒道:“现在雪族大军已经入境,欺辱我们的同胞,杀死我们的百姓,如今,千钧一发之际,小王爷你能不能表个态?是要拥护自己的哥哥,还是要谋反?” 谋反,这两个字有点重。但是,苏渐说他是谋反,那么他就是谋反。 姬渊微笑,冷笑,讥讽和嘲弄地笑。 “我谋反?不说皇位到底谁属,就算是所谓遗命,也当不得真。” 苏渐两眼微睁,涩声道:“小王爷,你要,谋反不成?” 青稚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酷微笑,少年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这么说,可是,为了这个国家,我不会让大哥当皇帝。” 苏渐缓缓坐了下去,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吐出了一口气。 今天,本该是所有皇子去皇宫为先帝守孝的日子。可是,有一个人没有来,那就是二皇子,姬渊。在这个时候,无论是什么用意,无论是什么目的,他都应该去,哪怕是做个样子。可是他没有去,而是在家中歇息,这样一来,就算是那些想要拥护他的人,又怎么能够继续拥护他呢?一个不孝的人,怎么能成为天下人的仁君呢? 如果他无法成为仁君,无法成为皇帝,苏渐也可以掉头就走。 可是他有一种预感,预感这个孩子,背后有人挑唆。所以他直接来了,想要当面问清楚,想要当面弄清楚。 “为了大周,不让太子即位?为什么?” 姬渊奇怪地对苏渐说:“你昨晚对安大人说的故事,我已经听过了,难道你以为讲一个故事就能安抚人心?” 第337章 吊唁 那个故事寓意很深。 如果同室操戈,那么要如何应付外敌? 如果外敌入侵,那么大臣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所以,不再会有人得到免费的茶叶。 可是,这个道理很多人都不懂,所以,苏渐想要从源头处掐断隐患。 二皇子没有去吊唁,这是对先帝决定的一种无声抗议,还是表示他在秘密策划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他今天不出现,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京城里将会出现兄弟相残的一幕。不管登基的是哪一位殿下,结果都不会是周人想要看到的。 二皇子的缺席,令人不安。这位皇子的背后,站着丞相大人,那位丞相大人是整个大周最为可怕的人物,因为他的身边,站着神鸦司的大司空。 大司空的实力,很多人都说,已经到了逍遥境。 如果发生了宫廷流血的事件,那么对大周人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 雪族人会趁机加强攻势,说不定明天,就会攻到云京城下。 说不定,大周国就此结束。 所以苏渐对安士儒讲了那样一个故事,他很确定当时没有人在附近,但是,这个故事,是怎么传进二皇子的耳中的呢? 苏渐不知道,他只感觉很冷,很害怕。 二皇子姬渊坐在椅子上,涩声道:“兄弟阋墙,我也不想。可是大哥这些年来做了什么,你应该也清楚。我很担心,他不能让大周渡过这个难关。” 苏渐从对方的苦涩里,看到了不忍,看到了悲伤,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他精神一振,说:“攘外必先安内,这一点不必我说,你也知道。现在的事情很简单,只要你愿意退让,我向你保证,你的大哥一定会抱住这片基业!” “是吗?” 姬渊苦笑,冷笑,莞尔一笑,似乎在嘲笑苏渐的天真。 “我的哥哥我最清楚,他并不是一个负责的人。看吧,当江山落在他手里的时候,这个天下就离结束不远了。而且……就算我是他弟弟,现在这么多人拥护我,那些人以后会怎样,我会怎样?谁说得清?” 苏渐沉默。显然,这个才是问题的命门所在。 一个新的帝王诞生,也就意味着无数鲜血的流淌。 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帝王,必须要有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自己的人脉。如果没有,那么就意味着软弱。如果他的手里没有军权,那么他就无法做主;如果朝纲被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控制,那么他便没有发言的权力,这一点,苏渐比谁都要清楚。 所以一个合格的帝王,在登基之后,会处理掉很多的人和事。比如不同派阀的大臣,比如桀骜不驯的将军,比如,在某些方面优胜自己的兄弟,甚至自己的姐妹。 姬渊的一丝很明白。不是他不想退,而是他担心,将来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会死。 苏渐吐出了口气,说:“这一点微臣可以作保,只要有微臣一天,王爷你必然会无恙。” 姬渊看了苏渐一眼,从他的眼里,姬渊只看到诚恳和自信满满。 他笑了笑。 “罢了。” ……………… 姬剡跪在灵柩前,两眼红肿,神思恍惚。 他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焰和迅速化成灰烬的纸钱,默不作声。 先帝在很久以前就常言,驾崩之后,诸事从简,就连哭声,也只“早晚十声,多则必罚”。所以没有人哭得死去活来,有的,只有安静。 丞相沈彬跪在地面,面无表情看着地面上自己衣襟的图案,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士儒也是一般模样,似乎并不急于行动。 姬剡跪在蒲团上,冷漠观火。 过了一会儿,他招来一个内侍,问:“怎么,还没有轩王的消息吗?” 那个内侍低声道:“轩王殿下还没有现身,可能还在府上……” “父皇驾崩,居然敢不来,真是不孝!把他抓来,我倒要看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内侍的高声通传之声:“轩王殿下到!” 远处,一个少年急匆匆往这里走来,他的脸上满是泪痕,涕泗横流,跌跌撞撞地往灵柩跑来。 “父皇!父皇!” 他只是重复这这两个字,哭得凄凉,没一声哀哭都发自真心,诚恳得令人心碎。 姬剡看着弟弟被内侍扶着虚弱跪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苏渐从外面进来,跪在了群臣之间。 是他? 靳剡皱了皱眉。 ……………… 去相府的路上,一辆马车慢慢地前行着。 沈彬坐在马车里,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不由笑了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相府幕僚最是知道沈彬的脾气,知道他此时看似是笑,实则极为气恼,于是问道:“丞相大人,是不是为了早上的事情烦恼?” “哦,我写在脸上了吗?” 他反省似的询问,似是对自己喜怒形于色而不太满意。 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轻易让人看穿自己的想法,那意味着浅薄和弱小,也是致命。 沈彬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那个幕僚笑道:“当然不是。属下,只是斗胆猜测罢了。” “哦,那你说说,我是为了什么而烦恼,说对了有赏,说错了,你立刻下去,不要再来见我。” 那个幕僚谦卑一笑,道:“想必丞相是为了轩王的事情而烦恼吧。原本轩王殿下已经不来了,偏偏他又来了,这样无异于是向新陛下表现自己的软弱和顺从。这……属下听说,他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苏渐。” “哦,原来是因为他。” 沈彬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 “听说苏渐去了一趟轩王府,出来的时候,便和轩王两人一起,直奔皇宫。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苏渐竟然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说服了轩王放弃夺位,我们辛苦经营了那么多年……” 沈彬突然说:“停。” 他叉着腰,笑眯眯地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意识到了什么,因为恐惧,笑容僵硬了不少。 “我告诉你,我忠于的,永远只有陛下一个人。陛下的意愿,我一定会达成,没有什么经营,也没有什么阴谋,你知道了吗?” 他冷笑着对那个人说, 第338章 热血 皇帝陛下入殓,入陵,一切都稳步进行着。 其他的事情,也稳步进行着。 雪族人在汜水关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守关的,是前阵子因为丢了北望关而被削职,后来又被重新启用的帝国新星将领,前征北将军苏焕的得意部下,秦沐。 秦沐带着三万铁甲,在汜水关布下了坚不可摧的防御。而他面对的,是十万雪族将士。 苏渐站在军部大堂里,看着前方传来的战报,眉头深锁。 如果是秦沐的话,加上汜水关的城墙,抵抗那些雪族人,大概能撑一个月左右。时间紧迫,他必须赶紧动身。 但是在那之前,苏渐打算回一趟白鹿书院。 苏渐离开了军部,孤身一人,往白鹿书院走去。两者之间距离倒并不远,苏渐加快步速,便可到达。 刚刚在军部,苏渐看了很多的资料,虽然大部分都是一扫而过,但是那些东西都已经记在了苏渐的脑子里。 他有些忧虑。雪族大军进入周国国境之后,目前沿着最佳路线挥师南下,已经被隔绝在汜水关一代。到了后面,便是徐子陵一代的丘陵地形,翻过这篇丘陵地带,然后越过一片一马平川的平原,便能到云京。 以狼骑的速度,大概只需要半个月。 苏渐皱眉。这样的速度,就算是紧急调动全国的军队,都未必能及时增援云京。 所以他必须要做一些事情,这件事情,关系到大周的将来。 突然,一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苏渐抬头看去,感到有些意外:“柳寒鸦?” 柳寒鸦微笑对苏渐点点头,说:“苏兄。” “别苏兄苏兄的,我又不是马卡龙。你后来去哪里了?” 不知道苏渐在开什么样的玩笑,柳寒鸦这样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说:“哦,因为应天书院和白鹿书院素有积怨,我怕那位前辈不喜,所以独自返回。” 苏渐笑道:“那你也够快的。你现在去哪里?” 柳寒鸦说:“原本就是想去白鹿书院找你,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 苏渐自诩有识人之明,但是对柳寒鸦却一直都看不透。这个男人身上仿佛有太多的秘密,而且深邃无比。他没有打算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或者悲伤,任何情绪到了他的身上也会化为一种淡然冲和,令与他在一起的人,会下意识得感到安心。就连沈雪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变得女人许多。 苏渐知道自己这样评价一个女孩多多少少有些不对,于是中断了这样的念头,说:“有什么事情吗?” 柳寒鸦嘴角一弯,勾起迷人的微笑:“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苏渐便随着柳寒鸦往前走着,一路往白鹿书院走。柳寒鸦走了几步,突然问道:“苏兄对这个世界怎么看?” 一下子把话题拉到了天地人的角度,苏渐对柳寒鸦搭讪聊天的方式不敢恭维;而且,对这些哲学性的东西苏渐并无涉猎,也不敢在柳寒鸦这样一看就经常思考宇宙至理的人面前班门弄斧,想了想,说:“这个世界很好。” 柳寒鸦笑了。 这个回答,在柳寒鸦看来,很有意思。 他想了想,说:“那么,如果有一个更好的世界,苏兄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呢?” 这样的话,对苏渐来说已经超过了所谓“肉麻”的限度,而有点恶心。两个男人之间发生这样的对话,不管怎么看,都是很诡异的事情吧。 “不愿意。” 他老老实实地说,然后解释道:“这样的话呢,只能是男孩对女孩说,女孩对男孩说也行,就是有点不矜持——但是不管怎样,这种话不该发生在男人之间的,不是吗?” 柳寒鸦这一次无声地笑了,似乎是从苏渐的话里感到滑稽和可爱。 “那么苏兄对神,有什么想法?” 苏渐愕然,然后下意识地想到了王太一。他看了看柳寒鸦,确认对方并不是开玩笑或者无聊说说,这才说:“我对神,没什么想法。” 他不清楚柳寒鸦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说这些,好在白鹿书院很快就到了。 柳寒鸦闭上了嘴,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没有说,没有问,没有对苏渐提出那些古怪的问题。 但是苏渐仍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走到了白鹿书院的大门前,苏渐停下脚步,问道:“柳兄愿意进去吗?” 一般来说,应天书院和南阳书院的学生都会就此止步。比如安白阳,他就不敢深入。除了那一次白鹿祭,这两家书院的弟子都不会进来,因为要避讳书院之间的旧怨。 但是柳寒鸦显然没有想那么多。他笑了笑,先于苏渐走了进去,随意而行,漫漫而游,仿佛来到了自己的家。 苏渐可不想柳寒鸦在这里得罪书院的学生——他并不是害怕有人会欺负柳寒鸦,而是怕柳寒鸦会被白鹿书院某些偏激的弟子激怒伤人。于是他连忙跟了上去,说:“我们白鹿书院还不错,只是一小部分人比较自负,势利,其他也还好啦。” 柳寒鸦微笑道:“白鹿书院还是老样子。” 这时候,苏渐才想起柳寒鸦曾经在白鹿书院待过一阵子,说不定他比自己对这里还熟悉得多。毕竟,苏渐只是在这坐忘楼待过最长的时间。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喧闹之声,学生们激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震天作响。 苏渐心中陡然生起不好的预感,赶紧快步往前。只见一群学生在流云台前喧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人群中央,一个学生高声道:“雪族人入侵我大周国,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前线杀敌?” “难道要我们看着大周子民血流成河,院长才肯让我们出手吗?” “修行何用?不就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保家卫国吗?为什么我们修行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够让我们的力量能够发挥吗?” “前代院长有《器用论》,有用与无用之间,只存于一心。如果我们还不上前线杀敌,那我们要修行何用!” “上阵杀敌!” “……” 诸如此类的声音,在流云台上响彻云霄。 第339章 书院的学生们 苏渐很能理解那些学生的报国之心,也很能理解他们渴望保护百姓保卫国土的勇气和心念。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也愿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做不到了。因为他比谁都了解,这个世界上,光靠热血和心念,是成不了事的。在战场上,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可以很轻易地把这些可怜的小生命全部抹杀,甚至不需要费太多力气。 尤其是,雪族的修行者。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沈雪朔瞬息间以太阴之力抹杀了数百名雪族士兵。 他曾经看过无忧境武道修行者雪长空的气鞭纵横,开山裂石的威力。 他曾经看过逍遥境修行者之间的猛烈对攻——楚清秋和庄玄青,这两个人的激烈碰撞,甚至能引起山崩地裂! 苏渐很明白,这里的学生们的热血,不会因为这些而消退。 因为他们是年轻人。 因为怕死就不去了? 因为可能死就不去? 这不是周人的作风,也不是年轻人的作风,更不是白鹿书院弟子的作风。 所以,就算是院长大人,也无法限制这些人的行动自由——或者说,是一部分人的。 楚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院长!雪族人入侵我大周国土,让我们的大好河山沦为焦土!不错,北方,在北方我们的国土在每天每夜的丢失,无数的将士都死在了战场之上,但是我们难道还得等?等他们来我们的云京?我相信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不愿意等!何况,我们还是术科的学生,是修行者!” 原来院长真的也在? 苏渐微微错愕,然后心念一动,施展了“斗转”之术,穿越了一片虚空,出现在了楚阔的身后。他一把按住楚阔的头,沉声道:“臭小子住口。” 实际上他比楚阔大不了几岁,说他是臭小子,自己偏也作出老气横秋的模样,有些可笑。 院长傅清山平静地看着众人,然后目光落在了苏渐身上,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微笑。 “你回来了。” “啊,是啊,我回来了。” ………… 在院长的书房里,楚阔挨了苏渐一个爆栗,本来还想着顶嘴,苏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就蔫了下来。 院长傅清山慢条斯理地斟茶,然后递给苏渐。苏渐接了过来,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帮学生一大早就集体请命,说要北上抗战。可是他们中很多人连物化境都没有到,也没有经过军方的训练,上了战场,顶多比普通士兵多杀一两个雪族人,便有可能一命呜呼——说到底,战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话本小说里的手撕雪族人看多了吧?一个个都以为雪族人是面做的吗?” 苏渐听着老人的训斥,微笑起来。 他微笑,是因为楚阔不服。 也难怪是楚阔出头,要论个子年龄,他可能是学生之中最矮最小的那个,但是要论辈分,书院之中也只有寥寥数人能和他相提并论。所以他当然不怕傅清山对自己怎么样。再者,这个小子年轻气盛,就算是龙潭虎穴也敢独创,李君独都在他手上吃过亏,他哪里还会怕别人? 但是苏渐也很清楚,像这样的小屁孩上了战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书院学生都是这样的态度吗?” 书院六艺有骑射,但是严格说起来,上了战场那些都是花架子。如果是所有学生都有这样的意向,院长不好处理——准了,无疑是让他们送死,不准,则可能让白鹿书院面临窘境。尤其是,皇帝刚刚驾崩,新君刚刚即位,一切都很难办。 傅清山没有说话,但是沉默表示了一切。 苏渐摇了摇头,说:“他们其实也有道理。我说院长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理?” “拦是拦不住的……” 苏渐松了口气,心想傅清山就算老了,到底也是过来人,明白这些热血青年的心情。 “我打算建议陛下封城。实在不行,把他们都抓起来。” 苏渐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还以为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馊点子。他正要苦口婆心地劝两句,老人又说:“这些年轻人有多少斤两我都清楚,他们的力量不该浪费在前线,只有最适当的时候让他们出手,他们才会发挥出自己最大的作用。” 苏渐听得明白了,说:“就好像家里有一个孩子,面对强盗的时候,体弱的孩子没必要一开始就和强盗搏斗,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最后,拿起尖刀,往强盗的脖子上一插就行了呗?” 傅清山哂然笑道:“这个比喻,可不能随便用啊,会教坏学生的。” 苏渐失笑。 楚阔突然说:“物化境的修行者又不是什么小孩子,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们谁也拦不住我,大不了我退出白鹿书院——本来我也没想在这里多留!” 傅清山蹙眉看他。 傅清山有多么不喜欢这个楚阔,苏渐比任何人都清楚。楚阔是雪长空和颜清霜的孩子,对于任何一个周人来说,尤其是对傅清山那一辈的书院前辈来说,楚阔是一个耻辱的存在。他连忙拦住楚阔,说:“好了院长,我知道了,学生方面,我有办法拦住他们,至于院长你,就不要跟这个臭小子计较了。” 傅清山当然不至于把楚阔的话放在心上,但是他对苏渐的方法感到很好奇,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压得下那帮学生?” 苏渐嘿嘿一笑,说道:“山人自由妙计。” 带着楚阔离开了院长的书房,苏渐有些无可奈何。他隐隐约约就猜到书院的学生会闹事,就好像上辈子那个世界里,著名的某种运动一样。 不过,对付年轻人,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办法。 苏渐重新来到了流云台,这时候,柳寒鸦正站在一棵树下,成功地转移了那些学生的注意力。 “各位,刚刚我已经跟院长说过了,如果有谁能够通过我的考核……” 看着众人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苏渐很满意。 “那么,那个人就可以去前线,并且,是由我亲自安排那个人进军部,直接从伍长开始做!” 第340章 尔岚之画 怎样的实力才够资格上战场?这个当然是没有定论的。 只要有一腔热血,就可以上阵杀敌。最低限度,当然得是一个完整的人——自古以来,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军队会有残疾者。 但是,对苏渐来说,想要和雪族对抗,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腔热血。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想要让这些人理智一些,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令他们心服口服。想要让热血青年心服口服的方法有很多,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苏渐并不喜欢打击别人的自信心,但是现在是为了他们好。 “只要有人能通过我的标准,我就亲自送他上战场,不管是男是女……” …… 一个湖蓝色长裙少女在远处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嘴角含着无奈的笑意。 这个家伙,又在胡闹了。 “萱儿,那个小子到底哪里好,你要跟着他浪迹天涯,连爷爷都不要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棋圣冯清源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南萱的身后。南萱吓了一跳,饶是她现在已经是坐忘境,也终究是一个女儿家,俏脸登时红了起来。 “我和他,只是普通的朋友。” 和他,有多少可能?一念至此,南萱便很痛苦。 那天晚上,她努力让自己忘记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却无意间暗合了坐忘境的要求,境界倏然提升,而达坐忘。 可是,睁开眼睛之后,她的心里再一次有他。只是,从那个夜晚之后,她的心思便开阔了许多,不再有那些执着和痛苦,而是像刚认识苏渐一样,默默地喜欢着他。 “哦,普通朋友?普通朋友的话,就不要管了,来,陪爷爷下棋……” “哎呀,爷爷你真讨厌!” “嘿嘿还说是普通朋友……” 最了解南萱的,如果不是苏渐,大抵便应该是这位棋圣了。 他看着俏脸涨红的南萱,打趣了两句,转眼往流云台看去。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一个人。 那个人一袭黑衣,远离人群站着,显得那么的卓尔不群,遗世独立。老人惊讶得发现,自己居然看不穿那个黑衣男子的深浅! 南萱注意到老人的异样,好奇问道:“爷爷,怎么啦?” “那个人是谁?” 顺着他的手指,南萱看见了某人。 “柳寒鸦……” 南萱看向爷爷,只看到冯棋圣的眼中有深深的疑惑。 ……… 苏渐抱着肩膀站在流云台上,一时间还颇多感慨。 几个月前,他站在这里的时候,面对的还是一群和自己境界相仿的同窗,还有那个强大无比的李君独。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一帮需要他慢慢调教的学生们。 “规则很简单,只要我认为合格,就可以了。我不动用武道修行者之外的方法来对付你们,也不会全力以赴,你们谁来试试?” 看着往日的同窗今天成了自己的教习,很多人都极为不快。但是他是坐忘境修行者的事情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所以一时之间当然没有人敢上来。 苏渐微笑。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坐忘境修行者的事情早已尽人皆知,但是如果自己成为无忧境的消息再被这些人知道,他们就更加没有人敢上流云台了吧?想到这里,苏渐好心提醒道:“刚刚我已经和院长说过了,院长命我在此考核你们,如果你们连我都不敢挑战,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岂不是更要命丧九泉?你们自己想一想吧,如果连我都不敢挑战,就没有资格上战场,到时候,可不要说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终于有考生不甘受辱,跳上流云台,说:“先生,我先试一试吧。” 苏渐笑了笑,对那个考生招了招手。 ……… 傅清山坐在书房里,感应着远处的念力波动,嘴角含笑。 他很少会笑。 冯清源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心生感慨。 “年轻一代终于崛起了。我记得三师弟他提升到无忧境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多岁;而苏渐,才十八岁就已经修炼到了无忧境,实在是前途无可限量,也不枉我那时候帮他修行。” 傅清山看着冯清源走进来,看着这个老人,想到自己也已经进入耄耋之年,一时间心中有千般感慨。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如今已经成了老朽。看着那些年轻人热血澎湃,他哪里不明白这些年轻人的愤怒。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上战场,可是,他不能。 冯清源突然问道:“刺杀陛下的凶手,还是不知道是谁吗?” 这个问题让室内的空气凝固起来。 傅清山一挥手,门户纷纷无风自动,砰砰砰关了起来。他再一挥手,一道浑厚的气息便封住了整个书房,将内外完全隔断。 看到他这样动作,冯清源的呼吸都为之一窒,心知师兄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凶手,好像是慕容尔岚。” 傅清山的话,令冯清源吃惊得啊了一声。 这句话,是万万不能让苏渐听见的。 “你确认吗?” “你还记得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冯清源冷静下来,眯起眼睛,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眉尖慢慢地蹙了起来。 “当天夜里,我在棋庐中下棋,突然感应到皇宫里有剧烈的念力波动。等我过去了,先帝陛下已经被一道寒符击中……而几乎在同时,苏家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念力,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可是,你说那个人是慕容尔岚?我觉得不可能。慕容尔岚的修为我清楚,就算她的天资再怎么好,也不可能比苏渐还好……就算比苏渐还好,也不可能能做到逍遥境修行者才能施展的‘逍遥游’!” 面对冯清源入情入理的反驳,傅清山本应该无可辩驳,但是他站了起来,从一侧的书架上,取下了一份卷轴。 卷轴在傅清山的手中缓缓铺开,一副画露了出来;画中山河磅礴,但是半幅画已经损毁,变作了白纸,现在只是残卷一张而已。 “这张画我已经确认是慕容尔岚的手笔,你是意师,你看看,这画中是否有什么玄机?” 第341章 宣言 流云台上,苏渐的身后已经站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无一例外是武道修行者,也是上一届术科的学生。 而台下,不知站着多少鼻青眼肿的书院学生,那些学生满是愤懑地望着台上的苏渐,虽然不言不语,却用沉默的怒视表达自己的心情和抗议。 苏渐好整以暇地把一个学生从台上绊倒,然后按在地上,左手高高扬起,虚握如同攥着一把匕首,倏然劈下! 无形的匕首在那个学生的脖子边停了下来,那个学生目瞪口呆,知道自己已经被判定死亡。 “如果我的手上真的有一把刀,你已经死了很多次。” 苏渐把他拉起来,然后扔到了台下,脸不红气不喘,对他来说,这点动作,只算是热身。 一连打败了二十多个学生,这其中有物化境的,有初辨境的,还有一个是坐忘初境的大剑师——周寅,这个人在白鹿祭上,曾经被沈雪朔一招打败;今天,他同样被苏渐一招打败。 苏渐并不是来证明自己的强大的,他只是想告诉他们,一个残酷的事实。 “不管你们多强,你们都还不够强,一腔献血,什么都成不了。刚刚你们都应该明白,我只是运用最基本的军中搏击和刀法,并没有施展什么道法;在雪族,能够施展这种强度攻击的人有很多,那些雪狼骑只会比我更凶残,而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是物化境就多么了不起,就算是坐忘境……” 苏渐看了一眼周寅,觉得这样有点伤人。 不过他还是说了下去。 “就算是坐忘境,在真正的千军万马前,也不堪一击,如同纸人。” 周寅面色如灰。他并不因为败给苏渐而感到耻辱,毕竟那个人曾经连李君独都打败过。他只是惊叹于对方的动作干净利落。 在很久以前,苏渐在北望关军中时,因为无聊,请教过那些军官很多军中招式。和一般修行者招式不同的是,军中的招式和搏击术往往简单得多,并且,致命。快准狠,是军人的攻击方式的特点。 而且,苏渐是一个无忧境修行者,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将这种快准狠发挥到极限,就算是面对一个剑师,他也只需要三拳两脚就搞定对方。剑师一旦被近身,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好了,如果还有人觉得自己可以在战场上活下来,可以来挑战我。” 这时候,终于有人不服道:“苏渐,难道战场上人人都有你这个能耐吗?我们去了就算是送死,也好过在这里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你们说对不对!” 这样的论调是苏渐不愿意听到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苏渐苦笑,说:“我问你,你有父母吗?” 那人没有回应,默不作声。 “你们家中都有父母,有的说不定已经有了婚约,说不定有人已经有了孩子!你们上了战场,九死一生,如果身亡,父母由谁来供养?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们的妻子呢?你们的爱人呢!” “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周国若破了,那么家也就不在了!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已经能够修行,可是你们也只是刚刚上路而已!我们的院长大人,棋圣大人,还有很多修为比你们高的多的人都还在,我!我的修行境界也比你们高!如果我们都不在了,那时候你们再上!如果你们还不够强,还没有资格上战场,就乖乖在书院待着!” “不是让你们逃避现实,而是为了让你们变得更强,所以你们需要时间!而我们,我,就会上战场给你们争取时间!等我们死了,你们,变得更强了,到时候,再上!” “到时候,你们那些先辈的英灵会看着你们胜利,我,如果我也死了,我也会在神国看着你们!而,如果你们也战死了,你们也是为了后来人争取时间!而终有一天,我们定然会战胜外敌!” 他看着沉默的众人,长长舒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实在是不适合进行这些激慨的演讲。 台下的人,仰头看着苏渐,一片鸦雀无声。 苏渐垂下了双手,看着台下众人,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啪啪…… 清脆的掌声,没有任何语言上的应和,只是清脆的、孤零零的掌声,给予苏渐最好的赞美。 然后,是第二个人的。 第三人,第四人,鼓掌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响彻整个宣武坪。 苏渐微笑。 …… “想不到这个孩子还不错,挺有口才。” 傅清山收回目光,脸上尽是满意的神色。冯清源欣赏地看着远处苏渐的身影,一时之间颇多感慨。 他们都从苏渐身上,看到了十几年前三师弟的影子。 现在,三师弟楚清秋不在,年轻一代的领袖,便成了苏渐。 不仅仅是苏渐,沈雪朔,公孙清扬,南萱,楚阔他们……这些学生都会成为主导这个世界潮流的人物,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他们一定会比他们的前辈更强,并且会教导出更加强大的后辈,然后一辈接一辈地传递下去,生生不息。 特别是苏渐,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修炼到无忧境。说不定,他能够成为最年轻的化梦境! 在一年之前,他还是被人称作废物呢。 “关于慕容尔岚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这一次紫微阁和神鸦司精锐尽出,目标虽然是那个雪*师,但是慕容尔岚估计也难逃一死。我怕苏渐知道了会伤心,一时冲动会影响大局。” 说出了自己的忧虑,院长傅清山负手立于窗边。 冯清源看着那幅画,眼中也尽是惋惜。 这幅画,深谙物我两化之妙,竟然暗通逍遥境神通之大能,实在是非同小可。 想不到尔岚只是坐忘境,就已经能修炼到如此神通! “利用这个卷轴的丹青符掩藏了自己的气息,以至于就算是我们两人也没能感应到她的存在。” 冯清源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仅如此,这个卷轴一定还有其他妙用,只不过,以他的见识,终究是猜不出来了。 第342章 开始行动 杜桓没有去挑战苏渐。 早在春天的那场白鹿祭大比里,他就知道了苏渐的强大。所以他没有打算去自取其辱,因为他知道苏渐的用意。 他走回学生的屋舍,从床底下抽出了一个木箱子,然后开始收拾东西。要收拾的东西很简单,但是他的动作却很慢,所以忙活了很久,才终于把一些衣服和银两装好,然后放在床头枕边。 在他把箱子踢回床底的时候,一个在外面看了很久的人突然说:“如果这一去再也没办法回来,你会后悔吗?” 这个人叫方孝孺,曾经在苏渐的手下惨败。和杜桓一样,他也在白鹿祭里败给了苏渐。从那之后,他便更加勤勉,而不是在仇恨苏渐的情绪里度日——虽然很多人都认为他会仇恨苏渐就是了。的确,一开始稳操胜券的,是他。 今天他同样没有去参加苏渐的所谓考核。今天的他已经是坐忘境,自然明白苏渐已经站在自己所无法企及的高度。 杜桓回头看方孝孺,摇了摇头,说:“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不做,才会后悔。” “可是你很快就要和王姑娘成亲了不是吗?” 杜桓听着这话,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下来,但是他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反问:“那你的父母呢?” 方孝孺哑口无言。 杜桓摇了摇头,正色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牵挂,所以要抛去那些牵挂而去生死相搏的人,是少之又少的。但是,我们是为了自己的牵挂而战斗的,这样的我们反而更加强大。苏渐的用意我明白,但是我不想什么都不做,等着雪族人攻过来。” 方孝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家里还有父母,所以我不能去前线。我会帮你照顾王姑娘的,如果你不幸战死,王姑娘还有你的家人,都由我来照顾;如果,雪族人真的攻来了,我,也会拼死一战,到最后一刻。” 杜桓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谢谢他,还是该骂他。 ………… 郝婆婆看着远处已经冷静下来的学生们,对苏渐也有些敬佩。 在争取权力的道路上,她走了很远。这些年来,因为某些原因,她在这条道路上不得解脱;那个时候,她也曾经想要杀死苏渐,来让神鸦司的接管军部的路走得更加顺畅一些。可是,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显得很无谓。那年轻人已经成长到了她从未想过的高度,甚至,已经超越了某些大人物的想象! 然而,这时候的他,已经不能简单地视作是苏家的继承者了。 初春的时候,她奉命将隐春散巧妙地交给慕容尔岚,那个时候,目的只是为了杀死苏家的继承者。苏渐应该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所以第一个目标理所当然是他。如果那个时候苏家没有反击,那么按部就班的,其他人也会死。可是,谁曾想他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个境界高超,进入了传说中无忧境的大境界! 那个少年,已经拥有如此的力量,想必那位大人应该感到兴奋才是。 ………… 冷剑秋坐在坐忘楼的第三层楼,坐忘境。 这层楼里的书,都是坐忘境修行者才能够阅读的书。 上个月的时候,他才进入了坐忘境,如今是基础扎实的一个坐忘初境。为了让基础更加扎实,他便上了三楼,每日都看些典籍法门。这些书都是坐忘境修行者的亲笔书写,每一本都等于坐忘境修行者前辈的谆谆教导。每天在此读书,他都觉得极有进益。 所以他没有去流云台,并不知道流云台发生的事情。 在坐忘楼里看书的人,一天天多了起来。但是像他这样没日没夜看的,却不在多数。 可是,突然,一个人走了上来。 冷剑秋听见了声音,却没有感应到任何的念力波动,不由皱眉——又有一个同窗晋入坐忘境了? 他好奇地看向楼梯口,看见一个陌生的背影;之所以是背影,是因为那个人转而上了四楼。 冷剑秋立刻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楼梯口,却仍然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背影。 于是他便坐在了楼梯口,等待那个人下来。 ………… 苏渐走上了四楼,不免有些唏嘘感叹。 他在二楼观书修行之时,曾经经历了很多的艰辛;那些痛苦他甚至不愿回忆起。 后来,他再没有机会看书,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像是在他背后不停逼迫他,所以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再来坐忘楼。 从尔岚离开自己之后,自己就真的没有再看过书了。 他如是想着,往四楼的书架群走去。 那些书架仍然如同二三楼的书籍那样,分作了术士、武修、阴阳、意、剑师、符道六类摆放,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书籍的数量并不多。想到那些书籍的作者,无一不是无忧境的修行前辈,他们自然也不太可能有兴趣将余生花费在著书立传上。而且,人都是自私的,站在了无忧境上,也就等于是站在了人类修行境界的颠峰之处;不想让别人追上自己的脚步,自然也会有人有这样的想法。 能留下这么多书,已经是十分难得——要知道无忧境的修行者,数量并不多! 苏渐微笑,走到符道区。 符道,是尔岚的特长。她如今应该已经变得很强,一念至此,苏渐的心隐隐作痛。 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杀了他们吗?尔岚。 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不打算回到自己的故乡了? 苏渐皱眉。 ………… 李无心坐在一辆马车里,默不作声地看着前方。 马车并不封闭,仅以轻幔遮住他的身影,令他单薄微微弯曲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病态。 他直起身子,脸颊上尚有咳嗽之后的微红。 尔岚坐在他的身边,眼中有些关切。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得了什么病,但是却知道,这个病正在后面推动着他前进,令他迫切地希望得到胜利,希望平定这个大周天下。 “你为什么要停止进军?” 尔岚如是问道。 因为她不理解。 第343章 阳平关 李无心微笑。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从北望关关内内应打开城门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开始顺着他的剧情开始往下走。 但是在更早之前,他的剧情就已经开始。大周民怨纷纷,不知多少农夫平民、甚至修行过的普通人都沦为了剪径强盗;在这样的混乱里,再加上他的安排和煽动,小股的起义四起,分散了周人朝廷对雪族的注意力。 再然后,通过一些手段,得到了珍贵的内应——打开北望关大门,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为雪族大军取得了珍贵的时间。大周军队来不及反应,他们便一马平川,连破二十三城,来到了大周的腹地。 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等待对方犯错。 “前面是阳平关,此关乃大周国内第一雄关,更胜北望关。关内守军三万,虽不比北望军的精锐,但是依凭雄关险峻,倒也难以对付。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修整,虽说兵锋正劲,却也不要成为疲兵才好。” 听着李无心的解释,尔岚并不满意。这样的解释,很无力。何况,在尔岚看来,雪族军正是斗志正酣,还没有到疲兵的地步。 李无心挥了挥手,对传令官说:“就地扎营,我们三日后攻城。” 传令官对这个年轻人只剩下佩服。就算是最智慧的大祭司,也对李无心称赞有加,这样的人,简直是完人。 因此,就算他看起来有些弱不经风,也是雪族人眼中的强者。 传令官下去传令,于是马车往队伍的后方行驶,往某处营房驰去。 下了马车,李无心顺手接过一碗早已准备好、被人恭恭敬敬举过头顶的汤药,一饮而尽,放回了盘中,迈步走进了帐内,坐在了案前。他挥手把猩红披风扔在一边,看着案上呈放的羊皮纸,面有疲色。 尔岚跟着走了进来,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看着她心急的模样,李无心第一次露出了无奈和略带悲伤的表情,淡淡笑道:“你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国人的死活?你是不是还不明白,每当我挥师攻下一座城池,便代表着你的很多国人将会死去……即便如此,你也不在乎吗?” “是的,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如果还存在雪族人,那么这场战争迟早会打响。如果注定有一方成为被统治者,而另一方成为王者统治另一方,那么无疑雪族人是合适的。” “雪族人并没有想过要统治谁,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夺回自己的东西,找回自己的尊严……” 李无心挑眉看她,只不过面具后的表情,通常显得僵硬和无神,所以他的挑眉并没有被尔岚看在眼中。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明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并不是这样,但是李无心没有拆穿她。 你只是想早点看到苏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然后用胜利来羞辱他,不是吗? 你只是想快点看到苏渐挫败的样子,然后彻底打败他,不是吗? 说到底,都是为了那个小子——这样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无论是赞美还是诋毁,只要是关乎苏渐,都会引起对方的坏脾气。 尔岚走到李无心身后,看着那块被悬崖绷直的羊皮地图,说道:“如果你听了我的计划,我们兵分四路,从雍和分兵,分攻桂阳、临淄、土元、青州四地,如今已经占了周国半壁江山,何必在这阳平关停滞?” 李无心微笑。 尔岚熟悉这种微笑,每当李无心露出这种微笑,都意味着他已经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那种自信满满的微笑,令他看起来很有男性的魅力。 尔岚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计策,在李无心看来,是一个笑话——一个不需要说太多,也不需要去揭穿的小把戏,儿戏。 “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腐朽的国家已经走到了溃烂的边缘,但是偏偏那个已经死去的皇帝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周*队目前光是用来应付那些四起的起义军,就已经捉襟见肘,何况那些起义军的头目,都直接听命于我——” 尔岚微露异色。 “出发之前,我曾经告诉你,在大周境内,我已经埋下了十几万的伏兵。这些伏兵,指的就是那些因为被朝廷权贵侵占了田地而失去生存可能性的百姓。只要稍加挑唆,他们就会起义造反,而他们的仇恨绝不会消失,因为他们的头目是我的属下,而他们也直接听命于我——我负责煽动他们的仇恨,我负责引导他们亲手毁灭自己的家园,而他们,他们需要给我的,就是一片焦土而已。仅此而已……” 李无心站在尔岚身边,看了一眼尔岚的侧脸,目光有些复杂。 那是一种想要,却不屑说出口,高傲等待他人供奉,却又类似乞求的目光。 他又看向地图,说:“而且,人是有盲从心理的。那些受了欺辱而不敢奋起的普通人,看到了别处欺压百姓的权贵的下场,自然也会有跃跃欲试的感觉。而,只要我的人开始引导那仇恨,新的暴乱便会开始……尔岚,很快我们就会有百万雄师了!” 尔岚看着地图上星星点点被朱笔点红的地名,知道那是一处处暴动的州府。 一开始的时候,那些红点只是宛如火星,孤零零,随时会熄灭。 然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苏渐站在朝堂上,穿着官服,有些不适应。 他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接了圣旨,目光复杂。 皇帝陛下在临终前,留下了好几道圣旨。第一道,传帝位于太子姬剡;第二道,任苏渐为征北将军,威远公;第三道,便是任命了几个朝中元老为顾命大臣——其中,最令苏渐意外的是,其中还有自己。 顾命大臣一共四人,丞相沈彬,御使安士儒,还有大将军何晋,以及征北将军,苏渐。 苏渐走回行列,心中惴惴不安。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走出了队列,微笑对新帝姬剡说道:“皇帝陛下,方今天下动荡,一切因乃是北族动乱,镇北军溃散,首责当是镇北将军秦沐,请陛下恩准,处以极刑。” 姬剡皱皱眉头,看向某人。 第344章 新帝初敕 苏渐微笑,心想:这就开始拿镇北军开刀了。 他初来朝堂,今日本不为了结实朝中达官贵人,仅仅是为了领旨出征;谁曾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偏偏有人想要拿整个镇北军开刀。 就在这时,姬剡说:“秦沐现在何处?” 苏渐不等那个年轻男子继续说话,便走了出来,说:“回禀陛下,秦将军现在还在军部大牢押着……” 见他出来,姬剡便知道他有话要说。 苏渐在书院屈指可数的那几天里,将很多的修行秘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学生们。就算是姬剡资质普通,居然也能在短短月余就突破了初辨境界,进入了物化初境,对苏渐,他从一开始的厌恶不喜,现在已经是深深的佩服。紫微阁卷宗也说明,这个比自己仅仅大几岁的年轻人,居然已经成为了无忧境大修行者,当朝群臣里,也只有他能够和那个年轻男子一较高下了。 姬剡微笑,道:“既然已经关押,那么此事从长计议……” 那个年轻男子微笑道:“不可。” 短短两个字,却极不普通——这两个字打断了皇帝陛下的话,显得那么不恭敬,那么目中无人,那么的狂傲。 苏渐看了那人一眼,感应到对方身上如同浩瀚海洋一般的念力,心中微异。 按理说,在这大殿上,为了皇帝陛下的绝对安全,任何的修行者都已经被大殿阵法压制念力。如果有人胆敢使用念力,下场便是被这阵法瞬间压制、自身念力也会反噬,下场必然极为凄惨。但是这个男子被压制念力之后,念力依然浑厚如此,这让苏渐不得不感到可怕。 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也感应不到对方身上的任何一点境界。 逍遥境? 这个人,就是神鸦司的大司空,许卓颜。 从他的气息里,苏渐感受到一点熟悉的东西——那是和柳寒鸦相处之后,苏渐才意识到的一种独特气息。 这个人,真的很强大! 苏渐想了想,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大将军兼大司马何晋,说:“既然大司空大人有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身为顾命大臣一人,苏渐自然知道皇帝陛下的旨意包含着何等的信任和期望,那么自然也得做一些事情,才能对得起那个男人的临终托付吧。 “太师客气了……” 并不称呼苏渐为将军,大约在对方的眼里,苏渐是一个文采高于武修的人。这一点如果换做平时,苏渐会很高兴,但是现在,苏渐是以军方身份参加朝会,显然,许卓颜是在意有所指。 “镇北军是大周国三大铁骑之一,是精锐部队。却因为内应而丢失了北望关。陛下试想,如果不严惩秦沐,那么以后我们还会遇到多少这样的事情?我们还剩下几道雄关?如果每一道雄关都有内奸,那么我大周还能出几次意外?不严惩此人,那些守关将军怎能尽心竭力,严格拘束下属?我早就耳闻太师和秦将军有同袍之情,然而杀秦沐一人,保我大周江山千秋万代,实在是必要无奈之举——往太师能够摈除私情,从公而断。” 苏渐微笑。 在来之前,他将大周律已经看了三四遍,以他的记忆力,他已经可以保证,自己今天可以钻到漏洞。 但是,他不打算钻漏洞。 因为,他不想以后有人也钻漏洞。 “大司空言之有理,不过现在的局面是,雪族入侵,他国观望,而我们,还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去杀一个只要上战场,就能为国家建功的勇猛的将军……不知道大人想过没有,我们大周现在处于何等的危境?三成山河已被侵吞,只是短短月余就已经攻破我大周二十余城,敌方锋锐正劲,而我们,还在朝堂之上讨论是否诛杀能臣、忠臣!” “要杀秦沐?你知道他杀了多少雪族人吗?只是雪狼骑,他就亲手杀死过十人!雪狼骑入我大周,以一当十,而秦将军,则是以一敌百的真正军人!他不惜为国捐躯,如何能容忍自己死在牢狱之中?” 苏渐深深吸了口气,转而对皇帝陛下说:“陛下,臣恳求,令秦沐重回沙场,贬为步卒,戴罪立功。而臣,将会亲自镇守阳平关,和那雪族军队一较高下!若阳平关再因为内应失守,则自臣以下,皆斩!请陛下恩准。” 姬剡眼角微颤。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玉阶上走了下来,在臣子们的注视下,走到了苏渐面前。 “太师,你若有此决心,朕自然也信得过你。” 他的目光凝重而慨然,深邃得不像一个少年。 他的目光跳过许卓颜,扫过一个个两鬓斑白的大臣,年轻稚嫩的脸上有些潮红。 “朕刚刚听了苏将军的话,很受鼓舞。方今用人之际,即便有过,只要有才能,有胆魄,便当用之。朕之前也看了很多关于秦将军的卷宗,秦将军在北望关军威甚隆,即便是军神苏焕将军也极为信任他,生前便屡屡拔擢,用兵之际更是形影不离,足见其良才。” “我大周立国不易,守业也艰难;先帝在时,夙夜勉励,不敢荒于政事。如今民乱四起,又值雪族入侵,山河飘摇,不复昔日光景。朕初登大宝,一无德行,二无贤名,论智勇不及诸位将军,论贤明更不及各位文臣,可是朕也知道,值此危难,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愚蠢至极,绝不能做。” 沈彬望向苏渐,目光第一次有些凝重。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话,因为许卓颜替他说了。 所以他没有必要说。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机会说。 本想着趁这次机会,打压苏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比先帝要强硬得多。 听说他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去了很多地方。 沈彬微笑:看来太子,不,皇帝陛下真的长大了。 “朕意,征北将军苏渐,镇北将军秦沐,率军三万救援阳平关。将军秦沐,贬为伍长,军前效力!” 他坐在龙椅上,这一刻,和先帝陛下有了几分神似。 第345章 出云京 秦沐从牢门走了出来,迎着久违的阳光,皱起眉来。 苏渐站在阳光下,穿着秋衣,明明是在初冬,却依然挺立如松,身子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秦沐看到了苏渐的背影,正要停下脚步,苏渐忽然转过身来,脸上漾起一丝笑容。 “别来无恙吧秦将军……” 上一次在北望关,苏渐和他有过一次小小的过节。实际上,这个过节,也是因为秦沐对苏焕有着太多的景仰。所以苏渐自然不放在欣赏,对秦沐的欣赏和信任自然也不曾稍减。 秦沐没有迎上去,他看着苏渐,平静的面容上不曾有半点的憔悴沮丧。 “多谢少将军御殿上为末将求情……” 苏渐止住对方的客套,目光落在他满是鲜血的囚衣上。秦沐却仍然挺立,宛如青峰,不曾有半点的颓色。 苏渐满意地笑笑,说道:“不愧是我镇北军头号的新星,身受重伤仍然稳如青山,佩服佩服。” 秦沐皱眉道:“少将军……” “我现在是征北将军了……”苏渐更正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吧,我有很多事情还要找你商量。” 秦沐跟着苏渐上了他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坐在苏渐面前,看着他此时此刻满是平静,秦沐不知怎的,竟也变得平静起来。 苏渐递给秦沐一个水囊,微笑道:“喝点水,我们准备出城了。” “这么急?” 秦沐接过水囊,仰头饮下,干裂的嘴唇上鲜血混着清水入腹,看着叫人感到辛酸。 苏渐看着秦沐饮水,微笑不减,道:“是啊,时间不多了。我们去阳平关,然后,在那里,缓李无心一缓……” 秦沐放下水囊,这时候才注意到马车上的行囊。 “缓他一缓?” 苏渐面无表情道:“这个家伙的能耐很大,闻所未闻得强!我不敢说能守住阳平关,但是缓他一缓,还是可以的吧。” 马蹄声踢踏,车辙声吱呀,马车疾行,往城外驶去,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渐渐远离。 这马车很快就要出城了。 秦沐不解道:“几个月前,北望关城门被破,你尚且能成功拦下雪族人的进攻;这一次阳平关城高墙坚,固若金汤,你怎么反而没有信心了?” 苏渐的嘴角泛起一贯以来的笑容,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 苏渐拿出一张破旧的地图,在脚下铺开,一边拿起一支箭矢,指着地图上的阳平关,淡淡地说:“你看,这里是阳平关。阳平关虽然是一道坚实的城关,但是并不难以攻下,尤其是,对方如果有志必得,几天前便可以攻下了……说到这里,那时候攻击北望关的,并不是他们的主力。” “不是主力?” 秦沐有些吃惊。他亲自率军对抗过那些攻击北望关的雪族狼骑,对方的奋勇彪悍令他记忆犹新。那样的攻击程度,居然还不是主力?” 苏渐没有在意秦沐的态度,继续说道:“我去过无异城,见识过那些雪族人的力量。当时,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一个符师。” “那个老人是一个符师,一个无忧境的符师,一个可怕的修行者。这样的可怕人物,只要有心,只要半日就可以把阳平关的大门打开。可是,早在三日前,他们就已经逼近了阳平关,而且居然在城门外停留了那么久,可见,他们并不是真心要攻打阳平关,而是一个机会。” 秦沐皱眉,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苏渐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又指了指四周的州县,说道:“你看,按照雪族人几个月以来的进攻风格,他们应该是以掠夺为手段补充辎重粮草,对这四周的小城早就应该开始攻打、掠夺,可是,他们并没有如此,而是对阳平关久攻不下……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 秦沐凛然道:“你是说,是围点打援?” 这一点很可怕。围点打援,是一种兵家常见的策略;往往是在围住一处重要地点之后,对援军进行歼灭打击的策略。 “阳平关的确是很紧要的地方,只要攻破,雪族人就可以长驱直入,以他们的速度,只需要一两个月就可以对云京进行猛攻了吧。可是,想要攻破阳平关,雪族人也许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你知道以往雪族人的败军弱点在哪里吗?” 苏渐微笑,用箭矢在地图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战线拉得太长,城池能攻而不能守,辎重供给不足。所以,他们这一次不太一样,而是选择了寸进的方式,往往是对某一个城池进行围攻,而对援军进行攻击……阳平关紧要,所以即便明知是敌方的计策,周人也只能选择救援……然后,中伏兵。” 秦沐皱眉,问道:“照你这么说,阳平关不可救?” 苏渐摇了摇头,说道:“当然得救……只是,我们也不是要蛮救。所以我才要亲自前去。” 秦沐正要说些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还没有出城,但是马车停了下来,原因只有一个。 苏渐无语木然,掀开帘子。 一个少女跳上马车,得意洋洋地说:“这一次又想丢下我?” 苏渐哭笑不得,看着她坐在秦沐身边,说:“你怎么每一次都这样快?” 南萱嘻嘻地笑着,把包袱放在一边,这时才看到秦沐,眸子陡然圆睁:“你怎么也在这里?” 南萱的直率令人无语,苏渐想了想,说:“是我接他去阳平关的……我说,你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是谁告诉你我的路线的?” 南萱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是有人会跟我说的……”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突然从马车外跳了进来,把这个本来就不宽阔的马车挤得更加逼仄。 这个孩子有一头银色头发,稚嫩的脸上有一丝得意之色。 苏渐的眼睛差点掉在地上,失声叫道:“你怎么也来了?” 雪族少年白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个来自北方的少年,如同冰雪一样冰冷。 第346章 观营 雪族人苏渐见得不少,但是真正能和苏渐平心静气相处的,也只有这个白麟。 南萱的弟子,同时也是苏渐的弟子,棋圣的徒孙……这些身份之外,白麟还只是一个雪族人。 秦沐不太喜欢白麟,从他的冷冽眸子里苏渐便看得出来。而且,他的眼里那偶尔表现出的怀疑,令白麟也并不愉快。不过这也难怪,因为这一次北望关失守,便是因为北望关内有内应接应,所以北望关才失得那么快速。 但是苏渐并不怀疑白麟。这个雪族少年的确是雪族人不错,但是另一方面,他是自己的弟子。 那么就没有必要怀疑。 马车并不随着大军前进,一来大军行军驻扎麻烦,并不如苏渐他们轻身前行方便;二来,苏渐也不想雪族探子知道自己会前去阳平关协防。 这样做法,并不是因为苏渐认为自己足以影响战争大局所以故意掩饰行踪,而是因为苏渐想要仔细看看,那个李无心的手笔。 有很多事情苏渐并不打算说出来,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 李无心,他始终忘不掉那一天李无心带走尔岚的场景。 他也忘不掉北望关苦战的日子。 李无心……鬼岛传人,书院传人,他有两个身份,也有很多故事,对大周有恨,这样一个人,既然已经出手,那么就一定有缜密的计划。 苏渐忘不了摘星行动的那次空营。那天晚上,三大书院的少年新秀们攻入雪族大营,之前没有任何的风声;那个李无心居然能够料敌先机,提前离开了营寨,躲在了数里之外看风景,这份见识和判断力,简直犹如神算。 所以苏渐打算先去看看,而且,如果能够在万军之中捉住李无心,说不定能够提前消弭战祸也说不定呢。 ………… 阳平关下,雪族军大营之中,少女远远看着阳平关,眉宇里有一些焦急。 看了多时,她终于忍不住胸中的焦躁,转身冲进了营帐。 “你还在等什么?” 李无心坐在桌案后,正在怡然饮茶,并不因为少女的急躁而稍有变色。 少女看着李无心那怡然自得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并不因为自己的喜怒而稍有改变,依然我行我素,说是木讷也好,说是幼稚也罢,总而言之,李无心此时此刻,已经成功地激怒了尔岚。 李无心放下茶杯,说:“你怎么那么急躁,我们不是说好了,带女子从军本就是大忌,如果你不乖乖听话,我只好请大祭司大人送你回无异城了。” 无忧境的大祭司,在雪族人的眼里,是一个无上的存在。如果不是他的力量,雪族大军也无法前进得如此顺利地前进、攻击。 这是一种威胁。 尔岚微眯双眼,素手微微抬起,食指曼妙伸出,似要写字,似是怒斥。 李无心看着尔岚,不以为意地说道:“现在,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要在这里等待。” 他左手端起茶碗,右手一拂,将桌案上的一切全部扫落在地,然后用手指蘸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圈。 “这是阳平关,虽然扼守关隘之处,但是想要攻破它,我们也只需要三天……大祭司大人亲自出手,城门必破,但是,我们也不得不进行我们最不擅长的攻城战,死伤必然惨重。到时候,我们恐怕再无力南下。再者,我们雪族大军一路南下,披荆斩棘数百里,未曾停歇,早已经是人困马乏,是时候歇一歇了。再者……” 他又用手指在桌面上画了几个点,笑意盎然。 李无心苍白的面孔上,泛起潮红——那是兴奋,那是一丝胜券在握的得意。 “我早已经派人在这附近的州县埋伏,如果有任何一方有援军异动,我们便可以以逸待劳,在平原上进行我们最擅长的冲杀战斗……到时候,我们的雪族将士以一敌百,定然可以一举消灭数万周军。” 尔岚的愤怒逐渐平息,冷静下来之后,眉宇间的急躁消失不见。 “围城打援?” “是的。” 李无心微笑,站了起来,说道:“我们的力量看起来很强大,但是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强大。雪族的勇士们再强也是人,不是。血肉之躯还是需要休息的。一早前我就跟你说过,如果你想要对周人报复,就要沉得住气……我等了那么久,都没有着急,你急什么呢?” 换做以往,尔岚会说“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感受”。 但是今天没有。 同样是因为周人,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怎么会不了解对方的感受? “而且……” 李无心微笑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继续说道:“我还想在结束一切之前,和某人进行一场较量。我自认才智当世无双,但是曾经被这个人击垮了我的自尊心——被击得粉碎。所以,我不想太快结束,而且……你不也想要杀了这个人,给你哥哥报仇吗?” ………… 离开了马车,苏渐一路东行,以群草为掩护,来到了阳平关外,雪族大军的十里之外。 在这里,就算是被雪族人发现了,苏渐也有足够的力量和时间摆脱雪族人的追击,保证自己不会让南萱他们也被发现。 苏渐一跃而起,利用“斗转”之力跃向更高处,然后停下。 远处的雪族大营,在他的眼中,清晰如画。 身上的符力散去,风符符意如青烟,在他身周缭绕。他从天空落下,落在草地里,看着远处,若有所思。 居高临下,看着雪族大军的营寨,苏渐只能以“井然有序”四个字来形容。并不是壮阔威武,也不是森然可怕,而是一种秩序和齐整。 在进行了那么高强度的进攻之后,仍然能做到如此,苏渐不得不佩服那领军之人的治军手段。 那么,那个人是李无心吗? 想必是了。 他微笑。 尔岚,你也在么。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李无心了吧。 苏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转而化为一股黯然。 尔岚,你还好吗? 你还记得我吗? 第347章 李无心的计划 李无心站在瞭望塔上,眯着眼睛看着一辆马车进城,嘴角弯起了弧度。 那辆马车一来,一直紧闭的阳平关就居然为它而开,那座吊桥为它而落…… 并不是因为马车有什么特殊,因为它看起来很普通。 是因为马车里,有一个特殊人物。 但是,这个特殊人物孤身而来,却没有隐秘入城,可以说是为了避免自己露出形迹,也可以说是为了用自己的出现震慑雪族大军。 有资格这样自信的,有很多人。大周大将军,大司空,大司星,随便哪一个都可以有这个资格。 可是他们不会这么做。 这样的行事风格,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所以李无心笑了。他等了很久,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好在,现在不必再等下去。 站在他身边的尔岚看着那辆马车,她释放自己的念力进行感应,接着,脸色微异。 她来了? 苏渐你在哪里? 苏渐,你和她,不是一直都形影不离的吗? 你也在吧? 她的眉越皱越紧,虽然感应不到对方的念力,但是她知道,以苏渐的无脉之身,自然是不能用普通的感知方式去感应的。 一直在目送马车进城的李无心突然想起了什么,陡然偏头看向尔岚。不易察觉地蹙眉之后,他转身下了瞭望塔,对等待已久的各将军说:“好了,我要等的人终于到了,明天开始发动攻击吧。” 接着,他意味深远地说了一句:“按我之前的部署。” 尔岚跟在他身后,看着四散离去的雪族诸将,目光变得格外冰冷。她进了大帐,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们只是利益共同体,并不是什么朋友关系……” 李无心开口,语气并不如何冰冷,却缺乏任何的一丝温暖和歉意:“所以我没有必要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也没有必要对你解释什么。所以,隐瞒也就无从说起……” 尔岚往他走近了两步,细长的眉微微挤出了川形:“你一直在等那辆马车?” 李无心不置可否——因为他根本没有回答。 他来了,你很在意吗?他想这样反问,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苏渐,那个男人已经来到了阳平关。 但是,不把千军万马放在眼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放下吊桥、进城,这种风格和胆识,倒也的确像极了那个男人。 从尔岚的表现看来,她一定也看出了什么——这也恰恰印证了李无心的想法。 李无心的沉默令尔岚更加不安。 原本,举兵伐周,是尔岚一直以来的心愿。这份不安,原不该由她而生。但是,这份不安偏偏诞生了,而且,令她感到恐惧。 她把这份不安,化作了对李无心的质问。 “你是不是知道苏渐会来?” 李无心终于不再故作淡然和平静,转过脸来,双唇微抿,面具后的双眼宁静如同万古长夜。 尔岚被他这样的目光凝视,纵然是早已经是坐忘境,也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的紧张。 这样的压迫感,从一个普通人身上散发出来,很是了不得。 纵然知道李无心只是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纵然知道他还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人,纵然知道他在自己的手里简直如同蝼蚁一样无力反抗,但是尔岚仍然被对方的眼神和压迫感逼迫得喘不过气来。 “他会来,全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而,这一次,我会打败他……” 李无心从尔岚的故作平静里看到了一丝恐惧,猜到是因为自己而让对方产生这种情绪,他的语气柔和了些,并且有些歉意地说:“之前没有告诉你,是觉得没有必要。” 这算是一种退让,一种解释,却仍然不让尔岚感到满意。 她偏头看着李无心,语气一如往日:“没有必要?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多么想杀了苏渐,多么想为我哥哥报仇,怎么没有必要?” 李无心没有与尔岚针锋相对。 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地图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 苏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伸手接住南萱,这才向远处走去。 远处迎来的几个将军文臣看到苏渐和他的黑剑,都想到了传闻中那个少年的事情,面露讶色。 想不到,他真的来了。 那个年轻人,名声早已在军中显赫。城门被破,主将苏焕重伤昏迷,雪族狼骑围攻,诸多不利条件下,仍能稳守北望关不失,更是让数万雪族人无功而返,铩羽而归——当时那个年轻人,声名不显,初出茅庐,还是一个稚嫩的年轻人,便已经能做到如此地步。如今,他已经是先帝御封的征北将军、太师太傅、威远公,自然已非当初。 众人心情复杂,看着那个少年往这里走来,连忙加快步伐迎了上去。 阳平关主将周源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岁月在他的鬓发上留了白霜,却未能掩盖他的一身英气。 “末将阳平关太守周源,拜见上将军。” “末将拜见将军……” 一时间,拜见之声不断。 苏渐连忙拦住周源。从资历上来说,对方是和他父亲苏焕一个时期的军中大将,从经验上来说,对方也足以当他的老师,他当然不能让对方真的跪拜下去。 “还好你们收到了我的传讯,否则我还真为怎么进来发愁……雪族大军攻城了吗?” 苏渐示意众人起身,不做歇息,立刻问道。 周源面露难色:“上将军,我们进议事厅再说吧。” 苏渐看着众人脸色凝重,于是点了点头,便跟着他们往前走去。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众人面色皆有不豫,心中猜到了什么,回头看去,果然之前已经为白麟包好的头巾,居然散了开来,那些银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苏渐看看众人,机敏的他自然知道,白麟又开始招惹众人的怒意了。 这个是自然的。周人痛恨雪族,正如雪族也痛恨周人,双方彼此痛恨,不正是今天战争的起源吗? 想到这里,苏渐叹了口气。 第348章 白麟的选择 带着白麟、尔岚、秦沐走进议事厅,苏渐坐在中央,面前摆放着一大堆卷宗。 他随意拿起一份,然后示意可以开始。 但是没有人说话,议事大厅里是一片沉默,苏渐这才想到什么,对南萱耳语了几句。南萱面露不愉,带着白麟离开了议事大厅,在两名近卫的带领下,去挑选厢房。 苏渐看着两人离开,不由叹了口气,然后把将印从怀中掏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秦沐面无表情看着众人,实际上他很清楚,像白麟这样的雪族少年,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无论如何是不受任何人欢迎的。而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苏渐默许了南萱胡闹的做法,都肯定有他的理由。这个理由不必多么崇高,但是一定有。 那么,他是为什么要把白麟带过来的呢? 秦沐隐隐猜到了什么——那是因为,他身为一个军人,自然要从这个角度来猜测。 实际上,苏渐并没有什么特殊想法,而只是因为——南萱想要带他来。 对女人,苏渐向来是没有办法。 “如果不是看到了征北将军的将印,末将真是不敢相信,上将军就是先帝和新帝的钦命将军。” 周源毫不掩饰自己的苏渐的看法,看来这个军中的将军,并没有朝堂之上那些文官的弯弯绕心思。 苏渐不以为忤,看完了手中的卷宗,皱眉道:“这些雪族人,竟然连一次的试探性进攻都没有?” 周源说:“几天前他们就已经到达了这里,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竟然没有一次进攻,仿佛在等待什么。” 苏渐看看周源,没有再说话。 他的沉默让周源更觉尴尬。 “我们也曾派出探子搜集情报,除了知道对方的军中军师是李无心外,一无所获……而且,那些探子也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其他人都是音信皆无……” 苏渐不想再听废话。他来的路上已经想了许多,目前能做的,也只有静观事变。 守城容易,攻击难。对苏渐来说的确如此,所以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但也只是想想。 “阳平关守军三万,一万骑兵,外面的雪族人有四万人,一万雪狼骑,三万步卒……依照我对雪族人的了解,我们这边至少需要五万守军才有可能守住……不过好在对方没有攻城器械……” 苏渐若有所思,目光落在了远方。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目光凝重。 “我们的粮草供给应该没有问题吧。” 掌粮主簿躬身道:“回禀将军,阳平关粮草足够供给将士一年之余。” 苏渐也懒得去翻阅那些卷宗,索性直接问道:“在军械粮草都没有问题的情况下,你们有信心抵挡这些雪族人两个月吗?” 两个月,说起来并不长。实际上,在守城战里,两个月算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数字。在大周的军史上,甚至有连续守城两年最后都守城成功的先例。 但是,目前的敌人,是如狼似虎的雪族人。所以,众人都是沉默。 实际上,就算是苏渐自己,都认为这阳平关无法阻挡那些雪族人超过十天。 看着众人面露苦涩,苏渐深深吸了口气,说:“不管怎样,我们只要坚守就好……诸位……” 他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陛下将守关重任交予本将,对本将抱有极大的期望,对阳平关众位也抱有极大期望。本将奉命而来,不管在座各位将军资历年龄,皆属本将统领管辖。若有违者,一律军法发落。” 苏渐的话语清晰无比地落在众人耳中,并不如何振聋发聩,却有一种不可违反的威严。 他或许在军中时间不长,并不会养成军人的铁血。 但是,在这一年里,苏渐见识了很多的强者。苏焕,雪长空,沈雪朔,庄玄青,楚清秋……这些人无一不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而进入了“仙境”。他自己,也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战斗,战斗……自然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少年。 所谓见多识广,苏渐见识了这么多强者,气质自然也向之靠拢。 苏渐不是普通的少年,很多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加上他那传奇版的经历,并没有人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情绪。 ………… 苏渐走出议事大厅,婉拒了众人的陪伴,然后来到了厢房。 照例是带着军人气息的厢房,整齐,干净,利索,明亮,没有过多的装饰和家具。苏渐坐在床上,把墨离剑放在一边,躺了下来,脑子却转得飞快。 虽然如此,实际上他没有想什么策略。 他心里,是在犹豫。 到底,要不要去看看。 他能感受到尔岚的气息,就算是在这里,他也能感受到尔岚的念力。甚至,只要他愿意,他甚至能听见尔岚的呼吸声——不过,他很快发现,对方大营并不简单,有的地方设置了隔绝声音的法阵。 大约是那个军师李无心察觉了自己的发现,针对了自己的能力,而设置的吧? 苏渐想起了夏末时期去到北原刺杀李无心的那一次行动,自己无意间透露了自己的惊人听力,想不到李无心却没有放过这个细枝末节,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 苏渐自嘲一笑。 就在这时,白麟拘谨地在门外轻叩。 苏渐打开门,看到白麟有些别扭的脸,忍不住微笑。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可是还是想听听那个少年想说什么。 “我可以进来说?” 多一个字都不肯说,苏渐如是想着,有些不满,然后侧身让开了路。白麟道了谢,进来,坐下,仍然是拘谨无比。 苏渐关上门,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和南萱一起救了白麟的场景,回想起那时候自己和白麟配合,送走了那些雪族奴隶的事情,突然觉得那一切发生在很远的过去,又好像只是发生在昨天。 就在这时,白麟突然说道:“先生,南先生对我说,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离开这个阳平关,回雪族去。” 果然如此,苏渐在心中叹息。 第349章 楼车 “你要走?” 苏渐满心遗憾,白麟虽然是南萱的徒弟,但是也是他的学生。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是他真的不希望他回雪国——那个国度不适合他。 但是,他也很难下定义,到底哪个国度适合这个孩子。 天底下还有什么平安的国度吗? 白麟的目光坚定,虽然从他的眼中也可以看出难过和不舍。 苏渐有些无措地坐在他面前,想了想,说:“你看,你要走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的。” 白麟微笑起来。 “不,先生你送了我很多东西了。” 见苏渐微愕,白麟又认真地说:“我从先生和南先生那里得到了自由,也学会了信任周人,在周人书院的这段日子,我也从先生你这里学到了很多修行的诀窍,我想我的人生将会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从中获益吧。谢谢你,先生。” 苏渐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的话来挽留。 突然,白麟又说:“而且,这一次我回去,并不是因为想回去……虽然我也很惦记我的家人。我回去,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先生,我答应你,不管这场战争最后是什么结果,我白麟手上,永远不会沾染周人的鲜血。” 苏渐偏着头看他,觉得这个少年好象真的长大了。 “说起来,你这样回去方便吗?毕竟,你是从我们这里离开的,我派人送你去一个安全路线吧。” 白麟微笑,从他的眼中苏渐看到了不必要,但是对方没有婉拒。 …… 趁着夜色,白麟和十几个骑兵出了城。马蹄上包裹了棉絮,所以马蹄声并不如何响亮,哪怕是在夜色里。 但是在苏渐听来,那马蹄声阵阵,却总是萦绕在耳边。 “他这样也好。” 南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少女不喜那种伤感离别的场面,所以此时此刻才出现。苏渐回头看她,略感意外,道:“也好?” “不用在这里被异族人监视,可以回到父母身边,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度……也可以不必因为目前的境况,纠结于自己的立场,更加不用看到族人流血的画面……我觉得这样也好。” 苏渐饶有兴味地看着南萱,说:“话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自己的父母。” 南萱也皱了皱眉。 “我也是。没有想到去问,也没有想到去关心……我算不上是一个好老师。” “可是,你是一个好老婆……” 话说出口,苏渐有点后悔,不该这样调戏对方。 南萱摇了摇头,微笑。 苏渐也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秦沐从一边小跑过来,说:“上将军,刚刚京城来了急件——请将军过目。” 苏渐眉尖一挑。 接过信封,苏渐迅速拆开,看完之后,嘴角微笑渐生。 “太好了,宋国和梁国答应陛下了,要结盟抗敌。” 南萱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接过那封信,借着城楼火光和星光看了那信,笑道:“宋国和梁国若要出兵,从边境来此,不过十五六天的时间,看来阳平关有救了。” 看到苏渐仍然愁眉不展,南萱咦道:“难道你连守十几天的信心都没有了?” 苏渐摇摇头。 如果他亲自动手,就算是用以“青峰意”连成的神殿道法“七星”,只要用一击,就可以杀死成千上万的雪族人。 可是,同样的道理,敌人也可以这样做。甚至,他有预感,敌人的无忧境修行者,肯定不止那个老者一个。 更何况,他不想再在尔岚面前使用那一招。 即便他不亲自动手,两国之战也无法避免。所谓冤冤相报,这样下去,战争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我担心的是,一直以来,我在明,敌在暗,那一次镇守北望关,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而对方只是强攻而已,就已经让我无暇他顾——而当时,李无心究竟用了多少手段,没有人知道。这一次,李无心也在,能以一个异族人身份成为雪族军师,这个人实在不可小觑,我实在没有什么信心。最重要的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南萱,眼中有忧虑。 南萱看着他,疑惑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苏渐没有说出口。 他记得上一次,北望关被破,自己还以为南萱身死,那种痛苦和绝望,他至今仍然记得。虽然对南萱,他无法许之一生,却也不忍她再处险境。可是南萱的脾气他很了解,只要她想做,除非把她的四肢绑住,否则谁也拦不住她。 “最重要的是,对方如果也出动修行者……如果是无忧境甚至逍遥境的修行者,我就更加没有办法了。” 南萱默然。 ………… 第二天一早,苏渐就被一阵进攻的鼓点惊醒。 那进攻鼓点节奏均匀,杀气凛凛,令人胆寒。 杀声震天。 苏渐睁开眼睛,穿上衣服,来不及洗漱,便随意拿水漱了漱口。 几枚黑子无声凝聚,在他周身上下,环绕飞舞。 苏渐的身形,陡然消失。 再一次出现,便在城楼上。 经过了那么久的战斗和磨练,无忧境的他虽然无法像逍遥境那样,瞬息之间纵横千里,但是,区区数十里,已经不在话下。 见他突然出现,秦沐吃了一惊。苏渐不等他说话,便问道:“什么情况?” 他问的当然不是敌人的情况。实际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雪族大军开始进攻,已经不是什么需要解释说明的事情了。 但是,在这片如同蚁潮的大军里,突兀的竖着十几个楼车。 不是云梯,而是楼车! “我们也不知道,昨天敌军营寨里还没有,也不是怎么的,一夜之间,这些东西便突然出现了。” 苏渐皱眉。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无心这么久了,都没有开始进攻。 “好本事,居然一夜之间就弄出了这么多的攻城器械……这个李无心,一定已经等了很久了吧。” 很显然,有了楼车,凭借雪族将士的悍勇,只要形成了近身战,阳平关便更加难守了! 第350章 符意碰撞 李无心看着身边尔岚的脸庞,微笑。 少女的脸上微微泛着潮红,显然,即便她已经是坐忘境,要一口气释放这么多的楼车,也有些吃力。 但是,这毕竟是值得的。 尔岚扔掉手中的画,说:“好了,现在军队按照你的计划来进攻,我等你的好消息。” 看着她要离开回去大帐,李无心突然之间有些失望。 “你累了吗?” 李无心不得不承认,这真的很神奇。一个坐忘境的符师,居然能够施展出只有逍遥境修行者才能施展的大神通,纳须弥于芥子,将十几辆楼车都以念力封入画中,再在必要的时候释放出来,这种做法虽然极为消耗念力,也对数量有限制,但是,作为奇策的辅助者,尔岚无疑是一个可怕的修行者。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很久之前,尔岚在物化境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在画中生造出一片数十里的山河。 尔岚冷漠看着李无心,说:“也许我不能像你一样无心,我毕竟还是无法看着那些普通士兵在我面前,如蝼蚁般死去。” 李无心嘴角的微笑略带嘲讽。少女之前在雪国的时候,折磨过的人,可是不少。 因为,她很不喜欢听见苏渐这两个字。 “苏渐……你不是想要亲手了解他吗?他如今在里面哦。” 尔岚停下了脚步,皱眉看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欺骗的蛛丝马迹。但是,没有,李无心的两眼之中满是真诚,没有一点点的欺骗。 尔岚回过头,看着阳平关高高的城楼,目光凝重。 你来了? …… 苏渐摇了摇头,看着那些楼车接近,举起了手。 仿佛一个命令,伴随着他的手的挥下,一道青山从天而降。 伴随着呼啸之声,一道无形的力量从天而降,狠狠地将一个楼车砸成了满地的木屑。在它四周推行的那些士兵,则被这巨大的力量抛上了半空,然后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苏渐看向另一个楼车将要接近,念力再次凝结。 突然他感受到空气里,那道意念的分散。 有人在控制周围的元气? 苏渐虽然早知道有修行者在附近,却没有想到,来的,居然真的是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 “那个符师!” 能够干扰无忧境修行者的,永远只有无忧境的意修——符师,阴阳师,还有意师这三种。 然而,给苏渐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个曾经和沈雪朔一战的老者。 那个精通阴阳家和符道的老人。 南萱皱眉,心念一动,为苏渐和自己弹开了几支利箭,说:“无忧境的吗?” 苏渐点点头,目光凝重。 只有找到那个符师,他才能顺利破坏那些楼车。 就在这时,从极远处,十几团火球冉冉升起,继而,呼啸着往阳平关打来! 那些,是燃烧的油火弹! 用油翁盛着火油,密封,外部浇上火油,燃烧,然后用弹石机弹射,一旦砸中,便能碎裂,火油溅射、蔓延,便是一片火海。 “这小子,居然连这个都准备了?” 苏渐记得这是自己在北望关之时作出的器械。虽然是守城器械,但是当时他用来防御,效果倒也不错。 原来,那一次攻破北望关,李无心居然还顺便将自己所有的守城器械都研究了一遍? 苏渐双手一挥,十几道力量从他的双手轨迹里涌出,将那些飞射而来的油火弹尽皆拦住。只见空中火焰四溅,燃烧的火油如同流星雨,落在了下方的雪族士兵身上,登时燃起一片火海。 不过,那些士兵似乎也早有防范,身边士兵居然极有默契地从背后举起盾牌,将天空之中落下的火油挡住,然后毫不在意地继续攻杀! “真不愧是战斗种族……” 苏渐慨然而叹,脸色更是凝重。 如果是一般的士兵,那么楼车的推进速度不会很快,因为人力终究有限,而楼车虽然用车轮滑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推动的。 但是,雪族士兵明显不是普通士兵,那些楼车不比骏马慢上多少,很快就撞在了阳平关城楼上! 苏渐看看左右两方,听着耳边众人的喊杀声和指挥声,心中细数,然后再一次施展青峰意! 如果要比念力浑厚,对方或许比自己更加强大。但是,如果要比一心二用,对方可就不是自己的对手! 而且,要比念力,能够随心所欲凝结念力的自己,哪里会惧怕区区一个符师! 青峰意再次落下! 两道! 这一次的青峰意虽然弱了一些,但是分左右两座落下,而且因为楼车靠近阳平关,所以苏渐不敢将青峰凝结太大,以免损坏城墙。 可就在这时,一道青峰意在空中突然消散,只发出一声巨响,便不复存在。 另一道青峰意,却硬生生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壁障,然后停了下来。 苏渐蹙眉。 那也是一道山。 不是青峰意。 而是山字符。 ………… 尔岚的纤纤玉手在空气里划动,正好写完一个山字。 她淡然看着前方,丝毫没有得意和喜悦。 但是,她知道,苏渐已经进入了无忧境。否则,自己也不可能空能感知其念力,而无法感知其具体了。 你又登上一层高楼了,恭喜你。 她在心中如是说,嘴角冷笑更加冰冷。 一道水字符,将要形成。 ………… 苏渐正要再一次凝结青峰意,突然一道如同潮水般的力量涌来。 他连忙凝结念力,同时紧握南萱的手,饶是如此,也被迫退了几步。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苏渐。 不知多少士兵被这力量拍在了城墙的墙垛上,口吐鲜血,生死不知;或者直接被那力量拍晕,昏死过去;更有甚者,居然被那力量拍飞,从城墙上落下,如断线风筝般往瓮城的地面落去! 苏渐连忙一挥手,一道道“轻”意顺着他的意念,托住了众人,将他们拦下、轻轻地送回了地面。 “尔岚!” 这道气息他再熟悉不过,这道符意他也再熟悉不过。 风林火山…… 当年,是她用这些符意,为他而攻击李君独。 第351章 尔岚 当年,是她,为了让自己能与李君独一战时能够活下来,不惜以身犯险,去削弱李君独。虽然她的举动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苏渐很感激她。 但是,今天,当苏渐再一次感受这符意的时候,他除了惊愕和不能理解的愤怒之外,更多了一分悲伤。 杀了你哥哥的人,是我,为什么你要如此? 你也是周人,不是吗? 一念未已,第二道狂暴的符意接踵而至。漫天的火焰凭空生出,在城墙上,熊熊燃起。那些火焰无根无影,顷刻间形成了数十道狂暴的火焰漩涡,疯狂地旋转扭曲,在城墙上肆意掠夺人命。 阳平关军中自然也少不了符师和其他修行者,他们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水汽,寒意,驱散的“意”……不知多少手段同时使出,与那火焰争夺着元气的控制权。 尔岚的符意每减弱一点,便意味着周遭人命又会少失去一条。 如此而已。 苏渐眯起眼睛,身周黑气凝聚成了黑色的棋子,在风中反射着阳光。但是他迟迟未动,因为,他清楚,这里一刻都少不了自己。单单只是那个无忧境的符师都已经很强大,更何况尔岚在那么远的地方,都能操控如此强大的符力,可见她的力量应该很强大了。如果自己贸然离开,恐怕城墙一瞬间就会被夺走! 就在这时,南萱突然说:“苏渐,这边交给我,你快去快回!” 最了解苏渐的,不是尔岚,而是南萱。 在这个时刻,也只有南萱能让苏渐托付——托付这阳平关的安危。 他点了点头,身形在旋绕的黑子之中,骤然消失。 …… 尔岚看着前方,手指不断在空气里划动,每一个字成,便是一道强大的符力从天而降。 李无心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指挥若定,下达着一个个命令。 传令士兵手挥双旗,以旗语指挥,对那些如狼似虎的雪族士兵们,下达了一个个命令。 突然,他从将台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身上铁甲赫然是数个空洞。 是什么东西,将他贯穿了? 众人疑惑间,尔岚停下了写符。 因为她的手被一个人握住,那个人看着她,皱眉,摇头说:“别再错下去了。” 尔岚摇了摇头,她想要挣脱,却发现不能,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说:“与你无关!” 她看着那个少年的面容,骤然间,觉得很熟悉却又很陌生。那是同室而居过很长时间的一个男人,那是她曾经偷偷动了情的男人,那也是杀了她哥哥的男人——她本应该把他的样貌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但是,猝然见面,她却发觉对方已经变得很陌生。陌生,并不意味着对方往不好的方面发展,而是因为,对方已经成长了很多。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苏渐了。 尔岚告诉自己,然后神情比以前更加漠然。 苏渐看着这个少女,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久不见,你变得陌生了——这句话他在心里反复说着,嘴里,却说不出来。 两人对视。 苏渐说:“你哥哥的事情,我真的很对不起,可是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尔岚……我不希望失去你,也不希望你成为雪族人利用的工具。仇恨无法让你变得强大,而是你逃避现实的借口!醒醒吧尔岚,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而……” 他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他想到了苏无殇,苏辰,还有先帝——那个酷爱围棋的男人。 “奶奶走了……尔岚,她一定是希望你回去的……” 尔岚的眸子陡然变得灰暗。 她微微张开嘴,没有泪流出。 “不可能的……奶奶怎么可能……” 苏渐站在大帐里,没有理会已经发觉了这里异常的士兵,也没有去理会一直旁观的李无心,拉住了尔岚的手,说:“尔岚……是真的……我看着她下葬的。” 少女站在远处,愣怔怔,像是一块木雕。 苏渐皱眉道:“尔岚,奶奶一直在临终前,都希望你能回去……我……我也希望你能回去……以往的事情我都能不计较,甚至你杀了我哥哥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能跟我回去,跟我回去好不好?” 骤然,尔岚的手离开了苏渐的掌心。 少女一如冰雪般,袖内一卷画轴落在手心,然后在她身周铺展、飞速旋转,仿佛丝带。 这卷轴铺展,将这个世界分为了两个。 少女站在世界的里面,冷眼看着苏渐。 苏渐站在世界的外面,想要冲进来,却愕然发现面前有一道无形而坚硬的屏障。 那是一个小世界! 李无心站在尔岚身后,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一言不发。 尔岚神情冰冷,看着苏渐,说:“我什么时候在乎你的原谅了?” 苏渐怔在原地。 原来,尔岚还是那个尔岚——那个倔强、自尊的尔岚。 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原谅,不在乎别人的理解——或许她只在乎自己的家人。 总之,不管怎样,她并不在乎苏渐的看法,所以她无所谓,并且,厌恶苏渐的宽容。 “尔岚,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无心看着在卷轴铺展完毕,形成七道画带,宛如漩涡将两人包围,将苏渐隔绝在外面,嘴角的笑容愈发满意。 苏渐无法进来,纵然他已经是无忧境的修行者,纵然他已掌握了“斗转”之力,他竟然也只能在外面看着,看着尔岚在画卷里,一点点淡化、消失。 她的身影,仿佛即将消失的彩虹,一点点地变得虚无。 但是她的声音,却冷若隆冬冰雪,声声在耳:“苏渐,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我为什么要去争取你的原谅?看着我奶奶下葬?你以为你去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就可以弥补你犯下的错误了吗?” 苏渐的心一阵剧痛。 “你是我老婆,难道不该跟我回去?!” 尔岚的声音更加冰冷,简直如同死亡的气息:“苏渐,你记住,我慕容尔岚,已经是雪族大军师李无心的女人,不再是你的妻子,所以你没有资格原谅我,也没有资格拥有我。” 苏渐苦笑。 第352章 血战(一) 南萱只感觉身周符力骤然消散,压力登时轻松了许多。 但是偏偏,从左方不知多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念力,却越来越猛烈。仿佛对方已经看穿了这里的薄弱,所以开始猛攻。 南萱刚刚步入坐忘境,许多坐忘境的玄妙道法还没有运用纯属。如果只是依靠念力和对方硬拼,她根本不是对手;但是如果要比使用巧力化解对方的攻击,她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悟性。所以纵然对方的符力深厚,南萱一时之间,竟然是不落下风! 只见城墙上不时燃起冲天的火焰,然后消失;那些登上了城楼的雪族士兵,又被南萱用“意术”一个个扫落下去——她没有任何的精力去顾惜他们的下场,她只知道,一旦自己稍有松懈,阳平关里的普通百姓就会遭殃。 所以她全力以赴,以求无憾。 突然一道飞剑从城下飞了上来,那道飞剑并不如何沛然无方,也并不凌厉刚猛,却也终究是一把飞剑。 这把飞剑不偏不倚,正好划过南萱的肩膀,虽然不致命,却让南萱刚刚凝聚起的一道意念骤然溃散。 她忍住剧痛,目光锁定刚刚燃起的一道火龙卷,心念喷薄而出! 可就在这时,一个雪族武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武者白发飘飘,目光杀气凛然,右手并指如刀,往南萱的胸口刺去! 南萱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 可就在这时,那个老者突然消失;紧接着,他突然出现在城墙外的半空之中,然后无奈地往城墙外的雪族士兵的浪潮里落去。只听一阵巨响,也不知有多少雪族士兵被他砸中,登时毙命。 苏渐站在南萱面前,神色凝重。 他的身周旋转着数枚黑子。 星移。 这一招星移可以强制性转换对手的空间位置,只要苏渐愿意,那个老者现在应该是在十里之外;不过,刚刚那一瞬间,他的念力又被干扰,所以那个武道修行者并没有远离。 他转眼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个老人——那个符师老者对符道的精通,果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原来在那里? 眼看着那个十几个楼车已经靠在了城墙上,苏渐知道已经不能再拖。 他的身形陡然消失。 下一刻,他来到了一个老者的身边。 那个老者眸子微微一缩,手指正要写符,突然一道黑光闪过! 他的手落在地上。 “抱歉了。” 苏渐说完这三个字,墨离剑自上而下,怒斩! 一个无忧境的符师,就此倒下! ……………… 雪族大军鸣金收兵。 看着如同潮水般退去,却又分明带着万种不甘和愤怒的雪族众人,苏渐握了握墨离剑,然后把它送回了剑鞘。 这把剑,他用的不多——兵乃凶器,不祥之物,所以他不喜欢用。 但是,在战场上,他不得不用。同境界的修行者,除了意师,便是武修最强。当苏渐欺身而至之时,他便是任何一个意修的噩梦。 所以那个无忧境的老者死了,没有一点挣扎反抗的余地。 这一场攻防战里,很多人死去了。苏渐没有什么怜悯的心情,因为,战场上的生命,实际上和数字没有什么区别。双方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个数字变得悬殊——让敌人的数量变得最少,胜者为王。 懂得了这个道理,苏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变得冷酷。 当第二天雪族人再一次进攻的时候,苏渐亲身跳下了城楼,落在阳平关前。 雪族大军的先锋士兵不知何故,放慢了脚步。他们仍在前进,只是,速度变慢了许多。 苏渐看着那些士兵,墨离剑撤出剑鞘,指向他们。 “来。” 回应他的,是无数羽箭。 苏渐漠然,看着如同蝗虫般飞来的箭矢,伸出了手。 他低着头,那些箭矢便如同凝固在天空之中,凝然不动。 突然,箭矢纷纷对准了地面,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雪族将士看着这奇异一幕,手中弓箭上弦的速度,慢了几分。 便是在这一瞬间,那些箭矢纷纷落下,往地面的雪族将士们刺去!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为突然,许多士兵还没有发觉这一异象,便被那些箭矢钉在了地面,一时间,死伤无数。 站在千百战死雪族将士的面前,苏渐对于战争的顾虑,对于冤冤相报的忧心忡忡,都已经烟消云散。 “继续。” 阳平关前,回响着他的声音。 无忧境的修行者,超越了人类范畴的修行者,已经可以用仙人来形容。这样的可怕强者,自然不是那些普通士兵可以战胜的。 无数的飞斧从大军中掷出,它们突破了天际,从天而降,闪着凛冽寒光! 明知道这些武器没有用,却仍然扔了出来,说明他们有所防范。 苏渐皱眉,发现天地之间的元气陡然变得混乱。 一道可怕的念力包裹了他,阻止他往外输送念力。 苏渐皱眉。那个老者应该已经被自己杀死了,怎么还有这么强大的能人? 他感知到远处,有一个和自己念力强度相当的对手,正在干扰自己的念力。 苏渐微微皱眉,拔剑,不屑挥动。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些飞斧被苏渐手中的墨离尽皆拍飞。 纵然没有意术,苏渐不需要符力,也能依靠一柄长剑,御敌。 第一批雪族大军涌了上来。 他们乘着雪狼骑,口中呼喝着,往苏渐冲了过去。这些雪族人悍不畏死,即便是见识到了苏渐那几乎等同于神的力量,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怯懦。 成百上千的士兵冲来。 不知多少羽箭继续射出。 雪狼张开了它们的巨口,血红的大口里,刀锋般的牙齿雪亮。 苏渐感应到那莫名的力量仍然在困着自己的念力。他的念力无法宣泄出去—— 或者说,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宣泄出去。 苏渐微笑。 封印念力?难道你的手段比神明更加伟大? 他一挥手,一座山峰落下。 一声巨响,在他的前方响起。 紧接着,七座山峰,从天而降。 第353章 血战(二) 李无心站在阳平关外的一座高山上,俯瞰阳平关,看着数千雪族士兵被一瞬间抛上了天空,有的直接在天空之中丧命,觉得这一场景,一向平静的脸上,突然间无比得愤怒。 尔岚嘴唇微抿。 苏渐的这一招,她自然是见过的。 她站在狂风之中,凝聚的无形壁障挡住了扑向她和李无心的飙风,所以她可以明确地判断出目前的状况——那个男人,实力又更加强大了。 年不过二十,就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很难想像,在今后的岁月里,他将会成为一个多么可怕的家伙。 尔岚往前迈了一步,手臂却被李无心抓住。 “连我们的三个无忧境大祭司联手使出的禁制都无法压制他的念力,你去了,也没有什么作用。” 她当真没有作用吗?李无心比谁都明白,只要尔岚愿意,哪怕只是对苏渐说几句话,苏渐的心防也会出现一瞬间的失守。只要这一瞬间,就够了。 可是,她是何等骄傲的人啊,怎么会容许别人插手自己和苏渐的恩怨? 尔岚看着李无心,从对方面具后那眸子,她看到的是一种关切和不忍。 他真的无心吗? 尔岚抿嘴微笑,说:“那我再等等。” 李无心点点头。 他重新把目光锁定在战场上,喃喃道:“是时候了。” 他的这句轻喃,像是一朵被风吹走的蒲公英,落在了极远处一个人的耳中。 那个人摇了摇头,雪白的长发在风中飘动。 接着,那个人飞身而出。 他像一道雪箭,掠过草地,掠过丛林,掠过坎坷之地,如同闪电,一瞬间,出现在了苏渐身后。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因为那人出现的时候,被苏渐“七星”制造出的尘埃还没有彻底散去。他接着尘埃,瞒过了所有人的注视,然后出现在苏渐身后。 但是,他没能躲过苏渐的感知。 苏渐感知到了这一切,然后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把墨离剑背在了背后。一个拳头正好打在剑身上,剑身微微弯曲,产生的弹力让苏渐飞了出去。苏渐人在空中,不断地改变自己的姿势,最后平稳落地,鼻尖却迎来了第二次攻击。 那是一个拳头,泛着蓝光的拳头! 那个拳头已经来到了苏渐的鼻尖。 然而,在苏渐的世界里,那个拳头却来得极慢。 因为他身周,数十个黑子正在飞速旋转。 那是神殿道法里的“宇字诀”。 时间,在苏渐的世界里,变得极慢。 那个拳头也来得极慢。 苏渐好整以暇地躲过了这个拳头,同时也看到了对方的脸。 “雪长空?” ………… 雪长空的脸原本很黑,是在很多年前,中了周人埋伏时,被一个术士的毒搞的面目全非。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脸不再像以往那么黑。 因为他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 他真的想不到,苏渐也成为了一个无忧境的强大修行者。这样在瞬间就能斩杀千人的可怕能力,一旦施展,就算是最悍勇的雪族人,都会萌生退意,变得毫无斗志。而一个毫无斗志的军队,是没有办法破敌的。 能够和修行者战斗的人,只有修行者。 同样是无忧境,雪长空的修为已经提升到了无忧巅峰! 所以,他被派来牵制苏渐。 但是,看着苏渐那诡异的转移速度,雪长空纵然不知道其中缘故,自然也知道,这和他身周的那些阴阳家道法有关。那些黑气,宛如棋子,也令他联想到了那个神国神殿里的那些棋局。 你,掌握了神的力量? 他如是想到,战意昂然。 “我们无忧境被成为半仙,而化梦境,则被成为半神……你虽然还没有到化梦境,但是你的能耐,已经十分了不起。” 无忧仙甲在雪长空的周身布起,那种强大的力量,无法被人世间的力量打破,就算是最尖利的长矛,也无法欺近他半分。这样做,他是为了让自己免于被苏渐的力量所伤。 他知道,这个苏渐,曾经杀了同为无忧境的慕容羽。 那个时候,苏渐只是一个坐忘初境罢了。 苏渐用墨离剑挑开雪长空的气鞭,登时觉得手臂都有些发麻。但是,他也明白,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时候需要被苏焕保护的自己了,他已经变得很强大,足以和对方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一种从未有过的热血感觉,从他的骨子里溢出。 “你不是发誓了,不会杀周人了?” 这个誓言,是那个时候雪长空在绝谷下,为了走出绝谷,而答应苏渐的。 雪长空眉毛一挑,说:“我并没有说,不会与周人战斗。放心吧,我不会亲手杀任何一个周人的!但是,如果是拖住你,并不违反我的誓言!” 苏渐默然无语。当时,他没有想的那么多,那个誓言,果然是漏洞百出。 誓言,也阻挡不了两国的仇恨? 就在这时,又一批楼车已经开始前进。 这是第二天的猛攻。 苏渐却无法抽身协助城防。 没有雪族士兵无趣地攻击他,他们把一切都交给了在远处不断干扰苏渐的三个祭祀,这三个祭祀让苏渐的念力无法顺畅使用。 他们将一切都交给了雪长空,而雪长空也往往在苏渐运转神殿道法的关键时刻,用自己的气鞭去干扰苏渐。 双重干扰,苏渐既无法远离,也无法抽身城防。 他只能把注意力全部锁定在雪长空的身上。 气鞭如刀,如影,如风霜雪雨,形成了密不透风的一道墙。明明只是一道气鞭,却在一瞬间化身千万。苏渐就算已经晋入无忧境,但是被这气鞭攻击,竟然也透不过气来,一不留神,便是一道血痕新伤! “好吧。” 他低喃一声,飞身后撤,在一瞬间,闭目,凝神,唤醒自己的念力。 念力再一次充盈。 苏渐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是,毫不留情的长鞭! 那是气鞭,犹如实质。 却被苏渐轻松握在了手里。 苏渐没有受伤,他的手,或者说他的全身,都被幽蓝的气甲包裹。 无忧境的,无忧仙甲。 第354章 血战(三) 看着同样施展出无忧气甲的苏渐,雪长空心中感慨万千。这样强大的力量,苏渐竟然也能使用了,除了对白鹿书院的再一次感慨之外,对苏渐的资质,雪长空也没来由得羡慕。 只是,关乎雪族的荣衰,就算他如何心高气傲,也不容许自己的骄傲,让自己不去理会这场战争。 所以,原本已经避世隐居的他,才会再一次被请出山,进入了这个修罗场。 两人对攻着。 一拳,印在雪长空的胸口,气甲产生了些许裂纹,而雪长空则胸口一甜,险些吐出血来。 一鞭,抽在苏渐的小臂上,气甲登时碎裂,然后立刻修补。但是,苏渐的手臂却已经疼痛到麻木。 一脚,没有击中,劈在地上,登时尘土滚滚。 一剑,纵横百步,穿过了不知多少雪族士兵的身体,然后落回了苏渐的手上,被他险而又险地拦住了如同斧钺般落下的气鞭。 两人你来我往,有失误,有妙招。失误,是苏渐还不擅长这样的战斗方式,所以他有误杀,有错失良机。 妙招,是因为雪长空一生好武,奇思妙想不断,加上长鞭最是灵动,犹如长蛇,所以妙招迭出。 但是,不管是妙招,还是失误,两人终究是棋逢对手,不相上下。两人激起的气浪,也如同风暴,将战场卷起了重重烟尘! 就在这时,楼车已经靠近了城墙。 楼车上的士兵,再一次上了城楼。他们如同猛虎,跳上城墙,然后扑倒想要阻挡自己的大周士兵,毫不留情地杀死。 城墙,就要失守! 箭雨如同蝗虫,密集如雨,声响不断;杀声震天,硝烟滚滚。 这就是战场。 苏渐知道自己不能再等。 他是雪长空,是三师叔的挚爱,是楚阔的生父…… 但是,现在,他是敌人——苏渐这样告诉自己。 他大喝一声,墨离剑出。 ………… 人世间最快的是什么? 是闪电? 是光辉? 是时间。 时间最快,无论是谁,也无法捕捉时间。 但是苏渐可以。 身周少阴之力怒旋,快过闪电,快过光明,快过时间的一剑,递出! 雪长空没有来得及躲闪,实际上,他根本无法躲闪这一剑——这一剑,苏渐结合了神殿道法宇字诀,又极力刺出,虽然招式不算精巧,却是天下至快至疾的一剑! 这一剑直接刺破了那无忧气甲,在武道修行者的身躯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墨离剑带着血从气甲里抽出,紧接着,便是第二剑。 这两剑一气呵成,美的如同一首诗。 却也凌厉得如同最凶猛的野兽。 雪长空惊愕失措地狂退,不知多少周人箭矢落在他的身上,却像是打在大人身上的纸团一样无力弹开。 然而,他一直在退,因为,苏渐的剑一直在追! 一个狂退,一个急追! 突然,雪长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戾色,手中突然出现了第二条气鞭! 两条气鞭被他信手挥动,刹那间,形成了铺天盖地的鞭影。鞭影过处,即便是最坚实的地面,也被带起一道道沟壑;空气里,只有劲气作响,恰似北方的隆冬狂风,却又似是极北之地的光影,令人陶醉,美到了极致,却也可怕到了极致。 苏渐没有来得及躲开其中一击,被击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终于一手抓地,稳住了身形。 南萱脸色苍白地看着苏渐,见他神色似是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恰在此时,一个雪族士兵终于等到了机会,立刻飞身攻击,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地往南萱的脖子斩下! 南萱对此却浑然不知。 血光起。 那个士兵倒在地上,愤怒、惋惜、不解……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上演。 秦沐站在那个士兵身边,从他背后拔出刀来,神色冷峻。 南萱回头,正撞上秦沐的严厉眼神:“战场上不可分心。” 她正要道谢,突然看见秦沐背后有一直羽箭袭来,心念登时一动,在秦沐身后凝聚了一道“柔”意。那羽箭撞上那道意,登时变得如同绳索,撞在秦沐盔甲之上,颓然落地。 秦沐骇然。 “你也是,不要分心才好。” 苏渐余光从城墙上撤下,见南萱无事,心里自然安稳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道凛然符意从他的身后袭来。 那道符意汹涌,尖锐,仿佛千万把利刃齐至,恨不能将苏渐千刀万剐。 苏渐的感知敏锐无比,在那一瞬间,立刻弹起身子,飞到了半空之中。那些符意打在城墙上,居然将有符文保护的城墙割裂得满目疮痍,硬生生打出了一个浅坑来! 苏渐身在半空之中,却没有下落,而是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 藏身在万军之中的那名无忧境符师似乎早就料到苏渐的这一招,毫不犹豫在自己身周布下了层层“火”符。那些火符无风自燃,环环相扣,成了一道道火墙,将他围住! 苏渐出现在火墙里。 出现在那个符师身后。 可是,突然,他发现,那个符师,不过是一个幻象! 一剑刺出,却只是穿透了空气,那个符师一阵扭曲,随即消失。 而四周的火焰,却在一瞬间收缩,似乎要将苏渐压垮、烧成灰烬! 苏渐消失。 再次出现,是在数十步之外。他看着那些火焰浓缩成了一点,然后爆炸,心中尤有余悸。 如果是被那些火焰包裹,就算是他,也免不了吃一番苦头。 对方居然有这样强大的符师?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鞭声作响。他毫不迟疑,再次施展斗转,回到了城墙上。此时此刻,十辆楼车齐齐靠在城墙上,不知多少雪族士兵已经攀上了城墙,要与周人一决生死! …… 李无心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发生的那一幕,皱眉不语。 尔岚将苏渐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看着他护卫着那个国家,看着他出生入死,神色漠然。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忍不住道:“好了,是时候,让我出手了。” 李无心愕然回头,却发现少女已经不见。 第355章 入侵 在世人眼中的修行者,大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尤其是无忧境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修行者,更是有半神之称。 普通人对修行者充满了敬畏,而对无忧境修行者,更是如此。 而修行者的目的,是道的极致。 至少,世间绝大部分修行者,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前进的。 为了这个目的,很多修行者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后,便会有意识地避免沾染凡尘。因为一旦惹上了尘缘,他们便很难独善其身。所以,在战争里,很少会见到无忧境甚至逍遥境修行者的身影。因为,就算是他们,只要念力被消耗干净,也必死无疑。而且,杀人这件事情,对他们的道心,也是一种污染。 雪族人,或者周人,无论是在场的哪个人,都没有见过这样杀人的。就算是那几个大祭司也是如此。 短短片刻,就杀了数千个雪族勇士,这样的人必须死。所以,雪族的三大祭祀走出了藏身之所,站在了苏渐面前。 距离,限制了敌人的力量,也会限制自己的力量。当他们现身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舍命一击的准备。 苏渐被雪长空纠缠着,其实已经受了点伤。就算是用念力恢复身体,他依然感到隐隐作痛。能让他受这样的伤,对手还是同境界的修行者,这一点让苏渐很介意。因为,毕竟他在同境界里,很少吃亏。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应到,有一个人,正在往阳平关移动。而那个人,居然是在天空之上? 他抬起头,眸子微睁。 尔岚依靠风符,凭风而起,不时画符,将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士兵的箭矢弹开,神情漠然地往阳平关上方飞去。 坐忘巅峰? 苏渐突然意识到什么,一种不祥预感从他的脑海里生了出来。但是,敌人没有给他时间去推断,那三个祭祀开始攻击了。 其中两人是无忧初境,分别是符师和意师;第三人是坐忘巅峰的术士,此时此刻,那个术士正在地面以脚画阵,随着他的脚尖划过,地面沟壑渐生,形成了一道道痕迹,布成了一个大符阵。 苏渐虽然不知道那符师在干什么,却知道万不能令对方布阵成功,于是再不管身后雪长空的长鞭,身形骤然消失。 雪长空知道他会去哪里,却从容而动,身形掠过一片石砾之地,往那个术士冲了过去。 果不其然,苏渐出现在了术士身后。 他没有想要用念力或者意术来解决问题——即使他想,他也知道,那个符师或者意师会立刻干扰自己。所以他选择了最快、最不容易被人干扰的方式,一剑从那个术士身后刺出! 可就在这时,那个术士突然面露微笑。 大阵,已经画成。 很简单的大阵,仿佛潦草涂鸦,恰好能容下两个人,一个是苏渐,一个是那个术士。 苏渐的剑刺了出去,穿透了那个术士的身体,血从剑尖滑落,滴在地面,滴在了术士脚下的符阵上。 那个部位,正是那个术士符咒大阵的开端。 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鲜血——血量并不多,至多能填满一个碗,但是那大阵却在瞬间,被那献血填满。鲜血填满了沟壑,缓缓延伸成了一个血色的符文。 仿佛,一切都是预谋。 苏渐在坐忘楼里看过许多书,这一幕,书中并没有提及;可是见到这一幕,就算是笨蛋也知道,那个术士就是等着苏渐来杀。 “少年,你休想从这里出去了。” 他回头惨然一笑,却没有倒下。 苏渐想要拔剑,却发现身躯凝固,就连自己的剑,也仿佛被对方的血肉凝固成了一体,根本无法拔出。 两人,如同连为一体。对方若不动,苏渐也无法动——苏渐如是想到。 “血杀?” 苏渐意外,想要说话,却只能在脑子里出现这个念头。 术士回头,赞许地点点头,脑海里的念头被苏渐共鸣感应:“少年居然认出老夫的道法,真是有见识,不愧是白鹿书院的弟子。” 苏渐皱眉。 连为一体之后,对方显然知道自己的所有念头;这样的道法,让苏渐感到极为不悦。不过术士显然没有把过多的精力用来感应苏渐的心思,而是用全力压制苏渐的念力,令他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尔岚已经飞到了阳平关的上方。 她看着瓮城,看着瓮城里可以用空空如也形容的平地,微笑,然后,信手扔下了两个卷轴。 那两个卷轴,在她的念力驱动下,徐徐展开。 然后,落在地上。 一道气息从两个卷轴上散发出来,如同水纹般波动,涌向四面八方。 苏渐感应到那道力量,登时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 “哇!他们怎么进来的?” “御敌!!” 惊慌的,恐惧的,不知所措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 瓮城里负责守卫的千余士兵,纷纷惊叫。 惊叫声,从城内,如雷动般响起。 ………… 早在几个月前,苏渐那一次夜袭神鸦司之后,回到将军府,便带着少女洛零进了尔岚的卷轴。 尔岚的卷轴里,有数十里山河。 可以容纳几十万士兵。 虽然尔岚的念力限制了她能够容纳的人数,但是她现在已经是坐忘境的强大修行者,所以,将几百个雪族士兵纳入卷轴的小世界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的念力骤然消耗,只剩下了小半。可是那些羽箭仍然无法伤及她。 她微笑,离开了阳平关的上方,往远处飞去。 在城门外猛攻的雪族士兵们停下了攻击。 从画卷之中出现的雪族士兵们,经过一刹那的失神之后,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他们的目光扫过瓮城里死死抵住城门的那些士兵,眼中寒光闪闪。 只听得阳平关里一阵异响,不知多少士兵的惨叫声传来,不知多少鲜血从城门下溢出,蔓延开来,染红了那些雪族士兵的脚底。 那些雪族人杀气腾腾地看着城门。 终于,那城门被打开来。 这一次,阳平关没有内奸。但是,城门还是从内部开启。 杀戮,即将开始! 第356章 不相识的父子 苏渐眼睁睁看着那些雪族士兵冲进了瓮城,知道阳平关即将告破。 他很后悔,自己不应该轻举妄动,自己应该在城楼上指挥,自己不应该中了这几个人的圈套! 就在这时,三大祭司之一的意师,突然遥遥对苏渐解印,两手缓缓推出。一道精纯无比的“剑意”刺出,往苏渐的背心涌去。 地面尘土无风自动,分开了两列;那是因为那道剑意涌出,所以地面都被无形的力量犁开! 那剑意瞬间来到苏渐的身上,砰的一声之后,在他的无忧气甲上破开,将他的衣服刺破,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背部! 血水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服。 “同样是无忧境,我不知道你能忍受多少次这样的攻击。” 那个术士微笑着说,嘴角有鲜血流出。 “不过,你我的性命此时此刻已经连为一体,只要我不死,你就无法脱离我的控制;可是,如果你不死,我的念力便源源不绝……少年,你能撑多久?” 不只是因为焦急,还是因为恐惧,抑或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苏渐的双眼血红,看着那个术士,心念开始运动,却无法聚集任何的意。 意术,是他最擅长的道法,在这时却无法运起念力。 那个术士看着苏渐的脸,不无惋惜地说:“可惜,我们不想给你机会。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你的未来必然无可限量——可惜,修行者从来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所以,你注定在这里死去。” 苏渐看着他,进入了冥想。 他来到了自己的念宫。 念宫里,他的意识里,地面的血色缓缓凝于一处,从地面石板的缝隙里飞出,凝成了一颗血珠。那颗血珠在苏渐的面前缓缓旋转,晶莹剔透,如同一颗晶莹宝石。 苏渐缓缓伸手,握住了那颗血珠。 …… 术士正在说着,却突然发觉,从苏渐的身上,一道可怕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 那可怕的气息,来自他一生从未见过的强大人物。 那个人,不是苏渐。那个力量,是那个可怕人物留在苏渐体内的。此时此刻,感应到了那个术士的力量,感应到了这个相似、却远比自己弱小的气息,开始变得狂暴。 你也敢进入他的念宫? 那道气息仿佛如此咆哮,对其他的入侵者不屑一顾,又充满了愤怒,涌来。 苏渐的鲜血涌向术士,从剑身蔓延,如同琥珀,将那个术士瞬间包裹! “血……血杀!你怎么会血杀?” 那个术士来不及撤离,不可思议和狂吼冻结在了口中,最终还是被一层血色般的琥珀包裹! 苏渐终于拔出了那把剑,转身向往着自己释放一道爆烈火意的意师,刺出了自己全力以赴的一剑! 就在这时,雪长空突然赶到。 他的气鞭倏然而至,如同狂蛇迅速缠住了苏渐的墨离剑。墨离剑将那道火意挑散,突然消失! 雪长空也消失。 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树林,从这里往远处看,他可以看到远处的阳平关。 苏渐抽回剑,回头看他,微笑:“我终于把你拉过来了。” 斗转之力,可以令苏渐在瞬间纵横数十里,更加可以让与苏渐连接在一起的人同时转移! 雪长空皱眉,刹那间的失神,让他的长鞭从苏渐的剑身上离开。 苏渐不再多说什么,骤然消失。 雪长空看着远处,感应到那三大祭司的气息几乎在同一时刻变得紊乱,皱眉不语。 “你,越来越强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应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道锐风! 雪长空眸子猛然收缩,只觉得那道锐风带着寒气,扑面而来,想也不想,立刻凝起无忧气甲,护住了面目。那飞剑打在脸上,旋即弹开。雪长空的脸色微寒,看向那个偷袭者,本来暴怒的眼里,透着不屑。 “你是什么人?” 偷袭者从一棵树后走出,看着雪长空,脸色明显紧张。 但是,不是畏惧。仿佛,他已经知道了雪长空的身份,却丝毫不紧张。 这是一个孩子,却不仅仅是一个孩子,他更加是一个剑师,一个修行者。 “我是白鹿书院楚阔……你是什么人?” 雪长空举起了手,长鞭陡然缩短,凝结,如同钝剑。 “无忧境,雪长空……” 他的手就要落下,对方的每一动作都在他的预料之内,所以对方的性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对方却毫不畏惧,看着他。 雪长空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誓言,再看着那个少年,气鞭陡然消失。 “我没有时间陪小孩子玩……” 他漠然回头,准备往阳平关的另一侧,西门攻击。 这是他的任务——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攻击阳平关,随机应变,这一切都在李无心的计划之内。 楚阔突然用剑对准了雪长空,说:“有我在,你休想。” 雪长空回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对方手上的剑,似曾相识。那柄剑给他的感觉,很像是颜清霜的别月,却又完全不同,不管是寒意还是神髓都完全不同。 他微微抬起下巴,对那个孩子问道:“那是什么剑?” 那个孩子皱眉,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寒涟。” 雪长空哦了一声,淡然说道:“是一把好剑,很多年前,我曾经见过一把相似的剑,那把剑很好,可惜……” 他止住了话头,把目光投向西门。他发过誓,不再杀任何一个周人;但是,如何不杀人还能攻破西门?他还没有头绪。 他离开了,往东门走去——那个地方,苏渐应该在试图阻拦雪族大军。 楚阔看着对方离开,不知怎么的,那个中年男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所以他没有继续进攻。 他看着对方离开,倏忽不见,想了想,对身后说:“好了,我们继续!” 一个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些人有男有女,年龄不一,但是,他们都有同一个身份。 他们是白鹿书院的弟子。 第357章 阻挡 苏渐迅捷无比地把剑横在了那个阴阳师的脖子边上,然后一抹。 武道修行者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更加干净利落的动作,所以在近身战里,就算是意师,也无法战胜武道修行者。 但是,那个无忧境意师,却可以在自己的身体表层,布下很多重意。那些意隔绝了苏渐的剑,以至于苏渐的一剑,只能和空气摩擦出阵阵火花,而无法对那个意师造成任何一点伤害。 然而他没有时间再进行攻击。 按照时间计算,此时此刻攻进阳平关的雪族大军已经多达千人。入城之后,他们虽然不善于巷战,雪狼骑的冲击力也会下降,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变弱。这些雪族战士的力量和战斗技巧,苏渐比谁都要清楚。就算是号称大周最强的镇北军,这些雪族人也能以一敌二,别说这些阳平关早已被吓破胆的周军了。 苏渐像一把利刃,硬生生冲进了那些雪族大军之中,依仗着墨离剑和沛然的念力,他无视那些普通士兵的武器,冲进了城里,屈指一弹,无数道剑意从他的指尖****,哧哧作响,将那些士兵们纷纷击倒。 然而,他回来得已经太晚,那些雪族士兵已经彻底地占领了城门,放眼看去,每一个角落都是雪族人的身影。 “苏渐!” 南萱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声音里带着惶急和恐慌。 苏渐抬头看去,望见南萱正探着身子看着自己,心中一暖,却又高声道:“你照顾好自己!” 来不及多说什么,墨离剑从他的手中飞出。 墨离剑穿透了层层东风,化作一道森寒电光,纵横之间,碎甲、断枪、破阵,一瞬之间,不知多少鲜血飞起,不知多少雪族将士倒地! 苏渐喘息着,感到念力有些运转不灵。 之前,和几个无忧境的高手交手,就算是他,也无法保持继续保持巅峰状态,而露出了疲态。 那些士兵却好像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恐惧,看着同伴们如同纸人一般不堪一击,他们却依然冲了上来,往苏渐杀来。 苏渐念头一动,在地面布下了一层“泽”意。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冲向他的雪族士兵,仿佛突然间陷入了流沙;他们的脚步骤然凝滞,一个个仿佛踩进了流沙,很快便深深地陷了进去。原本坚实的青石板地面,在一瞬间,变得柔软无比。那些雪族士兵纵然刚猛强壮,但是在这一瞬间,他们的力量竟然没有半点用武之地,纷纷往流沙般的地下陷落。 南萱知道苏渐的用意,不禁暗暗称赞。如此一来,就可以阻止外面的雪族大军继续进来,还可以牵制已经进来的那些雪族士兵,可谓是一举两得。在这一瞬间就想到了这样的计策,苏渐堪称是天才中的天才! “放箭!” 仿佛是早已准备好,伴随着苏渐的一声断喝,不知多少弓箭手纷纷探出墙头,以几乎一致的速度搭箭、拉弦、射出,箭如飞蝗,簌簌而下,瞬息间,就杀死了近百的雪族士兵! 而几乎在同时,第二梯队的弓箭手突然出现;他们换下了空弦的那些弓箭手,纷纷放箭;而第三梯队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也紧随而来……接着,是最初的第一梯队弓箭手…… 箭如暴雨,顷刻不停。 苏渐在周身上下布下了无忧境气甲。纵然箭如骤雨而下,却也伤不了他分毫。 而那些士兵却不同,在这一刻,他们行动不便,虽然仍然能够用手里的武器拨档箭矢,但是活动之间身子必然用力,如此身躯下陷得更加快速;而且,因为站得极为密集,他们很多人都被同伴的武器阻碍了手脚,原本能挡住的箭矢却因为同伴的无意干扰而射进了自己的身躯。 一时间,瓮城里变成了单方面被杀戮的屠宰场。 苏渐皱眉,施展斗转之术,回到了城墙上方,长长得吁了口气。 那三个修行者站在城外,无忧境的术士此时此刻已经恢复了过来,但是看起来伤势不轻。几人站在雪族大军的保护圈里,目光复杂站着苏渐,目光里看不出是仇恨还是憎恨。 苏渐站在城墙上,看着那几个修行者,目光冷漠。 他没有去管身后瓮城里的那些雪族人——那里箭如雨下,毫不停歇,他们在自己的意术下无法撤离,迟早便是死路一条,根本无须多管。 在瓮城里,雪族士兵的数量多达千余,却无法动弹。此时此刻,那些如同沼泽般深陷众人双腿的“泥土”如今重新变成了石砖。他们的双腿或者身躯便被那些石砖凝固,有的甚至直接被活埋,一时间凄惨无比。在箭雨之中,这些人除了等死,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重点是现在,那几个修行者是否仍然要介入这场战争。 城外的三个修行者,看着苏渐,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前进。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出现在他们身边。 是雪长空。 “他好快的速度。” 苏渐感慨着,见外面的雪族士兵不再进入,并且已经开始撤兵,苏渐的紧绷神经终于放松了不少。 可是,雪长空和那三个人却纹丝不动。 他们不动,代表着什么?没有人知道。或许他们只是负责殿后,但是,苏渐不敢稍有大意。 他的念力缓缓恢复着,重新滋润他的经脉。 那几个修行者终于离开,随着那些雪族士兵,回到了大营。 ………… 李无心皱眉,看着已经开始溃退的雪族军队,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中。 想不到那个小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居然能够早早预料到瓮城里的变故,在那里留下了埋伏! 他愤怒。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愤怒只会让自己产生错误的判断,让自己败给敌人,可是,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今天,明明可以攻下阳平关的! 李无心咬牙,他望着阳平关,然后徐徐除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脸,看起来苍白而孱弱,并不如何冰冷凶恶。 第358章 援军 重新关上城门,加固、封门,阳平关守军们手忙脚乱。 然后,是封锁所有雪族俘虏的行动,将他们从地里挖出来,这也是一番耗功夫的事情。周人向来没有杀俘的习惯,所以,他们只好这么做,哪怕对方是雪族人,最凶悍的雪族人。 不过,在经历了近乎令人窒息的禁锢之后,那些雪族人被挖出来时,几乎都是奄奄一息,无力反抗,所以整个过程并不如何麻烦。 苏渐看着军人们各司其职,陷入了深思。 不过一会儿,伤亡数字报了上来。 阳平关原本守军三万六千人,如今,只剩下了两万人。 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依靠着那些楼车的便利,还有今天的一场屠杀,阳平关守军几乎只剩下一半。这一点让苏渐感到很不安。 这样的事情很可能随时会再一次发生。只要一个卷轴,便能让成百上千的士兵凭空出现在城里,这一点,就是尔岚的可怕之处。 经过今天的一战,苏渐充分明白了这一点,同时,也感到了疲惫。 战争继续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偏偏有些人看不透,偏偏要继续下去。 南萱来到苏渐的身边,看着他疲惫的身影,心里有些心疼。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少年,担负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和兴衰。如果没有他的提前预警,没有他安排的那些弓箭手,没有他的道法,那些雪族士兵也不会退去。 对方的攻击方式越来越是令人感到棘手。让人感到可怕的是,那些雪族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打开城门。 与其说尔岚打开的是城门,不如说,她打开的是众人的恐惧。 ………… 第二天,雪族大军再度进攻。 这一次的进攻持续了三天。 整整三天的不眠不休的猛攻,令阳平关人人坐立不安。 苏渐依然舍生忘死,战斗在城墙最前线。 连续不断的战斗里,苏渐一点点的变得疲惫。再怎样充盈的力量,也有消失的一天,再怎样强大的人,也有疲惫的一天,三天之后,苏渐已经疲惫无比,两眼变得肿胀。 他喝了一口水,听着喊杀声,两眼变得血红。 “这些雪族人,真是顽固。” 他没有指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而这一次的猛攻,持续了三天三夜,却也着实令他意外。 南萱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没有再穿她的湖蓝色长裙,而是换上了一身戎装,原本柔弱的女子,经过了数次战斗之后,如今也有了些铁血之意。 苏渐看着南萱,眼中出现了一丝歉意,道:“对不起,让你也掺乎进来了。” “别这么说,原本就是我自己想要进来的……” 她微微一笑,看着苏渐,想要说些鼓励的话,却没有说什么。 苏渐看着地图,听着城楼外战争的声响,听着擂鼓声、杀喊声、刀兵相撞之声、箭矢破空之声……一时间,心思繁乱。 “我答应过皇帝陛下,会坚守这个地方。原本想着,能够撑十天半个月,等到皇帝陛下援军到也好……可是,没想到雪族大军的攻击强度居然如此强烈,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南萱,我想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苏渐的话,令南萱感到意外。这个男子似乎从来不知道放弃,他可以千里追尔岚,他可以坐忘楼里参禅悟道数十天,他可以坚持不懈地做到任何事情…… 但是,这一次,他似乎是打算弃城了。 “弃城……苏渐,如果弃城了,我怕城内百姓……” 阳平关是关隘所在,并不是什么大都市。但是,城内百姓也有十万余,如果弃城,这十万百姓将如何自处,将何去何从? “弃城,不弃城……” 苏渐低喃着,有些犹豫不定。 他的力量的确已经达到了仙境,可是,以他一人之力,力敌数万雪族大军,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一点,他早已知道,但是今天,当他彻底知道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的沮丧,不是任何人能够想象的。 “不能弃城,苏渐……”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苏渐微笑,勉强微笑,“可是,我们还能做多少?我已经做了那么多,可是一点用都没有。那些雪族人就好像杀不死……而且,好像没有恐惧退缩的一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军对垒,持久战中,胜利的要素不在于人数多寡,不在于兵精粮足,不在于策略智谋,而在于双方士气。 大周军队没有那种士气,所以必败。 苏渐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筹莫展。 “你的力量,并不是一个人的……” 南萱想着,如此劝慰道:“你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而你还有我,你还有很多人愿意帮助你,灵活运用那些人吧,他们可以成为你的臂助……” 苏渐抬起头来,眼中有困惑。 她说的没有错,自己,还有很多力量可以使用。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冲了进来,大声道:“将军,援军到了!” 苏渐眼睛一亮,站起身来,问道:“援军?什么援军?” 那个传令兵激动难抑道:“是梁国和宋国的联军,一路高歌,号称助周灭夷……” “终于到了吗?” 苏渐兴奋站了起来,往城楼快步走去。 南萱看着苏渐重新活了过来似的,终于松了口气。 ………… 苏渐冲到城楼上,看着奔袭而来的两股军队,长长出了口气。 不久之前,他已经接到了朝廷密信,得知这两国的援军即将前来。 盼了许久,苏渐终于等到了他们的到来。 大周军士们看着那两*队疾驰而来,纷纷振奋,高声欢呼起来。 ………… 李无心淡漠看着那两*队冲来,神情冷峻。 ………… 苏渐挥手,示意打开城门。 “是时候了……打开城门,决战!” 一直在内城休养生息的一万铁骑,从打开的城门,一气而出! 铁蹄铮铮,杀声震天! 这是大周军的第一次反攻! 李无心嘴角的冷漠,终于消失,化为了一丝冷笑。 ………… 梁国铁骑的先锋,一个神色冷漠的男子,开始张弓。 第一支箭,从他的弓弦离开。 那支箭离开了他的弓,穿越了一片东风,进入了大周军一名骑兵的心脏。 ………… 李无心淡然一笑。 “好了,阳平关……开始陷落。” 第359章 混战 当一万周人大军从阳平关冲出的时候,梁国大军和宋国大军的两名将军会心一笑。 两人坐在马上,彼此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保持着最低程度的警惕。 但,他们此时此刻,毫无疑问,是利益共同体。 当那一万铁骑冲出阳平关之时,梁国大将军发动了攻击的命令。 然后,第一支羽箭飞出,正中目标——一个周人军士的心脏。 并不是误伤,而是蓄谋已久。 …… 李无心坐在马车里,猩红长袍覆盖着他的身躯,手里破天荒地把玩一把剑。 那柄剑和他一样,细弱,却明亮。 不出则已,出则伤人。 这就是李无心的风格。筹谋已久的战争,必然要考虑到很多状况。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如果遇上了周人盟军该如何做,这一点,他早就已经有了计划。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李无心对坐在身边的尔岚微笑,说道:“所谓的求援,无非是对被求援者许以重利,既然如此,那么这就是一场交易。如果要交易,恐怕不会有谁能比我出的价钱更高……慕容,我们的胜利,就要到了。” 看到尔岚的面容很憔悴,很苍白,李无心皱了皱眉,又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每一天都为了封印楼车,而动用大量的念力去写封印符,尔岚的消耗实在是很大。她的辛苦,李无心都看在了眼里,虽然明知道她是为了对付苏渐才如此,但也不由有些同情和感激。 “你要好好休息才是。” 一句关心。 对尔岚来说,这句关心,并不如何温暖。 “我知道。” ………… 一箭之距有多远,百步而已。等到大周军士们作出反应的时候,梁宋两国的骑兵已经开始插入,并且,阻断了他们退回阳平关的退路。这一切发生的令人不知所措,变故如同惊雷,很多周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在箭下饮恨。 “快撤!” 这样的声音,在周人大军之中传播开来,被人们反复地惊呼。吼声里夹杂着被人暗算、背叛的愤怒和不知所措,但是他们已经无力改变。 就在这时,一个人跳下了城楼。 那是苏渐。 他人还没有落地,念力已经开始凝聚。 苏渐落地,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少年落地的一刹那,大地震动。数百的雪族勇士被震飞、或者被瞬间压垮,于是大地震颤,于是战马嘶鸣,于是狼群惊恐。 两座漆黑的山峰自天而降,一左一右,将雪族大军中的数百人压在下方。 “发生什么事情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初来乍到的梁宋两军尽皆失色,惶恐不安。而雪族士兵虽然也对此极为恐惧,却要镇定的多。 苏渐的青峰意陡然消散为漫天的黑气,少阴之力陡然消散,如同黑雾。 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有所顾忌。因为,此时此刻,那一万铁骑,居然和不知多少雪族将士已经混战一处!如果他此时此刻执意继续使用大范围攻击型道法的话,这一万大周铁骑也会遭到攻击! 苏渐犹豫了一下。 苏渐的犹豫只是一瞬间,但是,只是在一瞬间,战场局势就已经变化。 苏渐的力量的确很强,但是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纵然敌我形势强弱分明,但是只要瞬间,战场形势瞬间变化。 苏渐的犹豫,让战场的情势变化更加复杂起来。 在他犹豫的时候,雪族人和周人的一万铁骑已经彻底混战,短兵相接,两兵相交,一时间一片混乱。 苏渐的“七星”和青峰意,在此时此刻,已经毫无用武之地。 李无心一直在等这一刻的到来。 他从马车上站了起来,拄着剑,嘴角有笑意渐生。 “周国腐朽至此,每年却仍然要和周边诸国要求进攻。如此不自量力,简直是厚颜无耻。但是他们每每慑于周国积威,不敢反抗,所以忍耐屈从;但是,所谓的病虎不如猫,当周国衰弱到这种地步,成为众矢之的,已经是人神共愤……成为雪族的敌人,或者分得自己的一份好处,那些国家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没有永远的正义或者邪恶,没有永远的忠诚或者背叛,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如果触犯了对方的利益,即使是兄弟也会反目,这就是冰冷的事实。” 在安静的叙述之中,李无心的神色宁静。 “苏渐,我知道你很强,可是,那一万人,你舍得杀死他们吗?” 大军已经混战胶着在一处,一时半会无法分开。再加上梁军和宋军加入了战局,而且,因为来不及关门,不知多少宋军已经进入了阳平关。而城外的那一万铁骑,数量也在急遽减少。 苏渐沉着脸,明白了李无心的计划。 纵然是他,可以选择出手,在一瞬间,将这些人消灭大半。但是,与周人铁骑混在一起的雪国人并不占多数,就算把他们全部杀死,吃亏的也是周人。 雪族人分成了无数小股,仿佛无数把尖刀,将一万铁骑分散瓦解,分成了无数小块。 知道某一方彻底倒下,否则这一场战斗不会结束。 ………… “毕竟这里是战场。苏渐并不是一个军人,这是他的弱点。他没有精研兵法,第一次能挡住我的去路,只是因为他的小聪明。但是小聪明只是小聪明,利用城墙固守,是因为他占了地理;当他和我处于同一种战争环境下的时候,他便理所当然的失败,这是毋庸置疑的……” 李无心缓缓拔出剑,剑锋森寒,在阳光下,散发寒光。 “战场,终归是属于强者的舞台,而不是你的舞台……苏渐,就这样败北吧。” ………… 宋军和梁军攻入了阳平关,和城内的守军战在一处。 一片混乱。 宋军的大将军微笑看着在城外做困兽之斗的周人,正要发号施令。 一道寒光自远处飞来,刺破了他的喉咙。 一些白衣少年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上,为首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他们都很年轻,却个个身手不凡。他们如同一群野狼,而素来以勇猛而自豪的雪族人,反倒成了羔羊。 这些人,就是白鹿书院年轻一代的学生们。 这些人,是白鹿书院。 第360章 尔岚的冷酷 早在十几年前的那场雪族入侵里,三大书院的学生们便已经崭露头角。 但是,这一次崭露头角,冲在战场第一线的,只有白鹿书院的弟子们。 他们没有听从苏渐的意思,而是自发地来了,出现在战场上,用自己的念力,自己的飞剑,自己的双拳,捍卫自己的故乡,捍卫自己的国土。 踏入坐忘境的剑师周寅和杜桓,两人双剑齐出,一边往前冲杀着,一面御剑纵横。剑光闪动间,不知穿透了多少盔甲和血肉,不知掠夺了多少性命。 沉默而凝重的方孝孺站在两个剑师的身后,释放着自己的力量,用“泽意”拖缓了往这边冲刺的雪族将士的脚步。同时,一道“鼎”意将他和周寅、杜桓笼罩住,防御了那些****而来的箭矢。 那些是最普通的书院弟子。 但是,即便是有些特殊身份的弟子,也没有逃避战场。 书院院长傅清山的孙女傅小烟,她是一个修行阴阳道法的阴阳师。 不知多少青藤在她身周飞舞,那些青藤迅捷而有力地缠住了敌人,将他们困住之后,便立刻凝固不动,转而化为了石头。 这是阴阳家转化的本领。 但是,最强的,只有那个少女。 一个白衣少女往前走着,她只是缓缓而行,视野中似乎并不存在什么。她笃定而淡漠地往苏渐走去,反是试图阻挠她、伤害她的人,都被她的念力侵袭,倒地不起,没有了气息。 她仍然淡漠走着,并不以为意。 因为她并不需要特别关注这些人,因为她是天之娇女,沈雪朔。 苏渐看着她走向自己,莫名的,感到安心。 如果,她能够早点到,自己也不用这样担心了。 …… “想不到白鹿书院倾巢而出了……有意思。” 李无心狂热的眸子恢复了淡然,他重新坐了下来,挥了挥手。 于是乱箭齐发。 对于雪族人来说,这些乱箭顶多造成些许不足道的伤口。但是对于周人来说,那些箭矢却是致命无比的。因为雪族人就算是什么都没有穿,身上的表皮都如同最坚硬的盔甲。他们的*仿佛金刚打造,虽然不能称之为金刚不坏,却也不是普通兵刃可以伤及的。这也是苏渐的青峰意屡屡施展,却仍然没有能打消他们士气的重要原因。 他们咆哮着,跳起来,把周人从马上抱住、带下来,摁在地面,然后杀死。 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排练了无数遍。 很多周人就是这样死去的,和雪族人战斗,如果不能在他们近身之前就杀死他们,便胜利无望。 李无心微笑,看着大批大批的周人死去,目光淡漠到了极点。 “好了,我们该是时候……” 就在这时,尔岚突然冲了出去。 她飞身冲出,森寒目光如刀。 她的目标明确,只有苏渐一个人。 李无心神色骤变,说道:“你快去保护她!” 他这句话不知对谁说,他的周围,分明只有几个守卫——他们只是普通人。 …… 尔岚冲刺,她以一个符师根本不可能有的速度,往苏渐掠去。她的周身上下洋溢着元气,和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的眼中,只有渴望。 那种渴望,叫做复仇。 苏渐躲闪着雪族士兵的攻击,一面将敌人击倒,神色惶急。 如今,阳平关已经无法可守,是要带着剩下的三千铁骑和两千左右步卒离开,还是继续抗击? 他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往自己冲来,因为速度太快,她的姿势有些古怪,仿佛平行于地面,压得很低。 这是武者前进之时,都有的姿势。因为速度太快,重心太过靠前,所以武道修行者冲刺之时,都会无意识间摆出这样的姿势。 那个少女不是武者,却能拥有这样的速度。 她,果然是一个天才。 “尔岚!” 他情不自己地呼唤,不知是因为惊喜,还是因为惊讶。 或许,都有。 尔岚没有惊喜,或者惊讶。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卷轴,于奔跑之中拉开,展露出了慢慢的经文。 那是咒文,或者说,法阵。 卷轴上的文字逐渐变得浅淡,最后化为了白纸,仿佛那些文字从来不曾存在。 苏渐却知道,那是符力开始生效。他凝神,警惕,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子周围,竟然涌动不知多少的符意。那些符意连续不断,环环相扣,层层相激,骤然间爆发出一股强大力量! “好文章。” 苏渐认识这篇文章,这是尔岚在将军府时,经常书写的一篇文章。 苏渐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文章。狂暴的力量,仿佛要将他撕碎。 但是,他也没有选择防御。 “尔岚,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杀了你的哥哥,害的你走错了路……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如果你要杀我,就杀吧,我不怪你。” 他低喃着,却知道,尔岚能听见。 能听懂。 他的难过和忏悔,尔岚能懂。 但是尔岚不打算给他机会,不给他一个被原谅的机会。 “轰!” 不知多少力量在一瞬间摩擦,然后轰然爆炸。苏渐的身躯在一片巨大的挤压力之中颤抖着,他的每一寸骨头都在瞬间吱吱作响,他的每一寸皮肉都因为那些符力的作用而破裂流血。 体无完肤的死去吧。尔岚如是想着,然后打开了第二个卷轴。 苏渐跪在地面,看着尔岚,嘴角带着惨淡的笑意。 如果你非要杀我才能释怀,那么我就让你杀。 他没有说。 尔岚却懂了。 “你杀了我哥哥,还装什么从容大义?苏渐……你起来。” 她停下了脚步,纤细手指捏住了一道符文。 沈雪朔赶到,冷眼看着尔岚。 尔岚却没有看她,哪怕,她知道对方比自己要强上太多。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需要在乎那个女人的想法。 因为…… “雪朔,你不要插手。” 对,因为你会想着和我解决这件事情,不是吗,苏渐。 尔岚微笑,微笑里,带着寂寞和冷酷。 第361章 厌恨 没有苏渐的指令,所以没有人敢发号施令。 所以城内的几千士兵只能在城内被动防御外敌。 已经冲进了城门的敌人与城内守军厮杀在一处,彼此谁也不作丝毫的退让。一时间厮杀声震天响起,血光四溅。 对雪族人来说,这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进入阳平关的大好机会。 对州人来说,这是大周最后一道屏障。 对梁宋两国的军士来说,这是只要稍加压力就能拿到手中的蛋糕。 所以没有人退却,没有人想退却。 所以,三方死战,不退。 但是,对苏渐来说,这场战争没有了任何意义。他握着墨离剑,看着那个变得冷酷而有些陌生的少女,面无表情。 沈雪朔在他不远处停下了脚步,默不作声。 尔岚停了下来,看着苏渐,看着那把剑,一双妙目里有着些疑惑。 没有人敢于靠近,仿佛他们知道,这三个人的身边,有一个无形的边界。只要不闯过这个边界,他们便可安然无事;但是,如果一旦闯过边界,进入了这三个人的世界,他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尔岚的目光落在雪朔身上,目光变得好奇了起来——那个冷若冰霜的少女,仿佛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处的? 她也看到了沈雪朔眼神的变化,可是,为什么?那个冰冷的少女,为什么连她都能接受你的温暖? 苏渐。 “尔岚,你究竟有没有杀我的哥哥?” 骤然问出口,苏渐有些后悔——但是有些问题,还是要问的。 尔岚意外。她并不是不知道那两人的死,那些事情和自己无关,但是,她也没有试图去辩解。 “是我,又怎样?” 她面无表情地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苏渐紧紧皱起眉,惶急道:“不是你,对吧!根本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承认呢?尔岚,你为什么……” “就是我!” 尔岚冷笑,继续道:“既然你都问了,说明你的心里对我有所怀疑——既然如此,那么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嘴角冷笑、讥讽之色越浓。 苏渐的心在一瞬间,没来由地感到烦躁。 “尔岚,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回到以前,变回以前那个尔岚?难道……你是不是真要我死?” 看着他决然且血红的双眼,尔岚哼了一声,丝毫不在意苏渐的态度,说道:“死?我当然想让你死,可是,我不想让你自己死,我只要你死在我的手下……” 沈雪朔看了一眼苏渐,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少年平日里纵然再怎样温和冷静,但是,在这个时候,他明显已经乱了心神。 “只要我死,你就愿意回到大周,是吗?” 他嘶哑着喉咙,握着墨离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沈雪朔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你给我冷静一点。”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苏渐的主动交流,也是她为数不多对苏渐的安慰。 尽管,这个安慰不像是安慰。 ………… 李无心看着远处僵立的三人,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慌。 那种心慌,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即便是初来雪国,群敌环伺之际,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慌意乱过。但是,现在,他却有些担心,担心尔岚会离开自己。 当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割舍那段感情,无法忘记和尔岚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他更加感到心慌。 因为,他知道,尔岚是多么爱苏渐。 只不过,她用恨,把那段爱埋葬了而已。 ………… 苏渐拨开沈雪朔的手,拔出了墨离剑。 再这种时候,三军主帅怎可轻言生死? 士气,登时落在了低谷。 所有人都看到苏渐把墨离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是要投降,还是殉国?没有人知道,但是,众人知道的是,就连那名传说中的守城大将都开始放弃了,那么自己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周人大军开始溃退,往北门撤退。 有一个人没有退。 南萱,她被一道风意缠绕,飘渺若仙,从墙头落下,飘落至苏渐的身后,带着哭腔说:“你放下剑!” 这一声,令众人都是默然。 苏渐皱眉,看着尔岚,说:“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大周存亡,与我也无关……” 他很明白自己的行为,会酿成什么恶果。但是他依然如此做了,因为他明白,这件事情,迟早要做的。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我的朋友。是的,你不喜欢我,甚至恨我,讨厌我……但是,我们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不是吗,尔岚……当你为了我留下第一颗眼泪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爱上你了……” 他惨然一笑,继续说:“那个时候,你的哥哥差点杀死了我,我仿佛仍然能感受到你那时候泪水的温度,可惜的是,我无法完成对你的责任。杀了你哥哥,所以你今天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要负责。所以,如果今天我就此自我了结,你就能回心转意,回到大周的话,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你这样,我是不会感动的。” 尔岚淡淡说道:“就算你杀死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哥哥也不会活过来……而且,我恨你,我更加恨这个国家。” “如果不是这个国家,我哥哥就不会失去自己心爱的女人,就不会委身雪国,就不会被你杀死……所以,追根究底,我恨的是这个国家。你如果要自杀,就随你,我今天,一定要攻下阳平关。” 她看着苏渐,冷漠地笑。 苏渐蹙眉。 对尔岚,他始终有愧疚。 他摇了摇头。 “好,我知道了。那么……” 他的墨离剑动,喉头,登时有鲜血流出。 沈雪朔眸子猛然一缩,一个念头送了过去,苏渐登时昏厥。 墨离剑落地。 苏渐落在沈雪朔的怀里。 沈雪朔看着尔岚,没有说什么。 但是她的意思却很明白——有我在,就不会让苏渐死。 第362章 退守 阳平关军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姬剡坐在龙椅上,看着战报,脸上阴晴不定。 “征北将军……先帝对他宠信有加,陛下也委之以重任,想不到短短几天,就丢了阳平关,请陛下降罪,斩下他的首级,以儆效尤。从此,大周军士自当个个奋勇,再不会有临阵惧敌自杀之人了。” 丞相沈彬走出行列,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对皇帝说。 皇帝放下战报,看着沈彬,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愠怒。 他是新帝,但是他也毕竟做了十几年的皇子,在这些年里,他自然也知道这个丞相的可怕之处。可是那又怎样? “我是君,你是臣,纵然你有天大的权力,你也是臣。”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站了起来,眉宇间,有不可抗拒的威严。 沈彬微微愕然,看着皇帝陛下走下玉阶,表现得更加谦卑了。 “丞相,所谓胜败,是兵家常事……而且,这一次征北将军之所以战败,不过是轻信了梁国和宋国,城门大开,又被两*队奇袭所致。苏将军一个人就受了阳平关那么多天,而如果不是他,阳平关恐怕第一天就被破了。如果,我真的处罚苏将军,甚至将他处死,那岂不是寒了天下想要报效朝廷的能人的心了吗?” 他说完这句,与沈彬错身而过,往行列的尽头走去。 前方,是议事大殿的大门。 金灿灿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莫说只是一个阳平关,就算是十个阳平关,丢了也就丢了。朕,只关心最后的结果,而不在乎一时的成败。而且,朕绝对相信,苏将军一定可以将雪国打败,将那些梁国和宋国的军队彻底击败。” …………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谢谢……” 苏渐接过一碗香喷喷的素面,嗅着不多不少的麻油味道,心中暗赞南萱的手艺越来越好,接着对秦沐说:“这些乱民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经过了阳平关之败,苏渐并没有一蹶不振。 他仍然如同以往那样,做一个称职的将军,一有闲暇,准确的说,是夙兴夜寐,不断地讨论着军事。 眼看着苏渐几天之内就瘦了下去,仿佛变了一个人,南萱有些心疼。 来到了枭城,苏渐凭着最后的近一万人,还有枭城原驻军三千人,准备进行最后一搏。 那一天,苏渐晕倒之后,她和沈雪朔便带着苏渐离开,随着大军一路撤退,来到了这个小城。 苏渐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说,似乎并不记得自己在城楼下做过的那些蠢事。他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把秦沐找到。 所幸的是,秦沐居然毫发无伤,并且,也跟着大军来到此处。 苏渐见到秦沐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商议军情。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些乱民背后的人,就是李无心。” 秦沐捧着面,嘴里塞着鸡蛋,脸上分明是惊讶的神色。 “这怎么可能?他李无心有这样的本事?” “他李无心的本事,我已经见识过了。” 苏渐微笑,吸溜着面条,仿佛那是最好的美味。南萱看着苏渐胃口大开的样子,却深知他此时此刻,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 如果是真正的他,此时此刻,应该会变得很低落。 但是,他越是这样表现得满不在乎,就越是有问题。但是,即便是知道有问题,但是只要苏渐不说,她就无法干涉。 “李无心最擅长的,就是骗。我们越是和他周旋,越是被动等待,就越容易出问题。” 苏渐笃定地说:“往后三百里,便是皇城。没有雄关,没有重镇,一马平川——如果雪族人攻破了这个地方……”他的手落在地图上,指着“定州”这个地方,继续说道,“那么才是万事皆休。” “是的。” 听见秦沐赞同,苏渐点了点头,继续说:“好在,我还有办法。” 他看着层层叠叠的丘陵地带,看着丘陵地带后的一马平川,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但是,这个方法极为冒险,需要他,需要整个雪国的支持。 “什么办法?” 面对秦沐的振奋精神,苏渐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还不能说——你不要误会,只是在那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不小心透露出去,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秦沐皱眉道:“虽然皇帝陛下在朝堂之上竭力保你,但是不代表他能总是护着你。你要知道,就算是皇帝陛下,在丞相面前,也有极大压力的。丞相和神鸦司,只要这两个势力想,那么他们随时可以改朝换代。” “我真的很难想像,为什么皇权居然被一群修行者威胁……” “所以先帝陛下才会成立紫微阁,和神鸦司对抗……” 示意不再说这个话题,然后苏渐在地图上,标了几个点。 “这些地方,我需要一些人去做些事情……白鹿书院弟子最好,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分派太多的人出去。他们个个修为不俗,所以,他们最适合做这些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人走了进来。在别人眼里,苏渐或许是征北将军,但对他们来说,苏渐永远是他们的同窗,或者是他们的教习先生。 为首的便是楚阔。 “一开始还不让我们出京城,如果不是我们,你们被追兵追杀的时候,早就死了。” 苏渐微笑点头,说:“好钢用在刀刃上,我就是希望你们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才不想你们上前线的……” 大剑师杜桓看着这个曾经轻而易举打败自己的少年,嗤笑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唯一能让我们额心里好过一点的,就是让我们做些事情,拯救我们自己的国家吧……” “好,我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苏渐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 这是最后一搏了。 尔岚,我不知道是谁在煽动你的仇恨,但是,既然你已经决意要和这个国家站在对立的立场,我也只能选择保卫这个国家了。 他如是想着,然后在地图上,在某处,画了一个血红色的圈。 第363章 暗袭 尔岚打开窗户,骤然一股寒风吹来,漫天的雪白铺天盖地,扑面而来。 她微微愕然,看着院内的一株寒梅,见点点梅花傲立枝头,傲立微颤。 离开北国不久,想不到又能见着一番雪景。看腻了北国粗犷的雪景,尔岚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能看到南国的雪梅,一时有些感慨。 听见她推窗的动静,外面的侍婢们叩响了门,问道:“姑娘,奴婢要进来给您更衣洗漱了。” 尔岚微一挑眉。 刚刚进入阳平关,外面喧闹了几个晚上,尔岚睡的并不怎么安稳。现在又有人要来打扰自己,所以尔岚有些不悦。她机械地让那些奴婢为自己换了衣服,心中对李无心也多了几分感激。 进入阳平关,并不是简单地夺占而已。雪族和梁国、宋国三*士在阳平关里与周人残军继续作战,所以一时间还不能用安宁来形容阳平关。而且,关中百姓也有部分本着周人的身份,和三国士兵进行着抗争。 但是,很快所有的抵抗都被压制,几天之后,阳平关彻底得平静下来。 这是以两万多大周军士、数千百姓的鲜血换来的,暂时的平和。 “李无心在干什么?” 她问出口,心中有些觉得自己问得未免有些无谓。这些婢女能知道什么? 不过,平乱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李无心已经安排好了伺候自己的婢女,这份心思,不得不让尔岚感到一丝暖意。 谁知道,那个奴婢突然笑道:“主子说了,如果姑娘问到自己,便让我们带姑娘您去见他。” …… 尔岚满腹狐疑地跟着那个奴婢来到了城楼之上,看见了李无心的身影。 他穿着那件猩红的披风,一袭白衣,手扶着城墙,看着远处默然。 尔岚走到他的身边。 “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什么惊喜。” 李无心听到尔岚的声音,微愕之后,继而微笑,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以为你不喜欢那些东西。” “我喜欢什么,你真的都知道吗?” 从城墙上往下看,四处都是狼藉和血迹。阳平关内处处是尘烟,哀号四起。雪族的士兵们申请冷峻,对这些声音不屑一顾。 李无心说:“我们在阳平关待不长……再攻下前方的枭城,我们就可以到云京脚下了……慕容,我们很快就能实现彼此的梦想了。” “梦想?” 尔岚淡淡地重复,有些嘲讽的意味。 李无心渐渐的不喜欢这个少女了。 “无论和你说什么样的话题,我们似乎都很难找到共识,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还是你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尔岚淡淡看着前方,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亲手杀了苏渐……可惜,那天有沈雪朔妨碍,否则苏渐就已经自尽身亡了。而我的目的,今天不会变,明天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什么时候杀了他……” “仇恨就那么重要吗?” 李无心感慨地看了尔岚一眼,说:“我的父母都是被周人杀死的,我的身上也有一般周人的血。可是,真的那么重要吗?沉湎于仇恨,只会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弱,看不见身边美好的东西……慕容,不要把未来和仇恨混为一谈……”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你会进入雪族? 如果不是为了父母,你会成为如今的雪*师? 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尔岚没有说太多,但是她知道,李无心都懂。 这个男人,并非真的无心。 李无心沉默,看着尔岚离开的背影,突然之间,有些不明白起来。 ………… 目送最后一批白鹿书院弟子的离开,苏渐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展开。 南萱见苏渐紧蹙的眉终于舒展,心中微喜。 “你看起来,好多了。” 苏渐勉强笑道:“是吗?” 在城墙上,南萱看到了苏渐想要轻生的一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苏渐想要挽回尔岚的决心。那并不单单是因为苏渐喜欢尔岚,更多的,则是几分愧疚。 “你把那些学生们派出了枭城,真的有用吗?” “有些时候,力量集中在一处,也未必是好事;而有时候,力量分散出去,也未必是坏事……” 苏渐看着渐渐变成两个小点的杜桓和楚阔一组,摇了摇头。把楚阔也分派出去,是无奈之举,希望他能够听稳重的杜桓的话,不要胡来才好。 “到了此时此刻,想不到你仍然有信心。” “信心这个东西,都是无奈的东西。如果没有信心,就只有死亡;如果不想死,就只能有信心。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站在这里,恭候他们的到来。” ………… 一个女人落在了阳平关外。 之所以说是落在,是因为她是突然从空气里出现,然后,她的脚尖便落在了一块青石上。 她来的无声无息,没有半点的动静,精致无比的面容上,有几分傲然凌霜的冷酷。 她就是庄玄青。 她冷冽的眸子落在城墙上,看着城墙上一个年轻的男人,看得极为专注。 “那个人,就是李无心……” 她低喃着,却突然听见身后有异样的气息传来。 只是一瞬间,她便施展了血杀之术,无数道血色纹印从她雪白如玉的肌肤下渗出,覆盖了她的面容,双手,甚至全身,令她看起来有些诡异恐怖。 那道异样气息陡然收回,仿佛只是为了警告,又仿佛是一种试探。 “是谁?” “嘿嘿嘿,应天书院最强的弟子……直到今时今日,你也是天赋最强的那个人,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佩服,佩服。”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个老人看起来和普通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那双眸子里深藏的可怕杀机,却令庄玄青察觉,并且本能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她的心念一动,逍遥境秘法“逍遥游”便要发动,身子周遭气息扭曲,便要进行空间的穿梭。 就在这时,那个老人伸出了自己的手杖,对庄玄青遥遥一点。 她便只能留在原处,无处可去。 第364章 出剑 身为李君独、李无心的师父,莫闲来自孤岛,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更加没有人知道他的能耐。 就算是庄玄青,也不知道。但是,她现在知道,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老人,居然是一个化梦境的可怕修行者,心悸的一瞬间,却并没有丧失任何的斗志。 化梦境又如何? 从他的手段判断,他是一个意师。既然如此,只要能够形成近身战,那么就算是化梦境的修行者,也会被自己轻而易举杀死。 她如是想着,拔出了一把剑来。 她并不喜欢用剑,但是她真的很擅长用剑。 于是她拔出剑,握在手里,凛然不可侵犯。 老人点了点头,说:“好。” 一个字,好,有很多含义。第一,庄玄青真的很好,第二,老人表达了自己对敌人的尊重。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老人对庄玄青能力的肯定。 庄玄青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她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所以,她不会浪费时间。 所以她的剑没有刺向老人,而是飞了出去,如同一道雷霆,往城墙上的李无心刺去。 老人面不改色,仿佛早就知道庄玄青会这样做。那柄飞剑倏然飞出,却没有顺利飞行太远,碰上了一道无形壁障,便不能再有寸进。 老人早已在两人周围布下了一层结界。 “我的徒弟不会修行,所以,由我这个当师父的,跟你过过手。” 他微笑着,并不如何动作,身形便往前疾行,骤然来到了庄玄青的面前。 好快。 这个念头只来得及出现,来不及品味,老人便已经来到了庄玄青的身边。 她的身形骤然消失。 老人哦了一声,分明有些意外。分明已经限制了对方的念力,想不到在自己布下的禁制里,那女人竟然还能将逍遥游发挥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庄玄青出现在老人身后,那把剑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她的手中。 她没有半点考虑和犹豫,将剑刺进了老人的背心。 老人的身子僵住,回头看她,满是愕然。 “小丫头……果然厉害……” 他的声音有点嘶哑,也有点低沉,充满了不可置信。 庄玄青淡然看他,心中自然有些惶惑,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显然,一个化梦境的修行者,怎么可能被自己轻而易举杀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果不其然,那个老者的身子,突然渐渐变淡,最后化为了一缕青烟。 庄玄青面色不改,喃喃道:“障眼法?” “并不是障眼法那么无趣的东西……” 老人突然出现在庄玄青身后。他双手拄着手手杖,静静地看着对方,仿佛已经在那个位置等了很久,神色悠然。 庄玄青手中的剑傲然飞出,血红的咒文鲜艳如血,在剑身上蔓延开来。 就算是有布下什么玄机,只要被血杀凝固,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庄玄青长剑出手的刹那,青色衣袂舞动,身形骤然消失。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剑柄。 于是她的飞剑没有能够飞出去。 那是一只苍老的手,却很有力,很强大——那是老者的手。 或者说,是另一个莫闲的手。 莫闲含笑转身,手指轻点,空间突然被无形的手撕裂,硬生生从虚空之中拉出一个人来。 庄玄青愕然,紧接着,看着另一个莫闲把飞剑掷还给了自己!不过她的剑回来的速度倒并不快,所以她就手接住,面露疑惑。 剑身上的血杀之力已经侵蚀了另一个莫闲的身躯。老人的皮肤很快就被一层琥珀色覆盖。但是,也就在血色蔓延的时候,那个被侵蚀的莫闲微笑,然后化为一片虚无。 “身外身?” 她早就知道化梦境的修行者能够制造出身外之身,据说初代白鹿书院院长能够化身五五,一共二十四个分身和本尊,同时出手,天下无人能敌。这个数量后世再无人可以达到,但是…… 面前这个莫闲,无论他能化身多少,都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庄玄青皱眉。 “我不想杀你,可是,也不想让你杀了我的徒弟……这样吧,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和我做交易……前辈,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您应该是化梦境的修行者。您这样的修行者,可不多见了,我却不知道您的来历。如果真的要做交易,我可不能相信您的话。” “想知道我是谁?” 莫闲微笑,手杖拄地,往庄玄青一步步走来。 庄玄青同样微笑,仿佛刚刚的一场战斗并没有发生,仿佛他乡遇故知。 但是,每当老人走近她一步,她便生出一分警觉。 当老人走出第三步,她的眉慢慢蹙了起来。 老人停下,说:“这场战争,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庄玄青摇头:“不行。” “为什么,你离开大周多年,莫非对这个腐朽的国度还有感情?” 庄玄青神色微异,因为她没有想到,这个老人居然知道自己的来历,并且对自己极为了解。 “这个国家的确正在腐朽,这个国家也的确处于虚弱之中,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抛弃它。倒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忠于这个国家,但是,我到现在为止,还是应天书院的学生……所以,这是我的责任。我相信,就算是其他书院,就算是最污浊不堪的神鸦司,在这种时候,也是以国家为重,而不是抛弃它。” 莫闲意外地看着她,觉得这个女人和自己想象的真的不一样。 “七星宗没有您这样的强者,您是哪门哪派的?” 老人听着庄玄青的提问,目光落在了城墙上李无心的身上。 因为这层禁制的关系,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因为这份小空间,已经被他从这个世界挖了出去。 但是他可以看得到外面。 “我不是你们七星宗之人,不过,倒也不是毫无关系……我叫莫闲,是鬼岛传人。” 老人的话令庄玄青格外凝重起来。 她听过这个所谓的鬼岛。 她将剑缓缓收入剑鞘,然后说:“既然是鬼岛的前辈,那么请容玄青请教几招。” 老人的眉挑了起来。 第365章 断剑 庄玄青从容淡定,施礼完毕,气势如虹的一剑在转眼间便刺了出去。 这一剑,凝聚了她的毕生修为,凝聚了她的强大剑意。 她,本就是一个剑师。 如果说苏渐强大之处在于他的所学之博远,那么庄玄青的强大,便在于她的气势和凌然风度。 不管是对于多么强大的对手,都绝不轻言失败或者退却,这就是庄玄青。 她的这一剑,至简,至大,至快。 “好剑。” 来得及赞叹,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化梦境强者。所以,这一剑依然是刺穿了他的身体,却没有带起一点血迹。 莫闲拄着竹杖,站在远处,淡然看着这一剑远去,又在自己的身后结界处停下,嘴角冷笑轻蔑:“身为周人,你自然应该帮助那些没有半点用处的周人,可是,身为一个超脱了世俗的强大修行者,你应该把这一切都看透了才对。” 化梦境的修行者果然强大,竟然能够从容无视一切的攻击,甚至不需要任何准备,随时都能发动那种诡秘道法。 境界常在不离,此乃至高境界。 庄玄青摇头不语,嘴角含着同样轻蔑的微笑,举起剑来。 莫闲摇头,倏然出手,手杖倏然扬起,往庄玄青刺去! 就在这时,一道寒意从老人的脑后袭来! 老人惊觉,手杖放下。 来自身后的攻击并没有继续。 一个女子站在他的身后,手中长剑举在老人的脑后。 …… 庄玄青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眉蹙了起来。 如果说沈雪朔是一座圣洁的冰山,那么庄玄青就算是一池寒潭。她很少流露出不必要的情绪,虽然是女子,但是在情绪的克制方面,胜却世间大半的须眉。 但是,当她看到那个女子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不难看得出她内心的波澜起伏。 那个女子虽然蒙着面纱,但是,那轮廓和念力波动的气息,却瞒不了庄玄青。庄玄青的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厌恶,然后把手中的那柄剑握的更紧。 突然出现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把平平无奇的短剑。看着这把剑,庄玄青就知道,楚清秋还没有见过她。因为只要楚清秋遇到了她,不管怎样,也会把那把别月剑交给她。 她也会接受,不会是因为同门之谊,也不是因为暧昧情愫,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善良到了极点的女子,她不忍心伤害任何人罢了。 因为她是白鹿书院颜清霜。 过了许久,庄玄青还是略带怅然地说:“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你。” 颜清霜伸手揭下了面纱,露出了她依旧清丽不减的容颜。庄玄青微微一怔——她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我还以为你是怕见人才戴上的。” 庄玄青笑了,有些暖和气,颇为难得——只是因为她的脸上的那些血纹,这笑容有些诡异。 颜清霜没有一点松懈,也没有一点叙旧的心思,她看着老人,不言不语,谨慎到了极点。 毕竟,那个老人是一个化梦境的超强者,恍如一座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高峰。 如果,不付出一点代价,就算是两人联手,都休想逃脱。 莫闲嘴角微微翘起,赞许地看了两人一眼,突然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杖杖头。 他缓缓拉动手杖,令人惊讶的是,随着他的动作,一道清冽如同秋水的寒光缓缓露出了锋芒—— 那是一柄剑。 一柄断剑。 …… 断剑断口处并不整齐,仿佛是被人猝不及防间斩断,所以断口歪斜。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断口处极为尖锐,仿似剑尖。 杖中剑并不如何散发逼人的气势,但是,当庄玄青、颜清霜两人看清这柄剑的时候,那眼中的惊讶和意外,已经足够说明了这把剑的不凡和神秘来历。 庄玄青深深吸了口气,面容上的冰冷寒霜转为了谨慎:“你是怎么弄到这把剑的?” 天底下没有人不认识这把剑,就算是懵懂儿童,也理所当然得应该认识这把剑。 这是天下最强、最神秘、也最珍贵的剑。 它神秘,因为百年前它已经不知所踪;它珍贵,是因为它的铸造原料,是北国尽头的“寒铁之精”;它最强,却不是因为它最锋利——哪怕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包裹它的鞘。 它最强,是因为它的主人曾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初代白鹿书院院长,白鹿先生,姜阔之。 然而,这把剑却在一次战斗中,被另一个人斩为两截。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谁。 …… 两人并不知道莫闲的身份,所以他和这把剑有何等渊源,两人自然也不得而知。 这把剑是鬼岛之物——鬼岛,便是初代白鹿院长所创的世外宗门。 莫闲却没有什么兴趣解释,他慢慢挺直了腰,仿佛突然之间高了不少,也年轻了不少。老人的眼中也渐渐开了有了睥睨天下的意味,那是至强之人的自信和骄傲。 一剑,便这样刺出了。 当庄玄青看到对方动了的时候,剑尖已经抵在了她的眉心。 这一剑,极强。 庄玄青的面前,没有了天,没有了地,只有一道寒锋。 就在这时,庄玄青的面前,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的风起云涌,没有风雷疾动。 天和地全部回到了人间。 颜清霜站在庄玄青面前,她的手上扬,她手里的剑,指着天空。 不想感激对方,但是,庄玄青的眼神还是柔和了些,然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方的身上。 莫闲的眼里有些惊叹,有些惊讶,有些赞许。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放缓自己进攻的速度,一剑又一剑,连续不断地攻来。 这个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剑?庄玄青如是想着。 对方的剑仿佛能够穿越时空,每一动,便是风起云涌之威,令人难以招架,难以抵挡。 就在这时,颜清霜突然说:“我们不用恋战,打不过的,该走就走吧。” 庄玄青恼怒道:“如果能走,我早就走了。” 颜清霜点点头,说:“找机会。” 虽然是在防御之中交谈,两人的声音却只是略有微颤,并没有什么惊恐意味。 如果连两个后辈都留不下来,那还有什么资格称为鬼岛传人?一念至此,莫闲的剑招更加凌厉迅速。他的剑极强,极为锋利,足可以斩断世间任何食物,但是,十几招过去,对方两人居然丝毫无损,就连手中的长剑都没有半点缺损。这让他感到惊讶。 庄玄青靠的是巧。她深知对方的剑势猛烈,长剑锋锐,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与其硬碰硬,而是选择了游走缠绕,即使剑锋相遇,她的剑锋也瞬间如同游鱼一样,缠绕住对方的剑身,并不做任何的硬抗。莫 闲感到很惊讶,那个不过逍遥境的女子,居然仿佛演练了千万遍一样配合着自己的动作,其境界修为,远高于任何一个他见过的逍遥境。 而颜清霜则更加令他惊讶。颜清霜的剑很强大,足以和自己的剑媲美,她不带任何的花巧,每一招都那么的实实在在,和自己的剑锋相撞,眼神里,全然是淡然和镇定。那么,她的剑是从何而来的? 莫闲突然想到了那个传说。他手中的剑最强大,世间最强大。可是,当年,这把剑曾经被斩断过,甚至,就连现在它都仍然带着那伤痕。 “这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颜清霜见对方停了下来,更不犹豫,转身便是一剑。 这一剑,劈在了断剑上。 第366章 叛军 苏渐扶着城墙,看着远处,皱眉。 他能够感受到,极远处传来的一阵阵的气息波动。极远处,有剑鸣阵阵,剑鸣声仿佛诉说主人的愤怒和慌乱。当然,在混杂的气息里,有一个极为可怕的力量,正在肆意宣泄自己的气息。 枭城城墙并不高耸,再加上城中粮草并不充盈,所以难以久持。苏渐倒是很好奇援军什么时候能够赶到,虽然他临行前已经做好了切实的准备,但是在这样的逆境之中,他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苏渐自认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只是有点小聪明而已。 “吃点东西吗?” 南萱来到他的身边,递给他一颗果子。苏渐笑了笑接了过来,说:“现在粮食紧缺,我们要节省一些。” 虽然这么说,但是苏渐没有拒绝南萱的好意。果子接到手中,有些冰凉,胜过冬风。 城里还有几、一万三千将士,这些将士并没有什么地方落脚,全都集中住在城内的紧急驻扎营地,三餐供应日渐勉强,苏渐最担心的是,这些士兵会不会哗变。 “你在看什么?” “我感应到了一些事情,但是我不能去,所以,只能远远看着。” 南萱知道他所谓的看着,是别有所指。此处距离阳平关足有百里之遥,肉眼自然无法看见。 除非,是逍遥境,或者化梦境的修行者。 苏渐皱眉。 突然,他极为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两手按在城墙上,因为太过用力,城墙墙砖被他十指硬生生碎裂,碎末簌簌落下。 在南萱有些紧张的目光里,苏渐终于缓缓吁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渐转过头,对南萱说:“刚刚,庄玄青和颜师叔,在阳平关和莫闲前辈发生了一场恶战。不过,最后两个人离开了,看起来,是吃了亏。” 南萱微愕。 她知道苏渐是无忧境,但是没想到苏渐居然越境感知,难道刚刚成为无忧境还不到半年的他,居然又要开始往更高的攀登了吗? 一座营寨在风中颤抖。 那并不是什么正规的营寨,所谓的士兵只不过是一些东倒西歪的人,他们面黄肌瘦,有的瘦骨嶙峋,身边怀里的武器,不外乎是一些农具木矛,诸如此类。 他们只是一些普通人,一些曾经最普通不过的百姓,他们是西北方被权贵侵占了土地的普通百姓。 现在,他们是义勇军。 义勇军没有去抗击外敌,因为他们深深明白,一直以来,压榨自己、欺辱自己的,从来都不是雪族人。 雪族人的确可恶,但是,他们最痛恨的,只是朝廷,只是那些权贵。 “我们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一个人突然对着天空如此问道,他的眼里有迷茫,有些无措。 他身边躺着的一个人扭头看他,眉毛深深蹙起:“你在想什么?” 先前那个人叹了口气,对伙伴说:“张大哥,你说我们造反,是为了什么呀?” 那张大哥说:“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那些当官的知道,我们老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昨天他们欺负我们,我们今天就还回去!!” “其实说起来,不就是为了有一口饱饭吃吗?” 张大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突然长叹一口气,道:“李老弟,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大不了轰轰烈烈一场,死了也不枉世间走一遭。” 姓李的男子说:“我知道,我都懂……但是我不想死。你知道吗,我刚刚和她成亲,还想和她好好过一辈子呢……” 张大哥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叹了口气。 “是啊,我也想我娘了……” “也不知道老家的孩子怎么样了。” “我……也挺想家的。” 窃窃私语转瞬间成了讨论,思乡的情绪如同瘟疫,传染开来。 “你们在吵什么呢?” 一个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脸色阴晴不定,有些发白。 众人看到他走了出来,登时一片鸦雀无声。 这个人就是这些的义军首领。 “刚刚是谁在动摇军心?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他们自从起义以来一直是百战百胜,虽然也牺牲了不少的同伴,但是能打到如今的地步,毫无疑问离不开这个首领的智慧——更重要的,他是一个修行者,强大的物化境修行者。 没有人敢说话。 但是,终究还是有人说话了:“他,是他!他说他不想打仗了!” 那个告密者汗出如浆,伸出的手指剧烈颤抖。 姓李的男子面如死灰,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会被人指认出来。 那个张大哥怒目而视,正要对那个告密者说些什么,突然那个首领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目光冰冷。 “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他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原本该斩了你,但是念在咱们都是穷苦人,饶了你一次,杖责八十,行刑吧。” 那李姓男子面如土色,跪地,求饶。 “求主公开恩,求将军开恩……” 那首领却没有丝毫的动容犹豫,倏然抽出腰间的长剑,面无表情地挥剑刺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把剑从一处死角处倏然飞来。 那把飞剑横在那首领的剑锋下,恍如一座山峰,巍然不动。 那个首领大惊失色,从那把剑剑身传来的剑意,令人感到胆寒,恐惧。 一个少年从身后的众人里走了出来,面色阴沉。 那个首领堪堪躲过那飞剑的反击,竭力压抑了自己的恐惧,愤怒问道:“你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之中走出,淡淡道:“我还以为李无心安插在大周的棋子会是多么了不起的家伙,原来不过是一个初辨境。” 那个首领脸色剧变,沉声道:“来人,将两人拿下。” 人群里面面相觑者有之,胆战心惊者有之,总之,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敢站出来。 倒是那人的贴身侍卫总计六人当下冲出人群,往两人冲来。 “根据神鸦司线报,这几个人就是他从雪国带来的人吧……” 少年微笑,浑然不把这几个人当做一回事,心念一动,飞剑倏然回转,众人还没来的及看清,那六人已经被飞剑拍飞,远远摔了出去,竟然连事呢过瘾都没有发出,便昏死过去。 那个首领更是面如土色。 虽然明知道六个物化初境的武道修行者根本不可能赢过面前这个少年,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败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人越是恐惧,就越是用吼叫来掩饰自己的恐惧,这就是人性……”那个年轻人淡淡说道,“我们是白鹿书院的弟子,至于名字,原本你是不配听的,不过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我还是愿意满足他最后一个愿望的。我叫方孝孺,意师。” 说完这句话,那个首领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继而,双膝轰然跪地,血水从身下,渗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即使是求饶,是不是也太重了些? 只有方孝孺知道,那人的头顶,正悬着一座大鼎。 即使是苏渐,在物化初境的时候也无法承受这座鼎,何况是这个初辨境? 第367章 兵临城下 看着那个曾经仿佛神人一样的首领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地上,死去,所用的人都沉默了。 对方明明只有两个人,自己这边有千人之众,可是没有人敢动,哪怕是眨眼,也变得极为谨慎小心。 白鹿书院?云京的那个白鹿书院? 有的人想了起来,这四个字似乎沉寂了很久,甚至这几年,对普通百姓来说,只知道应天书院和南阳书院了。 “我叫楚阔,刚刚被这个叫方孝孺的杀掉的你们的首领,是从雪国来的大周叛徒。” 楚阔从没有如此的严肃过,他看着众人,神情坚毅。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番话,简直觉得荒唐。 方孝孺蹙眉道:“你们,都是我大周的子民,而他们,都是我们的大周的耻辱和叛徒,等那六个人醒来之后,我们可以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审问他们……醒醒吧,这些人集结你们,都是为了让我们大周军队无法全力抗敌,你们想想吧,如果你们还在我们大周千疮百孔的国土上,攻击我们自己的国家,等到了血族灭亡我大周的那一天,你们的父母妻儿会遭遇什么?你们的兄弟姐妹会怎样?这种时候,我们最应该做什么?” 众人沉默。 ………… 苏渐坐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美景,悠然自若。 南萱蹑手蹑脚地走到苏渐身后,正要蒙住他的双眼,突然苏渐突然问:“怎样,那边有消息了吗?” 南萱觉得好生没有趣味,嘟着嘴巴说:“喏,刚送来的。” 苏渐微笑从南萱的手中接过一片卷起的纸条,徐徐摊开,慢慢的,嘴角慢慢地弯起。 “楚阔也搞定了一个,这样子的话,那些起义军用不了多久,就会不战自溃了。” 南萱十分好奇:“你怎么猜到那些起义军是李无心的人挑唆的?” 想到李无心,苏渐就能想到尔岚。 尔岚啊……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声,迅速平复了心情,说道:“因为我查看过这些起义军的动向,如果真的是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平民,就算是有胆子进攻大州郡,也没有那个战力。但是最近出现的十几个起义军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的目的就只有具有一定规模的郡城。这说明,他们的首领并不在意这些同伴的死活。而且,他们行动的目标,也都是为了消耗大郡城的战力。总而言之,他们并不符合普通百姓的心理——不过光是这样,我也不能断定,所以我特地修书一封给了安以凌。虽然承诺了一些东西给他,但是托他的福,我总算是借助到了神鸦司的力量,探到了这些义军首领的身份。” “切,我还真以为你是神机妙算呢。” 虽然这样说,但是南萱心底里,对苏渐很钦佩。 苏渐微笑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全知全能的人,所谓的战争,就是一场情报的对决。拥有更多对方的情报,制定最正确的战法,制胜的机会就更大。知己知己,百战不殆。” 这一番话,倒是暗合兵家道理。 战争的本质,便是政治的延伸。 而战争的胜利,则往往是财富和信息这两个关键点决定的。 苏渐很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不惜和神鸦司合作,即便,要和安以凌那样的角色打交道令他很厌恶。 南萱看着远处,眼中却反而有些忧虑。 “如此一来,恐怕李无心会加快攻击速度。如果起义军全部平定,他们恐怕会有恐慌感,这种恐慌感,也许会引起他们的反击……” 听着南萱的话,苏渐再一次微笑。 “好啊,来,我就是等着他的反击……” 这样的自信有些狂妄。苏渐新败,敌方却有宋梁两国两大新的援手。而大周损失了数万铁骑,丢失了一座雄关,接下来,是一马平川,正是雪族最擅长的平原战场。 苏渐却一副安然模样,这一点让南萱感到紧张。任何轻敌的情绪都要不得,何况苏渐并不是一个军人。他的那些稀奇战法的确很精妙,但是在李无心的面前,就显得有些幼稚了。 仿佛是感应到南萱的忧虑,苏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堆起了和煦如同阳光一般的微笑:“放心,我不会轻忽大意的。” 他微笑。 这一次,南萱有些担心。 …… 李无心坐在马车里,看着远处意境集结完毕的前锋部队,皱眉不语。 他苦心造起的大势,居然被几十个白鹿书院学生瓦解,准确得说,是一个苏渐瓦解了。不得不说,他很不甘心。但是不甘心又如何?这就是现实。 “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挥师南下,一举毁灭那个肮脏的国度,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他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嘴角的笑意渐渐充满了嘲讽,“好吧,即然他苏渐还想陪我玩,我就奉陪到底。” 尔岚坐在他身边,见他的嘴唇有些发白,知道他又开始不适了。她蹙了蹙眉,一语不发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李无心微笑接过,闻了闻,嘴角渐渐泛起了冷酷却满意的笑。 看着他细细品味,尔岚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却不喝,只是放在手心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对付他?是直接攻击固北郡,还是追杀苏渐?” “当然是追杀。你也知道这个人多麻烦,这一次我们损失了两个大修行者,如果让他喘息过来,我们以后会更难打。” 仿佛没有听出尔岚话语之中的那一点点别样情绪,李无心的眼中有一抹戾色。他的眼神冰冷,仿佛已经看到了苏渐跪在自己眼前。 “你放心好了尔岚,我们雪国,梁国,宋国,共计三十八万大军,就算是姜阔之重生,也无法挽回局势了……” 尔岚看着不远处坍塌的民居,四处袅袅升起的烟尘,看着为了她而刻意打扫过的地面上,仍然隐隐约约有血迹,默不作声。 这是我做的吗? 这是真实的吗? 简直和噩梦一样。 …… 两天之后。 尔岚坐在马车里,闭目冥想。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苏渐那样恢复迅速,只要是修行者,都需要在战斗之后进行调息和补充,否则就算是大修行者,也可能会出现实力减退的状况。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前方来报,枭城到了。 第368章 促膝之谈 李无心低头啜饮,这时茶水已经凉了。 他皱眉。因为身体的缘故,他并不喜欢冰凉的东西,也并不适合北方雪国的那冰天雪地。 他走出马车,骑上自己的坐骑,然后对尔岚伸出了手。 尔岚摇头说:“两军阵前,我就不方便了。” 李无心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右手在冬风里张开,做出邀请的姿势。 尔岚皱了皱眉,把手放在了李无心的手心里。李无心微笑,把她拉进了怀里,叫她侧身坐在马上,策马前行。 枭城就在眼前,这个小城在数万的先锋部队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在风中隐隐颤抖,似乎不攻即可自破。 城墙上没有任何人,只是遍插旌旗。 苏渐坐在城门口,坐在地面上,右手边是一只小几,上面摆放着些酒水菜肴。 他仿佛没有看见那些雪族士兵,更是对背叛大周的梁宋两国的军士视若无睹,仍自品酒吃菜,好是自在。 李无心策马来到了阵前,举目望去,看着那个淡然自若的男人,面具后的表情不甚明了,但是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丝微笑。 宋国的大将驱马来到了李无心近前,说道:“这城里也不知道有什么玄机,那个苏渐无比勇猛,我们是不是绕开枭城,直取平陵郡?” 李无心转脸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连嘲笑对方愚蠢的兴致也没有,继续驱马,怀里抱着尔岚,朝苏渐而去。 苏渐看着两人接近,面无表情。 马,在不远处停下,马上是尔岚和李无心,尔岚在李无心的怀里,神情冷漠。 “你好。” 苏渐指了指身边的小几,说:“来,吃点东西吧。” 李无心微笑。 尔岚扭过头去,仿佛置身事外。 就在这时,李无心从马上下来,然后将意外错愕的尔岚扶下马,携手往苏渐走来。 尔岚抗拒,却发现李无心的手格外有力,不容抗拒。她跟着李无心往苏渐走去,眼中的阴郁越来越寒冷。 苏渐看着李无心席地而坐,毫不犹豫地夹菜吃了起来,眉尖微挑,说:“好吃吗?” 李无心笑道:“还行。” 尔岚站在李无心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发一语。 苏渐的目光在尔岚的脸上一扫而过,然后说:“无心先生,你的小把戏已经被我看穿了。如今大周境内逐渐太平,我大周所有军士都可以全力御敌,甚至大周百姓都会殉国而战,凭借这区区杂军,你们还能前进多远?百里?两百里?” 李无心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饮酒。 “莫说里面空无一人,就算城内真的有伏军,就算再多,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三国联军总计三十二万,目前还有源源不断的后续军队正在往大周进发……苏渐,你真以为你能力挽狂澜?” 苏渐微笑,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只有做和不做之分,至于结果,但听天意。” “天意?” 李无心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摘下了面具,放在一边,肆意笑了起来。 苏渐看着他。 尔岚看着苏渐。 李无心止住了笑,渐渐恢复了平静,看着苏渐,把筷子轻轻放下。 “如果真的有天意,那也只能是我的意志。我便是天,我便是决定一切走向的天,仅此而已。” 苏渐微笑。 李无心并不在乎苏渐的微笑里有多少的不屑和嘲弄,而是继续说:“而且,你在这里故弄玄虚,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小动作吗?你的那些残军败将带着城里的那些卑贱的周民早就离开了,现在这里只是一座空城,只有你一个人,是也不是?” 尔岚无声偏过头,望向城内,神情漠然。 李无心能看穿自己的计策,这并不让苏渐意外。如果连区区空城计都看不穿,那么李无心哪里能走到今天? 但是,重点在于,苏渐在此处,并不亚于一万雄军。 那么,此处便不是一个空城。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带着一个女人来。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男人?” 苏渐冰冷的话语如刀,直刺李无心。 一直沉默的尔岚突然说:“你们的事情,不要牵扯我。” 两个男人默然,然后笑了起来。 “带着尔岚来,只是想让她多看看你——万一你在乱军之中战死,尔岚的心愿岂不是无法达成了?所以,在那之前,让她多看你几眼也好。” 李无心丝毫不介意苏渐的挑衅,纠正:“再者,我也并没有躲在她的身后——现在在身后的那个,可是她。” 苏渐对李无心谈不上恶感,但是也并不喜欢这个人,并没有跟他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他微微一笑,说:“好了,我走了。” 算算时间,他们也应该已经到了地方了。 李无心突然说:“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 苏渐没想到李无心居然会这样说,错愕之余颇感意外,问道:“什么交易?” 李无心微笑道:“你率那些残兵败将投降,我可以保证,不杀你们,也不会杀你们的皇帝——这是我的承诺。” 苏渐偏过头看了看他,目光意味深长。 尔岚目光陡然间惊诧,险些喊出声来。 李无心眼中有些期待,也不知道是期待对方同意,还是期待一些别的东西。 苏渐又端起酒杯,轻轻啜饮,思考片刻之后,说:“这算是劝降,还是请和?” 李无心稳如泰山般坐着,说:“都不是,只是一个交易。” “交易……”苏渐目光凝重,口中轻喃放下酒杯,继续说:“这个交易,好像有点问题。” 李无心不解道:“问题?” 他站了起来,向李无心睥睨而视:“你未免太自大了一些。” 李无心仍旧坐着,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静静听着。 “你要对抗的,是一整个大周,而不是我苏渐。你以为我投降了,你就所向无敌了?那你就错了,在整个大周,才智胜我十倍者数不胜数。区区一个我就能让你们如此狼狈,何况整个大周的力量加在一起,又岂是你可以抵抗的?你知道吗,李无心,一个人可以自认聪明,但是绝不能认为自己比别人都要聪明。就好像,现在我们的那一万大军已经出现在阳平关里了,想必,阳平关已经被我们收回了吧。” 苏渐看着两眼之中尽是错愕的李无心,再一次面露讥笑。 “所以,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聊,我现在要去看看,有缘再见吧。” 第369章 燃城 面对数倍、乃至数十倍于己的强敌,刚刚败退还不到几天时间,居然就敢卷土重来,而且,竟然还会反攻阳平关,就算是李无心,也预料不到这样的状况。 明明之前还有暗报,说他们撤军往固北郡去了,怎么又绕到了阳平关?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李无心睫毛微颤。 虽然阳平关得来不易,所以李无心并没有放松对那里的防卫。但是,明知道对方强于自己,居然还敢反攻阳平关,这样的做法,正暗合兵法的奇正之道。阳平关守军大概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一万人,没有攻城器械,你们要怎么攻打阳平关?” 李无心话一出口,得来的,却是苏渐的冷笑。 然后,苏渐消失。 李无心早就知道苏渐的本事,在苏渐从自己面前消失的一刹那,李无心就明白了,然后,一滴冷汗从他的脖子后沁出。 有苏渐这样的无忧境强者在,莫说是一个阳平关,就算是昔日赫赫的北望关的城门,恐怕也只是儿戏而已。 他,可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无忧境修行者! 如果,如果阳平关失守……那么后果不堪设想。雪国将士不说,其他两国的兵马也会被困死在周国境内。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周人的围攻——或者说,是围剿。 李无心脸色微白,站了起来,哑声对尔岚说:“慕容,以你对他的了解,他刚刚的话里有几分的可信度?” 尔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当李无心第一次问自己的时候,她还有些走神。 “我不知道,其实,我已经和你说过,我并不太了解他。” 李无心勉强微笑,面沉似水,往枭城城门走去。 尔岚跟在李无心身后。她知道这个年轻人开始有些慌乱,想了想,尔岚说:“放心,就算是阳平关被苏渐夺回,我们也可以抢回来的——何况,一万多人的大军行动不可能如此迅速,既要避开我们的眼线,又要迅速赶到阳平关城墙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在昨天,我们的眼线还有信报,说枭城所有的百姓、还有军士,都正在向固北郡进发!” 李无心突然停了下来,他豁然转身,两眼有些血红。 李无心的模样,让尔岚有些害怕。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们还屯放在阳平关的攻城器械,还有我们的粮草,就有危险了。” 他神色一冷,望着那座孤零零的枭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好啊,既然你要玩,我就陪你玩个痛快。苏渐,就算你断了我的后路又怎样?就算你那一万人能够尽数投入到对阳平关的偷袭之中,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在那里不会设下防卫吗?太天真了……” 他抬起手,缓缓指向枭城。 大军开始前进。领头的,自然是梁宋两国的军士。队伍默无声息地往前,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冷箭。 走在最前方的,却是李无心。 他站在枭城城门前,看着里面,也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如果我是苏渐,我就不会把一个城池白白送给敌人——哪怕是弹丸之地,都不会。虽然说是弃城,未免也太干净了一些。我突然想通了,刚刚他说要率一万大军攻击阳平关?可笑,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那么,跟随着他大军一起离开的枭城百姓去了哪里?线报说,他们这一万大军,还护着枭城里的十几万子民一起南撤,行军自然不会太快,既然如此,那么那一万大军又怎么可能如此迅速进攻阳平关?” 他如是说着,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尔岚说。 当军队慢慢进入枭城之后,李无心的眉头慢慢舒展。 没有埋伏么? 他迈步往里走去。 走进枭城,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起来。 他站在瓮城里,看着那些粮垛,看着那些军械,舒展的眉微微一挑。 梁宋两国的军士继续前进,但是,毕竟不如周军,更加不如雪族,这些士兵并没有严苛的军纪,胜利轻而易举得到,令他们开始放松,然后喧闹起来。庆祝着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胜利,不仅是普通士兵,就算是那些将军也没有呵斥整肃军纪,而是笑吟吟地交流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瓜分大周土地的日子。 李无心站在瓮城里坚实的地面上,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这么简单。 可是,已经太晚。 轰的一声,伴随着这一声而来的,是灼烈的气浪,还有被气浪掀飞到空中的物事。那燃火的木头飞上半空,往李无心飞来,落在他的脚边。 “有埋伏!” 惊慌、恐惧、嘶吼、哀鸣声四起。 原本宁静甚至死寂的枭城,骤然被火声、爆炸声、哭喊声、战马的嘶鸣声、将士的惊恐呼喊声湮没! 火光冲天,浓烈的火油味儿和硝石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滚滚热浪掀起冲天的火光,毫不留情地往梁宋两国的军士身上涌去。 水火无情,不会特意饶过谁。于是,火光便也如同一只嗜血的野兽一样,往李无心扑了过来! 李无心瞳孔骤然收缩,看着那城墙般高耸的火墙往自己扑来,身子却是凝然不动。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苏渐! 苏渐! 苏渐! “嘶——” 一声极为尖锐刺耳的丝帛滑动之声在杂乱的声响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张画卷迎风见长,在火焰扑到李无心身上之前,将他裹住。 紧接着,火海狂涛将李无心和画卷一起裹住! 就在这一刹那,画卷和李无心,骤然消失! 再然后,李无心重重摔在城外的草地上,偏巧,还是之前苏渐饮酒的小几边。 “你没事吧!” 一只手伸到了李无心的面前,那只手看似柔弱,纤细,白嫩,却给李无心一种极为罕见的信赖和安全感。 尔岚拉过李无心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李无心嘴角泛起微笑。 听着城内传出的痛苦哭喊,他的那抹微笑,陡然间荡然无存。 他咬着牙,握着尔岚的手,变得有些用力,手背,因为太过用力,有些泛白。 “苏渐!” 李无心低沉的怒吼,从齿缝里迸出。 第370章 李无心 谁也没想到,苏渐居然使出了这么一个连环计。 首先是在城门口故弄玄虚,造出城内有埋伏的假象;然后,利用“斗转”之力离开,留下了一句令李无心心神动摇的话;最后,则是城内早已准备好的硝石和火油,一场轰轰烈烈的火攻! 李无心坐在马车里,看着不断被拖出来的不知死活的那些士兵,喝着茶水。 虽然看不到他面具后的表情,但是,尔岚知道,李无心真的被激怒了。 这样一个自诩为天的男人,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却在苏渐的手下又栽了一个跟头。虽然死伤的大半是梁宋两*士,雪族士兵几乎毫无损伤,但是,终究是输了一筹。 “先是一个空城计,一个明知道会被我看穿的计策,然后是让我心神动摇的一句话,让我失去了冷静判断力,最后——摆明了这枭城已然是空城,不留伏兵,却留下了那么多的引火之物,就是为了最后的火攻——苏渐,苏渐……” 是的。利用一个故弄玄虚,让李无心放松警惕。因为李无心先入为主认为所有枭城兵力都带着百姓离开,城内绝不会有埋伏。苏渐弃城,这样的想法在不知不觉间,于李无心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但是,不仅仅是弃城。 ………… 尔岚心情复杂,看着枭城内的冲天火光,对苏渐隐约有些佩服。 他刚刚一定没有离开,只是利用自己的道法藏进了城内,并且,故意说出那样的话让李无心失去冷静的判断。可惜的是他没有沉住气,大军刚刚进去千人他就引爆了燃烧物,否则,这一毒计定然可以一次消灭更多的敌人。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这瓮城太小,无法容纳太多人。而既然李无心进来了,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等待。李无心随时可能意识到暂且不说,主要是——只要李无心死,便够了。 “你在想什么?” 李无心突然发问,尔岚想了想,说:“我只是在想,他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你?要知道,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完全保护你……他想对你动手,我根本阻拦不了。” 李无心眯起眼睛。 看着城内的火光,他的眼神变得格外冷戾。 …… “为什么不杀他?” 在前进的路上,南萱也如此问道。 苏渐坐在马上,身子微微摇晃,像是风里的小草。 “没有必要,有的人活着,比死了作用更大。” 他的计划,必须要有李无心的存在。三十多万大军侵入了大周,后面说不定会有更加多的后续部队。如果只是杀了李无心,就算他自信能够守住任何一个城池,也没信心能够守住整个大周。 “而且,我也不想在尔岚面前杀了他。” 南萱看向路边的野草,心想,你倒是老实。 至于为什么,道理恐怕也很简单。 以为苏渐已经在尔岚面前杀了她的哥哥,这一次,大概是不想在她面前,杀了李无心。 南萱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蹙眉。 尔岚,你怎么和李无心在一起了呢?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 尔岚看着李无心休息了,便退出了大帐,随手为他合拢了帷幕,叹了口气。 因为情绪不稳,李无心突然就病了。之前尔岚就知道他的身体因为某些缘故不能修行,却没想到他的病情居然这样严重。想来他之所以这样急切地进攻,也无非是想要在有生之年攻破大周。这个男人的生命力几乎已经透支,这一次严重到了咳血的地步,令人同情。 尔岚还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同情了,但是,没想到,居然会对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有了同情的情绪。 那个男人,可是自己故国的敌人! 她摇了摇头,似乎希望能这样将惆怅情绪尽数挥去。 探报传来消息,城内的个个角落里都有火药硝石,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奈何天干物燥,所以极其危险。枭城不大,本就无法容纳数万大军驻扎,更何况那不计其数的引燃之物,所以大军便在外面猪杂,看着有些狼狈和可怜。 苏渐的这一手,玩的真好啊。 她想起了以前和他在一起,夜晚行棋布阵的那些情景。 尔岚摇摇头,挥去了杂念。 ……………………………… 秦沐殿后,有些心神不宁。极远处传来的爆炸声令他振奋,火光却让他担心。 好在,不久之后,苏渐和南萱两人便骑着马回来了。 看着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秦沐的心才越来越定。一个是书院副院长的孙女,一个是大周的太师、太傅、征北将军、靖远侯,两人的身份极其重要敏感,不容有失。如果,这一次两人有什么差池,那自己真的是难辞其咎了。 “好了,烧了一把火,心里痛快多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心情郁闷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选择发泄。摔东西,扔脸盆,砸杯子……总之,身边的一切物事都可以拿来撒气。 苏渐心里也有气,于是他拿整个枭城撒气。一把火,烧的他痛快淋漓。 “……” 多少有点无语,但是同样感到快意的秦沐微笑起来。的确,原本就没有打算能凭一万多人能守住枭城,莫说一万多,就是十万大军,都未必能守住。因为李无心率领的,可是整整三十二万大军! “可惜的是,没能杀死李无心……将军,属下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故意让他活着?今天应该是杀他最好的机会。” 看着惋惜不解的秦沐,苏渐笑而不语。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而且,这军中也许还有李无心的耳目,所以苏渐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解释。 他没有回答,目光却投向远处。 那是极远处。 “算算时间,她应该到了吧……我也准备动身了,南萱,就交给你了。秦将军……” 苏渐喃喃自语之后,突然一脸严肃,对秦沐说:“秦将军,南萱交给你了,一定要替我看好她。” 秦沐敛容,点了点头。 苏渐握紧了墨离剑,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身周,黑气缭绕,化为三十三颗黑子,飞舞间,苏渐的身形,在南萱的担忧目光里消失。 第371章 雷电 沈雪朔站在阳平关城门前,看着地面杂乱的冬草,感受着残留的元气波动,心中骇然。 就在不久之前,这里发生了一场罕世难寻的激战。并且,出于某种缘故,对战双方都局限在一个小小的结界里,是以外人并不曾知晓。 但是,苏渐知道。 或许是因为那滴念宫里漂浮的血,和庄玄青的神念相通,或许是因为他的感知已经敏锐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地步,总之,当苏渐感应到麻烦对手消失的一刹,沈雪朔便动身,往阳平关赶来。 被轻而易举夺去的阳平关,她并没有打算以一人之力夺回来。 不过,她也没有打算被苏渐帮忙。 思忖间,她走到了城门前。看着那厚实坚硬的朱红城门,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继而嘴角泛起最为不屑的冷笑。 沈雪朔伸出手,纤细的指尖在城门上划过,紧接着,仿佛最为尖利的长剑贯穿了城门,一道道裂纹显出,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并且如同蛛网般蔓延。 她的指尖,遍布着剑意——强大的剑意。 城门倒塌,只是一瞬间。 但是,里面似乎是等待了很久,不计其数的箭矢如同飞蝗而来,带着破风声,呼啸声,可怖可怕。 沈雪朔凝望着那些飞箭,神色平静。 她的周身倏然被一层气甲笼罩,那些箭矢尚未来得及触碰她,便被弹开,或者生生被某种无形力量撕成碎片。 清风拂过她的发丝。 但是箭雨却不能触碰她分毫。 沈雪朔往前走着,淡然自若。她当然清楚,这个地方不会只有一些杂兵守卫;真正强大的,是修行者。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道狂暴的气息,从她的头顶降落。不知多少符意错综复杂落下,它们仿佛卷成了风暴,毫不留情将沈雪朔围在中间,风符的凌冽,火符的狂暴,寒符的刺骨冰冷……不知多少符意在一瞬间齐至,偏偏又彼此相融,并无冲突。 符意成了符阵。 沈雪朔微微挑眉,这样强大的符意,就算是她,也无法硬抗。而且,这种招数,她见过。 那个符师……雪国符师! 那个符师的符道令她记忆深刻,后来她知道,那一招叫做“圣歌”,是将数百乃至上前的符意,化作诗歌,依次使出,便造就了这样连绵不绝威力绝伦的符阵! 老人的念力,浑厚充沛得可怕! “无忧上境……” 沈雪朔缓缓吐了四个字,眼中战意昂然。她虽然是无忧中境,却并不畏惧,因为那个老人,不过是无忧巅峰。 虽然是无忧境巅峰的超然存在,但是,李君独专攻武修,都能做到越境挑战;沈雪朔自认不会输给李君独。 因为她是六道皆通的沈雪朔。无论是飞剑,符道,意术,武修,阴阳道还是术法,她都能信手拈来。 所以她怎么可能怕? 迅速感应了老者的方位,沈雪朔平静得抬起右手;她的右手虚握,仿佛握着一柄长剑,尽管手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的表情却异常认真,仿佛真的握着一把剑。 然后她抬手,一挥。 从天而降的狂暴符意,居然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个缝隙。 沈雪朔再一挥,符意再一次被撕裂! 远处,站在众士兵人墙中央的老人白眉微微耸动,颇为吃力地再一次,写出了一个字。 雷。 天空陡然变得阴暗,然后,风云际会,一团乌黑的云陡然凝聚;不过短短刹那,从乌云里突然隐隐闪着亮光,刺人眼球。 沈雪朔抿了抿唇,手中虚握的剑意被她掷出;无形无色的飞剑穿破了冬日寒风,带着啸声,直破云霄! 然而,那道剑意却没有什么作用。 那云中,那巨大狂暴的力量,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沈雪朔望向远处,神色复杂。 …… 人们常说什么东西快,往往会用“快如闪电”来形容。这样的词汇还有很多,风驰电掣,电光火石,电光一闪…… 毫无疑问,闪电,是人类认知之中最快的一种事物。当然,因为它的不可捉摸和无形无质,所以能不能称得上是物,还是一件值得讨论的事情。 但是,沈雪朔没有把握能够避开这一击,也没有把握在闪电落在自己身上之前,自己能够击败那个符师。毕竟,她很清楚得感知到,那个符师,是一个无忧境巅峰的超强者。 一瞬间,千百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却没有一个可行的策略。 “哼。” 她冷笑,然后双手迅速结印。 同样狂暴的气息,在老者的身周卷起! 护卫老者的士兵们被这气息震得如同断线的纸鸢一样,飞了出去。 可是,终究是老人快了一步。 紫色的闪电从天而降! 空气被那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挤开,于是,便产生了狂暴的烈风! 但是,闪电比风的速度更快! 惊雷一闪。 刹那间狂风涌起,气浪如同海啸般四散,吹开了地面的一切,连大地都开始为之震颤。 老人的雪白须眉在狂风之中颤抖,眼睛一亮,接着便是凝重。 沈雪朔不见了。 刚刚那一击虽然威力强大,但是到底只是他的符意,而不是真正的天威,想要就这样杀死一个无忧境的修行者,可能还不太足够。原本老人只是想击伤对方,施展的念力并不多,哪里可能把对方击成齑粉? 可是,人不见了。 她不可能躲得过那一击,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四周也感应不到她的念力波动,她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沈雪朔的念力波动再一次出现了。在不远处,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念力。 “是他?” 老人对这个念力并不陌生。之前和他一战之际,他还只是坐忘境,就已经有了和自己一战的实力。如今,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无忧境的高手,自然更加有和自己一战的资格。 老人叹息,枯槁的手伸出,在空气里划动。 …… 苏渐抱着沈雪朔,暗自后怕。 天空的乌云开始散去,看来那一招老人只能使用一次,便耗尽了符力。这样的手段简直如同神迹,苏渐便是想也是不敢想的。 沈雪朔不动声色挣脱了苏渐的怀抱,默不作声看着远处的老人,眼中犹有不甘和悸动。 如果刚刚不是苏渐及时赶到,在千钧一发之间从闪电下救了自己,恐怕自己就算不死,也已经动弹不得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渐听着沈雪朔的低喃,微笑。 第372章 符道老人 刚刚的一幕实在是惊险,但是对苏渐来说,却是有惊无险。 神殿的神妙道法实在是深奥难测,就算是苏渐已经领悟了十局之中的九局,也还不能发挥其中的全部威力。 但是,仅仅是其中的“宙字诀”,便已经足够让苏渐受用不尽了。这种道法利用阴阳之力的循环,竟然能够将施法者身周的时间变得缓慢无比。 所以,闪电再快,对苏渐来说也不过是比飞箭更快一点而已。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抱起沈雪朔,然后,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沈雪朔惊魂未定,就算是她,面临刚刚的大危机,一时间竟然也无法恢复镇静。 苏渐松开了环抱她细腰的手臂,神色凝重看着那个无忧境巅峰的符师。 毫无疑问,那个老人,是一个可怕的符师。那种神妙手段,令苏渐无比警惕。 就在这时,老者突然说道:“苏先生,别来无恙?” 对方保持着风度,苏渐也不愿失了大体,他保持着最为风度的微笑,对老人说:“大祭司大人,你好。” 两人互知。 打了个招呼,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庞笑意渐渐敛去,再一次,在面前写字。可就在这时,一道凛冽剑意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空气被划开,一抹锋锐倏然而至,在老人的脸上,留下一道浅痕。不过,也只来得及留下一道浅痕。这一道剑意根本无法深入,便被老者的符意化解,倏然消失。 老人神色凝重,想到了那个传闻,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多么了不起。如果说沈雪朔是六道皆通,这个少年却也不遑多让。剑道、武修、意术、符道、阴阳道……他的手段却也不少呢。 “苏先生出手,还真是快……” 说完这句话,老人便后悔了。 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说话上的。 苏渐来到了老人的身前,手中漆黑的墨离剑仿佛一抹黑夜的残影,斩下! 老人眸子微缩,不动声色抬手,一张黄符飞起,挡在他的头顶,正巧挡住了那把剑的下劈之势。弱不经风、看似薄弱的一片薄薄符纸,此时此刻,坚逾钢铁,挡住了墨离剑。 在苏渐愕然的瞬间,沈雪朔已经来到了他的身侧,蕴含着一道凌厉剑意的一指,往老者的眉心刺去! “好快啊。” 老人感叹着,似乎是在不经意间,一道符已经就绪。 沈雪朔的手指如同陷入了一团泥淖,骤然缓慢,最终,在老人的眉心前停下。 她已经倾尽了全力,却也无法寸进。 老人微笑,挥手,无形的力量涌出,狂风皱起,将苏渐弹开。 苏渐身子在半空,皱眉,然后,身周数十枚黑子旋转,继而,他消失。 他出现在老人的身后。 而同时,另一个沈雪朔也出现在了老人的身侧。两个沈雪朔,一个苏渐,将老人围在了中央,一时间,杀机毕露! “身外魔象?” 第一次露出了慎重甚至有些愤怒的表情,也不知是为什么,老人的语气骤然冰冷。如果说之前他对沈雪朔动手是因为彼此的立场,现在,却是因为某种缘故。 身外法相,是化梦境修行者方能施展的大神通,可以制造出自己的分身;而无忧境修行者如果也能做到这一点,毫无疑问,便只有将自己精神分裂一途。这,毫无疑问是邪门歪道。 即便对雪族的修行者来说,也是如此。 或许在老人的冰冷语气里,也包含着一些对沈雪朔的失望? 两个沈雪朔从左右两侧分攻,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冰冷表情,眼中也有一样的炽热战意。 轰然一声,劲气横溢,往四处奔流。 苏渐在一片烟尘之中感应到老人的撤退路线,毫不犹豫,施展了斗转之术,瞬息间,转移到了老人的身后。 “你以为,一个修行者,会让自己的后背空门大开吗?” 老人在心里这样说着,毫不在意苏渐刺来的剑,凝神对着两个沈雪朔,画出了一道大符。他的手上下挥舞,仿佛在舞蹈,实际上,在写一个巨大的字。 沙。 地面转眼间化为了流沙,沈雪朔的双足倏然下陷,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下去。苏渐甚至没有来得及施展“斗转”,沈雪朔便已经被那流沙吸了进去。 这下陷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苏渐如是想着,冷月剑横格在面前,挡住了从老人背后突然逸出的一道刚猛气息。那道气息撞在剑身上,震得苏渐两手有些发麻,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飞去。 就在这时,守卫阳平关的雪族将士也开始有了动作。 箭雨落下,带着可怕的破风声,往苏渐扑了过去。 苏渐无奈,猛然闭上双眼,开始冥想——念力,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叮叮叮……不知多少声响连串,箭矢一一弹开,无力落地。 苏渐的周身上下都被一道纯黑色的气息笼罩,那气息高耸,如山,巍峨,不动。 这就是苏渐的青峰意。 青峰意从他的体内逸出,然后凝固成形,不仅挡下了箭雨,还挡住了来自符师老者的两次攻击。透明的山体仿佛实质,坚硬无比,但是,在符师的攻击下,竟然隐隐有了裂纹。苏渐躲在青峰之中,看着外面的变得有些晦暗的世界,皱眉。 老人依然平静,只说了一个字:“好。” 简短的一个字,然后,地面的流沙变得坚硬,在一片光影幻动之中,重新变成了瓮城坚实的青石板地面。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是,两个沈雪朔都不见了,这是事实——她在下面。 她在地底下! 就算是沈雪朔,被压在地下,想必滋味也不好受吧。苏渐皱眉,迅速感应沈雪朔的念力所在,然后,毫不犹豫,念力迅速凝聚。 两道雪白的气息,冲出青峰意,没入地下,毫无阻碍地往深处冲刺。 “哦?阴阳道?” 单单如此,或者还不足以让老人惊叹。 两个沈雪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地下出来,站在那座巍峨黑山之中,因为身上沾满了泥土,所以看着有些狼狈。 这是苏渐能让自己以外的人或物穿梭空间的道法——星移。 第373章 终末 看着沈雪朔的分身消失,然后,苏渐和沈雪朔同时消失,老人久久不能平静。 服了十几年的术士的灵丹,耗费了雪族不计其数的资源,才成就了他的现在,六十多岁才进入无忧境,如此的他,在雪族里,已然是天资极佳。 但是,这两个少年,年不过二十,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的未来,真是不可限量。 难道,他们真的如同传闻之中那样,具有进入化梦境的天赋? …… 阳平关十里外,一片小树林。 苏渐松开牵着沈雪朔的手,扶着一棵老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沈雪朔的呼吸也不均匀——她承认自己有些自大,低估了那个老人了。 苏渐喘够了,看着远处的阳平关的城墙,颇有些后怕。 之所以离开,纯粹是因为知道事不可行。他虽然早就知道单靠两个人的力量绝不可能攻破阳平关——别说他们两个无忧境,就算是两个逍遥境,也是极难的。毕竟,那座雄关,里面现在有很多士兵驻扎。 沈雪朔看着阳平关上方的那些渐渐散去的乌云,有些出神。这样的神妙道法她并不会,就算是亲眼看过一边,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够完全还原那种规模。 苏渐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不让她的骄傲自尊被打击,他连忙说:“那个老人家很有一套的,我们两个联手都杀不死的人,很少见不是吗?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先撤,也不丢人。” 沈雪朔不动声色道:“我们走吧。” 苏渐也休息完毕,把手搭在了沈雪朔的肩膀上。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胆寒,想也不想,立刻拔出墨离剑,转身刺了出去。 同时感到异样的,还有沈雪朔。她却没有那么冲动,只是迅速摆出了作战的姿态,右拳拧了起来——情急间,她自然选择最为方便和直接的战法。 但是苏渐的剑并没有刺出去,这个人,他认识。 “庄前辈?” 万万没想到,出现的是庄玄青,苏渐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沈雪朔却感应到,在庄玄青的身后,树林子的深处,还有一个强大的修行者。这个修行者的实力,也许还在庄玄青之上,深不可测——至于有多么强,以她的境界,实在是无法度量。 庄玄青看起来也并没有好多少,她的左肩上印着血迹,血斑不大,恰似一朵梅花。 但是,既然让她受了伤,那么也可知对方是多么强大了。 庄玄青倒是丝毫不介意,她背着手,对苏渐说:“多日不见,你倒是变强了不少——居然已经是无忧境了,真是教人惊讶。” 说是惊讶,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惊讶的意思,这番话,落在苏渐耳里,也更多的是挖苦。 “哪里,都是托前辈的福呢。” 他说着,眼睛瞟了瞟树林里。当然,他也发现了那个神秘的强大修行者,而且,也认出了对方。 是颜清霜。 “颜师叔为什么不出来?”他在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说。好不容易可以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书院四杰之一,而对方明显不想见自己,他可不想把对方给“吓跑了”。 毕竟,他很想替楚师叔问她几句话,哪怕跟她多说几句话,将来遇到楚师叔的时候,也好当作是一份礼物。 他两眼微微眯起,隐约间,看到了一袭长裙。苏渐正要说些什么,沈雪朔却拉了拉他的衣袖,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苏渐看懂了对方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立刻转了过来:“前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庄玄青微嘲道:“我喜欢热闹,这里很热闹,所以我来这里看看。” 苏渐想起之前的事情,想到了莫闲与她、颜清霜的一战,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 这个庄玄青,倒也真是胆大。几天前,在这里她被莫闲击伤,今天居然还敢故地重返,行事真是暗合兵法虚实之道。 说起来,比起沈雪朔,庄玄青的行事作风,更胜男儿的果断和多谋——这一点让苏渐很是佩服。 苏渐慢慢回复了念力,同时表情轻松地跟庄玄青说:“前辈同样是周人,出现在阳平关,看来也不是为了在这里观光的。” 庄玄青哂然一笑,并不说话。 苏渐知道庄玄青可能也有这样的心思,否则她根本不可能露面。不过树林里的颜师叔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庄玄青看到苏渐眼神,就已经明白,于是说:“你想多了,我们来这里,也是迫不得已。” 就在这时,树林里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他快来了。” 庄玄青脸色微变,皱眉道:“这个老头子,腿脚还挺快。” 能让颜清霜时刻保持警惕、庄玄青色变的强大修行者,想也不用想,想也不用想,也只有莫闲。 苏渐正要发问,庄玄青的身形陡然消失在空气之中。 颜清霜的念力气息也瞬间消失。 几乎在同时,一个老人已然波澜不惊站在苏渐的面前。 “哦?” 他有些意外,因为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能从金蛇秘境里逃出来。 苏渐看着他手中的细窄断剑,也很惊讶。那木杖中居然藏剑,苏渐自然是想不到的。 沈雪朔突然拉住苏渐的手,急促说:“快走。” 苏渐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沈雪朔,漏过了一刹那。 “太迟了。” 寒光,一闪。 苏渐的目光还停留在沈雪朔的脸上,那把剑已然深深刺进了他的胸口。鲜红的血淅淅沥沥滴在地面,然后被干燥的土壤吸收。 苏渐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这一剑刺的极深,让他痛得几乎晕厥。 莫闲眼中闪过一丝残忍,手中的断剑力量加重,刹那间穿透了苏渐的躯体。 沈雪朔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脸色如白纸般苍白;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惊讶和恐惧,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带着苏渐后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苏渐从对方的剑刃里抽了出来。 苏渐倒在了沈雪朔的怀里,两眼无神,看向远处。 他在看着尔岚。 即使,不能用肉眼看见,也可以看见。 这是他现在的唯一念头。 第374章 段紫鹰 李无心往南方阳平关的方向,行了一礼。 这一礼,是向那个雪族大祭司行的。看了那道惊雷,他便知道,阳平关无虞了。他本以为大祭司不会那么快到,谁知道,这些老人家的速度往往比自己想象中更快。 等到枭城内火势尽灭,李无心才派了人进去查探排除引火之源,派的人并不多,至少相对于整个大军而言,已然是极少。就算苏渐去而复返,再来这样一出,自己也不怕他。 “只要我李无心不死,你们周国便必灭。” 他如是低喃着,嘴角的残忍笑意比寒冬更冷。 就在这时,一个人把他的猩红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动作温柔熨帖,却是尔岚。 他有些意外,当然没有半点感激。 “这倒是稀奇,你之前救了我一次,现在又如此体贴,是什么缘故?” 从少女的脸上看不到以往的那种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担忧,她说:“你身体不好,夙夜忧思,不能长久。听我一句,应该给自己一个理由放松。暂且休息去吧,这里有其他人,他们能够做好的。” 李无心看着尔岚,直到看得对方脸上有一点不自在之后,心里莫名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他的语气里,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则是平静,绝对的平静。 尔岚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了他的视野。 “慕容……” 他低喃着,也摇了摇头。 …… 云京。 阳平关失守之后,紧接着是枭城失守,虽然这是意料中事,但是,恐慌已经在朝堂上蔓延。 不过,让沈雪朔父亲、丞相沈彬满意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前方传来的军情都是真实无误的,并没有因为惧怕责罚而谎做捷报。 沈彬听着众朝臣议论纷纷,心思却已经不在了朝堂上,而是系在了自己女儿身上。虽然不知道沈雪朔现在在干什么,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就算她的修为已经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强大地步,他仍然免不了担心。就算是这样一个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心中也有某处地方还有存在着柔情。 “沈卿。” 有些拘谨却也带着些淡漠的呼声让他醒过神来,他抬头往前看去,只见新陛下正皱眉看着自己,想来自己应该是错过了什么有趣的话题。 他微微一笑,走出班列,行了一礼。姬剡看着这个中年人,觉着对方在朝堂之上不发一言显然是神游物外,却也不好指责什么,只好说:“沈卿,线报说,雪国出现了一个逍遥境的大修行者,看来最近不会太平。这样,这几日,你就住在宫里吧。” 如果说这个大周还有哪里最安全,除了几大书院,便只有皇宫了。 然而沈彬缺只是微微一笑,行礼答道:“多谢陛下隆恩,微臣万万不敢。” 这是大实话。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是最危险的地方。皇宫看起来戒备森严,但是也必然是敌人主要攻击之地,沈彬的丞相府守卫丝毫不逊于皇宫,自然不需要趋险地。 所以他不敢。 皇帝姬剡深深看了沈彬一眼,眼中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羡慕。他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之所以向沈彬做出这样的邀请,多少也有点借助相府守卫力量的意思。不过沈彬既然婉拒,他也没说什么,继续说道:“刚刚谈到枭城失守的事情,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前线报称就连李无心差点被苏渐烧死,虽然功亏一篑,但是也可见我大周人才济济,绝不逊于一个所谓的雪*师。枭城虽然丢失,但是辎重并没有受影响,这件事情看起来糟糕,其实也远远不到绝望的程度。众卿??” 他顿了一下,正色道:“靖远侯功高卓著,先帝在时对他也很信任。先帝的眼光各位也是知道的,朕虽然年幼,但是愿以先帝为楷模,做一个知人善任之君就可以了。以后朕也不想再听见任何说,要罢免苏爱卿的话了。退朝吧。” 众人脸色复杂。 沈彬默然不语。 他出了皇宫,坐上马车,还在想着刚刚皇帝陛下的话。那些话,显然不是从前那个小皇子能说得出来的。 原本能够控制的一个小皇帝,开始长大了呢。而且,长大的速度,有些让沈彬觉得麻烦。 再这样下去,苏渐迟早会变成第二个苏焕。 养虎为患。 “大人,有一个人想要见您。” 一只在他身边默默护卫他的那个老者突然说,老者的语气有些凝重,不似以往那样淡漠。 看着这个老朋友,沈彬皱眉。虽然名为护卫,实际上,两人也是多年的老友。 什么样的人物,会让对方如此看重? 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对方如此慎重? “谁?” “紫微阁,段紫鹰。” 沈彬愕然,看向远处,看到那个毕恭毕敬站在原处的男人,有些疑惑。 ———— 段紫鹰走进了相府,走进了大堂,从眼眸里看不到一丝紧张,只是有些犹豫。 沈彬示意他坐下,然后说:“段大人今天有什么要事需要找老夫?该不会是老夫的什么把柄握在了大人的手里?” 段紫鹰微笑道:“不敢。只是有些事情,下官不敢专断。而且,下官虽然身为紫微阁之人,但是同时也是刑部下属,所以有些事情,一定要面禀丞相大人。” 自苏家兄弟离世之后,一直都是苏辰掌管的刑部如今已然被沈彬握在了手里。所以,段紫鹰向沈彬汇报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沈彬觉得,事情绝对不简单。 第375章 真相 段紫鹰坐下之后,仍然显得有些拘谨或者说谨慎,就连茶水也只是过了一遍唇,并没有真正的去品尝。或许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或许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如此恪守本分。 沈彬虽然在朝堂之上显得有些刻板,在权力游戏里也十分的可怕,但是在私底下却是一个极为随意的人。他随意坐在坐席上,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什么事,说吧。” 段紫鹰说:“丞相可还记得,今年夏末,慕容羽潜入云京,掳走慕容尔岚一事?” 沈彬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身子微微直了一直,说:“自然记得。” 段紫鹰顿了顿,说:“当时苏渐明明已经被慕容羽重伤,处于濒死之状。可是,他却被一个神秘人送回了苏府。这个人,就是丞相府的人。在下没有说错吧?” 沈彬一言不发,眼中思索却逃不过段紫鹰的眼睛。段紫鹰舒了口气,也不知为什么,轻松了一些,说:“原来丞相对此事并不知情。” “那可能是我女儿的主意。” 沈彬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 “紫微阁真是不简单,居然对相府下人的动向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真是了不起。” 听着这样的赞扬,段紫鹰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的变化。他继续说道:“都是分内之事。紫微阁总司天下修行者,自然要留意所有修行者的动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过丞相,事情到这里,还没有说完。” 沈彬皱起眉头,不解。 段紫鹰继续说:“在那之前,春季四月的时候,在将军府附近的一个小巷里,死了两个人。” “原本是无足轻重的两个人,但是,却也是两条人命。这两个人,是被修行者杀死的。动手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靖远侯苏渐苏将军??” 用苏将军、靖远侯这样的字眼,似乎是表达着自己对苏渐的崇敬,然而实际上,沈彬听出了段紫鹰的话外之音。 “另一个,是一个女人。” 段紫鹰皱眉,继续说道:“这两个人只是地界上的两个普通地痞,因为赌棋的事情想要找苏将军的晦气,没想到反而被苏将军以重手法打伤。不过苏将军虽然出手没有轻重,却没有要两个人的命。真正杀了这两个人的,是一个女人。当时我们紫薇阁接管了这个案子,并且暗中监视苏渐,经过长期的观察之后,下官发现,有一个修行者,一直跟着苏渐。” 沈彬感兴趣道:“你说了那么多,还没说那是什么人。” “下官马上会说到。事情的要紧处就在这里了。那个修行者极擅于隐藏改变自己的气息,甚至能随意模仿他人的气息,甚至把伪装成一个普通人。不过好在紫微阁有不少追踪的方法,所以第一时间察觉了她,并且暗中关注着。后来,这个人突然从云京销声匿迹了,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是在令千金赶赴北望关的时候。” 沈彬奇道:“怎么又跟雪朔扯上关系了?” 段紫鹰淡淡道:“大人稍安勿虑。当时沈姑娘半路上,曾经被人伏击。当时,伏击她的人,使用的是偷袭手段。用的,是一个画卷,强行将沈姑娘困入了画中世界,然后杀死了其它白鹿书院的随行弟子。大约是此人也知道自己无法抗衡沈姑娘,才会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段紫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叹了口气。 “沈姑娘是无忧境的高人,却仍然被此人一招束缚。不过当时那人用的是画卷,所以我们忽略了对方的念力波动的残留,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慕容尔岚的身上。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们开始在意起来。那就是,苏家的灭门之事。” 沈彬脸上的微笑突然收敛,身子也直了起来,看着段紫鹰,默然不语。 段紫鹰未曾察觉这一点,两眼看着杯中的茶水,道:“那天侵入苏府的那个神秘刺客,杀了苏家满门。当时神鸦司、紫微阁一致认为是慕容尔岚所为,可是,只有在下知道,那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慕容尔岚虽然已经是坐忘境,哪里有这等本事?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那个女修行者。所以我们开始探查,后来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他抬头看向沈彬,说道:“那个把被慕容羽重伤的苏渐救回将军府,把沈姑娘困进画中,把苏家两兄弟杀死的神秘高数,是同一人,也就是说,都是丞相府的人。” 沈彬笑了。 段紫鹰淡淡道:“丞相,下官说的对吗?” “句句无虚。” 段紫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那下官告辞了。” 沈彬看着段紫鹰的背影,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段紫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沈彬,皱眉道:“丞相有何事差遣?” 沈彬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冷冷看着段紫鹰,看着温润如玉的眸子里隐隐有些厉色:“你,到底想要什么?” 段紫鹰第一次露出了迷糊的神色,咦道:“丞相是什么意思?” 沈彬脸色越发阴沉,冷声道:“段大人好手段,审案子居然审到相府来了,真是好手段。可是,本相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权力?金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段紫鹰皱眉。 继而,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我实在是想不到,想不到大周丞相的格局居然如此狭隘,钱?权力?这些就是你眼里看到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段紫鹰突然止住了话头,因为一种窒息感,瞬间侵袭了他。 茶里不可能有毒,至少,不会有他也察觉不出的毒,所以他才敢喝。 可是,什么时候中毒的? 他想不明白,也来不及问,便倒在了地上。 “幸好……” 沈彬长长吐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杀死段紫鹰不是他的最初打算,但是既然要杀了,就要毫无痕迹才行。 茶水无毒,但是,杯子上,却涂了一层沾肤即亡的剧毒。 但是沈彬来不及为自己的杰作高兴,因为他知道,段紫鹰既然来了,肯定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既然他已经可能把消息传出去了,那么就得第一时间采取行动才行。 “快,封锁刑部。” 他虚弱地扶住了额头,门外响起了某人离去的脚步声。 第376章 坚守 天空突然下雪了。 雪很大,如同片片鹅毛,却没有什么狂风呼啸,只是安静而无声地覆盖这个世界。 尔岚静静地看着掌心里缓缓融化的雪花,皱眉。 天意注定吗?在这个时候下雪,是不是意味着大周将要被雪国替代? 少女站在雪里,思索着,隐隐的,她有些不安,感觉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抹猩红无声覆盖了她的身躯,然后,一个温暖的怀抱代替了纷飞大雪,把她护在了怀里--当然,那个人并不是故意为之,只是为她系扣的时候,从身后进行这一动作时,显得有些暧昧而已。 少女回头,看着那个面无表情--或者说,因为面具原因看不到表情的那个人,皱眉。 “既然你要站在这里,我当然不介意。只是,你是我重要的合作者,可不能病着了。” 李无心在解释着,似乎觉得不够,然后又补了一句:“也算是对你之前对我救命之恩的一个答谢。” “是吗?” 尔岚觉得有些失望。 她失望,并不是对方的解释,也不是希望对方喜欢自己,只是失望于对方的不坦白,不坦率。 她有点想念那个坦率的苏渐了。 时间可能真的会冲淡一切,那无比浓烈的恨意,在现在已经有些淡化了。 “以我的力量,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雪国也有很多更加强大的修行者,我对你来说,并不算很重要,所谓合作,自然是双方的力量均衡??李无心,你需要我的什么力量呢?” 李无心知道这个少女一向坦白,一向直率,一向如同利剑锋芒外露,只不过,时至今日,他还是有点不适应这种坦白。 “可能是因为你我有一样的地方--我们都是为了仇恨而活着的。我恨周人,你恨苏渐,所以我们才能在一起。同样的,我们也是永远无法回到周国的周人??这可能是我下意识地想要和你??” 在一起的原因吧。 但是李无心没有说出口,他顿了一下,说:“合作的原因。” 尔岚点了点头,似乎是默默认可了这个答案。 李无心轻声说:“好了,我们上马车吧。离将士太远了不好。” 重新上了马车,继续前进,行军,很快,便是半天时间过去。 这半天尔岚一直沉默,只是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她也说不清哪里不好,但是总感觉有些问题。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尔岚回答得有些慌乱,皱眉。 “报军师,前方三里处,周军立了一处营寨。” “嗯?” 李无心皱眉,钻出马车,看着前方不远处矗立的一座简陋营寨,皱起眉头。 那是一座由拒马刺、木栅、瞭望塔组成的粗劣营寨,看着里面也就只能容纳两千人,可是,偏偏堵在了前方的最紧要的关隘处。 不破此寨,无法前进。 “哦?拖延战术?想等援兵来救你?” 他的嘴角发出一声冷笑,挥了挥手,示意宋国的军队先上。 宋国将军皱眉,对自己的下属嘱咐了几句,然后催马离开,往前线去了。 作为盟军之首,雪族才是这次战争的核心;而雪族核心就是李无心,所以他的话便是军令,也是最重的那座山。宋国人虽然不愿意作为无谓的牺牲者,但是,只能听从。 可是,不满,还是会滋生的。 “他们雪国人想干什么,我很清楚,那个李无心,我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但是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成为雪族第一权臣,这绝非偶然。在获得真正的利益之前,不想动他。” 那个宋国将军对属下这么说着,脑海里仍不住浮现那张面具,那冰冷无表情面具后,含着深意的那张脸。 “哼,想削弱我们宋国?我们也不要全力,等梁国一起上!” …… 两千士兵,在平时看来,的确是数十万大军眼中的小石块而已。 可是,当这颗石块噎在了喉咙里,那么谁也不会好过。 抵抗出奇得强烈,而且,很坚强。 一个宋国士兵好不容易攀上了营寨的箭塔,正准备动手解决棘手的弓手,但是突然无缘无故地栽了下来,然后死去。 宋国将军皱起眉,当然,他不会关心一个普通士兵的死活,他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回事?” “修行者--意师!” 随军祭酒也是一个修行者,一眼就看得出来。因为身份问题,他没有亲身上阵,但是他突然感受到,有很多很多不弱于自己的修行者,气息突然出现。 有修行者不奇怪,军中或多或少会有修行者,因为无论国力如何,军方都很关注对修行者的利用;但是,这次出现的数量真的有问题。 好多! …… “这样下去,很耗神。” 方孝孺皱着眉,看着前方密密麻麻冲来的敌军,听着耳边的厮杀声,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入定冥想。 在战斗之中入定冥想汲取念力,能做到这一点的不止是苏渐一个。但是像苏渐那样眨眼之间就能念力全部恢复的,确实绝无仅有。用方孝孺自己的话讲,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会努力的普通人,所以他感到越来越累。 杜桓一直守在他身边,沉声道:“苏渐让我们守三天,我们就必须守三天。” “嗯。” 方孝孺目光变得坚定起来。虽然他很想冲出去,直取李无心的首级,但是他知道这样并没有用。如果可以做得到的话,苏渐早就做了。 不光是他们两人,在这座简陋营寨里,还有很多其他人。 安白阳面无表情地站在众士兵的身后,无形气刃大开大合,将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那些士兵切割。 他的师弟,剑武双休的王牧,在人群里劈砍,面无表情,不带情绪。 这些都是南阳书院的弟子。 应天书院的弟子也来了不少。 三大书院,再一次联合抗敌。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联军的鸣金声。那些宋国士兵早已疲惫不堪,此时此刻如逢大赦,潮水般退去。 安白阳看了看天色,皱起眉来。 还有两天。 必须再守两天。 第377章 攻营拔寨 李无心第一次饮酒。 他的身体不适合饮酒,至少尔岚是这样判断的。所以她猛然把李无心桌前的酒壶和酒杯扔出了大帐,愤怒看着李无心。 李无心只是短暂的惊愕,然后不悦道:“你现在越来越不逊了,慕容。” 尔岚没有惧怕李无心的眼神,实际上,她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人的眼神:“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病你不去治,还要在这里透支自己,拿自己的命和时间去换胜利。现在,你居然还喝酒?” 李无心听着外面正在归营的众将士的马蹄、脚步声,神色有些阴郁。 很显然,那些梁宋军士已经疲惫了。从他们的稀落不齐的脚步声来判断,他们应该已经不行了吧。 嘴角泛起笑意,李无心说道:“我喝酒,自然有我喝酒的理由。慕容,难道你没发现,现在的局势对我们最好吗?” 他站起身来,掠过尔岚的身侧,掀起帐帘,看向远处偃旗息鼓的那座营寨,露出叹服的表情。 “这几天,三大书院的弟子在那里轮番上阵,凭借两三千人就硬撑了我们几十万大军……当然,因为地势的原因,实际上能够发挥的有效军力,双方都是对等的,但是,这也很了不起了。然而呢?这也是极限了。” 李无心的眼中掠过一抹恶毒,冷笑道:“他们也是人,不是神。就算再坚硬的意志,也该磨灭了吧?据我粗略估计,里面大概只有一千人左右了……你觉得,这一千人能起什么作用?依靠那些修行者,来抵抗我们?不,不行的。就算是物化境甚至坐忘境的修行者,也无法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我要做的,就是拖垮他们。利用……那两个国家的军队。” 慕容愕然,原来李无心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现在很好。梁宋两军损失了将近万人,虽然对于此次前来会盟的二十万大军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十分之一,但是……时间还有的是。我不相信苏渐会这样放弃,只要他还活着,这二十万,也会慢慢消耗,而我们雪族人,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尔岚看着李无心志得意满的笑容,想了想,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 第四天。 清晨,李无心便被军报吵醒。 “弃寨了?” 听着这个消息,李无心觉得有些突然。他原本以为对方至少还能拖一天的,于是他走出军帐,往前看去,看着那破败不堪的营寨,果然已经只有旌旗在风中飞舞而已。 “苏渐,你在想什么?” 大军起拔,前军早已经泄愤似的拆掉了那些简陋的营寨,一吐胸中的恶气,通时,也为大军顺畅前进作出了通道。 李无心重新坐在了马车里,饮着茶水,自信满满,胜券在握。 可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军报。 又有一座营寨在前方峡口处挡路。 “本事不小嘛。” 李无心看着那座规模更胜之前的营寨,皱了皱眉。 的确,苏渐这个人如果论双方对决,那么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如果论守城的话,其手段之多样,也确实令人刮目。这样一来,大军前进缓慢,辎重粮草的消耗也是一个大问题了。 尔岚漠然看着营寨上方飘着的旗帜,过了会,问道:“我们要不要绕道而行?” “更浪费时间……” 李无心握住了拳头,冷笑:“拖延时间么?你们周人还有多少力量,难道以为我不清楚吗?就算你们能在短短十几天时间里纠结二十万大军,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何况,你们举国上下也不过六七万人马……就凭这样的小手段,你们能拖到什么时候?喜欢玩是吧?那我陪你好好玩一玩!” “传我军令,猛攻,昼夜猛攻!” “雪族步卒出动三千,宋、梁梁国两军配合,猛攻!” “还有,派一支斥候部队翻山而过,查探敌军后方动静,速速回报……” “我要求,两天之内,拿下这座营寨!” ………… 宋国将军看着雪族军士也开始出动,脸色阴沉。这些宛如马驹大小的雪狼看着令他胆寒,就算是已然联盟,他也不敢亲近。 看着军士们的疲惫不堪模样,他很是愤怒。 “哼,这个李无心,现在才出动雪国人马,之前就一直让我们的将士拼死拼活……” 梁国主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说道:“王将军,这话我也是深有同感啊。试想,如果之前他就让雪国的那些怪胎们上前,我们的士兵不知道要流多少血。现在才派出来,早干嘛去了……” “我看,李无心是慌了……”王将军沉吟道:“出征之前,我们陛下有过嘱咐,要我见机行事,我想贵国皇帝也是这样嘱咐的吧?” 梁国主将赵将军似笑非笑看着王将军,说:“也许吧。” “呵。” 发出一声轻笑,彼此心照不宣。 雪族人繁衍困难,特别是因为北方气候问题,往往婴儿易夭。所以每一个雪族战士对雪族人都是极为珍贵的。此次,南下这十万雪族人,堪称是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支雪族军队。如果,全部葬送在这里,那么,从此世间五百年内,将不会再有雪族之患。 王将军笑了之后,说:“再看吧,现在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周人。” 的确,如果大周不除掉,以周人的国力,日后梁国和宋国面临的,将会是无穷的报复。所以,首先目标,就是周国,不需要有太多的杂念。 李无心看着远处窃窃私语的两个主将,眸子里有一抹寒气。 然后,他冷笑,转身,上了马车。 尔岚依然如同往常那样,陪着他上了马车,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斥候策马而来,看神情极为紧张,似乎是带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回来。 尔岚停下脚步,站在马车边,看着对方匆匆赶至,问道:“前方有什么变故吗?” 那个斥候望了尔岚一眼,却不说话。 有什么事情,是不方便对我说的吗?尔岚如此想着,蹙眉道:“你有话但讲无妨。” “说吧。” 李无心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那个斥候这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道:“报军师,前方打探得来消息……苏渐,死了。” 尔岚的眸子陡然收缩。 第378章 主角 固北郡,宣城。 整个顾北郡沉浸在一片压抑里,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沈雪朔站在城楼上,看着背影有些寂寥。 此时此刻,城楼上已经看不见南萱的身影了。 这很正常。 南萱的身份可能有些敏感;虽然苏渐之前已经成为书院的术科教习,但是,南萱仍然曾经是苏渐的乐科先生。这两人在一起,或许会有很多人为他们祝福,但是也会有很多人反对。虽然白鹿书院对两人的关系知道的清楚的,大有人在,但是也不见得所有人都能接受。 但是,不管能不能接受,所有人都很尊敬南萱。因为,她追随苏渐去了很多地方,几乎,从没有离开过苏渐的身边。 发生了这种事情,她自然不能像往常那样指挥若定,所以沈雪朔便让她休息去了。 沈雪朔初来,还不知道苏渐之前就已经做了安排,对这个惫懒的少年,不禁又多了几分敬佩。她转身问秦沐:“前方的营寨,还有几座?” 秦沐忧虑道:“我们一直加紧在造,如今已经造了十几座营寨……不过,按照之前的态势来看,好的话,能挡住对方一个月吧。” “援军什么时候到?” “不清楚……大约要一个月、半个月吧……”因为对方不是从军之人,所以秦沐解释道:“如果是急行军,一路疾行倒也可以很快就到,可是毕竟到的时候,恐怕已经是人困马乏了。而且苏渐……将军之前特意让这批援军慢来,说是有什么安排。不过这些安排,也只有南萱姑娘才知道……我总是有点担心,怕……” “苏渐守城之术没有问题,你们就听他的吧。” 沈雪朔没有心思多听,实际上,以她的性子能听秦沐唠叨这么多,已经是很难得。 秦沐听着对方并不温柔的话语,噎了一下,然后说:“好的。对了,苏将军临终前,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沈雪朔摇了摇头,说:“事发突然,我只来得及和他说那么多。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我也听你指挥,毕竟,就像你想的那样,行军打仗的事情,我不懂。” 对方居然能猜出自己在想什么,秦沐愕然。 …… 李无心看着一天天变得疲乏的雪族将士,感到忧心。 这场仗什么时候可以打完?他突然有点无聊起来。 这种无赖的坚守方式,倒颇有些和苏渐的守城方式相似,那么坚持,那么死缠烂打,怎么攻也攻不破! “苏渐死了,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么大周就到此结束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听说这个人已经是到了无忧境的大修行者,死了……是被谁杀的呢?” “不清楚,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无心听着将士们的议论声,心情变得越来越坏。 死了,你怎么可以死了? 我还没有在战场上彻底打败你,你怎么就死了? 他握紧拳头,久久,缓缓松开。 他走回帅帐,然后愣在了营帐门边。 尔岚坐在案边,案桌上摆着的午饭到现在仍然是没有动过。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饭菜很容易凉。 “你为什么不吃饭?” 李无心冷然问道,眼神看着很不满意。尔岚坐在案边,看着手里的画,不言不语。 李无心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走到尔岚身前,说:“来人,拿去热一下。” 随即有军士将饭菜带走处置。等那个人走出帐外,李无心弯下腰,看着尔岚的眼睛,怜惜道:“如果你等会不吃,我就只好硬塞到你嘴里了……” 很难得的,李无心也会开玩笑。可是,由于长时间藏着自己的内心,他开玩笑的方式确实让人不敢恭维。不过尔岚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我只是没有胃口。” “因为他死了,你觉得没办法亲手杀了他,还是……你觉得自己在怀念他?” 李无心笑了,只是他的笑多多少少有些勉强,仿佛这些话,他已经问了自己无数遍。 “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尔岚笃定地说。她记得他的眼神,他从来都是那么坚定,那么倔强,那么坚持,就算是成为废人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为什么?你以为他是故事的主角?” 李无心微笑,只是,此时此刻,他的笑容里多多少少有些愤怒和嫉妒:“很多人都会这样认为吧,认为主角是不会死的……可是,他的戏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年前,还是两年前……对不起,我忘记了。好吧,你知道我在雪国筹划了多少年了吗?十年!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筹划着如何进攻雪国,我最好的十年,没有一个爱的人,没有一个爱我的人!我在这里,孤独地等待着,等待到了这个最好的机会!那为什么,我不是主角?” 李无心变得很可怕。 尔岚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但是,她很快就变得无比平静,说道:“他不会死的。” “或许吧……我很相信宿命,就算他真的没死,也会死在我的手上,因为,我才是唯一能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他没有半点的礼数可言,就这样走了进来,也不向李无心行礼致歉…… 因为他不必行礼。 尔岚看到他,身子僵住,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悸动。 那个人淡然看了尔岚一眼,蓝色眸子里有些微讽:“早就听说你在这里,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李……君独?” 面前站着的这个少年,不是李君独又是谁? 只是此时此刻看起来,他似乎又比之前强大了许多。而以尔岚坐忘境的修为竟然无法探知对方的深浅! 李君独没有在意对方对自己的感知行为,他的目光移到了自己弟弟的脸上,说:“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正在追杀颜清霜和庄玄青,因为担心她们会来这里,所以让我来保护你。而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待在我的身边,而不是站在这个危险女人的身旁,懂吗?” 李无心瞥了他一眼,叹息道:“我知道了,我会离你很近,但是我现在只想静一静。” 李君独看了看尔岚,蹙眉,然后离开。 第379章 李君的进攻姿态 夜幕降临。 在大营外的一处高坡上,一个少年坐在草地上,面前是一处篝火。火光跳跃,把他的脸照得通红。 在火光里,一切都成了暖色,只有他蓝色的眸子仍然如宝石般晶莹清澈。 他看着远处那一座座营寨,目光平静,仿佛在看一块块石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突然,一个少女来到了他的身后,站在不远处。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不久,那个蓝眸少年折断了一根枯枝,扔进火中,说:“你来这里干嘛?” 尔岚从黑夜中走出,走到李君独身后,看着少年的脖子,睫毛微颤。 李君独突然说:“我不喜欢在我身后的任何生物,哪怕是一只蝼蚁……所以,想要命的话,你还是坐在我面前好一点。” 尔岚走到李君独面前在篝火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她看着李君独那与李无心颇为相似的脸,想了想,开口问道:“苏渐死了,是你亲眼看见的吗?” 对方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草屑,漫不经心回答道:“不是。” 李君独突然感觉到,对方松了一口气,于是抬起头来,皱眉道:“你不希望他死?” 尔岚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希望呢,还是否定了李君独的猜测。 李君独笑了起啦,说:“你是不是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是的。如果我没有看到他死,他就不会死。因为,就算是死,他也只会死在我的面前,就是这么简单。” 李君独哦了一声,低头将枯枝扔进火堆。过了一会,他说:“其实,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我想要告诉你,可能会让你很失望……” 尔岚抬头,看向李君独。 “他是我师父杀的,我师父,是化梦境。” “所以,他不可能活着……” 李君独说的很笃定,然后,他笑着,站了起来,没有去看尔岚的表情,向那座营寨走了过去。 “所以,你不要再抱有任何的幻想了。” 说完这句话,李君独纵身往下方跳去,从丘陵落进了下面的沟壑。 落地,他便一步步走向那座营寨,面无表情,仿佛地狱来的修罗。 ………… ………… 杜桓倚着营寨前的一根拴马桩闭目打盹,方孝孺盘坐在不远处,于星光和雪光之中冥想。 天地元气缓缓进入他的身体,令他的苍白脸庞渐渐有了血色。可是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他还想要更多,更多的元气,更多的念力,否则,接下来的战斗里,他将不得不在所谓的“安全地方”进行冥想,而帮不上半点的忙。 随着战斗的白热化,敌军之中也开始出现了修行者。虽然境界不算高,但是物化境的也不少——仅仅只是物化境,就足以轻而易举撕裂守军的防御阵势,让敌军冲进来。所以,他们在这里的意义就是拦住这些人。 如果无法投入战斗,那么他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你的心思太杂,可不像你。” 杜桓突然如是说着,脸上分明带着笑意。他自然也不轻松,身上已经添了几道伤,不过对他来说,这倒不算什么。 星光醉人。 杜桓叹了口气,又说:“真希望打完仗,快点回去,一场仗一打就是好几年的,真希望雪族人这次能够完全消失……” “是啊,你不还有王姑娘等着你吗?” 左右冥想也是浪费力气,不如好好休息来得实在,方孝孺索性睁开了眼睛,看向杜桓。 杜桓脸红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叫道:“敌袭!” 这声音转瞬被之后传来的轰隆巨响掩盖。 一块巨大的石头,在月光里泛着白光,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箭楼上,将那箭楼砸的面目全非。上面的弓手更是瞬间没了身影,不知是不是被压在了巨石下面。那块巨石少说也在三千斤以上,不是普通的石弹也不是陨石,为什么会从天而降? 这些问题很快有了解答。 又一块石头从远方而来。 石头上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飞行的石头上,抱着双臂,蓝色的眸子睥睨众生。 李君独。 一阵慌乱之中,一柄飞剑飞向那块巨石! 杜桓仍然坐在地面,飞剑却已破空而出,宛如一枚流星,借着月光,刺向巨石。 他知道李君独的本事,知道自己的飞剑不能将这个人怎么样;但是,将巨石破碎,他还是有信心做到的。 李君独眉尖一挑,突然脚尖一点石块,从森白的巨石上跳开,然后,伸手,紧紧握住了那柄飞剑的剑刃!那把飞剑拼命往后退缩,却无法做到,剑刃更是无法伤其分毫! 那把剑看着,很是可怜。 “可笑。” 冷然说出两个字,飞剑断为两截,被他不屑丢弃。人群里,一名剑师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混乱之中,竟然也没有人来得及管他,一块碎石轰得撞在他的身上,把他砸飞出去,生死不知。 一片混乱之中,一柄飞剑再一次来到了李君独面前。 蓝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他随手一拍,那把飞剑灵活地闪开,然后从他的脑后刺来! 就在这时,李君独头一偏,再一次躲过这一剑。 “白鹿书院?” 他没有皱眉,没有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念叨了一句,然后挥手将一名士兵击飞。 这时,一道浑厚的剑意往他用来。 那是意师的一道心念。 这道剑意足够强大,在战场上足以杀死很多人,但是,不足以对李君独造成任何的伤害。 他往那道意念来处看了一眼。 彼处,再无任何生息。 “我对你们没有兴趣。” 他踏步往前,见人就杀。 两块巨石,不仅毁掉了箭楼,连营寨木门也随之毁掉——于是空门大开。 在他身后,随之而来的,是数千的雪狼骑。 雪狼骑以千敌万,奈何一直不善于攻城战,所以一直没有现身。 但是,现在,他们将成为所有人的噩梦。 第380章 雪朔力战君 南萱还在睡梦中,突然被嘈杂的声响吵醒。从军时间不短,虽然没有正式的军籍,但是她的行动迅速,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优秀的军士,很快穿戴整齐,一边系扣子,一边往城楼跑去。 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但是因为动静太大,所以就算是数十里外的宣城,也能感应到一阵阵如同雷鸣的巨响。 如果不是大地都在震颤,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雷鸣吧。 远处,在远处丘陵地带的狭窄道中的那处营寨,此时此刻,正在燃起一片火光,还有震天的杀声。 “怎么回事!” “不知道,突然就那样了……” “前方没有一点音信吗?” “还没有战报传过来,可能是敌袭……” “敌袭?” “是的……” “准备好弩炮,随时准备迎战……” “人到齐了吗……” 一片混乱里,南萱在人群中艰难地往前挤着,终于来到了墙垛边。她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感应着,紧接着花容失色。 不知多少气息正在急遽消失,有她最熟稔的弟子,比如杜桓,比如方孝孺…… 当然,也包括很多她并不熟稔、却仍然叫得出名字的白鹿书院弟子们。这其中,还包括很多的其他书院的弟子。 这样迅速地消灭如此多修行者的可怕对手,那气息,南萱自然也很熟悉。 “李君独!!” 知道李君独真正身份的她,自然不会感到多么惊讶,此时此刻,她只有愤怒。 没有人可以挡得住李君独,至少,此时此刻,那里,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她只是稍有迟疑,旋即道:“看来,必须要……” “不用,我去阻止他。” 一个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沈雪朔走到南萱身边,别有深意地对她说:“这里暂时还需要你坐镇,因为苏渐不在,你明白了吗?” 不等南萱回答,她已然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白衣在黑夜里飘飘,仿佛一朵云彩。那朵云彩在风中下降,又如同插上了双翼,骤然而起,往远处掠去,看着极快,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 李君独面无表情看着肩头插着的一柄飞剑,伸手拔了下来,然后伸手,随意地将其折断,扔在了一边。 远处,一个剑师萎顿倒地——剑师的剑便是他们的性命,莫说是折断,就算是有丝毫的损伤,他们的身体和神识也都会受影响。 李君独不再管那个剑师,伸手拔起身侧一个死去士兵身上的长矛,然后掷了出去。 那长矛如同黑夜里的一道暗雷,往箕坐在地面、靠着一处粮垛早已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杜桓刺了过去! 杜桓的脸上血肉模糊,却仍有一丝生机。 但是,他真的没有力气再去反抗,只能看着那长矛刺向自己。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数。 在这短短一瞬间,他的心中生出一丝悲凉,然后,闭上了眼睛。 “咔”。 一声断木响声传来,他身子一颤,皱起眉头,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痛楚。 杜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洁白的身影。 “……沈雪朔?” 沈雪朔没有回头,而是看着眼前那个蓝眸的少年,专注而警惕。她沉声道:“你还能走路吗?” 杜桓看着四周正在杀戮周军的雪狼骑、梁宋两国浑水摸鱼的那些军士,勉强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我帮你们拖延时间。” 她说着,举起了右手,食指指尖伸出,指向某个地方。 然后,另一个沈雪朔便在那里出现了。 这是身外魔象的神通,以自己的心念为媒介,强行制造出的一个分身。虽然心结已经被某人解开,但是这能力沈雪朔却仍有保留,虽然不如之前强劲,但是,维持一个坐忘境修行者的能力,还是具备的。 这也就足够了。 “你那是什么道法?” “快。” 简短有力的回答,沈雪朔并不想在这些小问题上太过纠结。她见识过李君独的力量,那惊天一拳,她自信就算自己已经是无忧境初境,想要硬接下来,也是极为困难的。现在又制造了一个分身,对自己的本身实力也是极有影响的。 杜桓皱皱眉,忍痛站了起来,迅速跑到那分身身边,跟着她往外冲去。 分身自然也具有沈雪朔的一切思想,她一边漠然杀敌,一边组织着仍然有力量战斗、逃生的人们,集结成了一个小队伍。并且,这队伍开始慢慢变大,形成一股坚强的力量。 这是求生欲的力量。 李君独沉默看着那股力量形成,然后,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这是他少见的笑,有点像冷笑,却也不是。 他上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是在白鹿祭上;沈雪朔记得那个笑容,那是他有了战意之后的笑。 “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坐忘境巅峰,也想和我来一场战斗吗?” 沈雪朔说着,她的手中,气息缓缓流动,似是无形无质,但是却有一道实实在在的气剑开始凝固。 李君独的笑意更浓。 “很好,就是这个表情,这样才能让我更加兴奋一些……你知道的,我向来是一个不惧怕高峰的人。越是强大的对手,我越是趋之若鹜,这就是我李君独的作风……难道你忘了吗?” “你今天话很多嘛。” 沈雪朔失笑,却更加警惕。 她知道,或者猜到,这是李君独开始变得亢奋的缘故。 他变得亢奋,是因为他开始真的要动手了。 所以他的话,开始变多了。 “沈雪朔,我知道你有多大的能耐,你的每一次动手,我都观察过,你的每一个能力,我都见识过……万法皆通,不错,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但是,那又怎样?” 李君独的手开始变得不安份,他用力地捏着拳头,捏得双拳咯咯作响。 “我会在这里打败你,然后,打败苏渐,打败你们所有人,成为真正的最强者。” 沈雪朔微微睁大了眼睛,皱起眉头来。 李君独知道自己猜对了,然后笑了。 于是,他送出了一拳,刹那间,狂风骤起。 第381章 激斗 一处营帐刚刚被火燃起,便被一道拳意击中,继而四分五裂,化为漫天的飞灰。 光影晃动间,风如同疯狂了一样,在周军营寨里狂涌。 李君独在如同闪电般移动。作为纯粹的武道修行者,他不像沈雪朔一样可以精通多门道法;但是正因为专注,所以强大,他的每一记拳头,沈雪朔也不敢硬接,准确地说,是无法硬接。沈雪朔以同样惊人的速度闪躲着,偶然有能够打在她身上的拳头,也都被她的“无忧气甲”挡住,难以伤到她分毫。 可是,情势,却绝不均衡。 一方面,李无心显然还没有开始全力以赴;而另一方面,分出了一部分力量凝为分身、为众人开辟逃生之路的沈雪朔,却削弱了自己的实力。原本平日里还不算什么,但是在这种关头,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力量,都显得至关重要。 因为她的对手,是李君独。 少年蓝色的眸子锁定了沈雪朔的每一个动作,他的身躯如同闪电,在地面上游走,幻灭不定,只有时常被他无意中碰触的士兵,会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或者飞起、或者倒地,总之是死路一条。 “刚中无柔,徒耗气力。” 沈雪朔说着,伸出了手,一支碧绿的玉箫,在她的掌心之中涌现。她的左手握着一柄虚剑,右手执着一支玉箫,白衣绰约,如同仙女。 李君独蓝色眸子微微眯起,一拳,打想沈雪朔。 清澈蓝色的气甲在一瞬间发出嘎啦声响,隐隐有了些裂纹。沈雪朔身子飞了出去,却并不狼狈,而是稳稳当当落在半空之中,然后缓缓止住身形,并不下落。 “空中战?” 李君独看得出来,沈雪朔是在用浮意、和风符维持自己的浮空状态;以对方的实力,就算在天上浮一天一夜也不是问题。但是之所以用这一招,无非是想让自己最大的速度优势减弱了——他无法在空中变速和转向。 但是,李君独无惧。 他飞身而起,在空中踏步,往沈雪朔冲去! 沈雪朔眸子微眯,慎重了几分。那无疑是坐忘境修行者才能使用的“凌月”步法。在空气里凝结一定量的元气,作为踏脚点,借力在空中改变自己的力量。李君独居然会这个? “很有意思。” 她挥动左手剑,以剑为盾,在面前竖起,挡住了李君独的一拳,闷哼声中,在李君独的视线里,往后飘飞。 她很快飘飞到了远处,远离了营寨。 李君独跟了上去,右拳念力凝聚,在夜风里如同摇曳火焰——蓝色的火焰。 沈雪朔落地,毫不犹豫,挥动手中长箫。 玉箫和拳头,再次相撞。 但是,沈雪朔这一次没有退却,她平静地站着,右手微微颤抖,却没有一点退让。 李君独的拳头犹如打在一座山上,也无法欺近分毫。 两人对峙,劲力,却在慢慢扩张,然后很快,很快,就开始蔓延,将地面撕裂,将一切破碎! 李君独冷笑道:“你的那个分身一定没有办法离开自己太远……所以你就算想逃,也没得逃了,因为再逃下去,他们就会死了……这可不像你,沈雪朔,为什么救他们?他们死活,与你何干?” “我是不是救他们,要不要救他们,又与你何干?” 两人分开,各自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李君独握了握拳头,蓝色眸子恢复了一贯的冷酷和平静。 “你对我的进攻没有一点惊讶,相信你已经从苏渐的嘴里听到了关于我的事情了吧?” 李君独好整以暇地看着沈雪朔,完全不因为对方的境界高于自己而有半点的紧张。 沈雪朔没有说话,她看着李君独,清冷如同秋水的眸子里,印着那个蓝眸少年的一举一动。 “虽然我是鬼岛传人,但是我对鬼岛传人的本分没有什么兴趣。所谓带领雪族人重新回到这片土地,我也没有兴趣。就算是我师父老人家,他也没有兴趣。” 沈雪朔罕见地开口道:“莫闲吗?那位老前辈,的确是闲不下来,是时候改掉自己的名字了。” 李君独的话,今天晚上也格外地多,看得出来,他骨子里的那种嗜血的本能,已经开始释放。 “看得出来,我们两人都需要用聊天来争取一点休息的时间……可惜,我对你们了如指掌,你们对我却一无所知。沈雪朔,我说了,我了解你的每一场战斗,我的脑子里,记住了你所有的动作,所以,今天晚上,你必输无疑,而我……在战胜你之后,还会去杀了苏渐……” 李君独微笑,笑容里,少有地带着狡黠。 沈雪朔神色微变,说道:“他已经死了。” “或许别人会这样认为,可是我不这样认为。为什么他竟然会让你一个人来啊……难道你的死活,他真的不关心吗?”李君独摇了摇头,笑道:“还是说,他的心底里,到底也只有慕容尔岚一个人吗?” 他说完这句话,注意到沈雪朔的呼吸有些变化。 原来如此。 “当时我看着师父刺穿了他的心脏,也看着他倒下去,看着你把他抱回了宣城……可是,我知道,他没有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听了这么多话,沈雪朔对李君独越发警惕——他居然看到了那么多?为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 “因为,只要不把他的头砍下来,杀他多少次都是没用的!就算是心脏被我的师父刺成千疮百孔,他也不会死啊!” 沈雪朔面无表情,只是眸子的深处,是深深的惊讶。 当时,在苏渐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的气息全无,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诈死! “可是,我没有对师父说,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不在乎!谁管他是不是有着什么计划阴谋,谁在乎?我只要亲手打败他,仅此而已!而你,沈雪朔,你是我最后的阻碍……不过,慢慢来,我对女人,也是很温柔的……” 看着那个蓝眸的少年战意沸腾,沈雪朔觉得不寒而栗。 第382章 观战 南萱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突然冲天而起的蔚蓝色气浪漩涡,突然想起了在金蛇秘境那处小世界里,李君独对那个驭兽师的惊天一拳! 那一拳,搅得整个谷内的元气都随之紊乱;莫说是同境界的修行者,就算是她见过的无忧境武道修行者,如雪长空、苏焕,也无法安然无恙硬接。 而且,那一拳极快。 沈雪朔能接下来吗? “她不会有事情的。” 就在这时,一个极温和、极沉稳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一个守城士卒压低了盔沿,面容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那是士卒低声说道:“既然我让她一个人去,总有我的道理,你放心。” 南萱装作没有听见,只是,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 那个守城士卒说完这句话,恢复了沉默,整个上半身都在城楼的阴影里,似乎是故意把自己隐藏起来。 他的身上,也感应不到任何的念力波动,就是一个寻常普通人而已。 但是,有他在身边,南萱感到很安心。 ………… 一个裹着蓝色火焰的拳头,打在沈雪朔凝结出来的玉箫上,沈雪朔丝毫未退,妙目微张,一道心念便送了出去。 那是一道炽热的火意。无形的烈焰在李君独的身体上灼烧,他脚边的枯草无火自燃,瞬息间化为灰烬。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温度极高。 但是李君独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力量反而更加狂暴霸道,将沈雪朔硬生生击飞! 沈雪朔身如飘絮,在夜风里飘荡。 同时,地面上,不远处,一个沈雪朔凝立于月光下,唇边竖起一支长箫。那箫声呜呜然,如咽如诉,往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沈雪朔出现在了李君独身后。 “三个?” 李君独收回目光,轻笑道:“把自己的力量分成四份,还想打败我?沈雪朔,就算是你是无忧境,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他身如疾电,掠过一片凌乱草地,往那吹箫的沈雪朔攻了过去。 沈雪朔淡然吹箫,却不理会这个少年。 就在这时,李君独的面前,霎那间起了千层帷幔。 “什么?” 他一头撞在帷幔之上,然后退了一步。 他往头顶看去,只见那帷幕比天高。他往两侧看去,那帷幕无穷远。 他奋力一拳,拳力虽然刚猛,却无法穿透千层帷幕,终有力竭之处。 力竭之处,唯有帷幕轻摆,如微风轻起。 何以胜刚强? 唯柔而已。 …… 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高峰,峰顶,坐着一个男子。 星光和月光都被乌云遮挡,所以看不清那个男子的脸。 他远远看着李君独和沈雪朔,看着李君独在原地挥拳,看着沈雪朔小心地避开李君独的拳,微笑,不语,不赞叹,不贬低,如若无事。 他坐的极高,俯瞰着一切。 一边,是沈雪朔的分身正在集结一切残余的周军,还有三大书院的弟子,正在从艰难杀出的退路中撤退。 杀声如雷,火光冲天,无比惨烈。 但是,却井然有序。 一边,是沈雪朔和李君独的战场,那一处,元气波动剧烈无比,如同暴风雨下的海洋,汹涌,澎湃,令人心惊。 而另一边,他则可以看到远处的宣城。 他可以看到那个男人。 “很好。很有意思。” 月光从乌云里钻了出来,照在那个人的脸上。 原来他是柳寒鸦。 ………… 李君独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他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屈辱。 他明知道自己中了某种幻术,因为那箫声一直没有停止过。可是,他就是觉得很无奈。那层层帷幕仿佛没有尽头,他的拳头打出去,就如同打在了无数层的棉花里,令他格外难受。那感觉无比真实,却让他无法反抗。 对付幻术,要做的就是用更大的念力反压。然而,他还不具备足以反抗沈雪朔念力的能力。所以他暂时只能在这里面徘徊。 就在这时,一柄飞剑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剑,但是也知道,那是真正的攻击。 李君独没有轻视,选择了躲避,然后,那柄剑钻进了帷幕,却仿佛石子进入了湖泊,同时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有意思。” 李君独以掌为刀,随手一挥,掌侧如刀,将帷幕撕裂。 …… 沈雪朔突然停下脚步,跟随着她的众多士兵们已经看到了苏渐准备的第三道营寨,于是更加奋力往前,仿佛已经看到了生的希望。 但是沈雪朔知道,只要还有像李君独这样的强大家伙出现,那么这个所谓营寨,不能久持。 比如那个符道老人,比如,那个莫闲。 化梦境的可怕修行者,到底有多么强大,她已经听苏渐形容过,看过他与庄玄青、颜清霜的一战,也亲身感受过那个人的强大,像现在这样,只有书院里的那些老人们全部出动,方有可能压制对方。 也仅仅是压制对方而已。 背着昏死过去的方孝孺一路狂奔的杜桓停下脚步,对沈雪朔叫道:“你怎么停下来了?” “我殿后,你们赶紧进去。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不过是消失而已,我是分身。” 沈雪朔的声音听着格外冷静,不过她也的确无须紧张,因为现在这个她,并不是真正的她。 杜桓没有犹豫。他知道此时此刻,最该做的事情,就是不要拖她的后腿。 身外法相……?那个不是化梦境才有的大神通吗? 这个疑惑,他留在了肚子里,准备以后再问,现在,最要紧的是背着背上那个家伙,赶紧进营寨。 营寨的木门已经开启,数百轻骑出寨、掩护,沈雪朔站在人群里,逆流而上,向那些紧接着冲来的雪狼骑和梁宋两军迎去,神情冷酷。 第383章 帷幕 李君独挥掌,每一掌,便是一刀。手刀锋利,即使不触碰,那些帷幕也一一裂开,如同刀切一般,整齐。 月光从天空落下,映在李君独的眸子里,显得格外美丽。 他往前走着,他能感应到,无论是箫声,还是和自己有些相似、冰冷的沈雪朔的气息。 她就在那里,所以李君独就往那里去了。 沈雪朔吹着长箫,闭着双眼,睫毛微颤,完全沉浸在乐声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接近。而,另一个沈雪朔注意到了。并且,这个沈雪朔双手不断结印,在有限的空间里,织就无限的帷幕。 夜幕。 于是,一道道帷幕还是紧缩,开始变得厚实而纠缠。李君独开始不那么容易能够切开。 但是,无非是双方的力量的对拼。看看是柔能克刚,抑或是刚能克柔,如是而已。 李君独的速度开始越来越快了。 于是一开始就已经在做准备的第三个沈雪朔,开始动了。她握起气剑,往面前的重重帷幕走去。 箫声越来越急,甚至有些刺耳。 但是仍然很悦耳。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帷幕之中冲了出来! 乐声止住。 长箫落地。 万千帷幕骤然消散。 沈雪朔抬起剑,挡住了从天而降的一拳,看着对方架在自己剑刃上的那只手臂,皱眉。李君独的身体强度居然如此可怕,就算是自己的气剑都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吗? 于是,吹箫的沈雪朔消失,那部分力量,回到了沈雪朔手里。 在一边伺机的那个沈雪朔则在同一时刻绕到了李君独身后,同样的一把气剑,从她的手腕延展,凝固,刺向李君独的后背。 “哈!” 李君独突然从口中发出一声呼喝,绷紧了身躯,看也不看身后的分身,一拳往沈雪朔打来。 沈雪朔让开这一拳,看着分身的剑已经刺在了李君独的背上,看得格外专注。 但是,这一剑并没有奏效。 气剑只是抵在了李君独的后背,连刺破对方的皮肤都没有做到! “好吧。”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那个分身消失。 李君独看着被自己单手压制住的沈雪朔,冷冷道:“把自己的力量分散出去,就是为了救一群废物……沈雪朔,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 沈雪朔皱眉。 因为对方的力量开始变得更加强大起来,她能感应得到的。 他到底是怎么修炼出这番本事的? 沈雪朔不愿意再陪对方消耗自己的力气,于是找了一个机会,在间不容发的瞬间,从李君独的刀下离开,身形如电,退到了十步之外! 李君独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惋惜,因为他没有因为对方是女人而手下留情。 因为在乎对方的性别而手下留情,那他也不配成为沈雪朔的对手了。 ………… 南萱看着从峡道里传来的信号,看到众人终于安全,不禁松了口气。 她还远远没有到达可以漠视生死的程度,就这一点上来说,她还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军人。轻松下来,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完全被冷汗浸湿了,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秦将军,给我备马。” 秦沐正在查阅从前方营寨传来的一封传书,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南萱的细软手腕,说道:“你要干嘛?” “雪朔还在跟李君独对战……我再不济,也是坐忘境,当然得去帮忙。” 秦沐决然道:“可是,如今苏将军不在了,如果你出了什么闪失,我每年为他扫墓的时候,该怎么跟他解释?” 南萱简直要被秦沐逗笑了。不过她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说笑的时机,只能争取时间。 “不用你对我负责,你快。” 因为很多原因,苏渐就算是对秦沐,也没有告诉自己的计划。 就算是南萱,也是因为她在看到自己“遗体”的时候,哭得太伤心,所以苏渐才现身告诉了南萱自己的计划。 现在想着自己看到苏渐突然“醒来”时自己的惊讶表情,她都有点想笑——当时自己一定很可笑吧,居然会认为苏渐会那么轻易死掉。 看到秦沐还在犹豫,南萱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士卒突然挡在了两人中间,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南萱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既然如此,她就只能选择相信沈雪朔。 ………… 沈雪朔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脸上隐隐有痛苦之色。 李君独收回拳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终于打中了沈雪朔,那一拳,打在她的胸前,触感如此真实,如此令他畅快,最美好的就是,对方还没有倒下。 这样很好,这样真的很好…… “这样,我就可以全力以赴了,沈雪朔,你可不要让我太失望!” 少年的脸上颇有一番嗜血的意味,这让沈雪朔感到可笑且不舒服。 沈雪朔微笑,看起来安然无恙:“你倒是让我很失望……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李君独已经再一次冲出,因为太快,这一次他的身影甚至有些变形。 沈雪朔握着手中那柄虚剑,在重重残影之中招架、躲闪、舞剑,剑锋如同飞雪,轻盈,优雅,因为极快,空气中甚至产生了绵远的嗡鸣。两人都在极高的速度里对抗,李君独的拳头和剑锋相撞,因为快速,高频的撞击声甚至连成一线,听着令人烦躁。 但是,维持这样的高速出剑,对沈雪朔来说,也是极为艰难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沈雪朔的动作吃鱼变得迟滞,以至于,几乎在同时,李君独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两处拳印。 沈雪朔的身躯被这一拳的巨大力量打飞了出去,然后,落在地上,激起一团灰土。灰黑的泥土沾污了她的白色衣裙,令这个往日里立于云端的姑娘,打落了凡尘。 李君独站在了沈雪朔面前,面无表情,说道:“你太弱了。” 沈雪朔抬头看他,两眼之中仍然毫无情绪。 “结束了。” 李君独很讨厌这样的眼神,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你仍然要对我的力量否定? 他有些愤怒,所以决定最后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 他一拳砸了下去! 这一拳,远远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拳! 整个天地间的元气,都仿佛在一瞬间被他的拳头收缩,凝固! 熠熠生辉! 可是,这一拳却被一只手从容拦了下来。 沈雪朔看着李君独,捏着对方的拳头,眼神越发冷漠淡然,毫无情绪。 李君独微微睁大了双目,因为,此时此刻,从对方的眼中,他看到了一丝,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第384章 一拳,破山 李君独惊讶地看着拳下的那个少女,看着那只握着自己拳头,成功阻止了自己的纤细的手,感觉很是不可思议。 紧接着,他以最快地速度闪躲,却仍然因为短暂的惊讶,而慢了半分。他的小腹被沈雪朔的虚剑刺中,剑刃刺了进去,然后血流了出来,染得他的衣服泛红。 然而之前,那柄气剑甚至无法对他造成丝毫的伤害! 李君独愣了一下,看着沈雪朔,看着她双眸之中的淡然和不屑,立刻明白。 她回来了。 之前分出去的那个分身,那个力量回来了。 那个分身,具有沈雪朔一半的力量! 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李君独颤抖起来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捏得有些剧痛的手,呼吸都有些不均匀。 沈雪朔注意到这一点,无声抬起手腕,用剑尖指着李君独,冰冷道:“你害怕了?” “害怕?” 他低喃。 很快,他抬起眼睛,看向沈雪朔的双眸,充满了血丝。 “你大概误会了。” 给了这个简短的回答,李君独开始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念力和气息,磅礴喷出的元气在他的身周燃烧,使他看起来,如同被蓝色的火焰包裹。 沈雪朔双目微睁。那边战场已经平息,她现在已经收回了分身,原本应该不会惧怕这个人才对。可是,面对这样的强大气息,她仍然很惊讶。 李君独,虽然他还没有无忧境的实力,但是,他的念力之强大,并不亚于自己! 就在这时,李君独挥出一拳! 沈雪朔心念一动,面前骤起一座虚无的高山——这,正是苏渐最擅长的青峰意!不过,她无法像苏渐那样,将它悬在高高的半空,但是,凝结在面前,作为一道屏障,却也是足够。 却也不够。 青峰意陡然碎裂,仿佛一座青山被一个强大的拳头,击溃,散为天地元气! 那座青峰意何等雄厚,居然无法抵抗李君独的区区一拳? 这就是武道修行者,纯粹的力量吗?沈雪朔皱眉,迅速飞身后撤,同时,在她的后退路径上,留下了一十三道无形屏障。 李君独大喝一声,拳如龙,身和拳合一,往沈雪朔追了过去。 他就是拳,拳就是他。 一个巨大的拳头击碎了所有的屏障,撞在了沈雪朔的身上。 沈雪朔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往后倒飞出去。 但是,同时,她的三十六缕剑意,也已经凝结完毕。 那三十六缕剑意随风而来,在李君独的身周迅速凝结,占据了李君独身周三十六个方位,从风中急遽显出了形态。一道道无柄飞剑在空中浮现,然后,冲击! 就算是李君独,也没有来得及躲闪——因为这些剑意已经锁定了他所有可以退避躲闪的路,所以他只能硬接! 但是,他无法硬解! 第一把剑,刺破了他的手臂,令人遗憾的是,有些偏,所以刺进了地面,仅仅留下少许部分暴露在月光下。 第二把,则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腰部,然后贯穿而过,刺进了泥土。 第三把,则将李君独的脚面钉在了地面,血汩汩流出,然后被干涸依旧的沙土吸收。 三十六把剑,或多或少,都为李君独带来了伤害,当一片血光之后,少年已经浑身是血,面目也因为沾满了血水而难以分辨。 这种伤势,非常严重! 沈雪朔勉力站着,脸色却极为苍白。刚刚那些剑,几乎耗费了她一半的力量,才能具有如此大的威力。否则,根本连李君独的皮肤都无法擦破;然而,强招必自损,她的身体也因为透支,而变得狼狈不堪。 “我说了……” 她喘息着,捂着胸口,半跪在地面,右手则以剑支撑,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只是维持这样的姿势,她已经显得极为辛苦,因为刚刚李君独的那一拳,几乎把她半个身子都轰得麻木。 “你如果想杀苏渐,先过我这一关。” …… 城楼上,南萱的脸色变得煞白。她虽然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可是,方才那李君独的可怕念力,却让她不得不担心。那个力量实在太过恐怖,南萱深信,如果换成自己,莫说是接下来,就算是躲闪都不可能。 那么沈雪朔,她会如何呢? “我去看看。” 她身后的那个兵卒终于不再沉默,在夜色里如是说道。 南萱摇了摇头,说:“如果你去了,你的计划,怎么办?” “那也不能看着她死……” 她不会死的。 南萱几乎要脱口而出。是的,沈雪朔不会死的。她是那样骄傲,那样强大的一个少女,可是,就因为她不会死,就眼睁睁看着她在那处流血受伤吗? 这一点,莫说是苏渐,就算是南萱,也做不到。 可是,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冲到了墙垛边,脸色剧变! “那是什么?” …… 李君独看着元气凝成的那些剑骤然消散,再度变成元气,再一次露出残酷的笑容。 “无忧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境界已经不是什么限制双方能力的东西了。毕竟,沈雪朔,你不像我,你没有时间去修炼自己的身体,所以你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无法接下我的拳头,所以你一直在躲……可是,我,还有很多力量没有使出来……啊,对了,有句话,其实很想对你说……” 亢奋之后的李君独,显然话开始多了。 一改他以往的冰冷和寡言,此时的他,双眼满是血丝,看起来,有些癫狂。 沈雪朔没有回答。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交谈上,她宁愿赶紧冥想,尽量地多吸收一点元气。 “苏渐今天不会来救你了……你用自己的命,来掩护他,他呢,却只能像缩头乌龟躲在某个地方,看着你死去……值得吗?为了这种男人而死?” 李君独的眼神里,多少还有点不解、怜悯和愤怒。 “不需要你同情我,还有,谁说,我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了……” 李君独看着少女倔强的眼神,敬佩,震撼,但是随即冷笑:“接下来这一拳,就是最后一拳了……黄泉路上走慢点,我很快就送他来见你!” 他捏了捏拳头,然后,手背上青筋暴起! 周围,无数枯草陡然碎裂,不知多少碎石陡然碎裂、升起,在空中慢慢悬浮! 沈雪朔睁大了双眼。 李君独,他居然在自己的面前,提升到了无忧境! 他,居然在战斗之中破境! 一念未毕,强大的念力,便扑面而来。 一个拳头,天地之间,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拳头,往她打了过去! 远处的山岳,开始颤抖! 脚下的大地,还是碎裂! 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拳! 沈雪朔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躲不开,接不了,就算是苏渐来了,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啪的一声响,某人的拳头,打在了另一个人的手里,就是这个声音。 沈雪朔愕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腰间悬着一柄长剑,那把剑,叫白露剑。 他叫柳寒鸦。 第385章 回城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突然狂暴地撕裂了乌云,露出了皎洁的月亮。 月光下,已经矗立了不知千万年的亭山,开始摇晃。 不知情的顾北郡人们开始惊醒,实际上,他们很早之前,就开始没有再睡。之前,以为是什么地震,所以各家各户都起来了,走到了户外,看着远处火光,才知道那是前方的营寨被破了。 他们开始惊慌,却不惶恐。没什么好惶恐的,他们不愿意离开自己世代居住的家乡,也不愿意成为雪族的奴隶,更不想让自己的儿女成为别国贵族的奴婢,于是,他们早就做好了和宣城同生共死的准备。 更何况,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们看得很淡了,也做好了准备。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讶,并且,无法接受。 亭山,幅员辽阔,就算是土生土长的宣城人,在里面转一两个月,都未必能走出来。 可是,它突然开始摇晃,然后……主峰,被一个可怕而无形的力量,掀飞! 就好像,顽皮的孩童用木棍抽飞了一个土堆的顶端一样。 那个并不存在的顽皮孩童,众人自然无法看见。但是,那座山峰顶端骤然成为一团烟尘,却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情。那亭山主峰,瞬间被某个强大力量削去了一半! “啊!” “快躲起来!” 街道上的人们开始寻找掩护,哭喊声、惊恐声不断。 狂风骤然而来,将一辆木车掀起,砸在一个草屋上,屋顶骤然崩塌。 一棵百年大树连根而起,在空中飞了不多远,砸在某家院落墙上,墙壁轰然倒塌。 此处,离亭山,尚有三十里。 …… “怎么可能!” 南萱掩口,惊呼。 苏渐皱眉,但是,他马上冷静,却确认沈雪朔的安危。 “她没事……没有受伤,我马上赶去……嗯?” 少阴之力已然凝结,化为黑色的棋子,在他身周翻飞。但是,他没有移动。 有一个力量温和地瓦解了他的行动。 而沈雪朔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他?” …… 沈雪朔的呼吸沉重,双眼之中,极其惊恐。 刚刚那一拳,那含着巨大力量、李君独全部精气神的一拳,居然能够在一瞬间,击飞一座山?! 如果,刚刚被打中,那么自己,哪里还有活着的道理?! “你没事吧?” 挡在她面前的那个男子微笑,他的手握住了李君独的拳,硬生生带偏了李君独的拳意轨道。李君独的拳头对准的地方,正是亭山。 李君独同样惊愕。 自己如此强大的一拳,已然可以说,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念力,只求一击必杀,然而……居然被眼前这个人轻描淡写地接了下来! “你是谁!” 他无法忍受,特别是,对方的年龄,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情况下,他更加无法忍受! 那个男子笑了笑,笑容极为温和,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柳寒鸦。” 柳寒鸦? 气氛凝固。 柳寒鸦微笑,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再动手比较好。” 李君独刚刚举起的左手垂了下去。 从他的脸上,他第一次看到了惊恐。 柳寒鸦没有再去看他一眼,而是抱住了沈雪朔,蹙眉温语:“雪朔,你没事吧?” 这温柔的话语如同情人之间的对话,但是沈雪朔明白,这只是柳寒鸦特别的地方而已。他的每一句话,都能产生那种令人想要去依偎、去信赖的力量。 就算是自己也不例外。 “我没事……” “没事就好。” 他看着怀中柔弱的少女,摇了摇头。 然后,他看向李君独,目光之中,别有深意,只是,良久之后,他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可惜了。” 这一句可惜,也不只是因何而发。但是,没有人问。 柳寒鸦极为温和,如果是平时任何一个地方,他都是一个令人想要亲近的人。 但是,就在刚才,柳寒鸦只是用了一只手,就拦下了自己必杀的一拳? 而且,看样子他居然毫无损伤! 就算是无忧巅峰……不…… 李君独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算是逍遥境,也未必……不,是绝对做不到。他们也绝对无法如此从容,那,这个柳寒鸦,到底是什么人? 之前,摘星大会,三大书院深入草原,刺杀李君独,柳寒鸦就在军营中出手过,那时候,他表现得从容淡定,颇有大将之风;但是这种程度的话,李君独也能做到。 之后,李君独所知道的,就是在南方楚国荆山之中,柳寒鸦的那一剑,他也有幸看见过,那一剑,阻挡了一切,沙石、断木,甚至连风都被他的剑挡住,那时候,李君独便知道,这个人,是自己也必将挑战的一个强者。 但是,他没想过,这样一天,会提前到来。 可是,不知道是否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对方突然微笑,然后说道:“不打了,好不好?” 李君独摇了摇头,咬了咬牙,然后,紧握住双手,准备出拳! “我说过了,不要打了。” 白露剑不知什么时候出鞘,已经停在了李君独的颈侧。 仿佛,它早已经出鞘,早已经停在自己的脖子边,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柳寒鸦微笑,那白露剑突然消失,然后,在李君独的颈后一拍。 不知是因为早已经精疲力尽,还是因为柳寒鸦的这一剑包涵了太大的力量,总之,李君独便昏死了过去,倒在了地面,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沈雪朔所有的戒备,在这一刻,才骤然放下;正因为如此,刚刚强行压制的痛楚,又齐齐涌了上来,提醒着她自己身体已经有多么糟糕。 多处的脏器都已经损伤,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两手更是颤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但是,总算是得救了。 柳寒鸦注意到,这个少女竟然流下泪来。 他微笑,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 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总而言之,太没出息,沈雪朔不想说。 “那我们走吧。” 柳寒鸦扶着沈雪朔,微笑。 第386章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你 一夜之间,一座山便消失了,这种事情无论是看到了,可能都会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尔岚看着远处那失去了顶部、怪异的亭山,或者说,是亭台,陷入了沉思。 昨夜她突然感应不到李君独的气息,还以为是沈雪朔赢了;可是,在刹那之后,他的力量再一次充斥了天地,并且硬生生毁去了一座山峰。这样的话,说出去,说出去谁会信? 可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李无心微笑着为她盖上长袍,看着渐融的积雪,说道:“根据情报来看,昨天晚上和君独一战的,应该是沈雪朔吧。那个女孩虽然强大,可是,要对付君独,还是太勉强了。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君独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尔岚已经不想再听李无心对李君独的赞美,她腻烦地扭过头,看着地上的碎石,保持沉默。 李无心看得出尔岚的不悦,却没有停止,对他来说,让尔岚从开心变得不开心,再哄她开心,这件事情很有趣。 “君独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的几次境界提升,都是在战斗之中。而且,他是一个很好战的人,好几次境界的提升,都是在战斗之中进行的。昨天晚上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座山的消失,足以证明了,他的力量再次提升。我很高兴啊慕容,因为他又长大了。从今以后,我们的雪族大军,又可以得到一个强大的战力了……” 尔岚抱着手臂,沉默看着远处。看着那处,她莫名想到了苏渐的那一招,他是不是也可以毁灭那样的一座山呢? 他绝对也可以做到。 李无心见尔岚不说话,微笑道:“可惜,苏渐已经死了,我还真的很想知道,他和君独,到底哪个比较强?” 说到这里,李无心突然神色一变,冲上了马车。 尔岚从来没见过李无心如此迅速,仿佛,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李无心挥手,推开马车里桌案上的那些书简,从某个角落里,拿出了一个宽大竹简来。 尔岚跟上马车,往他看去,只见哗啦一声,卷轴铺开,厚重竹简里尘封已久的一股古意扑面而来。 她是一个符师,对这样的意,真是再熟悉不过。 但是,竹简里并不是文字,而是一块块模板。那些镶嵌在竹简里的一块块小竹板,被精妙地安排,构成了一个无比翻覆、精奥的命盘! 这是什么?尔岚虽然疑问,但是并没有问出来。作为一个符师,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因为这个命盘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命盘,都截然不同,上面多了不知多少的未知的文字,还有更加繁复的纹路、线条,这一切都显示着这物事的不寻常、神秘以及古老。 李无心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面前展露过这件东西,看来他平日里,并不需要这件东西。 然而,此时此刻,他居然想要靠占卜来确定某件事情? 他的十指如同蝴蝶飞舞,在命盘上,操纵着那些文字滑动。这些文字如同星辰,围绕着最中央的一对阴阳鱼转动,不时发出咔咔的声音,似乎在与李无心进行着某种交流。 李无心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的动作,也快慢不定,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确认什么。 最终,他终于停了下来,两手按在命盘,气喘吁吁,脸色更是惨白。 一滴冷汗,从他的鬓角滑落,从下巴滴下,落在衣襟上。 “死了。” 他吁了一口气,似乎是转瞬间轻松了许多。 尔岚的心,却如同遭了一记锤击一般。 “你说什么?” 李君独说了,他不会死;那个杀了他的莫闲,虽然是两人的师父,修为深不可测,可是只要苏渐的头没有被砍下来,他的确有生的可能性……他的那种自我愈合的道法,名为春叶诀,是上古秘法,她也见识过。 就算是之前被李无心一剑穿心,他也挺过来了。何况,他现在可是无忧境! 他怎么会死? 可是,李无心现在很笃定,很自信,同时,也有些失望地说:“是的,苏渐确实死了。我刚刚为他卜了一卦,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他微笑,一脸轻松,看着那张命盘…… 渐渐的,他的志得意满,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沉思,还有惊愕。 他的手指微颤,停留在命盘上,看着那泛黄的竹简,看着上面不计其数的字符,渐渐,困惑、惊疑、茫然转为了满脸的震惊! “为什么,为什么!他应该死了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知为什么,他的面容会 “原来……如此……” 李无心的笑容异常阴诡,让尔岚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那种表情,她从来没有看过,那个虽然一向心机深沉、却时刻保持着自己风度的男子,也会露出这样可怕诡异的笑容么?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李无心吗?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笑容畅快,肆无忌惮,带着癫狂。 尔岚看着那命盘,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把李无心一下子拉回了现实,他头脑清醒了几分,眼中的狂热尽皆退去,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李无心抬起头,看向尔岚,眼神突然变得饶有趣味。他笑着,然后伸手,无声摘掉了脸上的面具,放在一边,露出了与李君独极为相似的清隽面容。 “没什么,现在,你可以不用有任何顾忌,却杀死苏渐了。” “什么?!” 尔岚几乎要扑到桌案上,就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声音,有些发颤。 看着尔岚眼中的震惊,李无心很满意。 “是的,他没死……或者也可以说,他早已经死了……” “你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被你师父杀了吗?” 虽然知道自己和李君独的猜测果然没错,但是,李无心的话,她,听不懂。 李无心咧嘴,笑容有些阴森。 “你以前认识的那个苏渐,其实早就死了,一年多的那个春天,那个晚上,已经被你杀死了……而现在的他……并不是真正的苏渐。” 尔岚愣在了原地。 天色,仿佛阴暗了不少。 第387章 来历 冬风凛冽,带起尔岚的发丝,带着她的记忆,回到了那个春天。 那个夜晚…… 那杯酒…… 那个,突然变化了的少年……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尔岚,不要跟他走。 她的脑海里突然再次响起苏渐的那句话。 她想起了和他在书院的日子,那一个个下棋、修行的夜晚,那一个个看着他熟睡,却不忍吵醒的早晨,还有,他为了给自己报仇,力战李君独的一幕…… 那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闪现。 “你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李无心的话突然打断了尔岚的思考,他冰冷的眸子看着尔岚,看着……仿佛一条毒蛇。 李无心轻抚命盘书简,不再去看尔岚的眼神,说道:“真正的苏渐,不是被你毒死了吗?用的叫做隐春散的毒药……可是,当天晚上,他不是活过来了吗?” 这个秘密,尔岚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可是,为什么这个男人居然……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惊惶,然后……短暂的深呼吸之后,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因为她也不是那个慕容尔岚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无心微笑,示意她坐下来。 因为,那个答案,到现在为止,就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 尔岚顺从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迫切地看着李无心,想要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因为他不会骗自己,这一点她很清楚。 李无心微笑道:“你相信我的话?你就不怕我是为了骗你,或者……有别的目的?” 尔岚睫毛微颤,有些厌烦,有些冷漠地说:“我相信你。你既知道那天夜里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骗我不是吗?” “你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李无心微笑,继续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指着那卷起来的命盘,正色道:“这个叫做轮回图。是我们鬼岛初代岛主、你们白鹿书院的初代院长姜阔之留下的遗产之一。当年,姜阔之带着他的毕生所学来到鬼岛,留下的,不仅仅是白鹿断剑、毕生武学,还有这一卷轮回图。只要研究透澈,这轮回图便可以让人知晓过去,预知未来,是命算的最高境界。” 尔岚并没有置疑这一点,实际上,以她的见识来看,这件轮回图,就算不如李无心说的那样神妙,但用来进行卜算,想必效果也自然不差。 突然,尔岚第一次注意到,李无心那近乎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孱弱的身体…… 难道? “你也注意到了。”李无心勉强微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脸色更加苍白,他略微喘息,等到呼吸均匀之后,才继续说:“是的,和你想的一样。凡人若要窥测天机,自然是会折寿的。如果不是推演次数过多,或许我还能多活三五年……可惜,如果是那样的话,时间就不允许了。所以,哪怕我提前死去,我也不容许有任何人阻碍我,阻碍我毁灭那个肮脏、丑陋的国度……” 尔岚皱眉道:“原来你身体会变得这样虚弱,就是因为……那你为什么不停止?为什么今天又要推演?” “你心疼了?” “我没有。” 李无心似乎感到很好笑,竟然吃吃笑了出来:“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喜欢我——放心,这个不用算,我也看得出来。” 尔岚沉默看他,眸子里有些担心。 她以为那是同情。 但是李无心觉得,那是担心,那是喜欢,那是舍不得。 或许都有。 “适才,我用轮回图推演苏渐的命运,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早就死了,在春天的那个夜里。可是,在当天晚上,他又活过来了。他的命运之线本来已经断绝,却又绵延下来,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没有死。情报果然没有错,想要杀了苏渐,果然要把他的头砍下来,可惜,当时家师也只是随手一剑,没能彻底杀了他。” “不过,有趣的事情,可不仅仅是这样而已哦,慕容……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借尸还魂呢?” 尔岚的心跳,有些加速。 他在说什么啊? 现在这个苏渐,不是那个苏渐吗? 她低下头,感到思绪紊乱。 的确,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苏渐就变得不一样了。和之前那个苏渐,决然不同。可是……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 那些回忆偏偏在此时,又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那个男子的笑容和无奈表情,那些话语,那个吻…… “你别说了!荒谬!荒谬!不可能!” 尔岚喘息着,脸色苍白。 “荒谬吗……或许吧。总之,我的推演,是不可能错的。苏渐……苏渐死去,的确是在那个春天……不过也有些奇怪的地方。对了,在夏天的时候,白鹿祭上……” 他看着远处,仿佛目光能看到那一天的一草一木,尔岚的一颦一笑…… “白鹿祭上,他受了重伤,然后醒来了一次,那一次,是真正的苏渐对你说话……有意思,居然有如此奇妙的事情……” 这句话,如同刀子一般,让尔岚心头剧痛。 她的确记得,那时候,苏渐的感觉,的确有些不一样。她无法忘记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苏渐奄奄一息时说的那些话。 她,无法反驳。 “之后,那个苏渐的命运就彻底断开了……对了,正因为有了这部分重合,两人命运的重合,我才一直无法推测苏渐这个人……” 李无心微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什么。 “之后,苏渐就不一样了。一年之内,从境界不稳的坐忘,一直顺风顺水修炼到了无忧境。还学了那么多神妙的道法,甚至有了跟逍遥境修行者一战的能力……我实在是很佩服他,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而你……竟然对他没有一点起疑吗?” “他,并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我这样说……” 李无心望着尔岚漆黑的眸子,轻声说道:“我这样说,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呢?” 回答他的,是尔岚的沉默。 第388章 化梦强者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去惊讶的时间,因为很快前方传来战报,梁宋两国大军兵合一处,再一次对周军营寨进行了攻击。而之前,那些修行者死伤大半,已经没有战力再去辅助防御。 而且,这样的攻击,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了。可是援兵还是没有消息,令人心焦。 而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周军,因为之前的李君独的出现,现在几乎是人心惶惶。如果是战场上以命相搏,奋勇厮杀,他们谁都不会退。但是,面对强大的修行者,那能够摧毁山的力量——没有人敢于对抗。 能与修行者对抗的,只有修行者,这才是修行者参军的根本原因。 “上面说什么是山体坍塌……鬼才会信呢,不管是滑坡还是地震,山都不会变成那个样子吧……” “这也是为了避免军心动乱……你也少说两句。” “可是,我们打仗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就算真的死在战场上我也豁出去了,可是我不想连敌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就莫名其妙死掉……我的哥哥就是应天书院的弟子,他说,那山顶是被人一拳轰掉的。你们自己想,这个人,是什么境界?难道是传说中的化梦境?” “我要回家,我宁愿当雪国人的奴隶了……让我回家……” 狂叫声从某个角落传来,一个中年士兵跌跌闯闯地爬到了营门口,眼看就要冲了出去,却被一个督军一言不发从背后刺死。 那个督军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叫道:“再有扰乱军心者,立杀无赦!” 议论声渐渐平息,但是,更为不安的情绪,在沉默中传染开来。 人们看着彼此的眼神里,尽然是绝望。 …… “现在军心已然不稳,此时此刻,绝不是杀一儆百的时候,我们需要做点什么事情,重新让军士们找到信心。” 秦沐把头盔摘了下来,放在桌案上,神色沉重。 南萱坐在桌案之后,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沐咬了咬牙,突然神色坚毅道:“偷袭。” “什么?” 南萱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偷袭? “偷袭哪里?偷袭谁?” “李无心,杀了李无心,我们就赢了。” 的确,李无心的确是一个棘手的家伙,但是,如果那么简单就能偷袭成功,那么苏渐也不用那么头疼了。 南萱看向门外,苏渐正低着头,充当着自己的近卫——他没有死,这件事情,连秦沐也瞒着。这样做真的很不合理,因为他的“死”,全军上下已经乱成了一片,如今,靠着残存的不到一万人,还想和敌方几十万人对抗吗?如果,这一万人没有了任何斗志,那么岂不是更加没有办法? “其实,我有事情想要告诉你……” 南萱咬了咬牙,决定不再瞒着秦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清咳。 “什么事情?” 南萱张了张嘴,想了想,说:“李无心身周有很多高手护卫,其中不乏无忧境的修行者……如果不是无忧境修行者,偷袭根本无效……” 秦沐蹙眉道:“这个事情,我们也考虑到了,所以,在苏将军发生不幸那天,我们一早就已经向朝廷递上了折子,要求调用神鸦司和紫微阁的修行者……可能,神鸦司的几个重要人物,也会前来。” “什么?!” 南萱站了起来,神色大变。 秦沐低下头去,此时此刻,不敢看南萱的眼睛。 这件事情严重之处并不是因为他向朝廷上报,而是因为,这样一来,神鸦司便有了向军部染指的机会。 大周皇权近年来虽然松动,但是对某些原则性的事情,仍然掌控严密。比如内侍不得干政、比如皇家子弟不得经商、比如……神鸦司不得牵涉军部。因为神鸦司原本就是为皇室尽忠的,始终只对皇帝陛下一人负责的机构。这既是为了军方更加纯粹和忠诚,也是为了避免权力的倾轧。 可是,如果神鸦司开始渗透军部,那么以后将没有人能够将一切复原。 南萱不敢置信道:“朝廷居然同意了?” “是……是的。” “我看你们都是不想过日子了……” 这句话的口吻很像苏渐,南萱意识到之后,自嘲地笑了笑。秦沐却有点误会,以为是冷笑,连忙说:“请放心,军部的权力,始终掌握在大将军的手里,只要大将军还执掌军部,就没有人可以掌控军权!” ………… 云京。 相府。 眨眼间寒冬就要过去了,随着梅花凋落,春色渐渐浓艳。 沈彬负手而立,站在庭院里,看着枯枝上的一点新芽,嘴角含笑。 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个老者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在他身后站住,然后长长一揖,缓声说道:“君侯,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 “这么快?” 沈彬讶然,回过身子,目光有些凝重,有些喜色,很是复杂。 老者微微点头,道:“是的。安家是安士儒次子安以凌为首,他将其父亲软禁在了神鸦司秘牢里,如今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另外,大将军何晋也已经被控制住……按照丞相密令,我们已经把刑部相关人等都进行了关押,禁军还没有动,也是为了避免太过张扬……至于书院方面,三大书院方面,都没有动静。” 沈彬嗯了一声,从神色上也看不出是不是满意。 老者说完这一切,再次作揖,然后离开。 “想不到会提前进行计划……” 然而,就在同时,一个人出现在了云京的某个角落。 她一袭青衣,身子绰约,姿容也极为完美精致,只是,她脸上、手上那些鲜艳的血色纹路,破坏了原本的柔美,塑造出另一种带着诡异的美感。 她剧烈喘息着,眉尖紧蹙。 她是庄玄青。 紧接着,一个人落在她身后。那个人也是一个女子,相貌同样清丽,颇有出尘脱俗之感,正是颜清霜。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胸脯都是微微起伏,显然,已经疲惫。 “他还真是快……” 颜清霜看了一眼庄玄青,颇有些佩服她。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她还有笑的力气。 第389章 书院门前 逍遥境修行者最不同于之前所有修行境界修行者的地方,就在于他们能够逍遥于世间,瞬息间纵横万里,不拘于时,不拘于地,不拘于万物。 但是,这种近乎于神迹的神通道法,对念力来说,也是一种极强的消耗。 更为棘手的是,这两人无法分开。落单,就是死路一条,而且,另一个人也未必能够独生。 但是,同舟共济也有极限,就如同现在,两人已经疲累到了极点。 好在,目的地终于到了。 这里是云京。 这里有很多强者。无论是白鹿书院的冯清源、傅清山,还是应天、南阳书院的院长大人,亦或者是紫微阁大司星大人、神鸦司大司空许卓颜……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出手,那么,莫闲便不足为惧。 所以,她们心照不宣,来到了这个地方。 正是下午,她们选的地方也很好,正好是白鹿书院门口。 庄玄青抬头看着白鹿书院朱红色的大门,看着那高耸院墙,在这等生死关头,竟不可抑止地想到了很多往事。 颜清霜皱了皱眉,似乎只是看着这座书院大门,她就已经足够烦恼。 两人谁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享受着几日几夜来的难得宁静。 就在这时,一只脚落在地面——那只脚仿佛穿破虚空,踏在坚实的地面上,然后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两位不逃了吗?老夫还有的是时间陪两位活动筋骨……” 莫闲微笑着,拄着手杖——那断剑,在追逐的过程里,他早已经收回了剑鞘之中,锋芒尽敛。 庄玄青回过头,对颜清霜低声说道:“就在这里解决他吧。” “好吧。” 女子转身,拔出自己的那把剑来,漠然看着莫闲,从眼神里,看不出半点的懈怠。 莫闲微笑,说道:“你们的勇气的确可嘉,可是,既然已经认识到你我的差距,为什么还要抵抗呢?这样好了,只要两位起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效忠雪族,之前你们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如何?” 庄玄青沉默,颜清霜不语。 只是两人的剑,仍然指着莫闲,凝然不动,仿佛与她们的身心合一。 莫闲摇了摇头,说道:“两位既然仍然决定违逆天意,那么,老夫也只好动手了。” 庄玄青冷笑道:“天意?老人家,知道你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却也用不着口口声声把天意放在嘴边,我们,从来不信天。” 颜清霜却很认真地说:“前辈,听你所言,你的意愿,便是天意了,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 庄玄青却越过颜清霜,有意无意地把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拱手行礼道: “前辈,趁着还没有人来,玄青还想再看看前辈的剑,请前辈成全……” 莫闲万万没有想到庄玄青居然会有这样的大胆要求,一时间颇感震撼。 震撼之后,他开始笑,然后摇头。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量力;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既然你们要求死,我就成全你们!” 锃—— 一声尖锐剑鸣,然后,白鹿断剑锵然出鞘。 凌冽的剑意如同寒霜,绽放出万丈光华;因为剑意太过霸道,地面的青砖居然开始碎裂,蛛网似的裂痕纵横交错,往四面八方蔓延! 庄玄青看着那一剑往自己而来,眼睛微微眯起。 然后,同样的一剑,递了出去! “叮……” 一声长鸣,从两人剑尖相触的一瞬间,骤然响起;这声音在一瞬间,扩散,不仅没有减弱、消失,反而传播得越远越是响亮。 庄玄青的额头沁出了汗珠,眼中却有一丝欣喜。 莫闲的每一处皱纹里都是惊讶和不悦。 她居然接下了自己的剑?而且,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接的话,剑本身不会有任何的破坏。 这种做法很聪明,也很冒险。因为只要力量有一点偏斜,不成直线,那么,莫闲的剑就会滑开,然后,刺进庄玄青的心脏。 然而,莫闲却不认为对方愚蠢,反而,他很惊讶。 他第一次出剑的时候,庄玄青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剑路。怎么追了她几天之后,她的眼力居然有了如此大的提升?单单只是招法而言,居然可以和自己不相上下了?! 就在这时,颜清霜动了——她从来没有打算给莫闲一个思考的时间。 她的那把剑不惧锋利的白鹿剑,所以她放心大胆地进攻,剑招大开大合,有些蛮横,不讲道理。与其说她是进攻莫闲,不如说,她是为了把那把剑砍断。 莫闲皱眉。不知为什么,他很有一种忌惮,忌惮那把剑,所以面对颜清霜的进攻时,明显避免和对方的剑刃相交。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莫闲处于下风,实际上,因为他那诡异的化梦境道法,两人的剑有上百次杀死他的机会,但是,每一次都穿透了他的身体,仿佛穿透了一层秋风。 如果不破掉这个法术,那么无论如何,都无法取胜——消耗战的话,明显是念力更强的莫闲更有优势,这个强大的化梦境修行者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也许是太过疲累,庄玄青的血杀之术慢慢地减退了效力,那些血色渐渐的淡化,最后归于无形。 颜清霜把这变化看在眼中,神色如常,只是进攻的频率加快了几分。 因为,久而久之,莫闲一个弱点,被两人察觉了出来。当他被攻击的时候,如果选择让那些攻击穿透自己,那么同时,自己也无法攻击别人!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和庄玄青抓准机会攻击,就不用太过担心对方那迅猛的剑术! 可就在这时,莫闲突然转身,手中断剑悠然上扬,剑尖划过一道飞虹,将颜清霜的剑猛然拨开! 这一刹那,颜清霜露出了破绽。她的胸口和腹部,全都在莫闲的攻击范围内! 莫闲没有怜香惜玉的心,他一剑,刺向了颜清霜的胸口。 颜清霜倒吸一口冷气,一瞬间,脑海里闪现过数十种步法,却都无法用来应付面前的这一剑! 她咬牙,准备迎接痛楚和伤口! 可就在这时,莫闲突然消失,然后,出现在了百步之外。 他维持着出剑的姿势,枯槁的手握着剑,一脸愕然。 颜清霜虽然是逍遥境修行者,能够瞬息间纵横万里,但是,施展这种道法,其实需要些时间准备——但是她刚刚来不及。 “过门不入非礼也,既然来了我书院,那么就请进来坐坐吧。” 莫闲循着那苍老声音看去,瞳孔微微一缩。 书院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老者。 老者面前,摆放着一盘棋。 棋面上,棋子寥寥。 第390章 破解化梦境 白鹿书院原本是百年前,云京、乃至大周的第一书院,创建者姜阔之,也堪称是千年以来的最强修行者。 这是一个传奇一般的存在,也是五人可以超越的存在。 姜阔之,因为他坐骑为一只白鹿,所以号为白鹿先生;他一生伴随而他的境界,也一直是一个谜团,有人说他是化梦境巅峰,有人说他甚至已经超越了化梦境,达到了一种无人知晓的境界——神境。 这样的存在,可以说是无法超越。 他留下的白鹿书院,一直也都是大周的骄傲,直到现在为止,也是。 现在,这座百年书院的大门边,站着一个人,坐着一个人。 站着的人,负手而立,长须雪白;坐着的人,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只是看着棋盘,仿佛没有看见莫闲等人。 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颜清霜,张了张嘴,一时间满是感慨;而颜清霜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平静,握着剑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场面变得很平静,莫闲停下了攻击,断剑垂在身边。 颜清霜强忍住泪水,执剑行礼,恭声道:“师兄,好久不见。” 两位老者看着小师妹,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以往的那些平静日子,神色复杂难以言说。 “当年叛出了周国,不仅和一个雪国人陷入爱河,还生出了孩子……这一路逃来,你一直都往白鹿书院而来,是希望得到什么?师门的庇护?” 莫闲冷笑道:“简直是白鹿书院之耻……” 颜清霜的眼睛看着脚尖,看不出羞愧的样子,只是平静。 就在这时,冯清源突然微笑对颜清霜说:“小师妹,别来无恙。” 颜清霜抬起头,惊愕,感动,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傅清山虽然不言语,这个小师妹也是他一直以来不愿提说的人物,但是,看到她再一次出现,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是怎样也发不出火来。如果,他真的不在乎这个师妹,他也不会出来了。 冯清源温柔看着女子,仿佛这一刻,他回到了以前,仿佛又看着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师妹,微笑不语。 白鹿书院清字辈的四杰,已经有三人站在一起,庄玄青如是想着,也颇多感慨。 如果,他能够回来的话,该有多好? “真是感人的重逢……” 莫闲拄着剑,悠然自若地看着众人,眼神里却满是嘲笑之意:“对一个叛徒都能如此宽仁,真不愧是我白鹿书院……各位,反正迟早也要对你们动刀,不如,今天一起上吧?” 然而,除了庄玄青和颜清霜之外,另外两人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表情。 因为,苏渐早就已经对白鹿书院的现任院长——也就是傅清山,说过莫闲和李君独的事情。这件事情虽然仍然处于秘而不宣之中,但是,对冯清源来说并不属于什么秘密。 “鬼岛传人……慕名已久,如雷贯耳。” 冯清源顿了一下,又从一边拈起一枚棋子,不温不火地说:“鬼岛传人历来以战扬名,百年来皆是如此,在天下修行者眼里,都已经是恶鬼修罗。说是我白鹿书院支脉弟子,恕老夫不敢苟同。另外,颜师妹当年无论做何等选择,我大周都未将其流放,我白鹿书院也未曾革除其学籍,所以,仍然是我周人,书院之人——怎么说,也轮不到阁下非议。” 这一番话,已经坚定了立场。 颜清霜两眼湿润。 就在这时,傅清山突然说道:“此言差矣……” 颜清霜看向傅清山,却只听对方又说:“鬼岛一脉,非但非我族类,更是雪族附逆,才是我大周死敌。我白鹿书院受遇国恩,除贼惩奸,责无旁贷!” 颜清霜心中极感动——这番话,虽然未曾明白表露,却隐含着默认冯清源的意味。 她知道大师兄素来刚正,能这样说,实际也已经原谅自己了。 就在这时,莫闲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不妨一战……” 他举起剑,指着傅清山说道:“一个个来很麻烦,老人家的时间不多,一起上吧。” 傅清山笑了起来:“狂贼。” 一声狂贼,寒暄就此结束。 战斗,正是开始。 莫闲冷笑,断剑骤然刺出,目标,仍然是颜清霜。 在面临强敌环伺之际,除了逃走之外,应付方式,一般是两种。一种是锁定最强之人,造成一击必杀的效果,以示威慑;另一种,则是挟持最弱者,用来做人质,或者令其同伴心念动摇,创造机会。 显然,莫闲选择了后一种。 然而,颜清霜这一次却轻而易举地躲闪开来。那一剑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攻击便宣告失败。 “你的剑,怎么这么慢呀?” 一声奚落,来自冯清源。 他微笑着,手里拈着的那枚黑子,不知何时,已经按在了棋盘上。 一道浑厚的气息,裹住了整个书院大门。或许是这个气息的问题,莫闲的速度竟然莫名其妙受到了限制,虽然仍然很快,但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快了,速度下降,不到之前的三成。 莫闲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冯清源,立刻知道,这都是拜那位大周棋圣所赐。 “哦,有意思……” 他的眼睛眯起,冷漠而无生气,往冯清源走去。 正在这时,傅清山走到了两人之间,拦住了莫闲的去路。他的双手负在身后,一动不动,却有一道浑厚念力隔在他和莫闲之间,将莫闲的攻击全部封住! 紧接着,一道灼意随之而来,裹住了莫闲!可怕的灼热意味将他的外套在一瞬间燃起,然后化为熊熊的火焰! 几乎在同时,庄玄青的一剑,从莫闲的背后袭至! 只是一瞬间,局势反转。 然而,就在这时,那些火焰陡然熄灭,莫闲的左手却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绕到身后,中食二指无声无息地夹住了剑尖,阻住了那剑尖的继续前进。 这是惊人的实力。能将一个逍遥境修行者的剑师的剑锋,用手指夹住,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实力? 这就是差距。 然而,庄玄青却笑了。 她用力抽回剑,旋步移开距离,确认到了安全距离之后,冷笑道:“你接我的剑了。” 莫闲皱眉,道:“那又怎样?” “那就意味着,你接下来将会不得不一次接一次接剑,因为你已经没有了那种让攻击穿透的能力了……这也就意味着……” 她的脸上,开始显出鲜红的血纹,那些纹路交错,有一种诡异的美。 “你,终于可以被杀死了,不是吗?莫前辈。” 第391章 神鸦司大司空 莫闲看了一眼冯清源,眉头皱得很紧。 那盘棋,很有古怪,让他想到了那个年轻人的招法。看来,那个年轻人大概就是冯清源的弟子吧? 他还来不及多想,同时,两柄剑袭至! 一个是庄玄青,一个是颜清霜——两人的剑,现在都变得很致命。的确,他要应付起来,不是难事,但是,还有一个逍遥境的意师,傅清山。同时,那个符师冯清源,或许还有别的手段。围棋,或许只是他符阵的一部分。 剑师,符师,意师,同时和这三种修行者战斗,即便是莫闲,也感到很棘手。 他挥动白鹿剑,格开两人的剑刃,开始凶猛地反扑攻击。 莫闲的剑法很有特点,因为他的剑法并不在于灵巧的身法,而是对手和脚的灵活运用。在同时对抗颜清霜和庄玄青两人的攻击同时,他的脚步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移动。这两人的剑仍然出得很快,他却应对得游刃有余。 颜清霜一剑迎面刺来。 他连肩膀都没有抖动一下,挥剑拨开。 庄玄青再次从背后刺出一剑。 莫闲头也不回,剑背到身后,剑脊与庄玄青剑尖相撞,身子动也不动,剑身一振,将庄玄青的剑弹了回去! 不管对方如何变招,不管他如何应对,他的脚步几乎从来不曾移动。 “好招数。” 赞叹声来自傅清山。 他心念再次凝聚,在场内,天地元气凝成一束,往莫闲刺去。 那是一道单纯的剑意。 莫闲神色一肃,一剑刺出。剑身,凝聚了他的念力,与那迎面扑来的剑意相撞。那一刹那,空气里陡然迸发出可怕的震荡,一阵狂风往四面八方涌动。书院门前的那棵大树在这样的风势之中,居然也是晃了一晃,有些弯曲,旋即恢复正常,却不知道有多少落叶落下。 “攻击不错,不知道防守如何?” 莫闲微笑,脚步骤然加快,往傅清山冲了过去。 傅清山神色微微一凛,念力再次开始凝聚。 原本无形的意,此时此刻,变得可视可见,有了形态。 这是念力浑厚到极点,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五道光幕,在空气之中陡然生出,将莫闲的前后左右和头顶同时封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矩阵,仿佛将老鼠困住的盒子一样! 莫闲摇了摇头,漠然道:“困的住我吗?” 傅清山并不答话,心念再次凝聚。 莫闲却不打算给他时间,手中长剑第一次飞出,如一道惊雷,猛然击在光幕的一面,震得光幕如同水面剧震,却没有冲开。 “哦,防御也不错。” 飞剑继续前进着,看似抵在光幕上,光幕却在不停震颤——实际上,那把剑正在以可怕的速度,不停地刺击那光幕,因为频率太高,那撞击声在一瞬间连绵,嗡鸣声竟然变得无比绵长! 傅清山脸色微白。 光幕,在飞剑刺击一百次的时候,告破! 也只是拖住了短短时间——却也足够了。 “破。” 短短一个字,带起来的,却是一道念力的风暴——那风暴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从地面升起,骤然将莫闲抛向了空中! 莫闲在惊愕之中,迅速在身周凝聚气甲——浑厚的蓝色气甲在他身周上下凝聚,让老者看来威风凛凛。 冯清源看着那气甲,心中迅速计算凝聚的速度和强度,赞叹之余,却也有一丝不屑:“太迟了。” 一道剑意出现在空中,往莫闲刺去。 莫闲人在空中,无法变向,却硬生生利用下坠之力避开。那剑意擦过他的气甲,飞向远方,打中了书院门前的那棵老树,迅速穿透,然后没入地面,制造出了一个深邃的坑洞! 莫闲冷笑。 只有一道剑意,怎么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 你把我困住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道可怜的剑意? 然而,他没来得及发问。 因为,在同时,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十道。 百道。 千道。 不计其数的剑意,几乎在同时,于空中的各个角落凝聚! 一道剑意从侧面来,打在莫闲的气甲上,令他手臂微微一痛! 另一道剑意自天而降,垂直而下!因为有气甲的保护,他自然不惧,那剑意却打在他的胸口,把他往地面压去! 而同时,下方,从地面突然出现了另一道完全相反方向、却在同一条轨道上的强大剑意,打在他的后背上,重新将他推到了空中。 “什么?!” 莫闲惊呼,惊呼声却被剑意、气甲撞击之声,湮没。 他的身躯,在空中,几乎处于悬浮的状态。无数的剑意,在同一时间打在他的身上,令他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却始终无法落回地面! 然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施展逍遥游的道法,无法穿越空间,落回地面! 那,都是冯清源棋盘的缘故。 每一剑,都有同样强大的威力,仿佛傅清山的念力永远用不完,毫不吝惜地用在了莫闲的身上。 每一剑,都将他的气甲震得咯吱作响,似乎,那气甲随时可能剥落,而他,随时可能丧命。因为归根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类而已。 轰! 攻击终于结束! 莫闲从天空落下,身上、脸上的气甲,在迅速剥离,落下,化为元气,消失不见。 莫闲落下,这一刹那,有些眩晕。 而等待他的,是地面上庄玄青的蓄谋已久的一击! 然而,庄玄青并没有成功。 她的一剑很漂亮,刺破了寒风,血杀之术的念力融入剑身,带着血色,往莫闲还没有站稳的身躯刺去! 迎接她的,却是莫闲愤怒的反击! 一道浑厚寒意迎面扑来。 是意术! 庄玄青作出了最快的反应,以剑格挡,作为护盾挡在面前,身子却因为那巨大力量而飞起、后退,幸好她功力深厚,而这一反击只是猝然而发,所以她没有受伤,也及时站稳,只是错过了机会! 莫闲握紧断剑,及时回身一剑,逼退了颜清霜,目光一瞬间变得可怕起来。 突然间,他的速度变快了不少,剑和身合一,冲向了冯清源! 傅清山神色微变,一道剑意在身边凝聚,然后怒斩! 这一剑,站在莫闲的头顶……却毫无作用。 “剑师的人剑合一?” 此时此刻,他便是那把剑,剑也是他,不分彼此,所以他的身体同样也有剑身的强度,不畏任何刀刻斧凿。 冯清源拈起一枚棋子,作出了应对策略。 可是,也许来不及! 傅清山在两人之间凝聚了一道气盾。 那气盾却在瞬间告破! 没有人可以再阻止他! “只要杀了你,这法阵就会消失了……” 莫闲冷冷说着,距离再一次拉近。 就在这时,一道阴寒气息突然袭至他身侧。 这气息逼迫他不得不回过身来,于是莫闲往身侧看去,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纯黑的太阴之力! 那太阴之力纯黑,黑得无比纯粹,猛然而至,带着可以消弭一切的可怕气息。 莫闲来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凝聚了一道气甲在身前——也只有这样,他才可能不会被这气息侵蚀掉肉身。 “阴阳家?!”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接着,身子被打飞出去,落回冯清源法阵的最中央。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树荫下,他的容貌十分俊美,甚至有些阴柔。 莫闲冷冷看向那人,寒声说道:“你是什么人?” “见过前辈,晚辈是阴阳道,许卓颜。” 第392章 身外法相 许卓颜,这个名字在云京,乃至大周,或者其他诸国,都是让人最熟悉不过的名字。 这个名字,能止小儿夜啼。 神鸦司大司空,掌管天下神鸦司力量的人,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阴柔、白皙过了头的年轻人,看起来,至多三十多岁,可是,他的修为境界,却是—— 逍遥境巅峰。 刚刚那一手太阴之力,比起苏渐掌握的少阴之力,更加可怕。 阴阳道的修行方式比较独特,他们将天地间纯粹的元气,利用体内的阴阳两脉进行分割,硬生生分裂出少阴、少阳之力。随着修行境界的高深,这些力量也会进行质变,最后,化为太阳、太阴之力。阳主生,阴主死,一旦打入体内,轻者可令人经脉枯萎,重者,则会形神俱灭,消失得一干二净,是极为可怕的道法。 如同沈雪朔,在北原之上,面对一干雪狼骑之时施展的少阴之力道法,只是一招,就将上百人侵蚀消失、连地面都被瓦解不见! 但是,因为修行方式和天赋的问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修行成功,所以世间很少能见到阴阳家的人走动。 可是,神鸦司大司空,却是一个纯粹的大阴阳家! “原来是许先生,久仰,久仰。” 莫闲看上去有些客气,甚至停下了攻击,往许卓颜行了一礼。 许卓颜往场内走来,眼中带着微笑,道:“不敢当,只不过前辈来云京,至少应该去紫微阁和神鸦司报备一下,然后我们神鸦司为前辈接风洗尘才是。”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稳重、温和,和神鸦司那种阴晦之地看起来格格不入,让人很难与之联想,更不能相信,有着这样干净笑容的男子,怎么会做那些可怕勾当。 可是,他确实是可怕的大司空许卓颜,其修为,甚至不在傅清山之下! 傅清山淡淡道:“先生来了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原本可以更快些,只不过书院的符阵实在太大,我能赶到这里,也花了一炷香功夫……真是了不得,竟然将书院门口方寸之地,化为幅员百里的平原,这样的大阵,晚辈平生未见,真是开眼了。” 莫闲看向冯清源,眼中颇有讶色。虽说逍遥境能够瞬息间纵横南北,但是想要一日之间穿越百里之地,也是极耗念力的。想不到对方居然有这等本事,居然能将缩地成寸之术逆转使用,将方寸之地化为沃野,这份本事,也是世间难得了。 “哪里,先生能如此迅速赶来,也教人佩服。” 冯清源很清楚,在这法阵之内,所有的逍遥境手段都会消失。周遭民居虽然众多,但是众人交手却不会波及无辜。这招数是苏渐跟他讨论过,他化用了一部分到自己的道法之中,从而制造出这等大阵。就算是有修行者想要从外面进来援助,也得半天时间……可是这许卓颜居然来的这样快! 许卓颜微笑,说道:“守卫京城,神鸦司责无旁贷……敢问先生,可是鬼岛传人,莫闲,莫先生?” 莫闲冷笑道:“原来你早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真是神通广大……” 许卓颜微笑不改,继续说:“闲暇时,曾去过鬼岛一游,可惜先生仙踪不定,无缘得见而已。今日得见先生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不过,先生,这里是大周云京重地,如果要打,还请稍移尊驾,这里,不是地方。” 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重,神色也认真起来。 众人惊异万分。要知道鬼岛之地乃是一座“移动”岛屿,往往被渔夫看见一回,下次再找,便不见了踪迹,因此才叫做鬼岛。只是每个数十年,便会有所谓鬼岛传人四处挑战修行者,才能为世人所知。然而,许卓颜居然去过? 神鸦司号称能知天下事,真是名不虚传。 莫闲也慎重了几分,握剑的手微微用力,说道:“你看起来知道我的来历?” “知道。” “那你也知道,如果论辈分,我才是白鹿先生嫡传,是这几个人的师伯。” “知道。” “这颜清霜乃是书院弃徒,庄玄青乃是南方楚国七星宗玉衡宗前宗主,你也知道?” “知道。” 莫闲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现在既是为了书院清理门户,也是为你神鸦司扫除不必要的麻烦,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站在我这边?” 众人神色都是一凛,齐齐看向许卓颜。 毫无疑问的,许卓颜是周人,是神鸦司大司空,但是,他的立场,却也让他的来意变得极为重要。 他来,究竟是真的为了除掉莫闲,还是为了渔翁得利,没有人知道。 如果这个时候,他和莫闲联手,无疑,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而他,大可以对皇帝陛下禀奏,书院抵御外敌,他许卓颜力援不敌,侥幸逃得性命。白鹿书院向来不涉党争,却因为苏渐进入的关系,渐渐和军部、苏家有了关联。而神鸦司却一向都是以丞相马首是瞻。除掉了白鹿书院,他神鸦司在云京之中,又少了一个可以匹敌的力量,而对于丞相大人来说,也是一个喜讯。 他的立场,的确极为重要。 许卓颜看了看众人,摇头,忍不住笑答:“莫先生真是会给晚辈出难题。不过……” 他顿了一顿,说道:“先生之前在北境,曾经与书院前辈化梦境大剑师王太一一战,力保爱徒李无心,这件事情,我还是知道的。既然先生如今是我大周之敌,晚辈自然要与前辈刀剑相向,得罪之处,还请莫怪。” 他的脸上仍然有那些笑容,看着,让莫闲愤怒。 “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就是五对一……呵呵,不愧是白鹿书院……也不愧是,应天书院的得意弟子……好……” 纵然是化梦境,和逍遥境也只是隔了一层而已。 以一敌五,对他来说,或许还有些勉强。毕竟,他还不是白鹿先生那样的可怕修行者…… 冯清源松下一口气,云淡风轻地在棋盘上布下新的一子,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可是,他的口中,却说道:“没办法,你可是化梦境呢,我们若不联手,岂不是对你的不敬?” 莫闲正要说话,庄玄青却说道:“可惜玄青可能一生也无法达到化梦境,也就无法和前辈公平较量,所以,只能今日一战,请先生莫要说我卑鄙。” 莫闲笑了起来。 他的笑,毫无畏惧。 一个莫闲出现在莫闲的身后:“我不会说你们卑鄙的。” 说话间,众多莫闲,从虚空之中无声走出。 算上本尊,总计二十五人,分据五角。 “你们也不要说我卑鄙就是了……那么,我也有一个问题……” 莫闲看着冯清源,微笑道:“我这些身外法相,是用全力好呢,还是不用全力呢?” 第393章 激烈 化身五五,这是身外法相的极限之数。当年的初代院长姜阔之,也只能做到这个数字而已。 虽然实力还不及姜阔之,但是莫闲显然已经很接近了。 二十五个莫闲,且不说这些莫闲的分身具有多少本人的实力,但是同时二十五个强大修行者的不同方向而来的攻击,却也是极为棘手。 如果稍有不慎,众人就会死在这里。 傅清山越过众人,往前走了几步,道:“有一件事情,在下还有些不明白,还请阁下明示。” 众多莫闲之中,也不知哪个是真身,全都是一模一样,连神色都如出一辙。这时候,只听他的声音从众人之中传出:“既然想问那就问吧,老夫也不想让你们做糊涂鬼。” 这样的嚣张态度,一改莫闲之前的沉稳模样。 傅清山摇了摇头,说道:“如果阁下真的是我白鹿书院一脉,就应当知道,我白鹿书院第一代院长助太祖得天下,平定四海,廓清环宇,所愿所想,无不是黎民安定。” “倒也的确如此。” “可是阁下所作所为,却着实令人心寒不齿。阁下的弟子李无心,在北境拨风弄雨,引十几万雪族大军,联合梁宋两国犯我家国;而阁下另一个弟子李君独,初春时节四处煽风,杀伤无辜的修行者,这,大概也是你的授意吧?” “可是说是,可以说不是……这个孩子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极善于在战斗之中成长,而我,只不过是引导了他一下。” 傅清山长叹一声,道:“阁下也在北境,与我书院前辈王太一一战,大约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子,那个军师李无心,对吧?” “不仅如此,我还重伤与他,刚刚打完几场,想不到这几个小辈也来了,一不做二不休,为了省去日后诸多麻烦,我连你们几个也杀了,一了百了……” 傅清山冷笑。 就在这时,一直在一边默默看着棋盘的冯清源突然高声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师兄,准备好了。” 莫闲眉毛微耸——准备好了? 傅清山如释重负,厉色低喝道:“动手!” 大约是师门之间的默契,即便庄玄青动作奇快,在冯清源说“准备好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出剑,却仍然慢了一步;第一个动手的,是颜清霜。 她没有任何迟疑,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无数的冰晶迅速凝结,在莫闲的视线之中,以恐怖的速度形成一道冰龙卷。莫闲有理由相信,如果不加任何防范手段,哪怕是一个铁人被困在里面,也会被它千刀万剐! 地面的石砖在一片嘈杂声中化为石屑,被那道力量卷起,然后很快就化为冰冻了的杂质,令那冰之漩涡很快变得灰黑——那是死亡的颜色。 莫闲眸子陡然圆睁,迅速后退。 “小师妹什么时候练成这招了?” 冯清源微笑着,在棋盘上轻轻落子。 莫闲想要躲开,却突然发现,自己被一道念力束缚,被定住,动弹不得。他恐惧地在全身上下再次凝聚起气甲,同时,开始在双腿凝聚念力,想要强行挣脱那种禁锢力。 这不仅仅是一个莫闲的状况,几乎所有的分身,都面临这样的窘境——他们因为人数太多,更加因为聚集在一起,根本无法灵活地躲过那道冰龙卷,在冰之龙卷不断旋转、加粗、扩大范围的情况下,几乎是在瞬息间,吞噬了七八个莫闲分身的身影。 看来这个大阵,限制了莫闲不少力量—— 庄玄青如是想着,青衣无风自动,沛然念力如潮水般涌出,化为铺天盖地的火海,轰然落下!那火海如云,垂直落下,飙风怒卷,似要将一切碾碎、化为灰烬! 其中一个莫闲抬起眼,伸手,往天空一挥。 天空的火云微微停滞,然后,变得稀薄,渐要消散。 然而,这并不是这个法术的主要目的。 火云散去的一刹那,一个青衣女子从火云之中飞出,落下。她从天而降,下坠的速度并不快,仿佛一只青鸟翱翔。 在她的身周,突然出现了七柄肉眼可见的气剑! 七剑自天而降,以比庄玄青下坠更快的速度落下,然后一鼓作气,往其中一个莫闲分身猛攻! 她相信,莫闲就算是化身五五,其分身念力也必然极强。但是,如果是自己的全力一击,那也有八成把握在最短时间之内击杀一个。 杀一个,是一个! 庄玄青落地。 那七柄气剑被其中一个分身瓦解了其中一柄,另外六柄却确实地穿透了那个分身的身躯,带着精纯的元气,插在了地面。 然而,庄玄青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战机。 她趁着那个分身虚弱、却没有分解的瞬间,伸手拧住对方的头颅,然后张口,猛然咬住了那个分身的脖子——虽然是分身,没有真实的血肉,却反而因为更加精纯,所以被她更加迅速地吸收念力和元气! 饮血,并不是她恢复力量的唯一办法。 庄玄青连日来奔逃的疲惫,此时此刻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吸收了精纯念力之后的强大。 那个分身在痛苦的嘶鸣之中,陡然消散,化为漫天的元气荧光。 庄玄青看着某个分身,惬意地抹了抹嘴角,笑道:“你以为,以多敌一,就一定能赢吗?” 三个分身往冯清源冲去,他们手里的剑刃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带着凛冽杀机。 他们看出了端倪。 能力被限制,念力被压制,实力被削弱……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个大阵。 很明显,那个冯清源的棋盘,就是根源所在。杀了他,或者毁了那盘棋,都是解决方法。 所以他们开始动手,但是…… 傅清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双手迅速接了一个手印,然后,在面前,结起一道澄净的光幕。那道光幕嗡的一声扩散开来,绵延百步,无比广阔,更是无比高耸,将他和冯清源护在了里面。 莫闲冷笑道:“看来,你很擅长防御。” 三个分身同时刺出一剑。 可是,三把剑却陡然遇到了一团至柔的气息,那气息将三人的速度降到了极点,甚至有一种反弹之感。 因为这种隐隐反弹之力,三人的剑尖触及那道光幕,甚至连让那道结界晃动,都无法做到。 “有点意思。” 莫闲握紧了剑柄,压抑着心中怒火,皱眉往书院里面看去。 第394章 化身之战 化梦境到底有多么强大? 没有到达这个境界的人永远无法评价,也没资格评价。 如果同样是逍遥境的修行者,在念力被压制的情况下,再同时面对五个逍遥境高手的围攻,那么下场定然只有死路一条。无论这个人是庄玄青也好,颜清霜也好,傅清山也好…… 可是,莫闲毕竟是化梦境的修行者。 境界被压制,念力被压制,一切的化梦境手段都被剥夺之后,他还剩下很多手段。比如,层出不穷的意术,强横的身体,还有坚不可摧的气甲…… 一开始众人的爆发性围攻,的确有点效果,顺利地灭掉了七八个分身。但是,接下来的战斗里,不知是因为那些力量回流,或者是其他原因,那些分身的力量确确实实地在加强,仿佛,所有的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是渐渐得回到了本源,然后分配给了剩下的分身。 事实上,就是如此,这就是化梦境的身外法相。 他即是我,我即是他。即使被斩灭,也不会死去。所有的念力和元气,重新组合,让其他分身变得更强。 即使,分身全部被消灭,也无非是将回到身体里,有点损耗而已。 如果…… 如果不是这座大阵在削弱莫闲,那么,这些分身出现之时,也的的确确是众人的绝望开始之时。 “不能再拖延了,师兄,快点吧。” 傅清山注意到师弟的念力的确在消耗迅速,心知的确有必要加快速度。 这场大阵,也只有师弟才有能力布下。但是,代价就是,他必须时时刻刻耗费相当大的念力来维持。虽然借助了某些手段来获得持续压制的能力,但是,继续下去,恐怕莫闲还没死,师弟就已经先力竭而亡了。 “我来!” 虽然已经老迈,但是不意味老朽,傅清山白须在空气里飘动,念力毫不吝啬地释放。 这些念力浑厚,却不是往莫闲攻击,而是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两尊石像之中。 那是书院门前一直摆放的两只石像,突然间,睁开了眼睛。 实际上,那两尊石像的确是一直都睁着眼睛的,这里所谓的睁开,指的是,它们的眼睛,突然有了生气。 一只是白虎,一只是睚眦,原本不应该放在书院门口的。但是,不久之前,这两只石像突然从书院的内庭搬了出来,代替了原本的两只瑞兽。 这是两只凶兽! 睚眦形如龙,却更为凶狠,象征杀伐;而白虎自古以来就是杀戮和凶煞的代表。 两只石像猛然冲出,原本石质的身躯变得竟然柔软起来,每一个关节活动,都如同活物。而它们巨大的身躯,直立起来,更是可以将人覆盖,凶猛无比,高大无比。 发出无声的怒吼,两只石兽开始奔跑,然后跳跃,震得地面微颤。 它们轻而易举从光幕的一侧钻了过来,然后,往一个分身冲去。 那个分身猝不及防间,只能挥剑去砍;然而,他的剑变得毫无用处,砍在石像身上,连火花都没有溅起,便应声而断! 毕竟只是分身,那剑,也只是虚剑,与白鹿剑,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只睚眦挨了一剑,无声怒吼一声,把那分身拍飞出去。一脸惊愕的分身落在地面,弹起,然后消散。 “化生?这不是阴阳道的手段吗?我还以为你是意师。” 莫闲冷声说道。 化生之道就是将无生命的元气和自然间无生命的万物融合,从无中生有,幻化出生命。 这的确是阴阳道的手段。 傅清山微笑道:“谁说我只会意术了?” 远在一边的许卓颜看着那两只石像,轻声说道:“院长大人的手段的确高明,阴阳道的道法也步入了正途,实在是可喜可贺。不过,晚辈也有一两手绝招,想请前辈指点一下,献丑了。” 许卓颜,神鸦司的大司空,他的手段是什么? 莫闲看向许卓颜。 许卓颜微笑,温润的眸子突然变得极黑。这种黑,从他的眸子里散了出来,连眼白都染上了黑色。 太阴之力开始侵蚀他的全身。 然后,从他的身体的各处逸散出来。 那些逸散出念力的,便是他的星脉,足足——有十五个之多! 这种星脉的数量,显然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 简直是怪物。 莫闲在脑海里只闪过这个念头。因为他最以为豪的徒弟李君独,也不过是七曜星脉,听说书院有一个叫楚阔的年轻人也是天资横溢之人,是八曜星脉,而这一代白鹿书院最为杰出的一个女弟子,也不过是十曜星脉。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过是十二星脉的修行者而已。 许卓颜居然有十五个星脉!! “前辈怎么如此惊讶?好戏,还在后面呢。” 许卓颜笑着,黑气缭绕,将他裹住。 然而,更多的黑气则在他身周分为十五团,凝聚不散,渐渐成形,最后…… 竟然化为了一个个人形! 这些人形黑气全都是纯净的太阴之力,从轮廓来看,应该个个都是身着盔甲,手执剑盾的武士! 这,是化形! “虽然不能和前辈的化身五五相提并论……不过,还是请前辈不吝赐教!” 许卓颜话音刚落,两个太阴之力凝结而成的武士便冲了出去。他们的速度极快,很快就与一个分身形成了近身战,两柄黑剑高高举起,然后骤然落下! 那个莫闲愕然抬手,长剑高举过头顶,将两柄气剑拦了下来。 地面陡然下陷,裂开的青石板“哐”的一声四分五裂,碎石四处飞溅! 那个分身不发一言,膝盖略微一弯,拼尽了力气,想要反抗,却突然发现,黑气居然开始往自己身上侵蚀! 他连忙狂退,同时,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原本就是用念力凝结出来的剑,在被扔出去的过程里,变黑,然后消散,再也不复存在。 许卓颜看着那剑刃消散,淡然道:“前辈,这招如何?” 分身看着他,突然猛然伸出一指。 锐风尖啸,一道剑意穿过两个化形武士的防御,往许卓颜攻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武士突然踏出一步,举起了手中的黑色气盾,挡住了那道剑意。 “偷袭,可不是前辈的做派……” 许卓颜微笑,道:“那么,我们继续吧……” 就在这时,莫闲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厉喝,双手猛然合什! 正在与分身交战的众人,猛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可是已经太晚。 分身,开始爆炸! 第395章 公孙的坚韧 身外法相,只有化梦境的修行者才有可能施展。其实,从本质而言,这些身外法相,也是施术者本身的精、气、神,有着施术者本身的思想、乃至灵魂。 当他们收到伤害的时候,施术者本身的精神,也会收到影响,以至于甚至会受伤,无法继续战斗。 更遑论,他们爆炸的情况下了——对修行者来说,那是有性命之危的。 莫闲却这么做了,仿佛,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一样。 可怕的冲击力没有先后次序,仿佛是同一个时间引爆的,而且,猝不及防。庄玄青和颜清霜各自面临两个分身的夹攻,本就有些左支右绌,这爆炸毫无预兆,只是一瞬间,两人便被可怕的冲击力打飞出去,落地之时,已经是伤痕累累——爆炸时空气的波动,无异于利刃,而那冲击力,更是对她们的内腑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莫闲意外地瞥了两人一眼,喃喃道:“哦,居然还没死,真不愧是白鹿书院的杰出弟子……” 他的视线却没有在两人身上停留太久,他转头看向前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光幕已经被破坏。 傅清山将棋盘和冯清源护在自己身后,两手平平推出,做出了一个结印的姿势。在他的身前一道破碎的新光幕正在不断碎裂,一阵风吹来,便把它吹成了漫天光屑。傅清山的头发散了下来,看着颇有些狼狈,好在,似乎没有受伤。 在结界处爆炸的,是足足七个分身——相当于莫闲整整三成的念力。这样的消耗,造成的威力自然不可小视。就连地面的青石板都纷纷碎裂,露出了一大片黑色的泥土,望之可怕。 许卓颜的十五个武士纷纷碎裂,他脸色有些苍白,看样子也收了不小的损伤。 “多谢师兄,大阵无恙。” 冯清源吁了一口气,再一次扣下一枚棋子。 他看着那唯一一个莫闲,冷笑道:“好了,就剩下你一个了。虽然我们都受了伤,不过你也不好过吧?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出去。” 莫闲看着冯清源,捂着胸口,默默不语。 冯清源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好!” 冯清源心思缜密,在看到那表情的一刹那,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立刻用心去感知,然而,因为境界差别的问题,莫闲的念力很难被感知。 不过,幸好这里是大阵——是他的大阵。 在大阵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所以他没有感知念力,直接感知脚步。 “他去流云台了!” …… 流云台独一无二,整个修行界只有白鹿书院才有。流云台上刻着八十八道极其精深的符阵,哪怕是其中最粗浅的一道,都足以让一个符师用一生去钻研。当着八十八道符阵完美融合在一起,那妙用更是无穷。 这座流云台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启过,很少有人知道,参与流云台刻制的修行者中,其中一人,就是白鹿书院初代院长姜阔之。 一个人迅速奔跑着,他的脚步轻盈,仿佛鬼魅,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往前,仿佛一道闪电。 这个人,就是莫闲。 虽然只是分身,修为仍然了得。 他狂奔着,心中自由算计:这所谓大阵,全都系于一人,念力消耗巨大;但是冯清源仍能谈笑,他便知道这其中必有问题。在整个白鹿书院中,能让他保持着源源不绝地念力消耗的物事,恐怕就只有这个流云台了。 流云台的妙用之一,就是能让开启流云台的修行者从流云台里汲取元气和念力。 只要毁了它,一切都结束了! 他远远看见流云台,心中一喜。 于是一道剑意瞬间刺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那个人张开了手中的扇子,将扇子作为盾牌,挡住了那剑意。虽然如此,那个人也因为剑意的强大力量,而退了数步,身子摇摇晃晃,显然接下这一招,有些勉强。 但是,他仍然保持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说道:“书院重地,闲人免入。” 莫闲愕然之色瞬间消失,狠狠道:“滚开。” 他没有时间跟这个小辈磨蹭,多浪费一刻,本体就会多一分伤害。 “你很着急?” 那个年轻人微笑道:“那你就是怕了。” 怕? 我怎么会怕? 莫闲灭去心中这荒诞的念头,说道:“小辈,你叫什么名字?” …… 明渊阁。 所有弟子都聚集在明渊阁,这里,原本是教习们办公休息的所在,此时此刻,所有书院弟子都集中在这里,也不显得拥挤。 但是,人心,却不因为人多,而安定。 女孩子们自然不用说,不知多少男学生也是脸色难看,仿佛已经到了世界末日。 “怎么办?外面那个强敌是个什么境界,为什么我们的院长副院长一起出去迎敌了?” “连教授教习们都进来了,当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听说是一个化梦境的。” “什么,你没开玩笑吧!” “谁告诉你的?” ”公孙清扬先生。“ “他人呢?” “这个胆小鬼,他一定是临阵脱逃了!平时嚣张跋扈,一到关键时刻就怂蛋,上次诸国使团挑战我们书院棋道。平时他一直跟着棋圣大人学棋,却输的极为不堪??” “不会吧,他怎么可能逃?” “有什么不会的?” …… “好说了。在下就是白鹿书院百年来最年轻教授,公孙留侯,字清扬,你可以叫我公孙清扬。” 并不是不害怕。 公孙清扬哪里能够不怕,平日里,只是院长发火他就已经很害怕。面前这个人虽然是一个分身,但是其实力恐怕还和院长不相上下。 但是公孙清扬的恐惧并没有摆在脸上。 他傲然站着,虽然身子有些颤抖,却宛如巍峨高山。 他只是一个坐忘境,哪里来的这种勇气? 莫闲第一次感到有些害怕。 他感受到了勇气的力量。 可是,他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不过是一个颇具勇气的小孩子罢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于是他举起剑,他并不是要砍公孙清扬,因为灼热、耀眼的火星,在他高高举起的剑尖上汇聚,然后,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球! 那火球仿佛能吞噬一切,高高悬在莫闲的头顶,如果不是因为火球本身就能释放光明,也许,整个书院都会被火球笼罩。 可是,火球又在渐渐缩小。 公孙清扬知道,对方正在压缩那火球的威力。 “我最后再说一次,让开。” 莫闲面无表情,却只是说了一句,并没有打算因为对方是否让开而减缓自己的动作。火球很快缩小,却也是极大——足以吞噬整个流云台! 公孙清扬眸子收缩,想要躲闪,却知道不能躲闪。 他还想拼一拼,或许能够阻止对方。 ………… 明渊阁的诸弟子和教习们远远看着这一幕,惊讶地忘掉了言语的能力。恐惧和惊讶在迅速蔓延,传染了所有人。 这是何等力量? 那个火球,大约能毫不费力毁去整个白鹿书院吧? 幸好对方的目标只是流云台,而幸好,那是流云台—— 众人抱着侥幸的希望。 流云台能够抗住一击。 公孙清扬可以安然无恙。 之前,嘲笑公孙清扬的人们,已经能够感觉到公孙清扬的气息在燃烧——公孙清扬,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 “既然不走,那便死吧。” 他一挥剑,火球便以极快的速度往流云台冲了过去! 公孙清扬咬紧牙关,白扇张开,念力如同雾霭,缓缓流动。 然而,就算是他,也不能抵抗这一击。 可就在这时,一个白衣身影落在他面前,然后,一道凛冽寒气逸散,将迫人的灼热意味尽皆驱散! 白剑,出鞘! 那火球被白剑劈成两半,然后消散,化为漫天的冰晶! 别月剑! “你长大了 第396章 化梦境之死 莫闲看着眼前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仿佛看到了年轻时代,自己最渴望成为的那种样子。 那近乎完美的面容,还有一种雍容、淡泊完全相融的气度,令人想要下意识地去亲近。 莫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绝命一击,居然被对方轻描淡写地一剑破掉,短暂的惊愕和失神之后,一种羞辱感油然而生。 他怒吼,手中白鹿剑——或者说,那幻化出来的白鹿剑,往对方飞去! 剑如闪电,绝无任何闪避的可能。 “固。” 伴随着男子一声清喝,流云台居然开始微微发亮。然后,一道澄净的气息骤然而起,将那飞剑挡在外面,弹飞了出去。 “破!” 男子低声,发号施令,别月剑应声而出,带着凌冽寒气,瞬息间将莫闲刺穿! 莫闲张了张嘴,那寒气却不饶他,从伤口处,冰晶开始生出,几乎是在眨眼间凝固了他的全身,然后,轰然碎裂! 别月剑落在地面上的一刹那,又跳了起来,回到了男子的剑鞘。 “小师叔!你终于回来了!” 公孙清扬看着对方,眼中全然是景仰、激动难抑。 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公孙清扬那么介意别人称呼自己公孙留侯,而不是公孙清扬。或许直呼其名不礼貌? 的确不礼貌。因为清扬这个字,是小师叔取得。 也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大阵的真正主人是谁。 莫闲猜错了,因为冯清源在操纵大阵,所以他以为冯清源才是阵法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在很久以前,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已经是这个流云台,八十八道符阵的主人。 有他在,白鹿书院,无忧。 他,就是白鹿书院的楚清秋。 …… 莫闲突然神色大变,突然就要奋力冲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大阵的力量阻挡。 众人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庄玄青则从颜清霜的眼睛里,看到了哀伤。 她自己也很哀伤,但是绝不如颜清霜哀伤。 “他回来了……却不肯见我。” 颜清霜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也在大阵里。 之前是不能离开,现在,却是无法离开。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利用了大阵的力量,将她的能力也束缚到了极点。可是,她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莫闲趁虚而入,因为,莫闲本人,更加危险。 他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却屡屡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压制。 楚清秋不想让颜清霜走,是因为他想找她说说话。 他不想让莫闲走,是因为莫闲不可以走。 冯清源面露喜色,道:“小师弟干得好,大师兄,我们继续!” 莫闲抬起头,看向冯清源,面露凶色。 他勉力抬起手,骄指为剑,剑气倏然迸发,直取冯清源的心脏! 那光幕不知怎的,似乎是早就到了强弩之末,居然被这剑气一击即破! 傅清山大骇。 然而,为时已晚。 “噗”。 一声闷响,冯清源的胸口溢出血来。 他还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便往后倒去;他看着天空,有些哀怨。 还没来得及和小师弟唠唠家常。 “就算我死了,也要拉你下水。” 莫闲冷酷地笑。 就在这时,他的冷酷笑容突然凝固,似乎发现了什么,冷酷变成了惊喜。 他猛然站了起来,感受着重新获得自由的躯体,发出一声长啸! 颜清霜和庄玄青对视一眼,前所未有地默契,同时往莫闲冲去! 莫闲回头,漠然看了两人一眼。 两人的长剑穿透了他的身躯,仿佛穿透了虚空。 “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了。” 莫闲得意地嘲笑着两人,然后,回身,准备反击。 可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胸口一阵剧痛…… 庄玄青和颜清霜抽出长剑,迅速后退,与愕然回首的莫闲拉开了距离。 莫闲捂着自己的胸口的两处伤口,看着滴答落地的那些鲜红血液,双眉颤抖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 他看向远处倒在地上的冯清源,确定这绝对不是冯清源做的。 他不知道,就在书院里面,还有一个能够启动大阵的人。 楚清秋在重新启动大阵的一刹那,他的身体里正插着两把剑。莫闲被大阵压抑了力量的刹那,身体便由虚转实,于是,便承受了两把剑。 “就凭这点伤,也想取我性命?实在是可笑!” 他怒吼,将自己伤口的血染在了白鹿剑上。 剑身赫然变得血红,然后,仿佛燃起了火焰,竟然轻而易举地刺破了光幕! 它穿透了光幕,然后穿透了傅清山的身躯,斩开了棋盘,斩碎了黑白的棋子,撞在大门上! 两只石兽停下了动作,在一瞬间,凝固,然后,化成了石屑。 傅清山的心脉,被那一剑击碎。 “化梦境修行者的全力一击,真是……” 他微笑着,然后跪倒在地。 “师兄!” 颜清霜越过满地的光幕碎片,扶住大师兄傅清山,满眼的泪水,落了下来。 这时,已经卧在地面的冯清源突然发出一声喘息,勉力笑道:“真够偏心的……也不知道来扶我一把……” 见他还有开玩笑的力气,颜清霜悬着的心暂且落了下来。 可是,眼看着两人的血染红了衣服,她的心又岂能轻易轻松? 睽违十几年,相逢便是死别,这种心情,就算她是逍遥境,也无法逍遥。 莫闲望着两人,冷笑。 “我,是不会死的。” 他的血奇迹了地止住,他的腰慢慢地直了起来,他的手,又开始变得有力。 “死亡不过是梦魇,而我,就是缔造我自己梦境的人。你们,都不过是我梦中的角色,那么,我必然所向无敌……” 他在大阵禁锢之下,居然还能施展这种道法! 流云台上,楚清秋默默无语,站在流云台上,巍然不动。并不是他不动,而是他不能离开这里,否则,莫闲定然会失去所有的束缚,变得所向无敌。 他很想去救两位师兄,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位师兄变得越来越虚弱。 “啊!” 一贯温和平静的男子突然发出一声怒吼。 书院门口,天空之中,突然凝起一把巨剑! 那巨剑从天而降,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目标,正是莫闲的头顶! 莫闲淡然抬手,剑尖撞在他的掌心,却只能令他的双腿微微弯曲,却无法穿透他的手心! “我,可不是分身。” 他漠然冷笑,看向庄玄青。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了庄玄青同样的冷笑。 他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一种不祥预感。 就在这时,他的胸前,其中一个伤口,开始凝固。 血液不再流,但是并不是因为伤口在愈合,而是因为,血液在凝固。 莫闲的血液,在变成血色的琥珀。那琥珀的面积变大,扩张,慢慢地,蔓延上了他的脸。 庄玄青微笑着,看着莫闲被吞噬。 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却没有人发现,庄玄青的体内,力量,在不断加强。 终于,在惊讶和莫闲的怨恨之中,那具老朽的躯体,变成了遍体粉末。 第397章 丧钟 书院四杰,指的是十几年前,白鹿书院的四名清字辈的几名学生。这几个学生年龄相差极大,但是却是真正的忘年之交,也是修为相近的四人。傅清山,冯清源,楚清秋,颜清霜……这四个人,曾经是书院的骄傲。 可是,傅清山和冯清源,这两位逍遥境的强者,也无可避免地投入死亡的怀抱,走进生命的轮回。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就算是庄玄青,也只能让人死,不能让人生。 她负手而立,看着颜清霜抱着两个师兄,不自觉的,也生出了些悲戚。 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哭,原来,她即便是哭,也很美。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颜清霜面前。 是那个她想了十几年的身影。 可惜,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便抱着两个师兄的身体,消失不见。 “你要去哪里?就算是流云台……也救不了他们的。” 她在心中感叹着,感受着自己渐渐变强的力量,嘴角的笑意,渐渐无法抑制,于是,她只好背过身子,往远处走去。 既然,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吧。 …… 李君独坐在马车上,看着李无心,眼神里难得有一丝如水般的宁静。 李无心看着尔岚的手,看着她为自己沏茶,有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突然,他的心口没来由地生出了些慌乱,一种无所适从的不祥预感,让他感到害怕。 “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皱眉,从马车某个角落,取出了几枚铜钱和一副龟甲。 李无心有条不紊地把铜钱放进龟甲,默默摇晃,然后倒了出来。接着,他掐指心算,眸子蓦地圆睁。 尔岚还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不由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无心突然一掌拍在桌案上,脸上,有着不可抑止的愤怒:“老师死了!” 李君独的身躯陡然紧绷,眼中有着难以置信,有着遗憾,有着一种嗜血的冲动。 “谁,能杀了老师?” “白鹿书院……还有,庄玄青。” 突然,李无心笑了起来,仿佛,刚刚的伤痛和震惊,只是他伪装出来:“还有两个人,死了。傅清山,和冯清源……” 李君独的眼中,那遗憾,更深。 尔岚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虽然和那两位前辈交情不深,但是好歹也是师门长辈,说是不难受,谁也不信。 ………… ………… 南萱坐在城楼上,看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雪朔回来了,这是好事情。可是,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柳寒鸦,她却是一时之间难以想通了。 柳寒鸦走上城楼,微笑,淡然,行走之间,仿佛能够和天地间的一切呼应,融合于天地之间,宁和无比。 “一个人想些什么呢?” 南萱还没有发觉对方的接近,因此吓了一跳。柳寒鸦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她应该没事了,所以我来看看你,你的气色不太好。” “是吗?” 南萱勉强一笑。 她只是在担心。就连沈雪朔都不是李君独的对手,那么苏渐又能做到什么呢? “你放心,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的。” 柳寒鸦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接着便撑在墙垛上微笑,看着远处风景,怡然自得。 南萱想了想,说:“听说,是你救了她?” “只是略微让李君独的拳头偏了偏,李君独因为脱力,所以没有继续,于是我们就回来了……不算是我救的。” 一个人谦虚到了如此地步,也着实令人叹服。 就在这时,几个人突然出现在城楼上。 南萱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来人。而柳寒鸦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稳稳当当地站着,眼睛里,没有一点点的意外。 “快!苏渐呢!” 那个人身上沾了血,一身白衣染得血迹斑斑。而他肩膀上架着的两个人,则已经脸色苍白,昏迷不醒。 南萱愕然。 一个人迅速掠过她的身侧,扶住两人,失声道:“师父,你……” 而冯清源,没有回答他。 楚清秋看了看那个少年的普通军士打扮,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他的计划,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说不定已经打乱了对方的计划。但是,事态紧急,所以他只能这么做:“苏渐,你快!” 他很清楚苏渐的本事,只要他愿意,这伤势对苏渐来说,只是小伤。 然而…… 苏渐颓然落下手,脸色苍白。 “太晚了。” ………… 书院院长傅清山,掌管书院几十年来,威望甚隆,无论是其他两家书院,还是其他什么人物,对他,都是敬佩到了极点。无论修为,境界,声望,还是德行,他都是万世楷模。 副院长冯清源,虽然多年不理会书院政务,但是在弈林之中,却是天下棋道圣手之首,也是万人敬仰。甚至,在这大周,他的名声,或许还要比傅清山大一些。 然而,不管一个人多么强大,或者多么富有,睿智,英俊……总而言之,时间会带走这个人的一切。就算是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可以带到史书上,最终,在人们的记忆里也会变得扭曲,最终,当历史都走到尽头的时候,这个人也会彻底消失。 这些话,是柳寒鸦对苏渐说的。 楚清秋施展逍遥游离开了宣城,将两人的尸身带了回去。至于安排后事,自然有书院弟子。他,或许不会在书院久留。 苏渐如是想着,摇了摇头。看起来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 那么我呢? 他看着远方正在不断逼近的雪族大军,把头盔往下拉了一拉。 我的道路,就是守卫这个国家吗? 第398章 李无心的决定 一个人的道路都是他自己挑选的,这个,也有人称之为宿命。 柳寒鸦站在城墙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来表情轻松而自在,似乎根本没看见那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盟军。 苏渐站在南萱身后,敛没了全部气息和念力,将自己扮成了一个真正的普通士兵。他不知道,李无心用所谓的易数算出了自己未死。 不过,李无心也没有算出苏渐到底在想些什么。 前进的路很坎坷。勉强攻破了几处营寨之后,李无心还在一处峡谷处遇上了落岩埋伏。如果不是他天生谨慎临时换了马车,或许已经死在峡谷上方落下的无数岩石里了。 但是,他终于出来了,并且带着一支雄师,来到了宣城前。 出了丘陵峡道的第一件事情,李无心便是修整军队。 一路上,他配合李君独的力量,去除了四个营寨;并且,如果不是因为李君独,他觉得苏渐可能会安置更多的营寨,至于对方的目的,他也很清楚,无非就是消耗盟军的体力,还有斗志。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等疲兵之计,目的就是为了让盟军出峡谷的第一天夜里,可以被伏击。 因为,人在疲惫之下,会更松懈。 李无心没有松懈,他安排了阵势,并且让梁宋两军驻扎在外围,自己,则带领雪国大军守住了峡道。这样一来,就算梁宋两军突然反戈,他也有退路,不会被苏渐趁火打劫,或者说——这两军,不会有退路。 第二件事情,就是分兵。 几十万大军运动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军相接的接触面,就是那么大,合理地分流攻击,比起一股脑往前要来的更合理。 而且,他也需要等待阳平关的军需赶到,至少,需要三天。 “今天,说不定会有夜袭,你在我身边,不会有危险。” 李无心如是对尔岚说,眼中尽是关怀。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冷酷的李无心。 只是,这种变化,终究还是逃不过李君独的眼睛。他对尔岚虽然没有什么恶意,却有一种天生的不信任,立刻说:“你身边有我就够了。” “我说的,不是她保护我,而是你,保护我们。” 李无心纠正,眼中满是笑意。 李君独皱眉。 尔岚皱眉。 “我不喜欢被保护,李无心,这里是最后一战了,把苏渐交给我。” 面对这样的要求,李无心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他没有说话。 “你跟我来一下。” …… 李无心走在前面,尔岚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了一处高地,从这里,可以看到宣城的全景。 李无心走的有些累,所以走走停停,两人走到了晌午时分,才走到目的地。然而,李无心却好像早就有了准备,取出了一个小包裹,递给尔岚。 尔岚打开,里面是一些点心——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你先吃。” 尔岚递给李无心,她还不饿。 “我不饿。” 李无心微笑,然后坐在地上,浑然没有了雪国军师的那副做派。 他摘下面具,脸上的微笑,满足而惬意,哪怕,他的身体受不了寒风。 “师父走了……鬼岛,就只剩下我,还有君独了。” 听着他话语里的落寞,尔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他?他从来不需要安慰吧。 李无心叹了口气,继续说:“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为了一个目标,拼尽自己的一生,其实,没什么意义。就像祖师爷的遗命,让我们带着雪族人,重新回到这个国家,让他们得到他们应得的。可是,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尔岚看着李无心,觉得这句话,不像是他应该说出来的。 她好心提醒道:“现在你很危险。你的大帐里的法阵,好像不能够笼罩这里,如果有人现在要抓你,你可逃不掉。” “不是还有你保护我吗?” “这,可不是男子该说的话。” 李无心低下头去,苦涩笑道:“是吗?抱歉。” 尔岚没有在意李无心的苦涩,她认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守护女人,那么,凭什么让女人为对方付出? 可是,李无心……也不能怪他吧。 “我的经脉就是有点问题,所以不能修行——而且,我还真的挺羡慕苏渐的,希望和他一样。和他一样,即使经脉除了问题,也可以继续修行,并且,成为一个无忧境——甚至是化梦境的修行者。尔岚,你一定知道,化梦境有多么神奇吧?” 尔岚看着远方,不曾回答。 突然,她意识到,李无心,第一次,叫自己尔岚。 “化梦境的神奇之处,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让一切成为梦境。敌人对自己的刀刃相向,成为梦境,刀刃便会穿透自己的身躯,没办法得到的东西,就会成为梦境,真切得感知——念力不竭,则不会消失。” 他笑道:“我,真的很想成为化梦境,尔岚,我真的很想。” “为什么?那种虚妄的事情,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李无心点头道:“很重要,有意义,却也,真的很虚妄……我真的很想,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看看我的父母了,好好地看看他们,好好地触摸他们,为他们捶肩揉背,也是好的……” 他笑了。男子笑靥明媚,却分明苦涩。 尔岚低下头去。 “我也想。” 她想自己的祖父,祖母,爹,娘,还有……哥哥。 “很好。尔岚,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如果说有人可以成为化梦境的修行者,你绝对是其中之一。” 尔岚看向李无心,错愕。 “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期许,很虚伪?” 李无心摇了摇头,说:“可是,你的天赋真的很强。你能在物化境就能领悟坐忘境才能领悟的道法,你能在坐忘境,就获得了近乎无忧境的力量,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尔岚,你真的可以。而且……” 他看向宣城,目光复杂。 有那么一丝不舍。 “你走吧,回到苏渐身边去。” 第399章 哀悼 回到他的身边去? 我真的还能回去吗? 时间,或许真的能磨灭一切。那种恨意,到现在,已经不是那么强烈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必须杀苏渐。不杀不行,必须要杀,一定要杀…… 因为,是他杀了自己唯一的哥哥。 “你,其实早就不恨他了。为什么要用仇恨伪装自己,尔岚,不要仇恨,仇恨,会让你变得丑陋,变得空虚,变得……没有意义。我深切地领悟到这一点,现在,对大周,我也不是那么恨了。但是,我继续让自己前进,因为,我的生命,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尔岚,我……” 李无心微笑,然而,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我,其实有点喜欢你,有点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所以……我曾经很自私地助长你的仇恨,可是……我现在知道我错了,你还是喜欢苏渐的,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苏渐,但是你骗不了你自己。而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即使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也无法和我在一起……” “能和我对话的女人很少,而你,是唯一一个。我喜欢你的聪明,喜欢你和我的心有灵犀,喜欢你……可是,也只能是喜欢而已了。” “说是爱,或者有些不恰当,尔岚。因为,爱,是需要一个人,为一个人愿意牺牲所有,甚至自己的生命。我做不到,真的,因为我很自私,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我不能死。因为,雪族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了,尔岚。” “我只是喜欢你,但是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喜欢,而伤害你。尔岚,你还可以回头的。” 回头?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尔岚如是想着,看着李无心的眼睛,发觉了一种叫泪光的东西。 他,也会落泪吗? “不要再打仗了,你耗费心力过剧,又久居北国雪原,那里的气候,根本不适合你。” 尔岚想了想,说道:“我以后陪你去楚国,那里空气比较湿润,对你的肺有好处。再说,那里,不是你的故乡吗?” 男子沉默,脸上看不出悲喜,低下头去。 “如果,我真的无心,就好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宣城,神色越发漠然:“尔岚,你回去吧。他会好好照顾你的。趁着,还能回头。” 尔岚摇了摇头,转身往山下走去。 因为她是慕容尔岚,而她想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 她自己,也无法改变。 ………… 苏渐怔怔地看着那些大军,似有悲戚之意。 冯清源教他的时间不长,两人与其说是师徒,更像是忘年交。春末时,在御苑里他和冯清源相处的那段日子里,除了修炼,便是打猎,烹饪,下棋…… 那段日子,或许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可是,现在,他就那么走了。 “你怎么就那么走了呢……” 南萱转过头,看了眼秦沐,发现对方却故意转过脸去,不看自己这边,于是说:“你不用再伪装了,实际上,秦沐都知道了。” 苏渐拉下盔沿,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被看见。 师父啊。 “苏渐,我们的计划,就是为了让李无心以为你死了,然后冒进,可是,现在看来,他还是打算稳扎稳打,怎么办?” 苏渐摈除了脑子里的那些杂念,努力地冷静,然后思考,说道:“嗯,看样子他还是很谨慎的,看出了我的计划。所谓骄兵必败,我以为他连克我数个营寨,既是骄兵,又是疲兵,会好办一些,想不到,他如此谨慎……我善守,他善攻,我们还真是天生的对手。” “这样也不是办法,援兵不可能总是埋伏在山里……” “嘘……” 苏渐捂住了南萱的嘴巴。 而因为脸靠的太近,两人几乎可以相吻。 苏渐尴尬地拉开了距离,说道:“说实话,那天亭山被李君独一拳打飞,我还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不过,幸好,他只是凑巧吧。而我们的援军也没有损失。不过,大军埋伏山中,的确不是什么好点子,冬天天气干燥,山林易燃,万一着火可就不好玩了……” “然后呢?” “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偷袭。” 南萱摇了摇头,认真道:“偷袭?绝对不行。你看看,他们的营寨排布严正,绝不是一两支奇兵偷袭就可以成功的。而我们,宣城里的兵卒,真的不多,还有很多是伤兵呢。” 苏渐笑道:“谁说我要用士兵偷袭了?” “你自己去?” 南萱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说道:“你想什么呢?那你已经布好的局怎么办?” 苏渐摇了摇头,说:“原本是可以用的……不过,现在有了李君独,可就行不通了。你觉得我们的城门能耐李君独几个拳头?他们到现在还不进攻,李君独也不出手,也许就是已经察觉到我活着这件事情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 苏渐叹了口气,说:“这次,我真的不能由着你了。萱儿,你之前胡闹也就算了,我可不希望到时候还要保护你。” 南萱讶异道:“你刚刚说什么?” “好吧,我的意思是,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我问的是,你刚刚叫我什么?” 苏渐无语,没想到对方居然在在意这个:“萱儿啊——你不是喜欢听这个吗?” 南萱露出一丝甜蜜喜色,但是立刻又收敛全部得意,说道:“那好吧,我就听你的,不去。不过你要答应我,要好好地,不要受伤。” 苏渐微笑。 “你放心,我去,也只是为了搞定李君独而已。” 看着南萱又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苏渐连忙解释道:“放心,我有我的办法,我答应你,一定不会受一点点伤。” 南萱点点头。 只是,她的眼里,写满了担忧。 “苏渐,我……最近,我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有话想对你说,可是,我说不出口……” 望着南萱浅浅忧郁的眉头,苏渐知道她的心思。 只是,他还不想,还不想在解决尔岚的事情之前,接受对方的情意。 “我知道的,等我回来再说吧。” 他纵身跳下了城楼。 南萱在城楼上看着苏渐,胸口,有些闷。 只是,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并默默地告诉自己。 我喜欢你,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让你为了我心动? 第400章 突袭和转移 夜幕降临。 一个人从城楼上跳了下来,轻轻落地,然后敛没了全部气息,往盟军大营走去。 他的速度并不怎么快,但是偏偏有一种诡异的节奏感,每走两步便骤然移动一段距离,这并不是神殿道法的斗转,而是武道修行者的移形。 全然是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 那个人掩着脸,当他距离盟军营寨极近的时候,他再次敛没全部气息,然后,找到了一个缺口,走了进去。 这一处,是宋军营寨,守卫算不上森严,军纪也极为散漫,就连搭设的军帐也不怎么整齐。 被这样的军队偷袭,丢了阳平关,苏渐感到有些脸红。 他迅速穿过宋军大营,然后,翻身冲进了雪族大军的营寨。 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了,居然没有考虑到雪狼骑。 苏渐正好出现在雪狼骑的狼圈之中。雪狼们已经熟睡,鼾声令人胆寒,臭气熏天。苏渐连忙退了出去,然后,换了一个路线,往军中最大的那个大帐走去。 那里,必然是雪族军师,李无心的大帐。 苏渐很清楚,就算自己找到李无心,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从第一次在雪族大营见到李无心,他就知道,在李无心的身周,始终有一个法阵运转着。就算自己想杀他,对方也只是瞬间转移方位,并且,再不露面。 苏渐无法感知一个普通人。 但是他仍然去了,因为,他感应到,一个人的气息。 他掀开大帐,借着昏暗的油灯看向和衣而睡的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的脸庞仍然精致,就和他记忆里一样的面容,无比完美。 “尔岚……” 他心中想着她的名字,却忍不住说出了声。幸好,尔岚睡的很熟,没有反应。 这个丫头,在军中那么久,警惕性却是一点没有。 苏渐笑了笑,往尔岚走去。 可是,他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并且,开始凝聚念力。 然后,他的一道眠意,便没入了尔岚的眉心。这样一来,就算打一天的仗,尔岚也不会被吵醒了吧? 他摇了摇头,转身。 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丝诡异。 黑暗中,一双蓝色眸子正在瞪着自己。 “靠!”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然后飞身,往大帐外飞身后退。 然而,太迟。 一道拳意迎面而来,苏渐还没来得及将境界提升到极限,便挨了一拳。这一刻,他只觉得鼻子一苦,接着,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李君独! 苏渐没有想到,李君独居然会埋伏在尔岚的大帐里,而李无心居然不在,这番安排,也未免太不按套路出牌。 他落地,站稳脚跟,然后迅速恢复了自己伤势,有些气喘。 李君独没有放过每一个追击的机会,他冲出了大帐,蓝色的眸子隐隐泛着蓝光。 蓄力已久的一拳,猛然打出! 这一拳劲力简单到了极致,只在一点,威力并不扩散。当然,苏渐有理由相信,这都是因为李君独希望造成更大的伤害,而不是顾念四周士兵的姓名。 苏渐大喝一声,身周,突然显出了几枚少阴之力凝结的棋子。 然后,他骤然消失。 李君独皱眉,刹住脚步,闭目,感应着四周苏渐的念力,却——什么都没有。 去哪里了? 突然,他感应到了——自己身后。 感应到的时候,已经太晚。 “斗转。” 苏渐从背后按住了李君独的肩膀,然后,施展了斗转之术。 两人,从雪族军营里,无声无息消失。 当他们再出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出现在了某个山林间。 李君独回身,往苏渐打出一拳。 拳未到,两人再次消失。 再出现之时,苏渐已经好整以暇让开——宙字诀,足以让苏渐身周的时间放慢,到他需要的程度。 所以,李君独的速度虽然快,在他的眼中,却也不是不可捉摸。 一连四次消失,最后出现的时候,两人在空中! 把斗转之术的落脚地选在空中,是苏渐早已经设计好的。如果是平地上,他还不是李君独的对手,但是在天上的话,他并不怕李君独。 于是,李君独往地面落去,并不是万丈高崖的高度,但是,也确确实实让李君独摔得不轻,地面显出了一个坑洞来。 苏渐也在下落,不过他很快就使出了一道“浮”意,让自己浮在了半空中。 然后,苏渐消失,再出现在雪族大军的营寨里。 而此时此刻,李君独还在数百里之外的某处,就算想赶回来,也是半天之后的事情。 “打仗是靠脑子的。” 苏渐微笑,看着那些士兵,有些嘲讽。 苏渐一连四次施展出了斗转,强行拉着李君独和自己离开了军营。将李君独扔到百里之外的荒岭,他便孤身一人折了回来。 这样的做法,透着一股子苏渐式的狡猾,或者说睿智。 但是,事情总是需要解决的,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这样转移走——就算他有这样的耐心,也没有这样的耐力。所谓擒贼先擒王,他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迅速找到李无心。 可是,等他折返回来之后,别说是李无心,就算是尔岚的气息,他都已经感受不到了,仿佛这两人可以和他一样穿梭空间一样。 苏渐灵光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 如果,李无心利用的是某个机关进行的转移,那么,他应该也可以。因为,机关阵法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机械而呆板的。 众多雪族军士已经结阵,发现了苏渐之后,他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将苏渐包围住。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察觉到,有几个修行者正隐藏在军队之中,他们的念力波动剧烈,就像是一锅热油,很难让人忽视。 苏渐精神一凛,抽出背后的墨离剑,看着军帐,一道心念送了出去。 炽热的火焰,锐利的剑意,还有充满死亡气息的阴阳道法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把苏渐围在中央。 可是,苏渐再一次消失,所有的攻击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气浪迭生。 苏渐出现在军帐里,脚踏着地面,心想果然如此。 在他的脚下,泥土里,深深地藏着一个大阵。他能感受到这个阵法和神殿道法相通之处,颇为惊喜,因为这也意味着,他可以找到李无心的落脚之地。 突然,他感到一阵寒意。 这个阵法的确可以让人转移方位,但是,它把人送去的地方,却是?? 宣城! “糟了。” 苏渐连忙凝聚念力,再一次,十几枚少阴之力的棋子在他身周盘旋,然后,撕裂了空间的裂口,要把他送回去。 可是,这一次,“斗转”失败了。 之前和庄玄青一战的时候,苏渐也有过斗转失败的经历。那纯粹是因为对方比自己要强,把自己的念力全部束缚压制的缘故。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然而,现实比他的想法来的更快。 如同海洋一般深不可测的元气漩涡怒卷苏渐的身体,一时半会还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却可以让他的念力无法扩散。这也就意味着他无法利用斗转离开。 他试了两次,均宣告失败,于是放弃了尝试,握紧了墨离剑,往外冲去。 然而,李无心似乎什么都算到了。 他算到会有人偷袭,算到会是苏渐亲自来袭,甚至提前安排了这座大阵来困住苏渐,不让他施展令盟军头痛的斗转之术。 他甚至,还准备好了策略。 天空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聚集了乌云。那乌云怒卷,隐隐伴着风雷之声,在黑夜之中,忽暗忽明,雷光涌动。 雪族大祭司,那个老人不知道藏在了哪里,却早已经在准备这个法术。 只等苏渐入瓮。 李无心站在宣城的某个小巷里,看着远处那雷云闪烁,神色还算平静。 他的身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尔岚,另一个,则是一个一头银白长发,肤色却黝黑如碳的男子。 “雪长空,尔 第401章 雷电 一道雷闪之后,紧接着,大帐被狂暴的力量撕裂,闪着电光的风暴四处狂涌,令人无法直视。 老者站在军士们的重重掩护之中,看着烟尘四起的那处破败焦黑的废墟,白眉蹙起。 那个年轻人,居然还活着? 蓄谋已久的必杀一击,居然让对方硬撑了下来,老人不知道该怎样让自己的惊讶情绪缓和下来,白眉微微耸动,甚至连手指都有点颤抖。 这,还是人类吗? 苏渐站在废墟里,发丝因为电流的关系,有些像受了惊的猫儿炸毛,看着有些滑稽可笑。 但是他的的确确站着了,而且,看上去毫发无伤——即便只是看上去毫发无伤,也已经很是惊人。 “有种,再劈我一次。” 苏渐看着老人,冷笑。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我哪里有那么多力气?” 苏渐看着头顶那仍然在翻涌、闪烁的雷云,笑:“老人家看着,可真不诚实。” 老人也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苏渐。 一道雷电钻出了云层,拦腰粗的雷电倏然而下,往苏渐的头顶劈了下去! 苏渐没有来得及动作,实际上,因为大阵的影响,他也来不及使用任何的神殿道法。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防御。 他看着那雷电落下,然后沐浴在一片闪光之中。那雷电持续着,宛如金蛇狂舞,在地面扭曲,起舞,久久不散! 苏渐在电光之中沐浴,感受着那力量,两眼,因为雷光而闪闪发亮。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的身体,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眼睁睁看着苏渐的身体硬抗着闪电,看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天地伟力却无法奈何一个凡人,那惊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看着雷电消散,感受着自己的念力快速消失,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只有一种人,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化梦境的强大修行者。 可是,那个少年,分明只有无忧中境罢了。 苏渐看着老人,微笑。 这,很简单。 那个地下法阵和苏渐的神殿道法,很有一些相通之处,既然无法躲避,他干脆就利用了阵法的力量,一动不动,却将那雷电之力,与自己完全隔绝。 老者这时候,也猜到了大概,只是,仍然惊愕。他很清楚,那个少年绝对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大阵,然而,对方却能在一瞬间就转化形势,反客为主,将不利化为有利,这种能力,也未免太过让人惊讶! “不用惊讶,毕竟,我也看了不少书。” 是的,苏渐看过很多书。 这一年多来,苏渐一直都在习惯性地利用自己的特殊体质与自己的对手对抗,就算是在最逆境之中,他也从来没有动用过其他的手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只是一个只会利用武力的莽夫。 他的脑子,比一般人好使的多。他甚至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在白鹿书院时,他甚至将整个一层楼的书册看了个遍,所以,他的涉猎之广,也是非常人所能及。甚至…… 可以说是天下第一。 白鹿书院,有天下最全的藏书。 而苏渐,脑子里有天下最全的藏书。 所以,这等阵法,只要被他窥破,便能反过来利用。 “消耗了阁下不少力气,实在是抱歉……” 苏渐不无嘲讽地看着老者,墨离剑高高举起。 老者眸子一缩,毫不犹豫扔出了一张卷轴。卷轴在空气里铺开,露出了里面无数繁复的文字。文字一个个明亮起来,一个接一个,毫不停歇,极为急促…… 一个结界,在老者身周扩张,浑厚无比,甚至让人看不清光幕后老者的身形。 苏渐一剑劈出,一道闪电,从他的墨离剑里奔出,如同一只野兽,狠狠地撞上了光幕。 轰的一声,光幕碎裂。而老者虽然没有被雷电击中,却也晃了晃,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苏渐摇了摇头,却也不想下死手继续攻击。并不是他仁厚,而是他清晰地感应到,在宣城里,有两个强大的修行者,正在攻击城门。 他必须赶回去,因为,盟军也开始进攻了。 …… “杀!” 震天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宣城的守军们前赴后继,不畏生死,对那个银白长发的男子进行了连续不断的攻击。弩箭,箭矢,长刀,飞斧……连续不断。 而那个银白长发的男子,则全身上下裹着一层蓝色的气甲,那些武器还没有触及他,便弹飞出去,落在自己人的身上。 然而,那个男子并不动手杀人,他只是默默前进着,面无表情。 尔岚跟在他身后,皱眉。她并不知道雪长空为什么不杀人,只是,雪长空很注意地让她躲在自己身后,偶尔会对她造成威胁的攻击,便被雪长空的气鞭卷走,抛到一边。 尔岚在他身后问道:“你大可以把所有人都杀了,为什么不动手?” “这话,可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问的……” 雪长空摇摇头,看着渐渐接近的城门,有些忧虑。李君独伤了沈雪朔,她就算伤势痊愈,念力也无法恢复。雪长空并不担心,他只是担心,如果那个连李君独都打败了的人出现了,自己该怎么应付? 就在这时,他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空气一阵扭曲,然后,一个人踏出虚空,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少年拦住了他的去路,不温不火说道:“好久不见了,前辈。” 雪长空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少年,皱眉。 苏渐环视四周,却发现没有人死亡,微微愕然。他没想到雪长空是那么一个信守誓言的人,竟然没有杀任何一个周人。 苏渐惋惜道:“既然前辈不是一个嗜杀之人,那么为什么还要参与这个战争?” “你们,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战;而我,是为了让我的同胞活得更好,获得尊严,而不是被你们周人看作猪狗,看作奴隶……” 雪长空挽起气鞭,看着苏渐,说道:“所以,我就必须战斗,继续战斗。” 苏渐动容,他往雪长空走去。 就在这时,他才发觉,尔岚,就站在雪长空的身后。 她看着他,垂着两手,漠然不动。 第402章 无净的世界 苏渐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就和尔岚有仇,说不定,她就在自己原来的世界,在懵懂的孩提时代,是一对冤家也说不定,只不过,自己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要不然,为什么两人几乎从来没有过正常的交流? 甚至,连朋友都没办法做。 尔岚的目光落在苏渐身上,却不看他的眼睛,不去与他的目光对视。 她,很怕撞上对方的目光。 因为她不知道,如果看到那个少年清泉一般清澈的眼睛,自己还能不能硬起心肠。 可是,苏渐也没有注视她太久,因为,苏渐和她不一样。 “你只想着自己的仇恨,而我,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渐突然这样说,然后,往雪长空走去。 他仿佛不认识尔岚一样。 雪长空叹了口气,说道:“我发过誓,在杀你之前,不会动手杀任何一个周人……我现在,也只好杀了你再说。” 苏渐笑了笑,说道:“前辈,打打杀杀多不好,不如……” 话音未落,雪长空的长鞭已经横扫而来! 苏渐叹息。 突然,淡蓝色的念力喷涌而出,在他的身周,亮起了一道气甲。 这也是苏渐在踏入无忧境之后,第一次使出无忧境修行者才能使用的无忧气甲。气鞭抽在他的气甲上,打得他一个趔趄,然而,苏渐却站稳了脚跟,然后,伸手拉住了气鞭。 就在这时,雪长空突然松手,将气鞭放开。 苏渐愕然,他没有想到雪长空居然会这么聪明,居然会看出自己的计划。 “和你接触的人,都会被你转移走,我可是吃了一次苦头了……抱歉,我现在,还不打算让自己置身事外……” 雪长空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苏渐耸了耸眉毛,有些尴尬。 “好吧,原本,我打算把前辈拉到百里之外,让前辈不用那么为难的……”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城门外,突然响起了震天的马蹄声,喊杀声。 敌军,来了。 雪长空淡淡道:“说不定用不着我们在里面打破城门,宣城就破了……偷袭?李无心早就猜到,你们会偷袭,所以,他决定反偷袭……苏渐,李无心这个人,不是你可以对付的。你对他来说,是不过是余兴节目而已,而他的真正舞台,则是这个国家……苏渐……” 苏渐皱眉,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什么。他知道自己需要站在城门外,拖延一段时间,至少,要启动那个陷阱。 或者,拖延到山中的伏兵出现…… 但是,雪长空又不得不解决。 “我不想杀人了,前辈。” “你杀的人,还少吗?苏渐?” 就在这时,尔岚站了出来。 她终于抬起眼,看着苏渐的眼睛,说:“没有谁是干净的,苏渐。你不是,我……也不是。” 说完这句话,她抬手,写了一个字。 一个刃字。 于是,十几道剑意迅速凝固,****而出,在苏渐的眼皮下,硬生生将十几个周人士兵击飞,等他们落地之后,他们已经失去了对他们而言最宝贵,却也最不值钱的东西——生命。 苏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她,还是尔岚吗? 她还是那个喜欢画画,喜欢写字,喜欢安安静静坐在卧室,把卧室当书房的那个少女吗? 尔岚微笑,笑容有些僵硬,有些悲伤,有些冷漠:“我说了,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 …… 南萱看着盟军大军开始接近,惶急不知所措。 沈雪朔还一直没有苏醒,而且就算她醒来了,她也没有一点的作战能力。 “柳寒鸦呢?” 她突然想起那个男子,她知道,那个人的修为,绝对不在苏渐之下,甚至,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修行者都要强大。 秦沐在她身边,听到了她的询问,皱眉道:“他一进城,我就派人监视他……先不要问我为什么,对于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修行者,就算是周人,我也要警惕……” “长话短说。” “呃……他失踪了。” “偏偏这个时候……” 说话间,盟军已经距离城墙不到两百步的距离。队伍最前方,是十架楼车,仿佛十座碉堡,缓缓移动。楼车高耸,甚至隐约和宣称的城楼齐平,从里面不断射出的弩箭无比强劲,接连不断地带走城墙上士兵的性命。 南萱站在秦沐身后,目光注视着前方,眼神却空洞。 一道柔和的屏障无声而起,在城楼上呈现,仿佛星光。 乱箭射在屏障上,却被生生弹开,无法穿透。 “南先生的修为居然这么高?” 很多人如此惊叹,士气大振。 其实,很多宣城的将士都对南萱有些芥蒂;从很久之前,那些将军、士兵们就对南萱在军中颇有微词。不过碍于苏渐,他们都一直隐而不发而已。然而,今天的这一幕却让这些人对南萱的看法大大改观。 “嗡——” 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一道刺耳的嗡鸣骤然响起! 一把飞剑从人群中冲出,斩乱了星光和清风,刺向南萱! 光幕在它的攻击下,也只是稍稍阻挡了一刹那,就被无声穿透! “躲!” 秦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警告,然后拨手推开南萱。 那柄飞剑倏然穿过他的手臂,刺进了城楼,穿透了屋顶,划过一个优美的曲线,重新回头,仍然往南萱刺去! 就在这时,突然从城内跳出一个身影。那个人浑身笼罩幽幽蓝光,赤手空拳一把握住飞剑剑身,凛然威猛! “苏渐!” “苏将军没死!?” 守城士兵大多是镇守阳平关的老兵,都认出了苏渐。 苏渐握着剑身,却发现飞剑并不老实,在手中挣扎不止,像是一只桀骜不驯的野兽。 “坐忘境的剑师?!” 苏渐皱皱眉,在下落的刹那,将飞剑原路掷了回去! 那飞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射进人群之中,便再没有升起——大约,是那个剑师已然受了重创! 苏渐落回地面,第一个迎接他的,便是一道长鞭! 雪长空的长鞭将苏渐裹住,然后骤然断裂,再一次脱离了雪长空的手心。 苏渐被捆着,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尔岚的一道符意无声无息地打在了他的背上,可怕的寒意迅速蔓延,冷得透彻骨髓。 第403章 越境压制 坐忘境和无忧境的差距,比起其他境界的差距,尤为明显。 因为一个是人境巅峰,而一个,则是仙境的开端。 按理说,苏渐身上披着无忧气甲,人间的武器已经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那么尔岚的区区寒符对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道理虽然如此,苏渐却仍然感到刺骨寒意,几乎要冻得昏厥过去。 他双臂用力,猛然挣断了那念力凝结的气鞭,一挥手,十数枚少阴之力往尔岚笼罩了过去。 尔岚见识过苏渐的这种神奇道法,并且,也知道他利用这种道法已经战胜了很多敌人,所以哪里会有半点轻视之心,一皱眉,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卷轴,迅速拉开,卷内文字繁复,似是一个符阵,对准了扑来的那些少阴之力,便有一道幻象升起,仿佛群山连绵,烟波渺渺。 那些棋子落进山中,便再也没能出来。 尔岚把卷轴扔到一边,骄指于风中写字。 她写了一个火字。 于是,刚刚还几乎被冻僵的苏渐,再一次接受了火的洗礼。灼热的气浪裹着他,让他几乎要发出惨叫来。虽然苏渐靠着过人的毅力忍受着,但是身上的无忧气甲却因为冷热夹攻,居然开始生出了裂纹。 “想不到无忧境的气甲,也会收到热胀冷缩的影响……” 苏渐喃喃了一句,主动脱离了气甲的包裹,从火焰中冲了出来,右手墨离剑横扫,右手则凝起念力,聚起一把阔刀,刀剑齐下,往雪长空的头顶砍去! 雪长空迅速的凝起一道长鞭,举过头顶,鞭身被两手抻得笔直,如同棍棒,硬生生将一刀一剑拦了下来,脚却陷进了青石板之中。 苏渐人在半空之中,左手气刀突然扭曲,变得闪耀夺目,滋滋作响…… 那居然是一道雷光! 毕竟,看到那个老者两次施展那道召唤雷电的道法,苏渐就算不能做到那样惊天动地,模仿出其中的皮毛,却也不是难事,无非就是将念力的激发速度提高而已,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于是,一道微型的闪电便从他的手中跳跃而出,狠狠地打在雪长空的脸上。雪长空却没来得及躲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显得极为狼狈。 狼狈归狼狈,他却稳住了身形,然后反手便是一鞭! 苏渐双手封在面前,那气鞭抽在他的双手上,立刻激起一片血光,把苏渐抽飞出去。他被对方的巨大力量击飞,身子撞在城墙上,堪堪将城墙撞得凹陷下去,痛得他两眼金星乱冒。 “这个小子……” 雪长空对苏渐不失敬佩。这些日子来,他听说了很多苏渐的事情,更是和苏渐数度交手,亲眼看到了苏渐的进步神速。如果机缘眷顾,苏渐未必不能在三十岁之前达到逍遥境巅峰。 苏渐站稳身子,调整呼吸,抬手挡住迎面而来的一道火符,顿时被湮没在一片火光之中。 尔岚纤指松开一张焦黑成灰的符纸,再一次,从随身携带的卷轴之中,摸出了一张黄纸。 “雪长空,继续。” 黄纸在空气里无风自燃,紧接着,一缕缕灼热之意奔涌,搅得四周的空间,都变得扭曲。 苏渐刚刚冲出火海,迎面而来,便是八道火光! 再一次,苏渐被火海淹没! 尔岚摇了摇头,拉开了卷轴。 一道道黄符从卷轴之中飞出,在她的身周盘旋,雨点般的符文在火光中飞舞,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仿佛骤雨,仿佛风沙! 只是略一扫视,便可看出,这些符纸的数量,足有上千之多。 突然,包裹了苏渐的火海陡然旋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挟着,形成了一道火龙卷,骤然升到了高空,然后霍然消散。 苏渐裹着无忧仙甲,火光照着他的气甲,让那蓝色如同宝石般的气甲闪烁红光。 “果然,只是那种程度的攻击无法伤到你……” 尔岚面无表情,双手十指微微弹跳,那千道符咒便疯狂起舞,在她身周卷起了怒涛般的念力狂潮。 苏渐慎重地看着尔岚,听着城门外轰然杀声,听着楼车的车辙滚动声,知道事情已经不容乐观。 南萱,她在干什么?还在等自己实行计划吗? “尔岚,我没时间陪你耗着,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尔岚看着苏渐的脸上神色严肃,知道他真的开始着急了。 这也,很有意思。 “想要离开这里?你尽管使出你的所有招数,看看能不能离开这里好了。” 尔岚轻笑,笑里带着漠视,带着恨意:“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苏渐,我只知道,你杀了我哥哥,这就够了……” 苏渐正要施展斗转转移到城外,却停了下来。 “你,刚刚说什么?” 混乱中守军们开始冲了过来,然而,却被一道长鞭卷飞;虽然众人无一死亡,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还能站得起来。 雪长空站在要害处,阻挡了那些守军一切进攻的路径,气鞭在他的手中紧握,鞭梢落地,如蛇般游走不定。 他看得出尔岚和苏渐有很多话要说,所以他站在了这里,为他们制造了片刻的宁静。 如果,他是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女,是她,又该由多好? 哪怕,再一次作为敌人,互相面对。 ………… 苏渐皱眉,怔怔看着尔岚,觉得,似乎,是自己听错了…… 尔岚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渐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你,不是苏渐,是不是?” 苏渐正要说些什么,却反而露出一丝无奈微笑。 是了,她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 借尸还魂,穿越这种事情,就算他愿意承认,难道尔岚就真的能接受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然而…… “你,不是苏渐,你只是,借尸还魂罢了,是也不是?你到底是谁?” 尔岚的语气是那样笃定,对自己的判断,完全自信。 苏渐长叹,握紧了墨离剑,神色无比复杂。 “你到底是谁?” 回答尔岚的,是苏渐的沉默。 尔岚看着苏渐,就那么看着,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可是,苏渐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身周生出十几枚黑子,徐徐转动。 尔岚神色一凛,符文转动飞舞的更加快速。 苏渐身周的黑子陡然消散,不见! 而苏渐原本就要遁入虚空的身体,又重新落回了地面,一时之间,怔怔无语。 他的法术,只会被逍遥境的修行者压制,但是,现在居然会被尔岚这样的坐忘境压制?! 他看向尔岚,想着以前的那个尔岚,那个能将数十里山河纳入画中的修行天才,不禁泛起微笑。 “真是了不起。” 第404章 棋局 什么是天才? 苏渐不认为自己是天才。或者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天才,但是苏渐自己绝对不这样认为。 沈雪朔是天才。年不过十八,已经是无忧境的修行者;万法皆通,诸法道术信手拈来,甚至能够领悟出化梦境修行者身外法相类似的“身外魔象”。无疑,在年轻一代之中,她是最强的,就算是苏渐,也没有自信能够打败她。 李君独是天才。他专修武道,以战斗来强大自己,越是和强大的对手交战,就越是强大,甚至,在和沈雪朔一战之中,居然晋入了无忧境。一拳摧山,此等强大,在同境界之中,也是最为可怕的。 甚至,庄玄青,颜清霜,包括仅仅见了两次的楚清秋师叔,都是天才,是修行界的一颗颗明星。 但是,在苏渐眼中,还有一个人,是天才,绝对的天才。 那个人就是尔岚。 是的,尔岚的修为不高,到现在为止,只不过是做坐忘巅峰。可是,她的岁数摆在那里,一个少女,坐忘境巅峰的少女,在整个修行界之中,也极为少见。而尔岚的天才不仅在境界上,更是在她的悟性上。 她在物化境的时候,就已经能做到坐忘境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她在坐忘巅峰的时候,就已经能压制身为无忧境的自己。 这样的少女,她不是天才,谁是? 所以,尔岚能让自己无法离开,既让他意外,也不足以让他吃惊到困惑的地步。 …… 南萱苦苦支撑着,看着那些楼车越来越近,却也无可奈何。 就算是坐忘境的修行者,也是人,是人,就有极限。她还没有到自己的极限,但是,距离极限,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她能感应到城内的念力波动,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她很担忧。 尔岚,是朋友;苏渐,是她偷偷喜欢着的人。 可惜,朋友早已不再;而苏渐,一个心里,并没有太多位置留给自己的男人罢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然会为了苏渐而分心。 突然,一支羽箭往她扑来。嗤的一声,将她的外套刺穿,然后钉在了城楼上。 南萱惊魂未定。如果不是因为巧合,那么她已经被这支暗箭射杀了。 “苏渐,你在干什么!” 宣城里,只有一万余守军,用来守城,实在是太过艰难。 而亭山山中的那些埋伏,那些援军,也不过是三万人而已。如果要打乱计划,让他们出山驰援,等他们冲过来,便已经无法起到骑兵的作用了。 然而,那些策略最重要的部分,却需要苏渐来激活。 …… 那些符咒只在尔岚的身周浮动,飞舞,念力却真的干扰了苏渐,让他无法脱身。 如果想到城门外,苏渐只能使用正常的方法,而无法使用任何的神殿道法,因为他的念力被困在了方寸之地,无法远渡。 尔岚,你要看着大周毁灭吗? 尔岚看到了苏渐眼睛里的问题。 她和他依然默契,即使什么都不说,也能看得出对方的心意。 苏渐知道对方看出了自己的心意,因为尔岚的目光更加决绝,出手更加快速,狠绝。 猛烈的攻击如同江水滔滔,不绝而至,在尔岚身周飞舞的符咒一枚枚飞舞而来,宛如一把把利剑,却又各不相同。 因为符道本就是模仿自然之力的术式,以文字来模仿元气的流动,达到不同的效果。 千种文字,便有千种效果。 冰寒,灼热,死寂,刺耳,锐利,浑厚……各不相同的气息纷纷而至,往苏渐劈头盖脸攻了过来。并没有哪一道气息很强,却因为此起彼伏,连续不断,而让人无法脱身。 如果不是因为苏渐及时展开无忧气甲,恐怕早就被这些符咒折磨得死去活来。时而,他感到冰寒彻骨,全身几乎都要冻裂;时而,他感到一阵几欲令他疯狂的灼痛;时而,他的世界里不存在任何声色,失去了眼耳口鼻意;时而,他的耳边尽是鬼哭神嚎之音,几欲疯狂…… “大千世界,幻化万千。苏渐,这就是我的心境……当你杀死哥哥时,我的心境……” 在一片黑暗之中,苏渐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硬抗那些咒文的冲击,感受着无忧气甲渐渐脱落,感受着痛苦,四周原本是死寂,却能听见尔岚的声音。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一人之力从内部打开这城门。 然而,外面的情况,已经很紧急,他已经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对不住了。” 缓缓说着,少年突然高高跳起,脚尖轻轻地一点城墙上城砖的突起,再一次拔高身子,翻身往墙垛上越去。 数十道符文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倏然划过数十道弧线,往苏渐的背后紧随而去。 苏渐略一扭头,看了看身后随着的那些符文,感受着四周的元气,知道自己仍然不能施展斗转,有些心急。 尔岚仰头看着少年渐要消失的身形,右脚微微抬起,一跺地面,身子便倏然升起,往城墙上飞去。 苏渐手掌一按墙头,借势越过城墙,往城墙的另一边落下。 而迎接尔岚的,则是一道飞剑。 这飞剑速度并不快,尤其在尔岚的眼中,呆板笨拙如同一只蜗牛。尔岚落在城墙上,看着飞剑接近,手指轻弹,紧随她身周的那千道符文便有数道飞出,黏在了剑身上,倏然炸裂,将飞剑震裂成几段。 不远处,一个剑师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尔岚落到地面,身子一旋,白裙转动,如同莲花般展开。 千道符文,则如打了芭蕉的雨点,四处散开。 苏渐回头看了一眼尔岚。 尔岚正在毫不留情,在城楼上,信手挥舞之间,便夺去了诸多人命。 而南萱布下的那道隔绝之意,也被尔岚从内部轻而易举地破解。 苏渐咬了咬牙,落回地面,面临的,是十几辆楼车,还有千军万马。 “苏渐……尔岚交给我了,小心。” 从城楼上传来南萱的声音。 苏渐默默点头,冲进了人群之中。 他并没有见人就杀,也没有施展什么逆天的法术,而是一味前行,同时,闭上了双目,重新凝聚无忧气甲,往某个方向冲去。 一路上,箭矢、刀刃落在他的气甲上,却没有激起半点火星。 终于,苏渐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然后,站住。 “苏渐,苏渐没死!” “苏渐没死,他还活着!” 雪族人倒还冷静。可是,梁宋两军的军士们,已经开始心生怯意。 大军,军心一瞬间乱了。 可是,事情还没有完。 浑厚的气息,从战场上的各个角落生出。 那些气息,或黑,或白,各个不同,在战场上,如烟,如雾。 从空中俯瞰,是一盘大棋。 第405章 夺命的大阵 地面是突然裂开的。 然后,或黑色或白色的气流开始喷泻,那些气流参差无序,在宣城的前方这片大战场上悬浮。 它们应该是无害的。因为它们聚集的时候,曾穿过军士们的身躯,仿佛无质无形。 它们是从地面的裂口钻出来的,也许是因为下面埋了什么东西? 苏渐站在战场的最中央,无忧气甲变得很奇怪--原本是纯粹蓝色的气甲,此时全然变成了白和黑的色调,就连里面的苏渐的身躯都变得黑白参差,最后,这黑白相互融合,苏渐也变成了透明,无色如同光明。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诡异的场景令人心惊胆战。 宋国将军冷冷看着那一处诡异的场景,怒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杀了他!” 如果说一切的诡异都有意义,那么一切的意义都在于苏渐--只要他死了,那么一起多没有意义。 一个距离苏渐最近的士兵挥刀,刀从苏渐的脖子切入,然后--穿透。 他愣住了,呆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一团火海毫无犹豫的将他和苏渐一起吞没。 “既然刀不行就用术,总有可行的办法。” 一个雪族修行者掌心跳跃着火焰,冷冷地说。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那个士兵又不是雪族人。 他可以勉强承认,那是误杀。 他的火焰很快散去,灼热的火焰烤得地面焦黑,那个士兵的盔甲被火焰烧的通红,甚至有融化的迹象--而那个士兵也已经气绝。 但是,苏渐仍在那处好端端地站着,双目并没有凝聚在某处,眼神涣散,看着前方。 神殿道法第六法:毁灭。 苏渐有一个很可怕的道术,就是七星。连续降下七道青峰意,通过某种联系让这些意之间的元气波动,制造出威力无比的气浪压迫一切。 但是,七星只不过是神殿道法的一个雏形。 那盘棋有很多子,只是七个青峰意,当然不是它的全部威力。 可是,平时和人交手苏渐做不到连续施放上百的青峰意,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使用那一招。 现在,战场上已经有了一百六十枚棋子。 七星是七道青峰意的威力集合,威力可绵延方圆数里。 如果一旦施放,这一盘大棋便不止是七星的几倍,几十倍,而是上百倍。 ………… 苏渐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这种状态很奇怪。 神殿十局,里面的道法已不是人间法术,苏渐平日里也只是使用其中的一两招皮毛,就已经能够和逍遥境修行者庄玄青之流走上几招。而他从来没有尝试过使用完全的某一局,所以也从不知道,自己在这宣城前设下的陷阱,会造成多么可怕的结果。 但是,苏渐真的不知道,至少,他现在不知道。 在三国盟军进入丘陵峡道之时,苏渐在峡道里设置了数座营寨,还在最后设下了落石大阵;营寨被破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落石被清理的速度也不慢,但是好在,苏渐更快。 在这片战场上,苏渐埋下了无数的符石。符石以神殿碎片星玉为原料,苏渐亲自刻下符文,并且按照神殿棋局的第六局的棋子数量,分别灌入了少阴之力和少阳之力。阴阳之力被他以神殿棋局的位置设定,固定了位置,只要苏渐站在关键位置,就可以激发大阵。 因为,他是最后一颗棋子,他,就是天元。 天元之子,便是天之骄子。 站在天元之处的苏渐,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变得非同寻常。他仿佛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人,如同和天地融为一体。 天地不言,万物生焉。 他,此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他,回到了自己久违的念宫。 ………… 苏渐站在念宫前,下意识地回首。 他的气海,如同真正广阔无垠的海洋,汹涌澎湃。海面上,不知多少飓风扫过,将海水吸起,卷至半空,仿佛一条又一条巨龙,在翻腾不止的海面上飞舞盘旋。 苏渐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念宫。 他的念宫原本和那座神殿一模一样,现在,因为境界的提升,那些破败早已不见,此时此刻,已经变得恢宏典雅,仿佛传闻中的神国。 而且,它还在变化。 被狂风卷起的水柱不断飞溅着水雾,水雾弥散,然后,往神殿缓缓移动。雾气为宫殿吸收,帷幕、雕梁、画栋、王座……纷纷变得金碧辉煌。 苏渐走进了宫殿,看着宫殿中央悬浮着的一滴鲜血,蹙眉。 那滴鲜血在空气里漂浮,偏偏此时此刻正由红变成金色,金色和红色彼此交融,开始着蜕变。 苏渐走向王座,坐在上面,有些惶惑。 他知道自己的念宫正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应该是好事,甚至,那庄玄青留在自己体内的血杀之术的那种子,也在变得澄净。 就在这时,他突然能感觉到,很多之前没有感应过的东西。 在念宫墙壁上,他刻下的那十局神殿残局,居然开始同时明亮起来。 这种事,真的毫无道理。 …… 战场上,暴虐的元气风暴在狂涌。 元气,是神国的碎片,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化后的产物,实际上,可以看作是微不可见的星玉颗粒。 那么,当大量的元气开始形成风暴的时候,普通人,便无法再维持常态。 强壮的雪族士兵其实还好,暂时还能维持站立;而梁宋两国的军队则开始溃败,不,与其说是溃败,不如说,是瘫痪。撇去他们的身份,其实他们也不过是普通的人类,甚至无法修行。 昔日,苏渐饮了有隐春散的毒酒,就算他是坐忘境,也一命呜呼。 对任何人来说,浓度超过了一定限度,就算是天地元气,也是毒药。 尤其,这些士兵只是普通人,而他们面对的,则是苏渐利用那棋局大阵凝聚的元气风暴! 梁宋梁国的士兵开始变得疲软,然后纷纷下跪——下跪不是他们的本意,只是他们胸口窒闷得无法呼吸,膝腿也变得酸软,无法保持继续站立。 苏渐站在棋局的中央,在天元之位。 有的人倒下,而更多的人则是跪下,仿佛…… 在朝拜君王。 第406章 牺牲 太精彩了。 柳寒鸦坐在城楼的一角,看着下方的战场,如是想着。他的笑容仍然温暖,仿佛春风一般和煦。 在这元气的风暴里,就算是那些雪族的修行者,也开始变得疲软。就算是远离棋局的城楼上的一干修行者,如南萱这样的坐忘境,也隐约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是,柳寒鸦笑着,看着,没有一点不适。 终于,他站了起来,青衣飘飘,然后,身子倏然消失。 仿佛,化入冬风。 …… 苏渐的身形越来越是透明,甚至,连最后一点光影都将要消失不见。 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说得清。如果说,他是在破境,或许会有人信。因为他的念力在发生着质的变化,变得从所未有得强大,还有——空灵。 仿佛,他已经不在人间。 尔岚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了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再理会南萱的纠缠,振臂一挥,一连十道符咒飞出,在空气里化为道道劲气,硬生生将南萱逼开。而她自己,则抛出了一个卷轴,然后纵身跃起。 卷轴在空中展开,倏然变得巨大,仿佛一叶扁舟,将她的身子承住,如同纸鸢,随风飘向战场。 她坐在飞符之上,看着下方正在变化的苏渐,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尔岚俯瞰下方,身周还在盘旋的那些符咒,开始一鼓作气,往下方飞去,在苏渐的身周,如同万只飞蝶,翩翩起舞一般旋转起来,竟然…… 将苏渐身周的元气风暴生生遏制住! “想要在我的眼皮底下破境?” 尔岚脚尖一点卷轴,从空中落下,轻飘飘站稳,嘴角一丝冷笑。 她看向苏渐,然后伸手虚握。 上百符咒倏然凝聚,在她的手中,化为一道符剑。 “痴心妄想。” 她一剑劈了下去。 之前那个修行者摇了摇头,他的道法无法伤及苏渐,证实,无论是武器,还是道法,都无法对此时此刻的苏渐起效果。 可是,就在这时,他愕然发现,尔岚的剑,居然在苏渐那透明无质,几乎要消失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怎么可能!” 他看得出来,尔岚不过是坐忘境! 可是,那个苏渐现在八成已经处于无忧境和逍遥境之间! 他的境界在摇晃不定,所以他的身躯在有和无之间变幻着。 可是,那虚实不定的变化,就算是无忧境的修行者都未必能把握时机,那个少女居然能毫不犹豫,一击即中! 这份眼力,也委实是惊人! 尔岚看着符剑上的鲜血,看着那并不算深刻的血痕,皱眉。 就算是看准了时机出剑,但是自己的剑仍然无法有效地伤到苏渐——对方毕竟是无忧境,身体的强度果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但是尔岚不曾放弃,她又刺出一剑。 这一剑,却偏了——不是角度,而是时机。这一剑穿透了苏渐的身躯,在他的身体里划过,并没有半点效果。 “我不会让你在这里破境的,苏渐……” 尔岚伸手,再一次高举她的符剑。 …… 苏渐感知到外界有一丝异样,他能感应到身体的疼痛,只不过,他现在竟然无法出去。 那刻在墙上的十局棋,合在一处,原本就连逍遥境的修行者都可以抑制住,莫说他现在还在逍遥境和无忧境之间摇摆不定。他的神念一时无法离开念宫,自然也就无法恢复清醒。 就在这时,那滴神殿中央悬浮的血滴开始疯狂旋转。 血液里,那属于庄玄青的领悟,开始融入神殿,开始融入苏渐的神思。 苏渐此时此刻,开始有了庄玄青的部分记忆,甚至——庄玄青破境,由无忧境晋入逍遥境的那记忆和感觉,变得异常强烈。苏渐甚至知道,接下来,自己需要怎么做,才可以破境。 真正地认识这个世界,认知到肉眼所能见,与不能见之物的区别,乃是初辨。 将元气化为己用,以无形化有形,此为物化。 物化之后,堕肢体,黜聪明,同于大通,乃谓坐忘。 坐忘之后,方可无忧。 唯有无忧——方能逍遥。 他知道,自己只要继续这样宁静下去,就可以逍遥。 可是,他知道,尔岚在干什么。肉体上的痛,并不能阻止他,然而,心思上的烦恼,却成了他的心魔。 于是他无法突破自己,他,还被愧疚困扰。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心脏狂跳,一种不祥预感由然而生。 …… 尔岚看着苏渐,突然,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决绝。 就算是之前,和李无心的交谈过程中,她残存的那些对苏渐的感觉,突然不知到哪里去了。 即便他不是真正的苏渐那又怎样? 他的手上,确确实实地沾着哥哥的血——这就够了,不管他是谁,他必须要付出代价。 她从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是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于是,她的符剑再一次,往苏渐刺了过去。 …… 苏渐醒了过来。 但是他的身躯,还没有恢复常态,仍然如同虚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控制这个力量,因为他此时此刻,便是这座大阵本身。 只要他愿意,这阵中的数万人,都可以在瞬息间无声无息死去。 但是,他没有动手。 苏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微微张开了嘴巴。 南萱站在苏渐的面前,看着苏渐,嘴角挂着血迹。 她的背后,站着尔岚。 ………… 尔岚惊愕,她看着南萱和苏渐,嘴唇微微颤抖,血色尽失。 她的手微微颤抖,握着的符剑,血,开始顺着剑刃滑落,沾染了她的手。 符剑的剑刃,从南萱的胸前,探了出来,它的尖端,没入苏渐的身躯,没有造成一点点的伤害。 苏渐想要抱住南萱,却扑了个空。 尔岚把剑抽了出来。 苏渐只能看着南萱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他想要抱住她,却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他不仅无法触碰,甚至因为身体的虚幻,也无法听见任何的声音。 所以,他看着少女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却因为慌乱,看不出她的嘴型。 她说了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能看着湖蓝色长裙少女的乌黑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然后,永远地闭上。 苏渐想要抱住她,为她愈合伤口,然而,却无法做到,他甚至,无法触碰到她。 只能,看着她,死去。 第407章 悲恸 离开宣城,进行刺杀之前,南萱就想对自己说什么。 如果那时候,让她说出口,就好了。 为什么,我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如果能够回答她,就好了。 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恢复常态?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碰不了? 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弱小的我,就好了。 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破境? 苏渐看着地面上躺着的那个少女,血液,从他近乎透明的身躯中流出,滴下,竟隐隐泛着金色。 …… 尔岚的符剑脱手,滑落在地上,陡然散开,变作黄纸。 仿佛,祭奠用的黄纸,随风而逝。 她飞快地跪在南萱身边,把她扶住,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她看着她微笑,看着她对自己笑,没有丝毫怪自己的意思。 因为,曾经是朋友,所以你不怪我? 因为,是心甘情愿,所以你不怪我? 就因为,你要保护他吗? 就像,哥哥想要保护我一样? …… 时间可能凝固了也说不定,不知道为什么,战场突然变得死寂。 进攻的一方停了下来,也许是因为这天地间元气的流动让他们无法继续行动,无法言语,甚至艰于呼吸。 防守的一方停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元气同样影响了他们,或者是因为需要喘息,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主帅的可怕变化。 尔岚停了下来,她的手离开了南萱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却,不只是因为想要逃避这事实,还是想告诉所有人,她的陨灭,与她无关。 苏渐没有停下来。 他的手开始变得真实,从无变为有,从透明,重新变得正常。 他终于可以把南萱的手握在手心里,却只能握着这双手,并且感受着它渐渐变得冰凉的过程。 一切,都已经太晚。 苏渐的身躯终于全部恢复,被尔岚砍伤的浅伤,淅淅沥沥流血,不止。 这不是他第一次无法救别人。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看着自己珍视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苏渐抱起了南萱,没有看尔岚一眼,往城内走去。 没有人向他动手,因为元气的风暴不曾停息——甚至,它更加的疯狂,汹涌,愤怒。 苏渐一步步走着,低垂着头,看着怀中的少女的脸,面无表情。 “我,不是故意……” 仿佛申辩,尔岚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她的声音很微弱,但是苏渐应能听见。 苏渐好像没有听见。 他从尔岚身边走过,往城内走去,一步,一步,仿佛每一步都灌满了铅。 但是,看着,他很平静。 就在这时,远处的某个士兵,突然从跪姿,无力倒下。 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死去,人群如同被秋风吹倒麦浪,不同的是,他们倒下,就不再起来。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只是不断地死亡。 仿佛,死亡的风暴。 尔岚看着那个肆意掠夺人命的少年的背影,眼泪,无声落下。 ………… 白鹿书院的哀悼仪式还没有结束,云京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 朝廷很快布下皇帝诏命,白鹿书院新任院长,是当今靖远侯,前太师、奋威将军苏渐。 这样年轻,就成为了书院院长,出奇的是,并没有人反对,反而,就连丞相一派的官员们都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丞相本人,都没有任何意见。 不仅如此,苏渐本人也擢升为了征北将军,继承了他父亲的将位。 皇帝陛下这样做,仿佛就是一种任性。因为奋威将军苏渐抗击雪族大军以来,可说是毫无建树,雪族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跨过固北郡,打倒京城来,可是,不降反升,这样做简直毫无道理。 但是,皇帝陛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因为,就在白鹿书院两位院长仙逝的那天,丞相沈彬突袭刑部,冲进了刑部,将刑部上下全部拘押。这样的大动作简直令人震惊,而理由就是,刑部段紫鹰意图刺杀。 众所周知,刑部之中,大部分为苏家次子苏辰旧属,可以说,就算是苏家两兄弟死去之后,这刑部也仍然站在苏家的立场。很多人都以为是丞相大人接着“刺杀”这个借口准备大闹一场的时候,他却在几个时辰之后,将所有人都释放了,只是将段紫鹰的所有物品都焚烧殆尽,方才回府。 可是,这样的行径,终究会令帝王不安。 谁才是皇帝? 所以,皇帝陛下选择提拔苏渐,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事情还没有完。 白鹿书院弃徒颜清霜被拘押,困住她的人,是神鸦司大司空,许卓颜。 ………… 神鸦司大堂,站着一个怪人。 之所以说这个人怪,是因为他的衣服很让人觉得怪异。他的衣服,左黑右白,脸上也戴着一张左黑右白的面具,看着怪异无比。 他此时此刻,正规规矩矩地站在神鸦司司座前,恭谨垂首,静待上命。 许卓颜微笑,饮茶,等待着什么。 那个怪人突然抬起头,对许卓颜道:“司空大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许卓颜淡淡一笑,说道:“杀了她有什么用?自从颜清霜与雪长空苟合,背叛大周,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找她,又不是为了杀她……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属下明白。大人留下这个人的命,不过是为了楚清秋受命于大人,可是……属下只是怕夜长梦多。”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仿佛突然成为了另一个人。 许卓颜饮了一口茶水,看着茶水里碧绿的嫩叶,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通报。 “司空大人,楚清秋求见。” “请。” 许卓颜站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往门外迎去。 不过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一个男子已经走了进来。 许卓颜笑了笑,心知道,这个男子既要进来,又要讲礼数,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大周局势复杂,对方不想横生枝节,也不会让自己轻而易举把颜清霜带回来。 “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许卓颜笑着,问道。 第408章 探望 楚清秋一身白鹿书院院服,今天显得精神奕奕。不过从他脸上不难看出倦色,看得出来,无论是白鹿书院的诸多事宜,师兄的殉亡,抑或是颜清霜被神鸦司抓住,都足以让楚清秋压力重重。 抓颜清霜很顺利,因为一者对方已经极其虚弱,二来,对方也是自愿如此。因为毕竟当年她与雪族雪长空苟合是事实,叛走是事实,而她……想要回大周,回书院,也是事实。 白鹿书院的两个栋梁倒下了,所以需要她,需要楚清秋来主持大局。 而抓了颜清霜,显然对楚清秋来说,是一件极难接受的事情。 许卓颜知道,这个楚清秋如果真的怒了,那么,整个神鸦司都会毁于一旦。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有这样做的价值。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控制楚清秋,才能暂时控制局势。至少,在丞相彻底控制朝局之前,三大书院不能乱。 因为只有流云台,才能让化梦境、甚至更强的敌人变弱;因为只有楚清秋,才能真正控制流云台;也只有楚清秋老老实实呆在京城,京城才算真正安全。 否则,一旦再来一个强敌,或者,京城发生什么变故,又或者发生其他什么让人不愿意看见的事情,该怎么办? 却,也不完全是为丞相沈彬着想。 楚清秋看上去还算是平静,微微调匀呼吸,说道:“大司空大人,我今天……” 许卓颜微笑,打断了对方的话,说道:“我知道先生来此的意思,先生请先坐。” 他待客甚为有礼,谈笑间,还不忘侧身,为楚清秋让出前行的空间,示意他先走。 楚清秋顿了顿,和许卓颜并肩走进,落座之后,才说明来意。 “原本书院的事情,并轮不到我插手,但是各方面事务实在太多,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无法抽身……”楚清秋温和一笑,又说,“原本,早就应该上门谢大人施我书院援手了,往大人莫怪。” “先生这是哪里话,这也是神鸦司份内之责罢了。只可惜,本座也只能……” 话,点到为止,不需要多说,已经足够表示自己的遗憾和难过情绪,否则,就是矫情自饰。 在这一点上,许卓颜做的很好。 见对方只是看着自己,许卓颜又说:“先生今天来,所为何事呢?” “今天我冒昧造访贵司,一者,是为了感谢之前的大人的援助之手;二者,我也是来问问关于我师妹的事情。” “哦,原来是这样。” 许卓颜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想了想,说道:“虽说,书院现在已经决定不计较当年的那桩事情,不过,国律大如天,这神鸦司虽然是我坐镇,我却要向皇帝陛下负责……所以,不能放。” 楚清秋眯起眼睛,好像想把这个许卓颜好好看清楚。 实际上,当天在白鹿书院门前,他看得仔细,论实力,当世所有人中,除莫闲之外,实力最强者,只有大师兄还有许卓颜这两人而已。而论心机,他们加在一块,也未必有这个许卓颜强。 楚清秋自己也不是一个工于心计之人,所以他只是感觉到,而没有去深究,也没有太花心思去想。 “她现在如何?” “楚先生放心,颜先生所饮所食所用之物,皆是特意安排过,绝对不会怠慢。说来,神鸦司也在等着紫微阁方面的交接文书,还有陛下的圣意;而且,颜先生在之前那一战之中,也甚有功劳,想必也不会有事,还请先生放心。” 楚清秋点点头,虽然明知道对方不敢对颜清霜做些什么,但是,听到对方亲口说她安然,自然也认不出松了一口气。 许卓颜看出楚清秋的神色,又笑道:“至于先生……先生今天来此,就是为了听这句话吗?我还以为先生会继续跟我要人。” 楚清秋摇摇头,说道:“就算是神鸦司,想要困住逍遥境的修行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师妹被你带走,我能看出来她是自愿的,否则,就算是大人你,也无法带走她吧。” 许卓颜微笑道:“那倒也是,不过我也想不通,一直以来,我们神鸦司都无法掌握她的确切行踪。而她这一次居然……” “我想你搞错了,她这些年来,并不是逃亡……” 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楚清秋的脸色依然平静。 许卓颜皱眉看他,没有说话。 “她,只是在躲避我。而她,现在已经不想逃避了,所以,不会拒绝任何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 神鸦司地牢。 神鸦司的地牢不是一般的地方。不管是大门上三十三道大符构成的周天大阵,抑或是地基里埋下的法阵,都会对修行者的念力造成压抑效果。唯有身着符甲的神鸦司执事方可安然,入者,皆会被瞬间压制所有境界,并且剥离本体的念力。 不过,这一法阵,对逍遥境的修行者,作用并不大。所以,颜清霜被特别安置在了一个刻满了咒文的房间里。 她坐在房间里,安之若素,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冥思。她当然也不是冥想,而是为了平稳乱了的心绪。 突然,她睁开眼睛,看向铁门。 沉重的铁门无声打开,开门的人让开,露出身后的人来。 “你来啦。” “我来了。” 最老套不过的见面招呼,上次见面,极为短暂。确切来说,这两人已经十几年不见了,此时此刻,却平淡得很。 楚清秋走了进来,随手带上门,看着颜清霜,温和一笑:“上次你离开之后,我就满天下找你……你清减了。” “这些年来,过得还好吗?” “嗯,还不错,我在老泉镇开了一家书塾,给孩子们念书……” “是吗?” 女子温婉一笑,似乎那个地方,勾起了他们共同的回忆:“我还记得,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你的,后来,我和你一起来到书院,后来,我们遇到了我们的老师……我记得,二师兄就是那时候,跟你学的厨艺。” 楚清秋微笑,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你,后来去了哪里?” 颜清霜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我后来,周游列国,去了很多地方,心境有变,渐渐境界也有了提升,今年才修炼到逍遥境……实在是机缘巧合。” 楚清秋还是微笑,这次却不说话了。 两人对视,这一刻,却好像变得有些陌生了。 “哦,对了,有件事,我是专门来跟你说的,怕……怕还没说,你就又走了。” 他的笑容变得更加温暖和煦,眸子里带着些顽皮。 似乎是想让颜清霜猜一猜。 “到底是什么事?师兄不要卖关子了。” “你当年不是有一个儿子吗?他现在已经到我胸口这般高了……” 女子的微笑里,突然掺了泪。 辛酸,却也很开心的泪。 第409章 虚无悲伤 宣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宣城后方某处,一座新坟竖起。 新坟,新纸钱,白幡树立,黑纱飘飞,将隆冬的寒意,加深了几分。 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坐在墓碑前。之前,他最喜欢黑衣,因为尔岚喜欢白衣,而穿黑衣的话,就会显得很配。 现在,他穿了一身白衣。 是为了祭奠那个少女。 他坐在地上,坐在风中,看着墓碑上的那个名字,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 ………… 沈雪朔从远处慢慢走来,白色的长裙曳地,仿佛仙子;然而,少女的气色不是很好,显然是刚刚从病态中恢复过来。 她一向冷傲的眸子里,如今已经如同寻常家少女一般,全然是担忧。 她叹了口气。 或许,苏渐并没有听见这里的声音,他仍然看着那墓碑,眼中没有泪光,没有消沉,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片虚空,透明,仿佛,那天的他。 沈雪朔看着他的背影,感受着他不同于以往的那强大力量,叹息。 “如果那时候我……” 沈雪朔这样说,没有自责的意思——她并没有错,昏迷不醒也不是她的所愿。 但是,沈雪朔同样难过。 她望着少年的背影,细细的眉紧蹙。 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苏渐。 把我从阴影里带出来,带到这阳光下的人,不正是你吗? …… 在墓碑前坐了很久,直到他意识到时间流逝之后,他才恍然惊觉,仿佛大梦一场。 苏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望向墓碑,突然感到一股悲戚涌上心头。 你怎么那么傻。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就算那一刀真的劈中了我,我哪里那么容易死? 以前我难过失意的时候,都是你陪在我身边,以后我去哪里找一个能够陪我的女孩? 你倒是说一句什么呀? 他握紧了拳头,最后又无力放开,嘴角生出淡淡的一丝笑意。 是啊,如果是你,你八成又要对我唠叨了吧…… 沈雪朔突然听见了哽咽声。 然后,那哽咽声化为了哭声,嚎啕大哭。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哭出来。 六天了,他已经坐在那里六天,一动不动,直到现在。从他把南萱抱回来,到下葬,到现在,已经十几天;而他坐在那里,更是六天之久,这期间,他却是动也不动一下。 终于,他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涕泗横流。 苏渐抱着墓碑哭,趴在地上哭,撒着纸钱哭;天旋地转,脚跟不稳,后来一下躺倒在地上,仍旧是哭。 不知何时,沈雪朔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她无声半跪在地上,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不忍地按着他,希望给他平静。 突然,少年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猛然抱住了沈雪朔,开始放声大哭,嚎啕大哭! 他紧紧地抱着她,十指仿佛要深深嵌入她的身体,因为用力而有些苍白。 少女讶异地双目微睁,只是却又很快平静,神色如常。 她伸手,抱住了苏渐的后背,轻轻地抚摸他的背,拍打着,眼角隐约有些泪光闪烁。 哭声,渐渐嘶哑。 苏渐,渐渐熟睡。 ………… “萱儿……” 苏渐蓦然睁开了眼睛,被自己的梦呓吵醒。 他的眼角泪痕未干,有些红肿。 他鼻端传来一阵馨香,那是少女的体香,有些清冷的气息。 那个少女说:“你醒了?” 苏渐连忙离开少女的怀抱,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竟然就那么躺在少女的膝盖上,像一个孩子一样。 苏渐嘴角牵动,想要笑,却又没有笑。 “感觉,好一点了吧。” 少年点点头,看着少女的双腿,心中有些异样,却没有说出来。 沈雪朔脸色如常,没有一点少女羞涩的绯红,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对不起,我……” 苏渐讷讷地想要说抱歉,可是却被沈雪朔拦了下来。她摇摇头,一如以往那样如同雪莲花般,清冷孤傲,却没有怪罪苏渐之前的行为:“没关系,如果你在意我的女儿身,那么也没有资格与我为友。” 苏渐勉强一笑,知道这却也是她的风格。 “我想说的是,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这里……” 沈雪朔摇摇头,说道:“没有人会怪你的。而且没有你在,宣城不也坚持到现在了吗?” “可是我……” “没有必要把一切都默默扛下来,因为你还有朋友。” 这句话从沈雪朔口中说出来,有些令人讶异。因为她太孤傲,也太强大,从她的眼神里,人们只能看到高不可攀,谁都会以为,她不需要友情。 原来她心中也渴望这样的东西? “当初,让我解开心结的,是你,而你,为什么自己无法解开自己的心结呢?” 沈雪朔平静看着他,让他五味杂陈,却也说不出话来。 沈雪朔站起来,苏渐抬头看她,才发现她的脖子上有一片淡红的印迹。 难道是……吻痕? 苏渐皱眉,刚刚情绪过激,只记得抱了她,难道还…… 然而具体细节他无法想起。 “好了,走吧。” 沈雪朔平静无比,可能是根本没发现。 苏渐知道沈雪朔肯定是没有跟人接吻的经历,觉得她估计也不会知道吻痕是什么东西,想了想,还是说:“我们再坐一会,我想静一静再走。” 我们? 沈雪朔注意到这个词,想了想,说:“好的。” 她重新坐了下来,却也不看苏渐,有意无意地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神色平静。 苏渐决定打破这个尴尬,眨了眨眼睛,问道:“目前敌军如何?” 沈雪朔这时才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了一眼苏渐,说:“当时你开启了的那个大阵,大约杀了三万人左右。秦沐当时开启了暗号,趁着敌人魂飞魄散之际,让亭山之中埋伏的大军突袭,又把对方逼回了峡道。虽然敌人的后续部队还在集结,但目前也不敢再犯,这些日子来,也一直龟缩在峡道里。” “这样啊……” “我听说你失魂落魄,谁碰她你也不让,后来还是你自己铸的这座坟,你忘了?” “是吗?” 苏渐全然没有这样的记忆。 沈雪朔望着墓碑上的字,想了想,说:“如今,看到你振作起来了,我也很开心。” 苏渐注意到对方的气息较之平常有些弱,感知了一下,发现对方的性脉里,念力有些微弱。虽然还是很强,但是,她的力量,已经不如从前了。想来是在那天晚上释放的身外魔象被破之后造成的内伤所致。 他握住对方的手,在对方的惊异神色里,送入一道念力。 那道念力仿佛流水填满了沟壑,滋润了大地,将沈雪朔的经脉修复完毕,而后消失沉寂。 “谢谢。” 沈雪朔抽回手,另一只手捧住了被苏渐握住的手,心情有些复杂。 “我好像,不太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沈雪朔深深看了苏渐一眼,轻叹道:“不记得,未尝不是福气。” “那个时候,她好像对我说了些什么。” “什么?” “她的胸口流着血,然后倒了下去,然后,我看到她的嘴动了,她好像在说什么,可是,当时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做不了,否则,她也不会死……” 沈雪朔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想了想,说道:“是吗?她一定是对你说,她爱你吧。” 她想着,如果自己是南萱,在最后一刻,也会对苏渐这么说吧。 “这样啊。” 苏渐微笑,却知道,不是。 她说了,不止三个字。 “她,一直以来,都默默跟在我身边,仿佛,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很幸福,只要在一起就很满足。很多地方很危险,我让她不要去,可是她不听。北原追尔岚,入荆山,金蛇秘境,战场……她一直都跟在我身边,我,却一直训斥她,让她不要跟着……” “你那是为了她的安全,不是吗?” 苏渐木然道:“如果那个时候,我能让她跟着,好好跟着,我们一起,去其他地方就好了……如果,我一开始就和她保持距离就好了,如果她第一次跟着我去找她,我叫就阻止她就好了,如果,我一直没有给她假象就好了……” 沈雪朔歪着头,看苏渐,良久,才意味深长地说。 “可惜,没如果。” “我们走吧。” 苏渐不再和她多说什么,往回走去。 沈雪朔再一次看了一眼那墓碑,目光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和——羡慕。 青石墓碑,上书着,爱妻南萱之墓。 字体隽秀,宛如镜湖。 恰似湖蓝长裙的少女。 第410章 渐入死局 宣城前的尸体已经被双方默契地渐渐各自收敛,也是为了防止兵疫产生,所以这十几天里,宣城前又恢复了空旷和清静,或者说,死寂。 奇怪的是,这十几天来,盟军一直未曾入侵,仿佛在忌惮什么,或者在等待什么。 雪族大营中央的中军大帐,李无心正在饮茶。罕见的,十几个雪族将军分列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雪长空则站在帐门前,神色有些异样。 如果当时不是他和慕容尔岚利用大阵转移,阴差阳错进了宣城,那么恐怕不管他李无心躲到哪里去,都逃不了苏渐的那道浑厚气息的碾杀。 想不到,那个小子,居然已经变得这么强大了。 就在这时,十几个人往这里走来。他们都是梁宋两国的高阶将领,今天来,脸色沉郁,显然是兴师问罪的。 李无心正在和众将商议,他们便推开了拦阻的士兵冲了进去。当然,没有人敢惹雪长空就是了。 雪长空抱着肩膀,默不作声,冷眼旁观,也没有阻止呵斥的意思。 李无心皱了皱眉头,放下手里的书简,平静注视为首的梁宋将军,说道:“怎么了,两位,有什么想说的吗?” 梁国的大将军听到了宣城一战的消息,也是日夜兼程赶来,一下马就冲到了这里,自然也是没好气:“李先生宣城一游,躲过了那场浩劫;而我们梁宋两国一共损失了两万多人,而你们雪族士兵,只是损失了一千,我们都很想听听,先生你有什么解释?” “袁将军不懂?那么王将军呢?” 宋国大将军王鼎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希望李先生能够给我们一个答复就好。” 李无心还没有说话,其他人都已经开始愤慨不平,开始喝骂起来。雪族人脾气豪爽接近粗暴,对梁宋两国的弱旅一直以来都是嗤之以鼻,所以骂声之中不乏一些粗鄙之词。 而两国将军也都是军旅之人,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辱骂,纷纷开始反击。一时间,大帐内骂声连连,吵闹声震耳欲聋。 砰! 李无心一掌拍在桌案上,面如寒霜,神色阴郁得可怕。 一时间,诸人噤如寒蝉。 “吵够了?” 他站起身,冷冽的眸子一扫众人,突然,对一个雪族大将说道:“平日里,我就反复跟你们说过,男儿本自重横行,怎么现在一个个就知道撒泼骂街,与妇人何异?” 那个雪族大将低头,垂目。 然而,李无心又看了一眼梁宋两国诸将,笑了笑,说:“抱歉,属下不知礼数,让诸位见笑了。” 一干将军都是粗人,跟李无心比指桑骂槐哪里还是对手。而且,又明知他是在羞辱自己,却不好发作,一时间脸色更是通红。 “至于说,解释……怎么解释?” 李无心走到众人中央,环视众人,良久,才淡淡道:“雪族人本就体质异于常人,在苏渐的攻击下死伤不到一千,也是正常。不过,我也着实没有想到梁宋两国军士如此不济,苏渐甚至连手都没有动,就折了你们三万人?难道各位不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 “难道无心先生你真的没有想过,故意让我们的将士们送死?!” “笑话。” 李无心怒视那个现在仍然敢于与自己嚣张的梁国袁将军,冷冷道:“当时是我雪族男儿一马当先,率先冲进战场,就连推进攻城楼车的,也是我们雪族将士……不错,当时梁宋两国将士的确死伤惨重,但是我雪族将士也不是没有牺牲。只不过因为雪族将士死伤不多,将军就认为是我雪族设计陷害两国军士?未免太过不讲理。” 袁将军一时气结:“你!” “好了,废话不须多说,诸位且退下吧,我有要事要做,不奉陪了。” “你站住……” 李无心却是头也没有回,往外走去。 他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帐篷前,想了想,然后走了进去。 尔岚坐在帐篷里。她可能正在沉思,或者,又只是单纯地坐着,什么都没有想。 李无心对尔岚,其实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当时她察觉到了苏渐在地下埋下的大阵,利用苏渐的偷袭,把他转移到宣城,恐怕就算是他李无心,也必死无疑。 ………… 苏渐和沈雪朔回到了城内,看着乌烟瘴气的街道,不言不语。 虽然战争发生在城外,但是城内的景象并不光明。因为这里的人,不仅仅是宣城城民,更有枭城百姓、守军、阳平关守军;特别是当援军入城之后,因为城小地窄,军士们得不到妥善处置,所以大部分将士,甚至只能露宿街头。 一切都显得无生机,而郁郁。 “你一定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我相信,目前,也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能力。” 沈雪朔看着一个脸蛋满是污垢的瘦弱孩童被父母领回家,蹙眉道:“如果城破,怕是,再没机会逃了。往后,只需要急行军三天,就可以看到京城的城墙……我们退无可退了,苏渐。” “我知道。” 苏渐握了握拳头,继续往前走去。 ………… 李无心坐在桌案前,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李君独说道:“苏渐好像已经破境了,不再那么好对付。你有把握吗?” 雪族人的体质被北国的冰雪磨炼,天生便是最好的战士;但是北国的元气却并不充沛,很难训练出一个修行者。特别是,逍遥境的修行者。大祭司大人连日激战,亟需休息,现在放眼雪族大营,也只有雪长空一人无忧而已。 不过李君独的回来,这一点让李无心略微有了信心。 李君独皱眉道:“他很是难缠,特别是他的那种独门道法,会在瞬息间带着我去往别的地方。就算我有防备也不成,我只能保证不败,却不能牵制他。” 李无心还是第一次听到一向自信满满的弟弟这样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如果是这样,我让大祭司负责掩护你行动?” 李君独蓝色的眸子陡然迸发出一丝怒火,望向李无心。李无心知道这个弟弟的骄傲实在还在尔岚之上,恐怕实在是很难让他和别人配合。 “好吧,看来这辈子,你都不能打败苏渐了。” 李君独的眸子更加冰冷。 “只要他愿意,就能远遁千里之外,用不着和你交手。你又怎么能打败他?” 李君独听了这个解释,才释然道:“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确实是很难打败他。” 李无心注意到,他说的是很难。 “不过,只要我再进一步,晋入逍遥境,他就跑不掉了。” 李君独的话很有信心,而且近乎狂妄。不过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绝对会招人嘲笑;而李君独这样说,却有一种令人深信不疑的期待。 李无心微笑。 第411章 争执 沈雪朔没有跟着苏渐进议事大厅,因为她突然感受到某个熟悉的气息,于是停下了脚步。奇怪的是,苏渐并没有感知到,仿佛,那个气息只是对她释放而已。 沈雪朔抿了抿嘴唇,看着苏渐走进议事厅,才往某个方向走去。 走不多远,她在一个拐角停下了脚步,因为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她。 那个人优雅如同春天,和风霁月般令人舒服,特别是他无论何时都极为平静,更令人觉得无法猜透。 柳寒鸦站在飞檐的阴影里,微笑看着沈雪朔。他的那把剑在腰畔随风摇摆,仿佛没有什么重量,宛如一片青叶。 沈雪朔心情有些复杂。在金蛇秘境的时候,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一切都是柳寒鸦的计划,可是,这种事情没有证据,而沈雪朔并不是一个根据直觉做判断的人。 然而,对柳寒鸦从此开始变的警惕而疏远,感情,也确实地变化了。 “无意打探你的隐私,不过我很好奇,你是不是喜欢苏渐?” 柳寒鸦问的极其突然,不过眼中可没有他所谓的好奇,而是一种戏谑。 沈雪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说:“在我心目中,柳寒鸦不是一个长舌之人。” “当我没有问好了。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他就算再强,也未必能活到最后——战争,从来不会特别眷顾谁。”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喜欢他,也许我会终身孤独?” 柳寒鸦别有深意地看着沈雪朔,说:“那也得他接受你才行。” 他轻叹一声,目光投向天空。 “时间很紧,我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我希望他能变的越来越强,所以,我不希望他的心思,再放在你的身上。我也不希望出现任何的变数,所以,你,离他远一些吧。” 沈雪朔不知道柳寒鸦在说什么,却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受到一丝不祥。 沈雪朔看着柳寒鸦的眼睛,说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快十年了,你的容貌没有一点改变……有时候,我真的在想,你是不是已经超越了化梦境,进入了更高的境界,才能容颜不改呢?” “是吗?” 柳寒鸦微笑。 “你去过白鹿书院,去过丞相府做幕僚,最后却选择去南阳书院做一个普通学生。我知道你很强,因为你指点我修行时,表现出的见识已经远远超越了无忧境。甚至,李君独的那足以击飞一座山岳的一拳,却被你单手接下……可是,我不知道,像你这样强的人,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情?” 柳寒鸦不由好奇道:“我做了很多事情吗?” 这样说,这样的表情,仿佛他自觉并非如此。 “你故意引导苏渐他们进入金蛇秘境,在那里,他破境入无忧。苏渐这一次晋入逍遥境界,你也在……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巧合。” 柳寒鸦歪着头,想了想,说:“确实,在整个大周,对我最了解的,应该是你吧。你也确实很留心观察我,难道……你喜欢我不成?” 他随即笑了起来,仿佛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沈雪朔默然不语,默默离开。 柳寒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之前的微笑突然凝固,然后,化为一丝怅然。 “唉……” ………… ………… “从之前的战果来看,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李无心正在试图削弱梁宋盟军。” 秦沐看了一眼苏渐,见对方正微笑看着自己,仿佛是在鼓励,心中轻松了不少。 “之前苏将军在城前设下的大阵,在这几天已经陆续被敌军趁夜破坏了大半,已经无法再用。之前的攻城战里,对方军力损失严重,偏偏只有雪族人损失最少,而,李无心……据报,他还没死。那个无忧境的修行者雪长空在之后曾经夜入宣城,巡城将士看见他带着一个人离开,结合苏将军的情报,大约,那个人就是李无心吧。” 苏渐听了秦沐这番分析,知道秦沐和自己想法相近,不由点点头,看了看众人,说:“的确如此。不过我相信,他的计划还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他很可能是已经察觉到地下的陷阱,只不过没有说破而已。” 众将都不是笨蛋,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大周名将,久经沙场,甚至有的将军还经历过上一次抗击雪族的那场战争。如果真的如此,很显然,李无心显然是在削弱盟军。 “雪族不善攻城,虽然李无心很聪明,但,他们没有条件进行攻城战的演练,也没有器械,所以李无心选择联盟。确实,这样很有效,也很能降低雪族人的伤亡。但是,到了后期,盟约就不再有任何的约束力。因为胜利果实就在眼前,而李无心,并不是一个容许他人分享胜利果实的人。” 苏渐顿了顿,继续说:“虽然之前雪族人在战场上也死伤不少,但是千余人和三万人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甚至说,他既达成了目的,又掩盖了自己的目的。” “那我们怎么办?” 一个将军起身道:“末将认为,现在应该坚守,援军已达,我们军力方面,还可以支撑。等到对方裂隙渐生,我们便可趁机一鼓作气,反败为胜。” 又要一个老将道:“不,我们的援军虽然到了,但是粮草供给还是问题。而李无心何等人物,之前的几次攻城战之中,他破城速度固然极快,供给速度也极为惊人,从来没有出现供给不足的情况,打持久战,我们不是对手……” “老将军此言差矣,论正面对决,我们应付雪族人已经很吃力,如果贸然出击,我们恐怕会同时面对联军合力围攻——何况,对方是否产生裂隙,还尚未可知……” “哼,我看你是被雪族人打怕了吧?” “老将军一直坐镇京城,相比不知道雪族人的厉害吧?” “老夫上次抗击雪族之时,你这黄毛小儿还不知在哪里和泥玩呢……” 秦沐看着众人议论声声,皱了皱眉,但是,他只是副将,真正要说话,还得…… 砰! 一声巨响,整个议事大厅都微微震颤。 苏渐的手按在桌子上,隐隐看着坚实的木桌有了裂纹。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两眼之中有些愠怒。 “诸位不要再争执,此时此刻,我们最缺乏的,就是冷静。” 苏渐还是第一次发怒。 不过,因为他征北大将军的身份,所以没有人再发一眼,虽然,各自有各自的不服气,小情绪。 苏渐收回手,看着桌面裂纹,心中涌出丝丝苦涩。 如果她还在,该有多好? 第412章 开局 尔岚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帐篷顶那纵横交错的细密针线,恍然不觉眼角有一道浅浅的泪痕。 躺了一会儿,她疲惫地起身,穿衣,洗漱之后,往账外走去。 许是春天近了,所以阳光格外和煦。尔岚看着远处斑驳的绿色,心情好了些。 不知不觉,已经是一年,这一年过去,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失去了多少至亲,丢失了多少的美好回忆。 她望向宣城,看着那近乎破败的城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有些空虚。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很多军医从大帐里走了出来。这些军医脸色铁青,或许还有些恐惧,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 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接着,自己被自己的所思所想吓了一跳。怀揣着不安,她快步走向中军大帐,这短短的距离,她甚至觉得脚步有些虚浮颤抖。 李无心的身体向来不好,虽然他从来都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虚弱,但是他经常在深夜之中,在自己的大帐里发出痛苦的咳嗽声。那咳嗽声有时一响就是半夜,令人担忧他会不会突然停止呼吸。 她走到帐前,看到李无心正坐在桌案前,手执军报,不由安心。 李无心注意到有人进来,抬头,看见尔岚,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你好点啦?” 看到她气色不错,李无心便觉得很安心。不过他马上发现自己的情绪居然被尔岚牵动,于是也有些不悦——作为一个军师,必须要时刻保持冷静和理智才行。 尔岚皱眉道:“刚刚,那些军医是怎么回事?” “哦,小事情而已。” 虽然李无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尔岚看得出他的眼中那份不自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无心凝视尔岚,浅浅的笑。 “也没什么事情,无非是梁宋两军的士兵们饮水之中有毒,这些军医也是来上报一下。” 尔岚的心放了一半,却也觉得奇怪:“下毒?死了多少人?” “不多,三个百夫长和他们的士兵,正好三百人。不过我们的人平安无事。” “说是这样说,但是你的表情好像不轻松。” 李无心点点头,放下军报,说道:“你难得心情好,不要掺合这些事情,我能处理的。” 尔岚提醒道:“如果这个时候,只有梁宋两军的人中毒,那么很可能就是对方的圈套。” 不过用不着尔岚提醒,李无心也明白下毒这件事的真正用意。李无心往尔岚投去赞许的目光,说道:“是啊,很显然,这些人的死,会让梁宋两军对我雪族更加猜疑甚至警惕。他们会怀疑是我们做的,因为毕竟之前我也的确做了不少事情。” 之前,在苏渐夜袭的时候,将自己和李无心带到宣城内部,尔岚就知道了李无心的用意。 正是因为李无心真的有这样的念头,也真正地做过,所以的确已经引起了梁宋两军的不满。 现在,大周军方,苏渐,正在试图把这不满扩大,升级到怀疑,最后,变成盟军的破裂。 李无心看着宣城,感叹道:“就算我跟他们说,这是离间之计,他们也不会信的。就算他们暂时不说,这件事情,也会成为他们心头上的钉子。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 尔岚的眼中担忧并没有被李无心忽略,他注意到了尔岚的不安,于是说:“没关系,也怪我那个时候太心急,毕竟,攻破周国之后,雪族必然也会元气大伤。所以我们也必须要做一些事情,让我们不再有后顾之忧。提前做,和之后做,都是一样的。” 尔岚听懂了李无心的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看向帐篷外,确认安全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你真的要这样做?” 李无心正要说话,突然一个雪族将士冲了进来,禀报道:“军师,袁将军和王将军请见。” 梁宋两军的领军人物都来了——这时候来,显然免不了一场风波。 李无心眯起了眼睛,说道:“好,请他们进来。” 两个将军很快进了帐内,看见了尔岚,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李无心坐在桌案后,说道:“两位找我有事?” 梁军总帅王鼎说道:“投毒事件你应该也有耳闻了吧,无心先生。” 李无心叹了口气。 “一早起来就听说了,到现在为止,都觉得,是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情。” 王鼎眯起眼睛,直截了当说:“贵军好像没有任何的死伤,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李无心一挑眉:“解释?” 他摇了摇头,神色陡然冰冷。 “将军你既然这么快就来问我,显然,也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那么,我就给你答案。这件事情,很显然是我们的对手的离间之计,两位将军最好好好利用贵军的智囊,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和我争吵。” 话没说完,王鼎突然怒容满面,迈步往李无心走去。 就在这时,尔岚突然站在他前进的道路上,手里拈着一张黄纸。 王鼎不寒而栗,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宋军元帅袁克快步拉住了王鼎,皮笑肉不笑说道:“有事好商量,何必动肝火?我们今天来也只是做做样子,也是怕我们双方闹了误会,将士们心里不安。无心先生,望勿见怪。” 尔岚的手缩回雪白长袖,冷然走到一边。 李无心微笑。他一直以为这个宋军元帅是一个蠢货,今天看到了他的圆滑一面,却也算是开了眼。 “哪里,开诚布公也是好事,但愿我们双方不要心生嫌隙才好。” ………… 宣城城楼之上,旌旗猎猎。 苏渐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什么,确认对方的大帐显然是有了某种阵法禁制,使得自己根本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之后,苏渐便不再浪费力气,走回了城楼。 城楼里摆着一盘棋,黑白子错落,显然才刚刚开局。 他捻起一枚黑子,思考片刻,放在了一群白子之中。 “看样子,还不够乱。” 第413章 离间 夜幕降临,盟军大营鸦雀无声,只有偶尔巡逻的人马才会制造住一些动静。 在大营外,一队队巡骑游走着,防备着夜袭。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雪族大营里走了出来,往盟军大营无声无息地移动。 那个身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伙头军的营房外,在粮垛边掠过,停在了一个水缸前。 接着,他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发现,于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瓶子。 他打开瓶子,然后轻轻地倒了一点药末,倒进了水中。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间亮起了不知多少火把! 火光骤然亮起,几乎是在一瞬间,不知多少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把那个人围在中央。 “将军,抓住了!” 那个人蒙着脸,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他的头发毫无疑问是白色无疑。 一个副将从人群中走出,一挥手:“拿下!” 那个蒙面的雪族人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突然,拿起瓶子,往自己的嘴里倒去。 “快!” 那个将军正准备拦下,却只来得及说一个字,那个蒙面人便倒在了地上。众人冲上去,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哼!混蛋!” 那个副将骂了一声,怒道:“带着他的尸体,去见李无心。” …… 盟军大营方向传来的腐朽气息让苏渐感到轻松了一些。 梁军大营里骤然亮起的火光,表明计划已经完成。那么,局面就一定会往他预计的那方面走,就是这样简单。 他拍下一颗棋子,思索着下一步的走法。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男子从远处走了过来,他嘴角挂着阴戾的笑容,满是自得。 “看来,计划是成功了呢。” 来人是安以凌,应天书院安白阳胞弟,安以凌。 苏渐回头看着安以凌,看着这个已然是坐忘境的术士,就算他已经是逍遥境却仍然觉得不寒而栗。说真的,他并不喜欢这个人,但是,这时候,显然,对方派上了用场。 “下毒的是雪族人,死的也是雪族人,人赃并获,这样一来,就算李无心全身是嘴,也没办法解释了吧?” 苏渐皱皱眉。对这个藐视人类的家伙,他一点好感都没有:“神鸦司果然很有办法。” 毒杀了一个普通的雪族士兵,在他死后以术士手段加以控制,下毒,被发现,然后,制造他毒杀自己的假象……众目睽睽之下,足以以假乱真。 对方看出了他的不喜,笑道:“不过是毒杀了一个雪族人,比起将军瞬间杀死数万人的手段,实在算不上什么。” 苏渐没有理会对方对自己的讽刺,而是说:“多谢了。” 安以凌微笑,对苏渐的道谢并不怎么感兴趣。 “不用谢我,军方答应会给我三百个雪族人活体,我才答应帮忙的。毕竟对我来说,炼药要比打仗有意思的多。” 和他说话,苏渐觉得无趣,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城楼。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苏渐居然已经把他甩开了那么远,已经,是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安以凌回过头,看向敌方大营,若有所思。 ………… 拂晓时分,一个人正在北原大地上,孤独地行走。一只苍鹰翱翔而过,从天空俯瞰,那个是那般渺小,仿佛平原上的一只蚂蚁。 但是,渺小不等于弱小。 他虽然老迈,衣着单薄,却走得轻松怡然,哪里像是走在寒天里,倒像是走在和煦阳光下。 这是一个老者,须发皆白,身子有些佝偻,看上去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他就是那样走着,走了很久也不显得疲累,从百里之外,一步步走到了峡道的入口处,看着数十里之外的营寨,脸上浮现出微笑。 他是云梦七秀第一人,剑神王太一。 虽然他很强,可是此时此刻他看起来还是有些狼狈。身上到处都是伤口,白发有些乱,仿佛一根根枯草在风中摇摆。 原本,这个化梦境的修行者更加可以无视距离,直接冲进雪族大营,杀死自己已经盯了几个月的目标——李无心。不过,他非但没有动用一点念力,而且更是尽可能地把自己念力都隐藏起来。因为,在之前的狙杀过程之中,每每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一个人,与他纠缠。 那个人,就是李无心的师父,莫闲。 所以他不想再打草惊蛇。 可是,纵然他这样小心翼翼,他的计划终究还是出了变数。 一个男子突然出现。 他坐在刚刚泛绿的草地上,手里提着一个水囊,微笑看着王太一。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我没有察觉? 王太一不知道答案,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很难说,那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 他还记得,就是这个人,把自己的剑,藏在了自己的体内,让自己和剑真正得合二为一,让自己变得更强;也是他,把自己困在了那个小世界的石洞里,生不如死,苟且了几十年,孤寂了几十年…… 是他,杀了师兄,吞噬了师兄,让所有跨入化梦境的修行者,彻底地从世间蒸发。 是他,因为过去了几十年,他的样子却一点没有变。 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 “你看起来不太好……喝点吗?” 男子微笑,举起手中的水囊,友好地看着王太一——尽管,王太一的眼神里,满是怨愤和不甘,愤怒和怯弱。 王太一站住了脚步,佝偻的身子微微挺直,声音有些嘶哑。 “你……为什么在这里?” 男子听到这样的问话,不知是因为觉得好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以为你已经自由了?如果说,你觉得离开了那个金蛇秘境,就算是脱离了我的掌控,未免太过天真,不是吗?” 他的微笑依然和煦,阳关灿烂。 王太一无声握紧了拳头,涩声道:“也许吧,毕竟,这整个天地,都是您的手掌,而我们不管怎么逃,都是徒劳的。” 男子笑了笑,仰头,饮水。 突然,王太一出手了。 他的身形陡然散为一道淡淡的光影,在空气里微微一晃,便化为五道,逐一往男子冲了过去。 他已经比几十年前的自己更强。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被莫闲干扰太多次,如果不是几十年来疏于修行,更准确地说是荒废了修行,那么他应该是当世第一的修行者。 所以,他想试一试。 但是,对方不让他试。 一柄剑飞出,如同寒露,如同朝霜,在风中鸣振,然后……化为一道雾气,消散不见。 那把剑,从有,化为了无。 却,并不是真正的无。 它变得很大,大到了充满了整个空间,整个天地之间的所有空间。 因为它太大,所以没有人能够看见它,没有人能够感受它—— ********,大象无形。 男子还坐着,喝着水,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那四个化梦境分身还没有触及男子,便无端地碎裂,消失,骤然不见! 第414章 化梦境之死 没有惊天动地,甚至没有多余的声音,王太一便在血光之中颓然倒地,眼中犹有不可置信。 居然只是一招,就败了? 老人的全身经脉都已经断裂,如果对方愿意的话,他刚刚应该灰飞烟灭才对。 男子不再端坐,他站了起来,将水囊系好,迈步走到王太一的身边。他俯下身子,看着王太一,两眼平静,毫无杀气。 “真是了不起,作为承袭了我部分力量的人类来说,你可以算是其中佼佼者。” 男子嘴角含着微笑,右手信手虚握。 千丝万缕的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的手中缓缓汇聚,然后,化为了那把白露剑。 清如朝露,所以叫白露剑。 剑身缓缓入鞘,最终咔嚓一声,清水般的剑光敛灭。 “原本,我并不打算收回我的这份力量,不过,你太不安分所以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莫闲数次阻挠你杀李无心,你怎么还没看出来,那是我的意愿?” 王太一气若游丝,意识渐渐模糊,可是,偏偏他没有死去。 因为,那个男人,柳寒鸦,不允许他死去。 “为……为什么……” 听着老者的蚊鸣般的询问,柳寒鸦仍旧是温和的笑:“要说为什么,这个故事会非常的长,而我,真的没有时间跟你说了。” 他抬起头,看向湛蓝高远,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天空,眼中闪过意思淡然惆怅。 “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 “时间不多了。” 苏渐皱眉看着远处的盟军大营,心里有些忐忑。 刚刚他感应到一道极强的气息,那道气息横亘于天地之间,若有若无,而且只是瞬息之间,仿佛一闪,他并没有来得及去捕捉到那气息的特质,但是,他的确感受到了那气息的强大。 和那道气息相比,他就像是一条河流,而河流就算再怎么宽广,终究无法和汪洋大海比肩。 紧接着,他感应到某些变化——有一个修行者死去了。那个修行者很强大,比自己要强大很多倍。 “我去看看。” 他对身边的沈雪朔说了一句,身形便消失不见。 没有黑子飞舞,只是转念间,他便消失了。 这才是真正的逍遥游之术,无拘无束,法用万物。 苏渐踏出一步,步子落地,便在了百里之外。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衣衫褴褛,躺在地上,白发凌乱,看不清面目。但是,对方身上的气息却有些熟悉。 等他走近,才认出,这个人,或许说,这具尸体,是王太一。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往往十分短暂,而且,越是实力相近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往往越短暂。 高手相争,输赢,只在刹那之间。 但是,是谁能瞬间用那样磅礴的剑意,杀死一个化梦境的修行者! 化梦境的修行者,有多么强大,苏渐不敢说最清楚,却也能揣测一二——因为他现在已经站在逍遥境,距离那天人境界,只是一步之遥。而且,就算是白鹿书院,也必须集合六大逍遥境高手,并且加上了白鹿书院流云台,才能杀死莫闲;而且,白鹿书院还折了两人。 所以他能猜到,所以他也清楚,能够杀了王太一的,这天底下,只有那么一个人。 他想到了那个传说,于是越发害怕起来。 化梦境修行者,没有一个活下来……化梦境,往往会忽然消失…… 世间,没有活的化梦境…… 等等,等等。 “是神杀了你?” 四周没有激烈战斗过的痕迹,也没有残存任何的气息,那个凶手仿佛是天地本身,完全的隐匿了气息和行藏,让人无从捉摸。 苏渐的问题自然也没有人可以解答。 ………… ………… 等到苏渐回到宣城,一干书院弟子已经集中在了城楼之上。 那道昂然剑意实在是太过可怕,他们境界虽然低微,却更能感受到那可怕,那窒息,那绝望。 幸好,那剑意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出现在城楼上,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然后,很多人注意到,他的身周,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些黑色棋子飞舞。 于是大家都知道,苏渐已经进入逍遥境了。这个消息让人振奋,让人产生希望—— 因为,不到二十岁的一个逍遥境修行者,已经足以列位史上前三! 而上一个,就是初代书院院长,姜阔之。 苏渐没有理会众人的异样目光,他皱眉对沈雪朔道:“王太一死了。” 沈雪朔经过金蛇秘境一游,自然也知道王太一的身份。对这个书院前辈,她向来是三分敬意,更多的则是一较高下的欲望和情愫。她看了看苏渐怀里的那个老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单膝跪地,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尊敬和惋惜。 王太一这个名字,对大部分书院的弟子来说都是陌生的,可是,总有那么一两个能想起来,然后,当所有人都知道那死者的名字后,惋惜,震惊之后,便化为了愤怒和痛恨。 “凶手是谁!” 这个注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苏渐也无法回答。难道,要告诉他们,凶手是神? 这个答案,他们信服吗?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在人群之中,找到了一双不一样的眼睛。 那个人不曾有一点的情绪波动,他如同一潭怎么也搅不动的水,平静地看着苏渐,还有他怀里的王太一的尸身。当他注意到苏渐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竟然笑了。 “柳寒鸦……” 苏渐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一种不知从何处生出的恐惧感,令他无所适从。 第415章 神明 王太一的尸身被安置好,快马往京城送去。他的归宿在书院,那么他应该回家。 对周人来说,这是一个打击,尤其是对白鹿书院的弟子来说。云梦七秀,除了姜阔之之外,百年间出现的这七个化梦境修行者,都是来自白鹿书院。然而,只不过修炼到化梦境之后短短的数年时间,这些人便相继失踪,再没有了踪影。 今天再见的时候,七秀之首的王太一,已经殒命。 这样的重逢,让苏渐产生了不如不见的感慨。 “之前前辈说要来北方,釜底抽薪,直接杀了李无心。这是一个好办法,以他化梦境修行者的功力来说,也并不是难事。可是,谁知道,再见他时,已然变成了这样。” 苏渐叹息,看着远离的车队,感慨不尽。 沈雪朔默默地看着车队变得模糊难辨,突然说:“化梦境修行者……也真是可笑。” “可笑?” 苏渐知道她的性子,知道她对于什么都是那副冰冷漠然的态度,但是却不认为她是一个冷血的人。她说可笑,也一定是别的意思吧? “不可笑吗?不坐忘,如何无忧,不无忧,如何逍遥。逍遥以游,方能化梦。这是白鹿书院的祖训,也是天下修行者的共识。既然已经达致化梦境,何必还心系红尘?如果他不是心系大周,也不会死得那么莫名其妙。” 苏渐听着沈雪朔的这番话,突然感到一阵子寒意。并不是因为沈雪朔,而是因为柳寒鸦。 直到现在为止,苏渐都无法去感应柳寒鸦的境界深度。如果说他是化梦巅峰,那么…… 他隐藏实力的目的是什么呢? 境界和一个人的精神、心性息息相关;若是心魔难除,就算是念力、天赋俱到,也难以破境。反之,如果一个人能够真正地将生死看破,将天地看破,见天地,见众生,见自我,那么破境入化梦境,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柳寒鸦,却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不像人。 苏渐咬着手指说道:“有一个人,他的境界十分高深,按理说,可能也已经到达了化梦境,可是,他的野心,却让谁也捉摸不透……” “你也觉得柳寒鸦不是正常人?” 沈雪朔突然这么说,反而让苏渐吓了一跳。原来,她才是那个最早发现柳寒鸦不对劲的人? 苏渐转过头来对沈雪朔说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柳寒鸦有问题?” 沈雪朔蹙眉道:“我可能没有跟你说过柳寒鸦的事情。可能,除了极个别的人,不会有人觉得柳寒鸦有问题。但是,紫微阁,神鸦司那里,应该都已经注意到柳寒鸦了吧。只不过,这件事情没有人说,便不会有人提。” 苏渐想起第一次见到柳寒鸦时,对方那平和的气息,到现在,那平和的气息完全没有变化——但是,因为这太过平和,反而有些异样。 “柳寒鸦曾经是我的西席先生……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我的西席先生了。那个时候,他的脸,和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苏渐眉毛一挑,从沈雪朔的话语中,听出了她的重点。 可是,容颜不改,很多修行者都能做到——特别是修为高深的修行者。 “我听父亲说过,他当时不仅仅是我的西席先生,同时,还是我父亲的幕僚;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他还去过白鹿书院,在那里做了一段时间的学生……” 苏渐想起来了,似乎南萱还和柳寒鸦相熟。 他皱眉,道:“他不是南阳书院的弟子吗?” “是的……后来他又去了南阳书院。在书院里,他的表现一直平平,境界也一直都是物化境……至少,在那些院长和教习的眼中是如此。仿佛,这个人,能够随意改变自己的境界。” 苏渐觉得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容颜不改,拥有多重身份,境界高深,而且…… 他的实力绝对是化梦境级别,居然……还安然无恙活着? 苏渐突然灵光一闪,对沈雪朔认真道:“或许,他和莫闲一样,做了神的狗。” “神?” 沈雪朔对王太一的事情不甚了了,而苏渐因为很多原因,也没有来得及和任何人讨论过金蛇秘境石洞里的故事。 所以,他突然说出了神的事情,就算是沈雪朔,也露出了普通少女会有的惊讶表情。 苏渐点点头。 “王太一老前辈是被人困在金蛇秘境的……你还记得那个石洞吗?那里有一个禁制,我用的是绝谷神殿里的记载的道法,才破解的。可是,你想想,一个禁制,要困住一个化梦境修行者几十年,那么能够布下的人,是谁?” “而且,据说,只要是化梦境的修行者,几乎都会在一年之内消失……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然而……王太一告诉我了真相……比如他自己,就是被一个实力高深莫测的修行者,一招制服,扔进了那个石洞,几十年无法出来。” 沈雪朔失声道:“一招?!”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也和你一样惊讶。如果说,所有的化梦境都遇到了这样的遭遇,甚至已经死去,那么,为什么柳寒鸦是例外……我能感受到他体内不同于我们任何人的力量,深不可测,简直无法度量,定然是化梦境无疑,那么,为什么,他是例外?” 苏渐的呼吸因为极度的紧张和莫名恐惧,而有些颤抖。 这样的推论,可以说是毫无错误。 沈雪朔看着他,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恐惧的脸。 两人的脸色有些苍白。 “如果说,他是例外,那么他和莫闲一样,也是所谓神的走狗?” 就在这时,沈雪朔突然打断了苏渐的话。 她的眼中闪动着畏惧。 “如果说,你说的都是真的,王太一说的也是真的……那么,那个能一招就制服了王太一的人,已经不是人,而是……神。而……柳寒鸦,他到底是人……” 因为太紧张,沈雪朔已经无法从容说出后半句。 但是苏渐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容颜不改,境界莫测的柳寒鸦……他是人,还是神? 第416章 决战之前 苏渐突然想起了和南萱讨论过的那些问题。 神,和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那个时候,还是在去往北原,追寻尔岚的路上。他曾经问过南萱,神明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那个时候,南萱的答案是:必然有神明。 而和王太一的遭遇,更让苏渐的坚信这一点:这个世界,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人类模仿神明,于是有了修行;然而,神明反过来模仿人类…… 在典籍上,随着历史的推移,神明学会了人类的善良,从一开始的高高在上,冰冷无情,成为了一个能够辨别是非,奖善罚恶的形象;这样的变化,是人类的一厢情愿的幻想,还是真的有人目睹过神明的所作所为? 如果把一切串起来,就说的通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一丝希望。 如果,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么,南萱她! “我要去找柳寒鸦。” 苏渐突然精神一振,转身往城内走去。 虽然惊异于苏渐的想法,但是沈雪朔却不支持他的这种行为。一切都是猜测,不是吗? 可是,联想着柳寒鸦种种的诡异之处,特别是他竟然能轻描淡写地挡下李君独毁天灭地的那一拳……容不得她怀疑。 神明?这样的答案她只要不是亲眼见到,那么就是绝对荒谬。 然而,化梦境? 这个,却极有可能。可是,如果真的如同苏渐所说的,柳寒鸦这样的化梦境没有消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那么,他到底是敌是友,为什么要潜伏在白鹿书院? “你等等,你找他干什么?” “我要证实一下。” 苏渐如是说着,两眼发亮。 神! 如果你真的是神,那么你就把南萱复活吧! ………… 一个不起眼的军帐里,灯火摇曳。 李无心扶着额头,看着桌案上的军报,皱眉苦思。 他的桌案前,放着饭菜,早已经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反复了数次。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走了进来,看了看桌案上的饭菜,道:“军师……还是身体要紧,您还是吃点……” “我等会就吃……” “那……在下吩咐人帮您热下。” “不必……对了,”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亲兵,问道:“慕容的饭菜呢?” 那个亲兵讷讷道:“还没有吃,不过,听说,她还喝了不少……” 李无心站了起来,一边皱眉穿上披风,一边往帐外走去。 尔岚的军帐离他并不远,他很快就来到了尔岚的帐前,打开军帐,便闻见了酒气。这军中用来做饭的酒水并不是烈酒,而尔岚,却醉倒在了里面。 她躺在榻上,脸色和脖颈绯红,惹人怜爱。屏退左右,借着烛光,李无心走进帐内,放下了门帘,走到了尔岚身边。 她斜斜地躺在榻上,半条腿还在塌边,不安份地蹭着地面的毛毯,柳眉微蹙。 李无心皱眉,弯腰,把她的腿放在了榻上,为她盖好了被子,接着打算把地上的酒壶收拾一下,就在这时,他的手腕,却被尔岚握住。 “别走……” 李无心皱着的眉微微展开,一丝温暖的微笑浮现。 “放心,我不走。” 尔岚眯着眼睛,看着李无心,大约是因为不舒服,说话有些喘息:“苏渐,不要……离开我……” 李无心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他拽了拽手,却发现那是无用功。尔岚的手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腕,任他任何努力,都无法挣脱。 李无心坐了下来,坐在了床边,低头看着尔岚,眼神,阴郁。 “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他。你还喜欢他,是不是?” 尔岚不再梦呓,半眯着眼缝,手仍是握着李无心的手。 似乎,不想让他离开。 李无心叹息,握住了尔岚的手,想要给她一些慰藉。 尔岚满足地笑了,唇红齿白,笑靥如花。 少女的手很软,有些热,让李无心的冰冷的手,感到温暖。 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就在这时,少女的眼中,泪水突然滑落,形成了泪痕。 李无心默默地伸出自由的手,为她轻轻拭去眼泪,触及她的柔嫩的皮肤,心跳越发的快。 “苏……渐,不要……走……” 她的哭泣,越发的悲伤。 为什么,你要哭呢? 李无心颤着手,为她拭去那些似乎永远不会干涸的眼泪,蹙眉,脸色,有些苍白。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那个念头像是烈焰一样,包裹了他,令他艰于呼吸。他的呼吸急促而粗重,渐渐难以正常。 终于,他不再去抵抗,俯身,吻住那柔嫩的唇。这一刻,他能感受到尔岚的唇的温度。 他伏在尔岚的身上,撤去了她的被子,慢慢地把她的衣服解开,冰凉的手触及了尔岚那温热的身子,仿佛触电一样,那念头更加疯狂,让他不可自拔。 “嗯……” 尔岚再一次发出梦呓。 他被这一声近乎喘息的梦呓激得更是疯狂。 “苏渐……不要……你……你……答应过我,不会动我的……” 她的喘息剧烈起来。 她感受到一双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 她的耳边,仿佛来自远方。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 李无心喘息着,抱着尔岚,用力地抱着她,疯狂地吻着她。 ………… ………… 清晨。 李无心无声起床,俯身凝视尔岚,看着她细白的脖颈、肩胛,然后为尔岚盖好被子。 他穿戴整齐,从尔岚的军帐之中走出,又变成了那个冷静的李无心。 过了不知多久,尔岚才睁开了眼睛。 她皱起眉头,宿醉的晕眩和头痛让她不舒服。 可是,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微微一震。 过了好一会儿,她钻进了被子,将自己的头用被子蒙住。 昨天夜里,那长长的一个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地去想,却也想,努力地去忘记。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动我吗? ………… …………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是进攻的号角! 第417章 决战 喊杀声震天,令人烦躁,恐惧;却最能激起铁血男儿的斗志。 雪族大军背靠着峡道入口,随时可以离开,这一点,是梁宋盟军双方一直以来不敢反噬雪族的重要原因。因为,只要雪族大军守住了峡道,那么他们就只能被宣城的周军和雪族大军夹攻,必死无疑。 可是,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了——是偷袭。 此时此刻,正是中午。靠的那样近,竟然不选择夜晚偷袭,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就算是夜晚也没有意义。纵然那是对手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最不利的时候。在夜幕之中战斗,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李无心脸色铁青看着不断逼近的梁宋两军,一言不发。 虽然安抚了梁宋两军,但是,误会并不会解除。无论他李无心如何解释,都无法解释那个雪族普通士兵的一个投毒行动——毕竟,那的的确确是在册的士兵,还被抓了个现行,虽然,当场就服毒自杀了。 雪狼骑的冲击力在这一刻失去了作用,没有足够长的距离可以令他们助跑,而对方有备而来,不断飞来的箭雨密密麻麻,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李无心看着迎面飞来的箭矢,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一个人挡在他面前,竟然避也不避。那些箭矢打在他的身上,却全都颓然落地,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 “开始了。” 李无心淡淡对李君独说。 “去,救尔岚。” ……………… ……………… 秦沐看着远处旌旗飞舞,脸色阴晴不定。 一切,都按照计划来了。 “东西,都发给将士们了吗?” 他没有回头,目光死死战场,如是问道。 他身后的一个偏将点头道:“是的。两万重骑,在待命。” 秦沐并没有轻松一点,因为他很怀疑,苏渐能不能做得到。 毕竟,那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好的,做准备吧。”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秦沐还没有习惯身边随时可能会出现一个人,更是因为精神紧张,所以吓了一跳。苏渐忍不住微笑,道:“怎么样?” “打起来了。是梁宋两国盟军先发难的。” “好的。” 苏渐没有说太多话,目光同样锁着战场,等待着什么。 “有心算无心,梁宋两军战力虽然不行,胜在攻其不备,虽然彻底打败雪族很难,但是……想要取李无心的命,还是难了些。” 秦沐听到这里,不解道:“将军不亲自出手?” 苏渐摇摇头,说道:“不用,按计划来吧。重骑兵,先出去。” “是。” 秦沐神色毅然,然后离开。 ………… 李无心看着不断逼近的梁宋联军,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李君独拉着尔岚来到了他的身边,沉默松手,对李无心说道:“你们两人去安全的地方。” 尔岚目光投向李无心,而李无心却没有看她,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别处。 他负手而立,却感觉,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馨香。 “不必,我在这里等。” 尔岚低头,看着自己和李无心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看着两人的脚尖,默默不语。 她隐隐约约还记得昨天的事情,还记得两人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她以为那是苏渐。 李无心想了想,把尔岚拉了过来,自己,则站在她的身前,将她保护在自己的身后。 喊杀声震天,耳边,只有杀声和箭矢呼啸的风声。 李无心什么都不说,没有解释,没有誓言;尔岚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恶心。 ………… 突然,一支骑兵从宣城之中冲了出来。铁蹄声阵阵,疾驰。 这些骑兵都是大周劲骑,弓马娴熟,在前进的过程之中,不断地射出箭矢。 箭矢顺利地夺取了第一批梁宋盟军的性命,然后,紧接着是第二次骑射。 雪族和梁宋两军依然短兵相接,而两国的后军则迅速掉转马头,往周军冲去! 源源不断的士兵从城内冲出来,一开始是骑兵,接着是步卒。 “杀!” 为首的将军发出一声怒吼,万千军士呼喝相应。 很快,周军、梁宋两国军士们厮杀在一起! 不断地有人死去,形势瞬息万变,苏渐看着渐渐稳住了脚跟并且反击周军的梁宋两军,嘴角泛起微笑。 离间计,成功了——历史上的盟军,最终都是以破裂结局。 ………… 李无心看着宣城城门打开,又看着那一队骑兵冲出,冷峻的面容渐渐变得柔和,突然,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诡谲的笑。 “苏渐,你太天真啦!”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支响箭,指向天空。 咻—— 一朵红云在空中铺展! ………… 宋国大将军王鼎紧握剑柄,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拔剑,神色紧张。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那天空之中的红云。 “终于来了!” 他拔出了长剑,剑尖指向宣城! “上!” ………… 梁国大将军袁克看着那些梁宋、雪族三家士兵骤然罢手,然后齐齐往那队万人骑兵冲去,这才松了口气。 他勒住马,剑锋直指宣城,呐喊道:“杀!” ………… 原本正在冲刺的一万多周人轻骑眼看着雪族和梁宋两军的争斗停止,看着他们齐心协力往自己这边冲来,一时间,乱了方寸。 “快撤!” ………… 苏渐站在城楼上,看着由偷袭变为撤退的骑兵,面无表情。 并不是同仇敌忾。三军的争斗几乎是在一霎那停止,然互,齐齐将矛头指向了周军,这是临时罢斗吗? 看似是分裂互相攻杀,实际上,只是为了引我开城门,趁机消灭我们吗? 这显然,是对方早就已经准备好的。 意在,将周军骑兵一网打尽! ………… 李无心吁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更想要看得清楚些。 他看着那些周军在三国大军碾压下,仓惶逃离的样子,感到好笑。 第418章 休妻 苏渐的离间计再简单不过,李无心并没有花费太多口舌去说服两个将军,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说明一切。 如果真的开始内讧,最终得利者,会是谁? 就是这么简单。 他微笑,无声牵过尔岚的手,看着远处厮杀的战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是不可抑止。 “吩咐第二队,开始进攻!” 第二道军令传出,鼓号声骤然变化。 三国大军开始变阵,并不如何默契,更像是一团散沙,不过却已经足够轻松地将两万骑兵围住! 那两万骑兵开始回撤,可就在这时,不知道何时已经潜入到城墙下的一堆数千雪狼骑,居然将他们的归路封死! 李无心看着两万骑兵不仅被困,而且失去了骑兵最大的优势——距离带来的冲击力,很是快意。被封住行动的骑兵,还不如步兵勇猛,这是常识。 而雪狼骑则没有这样的顾虑,高大的雪狼人立便可将马上的骑兵拽下来;而离开了狼群的雪族士兵仍然是强大的士兵,仍可作战。 一时间,两万骑兵陷入了绝境。 秦沐神色如常,只是紧紧按在城垛上的双手显示出他的内心并不轻松。因为,每时每刻,下面都在死人。 “放箭吗?!” 苏渐摇摇头,冷静地说:“我们还要等会儿——他们的主力还没出来呢。” …… 李无心看了一会儿,有些起疑。 那些出城的周人骑兵,都是重骑兵,身上的盔甲厚重,就连马匹都有专用的盔甲护着,一时半刻,并不容易尽数歼灭。可是,培养出这样数量的重骑兵,对大周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个重担,这样的两万重骑,足以用价值连城来形容。可是,苏渐好像还是没有出兵救援的意思,反而,紧闭了城门。 什么意思? 那个不是大周最后的依仗了吗? 又有什么诡计! “这个苏渐,我真恨不得杀了他一万遍!” 他一向心思深沉,任何言语都不屑出口,不想出口,不愿出口。可是,现在的他,却恨不得把所有的诅咒之词都说出来。 不知是因为苏渐阻挠了他的大业,或者是因为昨夜,缠绵温柔之际,那个少女一直在呼唤的,都是…… 苏渐。 尔岚看了看李无心,没有说话。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不是吗? 苏渐想要强娶自己的那天晚上,她是想杀了他的;然而,昨夜……昨夜的事情发生之后,自己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她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战场上突然发出轰然惊叫。 “怎么了?!” 李无心抢出一步,似乎能靠近一些,看得清楚一些。 那两万骑兵,居然……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苏渐自己能够施展斗转之术,这在天下间,也许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他能够带着人一起飞跃空间,也时有耳闻。然而……他怎么可能让这两万人都齐齐消失! 这怎么可能! 李无心的眼睛变得血红。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男子。 他白衣胜雪,形容瘦削,紧握着右拳,背后背着一把黑剑。 “苏渐!” …… 看着面前那个黑衣男子,苏渐毫不犹豫拔出了背后黑剑,一剑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尔岚挡在了李无心面前,一掌拍开苏渐的黑剑,拈起两道黄符。 苏渐停下了攻击的节奏,想了想,将黑剑插在了地上,对李无心说:“发一个誓。” “你说什么?!” “我让你发一个誓,以后再不离开雪国半步,发誓。” 苏渐的眼中有无比的自信,仿佛,胜券在握。 李无心看着苏渐,眼中的奚落变得疯狂:“我发誓?苏渐,我是不知道你把那两万人弄到哪里去了。可是,凭这两万人,你又能做什么?顶多重新占领阳平关,我说的对不对?不就是想断我后路?那又何妨!” 他的眼睛变得血红,对苏渐咆哮道:“只要有这些军队在,我就能把你的大周全部荡平!” 他喘息着,脸色越发苍白,眼睛越是血红,然后,开始咳嗽起来。 苏渐皱眉,默默不语。 李君独突然出现,往苏渐背后袭来! 可是,他的拳头却停在了远处!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近苏渐,仿佛两人之间,由咫尺,化为了天涯。 “我的两万重骑没有去别的地方……” 他突然摊开手心,一颗黑子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块。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这样一枚棋子,现在,已经全部到达了雪国都城。如果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可以顺利拿下雪族皇帝的首级……当然,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他的。带头的是沈雪朔,凭她的能耐,活捉,不是问题。” 李无心沉默。 尔岚注意到,他的双手有些颤抖。 苏渐继续说道:“至于,我为什么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很快就会有信使过来,然后,梁宋会撤军。” 李无心眸子一缩,冷声道:“不可能,此时撤军,他们就再没有半点好处可以得到,劳师远征,他们损耗巨大,不可能就这样甘心回去……” “是的,他们的确不甘心,但是那又怎样?” 苏渐神色冷峻,凝视着李无心,说道:“你以为大周军队真的只有这么点人?你以为我们大周为什么会一直让你冲杀到了宣城,距离云京如此之近,你以为为什么?” 李无心怒视苏渐。 李君独站在原地,捏紧了拳头。 “我们的十万大军已经挥师北上,攻打梁国,不日就可以攻克梁国帝都;而南边,我们的盟友,楚国大军,将会在更短的时间里,踏平宋国……他们帝都有难,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在这里继续逗留?” “你!” 李无心突然捂住胸口,激烈咳嗽,点点血迹落在地面,殷红。 苏渐摇摇头。 “哈哈……哈哈哈……好,苏渐……果然是好本事,好一个攻敌必救……我听说你棋下得好,没想到下的这么好……可惜……” 李无心狂笑着,嘴角鲜血仍未拭去,令人惊栗。 苏渐平静道:“可惜什么?” 李无心突然拉住尔岚,一口吻在了尔岚的唇上。 他哈哈狂笑着,任由尔岚将自己推开,却仍是笑。 苏渐蹙眉。 “可惜,慕容尔岚,已经是我的人了!苏渐,我终究还是在这件事情上,压了你一头!” 尔岚脸色煞白,目光投向苏渐,看到对方的惊愕,忙将目光移开,不敢对视。 一切,都好像死寂。 可就在这时,苏渐却好像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轻松了不少。 “我今天来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为了你,尔岚。”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道信封,递到了尔岚面前。 信封上两个隽秀的字——休书。 第419章 掘墓 休书。 苏渐看着尔岚,将修书递了过去,心情轻松了不少。 早在他来到这世界之后,他就想着,休了尔岚,给她自由。只不过,当时因为兄长和苏焕的压力,他一直没有这样做。而且,当时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对尔岚来说,才是伤害。 “我一直想把你救回去,让你回到我的身边,可惜,我知道,就算我再怎么死皮赖脸缠着你,你也不可能来到我身边了。所以,这封休书,我已经准备了很久,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正好,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尔岚指尖颤抖,勉力接过,压抑着胸中哭泣的冲动,眼眶通红。 苏渐张了张嘴,终究把想说的压了下去。 “萱儿的死,我不能怪你什么。不过她的心意我一直知道,如果我仍然喜欢你,那么就太对不起她了。所以,抱歉,我不能再喜欢你了……而且,你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 苏渐视线投向李君独,说道:“今天,我不想杀人了。虽然,那些雪狼骑和梁宋两国大军已经集中在一处,只要我愿意,几万人都会瞬间湮灭,可是,我真的不想杀人了。所以我才用这种方式,逼迫你们撤军……也希望你们知难而退,迅速退军吧。” 就在这时,梁宋两国大军突然回撤,仿佛是各国将军同时收到了军报,所以匆忙之中赶紧收兵——那么,撤兵回国,想必也是日内的事情。 “看来,梁宋两国的军报传递速度也不慢,竟然只比我们大周晚了半天。” 苏渐微笑,目光突然落在李君独身上。 李君独的蓝色眸子傲然与苏渐对视,没有一丝怯懦。 “君独,我们有机会,可以打一场。不过下一次,我不希望在战场上,我们,还是在流云台打,比较合适。” 李君独望向苏渐,突然觉得,苏渐好像变了一个人。 那个慵懒的苏渐已经不见了,那个甘心随波逐流的苏渐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苏渐! “好。” 李君独冷笑,道:“不过,未免太不公平。” 苏渐一笑,他知道李君独的不公平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惺惺相惜的两个对手,那么,必然要公平交手,才是对对方的尊重。 如果我李君独以无忧境与你交手,岂不是太小看了你苏渐?而你境界高过我,与我交手,必也会落一个胜之不武之名。 所以,要公平——不是怕死,是要绝对公平。 苏渐微笑:“好,我等你。” 李无心愕然道:“君独!你……” “哥,我不想再打仗了。你的谋定天下之路到此为止了……而我,我的武定乾坤之路,才刚刚开始……对不起。” 李君独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这个沉默的男子,终究是表达了自己的心意,然后,往峡道里走去,无人拦阻。 李无心面如死灰。这个弟弟他最了解,既然已经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他也无法改变其心意。 苏渐莞尔微笑,突然,目光落在了尔岚身上。 尔岚看着苏渐的那封休书,黛眉微蹙,粉拳微握,手背苍白。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看着尔岚,希望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勇敢一些。 尔岚真的抬起头,看着自己,眼中噙泪,梨花带雨。 “萱儿那个时候,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 尔岚皱眉。 “那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我想知道。” 就在这时,李无心突然说:“别告诉他!” 尔岚愕然看向李无心,只见他的眼神里,尽然是疯狂的恨意。 一把软剑从李无心的袖中飞卷而出,刺向尔岚的胸口! 尔岚来不及退。 苏渐皱眉。 他伸手,握住了剑刃,然后,硬生生从李无心的手中抢走,一脚将李无心踢开! “你想死吗!!” 他冲到李无心身前,一脚踏在李无心的胸口,剑尖直指李无心的咽喉。 李无心哈哈大笑,剧烈咳嗽之中,血液流的满身:“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永远不知道答案了!你也知道慕容尔岚是何等性情!你杀了我,你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要不要赌一赌!” “你!” “我终于还是有很多地方胜过你了!你得不到的慕容尔岚,我得到了!很过瘾啊!啊哈哈!” 苏渐的双眼通红。 他现在恨不得将李无心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他,南萱和自己就不会牵涉到这场战争里,那么南萱也不会死。 而他,还得到了尔岚…… 他,还害死了那么多大周将士! 都是这个人! “好,你既然想死,我成全你!” 剑光一闪! “她说!” 尔岚突然拦住苏渐,握住了他的手,停下了他的剑锋。 她摇头,眼神近乎恳求:“她说,不要怪她。” …… …… “你说什么?” 我爱你。 对不起。 快逃…… 苏渐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是,他没想到,南萱会这样说。 “她说,‘不要怪她’。” 你,那个时候,还让我不要怪尔岚吗? 明明自己已经快死了,还当什么老好人啊! 她一直都是这个德性。明明知道我如果真的把你带回大周,我和她就没有半点可能了,可是她还是一直跟着我,我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我想做什么,她就一定支持我,甚至,我想带你回去,她也不顾性命……就算是在临终之际,她也…… 苏渐看着尔岚。 他终于不看尔岚。 他放下了手里的剑,反手将墨离剑插回了剑鞘,说道:“从此,你我再无半点瓜葛。” 伴随着一阵风,苏渐的身影骤然消失。 尔岚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无心,看着他满身的血渍,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 …… 梁宋大军很快撤离战场,并且,开拔营寨,各往本国国土返回。 没有了联军的支援,攻城变成了问题。而且,帝都有难,雪族也不得不立刻返程。 看着半天前还围着宣城声势滔天的大军,片刻之间便化作鸟兽散,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是真的。 “宣城之战,从数月前的峡道营寨阻击战开始,到现在,耗费了两月有余,但是,居然是抗击雪族大军、甚至是联军损失最小的一次战役……” 之前在议事厅里意气风发的老将军感慨地叹息。 秦沐正好走过,对老将军说道:“老将军您叹息什么?这不是好事吗?” “骄兵之计,缓兵之计,声东击西,攻敌必救,釜底抽薪……苏将军连环妙计一气呵成,实在是……” 更多的夸耀之词,老将军没有说。 但,已然是最好的赞美。 秦沐骄傲地看着苏渐沉默的背影,说道:“那是当然的了。他可是苏焕将军的儿子,白鹿书院的优秀弟子……”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冲过来,喊道:“不好了!” 秦沐皱眉道:“什么事!大呼小叫!” 那个士兵见是秦沐,连忙行军礼,急促道:“南先生的墓,被人掘了!” 第420章 怒吼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爱妻,南萱之墓。 墓碑尚完好,可是,棺椁已经被打开。 里面空空荡荡。 苏渐站在墓边,脸色铁青。 一个将军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被秦沐拦了下来:“让他冷静一下……” 苏渐面无表情看着空荡的墓穴,脸部微微抽搐。 极为可怕的杀意,在他的身周蔓延。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各将军,也不敢靠近半分。他们有理由相信,这个时候,谁敢说任何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都不会有好下场。 “知道,是谁干的么?” 那个前来禀告的军士颤栗着跪下,口干舌燥:“启……启禀将军,小的……小的不知。” “李无心!” 留下这三个字,苏渐消失不见。 ………… ………… 雪族大军踏上北归的行程。 李无心躺在马车里,闭着双目,紧皱眉头,裹着两床厚厚的被子,却仍然在颤抖发冷。 尔岚看着他骤然瘦削下陷的脸颊,谈不上心疼,却也并不好受。 这是多么骄傲的男子啊,但是,一朝之间,这骄傲便被苏渐击得粉碎。无论是联军也罢,进军计划也罢,都成了笑谈。撤军是李无心的命令,虽然无奈,不甘,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继续打下去,也不见得会占得便宜。 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忍耐,都是为了他日,卷土重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马车顶上发出咚的一声。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苏渐突然从马车外钻了进来,二话不说,黑剑架在了李无心的脖子上。 “住手!” 尔岚连忙拦住。 所幸,苏渐并没有真的下手,否则,就算是她,也拦不住。 李无心慢慢张开了双眼,看着苏渐,却没有什么惊异,仿佛知道,他迟早要来。 “怎么,怕我日后会胜你,特来杀我,以绝后患?” 苏渐冷声道:“你做了什么,你清楚!快说,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尔岚皱眉道:“你把剑放下,如今我们已经撤军,你还想杀了李无心,惹得两国再次兵戎相见?” “闭嘴!” 苏渐的剑压低了几分,看着李无心微微睁开的双眼,冷冷说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把南萱藏在哪里了?!” “什么?南萱没事吗?” 误以为南萱仍然安好活着,尔岚不自禁微笑。 苏渐看到她的笑,心中一沉,随即怒道:“你们少装模作样!斗不过我,便去掘萱儿的墓!快说!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李无心冷笑,复又闭上了眼睛。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你的意思是……”尔岚眉头一皱,讷讷道:“苏渐,你相信我,我们不会这么做的!” “你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是这个杂种,就不知道会不会了!” “他不会的!” “你就那么信他?!” 尔岚想到了昨天夜里,他对自己做的事情,一时竟然语结。 他是一个君子。 或者,也是一个小人。 “不说是吧?!” 苏渐突然伸手,把李无心的头发揪住。李无心冷眼看向苏渐,却突然发现,苏渐的眼睛,慢慢地变成紫色! “你!” 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字,然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渐的念力,侵入了李无心的神识,在刹那间,将他所有的记忆,都搜索了一遍。 他看见了李无心读书时的刻苦,那一个个不眠之夜。 他看见了李无心偶尔咳嗽,甚至咳血的悲凉。 他看见了李无心父母的死状,看到了李无心的愤怒和哀伤。 他也看到了,李无心看着尔岚的酮体,微微颤抖。 苏渐慌忙退出了李无心的神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尔岚。 尔岚惊惧地躲过他的眼神。 “好。” 他莫名心痛,只留下了一个字,然后,消失。 李无心复又躺下,一只手抬上了额头,盖住了半张脸。 半晌,他突然冷声道: “我李无心,何曾受此,奇耻大辱!” ………… ………… 秦沐正在议事大厅整理战报,突然,一个士兵传报,城外突然出现了两万重骑。 他心情轻松了不少。军方并不计划真的抓住雪族的皇帝,只要能够震慑住对方,逼迫其退兵,已然是不容易。哪里还敢有什么奢望。 沈雪朔动作最为迅速,大约是直接飞上城墙的,很快就进了议事大厅。 秦沐行了一礼,说道:“姑娘辛苦了,战果如何?” “按照苏渐的命令,毁了半座皇宫,算是稍作威慑……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她把手心里的一枚黑子放在了长桌上,故作不经意问道:“对了,苏渐呢?” 这种黑子,掺了星玉粉末,自有传递念力之效。所以,两万重骑兵人手一枚,便能在苏渐的逍遥境手段下,须臾之间到了北境雪国的帝都,一举攻下了皇宫。 黑白纵横之间,便能将千军万马随心使唤,这样的境界,恐怕也不是一般的逍遥境能做到的! 秦沐心中一沉,吞吞吐吐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对沈雪朔说了。 沈雪朔原本就冷若清霜的脸庞此时更是阴沉得可怕。 “渎职之罪不可轻恕,守陵卫士,自去受罚。” 她留下这句话,便往门外冲出,风风火火,令人很难相信,她在一年前,还是一个气度从容的冰冷少女。 ………… ………… 她赶到了南萱的陵墓之处,远远就看见苏渐一个人坐在地上,身周插着墨离剑,四周的碎石、断木满地,一片狼藉。 沈雪朔暗叹,快步走到苏渐身边,试图安慰他,却发现他的神色,杀气腾腾。 原来,她对你是这样重要的一个人? “是李无心吗?” 苏渐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不是。” “那就是别有用心之人带走……想必,很快就会出现吧。你不用太着急。” 苏渐突然站起身,咆哮道:“我不着急!那不是萱儿住的厢房,那是她的安息之地!她被人掘墓了!你让我冷静!” 沈雪朔不悦。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怒吼。 不过她原谅了苏渐,又说:“这件事情,我们只能等待……”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421章 追踪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发出一声怒吼,苏渐的身形突然消失。 沈雪朔跟不上苏渐的速度,甚至连感应对方都做不到。 他去了哪里? 他一定很难过——不,用难过来形容,简直是一种轻描淡写吧。 如果是她,那么她可能会疯掉。 一定会疯掉吧。 “沈姑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雪朔回过头来,见秦沐眉头紧锁,看着自己,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荒诞而不真实,却是最为可能的一种。 “柳寒鸦!” 她说的这个名字,秦沐的确也有印象:“就是那个把你送回来的那个南阳书院的弟子?我去找他帮忙!” 沈雪朔看了秦沐一眼,没有说话,眼神不善。 秦沐愣了一下,正色道:“你的意思是柳寒鸦干的?” “……” 沈雪朔已经不想再说什么,而是往城楼走去。 如果是他干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 苏渐一步步走了回来,步子缓慢,像是双腿灌满了铅。 沈雪朔从议事堂走了出来,从城楼上往下看,见到苏渐,满心的担忧消失。 她翻身从城楼上跳了下去,脚尖在地面一点,掠过百步之距,在苏渐面前停下。 “没找到?” 苏渐抬起头,两眼有些红肿。 沈雪朔试探道:“你去过哪些地方?” “都去了,该去的都去了……” 她看出苏渐在压抑自己的愤怒和暴躁,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果然还是失去了理智。 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自己的猜测,他会不会疯掉? “那先休息一会儿,那个人偷走南先生的遗体,看来一定会找你的。你现在一定要好好休息,以逸待劳才行。” 苏渐点头,垂头,麻木地迈动步子。 沈雪朔想了想,又说:“大家都出动了,不仅仅是白鹿书院的同窗,应天书院和南阳书院来支援的弟子们也都出发了,这么多人帮忙,一定能帮你找到她的。” 苏渐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惊诧的光:“你刚刚说什么?” 沈雪朔暗叹一声,暗暗希望自己的婉转提醒,不会让苏渐失去理智。 “你说,南阳书院的?” “是的。” 苏渐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即使这种可能性很低,但是他仍然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可能:“那,柳寒鸦呢!” …… …… 柳寒鸦向来来去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会什么时候消失。哪怕是同为南阳书院的同窗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所以,在集结众弟子之时,几乎没有人看见柳寒鸦、关心柳寒鸦去向。 而在集结之前,便已经有一批人出城,开始寻找。 楚阔和杜桓一组,两人都是剑师,之前的战斗中,这两人也是配合默契。 他们没有出了城之后,便往北边阳平关方向追赶。 楚阔伏在马背上,冷声道:“很简单,最有嫌疑的就是雪族人,报复苏渐——有动机,有无忧境高手——有条件,条件动机都吻合,所以往那边追,机率最大。” 杜桓神情戒备:“还有,路上肯定会有埋伏,用来阻击我们的追兵,我们只是两人,小心戒备了。” 两人两骑冲进峡道,马蹄声踏踏,渐行渐远。 峡道里明晦不定,看着有些阴森,空气里还有着雪族人和狼的气味,令人恶心。但是,这也证明敌方还没有走远。 楚阔看着前方,聚精会神;突然,杜桓说道:“我们的方向不会错吧?” 杜桓决绝道:“方向有很多,但只要有一个方向对就行了。哪怕我们回不去,也没关系……只要我们回不去,就说明我们这一路有问题,正好可以给苏渐提供线索……听说你和苏渐关系不错?” “关系还行。” 楚阔笑了笑,那时候,苏渐还是一个物化境的时候,他就认识了那个家伙。是一个很搞笑的家伙,很投脾气,不过,他的成长速度越来越惊人,有时候自己还很嫉妒他。 在别人眼中,随着他的成长,两人的关系似乎变得不像以前那么深刻了;但是楚阔不这么认为,因为苏渐去楚国荆山,带上了他,也就是对他的肯定——因为只有实力相近的人,才能互相成为彼此的依靠。 “小心!” 杜桓突然从马上跳起,往后飞跃,同时,腰间的长剑倏然出鞘,往前方刺去。 楚阔也几乎在同一时刻下马,不同的是,他背后的长剑寒涟飞出,带着一股子寒意,往前怒斩。 然而,两人却几乎同时被一道力量抽飞,远远落在了地上。 将两人击飞的,是一道蓝色气鞭。气鞭如同一条长蛇,在地面上游走,然后倏然跃起,往楚阔的肩膀刺去! 那道鞭影骤然变的凌乱,将地面的尘土激起,掩盖了埋伏之人的身形。而看似杂乱而细密的鞭网则有效地将两人的飞剑格挡,令他们的攻击变的无效。 楚阔落回地面,挥手召回寒涟握在手中,看向远处,目光凝重。杜桓则站在了楚阔前方,担任起兄长一类的角色。 突然,前方劲风再次涌起,尘烟迅速散去,一道气鞭如同长矛冲出,往杜桓刺了过去。 杜桓连忙把剑横在胸前,却仍然慢了一步,被气鞭一击击飞,撞在山壁上,一时间竟然无法站起身。 这个时候楚阔却表现出异乎同龄人的冷静,抓住机会,寒涟带着寒气,嗡鸣飞出! 长鞭倏然收回,将寒涟卷起,对方一振,剑便飞了出去,刺进了岩壁。 楚阔终于看到了对方的脸,禁不住吃了一惊。 那个人的脸,特别黑。但是,头发却是雪白。 简直如同鬼魅一样诡异而丑陋。 “原来是一个丑八怪。” 楚阔伸手,于是,寒涟在岩壁上微微扭动了一下,倏然回到了他的手中。 杜桓勉力站起身,强压心中的不安和恐惧,说道:“他的实力远高于我们。” “看得出来——不过,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楚阔一弹剑身,浑然不曾有惧意。 “狭路相逢勇者胜!” 雪长空平静看着楚阔,眼里明显有着欣赏。但是,他的目的是阻击一切追杀之地,所以,他必须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哪怕,对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孩子。 “停在那里,我不会对你们动手。” 楚阔听着对方沙哑的声音,眉头微皱。 这也是个办法。看得出,对方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他看人的目光很准。 但是,真的要听他的?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422章 亲人 “南先生的墓,是你们挖的吗?” 能够出入宣城,而且毫无动静,修为必然不低;这个人,应该是雪族大营里实力最强的吧?! 然而,雪长空却忍不住惊愕。谁会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突然,楚阔又是一剑飞来! “闪开!” 雪长空并不想和小孩子计较,但是,不代表他不会动手。 对他而言,楚阔已经不单纯是一个孩子而已;他,是一个战士,一个勇敢的战士。 虽然,有点莽撞。 “哼。” 发出一声冷哼,他伸出手,手掌被淡蓝的气息包裹,轻松握住了寒涟! “无忧境?!” 杜桓和楚阔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对方居然是无忧境,那么他们已经败了。 雪长空的身形突然化为一道残影,倏然掠到两人身边。他握住那把剑,然后,向楚阔刺来! 楚阔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却来不及!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人背对着他,一袭雪白长裙,左手轻松负在身后,右手则伸手,横剑,架住了雪长空手里的寒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两人并没有用力,仿佛只是把剑搭在一起,仿佛,只是牵手。 ………… ………… 楚阔惊魂未定,微微喘息着,这时候才发现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杜桓敢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子,那个女子是那么美,虽然形容憔悴,却遮掩不了。 不过,与这个相比,更重要的是,她穿的,是白鹿书院的院服。 自己人。 他拉着楚阔连退几步,与雪长空拉开了距离;同时持剑戒备,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可是,雪长空并没有进一步攻击。 他那黝黑的脸孔上,有些惶惑,有些惊讶,有些开心,有些激动;但是,转瞬间,这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他迅速转过身子,快步离开,从他有些踉跄的脚步里,不难看出,他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等等。” 女子的声音明明很柔和,却好像一道铁令,让他停下了脚步。 雪长空停下脚步,头也不回,把寒涟往后一抛,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楚阔的脚边。 女子蹙眉,道:“你……” “我不认识你。” 雪长空的声音嘶哑,显得有些不自然——虽然他的声音,原本就很嘶哑。 女子柔声道:“我没说,我认识你。” 雪长空默默无语。 “你把身子转过来,好不好?” 女子的声音更加温婉柔和,温柔,如同和情人一样说话。这样的温柔,隐隐带着些鼻音。 雪长空没有回头,他的肩膀有些颤抖,在努力,装作平静。 这样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女子又说:“长空,我……” “你不要对我说话……” 雪长空的说话声有些颤抖,失控。 “你这些年来,过得好吗?” 杜桓和楚阔狐疑地看着这一幕。 楚阔偷偷看女子的脸,很美,很美,看着很温柔。 可是,为什么,她会哭呢? “好……” 雪长空要走,脚步毅然而决绝。 突然,那个女子无声无息地站在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雪长空迅速背过身子,夺路而逃。 这一次,女子没有拦他。她很清楚,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他曾经是雪族最强的战士,也是最英俊的少年,当年那场战争,毁了他的骄傲,也毁了他的勇气——面对自己的勇气。他甚至不敢面对自己,只是夺路而逃。 可是,自己何尝不是呢? 看着雪长空身如闪电,迅速离开,女子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等等……” 她突然听见少年的声音,转身,看向少年。 这时候,她突然注意到,少年手里握着的剑,是寒涟。 楚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她,但是,他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想要接近,想要了解,想要在一起。 女子的眼,终于忍不住泪,一滴泪从眼眶落下。 她慢慢走到楚阔面前,半跪在地上,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 楚阔有些惶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有躲开的念头。 “你叫楚阔,是不是?” 楚阔机械地点点头,青稚的眼眉呆若木鸡。 女子笑了,却也哭了,突然,把他拉进了怀里。 楚阔觉得很温暖,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杜桓也觉得很尴尬,很莫名其妙:“请问您是?” “你有个哥哥,叫楚清秋,是不是?” “你认识我大哥?” 女子笑了,这一次,是因为好笑,仿佛觉得很可笑,很有趣。 楚阔可不认为有趣,他想挣脱对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双手,却只是徒劳。 “有什么好笑的?” “楚阔……暮霭沉沉楚天阔,却也是他的风格,一股子书生气的名字。我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楚阔突然没来由的没了好感,皱眉道:“不改,挺好的!你是谁呀?!” “好,不改。我……” 女子有些难以启齿,却又释然。 看来,就算是已经到了逍遥境,我还是不够坦然。 “我是你娘,我叫,颜清霜。” 楚阔呆在了原地。 杜桓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呆若木鸡。 ………… 杜桓坐在一块石头上,坐在远处,仍然没有从震惊中醒过来。 开什么玩笑? 书院四杰,和院长同辈分的那个书院前辈,居然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他默默脸颊,想确认自己不是在梦里。 而且,楚阔这小子,居然是颜师叔的儿子? 颜清霜温柔看着楚阔,虽然对方眼中有些陌生和戒备,却不能让她的爱意稍打折扣。 楚阔一边听着,一边想着,虽然这些年来,大哥一直没有跟自己提起太多关于母亲的事情,但是,他至少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叫颜清霜。 就是面前的这个温婉女子。 他忐忑地唤了一声:“娘……” 平生第一次听到孩子的叫娘,虽然等待了十几年,但,看到他平安无事,那么健康,那么勇敢,那么强大,颜清霜觉得,也很好。 所以她没有哭,而是微笑,看着楚阔,说:“真的不改名字?” 楚阔摇摇头,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说:“我爹,不会是我哥吧?” 颜清霜勉强笑笑。 如果是他,倒也不错吧。她如是想着,却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那些选择。 第423章 风波 “你的父亲,是一个大英雄……我答应你,我们会一家团聚,好不好?” 楚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楚清秋离开小镇之后,他毕竟也是老泉镇的唯一一个教书先生,自然比同龄人更加深谙人世。他知道,既然娘亲不说,那么一定有她的理由。 那么,就不问。 “会在一起的。” 颜清霜微笑,站起身来,说道:“你们先回去,你们想要做的事情,这条路线,我帮你们解决。” 楚阔有些担心道:“那……您……要小心啊。” 楚阔可能是想以娘亲来称呼,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毕竟,还是有点陌生吧。颜清霜遗憾地想着,努力微笑,道:“放心,我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比你们俩强些……回去吧。” 说是这样说,但是楚阔仍有些不放心,说道:“那,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宣城等您。” 颜清霜微笑,温言道:“很快的,我保证。” 于是楚阔不再说什么,骑上了战马,往宣城回撤。 颜清霜看着两人渐行渐远,脸上的和煦笑容敛没,变为了一种淡淡的哀伤。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多么感人的重逢啊。” 颜清霜的睫毛轻颤,逍遥境完满的心神不知何时竟然有了一丝松动,以至于有人接近自己,居然还毫无察觉。 那声音里并没有嘲讽意,也没有任何的、丝毫的敌意,声音的主人也很快从一块石壁后现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万物;就算是颜清霜这样的大修行者,被这目光注视,也有一种被完全看穿的感觉。 这是,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到天渊之别时,才会产生的感觉。 颜清霜手握无名长剑,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温和微笑,启唇道:“柳寒鸦。” …… …… 大局已定。 梁宋两国的国都被周楚联军分别威胁,所以盟军的溃散也是苏渐意料中事。 苏渐望着远处,眼神黯然,并没有什么胜利的喜悦。 战争为人们带来的,只有空虚而已。 沈雪朔站在苏渐身边,柔声说道:“白鹿书院的弟子们都已经出发了,至于说,能不能找回来,俱凭天意。” 苏渐心神已乱,沈雪朔对他说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想的是柳寒鸦。 “柳寒鸦不是我们书院弟子可以抗衡的,就算真的能够找到他,也无法抓住他。就算是我,也做不到……” “其实,冷静下来的话,还有很多人会对南萱的尸身感兴趣,比如……神鸦司。” 沈雪朔原本不想这么说,因为,这种时候的苏渐很不冷静。如果自己对他这样说,他八成会做出一些麻烦的事情来。而,有些麻烦的事情,并不容易解决。 “神鸦司?” 这三个字,很容易让苏渐想到一个人。安以凌! 是了,他也有嫌疑。安以凌这样的术士,最需要强大修行者的精魄来为自己的修行道路铺路;如果,是安以凌这样做了,又被苏渐抓住,那么,八成是必死无疑。到时候,神鸦司未免又要和苏渐为敌。 后果会很严重,因为,现在的大周禁不起任何的内忧——外患未除,如是而已。 “安以凌人呢?!” ………… ………… 安以凌神色阴郁地站在苏渐面前,看着正在搜查自己行居的大周士兵,不发一言。 搜查的结果让苏渐失望。 “抱歉,我只是例行公事。” 听着苏渐毫无感情的道歉,安以凌的脸色更加难看。不过,临行前,大司空大人反复告诫过他——无论发生何种情况,不得与苏渐产生任何冲突。所以他只好看着苏渐离开。 而苏渐,更加的不安和迷茫起来。 难道真的是柳寒鸦。 就在他惴惴猜测之时,楚阔和杜桓已经回到了城里。两人找到苏渐,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看着一脸欢快神色的楚阔,苏渐没有说什么,毕竟,楚阔还不知道自己身世里最大的秘密,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就先不说好了——毕竟,就算是颜师叔,也没有急于告诉他的意思。 “雪族大军那边我去过一次了,李无心并没有指使任何人来盗取萱儿的遗体。” 苏渐不去想那些在李无心脑海之中看到的秘密,想了想,又说:“我们目前,还只能努力找找,毕竟,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有谁会做这些事情。” 虽然是怀疑柳寒鸦,但是苏渐并没有口口声声去追捕柳寒鸦。 他在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 可就在这时,一个士兵神色惊惶,快步来到了苏渐的面前;苏渐注意到他的手中有一封信,皱了皱眉,接了过来,那个士兵这时才说:“京城来的信使……他昼夜赶路,已经累晕了,正在营中休息。” 苏渐接了过来,撕开信封,第一句话,就让他无比意外。 征北将军如晤,紫鹰百拜。 段紫鹰?刑部的那个段紫鹰? 他带着好奇往下看去,脸色越来越是沉重。 “带我去见那个信使……这件事情,不要告诉雪朔。” …… …… 安以凌坐在马车里,回头看看远去的城关,嘴角满是笑容,完全不见了刚刚的愤怒。 一个南萱就让你如此失了常心,看来,我又掌握了你的一个弱点。 就在这时,一只乌鸦从南方而来,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子,落在了马车车辕上。车夫慎重从它的腿上取下了一张书信,说道:“大人,总司传信。” 马车里,安以凌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接过那封信,徐徐展开。 半晌,他的声音凝重,道:“加速。” 马车疾驰,绝尘而去。 第424章 父子 颜清霜看着柳寒鸦,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却又好像已经很熟悉他。 她能感应到他,并不是因为境界相仿,而是因为对方的气息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她无法产生任何的排斥;然而,也因为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和四周的一切,都融为一体。 仿佛他是天地。 这样的年轻人,不…… 他表面上看来,是一个年轻人。但是,从他的眸子里,颜清霜看到的是无数岁月的积累,仿佛,他已经看过了千年,万年,甚至更久的时光岁月。 他是一个很苍老的人。 “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天地间游荡,不知归处;今天,却终于有了勇气去面对以往,承认自己的过去——恭喜你,你已经开始领悟自己的道了。” 莫名其妙的对话,在颜清霜听来,却极为震撼。 “你知道我的过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寒鸦闻言一笑,道:“我是柳寒鸦,仅此而已。” 颜清霜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是,从对方身上的独特的澄净气息来看,他的修为,绝对在化梦境以上! 远远超过了莫闲! “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问题,我还找不到答案,所以,我来问问你……” “我……能帮你什么?” 虽然知道对方强于自己,但是颜清霜表现得很镇定,并没有任何的卑微抑或是姿态的低下。 她是一个骄傲的人。 柳寒鸦深知这一点。 “我认识一个人,她的悟性不错,将来,或许可以成为你的弟子……” ………… ………… 楚阔和杜桓往回赶路,一路上,楚阔都很沉默。这异样的沉默,令杜桓有些不适应。 这个小子,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沉默是金。 突然,他感受到一丝寒意,刚要御起飞剑,却被一道刚猛的力量打飞出去,落在了地面。不过好在那人并没有下死手,所以他只是在地上翻滚了两下,然后晕了过去。 等他醒了过来,两匹马儿仍在,而楚阔却不见了。 ………… 数里之外。 楚阔躺在一片树荫里,悠悠醒转,然后立刻弹身飞起,警惕看着身前站着的那个男子。 “雪长空?” 雪长空睁开眼睛,看着惊惶失措的楚阔,白眉微皱。 楚阔下意识召唤飞剑,却发现那熟悉的气息居然就在雪长空的身上波动,无法听从自己的召令,心底一沉。 雪长空从背后拿过寒涟剑,递给楚阔,说道:“刚刚我只是鉴赏了一番,并没有要窃据的意思,现在完璧归还。” 楚阔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接过寒涟,涩声说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雪长空目光复杂道:“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你愿意回答我,我就放你走。” 楚阔冷笑。他素来无畏,此时此刻也已经恢复了镇定;即不回答,也不拒绝,而是沉默以待,想知道雪长空有什么企图。雪长空看着楚阔那颇有些桀骜不驯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喜欢,继续道:“这把剑,你是从何得来?” 楚阔虽然对雪长空的事迹并不清楚,却也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何等人物。十几年前的那次雪族入侵,像这样的修行强者怎么可能不出现在战争里?那么,他既然如此问,必然是和哥哥有某种仇怨。然而,他虽然知道,却并不害怕对方将那种仇怨报复在自己的身上,冷冷道:“怎么了,老黑鬼,想从小爷这里打听什么么?” 雪长空的笑容僵了僵。如果不是因为他之前发过的誓言,此时此刻,楚阔早已经魂归黄泉。 他耐着心,又问道:“我在问你话。这把剑,你从哪里弄来的?” 楚阔心道:如果我要是说出这把剑的来历,他肯定是要拿我泄愤了;不过,如果这都不敢说,还算什么男子汉? 一念至此,他的脖子一梗,怒道:“这把剑就是我大哥的!” “你大哥是哪个?” “哼,真是孤陋寡闻啊!就算不知道寒涟剑,也该知道,楚清秋这个名字吧?” 话音刚落,突然间,面前这个男子突然爆发出一股可怕的气息。血腥气从他的身体的每一处毛孔外渗,一股可怕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整个小树林! 楚阔在这样的杀意笼罩下,只感觉就连骨头都开始裂开一般,瑟瑟发抖。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已经瘫软在地。 然而,楚阔却倔强站着,尽量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不过鬓角冷汗,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所幸的是,那道气息虽然狂暴血戾,却也消失得极快。 再看雪长空,他的眼中微有血丝。 “他,现在在哪里?” 楚阔急促地换了几口气,以尽量平稳的语速说道:“哼,我大哥嘛,他现在就在云京白鹿书院……不过就算你去见我大哥,也只是一败而已,我看您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安心回雪国安度晚年,如何?” “想不到……你真的不怕死!” 雪长空对这个孩子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猛然打出一拳,正中楚阔的胸口,把少年一拳击飞,撞在树上。 吐出一口鲜血,楚阔却没有丝毫的愤懑恐惧,他抬起头来,勉力支撑着站起,冷笑道:“原来你不敢杀我?” “你说什么?” “如果你想杀我,刚刚的力道只需要再加重一点点,我也就死了,可是我现在还活着。既然之前你不会杀我,那么之后也不会,我说的没错吧?” “哼,我的确和苏渐有过誓言,不杀一个周人,不过……” 他怒目一睁,右手一挥,一道绚蓝长鞭从他的手心飞出,将楚阔紧紧捆住! 楚阔只觉得双臂两肋骨头都要被勒断,痛苦无比,冷声道:“你要折磨我?” “哪里,我只是把你带回雪国,像你这样的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需要我好好调教调教!跟我走。” “我看你是想把我当作威胁我大哥的人质吧臭老头!” “随你怎么想,总之,到了雪国之后,如果你还有这样的骨气,老夫便佩服你。” “谁要你佩服!” 第425章 神临 南萱一直没有消息。 但是,苏渐却慢慢地冷静了过来。 他知道,这个时候慌乱,反而正中对方下怀,他在明,对方在暗,对方就是想要他愤怒,失常。无论是河等手段,目的既然是这样,那么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雪国的国书很快送到,是求和书。这是数百年来,雪国人第一次送来求和书,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雪国使者,是一个看似羸弱的少年。 他是南萱的弟子,白麟。 ………… ………… 议政厅里,只有苏渐和白麟两人。 苏渐看着这个得意弟子,不禁想到了南萱,眼睛一时间又酸涩起来。 白麟微笑看着苏渐,说道:“这近一年来,麟儿一直跟着两位先生学习,对周国,对书院,都有了深刻的了解。父皇此次派我来,也是有诚恳的何解之意。” 苏渐没想到白麟居然还是皇室子弟,只是虽然意外,但是他已经不是当年初到这个世界的少年,此时已经沉稳的多,说道:“你以奴隶身份来到大周,这个胆子,普天之下,也没有第二人了。” 白麟摇摇头,道:“不,当时,我只是随着一支小队来周国边境历练,不小心被人抓住。而且,当时我根本不会修行,如果不是师父和您,我可能已经死于非命了。” “你哪有那么脆弱……” “总而言之,这一次,我们雪国是诚心诚意来求和的。” “我相信你。” 白麟苦笑道:“其实,父皇也是被吓到了。那天他还在皇宫里跟众大臣商议军略,突然就收到大周数万铁骑入宫的消息。当时所有大臣都吓得屁滚尿流,也幸好带队的是沈雪朔,我和她说了两句话,她才没有和我们近卫军打起来……” “我们原本就不是为了抓住皇帝,沈雪朔也不是卖给你面子……” 抓走一个皇帝,对大局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皇帝还有皇子,皇子没了,还有大臣会接替皇帝的位置,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雪国,那么战争就不会结束。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苏渐那种随时能让军队进入雪族皇宫的威慑力,才是真正可怕的武器。 白麟看着苏渐颇有些自得的脸说:“听了师父您谈笑退兵的事情,我也很开心,觉得很过瘾……对了,师父呢?” 苏渐神色黯淡。 …… …… “岂有此理!” 苏渐再一次看到了白麟的愤怒表情,上一次见到这种表情,还是很久之前。 他拍了拍白麟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师父找回来的。” 白麟擦了擦眼泪,说:“如果需要雪国人的帮助,请告诉麟儿。” “必须的。” 苏渐感慨地看着白麟离开,下意识地抹了抹墨离剑,多少有些难受。 “尔岚……” 他不自觉地喊出了那个名字,继而有些失神。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门边闪身走了进来。 那个人一袭黑衣,看着苏渐,脸上的微笑,显得高深莫测,却也极为温和,恰似春风化雨。 “苏渐。” 苏渐的眸子缓缓睁大,看着那个人,看着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手心里的一方蓝纱,一股愤怒陡然升起! “果然是你!” 轰! 一道青峰意从天而降,将屋顶毫不费力地压塌,然后,往那个人身上压去。 那个人被压入了青峰意之中,微笑,丝毫不变。 “哦,几天不见,你又变强了。” 他的话音未落,黑色的剑锋,从青峰意外刺了进来。 剑锋刺破了他的身躯,然后,毫不留情地贯穿。 “咳……” 剑锋故意偏斜,避开了要害,却束缚了他的身体,让他无从逃脱。 “柳寒鸦,果然是你,你把南萱怎么了!” “我能对一个死去的女孩,怎样呢?” “把她……还给我!” 苏渐怒目圆睁,无数的剑意从他的眸子涌出,将整个议事大厅瞬间瓦解! 而在这剑刃漩涡之中的柳寒鸦,却仍旧微笑,然后……化为残影。 ………… ………… 沈雪朔隐约有些不安,她总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会有什么会发生。 可就在这时,一个强大的意,从城楼上传来。 她倏然挪移,那意刺破了她的残影,将一辆木车倏然切成两半。 “苏渐?他怎么……” 那道剑意只是远处万千剑意之一,目标自然不是沈雪朔。 但是,这样四处溅射的剑意,对城里的人们来说,却是致命的! 苏渐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愤怒情绪,那杀气,如同烈焰般熊熊燃烧! “苏渐……” 沈雪朔没有迟疑,她的身躯骤然升起,往城楼飞去。 ………… ………… 柳寒鸦的脚尖无声无息落在檐角,飘然若仙,神色自若,仿佛并没有看见刚刚苏渐的那一招。 “失去理智了吗?” 苏渐这一刻,的确像失去了理智一样。 他早已经疯了。如果不是需要克制和冷静,他早就已经疯了! 在你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你;在你死后,我连你的身体都无法保护…… 萱儿,你会怪我吗? 可是现在…… “我要宰了你!” 黑剑化为残虹,卷起一道长长的剑气,往柳寒鸦卷去! 柳寒鸦的身躯如同一道残雾,剑光在他的身躯上一闪而过,却只是穿透而过,并没有将他切成两半。 “我,在神殿等你。” ………… ………… 绝谷。 神殿。 神殿已经没有了灵气,石壁上此时此刻,也已经没有了那十局棋,神殿已经变成了普通的废墟,不再有任何的灵气。 突然,一个黑衣的年轻人出现在神殿的门口。 他低垂着眼角,眼中有些怀念,和慨叹。 静谧的山谷,没有一点声音。 四周都是树木,青苔,生机勃勃。 却是死寂。 “你似乎,很喜欢捉迷藏,隐藏自己。” 苏渐的冰冷声音骤然响起,嘶哑。 柳寒鸦却似乎早就知道他在背后,嘴角弯起,笑意昂然:“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得多嘛。” “那么,我们开始吧。” 第426章 终极战斗理由 依照那个人的指示,颜清霜来到了一个石洞。 这个石洞极其隐秘,如果不是那个人,就算是她也未必能找到。就算能找到,也未必能进入——外面笼罩着一层结界。这种结界很奇怪,并不是那种让人无法攻破的坚壁,而是让人无法意识到的“隐形之地”。 如果一个地方“不存在”,那么人怎么会想要进入呢? 进入之后,颜清霜感到一丝心悸。 这种心悸感觉,完全是因为这里的气息,是那么的可怕。 这里毫无疑问没有人,但是那道气息却笼罩了整个空间。那气息并不狂暴,反而很温和,而且……生机勃勃。她能用肉眼看到树木的抽芽、生长,并且,这个地方的树木,在不停生长,没有任何中止的意思。 而越是往石洞深处,那生的气息便越是浓烈。 “就是在这里吗?” 她低喃着,目光凝视前方,有些紧张。 ……… ……… 柳寒鸦恍若无事地站在苏渐面前,神色平静无比,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那方湖蓝轻纱,就在他手里握着,一直都握着。 “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你这一次,格外不冷静。” 苏渐紧握左拳,两眼因为急遽凝聚的念力而泛着幽幽蓝光:“我不需要冷静,我只知道,要把南萱找回来,把她找回来。” “为了一具尸体?” “为了我的妻子。” “好吧。” 柳寒鸦不再微笑,他将那蓝纱抛向空中,然后看着它在风中消解、不见,才悠悠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吗?” 苏渐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冷声道:“你是神。” 柳寒鸦愕然。 良久,他才微笑道:“是的。” 苏渐觉得身躯有些颤抖。 他能感应到,对方的念力,已经不及从前那样深不可测…… 刚刚的战斗,对柳寒鸦来说,是一个剧烈的消耗吗? 然而,就算如此,两人的念力,仍然如同天壤之别。 “就算你是神,我也没办法饶你!” “你们很聪明,原本,我打算在这个世界的最后,才告诉你的,苏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苏渐没有说话,他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特别可怕的压力在压迫他,让他艰于呼吸,甚至无法前进半步。 柳寒鸦淡淡笑道:“那是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什么?”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苏渐,这样吧,如果你能打败我,我就给你一个答案,而且,我会把你的所有珍贵的东西,都还给你,如何?” 柳寒鸦的表情异样认真,甚至,隐隐有些杀气。 苏渐没有说话。 “不打吗?还是怕了?” “如果,你非要我把你揍趴下,才肯把她还给我,我便如你所愿!” 话音一落,整个绝谷上空,突然发出可怕的嗡鸣! 一股不安的气息,瞬间压迫了绝谷方园百里。 树木开始弯曲,野草则直接贴在了地面,再无半点弹起的可能。 青峰意,倏然而降! 一共,八十八道青峰意,自天而降,触及地面的那一瞬,整个绝谷都开始颤抖。 “八十八道意?从无忧境越入逍遥境,你的能耐长了不少啊!” 青峰意浑厚凝重,在柳寒鸦的身周,发出一连串急促地轰隆落地声,而更有一个青峰意,结结实实地将柳寒鸦压制! 柳寒鸦仍然微笑,并没有半点的痛苦紧张。 见对方若无其事,苏渐一时有些惊惶。 这,就是神吗? 这八十八道青峰意,看似是分散在绝谷各处,但是彼此之间遥相呼应,暗合神殿十局的道法,虽是八十八道意,却有十倍之力! 然而,柳寒鸦却丝毫未损! 就在这时,狂暴的气息陡然爆炸! 整个绝谷,在一瞬间,被浓烈的黑气笼罩! 狂暴的气流,往天空涌出,仿佛火山爆发,无数的碎石、尘土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而猛烈的撕裂之力,更是将整个绝谷的地面撕裂,生生拉扯出无数的沟壑! 一瞬间,偌大的绝谷,变成了废墟! 而这狂暴力量的中心,却是柳寒鸦! 苏渐看着柳寒鸦消失在一片尘烟之中! 然而,他却能感知到柳寒鸦的气息。 他没有走! 而且……命中了! …… …… 沈雪朔脸色惨白。 她能感应到,百里之外传来的那可怕气息,如果是她,她自认无法承受,哪怕是十分之一的力量。 然而,这样真的就够了吗? …… …… 颜清霜警惕地凝立不动,右手已经握住了剑,预备抵挡石洞随时可能崩塌落下的石块。 好在,很快震颤消失。 她知道,是那个年轻人干的,是书院的后辈。 感到一丝欣慰的同时,她亦感到恐惧。 因为,她还能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没有一点变弱。 …… …… 苏渐气喘吁吁,警惕看着烟尘之中,警惕任何的反击。 突然,一道劲风倏然卷起,将所有的烟尘吹散,露出了一个黑衣男子的清瘦身影。 男子微笑,道:“这样,可不够啊。” 他微笑,甚至连发丝都没有乱上一分一毫;此时此刻,柳寒鸦仍然温润如玉,微笑。 苏渐的心中,闪过一丝寒意。 赢不了吗? “你,还没有发觉吗?” 对方突然对自己说话,苏渐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来到人世千万年,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类。就算是你现在对我施展了你的杀招,心中却没有杀意,为什么?你拥有了那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去好好利用它?” “我对杀你,没有兴趣。不管你是不是神,你对我来说,都不是一个必须痛恨的人。因此,我也没必要杀你。” “我理解了……”柳寒鸦若有所思,看向天空,“你的意思是,我是一个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威胁的人?哪怕,我会杀了你?” “可以这样说。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战斗,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失去冷静,那我为什么要上当?” 柳寒鸦看着苏渐的眼睛,知道他没有说话。 然后,他扑哧一笑,说:“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看来,生死对你来说,并不是最大的问题。南萱的死,是不是已经让你失去了生的欲望?不过……如果我说,我会杀了所有人,你还会这样轻松吗?” 苏渐皱起眉来。 “看样子,你终于找到和我一战的理由了,我也不该绕那么多弯子的。” 柳寒鸦举起左手,手腕一翻,掌心对准了天空。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渐皱眉。他能感应到,一道可怕的意念,顺着那掌心,涌入了天空。 苏渐抬起头来,然后,一滴冷汗,从他的鬓角滑落。 第427章 天地倒悬 天空是突然暗下来的。 明明是白天,却突然暗下来,然后,隐隐有风雷之声。 此时此刻,还是春天,却打雷了吗? 不明所以的人们往天空看去,然后,便双脚发软。 书院的弟子们显然要更加勇敢,却也失了方寸。 沈雪朔银牙紧咬,只是一瞬间,便做出了决断:“快躲起来!” 秦沐看着天空之中,那缓缓降落,却在迅速加速的巨大陨石,面如死灰。 逃,真的有用吗? …… …… 那巨大陨石有多大? 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它的阴影遮住了方圆数百里的大地。 远处的高山,最高耸的那座,在它的笼罩下,也只是如同地面的小小突起。 人类,在此时此刻,如同蝼蚁,无处逃生。 陨石和空气摩擦,狂暴的火焰在它的表面燃烧,渐渐明亮,让人无法直视,如同一个小太阳,灼热,狂暴,不可阻挡! 而它的目标,便是宣城! 沈雪朔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她微颤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真的,十分弱小。 在这种天灾面前,人类与蝼蚁,无异! …… …… “你,这是什么……” “神力……如果你能好好修炼,也可以做到,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从刚刚开始,柳寒鸦就一直在念叨这句话。 时间不多了,时间来不及了…… 这话语里,有着令人不安的东西。但是,苏渐并没有意识到,他话里话外的潜藏意思。 “看着吧,所有人都会死,而原因就是,苏渐,你太弱小,无法救他们……仅此而已。” 柳寒鸦微笑,看着那陨石从远处来,然后,将会掠过绝谷上空,然后,最终砸在宣城,将宣城一瞬间碾压! 而它造成的余威,更可以在瞬间将云京掀飞! 而这陨石砸在地面之后,更加会造成可怕的地震、火山爆发、漫天的尘烟…… 一系列的灾祸,将会绵延数年,乃至十几年! 整个大周,甚至整个云荒,都会在这瞬间,消散! 可是,就在这时,苏渐突然消失了。 柳寒鸦看着苏渐离开后,在原地消失的十几枚少阴之力,眼中掠过一丝欣赏,还有淡淡的嘲讽意。 “你,终究是太年轻了。” ………… ………… 陨石未至。 然而,可怕的烈风已经吹到。 沈雪朔凝聚棋一道冰幕,拦在面前,可以免去烈风对她的影响,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右手五指连动,计算着这巨石带来的影响,结果,令她心寒。 会死多少人? 一切,都结束了吗? 这是,灭世? 可,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一个渺小无比的黑影,突然出现在那陨石的烈焰之中。 那是一个人! 那气息,也无比熟悉! “苏渐!” 不,你可以躲的,苏渐!你可以逃的,只有你这样的逍遥境可以逃的,你可以去最安全的地方,等到一切平静,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你会死的! 沈雪朔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苏渐眯着眼睛,忍着陨石火焰带来的刺眼光芒,感到双眼灼痛。 再直视下去,会瞎掉! 他连忙闭上眼睛,然后,全身被一股浑厚黑气裹住! 无忧气甲仿佛威风凛凛的盔甲,将苏渐裹住! 利用斗转之力,苏渐一跃而至天空,然后,伸出双手,猛然按在陨石表面。灼热的温度并不因为气甲而隔绝,苏渐的双手开始变得血红,生出了血泡! 剧痛几乎要夺取他的全部理智,然而,苏渐知道自己必须继续行动! 他要把自己的全部念力,都包裹那陨石! 然而,他的念力实在是不够,于是,他在半空中,冥想。 他在剧痛之中,冥想。 念力,开始在他的经脉里衍生,汇聚,起初,如同溪流,然后如同河流,湖泊,大海,紧接着,蓬勃而出! “啊——” 伴随着大喝,陨石,苏渐,突然消失! …… …… 北海。 平静的大海往四周望去,都是如出一辙的海平线。 阳光和煦,在无垠大海,万顷波涛上,留下了粼粼投影。 突然,一个巨大的陨石,毫无征兆地在海面上出现! 陨石下方,一个人影在苦苦支撑。 苏渐没有离开,而是小心翼翼地微微调整着巨大陨石的角度! 尽量减小倾斜! 否则,它会弹飞! 他的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然后,冰冷、且迅速升温的海水,灌入了他的眼耳口鼻! “只能这样了……” 他不得不放弃,然后,瞬间消失! 这是,逍遥游的遁身之术。 苏渐回到了绝谷。 他看着柳寒鸦,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柳寒鸦看着他,嘴角,笑意淡淡生起。 “看来,你……” 不等他话说完,苏渐突然出剑! 柳寒鸦注意到,苏渐的皮肤,伤势在复原。 他的恢复力,真是可怕,如果不是这样,刚刚他的手就已经废了吧。怪不得敢用手去接触那陨石……嗯,如果不是这样,别说是双手,大约人也成了焦炭了…… 原来如此,是一边恢复,一边转移方向的? 就在他思忖间,极远处,一阵轰隆声突然响起! 短暂的时间之后,狂风突然涌来!可怕的风力拔起了不知多少古木,将它们卷入了天空,然后撕碎! 可怕的热,将绝谷瞬间燃烧! 柳寒鸦的笑容不改,似乎刚刚那一招,对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影响。 苏渐呼呼喘息,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一片狂风和火焰之中,柳寒鸦淡淡的夸赞传入苏渐的耳朵:“不错,短短瞬间耗费了那么多念力,在极端的痛苦之中,还能冥想八次,聚集了那么多的力量……你真不愧是神国之人。” 苏渐没有注意到柳寒鸦的话,没有注意到那些细节。 他只是很愤怒。 然后,他的境界,开始提升。 “我,要宰了你!” 柳寒鸦看着苏渐,知道,这一次,苏渐的杀意,货真价实。 他却摇了摇头,说:“既然这样,那我们,换个地方吧。毕竟,像我和你的交手,对人间来说,的确是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 说完这句话,苏渐突然感觉身子一轻,然后,不可自拔地往天空飞去。 第428章 世界的始初 飞翔,自古以来都是人类的梦想。 不过,从古到今,飞翔,都是极少数修行者的特权。 苏渐却开始飞了,不是他自己的意志,他甚至不想飞,想要降落,却无法做到。 他看着绝谷迅速变小,一种心悸感,占据了他的全部精神和意志。 柳寒鸦在苏渐的不远处,同样飞翔着,只是,苏渐突然注意到,有个地方,不太寻常。 在柳寒鸦的身上,挂着一块普通的玉佩。 那玉佩,现在是往上的。 如果真的在飞,那么玉佩应该是下垂的。 但是,现在玉佩是朝着天空,还不时颤抖。 “难道!” 他连忙运用斗转之力,利用空间之力,想要回到地面,却发现自己只能勉强刹住,让自己停留在一片空间里。 柳寒鸦随即也停了下来,身子却是一转,然后,踩住了一片云。 苏渐依样学样,也是一翻身子,却发现,自己虽然没有踩到云彩,却仍然如同站在地面。 他抬头看去,发现整个北原,甚至云京,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仿佛,此时此刻,天空,变成了大地。 而大地,则变为了天空! 天地,倒悬! “不必惊讶,这只是我的力量的一部分而已。” 柳寒鸦微笑,淡淡道:“接下来,苏渐,你能够冷静一点,听我说完,我的来历吗?” 苏渐想要返回地面,却发现,自己的逍遥游,已经失去了效用。他甚至无法离开寸步! 然而,正因为站的极高,所以苏渐看得极为清楚。 那陨石,砸进了大海,一瞬间,就撞上了海底。火焰虽然大部分消失,蒸腾的水汽却铺天盖地。同时,一道环形水墙,形成了海啸,往四面八方冲击! 那些海水,前进的速度惊人,不仅很快吞没了沿海的城镇,就连云京,都将会被海水吞没! “你这混账!” “选择落地点的,可是你,不过,也多亏了海水的缓冲,他们才能免于灭顶之灾,不是吗?”柳寒鸦微笑,然后继续说道:“这招,叫做牵星。是你在神殿学到的其中一招,可惜,你的境界太低,就算领悟了,也无法做到,否则,我真的很想和你痛痛快快地战斗一次。” …… …… 颜清霜继续往深处走着,过了不多会儿,她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景象,美的令人窒息。 无数闪着光辉的萤火虫,在洞中飞舞,仿佛星辰流转,静谧而美丽。 在绿色的光辉之中,石洞之中的尽头,那个石室中央,有一个石棺。 那石棺上,刻着无数的蝌蚪文字,显然是上古遗文,颜清霜纵然是书院弟子,博览群书,也不能认出其中十分之一。而且,这些文字居然还有某种汇聚之力,将那石洞里的无限生机,统统地凝聚,收入棺中,竟是无比玄妙。 她吞了口唾沫,然后开始盘膝,冥想。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 ……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渐始终相信,一个人做事,总是要有目的的。这是每个人的行为模式。所谓无利不起早,又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只要是做什么事,总是具有目的的。 但是,柳寒鸦做的事情,却让苏渐不明白。 如果,他是渴求战斗,那么,比自己更强的莫闲,或者楚师叔他们,才是更好的目标。 如果说,是为了吞噬力量,如同王太一他们一样,那么自己的力量还不值得他吞噬! 可是,如果说,是为了毁灭这个世界,他只要站在某处高山,静静地召唤陨石,不用太多,三颗,就足以夷平大周! 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挑拨自己呢? “你想知道,我的目的?” 柳寒鸦微笑。 “其实,我早已经在神殿的时候,就已经留下了线索了,苏渐。” “你还记得,你的念宫吗?你的念宫,和我的神殿,如出一辙,你认为,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千万年前,坠落在这片大地上,属于神祇的宫殿,却和你的念宫一模一样,难道你就没有去追寻过答案?” “这个故事,可以追溯到,天地初开之时……” 柳寒鸦坐了下来,似乎毫不介意苏渐随时会刺进自己胸膛的剑。 “那个时候,宇宙之中没有任何东西,一片空旷。只有一个神念在游动。后来,那个神念发生了衰变。它开始分裂,成了无数的星辰和气,然后,这些星辰形成了各自的星系,在宇宙之中,形成了无数的瑰丽画面……那个神念之中较强的部分,则形成了十几个无知无识的气,它们都十分强大,却没有自己的意志。直到有一天,人类诞生了。” “人类受尽天灾,抬头看向天空,乞求所谓神明的护佑。然后他们的意,循着天空,产生了集合体。而其中,最为单纯的一些意念,则成为了所谓的神明。比如,天神,海神……又比如,我,自然之神。” “我开始苏醒,并且有了自己的意志。” “可是,突然有一天,神明开始变化了。人类的贪婪,仇恨,自私,勾心斗角,这些,也影响了神明。于是,几大神明开始联手,将我和我的行宫,打入了人间……所谓神性即人性,便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人类。我虽然无法回到我的故乡,但是我的生命却没有终结。只要这天地仍然存在,我便永存。我开始布教,开始宣扬大道,教他们何为文字,何为生活,何为修行……人类的聪敏程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期,很快,他们就开始开悟,领悟了天地至理,开始修行……然而,突然,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情。” 柳寒鸦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渐皱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柳寒鸦变得不平静。 “人类,向来都是模仿神明,可是,我没想到,我,也开始,变得像人类。” 苏渐眉头一皱。 人类模仿神明,神明模仿人类——这是南萱、王太一等人,对他经常说的话。 难道,那是真的? 第429章 神说,太弱 “原本,这些都只是天地之间繁衍出来的生灵。他们的智慧、知识,都是我传授的。然而,到了后来,我却发现,我开始变得像人。我开始有了喜怒哀乐。” 柳寒鸦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说不出是有些哀愁,或者有些别的情绪。 “于是,我开始怕死。” 苏渐听他说了半天,此时此刻,终于平静,然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不是不用死吗?” “是的,我是不用死。但是,那是有一个前提,比如——我还有时间的话。” 柳寒鸦站起身,负手而立,对苏渐继续说道:“当我意识到我开始变得和凡人一样之后,我开始关心自己的未来。因为我不想死去。庆幸的是,我只是沾染了人类的七情六欲,而我的身躯并没有被人类同化。可是,随着岁月的变化,我开始发现,我的身躯,开始有了血肉。我也不再可以不饮不食,我也开始变得和人一样。最初,我每年只需要吃一次,后来,我变得贪婪,每天,都开始饮食……” “变成人,也没有什么坏处……长生不死,真的很好吗?” 苏渐的不以为然和轻描淡写,显然令柳寒鸦不满。他眯起眼睛,对苏渐说:“如果,原本你可以长生,你绝对不甘心去死,而且……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必死还要恐怖,比如……归零。” “那是什么?” “神的确可以不死,但是神也要遵循规则。即便,这规则是神明创下的,但是,对于半人半神的我来说,规则,仍须遵守。你,一定见过沙漏吧?那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东西……伴随时间的流逝,沙盒里的沙子慢慢地流尽,然后,一粒不剩。时间也是如此。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有限的……” 柳寒鸦停止了述说。 从他的眼中,苏渐读到了——绝望。 “是不是很可笑!时间都是可以耗尽的!这个世界并不能无休无止地存在下去,一旦这个世界的时间消失了,苏渐,我们都会被凝固。最可怕的是,我们的意识,都会凝固在那一刻。我们不会腐朽,因为时间凝固了,所以我们不会再有变化!因为时间消失,我们只能看着彼此,而无法拉近一点距离!” “但是,因为坠落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的力量都分散到了天地之间,所以,我只能慢慢地等待,等待修行者变强——也只有化梦境的修行者,他们的体内念力才能被我吸收融合,所以,我一直在等,等待化梦境强者的出现,可是……还是绝望!” “就算是化梦境的修行者被我吸收了,我也无法改变事情的发生!作为神,我也无法无所不能,是不是很讽刺……但是,感谢你,苏渐,你的到来,是我的希望!” 柳寒鸦突然出剑,往苏渐刺去! 那一剑,融合了天,和地。 它从东海之渊升起,到西海之源,横亘了整个天地,从普通人的角度看去,它根本无形无色,因为至大,而无形! 大象无形! 如此巨大的剑,剑意凌然,凡人根本无从抵抗! 苏渐——也无从抵抗。 狂猛的剑意穿透了他的胸口,他的双腿,双臂,他的全身,为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几乎将他撕裂! 而他,竟然无法反抗分毫! 剑意缓缓消散,只有柳寒鸦的白露剑,深深地刺进了苏渐的躯体。 “是的,你是我的希望!” 苏渐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脸色惨白,险些坠落回地面……却被一道无形力量托住。 柳寒鸦收敛起全部的疯狂,此时此刻,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淡然自若的柳寒鸦,道:“因为,你是外来者。” “你一定是在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太兴奋,否则,伤势会加重……” “因为,在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意识到了你的存在。而且幸运的是,你,来自的那个世界,它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足够我可以花时间找到另一个空间……而你,也可以作为我的钥匙,去那个世界。” 苏渐终于了然。 原来,说到底,神也是怕死的吗? …… …… 一只萤火虫落在颜清霜的肩上,忽明忽暗,徐徐爬动。 四周静谧。 突然,石棺里发出一声闷响。 颜清霜睁开眼睛。 萤火虫飞离。 她徐步走到了石棺边,素手轻挥,石棺棺盖喀拉一声打开。 一只手伸出石棺,按在了石棺的边沿。 “这里,是哪?” …… …… “如果只是这样,我会帮助你的……又何必大动干戈?这可是救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人,你以为我会拒绝?” 不知道为什么,苏渐突然有种不祥预感。 那个世界……是我的故乡,那个宇宙吗? 他一时间颇多感触,却有一种不安上心头。 “你要做的事情,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一定有某种程度的牺牲吧。” 柳寒鸦面露笑意,轻轻鼓掌,道:“理解力很好。” 他缓步往苏渐走去,笑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迟早也会迷失在时间的尽头。就算他们没有死在今天,也会在未来的永恒之中,彻底失去意识——我觉得,那和死亡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可以都活下去。” 苏渐沉默,看着柳寒鸦。 “怎么,我的提议不好吗?你也不想在这里等死,对吧?” 苏渐仍然是沉默。这样的沉默,让人不安,也让柳寒鸦不耐。 “看样子,你果然不愿意……正如我所料的那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举起手中的白露剑。 雄浑的气息在他身周洋溢,没有缤纷的世间万意,只有单纯的气息。 但是,光凭气息,他已经足以压制苏渐,压制任何人! “你太弱,所以,不要反抗了,杀了你,我一样可以到那个地方去!” 苏渐只觉得眼前景象倏然变化,一瞬间,一把剑已经刺进了他的心脏! 第430章 升华 地面上的战斗,也开始了。 这是人类和上天的战斗。 伴随着从远方而来的狂风,房屋开始破裂,不知多少树木拔根而起,在空中经过短暂的飞舞之后,砸在民居、人畜上;滚滚沙尘吞没了视野,而灼热的气息,更是让人不安。 大地在震颤着,一个大裂缝将整个宣城撕裂,所幸城墙坚固,并没有被破坏,但是不少民居却宣告破碎,落进了石缝沟壑之中。 人们哭喊着,奔逃着,希望逃到城外,躲避不断落下的断木砖石,觅得一线生机。 秦沐脸色惨白,一面阻止着救援,一面总结着从各方传来的讯息。 刚刚那个陨石,绝非偶然。 在远处的那个战斗,也一定是苏渐。但是他一时半会想不通——是什么人,能够以陨石为攻击手段呢? 想来想去,结果却令他不寒而栗。 沈雪朔扫了一眼众将领,接着往天空看去。 虽然很远,遥不可及,但是她知道,在天空之中,有两个人,正在激战,而…… 苏渐的气息,几乎要消失!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 …… 苏渐喘息着,手掌死死握着白露剑的剑身,剑刃割伤了他的手指和掌心,却也无法再深入分毫。 柳寒鸦好整以暇,看着苏渐的挣扎,饶有兴味地说:“你比我想象中,进步更快。” “是吗?” 苏渐冷笑,忍着剧痛,硬生生把剑从胸口拔了出去,然后,飞身后退。 如果要自己死的话,柳寒鸦早就杀了自己了,可是为什么,凭他的力量,他可以轻而易举杀了自己的! 柳寒鸦看着苏渐,似乎在期待什么。 伤口在苏渐的意志下,渐渐愈合。然而,愈合的速度,比苏渐预期的要慢。 却比柳寒鸦想象中要快得多。 苏渐挺直了身子,仿佛刚刚的伤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柳寒鸦向苏渐伸出手,似是要握手言和一般:“你好像,还没有放弃?乖乖地和我合作,如何?” “我们的力量,从一开始就对比悬殊,可是你在我眼里,并不比我强,所以,我有信心打败你!” “只要打开那扇门,我们就能有崭新美好的未来,这个世界迟早会崩溃的!你还不懂吗?” “我想,我和你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苏渐平静地指着下方,说道。 “绝谷的神殿,里面的棋盘如果真的是你所刻,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世界还有未来!你所预测的终焉,根本不存在;因为我看到的,是无限的未来!所以,如果你想做的事情,会伤害这里生活的人们,我决不会容许!” 柳寒鸦握紧了剑,叹息道:“看来我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不懂。” “我说的,你何尝不是不懂呢?” 苏渐挥剑,这一次,主动出击。 两人之间的空间变得极短,恰好是在苏渐最好的攻击范围内。 柳寒鸦的白露剑无声无息挡在了他的面前,将这一剑拦了下来,挑开,激起一串火花。 两人展开了对攻。 柳寒鸦的剑很快,快到风,都无法透进去。他的剑,严密地保护了他的身体,令他无法受到任何的伤害。 而即使刺中了,苏渐的剑也只能穿过他的身躯,无法造成实质上的作用。 这一点,令人绝望——因为苏渐同时还要不停地防备、治疗自己受的伤。 然后,终于,有一点,令他感到振奋。 “原来,每一次你让自己的身体虚化,都会造成其余部位的虚化……那么你的攻击也没有任何意义啦!” 苏渐精神一振,似乎发现了这点,便掌握了胜利的要诀。 柳寒鸦微笑。 “你很强,但是,终究只是区区逍遥境,甚至不能达到化梦境,即使清楚这一点,又能如何呢?” 就在他说话间,苏渐突然后退,然后…… 双手握剑! “让就我试试又何妨!!” 柳寒鸦正要微笑,突然神色微变。 他看得出,苏渐的力量,正在攀升!浑厚的气息在他的身周聚集,仿佛不属于他的力量,正在融入他的每一寸肌肉。 空气,甚至因为苏渐力量的继续,而开始扭曲——准确的说,是空间! 扭曲的,居然是空间! 一瞬间,苏渐的逍遥境,竟然一路直上,进入逍遥中境! “这……” 柳寒鸦意外。 然而,他来不及意外,苏渐的剑已经来了。 柳寒鸦有很多种方法躲闪,甚至反击,但是他没有。他看着高高跃起的苏渐,以及拖着如同慧尾般剑气的墨离剑,突然,有一种从所未有的畅快感觉。 他想要接下来,把这一剑接下来! 两剑相交。 短暂的无声相交之后,柳寒鸦的身子,略微下沉。 然后,他开始下坠。 “啊——” 伴随着苏渐低沉的怒吼,两人一起往地面坠去! 亦或者,算是往天空飞去! 所以,在苏渐的力量渐衰之后,两人又开始往之前所立之地坠落。 苏渐皱眉,脑海中,那神殿十局,逐一亮起。 “看来,你还留了一手啊,我不记得神殿里记录了这种道法呢!” “不要埋怨啊,我怎么可能把压箱底的东西都交给你呢!” 柳寒鸦开始变得亢奋起来。 或者,他寂寞是因为无敌,他冷清也是因为无敌…… 但是,现在他终于亢奋起来,是否也意味着,他已经开始认为,苏渐能够和自己抗衡? …… …… 车队突然停下,不再前进。 尔岚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着远处的天空,默默无语。 她能感应到,天空之中,有可怕的气息在涌动,让她无法不去在意。 有一个很熟悉的人——是苏渐。另一个,她虽然没有见过,却知道,那个人的力量,远在苏渐之上。 然而,苏渐的力量还在攀升,仿佛可以无限增强。 “你……还能变得多强呢?” 她喃喃着。 车厢里,李无心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却终于还是咳了出来,脸色涨的通红。 终于,他止住咳,却发现,手心里,有着鲜红的血渍,于是,他的脸色煞白。 尔岚回到马车里,见李无心神色有异,问道:“你没事吧?” 李无心连忙握拳,微笑:“没什么……我们继续赶路吧?” 尔岚点点头,放下了帷幕,毫无留恋,并没有多看天空一眼。 第431章 天开 天空之中,云气骤然变幻。 一道剑意掠过,便将白云劈成了两半,然后又无声合上。 紧接着,一股磅礴之气汹涌而至,彻底将云气撕裂,击成粉碎。 运气弥散之间,苏渐的身躯显露出来,他的衣服已经被激烈的战斗撕破,露出了里面的伤口。伤口殷红,慢慢愈合,速度已经是大不如前。 就算是苏渐再怎么不断地冥想,对手是柳寒鸦,那个神明,他便没有机会。 所以持久战不适合他。 柳寒鸦如同闲庭信步,往苏渐逼近。 他的嘴角泛起的笑意,令人胆寒。 “你已经使出了你所有的招数,可是,就连伤到我都做不到,真是可惜……” 苏渐反笑道:“是吗?可是,依我看,我好像已经可以伤到你了,否则,刚刚为什么你要用剑挡住我的攻击,而不是选择穿透过去呢?” 面对苏渐这样的反问,柳寒鸦保持了沉默。 他不得不赞叹,苏渐的机敏还有可怕的判断力。 是的。 人世间,修行境界最高,便是化梦境。 再向上,便是神境。 如果是在数百年前,人世间的确没有任何人可以对柳寒鸦造成任何的伤害,他可以轻而易举杀死任何人,可是,这数百年来,他变得越来越像人。因为有了七情六欲,他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神。 所以他会受伤。 化梦境最可怕的手段,便是让身体变得虚无,在梦与现实之中,进行自由的转换。第一个领悟化梦境的修行者,甚至能将自己化为一只翩翩蝴蝶,真正的无拘无束。 可是,那梦与现实之间的转换,实际上,还是依靠空间。 梦境空间,也是空间。 所以,苏渐刚刚能够扭曲空间的一剑,给柳寒鸦的感觉是,必须躲过。 “你很强,我知道你可以威胁到我了。” 他微笑,然后抬起手。 柳寒鸦的指尖,突然涌出了浓烈的太阳之力! 世间万物分为阴阳二炁,凡事有阴必有阳,有黑暗也必有光明,这太阳之力不仅主生,更是一种极为有效的攻击手段。 它是这个世间,最纯净的火焰。 炽烈的火焰在柳寒鸦的指尖凝聚,彷如烛火,并不如何耀眼夺目;然而,以柳寒鸦为中心,天空的云气突然被可怕的灼热影响,纷纷干涸、消散。仿佛,整个天空都被一个无形的太阳烘烤,灼烧,继而,澄净一空。 “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好了,何谓强大。” 空气愈发焦灼,简直就连空气都要燃烧起来。 他倏然一指苏渐,然后,仿佛阳光一般刺眼的光辉,瞬间将苏渐包裹,化为一道长虹,横扫天际! 因为角度的问题,这道长虹,触碰到了很多东西。 数百里外的一座山,无声无息消失。 千里外的一处湖泊,是这白光的终点,瞬间干涸,灼热的水蒸气,让四周的走兽哀嚎不止,惶恐,仿佛末日的来临。 柳寒鸦看着前方,白光里,依然屹立不倒的苏渐,欣赏地笑了。 苏渐在一瞬间,为自己造了一片黑暗的天地。 他的少阴之力,早已经运用得无比纯熟。 因为要是比下棋的话,他喜欢黑色。 于是,他坐了下来,在面前,信手一挥。 一个虚无的棋盘,显现在他的眼前。 他伸手,拈起一片少阴之力凝结的黑子,拍在棋盘上。 柳寒鸦站在他面前,却知道自己无法攻击苏渐了。 因为苏渐已经进了棋盘里。 …… …… 两人的气息消失了? 沈雪朔心中闪过一丝不祥预感。刚刚那道白虹,气势惊人,当世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接下来。 她也不认为,苏渐能接下来。 而且,苏渐的气息的确消失了。 但是令她不安的是,柳寒鸦的气息,也消失了。 两人,去了哪里呢。 …… …… 柳寒鸦仍然站在远处,就好像苏渐还坐在原处一样。 两人在棋盘的世界里对攻。 两人的精神力,在互相绞杀。 每一次进攻,便在这个世界里,留下一道残存的气息。 每一道残存的气息,便是一颗棋子。 没有哪一颗棋子被吃掉,因为,两人的棋下的都不错。攻防得宜,很精准,很完美。所以没有人的棋子被吃掉,只是在互相挤压。 柳寒鸦有点惊讶。 虽然这是在苏渐的棋盘世界里,但是,没理由,苏渐能够和自己抗衡。 但是,苏渐不仅做到了,而且,诡异的,在慢慢提升力量。 他一剑刺过来,柳寒鸦只能挑开。 之前,他可以轻松地用手去捏住苏渐的剑尖,现在,却不敢托大。 而且,苏渐的力量,的确是越来越强。 他的境界,居然慢慢,慢慢地提升到了化梦巅峰! 于是,一切便成了梦。 二十五个苏渐突然出现,将柳寒鸦包围。他们各自施展神通,有符道,有意术,有单刀直入的斩击,有阴阳家无处不在的藤蔓。 这是一盘精彩的棋,配合的天衣无缝。攻击一波接一波,而且,只是发生在瞬间! 但是,柳寒鸦没有被吓到。 因为,他是柳寒鸦。 他是神。 “最后,再来一次。” 他如是说道,然后,伸出了左手。 他的左手,掌心跳跃一团耀眼的白光。那白光圣洁,灼烈,纯粹,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苏渐伸出墨离剑,一道道黑气从他的剑身逸散,在剑尖之前,凝结成一团夜色。 “跟这个世界,说再见吧,苏渐。” “要死,也是让你死!” 柳寒鸦默默一笑,白虹铺天盖地,往苏渐涌去! 苏渐大喝一声,剑尖黑气如同夜幕,渐要将光明吞噬! 两股力量,相撞! 棋盘世界崩碎! 然而,奇异的是,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 没有什么爆炸,没有什么气浪,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有激起。 黑和白,在天空中互相纠缠,然后,渐渐变得透明。 苏渐感到很奇怪,很不安,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柳寒鸦微笑,指着天空说:“终于,天,要开了。” 随着他仿佛宣布一样的话语,于是,天空仿佛裂开的玻璃,开始产生了蛛网似的裂缝。 然后,一片蓝色,碎裂,露出了黑色的恐怖景象。 第432章 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间 “现在的你,可能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柳寒鸦微笑看着天空,看着那裂缝变得越来越粗,范围越来越广,那渐渐落下的蓝色的天空的碎片,从粉末到大块,簌簌掉落,然后化为透明的风,嘴角的笑意不可抑止。 苏渐一沉腰,然后刺出了一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毫无疑问的,柳寒鸦这个时候,是最虚弱的。 “没有用的。” 柳寒鸦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地捏住了苏渐的剑尖。剑意和气铺天盖地往他身上扑打,却连他的发丝都未能扰乱一丝一毫。 他已经不复之前的状态,而是向着更高的地方,走去,变得更加强大。 “你的力量,终究,也只是人类的层次。” 柳寒鸦说完这句话,然后,一剑劈下。 苏渐来不及撤剑,便被这一剑,从肩头,到小腹,砍出了深深的剑痕! 他倒了下去,却没有向地面坠落——抑或是飞起。 “你已经没用了,所以,我不容许你向我挥剑。” 柳寒鸦说着,将白露剑扔掉。 白露剑诡异的往上,然后翻滚,旋转,渐渐不可见,消失。 苏渐被那一剑砍中,然后便无法动弹——无法愈合,无法动弹,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这是柳寒鸦最畏惧的,也是最擅长的——时间道法,宙字诀。 “我改变了你的时间,现在,对我来说,我们的时间很够用,所以,我只需要等待,等待这裂隙变大,然后,把两个世界彻底的合在一起。这里的时间虽然没有剩下太多,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时间的宝贵,所以,能够为自己多积攒一点,就多积攒一点,不是吗,苏渐。” 柳寒鸦看着跪坐在地面的苏渐,看着他满脸的疑惑和惊讶,微笑。 “看,那个裂缝。” 他举起手来,对着空隙,那片黑暗,说:“稍后,黑暗就会消失,你会看到另一个世界,你的故乡。这不是很好吗,苏渐。你回到了你的故乡,依然怀着强大的力量,然后你可以为所欲为,而我,只是自由地活着,成为那边天地的一部分,然后成为你们的天地。就这样,你当你的人类的王者,而我,只是默默看着,不批评,不奖励。” “天地不言,教化众人,这,才叫道,不是吗?” ………… ………… 颜清霜将对方扶了出来,看着对方胸口的伤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神,那么,为什么他会救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何况,是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孩? 神如果真的怜悯人,为什么不拯救众生。在之前的战争里,为什么不救更多的人,让那些人免于死去? “这里是哪里?” 颜清霜温言道:“这里,是北原的一个山洞,马上我带你出去。” “你……是谁?” “我是颜清霜。” “那……” 南萱迷惘道:“我是谁?” 她看着前方,眼神空洞,而呆板。 颜清霜眉头微蹙。 ……… 天空的裂缝终于不再扩张,但是,裂缝所造成的碎片,如雨点般碎裂。 在柳寒鸦看来,那是脚底,在人们看来,那是天空。 柳寒鸦看着无数的晶莹蓝色往天空飞去。 而在众人看来,那蓝色晶末却是往地面而来。 天开。 而后,辟地。 地面开始碎裂,伴随着可怕的轰隆声,地面开始裂开。然后,某处地块突然隆起,将上面的人颠得倒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还没有意识过来,便被地面抬了起来。 然后,他飞向天空。 “不!救命啊!” 那个人惊慌失措,看着地面骤然变得遥远,自己往天空飞去;他知道,如果继续上升,自己就算敢跳下去,也必定粉身碎骨。 但是,只是因为他犹豫了一下,神,已经不给他时间了。 巨大的石块往天空飞去,然后,从柳寒鸦身边,下坠。 柳寒鸦和苏渐,所立之处,已经没有蓝色了。 只有一片漆黑。 然后,他们的脚下,是一个蔚蓝的星星。 那个星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地……球?” 苏渐很艰难地说话,声音颇嘶哑。 “哦?还能说话?” 柳寒鸦意外,然后走向苏渐:“你知道吗?从你第一次运用少阴之力开始,我就开始关注你了。后来我发现,你一直以来,都只运用阴之力,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今天,你仍然使用你最擅长的阴之力。可惜,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中。苏渐你知道吗,因为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知道,你的力量,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力量,从来不是这个世界的力量。” “那也就是说,当你成为化梦境之时,就已经彻底了然空间之力。那么……” “当你的阴,与我的阳相遇之时,就好像我们同时从两侧挤压一个气泡。这很容易将原本一触及分的气泡打碎,然后,我的计划就成功了。” 在柳寒鸦说话之间,不知多少土地、城市,开始碎裂,地面上的人们想要找一个安身之地,却没有办法做到。 所有的土地,都在飞,向地球飞去。 他们,却没有能力活下去。 他们会死。 “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会在这个世界沉沦下去。然后……” “你的力量成长得的确超乎我的预料。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成长速度会那么快,但是,到此为止了。苏渐……死吧。” 柳寒鸦说完最后一句话,手往苏渐脖子伸了过去。 突然,他的手被一只手握住。 那只手力量很大,将他的手勒住,然后,一拳打向柳寒鸦! 柳寒鸦来不及后退! 于是,这一拳把柳寒鸦,那个神,打飞了出去。 “真抱歉,我一直在等你接近我,等得火大,因为你太罗嗦了,我一直想说话,也憋得很辛苦……” 苏渐站起来,看着柳寒鸦的疑惑目光,微笑:“现在的你,是不是连理解,都做不到了呢?” 柳寒鸦微笑,伸出了双手,左手为阴,右手为阳。 “那我们做个了断吧。” 第433章 神灭 大地停止了升腾。 或许是因为苏渐的苏醒,因为苏渐分散了柳寒鸦的注意力的缘故。 和其他趴在地上、或者尽量压低身子的人不一样,沈雪朔依旧负手而立,她看着天空里,那个黑衣男子,默然不语。 是吗,你是神? 她早就猜到了,但是,当她确定了的时候,她仍然意外。 但是,意外只是短暂。 接下来,是微微的惶恐。 她感受得到,自己的力量,正在外泄,循着某种线路,往柳寒鸦汇去。 …… “住手!” 苏渐刺出一剑,黑光掠出一道淡淡的灰,刺向柳寒鸦的脖子。 他能感应到,柳寒鸦正在剥夺沈雪朔的力量。苏渐没办法看着他这样做,也没办法看着沈雪朔的骄傲被剥夺。 柳寒鸦伸出手臂,墨离剑撞在他的手臂上,却没有能够深入半分。 “你的力量又强大了……很好。” 柳寒鸦终于不再微笑。 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臂,在痛。 苏渐发了狂似的用剑刺他,于是,他开始流血。 柳寒鸦奋力振臂,将苏渐击飞出去,面露惊恐。 “血……我居然流血?!” “你,居然敢反过来侵蚀我!” 苏渐落在天空之中,微微喘息。这里的气压,实在是太薄,让他艰于呼吸。 但是,策略,成功了。 “是啊,我侵蚀了你。就在我的这里……”苏渐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笑道:“我的猜想,果然没有错。” “因为,我根本不是天才。是的,我在一年之内,从什么都不懂,成为了无忧境,这或许还可以用机缘巧合来形容,但是在最近十几天里,我连续进入了逍遥境、化梦境,这就不是机缘可以解释的了,完全是——有问题。” “问题在哪里呢?只有是神明的赐福。而我身上,唯一能够和神明有关系的,就只有我念宫,也就是我脑子里的那十盘棋了。所以我……” …… 念宫里,那座大殿里,苏渐坐在王座之上,看着那庄玄青留下的血,在慢慢侵蚀十局棋。 那十局棋正在变红,正在被人间的力量影响。 原本只是尝试,但是,现实告诉他,有用。 “你被人间污染了,你就不再是神了,事实上,当你有了人类的情感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纯粹的神了。” “既然你还是人,那么,我就有打败你的自信,来吧,柳寒鸦,我们公平交手。” “让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一拳,打出! 柳寒鸦接了下来,却,不再轻松。 这一拳,很沉。 “哟,看起来,是没力气了吗?我刚刚来劲呢!” “你……” “继续!” 苏渐的身形骤然消失,然后——出现在柳寒鸦背后。 发觉苏渐变快了,甚至比自己更快,柳寒鸦心中有一丝寒意——自己在无意之中,培养出一个比自己更强的存在! “你这混小子!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那个世界去!” 柳寒鸦怒吼。 “你绝望了。” 苏渐平静,然后,墨离剑,化为一道黑色的闪电,射向柳寒鸦! 剑至,人至! 剑,贯透了柳寒鸦的身躯。 血,染红了苏渐的白衣。 柳寒鸦看着胸口的剑,不敢置信。 他伸手去摸,继而微笑。 苏渐看着柳寒鸦,淡淡道:“好了,我赢了……” ………… 柳寒鸦看着胸口的剑,看着剑锷已经顶到了胸口。 然后,他开始愤怒。 “伤到了我一点点,就让你如此骄傲吗?” “抵抗了我的力量,就让你如此喜悦吗?” “因为阻碍了我,就让你如此不可一世吗?” 苏渐看着柳寒鸦一点点把剑推了出来,神色微凛。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居然,还有那么多的力量啊……” “那是当然的……就算,你……侵蚀了我的力量……可是别忘了,那时候在绝谷,是我亲自在你的身体里……留下的神国印迹,既然如此……同样的,我也……” 苏渐摇了摇头。 他突然觉得,柳寒鸦,很可怜。 “你只是自己不想死而已,仅此而已。柳寒鸦,放手吧,我们一起,把这个空间关上,把那些人放下去……” 他看向上面的人,他几乎能看见沈雪朔那一袭白衣,正如,沈雪朔也能看见自己。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人。 南萱! “萱儿!” …… …… 南萱站在空中,颜清霜握着她的手臂,警惕地看着天空上倒悬的两人,提防着每一个可能的袭击。 南萱看着天空之中,那个白衣的男人,苏渐。 她觉得他好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他,是谁呢?” 她仍旧是想不起来。 …… …… “为什么,她还活着?” 柳寒鸦看着苏渐,看着他的杀气全无,心中,不知怎的,有一点悲哀。 “苏渐,杀了我吧。” “你,救了她?” 柳寒鸦的眼中突然产生了无限的恐惧:“杀了我!杀了我!” “你疯了?” “只有你,只有同样有神殿力量的你,才可以杀了我!” “为什么!我不明白,你不是为了逃避死亡,才要得到我的那个世界的时间的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我杀你!你不是想活下去吗?” 苏渐喘息着,愤怒着,不解。 明明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为什么,偏偏在最后关头,选择最不喜欢的结局? “因为……只有你,才可以杀了我。也因为,你不是真正的神……你不知道,这个世界,那个世界,无论哪个世界也好,都会走向终点。而我,宁愿就此死去,也不要,在时间的终点……凝固……杀了我吧,用你的剑……” “你已经是人了。” 苏渐指着南萱,说:“她,是你救活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就是一个有了感情的人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和南萱,曾经一起在白鹿书院读过书吧,那么,你救她,让她死而复生,不就是因为你对她有感情,哪怕只是友情呢?” “是这样啊……” 柳寒鸦苦笑。 “你还真是一个……固执的家伙。” 苏渐皱眉,伸手,为柳寒鸦封住伤口,然后开始准备抽刀。 “我会帮你愈合伤口,抽刀会很痛……”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柳寒鸦,开始,变得通明。 柳寒鸦温和地笑着,血,开始变得透明,如同彩虹。 他的身躯开始碎裂。 仿佛星辰,仿佛萤火,仿佛洒在河面上的阳光。 他是自然之神,于是,最终,变为自然。 消散。 神灭。 第434章 回归故里 柳寒鸦在苏渐的面前,消散为风。 他是神,但是,他有了感情之后,便成了人。 因为不想在时间的尽头凝固,所以他宁求一死。 宁死,不失自由。 然而,求死之人,死得其所。 活着的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结束。 苏渐开始下落。 天空的黑洞开始封闭,而所有的人,都开始往地面下坠。 最高一处的土地,已经高达万仞。从这样的高度落下去,就算苏渐把上面所有的人都转移走,也没有用。 大地的碎片,悬浮在半空中,多达百余。这相当于无数的流星,当它们落在地面的时候,将会造成极可怕的破坏! 但是…… “还来得及!” 苏渐心念一动,身子陡然出现在地面。 他看向天空,看着那些如同陨石一般的大地碎片落下,然后,伸出了双手。 柳寒鸦,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把你的力量留给了我,或者说,我拥有了神的力量,那就证明给我看! 让我来当一回救世的英雄! “来吧!” 他大吼一声,浑厚的念力如同海啸般涌出! 颜清霜和沈雪朔几乎同时轻呼:“怎么可能?” 此时此刻的苏渐,比之前更强——甚至,比柳寒鸦更强! 仿佛,两人融为一体。 那种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强大力量裹住了天空中悬浮的大地。 然后,一切都静止在那一刻。 这是宙字诀。 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苏渐想要用宇字诀的空间力量去转移那些浮岛,但是,因为数量太多,而且目标实在是太大,已经力不从心。 他只能选择最笨,最傻的一种办法。 浮岛开始缓缓下降,以一种几乎不易察觉的速度下降。 这样的速度继续下去,苏渐知道,自己会因为念力消耗多大,力竭而死。 难道,还是一个死? 他很不甘心,可是,一时半会,也没有其他办法。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很多往事,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人死之前,就会呼吸乱想吧。 …… …… 远处,楚阔和雪长空并肩而立,看着宣城上空的那些浮岛,瞠目结舌。 这是神明灭世之力? 看到的人都会这样想。 但是,他们突然看见——浮岛不见了。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们感到惊讶,或者说,用惊讶,都难以形容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情。 …… 大海茫茫,碧波荡漾。 突然,无数的浮岛,出现了。 沈雪朔知道自己或者说众人被转移了空间,但是,不同于转移空间的感觉,而,更像是别的一些东西。一种清醒,却又很安静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心身。 来到了海洋上? 不可能。如果苏渐有能力把所有人都转移到海洋上,他就有能力把所有人转移到地面上,从距离上来说,后者显然更近。 沈雪朔的目光转移到了地面上。 在远处,有那么一个地面,地面上,建有一处宫阙。 那是……神国大殿? 沈雪朔眯了眯眼睛,确认,那的确是他们之前去过的神国大殿。那么,这里——是哪里? 这里不是绝谷,因为这里有海洋;可是,如果这里不是绝谷,那么为什么会有神殿?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苏渐。 苏渐坐在神殿前,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他,正在落子,下棋。 他放下一颗子,于是,一个浮岛便往海面落下。 人们惊慌大叫,恐惧和绝望占领了他们的理智。但是,下坠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在接触海面的一刹那,下坠的速度甚至接近于零。 浮岛平稳落在海面上,或许是浅海区的问题,浮岛甚至还高出了海面一部分。 颜清霜皱眉,看向沈雪朔所在的浮岛——那是一处城关,此时此刻还没有倒塌,实属奇迹。 她想转移过去,把沈雪朔拉到苏渐身边。就算是相对弱小的力量,在此时此刻,也是力量。能多救一个人,就多救一个人。然而,她突然发现,她根本无法进行任何转移。逍遥游的道法在这里,没有任何效力。 那只有一个解释。苏渐压抑了她的力量,限制了她的行动,或者说——所有人都不得不听命于苏渐。 这里,是他的世界。 这里,是他的念宫。 所以,他就是神。 …… …… “和我想的一样……” 苏渐缓缓放下棋子,然后开始放第二颗。 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为他所用。 就好像,在柳寒鸦的世界里,他便无敌一样。因为天地再大,也是他自己。没有人可以敌得过他,所以他无敌。然而,两个世界相通之后,他的实力便下降了,所以他会死。 这里也是一样。 这里是苏渐的世界。 能够想得出这样的方法,并不是因为柳寒鸦,而是因为尔岚。 这是和尔岚画中世界一样的原理。 ………… 当人们看到自己落在海面,这时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有不少人死去,在升空的时候,不少的人都坠落到了地面。但是,在这里,没有人死去,伤亡降低到了最大的限度。 突然间,海面消失,一切都回到了从前的模样,周围,是坚实的泥土,让人感到安心。 苏渐看着残桓断壁,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多。 柳寒鸦这次做的事情,是灭世,也是救世。正如他所说,这个世界的时间,或者那个世界的时间,都是在被消耗的。然而,他在打开天穹之际,无意之中把那个世界的时间也带来了。所以,他所做的事情,是对的还是错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地去批评。 他回头看天空,那天空的裂隙,正在自我修复。 他知道,如果自己愿意,可以循着那个裂隙,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机会只有一次。 第435章 一年花开时节 一个月之后。 沈雪朔从白鹿书院走出来,然后坐上马车。 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丞相之女。因为丞相大人里通外国,陷害尔岚,杀害命官,欺君罔上——十几条罪名陈列下来,已经被流放。原本,这是死罪,但是,沈雪朔在战争之中居功至伟,加上有人说情,所以,这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 她坐在马车上,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卫国将军府。 作为大周历史上唯一一个女将军,她并不觉得荣耀。并不是不满足于此,而是因为,她的心,也从来不在此。 她仍旧去书院,上课,读书,哪怕,她现在的修为,已经不需要再学那些基础的东西。 …… 散学之后,楚清秋往自己的校舍走去。和其他的教习一样,他也有自己的校舍,并没有因为他的修为或者身份,有什么特别待遇。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拦住了他。 那是一个雪族人,脸很黑。 对方和他聊了一会,最后一句话是:“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泯了恩仇。 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颜清霜微笑,抚摸着楚阔的头。而楚阔,看起来他并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看着那个雪族人的眼神,还有些陌生和抵触。 但是,这些都会随着时间消失的,并不是大问题。 不久之前,雪国的正式请和书带到,使臣同时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李无心死了。 众所皆知的是,那个天才军师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战争失败十几天之后,他在一个夜里死去了。而,一直陪着他的那个少女,叫做慕容尔岚的少女,失踪了。 在书院的后面,有一个湖,叫镜湖。 湖蓝色长裙少女娴静而优雅,站在湖边,看着湖面。湖边小筑,里面的学生吹奏曲子,已经似模似样,令她略微满意。 其中,有一个学生的曲子,格外令她注意。 曲终,人散。学生们从她身边经过,对先生行礼。 最终,一个少年从小筑之中走出,手里拿着一根长箫,对湖蓝色长裙少女言笑晏晏。 少女点头,微笑。她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渴望,也没有什么哀伤,安静得如同湖面。 她对这个少年很有好感,却,不是爱。 “那先生,学生先告退了。” 苏渐知道,她已经不再是南萱了。她没有了那些记忆,没有了那些过往,现在过的很安静,很快乐。 他转身离开,出了书院大门,马车往将军府驰去。 …… 将军府前,一个少女正在画画。 她低着头,所以没有人能看得见她的脸,从侧面看去,她的身姿窈窕,想必并不难看。 少女很快画完了,然后收起手里的炭笔还有画轴,转身离开,进了小巷,往不远处的一个臭豆腐摊走去。 那里,曾经有人答应给她买一份臭豆腐。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一个少年走了下来,正要进门,却突然下意识地回头。 “怎么了将军?” 少年看了看四周,微微一笑:“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 他抬头看看门前柳树,那柳树经过一个寒冬,忍耐了长久的寂寞和冰冷,现在已经开始发芽变绿。 又是,一年花开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