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娘子》 第0章 序 大唐天宝三年,春,扬州城东的太平坊一点都不太平。 有家小小的胭脂铺得罪了市舶使的侍郎大人,这里,三天两头都会发生鸡飞蛋打的事件。 刘姨打量着眼前的胭脂铺,这是间小得几乎有些不起眼的铺子,内堂的陈设也很简陋,甚至连个招牌都没有。柜架是老旧的,被风稍稍一吹甚至还有些“吱吱”作响。角落边有张破旧不堪的椅子,她要找的人正盘坐在椅子上,认真审查着眼前的账本,时不时地溢出两声薄叹。 那便是钱夕蕴,人称“银不换”,虽然才十七岁,可已隐隐透露出几分绝色风姿。尽管臭名昭著,仍挡不住频频委托刘姨登门求亲的达官显贵。 “别叹了,我又不是市舶使的,你装给谁看。” “是刘姨啊,真是的,害我以为那群人又来找茬了。”夕蕴猛地抬起头,看了眼门外,果然除了刘姨没有其他身影。 “真吵,你家那不争气的又闯祸了?”刘姨掏出帕子,拭了拭额间的汗,看着门外鸡飞狗跳的场景。 “那群没同情心的家伙,你看,我们家都已经家徒四壁了。小弟想吃猪肉,买不起嘛,我就让他去偷了……不就偷了他们一头猪嘛,至于吗,都吵了一上午了。”她说得很理直气壮。 那是一种让听者以为,仿佛所有理都在她那边的口吻。刘姨倒也习惯了,只附和着点了点头,严肃了起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听刘姨的话,趁早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你这回得罪的可是市舶使的人,靠自己挺不过去,会把这胭脂铺都赔上的。何况你还得照顾小弟和老钱呢,刘姨手上有个好男人,愿帮你息事。” “你还说,都是你惹的事。你要不帮市舶使侍郎的那个傻儿子来说媒,也没这事了,傻子你都往我这塞了,谁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个好男人是个什么东西。”说着,夕蕴埋怨地瞪了刘姨一眼。 自觉理亏的刘姨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次不同。是姑苏三杰万漠,你不是也曾经夸过他的画嘛,那可是个翩翩公子。” “哎哟妈呀,二十年前你若说万漠是翩翩公子,我定会深信不疑的。现在,那老人家都快四十啦,你犯得着一直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银不换!”刘姨火了,夕蕴触到她的死穴了,既然怀疑起她的职业道德:“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好好的姑娘家,专跟青楼做生意。一天到晚讹诈一些善良百姓的钱财,还偷漏赋税,外加还有个专爱惹是生非的 弟弟,这名声你还指望嫁给展越浩这样的人吗?” 话刚说完,夕蕴的眼睛就倏地放亮了:“展越浩好啊,财神爷啊!” “那也得人家瞧得上你,怀德坊的夏影不知道比你好上多少了。” 刘姨倒也不是故意打击她,只是恨这丫头的不争。熟悉的人,都知道夕蕴自从在青楼见过展越浩一眼后,就芳心暗许了许久。可惜人家早就娶了妻,还是扬州城西最赋盛名的倾城女子夏影。 偏偏夕蕴是个实心眼的人,偏执得很,至今还对人家念念不忘。正赶上最近展越浩携妻回娘家省亲,她又一次蠢蠢欲动了,竟然都忘了自己眼下的窘境。 “姐,姐!”喳呼的叫唤声,伴随着一道小小的身影窜入,“市舶使又来人了。” “爹呢?”夕蕴站起身,难得严肃。 “他们要抓爹呢,被这个大哥哥给打发走了。”边说,钱小弟边指向身后的男子。 夕蕴皱起眉,看着眼前的男人,虽是梦寐以求的人,她却不觉欣喜。是万万不想在自己如此狼狈时和他见面的,可偏偏每次见面,都恰是她手足无措之时。 “钱姑娘,又见面了。” “很正常啊,扬州城不就那么一丁点大。”夕蕴挺起胸,故意口吻轻佻,不想让他看出什么情绪。 “我花了二两银子替你打发了市舶使的人。”展越浩哼笑,很是得意地挑眉:“我记得上回见面的时候,你说若是谁愿给你二两银子,你就是谁的人了,还作数吗?钱姑娘,做生意的人诚信很重要。” “啊,大哥,你不会瞎了眼想娶我姐吧?” 夕蕴已经没有心情去计较钱小弟的话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多希望他真的能点头,可事实总是残酷的。 “我当然不会那么瞎眼,夏影说喜欢你这里的胭脂,我要你这里最好的,银子不是问题,但一定要独一无二。” …… 长久的沉默后,钱夕蕴从腹腔中,酝酿出一道中气十足的怒骂:“没有!什么狗屁胭脂,老娘要嫁人了,不卖了!” “太好了,你终于想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姑苏通知万家!” “现在就去,我要马上嫁。” 所有看热闹的人,包括那些为了那头猪而来的百姓,都以为银不换只是一时意气用事,因为爱而不得才被气晕了。 只有夕蕴自己知道, 她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退了。展越浩靠二两银子打发了市舶使,那是因为他有势,靠她自己,怕是就算二万两银子都是打水瓢。就像刘姨所说的,她已经声名狼藉了,或许所有人都会以为,嫁给姑苏三杰之一的万漠,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安思源.〗~﹡~﹡~﹡~﹡~﹡~﹡~﹡~ 三年后的兜率寺,香烛依旧鼎盛。 白衣男子面色凝重,席地盘坐在大殿内,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和尚,良久,从喉间迸出一句:“大师,你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老衲从不打诳语。”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笑着,面容安详。 “得了吧,三年前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我捐了那么多银子给贵寺,你好歹也跟我说一次实话吧。” 大师眼角微抽,笑容依旧不便,“施主想要老衲说什么实话?” “怎样才能知道一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爱自己?” “……老衲不知。”大师横了眼男人,他看起来很苦恼。可是,一个和尚被人问及这个问题,更苦恼! “总有办法的吧,不然你为什么叫大师。” 大师怒目圆瞪,欲哭无泪,笑容不在,“施主干脆把那个女施主娶回来,总会有一天她会真正爱你的。正所谓,缘生缘灭,不可强求,只可强迫……” “不会又骗我吧,管用吗?那为什么师太还会变成‘师太’?” “你……” 大师脸色赤红,欲言又止……撅过去了。男人皱了皱眉,仔细回味着大师的指点,在满殿的混乱下,若有所思地踱出了大殿。 第一章 这是盛唐,天宝六载,扬州城有“雄富冠天下”之称。不只是商旅官宦,还有一些文人骚客,也都喜欢盘踞在此。自然,奇闻轶事也多了。人们爱嚼舌根的本性,是千年不变的,哪家的媳妇精于妆容、哪家的红杏出了墙、哪家的千金跟人私奔了……这些琐事都萦绕在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中。 有人就在其中发现了商机,那是扬州蜀冈上的小城,叫做街城。那里,聚集着很多科举落榜的文人。饿死了一些,苟延残喘了一些,剩下的开始另谋发展。 于是,某日,几个人故作潇洒地聚在一起饮酒吟诗,猛然间突发其想,凑了银子,弄了个“扬州杂闻”。 到底都是文化人啊,撰稿之事不在话下,活用雕版印刷,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了。“扬州杂闻”每月都有一集,其中记载了近一月来扬州城中的大小事,很受百姓欢迎。就这么着,颇具规模了,街城的落魄书生们都富了。 “嗯,很有反响啊,真是不枉我一开始就出资支持他们。”钱夕蕴托着腮,很是得意地翻看着手中的集册。 “我让你看的是内容,对于你的远瞻性,我没兴趣。”面前的男子,一脸铁青,牙缝间挤出一句斥问。 闻言,夕蕴才关注起里头的内容。粗糙略黄的宣纸上,用偌大的楷体写着“蜀冈子城知名寡妇,恐要再嫁”。 “哎呀,那群死家伙,连我都出卖。” 这样的口吻,丝毫都不像是在生气,反而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严锋鹰眸一眯,带着几分恐吓的语气:“银不换,别忘了你还有个继子流落在外。没找到他,你休想再嫁。” “咦,你说谦镇吗?哎……我也好想他哦,可是,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夕蕴嘟起嘴,倒确实有几分牵念离家出走的继子了。但是,那似乎并不妨碍她重新追求幸福吧。 “我……” “我什么?不错,扬州盐商会伶牙俐齿的严锋会长,居然会因为蜀冈子城知名寡妇再嫁而结巴。这消息卖给那群死家伙,能值几个价钱的。” “闭嘴,你再嫁也好,再守寡也好,与我无关。但是记得你加入商会时答应过我的话……” 夕蕴翻了翻白眼,意兴阑珊地打断了严锋的话:“我知道,绝对不让万家蒙羞嘛。可是我夫君死了一年了,我清心寡欲为他守了一年的陵了,你难道想逼我为夫殉节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明白我想这男人想了多少年,好不容 易终于逮到机会了。” 一时间,严锋沉默了。换做刚认识时,听闻这话,他一定会回她一句“不知廉耻”。可越发了解钱夕蕴后,他也渐渐知晓了她那副风流姿态后,所隐藏着的脉脉无奈。她越是笑得开心,他越会觉得有那么几分心怜。 “你确定这场赌你会赢?那可是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的男人,你在以卵击石。”不是严锋故意泼冷水,而是这场赌实在荒唐。 夕蕴的灵为斋,向来名声差,平时也就赚赚那些风月女子的银子。现在,她竟然拿这个要倒不倒的胭脂铺,去跟扬州城有名的丝栈比盈额。为期一个月,她若输了,就要从此搬离扬州城;要是赢了,那男人就必须娶她。 在外人看来,不管怎么说,这似乎都是桩赔本生意,但显然,夕蕴并不这么想。 “不是还有你嘛!锋哥哥,你会帮我的哦?”夕蕴抬起头,熠熠生辉的大眼看起来水灵水灵的,闪耀着渴求的光芒。 “如果你换个称呼,我会考虑!”就在夕蕴刚准备欢呼的前夕,他又补充道:“但是,记住你答应我的,会把你那个该死的继子给找回来。呃……我的意思是说……这一年来,你一个人撑着万家,也累了。嫁人了,就没办法再抛头露面随心所欲了,是该让他回来接手了。” “是吗?”夕蕴讪笑,狐疑地挑起眉峰:“锋哥哥,你又结巴了。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下你的体贴,哦呵呵呵呵……” “银不换!” 人影还没见着,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已经从院外飘来。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夕蕴失了镇定,猛地颤抖了下,“严锋,拜托拜托,帮我顶着,我先去避避。” 边说,她边匆忙地往后堂跑,仍不忘捎上那叠可能会让来人失控的“扬州杂闻”。 ~﹡~﹡~﹡~﹡~﹡~﹡~﹡~〖.安思源.〗~﹡~﹡~﹡~﹡~﹡~﹡~﹡~ 位于扬州罗城的展府,今天很热闹,来来往往的大多是些扬州名流。 都说“扬州杂闻”从来不会捏造事实;前几天,又有人亲眼看见展越浩前往子城万家陵;就连素来为人严谨寡言的严锋,都出来证实此桩匪夷所思的婚事了。 这么一来,那些原本对那场赌约结果将信将疑的人,眼下也怀疑不起来了。 然而当跨入展府后,却又让人困惑了,丝绸商会的老会长禁不住诧异了:“当真有婚宴吗?这不像展越浩的 作风啊。” “吉时快到了,怪冷清的呢,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答腔的是诗会的,本是想跑来凑个热闹,才好不容易托人弄到张请帖。 这场婚宴最为别具一格的地方便是,席间的座位良莠,是按照来者所付礼金的多少来分配的。难得有个可以昭显身份的场合,大伙全都包上了厚礼,可眼前这冷清的场面,着实让人有点缓不过神。 “来参加喜宴的吗?”一道声音传来,很宏亮,说话的是个十八九的少年,一身青衣。微微挑起的眉峰,勾勒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出色的外表,为这冷清的场面添色不少。 “随我入席吧,别都堵在门口,一会掌柜们还要来和当家的商量事。” “就……就这么入席了?新娘呢?迎亲的队伍呢?” 少年扫去眼风,说话的人长得有些猥琐,人品不怎样,诗倒是写得不错。嗤笑了声后,他招来几名丫鬟,交代了几句后,才开口:“新娘尚还轮不到你们来见吧?难道说,各位想替我哥皆喜帕,入洞房?” 此话一出,众人才认出他的身份,展家的总掌柜,展越浩的义弟展越蒙。平日里他鲜少露面,然而年纪轻轻,却已经名动扬州,惹得不少名门千金芳心暗许,丝毫不下于当年在钱塘起家的展越浩。 “可是严锋说……” 话还没问完,展越蒙已经拂袖离去,脸色略显不耐。 他搞不明白哥是怎么招惹上钱夕蕴的,尽管没有见过面,可关于钱夕蕴的事怕是无人不知的。那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嫁给万漠前如是,万漠死后她虽是搬去守陵,风流韵事仍是未曾间断过。在展越蒙的心中,这样的女人是不配跨入展家门的,更不配坐上展家当家夫人的位置。 可展家上下谁也没料到,这看似荒唐无比的事,在展越浩怒骂了几天后,居然成真了。 “三爷……” 刚转过回廊尽头,管家就领着一堆人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愣了半天。 “东叔,怎么了?丝栈出事了?”一反刚才的沉稳,越蒙紧张地扶住展向东,连珠炮似地问着。 “不是不是,是……新娘子来了,可……可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当家的,时辰到了,要踢轿迎人了。” “怎么会,明雪院里也没吗?” 明雪院是展越浩用来赡养妾室的地方,那都是展越浩从各个地方买来的姑娘,个个都堪称绝色,但展越浩却 没有给过任何一个明媒正娶的待遇,这也使得整个明雪院到处都是明争暗斗。 “没有,到处都找过了。” 越蒙蹙着眉,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越浩收拾烂摊子了,但这次未免也太棘手了些,他总不能代替哥去踢轿拜堂吧,“我姐那呢,也没有吗?” “嗯,方夫人也在帮着找呢?时辰近了,那新夫人怎么办?”连向来处事有条不紊的展向东,都开始急了。 “该死的!继续找,就算把整个扬州城掀翻了,也要找出来。”越蒙猛敲了下回廊上的柱子,咒骂声从性感薄唇间溢出。 同样的焦虑一直蔓延到展府外,一身喜红色正装的钱小弟前后窜着,一刻都不得闲。随着时辰慢慢的推移,连原本想难得端庄一天的钱夕蕴也开始按捺不住了。 “喂,钱小弟,死过来。” “姐,你又忘了刘姨的交代了。新婚之日,是不能动不动就说‘死’字的,你已经咒死一个了。” “呸,我爹这么一老实人,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缺德嘴。一会请你吃糖葫芦,替我去里头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快饿晕了,他们到底让不让我进去。”夕蕴翻了翻白眼,耐心尽失地扯下了喜帕,硬是克制住想钻出喜轿的欲望。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你骗你,什么糖葫芦,你准会拿爹的那只酒葫芦来唬我。”钱小弟嗤哼了声,见姐姐这次像是真的急了,他也不闹了:“刚才刘姨去打听过了,现在正在跟人商量呢。展越浩不见了,他们还不让迎亲的队伍走正门,这是展府的后门。” “后门?!”夕蕴怒了,猛地就自己踢开了轿门,火急火燎地提起裙摆,冲进展府。 这算什么意思,也太瞧不起人了,她钱夕蕴虽然是人尽皆知的寡妇,也不至于丢脸到这份上,连展府的正门都不能跨! 越想,她越觉得委屈,脸都气红了一大半。顾不得任何人的阻拦,嚷嚷着就冲进了展府的后院,“让展越浩给我死出来。” “姑娘,您别这样,让前堂的人看见会笑话的。”几个识时务的丫鬟,赶紧迎上去阻拦。 “什么姑娘,是夫人!他展越浩输了那赌约,应了这婚事,签了乾坤书,就是答应让我进这展家门了!凭什么不让我走正门,是不是打算我死了之后,牌位也不让进展家祠堂了!”夕蕴用力挥开丫鬟们的牵制,见前头有人闻讯赶来,骂得更欢了:“别拉我。我钱夕蕴不怕丢脸,我早就没脸丢了。” “闹什么?”大老远的,越蒙就听见了吵闹声,领着展向东赶了来。 丫鬟们一听这声音,赶紧静了下来:“三爷,钱小姐……新夫人她自己闯进来了。” 见丫鬟改了口,夕蕴收回瞪视,转而看向展越蒙:“你哥呢?” “你认得我?”这倒让展越蒙有些惊讶,看着钱夕蕴颇为狼狈的模样,他一反常态地笑出了声:“真是个特别的新娘……东叔,带新夫人去新房,我会找到大哥的。”说话的时候,他那双很是迷人的眼睛,一直锁在夕蕴身上。 “喂……”眼见他就要转身离去,夕蕴静了下来,这才开始觉得无助:“你说话算话吗?” 越蒙略微停了下,唇角上扬,勾起微笑,“嗯,乖乖等着吧,就算是绑,我也会把大哥绑来的。” 四周忽然地静了,夕蕴紧攥住衣角,抿着唇,看着展越蒙消失的背影。跟她印象中的展越浩有点像,就这样,渐行渐远,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她一意孤行地追,他不为所动地逃,也许就像刘姨劝的那样,她不该执著地嫁他的。 “夫人,我领你去新房。”展向东率先回过神,谦恭有礼,却很是冷漠的口吻。 “等等……钱小弟,快把我的喜帕拿来。”夕蕴扯开嗓门,吆喝着,着实有些失礼,她却满不在乎。 就算展越浩压根不拿这场婚宴当回事,她还是坚持想要一礼一节按照古制来。不管他愿不愿,她都要天地百姓为证,钱夕蕴此生便是他展越浩的人了。 第二章 对于展越浩而言,此生最悔的事,就是当日在妓院差点帮了钱夕蕴。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二两银子,竟会让这么一段孽缘纠缠到今日这份上。 夜色深了,喜宴也散了,传说中的春宵一刻就在眼前,展越浩却徘徊在东园门口,硬是迈不出这一步。 “当家的,时辰差不多了,这么耗下去也不是法子。”展向东实在是困得撑不住了,只好尝试着规劝。总不能就这么着,在园子外头站一宿吧。 “东叔,你说我怎么就会输了那场赌约呢?有诈,一定有诈。那个叫什么刘姨的冰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进退两难间,展越浩只好随便找个人怨。无疑,那个跑来诱惑他答应赌约的媒婆,就是罪魁祸首。 “当家的,是您当日说的,兵不厌诈。”碍于身份关系,展向东只得默默在心底暗忖,那会最先使诈的人可是他们家大少爷。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展越浩正起脸色,作势想要教训展向东,倒也不是气他,只是终于找到个能名正言顺拖延时间的事了。可当触及到展向东铁青的脸色后,他只好丧气地垂下肩:“好了好了,我进去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话音刚末,展向东就自顾自地离开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这么硬生生地把展越浩一个人晾在了东园外。 展越浩皱眉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除了叹,别无他法。整个展府上下,怕也只有这老家伙敢这么待他。踌躇了些会,静下来后他才方觉夜间的寒气沁骨,只好硬着头皮往东园里头走去。 说起来,那个钱夕蕴其实长得不差,虽及不上倾国倾城,起码能倾几个达官显贵的府邸,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想帮她。可是那喳喳呼呼的性子,还有那些两三天都说不完的风流事,实在让展越浩消受不起。眼看着寝屋就在前头了,他又一次溢出了一声薄叹。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吹了灯都一样!”故作豪迈地喊了声后,展越浩一鼓作气地踹开房门。 屋里,很静。 原该坐着新娘的地方,是空的。 喜帕、喜服,被随意地丢弃在角落边。 地上,散乱着一堆花生壳;装着交杯酒的酒盅,横躺在桌上;一些桂圆壳掉落在桌脚下……这个新房,足可堪称一片狼藉。 展越浩怀着忐忑的心情,目光在屋子里环顾搜寻着,期望自己不要看见太可怕的场面。可就算做足了心理准备,印 入他眼帘的画面还是让他愣了许久。一旁的书桌上,烛火静静摇曳着,女子披散着青丝,穿着一席白色轻纱,肩侧披着紫色披帛,垂首低眉,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册子。 就是这寻常的画面,让展越浩觉得太不寻常。他甚至怀疑,眼前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不是钱夕蕴,这样的恬静,仿佛是她修练上几辈子都学不来的姿态。 “钱……钱夕蕴……”慢慢的,展越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尝试着开口轻唤。 回应他的是沉默,她只是稍稍抬了抬眸,用极淡的目光扫了他一眼,随后就继续研究起手中的册子。这种感觉,让展越浩觉得很不好受,虽然他并不期待这所谓的洞房,但并不表示她就可以无视他:“喂!我在叫你,什么叫出嫁从夫你懂不懂!” 夕蕴习惯性地伸手抚向脖子,依旧没有理会展越浩。 这下,当真是把他给惹火了,“钱夕蕴,你这算什么意思,不想见我就把手里的笔给我,我写休书。” “严锋。” 突然,夕蕴扬起头,熠熠生辉的眼眸直视着展越浩,朱唇间迸出这么两个字。 让展越浩原本就沸腾的怒火更胜了,新婚夜,她不理不睬也就罢了,竟还唤起其他男人的名字,这算把他置于何处?越想,他越觉得气,熊熊的火苗不停在眸子里窜着:“你说什么!” “我说严锋好伟大,不枉我一直以来那么膜拜他。”说着,夕蕴高举起手中的册子,硬塞进展越浩怀里,脸颊上浮现出璀璨笑颜:“这场喜宴啊,他帮我们请了好多好多有钱人,还说谁送的礼金多位置就好。你看,咱们赚了好多……不对,是我赚了好多。” 为了配合最后那句话,夕蕴又一次抢回了账本。喜宴是她一手策划的,连喜帖都是她出资找人发的,这些礼金理应由她独享。 可是显然,展越浩在意的焦点和她截然相反,“你是说,我们俩的喜宴却是由严锋来操持的?” “有什么不对吗?我娘家的人帮不上忙,你又不闻不问,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当然需要人帮忙。”夕蕴正在认真思忖把账本藏哪比较安全,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钱夕蕴,你给我听着!我和那个老家伙不同,既然是你吵着闹着要进展家门的,那就给我安分守己点。反正没有感情的婚姻,你也已经习惯了,只要你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天到晚和男人厮混,我们至少还能和平相处。”展越浩压根没心思去细想她的话,眉宇忽 地一紧,毫不客气地丢出警告。 “老家伙?没有感情的婚姻?”瞬间,夕蕴就收起笑脸,用一种极冷的目光鄙视着展越浩,“我想你错了,我和万漠之间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对了,他有名字,他叫万漠,他是我曾嫁过的男人,我不希望听见任何人在我面前辱他,即便是你也一样。”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反正这些年早就听惯了。但是万漠不同,那是一个救她于水火的男人,他给了她全新的生活。没有万漠,就没有今天的钱夕蕴,这份青丝白发情,旁人可以不理解,却绝不能去贬低。 “很好,那这春宵一刻你就好好去想你的万漠吧。” 说完,展越浩利落地转身,甚至不再多看她一眼,径自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脸色比先前更难看了,双拳紧紧地攥着,像是想要捏碎一些只有他自己懂的情绪。就是这种感觉,让他真正讨厌起钱夕蕴。他们相识近四年了,她总是喜欢在人前大言不惭地说爱他,可他却从来看不懂她。 三年前,她可以当着他的面答应嫁给年近四十的万漠;又一次次的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和其他男人调笑;甚至,在他搬来扬州后,任何人去她的府上她都愿意接见,却唯独将他拒之门外。这便是钱夕蕴所谓的爱,或许她爱的从来就是不是他,而是银子! ~﹡~﹡~﹡~﹡~﹡~﹡~﹡~〖.安思源.〗~﹡~﹡~﹡~﹡~﹡~﹡~﹡~ 这晚,钱夕蕴睡得很早,并没有因为展越浩的离开而伤怀。她本就没指望他会在东园过夜,也早料到他不会对自己和颜悦色。这样的酸楚,她已经哀叹过太多回了,若是再叹下去,会生生地把自己磨成怨妇的。 事实证明,夕蕴选择早早入睡是对的,显然往后等着她的,并非是清闲的生活。 隔日一早天还没亮,配给她的贴身丫鬟就唤醒了她。 说是要赶去正厅等着人来奉茶。点妆、拢髻这些零零总总的事一忙就是好些时辰,夕蕴连早膳都来不及用,饿得眼都快发黑了,只盼望这一切俗礼能早些结束。 直到夕蕴一一见识了展府的众人,一阵客套嘘寒问暖,彼此相笑后,展越浩才姗姗来迟。他看起来很神清气爽,和东叔打了声招呼,才踏入正厅,接过茶盏,睨了眼身旁正座上的夕蕴。在对上她那张招摇的笑脸后,昨晚的余怒又被挑起,展越浩只好转开目光,省得心烦。 “爹爹。” 奶声奶气的声音出自两张不同的口,紧随而来的是两道娇小的身影,直扑向展越浩的怀中。他收回怒容,弯下身,慈笑着率先抱起女娃,溺爱地轻刮着她的鼻子,“最近有没有听话?” “有,姨说爹爹最近忙,所以从凉不能再给爹爹添麻烦。爹爹,从凉乖吗?”女娃转头冲侧座上的盛雅眨眨眼,颇觉骄傲地仰起头。 一旁的夕蕴险些把茶给喷了出来。从凉?从良……哪有人会给自己女儿娶这种名字的,又不是妓院里领来的。 展越浩故意不去搭理她,专注地逗弄着一双儿女。 一道稚嫩却透显沉稳的声音响起:“有你这样的吗?乖是应该的,还到处炫耀,不知羞!” “哼,我最讨厌从商哥哥了,以后有好吃的我不分给你吃了。” “不吃就不吃!” 两个孩子就这样旁若无人的闹上了,展越浩有些手足无措。幸好乳娘识相地上前:“都乖,不要打扰爹爹他们谈正事,乳娘带你们去西园玩。” 这一双儿女从小吵到大,每次都让展越浩无奈,苦笑了声,他颇为感激地看向自己的侍妾盛雅,笑点了下头:“辛苦你了。” “哪里呀,是我不争气,教了半天小家伙们还是闹,不像明婕姐姐。”盛雅说着,凤眼飘向夕蕴,话里也不放过方明婕。 夕蕴若无其事地转过目光,故意不去搭她的腔。爱一个人是要了解他全部的,早在展越浩刚到扬州时,夕蕴就让“扬州杂闻”的那几个家伙调查过了。展越浩有一双儿女,均为夏影所生。盛雅是随夏影陪嫁过来的丫鬟,按理也被收为妾了,夏影死后,这双儿女就由盛雅代为抚养。 至于方明婕,是展越蒙的亲姐姐,据说也是个寡妇,救过展越浩。为了报恩,展越浩收容了他们姐弟俩,还不断提拔展越蒙,甚至让他顶替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吴越,做了总掌柜。 “妹妹抬举了,为当家的解忧,是明婕该做的。”方明婕起身,欠了欠身子,很是有礼。 盛雅也识相地给了她一笑,就连小姐以前活着的时候,都敬方明婕几分,她自是不敢乱来。可有些话,她至少还是能说的:“越浩,既然有了新夫人,姐姐又累,这府中当家的事务不如就移交给新夫人吧。” 这话一出,不止方明婕,就连展越浩,以及满屋大大小小的丫鬟、家丁、管家全都白了脸色。夕蕴默不作声,静候着展越浩的反映,隐约已能臆测到往后自己在 展府的路定是不好走。 “嗯,你试试看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明婕和东叔。” 听了这话,厅里的气氛更怪异了,暗潮汹涌的感觉弥漫着。 没理会旁人的惊诧,展越浩直直地打量起夕蕴,不止一次听说过她治家有道了。曾经,他携夏影去万漠府上求过画。那日,万漠便在众目睽睽下,自然亲昵地搂着她,很是得意地赞“我这小娘子生性虽是顽劣,治家可是很有一套”,那口吻是旁若无人的宠溺。 当时夕蕴的模样,和今天是如出一辙的。她不会刻意做作的推拒或谦虚,只是笑,她的笑容很明亮,如盛夏骄阳一样,不宜看太久,一不小心就会被灼伤了眼。 “好了,就这样定了,都散了吧。”展越浩就这样目不转睛看了夕蕴很久,直到方明婕那道仿佛洞悉所有事的目光投来,他才如梦初醒,脸色尴尬咳了咳,命令道。 总算结束了,夕蕴大咧咧地松了口气,想到总算能去吃些东西了,口水都快要禁不住流下来了。为了避免失态,她加快脚步随着大伙一起走出正厅。 有必要像赶着去逃难一样吗?展越浩不悦地蹙起眉,瞪着夕蕴的身影,兀自在心底抱怨。不自觉的,他又想起了昨晚的不愉快,更是越加心烦了。最后他索性烦躁地起身,打算去丝栈找越蒙聊聊,也许这样会觉得舒坦些。 第三章 展越浩真的娶了钱夕蕴! 子城的百姓放了一整天的鞭炮,以示庆祝,总算有人把这个祸害给领走了。近日来,扬州城也实在没有什么大事,唯独这场因赌约而促成的婚姻算得上轰轰烈烈。为了满足好奇心,百姓们那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展府,这两人的婚后生活更是引人注目了。 据可靠消息称,展越浩和钱夕蕴虽已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展越浩依旧夜夜在明雪院过夜,白天则忙于操持商事。至于钱夕蕴,本色依旧,时不时地会独自驾车出府,行踪不明。传言很多,大多不可考证,唯一可以证实的便是这对夫妻互不干涉、相敬如冰。 便是因为如此,近来展家丝栈比平日里更热闹,即使是正午时分,整个店堂仍旧被挤得水泄不通。展越浩正忙着查看今春的新货,对于此起彼伏的议论,一概以忽略不计处理。 “当家的,你有在听吗?”展向东有些口渴了,他忘了自己说了多久,总之是把钱夕蕴近来的所有动向都汇报了,可展越浩依旧审视着手中的丝绸成品,不发一言。 “嗯,听见了。亲眼看见的吗?”隔了半晌,展越浩才微微抬起头,扫了眼他的管家,问道。 展向东在展府当差多年,却依旧摸不透这大少爷的脾性,面对他的反映,只好点了下头。 “这样啊……”展越浩若有所思地轻喃,片刻后,猛地吼道:“你傻了是不是?既然看见她在茶馆跟男人私会,为什么不当场捉奸,还回来跟我汇报什么!你要捉了,我就可以休了她了,真笨!” 这一道怒吼,仿佛让整个丝栈的时间都定格住了,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瞠目结舌地看着面色赤红的展越浩。 只有流利的算盘声,从展越蒙修长的指尖泄出,伴随着他讪凉的声音:“哥,东叔虽然是管家,但是不需要替你管老婆。” 没等展越浩反应过来,有个家丁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没头没脑地挡在了展越浩跟前。 “这是做什么?平时教你的那些规矩都学哪去了。”眼见那家丁就要踩到火药了,展向东赶紧打圆场。 “当家的恕罪,府里……府里闹开了,方夫人让您快回去看看。” 展越浩烦躁地揪起眉心,咒骂声积在喉间呼之欲出,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破口大骂。 然而,那家丁稍后的话,终是让他所有的礼教都土崩瓦解。 “新夫人用完午膳后,就突然跑 去了明雪院,大伙怎么拦都拦不住。没隔多久,就……就说要遣散了明雪院,小的出来的时候,那些姑娘正闹着呢,府里鸡飞狗跳的。”那场面,家丁几乎都不敢回想,哭的、撒泼的、想寻短见的,总之千姿百态什么都有。 就是因为待不下去了,他才自告奋勇说来找大少爷回府的。 “好了,闭嘴!展越蒙,这就是你逼着我娶的女人!给我管好丝栈,等我搞定了她再来找你算帐。” “那恐怕我要等上许久了。”展越蒙笑得幸灾乐祸。那个明雪院他早就想散了,只是一直碍于展越浩的威严,眼下终于有人完成了他的夙愿。 然而,一切和众人所预想的截然相反。等展越浩快马加鞭回到展府的时候,门口很静,没有见到家丁口中“鸡飞狗跳”的场面。可这安静反而让展越浩觉得诡谲,他跃下马车,已经耐不住了,径自往府里面走去,步子迈得很大,看得出怒气正在沸腾。还没跨入中堂,夕蕴特色十足的大嗓门已经传了出来。 “怎么样,很漂亮吧,白里透红,水灵水灵的。看,才一会功夫,它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化神奇为神神奇。呐,我一向很照顾自己人的,采轩斋当家的和我是朋友,秘方是我告诉他的,我可以便宜点把采轩斋的胭脂卖给你们,要的人一会来登记……”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喊声响起,听得出那些人争先恐后的情绪。采轩斋是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胭脂铺,其盛产的胭脂和灵为斋一摸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灵为斋在夕蕴接手后,一向只和青楼的姑娘们做生意,那是群随时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展战的女人,可想而知,灵为斋的胭脂自是不会差。可惜一些好人家的姑娘,纵是想买也拉不下这个脸,于是,采轩斋的突然出现解决了这一尴尬,很快就名声鹊起了。 对于采轩斋,展越浩也时常会听说,传言颇多,有说它的幕后老板是严锋。这个说法,更让展越浩的怒气开始上扬。他抿了抿唇,气势汹汹地朝着正厅冲去。 直到站在了中堂门口,他眼睁睁地看着平时府里头那些规行矩步的丫鬟们,个个都疯了似的,围在钱夕蕴身边,嘴里嚷嚷个不停。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他觉得更窝火了。 “咳……”展向东懂得看脸色,配合地代替展越浩清咳了几声,总算招来侧目。 “……当家的好……” 唯唯诺诺的问好声,此起彼伏,就在这一片杂乱的 声音中,突然爆出夕蕴尖锐的招呼声:“相公,你回来啦!” 随着那个有些拔尖刺耳的声音,一道不怎么相称的身影突出重围,朝着展越浩奔来。展越浩愣了愣,今天的她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仿佛刚见过什么重要人物般,清爽的发髻上嵌着几片金叶装点,一袭雪青色的大袖衫,里头衬着同色的轻纱,曼妙的体态若隐若现,顿时让这中堂活色生香。 “你在做什么?”软香玉体在怀,说一点都没感觉,那是假的。可那么多年,展越浩就是不愿在她那双眼眸中看到得意的色彩。他刻意重重推开夕蕴,理顺思绪,铁青着脸问。 “我……”对于他显而易见的排斥,夕蕴失落了下,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开了:“我在美化展府咯。” 教丫鬟们打扮,勉强算是美化展府吧。 “很好!” 那是一张用来做生意的嘴,巧言善辩,展越浩一直都是知道的。他懒得跟她争论,自顾自地转身跨出中堂。 没料,夕蕴仍是不顾他的冷落,追了上来:“相公要去哪?” 回应她的是沉默。 “明雪院吗?” 依旧还是沉默。 “不用去了,人去楼空了。” “钱夕蕴!你最好给我个解释,那些是我的女人,你凭什么……”展越浩猛地收住脚步,瞪视着身后的女人。 “相公,我才是你的女人,勉强我顶多承认盛雅也是。至于其他人,只要我活着,就休想。”说起盛雅,夕蕴有些咬牙切齿。 真不明白那个夏影怎么想的,如果换做她,就算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也绝不会把相公拿去分享。 展越浩狠狠地瞪了她眼,没有再搭理她,继续往明雪院走去。他向来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万事一定要眼见为实。他就不信了,那群女人会乖乖地离开?! 这一次,夕蕴没有再阻拦,只是无奈地冲着展向东耸了耸肩。随后,低下头,踩着小碎步跟随着展越浩往前走去。乍一看,活活就是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样,如果忽略掉嘴边那道奸笑,应该会更惟妙惟肖。 ~﹡~﹡~﹡~﹡~﹡~﹡~﹡~〖.安思源.〗~﹡~﹡~﹡~﹡~﹡~﹡~﹡~ 满目疮痍! 昔日暗香浮动的温柔乡,眼下,一片惨淡。 就像是刚被某场天灾席卷过一样,到处都是散落的衣物、被褥……甚 至还有鞋。 “钱夕蕴,你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展越浩微眯起眼,厉声斥问。 他原本是打算和她互不相侵的,只要她不做太过份的事,他都可以不去理会。反正他的世界,多她一个女人不多,少她一个更好。何况,他不否认欣赏她的治家之道。偏偏,她不知好歹的越了雷池。 “你激动什么,难不成我还会杀人埋尸吗?”夕蕴埋怨似地娇嗔了句,在展越浩发火前,正经了起来:“我是同情她们!你又不会娶人家,难道你想要人家就这样跟着你,等到人老珠黄了再被你一脚踹走。” “我不会亏待她们!到时候,我自会给她们足够的银子养老……” “嘁,有银子了不起啊!我让她们去胭脂坊帮忙了,放心,不是我的灵为斋,是采轩斋。还托刘姨留心,替她们找个好人家,刘姨你记得吧,就是那个促成我们这桩千古姻缘的冰人。” 夕蕴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目不转睛地逼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好多年了,可他还是和初见时一样。鼻梁高挺,眉宇分明,即便是时时玩世不恭,仍是不减其帅气;她最喜欢他的眼睛,很大很迷人,漂亮的双眼皮,眼神邃然深幽,第一次见面时夕蕴就被他略带轻佻的眼神迷住了,宛如置身梦境般,一梦千寻一生。 “你居然还替她们找男人!”展越浩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眷恋的目光,什么千古姻缘,展越浩只觉得是千古孽怨。赤红色染上了他的眼眸,是真正的气极败坏,他猛地转过身,紧箍住夕蕴的手腕。 夕蕴忽地蹙起秀眉,始终挂在脸上的笑意没了,她拼命地想挣开展越浩的钳制,却无力,只好软声哀求:“放开我……” “装什么矜持,投怀送抱的那个人不是你吗?” 面对展越浩的嘲讽,夕蕴没有理会,死咬着牙关,半天都没吐出一句话。 反倒是展向东率先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当家的,夫人手腕上有伤。” 被这么一说,展越浩才注意到,雪青色的宽袖上已经氲上了血色,很淡,也很刺眼。他皱了皱眉,看了眼夕蕴,感觉到她仍想挣开束缚,不愿让他查看伤势。展越浩更强势地拉过她的手,蓦地掀起她的袖子。 白皙的手腕上缠着纱布,血渗了出来,一瞧便知是新伤。从纱布的模样看来,伤口处理得很精心,纵然如此仍是没能止住血,想来也知道伤得不轻。愣了片刻后,展越浩才开口,声音很是低沉:“怎么伤的?” “这个……”夕蕴的眼神有些闪烁,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想了会,才说:“刚才遣散那些女人时被抓伤的。” “没想到当家的竟还养了群身手了得的女人呢。”展向东恭谨低语,意味深长的目光对上了展越浩。 展越浩只是斜看了眼夕蕴,嗤哼了句:“是呀,看来我还是挺有眼力的。” 尽管这个谎言很拙劣,但他也清楚从她口中问不出真相。 “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回东园了。”夕蕴边笑着告辞,边咬牙切齿地瞪着这对主仆。 有苦难言的感觉让她憋得慌,这充满女人香气的宅院更让她浑身不适,撂下话后,夕蕴转身敛起笑意,径自离开了明雪院。这时候,才突然想起了严锋警告,他说的对,她在任性、在发疯、在豪赌。 明知道爱上这个男人,未必会有好下场,她竟还选择了玉石俱焚地去爱。 “当家的……”眼看着那道看似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展向东才踌躇着开口。 “你去查一下,我要知道她上午究竟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展越浩抿了抿唇,眼色一紧,透出的锐光很是骇人。往后的事他知道自己预估不到,无论他到底会不会爱上这个女人,但至少眼下她跟了他,他就必须担起男人的责任,保护自己的妻妾。 第四章 “查不到?!” 展越浩不敢置信地看着展向东,表情愕然。东叔的人脉向来广,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他都有来往。从来他也想打探的事,就没有搞不定的。 显然,连展向东自己都觉得有违常理,整个人看起来奄奄的,满脸困惑地暗自咕哝:“奇怪了,昨天上午我明明有派人跟着夫人的,她一直都在茶馆啊。” “昨天不是说有个男人和她在茶馆私会吗?查过那个人吗?”展越浩抚了抚眉心,这才发现虽是认识多年,他对钱夕蕴的了解,着实少得可怜。 “是盐商会的人,我去问过了,只是个小盐商,说是一直和夫人在茶馆聊到近午时,聊些盐市的事,跟着她就驾车回府了。” “这么说,可能是回府途中遇见了什么人……”展越浩很快就在心里推翻了这种可能性,时间上压根就不可能,“她是做胭脂生意的,怎么会和盐商会的人有牵连?万漠是个文人,更不可能和盐商有瓜葛。” “呵,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严锋。”始终不发一言的展越蒙,突然搁下手中的茶盏,开口道,一脸爱莫能助。 尽管都是商场上的,但这盐商会会长严锋可是绝对的生人勿近,为人严谨不说,平日里还鲜少与生意之外的人打交道。扬州商场上的人,都称他为“石头人”,银子、美色没有一样贿赂得了他。大概也因此,才会年纪轻轻就被推举为会长。 “爹……爹……” 展越浩正起身,刚想说些什么,院外就传来了叫唤声,顿时就让他脸色变了:“东叔东叔,赶紧去把那两个小鬼挡住,说我不在。” “当家的……” “快去啊!”直到展向东听话地走了出去,展越浩才松了口气,无奈地冲着展越蒙抱怨:“这两个小鬼最近不知道怎么着,天天跑来告钱夕蕴的状。” “还用猜吗?当然是盛雅怂恿的,女人的危机感,大哥难道还会不懂吗?”展越蒙轻笑,“好自为之吧,我去盐商会转转,看能不能帮你打听到什么?” 展越浩没有答腔,等到人散尽,整个浩园只剩下他和一些家丁,他才流露出一丝疲倦,叹看着案上堆积的账本。家事,商事,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了,自从那场火灾后,他开始无力。纵然性情温润的夏影未必帮得上他什么,可为了责任,他会逼着自己去奋斗。 而如今,这两个最重要的女人都不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撑着。这种 迷惘感,让他觉得害怕。 “哦!你真狠心,连自己的儿子女儿都不见。”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完全没有心里准备的展越浩险些滑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神,他惊恐地瞪视着眼前这道身影:“你怎么会在这?” “走进来的咯,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想你了嘛。” “别恶心,说重点。”展越浩丝毫都觉得她会真的想他。 “没浪漫感的男人,我想家了,想我弟弟还有我爹,想回太平坊看看。”夕蕴翻了翻白眼,也不拐弯抹角了。 “那就去啊,我又没禁你的足。” “开什么玩笑,我第一次回娘家,你难道要我一个人回吗?我丢人不要紧,你就不怕自己被人议论吗?当然,百姓们的想象力是有限的,但是我会帮助他们扩展想象,努力揣测,并且提供些可靠消息……” “闭嘴,你安排,提早知会我声就好了。”展越浩知道,她不会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她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他的回答,让夕蕴觉得很满足,从她灿烂的笑容中就能判断出来。尽管目的达成了,她还是没急着离开,在展越浩狐疑的目光下,夕蕴径自打量了下浩园的中堂。堂上挂着的那些画,让她觉得实在难看,只好移开目光:“喂,你那双儿女最近是不是常跑来告我的状?”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展越浩横了她一眼,淡漠得很。 “这我早知道。”她的愿望只是富可敌国,又不是要做万人迷,做什么要讨人喜欢,“展越浩,我可以做的让步都做了,有空的话,麻烦你让有些人也收敛些,别把我惹毛了。” 展越浩抬眸,凝视着夕蕴,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觉得她很陌生:“你是在威胁我吗?” “随你怎么理解。还有,如果你对我好奇,想知道关于我的事,可以自己来问我,我会据实以告,请不要找人调查我。”今天的夕蕴实在没有心情伪装,连嗓音都不再如平日那么尖锐了,她有自己的底线,最为厌恶的就是有人在背后鬼鬼祟祟。 “是吗?那告诉我,你是怎么受伤的。记住,据实相告!”这样的夕蕴,是展越浩从没见过的,眼神中透着的犀利,燃起了他的兴趣。 “是刀伤,有人想杀我。你不会那么天真吧,做生意的人,有几个是清清白白的,那些账本只要严查,多少都有些不干不净的银子。得罪了一些人,也很正常,商家之争本来就不是 舌战而已。” 她语风间的云淡风轻,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子该有的姿态,太过老成,甚至让展越浩觉得,眼前的人不像是他的妻子,而是需要他去勾心斗角的敌手。这样的感觉不坏,独孤求败才是真正的可悲。 “你做了什么,会让人非置你于死地不可?”这才是展越浩好奇的,不过是个女子,能耐有限,何至于惹上杀身之祸。 “我也想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嫁的男人太帅,太能干了,让他们觉得自卑了吧。”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尚还不能说,这点夕蕴是知道的,纵然再爱,她不会轻易交付一切,很快,她就打算模糊重点,扯离话题:“你会保护我吗?” 展越浩站起身,凌厉的眸光扫过她,带着一丝坏笑,他举步缓缓逼近夕蕴,伸手把玩起她的青丝:“有人想杀你,而你只是手腕受伤了,我不觉得你会需要我的保护。” “喂,救我的人不会每次都那么及时地赶到。”夕蕴一激动,脱口而出。 换来了展越浩饶有兴致的笑意,“很好,这么说来,你的护花使者很多,更不缺我这个了。”说着,他转手,猛地掐住她的下颚,眼眸轻眯,冷声道:“我不知道你跟盐商会的人什么关系,但是,少跟严锋打交道!” “吃醋哦?”夕蕴仰起头,得意的笑容里还参杂着一丝慧黠。 “你还不配。”说着,展越浩松开手,烦躁地转身,大口吐着气。 至少此刻,他能肯定这种情绪并非妒忌,只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然而,他更清楚,有些东西在渐渐失控,这愈渐浓烈的占有欲,最后会演变成什么,连展越浩自己都没个准。这才使得他更加烦躁。 “这样哦,那你就管不了我了,那个契约是你拟的,第三条说:绝对不插手对方的生活,除非已经爱上了对方。”夕蕴起身,理了理衣裳,慵懒地挑起嘴角,斜睨着他。 “你还不是散了明雪院?”这算什么?展越浩讨厌这种被人吃得死死的感觉。 “咦,我一直都承认我爱你啊。何况,散明雪院也是为了节约展府的开支,契约第十六条说:女方有义务为男方节俭家用,不得挥霍。”眼看着展越浩有口难辩的模样,夕蕴笑得花枝乱颤,很是刺耳,“相公,你记性很差哦,看来改天我要让东叔把契约贴在你的床头。” “你……” “好了,不跟你闹了,我忙得很,记得要陪我回娘家省亲。还有,你这个月逛了十八次妓 院,东叔说开支超过规定额度了,下个月你只能禁欲了。”说着,夕蕴转身,抛了个媚眼给展越浩,故意扭腰摆臀地往门外走去。 这模样,着实让人看了有些生厌,她却自得其乐。 “展向东!!” 身后传来了展越浩的怒吼,夕蕴更觉得先前积聚在心头的阴霾淡去了些,笑得愈发张狂了。 ~﹡~﹡~﹡~﹡~﹡~﹡~﹡~〖.安思源.〗~﹡~﹡~﹡~﹡~﹡~﹡~﹡~ 乍暖还寒的早春,连风都是沁人心脾的,田间的油菜花开得很盛,嫩黄嫩黄的。 让夕蕴的心情也不自觉飞扬了起来,收回赏景的目光,她飘了身旁意兴阑珊的展越浩,不悦地娇嗔:“相公,笑一笑嘛。” “笑不出来。”展越浩连头都懒得抬,尚还存留着几分起床气。 “给我收起你那张臭脸,不过是让你陪我回去看看爹,干吗活像人家欠了你几万两似的。”夕蕴没好气地别过头,径自托着腮,发起了呆。 “他没睡醒的时候,就这德性,别放心上。”越蒙笑着劝了句,兴许是当局者迷,他反倒觉得眼下这两人,怎么看都像是对斗气冤家。那是大哥从前在夏影面前,不会随意展露的那一面,颇为孩子气的一面。 夕蕴从来不会随意迁怒,即使心里再不开心,她还是冲着越蒙笑开了:“我没事,由着他吧。倒是你,那么忙还要被他拖出来陪着,辛苦了。” “呵呵,就当是出来逛逛,一直闷在丝栈里头,憋得慌。”越蒙笑着,眼眸里却不含一丝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太多的主观印象,对钱夕蕴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及不上讨厌。眼见两旁不断倒退的景致越来越显偏僻,他不禁好奇:“太平坊很偏远吗?” “我都忘了,你才来扬州半年。太平坊在扬州城东,算是近郊了,自然比不上罗城的热闹。”话虽然这么说,但对于那个养她育她的地方,夕蕴还是存着一份别样的留恋感的。 “万漠以前那宅子不是很大嘛,怎么不把你爹接去?还有万家陵那栋大宅子,做什么宁愿空着,也不把你爹接去住。”终于,展越浩开口了,声音听起来还是懒懒的。 “我爹不愿。”闻言,夕蕴脸上的笑容却突然黯淡了下来。 寥寥四字,便解释了所有事。爹是不愿她嫁给万漠的,即便从前家里不算富有,老人家还是觉得自家女儿是最好的,配得上更好的男子。只是当时情势所逼 ,无可奈何下,只好应了那桩婚事。可应是应了,对于那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女婿,爹是从来不给好脸色看的。因为这事,夕蕴左右为难过很多回,幸好万漠也不是拘泥这些的人。 “为什么不愿?”难得见到夕蕴这模样,展越浩对这事反而有了兴趣。 可夕蕴丝毫不给他多问的机会,猛地又舒开笑颜,放声大喊:“到了到了,快停,前头就是了,我弟在街口呢。” 马车还没停稳,夕蕴就急匆匆地蹦了下去,冲着远处的街市吆喝:“钱小弟,快找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帮忙搬东西。” 话音刚末,展越浩就瞧见一堆人朝着他们涌来,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我说吧,我姐回家肯定会坐大马车,会带好多的东西,会穿全扬州最漂亮的衣裳。” 孩子稚嫩的嗓音含着得意,飘入展越浩耳中。探头看了眼,围在夕蕴身边的是个蓬头垢面的男孩,看起来十岁左右,还穿着冬日的棉衣,衣裳上沾染着各式各样的污渍。那张笑脸,跟夕蕴有几分相像,说话的时候,他胸挺得很直,孩子气的卖弄着。 展越浩这才明白,为什么向来节俭的夕蕴,回趟娘家要那么铺张,原来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弟弟高兴。 “你又死哪去瞎混了,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脏。我上回给你买的好多新衣裳呢,为什么不穿?”眼看着钱小弟这模样,夕蕴嘴上虽然还是刻薄,可心却暗疼着。 “哎哟,你怎么还是那么唠叨。快回家吧,爹可把你盼死了,从昨晚就开始叨念了。” 一行人又吵吵闹闹地往街市里头走了去,被遗忘的展越浩和展越蒙两人,只好面面相觑,摇头笑叹。反倒觉得这贫朴地方的热闹劲,更让人觉得亲近。 第五章 钱老爹,名叫钱有为。 一早便听说他不愿搬去和万漠一起住,展越浩下意识地将钱有为设想成正儿八经的那类人。可当钱有为真正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却让展越浩错愕不已,虽然身体很不好,可那整条街都能听见的大嗓门,足以透显他性子里的爽朗,这点倒是和钱夕蕴很像。 “爹,少喝些酒,对身子不好。”眼看着爹一杯又一杯地灌,夕蕴忍不住规劝。 “你懂什么,我今天心情好,又难得遇见个不错的酒友。”说完后,钱有为又斟了杯酒,塞到对面的展越浩手中,“来,越浩,我们喝,不用理她。” “展越浩!”没法对自己爹发火,夕蕴只好把矛头转向展越浩。 对方却故作无奈地冲她耸了耸肩,堆着笑,接过钱有为递来的酒盅。 “懒得理你们。”夕蕴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会一见如故,立刻就酒逢知己、同仇敌忾了。低咒了句,她看了眼屋外的树影,才起身,往外走去:“钱小弟,看着爹,我出去下,会赶回来帮你做晚饭的。” “哦,买条鲫鱼回来,我想吃鲫鱼。”有求于人,钱小弟应得很是爽快。 夕蕴挥了挥手,脚步比先前更快了,直冲着不远处街市上卖马的走去。 刚从窖子里翻出了坛好酒,展越蒙兴冲冲想拿去屋里头分享,却刚好瞥见夕蕴急急忙忙的身影,不免生疑。踌躇了会,他唤来一旁的钱小弟,将酒塞给了他:“去把这酒给你姐夫,我去街市逛逛。” 越蒙一直尾随夕蕴走到街口,见她和那个卖马的汉子聊了许久,才终于牵了匹马出来,原本不想多事的,可她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实在教人觉得奇怪。 就在展越蒙犹豫着要不要跟去时,夕蕴忽然就牵着马,一脸笑意地站在他跟前。静默了些会,她将双手交盘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挑起眉:“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去哪?”展越蒙有种突然被人看穿的感觉,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一贯的镇定。 “去了不就知道了。对了,你得再去借匹马,顺便把我这匹的银子也付了。” “……” ~﹡~﹡~﹡~﹡~﹡~﹡~﹡~〖.安思源.〗~﹡~﹡~﹡~﹡~﹡~﹡~﹡~ 是万家陵。 多少有些在展越蒙的意料之外。 “没有逮到那个奸夫,很失望是不是?”夕蕴一口气垮下马,扬了 扬手里的马鞭,哼笑着。 “为什么非选在今天来这?”展越蒙仍旧觉得狐疑。大哥平时并不限制她,要回万家陵随时都可以,他认定夕蕴原本并不是想来这里的,只是刚巧被他撞上,不得不改变行程而已。 “快清明了,扫墓呗。”夕蕴的口吻很轻佻,继续往前走着,慢慢靠近了万漠的墓碑才严肃了起来:“我和万漠,是在四年前的今天认识的。” 之后的夕蕴格外安静,没有平日里的聒噪。她很小心翼翼地替万漠打扫着墓地周遭,接过守陵人递来的酒菜,一一摆放在他的墓前。随后就蹲下身,很沉静地看着,至始至终不发一言。 “我需要离开,让你和他说说话吗?”许久后,越蒙开口。他能肯定,夕蕴眼中的思念之情,不是伪装出来的,让人看了着实有些不忍。 “不必了,也没什么话说,该说的在他生前都说过了。”夕蕴不是那种会给自己留有遗憾的人。所以从前和万漠在一起时,她有话从来不会憋着。 何况,她始终相信,万漠虽然不在了,但依旧能看见她所经历的一切。以前,他便总是劝她,不想太拘泥于世俗,那是个太过了解她的男人,包括她对展越浩多年不变的爱。直至临终,万漠说的最后那句话,竟是“去找他,告诉他你的心事”。 “有时候真怨,他说会为我挡一辈子风雨的,结果……就这样把我扔下了。”说着,夕蕴索性转身,靠坐在万漠的墓碑边,嘴角含着一丝浅显的笑。 那笑容,有几分冬日般的凄寒,展越蒙恍惚了片刻,才接话:“我听说过你和万漠的故事。” “是说我和万漠之间,只是一场逼不得已的婚姻吧。”想也知道外头那些人都会说些什么,夕蕴垂首,拨弄着衣袂,很淡的笑:“也没说错,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我弟烧了市舶使的马厩,我又得罪了侍郎大人,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他。但是万漠不是趁人之危,我们之间也不像别人想的那样,他是真的待我好,我也是真的曾想就这么着在他身旁安稳一生。” “这么说,他有生之年,应该很幸福。”抛开年纪的差距不谈,展越蒙反倒开始羡慕起万漠了。 夕蕴抚了下脖子,顽皮地吐着舌头,“才不是,幸福的那个人是我。你没见过万漠吧,他长得一点都不比你大哥逊色,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说不清,反正很迷人。万漠是我见过最儒雅,最有才气的男人。” “能和我大哥比肩?呵,你该不会是在他坟 前,不敢乱说吧。”展越蒙将信将疑地皱眉,多少也是为了活络气氛。 没想,夕蕴竟当真,激动了起来:“才没有,都是事实。你要再敢对他不敬,我就让你下去陪他喝酒!” 边嚷嚷,她还边举起了拳头,一个劲得朝展越蒙身上猛捶,以示她话里的真实性。 “好了好了,信你就是了。赶紧回去吧,要不然大哥该起疑了。”展越蒙着实没想到,她竟还有这般可爱的一面,笑着挡开她的拳脚后,他出声提醒。 “疑就疑呗,反正所有人不都认定了我不知检点嘛。大不了,这次被误会成我们俩有奸情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委屈了点而已。”话虽这么说,夕蕴还是很利落地整理好衣衫,回头又望了眼万漠的墓碑,跟着快步往外头走去。 “委屈的人是我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委屈个头啊,顶多被冠上个风流商人的名号,这种事不都是女人比较吃亏的嘛。” “喂,你做什么要把没有的事说得跟真的似的。” “你还小,很多事不懂,众口烁金啊。” …… 就这么着,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的回到了太平坊。等待他们的却是展越浩铁青的面孔,钱有为颇失酒品的大闹,还有没有见到鲫鱼而哭哭啼啼的钱小弟。 这顿晚饭,气氛着实诡异,匆匆便收了局。夕蕴因见不得钱小弟邋里邋遢的模样,索性决定把他带去展府暂住上一段日子,因此,他们早早就启程回府了。已经醉倒的钱有为没有出门相送,反倒是那些收了礼的乡民们,一直把他们的马车送到太平坊外。 “姐夫,你们家有鲫鱼吃吗?” 车内的气氛始终低迷,直到钱小弟打破了沉默。 “……有。”展越浩哭笑不得地回道,这姐弟俩的执著还真不是一般的像。 “那就好,这样我就安心了,那我睡会,到了记得叫醒我。”觉得满足了,钱小弟岔开双腿,摊坐在椅上。 说睡就睡,很快就打起鼾,这速度实在是惊人。 展越浩这才打量起车内的另外俩人,终于憋不住了:“你们俩下午去哪了?” “买鲫鱼。” “万家陵。” 两人很没默契的同时回道,夕蕴倒是觉得没什么可隐瞒,实话实说了;反而是越蒙,不想让大哥想太多,胡乱掰了个理由。 这截然相反的答案,愈发让展越浩觉得事情不单纯了,他不是怀疑自己的义弟,只是信不过以风流著称的钱夕蕴。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她倒好,竟勾搭上他的总掌柜了! “那鲫鱼呢?”展越浩抬起头,凌厉的目光扫向两人。 夕蕴哼着歌,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故意把目光调转到窗外,不去理会他们。反正买鲫鱼这种弱智的说法,不是她想出来的,不该由她来善后。 眼见她这模样,展越蒙硬是被气得牙痒,骑虎难下的他只好继续死撑下去:“放生了。” “哟,你什么时候也学起吴越那套‘每日一善’了?”话是冲着展越蒙上的,他的目光却始终死锁着夕蕴,一再试图想将她看穿。 “东叔不是说,要积极向好的榜样靠拢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伴着夕蕴的喷笑声,展越蒙也开始意识到,这个谎言是圆不下去了,只好硬生生吞了话尾,故作若无其事地赏起外头的风景。其实哪还来什么风景,夜深了,印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不自觉地,他偷睨了夕蕴几眼,多少有些被她刚才的坦然骇住。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旁人将她想的太复杂了吧,这般相处下来,这女子也不过清澈似水、一目了然。 “别看了,叔嫂之情,太禁忌了,展家蒙不起这羞!”注意到他视线落在的位置后,展越浩咳了声,暗忍着怒气嗤哼。他花了好多的定力,才总算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平淡无奇。 可这一切夕蕴却不知晓,她收起了笑意,目光在这两兄弟间徘徊了会,又生生地转开了。心渐渐地凉了,他在意的压根就不是她,而是展家的名声。世俗如此,女子的价值往往连一些虚无的名誉都比不上,夕蕴纵是了然,依旧无法抑制住心底酸涩。 ~﹡~﹡~﹡~﹡~﹡~﹡~﹡~〖.安思源.〗~﹡~﹡~﹡~﹡~﹡~﹡~﹡~ 这夜,分外漫长。 光是为了钱小弟的住房问题,就花了好些个时辰。展越浩坚持不愿让他住客房,偏要让家丁们在从凉他们的院子里腾出间屋子,对于他的安排,夕蕴甚为费解。然而考虑到钱小弟生性顽劣,她还是没有应允,硬是让他暂住进自己房里,说是等明儿天亮了再商议。 大概是倦了,展越浩也懒得跟她争辩,勉勉强强算是答应了。 直至夜深人静,夕蕴依旧团坐在灯前发呆,说不上为什么,仿佛今日特别的伤怀。以前,偶尔她也 会觉得撑得很累,可这疲倦感在今晚这透亮月光的照耀下,似乎愈发无所遁形了。 “钱小弟啊钱小弟,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静静打量了弟弟的睡颜片刻后,夕蕴忽然生出感慨。 也只有睡觉的时候,这小子才会安静点。这些年,爹了变了很多,甚至有些重女轻男。这兴许也跟时世有关,杨妃伴在君侧,全家得贵,民间开始流传生男不如生女的说法。再加上当日因为钱小弟的一时冲动,导致市舶使的人愈发嗔怒,她不得不嫁给万漠,爹对钱小弟也越来越冷漠了,夕蕴也就更纵容这个弟弟了。 他爱惹事、爱闹,她便由着他,闯了祸无法收拾了,她就善后。 “其实你还是挺可爱的,他们为什么都说你是个废物呢?”忍不住地,夕蕴伸手轻抚向弟弟的剑眉,颊边浮出慈祥的笑意。 不知不觉的,竟觉得眼眶湿润了。不愿让自己太多愁善感,夕蕴索性起身,想去外头透透气。 拉开门后,微凉的晚风扑面而来,夕蕴不禁打了个哆嗦,睡意更少了。稍一抬眸,她的目光略显痴愣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梨树下,一道暗红色的身影正负手立在树下,夜色下,若不仔细看几乎不易察觉。 夕蕴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尝试着轻唤:“展越浩?” 那是潜意识的反映,仅凭一个背影,她压根猜不出那是谁,只是希望是他而已。 现实总算没有让她失望,听闻她的声音后,那道身影震了震,缓缓转过了头。 确是展越浩,他没有说话,目光如这夜一样是冷的,静静地逼视着夕蕴。良久,都没有说话。 反倒是夕蕴率先忍不住了,“外头冷,要不要进屋里坐坐?” “好。” 这爽快的回答,着实让夕蕴没能反映过来。算起来,继新婚夜之后,他几乎就没有踏入过她的东园。除非她自己找上门,否则他是绝不会来主动见她的。久了,夕蕴也认了,如刘姨所说:爱情,总有一方是要主动的,反之,则永远停滞不前了。 第六章 “这小子真是有福之人,无论在哪都睡得那么沉。” 等到夕蕴回神时,展越浩已经大咧咧的坐在了桌旁,打量着钱小弟。 顺着他的目光,夕蕴也看了过去,不由轻笑:“他就是头猪,猪都这样。” “是吗?真好。”叹了句后,展越浩稍稍扯回涣散的神,“过来,聊聊。” 夕蕴斟了杯茶,递给了他,理了理衣裳,刚想在他身旁入座。 “我没让你坐那。”展越浩略显不耐地喊了句,怕吵醒钱小弟,他刻意压低了嗓音。 却还是把夕蕴吓到了,不是因为他语气里的怒气,而是他的话。半晌后,她依旧犹豫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是展越浩耐不住了,猛地倾身,一把将她拉过,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双手紧搂着她的纤腰。 这才觉得,这看似风风火火的女人,身子倒是轻盈得紧。这不是时下的美,她没有夏影的丰腴。比起很多年前那一次不小心的肢体碰触,她似乎又瘦了不少。 “下午到底去哪了?”见她没有反抗的迹象,展越浩才稍觉满意地问。 “至于吗?你不会就为了这事,大半夜的跑来东园吧。”夕蕴翻了翻白眼,看不出这男人的执著竟丝毫不下于自己:“不是说过了嘛,去万家陵了。” “为什么非选在今天?”展越浩的眼神略显深沉,紧紧凝视着夕蕴的侧脸,许久,他只在那双水灵的眸子里看见点点落寞,没有丝毫撒谎的痕迹,这结果由不得他不信,她是真的去了万家陵。 比起和越蒙私会,这答案更让他觉得不爽。 “你和越蒙还真像,他下午也这么问。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兴许说出来还会招来讽刺,快清明了,去看看他也是情理之中吧。”感觉到紧箍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夕蕴有些暗爽在心。 她偏就是不信,这个男人对她就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不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她痴缠了他那么多年,多少该动点恻隐之心吧。顾不得那是感动还是感情,夕蕴都决定知足常乐。 “你对万漠还真是念念不忘。”明知道这事他确实不该去责怪,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何况,万漠对我的恩,何止百日。” 夕蕴有口无心的回答,听在展越浩耳中则成了另一种意思:“不错!想不到他老归老,精力倒是旺盛,看来你们做了很多夜夫妻了!” “是啊,这 是人都知道嘛。”后知后觉的夕蕴,仍旧没能听出他话里真正的意思,只觉得她嫁给万漠整整两年了,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我也不会阻止你去拜祭夏影,跟个死人有什么好较真的。” 夕蕴只觉得太熟悉了,用词也不再斟酌了,习惯性的口不择言。没料,简单的几句话,却句句触到了展越浩的痛处。他猛地一僵,面色煞白,重吁出一口气后,突然用力地推开夕蕴,眼睛微眯,散出骤寒的气息:“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夏影的事,还由不得你来插手。” 语毕,他边霍然起身,如风般的杀出房间。 整个过程太快,快到仿佛他从来没来过东园般,夕蕴呆滞着,眨了几下眼,愣是没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或者说,即便明白了,她也不愿意去深想,故意将痛楚夸张化,不是她的个性。 “姐,他待你不好,跟万漠没法比。”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夕蕴一吓,才想起钱小弟,跟着故作无事地转过身,微笑着:“把你吵醒了?” “原来你们只是在爹面前做戏,我没有再惹什么大人物了,为什么你还要嫁给他?”尚还不懂儿女情长的钱小弟,暗自以为,姐姐这次的再嫁又如上回一样,权宜之计而已。蜷起双腿,他颓败地垂下头,跨下双肩,“其实我什么都懂,以前一直觉得过意不去,好在万漠待你好。可是现在这人……真虚伪。” 他也不是真的不喜欢展越浩,要是没偷听到刚才的话,对于这个姐夫他是很满意的。 “哟,看不出你还有那么体贴的一面。”夕蕴呵笑,口吻暗潮,心里颇觉欣慰。 “我是想,他说会有鲫鱼吃,会不会也是敷衍我的。”托着腮,钱小弟已经开始幻想起鲫鱼汤的美味了,想了好些天了,要是希望落空,他一定会恨死展越浩的。还会像个男子汉一样,把姐姐给救走! “去死吧,棺材给你睡都浪费了,你直接找个不浪费资源的死法去!” “能吃完鲫鱼再说吗?” ~﹡~﹡~﹡~﹡~﹡~﹡~﹡~〖.安思源.〗~﹡~﹡~﹡~﹡~﹡~﹡~﹡~ 隔日一早,展府就炸开了,最为热闹的莫过于从凉和从商暂住的西园。 “哥,哥,不得了了,出事了,敌人杀进来了!” 从凉小小的身影,一路从盛雅的院子里跑来,途中不断地大呼小叫,惹得不少丫鬟侧目。暗自揪着心,千万别是自个儿得罪 了这两位小祖宗。 大老远的,从商就听见了妹妹的吆喝,很有气概地握住手中的木剑冲了出去,赶紧将妹妹拉到身后,摆出架势,一脸警惕地窥探着四周:“哪里,敌人在哪里?” “哎呀,是银不换啦!她把她弟弟给带进府了,爹待那个臭小子可好了,听姨娘说,早膳时还答应明天带他去丝栈玩呢!”才五岁的从凉不懂太多,只觉得爹被人抢了,危机感让她竖起所有防备。 “太过分了,居然还找帮手,她自己抢了娘的位置,还想让她弟弟抢了我们的位置。”从商也不过比妹妹大一个时辰不到,却喜欢故作老成。边说,他还边伸手抚着下颚,苦思良计。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把爹让给别人啦……” “不要吵,我肯定会想出办法的。”原本就有些一个头两个大,被从凉这么一闹,从商的脾气更不好了。 就在那两个孩子共商大计时,正厅里,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的破碎声。 从凉赶紧跑去看,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在一个叫如乐的丫鬟身上。 大伙都屏息,噤若寒蝉,看着如乐脚下支离破碎的青瓷花瓶。 正厅里刚才还荡漾着几个丫鬟的笑语,现在静得好像没人了般,这样让人窒息的静谧没有持续多久,从凉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抽泣得都快接不上气了,泪眼连连的模样直让人心疼,也引来了屋外的从商。 “怎么哭了?”刚跨进屋子,从商还没搞清楚状况。 一旁年纪稍长的大丫鬟率先回神,赶紧拉了拉如乐的衣袖,附耳低声说:“快去道歉呀,愣着做什么,要是把事闹大了,二夫人来了可有你好受的。” “从凉小姐,是……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如乐脸上早失了血色,拼命想着补救的办法,考虑了很久,才继续道:“奴婢愿意自罚俸银,赔这花瓶。” 如乐记得上个月,方夫人房里的丫鬟打破了个琉璃镜,也是这样罚的。 “赔!你赔得起吗?这可是娘陪嫁的青瓷花瓶!上头雕得图,是娘和爹初见时的场景,你做一辈子下人都赔不起!”很快,环顾了圈屋子,从妹妹断断续续的呢喃中,从商就了然了事情,不由地怒骂开了。 娘去的突然,留给他们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娘生前一直很珍爱这个花瓶,视它如宝,瓶身上雕得图案很繁复,娘跟他们说起过它的来历。又联想到钱夕蕴的突然闯入,从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越骂越是控制不住。 油壁车,青石街,她穿着那时最流行的广袖裙,明艳艳的翠绿色。爹就这样策马而来,黝黑的马儿,高大俊猊,爹却能一下就跃了下来,停在娘的车前。捡起她的丝帕,交还给她,娘说爹那日的笑是她见过最俊的,淡淡的,一下子就抨击了她的心房。 是心有灵犀,从凉也想到了这段故事,她记得娘当时说的时候,别提笑得多灿烂了。从凉一直在心底偷偷的想,她长大后也要有娘这样的笑容,也要塑一个这样的花瓶,定格住记忆里最美的瞬间。 可是现在,娘不在了,花瓶碎了。从凉哭得更伤心,不停地扯着哥哥的衣裳,哭哭啼啼地说:“哥哥……我想娘,我讨厌她,她砸碎了花瓶……没有花瓶了,爹会忘了娘的……” “不准哭,也不准这么说!爹不会忘记娘,娘也永远不会离开我们!”被从凉这么一说,从商攥紧小拳头。愤恨的目光笔直射向如乐,看得大伙一阵心惊。 大家心知肚明,如乐今日是逃不过一顿罚了,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刚才还在如乐身边的大丫鬟悄悄地退开了,都是奴才命,惺惺相惜难免,谁也见不得谁出事,她阻止不了主子的怒气,可至少能找治得了主子的人。 “来人,给我重重的打这丫鬟,往死里打。”从商再次松开拳时,面色缓和不少,就在大伙都以为小孩子脾气,闹过就好,应该没事了时,他却突然开口了。不容质疑的命令,有几分展越浩的气势。 家丁为难了片刻,到底还是不敢违抗主子,最终只得接过旁人递来的鞭子,狠狠地抽。 “哥哥,我怕……”从凉咬着唇,怯弱地看着眼前一幕,却也不想喊停。她是单纯的,不知道那鞭子底下一样是条人命,只知道这个丫鬟毁了娘的心爱之物。 从商很镇定,继续命令,丝毫不留情:“用力打!”感觉到妹妹的颤抖,他小心地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这画面,不住地安慰着她:“从凉,没事了,没事了。有哥哥在,娘就永远不会离开,哥哥永远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们、欺负娘亲!” “嗯嗯。”从凉钻在他的怀里,重重地点头,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却有着各自的倔强。 正厅里充斥着鞭声,如乐的哀求声。大伙眼睁睁看着如乐皮开肉绽,心都揪着,不停地轮番试着为她求情,无奈依旧消不了从商豫的怒火。最后只有乖乖地闭上嘴,也闭上眼,他们是奴才命贱,甚至比不上一个冷冰冰的 花瓶,怨不得谁,只有认了。 可怜了如乐如花似玉的年华,这样鞭刑伺候下,如乐羸弱的身子,怎还有可能活命? 能求的,只是主子们善心大发,好好厚葬了她。 …… 院中春色撩人,夕蕴懒懒地俯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耳中回荡着钱小弟的唠叨。 “姐夫真的吩咐下人晚膳做鲫鱼汤了,他还答应明天带我去丝栈玩,仔细想想,其实他也没那么差,至少待我挺好的。大概,是因为你长得不讨喜,所以他才对你那么凶。姐,你要自我反省下,像谦镇哥哥说的,胖一点肥嘟嘟一点,那样就讨人喜欢啦,不过……你的性子实在是糟了点……” “够了哦,钱小弟,别不出声就当我哑了。小心我把你扔湖里去喂鲫鱼!” 真是个吃里爬外的家伙,亏她勤勤恳恳地讹别人银子,养了他那么多年,竟然还帮着那死男人。 “我是实话实说,男人的心思我懂……” “你懂个屁,还有,别跟我提万谦镇那没责任感的东西,就这样扔下我和万漠走了,害我被严锋念叨了一年,还被说成虐待继子的后妈。提起他,我就一包气,早晚让我找到他,活活给烹了。” 万谦镇,当着名字又一次浮在耳边时,夕蕴所有的怨气很轻易地就被挑起。若不是为了那个不孝子,她也不用那么辛苦地死撑着万家了。 “粗俗!低俗!俗不可耐!” “喂,你嫌自己皮太实了是不是!”说着,夕蕴扬起手,作势要揍他。 钱小弟赶紧抱头逃窜,这一逃,才发现凉亭不远处,有两个丫鬟似乎站了好一会了,目光一直锁着她们,窃窃私语着什么。 “姐,姐,别闹了……有人在偷看呢,怪不好意思的。” 看着钱小弟刻意装出的扭捏样,夕蕴怒横了他眼,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对上她的目光后,那两个丫鬟面露难色。夕蕴皱了皱眉,没多话,又继续低下头。没多久,就见那两人急急地冲了进来,互相推搡了很久,始终没说话。 “是出什么事了吗?”钱小弟受不了这样的婆婆妈妈,索性引出话题。 两人还在推拒,夕蕴有些不耐了,随意点了个丫鬟,说:“你来说。” “夫人,西园闹开了。一直侍候两位小主子的如乐,不小心打破了夏夫人的陪嫁花瓶,把从商少爷惹怒了,这位姐姐溜了出来,生怕如乐出 了什么事,想让夫人去劝劝。” 夕蕴分不清哪个才是她园子里的丫鬟,那也不重要,她只是细细听着,微微蹙了下眉:“怎么不去找方夫人或者二夫人?” “回夫人话,二夫人是帮着从商少爷的,去了只怕会罚得更重。方夫人说,当家的账目支出事宜她能插手,可事关两位小主子,她这外人插不了手,会惹人非议的。”丫鬟的话比先前说得畅快多了。 说不上为什么,夫人脸上的表情虽是没有变化,可她依旧觉得夫人在笑,莫名地觉得很亲切。刚才她一出西园,就跑去求方夫人了,无奈方夫人一直都是太明事理的人,明哲保身才是最紧要的。 谁会甘愿为了个丫鬟,冲撞了府里头那两个小祖宗,说不准当家的回来后,还要一番怪罪呢。 “带我去吧。”这次,夕蕴是真的笑了,素手轻拍了拍那丫鬟的肩,安抚着她。 “姐,我也去!”钱小弟犹豫了会,跟了上去。 从那两个丫鬟的表情中,他能猜想到那两个小祖宗定是麻烦人物,生怕姐姐去受气,他还说执意了跟了过去。 第七章 到西园的时候,里头已经闹翻天了,很远夕蕴就听到了凄厉的哭喊声。 她没急着进去,先是交代了钱小弟在外头看着,若是情形失控,就赶紧去找展管家。跟着,混迹在围观的下人里,观望了会。那个丫头就是如乐吧,夕蕴已经看不清她的长相了,挣扎中她的发散乱开来,衣裳早破了,随着鞭子的落下,一条条刺目的血痕入眼。 夕蕴抑制不住地倒抽了口凉气,再也瞧不下去了,她用力拨开人群。跨进了正厅,没有多话,几乎是没有考虑的,伸手紧握住家丁手中即将落下的鞭子。 被突然这么一拦,家丁们倒也不怒,先前早就巴望着有个不怕死的来拦下了。抬头一见是夫人,都愣住了,赶紧扔下鞭子行礼:“小的给大夫人请安。” “怎么回事?”夕蕴嘟嘴甩了甩手,感觉到手心传来火辣辣阵痛感。可想而知,她不过是拦下了这鞭子,冲力就让她疼成这样,这姑娘家娇嫩的皮肤怎么忍受得了。 “你做什么!”本来已经稍稍消了气的从商,被夕蕴这么一闹,火又窜上了。他本就没把夕蕴当成夫人看,口气自然冲,对着夕蕴嚷开了,这感觉就像在怒斥一个下人。 对于从商的态度,夕蕴很不喜欢,她看了眼自己弟弟,尽管也很顽劣,可他从来不会这样待人。相比之下,从商简直就像个跋扈的纨绔子弟,不讨人喜欢。 “是我该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夕蕴的气势还是一如刚跨入屋子时一样,没有丝毫的退让,声音冷漠,柳眉微挑,让刚才还为如乐担心的大伙放松了不少。谁都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有大夫人在,似乎就不会有事了。 “我罚我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来管!” “为什么罚?”不过是个叫嚣的孩子,夕蕴还不至于被他吓退了。 “她,她打破了娘的花瓶……”这次回答的是从凉,怯生生的语气,倒也坚韧,不舍得看哥哥独自一人面对。 夕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褪下自己披帛,替地上奄奄一息的如乐披上。那鞭子已让她衣不蔽体,四周围观的还有不少家丁,不管什么情况下,女儿家的身子是不能让人白白看了去的。 这看似不经意,却细致体贴的动作,让立在一旁的丫鬟们皆感动于心。她们是粗人,主子们从不管她们的想法,好像天生就没有尊严一样。可大夫人似乎不同,她好像能明白她们,就算是丫鬟,到底还是人。 “西园的总管呢?”完成好 动作后,夕蕴并未起身,边问道,边替如乐理顺乱发。直到很久后,人群里有个年长的老人站了出来,她继续说:“告诉两位小主子,按府里的规矩,打碎了主子东西的丫鬟,该受什么罚?” “是!按规矩,得看打破东西的价钱,扣俸银就好。如果实在太贵重,就暂且一辈子不准出府,也可视这丫鬟的表现,往后酌情处理。禀少爷小姐,这规矩是夏夫人在世时定下的。”末了他擅自加了句,算是尽了绵力,为这可怜的丫头鸣不平。 夕蕴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眼色很绵,如沐春风般的让人觉得舒畅。仅仅只是这样,就让大伙积聚在心里头的紧张感,瞬间荡然无存了。 “人也打了,其他罚就免了,这事就这样完了,闹出了人命对展府来说没有好处,赶紧找大夫来看看这丫头,去东叔那要些好药材,就说是我开的口。”轻哼了声,夕蕴讪讪地开口,透着不容置疑。 得罪了从商是什么结果?夕蕴岂会不知,可如果为了避开麻烦,眼睁睁看着个花样年华的丫头凋零,她做不到。 “是。”有了夫人的命令,大伙爽快地应下,忙开了。 气氛才算好了些,从商又吼开了:“谁都不准动,西园到底谁做主!这笨手笨脚的丫鬟,打破的不仅仅只是个花瓶,是娘的陪嫁物,怎么能那么轻易就算了。” “那又怎样?”夕蕴反问,挥手示意大伙不用理会,只管做就是。她起身,单身扶着脖子,眼风轻佻,缓缓开口:“既然打破的是你娘的东西,那用你娘定下的规矩来罚有什么不对?人命重于死物,再贵重的东西,贵不过娘生爹养的人命!” “你……我要告诉爹!”从商咬紧牙,羞辱的泪水泛滥而出,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恨不能让家丁们对夕蕴施罚。 “爱说就说。但别忘了你是展越浩的儿子,长大后,必须做个像你爹那样有担当的男人。天大的事你得自己扛,万事都要依赖爹,嘁,那你不如继续兜着尿布活。把泪擦掉,男儿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泪。” 这话震住了屋子里不少人。那个传言中风流成性、臭名昭著的银不换;竟也有这番不输男儿的气势,即便这话里的意并非格外的独特,可仍旧是任谁都无法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夫人拼凑起来。 “钱小弟,进来把这丫鬟扶回东园。”很快,夕蕴又恢复成一贯喳呼的个性,冲钱小弟嚷嚷着,消失在了西园的门口。 “嗯嗯。”钱小弟频频点着头, 乖巧地搀扶起如乐,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两人的身影是不见了,然而在西园这些下人们的心里,他们对这先前名声并不好的大夫人,改观了。她是不是寡妇,是不是奸商,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体贴下人,她的笑容让人心安。她震住了娇纵跋扈,人人无奈的从商少爷。 ============================================================================== 淡淡月色将春夜点缀得很静,牡丹香飘,雾气袅绕,恍如置身仙境。 这番景色是值得人沉湎流连的,可是展越浩头很疼,怒气很盛。盛唐的天下,商人本就最为让人瞧不起,外加杨妃得势,其兄杨钊初任监察御史,为求有所作为摆脱裙带关系,便打算拿商人开刀,大刀阔斧整治一番。没人知道倒霉的会是谁,商旅聚集的扬益二州无疑是最惹人耳目的,近来扬州的商人个个草木皆兵,展越浩也不例外。 回府后,本想落个清净的。可他才刚踏进浩园,一双儿女就哭闹着跑进了他的书房。从凉和从商轮流抽泣,断断续续地拼凑着白天发生的事,他费了不少劲,算是听明白了。 展越浩在府里的时候不多,儿女还都交由盛雅调教,久了反倒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拗不过他们,商场上无往不利的展越浩,在自家孩子面前反而疲于应付了。 最终他只得跑来东园质问,他从未见过女儿哭得那么伤心,没见过从商气成这样,听叙述夕蕴确实过激了。他对她不闻不问,不代表暗许了她一切,夏影的情深意重,在他心里一直是抹不去的。便是因为如此,对这双儿女他宝贝得紧。 展越浩边想着,边跨着步子,缓缓往东园走去。有些不怎么想见她,连他自己都说不上的原因。可今天是避不了的,所以这脚步才慢得很。 转过回廊,不远处两个丫鬟的招呼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展越浩没出声,静静地在一旁聆听起来。 “清莲,怎么那么多东西,是给大夫人的点心吗?” “才不是呢。”那个名叫清莲的丫鬟显得很激动,“大夫人生性节俭,不仅饭后不用点心,连那些养颜滋补的东西也一概不用,那美是天生丽质的。这些是给下午西园救回那丫鬟的药。” “瞧你,激动个什么劲,每回不过是说上你家夫人几句,你就活像被人刺了似的。对了,听说下午 西园闹得可厉害了,大伙都说大夫人是个好人,体恤下人,跟我说说。”府里是没有秘密的,一丁点的事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何况是这大事。 闻言后,清莲将手里的盘子换了个手,兴奋了起来,提及夫人她心底觉得骄傲,“你是没见到,从商少爷平日欺负下人,小打小闹倒也算了。今天如乐被他打得惨极了,我刚才跟大伙去看了那伤,大夫人心疼地叨念了好久,全身上下呀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了。” “真狠,听说就是失手打碎了花瓶而已,下人也是人呀,我刚才听说了些,大夫人教训从商少爷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另一个丫鬟正苦思冥想。 这厮赶紧凑上,得意地显摆,“真笨,夫人是说,人命重于死物!”边说,清莲边还有学起了夕蕴的模样,只是怎么都学不到那火候。反倒把旁边的丫鬟逗得大笑,闹了阵,正当展越浩正欲离开,她们又说上了。 “你知道吗?都说夫人和当家的没有感情,我看不尽然。”清莲说着,索性把手里的东西塞入那个丫鬟的手里,她实在是端着有些累。 那丫鬟也忘了拒绝,清莲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这话怎么说?” “从商少爷上午哭着说,要把这事告诉大人。夫人就训斥了他,那话可有气势了,你听着哦……”转过身子,清莲清了清喉,又学起了夕蕴。 展越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前往东园的路上,他的脚程不知不觉地快了不少,脑中始终徘徊的刚才清莲的话。 “长大后,必须做个像你爹那样有担当的男人”……丫鬟们的闲话难免会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可展越浩还是抑制不住地心头一阵瑟缩。 她真的这么说吗?他在她心里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很快,他就甩去了所有念想。他开始怀疑自己病了,被如山的商务,儿女的闹腾给压出病了!他干吗在乎她到底怎么看他。 “当家的。”刚跨进东园,守在门口的丫鬟就迎面上前行礼,她的语气很惊讶。四周围着闲聊的人闻声,也赶忙忙开了。 展越浩皱了皱眉,他出现在东园难道是很不寻常的事吗?竟能扰得满园惊慌。 “钱夕蕴呢?”没有停下脚步,展越浩径自往屋里头走,随意地问了句。 “回当家的,夫人在下人房。有个丫鬟病了,夫人放心不下,过去看看,奴婢这就去请夫人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匆匆欠身奔开 了,展越浩的喊声卡在喉间,很是尴尬。他只是想让这小丫头不用忙了,原先想问夕蕴云的那些事也有答案了,想来也没必要非见上一面不可。 可对方走得实在太快,活像见了鬼似的,让他阻拦不及。 无奈地耸了下肩后,他索性跨进了夕蕴的屋子。 房间很整洁,一目了然的明朗,没有任何繁复的点缀。干净得甚至不像一个女人的闺房,淡淡飘着不是胭脂香,而是墨香。 角落边多了扇大窗,展越浩曾听东叔说过,刚来没多久时,夕蕴就命人在那凿了个窗户。他也任由着她,反正碍不了谁什么事,是今天才发现,这扇窗很大,雕饰得却极其简单,甚至没有镂空福纹。 朱色窗户微启,正对着的是东园后的竹林,春风抚过,吹得竹子沙沙作响。 她喜欢竹子?展越浩兀自猜测了起来,女儿家不都是爱那些似锦繁花的吗?他缓步上前,将窗户开得更大,风顽皮地窜入,身后书案上的东西被吹得一阵乱。 展越浩转身,不耐地摇了摇头,弯下身将那些散乱的纸一张张地捡了起来。纸上似乎只是涂鸦,太乱,他看不懂,偶尔有几个歪七斜八的字,是行书,她该是刚学的,看起来还不够行云流水。 还有些凌乱的画,像是地域图,一个女人闲来无事不绣女红,不抚琴,竟画起地域图?!展越浩有些吃惊,归置好那些东西后,他随手拿起一旁的镇纸压上,反而原先镇纸下的丝帕飘落了。 他烦躁地叹了声,真不明白,有几个女人会把屋子打扫得那么干净,可书案上竟乱成这样。拾起丝帕后,展越浩微愣了下,不是因为这一方普通极了的丝帕,而是帕上勾画着的竹林,看得出是近来才画上的,墨迹的成色还很新。 落款处写着“磐竹”二字,展越浩轻笑,低念出声:“钱夕蕴,字罄竹?” 果然她似乎很喜欢竹子,这个字号跟展越浩之前对她的印象很不同。罄竹……柔中带刚,还有这帕上的画,虽称不上很好,但却仿佛让这竹子生出了别样的滋味,柔韧中不失气节。这画风,让展越浩立即就联想到了万漠。 画,是万漠教她的吗? 下意识的,他掌心稍用力,紧握住了丝帕。他在想,想她在作这画时,心中是否又念及了万漠? “相公,听说你找我?”夕蕴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嗓音里有显而易见的雀跃。 闻声后,展越浩略转过头,飘了 她一眼。今日,她穿着湖蓝色的翻领对襟衫,窄小的袖口看起来很简洁,华贵的锦边则弥补了式样上的单调。经营丝栈的展越浩,一眼便能瞧出,这是时下较为流行的妆扮。 不可否认,她是个精于妆容的女子,懂得怎么扬长避短。无论何时,她的出现总能让周遭添色不少。 “偶尔看看你,还觉得挺可爱的。”展越浩不着痕迹地将丝帕塞进衣袂里,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听说你今天在西园救了个丫鬟?” “正要跟你提这事呢,我想要了那丫鬟。”夕蕴的口气很若无其事,想来从商一定是去告过状了,好在,展越浩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嗯,喜欢就拿去吧。”说完后,他环顾了圈屋子,“小弟呢?” “他呀……一早就睡了,说什么你明天要带他去丝栈,所以要养足精神。”想到钱小弟那认真的模样,夕蕴就觉得好笑。 “真是孩子脾性。”展越浩漫不经心地叹了句。 如总结性发言般,让整个屋子忽然静了下来,夕蕴若有似无了飘了他两眼后,终是憋不住了:“呃……你还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说实在话,展越浩还是第一次想静静地和她相处,没料她会抛出这问题。 “那为什么还留在这,你很空吗?” “你……”真是欠骂。大概是骨子里的反叛性,他今天偏就是想跟她杠上了:“不想走,今天睡东园。” “可是……我答应越蒙,一会去陪他下棋的耶。” “派人把他找来东园,我陪他下!”他怎么就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两人那么热络了? 夕蕴努了努嘴,“我没意见,就怕越蒙不爱跟你下。” “怎么可能?!” 第八章 一大早,钱小弟就兴致勃勃地缠着展越浩出门了,相较之下,展越浩则是没精打采的。 整夜未眠,也难怪他看起来那么萎靡。总算,展越浩弄明白了,难怪最近越蒙白天总是打瞌睡,以往处事一丝不苟的性子也不见了。原来,他已经在棋局上和夕蕴连战了三夜,就因为始终赢不了,他愈发执拗了。硬是不愿和展越浩较量,非缠着夕蕴不可。 其实,碍不了展越浩什么事,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要在那观了一整夜的战。 展越浩走后,夕蕴好好地睡了一觉,清醒时,已经是下午了。百无聊赖间,她索性带着如乐在展府里逛开了。 远远地,就瞧见从商正持着木剑,对着院子里的大树一阵猛砍。 出于好奇,她便驻足观望了起来,也不经意地窥听到了那兄妹俩的对话。 “哥哥,算了。钱小弟没见过世面,才会吵着要去丝栈,我们才不稀罕呢。”从凉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都忘了自己劝了多久,只是觉得日头好晒,又不忍心扔下哥哥一人。 “凭什么算了!爹还从来没带我去过丝栈,为什么要带他去。”想到这事,从商心里头就憋气。 夕蕴倚在游廊的柱子上,不禁觉得无奈,若他不是展越浩的儿子,这口气她定是吞不下的。 “夫人,他们回来了。”如乐很机灵,大老远就瞧见了钱小弟和展越蒙的身影,提醒道。 展越蒙今天穿着一席白衣,很是飘逸的气质,紧紧牵着钱小弟的手。刚到门口时,就听东叔说从商在发脾气了,一早和大哥一起带着钱小弟出门时,他就知道,回来是逃不过一阵闹的。展越浩临时有事赶着出远门了,连家都来不及回,这种场面展越蒙知道自己左右为难,掌控不了。索性带着钱小弟加快步伐,想着还是离麻烦远些比较好。 钱小弟也察觉到了些,很识相地垂着头,只管跟着展越蒙往里头冲。 可偏偏他这举动,看在从商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只觉得钱小弟跟爹去了次丝栈,就傲起来了,竟然对他视而不见了。 一时气极攻心,从商一咬牙冲了上去,妄想挡住钱小弟的脚步。只可惜,毕竟年龄差了好多,两人的身高有很大的悬殊,钱小弟一个不注意,就把从商撞倒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并不厉害,到底是个孩子,力道能重到哪去。但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从商又怎么肯放开,他大叫了声,惹来了一旁家丁们的注 意,撑起身,叫嚣着:“你竟然故意撞我,你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寡妇的弟弟,礼数上你还得叫我声少爷,我要你道歉。” 钱小弟皱起眉,脸上闪过难得一见的深沉,“把嘴放干净些。” 他的姐姐岂容得了别人随意羞辱? “你这是什么意思!”向来没人敢得罪的从商,没料到会遇见个敢回嘴的。 边说,他边不服输地上前,用力推着钱小弟。劲倒是不算大,只是这盛气凌人的态度,让一旁原不打算插手的展越蒙看不过去了。 就在他刚想要阻止时,钱小弟猛地转过头,用力挥开从商的手。这一挥,也就挑起了战事,从商哪肯在下人面前输了颜面,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扭打上了。一时间,园子里沸腾开了,大伙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跑上前,帮着越蒙将两人拉开。 即使拖开了两人,从商仍旧叫闹着,一双小腿依然试图踹上钱小弟几脚。 动静很大,知趣的丫头们赶紧去两位夫人那禀报。夕蕴始终只是看着,不管身旁的如乐有多紧张,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眼见方明婕和盛雅都闻讯赶了来,她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像那些看热闹的人一样,默默观望。 “怎么回事?”方明婕不明就里,眼见自己弟弟也在,不禁有些紧张。 “没事,别插手。”展越蒙回了姐姐一道宽慰的笑容,而后转头冲着东叔喊道:“去把大夫人找来。” “不用找了。”看来自己是逃不过了,想来也是,受欺负的毕竟是她弟弟,展越蒙再怎么也帮不了忙。缓步走到人群正中后,夕蕴扶起钱小弟,替他掸去了身上的灰尘,看着他死咬嘴唇的模样,暗自心疼:“展从商,过来道歉。” “凭什么!”从商仰起头,有姨娘在,他是什么都不怕了。看向夕蕴的眼眸里,是满满的不屑:“姨娘都没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你又不是我娘!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进门前我就听下人们说了,你勾搭的男人可多了,有空管管自己……” “闭嘴!” 这话,猛地在人群中炸开,大伙谁都不敢出声,唯有展越蒙怒喝了声,总算让从商噤声了。 夕蕴沉下脸,眼眸忽地冷了下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是个才五岁的孩子说出的话。 “如乐!”很久后,所有人都屏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在大伙快憋不过气时,夕蕴终于开口了。 她清楚,这种情况下,谁都是明哲保身的。除了如乐,她支使不了任何人,好在如乐这丫头还算听话。听到夫人叫自己,赶紧走上前。 “把从商少爷关去祠堂,让他在他娘亲牌位前思过,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放试试看!” “这……”如乐左右不是,夫人的命令让她为难踌躇了起来。 “怎么,这宅子里究竟谁是大夫人!我的话你也不听吗?”夕蕴说得很轻,气势却让周围所有人都捏汗,倒也不是想教训如乐,只是为了告诉所有的下人。 “是是,奴婢这就去办。”说着,如乐抹了抹额上的汗,招呼了几个平日还算亲近的家丁,好不容易才把从商少爷带走了。 即使满腹的不满,可盛雅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从商被带走,强憋着这口气。谁让她不过只是个妾,何况,向来颇受展越浩器重的展越蒙也不发一言了,她能做什么。方明婕更是懒得开口,原本就事不关己。 随着从商的叫骂声渐渐远离,花园里的人群也散开了。夕蕴冷冷看着盛雅悻悻然地离开,始终没给出一句交待,只顾着蹲下身,审视起钱小弟:“好了,别哭了,平时横得更什么似的,一天到晚说要做个男子汉,哭个屁。” 不说还好,夕蕴这话一出,钱小弟反而哭得更凶了,“死……死没良心的,我是……是听不得人家……说你……才会动手的……” “得了吧,那你岂不是要把全扬州城的人都揍一遍。”夕蕴很粗暴地替他拭着泪,用来掩饰心底的酸楚感。 “来,带你进去换身衣裳,你姐夫让人给你买了很多新衣裳。”见不得这种场面,展越蒙上前,一把抱起钱小弟。 尾随在后的夕蕴始终没说话,或者是因为这般的宁静,让她觉得舒心,不想去打扰。 反倒是展越蒙率先忍不住:“那么雷厉风行,不怕惹人非议,说你护短吗?” “护短又怎么着,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我委屈不打紧,是我自己要嫁给他的,凭什么要我弟弟跟着委屈?那么多年了,我要是连自己家人的短都护不了,白活了。” 这样多好,展越蒙不禁羡慕起夕蕴了,比起事事非要周全的人,如此这般帅性而活,反而更大快人心。就好像姐姐,总是顾忌太多,如履薄冰般地活着,却离快乐越来越远。 “对了,越浩呢,留在丝栈了吗?”静下来了,夕蕴才发现,越蒙是一个人带着钱小弟回来的。 “哦,益州分号临时有事,他赶去处理了,应该会尽快回来的。” “这样吗,怎么也不知会声,真是的。”夕蕴自言自语开了,想到他一夜没睡,也没来得及整理些更换的衣裳,就这么走了。 越蒙只以为她在抱怨,笑着宽慰道:“事出紧急,来不及回来说了,别太放心上。” 夕蕴没有再说话,不着痕迹地叹了声,暗自担心着展越浩。尽管不知道益州分号出了什么事,但最近外头的风声,她还是清楚的。监察御使严打商人,弄得人人都神经崩得死紧,就怕被查出些什么。话说白了,扬州那几个较有名望的商人,哪个又没些什么呢? “从商少爷他吵了一天,滴水未尽,兴许是没有力气了,第二天中午就不闹了。二夫人去看过一会,被二爷拦住了。老奴刚才去看了下,少爷他睡得正沉呢,紧抱着夏夫人的牌位。” 已经三天了,展向东每天都按照夕蕴的吩咐,去祠堂看看从商,跟着回来汇报。心疼多少是有点,但展向东也清楚,夕蕴这么做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当真为了从商好。那个孩子,实在被大家伙娇惯坏了,这么下去,往后大了总会闯祸的,更别指望能如当家的那般独当一面了。 “没人去信通知越浩吗?”呷了口茶,夕蕴笑问。 “有,二夫人写了信,不过……” 夕蕴暗笑,这老管家无论何时都是对答如流的,没料,竟还有事让他吞吐了起来。 “东叔怎么不说了?”越蒙好笑地翻看着账册,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这……”展向东依旧还在犹豫,眼神若有似无的偷撇着夕蕴。 “不过信虽然回了,却不是展越浩回的,而是名动益州的歌妓陆仪操刀的。”玩闹的兴致渐渐消了,夕蕴哼笑着代替东叔把话给说完了,“你们这一老一少还真是无聊,我就不信以东叔头脑,要是真想瞒我什么事,还会故意露点端倪出来。东叔,他是不是在歌妓身上挥霍了不少银子?” 夕蕴也不是傻的,如果不是用了不少银子,东叔也不会刻意露出口风,勾起她的好奇心。 “银子确实用了不少,不过……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展向东当然也不是老糊涂了,他不过是想借夕蕴的手,让当家的别再挥霍无度,倒也不是想刻意挑唆他们之间的关系。 “说什么益州分号突然有事,原来是偷偷狎妓郊游去了,你们当家的精力还真旺盛呢。”夕蕴仰看着梁上 的隼卯,若有所思:“去找人备先饭菜,我一会给从商送去。” “啊?” 这声惊诧的疑问声,同时从展越蒙和展向东的口中溢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是怎么也料到的,原以为夕蕴至少要破口大骂许久,才会把话题饶回从商身上。 “啊什么,快去啊,万一那孩子撑不下去了怎么办。”事有轻重缓急,这点夕蕴还是分得清的。 等到饭菜备好后,夕蕴只带着如乐就朝祠堂跑去了,守门的家丁见了她,惊讶了会,才赶紧跑去打开祠堂大门。印入夕蕴眼帘的,是那团蜷缩在祠堂正中央的身影,夕蕴的心还是禁不住瑟缩了下,鼻腔酸涩。支开了下人,她亲自端着饭菜走近从商。 从商的睡眠很浅,听到声音,吓到了猛地挣扎起身,胡乱挥着手,躲去了角落边。这模样,更让夕蕴难受,她放下手里的膳食,点亮了烛火。 “之前的胆去哪了?没出息,怕成这样。来给你送饭菜的,先吃些再说。” 从商艰难地眨着眼,安静了下来。渐渐适应了光亮,才快步朝夕蕴奔去,早已饿昏的他,顾不得这饭菜究竟是谁送来的了。只随意地在地上坐下,狼吞虎咽了起来,边吃,边大哭着,饭粒呛住了,他又是一阵猛咳,样子很狼狈。 “吃慢点,先喝口水。” 看从商的模样,夕蕴忍不住大笑,细心地递上水给他,顺势替他抚着背。 警惕地犹豫了会,从商最终还是从夕蕴手中接过了那盏茶。 “膝盖疼吗?”夕蕴关切地问。 从商猛点头,想起了这几天的委屈,泪又涌开了。 到底是个孩子,夕蕴转过他的身子,亲手替他梳着凌乱的发,“真没用,跟你说过多少回,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落泪。上回那个丫鬟,被你打成那样,也没见哭得那么凶。” “她……不是已经好了吗?”从商扁起嘴,紧握住茶盏,生怕夕蕴提起这事,是为了再次责罚他。 前些日子,从凉平静下来后就有些后悔了,拉着他偷偷溜去东园看过那个丫头。见她活蹦乱跳的,活得比以前还滋润,也放心了不少。 “是呀,但是鞭痕退不掉了。”夕蕴想起了如乐身上的伤,心头微紧。 “那她还记恨我吗?”说着,从商的手心又紧了一寸,指关节有些泛白。 “应该不恨吧。”替他梳妥了发后,夕蕴抚了下他的头,“ 你呢,还在记恨她打碎花瓶的事吗?” 从豫摇了摇头,吸了下鼻子,脸色有些黯淡:“恨是不恨了,就是……想起那个花瓶就觉得心疼,你不懂,那是娘留下的。我和从凉想娘了,就看着那花瓶,那上头的花纹里有娘,现在看不到了……” “谁说我不懂。我娘也走得早。”夕蕴扬了扬眉,那口吻,活像在跟个小孩子较劲般:“喂,你是不是很想娘?” “嗯,好想好想,从凉更不争气,娘离开快半年了,她就哭了半年,每天晚上都哭。一看见她哭,我也就跟着哭。” “我也挺想娘的,小弟也是,娘刚走的时候,他也整天哭。” 小孩子毕竟不懂记恨,见了夕蕴那模样,反而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但是钱小弟还有你保护他,我不一样啊,我还要保护从凉呢。” “嘁,就你现在这德性,有能耐保护从凉吗?一天到晚横冲直撞的,你别害了她,已经很好了。”夕蕴不屑地横了他眼。 让从商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你胡说,我有能力。” “你会赚银子吗?会吵架吗?会讹诈别人银子吗?什么都不会嘛,怎么保护。” “你会?”从商稍稍放软了语调,试探性地问。 “你忘了吗?别人都叫我银不换,意思是说银子是诱惑不了我的,只有金子才有用。不过说真的,除了赚银子,其他的我都不会了。”说话的时候,夕蕴的模样看起来特别得意。 从商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得意什么,但是就觉得这种神气活现的样子,怪惹人生羡的:“那你教我啊!我要是能保护从凉了,就不刁难你了。” “看心情!” 夕蕴不情不愿地抱起了他,往祠堂外走去。什么德性,还以为他总算有些转性了,没想道居然求人还那么居高临下的。何况,她的那些生财之道,连钱小弟都不舍得教,怎么能教展从商。 “小气!吝啬!” “本来就是……” 眼看这两人吵得正欢,下人们都不敢上前帮忙。渐渐的,大伙才发现,虽然从商和夕蕴间还是针锋相对的,可这争吵间的火药味似乎淡去了好多。 第九章 离清明越来越近了,罗城市集也越来越热闹了,时常会有些大大小小活动,例如蹴鞠、诗赛等等,尤为闹腾。 夕蕴趴在酒楼的栏杆上,俯瞰着街头巷尾的景,心情禁不住地有些雀跃。 “真是自找罪受。”片刻后,她揉了揉眼,有感而发地咕哝。 想以前,活得多自在,到了这个时节她应该也会加入到闹腾的队伍中。虽然时常会招来一些诽议,可她喜欢。就为了展越浩,夕蕴还是硬生生地收了自己的野性。说白了,她终究是个商人,付出多少不打紧,但成本至少得收回。 不像现在的局势,夕蕴仿佛看见了自己血本无归的未来,一片白茫茫的惨淡。 “难得,居然那么安静,不下去逛逛吗?好多人还在念叨你呢。” “你来啦。”闻声后,夕蕴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懒懒地飘了眼严锋,“想吃什么自己叫,别客气,你付银子。” “你干吗学怨妇,明知道自己学不像。”严锋撩了撩衣角,徐徐入座,完全没把她的不对劲放在眼里。 夕蕴也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自顾自地呷了口茶,轻问:“找我什么事?” “有人想见你。”直到这一刻,严锋才发现,这丫头的心情似乎真是郁结到了极点。 “嗯?”这答案勾起了夕蕴的好奇心,不过是想见她,竟还能劳烦严锋的大驾,想来应不是寻常人物。 “益州最大的米商,乔嵩。” “没兴趣。”很快,夕蕴又颓了下来。 这个名字,早先她就略有耳闻,俗话说的官商勾结,勾的就是乔嵩这类商人。据说此人相貌不凡,以财貌闻名。夕蕴倒也不是厌他,只是现下没有心情和那些步步为营的商人周旋。 “我想也是。”对于她的反映,严锋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沉吟了片刻后,他暗笑,挑起眉梢,继续道:“不过我想,你对他前不久才逐走的那个家妓应该有兴趣。” 闻言,夕蕴蓦地眼风一紧:“陆仪?” 见严锋点头,她垂下眸,暗自思忖了会,更觉狐疑:“你在帮我?你会那么好心?” 之前,关于展越浩与陆仪的事,便是打严锋那传进她耳里的。可盐商会的人都知道,钱夕蕴与严锋是最不对盘的,平日里总是针尖对麦芒,争吵不断。严锋喜欢刁难她,那也是人尽皆知的。他们的关系总得来说亦敌亦友,纠缠不清的时候更多些,夕蕴不觉 得严锋会是真的再帮她。 “当然不会,我是想从你那换样东西。” “什么?”夕蕴斜瞪了他一样,就知道,跟商人打交道万不能太天真。 “清明那天,各大商会有个筵席,我已经给展越浩寄了函,邀了你们俩一块来。到时,你抽空找我下,现在没空说。”顿了顿,他又想起了什么,“银不换,你给我记着,是掩人耳目的找,不准光明正大的来见我!” 吃一堑长一智,严锋尚还记得以往每次只要一和夕蕴牵扯上,总会氤氲而生出无数流言碎语。他厌了,不想再被传成她的入幕之宾了。 “真麻烦,你……不会是想要我的人吧。”边说,夕蕴边还煞有其事地把双手护在胸前,警惕地打量着他。 却只换来严锋的冷笑与嘲讽:“我没想过,如果全天下只剩你一个人了,我会郑重考虑下这个问题。” “走啦,去见乔嵩!”夕蕴气呼呼地站了起来,鼓着腮大步朝楼下走去。一直,她都很庆幸自己爱上的人是展越浩,而不是严锋,要不然她的生活一定会暗无天日。 ~﹡~﹡~﹡~﹡~﹡~﹡~﹡~〖.安思源.〗~﹡~﹡~﹡~﹡~﹡~﹡~﹡~ 四月初,春意盎然,天气回暖,扬州城也沸腾了。 因为新鲜出炉的“扬州杂闻”,最近,最为热闹的就是城内大大小小的茶馆了,那里聚集着各种各样的客人,散播着从各处打探来的消息,直至最后,假的也都变成了真的。 夕蕴支着头,兴致正好地听着那些流言,偏是有个碍眼的身影挡在了她跟前。 “银不换,来的正好,我跟你说。我有个朋友在益州做买卖,听说,展越浩在益州的确日日去见陆仪,还打算为陆仪购置宅院,可惜选不到让陆仪称心的地方。那个陆仪不是单纯的歌妓,据说她最拿手的是霓裳羽衣舞,那可是宫廷舞啊,一般歌妓就算会也不敢胡乱跳啊。我那个朋友,还亲眼见过陆仪跳这舞,‘扬州杂闻’一定没有胡说,陆仪多半真是和户部侍郎有染,才会被乔嵩遣散的。” 夕蕴面色难看地哼了声,看着面前说话的男子:“谁让你坐下的?” “没空位了嘛,大不了一会银子我来付。对了,我还有个朋友在长安当官,他就曾在户部侍郎的家宴上见过陆仪。”不管夕蕴怎么瞪,那人就是浑然未觉地继续说着。 “你的朋友还真多啊!”夕蕴咬牙切齿地低语,脸色已经由青 转黑。 “哈哈,你朋友当的是什么狗屁官,没事跑人家家宴上去干吗?”钱小弟击桌大笑,若无其事地卖着天真。反正在扬州百姓眼中,他向来都是没有修养的,也犯不着装腔作势。 另一边,那人也发现自己的说辞有些前后不一了,笑容僵持了一阵,坚持说了下去:“呵呵,是挺多的,我就是以朋友多出名的。说起来,我最后还有个朋友,他跟我说,前些天是真的在聚锦楼见到和你乔嵩在一块……” “乌龟!你要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我揍,那就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夕蕴单手扶着脖子,用筷子轻敲了下杯沿,冲着眼前这不长眼的笑言道。 “这就走,这就走,发什么火呀……” 说着,他偷睨了两眼夕蕴,跌跌撞撞地起身,正欲离开,又被叫住了。 “乌龟,听说你老婆新买了条狗,你要是不想我再去抢来烹了,那就别忘了替我付银子。” “乌龟”连连点头,冷汗瑟瑟地提着钱袋往柜台边走去。仿佛又见到了上一回,夕蕴跑来抢狗时的场景。 看着他的背影,钱小弟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原来就是上回被咱们抢狗的那个乌龟啊!” 这样一说,钱小弟就有了几分印象。那是他去万漠家小住的时候,那人跑来把万漠的画大批特批了一番,而后又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跟鬼画符一样的作品,落款上倒是很严谨地写着“吴归”二字。万漠姐夫是个老实人,应承几句把他打发了,姐姐咽不下这气,带着他和万谦镇到“乌龟”家里。眼见没什么好砸的,就抢了只狗回万府烹了。 “别笑了,我都不敢回展府了,烦死了。”见人走后,夕蕴的气势立刻就软了下来,哭丧起了脸。 “没看出来啊,居然还有让你怕的人。”这事让钱小弟觉得新鲜极了。 “奸诈啊奸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不止商人奸,连书生也开始走奸诈路线了。那群死东西居然真把我给卖了,我只是让他们写陆仪的事嘛,为什么连我都不放过。”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夕蕴真想仰天长啸发泄一番。 钱小弟故作深沉地摇头,重重叹了声:“哎……姐,我们不能用逃避来解决事情,面对吧!” “展越浩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回来……” “姐,因为有了你和姐夫的强强联手,这个月的‘扬州杂闻’卖得很好,你能分到不少银子的,所以尽管那些书生卖了你,但 是你赚了。”眼见姐姐还在发疯,钱小弟无可奈何,只好下了剂猛药。 那效果真是相当得好,很快,钱夕蕴又巧笑嫣然、精神奕奕了。 正当她刚打算离开茶馆,回府勇敢面对现实时,茶馆角落边一阵小小的骚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不是偷,我只是想要借来看看。”有个听起来文文弱弱地声音解释着。 “被我发现了就是借,要是我刚才没有发现呢,根本就是偷嘛。”对方压根不听他的解释,一脸凶神恶煞。 夕蕴皱了皱眉,打量着那个一袭黑衣的背影,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记得那个身影。刚才她还无意中瞥见他在楼下街上救下一个被路人围殴的小乞丐,好像还赠了小乞丐几两银子,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做偷盗之事的。 想了会,眼见那个大汉的气势越来越凶,夕蕴还是没能容许自己置身事外。 “哥,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胡乱逛,会害我担心的。”边说,夕蕴边以袖掩面,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相,转首看着那个大汉,用着软软地嗓音赔着不是:“这位大哥,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家兄他的脑子有点……总之,您别介意,放过他吧。” 活脱脱一个惹人怜爱的姑娘,又生得俊俏,一番软侬细语扰得人酥酥麻麻的,也引来一旁不少“正义之士”的鼓噪声援。那位大汉纵是再凶狠,倒也不至于当众为难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只好挥挥手作罢。 待到夕蕴回神时,连自己都是一身的鸡皮疙瘩,才发现钱小弟早就机警地把那男子拉出了茶馆,正在门外冲她暗暗招手。 做戏做全套,夕蕴很是有礼地欠了欠身,道了几声谢,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茶馆。直到确认自己走得够远了,才松下一口气,幸好她这张脸倒还不至于人人都认得。 “多谢姑娘解围。”书生打扮的男人客套地回了句,不经意对上夕蕴的眼眸后,怔愣了起来。 连夕蕴也惊诧了些会,没料到自己难得发发善心,竟替个如此俊朗的男人解了围。不过俊归俊,她还是好展越浩那一口,“不用客气,你也真是的,不就是想看这东西嘛,犯不着得罪个身材如此彪悍的男人啊。” 说着,夕蕴抢过钱小弟手中的“扬州杂闻”,很豪气干云地塞进了那个男人手中。虽然这人不是她喜欢的味,但是对待美男应该多多呵护的。 “送给我了?”男人还在痴迷状态,一脸迷惘。 “呃……勉强也可以啦,反正我看完了。”犹豫了会,夕蕴还是答应了。 倒是让一旁的钱小弟惊愕了,看着夕蕴的眼神,活像见了鬼似的。 “那姑娘能不能再借我三两银子,我走不动了,想租顶轿子回府。你告诉我住哪儿,我回府后派人把银子给你还回来。”男人想了会,眨着眼,轻声说道。也不是非租轿子不可的,但这样似乎就跟眼前的姑娘多了几分牵连。 他做事一直都相信直觉,这一次,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子仿佛就是他一直要找的那一个。温婉、善良,举止得宜……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 夕蕴哪明白他的心思,听闻他的话,脸色都变了:“喂,你不要得寸进……” “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忽然大叫了起来,面色赤红,让夕蕴和钱小弟面面相觑。眼见他的瞳孔翕张得越来越大,夕蕴才弱弱声地问了下:“你怎么了……” “这个女人才刚嫁进展家,居然就和个益州人勾搭上了,太不知检点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天怒人怨,令人发指。大哥他一定疯了,才会答应娶她过门,不行,我一定要回去让大哥写休书,一定要……真是家门不幸,要是我爹知道了会从祖坟里跳出来的……” 他说得语无伦次,可惜夕蕴和钱小弟还是看懂了。眼看夕蕴越来越可怕的表情,钱小弟率先溜了,没走多远,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咆哮。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人,你要是敢让展越浩写休书,我就让你去陪你爹!!” 第十章 “钱夕蕴死哪去了?!” 展越浩铿锵有力的咆哮声,一直从展府的屋顶冲出,直上云霄。 整个正厅里噤若寒蝉,没有人敢作声,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偷睨着展越浩。 “说,你主子呢?”见没人作答,展越浩把矛头对准了如乐。 如乐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一个劲地摇头。 “带小弟出去逛集市了,出门前,跟我和东叔知会过。”闻讯赶来的越蒙跨入正厅,镇定地替如乐解围。 “那又是谁让你们不寄银子给我的?” 东叔抱着一叠账本,也跑来进来,茫然地看向展越浩:“当家的有让我们寄银子去益州吗?府上没收到信笺啊。” “真是一群出色的帮手!”展越浩低吼,意有所指。不用想,他就把一切罪责归咎给了钱夕蕴,是那个女人,让他周遭的人开始学会了“众叛亲离”! 一阵争吵声,从院外传了来,让正厅里硝烟弥漫的气氛淡去了些。众人困惑地互看了会,才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算我有偏颇之处,你也不能口出伤人,更不能对我爹不敬啊。” “够了吧你,这一路上你都说了八十多个‘爹’了,奶娃娃也没你这样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你刚才在茶馆里不是这样的。” “什么这样那样的,是你先诬赖我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搭什么益州人了。不要以为你眼睛长得比较好看,视力就异于常人!你这样偏听偏信,侮辱别人的人格,会给你爹蒙羞的!” 无需细细分析,单从那独特的尖锐嗓音中,就能判断出来人是谁。展越蒙转头看了眼展越浩,见他冷着脸,不为所动。只好跑去外头探个究竟,这一看,着实让他愣住了。只瞧见偌大的院子里,下人们全都傻站在一旁,那一男一女就这样一人一句的对峙着。 半晌后,越蒙才回过神:“吴越?你们俩……” “越蒙,你来的正好!”见到救兵了,夕蕴赶紧冲上前,一把将他拉到了吴越跟前:“告诉他,我自打嫁进你们展家后,有没有做过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展越蒙无心插手他们两人的战役,打量了会吴越,很是惊讶地开口:“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边说,展越蒙边审视着吴越的模样,白色的衣服上满是尘垢,发丝散乱,眼眶深陷,像是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想来,吴越才离家一月多,还随身带着大把银两,不该这般的。 “我之前不是说遇见一对前来扬州寻亲的父女嘛,他们没寻到亲,银子也被抢了。那我就想光是给他们银子不行,万一再被抢怎么办,所以就打算护送他们回钦州。结果路上,他们不见了,我被抢了,还好抢匪心善,给我留了些银子回扬州。回来的路上我又把剩下的银子给了一个小乞丐,然后……反正就是发生了些事,遇见她了。”吴越垂下头,很是气馁。 “那现在呢,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那对父女?”展越浩走到了院子边,似笑非笑地问。 眼见吴越点头,满院的人除了无奈端不出任何表情了。夕蕴朝天看了两眼,忍不住感慨:“越蒙,你二哥的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点……不寻常?” “大哥回来了,为了你和乔嵩的事在大发雷霆,你自己小心点。”越蒙没有回答她,只好心地提点了句。 声音很轻,却足以让近在咫尺的吴越听见,惹得他怪叫:“你当真和那个益州人有染?” 闻言,夕蕴嗤哼,“什么有染没染的,我又不是开染坊的。倒是你大哥,假公济私,偷偷跑去益州狎妓!” “你消息还真灵通啊。”展越浩盘起双手,好整以暇地挑看着夕蕴,并不打算对那件事解释太多。 “偷完腥回来,还趾高气扬的,有你这样的吗?”夕蕴横了他眼,决定率先模糊掉事情的重点。 可惜,她还是没成功,展越浩的记性很好:“你不应该谢谢我吗?我不是正好给你时间,让你有机会和乔嵩联络感情吗?” “谢谢!”反正百口莫辩了,夕蕴也懒得花费力气。 “你去哪里?!”眼见夕蕴丢完话后,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展越浩怒吼了起来。 这算什么态度,他离家那么久,这女人非但连封问候的信笺都没有,竟然还活得那么滋润。这也罢了,毕竟传闻多半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他可以暂且不去胡乱计较。现在他回来了,她起码也假装开心一下啊。 “找人,钱小弟不见了啦!”夕蕴头也不回地应了句,总算让展越浩安静了。 其实她丝毫都不担心那个鬼灵精怪的小鬼,只是随意找个借口而已。她更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把展越浩给剁了。想到他可能前几天还睡在陆仪的床上,夕蕴就觉得内心潜在的暴力成份开始沸腾。为了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她决定短时间内绝对不要见他! “别看了,要相信大哥,不能盯着这个女人看太久,小心她猥亵了你。” 夕蕴还没走远,展越浩便上前挡住了吴越的视线,哀叹着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 隐约,掠过大哥的身影,再看那道背影,吴越似乎感觉到她再抽搐…… ~﹡~﹡~﹡~﹡~﹡~﹡~﹡~〖.安思源.〗~﹡~﹡~﹡~﹡~﹡~﹡~﹡~ 夜,越来越深了,夕蕴却毫无睡意,痴痴地看着天边的弯月发呆。 早些时候越蒙来劝了下,那会她的心境的确平和了些许,可没隔多久又抑郁了起来。就因为,展越浩给全府上下都带了礼物回来,连刚回府的吴越、她的丫鬟如乐,甚至是钱小弟都有份,就她没份!分明就是故意无视她的,就算买的时候忘了她也就算了,可回府见到她了总该想起来了吧,没有礼物给点银子意思意思下也好啊…… 夕蕴越来越担心自己会血本无归了,这明明是个吝啬的男人,真的能让她尽情讹诈吗? “夫人,夫人……” “如乐啊,那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夕蕴没有回头,有气无力地问了句。 “我看见当家的往这来了!您要不要赶紧去换身衣裳?”如乐喘着粗气,搁下刚才洗衣房那儿拿来的衣服,抹了抹汗。 “真的?”闻言,夕蕴总算转过了身,还是难以抑制地激动了下,很快,气又泄了:“不换了,弄脏了还得洗,浪费水。” “啊?”这也算理由吗?如乐一时还未能接受,若是这时候夫人伤春悲秋或是赌气一番,她反倒觉得寻常些。 “如乐,快出来迎啊,当家的快到了。”门外,又传来了一个丫鬟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异常雀跃。 如乐回头应了声,见夕蕴点了点头,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没隔多久,房门又被推开,夕蕴仿佛听见了门外丫鬟们颇为欣喜的窃笑声。没多搭理,她抬眸扫了眼展越浩,又赶紧收回了视线。当真是不能看,一对上他的眼,她就觉得晕眩,连自制力都会丧失殆尽。 那张脸,确实好看,总能让她想到白花花的银子。 “为什么要罚从商跪祠堂?” 这是他的开场白,生硬得很,活像是半夜睡不着,打算找个人吵吵架活活血般。夕蕴本就憋着气,被这么一问,口气更冲了,“他打我弟弟。” “那是我儿子!”见不 惯她满身是刺的模样,展越浩也不甘示弱了起来。 “你有儿子了不起啊!我还有个十六岁的继子呢!” 眼见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展越浩反倒被气笑了,有时候真不知道她到底在骄傲些什么。稍稍敛起笑意后,他尝试着放软语气:“一定要吵架吗?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说话,我刚从益州回来,很累的。” “不知道跟你说什么。”难道把满腹的委屈全都倒出来吗?夕蕴还没法让自己卑微到这份上。 这回,展越浩倒没再因为她的话生气,静静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笑叹了句:“那么快就没话说了?那你还嚷嚷着要跟我一辈子,这样下去,这辈子你岂不是要闷死?” “闷死好过被你气死,大不了就再嫁一回,我有很多经验了……” 展越浩沉着声打断了她的话,面色骤寒,“乔嵩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不会有兴趣知道的。”他们聊到的,夕蕴全都告诉“扬州杂闻”的那些人了,展越浩大抵也该知晓了。 默默地,展越浩没有出声,凝视了她许久,才满含笑意地说:“看来你是什么都不记得。” “什么?”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为了要二两银子给你爹抓药,跑去青楼,说要卖身救父。不记得了吗?在我之前想给你二两银子的那个男人。”展越浩觉得有几丝窃喜。 印象间,那是他认识夕蕴那么久以来,她最为狼狈的一次。就是在那匆忙的一面之缘间,她牢牢的记住了他,却忘了另一个原想施以援手的人。这感情的成份,或许也并不是只有金钱而已。 听了他的话后,夕蕴又拼命回忆了一番,才击掌大叫:“是乔嵩!难怪……我说呢,不相识的人怎么会跑来跟我说陆仪的事。” 夕蕴总以为自己牢记着当时的每一个画面,没想到她所记得的只是有关展越浩的点滴,后来,他终究没有付这二两银子,是青楼的姐姐们看她可怜,主动帮了她。也便是因为这样,夕蕴才找到了经营胭脂铺的方法。 激动过后,夕蕴平静了下来,发现自己还是无意中说出了和乔嵩的谈话内容,可展越浩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思忖片刻后,她恍然大悟:“你早知道我跟乔嵩没什么?” “大概吧,你不是很爱我嘛,应该不会刚得逞没多久就移情别恋的。”展越浩回得很是模棱两可。 若不是急着赶去益州,展越浩不会 发现原来已经有些习惯了她的叽叽喳喳,一旦身边没了她,反而学会了思念。想一个人的感觉很奇怪,即便他赌气找了歌妓,还是会不知不觉地想。以往他也总是这样东奔西走,可是却从没这样想过夏影,突然有了这种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这思念虽是很淡很淡的,还是弄得他心神错乱,又突然听说了她和乔嵩那档子事,再好的理智怕也派不上用场。 “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沉寂了些会,夕蕴忽然开口,恨透了他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今晚我睡这。” “不准,小心半夜被我猥亵了。”开什么玩笑,当她的东园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睡的吗? 没料,展越浩丝毫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反而顺手一勾,直接把她拉到了床上,笑着逗她:“你如果要那么主动,我也不会抗拒的。” “主动剁你才对……”他的话,让夕蕴倏地红了脸,虽然平日泼了点,可那么露骨的话还是让她觉得羞愤。 边说,她边挥舞着双手,想要挣开展越浩的钳制。他却没有给她丝毫余地,紧紧地拥着她,这种踏实感让他觉得安心了好多。片刻后,见夕蕴仍旧执著地抗争着,他才无奈地打破沉默,呻吟般地低语:“不要吵,随便抱抱而已。” “回益州抱陆仪去……” “没抱过,不习惯。” 这是展越浩当晚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想这野丫头,也会如小女人撒娇般的口是心非。想着,他便带着笑,沉沉地睡了。任由夕蕴怎么反抗,也挣不开他,直到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也静了下来。 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香甜的睡眠,夕蕴却一直睁着眼到天亮。幸福,是不能随便尝试的东西,一旦尝试过,就很难再割舍了。如同今晚被他紧拥着的感觉,夕蕴不知道下次被他这样抱着会是什么时候,她不敢睡,只想点点滴滴牢记住这种感觉。 第十一章 今天是清明,天色很阴霾,淅沥的细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天了,入夜时,稍稍有些停了。 严府的灯火一直照亮了整条街,门口泊着无数富丽堂皇的马车,不少百姓聚在不远处凑热闹,听着府里头传来的歌乐声。尽管平时里大部分百姓都不太喜欢商人,然而这难得的各商会名流聚会,依旧为扬州添色了不少。 可严府正厅里的气氛却极为怪异,时辰还没到,有些人还没有来,发起这次聚会的严锋也没有提早出现迎客。 歌声袅绕,舞妓的舞姿也很曼妙,琼浆珍馐,按说这待遇也不算差。只是角落边端坐着的那伙人,着实让气氛热络不起来。 那是给展府预留的位置,展家三兄弟皆到场了,前段时间引起不少风波的钱夕蕴也来了。其实,除了盐商会的,其他人倒是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对这个被称作“银不换”的女人多少都有些好奇。今儿一见,很是意料之外,不是印象中浓妆艳抹的女子。 乌蛮髻,拂云眉,满是灵气的大眼,暗紫色的半肩宽袖衫,她半垂着头,目光静静落在面前的酒盅上,不发一言,偶尔会忽地皱起眉头,像是在烦恼些什么事。玉肌香肩,一颦一举,宛如一副活色生香的画,让人情不自禁地萌生出想收藏的念头。 然而,美色当前,却谁也没有欣赏的兴致。只因为早就听说银不换的性子以泼闻名,这展越浩也是个脾性暴躁的人,前段时间“扬州杂闻”上的事,闹得如此轰轰烈烈,以这两人的个性理应大吵一架。可眼下俩人却都安静得近乎诡异,仿佛暴风雨间的宁静,一个不留意间就会有场腥风血雨般。 “去哪?” 就在场面正尴尬时,展越浩的低吼声忽然响起。 众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去,只瞧见夕蕴倏地起身,脸色有点不耐。 沉默了须臾后,她才微微转过头,离去的脚步并未停下:“内急。” 见展越浩尴尬地别过头,夕蕴轻笑,眼风含媚地扫了眼正厅里那些人,跟着提起裙摆迅速消失在了帷幔后。 严府她来过太多次了,熟练地穿梭在回廊间,很快夕蕴就到了严锋所住的院子外。门口没有家丁,也没有丫鬟伺候着,四周很静。她犹豫了会,还是走了进去。平时,严锋不准任何人擅自进入这里,然而她烦了好久,甚至坐立难安,那个男人太过深不可测。夕蕴猜不透严锋究竟想和她交换什么,这样不停揣测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想的太入神,夕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的寝屋外。房门边,依旧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屋里的烛火轻轻摇曳着,深吸了口气,夕蕴举起手刚想敲门,一声低沉的声音飘入她耳中,让她呆滞了,全身的血液彷佛在瞬间凝结住了般。 “谦镇……嗯……” 那是严锋的声音,满含着情欲的呻吟声,时常出入青楼的她,很快就猜到里头正在上演的画面。仅仅只是这样,不足以让夕蕴失措,重点是严锋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以及那道不属于严锋的娇喘声。那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男人…… “真是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半晌后,夕蕴总算缓过了神,压低声音谩骂着。 他居然丢下一群人,躲在房间里做这档子事,还是和男人做。光是做也就算了,居然还把那人幻想成她的继子!要不是夕蕴太过熟悉谦镇的声音,还会以为那死小子偷偷回来了呢。 ~﹡~﹡~﹡~﹡~﹡~﹡~﹡~〖.安思源.〗~﹡~﹡~﹡~﹡~﹡~﹡~﹡~ 这夜,萧瑟暗沉,仿佛不同于以往的黄梅季。月色,被蔽在了乌云后,也许随时又会有一场雨。严锋迅速的系上腰间锦带,忘了眼窗外,心不自觉带有些抑郁。浅叹了声,他看向床上侧躺着的那个背影,男子闭着眼,薄唇紧抿着,像是极力隐忍着某些情绪。被褥半遮,光滑的肩裸露在外,烛火印照下,这画面竟让严锋颇觉凄凉。 思忖了片刻,唇也翕张了片刻,最终他默然地转身离开了。 房门敞开后,严锋猛地转过头,震惊地看着倚靠在回廊边的人。她微扬着唇,勾勒出的笑意里有一丝得意,许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 “赏月咯。”夕蕴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回。 她像是知道了什么,又像是完全不知情,打量了她须臾,严锋皱起眉,粗暴地紧箍住夕蕴的手腕,将她拉到了院子外。 “今晚看不见月亮!”一路上,严锋都沉默着,直到离正厅不远了,他才忽然停住脚步,低吼。 夕蕴没有急着回答,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她的喉间溢出,直到见严锋似乎快要被惹急了,才收敛了些:“是呀,不过有满屋的春色,比月光更撩人。” “你看到了什么?”严锋一震,问得小心翼翼。 “也没什么。看到了些让我热血沸腾的事,听到了些让我匪夷所思的话。” 严锋的眸光透出寒意,他没有 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夕蕴。 她了解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不得不收起了玩心:“我认错,不该私闯进来的。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有些事就算真的给我金子,我也不会说。” 他们相视了许久,各有所思,严锋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迸出喉间的声音依旧冷硬:“走吧,快开始了,我没有迟到的习惯。” “严锋。”凝望着他的背影,夕蕴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读到了落寞,她知道自己不该多事,还是憋不住:“谦镇他……知道你的心吗?” 严锋停了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就在夕蕴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忽然开口了。 “他被我逼走了。” “原来……”夕蕴一直以为谦镇的走,是因为想学着独立,出去闯闯,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事。点到为止就好了,她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再深入了,便赶紧聊起正事:“上回带我去见乔嵩时,你说想要和我交换的是什么?” “一份名册,我要知道扬州盐商会中所有贩卖私盐的人。” 这次他回答的很爽快,轮到夕蕴大惊失色了,她早知道,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并不代表他就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如果你能给我,这份名册里绝不会有你;如果你记不清那些人了,我可以自己查,我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人,包括你。”严锋微微倾下身,逼视夕蕴,仿佛刚才的事压根没发生过般。 “你在威胁我。”夕蕴竭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没有避开严锋的目光,表面看来面不改色,心里却早就慌了。 “我也不愿这样。户部侍郎和监察御使把盐商盯得太紧,扬州逃不掉,如果让他们亲自来查,你比我更清楚会牵扯出多少事,甚至会让扬州盐市萎靡崩塌,这后果你可以想象吗?何况,我也是帮你,有了展越浩这座金矿,你应该也不想再涉及私盐买卖了吧?只不过,那群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你,要不然上回也不会有人想杀你了。虽然上一次只是手腕受了轻伤,但你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的。” 夕蕴歪过头,表情比起先前轻松了不少,甚至还是笑着的:“上次果然是你派人救我的,我如果坚持不肯说呢。” “你难道忘了你爹、你弟弟,难道想连累展越浩?” “如果展越浩会被我连累,那……万家应该也脱不了关系。”说着,夕蕴的笑容越来越甜了,不是只有严锋才会威胁人的,论卑劣,那是她 最拿手的。 “银不换!”严锋咬牙,恨不得能立刻就让她从这个世上消失。 “好啦好啦,再不进去就要晚了。”觉得闹得差不多了,夕蕴大咧咧地搂住他,举止亲昵,就像在和自己哥哥撒娇般,“他们不仁不代表我就能不义,让我好好想想。” “嗯,我明白。傻丫头,有机会好好做个贤妻吧。如果万漠说得都是真的,那展越浩也算是不错了。”面对她偶尔流露出女儿娇态,严锋无奈地摇头。外人是瞧不懂他们俩的关系,只以为亦敌亦友,实则在渐渐了解钱夕蕴后,他倒是当真宠她。有些感情一旦没有儿女情长的牵绊,反倒愈发坦然肆意了。 有时候骂骂她,故意刁难着她,也算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如果不是有这份交情,以他的性子也绝不会对夕蕴所做的一切不闻不问。他明白她在犹豫什么,很多私盐商都和她一样,因为逼不得已,才不得不走上这条路。不是人人,都像夕蕴这般随时都有勇气抽离这泥潭的。 “不错个屁咧,满天下都是他的旧相好。来的路上就遇见个歌妓,两人叙旧叙了大半天,我一时生气就说干脆把她一块带上吧。连吴越那么笨的人,都知道我是说气话了,展越浩居然还真带了。” “他还自备歌妓来赴宴?”严锋用一本正经的模样开着玩笑。 “可不是,也不怕纵欲过度折了寿……喂,你干吗!”夕蕴发泄得正兴起,生了好些天的闷气,总算找到个人说说话了。没想,话匣子才打开,另一边,严锋就忽然拼命地想把她搂着他的那只手甩开。 动静来得太突然,也太猛烈,让夕蕴一时吃痛低喊了声。 “该死。”严锋的低咒声在夕蕴身旁传来。 真的该死了。 夕蕴见到了灯火辉煌,听到了阵阵抽气声,看到满座表情愕然的人们,还有……角落边面色骤寒的展越浩……她就这样挽着严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完了。 “哟,还真是‘内急’呢。难怪严公子姗姗来迟,这换了哪个男人都招架不住呀。”偏偏还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 “臭女人,回去弄个小人,扎死你那张烂嘴,扎废你那双烂手,扎死你扎死你!”夕蕴不敢看展越浩的表情了,只好别过头去,躲在严锋身后偷瞪着那个歌妓,低声咒骂。 严锋没有作声,淡漠地扫了眼那女子,始终冷凝着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丝促狭的笑意,他伸出手 ,把夕蕴拉到身前,柔声说了句:“快入座吧。” 这口气、这笑容,有点不对劲,夕蕴皱着眉,总觉得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可她又拿捏不准严锋会做些什么,只好一步一顿地朝着展越浩走去。一直到在他身旁坐下,她始终都没有看他一眼,生怕他一时憋不住,当众爆发。 可正在气头上的展越浩哪看得懂她的心事,只以为这女人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了,定是心虚了。要不是吴越一个劲地劝慰着他,展越浩真想直接把这对男女拉出去游街! 这边的火还在往上窜,那边又开始锦上添花了,严锋入座后,率先举起酒杯,赔起了罪:“各位,实在不好意思。自从小蕴出嫁后,就一直没什么机会见她,这次见到,一时情难自禁就叙起了旧。这一叙,就忘了时间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角落边传来一阵巨响,展越浩忽然将酒杯重重扔在了桌案上。他身旁的夕蕴则用力地将头敲向桌案,为展越浩的动作渲染出更壮观的声音,这一刻她恨不得能找个洞,钻了,钻上一辈子,永远别出来。 可惜,没有洞,她只好这样任人观望,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碎语低咒:“臭男人,回去多弄个小人,扎死你那张贱嘴,扎废你那双贱手,扎死你扎死你……扎、死、你!” 第十二章 夕蕴不知道稍后的筵席上还发生了什么,从头至尾,她只是一个劲地喝着酒,一杯接一杯,用以消除尴尬。直到散席时,她才听闻展越浩竟然忽然说要带头降低丝绸的价格,据说引起了哗然,总算让大家伙淡忘掉了她的事。 筵席结束了,她也不管太多,只随着众人一块往严府外走去。一路上,她始终低着头,只觉得身后有道灼灼的目光正烧着她。刚跨上越蒙和吴越所在的马车,她的身子就被人猛地拽了下来,耳边响起一道沙哑的低喝:“跟我一起坐!” “可是……”忍无可忍就可以不要忍了,夕蕴回头,想要拒绝。来时,展越浩是和歌妓坐一辆车的,她因为气才跑去和越蒙他们同坐。她才不要和那女人待一块,不然杀人案随时都会发生的。 “越蒙,帮我把刘姑娘送回去,我有话和这个女人说。” 没等夕蕴把话说完,展越浩便用话将她堵住了,越蒙拉着车帘,担忧的目光在夕蕴身上游离了会,不怎么放心,却还是艰涩地点了点头。 雨又下了,很细,很密。雨丝,带着凉意,从车窗外泄了进来,落在展越浩的脸上。他有些烦躁地放下窗帘,马车的颠簸让他的呼吸更显得沉重。他斜看了夕蕴片刻,又狠狠地别过头去,靠在车壁上,扯开自己的衣领,骨子里不经意透出了一股痞味。 从上了马车起,他的动静就一直很大,夕蕴始终没搭理他,大概是喝了太多酒,她觉得头很沉,晕晕地,索性小寐了起来。 展越浩诧异地瞪着眼前女子,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睡,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其实冲动过后他便也想透了,如果夕蕴和严锋间真有什么,以这个女人的头脑,是绝不会让任何人看出端倪的。 今晚的这出戏,只能证明,夕蕴和严锋之间是真的很单纯,她才会毫不设防地撒娇。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解释,没有原因,他就是这样执拗着。 想到这,展越浩更气夕蕴对他的刻意忽略了。他突然地,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旁,紧搂着,看着怀中惊醒的夕蕴,目露森寒:“你打算这辈子都不开口吗?” “我很累……”这剧烈的晃动,让夕蕴愈发觉得头晕了,她甚至不想花力气说话。 “你嫁给我,就为了这样气我吗?!”她的态度让展越浩难以忍受,明明是日日把爱挂嘴边的,可他却一丝都感觉不到。 “我哪舍得气你,一直都是你气我,从夏影到陆仪, 还有数不清的不知名的女人……你要是真的会为我生气,那倒好了,我也不会那么辛苦了。你不知道,一个人撑着一份爱,就像一个人强撑着一个家一样,好苦的……”夕蕴半闭着眼,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语无伦次却又滔滔不绝。 “你醉了。”展越浩轻抚了下她的脸颊,很烫,这才注意到夕蕴的不对劲。她的脸很红,像是搽了上好的胭脂,朱唇一翕一合,风情尽露。这不经意的挑逗之姿,才是最扰人心魂的,让他燃起了蠢蠢欲动的欲望。 “没有,我没醉。”这句话夕蕴倒是说的很清楚。 展越浩忽然轻笑,他想,她是真的醉了,而且醉得不轻。不然,向来在他面前喳喳呼呼的夕蕴,是怎么也不会如此的。可他很喜欢这娘子娇羞的模样,让他觉得心底暖暖的,很踏实。 “笨妞,夏影只是过去,万漠也是。”他说得很轻柔,夏影也好、万漠也好,但愿都真的过去了。 “万漠比你好,他才不会舍得我难过……”夕蕴仰起头,压根没听清他前面的话,只隐约听见了万漠的名字,她吼得很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几分哽咽。 展越浩没再给她说气话的机会,突然的,吻上她的唇。他不想听她再提起万漠,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和万漠间的事,只是一场荒诞的梦。这样他可以安慰自己说,夕蕴至始至终都是独属他一个人的。 这个吻很深,夕蕴并为推拒,任由他的舌在自己的唇齿间辗转。香醇的酒香,在彼此的缠绵的间四溢开来,直直地窜入夕蕴的心扉。她唯一能想到的念头就是,她完了,她连心都醉了。 醉在他时而温柔时而狂肆的吻中,无可自拔,也不想自拔了。 “我们以后能不能不要吵架了……”缓缓的,展越浩终于结束了这个吻,却并没舍得就此放开她,转而吻上了她的耳垂。呵着气,伴着急促的呼吸,他咕哝着。 温热的手,已在不知不觉中溜进了她的亵衣。夕蕴的肌肤很细腻,就像不染尘埃的羊脂白玉,让展越浩下意识地放柔了动作,生怕自己伤了她。 “嗯……”夕蕴呻吟了声,算是回应了他的话,让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暧昧了。 展越浩微眯着眸,退开了些,欣赏着诡谜夜色下,衣衫半掩醉态妖娆的夕蕴。霎时间,仅存的理智也就随之崩塌了,他的吻顺着她修长的脖子,一路而下。 夕蕴只觉得全身燥热,无力地攀附着展越浩,脑中却空前的清晰, 短短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从他们初遇时到新婚夜,一直到现在。 “当家的,到了。”情到浓时,马儿一声嘶鸣,颠簸停了,车外想起了驾车家丁恭谨的禀报声。 展越浩没有清醒,他依旧沉溺在情欲中,然而他至少有足够的定力停止一切的动作,他不舍那么荒唐仓促地要了她。 “傻瓜……”他放开了夕蕴,看着那张依旧还迷醉的脸,忍不住笑斥了句,语气很是疼爱。展越浩体贴地替夕蕴整理着衣裳,继续说道:“酒醒了吗?可以走吗?需不需要我抱你回房?” “可……可以走,不用抱!”夕蕴闪躲着展越浩咄咄逼人的目光,心跳愈渐加快,娇憨的眉宇像个孩子正在耍性子般。 成功的又将展越浩逗得大笑了起来,这可让静候在马车外的家丁诧异了,怎么也摸不着思绪。记忆里,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听当家的这样笑过了,上一回似乎还是少爷和小姐出生时,遥远的让人都觉得恍惚了。 回神后,他轻声地又提点了句:“当家的,已经到了。” “知道了,让他们掌灯出来迎吧。”确认夕蕴衣衫已整齐了后,展越浩撩开车帘,吩咐了句。 也让微凉的风趁虚而入了,这让刚才还一身香汗的夕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转头刹那,这一幕恰巧印入展越浩的眼中,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旁自己的披肩,替她披上,怕她一会淋了雨染上风寒。 夕蕴侧过头,看着他偶尔表露出的体贴,莞尔浅笑。有一种味道,就这么在心底酝酿开了,夕蕴暗自细细地品味着,有几丝汗味,还有几丝清淡的麝香,她抿起唇猛吸了口气。 真好,这独属于展越浩的味道,居然有一天真的离她如此之近了…… ~﹡~﹡~﹡~﹡~﹡~﹡~﹡~〖.安思源.〗~﹡~﹡~﹡~﹡~﹡~﹡~﹡~ 丝丝缕缕的白云,飘荡在碧蓝的天边,偶尔,竹林间会传来几声鸟叫。晨间的风很轻柔,抚过,吹落了竹叶上残留的水滴,分不清那是昨夜的雨水还是露水,只觉带着几分清爽的味。 “我都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冒出个亭子来了,真是悄无声息。” 这林子就在夕蕴的东园后头,刚来时她便喜欢上了。一个人来逛过几回,也算是熟悉了,今天一早,吴越就把她约了来。夕蕴这才发现,竹林深处多了个亭子,似是刚造好的,成色很新,四周很幽静,适合静静地浅酌品茗,别是一番风情,很称她 的心。 “才刚造好,我也是前些日无意间发现的。东叔说是大哥去益州前找人弄的,耗了不少银子,大哥交待说不准让你知道,他老人家也没法子,只好照做。”边说,吴越边专心沏着茶。 浓郁茶香混合着淡淡泥土清新气,很好闻,夕蕴深深地吸口气,不禁心情大好。亭子的事,也没多放心上,倒是更好奇吴越大清早找她的原因。 “大嫂喝喝看,这茶叶是刚上市的,大哥最爱喝我沏的茶了。”摆弄了会,吴越端起其中一盏茶,小心翼翼地递给夕蕴,末了还叮嘱了句:“小心别烫着。” “哈,真别扭。”闻言,夕蕴接过茶盏,随性地叹了句。见吴越一脸茫然,便解释道:“越蒙一直都直接叫我名字,突然被人叫‘大嫂’,怪不习惯的。不过……还真挺爽,以后记得多叫叫。” 吴越震了会,哭笑不得地摇了下头,而后又是一脸关心地问:“昨晚,大哥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一提起昨晚,夕蕴的脸颊就蓦地烧红了。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东园,怎么睡着的,只晓得天亮时身旁是空的,记忆也是模糊的。她甚至怀疑,那若有似无的激情,也许只是她的一场梦。 “那……大哥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为什么要降低丝绸的价格?” “他连跟我说上几句话都不愿,怎么会跟我说那些。”夕蕴回神,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吴越,挥了挥手,模样看起来和平时无异,仍是不拘小节的:“没想到你会对这个上心,我还以为你对生意的事没兴趣呢。” 这一句话,听起来就像一句随意的感叹,夕蕴却说得小心翼翼。话音消弭后,她笑着看向吴越,眼神凌厉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表情。然而吴越只是笑着,很柔很润的笑,眼神格外通透,倒映出的只有无邪。 感觉到夕蕴的目光后,他很坦然地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眉间添了一抹淡淡的无奈,“虽然没有认祖归宗,但说到底,我毕竟是展家的人。我生性愚钝,帮不上大哥,所以想多学学;可大哥总说我太单纯,不被人骗就不错了。没法子,这才来问问你的,要是直接跑去问他,他一定会给我一些银子,让我自己出去找乐子。” 大概是多心了吧,夕蕴暗自在心底思忖。她总是习惯带着防备去面对不熟悉的人,吴越的模样,要不是当真单纯,就是有太深的城府。 静默了些会,她呷了口茶,低语着:“丝绸价格确实哄抬得厉 害了些,是该有人带头降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东叔说最近外面乱,朝廷那边对商人也盯得紧,这时候站在风口浪尖会惹祸。连越蒙都在怨大哥私自决定,不跟大伙商量,留个烂摊子给他,害他一早就要忙着去摆平那些掌柜。”吴越理着衣裳,漫不经心地说。 昨晚大伙都没怎么睡,大哥一句话,兴许今早就会在各大丝栈炸开锅。越蒙和东叔天还没亮,就召集了各个掌柜。大哥倒是睡得香,苦了下头的人。 “站在风口浪尖也不是坏事啊,做生意哪有默默无闻的?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也得有风把那酒香给吹出去。天快回暖了,外头好些穷人买不起丝绸,只能巴巴得看着,这时候带头降价,再经由一些人渲染,不是反而赢了个好口碑嘛,挺好啊。再说了,展家丝栈那么好的货都降价了,其他丝栈能不降吗?优胜劣汰之下,一些小本经营的商人只能卸甲归田了,这样不就少了些人来分享这桌珍馐了。” “原来是这样……”吴越听得很认真,暗自咕哝着。 那模样把夕蕴逗笑了,“我是胡乱猜的,不能信。我要是真能看懂他的意图,灵为斋就不会是这般风雨飘摇的模样了。” “哟,你这是在讽刺我吗?一个风雨飘摇的胭脂铺,竟然盈额还曾超越我的丝栈,那展家丝栈岂不是直接关门得了?” 满目的翠绿中,忽地有道金棕色的身影走出,说着半开玩笑的话语。夕蕴和吴越都愣了下,待到回神时,展越浩已经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亭中。 第十三章 几丝青烟飘荡在瘦西湖上,让湖面笼罩在了朦胧中,便是这看不真切的春色,让人更觉迷醉。 夕蕴从马车窗里探出头,贪婪地呼吸着,笑容始终挂在脸颊边,看起来心情甚好。 “姐,扬州城你都看了二十年了,值得那么兴奋吗?”相较之下,钱小弟显得很是萎靡。 “真不懂享受,要把所有东西都看作新鲜的,知道吗?”夕蕴回过头,狠狠地拍了下小弟的头,转看向展越浩:“为什么突然把我和小弟拉出来?” 夕蕴开始发现,展家的男人似乎都有些不太正常。吴越一大早拖她去竹林喝茶聊天,展越浩更奇怪,跑来竹林二话不说就把她拉上了马车,直到上了车,夕蕴才发现,同样一头雾水的小弟已经坐在里头候着他们了。 闻言,假寐着的展越浩微微掀开眼帘,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喜欢刚才那个亭子吗?” “嗯,有银子就是好。”虽然很喜欢,夕蕴的口吻还是带着几分埋怨,怨他胡乱地挥霍。 “本来打算过些天带你来看的,没想到吴越迫不及待了。我可没乱用银子,就因为造了个亭子送你,所以在益州没给你买东西了。”展越浩故意忽略掉她不怎么友善的语气,兀自欣赏着窗外的景。猜想夕蕴应该很喜欢那片竹林,他便突发其想打算给她个惊喜。除了丝栈的事,他已经好些年没有那么用心地筹划过一件事了。 “啊!意思是,这是特意为我造的?”夕蕴激动地忘了形,挽住展越浩的手,笑问着。 “你以为呢,展府上下没人喜欢竹子这怪东西。”边说,展越浩边顺手将她揽入怀中,笑看着眼前傻乎乎的钱小弟:“我听越蒙说,你让他替小弟找家好点的私塾,所以干脆带着你们一块出来看看。” “私塾?!”事关自己,钱小弟大叫了起来:“为什么?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那就要问你姐了,我本来打算让你跟着从商他们一块的,那个师傅不错,能文能武,是吴越特地从长安请来的。”展越浩也颇觉奇怪,前不久他才跟越蒙提了下,让她去问问夕蕴的意思,没想夕蕴竟然让越蒙去找私塾了。 “啊?还能武啊!姐,我不要去私塾,我要跟着那个师傅……” “不准!”夕蕴想都没想,就吼断了钱小弟的话,“哎呀,反正跟你们俩说不清。总之,我说去私塾就去私塾,不许反抗。” 夕蕴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商的性 子太骄纵,从凉又过于柔弱,以小弟这种脾性,若是常年和他们一起,多半会生出些事端。她不想让展越浩回府后,还天天要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烦,更不想让小弟受委屈。可如果当真把这原因说出来,又怕展越浩以为她对从商他们不满。 虽然的确是很不满,但还是要假装下的。 然而,钱小弟显然不是那么好摆平的,见姐姐那边说不通,他立刻就改变了目标:“姐夫,你帮我说说嘛。听说私塾先生都是不得志的书生,心里头有怨气,没地方泄,尽拿学生们出气,我要从商他们的那个师傅。” “我可不敢帮你,谁知道把你姐姐惹火了,又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展越浩无奈浅笑,伸手轻捏了下小弟的脸颊,眼眸里满是溺爱,“我会让那个师父抽空教你些防身的功夫,以后我让东叔天天来接你,回来前陪你逛逛市集或者去太平坊转转。” 这话虽然听了高兴,但钱小弟还是觉得将信将疑:“真的?我姐说,君子要一言九鼎的。” “真的。不过,你先告诉我,是我这个姐夫好,还是你以前的姐夫好?” “喂,展越浩,你很幼稚嗳。”这话,让本想保持缄默的夕蕴耐不住了,万漠都已经去了,还有什么好比较的。 “男人说话女人不要插嘴!” 可她的抗议声,完全淹没在了展越浩和钱小弟的异口同声中。直到把她吼安静了,钱小弟才堆起谄媚地笑脸,讨好道:“什么以前的姐夫?没有,我只有一个姐夫,叫做展越浩。” “乖,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姐夫给你买。” “没骨气,有奶就是娘……”夕蕴没好气地咒骂了起来,可那一大一小却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渐渐地,她也觉得独角戏唱起来着实没味道,索性闭了嘴,静静打量起来面前的俩人。小弟笑的很开心,自从爹病倒后,便再也没见他这样笑过了。夕蕴一直知道,这孩子虽然烈,心思其实很细腻,也聪明,懂得能屈能伸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天下存活。这些年,为了努力让他和爹过上好日子,夕蕴总是没有太多时间陪他。 眼下,看他和展越浩看顽皮嬉闹的样子,甚是温馨,夕蕴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她不明白展越浩为什么会待小弟格外的好,兴许是因为投缘吧,可她更宁愿将这种行为幻想成爱屋及乌,那样,至少会让自己好过点。 ~﹡~﹡~﹡~﹡~﹡~﹡~﹡~〖.安思源.〗~﹡~﹡ ~﹡~﹡~﹡~﹡~﹡~ 天色渐暗,是晚膳时分,也只有在这时候,展府才会热闹些。偌大的圆桌边围着一堆人,大大小小,很是热闹。饭桌上,不见了这几日常出现的鲫鱼汤,夕蕴旁边的位置也空了好几天,终于好些人忍不住了。 “钱少爷回太平坊了吗?怎么最近都不见出来用晚膳?”率先开口的是方明婕,进退分寸掌握得很得宜,脸颊边若隐若现的柔笑,也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精心妆点过的面容透着端庄。 “送去私塾了,东叔每天都去接他,会带他去逛逛,晚了就不回来用膳了。这会,大概又缠着东叔去哪了。”展越蒙搁下碗,若无其事地回着。 “私塾?府里不是有师傅吗?送去哪家了?”向来不管府中事务的吴越也不禁好奇。 见展越浩和夕蕴似乎都不打算开口,展越蒙继续好人做到底:“就在罗城西街,胡先生那儿,大哥挑的。” “哟,那孩子快十岁了吧。怎么早先没想送去,一进展府就说要送私塾了?还挑了家全城最好的,先前是谁嚷嚷着说要节省府里开支的。连从商和从凉的春衣,都只各做了十件。”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盛雅怎也不愿放过。 毕竟是台面上,直直的说她尚还不敢,只好接着从商和从凉挑事。说话间,她始终堆着笑意,好看的眼眸这会看起来更迷离了。 本还打算置身事外的,听了这话,夕蕴便忍不住了:“妹妹是管不着展府的帐,所以闲得慌吗,怎么,连我灵为斋的帐也管起来了?我用自个儿赚的银子供弟弟念私塾,你也要过问吗?” “自己的银子?”这倒是出乎了盛雅的意料,灵为斋在扬州城很有名,可惜尽是些臭名。她没想到,这银不换竟还真是名副其实,这些年,倒真存了些银子。 “哥哥,你在发什么呆?私塾是什么?”听不懂大人们的话,从凉茫然地转头,想让从商替她解释,却发现他端着碗,嘴里还塞着一口饭,傻乎乎地看着钱夕蕴发愣。 “果然呐……” 从商怔怔地呢喃,若干粒悬在嘴边的饭顺势落了下来,把大伙都弄糊涂了。 连展越浩都搞不明白了,还以为自己儿子傻了。盛雅更是紧张,生怕这俩孩子在她手上有个什么闪失:“从商,你在说什么?是不是病了?” “银不换啊,她果然没有说错。她说只要自己有能力赚银子了,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她有银子,所以能供钱小弟 去念私塾;如果我也能赚银子,就能保护从凉这个不争气的了。” “才不是,我才不是不争气的!” “你除了哭还会什么?你会赚银子吗,会吵架吗,会讹诈别人银子吗?” “我……” “看吧看吧,又要哭了,不争气的。” …… 两个孩子旁若无人的闹开了,然而,从商这毫无心机的一句话,还是在展越浩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他面色凝重地撇了眼夕蕴,后者只是低头大口吃着饭,这看似风风火火的外表背后,藏着很多很多。她是个很张扬的女人,却从不会显山露水,这分寸间的把握着实够得宜。 默默地,展越浩收回目光,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忽然开口道:“夕蕴,从今天起,从商和从凉交给你来管。” 这听似随意的一句话,其实早在展越浩心底斟酌过良久了。花瓶那件事后,他就感觉到了不能让两个孩子这样下去,那时便有了这想法,只是对她依旧抱着几分怀疑。直到和钱小弟相处下来后,发现他虽然闹,但遇上大事仍是个颇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也就更加坚定了这念头。 “你说什么?!” 可这话也犹如巨石投入湖中般,激起了不小的震荡,率先嚷开的就是盛雅。 连一贯在人前最清楚自己身份的方明婕也按耐不住了:“当家的,这样做……会不会太仓促了?” “我……我……不……”夕蕴猛呛了一口饭,咳得脸通红,却还是想要拒绝。 “怎么吃个饭也能吃成这样。”展越蒙看不过去,顺手替她拍着背顺气。 “仓促吗?不会啊,我想了很久了,你们不觉得这安排很好吗?她是夫人,自然该为我抚养儿女。”展越浩丝毫都不把眼前的混乱放在眼里,正为自己的决策得意着,那双眼,却死死锁在展越蒙的手上。 “别拍了,午膳都拍出来了。”好在夕蕴识相,主动推开了展越蒙的手,站起身,打算聚精会神地和展越浩抗争到底,“凭什么,他们又不是我生的!何况他们压根不会听我的,我还要打理灵为斋,没那么多时间,难道你要我带着两个小鬼去妓院吗?这样的话,我倒没意见,风流意识从娃娃抓起,挺不错。” “你敢!”展越浩也不服输地拍桌起身,与她比肩互瞪了起来。 其实并没有什么该不该的,纵然她是夫人,如果当真像外头流传的那样混乱,他也 不会放心把一双儿女交给她。正是因为渐渐看透了夕蕴的本质,才做下这决定。 “你认识我那么多年,什么事是我不敢的?” “都出去,我有话跟她说!”展越浩轻吼道,眼神依旧坚持瞪着夕蕴。 “大哥……”识相的人都赶紧散开了,连盛雅都拉着两个孩子跑来出去,唯有展越蒙不放心地想劝。 话才刚出口,就被展越浩堵了回去,“特别是你,出去!” 余光间,仿佛看到展越蒙深锁着眉,一步一回头离去的身影。可半晌后,又传来了一声低唤,“大哥我……” 展越浩和夕蕴都纳闷了,齐刷刷地回头寻着那个声音看了过去。才发现不是展越蒙,而是吴越,他正捧着碗,无辜的大眼忽闪忽闪地仰视着展越浩,“我还没吃完……” “出、去、吃!”展越浩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想笑却又不能笑,他把憋着的气火都酝酿进了这道吼声中,格外的宏亮。 把吴越吓得再也不敢逗留了,他刚跨出门槛,那两人又立刻掉转回视线,互不相让地逼视起对方。 片刻后,夕蕴以为他们今晚又会大吵一架了,展越浩却忽然泄了口气,先前的气势顿时消散,“盛雅太溺爱那两个孩子了,这样下去,从商的个性会越来越骄纵,我不想偌大的家产后继无人。那样的话,我晚年的光景会很悲凉的,宛如秋风扫落叶,萧瑟啊萧瑟……” “你……”这什么人啊,居然变脸变得比她还迅速!夕蕴睁大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我一直都亏欠了夏影,她临死前,我答应过她,一定好好教导从商和从凉。可惜,我太忙了,压根没有时间陪他们,也不懂得怎么和小孩子相处。从商虽然不服你,但也只有你治得了他,他需要个强势的娘亲,而不是一味去娇惯他的。至于从凉,太懦弱了,怕是长此以往会被人欺负,我保护不了他们一辈子。”展越浩认定夕蕴不是不讲理的人,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晓之以理这套,对她更管用些。 果然,夕蕴的气势也软化了不少,“可是,你跟小弟相处的时候就很好啊。” “那不一样……”兴许是因为夕蕴的关系,他也只把小弟当弟弟看,况且那孩子也的确早熟,越过年纪的鸿沟,他们反倒更像同辈人。 “好啦好啦,我试试。不过,既然是你要交给我的,不管我用什么方法教他们,你都不准插手。”夕蕴向来讨厌做事的时候, 有人在背后指手画脚,那会让她觉得心烦。见展越浩犹豫了会,还是点头了,她才笑开,想起了刚才捕捉到的那丝小端倪,“你亏欠了夏影什么?” 有那么一刹那,夕蕴仿佛看到展越浩在听到这句话后脸红了。她拿捏不准是被气红的,还是其他原因,又或者是她看错了。只是片刻,那丝红霞快到根本抓不住,展越浩继续冷着脸,丢出话:“与你无关。” 那是种鲜少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无措口吻,就像偷银子的小孩被大人逮住了般,透着心虚。说完后,他极不自在地睨了眼夕蕴,快步走出了饭厅。 就这样,偌大的饭厅,硕大的饭桌,丰盛的菜肴,全都属于夕蕴一个人了。四周静得出奇,望着展越浩消失的方向发呆了些会后,夕蕴耸了耸肩,决定不理会他一贯的别扭,自顾自地享受起了满桌的食物。 第十四章 钱夕蕴最近很烦。 很久很久以前的岁月,她眼中的天是蔚蓝的,水是澄清的;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是暗无天日、枯井深潭!如果死可以解决问题,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从商和从凉活埋了,埋之前,还要把他们的嘴给堵上,让他们下辈子变成哑巴! 一直以来,夕蕴很不谦虚地认定,自己一定是全扬州最聒噪的人。但是现在,她明白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真谛。想当年,她卖胭脂时,最高记录也就连着说上五个时辰的话;可是,从商和从凉却破记录了,他们可以连续吵上八个时辰,还不是同时进行的,是轮流的! 而他们吵吵闹闹的主题,无非只有一个,就是嫌这日子过得太闷太闲。 终于,在经历了炼狱般的十天后,夕蕴做了一个决定。虽然她平生做过很多决定,但是这个决定她自认很深思熟虑。 足足两个时辰,她“深思熟虑”了两个时辰,与此同时,从商无病呻吟了两个时辰。终于,夕蕴猛地拍了下桌子,带着如乐,左腋下夹着从商,右腋下夹着从凉,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 直到,日头西下,天色昏黄,依旧没有见她回来,展府便闹开了。 “什么?她竟然把从商和从凉丢到街城去?” 见东叔点头,盛雅蹙起眉头,低声问了句:“她家不是在太平坊吗,怎么街城也有亲戚吗?” “那里是……是……”展向东吞吐了许久,时不时地偷瞄着一旁的展越浩。 感觉到他的窥视,展越浩才稍稍提了几分神,“说吧,不碍事。” “万漠还活着时,在街城买了块地送给夫人。据说万家时常会收养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起先养在万府里,后来人多了,住不下来,夫人便在街城盖了几栋简陋的宅子,把那些孩子安置在了那。还请了一些穷困潦倒的书生去教他们识字,虽然环境不算上乘,但至少温饱不必担心。只是据保护夫人的家丁回报,夫人在丢下少爷和小姐后,还再三交代那些教书先生,说如果少爷和小姐要吃饭让他们自己做,做不来就不给吃;衣裳脏了就自己洗,洗不来就不给穿。末了,还吼了句:尽情奴役,留情就不留命。”有了当家的许可,展向东就直言不讳了。 “是吗?那不错啊……”理智、理智!展越浩拼命在心底提醒自己,要保持理智。他说过不插手的……但为什么她又要去牵扯上“万漠”这个名字? “当家 的,你这是怎么了?从商和从凉怎么受得了这苦?备轿,我要亲自去接他们回来。” 说着,盛雅就提起裙摆,往门外冲去。 “二夫人,大哥已经说了,往后少爷和小姐由大夫人来养育,你想越俎代庖吗?”展越蒙忽然开口了,语毕,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更别提一旁的方明婕了。 以往,他们姐弟俩总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这种家务事,他们从来不插嘴。弟弟能冠上展家的姓,于方明婕而言,已经觉得知足了。她不想因为一时之争,连眼前那点小幸福都失去。姐弟连心,尽管她从未说过什么,但是越蒙却明白她的心思。眼下这个冲动的他,着实让方明婕诧异了下。 “谁才是真正的越俎代庖?那是我家小姐生的孩子,现在小姐不在了,理该由我来照顾。”盛雅一心护主,小姐不在了,两个孩子便成了她要护的主子。 “二夫人是嫌大哥在外头还不够累,非要把这家搅得鸡犬不宁吗?”如果刚才只是出于本能,那这一次展越蒙多少有些看明白自己的心事了,他在护着夕蕴,生怕盛雅这一挑唆,把原本就阴晴不定的展越浩给激火了。 “这个家从她进门那天起,就没安宁过!”本就憋了好些时日的气,盛雅难免要借题发挥一下。 “那是因为大家都误会了她,除了一心想嫁给大哥之外,她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吴越低着头,撇了眼盛雅,也咕哝了起来。 至始至终,展越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打量着越蒙和吴越。在他们俩的反常间,他仿佛嗅到了几丝不该存在的味道,那种味道让他心惊。或者,是他想多了? “当家的,那是你的亲生儿女,你真的打算这样不闻不问吗?”盛雅依旧不死心,感觉到了自己的孤立无援,她转而看向展越浩。 “妹妹。” 这是一道不急不缓的轻唤声,比起盛雅的吵闹,更显轻柔了,宛如春风般,轻抚过,让整个正厅瞬间静了下来。谁都没料到,方明婕会在这时候开口,她依旧端着笑意,温婉的眼眸中窥探不出一丝情绪。 “我知道你也是心疼少爷和小姐,正是因为你太过溺爱了,当家的才会让夫人代为抚养。你不是答应过夏夫人,终有一日会让少爷小姐独当一面的吗?这一点上,夫人比你更能把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他们学会怎么生存比直接给他们珍馐华服更有用。只要两个孩子往后能担当起展家的事务,由谁抚养真的那么重要吗 ?” “我……”这话,清清淡淡的,却把盛雅堵得一时语塞。 正当她找不着台阶下时,门外传来了尖锐的喊叫声:“东叔!你为什么在这?不是应该去接小弟了吗?” 顺着那道声音寻去,便瞧见夕蕴倚在门边,斜睨着展向东。没人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感觉她似乎一早就站在那了般。 “糟糕,这就去,这就去。”被这么一吼,展向东赶紧往厅外走去。 夕蕴撇了撇唇,若无其事地扫了眼盛雅,正对上她不服输的目光。没有多话,她很快转开了视线,笑脸盈盈地跑到展越浩身后,紧搂着他的脖子,用着甜得足以腻死人的声音招呼道:“相公,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太想我了?” “是啊,想你有没有闯祸。”展越浩随意地回了句,伸手向后勾了下,不偏不倚地敲上夕蕴的头。 “这样啊……算了,勉强也算是在想我。”虽然不怎么满意这个答案,夕蕴还是接受了。 “这么说的话,那我想了你很多年了,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时常在想你怎么还不死。” 说话的时候,展越浩顺势飘了眼越蒙和吴越,先前的那种不安感更浓了。吴越倒是还算好,只是痴看了他们会;越蒙则是脸色铁青地刻意不来看他们,眼眸里是看不清的情绪,很错综,双手紧握住椅子的扶手,关节被摒得青白,仿佛有什么积压着的情绪随时都会呼之欲出般。 “懒得理你,我换衣裳去。”夕蕴鼓起腮,气呼呼地朝帷幔后走去,临走前,忽地回头看了眼方明婕。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夕蕴的目光,兀自低着头,静得像是不存在般。凝视了片刻后,夕蕴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安思源.〗~﹡~﹡~﹡~﹡~﹡~﹡~﹡~ 月明星繁夜,春风默默地吹,红烛悄悄地燃,钱小弟放声地咆哮。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放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闭嘴!”夕蕴忍无可忍了,她可以接受这孩子过早的思春,但是无法接受他思得如此‘豪迈’,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我告诉你,我今天心情很差哦,不要打搅我吟诗。”我忍!钱小弟紧捏双拳,趁机磨练着自己的修养。 “吟个屁啊,犯得着这样鬼哭狼嚎吗?犯得着这样手舞足蹈吗?”这是吟诗吗?分明是道士在驱鬼。 “银不换,我忍你很久了。既然不让我吟诗,那我们就来算帐!你太卑鄙了,把我骗去私塾,自己跑去街城玩。还把那两个讨厌的小鬼丢去那里玩,就不带我。晚上的时候还把我的饭给吃了,我不就晚回来了一会嘛。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 钱小弟很激动,冲上前紧掐着夕蕴的下颚,试图把手伸到她嘴里,把晚上的饭菜给抠出来。夕蕴被他闹得脸色暗白,一个劲地干呕着。 一旁的如乐见状,有心上前帮忙劝开,却又不敢。好在夫人身手敏捷,一脚就把钱小弟踹到了桌底,咳了几声后,面色又恢复了红润,双手叉腰骂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时常缠着东叔去街城。人家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你连兔子都不如,就是连禽兽都不如!说,除了小惠、小水、小欣、小月……你还勾搭了哪些女孩?” 被揭穿了。钱小弟心虚地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爬起身,垂着头,想趁夕蕴怒气喷发前躲开。 却没想到那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如乐,忽然发威了,一把提住他的衣领,又把他丢到了夕蕴跟前。这个威没有发太久,等钱小弟向她看去时,她又怯弱地半侧过头,眼神看起来唯唯诺诺的。钱小弟禁不住在心底暗叹:好一个近朱者赤啊! 尽管他已经识相地俯首卧地,不敢起来了,夕蕴还是不打算放过他。那些女孩,她都是收养着打算好好培育成人,往后养老用的,怎么能被自家弟弟拐去了。况且,他用的手段还那么拙劣:“爹果然没说错,男孩子大了,不好好教就会变成人口制造专业户。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弟弟,忒没出息了,好歹也换套说辞啊。对每个女孩都用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胡先生就教了你这一句情诗吗……” “……是姐夫只教了我这一句……”钱小弟轻声呢喃,胡先生才不会有这种风情。 “姐夫?!” “啪”的一声,夕蕴一脚登在了椅子上,以茶壶状的站姿俯瞰着蜘蛛状的钱小弟,“他还教了你什么?” 以往的经验表明,当姐姐摆出这个姿势时,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然下一刻,她的贵脚就会登在他的身上了。钱小弟擦了擦额间冷汗,开始将谄媚精神发挥到极致:“姐夫他好不要脸啊,他教我情诗,教我怎么骗女孩子。我说了不想学,他逼我、威胁我,还说男人 就该以风流为重。不过姐,你放心,即便如此,我还是只记得你的谆谆教诲……男人当以银子为重!” “呵呵……” 夕蕴还没来得及消化他的话,门外就飘来一阵笑声,轻轻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配上外头的漆黑,不禁让人觉着寒颤。 诡异的气氛还没弥漫开,声音的主人现身了,慢慢跨进了东园的厅堂,暴露在了摇曳的烛火下。夕蕴松了口气,收起脚,横了眼面前的越蒙,心有余悸,“往后晚上来东园玩时,请先进门再出声,我亏心事做的多,容易受惊。” 救星啊!钱小弟深刻觉得展越蒙实在美妙极了,趁夕蕴分神时,他赶紧起身,“咻”地溜了。 “这孩子真有钱家人的风骨。”目送着钱小弟的身影,越蒙由衷而叹:“我姐姐想请你去她那坐坐。” “方明婕?”夕蕴也没心思理会他前头那句暗潮的话,方明婕的邀请,让她颇觉好奇。 展越蒙薄唇微扬,眼眸很深,深得让人瞧不透。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等着夕蕴回答。 第十五章 夕蕴最初提出那个荒唐赌约时,“扬州杂闻”的书生们便规劝她说:“你要三思啊,展府就像个虿盆,一旦跨进去了,府里的那群女人会把你生吞活剥了。” 失意书生得不到女人的青睐,总免不了夸大其词,说是虿盆,有些过了。但是那些女人,仍然是夕蕴的心头针,日日刺着她,不是她们容不下她,而是夕蕴容不得她们,她就是那么小心眼。所以,一进府她就遣散了明雪院。至于盛雅和方明婕,并非是夕蕴甘愿忍受,而是在羽翼未丰前,尚还不想招惹。 何况,夕蕴也一直看不透方明婕的心思,她对展越浩究竟是感恩,还是含着其他情愫? 大概就是因为这层原因,夕蕴还是决定应了方明婕的邀请。从东园到方明婕的园子,这条路夕蕴没走过,她不知道会走那么久。 领着路的展越蒙始终很安静,夕蕴起先很配合,也不发一言。没过多久,就露出了本性:“喂,爷,陪我说说话啊。” “说什么?”展越蒙没有回头,把灯笼换了只手,问道。 “……你姐姐找我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 “你都不问的吗?” “不问。” “最近丝栈是不是很多事?”夕蕴蹙着眉,故意忽略掉他反常的冷淡,还在继续找话题。 “还好。”展越蒙却丝毫不领情,依旧惜字如金。 “我上午去找你了。”瞪死你!夕蕴在心底低嗔,用恨恨的目光瞪着他的背影。搞不明白自己招谁惹谁了,连这位性情温润的爷也开始对她耍性子了。 “找我?有事吗?” 这位爷终于肯停下脚步了,蓦地转过身,紧凝着身后的夕蕴。借着黄昏的灯笼光,夕蕴仿佛在他脸上看见一丝欣喜,很淡很淡,像错觉。她偏过头,毫不吝啬地抛出一记媚笑,扭捏状地低语:“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许久没好好跟你说过话了……可惜不管我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一个劲在那啃骨头。我没辙了,只好捡石子丢你,可是你不但不领情,还竖起尾巴,追着我咬……看,齿痕还在!” 说着,夕蕴大咧咧地卷起衣袖,把手肘横伸到展越蒙眼前。 面前有只纤细的手,手上有道深深的印,印上还渗着一丝丝血,是齿印,狗的齿印! “钱夕蕴!!” “啊!我们到了。” 手没了,人 也没了,只留下展越蒙独自一人傻站在方明婕的园子外,有一团火在他体内燃烧着,一直烧一直烧,直到攻心,化在他的仰天长啸间:“你、死、定、了!” ~﹡~﹡~﹡~﹡~﹡~﹡~﹡~〖.安思源.〗~﹡~﹡~﹡~﹡~﹡~﹡~﹡~ 方明婕领着丫鬟迎了上来,撇了眼夕蕴身后大吼大叫的展越蒙,禁不住蹙了下眉,苛责道:“怎么对夫人那么无礼?” “不碍事不碍事,我就喜欢他的吼叫声,听起来怪亲切的。”夕蕴挥了挥手,笑得很欢。 “进屋子里聊吧,外头风凉。”虽然听不明白夕蕴话里的意思,方明婕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拉着她往园子里走去了,一路上随意拉扯了两句:“我看你平日和越蒙走得近,才让他帮我来邀你的,不会怪我怠慢吧?” “哪呀,每天听越蒙这样吠上两声,我心情舒畅呢。” “……钱夕蕴!适可而止!” “止什么?你刚才不是很拽吗,继续啊,惜字如金啊,看你什么时候憋死。”夕蕴斜瞪了他眼,丝毫没因方明婕的存在而收敛。他要耍个性那是他的事,凭什么要拉着她配合。 “懒得跟你说。”他想说,可惜有些东西却不能说,避开夕蕴的视线后,越蒙冲着方明婕笑了笑,“姐,我先走了,去把这个月帐给大哥看,你们聊。” 方明婕点头,看着越蒙离去的身影,目露惆怅,是种连凝噎都无力的悲凉。 夕蕴侧眉,默不作声,心底越发肯定自己曾经的判断了,这展府的人都有病。就连这方明婕也病入膏肓了,不就是自家弟弟的背影嘛,也能衍生出这种凄凉感。很好,美人果然应该是愁眉深锁、梨花带泪,才更有看头。 “真羡慕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日日吵吵闹闹的,倒也快活。” 美人说话了,语焉轻轻,话风柔柔,唇边擒着秋月般的笑。夕蕴看痴了,良久,唯有在心底叹一声自惭形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今儿要是不好好享受,没准明儿只能花纸钱啃香烛了。” “呵呵,真是小孩性情。那妹妹倒是教教我,怎么才算行乐?” 方明婕又笑了,这一回的笑不再是清淡的,而是如玲般的清脆。与她以往给人的安静印象反差很大,这才像个娇俏的芳华女子。 “这还不简单,赚银子抢男人呗……”夕蕴翩然入座,悄悄打量着方明婕。见她闻言后,脸颊微红,面露娇羞的模 样,不禁噗笑:“听说你也是个寡妇?” “……嗯。”迟迟地,方明婕终于应了声,很轻,伴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夫君他患有痈疽,大夫千叮万嘱要忌鱼鲜,可他还是贪了嘴,就这么去了。他兴许注定没有那富贵命,我十五岁嫁给他,贫了三年,我们夫妻俩阴错阳差地救了当家的。为了报恩,当家的不断资助我们,还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做生意,没多久,他竟得了那毛病。” 贪嘴?夕蕴拢了拢眉,暗自沉溺在思绪中,恍了神。 “妹妹?夕蕴……怎么了?” 直到方明婕略带慌张的叫唤声传来,夕蕴才醒悟过来,微含歉意地笑了笑:“没事,你不打算再嫁吗?就因为展越浩收容你和越蒙,你就甘心在展府打理杂事一辈子吗?红颜会老,青丝会褪,女人晚年若是无伴,很凄凉的。” “不是人人都有你那么好的福气。”方明婕浅笑回道,口吻里夹了一丝凄苦。 “也对。”夕蕴耸肩,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周旋,忽而转开了话题,“刚才失神是因为觉着我们俩有些像……万漠他是因为贪杯才出的事,若是好好听我的规劝,他本还能再活些时日。” 夕蕴眨了眨干涩的眼,眸底的色是明快的,没有哀。脑中,浮现出万漠死时的场景,那天她正在厨房做糕点。他说他要去钱塘拜会一个故人,想让她做些糕点随身带着。最终,他还是没能去成钱塘。回想起来,那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他们说着司空见惯的话语。然而,人生的突变,往往便是在寻常中,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真的?”大概是过于相似了,方明婕挑眉,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你想像不到万漠对我有多好,所有人都想不到,包括我自己。嫁给他之后,他只骗过我一件事,那就是他在房间的隔板下,藏了很多酒。他想在我二十岁生辰时,送我一幅画,他画画时不能没有酒。”夕蕴笑得很甜,和万漠在一起时的那些回忆,对于她而言,就像春日午后的阳光,很暖很甜,怎么忆都不觉着苦。 “你……似乎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万漠,那为什么不守着万家陵,非要嫁给他?”这是个古怪的女人,方明婕完全不知道夕蕴忽然和她说那么多是为什么。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夕蕴目露慧黠,神秘兮兮地凑近方明婕,把她的好奇心全挑了起来:“你那个当家的,压根就是个闷骚的主,骚了好多年。不是我非要嫁他,是他想要娶我,却又开不了口。” “你……”方明婕瞪大眼,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夕蕴。她不明白,这女人的自信到底是打哪来的? “不信吗?不信就去问他咯。不过,记得把我刚才的每一句话,只字不漏地告诉他。” “……” ~﹡~﹡~﹡~﹡~﹡~﹡~﹡~〖.安思源.〗~﹡~﹡~﹡~﹡~﹡~﹡~﹡~ 夕蕴哼着歌,一个人从方明婕的园子晃悠到了东园。一路上,她的脚步看起来很轻快,神情显得很得意。总之就是精神抖擞,具体原因,夕蕴自己也说不清。大概是因为,她确定了方明婕并非是她的假想敌,而是真正的情敌。 爹曾说过,因为很多人再抢银子,所以它珍贵。所以,当很多人抢展越浩的时候,夕蕴觉得,即使他明明很差劲,也可以变得很珍贵。 不过,那股来路不明的得意劲,在夕蕴踏入灯火通明的东园时,顷刻,荡然无存。 “迷路了,走错地方了。” 怔愣了会,夕蕴脱口而出,转身正欲离开,身后响起如乐的声音:“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当家的等你很久了。” “他想干吗,带帮手来打架吗?”果然,这的确是她的东园。 就是眼前这阵仗离奇了点,园子门口站了三排人,黑衣黑裤黑着脸,面色凝重、面无表情。正厅里还有一群人,看起来要和善很多,装束很统一,长长的袍子,斜挎着一个尺寸统一的木箱子。嗯,应该是药箱,这是群大夫,夕蕴很快就得出了定论。 就在层层包围后,展越浩泰然素若地坐着,手里握着一卷帐本,聚精会神。 听闻如乐的招呼声后,他抬了抬眸,勾勒出很温柔的笑。柔得,让夕蕴觉得毛骨悚然,危险逼近。她下意识地双手环胸,左右顾盼,想要寻找一些可以用来防卫的武器。 “你那是什么表情?”她的反映,和展越浩料想的截然相反,这让他觉得很窝火。 “我悔了,我看错人了。原来你那么没用,吵不过我,就打算找人做了我……” “恭喜你觉悟了,可是晚了。”眼角暗抽了下,展越浩还是坚持保持住了笑容,转首看向院子里的那些黑衣人,命令道:“把这女人给我拉进来。” “别、别……拉我,我自己走,这就走。”不要跟会功夫的人理论,那是徒劳,夕蕴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小女子当能屈能伸。 在一堆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她 缓慢地跨进了正厅,嘴里不住的碎念着:“真是流年不利,多事之春啊。”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看她的伤啊!”见面前的那些大夫们全都愣着,展越浩无奈地低吼。 效果很好,大夫们闻言后,全都涌了上来,很快就把夕蕴包围了。 他们的笑容很殷勤,模样很慈祥。俗话说柿子要挑软的捏,面前那群就是软柿子了,夕蕴一反刚才的怯弱,用力推开他们,“搞什么啊,我没有伤。一群庸医,你们谁见过这么活蹦乱跳的病人。” “夫人,我们……” “不是说手腕被越蒙……不对,被狗咬了吗?”大夫们很为难,展越浩只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说这个啊。”夕蕴卷起袖子,露出那个齿印,总算明白事情的始末了,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在心里流转开。禁不住地甜笑了会,她才说:“不碍事了,我已经找街城的大夫看过了,也上过药了,只是还有点渗血而已。不过,这个故事告诉了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真谛。” “怎么伤的?”听她轻飘飘的口吻,展越浩也懒散了起来。 “乌龟家的狗,强大了!我不去惹他们,它竟然自己冲出来咬我!算了,人倒霉的时候,做什么都不会顺心的。” “乌龟……”展越浩困惑地眯起眼,轻声呢喃,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抬起眸,笑揉着夕蕴的发,满是宠溺地开口:“这些大夫都是扬州城最好的,还是让他们再看看;门口的那些人是保护你的,往后你无论去哪,都必须带着他们,不然就待在家里别出去。” “……需要大夫看看的是你吧?”这家伙中邪了吗?夕蕴茫然地眨着眼,怀疑自己幻听了,要不就是展越浩病了,而且病入膏肓。要不然,怎么也不会对她那么好。 “笨妞。”嗔骂了她一句话后,展越浩看向东叔,撇了撇唇,示意他跟上,随后便握着帐本,跨出了房门。 笨妞…… 有一年,盛夏,皓月,花玉楼羯鼓箜篌声声悦耳,里里外外热闹不堪。十五岁的钱夕蕴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用上了灵为斋最好的胭脂,顾不得任何人的阻拦,闯了进去。 她立在临门的那张大桌上,鼓足勇气说:“谁愿花二两银子,姑娘我今天就是谁的人了。” 他倚在二楼的雕栏上,深渊蓝长袍,翩翩风情,眸色暗潮,用微醺的口吻冲着楼下的她喊:“笨妞,难怪灵为斋的胭脂卖不掉,商人怎么 能做赔本生意呢。你这张脸,这个身段,远不止二两银子。” 纵是再好的胭脂,也盖不住她潮红的脸色。他是展越浩,那年二十岁,一个她久仰大名的男人,他有一个妻叫夏影,亦是商贾之女,美艳之名动扬州,与他门当户对。即使如此,他依旧让无数待嫁女子趋之若鹜。他的话,如风,吹开了她的一池春水。 那时的她,不爱他,只想嫁他,仅此,而已。 …… 夕蕴回神,不顾旁人侧目,痴痴地笑,猛拍了下自己的头,暗骂:“笨妞。” 第十六章 “笨妞,呵呵……东叔,你觉得这个称呼衬不衬她?” 东园的灯火被抛在了身后,展越浩负手立在池畔,忽而摇头笑喃。 “很衬!”东叔很坦率。 “十五岁那年的她,更衬。”展越浩说着,似是自言自语。言词间,多了一丝感慨。 她不会永远用十五岁时的眼神看他,也不会永远立在花玉楼的桌上等他,更不会永远都如当时那样的笨。 “当家的是想起了什么?”东叔偷望了眼展越浩,那么悠远的眼神,绝对是在思春。 “没什么。对了,东叔,你知道‘乌龟家的狗’是什么东西吗?” 东叔轻愣了下,面无表情,心底却在暗笑:“街城有个吴姓人家,长子名叫吴归,与夫人也算是旧相识。” “哦,去把他家的狗抓来烹了,明晚我要在桌上见到这道菜。” “……是。” 东叔微颤了下,今年的春很凉啊,难怪当家的想吃狗肉驱寒。 后来,夕蕴终于明白越蒙的那句“你死定了”意味着什么。那个少年很幼稚,无非就是想看她失去自由而抓狂的样子,所以,撺掇他大哥找了一群黑衣人寸步不离。 是真正的寸步不离,无论夕蕴睡觉、吃饭、游荡或是发呆……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后来的后来,那是五天后,一家名为“红尘外”的酒楼里高朋满座。酒楼的大门却紧闭着,朱红的大门上悬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不是畜牲不得入内。据说是某神秘人士包下了这里一天,用作密谋大事。 “果然是很大的大事呢。”某路人牵着孩子路过,盯着门上的木板看了许久,擦了擦额间沁出的汗珠,屏息听着里头的吵闹声,低声碎念。 “什么呀,畜牲集会吧。”路人身边的孩子,很不配合,童言无忌。 “你这孩子……” 某路人牵着孩子走远了,隐隐还能听见咒骂声,酒楼边的如乐一脸苦涩,看向她家主子:“夫人,你可以换个人送酒进去吗?” “那怎么行,越浩说那些都是高手,传说高手很有警觉心的。换个人送酒,他们就不喝了……”话到一半,夕蕴猛地击掌,一脸兴奋,总算明白如乐在纠结什么了:“没关系,你去吧。等你进去之后,我会把木板上的字换一下的。” 边说,夕蕴边走上前,用力地把木板翻了个面。然后,她得 意地敲了敲,眉梢飞扬。 如乐好奇地凑上前,轻声读着上面的字:“只有畜牲才可入内……夫人……” “好了,这里交给你了。记得多送点好酒好菜给那些高手,等那些歌妓来了,让她们卖力些,行贿要彻底。我有急事,先走了。”说完,夕蕴依依不舍得回头看了眼,心里也觉得有些对不起高手们。 “可是,夫人……”如乐的叫喊声卡在了喉间,没有机会面世了,犹豫了会,她小心翼翼地左右观望着,嗟叹出声:“真是的,不喜欢这些高手,让当家的撤了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这样大费周章嘛……” “如乐姑娘,传说中的好酒呢,夫人不是说还有扬州城最好的歌妓嘛……” “来了,来了,酒来了。”如乐快步饶到酒楼的后院,冲了进去,心里头还在惦记着那木板上的字,难受极了。 高手群中的一员,见到如乐的身影后,赶紧迎上去,接过酒坛子,倒了一大碗。像灌鸭似的灌进了嘴里,跟着眉心舒开,豪迈地抹了抹嘴,赞道:“果然是好酒啊。只是……最好的歌妓呢?” “马上来了,夫人不是给你们去找了嘛。”如乐垂下头,不着痕迹地翻着白眼。心里暗自嘀咕着:夫人果然没说错,没有男人不稀罕酒色的,高手也一样!只是高手比较擅长迂回,喜欢把最在乎的东西放在最后强调。 午时,有一群轿夫,从罗城到街城很卖力地跑着。他们一致地哼着小调,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欢快。可是,当到了街城,轿上的人翩然出轿,豪爽地扔下银子,大声的一番呵斥后,轿夫们的笑脸垮了。 晚春的日头仿佛在顷刻间被乌云遮蔽,风,瑟瑟地刮。人间万物,可谓一片萧条。 “你们怎么了,接了那么个漂亮姑娘,干吗还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有个同行出于好心,上前推了推那群轿夫,笑问道。 立在前头的一个轿夫回过神,露出粗鲁本性:“真他娘的吃屎了。刚才从这接了个男人去罗城,他硬是要给我们五两银子,还说穿着展家特制丝绸衣裳的人,从来不会吝啬。胡扯,尽他娘的胡扯!” “大哥,怨咱们。那男人已经说了,等下会有个女人穿着展家丝绸衣裳租咱们的轿子,千万别接,会赔本。是咱们兄弟几个贪心,不听劝。” “凭什么怨咱们,那男人长那么帅气,一点都不像个算命的,谁知道他会料得那么准。半吊铜钱!那么长一段路,竟然只给了咱兄弟半吊铜 钱。就这半吊铜钱,还把咱们大骂了顿。”后头的轿夫气呼呼地冲上来大骂。 “哟,看不出啊,那么个衣着光鲜、模样俏丽的姑娘,居然那么抠门。”好心上来规劝的轿夫也觉得不可思议,目光不自觉地朝着那个女子看了去。 女人穿着桃色的襦裙,身子曼妙纤弱,走起来仿佛裙底生风般,撩拨起款款风情。一眨眼间,她就转过了巷子,弯进了一栋很精致的大宅子里。轿夫们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能预言得那么精准,这个女人所去的宅子,分明就是前不久前男人走出的地方。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展夫人来啦,我们家老爷和严公子等了您很久了。”管家模样的男人在宅子门口徘徊了会,见到夕蕴的身影后,迎了上去,谄笑着招呼。 “真是的,早知道该让你去帮我把那半吊铜钱付了……”撇了眼身旁宛如笑佛的管家,夕蕴满心懊悔,心疼着刚付给轿夫的半吊铜钱,那可以给小弟买好多好多的糖葫芦了。 “是,是,是老奴招呼不周。” 夕蕴干笑了两声,没再理会,相较下来,她还是喜欢东叔那种软硬不吃的管家。 之后的两人很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随着管家饶过无数弯弯曲曲的小径,终于到了客堂。夕蕴转头,再次寻找管家身影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客堂里隐隐传来交谈声,夕蕴连招呼都没打,就直直地冲了进去。 堂中两人怔了怔,目光齐刷刷地扫向她。最先反映过来的是严峰,“终于从高手面前逃脱了吗?” 说话间,他眼带嘲讽,想到了前几日他邀夕蕴今日来乔府别馆一聚时,如乐说的话“我们家夫人说她知道了,但是兴许会晚到,她要先谋划一件史无前例的大事,也就是想办法在一群高手高手高高手面前逃脱。” 也难怪她要那么大费周章,展越浩在这种时候,忽然找了群人寸步不离地“保护”她,确实有些奇怪。这丫头,是除了自己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纵是展越浩也一样。 “那是,我可是人称‘银面蜉蝣’的银不换,高手算什么。”夕蕴笑得很得意,手段拙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摆脱了他们。 “还是那么生龙活虎。”一直静默在一旁的男子忽而轻笑,调侃道。 “乔大哥,您老变得真快,上次还说我是胡搅蛮缠。”相比下来,今天的评价可谓是质地飞跃了。夕蕴笑着打量他,上一次见面太匆忙,没 来得及仔细看。这会才觉得这张脸确实有几分熟悉,十五岁时花玉楼那段荒唐的记忆,又浮了上来。 乔嵩似乎变了些,眉宇间少了曾经的轻浮,添了丝稳重。据说,这样的稳重很诱人,很多姑娘都爱。很久以前,有句话叫做“钱塘月皓益州桥”,可能是某书生随口说的一句话,慢慢地经人附会,就成了歌颂展越浩和乔嵩的话了。乔嵩长得很不错,这点夕蕴承认,可那是种更适合女子的艳丽,配上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着实让人觉得阴美,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便是因为这个,夕蕴对他亲近不起来,总觉得有时时被人算计着的错觉。 “没有变,还是一样。生龙活虎地胡搅蛮缠,挺不错,可是你偏偏选择了个不懂欣赏的男人。”乔嵩轻扫了眼夕蕴,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不敢久留,口吻里参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为了消除这种味道,他转开了话题:“听说你不愿把贩卖私盐的人供出来?” “益州的米和扬州的盐,也有关系吗?”夕蕴找了个靠近严峰的位置坐下,撇了眼身旁的几案,上头放着一盏残茶,已凉透。不是严峰的,看来,他们有客人刚走。她没动声色,讪凉笑语。 “怎么没有,一顿饭不能没有米也不能没有盐。” “……乔大哥真有幽默感……”夕蕴无力地挎下双肩,很配合地傻笑了两声,“其实……我也不是不愿说,能不能告诉我,如果被朝廷查出贩卖私盐,一般会是什么下场?” “不清楚律法,你也敢犯法?!”显然,对于夕蕴提出的这个问题,乔嵩完全无法接受。 相较于他的激动,夕蕴只是顽劣地笑,若无其事地耸肩。不是说不知者无罪吗?她要是知道了,还能无罪吗? “没收家产,杀头,连相关官员可能都会连坐。”严峰很冷静,仿佛所有一切事不关己。 反而是夕蕴被吓到了,“那……那不就是说,无论我说不说,身为盐商会会长的你都逃不掉?” “如果我主动把人交出来,那就是明察秋毫、大公无私。”依旧还是冰冷的口吻,对于严峰而言,为了保护自己以及一些他想要保护的人,难免要有牺牲,人性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地自私:“杨钊初任,碍于杨妃的关系,户部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所以这次查得很严,但是,没有官是不贪的。何况扬州盐商做的都是官盐,多少有点人脉,如果扬益二州各行有头有脸的商人联手,他们也未必会怎样,只要交差即可。” “很多私盐商靠这些养家糊口。”夕蕴痴望着门外,轻言,眉宇间是复杂的情绪。 “也有很多人在其中牟取暴利,不顾百姓疾苦。” 这次说话的是乔嵩。紧紧逼视了他许久,夕蕴忽而嗤笑,“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积极,不要告诉我是为了百姓疾苦。” “因为我和你好歹也算……” “也不要说我们好歹算旧识。做人偶尔虚伪就够了,把虚伪当成习惯那就是恶心了。” “真拿你没办法,严兄,若没事的话你先回吧,改天再来找你浅酌两杯。”话还没出口,就被看透了,乔嵩无奈地摇了摇头。婉转地逐走严峰后,他才继续开口,语气里杂了一丝极淡的宠溺,“这事很丢脸,换个人问,我就不会说了。那得从我买下陆仪说起……” …… 乔嵩那个丢脸的故事很长,等到夕蕴离开乔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钟楼的钟声刚响过,她没细细听,也不太知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瞧见天边日头落了一半,霞光染红了天际,几片奇形怪状的云浮着,煞是漂亮。 街口原本停留着的轿夫们,一见夕蕴走近,就一窝蜂地逃开了。 叹了口气后,夕蕴下意识地想到了展越浩曾说过的话,那一句“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讨喜”。 呆滞了片刻,她慢慢回过神,轿子怕是坐不成了。又不想那么快展府,最近总觉得那宅子里压抑得紧,兴许是因为那些跟屁虫高手的缘故。想了会,她索性决定晃去看看从商他们,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现在怎样了。 一路上,夕蕴的脚步很慢,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悠闲。她想起了严峰和乔嵩的规劝,夕蕴也知道,他们都是想帮她,生怕她牵扯到这次的事件中。可是,她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啊…… 记忆百转,街城的景依旧,仿佛把她带回了三年前的那个春日黄昏。 十七岁的钱夕蕴初为人妇,有一个愿为她离乡背井的夫君,他像爹一样地疼她,像男人一样地爱她。那一日,在街城,他送了一块地给她,说:“这一生我不求你爱我,只求往后你能替我照顾谦镇。替我撑住万家。还有……别总是横冲直撞的,不要再闯祸了,好好快乐。” 这天,夕蕴终于知道,这个画得一手好画的君子,为什么会有能力替她摆平市舶使,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一掷千金。 那天傍晚,万漠为她引荐了一个人,在街城最不起眼的一家酒馆里。 那人叫做万泗,是万漠的一个远亲,扬州城里最大的私盐贩子,年过五十。他待夕蕴很好,像自家女儿般的亲切,那晚他们喝了很多酒,天南地北地聊,聊诗,聊画,聊时势。 最后,万漠醉了,他痴痴地看着她,一个劲地笑。良久良久,他说:“谦镇三岁的时候,他娘亲就去了。呵,百无一用是书生……怀才不遇的事,历朝历代都有。为了养大谦镇,我做过苦力,当过先生,那些银子连买米都不够。直到遇见了万泗,他不断地资助我们父子俩,但我不能一辈子寄人篱下,我开始贩卖私盐,明知罪当诛,可每次看见谦镇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即使有天朝廷查下来了,我也一定会替你们顶了罪。你只管好好照顾谦镇,还有这小娘子,哈哈哈……” “呵呵,这丫头性子劣,我就怕她再闯祸。这几年我身子大不如前了,往后真有什么事,万泗哥,劳烦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万泗豪爽举起酒盅,抹了抹满是胡渣子的嘴,大声喊着:“就讨厌你这种文绉绉的人,娘的,跟我客气什么,你娘子就是我娘……”话到一半,被万漠恶狠狠地一瞪,他便意识到错了,赶紧大笑着改口:“哈哈,瞧我这粗人,把你这小娘子给吓到了。你娘子就是我弟媳,照顾她那是天经地义!” “娘的,我也讨厌你这文绉绉的性子!以后你好好养身体,换我来照顾你,万泗叔,明儿我就找严峰去盐商会学着点,以后跟着你卖私盐!”始终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夕蕴,忽然跳了起来,比起万泗,更显豪气。 “胡闹!” 万漠的斥骂声,被淹没在了万泗的激赏中:“好样的,干了这杯,万漠这死小子什么都不好,就眼光好。” 光阴荏苒,一晃眼就是三年,当年的酒馆还在,万泗叔也还在,一切如昨。唯一的不同,便是那个总担忧她闯祸的男人不在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晚她一定也是醉了,才会就这样从此开始瞒着万漠贩卖起私盐。 说是瞒着,也不尽然,万漠定是知晓一切的。他只是清楚,自己的寒疾撑不了太久,她必须学会靠自己活下去,万家的担子往后也得靠她撑。便是因为有万泗的照顾,他也安了心。彼时,是各取所需的无奈;此时,是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凄怆。 “老家伙呵,他们想要我交出泗叔呢。我好累,你在多好……” 轻轻呢喃着,夕蕴仰起头看着天空,已经没有落日了,目光对上的是一轮弯月。月儿 上被蒙上了一层水气,无论夕蕴怎么隐忍,那酸酸的水越来越来沸腾,直至溢出眼眶,滑落而下。 她拼命地赚钱,私盐、胭脂铺……用尽了一切全力,为了谦镇,为了爹和小弟,为了让万漠能一直陪着她。结果,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这么久了,夕蕴其实比谁都明白:强求的东西不会长久。 第十七章 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展府的灯火很亮,里里外外是逼人的静谧,守门的家丁不知道去哪了。 夕蕴探头探脑观望了会,最后决定一鼓作气,“咻”地一下,往里头冲了去。 左转,左转,直接左转,很快就能到东园了。千万不要左右顾盼,不要偷偷去看正厅的画面。不停地,夕蕴在心底不停告诫自己。 “娘……子……回、来、了?” 好亲切的称呼,好险恶的用心。夕蕴狠狠地咬牙,碎碎念着:“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有银子拿哦。” 魔音又来了。钱夕蕴,士可杀不可辱!不为五斗米而折腰! “大哥,好闪。” 是吴越的声音,夕蕴猛地收住所有动作,耳朵竖起。好闪,她仿佛已经看见了闪亮亮的画面。五斗米不能折腰,那五十斗米应该可以了吧。 “相公,我回来了。”在经过一番挣扎后,夕蕴堆着笑,乖乖地迈进了正厅。 她看见了满屋的高手,那群上午随她出门时还精神奕奕的高手们,这会正以千奇百怪的姿态倒在地上睡觉,鼾声很微弱,连呼吸都很微弱,果然是高手。除了越蒙,其他人都到齐了,连如乐都在,她垂着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手指偷偷地指向展越浩。 顺着如乐手指的方向,夕蕴看了过去。展越浩侧坐着,看起来很慵懒,脚底踩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不是禽兽不得入内”外加偌大的“好闪”二字,果然是“好闪”…… “咦,为什么变成‘禽兽’了?”夕蕴把疑惑脱口而出,明明记得原来是“畜牲”的。 “哦,我觉得就用词上而言,‘禽兽’显得更和谐。”展越浩的声音很轻柔,连看向夕蕴的眼神中,都没有丝毫的愠色。 “不要这样阴嗖嗖的!谁让你非要派这么一群人监视我,我没弄死他们已经很含蓄了。”如果真是保护那么单纯,她也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了。 “你是不是银子多到用不完,居然宁愿替这些人找歌妓,都不让我去找。” “不是啦,那些都是老顾客,不用银子,无偿的……等下,你生气是因为我不让你狎妓?!”点头,这家伙居然真的敢点头:“展越浩,你够狠!” “妹妹……”她看起来像是真的生气了,方明婕犹豫了会,还是上前拉住了夕蕴,面有难色地看向展越浩 :“当家的,你明明……” “随你怎么玩,老娘腻了!我去写休书,我要休了你!”夕蕴开始语无伦次了,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仅剩的理智也被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弄没了。管它有没有娘子休相公的规矩,气大了谁有空理那么多。 “怎么还是和三年前一个样。”展越浩侧过头,哭笑不得地叹了句,想起那一次,她当着他的面,说要嫁给万漠时的画面。曾经,他以为夕蕴是真的想嫁;直到最近,他才终于领悟到,原来兜率寺的大师没有胡说。这个笨妞,果然是因为吃醋嫉妒才会一时冲动。 似乎,三年后的今天,她容易冲动的本性还是没有改变。 “好了,不闹了,回房去,有话跟你说。”说着,展越浩起身,顺势握住夕蕴的手,将她带进怀里,亲昵自然地往东园走。 可惜他怀里的女人还再闹别扭:“放开我啦,凭……凭什么你说不闹就不闹。” “真烦。”为了制止她无意义的反抗,展越浩低咒了声,索性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当家的,这些人……” 身后传来了东叔的声音,展越浩略微停下脚步,夕蕴的聒噪声还在持续,他只好扯开喉咙大喊:“丢到酒缸里去,让他们醉个彻底。” “可是展府没有酒缸,只有粪缸……”东叔还在纠结。 展越浩已经懒得理会,径自离开,就连盛雅也悻悻然地走开了,唯有一向好心的吴越发表了意见:“东叔,就尺寸上而言,我觉得都一样,只要是缸就好。” ~﹡~﹡~﹡~﹡~﹡~﹡~﹡~〖.安思源.〗~﹡~﹡~﹡~﹡~﹡~﹡~﹡~ 从正厅到东园,这一路,仿佛走了很久很久。夕蕴的反抗声渐渐消弭了,因为太过徒劳,她不想再浪费力气。可当静下来后,她才发现展越浩的心跳很快,脸紧绷着,仿佛忽然间变了个人一样。 她一直不敢再出声,直到到了东园后,他很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 没有点灯,借着窗外月光,他微眯着眼,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让夕蕴怎么都瞧不透,却觉得呼吸紧窒。许久之后,她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开口:“你……想做什么?” 展越浩很安静,始终用那双深邃的眼逼视着她,徐徐靠近,就在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时,他忽然转过身,靠坐在床上,问了句:“想知道 你和明婕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方明婕?”夕蕴震了下,才渐渐回忆起那晚和方明婕之前的谈话,不禁笑出声:“哈哈,你难道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愣了会,展越浩从她的笑容中醒悟了过来,他喜欢看她笑,似炽艳的牡丹,如火如荼地开:“当然知道。我是说,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她只是个局外人。” “你到底在女人堆里混了些什么?竟然可以那么不懂女人。全扬州,怕是只有你把她当作局外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她喜欢你?”多少有些诧异,夕蕴以为以风流著称的男人,该是最会拿捏女人心思的。 “我……”比起她的惊诧,展越浩也没好到哪去,连说话都有些无措了。 “你以为她是为了什么留在展府的?”夕蕴翻了翻白眼,对眼前这人的觉悟度丧失信心了。 “我会替她物色个好点的人家。” 隔了好半晌,展越浩像是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才做出了这个决定。夕蕴着实有些没能反映过来,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觉得怔愣,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他。如果说劝他留下方明婕,私心里她是绝对不愿的,可一想到心有所属的女人转而再嫁,那种无奈她比谁清楚。 如万漠这般的如玉君子,世间毕竟是不多的。 “万漠他……真的是因为画那幅画才死的?” “嗯?”突如其来的问题,把夕蕴带回了现实,她一下子没能反映过来,显得有点迟钝:“哦,也不算是。即使不画那幅画,他也确实拖不了太久了。” “他比我想像中的更完美。”展越浩扬了扬眉,分明是称赞,却说得极苦涩。如果万漠不是那么的无暇,他也不会那么的介意了。那样一个男人,连同样身为男人的他都觉得望尘莫及,何况是女人,有几个能不心动的。 “是呀,要换作是你,如果有人跑来求你娘子的画像,估计活不久了。不过,人无完人,万漠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他也不是生来就是君子,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这些他都经历过。”这话,起先只是想用来调侃展越浩,可是说到后来,夕蕴反而伤感了起来。 又想起从前了,那时夏影还活着,夕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万府见到这对夫妻。他们看起来很恩爱,相偕而来,席间展越浩百般体贴。后来,夕蕴才知道,他们是为了来求画的,她的画像。万漠也不是真的无私,他是在事隔两年后,才告诉她真相的。 “展越浩给了我很多银子,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画可以那么值钱,可我最终没有收他的银子。因为他说想要我每年在你生辰的那天,画一副你的画给他,我娘子是无价的。小蕴,我想……他是爱你的。” 那时候的万漠如是说,没多久后,他就去了。毕竟是男人呵,怎也不至于爱到如此无私。只是觉着无法再给自己女人幸福了,急于托付罢了。现在想来,夕蕴才方觉,那话语有多无奈涩然。 “那场赌约,也是万漠教你的吗?”争争吵吵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平心静气地把所有心事开诚布公,展越浩有些惘然。 偷偷看了眼展越浩后,夕蕴才嗫嚅出声:“如果我说是,你会生气吗?不会哦,我想也是,你怎么会那么小气。万漠让我试试,他说我会赢。但我还是觉得心慌,所以求了严峰帮我,严大哥也是个好人哦,这些年多亏了他照顾谦镇……和我。” “嗯,他怎么帮你的?” “也没什么,就是让他帮我打理了阵采轩斋,有人订货,就给灵为斋的货,帐记在灵为斋上,我一个人毕竟分不了身做这些。严峰常说其实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太懒,看见帐本我就开始头疼,以前有谦镇帮忙,后来就一个人,疲于奔命。”想了很久,夕蕴才决定直言不讳,这个秘密全天下也只有严峰和谦镇知道,她原本打算再也不要告诉第四个人的。 “采轩斋是你的?你干吗弄两个东西一样的胭脂铺?”展越浩揪着眉,实在觉得奇怪。 “我爹做生意太中规中矩了,他病倒的时候,我们欠了一身的债,已经没人再愿意借银子给我们了,我才会逼不得已去青楼。之后的事你也知道,青楼的姐姐们帮了我,兴许是为了怕我难受,她们说银子不是借的,就当买我的胭脂。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们真识货。可是……我这么一闹,真正的大户人家都不愿买我的胭脂了,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又折腾了个采轩斋。奇了,竟然误打误撞弄出声色了。本来想把灵为斋结束掉的,我爹死活不肯,说那是祖业,我就只好瞒着他两边都扛着,幸好熬过来了。唉……没办法,只能说我忒有天赋。” 展越浩大张着嘴,极力地想消化掉这些话,全因为夕蕴的口吻太过云淡风轻,仿佛一切的作为都是她玩出来的。一句“无心插柳”又一句“误打误撞”,这般比较下来,让展越浩异常郁闷,只觉自己那么多年的努力简直堪称可笑。 “相公。”感觉到了他的心思,夕蕴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 也不要气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得到老天垂怜的。像我这样的是极少数,正所谓勤能补拙,来,跟我大声念:我行,我可以!” “呵呵,看来你是觉得我最近对你太呵护了。忘了告诉你,银子上我很大方,感情上我很小气的。”没理会她的话,展越浩兀自把话转回了之前的话题,他不喜欢这种仿佛步步走进陷阱的感觉。 万漠料得太准,甚至料定了他会在赌约中故意让夕蕴赢。他想娶她,也想了她好多年,这一切他无法去说。因为当年选择毅然选择了的路,那就没有悔的资格。可是当命运真正给了他机会的时候,多年来已经习惯隐忍藏掖的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了。 想当时,刘姨跑来提起那场赌约时,他分明是暗喜在心的,却故作勉为其难;最终,分明是他故意让她赢的,却在迎亲的那日怕了,他怕夕蕴口中惊天动地的爱,只是因为他的万贯家财。可是当一切都说开,发现这个傻气的女人竟然什么都算计到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自娱自乐的戏子,可笑极了! “……我没有想过要算计你,是你自己太别扭,明明喜欢又憋在心里。你上辈子是不是做厨子的,拿手菜是不是闷烧越浩……” “谁跟你说我喜欢你了。” “完了,你这男人没药救了。算了算了,不喜欢也不勉强你了,这样我追你闪太累了,赶明儿我换个男人去,不来烦你。你太没激情了,实在不好玩……” “你敢!” “赶什么?赶猪?赶驴?赶越浩,赶过来让你煮闷烧越浩给我吃?我不要吃,我对你没兴趣了。” “钱夕蕴!” “干吗,没用了,心死了,叫再大声都叫不活了。” 第十八章 随着天色慢慢暖和了,丝栈的生意也越来越忙了。展家丝栈降价而引发的混乱,还在持续,这一年的丝商大会,更显得凌乱了。 展越浩皱着眉,满脸的不耐,眼眸惺忪显得很昏昏欲睡。面前的那些老家伙们还在闹,从百年前的辛酸史,一直说到现今,滔滔不绝,唾沫飞溅。就连一直向着展越浩的老会长,都亢奋了。 “越浩,你好歹也给大家一个交待。这样说降就降,会导致丝市大乱。”见展越浩始终不发一言,老会长耐着性子,面色凝重地劝着。先前严峰府上的那次宴会,他还以为展越浩只是随便说说,这小子性情怪,又容易冲动,时常会突然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主意。却没料到,那之后展家丝栈竟然真的开始降价了。 “我又不是扬州丝商会的,没义务要维护你们的市场规则。”看在老会长的面子,展越浩终于还是开口了。 可这话却着实把大伙气得不轻,四周又一次的喧哗了起来。 “周叔,不是我们要闹,你看他这副样子!”最先气不过的是个年前刚入丝商会的年轻人,到底是初生牛犊,天地不怕:“展越浩,你到底清不清楚现在的时局。我们的丝绸质量和姑苏根本不能比,去姑苏进货成本又太高。你家底厚,经得起亏本,我们可经不起。” “丝绸质量不好是你的事,这也要怨我吗?我只是降了自家丝绸的价格,没有逼着你们跟风。”越浩显得很哭笑不得,搞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人呐,走路走不稳,还怨人家地没铺平。他开始后悔了,早知道该把夕蕴带来,如果她在,一定会把这群家伙骂得哑口无言。 “展当家的,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既然把家业搬来扬州,就该遵守扬州的规矩,考虑到大家的利益。展家丝栈本来就生意好,这么一来,如果我们不跟着降价,都会活活饿死的。”这回说话的是个年过四十的男人,语气要比刚才那个年轻人缓和不少。 展越浩飘了他眼,很快就认出了,他所经营的丝栈是扬州一家老字号。三年前,老当家的死了,身为长子,他扛下了家业,却应了那句古话:富不过三代。 “不好意思,我是商人,只注重自己的利益。至于其他人,自求多福。”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其他人气得都快说不出话了。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向老会长,在眼神攻势地微逼下,刚过古稀之年的老会长干笑了两声,只好挺身上前,“越浩,别没规矩,这里很多都是你的前辈。你当日来扬州的时候,曾说过是 来帮老朽的,怎么尽添乱。” “我记得……”越浩抿了抿唇,一脸无奈。当时他也不过就是一句戏言,这老家伙竟一天到晚拿着这句话牵制他:“我说了帮你,就一定会帮。你不是说,这个丝商会是一盘散沙,形同于无,让你觉得心有余力不足了吗?呵,你看他们现在多团结,自家门前雪都不扫了,只管他人瓦上霜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笨!那么明显的讽刺都听不出来。越浩没好气横了眼大吼大叫的那人,“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下去会活活饿死,我不介意花点银子帮你们度过这一关,代价是什么,你们也应该很清楚。想要银子的,可以来展府找我。” 周遭静了,谁也没有再说话。就算有些人原本料想到了展越浩降价的真正目的,可当听他这样说出来,还是不免惊讶。他想逐步吞并扬州的丝绸市场,这份野心,让人胆寒。 “好了,都散了吧,你们不就是要一句话嘛,他也给你们了。”反而是老会长,很平静,轻挥了下手,意在逐客:“越浩,留一留,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人群渐渐散去,越浩靠坐在椅上,懒懒的,看向周叔的目光却很凌厉。良久后,他反而主动开口了:“周叔,是想劝我收敛下吗?” “一家独大会很惨,你经商那么多年,结得仇家还算少吗?是忘了钱塘展府的那场大火吗?” “没忘,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你放心,我会适可而止,不会影响扬州丝市。” 只是一瞬间,展越浩就像变了个人般,深邃的眼中浮出几丝恨意。凝视了他片刻,周叔转过头,叹了声:“该放的还是放下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在扬州安了家,又娶到了她,何必执着。” “呵呵,周叔,你最近是不是时常和智元大师论禅,怎么说话越来越像他了。” “是呀,大师说,在你死之前,千万不要告诉你他的下落。”周叔想到了大师说这话时的表情,不禁觉得心酸,做大师做到这份上,也算一种境界啊。 “还用说,不就是去偷偷看师太了嘛。难怪大师喜欢和你聊天,老来念旧情,周叔也是同道人啊。” “……”周叔垂下头,对于大师百口莫辩的无奈,终于感同身受了。 ================================================================= ============ 傍晚时分,展府的饭厅和往日比起来冷清了些许,越浩留在了周叔那用晚膳,盛雅便借口身子微恙没出现;吴越又不知去了哪做善事,好些天不见人影了;东叔去接小弟了。偌大的饭厅,只有方明婕姐弟俩。 一餐饭,便也就在这样的静谧里消磨着,直到如乐蹑手蹑脚地跑来张望了会,刚巧落入方明婕的眼中。她搁下手里的碗,冲自己的丫鬟招了招手,喊住了如乐:“去把我刚才炖的燕窝拿来……如乐,那些燕窝是我从老家拿来的,很补,你拿去给你家夫人吧。” “谢谢方夫人,只是……”如乐乖巧地行了礼,而后又言辞闪烁了起来。 这模样,引来了展越蒙的好奇,“怎么了?你家夫人出事了?” “倒也不是出事,只是夫人一早收到封信,就急匆匆地出门了,什么话也没留,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以往夫人去哪都会带着她,或者也会说一声,可今天的情形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谁送来的信?”想了会,越蒙又问道。 “是个农夫打扮的男人,说是夫人娘家来的信,可夫人看完信脸色都变了……” “嗯。”越蒙轻应了声,打断了如乐的话,扫了眼方明婕,见她也是一脸担忧的模样,便说道:“你先回东园吧,给你们家夫人温些饭菜,怕是她晚膳还没用呢。我出去找找,当家的回来了就先瞒着,实在瞒不下了再说。” “嗯,谢谢二爷,谢谢方夫人。”如乐哭丧着脸,心思还是悬着,后悔极了,早知道上回就不该配合夫人对付高手们,如果高手们还在,她也不用这么揪着心了。 ============================================================================= 夜渐深,起雾了,雾气弥漫在错综的街巷里,再配上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街城的夜,很诡异。 “二爷,这路太黑了,您等着,我去想法给您借个灯笼。”驾车的家丁探了探,冲着马车里头嚷了句。出来的时候,还是黄昏,二爷急得慌,连灯笼都忘了备;找了一大圈,夜色已经这么浓了。 “不必了,我进去找找,你在这候着就是了。” 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家丁猛地打了个哆嗦,机械式地转过头,看清身边的人后,松了口气:“二爷,您走路怎么 悄无声息的,下了马车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见鬼了……”她怎么会在这? 展越蒙没有理会家丁,怔怔看着不远处浓雾里,那个渐渐清晰的人影。 “鬼……哪、哪里……”家丁被吓得不轻,声音都在颤抖。 “你转头看看,那是二夫人吗?”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展越蒙急于想找个人求证。 家丁颤巍巍地转过头,看了半晌,雾里的身影越来越清楚了,还远远不止一个。高低错落,好多个人排成一排,正朝他们走来。家丁揉了揉眼,又看了过去,激动地大叫道:“可不是吗,正是二夫人,还有少爷小姐,就连大夫人也在!” “越蒙?!” 等家丁确认的时候,夕蕴已经站在了展越蒙的身前,略显惊讶地喊出声了。 “你……”越蒙扫了眼夕蕴,又看向一旁的盛雅,有些意料之外。 他忘了已经找了她多久,严峰那,太平坊都去过了。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才命家丁驾车来街城,也就是从商他们暂住的地方。没想到不仅找到了夕蕴,连盛雅都会在。 “别你啊你了,你出现得太及时了,赶紧帮我把他们三个送回去,我还有事,晚点自己回去。”见到救兵了,夕蕴蓦地就把那俩孩子连拖带拉地弄进了马车。 盛雅像是刚受了惊,有些呆滞,身子还在微微地颤抖,没有了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甚至很配合地自己钻进了马车。 “你要去哪?”就在夕蕴匆忙转身前,展越蒙忽然拉住她。 “去太平坊,我想把我爹接来展府住,越快越好,别耽误我。” 事情似乎远不像她形容的那么简单,这是越蒙认识夕蕴以来,第一次看见她那么严肃的模样。犹豫了须臾后,他做了决定,“你负责把二夫人他们送回去,我陪大夫人去太平坊走一趟,回去后跟当家的说一声,就说钱老爷要来展府住,让东叔整理间屋子出来。” “是。”家丁识相地点了点头,早就想离开这鬼气森森的地方了。 夕蕴原本想拒绝的,可后来想想,就这样急匆匆地要爹住进展府,还得搬好多东西,也确实需要个帮手。于是乎,拒绝的话就这样被吞了回去,迸出唇间的是另一番说词:“那别磨叽了,快一点,我的马车就停在前头。” 还没做出反映,展越蒙就被夕蕴拽住往前奔去了。看得出,她对街城很熟门熟路, 即使在那么大的雾色下,她都能找到方向。没多久后,他们停在了一家很破旧的石屋前,屋子里传来三三两两的谈笑声,外边的空地上堆放着一些酒坛子。借着屋里透出的光亮,隐约能看见门外飘舞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酒”字。 “泗叔,我先去接爹了,改天有空再叙旧,你自己保重着点,我没银子给你办丧事的。”把越蒙推到马车上后,夕蕴冲着酒馆里头吼了声。 很刻薄的话,却还是让越蒙觉得,这字字句句里分明流露着关切。他好奇地探出头,瞧见酒馆正中坐着一个大汉,看起来年过半百了,精神倒是很好,满脸的胡渣让他显得更硬朗。这张脸……越蒙蹙了蹙眉,总觉得在哪见过。 “死丫头,缺德嘴,滚吧,别碍着老子喝酒。” 大汉没好气地回了句话,夕蕴才呵呵笑着,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越蒙,示意他快点驾车。 展越蒙很配合,马鞭挥得很猛,直到驶离了街城,他才问:“到底怎么回事,二夫人怎么会跑去街城的?” “谁知道她,我正跟泗叔在喝酒叙旧呢,冷不丁看见酒馆外有人吵架。她那气势你是知道,到哪都活像人家欠了她似的,街城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谁会买她帐,险些被人给糟蹋了。我猜她大概是来探望从商他们的,就干脆带她去把从商他们给接出来了。也是时候让那两个小鬼回家了,听说他们会自己做饭洗衣服咯,最神奇的是,从凉还会缝衣服了……” 出乎展越蒙的意料之外,夕蕴没有丝毫的遮掩,甚至滔滔不绝地说上了。偏偏,没有一句是他想要的重点。终于,他耐不住了,“故事太长了,我想知道的只是起因。你为什么那么晚跑来街城,泗叔是谁?还有如乐说你收到信出门的,什么信?做什么急着把你爹接来展府?” “……你怎么比越浩管得还要多。”夕蕴斜睨了他一眼,那么多问题,就算她想回答,也不知道从哪说起了。 “因为我比他关心你。”展越蒙很坦率,有姐姐的前车之鉴,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活得太压抑。 “谢谢。”夕蕴愣了会,挤出这两个字,是经过了一番酝酿推敲后的回答。 “算了,先回答我的问题。”稍稍觉着有些失落,但越蒙无心在这个问题上盘旋太久。 “有很多人非弄死我不可,但是我太强大了,他们弄不死我,所以我担心他们弄死我爹。” 这层担心听起来好像很理性,可是越蒙依旧觉得这个 答案太感性了,简直就是飘忽难定,说了等于没说。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一直瞪着她,说了句:“你如果不想告诉我,我可以让大哥来问。” 夕蕴认输了,其实她也没想隐瞒什么,就是不知道从哪说起。在脑中慢慢整理出了个大概后,她才开口:“我卖过私盐,现在想抽身,所以想让一些人把和我有关的帐本销毁,可还没来得及,就听说一夜之间,所有私盐商的帐本都被偷了,那封信就是严峰写来通知我这事的。朝廷最近查下来了,严峰让我交出一份私盐商的名册,不知道这消息是谁走漏的。我还没想好供出哪些人,他们就担心我会把他们供出来,所以想杀我。” “难怪你会认识那么多盐商会的人,那那个泗叔……” “泗叔只是万漠的一个远亲,跟私盐买卖无关。”夕蕴笑着,轻描淡写的带过了万泗的身份。 这样一番回答,让越蒙满意了很多,他咬着唇,很冷静。没有再去追问夕蕴更多,也许不需要再问下去了,他想,她之所以会卖私盐,总有不得已的原因。 “真是群赶尽杀绝的东西。”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说着,夕蕴仰头,目光对上茫茫白雾,面色微露狰狞,“苍天饶过谁。” “……夜深了,把你的兽性藏起来,会吓到月亮。” “今晚没月亮。”夕蕴在天空上搜索了会,得出结论,或许月亮已经被吓到了。 “我会帮你追查帐本的下落,以后别独来独往,没事别出门,不为自己想,也要考虑到……大哥。” 他很想一切能在这一夜停住,即便没有月色,也足够撩人。然而有些事,总是事与愿违;比如回府后,他们依旧只是叔嫂,她缠着她的相公,他远远地观望着,然后尝试着扼杀掉一些情愫。 第十九章 “为什么你们不同房?是他还想着夏影,还是你还惦着万漠。” …… 天下,有很多事都是误打误撞的。比如钱有为满是困惑的一句话,让越浩和夕蕴不得不直挺挺地同躺在浩园的床上。说起来钱有为还是服务很到位的,他一路将这对夫妻送进房,看他们躺上床,熄了灯,还很善良替地他们关好门,这才离开。 “夕蕴……” “嗯?”身旁传来了展越浩熟悉的声音,夕蕴缓过神,渐渐平复了心跳,好奇地转过头。 “我的床很像棺材吗?为什么你可以维持寿终就寝的姿势那么久?”展越浩无奈地闭上眼,不去看身旁的女人。月光下,她的脸色很惨白,直直地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活像一具尸体。 “嘘,你听,如乐又咳嗽了,我爹今晚起夜很频繁啊,所以我不敢动。”夕蕴总算动了,却只是食指抵了抵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展越浩静静听着,寝屋外果然传来了如乐的咳嗽声,她是夕蕴特地安插在浩园外的,就为了随时通风报信。重重吁出一口气后,他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猛地就弹坐了起来:“我说你犯得着吗,不就跟我一起睡一晚而已,又不是没睡过,做什么搞得像兵临城下似的。你干吗不敢动,有哪对夫妻同房这么静悄悄的?” “也是哦。”夕蕴有种豁然顿悟的感觉,也跟着坐起了身,“我还没说你呢,那么多房间,你干吗偏偏把爹安排在浩园里头。” “这里没人敢打扰,比较清静,适合老人家住……” 这个理由很好,句句在理,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什么说服力。说着说着,越浩自己也觉得没必要说下去了,虽然生硬,他还是把话题给转开了:“你今天去了哪?怎么会和越蒙一块回来的?” “咦?”这话很平淡,却让夕蕴觉得很惊奇,嫁入展家那么久,他鲜少过问她的去向,“去看了万漠的一个远亲,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然后刚巧在街城碰上越蒙,我就让他陪我去接爹啦。” “那么简单?”他挑了挑眉,没表露出太多情绪,但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我跟越蒙去私会了,至于有没有情难自禁、干柴烈火,你可以充分发挥你的想像,开心吗?” “很开心。”语塞了些会,他笑了,“你说我尽快要了你比较好,还是杀了越蒙比较好?” “……杀了越蒙 吧……” “那不如先要了你,再杀了他。”说完后,他便吻上了她的唇,没有再给她反驳的机会。 这是一个缠绵缱绻的吻,很深入,他就是想要她,单纯的很,不想掰出一堆理由来粉饰。他喜欢她唇间的味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因为爱,让他觉得她很香甜,不是味觉上的,而是心中的甜。 溺在展越浩的怀里,夕蕴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在褪她的衣裳,很凉。 “我们……”她启唇,想说些什么打破暧昧。 越浩却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是时候深入了解对方了,闭嘴。” “可是越浩,我会怕。” “那就连眼睛一起闭。” 说着,他一路顺着她的脖子吻了下去,细细绵绵的吻,带着温热潮湿感,夕蕴处在意乱情迷的边缘,只是边缘:“我不是怕那个,是怕你不值得。” ……所有的动作嘎然而止,先前弥漫的暧昧气氛也消散了。 展越浩怔着,紧紧逼视了她很久,眸色微冷,“你觉得我会让你退缩吗?” “不会……”夕蕴吞了吞口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展越浩,脸色很骇人,就算“会”她也不敢说。 “很好,那就闭上眼,继续你的敢爱敢恨。” 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后,他先前的温柔不在了,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般,忽地就把她压在身下,将头深埋在她的劲窝间,吻了些会,他忽然就停了,很轻声地说了些什么,夕蕴没能听清。她觉得自己的腿被他慢慢抵开,那双略显粗糙的手褪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件遮蔽物。 所谓的血脉喷张,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夕蕴只觉得全身好热,被越浩灼热的目光点燃了般。这一次不用他再开口说什么,她便很识相地紧闭起双眼,等待着那种传说中的疼痛到来。 “越浩,今晚之后不要让我恨你,不然你会很惨。”在思维即将混乱前,夕蕴呢喃道,字字句句很清晰。终究,她还是决定交付了,身心一起给了这个男人,这样的爱,倘若有天被辜负,她想自己会彻底被仇恨吞噬,恨不得让他生不如死。 他没有回答她,或者该说,用行动回答了她。 展越浩还是要了钱夕蕴,默默地,让自己和她完全契合。这一刻,快感几乎让他灭顶;心,却依旧隐隐地疼着。他一遍遍的在心底告诉自己,夕蕴的顾虑,只是所有女子在这一刻都会有的 。尽管如此,还是被伤到了。 冲刺的动作由慢转快,她的痛吟声不断在耳边回响,伴着他自己的呼吸声,忽浅忽深。感官的舒爽,也让他的思绪愈发混乱了。她说爱他,却觉得把身体给了他不值得……她说爱他,却嫁给了万漠…… “越浩……”身体交缠的瞬间,是真的连心灵都会相通的吧。总之,夕蕴能清楚得感觉他的燥乱。仿佛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了她,急于泄出许多压抑的情绪般。 “嗯?” 询问声从他的唇间溢出,在这个时分,更像是一种低吟,沙哑性感。 “我……其、其实,只是想……嗯……”有种很陌生的感觉,在她体内流窜,尽管思维是清晰的,夕蕴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想什么?”展越浩没有放慢节奏,反而比先前更快了,肢体的动作已经到了不是理智能控制的时候。 “想找一个人……永远保护我,你可以吗?” 他低哼了声,伴着随之而来的沸点,语焉暗哑地说道:“我会尽量比你晚死一天。” “嗯……”夕蕴颔首微笑,几乎和他同时瘫软下身子,可她还是耗尽所有仅剩的力气,对着他笑。 这样算不算承诺?也许不重要,她向来都是知足的。青楼的姐姐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是最不能相信的。但是为什么要不去相信呢?即使是谎言,她也不想在交付了自己之后,再去怀疑刚才欢爱过的男人,那就像在怀疑自己的选择一样。 ============================================================================= 从前,展越浩听到过一个说法。说是,男人在欢爱完之后的那一瞬间,对身旁的女子会产生一种厌恶感,而后,只想睡觉,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做。 可是现在,他深刻地觉得这个说法好像说反了。 “钱夕蕴,不准睡,起来陪我说话!” “……我好累。” 婴儿般蜷缩在他臂弯中的女人,动都懒得动一下;只回了他三个字,细若蚊吟。有了那么一刹那,他觉得不忍,想让她就这样好好睡一觉。 “小蕴,我真的有很重的事要说。”再次开口,越浩有些唏嘘。他想他们应该是相爱的,却都不了解对方,至少至今他都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说吧。”夕蕴还是闭着双眼,被子凉凉的很舒服,他的声音哑哑的很好听,也让她睡意更浓了。 “越蒙他……”话到一半,越浩忽然止住,还是决定吞了回去,“算了,说别的,这两天展府有客人,我需要你帮我。” “谁?”这话,让夕蕴稍稍清醒了些。 “陆仪。” …… ============================================================================== 自从钱有为搬进展府后,府里的气氛更不对了,一股无形的硝烟味始终弥漫着。 钱有为也是个明白人,为了不给女儿添麻烦,他平日里多半待在浩园里,膳食也都是展越浩命人端去的。偶尔,他会代替展向东去接钱小弟,也正好可以逛逛。倒也不觉得委屈,这样清净安逸的生活,正和他的意。 也因此,夕蕴总算明白为什么越浩要把爹安排在浩园。确实,不管是盛雅还是任何人,至少都不敢跑去浩园找爹麻烦。她也无法总是守在爹身边,这样无疑最好。 这天一早,给爹送完早膳,赶去饭厅后,夕蕴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了。 大伙的脸色都很难看,消失了好些天的吴越也在,时不时地偷看着她。反而是展越浩,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了。没隔多久,连越蒙都忍不住了,猝然地丢下筷子,动静很大,引来夕蕴的注目后。他看了她会,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我先去丝栈了。” 夕蕴木呐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回神,耸了下肩,刚想继续早膳,盛雅的声音传来了。 “你还真吃得下,怕是‘夫人’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你要篡位吗?”夕蕴稍稍分了些神给她,问得漫不经心。 “我要篡的话,你还有今天吗?”盛雅继续不甘示弱。 “如乐,快去找个清晰度高点的东西给二夫人,让她好好照照自己。这样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悲哀的。” “你……” “不要闹了。”叽叽喳喳的,方明婕实在被扰得有些心烦,一反常态地开口喝阻道。转而又看向夕蕴,缓了口气:“妹妹,陆仪找上门了,在正厅。” “什么?!”竟然还真来了? 夕蕴方才的冷静不在了,猛地 抬起头,看向方明婕,总算明白了今日大伙为什么反常了。见吴越都点头后,她搁下碗,涨红了脸起身:“不吃了,如乐,去厨房拿把刀,利点的,我去剁了那女人。” “大嫂,从商他们也缠着大哥去正厅了,有小孩子在,不要那么血腥。”吴越好心地劝了句。 闻言,夕蕴只有与他相顾无言,这人还真像是活在红尘之外啊。没有再说话,她转头撇了眼盛雅,暗在心底嗤笑,这女人倒也不见得像表面那么傻里傻气,至少还知道利用小孩子。 “如乐,不用拿刀了,听三爷的,有孩子在,咱们不见血,去多拿些酒,我去烧死她。” 说完这句话,她就风风火火地杀去正厅了。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会,也都立刻跟了去,生怕她真的冲动。唯有如乐,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到底该去厨房还是酒窖。 还没到正厅,远远的,就听到了一阵悦耳的娇笑声。当真是好听极了,就这样听着,仿佛都能让人醉了。夕蕴的脚步更快了,也让尾随在后的众人也跟着加快了步伐,那骄阳般的气势,实在叫人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跨入正厅后,夕蕴猛地收住气焰,目光定在展越浩的脸上。死咬着唇,她痴看了他许久,他却没有说话,也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很久后,她移开视线,转向一旁的女子。这是一张让人眼前一亮的脸,难怪会红遍益州,难怪会促成乔嵩那段丢脸的故事。 有一种美据说是倾国倾城的,大抵说的就是陆仪这种,花颜云鬓,怕是比起杨妃,也未必会逊色到哪去。这样的女人,只要往那轻轻一站,勾唇浅笑,就会让寻常女子觉得自己输了。 “展公子,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银不换?” “嗯。”扬起眉,展越浩意味深长的眼风划过夕蕴,转向陆仪,笑应道。 “难怪乔嵩常常提起她,真是个绝色,这要是搁益州,怕是我就没生意了。”说着,陆仪起身,细细端详起了夕蕴。 一旁的吴越先是按耐不住了,“这还用说,我大嫂能差吗?” 却换来了陆仪的嗤笑着,很是动听的笑,明明带着嘲讽,却让人听不出丝毫恶意。 “……真丢人。”夕蕴低垂下头,轻咒了句,骂得却是吴越。这夸能受得起吗?她要是领了,不就是说她也成了个要跟人抢生意的歌妓了。 “大哥,你不会是想让这个女人住下吧?”吴越没理会夕蕴,目前关心的只有这个问题。 “只是暂住,陆姑娘在扬州举目无亲,总不好赶人家去住客栈……” “乔嵩在扬州,你做什么不去他的别馆住?”没等展越浩说完,被夕蕴堵了过去,顺势横了他眼。 “马都不吃回头草了,何况是女人?夫人该不会是怕了我吧?”陆仪风姿绰约地晃到夕蕴身边,挥了挥手里的帕子,讪笑着,弥漫出一股馨香。 真是香气熏人,夕蕴深深吸了口气,心想着,她要是男人多半也把持不住。很快,她醒了神,“当然怕,怕你那股子骚味,不过这味道倒是和这个男人挺衬。”边说,她边用下巴比了比一旁的展越浩。 “瞧夫人这话说的,羊肉没骚味人家就不爱吃了,女人也一样,夫人看来该学着点了。” 这话让夕蕴纳闷了,跟陆仪比起来,她简直就是传说中见到大巫的小巫嘛。要是扬州城的百姓们见了陆仪,关于她的传闻就一定不会那么丰富多彩了。 “爹,我不要她住这儿,她比大娘还讨人厌,我不要!”从凉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开始撒起娇。 “我也不要。”紧随而后的是从商。 跟着便是吴越:“大哥,你可别乱来啊。” “都别闹了……” “展越浩。”又一次,夕蕴打断了越浩的话:“你要是让她住下来,从今儿起,就再也别管我!” 夕蕴的话撂得很狠,越浩深看了他眼,似乎在想些什么。一屋子的人全都揪着心,难得和夕蕴站在同一战线,可最后,展越浩的回答依旧让所有人泄了气。 “我已经决定了。” “你带种!”恶狠狠地抛下话后,夕蕴便转身离开,双拳攥得死紧。 吴越愣了会,以为大哥会去追,可他没有,依旧是定定地坐着。无奈下,他只好一咬牙,刚想追出去,却被方明婕拦住了,“你别添乱了,我去看看她。” “……嗯。”踌躇了会,瞥见展越浩略带打量的眼色,吴越还是决定作罢了,点了下头。 眼看着方明婕追出去,剩下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了,盛雅也不好多说什么,识相地拉起从商和从凉往外走。正厅里,又只剩下了陆仪和越浩,他转过头,给了她一道略含歉意的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心思早飘了。 第二十章 刚回府,越蒙便觉得气氛不对劲,大老远的,东叔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怎么了?”鲜少见到东叔慌慌张张的,越蒙蹙眉问道。 “当家的把那个姑娘留在了府里,夫人闹了一下午,在方夫人那呢。二爷还是去看看吧,我生怕这样下去,要是这事传进钱老爷耳里,就不太好了。” 闻言,越蒙猛地停住脚步,又转身快步往姐姐的园子走去,“大哥人呢?” “唉,陆姑娘说是第一回来扬州,没逛过,当家的陪她去逛了,刚回来。”身份不对,即使很不满,展向东也只能隐压着。相处下来,连他都觉得,当家的能娶到夫人,已经算福了,偏就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明白了,去跟大哥知会声。三日后,少府侍卿邱胜全来扬州,说要见他。” “邱胜全?朝廷查到展府来了?”展向东眉心一紧,有股不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越蒙颔首,看起来很镇定,语气很淡:“多半是,东叔放心吧,我想大哥自己有分寸的。” “呵呵,邱胜全的事我不担心。倒是夫人,当家的不该把她当作局外人,不管是做什么安排,都该商量下。” “局外人?东叔严重了,她怎么会是局外人呢,有些事她怕是比谁都清楚。”到了园子外,越蒙轻笑,看向一脸困惑的东叔,“好了,东叔去忙吧,我去劝劝她。” “嗯……” 被越蒙这么一说,展向东越发觉得云里雾里了,今天这展府简直就像中了邪般,所有人的反映都不太寻常。回头看了几眼后,他也不再多话了,只管打理好这个家便是。 “二爷好。”东叔走后,越蒙跨入园子,门边的丫鬟客套行礼。 他点头,往里头探了眼,隐隐似是听见些微的抽泣声。嗟叹了声后,他才朝着客堂走去。 “可不是嘛,这年头好男人都死光了,你看,万漠去得那么早,就是因为他太好了。他要还在,我怎么也犯不着待在展越浩身边受这气啊。” 客堂里,灯火通明,夕蕴的声音传了出来。 “所以我说,姐姐你也别哭了,这么着认清了一个男人的真面目多好。你知道扬州城最有名的冰人吗,叫刘姨的,我改天拖她帮你找个好人家。这展府是没办法待了,展越浩这样的男人也是没办法爱了,姐姐还是赶紧悬崖勒马吧,听我一句话,我不会害你的。” 还是夕蕴的声 音的,伴着方明婕的抽泣声。相较之下,她的声音显得活力十足,丝毫都不像随时会变成下堂妻的女人。 “不过说真的,我们得先爱自己才行,不然哪有资格去爱别人。爱自己最好的表现方式,就是好好修饰自己。修饰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用灵为斋的胭脂。要想卖相好,早晚用胭脂;灵为斋胭脂,你值得拥有!千万不能错过的好东西,正所谓若要地位永不倒,大唐女子当自强啊!” “……妹妹,我在展府本就没地位,陆仪最先威胁到的人是你。”方明婕蓦地收住眼泪,虽然有点后知后觉,但总算还是察觉到了夕蕴的不对劲。 “呃……”还真理智啊! 夕蕴一时语塞,尴尬时,幸是越蒙即使出声解围:“姐,你忘了吗?她叫银不换,这不就是她的个性嘛。随时可能会被人取代了,哭哭啼啼太浪费体力了,不如赶紧敛财。” “呵、呵呵……还是越蒙了解我啊。”夕蕴干笑了两声。 没料把场面弄得更冷了,气氛僵持了会,越蒙又好心地开口了:“好了,别尽在这招我姐的眼泪,我送你回东园。” “也好。”想了会,夕蕴点了点头,冲着方明婕笑了笑,便起身随越蒙离开了。 方明婕回了她一笑,梨花带泪的笑,很是漂亮。没有出声,她默默地目送着他们俩离开,痴看着面前的红烛出了神,悠远的眼神中是谁都看不透的心绪。 刚离开方明婕的园子,越蒙就忍不住开口了:“姐她是不是什么都跟你说了?” “是呀,真是戏剧化的改变。原来说是怕我一个人在东园胡思乱想,才拉我来她这,说有个人说说话总是好些的。结果反变成我来安慰她了,你姐……唉,真是傻,大好的青春葬在这展府,不值得。”一反刚才的聒噪,夕蕴沉寂了下来,心思飘得很远。 即使早就看出方明婕对越浩的情愫,可当她自己坦然承认后,夕蕴反而觉得不寻常了。真的只是想找个人倾听自己的心事吗?那为什么不找盛雅。既然都已经忍了那么多年,何苦要在自己的情敌面前掏心掏肺。 “子非鱼。值不值得不是旁人能说的,她或许乐在其中呢。你不也一样,大好的青春,硬是给了大哥,甚至……不愿扫一眼周遭的风景。”越蒙苦笑着,刻意不去看夕蕴。 “给你大哥?开什么玩笑,我二十了,不算大好青春了。真正芳华正茂的时候,我给了万漠,很值得。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 会嫁他。” “是吗?”越蒙转头,稍稍放慢了脚步,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算是喜忧参半,“那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会嫁给大哥吗?” “我不知道,大概要过个几年才能回答你。”夕蕴耸肩,现在说值不值得太早。 “你不是很爱他吗?”越蒙有些困惑,如果爱,为什么会那么理性。 忽地,夕蕴停下脚步,在一块嶙峋的太湖石前,怔怔地立着,像是在思考什么。很久,她噗笑,带着几丝爽朗的俏皮:“是爱啊。我就说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这世上最要人命的不是爱情,是衍生而出的亲情。亲人走了,那种风树之悲连说都说不出口,太痛了,至死也都不会再有人能替代了。我爱越浩,可是他替不了万漠。” “这番话,你说给大哥听过吗?”说实在话,越蒙当真是没听懂她的话,有些东西,没有经历过,不管旁人怎么讲都是悟不透的。他只是觉得,这话可能会把大哥伤得很彻底。 “说不说都一样吧,他不会介意的。万漠不在了,可陆仪是活生生的。” “这时候才想起来要装怨妇,太晚了吧?”擒着笑意,越蒙撇了眼身旁的女子,冷声道。 “啊?”这话,反而让夕蕴一下反映不过来了。 “今天乔嵩来丝栈找我,他听说陆仪来扬州了,又得知大哥收留了她,觉得这事一定有隐情,怕大哥独自一个人扛下所有事,让你生生误会。又不便跑来展府,所以只好来找我,我们聊了很久。我本想着回来知会你声的,可现在看你这模样,想来你知道的应该比我还多。”说着,越蒙打量着夕蕴的表情。 她傻笑着躲避他的目光,有一丝心虚在眼眸中。果然是他想多了,早上出门前还为夕蕴不平了许久,若不是乔嵩忽然造访,他本还打算去质问大哥。没料,大哥与她之间早已没了秘密。 “我本来就没打算瞒你的。”半晌后,夕蕴坦率承认了,她早知道就算瞒过全府上下,也骗不了越蒙的眼,“对了,乔嵩还跟你说了什么?朝廷那边是不是也有动静了?” “嗯,邱胜全三日后到扬州。” “邱胜全,那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吗?”夕蕴眨着眼,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名字真像个太监。 “是少府侍卿,他倒还好,不算难缠。可他是户部侍郎邱均的表叔父,就怕没隔多久,邱均也会来扬州。”越蒙轻笑,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有夕蕴有这心情说笑了。 “那杨钊呢,会不会来?” “也许吧。” “我们要不要搞个欢迎仪式,每个人发一个小帕子,上头写上‘恭迎父母官’,然后让大伙站成夹道挥舞。哦,对了,还要派个小孩子上前送礼,就送灵为斋的胭脂吧,这样能大面积占领市场。嗯,帕子就用展家丝栈的丝做,多好呀。” “……是呀,真好,交给你来办了。”越蒙感觉到自己脸颊正在不规则地跳动。 “我很忙,交给小弟办好了,我还要想办法安全上岸呢。”夕蕴坚信,自家弟弟是很有文娱天赋的。 “有件事,你也许会很惊讶。”被她这么一说,越蒙才想起正事:“拿走那些私盐帐本的,是大哥的人,我猜现在应该已经销毁了。其他的事,也许你去问他会更清楚。” “怎么可能?!” “呵,乔嵩是这么说的。” “夫人……二爷……”正说到重点,如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来,“少爷和小姐又闯祸了!” ~﹡~﹡~﹡~﹡~﹡~﹡~﹡~〖.安思源.〗~﹡~﹡~﹡~﹡~﹡~﹡~﹡~ 来不及等如乐娓娓叙述,也因为她吞吞吐吐压根说不清,夕蕴和越蒙早就没了耐心,快步朝着事发地点跑去。 是厨房,但是又不像厨房,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一群人排成一队,很是整齐,动作迅速地传递着水桶,面前的火光渐渐消退,只留下一栋被熏得漆黑的厨房。年过半百的老厨子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一个劲的在一旁猛咳,看起来只是受了惊吓,不算大事。 真正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是正依偎在展越浩身旁娇嗔的女子。勉强可以称之为女子,如果以严格标准来说,那是一块会活动会撒娇的黑炭。“黑炭”身上还爬满了一些被烤焦的虫子,实在已经辨别不清虫子的种类了。 着实惨不忍睹,夕蕴不忍看下去了,只好别过头,用越蒙来挡住自己的视线。一转头,目光正对上躲在自己身旁的三个小鬼,夕蕴眯了眯眼,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好心地告诉那个陆仪,姐夫喜欢会做菜的女人,尤其喜欢吃鲫鱼汤。是……是从商让我这么说的。”钱小弟飞快地叙述完,很没义气地把问题关键抛给了从商。 “我、我也没做什么,就在鲫鱼肚子里放了只死老鼠,在盐罐子里放了些蟑螂,在锅里放了些蜈蚣, 很多,我忘了……之后的事,问从凉。” 随着他的话,夕蕴和越蒙的目光齐齐扫向从凉。她还是一样的胆小怯弱,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我就只在灶口里放了……一点点火药和鞭炮,这些东西是……钱大哥找来的。” “从商让我找的!”钱小弟立刻撇清关系。 “是从凉想出来的。” “我……” “啊哈,那群笨书生还真不错,看来你们俩被调教得很好嘛,连做饭的流程和材料都那么清楚了。”就在他们“你推我让”间,夕蕴大笑着开口了,满脸的激赏。 这似乎不像假装出来的,钱小弟偷睨了她两眼后,怯声问:“姐,你不生气,不怪我们?” “不怪不怪,很好,很有创意。你们懂得了‘谦让’,还懂得了替他人排忧解难,是好事。” 夕蕴太得意了,甚至有些忘形,让“黑炭”听不下去了。 “银不换,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吗?!” “怎么没有,你娘还不是把你给教出来了。”夕蕴撇了撇唇,口吻懒散。感觉到三个孩子不住地往自己身后躲,她索性拉起越蒙,很仗义地护在了他们前面。 “你这话什么意思!”黑炭冒烟了。 “陆姑娘,你还是先去修整下吧。”算是打圆场,总之越蒙说了句最为理智的话。 就在不远处,越浩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弟弟一唱一和,举止亲昵。心里的滋味是说不清的,开口时,他的声音很沙哑,一听就是隐压着怒气的:“明婕,把三个孩子带下去,其他人都散了。东叔,明天找人重新修缮下厨房。钱夕蕴,过来!” “……”夕蕴沉默。 “我呢?”显然对于这样的处理,陆仪很不服。 “你如果想这副模样在展府里游荡,我也不会有意见。”边说,越浩边不屑地撇了眼陆仪,这一眼,不知不觉间泄漏了太多情绪,幸好正处在盛怒状态的陆仪并没在意。 “喂,轻、轻点……我皮娇肉嫩……”等不及夕蕴自己乖乖就范了,越浩索性直接拉起她往浩园走。临行前,只听得夕蕴的怪吼怪叫,可语气里却是遮掩不住的甜蜜。 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从商他们,正对上那三个孩子挤眉弄眼的怪模样,第一次看见从凉和从商做鬼脸。有几分五岁孩子的俏皮,不过夕蕴不得不说——真丑! 第二十一章 到了浩园后,越浩倒是冷静了不少,先陪着夕蕴去探望了下钱有为。好在他平日里不怎么出浩园,园子里的丫鬟也不多嘴,陆仪之事,闹得虽然厉害,他倒是全不知情。 寒暄了几句后,钱有为就把两人赶了回去,说是让他们赶紧为大唐人口事业努力去。 进了寝屋后,夕蕴左右张望了下,把门窗都弄得密不透风,确认不会隔墙有耳,才取笑起了越浩:“喂,美人为你下厨咧,你一点都不心动吗?” “美人有脚气。” 夕蕴呲了呲嘴,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千万别跟她说你喜欢吃咸菜。” “何况你要是看见了一块炭,还能欲火膨胀的话,我就服了你。” “讨厌,你就算真成了炭,我还是能接受的。”夕蕴垂下眸,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声音很甜。 却让越浩硬是觉得冷,“别恶心,你该不会就是用这张嘴哄得越蒙为你做牛做马吧。” “你太低估我了,哪需要用嘴啊,往那一站不就好了。”夕蕴没有辩解,他想要吃干醋,她很乐意配合。 “越蒙是个容易认真的人,别耽误他。他花了很多精力为你查帐本的事,我从没见过他对丝栈之外的事那么上心。”越浩收起了玩心,倒不是出于嫉妒,而是生怕总有一天他会伤到越蒙。 “你多虑了,越蒙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处理。”夕蕴不傻,只是有些东西是不可以说穿的,那会让大家都难堪:“那些帐本真的是你拿走的?你早知道我卖过私盐吗?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我自己可以处理的。” “是吗?就是处理到人家想要杀你灭口吗?只要和私盐有关的人,都知道严峰要你交出名册了,你以为靠你这张嘴去一一说服,他们会替你销毁帐本吗?那可是人家唯一可以用来要挟你的东西。我不是万漠,我的身子很好,不需要靠你撑着展家,你能好好地待在府里享福吗?” “这有什么难的,我又不是天生贱骨头。”夕蕴毫不犹豫地开口。隔了会,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哦,这么说来上回的那群高手,还真是保护我的,不是越蒙为了报复我,也不是监视哦。” “大概吧,我忘了为什么找他们了。” “我好崇拜你哦,你记性真好!”龇牙咧嘴地瞪视了他许久后,夕蕴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喂,越蒙说,再过三天邱胜全要来了。” “难怪陆仪那么急功近利,她吵着说 明天想去丝栈看看。有没有说邱均什么时候来?” “我不懂,越蒙说,恐怕没多久就会来扬州。”夕蕴自然把那段荒唐的欢迎仪式省略了,“越浩,你真的觉得陆仪接近你,纯粹只是为了帮邱均调查你吗?” “怎么忽然这么问?”她的敏感,让越浩蓦地警觉了起来。 “邱均不过想要条大鱼,拿去杨钊面前献媚,除了你之外,扬益二州有很多人适合。她在乔嵩身上就没有花那么大的精力,为什么偏偏非缠着你不放?居然还一直从益州追到扬州。” “怎么说呢,可能是我魅力非凡。” “……你也这样想么,我也是这样想的。” ~﹡~﹡~﹡~﹡~﹡~﹡~﹡~〖.安思源.〗~﹡~﹡~﹡~﹡~﹡~﹡~﹡~ 隔日的展越浩,还是把陆仪带去了丝栈,这事自然又在展家炸开了锅。夕蕴象征性的骂了几句,盛雅倒是很激动,险些杀去丝栈放火毁容,被吴越拦下了。 从凉郁郁寡欢了,从商又撒泼了,钱小弟倒是很沉默,因为他姐姐后来很沉默。 这种沉默本来是挺惹人生疑的,可是事一多,谁也顾不上了。邱胜全到扬州的那天,恰好夏影的周年祭快要到了,越浩为了赴约,所有事就都落到了夕蕴身上,全府上下都忙得慌。虽然说曾经是情敌,但是逝者已矣,夕蕴还是很认真的操持着所有事宜。 “当家的,这是夏夫人周年祭的一些账目,大多是夫人经手办的。”马车正往罗城最好的酒馆驶,展向东把手中的一摞帐本倒腾了片刻,才抽出一本递给越浩。 “不必看了,她办事我很放心。”越浩挥了挥手,正在为稍后的那场约烦乱。 “这倒是,听说她办白事更拿手。”看出大哥的不寻常,吴越打趣道。 这话,倒是成功地把越浩和东叔都逗笑了。早先便听说为了节俭,夕蕴硬是把上回和万漠的新房布置得素净异常,跟个灵堂似的。这事,被一些颇为迷信的人传了好一阵子,后来消停了,万漠死时又被人翻了出来。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听说前阵子去姑苏逛了圈?一些老朋友不是都在钱塘吗,去姑苏做什么?”展越浩擒着笑,不经意地问。 “哦,有个朋友想开家酒楼,缺银子,我给了他一些。前些天酒楼开业,邀我去庆贺。” 展越浩无声,喉间像被什么噎着了;还好东叔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细声提 点了句:“三爷,别又乱送人银子了,这么下去,入不敷出,当家的快要养不起你了。” “咦,大嫂说我们展家还有很多很多银子啊,难道现在处境很困难吗?” “没、没……你继续,继续积德。”展越浩就如同一朵瞬间衰败的花,无力地颓下,咕哝。 这一次轮到东叔沉默了,侧首,远目,思绪翻涌。果然是红尘外的如玉公子,日日拈花微笑,人生就这样过啦。多通透单纯的一个人啊,难怪当家的什么都不想说了,人世间的烟火会把三爷给污染的。 在这样的沉默中,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家丁喊了声,该是到了。 越浩没有急着下车,而是仰头看了眼二楼,店里掌柜的迎了出来,一脸媚笑,打了声招呼后,就领着他们往楼上走去了。 酒楼的生意很兴隆,把他们领到门口后,掌柜就赔笑退开了。 “展当家的,你可总算来了,哟,展三郎也来了啊。瞧我,也没准备什么好酒好菜招待你们。” 一进门,邱胜全就主动迎了上来,面颊上僵硬的笑容,显露出了他的紧张。 展越浩笑着随着他入座,很沉默,轻扫了眼面前桌上的酒菜。酒是上好的陈年佳酿,菜是这家酒楼的招牌菜,一旁坐着两个姑娘,搔首弄姿,眼波含媚,衣裳很精致,就是有点太节约材质了。展越浩不喜欢,如果每个女人都这么着打扮,他的丝栈就没什么生意了。 “这是我的两个家妓,入春时刚买的,展当家要是喜欢,邱某就割爱了。”注意到了展越浩的目光焦距,邱胜全赶紧说道。 其实他从不养家妓,只是因为听说展越浩好女色,为投其所好,特意带了两个来。 “呵呵,不用了,展某是有色心没色胆,府里头那个太捍了,我可不敢再乱来。” “呃……原来展当家跟夫人那么恩爱……”邱胜全觉得匪夷所思,满脸的惊讶,眼瞪得很大。越浩却只是但笑不答,似是而非的模样,见有些冷场,邱胜全干笑了两声,又招呼开了:“我们也别光顾聊天,吃菜吃菜。展三郎,你也别客气,拘束什么,我们也算熟人了,前些日子不是刚见过面么。” “前些日子?”展越浩皱眉,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故意,可还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哦,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开酒楼的朋友,那日,他也邀请了邱侍卿,一膳之缘而已。”吴越笑着解释,眼神偷睨着越浩。 闻言,越浩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呷了口酒,已经没有兴趣再拐弯抹角了,他索性主动挑开了话端:“邱侍卿这次来扬州,还特地邀请展某,是什么公务?” “这个……不瞒展当家,我也是受命于户部侍郎。展当家也该听说了,近来朝廷查得紧,我们这些食俸禄的,也就是循例查下罢了,展当家别多心。前些日子我也跟展三郎提过,展府丝栈在这当口树大招风,实不该,听说展当家大举吞并了好些丝栈,朝廷是觉得展府本是纸商起家,忽然离开钱塘,转做丝绸,动作又那么大,着实有些蹊跷。”邱胜全说着,油亮亮地脸上堆着笑,他自觉实在不适合来做探人口风的差事,就连这段说辞都练习了许久。 “展某明白,朝廷的疑惑也不无道理。”展越浩轻笑,转头看向身后立着的东叔,“东叔,你带来的那些帐本呢,给邱侍卿,让他回去好好看看。邱侍卿,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展某便是。” “不、不用了……”邱胜全擦了擦汗,面色尴尬。 他只是为人中庸,又不是傻子。展越浩能那么大方地交出帐本,受人盘查,怎么可能还留有漏洞。 “不用吗?那邱侍卿要是有什么需要展某帮忙的,尽管开口。” “展当家是个明白人,朝廷也是不愿多刁难你,可还是那句话,树大招风,有人故意要借朝廷让你难堪。户部侍郎过些日子就会来扬州,有些事必须是要秉公办理的,不过他让我先给展当家带个口信,说是展府早年发迹的时候不够狠,该把有些人的口都堵上;还有展夫人和盐商会的关系,实在很惹人揣测。” “这话什么意思,大嫂才刚嫁入展家没多久,关她什么事?”忽然地,吴越显得有点激动。 不仅让邱胜全不解地蹙起眉,连展越浩的脸色也不那么自然了,飘了眼吴越后,他继续道:“展某明白了,多谢邱侍卿。改日,等亡妻的年祭事宜办完,定好好设宴款待邱侍卿。” “呵呵,哪里哪里,展当家能明白邱某的意思就好。那今日也不多叨扰了,改天好好叙旧。” “嗯。”展越浩应了声,推了推身旁正在发愣的吴越:“送送邱侍卿。” 临窗处,东叔立着,目光机警地看着楼下街景。吴越和邱胜全的身影,慢慢从酒楼里头走了出来,印入了展向东的眼帘。他这才转过头,问:“当家的打算怎么安排?” “盯紧陆仪,别让她接近小蕴。明天你挑些上 好的丝绸,再带上些银子,去趟邱胜全的别馆,给多少你作主就行。顺道问下邱胜全,邱均喜欢什么。” “这个我明白,只是夫人的事……我们毕竟不能灭了所有私盐商的口,怕是有点难办了。还有,邱胜全刚才的意思,显然邱均本是不想惹上展府的,现在这局势,想来他不是被人怂恿,就是遭了什么胁迫。也许,光是摆平邱家那两个,远远不够。” “私盐的事,我会处理的。我一会要去下乔嵩的别馆,你去趟丝栈,给越蒙带个口信,让他好好查下陆仪的来历。”想了会,展越浩才开口,心里已经有了些底。就像他始终牢记着钱塘展府的那场大火一样,那个人应该也不会轻易忘记的。 “当家的怀疑陆姑娘?可你不是早知道她是邱均的家妓么,一个小小的家妓,至多也就想立点功,先前她不也试图亲近过乔公子?眼下找上展府,应该只是被乔嵩揭穿后急功近利的举措,揪不出什么隐情吧。”展向东犹豫了会,还是说了,不太希望越浩在无用的地方花太多力气。 展越浩有些疲累地起身,看了眼外头街市上的繁闹,“我本也觉得她没什么,可小蕴说的有几分理,她似乎对展府盯得特别紧。大胆些说,我甚至觉得她是故意让乔嵩看破的,那日在正厅里,以她说的那些话看来,她分明早知道乔嵩认得小蕴,小蕴赶她去乔嵩别馆住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太过镇定。以她的头脑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早被乔嵩说穿了,没理由还会赖着不走。” “也对,我看扬州杂闻,上头说陆姑娘会跳霓裳羽衣舞。一个会跳这舞的歌妓,理应很出名的,但是当家的几乎逛遍天下妓院了,居然才刚认识她,有些不合乎情理。也许,陆姑娘一直都是被人养在府里头的……嗯,我一会就是找二爷,让他查查是谁为邱均引荐陆姑娘的……” “东叔……”展越浩转过头,无力地唤了声:“往后这话私下说说就好,别在你家夫人面前说。” “什么话?” “就是逛遍天下妓院。” “哦,夫人不是傻子,这话不需要我来说。你要当年不逛妓院,怎么会认识夫人。” “……那是两码事!” “当家的太抬举自己了,夫人压根没空跟你翻这些旧帐。” “你可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展越浩咆哮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管家也那么有个性。 第二十二章 又是街城,仍旧是如上回一样的入夜时分,四周很静,夏日蝉鸣更显刺耳。 路过上次那个泗叔出现的酒馆时,越蒙下意识地往里头飘了眼,今天生意很冷清,人是三三两两的,劝酒声倒是很响亮。 “小弟。”越蒙稍稍放缓了马车,转头朝着车里头唤了声,“你认得泗叔吗?” “是说万泗叔吗?认得啊,他以前常来万府走动,是万姐夫的远亲,待人可好了,每次见我都偷偷塞银子给我花。” 钱小弟的声音从车蓬里传了过来,越蒙暗自思忖了起来,都说童言无忌,小弟的话该是假不了的。 “为什么忽然提起泗叔?”被这么一说,钱小弟才想起来许久没见到泗叔了,怪想他的。 “没什么。对了,别忘了你姐的嘱咐,今日来街城的事千万别跟你姐夫说起,不然往后我再也不带你来了。”越蒙笑了笑,很巧妙地带离了话题。 “我才不会说呢。姐夫尽教我些馊主意去骗女孩子,我姐说了,那些办法只会骗到傻妞,难怪小惠都不理我了。” “可不是么,你姐就是这么被你姐夫骗到的。前车之鉴,要牢记。” 吵吵闹闹的声音,一直到了蜀冈才停下。钱小弟一溜烟地就从马车上窜了下来,动作奇快,嘴里不停地嚷嚷着:“小惠,小惠,我来看你啦!” 随着他的叫声,面前那一整排看似简陋的屋子全都掌起了灯,通亮通亮,连绵成一条线。好长的一条线,越蒙惊诧了半晌,没想当初万漠竟送了夕蕴那么大一块地。一个以画为生的男人,轻轻松松地在扬州买下一个地哄红颜一笑,这,可能么? “你真是的,怎么上了私塾还是那么吵闹,一看就知道你没内涵。”正中那栋较大的屋子门开了,有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边说边打理着衣裳。 他看起来年岁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柔柔弱弱的。没多久后,这个书生就注意到了越蒙,困惑地皱眉迎了上来:“你是?” “展越蒙。”怕夜太深,路就难走了,越蒙没心思饶弯子,回得很简洁。 可显然那个书生并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展家的来做什么?那两个讨债小鬼,已经搞得我们人仰马翻了。” “我有些事想要你们帮忙查。”越蒙故意忽略掉他的排斥,开门见山。 “展二爷在开玩笑么,蜀冈上竟是些落魄书生,还有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能帮你什么。”书生斜了他一眼,每每想到展越浩对钱夕蕴的态度,就无法对展家人和颜悦色。 “是夕蕴让我来的。”越蒙耸肩。说实话,他也不明白夕蕴为什么让他来找这群人帮忙查陆仪。 这话一出,书生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比起先前缓和了不少。 “大呆,大呆,快告诉我小惠换到哪间房去了,我要见她。”钱小弟的声音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倒数第二间,下次不要叫我‘大呆’!我叫戴诗颐!”戴书生吼得很兴起,可是钱小弟却压根不理他,迅速朝着前头奔去了。慢慢平复住心情后,他又打量了会越蒙,转身说道:“跟我进屋里说吧,外头有蚊子,咬死人的。” 兴许是戴书生吼得太大声的缘故,又兴许难得看见有陌生人来这,其他书生也都凑了过来,一块挤进了中间那间大屋。越蒙颇觉得不自在,也学着夕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那一双双打量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就像院里的姑娘,正在供人估价。 然而,事实是,他竟然感觉对了。 “既然是夫人介绍来的,那她应该跟你说了价格吧,不管查什么,我们都能帮你搞定。十天之内是一百两,半个月是八十两,一个月五十两。超过一个月不计价,因为我们查事情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月。” “讹诈吗?”越蒙瞪大眼,怀疑自己误闯进了贼窝。一百两啊,展府最好的丝绸都能买上无数匹! “怎么可能,人无信而不立。就算你是夫人介绍来的,也不能这样污蔑我们,这些价格可是早有规定的!”最先不满地是戴诗颐,猛地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张纸,塞进越蒙手中。 白纸黑字,确实清清楚楚地写着价格,那字迹,越蒙一眼就认出是夕蕴的杰作。 “要想二价,就赶紧走,我们还赶着去和周公博弈呢。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可是人称‘韩康第二’的,口不二价,虽没三十余年,也有个几载了……” “好了好了,说定了就是,查好了想办法通知我声。我要知道陆仪在进户部侍郎的府前,是做什么的,陆仪就是……” “知道了,到时候再找你吧,陆仪的事我们清楚得很。”很快,戴诗颐打断了他的话,又从他手中把那张写着价格的纸夺了回来,开口逐客了:“展二爷快回吧,赶紧把钱小弟带走。” 直到离开蜀冈,越蒙都觉得云里雾里,他连屁股都没做热,茶都没喝上一口, 就被他们赶了出来。而那群书生竟然还能信誓旦旦的保证十天解决,是不是太不靠谱了? “你放心啦,他们是‘扬州杂闻’的人,还当真没什么是大呆他们挖不出的。尤其你还说了是姐介绍去的,他们见到姐怕,没准五天就给你查出来了。”看出越蒙的迷惑,钱小弟忽然钻出头来,笑嘻嘻地说。 想到五天后又能见到小惠,小弟就觉得心情舒畅极了。 “扬州杂闻……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姐叫做银不换,怕是她藏的银子比展府还多。”越蒙终于明白夕蕴为什么非要他来蜀冈求救了,小小的惊讶过后,他只有莞尔笑叹。真是搞不懂那女人,拼了命的赚那么多银子,究竟是为何? ============================================================================== 明天就是夏影和老夫人的周年祭了,整个展府里里外外都忙得焦头烂额。展越浩好些日没回府了,听说是日日和陆仪在一块,偶尔空了会在丝栈待上一整天。 方明婕垂下眸,拨弄着眼前精致的糕点。分明觉得饿了,却又不想吃东西,总觉得心里压着事。 这样子持续了好些天,她才渐渐明白了些。 爱他,就这样一个理由,方明婕留了好多年。从前有夏影,而后又有了夕蕴,这两个女人都是她怨着却无法去恨的。一个知书达理,总是恭恭敬敬地待她;另一个率真娇俏,那笑容灼热得让人躲不过。可方明婕万万没料到,竟然还会冒出个陆仪。 望着外头,她怔怔地出神,不禁开始反省起越蒙曾经的劝。为什么要忍?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卑微于人下?就为了这样一个哭笑不得的结局么。方明婕有时候时常会想,如果她能像夕蕴那样大胆,爱就闹到全城皆知,她和越浩的关系会不会有所改变? “哟,方夫人,外头都快忙死了,你竟还有闲情在这发呆啊。”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连房里的丫鬟都惊了下,没料到许久没踏进过这园子的盛雅,会忽然出现。 “妹妹今日怎么会来这儿?” “是这样的,钱夕蕴又订了些香烛,人家送上门了,她不知道去了哪儿。府里的银子我作不了主,东叔也不在,想请你去看看。”盛雅撇了撇嘴,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愿来这儿。总觉得方明婕和她明里虽是没有什么争端,可暗地里比钱夕 蕴更教人觉得胆寒。 “不用看了,料想夕蕴去订的,他们也不会送差的来,我们直接去帐房吧。”方明婕笑着起身,没让丫鬟跟,径自往外走去。 迟疑了会,盛雅才跟上,不远处从凉忽然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一阵惊讶后,盛雅缓过神,“怎么这样横冲直撞的。”这孩子自从街城回来后,就变了,虽然偶尔还会哭哭啼啼的,可大半时候她那副横冲直撞的模样,竟让盛雅总是忍不住想到夕蕴。 “姨娘,你有见到钱大哥吗?我找了他一天了,丫鬟们说他这两天不用上私塾,大娘给他请假了。你帮我派人去找他好吗,我想让他陪我玩,他总是躲着我。” “是钱小弟吗?”钱大哥这个称呼,让盛雅反映了良久才明白。 她打从一早就忙到现在,自家小姐的周年祭,她怎么也得出点力,压根就没注意到钱小弟。被这么一问,盛雅只好望向贴身丫鬟。那丫鬟回想了会,才回道:“一早就跟二爷出门了,说是去街城了。那会还嘱咐大夫人说会稍晚些回来,好像从那之后就没见到大夫人和东叔了。” “讨厌,他又不带我偷偷去玩,一定是去见那个小惠了……”从凉失落地垂下头,咕哝着离开了。 简直就是来去如风,盛雅怔了半晌,都不敢相信那是她从小亲手带大的女娃。 “呵呵,妹妹,这孩子变了好多,都快不认得了,以前脸上总是挂着两行泪,现在活泼多了。就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眼见她跟大夫人、钱少爷越来越亲近了,倒也好,当家的应该会很开心。”方明婕一直望着从凉远去的背影,嘴里的话不知不觉地就脱口而出了。 “当家的?他怕是已经没空理这些了,小姐和老夫人的周年祭都不见他帮忙打点,现在的当家的,心里头只有那个歌妓。哼,真是比输给钱夕蕴更让人觉得不值。”盛雅不甘地咬着唇。 却惹得方明婕轻笑:“由得到你来烦这事吗?有大夫人那烈性子在,陆姑娘和当家的怎么可能长久。与其跟着参合,倒还不如坐享其成。”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当家的,他性子不也烈得很么,以前连小姐都不敢管当家的那些风流事,怎么可能钱夕蕴说不准就不准的,也得他愿意搭理啊。陆仪来府上的第一天她不就闹过一场了,也没见有什么成效,最近她都没什么动静了,怕是顾念着她爹在,打算息事宁人了。” “顶多也就消停个几天,等夏夫人和展老夫 人周年祭过了,还得闹。”方明婕说得很肯定,相处多日,她对夕蕴的性子算是了然了,“何况,我看当家的对她还是不一样的,即使嘴上不说,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呵呵,那种纵容,怕是夏夫人都没享受过。” “难道说,陆仪其实根本构不成威胁,真正威胁着我的只有钱夕蕴?”盛雅寻思着她的话,那字字句句似乎都是一种对她的提点,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别扭? “你想哪去了,什么威胁不威胁的,她又没有容不下你,这样两人一起伺候着当家的不是挺好吗?我只是说她那性子,见不得当家的待其他女人好而已。你别多想了,我们赶紧去帐房吧,当家的把周年祭还是看得挺重的,一再交代了我好多次,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再宠的人他都会怪罪……” 随着声音的渐渐淡去,两人的身影也越来越远了。盛雅再也没有说话,仔细回忆着方明婕的每句话,忽然地,她眸光一紧,仿佛被人醍醐灌顶了般。 ============================================================================== 午后,回廊深处的厢房里,展越浩倚立在窗边。 窗外是花园,团团簇簇的五色海棠,在白花花的日光下,开得正艳,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这间厢房在浩园里,很不起眼,丫鬟隔三差五会来打扫下,平日里其他人是不得入内的。房间里很简洁,素粉色的床罩,红木的妆台,月白色的帷幔,乍一看,很冷。 展越浩慢慢地定住目光,朝着妆台走去,每一步他都迈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般。 铜镜里倒映出他模糊的模样,他微微侧过头,痴看了会。分明看见那个女子坐在妆台前点妆,动作轻柔,良久,回头问他:“漂亮吗?” 明知是幻觉,展越浩还是闭上眼帘,幽声呢喃道:“跟小时候一样漂亮。” “越浩,你说用哪个发簪好看?” …… 几乎每天一早,她都会问一遍这个问题,乐此不疲。想着,展越浩不自觉地笑,轻手打开了妆台上的小抽屉,里头零零总总的有许多发簪。各式各样的,收集发簪似乎是她生活中的唯一爱好。 看着看着,他就不禁恍惚了起来。 去年今日,子夜,有一场大火染亮了钱塘的夜。对于一个以纸为生的商人而言,这毁灭是 彻底的。 如果不是夏影及时发现,也许展家就此毁了。可是留住了万贯家财又如何,那是她和娘用命换来的,他必须背着这种愧疚,一生。 回过神后,越浩才发现,似乎有道灼热的目光正注视着他。这种感觉他很熟悉,片刻后,他看向窗外。隔着回廊,夕蕴笑嘻嘻地站着,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两两相望。 这一刻,越浩才更有那种感慨——幸好有她。 半晌,他忽地蹙起眉,看着远处匆忙奔来的身影,是如乐。 感觉到了他的不寻常,夕蕴也转过了头,好奇地打量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如乐:“怎么了?” “当家的,夫人……”如乐大口呼吸着,脸色很红,喉间一个劲地发干,“展老夫人的牌位……被毁了……” 第二十三章 这一年的展府,不是一般的热闹;这一年展府里的人,也不是一般的癫狂。 夕蕴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隐隐开始觉得头疼,从商和从凉躲在角落一言都不敢发,盛雅在呼天抢地,丫鬟家丁们手忙脚乱。她很庆幸陆仪自知身份不对,一早就出门去了。 “刚才夫人看时辰差不多了,就跑去找您了,命大伙去祠堂里看看还有没有纰漏。结果,一开门,就瞧见这里乱七八糟的,老夫人的牌位也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了。”见当家的来了,东叔赶紧上前解释,生怕让盛雅抢了先,难免要添油加醋把事夸大化了。 “有谁接近过祠堂?”越浩锁着眉,目光很冷,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更是冷漠。 “周年祭的事全是钱夕蕴一人操持的,除了她,还有谁能随意进祠堂。”盛雅抹了抹泪,给出了个意有所指的回答。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夕蕴身上,连好奇赶来的钱有为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真无聊。”夕蕴低嗔了句,一把抢过如乐手中的扇子,大咧咧地扇了起来。再不快点消热,身体里的那股火就要窜出来了,“我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过,犯得着拿她的牌位撒气吗?” “你不是很爱当家的么,当年因为父母之命,当家的娶了小姐,说不定你还记恨着……” “不可能,这女儿是我教的,她绝不会做这种事!”盛雅的话说了一半,钱有为就听不下去了。 “钱老爷,难道说她在外面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你教导出来的吗?你把两个孩子教得真好!当家的,这样居心叵测的人,你怎么放心把两个孩子交给她……” “啪”的一声,让整个祠堂都静了下来。夕蕴就这么冲上前,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挥了她一巴掌,脸色很冷。死死地瞪视了盛雅片刻后,她厉声说道:“没有人可以说我爹。” “冷静一点。”最先醒悟过来的是越浩,迅速把夕蕴拉到自己身边后,他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而后,便看向一旁的几个丫鬟:“把小弟还有少爷、小姐都带出去。” 好在,这次两个孩子没有像之前一样哭闹。可能是还没能从这事中回过神,看起来两人都是呆呆的,眼里擒着泪,对夕蕴并没有太多指责。他们,只是任由着丫鬟们把自己带出门。 “都别吵了,当家的,先赶紧善后吧,别误了时辰。”倒是方明婕,事不关己,很冷静。 “我会 善后,也愿意跪祠堂,是我没能操持妥当。但,不是我做的事,我绝不会承认。”慢慢消了气,夕蕴撇了眼盛雅,伴着哼笑说。 “我帮你。”异口同声地是越蒙和吴越。 话出口后,俩人都颇觉尴尬,互看了眼。 倒是展越浩,很平静,语气依旧冷硬:“跪祠堂的事以后再说,让越蒙他们帮你,这些天你也累了。牌位的事,到此为止,我可以不再计较。都给我记住,钱夕蕴现在是展府的当家主母,你们的大夫人,是我自愿娶她的,不管是任何人,若是对她有什么不满,那就冲着我来,不要利用娘!” “都疯了,当家的……连你都帮她说话,那是老夫人的牌位啊,你的亲娘啊!”这个结局,实在有些可笑,盛雅不敢相信地问道。 “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我信她。你如果想要继续闹下去,那就回你的园子慢慢闹!”展越浩的口气很不耐,他认识夕蕴那么久,很明白她的自尊不会容许她去做这种事。何况,全府上下都知道周年祭是她操持的,她更不会犯傻。 被这么一吼,盛雅纵有满腹的不甘,也只好吞回肚里,哀怨地瞪了眼夕蕴。她想,方明婕是说对了,展越浩对这个女人是非同一般的。甚至一定是喜欢着的,不然,哪来的这般信任。想着,原本充斥着怨色的眸子里渐渐氤氲出了怨气。 ============================================================================ 钱小弟烦躁地在房里徘徊,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凝重,故作深沉的模样还真煞有其事。 耳边不停地响起从凉和从商的叹息声,偶尔会有几声断断续续地指责从他们口中溢出,矛盾焦点几乎都在姐姐身上。 终于,钱小弟按耐不住了:“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们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那你说……除了她,还有谁?”从商也很理直气壮。 “我姐的性格我最了解,就像刚才,她要看谁不顺眼了,只会明刀明枪,不可能玩这么低级的把戏。”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姐姐啊,如果她会使用那么下三滥的手段,那岂不是浪费了他的崇拜? “……所以……所以她就明刀明枪地毁了……我阿嬷的牌位,对吗?” “对个屁,这算什么明刀明枪,那算对着块木头发神经。”钱小弟一直觉得那种东西太形 式,不过是块木头,顶多也就是块写着字质量好点的木头,犯得着吗? “你怎么说脏话,那是我阿嬷,不是木头!姨娘和方夫人都说了,只有她能做到!”从商继续据理力争。 钱小弟仰天看了眼,长吁出一口气:“你怎么人云亦云,一点都没自己的思想。” “我的思想告诉我,就是你姐姐干的!” “那就是你的思想有病!” “你们……不要吵了……”从凉轻声细语地说道,泪总算有点止住了,怯弱地看向钱小弟:“钱大哥……那你说是谁?” 钱小弟暗自想了会,“你姨娘。” 他觉得府里的丫鬟家丁,是绝对没有这个胆的;方夫人温柔娴静,更不会做这种事;其他人都待姐姐挺好。只有那个从事发后,就嚷嚷个不停的盛雅最可疑。 “怎么可能?!” 显然,从商和从凉都不相信这个答案。姨娘对他们那么好,又一向很敬重阿嬷。 “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一定会想个办法证明给你们看的。” “……我有办法……不过……” 从凉还是一贯的支支吾吾,看起来很柔弱,可是当她叙述她所谓的办法时,钱小弟一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 夜半时分,一阵风抚过,阴凉阴凉的。 祠堂的烛火晃了几下,两旁暗白色的帷幔也跟着飘荡,夕蕴半跪在堂中,目光惘然。 吴越在门边静看了她许久,才撩袍跨了进去,感慨道:“大哥真的让你跪祠堂吗?” “没有,只是我想在这多待会。”夕蕴抬眸,笑了笑,有些无力。 “大半夜的,他也不陪着你吗?” “最近事多,他心情本就不怎么好。”夕蕴很不愿在这个时候多生出什么事端,可是显然其他人不是那么想。对于有些人来说,她的存在是很刺眼的,以前她很天真,总以为她的爱碍不了任何人,似乎错了。 “事多?”吴越忽然嗤笑,“那他还有空天天陪着陆仪,甚至带她去了那么多丝栈分号,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事多?” “你这话……好酸,跟个吃醋的小媳妇似的,你该不会 是看上你哥了吧。”这话里透出的不满,着实让她心头暗惊了下,只好不着痕迹地玩笑而过。 却招来了吴越地瞪视,“我只是不喜欢他总是这样,对你,对……夏影,都这样。明明不喜欢,却又要娶回来,生生地把人家给耽误了。夏影跟了他那么多年,非但将展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最后连命都赔上了,换来了什么?” “他不爱夏影吗?我猜,只是你看不出来他的爱吧,你大哥闷骚着呐。如果不爱,按他的性子,就算有父母之命,也绝不会娶夏影。”夕蕴含笑低语,却觉得一阵颤栗,吴越总是恭恭敬敬地唤她大嫂,反而直呼夏影的名讳。 “他对夏影没有感情,这我比谁都清楚!” 吴越猛地起身,大吼大叫的,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般,很是激动。这是夕蕴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印象中这个男人一直是温吞的。狐疑地皱了下眉后,她轻笑了下起身,不想再与他深聊下去:“夜深了,我去睡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片刻后,伴着一声悠悠地嗟叹,祠堂的门被轻轻合上,吴越略侧过头,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室静谧,他的心却静不下来,“钱夕蕴……” 沉默了些会,吴越启唇,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很轻,更像是种自言自语。这个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尤为漂亮,似是一朵常开不败的花,可,终有一天还是会败……就像她。想着,吴越微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夏影的牌位。 烛火下他绽开笑容,很淡很淡,柔情似水,仿佛看到了那个她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般。倏忽,一道不算太响的惊呼传来,是夕蕴的声音,他迅速收敛起笑意,冲出了祠堂。 “怎么了?”没走几步,吴越就见到了夕蕴,她正紧靠着假山,脸色惨白如纸,似是被什么事吓到了。 痴愣了很久,夕蕴也没能挤出一句话。还真是难得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吴越不禁好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可惜天色太暗,山前的小径通幽,入眼只是模糊一片,只瞧见隐约有道白乎乎的身影,他不禁蹙起眉心,脱口问道:“那是什么?” “跟去看看。”夕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压低声音说了句后,就拉起吴越追了上去。 直到慢慢靠近那个身影,吴越才总算看清楚了。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清晰可见。那“人”穿着白色的衣裳,衣裳上还有一些焦黑的印记,一看便知是被火灼烧过的。从身形判断是个女人,长发覆面,很是诡异。那个“人”走路的 姿势很奇怪,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小雅,我来看你了……” “夏影?是夏影!”吴越忽然很激动。 就在他失控地想冲上前时,夕蕴迅速地拦住他:“你疯了,就算真是夏影,那也是鬼不是人。你给我安静点,不然我就把你敲晕,让你连夏影的鬼影都见不到!” “可是我……唔……”吴越刚想反驳,就觉得有异物塞满了嘴,取下一看才瞧清是夕蕴的丝帕。想质问她的时候,又瞧见她随着“夏影”加快了脚步。 无奈之下他只好扁了扁嘴,跟上前去。就在夕蕴和吴越看得出神时,“夏影”忽然摔了一跤,像是还伴着两声稚嫩地惊叫,却被吴越揪心的大叫声掩盖了。回过神后,他们只瞧见“夏影”的上身和下身,就这样活活地分离了。下身被无情地抛弃在了湖边,上半身还在继续前行,所经之处皆留下长长的血迹。 “……难道真的是她的魂魄回来了?”见到此景,吴越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若说刚才是人装的,那现在怎么解释,难道那人为了扮鬼还把自己劈成两半不成吗? “我……怎么知道……看下去不就知道了……”夕蕴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不同的是,她是因为努力忍着笑,才会导致这样。 那“半个夏影”朝着盛雅地园子“飘”去,嘴里依旧敬业地念念有词,还伴着呜咽声,那声音倒不像是假装的,凄凄凉凉,很是让人心颤。夕蕴和越蒙一直被“她”带到了盛雅的房前。 园子里半个丫鬟都没有,静地有点出奇。 蓦地,“半个夏影”忽然用头撞了撞门,不重不响。俩人这才发现,她没有手,宽长的衣袖下是空荡荡的,风一吹,还飘荡着。 没多久,盛雅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门。门边没有人,她呆滞了下,以为是自己幻听,刚打算把门关上的时候,目光一闪,看见了身下矮了半截的“夏影”。 “啊……”下意识地,她尖叫出声,还没能搞懂那究竟是谁,可她至少能肯定,没有一个正常会只有半个身体的。 “小雅,为什么……为什么要弄坏老夫人的牌位?”她又开口,这次,声音很凄厉,慢慢地靠近盛雅。 一路上拖曳出来的血迹更加明显了,盛雅吓得跌坐在地上,拼命地想逃回房里。 “老夫人好惨啊,把牌位还给她,把牌位还给她……” “不、不要……”盛雅大叫,“小姐,不是我……不是我弄的,是、是钱 夕蕴……对,就是钱夕蕴,您去找她吧……不要找我,不要。” “我和老夫人都看清楚了,是你!为什么要弄坏老夫人的牌位,她好惨啊。” “小姐……不要怪我,求您了……我都是为您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您放过我吧。我明天就给老夫人多烧些纸钱,求求您,让她老人家饶了我吧。” “把牌位还给老夫人。”那个声音还在很机械化地说着。 “小姐,我是怕有天当家的会忘了你,忘了少爷和小姐,才这么做的……钱夕蕴想把你取代了呀……小姐,我真的是为了你!为了你啊……” 闻言,夏影“砰”地跌倒在了地上,瞬间,又矮了半截。 最戏剧化的是,不远处,那个“夏影的下半身”也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园子,而本该是腰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头,从商的头。 “哈哈,我就说是你姨娘吧,我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暗处,钱小弟蹦了出来,很得意地说着。 “我不相信……”负责假扮夏影上半身的从凉,拨开头发,大哭了起来。 “你找死啊,大半夜的,带着他们瞎闹什么?!”夕蕴翻了翻白眼,冲上前,狠狠地朝着钱小弟的头拍去,怒骂着揪起他的耳朵:“园子里的丫鬟呢,怎么那么大动静,一个也不出来!” “姐,不……不是我,是从商把他们迷昏了。”钱小弟赶紧撇清关系,他不过是配合他们打了个赌,赢了一两银子而已。 “吴越!回神了!” 被夕蕴这么一吼,吴越长吁一口气,含着一丝苦笑,抬起眸,眼神里有些怅然,“大嫂,我先带三个孩子去东园,你扶二夫人回房吧。” “嗯,别惊动越浩。”夕蕴点头,深叹,看向一旁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盛雅。 “我明白。” 很快,吴越就一手抱着从凉,一手牵起从商往东园走去了,钱小弟识相地低着头,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吴越离开。从背后看着从商和从凉的装扮,他花了好些力气才憋住笑,脸上的表情扭曲地很厉害。 不远处,默默看着一切的展越浩,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 “给你,喝口水,压压惊。” 把盛雅扶进房后,夕蕴为她斟了被茶,没好气地递到她面前。见盛雅颤抖着手接过,脸上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禁,她又溢出了一声叹:“你怎么就那么无聊啊。” “我……”刚才的事,盛雅仍旧心有余悸,哭丧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真是的,你要觉得没什么事可做,可以找我嘛!我有很多消遣日子的方法,你犯不着跟牌位过不去吧。” “你少胡说,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和老夫人的牌位过不去,我是不想让你有好日子过!”盛雅慢慢缓过神,既然已经被揭穿了,她也没什么好隐瞒了。重重地搁下茶盏后,她红着脸,回吼道。 “真想再给你一巴掌。”夕蕴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恨我,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用那么低级的法子。就这么三个孩子,都能轻易地把你吓成这样,你还争什么?拿什么来争?” “你什么意思?”盛雅眯起双眼,有些恼羞成怒。 看了她一眼后,夕蕴慢慢正起脸色:“都说棋逢对手才会觉得爽快,所以我不想跟你斗,太无聊。你做事前,难道从来都不会先掂量一下自己吗?明明是个直肠子的人,偏要去学人家耍阴谋,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悲吗?就为了一个男人,疯成这样,值得吗?” “呵,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你爱的比我更疯狂。” “除了银子,没有其他东西能让我疯狂。我之所以还爱着他,是因为我觉得这样陪着他玩还满快乐的;如果有一天,我发现展越浩只能给我带来痛苦的时候,我一定会放手。我没有欠了他,今生不是来偿还什么的。如果一年之后,他还是像现在这样,不用休书,我会立刻走。”夕蕴浅笑,抢过盛雅的茶,喝了口。 人总难免自私的,无论爱也好、不爱也好,都要以自己的快乐为前提。一如这些年,夕蕴努力去做过的每一件事一样,未尝不是旁人眼中的笑柄,可她觉得开心。 “我……从来不知道你们还有一年之约。”盛雅颇觉惊讶,一直以为像钱夕蕴这样的人,是藏不住事的。 “这个啊,他也不知道,那只是我给自己的一个期限。”夕蕴大约地估算过,她的忍耐力大概也就一年左右了。 “如果等到那天,你真的可以那么洒脱,我会很佩服你。”说着,盛雅垂下头,暗暗咬着唇,“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的。我六岁就被卖进夏 府,从小伺候小姐,十五岁就跟着小姐嫁进展府。我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你也看到过,之前我不过只是想去街城看从商他们,都差点出事。我必须依附着当家的、躲在这展府里才能活下去。不比你,想飞的时候就能飞,即使不小心折了翼,也有很多人会护着你。” “你想太多了,即使有天真的失去一切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而已,挺好。”万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这是夕蕴的生活方式。 “我宁愿不要那个机会。其实我从来就没奢望过有天当家的会爱上我,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展府一辈子。我不想争,可是忍不住……” “你别哭啊……”见盛雅说着说着,泪就汹涌了,夕蕴一下子手足无措了。 可惜她安慰人的样子,实在很拙劣,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会后,盛雅反而哭得更凶了。最后夕蕴索性翻了下白眼,无奈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嗔骂道:“我懒得跟你说了,太没用了。你既然那么会怨天尤人,干脆去修佛吧,花个十年八年的,跟佛讨论下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惨。” “喂,你去哪?”眼看夕蕴急匆匆地往外头走,盛雅忙着喊住了她,眼泪也稍稍收住了些。 “睡觉啊,大半夜的,你不累啊?!”夕蕴不禁对她的体力另眼相看了,折腾了一天,还被“鬼”吓了那么久,她居然还不想睡。 “哦……你、你能不能不要把牌位的事告诉越浩?” “我没有那么空。”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夕蕴总觉得,越浩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钱夕蕴!”又一次,盛雅忽然大喊了声,见夕蕴放缓了脚步,才轻声说道:“小心方明婕。” 夕蕴没有回头,只是若无其事地挥了下手,如果不是知道的太清楚,她又怎么会这样放过盛雅。 ~﹡~﹡~﹡~﹡~﹡~﹡~﹡~〖.安思源.〗~﹡~﹡~﹡~﹡~﹡~﹡~﹡~ 回到东园后夕蕴把小弟狠狠地骂了顿,便催着他们去洗澡了。 从商和从凉一直很忐忑不安,本以为等洗完澡,就该轮到他们挨骂了。 可当如乐送他们回正厅时,才发现,夕蕴已经坐着睡着了。她看起来很累,眉头还揪着,一身清爽的小弟凑上前打量了她很久,印象里姐姐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发现,最近的她仿佛憔悴了很多,眉心锁的那么紧,一定是被什么事困扰了很久吧。 他很认真地回想着刚才姐姐骂他的话,才觉得,好像他们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本来从凉也是有所顾虑的,毕竟要打扮成自己娘亲的模样,她觉得不敬,是他怂恿鼓励的。所以,说起来,这事他多少有些责任的吧。 都说男人要敢作敢当,因此钱小弟最后决定要努力说服从商和从凉,绝对不让他们把今晚的事泄漏出去,这样应该会让姐姐省心很多。 后来,他和从商、从凉聊了整整一夜,聊起了各自的娘亲,聊起了将来,聊起了明天天气……庆幸,终于,在鸡晓时,三人击掌为誓扮鬼魂的事是他们共同拥有的第一个秘密,绝不泄漏,以后对盛雅也不会太排斥。 而后,小弟倒下了,打鼾了,睡着了。 ~﹡~﹡~﹡~﹡~﹡~﹡~﹡~〖.安思源.〗~﹡~﹡~﹡~﹡~﹡~﹡~﹡~ 虽然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人再提起过牌位的事,但盛雅还是很多天没有露面了。 院子里,小弟正在负手吟诗,从凉膜拜状地痴痴看着,从商虽是一脸不屑,却也有意无意跟着读了两句。 气氛很和谐,夕蕴有些无聊地趴在窗头,看着天边浮云出神。 身后,前来拜访的方明婕正在滔滔不绝:“妹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刚才去看了盛雅,也不知道怎么了,憔悴了好多。说是以后打算待在园子里潜心理佛,展府的事也不想多管了,就连两个孩子,她都不想见了。到底是怎么了?那两个孩子可是她的命啊。” “微妙啊,居然还真打算跟佛去讨论了。”夕蕴没有回头,懒懒地问了句。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忽地,夕蕴转过头,脸色很凝重,“喂,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方明婕愣了愣,没料到话题会忽然扯到她身上:“呵,我不过是个寡妇,能安稳就不错了,其他的……哪敢想啊。” 轻笑了声后,夕蕴起身,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是不敢想还是想好了不敢说?”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最近人人都怪怪的。”方明婕没动声色,脸上端庄的笑容依旧。 “只是想跟你说,我不是个虚伪的人。如果你是想要越浩,那就去抢,抢到了,我自会消失;抢不到,那就请你认命。不要耍什么手段,还牵扯上一群人,你累,大家也跟着累。爱就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要把你的爱扭 曲得面目可憎。”这番话,也许日后想起来是种冲动,可是夕蕴觉得,如果不说出来,她会活活憋死;可如果配合着她尔虞我诈,她会觉得自己有病。 跟夕蕴意料的一样,原本热络的场面,瞬间冷却。 方明婕垂下眼眸,思忖了些会,没有说话。慢慢的,周遭似乎越来越静了,她忽然勾起唇角,嫣然一笑:“妹妹,你想太多了,我虽然喜欢当家的,但从来没奢望得到过什么,又怎么可能耍手段呢?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够了。” “……不要再叫我妹妹了,我跟你实在很难有共同语言。”夕蕴长叹了声。以前爹总是说她蠢,说她不懂得圆滑虚伪的经商之道,可她一直不甘承认。然而此刻,在方明婕面前,她不得不甘拜下风。 “看来你们俩感情还真不错,最近常粘在一起。”忽然,展越浩地声音飘了进来。 边说,他边笑着跨进正厅,身后尾随着一窜人,有如乐、从商、从凉等…… “当家的今天没去丝栈吗?”方明婕微微颔首,端庄问候,笑容比先前更艳了。 “嗯,有越蒙在,你那个弟弟真是个不错的帮手。”说着,越浩顺势把身旁的夕蕴揽入怀中,手间力道很重。 “那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夕蕴扬起头,眼眸氤氲着灿烂笑意。 “很不幸,我只是刚好找你有事……” “哦,那就是特地来找我的对吧。”她很坚持。 “……好吧,算是吧,满意了吗?”见她闻言后,用力点头,傻乎乎的模样,越浩着实哭笑不得,若不是烦心的事越来越多,倒是真想好好陪陪她,“有重要事要问你,马车备好了,先跟我走。” “去哪?”夕蕴还没反映过来,就已经被他急匆匆地拉着出去。 展越浩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拉着她往门口走,东叔已经备妥了马车,静静地候在了外头。一直到夕蕴在马车上坐稳,车辙开始滚动,展越浩才开口:“子城,蜀冈。” 他的脸色很凝重,连声音都是阴沉的,眸子里透着骇人的色彩。夕蕴开始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越蒙查到陆仪的事了。可是我想知道更多,带我去见他们。” “见谁?” “不要装傻,你很清楚,不要以为我不过问,就代表我不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 “……那他 们查到了什么?”夕蕴严肃了几分,应该是大事,不然那群书生一定会先告知她。 果然,面对这个问题,连展越浩都沉默了很久,“邱均不过是个傀儡,幕后黑手是徐瓷。” “谁是徐瓷?”夕蕴能确信,就在刚才,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眸中透出了少见的恨意。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展越浩的了解已经够深了,却从不知道竟还有个叫徐瓷的人。 “我不想多谈,你可以去问你养着的那些精兵强将。” “是吗?那就等你准备好要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我不会去问他们。以前借助他们了解你,因为你只是我眼中的一道风景;可是现在,你是我的枕边人,如果还必须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事,那我宁愿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夕蕴耸了耸肩,笑着,扫了眼越浩,而后起身冲着前头驾车的东叔喊了句:“东叔,不要去蜀冈,去青石街,那里有家小酒馆,停到酒馆后门去。” “酒馆?”展越浩颇为不解。 “每年盛夏,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而且,在那里你会打听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闻言后,展越浩若有所思地深看着她,“过来,让我抱一下。” 夕蕴很听话地偎进了他怀里,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炙热感,她闭上眼,不发一言,等着他开口。 “有时候总觉得,我对你的了解实在太少。你爱过万漠吗?”他用下颚轻抵着她的肩窝,问道。 “爱过……”夕蕴回答得很直接,没有丝毫避讳和隐瞒。 他料到了,还是僵硬了下,“如果有人害死了万漠,你会执着于报仇吗?” “会吧,不过我想,他不会希望我这样。他呀,以前常说‘小蕴,我要是不在了,你要重新去爱,勇敢去笑,不过千万不要把我忘记,不然我会时不时来找你’……呵呵,真受不了他……喂,你干吗推我!”说到一半,夕蕴就被展越浩猛地推开,惹得她不满地大叫。 后者却面色冷然,默默地看着窗外,哼了句:“天热,粘那么紧干吗。” “简直有病,我怎么就会嫁给你。” “不好意思,你没机会后悔了……”展越浩嗤笑,口吻阴沉。 却因为马车猛地停下,而不小心咬到舌头,不禁破口大骂。 “当家的,不要激动,我们到了。”东叔笑迎上前,边说,边扶着夕蕴下车,不轻不响地说了句:“其实夫人 ,我相信扬州城里有很多男人正等着你后悔。” “展向东!领路!” 展越浩叫嚣着,可身后两人却完全不理他,一搭一唱地径自往前走去。酒馆很小,也很简陋,后门边有个少年正在喂马,见到他们便点了点头。穿过一条笔直的小道后,是酒馆的后厢房,看起来像是掌柜的用来休息的,可是里面却很吵闹,那种吵闹声几乎是喧天的。 夕蕴一路领着他们走到最左边的一间小屋,里头只有一张木桌,几张椅子,灰蒙蒙的。 “你先坐,我帮你把那些书生找来。”说完后,她就急匆匆地奔了出去,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 展越浩也没有阻拦,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门外,心思百转。 第二十五章 屋外日头灼灼地烤着大地,又是炎热的夏季,展越浩出神地看着,因为阳光太刺眼,视线已经花了,他却只是微微眯起双眸,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耳边忽地传来夏影的声音,明知是幻觉,他还是含着笑,闭上眼,静静聆听。 “展越浩,你有没有爱过,如果你爱上了一个女孩,你会不会很宠很宠她?呵呵,我一定是爱上他了……他说他最爱夏天,因为我姓夏;他说他要娶我,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你们男人呐,真会花言巧语。” “我绝不会说那么恶心的话。” “嘁,那你会说什么,总需要表达出来吧。” “我会骂她笨妞,如果她笨,我就有理由一直保护着她;还会坚持比她晚死一天,这样她就不用承受失去我的痛苦。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的徐瓷实际?” “……你到底在得意什么,那么白痴的话都能说出来,谁被你爱上谁倒霉。” “是吗?有人被你爱上也会很倒霉吧,你那么爱哭,又粘人,很容易把人逼疯的。” “才不是呢!徐瓷说他很幸福!” ……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一个夏夜,他们正年少,留在西子湖畔的笑语。 也是展越浩的记忆里,夏影最后一次那么开心地笑。 后来,夏府变故,百年基业一夕俱毁,徐瓷父亲病重,赶回姑苏;再后来,徐瓷大婚,入赘于姑苏最大的林姓丝商府中。从此,姑苏多了个年轻有为叱咤风云的丝商,少了个穷书生。消息传到扬州的时候,夏影自刎,未遂,可四个月的身孕再也瞒不住。 夏影是个烈性女子,直至被逐出家门,她都不愿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展越浩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在赶往扬州的途中,他给徐瓷捎了信。得到的回信却是,他说他从不认识一个叫夏影的女子;他说,他爱他的妻,生生世世…… 之后,展越浩娶了夏影,让她衣锦归宁,他将她肚子里的孩子视如己出。 夏影于他,是青梅竹马,是亲人,虽不是爱,却胜于爱。他们是一对在人前恩爱异常的夫妻,只有他知道,她的笑容背后永远都藏着泪,再也看不见当年的青涩美好。她用生命报答了他,可这不是展越浩要的。 他曾想过息事宁人,就这样陪着夏影,做一对友情夫妻倒也未尝不好。可惜,那个男人竟仍不愿放过她。 逃不掉了吧,他和徐瓷的仇,在他决定娶夏影的那天起就生成了,再也消除不去。 有些人便是如此,即使自己不愿意去承担,却也不甘愿看别人幸福。 …… 没隔多久,有个书生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冷冷地撇了展越浩一眼后,他便径自入座。见展越浩还没回神,东叔轻咳了几声,总算把越浩唤醒了。可他只是茫然地扫了眼书生,很沉静。 见展越浩沉默了很久,似乎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他只好牺牲自己,“你可以跟夫人一样,叫我大戴,你想问什么?” “陆仪和徐瓷的事。”终于,越浩转过目光,沉了沉气,低声问。 “不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嘛,你还指望听到些什么?”忽地,戴书生正起脸色,颇为凝重地说道:“展当家的,徐瓷养了陆仪很久,在你搬来扬州后,他就把她引见给了邱均,除此之外,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牵制住了邱均。显然,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展府这一劫怕是会很难熬,何况也牵扯进了夫人,恕在下多嘴,你不该对她有任何隐瞒。” 闻言,展越浩闭了闭眼,嗟叹:“那件事关系到夏影,我不会说。” “……你怎么比我们这种读四书五经的书生还迂腐。”戴诗颐很无奈。 “我也读过四书五经。” “……我们换个话题好吗?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陆仪应该什么都没从你身上查出来吧,那么徐瓷唯一可以用来打击你的,也就只有夫人贩卖私盐的事了。大家都叫夫人银不换,都说她嗜财如命,可他们不知道夫人需要供养多少人,蜀冈上的那些孤儿就已经够她累了,万先去离开后,她一直都撑得很辛苦。贩卖私盐也是逼不得已,你一定要想办法护住她。” “嗯,我会的。”展越浩蹙眉苦笑,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苦,可惜还是连累了她。 “展当家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把两个孩子给徐瓷,他会不会……” “不可能。我从不轻易许诺,一旦许下就绝不会食言,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两个孩子交给徐瓷,没有这个‘如果’。我输给过徐瓷一次,不会再输第二次。”没等戴诗颐说完,展越浩就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那毕竟是他的孩子,总要认祖归宗的……” “不要再让我听到这句话!”一直很冷静的展越 浩,忽地低吼了声,眸色骇人,“他不配,夏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在哪?” “难道就要为了两个孩子一直斗下去吗?”不是戴诗颐冷血,跟从商和从凉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对那两个孩子他多少是有点感情的。但想到钱塘的那场火灾,以及眼前这场随时都会来临的风雨,那么多年的争斗,就为了两个孩子,实在不值。 “大戴公子,难道你觉得徐瓷做那么多真的只为了两个孩子吗?他不缺子嗣,对夏夫人又没有感情。呵,恐怕孩子只是借口,他的目的就是想弄垮当家的。”始终保持旁观状态的展向东忍不住了。 “哦?那这么说,展当家的应该不会坐以待毙,是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了?” “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那么运筹帷幄。”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越浩淡笑着起身,临出门前又说了句:“如果不嫌麻烦的话,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查查徐瓷到底用什么牵制邱均的?” “嗯……我们可以试试,但是夫人说了,不管是谁,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行了,我知道了,你只管查就好,等你消息。” 展越浩不耐地挥了挥手,门外的嘈杂中隐隐透着夕蕴的声音,这让他的步伐越来越快了。 那间很吵闹的厢房前,围绕着很多人,有些像是在看热闹。较为靠前的几个面色很为难,夕蕴立在人群正中,一旁还有个大汉,两人都红着脸,相持不下。 “给我看着泗叔,哪都不准他去,要是他失踪了,你们都给我等着瞧!”半晌后,夕蕴转头对着身旁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喊。 声音很响,听得出是气极了。很快,她面前的那个大汉就不服输地回吼了过去:“死丫头,你反了是不是,居然管到我头上来了!” “好,那就当这个赌场我没空顾了,算我求你留在这儿帮我顾着,这样可以吗?”很快,夕蕴就软化了下来。 展越浩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服软,平日里,天大的事她似乎都会硬着头皮死撑。他有些困惑,只好压低声音问戴诗颐:“这里是赌场?不是个酒馆吗?” “也不算赌场,平时就是个普通的酒馆,只有在盛夏的时候才会有很多人聚在这儿斗蛐蛐,起先只是玩玩,后来夫人设了赌局。所以每年盛夏,我们很少回蜀冈,这儿需要人照看。真奇怪了,一直都是我们照看的,怎么夫人忽然非要泗叔来管了……”说到后来,戴诗颐完全自顾自地 嘀咕了起来,几乎忘了展越浩的存在。 那边,夕蕴和泗叔的争吵还在持续,一直闹了很久,大汉才稍稍放软了些姿态。虽然没有答应夕蕴照看赌场,但至少说了会考虑。 不情不愿的夕蕴只好嘟着嘴,看着泗叔离开的背影,一直,很久,她都没有动,就这样看着。 “走了,回府了。”眼看着她哭丧着脸的傻模样,展越浩忽觉不忍,上前搂过她,用着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夕蕴几乎没有任何反映,整个人像丢了魂般,任由着展越浩把拉进马车,任由着马车慢慢驶离酒馆。 “你这样很丑。”展越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只好用他一贯的方式。 “越浩……”终于,夕蕴有些回了神,双眸迷惘地冲着展越浩眨了几下,有股湿气染上了眼眸,“泗叔要去临津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就哽咽了起来。这才让展越浩慌了神,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夕蕴哭,是有些孩子气的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还试图想要说话。他边忙着帮她擦泪,边尝试着哄她:“年纪大了,四处游山玩水下也好。就算那个泗叔打算住哪了,大不了我以后常陪你去看他……” 说实在的,展越浩至今都没搞明白泗叔到底是谁,对她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可是……他不能去,会……会出事的,他们就等着有人出动了。这是陷阱,一定是陷阱……” “你到底在说什么?”在她的断断续续间,展越浩嗅出了些许端倪,事情似乎远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寻常。 “泗叔想……想顶下私盐的事,可是他不能顶,他是扬州城最大的私盐商,如果……如果他被抓住,一定会很惨。杨钊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我不能让泗叔出事。”夕蕴胡乱抹了抹泪,抽噎着说。 “那去临津是怎么回事?”看的出她情绪很不稳,越浩只有耐着性子,一点点地问。 “因为忽然有笔大生意,是临津的。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跟临津那边的人做过生意,怎么可能第一次就那么大,肯……肯定有诈。泗叔不会不知道,我知道那个叫徐瓷的想利用我对付你,泗叔一定是不想我出事,所以明知山有虎,还偏要去。” 闻言,越浩轻震了下,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徐瓷的事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男人惹到我了,他触了我的底线,我会让他很惨。”夕蕴很坦率,她虽然 很好奇徐瓷究竟是什么人,但她不想问,这个时候也确实不适合问。只要清楚对方是敌人就好,其他的,不重要了。 “不要胡闹!天大的事,有我。” 夕蕴仰起头,痴痴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有些湿润,片刻后,她破涕而笑:“你是不是也跟夏影说过这句话?” “说过。”越浩回得很坦白,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怀里女子的身子僵了僵,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又补充了句:“不过心境、感情都是不同的。” “为什么不同?”难得听到他说这种话,夕蕴咄咄逼人地追问,不愿放过逼他“招供”的机会。 可惜,展越浩却开始惜字如金了,无论她怎么磨,他始终只抛给她一句:“我累了,要休息会,不要闹……” ~﹡~﹡~﹡~﹡~﹡~﹡~﹡~〖.安思源.〗~﹡~﹡~﹡~﹡~﹡~﹡~﹡~ 展越浩兴许是真的很累了,那晚他夜宿在东园,睡得很早、很沉,一直紧紧抱着夕蕴。 可却在天还没亮时,就出门了,未曾留下只字片语。 夕蕴一直假寐着,偷偷将眼睛睁成一条缝,看着越浩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束发。她知道他在临走前,立在床边看了她良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仲夏的夜,他的唇很凉,印在她心底是热的。 最近的他一定会很忙吧?很久后,夕蕴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日出下的竹林。她觉得很无力,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大嫂,今天起得很早哦~” 窗外,竹林中,忽然传来一道精神奕奕的招呼声。夕蕴左右寻找了半晌,才在一堆竹子间找到了身着青衣的吴越,他正咧嘴冲她笑着。 “你也早,没出去做善事吗?”夕蕴微笑着,随便找了个话题。 可吴越却回答的很认真:“哦,时辰还没到,大嫂要不要下来喝茶?” “不了,我还想再睡会……” “可是我有事想托你帮忙。”没等她拒绝的话说完,吴越就笑着打断了她。 夕蕴本能地想离他远些,可又推托不了他的求助,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最后她还是草草梳洗了下跑去了竹林里的亭子。 好在夕蕴庆幸自己没有太多疑,还是来对了。原来吴越不过是又一次善心大发,刚好花满楼有个新来 的姑娘,早有了情郎,无奈父亲嗜赌,还不起赌债就把她卖了。于是他们家这三少爷知情后坐不住了,打算出银子把那个姑娘赎出来,可是人家那是处子,老鸨不愿放,所以才想托她帮忙去说个人情回来。 可夕蕴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她却会在花满楼遇见了最不想涉及的事…… 第二十六章 花满楼的后院里,阳光正好,是个明媚的好天气,可惜夕蕴的脸色很阴霾。 吴越去做他的善事了,留给了夕蕴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她眨了眨眼,回到现实,木呐地看着眼前的老鸨。她来回地在后院里走来走去,扭着腰,徐娘半老的风情若隐若现,嘴里不停地说着,还配合着丰富的肢体语言:“你想想看吧,每次只要你银不换一开口,我领着整个花满楼为你赴汤蹈火都行。不是非要你报答什么,也就是求你这么一回了。外头那公子丢出来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人家不过就是想跟你说两句话,何况你也瞧见了,那气质那出手多半是个达官显贵,身边那么多人护着,这样的大人物,我回绝得起吗?” “你没跟他说我已经嫁人了吗?”夕蕴歪过头看了眼外头,靠窗的桌子,有个黑衣男子坐着,身后围着好大一群人,察觉到她的打量后,他淡淡地冲着她笑。夕蕴没多搭理,转过头,问道。 “能说吗?丫头,这可是妓院,你一个嫁了人的女子来晃悠些什么。你就算不怕招非议,我可是还要做生意的。” “让我帮你去应付客人……呵,月姐,你就不怕展越浩把你这花满楼砸了吗?” 夕蕴笑着,像是在开玩笑,可透过那双越渐深邃的眼眸,冯月怎么也看不出这丫头的真正心思。有些害怕,她还是硬着头皮,赔起了笑:“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也就是说两句话的功夫。” “那个公子说他姓什么?” “说是姓杨。”觉着夕蕴像是有些软化了,冯月赶紧回答。 “哦……那旁边那个穿暗紫衣裳的呢?” “姓邱。”说完后,冯月警惕地看了眼左右,见没人,才压低声音说道:“其实不瞒你说,不都说户部侍郎邱均要来扬州吗?我怀疑那个紫色衣裳的公子就是邱均,这才不敢得罪的嘛。” “好了,哪间房间空着,我去里头等他,你安排下吧。不过我如果失身了,你这花满楼也完了。” “好好,我这就去安排,会派人保护好你的。你去玉宁的房间吧,那丫头今天不在。”冯月已经做好了要磨很久的准备,没想到夕蕴那么快就会妥协,惊喜是免不了的。说着,她赶紧去招呼开了。 夕蕴渐渐收起了笑意,径自从后院饶了过去,心情很复杂,甚至有些低落。如果说那个紫衣男子是邱均,那另一个定是杨钊了吧。她宁愿相信会在这里遇见他们只是巧合,可是有个 哪个做官的会在大清早那么堂而皇之地逛妓院? “咦,夕蕴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玉宁不在,伺候她的小丫鬟倒是一直守着,见到夕蕴后,笑嘻嘻地招呼了起来。 “你越来越水灵了呢,就快要把你家玉宁姐都比下去了。一会有个公子要来玉宁房里找我谈事,你去忙别的吧。”客套完后,夕蕴就尽早支开了那个丫鬟。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她不愿有天被传进越浩的耳中。倒也不是怕他误会自己,反正他们之间的误会早就够深了,只是怕他应顾不暇。况且,说不定这个“巧合”里还有他弟弟的功劳。 夕蕴刚把屁股做热,就听到月姐的声音传了来,还伴着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听得出,正向房间走来的人起码不下十个。等到门被推开后,夕蕴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一群侍卫有序地在门边排开,还有两个神经兮兮地把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透,里床底下都不放过。 等到确认没事后,白衣男子才迈了屋子:“都退到门口去,我还没哑,有事我会叫。” 这话里透着明显的不悦,那些侍卫很迅速地退了出去。见状,月姐才让人把酒菜端进来,全安排好后,才冲夕蕴感激的笑了笑,替他们把门关上,离开了。 一直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男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夕蕴,很久后,才终于开口,声音很是好听:“你叫什么?” “如意。”夕蕴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那我往后唤你小如意,别再让别人这么叫你。”有些霸气的话,他却说得不含一丝感情,甚至压根没理会夕蕴闻言后的反映,自顾自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嗯……” 夕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总算有空闲好好看看他的长相了。说实在的,这个男人的眉宇看起来很刚硬,眼眸里似是时时刻刻透着锐气。这是一张好看到有些遥远的脸,纵使很勾人心魂,却让人觉得不真切,甚至亲近不起来。 嗯……鼻子是最漂亮的,可谓点睛,那么近也没有看到鼻毛,还不错。夕蕴有些忘我,暗自把他评头论足了一番。 “你可以不要凑那么近吗?我会在扬州待很长时间,你不用那么急。”总算,他忍不住了。 话音就在夕蕴的耳边响起,她醒悟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看得有些忘神,整张脸都快凑上去了。缩回头后,她习惯性地摸了下脖子,懒懒 地开口:“哦,是吗,那慢慢来,我要怎么称呼你?” “杨钊。” 夕蕴霍地抬眸看向他。这人是傻的吗,还是说他觉得自己这名字实在太好听了,好歹也是个监察御史,逛个妓院居然还用真名。 “怎么了?”杨钊眸中闪过一道玩味的色彩,稍稍勾了下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在笑。 “没什么,你的名字很通俗,监察御史也叫这名。”夕蕴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还是不免有点紧张,总是忍不住揣测这个男人的真正意图。 “我就是监察御史。”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只觉这个女孩很不同,“我可能会在扬州逗留两三个月,你好好陪我,我不会带你走,但我临走时会为你赎身,会安排你以后的生活,算是报酬吧。” 这人也太自说自话了吧,完全不管人家的感受。夕蕴险些被酒呛到,禁不住死瞪着他:“陪你干吗?” “你觉得呢?女人陪着男人还能做些什么?” “得了吧杨御史,您忙,我也忙,大家都忙,就别浪费青春了。我不要赎身,待在这花满楼我乐意。您还是快去办公务吧,大唐需要您,咱们大唐百姓也需要您……” “你想太多了,不过就是来办些商人,花不了我多少精力。”他笑着,打断了夕蕴的话,忽然伸手把玩起她的鬓发,眼神有些迷离:“你没听说过吗?有几个姑娘愿意嫁给商人的,又有多少人瞧得起商人。监察御史要弄死几个地位低下的商贾,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只看我愿不愿意了。” 夕蕴细细咀嚼了会他的话,然后歪过头,笑着大声鼓掌:“哦!您真厉害,可谓大唐的肱股之臣啊。可是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是很有兴趣。” 她知道自己玩笑得有些过了,可是那又如何,显然这个男人无非就是想来说这番话而已。大约是种警告吧,夕蕴猜不透,也不想猜。 “是么,我以为你会很有兴趣呢,那我们做些其他事……”杨钊嗤笑,见夕蕴闻言后脸色微变的模样,竟燃起了几分莫名的成就感:“你不用那么紧张,我的意思是,良辰美人……我们不要浪费青春,喝喝酒,聊聊天而已。” “……” 显然,他的兴致很好,她却找不到突破口去打断。 酒一壶壶地上,又一壶壶地被清空,夕蕴都不记得过了多少时辰,就算她哈欠连连,杨钊似乎也能熟视无睹,仍旧聊得很开心。直至近傍晚的 时候,侍卫进来耳语了几句,他才终于打算结束这场妓院里的纯聊天。 临走前,却一改刚才的热络,冷笑着给夕蕴留了话。 “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再见面,呵呵,还真有些期待。” ~﹡~﹡~﹡~﹡~﹡~﹡~﹡~〖.安思源.〗~﹡~﹡~﹡~﹡~﹡~﹡~﹡~ 于是乎,没多久后,扬州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说,监察御史杨钊已经到了扬州,头一天就去了花满楼,看上了一个叫做小如意的姑娘。有人说杨钊有意为她赎身,两人正打得火热;也有人说这些人只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总之,众说纷纭下,花满楼的生意越来越好,灵为斋的胭脂也卖得越来越红火了。 只是那个别名小如意的姑娘,日日待在展府里,陪着她的相公,着实有些置身事外。 陆仪突然就走了,方明婕也没多大动静,夕蕴难得想享受个几天清闲日日,偏偏有人就是见不得。 某日晚膳后,吴越便提议说想请杨御史和邱侍郎来展府一叙,多少也能摸一下敌人的底细。展越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倒是越蒙反对了很久,理由不明,自然反对无效。 很快,府里就开始筹备起设宴款待杨御史的事,夕蕴这才渐渐有所感悟,敢情吴越就是个拉皮条的? 杨钊和邱均应邀来展府的那天,夕蕴带着三个孩子,每个抱着一个大盆栽,躲在不远处的树丛后偷看。 展家三兄弟,今天算是齐聚一堂了,饭厅里头很热闹,听着像是气氛很好,其乐融融。夕蕴多少有些松了气,只要不让她再见到杨钊,怎么都好。那个男人太阴沉,让她觉着害怕。 那边五人,周旋了许久,始终都没扯上正题,只是彼此旁敲侧击地试探着。没料,杨钊却猝然地转变了话题,沉着声,状似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我还没到扬州时,就听邱胜全说展当家的有个悍妻,把你治得连家妓都不敢养,真有其事?” 闻言后,越蒙忍不住轻笑,一扫刚才的阴郁,心情好了几分。 倒是越浩,哭笑不得,只好摇头嗟叹:“呵呵,确实悍。不过有她也够了,犯不着再养家妓。” 虚伪客套了半天,也就只有这句话,越浩觉得自己说得够真心。若是在夕蕴面前,他兴许说不出那么直白的话,有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压抑什么,或许只是一种习惯性的隐忍。 “是吗?”杨钊心不在焉地说 了句,转了转手中里酒盅,“这倒让我有些好奇了,展当家的不介意让展夫人一起入席吧?” 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邀请,可展越浩还是本能地想拒绝,他不愿把夕蕴当作东西似的展览。可惜,他推托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瞧见不远处有个盆栽在移动,还移得特别招摇。 没多久,就听见一个丫鬟的问候声传来:“咦,大夫人?你抱着那么大的盆栽做什么?” 这个丫鬟叫得很响,足以让饭厅里的所有人听到。夕蕴无奈地闭了闭眼,只好埋怨从凉想出来的这个笨办法,更埋怨自己居然还采纳了。想着,她忍不住咒骂:“该死的,我怎么就会抱个盆栽!” 眼看,东叔已经无奈地出来请她入饭厅了,夕蕴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索性决定勇敢面对。她直起身,把偌大的盆栽塞进那个好事的丫鬟手中,没等东叔开口,就大摇大摆地朝着饭厅走去。不就是个监察御史嘛,怕什么,难道他还会吃人不成?! 只是……杨钊在见到夕蕴后的劈头第一句,显然比吃了她还可怕。 “呵呵,小如意,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小如意?!”他的话,让越浩和越蒙异口同声地惊嚷,而后,那两个声音的主人又默契地一起瞪向夕蕴。 “小如意?”夕蕴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杨御史是说花满楼里你的那个相好吗?您该不是太想她了,见了姑娘就喊她名字了吧。” “呵呵,展夫人好眼力,在下都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就能认出我是监察御事。方才不好意思,在下失态了。可能真是认错了吧,不过她跟你很像,一样生龙活虎。” 如果没有杨钊的这句“生龙活虎”,展越浩几乎就要相信夕蕴是无辜的,偏偏杨钊形容得太贴切。他侧过头,蹙眉逼视着夕蕴,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她只是摸着脖子,杵在原地干笑。他太了解她这个表情代表了什么,联想到之前扬州城里的那些传言,他的所有理智,顷刻瓦解。 “越蒙,帮我招呼下杨御史和邱侍郎。”展越浩倏地起身,黑着脸丢下话后,就拉起夕蕴往门外走,几乎已经没有心情再顾及其他了。 这一刻,他只知道,这个女人终于在坚持不懈地努力下让他崩溃了。 第二十七章 夏日午后,懒洋洋的,如乐意兴阑珊地擦拭着桌椅,正在纠结等一下要不要偷偷溜去小睡下。 可是,纠结还没开始,一旁原本静静看着诗册的钱小弟猛地叫了起来:“有杀气!” 果然,如乐清楚地感觉到有股诡异的气场涌进东园,很快,她就找到了来源,有两个身影飞快地冲进东园,穿过花园,途径了她的身边,掀起了一阵微风。她没来得及反映,只是下意识地问候:“当家的,夫人……” 当家的脸色很难看,头也不回,紧拉着夫人往里头冲。倒是尾随在后的夫人,跟着小跑步,表情倒是挺寻常,还冲着她眨眼傻笑。 这么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想着,如乐耸了下肩,继续擦起桌椅。 “杀气过去了。”身后,传来钱小弟总结性般的发言。 夕蕴深刻意识到,自己养了一群草包,她明明笑得那么艰涩,满眼都闪烁着求救的光芒,为什么这两个人就能熟视无睹?!无可奈何下,她只好边跑着,边用空着的左手捂着脸,不敢去看展越浩的背影……太可怕了! 她甚至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自从那日邂逅杨钊至今,夕蕴始终觉得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终于,展越浩停在了寝屋前,眉心皱得更紧了,用力揣开房门后,他拉进夕蕴扔到床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 “痛……”夕蕴咬了咬唇,本能地呻吟出声,抬眸对上越浩骇人的目光后,不禁吞了下口水,“你想干吗?” “小如意……” “……大智慧?” 他立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很阴沉,似乎还带着一丝让人胆寒的笑意,唤着那个名字。夕蕴别过头,不敢直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随便胡诌了一句。却让越浩的眉宇更阴郁了:“一句解释都没有吗?” “解释什么?随你便,爱信不信。”她能解释什么,难道说:这一切都你弟弟安排的?最后,夕蕴还是倔强得不愿多说一句,如果没有信任,说再多都是浪费。 没好气地扫了越浩一眼后,她试图用双手撑起身,至少要跟他平起平坐,不然气势上就输了。 只是,展越浩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倏地就倾下身,蛮横地吻上了她的唇。 夕蕴茫然地睁着眼,眨巴了几下。这一刻,越浩的气势,只让她想到“风卷残云”四个字。连酝酿都没,他就直接用舌撬开了她的防线,温 润的唇齿相缠,有一种黏黏的感觉。靠得那么近,她能清楚得感觉到他的呼吸,时重时浅;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沉沉地落在她的心间。 那么霸道的吻,让夕蕴明白了些其中的寓意,她别过头,在理智涣散前结束了这个吻,嗫嚅道:“我只见过他一面……” “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并非不安于室的女人,“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用那么俗的名字……嗯?” 说话间,他笑了,带着几分暧昧的气息,手迅速地扯开她的衣裳,吻顺着她的脖子一路啃咬而下。 “嗯……”夕蕴情不自禁地呻吟了声,隐约觉得他像是禁欲了很久似的,简直如狼似虎……细密的吻一直蔓延到她的胸前,停在了她的敏感处。夕蕴又轻哼了声,倒抽了口凉气,一股酥麻感从腹间窜出,翻涌开来。她稍稍调匀了下气息,反驳着:“这……这有什么,多好听的名字,我爹……我爹曾经还给我取名叫……钱大姐呢……啊……你的手……不要再下去了!” “不要么?”展越浩微抬起头,眼色迷离,凝神看着身下的她,衣衫半褪,眼含媚色,这个画面很美,让他有些情难自禁:“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看起来很享受?” “……是很舒服啊……”说不要,只是因为她怕承受不住那种灭顶的快感,并不代表不享受…… “笨妞。”面对她的诚实,越浩反而有些哭笑不得,由衷地嗔骂了句,而后才笑问:“那要不要更舒服?” “可是现在才刚过午时,我们刚吃了午膳,外面天好亮……”夕蕴极力隐压下某些欲念,犹豫着,通常吃完就做那档子事的只有兽吧。 “大唐律法有规定天亮的时候不能从事人口生产吗?”说着,他撑起身,很利落得褪去衣裳。为了掩盖住自己的急躁,他尽量轻柔地抱着她,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这样彼此赤裸着、相拥着。有些热,可是这热度一直蕴进心底后,却是那么的贴心。 时间在流逝,周围很静谧,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一样,都是越来越沉重。 这样抱下去,会捂出痱子的吧?想着,夕蕴掀了掀眼帘,轻唤了声:“越浩……” “我离不开你了。” 他忽然撑起身,将她压在身下,匆忙地打断了她的话,咕哝了一句,很轻,几乎让人无法听清楚。 “啊?”至少,离得那么近,夕蕴都没能听明白他到底讲了什么。她想问个究竟,可惜一个单音才刚挤出 唇间,就被他热辣的吻吞没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让她只记得嘤咛,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就这样放任自己配合他的所有动作。 …… “夕蕴……” 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拥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有多舒服,就抱他多紧,直至指甲泛白,嵌入他的背脊,刻出深深的红印。隐约间,似乎听到他在叫她,可夕蕴却没有心思理会。 然而,即使是独角戏,越浩也依旧唱得挺高兴。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只要她听见:“离杨钊远点!” 在所有感官到达最高点的同时,他伴着低沉的呻吟声,暗吼出这句话,随即吻上她的唇,却反被她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痛呼了声,看着身下的她娇媚呵笑,懒懒的模样,略微透红的肤色,洋溢出一股说不清的颓糜感。 夕蕴依旧傻笑着,在他轻轻抽离后,她仍旧觉得全身在颤栗。却因为他方才那句话,忍不住地想笑:“为什么,你吃醋哦?” “你觉得呢?”他退向一旁,挑了下眉梢,反问。 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再向往常那样否认,是有所改变了吗?夕蕴定了定神,仔细地研究着他眼眸中的神采,激情后,汗珠布满他的全身,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缓缓滑落,有一股让她窒息的野性在蔓延。 她有些慌乱地转开目光,绯红地脸颊烧烫着,依旧不忘逗他:“你放心啦。虽然他长得不比你差,前途也不比你逊,个性也比你讨喜,但是谁让我先选择嫁给你呢?在你休我之前,我暂时不会考虑跟他走的,暂时不会的。” “夕蕴。”越浩愣了很久,因为她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极致后,却忽然笑了。 “啊?” “看来你精神还很好,我们还能再来一次呢。” “你……”简直是个纵欲过度的半兽人! 她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总之,需求无度的某人完全用行动应证了她的想法……很贴切! ============================================================================= 那日之后,展府一直很平静,丝栈依旧人来人往,夕蕴几乎很少出门,安心操持着展府家业。 越蒙说,越浩设法劝住了泗叔,没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方 法,总之那个顽固的老家伙终于也有了妥协的时候。心定了,夕蕴也就更恋家了,白天就陪着从商和从凉玩闹,晚上就陪着越浩“玩闹”。 日子,如果长此以往下去,应该很好。可似乎,之前的所有宁静,只是为了之后的风雨做映衬而已。 大概过了半个月左右,杨钊开始频繁地出入展府,美其名曰是与越浩比较投缘,可是他却时常把浩园和东园搞错…… 最后,这位随时有数十名侍卫跟着的监察御史,忽然说为了安全起见不便住官驿,要搬来展府做客几日。一来,能天天和展兄把酒言欢;二来,能方便了解扬州丝商诸多事宜。 展越浩没动声色,礼数上更没有丝毫地怠慢,只是展府近来很死气沉沉,尤其是夕蕴……她不明白为什么把房子割了一半让给别人住,竟然分文不收呢?好歹也意思意思收点租金嘛,做生意的也不容易啊。 因为这个,她连续三天没去饭厅用膳了。展越浩也没多说什么,只派人按时把饭菜端来东园,倒是杨钊,到了第三天,他终于忍不住来慰问了。 大老远的,杨钊就瞧见夕蕴正在花园的树下,仰头看着什么,很聚精会神,不禁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与她一块看,半晌都没瞧出什么端倪。 没多久,夕蕴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回头扫了眼杨钊:“你在看什么?” “你刚才在看什么?”杨钊甚为不解,还在往树上张望。 “我吗?没看什么啊,喷嚏打不出来,我爹说如果喷嚏打不出,仰头看一会天就能打出来了。你看,刚才不是出来了么,舒畅多了,主要晚膳吃得太撑了。”夕蕴说着,卷起袖子,不住地用手扇着风,这天闷得,让她快要透不过气了,怕是要有一场雨了吧。 “哦?”杨钊哼笑了声,“刚才晚膳时,你房里的丫鬟不是跑来说你没有胃口么?” “……可不是嘛,所以只吃了一点就撑了。”夕蕴结巴了下,见过咄咄逼人的,着实没见过这么拐着弯咄咄逼人的。 “是病了吗?”闻言,杨钊随口问了句,口吻里有关切,还顺手探了探夕蕴的额间,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很好啊,我都比你烫些呢。” 这动作快得,让夕蕴几乎来不及避。她分明在他眼眸中捕捉到了玩味的笑意,明知道她的撒谎,他还配合得煞有其事。难得遇见比展越浩还会装的男人,实在令她咬牙切齿,有苦难言。 “杨御史怎么又来东园了, 该不会是又认错了园子,迷路了吧。” “不是,担心你身子,特意来看你。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待在扬州的这段时间会陪着我的。”难得,杨钊没有再拐弯抹角。 反而把夕蕴惹得更急了,“您老耳背是不是?!怎么就听不明白,我不是你的小如意!” “哦,我有跟你说过那是小如意答应我的话吗?怎么我不记得我提过?” 夕蕴重吁出一口气,每回面对这个男人,她就会莫名得烦躁起来。显然,她还不配和他周旋,“我要去休息了,看这天快下雨了,杨御史还是赶紧回园子去吧。” ……简直就是说什么中什么啊! 夕蕴这话刚说完,斗大的雨点就“啪啪”地往下落了,雨势来得很猛很急,连打雷的预兆都没。 远处,如乐和几个丫鬟已经拿着伞冲了过来,准备赶紧接夕蕴回屋子里。一见杨钊也在,大伙有些慌了,还好如乐还算机灵:“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杨御史也扶进屋子,先躲会再说,这雨怕是很快就小了,夫人我来搀扶就好。” “不用不用,拿斗篷,去拿斗篷给杨御史,赶紧送他回园子。”一想到兴许要跟他共处一室,夕蕴就慌了。 “你怕我?” “轰”地一声雷,伴着杨钊的话一起出现,更为这人增添了几分诡谲的气质。 “当然怕!您是杨御史啊,谁不怕。求您赶紧回去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身子染了风寒什么的,我可担待不起。”夕蕴很诚实。 杨钊却没理她,接过丫鬟手中的伞,径自往东园的里屋走去了。 眼见躲不过了,纵然有再多的无奈,夕蕴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再怎么着,总比傻站在外头淋雨明智吧。 进屋后,大伙忙着帮夕蕴和杨钊擦拭发上的雨水,瞧着她们一个个湿得更厉害,夕蕴有些不忍,“好了好了,别擦了,都赶紧下去换声衣裳吧,这儿不用伺候了。” “是。”如乐领着丫鬟们应了声,三三两两地出去了。 夕蕴赶紧又拉住了如乐,叮嘱了句:“找个家丁去把当家的找来,说杨御史在东园等着他喝酒呢。” 如乐是个明白人,跟了夫人那么久,很快就猜透了她的言下之意,撇了眼杨钊后,赶紧奔去找人了。 顷刻,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了夕蕴和杨钊,外头雷雨交加,天色黑得像是染了墨,气氛更显 妖冶。 “你就这么想躲着我?”掸了掸衣裳后,杨钊有些不悦地蹙眉。 夕蕴也不避讳,都已经做得那么明显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是有夫之妇,在自家园子里,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传出去会给展家蒙羞的,自然该躲着点。” “呵,我听到的传闻可不是这样的。银不换竟也有怕悠悠之口的时候?在展府住了那么多时日了,我也着实没瞧出来展越浩有把你当回事,你一个人穷紧张些什么?兴许,他正巴望着你红杏出墙,好休了你,不是说他跟个益州歌妓形影不离么?” 这大概是夕蕴自打认识杨钊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却依旧让人琢磨不透。 “哟,没想到杨御史也喜欢打听这些坊间传言啊。”夕蕴就不明白了,怎么现在做官的都那么闲了吗? “因为与你有关,旁人的事,我没有闲情搭理。” 受不了了,夕蕴习惯了直来直往,光是一个展越浩闷着骚了那么年,已经让她快熬出内伤了。现在又来了个说话永远飘来飘去的,还让不让她活了。越想越憋屈,她索性大咧咧地在杨钊面前坐了下来,狠狠地瞪视着他,大声地喊道:“别烦了,这样绕来绕去的累死人了。你说,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才嫁进展府半年左右,关于展府生意上的事我屁都憋不出一个给你,放过我成不?” “确实特别。”杨钊痴看了她很久,眼神深邃,忽地就笑了。 “你又在说什么,求求你以后说话找一个主题好不好。”不要老是叫人这样猜来猜去的,很无聊。 “没什么。我并没有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如果我真要办展越浩,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必拖到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要是往后几天我心情能好些,不但不会以贩卖私盐的罪治你,还会告诉你一些事,一些你和展越浩应该都挺想知道的事。” “什么事?”夕蕴松了口气,总算,这个男人走了一次直接路线。 “关于徐瓷和邱均之间的事。”杨钊低语,表情很自信。 “那你要怎样才能心情好?呐……别太过分哦,你别当我傻的,肯放过展府,就证明展府对你来有利用价值,要是你太过分,那就一拍两散,反正我死来死去也就是这一条命。” 瞧着她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杨钊着实想不出该怎么形容这个女人才算贴切,也不重要了,总之对上了他的胃口,有些事必须要有那么几个对手,才 好玩,“呵,真是一股傻气。没什么,大概天天见到你,心情就能好了吧……” 好简单的要求,好无邪的一个人,但却步步为营地把夕蕴逼到无言以对,她有种感觉,好像正被人把玩在手心里一样。 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情况下,夕蕴只好与他四目相对,傻愣愣地眨了两下。 幸好,救兵来了。 “杨御史的心情很飘忽啊。”声音的主人很气定神闲,寡淡的笑容浮在颊边,目光落在杨钊身上。 哇……好凌厉的眼神! 夕蕴禁不住感叹,而后,她才发现,他此刻的模样完全把那个眼神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掩盖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狼狈的展越浩,就像刚从水池里爬出来一样,只在她屋子里站了些会,他周遭的地就被水滴湿了。 有些困惑,夕蕴转头看了眼尾随越浩进来的如乐。 “我怕误了事,亲自去找当家的,他一听说就跑来了,我想用伞给他遮雨的,可他跑得太快,我跟不上,还摔了跤。”如乐压低声音,解释道,还抬起脏兮兮渗着黑水的袖子,委屈地看着夕蕴。 另一边,杨钊扫了眼越浩,哼笑了下,“谈不上飘忽,因人而异罢了,展夫人很特别,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展当家不会介意吧。” “很介意呢。”难得的,展越浩格外坦率:“想当初我也不过是想逗逗她,谁料,一逗就逗成了举案齐眉的夫妻,杨御史该不会是想重蹈展某的覆辙吧?” “哦?展当家言下之意难道是说,只要杨某持之以恒,也总有机会能抱得美人归?”杨钊挑眉,含笑看向夕蕴。 那笑容里满是挑衅,夕蕴咬着唇,觉着心里很不适,却不便开口,只好紧拉住越浩的衣袖,盼望着他能说些什么为她解围。 好在,展越浩没让她失望。 “如果我死,或许杨御史会有得偿所愿的机会。可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活得比她久。” “呵,杨某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过是个女人,展当家的何必那么较真。”气氛凝重,杨钊又突然云淡风轻地笑了。 “很不巧,刚好这个女人是我甘愿用千金去换的。”展越浩依旧冷着脸,一字一句,很坚定。 “是吗?”杨钊叹了声,站起身,依旧定定地看着夕蕴,“那杨某就等着展当家兑现今日这句话了。不打扰了,趁雨势小些了,我先回园子。” 第二十八章 杨钊就这样走了,跟来的时候一样,莫明其妙的。 夕蕴干瞪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出园子,才狐疑地横了眼越浩:“他想要什么?” “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说着,越浩接过如乐递来的干净衣裳,挥手让她退下了。 “哦,那是不是表示,那个死男人想利用我威胁你?而你很不争气的,让他奸计得逞了?”把所有事情稍稍整理了下,夕蕴终于得出了结论。 “可以这么说。”越浩耸了下肩,并不觉得有什么吃亏,“过来帮我换衣裳,湿湿的,捂着好难受。” 夕蕴很听话地跑到他身边,表情看起来喜滋滋地,利落地替他换着衣裳,倏地崩出一句:“那代表什么?” “什么代表什么?”越浩低头看了她一眼,不明就里。 “他利用我威胁你,而且成功了耶,那代表你很在乎我吧。” “你的思维很扩散性嘛。可我必须提醒你一下,如果我配合他,给他想要的,能保住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展府的家业。或许还能因此解决掉徐瓷这个心头大患。” “滚,滚回浩园去,衣裳拿好,自己换,我没这闲功夫伺候神经病!”放眼整个扬州,也就眼前这男人可以在瞬间就让夕蕴火冒三丈。边骂着,她边还很不客气地把一旁的干净衣裳朝他扔去。人的忍耐力是有极限的,反正她的耐心是越来越少了。 最初的时候那样爱着的他,是敢爱敢恨;在这么耗下去,如果还是一无所获,那就太犯贱了。 “别气,生气伤身。” “关你屁事,我要被气死了,也会拉你垫背,等着吧。” “真是个笨妞。”展越浩哭笑不得地轻叹,没介意她刚才的行为,反倒忽地拉过她,搂进怀里,耐着性子低语:“瞧着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就这么笨。我要真不在乎你,犯得着冒那么大的雨赶来东园么,犯得着差点为了你和杨钊撕破脸么?” “哦~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家业吗?”夕蕴回头瞪了他眼,口吻很冲。 “你觉得如果杨钊真有办法弄垮展家,还有必要饶那么大弯子吗?原本他唯一的胜算,也就是你贩卖私盐的事,可是前些天严峰把人都交出去了,该毁的帐本也早被我毁了,就算有人供出你,他也找不着证据。还有泗叔镇着,剩下的人全都顾着明哲保身。他只是无从下手了,所以总想要拿走些什么才甘愿。” “原来他那么逊哦。”夕蕴静静地听着,最后总结了句。 这跟她想像中的杨钊出入很大,她原以为这个男人定是有很深的城府,没想到,也不过是个急功近利外加贪小便宜的主。 “其实没那么逊,我只是怕你看上他,故意丑化他而已。” 展越浩说得很轻,夕蕴又想得太入神,压根没听清他的话。 “你说什么?”随意地问了句后,见越浩恶狠狠地瞪了她眼,根本不打算回答,夕蕴也没多饶,扯开了话题,“可是我很不甘心啊,我长那么大,一直都是我利用别人,从来就没被人利用过。何况他这样隔三差五的来骚扰一下,弄得我天天精神紧绷,很愤怒啊。” “那去报仇好了。” 越浩发誓,他不过只是随便说一句,没想过前因也没想到后果,但是夕蕴当真了,并且很兴奋地看向他,双目炯炯有神,“真的么,可以报仇的吗?” “……你如果可以保证不闯祸,不要把自己玩丢了,我可以考虑。” “嘁,给你三分颜色还开染坊了。我想做的事,你还以为自己真阻止得了吗?你忒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其实是阻止得了的,可是想到那么久以来,这个男人总是喜欢隐藏真情实感,即使那股骚气在骨子里爆发,表面依旧冷若冰霜的样子,夕蕴就觉得,是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当看到展越浩面色阴郁,眉头深锁,有苦难言的样子。她享受到了空前的快感,比在他身下到达天堂更有快感…… 可是在展越浩看来,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眼前的这张脸就是传说中的得寸进尺欠抽相。 虽然很气自己被利用,但夕蕴仍然知道有些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所以对于杨钊,她依旧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了就借口去上茅厕。因为这个,茅厕成了夕蕴近来最熟悉的地方。 比较不幸的是,东园的茅厕在某个晚上莫明其妙塌了…… “早啊,又要去茅厕?”展府门外,杨钊刚散步回来,碰巧遇上急匆匆奔来的夕蕴。 “今天不去了,茅厕塌了,东叔找人重修了,最快也要晚上完工,要憋着了。” 夕蕴很坦率地回道,匆忙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杨钊不禁好奇:“你要去哪?怎么急成这样?” “方明婕把我弟弟弄丢了,对了……”说着,夕蕴猛地停了下来,“你有好多侍卫哦,能帮我 找找吗?” 杨钊很爽快就答应了,陪着夕蕴一块上了马车,方明婕已经坐在里头了,也是一脸焦急。 “先去邱胜全那儿吧,我让他多派些人去找。”马车在飞驰,趁着空闲,杨钊询问了起来,“一向不都是展向东送小弟去私塾的吗,怎么今天需要方夫人亲自去送了?” “东叔要找人修茅厕啊,那地方必须环境舒适才行,交给其他人办我不放心。本来想自己送小弟去的,可是方夫人自告奋勇,于是就变成她去送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段路我没怎么走过,钱少爷又跑得快,一眨眼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自己跑去私塾了,可是先生却说他没来过。”方明婕赶紧解释道,她原本是真想帮夕蕴一下,也好改善下之前有些僵化的关系,没料到会出这事。 “我没怪你的意思,他肯定又溜出去玩了。”虽然不怎么喜欢方明婕,但夕蕴还不至于胡乱迁怒。 “他平时喜欢去哪玩?”杨钊很冷静,几乎无视了这两个女人的对话。 “街城蜀冈或者太平坊,也就那两个地方了。可是方夫人说,都找过了,没有。”话说到这份上,夕蕴抑制不住了,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心始终悬着。 杨钊善意地轻拍了下她的肩,安慰了起来,口吻很柔:“没事的,有我在。” “嗯。”夕蕴并没有想太多,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一句随便极了的话。 可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眼瞧着面前两人的一言一行,方明婕总觉得处处都透着暧昧。回想前几日,他们也确实走得近,按理说一个一直待在深闺里的女人,和一个从长安来的监察御史,似乎是怎么也攀不上关系的。然而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相识了很久般,让人无法不生疑。 只是这么猜想着、警惕着,方明婕隐藏的很好,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 表面看起来,她像是一直心悬着钱小弟失踪的事,一路上比夕蕴更尽力地寻找。一直到午时过后,邱胜全的人才在城郊林中找到迷路的钱小弟,身旁还跟着小女娃,生得很是俏丽。夕蕴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街城的小惠,她两年前收养的孩子,和小弟向来比较亲近。 钱小弟也没有多解释,只是说了句:“我不过就抽个空去会情人而已嘛。” 原本,夕蕴就已经气得不轻了,一听这话,火更大了。回到展府后,她还在骂,几乎没有间断过,无论杨钊和方明婕怎么劝,她就像骂上瘾了 一样。 “我警告你,以后少和你姐夫厮混,好的不学尽把他那套风流学了来。会情人……你才屁丁点大,哪有什么情人可以会!没出息,你怎么就会做出那么对不起我的事?” “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要是让小惠听见了,又要不理我了。我跟你是很正当的姐弟关系啊,怎么能说我这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 “你……” 没等夕蕴气缓过来继续开骂,有道稚嫩的声音就抢先一步了。 “钱小弟,你怎么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对你什么好,有好吃的都让给你吃,什么都听你的,你居然背着我又去见那个臭小惠……她眼睛没我大,鼻子没我挺,皮肤也没我白,连声音都没我的好听,你说你说,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夕蕴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杀出的从凉,好戏剧性的变化,让她懵了。她这弟弟也忒吃香了点吧…… “什么跟什么啊,论辈份我是你舅舅,我一直把你当侄女来疼爱的,你不要误会。” 瞧!他居然还说得煞有其事! 夕蕴绝望了,只好无力地冲着如乐说了句:“走,我们回东园,我要补一觉。” 在如乐的搀扶下,夕蕴就这么走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目光全被眼前这意料之外的一幕吸引去了。就连杨钊和方明婕都看得兴致勃勃。 晚膳时,展越浩才回府,对于白天那几个小鬼的事,大伙都不敢多嘴。因为从凉小姐警告了,这种当场被人拒绝的丢脸事,他们必须假装没看到。 直至去陪钱有为喝酒时,越浩才从他口中得知,也没多说什么,一笑而过了。 他只盼着从凉和从商能快乐,不愿去干涉他们太多,何况那几个孩子才多大,爱来爱去的做不得数。隔个几天,兴许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这儿子是夕蕴带大的,你千万要让从凉离他远些。别自己被我女儿吃死了还嫌不够,还把女儿赔给我儿子。” “爹,你多心了……”展越浩握住酒盅的手抖了抖,有苦难言。虽然是真被那个笨妞吃定了,但是被人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出来,感觉太窝囊了。 “你还别说,他们俩继承了我的优良传统,当年夕蕴她娘就是被我骗到手的。我们钱家人什么都不擅长,骗术可是一流的。你瞧,你这不是被我女儿骗得血本无归,还乐呵呵的吗?” 爹,你能不能不要那么 直接…… 展越浩无从反驳,只好暗自在心底叫苦,干脆把酒盅放下了,这样抖啊抖的,好酒全被抖掉了。 “好了,换个话题。你出资给户部和工部补救钱塘水利的事,千万别让夕蕴知道。她要是知道你这样浪费银子,你就惨了。” ……这话题,换和不换有什么区别吗? 越浩只好点了点头,他确实没敢跟夕蕴提起,可就算他不说,东叔和越蒙多半也会说。然而,也只有这样,才能喂饱杨钊,送走那尊大神。那些银子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夕蕴来说意义完全不同了。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把杨钊给剁了。 “当家的,方夫人要见你。”门口传来了丫鬟的通报声。 这一刻,对于展越浩而言,那声音悦耳极了。虽然他很喜欢陪钱有为喝酒聊天,但并不表示他喜欢被人一再提醒他有多在乎夕蕴。 “爹,你早些睡吧,少喝些酒,我去看看。” “去吧去吧,真是被那个丫头带坏了,怎么变得跟她一样唠叨了。”钱有为挥了挥手,咕哝着。 越浩轻笑,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温馨。有了爹,能让他疲了之后发发牢骚;有了她,能相濡以沫。人生总会在某个瞬间豁然开朗,譬如此刻,他突然很想放下一切,仇恨、争斗、尔虞我诈……通通都放下,就做个普通人,妻儿高堂,安享天伦。 想着,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前厅,方明婕正端坐在一旁,失神地握着茶盏,不喝也不放下。见他出现后,她才搁下茶盏,笑着起身:“当家的,我是来送帐本给你过目的。上个月大夫人说她忙,把帐暂交给我管了,才刚整理出来,你看下吧。” 丫鬟上前接过帐本,展越浩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下去,然而才入座,淡淡地说了句:“辛苦了。” 他很清楚,夕蕴能忙些什么,不过就是懒得管理账目而已。他记得,她看见数字就会头疼。 “哪里的话,大夫人没来前还不都是我管着的,已经习惯了。” “你也来得正好,我本打算明儿一早去你那儿找你的,有些事想先问下你的意见。”犹豫了些会,展越浩说道。 “什么事?”方明婕抿了抿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跟越蒙商量过,你年岁也不大,长得也漂亮,就这样待在展府一辈子太可惜了。越蒙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把你找个好人家,到时候,展家依然还是你的娘家, 越蒙也依旧是我弟弟。我想,还是该先询问下你的意思。”这件事越浩已经放在心里很久了。 趁最近一些事渐渐告一段落,便跟越蒙提了下,他倒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但方明婕这边却着实难办。 如展越浩所想的一样,她几乎没考虑过,就拒绝了:“当家的这是在笑话我吗?我一个寡妇,又在展府待了那么多年,外头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谁还看得上我?” “话也不能这么说,寡妇也没什么,夕蕴不也守过寡,算起来在扬州城里,她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我跟大夫人是不同的,她能干,又生得漂亮,很容易就让男人喜欢上了。当家的起初不也排斥得很吗,现在看来似乎也心动了。还有杨御史,今天小弟失踪,全靠他帮着才找到的,对大夫人他也是呵护得紧。这全是因为大夫人生得讨喜,我哪能跟她比。”一激动,方明婕也顾不上什么了,只觉得展越浩忽然会有这打算,一定是夕蕴撺掇的,想到这,就急急地打断了越浩的话,一股脑把心里积压的事全说了,口气难免带着些酸意。 越浩也不傻,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她跟杨御史只是朋友。” “怕是只有当家的这么想吧,杨御史跟大夫人那么亲近,当家的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吗?” “夕蕴有分寸,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想,如果是她主动亲近一个人,那多半是那人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即使不常待在府里,他也清楚夕蕴和杨钊之间的事。她总是避着他,避到连茅厕都塌了,还有什么好去怀疑的。 展越浩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方明婕听出了不同的味道。如果主动亲近一个人,是为了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夕蕴能从杨钊身上得到什么?想到杨钊来扬州的目的,方明婕便了然了些。她是想帮越浩吗?也许她能轻轻松松地让杨钊放过展府。如果她真的做到了,那在展越浩的心中,她的位置就更稳固了。 想到这,方明婕不禁颤栗了下,要是真那样了,她还凭什么去争? “明婕……”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对劲,越浩有些担忧,轻唤了下。 “哦,我在想刚才你说的事。”方明婕笑着抬头,若无其事的样子:“若真有好人家肯要我,我自然开心,当家的最近也忙,等杨御史走了,再帮我物色吧,我不急。” “不碍事,我让夕蕴帮你留心着点。”没料到她忽然又会答应了,越浩带着一丝狐疑,应了句。莫名的就想赶紧把 这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嗯。” 方明婕应了声,望向门口,又恢复到了从前举止得宜乖顺的模样。眼眸里,夹杂着的是谁都看不透的心思。 第二十九章 马上就是七月初七了,乞巧节的前夕,丝栈的生意特别红火。又恰逢有一批蚕丝到货,越蒙跑去看货了,丝栈就靠展越浩一个人守着,再加上月初审账,他几乎忙得快透不过气了。 展府里也很热闹,一般情况下家中女眷要一起拜织女。以往,夕蕴每年都是和花满楼的姐妹们一起拜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不管怎么说她得叫上方明婕和盛雅。于是乎,刚用完午膳,夕蕴就跑去了西园。 很不巧,又是一场暴雨,午后的天,黑沉沉的,雷声阵阵,扰得人心神不宁。 看来是走不掉了,夕蕴索性倒了杯茶,很严肃地跟盛雅研究起了女性独立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她很早就想跟盛雅探讨下了。 “呵呵,我不碍事,这样挺好。倒是听说当家的让你给方明婕物色个好人家,你为她多上上心吧,她若是嫁了,也好……” 盛雅说得很含蓄,点到为止,她想,夕蕴该是听得明白的。 “别提了。”夕蕴叹了声,一说到这事就觉得火大:“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越浩是真不懂,还是装傻。怎么就会把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丢给我?” “也是,就怕把她逼急了。我听园里的丫鬟说,她最近和杨御史挺亲近,说不定他们俩能情投意合了呢,也是好事。” 夕蕴扫了她一眼,果然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盛雅虽说是不理府中事务,专心理佛了,可还是多了个心眼。说实在的,若是杨钊和方明婕真看对眼了,她还真打算大肆庆祝一番,能把两座神一块送走,多好。 “对了,从商和从凉都还好吧。前些日听说那丫头和小弟大吵了一架,现在没事了吧?”见夕蕴似乎不想多谈方明婕的事,盛雅也很识相地扯开话题了。 “不怎么好,小弟天天被从凉整得很惨,嚷嚷着说要跟爹回太平坊去。”夕蕴耸了下肩。只觉得小弟活该,总算有个人能治他了,倒也乐见其成。 “别看从凉总是哭哭啼啼的,其实是个鬼灵精,以前园子里的丫鬟都不敢得罪她。”提到以前,盛雅很神采飞扬。 气氛渐渐热络了起来。可有个丫鬟忽然闯了进来,身后还尾随着全身湿漉漉的如乐,一见她那急匆匆的模样,夕蕴就觉得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还真是那么回事,如乐给盛雅行了个礼后,焦急万分地开口:“大夫人,杨御史说让你立刻去他那儿,像是急得很。” “立刻?!那么大的雨,怎么去啊 ,想我被雷劈死啊。”夕蕴撇了眼外头,倾盆的雨,时不时就有几道像是要把天劈开的闪电。 “可是……” 不想让如乐为难,夕蕴有些无奈地起身,纵有再多不愿还是乖乖地往外头走去了。见状,如乐赶紧向盛雅道别,迎上去为她撑伞。 ============================================================================== 西园本就有些偏僻,要走好多路,才到杨钊所住的园子。 尽管有伞,也挡不了那么大的风雨,等夕蕴到的时候,已经湿得不成样了,她终于体会到那天越浩的感受。 外头很黑,大老远的,就瞧见杨钊园子的正厅掌着灯。夕蕴接过如乐的伞,让她在回廊上避雨,不用跟进去了。跟着,才径自朝着正厅走去,嘴里不住地咕哝着:“该死的杨钊,灯油钱不用你出哦,大白天的掌什么灯啊,不就是雷阵雨嘛,克服克服不行啊。” “怎么打着伞还湿成这样。”刚进屋,杨钊就迎了上来,还一脸无辜地问。 夕蕴先是没理会他,仰头看了会,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杨御史,关于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如果你真想知道,这伞借你,你出去逛一圈应该就有答案了。” “这张嘴还是那么得理不饶人。”杨钊笑了笑,语气含着几分宠溺,顺势拿起一旁的毯子,亲自替她擦拭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夕蕴觉得很不自在,她本能地避开,抢过他手中的毯子,呢喃了句:“我自己来就好。” 他也没再纠缠,自顾自地走开,为她倒了杯热茶。 “杨御史找我有事吗?”夕蕴呷了口他递来的茶,开门见山地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私盐的案子本来已经尘埃落定了,没想到昨天邱均刚巧抓到个人,兴许是要翻案重审了吧。本想今天去邱均那儿看看那人的,可惜下了场雨,扬州我本就不怎么熟,这样一来更认不得路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陪我去邱均那看看,那个人好像叫万泗。”杨钊很是惬意地坐着,手指还若有似无地敲打着桌面,模样很随性。 闻言后,夕蕴轻震了下,没敢表露出太多情绪,“杨御史还是坚持觉得私盐的事与我有关吗?” “这很难说,不过我想那个万泗应该与你有关,你就不想见见他吗?我 听说邱均这人最擅长屈打成招,你不担心,我倒是有些担心,就怕这最有处的人反而被用刑用死了。” “问审是应该的,杨御史和邱侍郎本就是为了公务而来,可是不是也应该有证据才能用刑?”夕蕴的双拳越攥越紧,她很想立刻就赶去邱均那儿,可却什么都不能说,只怕说得越多,反而会把泗叔害得越苦。 “天高皇帝远,为官的有几个是循规蹈矩的。就算万泗真出什么事,堂堂户部侍郎也总能找个替罪的,万一真审出什么了,可算得上是立了个大功。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可那又关我什么事,越浩出了不少银子补救钱塘水利,这样也不够息事宁人吗?”夕蕴闭了闭眼,快要忍不下去了,她不过是在做爆发之前的最后挣扎。 “即使没有展越浩,还有一个徐瓷……” “我说姓杨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就连越浩给你那么多银子,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们展家已经很识相了,你干吗就非要把人逼上绝路。我就是卖过私盐了怎么了,你要有证据就抓我啊,干吗抓个不相干的人。要挟,那是最低级的伎俩,我算是高估你了,没想到你那么卑劣!” “终于忍不住了。”被骂得挺惨,可是杨钊笑得很开心,就想是一直在等这一刻一样,“有句话你给我记着,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我们展家’这类的话。从头到尾,我只记得你是我在花满楼认识的,从没把你当成展越浩的妻子看过。” “我说你们男人怎么就一个个都把暧昧这玩意,玩得那么炉火纯青呢。”她不会自恋到认定杨钊对她有什么,但事实上他的确有事没事就暧昧着。基于这一点,夕蕴有必要愤慨一下。 “因为把你逗得发急很有成就感……” “雨停了,我们去找邱均。”反正骂都骂了,也没什么好忍了。夕蕴倏地站起身,喊了声,她认了,自己压根就是个不适合玩弄谋略的人。 “找他做什么?他长得挺帅气,为人也风流,我不怎么想让你跟他多接触。”赶在夕蕴再次发怒前,杨钊终于收敛起玩心,“邱均没有抓万泗。” “你在耍我?”用泗叔来耍她?想着,夕蕴蓦地静了下来,眼眸微眯,睨着他。 这是一道透着愠色的眼神,很少在钱夕蕴身上出现,让人猜不透她下一秒会做什么。他也不再闹了,本就没想过要真正惹火她,“不是耍,是试探。既然万泗对你来说那么重要,那就应该保护好,不要让有心人利用 了。只怕这几天邱均也会收到些风声,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我可以放过你,至于展越浩,如我刚才所说,就算没有他还有徐瓷愿意出银子,我想不出理由放过展府。” “我真猜不透你到底来扬州干吗的?”就夕蕴看来,他似乎并不像越浩所说的,仅仅只是为了建功立业。 “我不能只看眼前,算命的说我能活很久,以后的仕途还很长。” “那你就更不应该弃越浩选徐瓷,徐瓷的目的不是帮你,也不是自保,只是扳倒越浩而已。只要目的达成,你和他随时会一拍两散,无奸不成商。何况,你应该也清楚,他既然可以想办法牵制住邱侍郎,有一天也可以牵制住你。”很少有人能让夕蕴连见都没见过就开始讨厌的,徐瓷绝对是第一个。 “邱均之所以会被牵制,是因为见不得光的事做得太多,而我不会。” “这很难说哦,你看越浩,再看看我……你以为我想卖私盐啊,我也想天天只要吃吃睡睡就好啊。可是趟在这个浑水里了,总有一天哪怕你一动不动,也会变黑。” 夕蕴的这句话,让杨钊沉默了。他承认人心是贪的,也不敢保证,若干年之后的自己,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可以把一切看得云淡风轻。思忖了些会,他轻笑,反问了句:“那我又凭什么相信展越浩?” “因为他身边有我啊,除了赚银子,我不会让他在其他事上浪费力气的。”说着,夕蕴仰起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 跟着,又在心底暗叫了起来:好疼,拍扁了,不能前凸后翘了…… “真搞不懂你,哪来的自信,要是有天他还是有了野心呢?”杨钊苦笑,看着眼前这个自信勃勃的女人,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应该不太会吧……至少我看见你怕,可是徐瓷身边只有个陆仪,人家是周旋在男人堆里的角色,见了你非但不会怕,只怕还能把你玩死……”这算不上有说服力的理由吧,夕蕴很清楚,纯粹是没话找话。 但很快就被杨钊打断了,“放过他也可以,如果有一天我牵制不住他了,我会让他死得很惨,而你必须跟我走。” “展越浩又不是冤大头,他可以给你财,但你至少要给他势。还有,我要跟你走去哪?” “嗯,可以考虑。至于你……换个称呼而已,不要叫小如意了,改叫杨夫人,像你这样的女人,窝在这小小的扬州城,可惜了……” “不要了吧,我已经嫁 过两次了,再嫁下去要被浸猪笼了。等我死了以后,只怕我的墓碑上要刻不下了,得加上一连窜的姓氏啊。何况像我这样的人,就只有待在扬州才能活得久一点,我生来就是青蛙命,给我一口井,一片小小的天,就够我撒野了,真的够了。” “就这么说定了,雨小了,如果不想展越浩回府后,在我园子里找到你的话,你可以走了。”杨钊压根就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有些事情大家朦朦胧胧的,也许更好。在夕蕴快要跨出正厅的时候,他就喊了句,“对了,叫那个方明婕没事别再来烦我,我不喜欢太有城府的女人。” 他看见,夕蕴的背影僵了僵了,她应该是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是个虽然冲动,却识时务的女人,也是杨钊最欣赏她的地方。 ============================================================================== 杨钊离开展府的那天,在浩园里和越浩聊了三个多时辰,任何人都没敢去打扰。 出来的时候,展越浩一直黑着脸,看见夕蕴后,脸色又变青了。那色彩,绝对比万漠以前画画的色彩还鲜明。 夕蕴不敢多留,也不敢多问,本来好不容易送走了杨钊这座瘟神,她很像放鞭炮庆祝一下的。何况今天又是乞巧节,有好多好多的计划,可惜就因为展越浩那副可怕的模样,她只敢乖乖地待在东园里。 “你家夫人呢?” 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不掉的。夕蕴自觉地现身了,把房门开了条缝,眼睛凑了上去,嗫嚅:“我在。” “开门。”展越浩挥手让如乐退下了,他很想一脚把门踹开,还是忍住了。 “我爹说,只有没自信的男人,才会三天两头吃干醋……” “开门!” “我爷爷说,只有太监才会动手打女人。” “……” 他不再废话了,体力应该留着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也不再保留耐心了,这样耗下去,她无法追溯的老祖宗也会留下一堆屁话。 夕蕴还在想他到底生什么气,就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冲力把她推到了房里。门开了,那个黑着脸的男人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地拉过她,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唇。很猛烈的一个吻,她甚至感觉到有一丝血腥味参杂其中。 直到她觉得昏天暗地,快要站不稳的 时候,他才放开她,沉着声,阴霾地低语:“杨钊让我跟她的小如意说,他会在长安等她。” “长安太远了,我不会去,浪费银子。”夕蕴的神智还在涣散状态。 “你跟他约定了什么?”展越浩知道自己很不争气,他很想不要被杨钊的话左右,只是很难。 “约定说你们俩互帮互助、团结友爱。如果有一天,你野心蓬勃,反咬他一口了,那你就会死得很惨,我就要跟着他走。” “跟他走?” 很危险的表情呢,夕蕴吞了吞口水,干笑:“我是在对你很有信心的情况下,才答应他的。” “除了我,别想再爱第二个男人。”他紧紧逼视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沉重。 难得见到这个男人如此霸道,夕蕴很想仰天长笑几声,以抒发内心的窃喜。可是当仔细咀嚼了他话后,她又不舍得骗他,“越浩,这很难,你本身就是第二个。” “那不准再有第三个!”万漠的存在,他只有强逼着自己认了,有些事当初是自己放开的,他没办法去改变,但至少将来的事他可以把握。 “如果你不跟其他女人睡觉,我可以答应你。”考虑了会,夕蕴很慎重地做出决定。 “换衣裳去,带你出去玩。” “啊?”很迅速地转变,让人接受不了啊,她还以为在两人互相吐露真心之后,通常都会干柴烈火一下的。 “今天不是七月七吗?外面应该很热闹,想带你出去逛逛。” “等我等我,我这就去换衣裳,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能看见牛郎织女踩麻雀。” “……是喜鹊。” 展越浩很无助,如此浪漫的画面,经她的口过滤之后,简直就成了虐待小动物的场面,太血腥、太惨不忍睹了。 第三十章 乞巧节的夜,是出乎展越浩意料之外的热闹,到处都挤满了人。 越浩和夕蕴没有坐马车,确切的说,他们是从展府爬墙偷溜出来的。因为有传统的钱有为和东叔在,按理说,今晚夕蕴要带领家中所有女眷拜织女。东叔一直以为夕蕴和他是一伙的,思想行为都是很有默契的。于是,在没有询问过她的前提下,很贴心的把拜织女要用的所有东西准备好了。 实在没办法,他们两人只好靠溜的。 话说回来,这样反而多了一层刺激感,夕蕴拉着展越浩一路小跑,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已经在罗城市集了。从市集到最热闹的瘦西湖边,并不算太长的一段路,他们走了很久。 夕蕴都快忘了自己多久没好好逛过市集了,她买了很多东西,吃得很撑,越浩乖乖地跟在后头付银子。放开了大胆吃,一点都不需要心疼,这种感觉让她很爽。 最后,她还买了很多很多准备带回去给三个小鬼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牛郎织女?” 展越浩立在湖边的亭子旁,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正上演的这一幕,面前有两个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周围有很多女人,不断推搡着,争先恐后的,很吵,那一阵阵涌来的冲力,几乎让他快要站不稳了。 在人群外围,有很多大汉站着,想要接近瘦西湖的人得付银子。比较奇怪的是,他们不用付。 “是啊,跟我来,我们有贵宾席的。”说着,夕蕴拉起他,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很快就挤进了靠近湖心的那个亭子。 亭子四周点满了烛火,有几盏抵抗不住风的摧残,熄灭了,一旁有人又赶紧上前点了起来。四周坐着两个人,中间的石桌上还摆放着酒菜、糕点,果然很贵宾…… 还没走进亭子,展越浩就已经看清了里头的人,是严峰和万泗。 “越浩,来的正好,我本来还想明天去展府恭喜你送走杨钊的,既然你来了,明天我能少走一趟了。”一见展越浩,严峰就起身迎了上去,笑得很亲和。 至少夕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对女人笑,她有些警觉地挡在越浩跟前,昂了昂头,掂起脚尖拼命想与严峰比肩对视:“你和越浩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需要跟你报备吗?”严峰冷笑,故意拍了拍展越浩的肩,举止状似亲昵。 不明所以的展越浩倒是很自然,他和越蒙间也时常会勾肩搭背,只是一种表示友情的方法而已 ,很正常。夕蕴的反映却很大,猛地拉开严峰的手,又瞪了他眼,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离他远些!” “哈哈,越浩,你这娘子是醋缸啊,男女都不放过。”目的达成,严峰笑得更猖狂了。 “是吗?那样倒好,可我还真没见她酸过。”会吃醋代表是真的在乎吧。但至少在展越浩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夕蕴吃醋的片段,她总是很冷静地处理着所有事,即便他频繁出入妓院,又或者建了个明雪院养了一群家妓,她似乎都无所谓。 甚至于,夕蕴不由分手解散明雪院的理由……居然是为了节约开支。 “你们别逗她了,这丫头要是醋劲真上来了,十几头牛都拉不住,会天翻地覆的。”泗叔说了句公道话。 这话,让严峰想起了一些往事,抑制不住地大笑,笑得夕蕴羞红了脸,一个劲地掐他。 相较于他们,展越浩有些云里雾里,直觉让他知道不要去问得太明白,答案可能会让他很窝火。 但就是有人偏要他闷出内伤不可,严峰在终于止住笑后,递了杯酒给越浩,跟着说:“要牢记泗叔的忠告,千万不要真激出这丫头的醋劲。以前有一次,万先生和泗叔谈事多喝了两杯,一夜没回府,夕蕴来找的时候刚巧看见有女人在给万先生换衣裳,差点没把泗叔的酒馆拆了,连酒馆后头养的猪她都不放过,泗叔说要牵几头牛来拦她,结果她找人把牛全剁了。幸好万先生把她绑回去了,直到知道那个女人是泗婶,她才终于消停了。自那之后,万先生都不敢跟女人多讲一句话。” “可不是,害得我那口子一听到‘钱夕蕴’这名字,就怕得慌。”泗叔哪知道严峰是在故意气越浩,傻乎乎地跟着附和。 “我哪知道泗叔成过亲啊,从来都没人跟我说过。”那是让夕蕴认为最丢脸的事,那之后,万漠把她好好教育了一番,她学乖了,再也不允许自己用那么蠢的方法解决事情了。 诚如万漠所说的,男人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但凡遇上这种事,女人越是撒泼越是会让男人的心背叛得更坚决。这些年,她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男人,还真都是那么回事。 夕蕴和泗叔说得很欢,除了严峰,再也没有人注意到越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身份去聆听她和万漠的往事,仅仅只是听说而已,他仿佛都能感觉到那个时候夕蕴生活得有多快乐,他们夫妻间好像有说不完的趣事,日日都浸在甜蜜里。那种甜蜜 不但让当事人幸福,还能感染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他。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展越浩有了一个很深刻觉悟,似乎在严重嫉妒的同时,他需要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喂,你干吗崩着脸?”严峰很好心地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越浩,笑问。 “怕皱纹……”笑得出来就有鬼了! “对啊,展当家,吃菜吃菜,别客气。”泗叔也醒悟了过来,替他夹了一筷子的芹菜。 “我不吃芹菜,会生不出孩子。” “……你都已经有两个了,还生个屁啊,要那么多去踢蹴鞠啊!”夕蕴斜睨了他一眼。 “那不一样……”越浩哭丧着脸,很无力,有苦难言。 外面忽然吵闹了起来,他闻声转头看了眼,才想起来那两个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有一男一女,衣着华丽,越浩认得那是他丝栈的丝绸,这两人正在天上飞来飞去,至于怎么飞的,有待考证。他之所以能确认他们是“牛郎织女”,是因为这两人身上各挂着一个牌子,分别写着牛郎和织女,实在很破坏美感。 随着外头不断响起地阵阵唏嘘声,突然间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多飞禽,仔细一看,是麻雀。麻雀们齐刷刷地栖息在一根悬空的粗麻绳上,估计上麻绳上沾了不少食物。 “难怪我们有贵宾席。”那些麻雀让越浩恍然顿悟。 估计这场异常诡异的牛郎织女相会,就是夕蕴策划的了,只有她才会把喜鹊换成麻雀。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夕蕴很不满,她这只是充分抓住每一线商机而已,他凭什么一脸鄙夷,“我当然知道是喜鹊,可是你要我去哪里抓那么多喜鹊哄她们开心啊,明显麻雀比较好抓。” “主要还是成本低廉。”展越浩一语道中要害。 就是在这个时候,“牛郎织女”又飞了,开始相会了,人群很沸腾。 可是按理应该很聒噪的夕蕴忽然噤声了,目光定定地落在人群中,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越浩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转过头,扫了眼严峰,见他和泗叔正聊得起劲,才冲着越浩低语:“我突然想起有东西没买,你在这等我下,我马上就回来。” “我陪你……”展越浩的话还没说完,夕蕴就一溜烟的走掉了,脚步很匆忙,让他起了疑心。 她绝不是去买东西 的,因为有他在,这丫头定不可能愿意自己掏银子。想着,越浩顺着她刚才出神的方向看去,引入眼帘的只有密密麻麻的人,搜索了会,他才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吴越。 “她去哪了……喂!”严峰好奇地追问。 可越浩却没有心思搭理他,想跟着慢慢远离人群的吴越去看看,当他好不容易挤出重围的时候,却只瞧见远处有几只狗围在一起狂吠,没有吴越,更没有夕蕴。比起身后的热闹,眼前盘根错节的巷弄显得异常静谧。 ============================================================================== 展越浩在瘦西湖边的亭子里等了她很久,心一直揪着,直至人散灯熄,夕蕴都没有出现。 泗叔和严峰劝了他几句后,也跟着担心了起来,最后索性陪着他一块回展府了。 夜虽深了,府里头倒是很灯火通明,东叔一见越浩回来,气鼓鼓地,只问候了声就退下了。 “怎么才回来,东叔和钱老爹憋了大半夜的气了,正愁找不到人泄。”越蒙刚陪钱有为喝完酒,想去睡,碰巧见到越浩,招呼了句。 东叔倒是还不敢冲着大哥发火,钱有为那性子就说不准了,越蒙想着还是先提醒一声的好。 “还憋着?夕蕴没有回来吗?”若是回来了,钱有为怕是早就发泄够了,想到这,越浩的眉心又紧了几分。 “不是跟你一块出门的吗?”被这么一问,越蒙糊涂了。 “突然说有事就走了,还说让展当家等着她,结果半天都没见影。”万泗帮着回答了。 气氛静了下来,谁也想不透她会跑去哪儿,平常有来往的那些人都在这儿了。严峰想来想去,也就一个地方了:“要不派人去蜀冈那看看。” “大呆哪会留她到那么晚,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呆见她怕,说两句就会想办法哄她走了。”只有泗叔头脑还是比较清晰的。 就在一屋子人猜来猜去的当口,门口忽然有了动静,像是守门家丁的招呼声,絮絮叨叨的,有些听不太清。 越浩率先冲了出去,正瞧见夕蕴跟家丁说了些什么,怔怔愣愣地往里头走。还是出门时的模样,看起来没什么事,只是神情落寞了点,怀里头抱着只白绒绒的猫。 “那只猫……”万泗眯起眼,好 让视线看得更清楚些,竟没有关心夕蕴的去处,目光反而落在了那只猫身上。口吻有点迟疑,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 倒是严峰,这下冲得比展越浩还快,一把就拉住了夕蕴,“你在哪找到它的?” “在……”夕蕴被吓了跳,想了半晌,不知道怎么跟严峰形容。 “快说!”严峰一刻都等不及了,眼色很骇人。 “放手,会痛啦……”攥那么紧找死啊! “你先放开她,这样让她怎么说。”虽然有些不明白严峰和万泗到底是怎么了,可当看见夕蕴因为痛而皱成一团的五官,他便觉得心疼了,边说着,边一把拉开了严峰的手。 刚脱离严峰的钳制,夕蕴就一溜烟地躲到越浩身后,“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见过他了是不是?”一定是,他和这只猫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没有,只捡到这只猫而已,你喜欢你拿去好了。” “钱夕蕴,你……” “越浩,我好累,我想睡觉。”她斗不过他,总得找个厉害点的挡前头吧。 还好,她这位夫君最近很听话,虽然越浩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去哪了,可相比之下,还是先把眼前这位有点发疯的男人弄走比较重要,“回去,她不想说你逼也没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先让她休息,有话我会问。” “是啊,严峰,你逼死她,她也就顶多死皮赖脸的给你一只猫。”万泗也跟着一起劝了起来。 偏偏严峰也是个认死扣的人,“我只想要你一句话,到底有没有见到他!” “没有。”夕蕴横了他一眼,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无奈。亏她一直把这男人当朋友,没想到这人居然一点都不了解她,她是那种会撒谎的人吗? “真的没有?” “你到底有完没完了,我憋着忍着,你就当我不会放屁了是不是!” “我……”严峰瞬间就偃旗息鼓了,她发火了,那就代表是真的没有撒谎了。 “我什么我,大半夜的,你思春难不成还要大家陪着你一起思?人家牛郎织女难得见一回,你嚎什么嚎,把喜鹊嚎走了,你担当得起吗?小心牛郎织女摔下来一起把你压死,压成人干!” “……”反正无言以对了,严峰长吁了一口气,有些失落,撇了眼夕蕴怀里的猫儿,也懒得再跟她吵下去,转身打算离开了。 却有忽然被夕蕴叫住:“等等,把白团子带走,我最烦这种毛发旺盛的东西。你等着,我一定尽快把那个死小子给揪出来。” “但愿吧……” 严峰心不在焉地说了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白团子”,像对待它的主人似的,很呵护备至。万泗一直都没听明白他们到底吵什么,只晓得“白团子”是万谦镇养的猫,自从两年前谦镇把它捡回来后,这一人一猫就是形影不离的了。 现在,“白团子”出现了,那是不是代表消失多日的谦镇也出现了?然而万泗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谦镇回来是好事,这严峰干吗一脸又喜又气的激动样。 ============================================================================== 这一晚,不管越浩怎么逼问,夕蕴也就只给了他一句交待:我不知道,只猜想可能谦镇快回来了吧。 跟着,他也不再问了,万家这对父子让他心力交瘁,不想多谈,每提一次,心就暗暗地疼着。 一整夜夕蕴都没怎么睡好,一直翻来覆去的,她认定自己一定不会看走眼,那个身影绝对是万谦镇。可是为什么他要躲着她,既然躲,为什么又要“白团子”咬着信来见她?那封信应该是谦镇的笔迹没错,邀她三日后在万家陵碰面。 那也不是什么掩人耳目的地方,何必还要另外约,倒不如当时在那黑漆漆的巷子里直接现身。 就是带着这样毫无头绪的揣测,夕蕴一直折腾到天亮才睡着。越浩起床的时候,没去打扰她,很安静地看了她会,心里总觉得沉甸甸的,像是要有什么事发生般。 番外< 漠大叔的夕阳恋【红颜未老君已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一天是冬至,当是进补的日子,大夫按例给万漠送来一些养生的方子。 那段日子,万漠日日都咳得厉害,就顺便让大夫看了下。瞧着大夫眉心皱得死紧一言不发的样子,万漠心沉了沉,静候了良久,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回事?” “万先生,怕是肺病。”大夫顿了顿,“情况不太好,我给你开些药方子,你按时服用,先调理段日子再看看。只是……你这病要根除怕是不容易,切忌饮酒。恕我学艺不精,改天我让师父再来帮你瞧瞧,兴许,也没我说 得那么严重。” 万漠浅笑点头,心里有了几分了然。这个大夫已经算不上是学徒了,平日里身子有什么不适,都是他给治好的。这回,若不是当真染上了什么大病,他也不会那么谨慎。 送走了大夫后,万漠心情有些烦躁,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夕蕴跟着谦镇出去玩了,想了半天,偌大的扬州也只有街城的万泗还能聊上几句。那天,他跟万泗在酒馆里喝了很多酒,不是不记得大夫的忠告,可万漠很想最后再任性一次。起先万泗也不问原因只是陪着他,几坛后,终于是忍不住了。 “你今天怎么了?你那小娘子惹你生气了?” “她很好,我很庆幸当年能娶到她,只是委屈了她。”万漠看着窗外西落的日头,苦笑。 “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那都是天意。” “是啊……天意……”万漠心不在焉地呢喃。 叹造化弄人,他多想在自己风华正茂的时候与她相遇,那爱也能更坦荡荡些,那相守也就可以更长久些了。 “万泗。”借着最后的清醒,万漠抬眸,“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得了吧你,她还需要我的照顾吗……”见万漠逼视着自己,像是非要等他一个回答般,万泗顿了顿,改了说辞,“放心,就算是我死也不会让她出个什么事。” 万泗这话,让万漠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般,安心了不少。他知道万泗是个性情中人,一诺胜过千金,纵然往后她爱闯祸的性子依旧,也至少能有个人替她挡着了。了无牵挂后,他很快就醉了,婚后头一次彻夜未归。 隔天一早,迷迷糊糊间他就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外面很杂乱,各种声音都有。万漠皱了下眉,勉强撑起身,宿醉让他走路有些不稳,好不容易走到门边,面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瞬间清醒了。 泗婶怀里抱着两只鸡,在四下逃窜,身后还跟着条大黄狗,边跑那条狗时不时还边回头吠两声,那吠叫声很凄厉没什么气势。 “万漠!快来,快来,快把她绑回去!” 不远处,万泗注意到了门边的他,大喊着。万漠闻声看了过去,才瞧见目露凶光的夕蕴被万泗紧拉着,手里提着把菜刀,刀上还有血滴落。血?!他寻了一圈,当看见四周错落的猪尸后放松了下,真惨,可怜了万泗家的大种猪。 “泗叔,我把牛牵来了,你赶紧让开,我让牛拉住她!” 又一声叫声传来,是酒馆的伙计,身后尾随着五六头大水牛,蓄势待发的哼着气。 终于,万漠再也看不下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那些牛被激火了,会活活把她踏死的。 “把刀放下。”他走上前,比起周围所有人,那脱口而出的声音冷静极了。 “那个女人想脱你衣裳!”夕蕴没理会,捋起袖子,挥着刀指向泗婶。 “把刀放下!”这次,万漠正起脸色,声音严厉了起来。 “可是那个女人想脱你衣裳!”虽然还在坚持,但夕蕴还是有些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猛地丢下刀。 就在刀落的刹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泗叔抹了抹额间渗出的汗,赶紧把自己妻子扶进房,也没忘那些幸免于难的鸡和狗。果然,他老了,再也不适合一大早就做那么激烈的运动了。 “泗叔,这些牛?”伙计还在犹豫,情况稳住了,但说不定万夫人随时又会失控的。 “牛什么牛,还不赶紧牵回去,牵它们来做什么,送死啊!”万泗大吼。 “哦……”不是你让我牵来的吗? 万漠看了眼周围的惨状,深皱了下眉头,禁不住一阵猛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后,他飘了眼夕蕴,轻斥:“回府。” “可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没有脱我衣裳!那是你泗婶!” “嗳?”莫非她……又冲动了? 夕蕴意识到了错误,一路上不敢说话,头垂得很低很低,就快埋进胸口了。像个小媳妇似的,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万漠身后,沿路被人指指点点地回到了万府。 一进门,万漠就丢开所有涵养,转身瞪着她。 四周静默,他忽然抬起手,夕蕴吓得缩起脖子,下意识地喊:“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没有要打她,只是猛地将她揽进怀里,把头深埋在她的发间,淡淡的香气传入万漠的鼻间。良久,他深叹了声,“我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啊。”夕蕴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你爱我吗?” “我……” 她的犹豫,让他苦笑,“只是依赖吧,我明白。如果可以,也甘愿让你依靠一辈子,只是,总有一天你要学会去面对没有我的日子,总有一天……” “为什么?”夕蕴眨着眼,问。 两年多的相处,他把她宠成了货真价实的小女人,让她淡忘了世态炎凉。倘若,离开了这个怀抱,夕蕴会慌乱会无措,她不知道怎么去重拾曾经的坚强。 “因为我许不起你一辈子,我能给你的永远只是当下。” “当下就够了,我从不相信一辈子。” “可是或许他可以……” “他有夏影了!”她若想争,两年多前就去争了,可她不想,不想以爱为名去剥夺其他女人的幸福。那样,即使得到了,她也会唾弃自己。也不想,抱着那份必须与人分享的爱去做梦。 “可他爱的人是你。”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夕蕴推开他,皱起眉。 “没什么。往后别再像今天这般冲动了,若是男人当真变心了,你这样闹,只是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若是没有变心,你这样会伤到他。我行我素地活固然是好,但未必就是对的,要学会去为别人想。” “……哦。”夕蕴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些话,对于当时的她而言过于深奥了。她不懂,但却知道只要是万漠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他从来都是为她好的,所以她甘愿盲从。 后来的万漠变得越来越奇怪,他总会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提起展越浩。也因此,即使已经不理会外头的事了,夕蕴还是清楚他的所有动向。她知道有一场火烧了钱塘展府,也烧了他大半家业,夏影和他娘亲都死了。听说,他颓唐了好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甚至知道……那一次,他驾临万府,原来是为了求她的画像…… 万漠说:展越浩爱你。 她笑。 万漠说: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就去找他,他会给你幸福,一辈子的幸福。 她依然笑。 万漠说:如果他真娶了你,你就把我忘了,忘干净。 她还是笑,带着讽刺的笑。 后来的夕蕴知道,她终是从未尝试去了解万漠,那段日子,她只觉得心凉,他拼命地把她往其他男人怀里推,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负累。她更加卖力地跟着泗叔卖私盐,想赚好多好多银子,想让万漠知道,她也可以独当一面,可以替他撑起万府。 直到那一日,平淡无奇的一日,那是她生辰的前一个月。一早,他说想去钱塘走一趟,访一个故友,临行前,他想完成她的画像,送去给展越浩。夕蕴没有阻拦,静静地躲在厨房 第三十一章 大约在夕蕴嫁入展府后,子夜时分的万家陵就没人敢接近了,据说晚上的时候时常能听见有男子的吟诗,还伴着凄凄的琴音,有人还亲眼目睹过白衣男子出没。百姓都说,是钱夕蕴再嫁之举,让万漠入土都难安。 谣言也未必都是假的,今夜的万家陵就真的有个白衣男子出现了。 夜色中,他面色冷峻地立在万漠的墓碑前,表情里参杂了一丝落寞,漂亮的薄唇微微上扬,似是在笑,一种略带悲戚的笑意,让这夏夜添了几分寒意。 “你怎么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身旁的夕蕴倚在树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有吗?”他终于开口了。 夕蕴颤了下,他的声音很好听,却一直都是阴冷阴冷的,“乞巧节那天为什么不露面,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既然回来了,来展府找我就是了,还非要把我约出来,尤其还是大半夜的,你不想睡我想睡啊。” “你完全可以不用来,我没有拿银子威胁你。” 瞧瞧,瞧瞧,这死小子说的是人话吗?好歹她也算他的继母啊! “你装得那么有气势干吗?说白了,不就是在躲严峰嘛。”夕蕴横了他眼,暗忖,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人。 “那个该死的跟你说了什么?” “孩子,冷静……” “孩你个头!”万谦镇忍不住了,他不喜欢夕蕴总煞有其事地端出长辈的样子,事实上,他不过就比她小了一岁,“我离开也好,回来也罢,都跟严峰无关,让他少自作多情。更不可能因为躲他而把自己搞得那么窝囊,那晚不露面是因为有人在跟踪你。” “谁?” “我怎么知道。”他都离开扬州那么久了,就算看清那人的模样,也不可能认得。 夕蕴无奈地眨了下眼,“那你说什么屁话。” “只是想要你警惕些。我去见过泗叔了……”说着,他转过身,含笑逼视着她,“我记得我临走时,有警告过你不准再卖私盐,你好像压根就没听懂我的话。” “你瞧瞧这万家陵,那么大,修缮打理得花多少银子啊,还有蜀冈的那些孩子,都得吃饭啊。不卖的话,怎么撑下去啊。我嫁给展越浩之后,就没有再卖了,都是偷偷挪用他的银子来用的。” “他对你好吗?”谦镇的口吻忽然就变了,不再是冷冷的,有了几分人情味。 “还好吧,跟你爹是没 法比的,但至少也在慢慢改变了。”说着,夕蕴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万漠的墓碑,忽地嗟叹。 “那他爱你吗?” “……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过,夕蕴也一直没敢问。 “算了,别在我爹面前说这些,免得他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死不瞑目。”谦镇一向很敬重父亲,曾经甚至觉得他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只除了他要求夕蕴去找展越浩,那是谦镇一直无法理解的事情。 也罢了,那么久过去了,他也着实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想着,谦镇转开话题,说起正事:“采轩斋还需要我打理吗?” “废话,你觉得我撑得还不够累吗?”她压根就是为了他这句话来赴约的。 “我想也是,采轩斋的盈额差了好多,本还以为你是被幸福冲昏头了,看来不是,是资质有限。”这话是假的,谦镇绝不信以夕蕴的能力,会把胭脂铺折腾成这副惨淡的模样,“你不想解释吗?” 闻言,夕蕴漫不经心地轻笑,“解释什么?” “我跟几个掌柜聊过,采轩斋依旧还是客似云来,就连灵为斋生意都好了不少。听说这几个月的帐都是你亲自做的,好像从你开始做账后,盈额就莫明其妙地少了。”别跟他说这是巧合,连小弟都不会信! “巧合……” “……难道你差点切断徐瓷的后路,也是巧合吗?” 这死家伙简直比他爹还精明,夕蕴摸着脖子,仰头赏起了星星。不解释了,反正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定是什么都看透了,才约她来的。 “我还记得,以前万家陵后院的地底下埋了好多银子,为了保护那些银子,你才编出万家陵闹鬼的消息吧。按理说,没人敢来这儿挖银子的,现在怎么全不见了?” “花光了……”要是不动用那些银子,她怎么可能一鼓作气买下姑苏城内那么多丝栈。 “又是为了他?”这话,谦镇问得着实无奈。 没有记错的话,他听说前不久杨钊和户部侍郎来扬州办过公务,泗叔说有个叫徐瓷的姑苏丝商参合在里头,非要把展府搞垮不可,来势汹汹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着,就悄无声息了,也让展府只花了些银子,就把扬御史给打发走了。想来,估计是夕蕴胡搅蛮缠了一番,搞得人家“后院失火”,不得不分心打理自家丝栈的事,无暇争斗了。 夕蕴没让他失望,皱起鼻子,不甘不愿地点了下头。 这反映,终于让谦镇禁不住破口大骂了:“你傻了是不是?那些银子你存了那么久,熬得那么辛苦,就为了这个男人全花了!一个家妓成群,日日流连风月之地男人,竟也值得你这样?” “他的家妓已经全散了。” “是你散的!” “可他也不去妓院了啊。” “是你不给他银子,让他去不成的。” “总之我不会做赔本生意,你就当我想转行卖丝绸好了。你要是有心为我好,那就帮我把姑苏那些丝栈慢慢给整合起来,往后我总有法子把这次亏损的给赚回来。” “我算算,你一共买下来十八家小丝栈,这十八家还连续降了许久的价,为了和徐瓷叫板,还再不断降,这几天已经降到成本之内了。不要说血本无归了,这样下去可能你连那两家胭脂铺都得全赔进去。”如果不是在姑苏见识到这些事,谦镇是绝不会那么快就回来的。 “你到底是回来训我的,还是帮我的。”有必要说得那么赤裸裸吗? 谦镇慢慢平复了下心绪,蹙着眉,斜睨了她眼,“我突然开始怀疑,你这么做除了想要徐瓷分心,好像也是在逼我回来。” “你可以不回来的,我又没威胁你。”她顽劣地笑,用刚才他的话来堵他。 “问展越浩去要一两个懂丝绸的人,过些天我带去姑苏。这几天没事别来这找我,我总觉得有人盯着你。” “哦。” “还有……不要让严峰知道我回来了。” “……”嘁,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躲严峰。夕蕴微转过头,用暧昧地眼光上下审视了他一番,跟着大笑着往里屋走去了,只留下被气得脸色煞白的谦镇。 夕蕴很听话,为了不暴露谦镇回扬州的事,她一直没有再去万家陵找过他。其实说白了,是为了让他过些天的姑苏之行能顺利,要是让严峰知道了,一定会被拦住。她不能让严峰断送了她的银子。 然而事与愿违,扬州城内还是莫明其妙地飘出了一则传言,说万谦镇为了钱夕蕴回来了,是来为父夺爱的。 很荒唐,但还是有无数人相信了,并且还流传出许多夕蕴和谦镇之间的“奸情”版本。 “传说,夫人和万谦镇认识在先,早就两情相悦了,却阴错阳差地嫁给了万漠。婚后,三人住在同一个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夫人和万谦镇之间也一直保持着暧昧,万漠始终都是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 越蒙把这几日听来的精简了下,打算全都汇报给了展越浩。 可是很快展越浩就忍不住了,“怎么会有那么烂的传说,传的人太没职业道德了。” “确实烂。”其实展越蒙觉得,传的人不蠢,蠢的是那些对此深信不疑的人。 “去万家陵看过了吗?是不是真的回来了?”虽然传言有点扭曲,但展越浩总觉得不会是空穴来风。 “严峰早就赶去看过了,除了守陵的,连个鬼影都没。” “他什么时候那么积极了……”越浩自言自语了句,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对了,小蕴说要两个精通丝绸的人,你去挑两个拨给她。” “要精通丝绸的做什么?”难道时代进步了,胭脂跟丝绸也“奸情”了? “她要想说早就告诉我了,问了也不过是逼她撒谎而已,由着她吧。” “我一会就帮她去挑。”越蒙颔首,眼神飘向园子外,定了片刻,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越浩一眼:“我先去忙了,吴越在那徘徊了很久,估计有事找你。” “嗯,我送你出园子。”对上越蒙的视线后,越浩浅笑起身,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陪着他往外走去。 谁都没有多话什么,但是有些东西彼此却都了然。 在园子外徘徊了许久的吴越,没料到越浩和越蒙会一块出来,愣了下,才看向越浩:“大哥……” “进园子说吧。”越浩打断了他的话,冲着越蒙扬了下眉后,径自转身走开了。 吴越暗抿了下唇,有些无力地看了眼越蒙,笑了下,才尾随越浩朝园子里走。 夏日午后的浩园,有股颓废的气息,丫鬟们都立在一旁昏昏欲睡了,只有那池荷花开得最有活力。吴越环顾着四周,一直没有直视展越浩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见展越浩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句:“大嫂不在么?” “在东园陪三个孩子玩。” “你……爱上大嫂了吗?” 越浩轻声呵笑,颇含兴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她?” “那你为什么要娶夏影?”吴越的声音也沉了几分,问得有些激动,但他隐藏得挺好。 “有些真相还是不要去探究的好,结局未必会是我们想要的。”关于夏影的事,连夕蕴他都打算瞒上一辈子,更何况是其他人。 “也许吧。”吴越耸了肩,没有再问下去。在他看来,问不问都一样,所谓的真相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展越浩不爱她,却因为不想展府的家业流落他手,故而只能听从老夫人的话,娶了夏影,如此而已。收敛起心事后,他一脸为难地看向越浩,“大哥,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不要说了。” “……” “我打算去丝栈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吴越意识到故弄玄虚那套对展越浩不管用,索性开门见山了,“大哥,万谦镇真的回来了,我知道他在哪,还知道大嫂跟他在万家陵私会过……” 展府的前花园,钱小弟和从凉正在吵架,好不热闹,几乎把满园的人都吸引去了。 后门口有三个人鬼鬼祟祟地钻入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 一路上,夕蕴仔细端详着眼前两人,不得不承认,除了感情,展越浩做任何事都很果断。她昨晚才跟他提了想要两个人,下午时越蒙就帮她弄来了。其实关于谦镇回来的事,她本不想瞒越浩,但姑苏丝栈的那些事,夕蕴却不想说。 她不想让越浩觉得欠了自己,夕蕴想要的是真正的爱情,不是感动。 “夫人,要是万少爷满意这两人的话,明天一早我就要驾车陪少爷一块去姑苏了,蜀冈上的事,你得分心帮我顾着点。下月扬州杂闻的稿子我撰好了,你只要替我看着那些人,让他们别偷懒就成了。”驾车的是戴诗颐,边扬着鞭,边转头冲着马车里头喊道。 夕蕴掀开帘子,应了声,说道:“路上小心些。对了,事情办完之后,想办法把谦镇给我压回来。” “我知道。” 有了大呆的承诺后,夕蕴安心地坐下,没有再说话了。一路上,气氛一直挺凝重的,说不上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事堵着般,怪难受的,连开口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马车被大呆驾得很快,没多久就停在了城外一个小村落里,眼前是一栋看起来简陋极了的屋子,厚厚的茅草铺成的,怕是大风一吹就随时会倒。屋子里没有烛光,四周都很暗,隔壁屋有个大汉正在喂马,见夕蕴下车想进屋,好心地提醒了句:“姑娘,那位公子出门去了。”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应该快了吧,说是到处逛逛去。” 闻言,夕蕴狐疑地蹙了下眉,又上下打量了那大汉些会。谦镇向来 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连离家那么久都没跟她交代过什么,何况眼前这个只相识几日的大汉。 “大呆,你去烧点热水,让两位公子洗洗先睡下吧,我跟夕蕴出去逛逛。”就在她疑惑的当口,谦镇回来了,扫了眼那个大汉,拉着夕蕴离开了。 “去哪了?不怕被严峰的人逮到吗?”跟着他小跑了会,夕蕴好奇地追问。 “下午听大呆说你晚上就带人来了,明天一早就该上路了,去买了些干粮,顺便跟泗叔辞行。” “哦。你跟隔壁的很熟吗?” “不熟,但他天天都密切注意着我的行踪,你觉得呢?” “严峰的人吗?”谦镇才刚回扬州,不可能惹上什么人,夕蕴能想到的只有严峰。 “要是他的人,早就把我绑回严府了。我本想让你今晚别来了,明天一早带着人去城门口等我就好,找不着人带口信。”他差一点就跑去找严峰帮忙。 “算了,来都来了,能有什么事。”说实在的,夕蕴还当真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她甚至一直都不明白谦镇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换作以前,严峰也常缠着他,但他总有办法躲开,虽然每次都是利用她…… “但愿真的只是我多心了。”谦镇呢喃了句,转头冲着夕蕴笑了下,“本还以为你嫁给展越浩之后,就会忘了我爹,幸好,万家陵倒依然还是干干净净的,不至于到荒野漫草的地步。往后记得多去看看我爹,顺便替我多敬他两杯。我爹爱喝酒,就是容易醉,常误事,生时记挂太多不敢喝,现在就让他喝个够吧。” “他要当真记挂太多,就不会还是贪杯了。”夕蕴垂下眸,想到那一天,他要不作那幅画,要不喝那杯酒,多少还能拖些时日的吧。想着想着,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死小子,你是不是又打算一去不回了!” “我爹有你照顾着,我不担心了;你有展越浩照顾着,我也不担心了。都没什么好牵念的,还回来做什么,倒是姑苏更人我觉得亲切些。” “滚吧,你爹这样,你也这样。什么话都不说,想走就走,完全不管留下来的人是什么心情。你根本不知道一个人守着回忆有多痛苦,人走茶凉了,就我还要站在原地假装幸福。憋得累死了,我跟你说其实爱展越浩并不辛苦,爱你爹才是真正的辛苦。他活着的时候,我离不开他,现在他死了,我还是放不下他,这辈子就像是活该欠了你们万家。我答应过你爹,会帮他撑着万家的,你要走了,我还撑个 屁啊……” 夕蕴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那么歇斯底里地哭过骂过了,刨开心事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一直捂在心底里,早晚会让伤口溃烂的。她骂得很痛快,直到周遭原本黑漆漆的林子里,忽然被火把熏亮。 “咦?什么情况?” 有一群人就像凭空而降般的出现,为首的是吴越;站在最后,面色骤寒死死逼视着她的是展越浩。 她看到他嘴角带着笑,寒气逼人的笑,认识至今,他们吵过、互相仇视过、也互相无视过,但越浩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她笑过。 “跟我回府。” 四周人很多,大部分是跑来看热闹的百姓,展越浩扫了眼谦镇,拉过夕蕴跨上一旁的马儿,完全没有情感起伏的语调。夕蕴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她听到耳边响起“啪”的一声,是清脆的马鞭声,又好像是幸福崩裂的声音。 第三十二章 回府,关门,展越浩猛地把夕蕴丢到床上里。 “有……有话好好话。”她跌跌撞撞地撑起身,蜷到床角,其实这一刻倒宁愿他用“武力”来解决一切。 可是展越浩却没有,他只是冷着眉,居高临下,眯眼恻看着她,良久才挤出一句:“我从来不知道你爱万漠爱得那么惊天动地。” “都过去了……” “他活着的时候,你离不开他;他死了,你依然放不下他。” “总……总有一天会放下的,只要你努力、努力……” “这一天你打算让我等多久?”他不在乎她和万谦镇之间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更不会理会吴越的挑唆,但是却没办法不去妒忌万漠。即使明知不配,越浩是控制不住。 …… 夕蕴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拽什么,凭什么来质问她? 一股莫名的火窜上她的心口,她跳了起来,就这样穿着鞋,大咧咧地站在床上,大吼:“展越浩,你给我搞清楚!不是我爱你爱得不够深,是你爱我爱得太晚!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是你把我往万漠身边推的!” “那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当年待在万漠身边的时候,你好像很幸福。” “不是好像,是的确很幸福。那又怎么样,我是当着你的面应允这桩婚事的,你当时既然没有阻止,眼睁睁看着我嫁了,那你现在就算憋死也得憋!如果你需要我的感谢,那好,我谢谢你。”她今天就是打算跟他扛上了,为什么主动的那方永远都是她,到头来还要遭他猜忌。他可以骂她,但至少也该先搞清楚到底谁付出的比较多! “你以为我那时跑来灵为斋是为了什么?夏影死后,我为什么偏偏就搬来扬州?我为什么要那么频繁的出入花满楼?为什么要养那么多家妓?!” “你来灵为斋给夏影买胭脂,你搬来扬州因为这是夏影的娘家,你去花满楼养家妓是因为欲望太盛。”夕蕴涨红了脸,不提这些事也就算了,他偏偏吵架的时候还往她的痛处踩。 “……”这绝对是他平生见过最蠢的女人! “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沉默了,夕蕴也顿时泄了气,瘫坐在了床上。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一生会永不言悔的,但是太难了。 “事隔三年再娶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的确悔,三年前他就该娶,不该为了那些责任,束缚住自己的心。 然而这句话在夕蕴听来,全然是另一种意思,她仰起头,看着他,苦笑:“我们第一次达成共识了。” “你什么意思?”越浩震了下,他只是一时怒气攻心,但事态好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握。 “我们还是分开吧。”他不了解她,也不信任她,更不爱她,或许有的只是那么一些些的好感而已。这样的两个人,勉强撑下去,好累。 “你别忘了那份赌约,打赌前我们定过契约,除非我写休书,不然你不准离开展府!” “哦,那你去写休书吧。” “你这辈子都别想!”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吼得很大声,脸色涨得通红。 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展越浩咬着牙,摔下门就离开了。仍不忘跟门外看热闹的家丁交代:“给我看紧她,不准让她出浩园半步!” 钱夕蕴被软禁了,有人欢喜有人愁。谦镇没能安心去姑苏,来展府求见了多次,都被展越浩给挡在了门外。扬州百姓基本保持中立,有人说展当家这回大概是动了心,所以这钱夕蕴出轨了都没被休,反而只是软禁。 总之传闻挺好听的,可是夕蕴听不到。 她天天只能待在浩园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白天看云,晚上数星星。除了如乐会来给她送饭之外,连钱小弟都接近不了。 夕蕴研究了很多逃离的方法。爬窗,失败,结果所有窗被钉死;假装自杀,失败,结果外头的家丁天天冲她哭,说家里上有老下还没有小,人生大事还有很多,她要出了什么事,当家的会杀了他们;挖地道,失败,地道太难挖了,估计等从商成家立业了她还在奋斗。 最后,夕蕴想出了最好的方法,那就是耗下去…… 展越浩每天都会去那间屋子外发呆很久,他不敢进去,怕又会逼着写休书,也不敢离开,会想她。 看久了,他就回房里喝酒,每天陪醉的对象都不同。有时候是东叔,有时候是钱有为,今天是越蒙。 “大哥,闹闹就好了,夕蕴那性子,要关久了会疯的。” “给她些银子就好了。” 有一滴汗,顺着越蒙的脸颊掉入酒盅中,“你如果非要这样待她,倒不如……写休书。” “你想我把你打出去吗?”一杯酒被展越浩豪爽地灌下肚。 “既然那么舍不得她,那就告诉她。” “我说了就能和好如初吗 ?”又是一杯酒。 “还是不要和好如初比较好,你们最初的时候也不算甜蜜。”越蒙斜睨了他一眼,酒这东西会传染,看着越浩一杯杯地灌,他也不自觉地跟着灌,“你说,如果你三年前娶了她,现在会如何?” “不会如何,一样不快乐,她不是个甘愿为妾的女人,我也不会抛下夏影。” “既然这样,那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不知道……”展越浩愣了,犹豫了很久,才把一直压在心底的事说出口:“在当时,万漠是最能给她幸福的人,我想阻止,但我拿什么去阻止?我明知道万漠会让她活得很快乐,还是想要去亲眼见证一下,也明知道如果看到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笑,会很痛,还是要去痛一下才死心。那时候对我而言,每年求一副她的画像,知道她的变化,已经是最奢侈的事了。她嫁给我之后,从来没有像当年那样笑过,很明亮的笑;也没有亲手煮过一顿饭给我吃,她可能都不清楚我到底爱吃什么……”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我说了她也未必会放在心上。”爱情的味道不好,还是酒比较贴心。 “你没有试过凭什么下定论。” “再不闭嘴扣你银子!” “不用扣了,我说不动了,想睡觉了……”越蒙咕哝了声,今天这酒好像特别容易醉。 真是没用的男人! 越浩斜睨了他一眼,挑衅似的又灌了一杯,然后以比越蒙更快的速度倒下了。 他记得自己只喝了几杯而已,今天的酒确实特别易醉,不是他们的没用,而是酒的问题…… ======================================= 鸡晓的时候,天已渐亮了,展府的丫鬟家丁们开始起床、梳洗,待一切归置好后,再跑去领早膳,打热水,往各自的园子走去。在东叔的管理下,每个清晨都是这么的井然有序。这几日府里事多,大夫人时而闹得慌时而又特别静,东叔忙着陪当家的,大家也疏散了些。 几个浩园的小丫鬟,一路走,一路聊着,如乐成了她们之中的领军人物。 “听说大夫人昨晚吃了很多,是不打算闹了吗?你就劝她软一下吧,我最近每次一早去当家的房里,都是酒气,熏都熏死了。我看他们俩啊,这感情是越来越深了,就是一个比一个犟。”说话的是专门伺候展越浩的小丫鬟。 如乐嘟了嘟嘴,回道:“我倒是想劝啊,可是我们家夫人那脾性,牛都扯不动。” “听说小弟和少爷小姐开了赌盘,赌他们俩谁会先道歉,一会我也去买凑热闹,我觉得肯定是当家的。”这丫鬟不只一次给展越浩守过夜,好多次当家的和夫人都在房里“战”得很激烈,光是听就知道当家的好爱夫人的,总是怕她疼、怕她不舒服。 “嗯……”如乐认真地想了会,“我也觉得是当家的。” 夫人常说当家的是闷骚货,这话,如乐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嘿嘿,那一会等我,我们一块去,我先伺候当家的梳洗去。”到了展越浩的寝屋前,那丫鬟笑嘻嘻地冲如乐说了句,跟着便很熟练地用身子顶开了门。 意料之中的,扑面而来的又是一阵酒味,她皱了皱眉,把手里的脸盆放到架子上。环顾了圈四周,很好,昨晚当家的没有醉倒在地上。跟着她就跑去床边,掀开了帘子,印入眼帘的画面让她瞠目结舌,半晌,挤出一声尖叫。 如乐还没走远,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搁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奔去查看了,浩园里的其他家丁丫鬟也都闻声赶了过去。 只瞧见那小丫鬟跌坐在地上,床上展越浩半撑起身子,眉心紧皱,丝被从他的身上滑落,露出一丝不挂的身子,很美的线条,几乎没有一丝赘肉,然后现在这时候不适合欣赏当家的身材,搞清楚状况比较重要。 酒还没完全醒,越浩有些茫然地看着屋外那群人,面前的丫鬟脸色很白,如乐也立在门外,他直觉地想到了夕蕴,稍稍清醒了些,沙哑的嗓音从他喉间飘出:“是不是夫人出事了?” “方……方……方……”小丫鬟有些无语伦次,说不出话,颤抖着手指向床上。 展越浩不解地转头看去,跟着,和屋外的如乐一起倒抽了口气。同一张床,就在他的身边,睡着方明婕,从她裸露在丝被外的双肩可以看出,她身上定是没有任何可以蔽体的衣裳。 “你……你们两个……”趁夫人被软禁,就做出这种事?!如乐没敢把话说完整,也不想说完整,气呼呼地替夕蕴瞪了展越浩一眼后,她拔腿就往软禁夫人的屋子跑去。 “给我拿衣裳,快!”展越浩醒悟了过来,冲着还跌坐在地上的丫鬟吼了声,没有心思理会方明婕为什么会在这,他只想在如乐把夕蕴拉来前,赶紧跟这个女人保持距离,免得百口莫辩。 但显然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已经没有辩解的余地了。 …… 对夕蕴来说,这一天跟前几天没有任何分别,她很早就醒了,等着如乐按时来伺候她梳洗,然后吃早膳,跟着开始看云。 如她所料,刚穿完衣裳,门外就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如乐空着手,看起来很匆忙又很生气的模样,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白团子”。 “小弟给你喂火药了?”夕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心情颇好地开着玩笑。 却招来了如乐一记白眼,“你快跟我来,等下你也会被喂火药的!” 如果给如乐一些时间静下来好好想想,她或许不会把这事告诉夫人,甚至会逼着全浩园的人瞒下。但是现在她压根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觉得替夫人委屈,一定要让她看一下那对男女的嘴脸。 如乐和夕蕴赶到的时候,展越浩已经穿好衣裳,冷冷地立在门边,看着紧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的女子。从前端庄的模样荡然无存,眼下的她披散着发,带着几分妩媚,眼里含着泪,时不时地还会冒出一阵抽泣。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展越浩渐渐失去了耐心,从最初地轻问到现在的咆哮,他不想看见她的眼泪,只想知道真相。 “我……是、是你……” “怎么回事?”夕蕴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却还是急于想找个人确认下。 大夫人的声音突然就冒出,让之前那群专心看戏的丫鬟家丁们吓了跳,大家面面相觑了会,谁都不敢说。 率先忍不住的不是如乐,而是方明婕,仿佛她一直吞吞吐吐,就是为了等夕蕴的到来。瞬间,她就收住了眼泪,还是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解释道:“昨晚我来找越蒙,是你硬把我留下来的,然后……然后我们就……” 说着,方明婕抬眸,越过人群看了眼夕蕴,她知道不需要说得太明白,钱夕蕴能听懂。 “那越蒙呢?”越浩蹙着眉,不再暴躁,声音却很冷很冷。 “他……他回园子了。” “他醉得比我还早,如何自己走回园子的?” “昨晚守夜的丫鬟呢?”夕蕴很冷静,冲着身旁聚集的人群问了句。 “当家的最近晚上都在喝酒,说不要任何人守夜,所以这些天大伙都睡得很早,剩下的人也全都守在您的屋子外头。”伺候越浩的丫鬟,唯唯诺诺地嗫嚅。 “不可能,我绝不会醉到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这种事!”越浩想都没想,就看向夕蕴,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行径解释。他试图去回想,但昨晚的记忆确实一片空白,只记得……那酒轻易就让他和越蒙醉了。 夕蕴咬着唇,扫了眼屋内,只有两个酒坛子,一个空了,另一个还没开封。良久,她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我很想信你,但你从来不信我。” “我……” “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关在屋子里?” “……”连解释都无从说起,这种有苦难言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这宅子里的人心让我想吐。”暗咒了句后,夕蕴撇了眼方明婕,当真有股反胃的冲动。 这里让她一刻都不想多留,想着夕蕴就真的转身离开了,展越浩想追,却因为她那凌厉的眼神止了步,很多话憋在喉间,硬是没有说出来。 “我只是去吃早膳而已。”她不要休书了,展越浩要是敢写,她也会立刻撕掉,打死都不能让某些人如愿。她不会耍心机,但是会耍拳头! 不行!不能就这样认了。一路上,夕蕴想了很多,她讨厌有城府的女人,讨厌觊觎她男人的女人,讨厌阴险完还一脸无辜的女人!不能耍拳头,会脏了自己的手,有损自己的格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个闯祸的男人自己去搞定。 所以,最后,夕蕴做出了一个很认真的决定。 虽然她平生做过无数决定,但是这个决定绝对会让她在近期之内呼吸比较顺畅,身心比较愉悦,银子储备量恢复得比较快…… 第三十三章 方明婕和展越浩的事闹得很大,有些出人意料,几乎在一夜间就传遍了扬州的大街小巷,那速度简直比扬州杂闻还要惊人。一时间,众说纷纭,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大伙都觉得毕竟方明婕在展府待了那么久,虽然只被发现了一次,但或许他们俩早就有染了。现如今的方明婕早就被说成了残花败柳,怕是不指望还有什么人会要了,展越浩自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至少该纳她为妾。 众口烁金,人言可畏,那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展越浩非但没有负责,反而把方明婕逐出了展府,甚至撂下狠话,导致整个扬州城都没人敢收留她。听说因为这事,展越蒙和吴越都和他闹翻了脸,最近的展府着实有些兵荒马乱。 然而最让展越浩烦躁的不是这些,而是夕蕴至今杳无音讯。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也没有知会钱有为和小弟。就在事情发生的当晚,离开了展府。 展越浩和严峰几乎把扬州城翻两个遍,都没找到她。 一切还没完,在方明婕被逐出展府的三天后,展越蒙也不知去向了。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变故,展家丝栈的生意一落千丈。 一则则的传言,在扬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夕蕴有些惊诧地看着面前的越蒙,他瘦了很多,看起来很憔悴,眼神迷惘,很少见到那么颓靡的越蒙。叹了声后,她才问道:“他真的把方明婕赶走了?” “是的,满意了吗?”越蒙颇为讽刺地哼笑了下,看夕蕴的眼神里多了丝挣扎。 “很满意。”夕蕴耸了耸肩,丝毫都不想掩饰自己的想法,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 这个回答让越蒙愣了下,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是我一直把你想得太好,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姐的人。爱一个人有错吗?你爱大哥,所以在三年多后,你依旧执迷地想要嫁他;我姐也爱他,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何况……那晚我们的确醉得很厉害,他凭什么能那么确信是我姐在撒谎?” “你来万家陵就是为了跟我争论这些?还是说想让我回去劝越浩让方明婕回来?” “我……”越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左右都是为难,他没办法放下姐姐不管,可也知道夕蕴性子是绝对容不下这种事的。 “也许你该谢谢你大哥,如果他不赶她走,我兴许会把她折磨得更惨。我今晚就要去姑苏,不可能回展府。如果你是来吵架的,可以 走了,我最近没心情奉陪。”夕蕴皱了下眉,可能今晚都等不到了,越蒙找到万家陵来了,那越浩说不定也快了。 “钱夕蕴!”越蒙没办法接受她那种事不关己的口吻,如果她不离开,也许大哥不会那么决绝:“我不信你会没有丝毫的同情心。” “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没有必要活成别人想像中的样子。她爱上越浩没有错,但我不能忍受她用这样的方式爱。以爱为名就怎么可以了吗?那如果我当年为了爱,把夏影给杀了,是不是也不算错?” “你就真的能确定那晚他们俩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确定。”夕蕴抿唇,看着他:“但是如果有也是一场阴谋而已,我不相信以你们的酒量,才一坛就会醉成那样。我更不信以方明婕一个人的能耐,可以把你弄回园子,倒腾出那个场面。” “你怀疑我?” “你还是不了解我。”她若是怀疑他,怎么会还和他说那么多。 “你是说,怀疑有人撺掇我姐?” “听说为了方明婕的事,你和越浩闹翻了,他都没跟你说过什么吗?”夕蕴只是随意问问,如果没有也不奇怪,以那个闷葫芦的性子,就算真看透了什么也只会憋在心里。 闻言,越蒙很认真地思忖了会,摇了下头。 夕蕴笑了笑,没有回应他。 渐渐地,越蒙想明白了一些事,有些不愿去相信,但那个人却是最值得怀疑的。忽然有种阴嗖嗖的感觉,他不想去剖析那栋宅子里的人到底都掩藏着什么心思。相较之下,反而是这万家陵,还有眼前这女子,让他觉得舒畅些。 “你要去姑苏?”夕蕴点了下头,他犹豫了会,又问道:“去做什么?” “散散心。” “我陪你。”短期之内,越蒙不想再回展府,着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越浩,也许他也一样为难着。 夕蕴想了好一会,才勉强答应,“也好,这地方留不了太久了,不等谦镇了,他被严峰找去了,估计是回不来了。你驾车去城外等我,我跟万漠辞行下,顺便安排些事,一会来找你。” “……嗯。”越蒙打量了她一会,几乎能肯定她去姑苏绝不是为了散心;突然离开展府,也绝不是赌气。 ~﹡~﹡~﹡~﹡~﹡~﹡~﹡~〖.安思源.〗~﹡~﹡~﹡~﹡~﹡~﹡~﹡~ 最近的展府,很沉闷,那些家丁丫 鬟们都只管忙着手里的活,不敢多说话。 回廊上,吴越心不在焉地走着,听东叔描述了些这些天展越浩近乎癫狂的生活,他咕哝了句:“早知道事情会闹到那么严重,我那晚不该带大哥去找大嫂的。” 展向东堆着苦笑,劝道:“也不是三爷的错,要不是被方夫人这么一闹,大夫人也不会被气走。说不定当家的早就服软了,俩人的感情反倒还能更进一步,只能说造化弄人。这么一走,也不晓得她还会不会再回来,以她的性子怕是难了。”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展越浩对钱夕蕴的爱竟那么深。他那么爱她,是否还会记得曾经也有个女人唤过他夫君,为他生儿育女,甚至赔上了性命? “哎……可不是吗?我也没想到,夏夫人过世后,方夫人也算是为展府尽心尽力过,到头来居然被妒忌冲昏了头。她当真是不了解当家的,把他惹火了,怕是往后在扬州难立足了。”展向东心思有些飘忽,把吴越的话听成了另一种意思。 “别说方夫人了,就连我也没想到大哥这次会这么做,以他的性子,我以为……” “以为会像外头传得那样,为了弥补自己酒后犯得过错,把方夫人娶进门?这不可能,当家的压根不爱她,怎么会娶她,那不是反而误了她嘛。”说着说着,已经到了越浩的寝屋外,东叔放轻脚步,往里头探了两眼,只瞧见越浩的背影,像是在忙着什么。 “不爱就不会娶了吗?呵……”吴越下意识地冷嘲了句。 这口吻丝毫都不像他以往给人印象,让东叔轻震了下,回头打量起了他。] “我是说,难道大哥也爱二夫人吗?” “那不同,那是夏夫人的托付……”展向东转身,解释着。外人误会越浩不打紧,若是连自家弟弟都以为他风流成性,这着实太讽刺了些。 话说了一半,门忽然打开了,面前站在的展越浩一身清爽,有别于前些天不修边幅的模样。就连发型,都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还换了个新式样的发髻;身上的衣裳是上个月刚定制的新衣裳,还是大夫人给他选的颜色花式,墨绿色的长袍,领角袖边绣着竹纹。 “当家的,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大夫人离开也有好些天了,当家的也满城找了好些天,还动员了不少人力财力,誓要把她揪出来不可。渐渐地,也就顾不上自己的打扮了,可今天……很反常…… “我要出门下 。”展越浩转身关上房门,交代道。 “去、去哪?”吴越慢慢缓过神,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怕他想不开。 “万家陵。” “……我陪你去。” “不用。”展越浩的脚步顿了下,回头扫了眼吴越,“方明婕的事你不需要妄加揣测,我只是杀鸡儆猴而已。” “……”这话,让吴越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却无言以对。 展越浩静静地看了他会,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跟着又冷笑了声,径自离开了。尾随他一起走出浩园的,还有一群家丁,手里拿着各色各样的东西,有酒、有香烛、还有一篮篮的菜。 东叔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几番想开口问些什么,又吞了回去。他想,这当家的大概真被气傻了。 ~﹡~﹡~﹡~﹡~﹡~﹡~﹡~〖.安思源.〗~﹡~﹡~﹡~﹡~﹡~﹡~﹡~ “我要走了哦,谦镇应该还会来看你的。”夕蕴跪坐在墓碑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不是说给万漠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严峰说我很任性,说我会把好不容易争取来幸福给糟蹋掉,我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等我,会不会继续找我。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姑苏那边的丝栈,私盐不能卖了,会给他和泗叔添麻烦,蜀冈上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养,我必须得把那些银子赚回来,又不想让他知道。何况,也许分开一下也好,似乎那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把他逼得太紧,紧到他越来越有恃无恐了呢。” 说着说着,有些累了,夕蕴休息了会,又继续道:“你说方明婕的事,我做得算过分吗?要是你还活着,一定会像越蒙那样说我,但我也没办法啊,这种做法真的很让人瞧不起,我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总不能真把她打一顿吧。你常说自己闯的祸要自己收拾,越浩比我更适合处理这种事,展府的每一个人他都比我熟悉,更清楚他们的那些小心思,他是商人会耍手段,我不会……” “去把这个陵园给我搜个遍。”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中。这算什么,幻觉吗?那……陵园口那个正往里头冲的人是怎么回事? “展公子,你怎么又来了!喂,你们不要乱闯,这是万家的陵园,我们夫人交代过闲人不能随意出入……” “滚开。” 守陵人很尽责地挡在了前头,却丝毫都阻止不了展越浩,他冷冷地瞪了人家一眼,有些粗暴地丢出两个字后,继续往 里头闯。 “……妈呀,真的来了!”夕蕴回过神,下意识地喊了句,往墓碑后头躲去。 幸好,墓冢里是空的,是夕蕴用来藏银子的地窖入口。万漠的骸骨,被藏在了更安全的地方,以免百年之后有人打扰。 夕蕴蹑手蹑脚了移开一块砖,窥探着外面,守陵人很尽责地跟在越浩身后,进进出出,几乎把万家陵搜了个遍,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搜了,前两次都被她躲过了。夕蕴猜想,应该是越蒙今天的出现,暴露了她的行踪。 又一次一无所获后,展越浩领着家丁往墓碑走去了,一声令下后,家丁们很有秩序地忙碌开了。拿出上好的瓷五供,点起香烛,摆开供品,斟上酒。 至始至终展越浩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脸色冷峻,这气氛还真是无比的和谐。 夕蕴认得他身上的那件衣裳,是她选的颜色和花式,也只有越浩穿着才帅气。 “姓万了,我忍你很久了。”忽地,展越浩开口了,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全天下都以为你是圣人,满意了吗?到死,都阴魂不散,让她忘不掉。每次她提起你的时候,那一脸欠抽的表情,你是不是看了很得意?她以前在你面前唤我‘展当家’时,你一定很想笑是不是,不用掩饰你的快感,你的眼睛早就出卖了你的心。来求画的那天,我早就想把你碎尸万段了!我不过就是跟你求一副她的画像,你需要把自己也画进去吗?还搂着她,是人都知道你们恩爱了,你有必要这样重复强调吗?现在我好不容易娶到她了,可她满脑子还是刻着你的名字,你的体贴,你的喜好,一点一滴她全记得!你看见这件衣裳没,她挑的颜色花式,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说过,你喜欢墨绿色!更不会忘记那死丫头是因为你才喜欢竹子的。她现在失踪了,不过你别得意的太早,我早晚会把她找出来,等我们生了一窝孩子之后,我会带着他们一起来拜祭你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展越浩终于骂舒坦了,长吁出一口气,吩咐家丁们又加了炷香。这口气他憋了三年多了,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事先把语言组织一下,写在纸上,那样骂完之后还能烧给万漠。 “当……当家的……还剩好多纸钱,要、要烧吗?”有个家丁捧着无数纸钱,颤巍巍地问。 “你们觉得呢?”展越浩的目光扫了过去,沉着声反问。 我们觉得你傻了! 当然,众家丁们不敢把这话说出 来,仍旧很恭谨地继续手上的事,等待着他们当家的主动喊停。 直到展越浩收摊走人,墓冢里的夕蕴还是一脸呆滞。 第三十四章 (1) 在经历夏末的降价风波后,姑苏的丝市低糜了一阵子,各大丝栈都伤到了元气,有不少商铺索性关门转行。百姓们早就赶在降价的时候抢购了大量丝绸,才初秋,生意就已经清淡得很了,就连徐家丝栈都大不如前了。 偏偏就在这时,城中有家丝栈异军突起,把姑苏的初秋给搅得异常火爆。 那家商铺仅开业十天,就威胁到了姑苏不少丝商,消息传得很快,这一季的姑苏丝商会在种种情况的逼迫下也提前了。 近午时,整个议事厅依旧吵闹不休,话题的焦点皆围绕着那家丝栈。 身为会长的徐瓷终于不耐烦了,重咳了声,打断了面前那人的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那到底是家什么样的铺子?当家的是谁?” 他实在很好奇,听说那家丝栈的当家是个外乡人,在徐瓷印象中,一个外乡人能在短短十天之内就成为他的劲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就是展越浩。可是,听说展家大夫人和展二爷都失踪了,展府也正兵荒马乱,理应没空来姑苏挑开战局才是。 “呃……”话说一般被打断的那个男子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了会,才开口:“那家店叫做‘如意坊’,应该说是一家更像妓院的丝栈……” 闻言,徐瓷略显不耐,“什么叫做更像妓院的丝栈?” “如意坊门口天天都站着好多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长得也水灵,个个娇媚得很,见有人路过就往里头拉。店堂里,清一色全都是姑娘,会贴身帮你选购丝绸,还会陪着聊天,聊着聊着那些客人就没了方向,又会买上很多,简直就是个让人留连忘返的丝栈……” “价钱呢?”徐瓷皱眉,问道。 “不算太高。如意坊把丝绸分为三等,价钱不同,适合各个层次的客人,这样平均下来依旧还在成本价之上,口碑却很好,给人造成比较便宜的错觉。” “货源哪来的?” “……不知道。”那个丝栈就是一个谜。 “听说之前那些联合降价的小丝栈都转行了,他们应该还有囤积下来的货吧?” 这话,让整个议事厅陷入沉默,那场降价风波来得有些莫明其妙,至今都没能找出根本原因。而那些参与这件事的丝栈,大多也都转行了。再转行之前,他们很有可能会把囤积的丝绸转卖掉,这是徐瓷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显然那些丝栈降价是有人操控的,或者如意坊也是那个人的杰作。 “如意坊……如意……”静谧中,徐瓷忽然开口,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脑中,猛地就想起了“小如意”。 难道,会是杨钊的人? “徐公子?”他的失神,让一旁的人疑惑了起来。 “没什么,明儿我去那家店看看。” ============================================================================== 这是夕蕴到姑苏的第十一天。 在经过一番挣扎后,她还是来了。儿女情长是要的,但是这些烂摊子也注定是要收拾的。 “越蒙。”看了眼外堂的热闹,夕蕴意兴阑珊地唤了声。 “嗯?”身旁男子从帐本中抬起头,看着她。 “你说展越浩会等我回去吗?还会不会在外面胡来?应该不会吧,我把扬州妓院稍微好点的货色,都带来了呐。” 越蒙叹了声,放下帐本,眼神由原本地温柔变成了不耐:“你有必要每天重复这个问题那么多遍吗?” “很多遍吗?”她还真没觉得,只是想到了就会问而已吧,“其实……真不想来姑苏。” “呵,没想到大哥居然可以让你对赚银子都失去兴趣。”仅仅只是一句调侃,越蒙却说得很酸涩。他挣扎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因为姐姐的事去怨恨任何人,至于夕蕴……是喜欢极了,却说不出口。 “也不是,除了舍不得他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不想见徐瓷。” “是吗?那看来你是躲不掉了,早死早超生吧。”说着,越蒙飘了眼门外,抱起帐本往隔间走去。 夕蕴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了过去,伴随着姑娘的娇笑声,有个男子走了进来,银灰色的衣裳很招摇,眉宇间有隐隐的戾气,跟越浩比起来长得并不算出众,只是更多了一份阴鸷。 没多久,内堂的帘子就被人掀起,进来的人是冯月,被夕蕴威胁利诱了好一阵子,她才答应带着些姑娘来姑苏。飘了眼夕蕴后,冯月朝着外堂仰了仰下颚,“那个人想见你,是徐瓷。” 好歹在风月场打滚了那么多年,这些个达官显贵,冯月就算没有伺候过,也都能一眼认出,这是职业必备技能。 “带他去楼上贵宾堂,别让他见到越蒙。”叮嘱了声后,夕蕴径自往里头走去。 饶过后院 ,是她的寝屋,比起外头算是简陋得很了。换了件衣裳,稍做打点后,她才朝着二楼走去。该怎么应对,如何不让他对越浩起疑,这些……夕蕴全都没想好,传说中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该还是会管用的吧。 “徐瓷?”刚一进门,夕蕴就毫不避讳地直呼其名。 “姑娘认得我?”倒是徐瓷,愣了下,原还以为要周旋上好一阵子的。 “不认识。”夕蕴摇了摇头,找了个离他稍远些的位子坐下,定定地看着他。 徐瓷又是一愣,想想也不觉奇怪,毕竟他这姑苏丝商会会长的身份,就算不认识,听说过也正常。 “姑娘是‘如意坊’当家的?”见夕蕴点头,徐瓷笑了下,“呵,想必姑娘也知道,入乡随俗,各地经商都有潜规则。依姑娘的做法来说,就算徐某能容,怕是姑苏丝商会的人也容不下。” “他们容不下,关我什么事。我一没偷、二没抢,你瞧见没有,下面那些人花了银子都还乐呵呵的,这也算违了姑苏的规矩吗?你们丝商会的人要是真容不下,那就也去找几个姑娘招揽生意好了,我不介意的。” 徐瓷咬了咬牙,开始发现眼前这女人虽然看起来直率,倒是字字句句把人给堵得慌。想了会,他索性赔起笑脸,转开话题了:“姑娘怎么称呼?” “小如意。”夕蕴掩嘴娇笑,越来越觉得这名字可亲了。 闻言后,徐瓷的脸色青白了下,试探性地问:“你认得杨钊吗?” “咦,你也认得杨钊啊?不可能啊,他所有事我都一清二楚,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个朋友叫徐瓷。”夕蕴一副很惊讶地表情,愣是冲着徐瓷狠眨了好几下眼,满脸地无辜迷惘。 “呃……算是认得吧,不熟。刚巧前段时间在扬州,听说了杨御史和姑娘的事,姑娘怎么不待在花满楼,跑来这儿经商了呢?”这次,徐瓷笑得更亲切了,有道是要搞定一个男人,就先搞定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 “天宝年间流行妓女从良啊,你没听说吗?我这不就是赶个潮流嘛。杨钊走的时候为我赎了身,还给了我好多银子,然后说让我做点小本生意,除了嫁人什么都可以。那你说妓女还能做些什么,我总不能再去开家妓院吧,要是让杨钊知道怕是会杀了我,我思来想去,这不就开了家像妓院的丝栈咯,这样我的技能能发挥到淋漓尽致,两全其美啊。杨钊还说了,我只管去闯便是,爱去哪就去哪,若是遇上麻烦,告诉他,他会来解决的 。你瞧见外头那个‘如意坊’的牌匾没,那字很龙飞凤舞吧,除了我们的帐房先生没人认得,可是没法子啊,那是杨钊赐的牌匾,再丑都得挂着……”说着,夕蕴喝了口茶,继续,“瞧我,一说就没完了,徐公子是来做什么的?该不会是丝商会的人对我有意见,想赶我走吧?” “呵呵,怎么会,徐某只是听说这儿开了家丝栈,颇具特色,来看看而已。姑娘和杨御史的感情看来很好,怎么杨御史没把你带回长安吗?” “你在说笑吧。你也是男人,外头偷完腥也就罢了,还会带回家吗?我倒宁愿他给我些银子,还是别谈感情的好。” “你……真的是小如意?” 显然,对此,徐瓷依旧是将信将疑。 的确是个很谨慎的人,夕蕴抿唇轻笑,眸光利了几分,“你是需要我把杨钊请来,才打算让我经营下去吗?” “姑娘多虑了……” “叫我小如意就好,姑娘来姑娘去的,怪讽刺的。”通常说,骗得了自己才骗得了别人,夕蕴很小心翼翼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很直率,杨御史的眼光果然不俗。”是不俗吧,如果不是竞争对手的话,徐瓷会对眼前这个女人多几分好感,“我不会让丝商会的人为难你的,我也希望你不要让我难做。如果遇上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只要是姑苏的事我应该还是能帮上忙的。” “我不会在姑苏久留,是不是就算我不在了,你一样不会为难‘如意坊’?”找仇人帮自己的忙,这种感觉实在让夕蕴觉得爽。 “你要去哪?”徐瓷狐疑地看向她。按理说,新开的店铺,应该会放不下才对。 “还能去哪?你以为我舍得丢下如意坊啊,偶尔总要去长安跟某人汇报下现况吧。” 徐瓷被她这坦率的回答逗笑了,“只管去便是,我会尽量帮你。” 闻言,夕蕴豪爽地敬了他一杯,她知道无奸不商,也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所以压根不指望徐瓷真会帮她什么,只想着能熬过一段日子,把该赚的赚回来,顺利消失就好。怕是徐瓷不会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身份,早晚会查出些端倪的。 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打烊的时候,夕蕴才笑着把徐瓷送走。 徐瓷前脚才跨出店门,越蒙地叫嚷声就从后头飘来了:“你疯了吗?他万一真托邱均去问牌匾的事怎么办?” “那牌匾确实是杨钊的杰作啊。”她花了很多 功夫才求来的好不好? “……难道你就确定杨钊不会告诉邱均你的身份吗?” “说就说呗,到时候银子也赚回来了,呕的是他,又不是我。” “他会把这仇记在大哥头上。” “如果如意坊能把我先前亏损的银子赚回来,多半也已经在姑苏立足了。你说,如果扬州的展家丝栈最后吞并了如意坊,会不会让徐瓷有所忌惮?说不清了,赌一赌吧,那些银子我存了好多年了,要是真没了,心好疼啊。”若是赌赢了,或者能为越浩增加些胜算;即便输了,似乎损失也不是大吧。 “……”越蒙着实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原以为她来姑苏只是散心,来了才知道前阵子为了展府,夕蕴耗了那么多心力。本觉得她只是为了赚回自己的银子,现在才知晓,说到底还是为了大哥…… ============================================================================== 有些谎言是不能乱说的。 谁也没料到,杨钊会那么留恋扬州的山水,才离开没多久,居然……又回来了! 更让人没料到的是,杨钊会对展越浩那么念念不忘,他到扬州的第一件事,就是邀了展越浩小聚。 “才多久没见,展当家怎么就清瘦了那么多?” 杨钊屏退了左右,包间里,只有他和展越浩两人,气氛有些诡异。看着眼前一脸憔悴的男人,杨钊禁不住地大笑,心里多了几分莫名的畅快。 “她说喜欢骨感美。” “她难道还喜欢男人眼睛充血丝吗?” “嗯,比较炯炯有神。” “哦~”杨钊点了下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尾音拖得很长,“她的喜好真极端。” “找我有事?”越浩实在没有心情跟他周旋。 “你应该知道她在姑苏吧,怎么不去找她?” “不想逼太紧,这些年她也累了,如果她想要透口气,想要逃开一会,我可以纵容。我只是想要让她见识下,不是万漠才有风度,我也有。”最后的风度,绝对是最后!往后,他不会再让她想逃。 “啧啧……你这话听起来真像个妒夫。要把一个那么爱你的女人气走,也需要一定能耐,还真佩服你,居然做到了。那个跟你春宵了一夜的女人呢 ,其实我很想看你像当年一样,故作君子的承担起那些所谓的责任,那样的话我能顺利把她带走了。”从徐瓷的口中,杨钊隐约听说了当年展越浩和夏影的事。 “……”要忍!成熟男人要懂得忍耐! “我忘了告诉你,前些天邱均向我求证了一些事。他听说,有个自称小如意的女子,在姑苏大放厥词,说我为她赎了身,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 “……”不要轻易被奸人挑唆! “那个女子还说她可以在姑苏随意闯祸,杨钊会替她收拾。我的确很愿意替她收拾,只是有些疑惑,难道你只是用来看的吗?” “也许是因为我比你好看。”话说得实在很云淡风轻,可越浩的行径很不搭。他忽地就站起身,脸色崩得死紧,双拳紧握,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那模样,简直就想是寒风卷过,强大的杀气足以波及周遭的每一物……酒盅被摔碎了,椅子被踢倒了,眼看门也即将毁在他身上了,杨钊开口了:“你要去哪?” “姑苏。” “恐怕现在不行,我要你跟我帮我个忙。” “没空。” “你现在去姑苏,只会害她前功尽弃。” “你要什么?” “朝廷需要卖掉各地库存的布帛,换成轻货运进长安左藏,我需要你收购一部分,只要这事办顺利了,什么都好说。以你现在的实力,就算高价买进,也不会囤仓太久吧。” ……好温和的威胁。展越浩知道以杨钊今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他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了,所有的麻烦全都挤在一块来了。也终于明白没有她在身边支撑着,这种孤军奋战的感觉,是那么难熬。 到底还是爱她爱到如呼吸那般寻常,却必不可少了。 【番外一】扬州杂闻 扬州杂闻半年精选集(即收录了半年来一些未能成功发表的内容) 卷首语 烈阳高照又一年,荷花开了、蚊子泛滥了、人们慵懒了,于是,扬州杂闻的半年精选集迈着轻快的脚步来了。先跟各位扬州城的父老乡亲说声盂兰节快乐,扬州杂闻的全体成员特在这个隆重的节日举办了一个活动。七月十四晚,子时,届时鬼门关将大开,爱好抓鬼的父老乡亲请在子时初准时到街城“向扬酒馆”报道,暗号:还我头来!(语气请尽量表现出哀怨)接头标志即本期刊物附 赠的精美绣花针,请在针头上涂满牛眼泪,以便鬼魂识别。 温馨提示:请勿忘带一两银子报名费。(不含保险费) 行程为两天,包吃住,酒水请自带。 领略冬季风情 自天宝元年起,由于气候原因,每年冬日南方时常有因为无聊而自杀的百姓。但据可靠数据表明,天宝三年起,自杀数据直线下降,带着疑惑,本刊成员亲自走访了扬州城的百姓。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贫民农家,皆回答曰:太白山打雪仗,难道你还不知道? 于是,本刊成员亲临太白山,巧遇了当时正在此处打雪仗的盐商会会长严峰。与其同行的还有钱夕蕴,及一干不明人事。这里要特别注明一下,此稿撰写于天宝五年冬,当时钱夕蕴还未嫁。可见,太白山除了是打雪仗的好地方,还是偷情胜地。此山管理处,提供小木屋租借服务,游玩之余还能小歇恩爱,可谓领略冬季风情的最佳去处。 在本刊实地考察成员的再三请求下,终于采访到了严峰,采访过程有些简短,篇幅有限,望大家体谅。大呆(本刊成员化名);严峰,以下简称严。 大呆:请问严会长怎么会想到来太白山游玩的? 严:她拖我来的。 大呆:她是? 严:钱夕蕴…… 大呆:哦,那刚才我看见你被雪球打到了,现在是不是要回小木屋去换衣服? 严:是的,请让一让。 大呆:好的,马上让。请问钱夕蕴会不会陪你一起去换衣服,你们一般换一次衣服需要多久? 严:你这样我完全可以去衙门告你!我和她只是朋友。 大呆:可是据说你们已经见过双方父母…… 严:没有,是谣言,我希望你们能理智对待这些谣言。我爹娘死了,小蕴的娘也死了,去哪见?对不起,我赶时间,就这样吧。 短小精悍的采访就这样结束了,严峰很迅速的离开了,当时钱夕蕴尾随在他身后一起进入了小木屋,久久没有在出现。正当本刊成员打算离去时,却见到了扬州新崛起的丝商展越浩,在谢绝了本刊成员的采访后,他也匆匆离去了。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展越浩此行居然没有女子随行。 可见,太白山所展现出的冬日风情,足以让所有人忘乎所以。 长安上空惊现不明物体 都城长安,富甲天下,可是近日来 ,经常有可靠人士告知本刊,曰:长安上空,时有不明物体出现。其外形酷似风筝,又形似人类。本刊为此,特与善观天相的关添象大师取得联络,据其称:天现异物,恐有大灾。 为求报道的真实性,本刊特派驻长安的成员蹲首了三天三夜,该不明物体终于再次现身。究竟是千古之谜,还是人为使然呢?请随扬州杂闻探求真相。 本刊所有成员赶到长安的时候,客栈已经爆满,据说都是为了观此异物而来。于是我们露宿街边,在卯时左右,工夫不负有心人,不明物体再次出现。我们一路跟踪追查,在城郊的密林中,找到了线索。当时天色渐亮,只见林中有一男子赤脚狂奔,速度之快,无人能出其右,足以与风媲美。该男子一袭白衣,相貌美如仙子,手中紧握一根手指粗的麻绳。当时围观的人中,曾有人认定其一定是神仙下凡。为彻底打击封建迷信思想,我们追根溯源,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原来该男子手中麻绳所连接的,正是那个困扰长安百姓多日的不明物体,而让我们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不明物体竟是一个女子! 本刊成员抢占先机,与该女子亲密接触恳谈了两个时辰。该女子声称自己名曰小白(化名)于某日一觉睡醒后,便发现自己身在长安城了。小白是个行为举止很怪异的女子,据其透露自己是穿越来而,来自遥远的2008年。而小白在长安城上空飞翔的真相是利用了纸鸢原理,她表明这是受一部大制作电影的启发…… 对于小白所说的一切,本刊成员尚还不能明白,特刊登出来,如有明白真相者请速与本刊取得联系,无重赏! 杨贵妃频繁出入华清池的真相 杨贵妃得宠了,骊山成了旅游胜地,寿王成了无数女子同情的对象。杨贵妃效应,产生了空前的反响,这是之前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的。然而,人无完人,坊间近日开始传出一则流言,称杨贵妃频繁出入华清池,实为消除狐臭。 这是真的吗?本刊经由好心人士引荐,采访到了其兄杨钊。 杨钊表明,杨贵妃非但没有狐臭,且只要一出汗,身上还会散发出奇异香气,很是撩人。而其之所以频繁出入华清池,也不是因为洁癖,真正原因是,为了让一名画师将贵妃出浴图画下来,流芳百世,供后人瞻仰。据悉,此画师画工了得,然而杨贵妃却屡屡退稿,原因是画师将其刻画的太胖了。看来,写实风已经被官方否决,抽象派即将崛起。 根 据引荐杨钊给本刊的好心人士多方沟通,杨钊已答应,当贵妃出浴图画成之后,将会把首发版权赠予本刊。 各位父老乡亲们,敬请期待。 扬州城野狗泛滥 连日来,扬州各地每夜幕降临,即狗吠不止。时常会发生野狗猝死街头的事件,扬州百姓不堪其扰,连名要求扬州杂闻找出原因。 本刊全体成员临危受命,就此现象,特向禽兽研究协会取得联系。该协会自天宝元年建立,曾成功人工繁殖过百战百胜的蛐蛐,名曰:斗战圣蛐。关于这次野狗泛滥,集体狂吠的现象,该协会会长表示,这是禽兽交配期的正常现象,望广大百姓理性对待。至于以往为何没有这样的现象,禽兽研究协会会长称:这是多方面原因使然,譬如气候,以及雌雄分配不均等。禽兽保护协会呼吁,请百姓们不要大肆屠杀,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如有百姓实在忍受不了,专业人士建议:可以去灵为斋购买最新上市的胭脂,此类胭脂一旦狗误食下,会无法出声,不能再吠叫。如有用剩的,还可以用来妆点自己,可谓一举两得。 本刊已询问过灵为斋,此胭脂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如有特殊原因导致不方便购买者,可联系扬州杂闻,我们将开展团购服务。 五十两黄金,让春宫图销声匿迹 最近在全唐范围盛传的唐版春宫图,其传播范围之广、波及人数之多,一再让各省百姓瞠目结舌,可谓高潮迭起。有不少知名青楼女子的画像,出现在了春宫图上,甚至展现出了各种姿势和风情,一时舆论纷纷。本刊全体成员在此呼吁,请大家理性看待这些事情。我们联系到此次事件中受害者最多的花满楼的老鸨,请她来表态一下。 “我想,只要稍大脑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么荒谬的事!” 因为是初次见面,所以这次见面的气氛有点尴尬,本刊以花满楼最近生意如何,捅开了那层窗户纸。个性直率的老鸨冯月本色依旧,厉声指责听信流言的人乃无脑人事,“我想,只要稍有大脑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么荒谬的事。”当我们问及她为何那么肯定春宫图实乃作假时,她表明:“我们花满楼开门迎客,里面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养在深闺里的,有银子就能见到,这种情况下,只要见过她们的人,都可以画下她们的脸,然后移花接木成各种姿势。有一点必须注意,春宫图中涉及的很多体位都是高难度的,甚至是理想化的。我们的姑娘不是练杂耍的,做不到!” “花满楼没有任何损失,反而 第三十四章 (2) 声嘎然而止,青衣娇媚的嗓音响起,“公子,请放手。” 这话听起来没有丝毫威慑力,更像是在撒娇。 男子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猖狂了,“不过是个戏子,正经什么?就是想让你陪我喝一杯而已。” “你还不配。”女子掀了掀眼帘,低语。 戏妆太浓,让人窥探不出她的表情,依旧还是青衣模样,媚态十足。 这话出自一个戏子口中,惹来了不少笑声,有善意亦有恶意。她站着,有些尴尬,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了,但每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变。 一旁的人想帮忙,插不上嘴,班主和掌柜闻讯赶了来。场面一时变得有些混乱,七嘴八舌,那个男子依旧不依不饶,嚷嚷着自己是花银子来享受的,想怎样就怎样,谁都碍不着。兴许是有些贪杯,醉了,总之话越说越难听。把那个青衣姑娘都快气哭了,掌柜不敢得罪客人,只好拉着班主一个劲地傻劝,周遭鼓噪的人越来越多。 倚着二楼的栏杆,夕蕴默默地看着,没由来的,这场景让她觉得好熟悉。 “兄台,想要姑娘陪喝酒,我带你去妓院。你要不舍得花那银子,我请你便是。” 耳边忽地飘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是越浩,夕蕴转头去看,他笑着,有丝痞味的笑容。 “我还会不舍得花银子吗?!这就去给你看,你……你给我等着瞧。”叫喊了几句后,男子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 估计是去找妓院了,纵是人走茶凉了,人群还是吵闹得很。越浩耸肩,轻摇了下头,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转身入座时,视线刚巧对上台上那青衣,女子扬着头,手无措得绞着水袖,抿着嘴冲越浩微笑,似是在道谢。 这个眼神……让越浩震了下,缓过神,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径自坐下。 直到这一刻,夕蕴才想起来那股熟悉感究竟是为什么。这一幕,简直和他们初见时如出一辙。倚靠在二楼栏杆上的他,被人群簇拥调笑手足无措的她,独独缺了那一句“二两白银,我跟你走”的冲动话。转眼一晃就是若干年,这景就像再次重演了般,只是女主角换了人,让夕蕴不由地有些惶恐。 之后的那段日子,越浩几乎日日都待在庆禧楼里,刚开始的时候,凑热闹的人很多,免费来听曲的也很多,可订货的却寥寥无几。夕蕴几乎觉得这多半行不通,绝对是赔本生意,可越浩仍旧坚持着。 然后,那份执著把老天都感动到哭了。 益州下了几天冬雨,来庆禧楼的人反而有增无减,订货的多了,也砸场的也越来越多。 这样一来,越浩更没时间陪夕蕴了,只能偶尔从陪她的老掌柜口中,得知一些她的近况。 “怎么不陪着夫人?”趁着午膳的空闲,越浩总算歇息了会,瞧见身旁帮着打理的老掌柜后,愣了下。 “……是夫人让我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老掌柜很想说,其实他是卧底!是被夫人派来盯着当家,以免他偷腥的。 “夫人最近在忙些什么?”越浩没多想,点了下头,又问道。 这话,问得老掌柜深有感触,原来他还是双卧底……“乔公子来邀她出门玩过几次,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客栈里,作画、抚琴、吟诗……” “噗……”情况才汇报到一半,就被越浩打断了,才喝进嘴里的茶,生生地就被他喷了出来。他几乎可以肯定,以上那些事,除了钱夕蕴得了失心疯,要不然是万不可能发生的。 “当家的,怎么了?”老掌柜很是委屈。想着,当家只是听说这些事,都这种反映了;何况他要天天看着夫人做那些事,折寿啊折寿。 “她都画了些什么,弹了些什么曲子,吟了什么诗?” “画了很多银子,弹的曲子……我实在是听不出来,跟以前钱塘隔壁木匠师傅锯木头的声音差不多。至于诗反复也就那一首‘千金散尽还复来’,夫人说她最近仰慕李太白,一定要去长安找他签名。” 闻言,越浩松了口气,显然老掌柜没有被收买,他那娘子也没有得失心疯,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当家,昨天夫人收到封信,是从姑苏来的。送信的是个小厮,什么都不愿说,夫人看信时我飘了眼,落款上写着徐瓷。” 越浩顿了顿,问道,“夫人看完信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是匆匆回了封信,让那小厮捎回姑苏。” “哦?”这淡定的反映有些出乎越浩的意料之外,“你安排个人去姑苏走一趟,我想知道夫人在姑苏除了开了家如意坊,还做过些什么。” “当家是怀疑夫人和那个徐瓷……” “你觉得我会怀疑自己的女人么?”越浩微转过头,凌厉的目光落在老掌柜身上。 “……”不是常怀疑吗? 老掌柜没 敢反驳,也没来得及反驳,门外就传来了通报声,“当家的,班主找你。” 展越浩蹙眉,应了声,不太喜欢用膳的时候被人打断。没有多加理会,他依旧悠然自得的先解决眼前问题,直到酒足饭饱后,他才起身,跟身旁的人交待了些事宜,往酒楼内堂走去了。 庆禧楼的内堂一直都是给戏班子梳妆准备用的,为了方便,离外堂很近,只用帘子简单地隔开。远远的,一阵悠扬的琵琶声飘入越浩的耳中,是愁意正浓的调调,像有诉不尽的苦一般。带着几分好奇,越浩放轻了脚步,就连掀帘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朱色的妆台前,有个女子坐着,闭着眼,头微倾,枕靠着琵琶,像是弹得漫不经心。只是那股愁,与生俱来。 “咳……”越浩很快就回过神,咳了声。 一记破音后,琵琶声嘎然而止,女子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慢慢才恢复了些神采,冲着越浩含笑颔首后,唤了声:“班主,展当家来了。” 越浩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青衣,眼前的她,脸上没有戏妆,素净得很。这张脸,当真让他想起了乔嵩曾说的倾国倾城。淡淡扫了一眼后,越浩就看向了从箱子后走出的班主。 “不知班主找展某什么事?”他客气地笑,很想问为什么连一顿饭都不能让他吃得太平些。 有些看出展越浩的不悦,班主先是赔起了不是,饶了半晌才说正事,“是这样的,听说再过几天就要启程了,我知道一般商旅不太适合带女子随行,但是这丫头在益州无亲无故。我们这一去,也不晓得哪天会回来。展当家,您看,能不能要带上她,班子里也的确只有这个青衣最好。” 边说,班主边拉过一旁的女子。 “你叫什么?”越浩打量了她一会,她看起来怯生生的,脸颊微红着,透着一股子稚嫩。 “我……没有名字,就叫青衣。”女子头越垂越低,抱着琵琶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心跳越渐加快。 “青衣?倒也是个好名字。”随意叹了声后,越浩转过身,“不碍事,带着吧。您这班子帮了展某那么大的忙,展某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往后这种事您作主就好。况且,带上青衣正好能和我娘子做个伴,平时我忙得紧,也没空陪她,有青衣在也好,都是姑娘家能互相照应。” “那就先谢过展当家了,往后展当家也别客气,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说。” “嗯,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要 准备,展某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后,他就笑着告辞了。一礼一节,都有着商人的圆滑,得宜到无可挑剔。直到这时,青衣才敢偷偷觑了眼他的背影,不由生出感叹:“他对展夫人真好,忙成这样,还记挂着。” “傻丫头,世态炎凉看了那么多年了,还不懂吗?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何况他还是个商人。”年过半百的班主,冲着青衣无奈地摇头,“上回班子去扬州,你没跟去,好些传言没听说过,这要真知道了,怕是就不会这么说了。” “什么传言?”青衣眨了眨眼,很困惑。展越浩替她解围那天,她便觉得他们夫妻俩看起来恩爱极了,如胶似漆,他看展夫人的眼神里尽是宠溺,连她这旁观者都快化了。 “展夫人是个寡妇,展当家娶她是因为打赌输了,不情不愿的,拜堂时都是被展二爷给压着的。事后,也一直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前段日子乔公子不是赶走了个家妓嘛,后来勾搭上展当家了,还千里迢迢地跑去扬州找过他,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不了了之了。就那展夫人,跟乔公子也暧昧得紧,扬州那还传过他们有染,我看不假。” “是吗?可至少他遵守赌约了,也算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青衣笑了笑,还是坚持帮他说话,眼神柔得都快沁出水了。 眼看着,班主心惊了下,“青衣,把自己的心管好,展越浩可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是有些小聪明,可展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刚嫁入展府那会,展越浩用来养家妓的明雪院,她说散就散了,还能散得那些姑娘不哭不闹。据说展家二夫人也被逼得潜心理佛,不问世事了。就连展二爷的姐姐,都被逐出了展府,展二爷还能不嗔不怪。这样的女人,你斗得赢么?” “是,青衣知道了。”应是应下来了,可青衣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朝着门外飘。 透过那张半遮半掩的帘子,还能看到展越浩的身影,似是拿着货单,正在跟一个掌柜说着什么。那副谈笑风生运筹帷幄的模样,就像那天一样,玩笑般的一句话就为她解了围。若能依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多好,就再也不用靠唱曲为生随波逐流了。 《二两娘子》安思源v第三十八章v 大半个月了,终于要离开益州了,随后又是漫长的旅程。上回从扬州送来益州的货,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刚好够沿途经过一些小城镇时卖给一些当地小贩。找对了方法后,越浩也更大胆了。这次选择的目的地在 定州,又一个丝绸大城,沿路还能经过西京长安、东京洛阳。 扬州那边,越蒙直接派人将成衣货品送去了西京。 没有了繁重的商队,途中也不太容易惹来一些悍匪的觊觎,路途虽长,夕蕴倒觉得还真像游山玩水了。 这日子过得倒也逍遥,一边赚,一边花,还有个戏班子作陪解闷。 只是…… “姐姐,吃点心,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姐姐,喝茶,我特地帮你沏的” “姐姐……” “叫我夕蕴就好!”夕蕴咬牙切齿地开口,很想仰天长啸一番。 三天啊,整整三天了啊!这个青衣姑娘非要跟她同吃同住不可,每天姐姐长姐姐短,当真是讨喜的脸蛋甜甜的嘴,但是请原谅,她钱夕蕴还就是小心眼了,那一声声姐姐愣是让她觉得别扭极了,尤其是唤着她“姐姐”的同时,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偏是不安分地看着“哥哥”。 就好比此刻…… 钱夕蕴正慵懒地靠坐在罗汉榻上,腰间有一双手,牢牢地揽着她,像是怕她随时会溜走般。青衣的目光紧锁在那双手的主人身上,是展越浩,他就躺在夕蕴身后小寐,脸上盖着帐本用来遮光。 就连睡觉,他都非要选个离她最近的位置。青衣都不得不承认,瞧起来他们真是恩爱极了,班主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这怎么成,论年岁,青衣本就该叫你姐姐的。”收回目光,青衣怀抱着琵琶若淡淡地笑,“姐姐,我弹琵琶给你听吧。” 又弹?!夕蕴瞪大眼,欲哭无泪。不要了吧,那凄凄哀哀的声音已经陪伴她三天了,再这么下去,非被折腾成怨妇不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后,夕蕴漫不经心地回道,“好啊,你会弹‘万银曲’吗?” “嗳?”那是什么?她只听说过万恶淫为首。 “这都不会?我十六岁的时候就会了。”终于,夕蕴在自己身上发掘出了高人一等的东西,打起了精神。 “那个什么淫曲,怎么唱……你唱唱看,或许我会。” “当哩个当,当哩个当~说银子道银子,银子是个好东西;自从有了银不换,真银假银她都抢。大户人家把金藏,小户人家把银藏,奴家无金也无银,怕她逼良去做娼……” 夕蕴唱得很欢,完全陶醉状态,这可是扬州百姓歌颂她丰功伟业的曲子。 “……我 不会。”好不容易趁她喘气的空隙,青衣才算插了一句话。 “不会可以学啊,这曲子越浩爱听啊,学会了,你能天天弹给他听。” “可是我……” “笨妞。别把人家给污染成你这样……” 忽地,一道懒懒地声音传来,透着睡意正浓的气息。低沉,却很好听。 “展公子,你醒啦!”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青衣就像条件反射般,立刻丢下琵琶,冲到展越浩身边,笑得柔情似水,“肚子饿吗?我给你做了点心,还有茶,也是我亲手沏的……” 不知不觉的,夕蕴就被她挤到了一边去。看着她嘘寒问暖的模样,有那么一刹那,夕蕴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很多余。可毕竟人家没有恶意,待她也一直很客气,纵是打心底里不喜欢,也不能蛮不讲理地刁难人家吧。 就在夕蕴有些无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插不上话的时候。 越浩开口了,“你不用忙。让小蕴来就好,我习惯被她伺候了。” “哦。”青衣应了声,掩藏不住的失落。 闻言后,一旁的夕蕴咬着唇,假装若无其事地抚了下脖子。她已经极力想忍住笑意了,却还是有一丝爬上了眉梢,带着几分得意的色彩。 “班主不是说午膳后要练身段么?你去吧,最近不用一直陪着小蕴了,我正好空,想陪她到处逛逛。”见青衣唯唯诺诺地立在门边,越浩又笑着说了句,口吻很自然。 “那……我先走了。”青衣再傻,也不会那么不识相。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要再待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直到青衣离开,越浩才看向夕蕴,眼见她一脸骄傲的模样,也跟着笑出了声,“过来。” “你的桃花真多,集合起来大概能把长城站满。”夕蕴乖乖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忍不住地娇嗔了一句。 “你也不差,集合起来大概能再造一个长城了。”相较之下,越浩的口气更酸,他没忘记杨钊,还有他那个跟着夕蕴私奔去姑苏的义弟。 “……”夕蕴被堵得语塞,干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惬意地枕在越浩胸前,随意把玩着他手中的帐本,问道:“你最近真的很空,可以陪我四处逛逛了吗?” “还挺忙的。只是觉得你或许宁愿一个人吟诗、作画,也不太愿意让青衣陪。况且这小城小镇的,我们也不会留太久,等到了长安,我再陪你逛。”他闭着眼,手指 徘徊在她的脸颊上,细语着。 夕蕴微仰起头,刚好对上他的下颚,眼前的这张脸还真是好看得有些过分,难怪会招惹那么多女人。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想逗他,“嗳?等到了长安,我应该不愁没人陪吧。” “嗯?”他有气无力地哼了声,睁开眼,微撑起身子俯瞰着她,“什么意思?” 那眉梢轻佻、眼眸微眯的模样,氤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夕蕴吞了吞口水,有些怕了,“夫君你看,今天天气真好……” “的确不错,适合滚床榻。”他附和道。 跟着,脸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吻上了她的唇。 “你不可以爱……”她没有抗拒,边回吻着越浩,边还分出心神说了些什么。 话语含糊不清的,越浩皱了下眉,低吼了句:“闭嘴!”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只要她一开口,纵是再好的气氛也会被破坏掉。 “唔……”夕蕴应了声,听话地闭上眼,不再讲话,专心享受。 感受着他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颊、耳际、脖子……一路而下,感觉着他的手熟练地滑进她的衣裳里,停在胸前,略有些粗糙的指腹逗弄着她的敏感点。这样亲昵的碰触,对于夕蕴来说已经不陌生了,可依旧能让她思维停滞,被酥酥麻麻的感官刺激到忘记一切。 “下次,不要再尝试拿杨钊来挑衅我。”她沉沦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了下来,低语道。 越浩承认自己比较惧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比较有可能调教好她。 “嗯……”夕蕴压根就没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想都没想就应了声。这一声,更像是在呻吟。 很满意这个结果,越浩忍不住扬起一抹坏笑,很喜欢看她这种无力招架的模样。 褪去夕蕴的衣裳后,他又一次吻上她,很轻很绵满是疼爱的吻。 可不可以不要只是吻而已?!正当夕蕴抽回所有理智,想吼出声的时候,却猛地倒抽了一口气……不用突然就这么猛吧,就这样……一击即中了? 夕蕴睁着有些迷蒙地眼眸,打量着眼下的姿势。很没天理啊,她都已经赤裸裸了,他还是衣冠楚楚的,连发髻都没有乱,一点都没有沉醉激情的痕迹啊。这种清晰的思维方式没有持续多久,伴着他越渐粗重的呼吸声,她又涣散了。 然而,关键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你刚 才想说什么?” ……不带这样折磨人的吧!夕蕴哀怨地瞪了他一眼,理智迅速回归,想起了那件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你不可以爱上青衣。” 他皱着眉,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心里五味交杂,说不清该喜还是该气。 良久,她眨着眼,像是非要执着地等到他的一句承诺般。越浩苦笑,无奈地嗟叹,“为什么你还是不懂,真的好笨。” “我会怕……”她也不想那么卑微,也像想以前那样端出可有可无的姿态,可是现如今,已经装不出来了嘛。 “是么?那闭上眼睛,做正事,我们生一窝娃娃,这样就不怕了。” 夕蕴最近有些反常,格外的懒,爱睡,爱吃。 这是到西京长安的第一天,她总算愿意出来走动走动了。其实也是迫于无奈,因为扬州来的那批成衣货品到了,越蒙派来送货的人居然是泗叔,随行的还有泗婶。越浩忙着跟掌柜们盘货议事,自然轮到她来招待泗叔他们了。 泗叔到的时候,刚好临近傍晚时分,稍作打点了下,正好能用上一顿丰盛洗尘宴。 夕蕴边领着他们往饭厅走,边问候了起来,“没想到越蒙居然把你给找来了,你现在转行做压货了吗?” “这不就是在家里闲得慌,就找个借口带你泗婶出来逛逛嘛。”夕蕴走后,万泗又被远在姑苏的谦镇念叨过一回,终于还是打算收手了,私盐这勾当,到底风险太大。都一把年纪了,也经不起折腾了。 “咦?你在这胡子造型不错啊,在哪修剪的?”刚才太风尘仆仆,夕蕴没瞧清,眼下他打理干净了,她才注意到那一脸颇有个性的落腮胡。 “不错吧。你泗婶带我去弄的,扬州出品,说是明年即将盛行的‘屠夫妆’。”万泗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那堆落腮胡,很是得意。 “……是山寨的统一造型吧。”夕蕴干笑了两声,不就是偶尔客窜压个货嘛,有必要还特意去整一套行头吗?想着,她想起了被遗忘多时的泗婶,回头看了眼,“泗婶,你做什么离我那么远。那么久没见,咱们要亲近亲近啊。” “不用不用,我有阴影、阴影……” 泗婶连忙摆着双手,又往后退了几步,显然还没忘记当年这丫头为了万漠,差点就剁了她的那档事。夕蕴抽搐了几下嘴角,欲哭无泪。这场景,逗得泗叔大笑,那笑声越来猖狂。 “不闹了不闹了,跟你说个正事 。徐瓷怕是知道你的身份了,倒也不敢明着怎么样,但最近如意坊谦镇撑得也怪累的,租金莫明其妙被上调了一半,赋税也加重了不少。还有官府的人,三天两头来找麻烦。谦镇也拿不定主意,寄给你的信一直都没回音,听说我要来找你们,就让我给带给口信。” “谦镇有写过信给我?”夕蕴有些困惑。 见她那副迷惘的模样,万泗也不说什么了,猜出了大半,“多半是有人拦了,好在信里头也没写什么落人口实的话。” “我倒是有收到徐瓷的信,说是让我结束掉如意坊,或者跟他合作,他愿意把姑苏丝市分我一半。”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自然是希望夕蕴能和他同仇敌忾,以越浩为共同敌人。 想想也着实讽刺,外人多半都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僵得很,想来徐瓷定也这么觉得,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她爱展越浩,那是人人皆知的事,可所有人都觉得展越浩不爱她,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就应该因爱成恨,得不到就毁了他。 “哦?你怎么回的?”这话,听得万泗都忍不住笑了。 “回个屁!我跟他说,最近有些忙,等在阴曹地府里碰了头,大家都闲的时候,再来好好商谈这事。” “……你这丫头,这要是万漠还活着,准是又要训你了,怎么动不动就咒自己。”泗婶横了她眼,虽然怕她,但也当真疼着她。 “呵呵,泗婶,放心吧,我命硬得很。”夕蕴冲着泗婶娇俏地眨了下眼,傻笑着,忽地又想起了让人头疼的人物,“吴越最近在忙些什么?” “失踪了。” “嗳?”太突然了吧。 “我正在想这事该不该跟展越浩说,他失踪好些日子了,还带走了不少银子,是展二爷一直瞒着。具体多少也不清楚,可看展二爷最近忙得慌,恐怕是笔不算小的数目。” “先别说了,他最近也忙,连想睡个安生觉都难。”夕蕴蹙着眉心,开始后悔自己一直都没揭穿吴越。 “嗯,那你们也小心着点。还是找个镖局随行比较安全。” “怕什么,你不知道我藏银子最有一套了吗?” “你个死丫头,谁让你小心银子了!我让当心着自己的命,有银子没福享,多凄凉!” 也是嗳,要是赚那么多,到最后啃香烛、花纸钱,那不就是白忙活了? “哎呀,小蕴转性了吗?” 这边两人说 第三十四章 (3) 为这个男人欠揍,可他还是忍住了,顺便一再在心底提醒自己:涵养涵养涵养……直到退到门外,用力关上门,他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去他的涵养!” 杨钊走后,越浩却没了胃口,饭菜入口,形同嚼蜡。他怔怔地看着床上女子,没能忍住眼泪,当真没有愧疚和自责吗?他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吴越,可却必须忍着,尤其是在夕蕴面前。他不想让她更难受,这种时候他必须逼着自己强颜欢笑,连颓唐的资格都没有,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 “越浩……”夕蕴掀了掀眼帘,视线有些模糊,只隐约看见了桌边有个背影,她用着干涩的声音唤,“我饿了。” 闻声,越浩愣了下,以为她又再说梦话,直到半晌后。 “展越浩!给我吃的!” “哦哦……”展越浩这才反映过来,傻乎乎地点头,赶紧吩咐门外丫鬟们去准备。跟着又回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她起身。 兴许是早就备好了,没多久,丫鬟就端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我们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现在只能吃得清淡些,所以膳房只给她准备些粥;还有药,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一定药按时喝药……” “好了,下去吧。”越浩不耐地挥了挥手。 “这是杨钊的府邸?”看了眼那个面生的丫鬟,夕蕴问道。 越浩却没有理会她,只是捧着粥在床沿边坐下,细心地为她吹着。 扫了眼送到唇边的粥,夕蕴乖乖地张开口,慢慢恢复了些气力后,腹间传来阵阵隐痛让她想起了一些事,眼神也落寞了下来。 “越浩,刚才……我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别人知道自己怀孕之后,都很开心,可是我知道的时候只有痛……” “没事了,都过去了,还在痛吗?”越浩懊恼地闭上眼,将手中地碗搁置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揽过她,边安慰着边在她的额间印上浅吻。 “还好。”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痛,“只是……我很想有个像我又像你的小娃娃,感觉好奇妙。” 看她扁着嘴满脸委屈的模样,越浩苦笑,“那就再努力,还是说你对能力有怀疑?” “我是被你和杨钊吵醒的,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把孩子弄没了?” “嗯,不怪你,只要你别把弄没了就好。” “可是你的脸上有泪痕。”她承认自己有点咄咄逼人,只 是不愿意看他把什么事都压抑着,连难受都想要一个人扛下。 “……”面对她的敏感,越浩无言以对。 “从商和从凉出生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开心?他们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皱巴巴的,很丑,夏影那时候瞧了也说很想他们丢出去。”越浩轻笑,回想着夏影生孩子的时候,那画面着实混乱。 “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和孩子相处,看来你还满喜欢孩子的。” “是不太喜欢,可是如果是自己亲生的总有些不同……”话到一半,越浩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就停了下来。 却还是引来了夕蕴的狐疑,“亲生的?从商和从凉不是你生的?!” “……嗯。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他们出生的时候我虽然也很开心,可是那种开心跟为人父的感觉不同。”既然瞒不下了,他也不再打算对夕蕴隐瞒下去了。 “难道夏影……”偷男人? “自从嫁给我之后,她一直恪守本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事。再娶她之前,我就知道她怀孕了。我不能看她被人笑话,也不想让她肚里的孩子知道真相,那时我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我娘又希望我能遵守父母之命娶她,所以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顺理成章?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爱她,只是为了责任?照顾一个女人有很多方法,你可以买一栋宅子,让她待产;可以请一堆丫鬟家丁照顾她和孩子,甚至可以不断地给她银子花,可是你居然用了个最可笑的方法,不仅仅赔了自己的幸福,也束缚了她的幸福。也许,孩子的父亲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离开她呢;也许,还会回来找他破镜重圆呢?又也许,将来她会遇见爱她的良人呢?” 夕蕴很累,可她更想骂人,因为她接受不了这个真相。先是那个莫明其妙的大师,再是好笑的责任,她曾经那么多的付出,就全败在了这些原因上?! “孩子的爹永远不可能再回头,夏影已经给不了他想要的了。对那个男人来说,财势远远重过爱情,他可以因为财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为了他的背叛夏影寻死过很多次,我不能看着她死。”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她幸福吗?能给她想要的爱情吗?” “我们一定要为了一段往事吵架吗?我们都有年少冲动的时候,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如果没有那些阴错阳差,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爱你。”看她气得脸都涨红 了,越浩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只好软下气势。 “哦……那也就是说,你现在知道你有多爱我了?”夕蕴忘了生气,有些促狭地笑了。 “嗯……”越浩尴尬地转过头,轻声回应。 “多爱?” “我不懂得怎么说,只懂得怎么做。” “做……”爱? 夕蕴抽搐着嘴角,瞪大眼斜睨着他。 “你最好擦掉你脑子里的念头,虽然我很想满足你,可是你现在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了,忍着估计会很难受,不如干脆别去想,先吃饭,再喝药,乖。”只需要一眼,越浩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呵呵。”夕蕴傻笑点头,喝了口粥后,又忽然开口:“相公,等我身子好了以后,我们赶紧多赚点银子,然后去深山里盖很大很大的金屋,一定要很大才能容纳你‘做’出来的爱,再然后你天天陪着我和一堆小闷骚玩,没银子花了,我们就从金屋上刨一些下来。我想好了,老大叫展开,老二叫展望,老三叫展钊……” “去他娘的,你都去深山了还要带着杨钊!” “……你说脏话。” “说脏话怎么了,不准叫展钊,叫展剁钊!” 书房里的烛火摇曳了下,杨钊忽地放下书卷,猝然觉得有阵阴风嗖嗖地飘来。 年关将至,杨府也跟着开始张灯结彩,原本越浩打算带夕蕴回扬州过年的,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好在夕蕴很自得其乐,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很像某种打都打不死的动物…… 想着,越浩眯起眼,有些不悦地瞪着眼前的女子。她正埋首握着笔,面前桌案上很乱,时不时地她会抬头看一眼坐在窗边看书的杨钊,那眼神别提有多专注了。 只要杨钊稍稍动一下,她就会开始吼:“不准动,马上就好了!” “万漠当真教过你作画?”虽然她画得很认真,架势看起来也算有模有样,可杨钊还是很怀疑。 “是啊,我是他唯一的传人,连谦镇他都没教过。”夕蕴扬了扬眉,模样看起来很得意。 “唯一?”那应该不会差太远吧? …… 可是后来杨钊就知道自己错了,“唯一”并不代表“优秀”,看着眼前的那副画像,他如鲠在喉,挣扎了好久,只挤出一连窜胸闷气喘的猛咳。终于明白,为什么越浩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她半天,她 还是坚持只替他画。 他误会了,这不是示好,是打击报复!报复他一早让越浩去左邻右里送压岁钱…… “娘子,你画艺进步不少啊。”越浩在见到杨钊抽搐的脸后,忍不住凑上来看了眼,跟着搂过夕蕴由衷地赞道。 去他的进步!摆明了就是睁眼说瞎话!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这只猪跟当年她在向扬酒馆剁死的那只忒像了。 “你……万漠到底怎么教你的?!”忍耐这东西是有一定限度的。 “就只教我画竹子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画成竹子!”至少绝对会比一头猪帅气。 “我……” 夕蕴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轻叩声,随即家丁的声音响了起来:“展当家的,府上有掌柜找你,说是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好。”越浩应了声,看了眼身边满脸担心的夕蕴,轻拍了下她的脸颊,笑言:“乖乖待在屋里,别受凉,要按时吃药,等我回来陪你玩。” “嗯,早点回来,等你用晚膳。” 又在她的唇上吻了下,越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刚到门外,就见到了那个面色焦急地掌柜,撇了眼后,他快步往前走,先前挂在脸上的笑意褪去了,“有吴越的消息了?” “……不是。”掌柜颤巍巍地回答,实在是因为查了太久都没收获,有些无颜见当家。 “那是什么事?”越浩皱眉,斜睨着他。 “是……徐瓷来了,说要见你。”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屋里的两人也渐渐回过神,隐约杨钊能感觉到掌柜会找得那么急,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为了不让夕蕴多心,他故作轻松地开口:“知道你们恩爱了,也不用那么旁若无人,至少顾忌下我的感受。” “是啦是啦,继续看书,我重新帮你画,这次好好画送给你,你一定要拿去好好裱框,然后挂中堂上,算是……过年礼物。” “好……”虽然并不期待效果会怎样,但杨钊相信他还是会傻乎乎地拿去裱框,然后挂出来。中堂可能还不够招摇,挂门楣上不错。嗯,就这么决定了…… 《二两娘子》安思源v第四十二章v 又是琵琶声…… 悠悠扬扬从正厅传来,唯一不同的是,徐瓷很陶醉。越浩远远看着正厅里的两人,那画面简直就像子期和伯牙 ,高山流水终于觅到了知音,太可歌可泣了。 “展当家,你回来啦!”一见到门外银灰色的身影,琵琶声就停了,青衣像只蝶似的飞出来迎。 越浩撇了她眼,又惊恐地瞪了眼她紧抱在怀里的琵琶,直接饶过她撩袍跨入正厅,冲着徐瓷牵了牵嘴角,连虚伪笑意都端不出:“来找展某有事吗?” “在下能否和展当家单独聊会?” 徐瓷刚说完,一旁的丫鬟家丁就全都识相地退下了。唯独青衣还傻愣愣地站着,直到两道火辣辣的视线投来,她才咽了口口水,默默告退。 “呵,展当家还真是桃花不断,方夫人走了,又来了个更年轻的。”看着青衣的背影,徐瓷有感而发。 “唔……你们如果两情相悦,请带走,君子成人之美嘛。” “展当家严重了,只怕那小丫头对你死忠得很,看不上徐某。”徐瓷陪着笑。 越浩斜睨着他,回得漫不经心,“也是,姿色问题很难后天弥补。” “哈、哈哈……没想到展当家那么会说笑……” “我不跟陌生人说笑。”面对徐瓷尴尬的笑脸,越浩耸肩,严肃了几分,“徐当家是来长安散心的吗?” “呃……算是吧。又正好听闻展当家在长安,就顺便来拜访一下了。”想了会,徐瓷笑言。 “顺便吗?好像我们之间不算很熟。” “应该算很熟了吧,展当家对徐某的动向恐怕是掌握得比谁都清楚。就连徐某明年春季想推出的新货,你似乎都一清二楚。” “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也知道的,拙荆最近出了些事,扬州丝栈的事展某许久没有过问了。” “展夫人的事我听说了些,此番来拜访展当家,也是想澄清下,那件事绝非徐某所为。在展夫人出事前,扬州和姑苏的丝市就已经争得火热了,有传言说扬州丝市之所以能异军突起是因为展家丝栈和如意坊的联手;还听说扬州丝商会忽然一起会针对姑苏丝市,全是因为徐某,这些……展当家应该有听说吧?因为那些讹传,徐某也没少遭人排挤,丝栈生意更是一落千丈,这些事就已经让我应接不暇了,又怎么会有空来长安对展夫人下手。何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展夫人和杨御史之间……呃,该怎么说呢……总之有杨御史挡着,徐某怎么也不敢动展夫人。” “那还真的是讹传了,以徐当家的实力来说,还不需要展某怂恿扬州丝 商会一起抵制。至于如意坊……那本就是拙荆去姑苏散心时玩出来的东西,谈什么联不联手。” 说这话时,展越浩显得很无辜。徐瓷顿了些会,看着他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等好不容易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后,才开口:“既然如此,那展夫人之事……” “我知道与你无关。” “是吗?”徐瓷半信半疑地轻笑,“那为什么我才刚想要明年推出一批新货,那些能供徐某所需材质的商家都不愿给我供货了?” “你不觉得你去问那些商家会更好吗?”越浩笑着,并不打算跟他把一切挑得太明。 “哦?我倒是有听说,展越蒙之前设了宴,邀了那些商家议事。展当家难道一点都不知情?” “这样吗?那可能是你和越蒙之间心有灵犀,越蒙做事我从来不会过问太多。”因为从来都是他授意的,自然无需再过问。 “……我们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让一些有心人得渔翁之利吗?”徐瓷终于意识到,跟展越浩说话,不适合周旋,那样可能会饶好几个时辰都到不了正题,所以不如干脆说明白了。 “言重了,你死也好活也好,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卖棺材的,徐瓷的死为他带不来任何利益。 “你特意跑去扬州改做丝绸生意,难道不就是处心积虑地想斗垮我吗?” 闻言,越浩笑出了声,很是坦率地点了下头,“这话倒是真的。怎么,徐当家已经要垮了吗?” “我岳丈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让我夫人的家业毁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曾经钱塘展家的纸何尝不是名动一时,难道我就想要祖祖辈辈的百年基业毁在我手中吗?可是到头来依旧还是毁于一旦了。技不如人,我认了,从头再来而已,展家丝栈能在扬州有今时今日的一切,还真是拜你所赐。”越浩冷笑。 “钱塘展府的那场火与我无关。你不如反省下到底把吴越当成什么,他连想要认祖归宗都不行,你娘在世时他甚至都不能路过展府,即使后来住进了展府,地位却连展越蒙都不如。你可以如此重用展越蒙,却一直闲置着他,难道就从来想过他的感受吗?” “这话是他跟你说的?”越浩挑眉,有些哭笑不得,“那又如何,我是个商人,自然是唯才是举而非唯亲是举。” “你倒还真个刚正不阿的商人,可惜太多真相没能看清。所有人都以为吴越是在帮我办事, 事实上是我始终在配合他而已。他或许以为我跟你只是生意之争,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和夏影的事告诉了他,眼下看来……呵,我也不过是被他牺牲的棋子而已。有人偏偏还甘愿做他的刀,来为他铲除异己。” “你可能搞错了,我对你和他之间的事没有兴趣,只是因为你负了夏影。”就因为这个该死的负了夏影,害他和某人错过了三年,就这个理由足够让他们成为敌人了。 徐瓷咬了咬唇,知道劝他收手是不可能了,只好苦笑着起身,环顾了圈四周后,哼笑了声:“那个弹琵琶的丫头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怕是在等你吧。展当家倒是艳福不浅,不知还记不记得方明婕?被你逐出展府后,吴越领她在我府上暂住了段时日,听说我要来长安,她也跟了来,说起来那也是个姿色不差的女人,独守空闺那么久还真是可惜了,展当家之前将她藏得真好。展夫人既然小产了,那有件事兴许对你来说会是个好消息,方明婕有喜了。” 忽地,正厅里静了,只听闻花园里时不时传来两声鸟鸣,一切就像冻结住了一样。 良久之后,展越浩的怒吼声突然传出。 “你当我给你养孩子养上瘾了是不是?!” 最近长安百姓途径杨御史府邸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窃窃私语。渐渐地,在民间就有了一种比较诡异的说法,据说是杨御史躺棺材去了,起因是他门楣上那副酷似遗像的画…… 直到今日,风和日丽,正逢大年初一,杨御史携一女子惊现长安市集。 谣言终于被打破。 “我就跟你说不要那么张扬,哈哈……好好笑,躺……躺棺材……哈哈哈。”听了一路的闲言碎语,夕蕴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 虽然她也觉得帮杨钊画得那副画,可以堪称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巅峰之作,但是通常可以一画换千金的人,都会比较低调。 “你笑得那么欢快,是很希望我去躺棺材吗?我要是真躺了,那展越浩忙的时候,恐怕你就找不到人陪你逛长安了。” “你们长安真的很热闹耶,连卖猪肉的都这么有范儿,居然都不穿屠夫装。” 听闻这话,杨钊皱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哦,那是因为他卖得是牛肉。” “……你这人好无聊,我和越浩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无知欲吗?” “如果是其他欲望的话,我可能会比较有兴趣满足你。无知欲……那可能只 有展越浩能配合了。” “越浩哦……都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天天一大早就出门,大半夜才回来,好奇怪,生意上的事不是都已经忙完了吗……” “喂,小如意。”就在夕蕴自言自语盘算的时候,杨钊忽然唤了她一声。 “嗳?” “如果你发现他在偷腥会怎样?”他问得很认真。 她却回得很假惺惺,“哭啊闹啊玩上吊啊。” 在夕蕴的理解中,这是正常女人受伤后必会做的事,她觉得自己偶尔也能正常下。 “哦,不会想休了他,然后跟我双宿双飞吗?” “不会啊……”那比上吊成本还高吧。 杨钊点头,若有所思了会,“嗯,那我们回府吧,快要下雨了,你身子才刚好不太适合淋雨。” “哪会啊,太阳那么大。” “是吗?人太多了,我讨厌人挤人。”这次,他边说边拉起夕蕴往回走。 “你的喜好关我什么事,我来长安那么久第一次逛市集啊。” “关键是人多了,偷银子的也就更容易得手了。我是想,万一你的银子被偷了,应该会很心疼……” “我们回府吧,肯定快要下雨了。” 在杨钊使出杀手锏后,夕蕴很不争气地妥协了。可惜,他们才往回走了两步,杨钊都还来得及放下悬着的心,身后突然有匹马惊了,疯狂地在人群中狂奔。那是匹通体枣红色的马,很漂亮,一看就是上品,定能值个好价钱,让夕蕴忍不住看痴了,感慨道:“好俊的马……” “俊也一样会踩死你!”杨钊无奈地低吼了声,顺手将她拉进怀中,退到一旁。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闲情去关心这匹朝她冲来的马俊不俊。 姿态有些暧昧,造成这种暧昧姿态的原因很庸俗,有匹马好像就快要把她踩在脚底了,杨钊好心地救了她,所以她倒在了他的怀里,好近好近的距离,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还有身上那股形容不清的淡淡香气。 “嗯……”夕蕴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地哼了声。她还是比较喜欢越浩身上的味道,是她最爱的铜臭味。 杨钊回过神,垂眸看了她眼,倒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她。因为她无意识地轻哼声,他的思维空白了许久,喉头滚动了下,像个孩子般有些无措地低喊:“你干吗要在我怀里呻吟!” “越浩……” “我是杨钊!”这次杨钊不再无措了,也不再低喊了,他吼得很响,那声音几乎惊动了整条街,比刚才呼啸而过的那匹马更震撼。 “我当然知道你是杨钊!我是说,我看见展越浩了!”夕蕴也火了,吼得比他更有气势。 完全是被眼前的那一幕激火的,她以为这个男人忙所以才没空陪她,事实证明,这个该死的确定很忙,忙着跟女人幽会!还是她平生最讨厌的女人!现在,她终于明白杨钊刚才那堆莫明其妙的话是为什么了,他一定是早看到了,所以才会想把她带走。黑!天下男人一般黑!比乌鸦还黑! “其实如果发现男人偷腥了,最好的惩罚方法,就是挑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男人红杏出墙去。”被她这么一说,杨钊才想起了自己遗忘了什么事。 “你看你看,那个女人在对我笑,我就没见过那么贱的笑。挑衅,是毫无保留的挑衅!”夕蕴怪叫着指向不远处茶馆里,临窗座位上的展越浩和方明婕。 如她所言,方明婕真的是看着她在笑,杨钊也确信那笑容确实很讨人厌。 “好了,别闹了,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展越浩吗?跟我回府,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问。”意识到事情似乎挺严重,杨钊收起了玩心。 “谁闹了,你不觉得我已经表现得很有涵养了吗?”正对上展越浩投来的目光,夕蕴幽怨地撇了他一眼后,用力推开杨钊,转身大步离开。确实不该现在闹,对付阴魂不散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她更阴魂不散,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走阴郁路线。 “你去哪?” 身后传来了杨钊的吼声,夕蕴头都没回,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去找更优秀的人红杏出墙。” “……你是瞎子啊,干吗舍近求远!” 没有再得到任何回应后,杨钊只好认命地追了上去,临走前,忍不住回头扫了眼展越浩,丢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她和杨御史看起来还真亲密,当街拥抱,呵……展当家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度了?”眼看着那两个身影走远,方明婕拉回视线,讥诮道。 展越浩没有理会她,目光仍旧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几番忍不住想追上前,最后还是克制了。历经了那么多事,他和夕蕴必须去学会相互信任,不然一如当年那样的错过可能会随时上演。她最好是不要再想到不告而别,他不会再只是接她回来那么简单! 第三十四章 (4) 一句话。杨钊斜看着她,正在盘算要不要出手拦她,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就是夕蕴先前说的情绪波动吧,似乎还波动得很大。 就在他做出决定,想拉着夕蕴走的时候,她忽然说话了,“真的是越浩的吗?” “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吗?”方明婕也不甘示弱,扬了扬头,唇角携着一丝凉笑。 “这很难说,种出个娃娃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天下男人这么多,又不是只有越浩有这功能。” 看起来夕蕴的情绪像是平静了不少,杨钊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观战。 倒是吴越耐不住了,口吻有些兴味,“大嫂,你跟方夫人也是相处过的,她对大哥有多死心塌地你还不清楚吗?又怎么可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再怎么说方夫人也毕竟是个女人,怎么会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的。”说话的时候,夕蕴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方明婕身上,神情显得很淡漠。 让人实在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虽然有些慌乱,但方明婕还是努力把自己伪装得很镇定,冷笑着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夕蕴轻哼,忽然笑了声,“我只是觉得对于一个可以亲手设计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敢弄死了,更何况现在不过是随便找个人制造一条人命而已,相较之下轻松了许多吧。是吗?方夫人。” 《二两娘子》安思源v第四十六章v 夕蕴的话让方明婕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茶盏的手不停地颤抖,气氛再次凝滞。 隔了很久,方明婕微微启了下唇,不自然地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夕蕴蹙眉,若有所思,“越蒙跟我说他姐夫一直坚信自己可以好起来,还跟你约好了说等好了之后,就做些小买卖,多赚点银子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又怎样?”方明婕顿了顿,脸色更难看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只是得了肺痈而已,也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至多也就受不起劳累。他应该很清楚该忌口吧,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怎么会去吃鱼鲜的?居然还把自己给吃死了?” “这很奇怪吗?万漠不也应该忌酒吗,最后还不是贪杯了。按你的说法,难道你也是布了局害死万漠的么?” 方明婕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在夕蕴开 口后,又一次乱了。 “我想你误会了,这种说法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是养和堂的大夫亲口说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让如乐去把那大夫找来,或许见了之后你会觉得很脸熟。” “你……”方明婕没有想过,这种陈年往事还会有被人挖出来的一天,若是想到,便绝不会留个活口下来。 夕蕴长吁出一口气,舔了下唇,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就真的只会冲动,如果我真想要你死,不愁没有法子,人孰无过,只要认真查总能查出些什么。你如果仍然坚持说肚子那孩子是越浩的,我没意见,只要你有这能耐把它生出来,我会立刻把它接进展府。” “那我呢?如果我真有这能耐把孩子生下来,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呵,你是想跟我打赌么?”这反映倒是让夕蕴觉得有些好笑。 “是又如何?” “奉陪啊。只要越浩愿意给你个名分,那我也不会介意。” “嘁……”静了些会,方明婕的鼻间溢出一声嗤哼,“你倒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呵……也不清楚你和展越浩是怎么了,倒是他最近又常出入花满楼了,想要这个男人对你死心塌地,怕是很难。我担心到时候展府的家事你是不是还有说话的份。把精力花费在你身上,还真有些不值呢。” “这不是你该费心的事,展府大夫人的位置就算是轮也轮不到你。” “那你等着满月酒吧。”说完后,方明婕蓦地起身,径自朝着门外走去了。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气势就一定要保留住了。 静默了许久的吴越冲着夕蕴挑唇冷笑了声,也跟着起身走了出去。兴许方明婕的话说对了,以他在展府的那段日子看来,展越浩对钱夕蕴更像是种新鲜感。而今的冷战,或许是新鲜劲褪去了,似乎的确不该在她身上浪费太多力气。 人走,茶也差不多凉了。 杨钊唤来小二,又添了两杯新茶,挑了杯不算太烫的递给夕蕴,戏谑道,“方才做什么想要走,这要真走了我就看不到这出戏了。” “你特意替他们约我出来,就是想看戏?我说杨御史,你怎么就不干脆去包个戏班子?青衣啊,上回那个青衣不错,领回去吧,天天都有戏看了。”夕蕴横了他眼。 “你说那个琵琶女?”边说,他看着门外远目眺望了会,表情惆怅,“啧啧,姿色的确不差,体型也很丰腴,不过那琵琶声…… 你也是知道的,那副高悬在门楣上头的画已经很招摇了,要是再把她给领回去,怕是日日都会有人来我府上奔丧了。” “不错啊,亲自接待来奔自己丧的人,奇妙啊,你说不准算是史上第一人了,你会名留千史的,相信我。”她拍了拍杨钊的肩,又伸手从如乐怀里抽出厚厚的一摞纸,“这个是你让我帮忙查的东西。” “还真快。”他接过,顺势看了几张,嘴角不禁抽搐了下,打量起夕蕴。一直不知道她怎么搞来这些乱七八糟消息的,竟然连邱均几岁第一次偷吻女孩都有,再往下看,第一次梦遗?! 暂且先不管这些东西的来源,事实证明,找她帮忙查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真的确定可以从这些东西里面,挖出能扳倒邱均的事?”夕蕴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 “呵,你刚才对付方明婕的那招,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么?那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能被你挖出些不堪的往事,何况邱均?身在官场,我不信他能那么清廉。” “我一直以为邱均是你的人。”飘了眼杨钊,夕蕴随意地说了句。 杨钊抿唇,笑言,“官场上没有真正的敌人,更不会有真正的朋友。只要有利可图,他可以为任何人鞍前马后。” “哦……”夕蕴应了声,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亲自跑来扬州对付邱均?” “关我什么事。”官场之争她没兴趣,邱均的死活她更不在乎,做什么要去了解那么多。 “还真跟你有关呢。”虽然她的态度很差,杨钊还是和颜悦色。 “嗳?” 杨钊支着头,想了会,说道:“官场之争你应该没兴趣知道太多,总之一山不容二虎,我跟李丞相不可能并存。以眼下我们俩人的实力来看,谁也牵制不了谁,我之所以要对付邱均,是为了杀鸡给猴看。至于邱均这个人……李林甫为了牵制我,对他极力提拔,此人留不得了。我想,我应该可以从你给我的这些东西里,找出些罪名给他按上。可我不便自己出面,会两败俱伤,我需要人替我去送死。那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是我选了徐瓷,你说这跟你有关吗?” “你不会是想说,这么做是为了帮我和越浩除掉心头大患吧?”夕蕴小心翼翼地反问他。 “你真聪明,不过不是帮你和展越浩,帮你而已,不想看你再心烦了。”当然,他还是会顺便让展越浩记 住这份恩情的。 “所以呢?”夕蕴撇唇,“你想让我谢你么?可以啊,你叫东西吃吧,这顿我请。” “只是这样?”这丫头在打发叫化子吧。 可是夕蕴却自己这举动已经足够显示诚意了,“你还想怎样?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请人吃饭啊。” 主要还是因为这家店够旧够破,菜式一定不贵。 “一顿饭而已,多的是人请我吃,你就不能独一无二点吗?” “……”这位爷的兴趣太古怪了吧?怎么独一无二啊,难道……请他吃粪便? “我隐约记得上回你刚到长安的时候,煮了桌饭菜给展越浩吃,还不准我偷吃。”虽然他还是偷吃了,但是滋味很不一样,“你有给万漠煮过吗?” “当然有,天天都煮啊。”他的话题还真跳跃,夕蕴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有给其他男人煮过吗?” “我爹啊,我弟啊……” “还有吗?” “没了……”他到底想干吗? “哦,那如果你真有诚意的话,改天煮给我吃吧。我府上的厨子太讲究了,我只想吃一顿简单点的家常菜。”杨钊说得很轻,眼眸里参杂了几丝怅然。 夕蕴打量着他,觉得他似乎病得不轻了,“你不要紧吧,没毛病吧,那你不会跟厨子说做得简单点吗?” “……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听不明白吗?”为什么她总是该聪明的时候变得特别笨?! “我该明白什么?我把我明白的都说出来了啊。”她忽然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她是鸡,他是……鸭。 “我要你……来煮饭给我吃啊!” “好了,我知道了,有机会煮给你吃就是了。”犯得着吼那么大声吗? 杨钊脸色越来越黑,恨不得伸手掐断眼前这女人的脖子,“我不缺厨子,我缺女人!” “……你不会再坚持认为我是花满楼里的小如意吧。我有家室啊,我是良家妇女啊。” 这话似乎越说越不对劲了,杨钊深刻认识到跟她饶弯子是最愚蠢的做法,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直截了当,“去他的家室,一个拈花惹草野种丛生还理直气壮让你独守空闺的男人,也配让你惦念着?既然你们都在为那孩子左右为难,那你不如干脆点退出这浑水,我们明奔。” “……”明奔?她还裸奔呢,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还不懂?”他耐着性子问。 她一脸茫然地摇头。 于是,某人的耐性耗到极限,只剩一句无比平静的话从唇齿间蹦了出来,“我要你做我女人。” “咝……”好霸气啊! 一旁的如乐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双目炯炯地看向她家夫人,期待着她的回答。虽然领的是展家月禄,不过基于女人心思来讲,她还是比较支持杨御史这样勇于直言的男人。总比当家三天两头就和夫人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好吧。 “我……我是有夫之妇……”她吞吞吐吐地回着,脸颊却红了。 “休了他。”他说得简洁明了。 “很难吧,只有男人休女人……” “那我让他休了你。” 气氛僵持,两人互瞪,看得如乐干着急。这会她忽然又觉得还是当家好了,通常这种情况下,如果换成当家,一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堵上夫人的嘴,让事实说话。 果然,杨御史太冷静了,也同时给了夫人冷静的时间。 一切激情褪去,气氛归于平淡。 “别说笑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的你给不起。”夕蕴轻咳,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惊吓过了、兴奋过了、也羞赧过了,是时候严肃点了。 杨钊嗤笑,不以为意地耸肩,“我不觉得有什么是我给不起的,名分、安稳或者是……银子,我不会委屈了我的女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洞房花烛,一样都不会少了你。问题是,我给得起你却不想要。你有自虐倾向,这我早知道,偶尔小虐宜情,一直纠缠下去未免太作茧自缚了。你有勇气爱他,难道就没有勇气离开他吗?” 如果展越浩可以给她幸福,杨钊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番话。显然她现在算不上幸福,那他何必还要故作伟大,把自己看上的女人留给别人糟蹋。 “我为什么要离开他?”都已经熬到今天这一步了,夕蕴想不透有什么理由值得她放弃的,难道就为了那个至今都无法确定身份的孩子吗? “因为他不适合你。事到如今,他好歹该给你个交待,结果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场赌约输了,你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地把孩子接进展府吗?以你的性子来说,就算忍得了一时也忍不过一世。还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地记得当年展越浩为什么娶夏影,无非就为了责任。要是无法证明那个 孩子不是他的,那他一定还是会扛起责任,跟方明婕共侍一夫的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我……”他说得句句在理,夕蕴甚至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好了,我没心情说下去了。总之,我要带你明奔。” “……哦。” “哦什么哦!你到底要不要跟着我走?” “当然不要。”她要洁身自好,她坚持要做一株只在墙内绽放的红杏啊。 “要不要是你的事,到底带不带你走是我的事。” “……”那你还问我干吗?! 夕蕴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会,轻叹,“我先走了。” 他倒是想留她,可是留下之后又能说些什么,该说的都已经说开了不是吗?这还是杨钊第一次对着个女人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起身,擦肩而过,留下一缕独属她的淡淡胭脂香。 大概,这辈子,能留住的也只有她的味了。 展越浩真的又恢复本性了,这些日几乎成了花满楼的常客。 好些次,冯月都忍不住想把他给赶出门,可送上门的银子,她没有那个耐力抗拒啊。 思来想去,总算有个两全的法子了。这银子是要赚的,为了不让他太留恋温柔乡,冯月派去伺候展越浩的姑娘资质很一般,待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 这位爷倒也没挑剔,忍了几日,冯月几乎都以为自己误会他了,说不定人家只是小夫妻闹闹矛盾,故意气对方来着。可今儿展越浩总算是忍不住了,冯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俗话说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展越浩把这句话给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能不能换些好点的姑娘?我午膳还没用呢。”越浩斜靠在厢房外,飘了眼里头那群女人,强忍住想作呕的冲动。 “展当家,您怎么不早说呢?恐怕花满楼这座小庙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您瞧瞧……”边说,冯月边挤着媚眼,姿态撩人地指着楼下,“花满楼里的姑娘都是这么个水准,要跟展夫人比,恐怕是差远了。您若是挑剔,还不如回府抱您家娘子去。” 闻言,越浩紧抿的唇角微扬出一记冷笑,“你觉得这些姑娘配和我娘子比吗?” “哟,你要真觉得你娘子好,那还日日跑来这里喝什么花酒?”冯月愣了下,有些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你何时见我一个人来过?”越浩低头 ,理了理衣袖,眼角瞥见了门边那道熟悉的身影后,面容又冷峻了几分,“好了,月姐,别闹了。你也是知道的,有不少人议事都喜欢选在妓院,男人嘛,也就这点爱好,展某身在官场自然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今儿这人不一样,怠慢不得。” 冯月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了然了几分:“你约了邱均?” 越浩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冯月开始反省起了自己刚才的态度,觉得愧疚了,“那个……外头都在传,说是你又成了妓院的常客,还说银不换那展夫人的位置是坐不稳了。那丫头消息灵通着呢,醋劲也大着呢,要不要我给你去解释解释?” “不必了,我就喜欢她那股子醋劲。” “……”冯月沉默了。 这两人简直就是绝配,这相互折磨的日子,外人看了揪心,他们倒是乐此不疲。 =========================================================================== 第四十七章 为你挡风遮雨 厢房里莺声燕语,琴声悠悠,很是惬意。 邱均的笑声从进屋起就没停过,一开始还顾忌身份略有收敛,久而久之越来越奔放了。 “哈哈,展当家,果然是做丝绸生意的人,连挑女人的眼光也那么好。” “过奖。”越浩一个劲地喝着酒,又往旁边挪了几分,故意跟身旁的姑娘拉开距离。 “就除了挑娘子的眼光差了些,不过这也不怪展当家,听说那银不换也是自己送上门的,你也不过是愿赌服输……” “即使没有那个赌约,我也迟早会把她拐上床。你误会了,自己送上门的那个人是我。”展越浩皱眉,略显不悦,“哦,还有……展某这辈子挑女人一直很没眼光,反倒是这娘子,很是称心。” 这话顿时让所有人僵硬了,原本好好的气氛,也尴尬了起来。 惊讶过后,邱均吞咽了口口水,立刻打起圆场,“呵呵,正是正是。展夫人才貌双全,又会持家,温良谦恭让样样不输人,展当家好眼光!” “你又过奖了。” “……”还不是你逼着我说的。 “你们到花园里去跑五圈再上来好么,我喜欢身上有汗味的女人。”不管越浩怎么让,身旁的那群女人都会不辞辛劳地贴上来,终于他忍不住了。 那些姑娘都愣住了,看向展越浩的眼神里满是怪异,可是有银子就是大爷,再莫明其妙的要求她们还是得照做。她们边互相挤眉弄眼地交流着,边乖乖地朝着花园走去了。 顷刻,厢房里就只剩下邱均身旁的两个女子了,清净了不少。 “……展当家的喜好还真独特。”邱均有感而发,难怪人家都说越是仪表堂堂的人,就越是内心变态。 “好了,聊正事吧。”虽然那不断飘来的香气还是很刺鼻,但展越浩还是知足了,“还是没有吴越的下落么?” “各个城门口都有不少人驻守,他是出不了扬州城的。我前些天听闻杨御史说见过吴越,让我着重在城西找,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他的。” “哦?杨御史见过吴越?”很好,杨钊见过,还知道让人去城西找,却没有把人给他带来!那位御史大人明知他到处派人在打探吴越的下落,倒还真置身事外。 “嗯,我也不便问杨御史太多。只是猜想杨御史是不会让吴越那么快出事的,他还有事要吴越去办。”邱均说得很含糊,笑容里多了丝无奈。 越浩斜看了他一眼,想到了越蒙一早跟他提起的事,“他是想要利用吴越对付你么?” 虽然好些天没有回府了,但越浩还是坚持每天都要过问一下关于她的事,仿佛已经是习惯了,就是只要听到旁人浅浅地提起她的名字,都能安心不少。越蒙说了,几天之内她去了好几趟蜀冈,对邱均这人格外有兴趣。 事实证明,展越浩猜得没有错。 邱均踌躇了会,生硬地点头,叹了声,“哎……官场和商场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进则退、不退则死。就好比展当家这些年安分守己地经营丝栈,却还是树了不少敌,我也一样……” “这些事我不感兴趣。”越浩挥了下手,打断了他的话,眉峰一挑,话锋也变了,“不用去城西找了,吴越不是傻子,不会总待在同一个地方任人去抓他。杨钊那个性,也不会真给你指条明路走,我会想其他法子的。我想知道,以吴越现在犯得那些事,问罪之后会是什么下场?” 越浩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这次邱均会那么积极地帮他了。无非是希望快点解决掉吴越,让杨钊短时间内握不住他的把柄,想必他和吴越之间也是相互勾结过的。 “看你想要怎么处理了。展当家,你不会是又心软了吧?听说这些年你已经放过他很多次了,再姑且下去,等他羽翼丰满后怕是该反咬了。”邱均没想到在商场上一贯雷厉风行的展越浩,竟然会在这些事上一再忍让。 “早就反咬了……”他嘀咕了句,眸色一紧,“我不要他死,我要他自己活不下去。” “这……”这要他怎么做啊? “这事不用你烦心,我会处理的,三日之内,我保证你可以找到吴越。劳烦邱侍郎把人手随时备着了。” 说这话的时候展越浩的目光很平静,窥探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般。邱均暗暗皱了下眉,吴越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事,原本是想利用展越浩除掉那个心头大患的,可眼下邱均反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利用的人。以展越浩和杨钊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看来,他或许还能有最后赌一把的机会。 反正他是进退两难了,倒不如豁出去。 展越浩离开花满楼的时候,日头已经西落。 一直候在门口的随从见他出来,迎了上去。这一整天,展越浩解决了邱均,见了三个合作的商贾,此刻,面容看起来很疲累。连随从瞧着都觉得不忍,“当家,他们去牵马车了,很快就来,您一会 在车上歇歇吧,等回了丝栈,你又该忙得顾不上休息了。” “不碍事。”越浩笑言了句。 这个随从跟他的时间并不久,是东叔找来的,据说是高手。到底有多高还不清楚,很敏锐倒是真的。 “当家的,那边……”随从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街市上,欲言又止。 越浩眉心微蹙,看了过去。黄昏时分的街市依旧热闹,人群很繁杂,仔细看还是能感觉到有好些个人行踪很鬼祟。 他犹豫了会,见家丁已经把马车牵来,才开口:“你先回丝栈吧,我再逛逛。” “可是……”这不是送死么?那群人显然是冲着展当家来的,就是苦于找不到机会,现在他还偏偏要挑这个时候一个人瞎逛?! “你也想逛?”越浩浅笑。 “不想。” “很好。” “……”好?到底好什么? 随从还没来得及再次规劝,展越浩就已经径自转进了巷口,还带着一脸很欠扁的笑容。 “夫人,我们回府吧,我好饿呀。” “不要,我现在很烦躁。” “那你能不能请我吃点东西?” “你每月领那么俸银是干吗?” “……那我们到底要去哪呀?” 去哪? 夕蕴停下脚步,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其实,她也考虑了很久,总觉得心烦不想回府,似乎有件事很想去做,却又不甘心做…… “夫人?”僵硬住了耶! “戳什么戳啊!”夕蕴用力挥开如乐那根在她身上胡乱戳动的手指,“去丝栈。” 虽然只有三个字,可是这个回答很出乎如乐的意料。 “真的么?你终于决定拉下脸去见当家了?其实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俩口嘛,都是床下吵架床上合的。当家那么宠你,你只要随随便便撒下娇,他就化了……” 真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丫头!展越浩是不是真的宠她,天长日久还有待考证。夕蕴能确定的是,她是真的很宠如乐,导致死丫头现在说话完全没有遮拦了。 没多久,就到了丝栈了。 夕蕴嘟着嘴往里头看了眼,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往这个方向走了。她就是没想办法控制住想见他的念头,尤其是在听说他最近常出入妓院时,她恨不 得就把扬州城里所有妓院都拆了。 “夫人?你怎么来了……” 显然,夕蕴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很惊讶,掌柜地赶紧放下算盘跑来招呼。 “当家的呢?”她环顾了眼铺子,问得漫不经心。 心里其实火得很,什么叫做“你怎么来了”,这好歹是她相公用来生银子的地方啊,她为什么不能来,凭什么不能来?! “他……他刚才……”掌柜吞吞吐吐的,一直不敢直视夕蕴的眼睛。 “死在牡丹花下了?” “那倒还没。” 这句话他倒是说得很溜,夕蕴讥诮哼笑,“在内堂么?” “不在!” 这人到底是怎么当上掌柜的?说个谎而已,还要不停地眨眼睛,一脸欲盖弥彰的样子,“那就是在妓院咯?” “怎么可能?当家在内堂休息呢……” “噗……”连如乐都忍不住笑了。 “辛苦了。”夕蕴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很由衷地感慨,撒谎对于这个人而言,看来是真的很辛苦。说完后,她正打算往内堂去,却被掌柜拦住了,还没来得及发文,她就瞥见了角落里堆放着的药材,和东叔早上给她的差不多,“那些药材是?” “哦,是当家买的,说夫人您身子最近虚,要多补补。又说是一次全都带回去,让您知道了会唠叨,就隔三差五的让东叔带些回去了。” “呵呵,是怕我说他乱花银子吧。” “没有乱花,养和堂在大减价。” “养和堂?”他也去过养和堂了?那方明婕的事,他应该也知道了? 夕蕴想得正出神时,伙计的叫喊声传了过来。 “掌柜!当家说过工作的时候不要勾搭姑娘,这些货放哪?” “胡说什么?你给我瞧清楚了,这是大夫人!货什么货的,哪空就放哪啊,你要茅厕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拉哪……” 很快夕蕴就发现这个掌柜还有个特色,就是做事比较专一,不太会一心两用。骂伙计倒是很溜,却完全不顾她了。夕蕴对无奈笑叹,低声叮嘱如乐:“你在外头等我,我去内堂看看。” “好。你记得要撒娇哦,反正你已经死皮赖脸的找来了,也没有什么好矜持的了……” 如乐的存在证明了丫鬟是宠不得的! 夕蕴没有再理会她,任 由她一个人在那嘀咕。径自撩开了内堂的帘帐后,她愣了下,里头聚着好多人,有些掌柜夕蕴见过。她出现的太突然,让好些人没能反映过来,议事的声音没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向她。 “夫人,你怎么来了?”最先反映过来的,是在长安时一直陪着她的老掌柜。 “……”为什么又是这句话? 闻声后,仰靠在椅上的越浩微微偏过头,目光对上面前的夕蕴,她看起来有些局促,咬着唇傻立着,倒是添了几分女人味。打量了她一会后,越浩皱眉,才几天而已她似乎又瘦了。应了那句小别胜新婚,他几乎控制不住想把她拉进怀里的冲动,只好硬生生地拉回视线。 “都回去吧。最近有什么事找越蒙,我怕是抽不出空。” 闻言后,掌柜们逐渐散去,屋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他们俩。 夕蕴左右看了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没话找话,“你们在议事么?” “嗯。”他闭着眼,轻应。 这模样在夕蕴看来就是爱理不理。她扁了扁嘴,走到了桌边,自言自语:“议事怎么不点灯呢……” “我让他们别点的。累了,想歇会,太亮难受。” 夕蕴没理他,自顾自地点上了灯,发了会呆。片刻而已,脑子里却想了很多事,来都来了,也不是每次非要他低头认错的吧。上回的事,仔细想想她似乎也有错,想到越浩曾经都千里迢迢地跑去姑苏接自己了,眼下不过就是开口道个歉,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想着,夕蕴深吸了口气,猛地转过身。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当看清眼前这男人的模样后,一声惊叹从她的唇间溢出:“你受伤了?” 第四十八章 所有的温柔娘子写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仍旧意气风发,发丝打理得很整洁,银灰色的长袍上找不到一丝褶皱。看得出他刻意修整过,只是依然掩不住渐渐泛白的唇色。夕蕴拧着眉,视线落在他的肩胛处,殷红的血缓缓渗出,氲深衣裳。 “还好,没死。”展越浩牵了牵唇角,说得若无其事,却掩不住话音里的飘忽。 “你不是一直待在丝栈吗,这伤怎么来的?”她知道他在逞强,看他脸色便能猜到那伤不轻。 夕蕴没有太刻意地表露出担忧,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裳。长袍,衬衣,一层层掀开后,最终印入她眼帘的那道伤口远比她想像得严重。一眼,夕蕴就认出那是剑伤,边缘有撕裂的痕迹,应该是下手的人反转过再拔了剑的。 她屏着息,有点不忍再看下去了,“你是不是留了太多风流债,弄得人家男人找上门,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可能是吧……”他闭着眼,玩笑道,气得夕蕴故意猛按了下他的伤口,一阵撕心的痛袭来,“轻点,你就算想偷情,也犯不着杀了我吧。” “是吴越找人做的吗?”她撇见书案上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该是他让人拿进来的。边问,夕蕴边把那堆药瓶子抱来,随手扫丢置在了地上,开始慢慢处理起他的伤口。 “嗯。”越浩点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头悸了下,“你常受伤吗?” 她处理剑伤很娴熟,越浩想到了她刚嫁进门时,也受过伤。她说过,在商场上打滚的人,难免会招来杀身之祸。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好似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下般,他这才开始觉得这个女人这些年撑得多累。 “嫁给你之后就不常受伤了,你其实已经把我保护得很好了……”他看起来很冷静,就是那份冷静让夕蕴觉得有些哽咽,又不敢哭出来,生怕泪滴在他的伤口上会更疼。 越浩微微歪过头,伸手抚上她的脖子,指尖力道很轻,更像是种戏弄,“你干吗一脸活像我要死了的表情,想哭丧还早点了。” “我说展越浩,你这人怎么就能闷成这个境界?你是不是早料到了吴越会对你下手,所以才故意跟我冷战,跑来丝栈住?”夕蕴低着头,轻声说。 他却只是笑,“你还真自以为是。” “是吗?好像是有点……”夕蕴有些挫败,至少这样以为她会觉得好受点。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想你再因为我受伤。你是我 的女人,我就必须要保护你,如果连这个能力都没有,我拿什么来爱你。只是,我没想到我这娘子会跟着其他男人去见他们。”他本事打算处理完吴越的事,再好好跟她解释。 可惜,他把吴越和方明婕想得太善良了,没料到他们会从夕蕴下手。 即使不愿意承认,可越浩还是不得不说,幸好有杨钊在。 “你又找人跟着我?” “我没办法随时都陪着你,更不希望像上次小产那样的意外再发生,只能这样。”他苦笑,面对她的怒目相视,有些无可奈何。 就是有再大的气,听了这话后,也很难不动容。夕蕴无力地叹了声,嗔怪道,“你能不能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至少跟我说一声。” “好……”他继续专心地拨弄着她的发梢,“那你能不能下次跟人打赌时,需要拿我当道具的话,先至少跟我说一声?” “……不是道具,是筹码。”区别很大,她必须纠正。 “呵,你不会让你输的。” 他含笑,轻拉过她,将她按在自己胸前,双眸闭着,静静享受着被她依偎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对他们俩?”她干脆爬到他腿上,安稳地躺在他怀里,用呢喃般的声音问。 “等我把伤养好了再说,最近你哪都别去,乖乖地陪着我。”他转过头,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记得要保护好自己,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无论是娶你之前,还是娶你之后,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要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知道了么,嗯?” “唔……好肉麻,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讲这些话……”这怀抱好踏实,她忽然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了。 “我忘了你是笨妞,我以为你什么都懂。” “相公,你会死么……” “……娘子,道士说房中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多练练可能我就不会死了。” “道士哦,难道那个传说中的大师转行了……” “没有,你不是说那个大师不靠谱吗?所以我最近信道了。” “道士可以改变命格吗?他们说我命硬克夫,我怕没多久你也会被我克死,我不想孤老一生……虽然可能我老了之后会很丑,我还是想让你看看……” “没关系,他们也说我克妻。”他们到底是谁,展越浩也不太清楚。只觉得这丫头怕是要睡着了,满口胡话,他也就陪着 瞎掰了。 果然没过多久,只听到“啪”的一声,她手中的陶瓷小药瓶滑落到了地上。微弱的鼾声从她的鼻息间溢了出来,展越浩垂眸看了眼那个处理到一半的伤口,疼痛的感觉仍旧没有淡去,可是起先一脸认真要帮他处理伤口的人却睡着了。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她眼,只好选择自力更生,还必须轻手轻脚的生怕会吵醒她。 当晚,展越浩就乖乖地回府了。 第二天,夕蕴起了个大早,彻底展现了她贤良淑德的那一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展越浩梳洗,换药,用早膳,还亲自为了他煎药。 展越浩一脸享受地仰靠在罗汉椅上,衣裳半敞,眼眸轻眯,一脸享受极了的模样。 如果受点伤就可以换来这样的待遇,那也算是值得。 但是当药入喉后,他就开始后悔了,“别喂了,这药好苦。” “可是大夫说,按时服用伤口才能好得快点,也不会很苦吧……”说着,夕蕴自己喝了口,虽然味道的确不好,但也顶多至少有些微的涩而已。 甘味还没回上来,越浩温润的唇就忽然堵了上来。她瞪大眼眨了两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他,在他眼底读到了一抹玩味。很快,她喝进嘴里的药就到了他嘴里,他还没舍得离开,故意用舌轻舔了下她的唇沿。 苦苦的也甜甜的,让人有些心痒的味道。夕蕴赧然地飘了他一眼,只听闻他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如果一直这样喂我,那我会很爱吃药。” 这画面瞧起来好甜蜜,如乐咬着唇不太忍心打扰了,可是一想到昨天杨御史告白时的气势,她立刻就倒戈了,用力地咳了两声。 不和谐的声音把屋子里暧昧的气息全都冲淡了,两人全都朝着如乐看了过去。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有道月牙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子里。越浩皱眉看了来人一眼,颇觉烦躁地叹了声,不耐地问:“你来干吗?” “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怕是再不来,就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杨钊扬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目光轻轻扫过夕蕴。 她却有些慌乱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握着药碗的手轻颤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动作很细微,仍旧没能逃过展越浩的眼,他微蹙眉,没动声色,继续若无其事地跟杨钊斗嘴,“很抱歉,没能让你如愿。” “啧啧,没想到像吴越那种垂死挣扎的人,还有办法把你伤得那么重。” “这就要问你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一个已经被我逼成那样的人,到底打哪请来那些高手助阵的。”越浩咧了咧唇,笑得很讽刺,咄咄逼人地看着杨钊。 “我介绍的。”杨钊回得很坦荡。 “杨御史真是明人不做暗事啊。”越浩开始咬牙切齿,他怀疑这个男人要是继续待下去,他的伤口随时有崩裂的危险。 “我只是介绍而已,要请得动那些高手还是得费不少银子,我没想到他从展府带走的银子有那么多的。我还以为,之前的那批布帛已经让你把府里拆空了,看来我低估你了。你也真是的,跟我隐藏实力做什么。” “呵,还真是无心之过。”每次看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越浩就想揍人。 “哦?我这难道不是在帮你么?你若真把自己保护的无懈可击,遭殃的还不是你身边那个女人。即使我不插手,徐瓷也会帮,到时候就更难把握了。你若不是想引吴越把注意力放你身上,何必搬去丝栈又逼得人家无路可退。何况,我只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至于情敌是生是死还是伤,关我什么事。”杨钊负手在屋里徘徊了几步,视线忽地落在了夕蕴身上,“你这丫头怎么今天那么安静?” 夕蕴僵了下,不明白这两人聊得好好的,怎么这话题突然就转到她身上来了。她本能地看了眼越浩,见他也正灼灼地注视着自己,便开始觉得周遭气场好尴尬了。只好硬着头皮,干笑着起身,“我去洗碗,你们慢聊。” “喂,那药我还没喝完。”越浩唤了她声。 却没能让夕蕴停住脚步,她继续往门外走,嘴里咕哝着:“不要喝了,这药太苦了。” “杨钊。”夕蕴走后,展越浩扯回视线,没好气地瞪向面前的男人。 “嗯?”不用叫得那么深情吧。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他顿了顿,轻叹,继续说,“只是觉得不管结局如何,有些话还是想让她知道,我不像你。” “好可惜,她就是喜欢闷的。”越浩耸肩,携着笑挑眉。 话虽这么说,他也清楚夕蕴的性子,若是真是闷太久,怕是早晚会把她逼走。瞧她刚才那副仓惶落逃的模样,他倒是真有几分担心这小娘子开始向往墙外风景了。他似乎应该考虑严格自律了,不让就等着把娘子拱手相让吧…… 夕蕴一路恍惚地晃到了厨房,一抬眸,正好撞见了灶旁满脸漆黑的钱小弟 。 “你在这干吗?” “我跟从凉商量好了,我藏起来,午膳前她要是还找不到我,明天我就可以去找小惠玩。”小弟边说边拍着身上的灰,口气很烦躁。 “跟你姐夫一个德性,走哪桃花就开到哪。死开点,小心我拿你撒气。”她这辈子怕是拿那个大的没辙了,至少能凌虐下小的吧。 钱小弟很是不屑地嗤哼,“一看你就是个没品味的,这叫魅力,懂么?魅力!也就只有我和姐夫这种相貌的男人,才能到这种高度。” “你到底在得意什么?你运气好,长得像我而已。所以,就你那相貌,还不是我给你的。” “……不会吧。”小弟惊恐地瞪大双眸,“难道……你是我娘?” “呸,你个死小子,活腻了是不是!”夕蕴用力地将手中的碗往旁边一丢,顺手拿起砧板上切了一半的莴笋朝着小弟飞了过去。眼前这个血淋淋的例子证明,早期教育是很重要的,她就是因为太放任自流,才让小弟培养出了厚颜无耻的雏形。 “刚才还腼腆得很,怎么一转眼就捍成这样了?” 杨钊的声音传来,小弟立刻就一溜烟钻到了他身后,他记得姐夫说过杨御史是敌方阵营的。但是现在的他只想保命,压根没空理会姐夫的谆谆教诲。 “我刚才看见从凉往厨房来了,你要不要换个地方躲?”杨钊抚了下小弟的头,冲他眨了眨眼。他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偷听这姐弟俩谈话的,只是这两人实在吼得太响了,想不听都很难。 小弟偏着头,考虑着杨钊话里的真实性,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是在帮他解围吧。不管是不是真的,从凉再怎样总不会比他姐更可怕。想到这,他就用力点了下头,迅速地往外面冲去。 可是显然他想错了,杨钊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支开他而已,很快厨房里就只剩下他和夕蕴了。他哼了声,缓缓靠近她,“怎么不说话?” “我碗洗好了。”确切地说那碗已经摔碎了,不用洗了,她只想离他远点。 杨钊没让她如愿,身子一转,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她的去路,“我宁愿你像刚才对小弟那样的对我,也不想看你躲着我。” “……你的嗜好怎么那么古怪。”不是古怪,是近乎变态。和颜悦色地待他,他不稀罕,偏要她又骂又打的? “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干吗躲我,怕我吃了你?”虽然他的确满想吃的,但是他 懒,没兴趣用强的。 “不是。”夕蕴低下头,往后退了步,刻意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扁了扁唇后说道:“我也不是真没心没肺的,也会有不想去伤害的人。我知道你对我好,虽然你对我好的方法总是很贱……总之,我跟越浩是有媒妁之言拜过天地高堂的,我得守妇道啊。何况吧,我一直都不太会拒绝人的,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呀。把话说重了,伤了和气;说轻了,你又听不明白……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钊紧凝着夕蕴,眸色迷离,听着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他沉寂了半晌,摇头,“不明白。” “怎么可能不明白?”她是可以说的再明白点,可是那些话说出来会很伤人啊。 “……是啊,怎么可能还不明白。”杨钊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一个不会被道德约束的人,拒绝我,难道只是因为你跟展越浩之间有个夫妻之诺么?” “当然不止这样,他是唯一最适合我的人。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想跟我爱的男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在琐碎的生活里吵吵闹闹,真正的相濡以沫到老。越浩说,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比我更重要……可是你不一样,除了我……你应该有更想要得到的东西。”夕蕴想了会,说得很认真。 杨钊很好,只是出现得太晚,若换作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那么理智。可惜,她已经不是当年十五岁的丫头了,会因为展越浩的一句戏谑、一个轻佻的眼神就神魂颠倒;会因为万漠如父般的疼宠就甘心做个小女人。 现在的她明白,有些爱来得很猛烈,去得时候也会更猛烈,一如杨钊对她。 “呵,或许吧……”他笑,细细咀嚼着她的话,却无从反驳。 这个女人倒是把他看透了,对于身在官场的他而言,确实是身不由己。野心,总有一天会在不知不觉间形成,她要的单纯,他怕是穷极一生都付不起。 就在两人四处相触,一些话尽在不言中时,忽然有道稚嫩地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俩在偷情么?” 夕蕴震了下,回过神,垂眸看了过去,才瞧见小弟仰着头,眨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们。 “没偷情,在偷吻而已。”杨钊扬起笑,蹲下身,轻掐着小弟的脸颊。 “可是我姐的嘴只有我姐夫能碰。”他绝对要做姐夫的最佳拥护者 “你姐夫受伤了,暂时不能碰了,所以我帮他代劳…… ” “死开了,不要教坏小孩子。”夕蕴没好气地瞪了眼杨钊,转而看向小弟,“你怎么又死回来了?” “哦!从凉不见了!整个府上的人都在找她,就是找不到,二夫人让我赶紧来找你”小弟想起正事了,面色立刻就凝重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命中注定克死你 从凉是真的不见了,夕蕴领着人找遍了全府上下,连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没放过,甚至还牺牲了小弟的色相,都没能把从凉小妹妹召唤出来。不仅如此,连从商都不见了。 夕蕴快要急疯了,不停地在正厅里徘徊着,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人能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杨钊静下神,看不过去了,转而问向一旁的东叔:“今天有谁来过展府?” “你……”东叔不假思索地回道。 “……除了我呢?”杨钊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 “这个……”有点难回答啊,除了他就压根没别人了嘛。 “有谁离开过展府?”夕蕴停下脚步,插嘴道。 “那就多了。”展向东想了会,开始了漫长的叙述过程,“有给当家送药的大夫,还有几个找当家议事的掌柜,要饭的也来了几个,还有……” 好繁复冗长的一窜名单,夕蕴实在没有心思听下去了,要从那些人里面找出可疑的,实在太具有挑战性了。但是以从凉和从商的性子来说,是不可能自己偷偷溜出府的,要走也会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守门的家丁却又没见过他们。 “妹妹,要不要交给当家的来处理?”盛雅越想就越觉得不安,那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不行。”这次说话的是展越蒙,“大哥身上还有伤,先别惊动他,那么多事已经够他烦了,说不定只是两个孩子贪玩呢,派人出府找找吧。小弟,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带从凉去哪玩过?” “唔……街城、太平坊、城外的小树林,呃……” “你干吗吞吞吐吐的,都什么时候了,给我把去过的地方全都说出来。”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他有多少花花肠子夕蕴一眼就能看出来。 “还有妓院!”说就说,谁怕谁啊,小弟吼得很大声。 一屋的人闻言后,脸色都变了下,表情各异。夕蕴觉得有点自己抽了自己耳光的感觉,干咳着,瞪了眼小弟,“等我找到他们再跟你算帐。” 最终商议后,他们兵分了好几路去了那俩小鬼可能出没的地方寻找。 直至入夜,依旧一无所获,夕蕴有些茫然地在街头乱晃。心情糟糕透了,总觉得最近什么事都不顺,越浩为了护住那两个孩子,不惜跟徐瓷为敌。如果,他知道从凉和从商丢了,一定会很不爽。 虽然不至于会迁怒她,但她也无法若无其事。 越想越觉得心烦,不过烦归烦,肚子饿了还是要填饱的。为了惩罚自己,夕蕴没敢吃太好,只在街市的小摊贩那叫了一碗面、一碗豆腐脑、六块臭豆腐,另附两串烤肉串。还好,她习惯了独来独往,没有让人跟着她一块找,要不然就还得请人家吃饭了。 “展夫人。” 夕蕴刚开始大快朵颐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兴致冲冲地叫唤声。她嘟起嘴,略显不悦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孩,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很快,那个男孩就堆起一脸微笑,主动为夕蕴解开了困惑,“我是花满楼里打杂,夫人见过我好几回,就是都没能说上话。我正要去展府找夫人呢,没想到在这遇上了。” “找我?”夕蕴吞咽下嘴里的东西,伸手指向自己,惊讶地瞪大眼。 “展府那两个孩子跑花满楼来了,闹了一整天,劝都劝不走。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来展府找人把他们接回去,这会睡下了,总算消停些了。” “哦?闹了一整天,怎么现在才想着来展府找人?”夕蕴起身稍稍打量了下身上的衣裳,颇觉狐疑地问。 “……谁敢随便来惊动展府的人啊,楼里的那些姑娘们本是想把那俩孩子送回来的,可是他们太闹腾了,又打不得,只能由着来了。这不,实在没法子,才只好派我去嘛。”男孩边说,边偷觑夕蕴。 他要不是打赌输了,才不会走这一趟。谁不知道展夫人有多捍,连展当家都怕了她的,这要是知道是妓院里的人找来,没准他一句话还没说,就被打包丢出门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一趟。”虽仍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夕蕴还有决定去看看。再怎么着,在花满楼里总没人能把她怎样吧?那好歹也算她的半个娘家啊。 最终,事情的发展跟夕蕴猜想得差不多。 蹊跷是有的,但也不至于有多严重;惊讶也是有的,她没想到守在那俩孩子身边的人是徐瓷。 屋子里是妓院特有的规格,弥漫着刺鼻的胭脂香气,暧昧的红纱帐子里从凉和从商睡得很安稳,嘴角还都带着笑。徐瓷就这么静静坐在一旁支着头,见她进屋,也只是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又继续专注地看着那俩孩子出神,那眼神,简直柔得能沁出水了。 “你怎么在这?”真是个神出鬼没的男人,忽然在长安,忽然又出现在了扬州。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的出现不得不让夕蕴提心吊胆。 “杨御史让我来扬州, 说是有要事相商。”徐瓷回着,目光还是没舍得从孩子身上移开。 “……我是说,你怎么会在花满楼。” “是我把他们俩带来这的。” 夕蕴小心翼翼地看着徐瓷,今天的他很不寻常,特别配合,有问必答,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做什么把孩子带到这种地方来?”夕蕴压低声音,怕吵醒从商他们。 闻言,徐瓷浅笑,用手指比了比门外,示意她到外头去说。 犹豫了些会,夕蕴还是跟去了。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负着双手径自往前走,步子踏得很凝重,时不时地会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薄叹。直到跨入花园,他才在栏边的凳上坐了下来,眼眸里含着几丝嘲讽:“如果不是在花满楼,你会来吗?” “这么说,你是为了想见我?”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今天的徐瓷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夕蕴还是对他生不出好感,也放不下戒心。 “算是吧,也为了想看一眼从商和从凉,一转眼都那么大了。呵,从商的性子倒是有点像他娘亲,从凉那孩子……整就是个鬼灵精,反倒有点像你……” “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我跟你之间可是很清白的。”开什么玩笑,他的种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看来你已经很清楚展越浩和夏影的事了,那我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其实把你找来是想告诉你方明婕的事,展越浩大概是帮我养孩子养怕了,总觉得方明婕肚里那孩子是我的。这些日子,他跟杨钊两个人倒是不谋而合,逼得我半点退路都没了。”徐瓷苦笑,也已经生不出什么怨了,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夕蕴一直默不作声,想等他把话说清楚,可是当被提及这个问题后,她还是没能沉住气,“孩子是谁的?” “吴越的。” 虽然这个答案已经有些在预料之中了,夕蕴还是忍不住震惊。她总是会忍不住想到从前那个干净通透的少年,每日一善,看起来憨憨傻傻的,而现在的吴越……这变化实在太大太突然,让人很难接受。 “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么?”徐瓷曲起膝,坐姿多了丝痞味,悠远的目光落在了远处,“我也觉得那两个人疯了,吴越除了扳倒展越浩之外什么事都顾不上了,方明婕为了得到展越浩也什么都肯做了。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他们的行径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有点可怕倒是真的。传说中展越 浩酒后乱性的那一夜,也是他们俩计划好的,酒里下了药。” 方明婕会做出这种事夕蕴相信,为了有和越浩在一起的机会,她连亲夫都谋害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可是吴越……“他为什么那么恨越浩,就为了夏影?当年的事,你到底是怎么对他形容的?” “呵呵,我跟他说我和夏影是相爱的,连孩子都有了,我本是打算娶她的,可惜有人利用财势强取豪夺,得到之后又不知道珍惜……” “你倒是比我还会编故事。”夕蕴不得不佩服他,还真是说得有模有样,只是能瞒那么多年还真不容易,“夏影难道从来没有告诉过吴越真相?” “吴越认识我很多年了,展越浩却一直没有察觉到,像他那么小心翼翼的男人,即使在夏影面前,也依然带着面具生活,又怎么可能去主动提及我的事。”他也就是料到了这点,当年才敢这么说,“只是我高估了他,像他这种人不可能真正爱上谁,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夏影的事也不过只是个导火索而已,杨钊曾经跟他隐约提过些以前的事,他也来质问过我,我承认了,可他对展越浩的恨也没有因此消除。” “身上分明流着一样的血,可是一个却从小背负着私生子的身份长大,还有个在外人看来不怎么光彩的娘亲;另一个则生来荣华富贵,跟天之骄子似的。换谁不妒忌,吴越有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随便恨恨就好了嘛,犯得着这样吗?往后他哥赚银子,他花银子,这日子多逍遥呀,搞那么多事,太看不穿了……” 夕蕴絮絮叨叨地说得很投入。 让徐瓷听得有些恍神,嘴角不自觉地浮上一丝笑容,他想,如果人人都能这样看得透,也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你那夫君也不像你想得那么不问世事,我跟展越浩争了那么多年,他有多少能耐我比谁都清楚。他又怎会不知道吴越的那点心思,只是一直不想把事挑开,如果不是吴越害你小产,我猜展越浩兴许也不会那么绝。” “绝?”那只闷葫芦不是省油的灯,这点夕蕴很清楚,可她想不出越浩能决绝到什么地步。 “你不知道么?吴越卷款一事,他报了官,还丢出了不少旧帐,但凡吴越经手的都有问题。那些账目上的漏洞补得很巧,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出来的,若不是展越浩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时半会还真弄不出那些证据。”说起展越浩的处事方式,徐瓷深有所感。 那是一个万万招惹不得的男人,倘若彼此相安无 事也就罢了,一旦把他惹急了,那就是自寻死路,好比吴越,又好比从前的他。即使沉寂多年,展越浩也不过是在养精蓄锐,唯一的一击,就轻易让他溃不成军了。 “报官了?那怎么他还在外头活跃?” “找不到他,连杨钊也都只有等着吴越找上门,行踪太飘忽,没人知道他在哪。” “那就守株待兔啊,他总不可能一直没有动静吧,等他自己送上门呗。”夕蕴下意识地回道。 “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今天把两个孩子带出来,又为什么让你来花满楼么?” “嗳?”经他这么一问,夕蕴才发现,她竟然都忘了正事。 徐瓷总不可能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告诉她孩子的事吧。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事,也不能让你出事,你若是有什么意外,杨钊恐怕会大开杀戒。现在,我救了你,或许杨钊会念在这份恩情上,考虑换个人去帮他弹劾邱均。” 我救了你?! 这话让夕蕴猛地一震,“把话说清楚。” “吴越说想重演当年钱塘展府的那场火灾,这次,他要定了展越浩的命。” “……该死的,你怎么不早说!” 吼完后,夕蕴愤恨地瞪了眼徐瓷,拔腿转身,只想立刻赶回展府。 只是,她才跑了几步,就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尚还清晰,身体却瘫软在了地上。 忽然就好累,好想睡,朦胧间她感觉有人靠近。有双漆黑的尖头短靴停了她的面前,那是徐瓷的靴子,夕蕴认得。可她却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力气,脑袋昏昏沉沉的,饶来饶去就只有两个词不断徘徊着。 命硬,克夫……继续命硬,继续克夫…… 冯月因为不放心,暗中跟着他们来了花园,只可惜离得太远,压根就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好不容易靠近些了,夕蕴却忽然转身要离开了,可才走了两步,就“砰”地倒下了。 看着徐瓷慢慢靠近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她。冯月终于按耐不住,走上前去,也顾不得掩饰先前偷窥的行径,脱口问道,“徐公子,您这是……” “扶她回房吧,放心,我不会拿她怎么着,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徐瓷微咧开唇角,漾开一抹笑,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袖。 冯月没急着答应他,径自用脚踹了几下夕蕴,见她没反映,像是真的睡沉了,只好无奈地叹 了声,不情不愿地开口:“你要我做什么?” “去严府帮我把严峰找来,让他把这女人接走。” “那……那两个孩子呢……” 徐瓷眯着眼,斜睨了冯月一样,阴冷的目光吓得她噤了声,识趣地跑来了。 关于这个男人,冯月在姑苏时就见过,他的事也隐约听说了些。原先还以为他和“双贱”是一伙的,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待展越浩的那双儿女很是宠溺,也不像是有害夕蕴的想法…… 总而言之,打从今儿一早他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他花满楼起,就一直在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事。 第五十章 涅槃重生 月被遮蔽在了厚厚的云层后,让今晚的夜色看起来更显得凝重了。 城中静得出奇,直到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响起,划破了宁静。 一接到花满楼派人传来的口信,严峰就赶来了,随行的是展越蒙,两人费了不少唇舌才总算劝服谦镇待在严府等消息。 说来也巧,越蒙本是去严府找那两个小鬼的,恰好谦镇跟他聊起了如意坊的事,请教了一些关于丝绸的专业问题。一聊起这些,就忘了其他事,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刚打算离开时,花满楼的人就来了。 “今晚还真是不太寻常。”严峰伸出修长的手指挑开车帘,看了眼,说道。 “还真是……”越蒙皱着眉,低声附和。 方才这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才转眼的功夫,凭空就冒出来了一堆官兵。人虽多,却依旧很静,一个个全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连火把都没。乍一看,跟阴兵似的。 “啧啧,扬州城里许久没见过这等阵仗了。”严峰半开玩笑地说着。近几年闹得颇大的也就上回缉拿私盐贩子的事了,那会动用的官兵也不过如此。瞧着也不像是巡视的,要不然他们这大半夜的,驾着马车急行,早就被拦下来盘问了。可眼下那些官兵似乎对他们压根没有兴趣,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 “兴许又有什么大事吧。”越蒙回得有点心不在焉,只想着马车能再快点,所有的心思全都系在了夕蕴身上。 “大事?”严峰撇了撇唇,“思来想去,最近唯一被闹大的也只有吴越的事了。听说你大哥这次打算新帐旧帐一起算,单单因为他捐款潜逃去报官也就算了,还抖出了不少陈年往事,条条都能给他按个死罪。你不觉得这些人可能是去缉拿吴越的么?” “不觉得。”越蒙答得特别干脆。 “哦?” “大哥他很久前就报官了,可惜吴越行踪太飘忽,抓不到他。”如果那些官兵有了吴越得消息,也不可能贸然行动,多半会先找大哥商议。 “靠这些人的确很难抓到,不过我猜展越浩总有办法诱他出来。”严峰笑得很诡异,话说完后,刚好马车也停了。 还没来得及下车,冯月就已经迎了上来,嚷嚷开了。 “总算是来了……展二爷也在啊,那正好,人多力量大!” “她怎么了?”一听这话,越蒙就按耐不住地,猛地握住冯月地双肩,问道。 “呃……你激动个什么劲,她没怎么啊,好好的,睡得正香呢。”只是她等得有些着急而已。 越蒙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口吻仍旧满含焦急:“在哪间厢房?” “上楼,左边最后那间,徐公子也在里头……”话才说了一半,越蒙就甩开她,往花满楼里头冲了,冯月很是不悦地揪眉心,瞪着他,“喂,你别横冲直撞啊,走路轻点啊。我这可是有很多客人留宿的,人家都睡下了,说不定刚好在缠绵的当口,你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月姐,你动静比他还大。”严峰哭笑不得地开口,顺势从兜里掏了些银子塞进冯月手中,“辛苦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徐瓷一大早就突然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花满楼了,那俩个小祖宗闹腾了一天,差点没把我这店给拆了。可是那位爷给足了银子,我也不好说什么,后来听说展府的人急坏了,到处在找人,他才把两个孩子哄睡着了,跟着就让伙计去把夕蕴给找了来。那丫头性子冲,你也是知道的,我瞧见徐瓷领着她去了花园,不太放心,怕出事就跟去了。他们聊了会,没多久夕蕴就急着想离开,可惜没走成,忽然晕了。”冯月边拭着额间的薄汗,边尽量长话短说地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阐述了遍。 “晕倒?!”这下连严峰也保持不了冷静了。 “也不算是晕倒啦,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徐瓷说顶多两个时辰就会醒了。” 严峰没好气地飘了她眼,继续追问:“他们聊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当我顺风耳啊,隔那么远我哪能听得到。夕蕴也真是的,平时嗓门那么大,关键时候居然轻声细语起来了……” “月姐,往后说事的时候,平铺直叙就好,不要太频繁的使用夸张手法。”严峰摇着头,跟她擦肩之际,出于好心,提点了句。 这做老鸨的就是不一样,好比她经常把其貌不扬的姑娘形容得惊为天人一样,这再小的事到了她嘴里怕是也能引得天崩地裂了。 …… 等严峰赶到夕蕴所在的那间厢房时,才发现冯月又夸大了一件事,这绝对不是最左边的房间,里面还有一间。若不是大老远就听见了徐瓷和越蒙的谈话声,他或许就会直接目睹现场版春宫图了。 “我哥的目标不在你,也无意再跟你斗下去。何况,以现在的局势看来,你也不配再做他的对手。你可以安安稳稳地回姑苏东山再起,展家丝栈 绝不会再刁难你,只是从商和从凉你不能带走。”是越蒙的声音。 听起来很平静,看来夕蕴是真的没什么大碍。 “这是我的孩子!”反倒是徐瓷显得很激动。 “当年你怎么不说这句话。” “当年我没有这个能力说。” “你现在一样没有。”相较于之前的燥乱,现在的越蒙要犀利沉稳了不少,“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应该不会想让从商和从凉知道吧。如果相认,你预备怎么跟他们解释?即使展家肯让你把他们接走,你又打算怎么跟徐夫人交待?我大哥也不是不近人情的,最两全的法子就是让他们继续待在展府,夕蕴和我哥都会将他们视如己出。你若是想他们,能来探望。” “探望?”显然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徐瓷的意料之外,他的语气显得很惊讶。 严峰犹豫了会,没有进屋,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似乎不太适合参与。最终,他只是静静地倚在栏杆上,聆听着他们的谈话。 “大哥说,你也不过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以前的那些事他也不计较了,你若是有能耐活下去,他很欢迎你来展府探望孩子。” “呵……”徐瓷沉默了些会,忽地冷笑,“我不过只是帮杨钊扳倒邱均而已,何况,有吴越这个真正和邱均狼狈为奸过的人在,他也未必就一定需要我再去捏造些事情出来。倒是展越浩,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话飘进了严峰的耳中,他猛地一僵,暗觉不妙。 “什么意思?” 越蒙隐约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冷着声追问。 没等徐瓷回答,严峰就冲了进去,睨了眼徐瓷后,直接跑去床边抱起夕蕴,眼见越蒙还在一旁发愣,不禁有些急了,低吼道:“还不快把那两个孩子抱到马车上去,快回展府!” “去他娘的克夫!” 一路往展府急驶的马车中,猝然飘出一声怒吼。 这声音实在来的猝不及防,让另外两人吓了一跳,身子不约而同地颤了下,跟着又齐刷刷地朝着那个罪魁祸首看了过去。 “这是哪?”夕蕴觉得眼皮好沉重,好不容易掀开眼帘拉扯出一道缝打量着四周,却依旧掩不住脸上惺忪的睡态。 这句话她问得很软弱无力,跟先前那声怒吼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越蒙还处在惊讶中没回神,倒是严峰早就对这样的她见怪不怪 了,毕竟是相识了那么多年,“马车。” “马车?我们要去哪?”她的意识开始慢慢复苏,昏睡前的记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花满楼,徐瓷,还有……“吴越要让当年钱塘展府的那场大火重演!”夕蕴猛地打了个激灵,大叫。 “我们正在往展府赶。你的意思是说,吴越要放火烧了展府?”越蒙耐着性子问,不管如何,至少得先把事情给搞清楚。 “应该是。”夕蕴点头,咬着唇,把头探出了车窗,冲着前头驾车的人叮嘱道:“快点,再快点。” “你先别急,大哥应该早就防备着吴越了。何况,展府里里外外有那么多人看守着,他不可能轻易得逞……” “看守?!那徐瓷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从商和从凉带走的?”说到这,夕蕴才想起那两个孩子,眼神一飘,瞧见他们还在旁边睡得正香,松了口气。这么大动静,都还能继续睡,看来徐瓷是对他们下了药的。 夕蕴的质疑让越蒙噤声了,他的确是想不出话再来反驳了,更别提劝她了,他现在是连自己都劝不了了。他的担心,压根就不下于夕蕴。 “听说越浩受伤了?”沉寂中,严峰突然出声了,格外地镇定。 “该死的!他身上还有伤呢!” 这话不提也就罢了,一说,夕蕴更耐不住了。那剑伤她是亲眼见过的,深得很,就算他底子再好,也至少得休养个大半月才会好。这要是展府真着了火,他估计跑得比谁都慢。 “哪天伤的?”眼见夕蕴那副冲动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插对翅膀立刻飞去展府,严峰瞪着她问道,恨不得想把她绑起来,好让她安静点。 “就昨天。” 很好,该记得的事,她倒还算记得挺清楚。严峰思忖了会,继续问,“那会你在展府么?” “没,我去见了‘双贱’,就是吴越和方明婕……” “以他的性子,应该有派人随时跟着你吧?” “嗯……”果然是人人都知道展越浩的闷骚劲了。 “你先冷静点,急也急不出什么来,还是得等回了展府才有办法。”末了,严峰敷衍性的劝道。 之后,他也不再说话了,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单纯,既然展越浩派人跟着夕蕴了,当时没有通知人去缉拿吴越,或许是因为怕波及到夕蕴,但至少 他应该有了警觉。他绝对能料到吴越会对他下手,却还是受伤了,还碰巧就在昨天。 如果展越浩没有伤,区区一场大火顶多也顶多烧毁展府而已,困不住他。展越浩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一旦负伤,吴越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一些看似盘根错节的事隐约有了些头绪,答案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了,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打断了严峰的思绪,耳边又传来了夕蕴的怪叫声。 “火!真的有火!”她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只想立刻抓住根浮木般,死命地攥紧越蒙的手,指着巷子里展府的方向叫嚷着。 “那是火把,火把!”严峰觉得自己快要被她弄疯了,这样一惊一咋的,没事也吓出事了。想她平日里还算是个颇有理智的女人,没想到还真是关心则乱,只要和展越浩有关的事,都能让她乱了阵脚。 “好多人……”这次,夕蕴看清楚了,确实是火把,密密麻麻的把天都要渲亮了。数都数不清的人群,全都聚在了展府门口,就像非法集会一样。 “是那些官兵。”越蒙跃下马车,瞧清了眼前的景象。 没料到还真被严峰说对了,刚才见到的那群官兵,居然真的是来缉拿吴越的。 “官他个头。”夕蕴骂骂咧咧地跳下马车,径自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去。谁有空理那些官兵,她现在很没良心地只关心展越浩的生死。 好不容易一阵推搡,她用很野蛮的方式挤到人群的最前方。印入眼帘的是惨不忍睹的展府,门楣上的匾额只剩一角还悬着,晃晃悠悠的,挣扎了些会终于“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一堆人提着水桶就这么从匾额上踩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祠堂,祠堂还有火,还有人在祠堂里!” 一片焦土…… 这是夕蕴唯一能为眼前景象做出的诠释了。 想像得出刚才的火势一定很猛,连周遭的一些府邸都被波及到了。 “展夫人?”站在展府门前指挥救火的邱均一转身,刚巧撞上了呆滞的夕蕴,下意识地溢出一声惊呼,又转头看了看展府里头,很是错愕:“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里面么?” “嗳?”没人知道她出门了吗?不可能啊,从商和从凉的事闹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东叔他们也是看着她出门寻人的呀。 才想起东叔,展向东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跟邱均一样,他看向夕蕴的眼眸里也满是惊诧:“夫人 ?!你、你、你没在祠堂里吗?” “祠堂?”大半夜的她怎么可能去祠堂? “还没起火前当家说要去祠堂找你,我还纳闷你怎么回府了一点动静都没……” 夕蕴懵了,机械式地缓缓将目光转向了祠堂的方向,刚才那群救火官兵的话语又一次在她脑中浮现……“祠堂还有火,还有人在祠堂”! “那你还愣在这干吗?!”夕蕴回过神,冲着展向东大吼,顾不得任何人的阻拦就往展府里头冲去了。 展向东被吼得一头雾水,瞠目结舌地看着她那副活像失了魂的模样,干涩的嘴唇也跟着翕了又张,欲言又止。 比起外面的景象,展府里面更是一片狼藉,在那堆官兵手中火把的印衬下,周围亮得跟白昼似的。有不少人急急忙忙地奔走着,谁也顾不上谁。夕蕴瞧见浩园里头的一些丫鬟家丁们正抱着一堆帐本往外走,还有如乐……那丫头怀里兜着好些银子首饰,跑得比谁都快,还顺势推倒了不少挡路的。 夕蕴没功夫理会她,目光又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池边焦黑的亭子里。 小弟披着厚厚的被褥,蜷缩在那,一个劲地在颤抖。盛雅就陪在一旁,搂着他,嘴唇蠕动着,像是在安慰他。 “你没事吧?”夕蕴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大咧咧地伸手掀开了他裹在身上的被褥,想瞧瞧他有没有被灼烧。不掀还好,这一掀才发现他正光裸着身子,“死小子,跟你说了多少回,不准裸睡!” “姐……”小弟抽泣着,唇也跟着一抖一抖的,死里逃生后见到亲人,所有压抑着的害怕也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他很没志气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哇呜……姐夫他……” “他怎么了?”夕蕴用力地摇晃着小弟,迫不及待地知道些关于展越浩的消息。 可惜那小鬼很不争气,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他……” 夕蕴实在等不及他把话说完整了,猛地甩开他,旋身朝着祠堂奔去。 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她还是被一堆官兵拦在了祠堂外头。只瞧见原本打点得最为干净的祠堂,此刻已经不成样了,火像是已经扑灭了,一缕缕地烟却还是不断地从废墟中冒出来。 “放开我,不要乱摸!”夕蕴费力地挣扎着,却依旧挣不开钳制,只好大吼大叫用来发泄。直到见到有一队人抬着一句焦黑的尸体出来,她忽然就安静了,“那是什么?” “尸体 。”拉着她的侍卫很恭谨地回答。 “废话!谁的尸体?!” “……”侍卫无言以对了。这尸体烤焦了之后不都一个样么,他哪会知道是谁的? 可是他的沉默在夕蕴看来无疑成了一种默认,她冷着脸,极其冷静地拨开了侍卫地手,话语也平静了不少:“放开我,我不去祠堂,只是去看看那具尸体而已。” 侍卫们也没有再阻拦,只是目光仍旧不怎么放心地锁着她。就如夕蕴所说的,这次她果然没有再不顾死活地往祠堂冲,而是迈着很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那具被烤糊了的尸首。她的表情很骇人,吓得一旁抬尸体出来的侍卫赶紧放下尸体退开了。 他们的动作很粗鲁,就这么一丢,那具无名尸首被抛在了地上。原先紧握成拳的手一松,一块碧玉从掌心滑了出来。夕蕴定睛看着,脚步一顿,不敢再靠近了,她认得那个玉佩,是展越浩一直系在腰间的,她曾经还说过它长得很丑。 夕蕴倒抽了口凉气,当确定自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后,才再次举步停在了那具尸体前,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打量着。与其说那是一个人的尸首,不如说是一块炭,她一直以为即使展越浩化成灰了她也认得,可是现在只是化成炭而已,她就已经认不出了……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挑开他的衣襟,可惜那衣裳已经和肉糊在了一块,她费了好些力气才总算解开。肩胛处,隐约有道伤口,赫然印入了她的眼帘。 等到小弟他们全都赶到时,只瞧见夕蕴摊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地等着面前的尸体。沉寂了很久,她忽然低语。 “喂,你给我起来,起来陪我吵架!” 尸体依然尸体,没有任何反映。 她却疯了,冲上前,开始拳脚相加,边打边很没美感地大哭。最后,她再也不忍心下手了,无力地抱着那句尸体,声嘶力竭地哭喊:“你们为什么全都要这样丢下我?你答应过不会比我早死的!你还说过要给盖金屋,要生一堆的娃娃,展越浩,为什么你对我说过话就从来不作数!你说过你他妈爱我的,我根本就没感觉到你的爱,你就死了……还死得那么难看。我怎么就会嫁给你那么蠢的男人,我还一直以为你很厉害,可你居然笨到连吴越都斗不过……” 这些话真不浪漫,还有她哭起来的样子真的是好难看,钱小弟都不忍地看了,赶紧用被褥捂住自己的眼睛。想他那么玉树临风,怎么就会有个蠢成这样的姐姐。 忽 然地,一双微亮的手伸出,顺势捂住了小弟的耳朵。隐约,有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些话你最好也不要听,看起来你姐兴许要被人打了。” “啊?”是杨钊的声音,钱小弟拉下被褥,一脸茫然地回头看了眼。从杨钊兴味的眼神里看明白了些事,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的不远处的姐姐。 那边,夕蕴骂到了兴头上,眼泪鼻涕全都涌了出来,看起来惨极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很“煞风景”地飘来,“我很不喜欢你抱着其他男人。” 闻声,夕蕴背脊一僵,哭声嘎然而止。她下意识地皱眉看了眼怀里的那具焦尸,察觉到了不对劲,刚想转身看个究竟的时候。手肘突然被人握住,还没来得及搞明白情况,她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中,有个凉凉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我也很不喜欢你脱其他男人的衣裳。” 展越浩?! 夕蕴微仰起头,颤抖着手触了触他的胸,是温热的;又探了探的他的鼻息,忽热忽凉的……“你没事?!” “还活着。”他有些不耐地拨开了她的手,“你还没死我不舍得死。” “那……”她转眸瞪向小弟,那他刚才支支吾吾的算什么意思? 小弟耸了耸肩,躲到杨钊身后,挑衅地冲着夕蕴吐了吐舌头:“我刚才只是想说姐夫他好厉害,把我救了出来,还把‘双贱’弄死了。” “吴越和方明婕死了,那……”难道她刚才抱着的尸体是吴越的? “也许死了吧。”他微扬起嘴角,说得模棱两可。跟着用脚尖很不客气地踹了下地上的尸体,“这是那天用剑刺我的人,也不是只有我可以受伤而已。” 他在解释为什么这个尸体上会有和他很相似的伤口,夕蕴软下了身体,松了口气,很快就觉得自己像被人愚弄了一样,咬唇愤恨地瞪向展越浩,赌气般地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全蹭到了他身上。 他不自觉地轻笑出声,轻搂着她,任由她发泄,垂首在她耳边呢喃:“往后,我天天陪着你吵架,你天天说爱我。” 第五十一章 尾声 天宝十一载,初冬,长安城内瑞雪丰年。 这一年,李林甫猝,杨国忠被任命为右相,权倾一时。 朝中人人都畏敬他,尊称他为“杨右相”,就像逝去的那些岁月一样,“杨钊”这个名字也逐渐被人淡忘。 偶尔,他会很想念那个聒噪的女人,她总是用很不温柔地声音叫他“杨钊”。 兴许是固执地想保留住记忆深处的某些独特,既然再也没有人能临摹出她的味道,那么,那个名字从此也只有那个女人配叫了。 想着,他不禁莞尔一笑,用脚尖若有似无地拨弄了下地上的积雪,垂眸翻看起手中的“扬州杂闻”。 标题上,赫然写着“销声匿迹后展氏夫妻生活大揭密”。 文章内容是一封信,据说是展越浩亲笔,对此很多人抱有怀疑态度,毕竟这两人当年草率地将丝栈事务丢给越蒙后,也再也没有了音讯,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夫妻俩死在了那晚的大火中。这些年展家丝栈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依旧不见他们露脸。 于是,很多人便觉得这封信也不过是“扬州杂闻”的噱头,不太可能是出自展越浩之手的。 唯独杨钊例外…… 娘子: 这封信我斟酌了很久,终于还是写了,这是我隐压在心底多年的积怨!夜深了,我还是不太敢睡觉,其实很累了。今晚,你一共踢了十二次被子,也许等下还会再踢。你说,我必须第一时间帮你盖被子,如果你早晨醒来,发现身上没有被子,我就只能去睡客厅。娘子,能不能不要那么苛刻,我好累啊! 另外,盖这个金屋给你的时候,我耗费了很多心力,请考虑到材质的独特,不要日日都抱怨它的造型了好吗?何况,你每天这里刨一点那里刮一点,让它实在很难再维持住当初巍峨的模样。 其次还有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转眼,老三展剁钊也诞生了。我很感动你艰辛地为我生儿育女,可是能否不要总是教他们念淫诗、数银子?还有那本春宫图,我已经烧毁很多次了,为什么你总有办法再临摹出来?临摹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把里面人物的脸画成我的样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能不能不要喜欢那种恶趣味的闺房之乐,为什么每次你都非要带着二两银子来临幸我?为什么每次享受完之后你都要强调说我只值二两?!当年我在花满楼不过只是说了句玩笑话,你为何可以惦念至今?虽然我们待在这鸟不生蛋的 地方,没有什么人会来注意我们,可是我至少还是要在孩子面前保留住当年那种玉树临风的气质,我不想以后我们的儿子也像我这么没志气,被一个除了会抢银子外就一无是处的女人吃得死死的! 末了,应你的要求,每天要表露一次内心澎湃的爱意。 娘子,我他妈的爱你…… 展越浩 无论是信的内容,还是口吻,都一再证明这绝对是出自展越浩之手。杨钊溢出一声薄叹,紧握住手中的“扬州杂闻”,忽然很庆幸当年没有坚持带走夕蕴。至少,他还能保留住所谓玉树临风的气质。 想他展越浩,本还是个挺有出息的苗子,精明睿智。当年吴越垂死挣扎的那场大火,也多少是在展越浩的预料之内的,他故意受伤,无非是想引得吴越快点下手。那晚展府四周重兵埋伏,就只是等着他现身了。 最终,方明婕是真的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中。至于吴越,一直是个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去年末,他前去探望夕蕴的时候,才隐约得知了吴越的去向。 她说:他去当和尚了,说是要坚持当五十年绝不让自己死,到时候等变成大师了再战扬州之巅。 “呵……”一阵轻笑从杨钊唇间飘出。 又下雪了,他仰头痴看着天空,任由雪点落在自己脸上,正在考虑今年年关还要不要去被那俩夫妻的恩爱刺激。还有那个“展剁钊”……杨钊不确信自己是不是能控制住捏死那孩子的冲动。 扫雪的家丁一出门就瞧见了杨右相看着天边发呆,不禁好奇,也提着扫帚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可是天还是天,除了雪,空空如也。 半晌,杨钊打了个响亮个喷嚏,转身飘了眼家丁:“怎么了?” “呃……杨右相方才再瞧什么?”家丁又左右看了眼,最终目光落在了门楣上的那副画,很难看的一副画,可是每年杨右相都会找人重新装裱,也时常会看着那副画发呆。可是,刚才那个目光焦距,好像也不是在这副画上呀。 “我?”杨钊震了下,须臾后,咧开嘴角呵笑,“打喷嚏而已。有个女人告诉我,如果打不出喷嚏,抬头看一会就好,你瞧,刚不是打出来了么?” (全文+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