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星幻魔尊》 第一章 青丘山 天地万物,本为一体,昼夜无谓,混沌不分。无阴无阳,无天无地,无日无月。 后有盘古开天辟地,划分阴阳,混沌之气上升为天,下落为地。更有日月不断交替更迭,始有昼夜之分。 万物随之生长之时,世间更是出现种种精灵。 精灵之中有善有恶。人类灵智开启后,便将善者称为仙,恶者称为魔。 魔者,为祸苍生,饴害人间,更有吞并仙、人两界的野心。 仙者反行其道,济世为人,降魔卫道。 于是,仙魔便成宿敌。每每仙魔相遇,总是一场血腥厮杀,直至有一方倒下,方才罢休。 自人类建朝立代以来,更有人以已之力,修仙炼魔而成者。于是仙魔势众,又是一段血雨腥风。仙魔之战,往往威势及大,殃及池鱼,弄得天下不安,鸡犬不宁。 仙魔二界都清楚长此以往斗下去,只是徒增杀戮,作无谓的流血罢了。 千年之前,仙魔之间曾横生变故。自那事之后,仙魔共议,各自休养生息,千年之后各在人间择一名代表,代仙魔二道于不周山上大战,胜者可统领仙魔人三界,败者则俯首称臣。 …… 青丘山脚下,有个鲜为人知的小村子,叫天道村。 天道村原本不叫这个名字。 十三年前的某夜,突然狂风大作,阴云翻滚。继而天变异象,黑夜变为白昼,冷月变作骄阳,再不见半个黑夜。就这样,白日白夜持续了半个月。 天灾突降,烈日如火,白昼漫漫使得民不聊生。这时候,自青丘山上走下来个仙风道骨,一身素白的道人来到村子中。 这人便是道半仙。 “尔等非但自私自利,更愚昧无知,作孽无数,大悖苍天自然之道。上天便以此作为惩罚,让这世人牢记天道不可违。”道半仙说道。 村民再三恳求之下,道半仙掐指一算,心知时辰已到,便施法补天。 他运用仙法,自损道行,终于成功补天。百姓拜谢不已,但道半仙却道:“这是不我的功劳,我不过顺应天道,略尽绵力而已,你们当拜谢的是苍天。” 于是人们又跪拜苍天,拜完再看时,道半仙却已没了踪影。只是人们耳中尚有余音缭绕:“天之道,不可违……” 自那时起,这村便改名为天道村。 一转眼,已是十三年过去。 天道村外,一片草坪上。 “看我的,倒挂金钟。”随着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手中的真诀掐动。另一个男孩被倒吊了起来。其他同他同龄的几个孩子在一旁围观,拍手大笑。 那被林志明倒吊的男孩急的直哭,抹着眼泪叫道:“林志明,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林志明得意放下那男孩,得意洋洋道:“这是我爹爹教我的仙术,你们想不想学?” “想。”其他五个孩子不假思索齐声答道。 林志明面有得色,目光扫过众人,道:“好,只要你们叫我一声师父,我便教你们仙术。” 他话音方落,便有个男孩怯生生地出现在他们身边,讪讪道:“我也能学仙术么?” 林志明瞧了他一眼,似是瞧到了甚么有趣之事一般。“哈哈”大笑,指着那男孩的鼻子道:“你们听见了么,野小子楚星仁居然也想学仙术。” 楚星仁一听林志明管自己叫“野小子”,不服道:“我不是野小子。” 他虽嘴上这么说,但语气却渐渐低了下去。 林志明冷笑道:“你没爹没妈,不是野小子是甚么。仙术是要有灵根的人才习得的,就你这么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也想学仙术,笑死人了。” “住嘴,林志明,不教就不教,你不就是有个会点法术的父亲么,得意甚么?”这时又有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走了过来,老气横秋指责道,“别以为你会几个法术就了不起,楚星仁,别跟他学甚么仙术,咱们走。” 楚星仁性子优柔,遇事无甚主见。听那女孩叫自己,便点点头跟着她走了。留下那一群孩子立在那里看着他二人,林志明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气得直咬牙。恨声喃喃道:“姓彭的,你别以为你爹爹是当朝亚相便自得意,早有一日这些仇我定要寻回来。” 楚星仁为人有些腼腆,平时沉默寡言。他跟在那女孩身后走了许久,眼见离身后那些孩子远了,才怯生生问道:“彭粉娟,你为甚么帮我?” “那些家伙总是欺负人,实在叫人讨厌。”彭粉娟头也不回,道:“哎,对了。你的手好了么?” 楚星仁看看自己右手手腕,腕上疤痕隐约可见,他将手缩在袖中,笑道:“都已一个月了,早就好了。” 彭粉娟点点头,又道:“你真傻,去跟一条那么大的狗抢一个绣球,你不怕死么?” 楚星仁搔着后脑勺,咧嘴傻笑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见你的球被那狗叼走了,就想着帮你抢下来,其他的倒是没想那么多。”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那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我怎么样都要抢回来的,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彭粉娟回过头来,看着他。 她人如其名,年纪虽不大,却生得清纯秀丽,眉如柳叶,眼若皎月,出水芙蓉也似。楚星仁见她如此专注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面皮一红,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只听她道:“下次别这么傻了,一个绣球,不值得你这么拼命的。” 楚星仁听她如此关心自己,心跳加疾。怕她发现自己望着她,忙将目光转向别处,心不在焉点头道:“哦。” 彭粉娟转身再走出几步,却不见楚星仁跟上,便问道:“你站在那里做甚么,走罢。” “我……我还不打算回家。”楚星仁支支吾吾道,“你先走吧。” 彭粉娟自是不知楚星仁心中有何想法,却也不愿多想,点点头转身便走。 楚星仁立在那里直至看见她进了自家大门,这才继续迈步向前。 他其实不是不愿回家,只是不愿让她看见他回家。那个四壁空空的家,每每见她,他便会不由自主想起家来。 楚星仁低头一路走去,转眼回到那又矮又小的家中。 他人不聪明,是以向日自私塾回来后,他都会坐在窗边再把一天的所学好好念一遍,但今日他却是坐在窗边,眼望天边落日,陷入无尽沉思。 他自小被双目失明的盲姨所收养,由盲姨一手带大,从来不曾见过自己生身父母。 据盲姨所说,十三年前突逢异常天灾,有昼无夜,许多地方绝水断炊。便有难民往他处逃难避灾。盲姨便是在那时随着一众难民自他处逃到这里,她由于不能视物,路上掉了队,后来经过一片森林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出于怜悯之心便循声找到了那孩子。 那孩子自然便是楚星仁了。盲姨识得几个字,她在林中拾得他,便以“林”字为首取姓为楚。并名楚星仁。 自楚星仁记事起,家中便是四壁空空,除了床和桌子,便只有两个大衣箱,甚至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盲姨每日拄着一根磨得又光又亮的竹竿走进走出,那竹竿便是她的眼睛。 为求生活,盲姨便每日在村子的街道上卖包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时生意好些,便买些鱼肉回家庆祝一番。日子虽过的苦些,却也是苦中有甜,别有一番滋味。 自懂事之后,年幼的楚星仁经常会搀着盲姨的手,走过大街小巷,去她卖包子的地方。盲姨一手抓着楚星仁的手,一手推着请村里木匠做的小摊子,小摊子下有木轮以便推动。她便在那摊子上和面,擀面,做包子。 不觉数年过去,楚星仁日渐成长。每日除陪盲姨卖包子便无其他事做。村中孩子知他无父无母,时常欺他是个孤儿,嘲弄于他。 被那些孩子嘲弄数次后,楚星仁自卑之感日益显露,便极少再与盲姨上街。盲姨眼瞎心亮,哪会不知楚星仁心中所想,眼见他年纪适当,便让其去念了私塾。 今日是他念私塾的第三日,下学后见其他孩子都到村外去玩。他本是孩子心性,自然喜爱人多热闹,便跟着他们一起去,却不料又被林志明骂做“野小子。” 他望着窗外落日余晖,心中想道:“我的父母究竟是谁呢,他们还活着么?如果还活着,他们现在何处,为何当初要丢下我呢?” 他两眼望着天际,心中思潮起伏。 突然,只见一道清蓝色光影映入眼帘,有如流星般掠过天边,向着青丘山的方向飞去,转眼落入山中不见。楚星仁吃惊之余,却见那清蓝色影子之后又有数道颜色不同的光影似是追随那清蓝色光影,也是飞快落向青丘山中。 楚星仁不由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青丘山,但方才那几道光影却再没见了,便似从没发生过一般。他只觉心口怦怦直跳,激动不已。 这分明就是仙法!他曾听村中说书的张老爷子说过仙家之人施展仙法的样子。他所见情形与那张老爷子的描述一般无二,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想法:若真是有仙家中人来到这里,他何不去向其求学仙术? 正在他想着学仙术之事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楚星仁回过神来时,盲姨已经进门来了。 盲姨虽才年过四旬,但额头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加之常年累月立在街上卖包子,皮肤被晒成有如古铜一般的颜色。看上去与她真实年龄极不相配。 楚星仁迎了上去,道:“盲姨,你回来啦。” 盲姨一脸笑意地道:“星儿,今天的生意很好,我买了两条鱼,晚上加菜。” 楚星仁掩下心中复杂情绪,强笑道:“好啊。” 盲姨杀了鱼,做了饭后,夕阳已落。两人吃了饭后,盲姨一如既往坐在床头听楚星仁背书。但楚星仁背到一半却突然停下,再没继续下去。 盲姨柔声道:“怎么,记不住了吗?” 楚星仁面皮一热,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事情。” 盲姨将耳朵侧向楚星仁,说道:“哦,在想什么,能告诉我么?” 楚星仁踌躇半晌,方道:“盲姨,我……我不想念私塾了。” 盲姨奇道:“你不念私塾想做甚么?” 楚星仁道:“为了让我念私塾,您每天都那么劳累,我……我念不下去。我想……去学仙术。” 盲姨又道:“学了仙术做甚么?” 楚星仁道:“让盲姨过上好日子,还有……去找我的爹娘。” 盲姨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良久,才缓缓说道:“你真是懂事,不过有些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天色不早了,睡罢,学仙术的事儿待以后再说罢。” 但楚星仁哪里睡的下去。他怎会不知盲姨这番其实是在敷衍他,说是以后再说,但这以后却是极是漫长。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闪过傍晚在窗外看见的异象,那与说书先生所说的仙术分毫不差,定是仙术不错。 他心中忖道:“自傍晚过后便一直不见那几道影子再出现,也不知他们走了没有。若是没走,我大可此时去找他们,求他们教授我仙术。便是他们不教我,我再回来,装作甚么事也没有,也未尝不可。” 打定主意,他再不犹豫悄悄下了床,披上外衣溜了出来。一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其实此刻夜深人静,又有谁知道他深夜从家中溜出来呢? 到了村外,他沿着上青丘山的小路发足狂奔。 夜色如水,皓月当空,山中事物被明亮月光映的一览无遗。加之他往日也经常到山脚附近来玩,对山道很是熟悉。是以此时虽是黑夜,他却也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不知不觉,山道渐渐消失,楚星仁便独自在林间穿梭。跑的久了,却不见半个影子,楚星仁不由有些失望,加之一路狂奔未曾停过,气喘吁吁。便靠在一棵树下休息。 这山中传说有猛兽出没,青丘山向来极少有人来,便是村中猎户也极少上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向林中走太远。而此时楚星仁为求仙法,却是一口气跑到林间深处来。若是运气不好,便要遇到猛兽。 刚想到这里,楚星仁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如此冲动,想也不想就跑到这山中来,若是当真遇到甚么猛兽可如何是好。 楚星仁正想着自己运气好,周围没甚么野兽。却听树林中传来细碎脚步声,极是轻微,若非此时是深夜,万籁俱寂,他怎能听到这声音。果真是怕甚么就来甚么。 正当楚星仁心中惊疑之时,忽听倏的一声,夜幕下,一道黑色身影跃出树丛猛然朝自己扑来。 楚星仁惊惧之余,闪身躲到树后。 那野兽扑了个空,转头又朝楚星仁而来。那兽足有齐膝高,楚星仁看在眼里,已被吓的不轻。心知自己定是跑它不过,不由心灰意懒,立在那里等死。 关键时刻,楚星仁眼前一晃,竟是不知从哪凭空出来一个人,便那么悄无声息立在他面前。随随便便,没有半点不妥,似乎这人原本就立在这里一般。 那人回头看楚星仁一眼,略带笑意说道:“孩子,深更半夜,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楚星仁大惊,借着月色循声望去,却见立在自己面前的中年文士,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一身素白衣服,咋看之下有若仙人。 那兽见得又有一人出现在眼前,先是一顿,继而发出“呼呼”声响。张嘴向二人扑到。 眼见那兽扑来,楚星仁不由后退数步。却见跟前那人不闪不躲,待那兽近前时。忽见他手中发亮,泛起七彩光芒,接着便是一声钝响,那兽倒地不起,已然死了。 楚星仁不曾瞧见那人手中拿着甚么,只得那七彩光芒不由大觉有趣,以为是甚么稀世宝贝。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一看。哪知那回过头来时,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那人拍拍楚星仁头顶,说道:“我帮你将那畜牲了,你现在没事了。 楚星仁见得这中年文士较之自己想象还要友善,不由大生好感。心急之下也忘了回答方才白衣人问自己的问题,反问道:“你、你是……仙人?” 那人笑道:“我不是仙人,只不过会点雕虫小技而已,那你呢,为何深更半夜跑到这山上来?不怕家里人着急么?” 楚星仁起初听他说自己不是仙人,心中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这人定然就是傍晚自己所见的那数人之一了。他方才一动不动就将一只猛兽杀了,单是这份功法都叫他无比向往。若是能向他习得这身杀兽本事也好,将来便不怕上青丘山了。 于是恭敬说道:“我是来学仙术的,傍晚之时我见天上几道光飞到这山上来,我想定是仙人来到,于是便趁着盲姨睡觉之时偷偷溜了出来。求您收我为徒,教我仙术罢。” 白衣人笑了笑,正欲开口,周围却幽光一闪,三个身影形如鬼魅突然出现在二人白衣人面前。也不知他三人如何出现,竟像是原本就在那里一般。 楚星仁不由心中忖道:“这几人当真厉害,都是出神鬼没的,看来我是来对了。”想到这里,又是欣喜不已。 那三人之中一人笑道:“方天灵,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这人笑声怪异阴冷,叫人听了极不舒服,楚星仁听出他话音不对,不由打了个突。 方天灵也笑道:“想不到我躲来躲去,还是给你们找到了。你们别来无恙?” 那人怪里怪气说道:“好的很。方神通当年幻剑堪称天下一绝,鲜有敌手。如今居然要躲我们三人,莫非是与我偿开玩笑?” 方天灵道:“你们追我,我自然得躲了。” 那人怒道:“方天灵,你别跟我们打哈哈。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么,十三年前,若非你前去相助那道半仙,凭他一人本事如何能斗得过魔尊。” 方天灵“呵呵”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那人哼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的事还想不为人知么。我问你,当年那道半仙的二子被魔尊带回后便不见了,可是你带走了?” 方天灵点头道:“不错,是我带走的。” 那人道:“你与我们兄弟三人结义,明知我兄弟三人最忠于魔尊。为何还要带走道半仙的二子?” 方天灵道:“我与你们结义,便是瞧着你们是重情重义之人,你们忠于魔尊是你们的事,那魔尊与我绝无半点直接关系。而道半仙却是与我相知相惜,有如亲生兄弟一般,你们说,我兄弟的孩子被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抢走,我该不该帮他抢回来?” 他这一席话出口,说的那三人哑口无言,不知如何相驳。 第二章 方天灵 那三人中有一人上前几步,楚星仁这才借着月色看见那人披头散发,浑身上下毫无半点生气。便是说话也阴阳怪气:“既是如此,甚么话也不必多说了,今日我三人与你情断义绝。我三人曾对魔道先人立下重誓,不杀了你与道半仙,便教我们不好死。那道半仙早已死,如今只剩你了。” 说罢唤出一面二尺小旗,迎风一挥,顿时四下鬼火磷光纷纷亮起,竟是凭空出现万千阴冷白点,继而渐渐成形,却是一个个半透明的——冥灵。 要知凡是人死之后,必经六道轮回,所谓轮回,实则便是上下浮沉的生死流转,并非真的如轮子一般回环。而这六道便是轮回中的六大流类,自上而下分别是:天道、人道、修罗(神)道、傍生道、鬼道、地狱道。 而这六道之中,入鬼道则成鬼,是以人世间有鬼之说并非子虚乌有。不过与传说不同的是,并非人死后便成鬼。而是入得鬼道方才称作鬼,而未入六道轮回的,便只能称作魂魄。修法之人却不习惯民间鬼神之说法,只因鬼是冥府而来,是以修法之人习惯将鬼称作冥灵。 而这面小旗便是可自冥府中将那些入了鬼道的冥灵强行召唤出来,听凭自己差遣。 鬼刹施出召灵之法后,万千冥灵应他所召,纷纷出现。一时之间,无数冥灵在他们几人身周上下游走,左右徘徊。哀号声,哭喊声,狞笑声响作一片。 要知这法术因其有悖常道,是以极损阴德,修炼起来也极其困难,一旦炼成,威力不可小觑。而那被强行自冥府召出的冥灵俱是阴戾之气极重,便是修法之人遇到,定力差的也要受其影响,更别说常人了。 楚星仁乍见这许多冥灵,自是骇然不已,吓得三魂出了七魄。才不过短短片刻功夫,他身上已是冷汗直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觉眼前尽是无数鬼魂游荡,又有种种鬼叫之声充斥耳际。浑身血脉贲张心乱如麻,直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牢牢藏起。 方天灵自是知道楚星仁是被那冥灵怨戾之气袭入体内,才会如此惊恐万状。他面色从容,右手轻轻按在楚星仁头顶上,手中真气源源不断渡了过去。 楚星仁本已怔在那里无法动弹了,忽觉一股暖流自头顶而下,有如在体内倒入热水一般。不一会儿便流遍周身,原本惊惧慌乱之心也渐消,取而代之的是遍体洋和,极是舒适。 渡过真气后,方天灵见他好了一些,便道:“这些是冥灵,你不用怕的,他们想对付的是我,不会伤害你。你且退后,一会儿无论发生了甚么事都不要走开。只要我活着一刻,定能保你周全。” 楚星仁也不知为何自己对这方天灵如此信任,听他一说,不假思索,望着方天灵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坚定地点点头。 方天灵这才回头对召出冥灵那人高声道:“鬼刹,多年不见,你的‘千灵引’果真进步了许多。所召出冥灵较之十三年前要多了一倍不止,不过你以为这些小小冥灵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脚下已傲然迈出一大步,口念真诀,右臂平伸,五指并指如刀。这次楚星仁瞧得清楚,方天灵右臂自手肘以下顿时散出七彩真气,眨眼间,真气凝作一柄三尺长,三寸宽的七彩光剑,剑柄处赫然便是他的手腕。 那七彩光剑亦真亦幻,望之如梦,楚星仁瞧着他手臂上的幻剑,对方天灵钦佩之情又是多了几分。直将方天灵视作神明一般。 楚星仁正自浮想联翩,那三人中另一恶声恶相,双目圆滚的凶相汉子也上前道:“方天灵,当年你以这祭才幻剑压遍群雄。我倒是很想瞧瞧你这‘凝化神通’究竟有甚么过人本事。今日我兄弟三人便来讨教一下你的祭才幻剑。” 他也唤出自家兵器,却是一把柄长三尺,刃长二尺有余的大镰刀,腥红耀眼,刀口寒光如冰,叫人看一眼都觉伤眼。这镰刀还有来头,名为血狱镰刀,杀意极浓,自出世之日起,镰下亡魂不计其数,原本青紫颜色竟是被血生染作红色。是以人称“血狱镰刀。” 他与鬼刹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动手。只见他二人掐个手诀,那血狱镰刀腾上空中。四散游走的无数冥灵也在鬼刹控制之下归到一起,紧紧拥在血狱镰刀左右。之后一齐欺身进来。 冥灵与镰刀一个刚一个柔,刚柔相济相辅相成,若是防着镰刀,便会被冥灵偷袭,若是只顾冥灵,肯定受镰刀重创,当真叫人头痛。 关键时刻,方天灵不退反进,祭才幻剑光芒大盛,只见以幻剑凌空划出一道蓝色剑气,之后纵身追上剑气,挥起幻剑击中镰刀,只听得铮的一声,相交之处竟是碰出火花来。 血狱镰刀被这一剑砍中,红芒顿时黯淡许多,向后飞出。与此同时,那无数冥灵被方天灵剑气击中,瞬间四散开去,方才的气势转眼顿消。 这一切同时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楚星仁立在那里尚不知发生何事。只觉眼前方天灵人影一晃,再放眼看去时,那血狱镰刀与冥灵已然退回。他抬眼看去,方天灵立在那里面色决绝,有似一座山嵬然不动,根本不见他动过半分。心下大是奇怪,欲要问问方天灵发生了甚么事,但他生性怯懦,想起那三人正在对面,到了口中的话生生说不出口去。 那二人不料方天灵竟然轻易化解自己合力一击,诧然之余,方天灵露出轻蔑笑意,冷笑道:“这便是你们的本事么,我道堂堂三魔刹之一的凶刹有甚么了不起的本事,原来也不过尔尔。着实叫人失望的很。” 凶刹本就性子冲动,行事鲁莽。一听这话,心中虽清楚这是方天灵的激将法,却仍是无法抑制心中冲动。怒目圆瞪,吼道:“方天灵,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罢。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说着话,手举血狱镰刀,高高跃起,朝方天灵重重劈下。他跃起之时,那镰刀厉芒暴长二尺有余,更加腥红耀眼,气势荡荡。 方天灵淡淡地道:“有能耐便来杀我试试。” 右臂迎风一抖,祭才幻剑立时长了三倍不止,变作一把巨剑。与镰刀的红芒互砍。 “铮”的,声震四方。凶刹只觉那镰刀上大力袭来,有似排山倒海。他本是身在空中,说到力道,理当较之方天灵要大上许多。哪知这一打照面,他非但没能将方天灵压下,反是方天灵借这一剑之力,将他打的倒退回去。凶刹落地之时双腿如麻,几乎立之不住。 这一震有如晴天霹雳,楚星仁只顾观战,掩耳不及,只觉心神激荡,竟是有种魂不附体之感。 直到听到另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最后一人沉声道:“方天灵,我等四人之中,便以你我交情最好,是以我方才迟迟不动手。但今日一役,若是不将你擒杀,我罘刹怎对得起魔道先祖。”方才惊醒。赶忙紧捂双耳,双眼却是瞬也不瞬盯着斗场。 只见那罘刹自袖间抽出一块小方巾,甩将出去,小方巾在空中一飘,迎风化作一面长宽各二丈有余的发光大网,劈头盖脸压将下来。 方天灵以祭才剑砍向大光网,谁知竟是毫无半点作用,那大光网性柔如水,一剑下去却只是有如抽刀断水,毫无半点作用。 眼见那光网转眼落至头顶,千钧一发之际,方天灵回过身以左臂将楚星仁抱在怀中,随后二人双双被大网盖住。 方天灵被盖在网下,便借机附在楚星仁耳边问道:“孩子,你叫甚么名字?” 楚星仁已被惊得呆了,许久才木然答道:“楚……楚星仁。” 方天灵微微一笑,高声对身后道:“罘刹,你的缚地网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三魔刹之首,想不到竟然连断尽天下兵刃的祭才剑都起不了作用。” 罘刹道:“过奖了,这缚地网想必你也清楚,以阴柔著称,网边一旦沾地便落地生根。除了我,任是大罗金仙也无力脱网而出。而且被困在网中,每挣扎一分,这网便缩紧一分,你便是有再大能耐也不能脱困。”鬼刹森然道:“还跟他说什么,他不仁,我们不义。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杀了他为好。凶刹,一起动手。” 凶刹说的自然是那凶相汉子。只见他血狱镰刀一挥,真诀掐动,镰刀夹着风势重重砍下。 鬼刹则将招魂旗指向方天灵,那些四下游走的冥灵立刻聚到一起如饿狼扑食般扑向方天灵。 而那罘刹立在他二人身后并未动手,只是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色。 他眼角余光扫过,猛然发现甚么,忙道:“慢——” 但已来不及了。 眼见凶刹与冥灵近前。说时及,那时快,只见方天灵振臂一挥,祭才剑竟生生将缚地网整个挑了起来,有如一面墙网,飘然倒向另一边。 凶刹与鬼刹不料方天灵还有这手,大意之下,虽然勉力抽身退回,那冥灵与镰刀却没那么幸运,纷纷困在网下。一时间,冥灵叫声更甚,充塞耳际,如疯如猜,叫人听了心烦意乱。 罘刹欲施咒解开缚地网,谁知颈部一凉,竟是被那祭才剑尖堪堪抵住。 方天灵就那么立在原地,右臂笔直前伸,自臂肘以下尽皆没于祭才剑的七彩琉璃光中。 那祭才剑长达四丈有余,抵在罘刹颈上。 一时间,双方均是默然。只要罘刹稍动,方天灵手中施力,他立刻会毙于祭才剑下。 鬼刹诧然道:“你……你怎么脱得出缚地网?” 罘刹冷冷应道:“方才缚地网盖下时,他趁着回身抱那小兔崽子的时候,看似无意将祭才剑横到网外。缚地网的网边沾地生根,但若没有四边完全沾地,威力便大打折扣。他便是借这个不起眼的点,全力掀开缚地网。你们方才过于冲动,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才吃了大亏。” 方天灵“哈哈”一笑,道“罘刹,这么多年你也没有变,做事还是那么细心谨慎。” 罘刹也笑道:“既然你知道我还是这么细心,那你就应该知道,你是杀不了我的。” 他话音方落,方天灵只觉脚下甚么东西破土而出,他面容不变,冲天而起。幻剑也随他不断升高而拉长,剑尖却始终未动,仍是抵在罘刹项上。 三魔刹之中,方天灵与这罘刹的交情最深,是以他一直迟迟不肯下手杀他。 但眼这下情况却是再论不得兄弟情谊了。方天灵知道自己身形一变,欲要再杀罘刹便是不易了,于是暗下杀心,手中祭才剑一用力,便要取他性命。 谁知那剑尖抵在罘刹颈部,竟是无法前进半分。也不知罘刹用了甚么法子,连断尽天下的祭才幻剑也杀他不得。 罘刹口中念咒,只见地上那缚地网猛然翻开,压抑已久的镰刀与冥灵伴着缚地网一齐扑向方天灵。 方天灵此时悬在十丈空中,根本无处依附,而祭才剑又因剑尖不离罘刹之颈而被伸长至十数丈有余,无论如何回剑防身已是不及了。 关键之时,只见方天灵右臂五指一曲,长达十数丈的祭才幻剑竟然瞬间消逝无踪。接着他将左手伸直,并指如刀,祭才剑又从左手凝出,如离弦的箭般直向下不断暴长。 适逢那缚地网正向上飞来,祭才剑尖击中缚地网正中,去势不止,将缚地网向下带去。 “嗵”的一声,直将缚地网钉在地上,激起滚滚烟尘。 如此一来避免被缚地网缚住的危险,方天灵自身又被那不断伸长的祭才剑越推越高。但那冥灵和血狱镰刀去势加疾,却是无法可避,他虽借着不断伸长的祭才剑极力上升,那冥灵与镰刀却也紧追不舍。 方天灵撤去祭才剑,正欲另施他法,那冥刀与血狱镰刀却是眨眼追上。方天灵身无法可避,被冥灵与镰刀双双击中,身子重重了晃了几下,险些掉落下来。 此时的方天灵身处二十丈高空,他强自忍住疼痛,并未呻吟出来,寒声道:“好,这千灵噬体之痛与这一镰之苦,就作为我们三人的绝义之礼。” 那冥灵与血狱镰刀击中方天灵后,凶刹生怕方天灵毁了自己的镰刀,便赶紧召回镰刀。无数冥灵还自围在他周身上下游走。 方天灵话说完后,也不知他如何施为。只见他飘在空中,周身为七彩莹光堪堪罩住,那莹光形成一个圆球,球上如那祭才剑一般光华流动,绚烂无比。那些冥灵在圆球之外上下徘徊,却是无法欺进圆球之中。只能在空中转来转去,鬼叫连连。 三魔刹立在原处,不知方天灵意欲何为。 青丘山上,冷风习习,皓月当空。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突然,空中响起方天灵朗朗话语。 “天地为鉴,日月佐证……” 这咒语在空中回荡不绝。 “以我血躯,化身为羽……” 楚星仁放眼瞧去,三魔刹皆是面上凝重,不知这咒语到底是何意。 “三分祭才,六分幻剑……”方天灵每念一句,都是回声不断,令人血脉贲张心跳如雷,心神激荡,连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 “降妖除魔,护道卫天!” 最后一句话,方天灵语气斩钉截铁。咒语念毕,空中立时现出一柄长二十丈,宽近两丈的透明七彩大剑。顿时,狂风大作,原本如水夜空也变得阴云翻滚,一片肃杀。剑意如潮,杀气如风。七彩巨剑气势磅礴,撼天动地,竟似要将青丘山生生劈作两半。幻剑耀眼不可逼视,七彩琉璃光芒如水流动。光芒之中,方天灵隐于剑末,几不可见。 方天灵全力一击,祭才巨剑挟万钧之势如山落下。 未及落地,剑风已至。楚星仁只觉劲风如浪袭来,无法可避。只得暗道一声“罢了,我这条命是他救的,如今还给他便是”,双眼一闭,静静等死。 眼睛方闭,忽觉腰上一紧,竟是被人拦腰抱起,迅速抄向别处。 “ 哐……” 长剑龙吟,只听身后开山斩岳般的巨震,震耳欲聋。气浪叠来,那人怀里抱着楚星仁,二人一齐摔倒在地。楚星仁被压在那人身下,摔得鼻青脸肿,连声呻吟不止。 巨震停止,楚星仁这时才有时间抬眼望去,夜色中,才见那救下自己的不是别人,赫然竟是罘刹。 他心中暗暗称奇,这魔刹为何不顾自己生死,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再回头望去,方才那片树林竟已被夷为平地,树木尽皆化为碎片,地上赫然留下一道又粗又深的凹痕,虽在夜色之中仍是极为醒目。 楚星仁咽了口口水,正暗自为捡了一条命而松口气,罘刹已抱着他翻身而起,又欲逃离。 楚星仁方才听方天灵与三魔刹对话,对他们的身份已知了个大概,认定这魔道之人个个无恶不作,又怎会救自己呢?便问罘刹道:“你为何要救我?” 罘刹重重咳了两声,显是负伤不轻。反问道:“你以为我愿意救你么?” 他正欲施展身法,便听得头顶上方传来方天灵声音。 只听方天灵冷冷道:“想走了么,你们给我留下纪念,我还没来得及回报你呢!” 楚星仁循声而望,只见方天灵卓然立于树干之上,在手中祭才幻剑的七彩光芒映衬下,半身染血,赫然醒目,他手中祭才幻剑已然变回普通大小。但眼中杀意却更甚。 罘刹见方天灵如此迅速找到自己,面上闪过一丝讶然,苦笑道:“我被你这剑气所伤,如今想跑也跑不动了,如果你想杀我,就动手吧。” 方天灵星目一寒,咬牙道:“你以为我不会么?” 罘刹抱着楚星仁,再不言语。 方天灵面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目光随着祭才剑渐渐下垂,楚星仁正欲开口求救,却见方天灵身后树丛中一道红芒森然闪过。 那红芒速度委实太快,他欲要提醒方天灵,但未及惊呼,那红芒已然闪出。 是血狱镰刀! 凶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自方天灵身后的林中窜出。方天灵心有所思,竟未知觉。被血狱镰刀堪堪击中后背,喷出一口血箭,打个趔趄,几乎掉下树来。 方天灵强稳身形,却是披头散发,加之一身血红,在祭才剑七彩光芒映衬之下,触目惊心。 “啊……”只见他一声厉啸,反手一剑挥出,凶刹一击成功,不料方天灵如此悍勇,不及抽身退回,应剑拦腰截作两半。 罘刹大惊。方天灵杀心已盛,回过头来举起幻剑,又一剑劈下。这一剑又狠且猛,剑势凌厉不可当,罘刹无法可避,唯有高高举起楚星仁,竟是欲拿他做挡箭牌。 敢情这罘刹救下楚星仁,便是欲以他为盾。他方才见方楚二人在此对话,方天灵又出手保护楚星仁。以为他们之间必有关系,便在逃命之余顺手救了他,试图在被方天灵再次遇上时,以他性命相然胁。 若是方天灵执意欲要杀他,那楚星仁便首当其冲死在方天灵幻剑之下。 方天灵见状,自是清楚罘刹用心,哪知他是视若无睹,不顾楚星仁死活,更无半点犹豫,幻剑依旧落下。 楚星仁本还抱着方天灵会救自己的希望,但见那幻剑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终于明白这一剑是无可避免了…… 祭才剑划过身体,彻骨冰凉,寒意如刀,直入五脏六腑。幻剑自肩膀划至脚底,那冰凉之感便自肩膀一直到脚底。 “这就是死的感觉么,冰凉,麻木……” 楚星仁以为自己已死,谁料身子重重一摔,落在地上仍是疼痛。 睁眼一看,眼前罘刹竟是自肩头至腰身,与下半身分开。切口平整,却是被那祭才剑一剑劈开所致。 楚星仁虽说方才见过凶刹死状,但那也只是一眼,之后其尸体便落入树丛中,为夜色掩埋。而此时他却是坐在了罘刹尸身之上,眼见罘刹死状可怖,难免恶心作呕,连滚带爬躲一边。 恶心之余,仔细搜察自身上下,却无半分伤痛。心下更是吃惊不已,这祭才剑神威如斯,轻而易举便连毙二刹,对他却是丝毫无损,这又是甚么道理? 身后,方天灵轻声道:“小子,你没事的,这祭才剑能杀尽天下之人,唯独对你无用。这便是我两次不顾你死活,硬将祭才剑劈下的原因。” 见楚星仁不解表情,方天灵又道:“罘刹知道以我的性情,若是口头威胁说要取你性命,我非但不会听他之言放了你,反而会不顾一切下手杀他。就想在我的剑劈下之时以你来挡剑,他以为你与我定有关系,我顾你性命,便会停下手来。他如何想得到,这祭才剑是伤不了你的。” 楚星仁奇道:“伤不了我?这是为何?” 方天灵身子微颤,虚弱一笑,无力地道:“只因你是这祭才剑选上之人。” 第三章 六分祭才 方天灵一番话让楚星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正待询问,忽见方天灵身子晃了晃,自树上落了下来。祭才幻剑也从手中化去。 原来这方天灵接连受创,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那逼人气势也不过是虚有其表。而今那二刹已死于他手,精神为之松懈,才觉出无力之感来。 楚星仁连忙上前扶住他道:“你……你受的伤……重吗?” 方天灵咧嘴一笑道:“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方才我一剑劈下,鬼刹未能及时躲开,受剑气所伤,只怕此刻已逃得不知去向了,这条狐狸逃得倒是快。” 他嘴上轻描淡写,其实那祭才幻剑本是无上神通,加之他念的那段咒语,更是释放身上剑气,当世无人能敌。方才那一剑,罘刹与鬼刹虽是逃开那么远却仍是为他剑气所伤,可见其剑气之凌厉。罘刹甚至再用不起那足以防住祭才剑的法子来护身,才被方天灵一剑砍作两半。是以鬼刹虽说逃了,却也不能好到哪里去。 楚星仁指着方天灵一身的鲜血道:“那……那你呢?” 他这时离的近了,才看清方天灵身上竟有无数小伤,密密麻麻,似是被冥灵所咬,而左肩上也有个大口子,显是之前血狱镰刀所致。 最严重的当属背上的伤。方才凶刹那一击出尽全力,镰刀透胸而出,险些刺穿心脏。 但方天灵却似毫不在乎,淡淡地道:“死是迟早的事,不过在死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做。” 楚星仁心中奇道:“人人都怕死,这个人却不怕死,可真是个怪人。” 想到这里,问道:“是甚么事?我能帮你做么?” 方天灵微微颔首,似是用尽极大力气才道:“方才你上山之时,我其实人在山背之处,你知道我为何能一下子就到你身边去么?” 楚星仁摇头道:“不知道。” 方天灵道:“是这祭才剑告诉我的。我就是照着它的意志,来到你的身边的。” 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过,你上山是为了求学仙术,现在我若是教你,你愿意学么?” 楚星仁用力点头道:“自然愿意,可是你受了伤。要不我带你回村先去疗伤,待你伤好了再教我不迟。” 方天灵却微微摇头道:“不用了,若是普通大夫能治我的伤,我也不会如此了。我这伤天下只有一人能治,不过莫说不知他在哪里,便是知道了他在哪里,他也不会救治我的。更何况我伤的太重,不等医治便要死了。……且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你学是不学?” 楚星仁知他心意已定,只得道:“我学。”方天灵说道:“好,那你先记住这镇剑心诀。” 说罢便将镇剑心诀一一传授。这心诀不但极长,而且艰涩难懂,又极为绕口,一不小心便会念错。楚星仁才上两三日私塾,所识字加起来还不够手指头数的。背了一夜,及至天明时才背完,但却不知心诀是何意,方天灵耐心为其解释,待到解释完毕,已是正午。 方天灵问道:“都记住了么,心中若还有疑问直说无妨。” 楚星仁老实道:“没有了。” 方天灵满意点头道:“好,你把手伸出来,与我手掌相对,心中默念镇剑心诀。” 楚星仁照做了,二人手掌一对上,心诀念起,便觉一股暖流自方天灵掌中透出,源源不断注入体内,那感觉与昨夜一般无二。 随着楚星仁念动心诀,那暖流一进入体内,便周身流走,如鱼得水,与自身融为一体。极为惬意,似是体内住进一位神力无比的金刚,心中再无以往的胆怯懦弱。整个人竟是有了脱胎换骨之感。忘却外界一切,任凭光阴点滴流逝而不知。 二人交掌一个时辰后,那暖流渐渐转少,最后再无半分。楚星仁任那暧流在周身游走数匝后,才缓缓睁开眼睛。这一看,却不得了。 才一个短短时辰内,方天灵竟似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两鬓花白,眉间尽是颓然之色,虽说英气犹存,卓然不凡,但较之初见他时,实在差别太大。 楚星仁不由吃惊道:“你……你怎么了?” 方天灵并不在意自身,而是问道:“感觉怎样?” 楚星仁老实说道:“感觉周身气力充沛,好像无穷无尽,用之不竭。” 说到这里,楚星仁“扑嗵”跪倒,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方天灵欲要伸手去将他扶起,奈何伤势委实太重,手抬到一半便又落下,只得作罢。说道:“你起来罢,你资质太差,生性驽钝。我方天灵一世聪明,若是让人知道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只怕要让世人笑话。” 南宫益不由怔住,只听方天灵又道:“修法之人个个脑筋灵光,但你才背一个心诀就用了大半府。本不适合做修法之人,只是你与这祭才幻剑有缘,我才将祭才传与你。这只可称作相赠,不可与授徒一事相提并论。记住,你我绝无半分师徒之实,今后更不可在旁人面前提起我与你的关系来。” 楚星仁不解方天灵之意,但方天灵有命,他只得应道:“我知道了。” 方天灵瞧他老实巴交模样,不禁莞尔一笑。又极是费力将手伸进怀中,自怀中拿出一柄与祭才剑极为相似的手掌长的小剑,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也不知是何物所做。 方天灵道:“这便是祭才剑元,方才我已将祭才真元转输于你体内,从此以后,你便是这祭才剑主。只要剑元在身,你便可如我一般任意使用祭才剑了。不过你需得记住,这祭才剑戾气极重,一旦使用这祭才剑,必须默念心诀,否则剑魔制心,后果不堪设想。” 楚星仁点头接过祭才剑元,但觉体内真元不驭而动,透体而出,竟是将那一柄小小木剑生生融于掌中。 楚星仁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天灵却不回答,只是怔了怔,定定地望着楚星仁,眼中满是错愕,继而仰天大笑。 “我竟看走了眼,”方天灵笑道:“想不到这六分祭才竟是真的,哈哈哈哈……我竟见到了六分祭才,哈哈哈哈……师父,徒儿真的找到了……六分祭才!” 笑罢,身子一软,幽幽然垂下头去。再不动弹。 楚星仁大惊之下,伸手探其鼻息,竟已气绝了。 楚星仁双眼一红,热泪盈眶。他跪在方天灵面前,高声痛哭道:“师父,您嫌我笨,不肯承认我是您的徒弟,但您将祭才剑传给了我,您就是我的师父。您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他不知自己此时已是不比当初,这一哭,无意中用上真力,声震数里,周围树叶娑娑作响,声传数里。他此时有祭才真元在体内,精力尤其充沛,哭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觉一丝倦意。 哭罢,楚星心中忖道:“须得给师父做一个坟,让他老人家在地下安息。” 想到这里,他学着方天灵模样,右臂伸直并指如刀,心中默运真诀,祭才真气周身流转,渐渐自手臂渗出。如方天灵一般自臂肘以下为祭才幻剑所包围。 楚星仁大喜,但刚一放松,那幻剑竟是变作若隐若现模样。他这时想起方天灵曾说过,使用祭才剑,最重要的便是心定意坚,意念专注。于是将眼一闭,集周身意念于右臂之上,这才见那祭才剑复又出现。 虽然成功凝出祭才剑,但这次楚星仁却是极力控制自己情绪。他以这祭才剑为方天灵掘出浅坑,又将其尸身轻轻放入坑中,小心掩埋。再以木桩一削为二,作为墓碑,本欲写上“尊师方天灵之墓”,只是他才上几天私塾,所识字不多,除天字与之字外,其余字均写不出,最后只得作罢,便让那墓碑那么空着。 做完这些,楚星仁在墓前重重叩首三下,正欲转身离开,忽听身后“嘎嘎”作响,似饿狗啃骨之声。 回首望去,林荫之中,一只似豹非豹之猛兽正伏于树下,旁若无人安然啃噬凶刹尸身。就在他回头看的的那一会儿工夫,那兽已将一只手臂吃下。 楚星仁哪里见过如此情景,顿时腹中一片翻腾不已,几欲呕吐。他强自忍心住恶心之感,欲要离开,但见凶刹惨状,又有些不忍。再想起这三魔刹毕竟与方天灵曾有结义之情,若是让他这么被山中野兽啃了,不免凄凉。 几番踌躇,终下决心,向着那猛兽一步一步前移。 那猛兽正啃食尸体,忽听周遭异动,顿生警觉。喉间发出“呼噜噜”示威之声,四足蓄满劲力,如箭在弦,蓄势待发。 楚星仁此时已凝出祭才剑来,见那兽有了反应,便缓缓举起右臂。忽地一跃而起,祭才剑当头砍下。 那猛兽早有准备,抽身后退,让过剑芒。待到祭才剑落地,又疾扑而上。 楚星仁大惊之下,回剑护身。 他毕竟初使祭才,方天灵又未及多解释便溘然长逝。他对真气运行过于生疏,无法运转自如,虽勉力保持祭才幻剑形式,却无法如方天灵一般使剑劈山斩岳有如砍瓜切菜那般轻松。 加之那猛兽步履轻盈,体形虽大,却灵巧如猫,楚星仁虽有祭才幻剑不世神通,却不懂如何运用。自然是一番苦斗。 楚星仁正苦苦支持,忽见树林中又转出几头与那猛兽一样的怪兽来,明显是被那凶刹尸身的血腥味所吸引。 楚星仁心叫苦道:“对付一个已是头痛,再来几个的话,岂不成了这些怪兽口中美食。” 一念及此,只得弃了要为凶刹收尸的想法。逐渐后退,先是步步缓退,那兽一心要吃凶刹尸身,并不跟紧,楚星仁见势加紧步伐,越退越远。最后干脆发足狂奔。 见楚星仁离开,那兽跟了一小段距离,便又回到尸身旁边,与其他猛兽大食起来。 楚星仁心知那些猛兽一旦吃完尸体,下个目标便是自己。而它们所在之处又恰好正是昨夜自己上山方向,无奈,他只得另找下山之路。 这青丘山方圆百里,林荫密布,一旦走错,便迷失不得出。所以青丘山又被村中猎人称作“不归山”,平时若非需要,是没有人愿意上山来的。 楚星仁此时根本无暇考虑太多,只是一味在林中狂奔。一面小心提防可能有别的猛兽出现。走了许久,并未发现甚么,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松得太早了些。他坐在树下休息一番后欲要下山,却找不到上山的路,在林中走了许久,明明感觉脚步向山下,转了一转却又走回那树下。 楚星仁大惊之下,慑定心神,又细心走一遍,一路以祭才剑划破树皮留下记号。这次,他未走相同之路,却走到一处绝路。面前石壁横亘,两丈来高,青苔绿藤横生,不见头尾,他沿石壁走了一会儿。只见那绿藤青苔中,一个小洞若隐若现。 楚星仁年方二七,自是好奇心盛。见那小洞深处似有亮光,便运起祭才剑,大胆走进。 洞中苔生水滴,脚下腻滑,几乎立不住脚。好容易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得周围绿树成荫,百花争艳,好不美丽。面前是一面镜也似的小湖,湖上立着竹木小屋,清幽静雅,大门上方“道居”两字依稀可见。只是楚星仁却不识得这二字。 楚星仁喃喃道:“这山中又凶且险,竟还有人住在这里。” 他正自纳闷,忽听一声音道:“你是谁,为甚么擅闯道居?” 楚星仁望去时,见那竹木小居中缓缓走出一名年约三旬的女子来,麻衣素服,却掩饰不住那曼妙身材与姣好的面颊人。 楚星仁瞧那竹屋破旧,不料这种地方竟然还住着人,不由得怔了怔,见那女子一双妙目瞬也不瞬盯着自己,面皮发热,低声道:“我……我是无意中走进来的,我迷路了,就走到这里,然后就进来了。” 见他说话语无伦次,那女子掩面而笑。笑到一半却又蓦地止住,盯着他手中祭才幻剑问道:“你手上的祭才幻剑是怎么来的?” 原来楚星仁为防路上再遇甚么生怪猛兽,便一直保持祭才剑模样。是以那女子见得幻剑,有此一问。 她居然认识自己的祭才幻剑,楚星仁也是吃惊不小。他性子实在,便老实答道:“这是一位前辈临死之际传授与我的。” 那女子动容,追问道:“你说的那位前辈姓甚名谁?” 楚星仁见这女子神情紧张,又不似甚么坏人,便照实道:“那位前辈讳名方天灵,他嫌我笨,不肯承认我是他弟子。但他传我神通,便是我师父了。” 之后又将前因后果仔细说了,说到方天灵死前传授祭才剑时,那女子黯然失色,一听他长笑而逝,更是血色全无,身子晃了晃,几次险些昏倒。 默然许久,才怔怔地道:“他……他死了……他竟然死了。” 楚星仁奇道:“这位姐姐,你认识尊师么?” 那女子凄然道:“十二年了,……我等了他十二年,结果等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楚星仁更是不解,问道:“你等了师父十二年?” 那女子点点头,望着那竹木小居,眼中流光闪动,陷入了回忆中。 “这里是道居,便是道半仙所住之处。……十三年前,天象异常,有昼无夜,地上生灵涂炭,我的父母便是死于那灾难中。后来,道老爷遵天命,下山收民心,诚心补天。我父母去世,无依无靠,为报答道老爷大恩,便自己寻到山上来,后来就如你一般误闯入这里。道老爷见我孤独无依,便将我收为丫环。” “哦,”楚星仁恍然大悟道:“我听村里的大人们说过,有个叫小芳的姐姐为了报恩,到山上来寻道老爷,便是姐姐你了。” 小芳道:“不错,那便是我了。我上山后,道夫人诞下一子,道老爷为其子算过一卦后,道:‘此子应日而生,取名道日罢。’又过数日,门外飘然走进一男子。一身素白,卓然不凡,一进门便笑道:‘道大哥喜得贵子,实在可喜可贺,小弟珊珊来迟,自当罚酒三百杯’。” 楚星仁道:“那却是谁?” 小芳瞧他一眼,心下叹道:“方天灵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 口中说道:“自然便是你师父方天灵了。见他来,道老爷也笑道:‘想不到贤弟还记得犬子诞辰,来来来,我们今天痛饮三百杯,不醉不休。’方天灵见过夫人后,道老爷怕夫人责怪,两人便一齐到外面喝酒去了。正在此时,忽然门外阴风阵阵,我正照顾少爷,夫人便去关门,谁知随后便昏倒在地。我将将这事告诉老爷,老爷为夫人把脉,把完脉后,喜道:‘夫人并非身体有甚么不适,而是又有喜了。’方天灵便在一旁祝贺道:‘恭喜大哥,又迎二子,哈哈……’两日后,方天灵走了,他说二少爷出生时必当再来。” 楚星仁抬眼看去,但见小芳眼波流动,微有笑意。他不懂儿女之情,见状颇是奇怪,这小芳怎么忽而哭,又忽而笑。却不知女人心最是善变。 小芳望着那平静湖水,面露神往之色,又道:“我虽只见过他那么一面,但对他一见钟情。自此以后天天盼着他来,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到二少年出生,那日,我怀抱二少爷,正为可以再见方天灵而欢喜不已时,门外又是阴风袭人,一道黑影自门外窜入,竟是自我手中抢走二少爷。道老爷正巧看见,便怒道:‘魔尊,你我互不相犯,你此番抢我二子却是甚么意思?’那魔尊笑道:‘道半仙,这可不是你的儿子,这我十个月前以魔法种在你夫人体内的魔胎,是我魔界幼主。’说罢便消失不见。道老爷怒发冲冠,也是消失不见。我抱着日少爷照顾夫人之际,门外又传来那爽朗笑声。” “师父来啦?”楚星仁急道:“后来呢?” 小芳道:“他来之后,我将前因告诉了他,他肃然道:‘你在此好生等着,我入魔窟助大哥一臂之力。’便施法去了。这一去便是半日,傍晚时分,他带着二少爷与道老爷一同回来。二人均是受了伤,但道老爷却伤的极重,一回来便对方天灵道:‘方贤弟,大哥求你一件事。你将我这两个孩子带走罢,带到他处去,莫回头。’方天灵于是道:‘那好,大哥保重,后会有期’。便带了两位少爷去了。道老爷来到夫人房间,却见夫人竟已气绝,他吐出一口血来,也随夫人去了。” 楚星仁黯然道:“原来师父来这里并非为了躲避三魔刹,而是要来找道半仙。那道半仙的两个孩子却又在哪里?” 小芳想了想,说道:“他临死前没对你说过,定是那两位少爷在一个极安全之处,想是他将两位少爷交与他人扶养了。” 楚星仁点点头,又道:“既然道老爷死了,师父也未回来,你为何还在呆在这里呢?” 小芳道:“道老爷与夫人去世后,我将他二人合葬于屋子后,自己便守在这里。我一直盼着方天灵有一朝日归来,哪知等到的竟是他的死讯。” 说着,眼中流露神往之色,又道:“你能带我去他的坟前么?我想看看他。” 楚星仁苦笑道:“我也想出去,但外面那么多怪兽,我根本对付不了它们。” 小芳道:“你见到似豹非豹的怪兽名为犳,凶猛异常,山中虎豹都是避而远之。但你有祭才幻剑,理当可以应付才是。” 楚星仁摇头说道:“我才刚刚得到这祭才剑,只知道它怎么用,但却无法如师父那般灵活运用。若是可以对付它们,也不致于被追到这里了。” 第四章 深山孤女 “哦,”小芳恍然道:“原来你不懂真气运行之法。我听道老爷说过,祭才剑最重要的就是真气运行法门,一旦真气无法控制自如,那幻剑便失威力,便如锈剑一般。” 楚星仁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凝出祭才幻剑时,总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剑隐隐欲失,根本没有师父使剑时削铁如泥的力量,若不是我苦苦支持,早就化去了。” 小芳这才注意到楚星仁手上的祭才剑不知何时已然化去。 她想了想,道:“我曾在老爷身旁服侍过,耳濡目染受过一些影响,对真气运行之法多少有些了解,你若不嫌弃,我来教你罢。” 楚星仁大喜,恭身道:“谢谢姐姐。” 未及立直,腹中“咕咕”作响,这才想起自己已饿了许久。面上一热,尴尬得直想钻进地缝中。 小芳一听,微微笑道:“你饿了罢,现在已是傍晚,我这就去做饭。” 小芳收拾心情,带楚星仁进了道居,很快做了饭。两人用饭时,楚星仁直夸她做饭好吃,美味可口,直吃到肚皮圆滚方才罢休。饭罢,小芳又为楚星仁收拾了旧时道半仙所睡床铺,楚星仁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后立刻睡着。 这一夜,对楚星仁来说当真从未睡过如此踏实,他几乎是一沾枕头便睡着了。对小芳来说却又是不一样。望着楚星仁睡姿,小芳伸手轻扶他额头。眼中满是落寞与关爱目光。许是因方天灵将祭才剑传与楚星仁,她隐约觉得眼前这少年身上有着方天灵的影子。其实楚星仁与方天灵却无半分相似之处。 楚星仁自是不知这一夜,小芳未曾合眼,脸颊上的泪痕几乎从未干过。 翌日起,小芳便教授楚星仁真气运行之法,楚星仁依法而行,御动真气,将体内如一盘散沙的真气渐渐并入正道。完成之时,已是三天过去。 这日清晨,楚星仁收气并纳,再一伸手,真气已是如盘走珠,祭才幻剑收发自若。他大喜之下,将这一成果告诉小芳,小芳也是欣喜不已。二人说走就走,离开道居。 虽说祭才剑小有所成,但一离开道居,二人立刻遇到了麻烦。道居之外,一眼望去绿林成海,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脚下更不见道路,如何找到方天灵尸身所在之处,便是摆在二人面前的第一道难题。 小芳略谙辨析方向之法,拿准天道村方向一路走去。又嘱楚星仁以祭才剑在沿途树干上划痕,作为路标。如此一来虽说不致于走回头路,但山间茫茫,又无路可走,一眼望去尽是一样,要找到方天灵坟,却是难了。 正愁不知如何是好,楚星仁耳力较好,忽然听得林中似有声响。 “你听,是不是有甚么声音?” 二人停下来,楚星仁侧耳倾听。果真,远处树丛中隐隐传来轻微声响,似是落叶枯枝被拨动之声。不由得提起十二分警惕,右手并直,凝出祭才剑在手,静静望着那声音响起之处。 小芳收回目光,盯着楚星仁手中的祭才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仿佛看见了昔日的方天灵。她望着那七彩流动的幻剑,不觉痴了。 楚星仁却未注意到这点,全神戒备那野兽。很快,那野兽映入他眼帘,却是一条五彩大蛇,头顶上又有凸出部分,有似长了两个角一般。朝这二人一路游来,转眼近了。 待看清怪蛇全貌,楚星仁与小芳更是倒抽一口冷气。 那怪蛇七寸之处竟是长了一对鹰爪,一双蛇眼更是莹绿发亮,极为狰狞可怖。 “啊——了期,”小芳失声叫道:“这怪物名叫了期,是极为凶猛的怪蛇。这山中便是以了期最为凶猛了。” 楚星仁虽是二七少年,但见小芳惊恐万状,心中也不免豪气顿生。挺起胸脯挡在她身前,说道:“小芳姐姐,你退后一些,这了期让我来对付。” 话音刚落,那了期已昂首扑到。楚星仁以祭才剑当头砍下,谁知那剑砍中蛇头不但蛇头未落,甚至幻剑竟是不知怎的落在了蛇尾。 楚星仁大惊,这蛇长近一丈,而自己那一剑分明是向着蛇头落下,剑尖未动,却落在了蛇尾。自己不动,便是那蛇动了,但它是如何动的,竟是如变戏法一般头尾掉换。 楚星仁尚未想通原因,那了期已然掉了个头,欺身而来。楚星仁挥剑砍向了期双爪,哪知了期反应极快,竟是避过一剑,张嘴朝楚星仁右臂咬到。 楚星仁此时右臂自肘以下尽皆化作祭才幻剑,那了期一口咬中他手腕,却不料那里正是祭才剑刃,非但未能咬中楚星仁,反是口中四颗尖牙被祭才剑断了两颗。 楚星仁运起真气借势一甩,将了期甩出一丈有余。哪知这怪蛇竟似铜皮铁骨,被这重重一摔非但未伤及半分,反是自树丛中飞快弹出,射向楚星仁。 眼见了期至前,楚星仁未及多想,举剑便砍。这一剑本欲照着那了期头上砍下,哪知他剑挥的偏了,这怪蛇趁势一头撞在剑背上。楚星仁被这狠狠一撞,只觉大力如潮,体内真气不驭而动,自行与那大力相抗。 奈何那了期怪力实在太大,加之其重逾百斤,体内那真气虽有不驭自动之能,却因动的晚了一分,加之与他相显生涩。只见楚星仁连退数步,直至后背撞在树上方才停下。了期落到地上,吐着蛇信子“咝咝”作响。又朝张口楚星仁面门扑来。 这次它张口如盆,势要将楚星仁一口咬住,楚星仁瞧在眼里,不由咽了口口水,祭才剑挥向蛇身。 了期也眼见楚星仁挥剑扫来,竟是张口将幻剑叼在口中。楚星仁大惊失色,心急之下也忘了那幻剑本可以化去,再行凝出。只是用力抽剑。这怪蛇自然不肯松口,咬住幻剑之余,蛇尾一扫,将楚星仁绊倒在地,接着便将其紧紧缠住。 被蛇身紧紧缠住,楚星仁自是极不好受,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忍着剧痛苦想对策。 却说那了期将楚星仁缠住后,便以一对鹰爪牢牢抓住幻剑,空出头来便张口要以尖牙去咬楚星仁。 恰在此时,楚星仁急中生智,右手化去祭才幻剑,又在左手凝出。他那左手正巧被与身体一同缠住,于是五指一并便凝出祭才剑来。 这祭才幻剑可依剑主真气变长变短,甚至于粗细宽窄也能随心控制。于是楚星仁连催数道真气,让那幻剑瞬间横长八尺宽,与其说是幻剑,倒不如说是幻盾来的实在。 了期此时不断向内缠紧,哪里料到楚星仁竟有此法,还未意识发生何事,便被祭才剑向外活生生撑断,变作十数截。 楚星仁正待松一口气,却听数丈之外,小芳叫声又起。 放眼望去,只见两头怪兽正一左一右围住小芳。他急忙赶到,却见那两头怪兽似羊非羊,一口利齿,脚下本该是羊蹄,却变作了有似狼一般的爪子。 那两兽正欲袭击,忽听脚步声传来,不由得一惊,欲要逃跑,楚星仁已将祭才剑扫来,其中一头命丧当场。 另一头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楚星仁追了几步,无意杀它,便打算任其逃窜。 小芳却急道:“快,快追上它,这种兽名为魍,喜食死人尸身。它可能会去刨你师父的坟。” 楚星仁一听,登时拔腿便追。沿途还不忘以祭才剑划过树皮作为标记。那魍一路狂奔,很快便跑至方天灵埋葬之处。几头魍正在坟前跺足刨土,那粗制墓碑已被刨到一边,再近一看,方天灵尸首竟已被挖出大半来。 楚星仁见此状,怒不可遏,咬牙暴喝一声,挥起祭才剑一路狂斩。 此时的楚星仁眼中除了怒气与杀意,再无其他,那祭才剑似也感到他的怨愤之气,竟是变得异常锋利。幻剑凌厉万分,气冲牛斗,碰着即死,擦着即伤。那些魍闪躲不及,纷纷成了剑下亡魂,至死不悟。 将那魍如数杀尽后,楚星仁顿足跪在方天灵尸身前,泣不成声:“师父,徒儿无能,让您连在地下都不得安息,徒儿已将打扰您安静的畜生尽皆杀了,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那小芳这时追上,默默看了楚星仁一眼,却不言语,缓缓走至方天灵尸身边,静静望着这曾经心爱之人如今僵硬躯体,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划过脸颊。 这二人便一个放声大哭,一个低声抽泣。哭的不同,为的却是同一人,也不知那身躯已然僵硬的人能否知道,这世间有人为了他的离去而痛心不已。 二人哭罢,小芳颤声道:“楚星仁,如果你师父还埋在这里,定会叫这山中其他野兽再刨出来,我们不如将他遗体火化,带到道老爷的坟墓边与他们一同安葬罢。” 她此时伤心已绝,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全身气力。 楚星仁木然点头,方自站起,眼角不经意瞟到周围树林中又出现野兽身影,正虎视眈眈望着这里。 心头怒火更甚,当真血冲头顶,有如火上浇油。 待到看清那野兽便是那日将二魔刹尸身啃食殆尽的犳时,怒意更是有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楚星仁起身收拾方天灵遗体,眼角却始终注意林中动静。那犳见得楚星仁走到跟前,伺机冲出树丛,却不知楚星仁早有准备,祭才剑瞬间凝出,迎上犳首。 这一剑本该将那犳头劈作两半。哪知那犳竟是凌空知变,前掌将幻剑拍开,自楚星仁头顶掠过。翻身落在楚星仁身后,后又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这次却是朝着小芳扑去。 楚星仁急忙闪身挡在小芳面前,那犳也知祭才剑神威,不敢再与他正面交锋,眼见便要撞上楚星仁的祭才剑时,那犳竟是硬生生避过剑芒。 正在楚星仁与它周旋之时,小芳忽又叫了一声:“小心。” 楚星仁斜眼望去,小芳正焦急盯着自己,正自不解,便觉腿上猛的一痛,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便被一股蛮力扯倒在地。低头一看,竟是另一头犳趁他酣战之时从旁偷袭。 楚星仁惊怒交集,手中祭才剑再伸长,径直刺入腿边犳之颈项。那犳正打算扯断楚星仁的腿,哪知张了嘴还未咬到,便觉颈上一痛,就那么张着嘴再也合不下去。 那犳还未咽气,楚星仁已将右手幻剑化去,左手再伸直。 另一头犳正张嘴欲一口咬掉楚星仁脑袋,不料祭才剑又自楚星仁左手长出,插入犳口透颅而过。幻剑长势不止,直钉在近处一棵树干上方才停下,已达二丈,如肉串一般将那犳串在长剑之上。 再看那楚星仁浑身伤痕累累,衣上血迹斑斑,脚上更是痛得几乎站立不住。小芳连忙上前扶住。 楚星仁休息片刻,又斩木为段,与小芳将方天灵放于木堆之上,肃然焚化。 焚化后,两人又带方天灵骨灰沿来时作标记之路回到道居,埋在道半仙夫妇坟边。 两人叩拜过道氏夫妇与方天灵之后,楚星仁道:“小芳姐姐,我们走罢,如果你以后想师父的话,我再与你一同来祭拜便是。” 谁知小芳却是摇头道:“你自下山去罢,我不想走。” 楚星仁奇道:“为甚么不下山?” 小芳凄然道:“我的恩人,爱人都在这里,你叫我如何下山去?村中人怕早已当我死了,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下山,不如呆在这里,反正这十二年来都是一人,我已习惯了,再说我在村中已无亲人,能让我守在这里,我已知足了。” 楚星仁不善言辞,情知再说甚么也是无用,只得再拜过方天灵,道别小芳,独自下山去了。 为防止林中异兽再出现,楚星仁小心谨慎,凝神聚气,一旦有异动,他便可即刻凝出祭才剑来。 所幸一路上都未再遇到甚么么猛兽,经过方天灵坟坑边时,却见之前那些异兽尸骨竟是无一所剩。想是被其他野兽啃食精光了。 楚星仁望着那坟坑边上一片狼藉,暗叹一声。再向下行,路边偶尔可见到野兔山鸡在草丛中闪过,见人动静便远远逃开。 他顺利下得山来,一想到自己身怀不世仙术,心中便不胜欢喜,所有不快与疑问亦是烟消云散。腿上伤痛也转眼忘却,一路跑跑跳跳,很快便见天道村外那片草地。 此时正是私塾课毕时间,以林志明为首的几个孩子正围在一棵树下,似乎很是热闹,根本未曾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心念一转,悄悄靠近,欲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第五章 少年惊变 谁知他才走近树下,就听得林志明尖声嘲讽道:“彭粉娟,以往你仗着你父亲是当朝亚相,三番五次多管闲事也就罢了。如今你那亚相父亲死在牢中,你却还要为人强出头,未免太不知趣了罢?” 另有人接口道:“对对对,你那父亲不识大体,还装出一副清政廉洁的样子,原来不过是个通番卖国的贪官,被皇上剥官削职就畏罪自杀。我要是你,肯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你还敢出来抛头露面,分明是自取其辱。” 只听彭粉娟大叫道:“我爹爹不是贪官,他没有通番卖国。他是被陷害的。” 那人又道:“他若是清清白白,为什么一关到牢中就畏罪自杀呢,分明是心中有鬼。” 彭粉娟带着泣声道:“他不是畏罪自杀,他定是被人害死的。” 接着便是众人嘲讽笑声,似听到极好笑的笑话。 只听林志明道:“闲话少说。张帆,你是准备像那野小子楚星仁一般躲在这娘们儿身后,还是准备做一个男子汉留在这里?” 那张帆怯生生道:“我……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林志明得意地道:“你听见了吧,彭大小姐,他说他要和我们在一起。他不像那野小子楚星仁一样是个软骨头,只会躲在娘们儿背后哭——” 话音未落,忽地被另一声音打断。 “你再说一次,谁是软骨头?” 说话的正是楚星仁。 林志明愕然循声望去,却见楚星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树边,目光如炬,蓝色粗布衣上血迹斑斑,甚是醒目,望之毛骨悚然。 林志明初见楚星仁样子,心中亦是一惊,但见他手无寸铁,不由松一口气,冷笑道:“是我说的又怎样?你这野小子假装失踪几日,倒是猖狂了许多,以为在身上洒点鸡血就能吓倒我么?” 楚星仁亦是蔑笑一声,道:“是否猖狂,你自会知晓。但你欺负彭粉娟这仇,我却要先报。在此之前,若是你们肯听命于我,唯我命是从,我便饶了你们。” 寻常人或多或少皆有些许痴欲,楚星仁也不免俗。他因无父母,自小被村中小孩欺负,做梦都想有一日能如林志明这般发号施令。一声令下,人人都得听自己的话。如今神通加身,自是觉得自己今非昔比。自然看轻林志明,未将他放在眼里,甚至想能够如他一般让面前这些小孩子都听自己话。 他说话之余,眼睛却望向立在那几个孩子中的彭粉娟。只见她贝唇紧咬,面色苍白,虽是极力忍住,泪水却仍在眼眶中打着转。 林志明一听楚星仁如此托大,想起这个自小被自己欺负到大的“野小子”竟敢以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不由怒火中烧。 二话不说掐了个手诀,食指中指一并,拿了个剑指。对准楚星仁喝道:“退避三舍。” 若是换作其他孩子,定被这法术掀飞老远,然而楚星仁此时祭才真元在身,道行之高,当世无人可与之相比。是以法术加身,不但半分未动,面上更是从容自若。 林志明见状,以为是自己的法术不灵了,又另掐个手诀,喝道:“倒挂金钟。” 这个法术在数日前还十分管用,众人也亲眼见过他将另一个孩子倒吊起来。但今日却也没了作用,楚星仁依旧立在那里。莫说是倒吊,便是连动也不曾动过半分。 楚星仁向前迈进两步,对彭粉娟道:“你先走罢,我定会为你出气的。” 彭粉娟轻声抽泣,掩面奔向林中。 林志明眼见彭粉娟身影在树丛中消失不见,冷哼一声道:“她走了,我们也该动手了。” 说罢,不由分说扑身而上。其他孩子自来以他为首,见得林志明出了手,便都也都纷纷跟上。 眼见十数个拳头打来,楚星仁疾退几步。手中祭才剑瞬间凝出,划向那几个孩子。 他本意是欲以祭才剑吓退他们,谁知他突然出剑,那几个孩子又未料到会有这么一招,一时之间竟是无法收住脚步,纷纷迎上剑刃—— “啊啊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楚星仁眼睁睁看头祭才剑剑尖划过一个男孩手臂,接着是掠过林志明胸口,又落向另一个男孩肚皮…… 他一剑划过,竟是错伤四人! 其中又以林志明与他身旁男孩伤势最为严重,伤口血流如主,汩汩而出。 其他孩子大惊失色,有两个慌忙跑开,嘴里叫道:“杀人啦,楚星仁杀人啦……” 楚星仁怎料得到会是如此结果,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过来,怔在当场。眼见两个轻伤男孩与其他孩子颤抖双手将两个重伤男孩扶走。 其他孩子立在原地瑟瑟发抖,其中有人喃喃道:“楚……楚星仁,你别杀我们,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你要杀就去找那林志明,与我们无关。” 楚星仁化去祭才剑,伸手道:“你们——” 他本欲开口解释,哪知那几个孩子见他伸出手来,以为他要杀人灭口,个个吓的魂飞魄散,尖叫着跑开。 楚星仁呆立许久,忽听身后脚步声响,蓦然回首,竟是彭粉娟立在一棵树边,粉颊苍白,面无人色。 原来彭粉娟跑进林中后,又想起楚星仁只有一人,如何为她气。况且他说了那些话,若是无人在场帮他,他定会被林志明打个半死。一念及此,便又折了回来,谁知远远便见楚星仁以诡异幻剑连伤四人。大惊之下,花容失色。 楚星仁欲要上前辩解道:“彭粉娟,我——” 彭粉娟却尖声叫道:“不要过来。你、你不是楚星仁。” 楚星仁急道:“我是啊,我只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子……我……” 他支支吾吾,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紧张之下,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彭粉娟道:“我认识的楚星仁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失踪了好多天。我方才还奇怪你为何几天不见就变了个样子,……你一定是妖魔附身,你不是楚星仁,你是妖怪。” 楚星仁心中大痛,艰声道:“我……我那晚是出去学法术,这便是我学的法术呀。” 他欲要再作解释,身后又有叫声道:“看,那妖怪就在那里,他又要杀彭家小姐了。” 回首看去,却是数十个村民手持锄头镰刀,扁担铁锹,气势汹汹而来。众人见得彭粉娟靠在树下,似是极为害怕,只当楚星仁真要杀害彭粉娟。更加咬定他是妖怪了。 为首的却是林志明之父,林平南,只见他手执一柄铜钱降妖剑,目光炯炯,大步流星而来。 一众人走到楚星仁面前,林平南正言厉色道:“何方妖魔,光天化日之下重伤我爱子,看我如何收拾你。” 不由分说,手掐真诀,铜钱宝剑脱手而出,带着漫天杀意劈头盖脸打下。楚星仁无暇解释,只得挥起祭才剑格挡。 “铮”的一声,铜钱宝剑摇摇欲坠,若非林平南极力支持,定然掉落在地。反观楚星仁却是立在那里面色不变,似未发生何事。 林平南本以为可轻松制服楚星仁,谁知他功法竟是如此之高,内力竟似汪洋大海一般浑厚无比。自己全力一击非但无功,更是被震得体内真气紊乱,气血翻腾,喉中微微发甜,几乎立不住脚。 那些身后村民哪看得出这些,见得林平南出手,便齐齐喝了声好。 楚星仁本欲解释这祭才幻剑由来,但林平南这一剑全力使来,若非他及时格挡,肯定死在这铜钱剑下。一见此景,又念起林平南在村中所作所为,便无心再多说甚么,挥起祭才剑朝林平南当头砍下。 这林平南本是一介书生,只因二十年前有幸遇到一位修仙真人,觉得这书生与自己很是有缘,便收为弟子,授其法术。 林平南习得一身法术回来后,竟是倚仗一身法术,肆意妄为,并强取村长之位。村人对其法术甚是忌惮,但见他当上村长后并无过于过分之做法,于是渐渐认同了这村长之位。 今日若是换作他人受伤,林志明定然要先看看对方是何人物再作思虑。但眼见爱子受伤如此之重,他心头怒火如涛,又听说重创爱子的竟是无父无母的楚星仁,于是顿生杀意。一见面便将他说成妖魔,欲要以此理由直接将他斩于剑下。 谁知楚星仁身怀当世无双的祭才幻剑,竟是硬生生挡下他这一剑。还一言不发还他了一剑,他惊怒交集,眼见楚星仁剑势凌厉,势不可挡,急忙闪身避开,才不致伤于剑下。 但这一躲却是极其狼狈,连滚带爬,威风扫地,形象顿失,隐隐可听到身后村民笑声。 林平南听这笑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由怒目一瞪,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附于人体,今日若不现了原形,我定将你打个魂飞魄散。” 楚星仁心想此时欲要再作解释只能越描越黑,只好先胜了他们再来解释不迟。冷然一笑道:“我便是妖魔又怎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说罢,祭才剑又横扫而来,林平南自习得法术后哪曾受过如此待遇,暴喝一声,挥剑迎上。 双剑数次交击,楚星仁一边对敌,一边要默念心诀,一心二用,当真不大方便。尤其对方并不如那山中异兽一般,不但心智较之那异兽要灵巧许多,且出手狠辣,不管不顾,反倒叫他头痛。 楚星仁平时便看林平南极不顺眼,心中暗暗打算先将这林平南一顿好打。再向村中人解释自已这法术由来。 便是有了这层想法,楚星仁唯恐再次伤人,点到即止,不敢出手过重,但林平南却无顾及,屡次险些将他打伤。 楚星仁一让再让,终是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手上连连用劲,那林平南的道行与他相较之下乃是天差地别,对付他本已极为费劲,只是爱子之仇使他一口气强撑至现在,见楚星仁连连受险,心中气也出了一大半。 他这一鼓作气,气竭之时,正逢楚星仁手上施力。他有意在村民面前卖弄,哪料到楚星仁真力如此强劲。登时招架不住,铜钱剑被打落不说,还伤了右臂。 楚星仁自小与盲姨在行街上卖包子,不只一次受过林家父子欺辱。他自小便深恶这父子二人,如今能让他二人出丑,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楚星仁高声道:“林平南,我有神通在,你便是再修炼一百年也胜不了我。” 那些村民眼见平日自高自大的林平南被伤,心下唏嘘不已。 楚星仁是村民皆识的孤儿,他在他们眼中从小便是嬴弱不堪,而今日却立在这里,成了个凶恶妖魔。 村民们手中依旧紧握锄头扁担,但之前那浩大声势却已消隐无踪。 楚星仁见众人寂静无语,正欲开口解释,孰料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壮年男子,手持大铁锤快步冲来。 楚星仁认得那正是一个被自己所伤孩子的父亲,举剑欲要反击,哪知那男子竟是将大锤脱手朝自己扔来。原来那人见林平南敌不过楚星仁,心中气愤难当,但自己儿子被伤却不能就此作罢。于是干脆将手中大锤朝楚星仁扔去。 楚星仁错步避开飞来大锤,一抬眼,却见那些村民已纷纷涌来,口中喊着:“杀了这妖魔,杀了这害人魔。” 抡起手中家伙便向他身上招呼。若非他以祭才剑苦苦抵挡,恐怕难保性命。 但这些村民却早已当他是妖魔附身,哪顾得他的死活,或者说,只希望他死了才好。他们痛心楚星仁死了,盲姨从此以后孤苦伶仃,又痛恨妖魔杀了楚星仁,还以他躯体为非作歹,是以下手均是极重。 这些村民认定楚星仁早已死了,楚星仁自是百口莫辩,加之那么多人一齐涌上,他根本无暇多作解释。心急之下索性也不解释,他唯恐伤了村民,是以不敢反击,一柄幻剑挡在身前教那村民无法近身半分。 楚星仁一开始还是只守不攻,但时间长了便心中升起无名业火。心想自己不断退让,这些愚民还不罢休。 他心有所思,难免分神,左肩被一把铁钯扫过,痛得钻心。立刻转守为攻,那些锄头扁担等农家用具纷纷被斩作两段。他有心立个下马威,挑破几人衣服,便让他们退去。 如此一番后,楚星仁再回首看那彭粉娟时,见她竟是双眼含泪,靠在树边。似是几乎立不住脚。 楚星仁心知此时他只怕再作任何解释,也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了,不由得沮丧万分。他万万料不到,自己空怀一身不世神通,本欲造福乡里,谁知竟是事与愿违,变成此种局面。 在那刹那之间,他心中有过无数念头:以道理向众人说明;或者顺阶而下,假装自己被妖魔附身,之后又作出妖魔离体之相,从此再不使用祭才剑;又或者干脆携盲姨离开这里,远走他乡……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一闪过,那些村民却是虎视眈眈挡在前面,似是怕他杀进村中。而那林平南更是在村民之后念起驱魔咒语,作除妖法式。 他不由惨笑。阵阵微风吹过,将他额前刘海吹乱。他一番大战后,虽保持面色不变,但心却如堕入九幽冥府一般。双脚沉重如灌铅,欲要迈步,却迈不出去。 正在双方沉默之时,忽听远处传来呼喊声。“阿日,阿月,你们不要躲了,晚回去的话师尊会罚我们的。” 这声音,却是自头顶上方传来。 第六章 仙家正义 这声音离得较远,在场人中,惟有楚星仁与林平南两人听到这声音。他二人均是身怀法术,是以可听到普通人听不到之声音。那些村民尚不知何事,楚星仁抬头已见两道人影掠过头顶。 与昨日不同的却是这两道人影不似方天灵与那三魔刹一般化作光影,而是如风筝缓缓划过云端。 定睛一看,原来那二人却是各自手持一柄棕色雨伞,原是以法术将那雨伞当作飞行之翼,方能腾空。由此看来,这两人的道行却不似方天灵与三魔刹那般高了。 楚星仁正自看的出神,那一旁,林平南却运足真气竭力叫道:“两位仙侠请留步,你们要找的人正在这里。” 空中那两人听了,生生顿住身形,之后雨伞骤合,两人便有如落叶飘飘而下。待到地上时,众人方才看清那却是两个十五六岁少年,两人均是眉清目秀,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有如儒生。两人方落地,众人便暗暗叹了声好。 只见左边那白衣少年环视众人,见他们这架势,面上闪过一丝不解。之后恭身向那林平南问道:“请问方才说我两位师弟在这里的可是这位大哥?” 林平南瞟了楚星仁一眼,暗暗冷笑不已。面上却是一脸可怜道:“正是小人,实不相瞒,小人并未见过仙侠的师弟。小人惊动两位仙侠大驾,实乃迫不得已。” 那白衣少年似是颇有阅历,听闻自已被骗,却不恼怒,反是和气问道:“哦?大哥遇到了甚么困难,不知我兄弟俩可否尽一番绵帛之力?” 他二人自出现到此时,均是仙风道骨。特别是那白衣少年,谦逊有礼,儒雅不凡。彭粉娟站在树下看着那白衣少年,不觉中竟是痴了,甚至没注意到林平南说的话。 林平南长长叹了口气,道:“唉,说来话长。数天之前,我村中一名少年无故失踪,众人找了好几天仍是未能找到。今日那少年却又自己回来了,但回来之后却是身负妖法,接连伤了村中许多孩子不说,还欲屠尽村中人,怕是被那山精妖怪附了身。小人自负年少时习过些皮毛法术,本想以己之力阻止这妖魔,谁知技不如人,不但未将妖魔降伏,反道被其所伤,这时见两位仙侠从空中经过,才将仙侠叫了下来。只望两位仙侠能本着仙家正义,为我们除了这妖魔。” 白衣少年自小受师门教诲,对正邪之分善恶之别看得极其重要,听闻林平南这番添油加醋的话后,剑眉一轩,肃声道:“除魔卫道乃仙家本职,大哥便是不说,我等也是义不容辞。那妖魔在哪里?” 林平南指着两少年身后楚星仁道:“便是他了。今日若无两位仙侠,只怕我等均是性命难保了。” 楚星仁一听他如此说,不由怒目相向道:“你胡说,我甚么时候说要屠村杀人了,你……你……你胡说。” 林平南却是一脸怯意道:“仙侠们自己可分辨,我等数十人均被除了法器,小人还受了伤,而他却依旧立在那里。若他没被妖魔附身,方才我们那么多人一齐出手,他早就被打成肉泥了,岂有活理。” 林平南见机示弱,装出可怜之相。那两少年久居深山,对这世间人情看法很是单纯。听他一面之词,便也觉得在理,又见楚星仁身上血迹,以为是他所伤之人之血所沾。二人想起师门中除恶护道之训诫,二话不说便唤出自家法器。 那白衣少年之法器便是一把大大的素白扇子,而他身旁那褐衫少年却手持一支金色风车。 白衣少年打开扇子轻轻扇风,道:“周师弟,你且在一旁看着师兄如何除妖罢。” 说罢五指齐动,扇子在指间滴溜溜转动,再次打开时,却较之前大了两倍不止。扇子上一个大大的“李”字尤其显眼。 只见他潇然一挥,却是向着楚星仁扇起风来。身后那众人瞧在眼里,皆是不解。要知这白衣少年离楚星仁足有三丈远,便是要扇风,离那么远又能扇得到甚么?再说他们让他来,本意是请他除妖,他却在这里扇风,到底是何用意? 哪知他这轻轻一扇,竟是刮起漫天狂风,飞沙走石,势如千军万马朝楚星仁涌来。要知这乃是这白衣少年所习法术,他这一扇不比常人,会出现这效果,在村民眼中极是吃惊,但他在眼中却有如家常便饭一般平常。 楚星仁立在那里,只觉劲风刮的面皮生痛,几乎脱掉。他心知那白衣少年只消再刮一下,自己定是不知飞到哪里。 待得风停下后,方要躲开,又猛的想起什么。于是假装不经意回头,却见彭粉娟仍旧立在那里,目光痴痴却是不知心想何事。 方才风起时,若不是他恰好立在她身前为她挡住大部分风力,她早已被刮走了。 而那些人只是一心欲要除了他,哪里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彭粉娟呢?在那短短刹那之间,他思绪千回百转,终于还是没有挪走哪怕是一步,而是后退几步,坚定地挡在她前面。 那白衣少年只注意看楚星仁,也未注意到他身后树旁还立着个少女。眼见自已一扇之下,楚星仁并无动静,便高声道:“妖孽,你快快束手就擒,否则这我风声扇定然饶不了你。” 楚星仁听到自己被称作“妖孽”,心中大痛,脑中一片空白。一肚子的话欲要辩解,但辩解之词到了口中却变作:“我倒要瞧瞧你这风声扇能奈我何。” 白衣少年一听,再不犹豫,连扇几下,狂风大作,较之方才还要大上许多。 楚星仁凝出祭才剑,直插入地下,这才借幻剑勉强稳住身形。可怜他身后那些树,小一点的被刮的东倒西歪,大的枝残叶损,树叶被生生刮下,飞向林中深处。 彭粉娟却因有楚星仁在前,自己又立在树下,大部分风力均被挡走,是以未有任何损伤。 白衣少年见楚星仁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心中燥恼,口中低声念咒。 白衣少年再扇时,那风势小了许多,但风中却似裹挟万千无形利刃一般。吹到楚星仁身上时,楚星仁只觉遍体疼痛,额前刘海生生短了一截,衣裳也瞬间开了无数个口子。脸上、身上、四肢均是在眨眼间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 才片刻之间,楚星仁周身上下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只觉遍体鳞伤,火辣辣的生疼。有似被凌迟片剐一般。 那个瞬间,怒意随血液直冲头顶,脑海中闪过方天灵曾经嘱托。 “这祭才剑戾气极重,一旦使用这祭才剑,必须默念心诀,否则剑魔入心,后果不堪设想。……” “剑魔入心!” 白衣少年见楚星仁还不屈服,正欲再挥扇,忽见楚星仁化去祭才剑。 白衣少年以为楚星仁化去祭才剑是打算投降,哪知抬眼一看,楚星仁也正好抬头望来。 那时间,只见得楚星仁面容狰狞万分,眼中似血通红,浑身上下散发无尽戾煞之气,竟似变了个人。 他所发出戾气之重,白衣少年虽在三丈之外仍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寒意彻骨,骇然不已。 楚星仁右手缓缓高举过头,祭才剑瞬间凝出,这次竟是一口气凝出三丈长。白衣少年动容之际,那祭才幻剑已当头落下。 虽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气势十足,叫人欲躲不能。在场所有人均被那剑慑人剑气镇在原地动弹不得。 幻剑未至,浓烈剑气已使得白衣少年脊背发凉,额上冷汗如雨。他无法可避,只得大喝一声,将白扇抛到空中。 他身后那褐衫少年见势不妙,欲助自己师兄一臂之力,也将自家法器,金风车抛出。 白扇在白衣少年头顶上方结出一道椭圆形气盾,那风车在下方不停转动,白扇与那气盾于是也跟着旋转起来。转眼间便似陀螺一般滴溜溜飞速转动。 祭才剑重重落下,打在气盾之上,气盾为之一晃。而幻剑也因此被带偏,劲力被气盾旋转之力消去大半,砍在草地之上,留下一道深深剑痕。那两名少年均是觉得气血翻滚,胸口如受重创,连退数步。 见得楚星仁“妖术”强劲至斯,白衣少年不由有些心有余悸。回头道:“多谢师弟出手相助了。” 他那师弟摆手道:“师兄这是哪里话,我们师兄弟本该互帮互助才对。” 白衣少年点点头,回过头来举扇再挥。 这次却无狂风,也无那无形之刃,而是在那扇下出现一条火龙,如流星般掠过草地。所经过之处,地上青草尽皆成了焦灰。 那火龙须臾之间便至楚星仁面前,猛的一窜,直冲楚星仁面门而来。 间不容发之际,只见楚星仁御剑将那火龙拍扁了方向,火龙直打在一棵树上,那树上立刻出现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 再看那褐衫少年也在收回金风车后,情知自家师兄功法不如眼前这“妖人”,于是自怀中拿出一沓黄符,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口中念咒不断。 咒语念毕,那整整一沓黄符末端一齐着了火,他并不慌乱,随手一抛。燃烧的黄符便在他眼前化作飞灰。 这时候,褐衫少年另一手风车呼呼转动,向天一吹,漫天纸灰纷纷变作蒲公英。风车旋转不停,蒲公英被吹向楚星仁方向。 白衣少年见褐衫少年使出这一手,不由欣慰地笑道:“想不到周师弟竟然还有这一手。看来师兄是小看你了。” 褐衫少年道:“师兄过奖了,我们一齐将这妖魔除了再说罢。” 白衣少年道:“师弟说的是。” 说罢,手中白扇全部打开,猛的挥手一扇,三道火龙自白扇下窜出。掠向楚星仁,火龙掠过草地,留下道道焦黑痕迹。 白衣少年扇出火龙之时,那漫天蒲公英已飞至楚星仁头顶上空。只见楚星仁双足一顿,拔地而起,竟是自己冲入蒲公英阵中。 褐衫少年眉间露出喜色。他这法术便是以那“蒲公英”将敌方团团围住,之后只需念个口诀,那些“蒲公英”便会粘在对方身上,叫对方动弹不得。而今这楚星仁自投罗网,他自是欣喜不已。 只见楚星仁身在空中,竟是兀自转动起来。地上那两名少年均是大惑不解,不知楚星仁意欲何为。只见楚星仁将祭才剑横在身外,转动之时,幻剑刮起劲风,将周围蒲公英带动,随着祭才剑飞旋不已。远远看去有如一个巨大大的虫茧,将楚星仁包裹其中。 褐衫少年欲要施法让那些蒲公英粘在楚星仁身上,哪知那些蒲公英却在楚星仁身周飞旋,根本靠近楚星仁。 随即,白衣少年扇出那三道火龙已然蹿到楚星仁下方,亦是高高蹿起,径直扑入那大“虫茧”中。漫天蒲公英立时被火龙点燃,一传十,十传百,所有蒲公英在瞬间着起火来,成了一个“火茧”。 “火茧”尚未烧完,就见祭才幻剑暴长两丈,破茧而出,向着两少年高高落下。 两少年见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巧破自己合力一击,吃惊之余,气息骤乱,欲要闪躲却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幻剑朝自己而来。 转眼间,祭才剑已至二人头顶,那幻剑末端,楚星仁双眼通红如血,面目狰狞。这一剑势足千钧,无法可挡,无法可避。 而在那血红眼中的黑色瞳孔,却突然闪过一丝明亮—— 他看到了,那个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身影。 彭粉娟。那个国色天香,娇小玲珑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挡在了那两个少年面前。 她正面对着楚星仁,竟似欲以自己柔弱身躯挡住这气贯长虹的一剑。 楚星仁神智混沌,眼中腥红一片,几乎不能视物。但她的出现却让他重新看见了一切。 看见了她张开双臂,面上决绝神情。 楚星仁脑海中闪过那晚方天灵的面容,他那同样坚毅的神情。 若是今日,换作了是方天灵,他会怎么做? 他已无暇再思考。 祭才剑落下。 在场众人瞧在眼中,皆是为了彭粉娟便要这么死在楚星仁剑下而扼腕长叹。哪知那幻剑却在彭粉娟头顶生生顿住。 此时的祭才剑足有二尺宽,七彩透明剑刃停在彭粉娟额前刘海之上。几根秀发为剑刃所断,划过她雪白脸颊随风落下。 二人便相距这么一丈有余立着,四目相对。 楚星仁眼中腥红渐渐消失,那祭才剑也随之化去。 他方才依方天灵之说,不念镇剑心诀,剑魔立时入心。祭才真元周身流窜,身体不能自已,被那祭才真元所制。那慑人剑气与戾气自然也是祭才真元散发出。 楚星仁本以为自己从此以后便成这祭才真元所控制的傀儡,谁知方才那剑劈下时,眼中映入彭粉娟身影,他心中不知怎的一颤,竟就这么摆脱祭才真元的控制。 若非他在最后关头及时住手,彭粉娟早已成了剑下亡魂。 但楚星仁与彭粉娟对视许久,一时间,在场众人皆是默然。楚星仁见彭粉娟神情坚毅,目光决绝,竟是无心再战,眼见她为了救那两少年连命也不要,顿时心丧如死。撤手化去祭才剑,盯着彭粉娟那一双妙目。 此时的楚星仁衣衫褴褛不堪,全身散发着烧焦气味,冒出缕缕黑烟。根本辨不出面容来。而那彭粉娟乍见楚星仁如此模样,也是骇然不已,若非她事前知道这是楚星仁,只怕要吓的大叫。 她方才本是立在那树下痴痴发呆,后有村民远远瞧见她,小声叫其姓名,她这才反应过来。只是楚星仁剑魔制心,加之那时又正跃上空中,是以未曾觉察。 她欲回到那些村民身边,谁知走到两位少年身边就见楚星仁一剑朝那两个少年劈下。她不想双方有任何损伤,更不想白衣少年被楚星仁所杀,情急之下不由自主横在那两位少年之前。 那两名仙家少年得以逃过一劫,拱手谢那彭粉娟道:“多谢姑娘相助,以后若有需要,在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姑娘请退后,待我等除了这妖魔再说。” 话未说完,却是楚星仁痛声呻吟。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楚星仁肩头被一柄铜钱剑自背后穿过,胸前血流不止,还可看到几枚铜钱。 原来林平南在一旁观战,生怕两少年败于楚星仁手下,是以小心绕到楚星仁附近蓄势待发。见楚星仁这一剑下来却被彭粉娟挡住,又怔在那里,便觉时机已到,暗暗施法,趁楚星仁未反应过来之时重创于他。 林平南偷袭得逞,不由大笑道:“哈哈哈哈……妖孽,你最后还不是伤在我林某人手下?哈哈……” 白衣少年见林平南这番趁机偷袭,不由眉头微皱。他自小便受师门教诲,行事光明磊落,看不惯林平南如此做法,更不愿落下趁人之危的把柄。见褐衫少年欲要出手,便伸手阻止自己师弟,两人静静立在那里。 楚星仁受了重创,却只是呻吟几声,并不反击。而是盯着彭粉娟双目。许久,才缓缓道:“为甚么?为甚么挡在他们面前?” 彭粉娟眼眶一红,泪如泉涌,泣声道:“我……我只是不想你杀人,我……” 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楚星仁仰天大笑,那笑声却是凄凉万分。 笑罢,他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右手凝出祭才剑,竟是不顾左肩上的铜钱剑,转身朝着林平南冲去。 林平南见他屡屡受创还如此神勇,吓破了胆,也顾不得甚么颜面,抱头鼠窜。但楚星仁并不追他,而是直冲入那树林之中,须臾消失不见。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楚星仁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是以假意反击,实则借机逃遁。 白衣少年道:“此妖道行高深莫测,若是留在世上,将来终成祸害,切不可放虎归山。” 褐衫少年点头道:“我们快些追上,将他杀了。” 两人将方才腾空所持的雨伞挂在腰间,各执法器追入林中。 第七章 救命之恩 楚星仁在林中一路发足狂奔,去势如电,动辙如风。 他心中清楚,一旦那些人知道他已无力再战,定会穷追不舍。而他方才一番表现,手下不知伤了多少无辜之人,已是让众人无法再相信他的话了。 他已别无选择,只能逃。 这树林方圆百里,与青丘山脚相接,他此时身受重创,若是上得青丘山,满身血腥气势必引来无数野兽。只怕未死在那两名少年手中,却成了野兽的美味。于是他只能选择往另一个方向逃。 方才一番大战,楚星仁身上不知留下多少伤口,此时周身伤口还滴血不断,生怕会被寻血迹而追,于是沿途左拐右拐,路上遇到甚么小动物便杀了扔到一边,以此混淆血迹。 虽是如此,以他过人耳力,却仍是能不时听到那两少年对话之声时远时近,当真惊险万分。 那俩少年不似楚星仁这般对树林了如指掌,是以虽然追对了方向,却也追不快,明知楚星仁就在前方,却无法直接追上,只能一步步沿着血迹而追。沿途又因分岔的血迹而走了不少冤枉路,是以只是一直在身后追着。 楚星仁失血过多,身上伤势又重,正觉体力越发不支之时,却正好跑到一条林荫道边。 他此时已是心力交瘁,再无半分体力,正不知该怎么办。忽见道上缓缓行来一辆马车,车前坐着个二旬少女,一身绿衣,似是与车中之人说着什么,笑得花枝乱颤。 楚星仁侧耳一听,那两名少年离的尚远,并未听到他二人动静。要知楚星仁道行较高,耳力较之那两名少年不知好上多少,既是他听不到那二人声音,那两名少年定是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楚星仁本打算就此束手,坐以待毙了,但一见得这马车驶来,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未再多想,又全力跑上道中。伸手横在道上,马车上那少女忽见有人,大惊之下急收马绳,马儿“唏聿聿”长啸着后足立起,遂停在楚星仁面前。 只听那车中传来少女声音道:“玲姐姐,为什么突然停了车?” 那坐在车外,被称作玲姐姐的少女道:“有人拦住了马车,似是遇到甚么困难。” 她话音方落,楚星仁已眼前一黑,昏死过去。那车内少女一听有人拦车,便探出头来。 却是个与楚星仁年龄相似的豆蔻少女,身着红裙如水,她放眼朝马车下望去,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车前躺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全身焦黑且衣衫褴褛不堪,用衣不蔽体来形容实在一点也不过分。而那些裸露在外的肌肤却布满道道细伤,体无完肤。最惊人的就是肩头插着一柄铜钱剑,从前面还可看到三个铜板露在外面。 红裙少女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对绿衣少女道:“玲姐姐,这人……还活着吗?” 绿衣少女道:“嗯,若死了,也不会跑出来拦马车了。但看他这副模样,却也是离死不远了。而且只要我们离开一会儿,他便会死在这里。” 红裙少女问道:“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吗?” 绿衣少女道:“那却也是原因之一,但我要说的是,若我们离开这里,他很快便会被人杀死。” 红裙少女一听到“杀死”一词,不禁双眉紧皱。忙道:“这是为甚么?” 绿衣少女道:“你看他这样子,分明是受了许多折磨所致,而且这附近并非没有村庄,但他却偏偏往这里跑,也就是说他不能进村庄。他之所以跑这么远,定然是有人在身后追杀,他见了我们才会伸手拦车的。所以若我们此时离开,待他仇家追上来,他便会死于仇家手下。” 红裙少女一听有理,不禁急道:“那可不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救了他罢。” 绿衣少女却不立刻答话,沉默片刻后道:“可若是他的仇家找上我们的马车呢?他一样会被发现的。” 红裙少女一怔,她急于救人,却没想到这点,又急道:“那可怎么办啊,总不能把他放在这里不管罢,见死不救可是罪过。” 绿衣少女却是成竹在胸地微微笑道:“小姐,奴婢有个主意,可以一试,但恐怕要委屈小姐了。” 红裙少女道:“只要能救人,要我怎么样都行。” 绿衣少女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附在红裙少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红裙少女一听,脸颊立时涨红,有如身上的红裙子一般。待绿衣少女说完,她红着脸又望了望地上的楚星仁,意甚踌躇。 绿衣少女道:“小姐,唯今之计只有如此了。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若让我来的话,又无人驾驭马车。你装起下人来又不像,定然引起人家怀疑。若是小姐不肯,那我们便不管他,径自走了罢。” 红裙少女却不答话,甚是踌躇,片刻之后才道:“那好罢,不过玲姐姐一定不要告诉旁人哦。” 绿衣少女笑嘻嘻道:“小姐放心,奴婢打死也不会说出去。” 之后从车中拿出一块锦衾下了车,将楚星仁裹在其中,放入车内。又扫乱地上痕迹,叫人看不出有何异常,才重新打马向前。 但马车方走一程,便听得有人在后面大声叫道:“前面请停车,请停车。” 绿衣少女本想置之不理,充耳不闻,谁知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竟是有两道人影自马车左右闪出,挡在车前。 绿衣少女无奈,只得将车停下。 马车停下后,方见得那两人均是十五六岁,年纪轻轻,却是眉清目秀,英俊不凡。其中又以那白衣少年气度翩翩,叫人喜爱。 绿衣少女打量两少年后,问道:“你们是谁,为何拦我马车?” 那白衣少年拱手道:“在下李秉辉,这是我师弟周东海。我们兄弟俩打扰这位姐姐,实在多有冒犯,却也是无奈何而为之,还望姐姐见谅。” 绿衣少女听后,心中忖道:“这小子油嘴滑舌,倒是会讨人喜欢,若是我如小姐一般天真单纯,只消他再说几句,定会被他哄得晕头转向。” 嘴上笑道:“用不着叫甚么姐姐,我不过是个丫环,叫我小玲便是。但你们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们为何拦我马车?” 李秉辉道:“事出皆有因,只因离此数十里处有个村子出了个妖魔,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我与师弟恰逢此时路过,便本着师门除魔卫道的尊旨,与那妖魔大战一番。说来惭愧,虽在他人协助之下重创那妖魔,却仍是被他逃进林中,是以我们师兄弟在林中寻找,却见小玲姐姐的马车经过,这才追上来问一问,不知小玲姐姐可曾见过此人?” 他身后那周东海生怕小玲不知“妖魔”特征,又补充道:“是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披头散发,全身伤痕累累,肩头可能还插着一柄铜钱剑。” 小玲听在耳中,心中愤然:“你这么说未免太轻描淡写了,如此看来他身上之伤便是拜你们所赐了。” 嘴上却笑道:“别说没见过,便是见过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跑的了么,只怕早已不知死在哪里了。” 李秉辉亦是笑道:“姐姐此言差矣,那妖魔神通了得,我师兄弟二人也险些命丧他手。他虽是一副少年模样,实际上却是妖魔附了身。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找到他,怎知他死了没有?那村中村民又如何放得下心来?” 小玲心中冷笑,面不改色道:“好罢,我说你不过。只是那妖魔却是当真未见,你们还是到他处去寻罢。” 李秉辉听后,并不让开道路,而是笑着立在那里,眼睛却直盯着她身后的马车。 小玲又道:“你盯着车厢做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么?” 李秉辉笑道:“小弟不是不相信姐姐,只是先师曾说过,对于邪魔歪道,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所以今日不得不冒犯一下,否则若是找不到妖魔,日后先师定会怪罪的。” 小玲气愤不已,指着他脸道:“车内只有我家小姐一人,哪来的甚么妖魔,你污人清白胡言乱语,究竟有何用心?” 李秉辉道:“哦?车内是你家小姐么?可我们来了这么久,却还未听到她询问你为何突然停车呢?” 说罢,唤出白扇打开一半,朝着马车轻轻一挥,一阵旋风掠过小玲耳际,吹起马车车帘一角。 却见那车内仅坐得一位红衣少女,虽不似彭粉娟那般美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却也是朱唇皓齿,出水芙蓉也似。只见她倚在车厢内,自胸口以下盖着锦被,一副酣睡模样,直叫人怜爱。 车帘复又挡住,小玲瞪眼怒道:“这便是你们仙家中人的做法么?凭空污人清白,还偷窥我家小姐,算甚么正道人士?” 李秉辉拱手陪笑道:“小弟本是除妖心切,才多有冒犯,还望姐姐多多见谅才是。既然车内并无异常,那小弟这便告辞了。” 那周东海性格憨直,却接口道:“师兄,你没注意么?那小姐身下还盖着那么大的锦被呢。” 小玲一听此话,怒目相向,口中冷冷道:“你们难不成还以为那妖魔能躲在我家小姐的被子下面么?哼,什么仙家中人,什么除魔卫道,说的好听,我看你们是仗着身怀法术,来欺辱我们两个弱质女流才对。” 李秉辉对着周东海挤挤眼睛示意他不要再出声,口中谦恭道:“不不不,他不是这个意思……我师弟心直口快,冲撞了姐姐,我代为赔个不是,还望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等计较。来日方长,以后若是再见得面,小弟任凭姐姐责怪便是。” 最后一字未落,两人已又一左一右掠向来时的方向,须臾便去的远了。 小玲眼睛一转,转身钻入车厢中。 车中那红衣少女见得小玲进来,正要开口,小玲却将食指轻压朱唇,示意她不要说话,继续装睡。那红衣少女只得闭了眼继续装睡。 小玲在车内侧耳细听,不多时便听外车外轻微风声。她狡黠一笑,仔细聆听车外动静。 马车之外,此时又是那李秉辉与周东海立在马前。李秉辉面上泛得意笑容,显是对此十分满意。 原来李秉辉与那周东海一路追来,见楚星仁的血迹渐少,到了道旁之后竟是全没了。是以十分肯定那楚星仁定在马车之上,但二人追上之后遇到小玲,被她一通抢辩,本欲细细搜过马车的想法只得就此作罢。 但李秉辉仍是不死心,他断定楚星仁伤势那么重,无法逃的太远。唯一的可能还是在这马车之上。虽说方才他以风声扇吹开车厢帘子,但正如周东海所说,那红衣少女身上还盖着锦被。若是红衣少女救人心切,将楚星仁藏在被下也并非不可能。 而那楚星仁伤的太重,若是他当真在马车之上,小玲一见李周二人离去后,定是要为楚星仁包扎伤口的。想到这里,他二人假意离去,实则暗暗躲在一旁,伺机以待。 周东海心中将信将疑,忍不住小声问李秉辉道:“李师兄,你说那妖魔当真在这马车之上么,若是我们错怪了好人可怎么办?” 李秉辉十分肯定地道:“师弟你瞧,这树林虽大,却无一处可真正避人,所以那妖魔定是藏身于马车中了。只是车上这两个少女被他外表蒙蔽,才不让我们将他找出来。再说了,你方才不也说过么,这车上那少女盖着那么一条大被子,实在可疑。现在天气虽说有些凉爽,但也不至于白天睡觉要盖那么大一条被子啊。” 周东海听着也觉有理,但转念一想,又有不解。便问道:“可是那妖魔被伤的那么重,加上又被烧的和黑炭一样,身上应有血腥气与烧燋味呀。我仔细闻过,这马车上分明没有。” 这时有个冰冷声音反问道:“你只闻到脂粉香味是么?” 周东海点头道:“正是。”但发觉声音并非来自李秉辉,循声望去,小玲不知何时已从马车内走出,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自己。 周东海被小玲盯得浑身发毛,连连摆手,支支吾吾辩解道:“不……不是的,我……我只是说……” 小玲打断他道:“说甚么?说这马车上有妖魔不成?” 她目光如炬,周东海不敢直视她眼睛,忙以目光向李秉辉求救。 李秉辉笑了笑,说道:“小玲姐姐且慢生气,我二人方才不过是说笑而已。我二人去而复返,其实是有事相求。” 小玲道:“又有甚么事?” 李秉辉笑眯眯拱手说道:“我二人方才走了许多路,双脚酸麻,特来求姐姐让我们搭一会儿车。” 小玲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李秉辉一番,冷笑道:“我方才没瞧出来,你这小子脸皮倒是厚。方才说甚么有妖魔在我车上,我让你看过之后你又搬出甚么走累了的鬼话来骗我同情。你当我是傻子么,我看你们哪是甚么仙家门人,分明便是两条半大的色狼。” 小玲年纪较之他们二人都要大,是以将他们二人称“半大的色狼”。 周东海一听,不由尴尬万分,眼睛直勾勾望着李秉辉,盼着这向来口角伶俐的师兄赶紧解围。 李秉辉却仍是一脸笑嘻嘻,拱手说道:“玲姐姐何必如此生气?气坏了身子,我们二人可是担当不起,其实小弟方才不过是试试玲姐姐的反应而已,只为证明小弟心中一个猜测。” 小玲抱起双臂问说道:“你又有甚么猜测了,是不是还以为我们这车上还有甚么妖魔鬼怪?” 李秉辉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小玲姐姐自己承认的。既是姐姐亲自承认了,那便请姐姐将那妖魔交于我二人罢。” 周东海本以为听了这话,小玲定是气的两眼冒火,谁知她不但未生气,反是得意一笑。说道:“你们说这车上有妖魔是么,那好,我便让你们搜。不过我的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你们搜出那妖魔来,我再无二话,若是你们搜不出那甚么妖魔……我便要你们学狗叫。你们可能做到?” 周东海见她如此胸有成竹,不禁心中打颤,惊疑不定。心中暗暗忖道:“若是当真这车上有妖魔倒还好,若是没有的话,这位大姐定是不会放过我们了。我们堂堂仙家门人,怎能学那狗叫?” 想到这里,口中已脱口而出道:“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我二人堂堂仙家门人,学那狗叫,成何体统?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李秉辉却自信满满,摆摆手道:“周师弟,你这话便说错了。我们乃是为着除那妖魔,才会与这位玲姐姐有此约定,我们真心要替天行道,冒点险也是正常,倘若因此区区阻碍便住脚不前,怎能成大事呢?今日我们将那妖魔逼到了走投无路,若是就此放弃,只怕那妖魔万一狡幸活了下来,将来必成大害。是以今日这马车,我是决心非看不可的。” 周东海见他神情如此决绝,心知再劝也是无用。干脆也不去劝了,点头道:“李师兄说的确有道理,师弟心服口服。” 小玲见这二人如此轻易中了自己的计,心中极是满意,笑眯眯说道:“那便好,你们仙家之人最重信义,想是不会泼皮耍赖,姐姐我便等着你们学狗叫了。” 说罢,将车厢帘子掀开,只见车中那少女依旧安稳熟睡。小玲拿眼瞟了车下那二人片刻,这才将帘子挂住,钻入车内小心翼翼掀开那少女身上所盖锦被。只见得锦被之下,那少女穿的红裙极是显眼,被下更是再无旁物。 再看那车内空间极小,虽说那座位之下也可藏物,但要藏人却是不能。 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周东海与李秉辉在车下虽是心中不信,却也无法上车去亲自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玲一脸得色,再将锦被盖回少女身上。 小玲出得车厢来,将帘子放下后,才说道:“二位,你们方才所说之话,还算数么?若是不算数,你们也可欺负我这弱质女流奈何不了你们,自己一走了之。方才的约定便当作没发生过,反正你们要走我也拦你们不住。” 其实周东海与李秉辉哪会不曾有过逃跑念头,但经小玲抢先这么一说,倒叫他们无法跑了。仙家门人向来重信义,若是传了出去,他二人遭人耻笑事小,坏了三清观千年清誉事大。这二人纵是再有能耐,也担不起这罪名来呀。 再看这李秉辉,一张脸涨的通红,拱手抱拳勉强笑道:“玲姐姐,既是我们有约在前,车上并无我们要找的那妖魔,那我们自当认罚,这便学狗便是了。” 周东海在一旁听得,不由皱眉瞧向李秉辉,却见李秉辉眼中写满无奈,朝他轻轻摇首。周东海只得心中暗叹一声:“罢了,既是我二人误会了人家,且又与人有约在前,只得认栽了。” 小玲瞧他二人如此模样,忍俊不禁,正待那李秉辉开口学狗叫,“扑哧”一声笑道:“且慢。” 二人抬眼看去,只见小玲含笑说道:“我这便是要让你二人记住今日这个教训。呵呵,想必你二人也记住了,我也不再为难你二人,你们走罢。” 小玲话一出口,车下李周二人顿时一怔,心中暗自称奇:这小玲明明方才百般为难他二人,如今为何又变了态度? 李秉辉思想单纯,自然不知那小玲心中想法,只是想道:“这位姐姐虽说嘴上不饶人,但心中必定仍是对仙家存有敬意,是以才有意与我们开了这么个玩笑。如今说要放过我们,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如今当务之急是追那妖魔要紧,还是不要再与她计较那么多了。” 想到这里,李秉辉说道:“那便多谢玲姐姐了,待下次见面,我二人再给姐姐陪罪。” 生怕小玲突然改变主意,二人对视一眼,施展身法朝来时方向掠去,较之方才离去要快上几分。转眼便不见人了。 小玲待他们去的远了,再不见身影时,才咧嘴一笑。 复又打马前行,又走一程之后,才朝那车厢内道:“小姐,他们都已去了,你也可睡醒了。” 车厢内,那红裙少女急道:“别这么大声,他们要是再折回来怎么办?” 小玲道:“不会的,小姐。这两个黄毛小子自持正道身份,一副清高模样,其实笨得紧,他们方才折身回来,被我戏弄一番,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说着,钻入车厢内。红裙少女正将身上锦被掀开,却仍是不见楚星仁身影,待到她闪身坐到一边,才见楚星仁裹在另一条锦衾中,蜷在她坐位之下。 她竟是将他藏在裙子底下。 红裙少女红着脸看了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楚星仁一眼,嗔怪道:“都是玲姐姐你出的主意,将这人藏在……藏在这里,若是让他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呀?” 那小玲“嘻嘻”笑道:“小姐放心,奴婢是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今日所发生之事的。这小子倒是福大命大,遇上了小姐你这么个好心人,若非如此,只怕他今日便要死在方才那两个少年手下了。” 小玲这么一说,红裙少女想起楚星仁伤情严重,无暇再顾其他,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小玲道:“尽快赶到附近的城镇,他受了如此重的伤,若是不及时治疗,很快就会死去。想是方才失血过多,他此刻已流不出血来了,不过越是这样,越是危险。” 红裙少女道:“他身上还插着这个东西,不如拔了出来罢。” 伸手便欲去拔楚星仁肩头上的铜钱剑。小玲急忙制止道:“这个东西乃是以铜钱铸成的镇妖剑,用来降妖伏魔。形状凹凸不平,若是冒然拔出的话,定会让他伤上加伤,流血不止,还未到城镇便已失血过多而死了。” 红裙少女一听有理,不禁点头道:“那我们快些走吧,只要能救得他性命,娘亲在天有灵,也会为我们高兴的。” 于是两人将楚星仁安放妥当,重新打马向前,这次却是快马加鞭,催鞭不断。 第八章 陕路遇匪 却说那两名仙家少年寻找楚星仁未果,回到天道村外,见那些村民仍立在那里等着消息,便将实情说了。村民自然心有余悸,生怕那仙家少年走了,“妖魔”再杀回村子,再三请求两位少年留下。 李秉辉二人有事在身,自然不能留下,于是李秉辉胸有成竹说道:“各位老乡放心,那妖魔已被我兄弟二人打退了,他屡受重创,便是能逃,也绝无活理了。” 他为稳定众人,特意加重了此话语气。却未注意到人群中,彭粉娟身躯大震,脸色更加苍白。 李秉辉接着道:“经过一番血战,那妖魔便是活着,也是道行大减,只消这位林师兄便可以应付了。在下回去后,会向师门禀报此事,日后定当好生注意这村中情况,若是还那妖魔还敢来,当叫他有来无回。……我二人还有事未了,无法再作逗留,请各位见谅。” 李秉辉说罢便作势欲走,眼睛却是向彭粉娟看了几眼。 那周东海哪有他心中想法,转身便打开来时所持的棕色雨伞。李秉辉暗自叹了口气,也打开雨伞,两人正欲念咒腾空,忽听身后传来少女话语。 “慢着。” 说话的正是彭粉娟,她深深呼吸几下,才道:“你们……你们要去哪里?” 李秉辉道:“我们乃仙家门下,三清山中人,此番出来是有事在身,此番办完了事,自然是要回那三清山了。” 他师弟周东海又道:“本来与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小师弟,便是我们来时口中所说的日师弟与月师弟,但他们生性顽皮,趁我们不注意,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 彭粉娟似是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才缓缓道:“你们……能带我一起去三清山么?” 彭粉娟身后,那些村民皆感意外,纷纷说道:“彭家小姐,你这是说的甚么话?难道你要丢下家中彭夫人,独自去那山中修仙么?” 彭粉娟却摇摇头道:“我习法不是为着为神为仙,乃是为着除掉天下邪恶,以免又有如楚星仁那般的悲剧出现。” 村民皆是不以为然,认为她想法可笑。一介豆蔻少女,却想着要习法修道,还说甚么要除掉天下邪恶,自是为人所不解。 这时便有人说道:“我说彭家闺女,这种事是男子做的,你一个弱女子,怎的也会有这种想法?” 彭粉娟却是扬眉说道:“谁道女子不如男?我虽是个女儿身,却也不比男子差多少。” 彭粉娟这话出口,在场众人皆是不知如何辩驳,她这话并非空穴来风。村中人皆知这女娃儿自小才思过人,更有过目不忘之能。要知这彭粉娟八岁时便曾引经据典将大自己十岁的表兄驳得无言以对,九岁时写的一手好文章,众人看了无不叫好,连其父彭青松都为之动容。 小小年纪便如此聪颖,村中人皆道这女娃儿若是个男儿身,将来定能有大作为。只因朝中并无并女子当官的先例,是以众人一面为其欢喜之余,一面却又扼腕叹息。 而今她打算上山习法修道,众人本欲打消她心中念头,哪知她一句“谁道女子不如男”将他们驳的不知如何应对。 再说立在一旁的李秉辉初听她如此说,还以为她是说笑,但见她出言反驳村民,心中不禁大喜过望,他不懂男女之情,也不知自己为何对这少女会如此挂心,只是觉得只要能与这少女在一起,心中便很是开心。 于是在一旁说道:“说的有理,谁道女子不如男。三清山上也有不少女子习法,且都不比男子差多少。你若是也要习法,大可随我二人一同上山,只是你千万要想清楚,但修仙炼法很是辛苦,你也愿意学么?” 彭粉娟神情坚毅,决然点头道:“我想清楚了,便是再难再苦,我也愿学。” 李秉辉掩藏心中狂喜,面不改色说道:“那好,你便与我们一同走罢。” 彭粉娟回首对身后村人说道:“我走之后,麻劳众位多多照顾家母,待我学成归来,定当重谢各位。” 于是李秉辉与彭粉娟同执一柄雨伞,二人缓缓腾空,那周东海耸耸肩,无奈腾空跟上。三人掠过天际,在云丛中消失不见。 话分两头,却说那两少女救了楚星仁后一路打马行来,果真未见那两名少年再追来,红衣少女不由佩服小玲神机妙算。天色渐晚时才见得一座小镇,两少女于是找了家客栈住下。又让客栈中的伙计为楚星仁洗澡更衣,换了一身新买的衣裳。那伙计初见得楚星仁那般模样,吓得连连后退,若不是瞧在小玲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的份上,他恐怕早已掉头跑了。 换了衣裳后,另一名伙计已叫来镇上有名的郎中,两人于是又让其为楚星仁疗伤。 本以为这样便可救得此人,不料那郎中上上下下查看一番后,却道:“此人伤的太重,老夫无力医治,若是单说将他肩头这事物拔出来倒是可以一试,但若说将他治好,却是束手无策。” 小玲奇道:“为何治不好?” 郎中道:“他伤的实在太重,身心俱损。心脉时强时弱,若非他体质异于常人,哪里能挨得到现在。老夫医术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到距此六十里路的宝州城,或许便有人可治。” 两人无奈,便让其拔出楚星仁肩上之铜钱剑,又将其伤口作了包扎后,郎中领了钱,高高兴兴走了。 待那郎中离去后,小玲见自家小姐表情奇怪,便道:“小姐,你在担心白日那两个小子所说的是真的么?你担心这小子真的是妖魔?” 红裙少女道:“玲姐姐,你说这世上果真有妖魔鬼怪么?我却是不大信的,但是此人……他若是无辜之人,又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小玲望了昏迷不醒的楚星仁一眼,道:“若是小姐不放心,我们大可丢下他,自己回家去。这样也省了个累赘。” 红裙少女头摇的如波浪鼓一般:“不成,不成,丢下他的话,他一定会死了,倘若他不是坏人,我们岂不是做了坏事?而且他年纪和我相仿,就算再坏,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坏事来才对。” 小玲笑道:“小姐能这样想便好。不如这样,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我们救了他,若他真是坏人,我们便趁他还未伤愈之前将他送往大乐寺。阿舍梨大师慈悲为怀,定会本着普渡众生的慈悲之心来渡化他的。若他是好人,我们便将他带回府中,小姐觉得如何?” 红裙少女本无甚主意,听小玲这么说,便觉甚好,这才安下心来,二人回了自己房间,早早睡下。 次日天刚亮,小玲便打点好一切,买了所需之品以及干粮,又将马儿喂饱,两人携楚星仁上了路。 一路上马车颠簸不断,那楚星仁却始终昏迷未醒,只是半昏半醒之余,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极细,二人皆不清他说的是甚么。二人哪里想的到,他在昏迷之余,口中还念着“盲姨”与“彭粉娟”。 马车行至一片林间时,二人停下休息,小玲转身进车厢拿干粮时,意外发现楚星仁竟然醒了。 自她二人昨日救得楚星仁之后,这是楚星仁第一次醒来。 小玲见楚星仁迷迷糊糊睁开眼来,不由喜道:“小姐,小姐,快来看啊,这人醒了。他醒了。” 楚星仁低头想了想,这才想起昨日自己拦下眼前这少女的马车后便没了知觉,便道:“是你们救了我么?我现在在何处?” 他挣扎着欲要起身,小玲连忙将他按了下去,说道:“小心一点,你不想活了么?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若是你就这么死了,怎对的起我家小姐为你所做的一切。” 楚星仁也觉周身疼痛难禁,便顺着她的意,重又躺下,但听小玲之话又觉甚是奇怪。不由奇道:“你家小姐却是哪位,我与她素不相识……” 话到一半,再也出不了口,只因见一红裙少女进了车厢,一双如水妙目正盯着自己。年龄与他一般,不及彭粉娟那般美的惊心动魄,却也是面若桃花,肤白似玉。 那红裙少女一上车,小玲怕楚星仁将自己所说的话再提出来,便道:“我来为你介绍,这便是我家小姐,叶倩,我是她随身侍婢,唤名小玲。昨日若是没有她,只怕你此刻已见了阎王。” 叶倩听出小玲话中玩笑意味,想起自己昨日救人心切,将楚星仁藏于裙子下,不由羞红了脸,半嗔半怒瞪了她一眼。 那楚星仁却未注意到如此细节,一听小玲说叶倩乃自己救命恩人,便道:“多谢叶小姐以及小玲姐姐救命之恩。” 叶倩却挥手道:“你无须谢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但你受伤太重,若不到那宝州城寻医,只怕是治不好的。我们现在就去那宝州城的半道之上。” 楚星仁道:“有劳叶小姐了。” 小玲瞧瞧叶倩表情,知她想问楚星仁身份,但又不知从何问起。便自己问楚星仁道:“我问你,为什么你会受如此重的伤?还有人追杀于你,并说你是妖魔附体?” 楚星仁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正欲再说,却听得马车外传来厉喝之声。 “马车上之人快给我下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玲听那声音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眉头不由皱到一起,叶倩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不假思索将那车帘挑开,探首望去。 只见那马车前立着几条彪形大汉,大刀阔斧,竟是一副强盗模样。在那壮汉之中,又立着个不及十岁的短发女孩,脸上泪痕未干,一见叶倩,眼角忽的又湿了。 叶倩心中一颤,那壮汉之中为首那人见她一柔弱少女,便道:“这车上就你一人么?” 叶倩尚未开口,小玲却拍拍她肩,越过她走了出去,下车欠了个身,娇声道:“各位英雄好汉,小女子和家中妹妹一起出游,路过此地,休息一番。却不知各位英雄在此,挡了英雄大驾,小女子在此陪个不是,英雄既是不喜欢,我们即刻便走。” 她一颦一笑均是娇艳动人,媚态万千。那匪首见她此模样,早已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再听她说马车之上只有两人,不禁嘿笑几声,丝毫不掩饰笑声之中猥亵之意。 那匪首三十出头,只见他摸了摸下巴虬须,猥笑道:“不急,既然来了,便不用急着走,你们出来游玩,定是还未玩够。就让我带你们到处走一走罢,我们的山寨上风景如画,定会让你们流连忘返。” 小玲又欠身,陪笑道:“各位英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无奈家中突有急事,无法再作逗留,还望各位英雄好汉见谅。” 她那娇涩模样惹得众匪心中有如万爪挠心,直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在怀中,一亲香泽。 只见那匪首狞笑道:“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了,我长臂环刀大爷想要的东西,还没有要不到的。” 说罢又朝身后众人说道:“兄弟们,将这小娘子押了回去做压寨夫人,山寨中的黄脸婆便送于你们了,这小丫头也一并带回去,做丫环。” 强盗群中立刻有几人越众而出,自腰间出掏出绳索,猥笑不已,眼睛盯着小玲上下猛盯,暗暗地咽着口水。 一众匪人个个得笑不已,却没人注意到小玲面上闪过一丝寒意。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厉声喝道:“谁敢动她。” 话音未落,已有一柄七彩幻剑自那马车之上伸出,竟是不断伸长。一众匪首哪见得如此怪事,醒悟过来时,那七彩幻剑已长至匪首面前,堪堪抵住其颈项。 自那话说出,到七彩幻剑长出,抵住匪首颈项,整个过程不过片刻之间,众匪均是吃了一惊。 那匪首只觉颈上一痛,不由连退几步,谁知那幻剑紧随其后,不断暴长,仍是抵在颈上。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马车之上,一名布衣少年越过此时呆在一旁的叶倩,静静走下马车。他面色灰败,形容枯槁,一副颓废之势。但双眼却炯炯有神,眼中射出寒光,慑人心魄。叫人看上一眼,便不由毛骨悚然。 这少年自然便是楚星仁,他在车上听得车下有人打劫,想起小玲与叶倩皆是女儿家,根本应对这一众匪徒。于是强忍身上疼痛,凝出祭才剑来,“擒贼擒王”这个道理他虽不甚懂,却也知个大概,于是一出手便朝那匪首而去。 众匪见他如此模样,皆是心中打了个突,一时默然。尤其是那匪首,更是连动也不敢动,面上虽装出镇定自若模样,手心却已湿透。 楚星仁走到那小玲身边,那几个欲要擒拿小玲的匪众吓的面无人色,急急缩了回去。 楚星仁寒声道:“你们谁敢动她们一下,留下命来。” 说话间,手中祭才剑往旁一挥,将道边齐腰大树拦腰截断。众匪见状,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有的更是两腿战战,几乎瘫软在地。 那匪首长臂环刀之前惧于祭才剑顶住脖子,如今一见楚星仁将幻剑移开,趁机自背上解下九环大刀,大喝道:“你这黄毛小子也来猖狂,看我长臂环刀大爷要了你小命。” 他号称长臂环刀,乃是因出手快,加之使的一柄沉甸甸的九环大刀,练就了一身功夫,鲜有敌手。但却未遇到过习法之人,方才楚星仁一出手,着实将他吓了不轻,但毕竟这长臂环刀终日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见过不少世面。吃惊过后,随即便是恼怒万分,当着自己弟兄们的面前被一介少年吓倒,今后如何服众呢? 于是施展身法,挥刀向楚星仁掠去。刀势钢猛,势要将楚星仁一刀劈作两半。楚星仁急将幻剑缩至平常大小,回剑护身,大刀与幻剑相击。 “铮”的一声,楚星仁身躯陡震,那长臂环刀虎口发热,大刀几乎脱手。不禁呲牙怒目,吼道:“小子倒是有一手,再看刀来。”挥刀再来。 楚星仁虽有祭才剑在手,但那匪首一身横练功夫却也不赖。加之楚星仁此时重伤在身,只是勉力应战,一时间要胜得他,却也是不易。 一个幻剑神通,一个练家子弟,二人斗了几合。长臂环刀只觉眼前这诡异少年虽说其貌不扬,但一身道行却是恁的高深。 他眼力过人,自然也看出楚星仁气色灰败,一脸颓丧模样,乍看之下,似乎一击即倒。但任他如何全力攻上,楚星仁均是以那七彩幻剑生生接下,且并无半点不支之势。 要知这九环大刀本就笨重无比,而这长臂环刀能将这九环大刀舞的虎虎生风,自然也是臂力惊人。若是换了他人,便是不败在招式上,也吃不消他正面大刀砍下。而这楚星仁却是一刀不漏,将那每一刀都迎下。单是这分本事便叫那长臂环刀与身后一众匪徒吃惊不小。 长臂环刀越斗越觉不对,眼前这不知来历的少年竟似有无穷力量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禁心中起疑,暗暗忖道:“这小子看似半死不活,但却内有几分底子。莫非这副模样是装出来的?果真是真人不露相,不过我九臂环刀也非浪得虚名,今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有甚么能耐。” 想到这里,口中叫道:“好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大爷我方才有意只出了五成功力,本想饶你一命,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不知趣。好,大爷我三招之内便取你性命。” 他这话实则是说给身后的匪徒听的,那些匪徒眼见自己的头领与一个小小少年斗了半天也未能取胜,他这头领自是脸上挂不住。为保颜面,长臂环刀这才说自己方才只出了五成功力。其实他虽未用尽全力,却也不只五成功力。 先前长臂环刀初见楚星仁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自然心中大意,但二人一番交手下来,长臂环刀非但未能如想象中那般轻易取胜,反是与楚星仁打了个相持不下。这时才收起大意之心,专心应对楚星仁。 再看时,只见长臂环刀挥起九环大刀来,当真使出看家本领来。那大刀在他手中就如一羽轻叶般,刀背上九个铁环本是一旦挥动,便要哗啦啦响一阵,但此时那刀在他手中却是一点声响也无。这种九环刀看的便是使刀时的声音大小,声音大的,便是门外汉,声音小的,功力可见一斑,而这长臂环刀将刀舞至无声无响,便知其内底不浅。 楚星仁不懂这些许多,但他能感觉长臂环刀此时招招皆是出尽全力。于是也全力迎上,有时自己脑中还未及想,手上祭才幻剑已如自己有了思想一般,手不由自主上前挡住刀势。 楚星仁也未想太多,只以为自己误打误撞挡住了长臂环刀的攻势。那长臂环刀可由不得他细想太多,于是转身便将那疑问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应战。 转眼又是十数合,长臂环刀渐觉不敌,始露颓势。楚星仁看出他破绽,乘胜直击,那长臂环刀终是手中一松,九环大刀脱手在地,败下阵来。被楚星仁幻剑抵住胸口。 楚星仁面上不见半分表情,问道:“你……认不认输?” 那长臂环刀双手拳握,咬牙道:“大爷我技不如人,今日遇到了高人,便是我自找的晦气。要杀要剐随你便。” 他虽说手上败了,气势却仍存,说话时也是昂首挺胸,毫无半分委屈求全之意。 楚星仁本就没打算要怎么对他,说道:“你是条好汉,我不杀你,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长臂环刀从鼻子里吐出一个“哼”,昂首道:“士可杀,不可辱,你——” 楚星仁打断他道:“我不辱你,我要你从此洗手,再不干这为匪为寇的勾当,你能做的到么?” 长臂环刀尚未答话,那匪群中已有人道:“我们生来便是做这勾当的,你要我们大哥洗手,那我们岂不得去喝西北风?” 这人抢在长臂环刀之前说话,分明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那长臂环刀不由一怒,吼道:“吴伟,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大哥?” 吴伟答道:“大哥若是想要离开山寨,那便算不得我们的大哥,你可记的我们兄弟几个当初歃血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便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长臂环刀打断他道:“够了,今日我败在此人手下,要杀要剐便是由他,你们若有能耐,便赢了他。” 话一出口,又觉自己所言过于偏激,但要收回这话,却已是不能。但转念一想,他本是山寨中最为骁勇善战之人,是以被推为头领,这一众手下无一是他敌手,更何谈胜得了眼前这诡异少年。此话说出,众人肯定不会再有异议,一念及此,心下宽松许多。 谁知匪群中有人道:“我倒要来看看这小子的妖法有多厉害。”这人正是吴伟,只见他手持大斧,不由分说劈头盖脸朝楚星仁打来。 那长臂环刀方才与楚星仁交手,知他道行高深莫测,生怕吴伟惹火了楚星仁,他痛下杀手,将自己一众兄弟全给杀了。要知这些江湖人向来最重情义,他一个长臂环刀死了不打紧,若是连累众兄弟,他可是死也无法瞑目。 眼见吴伟突然发难,长臂环刀意欲阻止于他,情急之下,头也不回,伸手拦在他面前道:“不可造次。” 哪知那长臂环刀出手阻拦之时,那吴伟已一跃而起,双手高举大斧猛然砍下。长臂环刀这一伸手,却是正好挡在吴伟面前。吴伟眼睁睁看着长臂环刀伸出手来,却无力在一瞬之间凌空变招,惊骇之余,那大斧已重重砍下。斧子落下,连着那长臂环刀的左臂也掉落在地。 在场众人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个个目瞪口呆,一时竟是都反应不过来。那长臂环刀正值壮年,又有一身横练功夫,并未立时倒下,用手捂着伤口,双眉拧到一起,瞪着吴伟说不出半个字来。 吴伟错手砍断长臂环刀手臂,双手一抖,大斧“哐当”落地,双膝一软,倒地失声道:“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长臂环刀强自支持着,说道:“我……我不怪你……你……胜不了他的……我不想你死在他手下……” 吴伟跪倒,痛哭不已:“大哥,我错了。” 长臂环刀不答他,却是对楚星仁道:“小兄弟,我败在你手中,这条命便是你的。你说甚么我都听,只求小兄弟放过我手下我些兄弟,不为难他们。他们也是为着养家糊口,不得已才来做这杀人越货的勾当的。” 楚星仁道:“我不怪你,我只要你找份正经差事,再不为凶行恶。” 长臂环刀点头道:“在下听命。”又对身后众匪道:“还不谢谢这位少侠不杀之恩。” 众匪心中虽是不服,但自恃无法胜过楚星仁,只得心口不一,说道:“谢谢这位少侠不杀之恩。” 楚星仁手中祭才剑尖点地,道:“不必叫我少侠,我姓楚,名星仁。你们带他去治伤罢。” 众匪再看那长臂环刀,却见他脸上尽是豆大的汗珠,纷纷上前扶住长臂环刀,一路走了,只留下那小女孩立在道中。 眼见那伙人去的远了,小玲面上露出满意笑容。上前几步正要去拍楚星仁肩膀,哪知手举到一半,还未落到楚星仁肩上,已见他身子一软,向后倒下,再度不醒人事。 第九章 妙手圣医 小玲忙将楚星仁扶起,正好瞧见那祭才剑自楚星仁手中慢慢化去。小玲眉头一皱,眼睛转了两转。似乎正在想着甚么,接着便见那叶倩急急走来。 叶倩见楚星仁又是倒地不醒,不由颤声道:“小玲姐姐,他……他还活着么?” 小玲点头轻声道:“自然还活着,只是方才他勉力应战,牵动身上伤情,此时心力交猝,昏过去了。” 话音方落,叶倩一颗悬着的心刚要话下,忽听耳边一人道:“他再不救的话,很快就死了。” 说这话的是那一群强盗所留下之女孩,她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边,盯着楚星仁,眼中闪着异样的光。 叶倩一听楚星仁会死,面上血色全无,慌忙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呢?” “我自然知道了。”那女孩得意地道,话到一半,忽然想起甚么,又道:“你们不要走哦。” 也不等两少女开口再说甚么,那女孩便一头冲进道旁树林中。 叶倩眼见那女孩身影消失在林中,疑道:“玲姐姐,那女孩跑入林中做甚么呢?” 小玲朝那方向看了看,猜测道:“应该是那林中还有人罢。那个女孩气质不凡,但又不似官宦世家,瞧她小小年纪,却有医道方面的见识。足见她是自小受到医家熏陶,如我没猜错,那林中之人八成便是传她医道的人了。” 叶倩眼光落回楚星仁身上,又想起甚么,问道:“玲姐姐你方才看清楚了么?这方才竟从手间变出一柄七彩琉璃色的大剑来,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 小玲却道:“这我却不知道了,至少不会是个坏人。你瞧他方才胜了那匪首,若我是他,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但他却轻易就将他们放走了。可见他并不似昨日那两个小子所说的那样,是个甚么妖魔鬼怪。” 叶倩一听也有道理,点头称是。 不多时,又从林中缓缓走出,但身边却多了个中年男子。一张国字脸,眉清目秀,气度不凡,双眼炯炯有神。 那中年男子本来走的潇然自若,但眼角掠过小玲怀中的楚星仁,就似变了个人一般。有如饿狼瞧见了食物,急忙冲上前来。冲到小玲与叶倩面前,二话不说就为楚星仁把起脉来,眼里似乎全然没有她二人。 小玲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有气,正欲厉声责问,那女孩正好随后赶到,急忙将食指贴在樱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之后轻脚绕至小玲身边道:“这我的师父,他是个大夫,一见病人就犯这毛病,眼里只有病人,有时会连我也给忘了。” 小玲鼻子里吐出一个“哼”,瞪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想到眼下救人要紧,只好再不言语。 那女孩又说道:“只要我师父肯救他,就算是阎王爷也留不住他,有我师父在,就没有救不了的人。” 小玲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是么?你师父这么厉害么?” 女孩面有得色道:“那是自然,我师父人称妙手圣医,我从小到大跟着他到处游历,还没有见过他救不了的人呢。” 小玲吃惊道:“妙手圣医?就是那个妙医——妙手圣医郑中里?” 女孩点点头。而那郑中里摸完楚星仁的脉后,又将他身周上下检查了一遍。回过头来,一见小玲与叶倩立在一边,眼睛望着楚星仁,不由微微吃了一惊。他竟是此时才注意到她们二人的存在。 郑中里放下楚星仁,对她二人说道:“二位姑娘,不知道你们是何处人氏,此人又是二位姑娘的甚么人?” 小玲说道:“我们是距此不到五百里处的叶家庄人氏,这是我家小姐,叶倩,我是她的奴婢小玲。” 又道:“我们主仆二人本是从大乐寺往家中走,就在昨日遇到他跑出来拦住了我们的马车,他拦下马车之后便昏迷不醒。我们二人见他浑身是伤,瞧他可怜,便将他救了下来。嗯,有人说他是甚么妖魔附身,不知先生高见?” 郑中里“呵呵”笑了两声,解释道:“所谓的妖魔附身,不过是无知者的妄言猜测。此人体内真气充盈,有若澣海一般,分明是会法术,而且道行极高。但以他年纪不可能修练的出如此高的道行,这便是有人传他神通,他却不懂使用之法,才会被伤成这样。否则以他体内剑气之重,真气之浑厚,天下间能伤他至此的,只怕还未出生。” 叶倩一听楚星仁不是甚么妖魔,顿时心中大石落了地。 但小玲却又是另一番表情,她听说楚星仁身怀绝神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来。再一抬眼,正好注意到郑中里望着楚星仁苍白面容,表情深不可测。 那表情又是甚么意思呢? 洪思妍在一旁说道:“师父,您一定要救他呀。若不是他方才竭力与那匪徒对抗,只怕我早就被带走了。我也就救不了您,您大概也就活不成啦。” 郑中里一听,心中觉得好笑,有意逗她一逗,说道:“依你这么说,我若是不救他,就是忘恩负义了?” 洪思妍道:“当然了,他救了你我两条人命,若是不救他,那您这‘妙手圣医’就要改叫‘忘恩圣医’了。” 郑中里不禁莞尔道:“那好罢。我便先看看,把他弄醒了再说罢。” 叶倩与小玲在一旁听的奇怪,郑中里一介大夫,要救人却还要洪思妍这个徒儿来劝说,这在她们眼中自是奇怪的紧。这二人有所不知,郑中里虽说医术高明,但却并非人人都治,他曾立下“三不”誓约,即一不治身份可疑之人;二不救凶恶奸险之人;三不救张狂得意,趾高气扬之人。 方才郑中里询问楚星仁的来历,便是他要确认楚星仁是否来历可疑。洪思妍一听叶倩与小玲不知楚星仁身份来历,生怕自己师父不肯救楚星仁,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使出了这么一招激将法。但那郑中里将洪思妍收养成人,对她心中所想之事自是一清二楚。 他本已心中打算要救楚星仁,但瞧洪思妍着急神情,有意要她再急一急,于是打一和番太极,就是不肯直接同意要治好楚星仁。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洪思妍正打算对着师父再撒娇一通,却听郑中里道:“妍妍,你可别跟我撒娇,这套我可不吃的。” 那女孩不由吐吐舌头,望向地上的楚星仁,一脸遗憾。 郑中里又对小玲与叶倩道:“方才我们师徒二人遭那劫匪打劫,我随身所携医具与药均被那些贼人丢掉了,需到附近城镇上购买。” 小玲点头道:“那好办,你二人与我们同乘马车到附近城镇上不就行了?” 于是四人将楚星仁放入马车之中,赶到附近小镇找了个客栈住下,吃过中饭,三个少女在一旁说笑,郑中里却拿出一张纸挥笔疾书,也不知写些甚么。 三人交谈中,叶倩与小玲这才得知短发女孩姓洪名思妍,幼时身患重症被弃路边,郑中里游历之时偶遇,使施妙手将其治好,并带在身边传授医道,才九岁,医术上的见识便较之平常大夫要广的多。 再说那郑中里,他学贯古今,医术直达通神入臻之境。那“妙手圣医”之号便是人家送的。 便是这样一个人,却不喜欢受人追捧,甘愿自隐身份,四处游历,过着四海为家,浪迹天涯的生活。 他医术虽强,却未练法修仙,行走天涯便靠自幼习得的一身八卦拳。拳术虽精,但终究不是终日习武,正是因此,于是遇到了长臂环刀后便被其制住,捆在树上,又抢走身上钱物,并打算带走洪思妍上山为婢。若非楚星仁负伤战敌,只怕这放眼天下医术无人能及的“妙手圣医”便要死在荒郊野外中了。 郑中里在纸上写罢,便问叶倩与小玲道:“两位姑娘,那少年可曾向你们说过甚么?” 于是小玲将遇到楚星仁的经过说了,又摇头道:“我们只知道他叫楚星仁,也不知他是何身份。” 郑中里沉吟许久,才兀自嘀咕道:“此少年救了我一命,他有危险,我不可不救,我不知他身份,他或许便不在这‘三不’之列……我将他救活再问清楚也可呀。” 于是又将那纸条递与洪思妍道:“你去药店里将这些东西买齐,我好为那少年治疗。” 洪思妍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一些药物以及医具,于是叫上叶倩与小玲同去。但一出客栈大门,她便“咯咯”笑个不停。直将其余两人弄的莫名其妙,问其原因。 她这才勉强止笑,眼中闪光道:“我师父四处游历,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便为自己立下三条规矩,叫做‘三不’:一不治身份可疑之人;二不救凶恶奸险之人;三不救张狂得意,趾高气扬之人。那位哥哥昏迷至今,无人知其身份,按照师父以前的做法,是断不会救他的,但我瞧他神色,分明是遇到了以前未曾遇到过的病例,心痒难耐,欲要试着治他。才给自己找了种种理由来安慰自已,其实就是想救楚哥哥。” 叶倩与小玲不禁莞尔:“想不到这世上却还有此种人,真是有趣。” 三女走了几家药店,将那纸条上的药与用具一一买齐后,天色已近黄昏。郑中里吩咐洪思妍将其中一些药煎了给楚星仁服下。 此时已是夜幕四合,待楚星仁喝完药后,便上前为其把脉。这次却是始终双眉微皱。 洪思妍见郑中里神情有些奇怪,问道:“师父,楚哥哥他怎么样了?” 郑中里闭眼摸脉,看也未看她一眼,从缓缓吐出两个字:“剑脉。” 只是短短两字,洪思妍却惊的双眼为之一亮,几乎要叫出声来。 “这世上——竟是真的有剑脉之人?” 叶倩瞧她表情,奇道:“甚么是剑脉?” 洪思妍盯着床上昏迷的楚星仁,道:“人人皆知脉象不同,所得之病与所治之法便天差地别。古人为分别脉象不同,将脉象称作滑脉,涩脉,平脉,浮脉等数种。但师父在诊治病人时,却觉练法修仙之人因其体内真气相迥,修练法门相异,是以病症又各有不同,于是在前人基础之上又将修法之人的脉象分作剑脉,钝脉,流脉,阻脉等。剑脉是指病人真气强劲无比,有如体内奉着一柄宝剑,若是救治之法不恰当,非但治不好病人,反会被病人真气所伤。从小到大我都未遇到过剑脉之人,我本以为是师父的形容罢了,不料今日却真见着了这种人。” 叶倩与小玲均是一怔,望着那楚星仁,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好。小玲方才见识过楚星仁的幻剑,虽然不知他使的神通便是名震天下的祭才幻剑,但听郑中里师徒二人说的话,她面上却闪过奇异表情。 忽又听那郑中里自言自语道:“金气,金气冲天……金肺伤身……” 洪思妍见两少女不解,于是道:“人体五脏对应五行,心属火,肝属木,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师父说金气冲天,意为金气过重,即肺独强。而五脏又如五行一般相生相克,没有脏腑会独强独弱。金独强,即肺气盛,五脏之中,肺属于娇弱之脏,若依常理,是不可能独强的。金气冲天,必是体内强劲真气制了肺经,才会如此。” 叶倩羡慕地道:“你年纪小,懂的却那么多。” 洪思妍面上泛起红晕,道:“这都是师父教我的,是师父的本事。” 两少女一听,对这短发女孩更是喜爱。只听那郑中里又道:“妍妍,既然你知理。那么我问你,真气制脉,肺经独强,其余经脉紊乱该以何法医治?” 洪思妍偏着脑袋想了想,才道:“应用宣泄配合引导之法,以这位哥哥之情况,当点按手少阴心经,以火克金,又施针于肺经之上,宣泄金气,引至其余以脉。并以天王强心汤强心火,服红枣山药薏米粥补气血,方能见效。” 郑中里听后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肺经金气过重,以宣泄配合引导之法并未错。但此人肺脉硬涩不堪,真气集作一团,肺经强盛,压制其余经脉,若要医治,单单依常理可是不行。” 洪思妍道:“师父教训的是。” 他二人对答几句,在一旁的叶倩却是听的一头雾水,就连小玲听了,也是一知半解。 小玲天生好奇心强,遇到不解之事便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此时也不例外,只见她轻拉洪思妍衣角,问道:“你们在说的是甚么,怎么我听的云里雾里的?你师父号称妙手圣医,难道就没有带甚么灵丹妙药么?” 洪思妍说道:“我师父说过,灵丹妙药也不是万能之物。每个人都具备自愈潜能,只是世人太过依赖那些所谓的神医灵药,以为有了这些,便可百病不侵,长命百岁。而师父与他人不同之处,便是他强调以各种法子激发人体的自愈潜能,让人不再依靠药物便能福寿百年。” 小玲才思敏捷,洪思妍说到这里,她已明白她话中含意,接口说道:“哦,我听说过,是以你师父医治他人时,便是以人体经脉作为药物。人体经穴脉络的学说最初便是古人发现,并用以医道的。” 洪思妍点头道:“不错,便是如此。我师父若是能不用药,便尽量不用药,便是真正要用药,也尽量用些平常易见之药物。我们白日才遭劫,便是当真带了甚么灵丹妙药,此刻也是颗粒不剩了。” 叶倩在一旁听她们对话,也听懂了个大概。若有所悟地道:“难怪你的师父会叫做‘妙手圣医’了,他治人不是用药,而是用手。” 洪思妍面有得色,似是听到她在夸自己一般,说道:“那是自然,我跟随师父自小到大,还没有遇到过他不会治的病呢。” 正说着话,却听床上的楚星仁醒来,张口便要水喝。洪思妍赶忙端来一大杯水,楚星仁道过谢后,大口喝起来。 郑中里眼见楚星仁将那么一大杯水一口气喝完后,笑道:“小兄弟终于醒了。” 楚星仁见郑中里和蔼可亲,不由心生好感,点了点头。 郑中里道:“我是个大夫,姓郑名中里。你如愿意,叫我郑先生罢。” 楚星仁“哦”了一声,说道:“郑先生,我这是身在何处?” 郑中里还未开口,洪思妍已抢道:“你还记得么,白日你独自力战那些劫匪,将他们赶跑了。我和我的师父,也就是你面前的郑先生这才得救。此时我师父正要医治你呢。” 楚星仁回忆白日情况,这才想起白日他与那长臂环刀对峙时,确实看到一名小女孩立在那些匪徒之中。挣扎着欲要坐起,无奈周身疼痛难忍,浑身无力,只得躺着说道:“多谢郑先生,有劳先生费心了。” 郑中里笑道:“你若要谢,当先谢你自己才是,若非你打退匪徒,我现在还被捆在树上呢。” 众人大笑,笑罢,郑中里又道:“楚小兄弟,在我医治你之前,我向你请教个人,不知你可认识?” 楚星仁道:“先生请说。” 郑中里道:“这人乃是我的一位生死之交,他曾以神通法术压遍天下群英,同道中人几乎无人不识,无人不晓。他姓方,名天灵。” 最后一句话,楚星仁如遭雷击,竟是不由自主坐了起来。 “方……方天灵?”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望着郑中里。许久之后,突然放声大哭道:“师父……师父……” 郑中里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楚星仁哭的伤心,也不忍出言制止。只是说道:“哭罢,心中难受便要哭出来,若是强忍着,反倒要憋出病来。” 其余三名少女见楚星仁哭成那样,皆是面面相视,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间,众人默然,房中惟剩楚星仁凄凉哭声。 哭罢,楚星仁抹着眼泪说道:“郑先生,那方天灵便是我的师父。” 郑中里喜道:“是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真的是那方天灵的徒儿。那你师父现在何处呢?” 楚星仁抽咽着道:“他……他老人家,已经……已经死啦。” 郑中里心中本还奇怪,这楚星仁说到自家师父,为何不笑反哭。待一听楚星仁说那方天灵已死,不由面上闪过黯然之色。抓住楚星仁肩膀道:“你说甚么,你再说一次,你师父他怎么了?” 楚星仁止住哭声,将自己深夜上青丘山,遇到方天灵与三魔刹决战,后方天灵又传授祭才神通,再到后来回村与村人相斗,遇到仙家弟子一切经过细细道来。说到最后,又泣不成声。 郑中里听楚星仁说完,摇头叹息不止,那叶倩也是一样。特别那洪思妍,双眼一红,几次拉着叶倩衣角,几乎哭出来。 而那小玲面上表情则更是矛盾万分,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见她轻咬贝唇,眼中写满复杂之意。 楚星仁哭声停下,郑中里才缓缓道:“想不到,方兄竟是找到了六分祭才。如此一来,他便死也暝目了。” 楚星仁少年心性,忍不住问道:“郑先生,六分祭才究竟是甚么?师父死前面容祥和,但一见那祭才剑元化入我体内,便放声大笑,极为欢喜。这又是为甚么?” 郑中里缓缓道:“你且躺下,我告诉你便是。” 第十章 幻剑传说 郑中里眼中露出神往之色,缓缓说道:“要说这六分祭才,首先得说到这创出祭才幻剑之人,谢剑枫。此人是个不出世的奇才,他自幼习法,十岁时已是小有名气,十五岁时放眼天下已鲜有敌手。十八岁时,一身道行登峰造极,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场其余四人听在耳中,皆是齐齐吃了一惊,这天下竟还有如此能人。 叶倩心地善良,顺口问道:“那这谢剑枫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郑中里看了叶倩一眼,心中暗自点了点头,说道:“问的好。要知这天下习法之人有分仙魔二道,一方为正,一方为邪。而这谢剑枫本是个魔道遗孤,后来被仙家好心收养,抚育成人。可说是介于仙魔二道。” 楚星仁奇道:“介于仙魔二道又是甚么意思?” 郑中里解释道:“只因此人行事不拘正邪,单凭一己好恶。若说他是正道,他却做下不少错事,双手更是沾满血腥。而说他是邪道,他却曾在仙家弟子危难之时全力施救,是功是过,至今还无定论。而这谢剑枫又是个剑痴,一生无妻无子,却不能无剑。便是在他年愈七旬之龄时,他忽有了想法,若是能将剑化为人体真元,再以真气凝出,便可做到人剑合一,无人能及。” 洪思妍道:“将剑化为人体真元?这怎么能做的到呢?” 郑中里点头道:“不错,这若是换了别人,莫说是做,便是想都不敢想。要将一柄真实的剑,化作无形的真元,这种做法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论别的,单是要将剑化作真元,便已是难如登天。但谢剑枫却不同于常人,要知此人道行之高,无人可想象。他这么想,必是有他的道理。” 叶倩问道:“那他当真做到了?” 郑中里点头道:“的确做到了。他踏遍千山万水,终于在大雪山之上寻到一柄有质无形之剑,以自己无上道行,花十年功夫,终于将那剑炼为自身真元。” 楚星仁奇道:“甚么叫有质无形之剑?” 郑中里道:“只因此剑虽确实存在,却无人见过其形,说白了便是透明无形。只是握在手中方可感觉其存在,此剑锐利难当,削铁如泥,若得到这剑,说是天下无敌也不过分。” 洪思妍道:“那他为何偏偏要找这种剑呢,他自己是个剑痴,难道自己就没有好剑么?” 郑中里点头道:“他之所以寻这有质无形之剑,乃是因为他觉得这有质无形之剑与寻常之剑不同之处在于,此剑的剑意极纯,一旦炼成,必定是当世无双。加之他为人孤高冷傲,眼高于顶,虽说自己拥有无数神兵宝剑,但宝贝多了,却觉平庸不堪。于是便要找一柄配得上自己的剑,这自然便是那有质无形之剑了。他寻到那剑后,花十年心血,才将剑炼为自身真元,与体内真气合而为一。之后真气自手臂凝出,渐渐形成剑状。” 楚星仁想起自己与方天灵凝出祭才剑时的样子,不由望着自己手臂道:“那、那便是祭才剑么?” 郑中里道:“不错,那便是祭才幻剑。很多人都奇怪为何祭才明明是一股真气,为何又称为剑。他们却不知这真气其实本就是绝世神剑化成。而且一旦祭才真元隐于体内,那祭才剑便与人合而为一,无人可将其破坏。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后来,谢剑枫遇到了一个落拓少年,他一见那少年,体内祭才真元便蠢蠢欲动。他觉得那少年或许与这祭才剑有缘,便将其带在身边,教其修炼法术。那少年自然便是后来名动天下的‘凝幻神通’方天灵。” 楚星仁听到方天灵出现,不由竖起两耳,心中想着:“原来师父与那祖师爷也是偶遇呀。” 郑中里又道:“方天灵二十岁时,谢剑枫仙逝,临死之前将祭才剑传与方天灵,并说:‘你要记住,祭才剑有自身意识,遇到有缘之人时,便会对其反应。但你将祭才剑传与那有缘之人时,便是你自己生命走尽之时。’” 楚星仁恍然大悟道:“难怪师父要将祭才剑传于我时,说甚么‘死是迟早的事’,原来他是有心以自己一死来让我得到祭才剑。”说到这里,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 洪思妍却又问道:“为何将那甚么祭才剑传与徒弟后,那谢剑枫便死了呢?” 郑中里摇头道:“这一点我原也不懂,只因方兄在说及这里时,也是心中疑惑不解。如今想来,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祭才剑气一旦入得人体,便与身上奇经八脉以及十二正经连成一体,有似浑然天成一般。而祭才真元再传于他人时,便会将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中的精气一并带走。世人皆知人体一旦缺了精气,便是回天乏术,死尸一具了。是以谢剑枫传与方兄将祭才真元传出体外后,便溘然长逝了。” 这话虽是猜测,却也极为在理,加之这郑中里医术天下无双,他所说之话自然是经深思熟虑后才说出的。众人皆是点头信服。惟有那楚星仁仍觉有些不明,但他生性优柔寡断,不知自己不明之处该不该问。不问便不清楚,问了又恐郑中里嫌他笨拙,那区区道理别人都懂了,惟独他没懂。想到这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郑中里继续说道:“我与方天灵相交甚深,据他所说,谢剑枫还曾对他说过,这祭才剑还有一三六分之别。” 众人皆不解道:“一三六分又是甚么?” 郑中里道:“据方天灵解释,这祭才剑威力大小,并不似普通法术那般,道行越高,威力越大。而是全靠剑主的资质,而这资质又与其他天赋不同,说的直白一些,便是剑主与祭才幻剑的缘分。” 洪思妍不解道:“缘分?师父是说人与剑还有缘分?” 郑中里耐心解释道:“拿谢剑枫本人来说,他虽神通盖世,天赋异凛,未炼成祭才剑真元前便已傲视天下。但对祭才剑的资质却极低,甚至无法控制住祭才真元,真气在周身上下乱冲乱撞。若非他道行深不可测,加之早有准备,做出祭才剑元来,只怕还未将祭才剑传于方天灵,便要死在那祭才剑的绝强真气之下了。” 楚星仁想起方天灵给自己的那把小小木剑,便是那化在他手中的祭才剑元。他便是想破了头绝想不通那小木剑怎会有如此威力,竟还能制住这名动天下的祭才真气。 想到这里,不由叹道:“那剑元看上去不过是一把小木剑,怎的会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镇住祭才剑的真气?” 郑中里笑笑说道:“你别瞧那剑元不起眼,若无那剑元,要将祭才真气归到一起可谓是比登天还难。却说那谢剑枫以祭才剑元制住祭才真气后,才能勉强使出祭才剑来,那便是一分祭才了。说白了,那祭才剑的威力在他手中最多不过只能发挥不到三成。” 楚星仁不禁苦笑几声,只觉那谢剑枫甚是遗憾,自己创出祭才剑,却无法熟练驾驭自己所创之物。 但一想到自己那时得到祭才剑之情景时,心中又多了个疑问。为何那祭才真气一入自己体内,便有种如鱼得水之感呢? 尚未细想,便听小玲说道:“若是如此,那谢剑枫岂不是极为遗憾?花了那么多功夫才炼出祭才剑来,结果却只能发挥不到三成的威力,实在是得不偿失。” 郑中里却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谢剑枫虽说对祭才剑的威力只能发挥不到三成,但他极富天资,对这幻剑应用自如,便以是这不到三成的祭才幻剑都能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境界。若非他晚年心思较为沉稳,无心江湖事,只怕他一出手,便要引起天下的一番惊涛骇浪来。” 小玲听在耳中,有意无意看了楚星仁一眼。其余三人均是面面相视,想不到那谢剑枫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心下皆是嘘唏不已。 郑中里对楚星仁说道:“而那谢剑枫自炼成这祭才真元后便心有所悟,知道自己虽说是创造出了祭才剑,却未必是祭才剑最合适的剑主。于是走遍千山万水,要找一个较之自己更加合适的剑主。这人自然便是你师父方天灵了。” 顿了顿,又道:“再说你师父方天灵,他对于道法的天赋一般,加之又无显赫出身,若论常理,那谢剑枫眼高于顶,若无显赫出身的人,是决然不会收他为徒的。” 洪思妍问出楚星仁心中不解:“那谢剑枫又为何收了方天灵为徒呢?” 郑中里想了想,叹道:“这也许便是缘罢。那谢剑枫满世界寻找祭才剑主,一日正午,在一个小酒楼外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年纪不大,却是一脸傲气,头发蓬乱,衣衫破烂,分明是个落拓少年。但那面上却是一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表情,这倒是与那谢剑枫有些相似。谢剑枫觉得有意思,不由多看了两眼,谁知这一看倒好,体内祭才真元似是一头睡狮一般,突然觉醒。在体内周身流走,有似排山倒海一般,连他自己也是吃了一惊。” 众人奇道:“这却又是为何?” 郑中里说道:“想来便是因那祭才真元感应到新的剑主,是以作出反应来。要知那祭才真元有似元婴一般,说那祭才剑有自己的思想,却是一点也不过分。” 郑中里说到这里,楚星仁不由看了看自己身上,那祭才剑若是果真有自己的思想,为何他一点感觉也无呢? 那郑中里仿佛看出楚星仁想法一般,对楚星仁说道:“若是换作别的修法之人有了祭才剑,定能觉察出祭才真元在体内周身流动,似有意志一般。但你之前未曾修法,完全是突然接受了祭才真元。这就好比一个婴儿还未学走,就先会跳了,躯体反应不过来,人家用走,你却用跳。人家常走,一跳就觉累,而你常跳,却不知跳比走要费劲。” 他生怕楚星仁听不懂,便以比喻之法说了。楚星仁再笨也听得懂其中意思,连连点了头。 郑中里这才又道:“谢剑枫觉出体内真元异常,便走向那少年,开口便问那少年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玲忽然道:“那方天灵若是性子与谢剑枫一般孤高冷傲,想必是不会答郑中里问题了。” 郑中里略略一笑,一双赞许目光望着小玲,说道:“你的洞察力倒是极佳,脑子转的也快。确是如你所说,方兄见有人上前便问姓名,自是不理会他,转身便要走路。那谢剑枫一生纵横天下,他问话,谁敢不答?想不到一介少年却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心中自是不高兴,但寻遍千山万水才找到这么一个与祭才剑有缘之人,就这么放了实在可惜。于是干脆将真气透体而出,将方兄缚住。” 这最后一句话在其他人耳中没甚么,但小玲听到,却是大大吃了一惊。世上居然还有能将真气透体而出,将人制住的法子?她今日倒是长了见识了。 只听郑中里又道:“谢剑枫让方兄走不开步子,又道:‘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儿。’” 洪思妍笑道:“那谢剑枫真怪,要收个徒儿也要硬逼着人家做他的徒弟。” 郑中里却道:“不过方兄后来当真成了谢剑枫的徒儿却是事实,他得到了祭才幻剑也是无可质疑呀。至于当中发生了何事,我却是不知了。方兄未曾提起,我也未曾问过。方兄得到谢剑枫真传后,不过数十日便以那祭才幻剑名动天下,也让所有修法之人得知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神通。而方兄自己曾说过,据他所知,他所能用的祭才幻剑的威力,不过六至七成而已,但是六七成威力便能纵横天下,若是有人能发出其十成威力,结果可想而知。” 说着,目光便落在了楚星仁身上:“这便是为甚么方兄见你将那剑元融入体内,大笑不止的原因。他终于找到了谢剑枫所说过的六分祭才,也就是能将祭才剑威力全部发挥出来的人。只可惜他遇到你时已是太晚。若是能早些遇到你,定能先帮你打好根基,才将祭才剑传与你。这样你便不至于不懂真气运行法门,无法随心所欲控制那祭才真元了。” 楚星仁想了想,却道:“可是在青丘山上,那小芳姐姐分明教过我真气运行之法。若非她教我,只怕我现在还无法顺利凝出祭才剑来呢。” 郑中里轻摇其头道:“你所说的那小芳只知祭才剑需要将真气控制自如,却不知这祭才真元与普通真气不一样。她本是好心,按着普通修法之人的修行法门来教你,却不知这正是害了你。普通真气只存于丹田之中,而祭才真元却是存于周身百骸,换句话说,常人只有一个丹田,而你却是周身三百六十五个穴道尽是丹田。普通真气运行法门,是将真气收归丹田之中,待用之时再引向周身经脉,而祭才幻剑却是要用之时,直接自周身穴位中引出。你依常法去收归并纳,等于是将整整一湖水弃在身后,而去挑一个井中之水。辛苦不说,还浪费了身上那有如澣海一般的无尽真气。” 郑中里说的句句在理,楚星仁不由点头道:“难怪那祭才剑在师父手中威力无穷,在我手中却没了那般威力。” 想了想,又道:“不过师父说过的剑魔入心又是怎么回事呢?” 郑中里道:“这个我也不甚清楚,若我没猜错,那祭才剑乃是上古神兵,自然杀意与戾气均是极重,而那镇剑心诀便是用以镇住那戾气的,要知你的周身经脉中皆有真气,而那真气又有自己思想,若是真气入了心脉,定要制住心脉。心脉被制,你的整个人也就随之受那祭才真元所控制了。” 说到这里,楚星仁忽然咳嗽几声,身子软了下去。 郑中里为其把脉,但觉脉象平稳,便说道:“是时候了。” 洪思妍连忙摆出药物医具,一一拿至郑中里面前。郑中里在楚星仁身上奇经八脉上施针之后,楚星仁只觉疲惫不堪,不知不觉睡了。 晚饭过后,郑中里又为其施针拔罐,忙碌至夜色如墨,方才罢休。 郑中里望了睡梦之中的楚星仁,说道:“他有祭才真气护体,是以身上虽说伤痕累累,却不妨事。只消好好调理,不出半月便可下床了。” 众人皆喜。 两日之后,楚星仁身体逐渐好转。身上数之不尽的更是伤痕在两日之内消失无踪,这倒是在郑中里意料之外。他哪里想的到那祭才真元竟还有如此奇效,但见楚星仁身上原本密密麻麻的伤竟是好得连痕迹也无,不由连连点头,喜在脸上。 这一晚,众人睡下后,郑中里欲要再查看楚星仁情况。正走至床前,却见楚星仁忽然自床上坐起,两眼发直,不言不语。 郑中里觉出有异,眉头一皱,小心叫道:“楚小兄弟?” 楚星仁却手指窗外,痴痴地道:“看,那里有个人,他穿着白色的衣服,他、他叫我去——” 郑中里顺他手指望去,窗外哪有甚么人,别说是人,便是树影都不见。 “那窗外甚么也没有,”郑中里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楚星仁也不答他,下床便欲冲向窗口,郑中里大惊之下伸手去拉,谁知楚星仁力气竟是奇大,他几乎拉不住。忙道:“楚小兄弟,你做甚么?” 楚星仁置若罔闻,只是双眼紧盯窗外,口中说道:“快,他穿着白色衣服,他在找我,他要走了,快、快点。” 郑中里无奈,唯有将他紧紧抱住,楚星仁挣扎着走向窗外,也不去掰他双手,任他抱住腰间,毫无知觉。只是口里急急念着:“快,他要走了,要走了……” 郑中里欲要伸手去摸他的脉,谁知那手方离开楚星仁腰间,楚星仁趁势一脱,又向窗口近了几步。郑中里只得将他绊倒,抱住双脚。 楚星仁并不全力挣扎,只是望向窗外,欲要起身向窗外走。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郑中里双手几次欲脱。这郑中里虽说正值壮年,也有一些功夫底子,但在楚星仁面前却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般。若是不是他死命拉住,只怕楚星仁早已冲出窗外。 二人便这么在地上挣扎许久,发出声响不断,自然惊动隔壁房间三位少女。赶忙前来,却见郑中里抱住楚星仁双脚在地上翻滚,楚星仁口中念念有词。 郑中里见三少女来,便道:“快,快来帮我制住他——” 三少女吃惊之余,连忙上前与他一齐将楚星仁按在地上,谁知楚星仁的力气竟似又大了几分,口中直喊:“快,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我要去,他叫我呢。” “窗外有甚么?”三名少女一齐望向窗外,却甚么也没看见,又见楚星仁两眼空洞,有似深潭一般,竟是毫无半点生气,不由心里发毛。 叶倩只觉脊背阵阵发凉,洪思妍更是又惊又怕,不知所措。 “楚星仁,快醒醒,你在做甚么?楚星仁,快醒醒……” 小玲与叶倩不断叫着楚星仁名字,但任她二人如何叫唤,楚星仁也是闻若未闻,兀自挣扎着欲要爬向窗外。 眼看着楚星仁越挣越脱,小玲急中生智,霍地将窗关上。她关上窗户之时,楚星仁正好挣开其余几人,冲向窗户,但方欲伸手开窗,小玲却自身后将其顶在墙上,那窗扇向内而开,楚星仁被顶在墙上,上身靠着窗户,自然不得打开。 郑中里等人随后赶上,一齐将楚星仁按在墙上。用绳子将其捆了放在床上,令其弹不得。 郑中里这时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小玲姑娘机灵过人,这一着欲擒故纵用的甚妙。” 小玲道:“郑先生过奖了,我只是耍耍小聪明,哪比得上先生博学多才。” 洪思妍眼见楚星仁仍旧眼望窗户,口中念念有词。不由急道:“师父,楚哥哥这是怎么啦?他一直说甚么窗外有人叫他,那窗外分明连个人影也无呀。” 郑中里于是为其把脉,但觉他经脉并无异常,但双目无神,魂不附体,症状却是奇怪。再三思虑,才缓缓道:“想必是方兄与三魔刹对决时,那鬼刹唤出的万千冥灵。那些冥灵怨念极深,怨戾之气极重,一般人若是遇到,不疯也痴。而楚星仁却在关键时刻得到方天灵传授的祭才神通,祭才真元制住他浑身经脉,却也掩盖了那冥灵所留下的怨戾之气。我这两日全力治他,哪料的到那祭才剑的戾气竟有一部分是冥灵留下。我理清了他的经脉,哪知却因此给了这戾气开了一条通道,于是才会出现如此情况。” 叶倩心有余悸地道:“那先生有法子治他么?” 郑中里双眉紧皱,许久才道:“有倒是有。他这戾气虽只有几日,但已毒入肺腑,加之他曾使祭才真元入心,且又重伤太深,数种原因才造成今日之势。如今唯一可行之法便是封住他周身经脉,使真气无法在经脉中任意流走。” 洪思妍“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那股戾气隐于祭才真元之中,真气走至心经,他便会被那戾气制心。封住真元,便是封住那戾气。真气不在心经中流走,戾气便无法再夺他心魄。” 郑中里点头道:“其实并非没有其他办法,但他目前的情况并不乐观,只有此法可行。” 于是很快施救,先用麻沸汤让其睡下,之后在其经脉上一一施针。封其奇经八脉,待到所有经脉封尽,已是天亮。 第十一章 叶府 翌日清晨,楚星仁迷迷糊糊醒来,却见自己手脚被缚床上,浑身动弹不得。而那郑中里正趴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熟的正香。 “郑先生,”楚星仁不知自己因何被捆,挣扎几下,哪知那绳索竟是捆的极紧,丝毫挣不开半分。便叫道:“郑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将我捆了起来?” 郑中里被惊醒,见楚星仁已醒,重重打了个哈欠,才道:“你可算醒了,捆着你也是情势所逼,……我们若是不这样做,只怕你现在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楚星仁甚是不解。郑中里见他真的不知,便将昨晚发生之事一一道来,他说的有凭有据,但楚星仁却听的云里雾里,越发地糊涂。郑中里只得再将其病理病因细细解释。当听说自己奇经八脉被封时,楚星仁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他与方天灵巧遇,有幸得到这祭才幻剑的不世神通。但也因此惹上了后来所遇到的种种麻烦,还与仙家弟子大打出手,若非有这祭才幻剑,他只怕不知死多少次了。如今这祭才幻剑已然成了他身上的一部分。而郑中里却将他经脉封了,若是因此而不能再用祭才幻剑,他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自然也曾想过,若是没有这祭才幻剑,他此刻必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也不会有人来指责他是妖魔,更不会有人想杀他。 但事已至此,再后悔又有甚么用呢?不知何时起,这祭才幻剑已然成了他精神的寄托,没有祭才幻剑,他便甚么都不是了。 思绪万千之余,楚星仁结结巴巴地道:“你……封、封住了我的经脉?” 郑中里点头道:“若不如此,你现在只怕还想冲到窗外去。你身怀祭才神通,一旦施展出来,我们几人哪里是你对手。你只消将那幻剑一挥,甚么妙手圣医,也得去见阎王了。” 楚星仁哪有心思与他开玩笑,急道:“那祭才幻剑……” 郑中里看出他生怕无法使用祭才剑之想法,便和言道:“你放心,你乃六分祭才,又将祭才剑元化入体内。祭才真元便如你身上的血一般,即使你全身经脉尽断,你仍可凝出祭才幻剑。只是我将你全身经脉封住后,真气较为分散,不如之前那般威力无穷。可能还会有些力不从心,难以控制之感,那是因为经脉被封,真气无法走向他处的关系。” 楚星仁又不甘心,问道:“那我以后都只能如此了么?” 郑中里道:“那却不然,只要你注意休养,加强自身抵御能力,精进道行。届时你经脉自然打通。” 楚星仁先是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觉不甚放心,便又问道:“若是我道行无法精进,经脉无法打通,便得一辈子如此了么?” 郑中里瞧了他一眼,笑道:“你怕么?” 楚星仁欲要说不怕,但对面郑中里犀利目光,不知怎的,竟是开不了口。顿在那里不知如何应答。 郑中里收回目光,又笑道:“我不会瞧错的,你虽无平常道法的天分,但却是祭才幻剑的绝佳主人。日后定能有所作为,莫说是打通经脉,便是登天而上,也是可能。” 楚星仁不知他话是夸是贬,但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放心许多,随他而笑。 郑中里笑罢,又道:“我的授业恩师传我一种道家养生功法,只消每日练习,便可助你打通小周天,即任督二脉。若你想学,我也可教与你。” 楚星仁哪里知道任督二脉是甚么,但听郑中里说对自己有帮助,便连声道:“我学,我愿意学。” 郑中里于是将那打通小周天之法详细传于他。楚星仁本以为可打通小周天的定是又难又复杂,谁知竟是出奇的容易。不过是一些简单动作,一学就会。 楚星仁不由奇道:“郑先生,这功法如此简单,当真能打通小周天么?” 郑中里说道:“我就猜你是不信的。世人总有些奇怪想法,认为越好的东西必定越复杂。只有龙肝凤胆能强身,只有仙草神药能治病。却不知这世上千百种道理说到了顶尖上,其实都是相近的。而这治病强身之道也是一样,万变不离其宗,越是简单的道理越是有效。” 楚星仁自然没有小玲那般聪明,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郑中里到底在说些甚么。但他见郑中里说的头头是道,自然无法再说甚么,静静点了头。 郑中里又道:“我今日传你的功法,你需得铭记于心,但要在三年之后才能开始练习,一旦开始练习便要每日坚持,你需得记住了。” 楚星仁自是不解,问道:“这又是为着甚么?” 郑中里解释道:“你的体质本就较之常人要差,加之这数天之内你经历太多,可谓是心力交猝,又受了那么多伤,若非有祭才真元在体内替你挨着这一切,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好生休养,这三年时间便是要你休养生息。先将身体恢复了,才能去那冥灵的怨戾之气,去了那怨戾之气,经脉一旦打通,那时你便要胜过你师父方天灵了。” 教完后,郑中里又道:“若想保命,你今后便要尽量少用祭才剑,便是使用之时,也切记一定要念这镇剑心诀。以你此时情况,若是不念那镇剑心诀,再任剑气伤心,只怕你不死也要变作废人一个。” 楚星仁一听,便将郑中里所说过之话细心记下来,每日默记镇剑心诀,生怕不小心给忘记了。 又调养几日,楚星仁身体好转的极快,众人瞧在眼里,喜在心中。 那叶倩与小玲因离家月余,恐家人担心,便欲起程回家。 郑中里听说她二人要回家,说道:“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们要走了,我这闲人也该上路了。” 小玲道:“我与小姐这是要回家,先生带着思妍妹妹又是往哪里去呢?” 郑中里想了想,笑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了。我这人向来飘泊惯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全任着这双脚带路,我一直很想去那西荒之极瞧瞧,这次说不定便要去那里。” 小玲两眼一转,道:“要不先生与我们一同回府上做客几日罢,我家老爷向来重贤惜才,先生若是到我们府中,我家老爷定会好好招待先生的。” 郑中里挥挥手道:“在人家家里做客,要规规矩矩,万分拘束。像我这种飘泊惯的人,最不喜欢拘泥礼节了。还是四海流浪来的自在一些。” 叶倩这时突然说道:“我们走了,那楚哥哥怎么办呢?” 洪思妍也道:“对呀,楚哥哥自己一人,身上的伤又还没全好,他去哪里呢?” 她说这话时,两眼望着郑中里,那眼睛分明在说:“师父,要不我们带上楚哥哥一起走罢。” 郑中里自小将洪思妍抚养长大,怎会不知她心中想法,但他却迟迟未开口。 叶倩不曾注意到他师徒二人的异常,径直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要不然楚哥哥与我们一起回府罢。小玲姐姐,我爹爹一向好心,必定会收下楚哥哥的。” 平时聪明伶俐的小玲此时却似突然脑筋转不过弯了一般,并未立刻回答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话虽这么说,但楚公子,你就这么跟我们走了,不怕亲人找不着你么?” 楚星仁想起盲姨与彭粉娟,不由心中惆怅,说道:“我只有一个亲人,我是自小被盲姨捡来的,盲姨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但自我那误伤了村里人之后,村中人都将我当作了妖魔鬼怪,如今天道村我是回不去了。” 他不大会说话,但短短数语,众人便已感受到了他的辛酸。要改变他在村中人心中的妖魔形象,只怕是不能了。若是他此时回去,势必引起村中一阵恐慌,到时候不只是他,说不定连盲姨都无法在村中立足了。 众人想到这里,叶倩再也忍不住,说道:“楚哥哥,你就与我们一同回家罢。我爹爹是个大好人,他定会让你留下的。小玲姐姐,你说是么?” 小玲看了叶倩一眼,又看看楚星仁,语气颇有些无奈:“小姐说的不错。但楚公子你又是否愿意与我们一同回去呢?” 楚星仁性情随和,无甚主见。听叶倩与小玲说可以去叶府,想想也没别处可去,只得道:“好罢。我也没地方可去了,不如就去你们家罢。但盲姨说过,做人切不可白受他人恩惠,我到了你们家,便去做你家的家丁,算是报答叶老爷的大恩罢。” 小玲失笑道:“你小子倒是老实得紧,连去人家家中做客也想着要做甚么家丁来偿还。” 叶倩也道:“是呀。楚哥哥,我们家的家丁很多的。你去了也做不了甚么,只消安心养伤就行了。” 楚星仁却一脸认真地道:“受人滴水之恩,便应以涌泉相报。我虽只读几日书,却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你们若是不让我做家丁,那我便不去了。” 楚星仁为人老实巴交,哪里都好,唯独一点,便是性子犟。一旦认定的事,说甚么也挽不回来。 小玲知他主意已定,心念数转,道:“那好罢,你先与我们一起回了叶府。到时若你还坚持做家丁,我们也不强求你,若你改变了主意那自然更好了。” 叶倩见小玲这么说,便也附和着道:“不错,楚哥哥,你先去了我家再说罢。” 洪思妍一听说楚星仁要去做叶倩家的家丁,面色一变,目光扫向自己师父。本是欲让郑中里出言将楚星仁留在自己身边,哪知郑中里却是看着他处,似是有意不去理会她的目光。 洪思妍不理解郑中里为何突然变得这么不近人情,气的一跺脚,转身走了。 叶倩见状,奇道:“思妍妹妹是怎么了,突然就走了,看她样子似是不大开心。” 小玲有意无意瞧了楚星仁一眼,眼睛骨碌碌一转,说道:“许是有事走了罢,我没觉得她不开心呀。” 叶倩想想也是,便没再放在心上。 郑中里却是两眼望着门口,皱着眉头苦笑,洪思妍怎会知道郑中里之所以未发一言,乃是因为他其实另有一番想法。 楚星仁是自己昔日好友方天灵的徒儿,他又何尝不想将楚星仁带在自己身边呢。但他居无定所,终日四处云游,而楚星仁此时最需要的恰恰是好好休养,若是让他跟了自己,只怕对他没多大好处。加之那方天灵虽说仙魔两道均有至交,但也因此树敌不少,不只魔道,仙家也有许多人对方天灵极是不满。若是让楚星仁跟了自己,势必会因此徒惹麻烦,还不如让他去那叶府。别的不说,至少若是楚星仁一直呆在叶府中,被仙魔二道发现的可能便小了许多。 楚星仁的去处安排好之后,当夜,郑中里又给楚星仁细细检察了一遍,又将需要注意之事对楚星仁说了。第二日,众人都起了个早。 洪思妍一早不见小玲,问叶倩道:“叶姐姐,怎么不见小玲姐姐呢?” 叶倩道:“许是备马车去了。” 二女走下楼,果见小玲正自客栈门外进来,那大门口停的便是她们的马车。 楼下,郑中里与楚星仁已在那里等候。 郑中里含笑道:“妍儿,用过早饭之后我们便要走了。还有甚么话要与二位姐姐说的,便趁早说了,省得过后想起来找不着人了。” 洪思妍嘟起嘴,说道:“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便是忘了,以后再说不就行了么?” 郑中里望了叶倩与小玲一眼,笑道:“看来你们早已约好了以后见面,那便快些用过早饭,我们好上路了。” 洪思妍顿时没了声响。静静坐到郑中里身边,叶倩与小玲也落了坐。 众人用过早饭,一齐走到门外。叶倩对洪思妍道:“思妍妹妹,若是以后有机会,定要到叶府上做客哦。” 小玲也在一旁道:“不错,我家小姐与你很是投缘,如今要离别了,当真有些舍不得呢。” 郑中里插嘴道:“再舍不得也得走,你们既与妍儿约好了,那以后我们回到中土,再到你们府上拜访一下也无不可。” 叶倩对洪思妍道:“一定要来哦。” 洪思妍用力点头:“嗯。” 郑中里看了楚星仁一眼,对他三人道:“各位,后会有期。” 楚星仁三人也道:“后会有期。” 郑中里带了洪思妍转身走了,楚星仁与叶倩、小玲立在原处,却见那洪思妍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们,眼中写满不舍。 那师徒二人渐渐走远,直到走的再不见了,小玲才道:“我们也该上路了。” 于是三人上了车,往相反方向而去。 叶倩一个堂堂千金小姐,楚星仁身为了避嫌,不敢与她同坐马车内,却是与小玲一同坐在车前。无论那二女怎么劝也不肯进车内。小玲无奈,笑道:“你这人倒是老实的紧,我家小姐为着救你,当日还曾……” “玲姐姐!”叶倩忽然撩开帘子,红着脸打断小玲说话。 小玲被她这么一打断,也想起了那事不能说,便就此住了口 楚星仁自然不知那日叶倩为着救他,将他藏到了裙子下,见小玲说到一半又不说了,不由奇道:“玲姐姐,你说当日怎的?” 小玲笑嘻嘻抬眼看看叶倩,她正脸颊绯红,又羞又怒盯着自己。便悠悠然道:“我家小姐当日救你,也是将你放在车中,你也没说不妥呀,怎的今日就觉得不妥了?” 她绝顶聪明,改口之话张口即来,而且又无破绽,那叶倩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楚星仁说道:“当日叶小姐将我放在车中是因为我那时不醒人事,如今我好了,怎能还与小姐一起呆在车内呢。” 小玲虽说聪明,却也不愿强人所难,便顺了楚星仁的意,让他与自己同坐在车前。 为免家中担心,这三人日间行路,夜宿客栈,早晚饭在客栈用过,午间便以干粮应付,马不停蹄一路而去,如此行了几日。 这日中午,马车行至一座府园前停了下来,楚星仁一眼望去,那府园气派大方,门庭两旁种有各色花草,显是富贵人家。那大门上方的牌匾之上写着两个金漆大字:叶府。 楚星仁上私塾不过四五日,识字不多,这“叶府”二字偏偏又是他未学过的。见小玲将马车停在此地,便问道:“这便是你们的家了么?” 小玲嗔道:“你这岂非明知故问。若不是到了家,我停在这里做甚么,难道你不见上面写的‘叶府’二字么?” 楚星仁看了那牌匾一眼,搔首傻笑道:“这倒也是,你瞧我多笨。” 马车内,叶倩听到两人对话,便问道:“玲姐姐,我们到家了么?” 小玲应道:“到了,小姐下车罢。” 二人说话之时,自府内走出两名府丁,恰见小玲下车,便一齐迎了上来,笑道:“玲姑娘与小姐可回来了,往年每次都是老爷与小姐一齐去。这次你们两个姑娘家独自上路,老爷可担心啦。” 另一府丁一眼瞧见立在马车另一侧的楚星仁,又问道:“玲姑娘,今年怎的去了那么多日,老爷见玲姑娘与小姐迟迟未归,可是着急着呢。这位小兄弟又是谁?” 小玲看了楚星仁一眼,随口答道:“他是小姐带回的,他救过我们一次。若没有他,此时我们也回不来了。他受了重伤,先在府中养伤,伤愈以后便与你们一起成为叶家家丁。” 那两人听小玲如此说,立刻换了表情,很是敬佩地到楚星仁面前拱手道:“小兄弟大仁大义,救过我家主子,我们冯氏兄弟在此谢过了。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楚星仁本想说一句“二位言重了”,但话到嘴边却想不起来,只得回礼道:“小弟楚星仁。” 那先前说话之人笑道:“原来是楚小兄弟,我等这便回禀老爷去。” 说话之时,叶倩已下了马车。两人于是一人牵了马车,一人跑进府中禀报叶倩父亲去了。 三人走进叶府时,楚星仁对叶倩小声道:“在我们那里,富人家的家丁都坏的很,仗着自家主人钱多便趾高气扬,嚣张拔扈。你们家的家丁对人和气,我知道你们家一定是好人。” 小玲听了,“咯咯”直笑:“你这却是甚么道理?仆人好,主人就好么?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家主人可是这里有名的大善人,你日后若留在这里,便可知了。” 楚星仁点头称是。但心中却另有他想。 以他此时情况,欲要回村是万不可能了。反正左右不知前途如何,不如呆在这叶府中做一个小小家丁罢。想到这里,他又安慰自己,在这叶府留下便可每日见到叶倩,见到她那嫣然的笑。 与叶倩相处几日,楚星仁已不觉习惯了每日见到她,只要见到她,心中才会平静。他猜想以后自己留在叶府,每日生活的念想便只有她了。 三人一路走过花园,便见得一位四旬男子笑脸迎上。此人虽是一府之主,却不如楚星仁想象中那般大腹便便,衣着华贵,一副地主员外之相。倒是身着简单,清瘦几分,乍看之下与郑中里倒有几分相似。 那人便是叶倩父亲叶群了,他边走边道:“倩儿,你可回来了,这一路行来可好?为父早说过,你应该等我回来一齐去才是,你倒好,自己和这小玲丫头偷偷去了,真让为父时时担心。小玲你说我该如何责罚你呢?” 叶倩笑着抢道:“爹爹你别怪玲姐姐,是我求着她和我一起去的。你瞧,我不是很好么,爹爹每日做生意奔波劳累,还要和女儿一起去大乐寺,女儿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才自己偷偷出了门。” 叶群不禁莞尔道:“你这丫头,何时变的如此油嘴滑舌了,这些话定是小玲教你说的。” 那小玲平日嘻嘻哈哈,明知主子心善,不忍责罚自己,便装出一副害怕模样,道:“老爷果然料事如神,小婢肚子里的事老爷都知道。” 叶群笑道:“你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拐着弯骂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罢了,罢了,你这丫头机灵的很,我不与你计较便是。” 一眼看见楚星仁,又道:“这位少年便是冯大说的救了小女的楚小兄弟么?” 楚星仁听他们三人对答,正觉有趣,冷不防叶群有此一问,结结巴巴地道:“不敢当……不敢当,是、是小姐救我在先,我只是以恩报恩罢了。” 叶群心中忖道:“这少年倒是谦虚的很。” 嘴上笑道:“小兄弟,你叫甚么名字?” 楚星仁老实说道:“在下楚星仁。” 叶倩在一旁道:“爹爹,他前几日受了好重的伤,差点就死了,若非我们遇到了一个神医,只怕他现在也活不成了。如今他既来到我们家,便让他在家中养伤罢。” 叶群伸手轻抚叶倩头顶,道:“好,那就依你。楚星仁,我这府中别的没有,倒是有几间寒舍。今后你就留在我府中安心养伤。” 楚星仁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叶员外。” 叶群莞尔道“你与倩儿年龄相差无几,你还救了倩儿一命,叫我员外倒显生分了,你尽可叫我叶伯伯。今后便将这叶府当作你家里一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楚星仁道:“是,叶伯伯。” 叶家三人齐声而笑。 第十二章 忆往昔 这时冯大走了过来,叶群便道:“冯大,你去给小楚安排一间屋子住下。” 冯大走后,叶倩道:“爹爹,你定想不到,这次我与玲姐姐一同出门,有怎样的奇遇。” 叶群饶有兴趣问道:“是么?你倒说说,有甚么样的奇遇呢?” 叶倩方要开口,却见一名家丁走了过来,对叶群道:“老爷,齐老爷带了两名外地来的商人前来拜访,已在前厅候着了。” 叶群眉头微皱,道:“倩儿,我先去见一见齐老爷,你带楚星仁在府中到处走一走罢。” 说着,也不等叶倩再说甚么,便跟着那家丁去了。 “爹爹总是那么忙,”叶倩望着叶群远去身影,叹了口气道:“忙得没有时间好生休息。他已有许久没有去过祭拜娘亲的坟墓了。” 小玲柔声道:“老爷如此忙碌,全都是为了小姐,小姐可莫要生他的气呀。” 叶倩摇了摇头:“我没生他的气,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我只是个女儿身,无法帮助爹爹打理家中事物。家中一切,都要爹爹亲力亲为,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楚星仁忍不住道:“你这个想法,若是让你爹爹知道了,他定会难过的。他那么辛苦无非为的是让你过的好一些,但你却在这里叹息伤神,怎对的起他的辛劳呢?” 叶倩是明理之人,一听他言,心中立即释然,道:“楚哥哥你说的对,我明白了。” 小玲“嘻嘻”一笑,开玩笑道:“楚公子,你平时木头木脑,怎么也会有开窍的时候呀?” 楚星仁傻笑两声,又问叶倩道:“你娘亲不在了么?” 三人此时走到花园中一座小凉亭中,三人凭栏而坐。叶倩并不立刻回答楚星仁问题,只是望着那凉亭下的一池碧水。 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从没见过娘亲的样子。” 楚星仁奇道:“怎会没见过?” 叶倩转过脸不去看楚星仁的脸,幽幽地道:“爹爹说,娘亲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子,一生做过好事无数。她怀上我之时,碰巧得了病,大夫说病在腹内,若要治愈,便要伤及我性命。娘亲是个好人,她不忍心为了自己一人伤了我性命,便瞒着爹爹,没有将自己病况告诉他。” 她说完,又沉默了。楚星仁追问道:“后来呢?” 叶倩道:“后来呀,娘亲每日祈福拜佛,只盼能顺利将我生下。爹爹不知情,见娘亲每日烧香拜佛,说娘亲是傻瓜,他说只要她过的好,有没有儿女他是无所谓的。但娘亲深爱着爹爹,她想为爹爹生个一儿半女。娘亲在得知自己身上带着病后,做甚么都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我。” “很快,十月期满,我便出生了。但娘亲却因为难产而死了……娘亲是因我而死的,她的生命便在我身上得到延续,于是爹爹极其爱护我,他把对娘亲的爱全都倾注到了我身上。在娘亲的家乡,每年六月十八是佛诞之日,娘亲生前每到佛诞之时,都要诚心斋戒沐浴,并到天下最大的佛寺——大乐寺朝佛祈福。娘亲死后,爹爹仍是每年六月十八带了我一齐到大乐寺去,住上几日才回来。” 楚星仁道:“那为甚么今年不是你爹爹带你去呢?” 叶倩无奈道:“一个月前,爹爹说要到别处去看一批货物,临走前说是两三天就回来,哪知这一去便是六天。我数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要到六月十八了,生怕误了时间,便与小玲姐姐一同偷偷去了大乐寺。” 叶倩说完,小玲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叶倩与楚星仁莫名其妙,均是摸不着头脑。 楚星仁道:“小玲姐姐,你笑甚么呢?” 小玲盯着叶倩的脸,笑了好半天,才道:“小姐,你可记得咱们临回来时,阿舍梨大师对小姐说过甚么么?” 叶倩一怔,忽然想起了甚么,面上泛起一阵红潮。似是羞臊难当,只对楚星仁说了一句:“我有事先行告退了,楚哥哥你自己在这里看罢。” 说着便起身匆匆走了,那小玲对楚星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后,也随她走了。 楚星仁眼见她二人忽然离去,待她二人都不见影了,才缓缓地道:“女孩子当真奇怪的紧。” 自此以后,楚星仁便在叶府安然住下。郑中里曾为他配过一些药,有补气活血,通筋活络之功效。叶家财大势大,且叶群也多少做些药材生意,是以这些药虽不好找,但叶家却仍是轻松配齐,仆人每日煎了让楚星仁服下,不出半月,楚星仁原本的苍白脸色已转红润。 楚星仁每日无事,一有空闲便是坐在花园中,望着那片片花海,思绪万千。有时坐在那里半天也不动一下,叶府中有些女婢常会立在一旁笑他坐的像个木头人。其实又有谁知道他经历了甚么,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苦呢? 转眼之间,楚星仁在叶家已住了月余,对叶府中上上下下都有了些了解。而那冯大冯二自小玲说过楚星仁救过自己二人后,逢人便说楚星仁曾救过自家小姐。不出数日,府中仆人均认识了这个少年英雄,只要说到楚星仁,个个面上露出敬佩神色。对他极是热心,弄得楚星仁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叶群自那日见了好友后,那几人说是外地有一批优质布料极是便宜,商量着要和叶群一起去。叶群见他们上门来找自己,实在推脱不开,便只得于次日与他们一同去了。 那叶群早为叶倩聘来一位教书先生,她每日习字读书,而小玲则时时陪在叶倩身边,二人均是少有时间来见楚星仁。偌大的一个叶府,人人各行其事,少有人与楚星仁说话。 楚星仁见着仆人们每日进进出出,刷洗打扫,又想到自己今后将成为他们之中一员,称叶倩为“小姐”,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而做叶家家丁又是他自己提出的,这才最为要命。 回想自己经历,短短一月之内,他便遭受生命中最大变更。从天道村中一个小小村民变做名震天下的祭才幻剑传人,此时很快又要成为叶家家丁,真不知以后会发生何事。 再想起盲姨,十数年前她将他从死亡边沿抱了回来,又辛苦养育他长大。从没有过半句怨言,而他却因自己一时虚荣,嫌弃她是个卖包子的。在人前少与她言语,甚至有时不愿回家。 盲姨眼瞎心却不瞎,怎会不知他心中想法,但她却装作不知,一如既往地待他那么好。现今回味起来,楚星仁心中有愧,简直无地自容。 再说那彭粉娟,她本是官宦人家出身,他与她本就门不当户不对。他却仍是心有痴念,一心想要学得仙法,在她面前争一口气。 若非他心有此念,又怎会夜上青丘山,遇到方天灵,又怎会被村人视作妖魔附身,落得如此地步? 这日,楚星仁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假山,冷不防突然有个声音钻入耳中道:“楚哥哥,你在看甚么?” 楚星仁正心有所念,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掉头看去,叶倩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自己身后。 这时身后又传来小玲声音道:“他不是在看,而是在想。楚公子,你想家了罢。” 楚星仁老实说道:“玲姐姐当真聪明,甚么都瞒不过你。” 叶倩道:“哦,你也想家,想爹娘了么?“ 她说到家,楚星仁想起盲姨,不禁鼻子一酸,眼眶也渐渐湿了。 他叹了口气,黯然地道:“我若是有爹娘就好了,若是有爹娘,我或许便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了。” 叶倩奇道:“怎么,你也没有娘亲么?” “不是没有娘亲,是不知道自己爹娘究竟是谁。”楚星仁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是盲姨从树林中捡来的。” 小玲奇道:“捡来的?” 楚星仁点头道:“不错。盲姨说,十数年前一天黑夜,不知怎的,突然狂风大作,大风之后,那夜晚竟是变作了白日。自那时起,便昼夜不分,骄阳似火,在天上晒了足足半个月。许多地方都因此缺水,闹起了水荒。” 小玲也道:“不错,我也记得有那么一回,是我小的时候了。白日持续了许久。正是小姐出生不久,若非叶府靠近河边,只怕也要遭难。” 楚星仁继续道:“那时便有许多人四处逃难,逃向有水之处。盲姨便是在那时与逃难之人一起从家乡逃了出来,那时她跟着逃难之人走入一座山中,便是在那山中听到了婴儿啼哭之声。” 小玲“哦”了一声,道:“那便是你了?” 楚星仁道:“不错,那便是我了。盲姨那时本也自身难保,但听到我的哭声,心里一软,便将我抱了起来。盲姨眼睛看不见,是小心翼翼才摸到我的。她自己没有孩子,便将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带在身旁,辛辛苦苦将我抚育成人。” 说到这里,楚星仁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一个月以来压抑在心中的忧伤有如洪水决堤一般在他心中散开,随着他平淡语言,倾泻不尽。他本不愿说,但开了个头,就仿佛停不下来一般,内心的话不由自主说出了口。他说着说着,不觉说到了彭粉娟,说到他为她与一条大狗抢绣球,说到她在林志明面前为她出气,说到他为了她上青丘山…… 说完后,楚星仁只觉身心俱疲,喉咙渐满,似堵住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他竭力欲要忍住,怎奈不忍还好,一忍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他只得将头偏向窗外,再不言语。 小玲动容道:“想不到你身世也是如此凄苦。好在你来了叶府,老爷也对你说了,你尽可将这叶府当作自己的家一般,若是当真回不了那村子,便别回去了。” 叶倩附和道:“对,你就住在我家罢。” 楚星仁凄然地道:“是啊,这天下虽大,可是如今也只有这里能让我安身了。” 叶倩连忙道:“楚哥哥,你其实可以不用做家丁的。这几日你在我家也见到了,我们家的家丁很多,你可以不用家丁的。等爹爹回来,我去跟他说,让他安排你和我一起念私塾,好么?” 她一脸希望盯着楚星仁。 但楚星仁摇头拒绝了。他静静地道:“我们村上的私塾先生姓曹,他生着个好笑的大鼻子,我们都叫他曹大鼻子。我们时常捉弄他,拿他开玩笑。但他说过一句话,我却从来不曾忘记。他说‘言必行,信必果,做人应当说到做到,否则便白白生于天地之间’。这话我铭记于心,而当初我答应过你们,一旦伤愈便作为你家家丁。如今你们待我不薄,我岂能说话不算数。” 小玲“嘻嘻”笑道:“你倒是挺像个男子汉嘛。” 楚星仁苦笑。 于是次日起,楚星仁便换上家丁衣裳。小玲又领他去见管家杨逸,杨逸年过五旬,双眼如炬,精明干练。他听过楚星仁事迹,自然清楚他与叶倩的关系,又见小玲亲自带来,心中自然有了底。小玲虽不明说,他也知道这楚星仁与其他家丁不同。 叶家家中事务无论巨细,均由杨管家一手打理。从每日花销到柴米油盐,再到家丁仆人负责事物,均是他安排分配。他久于人情世故,知晓了楚星仁这层关系后,虽然面上不作表示。但为他安排的却是都是一些轻便活计,做不做其实无甚分别,楚星仁不知情,还以为叶家家仆均是做这些轻便活计。 一个月后,叶群与朋友购得布料归来,见楚星仁居然做起了家丁,心中不忍。屡次劝说楚星仁放下做家丁的念头,与叶倩一齐念书,寒窗十年后参加大试,才是正确做法。谁知楚星仁性格极犟,竟是劝说不动,无奈之下,叶群也只得放弃劝说。又暗中嘱咐杨逸好生照顾他。 这一日,他正打扫院落,却听叶倩在那湖上凉亭叫着自己。 “楚哥哥,”叶倩与叶群凭栏而坐,叶倩挥手叫道:“楚哥哥,别扫啦,快来呀。” 楚星仁欲要拒绝,但见叶倩热情模样,又不忍心。再三思量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亭上,作揖道:“小姐,老爷。叫我来有何事?” 叶群哈哈笑道:“楚星仁,你这套奴才样子又是哪里学来的,倒是挺像的嘛。” 叶群话音未落,忽觉身后一道冷光射来,原来女儿叶倩正盯着自己,面露不悦,便又改口道:“我早说过,你与我们之间不必如此拘泥礼节,你为何却还是如此呢?” 楚星仁老实说道:“我们村上许多富贵人家都是如此,主仆有别,若我不守礼节,叫别人看见了,要耻笑老爷管教无方的。” 叶群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呀你,中毒太深,无药可救了。那好罢,你要如此我也没办法。老爷叫你坐下,你坐是不坐?” 楚星仁犹豫一番,终是被叶倩拉着坐下。 叶倩道:“我正和爹爹讲那日与玲姐姐偷偷离家的经过呢,你也一起听罢。” 楚星仁尴尬点头,叶倩又道:“我正说到我与玲姐姐深夜出了门,她已早早备好马车。我们二人生怕惊醒了杨管家,杨管家若是知道我们要自己去大乐寺,定是不让去的。便没敢叫旁人与我们一同去,二人就这么连夜上路了。” 叶群笑道:“你们胆子倒是大的很。那后来呢,你们路上没遇到过甚么人么?” 叶倩摇摇头,又想起甚么似的,点头道:“遇到过。那是一日正午,我们正停下来休息,却见有个大汉远远走来,步履蹒跚,连路也走不稳。一副饥渴难耐模样,我二人见他可怜,于是给了他干粮和水,谁知他吃饱喝足后竟然欲要霸占马车。” 叶群皱眉道:“怎会有如此不讲理之人,实在可恶。那后来呢?” 叶倩道:“我们两个均是弱质女流,本不是那大汉对手 。幸亏玲姐姐机灵,不动声色地使了个小戏法,当着那大汉之面将一把匕首生生吞下。那大汉直吓的面无人色,掉头就跑。不过我却不知玲姐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问她也不肯说。” 叶群道:“这种戏法我也见过。这原是来自外夷,远在西荒以西,看上去神奇,但都是些障眼法。想不到小玲还有这么一手,改日一定叫她再变来瞧瞧。” 叶倩道:“嗯,玲姐姐也是如此说。那大汉走了后,我们一路顺利,未再遇到甚么人,很快到了大乐寺。阿舍梨大师见只有我们两人,便问我们。玲姐姐说爹爹出了远门,无法按时回来,所以我们两人便来了。” 叶群道:“这个小玲,怎么甚么事都有她的份?她呀,实在是聪明有余。” 叶倩咧嘴一笑,笑罢又道:“我们在寺中住的几天,阿舍梨大师待我们极好,每日斋菜素果,又为我们念经祈福。佛诞之日时,还如从前一般做了个法事,请寺中高僧为娘亲念颂往生咒。之后我们又住了几日,怕爹爹担心,便拜别阿舍梨大师,起程回家了。” 说到这里,忽见冯二脚步匆匆而来,对叶群道:“老爷,外面有几人自称是何员外与陆员外家的家仆,说有要事求见老爷。” 叶群眼睛一转,对叶倩道:“倩儿,你与楚星仁在此等我,我去看看,片刻即回。” 说罢与冯二离开。 叶倩无奈地道:“上次爹爹便是与那陆伯伯,何伯伯一起去了外地看货,结果不知怎的,回来时只剩下爹爹一人了。陆伯伯与何伯伯均是没了消息。” 楚星仁道:“怎么会这样呢,现在他们的家仆前来,难道是来讨说法的?” 叶倩望着池中清水,轻声道:“但愿不是罢。” 冯二与叶群二人脚步匆匆,穿过庭院,进了大堂,却见三人正立在中间。冯二跟到门口便停下,立在门外望睄。 叶群大步流星走进大堂,那三人行礼道:“叶老爷,求求叶老爷为我家老爷做主。” 叶群眉头一皱,道:“你家老爷还未归家么?” 那三人中个头最高的一人道:“我家老爷自从上次与叶老爷出门后便没了踪影,我等放心不下,便以追踪法追寻老爷下落。谁知一路找上了青丘山也没找到人,却找到了他生前衣物与兵刃,还有乱骨一堆。才知他已遇了不测。而那日老爷又说要与叶老爷去追寻方天灵下落,我们猜测他是遭了方天灵毒手。” 叶群大惊失色,道:“此事、此事千真万确?” 那高个子道:“绝无半点虚假。” 叶群叹气道:“那日我兄弟三人追方天灵,本欲将他杀了,以慰魔道先人在天之灵。哪知那方天灵道行极高,我们以多敌少非但未讨到半点好,反倒被他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我受了重伤,又与他们二人失散,只得独自回来,却想不到那方天灵竟是真的将他们二人杀了……我问你们,你们想不想报仇?” 他为了护着面子,便将自己负伤独自逃走之事说成了与其余二人失散。那三人听了也未怀疑。 高个子道:“我家老爷待们不薄,我等此番前来就是要找叶老爷问个清楚,好为我家老爷报仇雪恨。” 叶群道:“你们要去找那方天灵么?” 高个子恨声道:“不错,我们正是要去找他。” 叶群摇摇头,说道:“我们三人合力都胜不了他,你们三人又有何通天本领,能杀得了他‘凝化神通’?” 高个子一下子犯了难,咬牙道:“那难道我家老爷的仇就不报了么?” 叶群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你们且住在我这里。那方天灵一生最恨背信弃义之人,我们三人背信在先,他定要将我们通通杀完才能解恨。我这阵子也正想着这事,你们来了就好,待那方天灵一来,你们三人合我府上众人之力,定要他有命来,无命回。” 那三人一听,“扑嗵”跪下,齐声道:“追尾蛇陆震,横江手海若林,踏燕飞马任天行,听候叶老爷吩咐。” 叶群嘴角泛起笑意,“有众位相助,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杀了那方天灵,以慰我那两位义兄在天之灵。” 第十三章 召魂旗 话分两头,却说那叶群离开后,留下楚星仁与叶倩在凉亭中。 两人沉默片刻,叶倩突然道:“楚哥哥,你当真打算一辈子留在叶家做一个小小家丁么?” 楚星仁道:“你救过我的命,所谓知恩图报,但我一无所有,无以为报,只得留在你家做家丁。” 叶倩道:“可是你也救过我呀,若按照你说法,我岂不是也得做你的丫环。” 楚星仁摇头道:“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你我本是打了平。但是我身受重伤,你不但请大夫为我包扎伤口,甚至还将我带回家来养伤。这些却又另外是我欠你的了。” 叶倩不知如何辩驳,只得叹口气,“为甚么一定要算的这么清楚呢?” 楚星仁道:“若我不记着你对我的好,他日定有人说我忘恩负义,言而无信。我最恨无信小人,自然不能忘记你对我的好的。” 叶倩默然,眼睛瞬也不瞬盯着楚星仁。楚星仁被她这么一瞧,不禁面皮发烫,讪讪的欲要离开。 他说道:“我先去将地扫了,有空再来跟你说话罢。”说着起身,一回身却见一条青花鳞大蛇不知何时挡住去路,那蛇足有手腕粗细,正眯起冰冷双眼望着他。 楚星仁大惊之余下意识退后数步,叶倩见到大蛇,惊的花容失色,欲要叫喊,竟是叫不出声。只得紧紧抓住楚星仁手臂,浑身瑟瑟发抖。 楚星仁本也吓的动弹不得,但见叶倩模样,分明是将自己当作了依靠,不由一股豪气涌上心头。强自镇定下来,侧脸对叶倩道:“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它伤害你的。” 叶倩害怕点点头,仍是目不转睛望着那青花大蛇。 楚星仁并指如刀,默念镇剑心诀,欲要凝出祭才剑来,哪知他照着平日之法运转真气,那幻剑竟是未在手上出现。 楚星仁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屡试不爽的法子突然不管用了?他绞尽脑汁,才突然想到郑中里已将他全身经脉封了。他以前凝出祭才剑时,是从丹田中引出真气到手上的经脉中,而如今经脉被封,再从丹田中引真气根本就不管用。 他心说道:“是了,祭才幻剑是将真气从手中的经脉逼出,凝成幻剑。郑先生说过,我的身上每一个穴位都相当于一个丹田,所以若是将在丹田中引气之法用到手上的经脉中,说不定便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楚星仁纵然不聪明,却也知道这简单变通之法。于是将那一套引气之法照搬照抄用到了手上经脉中。由于经脉被封,各个经脉之间并无连系,是以要靠自己意志,将每个穴位中的真气逐个逼出。这本是件极为困难的事,但事到如今,为着保命,楚星仁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了。 那大蛇吐着长长信子,直朝楚星仁扑来。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楚星仁右臂泛起七彩琉璃光,幻剑瞬间凝出。楚星仁挥起幻剑朝那大蛇当头砍下。谁知那蛇反应竟是奇快,见那剑来,将头一缩,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这致命一剑。 楚星仁一剑落空,那蛇却如簧弹出,直射向他右臂。 说时迟,那时快,楚星仁全力闪身,连退几步。那蛇登时扑了个空,楚星仁右手幻剑一通乱挥,那蛇对祭才幻剑颇为忌惮,不敢冒然上前,便在他剑芒之外徘徊,伺机而动。 楚星仁毕竟年少,加之对这真气不懂加以利用,挥剑一久,渐觉右臂酸涩难支,不觉慢了下来。那蛇一见时机已到,又弹射而出。 “楚哥哥小心!”叶倩在楚星仁身后,眼见那大蛇突然发难,不由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吓的面无人色。 见大蛇扑来,楚星仁大惊,幻剑疾挥,砍中大蛇数下,但只是刮下几片蛇鳞,那蛇虽说被幻剑挡回,却是未伤其体。 这种结果倒是出于意料之外,楚星仁诧异万分,瞠目结舌。他哪里知道自己此时全身经脉被封,虽说祭才真元仍可动作,但终比不上之前周身经脉畅通。也因此而无法凝出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幻剑来。 加之那蛇皮糙鳞厚,普通兵器根本难伤其性命。故此楚星仁虽说砍中蛇身,却未伤得了它。 蛇鳞被刮,大蛇吃痛,狂怒之下蛇信疾吐,又向楚星仁扑来。楚星仁此时全力凝神将真气逼至右臂,剑势稍缓,那蛇来得又极快,楚星仁一个闪躲不及,被那大蛇堪堪咬中左臂。 “啊——楚哥哥!”眼见那大蛇张口咬住楚星仁左臂,叶倩失声尖叫,双腿发软,几乎立不住脚。 那大蛇咬力惊人,楚星仁左臂在它口中几乎断掉,若非自己有祭才真气加身,只怕左臂早已被大蛇生生扯下了。楚星仁被咬住左臂,脑中原本空白一片,但听到叶倩叫声,又回过神来。 此时那大蛇正打算将楚星仁左臂撕下,楚星仁咬牙忍痛,高举右手幻剑,朝那蛇七寸之处重重砍下。 这一剑说轻不轻,足可锉骨断金,怎奈那蛇皮鳞太厚,竟是未能将其砍作两段,只是留下一道剑伤,深可见骨。大蛇吃痛,心知再不走便可能命丧当场,于是悻悻然松了口,兀自游走。转眼间消失不见。 眼见大蛇游入墙角下方,自狗洞中钻出。楚星仁这才松了口气,化去祭才剑,跌坐在地,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 叶倩这时回过神来,见楚星仁颓然坐于地上,左臂鲜血淋漓。惊叫道:“楚哥哥,你、你受伤了。” 楚星仁捂着左臂,无力地道:“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恰在此时,叶群与那几人商量事毕,听到叶倩叫声急忙赶来。远远见此情景,不由加快脚步问道:“倩儿,发生甚么事了,楚星仁为甚么受伤了?” 叶倩慌忙叫道:“爹爹,楚哥哥他、他被蛇咬伤了。” 叶群快步赶到,见楚星仁瘫坐在地,鲜血流了一地,他父女二人对话之时,楚星仁已陷入昏迷。 叶群眉头紧皱,拿出一块方巾将伤口扎了,又伸手探脉。这才松口气道:“蛇牙尖锐,他受伤不轻,但幸而那蛇并无毒,否则他肯定没命了。” 叶倩道:“那楚哥哥怎么昏倒了?” 叶群道:“若我没猜错,这蛇牙虽无毒,却有一种可致人昏迷的毒素,所以他此时昏迷不醒。” 说罢将楚星仁抱回他房间,又让冯二请来大夫。 大夫来后,为楚星仁洗净伤口,包扎一番后又开了几贴药,对众人说楚星仁无性命之危。叶群这才松了口气,问叶倩道:“倩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楚星仁左臂上的伤口极大,若当真是蛇咬的,那蛇岂不是得有碗口粗细?” 叶倩哭着点头道:“楚哥哥就是被那么大的蛇咬伤的。” 叶群眉头一皱,“胡说,家里哪来那么大的蛇。” 叶倩道:“我也不知道。方才爹爹你走了后,我又与楚哥哥说了几句话,楚哥哥刚一站起身,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大蛇,吓了一跳。我一见到那蛇,也吓的魂不附体。楚哥哥就挡在我面前道:‘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它伤害你的’。然后他就一伸右手,自右手变出了一把幻剑。” “幻剑?”叶群听到“幻剑”一词,不由双目圆睁,盯着叶倩道:“你说甚么?” 叶倩见叶群表情,会错了意,以为叶群是吃惊于楚星仁竟身怀如此神通。便解释道:“不错,那幻剑全名叫做祭才幻剑,是楚哥哥的师父方天灵临终时传授于他的。据说那幻剑威力极强,若非楚哥哥之前身负重伤,那大蛇怎能伤得了楚哥哥呢?” 叶倩未注意到叶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将自己在郑中里那里听到的都说了出来。她哪里知道自己这么好心一说,反倒给楚星仁添了麻烦。 叶群藏在袖子中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双目中尽是杀意。他强压怒气,又问道:“这祭才幻剑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倩不知叶群问这问题是何用意,老实回答道:“那日我与玲姐姐从大乐寺往家中回来,结果在路上遇到了楚哥哥,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我二人便好心将他救了。后来我们在路上遇到强盗要打劫,楚哥哥不顾一切救了我们。还救了个神医,那神医认出了楚哥哥是祭才传人。便给楚哥哥治了伤,又给我们讲了祭才幻剑之事。” 叶群两眼一眯,许久才又道:“那他们还说了甚么?” 叶倩想了想,道:“没说甚么了,不过楚哥哥受那鬼刹所召出来的冥灵影响,有一次好似中邪了一般。郑先生给楚哥哥瞧过之后,便将他全身经脉封住了。” “封住全身经脉?” 叶倩点头道:“是啊,说是这样才能避免再次发生像中邪一样的事。郑先生曾说过,经脉封住后,楚哥哥的幻剑威力便不如从前。与那大蛇对峙许久,终是被那大蛇咬伤了。后来楚哥哥忍痛砍了那大蛇一剑,大蛇便自墙边的狗洞溜走了。” 叶群心中惊疑不定,“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出那么大一条蛇来呢,难道……” 他这话声音极小,叶倩也不知他在说甚么。只以为他在想法子救楚星仁,便道:“爹爹,我要去看看楚哥哥。” 叶群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缓和脸色说道:“现在大夫在里面呢,你一会儿再进去罢。先随我去书房练练书法。” 叶倩却是退了一步,将身子靠在门上,说道:“不去,楚哥哥还在昏迷中,我哪有心思练书法呀。我要在这里等着楚哥哥。” 叶群脸色一僵,本欲说出狠话来,但转念一想,叶倩自小到大,他都没对她说过狠说。此时若是突然发怒,定会伤了她的心。再三思虑,终是隐忍不发。 但一念及叶倩对楚星仁这么好,叶群又气不打一处来,恨得咬牙切齿。心忖道:“这姓楚的小子到底有甚么好,值得倩儿如此对他?” 他身为人父,自然看得出叶倩对楚星仁的态度与对一般人不一样。但他却无法理解叶倩与楚星仁才相处几日,为何会如此喜欢他呢?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怪在了楚星仁头上,于是嘴上不说,心中却暗暗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楚星仁除之而后快。 心中打定主意,叶群面上笑着道:“那好,倩儿,你在这里等着楚星仁也好,我先回房去了。一会儿楚星仁醒来时,你叫他来我房间,就说我有事与他商量。” 叶倩点点头,叶群转身要走时,叶倩又道:“爹爹,楚哥哥说我在路边救了他一次,他身上有伤,我又将他带回来治伤,便是两次有恩于他。是以他要做家丁来偿还,如今他又救了我一次,这样我们便扯平了对么?” 叶群想不到叶倩居然这种时候还关心着楚星仁能否不做家丁,面色阴鸷。好容易压下心头怒火,淡淡地道:“不错,待他醒来时,我便跟他好好说说。叫他与你一起念私塾。” 叶倩拍手喜道:“太好了,谢谢爹爹。” ……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星仁勉强睁开眼睛,见叶倩坐在床边正盯着自己。勉力起身道:“我……我好像是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楚哥哥,你不是睡着了,是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叶倩嫣然一笑,“我爹爹说你又救了我一次,这下咱们扯平了,你不用做我家家丁了。”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阳光自窗外洒在叶倩脸上,更显娇艳动人。 楚星仁望着她欢喜模样,心中也是欣喜若狂。望着她笑靥,不觉痴了。那叶倩被楚星仁盯得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楚哥哥,你看甚么呢?” 楚星仁回过神来,咧嘴傻笑道:“没有,我……我……我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 叶倩一听,更是羞臊万分,嗔道:“楚哥哥你说甚么呢。” 半晌,又道:“楚哥哥,我爹爹说他想与你商量点事。一会儿我陪你去见他罢。” 楚星仁奇道:“叶伯伯要与我商量甚么事么?” 叶倩摇头道:“这我却不知道了,你觉得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楚星仁浑身上下动了动,“没有了。就是被蛇咬的地方有些疼,那么大的蛇,若是咬了不疼才奇怪呢。” 叶倩莞尔道:“那你先用过晚饭,我再带你去我爹爹的房中罢。” 说罢,已有下人端来晚饭,楚星仁正觉饥饿,便三下五除用了饭。与叶倩一道去找那叶群。 经小廊五转六折,穿过花园,片刻之后,二人来到叶群房前。 叶倩上前敲敲房门,里面传出叶群声音:“进来”。 二人推门而入,但见叶群端坐窗前,正挥笔写字。他见是楚星仁与叶倩进来,就此搁笔,笑道:“楚星仁,看来你与我家倩儿可是有缘,你两次舍命救倩儿,叶某感激不尽。我从倩儿口中得知你情况,从今日起,你便将我叶家当作你自己的家一般,安心住下,也别再想着甚么做家丁报恩了。” 楚星仁道:“谢谢老爷,可是——” 话未说完,叶群已打断他道:“你还叫我老爷么?当叫我叶伯伯才是。” 楚星仁道:“是,叶伯伯。” 他本想拒绝叶群好意,但细想之下,叶群父女数次对自己提起此事,均是被自己拒绝了。如今这一声“叶伯伯”喊出了口,欲要再拒绝,可就是不识大体了。想到这里,心中本想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叶群看了叶倩一眼,忽然想起甚么,对叶倩道:“对了,倩儿,方才我见小玲在找你,不知有何事。” 叶倩道:“玲姐姐没来找过我呀。” 叶群道:“她才刚来过,许是你们错过了。我看她样子挺急的,是不是有甚么事找你?” 叶倩哪知这是父亲叶群使的计,低头想了又想,却不知小玲能有甚么事找自己。最后干脆道:“要不然我去找玲姐姐罢。楚哥哥你与爹爹先聊着,我一会儿就回来哦。” 楚星仁道:“哦。” 叶倩临出门时,对着楚星仁又是一笑。叶群看在眼里,目光冷冷,不露半点声色。 叶倩走后,叶群对楚星仁道:“倩儿曾说过你神通不凡,我本以为你也是个练家子,会些功夫。但方才见你与那蛇斗过之后,凉亭之中伤痕累累,似是刀剑所伤,你随身并未带何兵刃,又是如何留下那么多剑痕呢?” 方天灵临死前曾嘱咐,不要对他人说出自己身份,今日若是换作了他人,楚星仁也不会说出实话。但想到叶家上下对自己那么好,待自己如亲人一般,他终究还是说了。 “叶伯伯,实不相瞒,我今日之所以会在这里。其实也是因这叶倩所说的神通。” 见叶群一脸不解,楚星仁又道:“叶伯父常经商在外,见识广博。不知可曾听说过一个人?此人姓方,名天灵。” 最后一句话出口,叶群表情一僵,双拳握紧。但他毕竟久经世道,很快便又面若常色,“方天灵么?略有耳闻。据说此人是个奇才,以一柄有形无质的幻剑压遍天下高手,无论是武功高手还是习法之人,无一是其对手。此人喜爱交友,又无善恶正邪之分。是以黑白两道,仙魔二家均有熟识,但也是因此而为许多人所不齿。……怎么,你认识此人?” 楚星仁听叶群之前对方天灵的评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叶群道:“非但认识,而且若论起来,我还是他的徒弟。” 叶群奇道:“哦?原来你是那凝化神通方天灵的徒弟,难怪可以手无寸铁救我家倩儿两次了。倩儿能遇到你,实在是她的福气呀。我听说那方天灵眼光极高,你能被他选上,定也是极赋天资罢。叶伯伯先前眼拙,倒是没看出来,实在惭愧。” “叶伯伯与我相处时日虽不多,但也应知道我并不是甚么极赋天资之人。”楚星仁苦笑道:“我也是误打误撞才遇到师父,并得到这祭才幻剑的。” “哦?”叶群饶有兴趣地道:“怎么是误打误撞得来的呢?” 楚星仁于是将青丘山上发生一切娓娓道来。从自己在窗边看到天边几道光划过,到他夜上青丘山,再到方天灵大战三魔刹。说到方天灵连毙二刹时,那叶群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啪”的一声,楚星仁吃了一惊。 “叶伯伯,怎么了?”楚星仁见叶群神色异常,不由问道。 叶群虽说之前已经认定那二刹已被方天灵杀了,但未得到实证,是以一直心中抱有一丝希望。而如今自楚星仁口中得知那二刹确已死于方天灵手中,不由气往上涌,手应心思,不由自主便往桌子上拍。只是他并未使过多气力,只是这一掌拍下,只是重重响了一声,半未在那桌面拍出掌印来。 叶群醒悟过来,笑着道:“没甚么,只是方才听你说那方天灵连毙了两个魔头,心中高兴,忍不住拍案叫绝。” 楚星仁也不知甚么叫“拍案叫绝”,听叶群那么一说,便没再怀疑。又接着说那方天灵毙了二刹后,传自己祭才幻剑,之后长笑辞世。 叶群一听方天灵已死,抚掌叹息道:“真是太可惜了,这么一个不世奇才,却最终惨死荒野,无人知晓。若非你当时在场,只怕连这祭才幻剑都无人可继承了。” 楚星仁老实说道:“我其实倒宁愿自己没有继承这祭才幻剑。” 叶群不解道:“这又是为着甚么?这祭才幻剑神通天下人人都想得到,而你与这祭才幻剑有缘,才有幸得到。为甚么又说宁愿没有呢?” 楚星仁沉声道:“我并非不想要,只是因为这幻剑,我失去了一切,我回到村中之时,无意间伤了人。村中人便当我是妖魔鬼怪,个个欲要将我除之而后快。我自小在那村中长大,但却在转眼间就变作了村人口口声声说的妖孽,我那时真恨不得一死了之。若非后来遇到了叶倩,得她相救,我现在早就死了。” 叶群冷笑道:“你没地方去,便想方设法,博得倩儿同情,让倩儿带你回来是么?” 楚星仁不解其意,摸着脑门道:“叶伯伯,我不懂你的意思。” 叶群也不答他,又道:“楚星仁,你方才说那青丘山上的三魔刹中有个叫鬼刹的,能召魂驭鬼的,对么?” 楚星仁老实道:“不错,他只用一柄小旗就能召出无数冥灵。可怕的很。” 说话时,忽觉脊背阵阵发凉,他只当自己方才与那大蛇博斗之时失血过多,才会觉得冷,也未放在心上。 只见叶群面上露出诡笑,忽地拿出一柄黑色小旗,二尺来长,上有个骷髅图样。楚星仁瞧得仔细,一眼认出那便是鬼刹所持的小旗。 叶群道:“你所说的召魂旗,是不是这把?” 楚星仁大惊,不由自主立起,又退了几步。颤抖着手指着叶群手中小旗结结巴巴道:“这、这是……” 叶群森然冷笑道:“你还不懂么,我便是你口中所说的鬼刹。” 第十四章 万灵刀 眼见对自己百般好的叶伯伯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鬼刹,楚星仁惊骇不已,一时怔在那里。望着叶群说不出半个字来。 叶群兀自说道:“你肯定很奇怪,为甚么我会是鬼刹。我来告诉你罢,我在习法为魔之前便是叶家大少爷。但我十七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父母在那场变故中双双亡故。我从一个堂堂大少爷变作平常百姓,三餐不顾且不说,连自小与我父亲许下娃娃亲的岳父家也临时变卦,将我拒之门外。使我沦为他人笑柄。” 说到这时,叶群眼中闪过凶厉光芒,咬牙切齿又道:“我那时不过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家破人亡,根本活不下去。我于是想到了死,便走到河边,打算跳河自尽。但我一跳下去,非但没有掉入河中,反是被一阵风托到了岸边。后来便有两个人走了过来,问我为甚么要寻死。我将自己寻死的原由说了以后,其中一人便狠狠打了我一耳光。我那时心想,我一个临死的人,却无故被人打了耳光,气愤难当,便要反击。但我还刚要动,另一人便抓住我手,说:‘有人打你,你会想还手,就证明你还有一丝血性。若是你就这么死了,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么?你这么窝囊地死了,岂不是遂了那些嫌你碍事的人的心么?’ “我那时根本没想这么多,经他们一说,心中自是又有一万个不愿意死。但我一个穷书生,甚么也不会,徒留人世又有甚么用呢。我便道:‘你们说的确有道理,但又怎样呢,我本是个无用的人,除了死读书之外甚么也不会。’先前打我那人便道:‘若是我们能给你一个重生之机呢,你是否愿意听我们安排?’我那时一心只想要回我曾失去的一切,不假思索应道:‘愿意。’于是那二人便将我带到一处与世隔绝之处。我后来才知道他二人便是魔道之中的左右护法,阴阳二魔。” 楚星仁面上装作听着叶群说话,心里却想着如何离开此地。虽说他离门较近,但以叶群之能耐,若是让他看出自己经脉被封,他便是能逃得出门外,叶群只消追上去,他也会死于叶群手中。 心念数转,他终是放弃逃走想法,安然而坐。心想叶群见他如此镇定,定会心生疑窦,也许便不敢冒然出手也不一定。他其实哪里知道,叶倩方才早就将他经脉被封之事告诉了叶群。 楚星仁听叶群说到这里,忍不住说道:“邪魔歪道,何足挂齿。” 叶群冷笑数声,也不理他,继续道:“为了雪耻,我日夜修练,付出了较之常人多数倍的辛苦,日夜修炼,不眠不休。天幸我对此道颇有些天赋,加之我勤练不休,很快便超越与我同时入门之人,在同门中脱颖而出。短短数年时间,我从一个小小魔徒不断往上爬,最终成了三魔刹之一。” 他沉浸在往事痛苦回忆之中,面上闪过阴鸷神色,几度将手攥得紧紧,手指关节泛白。 “我成了鬼刹,但并未因此沾沾自喜,我心里想的是如何回敬岳父大人曾给我留下的耻辱。当我以一个商人身份回到这里时,正好听说梦玲——即倩儿的母亲一直迟迟未嫁。再一打听,原来梦玲心中有我,一直不肯嫁于他人。于是我发动手下通过一切手段打断我那岳父家的财路,逼得他无路可走,最终只有来求我。跪着说要将女儿嫁给我,我于是大张旗鼓娶了梦玲,大婚之后不出一个月,我便一把火将我那无良岳父一家全给烧死。但我是真心待梦玲,为了她,我便明里以一个商人身份示人,鲜有人知道我便是那三魔刹之一。连倩儿也不知道我竟是有着两重身份。” 楚星仁道:“那你每次说要出去做生意,其实便是要去杀人了是么?” 叶群道:“不错,魔道之中有许多人为了隐藏身份或是为着方便知道世间发生之事,便如我一般以一个假身份示人。那些来找我的好友,其实个个均是魔道中人。我那大哥与二哥,即你口中所说的凶刹与罘刹,他们二人以何员外,陆员外示人。两个月前,他二人忽然找到我,说是发现了方天灵踪迹,于是我便称是要去看一批货,其实是去追杀方天灵。” 他看了楚星仁一眼,冷笑几声,又道:“那方天灵感觉我三人在找他,便一路四处躲闪,不愿与我们正面相对。我们追上青丘山时,他也藏在山中,让我们三人好找。后来他与你说话时被我们三人感应到,我本以为他还会跑,但想不到他却没有。现在想来,原来他是想先跟我们作个了断,再将你收为徒弟。我更想不到的是你竟然阴差阳错遇到了倩儿,并被她带回了叶府。看来当真是天要亡你呀,方神通,连你的好徒儿都要死于我手了。” 最后那话,他是仰天说出,丝毫不掩心中得意。 楚星仁听他说话,气愤难当,脱口而出道:“师父说我是六分祭才,祭才幻剑在我手中威力更甚,你当真难杀得了我么?” 叶群阴森森地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甚么六分祭才,方才倩儿已告诉我了,你全身经脉被封。我被方天灵剑气所创,才没感觉到这祭才剑的戾气。这才让你多活了这么些时日。我虽受伤不轻,但你的祭才幻剑威力却不知打了几个折扣。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么?我跟你说这么多话,只不过是要你死的明白一些,到了地下好跟方天灵解释。” 说罢仰天长笑,笑罢,又道:“我还告诉你,方才来找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大哥与二哥的家仆。他们三人找到我,说是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家主子报仇。我本以为那方天灵若是未死,肯定会寻上门来,想不到他竟已经死了。而你这蠢材竟然自取灭亡,跑到这叶府来受死。”、 楚星仁心中想法被叶群看透,又胜他之把握,便趁他大笑之机欲要夺门而出。谁知他方一转身,那叶群早有准备,掐个手诀,四面门窗顿时变作不透光的黑墙窗,屋中也顿黑了下来。叶群小旗一抖,又有万千冥灵凭空出现,围绕楚生仁周身游走,四处乱窜,形成一堵若有若无的冥灵之墙。 楚星仁不料这冥灵竟然白日还能出来,一急之下,更是被困在其中。若是单单被困住还好,但这些冥灵不单将他阻在那里,更是上下游动,伺机便要撕咬他。 叶群将手一挥,房中所有冥灵便得令一般一齐拥向楚星仁,将他层层包裹围在其中。厉叫声,哀嚎声,诡笑声充斥楚星仁耳际。 叶群面上闪过残忍笑意。 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被无数冥灵围在其中的楚星仁突然清啸一声。 “啊!” 随着他叫声,数道七彩琉璃光穿透无数冥灵激射而出,光芒万丈,令人不可逼视。 光芒渐逝,楚星仁毅然立在那冥灵群中,手中祭才幻剑与手掌齐宽,长近四尺。楚星仁一步一步走向叶群,周遭冥灵惧于祭才幻剑强光,纷纷四下逃走。 那些冥灵本是无法见的天日,全因叶群以召魂旗强行召出,却仍是不敢见光,是以叶群先施法将门窗封上,光亮不甚,才得以存在于这房中。 而此时楚星仁凝出祭才剑,七彩光芒耀眼夺目,那些冥灵自是纷纷躲避,不敢留在他身畔。 叶群见楚星仁朝自己走来,眼中闪过诧色,心忖道:“祭才剑在这小子身上竟是较之方天灵要亮了许多,全身经脉被封竟然还能将祭才剑顺利凝出。看来他当真是那六分祭才了,若是留得他在,只怕以后魔道便不得太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杀了。” 心下拿定主意,非杀楚星仁不可。手中小旗一撒,那小旗腾空而起,房中万千冥灵立刻如吸铁上石一般被小旗尽数吸走。 楚星仁见状不解,却见那些冥灵黑影尽皆附于召魂旗之上,竟是化作一把大刀。 那大刀与祭才幻剑一般有形无质,只是祭才剑是七彩透明,光彩流动,那大刀却是黑色透明,从中隐隐透出戾煞之气,令人不寒而慄。 叶群伸手接住那黑色大刀,道:“你那是祭才幻剑,我这刀名为万灵刀,不过是雕虫小技,与你那祭才幻剑相比之下,两者更是天差地别。但念在你是小辈,全身经脉又被封住,我便以此刀对付你,若你能胜得了我,我放你走,若是胜不了我。便当留下命来。” 他嘴上将万灵刀说的很是普通,但其实那以万千冥灵所化的万灵刀却是他生平最大绝学。冥灵齐聚,怨戾之气自然要大不知几倍,非但能伤人,那怨戾之气还能侵入人体,可谓是内外皆伤。平时不轻易使出,一旦使出,必取人性命不可。 当夜与方天灵敌对时,他有心要以此刀取了方天灵性命,只是形势并不如他所料,于是便未施展出来。如今见楚星仁身上有伤,经脉又被封,便说自己这万灵刀是雕虫小技。其实不过是为了自保颜面,若是让楚星仁知道自己堂堂一个鬼刹,竟以生平最为得意的绝学来对付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颜面何存。 楚星仁再无其选择,索性挥起祭才剑直袭叶群面门。叶群大笑之余,万灵刀接上祭才剑,刀剑相交,却无半分声响。楚星仁只觉手臂徒震,不由连退数步。 叶群却是面容变了一变,强自忍住并未后退,继而又恢复常态,举刀砍向楚星仁。楚星仁将那祭才剑暴长近一倍有余,横扫过去。那叶群在青丘山上见过祭才幻剑威力,方才又接了楚星仁一剑,自忖并无十分把握接住这全力一剑,于是纵身跃起起,手上万灵刀径直朝楚星仁头顶而去。 楚星仁临危不乱,右手横挡在头顶。那万灵刀落在祭才剑上,又是毫无声响,楚星仁只觉得手上一沉,便发全力将那劲力挑开。 二人人这刀剑相击,一来一往,看似平常缓慢,却是杀机重重。 万灵刀与祭才剑虽同是幻形兵器,但祭才剑乃是以神剑化作真元,又凝出体外而成,而这万灵刀不过是以冥灵组成,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因为同属幻形,有实质,却无实形,是以虽然打的极为激烈,却并未发出声响。 叶群本是重伤未愈,是以以往法术无法全部施展,便是召出冥灵,也不似那晚与方天灵对决时那般多不胜数。但他一心要杀了楚星仁,于是全力压上,将这万灵刀威力发挥到极致。 楚星仁此时经脉不通,祭才剑威力大打折扣,较之他第一次使用祭才剑时好不了多少。加之他使用祭才剑时日不长,修习法门更是半点也无,是以虽然叶群的万灵刀威力虽不甚大,他却仍是斗的极为辛苦。 二人均是使出浑身解术,力求得胜。是以虽然刀来剑往动作笨拙,却都是两人全力之击,倘若此时其中一人攻势稍弱,信心不坚,定是要露出破绽。而一旦露出破绽,败局便无可挽回了。 楚星仁与叶群斗了许久,二人均有力不从心之感。但叶群处事老道,虽说力气有些不继,却装出精力充沛之势。反观楚星仁,他一介少年,毕竟不如叶群那般精于计算,再说他受伤在先,此时便是想要以假相骗过叶群也是不能了。 叶群见楚星仁渐显颓势,便强撑着最后力气,攻势加快了几分。楚星仁不知他也是强弩之末,见他仍未显出疲乏之势,不由暗叹一声“罢了。”将心一横,打算罢念镇剑心诀,任祭才真元入心,与鬼刹拼个鱼死网破。 恰在此诀时,却听屋外远远传来一个清脆熟悉声音。 “……那便是爹爹骗我了,一定是要与楚哥哥说甚么话不让我听。玲姐姐,咱们小心走路,爹爹不让我听,我倒偏要听听他们都说些甚么。” 房中二人身怀法术,皆是听的清楚,说话者正是叶倩。虽然离的较远,但房中叶楚两人耳力均大于常人。一听她此刻正朝这里走来,两人面面相觑,均是诧然—— 小玲与叶倩一同走向叶群房间,不经意间抬头望了房顶一眼,只见房顶罩着一团黑气,又深且浓。她聪颖异常,稍稍一想便大概知道房中发生了何事。不由呼吸紧张,心跳加快,脑中乱成一团,根本听不进叶倩所说之话。穷极生平智慧要想个法子来引开叶倩,但任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有甚么法子能将叶倩引开,她也知道此时便是真的有甚么事情,叶倩也不会走开的。心中顿时沉重无比,七上八下。 须臾之间,两人已至叶群房前,小玲突然道:“小姐,我们还是走罢,他们两人有话要说,既是不让你知道,我们便不去知道罢。” 叶倩却不理她,只是蹑手蹑脚走近房前,将耳朵贴于门上,又示意小玲上前一起听。小玲无奈,也将耳朵贴于门上,但她未曾站稳,竟是跌倒门上,那门未曾从内反锁,被她一撞,便“哗啦”打开。小玲跌进房中。 叶倩见状,上前一看,只见房中叶群与楚星仁正安坐喝茶。 叶楚二人见小玲如此模样,均是一惊,叶群问道:“小玲,你这是做甚么?” 小玲站起身来,笑道:“我走路不小心,跌了一跤。扰了老爷雅兴,小奴知罪。” 叶倩随后进房,道:“玲姐姐,你起来罢,明知爹爹从不责罚你,还知甚么罪呢?” 叶群放下茶杯,笑道:“你这玲姐姐是个鬼灵精,明知我不会责罚她,便先自请罪,这样我便是有心责罚,也无从下手了。” 小玲道:“老爷真是英明,小奴心里想的什么都瞒不过老爷的法眼。” 叶群笑骂道:“你这丫头,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 叶倩道:“爹爹,你说小玲姐姐找我,但我找了小玲姐姐,她却反问我找她甚么事,你分明是骗我。一定是有甚么话要与楚哥哥说,不让我知道。” 叶群面不改色道:“是么,小玲,我记得你方才不是找倩儿有甚么急事么,怎么才一转眼就忘了?” 小玲这才恍然大悟,拍了个巴掌道:“哦,对了,我方才的确是找了小姐。只为陆员外家差人送信来,说是陆员外在外病故,他家少爷陆梁如今做了当家。陆梁少爷当了家后,四处奔波于他父亲的故友亲朋家中。老爷与陆员外乃是深交,且陆少爷与小姐又订有婚亲,是以明日要来拜会老爷,并见小姐。” 叶倩一听,立刻羞的面红耳赤,偷偷瞄了楚星仁一眼,嗔怪道:“玲姐姐你休要胡说,我与陆家公子的亲事双方早于去年商议作废,现如今我又哪来与他的甚么亲。他若是要来,我便不见他。” 顿了顿,又道:“爹爹,你和楚哥哥说完了么?” 叶群望了楚星仁一眼,笑道:“说完了。楚星仁,你回去好生休息,伤好以后我便叫私塾先生来教你,一定将你培养成才。” 楚星仁望了叶群一眼,冷冷地道:“多谢叶伯伯。” 三人一齐出了门,小玲才关上叶群房门,叶倩便问道:“楚哥哥,我爹爹方才是不是与你说了甚么?” 楚星仁摇头道:“他只是问我家中情况,未再谈到其他。” 叶倩面露失望之色。 楚星仁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方才他二人要房中听到叶倩声音后,心中一乱,望着对方眼睛。似能听到房中两颗心的跳动之声。 叶倩若是知道自己父亲竟是魔道中的鬼刹,若是她知道叶群正要杀了楚星仁,她会怎么样呢? 这二人脑海中闪过叶倩身影,手上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怔在那里。 原本得知叶群便是鬼刹之后,楚星仁以为自己会对那叶倩心生厌恶之感。但一听到叶倩声音,他竟不知所措起来。 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心中一直很是在意叶倩的。 而那叶群一向宠爱女儿,将叶倩视作掌上明珠,他自然不愿让叶倩得知自己真实身份。这水火不容的二人,却因着同一个人而放弃了生死博斗。 叶倩与小玲走到门前时,这二人对视一眼,之后竟是做了同一件事——坐下来喝茶。完全像是甚么也未发生过一般。 幸而那房间够大,二人打斗之时动作也是不快,只在那小小地方开打,是以房中器物均未受影响。若是这二人打得桌裂椅折,到处狼藉,只怕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下去。 楚星仁托叶倩的福,躲过了一劫,但他并未因此庆幸。他深知叶群知道他身份后,定还会寻机杀他的。是以这叶府他是不能呆久了。 想到这里,他便打算将叶群真正身份告诉叶倩。 “叶倩,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叶倩道:“楚哥哥,你想说甚么?” 楚星仁望着叶倩一双明亮眼睛,忽然想到他即便把叶群是鬼刹之事说了,无凭无据,叶倩也不会信他的。 话到了嘴边,楚星仁却再也说不出口,支支吾吾着道:“我……我想说……” 小玲插嘴道:“楚公子,你是不是累了?” 她朝楚星仁眨眨眼睛,楚星仁竟是不自觉应道:“是啊,我确有些累了。” 小玲笑眯眯道:“那你好生休息。明日我们再来看你罢。” 楚星仁这才注意到他们已走到自已房前。楚星仁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将事实告诉叶倩之时,叶倩已经道:“楚哥哥,你若是累了就早点睡罢,天色渐黑了,我也要回房去了。” 说罢便与小玲走了,楚星仁几次欲要开口,均看到小玲回过头来,似是示意他不要开口。他为人本就优柔寡断,见小玲样子,只得作罢,心想等明天再告诉叶倩。 第十五章 杀人夜 是夜,月黑风高。 叶群房内。 叶群依旧坐于白日所坐位置,面前立着两人,却是冯大与冯二。 叶群道:“此事定要做得滴水不漏,干净利落,不可有半点差迟,否则我唯你们是问。” 那二人点头道:“是!只是……小人有一事不明。” 叶群眉头一扬,道:“你们不明白我为何要杀那楚星仁是么?” 那两人又是点头。 叶群沉声道:“他的来历可是非同一般。当日我与何大哥,陆二哥一齐去追杀方天灵,何陆二人命丧方天灵之手,我被那祭才剑气所创,侥幸逃回。那方天灵却亦是重伤不治,临死前便将祭才剑传于楚星仁。他瞧上去甚不起眼,却是祭才传人。今日若非那条大蛇钻入庄中,只怕我也看不出他真实身份来。” 冯大想了想,又道:“虽说如此,但我瞧他样子不似习法之人,便是有了祭才幻剑,也不知如何使用。想必他半路上赢得抢匪也是巧合罢了。只消我一个便能轻松将他解决了事,哪用得着那么多人呢?” 叶群冷笑几声,才道:“我问你们,你二人之中谁能不闪不躲连接我万灵刀数十下?” 冯大双目圆瞪,连连摇头道:“我二人学艺不精,合二人之力接下老爷十刀尚可,若是数十刀,只怕再过上五十年才能做到了。” 叶群道:“你们做不到,他却做的到,今日我与他比斗数十合。我重伤未愈,他却是周身经脉无一畅通。我以万灵刀,他以祭才剑,他连接我数十刀也未示弱半分。单是这点,你们二人便不如他。” 见冯氏兄弟一脸不可置信表情,叶群又道:“你们有所不知,这楚星仁非一般人可比,他可是方天灵口中曾说过的六分祭才。打个比方来说,这祭才幻剑在方天灵手中能发挥五成威力,在他手中便能使出十成威力来。此人绝对不可留下。我要你们深夜去杀他,便是要趁他熟睡才好下手。但白日他与我比斗,面上虽不当着倩儿的面表露,心中定是已有所防范,所以你们必须叫上杨管家,万一事败,便合你们三人之力将他杀了,带头来见我。” 冯氏二人齐声应道:“是。” 临走前,叶群又道:“别忘了我说过的,把房间弄干净点,做成他连夜离开模样。若是让小姐发觉不对,你们知道后果的。” 冯氏二人齐声道:“老爷放心,绝对不让小姐发觉。”说罢小心翼翼推门而去。 这二人虽觉三人对付一个少年太过好笑,但叶群有命,他们不敢不从,于是叫上杨逸。 杨逸一听要杀楚星仁,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但叶群指名要他一起去,他纵是不想杀他也不行。于是穿了衣服,三人一齐摸黑来到楚星仁房上,杨逸欲要推门,却被冯大伸手拦住。 “杨管家你艺高人胆大,我等却不似管家那般。你这么冒然推门而入,万一惊醒那小子可如何是好。那小子看起来不怎么样,但老爷说他白日亲自与他斗了一会儿,也未分出胜负来。若是让他醒了,我们三人可不一定胜得了他。” 冯二也道:“杨管家,当家主事你在行,可干这行你却不如我们二人了,我们二人可是杀人的行家。……你瞧我的。” 说罢取出一支小竹管,竹管两头塞着棉花。他用手指沾了口水将窗纸捅破,又取下竹管两头棉花,竹管一头伸进窗内轻轻一吹。嘴上泛起笑容。 冯二得意道:“这迷香可不比普通迷香,它叫天香散。专用于对付修法之人,闻一下便能叫人睡上三天三夜,除非时限已至,否则无药可解。这东西可珍贵着呢,我兄弟二人自几年前有幸得到一两后,一直不舍得用过。今日用在这小子身上也算是便宜他了。” 杨逸却是从鼻子中吐出一个“哼”,一脸轻蔑之色,“那我今日与你们二人一齐用这东西来杀人,岂不是同样幸运的很?” 冯大陪笑道:“杨老爷子你莫生气,我二人之所以如此乃是老爷早有吩咐,不得有任何闪失。我兄弟二人为确保万无一失才这样做,反正这事你不说,我们也不说,又有谁知道?你放心罢,我们定会给你杨管家留着面子的。” 冯二也接口道:“你虽然疼爱小姐,但也不至于会将自己杀了这小子的事告诉她,你说是么?” 杨逸想到叶倩,想到明日起来叶倩便再见不到她的楚哥哥了,心中复杂。别过脸去,再不言语。 那二人约莫药劲上来了以后,这才轻手轻脚用匕首伸进门缝中。却觉门未上栓,惊奇之余开门进去,杨逸叹了口气,随后跟上。 二人急于立功,便奔至楚星仁床前,挥刀一阵乱剁,但剁了几下,便觉出有些异常。掀开被子一看,被下空空如也,哪有人在。 杨逸无不讽刺道:“你二人真不愧是杀人的行家。连这被子下面没有人了,也觉察不出来。剁了半天却是将好好一床棉被剁了稀烂。” 冯大面皮一热,说道:“老爷子此言差矣,方才我二人进来,本想快些将那姓楚的小子杀了,这才不顾一切挥了刀,哪知那小子却不在床上。” 杨逸冷冷道:“我可不管他在不在床上,这一床被褥的钱我记在你们头上。” 冯氏二人自觉无话可答,打个哈哈干笑带过。又四下找了找,偌大房中却无楚星仁身影。 “莫非他早知老爷定会派人暗杀他,是以偷偷走了?”三人均是如此想。 无奈,三人退出房外,方要回去禀报叶群,哪知一转身却见门外不知何时已立着个少年。 新月如勾,夜色清冷。 一个少年立在月色之中,眼睛望着那三人。 这少年自然便是楚星仁。 原来方才楚星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干脆来到白日坐着的亭子上,静静坐在那里望着一池清水。 “老爷知道你是祭才幻剑的传人了是么?” 说话的是小玲,她就那么突然出现在了楚星仁身边,毫无征兆,好似原本就在那里一般。也不知她甚么时候来的,以楚星仁之能,竟是未曾发觉。 楚星仁听到小玲声音,心生亲切之感,虽明知她是鬼刹手下,却未对她产生半分厌恶。 他望向小玲,“玲姐姐,你也知道你家老爷是鬼刹是么?” 小玲不去看楚星仁眼睛,凭栏而坐,缓缓道:“我是自小被老爷收养的,老爷明里让我服侍小姐,暗地里又教我法术。我自然知道他的身份了。” 楚星仁又问道:“为甚么你不将你家老爷的身份告诉叶倩呢?” 小玲露出无力笑意,“告诉小姐,让她知道自己一向最为尊重的父亲原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么?你也知道小姐一向心善,若是知道老爷的身份,她会心痛死的。” 楚星仁一怔,不由低头默然。 小玲注视他,道:“白日你们在老爷房中动手了?” 楚星仁奇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小玲莞尔道:“我当然知道了,小姐来找我时,问我说有甚么事找她。我那时便觉有些奇怪,后来听说你与老爷在房中,觉得不放心便与小姐一起过来看。幸好你们都没事,若是伤了其中一方,只怕这秘密便保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其实早就知道老爷等人是去杀你的师父方天灵。我与小姐第一次遇到你时,便隐约觉得你与一般人不同,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竟会是那祭才传人。自那晚亲耳听你说了青丘山上发生之事后,我便一直在想法子,我明知小姐一定会将你带回叶府,但却阻止不了。” 楚星仁这才恍然大悟:“对了,叶倩说要带我回叶府时,你曾说一些理由,目的便是不让我来。我真是笨,若是那时理解你的用意就好了。” 小玲摇头道:“这怪不得你。若是不能将你带回来,小姐定会很失望的,我实在不想看到小姐失望。所以抱着狡幸心理,还是将你带了回来。你重伤初愈,气虚体弱,祭才真气内敛,否则老爷怎会看不出你的道行极高呢?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叶府中为甚么会突然冒出那么大一条蛇来。” 楚星仁奇道:“难道那大蛇不是自己来的么?” 小玲又叹了口气,“自然不是,那是我引来的。这几日我瞧着你身子好了起来,祭才真气也渐显于形,生怕你被老爷认出来。但又直接将你赶走又不可能,干脆就找来一条无毒的蛇,想让那蛇将你带到他处去。哪知弄巧成拙,非但未能让你离开这叶府,反倒让老爷发现了你的祭才幻剑。我实在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连欲盖弥章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 小玲说着,用拳头轻轻敲着自己脑门,一副极为头痛模样。 楚星仁苦笑两声,又道:“玲姐姐,既然你是你家老爷手下,为何还对我这么好呢?我以前一直以为那些妖魔个个心狠手辣,可是你和我想象中的魔徒却不一样。” 小玲莞尔道:“并不是所有的魔徒都无恶不作的。魔道之中也有不少人是因为种种原因,甚至无处安身立命,才入了魔道的。像我则是被老爷自小收养,所以我入魔道也不算是自已情愿。” 楚星仁这才想起白日时叶群也对他说起过自己身世,他也是少年之时家道中落,最终机缘巧合才入了魔道。想到这里,心下对魔道竟是不似之前那么反感了。 小玲又道:“其实魔道之中也有许多可怜之人,他们有着各种苦命往事,有的众叛亲离,妻离子散,甚至于到了为世间所不容的地步。于是便纷纷投靠于魔道之下,其实若是没有那些苦难,真正的又有多少人愿意做这叫人唾弃的魔徒呢?” 楚星仁想想也是,他自己便是那么稀里糊涂地成了甚么“妖魔附身”,又差点因此死在仙家门人手中。若说他对那两个仙家门人没有半点恨意,那是不可能的,虽说他二人也是受了村长林平南的挑唆,才与自己动手。但若是没有他们,他也不至于会有这以后的种种劫难了。 楚星仁扪心自问:“若不是师父与鬼刹有怨在先,我会不会也投身入魔道呢?” 小玲见楚星仁神色有些奇怪,不由道:“楚公子,你在想甚么?” 楚星仁自然不能让小玲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随口便应道:“没甚么。” 小玲猜道:“你是不是在想着,若是老爷与你师父无怨无仇,你知道老爷身份后,会不会也入了魔道呢?” 楚星仁大感意外,自己心中所想,竟是这么轻易被她猜中。 “你是怎么知道的?”小玲说道:“其实我也是猜的。楚公子,你用不着想那么多,凡事上天安排。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又能改变甚么呢?我来这里,其实是想对你说,依我所见,老爷今晚定会对你下手的。你还是趁着此刻没人发现你在这里,赶紧走了罢。若是晚了可就走不成了。” 哪知楚星仁却轻轻摇头道:“不行,我就算要走,也要和叶倩道了别再走。你家老爷那么疼叶倩,今天白日之时甚至愿意为了叶倩,没有再与我打下去,我想他不会这么急着除掉我的。” 小玲淡然道:“我自小在老爷身边长大,他的性情我最了解。我知道你想寻个机会向小姐说明老爷的身份,但你可曾想过,就算你说了,小姐会信么?若是小姐信了,她得知自己的父亲是三魔刹之一,她该怎么办呢?” 她连发两问,楚星仁竟是无法答得上任何一个。他本来就不会说话,如今让小玲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沉默许久,楚星仁固执地道:“左右我也要见到叶倩最后一面才走。见不到她,我是不会走的。今夜若是你家老爷当真要来杀我,那便让他杀好了,反正我本就无处容身,死了倒也干脆。” 说罢转身欲走,但才走两步,小玲忽地道:“你若是死了,小姐可怎么办?” 楚星仁身躯徒震,心中有个声音道:“不错,若是我死了,叶倩定会伤心的。” “那我便活着,一定不会死的。”楚星仁想了想,坚定地道。 说罢又跨步走去,留下小玲立在那里。 月色清冷,楚星仁不曾瞧见小玲眼中的泪光。 楚星仁本打算回来好好睡个觉,哪知他回来却见自己所住房门开着,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冯氏兄弟与杨逸偷偷摸摸背着身退了出来。 楚星仁不知他三人为何会出现在此,正要开口询问,冯氏兄弟却以为楚星仁已知他们到来,心中暗自点了点头道:“看来老爷说的不错,这小子原来挺聪明。”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冯大上前几步,笑道:“楚小弟,你果然有不寻常之处,难怪我家老爷对另眼相待。不过老爷有命,我等不得不从,你既已知道我们动作,那我们也不再瞒你。今晚无论如何,我等也要杀了你回去向老爷复命。” 楚星仁本来不知他三人在做甚么。那冯大却自己将来意说了,他这才明白他三人原来也是魔徒,而且还是鬼刹派来杀了自己的。想到方才小玲说的话,楚星仁心中一痛,但那痛转眼变作怒意。 他只觉血往上涌,气愤难当,再不多想,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要杀我,便来试试看。”冯大并不立刻动手,而是解释道:“楚小弟,休怪我二人心狠,我们与你无怨无仇,其实我们原也不想这么做。不过若是不杀你,我们二人便不得好过了,对不住了。” 杨逸在一旁冷冷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冯氏二人只当没听见他说话,各自亮出兵器,只见冯大手持三截如意棍,冯二所执兵器则是一柄大头关刀,杨逸则双袖一挥,亮出一对银亮亮鹰爪护腕。 冯大对杨逸道:“三人一齐上罢,夜长梦多,老爷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杨逸不屑地将脸转向他处。冯大不觉面上一热,再不说话,招呼了冯二,两人一齐跃起,向楚星仁落下。 楚星仁瞬间凝出四尺长的祭才剑来,迎着他二人来势,将那幻剑一挥。祭才剑七彩光芒炫目,在黑夜之中显得刺眼,冯氏二人均是不由自主眨了眨眼。 这一眨眼不要紧,最佳攻入时间便就此错过了。欲要再弥补却是不能,冯氏二人只得将身子一扭,双双凌空变势,勉强躲过祭才剑一扫。 冯大落地后,将身一矮,三节棍甩向楚星仁,楚星仁尚不懂得脚上真气运行之法,无法如他们一般高高跃起。情急之下,便就着三节棍来势向后一倒,双足弹起。与此同时,三节棍自后向前,堪堪擦过他脚底。 这么一来,他后背朝下重重摔在地上,直摔得胃中一片翻腾,眼前金星直冒。同时间,一旁冯二见状,抡起大关刀砍向楚星仁劲项。眼见关刀落下,楚星仁却还眼冒金星,无法可避。 关键时刻,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关刀忽然失了准头,硬生生向旁移了一尺有余,砍在他头顶处的石板上。石板应声而碎。 定眼一看,那将关刀打偏的物事原来不过是一颗小石子,分明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楚星仁。冯氏二人与杨逸均抬头望向屋顶,似乎那里便藏着个人。 “是谁拿石子拍偏了我的刀?快快出来。”冯二力大如牛,如今却被小小一颗石子拍偏了刀头,若是传了出来,岂不叫人笑话。为保面子,便低声朝那屋顶上叫道。 屋顶上不见有人回应。杨逸一言不发拔地而起,转眼落在屋顶。他动作无比轻灵,以那么快的速度落在屋顶上却未发出半点声响,只见他瞅准一个方向,施展身法追了过去。 趁这三人分神之机,楚星仁已翻身而起,冯氏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动手。一左一右,两侧开攻。一时间,楚星仁手忙脚乱,几次险伤于他二人手下。 冯氏二人均是功夫高手,却不会法术。楚星仁刚与他们交上手便觉察出来,他们体内并无真元,却是内劲十足,如满杯之水。 冯大所使三截棍可长可短,长时如巨蛇扫尾,错筋断骨不在话下,短时又似惊涛拍岸,碎石分金也是可能。 冯二蛮力极大,是以手中关刀刀头特意加重,看上去头重尾轻,极不对称,一旦挥将起来,却是威力十足,虎虎生风。 相较之下,楚星仁虽说有祭才神通,无奈他此刻经脉被封,祭才剑威力尚不如先前的三成。勉力支持之下,才不至于伤在他二人手下。饶是如此,却也斗得极为艰难。 冯氏二人步步紧逼,楚星仁步步后退,但每每被逼至困境,求生的本能便使他越强一分。一开始是连连后退数十步,接着变成十数步,而后来竟成了偶尔才退几步。楚星仁不会使甚么剑招,只知敌来我挡,无意之中竟暗合了“无招胜有招”之理,渐渐与他二人形成对立之势,他虽说无法反守为攻,但冯氏二人却也是无法再前进半分。 冯氏二人打了一会儿仍是无功,于是身形一变,竟是快了几分。楚星仁此时欲罢不能,只得随他们加快动作,三人快攻快守,又打了数十合。 虽说冯氏二人身法极快,但毕竟那祭才剑有形无质,乍看上去似是极重,实则半分重量也无。冯氏二人故然运斤成风,却怎如楚星仁手若无物那般轻松。二人挥刀挥棍均要配合全力劲力,而楚星仁要动动右臂,祭才幻剑自然随手而动。相较之下不知省了多少劲力与时间。是以他二人攻势再强,也只是在楚星仁身畔游走,虽说几次险些伤着他,却一直未能得逞。 七彩幻剑与他二人兵刃无数次相交,不断铿锵作响,黑夜中极是刺耳。 “你二人联手却对付不了一个孩子,真不愧是杀人的行家。”三人正斗得激烈时,忽听杨逸声音传来。 这杨逸方才上了屋顶后,听见西方略有响动,便追了上去。但追至叶府之外也不见有人,他生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便又赶了回来。回来时却见楚星仁与那冯氏二人打得不可开交,心下暗自点了点头,又出言讽刺了那冯氏二人一番。 这冯氏二人之前对杨逸百般忍让,如今他二人正与楚星仁斗得辛苦,杨逸却在一旁说风凉话。二人直气得异口同声道:“我二人自知无能,对付不了他。还是让杨管家自己来罢,我们便在一旁瞧瞧杨管家如何大显神通。” 说罢,二人一齐收了手,退至屋檐下。 第十六章 刀口拾命 杨逸无奈,自屋顶上飘了下来。 杨逸其实心中很是喜欢楚星仁,奈何鬼刹偏偏派他来一同杀了楚星仁。他方才一直对冯氏二人冷嘲热讽,其实不过是想让他二人分心,好教楚星仁有机会逃走。哪知这冯氏二人却禁不起他这么一激,竟是停了手,在一旁要瞧他出手。而鬼刹早就算计好了,合他三人之力杀了楚星仁并不成问题,就算他有意手下留情,冯氏二人在一旁也能看得出来。是以只要他一出手,楚星仁可说便无生理了。 一念及此,杨逸黯然道:“楚小弟,你尽管使出全力来对我罢。若还有甚么话没有说,甚么事没有做,便先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做到便是。” 他这话一出口,楚星仁鼻子一酸,视线也模糊起来。要知这叶府之中除了叶倩与小玲外,便数杨逸待他最好了,而此刻杨逸便是要他取他性命,却仍关心他有甚么遗愿。楚星仁听在耳中,心底升起无尽悲凉,几乎要哭出来。 好容易忍住泪水,楚星仁涩声道:“杨管家,若是今夜我当真死了,烦你对叶倩说,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叫她忘了我罢。” 杨逸有意无意看了屋顶一眼,点头道:“好,我定会告诉小姐的。” 说罢展开架式,手中鹰爪泛起微光,“二冯,你们看好了,可别出了甚么乱子。” 二冯是叶家家丁们私底下对冯氏兄弟的合称,杨逸却大声说了出来。那二人又气又恼,但此时正事要紧,于是无暇他顾,快步绕到楚星仁身后截住他去路。 冯氏二人方站罢,杨逸便双袖一甩,两只鹰爪护腕脱手飞出,直向楚星仁当头打下。 楚星仁见他这一手,心知这是法术,不敢大意,挥剑挡住护腕。谁知那护腕竟未被打飞回去,只是在半空之中稍顿了顿,又分作两头同时打下。 楚星仁无奈错步闪开,又挥剑将两护腕扫到一边。与此同时,他只觉肋下疼痛难禁,低头一看,竟是血流不止,衣衫被划破一个口子。 原来这杨逸所学法术名为“风动”,不动则已,一旦动起来,形如脱兔,快若疾风。他与人动手时总以一副鹰爪示人,声东击西,鹰爪明着攻向对方,趁着对方留全神注意空中鹰爪时再亮出袖间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自对手身畔掠过,伤人于瞬息之间。 楚星仁不防他有这一手,方才全神贯注对付鹰爪时还以为杨逸只有这点本事,不足以为惧。此时才知他厉害,不由凝神静气,全力对付他。 杨逸一击得手后并不露出得意之色,只是看了冯氏二人一眼。那二人面皮一烫,别过脸去。他暗叹一声,之后双手一挥,鹰爪又向楚星仁压来。楚星仁明着防那鹰爪,暗中却随时准备反击杨逸偷袭。 那鹰爪转眼间已达楚星仁头顶,杨逸脚下一动,楚星仁以为他又要偷袭,连忙将祭才剑横在身前。哪知杨逸却根本未曾上前,反倒是那鹰爪朝他天灵盖疾速扣下,若非他反应用时,就地扑倒,只怕头骨不知要碎成几块。 冯大见杨逸占得上风,便道:“杨老你就快一点罢,都三更天了,老爷还在等我们呢。” 杨逸冷冷道:“嫌我慢的话你自己来。” 冯二连忙道:“杨老,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会儿还要收拾残局,我们是怕时间不够。” 杨逸淡淡地道:“那可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杀人,不负责扫地。” 冯氏二人听了,无言以对,心中却直骂老东西可恶,有意拖延时间,好让他们没时间重新布置。 杨逸却不管他们,召回鹰爪戴在手上,对楚星仁道:“楚小弟,对不住了。” 说罢施展身法如风掠来,楚星仁挥剑抵挡,鹰爪对上幻剑,杨逸却未见败势,反倒是楚星仁觉得杨逸真力如潮,那鹰爪几次险些越过祭才剑芒去伤楚星仁本人。 凡是习法之人皆知,以法术御兵较之亲手持兵刃,威力要大许多,但杨逸却是与此相反。他戴上鹰爪后威力大增,与一般修法之人相异。 楚星仁对此道知之甚少,他怎知杨逸不但习法,又兼习武,他武功不济,却极赋天份,自创一套对敌手段。将法术与武功结合,一面手上运起真气,一面却在体内将内力又运便周身上下。 他内力强悍凌厉,将鹰爪戴于手上后,真气御兵而动,看似双手迅捷,实则乃是被鹰爪带动,待到迫近对手之时又将内力加诸双手,是以不但攻势凌厉,而且招招狠毒,叫人防不胜防。加之他所学“风动”法术,动若疾风,是以较之他之前声东击西打法自然是要强上许多。 楚星仁越斗越艰,几乎抵挡不住,冯氏二人又在一旁不断叫好,使的他更加心烦意乱,屡次险象环生,终是苦苦撑住。倘若冯氏二人此时再插进一脚,他纵是有三头六臂也是要死在他们手下。 却在此时,忽听有人道:“几位这么晚了这是在做甚么?切磋比较么?” 这声音听在杨逸耳中很是陌生,不由停下手来看那说话之人,却见远远走来三人。待那三人走近了,冯二才他们认出正是白日来找自家老爷的陆震、任天行、海若林三人。 这三人身怀本事,自然感觉灵敏,听到深夜响动,不禁好奇之心顿起,便循声而来。哪知却见到如此情景,管家杨逸正与一名少年打的不可开交,冯氏二人却立在一旁瞧热闹。三人当中又以横法手海若林心直口快,是以便有此一问。 冯二见他们来,喜道:“杨管家,这三人便是那何陆两位员外的家仆,此番便是专门来找方天灵报仇的。” 又对那三人道:“你们三人来了就好,我家老爷说了,那方天灵已死,这小子便是那方天灵的传人。若是要报仇,尽管找他好了。” 这冯氏兄弟平日里对楚星仁也不坏,听说他救了叶倩,还处处夸奖他。但想不到变脸竟是如此之快,委实叫人心寒。 那三人一听冯二这么说,均是吃了一惊,“你说甚么,那方天灵死了?” 冯大皱眉看了冯二一眼,应道:“不错,方天灵确已死了,这小子的祭才幻剑便是证据。” 这几人说话之时,楚星仁听说这三人也是来找自己的,不由心往下沉。本来杨逸三人便让他吃不消了,如今又来了这三人也是要自己死的,若是他们插手进来,他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楚星仁搜肠刮肚,却想不出甚么脱身之法,心中升起绝望之感。正在此时,忽听耳边响起说话之声。 “楚公子,快冲进你的房间,将门关上,快。”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小玲。她以传音之法隔空对楚星仁说话,虽说不见其人,但话语却犹如在耳边轻声耳语一般。 楚星仁此时也顾不上分辨那声音到底是真是假,更无暇去了解小玲的声音是如何在耳边响起的。正巧他无意中被杨逸逼退到屋檐前,于是再不犹豫,转身冲进自己房中。他一进房,那房门随后便“呯”的关上了。 冯二见势笑道:“这小子方才还一副不见亲棺不掉泪的样子,我当他真的不怕死呢。你瞧,一见人多就怕成这样。缩进房里不敢出来了。” 冯大却双眼骨碌一转,骂道:“你是猪么?他的房间窗户可是直通外面,他这是要跑了。” 话音未落,就听房内传来破窗之声,这一行人撞开房门,进了房中,却见房内正西方窗户已破,房中哪还有人影。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小子,决不能让他跑了,”那陆震说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说着便带头冲出窗外,其余几人紧随其后。 皓月当空。 月下林间却有数人快步疾行,在林中搜索。 叶府建于半山之腰,除东面大门外,其余三面绿林环绕,若是让楚星仁跑进林中,欲要找他便是难了。 夜色清冷,这六人瞪大双眼,生怕漏掉了甚么,不断寻找。哪知楚星仁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他不到了。 六人找了许久,任天行忽然想到甚么,顿足道:“快别找了,我们被他骗了。” 冯大道:“兄弟,此话怎讲?” 杨逸淡然接口道:“那小子虽是身怀祭才剑,但却不懂真气运行法门,是以无法施展身形,更不会遁地腾挪之术。我们之所以找不到他,原因只有一个,便是他方才并未逃进林中,只是将一张椅子扔出窗外,我们跳出窗来时都见到了那椅子,只以为是他用作打破窗子之用。现今想来,必是他调虎离山,将我等引到此地,自己却躲在房中伺机逃向他处。” 众人一听有理,皆拍大腿,大骂小子奸滑。于是又追回去,仍然自那窗户跳入。几人穿过房间,向外奔去。陆震行经门口时稍一犹豫了一下,但只是犹豫一下,便也随着他们出去了。 叶府的后院的住处分为东西厢房,叶群与叶倩以及一些亲近一些的仆人,诸如小玲与杨逸均住在东厢房,而冯氏二人与楚星仁以及其他家丁便住在西厢房。 东厢房与西厢房布置呈对称。各自有一道门通向庄外,一道门通向前院,还有一道门则是东西厢院之间的隔断门。而这隔断门则每夜一更时由家丁关上,其余几道门自不消说,也是每晚必关。 而方才冯氏二人去叫杨逸时,三人均是翻墙走屋顶而来,并未开过其中任何一道门。陆震一行三人住在西厢,则更不用去开门了。 但这六人来到西厢院中,却见西厢三道门均开着,再去东厢院一瞧,东厢院的其余两道门也开了,也不知楚星仁从哪个门逃了。 冯大见状,不由骂道:“开了这么多门,也不知他从哪个门跑了。小兔崽子好生奸滑,我一直以为他老实巴交,哪知他竟是心机重重。” 杨逸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将他找出来,不是在此说废话。他应该跑不了多远才对,二冯你们去将事情禀报老爷,我来搜这庄中可藏人之处。你们三位若是要为你们家主子报仇,便分头往东西厢院的外门,以及前院外门追出去。” 冯大一听,面上不说,心里却骂道:“这老东西当真可恨,那小子在我们六人的眼皮子底下跑了,老爷一旦知晓,定是发起雷霆之怒。他不敢去面对老爷,却将我兄弟二人推去,分明不怀好意。也罢,老东西开罪不起,我们见了老爷,便添油加醋说一番,让老爷责罚他去罢。” 却说陆震那三人应了,各自施展身法向门外掠去。杨逸对冯氏二人吩咐几声,兀自去了。冯氏二人并不立刻走开,而是立在那里将杨逸骂了个透顶,方才起步向叶群房间走去。 而楚星仁房中,一片漆黑之中,一个身影悄悄自门后走出,静静移至窗口。月光如水,洒在他脸上,正是楚星仁。 方才楚星仁听小玲之言进了房中,房门立刻自己关上。小玲从后抓住楚星仁手臂,将他推到门后。又抓起房中椅子一把摔了出去,随即掐个手诀,生生消失在房中。 紧接着便见杨逸等人破门而入,他们只以为楚星仁砸了窗户定是要跑,不假思索便向窗外而去。 待他们几人走远了,那小玲又出现在楚星仁身畔,小声对他道:“楚公子,我将他们引到外面,他们定会发现上当,势必折回来。到时候你可记住千万不可发出动静,屏息静气,他们便不会料到你还在房中。” 楚星仁点点头道:“我便一直躲在这里么?” “自然不是。”小玲见楚星仁身上有伤,便自袖中拿出一块锦帕为他包扎伤口,又道:“他们折回来后,会从外门出了叶府去找你,还会留下一人在庄内仔细搜索。若我没猜错,杨管家便是那个会留下之人,我的小手段骗得了他们一次两次,却无法再骗他们了。是以待会儿你若是听到他们没了动静,便要自这窗中逃走,一旦晚了,那杨管家便会找到你。你出了叶府后,能跑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楚星仁道:“可是——” 小玲打断他道:“没甚么时间再多解释了。你是祭才传人,又是六分祭才。老爷知道你逃了以后,定会派他们几人追杀你,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末了,又加一句:“保重,楚公子。” 她没说后会有期,因为她也不知以后能否再会。 说完后,小玲便去将东西厢房中所有能通向外面的门尽都打开。 楚星仁躲在门后侧耳细听,果真如小玲所料,那六人发现上当后,便折了回来。那陆震经过门口似乎还感觉到甚么,只是后来并未放在心上。六人尽都出去后,楚星仁不由松了口气。这六人来来去去,竟未怀疑他始终就在房门之后。 楚星仁细听他六人离开之后,便来到窗前,最后回望房间一眼,之后自那窗中钻出,一路跑向林中。 冯氏二人来到叶群房外踌躇许久,正考虑如何措词,却听房内传来叶群声音道:“是冯大与冯二么?站在外面做甚么?” 冯氏二人无奈,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叶群道:“怎么样,事情办妥了么?” 冯氏二人扑嗵跪下,冯大道:“禀老爷,他……他跑啦。” 叶群本是一脸笑意,一听此话,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沉声道:“你说甚么,再说一次。” 冯大道:“老爷,我们尽了力了。只是那小子看似老实,其实城府极深,我们哪里料得到他这老实不过是装出来的,一不小心便被他跑了。” 二人一唱一喝,将整个经过添油加醋,叶群越听越有气,双目圆瞪,似要吃人。这二人见他如此,便住了口,不敢再说了。 叶群道:“那小子笨头笨脑,哪有你们说的这么聪明。我看是你们与杨管家起了内讧,才让他跑了罢?” 冯氏二人连磕头,冯大小心地道:“老爷,我们可不敢骗您,是真的。杨管家虽说与我们有些口角,却并非因此才让他跑了。对了,我们二人与他打之时,有人在一旁暗中相助。若非那人以一块石子打偏了老二的刀头,那小子早就人头落地了。” 叶群“嗯?”了一声,“还有人在暗中相助?冯二,你力气不小,居然就被一颗小小石头打偏了刀头?” 冯二脸红到了耳根子,低着头道:“老爷有所不知,那扔石子的人的确有两下子,劲力不小,加之那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中我那刀最为薄弱之处,那处便是我的力气无法控制的。是以才被打偏了。后来杨管家去寻那扔石子之人,却没有个结果,老爷大可自己问问他,那扔石子之人究竟去了哪里。” 他这番话中有两层意思,从表面上看,他是说那在一旁相助楚星仁之人高深莫测,来无影去无踪,非但能以石子打偏他的刀,还能避过杨逸。而深层意思则是说杨逸来去如风,轻功绝顶,结果未将那人抓来,甚至于不了了之,可能是与那人有甚么关系。 叶群自然听得懂他话中意思,他又哪里不知道杨逸为人。他深知杨逸绝不会做出勾结外人,放走自己要杀之人的事来。 沉吟片刻,叶群道:“天快亮了,你们二人速去将那小子的房间布置一下,千万不可让小姐看出甚么破绽来,若是让她看出来,便两罪并处。还有,杨管家回来后,让他来见我。” 冯氏二人齐声道:“是。” 话分两头,却说楚星仁在林中狂奔,沿途未遇任何阻碍。也不知跑了多远,直到东边日出,腹中饥饿难耐。正巧跑到一个小镇中,楚星仁走在街上,见着路边包子铺中热乎乎的馒头,不由精神为之一振。立在那里猛瞧,似乎用眼睛先吃了几个馒头。 那卖馒头的伙计见楚星仁一身家仆打扮,衣衫破烂,血迹斑斑。不由眉头一皱,厉声喝道:“小子,有钱就买,没钱别在这里碍着我做生意。” 楚星仁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文不名。又见那伙计态度如此不客气,心下一横,便打算抢两个馒头先来垫肚子。他有祭才神通加身,没人动得了他,他要走也是随随便便能走。 打定主意,楚星仁正要上前,但一抬眼,那笼屉中热气腾腾的馒头猛然让他想起了甚么。 记忆深处,他分明记得小时候,他与盲姨一起出来卖包子。每当没人来买包子时,他就喜欢坐在一边,看着那笼屉中升起的白色热气,嗅着那诱人的包子香…… 那团热气仿佛带着一种神秘力量,触动了楚星仁心中最为薄弱之处。他立在那里,耳中尽是那伙计的叫声:“馒头,热腾腾的馒头……”双脚有似灌了铅一般,竟是不敢再往前半步。 最终,楚星仁颓然离了那家包子铺,坐在一家酒楼门外闻着内中传来阵阵菜香,权当望梅止渴。他晒着太阳,闻着菜香。进出酒楼的食客见了他,纷纷绕过,生怕自他身边经过弄脏了衣衫。楚星仁也不在乎,坐在那里将眼一闭,自己乐得自在,只是腹中雷鸣不止,叫人心烦。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沿路走来几人,为首一人趾高气扬,一身锦缎,分明是富贵人家公子。其余几人则在旁点头哈腰,维维诺诺,一看便知是其奴才。 楚星仁睁眼看了那公子哥一眼,却见他整个人有似肉球,浑身上下尽是肥肉。走起路来身上的肉一晃一晃,两条腿又粗且短。楚星仁不由笑了笑,闭了眼继续打盹。 那公子哥正欲进这酒楼,见楚星仁坐于门外,自然心生厌恶,对身边奴才喝道:“你们几个,把那小乞丐踢到一边去,谁踢的最狠最远,爷我重重有赏。” 那几个奴才一听有赏,个个磨拳擦掌,冲向楚星仁。 楚星仁此时身怀祭才剑,根本不必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又恐出现如当初天道村那般误会,才不愿与他们动手。尽量避开他几人,哪知他越是避,那些奴才便越是非要踢到他为止。 这群奴才平日里仗着主子的势,跟着主子到处惹是生非,从打人伤人到强抢民女,简直无恶不作。哪里会在乎一个少年的死活,以及他心中想法呢。 楚星仁本不愿惹事,便要远远避开,哪知他方要站起身,却被一个奴才快步追上,抓住他肩头一把掼倒在地,随即朝他腰上便是狠狠一脚。楚星仁只觉腰上针扎似的一痛,顿时头晕眼花,几乎辨不清东南西北。 其余奴才见势,生怕先头那奴才抢了赏,争先恐后冲上来,都欲踢楚星仁。那公子哥儿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 楚星仁勃然大怒,抓了个时机,忍痛站起,右手凝出祭才剑来,以剑背将正欲来踢他的两个奴才扫倒在地。 “哎哟……我的娘呀!”随着那几个奴才叫声,楚星仁又扫倒了几人。 众人大惊,那公子哥儿见势不妙便欲先逃,楚星仁一个箭步跟上,将他头发削平,他只当楚星仁要取他性命,吓的双手抱头不敢动弹。 楚星仁上前一把抓住那公子,他吓的连连求饶道:“爷爷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爷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说罢用力打自己耳光,直将双颊打的通红,他本是圆脸,加之一顿打后,肿得似猪头。楚星仁不禁好笑。那几个奴才在一旁不敢上前,既是忌惮楚星仁神通,又生怕他伤了自家公子,只得远远站在他身后。 楚星仁平时在村中也见过富贵人家的公子嚣张模样,今日有心教训这公子哥儿一顿。他以前听说书先生讲过侠客故事,便学着说书先生,以故事中侠客的口吻道:“小爷我正计算今日谁来请我吃饭,你不叫自来。我见你长这猪头猪脑,本不愿与你同桌,谁知你竟是硬要来请我这一顿。也罢,你请小爷我到最大的酒楼里吃上一顿,我们之间就算一笔勾销了。” 第十七章 龙凤楼 那公子哥一听只要吃一顿就没事了,不由松了口气,说道:“那好办,请小爷爷吃顿饭是理所应当的,小人这便带您去。” 楚星仁学得有模有样,面上一脸冷峻,心中却早已笑翻,当个侠客原来感觉竟是如此之好。他欣喜之余,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了。 那公子哥急着离开,楚星仁却摆手道:“慢着,我的话还没完呢。” 又对他身后的一众奴才道:“你们不是要踢我么,如今我就站在这里,你们来踢罢。” 那些奴才纷纷摆手道:“小爷爷,我们不敢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罢。” 楚星仁心生一计,笑嘻嘻道:“要我饶你们也容易,你们每人都来狠狠踢你们家公子一脚,谁踢得狠,我就不与他追究。” 那些奴才听了,个个犹豫不决,又或面面相觑,俱是不敢上前半步。 楚星仁道:“怎么,你们不敢踢么?我告诉你们,你们若是不踢,一会儿我就将你家公子手脚筋尽数挑断,让他变成残废。” 那公子一听,吓得面无人色,扭头对那些奴才吼道:“你们这些狗腿子还不快来踢,想害死我么?” 那些奴才见自己主子都说话了,便一个个壮着胆子走上前。其中一个奴才提脚轻轻踢了他一脚,立刻退到一旁去。 楚星仁皱眉道:“这样太轻了,看样子你们是希望你家公子被我挑断手脚筋了?” 那公子哥一听,对奴才们吼道:“狗奴才,你们平日里打人那么有劲,今日怎么连踢我一下都不敢,要是我手脚筋当真被挑了,我定将你们皮剥了。狗三,你先来。” 狗三是这公子哥最为器重的奴才,此刻只见他畏畏缩缩,慢腾腾走了出来,提脚对着自家公子腰上就是狠狠一脚。那公子哥疼得叫声连连,狗三本以为这下不挨打也要挨骂了,哪知那公子叫过之后却极是高兴地道:“好,就该……就该这么踢。” 其他奴才见有人踢了,这才一个个轮着上前踢他。一轮踢完,那公子哥叫得声嘶力竭,汗流满面。那公子每被踢一脚,楚星仁都笑上半天,一众奴才踢完,他也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容易忍住笑,楚星仁道:“对了,你叫甚么名字?” 那公子哥应道:“小人贱名方晨。” 楚星仁道:“好,方晨,我也饿了,我们这便去吃饭罢。这镇上最大的酒楼在哪里?” 方晨讨好道:“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名为龙凤楼。” 楚星仁点点头,“那好,就去龙凤楼,我倒要瞧瞧这龙凤楼里是否有甚么龙肝凤胆。” 于是楚星仁以那公子哥儿带头,一行人来到龙凤呈祥。 在酒楼门口方要进门,方晨却忽然止步不前,意甚踌躇。 楚星仁问道:“你站着做甚么,难道怕我吃得太多,你付不起钱?” 那公子苦笑两声,“小爷爷这是哪里话,小人便是倾家荡产也要让小爷爷吃完这一顿啊。只是小人经常来此地,酒家中人与我算是老熟人了。小爷爷这一身穿着,若是让他们看见了,小人……小人以后脸上挂不开呀。” 楚星仁瞧了瞧自己全身上下,衣衫破烂不堪,披头散发。他笑了笑,“无妨,我们先进去吃了再说。” 方要跨步,又想起了甚么,回头对身后一众奴才道:“你们几个,给小爷我用最好的布料订做一套衣裳,若是比你家公子身上这身差的话,我就要他光着屁股到街上游一圈。” 那些奴才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那公子生怕自己要光着屁股游街,连声喝道:“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快去,难道想看本少爷出丑么?” 那狗三嗫嚅道:“小爷爷,我家公子身上穿的这身衣裳可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庄一品秀的上等锦绸,还是名家亲自所做,这……这镇中哪有地方可寻比他身上所穿更好的布料啊?” 方晨想起这狗三说的不错,心中寻思着:“我这身衣裳的确布料与做工均是一流,哪是这小镇可比的,而他又偏要做的比我好,这样我岂不是一定得光着屁股了?” 一想不对头,便满脸堆笑对楚星仁道:“小爷爷,他说的不错,我这衣裳是我爹爹去京城时特意吩咐人家做的。单单做这衣服便花了近三天功夫,小爷爷要比我好的衣裳,小人以后再叫人做一套来孝敬你就是。今日且将要求放低一些罢?” 楚星仁淡然道:“这我可不管,要么就你家公子光着屁股,要么就给我做一身衣裳来。” 方晨面上不敢发作,心里早将楚星仁骂了个狗血喷头。又将一肚子火全发在奴才身上,扭头对狗三吼道:“家里不是还有布料么,你们快去请镇上最好的裁缝给做出来,要是做得比不上我身上穿的这身衣裳,我要你们好看。” 楚星仁又加了一句,“须得在我吃完饭之前送到,若是晚了,你们自己瞧着办。” 狗三无奈领了命,带上几个奴才走了,留下两名仍旧守在一边。 楚星仁道:“公子爷,他们去了,我们也进去罢,小爷我的肚子一旦饿起来,可是甚么都不顾的。” 方晨耷拉着脑袋与楚星仁进了酒家。一进酒家大门,立刻有人迎上来笑容可掬地道:“哎哟,方公子,好几天没来这里了,里面请,里面请。” 又瞧见方晨身后的楚星仁,以为他是来讨食的,喊道:“——走开,走开,要饭到他处去。来人啊,将这叫花子赶走。” 那方晨见要赶楚星仁走,只觉腰上一阵刺痛,急忙道:“陶掌柜,别赶他走,这位是我特意请来的。三楼上雅座还有么?” 陶掌柜一听楚星仁乃方晨请来,便又陪笑道:“对不住了,小人眼拙,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公子莫要见怪。三楼空着呢,小二,快请方公子上楼。” 立刻有个小二自堂后跑了出来,身材削瘦,也是一脸和气,“几位请。” 将楚星仁几人引至三楼雅座。三楼乃是这酒家中最为奢华之处,四柱墙上雕龙画凤,龙飞凤舞飘逸洒脱。就连凭栏也是金漆红刷,气派非凡。 楚星仁大方落座,一点不客气。那方晨小心翼翼坐在他对面,楚星仁也不管他。对小二道:“小二,你们这里最贵的菜叫甚么?” 小二笑嘻嘻答道:“我们这里名为龙凤楼,有一道招牌菜名为龙凤配。” 楚星仁也不想去知道甚么叫龙凤配,干脆道:“好,就要一道龙凤配,其余最贵的菜尽管上来,有多贵就来多贵。一共二十道菜,五道汤,你自己安排。” 小二一听有这么大一笔生意,顿时喜笑颜开,应道:“好嘞,菜马上就来,诸位请稍等。” 楚星仁抬眼望去,那小二走后,那方晨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脸色变换数次后方才平定下来。 楚星仁见他模样,问道:“方公子,你好像脸色不好,怎么啦?是不是我点的菜太贵了?” 方晨欲言又止,欲止还言,反复几次后才咽口口水,满脸堆笑道:“不是,不是,小爷爷误会我了,我只是方才走路走的急,此时喘气罢了。小爷爷尽管点菜,小人冒犯了小爷爷大驾,这一顿是无论如何也要请的。” 说罢,又唤一个奴才到身边,附耳说了几句,那奴才连连点头去了。楚星仁听的清楚,他是让他去家中取钱,再叫上几个打手来,自己一旦脱得身,便要叫打手上来。他假装未曾听到,暗自笑了几声。 楚星仁道:“方大公子,我瞧你挺有钱的,你家里定是有人做官罢?” 那方晨道:“小爷爷果然聪明,家父是这镇上太守。小爷若是没有去处,大可到小人家中小住几日。” 楚星仁想起以前听到的故事中,坏人总是面上陪笑,叫好人到家中去住,但一旦住进去,往往便被坏人害了。当下笑道:“我要是去了,只怕便出不来了。” 那方晨知他看出自己想法,干笑两声道:“您老人家这话说得见外了。” 但见楚星仁不再说话,只得讪讪闭了嘴。 转眼间,二十五道菜一一上齐。楚星仁敞开肚皮大吃大喝,方晨在一旁瞧得眼睛发直,拿了筷子也要吃。 楚星仁见状,知他心疼这一桌子菜,便皱眉道:“你这是做甚么?你经常来这里,难道没吃过这些菜么?” 方晨一怔,转而陪笑道:“哪里,小人只是为小爷爷试试这些菜,小人常来这里,这些菜都吃过。但惟恐他们做的不好,扫了小爷爷的雅兴,所以小人当先试试菜的味道,若是做的不好吃,当叫他们重做。” 楚星仁笑道:“那倒不必了,只是小爷我有个习惯,一看见长得像猪一样的人就吃不下去。你在这一旁看着我吃饭,让我直倒胃口。” 方晨喜上眉稍,笑道:“那小人这便下楼,不扰小爷爷吃饭了。” 楚星仁两眼一翻,道:“你下了楼,我要叫你岂不费事。这样罢,你只须钻到桌子下面便可,这样我要叫你也方便。一会儿我吃不完,你再吃这剩下的菜便可。” 方晨脸色涨红,又转作青紫色,似是极力强忍心中怒气。权衡一番后,当真钻入桌底下。 楚星仁见他如此听话,点头道:“听话便好。你若是想要跑的话,尽可以跑,但是我不敢保证你能活着跑到楼下,若是不相信你尽可试试。” 方晨在桌下连声道:“不敢,不敢,小人怎么敢跑呢?” 楚星仁笑而不语,继续吃喝,那方晨果然乖乖蹲在桌下,不敢跑开半步。他那奴才在一旁直看的大汗淋漓,时不时望向楼下,似乎在等着甚么人。 楚星仁早已心中有数,像这种嚣张拔扈的富贵人家,家中定有至少数个打手,一旦主人家在外吃了亏,便叫这些打手出面。这些人个个心狠手辣,一旦出手便不顾他人死活,一定要让主人家觉得出了气方才罢休。 楚星仁明知他们正在等着家中打手起来,却假作不知,不慌不慌地坐在那里。待到他吃饱喝足时,正欲开口,忽听楼下传来急促脚步声,间夹低喝之声。不多时,便见十几条彪形大汉手持家伙冲上楼来。 楚星仁不紧不慢放下筷子道:“方公子,这是也是你请来的么?” 方晨一见救兵来了,爬出桌下,得意洋洋道:“小子,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这是我家雇的打手,方才我受你的气那么久,如今我便要一样一样要回来。” 楚星仁道:“小爷我正好吃的撑了,你叫来这些人正好让小爷我练一练。” 那些大汉二话不说一拥而上,楚星仁右手凝出祭才剑迎了上去。那些大汉见他右臂被七彩幻剑所裹,俱是吃了一惊,心下迟疑不决,不敢冒然上前。 方晨见他们都不动弹,怒道:“你们还愣着做甚么,他耍个小把戏就能将你们吓成这样,要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有何用?” 那些大汉想想也是,他们眼瞧着楚星仁年纪不大,自然是不会有甚么本事了。他那幻剑定也是变出来吓唬自己的。于是个个定下心来,举起家伙便扑来。 楚星仁以祭才剑左挡右开,轻易化解所有攻势。这些大汉均是一身蛮劲,健硕无比,若是常人被围在其中肯定是无法安然脱身。但楚星仁身负祭才神通,这些大汉空有一身蛮力,却又怎是他对手。 楚星仁不愿伤人,处处点到即止。他本以为只消让他们动不了自己,这些大汉便会停手,哪知他们却是毫无停手之意,反是趁机将他围在其中,势要将他拿下不可。 无奈之下,楚星仁只得寻机脱开他们包围圈,又挥剑将饭桌砍作数段。众大汉一见,登时目瞪口呆,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楚星仁厉声道:“我无意伤你们,但若你们定要寻死,我便成全你们。” 那些大汉回想自己方才与楚星仁如此近的距离,若是楚星仁起了杀心,他们便是十条命也不够死。不由个个脊背发凉,连大气也不敢喘。 却说那方晨见一众大汉却无法将楚星仁制服,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但未跑到楼梯边,楚星仁已一个箭步抢上来将他肩头抓住。 这方晨父亲乃是一镇太守,他自小也练过一番功夫,只是久未练习以致渐渐忘却。但根基却从未荒废,当此关头被楚星仁抓住肩头,不由下意识滑开他手,反肘捅向楚星仁。哪知楚星仁体内祭才真元竟有知觉,真气不驭自动,他一肘捅去,非但未能伤到楚星仁,自己反倒被那大力一推,身不由已滚下楼去。 楚星仁哪料得到他竟会还手,虽说有祭才真气护体,并未觉得疼痛,却因此连退数步,身后一个手持木棒的大汉这时一棒打向他头顶,木棒应声而折,那大汉倒飞出去。 楚星仁一怒之下,祭才剑随手挥出,连伤几名大汉。自己随着那方晨跳下楼去。 方晨如一个巨大肉球般滚下楼梯,其中不住鬼吼鬼叫,滚至楼梯下方后又被楚星仁以幻剑抵住。那一众大汉追下,眼看自家少爷命悬他手,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楚星仁一抬眼,见方晨方才派出奴才已尽数回来,立在那里瞧得胆战心惊。便道:“方大少爷,让你的那些狗腿子们把银子和衣裳拿来,否则我便要你这一身衣裳来穿了。” 方晨一听,连忙叫道:“狗东西,你们难道听不见么,要本少爷光着屁股你们才高兴么?”之后对楚星仁又跪又拜,“小爷爷,小人该死,小人不识抬举,与小爷爷作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将小人当做个屁,放掉了罢。” 他平时作威作福,所有奴才均受过他打骂,此时口中却又是“小人”,又是“小爷爷”,还不住磕头。那些奴才平日里不知受他多少鸟气,今日见他模样,也算心中出了一口恶气。 楚星仁吩咐一个奴才将银子与那一身上等衣裳打作一个包裹,背在身上。又对方晨道:“方肥猪,今日小爷爷我心里舒坦,不再与你计较。小爷我如今要走了,你与我走一遭罢。” 方晨以为楚星仁又要耍甚么手段,小声问道:“走……去哪里?” 楚星仁道:“别怕,我只是想出门。我若此时放了你,只怕你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所以你须得跟我一起出门,免的你这些狗腿子又来扰我。” 方晨这才放下心来。与楚星仁一齐下了楼,一众奴才与打手跟在身后。在大堂中,只见那陶掌柜站在柜子后面无人色,心疼自己的宝贝酒楼被砸的面目全非,楚星仁这一番闹腾,吃的不算,又将整个酒家上上下下弄的乱作一团,也不知亏损了多少,正是欲哭无泪。 楚星仁瞧在眼里,于是挟方晨上前道:“陶掌柜的,你别担心,今日你家酒楼一切亏损皆由方大公子来承担。还有那一桌子菜,他一分都不会少给你的。你说对么,方大公子?” 方晨垂头丧气,心知今日是被楚星仁吃定了,只得点头道:“是。” 楚星仁与方晨出了酒楼,在大街之上引来无数看客。楚星仁命令方晨手下不得靠近,自己又与他走了数十丈远,这才放开方晨。 “好了,你走罢,下次有空,小爷爷我再到你府上做客。” 方晨一得自由,不敢再造次,再听说他下次还要来,心里当真比死了娘亲还要伤心。口中还得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小爷爷手下留情。”说罢,飞也似的一溜烟跑没了影。 楚星仁望着他背影,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忽然,他眼前一亮,只见人群中出现几个身影,越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直朝自己而来。 他看的清楚,那正是冯氏兄弟与昨晚突然出现那三人。楚星仁个子矮,是以他们一路走来并未看见楚星仁,而楚星仁站在那里,却将他们看的清楚。他知这五人必是鬼刹派来追杀自己,于是一头钻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第十八章 梦境幻音 却说冯氏一行五人走在人群中,冯大远远仿佛看见楚星仁身影,但伸长脖子仔细瞧,却是甚么也看不到了。 冯大问其他人道:“你们方才可曾看到那姓楚的小子?” 追尾蛇陆震个子较高,一听冯大这么说,也是伸出脖子四处张望,哪见得楚星仁人影。摇头道:“没见到。” 其他人也点头说未曾见过他。冯大搔首道:“难道我看错了?” 冯二晃了晃手中一个小葫芦道:“老爷此次叫咱们出来,说是不带那姓楚的小子的人头回去,就别想回叶庄,但咱们一路走下来,却连个线索也没有。也不知他逃向何处,虽说老爷给了我们一个追魂小鬼,但这小鬼嗅的到方圆百里之内的气味,说是那小子就在这里,却无法说出他究竟在哪里。这个小鬼有与没有其实差别甚小。” 只听得那小葫芦中传来尖细声音道:“你们三人连个小孩子都杀不了,还有脸说我?你们既说有我没我差别甚小,那为何还带上我?” 冯二无语,心中却道:“这小鬼仗着老爷之势,居然骑到我头上来,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好好教训你这小鬼一番。” 走了一会儿,只听得耳边议论纷纷,几人均是耳尖,听出他们所议论者是个会妖术的少年,可将手变作削铁如泥的魔剑。几人大喜,冯大拉过一个路人问道:“你们方才所议论的,可是一个手臂上会突然出现七彩幻剑的少年?” 那人道:“我不大清楚,你去问他们罢。”将手指向方晨与其家奴一行。 此时方晨正从楚星仁手中逃回,手下奴才正雇来个坐轿,准备让他坐了轿子回家。忽见一个汉子突然出现,便如拎小鸡一般将方晨整个拎了起来,几个家奴与众打手看在眼里,知道这汉子本事不小,个个心生怯意,不敢轻易上前。眼睁睁瞧着方晨被拎到其余四人面前。 方晨才从楚星仁手上脱身,本打算回家好好休养几日,这时却不知从哪又冒出一人来,较之楚星仁更为粗鲁,竟是将他拎了起来。他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只叹今日出门未看黄历。 拎起方晨的正是那横江手海若林。 他将方晨扔在地上,翁声翁气地道:“小肥猪,我来问你,你方才可是见到一个小狗崽子,手上可凝出一种剑来,有形无质,却锋利无比。” 若是依方晨性子,有人如此问话他是必不会答的,但方才在楚星仁手上栽了跟头。又见这几人个个凶神恶煞,情知必是不好惹的,于是老老实实道:“的确见过,但他人已走了。” 众人一听楚星仁已走,生怕他走的远了,急忙问道:“他去哪了?” 方晨见这些人如此紧张,以为那楚星仁来头必是很大,这伙人想必是他跟班,于是道:“他方才似乎往那个方向走了。” 手一指,却是楚星仁方才去的方向。 众人二话不说撒腿便朝那方向冲出。 小镇之外,一辆马车出了小镇,飞快向远处疾驰。这车上不是别人,正是楚星仁。他在镇中无意中见到那几人后,便隐入人群中,见到一辆马车正好由身边经过,便说要出钱买下马车。谁知车主是个有钱人家,不肯卖车,无奈之下他只得以祭才剑硬将车内之人赶下车去,又扔给车夫一个银锭。 那车夫一见银锭两眼发直,立刻照楚星仁吩咐,打马向镇外驰去。 马车一路颠簸,楚星仁靠在车内休息,闭了眼,忽觉肋下隐隐作痛。这时才想起昨夜受杨逸所创之处还未细细看过。昨夜小玲以锦帕将他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之后他便一路跑至小镇中,始终未去查看过伤势。 此时出了小镇,精神为之松懈,自然觉出伤口疼痛来。翻开衣衫一看,伤口竟是极深。他强忍疼痛,换下那一身血淋淋的衣裳,倚在马车之内勉强睡去。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星仁醒来时才发现马车早已停下。他要问车夫停在何处,哪知拨开车帘却不见人影,只留那一匹棕马正悠闲吃草。再回首一看,车内那包银两早已没了影。 楚星仁情知必是那车夫见车中钱多,携钱逃了。无奈摇摇头,下了马车,欲要找一户人家借宿一宿,哪知一眼望去竟是未发现有烟火痕迹。 原来那车夫在镇中只听楚星仁说快点出镇,将车行到岔路时,便要问楚星仁该走哪条路。而楚星仁一夜未曾合眼,此时虽在马车中一路颠簸,却仍是睡的极熟。那车夫叫了两声不见他醒,注意到他身边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竟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干脆拿了包袱下了车,又照着马屁股猛抽了几鞭,那马吃痛,四蹄不停奔向山中来。 楚星仁在车中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普通农家大多是此时下锅做饭。不见烟火便说明此近无人烟。 楚星仁自嘲道:“想不到你辛苦了半天,却要死在这荒郊野岭么?若是如此,未免太好笑了些,那么多人都杀不了我,我以为自己命大,想不到最终却死在一个车夫手中。真是天意弄人。” 他本打算便这么死在这里算了。但腹中不时雷鸣如鼓,饥肠辘辘,要死也死的不安心。于是便在树林中搜寻,幸而天无绝人之路,竟真的让他逮到一只野鸡,马车不远便有条河。他笨手笨脚在河中将鸡洗剥干净。又打算将马车拆了将马放野,却在车厢座位下找到一口箱子,内中有些杂物,还有一支火折。 他欣喜若狂,以火折起火,将鸡烤了果腹,虽是无盐无味,但在这种地方已属难得。吃完后,楚星仁靠在树上望着满天星斗,不知不觉渐渐入眠。 睡到后半夜,寒意如刺将他惊醒,睁眼一看才知火堆早已熄灭。于是又拾柴起火,忙活起来。火堆才升起来,就远远有人说话声。 只听小道上传来一人声音道:“看,那里有火,定是有人在那里,我们先把去烤烤火罢。夜半露水太重,万一将来落下个病根可就不好了。” 另有人一道:“是啊,就你这个老鸟最是娇贵,要是给露水冻坏了筋骨,以后可就飞不起来了。” 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冯大一行五人。而先前说话的是任天行与陆震,他一行五人在镇中见到楚星仁后,便一路追到镇外。却不见楚星仁影子,于是便一路走了过来,这五人对此地人生地不熟,碰巧走了与楚星仁一样的路。 路上不见人家,这五人只得一直走下来,幸而他们时有说话,否则楚星仁又怎能发现他们来了。 被陆震一说,任天行反口道:“你这旱鸭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上次你掉进不足半人高的水里便连呼救命,若不是我将你带上来,只怕你便要死在那小小鱼池里了。” 众人皆笑。脚下加快步伐,却见小道边上有辆马车,那马儿正俯首吃草,旁边便是那火堆,却不见有人。 海若林奇道:“咦,怎么会没有人呢?” 这五人东张西望不见升火之人,冯大于是大刺刺坐在火边道:“许是去方便了,咱们先坐下罢,待那人回来之时再向他说明不就行了?” 横江手海若林也坐下,“你们还等甚么,刚才不是你个老鸟儿一直喊冷么,怎么有了火又不来烤,难道你怕会化掉不成?” 任天行却不答他,他对那马车颇有兴趣,上前掀开马车车厢布帘朝里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任天行惊呼道:“不好,那小子跑了。” 其他人均是不解道:“谁跑了?” 任天行道:“还有谁,那姓楚的小子。”说罢,自车内抓出甚么东西来,众人一看不是别的,是楚星仁之前所穿叶庄的家丁裳。 陆震拔腿就往林中冲去,跑的远了,才远远的道:“你们还不追,愣着做甚么?” 于是其余人都追上。任天行号称踏燕飞马,习的一身飞天法术。论起轻功来,比那杨逸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他双臂一振,衣袖飘飘腾空而起,掠过众人头顶向那林中飞去。 陆震四肢着地在林中左拐右拐,有如一头猛兽,其余几人紧紧跟在其身后。 陆震能在黑夜中视物如白昼,且他嗅觉大于常人数倍,有时能闻到平常人闻不到的气味。之前所以没有凭嗅觉追踪楚星仁,全是因人多味杂,混淆难辨。如今是在山中林间,除草木气息外尽无人味,是以他凭着一个鼻子追踪楚星仁下落。 很快便至一条河边,陆震朝着河水嗅了嗅,转头道:“不好,他八成跳进水中了。老水鬼,快上。” 话音未落,海若林已纵身跃入水中,陆震正仰在河边,被激起的水花溅了一脸,不由破口道:“你这两条腿的王八,干嘛溅的我一脸是水?” 海若林哪有时间与会他斗嘴,眨眼间钻入水中不见。陆震又对正飞过头顶的任天行喊道:“老鸟儿,快快盯着水面,那姓楚的小子跳水了,莫要让他遁了水。” 任天行一听,道:“旱鸭子,平时你不是老喜欢抢功劳么,怎么这次这么谦虚,这可不似你做法呀。依我所见,你应该去学水才是,否则下次再有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又要白白让与我们二人了。” 说罢一振双翅,飞向他处。陆震却是立在那里,若是此时有光,冯氏兄弟定能看见他脸红的直如猴子屁股一般。 这横江手海若林对水有极深的感觉,一入水便知水中游鱼动静。感知楚星仁下落自是不在话下,他只略一闭眼便知楚星仁正向下游而去,飞快跟上。 楚星仁自小便时常游水,是以在水中便如陆地一般轻快自由,此时为了避开那五人,更是撒开手脚拼命往下游去。而这海若林练就一身水术,一旦入水便如水中游鱼,鲜有人可与之比较。 只见他须臾间便追至楚星仁身后,楚星仁初时未察觉,本以为已甩开那五人,便欲爬上岸去,哪知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未能游离河中心,反倒是向着下游继续流去。便是在那前方,阵阵水击银河之声如雷贯耳,叫人心惊胆寒。 楚星仁大惊之下抬眼看去,月光映衬下,竟见前方有个不知深度的瀑布。他拼命挣扎,怎奈河流湍急,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是无济。只能任着自己被冲向瀑布。 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楚星仁忽觉脚腕一紧,被人抓住,回头一看却见水面上浮出个尖头男子。正是海若林。 海若林抓住楚星仁脚腕,不由笑道:“小子,终于抓住你了,如今在水中是你爷爷我的天下,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楚星仁也不答语,欲要挣脱,哪知他抓的极紧,他使尽气力也无法挣开。两人一齐向瀑布口流去,楚星仁急道:“快放开我,不然你就要和我死在一起了。” 海若林面不改色道:“前方有瀑布,我比你还清楚。” 说话间,两人已至瀑布口,楚星仁本以为自己此次必死无疑,哪知周身水流突然似冻结一般,将他生生定在水中不前不后。 楚星仁惊魂未定,又见海若林双手按在水面,将身子自水下抽了上来。那冰冷水面在他手下却如坚实平地一般,任他双脚踩踏。 海若林见楚星仁吃惊模样,笑道:“你也用不着如此吃惊,这只是雕虫小技。我真正的本事你也没机会见了,你还是老实一点,让我一刀取下你头来,免得你的血污了这一河清水。” 说罢走至楚星仁面前,伸手探入水中,再抽出来时,手中却多了一把透明水莹的长刀,竟是凝水为刀之术。楚星仁欲要挣扎,哪知无论他如何使劲也挣不脱。他哪里知道只需将周身祭才真气一一激发,便可轻易脱开这水牢。心慌之下竟是全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瞧着海若林朝自己走来。 海若林将刀高举过头,正要落向楚星仁。冷不防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竟是将楚星仁生生拔出水中,掠向瀑布之口一块凸出大石之上。那身影十分熟悉,正是任天行。 任天行与那陆震共侍罘刹,而海若林则是凶刹手下。他一见海若林要杀楚星仁。心想自己大老远跑到这里,为的就是要亲手杀了方天灵的传人,而今海若林却要直接将他杀了,心中多少有些不服,便出手将楚星仁夺了下来。 海若林高声道:“老鸟儿,你这是做甚么?”他这话饱蕴真气,劲力十足,盖过瀑布涛天水声。 任天行以同样声音说道:“老水鬼,你向来爱洁,最讨厌血腥。既是如此,我代你杀了他,反正你我二人均是为主人报仇,由谁来杀他不是一样?” 两人对答之声对楚星仁来说无异于雷鸣一般,他血脉贲张心跳如雷,不由紧捂双耳。 海若林道:“你说的不错,既是由谁来杀他都一样,这小子是我抓住的,理应由我杀了才对。 任天行出手夺人,自然不可能再还给海若林,他理屈辩不过海若林。便不再辩解,拿出一支尖长兽牙说道:“闲话休说,既然他已在我手上,我便顺手杀掉了事。” 那兽牙落下时,楚星仁只觉手臂一紧,体内真气竟是不驭而动,瞬间凝出祭才幻剑。只听得“铮”的一声,兽牙打在幻剑上。任天行的脸被祭才剑的七彩光芒映得狰狞万分。 祭才幻剑突然凝出,那任天行知道祭才剑的厉害,不由为之一怔。楚星仁趁任天行还未反应过来,随手将祭才剑一通乱挥,任天行忌惮祭才神通,不得不以兽牙防身。 那海若林见楚星仁凝出祭才剑来,便又赶上前来。楚星仁瞧见他来,心想这海若林一来,他二人合力,定能将自己擒下。与其死在他们手中,倒不如自己跳下瀑布死得干脆。 楚星仁拿定主意,那海若林赶到石头上时,楚星仁将身一纵,跳下瀑布。 任天行道:“好小子,死也不肯死在我手上。”话音未落,人也随后跳下。 他轻功当世无双,便是下落之速也较之楚星仁快上几分,电光火石间便追上楚星仁,抓住他脚踝。又拼上浑身解术,将身形生生顿在瀑布垂帘之外。这一顿,在旁人看来颇为容易,却是费尽他生平之能,要知他向下而飞,落势本就极快,加之手中多了个楚星仁。合二人下落之势,无异于凌空提住千斤重物,若是换了他人,早就摔到水下去了。 那瀑布高数十丈,自上流下之水打在两人身上便如粒粒石子一般,点点生疼。任天行将楚星仁带起,缓缓上飞。 楚星仁被任天行倒吊着凌空抓住,回过神来后又极力挣扎。任天行不耐其烦,手上一使劲,他脚踝疼痛难禁,又挥祭才剑向脚底砍去。 任天行全力上飞,但警惕未失,觉出手上楚星仁不对劲,低头一看竟是楚星仁挥剑砍来。他此时身在半空之中,无凭无依,又受瀑布之水击打,根本无法对付,只得松了手。 他手一松,楚星仁便即坠下,任天行眼睁睁瞧着那祭才幻剑的七彩光芒越落越深,最后消失在瀑布的水雾之中。 任天行筋疲力尽回到瀑布上方,海若林正在那里等候。他一见任天行便道:“那小子人呢?你杀掉他了么?”说罢又向他身后望了望,似乎怕他将楚星仁人头藏在身后。 任天行默然不语,飞到林边树下靠住,才说道:“那小子,掉到下面去了。” 海若林道:“怎么会掉下去呢,你平素不是神通广大,从未失手么,怎么这次就让他掉下去了?” 任天行失了手,本就心中有气,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恼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瀑布落下的水所含之力何尝之大,我抓着一人,又要凌空顿住身形。哪有那么容易,那小子还想用祭才剑砍断我双手,若非我警觉,现在只怕这爪子都要葬在瀑布之下了。” 海若林一跺脚,道:“你就不该从我手中将他抢走,方才若是直接让我将他杀了,能让他掉下去么。” 任天行自觉理亏,不耐道:“都这样子了说这些还有甚么用,当务之急是与其他人会合,再去寻那小子的尸首才是,他便是死了,我也 第二十四章 三戏少年 这话语气平静,但对于楚星来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雷,端的突然。他心往下沉,有如落入冰窟窿,竟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齐海见状,对曹良斥道:“你瞧你,好端端说这个做甚么。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么多年的破事你还挂在嘴边,难道忘了咱们跟阿舍梨大师说过的话的么?把他吓死了我可要你赔我一个。” 转身又对楚星仁和颜道:“小娃儿,莫慌,我三人确是前任三魔刹不假,但早在二十几年前就退隐了。你尽可放心,我三人绝不会伤害你的。” 高佚谅也道:“不错,小娃儿,我三人已有足足二十多年未杀过人了。不信我可对天立誓,姓雷的不过是想吓你一吓,你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就是了。” 楚星仁半晌才道:“是那五人要你们来抓我的,是么?” 高佚谅奇道:“哪五人,我怎的不知道还有人要我抓你?” 楚星仁以为他有意装傻,心想反正是一死,便道:“自然是陆震,还有冯大、冯二那五人。” 高佚谅与其余二人面面相觑,问二人道:“你们可记得有这么几个人么?” 那二人皆是摇头道:“不记得,这些名字耳生得很。” 高佚谅又道:“小娃儿,你越说我越糊涂了,那五人为何要抓你呢,他们抓你,与我三人何干?” 楚星仁见他当真不知,心下略略松口气,淡淡地道:“没甚么,你们不知道就算了。” 齐海眼珠子一翻,道:“你当我们是别人的狗腿子么,小娃儿,你倒是将我三人看得扁了些。要知我三魔刹当年虽说称不上呼风唤雨,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后来厌倦魔道生活,这才退隐,要不哪有现在的那三个小兔崽子做三魔刹的份。我们三人走遍大江南北,四处游山玩水,每到一处便要想个法子来找点乐子。昨日闲来无事,便偷了一渔家的渔具去那河边钓鱼,钓到一半,曹老头突然又道要是能找个人作伴,至少我们三个老家伙也能觉点新鲜。” 他三人久不经世,不知鬼刹三人那夜与方天灵在青丘山厮战,凶刹与罘刹均死在方天灵手中。还将那三魔刹称作“那三个小兔崽子”,若是他知道是方天灵杀了凶刹与罘刹,而楚星仁又是方天灵的弟子,不知会是甚么反应。 齐海笑嘻嘻瞧了楚星仁一眼,又道:“我二人一想也对,三个老汉相处了数十年,一点不新鲜,倘能多来个人倒也不坏。但我三人平生又极不喜欢世俗之人,于是便设了个局,来找那脱俗之人。” 楚星仁听他一说,复杂心情尽变作了好奇,“甚么是脱俗之人,我怎的不知道还有个局?” 高老汉骂道:“傻小子,说你傻你还真不聪明。那鱼便是一个局,我们三人假意为着一条鱼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若是常人定然要为如何分鱼才得公平而想破头。” 楚星仁不以为然道:“我那刘大哥极是聪明,可不是常人呢。若是能让他多想一会儿,他定能想出最好的法子来,叫你们不再争吵的。” 齐海道:“那为何是你先出手——该说是出脚才对,踢走了那鱼呢?” 楚星仁老实道:“我见你们打成那样,心中着急,又想到你们争吵原因皆是因那鱼而起,情急之下便一脚将那鱼踢走了。” 高佚谅拍手道:“这便是关键所在了,你那刘大哥纵然聪明绝顶,却也难脱名利之欲,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自始至终也未想过我三人争吵是因那鱼而起,他想的是保住那鱼再想其他,而你想的却是保住我三人情义。与情义相比,名利算个屁。你人虽不聪明,但较之他那聪明之人,心中是清静自然,不为世俗名利所动,着实难得的很呐。” 齐海接过去道:“偏巧你又身怀法术,且道行极高。你与我三人在一起,正好可够我三人每日切磋技艺。” 楚星仁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便对他三人道:“你们也知我道行极高,难道不怕我将你们三人通通杀了么?” 齐海笑道:“这一点你心知肚明。若是你有那本事,我们此刻还能立在这里说话么?实话告诉你,方才在河边,我一抓住你肩头时,觉出你体内真气浩然,生生不息,起先也是吃惊不小。但再一探,却发现你周身经脉真气不畅,似是被封住,这才放心将你带来的。” 楚星仁不由语塞,他以为凭自己道行吓他们一吓,哪知这招根本不管用。他这时又想起刘俊豪与那董氏父女等人还在河边,他们此时仍动弹不得,且不说可能遇到陆震五人,便是河边若有毒虫猛兽,也是无法抵御。 想到这里,不由道:“你们将我带来这里,刘大哥他们却还在河边,万一遇上恶人可怎么办?不成,你们须得去给他们解药。” 曹良“哈哈”笑道:“小娃儿,你这是命令我么,告诉你,我老曹可不吃这套。” 齐海道:“那药虽说药性强,却只能维持半柱香时间,我们三人急急将你带来,便是怕时间到了,药性一过,你那刘大哥追着我们要人,那可就不好玩只。不信你大可试试,早就能动了。” 楚星仁抬手一看果然如此,但心中仍有不解,遂问道:“为何你们与我们一同吃了东西,却安然无事呢?” 高佚谅道:“老高我入魔道之前是个郎中,那药是我无意中调配出来的,我本欲调出一些可使人老实听话的药,不料却配出了这么一副奇药来。说来也怪,那药只有一次效用,即是说你第一次吃了这药会浑身无力,但再吃一次却是没任何药效了。而我们三人先前自然都吃过,是以我们虽与你们一起吃鱼,却是一点事也无。” 正说着,齐海已磨拳擦拳道:“小娃儿,咱们闲得无事,不如切磋两把,如何?” 高佚谅一听,哪里肯依,说道:“老齐,怎的凡事都是你先。以往咱们三人在一起,有甚么新鲜物事均是你先来,这次可得换个人了。” 曹良立马道:“不错,的确该换人了,这次便让老曹我先来。” 齐海两眼一转,道:“咱们三人谁先来还不是一样,你二人且在一旁看着,我与他切磋一下,很快便好。” 方要招呼楚星仁,高佚谅却拦住他道:“且慢,既是谁先来都一样,不如我先来,正如你所说。你二人且在一旁稍等一会儿便可。” 曹良急得直道:“你二人忒没道义,每次遇见甚么好事均是你二人先,我老曹就因胖了一点,便总是受你二人排挤。不成,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先来。” 这三人均是好胜心强,虽说一把年纪,却如顽童一般,谁也不让谁,争个没完。嘴上争执不下,干脆摆开架式,打算先彼此决出个胜负来。 高老汉向其余二人努努嘴,道:“咱们弟兄三人可是许久未曾较量过了,向日每次切磋,均是三人平手,不分高低,今日我倒瞧瞧咱们道行各自增进得如何了。” 三人箭拔弩张,眼见便要动起手来。那曹良忽然鬼使神差掉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倒好,楚星仁没了。 曹良大叫道:“不好,那小娃儿跑啦。” 其余二人回头一看,楚星仁不知何时已溜之大吉了。 方才他三人争吵之时,楚星仁瞅准时机偷偷溜至洞口。这三人均是背对着楚星仁,又只顾自己争吵,未曾发觉。 楚星仁出得洞外,放眼望去林海层叠,密密麻麻无止无尽。脚下无路无径,更不知来路在哪里。干脆随便找个方向撒腿就跑。 在林中奔得许久,忽听高佚谅声音不知从何响起。 “小娃儿,想跑么,有我三人在,你可是跑不掉的。”声音似远似近,飘荡四周,也不知是从哪里发出。 楚星仁脚下一顿,只见面前一棵树影后缓缓转出一人来,正是高佚谅。 楚星仁暗忖他只身一人,说不定自己便能胜他。于是口中道:“你可别过来,只你一人,我要胜你可是不难。我的神通可厉害了,若是不小心伤了你可不好。” 高佚谅笑道:“小娃儿,你以为这样便能吓住我么。你既有把握胜我,便来试试。” 手中三击掌,只见他他身后树影忽地扭动起来,竟是如游蛇一般脱离原位,数十道树影聚在楚星仁面前围成半圆。楚星仁见此异景,心中暗暗称奇。右手伸直,祭才幻剑凝出,七彩光华流动,令人炫目。 高佚谅奇道:“这又是甚么名堂,莫非与传闻中的祭才幻剑同出一门?小娃儿,你这叫甚么法术?” 楚星仁本欲老实说是祭才幻剑,但转念一想,这三个老汉以前均是三魔刹,若是实话告诉他们,只怕自己小命就不保了。于是随口编道:“这叫彩虹剑。” 高佚谅喃喃道:“彩虹剑?七彩光华,谓之彩虹,哈哈,果然有趣。老头儿倒要瞧瞧你这彩虹剑有甚么过人之处。” 手上再一拍,那些树影蓄势而发,尽数弹射而来,楚星仁幻剑划过地面,数十道树影立时短了一截。那短去部分消失不见,但剩余部分只稍微一顿,复又涌来。楚星仁虽说此番经历已是见怪不怪,但见得那树影在高佚谅驭动之下竟是有似活蛇,且吃剑后不退反进,心中不由阵阵发毛。 但此时已无暇惊恐,幻剑再挥,树影又短一截,仍是寸寸欺进,不依不饶。楚星仁望之生怯,退了数步,手中幻剑无意中划过一棵树干,那树应声倒地。 这林中树本是极密,此时虽值正午,但炎炎日光照到林中,经那无数枝叶层层遮蔽,射到地上时也不过剩一星两缕。 楚星仁无意中砍断那树倒下后,便见得一大束阳光自头顶射下。不偏不倚投在几道树影上,那树影旋即消失不见。楚星仁一想:“是了,影子怕光,我只需立在光亮之处便可。” 祭才剑长出一丈有余,挥手一抡,身周丈内树木尽数倒下。阳光投下,树影果真见光而逝。转眼消去大半,唯剩十余道只在光外徘徊,不敢欺进。 高佚谅笑道:“小娃儿,看来你也不全笨,吃我一招。” 说话之时将一棵树连根拔起,掷向楚星仁。楚星仁幻剑劈下,那树应声居中而开,但来势未止,仍是向着楚星仁而来。楚星仁骇然,电光火石之间,那树将及未及之时,楚星仁体内真气不驭自动,右臂一抬,剑背拍向树干。竟是在距己身不足六寸之遥将树生生拍落在地。劲力之大,身周落叶无不纷纷飞起,又蔌蔌落下。 楚星仁再看高佚谅时,见他面上笑意更浓,心中惊疑不定。忽觉脚下一紧,竟是被缚住。 楚星仁哪里想得到,高老汉掷树其实目的并非袭他,而是在那光圈之中投出影子来,好教外面树影借机而入。楚星仁见得树来便极力化解,他将树挡下后,地上树影便借这大树之影钻至脚下,融入他影子之中。如此一来,除非他没有了影子,否则那树影便能一直缠住他。楚星仁怎么也想不通此理,双足被牢牢钉住,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高佚谅笑道:“小娃儿,你服不服?” 楚星仁硬起脖子道:“你使诈,我不服。” 高佚谅嘿然笑道:“不服也中不得你啦。我号称魅影七绝,你见识的不过是第一绝。其后六绝,以你此时之能可是无缘见识喽。还是老老实实随我回去罢。” 话音刚落,楚星仁双足似被巨力牵动,拉入阴影之处。一旦没了阳光,楚星仁只觉双臂一紧,被绳索缚住一般。他情知今日要跑是不能了,颓然化去祭才幻剑。 高佚谅摸摸他头,说道:“这样就对啦,今日且休息一下,咱们改日再切磋不迟。” 拎起楚星仁,脚下飞掠,不多时便回到山洞。 洞中,曹齐二人已升起火堆,见他二人回来,齐海颇为得意道:“高老头,你抓他用了一柱香时间,且看我下次抓他,不出半柱香便能将他带回来。” 高佚谅道:“你当我真抓他不住么,只是我在他身上小试身手。要不小娃儿你再跑一次,我再抓你来给他们看。” 楚星仁哭笑不得,郁闷已极。这三人竟是连抓他都要拿来比上一比,他在他们手中便猫爪下的耗子一般欲逃难逃。听高佚谅这么一说,更是为之气结,冷冷应道:“不要。” 齐海道:“你放他跑了再去抓,心底早有准备,自是轻而易举。须得他趁咱们不备时跑了,再去抓住才能见真本事。” 高佚谅道:“那便依你。” 又对楚星仁道:“小娃儿,别说老汉不够仁义,你只要抓住时机便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尤其这齐老头出面时,定要使尽浑身解术不让他抓住,明白了么?” 楚星仁心中恨恨道:“不叫他抓住也是落在你手中。”转过脸去不理会他三人。 高佚谅见状,笑道:“哟,这傻小子还会发脾气呢,哈哈!” 是夜,众人围在火堆旁睡去。其实以他们修为,便是不升火堆也能睡着,只是升着火堆感觉较为温暖一些。夜深人静,唯有山中虫儿不息,鸣叫不住。声音虽小,深山静夜中却也颇为聒耳。 山洞中,一个瘦小身影蹑手蹑脚闪出,每走一步均是极为小心翼翼,唯恐发出声响。好容易走到洞口,他回头看了山洞中熟睡之人一眼。那三人睡得正香,哪里知他悄悄爬起。他强忍笑意,又走出数丈,再不犹豫拔腿就跑。 楚星仁一路狂奔之余,还不忘竖起双耳细听。听得山中除虫鸣鸟叫外再无其他声响,心中欢喜不尽。但方欲停下喘口气,便听得齐海声音由远及近,荡漾耳边。 “小娃儿,怎么的深更半夜还有心思跑?” 楚星仁抬眼见齐海并未出现,知他还未来,只是以传音之法吓唬自己。略略镇定,复又发足,脚下呼呼生风,只恨未能多长两条腿。又跑出里许,忽见一道火光自身前闪过,火焰点燃地上枯叶,火借风势,立时变作半人高的火堆。地上枯叶本就干燥易燃,这么一起火,火势凶猛,越烧越旺。眨眼间拦住去路。 楚星仁欲要绕开,哪知那火似有灵性,竟是自两旁疾速蔓延开来,形成火圈,将楚星仁围在其中。这定是齐海施法了,祭才神通虽强,却无灭火之能。即便是有,他也不知如何运用,加之人生来畏火,见此熊熊烈焰,楚星仁心乱如麻,便是真有灭火之法也是想不起来。 齐海道:“小子,你不是总说自己神通如何了得么,怎么连这小小一堆火都灭不了呢。再不灭火,你可要被烧死喽。” 想到自己被这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楚星仁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一屁股坐下,叫道:“你们烧死我好啦。烧死我,总比被你们玩死好。” 这话出口,不多时,火势渐小,片刻间烟消火散,连一个火星子也不曾留。齐海自树上跳下,笑道:“小娃儿,那高老头不是说过了么,叫你抓住时机便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可是你还是叫我们给抓住了。好啦,不玩啦,回去睡觉罢。” 又对林中道:“你二人也瞧见了,我让他跑了二里路,以半盏茶时间将其抓住,前后不到三盏茶时间,我便是走路回山洞,也用不了一柱香时间。高老头,你还不认输么?” 高曹二人自黑暗里走出,高佚谅道:“你没看出来么,这小娃儿不愿动手,若是他动了手,你能这么轻易抓住他?” 齐海道:“那我可不管,总之我赢了你高老头。”话音方落,忽然面色一沉。 “笃笃笃笃……”木鱼敲击声远远传来,缥缥缈缈,由远及近,虽不甚响,却似敲在众人心头上一般。 “阿弥陀佛,三位自北方一路向西,又转到了南方来。游玩已够,理应随小僧回去了。”木鱼声中夹杂熟悉的话语,极为耳熟。 楚星仁心中一喜,“是善无畏大师,你们快些放了我,善无畏大师可厉害了,你们定是斗不过他的。” 三老汉对视一眼,高佚谅道:“小娃儿,你居然还认识无相罗汉?我们打不过他,还不能跑么?” 当先拦腰抱起楚星仁,三人施展身法如光如电,向着另一方向而去。 途中,高佚谅似乎想起甚么,笑道:“齐老头,这下输的人该是你啦。” 那齐海奇道:“怎的是我输了,我抓他所用时间可是比你少许多。” 高佚谅讪笑道:“你可记得你曾说过,是回山洞的时间。而今你虽抓住了他,却未能回到山洞中,也就是说你用的时间比我要长,自然是你输啦。” 齐海气道:“岂有此理,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我抓他用的时间较之你要少上许多,倘若那善无畏不来,我此刻已回山洞中了。” 高佚谅道:“你自己也说是倘若了,但你既没回山洞,自然无论如何倘若,也是你输。” 又道:“曹老头,我说的可是在理?” 曹良道:“自是在理。” 齐海道:“你二人串通一气,好,先不与你们计较,待躲过善无畏,我们再来理论。” 高佚谅道:“还须理论么,本就是你输了,有甚么好理论的。” 三人说话时,听得那木鱼之声渐近,弃了争执,脚下更快。那木鱼声不依不饶,始终远远跟在后面,楚星仁自觉奇怪,以善无畏修为,若要追上他们也不难,为何他总是紧随其后而未曾赶上呢? 他又想起那日他与刘俊豪在码头遇到善无畏,刘俊豪邀他一齐来南国,但善无畏推说有事,不能同来。依此看来,他说的要事便是追这三人了。想到这三人原也被人追着,楚星仁心中一乐,难掩面上笑意。只是这三人只顾想法子摆脱善无畏,哪有心思看他表情。 出了林子,三人干脆腾空而起,飞向一座山顶。高佚谅独自抓着楚星仁,速度难免稍逊,其余二人于是伸手各自抓着楚星仁手脚,四人便这么在夜空中翻过一座座山。 好容易才听善无畏木鱼声渐远,那三人却未放松,仍是疾速飞行。四人化作一道淡淡紫芒,掠过天空,好不美丽。 及至东方渐显鱼肚白时,高佚谅才道:“够了,大白日还在天上飞,极是醒目。他远远便能瞧见我们。还是到地上去为好。” 曹齐二人想想也是,于是三人捡了个僻静村子。眼见得村东头有个观音庙,这四人便落在观音庙前。 齐海松了楚星仁手,转身进庙中供桌上拿了几个果子,扔给其余人。扔给楚星仁时,楚星仁却不敢接,眼见那桃子飞来,高佚谅接住桃子道:“这是给你的,你为何不要?” 楚星仁有板有眼说道:“给菩萨的东西可不能乱吃,吃了要遭殃的。” 三人听了均是哈哈大笑。 第二十五章 十方算 高佚谅笑道:“谁跟你说,吃了菩萨的东西要遭殃的?” 楚星仁道:“大人都这么说。我小时候不懂事,也去拿过供桌上的果子,被他们好一顿骂。他们说那是给菩萨吃的,不是给自己吃的。” 齐海道:“那种骗小孩子气的把戏你也信?我问你,菩萨是不是人?” 楚星仁道:“菩萨自然不是人了,是神仙。” 齐海笑笑点头道:“那若我们得罪了菩萨,菩萨会不会报复人呢?” 楚星仁道:“菩萨是好神仙,自然不会报复人了。” 齐海道:“那便对了,既然菩萨不是人,为何还要吃东西呢,既然菩萨不会报复人,你便是吃她一些东西又怎样。难道还怕她梦里找你赔不成?” 众人又笑,楚星仁虽觉他的话不对,却找不出话来反驳,索性闭嘴不语。 三人吃了果子,高佚谅道:“想不到他追得那么快。不成,下次可不能在一处呆得太久,否则又被他老远找到了。” 楚星仁忍不住问道:“善无畏大师为何追你们呢?就因你们是三魔刹,他要杀了你们么?” 曹良道:“若是他要杀我们倒好。只需放开手脚与他斗个你死我活便可。问题是和尚不杀人。” 楚星仁更是不解,“那为何你们这么怕他?” 曹良呸道:“小娃儿,这不叫怕。” “我来说给你听。” 高佚谅似乎想起甚么,抬眼望天,悠悠然道:“三四十年前,我三人本是魔道三魔刹。二十多年前的一日,我三人无意中路过一处,见一和尚在树下打坐。那时我三人最不喜和尚,便打算将他杀了。哪知我心念一动,还未动手,那和尚忽然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几位深陷魔道,杀气太重。若不及时收手,只怕来日业报缠身,不得摆脱。’那和尚眼未眨,口未动,还能识人说话倒也罢了。而我三人均是寻常人打扮,且有意将杀气内敛,而他就那么看出我三人身份,这两份能耐可谓当世无双。我吃惊不小,便问他如何看出我三人身份,和尚道:‘贫僧从未看过,只是心中知道。双眼看到的不过是世间诸般色相,唯有心中看到的才是本相。’他话语平淡,有似与好友交谈一般,要知正邪向来不两立。哪有正道中人这么和魔道中人这么说过话呢。我又问他:‘你难道不痛恨魔道中人么?’那和尚道:‘魔道又怎样,正道又怎样,佛陀心中无善恶之别,无正邪之分。世人均活在自己所造的业中,以世间诸般幻象为实,以业力感知为虚。恶人不应憎,他们不过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看不清罪恶的可怜人而已。’当年佛祖在菩提树下降服魔罗甸便是极好例证。” 顿了顿,又道:“要知我三入魔道本是身不由己,那时已厌倦这种每日刀口舔血的日子,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即释然,对他敬佩之意油然而生。于是便在那树下听他说佛讲经,他足足讲了一天一夜,我三人便听了一天一夜。再看世间,只觉世间极苦,生出遁入空门想法,于是隐名埋姓随他回了寺庙。后来我们三人才知他便是大乐寺方丈阿舍梨大师,而他给我们安排了住处,正是大乐寺后山。” 楚星仁饶有兴趣道:“你们做了和尚?” 齐海道:“非也,只是归依三宝,做了在家的近事,并非出家。我三人在大乐寺后山一住便是二十余年,远离世间一切,身上戾气与杀气也被消磨殆尽。当真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之感。但每日研经颂佛,日子久了也觉枯燥乏味,于是三人商量后便一齐偷偷下得山来。本想到处游玩一番后再回去,但阿舍梨大师得知我三人下山后,便派了人来寻我们。” 楚星仁问道:“要将你们关起来么?” 高佚谅笑道:“傻小子,说你傻你还真不聪明。我三人本是魔道中顶顶有名的人物,却突然二十年了无音讯,如今再度现身,若是被魔道中人发现,定然会再劝我三人回魔道。届时可是进退两难了,若是又入魔道,定然对不住阿舍梨大师,也对不住自己良心,但不想入魔道,故人面前又推脱不得。阿舍梨大师便是想到这层,才派人来寻我们回去。他共派了八个人来,其中七个已然被我们顺利甩掉,剩下最头痛的便是这无相罗汉善无畏了。他虽说数年前才声名鹊起,但本事却非一般人可比。道法之上的造诣甚至高过阿舍梨大师本人。此人极其聪明,他不愿与我们动手,是以每每追上我们,便敲起那大木鱼,其意便是教我们自己回大乐寺。但我三人还未玩够,哪肯回去,于是一路自北到西,又自西到南。我们跑到哪里他便追到哪里。” 楚星仁不觉失笑。敢情这三人虽说年纪一大把,仍是童心未泯。 以后数日,楚星仁多次有过逃跑念头,奈何这三人总是先知先觉将他擒住。他钻入河中借水遁迹,那曹良便立在河边久久不走,继而引雷入水,将他电得浑身麻痹,浮出水面。他以幻剑挖地洞,藏身洞中,齐海便在他藏身之处升火,又有意加大火势,几乎将他烤熟。总之无论他想出何种法子逃跑,这三人均能从容抓他。一来二去,他三人笑声不断,楚星仁却是一次又一次陷入绝望。以他三人合力之能,除非楚星仁打通周身经脉,否则哪有重见自由之日? 而那无相罗汉善无畏亦是不离不弃,紧紧跟住他三人。每次将他甩开,隔一日便又会在睡梦中听到木鱼声响起,一听木鱼声,这三人带了楚星仁便远远遁去。直到听不到木鱼声才停下,而他三人停下之时,楚星仁又趁机溜之大吉。不一会儿抓住楚星仁,那木鱼声却又远远响起。如此反反复复,那三人却是乐此不彼。 这日,高佚谅忽然道:“那善无畏和尚总是追着我们,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三人当真那么怕他,我看干脆咱们想个法子将他赶走得了。要不总这么躲躲藏藏的多难看。” 曹良也道:“不错,我也有此感。但有甚么法子能赶得走他呢,打又打不过他。” 齐海低头一想,道:“不能力敌,还不能智取么?依我看,我们各出几道题将他难住,再与他订个约定,若是他解出题来,咱们就随他走,若是他解不出来,叫他好生回去。” 高佚谅道:“好主意,咱们三人每人出一道题,瞧他如何解开。” 三人一拍即合,都觉此法甚妙,于是绞尽脑汁当真各自想出一道题来。 楚星仁笑道:“你们出题只怕没用。” 曹良道:“你怎的知道没用?” 楚星仁道:“你们也说过,善无畏大师既能将那无相佛典修炼至绝顶之境,定是聪明过人了。你们与他斗智自是斗不过他。” 齐海“嘿嘿”笑道:“这却是你不懂了。这无相佛典其实非但要以智慧,更重要的是禅神坚定,有无量向佛之心。无相佛典修炼起来共分四层,每一层境界均是常人难达之境,第一境是无我之境,便是一心向佛,以法为尊,达到忘我之境。第二境是无地,便是要解脱生死,不以生为乐,不以死为苦。第三境是无天之境,无天之境说白了便是六根清静,这六根乃是眼、耳、口、鼻、心、识,六根清静便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六根所感均不能动摇其心,而能达到这层者已是寥若晨星。至达第四境,无色之境时,已达四大皆空境界。这四大指的便是世间以及所有组成世间一切的因与业,达到四大皆空之境时,便可降伏烦恼,看破苦噩,称作罗汉了。是以那善无畏被世人称作无相罗汉。 “阿舍梨虽说也将修到第四境界,但他从第二境界起便修心不修法,专修智慧之业,是以他智慧广博,有‘十力法师’之称,十力本是指佛的十种智慧,用在他身上,可见这是极高的赞誉了。而善无畏又不同,他与阿舍梨相反,是专注修法。是以我们无法力敌,但三个加起来斗智却不一定能输他。只消我们出题难住他,嘿嘿,他便不会再来缠着我们了。” 楚星仁也不与他们再说甚么,心道:“你们既是这样想便最好。待善无畏大师解了你们的题,看你们还有何话说。” 次日,众人在一处荒宅之中歇息,忽听得木鱼声响,那三人正等着善无畏来,一听木鱼响声,俱是大喜。翻身跃起,便要去找那善无畏。 走到门口,高佚谅忽地想起甚么,掉头道:“这小娃儿即是认识那善无畏,便能不能让他俩见面,否则他定会先将小娃儿放走。” 楚星仁正待开口,齐海手掌已然轻轻按住他头顶,他只觉一股暖流自头顶灌下,顿时倦意如潮,因乏难当,沉沉睡去。高佚谅抱起楚星仁,腾空而起,飞至一处道旁,将楚星仁放于树下。复又回到荒宅之中。 三人布置好一切,齐海道:“咱们去将善无畏引到此处再说。” 其余二人点头,各自腾空而起,飞向那木鱼声传来之处。三人飞得不久,远远便见一个大和尚左手持大木鱼,右手以二指敲击,一双赤足较之常人要大上两分。 善无畏一眼瞧见他三人,面上露出笑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三位游玩已够,要随小僧回寺了么?” 高佚谅道:“善无畏师傅,我要我们随你回寺也可,不过我们三人有个要求,若是你能答应,我三人便任你差遣。” 善无畏接过去道:“若是不能答应,便叫我自己回大乐寺是么?” 那三人点头道:“正是。” 善无畏笑容可掬道:“好,我便依你们,不知三位有何条件?” 高佚谅“嘿嘿”笑道:“也不是甚么刁难人的条件,只是我三人闲来无事,想出了三道题,但却不知如何解,特来问问无相罗汉可有解法。只需解出这三题,我三人立刻便随你回去。” 善无畏悟道:“原来是要出题考考小僧,阿弥陀佛,三位既是要与小僧斗一斗智。那小僧便来试试,倘是狡幸解开,还望三位莫忘了说过之话。” 那三人齐声道:“那是自然,我们三人虽未出家,却也是算是三宝弟子,不得妄语这条还是知道的。” 善无畏右掌竖在胸前,微笑点头不语。 高佚谅道:“师傅且随我们走一趟。” 善无畏道:“去哪里?” 高佚谅笑道:“自然是去看题了。” 善无畏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但转瞬即逝。眼见他们三人腾空,无奈摇摇头,也腾起跟上。三人将善无畏带到先前那荒宅中。高佚谅不知从哪拿出三个酒坛来,三个大小不一,其中最大酒坛中装着满满一坛水。 高佚谅道:“这便是第一道题,这最大的酒坛内满装八斤水,而较小一些的能装五斤水,最小酒坛则是能装三斤水。但我们却想以这三个酒坛倒出四斤水来,敢问如何做到?” 善无畏眉头微皱道:“以三斤之坛与五斤之坛,倒出四斤水来是么?这等算题倒是从未遇见过……” 他盯着那三个酒坛沉吟许久,一言不发。那三人在一旁面面相视,眉里眼里全是笑。 骄阳似火,灸烤大地,烈日下,一行人马自林间道上远远行来。这一行至少有三十匹马,但却只有十人骑之马上,另外二十多匹马上无人,却是驮着许多木箱包袱。骑马之人均是马上配刀,腰间配剑,头戴四楞巾,眉宇之间都透出爽朗豪气。 为首那人一张国字脸,气态非凡,只听他道:“二位,此去不足百里便是南国了,一会儿需得小心才是。” 他身旁二人齐声道好,左侧那人道:“这次我二人出来,若非庄大哥一路照顾,只怕也走不到这里,便是能走到这里,也要耽误许多行程。” 那国字脸拱手笑道:“元兄客气了,我庄文原能遇到你二位才是我此行最大幸事。只恨朝野腐败,贪官污吏实在太多,弄得咱们这些平凡商人也得做这等偷关越境之事。若非关税太重,叫人苦不堪言,只怕咱们也难遇见。这便是庄某与二位的缘分了。” 右侧那人道:“不错,我仍记得那日我们被那守关将士追得无路可去时,庄大哥突然出现,一口长剑如虹,把那守关之将打得无路可退。实在是大快人心,只恨他逃得太快,我本还想叫他跪下叫爷爷呢。” 众人说说笑笑行来。庄文原一眼瞧见楚星仁躺在树下,皱眉道:“前方有个少年躺在那里,也不知是否活着。” 左侧那人道:“这方圆数里内都不见一个人影,这少年在这里,只怕是路遇强盗,被杀死在此。” 众人听说强盗一词,均是紧张起来,手按腰间佩剑,双目如勾警惕周遭动静。 庄文原却道:“非也,二位细看,若是那少年当真被杀,身上及地上定有血迹,但他身上干干净净,分明不是被杀之征。再说天气炎热,倘是死人,定要引来无数蚊蝇,但他却没有,说明他仍是活着。至于他为何会在此地,便要问他自己才知了。” “问他?”左侧那人不由道:“庄大哥的意思是要救他?” 庄文原道:“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本是我道中人理应所为,我们身为商贾,出门在外便应更加团结才是。” 他说得句句在理,众人不得不服。加之他先前救过众人,说话分量自然要重许多,于是众人再无异议。 须臾走至楚星仁面前,庄文原下马后,又有两人随之也下马,一步一步走向楚星仁。马上众人纷纷抽出刀剑,警惕四周,随时以备不测。 庄文原走至楚星仁面前,四下无半点动静,探其脉象,扭头喜道:“他只是昏迷了,人却没事,我们先救了人再说其他。” 本以为众人均会欣然应允,但见众人意甚踌躇,皱眉道:“怎么了?” 先前左侧那人道:“庄大哥,这少年来历不明,突然出现在咱们面前,你不觉得奇怪么?” 庄文原满不在乎道:“有甚么好奇怪的,你怕这是劫匪的伎俩么?” 另一人道:“出门在外,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庄文原道:“依你们所说,这少年便不该救了,我们便该当作没看见,任他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那人一时语塞。 庄文原道:“人我是救定了,若是出了甚么事,我全力扛下。” 左侧那人道:“庄大哥,我们不是这意思,既然你要救,那便救了。咱们快些上路便是了。” 庄文原命身旁那二人将楚星仁放在一匹驮货较少的马上,对其余人道:“咱们加快行程,早些入得南国境内,各位意下如何?” 他见识与阅历较之众人都要多,众人本就听他主意。这么一说自是无人反对,于是先头三人一齐打马前行,随后那几人挥鞭赶着其他马儿跟上。众人浩浩荡荡,马蹄扬起滚滚尘土,转眼去得远了。 善无畏对着那题思考良久,始终不发一言。那三人均是难掩面上得意笑容。高佚谅等得不耐,干脆道:“若是解不出来就算啦,你回去好好想想,待想出来再来找我们不迟。” 三人转身欲走,善无畏轻摇其首,缓缓道:“且慢,三位且看这是甚么。” 低下身去,将那八斤酒坛倒满三斤酒坛,再将三斤坛内之水尽数倒往五斤酒坛。再自八斤酒坛中倒出三斤水来装满三斤酒坛,三斤坛内之水再倒向五斤之坛,因其两次倒了六斤水,五斤之坛自然装不下,于是余出一斤来。只见他将五斤酒坛内之水尽数倒入八斤之坛,再将三斤之坛中那一斤水倒入五斤之坛,如此一来只需再重复一次将三斤之坛倒满,再倒入五斤之坛,便可得出四斤水来。 倒罢,善无畏微微笑道:“这样可是解出来了?” 高佚谅面上早已变色,半晌才道:“你解开了一题,还有两题呢。” 齐海道:“这次是我出题了,这一题名为‘洪荒奇门阵’题。” 他早已寻来一些石子,便就此大袖一挥,石子为他所御,自动便在地上摆出图形来,却是一道阵法题。此阵以“八门金锁阵”为形,开八门,即: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之后再加以变阵,先关去生门,变作“七门死阵”,内中又辅以九宫五行之阵,外围一十八个乙、丙、丁“三奇阵”。数种阵型随势而变,生生不息,可生出无数阵型来。是以此阵威力绝大,要破此阵,极为不易。 善无畏看了阵型,叹道:“好一个‘洪荒奇门阵’,以‘八门金锁阵’关去生门,而化成无生门的绝阵,内中辅以九宫,五行两个大阵,外面一十八个‘三奇阵’能曲能伸,既攻且守。齐居士能想得出如此高深的阵法来,着实叫人佩服。” 说罢低头深吟不语。 高佚谅在一旁有意扬声道:“齐老头,你可不道义,这阵如此庞大,又合了那么多奇怪大阵,谁能破得了你的阵题?” 齐海笑道:“以你这脑子,便是想一辈子也想不出破阵之法来,对你来说自然便是无解之阵了。” 高佚谅道:“谁说我破不了你的阵,只是我不愿瞧你出丑,给你几分薄面,你还真当我没能耐么。倒是你,也不知上哪里学来这么一套阵法,便来这里卖弄。我看连你自己也破不了这阵。” 齐海“嘿嘿”笑道:“我若是能破得了这阵,又当如何呢?” 高佚谅将眉一扬,说道:“破得了便破得了,甚么又当如何,你还想吃鲍参翅肚,龙肝凤胆不成?” 齐海道:“就你这老匹夫,莫说龙胆凤肝,便是狗屎也别想从你身上吃到。” 高佚谅道:“那可不尽然,若是你当真想吃狗屎,我给你寻一条狗来不就成了么。” 众人皆笑,齐海一时口误,被高佚谅抓住笑柄,不由羞得面皮发热,嚷嚷道:“你这个老匹夫才吃狗屎呢。” 笑罢,曹良道:“依我看,这题实在太难,不如换一道,免得善无畏师傅解不开,面上挂不住。” 高佚谅也道:“不错,确有道理。齐老头你就换一道题,也算是给这无相罗汉几分薄面。” 善无畏早知他三人在旁吵嘴,实欲引开其注意力,使其无法凝神静思。当下微微笑道:“换题倒是不必了,小僧虽说驽钝一些,但若当真解不出来,也能只任你们去了。倘是诸位怕我解不出来,不如直接随我回去,亦或让我好生思考片刻,兴许便能答上也说不定。” 那三人听自己计谋被善无畏识穿,闻言均是面皮微热,高佚谅打个哈哈道:“那你好生思考,既是你有把握角得出来,我们便在一旁瞧你解题。” 说罢便也大袖一挥,周近石子尽都聚于袖下,他大袖再吐,摆开另一阵型。对上齐海的“洪荒奇门阵”。 齐海微觉错愕道:“这是……‘阴阳太乙阵’,‘干支甲子阵’,……还有‘九鼎大阵’?师傅居然连如此古老的阵法都会摆,倒是我眼拙了。” 善无畏苦笑道:“齐居士的‘洪荒奇门阵’威力太大,前无古人,只怕也是后无来者。小僧也只得想出一个多阵结合的大阵来了,小僧便将其名为‘大自在阵’,只是能否破得齐居士的大阵,尚属未知呢。” 齐海不敢大意,手中真气催动,那“洪荒奇门阵”所有石子尽数为他所制,微微飘起离地。一十八个“三奇阵”如轮转动,护在“七门死阵”之外。 而那善无畏的“大自在阵”乃是以“阴阳太乙阵”为主,“干支甲子阵”为辅,“九鼎大阵”为翼。只见他大袖一挥,“干支甲子阵”阵型外张,无往不至,“九鼎大阵”自两翼抄出,结于前方,势成大刀,杀入“洪荒奇门阵”。 齐海双眉一挑,以一十八个“三奇阵”相互结为九个“六甲阵”守住两翼,“七门死阵”阵门大开,如饿狼觅食,只待那“九鼎大阵”送上门来。 但那“九鼎大阵”冲到前面,却不入阵,反是分作两头杀向九个“六甲阵”。“干支甲子阵”似乎大轮,盈盈转动,转至那“七门死阵”前,因其阵型张大,“七门死阵”阵门无法容其杀入,便转攻为守,稳若磐石,任其冲杀。 二人俱是僻新阵,对于自己的新阵威力究竟多大,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但双方皆以数个奇阵来变,阵与阵之间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倒是生出无尽变化来。斗到酣处,善无畏原本紧锁的双眉竟尔舒展,对双方所结之阵生出极大兴趣来。 那齐海却是料不到善无畏竟是如此聪明过人,这阵本是他年轻之时在别处看到,便留了心眼,生记下来。本以为拿此阵来难住善无畏,便可使他知难而退,哪知这善无畏智计过人,虽说初涉此道,却也未显败势,与他一攻一守,倒是不见慌乱。 他二人斗得兴起,那高曹二人却早已呆不住了。楚星仁还在那里,万一他醒来,跑了可怎么是好?一念及此,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善无畏如他师父阿舍梨一般,已达六根清静之境。六根清静,便能六根互用,眼非但能看,又能说能听,耳非但能听,亦能看能闻。六根不受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所限,便能洞悉一切,亦能看穿人心。他三人自连想事情时均要小心翼翼,生怕为善无畏所知,自是无法去看楚星仁。若是去了,善无畏定能知晓。于是个个面上故作镇定,一言不发,实则心中却是各自苦想脱身之法。 如此这般又过两个时辰,高曹二人正觉不耐,打算脚底抹油溜走,却见善无畏的“阴阳太乙阵”杀入齐海的“九宫阵”中,将那“九宫阵”冲得七零八落,四散开去。齐海告败。 齐海恨声道:“想不到我居然输了,这阵本是我钻研多年,却一直不得其法,如今被你这么一破,我也无话可说了。曹老头,接下来就全看你啦。” 高齐二人均望向曹良,却见曹良面上表情复杂,也不知他心中想的甚么。 只听曹良道:“那好,最后一题了,名为‘天狗食日’,你若能算得出来,那我便不再说甚么了。” 自旁拿起一根树枝,刷刷刷在地上写下一排排字来,善无畏一看,顿时默然无语。这曹良出的其实也是一道算题。题中上涉天文,下及地理,求的是何时何地才能正面见着天狗食日,实为千古一算。这曹良之父本是一名算家,曹良自小受其熏陶,也是生性好算。他年轻时便曾想过,天下一切,无不暗含数术,若是能将天地之理合而为一,出一道千古绝算,定然十分巧妙。那时便想出这么一道题来,他自己出了题,又自己解,但那题委实太过繁杂,任他自恃聪明,不吃不喝也足足用了近一个月才算出来。 而昨日说到善无畏,他便想起此题来,于是便拿出来对付善无畏。此题非但要求何时出现天狗食日奇观,还要求出何地才能正面见着此奇观。如此一来,非但要算天象,还要算地象。并将二者结合,方能算得出来。 善无畏皱眉道:“曹居士不愧为大算家曹专之子,所出之题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此一题,便是千古绝算了。” 曹良道:“善无畏师傅不必气馁,只消你好好算,还是能算得出来的。但你算出来之时,却不知要过多久。不如我们再趁机去到处游玩一番,善无畏师傅便在此好生计算,左右你要寻我们也不难,待你算出来了,再来寻我们也可。” 也不待善无畏开口,三人同时掐个手诀,化作三道影子飞出门外。 善无畏也不追,嘴角露出微微笑意,摇头不语。 三人来到楚星仁所在之处,哪里见得人影。 高佚谅四下一看,道:“人呢,怎的不见了,齐老头,你方才真让他昏过去了?” 齐海两眼一翻道:“你与我相处这么久,还需问这个?不信你可来试试。那小子如何逃走,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那姓刘的小子来过?” 曹良道:“极有可能,但他如何得知人在此处呢?” 高佚谅忽道:“只怕不是那姓刘的小子带走的 第二十六章 五羊山 楚星仁只觉睡梦之中脑门突突生疼,睁眼一看,原来脑门磕在一只木箱之上。加之马背颠簸,一下一下撞上木箱,自是头疼。但他为何会在马背上呢,方才不是分明还与那三魔刹说话么? 又听周围马蹄声不断,间杂人语,谈笑风生。楚星仁抬眼瞧去,只见周围数十匹马,而其中又有十匹马上骑人,其余马匹均是驮着木箱。 楚星仁揉着头疼之处,小心翼翼坐将起来,立刻有人道:“庄兄,那少年醒了。” 众人齐齐回头,见楚星仁正在马背上挣扎起身。他自小未骑过马,如今在马背上,自然一举一动都极为小心,唯恐自马上滑落。众人瞧了,哄然大笑。 只见一个国字脸中年男子掉转马头回来,对楚星仁道:“小兄弟,你没事罢?” 楚星仁茫然道:“没事,你们是谁,为何我会在这里?” 那男子道:“在下庄文原,前面两位是我结交的弟兄,左边那是元火亮,右边那是方志成。其余人便是随从,我三人结伴来南国做生意,途中见你倒在树下,我三人忖着这附近荒无人烟,怕你独自一人有危险,便将你带上了。” 楚星仁心中释然,但又奇怪,那三魔刹又去哪里了?他分明记得听到善无畏大师木鱼声响起,那三人说要与他斗智。随后自己便人事不知了。想来不知他三人斗智结果如何了,难不成那三人当真被善无畏带走了?一念及此,楚星仁举目四望,又侧耳细听,不闻那三人动静,心中顿时一阵狂喜。 庄文原见他忽而低头深思,忽而茫然四顾,忽而又面有喜色。不由奇道:“小兄弟,你笑甚么?” 楚星仁这才自觉失态,搔首道:“没甚么,只是想起一件好笑之事。多谢诸位相助。我叫楚星仁。” 庄文原道:“不知楚小兄弟缘何独自在那荒无人烟之处?” 楚星仁道:“我本来与刘大哥在一起,也想去南国。但后来有三个老头子将我带到了别处,不让我与刘大哥在一起。再后来善无畏大师来找那三个老头子,将他们带走,我便留在那里了。” 庄文原大概听出他话中所说,便道:“既是如此,那楚小兄弟大可与我们同行。去了南国,再寻你的刘大哥也不迟。” 楚星仁喜道:“那便太好了,多谢庄大叔。” 顿了顿,又道:“咱们此去尚有多远才至南国呢?” 庄文原勒转马头,指着远处道:“不远了,不过片刻功夫就能到了。” 正在此时,忽听那方志成道:“诸位快瞧,那不是南国国界。” 众人顺他手指方向放眼望去,果见道路远方一块石碑高达丈余,隐约可见石碑上书“南国界”三个大字。 楚星仁不识得那三字,脱口问道:“那石头是甚么?” 无火亮笑道:“你不识字么,那三字是‘南国界’,便是说过了此碑,咱们便身处南国境内了。” 楚星仁听了更是万分喜悦,几乎要跳下马来。只要到了南国,兴许便能再遇到刘俊豪,他自是心中欢喜不尽,只觉今日连撞好运。 那庄文原对众人道:“前方停下,改走右方林中。” 他策马当先,示意众人随后,众人随之跟上。楚星仁却极是大惑,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那些驮货马儿早已受驯,不慌不忙随行其后,与众人钻入林中。 楚星仁忍不住问道:“这是做甚么,到了南国不径直入内,跑到这林中做甚么?” 一旁方志成道:“小兄弟,这便是你不懂了,经商之人越国经商需得有出关证明,方能堂而皇之自一国行到另一国,且每逢过关时均要交关税。从中原到此共有大小七个关,倘是每个关均交了税,到头来便赚不了甚么钱啦。是以我们一行偷偷越出关,绕过关卡,如此一来便不能交那么多税,多赚的钱便有三倍不止。” 楚得仁恍然大悟道:“你们偷偷越境,这可是犯法的。” 前头庄文原啐了一口,“狗屁法,法是甚么,是用来包庇那些个贪官污吏,压制老百姓的。我们过关的关税全都落到了那帮剥削民脂民膏的狗官手中,百姓出生入死,千辛万苦收获的一分一毫便这么任他们醉生梦死,花天酒地了。当官的不仁,百姓就不义,这是理所当然。你还小,待你长大些便能明白了。” 楚星仁无奈摇头轻叹。 在林中行了一程,庄文原叫众人停下,自己一人先去探路。不多时又折返回来,道:“前方无人,就走这里了。” 众人在他带领之下前行,个个屏息静气,如临大敌。 蓦地,庄文原叫道:“糟了,有埋伏。” 接着便是阵阵叫喊声,人荒马乱。 “刷刷刷”,众人一齐抽刀拔剑,楚星仁前头一人扭头道:“小兄弟,你且退到林中莫走开,待我们解决了这些官兵再来接你。” 他吹个口哨,那些驮货马儿听得口哨声急,纷纷掉头回跑,楚星仁自然也被带到林中深处。但他心系那几人安危,哪里呆得下去。之前他以为这些人随身带兵器是为着防拦路劫匪,现今才知他们不止防贼,更防官兵。 他坐于马背上,听得前方叫喊声,兵器交击之声不断,甚觉忐忑,干脆下马一路走去。远远见得庄文原一行十人与数十名兵士斗到一起,那些兵士均操着一口南国方言,楚星仁听不懂。但眼见他们人多势重,庄文原一行却未显败势,放心许多。 但不多时,忽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巨汉大步流星走近。那巨汉高达丈三有余,庄文原个子原就高,但在他面前却不及其胸口高。巨汉手持狼牙铁棒,两端均是尖牙,中间稍细,铁棒至少百来斤重。 只见他朝众人走来,面上笑意如寒霜。周遭南国兵士齐齐后退丈余,立成圆圈将庄文原一行与那巨汉围在其中。 庄文原侧过脸来对众人道:“诸位小心,这个大家伙可难应付。” 他说话之时,那巨汉狼牙棒已横扫而来,庄文原当先长剑迎上。 但那大汉力大如牛,庄文原一口长剑如何能对付?只听“铮”的一声,长剑应声而断,那一半断剑飞出人圈,插在地上直没入土。那棒来势未止,直扫向庄文原胸口,庄文原早有准备,脚下轮转不停,移开数尺,狼牙棒自胸前掠过。庄文原虽说自身无事,但双手发麻,虎口流血,手中断剑也握之不住,哐当坠地。 其余众人皆是骇然,这庄文原在他们当中武功最高,如今在这巨汉面前却连一棒也未能接住。依此下去,自己一行岂不全军覆没?念头升起,众人皆感绝望至极。 那巨汉一棒未得手,不怒反喜,面上泛起凶狠笑意,又是一棒打来。庄文原哪还有招架之力,脚下一顿,一个旱地拔葱,身形拔起两丈高。避过来棒,他身边一人却未如此幸运,被那狼牙棒堪堪击中胸口,立时飞出,胸口几个窟窿血如泉注,还未落地便死了。 巨汉见了血,更是兴奋,手中狼牙棒连挥,东一棒西一棒,众人为求自保,使尽浑身解术躲闪。其中有几个欲要跳出人圈,但跳至兵士头顶时,总有人在圈外撒出大网。他们身在空中又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自己跳入网中。转眼便有四人补擒,其余五人虽未被擒,在人圈中东躲西藏却也不能好受。不出片刻便累得筋疲力竭,两腿发软。 巨汉一眼瞧出那元火亮最为不支,棒子当头打来,元火亮根基较浅,此时已是无力,正欲闭眼受死。却见一柄幻剑自旁长出,转眼长至巨汉头顶,格住他狼牙棒。 巨汉也觉出手上有异,抬眼去看,见此异象不由面露疑惑之色。在场众人也瞧见那幻剑,一时间,所有目光均被那泛着七彩琉璃光的幻剑所吸引。顺那幻剑看去,只见剑柄之处赫然竟是一个少年的右臂。 那巨汉暴喝一声,弃了众人,奔向楚星仁。一众兵士无不纷纷让道,生怕被他一脚踢飞。楚星仁自是不能任他近前,幻剑连挥,将那巨汉挡在剑芒外。巨汉又吼一声,狼牙棒迎上幻剑,顿时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楚星仁以神通对敌,仍觉幻剑碰上狼牙棒时手臂微颤,不觉讶然,这巨汉竟是一身天生神力。 庄文原一众瞧着楚星仁幻剑神通,心中皆是凛然。无火亮暗自忖道:“想不到这楚小兄弟竟还身怀如此绝学,今日若非得他相助,我们一行可是全完了。果真如菩萨所说,善有善报,幸而庄大哥当时将他一齐带上了。” 当下带头为楚星仁呐喊助威,其余人先是呆了一呆,继而也纷纷加入其中。巨汉听得呐喊声,更是怒不可遏,奋力拨开楚星仁幻剑,直扑他面门。 楚星仁五指一曲,幻剑消逝,再一并指,复又瞬间凝出,剑芒较之先前要亮上许多。他不愿意伤人,以剑背一拍,那巨汉只觉脚上一痛,登时摔倒,地面为之一颤。 他直欲挣起,楚星仁瞅准时机重重一剑劈出,狼牙棒断作两截。 兵器被毁,那巨汉怒吼数声,双手抓住两截断棒,似双棒疾挥,暴风骤雨般不断落下,楚星仁如数接下。但那巨汉步步逼近,攻势越发凶猛,势要取楚得仁性命。楚星仁无奈跃起,幻剑劈向巨汉头顶。巨汉不敢怠懈,双棒交叉去格。 “铮”,棒剑交击,楚星仁手中一麻,脚下退了两步,祭才剑慢慢化去。巨汉挚着两法截短棒,后退一步,面露胜利喜悦,但笑意未全露,忽见双棒俱折,棒头落下,他眉心渗出血来,扑嗵,双腿一软跪倒。 楚星仁这剑全神贯入,无意中用上剑意,剑气十足。一剑劈出,巨汉身子为剑气所慑,只是他未曾知觉,而今欲要起身,奈何双腿如灌了铅直不起来。转眼脑门冷汗如豆大。 楚星仁眼中清澈明亮,隐有剑影。也不看那巨汉,径自走向庄文原众人,他走过巨汉身侧时,巨汉只觉寒意如刀,自他眼中射来。原本打算将他一把抓住,拧断脖子,哪知手伸到一半便不听使,竟是再伸不去。 楚星仁走到斗场中,一众兵士无不后退数步。各自对上眼色,突然一拥而上。 楚星仁幻剑凝出,剑背一通乱拍,须臾拍倒大片。 庄文原见状,喝道:“弟兄们,咱们也助楚小兄弟一臂之力。” 他说话之时,其余人已放出那被擒几人,众人方才被逼得无路可走,此时便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个个奋勇当先,全力迎上兵士。 楚星仁道:“不可杀人,将他们打昏便可。” 庄文原唯恐众人不听楚星仁话,便道:“大家听楚小兄弟的,不可伤人性命。” 将兵士一个个尽数打昏后,元火亮忽然想起那巨汉先前所给自己的羞辱,随手抄了一根粗大木棒狠狠朝巨汉后脑打下。 “啪!”大木棒应声而折,那巨汉蓦然回头,双目如炬。 元火亮心头一突,“这厮竟是恁的耐打。” 便要抽身后退,巨汉却两眼一翻,不醒人事。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庄文原拍着楚星仁肩头道:“楚小兄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本事却不小。今日若是没有你在场解围,我们一行要胜那巨汉可是不能。……我叫你小楚如何?” 楚星仁搔首道:“呵呵,叫甚么无所谓。我不过是尽我之力罢了。” 庄文原“哈哈”笑道:“今晚我们一定要痛饮一番,一醉方休。” 楚星仁此时剑气内敛,又变作老实模样,连连摆手道:“我可不会喝酒。” 这时有人来问那些兵士如何处置,庄文原看也不看,淡淡地道:“扔到林中喂野兽。” 楚星仁皱眉道:“万万不可,将他们捆起来就好了。” 庄文原不禁莞尔,摇头道:“小楚,你还是个孩子,心善得很呐。待到你长大之后,你便会明白这世间上,心善老实之人可是大大吃亏的。” 楚星仁却心道:“盲姨可是常对我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了坏事,要遭报应的!” 还好这些人均肯听他话,将那些兵士挨个捆了扔到一旁。那巨汉足足用了四人才将其顺利捆好,众人对他最是痛恨,个个对都他拳打脚踢一番才算解气。其中一人甚至打得自己右手脱了臼,引来哄然大笑。 之后,众人又在林中挖了个坑,将那被巨汉打死的随从埋了,这才继续上路。 天黑之时终于来到城中,庄文原找了一家客店。众人当真叫来十数坛酒,二话不说就是一番牛饮,楚星仁在一旁看着他九人将那十数坛酒喝了个精光,心下佩服不已。这一喝,便喝到二更时许,才各自踉踉跄跄回房睡了。 在店中歇了两日,这日清晨,庄文原对楚星仁道:“小楚,我们几人要去寻买家来买货,你且呆在这里等我们,别到处走。” 楚星仁欲言又止,反复数次后才支吾道:“你们所带的是甚么货物?” 庄文原瞧楚星仁神色,知他是怕自己带了甚么见不得光的货,做那黑心买卖。坦然笑道:“我们带的是些衣裳以及金银玉器,来路均是光明正大。我可向你保证,我们虽说偷关逃税,但都是本本份份的生意人。这南国全是南蛮子,说的话叫闽语,你听不懂,千万别到处走,万一走丢了可不好。” 楚星仁点头,庄文原这才率众人去了。楚星独自一人在房中甚是无聊,走下楼来,但见楼下有人泡茶,说的全是他听不懂的闽语。连泡茶之法也与中原大大不同。 中原泡茶均是将茶叶放入大茶壶,任其浸泡,待要喝时就将茶水倒入茶碗来喝。而南国人泡茶却是将少量茶叶放入茶碗中,冲入沸水后再将茶水倒入小小茶杯中。那茶杯不过一半鸡蛋大小,喝茶时须反复冲泡。倘是有人口渴要喝茶,那小小一杯茶还不够润舌头。 楚星仁暗笑他们愚蠢,若是似中原那般泡茶岂不是省事得多。 随后数日,楚星仁发现南国与中原不同之处远不止于此,例如此处人吃的面除非以面粉去做外,还做出了几种以大米碾粉后再行做面之法。以此法做出来的面有两种,一种称作面线,一种称作米粉。而酒也多以大米酿成米酒。南国人笃信佛家,一旦做了噩梦或是心中有何预感,必到寺庙中烧上两柱香,是以这国中寺庙均是香火鼎盛。 庄文原一行因是偷偷越境而来,所带货物虽说轻贱,但因未曾有通关证明,是以敢买的商人却不多。但他一行早已料到结果,也不气馁,每日到处奔走。庄文原早先来过此地,他与无火亮,方志成均会说闽语。每次均是九人分作三组,由三人带头到处去兜卖。 这一日,众人好容易才将所有货物尽数卖完,众人算除损失,仍是是结结实实大赚了一笔,自是又要痛饮一番。 是夜,众人摆酒上席,又是一番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庄文原拍着楚星仁肩头道:“小楚,依你所说,你既是无处可去,不如随我们一起做买卖。你一身本事,有你在,别说是过关出境,便是龙潭虎穴也去得。” 楚星仁摇头道:“这可不成,那日我是见你们身陷绝境出迫不得已出手的,若是每次都这样,我……我心中难安。” 元火亮笑道:“有甚么好难安的,你随我们走上几遭就好啦。我们赚了钱自然分你一些,再过数年你长大了,也好娶个美貌娘子呀。” 话一出口,众人皆笑,楚星仁羞赧难当,直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众人说笑之时,忽听门外有人说话,是店中伙计。 庄文原听了,奇道:“门外说是送了个粉蒸桂花鱼,可我记得我明明未叫过这菜,是你们谁叫的么?” 众人皆是摇头,方志成道:“许是别人叫的,弄错了地方,既是送来了,咱们笑纳便是。” 说罢便去开门,但开门之后不见伙计进门,倒是他自己身子一顿,走了出去。 元火亮笑道:“你出去做甚么,莫不是那鱼当真有那么香,你吸一口气,整个人都飞出去了?” 正笑之时,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十数人冲将进来,个个一身官兵打扮。席间众人顿时酒醒了大半。 那南国官兵中有个冷峻男子越众而出,以中原话道:“你们束手就擒罢,否则我便杀了他。” 随他说话声,两个官兵一左一右押了被打晕的方志成来让众人看过一眼,又押下去。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那粉蒸桂花鱼不过是来人引人出去,好挟了做质的。 一时间,众人目光齐齐落在庄文原身上。庄文原咬牙道:“左右是个死,跟他们拼了。” 抄起方志成的剑当先冲向官兵,其余人纷纷跟上,楚星仁无奈凝出祭才幻剑。但那些官兵似乎早有准备,他未凝出祭才剑,便已有几人围将过来,有意无意将楚星仁与众人隔开。只是楚星仁浑然未觉,并未意识自己已被与人隔开。 楚星仁剑背横扫,他们倏然闪开,旋即又复原位,如此反复几次,楚星仁不耐其烦,但又不忍伤他们。要知与寻常人打起来最是头痛,重不得轻不得,重了便要伤人性命,轻了却不起半分作用。楚星仁缩手缩脚,不知从哪里入手。 这些官兵俱是精英,较之那日遇到的边境兵可是差别许多,庄文原一交手便知根底。他全力逼退身旁数个官兵,那会说中原话的冷峻男子一眼看出他武功最高,自腰间抽刀出来。 “刷,”刀上寒光闪过,脚下一动,欺向庄文原。庄文原迎着刀光,长剑贴上刀刃,连转数下,卸去刀上劲力。那冷峻男子微一点头,气聚刀上,以诡异手法连砍带挥,刀光瞬间笼罩庄文原身周。 庄文原见他诡异刀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刀风赫赫压来,无奈硬着头皮迎上。那冷峻男子手中刀势如行云流水,一招招使来无间无隙,庄文原勉力接下数招。冷峻男子非但招法未见半分滞涩,反倒越发顺手。 庄文原心知自己不是他对手,当即对楚星仁道:“小楚,你快跑。” 高手对决,怎容分心,他分神说话,犯了大忌。冷峻男子重重一劈,庄文原长剑脱手,旋即被擒。 楚星仁正被那几人缠住无法脱身,听得庄文原说话,循声望去时,那人众人竟已尽数被擒。 那冷峻男子将刀抵住庄文原脖子,淡然道:“没关系,你尽可跑,你跑了我便将你同伙逐个杀了。” 楚星仁身躯徒震,再无半分斗志。以他之能,莫说这十数人,便是上百人齐上,他要杀他们,也如探囊取物,轻松无比。难的是要以他一人之躯于瞬息之间救下这九人。眼见官兵纷纷将刀架上众人颈项,楚星仁脑中如陀螺一般飞转,却怎么也想不出救人之法。 那男子一言戳中楚星仁软肋,当下直追道:“你若还不束手就擒,可莫怪我没先告诉你。你犹豫一刻,你的同伙便要因你死一个。” 作势欲割庄文原脖子,楚星仁心如乱麻,急道:“慢着。” 庄文原喝道:“小楚,你别听他们的,你快跑,别管我们。” 楚星仁摇头道:“我不逃,我逃了,你们就要死啦。” 随手化去祭才幻剑。那冷峻男子一使眼色,身旁官兵立刻如狼扑上,以齐腕粗的铁链将楚星仁五花大绑。 庄文原痛心道:“小楚,你为何不逃呢?你被抓了,我们也活不了,如今还要拉上你与我们一起死。” 楚星仁道:“一起死总好过苟且偷生。” 那冷峻男子嘲讽道:“若是世间的贼匪都有你这想法,我们这些当差的要抓起人来可就容易了。” 众人被押出客店,因怕楚星仁挣脱铁链越狱,又救走众人。便将他们分别投入狱中,楚星仁一路被蒙双眼,不知东西南北,又被单独关了。 楚星仁双眼被蒙不见天日,其间不曾有人来过,只听得四下静寂,偶有人来换班,或是与门外狱卒说话,听说里面关着个十几岁少年,均是好奇想看看。奈何门上加了八道锁,想看也看不到,均是连连叹息。 如此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星仁腹中鸣响如鼓,饿得只觉眼前金星乱飞,但分明睁不开眼。连坐着的力气也没有,只得倚着墙角躺下,竭力使自己睡去。 这样又过了许久,楚星仁半睡半醒之际,只听得狱外说话声起,似是询问狱卒。那狱卒一概老实回答,随后便是开锁开门之声。一群人走将进来,为首那人命令之下,众人将楚星仁架起就向外走。 楚星仁目不能视,也顾不得这些南国之人能否听得懂自己说话,挣扎问道:“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只听昨夜那会说中原话的男子冷冷地道:“带你去五羊山。” 楚星仁奇道:“五羊山又是哪里,为何要带我去那里?庄大叔他们呢?” 那男子道:“五羊山上有山神,你们私越国境,又偷袭边境兵士,身犯死罪。现如今便以你们去生祭山神。” “祭山神?”楚星仁道:“怎么祭?” 那男子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楚星仁饿得狠了,忍不住问道:“有……有吃的么?” 那男子淡淡地道:“没有。你上山之后就变作别人的吃食了,吃了也是浪费。” 楚星仁尚未理解他话中含义,后颈一痛,又听得有人跌倒之声,遂失去知觉。 原来那男子嫌他聒噪,便出手将他打昏,哪知他这一打下去,楚星仁体内祭才真元本能反应,将他反弹出去。楚星仁昏倒,他自己却是倒飞一丈有余才跌倒。身旁正有五六个手下瞧在眼里,见他狼狈模样,俱是暗自忍不住笑,但又不能露在面上,只得各自掐着大腿才不致笑出声来。但脸上仍见得笑意。 那男子爬起身来,颜面大失,也顾不得去追究为何自己会飞出来,对众人喝道:“有甚么好笑的,再笑就将你们关进大狱。” 山风清冷,腹中雷咆,饥寒交迫之下,楚星仁打个激灵,浑浑噩噩醒来。他双眼被蒙,不知身处何处。只知方才被人打昏,想已被送至五羊山,其余人均撤走了。又觉身下冰冷平整,应该是躺在一座石台之上。 他想起方才那男子说他们都要送来祭山神,即是说庄文原一行人应当也来了。一念及此,楚星仁放声叫道:“有人么?庄大叔,你们在么?” 侧耳细听,山风送来庄文原说话声。 “小楚,你在哪,我们在这里。”声音若即若离,分明离得挺远。 楚星仁欲要挣扎,这才觉出身上不知何时被加了数条齐腕粗的大铁链,横在身上,自胸到脚。那铁链重逾百斤,加之腹中饥饿无力,他纵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施展。试了数次,非但未能挣开,反而满头大汗,只是这汗并非累出来的,而是饿出来的。 无奈,楚星仁喊道:“庄大叔,我被捆着不能动,你们都还好么?” 庄文原应道:“我们都还好,都被捆作一起,看来此处便是咱们的葬身之地啦。” 说罢“哈哈”大笑,楚星仁随之苦笑两声,但觉口舌干燥,便就此住口。 忽听衣袂破空之声,接着便是有个似山羊一般的腔调说话。 那人道:“咦,怎么今日来了个会说中原话的。还捆了这么多铁链,莫不是怕他飞了?” 声音听着怪里怪气,极为别扭,楚星仁却听得感动万分,只因那人说的虽说难听,却是中原话不假。 楚星仁如遇救命稻草,喜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走近楚星仁,道:“我叫度使——这话本该是我问你才对,怎么你倒问起我来啦。”他报出名字,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掉转话锋来。 楚星仁道:“我叫楚星仁,我是被人抓来这里的。” 度使又道:“你小小年纪犯了甚么罪,为何会被送到此地来,还浑身铁链,我见过那么多被送到这里的犯人中,就数你最怪。” 楚星仁老实道:“我与别人 第二十七章 怪蜂奇洞 楚星仁只当他与自己说笑,笑道:“你若是当真要吃我,也不会与我说这么多话了。我知道你是吓唬我呢。” 度使“呼呼”笑道:“这你可就错了,我喜欢先将要吃之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再慢慢将他吃了。你不信我会吃人,只因你未见过我样子,你见过我,可就笑不出来啦。” 将楚星仁蒙眼布解了,楚星仁久不见光,闭了眼许久才缓和过来。这一睁眼又将他吓得不轻。 眼前立着的是个羊首豹身的怪物,口中獠牙有似野猪,两眼却通红如兔,一双爪子又尖且长。总之奇丑无比,怪模怪样,望之毛内悚然,叫人看了一眼,终生难忘,且定会不想再看第二眼。 度使看着楚星仁诧异神情,羊脸泛起狰狞笑容道:“这下你信了?” 楚星仁只觉惊骇异常,眼前天旋地转,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你就是他们说的会吃人的山神?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他们用来吓唬犯人的,想不到……” 度使冷笑着接口道:“想不到竟是真的。不错,就是我了,十余年前,我在中原被逼得走投无路,几乎死了。后来遇到了那个人,他将我带到这里,自此以后我便成了这山中之神,每逢山下有人犯了大罪时便送到山中来孝敬我。如若不然,嘿嘿,他们便休想有好日子过。不过我吃了那么多人,还从未吃过像你这般的娃娃呢,细皮嫩肉,定是极为可口了。” 他眼中精芒射出,不住咽口水,似乎早已等不及要咬楚星仁一口了。但见楚星仁初时惊骇,此时神情却复转平静下来,不由奇道:“我要吃你,你怎么不哭不叫,反倒这么平静?以前被送来的人只要见了我,任他如何凶神恶煞也吓得尿裤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放过他。你却没有,难道你不怕我么?” 楚星仁淡然道:“你不过是长得怪一些,有甚么可怕的,有人比你更可怕呢。” 度使会错了意,只当楚星仁指的面目丑陋,便道:“也对,这世上比我丑的还有呢,时候不早,我也饿了。本以为能将你吓得哭声震天,哪知你却是这种反应。甚是无趣,还是早早将你吃了为好。你且忍着,待我咬断你喉咙,你便不会痛了。” 他话语平常,好似与人闲谈。饶是楚星仁身怀神通,定力过人,此时也是手心湿透,惧起死来。那度使张口咬来,口中腥臭难闻,楚星仁极力挣扎,却是无果。 眼见便要毙命于这个怪物嘴下,便是在度使獠牙触及楚星仁脖子那一瞬间,楚星仁体内真气骤动,驭动周身百骸,他身不由己将头一偏,躲过獠牙。四肢奋力一挣,那缚体的细铁链无不为之所断。粗铁链虽未就此断了,也是松了几分。 度使一咬未中,只是擦破楚星仁颈皮,“咦”了一声,寻思道:“这小子力气倒是不小,不过你纵有再大力气也挣不脱这大铁链。”伸手拍向楚星仁。 楚星仁此时将铁链较松,右手动不了,左手却能动,于是左手伸出,五指一并,祭才幻剑凝出,耀眼异常,剑气如虹。度使乍见那祭才剑,心中打了个突,眼见爪子拍向祭才剑,便要为祭才剑所断,急忙收势,生生顿在半空。 度使问道:“这是甚么?” 楚星仁也不答他,说道:“我不想杀你,你走罢。”说话时,幻剑向下连砍数下,那些齐腕粗的精钢链条无一例外齐齐而断。 楚星仁翻身下得石台,那度使喜道:“小娃儿,你有些本事。我十数年未曾与他人动过手啦。今日正好拿你来练练手,再吃不迟。” 他话未说完便已动手,口中说“啦”时,爪子如电抢至楚星仁面门。楚星仁自身反应不及,但祭才真元反应极快,当下左手祭才剑挡开爪子,同时跨出一步,左手幻剑化去,改右手凝出。剑芒暴长,直刺度使胸口。这些动作均出自祭才真元,并非楚星仁本意,故而极其突兀。 度使反应奇快,幻剑刺来,将身一矮,以毫厘之差避过。继而只见他口中吐出一个物事来,又快又长,缠住楚星仁右肘。那里正是幻剑末端未及之处,一缠便紧。 楚星仁低头一看,这长长的物事竟是度使舌头,不由大觉恶心,几欲作呕。奋力抽手,奈何那舌头缠得极紧,生像长在他身上一般,任他如何使劲也抽不回。 度使“嘿嘿”一笑,舌头一甩,将楚星仁往一棵树上横甩。这一甩劲力之大,楚星仁根本只知眼前一花,根本不知发生何事。正不知如何是好,说时迟,那时快,他忽觉腰上一沉,去势渐缓,显是有人托住他腰,随他而动,将劲力点滴卸至脚下,待到树前时,劲力已尽数消去。 那托住楚星仁的不是别人,竟是刘俊豪。 刘俊豪面上挂着爽朗笑意,说道:“楚老弟,才几天不见,你就又惹上了这么个怪物,看来老弟你运气较好,总能遇到些奇怪之事。” 楚星仁心中好不感动,道:“刘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被送来给他吃么?” 刘俊豪笑道:“给这个丑八怪吃?他还不配。其中缘由,待先解决这丑八怪再说。” 度使一听自己被称作丑八怪,怒道:“小子,你有胆再说一次,谁是丑八怪?” “我自然有胆了,”刘俊豪道:“除了你还有谁是丑八怪。羊不羊,豹不豹的,舌头又脏又长又恶心,叫你丑八怪还侮辱了这个词哩。” 度使“哇哇”叫道:“好小子,居然敢当着我的面骂我,待我抓住了你,看我怎么吃你。” 刘俊豪笑道:“有道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这丑八怪却是改不了吃人。只可惜我还没活够,不想这么快死了,而且你这丑八怪长得实在太丑,我却是生性好美好洁,就算我有心被你吃了,也对不起我这一身肉呢。” 度使怪笑道:“你管他对得起对不起,只要我吃到腹中,还不是一样?” 刘俊豪道:“要吃我也不难,不过得看你有没有那份本事了,我瞧着你却是不像能吃得了我的人。” 度使“咦”了一声,奇道:“那谁能吃得了你呢?” 刘俊豪想了想,道:“大概还未出生,总之不是你这丑陋难看,三分像鬼,七分像怪,活现眼的丑八怪就对了。” 他一连说了数个形容样貌丑陋的词,度使直气得差点吐血。当下二话不说长舌吐出,刘俊豪不退反进,一把抓住那舌头。 长舌入手,他也觉恶心不已,眉头微皱,但随即舒展开来。笑眯眯道:“你这舌头太长,当心吃东西时咽进肚子里,还是我帮你修短一些。” 度使打了个哆嗦,怒道:“舌头也能修么?” 刘俊豪笑道:“自然能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呢?否则你这么长的舌头,嘴里也不好放,还是修得短一些,要吃人也方便一些。” 左手掐个手诀,那“韦”字形奇异兵器出现在头顶,他抓住兵器道:“此物名为千铩,锋利异常,用来割舌头最为合适,舌头落地后,你还未觉疼痛。” 说着举起千铩朝度使长舌上落下。正在此时,忽觉那长舌上传来阵阵酥麻之感,刘俊豪手中一麻,生出无力之感。度使趁机将舌头缩回口中,脚下一动,弹射而来。刘俊豪手持千铩迎上,二人近约丈余时,度使突然舌头再次吐出,这次来势奇快,疾吐疾收,舌绽春雷。一条舌头竟似变作数十条,四面八方袭来,星星点点打向刘俊豪。 那舌头委实吐得太快,刘俊豪纵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尽数接下。于是口中念咒,手里掐个真诀,面前便生出无形屏障。度使舌头击在屏障上,屏障便荡起一个小小圆晕,有似水面涟漪。他舌头雨点般落向,那屏障便如池中雨水,涟漪不断。 刘俊豪悠然笑道:“丑八怪,你就舌头上这么点本事,你看你舌头吐那么长,只怕连吊死鬼也望之不及。而且吐得那么快那么恶心,实在是世间少有。” 最后一字还未出口,“啪!”那屏障在度使长舌连击之下竟是破了个口子,刘俊豪真气疾催,却为时已晚,度使舌头已透过破口直袭他胸口。 刘俊豪自是不知道,度使这条舌头有感应之能,便如他教楚星仁以真气感应色子点数是一般道理。只是刘俊豪不曾想到这度使竟也有这种本事,度使见刘俊豪以这屏障来挡自己舌头,之所以仍不应变,便是趁机以舌头在那屏障之上感应。屏障虽为真气凝成,但不可能处处分散均匀,只要找出最为薄弱之处便能击破。 刘俊豪受这一击,跌出丈外,起身时那度使已抢至,刘俊豪觉出身后风声,千铩反手挥出,这一挥本是为着护身,哪知不偏不倚击中度使舌头。 度使长舌流血吃痛,呻吟道:“小子,你竟打伤我舌头?” 刘俊豪胸口强忍疼痛,说道:“你倒是好狗运,我本想将你舌头割了,哪知竟然只是伤到一点点。也罢,用我的千铩来割你舌头,可脏了我的宝贝呢。” 度使啐出一口血来,蓦地仰天怪叫,声传极远,叫人毛骨悚然。刘楚二人皆不知他大叫做甚么,只是听他叫得难听,不由齐齐捂了耳朵。 度使叫罢,又怪笑道:“小子,你们先在这里慢慢玩,我可不陪你们了。” 他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要将楚星仁吃了,又说要将刘俊豪怎样怎样,如今却突然说出“我可不陪你们了”,也不知话中何意,刘楚二人皆是摸不着头脑。 刘俊豪正待开口询问,却听空中远远传来嗡鸣之声,此时正值日落西山,想是山中住的甚么虫子捕食归来。但听着嗡鸣声转眼逾近,竟是叫人不由脊背发凉。循声望去,满天飞虫黑压压扑天盖地而来,他二人眼尖,看出那竟是些腹大如壶的怪蜂。 刘楚二人吃惊之余,无数怪蜂已至头顶,气势熏灼,望起先听声便已感觉不对,再一见状,均是头皮发麻。 眼见怪蜂扑来,刘俊豪忙道:“这些怪蜂是那丑八怪叫出来的,楚老弟,快凝出幻剑,否则你我二人便要成这些怪蜂的活靶子啦。”当先御起千铩,千铩紫芒大盛,在他身周盘旋上下,这千铩呈“韦”字形状,一旦怪蜂碰上,不是扎破肚皮便是割了脑袋。 楚星仁无奈,忍着腹中饥饿凝出祭才剑来,长至两丈,随手便是一通疾挥。七彩幻剑光芒较之那紫芒要亮许多,楚星仁只盼着早些将怪蜂杀光,真气催动不绝。幻剑扫过,怪蜂磕着即死,碰着即伤。 这怪蜂虽大,但刘楚二人身怀本事,本不足为惧,奈何数量委实太多。二人顾前不顾后,顾左不顾右。杀了一只,立即便有两三只一齐拥上,俱是凶悍无比,端的叫人手忙脚乱措手不及。 刘俊豪道:“楚老弟,这怪蜂太多了,这么杀下去也不是法子,怪蜂不死,咱们倒先累趴下了。你快走到我身边来。”说话之时,一只怪蜂自他耳边掠过,接着千铩紫芒扫过,立时身首异处。 楚星仁依他所言一步步走向刘俊豪,二人背靠背立到一起。各自管着一边,互补对方不足,这才较为轻松一些。 度使在外面叫道:“你二人不让我吃,我便到山下去抓别人来吃。嗯,抓几个皮白肉嫩小姑娘来吃,哈哈,当真不错。” 刘俊豪剑眉一轩,恨声道:“该死,一定不能让他走了。” 怪蜂遮住视野,二人看不见度使,便向度使所立方向冲去。好容易冲出蜂群,哪里还见度使身影。刘俊豪腾空而起,那些怪蜂便随他飞上空中。刘俊豪孤身一人,身在空中无异于空门大开,反而对怪蜂较为有利。刘俊豪自知其理,当下口念祝语,同时手中结个手印,立刻在身周形成一个泛着微光的光球。 那光球让楚星仁想起数月前的那个夜晚,方天灵也施了个与此相近的法术,使得万千冥灵尽数被挡于光球外,无法近得他身。刘俊豪所结光球也是一般作用,那些怪蜂尽数被挡于光球外,无论如何冲击也进不得了那光球。刘俊豪回到楚星仁身边,将楚星仁融入光球之中。 楚星仁饥饿许久,疲惫已极,一旦得空,也不顾脚下便是怪蜂尸身,一屁股坐在无死蜂的空地之处。 刘俊豪见楚星仁身上挂着些细微伤痕,衣衫破洞点点,便问道:“楚老弟,你怎么了,受伤了么?” 楚星仁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我、我有好久没吃东西,太饿了,没力气啦。” 刘俊豪失笑道:“原来如此,我碰巧身上带了几块干粮,你吃完了,我们好去追那度使。”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来是几块烧饼。 楚星仁饿得狠了,也顾不得没水,二话不说抓起烧饼一顿狼吞虎咽,四块烧饼转眼入肚。刘俊豪在一旁瞧他模样,不禁莞尔。吃完烧饼后,虽未觉得饱,但至少眼下可以暂时撑一些时候。 刘俊豪道:“好了,我们走罢。” 方欲腾空而起,楚星仁却道:“大哥,我还有几个朋友也被抓到这里来了,我们若是就此走了,这些大蜜蜂说不定会找上他们的。” 刘俊豪笑道:“你说的‘朋友’便是与你一起偷越国境的那些人么,你与他们一起来,却成了他们的偷越关卡的助手啦,否则也不会被送到这山上来作那丑八怪的食物。” 楚星仁救人心切,也无心去问刘俊豪如何得知自己为何被送到这里。高声喊道:“庄大叔,你们在哪?” 庄文原应道:“我们在这里,小楚你没事罢?” 刘楚二人听清位置,刘俊豪带着楚星仁飞掠而去,将那群怪蜂甩在身后。但怪蜂穷追不舍,在后面牢牢跟住。若是外人看了,还只道他二人带着这么多大蜜蜂,气势磅礴逼人。不多时,只见得前面有数人被绑于一根粗大石柱下,背朝石柱坐了一圈。 庄文原一行乍见刘楚二人来,不由齐齐一喜,继而又见他们身后那一大群怪蜂,无不个个面如土色。纷纷心中道:“我们在这里本以为你会来救,哪知你竟是被这么一群大蜂追得走投无路,又向我们赶来。唉,左右是死,与其就这么饿死渴死,倒不如被这些怪物吃了来得干脆。” 眨眼间,刘俊豪赶到,那光球也随之将众人罩在其中,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刘楚二人解了他们身上绳索,刘俊豪无暇琢磨他们心思,对楚星仁道:“楚老弟,咱们二人来比上一比,是你的祭才剑厉害,还是我的千铩锋利。” 楚星仁问道:“怎么比,这么多大蜜蜂,咱们还比这个,未免有点不适合。” 刘俊豪笑道:“咱们就比眼前的这些怪蜂,咱们站到一起,各杀一边,看谁杀得多谁就赢。” 楚星仁一见那些怪蜂就觉憎恶,皱眉道:“这有甚么好比的?” 刘俊豪道:“左右被这些怪蜂缠着,咱们这么多人想逃也逃不了,索性先将怪蜂消灭干净再说其他。” 楚星仁想了想,说道:“不是还要找那度使么?” “原来那丑八怪还有名字叫度使,”刘俊豪笑道:“我自有法子找到他。咱们先将这些恼人的怪蜂杀光了。” 二人冲出那光球,怪蜂立刻四面八方围将上来,二人各持神通奋勇杀蜂。此时天色已暮,那千铩紫芒与人才流动和幻剑七彩光芒交相呼应,叫人看得眼花缭乱。杀意如潮,聚散无方,情势变作了单方面屠戮,那些大怪蜂遇上这二人,根本无反抗之机,只是前仆后继地送死。身后庄文原一行皆是心中对这两名少年佩服不已。 不多时,他二人面前各自堆起高高尸堆,怪蜂渐少。二人大喜,手中更是不曾有半分停顿,转眼又杀得仅剩几只,刘俊豪拉住楚星仁道:“楚老弟,千万可别杀光了。” 楚星仁不知他意欲何为,不由奇道:“你不是说将这些大蜂杀光么?还留着这几只做甚么?” 刘俊豪笑嘻嘻道:“闲得无事,留几只来把玩把玩。” “这个也能玩?” 刘俊豪见楚星仁满脸复杂神情,显是将他玩笑话当了真,不由失笑道:“楚老弟,你性子未免太实了,我不过说笑的。”他口中说话,手上却不闲着,双手结个手印,双掌微微泛光,齐齐推出。那些怪蜂正好一头撞来,只见双掌喷出两道白气,那些怪蜂碰上,纷纷落地。 刘俊豪收了手,转身对庄文原一行道:“几位快快下山去,这山上怪物可是不少,一会儿我们走了,又来个豺狼虎豹的,你们可不好对付。” 庄文原抱拳道:“在下庄文原,多谢这位少侠相救,敢问少侠大名。” 刘俊豪道:“区区刘俊豪,见过庄兄。” 庄文原点点头,说道:“刘少侠,你二人不随我等下山去么?” 楚星仁插口道:“山里还有个会吃人的妖怪,他方才说要到山下去抓人来吃,我和刘大哥正要去找那妖怪呢。” 庄文原道:“即是如此,我们几人便与你们同去,说不定能帮上你二人。别的不说,人多至少方便一些。” 刘俊豪面上笑意一僵,楚星仁摆摆手道:“这可不成,庄大叔,那妖怪可是厉害,若不是刘大哥出来,我也差点被他吃了。你们可不能去呀。” 他这话原是好意,但庄文原一行均是血性汉子,一行九人被两个白面少年救了,心中本就愧惭。楚星仁一番好意的话听到他们耳中却变成了“你们一行人虽多,却没甚么本事,去了反倒拖累我们”。无不个个面色一沉。 元火亮心直口快,脱口道:“你放心,我们即是自己要去,便已做好赴死准备,绝不会拖累你二人。” 刘俊豪何等聪明,哪会猜不到他想法,打个哈哈道:“楚老弟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提醒一下各位。既然你们要去,便随我们一起走罢。” 说罢念个口诀,先前被他定住身形的几只怪蜂又动了起来,又向众人扑到,刘俊豪千铩轻挥,那些怪蜂立刻各自负伤,不敢恋战,往西北方向飞去。众人看着怪蜂飞走,这才明白,刘俊豪是要让这怪蜂来带路,带他们去找度使。 刘俊豪趁众人望着天空时拦腰抄起楚星仁腾空追上。众人意识上当,连呼带喊,但他二人头也不回,转眼去得远了。 楚星仁耳边呼呼生风,对刘俊豪道:“刘大哥,那度使不是说要下山去吃人么,咱们跟着这些大蜜蜂做甚么?” 刘俊豪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那怪物大老远到山下抓人而不去抓你的朋友,便表示他心下对咱们二人还是颇为忌惮的。就凭他那副鬼样子在山下抓人,哪有不被发现之事,他总不能就在那面前吃,引来无数人影响他食欲。故而我断定他定会将人带回栖身之处。他方才一叫,怪蜂立时出现,又说明两个问题。其一,怪蜂所在之处不远,是以能极快赶到。其二,他栖身之所与怪蜂有关,就算不在怪蜂的蜂巢附近,也多半会有些线索才对。咱们循此线索去找,定能找到他。” 楚星仁连连点头,心中更是对刘俊豪佩服得五体投地,赞道:“刘大哥你好聪明,能想得到那么多,我却是笨得紧。” ”有句话叫难得糊涂,”刘俊豪也不得意,说道:“若是我能像你这么笨,那倒也是不错。” 楚星仁哪知这人越是聪明,烦恼便越多的道理。不由奇道:“为何要变笨呢,我想变得像你那么聪明,你却想变得像我这么笨。这又是甚么道理?” 刘俊豪笑而不答。但见前头怪蜂飞身扎进山壁间的一堆树丛中,那山壁并不极陡,壁上生有许多树,怪蜂便是飞入那其中。刘楚二人怪随其后,一进树丛,就见那山劈上一个丈余宽的大洞,黑黢黢幽暗深遂。 刘俊豪道:“楚老弟,也该亮出你的祭才剑来了。这洞里黑不溜秋,以你的幻剑作灯正好。” 楚星仁依言凝出幻剑,七彩光芒甚是耀眼,周遭十丈内事物均被照亮,变作七彩颜色。洞内怪石磷峋忽高忽低,刘楚二人身在其中不如怪蜂一般轻松自如。 楚星仁忽地想起甚么,问道:“刘大哥,你来这山上是为着救我是么?你怎么会知道我被送到这里来呢?” 刘俊豪笑道:“我自然有法子知道你在哪里了。那日,你被那三个臭老头带走后不到一柱香时候我们便恢复了过来。于是到处去找你下落,哪知找了两天也未找到,又在那里足足等了三日,也未能寻到你的消息。我们想着你定是被他们抓到他处去了,便又行船南下。龚文君那小丫头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我们要走的时候她哭着喊着不让我们走。” 他笑嘻嘻看了楚星仁一眼,又道:“我们一路下来,今日才到南国国境。刚下船时,几个汉子冲上来说是要劫财,也该他们今日倒霉遇上了我,我将他们的手打脱臼了之后一一捆了起来,正巧来了一群官兵,那官兵之中有个面色冷冷的捕快居然会说中原话,他叫吴连舟。他知道是我抓住那几个盗贼,便请我到他府上。我与他交谈了一会儿,他说有事,让我等他一会儿。后来我听说他是去押几个擅闯边境的中原商人,那几个中原商人中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少年,神通不凡,制服了他们国中赫赫有名的大力士徐进,还将几十名边境兵士捆成了大棕子。我一猜便是你了,听说你们被送来给这山上的甚么狗屁山神吃,我便追上来了。” 二人说话之时,眼前已然开阔许多,怪蜂飞得较快,早没了踪影。刘俊豪快了几分,仍是追不上怪蜂。 楚星仁道:“还好刘大哥来了,我自己可对付他不了,差点被他吃了。” 刘俊豪笑道:“你本事比我大得多,只是不知如何运用而已。至于那丑八怪自称甚么山神,只有那些无知愚民才会被他骗了。待会儿我们杀了他,将他尸身带到山下,让山下人都瞧瞧他们的所谓山神长得甚么样。” 楚星仁并不喜欢这种做法,不置可否。刘俊豪又问他这几日经历,楚星仁将这几日自己经历说了,刘俊豪一听说那三个老头儿竟是数十年前的三魔刹,也极是诧异。又听说他们已遁入空门,不由笑道:“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三个魔头听一个和尚讲了一天佛经,之后便遁入空门,若不是你亲口说出来,我定是不信。” 楚星仁笑道:“若不是善无畏大师一直紧追其后,我也不会信的。”又继续说自己经历,说到自己被送到这山洞中来时,二人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个高宽各五丈的洞中。 刘楚二人皆听到那“嗡嗡”声又响起,便落地做好迎蜂准备。二人才站稳,就见一群怪蜂飞出。刘楚二人毫不迟疑挥兵迎上,下手不留半分情,人蜂厮杀,均是使尽全力。不一会儿便杀死许多怪蜂,又过不到一盏茶工夫,怪蜂已杀去大半,而这二人则是满头大汗也无暇伸手去拭。 眼见怪蜂越来越少,楚星仁心中大喜,正欲开口说甚么。忽然,幻剑余光扫过之处,一只巨大怪蜂自洞穴深处爬出。这蜂足有二人高,只因躯体太大,那翅膀早已派不上用场,故而改了爬行。饶是如此,也将刘楚二人惊得几乎叫出声来。 刘俊豪道:“楚老弟,快退。” 挟楚星仁飞向洞外方向,那里仅有一人高,巨蜂爬不进来。刘楚二人便先将小蜂杀尽,二人杀蜂两次,弄得一身一脸尽是红黄蜂血,腥臭难闻。 刘俊豪生性好洁,不由大皱眉头道:“这怪蜂污血又脏又臭,出去后须得寻个地方好好洗个澡,否则这副模样……见了就恶心。” 他这会功夫还有心思关心身上脏与不脏,显是未将那巨蜂放在眼中。楚星仁看他脸上染了许多蜂血,一半身子为那千铩发出的紫芒映紫,另一半身子却被祭才幻剑映得红红绿绿,端的怪异至极,不由笑出声来。他自己与刘俊豪也是一般无二,刘俊豪见他笑,也觉乐不可支,这二人指着对方傻笑不住,却视那巨蜂如无物。 第二十八章 白云峰 笑罢,刘俊豪道:“楚老弟,这巨蜂想是那一群怪蜂的蜂王了,将它杀了,便等于断了那些怪蜂的根。待会儿我攻上,你攻下,务必将这巨蜂快快解决。” 楚星仁点头道:“嗯,刘大哥,有你在,我甚么都不怕。” 刘俊豪又是一笑。楚星仁与刘俊豪度过这些时日,早已将刘俊豪当作兄长无二。 二人飞到大洞中,刘俊豪御起千铩朝巨蜂头顶打去。与此同时,楚星仁挥剑向巨蜂身上招呼。那巨蜂将头一偏,躲过千铩,又低头朝刘楚二人喷出一口黑浆来。 刘俊豪脚下一动,抄起楚星仁飘然后退,又逼至巨蜂身后。那巨蜂个头太大,要瞧见他们便得掉头,而它一掉头,刘楚二人便有机可趁。 但巨蜂似是知道刘俊豪心意,也不掉头,双翅扇动。二人只觉劲几扑面,间杂巨蜂身上难闻气味,直透不过气来。双双掩口低头。巨蜂扇翅不止,又将尾部一撅,身后那长长蜂刺对准二人射出。刘俊豪心有知觉,带了楚星仁横移开去。哪知还未站稳,肩上一痛,竟是被毒刺刺中。 原来巨蜂扑翅扇风令得他二人睁不开眼,以风作掩饰,再自身后射出毒刺,若是换作其他蜂,尾上只有一根刺,要避极易。但这巨蜂尾上却不是一根毒刺,而是数根偎在一起,看似一根刺,一旦射出,便是多刺齐发。刘俊豪未料到这一层,听得巨蜂尾上风声便即避开,哪知避过一根却避不过另一根。 楚星仁听出刘俊豪低声呻吟,抬眼看去,刘俊豪肩上扎着长刺,半尺有余,血染衣衫。不由急道:“刘大哥,你受伤啦。” 刘俊豪忍痛笑道:“无妨,小事一桩。先不管他,将这大怪蜂解决要紧。” 见他虽说在笑,但眉间仍是闪过痛色,楚星仁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戾芒。 适逢那巨蜂掉头来,张嘴又欲吐出黑浆。 说时迟,那时快,巨蜂张口之时,刘俊豪剑指一动,千铩倏然钻入巨蜂口中。巨蜂吃痛,怪叫几声,有如狂犬一般向二人扑到。刘楚二人又连避数次,那巨蜂兀自垂死挣扎。也不知哪来力气,竟是力大无比,所扑之处石钟石乳,无不纷纷撞断。它却似未有痛觉,紧追二人不放。 刘俊豪闪避之余,对楚星仁道:“楚老弟,我带你上它头顶,你抓住时机将他脑袋砍下来,我就不信它还不死。” 楚星仁会意,巨蜂再次扑来,刘楚二人一齐腾上巨蜂头顶。楚星仁将幻剑长至二丈,宽二尺,不偏不倚砍在巨蜂最为薄弱之处,颈项。蜂头应剑落地,身子并不立刻停下,又挣扎许久才僵住。 刘俊豪长长舒了口气,道:“咱们进去罢。” 楚星仁迟疑道:“刘大哥,还是我自己去罢,你受伤了,留下来休息罢。” 刘俊豪笑道:“楚老弟,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我身子硬朗,若是连这点伤也扛不住,怎么受得起你叫这声刘大哥呢。” 他生性要强,自是不会轻易示弱,加之楚星仁对他崇敬至极。若是在楚星仁面示弱了,面上挂不住。是以无论如何也要强撑着。楚星仁不知他心中想法,也拗他不过,只得与他一同走向洞中深处。 一路走去,地上尽是动物骨骸,偶见人骨,也不知是何时留下的。头顶时有蝙蝠飞过,祭才剑光芒所至,不时能见一些怪异小动物畏光而逃。刘俊豪嫌走路太慢,忍着伤痛又挟楚星仁飞起。 往洞内飞得不多时。便见山洞分作两边,一大一小,大的想是怪蜂栖身之处。小洞或许便住着那度使了。于是向小洞飞进。果不其然,在洞中拐过几个弯,便听得洞内传来少女呼叫声。刘俊豪又快了几分。 但见得洞内光亮如白昼,呼叫之声便来自洞中三名年方及笄的少女。 只见这石洞与方才斗巨蜂那洞一般大小,洞中一张石桌上放着一颗明珠,石洞光亮便来自那颗拳头大小的明珠。 三名少女其中两名被捆于钟乳石上,另一名少女倒在地上,显是昏迷过去了。衣衫已破,露出肩头白皙皮肤。度使便伏在她身边狞笑。他伸手探了探地上少女胸口,道:“还活着,只是吓晕了。嘿嘿,若是死的我可不吃,你们若是想快点死,尽可多叫两声,我先吃了你们。” 这话自然是对捆在钟乳石上的两名少女说的,她二人一听,立时停止叫喊。全身瑟瑟发抖,筛糠也似。 度使低头正欲咬断地上少女咽喉,眼角余光忽见一道紫芒打来,来势汹汹,奇快无比。度使反应极快,长爪往地上一拍,立时在面前升起一道石墙。 紫芒打在石墙之上,未有半点滞涩穿墙而过。但来势稍缓,度使将身一侧,待那紫芒自身前掠过时猛然出手抓住千铩手柄。这一抓倾尽全力,饱含真力,竟是真的将千铩抓在手中。但来势太猛,他自己被那大力向后带出两丈,直撞在石壁上才停下。 刘楚二人见状皆是一惊,刘俊豪真气连催,但他一路上真气早已用去大半,加之方才负伤,无法再用太多。一时竟是夺不回兵器了。 眼睁睁看着千铩被度使抓住,刘俊豪心中有气,怒道:“丑八怪,你干甚么夺我兵器?” 度使手里催真气制住千铩,口中笑道:“谁说这是你的了,这上面可曾写你的名字?”说着眯起眼睛在千铩上细看,似是在看上面是否写了名字。 刘俊豪道:“上面即便没写我名字,它也不属于你这奇丑无比的丑八怪。” 度使横眉怒道:“你左一声丑八怪,右一声丑八怪,我看你是不见亲棺不掉泪。我有意饶你们一条小命,你们却不知死活追到这里来。” 刘俊豪笑道:“你饶我们?我看是我们饶你罢,若是不除了你,我们也没脸面离开此地。” 度使有意无意向石洞角落一处光亮照不到之处看了一眼,旋即二话不说如风掠来。楚星仁幻剑迎上,刘俊豪失了兵器,便在一旁抓着他右臂迎敌,有似抓着一口大剑的剑柄,俨然将楚星仁右臂当作自己兵器。 刘俊豪抓着楚星仁右臂,幻剑挥将起来可谓如幕如屏,面面俱到。度使纵是动作快,却也只能被挡在剑芒外,欲要以刘俊豪的千铩相敌,哪知真连催竟是无法御动。 刘俊豪见状笑道:“丑八怪,想用我的东西来打我,那可没门。全天下只有我能御动千铩,便是落到你手中又怎样,还不是没用。” 度使道:“谁说没用?一会儿我用来给你开膛破肚,也不教你那么快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俊豪“哈哈”笑道:“这句话理应还你,待我二人抓了你,便将你带到山下让所有人瞧瞧你这天上有,地下无的奇丑无比的丑八怪。届时你可就不愁没有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吃啦。” 说到这里,忽然手上一顿,咳了几声。他受伤不轻,虽说强自撑着,毕竟无法支撑太久,须臾便显不支。 度使一眼瞧出,眼见他剑芒破绽百出,便寻隙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欺身而来。刘俊豪发觉时要回剑护身已是不及,退后两步,度使手举千铩已至跟前。 但便在此时,忽见度使身形一涩,似是撞上甚么东西,生生在刘俊豪眼前不到三尺之处顿住了。他还未及反应,刘俊豪已劈手夺过千铩,手中一捩,千铩插入度使胸口。 这变化委实太快,楚星仁与度使俱是一怔。刘俊豪微微露出笑意。 “怎么样,最后是谁死在谁手上?”他冷笑着道。 度使似是想不通甚么事,眼中满是迷惘,扭头望了那两名少女一眼,欲要说甚么,但话未出口,身子一瘫,气绝当场。 楚星仁看着度使死状,讷讷道:“刘大哥,他……他死了么?” 刘俊豪笑道:“当然死了,他不死,咱们就死啦。” 忽然,有个陌生声音在洞中响起。 “好个抛砖引玉,好个苦肉计,好个激将法。三计齐用,有条不紊,相配无间,哼哼。” 这话内容虽是褒扬,但语气极冷,尤其最后那声冷笑“哼哼”更是让人不寒而慄。 刘俊豪蓦地明白,原来度使两次回头看的不是那两个被捆住的少女,而是洞中光亮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这说话声音便是从那角落里传出的。 刘俊豪总算明白为甚么度使刚才那么有把握取了自己二人性命,全是因为黑暗角落中的那人。度使心中的打算是,倘若自己无法取刘楚二人性命,那人定会出手相助的。但他万万料不到,那人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 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还看穿了刘俊豪使的计谋。方才刘俊豪在与巨蜂对峙时便已心中定好计策,先是假意受了巨蜂刺蛰,继而又让度使夺走兵器,显出负伤不支之势,激度使来袭。他早已设好陷阱,度使只知吃人,不明就里,一来便被击毙。这三计环环相扣,本是天衣无缝,但这角落中之人并未看到他如何施为,却仍是一眼瞧破。 若是他出了手,刘俊豪倒不怕,但他看穿了刘俊豪的计策,却不出手救度使,偏偏等度使死了以后才出声。原因只有一个,他必是极其冷血之人,且道行奇高,只怕刘楚二人联手也占不得半点好处。 楚星仁没有刘俊豪想的那么多,听见有人说话,又说甚么三计齐用。不由道:“你是谁,你也被度使抓来这里么。你不用怕,我和刘大哥已把度使杀了,这便来救你。” 刘俊豪拦住他,沉声道:“千万不要过去。” 楚星仁奇道:“为甚么不过去?我们本就是为救人而来,怎么见了人又不救呢?” 刘俊豪双眼紧紧盯住那个角落,肃声道:“里面那个是丑八怪的同伙,说不定比丑八怪还要厉害。” 里面那声音道:“你说的不错,那度使十余年前在中原吃人无算,后为仙家门人围攻,我出手将他救下,带到此地来,今日被你们杀了。” 那人边说着话,缓缓走出。 明珠光芒映衬下,那人身材中等,皮肤白晳,精神丰怡。再一瞧样貌,星目剑眉,面如美玉,嘴角似月牙,尖削鼻子,竟是极其英俊。刘俊豪本就卓然不凡,但在这人面前却显黯然失色。说他是傲世美男也不过分,别说是女子,便是楚星仁这般的少年看了,也有几分心中欢喜。 被捆的那两名少女虽是身陷绝境,但一见那人面容,也是俱都看得如痴如醉,为其倾倒,直恨不得一把扑到他怀中去,抚摸他如玉面庞。一念及此,二人均是面色潮红,欲要转过头去,却又舍不得将目光离了他。 刘俊豪却是眉头一皱,觉出此人戾气极重,只与他四目相对便脊背发凉。不由心中打了个突,只怕这次莫说脱身,便是活命也难了。 那英俊男子道:“你们叫甚么名字?” 楚星仁见他气质不凡,与方天灵颇有相似,心中忖道:“这人虽看着冷漠,但并不像度使那样的坏人。若是度使的同伙,早就出手相助度使了,怎么会等到这时才出手。他问我二人名字,大概是想知我二人来历。” 他也被他外表所惑,老实道:“我叫楚星仁。”话说出口,却不见刘俊豪自报家门。 抬眼看去,刘俊豪如临大敌,额头尽是豆大汗滴,嘴唇紧抿,显是紧张所致。他从未见过刘俊豪如此模样,便是当日被陆震一行五人追得无路可逃时也不至如此。不由问道:“刘大哥,你怎么了?” 不待刘俊豪开口,那英俊男子便道:“他在想法子,想个脱身遁迹,或是保全小命的法子。” “保命?”楚星仁忽然想起刘俊豪受那蜂刺所伤,以为是那刺上有毒,紧张道:“刘大哥,方才扎在你身上的刺有剧毒是么?” 英俊男子笑道:“你是傻子么,难道瞧不出我要杀了你们?” 他虽笑意极冷,但却极是好看,用“勾人心魄”四字来形容委实不过分。那两名少女只顾着瞧他,哪曾注意过他说了甚么。便是听到了,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们也不会将目光移开半下,此刻若是让她们死在他怀中,她们只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杀我们?”楚星仁虽不聪明,也立刻明白这男子确是那度使同伙。上前一步挡在刘俊豪前面:“原来你真的是那度使的同伙。我们二人联手很厉害的,那个度使都被刘大哥杀了,你若不想死,还是趁快逃了罢。” 那英俊男子面上泛起淡淡笑意,依然极是动人,说道:“若是你有能耐伤得了我,大可来试试。” 又向楚星仁走来,楚星仁无心杀他,只是想伤他之后好逃走,剑上留有余地,砍向英俊男子。哪知他面对祭才幻剑竟无半点畏惧,待幻剑及身时才伸出二指捏住剑尖。一如那善无畏当日在码头与冯大一行五人对敌时一般,只消以二指便能拿住他所有攻势。 随他双指一捏,幻剑来势为之一顿,他淡淡地道:“祭才幻剑名动天下,在他人看来神通无敌,我看也不过尔尔。方天灵是你甚么人?” 他虽只以二指捏住剑尖,但楚星仁驭起真气,全力之下仍是无法将幻剑抽回。他想起方天灵曾吩咐过不许将他们之间关系对外人说起,虽说他曾告诉过刘俊豪,但那是因刘俊豪救过他性命,现今面对的是敌人,他自是不能说。“不是我甚么人,我不认识方天灵。” 那英俊男子道:“这分明是祭才幻剑,你当我是无知小儿么。还是说那方天灵自知无用,生怕丢了大剑神谢剑枫的脸,就将祭才剑传了他人,还不敢对外宣称。”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倒没甚么,但楚星仁却不是旁人。方天灵从第一次出现在楚星仁眼中时,楚星仁就对他奉若神明,敬重至极。他人虽死了,但楚星仁对他之心较之信佛之人对庙里的偶象崇拜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男子当楚星仁的面说方天灵没用,楚星仁登时怒上心头,咬牙道:“师父嫌我笨,不肯让我叫他师父,但他传我祭才剑,我便一辈子都是他的徒弟。你可以说我的不是,但我不许你说我师父。” 刘俊豪欲要伸手拦他:“楚老弟,不要冲动,他这是激你呢。” 楚星仁挣开刘俊豪,眼中剑意如潮,似乎有火,怒吼道:“我不管,他说我师父就是不对。” 刘俊豪心中忖道:“楚老弟人不聪明,没念过多少书,性子又倔得很。跟他说甚么‘从长计议’,甚么‘小不忍刚乱大谋’无异于对牛弹琴。更何况这人也不会给我时候解释。干脆将计就计,趁着楚老弟怒不可遏,我二人联手猱上,说不定一鼓作气便有几分胜算了。” 当即不再劝说楚星仁,看他如何施为。楚星仁抽不回剑,干脆随手化去,复又凝出,较之先前大了一倍不止。他不再径直砍去,而是将幻剑疾挥,剑影重重映得众人均被染作七彩颜色。 那男子嘴上挂着轻蔑笑意,连动也未动。楚星仁瞅准时机,忽然横剑削出。哪知那男子仍是懒洋洋伸出二指捏住剑尖,虽说幻剑大了一倍,却丝毫不影响他捏住剑尖。那二指轻轻捏住,便似铸在上面一般无法动得半分,道行之高,令人难以置信。 楚星仁惊骇之余,剑芒疾收,那男子便剑芒跟着近前,楚星仁又将剑芒长出,那男子便又随之后退。足不抬,脚不动,二指紧紧捏着剑尖,看似随意,却如长在幻剑上一般随他幻剑长短,人却始终不离剑尖。 刘俊豪见状,暗自蓄力,待楚星仁又将幻剑缩短,男子近前之时突然发难,千铩紫芒大盛,如光似电击到。那男子伸出另一只手,手掌向外竖起,千铩为之一窒,去势渐缓,待近到距他不足六尺之时已变得极慢。 男子同样以二指捏住剑千铩尖刃,随手向后一甩,紫芒如电,掠过那两名被缚的少女,立刻有一人丧命。其速之快,她尚不及知觉,咽喉已为千铩所断,登时气绝。那千铩直射入洞内深处,插入山洞壁上才止住。 另一名被缚少女只觉耳边风声擦过,根本不知发生何事。见得身旁那少女突然垂下头,脖子滴出血来,她哪曾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又是在自己身边发生,惊恐万状,失声尖叫之余,随即也昏死过去。 刘俊豪怒道:“你为甚么要杀人?” 那男子冷眼看他,半点表情也无。 “我想杀谁就杀谁,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别人死活。这便是所谓的正道人士么,实在愚蠢至极。” 刘俊豪艰声道:“再愚蠢也好过你这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们杀那丑八怪时,你明明随时可以出手,但你却躲在那里眼睁睁瞧着他死。” 那男子淡淡地道:“他的命是我救下的,是我给他的,我想要他死,他就得死。与你何干。” 刘俊豪啐了一口,道:“你没人性。” 适逢楚星仁又化去祭才剑,再次凝出,便抓了楚星仁道:“楚老弟,左右是个死,咱们跟他拼个鱼死网破,若是能和他同归于尽,也算是为世间除了一害。” 楚星仁点头,真气催动不绝,刘俊豪抓住他手,二人联手。幻剑如龙如蛇,剑影重重,扑天盖地罩住那男子。一柄祭才剑有如巨大七彩光网,无间无隙,眩目不已,七彩光芒如水流动,置身其中更易令人产生无路可走的幻觉来。 但那男子却不知施展了甚么诡异法术,手不动,足不抬,在剑影之间穿梭自如,游刃有余。偶尔幻剑掠过身边,每每差之毫厘不能伤他。刘楚二人眼中只见得他身形如虹,长发飘飘,有若一道幻影。 斗了一顿饭工夫,莫说幻剑加诸其身,便是连他一根头发也不曾斩断。刘俊豪做梦也未料到他道行竟是如此之高,凌驾于自己数倍之上,他再修行十年也未必能达此种境界。无怪乎他敢当楚星仁之面嘲笑方天灵,以他之能,便是方天灵当真站在面前,除非有两个方天灵,否则也胜不了他。 刘俊豪分神之时,那男子蓦地衣袖一斜,一口细长软剑自袖中滑出。 男子轻握长剑,剑上立时清光四射,与祭才幻剑平分秋色。只一格,便格开祭才剑,顺着长长幻剑电射而来,倏然而至。手一抬,清光剑芒如水,落向楚星仁头顶。 刘俊豪带起楚星仁飘然而退,那清光剑芒却如影随行,无论他身在何处,依旧在楚星仁头顶上方。 间不容发之际,楚星仁左手一抬,祭才剑凝出,两剑交击,“啵”的一声散出一圈光波。 楚星仁身躯大震,重重跌出,刘俊豪也随之跌出。 那男子却是手臂微颤,面上动容。 在那瞬间,楚星仁猛然意识自己便是出尽全力也不能敌。他便是生生长出三六臂来,也不是他对手。 心中悲凉之余,又生无限愤意,满腔遗恨随血液直冲头顶。脑中仿佛有个声音说道:“这人道行实在太高,以我二人之力根本不能动他分毫。在这山洞中要逃也不能逃,要胜却是不可能。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 一旁的刘俊豪正苦思对敌之策,忽听楚星仁道:“刘大哥,一会儿得空,你一定要救下那两个被抓来的姐姐,带她们离开这里。” 声音宁静清醒,有如一块石头砰然落入平静水面一般,虽小声,却仍在洞中若有回响。 刘俊豪不解其意,却见楚星仁缓缓立起,双目如血闪着红光,表情狰狞可怖。 他不知楚星仁罢念了那镇剑心诀,祭才真元立时所挟戾气立时入心,以致他性情大变,便是剑魔制心了。 楚星仁向那男子一步步走来,身上散发出的剑气叫一丈开外的刘俊豪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走过刘俊豪身侧时,斜眼看了刘俊豪一眼,刘俊豪心中一凛:“怎么楚老弟突然变了个人?” 细想一下,心中释然:“是了,楚老弟曾说过,若是在用祭才剑时,心中不念镇剑心诀,便会剑魔入心。……久闻这祭才幻剑的戾气与剑气均是极强,向日楚老弟总是将剑意内敛于心,想不到散发出来双眼剑意如潮,身上剑气竟是如此骇人。若是胆子小一些的,与他对视一眼都要被吓破胆不可。” 那男子也觉出楚星仁的祭才剑气来,脱口道:“好强的剑气,幻剑未出,剑气已如冷霜。……原来你方才是有意不出全力。” 楚星仁一言不发,右手缓缓侧举,幻剑并非眨眼凝出,而是手肘以下先散出七彩真气。如霜如雾,亦真亦假,将他手臂包裹其中。不一会儿,七彩真气渐渐在他手边聚成剑形,祭才剑较之先前不知要亮上几倍,剑上七彩光芒流动不绝,如云似水。 下一刻,楚星仁脚下一动,祭才剑眨眼破空斩至,势若千军万马,剑如长空霹雳,直逼那男子面门。那男子抬剑一挡,只觉楚星仁大力如山,真气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与自己不相上下。立时运起真气相横。 与此同时楚星仁脚下轮转,手中运剑不绝,顷刻间又是数剑。那男子无一遗漏尽数接下。 二人真力极强,这番出手又是动上真格,每剑相交均有光波气浪荡开,刘俊豪被震得血脉贲张,心荡神驰,几乎无法凝神。 刘俊豪寻思道:“这二人相斗好大的威力,气势如山,这小小山洞如何能容他二人斗得太久?此刻的楚老弟剑意凛然,与平时傻头傻脑的样子天差地别,看来楚老弟已抱了必死之心,才叫我救了人快逃,他这是要以自己一死来成全我逃走呢。刘俊豪啊刘俊豪,你兄弟舍身为了你,你能置身事外,苟且偷生么?” 心中打定主意,先救了人,再与楚星仁一同御敌。于是趁他二人激斗之时唤回千铩,抱了两名还活着的少女,脚下如风奔向洞外。 那男子眼角余光掠过,人影一闪,竟是转到刘俊豪面前,将他堵在洞口。楚星仁失了对手,随之跟到,二人运剑如龙,剑风扫过处,落石如雨,碎屑纷飞,山洞壁上留下纵横交错的剑痕,剑剑入石三分,道道触目惊心。 刘俊豪身上有伤,所余真气又不甚多,若是冒然闯入斗场,定是要死在他二人剑风之下。但这山洞哪里经得住他二人如此折腾,只怕不多时便要塌了。 刘俊豪眼睛骨碌碌乱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那男子道:“喂,你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孩子打那么久也分不出胜负,以大欺小无法胜他,居然还缠斗不休,好不要脸。还是趁早躲到他处去多修炼两年再来,免得怡笑大方。” 那男子怎会不知他这话是计,蔑笑道:“不会怡笑大方,今日之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手中清光连闪,俱是向着楚星仁要害部位,楚星仁一一接下,突然眼前一花,那男子生生消失在眼前。紧接着背后几个大穴一痛,后脑勺又一痛,就此昏厥。 原来那男子方才人影一闪,绕到楚星仁身后,数剑电刺而出,其速之快,若是一眨眼,便能刺三十剑,且认穴奇冷,将他几个少阳和少阳大穴都刺出血来。楚星仁虽有祭才真元护体,但他出手委实太快,待祭才真气反应过来时,剑已刺完。他再向他处落剑,祭才真气再赶至时,那一剑又是刺完。他刺完数剑后,一掌打在楚星仁后脑勺上,楚星仁身子一软,那男子一把提住他后颈。 这一切均是发生在一瞬之间,饶是刘俊豪眼力过人,也只见得那男子在楚星仁面前消失,之后楚星仁不知怎的向后一倒,那男子又不知何时出现,将他一把拎住。 刘俊豪急道:“楚老弟,你怎么了?你对他做了甚么?” 后面这话是对那男子说的,他望向刘俊豪,双眼有如两口深进,冷冷道:“他还活着。” 正在此时,那先前被差点被度使吃了的少女醒来,却觉自己被人抱住,睁眼看去,抱住他的是个英俊少年,只是全身红红黄黄不知染上了甚么东西。她不由一呆,继面面皮一热,对刘俊豪道:“你、你是谁,你做甚么?” 她醒的太不是时候,刘俊豪也为之一怔,赶忙放下她来, 第二十九章 铁观音 “多亏有你二人呐,否则我们这次可是死定了。” “不错,小楚被那些官兵抓住时,我便已死了活命的心,想不到最后居然又从鬼门关转了回来。” “你们这次吸取教训,下次可得规矩点了。下次再给投到山中喂妖怪,可没人来救你们了。” 接着便是众人一阵哈哈笑声,颇有自嘲之意。 楚星仁颇为吃力撑开眼皮,见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的是上等丝绵被子,房内装饰考究,显然不是一般人家。外间又传来说话声,楚星仁听得清楚,说话的是刘俊豪与庄文原一行人,欣喜之余,大声道:“刘大哥,庄大叔。” 外边众人一听,纷纷道:“他醒了,终于醒了。” 一齐走进,刘俊豪当先坐在楚星仁床边道:“楚老弟,你这一觉可足足睡了六天六夜,可把以前没睡够瞧的都一次补上了。” 楚星仁吃惊道:“我竟睡了那么久?刘大哥,我不是做梦罢,我们不是遇到了那个特别厉害的人么,我记得我头上一疼,就甚么也不知道了。后来迷迷糊糊醒来,记得他在我身上点了几下,就把我扔下。接着我眼前一黑,又昏过去了。” 刘俊豪道:“我也很是奇怪,他明明完全有能力把咱们全杀了,为何却又走了……” 他本欲再说甚么,但话到嘴边最终没说。 楚星仁兀自怪道:“我记得他用手在我身上点了几下,痛得我几乎流泪。刘大哥,你没事罢?” 刘俊豪笑道:“我没事,就是受了些小伤,他八成见我皮厚,不想在我身上点几下罢。倒是你,被送下山后我才发现你身上竟然都是伤,衣服千疮百孔,幸而你有祭才真元,自愈能力较之常人要大得多。否则六天六夜只怕还不能醒来呢。” 楚星仁茫然道:“我是怎么被送下山来的呢?” 刘俊豪道:“那时你昏倒后,我也随后被打昏了,我再醒来时,见洞中黑漆漆一片,又有女子哭泣声。于是点亮千铩,只见你倒在地上,那两名还活着的女子正在一旁嘤嘤哭泣,我便将你们一个个背了出来。来到洞外,正好他们几人寻来。” 他用手一指,正是庄文原一行。那元火亮面上闪过得色,说道:“当初你们还不让我们与你们一起去,后来我们便顺着你们所走方向一路追去。在山中走了大半夜,快天亮时忽然看见山壁上点着紫光,就循光找去,真的找着了你们。于是便背一个,将你们背回来了。” 楚星仁苦笑道:“元大叔,不是我们不带你们去。那里太危险了,洞里除了个吃人的妖怪,还有个怪人,特别厉害,我和刘大哥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庄文原一行皆是一凛,楚星仁在他们心中可是神勇非凡,而那对头竟是能轻易打败刘楚二人联手。如今细想,若是当时他们去了,可能误事不说,还白白搭上几条性命。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女,用闽语说了一句甚么,刘俊豪应了,对楚星仁道:“楚老弟,我们先去吃饭了,你好生休息,我们马上再来看你。” 众人走后,楚星仁试着欲要站起,又觉脑袋昏昏沉沉,一闭眼,脑中闪过一个秀丽身影,那个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 他蓦然睁眼,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叶倩现在怎样了。” 又想起在山洞中,白云峰曾用手在他身上到处点着甚么,楚星仁在自身找了找,并未发现哪里不适,不由喃喃道:“难不成是我眼花了?……还有,方才来叫刘大哥他们出去的姐姐似乎就是在山洞中的两个姐姐之一,她怎会在这里呢?” 一时间脑中乱作一团,这时有个侍婢模样的少女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雪白的粥,喷香扑鼻。 楚星仁道:“这是给、给我的么?” 那侍婢却听不懂他说话,她说话楚星仁也听不懂,二人均是一笑。那侍婢端了粥,一匙喂来,楚星仁受宠若惊,张嘴吃了,味道极是甜美,说不出的受用。 一碗吃到一半,刘俊豪回来,见他吃得满头大汗,面红脖子绿,不觉莞尔。楚星仁欲要说话,刘俊豪叫他先吃完再说,无奈又吃,刘俊豪以闽语对那侍婢说了两句甚么,那侍婢笑得花枝乱颤,喂完楚星仁,端着盘子下去了。 楚星仁望着那侍婢背影,道:“刘大哥,刚才我吃的是甚么,很好吃呢。” “那是燕窝粥,是章小姐特意吩咐下人给你做的。”刘俊豪道:“其实我倒觉得不必,都说那鸟口水是补品,其实不过是人一厢情愿,将它当作补品而已。” 楚星仁吃惊道:“那竟是燕窝?章小姐又是谁,她为甚么叫人做燕窝给我吃呢?” 刘俊豪解释道:“便是方才进来叫我们去吃饭的姑娘了,她名章柔,她父亲可是大有来头不,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章相国。” 楚星仁奇道:“那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呢?还有,我一直想不通在山洞中,那怪人在我身上点了甚么,怎么我找遍全身也找不到他点的地方呢,那时分明很疼,可是现在却没有痕迹,难道是我做梦么?” 刘俊豪看了楚星仁一眼,面上闪过一丝阴霾,幽幽然道:“楚老弟,以后你可要受苦了。” “受苦?”楚星仁不解道:“为甚么要受苦?”刘俊豪叹了口气,道:”那人以手指在你身上点来点去,其实是在你身上种下了间力。间力是一种反噬之力,其手法便是在你的少阳,太阳等阳经内注入至阴的真气。又在你的少阴,太阴等阴经内注入至阳真气。阴阳互对,本能相生相克,但这种手法却能让他所注入的阴阳之气无法与会你自身的真气相生,只能相克。且注入的真气凝而不开,潜伏于你的经脉中,一旦你的经脉畅通,真气相互流动时,你只消一动用真气,间力的反噬之力就会发作,能让你痛苦万分,如浴刀山火海。且所用真气越多,就会越是痛苦。间力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法术,本为魔道中人所创,但极难修炼,能融会贯通的没有几个。是以数百年前就已失传,想不到今日又有人炼出来了。” 楚星仁心下一沉,道:“那怎么办,难道没有别的法子来阻止么?” 刘俊豪不忍看他眼睛,转过脸望着他处,摇头道:“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如今你经脉未通,尚无此忧。你昏迷之时,我探过你身上,共有二十四处,均是在周身大穴上,今后你尽量避免用真气。你不会甚么法术,今后我会教你的,遇到敌手时,打不过就跑,千万别死心眼恋战。” 楚星仁点头。刘俊豪又道:“明日咱们一起去见南国国君。” 楚星仁搔首道:“见国君做甚么?” 刘俊豪笑道:“咱们打死了吃人怪物,还救了个大臣的女儿,从此以后他们不用再怕所谓的‘山神’了。龙颜大悦,自然要见咱们一面了。你昏迷的几日里,整个南国上下都传颂着咱们的英雄事迹呢。……说起这个,我差点忘了,我给你取了个假名,叫南宫益。” “南宫益?”楚星仁道:“为甚么要用假名呢?” 刘俊豪笑道:“你难道忘了么,那陆震五人还在找你呢。咱们都成了大英雄,必定会有许多人知道你在这里,若是让那些魔徒听到了风声,又来滋扰,可是头痛。” 楚星仁恍然大悟道:“我叫南宫益,人家就不知道是我了。刘大哥你真聪明,想得这么周到,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啦。” 他不善言辞,肚子里也没多少话,所能想到的夸词也不过“刘大哥你真聪明”,“刘大哥你好厉害”。虽然说来说去都不过是那么几句,但句句出自肺腑。 刘俊豪笑嘻嘻道:“从此以后你便以南宫益自称,再尽量少用祭才剑,过上几年你长大了,面容一变,再没甚么人能认得出你来啦。” 这时有侍婢端茶进来,刘俊豪对楚星仁道:“楚老弟,我带你品一品南国的极品铁观音。这可是贡茶,只有国君才能喝到,这茶是国君赏给章相国的,我找他要了一点点。咱们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就喝他一泡茶也不算甚么。” 楚星仁身体本不适,见刘俊豪兴高采烈,不忍拂他意,便下了床。楚星仁见茶具与他在酒楼中看到的一样。除那茶瓯外,均是瓷白茶杯,光洁剔透,白玉也似。那杯子极小,杯壁极薄,一杯茶还不够喝一口。 楚星仁道:“为甚么这里都用这么小的茶杯呢,沏茶起来岂不是很麻烦?” 刘俊豪笑道:“起先我也很是纳闷,后来问了才知道,这南国的茶均是大叶茶,与中原的小叶茶不同。这里的茶叶大,茶味较为香浓,若是以中原之法来泡,放于大茶壶中,冲上许多水去泡,时间一久,香味尽散,都会变作苦味。是以才一遍遍冲泡,虽说麻烦一些,但茶香极浓,且入口甘甜。” 那侍婢在桌上放了个小火炉,以小壶在炉上煮。正值水沸,那侍婢便先在茶瓯中倒满了水,再以小镊子将那茶杯放入沸水中过了水取出。 楚星仁见状奇道:“这又是做甚么?” “这叫白鹤沐浴。”见楚星仁不懂,刘俊豪又解释道:“说白了便是洗杯子,以免杯中若是早有他味,污了茶香。这南国泡茶,每一步均是有讲究,甚至有名称。你看这将茶叶放入茶瓯,就叫观音入宫。……还有这个,这将水提高,倒入茶瓯,就叫悬壶高冲,冲出来的茶水表面会有泡沫,以这茶盖刮去泡沫就叫春风拂面。” 果真如刘俊豪所说,那侍婢将茶叶落入茶瓯后便提壶高冲,又将茶水表面漂浮的泡沫轻轻刮去,动作娴熟轻巧,直如行云流水。但她将茶水倒在杯中后,刘俊豪却不伸手去拿,那侍婢又在茶瓯中冲了水,之后将茶杯中的茶水逐一倒了。 楚星仁扭头望着刘俊豪,“为甚么将茶沏出来,又倒掉了?” 刘俊豪道:“这是洗茶,第一遍的茶一般是不喝的。自第二遍以后才是真正喝的茶水。” 楚星仁道:“果真是相当讲究,若是口渴,单看这泡茶都能给急死。” 刘俊豪失笑道:“若是口渴,哪有空喝这工夫茶。” 又道:“看,她将这三个茶杯一排摆齐,茶水倒出,这叫将军巡城。倒出来的难免有不均之处,余在瓯中的少许茶便一点一点滴到各个茶杯中,使之均匀,这叫韩信点兵。” 那侍婢将茶瓯放下后,示意他二人喝茶,刘俊豪微微一笑,当先以三指自下方托起小小茶杯,笑嘻嘻道:“拿茶杯时,以三指托起茶杯,这叫三龙护鼎。楚老弟,你没拿过这种杯子,随手拿就成了,若是烫到了手可不好。” 楚星仁略一皱眉道:“怎的连拿茶杯也有讲究,那喝茶总没有了罢。” “非也,非也。”刘俊豪将那茶杯拿到鼻子下细细嗅了嗅,道:“这嗅茶香,名为品啜甘霖,乘热细缀,先嗅其香,后尝其味,边啜边嗅,浅斟细饮。饮量虽不多,但能齿颊留香,喉底回甘,心旷神怡,别有情趣。” 楚星仁顿时哑口无语,心中寻思道:“这喝茶还有这么多讲究,实在麻烦得紧。喝一杯茶的时间都足够砍一堆柴了,以后可再不喝这南国之茶了。” 翌日,刘楚二人应召进宫见国君,金殿之上,那国君年约四旬,身穿龙袍,端坐龙椅之上,眉间气宇昂,威风之中又带亲和。楚星仁不懂宫廷礼仪,刘俊豪早有吩咐,叫他跟着自己。刘俊豪单膝而跪,他也单膝而跪,刘俊豪双手抱拳,他也双手抱拳。 “小人刘俊豪(楚星仁)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俊豪照顾到楚星仁不会说闽语,索性自己也说中原话。他们所说之话由一个译官转述。 那国君笑道:“二位少侠,快快平身。” 刘楚二人起身后,那国君道:“英雄出少年,寡人实在未曾料到。这位南宫少侠误闯我国,被投入五羊山,却因此解决了困扰我国多年的一大害。寡人不胜感激,代表举国上下谢过二位少侠了。” 刘俊豪心中道:“若不是我们解决了你们的大害,今日也不能站在这里啊。” 面上笑道:“陛下抬举,我二人不过是尽了一份绵帛之力,南国大好河山,百姓在陛下统治之下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怎么能容那妖怪在此胡作非为。便是我二人不除他,也另会有人将其除了。” 他这话说的谦虚,又拍了国君马屁。那国君从译官口中听到这话后,欢喜不尽,“哈哈”笑道:“二位神通不凡,本领超绝,寡人欲给二位封官进爵,再赏黄金万两。二位若是不嫌敝国国小人稀,不如留在国中任个一官半职。” 刘俊豪心中道:“说来说去,原来是想留我二人做官,有我们二人在,你南国便不怕他国来欺扰,可却累了我和楚老弟。你这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 心中虽这么想,但口中却不能这么说,刘俊豪一心欲找那绝世王茶,对做官半点兴趣也无,加之修法之人向来不屑于给这此凡夫俗子当官任将,无论仙魔均是如此。沉吟片刻,微微笑道:“陛下,并非我二人不愿在贵国做官,为贵国效犬马之力,只是小人身负要事,须得做完了才敢再谈其他。” 国君“哦”了一声,道:“甚么事如此重要,不妨说来听听。” 刘俊豪将那绝世王茶与自己祖父之事说了,又道:“我在中原时听说这南国有种名叫铁观音的茶,享誉极广,便千里迢迢来到这南国。但来到这里后才发现那铁观音并非我要找的茶,小人斗胆请问陛下,不知南国之中可有这种茶叶?” 国君皱眉道:“那种茶我国中倒是当真没有。不过寡人记得,年幼之时,先皇确实曾得到那么一种茶叶。是个从南海归来的海客送与他的。” 国君望着殿外天空,缓缓道:“那年的一个夏季,先皇正在海边观赏海景,见有一小船在海浪中艰难漂泊,船上却不见有人。先皇命人前去查看,原来那船中确实有人,在海中行船许久,不见大陆,以致缺水断粮,昏倒船上。那人被救下,醒来后,先皇与他谈论了半晌,发现他谈吐不凡,见识极广,尤其是茶道方面。那人为报答先皇救命之恩,便送了先皇一片茶叶,那人走后,先皇以那一片茶叶竟是生生沏茶泡了半年之久。那茶水清香无比,入口甘甜,先皇曾以那茶叶泡出近千杯茶水来与文武百官司同享。寡人也有幸喝过一杯,虽说那时已泡了数个月,但茶色不变,味道也丝毫未见淡,较之我国的铁观音可谓是不遑多让。不过说起那赠茶之人,寡人只见过一次面,印象不深,不过自他离去后,便再没见过了。” 刘俊豪道:“陛下所说的应该便是那茶士了。他也对小人的祖父说过,他受人救命之恩,便将一片茶叶送了救命恩人。……他既是从海中来,想必那茶便来自海中某岛了,小人斗胆恳请陛下赐我一条坚固海船,以寻那绝世王茶。” 国君听了,笑道:“你如此孝心,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圆祖父一个心愿。若是寡人不成全你,倒显寡人不讲情面了。好,寡人立刻吩咐造一条最为坚固的海船。” 刘俊豪欣喜之余,拱手道:“多谢陛下成全。” 国君笑罢,又道:“刘少侠英俊不凡,且一身本事,又头脑灵光,实在是难得之至。无怪乎那章相国之女章柔一眼便瞧中你了。” 刘俊豪一听,顿时面红耳赤,楚星仁与他相处这段时光,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他不懂那国君说的“一眼便瞧中你”乃是说相国之女有意与刘俊豪共结良缘之意,不禁又惊又奇。 刘俊豪纵是聪明绝顶,此时脑子也有些转不过弯来,谦声道:“陛下言重了,那章小姐乃是千金之躯,小人可不敢高攀。” 国君笑道:“甚么高攀低就?寡人早知你二人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你们住在章相国家这几日的情况,寡人可是一清二楚。你可是尽人皆知的除妖英雄,他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你,你要是不要?” 刘俊豪沉吟片刻,恭声道:“此事尚不急在一时,待小人寻得那位茶士,以慰祖父在天之灵,之后再谈不迟。” 国君有意以那章柔留住刘楚二人,见他不表其态,心中微微不顺,面上却笑道:“刘少侠孝心叫人感动,既是如此,刘少侠回去好好休养一番,待得一切准备妥当,寡人亲自送二位出海。” 回去路上,楚星仁忍不住问道:“刘大哥,方才你和国君在殿上说的甚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刘俊豪道:“那夜你与我斗那怪人,后来咱们二人被庄……庄大叔他们背下山来,但是你们十人均是重犯,谁敢收留你们?适逢那章柔醒来,知你们难处后,便去求他爹爹章相国,并告诉他那丑八怪已被你我二人手刃。章相国这才收留你们。” 楚星仁道:“那国君说你们在相国府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又是甚么意思?” 刘俊豪面皮又是一热,苦笑道:“楚老弟,你也该聪明一些了。你昏迷的几日里,那章小姐每日亲自为咱们一行打点一切,她熟读圣贤书,满腹经纶,我有时便与她吟诗作对,倒也快活。我瞧出她也对我有些情意——” 楚星仁这时懂了刘俊豪想说的话,他心直口快,也不会说甚么“长厢厮守”之类的话,脱口道:“刘大哥想娶她为妻是么?” 刘俊豪被他打断话头,干脆笑而不语,面上喜色却是更为明显。 此后几日,刘俊豪果真如他所说一般,时常与那章柔花前月下,吟风弄月。过得半月,庄文原一行辞行刘楚二人,回了中原。又过月余,国君命造的海船终于造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其间,刘俊豪又教了楚星仁不少法术修炼之法,僻如腾空御风,平地腾挪,等等,楚星仁一一认真修习。他虽先天不足,不甚聪明,但好在后天之本,真气极强,学起来自是较为容易些。加之勤练不休,近两月时间里,已能将这些法术基本掌握。 临行前一夜,楚星仁听到院中刘俊豪与章柔对话声。他与刘俊豪住在相邻房中,这二人每晚在院中对话,楚星仁均能听得清清楚楚。刘俊豪不但教他法术,也教他说闽语,他虽说不出来,但也基本能听得懂。只是向日他们均是说些诗词歌赋,从古到今,从中原到南国,从天到地……几乎无所不谈。楚星仁虽能听到,但那些文绉绉的话却让他听得一头雾水,索性充耳不闻。但这次他们却不谈圣贤不谈天地了。 只听那章柔轻声道:“刘大哥,你们明日就要走了。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刘俊豪并不立刻作答,沉默许久才道:“是啊,茫茫沧海,无数小岛,也不知那绝世王茶又在哪个岛上。” 章柔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刘大哥,我……”声音哽咽,再说不出来。 刘俊豪安慰道:“柔妹,你尽可放心,我定会尽快回来的。” 章柔涩声道:“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海中行船风云不可测,你这一去可要小心啊!” 刘俊豪顿了顿,突然道:“柔妹,你与我们一起去罢,就算找不到那绝世王茶,只要有你在身旁,我也知足了。” 章柔一听,不由心跳加快,俏脸通红,支吾道:“那怎么行,我……我爹不会允许我去的。” 刘俊豪不假思索道:“我去求章相国,让他允许我带你走。” 楚星仁虽未听懂他说的甚么,却也能听个大概出来,心中却暗自奇怪,那日在金殿上,国君允他做官封爵,还打算亲口许婚,他却婉言谢绝。而今却又突然要章柔与他一起走,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不知道国君当日许婚,其实是想以此留住刘俊豪。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一着不可谓不妙。刘俊豪打心底不愿做这差事,但又拒绝不得,干脆借口拖延,其实早已盘算好了和章柔远走高飞。章柔冰雪聪明,怎会不知他心中想法。虽说她早已对刘俊豪芳心暗许,但一个女儿家跟着人家私奔,外人难以接受还是一回事,她自己便需要极大勇气。 刘俊豪见她不说话,又道:“柔妹,我真的很想时时刻刻都能陪着你,我这一去,快则三五个月,慢则可能三年五载也回不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你了。” 章柔一时无语,默然许久才道:“刘大哥,我有些累了。我……我要……先回房歇息去了。” 接着便是细碎脚步声渐远。 刘俊豪独自在院中立了许久,重重叹了口气,怅然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何教痴心对冷月。” 第三十章 妙生莲花 翌日,国君挟皇后及文武百官前来为刘楚二人送行。刘俊豪面上应承着,双眼却在人群中不断找寻。但一次又一次,他始终未能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章柔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过,他便似丢了魂一般,心不在焉,眼神空洞。连国君及文武百官说话也未听在耳中,只是不住点头,面上堆着勉强笑意。 楚星仁注意到那章相国面色也是不大好看,目光时不时投向刘俊豪,还命上船似乎找寻甚么东西。刘俊豪却无心注意这些,他猜想定是章相国知道章柔欲要随他出海,便将她软禁在府中。一念及此,他更是心灰意懒,不复往日神采。 众人见刘俊豪神情,会错了意,只道他对南国感情已深,要离开此地便恋恋不舍,皆是心想:“这少年对我南国如此有意,待他回来后,这将军之位便是坐定了。有他二人在国中坐阵,其他国家欲要再来滋扰可是得先看看人了。”面上更是喜形于色。 出海时辰已到,一时间锣鼓喧天,百乐齐鸣,好不热闹。刘楚二人上船后,立在船尾对众人挥了挥手,眼见离岸越发远了,刘俊豪始终立在那里瞧着人群。直到那海岸变成一条细线,刘俊豪长叹一声,径自回了船舱。 楚星仁瞧在眼里,嘘唏不已,看了一会儿海景,也自回了船舱。 楚星仁心有所思,开舱时也未往里细瞧,直待关上舱门后,回头才发现自己床上竟躺着个人。走近一看,那不是旁人,竟是章柔! “嘿嘿,小娃儿,我们弟兄三人可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随着说话声,三个老头儿自角落里走出,竟是高佚谅、齐海、曹良三人。 楚星仁惊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和善无畏大师一起走了么?” “谁说我们被带走了,”曹良翁声翁气道:“那善无畏没答上我三人出的题,只怕现在已回大乐寺了。” 高佚谅笑道:“说话可千万小声些,若是让你的好兄弟知道了,那可不妙。在这船上大打出手,把船弄沉了,连累别人且不说,这位如花似玉的章大小姐若是淹死了,你的刘大哥可要伤心死的。” 楚星仁经他这么一说,当真不敢大声说话,低声道:“你们来这里做甚么,还带了章姐姐在这我里?” 齐海道:“我们来换人。那日善无畏没答上我三人出的题,我们便来寻你,哪知你却被人带走了。我们连日探访,哪知你却改名换姓叫做甚么南宫益,好不容易,前日才知道你在那甚么相国府里舒舒服服地窝着。那姓刘的小子日日与你在一起,想抓你可是不易。昨夜正好听见那小子与这女娃儿对话,今日一早将她接了过来。嘿嘿,我们三人给他送新娘子,便宜那小子啦。” 楚星仁喃喃道:“难怪章相国好像有些不高兴。原来他找不到章小姐,以为是我和刘大哥将她带上船了。” 高佚谅扯着嗓子低声道:“你管那糟老头子高兴与否,他若是不高兴,让他来找我好啦。” 齐海也道:“他不高兴是他的事,只要你的刘大哥高兴不就成了?” 楚星仁一想也对,点头道:“谢谢你们。” 曹良道:“要谢还早了些,你没听我们说过么,我们送人来可不是白送的。” 见楚星仁不解,齐海解释道:“我们带人来换你,若是你想让这温柔可人的女娃儿留下,你就得跟我们走,若是不想跟我们走也成,我们就将这女娃儿丢到海里喂乌龟去。” 他将话一次说完,也不留回旋余地。楚星仁心中一急,脱口道:“可千万别呀,章小姐若是死了,刘大哥会难过死的。” 齐海道:“想要她活命还不容易,你只消跟我们走,不就行了。” 楚星仁左右为难。不随他们走便会害死章柔,但要章柔活命,他就得跟他们走。他心念一转,打算干脆以祭才剑跟他们拼了。 他不懂隐藏心中想法,心中所想尽都现于脸上,那三人一眼看出他心思。高佚谅闲闲地道:“要不这样,你与我们打上一架,若是你赢了,我们便走,若是我们赢了,我们再不来打扰你,如何?” 楚星仁一听甚好,正要答应,却听齐海道:“这可好玩,祭才剑锋利无比,咱们三人也是不遑多让。一动起手来,只要片刻之间便能将这船拆得七零八落,变成一块块木板。到时这船之人便一起游泳或是喂乌龟。十分有趣,妙极妙极。” 楚星仁经他一说,心中忖道:“是了,只要一动手,以我们三人神通,碎石断金均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这是在船上。” 他本来有意与他们放开手脚大斗一场,但一念及此,顿时连那最后希望也消失。心如死灰道:“好罢,我跟着你们走便是了。” 刘俊豪在自己舱中坐立不安,无法定下心来。心头空落落,有似行尸走肉,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他耳力极好,隐约听到船内有说话声,间杂楚星仁声音,但却无心去追究那是谁说话,说甚么。只当楚星仁与船工说话,便抛诸脑后。 不一会儿又听不到楚星仁声音了,之后又听甲板上船工说道:“看,那是人还是鸟?” 另一船工道:“那穿着衣服呢,鸟能穿衣服么?那自然是人了。” 先前那船工又道:“那你听说过有人能在天上飞么?我看那准不是人。” 另一船工道:“不是人是甚么?” 先前那船工道:“定是神仙了,咱们这次出海遇福,可是大大的吉利呀。出海不久便见到了神仙。……快快磕头求愿。” 继而便传来船工“咚咚咚”磕头之声。 刘俊豪翻身而起,鬼使神差来到楚星仁舱口房。刘俊豪开门一看,床上躺着个人。正欲再关上门,忽然眼前一亮:床上躺的那人不是楚星仁,却是个少女。 他心怦怦直跳,走近一看,那少女正是他思念不已的章柔。 刘俊豪惊疑不定:“难不成是楚老弟将她带来船上?以楚老弟为人,任他如何也想不到将柔妹带到船上。那究竟是谁,难道是柔妹自己?” 那章柔被他脚步声惊醒,初见刘俊豪也是惊讶万分,继而反应过来,喜道:“刘大哥!” 刘俊豪颤声道:“柔妹,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章柔,章柔眼中泪光涟涟,在他肩上抽泣了一会儿,说道:“刘大哥,我们这是在船上对么,是你将我带上船的是么?” 刘俊豪怔住,扶着章柔双肩,看着她明亮眼睛道:“难道不是你自己上船的么?” 章柔摇头道:“不是,早上我随爹一起出门来送你们。我们到码头上时已是人山人海,我与爹走散了,正在人群中找着爹的身影,忽然眼前一黑,甚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就见着了你。” 刘俊豪诧然道:“那你没见到楚——南宫老弟么?” 章柔想了想,道:“我半睡半醒之际,听到了他的声音,似乎正和几位老者说话,但我不知他们说甚么。而且听在耳中远远的,我想要醒来,却不知怎的睁不开眼来。后来就没声响了。” “老者?”刘俊豪这时想起方才听到船工说话,恍然大悟,眼角余光又见床边桌子上一张纸。纸上画着一条船,一个小孩和三个老者,船在纸的一头,那四人却在纸的另一头,显是离得极远之意。那三名老者颔下均有长须,个头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画得粗陋幼稚,笔锋迟钝,显是不常拿笔之人所画。 刘俊豪看罢,立刻明白其中含意,连忙带着章柔赶上甲板,眺望远方,却哪里还有人影存在。 他望着蔚蓝天际,将那纸紧紧攥在手中,以中原话道:“楚老弟,委屈你了,你对我与柔妹恩过于天,刘大哥今世也不会忘记你的。” 手松开时,那纸已然变作齑粉。 高佚谅天人带了楚星仁回到陆地后,一路与他逗逗笑笑,楚星仁心中不快,但有时经不住逗,也随他们而乐。为摆脱这三人,他仍是想尽各种法子逃遁,起先这三人不知他短短二个月内又习得几个法术,几次险些被他逃过。但这三人毕竟老道,几次过后便摸到了楚星仁的底,偶尔有意让他逃得远了才将其抓住,楚星仁打心底不服,但偏又无可奈何。 这三人为躲开善无畏,每日均走不同方向,时而往东,时而往北,时而又往西。如此反反复复,到处兜圈子,竟也不觉厌烦。 这一日,他们在一个偏僻村庄中走路。这村中住的全是在附近石场中采石的矿工,还未到正午,矿工们都仍在石场中未回来。四人腹中饥饿,远远瞧见一妇女正在溪边濯洗蔬果。 高佚谅双眼一转,笑嘻嘻道:“小娃儿,你去找人家要点吃的来。” 楚星仁摇头道:“我不去。” 齐海道:“为甚么不去?” 楚星仁道:“我不会说闽语,我也不是乞丐。” 高佚谅三人均是莞尔。他们这几日来几乎每日都硬接上楚星仁来切磋法术,加之楚星仁自己也逃过数次,弄得浑身上下脏兮兮,蓬头垢面。只是他脑中只杨着如何逃离这三人,浑未知觉自己瞧上去就像个小乞丐。 高佚谅想了想,笑道:“我瞧那女的双腿不稳,一会儿准要摔个大跟头。你就在她身边等着,她若是当真摔跟头,你将她扶起来,也算是做了好事。” 齐海也道:“好心有好报,说不定她感激你,会给你些东西吃呢。” 楚星仁正觉饥饿,这二人一唱一喝,对他来说极是引惑,他本就不聪明,竟是信了他们的话。便去看着那妇女,那妇女初见楚星仁立在一旁,以闽语问了几句,但楚星仁一脸茫然,不知所云。那妇女见他脏乱模样,以为他是来讨食的,便问他要吃甚么。但楚星仁闻若未闻,只是盯着她,瞧她何时摔倒。 那妇女以为他是聋哑之人,心中大生怜意,正好洗完蔬果,便一把拉了楚星仁的手往自家方向走。趁她不注意,楚星仁回过头来,高佚谅三人知道那妇女定是要拿些饭食来给楚星仁,欣喜之余,点头示意他跟着她走。楚星仁随那妇女走,他们三人则远远跟着。 遥见楚星仁与那妇女进了一所房子,高佚谅笑道:“这下总算可以吃一顿饱饭了,想咱们三人空有一身本事,还是不及那小娃儿好哇。傻头傻脑,心无挂牵,叫他去要饭他就去要饭。” 齐海道:“那你怎么不自己去?” 高佚谅红着脸道:“那……那要饭的事我可干不来,我便是死也不去找人讨食。” 这三人虽说已非那昔日的三魔刹,但仍是极好面子,要他三人拉下脸去找别人要饭,他们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齐海嘿然道:“你死也不去讨食,那小娃儿去讨来给你吃,你却吃得下?依我看,你还是别吃了,我们三人自己吃就行了。” 高佚谅两眼一翻,道:“你不说我倒给忘了,既然你们吃得下,怎么方才不自己去,偏叫小娃儿去?” 齐海辩道:“那还不是你带了头,你带头叫他去,我不过是随了你意而已。” 三人正自斗口,却见那屋边一人大步走将出来。身穿僧袍,一双赤足奇大无比,不是善无畏是谁! 三人见了善无畏,急急欲要腾起身形,哪知三人均是肩上一沉,被人按住。扭头一看,善无畏已然在身后。 三人心念一动,齐齐退出数丈。正好旁边倚着树林,他三人便退到树林之中。善无畏微微一笑,跨出一步,落地时已在他三人面前。 这三人均是想:“善无畏和尚想必是解出那题来了,故此来寻我三人,只要他一开口,我们便得跟他回去了。……嗯,事到如今,只能合我三人之力与他斗上一斗,若是得胜,叫他无开口之机,自己回大乐寺去。他便是当真解出那道题来,只要他没有说过,我们便当作不知,也不算背信。若不能胜,再来计较那道难题便是。” 雷刹曹良当先一甩手,一道电龙自袖间蹿出,善无畏伸手抓住电龙,随手化去。 影刹高佚谅五指一动,周围树影尽皆扭动起来,前后左右包围善无畏,又爬上其身。只见善无畏右手曲起二指,在左手大木鱼上重重一敲“笃——”那些树影纷纷被震落在地。 与此同时,齐海一指弹出,指风化作熊熊烈焰,瞬间点燃周身树木,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树林霎时变作火焰炼狱,将善无畏淹没其中。那曹良又火上添油,拿出一把雷公锤,敲一下,一道耀眼黑色闪电打出,再敲一下,又一道闪电。 此时善无畏已被火海吞噬,但曹良仍是不放心,一下又一下击出闪电,这黑色闪电威力极大,莫说是旁人,便是他自己若是被击几下,也要受伤吐血。但善无畏道行极高,这些黑色闪电纵是能伤他,最多也不过是轻伤。 火光中,善无畏取下左手那串佛珠,数十道闪电均是到身前即便消失,火势再大也只能在他身周一丈停住,他轻摇其首,高声道:“阿弥陀佛,只为与和尚斗法,烧了这片树林,不知要伤去多少无辜性命。三位居士心也忒狠了。” 高佚谅三人闻言,均是愧惭不已,他们只想着引善无畏来林中斗法,好以火将他逼退,却未想到这一层。这三人面上原本已被火光映得通红,如今更是红到极点。 只见那善无畏身子飘然而起,僧袍下如灌满了风,鼓动不已。升至五六丈高时便止住,他口念经文:“南无喝囉怛那哆囉夜耶,佉囉佉囉,俱住俱住,虎囉吽,贺贺苏怛拏,吽,泼抹拏娑婆诃!” 右手五指翻动,天空立时聚起一片阴云,罩于树林上方。接着大雨如练,倾盆而下,倾刻间,原本火光冲天的树林顿时变转湿润。火海转眼便熄,只听雨落火上,咝咝作响。 雨中,那善无畏通体发光,身后光芒之中隐隐可见一朵莲花,如神如圣。若是此时有人看了,定要以为是佛祖显灵。 地上那三人仍不死心,脚底抹油便要溜走,但善无畏似有知觉,他三人心念方动,善无畏已然出现在面前。三人寻思道:“我们分头跑,就不信他能全部抓住。” 三人在一起数十年,均能想对方之所想,料对方之所料,只对视一眼,便知该怎么做了。于是各自掐个手诀,生生消失不见。 善无畏摇头微笑道:“三位居士真是童心未泯,还如小孩子一般爱耍好玩。”说到“玩”时,人已不见了。 树林外,高佚谅三人原本所立的位置上,只有三个脚印静静留在地上。但不一会儿,那位置上突然多了个人,一脸茫然之色,却是曹良。 那曹良似乎奇怪自己为何会到这里来,正自环首他顾,突然身边又多了个人,高佚谅。 高佚谅见到曹良,“咦”了一声,道:“你么会在——” 话未说完,二人中间又冒出个齐海来,打断高佚谅说话。之后那善无畏出现在三人面前,微微笑道:“小僧略施雕虫小技,在三位居士面前献丑了。” 那三人这才明白,原来自己隐身遁形,仍是被那善无畏拿住。只是他动作委实太快,这三人还不及反应,已然被送到这里来了。这份功力倒是大出三人意料之外。不由齐齐忖道:“能在眨眼间擒住我三人的若还是雕虫小技,那这世间便没有真神通了。也罢,既是逃不过,我们三人也无话可说了。” 高佚谅苦笑道:“这神足通果然名不虚传,我们才一动,你就到我们身后了。” 善无畏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三位这两个月来玩的可快活?和尚不才,足足花了两个月时间才解出最后那道题来,特意来给三位看看是否正解。” 当下手指一划,凌空在地上写出曹良出的那道题解法来。曹良一看是正角不错,面色难看至极。高佚谅与齐海均是横竖看不懂,见曹良不说话,便催道:“曹老头,你哑巴啦,怎么不说话?善无畏师傅所答是对是错,你倒是说啊。” 曹良这才道:“他解得不错。” 高佚谅一听,心往下沉,连声道:“完喽,完喽……” 他三人皆是善信之人,本想硬逼善无畏败退,哪知三人合力仍是无法胜得善无畏。既已有言在先,便不能食言,不由个个垂头丧气,心中大叫倒霉。 适逢楚星仁拿了几个馒头果子自那屋中出来,一见善无畏笑空可掬立在那里,又见高佚谅三人面色萎顿,有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楚星仁心中一阵狂喜,对那三人道:“这是那大娘给我的,你们吃罢。” 眼看着高佚谅三人接过馒头果子就吃,善无畏笑道:“小施主,想不到和尚与小施主如此有缘,今日又得以在此见面了。” 楚星仁道:“是啊,大师吃个果子罢,还有馒头。”他递出怀中的馒头水果,善无畏却笑而不接。 善无畏右掌竖在胸前,说道:“多谢小施主,和尚不饿。和尚此番是来带这三位居士走的。” 他三人被带走,楚星仁就又得自由了,他自是求之不得,不由喜形于色。 高佚谅气道:“小娃儿,我们要走了,你可是开心了。” 楚星仁道:“你们总喜欢抓我,现在你们走了,我得自由,自然开心了。” 善无畏看了高佚谅三人一眼,笑道:“小施主,那与你在一起的刘施主呢?” “刘大哥他——” 楚星仁正要回答,高佚谅却恐他说出自己抓了章柔来威胁他之事,不等他开口便道:“我们也该走啦,还与这小娃儿啰嗦甚么。他那甚么大哥小哥与我们何干?” 善无畏又看了他一眼,高佚谅忙将目光转向他处。善无畏无奈一笑,合十道:“和尚告辞了,小施主,保重。” 楚星仁道:“大师保重。” 那四人拔地而起,化作四道影子倏尔不见。 “他们终于走啦,我可以去找刘大哥了。” 楚星仁话音刚落,蓦然想起刘俊豪已在海上,他离开的这几日,那船已不知行到哪里了。只剩得他一人孤单清冷在这异国他乡。 前几日与高佚谅三人在一起时,楚星仁做梦都想离开他三人,从未想过离开他三人后能去哪里。而他三人随善无畏走了以后,楚星仁才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人,举目无亲。而他连这里到底是哪里也不知道,只知这里尽是他所不认识的人,说的也是他听不懂的话。 今后他该何走何从呢? 他怅然着,迷惘着,就那么立在那里,手中捧着最后两个馒头,宛若石像。 《祭才传人卷》完。 第三十一章 怡红翠阁 “阿日,阿月,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快给我出来。” 一片偌大竹林中,远远传来少女叫声。 说话的是个圆脸少女,年约二旬,一身水绿衣裳,腰粗脸圆,头上扎着一对羊角辫子,打扮颇为好笑。 圆脸少女在林中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不由跺脚恨声道:“好小子,又跑得没影了,当心我找到你们,我剥了你们的皮。” 忽听一少年声音道:“娇娇姐,我们二人又不是蛇,哪来那么多层皮给你剥呀。” 那少女定睛一看,是个身穿金黄色衣衫的少年,笑眯眯立在三丈以外。 “阿日,你跑到哪里去了,阿月呢?”圆脸少女板起脸道:“你们到底又想玩甚么鬼把戏?” 说着,走向那少年,哪知才走出数步,忽地脚腕一紧,被绳子缠住。未及反应,那绳索上又有大力传来,她猝不及防,被之拉倒,继而拖行数十步,腾地提上空中,倒悬离地二丈有余。这变化来得突兀,她又无半分防备,待得她反应过来时,眼前一切已掉了个个儿。 这时又有个身穿银色衣衫的少年笑嘻嘻自一簇翠竹后转出,这少女明白原来是他二人合伙算计自己,气极道:“道日,道月,你们这是做甚么?” 那身穿金衣的便是道日了,他笑道:“娇娇姐,你走得辛苦,我们这是让你休息一下。” 圆脸少女两眼似欲喷火,怒道:“有倒吊在树上休息的么?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不快点放下我,日后定叫你们死得难看,我陈阿娇说话算数的。” 一旁那身穿银色衣裳的便是道月了,他望着陈阿娇面红耳赤模样,忍住笑道:“娇娇姐,莫生气,向日我二人在山上不知被你欺负多少次,今日只是稍微讨回一些道理。娇娇姐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记仇的罢。” 他说的不错,道日与道月本是一双兄弟,自小为陈阿娇父母年收养。这陈阿娇仗着年长他二人几岁,自小便倚大欺小。他二人性子顽劣,时常溜出去捉鱼捕鸟,摸虾掏蛋。每每被陈阿娇当场抓住,总要出手教训他二人一顿,二人虽说心有不服,却也无能对抗。 这陈阿娇年长他二人,修习法术时间较之他二人要长,加之这对兄弟自来贪懒好玩,修法时也是混水摸鱼,得过且过。自是打她不过,是以每次动手均是他二人吃亏。二人自然也想过要好好修法,免得终日受她欺负,但不过三五日便又放弃了。时日一长,这二人非但不知进取,反而想出许多捉弄人的把戏来,用以弥补自身道行太浅的不足。 只是以往捉弄陈阿娇均是小心翼翼,叫她不易发觉,即便发觉,也只是给他俩吃一顿老拳。而这次难得下山来,二人心想与其终日屈于陈阿娇淫威之下,这不能做,那不能为,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设计将她甩了。至于日后怎么办,他们倒是没想那么多。 陈阿娇一听道月说自己欺负他们,横眉怒目道:“我便欺负你们又怎样,你们如今是要报私仇了?” 说着便欲弯腰去解脚上绳子。 道日说道:“娇娇姐,你不用费心解了,那可是你的宝贝千红绫,要解脱可是不易。” 陈阿娇弯腰一看,脚腕上紧紧缠着的鲜红色长绫果真是自己的千红绫不假。不由怒道:“好哇,我道那千红绫怎么前天突然不见了,原来是给你们偷了去。你们等着,待我解开了红绫,看我如何收拾你们。” 道日“嘿嘿”笑道:“待你解开,我们说不定都老了,可不能在这里等你。娇娇姐,你慢慢解,我二人先走了。” 陈阿娇本就身圆体胖,被倒吊起来一会儿已是满脸通红,又费力弯腰而起,不多时便见额上豆大汗滴,显是极为吃力。那红绫上所打之结乃是这兄弟二人自创的奇结,打得极是怪异,若是一不小心解错了便要变成死结。而这千红绫又是陈阿娇的宝贝,不惧刀枪水火,一旦变成死结,她要解脱便是千难万难了。 道月笑道:“娇娇姐,你要下来可还早着呢,只怕得等到我们老了。要不你先解那千红绫,我二人先到处玩耍一番,咱们分头行事,倘若你解开了,便来找我们,若是解不开,我们过个十几二十天便来看你。如何?” 陈阿娇正解那红绫,憋得面红似血,无法立刻回答。那道日便道:“娇娇姐不说话便是应了,咱们先走罢。让娇娇姐在此好生荡秋千。” 说罢,二人又朝陈阿娇挥挥手道:“娇娇姐,您老人家在此先吹吹风,我二人就不奉陪了。” 二人走时,那陈阿娇直下身子,尖声叫道:“阿日,阿月,你们两个混小子给我回来,快回来……放我下去……” 那二人哪肯放她下来,任凭陈阿娇如何叫骂,他二人只是充耳不闻。兀自说说笑笑,大步流星去了,不多时便没了影子。 这兄弟二人一路走来,进了城中。 “真好啊,六年没下山来了,我做梦都在想着下山呢。”一进城门,道日便叹道。 道月也道:“六年前咱们不过是想在这山下多呆几天,结果那姓李的和那姓周的说甚么也不让咱们多呆两天,说是怕咱们惹祸。咱们不就手脚勤快一些,喜欢到处走么,怎么就变成会惹祸了。这个姓李的实在欺人太甚,还在师父面前告了咱们一状,让你我罚跪了半天。” 道日笑道:“他这话却也没错,谁让你无缘无故跑去大闹人家的婚事,还喝人家的喜酒,还好人家不识得咱们出自三清观,否则那事一传出去,咱们可就不只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道月却满是不服道:“明明是他们都说那新娘子如何如何美貌,新郎如何如何英俊,我才去揭了那新娘盖头来看的。谁知一点都不好看,那新郎也是枯瘦如柴,哪里称得上英俊可言。他俩倒是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了。” 道日莞尔道:“揭新娘的红盖头本就不对,你倒还有理了。那当日,你怎么不向师父说明,你只是为了看那新娘子好不好看呢?” 道月顿时语塞,话锋一转,指着左前方一处卖白糖糕的摊子嚷嚷道:“看,那个看起来倒是挺香的,也不知好不好吃呢。” 道日摇头苦笑。这兄弟二人自小在三清山上长大,自小到大除了六年前下过一次山外,便是这一次了。因此二人虽说年近弱冠,却如孩童一般对山下景况极是新奇,路道小摊卖的面人儿,面具,小玩意儿,甚至是女子的发簪,冰粮葫芦,波浪鼓……都要上前把玩一番,引得有人说道:“你们二人只怕是山里来的罢,怎的一点世面都没见过。” 道月被这么一说,心中有气,正欲发作,但两眼一转,又隐了怒火。笑嘻嘻道:“这位大哥果然心明眼亮,我二人确是自小在山中长大,不曾见过山下景光,让大哥见笑了。呃……大哥可知哪里有好玩之处,还请指点一二。” 那人是个卖首饰的小贩,见他恭恭敬敬,有心戏弄他二人,不假思索便道:“这城中最好玩之处,自然是烟花巷与皇宫了。烟花巷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美,细皮嫩肉,酥到骨子里,叫你看得神魂颠倒,三魂七魄尽都出了窍,只要能一亲香泽,那可是快乐似神仙呐。” 他说着说着,两眼绽放异彩,似乎此时真就将姑娘搂在怀中一般,陶醉痴迷神情尽都显露。这兄弟二人哪里知道那烟花巷是个甚么所在,更不知那姑娘好看有甚么用,但听他这么一说,似乎真就是个好去处了,当下心中点头道:“既是那么好玩,那可定要去瞧瞧了。” 又问道:“那皇宫又是个甚么好玩所在?”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应道:“你们不知皇宫是甚么地方?” 道日道月面面相觑,摇头道:“不知。” 那人似笑非笑叹了一声,道:“那皇宫便是皇帝住的地方,里面说不尽的美女如云,金银财宝无算,取之不竭,还有各种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天下的宝贝都聚在那宫墙里头呢。” 道月一听,道:“如此说来,那甚么皇帝的,岂不是很舒服?” 那人道:“何止舒服二字所能形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全天下都是皇帝家的东西,他想吃甚么,想玩甚么,想看甚么,想听甚么均是一句话的事。全天下的东西他想要的,只要说一句,没甚么得不到的,你说这皇帝大不大?” 道日喃喃道:“果真是很大,只怕师尊都没那么大呢!” 道月想了想,拱手道:“多谢这位大哥指点,这是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伸出拳头来,手背向上,似乎拳中握着甚么东西。那人急忙伸手去接,哪知接来一看,竟是一枚桃核,再瞧日月兄弟,二人早已走得没影了。不由将那桃核摔在地上,大骂晦气。 日月兄弟走得远了,道日说道:“阿月,咱们先去那烟花巷瞧瞧,看那人说的是否当真有那么好玩。” 道月欣然同意,二人随便找个路人问了烟花巷方向,那人正好是个女子,满是鄙夷瞟了他二人一眼,才指明方向。临走还不忘叹一声:“世风日下。”直让这兄弟二人摸不着头脑。 二人来到烟花巷,只见整整一条巷子中都是红灯高挂,楼上不少女子凭栏而坐,居高临下舞骚弄姿,挑逗楼下过往行人。自楼上垂下一些红绿丝带,随风而动,丝带映衬下,诸如“醉春楼”,“胭脂坊”,“红粉庄”之类的招牌比比皆是。楼下更有女子打扮得花里胡俏,立在门口,手捻丝绢对来往行人嗲声道:“相公,快来呀,快到里面坐一坐嘛。” 日月兄弟二人也不例外,走过一家“怡红翠阁”时,便有两名女子迎将上来,拉住二人手臂道:“哟,二位公子哥儿,快到里面歇歇脚,让奴家好好伺候二位。” 她二人均是身材婀娜,面上擦脂抹粉极是妖艳,说话声也是娇声嗲气。日月兄弟均是不通世事,见有人热情招呼,又是两个美人,被她二人轻轻一拉,不由自主便跟着进了这家“怡红翠阁”。 二人一边走进,道月轻声对道日说道:“你瞧瞧这些姑娘,虽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那姓彭的,但也是个个动人呢。” 道日点头称是,说起那“姓彭的”,他眉头微皱,忽然想起甚么,道:“听说那彭粉娟的父亲生前还是做甚么大官呢。” 他二人虽说不通世事,却也自幼被逼着读过一些圣贤之书,也知甚么是官,甚么是臣。只是不清楚具体罢了。 二女将他二人带到楼上房中,四人围桌而坐,其中一女柔声道:“二位公子,点菜罢。” 说话着将一折菜牌递上,又有个伙计立在一旁等候点菜。 道日接过菜牌,将信将疑道:“我……我点菜?” 一女眼波流动,笑吟吟道:“自然是公子点菜了,难不成还有奴家点菜的份?” 这二女见他兄弟二人穿得体面,只当他们是富贵子弟,只是从未来过这烟花之地,首次来这种地方,又是生疏又是害臊,心中欣喜之余,便使尽浑身解术来迷惑他二人,只盼着能将他二人身上所带银两尽数留下。 道日依言点菜,那二女又在一旁指手画脚,专捡最贵的菜来点,一口气便点了十余道菜,又叫了两坛上等女儿红。那伙计一见有如此大生意,嘴里眼里都是笑,待道日点完菜,他眉开眼笑,有如上街白捡了钱一般,脚步轻快,大步去了。 这日月兄弟虽说在在山上时便知山下凡所需之物皆要用到钱,但却从来不知世上还有青楼这么个地方,也不懂甚么男女之乐,鱼水之欢。这二女将他二人哄进来,从头到尾也未说过钱的事,他兄弟还当世上真有这种不要钱的好事。有美人投怀送抱,又有美酒佳肴任吃任喝,不由心中大发感慨:这凡人生活竟是如此叫人羡艳,难怪古人有云: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心下对那指引他们来此的小贩更是心存感激。 不多时,酒菜上齐,那二女又哄着二人喝酒吃菜。这二人哪曾见过如此多珍馐美食,颇为动心。被她二女一杯接一杯倒满,又哄着喝下,转眼将两坛上等女儿红喝了个底朝天之后,二人不胜酒力,已是头昏眼花,天旋地转。趴在桌上便不人事不知了。 那二女暗笑一声,心道:“两个毛头小子,不会喝酒,这次栽在我们手中,可不冤枉。” 这时其中一女道:“姐姐,这两人不会喝酒,才喝了那么一点不醉得像死猪一般,正事还没办就睡着了,这如何是好啊?” 另一女轻轻摇了摇日月兄弟肩膀,见他二人果然睡死了,才道:“那还不好么?咱们先将他二人衣裳脱光了,往床上一放,待他们醒来后便说他们借着酒劲,什么事儿都干了,他们想赖也赖不掉。咱们正好借着他们睡着之机去做别人的生意,这不是一举两得?” 先前那女子一听,也觉有理,连连点头称是。 于是二女齐动手,将道月扶到隔壁房中,又将他二人衣衫褪了,往床上一扔,满心欢喜径自到楼下又拦客去了。其间二女也搜过他们身上是否有银钱,自然一无所获,那年长一女摆摆手道:“无妨,这二人只怕是出门从未带钱的官家公子,待他们醒了,让他们叫下人送钱来便可。” 她二人如意算盘打得好,哪里料得到他二人身无分文。道日睡了许久,醒来时只觉头昏昏沉沉,打坐调息片刻后才觉舒适一些。见自己衣衫已被褪下,搔首自言自语道:“这两位姐姐当真体贴,我二人睡着了还帮忙脱衣裳。” 起床穿了衣裳,望一眼窗外,天色已黑, 又兀自道:“白日喝的那酒味道倒是好,只是喝得多了些,头到现在还有些沉。……也不知阿月这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定是有甚么好玩的也不叫醒我,自己去了。” 信步走到门外,放眼望去,楼下人来人往,唱曲的唱曲,调情的调情,歌舞欢腾,却不见道月身影。当下凝神侧耳,聚神细听。他身怀道法,耳力极尖,能听到常人不能听到之声,但听了片刻却听不到道月说话。却无意中听到两个男子对话。 只听其中一人道:“二爷,明日之后,这天下可就是您的了,微臣有幸与明日天子同席,实有荣幸之至。这杯薄酒是微臣敬您的。” 那二爷沉声道:“这话可不能说得太早,虽说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咱们干的可是掉脑袋的大事,稍有疏漏,你我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还是小心为上。” 先前那人连声道:“二爷这话说得对,小人自当注意。” 一杯酒下肚,那二爷又道:“记得按咱们事前商量好的来,明日我叫来那两个道士驱邪,再说那龙儿已经好了,将老三叫入房中。届时你便在一旁瞅准时机动手,记得下手一定要快,不能露出半点痕迹。之后再对外称是那龙儿疯病又突发,将老三杀了。切不可让人瞧出破绽来。” 先前那人接口道:“微臣晓得,之后再联合众人将龙儿砍了,之后二爷登高一呼,微臣定当全力支持二爷登位。” 道日听他二人对话,寻思道:“这二人说要杀这个,杀那个,必定不会是好人。” 一念及此,循声走至,正在自己方才所睡的隔两间之处。他本打算悄悄进了房中吓他们一吓,让他二人老实交代想干甚么坏事。但才走到门口,突然房门打开,一黑脸汉子见他走到门口,喝道:“小子,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甚么?” 道日以为他已知道自己方才听他二人对话,两眼一转,闲闲地道:“不干甚么,只想看看你们干甚么勾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杀——” 那人听到他说话,已吓得面色惨变,还不待他将话说完,便已挥拳打来,道日闪身避过,笑嘻嘻道:“你的手那么慢,要打到我,只怕得等我睡着了。” 口中说着话,反手打来。那人心有警觉,退后数步,同时提脚踢向道日胸口。道日不退反进,高高跃起,落向那人。那人也有些手段,只见他双手如轮,翻出极多招式。一招快过一招,凌厉狠辣,且功夫老到,每每出手均是向道日要害处招呼。但道日自小也习过仙家修身养性的手脚功夫,虽说修身养性未修成,但却练就了一身拳脚功夫。加之他身怀神通,那人自然不是其对手,任他如何强攻,道日处之泰然,从容应对。 二人对招之时,房内那二爷道:“边华,外面发生何事?” 他在房中听到打斗声,走将出来。边华道:“二爷您莫出来,门外有个臭小子想偷听,待我将他解决了再说。” 那二爷本已走到门口,正好眼瞧见道日与边华动手,道日眼角余光掠过,自然也看到了他。那二爷急忙回到房中。他与这边华商量的乃是抄家灭施的大逆不道之事,故不敢光明正大到他处去商量,只选了这么个烟花之地作为接头处,以嫖妓为名,在这里商量不臣之事。哪知却被道日听了去,虽不知他听了多少,但这种事只要听上一句也是足够杀头的了。不由惴惴道:“万不能留下活口。” 边华应道:“二爷放心,小人自有分寸。” 说着话,手中又使出一路掌法。道日身怀法术,却有心以武功胜他,有意不使出法术。与边华斗到一起,不分上下。 楼下之人看见他二人对招,以为是切磋武艺,个个拍手叫好。一个老鸨模样的老妪却是气得几乎吐出血来,连声叫道:“哎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切磋功夫跑到这地方来切磋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这么闹,哪还有客人敢来咱们这里呀。” 但楼上打的打,楼下看的看,哪里有人听她说话。那老鸨直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几乎要昏倒过去。 这时候,道月自隔壁房间走出来,见他二人打得正火,也不问原因,喜道:“阿日,有架打也不叫我,这可是你不对了。” 说罢便插上一手,那边华对付道日一人已是头痛,再加上道月,自是不敌,转眼便被道月一脚踢入房中。 道日说道:“快抓住他,这人和另一人商量着要杀甚么人呢,可不能让他跑了。” 道月会意,二人正要追上,却有数个男子手提棍棒冲了上来,拉住他二人道:“几位,要切磋手世可得看地方,这里是人家花钱来玩乐的,不是来活动手脚的。” 道日指着房内道:“里面有两个坏人,他们正商量着要干坏事,我们这是要抓他们呢。” 那男子道:“这我们可管不着,客官进来便是玩乐,至于人家商量甚么我们可不管。” 这兄弟二人怔时无语,道日说道:“你们不管,若是以后出了事情可怎么办?” 那男子笑道:“倘若出了事情,也与我们无关。人家在这里商量事情,你们二位却在一旁偷听,这本已说不过去。便是当真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来此寻我们麻烦,二位若是还要玩便继续玩,若是不玩了,请便。” 他这是下了逐客令。道日与道月对视一眼,心是皆是想:“他们不让我们找,我们便自己进去找,凭这几人还奈何不了我们。” 这兄弟二人心灵相通,想法也差不多,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心中如何打算。于是一齐动手,将抓住他们手臂的男子掀翻在地,二人冲入房中,只见窗口洞开,桌上一锭金子闪闪发亮,却哪里还见得人影。 “让他们逃了。”道日望着窗外,不见他二人,跺脚道:“早知如此,方才便不与他们罗嗦,直接进来抓人。” 道月一直不知发生何事,此时才问道:“你知道了甚么,你说谁要做甚么坏事又是何意?” 道日将自己所闻一一说来,道月听罢,道:“你若是早说,我便三拳两脚将那些人放倒,径直来抓那二人了。” 道日说道:“如今说这些也来不及了,既是那二人走了,我们留下也无趣,干脆也走了罢。” 道月也道好。二人便走出房间,那数名打手还在门外商量着该怎么办,其中一人道:“这二位公子衣着鲜亮,只怕不是普通人可比,我看咱们还是莫管太多闲事,否则将来惹祸上身可不好。” 其余几人都觉他说得在理,便各自退下,至于那两名被掀翻的男子只能自认倒霉,心中骂骂咧咧,由他人扶着去了。 日月兄弟出来时,那几个男子已走了,这兄弟二人下得楼梯时,忽见一道人影在前方,以极快脚步闪出门口,道日看得分明,正是方才与自己动手的边华。 “还想逃?”道日脚下一动,正要追上那人,手肘却被人抓住。回头一看,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妪,正是这“怡红翠阁”的老鸨。 道日急于追人,对那老鸨道:“你抓我做甚么?我正要抓坏人,你快放开。” 那老鸨满脸堆笑道:“客官要走,是不是忘了点甚么。” 那道日不知她这是要钱,以为这老鸨是说他们落下甚么东西,对道月说道:“阿月,你有甚么东西没带么?” 道月在自身上摸了摸,摇头道:“没有,难道是你丢了甚么东西?” 道日也在自己身上摸了摸,耸耸肩道:“我也没丢东西。多谢这位大娘好意,我二人并未落下东西,请放开我手,让我们先去抓了那人,下次再来不迟。” 后面这话自然是对那老鸨说的,兄弟二人心中还想:“这山下的人就是好,连临走都要提醒一下是否落了东西,以前在书上看到说上古时代,世间大行‘道’义,家家夜不蔽户,人人路不拾遗,只怕与今世相比,也不过如此了。” 那老鸨倒也有耐性,说道:“二位忘了?钱!” 道日会错了意,只当老鸨要给他钱,连连摆手道:“不必了,我们在此受这些美貌姐姐的盛情款待,怎么还好要你们的钱呢。再者说,我们拿了钱也不该干甚么。还是您老自己留着罢。” 此言一出,满楼人都笑作一团,笑得直不起腰来,所有嫖客都直叹这二人脸皮之厚,来妓院“嫖”过,居然可以如此冷静,还与这老鸨耍起赖来。 那老鸨三番两次被他二人无意间捉弄,将脸一板,冷笑道:“二位这是甚么意思?听说过有白吃白喝白拿的,可从来没听说过来妓院白嫖的。二位是想开这先例了?” 日月兄弟哪知“嫖”字是何意思,对视一眼,均是不解,道月不耐道:“甚么黑瓢白瓢?我们这是要去抓人,哪有空管你那瓢是黑是白。” 那老鸨一听,只当他二人有耍赖,尖声叫道:“好小子,看你们仪表堂堂,不料竟然如此无赖,来妓院嫖了不给钱也就罢了,居然又说甚么不知嫖是甚么。告诉你们,老娘可不是好惹的,你们今日若是给了钱,一切既往不咎,若是不给,哼,就抓你们见官。” 日月兄弟此时明白过来,敢情这老鸨是找他们要钱。道月奇道:“方才我们是被两位姐姐拉进来的,她们又没说要钱。” 那老鸨道:“笑话,来妓院还能不用钱?那咱们的姑娘哪里来,咱们吃屁喝风不成?你们倒是会装傻充愣,想耍赖,甭说门,连窗也没有。” 又扯起嗓子高声叫道:“白日是谁将这两个小子带进来的?” 接着便听“咚咚咚……”,楼梯上脚步声响,正是白日将他二人带进来的那两个女子。二女上前道:“妈妈,甚么事叫得这么大声?” 老鸨道:“你们伺候这二人,他们都干了甚么了?” 那二女不知发生何事,还以为道日道月不知应付多少钱,嗲声娇笑道:“妈妈这话问得奇怪了,来咱们这地方还能干甚么,他们该干的都干了。还点了一桌子菜,两壶上等女儿红,酒菜共计二百三十两银子。” 第三十二章 皇家大院 道日奇道:“我们都干甚么了?” 这二人不知男女之事,自然也不知来青楼到底是为着做甚么,加之他二人喝了酒后便沉沉睡去,并未动过那二女半分。那二女却说他们“甚么事都做了”,道日有此一问并不奇怪。 但那老鸨却以为他明知故问,不只赖账,还要耍混,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好哇,你们不知道都干了甚么,我这便让你们知道自己都干了甚么。” 将手一拍,立刻有十数个打手提着棍棒围将上来,方才那几个到楼上拉住日月兄弟之人也在其中。满楼嫖客与姑娘本还缠绵情绯,自他们对话时起便都凝神望来。搂着姑娘喝着酒,但口中都已不说话了,静下来看这闹剧如何收场。 那老鸨有了打手撑腰,气势更甚,叫道:“小子,老娘好歹也在这里混十几年了,还从没遇到过你们这种如此恬不知耻的人。现在老娘最后给你们个机会,这钱,你们给是不给?” 说话间,那几个男子认出道日便是先前在楼上与人动手之人,便道:“原来是你们。” 又对老鸨道:“方才在楼上与人动手,将人打跑的便是这两个小子。” 之前道日与那边华动手时,二人跳来跳去,都在灯光不显眼之处,那老鸨虽知有人打架,却不知到底是谁。这男子一说,老鸨又想起之前道日也曾说过要抓甚么坏人。心中忖道:“看来定是他二人不错了,本来还想给你们一些面子的,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仗着自己财大势大,意跑到老娘的地盘上撒野,着实可恶。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是哪个府出来的,定然叫你们好看。” 道日眼见老鸨面色越发难看地,说道:“我们与那人动手,只因他们二人商量着要干甚么坏事,我才出手的。我刚才就见他从门口跑了出去,待我去将他抓回来与你们对质一番。” 但那老鸨却死死拉着他衣襟,口中叫道:“好哇,你们来我这里白吃白嫖,装傻充愣不说,还打跑我的客人。看来你们是没将老娘放在眼里了,我可不管人家商量甚么,你们打跑了客人,断了我的财路,这笔帐你们可跟我算不完。甭管你们是王府还是将军府来的,遇到老娘照样倒楣。老娘最后问你们一次,这钱你们给是不给?” 道日不愿惹事,皱眉道:“我们身上就这么点钱,你要就全拿去好了。” 说着便去摸怀中钱,这钱还是他们下山前,陈阿娇的母亲给他们的。 老鸨一听有钱,本是欢欢喜喜伸手去接,但接到手中一看,竟是几枚发青铜板,更是觉得他二人有竟欺人,气得怒火攻心,血往上冲。厉声道:“你们吃喝玩乐共花了三百两雪花银,居然拿这几个臭铜板来消遣老娘。便是要饭的也不只这么一点。好,你们不给钱,老娘自有法子治你们,小的们,将他们打折了腿,送去见官。” 那些男子应了,提了手中棍棒挥头一拥而上。日月兄弟身怀法术,哪曾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各自施展腿脚,三下五除。只听得落地声,呻吟声,哀嚎声,四处响起,转眼间,那十数个男子或是折了棍棒,或是被一脚踢飞,或是掀翻在地,或是昏倒当场。十余个男子却似稻草人一般任他二人踢打,无能还手,最后尽数放倒在地。 放倒那些打手,道月拍拍手,笑道:“就凭这么几下子就想抓我们,再练个十年八年也无济于事。” 道日说道:“咱们追那人要紧,别与他们罗嗦了。” 二人脚下一动,老鸨欲要再抓,却哪里抓得住,还未沾及衣袖,那二人便已不在原位上,去势如电,转眼出门再没踪影。 那老鸨顿时瘫坐在地,放声大哭:“哎哟,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居然有人白吃白喝白嫖还打人,世风日下,可叫人怎么活呀。怎么活呀,……你们这群酒襄饭袋,老娘养你们这么久,居然连两个嘴上没毛的小兔崽子都打不过,不如趁早去死了算了,通通给我去死……” 其后数日,城中盛传两个白面少年去青楼玩完不给钱,还打伤青楼打手之说法。一时间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话题,言论之人羡艳者有,鄙夷者有,笑话者有,不一而类。那告诉日月兄弟说烟花巷最好玩的小贩则后悔不已,心想着若是早知如此,便当与他兄弟二人一同去了,至少也得白玩女人。 却说道日与道月一出“怡红翠阁”便四处寻那边华,但夜市极为热闹,车来人往哪里还见得到他,二人下山时曾领师命,不得随意使用道法。不能御空腾飞,便四下去找,却哪里找得到,及至天明也没见个影。二人无奈弃了边华,又去打听皇宫所在,一路问去,来到皇宫外。但宫廷重地岂是寻常人可进入的,每处宫门皆有重兵把守,二人走到门口,被卫兵拦在门外不得进入。 “进不去怎么办?”二人走到僻静处,道日皱眉道:“总不能打进去罢,若是让同门知道了,只怕咱俩要吃不了兜着走。” 道月两眼一转,道:“他们不让咱们走门,咱们不会自己翻墙进去么?” 道日喜出望外道:“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翻墙进去。咱们找个没人之处翻墙进去,免得给仙家人看到了。” 凡是修法炼道之人皆将面子看得尤重,甚至于宁可不要命也要保住颜面。这兄弟二人虽说向来胆大妄为顽劣成性,却也不能例外,生怕仙家人看到了自己潜入皇宫之举,便绕着宫墙跑到一个僻静角落。正欲腾起,却听远远传来两人对话,说话内容正是要入皇宫,二人不觉侧耳细听。 其中一人道:“师弟,这次咱们可发大财了,若能治好太子的病,咱们二人的下半辈子可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金钱美人,高官厚禄应有尽有,这么个名利双收的大好时机竟给咱们二人白白捡了,看来老天开眼,照顾你我师兄弟呢。” 说话走来的是一胖一瘦两个道人,均是道士打扮,手拿驱邪法器,铜铃木剑,皆是寻常江湖道人用来骗吃骗喝的物事。二道说说笑笑走来,路过日月兄弟身侧时,道日挡在面前。二人不以为意,欲要绕开。哪知他们向左,道日横步向左,他们向右,道日上前一步挡住去路。 那胖道人小眼一眯,道:“你们挡住道爷做甚么,没见道爷赶路办事么?” 道日笑嘻嘻道:“二位脚步匆匆,可是要进皇宫?” 瘦道人板起脸道:“我们去哪里,关你们甚么事,还不躲开,耽误了道爷的正事,我拆了你们的骨头。” 道月嘿然笑道:“阿日,你瞧着多有意思,昨日娇娇姐说要扒咱们的皮,今日这两个假道人又说要拆咱们的骨头,一个比一个狠呢。看来咱们这二人的身子倒是挺值钱的。” 道日接口道:“无非是欺咱们年少,个个自以为是。我看这两个人一胖一瘦走在一起着实怪得紧呢。” 那二道急于进宫,胖道人不耐道:“还不闪开,吃道爷一脚。” 提脚踢来。道日不闪不躲,反而一把抓住他脚腕。这二道其貌不扬,本也有些底子,一脚踢去,本指着将道日踢翻,哪知这一脚踢出却被道日抓住。 道日抓住胖道人脚,但觉入手极轻,心中对胖道人功夫深浅立时有了底——那道人并非修法习道之人。当下一笑,在胖道人的“足三里”穴点了一下。那胖道人只觉脚上一麻,竟是失了知觉,似乎那脚并不长在他身上一般。 道日放了手,胖道人应声倒地,一摸大脚,混无知觉,失声叫道:“哎哟,妖人啊,我的大腿被这妖人给废啦。我的腿呀……” 瘦道人见状不妙,掉头就跑,才跑出两步,肩上一沉,被道月搭住。瘦道人生来极为惧死,见同伴被道日轻轻拍了一下便被废去一条腿,自己肩上被拍了一下,只当自己定是浑身骨折筋断,双膝一软便瘫倒在地,连声叫道:“我要死啦,疼死我了,疼死了……” 日月兄弟见二人好笑模样,心中早已笑翻,面上却沉着脸道:“快说,你们二人进皇宫做甚么。若是不说,便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胖道人连声呻吟,有气无力道:“我叫朱大常,那是我师弟吴山,我们本是京城外五里桥边菊仙观的道人。前日我二人得到王爷宣诏,说是太子中了邪,叫我二人今日到宫中给太子驱邪,今日就来了。” 道月奇道:“那太子又是谁,中了甚么邪。我看你们甚么本事也没有,真能治那中邪么?” 胖道人叹口气,装出极是虚弱模样,道:“这也不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是那宣诏之人说是当朝天子的弟弟,三王爷举荐的。说是除了我们之外,谁也治不好那太子的邪症,我二人这才来了。” 道日说道:“即是说你们并无治好那太子的把握了?” 胖道人颓然点头道:“我们只是以往从师时,见过师父作过几次法事,自己却从未作过。如今我二人一伤一残,想做也做不了啦。” 日月兄弟相视一笑,道日伸手在胖道人“足三里”穴上点了一下,道:“现在是否有知觉了?” 朱大常摸摸腿上,果然有知觉,喜道:“有了,有了,哈哈,我又好啦。”腾地立起,还用力踏地以示无恙。后又想起瘦道人还在地上,求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二位,二位大人大量,还请救一救我那师弟。” “要放他也可,”道月看了那瘦道人一眼,见他在地上无力呻吟,似乎真就成了废人一个,心中暗笑不已,又道:“不过你们须得带我们入宫,我二人扮作你们的徒弟,随你们进去。” 朱大常本欲拒绝,但回头看看起吴山的“惨相”,自忖还是小命重要。只得道:“好,我甚么都听你们的,快救救我师弟罢。” 道月这才心满意足走向吴山,道:“我方才不过在你肩上拍了一下,你怎么变作了这副模样?” 说话间又在他肩头一拍,道:“好了,快起来。” 吴山哪里想得到一切不过是他自己吓自己,道日方才那一下是在手中注了真气,点中朱大常穴道,那朱大常才会生出腿脚无知无觉之感。而道月拍中吴山的这一下却不过是平常拍手,只是他生性胆小如鼠,加之有了朱大常的“前车之鉴”,才会以为道月拍自己那一下也是致命一击。而今又被道月一拍,立时站起,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全不似之前可怜模样。 吴山双手抱拳道:“我好了,多谢救命之恩。” 他二人猥猥琐琐,日月兄弟想起他们方才滑稽之举,又好气又好笑,齐声道:“快走罢,还罗嗦甚么?” 二道连连称是,缩头缩脑在前头带路,有似做了贼。日月兄弟大大咧咧随后,全没有半点徒弟样子,倒似官差押着囚犯。四人各怀心思,一路走去。其间,日月兄弟不知“太子”是甚么,便问朱大常二人,那二人如实相告。并给他们讲解一些宫廷礼节,朱大常二人虽说不曾进过皇宫,却多少知道一些宫廷礼节,对日月兄弟说了,这兄弟二人不由大觉麻烦,但转念一想,若真是好玩去处,便是麻烦一些也值了。 转眼来到后宫旁门,只见门口除了数名门卫外,另有一名太监早已立在那里。那太监见了朱大常二人,道:“二位可是来为太子驱邪的法师?” 朱大常与吴山均道:“我们便是了。” “二位身上可带了那腰牌?” “带了,”朱大常自怀中掏出一块金色方牌,道:“没有了这东西就不能进宫,我们是知道的,一直贴身保管着。” 那太监点了点头,转身道:“跟我走。” 四人举步便要走,但那些门卫却举刀拦住日月兄弟,不让他二人入内。 朱大常与吴山见状暗喜道:“他们进不来,实在太好了” 谁知心念方动,道月便大声道:“师父,我们进不去了。” 那太监一听,掉头瞧了日月兄弟一眼,对朱大常道:“那二人是你们带来的?” 朱大常本欲说不是,但扭头一眼,道月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正瞧着自己,心里头没来由的一寒。话到了嘴边就不由自主变作了:“他们二人是我们收的徒弟,今日来为太子驱邪,一则带;他二人来帮帮忙,二则让他们见见世面,看看宫廷圣地与这位公公的威武不凡。” 那太监面上擦脂抹粉,说话嗲声嗲气,较之女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说娇柔造作倒是真实,说他“威武不凡”,实在不相符。 朱大常一心只想拍那太监的马屁,讨他欢心,谁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那太监只当他嘲笑自己已经不是男人,重重“哼”了一声,心道:“反正你们也是将死之人,咱家便不与你们计较,若是在平日,咱家定然与你们势不两立。” 想到这里,恨恨看了朱大常一眼,摆手对门卫道:“让他们进来。” 打量了日月兄弟一眼,又兀自低声道:“好一对俊美的后生,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怪可惜的。不过要怪就怪你们跟错了人,若是你们不来,也就甚么事也没有了。” 日月兄弟进门之后,朱大常与吴山均是长长舒了口气。 入得宫门,但见道旁两侧奇花异草纷繁,目不暇接,偶见小小凉亭也是雕栏玉砌,巧工细琢。沿途所见房屋均为红墙碧瓦,奢华大方,叫这四人看得眼花缭乱。日月兄弟自小不曾见过如此美景,将朱大常与吴山所说的忘得一干二净,对周围指手画腿,赞口不绝,有说有笑,哪有半点规矩可言。 那太监一路上一言不发,但听他二人口中说个不停,忍不住道:“宫廷圣地,胡乱喧哗,你们两个不要命了?” 日月兄弟这才想起朱大常说过宫廷内不能高声说话,便压低了声音。 那太监将四人带到一个房间内,道:“你们在此休息,没有我的话不准出门,若是在门外被人看见,小心被当成刺客。这宫中守卫森严,若是被侍卫看见你们在外瞎逛,就将你们——咔嚓喽。” 说着还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这四人连声应道:“明白。” 那太监又道:“你们将作法事所需物件写在纸上,我们去备齐。皇上处理国事繁忙,丑时才得闲,届时皇上会亲自来看几位如何驱邪。” 那朱大常不料皇帝竟要亲自来看自己驱邪,怔了怔,心下开始后悔接了这要命的差事。他二人本以为皇帝下诏叫他们来作法事,只消随便唬弄一下,便是不能治好太子,好歹进过皇宫,回去也能多少长些名声。 不想这皇帝竟要亲自来看他们作法事,所谓伴君如伴虎,若是皇帝见他们治不好太子,一怒之下将他们头砍了也是可能。但此时他二已是箭在弦上,只觉前进无路,后退无门,一时间心乱如麻,但此刻人已身在皇宫中,若直说自己从未做过驱邪法事,又会被安上个欺君之罪,他二人脖子再硬也经不住砍。 一念及此,二人拿过笔墨纸砚,却迟迟不敢下笔。那吴山提笔欲落,却抖得有如筛糠一般,尽将墨汁滴在纸上。旁人瞧在眼里不知发生何事,不由面面相觑。 吴山犹豫许久,忽对朱大常道:“师兄,我这手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抖个不停,写不了字,还是你来写罢。” 朱大常欲辞难辞,只得接过笔,硬着头皮在纸上写下一些作法事所需之物。他虽说较之吴山要好一些,却也不能好到哪里去,手中也是颤动不停。日月兄弟不知其中缘由,只当他们没见过大世面,吓得连笔也拿不好,在一旁乐不可支,强忍笑意才不致笑出声来。 写罢,那太监皱眉看了一眼,眼中大有嘲意。太监走后,二道瘫软在椅子上,只觉天昏地暗,离死不远了。不由摸摸自己脖子,心想只怕再过不久,这脖子上的脑袋便要换地方了。正要对日月兄弟说些话,哪知眼角掠过,哪里还有他们二人身影。 原来那太监出门后,这兄弟二人便也随之悄悄自窗中溜了出去,只是胖瘦二道想着掉脑袋之事,各怀心思,未曾留意他二人动静。 这二人出来之后,一路暗中尾随那太监,沿石板路一直走,走得不久,见那石板路分作两条,一左一右,太监走了左边,这兄弟二人便走右边。二人想起那太监所说之话,一路小心,远远见有人来便躲到道旁树丛中,幸而道旁两侧种的均是些枝繁叶茂的大树,二人手脚也快,藏身其中正好。 石板路一路延伸,见得一座宫房,二人对视一眼便走上前去。本是欲看看那里面都有些甚么,走到屋檐下,却听得房内传来女子抽泣与祷告声。 “佛祖,这一切均是由弟子而起,求您放过其他人罢。弟子并非不想出面阻止,只是这个中原因盘根错节,弟子虽说劝过他无数次。但他二人介蒂已深,绝非弟子三言两语便能平息。弟子请求佛祖能化解这一场风波,弟子愿日日吃斋,天天颂佛,以洗清弟子的罪孽。” 日月兄弟听那女子说话,其中似有隐情,忍不住将手指沾了口水捅破窗纸。往里一看,只见一个妇人跪在齐人高的佛像前不住念着佛经。她背对日月兄弟,二人看不见她脸,但听声音分明有三旬年纪了。 兄弟二人均想:“这妇人又是谁,怎的在念佛经,还哭哭啼啼的?莫非是遇到了甚么难事,若是如此,我们去问问,说不定能帮帮她。” 心念才动,就听身后脚步声起,有人厉声喝道:“大胆小贼,被打一次还不够,这次居然又叫来了同党,欺我皇宫大内无人不成?给我将他们拿下。” 说话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张方脸黝黑。他一声令下,身旁早已如箭在弦的侍卫立刻冲上来,将日月兄弟二人围住。 日月兄弟听他说得奇怪,似乎将自己二人当作他人,便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黑脸大汉道:“这么说,你们还有其他同党了?好哇,方才在汇宝阁被我碰见一个,如今又有两个跑到宣妃娘娘的宫院来,我林雄在宫中当差多年,好歹也是个人物,你们居然结伙溜到宫中来,分明是不将我林雄放在眼里。” 道日眼见那林雄面上怒色已盛,情知再作解释也是无用,对道月轻声道:“咱们别与他解释了,越涂越黑,干脆冲出去算了。” 这十数个侍卫对日月兄弟来说本是不算什么,但进宫之前那胖瘦二道曾数次叮嘱过,千万不可在宫中动手,否则可能有性命之危。他二人倒没甚么,任他皇宫再大也能来去自如,那二道却均是平常人。他们一旦动手,便可能连累那二道。 想到这层,二人对视一眼,干脆拔地而起,双双跳上屋顶,转眼消失不见。 这兄弟二人一路踩着屋顶翻过几个院子,确定无人追来,才在一个院子中落地。二人脚刚沾地,就见一个黑衣身影窜入眼前的宫殿中。二人定睛一看,那宫殿正是方才林雄所说的“汇宝阁”。 二人又想起那林雄方才将自己称作“小贼”,心中顿时明朗。敢情这宫中确实有贼,只是那林雄错将他二人当作了贼。这二人本是仙家门人,如今却被说冠冤枉是贼,做了人家的替罪羊,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 道日说道:“这个贼好大的胆子,敢偷皇宫的东西,还让你我二人背了他的黑锅,实在可恶。咱们被人说成是贼,这个真的贼却在这里逍遥快活,阿月,你看如何是好?” 道月说道:“还能如何是好,自然是将他抓了,以清洗你我的不白之冤了。” 道日喜道:“我正有此意。” 二人对击一掌,商量起如何抓那贼。 第三十三章 黑衣公主 二人商量已毕,分头抄向汇宝阁,道月直走正门。将那汇宝阁大门使力推开,映入眼帘的尽是金银玉器,古书名画,又有其他奇珍异宝,数之不尽。便是道月这样的修法之人也是为之心荡。 道月定了定心神,大方走入,四下扫视一眼,便知那人躲在一堵屏风后。他笑嘻嘻走至屏风前,朗声道:“喂,里面的人快给我出来。你在这里偷东西,却累我们被冤枉是贼。” 屏风后那人倒也听话,轻步走出,却是个面上蒙着黑布的黑衣人。个子不高,身材矮小,一双眼睛明如玉,亮如星。 道月一见,心里叹道:“好亮的眸子。”口中笑道:“你肯出来就好,也省得我费劲抓你,你到皇宫里偷东西也就罢了,却还让人家发现,如今人家来说我兄弟是小偷,说我们是你的同伙。我们可得抓你去澄清一下,老实跟我走罢。” 黑衣人也不说话,静静随他走向门口,经过一个摆满玉器的柜子时,突然抓起柜子上一个玉如意朝道月扔去。 道月走在前头,忽觉脑后生风,当下头也不回,反手抓住。那黑衣人又随手抓起两件价值不菲的玉罗汉,玉观音扔去,道月一一轻易接在手中。黑衣人哪里肯服,又扔来几副字画,一个金佛,但道月总是从容接住。黑衣人扔了多少,那道月便接住多少。 道月面有得色,笑道:“你再扔也没用,就凭你那么点本事,这屋中之物就算给你扔了个遍,我也都接得住。” 那黑衣人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处,瞧见一个大瓷瓶,随手抄起。道月摇头道:“你扔来也没用,我照样接得住。”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突然将瓷瓶抛出。并非朝道月,而是朝着另一个架子狠力抛去。这架子上所摆的也尽是金银玉石等价值连城之物,瓷瓶撞在其上,不知要毁了多少宝贝。道月也知此理,何况自己先前放出大话,那黑衣人扔甚么他都接得住。这下若是让瓷瓶砸在架子上,可要颜面无光了。 说时迟,那时快,道月口念真诀,同时将身一纵。身形顿没,又生生出现在那架子与瓷瓶之间,于间不容发之际,单手将那瓷瓶瓶口生生抓住。这一抓拿捏得当,恰到好处,若是慢上半分,那瓷瓶便要撞上架子,可谓千钧一发。 “怎么样,我说过你扔甚么我都接得住罢。”道月得意一笑,掉过头来时,那黑衣人却已趁他接瓷瓶之时自身旁窗中跳出。 哪知这黑衣人跳出瞬间,窗外竟生生多了个人。那人出现得突兀,黑衣人无法凌空变势,眼睁睁撞在那人身上,那人便是道日了。方才二人早就料到房中人定会想法子逃走,是以有意不用法术,要耍他一耍。让道月走正门,道日却是躲在窗外等着那贼自投罗网。 黑衣人撞上道日,二人双双摔倒。道日反应较快,伸手拿住黑衣人胸口,嘿然道:“抓住你了,看你还往哪里逃。” 哪知他话未说完,黑衣人突然反手一巴掌重重打了他一耳光。道日拿黑衣人胸口时觉出一些异样,心中迟疑,不防对手突然劈手打来。不明不白挨了一记耳光,脸上立时肿起一个五指印,火辣辣生疼。 道日捂着脸道:“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抓贼的没打人,你这做贼倒打起人来了,居然还打得那么用力……” 说话间,黑衣人又一甩手,朝道日扔出甚么物事来,道日侧身一闪,却是甚么也没有。这黑衣人虚晃一枪,转身就跑。道日紧追其后,他身法虽说较之那人要快得多,但地势却不如人家那么熟,自也不能快了。 这皇宫大内景致均是相差无几,偌大皇宫宫内又各自分作不同院与宫,走廊回环,百转千回。每个宫与院都有如一个阵法,而这许多小阵连将起来又成一个巨大奇阵,不合天文不合地理,更不合阴阳三才五行八卦之象,而又自成一体。道日虽说自小在山中也习过一些阵法之道,但在这皇宫之中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每每追近,那黑衣人总能突然拐弯,七拐八弯,不一会儿竟是自他眼前生生走脱了。 追不到人,道日跺脚恨声道:“倒霉,居然让他逃了。”他空负一身道法,其实方才若是施出道法来,那黑衣人哪里走得脱。只是他有心卖弄,欲以轻功抓住黑衣人,但他轻功本就不怎么样,加之人生地不熟,眼睁睁瞧着那贼自眼前跑掉了。 失望之余,便要往回走,但一回头却找不着来时路了。道日一路只想着抓住黑衣人,哪曾留意自己走过哪些路,这皇宫偏又大得出奇,处处宫院虽说不同,但瞧在道日眼里却都一样。皇宫内又不能大声喧哗,且时有侍卫巡视,处处都要避开侍卫。当下无奈摇头,一路找去。 汇宝阁中。道月见道日被黑衣人打了一耳光,失笑之余,便见他二人一个跑,一个赶,转眼去了。道月正欲追上,但脚下未动,就听身后整齐脚步声踏踏而来。竟是先前将自己当作贼的林雄带着侍卫远远追来。 道月此时手中还举着那大瓷瓶,林雄看在眼中,双目圆瞪道:“好贼子,果真又转回汇宝阁来了。连那么大一个前朝古瓷瓶都要偷,果真是贼胆包天。看我如何拿你。” 当先抽刀冲上,道月放下瓷瓶避过一刀,解释道:“我不是贼,我是来抓贼的。” 林雄冷笑道:“好个贼喊捉贼,先束手就擒再说其他。” 说话间,长刀再砍,道月将瓷瓶一挡,林雄唯恐伤了瓷瓶,急忙住手。道月疾步向窗奔去,林雄身法也快,快步追上,一把抓住道月肩膀。道月头也不回,掐个手诀,喝一声“咄”,那林雄只觉大力如山涌来,立时倒栽出去。 道月笑道:“大英雄,要抓我,单凭这手可不够呢。” 随后便钻出窗外。他顺道日与黑衣人所去方向一路追去,但他哪知道那二人去了哪里。一路走宫过院,却不见他二人踪影。若是跃上房顶,定会又引来侍卫。独自东拐西弯,走了一盏茶时候。见数名宫女正踩着碎步一脸狼狈走过眼前,其中一宫女轻声道:“公主要画画,快去备好画具。” 道月已自朱大常口中得知这公主便是皇帝之女,心中忖道:“这公主既是皇帝之女,养尊处优,想必定是美艳非凡,貌若天仙了。既是来皇宫走了一趟,若不去见见那公主,岂不是遗憾得很?” 当下打定主意,要去看那公主究竟长得甚么模样。遥遥跟在宫女之后,那些宫女行色匆匆,根本不及回头看身后是否有人。加之道月施展身法,步履轻灵如猫,寻常人不易发觉。不多时,只见众宫女在一处山水院内摆好画具,画具正对那假山秀水,又有数鸟落于假山上,虽不及真山真水之情,却也自有一番情趣。 众宫女摆好画具后,便由两人守在那里,其余四人踩着碎步去请公主前来了。 道月躲在一旁自头至尾看了,皱眉喃喃道:“这公主有甚么与众不同的,还不是一双眼睛两条腿,竟要这么多人服侍。无怪乎那人说当皇帝舒服了,连他的女儿都有这么多人服侍,难怪世人宁愿追名逐利数十岁,也不愿修身养性活百年了。” 不多时,忽然那四名宫女急匆匆跑来道:“不好啦,公主又不知跑上哪里玩去了。她叫咱们来备画具,其实是将咱们调开呢。” 那守在画具前的两名宫女皆是一惊,只听一人道:“公主这脾性,动不动就与咱们捉迷藏,上次躲了一天一夜,割得咱们被皇后娘娘罚跪了一夜,这次不知又要躲到哪去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告诉皇后娘娘再说罢。”一人说道。 其余人均是点头,六人排作一列,捡了方向便走。公主跑了,六人走路仍是有条不紊,整齐有序,其规矩严谨可见一斑。 道月本想趁此机会瞧一瞧那公主长得甚么模样,不成想那公主居然与宫女玩起捉迷藏来,哭笑不得。正欲转身离开,忽见墙角假山之下有个少女探个脑袋来,望着那宫女远去身影掩嘴而笑。只见那少女年约十八,面若美玉,柳眉如烟,明眸善睐,红唇樱口,说不出的明艳不可方物。见她嫣然巧笑,道月心中为之一动,心道:“这美貌女子便是公主了罢。虽说较之那彭粉娟还差了一些,却也美得惊心动魄,有似月里嫦娥。若是能与她说上几句话,也不枉来这皇宫了。” 想到这里,大步走出,那少女见他突然走出,忙缩回假山之后。道月施展身法,跃过假山头顶,飘飘然落下,故作气态悠闲样子,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盯着那少女。那少女乍见道月从天而降,吃惊之余,竟忘了动弹。待想起要走时,道月已翩然落地,笑道:“公主殿下何必走得这么快呢?” 那少女听到公主二字,吃了一惊,左顾右盼之余,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说我是公主?” 道月以为她怕自己会说出她下落,有意不承认自己是公主,便道:“公主国色天香,一貌倾城,叫小人仰慕万分。公主与那些宫女玩捉迷藏,小人在一旁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嘻嘻道:“你凭甚么说我是公主?” 道月自来嘴甜,不似道日那般直性子,也是笑一笑,道:“也不凭甚么,只是如此美艳佳人,倘若不是公主,便是说出去也没有人信。” 要知但凡女子都喜听别人赞自己容貌,这少女也是一样,听道月油嘴滑舌一番说辞,不由面露得色,轻轻玩弄秀发,道:“你明知我是公主,还不下跪?” 道月本不愿跪,要知这修法炼道之人尤其不喜向道法低于自己之人下跪,更何况是个不会半点法术的少女。但抬眼见这公主一双妙目眼波流动盯着自己,双膝竟是不由自己一曲,跪了下去。 道月想起朱大常说过拜见皇宫大人物时的说辞,便拱手道:“小人拜见公主殿下。” 那公主笑眯眯点头道:“免跪平身。你方才能从天而降,定是有些本事了,本公主现在不大开心,你拿个大顶来我瞧瞧。” 道月为讨公主开心,毫不犹豫拿了个大顶,为显自家本事,还有意以二指立地,说道:“公主你看。” 公主一见,拍手道:“好本事,你能以一指倒立么?” 这一指倒立其实本也不难,但需掐诀。道月有意托大,说道:“如何不能,公主且看。”说着收起右手,口中念咒,右手疾疾掐诀。本欲以法术生生定住身形。但他掐诀慢了半分,结果便栽倒在地。引得那公主捧腹一阵娇笑。 道月好不狼狈,讪讪笑了几声,道:“方才是我不小心,再来一次罢,这次定能立好的。” 公主却摆手道:“不必了,你再表演几个别的给我瞧瞧。” 道月一听更是欢喜,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尽浑身解术来讨公主开心。倒立行走,学牲畜叫唤,耍一套自创猴拳……总之故作滑稽,只为逗那公主欢喜。 公主笑得许久,又道:“好啦,今日便先到这里罢,以后再表演给我瞧罢。现在我与那些宫女玩捉迷藏,你可要助我不被人找到。” 道月想也不想,应道:“公主放心,有小人在身边,包管公主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打的却是另一个算盘:公主叫他助她不被人找到,分明就是给他二人独处之机。与这么一个绝色佳人单独相处,便是想来都叫人说不出的受用。 那公主也没他想得这么多,见他答应,点点头道:“咱们走罢,你在前头带路,一旦有人,定要想法子让我不被人发觉,若是让人找到了我,我便再也不见你了。” 二人便沿一条走廊走去,一路上道月凝神侧耳,他身怀道法,周遭稍有动静便能先知先觉,每每遇到侍卫宫女,总能轻易绕过避开。那公主自是欣喜,夸他好本事,道月便说这不过小菜一碟,走路之余还不忘吹嘘自己本领如何高超,道行如何高深。喜得那公主直拍手叫好。 道月亦是越说越喜,又编出许多子虚乌有之事来,又是大战八个魔道好手,又是孤身闯入无人敢入之境救人,又是与哪个魔道高手打了个平分秋色。那公主听他说得绘声绘色,俱都信以为真,还说着日后要嫁,便要嫁个像他这般神勇之人,直喜得道月差点没叫出来。 二人一路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眼前一亮,走进一个院子。见得院中一座法台,台上立个香案,灯烛香玲,木剑黄符一应俱全,香案前面围着一块黄布,上有太极八卦图案。常走江湖之人便知这一切均是江湖道士为驱妖避邪而作法的布置。 法台前,那朱大常与吴山面色难看,身子略略发颤。道月见此状,只当他二人太过欢喜,对那公主道:“公主,这那是小人的师父,他们是专程来宫中作法事为太子驱邪的。” 那公主面色微变,道:“他们……他们是你师父,那岂不是更厉害了?” 道月笑而不语。他与道日本是为着进皇宫来游玩一番,才与朱大常二人做了这挂名师徒。若论及见识,他二人自是不如,但若论及本事,朱大常与吴山最多也就只能做个徒弟。 二人说话时,朱大常与吴山已听到声音掉头看来,吴山道:“你们二人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方才见你们不在,还以为被那些侍卫抓去了。” 道月上前拱手笑道:“徒儿没事,你看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么。师父,徒儿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 “不必介绍了,”那公主打断他道:“你们不是要为太子作法事么,快开始罢。” 道月想起这公主正与宫女捉迷藏,她是不想叫人太早发觉自己身份。心下一笑,讨好道:“不错,快些开始,一会儿皇帝来了,见你们还未开始,只怕要不高兴的。” 朱大常此时心中害怕已极,也不知听进他话没有,惴惴道:“阿日又在哪里?” 道月耸耸肩道:“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方才我与他走散了。” 正说话时,忽见道日自另一边笑嘻嘻走来,道:“我在这里呢。方才我追那小贼后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一路东闯西闯,结果巧不巧转到了这附近,我感应到你就在这里。” 道月喜形于色,悄悄拉过道日说道:“阿日,你猜猜这位美丽女子是谁。” 方才道日走来时,那公主便将头转到一侧,道日又只顾与道月说话,未曾注意过他身旁那少女。此时听道月一说,远远瞧了那公主一眼,发觉她极美,不由为之神驰,讷讷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那公主大概也猜出道月想对道日说出自己身份,走到二人背后道:“你们在这里说甚么?” 道月正欲说话,道日仔细瞧她脸庞,忽然想起甚么,探鼻嗅了嗅,道:“你,你是那个打了我一耳光的贼?” 那公主万不料他会突然说出这个,不觉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原来在汇宝阁之时,那贼撞在道日身上,道日嗅到那贼身上一股淡淡幽香,加之他抓住那小贼胸口时,手下觉出异常,那时只顾抓人,也未细想太多。此时再度嗅到那幽香,再想起那贼被抓住胸口之时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自然而然将她与那贼联系在一起。开口一问,这假公主真的承认了。 道日面有得色,道:“你身上的香味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你的眼睛与那贼一模一样,绝对错不了。” “原来那贼是公主扮的,”道月恍然大悟,继而又疑道:“公主怎么好端端的做了贼?” 这下变作道日一头雾水,奇道:“怎么,她是公主?” 那少女柳眉一扬,说“不错,我正是公主。” “公主怎么会人偷东西,”道日乃是聪明之人,稍微一想便觉有些不对,说道:“你若是公主,为何要偷自家的东西。若是公主,为何要跑那么快,不敢让我们抓你。我看你分明就是个贼,阿月,你可别被她给骗了。” 道日将信将疑道:“她若真不是公主,那我方才岂不是被她耍了?” 那少女佯怒道:“我本就是公主,骗你们做甚么。你,你方才撞上我,冲撞公主玉体,该当何罪?” 这话说的自然是道日了,道日奇道:“甚么玉体石体,那明明是你撞的我,怎的变作我撞你了?” 那少女正欲再说甚么,忽听齐整脚步声响,一队侍卫小跑至院子门口,分作两排立在院门外,接着又听远远传来一个不男不女声音尖声高叫道:“皇——上——驾——到。” 众人皆是一惊,那少女更是面色大变,如没头苍蝇,急道:“糟了,皇上要来,我不是公主,给皇上看到,要被杀头的。” 虽说这少女不是公主,但她生的实在美,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救她。 这时道月眼见自己身后便是个房间,与道日对视一眼,道日知他心意,抓起少女胳膊。道月掐个手诀,那房门静静打开,道日将少女甩入房内,房门复又关上。 那少女进了房内后,不久便听得门外传来整齐声音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心头大石才算落下。缓了口气,想起方才道月对自己言听计从模样,不由掩嘴而笑。 正自窃笑,忽听房内似有动静,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小心翼翼循声而去。只见一个衣着鲜亮的少年被捆绑于豪华床上。这少年虽说蓬头垢面,但全身穿着极为华贵讲究,衣料均是上等布料,显然并非一般人。 那少女心中奇道:“这人是谁,为何会被捆在这里?” 那少年在床上不住挣扎,奈何那绳索捆得实在太紧,任他如何挣扎也不能松脱半分。他嘴上又被布条封了,不能说话,一见那少女,这少年便面露可怜之色,似是乞求甚么。 那少女壮起胆子道:“喂,你为何会被捆在这里,是不是干了甚么坏事?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那少年倒也听话,连连摇头。 那少女又道:“那你可是皇宫中人?” 那少年又点点头。依旧满眼希冀。 “我叫李欣雪,”她摘下那少年面嘴上布条,道:“你叫甚么?” “我……我小名叫龙儿,”那少年道:“求求你,好心放了我罢,否则他们来了,又要抓住我了。” 李欣雪瞧他不似奸恶之徒,但仍是心存疑虑,道:“倘若你没做坏事,又怎么会被捆起来呢?老实说,你为何会被捆在这里,若是不说实话,我非但不放你,还要把你捆得更紧。” 龙儿委屈道:“我也不知他们为何把我捆起来,他们都说我中邪了,其实我好好的,哪里中邪了。也不知他们为何与我过不去,趁着我睡觉就将我捆住,说是要给我驱邪,无论我如何求他们,也没人肯放我。他们都疯了,他们想害我呢。” 李欣雪恍然,心道:“那道月说他的师父来宫中给太子驱邪,敢情就是给他驱邪了。他明明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怎么会有人说他中邪了呢?……嗯,这可是当朝太子呢,若是能放了他,他日后感激我,说不定……我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越起越美,当下也没再细想,便解了龙儿的绳子。谁知才解开那绳子,龙儿一得自由,先是报以笑意。但笑到一半,突然神色大变,转而狰狞万分,双手齐出,掐向李欣雪。 李欣雪也习过一些拳脚功夫,她身为女子,身手灵活,见状向后一跃,惊道:“你,你做甚么?” 龙儿顿了一顿,面上闪过一丝痛色,似是想说甚么。但那痛色转眼消失,继而又变狞笑,再度扑向李欣雪。李欣雪躲到房中圆桌之后。 那圆桌桌面较大,龙儿欲要绕过来,李欣雪便自绕向另一头。二人绕着那桌子跑来跑去,一时倒也无甚危险。但李欣雪还未缓口气,龙儿突然一抬手掀翻桌子,径直扑来。 李欣雪轻功颇有些根底,脚下一顿,飞身后飘。哪知龙儿也腾起身子,直向她逼来,且来势较之李欣雪要快上几分。李欣雪骇然之余,双脚已被堪堪抓住。 二人落地,李欣雪身子撞在墙上,痛得泪水涟涟。强自忍痛,伸出粉拳照着龙儿头上身上就是一记记重拳。但龙儿浑不觉痛,似乎木头人一样任她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 第三十四章 诛心客 院中,鼓声雷动,罄儿钹儿铙儿响作一团。若不细听,谁知道屋内龙儿与李欣雪追打之事? 朱大常与吴山在法台上又是念咒又是烧符,手中各执桃木剑在台上不停挥舞。口中念念有词,尽是一些诸如“雷打鬼怪,电扫妖魔,急急如律令”之类的老一套江湖道士所念的咒语。 那皇帝端坐一侧,十数侍卫立在两旁,好不威风。他高高在上,自然不曾看过江湖术士所谓的驱邪除妖是甚么样子的。见他二人挥得如此卖力,额上均是副豆大汗珠,欣然点头,却不知那汗水并非“施法术”累出来的,而是二人心中害怕,吓出来的冷汗。 日月兄弟却是大觉好笑,但偏又不能笑出来,忍笑忍得几乎内伤。朱大常与吴山这套把戏骗骗皇帝大臣还可,在日月兄弟这真正习法之人面前却是穿帮无疑。好几次均要笑出声来,无奈只得站得近了,相互掐对方胳膊,才强忍住笑。但面上仍是可见二人笑意,只是旁人不知,还以为他二人为师父驱邪顺利而欣喜呢。 这时又有一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而来,拜倒在皇帝面前道:“皇上,小王方才有急事未能及时直到,望皇上恕罪。” 皇帝只顾看台上二人作法,哪有心思管他甚么时候来,随口道:“王兄平身。王兄请来的这两位大师道行高深,想必定能祛除太子的邪病了。” 那中年男子道:“这都是皇上洪福齐天,小王只是偶遇两位大师而已。便是没有小王,凭我中原大地,地大物博,能人辈出,也定能找到这样的能人。” 这话明着看是说太子的病定能治好,实则乃是拍皇帝的马屁。皇帝自然听得懂这意思,笑而不语。 道日觉得来人面熟,便问旁边一个小太监道:“公公,请问那正和皇上说话的人是谁?” 那小太监老实说道:“那是皇上的亲哥哥,潘王爷。皇上本有三个兄弟,皇上排行第三,潘王爷排第二。” 道日奇道:“那老大是谁?怎么不见他来?” 那小太监皱眉道:“那可不叫老大,那叫秦王,他本是太子,几十年前我国与托国一役,太子亲自带兵打仗,革马裹尸。太上皇便将那时的文王封作了皇帝,便是现在的皇上了。” 道日点头,心中却是更为不解,只觉自己遇到了一件极为奇怪之事。那王爷明明似乎见过,但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心中好不奇怪。 不多时,台上二人作法完毕,潘王爷道:“皇上,法事做完,咱们去看看太子怎么样了。” 皇帝点头道:“好,去看看。” 这时自皇帝身旁走出一人来,与潘王爷一同在前带路,皇帝走在其后。三人正是往方才李欣雪所躲的房间而去。日月兄弟一见与潘王爷走在一起之人,猛然间想起甚么。 “糟了,这人分明是昨夜在‘怡红翠阁’密谋坏事之人。”道日对道月说道:“那姓边的叫甚么边华,便是与我动手之人,你想起来了么?” 道月经他一说,也有些印象。道日接着说道:“我记得他二人说过甚么要杀老三,再嫁祸给龙儿。而皇帝正好就是老三,那龙儿想必便是太子了。不好,他这是要杀皇帝呢。” “杀皇——”道月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好在道日早已料到,伸手捂了他嘴。 道月为人精明,两眼一转便想出对策来,低声道:“若是现在去告诉皇帝,他定然不会相信我们,还会打草惊蛇,到时咱们可要被反说成是诬告了。我看咱们就悄悄跟在后面,一旦有意外,咱们就一起上。” 道日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他二人说话时,那边华已开了房门。皇帝带头走进,潘王紧随其后,边华落在最后,进门后马上将门关了。日月兄弟看似不经意走到房门前,不多时便听房中皇帝低声惊呼。 日月兄弟再顾不得许多,破门而入,恰见一衣着华贵的少年正掐着皇帝脖子,皇帝背靠桌上,面皮涨红,已说不出话来了。而那潘王爷与边华就在一旁看着,并不理会。见得有人突然破门,潘王与边华均是错愕万分。还未反应过来,道月已飞身提脚,将太子自皇帝身旁踢出。 那潘王爷惊道:“大胆狂徒,敢伤害皇上,来人啊,快将他二人拿下。” 那边华早已抽刀离鞘,显是早有准备,不待潘王下令,他已横刀扫来。 道日也跳起屋中,笑道:“方才有人说我们是贼喊捉贼,如今倒是真遇到这做贼的喊捉贼之人了。我先将你们抓了,再来理论谁是贼。” 避过边华一刀,口念真诀,边华挥刀再砍时,忽觉刀身异常沉重,似是刀上立了个人。但要放手却又无法放开,他自也瞧出这道日是昨夜在“怡红翠阁”与自己对敌之人。自恃打他不过,手中长刀又突然沉重异常,但还是得硬着减头皮跟他打。 道日不再与他周旋,只求一击必胜。掐个手诀,提脚踢出,边华慌乱之中以刀面去格。只听得“咔嚓”一声,长刀断作两截,边华跌出丈余。 与此同时,道月以双臂作绳,将那太子反手缚住,使其无法动弹。 院中侍卫听到潘王叫声,已纷纷赶至。潘王如遇救命稻草,指着日月兄弟道:“快,将这两个犯上作乱的贼子拿下。”道日说道:“谁是贼子,你心中最清楚。” 但一众侍卫哪里肯听他的,他们进来第一眼见的便是皇帝坐倒桌旁,边华被道日所挫,太子又被道月缚住。自然以为是日月兄弟欲要弑君,而那边华乃是护驾受伤。 “刷刷刷”一时间十数把刀出鞘,毫不犹豫砍向道日,道日不愿伤人,左躲右闪,那些侍卫只当他心怯了,步步逼紧。十数把刀起起落落,刀光闪闪,一不小心便要伤在刀下。道日无奈,一眼瞟见墙上两把宝剑交叉而挂,当下纵身跃至墙下,抽出一把剑来。 仙家门人自小以剑为兵,只是他二人一直找不到趁手之剑,便迟迟没有佩兵器。此时长剑入手,但觉长剑入手舒适,轻重恰当,多一分则重,少一分则轻。长短也是刚刚好。心下点头叹道“果真是把不错的剑了”。当下掐个剑诀,剑上泛起清光,若有若无。 道日长剑在手,如虎添翼,冲入人群中,一众侍卫齐齐吃了一惊。只见道日在人群中来去自如,长剑所及之处,那些侍卫不是佩刀脱手,就是头顶被削平,裤带随剑而断。 不一会儿功夫,众侍卫捡刀的剑刀,摸头顶的摸头顶,裤带被断的则双手抓着裤子。见道日如此神威,个个吓得不敢再动手。若是道日没有手下留情,只怕他们缺胳膊断腿还是小事,不知要有多少人身首异处了。 道日眼角余光闪过,那潘王已趁乱跑出,道日追至门外,一个汉子正好大步走进,竟是先前将日月兄弟称作“小贼”的那林雄。 林雄乍见道日手持长剑自太子房内走出,也是吃惊不小,指着道日吼道:“好贼子,竟敢到这里来,这次必要将你擒下。” 手中劈出数刀,道日如数接下。说道:“我告诉你了,我不是贼,不与你罗嗦,我要去抓那潘王。” 林雄为人忠厚,哪里会想得到潘王谋反之事,他两次未抓住日月兄弟二人,本已怒火中烧。一听道日说要抓潘王,更是怒不可遏。二话不说使出几记狠招,刀刀要人命,招招不留情。他武功较之边华要高上许多,道日一时竟是没能胜过他。 那房中一众侍卫本是林雄手下,此时一见侍卫头领来了,与道日斗在一起,个个抖擞精神提刀围上。由林雄带头主攻,一众侍卫或攻或防,细看之下竟是一个攻防有序的阵法。 道日一心要抓那潘王,心中烦燥,掐个手诀,剑上清光复又泛起。剑光闪过,与之相碰的佩刀无不应声而折。 那些侍卫见此异景,纷纷道:“妖法。”心下已生怯意。 道日正是要他们人心涣散,又一剑,断了林雄佩刀,拔起身形便要去追潘王。 但脚下还未动,忽听一威严声音道:“都住手。” 一时间,所有侍卫均都停住,连那林雄也是一样。原本打斗声四响的房中变作一阵短暂沉寂。 道日回头望去,只见皇帝肃然立在房中,不怒自威。 林雄单膝而跪,拱手道:“皇上,这两个贼子在宫中行窃,被末将看见,逃到这里来,居然大胆行刺皇上,待末将先将他擒了再说。” 说着又要动手,皇帝正色道:“慢着,这位少年,我方才就看见你们二人,你们到底是谁?” 道日拱手道:“朱大常与吴山是我们二人的师父,我们此次是随他们进宫来的。” 那朱大常与吴山先前听到这里动静,已来到门外不远,见道日与侍卫打斗,更是吓得心惊肉跳。如今道日又说是自己二人的徒弟,只怕要被皇帝治罪,吓得腿软,纷纷跪倒,连声道:“皇上明鉴,您别听他二人胡说,他二人是跟着小人混进宫来的,与小人绝无半点关系。小人根本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哪来的甚么徒弟师父?皇上开恩,他二人惹的祸事,与我们二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皇帝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 道日说道:“皇上,如今不是说这话的时候,那潘王要害您,待我先去将他抓来再说。” 皇帝却摆手道:“不用了,由他去罢。” 这回那林雄却是一头雾水,怎么这“小贼”偷宝行刺,此时在与皇上说话,自己抓贼护驾,却反而无人问津了。 只听皇帝又道:“你二人护驾有功,朕待朕查清一切后,必会重赏你二人的。” 忽听那太子以粗重声音道:“皇帝老儿,你做了二十多年皇帝,还不下台换人?”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那道月正自与太子缠在一起,饶是道月有法术加身。但知道这少年便是太子后,自然不敢对其太过,结果一分神听皇帝与道日对话,那太子也不知哪来力气,数次均要挣开。 太子这句话语气极是粗犷,且话中明明白白指出要皇帝退位,这可大大的不敬,若是在平时,任他太子有几个胆也说不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皇帝自然也明白个中道理,和颜道:“龙儿,你怎么样了,莫非邪病还未祛除?” 道日与道月均是心道:“这太子叫龙儿,潘王果真是要杀害皇帝。” 只听太子恶狠狠道:“谁是你的龙儿。皇帝老儿,认清了,我可是魔道血魔大人手下的‘诛心客’古维,只要谁落在我手里,我都能操纵于他。” “敢情这潘王要害皇上之事,你也有份了。”道月笑道:“我管你是‘猪心客’还是‘狗心客’,今日遇到我们二人就是你倒霉。” 道日接口道:“瞧我们怎么治你。阿月,一起上。” 话音未落,二人已纵身而上,古维欲要逃,但日月兄弟一左一右已包抄而来。当即施展身法就要腾起,道月眼尖,左手掐诀,右手打向那太子身体。 古维心中清楚,这道月的道行较之自己要差一大截,但如今他宿于太子体内,这太子又是凡人一个,倘若这一掌将他打死了,自己也不能活。而道月这掌对太子来说又是致命一击,无奈之下只得身形一缓,回身接掌。 道月这掌其实无意打出,见古维欲要对掌,便生生抽回右手。古维身形一窒,道日即便赶上。二人左右齐攻,古维虽说道行较高,但因宿于他人身上,许多本事根本无法使出,就好比一个大茶壶装满了水,但壶嘴却小,水倒得极慢,任是再多的水也不能一口气倒出。三人打了一盏茶功夫,他非但未能取胜,反倒渐显颓势。 道日笑道:“我当你有甚么本事呢,原来这么不济,难怪叫甚么‘猪心客’,敢情是没甚么本事,被人说成是猪呢。” 道月也接口道:“亏你还有脸高声说甚么自己是血魔的手下。有你这样的手下,那血魔只怕也不怎么样。我就奇怪,这修法之人,无论魔道仙家,一般都以为凡人做事为耻,你却来助那潘王谋害皇上。只怕是在魔道混不下去了,才来这皇宫的罢。” 古维虽知道这二人使的是激将法,却也恨得牙痒痒,咬牙道:“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还未见识过老子的厉害,才会出此狂言,好,我就让你们瞧瞧我真正的本事。” 说话间突然使一招同归于尽的招式,日月兄弟自是不敢硬接,古维趁势冲向门口。沿途所遇之人尽都大袖一挥,袖中夹带劲风,将那些人一一刮得昏迷在地。一脚踏出门外,日月兄弟已然跟上,双双抓住太子肩头。古维反手打来,道月非但不闪,反倒迎势抓住其手臂,继而提脚顶住其腋下。道日抓住时机一脚踢在太子后心,这本是要将古维自太子体内踢出,但这一脚却未能奏效。古维打个趔趄,提脚向道月肋下反踢。 这一踢着实精妙,叫人欲躲难躲,但不躲又要被踢断肋骨,道月只得放了手。 古维趁机拔起身形,如风般掠过宫墙,眨眼消失于云际。 “龙儿,”皇帝见太子飞上空中,叫道:“你要到哪里云?” 道日拱手道:“皇上,那不是您的太子殿下,他是被妖魔附了体。” “那可如何是好?”皇帝一听,急道:“两位大师,你们快去将太子救出,救出之后朕重重有赏。” 后面这话是对朱大常与吴山说的,皇帝以为这日月兄弟年纪轻轻,即便不是他二人的徒弟,他二人年纪较大,道行也该高一些。哪知他这话一出口,那二人立即双膝一瘫,跪倒在地。 朱大常道:“皇上,那妖魔厉害得很,我们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皇上还是让这二位去降妖罢。我们道行浅薄,去了也无济于事,他二人本领非凡,皇上在这里也看到了他们大展神威,皇上还是让他二人去罢。” 皇帝一听,恨恨拂袖,转头对日月兄弟说道:“二位少侠,你们可愿意去降了那妖魔?” 日月兄弟齐起道:“能为皇上效劳,我二人深感荣幸,在所不辞,自是愿意。” 皇帝点头道:“那快去罢。” 二人抬起头,道日又道:“我们二人斗胆向皇上借点东西。” 皇帝奇道:“要借甚么?” 道日说道:“向皇上借房内的宝剑两把,好为我们对敌之用。” 其实他手中已自持着一把剑,只是道月手中无兵刃,他这番开口,实是为道月求剑。 那皇帝救子心切,哪管得着甚么宝剑不宝剑,摆摆手道:“朕将这两把剑送你们,若是能将太子平安带回,朕另有重赏。” 日月兄弟虽说是修法之人,自小在山中清修素养,不为凡间名利所动,但一听“另有重赏”,仍是不觉心跳。当下,道月取了另一把剑,二人道别皇帝,化作两道光影直掠长空而去。 二人去势若电,转眼离了皇宫,又飞了数十里地,道月一眼瞧出地上一片密林之中邪气冲天。二人落于那片密林之中,手提长剑,在林中步步走去。 这林中树木极密,走在树下不见日光投下。只因终年不见天日,是以林中瘴气密布,阴冷潮湿。不时可见碗口粗的蛇自树上倒垂下来,或是从未见过的小小昆虫受二人脚步声惊吓,远远逃开。 二人闭气在林中走了一会儿,一路均是气雾蒙蒙,眼前事物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忽见那太子被吊在一棵树上,树下有数十条毒蛇正游动不停,“咝咝”吐着信子。 道日见状急道:“快去救人。” 当先持剑冲出,哪知冲到树下,却不见了太子踪影,反是那些毒蛇如簧射来。敢情那太子被吊在树上之象不过是幻觉,而蛇却是货真价实的毒蛇。 道日一惊,但他终究是修法之人,反应灵敏。将手中长剑一挥,迎着斩下一个蛇头。但如此一来,群蛇非但未怯战缩回,反是那细长信子上尝了血腥味,激发嗜杀之凶性。如饿虎扑食般争先向道日游到。 道日无奈,脚下一跺,左手食中二指擦过剑身,右手宝剑抡开。挽个剑花,又“刷刷刷”或劈或斩,瞬间出了不知几剑。在身前连成一道光幕,毒蛇近身者,无不蛇血喷飞,蛇头蛇肉飞溅。 不多时,那些毒蛇尽数杀尽,道日自身却不染一滴蛇血。他最后看了看地上那死蛇尸体,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时,却已不见了道月身影。 原来这道月趁道日杀蛇之时,又自向前走了几丈,忽然隐约听到说话声。他怕打草惊蛇,便未告诉道日,自己去了。 循声走了里许,密林更加阴暗起来。那声音又突然断了,道月停下细听声响,却是甚么也听不到,便似方才根本没在一般。 正自惊疑不定,忽听身后一阴冷笑声道:“小子,你敢来送死,老子瞧在你有这份胆的份上,准你临死前再说几句。你有甚么话想说,尽可说了再死。” 道月循声望去,只见一棵大树后转出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来。身长不及道月,下巴上一抹山羊胡子。面上尽是青黑之气,不见人色。 道月篾笑道:“好你个‘狗心客’,起先我一直以为你没脸见人,才藏身在那太子身上,现今看来果然不假。太子呢,你将太子藏到哪里去了?” 古维咬牙道:“臭小子,我看你是嫌命长,连这一时三刻也等不及,要赶着去投胎。想见太子,就到黄泉路上去等他,我送走了你,随后便将太子与你那兄弟一同送去。” 道月笑道:“那倒是多谢了,只是……” 古维道:“只是甚么?” 道月看了古维一眼,说道:“只是黄泉路长,我们三人又未曾去过,也不知该往哪里走。这样罢,你先到那里去带路,若是找对了路,再托梦告诉我们罢。” 道月牙尖嘴利,一张妙口,古维说他不过,恶声道:“那好,咱们便瞧瞧谁先去黄泉。” 当先唤出一柄黑色妖刀来,刀上泛起诡异红芒,当头打向道月。道月自知无法力敌,脑中灵光一闪,御剑去挡。 “铮”的,刀剑相撞,道月宝剑落地,自身也跌出数尺。 古维笑道:“你们兄弟二人联手,也只与我打个不分上下,只你一人便要胜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道月起身揉揉摔痛之处,道:“区区点雕虫小技,也来炫耀,看我如何破你。” 左手拿剑指,右手握宝剑,剑上清光大盛。随他左手二指轻按于剑身,那剑上清光之中时不时闪过一段紫芒。只见他微微一笑,左手剑指自剑柄擦向剑尖,立刻有一道紫芒被他“推”出剑尖,射向古维。 古维御起妖刀,面前立刻结起一道光幕,紫芒打在其上,“波”的一声消逝于无痕。古维狞笑道:“我这雕虫小技的滋味如何?” 话音未落,忽觉一股杀气自头顶上方传来,抬眼一看,竟是道月那宝剑不知何时已至自己头顶。 原来道月那一击是诱敌之计,真正的杀着在这里。古维先前一击将他击倒,自然先入为主认为他本事不济。但道月为人聪明机灵,力战不过,便想着智取。略施小计,古维果然上当。 眼见那剑转眼便至头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古维右手泛光,拍向剑尖,同时将身一侧,那剑以毫厘之差生生掠过脑后。 古维躲过一劫,开口骂道:“好你个奸险小子,竟跟我玩阴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道月一拍脑门道:“哎呀,我给忘了,玩阴招本是你们这些邪魔歪道的本事,我却拿来对付你,着实对不住了。” 古维切齿道:“趁着还活着,你多耍耍嘴皮子,到了阴曹地府可不能说这么多话了。” 道月奇道:“你怎么知道阴曹地府不能多说话?莫非你去过?” 古维说他不过,索性再不与他争辩,二话不说御起妖刀直冲道月面门。 第三十五章 九天灭地 此时道月那剑插在古维身旁,他虽能御剑回身,那剑却不能在妖刀及身之前就赶回。他手无寸铁,那刀来势又快,一旦近前,他纵是身子险险避开,也要为凌厉刀气所创。 关键时候,只见道月左侧林中射出一道清光,来势较之妖刀竟是快了几分,如光似电赶至。那妖刀近及道月不足一丈之时,清光也堪堪射至道月面前。同时结出一道太极八卦的清光图来,适逢道月手中掐诀,也结出个太极八卦图来。二图重叠,清光更甚。 紧接着,妖刀打在两道清光图上,顿时二图尽消,道月又跌出数步。口中溢出血来,古维开口笑道:“小子,若不是你的兄弟及时赶到,你现在还能有命在么。” 道月看了古维一眼,四目相对之时,古维突然没来由的心头一寒。 那目光,极是阴冷,幽暗深邃,虽不恶毒,却自有一番骇人意味。以他这般修为,竟是也不由得脊背发凉。 道日随后出现,指着古维道:“好你个长着猪心的家伙,竟然想将我二人分开,一一击溃。若非我感知到阿月所在,只怕他现在已变作刀下鬼了。” 古维又看了道月一眼,但道月双眼清澈,哪里还有方才的阴冷目光。心中迟疑之余,邪笑道:“莫说我要将你二人分而杀之,便是你二人联手,又能奈我何?” 他先前见识过日月兄弟联手之力,那时他附身于太子体内,无法施出全力,如今他非但能施全力,且这密林又是他所熟悉之地。求胜不外乎求天时,地利,人和三要诀。他如今已有了地利与人和,虽无天时,却也是胜券在握。是以有此一言。 日月兄弟自然也看出这点,但若是面上先怯了,只会败得更快。二人心灵相通,都知道对方想法,齐声笑道:“你以为你这里是你的地盘,我们便无活理了么,实在可笑至极。若是我们二人无必胜把握,还会来这里送死么?” 古维本已自恃吃定他兄弟二人,但听他们一说,心中微微一惊,忖道:“难道他二人未显露真本事来么?瞧着不像,但听他们说的有理有据,声壮三分,又不似装出来的。……嗯,不管如何,小心一些便是了,我堂堂血魔手下第一将,总不能怕了这两个黄毛小子。” 其实若论真正本事,日月兄弟还真不是古维对手,但他二人出声一吓,倒是真将这古维吓住。再次动手时,古维虽面上不屑,却仍是小心了几分。 只见道日掐个剑诀,剑尖朝天,右手在剑柄下轻轻一拍,那剑飞至三丈余高,飘在头顶不下,剑尖直指古维。同时道日双手十指翻飞,结出一个手印,双目如炬,喝一声“去”。那宝剑剑芒暴涨一倍不只,疾若流星,迅如闪电刺向古维。 古维不敢小觑,口中念真诀,手持妖刀凌空一斩,刀尖划出一道红色刀气。但宝剑来势极强,“啵”的一声竟是径直穿过那红色刀气。不过受那刀气所阻,宝剑来势缓了许多。近至古维身前时,古维挥刀去格。 他先用一道刀气缓住宝剑来势,再以刀相迎,本能轻松将那剑斩落于地。但刀剑将交未交之际,剑柄上突然生出一只手来,紧握长剑,全力砍下。原来这是他兄弟二人合力一击,先以道日御剑而来,吸引古维注意,再以道月半途持剑,增其剑上威力。 这一手倒是古维始料未及,他纵使反应快,却也无法再运真气于刀身。“铮”的一声,古维手中发麻,妖刀几乎脱手。 道月一击得手,乖胜追击,一脚踢向古维胸口。古维对刀时险些吃亏,又见道月趁势袭来,惊怒交集之余,将身一错,左手抓住道月脚腕,妖刀径直落向道月身上。 适逢道日赶来,见状抓过道月手中的剑,欲去格住来刀。哪知古维这一刀是计,他早料到道日会出剑格挡,便在此时一脚踢向道日小腹。道日不曾防备,被踢个正着,倒摔出三丈外。 “阿日,你没事罢。”道月急叫道:“看我不跟你拼了。” 古维回过头来,巧不巧再次与道月四目相对,又见他眼中那阴森目光。冷若寒冰,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古维本打算回头便将这小子一刀解决了,但一看到这目光,心中突然想起甚么,手中停住。问道:“小子,你叫甚么名字?” 道月不知他为何这个关头会问起这个,随口道:“我叫李跌,人人叫我阿跌。” “阿跌?”古维喃喃道:“这名字……” 道月接口“哈哈”笑道:“乖儿子,这一声阿爹叫得好,再叫几声来听听。” 古维发觉上当,恼羞成怒,二话不说提刀便砍。道月早有准备,一路小心躲闪,避开三刀,第四刀势穷,却再也避不过了。眼见这当儿,忽听古维身后传出声音道:“敢情太子在此,我说这‘猪心客’忒也麻烦,既是要将太子交出,直接交给我们不就成了么,还要让我自己来找。” 原来古维方才那一脚将道日踢出后,道日摔到林中,正欲出来与古维再战,却无意中发现太子在一棵大树下静静躺着。敢情那古维将太子放在了一棵树下。 古维一听道日找到太子,心中稍乱,手里妖刀微微一滞。便是这毫厘之差,使道月趁机闪过这本该致命的第四刀,向后掠出数丈。 古维心道:“这两个小子奸滑,着实不好对付,还是先夺回太子要紧。” 打定主意,毫不犹豫冲向道日,手中妖刀红芒大盛,势不可当。道日自恃无法硬接,但若是逃了,太子定然又要落回古维手中。若是不逃的话,古维全力打来,自己根本不能接下。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道日忽然两眼一亮,瞳仁疾缩,将宝剑举在耳边,剑尖直指古维。剑气如潮散出,道日放开那剑,任其飘在耳边,双手各拿剑指,在胸前交叉。口中大喊一声“去”,右手随之高举过头,直指苍穹。那剑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天射去,待到离地二十丈有余时,忽地停住,剑尖朝下直朝古维射来。 古维看他动作时,身形略一迟疑,待看完所有动作,那剑已泛着清光飞刺而下。不由诧然道:“九,九天灭地剑?” 要知这“九天灭地剑”乃是一种极强法术,当年道家先祖每每面对危机时均是以此术化险为夷。此术看似简单,只是将剑抛向空中,但那剑一旦落地,方圆十丈之内除施术者之外无人可生还,威力不可谓不大。 原来道日以前在三清山上时,曾无意间在后山见过其师尊练过这“九天灭地剑”,于是偷偷记了下来,他虽无心法,不懂如何运集真气,依葫芦画瓢,却也学的有模有样,几可乱真。只是空有虚表,却无半分威力可言。 这“九天灭地剑”的威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古维未见过“九天灭地剑”,却也听说过其威力,见道日亮出这手,起先有些陌生,待到他想起时,那剑已至头顶。要知“九天灭地剑”足可杀死方圆十丈内所有生灵,要硬敌自是不可能,古维怎会想到道日其实不过是摆个空架子,那剑意虚有其表,却无法伤人。 古维未及多想,收势撤身后退,哪知还未退出,右肩上一凉。回头一看竟是道月不知何时拿回他的剑来,刺在自己身上了。原来道日使出这假“九天灭地剑”为的是吸引他注意力,真正的杀着却是地上静候已久的道月。 古维负伤后不堪其痛,重重跌倒在地时手中妖刀脱手,道日那剑正好适时落下。那妖刀刀身上有数处镂空,剑剑便穿过镂空之处,将那妖刀钉在地上。 “怎么样,”道月笑道:“这下是谁输了?” 古维兀自痛苦挣扎,蜷缩在一起,道日说道:“将他杀了,我们好回去。” 提了长剑走向古维,哪知距他不到一丈远时,那古维突然手中撒出一把粉末。黑黑亮亮,也不知是甚么粉,如烟如雾将日月兄弟包围。 道日忙道:“阿月小心,可能有毒。” 道月“嗯”了一声,二人挥剑待那古维偷袭。哪知却没有古维动静,不多时黑烟散尽,二人一看哪里还有古维影子。 “总算将那妖怪打跑了,我那一剑刺中他要害,他那条膀子也废了。”道月叹了口气。 道日却皱眉道:“你刺了他一剑,他却也还了我一刀。若非烟雾中谁也看不清谁,只怕他便要将我这双腿给拿走了。” 道月一看,果见道日大腿处一道刀痕割破两只裤腿,若是再深些许,道日此时便不能站立了。道月笑道:“这叫一报还一报。” “亏你还笑得出来,真够兄弟。”道日冷然道。 二人说说笑笑,道日负了太子飞回宫中。落在太子房门外,道月举手刚要敲门,却觉周围有些不对劲。 方才他们去追古维时,院中明明有两名小太监与十数侍卫,还有朱大常与吴山二人,以及林雄等。但此时却不见半个人影,他们明知这兄弟二人定要带太子回来,却没人在此候,实在叫人生疑。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侧耳细听,果然听到房中说话声。 “你当我不知先皇当年为甚么将皇位传于你么,还不是你在先皇面前说我坏话,又怂恿其他大臣与你一同反对立我为储君。若非如此,今日的皇帝便是我了。你做皇帝也倒罢了,竟然还抢走了素娇,你明知我与素娇情义极深,却将她宣进宫做了你的妃子。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你可不能怪我。” 听这声音与语气,竟是潘王。敢情那古维将日月兄弟引至密林中,为的不是要将太子藏起,而是要引开他二人,好教潘王又回来。看样子他们早就事先商定好一切,事成自然是好,事败也有对策。以古维来调虎离山,只不过是其中一计而已。 道日正欲破门而入,却见迎面走来一位美妇,神情慌张,脚步匆匆。日月兄弟识得那身衣服,竟是早晨见到在佛像前哭诉的妇人。二人转念极快,绕到一边窗下。那美妇只顾走路,双眼无神,竟未发现日月兄弟二人。 日月兄弟发觉有人走来时,房内皇帝淡淡地道:“这便是你谋篡皇位的原因么?我看你早就准备好了,数年前便要动手,只因那时彭相国不受你拉拢,你没有可振臂一挥,支持你当皇帝之人,便只能忍下来,强忍到现在罢?” 潘王惊道:“你怎么知道?” 皇帝还未开口,众人听到屋外敲门声起,屋屋内边华声音道:“是谁?” 那美妇道:“是我,赵素娇。” 日月兄弟忍不住各自以口水沾了手指尖,戳破窗纸朝里看。只见房中除潘王,边华与另一个精壮男子外,皇帝,朱大常与吴山,还有林雄及数个侍卫,以及那李欣雪都被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或坐或躺在墙角下,嘴里塞着布。只有皇帝一人倚着桌子,只是双手反背在身后而已。 兄弟二人这才想起那李欣雪是被他二人弄进房内的,他二人只顾着救皇帝,除妖魔,早将李欣雪戽到脑后了。若非此时见着她,只怕再过三五个时辰也不一定能想起她来。 早在皇帝与潘王未进太子房门前,李欣雪在房中与太子苦撑了半天。终究不敌被古维附身的太子,被掐昏在地。由于内室本有屏风隔着,她又昏在墙角布帘旁,一时也没人发觉她在房内。 日月兄弟去追古维时,两个太监便扶着皇帝到内室,太子的床上休息。这一进内室,自然发现李欣雪倒在地上,皇帝便叫两个太监去看。此时边华假意保护皇帝,便叫林雄派几人到附近把守。又趁林雄不备一掌将其打晕,一众侍卫还没回过神来,也被他一一打晕。他干得不动声色,皇帝在内室也未知觉。 那潘王远远见日月兄弟被古维引开后,便掉头回来。途中遇到侍卫,侍卫皆还不知他谋反之事,自是不会阻拦。他回到太子房内时,边华已顺手将朱大常与吴山打晕。潘王于是顺利将那皇帝擒住。 那李欣雪此时已醒,一双眼睛茫然望着四周,不知发生何事。欲要挣扎,怎奈身上绳索委实太紧,挣扎半天,只是手脚徒增疼痛,并未能扎开绳子。 此时听得敲门声,边华看了潘王一眼,潘王点头。边华便将门开了,赵素娇走将进来,一见皇帝双手反绑于地上,立刻扑了上来,叫道:“皇上,臣妾来迟,罪该万死,皇上受苦了。” 哪知还未走近皇帝,那潘王却挡在中间,道:“素娇,你这是做甚么,这昏君将你从我身旁抢走,你怎么还……” 赵素娇肃然道:“潘王爷,你谋篡皇位,可是死罪一条,我劝你还是快些放了皇上,万不可做出遗臭万年的错事来。” 潘王先是一怔,继而惨笑道:“你、你竟叫我潘王爷?素娇,别人不懂我,你还不懂我么,我做这一切都是为着你,而今你……你竟叫我潘王爷?” 赵素娇福了一福,道:“王爷,臣妾早就说过,自我嫁入宫内的那刻起,赵素娇便已死了。王爷所做之事实在太过,还望王爷迷途知返,莫要一错再错才是。” 潘王眼看着赵素娇,生像是不认识她一般,愣在当场。赵素娇绕过他去解皇帝绳索,他也未出手阻拦。皇帝一得自由,赵素娇又将其扶在椅子上坐了。这时又听潘王道:“你真的为做这皇妃,连昔日情意也不顾了么?若是我做了皇帝,我不但要你做皇妃,我还要你做皇后,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都知道你弑君夺位,只为臣妾一人,是么?”赵素娇接口道:“王爷这么做本就不对,将来若是传出去了,世人只道我是个水性扬花的女子,引得皇上与王爷兄弟相残,日后我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将来百年之后,还要遗臭万年的。” 潘王气得一跺脚,指着皇帝鼻子道:“这个人当年还不是使奸计,在先帝面前不知说了我多少坏话,以致本该是我做皇帝,却让他给做了,还娶了你。难道我抢回属于自己的江山也有错么?” 皇帝这时道:“你的话有三处不对。其一,我从没在先皇面前说过你的坏话,我不过是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便将你所做之事禀明先皇。其二,便是没有我,先皇也要将帝位传于他人,先皇有一十二子,除去我与太子,还有九人可排,先皇也看出你野心太大,若是将皇位传于你,只怕这大好江山便要毁在你手中了。其三,娶宣妃并不是朕的意思,这都是先皇安排的,我怎会不知你与宣妃当年情投意合,但先皇却执意让我娶她,无奈之下,朕只得将她娶进宫来。” 潘王只当皇帝怕死,推脱责任,怒意更甚,道:“好哇,这么说的话,你全无不对,倒都是我的错了?哼,你明知死到临头了,还编出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来,好个一国之君,哈哈,好个敢做不敢当的皇帝。” 皇帝叹了口气,道:“王兄,你还记得当年托国为何突然大举进犯我国么?” 潘王面色一变,道:“那么久的事,我怎么记得。” 皇帝道:“我却记得。那年托国王子来我国朝皇,结果还没见到先皇,就被人暗算,下毒杀了。托国国君盛怒之下便大举进兵,本来我国国力强盛,根本不怕他托国来袭,但守边将士眼见数十年未曾打过仗,自以为天下太平,日日纵情声色,过着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日子。结果被对方一击即溃。连吃了三个败仗后,你便说着要上战场与他们好好打一仗。结果你没去,大太子却去了。” 潘王冷笑道:“他平日里骄横狂纵,自以为了不起,我说要去打仗,他却将行军打仗当成了在先皇面前立功表现的机会,便说服先皇让他去打仗,后来战死沙场,也怪不得旁人。” 皇帝瞧了潘王一眼,道:“你心里是不是在说,若是当初让你去,你定能打得胜仗光荣归来?” 潘王道:“我可没这么说。” 皇帝又道:“托国王子死得离奇,先皇叫人暗中调查,这一查可不得了,那王子竟是被他的随从下毒害死的。先皇派出调查之人便连夜审那随从,结果从他口中得知一个惊天秘密。” 皇帝说到这里便即顿住,赵素娇忍不住道:“甚么秘密?” 皇帝道:“那随从竟是被潘王收买,才对王子下了杀手。” 在赵素娇惊呼声中,潘王怒道:“你少含血喷人,我为何要收买那随从,还有,若当真是我收买了他,为何当年先皇不来定我的罪?” 皇帝道:“只因那人话未说完便口吐白沫而死,想是你也差人给他下了毒,如此一来杀人灭口,便无后患。以后若是有人知道那事是你做的,无凭无据也 第三十六章 机关算尽 潘王大惊失色,看清来人,正是日月兄弟。 道日怀中抱着太子,将那太子往床上一放,对皇帝道:“皇上,太子已无大碍。” 又掉头看着潘王,笑道:“王爷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到这一着罢?你的那个甚么狗屁大师已被我二人除了。” 潘王惊疑不定,目光落向二人身后的窗中,似乎指望那古维再从窗外跳进来。 道月扶了皇帝坐下,道:“不用看,他不会来了。你是束手就擒,还是等我们将你打一顿再抓住呢?” 情势逆转,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潘王,却突然反过来被逼至绝地,有如从云端直摔入绝谷之中。变化之大叫他难以接受,要知他只要被擒,便是死路一条。轻则满门抄斩,重则千刀万剐,诛连九族。如此变迭自是叫他无法接受,心急之下,竟是扼住怀中赵素娇脖子。 “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扼死她。”潘王恶狠狠道。 道月说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着你怀中的女子,若是你亲手扼死她,我们直接就能将你抓住,就算我们不抓住你,她死了,你自己也活不成了罢。你以自己心爱的女子为质,实在愚蠢得很呐。” 潘王喝道:“你罗嗦甚么,你敢走上前,我就扼死她。” 道月从容不迫踏上一步,那潘王见他竟置赵素娇性命于不顾,情不自禁退了一步。道月又走一步,他又退一步。 潘王气道:“你当真要把我逼到绝地?” 道月笑道:“有种你就当真把她扼死,我是非抓住你不可的。” 潘王一急,手中就要加劲,却见道月将手中长剑一挥,剑芒射出,打在潘王肩上。潘王立时半个身子麻了,道月抢上一步,随手抽起潘王裤带,将他双手反绑。同时道日解开被捆之人,并施法让他们醒来。 这一次,日月兄弟救太子,伤古维,擒潘王,救皇帝,连立大功数件,皇帝欣喜之情无法言喻,直夸他二人神通无敌。略一沉吟,道:“二位少侠身怀绝技,如能在朝庭任职,那可是朝庭之幸,国民之幸啊。” 其实这兄弟二的道行在同门之中还算中等,若是今日遇到的是血魔,他二人焉有命在。只是这修法之人一向不屑于凡间名利,更极少在常人面前现身,显露本事,是以修法之人虽不少,却极少有人见过。 皇帝乍见他二人飞身腾空,以为他二人道行极高,想起自己今日遭遇,生怕以后还有人对自己不利,有心拉拢他二人来朝中做官。心想若是他二人在朝为官,以后朝庭中有甚么事情都可让他二人来摆平,有他二人在,胜过一百名精强侍卫。若是换了其他修法之人,自是连连推却,不愿做这累人之事。但日月兄弟二人自小性子顽劣,甚么都喜欢尝试一番,加之日日在山中清规戒律的日子过得烦了,心想做做官也不错。 当即兄弟二人同时拱手道:“多谢皇上抬爱,我二人若是能为皇上效力,自当全力以赴,再所不辞。” 皇帝大喜,道:“你二人连着立了数件大功,朕还不知你们名字呢。” “我二人乃是兄弟,小人是兄,名为道日。” “小人为弟,唤名道月。” 皇帝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好,朕便依着你们的名字,将你们封作‘日月神侠’,你便是日神侠,你是月神侠。” 二人听得这官名如此威风,连连谢恩。皇帝眼角落向一旁正不知所措的李欣雪,那李欣雪见皇帝目光如炬看着自己,不由双膝一软,求道:“皇上,小女知罪,小女下次——不,是没有下次了,求皇上开恩,饶过小女罢。” 皇帝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女李欣雪,是溯城人士,家中是做保镖生计的。前日家父保一趟镖来到京城,小女便跟了出来,来到京城中,听说这皇宫好玩,仗着自己会几下拳脚功夫,便偷偷溜进来玩了。” 皇帝顿首,又问:“那你为何会在这太子的宫房中呢?” 李欣雪不敢隐瞒,道:“小女昨夜潜入宫中之后,到处游玩了一番,因怕人认出来,便穿了夜行衣。结果遇到……遇到宫中侍卫,他们只当我是来宫中行窃的,便要抓我,我敌他们不过,只得跑来跑去,东躲西藏。这皇宫委实太大,小女懂得进来,却不懂得如何出去了,只得在宫中到处乱钻。一直躲到今日,后来遇到他二人,他二人也要抓我,我狡幸脱身,寻思着白日穿着夜行衣实在太过醒目,便换下了夜行衣。……” 李欣雪说被道月当成公主时,道日回头看看道月,只见他面上通红,将脸转到一边。李欣雪说到她被道日扔进房中来时,皇帝笑吟吟瞧了他二人一眼,旋即目光又移开。再说到被太子掐住脖子,掐到最终昏到时,皇帝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竟有如此胆量,难道以为宫中当差之人尽都是草包一群么?”李欣雪说完后,皇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李欣雪一惊,连连叩拜,口中不住道:“皇上,小女年少无知,擅闯皇宫。下次绝不敢了,求皇上法外开恩,饶了小女一命。” 日月兄弟见她语气带些抽泣,知她定是快要哭了,便双双为她求情。 皇帝笑容可掬道:“好罢,今日有这日月神侠为你求情,朕就留你一条小命,下次若是再敢这么大胆,可要先想想你脖子是否够硬。” 李欣雪连连磕头谢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皇帝眼角余光又见朱大常与吴山正窃窃私语,沉声喝道:“你们二人知罪不?” 朱大常与吴山惧于皇帝的天子威严,登时被吓得全身不住发颤,将头磕得“咚咚”直响。口中不住道:“皇上饶命,我们二人不知所犯何罪呀。”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们二人只会装神弄鬼,一点本事也没有,倘若当真有本事,怎么只在外面比比划划,就说太子好了。还有,那妖怪出来时,你二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更遑论甚么捉妖驱邪。潘王直夸你二人道行如何高深,一力推荐你二人进宫,如今潘王谋逆,你们便是其帮凶,来人啊,给朕拉出去斩了。” 日月兄弟面面相视,俱是心道:“这皇帝果真大得很,要杀谁就杀谁,也不与人商量。人命都可随便处决,其他的更不消说了。”想到这里,心中凛然。 兄弟二人转念一想,这二道本也无甚么太大过失,皇帝这样就要砍他们的头,自然有些看不过眼。干脆也替他二人求了情。 “皇上,”道月说道:“这两个道人骗人着实不该,但他二人毕竟也是道士,说来与我们也算八竿子打不着的同门。更何况此次我们二人也是蒙他二人带进宫来,才能有幸遇到皇上。他二人虽说骗人,却也无甚大过,不如瞧在我们兄弟面上,皇上再借个人情,饶了他二人罢。” 朱大常与吴山听他为自己求情,不由眼泪汪汪,感激涕零,说道:“多谢你了,多谢你了。” 皇帝险境脱身,正自喜悦。见他二人丑态,微微一笑,点头道:“好罢,今日朕心情好,便饶了你们的死罪。” 那二人一听,当真欣喜无比,又是磕头不断,口中道:“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皇帝摆摆手道:“可别高兴得太早,死罪可免,活罪可不能免。你们二人一点本事也没有,却仗着一身道袍招摇撞骗,玷污道门。” 道月眼珠子一转,向皇帝拱手道:“皇上,臣有个主意,倒可用来惩罚他二人。” 皇帝本已心中有了打算,闻言好奇道:“哦?甚么主意,说来听听。” 道月转头问那二人道:“你们自已想想,你们二人若是卖了,能值多少钱?” 在场众人俱是奇怪,哪有人问别人能卖多少钱的,莫不是要将他二人卖到甚么地方去?当下个个侧耳细听他的惩罚主意。 那朱大常与吴山却是不知如何开口,这大活人自己给自己估价,可是从未听说之事,若是说的贵了,可要被人说自已把自己看得高了。但若是说的便宜,岂不是骂自己轻贱? 左右为难许久,朱大常才伸出五个手指头。道月大奇:“五十两这么便宜?” 朱大常道:“少——月神剑说笑了,小人是说五百两。” 皇帝“哼”了一声,“你二人也值五百两?” 那朱大常心头一跳,顿时缩头缩脑不敢说话。 道月“嘻嘻”笑道:“无妨,他说五百两就五百两。你们好好听着,既然你二人值五百两,那就到街上去乞讨,讨来的钱就用来赎身。甚么时候讨齐了五百两银子,你们便可得自由之身,白日乞讨,夜晚睡于监牢之中,若是敢有逃跑之心,便即人头落地。皇上,微臣这法子如何?” 朱大常与吴山听完,气得几乎吐出血来,他二人先前还以为道月真的是善心大发。还想着回去以后要时常为这救命恩人祈福请愿,哪知这道月早有预谋,竟让他二人上街行乞,若单单是行乞也就罢了,还要将乞讨来的钱用来赎身。只恨自己没长铁齿钢牙,不能一口咬断这小子的脖子。 此时在场众人早已被逗乐,皇帝亦是笑容满面,好一会儿才道:“此法甚妙,来人啊。” 几名侍卫进来,皇帝吩咐侍卫几句,将他二人带了出去不提。 之后皇帝又将目光定在潘王身上,许久才开口道:“王兄,昔日朕自信待你不薄,你不来上朝,朕随你。你当着别人面前骂朕,朕也不与你追究。你回到朝中拉拢群臣,朕虽知道,却也从不找你的麻烦,你偷偷来宫中私会宣妃,这本已是重罪,朕也念在你对宣妃一片痴心的份上不加阻拦。” 那赵素娇惊道:“皇……皇上原来知道?” 皇帝也不答她,又对潘王道:“你当朕甚么都不知道,其实朕只是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之机,怎料你不顾兄弟之情,竟要下手杀我。事到如今,说甚么也没用了。” 那潘王自知大势已去,硬起脖子道:“我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都是你一句话,何必来假惺惺?” 赵素娇垂泪不已,护在潘王身前道:“皇上,臣妾自知再说甚么也无用,但潘王好歹是皇上的兄弟,求皇上瞧在臣妾面上,饶他性命罢。” 潘王将脸转到一边,冷冷道:“你走开,我不要你同情,方才你为他向我求情,现在又向他求情,这算甚么?我又不是乞丐,受不起宣妃娘娘的这天大人情。” 赵素娇闻言,更是泣不成声,皇帝道:“宣妃,你不用为他求情,朕意已决,谁也不用来劝。”说这话时,皇帝有意无意看了日月兄弟一眼,似是怕他二人又来劝自己饶了潘王。但日月兄弟心想这潘王心地太坏,连自己兄弟及侄子也要杀,留在世上实在是个祸害。当下也不出声。 皇帝叫了人,下旨将潘王砍了头,仍按王公礼仪下葬。至于那边华曾经扼住皇帝脖子,他自然不能让他轻意死了,于是吩咐将其千刀万剐而死。日月兄弟起先不知“千刀万剐”是甚么,后来知道是将犯人身上肉一片片割下,让其痛苦而又不立即死去的酷刑,不禁脊背发凉。 那林雄与一众侍卫不知发生何事,自是无罪。皇帝也不责怪于他们。皇帝将众人一一点过,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始终未提到赵素娇。最后皇帝命人将李欣雪送出宫去,又邀日月兄弟在宫中多住数日。日月兄弟知他面上是一片好意,实际是怕再有奸人来犯。当下也不推辞,反正宫中还未游玩够,索性便答应下来。 眼见众事已毕,皇帝便要摆驾回自己寝宫,哪知才走到门口,便有个太监急急来报。 “皇上,大事不好。” 皇帝问道:“发生何事了?” 那太监道:“禀皇上,那——那潘……潘王爷被人劫走了。” 皇帝龙颜一变,诧然道:“你说甚么?” 那太监道:“那潘王被送到法场,正待行刑,哪知突然狂风大作,扫得众人睁不开眼。那怪风起了有一会儿,风停之时,那潘王就不见了,地上只留一条铁链和……和几行字。” 皇帝道:“甚么字?” 那太监不敢隐瞒,结结巴巴道:“江山之仇,夺妻之恨,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今日之耻,来日必雪,加倍奉还。” “甚么?”皇帝气得龙须吹起。 那太监吓得抖得筛糠也似,连声道:“那是潘王留下的,与小人无关啊。” 皇帝喝了一声:“滚。”那太监连滚带爬跑得飞快。 皇帝兀自喃喃道:“能刮起狂风的,必定又是甚么妖怪了,那妖怪会将他带到哪里呢?……是了,他以前有许多心腹手下都在三白城,如今他逃难,说不定就会去那些手下的家中避难。” 道月胆子较大,上前道:“皇上心绪不宁,不知我们有甚么可为皇上排忧解难的,若有用得着我们二人之处,定当万死不辞。” 皇帝听了极是舒坦,点头道:“好,那潘王极有可能去了三白城投靠其旧部下。朕要你们微服私访到三白城去,瞧瞧他是否真的躲在旧部下之处。若是遇到了,抓回来朕亲自发落。” 于是日月兄弟在宫中住了一夜,当夜,皇帝在宫中设宴,宴请君臣。日月兄弟自也在其中,道月喝酒吃菜,心中想的却是那公主不知长得甚么样子,就算没有彭粉娟那般绝世容颜,至少也该与李欣雪不相上下。 皇帝似是知他心间,宣来公主,日月兄弟一看,却是叫人大失所望,那公主腰粗似水桶,一张肉饼脸,说起话来娇声嗲气。道月看得心底直摇头,几番欲吐,本来还想借机与那公主相识,但一见面,还是免了。 道日见道月忽而皱眉,忽而面露嫌恶之色,神情怪异,不知他心中想的甚么。 这皇宫大内不比寻常人家。便是床榻也是锦被兰衾,舒适暖和。日月兄弟哪曾睡过如此舒适的床榻,几乎一闭眼便沉沉睡云。经过一夜休息,次日,皇帝给了他二人一道捉拿潘王的圣旨。又着人将日月兄弟送出宫去。二人便这么马不停蹄赶向三白城。 第三十七章 千里追杀 微风如沐,烈日当头,一个弱冠少年扛着锄头大步走在烈日之下。这少年皮肤稍黑,显是常受日晒,精神极佳,一双眸子炯炯有神,脚步轻捷。 这少年边走边唱着歌儿,唱的是南国乡曲,也不知内容是甚么。少年唱了几句,忽然眉头微皱,抬眼看了看道旁的几株大树。 这几株乃是百年以上的大榕树,每一株都有二人环抱大小。平日里来来去去,也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很是寻常,但这少年瞳仁深处却似乎看到了这榕树不寻常之处。 风,轻轻掠过,带起这少年额前的头发。 他提脚又走,但走出不到数步,就停了下来。 并非他不想走,而是有人出现了。 这几个人突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们是从那几株榕树里突然跳出来的。一共五人,前后左右将少年包围其中。 “南宫益,你可让我们好找啊。”少年正对面,一个较为削瘦的男子冷笑几声。 南宫益微微吃惊,这男子说的中原话,他已许久没听到了。 南宫益还未开口,他左侧那人说道:“你为了躲我们,不惜改名换姓,呵呵,可是你怎么也想不到罢,我们竟然还是找到了你。方天灵的好徒儿,楚星仁。”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特意加重了语气,但南宫益面上冷淡,似乎闻若未闻。 “楚星仁这名字,我已许久不用了。” 自从六年前,他被那三魔刹带到此地,之后善无畏将那三人带走后,他独自一人在那里呆立了许久。不知前途在哪,迷惘之余,心中苦事件件涌上心头,不由自主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儿,那给他馒头果子的妇人闻声赶来,见他一人哭得伤心,于心不忍,便将他带回家中。 他只是与刘俊豪在一起时,学过一些闽语,却是会听不会说。无法与他们交谈,那妇人以闽语问他,他只是哭。后来那妇人丈夫与公公回来,一听她说了经过,那妇人的公公开口问他,这次说的竟是一口生硬中原话。 原来这人叫叶江煌,他原籍也是中原人氏,年少之时随家人迁至南国来,后来成人之后,家人相继故亡,于是入乡随俗也说闽语,渐渐忘却中原话。一见这可怜少年,便以中原话试着问他。 他有心忘了过去,叶江煌问起名字时,他想起刘俊豪为自己取的名字,便自称南宫益。叶江煌问他来历,他只说自己为强人掳到此地,无处可依,那叶江煌也不疑有他,便将他留了下来。 这村子名为连甫村,村中男子皆在附近采石场做采石工人,叶江煌与其儿子叶林也是一样,南宫益住他们家里时日久了,心中不安,便与他二人一同去采石。叶江煌初时不肯,但见南宫益倔强性子,说甚么也不肯白白住于他们家中,无奈便让他一同去了。 采石场中干的均是极为粗重之活,叶氏父子料想以他一个十四岁少年定是不能撑多久,也未存心让他干活,只是当带他去玩耍。哪知南宫益道行加身,初试身手,便以单手提起两百余斤大石让众人瞠目结舌。众人只道他天生神力,却不知他道行堪比天高,若是能全力而出,便是万斤巨石也易如反掌。 自那以后,南宫益便在采石场中留了下来,日日与采石工为伍,日渐忘却那些悲伤记忆,转眼便是六年过去。来到这连甫村的第三年,他便开始练习当日郑中里教他的那套打通经脉之法,他每日坚持练习,不到半年,任督二脉皆通,又过半年,太阴经通,继而在一年之内又依次打通太阳,少阳,少阴,阳明,厥阴……等十二正经。至此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再无半分滞涩,祭才真元在体内畅通无阻,可谓是修行圆满了。 他本已打算了在这村中与世隔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这平淡生活了此残生。不料该来的终究躲不过,眼前这几人这就找上门来了。这五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追杀他的冯大,冯二,陆震,海若林与任天行五人。 时过六年,当年的楚星仁如今已长大成人,容貌大变,更名作了南宫益。而那五人长年奔波,也不知走了多少地方才寻到此地,俱是风尘仆仆,鬓角微霜,似乎六年间沧老了十多岁。 “你这小子倒是挺会躲的,害我们弟兄们一找就是六年,这六年间,我们大江南北地寻你。又是西荒,又是东海,又是北原,就是寻不到你的踪迹。我们本以为你不知死在哪里了,正愁着如何回去交差,如今倒好,你还活着,着实叫人欢喜。”那任天行立在南宫益右侧,冷笑着上下打量他。 南宫益默然许久,才道:“你们来得晚了,如今你们要抓我已是不可能了。” 海若林道:“你的经脉通了是么?无怪乎方才我们躲在树上,本想出其不意偷袭你,却被你先发现了踪迹。” 南宫益道:“既然你们现在知道了,还是走罢,我不想与你们为难,也不想杀了你们。” “多谢你好心提点,”陆震皮笑肉不笑,“哈哈”了两声,目光转而凶厉,“方天灵与我们的血海深仇,难道就么这么算了么?今日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能让你活着。” 南宫益虽不聪明,见他们神情,也知多说无益,当下再不言语。那五人各自亮出兵器来,正待一齐攻上,他却突然举起手道:“慢着,要动手可以,到别处去动手。” 那五人面面想视,都不知他玩的甚么花样。要知南宫益从未对人透露过自己身怀道行之事,是以虽在连甫村呆了六年,却无人知这看似平凡木讷的少年竟然身怀天下无敌的祭才神通。若是此时他们在此动手,不免被人发现,南宫益想到这层,便打算将他们带往他处去。 冯大道:“小子,你又想玩甚么花样?” 南宫益也不答他,身子一拔,跃上道旁榕树的树顶,施展法术飞向远处。那五人不防他有此举动,纷纷腾空追去。南宫益道行较之他们不知要高多少,自是快了数倍,将这五人远远甩在身后。 任天行飞在前头,对身后数人道:“好小子,敢情他经脉没通,刚是唬着我们呢。现在想借机开溜,咱们可万万不能再让他逃了。” 其余四人皆道:“不错,决不能让他再逃了。” 转眼间,这六人一追一赶,飞过两座山头,南宫益瞧着一处河边开阔地落地。那五人生怕他逃了,纷纷赶势追上。五人落地后,却不见他有何举动,只是立在河边。 “小子,怎么不逃了?”陆震只当南宫益真气不支才落地,得意道。 南宫益老实道:“我们在这里打。” “好,”冯大赞道:“够胆量,就冲你这份胆量,我们给你留个全尸。” 南宫益二话不说伸手凝出祭才剑,那五人也各自亮出家伙。这一战事关生死,那五人一开始便手下不留半点情。 由陆震,海若林,任天行三人将南宫益团团围住,兵器上各自泛着不同光芒,使上浑身解术攻来。冯氏二人则在一旁掠阵,南宫益稍不注意,他们便伺机而上,攻其弱点。 以南宫益这身道行,只消使出三成功法便可叫他们立时毙命。但他不愿伤及人命,也不想以祭才剑毁他们兵器,便只使出两成功法与他们周旋,只盼他们能知难而退。 哪知这五人明知敌他不过,仍是不肯死心,见他并不出杀着,越来越大胆。起先是守多攻少,渐渐攻守并重,待到后来竟是攻多守少,全力压上。南宫益不愿伤他们性命,却弄得自己缚手缚脚,几次险些伤在他们手下。无奈之下,真气一催,幻剑如风扫过,那三人毕竟临敌对阵较多,警觉极高,纷纷跳到剑芒之外。 南宫益环视众人一眼,将祭才剑长至一丈有余,高举幻剑连挥数下。那几人闪的闪,躲的躲,散至四周,脱开剑芒后又将其围住,一齐攻上。 南宫益不闪不躲,任他们来,待到他们近身之后才猛然错步,巨剑一挥,那几人若非反应及时,定被尽数拦腰斩断。海若林退到剑芒之外,双手十指齐动,转瞬间结个手印,只见他猛一跺脚,喝一声:“起。”南宫益身后河水便如活了一般,抽起一道巨大水柱,化成水蛇模样,直朝南宫益当头扑下。 南宫益脚下欲退,哪知那海若林唤起水蛇之时,陆震也掐个魔诀,双手往地上一拍,南宫益脚下竟是变作软泥,泥中又似有无数只无形之手将他双脚抓住,情急之间竟是抽不出来。 这本已属极糟,哪知更为糟糕的是任天行不知何时又飞至空中,高举手中兽牙狠狠打来。 敢情这一切他们早有计划,这五人寻找南宫益时也曾想过他会不会道行恢复,若当真如此,又如何应对。于是沿途想出数十条应对之计,今日这一战便是其中一条。 南宫益眼见他们早有准备,干脆手中不断催动真气,祭才幻剑又暴长丈余,剑上七彩琉璃光芒将他整个人映成彩色。 南宫益以祭才巨剑朝那巨大水蛇当头砍下,祭才幻剑削铁如泥,一剑下去,自头至尾将水蛇分作两半。剑尖还未落地,他又疾转剑锋,幻剑扫向已飞至头顶的任天行,任天行身在空中,收势不及,被劈个正着。 南宫益一剑杀了任天行,正觉有些可惜,哪知那被劈中的任天行竟不落下,而是凭空消失。同一时间,南宫益只觉身后杀意如潮,将身一拧,立刻便有一只尖长兽牙划过身畔。 那时间,南宫益体内祭才真元不驭而动,生生侧移几分。但毕竟那来势太疾且出其不意,虽说避过后心要害,仍是伤了右肩,带起一溜血。南宫益一眼看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任天行。 原来这是任天行在六年间所修炼出来的看家本领,“错影之法”。他先在地上施法,后飞上空中向南宫益袭来,南宫益挥剑砍他时,他便掐个诀,在瞬间腾挪至南宫益身侧,而空中还留下他残影,让人以为他当真被劈中。但真身却是趁机袭中南宫益。 南宫益虽未想通此理,但任天行伤他之后,他却是受祭才真元引异,身不由已将手一摆,手中祭才巨剑朝任天行划去。 纵是任天行身法轻灵无比,却也无法在瞬间脱出二丈长的祭才剑。幻剑横过,他虽未被切作两段,却也伤到后腰,血流如注。 南宫益正欲施法脱开脚下软泥,哪知一股劲风自身后袭来,他未及转身,那劲风已至,却是海若林方才施法运起之水蛇。那水蛇虽被他以祭才剑当中劈作两半,但并未还原为水,反是化作两道水蛇。只是南宫益转身去应付任天行,未曾注意到身后变化。 这任天行伤他,他伤任天行,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几乎任天行为他所伤之时,那两道水蛇已至头顶不及一寸。他脚下又被软泥牢牢定在当场,一时间哪里走得脱。待他发觉之时,两道水蛇已挟千钧之力当头打下。 “乒乒……”巨大水击声传出数里,足见其力道之大。若换作他人定是浑身骨折筋断,被那强力水劲压成肉泥。南宫益虽不同于一般人,却也不能好受到哪里去。 两道水蛇打在他身上后,还原为水四散流走,水流尽后。众人见得南宫益立在原处,披头散发,浑身滴水不断,手中祭才幻剑变为普通剑大小,剑身直没入地下。 陆震此时扶着受伤的任天行,拍手笑道:“好,这下我看他还不死。” 话音刚落,南宫益猛然抬眼看来。他目光如炬,眼中血红一片,面目狰狞,甚是骇人。那五人不由齐齐吃了一惊。 只见南宫益不声不响举起右手祭才幻剑,“噔”的,随着一声龙吟,祭才剑芒暴长至十丈。巨大幻剑之下,南宫益显得极是渺小。只见他面上冷冷不见表情,忽然瞳子疾缩,幻剑重重劈向那五人。 这一劈若是换了其他剑,只消身形一动便能躲开,但这祭才幻剑劈来,幻剑未至,剑气如潮涌至,已让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欲要躲开,竟是四肢不听使唤。各自强行摄定心神,分别捡了个方向,施展浑身解术,力求遁开。 但要避祭才剑芒谈何容易,五人方才勉力离开所立之处,祭才巨剑随后已至。 “哧——”随着一声巨响,祭才剑重重落地,朝那五人原本所立之处劈下。那五人虽是狡幸躲过正面剑芒,却避不开无边剑气,各自被震出老远,落在地上时又摔的灰头土脸,一个个几乎睁不开眼来。 那祭才幻剑在地上留下一道半尺深的剑痕,触目惊心,赫然醒目。一如当年方天灵劈出那惊世骇俗的一剑般。只是时过境迁,方天灵已不在人世。而当年的懵懂少年已成了如今的祭才剑主。 南宫益斗意全无,随手化去祭才剑,走到那剑痕旁,看了众一眼:“你们走罢,我不想杀你们。” 任天行重伤之余冷冷“哼”了一声,满脸不屑道:“要杀就杀,别假惺惺了,我们自认技不如人,本想与你拼个同归于尽,但未能如愿。现在落到你手中,我还不知道你在想甚么么?你想看我们仓惶逃跑,然后再杀了我们是么?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他本受了重伤,加之被祭才剑气一扫,伤上加伤,说完这话已是气息奄奄,险些背过气去。 楚星仁看了他一眼,欲要开口,但话到了嘴边终究未说出去。一言不发,再不朝众人看一眼。朝来时方向大步流星走去,那五人只见他人影虚晃,一步跨出竟是能在五丈外落地,他只跨几步便在数十丈之外,须臾走的远了。 任天行一行人见得他如此身法,便知其实他道行已高出自己想象,自己五人虽说合起手来威力非凡,但在他面前根本便无济于事。五人心灰已极,面面相觑不知下面如何是好。 许久,冯大才道:“罢了,罢了,这小子道行实在太高。我们要杀他已是不能。还是回去向老爷复命,再作打算罢。” 冯二看着冯大,似是第一次认识他:“你这是在做梦罢?我们五人追一个小毛孩子追了六年,最终非但没杀了他,反倒险些被他所杀,你打算回去向老爷复甚么命?” 冯大面皮一热,扯着嗓子道:“要不你说怎么办?老爷一直在等着我们回去呢,六年了,大家未找到那小子时,心中皆想的是待找到那小子,将他杀了以后再回去向老爷复命。结果六年过去,咱们也未曾给老爷去过一封信,而今日虽说找到了那小子,但我们却杀不了他。若依你想法,我们岂非永远不用回去了?” 冯二忽然嘻嘻笑道:“非也,非也,你忘了当初老爷让我等去杀那楚小子说过么?若是杀不了他见便提头回去见他,不如这样,我将你的头带去见老爷罢。” 海若林平时为人极少与人 说笑,听得冯二话语,不由板着脸说道:“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那姓楚的小子我们是杀不了他了。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陆震却是扶起任天行,急道:“先别管接下来了,老鸟儿快死了,先救他,其他事情再议不迟。” 其余三人似乎此时才想起任天行,放眼看去,却见任天行血流了一地,不知何时已昏死过去。 于是四人带起任天行,施展身法转眼消失。 第三十八章 龚文君 南宫益足不点地回到方才那道旁,拾起锄头就走,好似甚么也未发生过。他打败那五人到回到此地不过半盏茶功夫,离开此地前后也不到一顿饭。没人在这时间内路过此地,更没人想得到这看似平凡的少年竟是大有来头。 他将锄头扛在肩上,正待迈步走,忽觉膝上“足三里”穴一痛,还未反应过来,脚上“太冲”穴随之痛起来,接着是腰上“带脉”穴,手上“关冲”穴,肩上“肩井”穴,背后“膏肓”穴,……全身上下竟有不下二十处痛处。且是左右对称,痛起来便似钻心刻骨,全身骨头有的似要熔化,灼热难耐,有的却似要将血脉冻结,寒意如剑。 若只是冰的冰,灼的灼,只消耐力强些,也能忍住。但除此之外,痛处均是针扎刀捩似的痛,那二十四个痛点便似二十几把刀齐齐从肉里扎进骨头一般,又似千万虫兽啃噬,痛不欲生。欲要挣扎,竟是四肢不听使唤。那痛苦迅速蔓延至全身,若是有人此时经过,便能看到他在地上蜷作一团,抽搐不停,口不能言,耳不能听,连眼睛也睁不开。 如此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痛苦之感才渐消,南宫益再有知觉之时,衣衫已被汗水湿透,额上还有豆大汗滴。他爬向路旁榕树,好容易靠在树下,却不知那疼痛之感究竟从何而来。想了许久,忽然想起六年前,刘俊豪曾跟他说过的话。 “楚老弟,以后你可要受苦了。……那人以手指在你身上点来点去,其实是在你身上种下了间力。间力是一种反噬之力,……你只消一动用真气,间力的反噬之力就会发作, 能让你痛苦万分,如浴刀山火海。且所用真气越多,就会越是痛苦。” 六年前,刘俊豪与他说起这“间力”之时,他还以为那不过是刘俊豪听说来的,也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这种异感确是间力不错了。 这间力本是一种极其恶毒的妖法,炼习此法需得有极高道行,修行过程亦是极其困难,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而一旦炼成后,全天下几乎无人可制得住这巨大的反噬之力。 这间力种入人体后,便如附骨之蛆一般,极难除去。南宫益方才与那五人一役,无端端用去较多真气,那间力便适时反噬。若非他刚巧走得快,慢了一些,便要落在那五人手中。只消落入他们手中,他便无生理了。 南宫益想起那刘俊豪所说之话果真不错,心中惭愧,刘俊豪一片好心,他竟只当耳旁风,以致今日险些命丧那五人之手。 “下次需得小心点了。”他心中道。立起身来时,双脚不住发颤,双手拿起锄头也变得吃力起来。情知今日要再去采石场已是不能了,便索性回了家中。众人问起他为何没去采石场,他不善说谎,只称自己不舒服。众人一起他六年来天天去采石场,风吹雨打也未停过一天,也从未听他说过病痛,虽说心中不甚放心,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再多问。 接下来数日,南宫益留意周围动静,一直也未觉察出那五人又来附近,心下稍安。以为他们当真以为无法力敌,便回去了。而想到自己在此地住的这许多日子里,叶家人对自已视如己出,而自己却始终未将自己真实身份告知他们,总觉得对他们不住。 转眼已是十天过去,这夜,南宫益辗转反侧,最终拿定主意要在明日将一切告诉众人。他打定主意,闭眼入睡,矇眬中忽然听得屋外异声响起。声音极其轻微,若非他耳力异于常人,又怎能发觉。 南宫益本打算不去理睬,但听得那声音异于平常,不由心中忐忑,轻轻翻身而起,走至窗边,但听得远处有人低声道:“一男一女对么?” 另一人道:“不错。” 先前那人道:“有了这两个孩子,老鸟儿的伤便有救了,快回去给老鸟儿治伤罢。” 南宫益听出说话者乃是冯大与陆震,不由心中一惊,他虽说不知他们说的甚么,却隐约听出他们定是深夜来盗了两个孩子要去为任天行治伤。而叶林正巧有一双不足一岁的儿女。听他们这声音,分明便是在叶林家里盗的孩子。 要知这魔道之人专习一些妖法魔术,旁门左道,便是以活人治伤也并非不可能。南宫益以前与刘俊豪在一起时便听他说过一些奇闻异事,因此听得他二人动静似要离去,不假思索便施展身法跟上。 那二人说话之时,身子已然腾起。加之去势极快,南宫益在房中自窗里出来,须得不不声不响才能躲过他们敏锐耳力。待到他出来时,那二人已去得远了,若是换了别人,早就不知他二人去哪里了。 但南宫益眼力极好,黑夜对他来说也不算甚么,见那二人转眼去得远了,便施展身法跟上。前头那二人救人心切,未发觉身后有人,就算他们回头过来,夜幕之下也绝难发现南宫益来。 三人转眼飞出十余里,眼见那二人未有半点犹豫一头扎进深山之中,南宫益也紧随其后,伺机欲将那两个孩子夺回。 见那二人钻入一个山洞之中,南宫益也进了山洞。这山洞只有三丈深,宽不及七尺,洞中火堆闷闷燃烧。火堆旁躺着任天行,脸色苍白昏迷不醒。 冯大与陆震正怀抱各自怀抱一名婴儿站在任天行面前。听到洞口动静,二人回头看去,竟见南宫益立在那里双目如炬,眼中分明便含着杀意。 这二人回过头来,南宫益一眼便见他二人怀中抱的婴儿正是叶林的一双男女,怒意直上心头,寒声道:“你们抓那两个孩子要做甚么?” 冯大说道:“我们要给老鸟儿治伤,与你何干?” 南宫益证实心中猜测,上前几步道:“放下两个孩子。” 冯大表情坚决,与南宫益四目相对,道:“老鸟儿就要死了,我们要为他疗伤。” 南宫益二话不说凝出祭才剑来,七彩剑芒直指冯大:“你敢动那两个孩子,我杀了你。” 陆震本来蹲在任天行身旁,忽然只听他颓声说道:“晚了,太晚了。” 冯大急急回头道:“你说甚么?甚么晚了?” 陆震轻摇其头,说道:“我们来的太晚了,老鸟儿已经……走了。” 冯大双目圆睁,如受重击一般跌坐在地,手中两个婴儿掉落,南宫益一早看见,及时上前将两个婴儿抄在手中。 冯大与陆震二人坐在任天行尸身面前放声大哭,哭声吵醒南宫益怀中婴儿,两名婴儿也是啼哭不已。一时间,洞中被四人啼哭声淹没。南宫益不耐其烦,手中暗渡真气过去,婴儿这才渐渐睡去。 南宫益再不言语,腾空飞出洞外。离开山中,却遥遥瞧见自己所住之处火光冲天,心下不由一沉。待近了看清那整个村庄竟是都被火海吞没,数十座房屋无一幸免,但听中得火光中传来阵阵呼救之声,此起彼伏,有似人间地狱。 南宫益大惊之下,将两个孩子放下,一头扎进火海之中,周身真气不御自流为其护体。他进了火海便直奔呼救声传来之处,只见一少妇被困于屋中,屋架塌了一半,已是无处可躲。南宫益毫不犹豫凝出祭才剑,挥剑将那房梁屋脊拨开,救出那少妇后将其送至火海之外,转身又扎进火海之中。 有些人较为幸运,在起火之时早早发觉起火,逃了出来,有少数几个却未能如此幸运,待到发觉之时已身陷火海。南宫益先救了被困于房屋之人,再救那些逃出自家房屋,却被困在火海中之人。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救出数十人,奈何火势太凶,且火场太大,顾东不顾西。他纵然神通绝世,竟是不能遏止,欲要全部救出,奈何有心无力,最后只能眼睁睁见其余几人被火海吞。 待到天明,南宫益已是心如落入冰窖一般。 这村中均是与他一般在石场干活的采石工,连上家眷共有上百人,而此刻却只剩不到八十人。叶江煌一家更是无一幸免,唯有那两名婴儿狡幸存活。 天亮之时,火势依旧不减,被南宫益救下的人立在火海外悲痛欲绝,凄厉哭声与那火中毕剥之声响作一片。南宫益呆呆立在那里,怀抱叶林的一双儿女,这时有一老者上前道:“孩子,我们这些人得蒙你相救,才得以保住小命,老汉在此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南宫益已是泪入雨下,扶起那老汉道:“老爷爷,我没能将他们全都救出来……” 那老者望望那火海,心有余悸地道:“孩子啊,你深藏不露,我等以前未曾觉察。今日若非你将我们救出,我们早葬身火海了。这妖风邪火来的突然,谁又能预见呢,你不必自责,当是天要亡我了。” “妖风邪火?”旁边有一少女听他说得奇怪,不解道:“甚么叫妖风邪火呢?” 那老者解释道:“咱们这共有十数人户人家,虽说住在一起,但房屋间隔不小,便是有一家着了火,也不可能蔓延其他房屋。再说昨夜起火之时,老汉我正巧起夜,见却是几座房子同时起火,且火势凶狠,不过片刻便大燃起来。当年我们一行之所以选择此处住下,便是瞧中此处背风且又阴凉,但昨夜,这里本该没风,却刮起大风,火借风势,着的更快。待老汉我急忙去叫醒其余人时,周围已是火光冲天,若非天意安排,怎么可能会这样?” 南宫益听完这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额头直冒冷汗。 敢情这火灾竟是因他而起。 他便是再笨,也能明白其中蹊跷,冯大那一行其实早有准备,他们原意是欲抓两名孩子来为任天行疗伤。但又唯恐南宫益发现,万一被发现行踪,这任天行的伤定治不了。于是商量之下,干脆横下心来,四人分两路行动,冯大与陆震去偷孩子,冯二与海若林则远远躲在暗处。是以他追着闯大二人到山洞时,却不见冯二与海若林。但他那时却未发觉山洞中少了两人。 冯大与陆震将孩子偷到手后便一路回到任天行身边,若是南宫益未发觉,他们便以孩子为任天行疗伤,若是被南宫益发觉了,任天行定是不能活了。躲在暗中的冯二与海若林便施法起火,将此处变为一片火海。目的便是想告诉他,这些人都是因他而死,他们要他内疚一辈子。 南宫益想通这点,不禁血冲头顶,二话不说拔地而起,直朝昨夜所去之洞飞去。手中凝出祭才幻剑,心中打定主意要将那四人通通杀了。 他未曾想过,那几人早有准备,自然不会在那山洞中坐以待毙。果然他赶到那山洞之时,哪里还有人影存在。他怒不可遏,只觉胸闷难当,便放声大吼,将那满腹怒气发泄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吼声中蕴含真力,将那山洞中山石纷纷震落下来,他也不知吼了多久,只觉身心疲惫方才停下。再看洞中时,却见洞中已被他震落的石块淹没大半。 南宫益颓然回到那连甫村外,那一行人仍在原处等他,一见南宫益便道:“小楚,你去了哪里?” 南宫益不善说谎,想了半天才道:“我去看附近有无东西供你们果腹。” 说罢拿出几个野果递给众人。这野果原是他在路偶然瞧见,便顺手来的。众人接过果子分吃了,南宫益却是抱起两个婴儿,望着孩子熟睡模样黯然无语。 众人吃完果子又商量起今后何去何从,其中那老者说道:“我们一行本来近百人,如今家园被毁,亲人离失,今后我们当团结一致才是。” 这老者的年纪在人群中属他年长,众人皆以他为首,此言一出,众人均是点头赞同。 那老者叹了口气,缓缓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将我们亲人尸骨找出,让他们入土为安。” 其余人一齐说道:“不错,将亲人尸骨找出,让他们入土为安。” 于是以南宫益为首,一行人钻入废墟将在大火中罹难的人一一找出后,逐个挖穴为墓妥善安葬。其中又有几人尸骨已被烧化,连骨灰也不知在哪里。 第二日清晨,这一行人原本所住之处已变作累累坟冢。南宫益又为众人找了个安身之处,在那里住下之后,南宫益安排好一切,又将叶林的两个孩子托人抚养。 办完这些后已是半月过去,南宫益想想再无他事,于是打定主意要回中原。 其实这数年以来,虽说有心忘记从前记忆。但每每午夜梦回时,总能梦到当初在中原时的点点滴滴。天道村,盲姨,彭粉娟,叶倩…… 他本打算就在这个僻静村中做个普普通通的采石工算了,粗茶淡饭,清冷一生。但人算不如天算,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鬼刹派来追杀自己的那五人竟是不辞万里,走遍神州也要找到他。 如今已有不少人因他而死,他情知自己与鬼刹之间必须有个了结,否则此事将永远无终无结。心下打定主意,便辞了众人,独自踏上北归之途。 南宫益一路沿当年他与刘俊豪乘船来这南国之时走的那条水路,五日之后便入中原地界,一旦到了人多之处他便再不以神通示人,改为骑马。 这日,他行至一座小镇停下,寻一处酒楼,要了几样小菜几个馒头。正吃到一半,却见门外走进两个彪形大汉,身后还带着个妙龄少女,眼见二八年纪,唇红齿白娇小玲珑,叫人心生怜意。 那两名大汉捡了一处僻静角落坐下,少女随后坐下,两名大汉本是虎背熊腰,较那少女高了一头不止。三人坐下后更显差异,那大汉便似两座山将那少女围在其中,酒楼中一些食客见了那少女容颜,纷纷回首去看。 有几人忍不住小声叹惜着:“哎呀,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这么落到方三爷手中。好肉都给狗吃了。” 南宫益却只是在三人进门之时抬眼瞥了一下,再不关心。正待他吃完欲付银两时,却听那两名大汉其中一人对那少女说道:“小美人儿,你叫……龚文君是么,你尽管放心,今后跟了方三爷我,我定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嘿嘿,更把你伺候的飘飘欲仙。” 语气极是猥琐,说罢猥笑不已,目光在少女身上到处游走。见她玉手放在桌上,伸手便要去抓,哪知那少女却是将手一缩,面露惊状。 那汉子不由将眼一瞪,道:“好你个小贱人,昨日,你险些淹死在海中,大爷我瞧你还有几分姿色才将你从海水中救了起来。这是你的福分。你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连个手也不让我碰一下,我方三爷玩过的女人也不知多少,今日我倒要瞧瞧你怎逃出我的手掌心。” 也不顾周围食客众多,伸手便要来抓那少女手腕,哪知却凭空横出一只手将他手臂抓住。 这出手之人便是南宫益了,他本不愿去管闲事,但方才自那大汉口中听到那少女名为龚文君。心中一惊,不由自主便出了手。 方三爷手臂突然被人抓住,起先也是吃了一惊,但抬眼看去,却是个体形削瘦的弱冠少年立在那里。气怒已极,吼道:“臭小子来管哪门子闲事?” 另一手自腰中抄起一支精钢锥便朝南宫益刺去。 南宫益也以另一手接住精钢锥,手中暗渡真力,那方三爷只觉一股酥麻之感自锥上传来,五指便不听使唤,精钢锥脱手被南宫益拿住。 方三爷不是无能之辈,眼见周围食客均是盯向这里,而自己一招被人制住,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手中兵器便被人夺手。顿觉颜面大失,叫道:“好小子,你以妖法夺我钢锥,看我不取你性命?” 跳将起来,提脚便踢,南宫益不闪不躲任他踢来。方三爷大喜过望,以为这一脚便能将他踢至墙角,哪知南宫益双腿竟是坚硬无比。他这全力一脚有如踢中钢柱,非但未能将南宫益踢倒,反是自己痛得几乎流出泪来,险些立不住。若非南宫益抓住他一只手,只怕他早已跌坐在地。 那其余食客见这边打了起来,情知不妙,走的走,跑的跑,转眼只剩几人。那酒楼店小二与那掌柜见了,心中叫苦不迭,躲在一旁暗自将那打架数人骂了个遍。 方三爷知道自己一人不是南宫益对手,大声叫道:“郑风,还不快来帮忙?” 郑风自然便是另外那汉子,他眼见方三爷失利,自腰间解下流星锤,这流星锤与其他锤子不同的便是其锤头不在柄上,而由铁索将锤头与锤柄连在一起。如此一来轻灵许多,且杀伤力极强,但需使用者身手极好,且反应极快。 郑风挥锤打向南宫益,南宫益放开方三爷,右手笔直一挥,瞬间凝出祭才剑来。幻自那锤上划过,无声无息将整个锤头划作两半,之后南宫益退后两步,化去幻剑。 这出剑,破锤,化剑均是在一瞬之间,在场众人无一人看清,只瞧见郑风一锤打下,南宫益后退两步。郑风再举锤时,见那锤头本是一颗带刺铁球,如今却变作了两半。郑风大惊之余,却见南宫益另一手持方三爷的精钢锥指向自己。 南宫益无意伤他二人,本欲斥他们离去。但未及开口,那方三爷趁他分神,右手屈指为爪向他肋下打来。 要知这肋下乃是习武之人的要害部位之一,若是被打到,只怕受伤不轻。南宫益虽未知觉,但他道行之高无人可想象。饶是方三爷这一爪使尽生平所学,打在他身上却也是不痛不痒。 方三爷见他竟是毫发无伤,不禁脊背发凉,南宫益寒声道:“你们若是找死的话,我便成全你们。” 说罢朝郑风一掌推出,掌中聚了真力。郑风感觉不对,急急抽身,哪知南宫益掌风如涛,竟仍是隔空打中他胸口。郑风向身后桌子重重摔下,将那桌子也打的粉碎。可见其力道之重。 方三爷见势不妙转身要逃,南宫益也不追,以那精钢锥远远抛出,精钢锥去若闪电。方三爷跑至门口还未跨出门槛便被追上,锥尖刺入肩头,他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摇摇晃晃跌向门外。 再看那郑风受了南宫益一掌,在地上翻滚数下后勉强站起,南宫益口中冷冷说道:“你们再不走,我就杀了你们。” 郑风双手紧按胸口,嘴角溢血不住,好容易说一声:“多谢不杀之恩。” 踉踉跄跄走至门外,那少女方要随他一同走,南宫益却道:“不必跟着他。” 他方才出手如平地雷起,那少女被吓的不轻,此刻听他一说,不由立在那里动弹不得。却见门外郑风起跌倒不起的方三爷,二人一步三晃缓缓走远。 南宫益这时才回复平时神情,对那少女说道:“你叫龚文君是么?” 那少女点点头,目光中满是惊惧。 六年不见,当年那淘气狡黠的龚文君已出落成了一位二八少女,虽着布衣,却难掩娇人美貌。 南宫益见她神情,心中一恸,轻声道:“文君,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楚星仁。” 龚文君似是想起甚么,眼睛顿时为之一亮,盯着南宫益喜道:“你……你是楚哥哥?” 南宫益点头道:“不错,是我。” 龚文君他乡遇故人,心中悲喜交集,竟是掩面而泣。南宫益大为不解,忙道:“文君,你这是怎么了?” 另一头,便是在大门不远处,那掌柜躲在柜台后,对店小二说道:“小二,你想个法子去将那闹事的人请出去,否则有他在这里,咱们就甭想做生意了。” 那店小二却道:“掌柜说的不错,可是那人实在厉害,毫不费力就将称霸一方的方三爷和郑爷打成那样,万一瞧我不顺眼将我杀了可如何是好?这做生意固然重要,可钱再多也买不来我一条小命啊。不如掌柜的亲自去与那人说说罢。” 掌柜的一听,骂道:“你这浑小子,你的命重要,你怕死,我的命就不重要,就该去死么?” 店小二道:“那该如何是好?只能等着那客人自己走了。” 掌柜无力摇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南宫益将他二人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不由眉头一皱,说道:“文君,我们到他处去说话。” 带了龚文君大步走出,那柜台后二人见他们走了,心中欢喜不尽,几乎要跳起来谢天谢地。 第三十九章 幽夜魅怪 南星益与龚文君走到一条河畔,捡了个僻静角落,南宫益问道:“文君,龚大叔呢?他怎的没与你在一起?” 龚文君本已止了泪水,被他一问,又是泣不成声,南宫益越发不解,几年不见,她竟变得这么爱哭了。他不解女儿心思,见她哭得伤心,又不知如何去劝,只得在一旁静静待她哭完。 龚文君拭泪之余,眼角瞥见他呆呆立住,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盯着自己。芳心一动,止泪道:“你看着我做甚么,我哭起来很好笑么?” 南宫益心头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也不知怎么说……你哭起来……很好看。” 龚文君道:“这么说你喜欢看我哭?我就只有哭起来才好看么?” 这个问题倒把南宫益难倒了,时过六年,龚文君还是如以前那般伶牙俐齿。 南宫益不防她反口问来,登时不知如何以答,结结巴巴道:“我没那意思,只是……我方才说错了,你别见怪。” 这道行凌驾于天下的六分祭才,竟屡次被一个少女难倒。若是换作他人,定要为之气结,脾气暴燥一些的,说不定便要动手。但南宫益性子冲淡随和,本不善于与人辩解,单是这一层便不如龚文君。还有,便是不知为何,他面对这少女时总有些异样感觉,他独自面对魔道那五个杀手都从容自若,唯独在她面前,他却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龚文君见他仍是六年前那老实模样,破颜一笑:“傻哥哥,我与你逗笑呢。” 南宫益随她而笑,却不知这少女为何忽哭忽笑的,女儿家的心思端的难以捉摸。正自奇怪,忽听她笑声停住,幽幽叹了口气。 “哥哥,我以后可没地方去了。”她抬眼看了南宫益,神色竟有几分憔悴。 南宫益奇道:“这又是为何?那龚大叔呢?” 龚文君道:“自从六年前得了刘大哥送那船后,我与爹爹,还有张李二人便一直做这走般的生计。在水中来来往往,日子倒也过得清闲。前几日,三个汉子上了船,说是要出海做生意,还给了好多定金。爹爹本不愿去,但推脱不过,只得应了。谁知船离岸不到半天工夫,那三人突然变脸,说这船是他们的。” “那明明是你们的船,怎么就成了他们的?” 龚文君看了南宫益一眼,也不知该说他笨还是说他天真,道:“他们这是要劫船。爹爹与那张李二人自是不肯,便与他们斗了起来。但那三人都身怀武艺,爹爹哪里打得过他们,被他们掀进了海里。那张李二人一看,便与他们拼命,结果拼了性命才杀了其中一个坏人,他们二人却也都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南宫益一听,怒意直冲头顶,心情沉重,握紧双拳,恨声道:“实在太可恶了,劫船杀人,难道不怕官府来抓他们么?” 龚文君惨笑两声,又道:“他们斗完后,那船上便只剩我与那两个恶贼了。他们见我一个弱女子,便要欺侮我,我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便跳入海中打算一死了之。在海水中漂了一天,后来便有船正巧路过,将我救了起来。便是那方三爷了,他见我长得不丑,有心要霸占我。我要逃又逃不了,只得与他们周旋。还好上天待我不薄,叫我遇到了哥哥,若非如此,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早知如此,我便不能让那二人活着离开。”南宫益咬牙道,“文君,我带你出海,去杀了那两个恶贼。” 龚文君凄然道:“杀了他们,爹爹也不能活过来了。再说,茫茫大海,上哪里去找那二人呢。” 南宫益顿时一怔,又道:“那以后你该怎么办?” 龚文君眼眶一红,涩声道:“爹爹没了,以后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哥哥一人了。若是哥哥也不要我,那我活着也没甚么意思了。” 南宫益一听她已然将自己当作依靠,胸中豪气顿生道:“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呢。你以后跟着哥哥,一定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龚文君这才破颜为笑,于是二人欢欢喜喜上了路。南宫益虽说带着马,但却不怎么会骑,只是骑上之后以真力强行坐于马上。稍有见识之人一眼便能瞧出他坐姿奇怪,那龚文君见状,便与他同乘一骑。 南宫益寻思着:“既是她会骑,来带我也好。”当下也不拒绝。二人就这么沿路看山说景,极是惬意。南宫益也是连日来第一次露出笑意来。 路上,龚文君忽然问道:“哥哥,你方才在那酒楼中使的是甚么?我也看不清你做了甚么,那方三爷与郑爷便被你所创,开始还以为是妖法咧。” 南宫益不愿说起祭才剑,便说道:“那是法术,我习过一些皮毛,作为防身之用。” 龚文君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心知他定是不愿说起,也不再追问,又转而说起其他。 二人昼行夜宿,转眼数日过去,这日行至一处偏远地带还不见城镇。二人眼见天色渐晚,见路旁一家客店,适逢腹中饥饿,便在那客店停了下来。 二人落座后,店伙计立刻迎了上来,二人随意点了几个菜。那店伙计见龚文君生得娇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三步一回头,结果脚下绊到一张桌腿,当场摔了个嘴啃泥。龚文君见状乐不可支。 菜还未上来,又有两人在邻桌大剌剌落座,却是两名少年。嘻嘻哈哈,似是兄弟俩,一个身穿金黄色衣衫,一个却是银白衣衫,看起来尤其夸张。这二人自然便是道日与道月了。 这日月兄弟二人自那日在京城让皇帝封了个“日月神侠”后,又被派到三白城寻那潘王爷。为了不让人觉出风吹草动,二人也不带随从,更不打官架,就这么二人两马,简简单单就向三白城而来。此时正是途中路过此地,均觉腹中空空,瞧见客栈便一头走了进来。 道日瞧了南宫益一眼,朗声对店伙计道:“伙计,给我上最香的酒,最好的菜。我们吃完后还要住一晚。” 那伙计满脸堆笑,上来道:“客官,这可对不住了,小店里已没有空房间了。” 道月一抬眼瞟见龚文君侧脸,心头一动,对那伙计道:“怎么能没有房间,没房间我们住哪里?” 这时龚文君也皱眉道:“没有房间可怎么是好,小哥,这附近还有别的客栈么?” 那伙计转头先对龚文君道:“没有了,几位若是想在这里过夜,这附近有些人家,可能便有空房子,大可去人家家中借宿一晚。” 道日与道月均知道南宫益二人均是未能定到房间,索性不出声,看他二人意欲何为。 龚文君向来好洁,性子颇为孤傲,听伙计说没有客栈,沉吟片刻,道:“那附近还有其他城镇么?” 伙计道:“此去三十里路便有个青州城,不过天色已黑,只怕行路不便。” 龚文君道:“哥哥,咱们怎么办?” 她本是女子,遇到问题便无甚主见,只得问南宫益。岂知南宫益自己也无主意,想了想,道:“我也不知怎么办,若是你想赶路到城中去,那我们这便出发罢。” 龚文君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摇头道:“不用了,咱们寻个平常人家借宿一晚也可。” 南宫益点头道好。忽觉一股真气自身后那两少年身上发出,碰到自己之后便又收回。接着那金衣少年便笑眯眯离座,来到楚星仁面前说道:“这位大哥想必与我们兄弟一样也是修法之人罢,所谓相请不如偶遇,能在这里遇到这位大哥也是一种缘分。我叫道日,那是我弟弟道月,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南宫益一惊,道日、道月。这两个名字似曾听闻,但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面皮薄,不愿开口去问,踌躇半日,干脆也不去理会。随口道:“我叫南宫益。” 龚文君心中奇道:“哥哥怎么不说真名,却说自己叫甚么南宫益?”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问。 “南宫大哥好,”道月伸手抱拳,笑嘻嘻道:“这位想必是南宫妹子罢。” 龚文君道:“我可不姓南宫,小女子姓龚,唤名文君。” 日月兄弟皆是心中暗暗称奇,这二人以兄妹相称,却不同姓氏。但转念一想,许是二人同母异父也说不定。当下笑道:“文君可是个好名字,这位妹子生得也美,人如其名。” 龚文君对道月嫣然一笑,道月心中一喜,正待再说甚么,龚文君突然道:“哥哥,我吃饱了,咱们走罢。” 于是二人付了饭钱便跨马上路,那日月兄弟透过窗间瞧见他二人同乘一骑,龚文君在前,南宫益在后,那缰绳却是拿在龚文君手中,一眼便瞧出南宫益不会骑马。二人嘻笑之余,好不奇怪。 离了那客栈不远,龚文君道:“哥哥,你怎的说自己叫甚么南宫益了?” 南宫益道:“这是刘大哥给我想的,他说我改名换姓,人家便不认得我啦。” 龚文君沉吟道:“益者,《易经》四十二卦中有上九卦爻曰: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11,凶。即是说,非但不能增益,反倒受人打击,立心无恒常。可是个凶卦,刘大哥怎么会给欠取这么一个名字?” 南宫益抓耳挠腮,也不知这话是甚么意思,只知道不好。便道:“那我却不明白了。许是还有其他意思罢。” 龚文君道:“是了,那六二卦爻又云: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永贞吉。王用享于帝,吉。即是说,得了十朋之宝龟,不需推辞,永远守正则吉……,是了,定是此意了。刘大哥当真用心良苦呢。” 南宫益却不知刘俊豪用心良苦在哪里,心想便是向龚文君问了,自己多半也听不懂,便索性不问了。纵马前驰不到一盏茶工夫就见道旁果见一座平民房子。南宫益不会说话,便由龚文君去敲门,开门的是个尖脸妇人,一听说二人要借宿,也没多问甚么便开门让二人进来。 这户人家只有夫妇与一个九岁小儿。那妇人名叫宋祖得,那吕福名叫吕福,为人老实,听说二人要借宿,起先颇为犹豫,但接触到妻子目光后便缩了回去,连个屁也不敢放,显是极为惧内,龚文君瞧在眼里,抿嘴偷乐。 似乎是时常有人借宿,这户人家房间不多,竟也留有一间客房。但一男一女同处一室总是不便,龚文君提议要与那宋祖得同睡一间,由南宫益与吕福一同睡。这本是个好主意,但那二人却说甚么也不肯。 宋祖得瞧他二人模样,认定这二人是从家中私奔出来的。虽说以兄弟相称,但兄弟称呼不过是作掩饰。分房而睡大概便是为了避免流言。无论二人如何解释都是一笑置之,这二人可是有苦说不出。 “好妹子,大姐知道你们小两口不好意思。没事的,大姐 这张嘴是出了名的严实,你们俩的事我甚么也不知道。你就好好和你的情郎同住一屋罢。”宋祖得满脸堆笑,将龚文君推到客房门外,“大姐也年轻过,你的心思大姐最了解了,别不好意思,既然喜欢他,跟着他从家里跑出来了,还在乎甚么呢……” 她话说得极快,龚文君听她越说越不对,面红过耳,却插不上嘴。只能被她推到房中,南宫益正在房内发呆,乍见她进来,惊疑之时,那宋祖得已将门一把关上了。 南宫益奇道:“文君,你不睡觉,来这里做甚么?” 灯光下,龚文君面泛桃红,分外娇艳。只听她道:“那大姐口口声声说咱们是甚么小两口,只怕把咱们当成……当成私奔的情人了。” 不明事理,不知这乃是有关他二人清白之事,不急不燥,微微笑道:“那你去和大姐 说一声,就说咱们是兄妹,不就行了?” 龚文君本以为说了,他定会急急去找那宋祖得解释,哪知他却是这么一个反应。哭笑不得,心中忖道:“这个傻哥哥甚么时候竟也变得这么不正经了?那种事若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我还需告诉你么?” 犹豫半晌,支支吾吾道:“那大姐不肯与我一同睡,说……说……要咱们自己同睡一屋。” 南宫益虽说不知世理,却也知“男女授受不亲”。顿时如屁股着火一般跳了起来:“那怎么成,我去跟她说一说。” 龚文君苦笑道:“若是能说得通,我也不会在这里了。他们只怕已睡了,再去叨扰人家可不好。” 南宫益左右为难:“可是……你……我……” 龚文君一双眸子闪闪发亮,道:“哥哥,你睡床上,我睡地上罢。” “那可不成,该是我睡地上,你睡床上才对呀。” 南宫益说着,也不顾许多,真就直接躺到地上。龚文君笑道:“傻哥哥,要睡地上也不是这么睡法呀。” 南宫益奇道:“睡地上还有讲究么?” 龚文君抿嘴笑道:“讲究倒是没有,不过就这么睡也太脏了些。该拿个席子才是。” 南宫益在采石厂时,随那些采石工同吃同住,近朱者赤,自然染上一些俗习。席地而睡不过是常事,本也不以为意,但与龚文君在一起,被她这么一说,顿时面红耳赤,窘得不知所措。 随后龚文君在房中找出一张席子来,南宫益铺在地上睡了。龚文君要将被子给他,他却不肯要。她躺在床上,想起当年他被刘俊豪捆于床上的情形,摇头轻笑。不多时,二人熄灯睡了。南宫益心无所事,很快便睡得熟了。睡梦中,忽觉甚么东西掠过自已身侧,他感觉极为灵敏,稍有动静即惊醒。黑暗中张眼望去,却见一个怪模怪样的怪物正小心从自己身上跨过。 这怪物周身上下凝重漆黑,双足巨大,却无双手,只是在胸口长了个有似蟹钳一般的东西。头极大,又长一角。端的不伦不类,诡异可怖。 南宫益吃惊之余,那怪物已大步走到龚文君床前,胸口那蟹钳大张。眼见龚文君便要命丧黄泉,那怪物身后忽然亮起七彩光芒,剑气并至。 怪物大惊,有似脑后长眼,将身一偏,一柄七彩幻剑随后刺到。南宫益一击未遂,幻剑疾缩疾吐,又是一剑刺到。那怪物狼狈闪避,勉强躲开后,便向南宫益扑到。 南宫益幻剑横扫,那怪倒甚是灵巧,竟能临危变势,生生后退几分。剑芒自肚皮前掠过,为剑气所伤,摔在龚文君床前。 龚文君自梦中惊醒,睁眼一看,黑暗中只见一把七彩幻剑悬在夜空中。炫丽夺目,璀璨耀眼,如虹如龙。幻剑末端,南宫益一脸正气望着自己。 她不由一跳,心中忖道:“这次见面,哥哥总有些地奇怪,莫非这六年之间他也学坏了,只是装出痴痴傻傻的样子,其实……”不敢再往下想,拉紧被子盖住身上。 她为防意外,本就和衣而睡,只是脱了鞋子。但见南宫益望着自己,星目闪亮,瞳仁中似有一团火焰曳曳燃烧。又惊又怕,轻声道:“哥哥……你,你做甚么?” 南宫益却没想到那怪物通体凝黑,她根本看不见那怪。见她害怕,只当她惧那怪,便道:“文君,你莫怕,有哥哥在,它不敢伤你的。” 龚文君心道:“是了,他假装有人要来伤害我,作势保护我呢。唉,本以为跟了这个傻哥哥,便有了依靠,哪知天下男子皆是一样。” 一念及此,心灰意懒,手在被子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匕首。本是作防身用,如今却用来防自己最为信任的哥哥,不能不叫人心寒。 “他要是来,我就和他拼了,要不就咬舌自尽,绝不能苟且偷生。”她心中打定主意,抽出匕首紧紧握住。 南宫益却从未想过她的种种心思,他大步走来,幻剑直指那怪。那怪负伤之后便知这祭才剑威力非凡。不敢正面与战,自床边溜走。才走出几步,南宫益挥剑砍来,它忽然双腿一蹬,如蛙跳起,南宫益一剑落空。 那怪身在空中,凌空变势,蟹钳朝下压来。南宫益身形一动,眨眼便抢至龚文君床前,他一心保护妹子,也顾不得甚么礼节,左手将她拦腰抄起。同时右手祭才剑劈出数剑。 那怪虽未被幻剑劈中,但为剑气所创,一时间动弹不得。南宫益正欲一剑将其了结,忽然肩上一痛,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在肩上。 将匕首插在他肩上的不是别人,也不能是别人了,正是龚文君。 “文君,你……你……”南宫益惊骇交集,望着龚文君如玉粉面,一时间呆若木鸡。 方才南宫益突然至前,龚文君完全不知发生何事,只知眼前一影一晃,便被南宫益抱在怀中。她早就蓄势待发,于是自然而然将匕首插在南宫益肩上。 见他吃惊神情,她不禁心下歉然。凄然道:“哥哥……我,我只将你当成哥哥,实在不能……” 话音未落,那怪闻到血腥味,不顾一切又冲将而来。南宫益不及拔去肩头匕首,幻剑迎上。也未听见龚文君都说了甚么。 那怪这次学得聪明了,均是旁敲侧击,伺机而动。那怪身子灵动,有如游蛇。南宫益却怀抱一人,肩上负伤疼痛难当,心中又想着龚文君为何要刺伤自己。心有旁鹜,手中自是慢了几分,那怪便能趁机在剑芒之中寻隙自保。 眼见那怪迎着剑芒欺近几分,南宫益手中加快,剑芒暴长。不多时,房中桌椅板凳均被幻剑化为碎木。南宫益怕这祭才剑威力太盛,将屋子毁了,有心收力不出,若非如此,莫说一个怪物,便是十个怪物也早已死在祭才剑下了。 南宫益手中一疾,那怪物正在剑芒之中,自然被伤了数处。那怪吃痛,不敢再恋战,夺窗而逃。 第四十章 夜上箕山 南宫益放下龚文君,静静拔了肩头匕首还她。龚文君不知发生何事,也未看到那怪物逃走,只到破窗之声,也只当是南宫益将甚么物事扔出窗外。她本以为他为她所伤,定会盛怒难消,要对她下狠手,但他却只是茫然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祭才剑的七彩光芒之下,只见南宫益左肩染血,赫然醒目。这一下刺得突然,他又完全无防备,若非有祭才真元在体内,只怕匕首便要直没至柄。饶是如此,虽只刺入几分,却也不能好受。但南宫益却全然没事一般。龚文君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后悔。 与那怪物相斗,声响惊动了户主。夫妇二人急急披了件外衣赶来,吕福低声埋怨道:“你这可是造孽呢,若是他二人当真不活,我看你如何对得起自己良心。” 宋祖得冷冷道:“若是没有大力,咱们家哪来那么多粮食,就你一个人能干那么多活么?让它吃一两个人又没甚么大不了,又不是吃咱们。” 随后屋内二人便听到敲门声,吕福在外怯生生问道:“二位歇息了么?” 南宫益先一步听到他二人说话,已化去祭才剑,点亮桌上油灯。便应道:“还没睡呢,你们有事么?” 那吕福道:“二位请开门,有点事情与二位商量。” 南宫益走到门前,又忽然想起甚么,随手在房中拿了件旧衣盖住左肩血迹。他情急之中却未想过这样一来欲盖弥彰,更是惹眼。 吕福夫妇手拿油灯一见开门的南宫益肩上披着吕福的旧衣,半是犹疑地打量他一眼。进得房中后,借灯光瞧见房中桌椅尽碎,龚文君呆立一旁,手中一把匕首兀自滴着鲜血。 夫妇俩对视一眼,那吕福“哎哟”了一声,道:“造孽,实在是造孽呀。” 南宫益只当吕福说的是自己毁他家什之事,便自怀中掏出几两碎银,递给吕福道:“对不住了,我方才不小心打坏你们的桌椅,这些钱,就赔你们的桌椅钱好了。” 吕福连连摆手道:“不,可不能收您的钱呐。我们谋财害命已是不对,哪能再收你们的钱呢。” 龚文君一听“谋财害命”,不由心跳加快,问道:“你们说甚么?你们谋财害命?” 宋祖得一听龚文君并不知那怪物之事,暗暗踩了吕福一脚,赔笑道:“你们听错了,我家当家的正与你们说笑呢。” 放低声音对吕福道:“还不快走?” 吕福却大声道:“你这狠毒妇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良心么?你别拉我,今日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说。” 宋祖得正要发威,一眼瞟见南宫益那旧衣之下,他自身所穿衣衫渐渐有血向下渗,渗出旧衣之外。心头一惊,威势顿消。 吕福歉然道:“二位,不瞒二位说,小人这家中可住了个妖怪。” “妖怪?”龚文君惊骇之余,偷偷瞥了南宫益一眼,却见他面色平淡,并未觉得吃惊。 吕福点头道:“是啊,距此处不到二十里处有一座箕山,数年前,有人传说那箕山山神能派来怪神相助咱们老百姓,给咱们种田,帮咱们出力。当时人人听了都说好,于是纷纷到那山中去求怪神。” 龚文君冷冷道:“没求到?” 吕福重重叹了口气,道:“唉,若是没求到也好了,要命的是,前去之人竟是都求到了怪神。那怪神也当真如传说中一般,任劳任怨,苦活累活都不在话下。也没人见过那怪神长甚么样子,只知那怪神只在夜中出没,要让那怪神干活时,只消点上一柱香,再起个头就行了。你不懂么,就是好比要割麦子,只消在傍晚时在田间点上一柱香,之后以镰刀割上几刀,之后就可扔下镰刀回家。明早一来,满田麦子都被割得干干净净。” “咦?”龚文君道:“还有这种事?” 吕福苦笑道:“那时小人在外地做工,也不知有这等。贱内听说许多人都求到了那怪神,便也去求了一个。自此之后活是得少了,但……但那怪神喜食人,若是半年没有生人可吃,便要吃户主。贱内求到怪神之后才知道这些,但要后悔已来不及,那怪神又不能收回。无奈之下只得带了回来,还取了个名字叫大力。我在外做工的这几年,这婆娘便在此接留过往路人,一旦有人夜间借宿于此,便要遭那怪物的殃。几年下来也不知害了多少人。” 说到这里,他回头瞪了宋祖得一眼,又道:“小人前几日回来后才知这一切。方才见这婆娘又要留二位住下,便不同意,但……不瞒二位,我有些惧内,见她执意要留,当时便从了。但心中越想越不安,心想干这种勾当可无异于谋财害命。若是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正要过来劝二位莫要在此房中睡,刚好就听到房中有异响。想是那怪物来过了?” 龚文君越听越是悔恨难当,心中千百万个愧疚,只怪自己方才竟不相信南宫益。他好心救自己,自己却恩将仇报伤了他。这一把匕首,皮肉之苦倒是其实,心中痛楚才是最为关键。若是南宫益从此生她的气,不再管她……龚文君越想越是后怕,眼里热泪盈眶,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南宫益却未想那么多,老实道:“那怪物方才是曾来过,但被我打伤已经逃掉了,你们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吕福夫妇闻言皆是心头一寒:那怪物据说力大如牛,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自那怪物手中活下来的。而面前这少年竟能将怪物打跑,可见定是极为厉害。心中虽然不信,但这二人眼前活着却是事实。 一念及此,那宋祖得眼睛转了两转,双膝一软,跪倒在南宫益面前,泣声道:“哎哟,小人无知,害了许多人命,还望大侠饶命。” 连连磕头,将地磕得咚咚作响。 南宫益道:“你跪我做甚么,快起来罢。” 说着便去扶那宋祖得,那宋祖得见他不责怪自己,心中一喜,她原本便是假哭,这便顺势起来。 龚文君又气又急,带着哭腔喝道:“亏你还叫甚么宋祖得,我看你分明是祖上无德。你可害死我了。” 众人却只道她为怪物所吓,这才气怒,却不知她这话中含意乃是说她误伤南宫益之事。 南宫益和声道:“文君,那怪物不会再来了。你莫怕,无论有甚么事,哥哥定会保你周全的。” 这温和关怀之话听在龚文君耳中,无异刀割心肺,端的难受。她如此对他,他非但没有记恨,反倒待她更好,叫她无颜以对。 那吕福一听那怪被南宫益说那怪物被他所伤,心中叫苦不跌。那宋祖得倒是怕死,直接就惊叫起来。 “大侠,您可是说,您伤了那怪物?” 南宫益见她神情怪异,便道:“是啊,那样不好么,这样那怪物便不敢再来吃人了。” 宋祖得如遭雷击,怔了一怔,哭叫道:“这可怎么是好啊,那怪物被打跑了,定要再回来的,那时没有大侠在,它定要将我们一家三口吃光的,这可怎么是好啊。……吃了我倒不要紧,我那苦命的儿子也要累着一起下黄泉……可怜他才九岁大,便要与我们一同被怪物吃啦……” 南宫益见状不忍,道:“大姐莫哭,我帮你将那怪物找出来,除了罢。” 宋祖得等的就是这句话,听他一说,生怕他反悔,立即止哭道:“那可多烦这位大侠了。” 龚文君见她脸上哪有半点泪痕,又见南宫益如此轻易上当,气苦得不行。但她于心有愧,也不敢多说甚么。 那宋祖得转念一想,南宫益嘴上说得好,若是明天溜之大吉,她可上哪去找他。于是道:“那怪物是被我以小瓦罐装着下来的,就放在墙角的什物下。平时大概也都住于罐中。我将那罐子拿来,大侠只需将其除掉便可。” 说着便在墙角的什物下找寻。那龚文君一听那怪物就与自己同处一间,吓得面如土色,今夜若非南宫益,她焉有命在。 宋祖得自那什物之中找出个灰尘蒙蒙的瓦罐来,拿在手中,“咦”了一声,道:“这罐子怎的变得这样轻了?” 众人见得那罐子不过人头大小,自是觉得她这些说得有些奇怪,吕福道:“罐子那么小,能装得下甚么东西?自然轻了,你这恶婆娘倒是会装神弄鬼。” 宋祖得也不与吕福骂架,说道:“这罐子虽说轻,担本来装着那怪物,足足也有四五十斤重,我那时花了好大工夫才搬回来。但这下怎的这么轻了?” 龚文君想了想,道:“不好,莫不是那怪物已自这罐子中逃了?” 宋祖得扫清厚厚尘埃,一张红质黑字的诡异符纸现于众人眼前。龚吕宋三人站得远了,南宫益便小心揭了怪符,拍开那罐子上的蜡封,打开一看,罐子中空空如也,哪有甚么怪物踪影。 南宫益道:“这罐子里空空的,没有怪物。” 从人皆惊,那吕福更是心惊胆寒道:“那怪物不在这里,却到哪里云了,若是它这几天不回来,待过几天再来,可怎么是好。” 龚文君忽道:“它会不会逃回那箕山云了?” 宋祖得也道:“不错不错,那怪物本就是自箕山来的,此时负伤,定是逃回山中了,夜长梦多,还是即刻去将它除了好。” 南宫益无甚主意,听她说得在理,点头道好。于是问明方向路程,便要趁夜去寻那怪物。龚文君却不肯就地等待,非要与他一起去,南宫益无奈之下只得背了她御空而行。 夜色如水,南宫益背上负着龚文君,两人化作一道淡淡七彩光芒,划过静冷夜空。南宫益听到身后佳人轻声抽泣,皱眉道:“文君,你怕那怪物,为何还要跟来?要不我再送你回去罢。” “不,我不要回去。”龚文君将头摇得像个波浪鼓:“哥哥,你为何这么傻,人家那样对你,你却还要为人家做这那。” 南宫益不假思索道:“我看那大姐挺是可怜的,她说的没错,若是咱们走了,那怪物定要来吃那大姐一家。那个小弟弟若是也被吃了,岂不可怜?” 龚文君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道:“傻哥哥,你可真够傻的,我跟你说的是我,你却只当我说那大姐一家……” 一路默然无语,转眼便至箕山。二人出发前曾听宋祖得说过箕山上情况,当下依其所说,找到一座石宅。南宫益以真气自脚下散去,觉出宅附近阴气重重,只怕有不少怪物均在附近,不止怪物,还有两名修法之人也在。 正自惊疑,已有两名少年手持宝剑自夜幕中走出来。正是傍晚在饭店中遇到的日月兄弟。 “看来咱们果真有缘,”道月见是南宫益二人,轻声笑道:“竟然又在这里见面了。” 南宫益点了点头道:“是啊,你们也来打怪物的么?” 道日喜道:“这位大哥也是么,照啊。我二人方才在想着这里也不知多少怪物,凭我二人之力只怕势弱,如今有了大哥相助,咱们三人定能将这里荡平。” 原来这日月兄弟离了那客栈后,与南宫益二人背道而驰,打马向前走了数里路,也寻了一户人家借宿。结果也如他二人一般遇到怪物偷袭,二人打退那怪物后,本着仙家除魔卫道的法旨,便一路追着那怪物来到箕山。那怪物也不知躲到哪里,二人在石宅外转了两圈,仍是不见其踪影。正自纳闷,便见南宫益携龚文君来到。 日月兄弟将遇到怪物之事说了,龚文君只说自己二人也遇到那怪物。日月兄弟一听,连忙问她是否受了伤,听说她没事,才转而又与南宫益说话。月光不强,二人却也看到了南宫益肩上流血,立刻拿出自己所带治伤之药,大献殷勤。他们也知南宫益道行极高,但以他修为竟也会受伤,便觉不可思议,便来问龚文君,但龚文君却闭口不答。 南宫益摇头不受伤药,道:“我的伤没事,我只想将那个怪物找出来。” 日月兄弟对视一眼,皆是道:“我们也想将那些怪物通通找出,但也不知它们躲到了哪里,竟是无法找到。” 南宫益略一闭眼,走到一棵树前,将手掌放在树上,只见他五指突然泛光,晶莹剔透,七彩炫丽。继而便听“噗”的一声,竟有甚么东西自树中被摔了出来。 日月兄弟看得分明,是个通体漆黑的怪物,二话不说引个剑诀,双剑齐下。那怪物“呜呜”呻吟几声,便即死了。 二人正想瞧瞧这怪物到底长甚么样子,不料山风一吹,怪物尸身竟化作一缕黑烟被风吹散。 道日看着那怪物所躺过之处,喃喃道:“好奇怪,这怪物也不知到底是甚么东西,被伤了也不流血,竟是皮里皮外都黑乎乎一片。” 龚文君听得毛骨悚然,连忙抓紧南宫益手臂。南宫益道:“这些怪物都躲在了树中,只消对着树上一用力便能将它们逼出来了。” 道月抱拳道:“南宫大哥好本事,我二人怎么就没想到这怪物会躲在树中。不如咱们三人一齐将这些怪物自树中逼出,然后一口气解决掉。” 道日竖起拇指道:“好主意,我也正是如此想法。” 这话说完,便觉周围忽然冷了下来,环首一看,可不得了。 他们说话的当儿,几十个怪物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无声无息已将这四人包围其中。这些怪物或是三六,或是六臂,或是形如狗,或是状如虎,……俱是奇形怪状,且通体黑沉沉,在月色下显得尤其阴森诡异。 日月兄弟心中一凛,各自凝神视敌。南宫益环视众怪一眼,挡在龚文君身前道:“文君,你可要小心一些。” 龚文君哪里见过如此可怖情景,饶是她再大胆子,此时也被吓得几乎说不出来,只能勉强应道:“哥哥……你……你别走开。” 南宫益点头道:“我不会走开的。” 道月掉头笑道:“这下倒好,咱们想找这些怪物,它们倒自己出来了。也省得咱们去挨棵拍树,咱们一齐上,就不信这么几个小怪能有多大能耐。” 道日也道:“这些怪物可是不少,也不知吃了多少无辜之人,若不能将它们全都除了,咱们就不去那三白城。” 南宫益一言不发,正欲凝出祭才剑,忽然想起六年前坐船南下时,刘俊豪曾说过之话。 “楚老弟,你今后若是还想回中原,这祭才神通便不能再轻易使出了。”刘俊豪大方坐于船上,望着海天相接的远处,面上不见喜乐。 “这是为何?” “你想想,你已被两个仙家门人当作是妖魔附身,那两个仙家门人回到三清山,定会向师门说明他们所遇到的‘妖魔’,如此一来所有仙家门人见到这祭才幻剑,均会将你当作妖魔。而方天灵又不许你说出自己师承何处,一旦与仙家门人相遇,人家当你是妖魔,你却又不能证明自己不是妖魔,那可是麻烦。说不定又要被仙家门人追杀一次了。届时若没我在一旁,嘿嘿,你自己可就没地方去了罢?” 往事浮现脑中,南宫益重重叹了口气,轻声道:“文君,你的匕首呢?” 一说到匕首,龚文君又想起自己刺伤南宫益之事,羞得无地自容。静静将匕首递出,南宫益接在手中,依着刘俊豪曾教过的真气运行之法,将真气注入匕首,再凝成幻剑。如此一来看上去便是那匕首所发出的剑芒,实则还是祭才幻剑。只是幻剑由匕首而出较之由手凝出,威力相当甚大。 日月兄弟忽觉身后光芒耀眼,回头一看,南宫益手拿一把短匕首,“剑芒”如潮,竟长至近一丈长。若只是如此,倒没甚么,但他那“剑芒”七彩光芒却是从未看到的。且剑气绝强,含而不吐。若是真正高手,只消两眼一凝,便能剑气指芒而杀敌,而南宫益却似乎并无此意。 见南宫益露出这手,日月兄弟当着龚文君自也不肯示弱,双双急催真气,各自剑芒暴长至与南宫益一般长短。不过他们的剑芒乃是单色,不似南宫益的祭才剑一般七彩琉璃光似水流动,是以虽说剑芒同长,但较之祭才剑仍是逊色许多。这三人正欲放开手大干一场,忽又听得有人说话。 “哈哈哈,几位少年郎深夜来此拜访,老夫可是荣幸之至啊。” 日月兄弟回首,只见南宫益早已望着石宅墙上。墙上立着个手拿羽扇的男子。约莫四旬有五,尖嘴猴腮,留着一撮羊胡子。那人身子瘦小,但目中精光却强。 “你便是这些怪物的主人么?”道日见他来,也不客气,劈头就问出这么一句。 那人道:“不错,老夫孙明籽,在这山中百无聊赖,便养了这么些精灵鬼怪,聊以作伴。不知几位深夜前来是要做甚么?” 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显得自己很是无辜,而南宫益一行人来此反倒有似强闯民宅。 道月说道:“你养这群怪物不知害了多少人,你还能装得这么若无其事?” 孙明籽面露吃惊神色,极是做作,道:“哦?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它们怎么害人呢?” 龚文君道:“吃人伤人,还赖在百姓家里,弄得人心惶惶,难道还不叫害人么?” 孙明籽道:“女娃儿,你见过它们吃人么?” 龚文君为之一窒,道:“那……那倒是没有。” 孙明籽道:“在场谁见过这些精灵吃人,又或是谁让它吃过,大可出来说一说嘛。几位年少有为,老夫却只是一个糟老头子,无论几位怎么说,老夫也都依你们的。” 言下之意便是说南宫益一行仗着人多势重,要欺负他孤家寡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道日听得明白,怒道:“放屁,要是被吃了,还能站在这里么。我看你养这些怪物,祸害无辜之人,也不会是甚么好东西,南宫大哥,咱们连他一起收拾了。” 这话出口,无疑是硬将南宫益与自己拉到一起。似乎他们几人原本就在一起来的一般。南宫益哪里听得出他们话中这么多玄机,正要开口说好,那道月已拔起身形,清涟涟的剑芒如山逼向孙明籽。 南宫益此时祭才真元与身心相连,觉力更甚,一见面便知这孙明籽道行较之日月兄弟其中任何一人都要高。若要与他斗,非二人齐上不可。但那道月事前并无征兆,突然动手,他意识过来时,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道月清光剑芒落向孙明籽头顶,但那孙明籽却生生消失在剑芒下。道月身在空中,一剑砍在墙上,墙上出现老大一个口子,他自己也因无力可借而下坠。正欲施法稳住身形,却觉脚下一沉,竟被一只手抓住,狠狠向下甩去。 这一甩明明简单无比,但不知为何竟然无法躲过。道月心中明明有千百个法子,却都无法用上。 只见他有如青蛙一般脸朝下重重撞在地上,头昏眼花,差点没把心脏肠肺摔出来。 第四十一章 游子归乡 那孙明籽一出手便将道月摔了个四平八稳,得意笑道:“无知小辈也来放狂,不瞧瞧这里是谁的地盘。” 道日急忙抢上道:“阿月,你没事罢?” “狗东西,差点摔断我的肋骨。孙明籽……我看叫孙子还差不多。”道月不愿在外人面前显弱,道日还未近前,便已爬了起来。但这一摔可跌了面子,只好骂那孙明籽来出气。 孙明籽气得面色铁青,寒声道:“好小子,我本想留你一条小命,只废你道行。如今看来你是嫌命长,那我就成全你。” 手中羽扇迎风一抖,变大至五尺有余。上面羽毛却都变作根根尖刃。道月见状欲逃,哪知他身形方动,那孙明籽悬在空中也跟着动。无论他如何闪避,那大刀扇都如影随形。 道日见弟弟便要吃亏,高高跃起,长剑如虹,劈向孙明籽后背。 孙明籽虽说有些本事,也不敢大意,刀扇疾转向后,道日来势一滞,他又追将刀扇转向道月。 这边三人动起了手,那边怪物纷纷磨拳擦掌,急先恐后涌向南宫益。南宫益不慌不忙,剑芒熠熠,幻剑如龙,挥出重重光网。那些怪物一旦靠近光网便即死伤。但怪物非但不后退,反倒更加凶狠扑来。虽说祭才幻剑天下无敌,但怪物四面八方而来,他一人又要保护龚文君,顾前不顾后,一时间也不能轻松。 龚文君躲在南宫益身后看得胆战心惊,紧紧贴着南宫益。一旦有怪物趁隙欺近,便即指点南宫益,这样倒也让他不致于要分心数处。 龚文君看着这此怪物将自己二人团团围住,心中害怕之余,眼角余光又见夜空中飞来一团团黑影,若不细看,哪里能看得到? 这些都是被百姓领走的怪物,也不知受了甚么召唤,个个御空而至,加入斗场。一个怪物倒下去,又有两三个怪物冲上来。 南宫益斗到兴处,渐渐顺手,耳听脚应,连看也不用看,便能知道哪里的怪物距自己最近。那些怪物纷纷“呜呜”怪叫,突然围成一个大圆,一齐拥上,大圆迅速缩成小圆。 南宫益幻剑一横,剑芒又长至近两丈,左手抱了龚文君,脚下轮转,有如陀螺一般自转起来。幻剑扫至,众怪物几乎无一幸免,均被拦腰截断。剩下剑芒外的怪物也都脚下一顿,不敢再上前。 这一剑扫出,近百个怪物只剩数个,龚文君心头一喜。拍手道:“哥哥,你好厉害。” 南宫益道:“那个宋大姐家的怪物八成也在其中了,只要杀了它,宋大姐便能放心了。” 转眼一看,正见道月便要遭孙明籽的毒手,心随意动,幻剑暴长,如光似电瞬间赶至。 眼见刀扇便要将道月分成几十块,突然,冒出一把奇大的幻剑格向刀扇,孙明籽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刀扇无声无息为祭才幻剑轻易所断。 孙明籽大惊之余,心下凛然。要知他这刀扇虽算不上甚么奇珍异宝,却也是千里挑一的精钢所铸。每一把均用是足斤足两,自铸成后不知手下断过多少人的兵器。那刀扇上数十把刀却未见过半分锩刃,更别说是缺口了。 而今祭才幻剑却断数十把刀如切豆腐一般势如破竹,且不带声响,显是极为锋利,磕着即死,碰着伤。他根本还未看清那幻剑从何而来,向日引以为傲的刀扇便成了秃扇,虽说叫人气郁,但以对方这份道行,不伤他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幻剑收回,孙明籽顺那幻剑瞧见南宫益,这一瞧更不得了。那些怪物竟是被他杀得差不多了,顿觉一阵天昏地暗,没背过气去。心中忖道:“这几个小子可不好对付,尤其是那道行最高的小子最为头疼。看来力敌不行,只能智取了。” 当下飘然飞上墙头,微微笑道:“几位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夫甘愿认输。” 道月正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孙明籽手中,见他突然收手,心中大奇。又听他说认输,更是平添几分惊疑。又想起方才听见细细的“叮叮当当”之声,低头一看,敢情孙明籽那刀扇的刀刃不知何时全都落在自己脚边不远。 道日方才就在孙明籽身后,自是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嘿嘿”冷笑道:“你这个老狐狸,倒是狡猾得很。见自己的兵器被南宫大哥断了,便假称认输,实则想引我们上当,再设计害我们,这套鬼把戏也来糊弄我们?” 道月见那孙明籽面色微变,知道日说的不错,当即拱手道:“多谢南宫大哥相助。” 南宫益道:“不用谢我,我只是……只是……路见拔刀……”他本想说句客套话儿,却不知怎么说,说到后面就没了声。 龚文君小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南宫益面上一红,随即以平常声音道:“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用谢我了。” 说完,又对龚文君道:“文君,多谢你了。” 龚文君笑嘻嘻学着南宫益道:“哥哥不用谢我,我只是路见不平,开口相助。嘻嘻。” 那孙明籽见道日一针见血,拆穿自己计谋,也不恼不急,面不红气不喘。笑道:“这两位小英雄不知师出何门?” “我叫道日,他是我的弟弟道月,我们都是来自三清山三清观的,你有甚么指教?” 孙明籽道:“指教倒不敢。只是三清观为天下正道之首,仙家一派,本该个个胆识过人。而二位却不识好人,老夫年老体弱,打不过几位,便向几位认输。你们却当老夫有阴谋,开口指责,这可是大大的不该呀。” 他说得婉转,但日月兄弟也不是南宫益那般的老实木讷之辈,哪里会听不出他弦外之音是说他二人胆小,生性多疑。 道月淡淡地道:“所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的心里在想着甚么。我们怀疑你就不该,难道你让这些怪物害了那么多人,就很应该么?” 孙明籽陪笑道:“那是老夫以前糊涂,如今回想起来,确实太不对了,老夫养这些精灵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如今让这位小英雄帮老夫清理了,以后我定当做个好人,绝不再做这待伤天害理之事。” 道月呸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吃我一剑。” 话未说完,人已如箭离弦,转眼抢至孙明籽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剑。 这次孙明籽有了南宫益与道日这两个后顾之忧,不敢再使那招摔人的法子。兵器又失了,只得闪过,身子化作一道黑影,躲入石宅之中。 道日急道:“可千万别叫他给逃了。” 眼见道月跟进石宅,当下也跟了进去。 “哥哥,咱们去瞧瞧他二人有没有将那老怪物抓住罢。这石宅之中只怕有古怪,若是他二人身陷其中可是不妙。”龚文君借口说去看看日月兄弟,实则却是想着让南宫益大展神威,好叫那日月兄弟无法得意。 南宫益哪会知她的这般心思,只觉她的话有理,便抱了龚文君也进了石宅。 这石宅外墙是一排高三丈有余的大石条砌成的外墙。墙内便有个院子,但形状与普通院子却不同,是个八卦形的院子。院中桌椅景物均是依着三才五行的方位所摆,分明是个阵。 龚文君虽读书无算,但对于这阵法易理却不甚懂。只见日月兄弟也在院中,商量着如何破阵。 这兄弟二人自小在三清山中长大,自然少不了接触布阵之道。要知他们所不学的道法之中本就有许多法阵。而要布阵,就要先懂阵,是以仙家门人几乎个个了解天下阵法。二人一入院子便知这院中共有三道阵。小的是三才阵,其次便是五行之阵,最后便是八卦阵。 这三个阵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但布这阵的人心思巧妙,让这三阵合一,且其间无隙。有如一件无缝天衣,不动则已,一动三阵齐发,若是解法不对,便不能出得阵去。 只见日月兄弟抓耳挠腮好不苦恼,一个说要从小阵先破,一个却说该从大阵入手。二人商量半天也没个结果,南宫益也不知“阵”是甚么东西,只知这院子好看,便要去抓孙明籽。但龚文君却不让他乱走。南宫益又等了一会儿,觉出那孙明籽已出了石宅,正没命地逃。 “不能等了,若是让他跑了就再难找到了。”南宫益道:“文君,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将他抓来。” “不要,哥哥”龚文君想去抓南宫益,但她只碰得南宫益一片衣角,他已身子拔起。 南宫益离地三丈时,正欲去孙明籽,脚下突然腾起一阵黄沙,四面八方盖来。黄沙快,南宫益更快,他心念一转,身随意动,以幻剑掩护,硬生生冲出黄沙阵,掠向孙明籽逃遁方向。 南宫益这一走不要紧,牵动阵法,顿时院子内火烧水淹,三阵齐动,可苦了院内三人。日月兄弟还好,一身道行还可进退自如,龚文君却没有他二人的本事,惊呼连连。日月兄弟于是自保的同时,顺便也保护她。这二人老早就想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龚文君单独在一起。想不到上天竟真的给了他们这么一个机会,虽说多了自家兄弟一人,但总比没有的强。二人联手保她,使得她一弱女子没事,他们两个修法之人却蓬头乱发,好不狼狈。 不过这种与佳人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能长,还不到半盏茶工夫,便有一人被扔进了院中,正是孙明籽。 南宫益将孙明籽扔在日月兄弟脚边,道日叫道:“好哇,你这老怪物,想把我们困在这阵中是么,果真是用心险恶。……还不快快解阵?” 孙明籽爬起来,不紧不慢地道:“我手中无兵无刃,如何解阵?” 道日将剑往他手中一塞,道:“快解阵。” 孙明籽将阵解了,道日说道:“好罢,念在你将阵解了,我们就饶你一命。你与我们去见那些百姓,是你害得他们不得不去害别人的,把你交到他们手中也不冤枉。” 孙明籽走到南宫益面前道:“多谢诸位不杀之恩。” 日月兄弟皆有些不满,心中道:“你嘴里说着多谢诸位,其实只谢他一人,分明是不将我二人放在眼里。” 心念方动,孙明籽突然反手将剑刺向南宫益胸口。这一着来得突兀,众人都不及反应,那孙明籽离南宫益又近,若是常人哪里躲得开? 电光火石之际,南宫益体内祭才真元不驭自动,以毫厘之差生生避过这一剑,同时右手不由自主拍向其胸口,孙明籽被一掌向后震飞。 “好贼子,我们饶你一命,你居然还想着暗中偷袭,看我不取你性命。”道日举剑便要刺,却见那孙明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大觉奇怪,上前踢踢他道:“喂,你别跟我装死,快起来,否则我把你的头砍下来。” 但叫了几声,孙明籽却当真如死了一般。再一摸他身上,已是冰冷渐硬。回头耸耸肩道:“想不到这老小子这么不经事,就这么被南宫大哥打死了。” 南宫益呆了一呆,望着自己的手道:“怎么这么不经打,我方才……唉。”他无意伤人性命,但不料这祭才真元反驭其体,遇外力自然反击,竟一掌将孙明籽打死,心中颇有些复杂。 日月兄弟见他内疚,纷纷安慰他,一个说这种大奸大恶之徒死不足惜,另一个又说这种人最好全都死了,天下就能太平。二人一唱一喝,又有龚文君在一旁细声开导,南宫益这才稍觉释然。 在这之后,道月又说道:“南宫大哥方才救了小弟一命,可谓是救命恩人了。我看咱们三人极是有缘,又一见如故,不如趁此机会,以明月为证,咱们结拜个兄弟如何?” 龚文君心中暗笑道:“这个人倒是会套近乎,哥哥甚么时候就和你们一见如故了?”但嘴上并不说出,瞧南宫益如何答复。 南宫益看了龚文君一眼,显是又无主意,见龚文君一双明眸望着自己,抓了抓脑门,道:“好,那咱们就结拜兄弟罢。” 于是三人撮土为香,对月而拜。说起年纪,南宫益二十,为大哥,道日十九,为二弟,道月十八,为三弟。 起身之后,道月眼睛一转,问道:“大哥好似由南而来,不知要去哪里?” 南宫益老实道:“我确是自南国而来,此次除了要回家乡以外,另有一件事要做。” 他本意是想先回天道村看看盲姨,再去找鬼刹的手下算那血帐。故此这话虽不明白,却也不算假话。 日月兄弟道:“我二人在朝庭做官,此次是奉了皇帝之命前去三白城办事,大哥的事了结之后来京城,我二人定当好好招待大哥,尽一尽地主之宜。” 南宫益也不好推辞,只得道:“好,那我一定去。” 道月有心炫耀一下,说道:“皇帝曾许过我二人,要赐我二人一座宅邸,届时大哥到了京城,只消打听一下日月神侠住在何处,定能轻易找到。” 说完拿眼轻轻瞟了龚文君一眼,却见她丝毫不为之所动,悻悻缩回。 于是日月兄弟道别南宫益二人,径自走了。道月走在路上,还一步三回头看看龚文君,直到双方都被夜色所掩。 南宫益挟龚文君回到吕福家中时,已是四更天,这夫妇二人不知南宫益能否杀了那怪物,愁得一宿没睡。一听说那些怪物全被南宫益解决时,二人喜出望外,自不消说。 这之后,转眼天已亮了,二人辞别吕福夫妇,一路向北而去。 南宫益其实也不知天道村到底在哪里,更不知该往哪条路走。幸而天道村旁的青丘山还有人识得,于是二人问着青丘山,一路打听,终于在半月之后找到天道村。 二人走在进村的那条石板路上,南宫益想起儿时回忆,心中感慨万端。这一路上,南宫益向龚文君说了自己儿时经历,龚文君此时见他神情复杂,低头不语,一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干脆也不说话。 二人默默进村,南宫益见家乡仍是印象之中的旧模样,并未改变多少。街角依旧有人说书,路边的小店依旧红火,茶馆中依旧有人逗鸟打趣,小时候常见在道旁摆下棋摊的老者仍是坐在那里,只是六年间苍老了不少,满头银发。 那摆棋摊的老者见南宫益盯着自已,会错了意,笑道:“一盘棋五文钱,年轻人,来走一盘如何?” 南宫益摇了摇头,生怕那老者再叫自己,远远走开了。其时已近日薄西山,盲姨平时卖包子的地方并不见她踪影。南宫益心底没来由的一空,想起儿时居然因他人嘲笑,就不敢与盲姨一同出门。但盲姨却一如既往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鼻子一酸,眼眶也湿了。 二人走过彭家大宅时,只见大门紧闭,南宫益立在门口看了几眼,复又前行,不出片刻便见一座老旧房子,又低又矮,很不起眼。大门虚掩,显然盲姨已回到家中了。 南宫益一颗心砰砰直跳,每走一步,心中便多一分愧疚,脚步便多一分沉重。待走到门口时,他几乎再迈不开步子了。 他静静走了进去,见家中仍是如以前那般四壁空空。一个老妇人拿着细长竹竿正坐在窗边。 南宫益此时身怀道行,脚步如猫,无声无息,他两眼含泪,走到老妇人面前,终于忍不住“扑嗵”跪下,泣声道:“盲姨,我……我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佳人出嫁 盲姨如遭电击,怔了一怔,循声伸出枯瘦的手来,正好摸在南宫益脸上。 “你……你是星儿?” 南宫益当年原名楚星仁,星儿便是他的小名。 南宫益此时已泣不起声,应道:“盲姨,……我是星儿。……我回来了。” 六年不见,盲姨较之当年要更为枯瘦,皮肤黝黑。她目不能视,一双混浊的眼睛空洞对着南宫益,一听他亲口承认,笑道:“你可算回来了,星儿,六年了,你可算回来了。” 南宫益道:“盲姨,我对不住你,六年前不辞而别,丢下盲姨独自一人,我……” 盲姨轻抚南宫益脸颊,轻声道:“这不能怪你,那些人都说你成了妖怪,说你伤了好多人。他们要杀你呢,我虽然瞎了,但心没瞎,他们说你想将村中人全都杀光,那是鬼话。你若是当时没逃走,也不能活到现在了。” “您都知道?”南宫益吃惊不小。 盲姨轻叹道:“哪能不知道呢,你一走后,那些人就找到了我,说我养了个妖怪,要将我赶出村子。” 南宫益咬牙道:“怎么可以这样?” 盲姨微微笑道:“但是有人说你不是妖怪,只是被妖魔附体,那与我根本无关,后来便没再来打扰我。但我却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说你伤了几个孩子在先,后来有村民便要抓住你,哪知你负隅顽抗,还想杀光村民。幸而后来有两位修仙法的少年路过,将你打伤,你负伤而逃。我却不信这些话,你怎么可能去伤害村民呢。” 南宫益默然无语。只能尽力忍着泪水。他曾在梦中一次又一次梦到盲姨,而今真正回到她身边,她依然如此信任他,如此爱护他。顿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盲姨听他不说话,又道:“星儿,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过得可好?” 全村人都说南宫益是妖魔附体,事情原本也被众人以讹讹传讹,越涂越黑。南宫益被村民描绘成一个邪神投胎,恶魔转世,人人说到他时都为之色变。但盲姨却并没问他为何会伤人,更没问他哪里来的一身能叫近百个村民连他一个手指头也动不着的本事,只关心他过得怎么样。 南宫益感激之余,道:“我……我这几年与人一起做生意,过得还好。生意太忙,无暇分身来看您,这才迟了这么久。” 南宫益本无心欺骗盲姨,但魔道与仙家均不能容他,一旦他回来的消息被人知道,势必要连累盲姨。只能让她甚么也不知道,于是南宫益让龚文君想了一套谎话,只为了能对盲姨有个交代,让她放心。 盲姨也不疑他话中真假,摸着南宫益道:“做生意要紧,身子也要看好啊,若是没有好身子,赚再多的钱也没用。” 南宫益点点头,道:“盲姨,我此次回来是要办一件事,待这事办完,我便将您接到别处去住。咱们隐居深山,谁也不理,谁也不管,你说好么?” 盲姨干瘦面庞泛起浅浅笑意,点头道:“好,好,都依你。” 话未说完,又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又道:“星儿,你带了客人来?” 这人正是龚文君了,她在门口等待多时,约莫着南宫益与盲姨话说得差不多,怕他说多了穿帮,便走了进来。 南宫益道:“这是我的义妹,龚文君。我此次来看望您,顺便带了她来。她无处落脚,我想让她与您住上几日。” 盲姨奇道:“你做生意,没有地方让她住么?” 这话倒把南宫益问住了。还好那龚文君倒也聪明,抢在他前头道:“哥哥生意太忙,无暇照料我,怕我孤单,也怕盲姨一人寂寞,便带我来照顾您了。” 盲姨听罢,笑容可掬,道:“你这女娃儿倒是聪明得紧,星儿笨嘴笨舌,能有你这么个妹妹倒是他的福气。” 龚文君回头笑嘻嘻朝南宫益作了个鬼脸。 三人又闲叙了一会儿,盲姨有意无意提到彭粉娟之事,南宫益听得她上了三清山去学仙法,心下一沉。盲姨对于此事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那日南宫益负伤而逃后,那彭粉娟便跟了李秉辉二人上了三清山,其他事情却是不知了。 是夜,南宫益席地而睡,龚文君与盲姨同床而眠,倒也凑合了一夜。次日清晨,南宫益便辞别二人,独自又上了路。龚文君虽说不舍,却因南宫益在路上时便已对她说定,她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能目送着南宫益的萧索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南宫益离了天道村后,便沿着当初遇到叶倩与小玲的那条路直走下去,如此这般又走了几日,终于一日出现在叶府门外。 南宫益想起当年初次来叶府时,还是以客人身份,受到众人礼遇,而这番前来却是要来讨杀人血债的,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 正打算走进去,却听有说话声在耳边响起。 “你就打算这么进去么?” 这声音虽说久违,但南宫益却能听出这分明是小玲的声音,他环首四顾,却不见小玲人影。 “别找了,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按我说的做便能见到我了,先向左走二十步……对了,再转身朝前走……” 南宫益依言所说,走了三条街后来到一座桥上,一个身曼妙的女子正坐在桥栏上,定定望着他,眼波流动。 南宫益走上前,小玲道:“你可算来了,我算算日子,就琢磨着你也该来了。” 南宫益奇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小玲笑道:“还能是谁,是那个傻傻的小子,楚星仁呗——哦,对了,你改了名。现在该叫你南宫益了。” “小玲姐姐,你都知道了?”南宫益惊奇不已。旋即明白过来,拍着脑门道:“对了,冯大那几人回来后,定将我的事情告诉你家老爷了,你老爷知道,你自然也要知道了。” 小玲上下打量了南宫益一番,笑容可掬道:“还好,没全傻。” 南宫益被小玲这么一看,面上顿红,再经她这么一说,哭笑不得,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小玲笑罢,认真看着南宫益的眼睛道:“你方才若是当真就那么进去了,我家小姐知道你要来杀他爹爹,你说她会同意么?” 南宫益不假思索道:“不会。” 小玲道:“自从六年前你走了之后,我家小姐可是一天都没忘记过你呢,每次想起你,她都会到你住的那个房间去静坐,一坐就是大半天。唉,我家小姐怎么跟你一样,那么傻呢,偏偏喜欢上了你这么个傻头傻脑的笨蛋。” 南宫益听小玲说叶倩喜欢自己,面皮涨得通红,有似烙红的铁,结结巴巴道:“叶倩……她还好么?” 小玲长长叹了口气,道:“以前还好,再过几天可就不好了。” “这是为甚么?” 小玲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知道我家老爷有两个拜把兄弟,一个人称凶刹,一个便是罘刹,三人并称为三魔刹。那凶刹本姓陆,曾与我家老爷结下了娃娃亲,而今那陆家少爷陆梁也在魔道中混了个头脸,便来家中下聘,要择日迎娶小姐。老爷痛快答应了,现今正备着婚事,我今日便是出来置办家什,才有空与你在这里见面的。” 小玲说到“要择日迎娶小姐”时,南宫益只觉心中大恸,耳边嗡嗡作响,脚下几乎站不稳。后面的话也听不清了,一把抓起小玲道:“她、她要……嫁给凶刹的儿子?” 小玲见他神情,也不忍再打击他,道:“是啊,虽说小姐不依,但老爷说一不二,虽说平日疼爱小姐,在此事上却是不肯有半点让步。” 南宫益失魂落魄看了她一眼,脑中空白一片,喃喃着:“她要嫁人了,要嫁人了……” 小玲摇了摇头,心道:“你呀,与我家小姐一般痴得很,痴得叫人心疼呢。两人明明有情意,却不能在一起,……罢了,小姐在那陆家也不能好到哪里去,我便来帮你们一把。”心中打定主意,对南宫益道:“你想不想与我家小姐在一起?” 南宫益心灰意懒,也未听清她说甚么,她又说了几次,才听见。点头道:“自然想,但是……她要嫁人了……” 小玲黠笑道:“若是我能让你与小姐在一起,你肯不肯听我的?” 南宫益双眼为之一亮:“自然肯了,小玲姐姐,你真的能让我与倩在一起么?” 小玲将自己计划在南宫益耳边说了,南宫益迟疑道:“这样能行么?只怕不大好罢?” 小玲面色一变,道:“那你是不想与我小姐在一起了?” 南宫益连连摇手道:“不是,但是……这么做未免……” 小玲接口道:“未免太不光明正大是么?你若不想我家小姐在一起,大可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我可管不着。” 南宫益见她着恼,急道:“不,我不是那意思,……好罢,就照玲姐姐说的去做罢。” 小玲这才展颜一笑,道:“这样你可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哦。” 南宫益奇道:“我几时欠你人情了?” 小玲道:“你自是不知道了,六年前我家老爷本想连扬管家也一起派出去找你。那扬管家做起事来干脆利落,而且本事与阅历均比那五人要高得多。只消他与那五人一同出马,你必死无疑,于是我便在老爷面前说了好多话,又施了几个小手段,老爷才没让扬管家一起去寻你。如此说来,我可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呢,你说算上这一次,你是不是欠我两个人情 呢?” 南宫益不料这其中还有这种曲折,摸头傻笑两声,恭恭敬敬道:“多谢小玲姐姐。” 小玲从鼻间吐出一个轻轻的“哼”,娇嗔道:“这还像话。” 二人当下寻了个隐蔽之处,又将自己计划与南宫益细细说了,南宫益不敢怠慢,句句铭记于心。他人不聪明,小玲便化繁为简,遇到他不懂之处耐心解说,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竟也用了整整一个时辰。但一想到能与叶倩从此在一起,南宫益甚么也顾不得太多了。 说完后,小玲道:“切记,你与我家老爷的私事可与小姐的亲事无关,若你在我面前动手要杀我家老爷,我可不能袖手不管。” 南宫益点头道:“我知道的。” 小玲又交代几句,眼见天色不早,便匆匆走了。南宫益独自在那里目送她走后,才轻声道:“倩,我一定会将你救出来的。” 其后数日,南宫益便依小玲所言,找了个僻静之处住下,每日也不出门。一睡醒就盼着日落西山,夜里又想着明日快来。如此这般过了五六日,算一算便是叶倩出嫁之日了,南宫益这才头戴斗笠,进了城中。 一进得城中,果见叶府门庭若市,好不热闹。迎亲队伍早已排成一条长龙,新郎陆梁端坐马上。这陆梁倒也生得英俊,冷目寒光,身上戾气远远散出,显是颇有些道行。 南宫益小心收起真元,不敢走得太近,以免被人发觉。眼见那新娘被接入花轿中,心神激荡,直恨不得马上就去救出叶倩。但想起小玲的再三嘱咐,终是忍了下来。 只见那迎亲一行浩浩荡荡沿街走去,南宫益自另一条路绕到前头,在一个拐角静候。 南宫益找好掩身之处,忽觉周遭异动。转眼看到两人,竟是冯大与冯二带着几个魔徒早已守在那里。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南宫益想起连甫村的惨案,双手不由紧握成拳。右手五指奋力一张,祭才幻剑随之出现。当日冯大与冯二与其他三人挟手还不能杀他,如今只有他二人,更是不能了。干脆抱了必死之心,二话不说刀棍齐出,只求速战速决,能伤他一下也是好的。 南宫益见刀棍齐来,幻剑抡圆。祭才幻剑奇利无比,只消碰上,必然刀断棍折。那二人知道厉害,不敢与他硬碰硬,绕过幻剑,向他本人而来。 南宫益反应也不慢,左挡右格,那二人只得又躲开。南宫益趁势追上,剑光霍霍,让那二人防也不是,不防也不是。若是以兵刃去防,到头来白白赔上兵刃,但不以兵刃去防,那祭才剑磕着即死,碰着即伤,又叫人头疼。 此时冯氏兄弟身后那几个魔徒见他二人缚手缚脚,又听得迎亲队伍锣鼓之声渐近。也加入斗场,六人对南宫益一人。 南宫益面无惧色,凝情以对,祭才幻剑无往不至。转眼伤了三人,不多时又伤冯大。 冯二见状气极,关刀虎虎,使上看家本领。一路“斩龙刀法”使将出来,威力非凡,惊风扫叶。 南宫益不懂武功,自然无法破他刀法,干脆来个视若无睹。不管他使出甚么样的招式,只待他近身时才以幻剑作防,他幻剑一出,那冯二自然不敢硬碰硬,每每变势收刀。如此一来,这好好的“斩龙刀法”却成了缩头缩脑的“乌龟刀法”。 眼见“斩龙刀法”便要使完,但仍不能碰到南宫益一下,冯二为之气郁,干脆不管不顿,刀尖一转,使出一招最快的“逆龙逐电”,气聚刀尖,瞬间捅出十数刀,刀刀向着南宫益面门而去。 南宫益心念方动,身子被祭才真元所驭,不退反进。堪堪避过数刀,幻剑暴长,直向冯二胸口刺去。冯二大惊,脚下疾退,哪知那幻剑连连暴长,如影随形,总是距他胸口不到三寸。无论他退得多快均能适时跟上,只消他一停下便要死在祭才剑下。 无奈之余,冯二关刀一甩,拍向幻剑剑背。南宫益将手一捩,剑背朝天,冯二关刀撞上剑刃,竟自刀刃从上往下变作两半。乍看之下有如变作了两把关刀。 幻剑长势不停,直刺入冯二肩上,冯二右手随之落地。 南宫益环视众人一眼,已是个个负伤。祭才幻剑的剑气之重,受伤者竟全都没了斗志。他随手化去幻剑,便听到锣鼓声至身后,敢情他们打斗的这会工夫,那迎亲人马已至拐角来了。 南宫益转眼再看冯大等人,哪里还有人影。于是身形一动,自己也躲入道旁一条小巷。这边人才进去,那边迎亲人马便出现在了拐角处。 南宫益在巷子中想起那日小玲与他的对话。 “小姐嫁出之日,老爷知道你要来,说不定要使暗渡陈仓之计,明着找人替小姐上花轿,实则另外让小姐坐马车或是其他法子,偷偷送到陆家去。” “那怎么才能知道她有没有在花轿里呢?” “你这可问到了点子上。我告诉你,这迎亲路上有好几处便于下手劫亲的地方,老爷必定也想到了,你且去看看。若是人多,且去的均是好手,那小姐多半就在花轿中。倘若去的只是些小喽罗,那你便折回叶府。不要进去,最好是在前门与后门的必经之地细心等着是否有马车或是轿子经过。” …… 南宫益忖道:“这个拐角上有冯大与冯二,而这些人马中又有多数身怀道行,想必她就在轿中了。” 正欲动手,却忽然想起那迎亲人马中唯独不见小玲。要知小玲平日里与叶倩形影不离,而今叶倩出嫁,她居然不在迎亲队伍中,那叶倩便有可能不在轿中了。 一念及此,南宫益悄然腾空,向着叶府飞掠而去。眼看快至叶府,突然横里冒出几个男子,数道厉芒重重叠来,前后左右同时向他打到。 南宫益身随意动,足不抬,手不动,就那么凌空变位,堪堪闪过那些厉芒。他救人心切,对那些人看也不看,手中一挥,祭才剑暴长丈余,横扫过去。 那几人自然忌惮祭才神通,不敢硬接,纷纷闪过,待幻剑扫过眼前之后复又聚来。各自兵刃上厉芒异闪,一时间红芒如山挡在前头,叫人头疼不已。 南宫益无意与这些人动手,本打算随便招呼他们一下就走。哪知这些人紧紧纠缠,见他要走,便又拢来,待他出手便即闪躲。这几人道行不浅,身法又均是极好,一时竟是冲不开包围。 南宫益惊怒之余,星目寒光四射,剑眉一轩,祭才剑芒斗转,如龙似蛇,加之七彩光芒炫目不已。令那数人眼花缭乱之余,又生幻觉,只觉幻剑似乎由一变千,挟带逼人剑气,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平日里,南宫益总将剑气收并于心,便是修法之人也难以觉察出来。但这祭才真元本是至凶至戾,独步天下。一旦剑气散出,轻则叫人心神激荡,重则能叫人吓得心胆俱裂,当场暴毙。 他情急之下,心念一转,剑气自然泄出,那数人为剑气所慑。眼见幻剑扫来,竟是都忘了闪避。南宫益瞧准一人,幻剑划过,那人手中的流星锤立时变作两半。另外几人反应过来,兵器向他后背招呼。 祭才真元一动,南宫益身子一转,将迎面而来的一条“追魂索”砍断,剑尖划个圆弧,一把将及肩背的大斧被居中分作两半。手中催势,剑背拍中两人,那二人远远飞出,落入一座民宅中。 南宫益咬牙道:“你们再敢拦我,我就杀了你们。” 其实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出手毁了那几人兵刃,他们失了兵刃,哪里还敢拦他?不等他话说完,已个个掉头跑了。 南宫益轻声道:“你们若是早点走的话,也不用毁掉你们的兵刃了。” 他却没想过,若是不毁掉他们兵器,这些人哪能轻易让他走开?修法之人都将兵器视作身家性命,一旦失了兵器,比丢了命好不到哪里去。那几人见自己兵器如此轻易被南宫益毁掉,心丧如死,自然不会恋战。 南宫益落了地,远远看着叶府,小玲曾嘱咐过若是到了叶府外,千万要隐其真元,莫要让人觉出他的异常来。否则以鬼刹那样的老狐狸,只消他一落地,便能觉出他的道行有多高。 第四十三章 孤胆劫亲 叶府大门紧闭,门口半个人也没有,显得十分怪异。堂堂一个鬼刹,嫁个女儿竟是如此匆忙,若是换了旁人定要觉得奇怪。但南宫益哪里会想那么多,只是定定看着大门,盼着叶倩能自那门里出来。 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丝毫动静,南宫益心头一凉,忍不住侧耳细听,听那叶府中动静。只听府中上下丫环家丁忙得团团转,府中到处尽是“你们俩,赶快将地扫了”,“喂,快来帮忙”,“那个灯拿来给我”……之类的说话之声。却没听到诸如小玲,鬼刹等人的声音。 南宫益大奇,再凝神于耳,忽然听到有人道:“冯二说那小子果然出现了,他们与他打了一场,受伤回来。那小子若是在迎亲队伍中找不到人,定要来叶府来寻,咱们快走。” 南宫益这才明白过来,那些人要从后门走呢。难怪他在前门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 当下绕了个大圈,远远绕到叶府后门,果见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过,小玲坐在车驭马。杨逸管家,陆震,海若林以及另外几名魔徒骑马护送。 “原来真正的高手都在这里……叶倩一定就在车中了。”南宫益不由佩服小玲神机妙算,再想想六年不见叶倩,也不知变成甚么模样,思潮起伏,激动不已。 小玲早已教他该如何寻找合适地点下手,南宫益躲在马车必经的一座屋顶之上。待那马车经过面前时,身形猛然拔起,去势如电,一剑削去车顶,果见车内一人身穿嫁衣,头载红顶。 小玲惊呼道:“你是谁?”一柄小刀握在手中,刀上红芒大盛,砍向南宫益。 这原是小玲与南宫益事先约好的暗号。一旦她喊出“你是谁?”并挥刀砍来时,南宫益无论如何也要抽身退走。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一旦事态有变,她才好通知南宫益。 但小玲出刀时,南宫益已伸手去抓车内之人的手。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当下闪过这一刀,紧紧抓住“叶倩”的手。 佳人玉腕入手,南宫益便生异感,“咦”了一声,那“叶倩”早已蓄势待发,反手扣住其脉门,同时右手一把半透明的刀突然捅来。 这变故来得突然,南宫益哪里会想得到“叶倩”竟会偷袭自己。他以右手抓人,自然先行化去了祭才剑。结果这一刀捅来,便无法可挡,纵然祭才真元御动身子,能教他避过要害,但终因右手被抓,且那人抓得极紧,有似生浇铁铸一般。一时间不竟不能脱开,肋下被那刀擦过,登时血流如注。 南宫益惊骇万分,再看那“叶倩”红盖头被刀风吹落,赫然竟是鬼刹本人。 鬼刹面若白纸,冷笑道:“小子,你终究没想到罢,老夫早就料到你要来,特意给准备了一场好戏呢。” 南宫益这才明白为何他已经快要得手,小玲居然叫他退走。心中大叹自己太笨,若是早听小玲的话就好了。 鬼刹说话之时,身旁那些魔徒已赶了过来将马车围住。其中两个较为面生的魔徒拍马屁道:“鬼刹大人这着实在是高,将这蠢小子骗得团团转,最终还是落入咱们手中。” 众人大笑,笑声之中,南宫益双目精光如锥。祭才剑意散出,令众人齐齐脊背一凉。 鬼刹大惊,手中施力,但南宫益咬牙强忍右手脉门疼痛,体内祭才真元自行抵消大半力道。左手五指一并,祭才剑随手凝出。 眼见幻剑暴长,当胸刺来,鬼刹手中抓着南宫益手腕,要躲难躲,要防却是哪里防得住?这么一来便只有放开南宫益的手,再行闪避这么一条路可走。但好容易才得手,这一放手可是大为可惜。 鬼刹手中施力不断,南宫益眉头紧锁,左手幻剑略略一顿,复又刺来。鬼刹无奈,弃了南宫益,身形一闪,生生自剑下脱遁。 这变化来得突然,一旁魔徒虽说看在眼里,但哪里帮得上忙。待鬼刹脱身后,众魔徒纷纷亮出家伙,争先扑来。 小玲道:“小心点,此人道行极高。” 说着也持刀砍至。要知她已事先与南宫益说过,她在旁人面前定然会全力对付他。 南宫益再笨也知此时不能恋战,当下幻剑连挥,逼退众人来势。杨逸身法极快,在他剑芒下游走自如,转眼欺近。 南宫益想起杨逸旧时对自己的好,不愿与他动手,将身一纵,跳到一座屋顶上。但杨逸紧追而上,其余几人生怕杨逸抢了抓住南宫益的功劳,也纷纷跟上。那鬼刹当着众人面前被南宫益逼得不得不脱身自保,此时心中更添对南宫益的仇恨,咬牙切齿一马当先,势要取他性命。 此时若是当年的大剑神谢剑枫在场,只消引个剑诀,剑芒扫过,这几人便是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但南宫益毕竟吃了没有根基的亏,虽说跟着刘俊豪时,刘俊豪也教了他不少用剑之法。但一来这祭才幻剑与其他剑并不相同,若以常理来对待便不能发挥全威。二来他与刘俊豪相处时日本就不甚多,再加之他生性弩钝,学来尚难,更遑论学一达百了。 眼见敌人来到,南宫益将幻剑抡圆,真气连催,幻剑划出若干道蓝色剑风。除杨逸与鬼刹二人,其余几人均不得不错身让过。杨逸当先抢至,一双鹰爪脱手朝南宫益头顶打下。 南宫益左手幻剑砍向鹰爪,那杨逸见势便冲了上来。这一招乃是他自创的诱敌之法。先以鹰爪示人,这乃是虚招,待对手全力防那鹰爪,再行以手中匕首伤敌。他身法极快,以此法不知伤过多少人。 南宫益六年前与他一战,自也在他手上吃过亏。那鹰爪亦虚亦实,半真半假。若是去挡,它便是虚招,杨逸随后便要出手,但若是不挡,却又变作实招,当头打下。 杨逸见南宫益挥剑去挡鹰爪,心道:“这小子还是没学聪明,这次你可怨不得我了。” 身形一动便冲了上去。哪知他快,南宫益更快,他将鹰爪一剑毁了。左手化去祭才剑,右手复又凝出,杨逸身形一动便至南宫益面前,全没料到南宫益早有准备。待他发觉南宫益幻剑刺入大腿时,心中惊骇更胜腿上疼痛。 其时鬼刹也欺来,南宫益本欲与他一决生死。但心念一转,忽然想起今日到现在可用去不少真气了,若是再斗下去,必然又发引发间力的反噬作用。届时任他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施展,只能眼睁睁任人鱼肉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无法去救叶倩。 想到这里,南宫益哪敢再斗,手中劈出数剑,那鬼刹自然以那万灵刀相格。但觉刀剑相碰之时,万灵刀微微一颤,竟是分作两段。本来这万灵刀乃是以冥灵组成,只消再唤出冥灵便又可聚起万灵刀了。但青天白日哪里去唤冥灵来?要知这万灵刀与祭才剑同属幻形,本也极为坚固,锐不可当,但竟被祭才剑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易破了,分明显出这南宫益的底子来。、 “那方天灵全盛之时,尚须三剑才能破我的万灵刀,这小子却一剑轻易破了,这小子的道行到底高到甚么地步了?”鬼刹心惊。 南宫益断了万灵刀,本想一剑解决鬼刹,但那几个魔徒已跳上屋顶,再斗下去势必要纠缠不清,吃亏的还是他。当即转身御空飞走。 陆家府上人来如潮,喜气洋洋,迎亲人马已至门口。新郎陆梁眼见没人来捣乱,心下忖道:“岳父所说的那个人只怕已被他抓了,这倒好,也省得我再出力了。” 当即依着众人所说,背出新娘,进了陆府却不往大堂而去,而是进了旁边一间侧房。 众人皆是不解,这时一媒人模样的妇人解释道:“众位,对不住了,这天气炎热,新娘方才在轿中忽感不适,请各位稍等片刻,再行拜天地罢。” 陆梁平日里以商人身份对外未人,是以大婚之日,这府中客人大部分是与陆梁有生意往来的寻常生意人,另一部分自然便是魔徒了。一听媒人如此说,那些魔徒立刻道:“不妨,不妨,我们多等些时候也可。” 那媒人满面堆笑,正待再说甚么,却见陆梁已背了新娘出来。当即招呼众人聚来,看新人拜天地。正堂端坐一老妇人,正是陆梁的母亲,陆梁父亲凶刹被方天灵所杀,因而只有母亲坐在堂上,身旁桌子上摆着一块灵牌,上书“先父陆本元灵位”。这陆本元便是凶刹的本名了。 陆梁与新娘跪定,心中得意道:“岳父如此小心,我还道那小子有甚么通天本领,原来也不过尔尔。” 那日他自外面回来,便去向鬼刹提亲,正巧碰上冯大一行四人回来。鬼刹听说南宫益经脉已通,又听说冯二与海若林放火烧了连甫村,知道南宫益定要回中原来报仇。又想起南宫益旧时似乎对叶倩有意,便一口答应了陆梁的婚事。意欲以叶倩婚事来引出南宫益。 他本以为南宫益笨头笨脑,一旦回到中原,定然直奔叶府,便事先调集许多魔徒驻在府中,日夜巡查,只待南宫益自投罗网。但小玲却先一步找到了南宫益,并示意他不要到叶府中去。鬼刹算算日子,南宫益应该来到中原了,但却没来这里,他便知道南宫益是在等叶倩出嫁之日好下手。于是将计就计,在大婚之日,沿途布下人手,再重重保护迎亲人马,以示叶倩就在其中。另一方面又自己坐着马车,由小玲驾车,自然也是假作叶倩在车中。其实若是南宫益再去抢迎亲队伍,势必也要无功而返。 只听得一位清德老者立在一旁,高声道:“新郎新娘拜天地。” 新娘叶倩心顿时心中冰凉,想到今日之后,自己便要成了陆家人,身子颤了一颤,便听那老者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堂”字未落,便听得身后有人大声道:“慢着。” 这短短二字蓄足真力而发,在场之人无不听得心神激荡,尤其是那些寻常之人,只觉血脉贲张,心神激荡。 众皆哗然,循声回首,只见院中墙头之上立着个布衣少年,双目如炬望着新娘。 不知谁问了一声:“你是谁?敢来陆府捣乱?” 那少年也不答他,兀自说道:“我来带人走。” 陆梁心中恨道:“想不到你竟还是来了,好,今日我便要你有来无回。” 当下高声道:“你又是甚么东西,凭甚么明目张胆来我这里带人走?” 南宫益指着新娘叶倩道:“我是人,不是东西。她不愿嫁给你,我来带她走。” 那新娘一听,顿时欣喜若狂,直恨不得将盖头掀起来,看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但她自小知书达理,也知新人未入洞房,不能掀起盖头的规矩。便静静立着,一颗心儿扑扑直跳,细听周遭动静。 那陆梁被南宫益这么一说,顿时面红耳赤,怒道:“好,你说她不愿嫁我,我倒要试试你有何本事将她从陆府带走。” 南宫益摇头道:“我不想伤人,你们只要将她交出来,我便不与你们为难。” 这时人群中有个女子尖细声音道:“这位公子倒是胆识过人,单枪匹马敢来这里,想必是有些本事了,小女子不才,想来试试公子的本事。” 这女子乍看之下年纪也不甚大,妖艳妩媚,一双眸子似有勾魂摄魄之能。众人之前没人见过这女子,她何时出现在此,竟是无人知道。 原来鬼刹虽说作了诸般布暑,仍是怕南宫益来抢走叶倩。他生性多疑,唯恐计谋落空,索性便于昨夜连夜将叶倩带至陆府来。这一着“未娶先送”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且神不知鬼不觉。以小玲这等绝顶聪明之人也想不到他竟会有如此怪招,更不消说南宫益不能想到了。 鬼刹原以为南宫益与自己斗完之后,定会回头去劫迎亲之人,便在其中安插许多魔道高手。如此一来南宫益与他们大战一场之后抢到花轿,必定会以为轿中人定是叶倩,于是让一魔徒扮作叶倩。时过六年,叶倩容貌大变,随便找个人来假扮,南宫益定是不能觉察。一旦他劫出假“叶倩”,那假“叶倩”便会在适当时机对其偷袭,届时南宫益便要不明不白死在鬼刹的阴谋之下。 若是南宫益独自一人来,此行便不能幸免于难。但他却遇到了小玲,这少女神机妙算,虽未料到鬼刹会先一步将叶倩送至陆府,却也猜出鬼刹定不会将叶倩送入花轿,于是早几日商量之时,便吩咐南宫益,若是确定叶倩不在迎亲队伍中,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去劫。大可直捣黄龙,到陆府去寻人。 南宫益方才正欲去拦住迎亲队伍,忽而想起小玲的嘱咐,便依小玲所说,尾随一行人来到陆府外。直待听得府内响起拜天地之声时才现身。 而这妖艳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乘轿代替叶倩之人。陆梁将她背入另一房中,将事先已被丫环侍女打扮好的叶倩换了过来。众人只顾看新人,自然不会注意到这“新娘”换了平常衣裳之后静静出现在人群中。 这女子道行自也不低,她见鬼刹一行对南宫益如此小心,本以为此人定是高深莫测,仙风道骨。想不到竟是一个粗衣麻布,平凡无奇的少年。难免轻敌,心道:“这鬼刹年纪不甚大,却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连对付一个臭小子都要派这么多人来。莫非是老糊涂了?” 她自来心高气傲,心中不服,便欲与他争个高下。于是开口向南宫益宣战。 南宫益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道:“我不与你打,你是女子,我会伤了你的。” 那女子“格格”娇笑,笑罢又道:“公子名叫南宫益是么?小女子名为罗小梅,还望公子手下留情哦。” 说话时袖间一甩,一条满布倒刺的长鞭出现在手中。也不管南宫益是否应战,二话不说飞身上墙头,长鞭如蛇,泛着莹绿光芒打向南宫益。 南宫益觉力极强,罗小梅才一动手,他便知此人道行绝不比鬼刹低多少。当下不闪不躲,祭才幻剑随手凝出。 罗小梅乍见那七彩幻剑,只觉剑气极强,但也未放在心上。挥起鞭尾卷住幻剑,哪知那长鞭卷上祭才剑,竟是无故而断。她诧然之余,南宫益手中催势,剑芒如山暴长,眼见便要将罗小梅淹没于七彩剑芒之中,在场一众魔徒齐齐变色。 那罗小梅反应极快,凌空变势,身形陡转,长鞭暴长卷住墙头,借力将自身提上墙头。这才不致当场出丑。但她方才口气不小,一动手却被南宫益轻易破去长鞭之势,更被逼得几乎死在幻剑之下。又气又恼,柔声道:“公子好本事,若非小女子也有点花拳绣腿,今日便要在公子面前出丑了。呵呵……” 她掩嘴而笑,既媚且妖。但在场众人皆知这女子向来以心肠歹毒而得名,她面上笑得越是娇柔,心中越是想着如何将南宫益折磨得生不如死。听她笑得“格格”动人,但凡见识过她手段的,无不心惊胆寒。 那陆梁母亲仍不知发生何事,奇道:“梁儿,这是发生了何事,墙头那二人说的甚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原来这陆梁母亲也是寻常之人,魔道中人为自掩身份,有不少人均是娶了寻常女子为妻。仙家与正道之人向来不滥杀无辜,是以即便遇到魔道家属,也不会对这些无辜之人下手。如此一来他们的子孙便有了保障,若是他们自己被杀了,其子女便会被同门收入魔道,修法炼魔,日后好为自己报仇。这法子不可谓不狠毒。 陆梁道:“母亲,没事的,此人眼见咱们生意做大,眼红咱们家势,便来闹事。孩儿的一帮好友定会将他赶走的。母亲到后堂去歇息罢,待得事毕再行拜过天地。” 陆母怒道:“此人当真可恶,竟在我儿大婚之日前来闹事,一会儿若是将他抓住,定得将他送官查办不可。” 陆梁心中道:“若是能抓住他,我定要折磨得他死去活来,生不如死。送官岂不是便宜了他?” 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微笑应道:“不错,母亲说得是。来人,将老夫人送到后堂。” 二人说话之余,人群中又有数个魔徒跃上墙头,左右夹住南宫益。南宫益不慌不忙扫视众人一眼,心中对这些人的能耐已有了底。这五人之中,唯有罗小梅道行最高,其余几人则与她差了一截。也未将其余四人放在眼里。 罗小梅见有帮手上来,更是得意,她虽见识了南宫益的本事,不敢再过大意,但仍是觉得自己只要有了帮手,定能胜他。于是长鞭一卷,又向南宫益抽来。 那长鞭上尽是倒刺,若是打在人体,倒刺钩入皮内,只消她长鞭轻甩,便能叫人痛不欲生,她一用力,非得撕下一块皮不可。乃是极为歹毒的兵器。 南宫益正欲将那长鞭砍断,却听身后风声骤起,杀气涌来。于是不假思索冲天而起,居高临下,果见身后两名魔徒正御兵打向自己所立之处。若是他断了长鞭,自己便要受伤。 那两个魔徒见他腾起,也御兵追上,势要将他打下来。南宫益不慌不忙身形飘动,幻剑凌空落下。那二人有心卖弄,并不闪避,双双御兵相格,哪知他们的宝贝兵器一碰上祭才剑便被无声断作两截,去势未止,直朝他二人头顶落下。 第四十四章 重逢伊人 那二人兵器被断,顿时愣在当场。任他们想破脑壳也想不通,自己的随身兵器跟了自己那么久,虽不是无不坚不摧,却也不至于如此不经事。但此时被祭才剑如砍瓜切菜般轻易断了却是事实。二人道行本也不浅,不料竟是一交手便分出胜负,着实叫他二人大惑。愣在那里竟忘了闪开幻剑来势。 南宫益本无意取他二人性命,幻剑及身便即停下,各自伤了那二人,好教他们无法再战。再以剑背拍落在地。 这简单一剑,不知胜过多少繁复招式道法。在场众魔徒均看得心惊,只差脱口叫好了。但清醒过来之后,便有又有七人跃上墙头。要知此次陆梁大婚,出动的可是三魔刹手底下的所有人手,若是那么多人败在一个布衣少年手下,来日如何在同道面前抬起头来? 墙头那十人林立两头,大堂中观战的魔徒也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眼看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战一触即发,众人无不热血沸腾。 陆梁看了众人一眼,心中暗忖道:“此次大婚,这些人中有不少可是富甲一方的富商。若是万一他们动起手来,连累这些富商有了闪失,那以后我的麻烦定然不能少。说不定还会被仙家所觉察,……嗯,还是先将他们请到后堂去,待他们擒住那姓南宫的小子再说不迟。” 心中盘算已定,对身旁几个家丁道:“你们将这些大老爷请到后堂去休息,待此间事毕再说。新娘也先送到新房去,稍后再拜天地。” 他这话说得虽然小声,但南宫益耳力极好,虽立在墙头,前后均有敌人,仍是听到了。 此时那罗小梅娇笑几声,柔声道:“臭小子,你倒是有两把刷子,但今日,你遇到我们,就算你栽了。我叫你有命来,无命回。” 这话笑吟吟说出来,倒像是与人说笑,但话中内容却是非要至南宫益于死地不可。 说罢便招呼了众人一齐抢来,欲要速战速决,以人海战术强胜南宫益独自一人。 那时间,随她说话声落,只见墙头各色厉芒齐闪,纷杂耀眼,杀意滚滚,妖气冲天。不分前后,各自涌向南宫益。 南宫益回首一见叶倩正被几个丫环拥着往旁厅走去。哪里顾得了许多,身形电闪,迅雷不及掩耳,抢至叶倩面前,一把抓住她手,便要腾起。但才一转身,就见一道火舌“呼呼”喷来,来势凶猛,不留半分余地。 南宫益幻剑连挥,勉强挡住烈火,同时抄起叶倩飘然后退。但那火舌不依不饶,紧随其后,转眼又大了几分。有似惊涛骇浪,潮叠风涌,而南宫益与叶倩便如一叶孤舟,在风雨之中任其飘摇,势危途穷,但偏又踞于浪尖,随波逐流不为所沉。奈何风浪盖天也不能打翻这小小孤舟。 那火自然是陆梁所发,这乃是他的兵器“烈火锋”,一旦发动起来,烈火熊熊,吞噬一切,无人可当。 墙头上,南宫益突然在眼前消失,空中一众魔徒无不大惊,低头下望,却见南宫益正在陆梁的火舌之下游刃有余。临阵劫人,分明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墙头众魔行徒个个气得几乎吐出血来,施展身法追下,各色厉芒连闪,打向南宫益。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南宫益如何动作,身形一晃,脱出众人厉芒之外。怀抱叶倩,如离弦之箭般射向空中。 众魔徒大怒,此人竟在自己这么多人手中随意来去,日后传扬出去,如何见人?尤其那陆梁,新娘竟在自己手中被人抢走,换作是寻常人也要气炸了肺,更何况他这三魔刹之子。 只见他拔起身子,掠过众人头顶,留下声音在大堂中回荡:“快追,别让他跑了。” 南宫益全力疾飞,以他的道行,谁能追得上?眼看着南宫益就要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忽见几道人影蓦地拔起,挡在南宫益面前。 这几人不是别人,自然是鬼刹与其手下了。 那鬼刹自从南宫益走了之后,便派了陆震去查看迎亲队伍是否有异。但南宫益迟迟未出现,说来也巧,那陆震直看到陆梁背着“新娘”进了陆府才回去禀报。而他前脚才走,南宫益后脚便到。他回去之后,照实禀明鬼刹说不见南宫益出现,鬼刹心念数转,仍觉不甚安心,便假借拜访亲家之名,带了一众好手便往陆府而来。既是要拜访亲家,自然得坐轿了,但行至一半,杨逸老远便见南宫益带着叶倩飞来,一行人哪还有半点犹豫,不约而同纵身齐上。 南宫益远远见他们要来拦截,身形又拔高,去势更疾。那杨逸身法以轻灵著称,此时只见他双袖飘飘,忽地张开,形如一只大鸟,飞星赶月。南宫益虽快,毕竟腾空之法不是他专长。杨逸则以身法见长,灵巧脱动。加之南宫益身带一人,自然与他轻松一人来得快得多。 二人一巧一拙,转眼相近,杨逸自知单打独斗定不是南宫益的对手。何况他又失了鹰爪兵器,就如同锩了刃的刀,缺了牙的虎,锋芒消尽,威势不复。哪敢再与南宫益动手,于是上前去挡住其去路。南宫益见他不动手,便也不与他为难,本打算绕过,哪知他往左,杨逸也往左,他往右,杨逸也往右。竟是挡在前面不让他走。 南宫益情急之下喝道:“你再不闪开,我可不客气了。” 杨逸两眼一转,道:“你莫急,我不是想来拦你,只是我有几句话儿与我家小姐说呢。” 南宫益此时回头,才见叶倩的红盖头早在他腾空而起时被风吹走。但见她明眸善睐,粉面樱口,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虽无国色天香之美,沉鱼落雁之貌,却也是耀如春华,柔美飘逸。 乍见佳人初长成,南宫益怔了一怔,瞧着凤冠霞帔,穿戴整齐的叶倩,不觉痴了。 叶倩也在梦中不知见了南宫益多少次,想不到竟真的在大婚之日遇到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她被南宫益揽在怀中,二人飞身腾空,有如在云里雾里,更似做梦一般。南宫益没回头之时,她便这么静静看着南宫益的侧脸,心中想着:“若是能与楚哥哥这么一直飞下去,永不停下,就好了。” 但这念头才在脑海中闪过,便见杨逸上前与南宫益说话,南宫益回过头来与自己四目相对。 那一刻,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光芒。 叶倩毕竟是女儿家,被南宫益这么一看,顿时满脸通红,羞涩难当。南宫益这才回过神来,柔声对叶倩道:“倩,他说要与你说话。” 叶倩点点头,手有意无意抱住南宫益腰间,对杨逸道:“杨管家,你有甚么话想对我说?” 杨逸道:“小姐,你愿与这小……这人一起走,离开叶府,离开老爷么?” 叶倩向来善良纯真,且又极为孝顺,杨逸这短短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直接打在叶倩心头。她为之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杨管家,我……” 杨逸又道:“老爷向来当小姐是掌上明珠,加倍疼爱,若是没了小姐,老爷可会生不如死的。难道你忍心看着老爷为你伤心流泪,夜不成眠,茶饭不思么?” 叶倩本就性善心软,一听他添油加醋说了一番,顿时泪如雨下,身子轻颤,不知如何以答。 杨逸正欲再说甚么,南宫益厉声喝道:“不许再说了。” 他这话才落,便觉身后强劲杀气。竟是鬼刹与那一众魔徒飞星赶月追到。 南宫益身形一动,已有一把大刀闪着红芒自身侧掠过,他一面侧身后退,一面凝出幻剑,暴长不断,直长至十丈余长。但见他巨剑横扫,众魔徒忌惮神剑,无不纷纷避让,一些来势不及停下与道行较浅的均勉强躲过,但个个均极为狼狈,有的为剑气所伤,立时便落下地去。 那陆梁也被剑气擦过,只觉胸口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面色数变,好容易稳定下来,再抬眼,却见南宫益已去得远了,众魔徒为幻剑所挡,但也很快追了上去。 如此一前一后,一追一赶,在空中划出数十道各色光芒。看上去尤其炫丽多彩,其势之壮观,只怕连这一众魔徒自己也是极为少见。城中不少平民偶然抬头见了,均以为是天神降临,无不磕头跪拜,默默祈愿。 转眼间,众人飞过数座山头,叶倩脸靠着南宫益肩头兀自轻泣。那魔徒之中道行较差的渐渐落后,南宫益觉出身后所余人不多,蓦然停住。幻剑不断剑芒暴长,气贯长虹,势若千军万马,扫向身后之人。 众魔徒忽见他停下,心中一喜,催势疾追,哪知还未近前便见那祭才巨剑扫向自己。道行高的诸如鬼刹,杨逸与罗小梅等人错身让过。后面几人不及停下,变势匆忙,被剑芒扫过,顿时惨叫不断,虽未伤得性命,却重伤不愈,日后也不能再行修法了。 那陆梁虽未受伤,但先前受过剑气,后来追了许久,此时忽然顿住,体内真气走岔,“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鬼刹回首见了,对陆梁道:“你有伤在身,且先回去,这小子让我们来对付。” 那陆梁瞪着南宫益,目眦欲裂,手握烈火锋,恨声道:“今日若不能将这小子千刀万剐,如何对得起我‘火邪君’的外号,今后还如何在其他人面前抬起头来?” 话一说完,只觉胸口气血翻腾,嘴角又溢出血来。 叶倩看在眼里,涩声道:“楚哥哥,你……你还是放了我,自己走了罢。”她本不愿与南宫益分离,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南宫益看了一眼怀中佳人,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走的。” 他不善言辞,这一句话已表明他心中所有想说的话。叶倩听在耳中,百味陈杂,不知从何说起。 正欲再挥幻剑,哪知忽然胸口一痛,紧接着背上,四肢……痛感瞬间弥漫全身。似乎筋骨寸断,万虫噬咬。未及转念,人已头朝下栽重重栽向地下。 众魔徒看在眼中,皆是不知发生何事。要知他二人此时离地百丈,若是就这么掉了下去,定要摔个粉骨碎身。叶倩起先惊呼不已,紧接着南宫益身躯痉挛,将她抱紧。叶倩芳心一动,只以为是南宫益故弄玄虚,欲借机脱身,便住口不叫。 众魔徒见南宫益突然落地,心中本就生疑,后来见叶倩惊叫声止。更坚定心中猜疑,认为此中有诈,便不再追上。那小玲先前落后,此时追上,见此异状也以为南宫益施法脱身,见众人不去追赶,索性也随之停下。 叶倩紧紧拥住南宫益,将满腔希望都放于他身上。哪知二人落势越疾,南宫益却双眼紧闭,人事不知。叶倩哪知他此时正值天人交战,身心备受煎熬,真个生不如死,痛苦万分。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眼见便要着地,二人落势在空中不断加疾,若是就这么落地,南宫益或许倚仗祭才真元还能勉强活下,叶倩却是绝无活理了。 十丈、八丈、四丈……千钧一发之际,南宫益后心突然被人拿住,同时在他身下一托,化去下坠之势。布帛裂声四起,叶倩在南宫益怀中只觉飘飘然,南宫益身子轻颤。再看时,二人已平稳落地。南宫益兀自紧抱叶倩,浑身不住颤抖。 叶倩这时才觉不对,抬眼见得将自已二人接住的是个大和尚,一双大足奇大无比,身着宽松僧袍,左手托着大木鱼,一脸和善看着南宫益。 这和尚正是善无畏了,他看着南宫益痛苦神色,和声道:“小娃儿,咱们可又见面了。上次和尚帮了你一把,这次看来还得再帮你一次。” 说话间,有如拎小鸡一般,一手拎了南宫益,一手提了叶倩。身形闪动,叶倩只觉眼前景物似飞掠,耳边风声呼呼直响。起先还能看清周遭事物,接着风声越紧,刮得面皮生疼,睁不开眼。待到风声止住,睁眼一看,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但见远处林海连天,近处花草争艳,不见城镇楼阁,只闻鸟鸣虫语。好个清雅所在。 叶倩环首四顾,双手合十道:“小女子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敢问大师法号。” 善无畏笑容可掬还礼道:“和尚善无畏。女娃儿,你与这小娃娃可是认识?” 他一提起南宫益,叶倩想起南宫益异状,回头伏在南宫益身上,叫道:“楚哥哥,楚哥哥,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楚哥哥。” “你叫他他也听不见。” 见叶倩不解,善无畏又道:“他此时正遭受身心剧痛,和尚方才抓住他时便已觉出有人在他体内种下了间力。他方才所用真气越过间力所制极限,引发其反噬之能。” 叶倩听得不甚明白,只知南宫益此时必定极为痛苦,她端详心上人扭曲的面容,心如刀绞,哭道:“大师,您既知道他痛苦根源,定能化解了,求大师快救救他罢,他……” 善无畏摇头沉吟片刻,忽道:“他方才可是将你从大婚之礼上救了下来?” 叶倩奇道:“大师怎么知道?”低眼一瞧,自己身上的新娘衣裳兀自艳红,顿时面红羞赧。 善无畏莞尔道:“他既是为着救你,那便心中无憾了。和尚也帮不了他。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这小娃儿天性敦厚善良,他将你带出来,其中必有情由。和尚也不便多问,那些追赶之人,……便由和尚去摆平,你在此好生照顾他便是了。” 叶倩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善无畏望着南宫益,心中叹道:“小娃儿,你倒是奇遇非凡,这失传已久的间力神通,居然有人拿来用在了你身上,也不知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阿弥陀佛,不是和尚不帮你。这世间只有那铭神珠能帮你制住间力,但自十九年前你师父方天灵杀了铭神珠之主后,那绝世奇宝便自此没了踪影。缘起缘灭均是一个定数,这便是你的业了罢。” 想到这里,微微摇头,大袖一摆。叶倩只觉劝风扫过衣衫,抬眼已不见了善无畏踪影。她脱下凤冠,紧紧将心仪的男子拥在怀中。 此刻,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不知多少个梦境,多少个思念的夜,此时尽都成真。 怀中的男子不断抽搐颤抖,她的泪水一刻也未止。那泪是为能再见他而高兴?还是看他痛苦而伤悲?她已不再关心,只知道将他紧紧拥住,恨不能永不分开。 风轻扬,一曲无声的悲伤,泪轻淌,两颗痴心终相望。世间一切皆已不重要,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什么也可放开。 不知何时起,天色渐暗,叶倩痴痴抱着南宫益,早已无知无觉。 忽然,叶倩怀中的南宫益动了一下。只觉女儿香气扑面而来,芳馨如兰,他抬眼看着叶倩。叶倩觉出他动静,也低眼看他。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听到了对方“砰砰”的心跳声。 “楚哥哥。” “倩,”南宫益怔了怔,道:“我……我终于见到你了。” 叶倩轻声道:“楚哥哥,难为你了。你为着我,受了那么多苦。” 南宫益见她又要哭,忙道:“倩,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难受。” 叶倩拭泪道:“楚哥哥,这几年来你去了哪里,过得还好么?” 南宫益道:“我很好。我遇到了刘俊豪大哥,随他去了南国。” 说罢,二人相对默然片刻。叶倩忽然又道:“楚哥哥,你那晚为甚么不告而别了?” 南宫益开口欲说,但叶倩却又捂住他口,柔声道:“你别说,你一说,兴许又是一件伤心事了。方才你还未醒之时,我想过了,今生我就要与楚哥哥在一起。虽说对不住爹爹,但……爹爹,你定要原谅女儿呀。”她双手合十,向天拜了拜。 说罢,又将脸埋在南宫益怀中,他闻着伊人芳香,心中奇道:“她方才明明问我那晚为甚么走了,我要说,她却又不让我说,可当真奇怪得紧。”嘴上也不说,伸手轻轻按在她肩头,背靠身后大树。 南宫益才挣脱无边痛苦,疲乏已极。叶倩哭了半天,也累得睁不开眼。二人便那么靠在树下,望着满天星斗,不觉渐入梦中。 第四十五章 前仇旧恨 次日醒来,叶倩对南宫益道:“楚哥哥,此处地处偏远,荒无人烟。左右你我都无处可去,不如就在此隐居罢。” 南宫益想了想,道:“那也好,不过我须得回去找盲姨与文君。” 叶倩已知那盲姨便是自小收养南宫益之人,却不知龚文君是谁,便问道:“文君是谁?” 南宫益老实道:“文君是与我结义的妹妹,她爹爹被强人害了,无处可去,我便带她与盲姨一起住。若是带盲姨来,定然也要带她一起来的。” 叶倩本就心善,听说后感动不已,道:“那你可一定要将她带来呀。” 南宫益点头道:“嗯。” 二人边走边叙别情,南宫益生性温和,叶倩未问过鬼刹之事,南宫益自然也不曾说过。不觉走出二里地,渐入山林深处,遥见一座旧屋立于林中。屋子以素竹板木制建,时日已久,原本青竹已成旧黄,屋中桌椅齐备,家什具全。便立意在那旧屋之中住下。 叶倩将那小屋命名为“翠竹小居”。南宫益斩木为段,伐竹分碑,将那旧屋修补一番。二人饿食山鸡野兔,渴饮山林溪水。屋中又有素琴一具,琴弦完好。叶倩闲时便抚琴一曲,南宫益则在一旁静静听,虽不通音律,但他只消看着叶倩操琴模样便欢喜不尽,哪怕叶倩不会弹琴,他也能听得有滋有味。 不觉数日过去,经他二人一番修补,那屋子眼见已焕然一新,南宫益心中挂念盲姨与龚文君,便欲去接她二人。 叶倩通情达理,道:“楚哥哥,你定要快去快回。若是遇到我爹爹……若是遇到他了,你要小心一些。……一定要回来啊。” 她虽说那天亲眼见了那么多人飞在空中追赶南宫益,但竟从来也不问自己所熟悉之人为何一个个突然在她大婚之日变了模样。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爹爹却会腾空飞天,可以忽逸管家平日里只顾算帐分工,却也会施法术。这原该极为奇怪之事,她却从未向南宫益提过。她本就甚么事也不知,一旦问起,知道那许多事,徒增许多感伤。再者,她与南宫益在一起便觉足够,只要他二人在一起,她便可甚么都不管不顾。 南宫益本打算与她一起去拦盲姨与龚文君。但叶倩暗自考虑到鬼刹此刻定是四处寻她,二人一起,她便成了他的累赘。便是去了无事,回来也变作了四人,万一遇到鬼刹一行,南宫益一人顾前不顾后,便没能如昨日那般顺利。一念及此,叶倩心中想去,嘴上却婉言相拒,南宫益见她神情坚决,便不再相劝。 南宫益道:“嗯,我定会好好回来的。” 二人又说几句,南宫益挂念盲姨与龚文君,再不耽搁,飞身起程。 半日路程转眼便过,来到天道村外一片林间,南宫益为避免事端,早早改为步行。在树林中走了一盏茶工夫,已然看到天道村,忽听有人说话声响。 “那铭神珠若是这么容易得到,便不是世间至宝了,想当年为了争铭神珠,不知损失了咱们多少弟兄。连魔尊自己都为那温依媛所伤,否则以那道半仙与方天灵之能,怎么可能镇得住魔尊餍?这还不止,她施法改天变日,妄想让仙魔二道都听命于他。这可倒好,那仙帝为着补天,自损千年道行。你们只道那道半仙补天复天,却不知其实真正的功劳是仙帝。” 另一人道:“这么说,那铭神珠果真是威力非凡了,可是为甚么后来温依媛却被方天灵所杀,连那铭神珠也下落不明。莫非那方天灵的道行比仙帝还要高?……这也不对呀,若是方天灵的道行都比仙帝高,那姓楚的小子……” 说话之人距离较远,南宫益耳力较之那对话二人要好得多,他能听到他们说话,他们却不知他的动静。南宫益听说话之人声音耳熟,施法轻身腾起,偷偷来至二人附近。远远看到其中一人便是鬼刹,另一人竟是在山中养怪物,后被南宫益错手“打死”的孙明籽。 原来那一夜在箕山上,孙明籽设计逃生之法。他也看出南宫益心善,就算自己偷袭他,他也不至于伤了自己性命,于是偷袭南宫益。果不其然,南宫益一掌拍出,虽说是祭才真元应手发掌,但掌力并不致命。孙明籽虽说受了重伤,却狡幸捡得一条命,当即闭气装死。众人哪知他还有这么一手,被他骗过。待到众人走光后,他才负伤逃了。巧不巧,他竟是鬼刹的手下。 “这也正是我所想不通之处,”鬼刹并未发觉南宫益到来,沉吟片刻,眉头微皱,“可惜那小子不能为我所用。他一身道行通天,当世若单论道行,无人可及。若是悉心栽培,将来的仙魔大战便不怕魔道胜不了。但他是方天灵之徒,势必与仙家交好,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让他活在世间。” 说到最后一句时,鬼刹面目狰狞,目光寒若凝锥。滚滚杀气叫人为之心战。 孙明籽被鬼刹杀气所慑,心中发毛,不敢直视鬼刹,低着头道:“小人听说陆梁少爷一月前得到铭神珠的下落,带了数十个好手去,好像……” 鬼刹淡淡地道:“空手而回。我早就说过,那铭神珠若是能这么容易得到,便不是世间至宝了。我曾对他说过,与左右护法,阴阳二魔还有血魔,再加上我与几个道行与我不相上下之人,一行人马直指那龙之海,定能得到铭神珠。他却以为我这是要抢他功劳,带了人独自偷偷去了,结果他那些手下有哪个回来?他自己还不是差点死在那龙之海上。” 鬼刹说罢,冷笑声。南宫益听到这里,想到与自己无关,便也不再多看,静静又退了出去。 孙明籽待鬼刹笑完,才道:“这个老东西真能对咱们有用么?” 此时南宫益早已去远,自然听不到他说的话。 鬼刹阴沉沉看了树边一个昏迷中的老妇人,道:“倩儿说过,这小子自小被她收养,如今他带走倩儿,定然会回来找这老东西的,咱们先一步将她带来,嘿嘿……我就不信那小子不来。” 南宫益步履轻稳,想到今后与叶倩一起在山隐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心中暗自欣然。转眼走至盲姨平日卖包子之处,却不见盲姨身影。 盲姨每日均是卖到日薄西山才收摊回家,但现下才时至正午,却不见她卖包子,莫不是她已不在此卖了? 一念及此,南宫益向一路过的年轻人问道:“请问盲姨今日不在此卖包子了么?” 那年轻人也是南宫益童年好友,但此时两人已均认不出对方来。那人看了南宫益一眼,道:“那盲姨已有两日没来卖包子了,前两日还依旧来卖包子,后来直至正午便不见人了。只留下那空空的摊子,昨日那摊子也不知被谁给推走了。” 南宫益心下一沉,赶忙向家中走去。推门而入,房中空空如也,哪有人影。几只老鼠为脚步声所惊,慌忙逃了。走近一看,桌上杯子下压着一张白纸,上面写两三行字,笔划苍劲有力,显然并非女子所写。 南宫益看不懂这些,却知道盲姨虽识得字,但她目不能视,从未写过字。文君纵然能写字,却明知南宫益大字不识,又写给谁看呢? “盲姨,文君,你们在哪里?”南宫益叫了几声,回应他的却是阵阵回声。 他心中慌乱,大步走到街上,逢人便问是否见过盲姨,但路人要么不知道,要么说的与那年轻人一般无二。龚文君下落却是无人知晓,这二人便似突然蒸发了一般。 一路也不知问了多少人,这才终于打听到有一人道:“盲姨……你与她是甚么关系,来找她作甚么?” 南宫益本将自己身份说了,但又想起若是自己说了,说不定又有人气势汹汹要来杀他了,当下改口道:“我是……她的亲戚。”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满是狐疑,许久才道:“我记得她好像被两个男子带走了。” 南宫益原本失落已极,忽然听得这话,不由紧张道:“她、她被谁带走了?” 那人道:“我怎么知道?前两日正午,我在她那里买包子,我去之时见正有一两个男子与她说话。瞧那二人穿着不凡,想是有钱人家,对她说甚么‘他在做生意较忙,特意托我二人来接您老去住他的新宅。’我一想,嘿,这瞎婆什么时候还冒出个甚么有钱亲戚来了。接着便见那人好说歹说搀着她走了,她说要回去收拾些东西。嘿,你说她有钱有地方了,还有甚么东西好收拾的?” 南宫益想了想,道:“她身旁没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么?” 那人皱眉道:“少女?前几日似乎听说过,有个美貌少女住进了她家,可你瞧瞧她那像是一个家么。甚么东西都没有,那少女八成是嫌她家没地方住,走掉了。不过说起来,有一点我倒觉得奇怪。” 南宫益问道:“哪里奇怪了?” 那人道:“那两个来接盲姨的男的,看样子貌不惊人,年纪也不小。特别是其中一个四旬年纪,长得清瘦,你别看他二人其貌不扬,走起路来尤其快。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走的,一个步子跨出去就能走一丈。这功夫只怕你都想不到,他二人才走几步,就远得没影了。” 南宫益听他形容,分明是会道法之人。但到底是谁将她带走的?南宫益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鬼刹与孙明籽二人可能就是将盲姨带走之人。 正不知如何去寻她二人,低眼一见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将那桌上纸条拿在了手中,便递给那人,问道:“请问这纸上写了甚么?” 那人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识字么?” 南宫益面上一红,不知如何解释。自六年前读过两三日私塾后,他一路逃到南国,虽说遇到叶倩,刘俊豪等人,但那时哪有心思去识字读书?后来又在石场采石,终日与石为伴,更未曾想过这些,加之六年未曾接触,连那时所识不多的几个字也尽都忘了。此时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那人看了纸条,面色微变,念道:“你所寻之人已在我手中,村外一里林中静候君来。鬼刹。” 那人喃喃道:“居然还有人叫‘鬼刹’这么吓人的名字?” 欲将纸条还了南宫益,哪知纸条递出却无人来接,抬眼一看,南宫益已身形似电,如龙走蛇,转眼去得远了。 来到村外鬼刹与孙明籽所在之处,南宫益也顾不得甚么避免打草惊蛇,大刀阔斧直入林中。鬼刹与孙明籽觉察出来,循声望去,南宫益已出现在眼前。 仇人相见,分外眼热。鬼刹杀气腾腾目光如刺,南宫益剑意如潮寒气逼人。四目相对,二人之间似有火光迸出。 南宫益寒声道:“盲姨在哪里?”鬼刹目光在他面上扫过,淡淡地道:“在我手中,若是你肯束手就擒,我就放了她。” “不行,我不能让你抓我。”南宫益不假思索道:“她叫我一定要回去的。” 鬼刹闻言,瞳仁疾缩,怒喝道:“倩儿在哪里?” 南宫益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的。” 这二人相互带走了对方最为重要之人,且又与对方仇深若海,前仇旧恨杂相交叠,要一方随意交出人来断然不可能。但此事终须有个了结,只是该如何了结,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鬼刹双拳紧握,捏得指节发白,“啪啪”作响,面目极为狰狞可怖。 “好,”鬼刹冷笑两声,道:“你我前仇在先,先了结前仇,倩儿与你那瞎老太婆的事再说不迟。” 他说话时,孙明籽已将昏迷中的盲姨自树后拖了出来。以示她确实在他二人手中。 “盲姨……”南宫益急道:“你们将她怎么了?” 鬼刹淡淡地道:“她没死,只是昏迷过去了。但若你敢轻举妄动,她便死了。” 有孙明籽在,南宫益欲要夺人根本不能。孙明籽施法将盲姨唤醒,盲姨茫然醒来,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南宫益欲要上前,奈何鬼刹挡在跟前,只能远远道:“盲姨,我是星儿,你没事罢?” 盲姨一听南宫总益声音,喜道:“是星儿么,我没事。这两位好心人是你朋友对么,他们接我来见你,结果我不知怎么的,走到这里就睡着了。” 盲姨显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自已沦为了鬼刹之质,已然昏迷好些天了。 南宫益对孙明籽道:“快放了盲姨。” 鬼刹嘿然冷笑道:“要我放了她还不容易?你先将倩儿交出,再在我面前自尽,我便放了她。” 南宫益摇头道:“我不能。” 鬼刹冷笑道:“我道这六分祭才有多大能耐,原来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南宫益道:“不管你怎么说,今日我定要将盲姨带走。” 鬼刹道:“你要将她带走,也得瞧瞧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早有准备,双掌连击三下,便有十数魔徒自树林深处倏然而出。不止有冯大、冯二、陆震、海若林,连那陆梁、小玲、罗小梅等人也在其中。 一干好手将这四人围住,鬼刹冷笑道:“祭才神通无敌于世。那大剑神谢剑枫只以一分祭才便能纵横天下,方天灵三分祭才也是压遍群雄,无人不服。而今你这六分祭才较之他二人都要高深数倍不只,我们一众好手全都出动,也不算辱没了你这六分祭才了。” 鬼刹一行人个个均比南宫益年长得多,便是小玲也大他几岁。本是以多欺少,以大压小,但被鬼刹巧舌一说,倒似他们此举光明正大。莫说南宫益不善言辞,便是他有三寸不烂之舌,只怕也不知从何驳起。 那罗小梅先前与南宫益一对上手,便在众人面前大大地出了丑,对他恨之入骨。“格格”娇笑道:“不用与他说那么多了。这位六分祭才神通盖世,咱们一齐上才能显示出他的本事超绝呀。” 说到最后一句时,长鞭疾吐,扫向南宫益门面。 南宫益早有准备,将手一伸,幻剑已然凝出,本欲一剑砍断长鞭。哪知他一动,身后数道厉芒同时打到,又快且狠,南宫益不得已弃了长鞭,回剑护身。 但那数道厉芒不过是诱敌之计,随着南宫益回身时便即缩回。真正的杀着却是那罗小梅的倒刺长鞭。南宫益回剑护身之时,那长鞭已堪堪向他背上打到。 眼见南罗小梅就要重伤南宫益,众魔徒皆是一喜,那小玲在人群之后,面色惨变,此时任她智比天高也不知如何替南宫益解围。 但那长鞭打向南宫益时,却落了空。 南宫益不知何时竟然脱出长鞭范畴,众人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头未回,脚未动,却生生自那长鞭下脱身而去。众人哪里知道南宫益有祭才真元在身,一旦势危,祭才真元反御其身,只要杀气迫近,便能御体而动。这一动并非出自南宫益本意,乃是祭才真元自发,是以毫无预兆,莫说是罗小梅,就是南宫益自己也未想到。 南宫益落在一棵大树枝头,手中的祭才剑粗了几分,七彩光芒似水流动,更添几分神秘。 孙明籽那次被南宫益轻易抓住,虽说不得不承认自己与他实在相差太多。但心中不服,此时便将满腔怒火尽都撒到盲姨身上,咬牙道:“好个小子,制不了他,就将这老婆子杀了。” 说着便要动手,鬼刹却目露凶光,低声喝道:“不许动她。” 孙明籽被他这么一喝,顿时悻悻缩了回去。 只听鬼刹轻声道:“你是猪么?这小子费那么大功夫抓了倩儿做质,便是要我的这一条老命。他知我疼爱更甚于自己的性命,便抓走倩儿。但没想到我居然以前就从倩儿口中打听到这瞎婆子,如今我们互相拿对方最为重要之人作质,若是这瞎婆子死了,倩儿也不能保了。” 孙明籽点头称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伤害盲姨。 只见南宫益大剑一挥,劈头向几个魔徒打来。这些魔徒已知祭才剑锐不可当,自然不敢硬接,各自使上浑身解术避开这势如千钧的一剑。大剑落地,劲风罡猛,地上厚厚落叶尽都吹散,只见地上一道二丈长的深深剑痕赫然醒目。两个魔徒避得晚了,只见剑气扫过,胸中血气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陆梁喝道:“一起上,将这小子万刀分尸。” 随他一声喝叫,众魔徒猱身而来,四面八方攻来。南宫益身处凶险之中,杀气滚滚而来,激发祭才真元的自御之能。只见他幻剑暴长,祭才神通施展开来。天地变色,烈日无光,剑如飞瀑直流,气若长虹贯日,开山断岳不在话下,劈波斩浪易如反掌。 双方一番好杀,均是全力拼上,厉芒阵阵吓死魂,幻剑重重惊鬼神。厉芒闪耀如浪般,招招密布似天衣,幻剑七彩挥将过,碰着即死碰着伤。 众魔徒越打越狠,个个使上生平绝学,无不阴毒万分,狠辣无比。南宫益体内的祭才真元却是遇强则强,对方杀气越重,南宫益越发得心应手,人剑合一,无人能破。 论到道行与真气,众魔徒无一能及南宫益一般。打的时候久了,一些人渐生真气空虚之感,顿时为之一缓,幻剑无情扫过,鲜血横飞。虽说南宫益手下留情,却也是个个都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才回来。 时间一久,后力不继之人越多,陆梁心急之下便欲以那烈火锋强欺至南宫益面前。但他负伤在身,勉力战到现在,真气所剩无多。尚未近前,南宫益一剑反扫向背,劲风挟凌厉剑气刮面。 裂帛声起,剑气加身,陆梁衣衫尽裂,嘴角溢血,倒飞入林中。 第四十六章 再上青丘 其余众人见状,手中齐齐为之一顿。但高手过招,哪容得分神他顾? 南宫益斗到酣处,身心俱与祭才真元合而为一,已达无我之境。众魔徒分神之时,幻剑左边批挑砍刺,连毁三人法器,右边横剑扫出,又伤四人。连小玲也不例外,腿上为剑气所创,带起一溜血。 鬼刹冷笑道:“果真好本事,六分祭才名不虚传。老夫久未动手,来讨教一下你的祭才神通罢。” 这老狐狸先让南宫益与众人大战一番,待他双方皆打得累了,自己再出手。如此一来他便占了些许便宜。 南宫益一战之下用去不少真气,觉出那间力隐有发作之兆。若是再与鬼刹动手,定要引发间力,一旦间力发作,无边苦痛席卷周身,届时便无人能救得了他。 鬼刹说话间便纵身而来,南宫益纵是有与他同归于尽,以救出盲姨之心,也是不能实现。鬼刹手边这么多人,随便一人出手,便能将盲姨杀了。而若是他不能在间力发作之前与鬼刹同归于尽,他便要沦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若是换了大剑神谢剑枫或是方天灵,以他二人修为,在间力发作范围之内将这群人制服可是一点也不成问题。但南宫益却不会活用祭才剑,好好的绝世神通虽说在他手中能发挥十成威力,却因他不会使用而威力大打折扣。 南宫益再不聪明,也明白这层计较。当下再不恋战,腾身飞起,作个欲要大战之势。鬼刹全心防他攻来,哪知他幻剑非但不砍来,反倒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向青丘山。 这一举倒是大出众人意料,眼见他转眼消失,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飞至树林上方,却哪里见得南宫益身影? “直娘贼,又让这小子跑了,可不行,这次定要将他追到。”陆震咬牙切齿,想起当年被自己一行追到无路可去的臭小子,如今却让自己肩上带伤,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说完便欲去追南宫益。 “且慢,”小玲突然道:“各位不觉奇怪么?那小子上次虽没占上风,但那时咱们惧于他手中挟着我家小姐,便是追上之后也不敢对他下狠手。可是他竟然抱着我小姐直往地上栽。而这次他显然也未见败势,各位方才也看到了,他哪有半分颓势。” 罗小梅眯起眼睛,瞪着小玲娇声道:“哎哟,妙锦,你这样可不对哦。长他人志气,却灭自己威风。这还是我所认识的妙锦妹子么?” “妙锦”乃是小玲的外号, 她在魔道之中也算是个成名人物。只因她聪明绝顶,智比天高,人人视她为妙计锦囊,后来便被称作妙锦。可见其地位并不在鬼刹之下,但因她自小为鬼刹收养,习惯于在鬼刹家中隐其身份。是以明着是鬼刹家中丫环,实则却是魔道妙锦。 在场众人平时遇到些问题,均是小玲智计解决,只是她一向行事低调,不愿出风头。不过众人遇到一些难题时,无形之中便会听小玲之话。一般只要她发话,极少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是以这次她一开口便让众人都吃了一惊。鬼刹本已打算追上南宫益,但一听她话,却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只听小玲缓缓道:“非也,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提醒大家莫中了他人奸计。” “甚么奸计?” 小玲道:“那南宫益虽说表面上装得痴痴傻傻,实则极攻心计,前几日他抢小姐时,先是假作不知,来来去去,又故意遇上我家老爷,再行脱遁。如此一来,大家都以为他见不到小姐便会不知所措,哪知他却在小姐拜天地时来抢人。以致于我们的计策失误。” 众人听得,均觉有理。却不知当初鬼刹定那计策来对付南宫益时,小玲也参与其中。鬼刹本意是办个简单婚礼就行,但陆梁却认为自己好歹也是魔道中成名的人物,若是婚礼草草办了,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于是便由小玲来想法子对付南宫益。而小玲又将应对之法告诉南宫益。是以经她这么一说,众人也未怀疑过,皆是骂道:“好个臭小子,果真奸滑无比。” 骂声之中,又有人道:“那这次却又是如何呢?” 小玲道:“这次他明明未见落下风,却说走就走,没有半分犹豫。要知他这次可是来救人,人未救到,他却先走了,岂非奇怪?” 经她么这一说,众人也想通这点,不由个个面面相视,猜疑不定。 那陆梁叫道:“奇怪又怎样,咱们人多,难不成还怕了他么?一齐追上——” “人多固然好,但倘若他利用咱们人多这点,计下埋伏对付我们呢?”小玲打断她道:“这小子是方天灵的传人,依我看,极有可能是那些正道人士瞧在这点上,便依着咱们要杀他之心,将计就计,设下陷阱来引我们送死。若是这么冒然去了,只怕要吃暗亏。” 鬼刹生性多疑,一听她如此分析,也觉有理。众人自是也觉她的话大有道理,但这么多人三番两次让一个少年自手中从容脱身,面上实在挂不住。 这时便有人叫道:“就算是龙潭虎穴,咱们也要去走上一遭。咱们这么多人,却连那小子跑掉了也不敢去追,若是传扬出去,今后如何在世上混?” 这话又激起众人情绪,一些血气方刚之人跟着叫好。二话不说就要去追南宫益。 小玲也不拦他们,淡淡地道:“你们若是认为面子比性命重要,大可自去追他。当年魔尊被镇住,十数年不见天日,而今我等已知可用铭神珠来解开那无上镇魔诀。魔尊重出,指日可待,众位若是连魔尊一面都不想见,请便罢。” 当年,道半仙以将死残躯强行发动无上镇魔诀,将魔尊镇在石壁之中。幸好还有左右护法与阴阳二魔,以及血魔,三魔刹等人领头,才不至于上下大乱。魔道中人虽说作恶无算,对魔尊却是个个忠心耿耿。十数年来,不知多少魔徒踏遍千山万水,找寻解开无上镇魔诀之法。 但这无上镇魔诀乃是上古奇法,自千余年前创出之后,无人修成过,后来更是因此失传。道半仙天纵奇才,无意中得到这无上镇魔诀,后来便以此对付魔尊。一旦有人被镇,任他有通天本领也无法脱出,而镇魔诀流失千年,解镇之法早已不知去向。后来左右护法在北冰之荒终于找到解镇之法。 那无人镇魔诀与祭才幻剑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人之道。而要制住人之道,便需天地之道。天地之道无所不包,人之道不过是其中一隅。而那铭神珠是数十年前不知谁人发现的天地至宝,集大地之精华,山川之灵气。以其来解无上镇魔诀,自是不二选择。 自那之后,魔道众人便开始大江南北地找寻铭神珠。也不知陆梁自哪里得知那铭神珠在东海以东的某个岛上,欲去那岛,便要经过一片“龙之海”。但那龙之海极为怪异,船只一旦行经其海面,总是无故沉没。陆梁带了一众好手前去寻铭神珠,但真正龙之海上的无名岛时,人数已折了大半。待寻到铭神珠所在时,人数已所剩无多,之后又经一场血腥厮杀,除陆梁外,其余无人生还。对方神出鬼没,杀人如摘花,极是轻易。最后仅剩陆梁狡幸独自逃回中原来。 陆梁非但未得到铭神珠,反倒损兵折将,自觉丢脸,也不敢向太多人提起。是以在场众人中,知道他去曾去寻铭神珠之人并不多。小玲一提“铭神珠”三字,众人便被她的话吸引。 “虽说如此,但总不能让他就这么逃了罢?” 众魔徒虽说嘴上这么说着,但心中去追南宫益的念头已消了大半。没人觉出小玲其实一番话都是为着帮南宫益。 小玲沉吟片刻,道:“让我独自去瞧瞧,若是没有埋伏,咱们再追他不迟,若是当真有诈,我会想出对敌之法的。” 众人皆觉此法甚好民,鬼刹神情复杂,不置可否。 罗小梅柔声道:“妙锦妹子,你一人去可不大方便,姐姐与你一同去罢。若是遇险,也好有个照应。” 小玲却道:“多谢姐姐好意,不过这种事情,妹妹一人足矣。若是人多,过于显眼,还是妹妹一人自去,倘若他们当真设下杀局,能杀得了咱们这么多人,咱们两人去也无济于事。妹妹本事不如姐姐,力敌不过,还可智取,还是不劳姐姐费心了。” 她巧舌如簧,明明毫无道理,到了她口中却变作极其有理,叫人不知从何驳起。 只听鬼刹道:“你去罢。” 小玲自来精明,对她说甚么“万事小心”无异于废话,他索性也不叮嘱。 小玲点头去了,并不在空中高飞,而是腾身在林间穿梭。 那南宫益飞到青丘山上,随意找了一处落脚。哪知巧不巧竟落在道居外的那石壁前,但见石壁上藤绿草青,与六年前并无多大变化。他沿那石壁走了不到一会儿,终于见到那通往道居的小洞。 当年小芳为了守方天灵与道半仙的坟墓,自愿留在洞中。时过六年,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了。 一念及此,南宫益走入洞中。来到道居,依旧是清雅湖面,竹木小屋,大门上方的“道居”二字更显模糊。 南宫益叫了一声:“小芳姐姐?” 却无人应答。再叫两声,也不见有人回答。走近道居,却见道半仙与其夫人之坟旁边多了一个坟墓。南宫益记得那时小芳便是将方天灵埋在此地,他走进道居,却哪里见得小芳,屋中桌椅积尘已厚,显是久未有人来过。当年小芳曾说过她不愿离开此地,难道她后来又走了么? 一念及此,南宫益心灰意懒,回到方天灵坟前跪下。想起自己自得到祭才剑之后的经历,不觉眼眶一红,涩声道:“师父,当年我自你手中得到这祭才剑,本以为可以此来改变自己。可是却让别人以为我是甚么妖魔。还有叶倩的爹爹也要杀我,师父,你说我该怎么办?盲姨被叶倩的爹爹抓了,文君也不知在哪里。我想救她,可是我身上有间力。刘大哥极是聪明,若是有他在,定能帮我找到文君,救出盲姨。可是如今只有我一人,我该怎么才能救出盲姨呢?” 说罢,他凝视墓碑,沉默许久。他不识得字,竟不知那墓碑上写的是“方天灵,小芳之墓。” 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南宫益走到墓边,轻轻捧起一捧土。想起那日方天灵临死将祭才剑传于自己,方天灵面上毫无惧死之色,反倒极是欣慰,他至今还不懂为何方天灵能视死如归,将生命看得如此透彻。 “师父,是不是我也得死了,才能摆脱这一切呢?” 他静静地想着。手中泥土落下,只听得“砰”的一声,那高高土堆竟是陷下去,生生矮了一截。 南宫益惊异至极,不明白为何方天灵坟墓会无故自沉。其实他若是看明白墓碑上的字,便也不觉奇怪了。 原来当年南宫益走后不久,小芳自觉方天灵已死,活在世间也觉意义,干脆便打算与方天灵死后同穴。但这山中唯有她一人,无人来将他与方天灵合葬,这如何是好? 她生性聪明,在地上挖出人身大高的浅坑后,以翠竹编为粗席,盖于坑上,留出一个小洞。席下又有细竹支撑,再盖上厚厚土堆,之后从那小洞中钻入,如此一来便可将自己“活埋”。好教她便与方天灵死而同穴。而时日一久,那竹席日脆,竹席下的细竹也会根根折断,届时土堆压下,这坟墓便可自成。 这本是极好的法子,哪知小芳死后,那竹席竟未被土堆压垮,只是随时光流逝日益渐松。便是一阵山风吹来都能让土堆沉下去。但此处背风。直到南宫益一捧土落下,才使得竹席垮断,土堆下沉。 南宫益自是不知此事,他自小在天道村与连甫村中受大人影响,笃信鬼神。一切无法解释之事,便通通以为鬼神作怪。土堆沉下,他只以为方天灵在天有知,为他愤慨,不由悲从中来,伏在坟头失声痛哭。 六年前,他离开此地后遭遇种种困苦,重重磨难。但每每在精神最为薄弱之时,只要想起方天灵,他便能坚强起来。六年间,在南国的漫长时日里,他从未落过一滴眼泪,从未想过自己的不幸。但面对方天灵坟墓,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伏在坟头失声痛哭,哭声悲恸,只觉心中无限苦痛,不哭不快。 这一哭,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哭罢,南宫益只觉倦意潮袭而来。本来以他无上道行,如海真气,便是一月不合眼也不会有丝毫倦意。但他痛哭一场,将埋在心中六年之久的悲伤一口气尽都发泄出来。自然生出倦意。未及再想太多,便靠在坟上渐渐睡去。却未想过若是此时鬼刹追来,趁他不备,他便无活理了。 幸而那些魔徒被小玲一张巧嘴骗住。南宫益睡了也不知多久,醒来时已见明月东升。他试着运行真气,果然又复充盈。这祭才神通可让他周身穴位尽都变作丹田。即是说他的真气较之常人多了数百不止。一旦用去一些,短时间内便能马上回复。可谓是生生不息,源源不竭。 南宫益恭恭敬敬朝方天灵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便听身后脚步声响。 月光下,鬼刹眼含冷光,立在那里。 鬼刹冷笑道:“我道你躲到哪里去了,敢情是救不了人,龟缩在此不敢出去。难道那瞎婆子你不管了么?” 南宫益一听他一口一个“瞎婆子”,怒火中烧,叫道:“盲姨不是瞎婆子。” 鬼刹笑得更是狂傲:“她双目失明,不是瞎婆子是甚么?” 这话却是没错,南宫益无法与他分辩,恨恨不语。 笑罢,鬼刹又道:“咱们做个交易,我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肯放了倩儿,我便放了这瞎婆子。” 南宫益一怔,犹豫片刻,轻轻摇头道:“不行。” 鬼刹只道南宫益掳走叶倩只为威胁于他,强压心头杀意,欲要先劝南宫益放了叶倩。如此一来便可放手杀他。但南宫益性子弩钝,又极是倔强,遇强势也不肯低头。明知盲姨命悬他手,仍是不肯答应。 “好,”鬼刹咬牙点头道:“多说无益,今日,你我决个生死。” 鬼刹的本事在夜间最为强盛,此时已入夜,只见他拿出一面小旗迎风一抖,唤出万千冥灵来。阴风阵阵,无数冥灵在那召灵旗的召唤之下不断出现,充斥四周。一如当年那般,衷嚎声,怪叫声,狞笑声,戾哭声……也不知有多少种声音混在一起。叫人听得心神不宁,直欲发疯。 这六年之间,鬼刹一心修法,极少出门。道行精进,已非六年前可比。是以所召出的冥灵也较之他与方天灵大战时要多了一倍不止。那阴戾之气也要重上几分。但南宫益祭才神通大成,哪里还惧他冥灵怨气? 南宫益凝出祭才剑,心知此战生死攸关。他虽有无俦真气,通天道行,奈何体内被种下间力,所能用的并不能多。饶是如此,也够与寻常修法之人斗上一斗了。 鬼刹杀气滚滚,南宫益战意沸腾。冥灵惧于祭才剑的光芒与剑意,均不敢靠得太近,唯有在他身周一丈之外徘徊。 鬼刹身形一变,突然自眼前生生消失,南宫益还未反应,突然脑后风声,下意识回剑横扫。鬼刹凌空变势,由疾变缓,待幻剑扫过后,才又疾疾打来。 南宫益看在眼中,鬼刹手持召灵旗冲他面门而来。心念未动,真元已觉,脚下轮转,祭才剑疾缩,倒砍向鬼刹。 鬼刹也非等闲之辈,但见他身形斗转,以毫厘之差生生脱出剑芒。飞过南宫益头顶,口念真诀,空中万千冥灵纷纷向他拥去,将他团团包围。待他落地,缓缓转过身来时,那些冥灵已经聚为万灵刀。 “当年我以万灵刀对付你,今日我依旧以这万灵刀与你决生死。”鬼刹手持万灵刀,冷眼看着南宫。 南宫益不语,当年这二人为了叶倩,在叶府收手不打。如今叶倩不在,又有谁能阻止这二人动手呢? 一个是兄弟被杀之仇,一个是村人被害之恨。这二人斗到一起,非要分个死活不可。剑光霍霍,刀影重重。刀剑相交时,仍是无声无息,但双方杀气,剑气如山叠来,每一次刀兵相交,每一刀每一剑均有千钧之力,万钧之势。 幻剑起落处,剑痕累累,触目惊心。灵刀刀风猛,山石碎裂,湖水高溅。南宫益为着要救盲姨,始终不敢用上过多真气。而那鬼刹一心要杀南宫益,哪里会留有余地,招招狠辣,刀刀致命。若是一不小心擦着,伤筋断骨是小事,还极有可能搭上性命。 二人一收一发,斗在一起却是个平手。若是无盲姨之顾,鬼刹纵是有再高道行,只需南宫益真气长吐,有祭才真元助阵,如虎添翼,不过两合便能取了鬼刹性命。鬼刹也是越斗越疑,只道南宫益有意示弱。否则当年方天灵能以一敌三,而他虽然这六年来道行精进,却也比不过当年三人联手。加之南宫益道行较之方天灵要高上许多,本不该如此不济才对。 一念及此,鬼刹手中缓了下来,却见南宫益并不趁势提力攻来。借机看着四周,却见湖水旁不远处立着三座坟莹。其中两座自然便是道半仙与其夫人,还有一座竟是方天灵之墓。 “方天灵”三字看入眼中时,鬼刹心中笑道:“方天灵,你果然已死。” 转念又想:“原本以为这小子是要引我们过来一网打尽,我们小心翼翼派出小玲来试探,却没有埋伏。敢情他是想引我到此地,好在方天灵坟前杀了我。他之所以不下重手,定是想让方天灵看看他如何将我玩弄于股掌间。” 他自来生性多疑,阴险狡诈,于是以己度人,只觉所有人均与自己一般,凡做每件事,必有其阴谋。一念及此,怒意更甚,手中催势不断,刀势如排山倒海,攻向南宫益。 第四十七章 仙家弟子 鬼刹全力攻来,南宫益留势,守中带攻。二人不分上下,转眼又打了一盏茶时候。 打得久了,南宫益救人心切,再忍不住,真气连催,幻剑登时较之之前要亮上几分。剑剑不留情,攻向鬼刹。 他这番突然出重手,鬼刹以万灵刀相格。哪知刀剑一交,幻剑无声断了万灵刀,去势未止,落向鬼刹肩头。 这变化来得突然,鬼刹纵是反应奇快,也不能安然脱身。用尽生平绝学将肩一侧,却仍是被幻剑削去肩上一块肉,顿时鲜血长流。 南宫益上前一步,幻剑抵在鬼刹颈上,正欲一剑杀了他,却听有人喝道:“南——宫——益。” 说话的是陆梁,他与孙明籽以及两个魔徒不知何时寻到这里来。孙明籽手中提着一人,正是盲姨。 “盲姨,”南宫益紧张道:“不许动盲姨。” 陆梁冷笑几声,道:“好啊,不动她也可,只要你一死,我便放了她。” 南宫益道:“我手里有鬼刹,你们把盲姨放了,我就放了鬼刹。” 鬼刹却蔑笑道:“你拿我去交换你那盲姨,实在愚蠢至极。” 见南宫益不解,他又道:“魔道规矩,向来是被对手擒住之人便没了用处。我被你擒住,他们已当我是死的,根本不值得交换你那瞎婆子。” 这种谎言若是换作他人定然不信,但南宫益瞧鬼刹认真神色,竟有些相信。他极少被骗,性子单纯,将信将疑问孙明籽道:“他说的是真的么?” 孙明籽嘴上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甚么?”心中却几乎笑翻:“甚么六分祭才,天下无敌,原来不过是个傻子。” 众人强忍笑意,那鬼刹心中又好笑又奇怪。他不过随口一说,南宫益却信了。若只是信了,倒还没甚么,可他居然来问孙明籽。这怎么看都像个傻子。但若真是傻子,为何叶倩出嫁那日,他却能在重重计谋之下还从容带走叶倩呢? 正在他惊疑不定时,南宫益道:“那你们怎么才能放了盲姨?” 陆梁见他竟真的上当,吃惊之余,冷笑道:“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么?只要留下命来, 我们自然会放她走。” 南宫益摇头道:“我答应过倩,一定要平安回去的。” 陆梁一听,气得直欲吐出血来,怒道:“臭小子,倩也是你叫的么?” 南宫益一时语塞,低头抓耳挠腮,脸红到耳根上,不知如何与他分辩。幻剑也垂到鬼刹脚边,不再抵着鬼刹颈上。但只要他一动,南宫益还是能立刻取他性命。 鬼刹忽然道:“你掳走倩儿,为的不过是报复我。如今我已落入你手,你也可放了倩儿了。只要你放了倩儿,他们一样能放了你的瞎——盲姨。” 南宫益又是摇头,正欲再说甚么,忽听那山壁小洞中又传来说话声。由于说话之人在外,且声音又不大,众人均未听清话的内容,唯有南宫益听得分明。 只听一个少年道:“彭师叔,这想必便是当年道师叔的住处了。” 另人一应了一声:“嗯。”却是个少女。 先头那人又道:“李师兄还未来,咱们就在此等候他罢。” 那少女应道:“也好。” 不多时,只见两道清光闯入众人眼帘,却是两个年纪与南宫益相仿的少年。一男一女,男的气质非凡,温文尔雅,眼中写着一些不易觉察的茫然。女的双瞳剪水,修眉镂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光彩照人,端的美艳无敌,世间少有。 二人一见南宫益等人,齐齐吃了一惊,那少女觉出这些人身上妖戾之气极重,不由皱眉道:“众位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陆梁见那少女姿色绝佳,较之叶倩可谓天差地别。不由心头一动,笑道:“我们在此闲聊赏月,不知这位大美人深夜到此来,又是做甚么。难道也是来赏月的么?” 那少女冷冷地道:“今夜是个下弦月,自来人都赏满月,几位可真有情调。” 众人才觉出果真如那少女所说,月上树梢,却是个下弦之月。细细弯弯的,有似一条眉毛挂在星空中。 陆梁面上一热,当着鬼刹面前不好调戏少女,只得闭口恨声不语。 那少女身边少年低声道:“彭师叔,这几人邪气极重,分明是魔道中人,咱们三清门人,还与他们这些邪魔外道罗嗦甚么?” 那少女年纪明明较之那少年要轻,却被那少年叫成师叔。只听她轻声道:“敌众我寡,动起手来不能讨好,想法子通知其他人才是。这几人道行都不在你我之下,尤其是那个立在湖边的人,他的道行高到不可想象。” 这话说的自然是南宫益了,他们说话虽小声,南宫益却依然听在耳中。他听那少女被叫作“彭师叔”,想起盲姨说过彭粉娟上了三清山修道习法。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一念及此,南宫益开口对那少女道:“你姓彭是么?” 那少女点了点头,上下打量南宫益一番,目光落在了那祭才幻剑上。 那幻剑七彩光芒似水流动,光芒耀眼。她分明在梦中见过多次了,但此时真正看见这幻剑,身躯大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南宫益见她神色奇怪,又不言语,本想问她是否认识彭粉娟,见状只得悻悻闭了嘴。 鬼刹见南宫益怔住不语,身形一动。动若脱兔,身似闪电,抢至南宫益面前,一把短刀应手而出,落向南宫益面门。 南宫益却如木头一般毫无反应,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似乎痴了。众魔徒齐齐一喜,那少女花容惨变,但离得太远,加之鬼刹出手又疾又狠,她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来不及赶至了。 眼见刀将及体,也不知南宫益如何动作,身子飘然退后,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这一刀。他连看也不看,幻剑便即挥出。鬼刹不敢硬接,早有准备,一跃而开,退到陆梁身旁。 那少女见鬼刹出手狠毒,知道南宫益与他并非一伙,心中一喜。挚出一把紫熠熠的宝剑,道:“邪魔歪道,吃我一剑。” 宝剑紫芒大盛,劈向鬼刹。 仙家门人做事一向谋求光明正大,是以每每突袭之时还要提醒对方。那鬼刹眼见她宝剑劈来,召灵旗一挥,原本消逝无踪的无数冥灵自旗中如箭射出,扑向那少女。 那少女为冥灵所阻,稍一分神,鬼刹已然自剑下脱身。但他脱身后并不追赶,而是立在那里,目光有意无意落向南宫益。显是怕南宫益趁他与少女对上手时,突施偷袭。 “师叔,我来助你。”那少年见自家师叔突然动手,急忙唤出法器,却是一支银头长戟。 但他长戟才唤出来,身旁两个魔徒早已迎了上来。幸而他道行也不浅,只见他戟头泛起强光,扫将过去,身旁几棵树为强光扫过,立时萎了下去。那两名魔徒看在哪里,哪敢去碰强光。那强光力量虽大,光芒却仅有六尺长短。那两名魔徒只在六尺外游走,将他围住,一时间倒也打了个平。 那少女对敌之余,回头见那少年正与两名魔徒斗到一起,见他并未落下风,便道:“江涛,小心一些,魔徒俱是心狠手辣。” 不一会儿,那小洞又泛起清光,又一个白衣少年飘了进来。这少年一见众人相斗,眉头一皱,问那少女道:“师……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女还未开口,江涛便道:“这些魔徒不知在道师伯的故居做甚么,只怕是要破坏道师伯的坟茔。” 白衣少年一听,星目含光。唤出一把折扇,此时陆梁与孙明籽均有重伤在身,无法动手。他瞧他二人并未参加打斗,便朝他二人而去。 孙明籽手中提着盲姨,那白衣少年见盲姨模样,便知她是寻常人,与此次打斗无关,喝道:“将那人放下。” 陆梁经他一提醒,想起盲姨还在自己手中。便对南宫益道:“小子,快来助我,若是我活不成了,你的瞎婆子也要随我们一同归西。” 说着,作势捏住盲姨脖子。南宫益一听,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幻剑一挥,赶向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自也注意到了南宫益,见他幻剑挥来,便即闪开。他觉出南宫益身上并无妖气,又听他受陆梁胁迫,情知他并非与这些魔徒一伙,拱手道:“朋友,在下三清观李秉辉。请教朋友高姓大名。” 南宫益一听得此人正是六年前与自己一番大战的仙家门人李秉辉,心中好不忐忑。说道:“我叫南宫益。” 那李秉辉也未注意到南宫益面上复杂神情,朗声道:“南宫兄弟,我瞧着你不像是魔道中人。除魔卫道乃是我等已任。请不要出手阻拦。” 南宫益道:“盲姨在他们手中,你要杀他们,我不许。” 南宫益与众魔徒之前还生死相斗,性命相搏。如今却成了“一伙”,反倒助他们来与仙家为敌,这番变故倒是当真叫奇。 李秉辉见那孙明籽手中提着盲姨,便知南宫益肋,定是因为她了。当下也不与南宫益多说,绕过他便作向那孙明籽袭去。 南宫益只当他要连着盲姨一齐杀了,哪里能让他过去?当下幻剑追上,拦住李秉辉。那李秉辉瞧着祭才幻剑,只觉有些眼熟,但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心中想道:“此人道行奇高,只怕连仙帝也不及他,也不知是如何修炼出来的。还好不是当年那个妖魔,倘若是他,只怕仙家也要遭难了。” 一念及此,与南宫益对斗之时还以眼角瞟了那少女一眼。心道:“想不到她竟成了我的师叔。” 六年前,彭粉娟被李秉辉带上三清山后,仙帝一见便知此女生具慧根,便如一块美玉,乃是修法的奇才。便破例将其收入自己门下作为关门弟子,亲自教授仙法。她悟性极高,无论学甚么均是极快上手,甚至刚学会的法术,也能使得比早几年进门的弟子要熟练得多。 李秉辉之师父也是仙帝一手调教出来,于是彭粉娟便成了他的师叔。以往数百年间,三清门人大多是仙帝一手栽培,是以门中绝少是数辈以下的。自十数年前,仙帝因受重重打击,自此不再收徒,由徒弟们自行去收徒。是以李秉辉便是三清观中第三代弟子中最早入门的大师兄了。 短短六年间,彭粉娟的道行一日千里,精进不断,竟是略略超过了李秉辉。 李秉辉见南宫益出手俱是极轻,会错了意,心中道:“这肯定不是当年那小子了,当年我与周师弟两次险死于他手下,而此人明明可轻易胜我,却处处留情,分明是有意给我时间来助他救那被挟之人了。” 他却不知南宫益身怀间力,无法使出全力,纵有通天道行却无法施展。若是他能放手施展全力,莫说这么几个魔徒,便是魔道精英尽上,也不在话下。 彭粉娟打斗之余,眼见南宫益与李秉辉对上了手,暗叫不好。她未听见李秉辉说话,便知李秉辉还未认出南宫益来。心下稍宽,对南宫益道:“李秉辉,你来对付他二人。” 李秉辉不知她心中怎么想的。但她有命,他辈份比她要小,自然得听从。无奈抽身出来,迎上鬼刹。那彭粉娟则对上南宫益。 彭粉娟随仙帝学法,在法术上的见识要比常人高出许多。她一见便知这祭才剑锐不可当,能断尽天下一切,虽说南宫益并未施出全力。但若是刀兵相交,她的宝剑只怕也要受损。当下不敢硬接南宫益来剑,只以剑芒应对。 二人就这你一剑,我一闪,兵不相交,斗得不可开交。时过六年,二人容貌大变,南宫益根本未意识到这使剑少女便是彭粉娟,只以为她被称为“师叔”,定是年纪不小,只不过驻颜有术,看起来较为年轻一些。他以前曾听刘俊豪说过那些仙家门人深谙此道,是以未将她与彭粉娟想到一起。 彭粉娟斗得心头大苦,欲要与南宫益相认,又怕李秉辉与南宫益结仇。只能勉力与南宫益斗下去,她见南宫益始终不下重手,与他对敌之余,便又想着如何搭救盲姨。 那李秉辉的风声扇正是鬼刹的克星。冥灵只要一近身侧,他风声扇一挥便能将其吹出老远。之后再扇出火龙来,直袭鬼刹本人。虽说鬼刹能够闪开,但李秉辉穷追不舍。方才他与南宫益一役,又与彭粉娟斗了片刻,如今再对上李秉辉,竟是渐生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 彭粉娟与南宫益斗得片刻,心想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当下掐个手诀,御剑劈出,剑芒如山压至。南宫益自然幻剑相格,但彭粉娟这一剑不过是虚招,见南宫益上当,她也不及收剑,扑向孙明籽。 孙明籽受伤在身,加之看他们打得正酣,断不料彭粉娟会来夺人,一时大意,彭粉娟已抓住盲姨衣衫,孙明籽欲要施力夺回,被她一脚踢入湖中。陆梁早已挚了烈火锋,见状口中念诀,烈火熊熊烧向彭粉娟。 彭粉娟手中带人,不及撤身,眼见火势凶狠,奈何兵器不在手,却无法御住。关键时刻,只见横里伸出一把巨大幻剑,长有数丈,宽有五尺,便似一面大盾挡住火势。彭粉娟抽身后退。心下对南宫益又是感激又是歉疚。 此时彭粉娟夺回盲姨,南宫益便再无理由帮助魔徒了。陆梁见势不妙,叫道:“大家快撤,那瞎婆子被抢走了。” 当先腾身而起,其余魔徒见盲姨落入彭粉娟手中,哪里能再说甚么,收势便欲逃。但那鬼刹却心有不甘,弃了李秉辉,直向南宫益而来。 只见鬼刹那召灵旗迎风变大,泛起青幽光芒,尤其那旗尖一点更是明若金乌,显是全力压上,将真气聚于一点。 南宫益不知个中情由,见他来势汹汹,下意识将幻剑催势迎上。 “啵”的一声,真力如潮袭来,南宫益体内祭才真元自相去挡,瞬间化去大半,南宫益后退两步。那祭才剑又将真力返了一部分回给鬼刹,鬼刹全力一击,不留后着,登时口吐鲜血,加之剑气扫过,身上血如泉涌,落入湖中。 其余两名魔徒见状,哪里还敢再战,收手便逃。 那江涛叫道:“休想逃。”便追了上去。 这时又见湖中激起一道水柱,孙明籽扶着鬼刹飞向陆梁一行。 那李秉辉哪里肯放过剩胜追击之机,当下也追了上去。彭粉娟将盲姨交还南宫益,欲要再说些甚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叹了口气,便追上那二人去了。三名仙家少年追着那几个魔徒转眼去得远了。 南宫益背了盲姨,又在方天灵坟前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带了盲姨回天道村。 盲姨找到了,但龚文君却下落不明,一想到龚文君不知又被谁带走了,南宫益心头一沉。 “难道也是被鬼刹带走的么?”他一心去救盲姨,却忘了打听龚文君下落。念及龚文君不知身在何处,便又飞上青丘山。但偌大山中哪里还有人影? 独自在山中也不知寻了多久,也未找到魔徒下落。再转回道居,也不见那三名仙家少年。心灰意懒之余回到天道村时已是天明。 一进门,盲姨已然醒来,南宫益道:“盲姨,我是星儿。” 盲姨喜道:“星儿,我这是在哪里?” 南宫益在山中寻了大半夜,心中想了无数个理由来向盲姨交代,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终是让他想到了应对之话 ,结结巴巴道:“盲姨,前两日有人将你抓走了,如今那恶人被赶跑,我将你带回来了。” 盲姨将信将疑,道:“真的么?星儿,为何我一醒来,又马上昏昏沉沉睡着了?” 南宫益哪里知道她是被施了法,昏迷过去。老实道:“这我却不知道了。” 又道:“盲姨,文君去哪里了?” 盲姨“咦”了一声,道:“文君她不是在家里么?” 南宫益心下一沉,道:“我回来时便没见她在家呀。” 盲姨面色惨变,叫道:“不好,文君只怕被林平南给抓去了。” 南宫益一听到“林平南”三字,眉头一皱,道:“为甚么林平南要抓她?” “唉,造孽啊。”盲姨重重叹了口气,道:“自你走之后,文君便在此与我住下来。她平日也不出门,是以及少人知道家里来了人。这孩子心善,那日见我晚了一些回家,便到街上来寻我。结果却被林平南之子,林志明遇到了。” 说起林志明,南宫益心头一动,当年若非林志明欺侮彭粉娟,他也不会轻易使出祭才剑,更不会有后来之种种变故了。 盲姨顿了顿,道:“那林志明看见文君生的美,便动了歪脑筋,四处打听文君是何许人家女儿。后来打听到家里,他说要向我提亲,被我一口回绝,他便恨恨去了,临走还放下话来,说他定然不会死心的。” 她听南宫益未说话,又道:“再后来,那日便有两个人来找我,说是你叫他们来接我。我说要回来带走文君,他们却说文君已被你先带走了,我想,你回来之事无人知晓,那二人想必不会是骗我。便随着那二人走了。不想回来便不见了文君……” 南宫益咬牙道:“我这便去找那林志明。” 星火赶至林府,却见大门紧闭。他上前高敲门,却无人来应。正欲破门而入,又听有人道:“你来找谁?这家人已搬家走了。” 南宫益惊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那人道:“听说是去了京城。前几日才走的,这会儿想是已到京城了。” 南宫益无奈返家,与盲姨商量如何是好。他生性优柔,无甚主意。盲姨便要他带上自己去京城,南宫益心想这样也好,免得她又落入魔徒之手。当下事不宜迟,也顾不得许多,施法腾空,带了盲姨飞向京城。 第四十九章 故人相见 “二位少爷,有消息啦。”翌日下午,日月兄弟正想着如何劝说陈阿娇,让他兄弟二人继续留在山下,木大业匆匆忙忙冲了进来,大声叫道。 二人一听说这么快便有了龚文君消息,俱是高兴不已,忙叫来南宫益。 三人坐于堂中,六只眼睛紧紧盯着木大业。 “大业,喝杯水,快说,有甚么消息了?”道日将一杯茶递给木大业,催道。 那木大业显是一路狂奔回来,口干舌燥,啜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小人在京城中混得久了,结识了不少兄弟。昨夜一听这位公子说将那龚小姐抓走之人姓林,小人便一路招呼了下去,让兄弟们打听一下京城中哪里来了姓林的大户。后来终于寻到了三户,俱是前两三天才搬到京城来的。于是再细加打听,果真有那龚小姐的下落。” 道月急道:“在哪里?” 南宫益也道:“快带我们去。” 那木大业行事干脆,带了三人便要出门。走至门外,便见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在门外落地。轿夫还未站稳,就见自轿中走出两个行色匆匆的太监,迎着日月兄弟走了上来。 日月兄弟皆认得那二人是皇帝身边服侍的小太监。他二人出来,定是有要事,便道:“二位公公,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左边那太监道:“皇上急着召你们入宫呢。命我二人火速来传你们,我们可是一杯水都来不及喝就赶了过来。” “哦?”道月奇道:“皇帝这么急着召我们入宫,有甚么要事么?” 那太监道:“问那么多做甚么,我们只是跑腿的,哪能知道那么多?不过皇上面色很不好看,只怕不能是甚么好事。” 道日拱手笑道:“二位先到里边喝杯茶,待我们先处理完自家的事,一定随二位进宫。” “你说甚么?”那太监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突然跳了起来:“你还有空去管你自家的事?皇上龙颜不悦,你们若是晚去了,你们丢官坐牢不说,可能还要累我们搭上小命。你居然还有心去处理自家事?” 另一太监道:“还不快速速随我们进宫,愣在那里做甚么?” 日月兄弟对视一眼,他们本意是自己随南宫益去,联手救出龚文君,英雄救美,让她不感激自己也不行。哪知无巧不成书,皇帝竟在此时有要事召他们。这二人虽说可不听皇命,但想起做这“日月神侠”实在威风。又舍不得丢了这官。再想南宫益道行奇高,有他在,他二人即便去了也不一定能有多大作为。干脆便不跟他去了。 心念一转,道日将南宫益拉到一边,轻声道:“大哥,皇帝有急事召我们入宫,并非我们不愿去救文君妹子。但那皇帝已离不开我二人,若是我们不去,他便作不了主。此次想是有十万火急,事关天下苍生设稷的头等大事,急着要与我二人商讨。我们便不能陪你去救文君了。” 他说得有模有样,似乎自己真就成了无可或缺,不可代替之人。南宫益性子单纯,也不疑有他,一听他说此事如此重要,连忙道:“那你们快去罢。我自己一人便能救出文君了。” 道月也来说了几句,也不外乎吹捧自己如何重要,不能一同去救龚文君是如何遗憾。那两个太监在一旁听得只言片语,不由掩嘴而笑。又急声催促,二人便随了那两乘轿子匆匆走了。 望着那几人远去身影,南宫益不由兀自喃喃道:“二位贤弟果真不是凡人,连万人之下的皇帝都离不开他们,可见他们确是能人了。不知与刘大哥比起来,谁更厉害一些呢?” “错了,”木大业说道:“那皇上是万人之上,可不是万人之下。” “哦。”南宫益面皮一热,搔着脑门傻笑不已。 木大业见南宫益模样越想越觉好笑,也不去揭穿自家主子的谎言。当下笑嘻嘻带了南宫益便去寻龚文君。 木大业自小生于京城中,这京城哪条街哪条巷他都了若指掌。二人走街穿巷,南宫益走在他身后,还几次险些走丢。足足走了一顿饭工夫,南宫益心下有些急躁,不住问木大业多久才能到。那木大业一面劝他莫急,一面心中想着:“我走这么慢,你都险些眼不上,我若走快了,你上哪里找云?” 又过片刻,木大业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前住脚。大门上方明明白写着“林府”二字。瓦木砖石皆是全新,显是新居。 南宫益问道:“便是这里了么?” 木大业老实道:“便是这里了。”心中却纳闷道:“这位公子难不成看不见那门上写的‘林府’二字么?” 南宫益点头道:“好,你在此等我,我去找文君。” 大步上前,林府两个家丁见南宫益身着布衣,皮肤稍黑,显非富贵人家。便挡在门口,厉声喝道:“你是谁?来林府做甚么?” 南宫益知道这些家丁凡是来人都要问一句,便老实道:“我叫南宫益,我来找人。” 那家丁冷笑道:“谁问你来做甚么了,你难道听不懂人话么?我说你是个甚么东西,这林府谁认识你?一个乡巴佬,来这里要饭么?” 话未说完,已是俯腰而笑。南宫益愠道:“我来这里找人,你们笑甚么?” 那些家丁直起腰来,又道:“你说,你来找谁?” 南宫益道:“我找龚文君。” “这里哪有甚么龚文君,你不是发烧烧糊涂了,以为你娘在这里罢?” 又是一阵尖声嘲笑。 南宫益这才明白自己被耍,心中着恼,左右手齐出,抓住那二人随手扔了出去。百十斤重的人便那么被他如两件衣衫一般随手扔到大街上。那二人惊诧之余,南宫益已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来到堂中,有一管家模样的人迎了上来道:“这位……公子来此贵干?” 南宫益见他态度谦和,老实道:“我不是来贵干的,我来找人。” 那管家闻言,笑了笑,道:“公子来找何人?我家公子么?” 南宫益道:“我来找我妹子,龚文君。” 那管家一听“龚文君”三字,面色变了变,满脸堆笑道:“原来如此,请稍坐片刻,我这便去向我家主子请示。” 南宫益依言坐下,管家走将出去,正巧那被丢到街上的两名家丁迎了上来。南宫益耳尖,听得他们添油加醋,将自己如何被他扔出的经过大大渲染了一番。那管家也未说甚么,只说了一声“我自有定夺,你们出去罢。” 不多时,管家又来了,身后却多了十数人。为首的是一老一少两名父子。南宫益认得真切,正是当年以铜钱剑伤他的林平南。 那林平南已听说了家丁被扔出门口之事,笑容可掬,双手抱拳道:“这位少侠本事不小,大驾光临本府,老夫有失远迎,还望宽恕则个。” 南宫益听他说得文绉绉的,也不明其意,只是笑了笑,也不说话。那管家身后众人却只当他自负高傲,竟以为自己真的需要林平南去亲自迎接。不由个个捏紧拳头,只等林平南一声令下,就要将南宫益打得惨无人形。 但林平南却未下令动手,而是指着旁边一个与南宫益年纪相仿的少年笑道:“老夫林平南,这是犬子林志明。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南宫益将自家姓名报了,又对林平南道:“犬不就是狗么,为甚么你要说你的儿子是狗呢?他做得不对,你将文君还给我就行了,也用不着说他是狗的。” 他自小在天道村中长大,村中人相互皆是不能再熟,自然也鲜有人家自家儿子称作“犬子”了。而在南国,除言语不同之外,与他日夜相片的是那些采石工。他们也俱是斗大的字不识两个,哪里会咬文嚼字。是以他不知“犬子”乃是自谦之话,自然有此一问。 但林平南一众听在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他们只当他有意出言调侃,戏弄自己。只见林平南立时拉下脸来,阴冷不已。那林志明亦是双拳紧握,直恨不得拆了南宫益的骨头。若非他之前听说南宫益能将人轻易扔出门外,这口气他如何能咽得下去。 “少侠真是爱开玩笑。”林平南嘴上虽是笑着,但目光却更为阴毒。 南宫益不愿与他多罗嗦,便道:“文君呢,你们不是说要带她出来的么?” 林平南奇道:“文君是谁?”转头向管家问道:“你见过一个叫文君的人么?” 管家摇头道:“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林平南“嘿嘿”笑道:“少侠也听到了,我们府上没有这么一个人,少侠莫非走错了地方。还是上别处看看罢。” 南宫益闻言便觉迟疑,倘若龚文君真不在他们手中呢?一念及此,他顿时不知该如何以答。正自踌躇之余,耳力觉出,忽听左近五丈余远有个熟悉说话声。 “哥哥,你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带文君走的,对么……”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龚文君。若非南宫益耳力过人,哪里能听到如此深远说话声。他勃然大怒,回过头来,目光如炬盯着林平南道:“文君明明在你家里,为甚么说没有?” 这时那林志明忍不住道:“臭小子,你要找的那龚文君便在我家又怎样,有种胜得了我再说。” 话说到一半,手中已御起一柄铜钱剑,待到话说完时,铜钱剑已电射而至南宫益脑后。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南宫益如何动作,略一抬手,便将铜钱剑捏在手中。他一见这铜钱剑,便想起当年被林平南背后偷袭一幕,怒意直冲头顶。当着众人面前左手拿住铜钱剑,右手将上面铸在一起的铜钱一枚一枚拿了下来。众人还未及转念,整把铜钱剑已尽数变作了散碎铜钱。 众人大惊,要知这剑乃是将铜钱浇上铜汁铸成,极为坚固。但想不到南宫益竟是徒手将铜钱一一分开。单是这份功力便叫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南宫益将一把铜钱拍在桌上,再看众人,除林平南父子外,其余人皆是变了脸色。 那林志明惊诧过后,冷哼道:“不过是力气大了些,有甚么好怕的,一起上,就不信拿不下他。” 他一声令下,身后那些家丁不得已硬着头皮冲了上来。林平南手中捻着黄符,掐个手诀,暴喝一声“雷电显召”。立时有一道电光直射向南宫益。 这乃是极为低级的道法,若是遇到寻常人,轻者被电个半身麻痹,不能动弹,重者则可能落下终生残废。但南宫益岂是寻常人可比,他面对众家丁,待到转身时,那雷电已打至身后。他身随意动,随手一拍,竟将那电光弹了回去,直打在林平南身上,林平南立时半身酥麻,提不起劲来。 那些家丁将南宫益围住之后,见他不闪躲,便拳脚齐上,心中皆是想着这一下非得他生生打成肉泥不可。哪知拳腿踢到,皆是如中钢板,又厚又硬。顿时不是扭了手腕便是脚上疼痛难忍。南宫益略略用上真力,手中轻推,便有七八个人应声倒地。他大步走出人群,直向龚文君被困之处走去。 林志明贪生怕死,见他如此勇武,便躲到一旁。待他经过身旁时,突然自袖间亮出短刀,猛然刺向南宫益。 南宫益看也未看,祭才真元牵动身子,反手抓住刀背,轻轻折弯。手背再顺势往前一送,拍在林志明胸口上,直打得他倒飞出去。虽未昏倒当场,却也不能好受,几乎立不起来。 南宫益又走片刻,却见那管家挟了龚文君自一房中走了出来。手持匕首抵在龚文君脖子上,喝道:“站住,你若是再往前走半步,我便杀了她。” 数日不见,龚文君面色苍白,面容憔悴,显是受了不少苦。一见南宫益便两眼一亮,叫道:“哥哥,哥哥,你可算来了。” 南宫益看得心疼,却惧于管家而不敢再往前走半步。立在那里道:“快将文君放了,否则我便拆了这房子。” 那管家只当他夸海口,不去理会,叫道:“我便不放,你又能奈我何?” 说罢将匕首贴在龚文君脖子上,道:“我数到三,你若是不出去,我便叫她血溅当场。一……” 南宫益无奈退后,众家丁见他退后,皆是拍手称快。龚文君两眼噙泪,欲要要说甚么,但受制于管家,无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瞧着南宫益走出自己视线。 南宫益退出大门外,家丁便将大门重重门,之后便在门后放声大笑。 木大业还在那里,见南宫益并未救得人出来,只当他力不敌众,便道:“公子,对手人多势重,您一人敌不过也是正常。不如先回去待我家少爷回来再来讨人不迟。” 南宫益却摇摇头道:“我定要将文君救出来。” 他下定决心,右手缓缓高举过头,祭才剑应手凝出,剑芒暴长不断。此时正值烈日当头,七彩幻剑亦真亦幻,若不细看,却哪里看得出他空空如也的右手上竟有十丈长的祭才剑。 木大业见他高举手臂,却不见有甚么东西,嘀咕道:“这位公子当真奇怪,救不出人来,却立在这里举着手做甚么?莫不是举起这手,他们便能自己将人送出来?” 再一看,却见南宫益右臂向着林府大门缓缓落下,正自狐疑之时,却见那林府屋顶的瓦片动了动,竟似被刀切过一般裂出一条线来。他不知南宫益以祭才剑劈向林府,还当他这手竟有凌空裂石之能,不觉张大了嘴,目定口呆。 以祭才剑之锐,劈山斩岳,断浪横云均是不在话下,更何况这小小一座房子。只见随南宫益手臂落下,那林府大门上的琉璃瓦被劈出一条中线来。中线越来越深,接着那写有“林府”的牌匾被居中分作两半。 大门后的家丁大概觉出异常来,齐齐“咦”了一声,这一出声不要紧,整个大门立刻应声倒塌。几个较为灵活的早早发觉不对劲,躲了开去,另有几个却没能这么幸运,被压在废墟之下。 那几个未被压住的家丁回头正欲去救同伴,却见南宫益立在门外石狮旁,神情坚毅,手中似乎举着无形宝剑。那几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救人,飞也似的奔向大堂。 大堂中,林氏父子各自受了轻重伤,见大门无故倒塌,正自惊疑不定,听说南宫益立在门外。正欲去看个究竟,却听头顶上瓦片碎裂声响,急急避向他处,正跑出来,便听巨大声响,大堂屋顶随后塌了。 林平南喃喃道:“不会错了,定是门外那个煞星。” 又向林志明叫道:“你这个狗东西,抢谁不好,你竟去抢了这么一个烫手山竽。那男子也不知是何来头,现在毁了房子不过是给咱们警告,若是再不交出人的话,以他的能耐,咱们早就没命在了。” 这父子俱是贪生惧死之辈,林志明一听,急道:“爹爹,那可如何是好?” 林平南怒道:“你没长脑子么,将那女子送出去还给人家。再与他好好赔个礼,他有甚么要求都得答应。咱们的脑袋能不能在,都看你如何表现了。” 想起自己方才还不可一世,如今却要卑躬屈膝求人饶命,林志明如何能够平复,咬牙切齿犹豫许久,这才无奈同意。 南宫益正打算将整座房子尽都毁了,忽见林志明带龚文君大步走来。他心头大喜,生怕幻剑伤了龚文君,忙收起祭才神通。烈日之下,林志明也未看清那祭才幻剑,只觉头顶似乎有道彩虹转瞬而逝。更未料到眼前立着的这人竟是当年伤了自己的“妖魔”楚星仁。 龚文君方才见南宫益离开,伤心不已,正打算以头撞墙自尽,省得遭人欺凌。哪知临死关头,却又被林志明押出门来,接着便见南宫益立在门口,不由失声叫道:“哥哥!” 佳人入怀,南宫益不禁面上一红,不知如何安慰她。龚文君扑在他怀中痛哭,他怔怔的只能任她眼泪洒在自己胸前,连碰也不敢碰她一下。 那林志明瞧得眼热,心想自己将龚文君抓来这些时日,总想一亲芳泽,奈何杂事太多,加之每次见到她,她都以死相逼,让他不知从何下手。如今眼看她扑在南宫益怀里,心头一热,恨不能就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来求饶的,只得畏畏缩缩走到南宫益面前,“扑嗵”跪下,求道:“大侠神通绝世,小人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大侠见谅。” 南宫益看了他一眼,也不与他多话,带了龚文君转身便走。 木大业暗自笑道:“想不到这公子本事还不小呢。竟是真的举一下手,他们便乖乖将人送了出来,还跪地求饶。我家公子不知有没有他这般威风。” 心念一转,再瞧那南宫益与龚文君已去得远了,忙发足追上。 第五十章 东海寻宝 三人回到日月神侠府,盲姨听说龚文君被南宫益救出,亦是欢喜不尽。“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之声不绝于耳。眼见盲姨与龚文君皆找到,南宫益想起叶倩在那里久等多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不知过得如何,心急之下便欲赶回。 但龚文君却道:“哥哥,你好歹与那二人拜了兄弟,若是就这么不告而别可是不好。” 盲姨也道理应与那二人辞别一下才是。南宫益只得耐心等着日月兄弟回来。好容易挨了两个时辰,才见日月兄弟一步三喘地走将进来,一坐下便各自连喝了三大杯茶。众人见他们累成这般模样,均是有些意外。 只见道月放下茶杯,叹道:“如今才知道,这做官也不轻松呢。” 陈阿娇只当他二人受不了当官受制之苦,冷笑道:“要不你们还当做官很容易么?做官还得听那皇帝的话,他叫向东就向东,他叫向西就向西。还不如两袖清风,在山上修法炼道来得自在。” 道月不以为然看了陈阿娇一眼,淡淡地道:“做官虽说要听皇帝差遣,但回了三清山,还是得任人使唤。非但如此,还要时常受人毒打,那份罪可比做官要苦得多了。” 这话说的自然是陈阿娇向日在山中以大压小,欺负他兄弟之行为,其他人均是不知所云,但陈阿娇哪会听不出来,当时便圆脸一寒,袖中粉拳紧握。若非当着众人面前,道月早就遭她毒手了。 龚文君好奇心盛,问道:“既是如此,为何又说做官也不轻松呢?” 道日有意无意,站远得离陈阿娇了一些,才道:“你不知道。方才皇帝急召我二人入宫,我二人急急入宫后,皇帝说京城外十里坡有户人家,主人家半夜被杀,家中一个十三岁大的女儿又被掳走。昨夜那户人家女主不在,那男主与女儿独自在家,不料半夜便被残忍杀害。女主一早回家发觉时,人已死了多时,其女儿也没了踪影。此事发生在京城附近,引得朝野轰动,皇帝命我二人速去查看,说是一定要尽快破案。” 道月接口道:“我二人便去了十里坡,却见那男主**倒在其女房中。身上多处骨头碎裂,表面看不出来,且毫无外伤,显然是被极强内劲于瞬间震碎。我二人断定,能有这份能耐的,必是修法之人所为。” 陈阿娇起先还心中盘算着如何收拾他二人。闻言忍不住道:“你们定是看错了,修法之人怎么会去杀害无辜之人,还夺人女儿呢?” 道日沉吟道:“这也正是我们所想不通之处。我们细察尸体后才发现,那死者并非直接被杀死的,而是自己一头撞在墙上死的。”“自己一头撞死?”众人齐齐吃了一惊。“为何他要自己撞死呢?” 道月抢在道日前头道:“原来那凶手非但残忍折磨死者,还在死者身上打入数十枚缝衣针,每一针均是打入其周身要穴以及五脏六腑。特别是肺中,要知针打入肺中后,一旦呼吸便会引起肺痛,而那人一口气在他肺中打入了五枚细针,死者呼吸时不堪其苦,欲要憋息,却无那份功力,干脆便一头撞死在墙上,一了百了。” 众人唏嘘之余,道日又道:“还不止如此,我们发现那男子非但死于自己女儿房中,甚至那女孩闺床上还有他衣服,房中一切均未动过,唯独那床上乱糟糟一片。且那男子光着身子死在地上,衣物竟在其女儿床上,端的不可思议。” 龚文君听到这里,不知怎的面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道:“后来呢,你们还看见甚么了?” 道日说道:“我们正想不通为何会有如此怪事,皇帝又命人来急召我们入宫。再入宫时,皇帝又说边城有个企图弑君夺位的王爷在那一带,似乎要兴兵造反。这才让我二人今日便启程上路,去边城将那王爷抓回来。” 说到这里,二人皆是垂头丧气,比丢了银子更甚。 龚文君道:“那可巧了,我们正好也要走。” 道月一听,猛然抬头道:“要走?去哪里?” 南宫益道:“去别处去,我们在山中寻了个地方隐居。” 日月兄弟皆是对龚文君有好感,本以为南宫益将龚文君救出之后,他三人在此逗留几日。也好让自己多看她两眼,想不到皇帝命他二人去边城抓潘王,南宫益等人又急着要走。坏事都赶一起来了,二人顿觉心似冰冻。 本欲再挽留几日,但想到自己此去边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便是留着他们三人多住几日,自己也不一定能见到。心灰意懒之余,也未再开口说甚么。 南宫益三人辞别了日月神侠府众人,步行来至城外偏僻之处,南宫益飞身腾空,带起龚文君与盲姨二人,迅若飞星划过云端。 翠竹小居。 山风轻抚竹屋,林中鸟儿低唱,竹林“沙沙”作响。一抹红色在翠绿之中尤其显眼。 那一抹红色是个少女,只见她立在门外朝天际痴痴看了许久,这才回到屋竹之中。坐在桌前轻抚琴弦。不多时,清雅琴声响起,婉转幽雅,有若清水涤心,如痴如醉,如歌如泣。 一曲未终,门外脚步声响,叶倩芳心一动,弃琴而起,奔至门外。却不见南宫益踪影。正自失落之时,忽听身后有人道:“你在等那臭小子回来?” 叶倩娇躯大震,那说话声竟是陆梁。 她不由脚下退了两步,颤声道:“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陆梁冷笑道:“那小子能在我大婚之日将你抢走,我难道就不能找到你么?” 叶倩静下来,淡淡地道:“他没有抢我走,是我自愿随他来的。” “哈哈……”陆梁皮笑肉不笑,寒声道:“好,好个自愿随他来的。我早该料到你对那小子一直放不下。六年前那小子走的那一夜,第二日我来你家中看你,你竟然闭门不见我,那也就算了。想不到六年不见,你居然一见他就自愿随他走了。他在我大婚当日夺走我的新娘,让我丢尽颜面。这份夺妻之恨,我定要他十倍来偿。” 叶倩叹了口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切皆是定数,是你的,躲也躲不过,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你还是忘了我,再去寻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子罢。” 陆梁眼中闪过一道厉芒,转瞬即逝,冷冷的道:“好,要我不去与他为难也行,只消他为我做一件事,我便成全你们。” 叶倩将人看得太浅,只当陆梁真的肯与南宫益冰释前嫌,不由喜上眉梢,道:“你要他为你做甚么?” 陆梁缓缓道:“为我去死。” 话音方落,叶倩只觉眼皮一沉,竟是不由自己睡着了。陆梁将其一把揽入怀中,轻抚佳人脸庞,望着万里长空,恨声道:“南宫益……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南宫益带着龚文君与盲姨回到翠竹小居,三人进屋,却不见叶倩在屋中。南宫益寻遍屋前屋后也不见人影。 正自奇怪,便听龚文君“咦”了一声道:“这里有一张纸。” 那纸被压于琴下,只有龚文君这种少女才会对琴感兴趣,是以她先见着了那张纸。她拿起纸来,看了几眼,面色刷然惨变。 南宫益见她神情古怪,不由问道:“怎么了,这上面说了甚么?” 龚文君不语,默默将纸递给南宫益。南宫益看了许久,也是面色越发凝重,最终忍不住向龚文君道:“文君,我不识字,这上面写了甚么?” 龚文君苦笑两声,道:“叶倩姐姐被一个叫做陆梁的人带走了,那人说若是哥哥还想见到叶姐姐,便到东海以东的一个无名岛上去寻一种叫‘铭神珠’的东西。” “陆梁……铭神珠?”南宫益此时想起前日无意中听到鬼刹与孙明籽对话时,似乎便说起过铭神珠。但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他却从未听他们提起过。 想到叶倩被陆梁带走,南宫益如何能放得下心来,咬牙道:“都是我不好,让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若是我将她带走,她便不会被陆梁抓去了。……不行,我要去救她。” 龚文君却道:“哥哥,千万不可轻易妄动。他留字之中还说道,若是你未带铭神珠想去救叶姐姐,他便将她杀了。你若是去了,他有可能真的要了叶姐姐的命。” 南宫益又愁又急,苦道:“那该怎么做才是好,叶倩被他抓去了,他会怎么对她呢?若是小玲姐姐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明,定能想出救出她的法子的。” 龚文君见他模样,心中一沉,面上强自镇定道:“如今唯今之计便是去寻那铭神珠了。琴底下还有一张地图,我方才看过,是指示铭神珠所在位置的。只是那东海以东离此有千里之遥不说,有大半路程均是海路。而且……” “而且甚么?” 龚文君犹豫半晌,才道:“而且那里还有个龙之海,也有人将那称作死魔海。” 南宫益奇道:“为何称作死魔海呢?” 龚文君道:“我也是听爹爹提起的。说那海中有一片三角海域,海上雾气极浓,终年不见天日。凡是船只自那海上经过,无一例外纷纷沉没,数百年来无人从那里脱生,更无人知道那片海雾之中究竟有甚么。那海后面有一个岛,岛上也有与我们相同的人生长。数十年前,我朝皇帝率了六万大军东征,欲攻下那岛。哪知战船只经过那死魔之海边缘,并未入内,也突遇沉船,上百艘战船到了那岛上之后,只剩不到八千人。皇上无奈率船队绕过死魔海,这才回到中原来。也不知谁人说那海中有藏有海龙,一传十,十传百,后来人们便渐渐将其称作龙之海。” 南宫益道:“既然不能救叶倩,那我便去寻铭神珠。只要能换回叶倩,哪里我都肯去。” 龚文君芳心大恸,心中叫道:“哥哥,你怎么那么傻呀。” 沉默片刻,龚文君又道:“哥哥,你要去寻铭神珠,我随你去。” 南宫益忙摆手道:“那可不成,你也知那里极是危险,我自去了还不打紧,你与我一起去,若是出了事情可怎生是好?” 龚文君两眼一转,道:“可是哥哥不识得字,又不懂如何走海路,如何去得了那无名岛呢?” 这一下倒把南宫益问住了。诚然,南宫益不识字,如何出海去寻铭神珠便是一大难题。他生性纯良,人又不聪明,加之心头慌乱,哪里想得到许多。听龚文君这么一说,无奈只得道:“那好,我带你去寻铭神珠罢。” 二人打定主意,但如何安置盲姨又是一个问题。若是将她独自一人扔在这里,她双目失明还是一回事,万一那些魔徒又折回来可如何是好。还好龚文君聪明,提议让盲姨暂住于日月神侠府。日月兄弟与南宫益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自然不会将她拒之门外。南宫益想想也无其他法子,便依了她。 眼见天色已晚,三人便在竹屋中睡了一夜。次日,南宫益将盲姨送至日月神侠府时,那日月兄弟早已赶去边城。陈阿娇听说南宫益欲让盲姨暂住于此,自是不会拒绝,笑面如花,连连点头道好。 “二位不知要去何处,若是有用得上我之处,尽管开口无妨。”陈阿娇生性热情,知南宫益二人定是有事要去他处,是以有此一问。 龚文君想起自己此行是要取铭神珠与魔道交易,而陈阿娇乃是仙家门人,若是跟她说了,必定要遭她反对。当下道:“没事,我们只是去找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 二人喝了茶便欲起身离去,忽见一名婢女慌慌张张跑来道:“不好啦,老太太病啦。” 这“老太太”说的自然是盲姨了。众人齐齐吃了一惊,南宫益忙问道:“甚么病?” 那婢女一着急,结结巴巴说不清楚。陈阿娇道:“快带我们去看看。” 三人火急火燎随那婢女来到盲姨房间。但见她躺于床上,面色泛红,陈阿娇自小随父母学过一星半点的医术。当下以手背探了盲姨额头,道:“额头忽冷忽热,似乎发烧了。” 南宫益这才放下心来,道:“姐姐既知是发烧,那定能治好她了。” 陈阿娇面有得色道:“那还用说,我怎么说也算半个大夫,若是连小小发烧都治不好的话,还给人治甚么病?你们若是想急着赶路,便快上路罢。我保证你们回来时,还你们一个好好的盲姨。” 南宫益救叶倩心切,一听陈阿娇这么一说,自是极为放心。当下点了点头,便和龚文君离了日月神侠府。临别时,陈阿娇生怕他二人盘缠不够,又给了一包银子,南宫益本欲推却,但陈阿娇道:“你与阿日,阿月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这点小钱算不得甚么。他二人如今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要甚么有甚么,还在乎这么点钱么。” 她盛情难却,龚文君考虑到出海正需一笔钱,于是谢过陈阿娇,大方收下。 二人上路,南宫益一到无人之处便施展身法,携了龚文君御空而行。一路向东,近千里路不过半日便至。到了东海码头,二人便寻着船家出海,但所有船家一听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尤其是要经过龙之海,个个均是将头摇得直如波浪鼓一般,更有甚者,躲得远远,直如遇了瘟神。一连问了二十多条船均是如此,二人心情郁郁。 走在码头上,龚文君灰心已极,但南宫益却丝毫未有半点气馁。他指着远处一条不大不小的船道:“文君,咱们去问问那船出不出海罢。” 龚文君看了他一眼,无言点头。二人走近了才见那船边围着一群人,似乎为了甚么争吵不休。 “蛤蟆三,上次我的兄弟不小心到了你的地盘,我们非但将所捕的鱼通通给了你们,老子还亲自带了人上门赔不是。你们倒好,跑到我们的地盘抢鱼不说,还打伤我们的人。这笔帐你说该怎么算?”说话的是个独臂汉子,身材健硕,粗衣麻布,一副普通渔家打扮。 南宫益瞧着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本欲走开了,但龚文君却好看热闹,偏要看看他们围在那里做甚么。拉住南宫益袖子不让他走,南宫益无奈只得与她远远立在人后看着。 那蛤蟆三个头较之独臂人要大得多,肥头大耳,耳上还挂着大大银环。只听他冷笑道:“我们龙虾帮从来就没有赔礼道歉这么一说。上次的事是你们识相,乖乖来给我赔不是,否则你们海鲨帮还能在这里混么?爷爷今日告诉你,在这里,就是我龙虾帮的天下,海里的事情都归我管。不要说我到你们的地盘抢鱼,我便是抢你们的地盘又怎样?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乌合之众,又能拿我奈何?” 龚文君环视众人,注意到在场众人虽说皆是普通渔夫打扮,但各自衣肩上却绣着不同图案。以蛤蟆三为首的龙虾帮众人衣肩上绣着一只虾,而以独臂人为首的海鲨帮众人衣肩上则绣着一条小小海鲨。从人数来看,龙虾帮人要远远多出海鲨帮人。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独臂人道:“蛤蟆三,都是在水里混的,可别欺人太甚。还是积点阴德罢,小心哪天翻了船,被水鬼招了做女婿。” 要知行船怕船翻,夜行怕遇鬼。出海之人最忌说翻船落水之事,独臂人这么一说,无疑对蛤蟆三很是厌恶。 蛤蟆三听了也不恼,“哈哈”笑道:“我蛤蟆三长得丑,没你刀疤这么俊,要做水鬼的女婿也该是你去做。你若是活够了,我今日便送你去当阎王的女婿。” 他这话一出,分明是要动手了。双方人数悬殊太大,一旦动起手来,海鲨帮哪里讨得了半个好。眼见龙虾帮个个摩拳擦掌,海鲨帮人人义愤填膺,打斗一触即发,厮杀在所难免。 “哥哥,我押十两银子,我赌龙虾帮输。” 正在众人准备开打时,忽听一个甜美少女声音在人群外高声道。 数十颗脑袋齐齐转了过来,望着那说话的少女,只见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眼神机灵狡黠。被数十个汉子凶狠目光盯着,竟是面不变色心不慌,依旧笑眯眯依着身旁一个二旬少年。 龙虾帮中有人叫道:“小丫头,你说甚么,再说一次。” 南宫益自己也不知龚文君为何看着热闹,突然说甚么要押谁输,顿时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正欲问个究竟,却被龚文君暗中捅了捅肋下。他不明就理,奇道:“文君,你捅我做甚么?” 龚文君本欲示意他不要开口,哪知他却丝毫不明其意。只得轻声道:“哥哥你莫说话,他们要打架,我要叫他们打不成。” 南宫益不知她要做甚么,但心想龚文君比自己要聪明得多,她说能阻止他们打架,便一定能了。他性子本善,不愿见人相残,当下闭口不语。 龚文君笑眯眯对着龙虾帮众说道:“我说我赌龙虾帮会输。” 龙虾帮众见她笑靥如花,哪有半点怯意,分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想到自己龙虾帮好歹也在这码头上混了这么多年,方圆百里内,除官府外,说到龙虾帮有哪一个不是礼敬三分的。这小丫头却说自己这么多人还会输,不是嘲笑自己是一帮酒囊饭袋么? 一念及此,龙虾帮中便有人叫道:“小丫头,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龙虾帮的么?” 那蛤蟆三见龚文君有几分姿色,淫心大起。伸手示意众人住口,笑道:“小姑娘,你叫甚么名字,你为何说我们龙虾帮会输呢?” 龚文君笑嘻嘻道:“我叫……不告诉你。我若说我有预知未来之能,你们定是不信。但我方才的确看到了未来,我看到了你们惨败而归,而且还是那么多人败在一个人手下。” 蛤蟆三假意吃惊道:“哦?当真如此?我倒要瞧瞧谁有这个本事,能以一敌众。” 说罢,目光一一扫过海鲨帮众人,最后落在刀疤身上,讥笑道:“刀疤,这小丫头可是你的人?用这种空口白话就想吓走我,你未免太小看我们龙虾帮了罢。” 刀疤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二人。” 他转过脸来,南宫益与龚文君这才见到他右颊上一道深深刀疤。方才二人只见他侧面,不见他脸上刀疤,俱是奇怪为何他叫刀疤,如今一见,倒是名副其实了。 龚文君道:“你别与那大哥为难了,你若是不信自己会输,便与我来押宝。再行较量便知分晓了。” 蛤蟆三色眯眯打量了她一番,咽着口水道:“那好。咱们要赌就赌大一点,若是我们真的输了,就认你作老大,从此以后龙虾帮上下一百六十八人全听你差遣。” 龚文君向南宫益笑道:“那倒好玩,哥哥,我从来没当过老大,我要与他们赌一赌。” 南宫益性子实在,皱眉道:“万一赌输了可怎么是好?” “有哥哥在,就不可能会输啦。”龚文君又向蛤蟆三道:“那好,这个龙虾帮主我可是当定了。” 蛤蟆三不置可否猥笑道:“那便看你有没有那个好运气了。我们输了,龙虾帮归你,若是我们赢了又当如何呢?” 龚文君低头想了想,道:“我们的盘缠都给你们,如何?” 蛤蟆三看了看南宫益肩上沉甸甸的包袱,道:“盘缠可不够。不如这样,若是你输了,你们兄妹二人随我去,如何呢?” 龚文君还未开口,刀疤一眼看出蛤蟆三心在龚文君,便抢道:“那可不成。小姑娘,你年少不懂事,快些走罢,离开这是非这地为好。” 龚文君却道:“那可不成,我要是走了,这龙虾帮主可就做不成啦。蛤蟆三,咱们就这么成交了。” 蛤蟆三生怕刀疤还要反悔,连连点头道:“好,成交了。你说罢,这些人之中,有哪个能以一敌众,还胜了我们?” 说罢,手指一一扫过海鲨帮,满是自信。心想今日无故捡了个美貌少女,不由喜上眉梢。 其实海鲨帮一众俱都与蛤蟆三打过几次照面,彼此对对方都极是了解。蛤蟆三明知这些人之中,唯有刀疤本事最好,但任他武功再好,毕竟也吃了独臂的亏。若说他与刀疤单打独斗,打个不相上下还有人信,要以一敌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明着与龚文君公平打赌,但在场谁人不知龚文君吃了暗亏。 龚文君摇头道:“我方才说有人能打赢你们,可没说是那些人。” 蛤蟆三奇道:“你不是说他们,还能说谁。难不成说的是如来佛祖?” 龙虾帮众闻言,哄笑声一片。 龚文君笑眯眯道:“如来佛祖自然也能打赢你们,只是他老人家离得太远,一时赶不过来,便派了个人来打,便是我哥哥了。” 第五十一章 以一敌百 龙虾帮众人看了南宫益一眼,皆是像听到了更是好笑的笑话一般,个个大笑不止。连海鲨帮之中也有人摇头不止,或是强忍笑意,显是都不信南宫益瘦弱模样,能有那份以一敌百的本事。 龚文君假意奇道:“你们笑甚么,有甚么好笑的。” 蛤蟆三道:“你若是说别人,我还信一些,你那哥哥虽说个子挺高,但我们龙虾帮可不是纸糊的老虎。我们一出手,别说是一个哥哥,便是十个二十个也都要被打成肉酱了。小姑娘,趁着我们还未动手,你还是换个人罢。” 龚文君闻言却笑得更是开心,向南宫益道:“哥哥,他们不信呢。” 南宫益道:“我怕会伤了他们,咱们还是别管太多闲事,就此走了罢。” 龚文君却不走,反而向龙虾帮众人朗声道:“你们听见了么?我哥哥说他怕会伤了你们,叫你们还是快走罢。” 龙虾帮中有人叫道:“好个张狂小子,老虎不发猫,你当我是病威么?” 话一出口,才觉出自己口误。众人已是哄笑一片,那人开口欲要改正过来,蛤蟆三瞪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道:“年轻人,做人就该有自信一些,这本不错。不过太过嚣张了可要招来杀身之祸的。今日瞧在你这妹妹面子上,我们不与你为难。兄弟们,下手时轻一些,可别打死了这年轻人。否则这小姑娘要伤心死的。” 他嘴上这么说,但龙虾帮众人早已习惯他说反话。每逢他嘴上说“下手轻一些时”,实则便是下了杀令。旁人听来还以为他当真如此宽宏,但只要稍知他为人的便都知根知底了。 龙虾帮众正欲上前,忽然面前横出一人来,挡在众人面前。不是刀疤是谁。 刀疤回首看了南宫益兄妹一眼,叹了口气,朗声道:“蛤蟆三,你好歹在这里也算个人物,那么多人公然欺负小辈,传出去不怕叫人笑话么。” 蛤蟆三“嘎嘎”怪笑道:“我蛤蟆三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脸皮厚一些。怕疼怕死怕官兵,唯独不怕人笑话。你也瞧见了,我并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要送上门来,这可怪不得我。” 说着便欲越过刀疤,但刀疤身子一抖,自背上解下一柄九环大刀,横在身前道:“要过去也行,先从我身子上踏过去。” 南宫益一见那九环大刀,蓦地想起甚么,往事一幕幕掠过眼前。六年前,那个拦路劫匪,那个被自家兄弟一刀断了臂膀的汉子……记忆中,一切仿佛昨天。 蛤蟆三面容扭曲了几下,一挥手道:“弟兄们,上。” 他一声令下,数十名龙虾帮众亮出各自家伙,一齐拥上。刀疤正欲迎敌,身子一轻,却被人提了起来,向后轻轻一扔,他凌空知变,身子斗转,堪堪落地。再看时,只见那个少年立在自己原本所立之处。 此时海边阴云密布,那少年右臂泛起七彩光芒,有似一柄大剑。他幻剑轻挥,龙虾帮众的刀枪鱼叉一碰上那幻剑,便无声断作两半。 南宫益以一敌众,幻剑先断了数人兵器,待众人吃惊之余,翻转剑背拍向众人。他虽未使力,但那龙虾帮众不过都是些平常人,便是轻轻拍过,也是个个倒地惨叫,呻吟连声。他一出手便拍倒大半龙虾帮众,其余众人见同伴这么不经事,均是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蛤蟆三毕竟是一帮之主,眼见手下被欺,叫道:“小子,你到底是谁?” 南宫益老实道:“我叫南宫益。” 蛤蟆三,见他老实模样,心念一转,笑道:“小兄弟,你果真有些本事,兄弟我服了。心服口服。” 说话间走至南宫益面前,南宫益道:“大家不打架,不是很好么,为甚么要打架呢?” 蛤蟆三竖起拇指道:“小兄弟说得有理,我受教了。”话说完,突然指着南宫益身后道:“你看,你妹妹被刀疤抓了。” 南宫益闻言转过头来,却见刀疤与龚文君好好的立在那里。正自奇怪,忽然左手不由自主向前拍出,待他回过头来时,那蛤蟆三已倒在一丈之外。 原来这祭才真元非但如道家“元婴”一般有自思自识之能,还会吃一堑长一智。六年前,南宫益才接受祭才剑时,人剑生疏,祭才真元自御自动之能尚不明显。六年间,这二者日益相交相融,不知不觉中已达人剑合一之境。上次被龚文君在肩上刺了一下后,便处处提防,连睡觉时也不例外。 蛤蟆三突然说刀疤抓走龚文君,自然是为吸引南宫益注意。南宫益上当回头,他本想趁机偷袭,取了南宫益性命,不料南宫益体内祭才真元先知先觉,御起他左手,迎着蛤蟆三来势一掌拍出。还好这一掌上并无多大劲力,否则以祭才真气无尽无竭之势,他非得飞出百丈,血喷方圆六丈不可。 南宫益回过头来时,蛤蟆三已倒摔出去,南宫益见他突然躺在沙子上,不由奇道:“蛤蟆三,你累了么?” 蛤蟆三只觉喉头发甜,一口鲜血涌上,又强自咽了下去。怒道:“甚么叫做我累了,你小子,有些能耐便来拿大爷消遣么?” 南宫益连连摆手道:“没有,我不是消遣你。我见你突然躺在地上,以为你累了呢。” 此话一出,海鲨帮众人皆是忍不住一顿狂笑。南宫益此话本为真话,但众人均当他是调侃蛤蟆三,眼见这其貌不扬的少年竟然如此轻易打趴龙虾帮近半数人,连蛤蟆三自己都不知他明明要偷袭南宫益,却为何自己被打得几乎口吐鲜血。海鲨帮众欢呼雀跃,笑声连天。 蛤蟆三羞愤已极,战战爬起,叫道:“弟兄们,这小子会妖法,咱们一起上,将他解决了。” 龙虾帮众人倒也听话,本来个个面面相视,不知该打不打。蛤蟆三一叫,众人硬了头皮扑将上来,势以人多强压下南宫益一人。 南宫益右手幻剑如龙,暴长至众人之间,夹入人群之中。蓦地左右一抖,那龙虾帮众只觉大力涌来,还未明白发生何事,便被接连尽数拍倒。哀嚎连连,有甚者更是哭爹喊娘,颜面丢尽。 龚文君见状上前,一手抱了南宫益左臂,得意洋洋道:“蛤蟆老三,你看我预知的可准?方才咱们打赌过了,你输了,这龙虾帮可就是我做老大了哦。” 蛤蟆三咬牙道:“输了便输了,我们本事不济,说话算数,你做老大。” 又对身后道:“弟兄们,快来拜见新老大。” 身后一众龙虾帮众眼见这笑颜可人的少女居然就成了自己的老大,心中自是不服。但不服归不服,却又无力改变事实,只得聚到一起,齐齐拜倒。 “老大在上,受弟兄们一拜。” 随蛤蟆三说话声,数十名龙虾帮众对着龚文君拜了三拜。 龚文君吃了一惊,她本是与他们说笑,没想到这群人竟是如此当真,但听蛤蟆三语气之中带有些得意,心念数转,旋即明白了他打的甚么主意。 “蛤蟆三,”龚文君笑眯眯道:“这下你服了罢。” 蛤蟆三道:“服了,在下心服口服,愿随老大左右,出生入死,为老大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龚文君自地上拾了两把断刀,道:“那太好了,我从没见过有人‘两肋插刀’,你说可以为我两肋插刀,你插给我瞧瞧罢。” 蛤蟆三不防她有此一说,一时无言以对。瞧着两把递到鼻子下的断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龚文君扔了断刀,笑道:“蛤蟆三,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甚么主意么。你想拥我为首,这样我哥哥为着保护我,定会与我一起。如此一来你们龙虾帮有了这哥哥这么个大靠山,就可以更加胡作非为,天不怕地不怕了,对么?” 蛤蟆三被她瞧破心思,暗自心道:“这小丫头倒是心明眼亮。” 口中干笑道:“怎么会呢,老大这是多虑了。在下可从没有这么想过。方才我们与你打赌,这下赌输了,自然要愿赌服输的。如若不然,传出去说我蛤蟆三连一个” “千万别信他的鬼话,这蛤蟆三在附近是出了名的地头蛇,恶霸一个。他肯认你作老大,定是有阴谋的。”刀疤不知何时走上前来,指着蛤蟆三,眼中闪光。 南宫益看了龚文君一眼,只见她面色不变,道:“那好,你们既然认我作老大,那你们该听我的话了。我命你们备一条船,再备上足够吃喝两个月的水和粮食,与我们二人一道出海去。” “出海?”蛤蟆三皱眉道:“要行两个月的船,去哪里呢?” 龚文君道:“去东海以东,就是龙之海后面的那个无名岛。” “龙……龙之海?”蛤蟆三嘴巴张得老大,几乎可以塞进一只蛤蟆。在场其他人一听到“龙之海”三字,也是个个面色惨变如土,便是死了爹娘也不过如此。 蛤蟆三怎么说也是个首领,回过神来,颤声道:“你们……你们要去龙之海?” 龚文君道:“不错,怎么,你方才还说要为我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怎么一说到龙之海就吓成这样了?” 蛤蟆三道:“不是咱们胆小怕事,老大,那龙之海实在去不得,从古到今,去了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您的大哥虽说本事不小,但那龙之海上不着天,海雾滚滚,下不着地,海水茫茫。便是有天大本领在那里也施展不开。更何况咱们帮中都是些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兄弟,咱们自己死在海里还不打紧,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么。” 龚文君点头道:“那倒也是,不如就你一个人与我们同去便可了。” 蛤蟆三不料这龚文君竟是吃定了自己,一时间无言以对,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那龙之海凶险无比,二们年纪轻轻,还是莫去那里为好。” 说话的是那刀疤,他虽痛恨蛤蟆三为人,但念及此事关乎人命,便欲出言阻止南宫益二人出海。 南宫益看着刀疤手中的九环大刀,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叫长臂环刀?” 刀疤听到“长臂环刀”四字,身躯大震,细细打量南宫益一番,颤声道:“你是……你是楚少侠?” 原来六年前,南宫益身负重伤,为叶倩与小玲救了之后,三人途遇劫匪拦路。那时南宫益以重伤之躯强行御动祭才幻剑,打跑劫匪。那匪首不小心失了一臂,却有一半原因也是因他而起。南宫益自来心善,当初那匪首被断左臂情景一直未曾忘记,是以记得那匪首外号“长臂环刀”。 南宫益搔首傻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我不叫少侠,我以前叫楚星仁,现在叫南宫益了。” “是,南宫少侠。”刀疤也不问他为何改名换姓,拱手抱拳道:“想不到一别六年,南宫少侠还记得小人。当初若无少侠点醒,让小人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时只怕已死在官兵手中了。” 见南宫益不解,他又解释道:“当年与少侠一战,我被自家兄弟误砍左臂,后来被送去就医。那大夫一听说我是山寨王,说甚么也不敢上我们的山寨,无奈之下小人只得住在其家中疗伤。在大夫家中住了半月,待小人回到山中时,那里已经让官兵给抄了。小人脸上的刀疤便是躲避官兵时留下的。那时小人想起少侠说过叫小人改恶从善,小人心想山寨没了,兄弟们也都死的死,逃的逃,被抓的被抓。于是便躲到这海边渔村来当起了渔夫。想不到今日有幸能再遇少侠。” 龚文君拍手笑道:“哦,原来哥哥和这位刀疤大哥早就认识呢,这下倒好了。你们龙虾帮欺负海鲨帮,一会儿哥哥大展神通,将你们龙虾帮灭了。” 这本是唬人之话,但龙虾帮众人一见南宫益与刀疤竟是旧交,方才自己一方又气势汹汹,不留情面。如今若是那刀疤怀恨在心,真的叫南宫益灭了龙虾帮,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一念及此,龙虾帮众人急忙对着刀疤与南宫益连连磕头,口中求饶不断。 南宫益奇道:“你们跪我做甚么,我又没有说要灭你们。” 众人闻言,这才稍稍安心,但见龚文君面上笑吟吟的,还是有些没底。 龚文君吓住龙虾帮众,得意之余,又道:“刀疤大哥,你看该怎么处置他们呢。” 刀疤苦笑道:“我本名何烁,刀疤不过是在这渔村混生计,大伙给的浑号而已。你们叫我何烁便可。至于如何处置他们……这龙虾帮里也个个均是贫穷渔家出身,拉帮结派其实也是为着对付朝庭的贪官污吏。还是不要与他们为难。让他们走了罢。” 龚文君点了点头,道:“蛤蟆三,你让兄弟们备上一条船,就此随我们走了罢。” 蛤蟆三哭笑不得,本以为何烁出言后,他们便能放过自己以及一帮兄弟,却不料龚文君竟还是叫他与自己出海。想到那龙之海有去无回,自己还未抱上孙子便要死在那茫茫海里,别提有多冤了。 龚文君瞧破他心思,道:“你不用怕,有我哥哥在,别说是那龙之海,便是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我之所以让你与我们一起去,是怕我们前脚一走,你后脚又变本加利欺负海鲨帮。正好我们缺个掌舵的,你便去给我们掌舵好啦。” 何烁见状,道:“难道二位当真非去那无名岛不可么?” 南宫益道:“我们要救人,定要去那无名岛上寻一个铭神珠,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何烁沉吟片刻,道:“海中情形不比陆上,稍有差池,万劫不复。二位若不嫌弃,何烁愿为二位掌舵。大丈夫顶天立地,有生之年能去瞧瞧那龙之海倒值了。若是当真死在那海中,也不枉此生,倘是狡幸脱生,那定有一番奇遇,怎么说都是赚了。” 海鲨帮众人一听说自己家首领竟自告奋勇要去龙之海,齐齐道:“大哥,你可千万莫去呀。” 何烁摆手道:“我主意已定,各位弟兄们不必多说了。若是何某两个月后归来,那自是好。若是两月未归,那大家便另立老大,好生过日子罢。” 众人皆知何烁说话算数,无人能改变其想法。顿时默然无语,有几个甚至眼角含泪,哽咽不已。 蛤蟆三突然立起来,指着何烁鼻子道:“刀疤,你这是算甚么,你若是去了,岂不是让人说我蛤蟆三贪生怕死,让你刀疤去当替死鬼。我蛤蟆三虽然怕死,也轮不到你来替我出海。不就是个龙之海么,老子自己去,不用你来假惺惺。” 这下倒变成海鲨帮众眉开眼笑,龙虾帮众惊诧万分。 龚文君笑道:“怎么,蛤蟆三,你甚么时候也成英雄了?” 蛤蟆三面皮一热,道:“闲话少说。你是龙虾帮的老大,我方才说过为你两肋插刀,现在陪你一起去龙之海也没甚么。” 龚文君拍手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二人都与我们一起去罢,我保证你们好好的去,还能好好的回来。” 蛤蟆三心中却道:“你自己能不能活着都还说不定,却拿甚么来保我们的命?” 嘴上也不说破,当下吩咐手下备了一条最为坚固的船。何烁也让自家手下准备好行船所需。又命人备了酒菜招待南宫益与龚文君,那蛤蟆三与何烁前仇未解,不愿受他邀请。海鲨帮与龙虾帮老大要出海之事很快传开,待万事齐备,四人上船之时,码头聚了几百号人,均是来送何烁与蛤蟆三的。 何烁与蛤蟆三狠心辞别自家兄弟,起锚出航。 四人各怀心思立在船头瞧着海岸越来越远,最终变作一条细线,消失在视线之中。 “倩,你一定要等我!” 第五十二章 龙之海 两支大红烛将房间照亮,房内红绸布装,桌椅板凳均有红布为底,有似新房一般。 一少女静坐于桌前,痴痴盯着昏黄烛火,喃喃着道:“楚哥哥,我等你回来。” “吱呀”,房门打开,一男子走将进来,走到少女面前,咬牙道:“你还念着他,你还念着那个甚么都不是的臭小子?” 叶倩望了他一眼,静静道:“一个甚么都不是的他,却好过什么都是的你。” 男子正是陆梁,他目眦欲裂,紧握双拳道:“你明明只与他相处一个月,却对他痴情这许多年。我待你百般好,你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这到底是为甚么?” 叶倩道:“我也不知。你对我的好,我从不曾忘记,但我只当你是哥哥。而他……他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 陆梁一掌拍在桌上,低吼道:“他待你是真心,难道我对你便是假意么?” 叶倩摇头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我心里只有一个他,你说甚么也没有用的。” 陆梁阴笑道:“你想见他是么。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见不到他了,哈哈哈哈……” 叶倩花容失色,惊道:“你说甚么?你们……你们做甚么了?” 陆梁咳嗽两声,又冷笑道:“我甚么也没做,我只给了他一张图。让他为我去寻一件东西,那里极是危险,我便是在那里受的伤。那个木讷小子,甚么也不懂,只要一去,必无活理。便是他狡幸活着回来,也定要受重伤,呵呵……到时候他一样是死路一条。” 叶倩听到后来,面色惨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立不住。颤声道:“你明知那么危险,还叫他去?” 陆梁冷笑道:“心疼了么。那小子活着也是个祸害。我宁可得不到铭神珠,也不能留他在世上。” 说罢,他突然掉头看着叶倩,目光奇异,似笑非笑。直看得她毛骨悚然,忍不住退后两步道:“你、你要做甚么?” 陆梁闲闲地道:“也没想做甚么。那日那小子突然出现,闯了婚礼,将你掳走,咱们的堂还没拜完呢。我看着今日也是个吉利日子,不如咱们就在今日将掌拜完罢。” 叶倩凄惶看着他,摇头道:“原来你将这房内都布置得到处红饰,是为了这个。……你明知我跟他走了,便不会再跟你再续夫妻之情了。我方才也说过,我只是将你当哥哥看待,从没想过要嫁你,与你做夫妻。我不会跟你拜堂的。” 陆梁也不失望,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没关系,反正你此刻在我手里,甚么事……嘿嘿,也由不得你了!” 叶倩心下一沉,步步后退,但陆梁才一个迈步便至她面前,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上一紧,已被陆梁抱在怀中。紧接着便被轻轻放在床上,陆梁手中一抖,青纱帐落,将叶倩眼中的恐惧,凄凉关在帐内。 烛火轻颤,一颗芳心为谁寒。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心颂佛经。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用到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用到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月夜如水,如歌,如醉。 伊人心碎。 …… “看,前面雾蒙蒙的那一大片便是龙之海了。”蛤蟆三立在船头指着远处道。 “是啊,”何烁端着罗盘点头道:“终于快到龙之海了。咱们这几日一刻也未歇过,接下来要进那龙之海,只怕便要好好歇一歇啦。” 说罢,何烁大笑几声,蛤蟆也附和着笑了几声,随即停下,眉头紧皱,紧紧盯着那一片海雾。 这几日行船日子中,何烁与蛤蟆三日日相处,竟从仇敌转为好友。二人少年时均曾干过一些风光之事,正所谓英雄惜英雄。这二人虽算不上英雄,但连日相处下来,均有种相识恨晚之感。 以前为着帮派大小,上下之事而与对方结怨,而今二人共赴龙之海,是生是死也未可知,便又成了至交好友。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遗憾。感激的是龚文君让他二人上船,化解了二人仇怨,更让他二人成了好友。遗憾的是才认识到这么一位好友,便要去那龙之海去了。二人虽说嘴上不言明,但心中已认定了此次龙之海之行,必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一念及此,蛤蟆三忍不住道:“我就奇怪了,龚小姐与南宫公子明明有要事要做,却为何还要直冲龙之海。以咱们的船速,便是绕过龙之海,至多也不过半个月工夫,而这一入龙之海,生死还未可知。便是真有再要紧之事,若是死在海中,那也无济了。” 说到这里,见何烁正看着自己,面上一热,道:“我蛤蟆三可不是怕死,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何烁似笑非笑又将目光投回那海雾之中,缓缓道:“那楚……南宫公子可不是常人呐。他们这么做,自有他们的道理,南宫公子既是有把握保咱们能过得了那龙之海,咱们便应相信他才是。” 蛤蟆三奇道:“你怎么就知道他能保咱们过那龙之海呢?” 何烁搔首想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我也不知,不过我有这感觉。”蛤蟆三闻言,险些从船头翻下海去,顿时哑口无言。 “二位大哥,前面那里便是龙之海了罢?” 龚文君清脆声音在身后响起,只见她面色淡淡,不见喜忧。望着那龙之海,如水的眸子中似乎露出些许光芒。 “应当便是了。”何烁应道:“如今烈日当午,那雾却依旧浓,除龙之海之外不会再有别处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便能驶进那海雾之中,倘若真是龙之海的话,可得先准备好才行。” 龚文君神情突然变得奇怪,眉间忧色明显。只见她点了点头,径自回了船舱。留下蛤蟆三与何烁面面相觑。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船果然行至龙之海。一进那海中,四周便突然静得出奇,浓雾出奇阴暗潮湿,端的诡异,蛤蟆三与何烁也不敢再在船头呆了,拿了罗盘回到南宫益舱中。正见南宫益正与龚文君默然无语。四人相对而坐,蛤蟆三与何烁开始介绍船外情况。 “这龙之海果真邪乎,好好的六七月天,又是烈日当头,大雾却未见稀薄。而且方才未进海中时,周围还满是涛声浪声,一进了这雾中,便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动静。只有咱们的船过水声,实在奇了。”蛤蟆三一坐下便开始说起周遭异象。 “不只如此,”何烁指着罗盘道:“一入这海中,连罗盘也不管用了,东南西北的乱指一通,若是运气好些,方向没差太多倒也好,最怕的便是出去之后才知道咱们原来调了个头,又返了来时路。” 龚文君眉头微皱,道:“这海有多大?咱们得多久才能过这片海?” 何烁拿出那张陆梁留下的地图,用手比着图中一片海域道:“看,这一片三角之处,便是龙之海了。咱们所处位置大概便在这附近。咱们在普通海区行得较快,才不过到十日便至这里了,而这龙之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据我和蛤蟆三估计,便是不走错路,最快可能也得两天两夜左右。” 龚文君看了南宫益一眼,见他并无反应,便道:“那好,自此刻起,须得事事小心,若是觉出异常,不可擅自行动。先来告诉我哥哥,他本领过人,定能化险为夷的。” 那二人面上点了头,但心中却仍是没底。 如此在海中行了半日,周围依旧那般不见天日,不辩东西。四人生怕会生变故,便一起坐在船大舱中,有一阵没一阵地闲聊,打发时光。蛤蟆三开始胡吹海侃,说起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正如何成立龙虾帮时,突然船身巨震了一下,众人虽有防备,却不料船身会震得如此厉害,顿时个个东倒西歪,连南宫益也不例外。 龚文君肩头撞在船板上,只觉筋骨欲碎,痛哼道:“怎么回事?” 何烁与蛤蟆三毕竟老练,身经百战,经那么一摔,也不喊痛。立时双双跳起,道:“我们去看看。” 说罢冲向船头,但才冲出两三步,便双双惊呼起来。他二人年长得多,世面也见过不少,若是常事,决计不会叫得如此惊诧。南宫益虽不懂此理,但听得叫声不对,便急急扶起龚文君,让她安坐一旁,自己也随后来到船头。其间船身又剧烈晃动数次。 何烁与蛤蟆三见了南宫益,指着左前方道:“看。” 南宫益放眼望去,只见那茫茫大雾之中,几只有如舌头一般的物事在船前舞动。时勾时长,每一只均有常人腰身粗细,竟似欲扑向船来。 南宫益也是吃惊不小,道:“这是甚么怪物?” 蛤蟆三道:“老子在海中混了一二十年,只要是海里的东西,我看一眼便能知道它是甚么。这东西是个乌贼,从那触手来看,八成便有十丈长。” 南宫益将信将疑道:“乌贼不是都只有手掌大小么,哪来那么大的乌贼?” 蛤蟆三苦笑道:“若我是你,我也不信,但我蛤蟆三在海里打滚那么多年了,若是连个乌贼都不识得,还混甚么。我也正奇怪,我见过的乌贼最大也不过人头大小,我自小到大也只见过两次。想不到才进龙之海便碰到了这么一个大家伙。” 何烁定定看着那几只触手舞动,淡然道:“以往说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现在可是海大了,甚么鱼都有。我瞧这怪东西方才晃了咱们几下。现在却在那里伸着触手,八成在与甚么东西搏斗呢。” 话未说完,便见大雾之中,两道金光冲天射起,耀眼异常。同时周围海水激荡,船身随浪而动,剧烈晃动不止。三人各自抓紧身旁可抓之物,这才勉强立住。海中“啪啪啪”声响不断。接着又是“咚咚咚”几声沉响,甚么东西落到船上。 眼见两道金光消失,海浪也渐平静。三人这才见原来落到船上的不是别的,正是乌贼触手。船上散落着几段触手,每段均有数尺长。皮肉外翻,似乎为外力所断。 何烁忍不住道:“好家伙,到底是甚么东西如此厉害,非但将这么大一个乌贼扯得粉碎,还弄熟了。这下倒好,咱们有乌贼肉吃了。” 南宫益细看之下,果真如何烁所说,那乌贼触手已然熟了,还兀自散着热气,只是浓雾之中看不甚清。若非靠近了,哪里瞧得出来。 一时间,何烁与蛤蟆三均是额头冒汗,望向南宫益。 “啪”,水下船身一声脆响,船体为之一颤。何烁叫道:“不好,八成那东西走了,现今乌贼们要拿咱们出气呢。” 说话间,便有一只触手“嗖”的拍上来,将船头围栏拍得粉碎。南宫益见势不妙,哪里容他再想太多,身形拔起,倏而飘至船下方的水面上。果见两只乌贼正向船游来。其中一只有几个触手拍到船身。当下再不犹豫,凝出祭才幻剑,照着前头那乌贼便是一剑,那乌贼应剑居中而分。 另一乌贼触手一转,拍向南宫益。南宫益身子一错,正欲将它杀了,哪知船身突然颤得更是厉害,几乎倒向一边。龚文君惊叫声传来,南宫益以为他处还有乌贼靠近,正欲先将眼前这乌贼杀了,再去他处瞧瞧,低头却不见了那乌贼踪影。 这乌贼行动极快,就在南宫益分神的那当儿,海水一翻,它便已沉入海中。南宫益绕着船身飞了一圈,却不见还有怪乌贼踪影,不由暗自奇怪。他哪里想得到,这深海畜牲竟也懂批抗捣虚之法。见了先前那乌贼被杀,便暗自将水下的触手伸向船去。南宫益隔着大雾,虽说眼力过人,也只看到它在水上动静,水下湛蓝一片,哪里看得到。自然以为是另有乌贼来了,待他分神之时,那乌贼趁机潜水逃了。 南宫益又在船周转了几圈,确信并无乌贼之后这才回了船。 船上,龚文君已是吓得血色全无,焦急立在船头。一见他回来便万分欢喜,面上更添几分红艳。何烁与蛤蟆三听说南宫益只杀了一只乌贼时,俱是大叹可惜。 晚饭时候,众人吃着饭,何烁忽然叹道:“原来这海中竟有这么大的怪物,无怪乎进了这海中的船无一幸免,敢情都成了这些怪东西的腹中物了。” 蛤蟆三也道:“若是没有南宫公子,咱们今日便要去塞那乌贼的牙缝了。” 何烁却道:“非也,那乌贼又无牙齿,哪来牙缝。该是去填它的嘴巴才对。” 龚文君皱眉道:“二位真不愧是老江湖,说着那么恶心的东西居然还吃得下去。” 何烁与蛤蟆三对视一眼,均是“哈哈”一笑以掩过尴尬。 用罢饭,蛤蟆三自怀中摸出三颗骰子道:“这三颗骰子可跟了我十余年了,我随时都带在身上。……左右无事,不如咱们便来摇骰子玩,如何?” 龚文君道:“我可不赌,我哥哥也不赌,要赌你们去赌罢。” 南宫益接口道:“嗯,我不赌。” 蛤蟆三心下暗自笑道:“这南宫公子倒是甚么都听龚小姐的。”面上也不说破,笑道:“我也没说要赌啊。不如这样,咱们来摇骰子,谁输了就表演个拿手绝活来瞧瞧,如何?” 南宫益与龚文君毕竟童心未泯,一听这么说,便来了兴趣。龚文君面上淡淡地道:“怎么摇呢?” 蛤蟆三道:“咱们轮流来摇骰子,一人摇,其余三人押大小,谁若押上连续三次未中的,便要表演一个绝活来,接着再由他来摇骰子,其余三人再押。如此反复,不至于太快,也不至于有人总押不中,三位看如何?” 那三人均觉此法甚妙,于是蛤蟆三在桌上写下“大小”二字,又拿了两个碗来摇骰子,一把摇定,让众人各自拿了一根筷子押大小。 南宫益见龚文君要押小,忙道:“该押大。” 龚文君将信将疑随他押了大,揭碗一看,果真是大。蛤蟆三皱眉道:“这样可不成,自己猜到甚么不能告诉旁人。” 他哪里知道南宫益有感应之能,那些骰子每一个几点,他均能感应得到,便与亲眼看见无甚区别。于是又摇几把,何烁接连三次押不中,便耍起九环大刀舞了一段,众人齐齐叫好。之后何烁摇骰子,龚文君连着三次未中,唱了首民谣,歌声清脆动人,那蛤蟆三将桌子拍得山响。 如此反复数次,何烁表演两次,龚文君一次,蛤蟆三也表演了三次之多。却独独南宫益每押必中,从未失手,众人起先只当他运气好,不料他“运气”竟好到这种程度,俱是心中生疑起来。 何烁疑道:“南宫公子,你猜得那么准,莫不是学过这个?” 南宫益连连摆手道:“我可没有学过,我也没赌过。这个是刘大哥教我的。” 龚文君奇道:“刘大哥教你猜骰子?” 南宫益老实道:“他曾教我如何感应骰子点数,还以此法赢了好多钱。是以你们每一次摇骰子,我均能知道骰子大小。” 蛤蟆三摸着脑袋道:“世上还有这么一种本事?若是能教我便好了,向日我在赌桌上输的那么多钱便能翻回来了,南宫公子,你教教我如何?” 南宫益也未想过自己身负道行才能如此轻易感应骰子点数。却并非人人都能习得,便允了蛤蟆三。那蛤蟆三见他竟是毫不犹豫答应了,连声拜谢,心中还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在赌桌上大展雄风,将整个赌坊扫个片甲不留。 南宫益现说现教,便依着当年刘俊豪教自己的法子,先让蛤蟆三闭了眼睛走路,这本不难,也没有错。但小小船中要躲开一切却是不易,加之蛤蟆三哪里有半点道行,自是不能如南宫益那般轻易上手,走了不知几次都不行。 南宫益倒也耐心,不厌其烦一次次教他如何感应。奈何那蛤蟆三丹田空空,更不消说将真气散至身外感知周围一切了。 龚文君与何烁在一旁瞧那蛤蟆三又是撞墙又是撞桌子,不多时便摔得鼻青脸肿,几乎笑弯了腰。 蓦地,龚文君心念一转,道:“哥哥,你既能感应骰子,便也能感应海中事物罢?” 何烁也拍着大腿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南宫公子,你试试能否感应海中事物。” 南宫益依言感应,闭了眼道:“能,水下有好多小鱼。还有一些这么大的,还有这么大的鱼……” 他口说手比,将那些鱼的体型都比划了一遍。龚文君啼笑皆非,道:“可不是叫你感应鱼呢。你既能感应水中事物,那便好啦。” 南宫益奇道:“好甚么?” 龚文君道:“傻哥哥,你能感应水中事物,若是再有甚么怪物来的话,你便能提前知晓。这样咱们至少也有个准备,不至如白天那样被吓个半死呀。” 南宫益搔首道:“说得也是,文君你真聪明。” 第五十三章 崎窟怪洞 于是自那时起,南宫益无时不以真气感应海底动静。幸而一夜无事,众人起先还有些心悸,有了南宫益神通先知先觉之能,便不再有所顾虑,当夜虽说睡得不算舒坦,倒也安稳。 次日,何烁与蛤蟆三对坐饮酒,龚文君笑道:“你们二人大中午就喝酒,打算喝到甚么时候?” 蛤蟆三看了船外一眼道:“这鬼雾大得只知白天黑夜,你怎么知道这是正午?” 龚文君捏着自己脉门道:“它告诉我的。” 蛤蟆三自是不信,道:“你这不是欺我没见识么,你那手上甚么也没有,就那么捏着手,能告诉你甚么。” 龚文君道:“手上有脉门,脉博便能告诉我这是甚么时候。”见他不信,又道:“这是医家的‘子午流注’之法,人体暗合天道,天道有五行,人体内也有五行。天道有天干地支,人体内亦有天干地支。十二地支对应十二正经,人身气血周流出入皆依时辰而不同。例如子时气血入足少阴胆经,是以胆经盛。丑时又流入足厥阴肝经,是以肝经盛,寅时手太阴肺经盛,……这些均是一成不变。而只需明白子午流注之法,便能推断时间,精准程度一点也不比日圭差。” “乖乖,”蛤蟆三摸着后脑勺道:“你这女娃儿懂得可真多。这一样的脑袋,怎么我就没懂那么多?” 何烁反问道:“哪里一样了,人家那脑袋里装的是诗词歌赋,你那脑袋里装的却是酒肉豆腐。自然不如人家懂得那么多了。” 龚文君乐不可支,蛤蟆三面红耳赤道:“去,我的脑袋里是酒肉豆腐,你那脑袋又能好到哪里去。” 正说笑着,南宫益忽然走到众人身边道:“海底下有动静。” 蛤蟆三恨道:“这天杀的乌贼,昨日放它一马,它却又回来寻死。” 南宫益道:“这次有至少十只乌贼,还有别的东西也来了。” “十只?”蛤蟆三眼睛瞪得直如铜铃一般,“还有别的?” 南宫益再一感应,忍不住道:“来得好快,我得去了。” 正要动身,龚文君拉住他道:“哥哥,你要小心。” 南宫益随口应了一声,旋即飞身出船。在水面盘旋片刻,见船边正有几块礁石,便落在礁石上。祭才剑才凝出,便觉一只乌贼已至船下。幻剑暴长,那乌贼还未碰到船身,几条触手便被齐齐切断,南宫益有心饶它不死,谁知它竟以剩下触手猛然拍向船体。船体大震,南宫益一怒之下幻剑横过,那乌贼立时毙命。 其后又有数只乌贼拥来,南宫益先杀了两只,另外几只学得聪明了,不敢在一处呆得太久。在船身与南宫益身旁四处游走,靠近之时极快,若是未碰到船身也不恋战,迅速退出。南宫益虽然神通无敌,但毕竟只有一人。而那船长有近四丈,入水之处便有近三丈长。他在一边,乌贼便跑到另一边。他又无法将幻剑透船而过去杀乌贼,自是头疼得紧。 除去几只乌贼,另有几只说不出名的怪物也在海中伺机而动。数次自背后偷袭,均被南宫益躲过或是以幻剑削断其体。但这些庞然大物非但未就此停手,反而更加前仆后继,又自海底源源不断有新的怪物浮上来。 不多时,船体四周便满是海中巨怪,挣扎翻滚,将海水搅得有如一锅沸水。幸而海雾迷茫,不辨东西,否则若让船上三人见了,只怕吓也要吓个半死。 南宫益虽不聪明,也知再这么下去,自己顾东不顾西,船只定要沉在这里。但光围着船体飞来飞去根本不大济事。那些海怪在水中只消一沉,便能躲到深处,再从另一边出来,他再快也经不起如此折腾。万一真气用得太多,引发间力,那可糟糕至极。 一念及此,南宫益再顾不得许多,纵身跳入海中。他自小习水性,在海中虽然被海怪占尽地利,却也一时不能拿他怎样。他杀了几只海怪,眼见几块离水面不足两尺暗礁,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 只见他真力加诸双手,施展神通,将船身拖至暗礁处。双脚立在暗礁上,祭才真气源源不断自双手迸出。喝一声“起”,竟是徒手将那千钧之重的船托起。 要知他真气如海,用之不竭,莫说是千钧之重,便是万钧也不在话下。他身子露出水面,双手再一托起,船身离海半丈。如此一来海中怪物便无可凭依,尽收眼底。 其实以他道法,只消施个“搬山之术”,便能让这船飘到空中去。但没人教过他此种法术,他自己也不知这祭才真气除了能飞,能凝出祭才剑以外还能做甚么。于是笨人笨办法,干脆便将那船托了起来。 他略一稳住身形,突然两条透明触手钻出海面,缠住他双脚。他不为所动,寻了个平衡之点,以左手托着大船,右手祭才剑凝出。 剑气寒若冷霜,叶倩的身影掠过眼前。那一刻,南宫益心里的恨瞬间迸出。 他,变作剑的魂。剑,化为他的魄, 祭才剑入水,至重的戾气与杀意在七彩光芒的映衬下如此美丽。一剑,两剑……血水在海中翻滚,蔓延成一片凄美的红。 南宫益挥剑杀怪之余,放声叫道:“你们阻止我,都欺负我,瞧不起我。李秉辉打我,鬼刹追杀我,陆梁抢了叶倩,连你们这些畜牲也来阻止我,我杀了你们,……啊……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这叫声饱含真力,船上众人听得真切,皆是摇头唏嘘不已。龚文君更是眼角含泪,趴在船舷上望着茫茫海雾,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滑过面颊,落入海水中。 何烁听南宫益叫得悲切,叹道:“南宫公子的身世原来也如此凄苦,他在下面也不知怎样了。海怪穷凶极恶,他一个人只怕双拳难敌四手。” 船上三人方才只觉船身一轻,只道是有海怪附于船上,却不知是南宫益将船托起。 蛤蟆三也道:“那可不是四手,十只乌贼便是上百条触手,还有其他海怪,他一人又要护船,又要杀怪,可着实不易呀。……你踩我做甚么。” 何烁轻轻指了龚文君一下,作个“禁声”的动作,蛤蟆三会意,便不再说话。虽然何烁与蛤蟆三所说之话她也想到过,但真的由他二人说出口来,听在耳中却是句句牵动肺腑。她不敢再往下想,一心盼着南宫益好好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身一晃,回到海中,海水翻滚声止。却不见南宫益回来,众人的心皆悬了起来。 南宫益跪倒在礁石上,泣不成声:“我不想杀你们,你们不该来的,你们若是不来,我便不会杀你们了。……你们不该来呀……” 他心善性懦,方才被海怪搅乱心神,加之受祭才剑戾气影响,痛下杀手杀了那么多海怪。此时清醒过来,悔恨不已,竟是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船上众人听到哭泣声,知道他还活着,始终悬着的心这下放下来。唤他回船,南宫益默然回了船,却是两眼空洞茫然,似乎丢了魂。 “他怎么了?”蛤蟆三与何烁皆是不明发生何事,南宫益杀了海怪,解了危难,本是好事一桩。他这种反应却叫他二人摸不着头脑。 龚文君望着南宫益萧索回舱,叹道:“他许是不想杀那些海怪的罢。” 蛤蟆三在海中混吃,不知亲手结果过多少海中无辜性命,自是不懂南宫益心中想法,奇道:“不杀海怪,难道让海怪把咱们吃了?” 龚文君摇头苦笑。 接下来便再未遇其他变故,由何烁与蛤蟆三两人驾船,此后便是一帆风顺。两日之后抵达那无名岛。众人马不停蹄又依着地图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寻至铭神珠所在之处,却是一座极大的山。那山极高,呈锥型,有若一只尖头朝上的大锥子。此时虽正值酷暑,却可见那山顶一片银白,分明是积雪。 龚文君少女心性,一见那山,也忘了此行目的,忍不住道:“好美的山。” 蛤蟆三也道:“这山确实好看,可就那么光光的甚么也没有,未免有些单调。” 何烁提醒道:“咱们此行的目的可是来寻东西的。” 龚文君这才回过神来,面上微微泛红,拿出地图对照了一番,指着山脚下某处道:“铭神珠便在那里了。” 众人朝她所指方向走去,行了里许,见一座和尚模样的石像静静傍着山壁而立。 “把一个和尚石像立在这里是甚么意思,”蛤蟆三在石像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不解道:“莫非是说那东西在寺院里?” 龚文君道:“不会,哥哥听到过有人说起铭神珠的重要性,这说明他们极需要这神珠。他们能绘出地图来,即是说他们曾来过,且见过那铭神珠。既是极需铭神珠,地图上便会直接绘出神珠所在位置,既然指定了这一点,可能便是要将石像移开才能找得到。” 众人皆觉此言有理,但随即又犯了难,蛤蟆三道:“这石像的石座又宽又厚,不下数百斤,咱们四人如何移开。” 他话音方落,南宫益上前两步,一手抬底座,一手抓石像,石像离地而起。他将其移出数尺,却不见地上与山壁有洞口出现。 “怎么会这样,难道地图画错了?”龚文君拿出地图又细细对照一遍,兀自道:“不会啊,应该便在这附近才对。” 正想不通为何会如此,蛤蟆突然叫道:“看这里。” 众人目光所及,只见山壁之上倒垂一些藤蔓,密密麻麻有如帘子一般将山壁掩住。而蛤蟆三所指之处乍看之下并无异常,但瞧便能瞧得出来,那藤蔓后面并山壁,而是空空的黑暗。 四人皆是心头一跳,何烁以刀砍断藤蔓,果真露出一个高丈余,宽二尺的小洞来。洞内黑黢黢不见尽头,也不知洞有多深。 众人做了几支简单火把,入了山洞。为防洞内有机关或是甚么危险,由南宫益带头入内,龚文君与蛤蟆三居中,阿烁手持九环大刀断后, 洞内阴凉干燥,一路下去倒也未发觉有甚么不寻常之处。只是前头似乎无止无尽,众人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未见甚么东西。 蛤蟆三先觉不耐,嘀咕道:“这鬼洞这么长,到底有没有头啊。若是这洞里甚么也没有,只是这么一直伸到天边,咱们也要走到天边去么?” 龚文君两眼一转,笑嘻嘻道:“蛤蟆三你忘了我是你的老大么,老大有命,你敢不从。” 蛤蟆三苦笑道:“就算您是老大,您老人家也得想想,咱们身上连点吃的东西也没有。就这么走下去,只怕那甚么鬼神珠还没影,咱们先饿死了。” 龚文君失笑道:“敢情你是怕没吃的,我还道你是甚么英雄好汉呢,原来不只怕死,还怕饿呢。” 蛤蟆三面无愧色道:“所谓一顿饭饿倒英雄汉,又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便是你的南宫益哥哥若是饿了,只怕也英雄不起来啦。” 几人说说笑笑,又走了一段,最前头的南宫益忽然停了下来。 龚文君比南宫益矮了一头,不知前头发生何事,问道:“哥哥,为何停下来了?” 南宫益怔了怔,才缓缓道:“这里……好大……”他不知如何说明,便向前走几步,众人上前,均是惊呆当场。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地宫。地宫中每隔数丈便有一盏长明灯,四墙凿痕清淅齐整,一层便有三丈高。而众人所处位置正是一处有似走道,一眼便可见上下均仍有别层。且各不只一层。如此庞大地宫,本该有无数支柱,但眼前这地宫中竟只有寥寥几根四人合抱的大柱子。那柱子亦是自山体中凿出,与整个山洞浑然一体。 众人皆齐声叹道:“好大的地宫,也不知是何人所凿,不只规模宏大,还极其精细,这到底是用来做甚么的呢?” 龚文君道:“能凿出如此巧夺天工,别具匠心的地宫来,恐怕只有神人才做得到了。” 蛤蟆三道:“那甚么铭神珠在哪里,这么大一个地宫,你们瞧瞧,一眼看不到边,也不知有多少间石室。若是一间一间地找,只怕三天都找不完。” 龚文君道:“既然那陆梁来过这里,想必也见过这地宫了。他若真的来过,定会自己找到的,也不用再跑回去叫哥哥来这里寻了。他定是在这里遇到了麻烦,拿不到铭神珠,是以才又回到中原。” 何烁道:“那你认为他是遇到甚么麻烦呢?” 龚文君道:“想必是有甚么三头六臂的妖怪守着铭神珠,且那妖怪道行还不浅,陆梁敌不过,只能狼狈回了中原。” 蛤蟆三面色微变,将信将疑道:“不至于如此罢,若是那妖怪当真那么厉害,咱们四人能拿得到铭神珠么?” 龚文君道:“反正都来到这里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拿到呢。哥哥,你感应一下周附近是否有其他人或妖怪。” 南宫益依言感应,片刻后,指着一个方向道:“在那里。” 众人顺着他所指方向走去,一路见石壁上隐约可见断断续续的血迹或是衣衫,兵器等等。每走一步,便多一分沉重,一时间众皆默然,时而对视一眼,也是眼神复杂。南宫益却未想那么多,他一心为救叶倩,心中哪有“危险”二字。此时便要找到铭神珠,心神激动,恨不能立马奔至铭神珠所在之处,然后回到中原换回叶倩。 不多时,一道石门出现在眼前,南宫益道:“便是这里了。” 说罢,当先推开石门。走了进去,其余三人对视一眼,步步小心紧随其后。 进了石门后,只见里面是个房间模样,长宽各五丈,高有六七丈。石桌石椅当中摆放。桌椅之后,却是几面纱帘。 “你们是谁,为何来此?” 忽然,纱帘后传来说话声。众人皆吃了一惊,那人说的竟是中原话,非但如此,听声音竟还是个女子。 吃惊之余,南宫益如实道:“我叫南宫益,我们是来寻铭神珠的。” 那女子“哦?”了一声,道:“上次那个叫甚么陆梁的小子不死心,我饶他一命,他答应不再来此,却又叫了你们来是么?” 南宫益老实道:“是,是他叫我们来的。” 那女子道:“那小子倒是奸滑,上次带了十数人找到这里来抢铭神珠,我将他们一个个全打得重伤不愈,让他们出了这洞以后便死。只留他受伤较轻,他一万个答应我说绝不会再来打扰我,却又让你们来送死。” 南宫益哪有心思关心谁生谁死,一听那女子说她有铭神珠,便欢喜不尽,道:“我们来寻铭神珠是为了救人,若是铭神珠在你那里,你交给我们好么?” 那女子道:“好,你们能寻到这里,必定也有些本事了。若是你能胜得了我,我便将铭神珠给你,若是胜不了我,我便杀了你们,如何?” 南宫益道:“你是女子,我不跟你动手。我一出便要伤人,你将铭神珠交给我们,让我们去救人不好么?” 那女子“呵呵”冷笑道:“自从二十年前到现在,还没有人敢这样与我说话,你敢这么说,便是有些本事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伤得了我。” 话说完,那女子自纱帘后缓缓走出。但见她端丽冠绝,长眉连娟,柔美飘逸,竟也是个极美的女子。但见她明眸一转,将众人打量一眼,道:“亮出你的兵器罢。” 说话间,手中已出现一柄一尺有余的精巧短刀。 南宫益无奈,只得嘱道:“那你小心一些,若是不想打了,便告诉我。”凝出祭才幻剑来,他为防伤了对手,有意将幻剑收至二尺余长,但光华不失,仍是极为耀眼。 那女子眼睛一亮,失声道:“你是祭才剑的传人?你师父是方天灵?” 南宫益想起当年方天灵教诲,摇头道:“不是,我不认识方天灵。” 那女子面色一寒,喝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你手中那祭才幻剑,我一生都忘不了。你还不说实话。” 南宫益固执摇头道:“你认错了,这不是祭才剑,我也不认识方天灵。” 那女子银牙一咬,冷冷道:“好,你不说,我自有法子让你承认。” 说罢,短刀盛起蓝芒,暴涨如山,劈向南宫益。南宫益本能挥剑去挡。但本该极觉的这一刀却是入手轻飘飘,全不似拼杀动作。南宫益未待想明白原因,人影一闪,那女子已欺至身前,短刀逼向南宫益面门。敢情那一刀便是虚招,诱他去挡。 南宫益发现时,右手祭才剑已然自行化去,左手瞬间凝出,格住短刀来势,将剑一送,脚下轮转,反守为攻。 那女子“咦”了一声,心下再无轻敌之意,全神以对。南宫益自来到中原后,几乎无人敢与他正面交手,个个均是躲过他正面来势,在他剑芒之外游走,觅势奇袭。而这女子看似柔弱冰冷,却能将他的幻剑如数接下而面色从容不变。 本来以祭才剑之能,无论碰到何种兵器均能一剑断去,放眼天下还祭才剑不可断之物。但若是以真气催刀剑之芒便又不同。向往所对之人道行与真气均比不过南宫益。是以他一剑便能破入对方真气形成的刀剑之芒。但这女子看似无甚过人之处,道行竟是奇高,且因南宫益间力在身,所能用的真气虽比平常人多得多,却仍有极限。而这女子真气也极足,有似满杯之水。南宫益与她交手一久便觉出她道行不知要比那鬼刹等人高出多少。 但南宫益救人心坚,心中暗言不得铭神珠绝不回中原,于是也使出全力压上,稍有危险,祭才真元能自行化危为夷。这二人动起真格来,一个幻剑独步天下,一个短刀深不可测。剑芒七彩流异夺人目,刀光凶狠势宏要性命。幻剑扫墙深痕留,短刀壁至桌椅碎。 那二人相斗之余,龚文君三人在旁看得惊心动魄。劲风猎猎吹衣角,斗气战战慑心魂。众人眼见那二人越斗越火,不由齐齐退出门外,幸而那石室倒也大,南宫益始终因对手是个女子,幻剑不曾长过,若是换作他人,那祭才幻剑少说也得有丈余长。 斗得久了,南宫益不免焦急,手中催势,幻剑长了几分。那女子瞧出来,手中也催势,刀上蓝芒更甚,二人又斗一顿饭工夫。 南宫益心急之下,先住了手,又将幻剑催长至一丈长,对那女子道:“你还是将铭神珠下落告诉我们罢,我若出了全力,可能要伤你性命的。我已经伤了好多性命,不想再多你一个了。” 那女子道:“哦?那好,我倒要瞧瞧你有何能耐,可以伤我性命。” 南宫益轻轻摇头数下,正要动手,忽觉体内奇痛。原来他斗得久了,为了胜过那女子,真气源源不断催加剑势,却因此用了太多真气,引发间力。那时间,他只觉百骸欲散,空虚痛苦,瞬间席卷全身,有似堕入十八层地狱。脑中只见无边黑暗,身子蜷作一团,不断抽搐。 那女子略一皱眉,狐疑不定,只当南宫益使苦肉计。但细瞧之下又全不似装出来的,正自奇怪,那龚文君见南宫益异状,已不管不顾冲了进来。扑在南宫益身上。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哥哥……”龚文君慌忙之余,对那女子叫道:“你对他做了甚么?” 那女子道:“我甚么也没做。” 龚文君哭道:“那我哥哥为甚么会这样?你还说不是你,分明就是你害的他。” 那女子心念数转,将手放在南宫益身上轻轻抚过,面色突变。 “间、间力?” 第五十四章 铭神珠 南宫益在那无边苦痛之中苦苦挣扎,生不如死。忽然,似乎那黑暗之中投下一道光来,将他全身笼罩。下一刻,他脱出黑暗,睁开了眼。 龚文君喜道:“哥哥,你总算醒了,哥哥。你方才那个样子,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她害了呢。” 南宫益翻身起来,那女子一双妙目定定望着他,看得他没来由的心底发虚,忙将目光投向他处,心不在焉道:“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的,我常常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那女子插口道:“不是一会儿就好,间力发作的数次越多,痛苦越大,最后被种下间力之人便会死于痛苦中。” “甚么?”南宫益如遭电击,喃喃道:“为甚么刘大哥没告诉我这个?” 那女子淡淡地道:“你那刘大哥不知道也属正常,若是人人都知道间力的阴毒,岂不是人人修炼间力,天下大乱。……我问你,是谁在你身上种下间力的?” 南宫益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个很好看的男子,他穿着白衣,像仙人一样。和一个妖怪住在一起。” 那女子恨声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妖怪长着一个羊头,说话像山羊一样是么?对,那必定是他了,白云峰。你甚么时候遇到他的,为何他要在你身上种下间力?” 南宫益摇头道:“我也不知。”接着便将六年前自己与刘俊豪无意中遇到白云峰之事一一道来,他不善言辞,说得有一句没一句,众人耐心听完,那女子始终不发一言,只是眼睛定定望着南宫益。 南宫益将往事说完,那女子忽然回头看了身后的纱帘一眼,重重叹了口气道:“都是天意啊。” 龚文君奇道:“姐姐你认识那个白云峰么?他好像很痛恨那个方天灵,要不也不会在哥哥身上种下那甚么间力了。” 那女子并不答她,默然半晌才道:“何止认识,当年……唉,算了,往事休提。少年郎,你体内共有二十四道间力,我方才已帮你破去其中十二道,另十二道我无力解开,便施了反力暂时制住间力。如此一来你便能大展神通,顺利施出祭才幻剑了,不过你须得注意,绝对不对与人久战,否则我的十二道反力可能会被破去。” 龚文君奇道:“为何解了十二道,其他十二道却解不开呢?” 只听那女子道:“间力是一种极为阴毒的法术。一旦种入人体,无论他道行如何高深也无法自解。而旁人帮其解去,也需要极高的道行。解第一道间力时,若用上一分真气,解第二道便要用上两分真气,依此类推,次第升高。而你的哥哥本身又有祭才剑在身,若是真力不够,他本身的真气便会反抗。开始那十二道我还解得了,但后面的十二道,若无他这般通天的道行,根本解不了。是以只能暂时将其制住。……对了,你要那铭神珠做甚么?” 这话自然是问南宫益的。南宫益老实答道:“我的朋友叶倩被陆梁抓走了,他叫我来这里寻铭神珠去换叶倩,我便来了这里。” 那女子眼中闪过厉芒,阴沉沉道:“又是那小子……原来你们真是他叫来的。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一掌将他打死了事,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你们来此就只为了拿铭神珠救人?” 龚文君道:“自然是了,要不我们干嘛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还差点葬身鱼腹呢。” 那女子环视众人。她目光如锥,生像是看透众人心思一般。要知她看人极准,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对方为人,她见众人并非奸恶之徒,略略安心。之后忽然转身将那纱帘掀开。 纱帘后,一个男子静静躺在石床上。众人心头皆是一跳,不由自主靠近那男子,只见他生得也算俊美,年约二旬,神情安详,面色微白。双手交叠放于身上,手间指缝透出缕缕幽光。 “这是……” “没错,”那女子凝视着男子手间的幽光,缓缓道:“那便是铭神珠。” 龚文君道:“这位大哥是姐姐的心上么,他病了么?” 那女子淡淡地道:“他死了,十九年前就死了。全赖着铭神珠护着他肉身,但……人已不能复生了。” “甚么,他……去世那么久了?” 那女子神色黯然,往事浮光掠金,一一浮现眼前。 …… 烈日当空,一位少年立在树下,焦急望着四周。 接着一名少女自树后走出,看了看四下无他人,便道:“杜岩,老东西死了没,那宝贝有没有交给你?” 杜岩初见少女时一脸喜色,但一听这话,喜色立时少了几分。他点头道:“他、他前天便死了,临死将那宝贝交给阿莹。今早将他入葬后,阿莹说她带着那宝贝也没用,便给了我。” 那少女酸溜溜道:“一口一个阿莹,你叫得倒是亲切。……那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说罢转身便要走,但觉杜岩并未跟上。回头一看,杜岩果真还立在原处,踌躇不定,迟疑不决。 “你怎么了?” 杜岩似乎作了一番思想斗争,才道:“依媛,你到处散布消息,引来那么多人,害死了陈庄主。你已经给温家报仇了,还要这宝贝做甚么?” 温依媛凤眼寒光如刺,寒声道:“你这是甚么意思。有了这宝贝,我就可以无敌于天下,届时仙魔二道皆要看我面子,世间再没人敢欺侮我。没人敢再说我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也没人敢再瞧不起我,不好么?” 杜岩道:“难道天下无敌就那么重要么,可以让你为之付出一切,甚么也不在乎么?” “没错,”温依媛眼中间着异样光芒,道:“我不想再让人瞧不起,不想再受人欺侮。这些年来我受尽屈侮,我忍侮偷生为的就是这一天。这宝贝本来就是我家的,要是没有他姓陈的,我也不至于落得个家破人亡。我曾立过誓,若是有一天我能得到宝贝,我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让人人都谈虎色变那样地怕我。” 杜岩垂下目光,自怀中掏出一个事物,放在掌心。却是个半方半圆的物事,有似一个灰褐色的小盒子,也不知是何物做成。在烈日下并不显眼,但温依媛一见那物事,立刻面露笑意。伸手接了过去。 杜岩望着伊人喜态,涩声道:“依媛,今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天冷加衣,累了好好歇息。还有……” 说到这里,杜岩喉中哽咽,再说不下去。温依媛面色一变,道:“你说甚么,你……你要……你要做甚么?” 杜岩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阿莹真心待我,你害死了阿莹一家上下,留下她孤单一人。她却从未想过报仇,更不怕我趁火打劫,夺她的宝贝。反倒亲手交给了我。她待我太好,若是我就这么离开她,我这一辈子都要良心不安。” 温依媛眼中泪光闪过,她将脸一侧,不让杜岩看见她眼中的泪。凄声笑道:“我知道了,你怪我利用你,怪我害死了你的阿莹一家上下。好,很好,我总是利用你,让你为我做这做那,她待你好,你便要离开我——” “不是这样的,”杜岩打断她道:“依媛,为甚么你就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呢。” “对,”温依媛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心里充满仇恨。不像你的阿莹真心待你好,还将她父亲拼死保护的宝贝连着自家性命都交给了你。” 杜岩情知再与她争辩也是无用,当下也不再与她说太多,黯然道:“依媛,来日再会。” 说罢,脚步迈出,一眨眼工夫,人已落在一丈外。渐渐远去。留下温依媛独自立在那里,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半只玉蝴蝶。往日的约定在耳畔响起。 “这蝴蝶是两半合成的,你一半,我一半。咱们都没了亲人,今后咱们就像这蝴蝶一样,相依为命。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嗯,依媛,你也是我的亲人,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背叛你的。” “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背叛你的……”…… 龚文君问道:“姐姐,这位大哥为何会……” 温依媛叹了口气,缓缓道:“事情得从头说起。他叫杜岩,本是我家管家的儿子,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二十多年前,我才十几岁,那时我父亲温离也是个修法之人。也不知他从何得到了一个绝世奇宝,传说这宝贝吸收天地灵气,极具灵性,以此来修法,一日便能抵上常人一两年的修炼。那时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让外人知道了我家有那奇宝的消息。我十四岁那年的一个夜里,数十个强人来到我家,杀人放火。爹爹虽说得到了奇宝,但那宝贝外有个盒子,他却用尽了方法也无法将其打开。自然也没有以那宝贝修炼过,于是寡不敌众的爹爹便那么被无情杀害,那宝贝也被夺走。那伙人怕事迹败露,便杀我家人,唯有我与杜岩活了下来,是他爹杜管家全力护着我二人,趁乱将我们藏进院中的井里,我二人才狡幸活了下来。” 众人一听她身世如此可怜,俱都叹息不已,龚文君道:“后来呢?” “后来,那伙人杀光我一家数十口人,一把火烧了我家,本以为此事就这么完了,却没想到他们的脚底下还有两个人活着。那一夜,我暗自立誓,此仇非报不可,无论付出甚么代价,我都要报仇。杜岩待我很好,他肯为我吃苦,我要报仇,他也答应要尽一切来助我。他心善老实,因此被一个隐世高人看中,答应收他为徒。但那高人却不肯收我,他说我戾气太重,不宜修法。于是杜岩便拜那高人为师,努力随他修习法术。我自己心高气傲,那高人不肯收我,我便四处遍寻名家,甚至也上过三清山,但人人听说我修法是为报仇后,都不肯教我。不止如此,一路上我受尽欺侮,遭人白眼,不知几次险些落于恶人手中,冷嘲热讽更是不计其数。但越是锉折,我越是执着。天可怜见,终于让我遇到了一位女高人,她为人有些邪派,听说我要报仇,便毫不犹豫收我为徒。我悟性高,学得也是极快,二十岁那年,报仇心切的我便离开师父,去寻杜岩。” 她顿了顿,想起过去种种经历,眼神极是落寞。一会儿工夫后,才继续道:“我与杜岩二人花了整整一年才找到杀我全家的凶手,那人叫陈川,他有个女儿陈莹。我设计了一个英雄救美的计谋,让杜岩救了陈莹一回,本想以此进入陈家。不想我们非但进了陈家,那陈莹还爱上了杜岩。我不知利用过杜岩多少回,见有机会能寻回那宝贝,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便让杜岩与她成亲。” “甚么?”龚文君不可置信道:“你……你为了报仇,竟让杜大哥去娶了他人为妻?” 面对龚文君异样目光,温依媛苦笑道:“那时的我只想着报仇,哪里会想那么多。杜岩甚么都听我的,便与陈莹假成亲。另一方面,我又到处散布消息,说那绝世奇宝就在陈家,引来无数修法之人来找陈家要那宝贝。陈川自是不会轻易交出宝贝,但他终究寡不敌众,后来便被人打成重伤。还是杜岩不顾一切将他救了出来,那一次,陈家也被杀了个精光,我假他人之手,报了血海深仇。而陈川后来伤重不治,将那宝贝交给其女陈莹,而陈莹又极信任杜岩,便将其交与杜岩。杜岩又交给了我,我本想找个地方好好与他参研打开那宝贝外面盒子的方法,若是参得内中宝贝,我二人便能无敌于天下,但杜岩却不肯跟我走。” 何烁奇道:“有那么个好机会能成为天下无敌,他却是为甚么不肯跟你走呢?” 温依媛道:“他说那陈莹待他太好,若是他就这么离了陈莹,自己会一辈子心中不安。我那时一心想着天下无敌,虽说伤心,但也很快就过去。独自觅了个好所在,皇天不复苦心人,终于让我打开了那盒子,里面是个像宝珠般的物事,只因上面有个图案像‘铭’字,我便称之为‘铭神珠’。有了‘铭神珠’之后,我修炼果真精进极快,一日千里,才一年时间,我便所向无敌。魔道的魔尊闻风来抢铭神珠,我巧借铭神珠之力伤了他。那时我自以为天下无敌,短时间内竖敌无算。铭神珠之神奇一时间传遍四海,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来夺铭神珠,我为立威,便以铭神珠之力,改天变日,变夜为昼。” 十九年前之事,蛤蟆三与何烁都亲历过。而南宫益与龚文君虽说未亲眼见到当年景象,但听人说过许多次。如今听说当年之事竟是这么一个女子引起,顿时个个目瞪口呆。 温依媛又道:“我过于自负,用去太多真气,还未回复过来,又与白云峰大战一场,双双负伤不轻。但我还是占了上风,本想杀了白云峰,却不料方天灵与几名仙家高手出现,救了白云峰,又与我一场好战。我边退边斗,杀了那几名仙家高手。那方天灵却是一连追了我七天七夜,让我有丝毫歇息之机。后来我在不周山上与方天灵激斗一场,我与方天灵拼死一博,全力压上,欲一击定胜负。却不料……” “却不料甚么?”众人见她突然止声,忍不住问道。虽说众人都料到了她会说出之话,仍是想听到她亲口说出。 床上的男子静静的,安详地躺着。手中的铭神珠幽幽散着光,那么妖异,那么凄凉。似乎也在诉说着一段凄苦的往事。 温依媛看了石床上的杜岩一眼,道:“不料杜岩却在最后关头出现,他见我稍落下风,便全力拍偏方天灵的幻剑,如此一来他便无法自护。我全力击出,收势不住,就那么眼睁睁见着他像断了线的风筝那般飞出数十丈……” 说到这里,温依媛再说不下去,忽然抓着杜岩冰冷的手道:“你为甚么那么傻,为甚么明明知道会死,还要救我呢。傻子……你真是天下头号傻子。” 望着杜岩的面容,当年如烙印般今生铭记在心的情景仿佛再次重演。 …… 苍风凄云,方天灵手中祭才幻剑直指温依媛。 杀气如潮,她浑然无知。跪坐在地,怀中抱着浑身血迹的心爱男子,哽咽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说……” 杜岩有气无力,虚弱地从鼻间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我说过……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背叛你……” 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一直躲在暗处,偷偷跟着我,是么。我明白了……你那天说那样绝情的话,只为了让我放下甚么天下无敌的痴梦,为甚么……为甚么我那时候却听不懂呢,为甚么我当时……我错了,阿岩,我知道了,你一直都很在乎我的……我知道得太晚了……” 疾风如掠,凄凉的哭声随风飘。 天阴如夜,泪光在黑暗中闪动。 杜岩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些甚么,温依媛将耳朵靠在其嘴边,却未听到他说出哪怕是一个字来。接着,他永远闭上了眼。在温依媛凄厉哭声中,他右手一沉,半只蝴蝶自手中滑落…… …… 温依媛自回忆中醒来,又道:“方天灵那时占尽上风,本想杀了我,见我心丧如死,便没有动手。让我带了铭神珠远走他乡,最好永远不要在中原出现。杜岩死后,我甚么也不要了,那铭神珠就想给他,他却说:‘铭神珠虽是好东西,但我可无福消瘦,全天下人都盯着这东西,我可不想下场与你一样。’于是我带了铭神珠与杜岩远离中原,来到这蛮荒之地,无意中发现这里有个浩大地宫,便住在此地。一呆就是十九年。我以铭神珠为他护体,是以十九年过去,他尸身不腐,还是生前那般模样,只是……他再也活不了啦。” 龚文君眼角含泪,拉着温依媛道:“想不到姐姐也有如此凄苦过去。看来我们这趟可是来错了。” 温依媛转身拭去泪水,又望着南宫益,认真道:“南宫益,你老实告诉我,你要救的那人与你有甚么关系,值得你不远千里,冒着重重危险到这里来寻铭神珠。” 南宫益面红过耳,微声如蛟道:“叶倩,她是……我……最喜欢的人。为了她,我甚么都可以做的。”温依媛露出一丝惶然笑意,道:“好,既是如此,那铭神珠,你带走罢。” 这话一出,众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如此重要的宝贝,温依媛更以此来护着自己心爱男子的尸身,竟然真的肯就这么拱手相让。喜的是本以为千里迢迢来此,必定要空手而归,却不料竟是如此轻易就得到了铭神珠。 “你说的是真的么?可我若是带走了铭神珠,那杜大哥怎么办呢?”南宫益一眼瞥见石床上的杜岩,又觉迟疑起来。 身后的蛤蟆三本来欣喜万分,听南宫益这么一说,气得直跺脚,心中道:“哎哟,这小子可是真傻了。人家好好要给你的东西,你又说起那个死人,一会儿她要是反悔,我看你拿甚么回去换你的心上人。” 他的反应,温依媛瞧在眼里,她淡淡一笑道:“总不能让你们披生冒死白跑一趟。再者说,我十九年来日夜守着他,他样子早已深深刻在我心中。左右我留铭神珠在身边也已无用,你带走罢。对了,方天灵现在如何了?” 南宫益情知再说自己不是方天灵的徒弟她也不信,黯然道:“师父六年前便去世了。” “甚么?”温依媛紧紧盯着南宫益道:“他怎么死的?” 南宫益将六年前自己目睹一切尽数说了,温依媛静静听着,听到方天灵将祭才剑传于南宫益时,又打量了他几眼。始终不发一言,南宫益说完后,她也只是叹了口气,并不立刻说话。 “想不到方天灵竟也死了,”温依媛唏嘘道。 南宫益道:“是师父不让我跟别人说我是他的徒弟的,并不是我想瞒着姐姐你的。” 温依媛道:“他这么做也是为着你好。他虽说交友遍天下,行事却有些异于常人,是以竖敌不少,加之觊觎祭才神通的人实在太多,你不说你是祭才传人,便能少一分危险。好了,你们救人要紧,还是快走罢。” 南宫益救叶倩心切,得到铭神珠,自是不会再作停留,巴不得立刻施法飞回中原去。众人于是辞别温依媛,出了地宫不提。 第五十四章 腹背受敌 次日,众人上了船,扬帆出海。想到无名岛之行如此顺利,众人皆是如在梦中。尤其那蛤蟆三与何烁二人。二人自当日随南宫益与龚文君出海,便已绝了生念,心道此次龙之海之行定是有去无回,倒也有几分坦然。 而今非但活着,还轻易拿到铭神珠,虽说只为南宫益一人之事。但他二人与之同行,仍是觉得颇有些沾光之感,只觉整个经历有如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又到天堂走了一遭。 途中,众人皆是欣喜,南宫益更是想着回去以铭神珠换回叶倩之后,便与其一起另觅无人之处,从此逍遥隐居,再不问世间事。 这日,船行至龙之海,蛤蟆三与何烁再无半分畏惧,径直将船驶入。尽管海上依旧雾蒙蒙的遮天蔽日,也丝毫不能改变众人欢喜心情。一大清早,蛤蟆三与人何烁又开怀对饮起来。 龚文君见状,皱眉道:“你们倒是清闲,船也不开了,光天化日的就坐在这里喝酒。万一再遇上个甚么东西可怎么是好。” 蛤蟆三醉眼看了龚文君一眼,歪着脑袋道:“我的大小姐呀,我们兄弟俩相识恨晚,正想把以前没见的份一次一次喝回来呢。左右这海中的怪物也给你哥哥尽数杀了。便是没杀尽的,多半也不敢来了,再者说,南宫公子神通过人,有他一出手,甚么海怪乌贼,鸟鳖鱼虫的都不在话下。你还怕甚么呢。” 龚文君道:“这么说,你倒是还有理啦。我就不信你有那么多酒,一会儿我去将你的酒都倒光,看你喝甚么去。” 说着转身作势欲去倒酒,蛤蟆三忙道:“哎哟,我的老大,我的大小姐,您就让我喝上这么两口罢。这几日光为着寻那甚么铭神珠,我可是一口都没喝过,如今风平浪静,甚么也没有,咱们就要回到中原去了,在这船上左右罗盘也看不了,甚么也不能做,除了喝酒还能做甚么。” “哼,”龚文君佯怒道:“就你理由多,我不管你啦,我看哥哥去。” 正说着,忽见南宫益走将出来,眼神茫然道:“好像海底又有东西来了。” 蛤蟆三大大咧咧道:“不妨事,南宫公子,再大的怪物咱们也遇到过,此次更不是问题了,只消你一出手,那些甚么海怪都不是你的对手。” 何烁也道:“没事的,就是累你了,公子。” 南宫益却眉头微皱道:“好像不是海怪,是两个很大的东西,就像两块……大石头。” “大石头?”何烁忍不住道:“难不成这真的是个怪海,在这里面,连石头也能成精了?” 龚文君笑道:“石头是死物,又不像蛇虫鼠蚁那般还能修炼,哪里能成精?多半是甚么大海龟,哥哥将其当作石头了。既然能有那么大的乌贼,有更大的海龟也不奇怪了。”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均觉在理,唯独南宫益觉出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他却自己也说不清。正自奇怪,忽然心头异动,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船头。 下一刻,船头上立了两个人。 这二人就那么突然出现了,好像原本就在那里,但他们其实才刚来。 一男一女,男的极其英俊,面若冠玉,英气逼人,竟是个绝世美男。女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竟也是面如粉团,明眸皓齿,肤若白玉,楚楚动人,妍丽可爱。年纪小小便有如此美貌,将来莫说倾国倾城,便是倾天下也是可能。好一双美貌绝世的男女。 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皆未看过如此貌美的少女与同样英俊的男子。皆是心道若是那少女年纪大一些,这二人便是世间绝配了。 但南宫益一见那男子,却忍不住退后了数步,一手情不自禁拉住龚文君,另一手却是拦着蛤蟆三与何烁。这三人哪曾见过他如此紧张过,心中暗暗称奇。 南宫益道:“你……你来这里做甚么?” 那男子面无表情,冷冷道:“原来是你,祭才传人。我还当你死在间力作用之下了,没想到你竟还活着。” 敢情这人竟是六年前,在南宫益身上种下间力的白云峰。那日他在南宫益身上种下间力后,便独自走了。如今重又相见,南宫益一眼认出他来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南宫益容貌大变,竟也让他一眼认了出来。 南宫益咬牙道:“我自然活着,你来这里做甚么?” 白云峰对身帝少女道:“哲怡,你跟他们说,我来这里做甚么。” 秦哲怡道:“我们来取走我们想要的东西,便是铭神珠。” 南宫益虽身处危机之中,也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铭神珠在这里?” 龚文君暗骂南宫益笨,如此一来便不打自招,承认了铭神珠便在他们手中。心中忖道:“此人是来夺铭神珠的,他如此从容,定是极有把握夺走神珠了。还好温姐姐早为哥哥解去了十二道间力,否则这次可就难办了。” 但转念一想,越发觉得不大对劲,若是南宫益真能胜他,为甚么他一出现,南宫益就显得尤其紧张,要知他虽不能全力施出,但以他此时之能,天下能胜他的屈指可数。但他一见此人,面色就变得那么差,难道这人的道行已高到比祭才神通还高了么? 她却不知南宫益如此紧张乃是有两点,一来便是此人道行着实太高,六年前一交手,南宫益虽与刘俊豪联手,仍是不明不白就败在他手。二来是此人冷血压无情,连自己同伴性命都能不管不顾,其他人自不消说。以南宫益此时之能,自保不是问题,但要保住其他三人,却是有些难度了。 白云峰微微一笑,竟有几分勾魂摄魄,连龚文君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听他道:“看来我是追上了。铭神珠给我。” 南宫益摇头道:“我不能给你,没有它,我就救不了叶倩,她在等我去救她呢。” 白云峰道:“你救谁我管不着,我只要铭神珠。” 南宫益对其余三人道:“你们快离开这里,文君,铭神珠给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 龚文君接过铭神珠,才知道事态严重,拉着南宫益胳膊道:“哥哥,要走一起走,我不能让你独自在这里。” 南宫益道:“他很危险的,你们快走。” 话未说完,手脚突然不听使唤,右手五指一并,随手挥出,同时祭才剑凝出,待全挥出去时,祭才剑已长至五尺长,与甚么东西短兵相交。 “铮”,南宫益手臂微颤。掉头一看,白云峰已立在六尺外,面上动容。 “温依媛解了你十二道间力,又想法子镇住了其余十二道是么?”白云峰面沉如水,极是阴冷。 南宫益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干脆也不解释,道:“我要用铭神珠救人,不能给你。” 白云峰道:“好,六年前我饶你一命,今日我非但要拿到铭神珠,还要取了你性命。” 说话间,右手斜在身旁,一柄长剑自袖间滑出,他抓住剑柄,剑上立时清光大盛。杀气腾腾,与南宫益的祭才幻剑交相辉映。 南宫益却突然想到此刻是在船上,不比平地。以他二人之能,只消一动手便要将整条船毁于一旦,他自己倒是不打紧,其余三人又该怎么办呢。正为打与不打而犹豫不决,忽然脚下船身不断摇晃,显是海浪翻叠所致,这在海中本属常事。但南宫益与白云峰均是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船身摇晃得越发厉害,几乎向一边倾倒。那秦哲怡立在船头,惊呼道:“云峰哥哥,快看。” 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出事态有些不妙,当即放下打斗,齐齐来到船头。船头异景让二人均是诧异。 只见船身四周有几道耀眼光柱自海底投出,直冲天际。海浪汹涌,涛声如雷,波澜壮阔,甚是壮观。 南宫益心道:“这和上次的光好像啊。上次的光一照出来,便杀了一只大乌贼,还弄成一碎肉块。这次却是又要杀甚么呢?” 一念及此,顺光柱往海中看,只见海中一个巨大物事正往水面上浮。那物事通体圆滑,有似一个巨大银盘,且发光不断,虽离水面尚有数十丈,以寻常人之眼仍是能看清,更不消说南宫益与白云峰二人了。 南宫益见状,想起了甚么,搔首道:“难道月亮掉到这海中来了么?” 白云峰不置可否,定定望着那巨大物事越浮越高,眉头深锁。一旁的秦哲怡忽然道:“你见过两个月亮么?” 南宫益顺她小手望去,果见在船左侧,还有另一个银盘自海底升起。便是这么两个巨大物事一左一右,惹得海浪如同沸水。船在两股水力之下不断摇晃,几次险些翻船。 不多时,随着“啵啵”的巨大声响,两个大银盘同时跃出水面,众人这才看清那物事又圆又扁,倒真似两只相互倒扣的银盘,只是大小约七丈有余。“银盘”上又有无数方方正正的细纹。上半边还有一个个小方格,列作一排。总之古怪至极。 莫说是南宫益,便是白云峰也不曾见过如此怪物。众人骇然之余,那“银盘”疾飞向空中,在众人头顶十丈高度旋转徘徊。 两个大“银盘”突然出现,令船上众人措手不及,接着众人便听到一阵“叽里咕噜”的怪声自“银盘”中发出,似是人语,但分明又不像。那怪声奇大,又有回声阵阵,听得人心烦意乱,血脉贲张。 白云峰沉吟道:“这怪东西想是里面有人。” 二人本是对手,但此时同遇这怪物,情知来者不善,无意地便站到了一起。 南宫益也非善恨之人,见他语气并无敌对之意,便道:“这海里有许多怪东西,前几天我们自此经过,还有好大的乌贼呢。那时候我就见过这东西射出两道光,有一只乌贼就被炸碎了。” 白云峰闻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小心一些便是。” 说话间,龚文君与那二人一路小跑至船头,对南宫益道:“哥哥,这些怪物似乎是朝着这铭神珠来的。” “铭神珠?” 龚文君道:“不错,方才我们本来在船尾备好那条应急小船,这东西突然在天上出现,接着我便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说叫咱们把甚么东西交出来。” 白云峰疑道:“你听得懂那个声音?” 龚文君茫然道:“你们都听不懂那声音么,方才何大哥他们跟我说他们听不懂时,我还当他们与我说笑呢,现在看来,确是只有我能听得懂那声音了。” 说话间,那怪声音又响了起来,龚文君听闻,面色一变道:“那个声音似乎是说若是咱们不将铭神珠交出,便要击沉这条船。” 白云峰性子孤傲自负,哪曾被人如此放话过,登时心头火起。冷笑两声道:“我要的东西,你们却来跟我抢,我倒要瞧瞧你有甚么本事能击沉这条船。” 当下纵剑腾空,身形如电拔起,剑上清光大盛。剑芒如水,暴涨至丈余,携千军万马之抛落向其中一个“银盘”。 船上众人拍手叫好,但那“好”字未落,便见那“银盘”并未应剑被劈作两半,而是远远荡开,脱出剑芒之外。接着两个“银盘”上发出星星点点的光点来,密密麻麻射向船身。 说时迟,那时快,南宫益翻身飞起,立在桅杆上。巨大幻剑使将开来,剑影重重叠叠,铺天盖地,有似一张大网,那无数光点被尽数挡住。南宫益暗道凶险,要知那些光点看似不甚起眼,但他幻剑接下来,每一光点力道均是不弱,若是落在船上,那船便要给射成筛子了。 南宫益幻剑才停,“银盘”上又射出一道白光,来势汹汹。白光未至,劲风先到,南宫益体内祭才真元又动。但见他左脚立于桅杆,右脚却是脚踩虚空,幻剑抡圆。白光打来,剑身一捩,竟似镜子一般将白光反弹至另一“银盘”上。 另一“银盘”被那白光一打,登时晃了晃。接着滴溜溜转动不绝。白云峰飞至其下,欲以剑芒自“银盘”施转周心刺上。哪知才飞至下方,便见一道强光投下,白云峰也不敢托大,生生避过,但那“银盘”始终如个陀罗般转个不停,要下手却是难了。 这边南宫益以幻剑护船,那“银盘”上不断射出各色光点,抑或光柱,均是威力不小。但给南宫益一一接下,半点也不曾漏过。南宫益情知自己不能久斗,当下迎向“银盘”。其中又挡开不少光点。飞至与“银盘”一般高后,幻剑暴长,当头劈下。 这剑蓄势而发,欲躲难躲,且以那“银盘”的个头便是要躲也不可能躲得开。眼见南宫益这剑便要得手,但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银盘”上光芒大盛,如中天之日,叫人睁不开眼。南宫益受之影响,手中略一顿。再劈下时,竟劈了个空。 再看时,那“银盘”竟于瞬息之间转移至二十余丈外。 南宫益怔了怔,为何那“银盘”明明那么大,竟还能自他剑下脱身。 正自百思不得其解,忽听船上龚文君喊道:“哥哥,快与白云峰联手,将那两个怪东西逐个击破。” 南宫益心想不错,他与白云峰以一敌一均与“银盘”打得不相上下,若是联手合击,逐个击破定不是问题。 一念及此,飞至白云峰身旁,道:“我来助你。” 白云峰虽自视极高,但面对如此怪异敌手,也是有些不知从何下手,颇为头痛。其实他怎会不曾想过联手之计,只是他性子孤傲,自是不会开口主动与南宫益联手。此时南宫益经龚文君提点,欲来与他联手,他也不拒绝,也不答应,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算是默许。 于是南宫益挥剑又砍向那转个不停的“银盘”来,但幻剑未至,那“银盘”便似水中游鱼一般自剑下“游”走。白云峰面上闪过冷意,剑上清光映脸,身形随之而动。 “唰”,清光如山,终于落向“银盘”。但在距其不到一丈远时,竟似有无形之盾挡在其外,以白云峰之能,竟也是为之一缓。再向下落时,那“银盘”已因他这一缓而得空逃开。 白云峰道:“这怪东西似有气盾。”说罢便追了上去。 南宫益正欲追上,却见先前那“银盘”正朝船只方向落去。当下弃了眼前“银盘”,身形一闪,挡在那“银盘”之前。 那“银盘”有心硬闯,射出数道强光,同时来势不减。若是南宫益光顾着挡强光,便要被其撞飞,若是他防备“银盘”,便躲不过强光。当真叫人头痛。 那时间,也不知南宫益如何动作,右手幻剑如电,将数道强光一一接下。同时左臂平举向前,眼见“银盘”距自己不到两丈时,右手五指一屈,左臂祭才幻剑几乎同时凝出。势若开山,朝那“银盘”暴长而去。 那“银盘”来势太疾,加之幻剑暴长极快。“银盘”一头撞上祭才幻剑。 “铮!”的,“银盘”来势一窒,南宫益却是被大力推到,那“银盘”至少重愈数万斤,来势又奇快。撞在南宫益身上,饶是他有祭才真元在体内抵去九成九的劲力,仍余下的劲力也极是骇人。 那时间,只见他身若流星,化作一道优美的七彩光芒划过空中,越飞越远,消失在茫茫海雾中…… 第五十六章 柳暗花明 船上龚文君三人本是对南宫益信心满满,不料竟是亲眼见着他被撞飞沉入海中。生死不明,俱是傻了眼。何烁与蛤蟆三不约而同抓住龚文君,果不其然,二人才抓住她手,她便欲纵身入海,还好二人机灵,否则她早已跳入海中。 “哥哥……哥哥掉进海里了,你们快放开我呀。”龚文君猛力挣扎,怎奈她一介弱女子,挣不过何烁与蛤蟆三。只能哭着叫道:“你们放开我,让我去寻哥哥,他在海里呢,他在海里……你们放了我,让我去寻哥哥啊……” 空中,白云峰正与自己对付的那“银盘”周施,眼角瞥见南宫益落入海中。又见前头那“银盘”袭了南宫益,便要飞向船只,当下弃敌奔前,朝前头那“银盘”发起攻势。 白云峰方才还未使出全力,此时南宫益落海,他孤身迎敌,不得不催尽全力。但见他身形连闪,剑芒清澄,向那“银盘”连劈数下。随他猛烈攻势,“银盘”周围渐渐出现一个棕红色气盾。白云峰瞧得分明,原来之前南宫益最后使出那一剑,竟已然刺入“银盘”之中。原本那“银盘”的气盾可谓是滴水不漏,一般强攻虽说能欺近“银盘”,却不能伤及本体。而方才南宫益最后一剑全力贯出,力拔万钧,竟尔刺透气盾,直袭“银盘”本体,留下一个深深剑痕。 而“银盘”受损后,气盾随之变弱,在白云峰一番强攻之下越显不支。白云峰瞧出这点,乘势追击,眨眼又劈出数十剑。剑剑凌厉狠辣,只见那“银盘”一阵晃动后,气盾终是被白云峰打破。 那“银盘”里射出无数道各色光束,万光齐发,霸气十足。若是换作他人,早被射得浑身尽是窟窿了,但白云峰不同于常人。也不知他如何出手,疾电光影,有如长出三头臂般,几乎于同时之间挡住所有攻势。要知他距那“银盘”本就极近,那光束又极多,要一一挡下本是不可能之事。但白云峰出手极快,一眨眼能使出三十剑。是以能以剑挡住那些光束便也不奇怪了。 白云峰挡住光束之余,还不忘反剑回击,手中催势,剑芒暴涨,瞬间在那“银盘”上的祭才剑痕处又添了数十剑。只听得“银盘”内部“嗤嗤”作响,浓烟冒出。整体由银转红,红得发亮。紧接着方向一转,冒着浓烟飞向他处,势若流星。 再看另一个“银盘”,见先前一个“银盘”飞走,便也追了上去,两个“银盘”须臾去得远了,再没踪影。 白云峰落回船中,秦哲怡道:“云峰哥哥,那两个怪东西是甚么?” 白云峰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怪东西自海中来,许是海中人所乘驭的。”蛤蟆三摆手道:“那怎么可能,海中只有鱼,哪里会有人在。” 秦哲怡却极信白云峰所说之话,认真道:“此言差矣,天道不可捉摸,人不过是天之道其中一道耳。天地万物,无奇不有,陆上能有人,海中却为甚么不能有人呢。自古以来,人对天地之了解不少,对海的了解却极少。” 何烁也道:“不错,便是你自己从海那么多年,都有未见过之物了。这大海虽说不比天高,不比地厚,却有无尽神秘。许是海中真有海中人也说不定呢。” 蛤蟆三被他二人一说,也觉有些道理,将信将疑道:“那这些海中人却来抢那铭神珠做甚么?” 蛤蟆三说起铭神珠,白云峰目光落向龚文君,她正抽泣着趴在船舷上,一双妙目含泪,望着海面发呆。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入海中。哪里还听得进旁人说些甚么。何烁与蛤蟆三怕她投海,还抓着她手臂不放。 白云峰对龚文君道:“铭神珠给我。” 龚文君却是闻若未闻,仍旧定定望着海面,白云峰也不恼,又说了一次。但她仍是动也不动,望着海面。 白云峰连说两次,龚文君却都未理他,他也不顾许多,伸手便来夺神珠。 蛤蟆三怒道:“你做甚么?” 便来搭他手,白云峰瞟了他一眼,蛤蟆三手抓住白云峰胳膊,只觉大力如山涌来,竟是不由自主倒飞出去。何烁见了,拉过龚文君,护在其身前。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白云峰最是冷血,手往前伸,便要取何烁性命。 关键时刻,白云峰忽觉身后风声,来势极快,且出手又重。无奈弃了何烁,反手以剑相御,正好格在一把短刀上。那短刀主人却是个美艳女子。 “温依媛,你来这里做甚么?” 温依媛目光一转,扫过众人,缓缓道:“还好我来得及时,南宫益呢?” 这话也不知是问谁,何烁答道:“方才海中出现两个巨大的怪东西,南宫公子被其中一个撞入海中,至今生死不明。” “巨大的怪东西?”温依媛沉吟道:“是个很大的银色物事,有似两只倒扣的盘子一般对么?……是了,我就知道是它们在此作怪。” 何烁奇道:“你也见过那怪物?” 温依媛道:“不错,当年我携铭神珠经过这一带时,也曾有一个那样的怪东西来袭,我那时不愿与其动手,便施法脱了身,不料十九年过去,那怪东西竟还在此地,也不知在此做甚么,难不成便是等那铭神珠出现么?” 何烁道:“你见到的是一个,我们见到的却是两个。也不知那怪东西到底是何物,威力竟如此之大。” 温依媛道:“那东西上有一排透明似窗的方格,我曾见过里面有人。只是浑身上下皆是银色,只有那脑袋是青色,且长耳无发,双眼大似铜铃,样貌之古怪,前所未见。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个妖怪还合适一些。” 蛤蟆三此时起身,他受那一掌虽说不轻,但他皮糙肉厚,倒也无甚大碍。闻言道:“想不到这世上当真还有海中人,可这铭神珠明明是修法之人用的东西,他们海中人却来夺个甚么劲?” “我也不知。”温依媛摇头道:“十九年前我施法遁迹,盖乎寻不到我,他们便在此等了十九年,倒也颇有耐心。那现在他们去哪里了,难不成铭神珠被夺走了?” “这却没有,”何烁指了指白云峰,说道:“南宫公子落海后,那人似乎打坏了一个‘银盘’,雾太浓,也看不清发生何事,只知那‘银盘’冒着黑烟飞走了,另一个便追了上去。” 温依媛点点头,对白云峰道:“我在那地宫里便和你说得清清楚楚了,铭神珠是我送给他们的,你想要铭神珠,便来先问过我。” 原来南宫益一行那日离了地宫后,过了数日,白云峰不知以甚么手段,竟也寻到了地宫。白云峰感应到铭神珠不在地宫之中,便问温依媛是否将铭神珠放在他处,温依媛不置可否。他见温依媛所在石室墙壁剑痕累累,地宫中又有血迹衣衫,甚至还有死尸,便断定有人来找过温依媛。见她并不答自己,更加坚定自己想法,便出了地宫来寻铭神珠。他也极是聪明,见衣衫乃是中原人所穿,便知道定是有人自中原来寻过她。于是御空飞海寻神珠,果不其然,真让他寻到了铭神珠便在南宫益船中。 白云峰冷笑道:“我要那铭神珠便是为着杀你,若是我能胜你,也不需要铭神珠了。” 他个性乖张,竟是将自己欲杀温依媛之事当众说出,也不惧她知道。 温依媛也不生气,淡淡道:“你若是有本事能杀我,随时都可来试试。但若是你想打铭神珠的主意,我可不允。” 白云峰长剑提在手中,不断催势,剑上清光大作。他恨声道:“好,那便来试试我能否杀得了你。” 他在地宫中本也打算动手,但念及秦哲怡,便未动手。如今却在船上又遇温依媛,想起当年旧怨,自是不能轻易忘记。温依媛面无表情,也不拒绝,将身一纵,飞身上数丈高空。白云峰随后跟上。 …… 一阵爽朗笑声南宫益自昏迷中唤醒。睁眼一看,却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自己身旁,手中端着杯子大笑。这男子颇有些面熟,让南宫益想起一个旧识来,但瞧着又不像。 正自惊疑不定,那男子偶一斜眼,见南宫益醒来,便以中原话道:“你可算醒啦!我妻子还说我捡了个死尸呢。” 南宫益四下望了望,却是浓雾迷蒙,不见天日。原来还在龙之海中。便道:“我……我在哪里?” 那男子耸耸肩道:“你在我的船上, 我与妻子乘船经过此地,方才见你漂在海面上,我便出手将你捞了起来,否则你现在便要喂鱼了。” 南宫益悟道:“是了,我是被撞到海里去的。” 原来那“银盘”方才将南宫益撞出后,南宫益并未径直落入海中,而是飞出许远才落水。那时海浪不小,他便随波逐流,漂至这男子船边了。只是他被撞之时便已昏迷,根本不知发生何事,他也未想过这龙之海中可能会有其他船只。此时突然躺在他人船上,自是觉得奇怪。 那男子道:“你怎么会掉进了海里?对了,我方才听到那里声响极大,你便是自那里来的罢?” 他用手一指,南宫益顺他手指望去,奈何浓雾太大,甚么也看不见。 那男子笑道:“你不用看啦,雾太大,看不见的。我正往那里去呢,一会儿便能到啦。本来不想去管这闲事,结果从水里捞了个你上来,只得将你送过去了。” 南宫益连声谢道:“多谢这位大哥相救。” 又想起龚文君曾道,若是得他人相助,定要问明恩人姓名,来日便是不能报答,也能记得恩人姓名。于是又道:“在下南宫益,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那男子道:“叫我刘俊豪便可。你的道行极其高深,像我的一个兄弟。只是我那兄弟命途多舛,六年前与我一别后,也不知他过得怎样了。” 他说话时一直望着远处海面,此时目光落下,却见南宫益一双眼睛定定望着自己,不由奇道:“怎么了?” “刘大哥,真的是你么?”南宫益抑制住内心兴奋,抓住着刘俊豪道:“你真的是刘大哥?” 刘俊豪与他四目相对,在他眼中隐隐看到剑影,不由讶然道:“你、你是楚老弟?” “是我呀,”南宫益道:“刘大哥,六年不见,我好想你呢。” 刘俊豪这才想起当年自己与南宫益在南国之时,他擅自在国君前将他本名“楚星仁”改作“南宫益”。不料六年之后,他却是以此名示人。方才听到这名字时虽觉耳熟,却只当是偶然同名,也不以为意。不料竟是六年前的旧识。 刘俊豪一把抱住南宫益道:“楚老弟,大哥也念着你呢。六年不见,你变化太大,我都认不出你来啦。” 南宫益也道:“是啊,我也有些认不出刘大哥你了。” 刘俊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在海里漂来漂去,若非遇到我,只怕你不知得漂到哪里去呢。” 南宫益叹了口气,想起那两个“银盘”,不知白云峰一人能否应付得过来,一念及此,感觉出自己所乘之船方向,急道:“刘大哥,快将船驶向那里。” 刘俊豪见他神情焦急慌乱,也不多问,点了点头,手中掐个诀,以搬运之法将船身托起,径向南宫益所指方向飞去。 刘俊豪不知发生何事,便又问了一声,南宫益这才将自己遭遇说了出来。他心急之下,说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饶是刘俊豪聪明过人,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明白他说的话。一听说这海中竟有如此巨大的怪东西,一时也来了兴趣,手中催势,船又快了几分。 这时自船中走出一人来,却是个窈窕女子,丰容靓饰,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罗袖初单。不是章柔是谁。 刘俊豪见她来,大笑着以闽语说道:“柔妹,快来看看,你方才还说我捞了个死尸,结果我却是捞了个老熟人。这个人你也认识呢,若没有他,咱们也不能在一起啦。” 章柔一听,上前看了看南宫益,她本就没见过南宫益多少眼,自然对他不会熟悉,细细打量了南宫益一番,猜道:“难道便是你时常挂念的好兄弟么?” 刘俊豪喜道:“对啦,就是我的楚老弟。” 当年在南国之时,他为掩南宫益身份,对外便称当时的“楚星仁”为“南宫益”。此事知道之人甚少,章柔便是其中一人。他二人在漫漫旅途中结为夫妇,无话不可说,自然也将此事告知了章柔。 章柔喜道:“当真是他么,那倒巧了,你时常挂念着他,他今日便出现了。待我去准备些小菜,你们兄弟二人许久未见,总得喝上两杯罢。” 刘俊豪笑道:“我倒是想和他喝呢,可是我这楚老弟甚么都好,唯独不胜酒力。一会儿可能还得动动手脚,或是现在就喝得东倒西歪可不好。” 南宫益此时也以闽语道:“是啊,刘大哥说得对,我可不会喝酒。” 刘章二人俱是吃了一惊,刘俊豪奇道:“老弟,你甚么时候也会说闽语了,听你说得还似模似样,难不成你这几年一直呆在南国?” 南宫益道:“是啊,一直在南国呢。”接着又将自己那日被三个老头带出船后所发生之事说了,刘俊豪与章柔俱是大摇其头。 刘俊豪叹息道:“唉,这六年时间大好光阴,若是能得高人指点,以你的祭才神通,六年间便能让你修成一身无敌于天下的本事。也不至于今日被一个甚么怪东西撞到海中了。可你却将那好时光尽都浪费在一个小小采石场中。唉……老弟,你都是因柔儿,才会如此的,兄弟对不住你啊。” 说着竟是向南宫益跪了下来,章柔一见,也随之跪下。南宫益忙道:“刘大哥,章小姐,你们这是做甚么,快起来罢。我其实也没想过要再修炼甚么。只想好好过个清静日子,此次若非叶倩被掳走,我也断然不会来寻这个铭神珠的。” 他伸手去扶刘俊豪,刘俊豪暗自施力,身形定在那里。但南宫益道行较之他不知要高出多少,将手一伸,毫不费力便将刘俊豪与章柔皆扶了赶来。刘俊豪笑道:“我倒忘了你有祭才神通,居然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互道别情,刘俊豪忽然指着南宫益身后道:“那不是你们的船?” 南宫益回头,果见自己的船已近了,空中已不见那两个巨大怪物,只有两人在空中上下翻飞,剑芒重重,正在酣战。 南宫益不知自己落水之后发生何事,奇道:“怎么那‘银盘’不见了,却变成两人在斗法了,倘若一个是白云峰,那另一个却是谁?” 一念及此,便先飞回自己船中。他在船头落下,适逢龚文君四人正在船头,他落在蛤蟆三身前,后者被这从天而隆的南宫益吓得不轻,一个脚下没站稳,倒跌了出去。 “南宫公子……你……你是人是鬼?” 南宫益一脸茫然道:“我自然是人了,怎么会变作鬼呢。蛤蟆三大哥,你怎么了?” 那龚文君靠在船头心丧若死,一听“南宫公子”四字,突然两眼复又有了光芒,回头正见南宫益站在身后回答蛤蟆三问话。原本干了的眼眶又复模糊起来,两眼含泪叫道:“哥哥,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南宫益还未反应过来,龚文君已一把扑入他怀中,痛哭一番,泪水尽都洒在他胸襟。南宫益举着双手状似投降,不知如何是好。尴尬问道:“文君,你哭甚么,是谁欺负你了么?” 何烁在一旁小声道:“南宫公子,你落入海中近一个时辰了,我们都以为你已葬身大海。方才龚小姐寻死觅活,要投海自尽呢。若非我二人极力拉着她,只怕你回来已见不到她了。” 南宫益闻言,敢情龚文君是为着自己哭,更是不知所措,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地道:“文君,你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你再哭我可不知怎么是好了。” 龚文君一听何烁说自己为着南宫益哭时,已是面红过耳,当下止泪,又想起方才失态,更是羞得恨不得寻个缝儿钻进去。粉拳如雨落在南宫益身上,可怜南宫益被打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本欲问她为何打自己,话到嘴边,恐她又哭起来,无奈生生咽回肚里。任她粉拳来打, 那刘俊豪驾船随后赶来,将两船并停,慢悠悠踱了过来。见状心中笑道:“老弟呀老弟,你倒是挺有福气呢。” 嘴上说道:“文君,你可知道我是谁?” 龚文君闻言掉头见刘俊豪笑眯眯立在那里,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番,继而才想起来,喜道:“你是刘俊豪大哥?” 刘俊豪笑道:“以前你可从来没叫过我大哥呢,现在嘴巴倒是甜一些了。” 龚文君见刘俊豪来,喜出望外,引了众人相见。南宫益抬头见上空二人战得正酣,何烁在一旁道:“方才你落海之后,白云峰打跑了那两个怪东西,便要来夺铭神珠。还好温依媛来了,正与他在上面斗法呢。” 蛤蟆三拉了拉何烁与南宫益的衣襟,悄声道:“要我说,那个白云峰可是个叫人头疼的角儿。白云峰带来的那个小女孩就在这里,要不咱们以她为质,要挟他离去如何?” 第五十七章 有缘人 三人目光一齐落向正立在般头抑望头顶的秦哲怡。南宫益本就无甚主意,听蛤蟆三这么一说也觉挺好,心想只要不伤害她,以她为质相挟倒也是个好法子。 正要允了,何烁却道:“这样只怕不好,他光明正大而来,咱们却抓他的人,若是换作他人倒也罢了。你瞧这女娃儿至多不过二七之龄,要抓她作质,我可不干。” 蛤蟆三道:“我早料到你会说这话了,这个坏人还是得我来做。” 其时那刘俊豪将章柔接了过来,正为龚文君相互引见,听到这三人对话,不由皱眉上前,轻声道:“此事万万不可,你也知道那白云峰不是好对付的,他敢将这女孩放在船上,就证明他有把握再将女孩安然无恙带走。这白云峰极是冷血,以那女孩为质,也许非但不能将他逼走,反使他狂怒之下作出甚么事来。这种人一旦急了,甚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南宫益听得有理,点头道:“刘大哥说得对。” 蛤蟆三鼻子碰灰,悻悻缩回。 刘俊豪抬眼看了看头顶那二人,道:“我去看看能否帮得上忙,老弟你留在船上,若是白云峰突然下来夺铭神珠,也好有个人应对。” 说话之时,手中唤出千铩神兵。话说完时,人已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飞向空中激斗的二人。 温依媛十九年前以铭神珠天下扬名之时,几可谓是无人能敌,连魔尊都败在她手中,白云峰虽说道法亦是高深莫测,却也不能盖过魔尊。自然不可能胜过温依媛。当年方天灵大战温依媛,之后温依媛带了铭神珠远离中原,方天灵对外称温依媛已死。但白云峰却不相信,他深信温依媛还活着,数年静修,后遇那吃人妖怪度使被人围攻,便将其救下,带至南国,与其生活在山洞之中,日夜苦修道法。 直至六年前度使被南宫益与刘俊豪联手杀了。他才出得山洞,为的便是寻找温依媛。六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千山万水,终是从魔徒口中打听到有人来这无名之岛找寻铭神珠,无果而归。于是便也追到那无名岛上去。但他去晚一步,南宫益等人带了铭神珠出海之后他才见到温依媛。 要知温依媛日夜与铭神珠为伴,虽说十九年未曾修炼过,但道行仍是不断精进。白云峰本欲先夺了铭神珠修炼一番,再来杀温依媛,却不料温依媛却来阻他,他盛怒之下,全力施为,不求能杀得了温依媛,便是能与她同归于尽也好。 但尽管白云峰一身道法深不可测,与温依媛之间仍是有差距。他使尽浑身解术也未能沾得她一片衣角,反是她处处点到即止,并无伤他之意。二人在空中久斗近一个时辰,看似打得不分上下,实则却是温依媛稳占上风。 此时刘俊豪赶上来,他想起六年前眼睁睁看着南宫益被白云峰在南宫益身上种下间力,自己却无能为力。心头怒起,也不管谁占上风,更不顾甚么以多欺少,千铩出手便落向白云峰身后。 白云峰有如脑后长眼,回手一把抓住千铩。他苦战之余,却被人从身后偷袭,杀心顿起,千铩向着刘俊豪狠狠抛出。 千铩来势奇快,这一抛看似简单,实则暗含杀着。刘俊豪也知其中道理,若是去接,可能便要遭白云峰算计,若是不接,千铩来势奇快,内含无俦劲力,落入海中后可能从此便找不到了。 刘俊豪心念电转,念个口诀,面前御起一道冰墙。同时催势飞向千铩下落方向,一边下落,一边又御起数道气墙。第三道气墙御好之时,千铩已穿破冰墙与前头两道气墙。来势稍缓,刘俊豪这时才催动真气去御千铩。饶是他如此布置,千铩仍是落入海中,片刻之后才又飞出海面,向他腾来。 温依媛看在眼中,点了点头,又道:“白云峰,你走罢,我不想为难你。” 白云峰冷笑道:“好,我走也可,若是你死,抑或铭神珠给我,我立刻就走。” 温依媛叹了口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初我年少气盛,犯下大错。如今想来,当年的我太过狂妄自大,才会做出那些错事来。” 白云峰又是冷笑数声,道:“你以为这么忏悔就能赎你的罪么?当年若不是你杀她,我又为何要找到你?甚么狗屁冤冤相报,我只知一报还一报。你杀了她,我便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性命。” 正要再动手,却听远处传来一个慈祥声音道:“白施主,你何苦执迷不悟,仇恨乃是心魔所致,和尚劝施主当放下屠刀才是。” 白云峰听到那声音,面色微变,向着温依媛身后道:“好你个贼和尚,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温依媛方才见白云峰表情,便知白云峰似乎对那和尚有些忌惮,她不知善无畏其人,心下不解道:“这和尚又是谁,为何白云峰一听到他说话便显得紧张?” 那和尚说话是以流音之法,茫茫雾中不知他身在何处,温依媛听说在自己身后,掉头却不见人,再回过头来时,哪里还有白云峰身影。 船头,南宫益也听到那说话声,喜道:“善无畏大师也来了,太好了,有了善无畏大师,白云峰便休想夺走铭神珠了。” 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花,一道白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袭向龚文君。南宫益反应奇快,一把抢至龚文君面前,但仍是慢了几分。 眼见白云峰便要抓住龚文君,突然,龚文君身周结出一个幽光闪闪的圆球,将她与章柔包在其中,几乎同一时刻,白云峰撞上圆球。 “铮……”,众人惊异之余,劲力如山倒来,以白云峰之修为,竟也险些被弹飞出去。接着南宫益祭才幻剑削来。白云峰想不通为何铭神珠会自发御动,护住龚文君。但他已无暇细想,心知今日要夺走铭神珠已是不能。于是还了南宫益一剑,绕至秦哲怡身旁,一把起抄起她,再掐个手诀,生生消失在南宫益第二剑之下。 南宫益回头见龚文君无恙,微微一笑,正欲问龚文君如何挡住白云峰,却见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事自龚文君怀中跳出,缓缓飞至她头顶。金光如波,层层叠叠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有似一个空中的涟漪。 “文君,那是怎么回事?” 龚文君摇头道:“我也不知,它自己飞起来的。” 南宫益生怕铭神珠要飞走,伸手便要去拿,哪知手伸到距铭神珠二尺处后便再伸不出去。被无形阻力所阻,无法再向前半分。 南宫益急出一头汗水,慌道:“拿不到铭神珠了,这可怎么是好。” 这时温依媛与刘俊豪也落下,见状都靠了过来。温依媛也伸手去接,竟也是被阻力所挡,心下大奇,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这时龚文君忽然望着铭神珠,缓缓伸出了手,也不去接铭神珠,而是兀自高举过头,掌心朝上。众人皆不解她做法,正欲问个究竟,却见那铭神珠竟有如听话的小猫小狗一般落向她手掌,光芒渐消。又复之前幽幽发光模样。 温依媛道:“文君,你方才做了甚么?” 龚文君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只是觉得只要将手一举,铭神珠便会落入手中,那时心头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也未多想便举了手,不想铭神珠竟真的落到了我手中。” 温依媛沉吟片刻,道:“我与铭神珠相伴那么多年,却从未发生过此种事。……你只怕与那铭神珠有缘呢。看来我将铭神珠给你们是给对了。” 刘俊豪道:“不过可惜这铭神珠是用来救人的,倘若是给了文君,只怕以她之才学,将来也要变作一个修法高手了。” 龚文君嘟着嘴道:“我可不做甚么修法高手,成天打来打去,斗来斗去的多没劲。还不如夜里挑灯看书,梦回世外桃源呢。” “呵呵,”温依媛淡淡笑道:“你能有这想法,便胜过天下许多人了。世人便是不知知足,贪得无厌,才会引起这种种恩怨情仇。而其实世间仇怨大多不外乎名与利。能将名利二字看得如同粪土的,也算是稀世奇人了。” 龚文君道:“温姐姐,你既然来了,不如与我们一同回中原去罢。” 温依媛却道:“我答应过方天灵,永远不再踏足中原,再说我当年造的杀业太多,一旦回了中原,势必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倒不如就在那岛上平平静静了此残生。” 龚文君两眼一转,拉着南宫益道:“温姐姐,那方天灵是我哥哥的师父,如今方天灵死了,我哥哥便可代他说话,只要哥哥说你能再回中原,不就行了嘛。哥哥,快说让温姐姐可以回中原啊。” 后面这话自然是对南宫益说的,南宫益依她说道:“温姐姐,你回中原罢。” 温依媛莞尔道:“这倒不是谁说话的问题。当年我年少气盛,一错再错,一心只想称霸天下,我差一点做到了,却最终让阿岩为我而死。自那时起我便再无甚么争斗之心了,恨不得与阿岩共赴黄泉。但转念一想,我若随他去了,他定要怪我不爱惜性命。他以自家性命换来的便是要我好好活着,我的生命便是他的延续。是以我选择一人静静活着,了此残生,也不算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众人听她说得有理有据,龚文君险些落泪。温依媛辞别众人,身形一闪,生生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又叹几句,南宫益这才想起甚么,问刘俊豪道:“刘大哥,这六年间你都去了哪里,我在南国呆了六年,却从未听说过你的消息。” 刘俊豪笑道:“你自然不可能有我的消息了,我与柔妹在海上一漂便是六年。那日我们行船南下,见到多个小岛,均找不到那绝世王茶,之后便向西而去。文君爹爹说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我们也见过不少,但就是寻不到绝世王茶,后来柔妹提议说既然向西走了那么远,不如去看看天之涯海之角是甚么样子的,我们便又一路向西而去。” 众人皆觉新奇,三岁小儿都知道“天涯海角”四字,自古便听说天之涯海之角,却无人真正见过,而刘俊豪既是去过,必定便见过天涯海角了。于是纷纷问道:“那天涯海角是甚么样子的?” 刘俊豪却是大摇头,道:“甚么天涯海角,我们还指望着能看见天边,一路向西而去。却不料绕了六年,竟是自东边转了回来。都说天圆地方,若是依此说来,我们理当在西方才对,我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个中道理。” 南宫益想了想,道:“会不会是罗盘坏了,让你们走错了路?” 刘俊豪耸耸肩道:“若当真是如此倒还好。不过罗盘坏了,这太阳却没坏,日落西山,我们顺着太阳落下方向行船,却仍是未见到天边,更别谈甚么天涯海角了。” 叹了口气,又道:“还好前两天我们终于打听到了那绝世王茶的下落,这六年工夫才算没白费。” 原来刘俊豪与章柔行船自东方而来,心中越想越是奇怪,那日偶见陆地,便停靠岸下,欲问问自己到底身处何地。却无意中打听到那绝世王茶的消息,再一打听,原来那茶士当年的确在此采过两片茶叶,那是岛中的“圣茶”,平常人连喝也喝不到,他因机缘巧合救了岛上族长之女。于是族长便赐他两片茶叶,他回中原送茶叶后,不到半年便又回到岛上,族长见自家女儿对他有意,便将女儿嫁了他。之后那茶士育有一子,其子长大后,听父亲说起中原地大物博,无限风光,便欲中原父亲生身之地走走,但一走便是二十多年杳无音讯。那茶士也于数年前病逝。 “这样一来岂不很好,”龚文君道:“你找到了那茶士,虽说那茶士死了,不过你替你祖父将心愿送到就行了。” 刘俊豪却皱眉道:“那茶士有个儿子在中原呢,二十多年来也不知是生是死,若是能找到他儿子也好。” 何烁道:“茫茫人海,你要寻一个人可是不易。” 刘俊豪不以为然道:“那可不一定,我打听到那茶士名叫周士得,他儿子叫周亮,只要知道名字,要寻他可就容易了。” 天色渐暗,蛤蟆三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嚷嚷着先用过饭后再叙。龚文君无奈笑道:“蛤蟆三,你那肚子好似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呢。” 众人哄笑。 晚饭时间,刘俊豪与蛤蟆三,何烁二人喝起酒来,这三人都是能饮之辈,一口气便各自喝了两大坛。幸而蛤蟆三自来好饮,船中备了不少酒。这三人六坛酒下肚,又觉南宫益不喝不快,于是好说歹说又劝他喝酒。 要知南宫益今非昔比,已不是六年前那个喝几杯酒便倒头昏睡的楚星仁。他有祭才真元在体内抵去酒力,这三人相尽法子灌他喝酒,起先他不知自己酒量已变大,再三推却,再后来倒变作那三人与他玩起车轮战,四人转眼喝了十八坛酒,仍是面不改色。刘俊豪大呼上当,说他不厚道,明明会喝,却来装作不会。四人说说笑笑,喝到三更天才罢休。 次日起,两船并行,刘俊豪久不见南宫益,自然有许多话跟他说,便索性与章柔搬了过来。日日谈天说地,说自己在海中遭遇,倒也有趣。海怪被南宫益荡平后,龙之海便平静许多,偶有海怪再出现,也被刘俊豪与南宫益轻易解决。 半个月后,两船回到中原,那龙虾帮与海鲨帮众都只当自家帮主有去无回了,乍见他二人好好回来,俱是目定口呆,只以为自己见了鬼。众人好一番解释,才终于相信他二人活着。 蛤蟆三拍着几个手下头顶道:“想不到罢,我居然大难不死,天命所归,又回来了。我告诉你们,自今日起,咱们龙虾帮与海鲨帮交好,不许再生事端。更不许欺凌弱小,若是给我知道了,我要你们好看。” 那些龙虾帮众一听,都觉奇怪,向日这蛤蟆三做惯了恶霸地头蛇,怎么去一趟龙之海,人还活着,却是转性了?不过帮众对他极是推崇,他既说了,众人便也听了。 蛤蟆三又向龚文君道:“老大,你看我与海鲨帮交好,做得对不对?” 龚文君却道:“谁是你的老大了?你当我真稀罕你这龙虾老大么,我和哥哥还要救人,才不管你们谁是老大呢。” 蛤蟆三拍着后脑勺笑道:“这倒也是,我就知道老……龚小姐也瞧不上这老大的,哈哈……” 笑罢,又道:“众位,先到舍下好好歇息,我备上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你们一番。大家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那南宫益带回铭神珠,心都飞到叶倩身上去了,哪还有心思与他喝酒。再三推脱,但蛤蟆三一番热情又极难推辞。最终还是与何烁与刘俊豪看出他想法来,二人替他挡下蛤蟆三。南宫益这才得以脱身。辞别众人,带了龚文君一刻不停起身飞走。 半日旅途一掠而过,二人落地时,已身在日月神侠府外。 进得日月神侠府,只见府内家丁女婢各自忙得团团转,不可开交。那木大业见他二人来,忙迎了上来道:“南宫公子,龚小姐,你们回来啦。” 龚文君点头道:“娇娇姐呢,阿日和阿月都没回来么?” 木大业闻言,问道:“二位不知道么,数日前昆州大地震,极是严重,昆州距此有五百里之遥,可那天连京城都震了。唉……也不知那昆州震成甚么样子,想是极惨了。那日傍晚便来了许多个会飞的少侠。他们与陈小姐连夜上路,赶着去昆州了。” “大地震?” “是啊,”木大业叹了口气道:“皇上知道了,立刻派了好多兵马去昆州。这两日每日都有大队人马自门前经过,还有朝庭还收起了甚么赈灾税,各家各户按人数上税。也不知昆州那边死了多少人。地震前两日,两位少爷还向朝庭搬兵马,说是那甚么潘王爷勾结外邦要来进犯。这下倒好,兵将都派到那昆州去了,两位少爷的仗也不知还打不打了。” 南宫益道:“盲姨的病好了么?” 木大业道:“好得差不多了,二位走的第三日,老太太的病愈发严重,陈小姐的法子一点也不管用。后来请了大夫来,大夫也说不上老太太得的是甚么病,摇摇头说叫我们给准备后事罢。连个药方也没给开。又过几日,我们眼见着老太太不行了,便悄悄准备起后事。有一日,陈小姐不知从哪里带回两个客人来。” “哦?”龚文君饶有兴趣道:“甚么样的客人?” 木大业道:“一男一女,男的叫郑中里,年近四旬,说是号称妙手圣医。那女的叫洪思妍,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却生着一双天眼。竟是只要看上一眼,便能知道别人有没有病。小人十几年的寒疾和痔疾都被她一眼瞧了出来。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说老太太活不过十日,他二人却说老太太再活上三十载不是问题。我们本以为他二人是江湖骗子,混吃混喝,不料他二人也不知给老太太吃了甚么仙丹灵药,竟是短短一日时间便治好了老太太。连带着把府上所有下人的一些旧疾小病都给治了。” 三人边说边走,来到盲姨所住房内,果见盲姨正安然躺于床上,气色极佳。 木大业道:“二位进门之前,老太太刚上床歇息呢。那郑大夫也不给老太太开药,说是让她多活动一下便可。于是老太太每日起来活动一番,累了便歇息,这不,你们进门之前她才上的床呢。” 南宫益上前欲要叫醒盲姨,龚文君拉了他衣袖,悄声道:“咱们还是莫打扰盲姨歇息了,有甚么话待她醒了再说不迟。” 南宫益一想也对,又急着拿铭神珠去换回叶倩,便也不再说甚么。当即便要动身去换回叶倩。 “哥哥,我与你同去罢。”龚文君表情决然,两眼闪着异样光芒,也不知她心中想着甚么。 南宫益摇头道:“不成,那陆梁是个坏人,我不能让你去的。” 龚文君道:“龙之海那么危险,我去了不是一样好好回来了么。哥哥,有你在,我甚么都不怕的。” 她生着一张巧嘴,南宫益哪里说得过她。但心中却不愿让她跟随,唯恐再遇甚么意外,他虽不聪明,也并非笨到极点。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让龚文君跟自己去换叶倩。便道:“文君,我不能让你去的。” 龚文君情急之下也未想太多,只道南宫益怕他与叶倩卿卿我我给她看见了。心里百叶陈杂,郁郁地道:“我知道了,哥哥,你定要快去快回呀。” 南宫益点头道:“我会的。” 当下再不说许多,动身赶往陆梁家中。 第五十八章 香消玉殒 日薄西山,残阳胜血,将一道人影拉得细长。 陆府大门紧闭,府内也无甚么声响。静得出奇。 南宫益紧紧攥着铭神珠,走向陆府。 “咚咚咚”敲门声急,却不见有人来应门。偌大一个陆府,竟没人听到敲门声么?南宫益再敲。 “里面有人么?”南宫益敲了一阵,忍不住朗声问道。 “有。” 随着应答声,大门“吱呀”打开,一个女子俏生生立在大门后。 南宫益一见开门之人,不由奇道:“小玲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玲笑嘻嘻道:“我在这里等你呢。” “等我?”南宫益指着自已鼻子道:“等我做甚么?” 小玲道:“我家小姐不是让你来接我的么?” 敢情小玲根本不知叶倩被掳走一事,以为南宫益是来找她的。她自小与叶倩一同长大,二人从未分开过,叶倩的大小事情都是小玲来做。虽说她自己也是魔道中的成名人物,却不喜高高在上,宁可给叶倩当丫环也不肯终日在魔道混迹。她寻思着叶倩离了她,定是很不习惯,或许便要让南宫益来寻她。而南宫益要寻她,便得到叶府去,而她当着众人面前,非但不能跟着南宫益走,还要反过来与他为敌。于是便想到了躲到陆府来。 左右她在魔道中的地位与陆梁不相上下,她要住到陆府去,陆梁自也不能相拒。哪知小玲来到陆府,却见府中空荡荡的,翻墙入内,但见人去屋空没有半个人影。正自奇怪,便听南宫益在府外叫门。她算得极准,却不知那叶倩早被陆梁掳走,又听南宫益似乎并非来接自己,心下暗暗觉出有些不对劲。 南宫益老实道:“叶倩被陆梁掳走了,陆梁要我去那东海的无名岛上取铭神珠,我将铭神珠带来了,欲来换回叶倩呢。” “你说甚么?”小玲惊道:“小姐她……她被陆梁掳走了?” 南宫益将叶倩被掳走,他受胁去寻铭神珠之事细细说了,小玲如受重击,凤眼寒光,恨声道:“陆梁好大的胆子,竟敢掳走小姐。我在山中一个多月,都不知山下发生了何事。没想到才短短一月,竟发生了此种事情。” 原来那夜鬼刹在青丘山中受南宫益一击,之后又为彭粉娟,李秉辉三人追赶,接连受创,牵动旧疾,险些性命不保。唯恐南宫益来寻仇,不敢回叶府疗伤,他为人又极好面子,怕人嘲笑,不肯让他人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便带了小玲与其他几个手下,躲到山中去疗伤。一去便是月余,小玲也未曾下过山,更未见过其他魔徒,是以不知发生何事。南宫益郁郁地道:“现今陆府无人,也不知陆梁去了哪里,我拿到了铭神珠,却不知去哪里换叶倩。” 小玲望着他手中幽幽发光的铭神珠,踌躇片刻,才道:“我可能知道陆梁在哪里。” 南宫益喜道:“真的么,小玲姐姐,快带我去,只要有了铭神珠,我便能换回叶倩了。” 小玲眉间愁色愈浓,黯然道:“你以铭神珠将小姐换回,救了小姐一人,可不知要害多少人了。” 要知这铭神珠乃是世间至宝,温依媛当初从一个道行平平的少女,变作后来的“妖女”也不过用了一年时间。而只要道行高一些的,有了铭神珠便如虎添翼。一旦落到魔道手中,只怕天下苍生便不得安生了。 南宫益从来未普想过魔道要铭神珠用来做甚么,也不知个中利害关系,奇道:“姐姐,叶倩我是非救不可的,铭神珠不过是一颗珠子,怎比得上叶倩呢。我以铭神珠去换叶倩,明明是救人,怎么会变成害人呢。” 小玲叹了口气,她纵然妙计天算,可乍知叶倩被掳,也是不知所措,平日的机灵都不知跑哪里去了,脑海空空,竟是想不到一个周全的法子。矛盾半晌,才道:“那好,我带你去。不过换回小姐之后,你无论如何也要将铭神珠夺回来,若是不夺回来,只怕要酿出大事的。” 南宫益本以为她不过是吓自己,但瞧她说得认真,便点了点头。以他道行,只要叶倩安然无恙,夺回铭神珠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小玲又道:“记住,日后在他人面前不可叫我小玲姐姐,你叫我九如便可。” “九如……”南宫益奇道:“为何要叫这个名呢,小玲姐姐你也跟我一样,改了名么?” 小玲此举是为着不让人知道她与南宫益有私交,但南宫益性子实在,不知其中利害,便是跟他说了,也未必能懂,便道:“我待日后再与你解释,不过切记,日后在他人面前,无论如何一定要叫我九如。” 南宫益自是不知此举有何意,但他知道小玲这么说,自有她一的番道理,便道:“好,九……” “九如!” “嗯。”南宫益摸头傻笑道:“九如。” 小玲吩咐罢,双眉紧锁,在前头带路,南宫益随后跟着。天阴沉沉的,似要下雨,转眼便夜幕笼罩,不辨五指。二人也不知飞了多远,终于,小玲在前头落下,南宫益也随之落地。 这是一处僻静山坳,山坳中却有一座不小的房子。若是以常理来度,这山坳乃并非一个安全所在,在此建房子乃是极不明智之举。但偏偏有人不依常理,生生在此建了一所房子。南宫益与小玲便立在房子的大门口。 天淅沥沥的,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南宫益道:“小玲姐姐,那陆梁就在里面么?” 小玲道:“我也不知,狡兔三窟,这里是他为躲仇家时所住之处。” 说罢便迈步上前,哪知才走两步,眼前生生多了几人横住去路。 “妙锦大人,请留步。” 妙锦指的自然是小玲了,小玲看看拦路的魔徒,认出是陆梁手下,冷冷地道:“你们知道我是谁,还来拦我。为甚么要我留步,却不叫他留步?” 那二人齐声道:“妙锦大人,此人是来送铭神珠的,你也知这铭神珠对咱们魔道来说尤为重要。您老送他来此,不也是为着咱们魔道么。火邪君有话在前,除了此人以外,无论是谁都不可让其入内。” 小玲咬牙道:“这个陆梁,生怕人家来阻他得到铭神珠,分明是居心不良,只怕是想独吞铭神珠。你们何必为他卖命,若是他当真想独吞铭神珠,将来你们也不能好过。” 那二人叹了口气,可怜巴巴道:“妙锦大人,咱们也不知火邪君是怎么想的,不过他下了死命。若是我们不照做,他便要杀了我们全家,这个……还望您老人家多多体谅,别与我们为难,我们也是不得以的。” 小玲恨声道:“这陆梁实在可恶至极。若是让老爷知道他竟拿小姐来相胁,定然不能饶他。如今还想私吞铭神珠,难道他想做魔尊不成?” 那二人忙道:“妙锦大人,话可不能乱说,给我们二人听到了还不打紧,若是给他人听到了,要引起误会的。” 南宫益道:“小玲姐姐,他们不让你进去,还是我自己进去罢,只要我将铭神珠送到,他们定会放了叶倩的。若是他们待叶倩不好,我便找他们算帐。” 小玲沉吟片刻,轻声道:“那陆梁可不是个好货,他为人阴险狡诈,你自己一人可要小心一些才是。若是瞧出有甚么不对劲,可要万万提防着点。” 南宫益只当她疑神疑鬼,想得太多,道:“没事的,铭神珠在我手中,他们夺不走的。” 那二人这才开了门,让南吕益走入。小玲欲要跟入,却被他二人挡住。 大门在身后关上。南宫益向前一看,只见院中十数魔徒排作两行立在雨中。陆梁正坐大堂居中,手中搂着个妖艳女子。身旁还立着几个魔道好手。堂下两旁又坐满一些成名的魔徒,罗小梅与前两次与南宫益碰过面的魔徒也在其中。 陆梁见南宫益来,面露淡淡狰狞笑意,道:“你来得倒是挺快,铭神珠呢?” 他一拿出铭神珠,众人都停了手上活计,看着那神珠在他手幽幽发光。似乎妖艳女子无声的召唤,心底沉睡的欲望被唤醒。眼中露出的是一种狂热而贪婪的光。有如数十只野兽盯着一块美味的肉,齐齐流着口水。 “拿来罢。”陆梁掩藏着眼中的贪婪,懒懒地道。 南宫益本欲直接给了陆梁,又想起小玲曾在途中嘱他定要先见到叶倩才能交出铭神珠。便道:“叶倩呢,我要先见到叶倩。” 听到“叶倩”二字,陆梁面上喜色全无,尽都变作满腔妒意。他能占有她的人,却不能得到她的心。他本想让南宫益到东海上去送死,哪知他非但未死,还好好地送来了铭神珠。 他不服气,为甚么自己做了那么多,叶倩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而南宫益甚么也没做,却能让她为他死心塌地。若非他突然出现,叶倩绝不会离开他,一切都是因为他。 如今铭神珠便在眼前,难道就要这么交出叶倩么? 他略一思考,拍了拍手,便有手下去带叶倩来。他心中打定主意,目光阴冷如刺,带着十二万分怨毒瞪着南宫益。 不多时,一男子领叶倩走出。乍见南宫益,叶倩喜不自禁,喜道:“楚哥哥,你可算来了。” 便要奔向南宫益,却被那男子伸手拦住。 “快放了叶倩。”南宫急道。 陆梁看了看南宫益,又侧脸看着叶倩,面色更是阴冷。 “你在这里这么久,无论我给你甚么东西,你都不屑一顾,甚至不肯正眼看我一眼。这小子一来你就笑得那么欢喜。”他说着话,手握成拳,攥得指节发白。 猛一转头,又冷冷对南宫益道:“铭神珠还没给我,就要我放人,万一我放了人,你却不给铭神珠了,那我岂不亏大了。” 南宫益见得叶倩,哪里还会再想太多,毫不犹豫便将铭神珠通过给身旁一人递给了陆梁。陆梁迫不及待接过那绝世奇宝,细细端详了许久。 南宫益道:“快放了叶倩。” “好,”陆梁将铭神珠放入怀中,一手紧紧抓着叶倩肩头,寒声道:“你要叶倩是么,我给你。” 手中大力一推,叶倩打个趔趄,险些摔倒。一想到自此以后能与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她甚么也可以不顾。 她面带笑意走向南宫益。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她又打了个趔趄。 她只觉后心一痛,面露痛苦之色,踉跄向前走了数步,双腿一软便倒了下来。 “倩!”南宫益一把抱住叶倩,让她不至倒地。但怀中佳人气如游丝,惊诧之余,已说不出话来了。 陆梁立在那里,手中兀自还拎着一把刀。刀尖上的血缓缓滴在他脚北。便是他将刀刺入了她后心,在他看来,叶倩早已死了,他杀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哈哈哈哈……”他张狂笑道:“南宫益,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南宫益此时哪里还顾得听他说甚么,他想起刘俊豪曾在船上提及以真气救人之法,当下左手将叶倩一把搂在怀中,右手按住她胸口,手中催势,真气源源不断渡了过去。口中慌忙道:“倩,你坚持住,没事的……” 叶倩凄然看着南宫益,她本已无力说话,但觉真气入体,一股暖流顺胸口游遍全身。勉力道:“楚哥哥,我……我让我为我受苦了……” 南宫益眼中含泪,涩声道:“为了你,我做甚么都愿意的。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我带你去找小玲姐姐,她那么聪明,她定能治好你。” 说着便欲抱起叶倩,但她摇了摇头,声若蚊蝇道:“哥哥,别……她看见……要伤心……你低下头,把眼睛……闭上……” 南宫益不知她意欲何为,听话低了头,四目相对,他的泪落在了她白皙面庞上。闭眼。 叶倩微微一笑,费力抬头。 一分……两分…… 南宫益感到气息渐近,下意识睁眼一看,叶倩双唇便要贴到自己唇上。他心跳加疾,胸口“砰砰”直跳。情不自禁便要将头低下。 但就在他将头低下的那一刻,她身子一软,头也随之垂了下去。 那一刻,南宫益听到了他心中某个最为重要的地方,随着叶倩的死而支离破碎。、 “倩,你没事的,你定会没事的,我一定要救活你,一定要……”南宫益状若疯狂,手中不断催势,真气迸出,有如决提之水一般涌向叶倩体内。 若是换作他人,如此大量度过真气,早就丹田空空如也,但他真气无穷无尽,生生不息,回复得极快。便是就这么无穷无尽将真气渡过去,也是永远渡不完。但他真气渡如叶倩体内便似泥牛入海,以他无上道行,浩然真气,也只能任着怀中伊人玉体渐凉。 在场一众魔徒瞧得不耐,陆梁手中比划数下,作了个“杀”的动作,所有魔徒尽都聚到南宫益身旁。南宫益却是心如死灰,将脸贴在叶倩脸上,沉浸在无尽悲凉中不能自拔,哪里知道身后人来。 众魔徒纷纷御起兵器,那时间,数十道各色光芒点亮大堂,杀气如潮。陆梁手中再一比划,众魔徒围成一圈,齐齐下手。 眼见众人兵器落下,须臾便至南宫益头顶。但就在距他头顶不到一尺之遥时,南宫益突然抬起了头。 “啊啊啊啊啊啊……” 满腔悲愤积在胸中化作无尽难宣难泄的力量,在那一刻如火山一般突然迸发。他仰天长啸,将胸中的郁气啸出。 这一啸饱含真力,凌厉霸道,如雷惊天,撼天动地。音浪滚滚,众魔徒明明兵器已至他头顶,竟生是无法再前进半分。反是被那穿胸贯耳的长啸声震得心神激荡,气血翻腾。无不收兵掩耳。饶是如此,那啸声仍是穿手入耳,道行低一些的,耳膜震破,昏死过去。道行高的也是胸口如压大石,闷闷难受,反应快者施展身法遁出老远,反应慢的只得拼命运真气相抗,徒劳无功。 这一啸,非但未能好受一些,反是以往悲痛之事如潮水袭上心头,啸声一浪盖过一浪。桌椅裂痕纵横,布帘如风鼓起,屋瓦片片应声碎裂,不多时,屋顶一些较不牢固之处竟是塌了下来。但那倒塌之声融在啸声之中便似细流入海,根本听不见。 如此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益停下之时,但见脚边竟横七竖八躺了至少二十个魔徒,手中都还兀自握着兵器。那些道行较高的,诸如罗小梅与陆梁却已没了踪影。 他此时也不去关心谁在哪里,房屋为何倒塌,铭神珠在谁手中……只是静静自地上抱起了叶倩,紧紧搂在怀中。 大门被打开,小玲走将进来,但见南宫益怀抱叶倩,心下一沉,叫道:“小姐……小姐她怎么了?” 南宫益也不瞧她,一言不发。小玲上前,手一触到叶倩冰冷肌肤,她身躯大震,唯一的希望便也破灭了。 “是陆梁对么?”小玲急促地道:“他得到铭神珠,却丧心病狂将小姐杀了是么?” 南宫益无力点头。 小玲顿时瘫坐在地。 不知何时,雨势已大。在那如练大雨中,一个少年怀抱伊人,心丧若死。 第五十九章 以弱敌强(上) 朝阳金光,两个少年立在城头上。 城墙下,兵如潮水,数万敌军在距城墙不到两里之处摆开阵型,战鼓喧天,气势磅礴。大旗飘飘,风吹草动,卷起衣袖猎猎作响。 “阿日,你会打仗么?”道月突然问道。 道日摇头道:“咱们俩甚么事都是一起做的,你见过我打架,可曾见过我打仗?” 道月说道:“那咱们为甚么会立在这城头上,还要与托国大军打仗呢?” 道日笑嘻嘻道:“怎么,你怕了么?” 道月撇嘴,也笑道:“我可不怕,我怎么说也是皇帝御封的月神侠,带兵打仗这种小事怎能难得倒我。倒是你,我瞧着是你怕了罢。” 道日说道:“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日神侠,我会怕这么几个芝麻绿豆兵?” 这时一武将模样的人来到二人跟前道:“二位神侠,。” 道日刚要开口,道月便抢在前头道:“布好阵了是么。吕万山,此役若是得胜,我定在皇上面前替你多多美言几句,教你升官发财。” 那吕万山拜谢道:“多谢二位提拔。” 心中却苦道:“敌军十万有余,我军才七万多人,若是能得胜,那倒当真奇了怪了。军情紧急,偏偏又遇上昆州地震,屋漏偏逢连夜雨。能活着已是不错,要打胜仗却是哪里可能。” 托国大军战鼓三响,全军浩浩荡荡齐声前进,摆出两个“锋矢阵”来,杀声震天,两阵势如离弦之箭,齐齐冲来。 吕万山道:“二位神侠,他们开始进攻了。咱们这么死守着也不是个法子,他们强攻之下,咱们也守不了多久的。” 道月望着敌军涌至,道:“他们的阵形是‘锋矢阵’,利于向前,主力在中,但后背全无防守之力。咱们以‘方圆阵’应对。但前头留故意口,让他们轻易杀入中间。一旦他们攻入中间,方圆四周即转变‘偃月阵’,时机要恰到好处,自两旁包抄,直取中间主力与敌军大将。” 吕万山皱眉道:“此计虽妙,但我军人寡,敌军势众。自后包入,虽能杀得敌军措手不及,但他有两股兵力,另一股兵力随后而来,若是他们变了‘两翼阵’左右包抄,咱们可要全军覆没了。” 道月笑眯眯不语,自背后拔出宝剑,与此同时,道日也提剑在手。二人心灵相通,相视而笑。 “好小子,敢情你想的和我一样。”道日拍着道月肩头道。 道月不以为然道:“明明是我先想到的,怎么说我和你想的一样,应该说是是你和我想的一样才对。” 吕万山心急如焚,他二人却还有闲心调侃,心中愤愤道:“大将临阵,本该气度非凡,处变不惊,这二人却还有闲心在那里说笑,毫无半点威信,如何能统领大军。看来这一仗败局已定了。” 道月掉头见吕万山还立在那里,道:“吕将军,还立在这里做甚么,快快下令布阵。这阵形虽说事前已操练过无数次,但此刻临敌,又要变阵,需得一名用兵知兵,不畏生死,能当大局的将军。此战成败,全都看你了。” 吕万山闻言极是愤慨,心道:“此战成败全看我,这不是往我头上扣高帽么,万一败了,你们便拿我作挡箭牌,说是我用人不当,以致惨败,到时候我没被敌军杀了,倒被你们害死。罢了,待破城之时,我多杀几个托军,战死沙场也好过冤死皇命。” 但这二人终究是皇帝派来的钦命大将,上将有命,不得不从。无奈领命去了。 不多时,城中派出一位将军,城外兵将变换“方圆阵”。阵形摆好,敌军已至。 “方圆阵”主力均在四边方圆上,中间托军见“方圆阵”似乎有缺口,当下全力冲向缺口处,“锋矢阵”便是箭头模样,主力在中央,冲入“方圆阵”势如破竹。将“方圆阵”冲得不成样子,托军军心大振,杀气动天。 但未及欢喜多久,托军便隐隐觉出不对劲来,只见那被冲得“支离破碎”的“方圆阵”竟是变作“偃月阵”的两侧月轮,一左一右直袭“锋矢阵”半腰。 这变阵时刻把握得极其精准,快半分则不成,慢半分则兵败。委实精妙绝伦。托军不料竟有此变节,被打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阵形已乱,“偃月阵”已将“锋矢阵”拦腰截断。之后两侧月轮合并,关闭阵口,势成圆阵,将前头托军困在阵中。外围轮转如车轮,内侧则攻击困在阵中的托军。 本来以“方圆阵”对付“锋矢阵”并不合适,但日月兄弟于行兵打仗一知半解,虽说在山中也接触许多古书,涉及排兵布阵的更是不少。但二人从未用心看过,都是在师父强压之下才草草翻过,也不求甚解。如今当真临阵,脑中所能想到的也不过几个阵法,偏又自恃身份不肯下问。道月绞尽脑法才想到以“方圆阵”变“偃月阵”来应敌。 不想歪打正着,加之将领指导有方,兵士严从军令,上下齐心,阵形变换自若,毫无滞涩。这才得破对方“锋矢阵”。 日月兄弟与吕万山在城头看得心惊肉跳,俱都无十分把握。直至阵中托军被消灭殆尽,始才放下心来。道日见那军中领将极是骁勇善战,手持大关刀一马当先,关刀扫至,敌兵无不应声断头。 道日忍不住道:“好个将军,带兵有方,还十分骁勇,吕将军,他叫甚么?” 吕万山道:“他叫程昱,半年前刚提拔上来的。” 道月说道:“咱们回去可得叫皇上好好加封他。” 说话时,另一队托军已赶至。与前一阵残部结成一起,冲入“方圆阵”中。此次箭头较之前一队要大得多,要再变阵为“偃月阵”从中杀入根本不能。且敌军数量太多,根本无法与之相抗。 吕万山额上汗滴如水,惨然道:“这下可如何是好,月将军,我看开城增援,将城中所剩人马尽都派出去支援程将军罢。” 道月却面有笑意,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一切看我二人的罢。” 说罢,日月兄弟各自催长剑芒,飞身下城。城外两军见这二人飞在空中,如神如仙,手中长剑清光耀眼,一时都各自停了下来。只见日月兄弟齐齐掐了个手诀,剑尖所指,托军两侧立时炸声四响,土石纷飞。二人再联手掐诀,口念祝语,立时风云变色,狂风大作。 之前“方圆阵”破得“锋矢阵”,托军瞧得目瞪口呆,心中都有想法,以为鬼神相助。如今双方打在一起,果真出现两位“神人”。托军尽皆呆住,不知下面打还是不打。 道月见此计奏效,心中窃笑,口中放声道:“尔等愚昧无知,不惜天恩福泽,在此对战打仗,造下杀业无数。不久便将引来天谴,届时不单自己性命不保,还累及旁人,国破家亡,便是咎由自取。” 那托军一听如此严重,面面相视,不由自主望着为首将军。 道日见状也是拼命忍笑,接过道月话道:“上天垂怜尔等,命我二人来此告知你们。若是三日内退兵,便可免去血光之灾。……你们还不撤退?” 说罢拿个剑指,指向托军将军,那将军只觉胸口一窒,大力如山,向后仰翻落马。那将军起身后,眼见军心涣散,兵将半分斗志也无,心往下沉,下令撤退。 第五十九章 以弱敌强(下) “敌军退了,看,敌军退了。”城头上,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不多时,城内欢声如雷,众兵将高举后手中兵器,大喊“敌军退了”。 日月兄弟相视而笑。落在地上,这时地上兵将才认出这二人正是来了城中月余的两名钦命将军。更是欢喜不尽,喊声如浪。 道月对道日说道:“阿日,你瞧我这一仗打得可漂亮?” 道日却皱眉道:“甚么叫你这一仗,你一没冲锋陷阵,二没下过战场,怎么能说是你打仗了呢。明明是人家程将军在阵上勇猛杀敌,你却来自居功德,好不要脸。” 道月说道:“若不是我提出以‘方圆阵’变‘偃月阵’,先前那队托军哪里能么轻易被击溃。” 道日摇头道:“便是没有你,也有我啊。我与你想法相同,只不过你先说了出来。” 道月啐道:“我瞧着你更不要脸。” 二人说说笑笑,回到城头,那吕万山满脸堆笑道:“二位神侠果真不愧是皇上御封的钦命将军,神通非凡,轻易退敌,令小人大开眼界,心服口服。” 道月得意道:“不过是小菜一碟,真正令你大开眼界的还没使出来呢。” 吕万山恭恭敬敬道:“那是,那是,二位神侠已修成正果,本领超绝,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等凡夫俗子,在神侠面前见笑了。” 是夜,众将设宴庆功,道日与道月高坐席上。那吕万山与其他两名统制将日月兄弟大大地拍了一顿马屁。程昱也在其中,却见他低头喝酒,并不开口。 道月被这些人拍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南地北。说起白日情势危急,道日忽然道:“程将军。” 那程昱不防道月突然叫自己,怔了怔,忙出席下跪道:“月神侠有何吩咐。” 道日说道:“快快起身。程将军治军有方,极善用兵,白日变陈杀敌,反守为攻做得滴水不漏,恰到好处。实在是个人才,待我二人回到朝庭,必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 程昱也非贪功之人,拱手道:“今日得胜,非我一人之功,乃是全军上下齐心之果。在下不过指挥用兵,区区如此耳,不敢贪功自得。” 那吕万山拍了日月兄弟半天的马屁,也不能得他二人一句赏言。又听程昱说话,心底下暗骂程昱道:“你小子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加官晋爵谁不想。我瞧着你这是以退为进,想讨个大官做罢?” 当下笑道:“程将军过谦了,不过今日战况危急,敌军人多势众,若非二位神侠英明指导,果敢下断,也不会反败为胜。加上二位神侠大展神通,吓得敌军屁滚尿流,其实居功至伟的还是二位神侠。” 道日笑道:“过奖了。程将军你回座罢。此次托国退兵,那潘王说不定会再到他国去挑起事端。我二人今夜便潜入敌军大营,若是潘王便在敌军营中,我们便将其拿下,押回京城由皇上发落。” 吕万山拍了日月兄弟一顿马屁,他二人只是一笑了之。那程昱半句话也不说,这二人便说要在皇帝面前替他美言,心里当真不是滋味。今日在城头上,他二人本也说会提拔他,但这当儿却似乎忘在了脑后。他本欲旁敲侧击提醒一下,但道日却说到了潘王之事上。吕万山大觉无趣,心底又将他二人暗暗骂了几句。 这时堂下有人走进道:“报二位神侠,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求见?” 那人道:“是一名信差。” 道日奇道:“信差?难道皇上又有甚么指示了么?” 当即宣他进来。那信差送上书信,二人打开一看,顿时哭笑不得。敢情那信竟是陈阿娇写的,大致内容便是说昆州地震惨绝人寰,许多修法之人都赶往昆州扶灾,仙家门人更是几乎倾巢而出。陈阿娇父亲便是这兄弟二人的师父,见不到他兄弟二人,颇为不乐。她不敢说出日月兄弟在凡间为官之事,便暗中修书叫他二人快快赶至昆州与其他同门会合。 看罢信,道日向道月说道:“怎么办?” 道月耸耸肩道:“我怎知道怎么办,想来那昆州地震定是极为严重了,否则师父他老人家也不至于亲自下山。我看咱们还是快些去昆州为好,纸包不住火,娇娇姐虽说替咱们瞒着,但时日一长,总会漏馅的。” 道日点头道:“不错,那潘王之事大可延后,大不了这日月神侠不做了。若是让师父知道咱们做了皇帝的官儿,非得扒掉咱们一层皮不可。” 众人见他二人低声说话,也不知这二人说的甚么,但见他们眉头贤锁,便认为定是皇上又有紧急之事要他二人去办。吕万山小心翼翼道:“二位神侠,有甚么事么?” 道日收起信道:“没甚么,我二人还有重要事要办,明日一早便走。” 吕万山也不放过这最后拍马屁之机,道:“二位神侠日理万机,为江山社稷作出极大贡献,光辉万世。我朝能得二位神侠,实乃国家之幸也。” 道月说道:“明日要走,今夜要拿潘王便须得快一些才是。阿日,咱们这便动身罢。” 此举正合道日心意,二人叫众将散了,趁夜离城,一路飞至托军大营。 二人在营地落下,一眼望去尽是帐蓬,也不知哪个帐蓬里有潘王。正不知从何处下手,便见有一队巡逻兵走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身影一闪,轻灵如风自那巡逻兵后转过。那十数人只觉一道微风吹过,也不知发生何事。 日月兄弟在一帐蓬后停住时,手中已多了个巡逻兵。那人只知眼前一花,身子便轻飘飘的,睁眼看时,已有两个少年一左一右拿住他肩头。 “我们二人便是白日,你们见到的那两个神仙,”道日说道:“此次欲来降妖伏魔,我问你甚么,你便答甚么,知道了么?” 那人点了点头。 道月说道:“从中原来的潘王爷可在军中?” “他并未来此,”那人摇头道:“难道他便是妖魔么?” 日月兄弟俱感意外,不料那潘王竟是未来。便随口道:“不错,他乃是修炼千年的妖魔,是以我们来寻他。既然他不在,那你走罢。” 那人如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发足狂奔。道日说道:“我道托国军队多么勇武呢,敢情那么胆小怕死。” 话音方落,那人突然放声叫道:“有奸细!” 黑夜之中,那叫声虽不大,却也显得响亮。转眼间便见灯火通明,各个帐蓬的士兵一齐涌出,有的早已睡下,穿着内衣便各持兵刃冲了出来。却不见奸细在哪里,众兵士面面相对。 接着便有一校尉披头散发,赤脚走出。手拿大刀,高声道:“谁说有奸细?” 那巡逻兵道:“我。” “奸细在哪里?” 那巡逻兵指了指日月兄弟方才所在之处,众兵士立即挥刀冲去,却哪里见得半个人影。原来日月兄弟见他一叫,便即无声遁走,在远处望着那些兵士寻不到人,那校尉更是气得几乎吐血。以谎报军情之罪将那巡逻兵打了四十军棍。可怜那巡逻兵被打得皮开肉绽,冤枉到家。日月兄弟却是掩嘴而笑,乐不可支。 寻不到潘王,日月兄弟回去后便嘱众将要留心潘王举动。若是一有潘王动静,定要立即报告他二人。 次日,众将送日月兄弟至城门口,日月兄弟为首走前头。那吕万山终于忍不住,走在众人前头,轻声对日月兄弟道:“二位神侠此番若是回京城,定要在皇上面前替小人多多美言几句。” 道月听了,笑道:“那是自然,你放心罢,保管让你升官便是。” 吕万山闻言,心下欢喜不尽,连声道谢。命人拉过两匹马来,恭敬地道:“这两匹均是好马,二位此去路途遥远,这马就当是小人的一番心意罢。” 道日拍了拍那马,说道:“有劳费心了,马倒是好马,可惜我们用不上啦。” 说罢二人齐齐腾空,转眼飞得远了。 (注:由于封印知识有限,于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一方面实在知之甚少,不及皮毛。故而未能详明,只能粗粗带过,有不足之处,还望各位看官多多谅解,。) 第六十章 五行怪阵(上) 二人飞得几个时辰,遥遥便见下方不少房屋倒塌,地面裂痕满布,纵横交错。越近昆州便越是触目惊心。不时可见死畜死尸,又有不少修法之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忙碌交织。抑或搬石运土,土堆大石满天飞。 及至昆州城时,兄弟二人俱都傻了眼。 一眼望去竟是所有房屋均被夷为平地,不辨原貌,连城楼也倒去部分,余下部分也是裂纹密密,风雨欲摧。要知城楼用于军事,本就建得极为坚固,风雨不动,但在地震之下也不能幸免。城中街道上凸石兀起,裂缝细的齐腰宽,粗的有丈余。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二人心惊肉跳,道日皱眉道:“这地震也太严重了,你看城门塌成那样,城中居民困在其中根本跑不出去,只能坐以待毙。只怕这偌大城中,活着的已没有几个了。” 道月也黯然道:“那日地震时定是极为悲惨,也不知这地震为何来得如此强烈。” 二人抬眼,见一同门弟子背了一人自头顶飞掠而过。二人便即追上,问道:“师弟,三清观的其他同门在哪里?” 那三清弟子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你们随我去就知道了。” 三人飞掠至城外二里处,便见许多三清门人正忙得团团转。疗伤的疗伤,端药的端药,煮饭的煮饭,……陈阿娇与其父也在其中。二人各自惴惴落下。 其师陈商正吩咐一名弟子采药来煎,二人小心翼翼道:“师……师父,我们来了。” 陈商掉头见他二人,冷哼道:“你们还知道来?此间发生如此重大之事,天下动容,仙家正道之士无不齐出,尽力相助。你们倒好,这么多日不见人影,你们还把我这师父放在眼里么?” 日月兄弟齐齐跪倒,道:“师父,徒儿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陈商冷冷道:“现在先不与你们算帐,你们速去帮忙,待到此间事了再说。” 二人如获大赦,连声拜谢。走到陈阿娇身旁。那陈阿娇本以为自己父亲定要好好责罚他二人一番,便在一旁偷笑看笑话。不料陈商却未责罚,不由大觉无趣。 “娇娇姐,”道月满脸堆笑道:“多谢娇娇姐不计前嫌,召我二人前来,要不再过几天,只怕我们便没命活了。” 陈阿娇说道:“你们知道就好,帮我把这药喂给伤员。” 地震虽巨,死伤虽众,但仍有不少人活了下来。仙家众人移动各处废墟,时不时能在废墟下寻到被压之人,气息奄奄,却未死去。有的缺手断腿,有的面目全非,叫人看得心发寒。日月兄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骇然不已。 正道众人一行数十人,日夜不眠,来来返返,见伤即救。 另有朝庭军队便在不远处安营扎寨,白日也解救死伤,夜间却无修法之人这般夜视之能。仙家众人原本极少暴露身份,但此时情况所迫,也顾不得许多。那些兵士往往能见到夜间许多光各色光芒在划过夜空,极是好看。皆以为神仙下凡,救助苍生,每每都望天跪拜。 数日间,仙家众人与朝庭军队救得死伤无算,其间又有数次地震,震虽不大,但众人皆是心有余悸。纷纷猜测地震来源。 这夜,日月兄弟与十来名师兄弟将伤员送至朝庭军队之中。军队中大夫极多,每每救得伤员,若无性命之忧的,便将其送到军中,自有人照看。而那些朝庭军队不消救人,便有伤员自动送上门来,只口消医治伤员便可,倒也乐得轻松。 一行人正在树下落脚,便听得几人在远处悄声议论着甚么。长辈论事,弟子都不敢妄自去听。日月兄弟却是好事之人,蹑手蹑脚走得近了,竖起耳朵细听。 “依我看,此次地震乃是地象异常,毫无半点征照。极像是人为,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魔道恶徒作祟?”只听一粗旷声音道。 另一人道:“闵师兄此言差矣。我瞧着不大可能,魔道恶徒虽说无恶不作,但以他们本事,谅也无法发动如此大地震。再者说,便是他们当真能发动地震,却是为何发动呢?” “不错,我认为康师弟说的对,”这个声音却是陈商,只听他道:“你们可记得十九年前那场天象异变?” “你是说……铭神珠?” “极有可能。”陈商道:“十九年前,方天灵声称自己杀了铭神珠之主,但铭神珠下落他却从未说过。以他之能,世间能让他开口的也没有几个,是以此事一直不了了之。他是否真杀了妖女温依媛则另当别论,那铭神珠却到哪里去了呢。我看八成是另有人得到了铭神珠,以此效温依媛,要给我们仙家一个下马威。” 这时还未开过口的一人道:“我赞成陈师兄的话,此人心狠手辣,害死这么多无辜凡人,若是能找出此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日月兄弟退得远了,道月才低声道:“闵成,康永还有王广一跟咱们师父在说甚么?” 道日说道:“我也不知他们在说甚么,似乎是说这地震是因一个叫铭神珠的物事引起的。……铭神珠,我想起来了,师父也曾跟咱们提过。说是我出世那年,天变异象,黑夜变作了白昼,白日白夜持续许久。后来是师尊自损千年道行,才得补天成功的。而天象异常,便是因那个名叫温依媛的女子动用铭神珠之力。妄想以此吓住仙魔二道。” 道月点头道:“我也想起来了,没错,便是那铭神珠。……若当真是那铭神珠重现人间,咱们不妨去找找。” “找甚么?”道日懒懒地道:“若是当真有人拿了铭神珠,你我二人去夺,还不够人家动一下手,就先跨进阎王殿了。” 道月顿时无语。他本欲说可以叫上其他同门,但转念想到铭神珠既有改天变日之能,对付仙家众人自也不成问题了。届时万一铭神珠夺不成,反倒仙家众人阵败,诒笑天下事小,祸及苍生事大。于是到嘴边的话便又生生咽回了嘴里。 次日,兄弟二人正在一座山下取水,道月抬眼见山上奇石怪树,颇为有趣,便多看了两眼。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丝异感。这异感一闪即逝,若有若无,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山中召唤自己。 道月掉头道:“阿日,你有没有觉出那山上似乎有些不寻常?” 道日抬头望山,随口应道:“山上哪里不寻常了,我怎么没觉得?” 话音刚落,脑海中闪过一丝异感,眼前一黯。脱口道:“有了,似乎有人在叫我,叫我上山呢。” 道月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我方才感应过,那山中有一处无法感应到,可能这异样感觉便是自那里出来的。” 二人怀着心事,回去将此事告诉陈商。陈商看着那山头沉吟片刻,道:“你们去请彭师妹和李秉辉,周东海,还有阿娇也叫来。” 他说到“师妹”时语气显得生硬,显然对于仙帝收彭粉娟为徒之事,他也不大赞同,但彭粉娟悟性极高,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日月兄弟不知何事,将那四人找来。 “师兄有何见教?”彭粉娟不知何事。 陈商指着日月兄弟道:“他二人说那山上有异感传来,许是山中有甚么奇怪物事,现今我们抽不开身,论起辈份,你是他们的长辈,便由你带他们几人到山中查看个究竟。” 彭粉娟有意无意看了日月兄弟一眼,点头道:“是。” 那陈阿娇小声向道月问道:“你们又发现甚么了,说来听听。” 道月耸耸肩道:“我也不知是甚么,只是有种异感。待一会儿上山便会知道了。” 陈商又嘱其他人几句,这六人便即出发。由李秉辉与彭粉娟领头,其余四人随后。那日月兄弟本就不喜与李彭二人相处,不料陈商偏安排他们在一起,也不知他是否故意。 第六十章 五行怪阵(下) 飞至山上,李秉辉掉过头来问道:“师弟,那异感是自哪里来的?” 道日极不情愿指了一处,道:“便是那里了。” 六人在那里落下,彭粉娟道:“大家细细寻找周遭可有异象,若是见到甚么,不要轻举妄动。” 陈阿娇、周东海与李秉辉应了,日月兄弟却极不情愿嘀咕道:“这还用你说,好像我们不知道似的。做师尊的徒弟有甚么了不起的……” 陈阿娇突然回头道:“阿日,阿月,你们两个混小子嘀咕甚么呢?” 道日一脸无辜道:“我可没有嘀咕,你定是听错了。阿月,你有嘀咕么?” 道月也无辜地道:“我自然没有了。娇娇姐,我就说这里有古怪,你看,你一到这里来,就变得疑神疑鬼了。” 陈阿娇心疑不定,似乎明明听到他二人说着甚么,此刻被道月这么一说,便觉迟疑起来。兀自道:“难道我错怪他们了?” 她声音虽不大,道月仍是听到,接过去道:“自然是你错怪我们了,这可是旷世奇冤啊,若非我二人行得正,坐得直,便要被你冤死了。” 陈阿娇啐道:“少给我耍贫嘴,你们两个小子骨子里坏得很,便是冤你们一次也死不了,我看你们二人别的没有,唯独那脸皮极厚。若是你们能行得正,坐得直,那天下便没有坏人了。” 这三人正斗着嘴,那李秉辉看似无意走至彭粉娟身旁,轻声道:“师……师叔,你最近怎么了,我瞧你总有些心不在焉,遇到甚么困难了么?” 彭粉娟正分神想着甚么,听言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事。” 李秉辉道:“自那夜我带你们去了青丘山之后,你便时常魄不守舍,心有所念。……你想家了么?” 彭粉娟仍是摇头,道:“不是,我若想家,我自会回去。” 她上三清山六年,却不知家人早已迁离天道村,不知去了哪里。她想的另有其人,她本以为那人六年前便已死了,没想到竟又在青丘山得遇故人。明明相识,却又不能相认,心中极是苦恼。 李秉辉叹了口气,正待再说甚么,忽听陈阿娇叫道:“大家快来看这里。” 众人围过去,只见陈阿娇立在一块大石前,那大石有一人高,扁平光滑,巧然天成,竖在山壁上。由于年深日久,藤蔓虬结,重重遮盖,若不细瞧根本难以发觉。 道日在石头上看了几眼,闲闲地道:“果真不愧是娇娇姐,竟然在此找到了这么一块……石头!若是搬回去当床睡定是不错。” 这话本是挖苦之言,陈阿娇自也听出他话中挖苦之意,气得凤眼一瞪,喝道:“你再说一次,我便让你把这个背下山。” 道日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 又低声道:“敢情是真的想拿这石头去当床睡呢。” 陈阿娇心头更气,索性不再与他斗嘴,这兄弟二人虽怕她拳头,但嘴上功夫却是厉害,若是光与他们斗嘴,那嘴皮子定要动上一天一夜,甚么事也不用干了。 陈阿娇指着石头后侧道:“你们看,这里有一条缝,缝虽小,但我方才投了一块石子入内,回声极远,显是个山洞在其后。” 道日自言自语道:“那定是为你备好的,你若是不想将这石头背下山,便搬入洞中好睡觉。” 彭粉娟与李秉辉上前一看,果真如陈阿娇所说,石头后有一条不易发觉的缝。想是原本没有这缝,但年深日久,土石松落,那山洞渐渐变大所致。 李秉辉道:“我来将这石头移开。” 当下拿出折扇,扇头一指石头,喝一声:“起。” 那石头应声而动,但并未被直接移开,而是向上拔起。李秉辉也微微吃了一惊,折扇再往上指,石头随他扇尖不停往上提,三尺,六尺……最后拔出来时竟是有三人高。 道月忍不住道:“这石头好长,依我看足足可睡三人呢。” 道日一笑,那三人却不理会他们。走到洞前,但见那洞口只有齐人肩高。一路斜斜向下,洞内幽暗深远,也不知有多长。 李秉辉道:“里面许久未曾打开过,只怕气体有毒。” 说着手中风声扇连挥数次,狂风吹入洞内,“呼呼”作响。扇罢,他才道:“咱们进去瞧瞧里面罢。” 众人各自点亮兵器,一来照亮洞内事物,二来随时应战。洞内干湿适度,凉爽舒适,倒是个避暑的好所在。一路向下,也未见甚么异状,至多只见一些小动物畏光而逃。走了约莫里许,一面平整墙壁出现在众人面前,将去路挡死。 陈阿娇气道:“这是甚么意思,走了半天,居然是条死路。” 周东海径自走到墙边,忽然道:“不是死路,是谜题。” “谜题?”众人都来了兴趣,纷纷照亮墙壁,果见那墙上方刻着三个大圆,大圆之上又各自有五个小圆,内写金,木,水,火,土五行。便是三个五行图。三图紧靠,而下方不远处又有一图,却是个空空的圆图。 “这是甚么意思,”道月似懂非懂,道:“叫人在上面写五行么,甚么谜题,三岁小儿都写得出来。” 李秉辉却道:“我瞧着不像,这三图紧靠,而这另一图却与那三图离得那么远。我看是对阵。其意便是,这墙上有三个五行阵,而要过这墙,便须在写下破阵之法,而破阵之法非但要能破五行阵,还要以一敌三,能一阵破三阵。” 陈阿娇恍然道:“我明白了,这一个圆里便是要写上破阵之法,也就是说。在上面的五个小圆中写下五个字,便要一举破三个五行阵。……可这未免也太难了些,五行阵虽说有极多破阵之法,但以区区五字便要破五行阵,除了五行阵之外根本无法可破。” 李秉辉沉吟片刻,道:“陈师妹说得没错。五行相生相克,自成一体,生生不息。要以五个字破五行阵,除了五行阵之外别无他法。” 说着便要在墙上写下五行,彭粉娟隐隐觉出不对劲,忙道:“不对,这是此阵的假象。” “假象?” 彭粉娟沉吟道:“那位在墙上留阵的前辈极是聪明,他故意写下五行阵的阵图,错导后来人一看到那图,便想到上方的五行阵。这上面有三个五行阵,而下面却只有一个阵图,倘若真是以五行阵破五行阵的话。一个阵也只能破去上面一个阵,另有两阵却不能破。” 她一言惊醒梦中人,李秉辉悻悻收扇道:“师叔说得不错,可是那位前辈既然在墙上留了空白的五行图,想必这破阵之法,定也与五行阵有关了。” 这日月兄弟也在一旁冥思苦想,周东海为人沉默寡言,望着那墙壁上的五行阵,突然异想天开道:“这上面既有三个五行阵,而下面要以五个字应对五行阵。我看这是那位设下这谜题的前辈与我们玩的字谜呢。” “字谜?”众人皆是不解。 道月满是不屑道:“谁不知道你周东海平日里最喜玩字谜游戏了。一见这谜题居然也能想得到字谜上去,你当那前辈是你先祖么?” 陈阿娇面有愠色,一把抓住道月肩头,挥着拳头道:“道月,你给我记住,周师弟可是你们的师兄,你不敬兄长也就罢了,还出言挖苦,冷嘲热讽,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说话间,道月已挨了几记老拳,呻吟不已,连连求饶道:“再也不敢了,娇娇姐饶命啊,再打几拳,我就给你活活打死了。“ 陈阿娇冷哼道:“现世宝,你皮糙肉厚,莫说打不死你。便是打死你也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李秉辉掉头对周东海道:“周师弟,你既说这是字谜,那你可有答案?” 周东海道:“这字谜的谜面其实便是‘三倍五行’,金木水火土的三倍。即三金,三木,三水,三火,三土。” “鑫、森、淼、焱、垚。”彭粉娟接口道。 周东海点头道:“彭师叔说得不错,我看可能便是这几个字了。” 他说得句句在理,令人无可辩驳。彭粉娟又细细看了墙上一遍,道:“好,我来试试。”当下拔剑在空白五行图上刻字。 道日走到道月身旁,轻声道:“阿月,咱们来打赌如何,赌周东海猜得对不对。输者拿大顶,倒立走路。” 道月喜道:“好啊,我赌他猜错了。” 道日说道:“你好生奸诈,我还没说开始,你就说赌他猜错了,这可不成。重新来过。” 道月摇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已先选了,便不会更改。我赌他猜错了,你便只能赌他猜对了,待会儿我要叫你倒立着走出去。” 说话间,彭粉娟已将字刻完。只见那三个五行阵突然闪起火光,各自轮转,向着三倍怪阵移来。不多时,四阵碰头,火光耀眼,融到一起。热浪滚滚扑面而来,熔金化石,如堕炼狱。 彭粉娟觉出异样,叫道:“大家快向后闪。” 众人不知何事,但听言都施展身法后退。众人才一退开,那墙上便窜出数道火龙,来势汹汹,轰然有声,有如九幽绝狱的无名恶魔,吞噬万物。 那火直窜出三丈有余才停住。六人见状都心有余悸,若非彭粉娟发现得早,以那火势,便是钢筋铁骨也要化成水了。 火来得猛,去得快,片刻之后便即熄了。众人又等一盏茶工夫,并无异样,这才向内走去。火虽熄了,但山洞中乃是炎热难当,火势之强,由此可见。那墙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堆正散着热气的裂石。 道日拍着胸口道:“原来那五行阵谜题竟是用来破这墙的,我方才还想着要不要破墙而入,还好没这么干。” “可算破那阵了,周东……周师兄,真有你的。”道月本想叫“周东海”,但话到嘴边,忽见陈阿娇一双凤眼瞪着自己,说了一半的话便又生生咽回腹中。 “这没甚么,”周东海也听不出道月嘲自己歪打正着之意,谦声道:“我也只是这么猜的。” 陈阿娇道:“不过那设下此题的前辈倒也有趣,他也不说一个字,就要人家来解题,且题又十分霸道,若非周师弟自来喜解字谜,此次咱们便要无功而返了。废话不多说,还是快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甚么蹊跷。” 第六十一章 柳暗花明(上) 众人飞过碎石,一路向里,倒是通畅无阻。又飞出里许,山洞蜿蜒向上,左曲右折,最终来到一处高有五丈余的大洞中。 六人落地,一眼望去,洞中空空如也,不见任何可疑之物。倒是脚下极为平整,不似自然形成。 道月环顾四周,不耐道:“我还道这里有甚么宝物呢,敢情不过是个空空的山洞,害我们大老远来此,却是甚么也没有。” 陈阿娇道:“你们才进来,甚么都没有看,怎就知道里面甚么也没有。再者说,当初说对这山上有异感的也是你们二人。若是当真没甚么东西,让我这么白跑一趟,后果可全在你们身上。” 她冷笑声中,日月兄弟不寒而栗。道日不服道:“我们明明又没叫你来,是你自己要跟我们来的,凭甚么要我们负责?” 陈阿娇野蛮惯了,对日月兄弟一贯是嘴上说不过便出言相胁,再不行就饱以老拳。当下握拳冷笑道:“我说你们负责,便是你们负责,再罗嗦我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道日生怕她突袭,忙向后跳开。这一跳,却踩到了甚么物事,只觉脚下一沉,继而轰隆声响,脚下平整石台竟分作两半而开,露出下方一个清澈水池。 “原来这里有机关。”道日看着那水池道:“不过这水是甚么,难道水中有宝贝?” 众人聚到水边,但见水极清澈,下方深不见底,黑乎乎一片。水面如平镜,不见波纹。 陈阿娇一脸不屑道:“你就只会想着宝贝宝贝,就不会想点别的么。话说回来,为甚么就你们感应到这山中的异样,其他人都从未感应到呢。我天天在山下取水,却从未觉出有异。” 道月说道:“娇娇姐,这说明我们二人有天分,而你没有,许是这山中真有甚么宝贝,我二人与那宝贝有缘呢。” “有你个头,”陈阿娇不由分说一拳砸在道月头上,疼得他泪水长流。又道:“你就只会想着甚么宝贝,指不定里面不是宝贝,而是甚么怪物呢。就你们这成天嘻皮笑脸,吊儿啷当的德行,不给怪物吃了才怪。” 道月嘀咕道:“我宁肯给怪物吃了,也不想多看你一眼。” 这二人又斗开了嘴,彭粉娟三人却觉不耐,李秉辉便道:“这水下到底有甚么,得下去了才知道,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这话分明是说道月胆小,不敢下水,却在水上斗嘴皮子浪费时间,道月气得两眼一瞪道:“李大饼,既然你说我贪生怕死,那你先下水罢,只要你一下,我们兄弟二人若是没随你下的话,我们就不是人。” 这“李大饼”是日月兄弟给李秉辉取的外号,平时也只在背地里这么叫,今日竟是不小心脱口说了出来。话一出口,道月自觉失言,急忙躲到一旁,生怕再挨上陈阿娇一顿揍。 果不其然,陈阿娇怒气冲冲道:“道月,你居然这么没大没小,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便要去抓道月,那道月远远躲开,一个逃,一个追,在洞中转来转去。 李秉辉叹了口气,道:“也罢,师叔,我先下水去瞧瞧,若是下面安全无事,便来告知各位。”当先跃下水去。 彭粉娟点头道:“也好,万事小心。” 道日说道:“我也下去瞧瞧。” 道月也道:“等等,还有我呢。”绕过陈阿娇,“扑嗵”跳下水去。 三人下得水,日月兄弟各自拿住宝剑,那李秉辉一把纸扇却不愿在水中显露,便空手而潜。向前游得片刻,水势向下,三人向下潜。又见一道石闸,下方不过一尺来高,仅容一人通过。三人鱼贯通过,忽觉身后异动,回头一看,那石闸竟已落下,封住来路。 这三人均是吃了一惊,日月兄弟执剑砍石闸,奈何那石闸也不知以何材质做成,二人全力砍了数十下,仍是纹丝不动。水中又无法逗留太久,肺气将尽,无奈只得再向前进。 不多时,水道至尽头,上方空空,便是出水之处了。三人浮出水面,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通道,幽暗深遂,也不知通向何处。 三人上岸,但觉阴冷异常,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喷嚏。道日揉着鼻子道:“这又是哪里?怎么一上来就这么冷?” 道月笑道:“我就说,定是这里有宝贝,咱们快走,去看看是甚么宝贝。” 三人一路走去,通道高低不平,走到一处更是脚下滑腻。三人不备,齐齐滑倒。幸而这三人皆身怀道法,身形陡转便自立住。 道日奇道:“这滑溜溜的也不知是甚么物事,照理说这通道干燥,不该有青苔才是。” 那二人自也想到这点,三人好奇之下又回头去看。这一回头,却见地上土石厚实,哪有甚么青苔?正自奇怪,忽觉脚下一滑,继而竟是被抓住脚踝。 低头一看,三人脚下正踩着一堆绿幽幽,滑腻腻的物事。敢情这三人踩到的那“青苔”竟是活的,非但能随意移动,还有手有脚。此刻便是移至众人脚下,伸出绿手来抓住他们脚踝。 这三人反应奇快,当下将身一纵。同时日月兄弟剑芒扫地,意在将那“青苔”扫作两半。但着地时,那“青苔”竟是仍在那里,半分未变。 李秉辉想起甚么来,悄然道:“我明白了,那是青灵。” “青灵?”道日搔首道:“怎么好像听说过,阿月,你听说过么?” 道月想了想,道:“我也觉得颇为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 李秉辉道:“青灵乃是一种极为少见的怪兽,只因其状如水一般可随意成形,且如常人小儿一般聪明。有传说此兽专生于灵气较重之处。吸取山川地脉之灵气,修炼得久的,甚至可成精。且此兽神龙见首不见尾,故而要擒此兽极难。” 道月也道:“我想起来了,师父曾说过,此兽从古至今为止只发现了三只,其中有一只为千年之前的仙家前辈所驯。若是咱们能驯服此兽,回去可是面上增光呢。” 李秉辉道:“二位师弟,咱们被困于此,能不能离开尚属未知,便是驯服了此兽又有何用?” 道日两眼一转,拍着脑门道:“对了,既然此兽专爱在灵气较之重之处,那它在这里,便说明此处真有宝贝了。还是快些向里走,看看那到底是甚么宝贝罢。” 李秉辉顿时无语,心道:“看来这兄弟俩是想宝贝想疯了。” 道月一听有理,便弃了驯服青灵之想法,疾步往里走。道日唯恐落后,也脚下加疾。那李秉辉摇摇头,便也跟了上去。但三人未走出两丈,脚下又是一滑,还好这次三人均有备在前,脚底生出吸力,生生吸在地上。 接着便见面前一滩绿幽幽的“粘土”突然如蛇一般立了起来,继而变作人形。 三人仔细一瞧,这青灵化作三头六臂,六只手各自化作刀枪剑戟勾叉六种兵刃。讶然之余,青灵左手绿剑已刺向走在先头的道月,右手长枪又向其后的道日招呼。 道月挥剑挡过,剑上清光更甚,砍向青灵。道日也以宝剑挑开枪尖,欺向青灵。 青灵左边三臂齐力挡道月来剑,右边长枪变作大手,结出一道土墙来,道日不防它竟会施法术,饶是他反应奇快,也险些撞在墙上,关键时刻,他也顾不得许多,手中催势,以手撑墙,这才不致于撞个鼻破血流。 身后李秉辉欲要出手,但奈何通道太窄,日月兄弟又占在前头,他根本无法参战,只能在后面静观其变。 道月被青灵挡下一剑,叫道:“好你个青灵,我倒要瞧瞧你有甚么本事。” 当下与道日对视一眼,双双左手拿剑指,长剑齐胸指空。剑指自下而上擦过剑身,宝剑清光大盛。继而两把剑指向青灵,剑尖各自射出一道清芒。 那青灵似有知觉,将身一缩,身上竟尔出现两个大洞,两道清芒自洞中穿过。三人骇然,还未反应过来,青灵脚下轮转,如电欺至。蓄势而发,两手化作长枪朝二人面门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日月兄弟不约而同口念真诀,将剑相互一交。只见两剑相交之处结出一个近约一丈的清翠太极图来。于电光火石之间挡住枪尖,二人齐齐退了一步。心中暗凛,若是那枪当真刺来,这二人焉有命在。 第六十一章 柳暗花明(下) 一念及此,二人双剑轮转,一左一右刺向青灵,那青灵双枪又化作两面盾牌,挡住剑势。 道日叫道:“阿月,乾坤神剑道。” 道月应了一声,二人各自挽个剑花,掐了真诀。双剑再交,手中催势之下,脚下各自出现一个太极八卦图。 这乾坤剑道乃是仙家先祖先年所创的二人式法术。要知法术一般均是单人所施,这二人合力而施的法术实在少之又少。当年魔道强盛,仙家先祖数度败在魔道先祖手中。于是便潜心参悟,虽想到二人联手,但威力却不大。后来终于创出一套二人齐施的法术,一试之下威力竟是不小,只因此法术涉及天机地理,于是唤名“乾坤神剑道”。 此术威力不小,却有弊端,即若是炼法者心意不能相通,则法术施不出来,更有可能生出反噬之力,更有甚者,伤其性命。故而在三清观流传千年,却极少有人学会,几近失传。而这日月兄弟自来心意相通,异体同心。于是其师陈商便让他二人修炼此术,但他有嘱在先,这二人年少气盛,绝不可轻易使出。 如今为得宝贝,这二人也顾不得师父之言,一股脑儿使出乾坤神剑道剑。李秉辉在后瞧得暗自一凛,心道:“这二人虽说吊儿啷当,却也非一无是处。不过他们道行尚浅,使出乾坤神剑道来未免有些勉强。” 果不其然,二人运气于剑时,手中已有些发抖,连剑也有些把握不住。但这二人生来倔强,便是快要不支,仍是强自撑着。只见二人又将剑相交,自后向前抡了一圈,双剑交磨声响之中。二人双脚不动,身形一闪,生生消失于原处,只留那两个太极八卦图。 紧接着青灵身前两道清光突然盛起,两把长剑一上一下横削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见青灵如何动作,双剑将及未及之时,头脚一缩,竟尔缩成一个小球,避过来剑。剑芒掠墙,引得墙上土石簌簌而落。待得剑芒扫过,小球落地,又化作一滩绿水移向他处。 李秉辉看得心往,忖道:“久闻乾坤神剑道共有四层境界,每层均是威力非凡,或快或缓,或刚或柔。他二人初学便有此成就,实属不易了。不过那青灵委实狡猾,这二人与它斗得半天也没动到它一下,这么纠缠下去也不是个法子,须得先引他们往前走才是。” 心下打定主意,再看时,日月兄弟已然归位,各自以剑拄地,大口喘气不止。 李秉辉眼睛娄转,说道:“二位师弟,若要抓那青灵,在此地对你们尢为不利。且那青灵也轻易便能擒住的,要驯服更是不易了。不如咱们先到前方去看看有何宝物,若是当真有宝物,说不定便能用来擒住这青灵呢。” 这日月兄弟向来不尊师兄弟是出了名的,谁若惹他二人不乐,这二人定会寻机作弄那人。李秉辉虽不惧他二人作弄,但毕竟他身为师兄也该知礼。最好的法子便是与他二人相安无事,于是这个平日里对其他师弟均是以发命口气说话的大师兄,在日月兄弟面前却没了那份威风。 日月兄弟首次施出乾坤神剑道,早先并未料到竟是如此费神费力。如今施了出来,却未伤到青灵。二人心灰意懒,加之手脚发麻,哪里还有力气去擒青灵。 兄弟二人强自立起,道日说道:“李……师兄说得没错,咱们先去看宝贝是要紧,这青灵擒与不擒皆可。还是宝贝重要。” 若是在平时,以道月脾性,定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但今日迫于情势,只得点头道:“好,先去看宝贝。” 三人正欲再往前走,那青灵又出现在面前。显是欲挡住三人去路。李秉辉打开风声扇,往地上扇了一下。一道细细火龙自扇下蹿出,向着青灵而去。 那青灵明明化作液体。竟是尚能知觉,生生居中分作两半,留出一道空来。待火龙蹿过之后复又合作一起。 李秉辉道:“二位师弟,咱们御空飞过去。” 当下腾起身子,日月兄弟无奈也腾了起来。李秉辉边飞边扇出数道火龙,以防青灵又来纠缠,这招果然奏效。那青灵时分时合,如此反复数次,那三人已飞得远了。 又往前百来丈,通道转低,仅有七尺来高。众人又改徒步。前行片刻,便见通道尽头是个石门。三人细细看过,门上并无甚么谜题与机关。便推门走入。 一片光亮,一种久违的气息。鸟语花香,琳琅满目,碧水蓝天,赫然竟是个世外桃源。 这三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门后非但无机关密布,怪物如潮,反是个水月洞天,有如天外的好所在。一时间均是怔在那里。 这地方四面环山,地势有如酒杯。杯底却是个明镜也似的湖。半边却是个圆形小岛。自高处看下去,湖似弯月,岛似烈日,竟是出奇的美。 道日忍不住道:“好个清雅所在,可比三清山上好多了。” 道月忽然指着湖中心道:“看那是甚么?” 道日与李秉辉只顾看周围,却未多少注意那湖。经道月这么一说,二人留心看去,只见那湖中心水较浅,两柄长剑斜斜插在水中,相互交叉。似乎傲立于天地之间,不受凡尘所污,不为俗世所动。不知怎的,日月兄弟心头皆是莫名的一跳。 “那便是这里的宝贝了么?”道日两眼泛光。 但凡修法之人,一遇到甚么好宝贝,都要亲眼看看。尽管仙家门人清心寡欲,却也不能例外。那日月兄弟更是自不消说。那时间,只见兄弟二人与李秉辉不约而同飞向湖中。 李秉辉当先飞至湖中,手伸出去便欲拿起其中一把剑。哪知手伸到距剑不三尺之处时便遇无形阻力,竟是无法再往前半分。 紧接着道日与道月飞来。李秉辉道:“这剑碰不到的。” 日月兄弟齐声道:“你碰不到,怎么就知我们碰不到呢?” 说罢绕过李秉辉,伸出手去,却也如李秉辉那般碰不到双剑。 “这却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便听有人说话。 “阿日,阿月,你们在那里做甚么?”说话之人却是陈阿娇,彭粉娟与周东海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他们来时的那石门前。 三人眼见又碰不到那剑,便转了回来,道日当先问道:“娇娇姐,水下那石闸不是关掉了么,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陈阿娇面有得色,笑道:“那石闸乃是以一种奇特石质制成,刀枪不入,极是坚固。你们出不去,我们却进得来。” 道月吃惊道:“莫非娇娇姐也修炼成精了,能在水中变作游丝,寻隙钻过来?” 陈阿娇气道:“你才是妖精。我们方才在那石洞中左等右等不见你们上去。生怕你们遇险,便一齐下了水,哪知游到下方却被那石闸挡住。我与彭师叔使尽浑身解术也无法破开那石闸,正不知如何是好。周师弟突然自己跑到石闸上,不多时那石闸便裂纹横生,竟自碎了。” 道日奇道:“那石闸可是坚固得很,我们四人都破不开,周东……周师兄竟能轻易破开。莫非周师兄偷偷自行修炼了一身开山破石之法术?” 周东海忙摆手道:“没那回事,我只不过是想去看看那石闸为何那么坚固,结果我用手推了几下,石闸便自碎了,我可甚么都没做。想是你们几位之前重击之下,那石闸已将裂,我再出手一推,才将其推裂的。” 周东海平常为人老实,从未说谎,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觉有理,也不疑许多。 “想不到这山中竟还有这么一个好所在,在山外可看不见这么个地方。只怕这里便是所谓的世外桃源了。”陈阿娇又道:“阿日,阿月,你们又做甚么呢,那湖里不是插着两口剑?” 陈阿娇一说起这个,道月脑袋便耷拉了下来,无力道:“本以为这里会有甚么奇珍异宝,不料进来之后只见那湖中的两口剑。最可气的是那剑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拿不到。气杀人也。” 道日忽道:“那剑的剑柄处你可曾细看过?” 道月摇首道:“没有,剑柄怎么了,剑都拿不到,看那剑柄做甚么。” 道日说道:“我方才无意中看到那剑柄上各自有一个字。一柄有个‘日’字,另一柄则是个‘月’字。” 陈阿娇,李秉辉与彭粉娟闻言皆是眼睛为之一亮。 “难道是传说中的日月神剑?” 第六十二章 千年剑阵(上) 要知陈阿娇是个喜怒均形于色之人,而李秉辉与彭粉娟性子却是较为内收敛,无论喜怒均不表于面上。而今这三人说出“日月神剑”四字时竟都如此激动,连声音都有些发颤。那两口剑显非凡品。 道日心念一转,问道:“那日月神剑又是甚么宝贝,怎么我们从未听说过?” 陈阿娇揪起道日耳朵,气道:“你还有脸说?我爹爹平日里不知给咱们三人讲过多少仙家前人的故事,你们不好好听,每次都神游物外。人坐在那里,心却飞到九宵云外,自然听过也不知道了。” 道日连声求饶道:“娇娇姐,我们错了还不成么,你先放开手罢,再扯我的耳朵就要掉啦。” 陈阿娇“哼”了一声,这才放了手,道:“这湖可真是美,咱们到那岛上看看去罢。说不定便能找到取出那两口剑的线索呢。” 众人一听均觉有理,日月兄弟更是后悔起来。早该想到这点,先到岛上去看一看,若是他二人方才便找到线索,取出那两口宝剑,定然便要据为己有,而今与其他五人到岛上去,那结果便难说了。二人嘴上不语,暗中却是直拍大腿,骂自己蠢笨。 其他四人却不知他们这些花花肠子。当先御空去了,这兄弟生怕去晚了,急急追上,转眼超越那四人,先落在了岛上。 这岛也不大,方圆不过百步,岛上一侧便有个方形石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道日与道月看了,均是大失所望道:“这里空空如也,除这石台之外,连个狗屁线索也没有。” 那四人落地后,也不与他二人答腔,各自在岛上四处瞧了瞧。这兄弟生怕岛上真有甚么线索给他们先找到,便也在附近找开。但六人几乎将整个岛都翻过来,也未看到甚么线索,六人回到石台前,不由自主都将目光定在了石台上。 那石台上已积了厚厚尘土枯叶,也不知多久未曾有人来过。李秉辉将扇连挥数下,狂风扫过,风急电驰。再看石台,已是光洁如镜,未见点尘。 日月兄弟对视一眼,上下左右细细看了看,果见石台面上与下方原来并非一体。那面上不过是个盖子,道月聚力于手,在面上敲了数下,便知里面是空心的。 此时当着众人面前,要骗过周东海还算比较容易,但李秉辉与彭粉娟却没那么好骗。二人转念一想,皆是心道:“既是骗不过他们,索性便干脆说石台是空的。只要我们当先入内,寻到线索,那日月神剑一样是我们的。” 打定主意,道日便道:“这石台是空心的,我看里面大有文章。” 周东海倒是神情淡淡,却是其余三人均掩不住欣喜之色。陈阿娇心直口快,最藏不住心事,道:“将石台打开,看看里面有甚么?” 日月兄弟早有此意,也不多说,施法便欲打开石台。哪知二人齐齐施法,那石台竟是纹丝不动。任凭他二人如何催势,也不见移开半分。 道日“咦”了一声,怪道:“这石台面上石板为何移不开呢,奇了怪了。” 陈阿娇笑道:“我瞧着不是石板移不开,而是你们不济罢。亏你们还是日月……还是兄弟一场,我看你们除了胡吹大气之外,再没甚么本事了。” 说完忍不住长长吐了口气。她险些说漏嘴,将这兄弟二人官封“日月神侠”之事说出。她虽说性子野蛮霸道,以欺负这兄弟二人为乐。却也并非一无是处,不明情理之人,有时也处处护着这二人。向日每每道日或道月闯了祸,她都可以不去向爹娘告状,不过要她闭口,这兄弟便要让她打一顿。可谓是处处护着日月兄弟,却又处处吃定了他二人。 彭粉娟忽道:“我来试试罢。” 说罢走至石台前,玉掌拍出,双掌齐齐泛光,石台依旧如故。她面微酡红,眉头轻蹙,真气疾催,衣衫无风而动,秀发也向后飘扬,煞是好看。 李秉辉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专注神情,不觉竟有些痴了。 眼见彭粉娟也无力打开石台,道日便道:“这石台可是麻烦,我看不如毁了干脆。” 说着举剑便欲毁去石台,彭粉娟却拦道:“万万不可,这石岛上甚么物事也无,唯独这一座石台,说明这乃是先人有意布置,若是不明就理轻易毁了,只怕更难得到日月神剑。” 众人听得有理,陈阿娇怒道:“你瞧你,差点坏了好事。若是随意毁了石台,拿不出日月神剑,我瞧你回去如何交差。” 话毕,便欲来扯道日耳朵。但道日这次学聪明了,早早闪开,陈阿娇扑了空,道日身形敏捷,再要抓住道日却是不易。又想取出日月神剑是要事,便也不再去管他。又道:“那彭师叔,依你所见,现下应当如何呢?” 彭粉娟想了想,道:“既是取不出日月神剑,不如回去请教一下众位师兄,说不定他们便有法子取出剑来。” 话一出口,陈阿娇与李秉辉异口同声道:“不错,我们也是如此想法。” 说到一半,李秉辉看看陈阿娇,又瞧瞧彭粉娟,脸红似血,讪讪道:“陈师妹,还是你说罢。” 陈阿娇大大咧咧,也看不出李秉辉看彭粉娟时眼神有些异样,笑道:“谁说不都一样嘛。彭师叔,依我看,为免夜长梦多,咱们还是快些下山去告诉师叔师伯们罢,他们定会有法子取出日月神剑的。” 彭粉娟点头道:“说得是,咱们出去罢。” 道日说道:“这地形倒也极是隐蔽,若是寻常人根本找不到这里来,否则这两口神剑也不会在这里却无人知了。” 道月却不肯走,不舍道:“咱们好不容易才到这里来,就这么走了?” 陈阿娇道:“难道你想自己留下来守着这日月神剑么,那倒好,这神剑出世,一旦走漏风声,便要引来不知多少人抢夺神剑。有你在此守着神剑也好。” 道月气道:“我何时说过要守着这两口剑了?若当真是日月神剑倒还好,若不是的话,岂不是叫我白白守在这里么?” 陈阿娇道:“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让我们都跟着你留下来守剑?” 道月跳上石台道:“左右我不走,你们若是走了,取出日月神剑来可就是我的了,你们谁也休想拿走。莫说是你们,便是仙帝师尊来了我也不给面子。” 陈阿娇凤眼一瞪,凶道:“你想得美,口气那么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彭粉娟妙目一转,眼波流动,婉声道:“若是你有能耐取出日月神剑,便归你了,你在此守剑,我们下山去请众位师兄上来,若是你取出了神剑,便自下了山,也省得众位师兄再跑一趟了。” 道日听了,自是欣然,但转念一想便觉不对。虽说在场众人里,以彭粉娟辈分最大,但她说话也不过是一面之辞,她肯同意,他的师父陈商却不一定能够同意,届时莫说他取不出日月神剑来,便是取出来了,陈商也会以师父之身份强行收走神剑,如此一来他非但白白守了剑,还白白取了剑,倒头来却是给了别人。这无益于双亏的买卖,无论怎么都做不来。 想通这点,道月便知彭粉娟为何如此大方说要将剑给自己了。心中“心肠歹毒”,“恶婆娘”,“非人哉”……也不知骂了彭粉娟多少遍。口中又道:“那我不要了,我要下山去。” 第六十二章 千年剑阵(下) 道日自也看出其中道理来,调侃道:“你怎么又不要了,我当你会义不容辞留下来守着剑呢。” 道月捶了道日一拳,咬牙道:“你给我闭嘴。” 陈阿娇不耐,向其他人道:“咱们先走,不管这两个无聊之人。” 道日见他们要走来时路回去,说道:“何必走那么远的路,你看这里通天,直接飞上去不就得了。” 双腿一弹,便欲当先飞上,飞至离地四五丈时,彭粉娟心念一转,似乎想到甚么。忽道:“慢着,千万别冒然上去。” 但道日哪肯听她话,这周围便似个十来丈高的杯子。他自信此处不会有甚么危险,便一飞冲天。不顾身后众人。 道月见状也要上去,彭粉娟却早料到他也要去,对陈阿娇道:“阿娇,你看住了阿月,千万莫让他也上去。” 陈阿娇不知她意欲何为,但见她神情严肃,也不敢怠慢,领了命,一手抓了道月,恶声恶气道:“你若是敢从我手下逃了,我要你死得很难看。” 阿娇说话同时,彭粉娟御起手中长剑,真气催动,那剑如离弦之箭般直冲天际。转眼追上道日。道日听得破空之声,转眼见是彭粉娟的剑飞了上来,正自不解之余,那剑已越过他,飞得更高了。 道日好胜心强,正欲催势追上飞剑,却见那剑飞至“杯口”位置时,突然生生止住。 而地上众人忽见水中的日月神剑泛起光来,光华万千,莹莹夺目。众人皆是心头一凛,似乎一股极强气息自脚下流过,但那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待众人想通是怎么回事,便已迅速自脚下流过。 与此同时,道日眼见彭粉娟的剑止在那里,不由为之一怔。接着便见“杯口”处飞出无数透明气剑来,四面八方射向那剑,威力之大,道日虽离得三丈余远,仍是不由脊背发凉。若是上去的是他,不给气剑射成筛子才怪。 一念及此,道日额头冷汗直冒,竟忘了快些下落。那些气剑有少数四下乱飞,道日闪躲不及,被一只气剑掠过肋下,顿时疼痛难忍,血流如注。更被那气剑来势向下带去。 地上众人瞧得分明,再说甚么也无用,李秉辉风声扇连扇数下,道日落势渐缓,道月一把将其接住。 “师叔,你怎么了?”周东海觉出彭粉娟异常,便问道。 李秉辉一看,彭粉娟面色惨白,身子轻晃。再顾不得许多,上前扶住她道:“彭……彭师叔,你怎么了?” 彭粉娟摇头道:“我……我没事。那些气剑的威力太大,我有些受不住。那冷霜剑可是师父所赐,若是损坏了,可对不起师父。” 说着便召回冷霜剑,上下细细瞧了,幸而冷霜乃是一极品宝剑,非凡品可比。并未有半点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周东海未看到那些透明气剑,自然不明白为何道日会受伤,问道:“阿日,你不是往上飞么,怎么受伤了,难道是彭师叔的剑……” 道日受了伤,大感狼狈,听周东海这么一问,哭笑不得道:“你难道没瞧见么。那上面的山壁上有机关。想是将剑藏在此地的前辈不想让人来偷剑,便在那里设了个无形的屏障。这日月神剑灵气极重,他便将灵气引至屏障上,凡是有人或物碰上了屏障,便牵动剑上灵气发动气剑之阵。便如方才那般,四面八方射出无数气剑来,还好我命大,要不就该在此英年早逝了。” 陈阿娇气道:“彭师叔方才叫你千万别上去,你却不听,这下好了,你自己受伤不算,还连累师叔也受了内伤。要不是看在你受伤,我定要一拳打死你。” 道日苦笑道:“娇娇姐,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这一回罢。” 陈阿娇恨声道:“若是再有下次,我可不管你死活了。” 说罢自身上撕下来一块布条,与道月一起将伤口简单包扎了。道日向来看彭粉娟不惯,时常与找她麻烦,想不到她竟还会出手救自己,心下颇有些感激,憋了半日,终于忍不住道:“师……叔,方才之事,多谢你了。” 彭粉娟此时缓过气来,已不似方才那般面白如纸了,仍是冷苦冰霜,淡淡的道:“没事。” 其实若论起辈分来,彭粉娟年纪虽只比日月兄弟大一两岁,却比他们大了一辈,她出力护自己师侄也属常事。但日月兄弟自来没将她当作师叔看待。虽说嘴上叫着“师叔”,但心里却并非这么想的。 李秉辉面色凝重,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离了这里再说其他。” 众人哪里还会再有异议,便随他自原路而回。道月扶着道日,途中通畅无阻,那青灵自头至尾也未再现身过,道月本还想着若是它再现身,凭自己人多,定要将其拿下。但那青灵却不知躲到了哪里去。 自水中游出,出了山洞后,彭粉娟有些不放心,对周东海道:“周东海,你留下来看守此地,若是觉出有甚么异样,向天发出三道红光,我们便会赶来的。” 那周东海可不比日月兄弟这般滑头滑脑,狡计百出。他为人性子实在,领了命便老实守在洞口。日月兄弟皆暗笑周东倒霉。那五人以极快速度下了山。 回到驻处,那陈商一眼便见道日受伤,急道:“怎么回事,阿日怎么会伤成这样?” 陈阿娇与道月将一行人上山之后过程细细说了,陈商面色数变,在说到那湖中两把剑上有日月二字时,更是双目大睁,激动道:“那……那莫非是日月神剑?” 陈阿娇道:“许是罢。” 陈商叹道:“想不到日月神剑失踪千年,竟在此关头又重现人间,过不了几年便是仙魔赌斗千年大战之期了,看来真是天助仙家,要让魔道从此永无翻身之日了。……阿日的伤便是因日月神剑么?” 李秉辉抢在陈阿娇前头道:“正是,那将剑藏于湖中的前辈下手也忒狠了些,若非彭师叔及时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原也没错,不过他巧妙将道日引发剑阵之事轻描淡写带过,让陈商不致发觉,又间接为彭粉娟说了好话,一箭双雕,十分高明。 陈商闻言,仔细看彭粉娟,果见她面色有异,心中感慨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已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这彭师妹虽说年纪小,前途却无可限量。看来仙帝收她果真没错。以她资质与为人,将来代仙家出战的人说不定便是她了。” 当即拱手道:“彭师妹,这次阿日受伤之事,还仗你出手相助了。师兄在此替这小子谢过师妹。” 那彭粉娟还礼道:“师兄不必多礼,这本是师妹义不容辞之事。” 陈阿娇道:“爹爹,那日月神剑当真有那么大威力么,您只跟我说过日月神剑乃是聚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两把奇世宝剑,那这两把剑又是怎么来的,为何千年之前才出现过一次呢?” 这无疑也是李秉辉与彭粉娟想说之话,他们虽也听说过日月神剑之事,但知之甚少,从头至尾也只知日月神剑是两把神剑而已。 陈商并未立刻答陈阿娇的话,对身旁一正在端水的弟子道:“秦青,你去将其他师叔召来,还有大乐寺的阿舍梨大师与善无畏大师,都请来罢。” 自昆州地震之后,四方修法之人齐齐聚到昆州来,大乐寺作为天下佛学圣殿,自是少不了也要出场。以佛道双方为首的一众修法之人便分于昆州两侧,一方在南救灾,另一方则在北,而朝庭军队来人后,自东边救人,三方齐力,连日来已将大部分苦主救出。 望着秦青远去背景,陈商叹了口气,缓缓道:“这话得从千年之前说起了。” 第六十三章 仙魔约战(上) 陈商道:“千年之前,仙魔二道还处于最初的打打杀杀时期。魔道妖众时常为祸人间,仙家弟子便四处去除魔卫道。但每每仙魔相遇,总是杀得腥风血雨,打得惊天动地,时常祸及无辜百姓。虽说仙家想过无数法子,却总是不能避免此类事情发生。而仙家弟子之中,有一个叫苏儒文的前辈在下山除魔时,无意中遇到另一人,司徒白。” 陈商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道月不由急道:“那司徒白是谁,听这名字,难道也是个修法的高手?” 陈商淡淡的道:“他确是修法高手,不过却是魔道中人。那苏儒文本是个奇才,天资颇高。而那司徒白更是魔道高手之中的高手。这二人碰面,本该掀起一场仙魔大战的风浪的,但不知为何,二人非但未打起来,甚至还结成了好友。” “甚么?”众人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竟与魔徒结为好友?” 陈商点头道:“三清观门规甚严,不许门人与魔道妖孽有任何来往,但苏儒文非但与司徒白结为好友,更拜了兄弟。有一次,苏儒文与十数名仙家门人一同下山,偶遇几名魔徒,司徒白也在其中。仙家门人欲将魔徒杀尽,但苏儒文却假意败在司徒白手下,让他趁机逃了。那时便有人怀疑苏儒文可能是诈败,但苏儒文平日为人正直,谁也不信他会勾结魔道中人。” 李秉辉道:“后来呢,有人发现他们二人之事了?” 陈商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年后,有佛家弟子无意中见到苏儒文与司徒白泛舟江心,对月论诗。此事一经传出,正道轰动,仙帝那时也不过是个仙家小弟子,但据他老人家所说。苏儒文与司徒白之事传出后,三清观门人便蜂拥而出,势要将苏儒文抓住,就地正法,不料那苏儒文也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先行逃了。” 彭粉娟闻言,银牙紧咬,恨恨的道:“叛徒,居然让他逃了。” 陈商看了彭粉娟一眼,又道:“三清门人寻不到苏儒文,却不死心,满天下的四处找他。后来终于寻到了,原来苏儒文与司徒白躲到了不周山上。于是三清观倾巢而出,去抓叛徒苏儒文。到了不周山上,果见他二人正在山腰的登仙台上下棋。更令人咋舌的是魔道竟也倾巢出动,正与仙家打了照面。” “仙魔齐聚登仙台?”道日虽在伤中,也听得极为入神,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又道:“苏儒文勾结魔道,三清门人去抓他,魔道却也出现了,莫非他们去护着苏儒文?” 陈商摇头道:“本来众人也是如此猜想,但想不到魔道竟未与仙家门人动手,生似未见过仙家门人一般,口口声声想抓司徒白。” 道月奇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司徒白不是与苏儒文接头之人么,怎么魔道也想抓他?难道司徒白弃暗投明,也给仙家当起叛徒来了?那倒有趣。” 陈商骂道:“就你小子会这么想。那司徒白为何会被魔道追杀,也是令人费解之事,但仙魔二道自古不通往来,发生了何事也是无人知道了。更何况此事过了千年,便更是成了无人可解的谜团。却说那日,仙魔二道齐聚不周山,一方要苏儒文,一方要司徒白。那二人说先将棋下完了任凭处置。但哪有人肯听他们的,魔徒们二话不说便要来取司徒白性命。他二人挡了一阵,但毕竟寡不敌众,不多时便双双负伤。于是司徒白寻隙拉了苏儒文,二人一同跳入登仙台下的明浣湖中。” 陈阿娇闻言气道:“就那么投湖自尽,太便宜他们了,若是我的话,我定要将他们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商看了陈阿娇一眼,道:“那时仙家门人与一众魔徒见状,也都追入湖中,但寻了许久也不见那二人身影。便退上岸来等着他二人尸首浮出水面。但那些魔徒退上来后,将气出在仙家身上,不断口出恶语,辱骂仙家。仙家前辈本是为擒苏儒文,欲先清理门户,再来对付魔道,哪知魔徒却欺上门来。众前辈哪里肯罢休,便挥剑相向,与他们动起手来。由此又引发一场恶战。要知那时双方均是人多势众,杀将起来,其后果可想而知。” 道月眉飞色舞接口道:“那么多仙家前辈与魔徒斗到一起。那定是惊天地,泣鬼神,风云变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哎哟,娇娇姐,你轻点,我快给你打死啦。” 陈阿娇“哼”了一声,收起那只刚刚砸在道月脑门上的拳头,恶狠狠道:“你这是活该,人家正听着故事,你却在那里胡说八道,分明就是找揍。” 道月一脸无辜闭了嘴,心中又将陈阿娇骂了一顿。 陈商继续道:“仙魔双方斗得半日,忽觉脚下异动,地动山摇,接着便见明浣湖中光芒万丈,耀眼强光直射天际。双方不知发生何事,待那强光转弱时,便见两人手持宝剑自水中缓缓升起。” 彭粉娟惊道:“那二人得了日月神剑?” 陈商点头道:“不错,不过那时还没有日月神剑之说,也无人知那两柄宝剑究竟从何而来。那时的仙魔二道众人更不知他二人本欲投湖自尽,哪知却因此巧得天道,在湖底偶得那一对绝世宝剑。只因两柄剑上各有‘日月’二字,便将其命名为日月神剑。他二人浮出水面后,众人见他二人未死,便欲再去将之擒拿。哪知此次情势竟是掉了个头,他二人以那对无上宝剑对仙魔众人,竟未落下风,反是渐占上风。” 陈阿娇动容道:“怎么会这样,那若是他二人动了杀心,岂不是能将仙魔二道都灭了?” 陈商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呢。那日月神剑吸收了千万年的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谁能当得了那两柄神剑呢。不过幸好那二人并未有此种想法。据说那一战足足打了两天两夜,仙魔双最终不能将其擒住,只能瞧着他二人挚着神剑御空飞走。临走前曾放下话来,说是要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而留在不周山上的仙魔道众便又想着趁此机会将对方灭了,于是又展开一番厮杀。” 听到这里,众人皆是不由皱眉,想来那一役定是极其惨烈了,众人想起自家师父教导,从来只要说到魔道,三清观中的长辈便只有两个字,“除”和“杀”。 “魔道妖人个个为祸苍生,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凡是遇到魔徒,无论如何也要将其除了。”这便是三清观的祖训。 “那定是死了很多人罢?”周东海突然问道。 陈商道:“不是死了很多人,而是活下来的根本没几个。那一役,仙家精英尽失,魔道也不能讨好,双方皆是元气大伤。当年的仙帝见状不忍,便约了魔尊见面,与其舌辩三日,最终对天起誓,立下了仙魔千年大战之约。” 道月点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仙魔大战竟是因两个叛徒而来的。” 说话间,那秦青已引了闵成,康永,王广一以及二僧前来。只见那二僧一个笑容可掬,眉间慈色显然,一双大脚极是显眼,左手托一木鱼足有人头大小,右手却不见那敲木鱼的棒子。另一老僧面容苍老,又瘦且高,虽未见其笑,但望之和蔼,令人心中大生好感。 那二僧走到面前,陈商向众人道:“这二位是大乐寺的阿舍梨大师和善无畏大师,快见过两位大师。” 众人依言见过二僧,那二僧也合十还礼道:“有礼了。” 阿舍梨又道:“不知陈施主命人请我师徒二人前来,有何事请教。” 陈商道:“请教不敢当,只是在下两名徒儿无意中发觉这山上有异,我便命他们上山去看看,结果却误打误撞找到了千年之前的日月神剑。” 此言一出,那五从齐齐吃了一惊,闵成心直口快,道:“陈师兄,你说找到了日月神剑,此事当真?” 陈商眉头微皱道:“此事我并未亲眼所见,不过他们几人去过山中,依他们所说,他们所发现之剑,当是日月神剑不假。” 第六十三章仙魔故事(下) 阿舍梨面带微笑,合十道:“阿弥陀佛,日月神剑重见人间,又落于正道仙家手中。相信有此二剑相助,仙魔大战之时,仙家定能胜得魔道。” 陈商忽然眉间又见一丝愁色,道:“话虽这么说,不过当初将剑藏于山中之人却在那里设下了剑阵,冒然取剑便会引发剑阵。小徒道日便是因引发剑阵,才被伤成这般模样。二位大师见识极高,修为也较之我们要高得多,若是有了二位相助,相信定能破了剑阵,取出日月神剑。” 阿舍梨道:“阿弥陀佛。这二剑出世,若不能为正道所得,迟一日便多一分被魔道夺走的危险,我二人本就义不容辞,既然施主如此看得起我师徒二人,那我们便与你走上一遭。” 王广一似乎对日月神剑重见天日一事并始终有些怀疑,见状便道:“慢着,师兄,这事的来龙去脉我们还不知道呢,可否请师兄说来听听。” 他这般小心本也未错,但当着二僧面前这么说,陈商自是有些不高兴。指了道月与躺在一旁的道日,说道:“是他二人最先感出山中有异,便来告诉我,我便……”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想通了一件甚么事,身躯微震,一眼落在道月身上。 “道师兄,难道你早已算到今日之事了么,道日,道月……这两个孩子的名字便是你替师父做的决定?”陈商心底,一个若远若近的声音说道:“师兄啊师兄,你精通八卦易理,卜算之道无人能及。向来占无不准,算无不中,但这次你却算错了。这两个小子根本不成器,整天只知插科打诨,有负师兄重望。……罢了,师兄,师弟对不住你了。” 众人见他突然沉默,一时都不知他心中想的甚么。细看时,他原本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神情坚毅,似是下定甚么决心。 陈商认真道:“王师弟,此事他们已去查过,定是日月神剑不假,此事事关重大,不宜再拖延,咱们先上了山,其中过程让李秉辉来说明。” 王广一见他神情肃然,一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便道:“那好,先上了山再说。” 陈商道:“阿月,阿娇,你二人留下来照顾阿日及其他伤者。李秉辉,彭师妹,你二人带我们上山去看日月神剑。” 道月闷闷应了一声,心里老大不快:“明明是我们发现的,却不让我们去,真是没了天理。” 想到这里,更是大觉不平,看着那几人身影飞到空中,渐渐远去,心中直道:“盼你们取不出剑来才好。” 适逢陈阿娇又转过脸来,见他正嘴里说着甚么,凤眼一瞪道:“阿月,你又在嘀嘀咕咕的做甚么,这次若是不说出来,我定给你好看。” 道月一脸无辜道:“我甚么也没说,娇娇姐你听到我说甚么了么?” 陈阿娇道:“我是没听到你说甚么,可我看见你在说话了。” 道月佯作不解道:“那我就奇怪了,娇娇姐,这话是用听的,还是用看的?” 陈阿娇道:“自然是用听的,眼睛怎么能听话。” 道月点头道:“那娇娇姐你又说你看到我说话了,试问娇娇姐,你看到我说甚么了?” 陈阿娇一时语塞,她一时大意,让道月三寸不烂之舌将自己绕了进去,此时便不知如何以答。最后也不与他理论,她一向蛮不讲理惯了,挥起肉拳便道:“我说你嘀咕了,你便是嘀咕了,再敢罗嗦我就揍你。” 道月生怕再挨揍,忙闭了嘴,背地里去是窃笑不已。 陈阿娇眼见残阳西落,不再与他斗嘴,自去照看伤者了。留下道月照顾道日。不多时,天色转黑,道日失血不少,沉沉睡去。道月一心偷懒,也不去帮着照看伤者,想起自己连着数日未曾好好沐浴过,浑身的不自在,便趁众人不备,捡了一条小道去寻沐浴之处。 小道僻静,道月御空飞行,不多时便见一处山涧流水,蓄成一小池。水虽不多,但沐浴足矣。他瞧瞧四下无人,三下五除褪了衣衫便“扑嗵”跃入水中。 连日未有空暇沐浴,此时的道月便如鱼得水,上下翻游,扑腾打水,好不快活。折腾了一顿饭时候才渐渐静下来,靠在石壁流水下方,任那流水浇在头顶,闭眼入定,倒似睡着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脚步声响,道月打一激灵,只道陈阿娇不见自己,远远寻来,登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手足无措。沉入水中许久,听得水面无异动,憋气不住,才悄悄浮上水面。 乍一瞧去,也不见水面有甚么人,道月四下看了看,正放下心来,便见头顶不远处光影一闪,转瞬即逝。再看时,那一块大石上已多了个人。 月色清冷,道月所处正是背光暗处,是以那人未发觉他,他却看到了那人。但见那人头披斗蓬,不见脸面,身材粗壮,气息诡异,分明不是正道中人。 道月心里打了个突,再看时,那人打了个响指,便见数人自水池旁走了出来,立在月光下。道月更是心惊,敢情方才自己听到的动静便是这些人了,那人难不成早知道他在此地,特地让人埋伏在四周好叫他逃不掉么?一念及此,他不由心往下沉。只听那人道:“做得很好,有了这八个处子,我的戾血魔咒便能更上一层了。哈哈哈哈……能从仙家那些蠢货眼皮子底下将这些人偷出来。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 那些人齐声笑道:“多谢师父夸奖。”听声音,竟齐齐都是女子。 那男子冷笑数声,又道:“我便是有意要来此吸血,看那些仙家的蠢货能奈我何,哼,他们救人,我就杀人。他们行善,我就偏要在他们眼皮底下吸人血来修炼,一会儿吸完了,再将尸体一个个原路送回,嘿嘿嘿嘿……我看他们能奈我何。” 道月心下忖道:“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看这样子,八成是未发现我了。但瞧着这说话之人定是个魔徒,也不知他深夜来此处做甚么,难不成有甚么阴谋?” 一念及此,心跳如鼓,小心躲往较不显眼之处。偷眼望去,月光之下,那些女子清一色均是与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女,但面色淡淡不见半点神情,目光呆滞,显是被人控制。 道月正自心疑不定之时,那黑斗蓬男子打了个响指,立刻便有一少女走到他面前,他一反映抓住那少女衣襟,咬向其脖子。道月直看得心惊肉跳,敢情那男子是要吸血。他身为仙家门人,遇见此种事情,理应毫不犹豫拔刀相助。但此时他身处池中,衣物与剑尚在池子边,只消那男子向水池方向移几步便能见到他衣衫,他一颗心悬得老高,泡在水中不敢妄动一下。 好在那男子并非一口气将所有少女血都吸干,他吸过一个少女后,便坐下运气行气,其间不曾眨过一下眼,约莫一盏茶后才又吸血。道月便趁机潜至岸边,他一举一动均万分小心,若是荡起一点水声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祝,是以小心翼翼不敢马虎。待他上岸着衣之后,那男子已吸了四个少女,唯剩四个了。 那男子吸完第五个,便又坐下行气,道月趁此机突起发难,宝剑清芒大作,剑芒暴涨。喝一声:“大胆魔徒,竟敢在此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看我如何除你。” 那男子未料会有此变故,行气至一半,中途无法停下,但偏偏道月剑芒已至头顶,不闪不行。眼看便要被他硬生生劈作两半,当下强自收功,贴地滚出,这才勉强避过来剑。 但这一滚却极是狼狈,那男子杀气腾腾道:“小子,你是仙家弟子?” 道月只当他怕了自己,得意道:“不错,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道月。你又是甚么东西,竟敢在此地抓人来吸血。” 那男子冷笑道:“区区一个三清观小弟子也来此卖弄,我让你死得明白些,我乃魔道护教法魔之下的血魔。” 第六十四章 英雄救美(上) “血魔?”道月嘴角一扬,冷笑道:“我可从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我看你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无名小卒罢了,居然敢在仙家眼皮底下,只消我叫上一声,仙家那么多人一齐赶来,便是将你切碎了也不过分。” 这话本是大话,道月确实未听过血魔名号是真,但那血魔却并非无名小卒,乃是魔道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要知魔道中除教主魔尊之外,以下便是阴魔 阳魔,合称阴阳二使。再者便是四名护教法魔,而四法魔中,血魔便是赤眼虎王手下。地位绝不在三魔刹之下,其厉害可见一斑。 那血魔听得道月将他说成无名小卒,也不生气,嘿笑道:“叫人?这么一句话就想将我吓跑,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你可曾想过,莫说你叫了不一定会有人来,便是真有人来,此地距你们那些蠢货也有四里地,待他们赶来时,我已先将你宰了,自己一走了之,他们能找得到我么?我瞧你有些胆量,不如入了我们魔道,日后魔道统领三界,你便是功臣之一,定能受到封赏的。” 道月笑嘻嘻调侃道:“是么,有甚么封赏,能做魔尊么?” 此话明明白白便是说他不可能入魔道了,血魔自也听得懂,目露寒光,冷笑道:“想做魔尊,先得有那份本事。” 当下自腰间抽出一条血鞭,卷向道月。道月剑芒暴涨,御剑相格,但觉血魔来势汹汹,不过入手却不似他想象那般凌厉万分,当无可当。反是前力势猛,却略显后力不继,心中不由大感谢意外。 其实这本也算不得意外,只因这血魔修炼了七血魂咒,此法术威力不小,共分作七层,每炼至一层,便需得饮少女鲜血来助道行提升。起初第一层时还只需饮一人血,第二层时便是二人,第三层时变作了四人,如此次第倍加,到第五层时便是八人。一旦炼至五层时便极其坚涩,便是饮人血后也未必能炼成,而一旦炼至七层,放眼天下便少有敌手了。 但此法有一极大弊端,便是修炼之时,每至向新一层关口,总会道行骤减,与寻常修法者无异。此时若是有敌来袭,道行低一些的还稍可应付,道行稍高的根本就无法可挡,只能任人鱼肉。他在此吸血修炼本就极其危险,此时又遇道月,端的倒霉到家。 道月不知此理,但觉出他道行也不甚高后,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闲闲地道:“我还道你道行多高呢,敢情与我一般,也是半吊子水,胡吹大气。凭你就想伤我性命,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些。” 血魔阴森森道:“你待会就知道我是否胡吹大气了。”当下将鞭一送,血鞭腥红异常,红芒阵阵,道月挥剑相挡。但那血鞭似有灵性,竟不与他长剑交锋,生生绕过剑尖,一鞭抽在他左肩,顿时衣碎皮破,鲜血直流。 道月吃了苦,也不敢再大意,认真应对。长剑连挥,剑芒触地结冰。那血魔不再与他正面交锋,血鞭熠熠,只在他身周游走,伺机而动。 道月脚下轮转,剑芒疾涨,长剑挑至,血魔长鞭击出,拍偏来剑。继而鞭花一抖,缠向道月。道月早有防备,矮身让过,同时剑势不止刺向血魔。血魔长鞭在外,一时无法收回,跃起挥鞭,长鞭自上而下打向道月头顶。 道月也不含糊,正好矮着身子,便就势贴地滚开。他原本立着那处立刻被血鞭打出一个浅坑来。 道月手掐剑诀,口中念咒,使出“冰玄术”。长剑指向血魔,剑芒瞬间迸出无数细冰粒,去抛若电。血魔将鞭甩圆,将冰粒尽数挡下,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来卖弄,也不瞧瞧对手是谁。” 说话间将鞭一甩,那些裹在鞭上的冰粒便被他反甩回来,但来势更快,且冰粒泛红,显是为他真力所变。 道月手拿剑指,长剑指向,剑尖点出太极八卦图来。冰粒打在图上,尽数消去。他御剑在空,同时双手翻转,迅速结出一个“仙人动气”的手印。但见剑上清光更甚,他面上也若罩金光,执了长剑人影一花,剑芒如山重叠而至。 血魔长鞭连挥,鞭尾如勾盘住剑芒。哪知道月这一剑是虚,诱他出鞭是实。待他血鞭挥出,道月将剑指偏,剑芒如蛇绕过血鞭落向血魔。 血魔毕竟老成,应敌无算,任他剑芒欺来,飘然身退,于间不容发之际脱出剑芒。旋即右手二指如刀在左掌上划过,左掌流出血来,洒在血鞭上,更添腥红诡异,狰狞可怖。但见他血鞭再抖,这次鞭上抖出一个血红色物事,状若蝙蝠,迅若飞星,转眼飞至道月面前。 道月将剑一挑,那血蝠受阻,飞往他处,但转眼又转回来。血魔冷笑数声,血鞭再抖,又抖出数只血蝠来。道月不敢大意,长剑疾挥。但那些血蝠似有思想,每每剑芒将及,总能差之毫厘生生躲过。酣战之余偷眼瞥去,果见血魔右手五指忽动,敢情那血蝠动作均是由他手指操控。 道月大苦,寻思道:“若不打断他的操控,便是这些鬼东西也能将我活活整死了。” 但血魔似是知他心意,五指齐动,五只血蝠飞得更疾,运起车轮战法,上下左右简直无孔不入。道月每每掐诀到一半便不得不挥剑挡开血蝠。 血魔阴笑道:“小子,方才的狂劲哪里去了,你说我是胡吹大气,那你的真本事呢,怎么不亮出来瞧瞧。” 道月拍开一只血蝠,叫道:“要我亮真本事,你还不配。才这几个破东西就妄想困住我,实在异想天开。” 说着话,脚下轮转,右手挥剑,左手掐诀。生生消失在原处。 血魔心念一动,右手掐诀也欲施法。但真气御起,突觉丹田深处生出异感,竟是有些力不从心。他略一皱眉,身后劲风杀气涌至,道月长剑已砍来。他长鞭倒卷,生生缠住道月宝剑。 道月仍不死心,抬腿踢向血魔后背“腰俞”穴。血魔后背露出,长鞭又缠着道月的剑,欲躲难躲,被踢个正着,但他反应奇快,筋骨缩入体内,以血充体。道月一脚踢中,正暗自欢喜,却觉入脚轻浮,如中棉絮。错愕间,血魔筋骨蓦地一展,道月便觉脚上大力传来,险些倒栽下去。 血魔阴笑一阵,掉头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输了不认,却充起英雄来。这便是那些仙家的蠢货教你的么?” 道月冷冷道:“仙家就算是蠢货,也比你们这些噬血杀人的魔头要强万倍。” 撤去真气,剑芒顿消,脱出血鞭,他挥剑再砍。血魔身子随之一沉,落向地面。道月也欲落下,但血蝠却堪堪逼近,他身在空中,无疑将自身要害尽皆暴露。前后左右皆是可取之处,只消手中一缓,便要遭血蝠重创。挥剑斗血蝠之余,大呼上当,被血魔引至空中来可谓极是吃亏。 但此时已无暇考虑太多,道月一面挡血蝠,一面急思应对之策。但想了数个法子均觉不管用,心下更是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血魔见他眉头紧皱,更是得意,闲闲地道:“自古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无所谓杀与不杀。我问你,虎狼食鸡兔,可是有错?” 道月天性聪明,知他要说甚么,便冷“哼”一声不答他。血魔见状也不生气,悠然道:“你不说话,便是默认无错了。虎狼食畜既是无错,那魔道杀人错在哪里?仙家个个自诩不凡,难道你们便未曾吃过肉,手下便未曾杀过生?” 道月有意打乱他话,随口道:“人食牲畜,本就正常。” 血魔冷笑道:“牲畜与人均是天地造物,你们仙家前人曾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佛祖那秃也曾云‘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二者话虽不同,却都是说众生皆有灵性,皆是平等,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罢?” 道月不由一窒,他与那血蝠苦斗,方才那话完全是随口说出,不料让血魔捡了话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是说听过,便是说自己方才说的话不算,若说没听过,他自小在三清观长大,没听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岂不是贻笑大方。 道月不知如何辩驳,便反口道:“你不过是个魔道妖人,杀人如麻,你有何资格来与我论道论佛。” 血魔点头道:“不错,我是魔道妖人,但魔道妖人行事却比你们这些仙家人士要坦荡得多。许你们杀牲畜,却不许我们杀人,你们吃畜肉,却不许我吸人血。还说甚么仙家济世为怀,造福苍生,根本就是一堆狗屁道理。” 道月一听,剑若飞虹,“刷刷刷”一通劈,逼退血蝠,趁着血蝠还未再袭来,欺向血魔。 第六十四章 英雄救美(下) 血魔冷笑一声,身形退出百步,正在两名少女之间。 “你敢再上前一步,我便杀了这二人。” 他吃定此言一出,道月必不敢再动半下,不由面有得色,悠然自得。果真,那道月闻言止步不前,恨声道:“你以他人相胁,算甚么好汉。” 血魔嘿然道:“你也说过了,我们魔道妖人杀人如麻,怎么也比不上仙家来得光明正大。既是如此,还计较甚么好汉不好汉的?” 道月平日口齿伶俐,今日却数度被血魔驳得无话可说,如何不叫人气郁。血蝠又追来,道月救人不得,反倒自己无法脱身,还被血魔一番抢白,说得他不知从何驳起。气急败坏,将气尽都撒在血蝠身上,剑芒连涨,运剑如飞。不多时便将一只血蝠居中劈开。他气势更甚,,以往所学剑术一一施展开来,剑影密布,重重叠叠,黑夜之中尤其显眼。 血魔略一皱眉,旋即便明白道月心思,冷笑道:“你以为只要剑光一亮,那些仙家蠢货看见,他们便会赶来是么。你心眼倒是不少,可惜遇上了我。方才与你玩那么久,现在也是时候送你归西了。” 道月心头一跳,眼见血魔缓缓举起手来,长鞭红芒大盛。直如饥渴难耐的毒蛇,分外妖异。 血魔大笑数声,忽然神情突变,眉头紧锁。似是遇到甚么极为糟糕之事。 其实他此时正值“七血魂咒”修炼关口,不能中断,但有道月在场,他不得不强断修炼。加之他修炼至紧要关头,丹田空虚,本就不可强施法术。但他硬与道月动手,用的“血蝠术”又是较上成的法术,真气消耗极快。如此一来便引发“七血魂咒”反噬,丹田如有火烧,痛不欲生,偏又真气用竭,无法相御,只能任其疼痛。 那些缠着道月的血蝠失了主人操控,顿时如没头苍蝇四处乱蹿。道月一剑一只,尽数劈了。 他也瞧出血魔异状,心中暗忖道:“这妖魔不知又耍甚么鬼把戏,瞧他似是极为痛苦,难不成有甚么旧疾在身?……嗯,此时乃是他占得上风,若真要杀我,也不需用此法,直接杀了便是。他这般模样八成便是真的遇到甚么难事。” 一念及此,握紧手中剑,步步向血魔逼近。血魔瞪了他一眼,吼道:“你看甚么,有甚么好看的。嫌命长了么?” 道月听他说话,便知他痛状非假,咧嘴笑道:“你方才还说我死到临头还充英雄,你自己不也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么。……师父曾教诲我等,为人行事须得光明磊落,绝不可趁人之威,不过如今遇到了你这么一个魔道妖孽,我趁人之威,也不会有人来说半个不字的。” 他本落下风,几乎被置之死地,此时突然情势逆转,他越说越是得意,眉飞色舞,笑得合不拢嘴。 血魔趁他笑时,左手向后一探,抓住一少女脉门,勉力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得惩么,要死,也需得找个人给我陪葬。” 道月转危为安,一时得意过头,此时不由心里大骂自己没脑子。但眼前是如何能使那少女平安脱离魔掌。那少女似乎被施过法术,呆呆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如木头一般。指望着她能自己寻隙逃跑,可比指望木头人说话要难得多。但眼下又无一个好法子,若是他冒然冲上,那血魔或能为他所杀,但只消他临死前手中真力一吐,便是仅凭点滴真力也能致那少女于死地。 如此看来,血魔虽说势危,却仍能立于不败之地。 道月气道:“你想怎样?” 血魔“嘿嘿”笑道:“我能怎样,我命悬你手,该说这话的是我才对。” 道月更是着恼,但偏又无可奈何,略一沉吟,说道:“那好,我放你走,你放了那少女。” 血魔摇头道:“那可不成,我一放手,你便又会来抓我。我可不是仙家的蠢货,能由得你耍得团团转。” 道月咬牙道:“我发誓,若是你放了她,我定不与你为难,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呸,”血魔啐道:“三清观的蠢徒均是动辙发誓,便如家常便饭。个个面上充得光明正大,实则都是无信小人。” 道月怕他伤了那少女,不敢过分逼迫,心念数转,便道:“那好,我到那里去等你,你可自走了,我浮在空中,你便能看到我,我却看不到你。这样行了罢?” 血魔双眼骨碌一转,笑道:“好小子,想得倒是周全。这几个小妞长得俱是不错,我便成全了你,给你留着罢。” 道月听他言语猥琐,怒道:“你放甚么狗屁,要走就走,不走拉倒。” 血魔笑道:“被我一语道破心思,恼羞成怒了?仙家个个自命不凡,将自己装得仙风道骨,其实骨子里也没比我们这些魔道妖人好到哪里去。” 道月不屑与他诡辩,双腿一蹬,跃至空中径自去了。飞出数百步才停下,宝剑清光大作,好教血魔看清他所在。 “这血魔看似道行不浅,不过为何与我动手时却似与我相差无几?”道月闲来无事,便细想方才经过,寻思道:“难道他因何事道行大减?他吸人血,八成便是要回复道行了。……不成,听他说来,他在魔道地位不浅,若是让他回去了,日后若遇到魔道妖人,便多了个敌手。不如趁此机会先将他‘咔嚓’了,……可是我已对天立誓过了,怎么还能违背誓言呢?” 一念及此,脑海中忽然有个声音道:“师父自小训示,凡遇到妖魔必将除之。他不过是个噬血杀人的魔徒,死不足惜。便是让他人知道了,也定不会怪罪于我的。再者说,这乃是替天行道,老天爷也定不会与我为难的。嗯,我不杀他,他便要害更多人。” 他打定主意,要将血魔除之后快。便开始盘算着如何追到血魔,再出其不意将其杀了,最好让他来个死不瞑目才好。 他自小常与道日趁师师父不备偷偷溜出,四处捕鸟抓鱼,游手好闲。一旦被抓住,面对三尺戒鞭,这二人便又是求饶又是发誓。但不过两日,心头一痒便又犯起老毛病来。每每破誓时,便向天而跪,虔诚拜天道:“我二人只是去小玩片刻,老天爷你可千万开眼,我们还小,便当我们没立过这誓罢。”说起来自小到大也不知破过多少回誓言了,再多这一次也不嫌多。 想想时候也差不多了,他生怕去得晚了,血魔腿脚快一些的,逃得没了影。便急急掉头回去。哪知才一落下,竟发现原本还有三个少女立着,此刻只剩一个呆呆立着,其余两个却没了踪影。 道月一拍大腿,直恨自己上了血魔的调虎离山计。张口骂道:“好你个狗贼,你走也罢了,竟还要带上两人去吸血。你无信在前,不能怪我了,待我找到你,瞧我如何炮制你。” 当下将余下那少女小心放在水池瀑布旁一处大石缝中,自去寻血魔。那血魔吸了人血,又带了两人,身上有血腥之气,且不能走远。道月便在附近找开,但那血魔也不知躲到了哪里,任他如何找寻也不见其踪。 道月欲顺着血腥味找,奈何他鼻子不似狗那般灵敏,在死尸一旁还能嗅得出来,走得远了却嗅不出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血魔根本没走,而是就躲在那水池旁? 他方才一直坚信血魔定是走远了,是以未曾注意过水池附近动静,加之凉风习习,血腥味也被吹散了,顺着血腥味根无法本找到他。若是血魔当真躲在水池旁,他也无法发现。 于是道月回到水池旁,这一回去,果见血魔正坐在一块大石上,正张嘴咬向那最后一名少女。 道月血冲头顶,喝道:“妖魔,我有心放你走,你非但不走,还又伤两命,今日我定要替天行道。” 说着,身形一动,宝剑清光耀眼,抢至血魔跟前。血魔无奈弃了少女,嘿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么,你立誓是假,想杀我是真。我若是真放了这几个小妞逃命,早就死在你手了。如今我吸了她们血,真气回复,要走也好走些。” 道月一剑落空,咬牙恨声道:“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想走?” 血魔也甩出长鞭,口中道:“还有一个活着呢,才杀七个也叫多?能让我血魔吸她们血,她们本已荣幸之至,死也值了。” 道月连劈数剑,剑剑凶狠凌厉,怒道:“那我便替她们多谢你了。” 血魔自知虽说吸血过后真气回复一些,但若是再与道月动手只怕还要引发那反噬之力,也不恋战。长鞭忽忽一通乱舞,道月迎鞭出剑,与他斗到一起。 二人血鞭对宝剑,打了片刻,道月真气一催,剑芒更甚。他挥剑猛砍,大开大盍,气势如虹。 那血魔迎了几鞭,却是越斗越退,脸色愈发难看。道月瞧得真切,手中加势。血魔又退几步,脚下一绊,竟尔跌倒。 道月自不会放过这机会,全力贯诸剑上,一剑当肩而落。 痛苦呻吟声中,血魔面容扭曲,皮肤竟塌了下去,鲜血如水顺肩颈伤口汩汩流出。将周近沙石尽都染作血红色。 那血魔体内竟都是血,无怪乎他方才一脚踢中血魔,却觉入脚如水,敢情他体肉是“有血无肉”。 道月看得几欲作呕,忙转头不看。兀自喜道:“这下可好了,杀了这个血魔,我可是立了大功。” 再一瞧那少女,果见颈上伤口不深,想是血魔才咬她颈,道月便已赶来。若是他晚来一些,她也要遭难了。 道月抱起那少女,月光下,肤衬冷霜白如雪,樱口朱唇红似花,不施粉黛而其颜如朝霞映雪。却也是个美人儿。道月眼见四下无人,佳人在怀,忍不住在她脸上啃了几口,这才大步流星去了。 …… 水池旁,阴暗处,轻风丝丝中夹着冷冷笑声。 第六十五章 大乐寺(上) 竹林中,落叶下,一片三丈大小的空地上。 一个少年静静跪在空地中间,两眼空洞,形容枯槁,嘴角的胡子不知何时长了出来,显得万分颓废。他身旁躺着个少女,红衣朱唇,清丽素雅,面色从容,有如睡着一般。 少年跟前是个七尺见方,半人来高的土坑,坑中已铺了厚厚一层落叶。 “南宫益,你甚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小姐已死了,她再也不会活了,你在这里跪了十日,往她体内渡了十日真气,难道还不明白么。”小玲在南宫益身后,厉声道。 南宫益闻若未闻,依旧将真气源源不断渡入叶倩冰冷身子中。 自从那日他将叶倩带到此地,小玲便三下五除,含泪掘出面前这坑来。但南宫益却不让她将叶倩放入其中,他只说想多看她一眼,便静静跪在那里,宛若石像一般,一看便是十日十夜。其间他手始终抓着叶倩不放,真气源源不断渡入叶倩体内,他真气入体,护着叶倩尸身不腐。但小玲却知他每在那里多呆一刻,心中伤痛便要多一分,是以想尽法子让他离开,但南宫益却如木头一般对身周事物不闻不问,他一双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叶倩。 小玲早就料到他不会动了,这十日以来她不知说过多少话,但无论她如何劝说,南宫益始终未曾答过一句。 “痴人,想不到小姐痴,你比小姐更痴。” 南宫益默不作声,他的心早已随叶倩逝去的生命而碎了,如今甚么对他来说都已不重要,他只想就这么守着叶倩,最好永远如此。 小玲又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子,小姐在天之灵也难安息,她为人心善,若是知道你因她之死而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该有多难受。你这十日以来滴水未进,难道不吃不喝就能让小姐活过来么。” 南宫益依然不作声,但手中一松,叶倩玉手落了地。 “叮叮叮……”清脆铃声响起,却是叶倩挂在腰间的一串铃当。这铃当她终日带在身上,只是为衣角所掩,若不细看便不知道。但平日里任她如何走动,那铃当都不曾响过。而此时无风,铃当却自己响了起来。 小玲面色忽变,眉头一皱,片刻之后才道:“你且在此,我有要事去去就回。” 南宫益仍未开口,小玲心想他一人在此跪了十日十夜,自己去个片刻工夫便能赶回,应当不会发生甚么事。一念及此,心下稍安,急急掐个真诀,消失在原处。 一转眼,小玲在另一处现身。但见此处阴森诡异,幽暗沉闷。分明是个大殿,大殿两旁各自立着柱子,但柱上却非雕龙刻凤,而是刻着凶神恶煞妖魔鬼怪,面目狰狞者有,青面獠牙者有,张牙咧嘴者有。总之形象万千,俱是异常可怖。 大殿正前便是个座位,那座位亦是刻着些骷髅怪兽,不一而足。望之心寒。 此时殿中已有不少魔徒,各自小声议论着甚么。小玲放眼望去,所有魔徒十之八九尽都来了。鬼刹正立在殿前,而陆梁却不见其人。 小玲暗自寻思道:“这么些时日了,陆梁已得到铭神珠,却为何不来呢。难不成他得了铭神珠,想据为有?可不能这么便宜他了,若是他现身倒好,若是不现身,我便以此告他个罪状。铭神珠乃是用来解开无上镇魔诀的法子,他夺了铭神珠,便是不让魔尊出来,届时所有魔徒一齐寻他,看他焉能不死?” 她有心为叶倩报仇,是以想借铭神珠之事光明正大除了陆梁。若是日后鬼刹问起,她再将此事和盘托出,鬼刹丧女之痛,定会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不多时,大殿正前那堵墙突然亮起,一个黑衣人出现在那墙中,似是被镇于墙上,半分不得自由。 众人齐齐拜倒,口中齐声念道:“魔尊我主,名流万古,天护地佑,千世独秀。” 那魔尊发须花白,目露精光,有如一头雄狮,虽被困于墙上,却不失威严。只听他道:“众位尽都起来罢。今日我有两件事向众位宣布。” 众人起身,不知何事,立在殿前二人便问道:“不知魔尊大人有何事训下。” 魔尊冷笑几声,缓缓道:“十八年前了,我被道半仙以无上镇魔诀镇在这墙上,已经十八年了。这些年来,你们到处找寻解镇之法,终于打听到以铭神珠可解开。而那凶刹之子陆梁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铭神珠。” 众魔徒齐声道:“我主鸿福无尽,顺应天命。” 这时只听鬼刹道:“魔尊大人,既是找到了铭神珠,为何还不能解镇出来呢?” 魔尊闻言也不答他,左手一招,一人自暗处走出,众人瞧得分明,不是陆梁是谁。 “好哇,敢情他也惧死,躲在一旁不敢出来。”小玲心道:“他定以为老爷已知此事,是以不敢现身。” 魔尊道:“陆梁,你将铭神珠拿出来。” 陆梁依言拿出铭神珠来,放在掌中,立时,强烈幽蓝光芒在他掌中散出。照亮身周,将他脸映作蓝色。在场众人只觉一股极强灵气浩然如海,均是不由自主望着铭神珠,目露贪婪渴望之色。但魔尊跟前不能过分显露,于是纷纷低了头。 魔尊看在眼中,道:“这铭神珠固然能解无上镇魔诀,但还需一样,我才能破镇而出。” 殿前那二人齐声道:“不知还需哪样,阴阳二使听候魔尊差遗。” 众魔徒也齐声道:“我等听候魔尊差遣。” 魔尊点了点头,道:“还需一样,便是我儿来亲自破镇了。” 在场年纪稍长的都知当年魔尊借腹道半仙之妻,产下道半仙次子之事,便是辈份晚些的,虽说知的不全,却也都大概知道一些。 只听一年纪较大的魔徒说道:“魔尊大人,幼主找到了么?” 魔尊面上有淡淡喜色,说道:“不错,当年我在道半仙妻子身上种下魔胎,后来诞出我儿来。只是那日我与道半仙年大战,我儿又被人趁机掳走。如今他在三清观中长大,是名道月。我已派了血魔去施计召他来,不多时日,他便能回来了。……血魔,事情办得怎么样?” 血魔拱手道:“回我主,计划已成了一半,幼主还不知自己身世,我派出的人会步步牵引他,让他重归魔道。” 魔尊点头道:“好,一旦事成,我定有重赏。” 略一沉吟,又道:“昆州地震之事,果真如我所料,仙家全员尽出,救死扶伤……阴阳二使,你们带人传令下去,先到三清山下埋伏好。一旦我得以脱困,趁着仙家门人都在山下,咱们便杀上三清山,灭了三清观,哈哈哈……” 阴阳二使领命,带上鬼刹与另外两人去了。小玲本想待众人散去后,将叶倩遇害一事告知鬼刹,他一去,也无法说了。小玲顿时为之气结。她道行又不甚高,独自与陆梁拼命显然不理智。若是禀明魔尊,陆梁又会说叶倩是为取铭神珠而死,死得其所,如此一来倒显她向着外人。心念数转,只好将此事暂且搁下,便宜了那陆梁。 魔尊说完话,以四名护教法魔为首的众人又提议痛饮一番。小玲心念南宫益,生怕南宫益一个想不开,做出傻事来,急急辞别众人回了翠竹小居。 她回到竹林中,忽见竹林下那个呆呆跪着的身影以及叶倩都没了踪影。小玲骇然,再一看,她掘出来的坑已变作了一个土堆,土堆前还立着以木为段劈成的墓碑,碑上空空的不见半个字。 原来小玲走后,南宫益想起叶倩惨死,心中悲痛,便伏在叶倩尸身上嚎啕大哭。哭罢,便亲手将叶倩埋了。他斩木为碑,立在叶倩坟前,但他不识字,便只好让那墓碑空着。一想到自今以后再见不到叶倩,胸中郁气勃发,一发不可收拾。发足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觉累,只知向前奔行。待到叶倩回来之时,他已奔出百里。奔得累了,便又改为走,茫然向前,也不知该去哪里。 这一走便是一天一夜,其间不曾断过,见路便走,见河便过。次日正午,走至一座宏大寺庙,金瓦红墙,气势恢宏。庙门香火极旺,人来如潮。庙门上方三个大字“大乐寺”,铁划银勾,笔力苍劲。 南宫益旁若无人径自走入,甚至连眼也不曾抬一下。走入大雄宝殿,殿上金佛慈悲神情,眉间透出深深怜悯。 南宫益颓然跪在佛前,一声不吭。几个小和尚瞧在眼里,交头接耳,俱是称奇。 南宫益跪的时间长了,便见一黑脸汉子来道:“喂,你在此跪了这么久,甚么话也不说,莫不是来和佛家论道的罢?” 那汉子身旁一女子也道:“是啊,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要乞愿,人家就不用了么。你来这么久,也该起来了。” 南宫益闻若未闻。那男子生得粗壮,见状当南宫益未将他放在眼里,怒道:“小子,还不起来,我媳妇来求佛祖保佑生个大胖小子。我不愿与你动手,你还不快些起来。” 南宫益依旧无言无语。那汉子更是气恼,叫道:“好哇,老子今日高兴,本不愿打人。你这贱骨头却不将老子放在眼里,今日若不教训你一下,你便不知道我的厉害。” 一把抓住南宫益胸口,欲将他提起来扔出去。南宫益体内祭才真元不御而动,那汉子只觉南宫益稳若磐石,似有千斤之重,他使尽全力竟是不能动他一下。 汉子也发觉南宫益不简单,但事前已将话说满。他平日横行乡里,今日连一个弱冠少年都无法摆平,以后在妻子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当下咬牙,作势又要将南宫益提起来,暗中在南宫益耳边道:“小兄弟,你的本领了得,兄弟我佩服得很。但今日我媳妇在呢,你且让我一让,好教我在媳妇面前争点脸,日后兄弟我定好好谢你。这次就你就让开一下罢。” 说着手中使力,但南宫益嵬然不动。他蓄力再出,裂帛声响,这次将南宫益胸口撕破,一块红绸自他胸口飘落在地。 第六十五章 大乐寺(下) 汉子见状,心头没来由的一跳。果然,南宫益怒目瞪来,一手抓了红绸,另一手随手一推,那汉子胸口如压泰山,倒翻出去,直钻入供桌之下。“噼里啪啦”一阵响,供桌倒下,供口果物散落一地。 其时寺中信众不少,俱听到此声,转头看来。那汉子自桌下狼狈钻出,又羞又恼,羞的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怒的是南宫益如此不讲理,竟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其实将他推出,并非南宫益本意。那红绸是他临葬叶倩之时,自她衣上撕下的一片衣角,紧紧带在身上留念。被那汉子撕破胸襟,那红绸落下,他下意识便去捡起,顺手一拨,手中内含真力,将那汉子推了出去。 “好小子,我给你脸,你不要脸,大爷这下若不要了你的命,我便不姓陈。”那汉子暴喝一声,一掌劈头盖脸打将下来。 南宫益不闪不躲,任他打来。那汉子暗自称奇,但手到半空无法收势,心下惊道:“这下糟了,这小子有些力气不小,但却不闪不躲生受我这一掌。便是不打个毙命当场,也要头破血流,只剩半条命。在佛祖面前行凶不说,将来还得吃官司。” 越想越是害怕,但未及转念,那一掌已生生拍在南宫益头顶。如中顽石,那汉子一双肉掌生疼,倒退数步。却见南宫益动也未曾动过一下,毫发未伤,更不用说甚么头破血流了。 那汉子错愕不已,深知南宫益必有过人本事,不敢再作逗留,心道:“这人痴痴傻傻,身怀本领却打不还手,莫不是个疯子?这可不妙,若是他发起疯来,一掌便能将我毙了,保命为先,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先退了罢。” 当下对妻子道:“娘子,我已教训过他了,咱们走罢。” 他妻子情知不妙,也道:“咱们走,改日再来拜过佛祖。” 但二人转身,却见十几名小和尚不知何时围在了面前。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汉子惧于大乐寺名声,不敢造次,双手合十说道:“几位小师傅,留我二人做甚?” 其中一小和尚单掌竖在胸前,道:“这位施主在此生事,若不能向师兄们说明,师兄们会责怪我等。施主还是留下来解释一二罢。” 汉子心里“咯噔”一跳,欲要走脱,却已来不及了。远处另一名小和尚带了个二旬和尚脚步匆而来。那小和尚指着汉子道:“师兄,便是那位施主了。” 那和尚眉清目标秀,彬彬有礼,走到汉子面前时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南宫益,很快便又收回。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释远,不知施主高姓大名。” 汉子小心瞟了南宫益一眼,移开几步,才道:“大师有礼了,在下陈忠。” 他始终小心翼翼,时不时瞟向南宫益。释远瞧在眼里,微微一笑,点头道:“这位陈施主,不知因何打翻佛前供桌,可是我寺中有人待施主不妥?” 陈忠摇头道:“那却不是,只是……大师,请借一步说话。” 释远随他走出几步,此时寺中人都停了下来,静静看着殿前这些人。陈忠长话短说,将经过娓娓道来。释远一言不发听着,时不时轻轻点头。待陈忠说完后,他低头想了想,说道:“陈施主,事情经过小僧已了然于心,施主若是想走,便走了罢。” 陈忠闻言如获大赦,一刻不敢再行耽搁,扶了妻子脚底抹油走得飞快。 待那陈忠走后,释远才来到南宫益身旁,说道:“施主,不知施主遇到甚么困扰之事,可能告诉小僧?” 此话内含真力,生生钻入南宫益耳中,南宫益怔了怔,缓缓回过头来望着释远,两眼直如两口枯井,颓然道:“叶倩死了,再也不会活啦。” 说罢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他正躺在床上。一股烟气,幻幻散散,袅袅盘旋在上方。他那身又脏又破的旧衣也被换作了僧袍。他心头一跳,急忙探手入怀,摸到那块红绸才又安静下来。 转头一看,房中不见太多物事,简洁齐整,一丝不苟,分明是一间禅房。墙上挂着一副观世音菩萨画象。手托玉净瓶,脚踏七彩莲,一双妙目满含慈悲,望着世间苍生苦乐。 那画象前立着三支大香,烟气便是自大香上而来。 南宫益看着那画象,喃喃道:“菩萨,善有善报,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随着说话声,一人推门而入,是那释远和尚。他竖掌于胸,和气地道:“佛曰:‘善恶到头终需报’,此话定是错不了的。” 南宫益摇头道:“不是,这是骗人的。叶倩为人那么好,连一只蚂蚁都不曾踩死,却被陆梁杀了,她为何没有善报呢?” 释远叹了口气,说道:“世间众生皆受业力所感,所行所识所说,必有业报。善业者得善报,反之亦是如此,‘种善因得善果’一语便是由此而来。而众生之业未必今生得报。即是说,今生做了恶事,未必今生便要遭恶报,反之善行亦是如此。未脱轮回者,生生世世都要受轮回之苦,待到恶业赎尽,善业大成时,方得解脱轮回。是谓修成正果。” 南宫益定定瞧着释远,也不知听懂他话没有。默然许久,才又讷讷地道:“叶倩死了,再也不会活了,……她死了,甚么都不重要了。” 释远不解道:“敢问施主,叶倩是何人?” 南宫益木然说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天下再没比她好的女子了,若没有她,我早就死了。但是现在,她却被陆梁杀了……” 释远轻摇其首,叹道:“阿弥陀佛,吾师诚不欺我也。红粉髅髁,髅髁红粉。人世间最伤人之事,不外乎情了。刀剑可伤皮肉,叫人疼痛难禁,情字却是可伤人心,叫人生不如死。施主空负一身无上神通,却为情所困,与行尸走肉无异,着实可惜了。” 他竟也瞧出南宫益身负不世神通了。 南宫益也不知有没有听进释远的话,呆呆望着上方。 “咚……咚……咚……”远处传来悠扬钟声,延绵悠长,怡神入耳,直透人心。 释远道:“施主且在此好生休息,小僧这便去了。施主若是有甚么吩咐,尽可告诉小僧。” 他走出数步,南宫益突然道:“等等。” “我想出家。” 释远一回头,便见到了南宫益疲惫神情。 “施主想出家?”释远眉头微皱。 南宫益无力点头。 释远似笑非笑,说道:“施主若是当真看破红尘,愿意入我空门,悟佛法,参佛道也无不可。不过出家乃是一件大事,施主还是想清楚些再做决定不迟。” 南宫益形同朽木,抬眼看了释远一眼,眼前这一尘不染,笑容满面的和尚隔着虚无缥缈的烟气,竟显得如神如圣。 释远见他不语,又道:“施主经脉极弱,想是久未进食,虽有绝世神通护体,但如此下去也于体有伤。小僧这便吩咐去做些可口斋饭。” 南宫益不置可否,释远口宣佛号,便自去了。 南宫益下了床,望着窗外青天如海,白云若山。不知怎的竟羡慕起天上白云来,心想若是能如云朵那般自由自在随风飘,甚么都不管不顾倒也好。 “就在这里,是了,我知道定在这里了。” 突然,一个细微说话声钻入南宫益耳中。他隐隐觉得那声音似是听过,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一时怔住。 只听另一个声音道:“齐老汉,咱们寺里甚么时候也来了这么一个大人物了?” 第三人道:“我怎么知道。不过我方才跟慧灵打听过了,他说是昨日来了个少年,不言不语,才说一句话就昏迷至今。” 最先说话那人叹道:“看来咱们三个老头子久不问世事,都已孤陋寡闻了。一个少年竟身怀如此高的道行,与数年前咱们遇到的那小娃娃一般。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呐。” 这时便有一人道:“曹老汉,你的算学独步天下,你算算咱们三人几回合能胜得了他。” 那老曹却道:“我可算不来,你若有那本事,你自算去。” 另一人道:“废话那么多做甚,咱们悄悄上去,给那人来个出其不意,占得先机,任他再高的道行,咱们也得去试试。否则整日念经颂佛甚是无趣,不找点乐子怎么成。” 那老齐迟疑道:“高老汉,若是方丈他们回来了,释远那帮小和尚告状可如何是好?” 高老汉不耐道:“我早就瞧你齐老汉没种了,行事婆婆妈妈,前怕狼后怕虎。跟个娘们儿似的,一点也不痛快。你不去,我二人自去,你可别怪我二人不带上你,是你自己不去的。” 齐老汉忙道:“别别别,我自然要去了,左右回来最多让老和尚念叨一遍。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我和口水吞了。” 南宫益听得脚步声轻微,竟是朝自己来,不由掉头回望。正见三个长发被面,身穿僧袍的老者已然来到房中。 南宫益一见这三人,心头一跳,他们不是别人,赫然竟是六年前偶遇,后来设计将自南国的船上带下来的“三魔刹”,曹良,高俟谅与齐海三人。 第六十六章 三魔刹(上) 南宫益稍觉意外,但他心如空洞,也无心去想那么多,便任他三人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要知六年过去,南宫益容貌变化不小,那三人却是与六年前无异,加之六年前他三人将南宫益与刘俊豪分开。是以南宫益对他三人铭记于心,一眼便认出他们来,但这三人却不知他是谁。 那三人本以为南宫益见了自己突然现身房中,定要问他们是何来历,他们便以此来耍他一耍,不料南宫益却只是淡淡瞧了一眼便又回过头去望着窗外,俱是错愕不已。 这三人年纪一大把,性子却如顽童,高俟谅最先忍不住,笑嘻嘻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便是他们口中那个昨日来寺中之人么?” 南宫益心事重重,不言不语,那高俟谅便又说了一次。但南宫益依旧不说话,曹良性子急燥,便道:“臭小子,我们好心好意问你话,你竟不答?” 南宫益仍不说话,那曹良三人误以为他自命不凡,不将他三人放在眼里。这三人怎么说也曾是魔道“三魔刹”,旧时威严仍存,哪受得了这份气。 齐海磨拳擦掌,说道:“好小子,这么大的架子,竟连我们弟兄三人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若不与我们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饶你。” 曹良当先道:“还与他废话那么多干嘛,先把他弄出去,否则一会儿释远回来看见了可要搅咱们的兴。” 那二人也觉有理。雷刹曹良当先亮出法器,却是个中间滚圆,两旁有倒刺的物事,一尺来长。看起来怪模怪样,只见他将法器一端指向南宫益,便有一道闪电破空射向南宫益。 南宫益方才见得他三人,虽说未将他们放在心上,但下意识仍是有几分提防。那闪电来势奇快,且灼热如火。至将及体之时,祭才真元先知先觉,反御南宫益向旁一闪,生生以毫厘之差躲过闪电,饶是如此,衣角仍是被闪电灼破一个口子。 南宫益还未转身,火刹齐海便已亮出一个鸟形法器,这鸟形法器状若乌鸦,不伦不类,最奇的不是其长而扁的身子,而是它竟有三足。齐海便手握当中一足,只见他真气催动,鸟嘴一张,一道细细蓝火如线喷出。 南宫益回头见火来,不闪不躲,凝出祭才剑来挡住火势。但这当儿,他脚下同时一紧,竟似被甚么东西抓住。 高俟谅此时出现在南宫益身侧,看着祭才幻剑笑道:“哈哈,我道是谁呢,敢情是你呀。” 齐海奇道:“是谁?高老头你认得他?” 高俟谅笑道:“我怎么会不认得他,你也认得的。他就是当年那个小子,楚星仁。……好你个小娃儿,当年被我们自那船上带了下来,居然怀恨至今,见了我们不相认也罢了,竟一言不发,佯作不认得我们。” 曹良与齐海一看,果见那祭才幻剑七彩琉璃光如水流动,与六年前无异。俱是欣喜不已。 曹良也道:“这小子,六年不见,竟是恁的小气。我们几个老家伙好几年没与外人比划过了,再不动动手,只怕便要变作朽木了。来来来,你的道行高,打起来才有劲,今日非得大战个三百合不可。” 南宫益目光涣散,心不在焉道:“我不想与你们打,你们走罢。” 高俟谅奇道:“你不是来找我们还六年前我们将你带下船的仇么?” 南宫益摇头道:“不是。” 齐海道:“那你来大乐寺做甚?” “大乐寺?”南宫益身躯徒震,怔怔地道:“你们说,这里是大乐寺?” 曹良道:“不是大乐寺还能是哪?我说你倒也奇了,明明是你自己来这里的,却连这是哪里也不知道。” 南宫益却哪里还听得进他说甚么,他忽然想起六年之前,叶倩便是来大乐寺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自己。而今叶倩死了,他又无意中走到这大乐寺来,难不成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他在南国的采石场中便曾听那里的采石工说过,人世间生生死死,因果轮回早已注定。有些事一开头便已有了预兆,那是佛祖慈悲,给世人的提示。但往往世人因众多事情而无法看透那些预兆,只能顺着天命任其发展。 那时他一直想不通这话的意思,如今听到自己在大乐寺,昔日所听到的话便一一回响在脑海,分外清淅。他心中生出一个可怕念头道:“难道我一开始遇到叶倩就是错的?难道叶倩便是因遇到了我才会死的?” 一念及此,额头冷汗直冒,更生恐惧之意,面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如此反复变了数变。那三人瞧他神色奇怪,便问他怎么了,但他沉浸在自己所思所想之中,一发不可收拾。 “佛祖……佛祖……”他口中反复痴痴念着这二字,目光游离,状若疯狂。那三人皆是不知发生何事,生生愣住。影刹高俟谅略一放松,缠住南宫益双脚的黑影便被他挣开。 南宫益挣脱高俟谅施法而成的影子,脚下如风,一头撞出禅房。跌跌撞撞在寺中上下转来转去,几个年纪与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和尚瞧见了,都以为他疯了,便欲来拦他,哪知南宫益真气加身,那几个和尚一旦碰着便被撞飞老远。可怜他们还不知发生何事,便一个个被撞得东倒西歪,当场昏死过去几个。 南宫益冲到大雄宝殿前,幸而今日来烧香乞愿的善男信女并不多。众人见他步履错乱,撞人人飞,撞物物倒,一旦躲得远远的。只见他“扑嗵”跪倒,双膝竟将地砖砸出两个浅坑,偌大一块地砖应声龟裂,下陷几分。 “佛祖,您无所不能,早就知道今日之事了是么?当年让我遇到叶倩,也是早就注定好的是么?叶倩因我而死,您便带我来大乐寺赎罪,……是了……定是这样。佛祖,我做错了甚么,为甚么要让叶倩为我去死呢,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呀……” 他跪在佛像前,兀自胡言乱语,语无伦次,也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些甚么。一些胆子较小的主妇也顾不上再烧甚么香了,忙带了孩子回家。胆子大些的也只在门口远远观望,对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不敢上前半步。 南宫益说罢,突然不停磕起头来,每磕一下均是清淅有声,连在门口的信众也听得清清楚楚。不多时便磕得流血被面,地砖裂开,但他全无知觉,仍是一下一下不住磕头。 不多时,那释远自旁快步走出,见南宫益果在佛像前,叹道:“阿弥陀佛,施主,快些起来罢。” 说着便来扶南宫益,但南宫益稳若磐石,那释远虽说在大乐寺中,同辈弟子以他道行最为高深,但较之南宫益来说却是天差地别。他施尽全力,竟未能丝毫动摇南宫益,反是他被南宫益带起带落。想到这个少年年纪比自己要小,道行却是恁的深不可测,不由暗道惭愧。 南宫益仍旧磕头不止,释远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三人步履轻快走将过来,不是那三老是谁。那三老见得此景,高俟谅奇道:“这小子莫非当真傻了?也不知佛祖欠了他甚么东西,你瞧他磕得头破血流也不罢休呢。” 曹良道:“笑话,佛祖怎么可能欠他东西,八成是他有甚么东西被佛祖收回去了,现在正再求来呢。” 齐海也道:“甭管他和佛祖有甚么过节,咱们可是来找他打——” 他话说到一半便被高俟谅捂了嘴,曹良也比划手指示意释远在那里,作了个禁声手势。 释远老远便见他三人来,便道:“三位居士来得正好,这位施主不住磕头,小僧扶他不起,三位居士且来助小僧一臂之力罢。” 这三老虽说长住大乐寺二三十载,却未正式出家,算是在家的和尚,是以释远称他三人为居士。 齐海笑容可掬道:“这是自然,你便不开口,我们也会助你的。” 说罢,四人齐手,生生将南宫益自地上扶了起来。高俟谅道:“阿弥陀佛,小娃儿,这寺里的黑色大理石砖可是千里之外远远运来的,你这么一口气磕破两块砖,让这些小……小师傅们上哪里去寻来补上?” 释远似笑非笑道:“普尽居士,这当儿可不是说笑之时。这位施主显是有心结难以打开,我等佛家弟子,理当帮他解开心结,降伏烦恼才是。” 高俟谅道:“降伏烦恼说来简单,做起来可是难得很呐。烦恼在心,不比毒蛇猛兽,若是遇到了毒蛇猛兽,只须小心一些便能躲过。那烦恼却是人心自生,又不如猛兽那般可闪可躲,他人怎么可能帮得了他呢。” 释远点头道:“清净居士说得不错,但总不能放任他如此下去。这位施主道法通天,一时为心魔所困,若是一个想不开,极有可能行差踏错,堕入万劫不复之境。” 南宫益这时突然又两眼一亮,叫道:“倩,你在叫我是么,我来了。你等我,我来救你了,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将你救出来,你等我……” 他将手一甩,那四人各怀心思,一时大意,让他脱出手去。待反应过来时,南宫益脚下如飞,足不点地已冲向大门口。门口围观的信众急忙闪开一个口子,南宫益便自那口子一头冲出,转眼便去得远了。 高俟谅三人方才还想着释远在场,若是当着他的面与南宫益打架,他定是不肯。但又想不到如何才能将他支开,这下倒好,南宫益自已跑了,正是天赐良机。大合这三老心意。 当下,齐海说道:“释远师傅,这小娃儿将大殿弄成这般模样,还吓走了这么多善男信女,没人留下来善后可不成。方丈临走前将寺中上上下下事物均交于你处理,这些事情便由你来摆平了。” 释远迟疑道:“可是那位南宫施主……” 曹良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好啦,那位施主自有我三人替你带回来,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了。” 第六十六章 三魔刹(下) 南宫益脚下不停,一口气冲出十数里地,来到一个僻静小村庄外。忽见几名男子正拉扯着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已泣不成声。 那几名男子身旁还跪着一老头儿,连声求道:“几位大爷行行好,就放过小女罢,小女已许了村中王二家的,几位就这么带走了,叫小老头儿可怎么向王二家的交待呀。” 一个身着华贵,体型彪悍的男子骑在马上,得意道:“好,不带你闺女走也行,五石粮食交出来,我们便不再来,如何?” 那老头儿苦道:“金大爷,小的家里实在是穷,若是都交了金大爷,小的爷俩可怎么活呀。求求金大爷发发慈悲,放过小的罢。小的给您磕头了。” 说着便弯腰磕起头来,那彪壮汉子也不阻拦,冷笑道:“我发慈悲?你当我是庙里的菩萨呢?便是菩萨也得吃香火,上香火钱呢。我金林保你们村子安全,一年多来你们村上有没有发生过甚么大事,最多也就小偷小摸甚么的。我不管刮风下雨的保你们周到,也没图甚么,莫说是收保税了,便将闺女白送我也是应当。你倒好,还穷装起可怜来了。要是人人都学你这么一套,那我和我的这帮兄弟不得喝西北风去?” 那老头儿道:“我们这小村子,也不能发生甚么大事。金大爷,我们穷人命贱,也请不起您这样的保护神呐。” 金林听得不耐,喝道:“死老东西,你这么说,倒是我不讲理了?那我便跟你讲讲理。” 一脚踢中那老头儿太阳穴,老头儿身子一翻,眼见不活。那金林却眼也不眨一下,反是嘴角挂着一丝篾笑,向旁人道:“这该死的老东西,倒还看过兵法呢。你们看他这个就是三十六计里的‘装死计’,装得还挺像。” 他身旁一个八字胡的男子拍马屁道:“金大爷学富五车,才识渊博,连兵法和三十六计都熟记于心,我等望之不及。再追上一百年也赶不上。” 那红衣女子正自挣扎,见自家祖父被金林一脚踢毙,悲从中来,哭道:“爷爷……” 金林目光在红衣女子身上游走,狎笑道:“我的小媳妇儿,不用这么急着叫爷,待晚上咱们回了家,入了洞房,爷定让你飘飘欲仙,届时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嘿嘿嘿……” 其余几个家丁听了,俱都随之猥笑不已。 金林掉转马头,道:“兄弟们,将这小妞带回去,待爷玩够了,给你们玩点剩下的。” 那几个家丁一听都来了劲,拉的拉,推的推,欲将红衣女子推上一座轿子。忽然听得有人喝道:“把叶倩放开。” 说话的自然是南宫益了。他思念叶倩太甚,只因叶倩向来爱穿红衣裳。他竟将这红衣女子看作了叶倩,方才几人对话时,他在那里怔了半天,不知是不是做梦。此时见有人要将“叶倩”推到轿中,便即出声。 那几个家丁乍见南宫益满脸是血,起初均吓了一跳,但仔细瞧清是个面相瘦弱的少年,也未将他放在眼里,这伙人平日里便借着主人之势,四处狐假虎威,也不知干了多少坏事。此时见南宫益孤身一人,仗着人多势众,叫嚣道:“臭小子,没见爷几个办正事么。往脸上抹点鸡血就来吓唬爷,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甚么叶倩不叶倩,给我滚远点,要不下场就和那老东西一样。” 南宫益面无表情,又道:“把叶倩放开。” “去死罢。没长眼的东西。”说话间,那几个家丁自腰间抽出棍棒,向着南宫益当头打来。南宫益不退反进,脚下疾闪,躲过几棒,随手抓住一名恶奴丢出数丈远。其他几个家丁为之一怔,手中略一停顿,南宫益身子斗转,又抓住二人一左一右丢了出去。 其余二人吓得腿软,怪叫连连转身就逃。但南宫益一步跨出,同时抓住这二人,又一高一低丢将出手。高的落在树尖,为树枝所挂,低的却是一头栽入附近农家羊圈,摔得不知东南西北不说,还被受惊的羊群踩来踏去。 那金林瞧在眼里,动容道:“小子,你是哪里来的?” 南宫益却不答他,扶起红衣女子道:“倩,我可算找着你了,原来你没死。佛祖原来听到了我说的话……” 但话到这里,却再说不下去了。那红衣女子原本衣发蓬乱,长发掩面,不见容颜。此时南宫益扶起她来,撩开她发际却见并非叶倩,登时怔住。 金林见南宫益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恼羞成怒,怪叫道:“好你个小子,敢这么瞧不起我金大爷的你是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说着自马背上抽出一把刀背镶了金丝的大刀,纵马至南宫益身后,大刀横切向南宫益颈项。 眼见刀将及体,那金林暗自得意,心想这小子看似蛮力不小,敢情也是个没脑子的废物。但心中才高兴一点,忽然手中一紧,刀势顿止。竟是被南宫益生生接住。 南宫益一抬眼,四目相对之际,那金林只觉心头一跳,似是被人生生看透一般。竟不敢与他对视,目光不由自主游向他处。 南宫益将手一捩,金林手中将刀抓得极紧,不料他会有这么一手,还未反应过来,右手一转,便“咔嚓”应声脱臼。那金林也极是硬气,加之顾及颜面,强忍着竟未怪叫出声来。面皮由红转紫,又由紫转白,暗自呻吟两声,示弱道:“大侠,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侠,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小人罢。” 南宫益也无心情与他多话,淡淡地道:“你去罢。” 说罢转身便要走,但才走出几步便听耳后马蹄声近身。他随意抄手后拨,正好抓住金林踢来一脚。南宫益本见那红衣女子不是叶倩便觉失落,此时金林又出尔反尔,背后偷袭,他颇为有气。手中一紧,金林腿骨为他大力所折,南宫益看也不看,一把甩将出去,飞出数丈远,虽不致死,却再也立不起来了。 “好好好,小娃儿,好样的。” 说话的却是高俟谅那三老,也不知他三人何时来的,如何来的。竟是悄无声息,生像是原本就立在金林马屁股后一般。 齐海拍手笑道:“你这小娃儿没有恃强凌弱,且宽容大度,我们三老倒没看错你。若是换了我们出手,这些狗腿子,混帐东西非得一个个打折手脚才能解恨。” 南宫益不语,看了那红衣女子一眼,但见她一双妙目盯着自己,他却全无知觉,眼中写满茫然与凄凉。 这时唯有那八字胡的精瘦男子还坐在马上,他与金林一起骑马,显是地位较之那些家丁要高,八成便是管家之类的人了。他听得齐海出口如此骇人,想到金林与其他家丁都受伤了,个个惨叫连连,要么昏死过去。若是这齐海瞧他还完好,当真来断他手,折他腿可如何是好。 一念及此,那八字胡自马上滚落,跪下磕头道:“众位英雄,小人只是碰巧路过,与这位甚么金大爷全不相识,还望众位瞧在我家上有七十老母,下有满月小儿,中有多病妻子的份上,放了小人罢。” 曹良道:“你家里累赘倒是不少,你与这姓金的全不相识,也来拍他马屁,那就更不是东西。既然你家里累赘那么多,我看你活得也累,干脆帮你解脱了。” 高俟谅也道:“不错,先帮他解脱了,再帮他全家解脱了。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咱们弟兄三人先帮他全家解脱了,再帮他家好好做个法事,教他们来世别再凑一块,相互拖累了。” 八字胡听得心惊肉跳,险些活活吓死。这话不明摆着是要灭他满门么。他本以为这三人听了自己家世可怜,便能放过自己,想不到这三人竟有此话,心中叫苦不迭。又哭天抹泪道:“众位英雄,小人错了,小人该死,不该跟了这万恶的金大……金大恶贼,求求各位饶了小人罢。” 齐海面色淡淡,说道:“饶你也行,不过……你看那是甚么?” 他用手一指金林方向,那八字胡说了金林是“金大恶贼”,心比贼虚,闻言便转头去看。他转头这当儿,齐海出手似电,在他颈上点了几下。八字胡还未反应过来,只觉颈上一痛,便要回过头来,哪知脑袋竟似定住一般转不过来。试了几下均是无功,不由吓得直哆嗦。 齐海斥道:“滚。” 那八字胡一听,虽说脖子转不过来,仍是如死刑场上获释一般,掩不住万分欣喜,拔腿拐着方向,仍是转眼跑得远了。 高俟谅四下一瞧,金林及那几下手下横的横,竖的竖,大多昏迷不醒。醒着的也是闭了眼睛憋了气息装佯昏厥。他笑道:“这些小王八蛋,屁本事没有,却来这里欺辱老实人,若换作是在当年,我定要将他们抓来活活折磨死了才能罢休。” 齐海一撩额前长发,幽幽地道:“阿弥陀佛,这样也够他们受的了。小妞,你还不走了,留在这里可不好,我们几人要耍耍。你在这里可会碍手碍脚,叫我们施展不开呢。” 后面的话自然说的便是那红衣女子了,她乍被南宫益救下,可谓是死里逃生,千恩万谢,感激不尽。齐海好人做到底,将其祖父尸身送回了村中。 南宫益最后看了那红衣女子一眼,伸手入怀,掏出怀中红绸看了看。但就这么一看,却被高俟谅劈手夺走。 “还给我。”南宫益见红绸被夺,伸手便欲夺回。但高俟谅人影一晃,却绕到了南宫益身后。 高俟谅看了看那红绸,纳闷道:“这块红布上甚么也没有,你带在身上做甚么,方才还如木头一般痴痴呆呆,怎么见这红布就全来精神了?莫非这是甚么宝物?却也不像,倒像是女子衣裳上扯下的衣角。” 曹良笑道:“这小子八成是看上哪家姑娘,那姑娘却瞧不上他,他便不知以甚么法子扯了人家姑娘的衣角来带在身上留念呢。” 南宫益也未听进他们说了甚么,口中只道:“快还给我。” 高俟谅早有防备,身影再一闪,又闪至曹良身后,笑嘻嘻道:“要这红布也成,只消与我们斗上一场,若是你能将这红布拿回去,便算你小子本事。” 南宫益二话不说,凝出祭才剑,横削过去。 第六十七章 红绸衣角(上) 高俟谅与曹良不料他竟是说出手就出手,连个招呼也不打,还好此二老身手敏捷,生生躲过那剑。高俟谅指着南宫益道:“小子,你这么突然出手,分明欺我二人年老反应慢。出手不分轻重,莫不是因这么一块破布,便要取了我二人性命?” 南宫益却不答他,右臂一挥,又是一剑当头向高俟谅落下。高俟谅口念真诀,脚下轮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脱出剑芒外。同时手中多了一件物事,却是个灰不溜秋的物事,上有数个锯齿,大小不一,乍看之下便似个难看的大锯子。 高俟谅道:“小子,你倒是真够狠,老头子我数年未曾与人动过手脚,今日不过是想领教一下你的神通,你竟想杀了老头子。嘿嘿,取老头子的命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先问问我手中的老伙计——乌索锯肯不肯。” 说着手中催势,乌索锯亮起灰褐色光芒。他将手指划过一片锯刃,指破流血。只见他以血指在乌索锯上写写画画,转眼写好,他掐个手诀,又念起咒语来。接着只见那乌索锯光芒大作,不可逼视。 待那光芒散尽,高俟谅已变作了两个,一左一右立在原处。南宫益愕然之余,两个高俟谅人影一闪,双双消失不见。 曹良见高俟谅露出这手,叫道:“好你个高老头儿,竟还藏着这么一手分身绝活,古人有言‘分身乏术’,你这倒是分身有术了。嘿嘿,你会留一手,我也不笨,一会儿也叫你瞧瞧我的绝活。” 话音刚落,手中亮出那三足鸟来,略一催势,鸟嘴通红,喷出火来。那火便似活物,落地竟能自行化作一道火墙,如蛇游走,蔓延开去,转眼将南宫益围在其中。火光熊熊,将南宫益前前后后映出了数个影子。 祭才神通虽强,南宫益却不知如何以神通灭火,当下便欲纵身出火圈,哪知脚下一紧,竟是无法跳起。低头一看却无异样,但双脚却如钉在了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半步。 便在他低头的当儿,破空声响,他右手祭才剑不由自主挥舞起来。接着便有数道细火如箭射到,均被祭才剑一一挡下。 敢情是那曹良在施法,他借火圈作掩,施出火箭术来,若是一个不小心,便要被火箭打到。但南宫益身负神通,祭才真元反应极快。他与人比斗之时,脚下会不由自主真气散出,感应四周异动,一有异动,祭才真元便即作出反应。是以能未见曹良,却知他施术。 要知那祭才真元如元婴一般有自思自察之能,与南宫益身心合一,故此南宫益虽不聪明,但每一次比斗都能令祭才真元与身心更加融合,便如吃一堑学一巧。从当初六年前在天道村外神通不熟,险些被李秉辉三人所杀,到后来能从容应对鬼刹,再到接下来每一役,他与祭才真元俱都精进不少,只是他从未知觉过。 曹良火箭被挡,“咦”了一声道:“小子倒还挺机警,哈哈,敢情你是瞧着傻傻笨笨,其实不笨呐。” 说话间,又有数道火箭与火球自四方射来,南宫益默默无语,仍是一一挡下。但他心在高俟谅,那红绸还在高俟谅手中。此时不见了他,南宫益心急如焚,偏又无法可施,真不知如何是好。 曹良笑道:“好小子,再来看我的。” 腾空而起,身下火云成圈,一圈一圈结成个大圆。落向南宫益头顶。地上火墙便似一口大锅,那火云就成了锅盖,紧紧盖下。 这过程看似简单,实则凶险,南宫益一见曹良,还不知他意欲何为,右手便又伸起,剑芒暴长,刺向曹良。 曹良身在空中,无可凭依,且他御起那么大一片火云,要躲闪便极是费力,眼见那剑便要刺到。忽然,南宫益手臂一震,幻剑刺偏。他放眼却不见何人来动自己手臂。正欲再袭曹良,忽然手中一紧,竟似被绳索捆住一般。 南宫益大惊,接着便见高俟谅突然出现在面前,笑嘻嘻道:“小子,不知道自己为何动不了罢?我来告诉你,是你的影子将你捆住的,方才老高略施小计,将你的影子定住了。医者有云:‘发为血之余’,便是说头发其实乃是人血所成,气血好,发便好。而修法之人也有这么一句:‘影为身之末’,其意最是明白不过,影子便是人身之末,人在哪,影在哪。人不动,影不动。反之亦是如此,影不动,人亦不能动。” 原来这高俟谅方才突然隐迹,南宫益虽负神通,却也无法觉出他在哪里。而高俟谅躲在暗处,便施法定住了南宫益影子,只是南宫益道行太高,一口气要定住他全身是万万不能。于是便先定其脚,待时机成熟,他出剑击曹良时又定住其手。而那曹良早知他心意,是以明着以火墙困住南宫益,实则却是以火光映出南宫益影子来,好教高俟谅更好下手。 曹良在空中道:“我方才还道六年不见,这小子学聪明了,原来还是那般笨。枉废了他一身这么高的道行。若是换了他人,六年间早已闯出名声来,只怕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高俟谅打趣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仙帝都没这么威风呢,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若是想闯出那么大名气来,除非去做了魔尊。” 这时便听有人愤愤的道:“高老头,你忘了么,咱们可在佛前立过誓,不再涉足‘他们’之事的。” 这人便是齐海了,他才一回来,便见这里火墙熊熊,他知这火定是曹良放的,想到自己进了村子,这二人却自与南宫益动起手来,也不等他。不由大骂他二人没义气,急匆匆赶来,恰逢高俟谅话说到最后,他只听得“做了魔尊”四字,便以为他们又谈起魔道中事来。 高俟谅扯起嗓子道:“齐老头你这话可说得没理,我们甚么时候涉足‘他们’之事了,我不过是说这小子蠢笨。顺便就拿那人来闲扯,明明是你自己没听见,却来这里训我。” 南宫益一心取回红绸,见他们在一旁乱侃,气道:“快把叶倩还我。” 高俟谅奇道:“小子,你失心疯了么,你的叶倩甚么时候就在我手上了。你一口一个叶倩,一会儿说叶倩死了,一会儿又说在我身上,叶倩到底是甚么东西?” 其实他不知,南宫益留着叶倩衣角作为念想,一见那衣角,便似看见了叶倩。将其带在身上,便似与叶倩形影不离了。但他嘴拙,解释不清,更不愿解释,是以将那红绸衣角唤作了“叶倩。”那高俟谅哪知其中曲折,只当他犯了痴,便拿来调侃。 南宫益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口中又咽了回去,只叫道:“还给我,快还我叶倩。” 高俟谅似乎明白了甚么,自怀中掏出那红绸在南宫益面前晃来晃去,说道:“你说的叶倩便是这个么。小子,我看你是真傻了,这明明是一块破布,你却拿它当宝贝,还口口声声叫着甚么叶倩。再这么下去你可要疯啦,我看还是我帮你将这块布收拾了罢。” 高俟谅随意将手扬向身后火墙,但未马上松手。南宫益当他真要将那红绸烧了,顿时怒不可遏,暴喝一声,真气源源不断冲击周身,不多时便生生破了定影之术。脚下轮转,向那红绸抢至。 高俟谅这下早有防备,见他来夺,当即收手。南宫益不依不饶,幻剑如影随行,但此老毕竟身经百战,虽说多年未曾再与外人比斗过,但根基不失。只见他身子一软,有似柳条一般以不可思异的方法生生折弯。 南宫益幻剑自他身子上方掠过,下一刻,他突然弹起,手执乌索锯欺向南宫益。 与此同时,齐海也亮出那御雷法器,略一掐诀,便有一道闪电打来。二人一左一右,不分前后,且来势极快,欲防难防。 那时间,也不见南宫益如何动作,身子微偏,状苦醉酒,站立不稳。恰逢电光与高俟谅同时而至,他将幻剑反手向后拍偏电光,紧接着幻剑化去,另一手早早伸出,幻剑凝出,横削向高俟谅。 此时高俟谅距南宫益尚不及三尺,他只消身子一低,以奇险手法便能击向南宫益要害,能否伤得了南宫益自是另当别论。但这几人毕竟只是寻常比斗,若是豁出了命来斗可就难免流血伤亡了。好在此老明理,关键时刻身子一曲,又以不可思议之法折弯身子,同时左手蓄力点向南宫益腰间“带脉”一穴。 这一点倒是堪堪点中,但南宫益体内祭才真元不御而动,“带脉”一穴又正是奇经八脉中的要穴,真气较足,真元反应极快。他这一点非但未能占得便宜,反是如中钢板,二指生疼。 曹良赞道:“好小子,看我来。” 第六十七章 红绸衣角(下) 他将手中三足鸟法器向天一指,默念真诀。转眼间,见乌云翻滚,遮天蔽日。狂风大作,刮起众人衣衫猎猎作响。只见他飞至半空,法器飘在头顶,双手十指翻转如飞,结了个极为繁杂报手印。 高俟谅瞧得心头一跳,叫道:“曹老头,莫不是你真修成了那‘天火流星术’?” 曹良也不答他,只见他整个人通体泛光。继而身周浮现点点火光,有若夏夜星辰。但那点点火光见风即长,变作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火球。随他冷喝一声“去”,火球不分前后一齐坠下,有若天火流星,甚为壮观。 南宫益身在地上,双脚无法动弹,而那些火球又无一例外向他头顶打到。高俟谅似乎早已知晓那“天火流星术”的威力,飘然退去,停在齐海身旁。 那时间,只见南宫益将手一扬,祭才剑暴长不断,气冲牛斗,势不可当。他举剑向天直搅,祭才剑可断尽天下之物,火球自然也不在话下。只听得“噼啪”声响不止,幻剑或拍或劈,火球一旦撞上便即炸裂开来,声响不断,炸裂不断。 但火球数目委实太多,幻剑虽除去不少,仍是有火球飞向他来。且来势汹汹,空中仍有火球,顾此失彼,叫人头痛。 高俟谅瞧着情况不对,正欲出手相助,却见南宫益足不抬,脚不动,生生飘退百步。一如当年在南国山洞中,白云峰那般腿下不动便可移动身形。眼见火球落地后,南宫益幻剑再长,划向曹良。 高俟谅不由佩服道:“这小子居然还学会了这招,方才我还担心他会吃亏呢,现在看来倒是老头子多虑啦。” 他说话间,曹良在空中避过剑芒。但南宫益将手一挥,幻剑便又追上曹良,曹良只得在空中飞来飞去,南宫益却是立在原处,手上一动,幻剑便追在曹良身后。好不狼狈。 齐海见状笑道:“方才曹老头身在空中,占尽天时。这小子立在原处不能动,失了地利。这下倒好,这小子在地上挥一挥剑,曹老头便没命地逃,反倒变作了他占了地利,曹老头虽在空中,算是占了天时。但古语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此还是不能胜他。” 高俟谅点头道:“不错,我也这么看。曹老头也不知何时学了‘天火流星’,还不告诉咱们。这下施出来没见效果不说,还被这小子逼成如此地步,一会儿咱们可得拿他开开心。” 那曹良见这二人在地上闲闲说话,全不似与人比斗,气不打一处来,恼道:“高老头,齐老头,你们这两个老匹夫。见我落下风还不来助我,你们还是人么?” 高俟谅狡笑道:“自己不济,便要求人相助,可你这语气却是令命我们相助你。我们一没拿你的,二没吃你的,三没欠你的,你说我们凭甚么助你呢?为何不助你就不是人了?” 曹良气恼,咬牙道:“好你个高老头,这笔帐我先记下了,日后再慢慢与你算。” 南宫益经他这么一说,又想起那红绸在高俟谅手中,当下弃了曹良,又挥剑劈向高俟谅。高俟谅闪身不及,竟被他一剑自头劈中,身子应剑无声开作两半。 南宫益骇然,他本以为这三老身经百战,自己随手一剑定能躲开。哪知这高俟谅竟立在那里任他劈到,他本性善,如今错手杀人,顿时只觉耳中一声轰鸣,怔在那里。 接着耳旁传来高俟谅声音道:“小子,你为何杀我?” 南宫益更是惊骇万分,回首一看,高俟谅便立在身旁,一双眼睛幽幽盯着自己,甚是阴冷。 南宫益小时曾听说过人死后魂魄未入冥界时,尚能回魂。见到高俟谅“魂魄”,忙连连摆手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没想过要杀你。” 高俟谅幽幽道:“但你还是杀了我,杀人偿命,你纳命来罢。” 说着乌索锯砍来。南宫益本已为叶倩之死而不能原谅自己,几番动过死念。如今又错手杀人,见高俟谅来索命,心想:“一命抵一命,我杀了他,便该我来偿命。叶倩死了,我活着也没用,不如到阴间去与她聚首。” 一念及此,南宫益将心一横,闭了眼睛不闪不躲,任高俟谅来索命。但等了片刻却未等到高俟谅的锯子,反是听到有人道:“普尽居士,你这是做甚么?” 南宫益睁眼一看,释远正立在眼前不远,竖掌在胸,一脸不解。 南宫益黯然道:“是我杀了他,他做了鬼,来索我命呢。” 释远看向高俟谅,高俟谅笑骂道:“笨小子,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若是你那么一剑就能劈死我,那我还做得了影刹么。……小师傅,我正与他玩呢,别无他意。你可别想太多了,我们可是旧相识了,小子,是不是?” 这三老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却对这年轻和尚恭恭敬敬,倒也当真奇了。 南宫益茫然道:“你不是被我劈死了么,怎么说是与我玩呢?” 高俟谅不耐道:“你可记得方才我变作了两个我,之后突然消失不见?” 南宫益点头道:“记得。” 高俟谅道:“我其实也未消失,不过是化作影子躲在你脚下,定住你的身形,而方才被你一剑劈开的不过是我施法术变出来的分身而已。你这傻小子,难道一点没瞧出来么?” 南宫益虽不甚明白他话,但听他亲口说自己未死,便也欢喜不尽了,喜道:“你没死就好,我方才以为你真的死了呢。” 他这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高俟谅大摇其头道:“罢了,这个蠢小子甚么也不懂,将来也难成器。” 南宫益又道:“你还没还我叶倩呢。” 释远不知其中奇道:“施主,你不是曾说过甚么‘叶倩死了’么,怎么这会又问普尽居士要呢?” 高俟谅淡淡地道:“这小子犯了失心疯,口不择言,也不知他说的是甚么。” 南宫益道:“便是那块红布,被你拿去了。” 高俟谅面皮一热,见释远目光扫来,讪讪笑道:“我这是逗他呢,你可别想到他处去了。你看,不正在我手中么,我还……还你小子便是。” 南宫益接过红绸,欢喜不尽,十几日来,面上第一次泛出笑意。 释远暗自叹了一声,道:“施主,你曾言欲出家理佛,此话可当真?” 南宫益小心收起红绸,认真道:“当真。” 释远寻思道:“这位施主道行极高,戾气极重,若是就这么放任他去,日后说不定要遇到甚么奸恶之人,若是被人利用,用来对付正道可是不好。既然他有心入佛门,那便好办了,虽说他凡心未死,仍未脱红尘俗念,但只要他入得佛门,相信以师父师叔之能,定能化解他身上戾气,教他潜心理佛。只消救他一人,便等于救了千万人,如此一来也算功德一件了。” 打定主意,微微笑道:“既是如此,那施主不妨随小僧回了大乐寺,小僧即便请一位来为施主主持出家。” 这下,高俟谅三人均是错愕不已,齐海指着南宫益鼻子道:“你……你竟要出家?你为甚么出家?” 南宫益也不答他,默然点头。释远缓缓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位施主有向佛之心,自然要成全于他。佛门宽广,众生皆有可渡之缘,只要有心向佛,无论是谁都可出家。” 齐海道:“我不是说他不能入佛门,不过觉得有些奇怪。” 那高俟谅却心中想着:“这下倒好,这笨小子当真出了家,以后在大乐寺可就有的玩啦。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未遇到一个能与老头子对上几手的,能对上手的,俱都不敢与老头子见面。连这释远小和尚也是一样,若非他如今是代方丈,老头子倒真想与他玩一玩。这下倒好,楚小子来了,可就有的玩啦。” 那释远又道:“对了,小僧还不知施主贵姓呢。” 高俟谅正欲开口,南宫益已说道:“我叫南宫益。” 这三老更是险些跌倒,明明六年前叫楚星仁,为何今日却改作南宫益了? 高俟谅道:“小子,你不是叫做楚星仁么,所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非但名改了,姓也变了,你这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齐海也插口道:“我瞧着他就不像个大丈夫,笨头笨脑,遇事无主见,分明便似个娘儿们。” 释远却道:“无妨,红尘俗名不过是过眼云烟。楚星仁也好,南宫益也罢。出了家后,有了法名,俗名是甚么也就不重要了。天色不早,咱们回寺再论其他。” 第六十八章 舌辩群僧(上) 众人回寺后,释远命人送了斋饭,南宫益十来日滴水未进,颗粒未食,瞧见斋饭才觉出饿来。那三老却是生怕方丈回来后,释远向其告状,一回寺便脚底抹油,悄悄溜之大吉。 风卷残云吃罢斋饭,释远随后将南宫益带至大雄宝殿,只见殿中灯火通明,数百烛光映衬下,数十僧人分两排立于大雄宝殿两侧,手捻佛珠,口颂经文。而殿上的佛祖像之下,立着个瘦高和尚,左手捻佛珠,右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释远与南宫益走至跟前,释远合十道:“慧正师叔,南宫益施主已带到。” 那慧正闻若未闻,又敲了一段,才缓缓停下。随他木鱼声止,周围念经僧人也齐齐止住。一时间,原本佛经四荡的大殿鸦雀无声。 慧正睁眼瞧了南宫益一眼,放下木鱼道:“南宫施主,你愿意出家是么?” 南宫益点头道:“是。” 慧正又道:“为何愿意出家?” 南宫益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低了头不语。慧正又看释远一眼,微微点头道:“佛门宽广,无所不包,无所不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消施主有心向佛,迈入空门的第一步,便是成佛的开始。” 释远在一旁轻声道:“南宫施主,向着佛祖跪下罢。” 南宫益听他话,跪在佛前。白日被他弄碎的地砖不知何时被换过了,这次他自然不会再跪碎地砖。他抬眼一看,佛祖慈悲目光正与他对视,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内心被看透之感。好在此异感来得快,去得也快,须臾便消逝无踪了。 慧正说道:“施主,贫僧再问你一句。你可愿归依我佛,入我空门,从此不问红尘俗事,终日参佛法,悟佛道,领佛旨。” 南宫益道:“愿意。” 慧正点头道:“那好,贫僧这便为施主剃度。请剃刀。”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小和尚手托一莲花形托盘慢步走出,慧正也不急着拿剃刀。又合十道:“剃度之前,先要授三归。便是入佛门的仪式。请施主诚心随我念三归。我南宫益,尽形寿归依佛,尽形寿归依法,尽形寿归依僧。” 这“三归”其意便是“归依佛家三宝”之意。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此三宝殿指的便是寺庙。而三宝指的分别便是佛,法,僧。佛为佛门创使者,为佛门领袖。而法便是佛法,乃是佛门的教言,常言道“佛法无边”,指的并非佛的神通广大,而是说佛门思想浩瀚无垠。而佛与佛法,均是由僧来发扬传播,是以僧虽未得道,也可称是佛门一宝。故此,合前三便者称作三宝。而欲入得佛门,“三归”仪式乃是必经之过程,甚至较之剃度还要重要一些,僧人可不剃度,却不能不念“三归”。 南宫益照慧正之话念了一遍,慧正又要他多念了两遍,以示心诚。念罢,慧正又念几句,南宫益一一学来。 “我南宫益,归依佛竟,宁舍身命,终不归依天魔外道。我南宫益,归依法竟,宁舍身命,终不归依外道邪说。我南宫益,归依僧竟,宁舍身命,终不归依外道邪众。” “三归”仪式极为简单,但简单之心包含隆重之意。用心念毕便可。南宫益念得一头雾水,不知其意,只大概听懂“天魔外道”指的可能与魔道有关。他数年前受鬼刹追杀,如今叶倩又死于陆梁手中,想到“天魔外道”一词,不由兀自心想,除了小玲之外,他今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与魔道往来。 南宫益双手合十,念毕“三归”后,慧正恭恭敬敬双手拿起剃刀,轻轻划过南宫益头皮,一束乌发落下。如此反复数次,待他将剃刀放归托盘上时,南宫益头顶已不见一丝了。 释远本以为南宫益可能要中途反悔,不料竟是如此顺利,心下暗喜,不由口宣佛号。其他弟子也随之“阿弥陀佛”念起佛号来。 慧正点头道:“自今日起,你便是大乐寺中的三宝弟子。依照佛律,年满二十的可受比丘戒,升为比丘。但你才入门,依然需从沙弥做起。你与释远相同,均是释字辈的,我赐你法号释心,自今日起,你便是——” “慢着,我不许他入佛门。” 这话从天而降,打断慧正的话,且是个女子声音。众人皆循声望去,南宫益听出那声音耳熟,掉头一看,只见一女子如轻叶鸿羽,自屋顶飘飘然落下,俏生生立住。不是小玲是谁。 南宫益呆了呆,道:“小玲姐姐,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找你了,”小玲说道:“我若不来,你便真得当和尚了。” 那慧正和尚见得小玲,也合十道:“阿弥陀佛,小玲施主别来无恙。” 释远奇道:“师叔,你也认得这位施主么?” 慧正道:“这位施主每年陪同其主人家女来寺中朝佛斋戒,小住数日。只是他们住在后院,而你又极少涉及后院之事,是以未曾见过他们。” 顿了顿,又对小玲道:“不知叶小姐可好?” 释远一听“叶小姐”,不由瞥了南宫益一眼,心道:“叶小姐,叶倩,莫非便是同一人么?若是同一人的话,那……”心念至此,便见小玲动容道:“小姐她……去世了。” 南宫益身子微颤,颓然不语。 慧正皱眉道:“叶小姐乐善好施,菩萨心肠。每次来寺中,均发大宏之愿,功德无量。阿弥陀佛,叶小姐受业未尽,愿她早日证了解脱道,解脱轮回之苦。” “多谢大师。”小玲点点头,又道:“请准我将南宫益带走。” 慧正却摇头道:“小玲施主,他如今入我三宝殿,已是佛门弟子,法号释心。怎可再与你走呢?” 小玲说道:“大师容我分辩,他与我家小姐本是情投意合。后来我家小姐不幸去世,他悲伤过度,便自己恍恍惚惚走到这里,见得此地正是大乐寺,想到我家小姐去世,一时想不开,才说的要出家。” 慧正道:“他出家乃是出于本意,方才贫僧也曾问过他是否愿意,他俱都自答愿意。既是他自愿出家,施主便不该再来阻拦。” 小玲说道:“他此时不过是想不开,才出的家,日后若想开了,还是要还俗的。” 慧正道:“日后之事谁也无法算计,施主说释心日后会还俗,但或许他受佛法所感,以后便心定志坚,一心向佛也未可知。” 小玲微一皱眉,道:“佛门虽是渡化世人,但向来不强求世人入佛门。为何大师还要强留他呢。” 慧正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释心受红尘七情六欲之苦,陷入太深,不能自拔。入我佛门之后,受佛缘点化,便可释去心中枷锁。这便是贫僧赐他法号‘释心’之意。” 小玲心思缜密,两眼一转,计上心来,当下道:“大师,世人全能受佛法渡化么?” 慧正摇头道:“不然。释尊与菩萨虽发下四宏誓愿,即‘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但众生纷纭,释尊虽有渡化众生之心,奈何众生不受我渡。释尊成佛至于涅磐之时,无时不在渡化众生,奈何解脱生死之道尤其苦,世人心不定,志不坚,无法降伏烦恼,更遑论证解脱道,脱轮回之苦了。” 小玲道:“既然佛法不能渡尽世人,为何肯定南宫益入了佛门便能看破红尘,解脱七情六欲,得以安生呢?” 慧正道:“世人不受我渡,但我依旧要以法渡人。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是说众人皆有佛性,放下恶念,即是唤醒佛性,便是佛性圆成之开始。天台宗圆教之佛有六种,称作‘六即’,而释心有心入佛门,属于‘六即’之中的‘名字即佛’。换句话说便是他身上的佛性觉醒。从此便可入得佛道,悟得佛法,是以能看破红尘,解脱烦恼。” 小玲对南宫益道:“我记得出家剃度之前,得先念一个‘三归’誓词,你方才剃度之前定是念过了。你再念一次。” 南宫益不知她何意,但他向来对其言听计从,便将“三归”又念一遍。 小玲面泛笑意,待南宫益念完后,说道:“这三归本该是向佛之人,以虔诚坚定的向佛之心念出。但你瞧瞧南宫益,他可念这誓词时,可有向佛之心?” 慧正一时语塞,诚然,南宫益念“三归”时,根本不明其意,更遑论虔诚坚定向佛之心了。 小玲不容慧正说话,又道:“若是我没记错,大乐寺的‘大乐’二字,出自《佛说八大人觉经》中的‘第八觉知。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是与不是?” 慧正又是为之一怔,只见释远竖掌于胸,道:“阿弥陀佛,施主一介女流,却博学多才,小僧佩服。施主说的,半点不错。当初创建大乐寺的祖师便是看完《佛说八大人觉经》后,发觉自己身具慧根,便以此修行,终于证了菩萨道,解脱生死,是以后来依着‘第八觉知’,将此寺命名为大乐寺。” 小玲指着一面墙壁道:“不只如此,贵寺还将《八大人觉》尊为上书,教诲世人。寺中僧人也以此为典戒。但小女试问,南宫益他能做得到这‘八大人觉’么?” 释远叹口气,道:“释心师弟身怀不世道行,但戾气太重。若是行走江湖,一时错手,不免徒增杀戮,犯下恶业。入了佛门之后,清规戒律,清心寡欲,也不会造杀业。不杀生,便是行善业了。” 第六十八章 舌辩群僧(上) 小玲话锋一转,傲视佛像,说道:“佛祖口口声声说不得杀生,他自己却说一套做一套,如何叫人信服?” 众僧听得她诽谤佛祖,皆是面有愠色,只见一浓眉大眼的僧人高声道:“尔等大胆,竟敢谤佛。释尊将佛法发扬光大,光照世人,福泽万世千秋,怎么会说一套做一套。你不信佛倒也罢了,怎可恶口诽谤佛祖。” 慧正摆手道:“释圆住口,出家人忌嗔,你又忘了么?……施主有此一说,定是有甚么依据了,贫僧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小玲道:“当年佛祖在菩萨树下悟道将成佛之时,无数魔王为阻止他成佛,率无数魔军来袭,佛祖出手杀退魔军。还有一次,佛祖到杭州欲要修生养性,巧见黄山上一条毒龙横行姿肆,逞凶害民,佛祖出手杀了毒龙。是也不是?” 释圆满不在乎道:“那又怎样,妖魔作乱人间,又去阻挠释尊成佛,自当诛灭。而那毒龙涂炭生灵,肆无忌惮。释尊出手杀毒龙,为黄山除一大害,自是不错。” 小玲点头道:“那我就奇了,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敢问这位释圆师傅,《八大人觉经》的第六觉知中,可有一条是‘不念旧恶,不憎恶人’?” 释圆不料小玲绕半日,便是要让自己承认佛祖确实杀过生。如今话到这份上,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不由为之语窒。 这时便有另一僧人道:“大胆,佛殿之上,岂容你一个女子来此说道释尊是非。” 小玲“哦”了一声,道:“我是女子,便不能在此说道佛祖是非么?” 那僧人自以为抓住了反驳小玲之话,挺胸道:“男尊女卑,自古如此,你一个弱质女流,敢来佛殿上谤佛,死后可要下拔舌地狱。” 小玲却一脸不解道:“可我记得佛祖曾说过‘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依着佛祖的话来说,男女本是平等,怎么到了你这里,却成了男尊女卑,莫不是你比佛祖还高明,生生推翻佛祖定下的佛法,又自己恢复男尊女卑之说?” 佛门五戒十善之中,实有忌恶口妄语一条。三宝弟子严禁谤佛法僧更是属实,但“谤佛者下地狱”之说却非佛祖本人说出,而是后世僧人为巩固佛祖英名而加定之戒。那僧本以为小玲不过偶然看过《八大人觉经》,她一个妇道人家,只消以“谤佛”之罪吓她一吓,便能唬住她。却不料小玲一张嘴便给他安了个“藐视佛法”之罪,这罪名可比谤佛来得深重许多。 “你……你……你……”那僧声若寒噤,说不出话来,连声道:“阿弥陀佛,佛祖明查,小僧绝无此意。” 小玲又道:“佛祖大慈大悲,以天下苍生为父母,若是恶口谤佛便要下地狱,那佛祖与妖魔外道有甚么区别。你却说甚么我谤佛,要下拔舌地狱,我瞧你自己才是污了佛祖圣名。” 小玲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佛经驳佛经,以佛法驳佛法。将那僧辩得目定口呆,怔在原地不知从何说起。 慧正摆手对那僧人道:“释业退下,你辩不过这位施主的。……阿弥陀佛,小玲施主辩才过人,贫僧自知不如。也不再与施主行辩了。” 小玲道:“那便好,南宫益,我们走。” 释远急道:“那可不成,师叔,若是让他走了……” 慧正看了释远一眼,竖掌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虽辩不过施主,但释心既已出家,施主要将他带走,贫僧却不能同意。” 小玲心中有气,她虽早料到这些僧人定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带走南宫益,但未想到慧正一个得道老僧竟干脆恬着脸皮不让她带人走。顿时面有愠色。 “好,南宫益,你自己来说,你是要留下来做和尚,还是要随我走。”小玲盯着南宫益道。 南宫益心不在焉,闻或未闻,小玲哭笑不得,又说一次,他才听入耳中。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也不知。” 小玲气恼,直恨不得冲上前给他一个大耳刮子。但心下又颇为欣慰。南宫益向来遇事无主见,她自也知道,且他一向谨听小玲之言。若今日来此的换作是他人,南宫益说不定便直接说要留在大乐寺了。他既是踌躇不定,便说明他内心动摇,相较之下,也不能说是坏事了。 小玲点头道:“各位大师,既是如此,那小女子斗胆求教各位大师,切磋一二。” 说白了便是要以武夺人。众僧还未反应过来,小玲手中一晃,一把柳叶长刀出现在手中。只见她掐个手诀,长刀泛光,气势如虹。也不管众僧肯不肯,长刀指空,身子一轻便即跃起,向慧正当头落下。 慧正也非等闲之辈,见得刀来,正欲出手,便见一个身影挡在他身前。正是那释远和尚。 但见释远手持白玉戒尺,结了个“大自在手印”,慧正暗自点了点头,收手看他如何施为。 小玲长刀砍至,释远左手五指叉开,掌心向外。那手掌泛起金光,光芒瞬间放大百倍,变作一只巨大金光手掌,将长刀堪堪挡住。 那时间,小玲刀势疾转,跃过金光手掌,刀上光芒暴涨,掠向释远。 释远似乎早会料到小玲有此一招,右手玉尺竖在耳边,尺上光芒大作,瞬间变作一把丈余高的大光尺,正气十足,佛家威严气息透然而出。 但小玲这一刀乃是虚招,只见她刀势回转,身子凌空变动,闪至释远左侧。柳叶刀以不可思议之角度划向释远右肩。 慧正心头一跳,“这小玲施主深藏不露,非但道法不浅,加之机智灵巧,深谙批亢捣虚之道,释远虽说在同辈弟子中道行最为高深,但机灵不足。在她面前可不能讨好。” 心念至此,再一看时,释远左手变掌为印。拇指折向掌心,四指环抱拇指,状若握掌,却是结了个“金刚大势至印”。结此印时,体内如住金刚,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但此印修炼者需心力过人,意志极坚方能结成,且颇有内底。 “金刚大势至印”方成,释远身放万丈金光,气态洒脱,飘然若圣。嘴角一丝笑意若隐若现,目光如炬,神情威严。 小玲见状正自奇怪,长刀已至释远右肩,但觉如中钢板,且释远体内大力传来,震得她虎口生疼。她略略一想便知其中缘由,当下笑道:“你这小和尚,壳倒是硬,小心一会儿若是被人掀个四脚朝天,可就爬不起来啦。” 群僧中也不知谁说了一句“四脚朝天爬不起来,……师兄,她骂你是乌龟呢。” 此话一出,众僧不由哄然大笑,但抬眼见慧一双眼似要喷火,精芒暴射,冷冷扫过群僧。群僧不由生生将笑意止住。紧绷着脸,但心中却仍是乐不可支,有的只得偷偷将手背到身后掐住大腿,才不致笑出来。 慧正冷冷道:“阿弥陀佛,施主斗法之时还不忘施展辨才,实在叫人刮目相看。不过斗法乃是手上之事,施主动手之余还要动口,未免太累了些。” 小玲笑道:“那倒不累,只是有人动口不过,偏得动手才行,那才叫累呢。” 这毫无疑问指的便是方才之事了,慧正听得老脸发热,幸而周围烛光本就将他脸映作了金黄色,若不细瞧倒是看不出来。 小玲说话时,释远右手玉尺光芒收回,左手便来抓她长刀。小玲抽身退后,长刀光芒暴涨至丈余。忽左忽右,刀刀向释远招呼。 释远也不含糊,玉尺在手,金黄光芒将玉尺变大至三尺,左挡右格。刀刀不落,实实接住。如此一来小玲便有压力,但她生性聪明绝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只见小玲刀尖轮转,身形忽闪,并不直攻释远,而只在他身周转圈。释远不由暗自奇怪,但心想此人狡计百出,不可以常理度之。便紧守身周三尺内,以不变应万变,以不动应千动。 小玲转得几圈,突然停下,立在释远面前。抱着双臂,目光如豆冷冷盯着释远,直看得释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释远奇道:“施主,怎么了?” 小玲突然嫣然笑道:“没甚么,我看你这和尚不老实,一直盯着我看,所以我就干脆停下来让你看个够。” 释远年纪本也不大,被她这么一说,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急道:“阿弥陀佛,施主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小僧乃是出家之人,怎么会盯着施主看呢。佛祖在上,小僧万无此意,万无此意。” 说话间,双手合十,将头低了,不住念道:“罪过,罪过……” 慧正蓦然想到甚么,忙道:“释远——” 但已晚了,小玲长刀指向,径直刺向释远肩头。以她之位置,其实刺他面门要害也可,但她与释远无怨无仇,不过是为夺南宫益才不得已与她动手。自然不会出手伤他。 电光火石之间,也不见释远如何动作,手腕一转,玉尺如电自袖间窜出,复又金光闪闪,变作大金尺,如风车一般滴溜溜旋转不停。 小玲长刀被格,但她并不气恼,反是面有笑意,刀尖刺向金尺正中。 那金尺正中正是玉尺中心,金尺旋转之时虽可御小玲长刀,但中心却是最为薄弱之处。小玲这正是有意引他使出此法来。她与释远动手片刻,便知释远虽说道法不浅,但毕竟佛家弟子不敢下狠手,加之她小玲只是一心要带走南宫益,并无他意。是以全力守住,但却不见攻势。 小玲正是吃定他这一点,是以不留后着,全力压上。 第六十八章 舌辩群僧(下) 小玲话锋一转,傲视佛像,说道:“佛祖口口声声说不得杀生,他自己却说一套做一套,如何叫人信服?” 众僧听得她诽谤佛祖,皆是面有愠色,只见一浓眉大眼的僧人高声道:“尔等大胆,竟敢谤佛。释尊将佛法发扬光大,光照世人,福泽万世千秋,怎么会说一套做一套。你不信佛倒也罢了,怎可恶口诽谤佛祖。” 慧正摆手道:“释圆住口,出家人忌嗔,你又忘了么?……施主有此一说,定是有甚么依据了,贫僧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小玲道:“当年佛祖在菩萨树下悟道将成佛之时,无数魔王为阻止他成佛,率无数魔军来袭,佛祖出手杀退魔军。还有一次,佛祖到杭州欲要修生养性,巧见黄山上一条毒龙横行姿肆,逞凶害民,佛祖出手杀了毒龙。是也不是?” 释圆满不在乎道:“那又怎样,妖魔作乱人间,又去阻挠释尊成佛,自当诛灭。而那毒龙涂炭生灵,肆无忌惮。释尊出手杀毒龙,为黄山除一大害,自是不错。” 小玲点头道:“那我就奇了,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敢问这位释圆师傅,《八大人觉经》的第六觉知中,可有一条是‘不念旧恶,不憎恶人’?” 释圆不料小玲绕半日,便是要让自己承认佛祖确实杀过生。如今话到这份上,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不由为之语窒。 这时便有另一僧人道:“大胆,佛殿之上,岂容你一个女子来此说道释尊是非。” 小玲“哦”了一声,道:“我是女子,便不能在此说道佛祖是非么?” 那僧人自以为抓住了反驳小玲之话,挺胸道:“男尊女卑,自古如此,你一个弱质女流,敢来佛殿上谤佛,死后可要下拔舌地狱。” 小玲却一脸不解道:“可我记得佛祖曾说过‘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依着佛祖的话来说,无论男女贵践,都应如对待父母一般仁爱慈悲,尽得己道。怎么到了你这里,却成了男尊女卑,莫不是你比佛祖还高明,生生推翻佛祖定下的佛法,又自己创了这男尊女卑之说?” 佛门五戒十善之中,实有忌恶口妄语一条。三宝弟子严禁谤佛法僧更是属实,但“谤佛者下地狱”之说却非佛祖本人说出,而是后世僧人为巩固佛祖英名而加定之戒。那僧本以为小玲不过偶然看过《八大人觉经》,她一个妇道人家,只消以“谤佛”之罪吓她一吓,便能唬住她。却不料小玲一张嘴便给他安了个“藐视佛法”之罪,这罪名可比谤佛来得深重许多。“你……你……你……”那僧声若寒噤,说不出话来,连声道:“阿弥陀佛,佛祖明查,小僧绝无此意。” 小玲又道:“佛祖大慈大悲,以天下苍生为父母,若是恶口谤佛便要下地狱,那佛祖与妖魔外道有甚么区别。你却说甚么我谤佛,要下拔舌地狱,我瞧你自己才是污了佛祖圣名。” 小玲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佛经驳佛经,以佛法驳佛法。将那僧辩得目定口呆,怔在原地不知从何说起。 慧正摆手对那僧人道:“释业退下,你辩不过这位施主的。……阿弥陀佛,小玲施主辩才过人,贫僧自知不如。也不再与施主行辩了。” 小玲道:“那便好,南宫益,我们走。” 释远急道:“那可不成,师叔,若是让他走了……” 慧正看了释远一眼,竖掌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虽辩不过施主,但释心既已出家,施主要将他带走,贫僧却不能同意。” 小玲心中有气,她虽早料到这些僧人定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带走南宫益,但未想到慧正一个得道老僧竟干脆恬着脸皮不让她带人走。顿时面有愠色。 “好,南宫益,你自己来说,你是要留下来做和尚,还是要随我走。”小玲盯着南宫益道。 南宫益心不在焉,闻或未闻,小玲哭笑不得,又说一次,他才听入耳中。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也不知。” 小玲气恼,直恨不得冲上前给他一个大耳刮子。但心下又颇为欣慰。南宫益向来遇事无主见,她自也知道,且他一向谨听小玲之言。若今日来此的换作是他人,南宫益说不定便直接说要留在大乐寺了。他既是踌躇不定,便说明他内心动摇,相较之下,也不能说是坏事了。 小玲点头道:“各位大师,既是如此,那小女子斗胆求教各位大师,切磋一二。” 说白了便是要以武夺人。众僧还未反应过来,小玲手中一晃,一把柳叶长刀出现在手中。只见她掐个手诀,长刀泛光,气势如虹。也不管众僧肯不肯,长刀指空,身子一轻便即跃起,向慧正当头落下。 慧正也非等闲之辈,见得刀来,正欲出手,便见一个身影挡在他身前。正是那释远和尚。 但见释远手持白玉戒尺,结了个“大自在手印”,慧正暗自点了点头,收手看他如何施为。 小玲长刀砍至,释远左手五指叉开,掌心向外。那手掌泛起金光,光芒瞬间放大百倍,变作一只巨大金光手掌,将长刀堪堪挡住。 那时间,小玲刀势疾转,跃过金光手掌,刀上光芒暴涨,掠向释远。 释远似乎早会料到小玲有此一招,右手玉尺竖在耳边,尺上光芒大作,瞬间变作一把丈余高的大光尺,正气十足,佛家威严气息透然而出。 但小玲这一刀乃是虚招,只见她刀势回转,身子凌空变动,闪至释远左侧。柳叶刀以不可思议之角度划向释远右肩。 慧正心头一跳,“这小玲施主深藏不露,非但道法不浅,加之机智灵巧,深谙批亢捣虚之道,释远虽说在同辈弟子中道行最为高深,但机灵不足。在她面前可不能讨好。” 心念至此,再一看时,释远左手变掌为印。拇指折向掌心,四指环抱拇指,状若握掌,却是结了个“金刚大势至印”。结此印时,体内如住金刚,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但此印修炼者需心力过人,意志极坚方能结成,且颇有内底。 “金刚大势至印”方成,释远身放万丈金光,气态洒脱,飘然若圣。嘴角一丝笑意若隐若现,目光如炬,神情威严。 小玲见状正自奇怪,长刀已至释远右肩,但觉如中钢板,且释远体内大力传来,震得她虎口生疼。她略略一想便知其中缘由,当下笑道:“你这小和尚,壳倒是硬,小心一会儿若是被人掀个四脚朝天,可就爬不起来啦。” 群僧中也不知谁说了一句“四脚朝天爬不起来,……师兄,她骂你是乌龟呢。” 此话一出,众僧不由哄然大笑,但抬眼见慧一双眼似要喷火,精芒暴射,冷冷扫过群僧。群僧不由生生将笑意止住。紧绷着脸,但心中却仍是乐不可支,有的只得偷偷将手背到身后掐住大腿,才不致笑出来。 慧正冷冷道:“阿弥陀佛,施主斗法之时还不忘施展辨才,实在叫人刮目相看。不过斗法乃是手上之事,施主动手之余还要动口,未免太累了些。” 小玲笑道:“那倒不累,只是有人动口不过,偏得动手才行,那才叫累呢。” 这毫无疑问指的便是方才之事了,慧正听得老脸发热,幸而周围烛光本就将他脸映作了金黄色,若不细瞧倒是看不出来。 小玲说话时,释远右手玉尺光芒收回,左手便来抓她长刀。小玲抽身退后,长刀光芒暴涨至丈余。忽左忽右,刀刀向释远招呼。 释远也不含糊,玉尺在手,金黄光芒将玉尺变大至三尺,左挡右格。刀刀不落,实实接住。如此一来小玲便有压力,但她生性聪明绝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只见小玲刀尖轮转,身形忽闪,并不直攻释远,而只在他身周转圈。释远不由暗自奇怪,但心想此人狡计百出,不可以常理度之。便紧守身周三尺内,以不变应万变,以不动应千动。 小玲转得几圈,突然停下,立在释远面前。抱着双臂,目光如豆冷冷盯着释远,直看得释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释远奇道:“施主,怎么了?” 小玲突然嫣然笑道:“没甚么,我看你这和尚不老实,一直盯着我看,所以我就干脆停下来让你看个够。” 释远年纪本也不大,被她这么一说,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急道:“阿弥陀佛,施主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小僧乃是出家之人,怎么会盯着施主看呢。佛祖在上,小僧万无此意,万无此意。” 说话间,双手合十,将头低了,不住念道:“罪过,罪过……” 慧正蓦然想到甚么,忙道:“释远——” 但已晚了,小玲长刀指向,径直刺向释远肩头。以她之位置,其实刺他面门要害也可,但她与释远无怨无仇,不过是为夺南宫益才不得已与她动手。自然不会出手伤他。 电光火石之间,也不见释远如何动作,手腕一转,玉尺如电自袖间窜出,复又金光闪闪,变作大金尺,如风车一般滴溜溜旋转不停。 小玲长刀被格,但她并不气恼,反是面有笑意,刀尖刺向金尺正中。 那金尺正中正是玉尺中心,金尺旋转之时虽可御小玲长刀,但中心却是最为薄弱之处。小玲这正是有意引他使出此法来。她与释远动手片刻,便知释远虽说道法不浅,但毕竟佛家弟子不敢下狠手,加之她小玲只是一心要带走南宫益,并无他意。是以全力守住,但却不见攻势。 小玲正是吃定他这一点,是以不留后着,全力压上。 (注:众位看官若是有心,可加qq群:13121570,里面有不少写手与读者,可在里面欣赏到不少优秀作品,欢迎众位加入。) 第六十九章 回心转意(上) 随着小玲不住催势,长刀越发势强,点滴欺进光芒之中。不多时便堪堪抵在玉尺之上。那玉尺虽说也非普通白玉所做,但较之小玲长刀来说,其坚韧程度自是稍逊一筹。 若是任此下去,释远只消稍一分心,玉尺极有可能为柳叶刀所断。释远自也明白此理,但此刻却也由不得他了,小玲长刀抵住玉尺,他若撤了真气,玉尺便要为之所断。但若是真气猛催,小玲全力压上,定要负伤。释远自来心善,无论如何不肯伤人。只得与她就此僵持。 眼见双方僵持不下。慧正道:“释远你退下。你修为不够,还是让贫僧来领教一下施主的神通罢。” 小玲面有难色,很是无奈地道:“也好,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大师想怎样便都依着大师罢。” 在场众僧皆听得直皱眉。小玲这话分明是说他们以众欺寡,以车轮之阵对付自己。本是她先动的手,她来带南宫益走。被她这么一说,倒似群僧瞧她独自一人,有意欺她一般。 慧正闻言,又恼又气,顿时没了言语。他若真的亲自出马,便应了她所说,但他方才已叫释远退下,若是再叫释远上来却又不成体统。而他自己已是万万不能出手了。 难道便这么将南宫益交小玲带走么? 慧正眉头紧锁,心念电转,却想不到一个可行之法。 小玲见他为难模样,心中暗自好笑。口中说道:“大师?若你不想再斗,我可将南宫益带走了。” 话音方落,便听得大殿暗处有人朗声道:“这可不成,小姑娘,你要将他带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随着说话声,三人大步走将出来,却是那高俟谅,齐海,齐良三人。而说话的便是高俟谅。 三人走得近了,那曹良道:“小姑娘你这可不仗义。白日我们三个老头儿在后山抓蛐蛐时,是你告诉我们,这前寺有个新来的小子很好玩。说是只要我们找到他,他定会跟我们玩。我们听了你话,便来找到这小子。我们早六年前便认识他了,那时他还叫楚星仁呢,现在却改了名作南宫益。这倒也罢了,他犯了失心疯,我们便将他带了回来。本以为他留在寺中,以后我们便有伴了。哪知现在他已经净身出家,你却要来带他走,这可不成。” 原来那日小玲回到竹林中,见得叶倩已被埋葬。生怕南宫益会想不开,干出傻事来,便四处寻他。后来一路寻至大乐寺,又听得前来上香的信众议论昨日寺中发生之事。她便知南宫益定是来过了。当下施展身法,小心在寺中搜寻,果见南宫益昏睡于寺中僧人禅房内。她想及若是就此冒然去唤醒南宫益,非但他不会跟自己走,还要引来寺中僧人。如此一来要带他走更是不易了。于是便转至后山,正见高俟谅三人坐在树下大发牢骚,说这寺中无人敢与他们动手,跑又不能跑,呆又呆不下去,简直比阿鼻地狱好不到哪里去。 小玲一眼便瞧出这三老道行不低,她心眼极多,当下心念一转,便对这三人说前面有个新来的,道法不浅,他们若是无聊,大可去与这人切磋一番。言辞之间又说些诸如“只怕你们胜不了他,还要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之类的话。这三老哪肯信服,当下便偷偷溜来找南宫益。 小玲虽不知南宫益要出家之事,但仍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本欲让这三老与南宫益动手,心想南宫益对周遭事物均是漠然置之,若是有了这三老来扰他,他便会不耐其烦离寺转而去他处。自己这才好现身与他说理。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三老与南宫益斗法时,魔道又有要紧之事召她回去,待她回来之时,南宫益不知怎的竟已被慧正剃作了光头。她气恼之下,也不管甚么三七二十一,直接现身与群僧论道。 而这三老则是白日回寺之后,不知南宫益能否留在寺中。这三老在大乐寺中窝了数十载,好容易遇到一个能够得上自己三人齐上之人,自然不想南宫益就这么走了。三人左思右想,终是忍不住又偷溜至大殿来,见得南宫益念了“三归”,又行剃度之礼,正自欢喜,却见小玲生生杀出,竟将那慧正和尚辩得无话可说。这三老唯恐南宫益被带走,见得释远退下,便走将出来。 齐海道:“我起先还纳闷,为何你会突然说甚么有个新来的小子很好玩。叫我们来寻他,这下却又来要带他走,看来你早就计划好了,让我们三个糟老头子来做你棋子耍呢。” 慧正两眼精芒暴射,似两支长枪直刺人心。冷冷地道:“施主,这却是怎么回事,可否给贫僧一个解释?” 小玲似笑非笑道:“没甚么可解释的,我一时兴起,让他们去寻南宫益,如此简单而已。” 慧正自是不信,但不信归不信,小玲并未做出甚么事来。她轻轻一句话带过去,他也不能再追究许多,只得放下此事不提。 小玲又掉头对齐海道:“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哪敢将三位作棋子耍呢。三位可不能冤枉了小女子。” 齐良冷哼道:“你算甚么弱女子,释远乃是同辈弟子中修为最高的,都负于你手,你这弱女子可是一点也不弱。这样罢,你要带那小子走也可,不过有一条件。” 小玲猜道:“难道须得胜过你们三位,才能带南宫益走?” 曹良竖起拇指笑道:“小妮子,你倒是好脑筋,可比那傻小子强多啦。” 小玲一人哪里能胜得了他们三人,但她心事不显于容,依旧面带笑意对慧正道:“大师,大乐寺千百年来高僧辈出,盛名享誉天下。今日却有三位高人对付小女子一人,未免失了大乐寺千年盛名。” 那慧正和尚正不知拿小玲如何是好,这三老出现,倒是帮了他一大忙。要知这三老其中随意一人都能胜过释远,莫说一人便可斗过小玲,便是一人斗不过,三人难道还斗不过么。只消他们胜得了小玲,自己便有理由留下南宫益。南宫益身负神通,若是被奸人利用,不免祸及苍生。他自恃以己之失德换来天下苍生避过一劫,西天佛祖有知,定然不会怪罪自己。 老和尚算盘打得响了,面上自也缓和许多,见小玲说出这番话来。知道她定也急了,不慌不忙道:“施主此言差矣,我佛门中人向来以渡化世人为己任。名利在贫僧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无须在乎别人怎么评说。只须自己对得起佛法,对得起释尊,对得起世人便可。且这三位居士均是直接听命于方丈,贫僧也无权干涉他们行为。既是他们要与施主切磋,施主不妨与他们小斗一场,若是能胜得了他三人,贫僧绝无二话,定将释心交与施主。” 高俟谅等得不耐,说道:“小妮子,你既想带走那小子,便来与老头子动手。否则再说甚么也是无用,还是先打一场来得痛快。” 手中一晃,一道黑影自身下掠出,窜向小玲。高俟谅的影法术虽说畏光,但佛殿上烛光不甚强,不如日光那般耀眼不可逼视,是以仍能使出法术来。 小玲不敢托大,长刀朝影子一划,哪知她刀未落及。那黑影中突然蹿出一人来,迅猛万分,防不胜防,直向她面门取到。 小玲眼疾手快,见黑影来,刀势疾转,以刀为守,刀上光芒大振。那黑影撞上刀口,小玲身子晃了两晃,面微泛红,有似醉洒。那黑影也随之消逝无踪。 齐海笑道:“好个小妮子,这高老头人称‘魅影七绝’,你方才挡住他的‘疾风绝’,便是有些能耐。这下来再看看老齐我的。” 这齐海生怕高俟谅出手太快,自己还未出手,小玲便已败在高俟谅手中。是以高俟谅才一出手,他便紧接而上。只见他手中一晃,数道电龙应手飞向小玲。 小玲不慌不忙纵身而起,口念真诀,顿时身周大放光芒。一柄柳叶刀幻作百十柄,上下游离不止,护住全身。但凡铁器,无论金银铜铁俱可引电。那电龙为小玲长刀所引,俱都蹿至刀上。顿时长刀电光连闪,小玲将手指向高俟谅,那刀便势若离弦之箭飞向高俟谅。 高俟谅笑道:“`以子之矛攻之子盾,虽说那矛与盾分作了二人,却也不妨事。这招用得巧,哈哈……” 说话间,将手一挥,面前立时聚起一片黑云,黑云之中又深陷进去,状若漩涡。柳叶刀刺入漩涡之中,来势顿缓。劲力为那漩涡点滴消去,最终止住。 齐海一手抓了小玲长刀,电劲复又被他吸走。他手拈柳叶刀,得意笑道:“小姑娘,你的法器可在我手里了。只消老头子一用劲,它可要折在我手中了。你还是趁早走了,莫来烦着南宫益,这刀子便物归原主。” 小玲两眼一转,笑容满面道:“不妨,那刀子于我而言也无多大用处,老爷子喜欢的话不妨拿去。小女子别的送不了,这刀就权当小女子一番心意。” 齐海不料她会有此一答,皱眉道:“废话,我要你这刀子有何用。你这话说得好似老头子就强夺了你的刀似的,你不要我也不要,刀子还你。” 第六十九章 回心转意(下) 将刀一甩,小玲顺势接在手中,齐海那中了“欲擒故纵”之计而不自知。高俟谅恼道:“你怎么将刀还她了,她有意说不要这刀,便是吃定你不会收下。你这倒好,人家一句话就将那刀骗回去了。” 齐海高声道:“我怎会不知她话中含义,你当我真有那么蠢么。我这叫将计就计,你懂甚么。来来来,你既已有了刀,咱们再次来过,就冲你方才横刀引电的那份机灵,齐老头我也得领教一下你的手段。” 那曹良闻言不乐了,叫道:“这可不成,你们二人自己与她动了手,却不让我来,可不公道。这回可得让我来露露脸。” 不由分说掐个手诀,数个火球上下左右扑向小玲,小玲将刀连挥,刀气化作一道道紫色弧光劈中火球。但火球并未就此消失,只是来势一缓,复又飞来。 “咦?”小玲暗自称奇道:“这莫非是九昧烈炎?” 曹良笑道:“妙极,妙极。你见识倒是不浅,连这鲜有人知的九昧烈炎都瞧得出来。若是本事能跟得上见识,可就更妙啦。” 说话间,那火球已至眼前。要知这九昧烈炎非寻常火术可比。其威力不算极大,但任凭对手使出浑身解术也不能摆脱此术,就如小玲以刀气劈火球,火球却无事一般。且以寻常水法术不非但不能灭火,反倒更能助其火势。单是此三点也够叫人头痛的了。 那时间,也不见小玲如何动作,将身一纵,跃至佛像旁。众人眼见得她如此大胆,个个愤而动容。 群僧中有人怒指小玲,斥道:“大胆,竟敢对佛像不敬。” 小玲一脸无辜地道:“这可怨不得我,你们的这位居士想烧死我,我只能来求佛祖庇佑了。” 说话间,那火球如影随行,已随她飞至佛前,那曹良忙掐个手诀收了火球法术。再瞧慧正面色淡淡不见喜悲,也不知他心里想的甚么。 小玲见曹良收了法术,笑道:“佛祖,小女子以前不知佛法高远,佛光万丈。出言谤佛实属无奈。您老人家大人大量,非但原谅了小女子,还给小女子解了围。不枉咱们信佛吃斋的那些日子了。” 释远听得她半是玩笑,半是嘲讽,不由眉头紧锁,低头直念“阿弥陀佛”。 “放屁。”曹良见慧正不语,心知他定不会责怪自己,高声道:“小妮子,你躲到那里算甚么好汉,快快快,下来,咱们再行来过。” 小玲“嘻嘻”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女子,可不是甚么好汉。再者说,我若下去了,你又得放火烧我,还不如直接就呆在这佛祖脚下。得佛祖庇荫,沾点佛光也是好的。” 说话间,突然脚下一动,又跳下地来。 这一跳实非小玲所愿,她自己也不明为何自己明明立在佛像脚下,却突然跳到了地上。 “嘿嘿嘿,”高俟谅笑道:“你说不下来,这不又自己下来了么。” 齐海竖起拇指道:“高老头,这招使得神不知鬼不觉,果真妙极。” 小玲明白过来,敢情是那高俟谅以影法术制住自己双足,只是她未料得到高俟谅竟还有此能,故此失了一算。方才她出其不意,一跃而上佛像旁。而今众人有了防备,欲要再上去已是不能。加之她此番是来带人走,如此纠缠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好,”小玲说道:“那小女子大胆与各位切磋一下。不过咱们胡打乱砍甚是无趣,依我之见,咱们不若来个文斗。” 曹良道:“文斗?便是以一敌一,挑样来斗么?嘿嘿,你的算盘打得倒是响,可惜你遇到了我这么个算家。我这么一算下来,你这小妮子鬼灵精怪,指不定要出甚么花招。老曹我可还没老糊涂呢。” 高俟谅也道:“对,闲话少说,先过上两手再说其他。” 说话间,影法术又施展开来。小玲聪明绝顶,向来百算百准。却不料这曹良本就是算计的祖宗。她本以为这三老自恃能耐,定不惧她挑战。而她早想到了个以己之长比他三老之短的妙计来。不料这曹良知她定已计划好一切,不肯中计。高俟谅更是不由分说挥手就来,无奈只得御刀相迎。 这次二人交手极快,但见小玲长刀晃晃,轮转不绝。高俟谅黑影重重,出其不意。双方一个明里光刃,虽是女子犹胜男,长刀所向无不往。一个暗中螭影,老当益壮少不及,影术八方四面开。 那曹良与齐海瞧他二人斗得精彩,心头痒痒,磨拳擦拳跃跃欲试。高俟谅瞧得分明,有意拖延,点到即止。明明数次能败小玲,他却都看似无意偏偏错过。 那二人也非省油的灯,哪会瞧不出高俟谅有意放水。曹良叫道:“高老头你这可不仗义,自己占着那小丫头,处处手下留情。待她斗得累了才留给我二人,这可不成。你快快退下,瞧老曹我的。” 说话间,火术应手施出。那高俟谅无奈退下阵来,小玲又只得单身对曹良。不多时,齐海又换下曹良。如此一来三人打了换,换了打,小玲却始终一人。这三老道行本就较她要高。如今三人以车轮阵对她一人,小玲更是措手不及。饶是她智比天高,在此时也难以派上用场。那群僧见得三老以多敌少,本也看不过去。但方才小玲出口谤佛,群僧心中不服。除那慧正与释远外,其余众僧皆是心底暗暗叫好。更无一人愿意出声阻止。 双方斗得一顿饭工夫,小玲渐显不知。慧正有意叫她知难而退,口宣佛号,说道:“小玲施主,如今情势于你不利。劝你还是离了大乐寺,莫要再作带走释心的打算了。” 南宫益则神情复杂,颇是踌躇,眼见小玲香汗淋漓,却不知该不该出手,犹豫不决。 小玲酣战之中听得慧正说到“释心”,顿时心头一喜。“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有南宫益呢。有他助我,这些人要拦我带他走便是不易了。” 当下对南宫益道:“南宫益,你当真想出家么。枉我家小姐日思夜想,盼你来寻她,结果你如今却想做个秃头和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还有,你出家了,你的盲姨怎么办,你做了和尚,你师父在天有灵,他能安息么?” 南宫益身躯徒震。 “是啊,”他耳旁响起一个声音道:“我出家了,就能忘了叶倩么?我出家了,盲姨怎么办,文君怎么办?还有祭才幻剑……” 小玲顾着说话,自然分神。高手斗法,怎容得一方分神,齐海笑道:“小丫头,瞧瞧我的。” 说话间,一道电光闪过,小玲猝不及防,被击个正着。只觉身子酥麻难当,重重跃落。头晕目眩,绵软无力,连柳叶刀也握不住,“当啷”落地。 曹良说道:“你败给我们啦,快些走罢。待你有能耐胜了我们三人,南宫益便让你带走。” “不,我要跟她走。” 南宫益不知何时立了起来,神情决然。 “混帐小子,你发烧说胡话呢。”高俟谅骂道:“你剃度也剃了,三归也念了,还想走。你当这大乐寺是市集,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么?” 南宫益一字一顿说道:“我不能出家。我若出家了,叶倩会伤心的。” “这可不成,这里这么多人,你若想走,便胜了我们再说。”齐海撸袖叉腰道。 “阿弥陀佛,”慧正摇摇头道:“居士,你由他去罢。佛渡有缘人,怎奈世人不受我渡。他要走,拦也拦不住。便是拦住他的人,也拦不住他的心。日后他依然要走的。若有心向佛,在家者一样能弘扬佛法,以证解脱。若是无心向佛,便是日日参禅颂经,心志不坚也是无功。” 释远忙道:“师叔,若这么就让他走了……” 慧正竖掌道:“释远,你还看不透么,他从始至终便无一点入我佛门之心。他说要出家,不过是为避俗世情伤。但儿女之情,岂是佛门挡得住的?今日倚人多势众强留下他来,来日他仍是要走的。既是如此,留与不留又有何区别呢?” 释远眼见无法再劝动慧正。心中大为叹息,摇头不止,手捻佛珠,再不言语。 慧正又对小玲道:“施主,你们走罢。” 高俟谅还欲再说甚么,慧正又道:“三位居士不必再多说甚么,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与贫僧喝杯清茶。” 那三老心知慧正这是问自己罪呢。他三人本答应过方丈,自行在后山参禅,不参与寺中之事。慧正口中说留他们下来喝茶,这三人自知其正问自己为何不请自来。高俟谅摆手道:“不了,我三人还要回去参禅呢。慧正大师也有事在身,不便打扰。我等先行告辞了。” 那曹良与齐海也同声道:“是啊,我们告辞了。” 三人施展身法,转眼不见。 小玲见状喜道:“多谢慧正大师啦,我代我家小姐谢过大师。” 慧正合十道:“阿弥陀佛,缘起缘灭皆是一个定数。南宫益施主既不愿入我佛门,我们再强求他也是无果。不过贫僧奉劝一句,南宫施主戾气太重,若无人稍加引导,误入岐途可就是天下苍生之难了。小玲施主绝顶聪明,想必不会让他有此一天。如此一来贫僧便安心了。” 言下之意便是说,若是有一天南宫益误入岐途,其罪过就全在小玲身上了。小玲怎会不知他话中含义。当下一笑,拱手道:“大师放心,小女子自有分寸。” 说罢带了南宫益大方走出大雄宝殿。 慧正抬头看了殿外如水夜色,低头又轻声道:“鬼刹施主,贫僧早就说过,施主作孽太多,业报极深。恐将牵连令爱,你却不听我话……如今事已至此,施主便是想回头也无法回头了。阿弥陀佛……善恶到头终有报矣。但愿这位小玲施主能带南宫施主远离仙魔是非之争,那便功德无量了。” 第七十章 日月神侠(上) 南宫益随小玲出得大乐寺,二人在夜色之中对视一眼,南宫益道:“我们去哪里?” 小玲说道:“你将盲姨带到京城中两个仙家门人的府上了是么?” 南宫益奇道:“你怎么知道?” 小玲笑道:“我所识之人不少,自然知道。我还知道那里叫日月神侠府。那日月神侠兄弟二人因在皇宫中保护了人王皇帝,被封作日月神侠。他二人既有所在,你便先在那里住下罢,我近来有事在身,待有空暇再来寻你。” 南宫益也不知小玲心中是何打算,点头不语。二人凌空飞行,天亮时便至京城。其时天未全亮,街上行人稀少,日月神侠府还未开门。 小玲与南宫益走至门口,说道:“南宫益,小姐之事全怪我想得不够周到。我未料到那陆梁竟丧尽天良,连小姐也狠心下手伤害。当晚若是我与你一同进去,便不会发生如此悲剧了。” 南宫益黯然点头。 沉默片刻,小玲道:“你且在此住下,我身份与你不同,若是与仙家门人碰了面,定要引起事端来。若是他们问起你来,你便依我在路上教你说的,一一说出便是。” “嗯。”南宫益仍旧点头,面色不见阴晴。 眼见小玲越走越远,南宫益突然在她身上看到了叶倩影子。那个萧索身影竟是如此相似,他张口欲呼,身后“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咦?”那开门者道:“这位大师一早便来化缘么?” 说话者正是日月神侠府家丁木大业。他转到前头见得是南宫益,错愕不已,奇道:“您……您不是南宫少爷么,怎的剃了个光头,做了和尚?” 南宫益低头一看,自己身着僧袍,头上无毛。正是一副和尚打扮,顿时啼笑皆非。说道:“我没出家,我只剃了头,未出家呢。” 那木大业兀自奇怪,不出家怎的还穿着僧袍顶着秃瓢。但想及南宫益是日月兄弟的结拜大哥,便也不在乎他光不光头。他一介下人,无权过问人家剃不剃光头,穿不穿僧袍。 他自小为人家丁,脑筋转得极快,笑道:“大热天的,剃光了好凉快。您定是来见我家少爷的罢?说来倒巧,我家二位少爷昨夜才归,还念着你呢。不想还真把您给念来了。” 南宫益讷讷应了几句,那木大业也知南宫益不善言辞,便自说与南宫益听,一路笑嘻嘻将其引入大堂。 南宫益落坐不久,便听得有人叫道:“大哥,你可算来啦,我们正念着你呢。” 说话的正是道月,道日紧随其后,二人皆是喜上眉梢。 二人在南宫益身旁落座,道日皱眉道:“大哥,你怎么好好的却出家做起了和尚?莫不是有甚么事情想不开,便欲出家为僧,遁入空门?” 南宫益想起小玲之话,便道:“我前日降了个魔道妖人,那人誓愿追随于我。但他戾气太重,我便将他送入大乐寺做了和尚,只为如此,便只得先将自己作了和尚打扮。” 道月不失时机拍起马屁来:“大哥果真心胸宽广,心地极善。连一个魔道妖人都不肯伤其性命,将其送到大乐寺。那大乐寺乃是天下佛法圣殿,想那妖人入了大乐寺,定能洗脱一身罪孽,一心朝佛。如此说来大哥也是有功有德了。” 道日也附和几句,但道日性子较之道月要实在,也说不出道月那般的话来,只是赞口数语。 若是换了他人,听了这番话必定极是受用。但南宫益根本不知何为功德。加之此事本就是小玲生编乱造而出,他从未遇到此事,自然不会有半点得意之情。 那道月不知个中情由,见他受人吹捧却不自喜,不由心头暗凛:“这位大哥有功而不自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实属难得,若他是我仙家门人倒好了。” 道日又道:“大哥,你最近去了哪里?才月余不见,怎的瘦了许多?” 南宫益不愿提起叶倩之事,便简单说道:“我们出了海,才回来几日。” 日月兄弟自小在山中长大,不曾见过大海,闻言俱是一脸钦佩,两眼放光道:“出海?那定是极好玩了。大哥,那海好看么,海中有甚么?” 南宫益低头想了想,道:“海……很大,不见尽头。海中有大海怪,还有飞天怪物。” 这兄弟二人好奇心盛,他便将自己在龙之海的数日经历一一道来,那日月兄弟二人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动容。南宫益却是说得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后语。还好这兄弟也算聪明,若是换作木大业等人,定要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道日说道:“这可与我们在书上看到的差得多了。书中有云‘乘桴入南海,海旷不可临。茫茫失方面,混混如凝阴。云山相出没,天地互浮沉,万里无涯际,去何测广深。潮波自盈缩,安得会虚心。’我还当只有海潮起落呢。想不到竟是如此凶险。那些文人骚客只见海美,不见海险,令我二人好生向往,如今看来,不去也罢。” 想了想,又道:”大哥,你出了海的这些时日,中原可发生了大事。那昆州大震,死伤不计其数,仙家动容。精英尽出,扶弱助困,可谓百年难得一见,你却未去,实在可惜了。” 道月也道:“是啊,大哥神通绝世,若是有大哥相助,那可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他二人说到仙家门人出动,不觉想起彭粉娟,脱口便道:“你们可认识……” 但话说到一半,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叶倩身影,无比清淅,一双眸子定定望着他,直有穿透人心之能。不由生生顿住,后边的话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来。 道月见他不语,问道:“认识谁?” “没甚么。”南宫益摆了摆手。 道月见他神色有些奇怪,知他定有心事,他既不愿说,也不好再行追问。适时听得有婢女来上来道:“月少爷,那姑娘醒了。” 道月大喜道:“好,快带我去看看。” 又满脸堆笑对南宫益道:“大哥,我前些日子自一个魔徒手中救了个美貌女子,长得如花似玉。只因受伤在身,且家人又尽都死于地震,我二人便将其带了回来。大哥一起去看看罢。” 那夜在昆州,道月大败血魔之后,将这少女带回仙家驻处。及时施以针药才保住其性命。随后两日,救人事毕,众人想尽法子也无法取出日月神剑,仙家众人便留下来看守神剑,一方面找寻拔出神剑之法。但日月兄弟却不愿在那里久待,便向其师陈商道出自己在京城为官之事。 那陈商闻言大怒。其时正当阿舍梨在场,说道:“无妨,仙家本就极少在凡间走动。只在山上清修,难免对山下之事有所不明。有他二人以京城官员之身分留在山下也好。若有魔道动静,便能尽早得知,对仙家有利而无害。” 阿舍梨说得句句在理,叫人无可辩驳。陈商忽然想起甚么,看看这兄弟二人一眼,再看看远处彭粉娟一眼。瞪眼道:“你们两个小子在山下若是敢闯出祸来,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这兄弟二人唯唯诺诺,连连称是。陈商见道月所救少女尚在昏迷之中,便道:“这个少女是你们所救,你们便带回去好生为其疗伤,并给她安排个所在。若是我下次见到她,听说你们欺辱于她,我教你们后悔生出来。” 此时此刻,兄弟二人想起师父临走时那杀气腾腾的目光,还觉脊背有些发凉。更不曾想到阿舍梨大师一句话,竟让他二人真的就留在了山下,现在想来,有种如在梦中之感。 南宫益本不愿去,但禁不住日月兄弟热情相邀,只得尾随他二人去了。 客房内,那少女正倚在床上,一婢女小心喂以热粥。但见那少女虽是粗衣麻布,作农妇打扮,仍不掩姣好面容。青丝蛾眉,一张脸儿鹅蛋也似。 见得三人入内,那少女柔目一转,说道:“多谢两位恩公好心收留,还为小女子治伤,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着便欲起身,道月抢在道日前头将那少女按住,笑道:“锄强扶弱本是我道中人理所应当之事。姑娘何必言谢。当初在下不顾凶险,千辛万苦将姑娘自魔爪下救出,为的也不是姑娘这一谢。昆州发生如此严重之事,实在叫人痛心不已,我救人不过是略尽绵帛之力而而已,相信不止是在下,就算是他人看见了,也会义无反顾出手相救的。” 第七十章 日月神侠(下) 道日喃喃道:“臭小子,就会显摆自己能耐,见一个美貌女子就神气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说到美貌女子,道日想起了甚么,问道:“大哥,文君妹子呢,怎的只见你来,却不见她。” 其实这二人想南宫益是假,想龚文君才是真。自一见南宫益,却不见龚文君,道日等得许久也不见她来,也未听南宫益提及此事,是以有此一问。 南宫益哪知他的心思,但听他问起龚文君,不由奇道:“文君?我将她带到这里才走的,你们怎会不见她?” 道日更是奇怪,搔首道:“有此事么?我二人昨夜三更才归,可能她就在府中,只是我们未曾过问。” 想到龚文君原来就在自己府上,道日欣喜万分,叫来一家丁道:“龚文君小姐可在咱们府内?” 那家丁道:“前几日是在,但这几日却不在了。” 南宫益心下一沉,追问道:“甚么叫前几日在,这几日却不在了?” 那家丁道:“那日南宫少爷您将龚小姐带到府上后,独自走了。龚小姐在府上日日站在门口望着天际,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说的甚么。她等了数日不见您回来,待到第五日时,她便称自己要上街去走走。但一走就再未回来过了。” “甚么?”道月听到龚文君下落不明,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厉声道:“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你们有没有听到她说要去哪里?” 那家丁很是无奈地道:“小人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她那时只说想到街上散散心。哪知一去未回。木总管连日来也不知问过多少人,均说不知她去了哪里。不过有人曾见过她往城门方向走去,大概是出了城。” 道日又叫来木大业,问了一遍,那木大业一听是问龚文君,耷拉着脑袋道:“那龚小姐也不知去了哪里,小人四处打听过了,均未打听到其消息。只是她走那日,有人曾见她出了城东门,小人也曾追出东门去。但始终未见到龚小姐。……龚小姐吉人天相,想必不会出甚么事的。” 道日气道:“你们连个人都看不好,若是文君出了甚么事,我拧下你耳朵来。” 南宫益一时没了主意,兀自喃喃道:“文君能去哪里呢?她为何不等我,却自己走了呢?” 道月说道:“木大业人缘极好,他在城中打听不到文君下落。那文君定是不在城中了。她一个女儿家,独自一人可是危险。咱们三人一起去寻她,出了城东门,我向西,你向东,大哥向南,定要找到她不可。” 道日与南宫益皆点头称是。三人不敢耽搁,施展身法腾空飞出城外,出得东门,三人分头而去。 南宫益自行向南飞得数里,无意中发觉前头不远有座山,那山上正是翠竹小居所在。他心头一动,便飞向山中。 及至翠竹林上空,便听得琴声悠悠,如黄莺出谷,又如乳燕归巢。清越婉转,仿佛一缕亘古未有的忧伤,随轻风细雨流失天际。 那时南宫益与叶倩在此时,叶倩也曾弹过琴与他听。如今听得琴声宛如流水,不由想起叶倩。落势更疾。 琴声婉转,他走入竹木屋,便见一个少女正自于案上抚琴。如雪玉指拨动琴弦,神情专注,未发觉有人进来。 却是龚文君不错了。 一曲弹终,龚文君抬眼见得南宫益,吃了一惊,又是奇怪又是好笑,道:“哥哥,你……你怎的变作了和尚打扮?” 南宫益低头见自己正穿着僧袍,便道:“我本想出家,后来又未出家,于是便这生打扮了。” 向日南宫益额前刘海垂于眼前,半掩左脸,虽不俊美,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如今头上不见一毛,瞧在眼里极不习惯。龚文君见他模样,强忍住笑,说道:“哥哥,你甚么时候来的?” “我才来的,”南宫益道:“文君,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为何突然离了日月神侠府,我们到处不见你。” 龚文君见他焦急神情,心头一甜,面上不为所动,道:“那日,你拿铭神珠去换叶姐姐,但其后数日,你都未回来。我只当你见了叶姐姐心中高兴,便不记得我了。我便离了日月神侠府,一路走到这里来。” 南宫益奇道:“我从未带你走过路,你怎么知道路?” 龚文君道:“你带我自天上飞来,我一路上细心将路记了下来。走路时便对照日光方向,沿小道一路走来。走了三日才到这里。” 南宫益想到她独自一个弱质女流,一路走得三日,定是极为困难,虽说她轻描淡写,但其间定然吃了不少苦。一念及此,对自己深深自责,涩声道:“文君,哥哥……对不住你。” 龚文君淡淡一笑道:“无妨,我来此数日也不见你与叶姐姐回来,你们去了哪里?叶姐姐呢?” 南宫益一听到她说“叶姐姐”,黯然垂首,心如堕入枯井。默然许久才道:“叶倩她……她死了。” “她死了?”龚文君失声道:“叶姐姐她不是落入了那个陆梁手中么,怎么会……” 南宫益摇头不语,默然半晌,才涩声道:“我们回去罢。”龚文君道:“回哪里去?” 南宫益道:“去日月神侠府。” 龚文君瞧他面沉如水,情知再说甚么也是无用,便静静随他回了日月神侠府。 二人回到京城中,正走到日月神侠府外,忽听不远处有人对话,说话内容正是日月兄弟。 只听一少女声音道:“爹爹,咱们回去罢,这两个甚么日月神侠是骗人的,你去找他们一点用也没有。咱们不如去报官罢。” 接着便有一男子道:“欣雪,爹爹我是个堂堂正正的镖师。保镖走镖二十余年,如今不明不白让人劫走了镖,若是报官以后,此事传扬出去,今后还有谁敢让咱们押镖?再者说,那云峰剑乃是一口百年好剑,价值不菲。若是让剑主知道了,来找咱们赔剑,咱们便是倾家荡产也赔不了。” 那少女又道:“爹爹,求求你了,千万别去。咱们可以另想他法,说不定有甚么办法能找得回云峰剑的。” 那男子道:“再过几日便要交镖了,你说,还能想得出甚么法子?……咦,欣雪,你难道见过日月神侠么,为何口口声声说他二人是骗子?” 那少女忙道:“我可没见过他们。可是人人都将他二人说得那么玄乎,都将他二人吹成神仙了,定是骗人的。” 那男子叹了口气,道:“你不去,我自己去。” 话音方落,便见一虎背熊腰,满脸虬须的汉子大步自屋角转出。那汉子黑瘦精壮,双眼炯炯有神,步子沉稳,显是个练家子。 “爹爹,等等我。” 随着说话声,一少女紧随其后走将出来。唇红齿白,淡妆蛾眉,生得美艳。 那汉子敲了门,一家丁开了门,见二人打扮,问道:“二位找谁?” 那汉子道:“在下李莽,携小女李欣雪。有事来求见日月神侠,劳烦这位小哥通报一下。” 那家丁打量了他二人一眼,道:“可是我家少爷不在。” 李莽动容道:“他们去了哪里?何时才回来?” 那家丁道:“他们到城外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归。二位……” “让他们进来罢。” 这说话声正是自门后传来,南宫益听得真切,是陈阿娇。 那家丁听话开了门,请李莽二人入府。南宫益与龚文君尾随入内。 第七十一章 云峰剑(上) 陈阿娇大剌剌坐于堂上,问李莽道:“这位李镖头,我家阿日和阿月均不在家中,你有甚么事相托便告诉我也是一样。只要他们能帮得上你的,定然尽力相助。” 李欣雪微感不悦,侧脸冷哼。陈阿娇瞧在眼,略有愠色,隐忍不发。 李莽拱手道:“小人李莽,是溯城人氏,自小习得一身粗浅本事,开了个一刀镖局来押镖混饭吃。说起来也押了二十多年的镖,从来未出意外,前些日子我们受押一口宝剑。是溯城一个富商的藏品,要我们押到京城来。” 陈阿娇点了点头,道:“你们来时路上被劫了镖?” 李莽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那剑可是一口不可多得的百年好剑。价值不菲,我为防出意外,便叫上了镖局中一等一的好手。一行二十来人,个个均练得好武功。一路倒也相安无事,但就到京城外二十里地时,忽然出现了个白衣男子,口口声声说那剑本是他的。我们自然知他要劫镖,但不料那白衣男子带着个小女孩,竟还能如入无人之境,在我们二十几人的刀剑下游走自如。我们没人看得清他如何出手,只知眼前一花,倾刻间便有数人丧命。” 龚文君听得李莽之言,蓦地想起一人来,寻思道:“莫不是那个人?若是他的话,可就难办了,这剑只怕是夺不回来的。” 陈阿娇动容道:“竟有如此凶恶之人,夺剑不算,还要伤人性命,未免太过张狂。” 正说话间,便听得大门处有人道:“阿月,你也没找着文君么?” 接着便听道月声音道:“没有,百里之内我都四处打听过了,没人见过她。也不知大哥打听得怎样了。” 这时那开门的家丁道:“南宫少爷带龚小姐回来了。” 道月喜道:“真的么,大哥他们何时回来的?” 那家丁道:“刚回来不久。还有……” 他似是欲再说甚么,但日月兄弟听得龚文君回来,哪肯再听他说甚么。径直冲入,果真远远见得龚文君坐于南宫益身旁。 二人大喜,冲上前来道:“文君妹子,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我们和大哥找不到你,可急坏了。” 那李欣雪之前在皇宫中与日月兄弟碰过面,又扮公主让他二人识破。颇觉面上丢不开,此时见得这兄弟回来,忙将脸转向一侧,假意看向他处。 陈阿娇瞧在眼里,微有笑意,轻咳了一声,道:“阿日,阿月,你们又到哪里去鬼混了。” 这兄弟闻言均是愕然,他们进门便见龚文君,眼只再无其他,更不见李莽与其女。一见陈阿娇正端坐堂上,一时竟都哑口无言。 道日强笑道:“娇娇姐,你不是随师父回山,向师尊禀报日月神剑之事么,怎么又转到这里来了?” 道月小心翼翼道:“莫不是师父也来了?” 道日一听,忍不住环首四顾。 陈阿娇瞧他二人就如老鼠见了猫,笑道:“放心好啦,爹爹没来。……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爹爹有命,说怕你们在山下惹事闯祸,是以委我重任。让我来好生看着你们,若是你们胆敢做出甚么有辱师门的事来,嘿嘿,任我打罚。” 道日怪叫道:“这可不成,这样我们可要被你活活打死了。” 道月也附和道:“不错,你向来……” 他本想说陈阿娇向来爱欺负自己二人,但话到口中又想起若是说出去了,没得招来一顿好打。只得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向来甚么?”陈阿娇怪笑道:“我是你们的师姐,你们做错事,我责怪你们难道不对么。再者说,你们二人自小便是闯祸的主,惹事的魔神,叫人头痛的怪物。若是没有人治着你们,你们岂不是插上翅膀飞了。” 道月喃喃道:“师父师娘不在,娇娇姐你已经在飞了。” 陈阿娇怒道:“你说甚么?” 道月陪笑道:“没甚么,我只是说娇娇姐来了也好,我们二人有许多不明之事可向娇娇姐请教。倒也不错。” 陈阿娇冷哼一声,道:“再耍贫嘴,我先给你一个大耳刮子。这位是溯城一刀镖局的李镖头,他自溯城押镖而来,中途被人劫镖,来找你们相助呢。” 道日皱眉道:“镖被劫了理当找官府才是,怎么找起我们来了。” 陈阿娇道:“据李镖头所说,我怀疑那劫镖者可能是个修法之人。” 遂让李莽将事件经过说了一遍。原来那宝剑是京城官员自一个富商手中买下,打算作为寿礼进献皇帝。那李莽也知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带上全镖局的镖师一同护镖。一路走来也算相安无事,途中遇到几个求买路财的山大王均被三下两除解决。众人不敢大意,及至快到京城才稍放下心来。 哪知就在距京城不到二十里处,忽见一白衣素服的男子,携一十四岁左右的女孩挡在道前。指名要他们的镖。李莽一行自是不从,那男子也不多说话,身形忽闪,众人根本看不清他动作。他带着女孩,形如鬼魅,在人丛中穿梭极是轻易,刀光剑影之下游刃有余,夺得宝剑后。一镖师横刀削向那女孩,白衣男子一手将刀折断。众人还未看清他如何出手,便有数人毙于他手。之后他手提长剑扬长而去。 “那恶贼走后,我自恃无力担起此责,便就地解散了镖局。谴散其他镖师,打算自来京城请罪。但进得京城后,便听得到处传扬日月神剑神通广大,英雄出少年。李某虽不惧死,但总不能让小女也随着李某受苦,再三思量,才来求二位神侠相助。”李莽如是说。 道日摸着鼻子道:“这份能耐,也只有修法之人才有了。……你可曾听到他说过甚么?” 李莽想了想,道:“我们一行人刚遇到他时,曾打算绕开他,但他却有意挡在面前,我们只当他也是甚么山大王,便问他名号,他自称白云峰。” “白云峰!”南宫益与龚文君皆是心头一跳。 陈阿娇惊呼道:“你们所押之剑,可是云峰剑?” “不错。”李莽喜道:“姑娘认得此人,想必那人名头不小了,既是如此,要夺回宝剑也就容易许多了。” 陈阿娇沉吟不语。 李莽等她久不说话,追问道:“怎么,可是有甚么难处?” 陈阿娇缓缓摇头道:“此人非常人,要寻他已是极难,要夺回剑,只怕不能。” 这时那李欣雪蓦地站起身道:“爹爹,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二人根本没甚么真本事,咱们走罢。” 道月一见,笑道:“敢情是你啊。李欣雪,我该猜到了,你家就是开镖局的,也是溯城人,我刚才居然就没想到这位李镖头是你爹。” 道日也附和道:“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二度见面,可是有缘了。” 龚文君与陈阿娇心中齐齐骂道:“好一对厚颜无耻的兄弟。” 李莽奇道:“欣雪,你认得这二位神侠怎么不早说。既是你认得二位神侠,那大家也算旧识了,想必二位神侠定不会拒在下请求了。” 李欣雪气恼道:“我才不认识他们呢,爹爹,他们又没那份能耐,你求他们做甚。” 道月不顾陈阿娇连使眼色,大剌剌道:“谁说我们没那能耐了,小事一桩,不过是个小小毛贼,何足道哉。此事就交给我们了,我们定然将那剑原样奉还。” 陈阿娇瞧他如此大气,有心瞧他出丑,低声冷笑道:“胡吹大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道日两眼一转,又满脸堆笑道:“二位赶路辛苦,只怕还没有落脚之处。我们府上别的没有,客户却多,二位若不嫌弃,不如在府上暂且住下。”李欣雪冷哼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爹爹你瞧他笑得如此奸诈,定然有阴谋,咱们到别处投宿去。” 李莽却不知他们发生何事,他有求于人,但女儿对这兄弟态度如此恶劣。不由愠道:“欣雪,你今日怎么这么不懂事,人家二位神侠一片好心,你却处处为人家为难。……小女不懂事,还望二位神侠莫怪,都怪我平日里太宠着她,日后定当好生管教。” 李莽膝下无子,只有这么一个独女。是以平日里对她极是宠爱,处处让着她,即便做错事也不加责怪。故而此女自小刁蛮任性,与那陈阿娇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陈阿娇纵然野蛮,却明理知法,顾得大局。而这李欣雪却是恰恰相反,不论有理没理,只要她遇上了,便都是自己对。 李莽自小心疼女儿,从不忍心责怪她,如今情势不同,李欣雪却又耍起小姐脾气来,李莽无奈只得责她。 那李欣雪倒也聪明,知道今日父亲必不会再忍让自己。想来都是因这日月兄弟才使得自己被责,盯着他二人,眼里似有火光喷出。重重“哼”了一声,扁嘴不乐。 第七十一章 云峰剑(下) 道日也瞧出李欣雪恨着自己,忙道:“李镖头不要责怪她,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这话本也说得不错的。” 李莽心下感慨道:“这两位神侠果真名不虚传,侠肝义胆,心胸宽广,看来李某找对人了。若是换作了他人,早就将我二人赶出家门,但他们非但帮我们寻剑,还好心留我父女住下。实是难得的好人呐。” 一念及此,拱手道:“二位神侠好意相留,若是再推辞,倒显得李某矫情了。二位神侠大恩,李某无以为报,唯有一谢。” 说罢作势欲跪,那道月忙扶住他道:“不妨事,你只管好生休息,其余的交由我们来做便可。” 吩咐下去,让家丁带他二人下去歇了。 他二人走后,龚文君才道:“你们想擒住白云峰,根本不可能。” 道日奇道:“你怎么知道?” 龚文君认真道:“我见过那白云峰,带着个女孩,本事极高。” 见日月兄弟不信,她便将那日在龙之海见到白云峰之事说了。她生性聪明,知道那铭神珠之事不可说出,便加以改动,将整个经过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日月兄弟听得玄之又玄,不知该信不该信。 道月说道:“娇娇姐,那白云峰究竟是谁,怎么你一听到他名字就吓成那般模样。” 陈阿娇恼道:“谁吓着了,我只是没想到他竟又出现了。那人说起来,也算是咱们的师叔呢。” “师叔?”道月怪叫道:“娇娇姐你是不是睡觉睡糊涂了,那姓白的杀人如麻,怎么可能出自三清观呢?” 有此一问的并不只有他与道日,龚文君听了,也眉头大皱,只觉白云峰之事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陈阿娇不满道:“杀人如麻怎么了,你当人家一出生便杀人如麻么?我还说你们这两个祸害怎么会成了三清观的弟子呢!……二百多年前,白云峰入了三清观,他为人极是聪明,悟性之高,叫许多同门师兄弟自愧不如,才二十八岁,便已达师尊当年四十岁才达之境。故此深受师尊喜爱。那时师尊鼓励门下弟子下山闯荡,自行在山下修炼。白云峰也是其中之一,他下山六年。忽有一日,他自山下回来,性情大变,四处向人说起仙家种种不是,还当众指着师尊说:‘我问你,道是甚么。’师尊答:‘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物之所稽也。’白云峰却啐道:‘这话不过是书中言,凡夫俗子之妄语。枉你自居师尊,却连道是甚么也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天道苍茫,人道凄凉,这便是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只知在山上修习,还说甚么人之初,性本善,叫我们要以道救天下。但世人无道,人性本恶,便是以道,也休想救得天下。’众人听得他胡说八道,便去阻止他,但他不道行精进极快,众弟子十数人竟无一人是其对手。” 道日惊道:“这贼子竟有如此高的道行,那师尊当初为何没将他杀了?” 陈阿娇道:“师尊爱才,他知那白云峰定是在山下看到了甚么,受打击太大,才会质疑‘道’说。他有心唤回白云峰,便亲自出手打了白云峰,那白云峰又当众辱骂师尊以及仙家先祖。师尊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劈手夺了他剑,一把扔下山去。那剑便是云峰剑了,乃是白云峰之父留给他的遗物。被师尊一扔,飞出百里外才落向山下,自此没了踪影。之后,师尊擒住白云峰,将其关入后山灵宝洞中面壁思过。” 道月不满道:“面壁思过太便宜他了,谤祖骂师,其罪可诛。若是我的话,定要好生罚他一番。” 陈阿娇摇头道:“师尊太过爱才,不忍重罚于他。不料那白云峰非但未能报答师尊的知遇之恩,好生悔过,反倒利用在灵宝洞中的十年时光,竟又修得一身邪法。杀了两名看守的弟子,逃出三清山。师尊听说此事,怒不可遏,亲自领着三清观中修为较高的弟子下山诛杀白云峰。” 陈阿娇说到这里,有意顿了顿,龚文君略一沉吟,道:“若是仙帝出马,理当杀了白云峰才是,为何他现在还活着呢?” 陈阿娇道:“据说那时白云峰四处寻他的云峰剑,师尊便以此线索找到过他一次。那贼子与师尊动过手之后,虽说道行精进不少,仍是不敌师尊,但他极是狡猾,以诡计逃遁。之后又有门中前辈在西域雪山上见到过他,与他大战一场。那一场大战引发山上雪崩,他受伤不及逃开,为雪崩所埋。” 道日抓耳挠腮道:“那可就奇了,雪崩威力极大,那白云峰被雪崩埋了,竟还能活命?莫不是他炼了甚么不死仙法?” “我瞧着不是,”龚文君沉吟道:“仙家自来重生贵生,人人修炼均是为了长生不死。但自古以来又见谁长生不死过呢?仙帝虽说被世人称之为仙帝,但终究是人非神,若说仙帝本人可长生不死倒有些合乎情理。若说那白云峰不死,却是决计不能的。” 陈阿娇赞同道:“文君妹子说的不错,但那白云峰未死却是真的。当年几位仙家前辈亲眼见着他埋在雪下也没错。那时大家本以为他死了,心想要找出尸体来可是不易,加之人已死了,便本着让他入土为安之心,并未将他尸身挖出来。只怕当年他被雪埋后,就此冰封百余年,不见天日。直到山中冰雪消融,他才得以重见天日,他出现在雪山下时,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后来呢?” “那时仙帝听说他竟未死,还四处与正道为敌,便欲再带人来杀他。他倒也逃得快,许久不敢露面。后来又冒出个妖女温依嫒,以铭神珠妄想自居天无敌。引来无数正道中人讨伐,其中也包括仙家了。据说白云峰恋上了个魔道妖女,那妖女听得铭神珠神奇,便欲去夺。结果却被温依嫒轻易杀了。” 听得陈阿娇将温依嫒称作“妖女”,南宫益与龚文君齐齐眉头一皱。龚文君心道:“无怪乎那白云峰要夺铭神珠来杀温依嫒了,敢情他所爱女子却是死在了温依嫒手下。” 道日听到这里,说道:“那白云峰定要去找那温依嫒报仇了,他二人竟没来个同归于尽,倒是可惜了。” 陈阿娇道:“那温依媛以铭神珠自居天下无敌,引来无数人争抢铭神珠,后来不知怎的,道行大减,白云峰去找温依嫒寻仇,虽说伤了她,却不能取她性命。后来温依嫒死后,那白云峰又从几个仙家门人手下救得一个怪物,那怪物便是他喜爱女子所养。他带了那怪物,就此消声匿迹,没了音讯。不料十几年过去,他竟又出现了。” 南宫益与龚文君无意中对视一眼,南宫益本欲将自己六年前在南国见过白云峰之事说出,但龚文君似乎知他心意,示意他不要说出。 道月沉吟片刻,缓缓道:“这白云峰倒是挺叫人头痛的,那云峰剑又是他父亲所留,要将那剑夺回来可是不易了。” 陈阿娇道:“不是不易,是根本不可能。以你们二人之力,他只消一只手便能取了你们性命。” 龚文君忽道:“上次你们二人在京城外十里坡的那件命案有头绪了么?” 道月无力道:“哪有甚么头绪,那凶手也未留下甚么来。那被掳走的少女生不见人,只知道叫甚么秦哲怡。此事已交由衙门处理了,没我们甚么事了。” “秦哲怡,那便是了。”龚文君说道:“上次我们在海上遇到那白云峰时,他也管那女孩叫哲怡。想来便是同一人了,此案也算是破了。关键便在那白云峰身上。” 陈阿娇恨恨地道:“又是白云峰。……此事我不许你们二人插手,若是你们插手,瞧我如何对付你们。” 道日说道:“我们已经应了那父女二人,如何能够失信于人呢。” “这我可管不着,”陈阿娇闲闲地道:“总之此事千难万险,我就是不许你们去。” 道月说道:“娇娇姐你未免小看我们了,我们可是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雷灌耳名扬天下,大名顶顶的日月神侠!” 话单刚落,陈阿娇忽地将他手反抄至背,手上用劲,道月怪叫连连。陈阿娇冷笑道:“月神侠,我瞧你本事也不怎么济呀。” 道月叫道:“你出手偷袭,我又无防备,自然被你制住了。而且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二人就有擒住白云峰的本事。” 陈阿娇放了他手,道:“那你还应下此事,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道日摆摆手道:“此言差矣,娇娇姐,我们不能,自有能人。你方才也听到了,文君说我大哥比那白云峰要高明一些,只消大哥出马,那白云峰自然手到擒来。” 说着,又问南宫益道:“大哥,想必我们二人擒那白云峰,大哥定会鼎力相助了。” 龚文君心中暗道:“这二人倒是脸皮够厚,也不先问问哥哥肯不肯,就先应了下来。如此一来哥哥便是不肯也不行了,哥哥这个兄弟拜得可是吃亏得紧。” 果不其然,南宫益点头应道:“我定助你们擒白云峰。” 道月掉头笑嘻嘻对陈阿娇道:“娇娇姐,此事办妥了。” 第七十二章 诛心梦魔(上) 次日,日月兄弟入宫向皇帝禀明白云峰劫镖杀人之事,并说明与先前京城十里坡的命案系同一人所为。天子脚下连杀二十多名镖师,皇帝一边面上挂不住,一边又担心哪天那白云峰一时兴起,潜入皇宫刺杀自己。便命他二人全力调查白云峰之事。 这二人领了皇命,四下派人打听白云峰下落。其间这兄弟二人不断巴结讨好龚文君与那唤名邓彦的受伤女子,李欣雪则对他二人极为冷淡,动辙冷嘲热讽,出言讥讽。虽说李莽其间说过她数次,但此女自小如此,要她突然改过来,却是难上加难了。于是说过几次后,李莽便也不再管她,任她去了。 如此这般过了数日,眼见那邓彦身子一天天好转起来。脸色越发红润,瞧着娇媚可人,道月更是大献殷勤起来,对其照顾有加,端茶送饭亲力亲为,更亲手为其喂药。旁人瞧在眼里,皆知他心中打算,渐渐为那邓彦担心起来。 那邓彦倒似觉出甚么,见道月对自己千般好,好不感动。她本出自书香门第,道月为迎合其口味,便临阵磨枪,大啃经卷,又时常带她到院中赏月对诗,谈天论地,花前月下,好不快活。 这夜,道月又与邓彦应景出对,道月连败三次,只觉索然无味,便借口天凉,要邓彦回去休息。 此时邓彦还未完全康复,道月吃着这便宜,扶进扶进。他将邓彦扶入房中后,转身欲走,邓彦却忽然道:“月哥哥,你要走了么?” 道月听得她忽叫自己“月哥哥”,颇有些想入非非,但转而又回过神来,说道:“时候不早,你快些歇息罢。我要走了。” 邓彦不舍道:“月哥哥,别走好么,我睡不着。” 道月奇道:“为何睡不着?” 灯光下,邓彦面若桃花,一双妙目瞬也不瞬盯着道月,款款深情道:“月哥哥,你难道就这么讨厌我么?” 道月摇头道:“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邓彦凄然道:“你定是讨厌我了,连话也不跟与我多话几句,一心要走。定是不想见我。我本以为……以为……” 道月本已走到门口,听她话中大有乾坤,便即转了回来,说道:“我没说不想见你,只是怕扰了你歇息。若是你不想我走,那我便哪也不去,就这么陪着你,好么?” 邓彦这才破颜一笑,盯着道月。二人四目相对,邓彦如水的眸子,柔情似蜜,叫人欲罢不能。 道月忍不住拉住她手,玉手细滑,有若羊脂。他只觉心跳加疾,心中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结结巴巴道:“彦儿,我……我……” 邓彦任他拉着双手,也不介意,娇羞道:“月哥哥,我父母皆去世,自此以后世上便没了亲人。你救我一命,以后便是我的亲人了。” 道月心头更喜,忙道:“你尽可放心,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会好生照顾你的。绝不负你。” 邓彦嫣然一笑,又道:“月哥哥,你可知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便觉得今生再离不开你了,若是能与月哥哥就这么在一起,哪怕是吃苦受累我也心甘情愿。” 道月大喜,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彦儿,我简直一日也离不开你了。” 这道月自小油嘴滑舌,要讨好少女芳心倒也不难。若是没有南宫益与李莽在府中,这话他也是敢和龚文君与李欣雪二人这么说的。 邓彦佯嗔道:“你好坏。” 道月笑嘻嘻道:“我哪里坏了,我这不过是说出心里话来。” 他说话间,悄悄伸出手去,抱住了邓彦。伊人入怀,心猿意马之余,只见邓彦双瞳剪水,媚态可人,他瞧着邓彦凤目,不觉痴了。 …… “这鸡分明是被人生生吸干了血死的。” “哎呀,谁这么残忍,竟抓了这么一只鸡来吸血?” “这鸡可是陈大姐她说自山上带下来的,若是让她知道的话,定要怪咱们的。这可如何是好。……” 次日清晨,南宫益一早便被门外说话声惊醒,出门一看,却是几个家丁与婢女正围在院中小声议论,旁边一地鸡毛,正有一婢女打扫。 那些家丁见了南宫益,皆是面色微变,不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头去。 南宫益道:“你们在这里做甚么?” 那些家丁纷纷摇头道:“没有,没甚么。南宫少爷昨夜睡得可好。” 南宫益想了想,道:“睡得很好。有劳众位了。” 这些家丁一大清早便见南宫益门口有只干瘪死鸡,被吸干鲜血。便疑心是南宫益所为。方才那话其实便是说南宫益昨夜吸完鸡血后定是睡得很香了。南宫益这么一答,他们皆会错了意,认定是他所为。 正说话间,陈阿娇自远处快步走来,一众家丁急忙闪开。让出一只身子拉得笔直的死鸡来,鸡毛掉了大半,远远便能看清那鸡干瘪不堪,显是被人将血吸得一干二净。 陈阿娇拎起那鸡看了看,横眉怒目道:“这是谁干的?” 那一众家丁皆摇头称不知,又将目光投向南宫益。 陈阿娇又道:“谁看见这鸡的?” 一个家丁道:“早上我打扫院子时,无意中看到这里有许多鸡毛,走过来一看便见这鸡了。我们连动也未曾动过,这死鸡一直都在这里。” 陈阿娇也不笨,怎会听不出他们这话分明便是说那鸡是南宫益杀的。她看了南宫益一眼,道:“南宫益,你昨夜可曾听见甚么动静?” 南宫益想了想,道:“昨夜……我好像听到了一声鸡叫。” 陈阿娇见他茫然神色,知他不会说假话,寻思道:“这鸡是我自三清山上带下来的,肉极鲜美,但便是有人打这鸡的主意,也不该只饮血,不吃鸡。那饮血之人定是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不是南宫益,又有谁呢?” 一念及此,便到堂中召集众人,将此事说清,又命人将鸡移至他处去养,这次却是移到南宫益门外不远处,并对众人道:“此贼太过可恶,若是让我找到这人,不管是谁,定要好生教训一番。” 但其后数日仍有此事发生,仍是吸干鸡血,将死鸡弃于院中,仍是在南宫益门口。陈阿娇更是怒不可遏,偏又不知下手之人是谁。气得七窍生烟,她自也想过夜晚不睡,就那么守在院中看是谁下的毒手。但那凶手似乎知她底细,她一守着,便没有鸡死,她一开走,只消片刻工夫便会有死鸡。 如此反复数日,这一夜,南宫益熄灯欲睡,忽听门外异响。他疑是那饮鸡血之人又来了,便蹑手蹑手走至门前,觉力散出,院中大致景象了若指掌。只觉一人藏身于院中假山丛下,屏息静气。宛若磐石。 他心道:“这难道便是那凶手了么?不如去瞧瞧到底是谁,也好有个交代。” 他人虽笨,却也非笨到极点。当下蹑手蹑脚自窗中翻出,小心绕至门前。却见那人仍在原地未动。 南宫益身形电闪,瞬间抢至那人面前,劈手便欲拿住对方手臂。 但对方也非泛泛之辈,一勾一捺,反手扣住南宫益脉门,手中施力。南宫益祭才真元在身,真元一动,手臂如石。那人“咦”了一声,使尽全身力气也按不下去。 南宫益左手来抓那人,那人倒也机灵,不知从哪抽出一柄剑来,刺向南宫益。南宫益有真元加身,应变奇快,伸出二指捏住剑身。如生生铸在剑上一般,再无法往前半分。 那人一急,手中催势,剑上清光大作,映出那人轮廓,竟是道日。 南宫益奇道:“阿日,你为何会在这里?” 第七十二章 诛心梦魔(下) 原来道日也不信南宫益会干出这种生饮鸡血之事来,便趁夜来看到底是谁做的。他在院中藏了一会儿,便见有道身影突然逼近,他未想到可能是南宫益,见那人来拿自己,只当是那凶手知道自己在一旁,欲要先制服自己。幸而他情急之下运真气于剑上,否则这二人不知还要斗到何时。 道日低声说道:“我来等着凶手出现呢。” 南宫益点点头,忽听远处隐有奇怪说话声。他耳力极好,道日听不到,他却能听到。当即示意道日随着他走。二人循声走来,竟来到邓彦门外。 道日狐疑不定,侧耳细听,只听里面传来个男子说话声:“月少主,你在仙家这帮废物手下呆了这么多年,如今你的魔性已然觉醒,咱们走了罢。” 接着便听道月说道:“好,去哪里?” 那声音竟是俨然变了一人。若非道日自小与道月一齐长大,只怕也要听不出这话是谁说的。 只听男子又道:“自然是回到魔尊身旁了,魔尊可是时常想念少主您呢。” “魔尊?”道日险些叫出声来,耳旁一个声音道:“魔尊竟要见阿月,这个男子到底是谁,为何说魔尊想念阿月?” 正自不解之时,已听见道月说道:“好。”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巨响,道日破门而入。只见道月一脸威严坐于房中,一个男子跪在他身前。男子身旁,那邓彦静静躺在地上。 道日寒声对那男子道:“你是谁?” 那男子回过头来,赫然竟是他们曾在皇宫中遇到的那个“诛心客”古维。 古维阴森森笑道:“日神侠,上次皇宫一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道日吃了一惊,又对道月说道:“阿月,你怎么了?” 道月冷冷看了他一眼,嘶声道:“阿月也是你叫得么?认清楚了,我乃魔道月少主,可不是你口中的阿月。” 古维道:“月少主,你先行一步,这二人便交给属下。” 道日见状,叫道:“休想走。” 但古维一手抓了那邓彦,将手放在她颈上,说道:“你们谁敢上前一步,我立刻要了她命。” 道日身子一震,不敢再往前半步。南宫益也立隹不动。道月“哈哈”大笑,手握长剑一飞冲天。宝剑清光一闪,将屋顶破了个口子,他自那破口中飞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道日咬牙道:“你对阿月做了甚么?” 古维闲闲地道:“没做甚么,道月原本就是我魔道中人,我不过是将他的身份告诉了他,你也看到了,他愿意回到魔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原来这一切全是血魔一手安排。这道月乃是魔尊之子,但自小长在仙家,要他投入魔道可是难如登天。于是血魔一手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而那诛心客古维乃是血魔手下,听从血魔吩咐。附身于邓彦身上,道月救得邓彦,古维便可假邓彦身子来接近道月,对其施以邪法,控制其心。让他坚信自己便是魔尊之子。 “放屁。”道日啐道:“谁是魔道中人了,你再说一次,我定不饶你。” 南宫益觉力自脚下散出,忽觉那邓彦心已不跳了,便对道日轻声道:“那女子已然死了。” 道日一听,更是血往上冲,暴喝一声,剑芒暴涨,杀气腾腾砍向古维。古维早有防备,动若脱兔,向旁闪开。同时唤出自家妖刀,刀光熠熠迎上道日剑芒。 古维道行较之道日要高,二人一交手,道日便觉吃力。刀光如浪,层层叠来,道月脚下不稳,后退连连。古维正自得意,打算趁机取了道日性命,忽听衣袂破空之声,一股绝强剑气如风逼至,气势如虹,若狂潮拍岸,霹雳惊天。 古维不敢大意,当即收刀回身相御。原来是南宫益幻见道日势穷,出手相助。幻剑与他妖刀一碰,去势未止,竟如切豆腐一般轻易划断他刀。古维错愕之余,南宫益幻剑及肩,已然削去他一臂。 古维一开始见南宫益呆头呆脑,也未将其放在眼中。不料这“呆子”一出手,威力如斯。 道日喜道:“大哥果真神通不凡,一出手就将这贼子解决了。” 古维不顾断臂之痛,问南宫益道:“你是谁?” 要知无论修法或是练武之人,只要有些本事,便会有人给其取个名号,并以此传开。那善无畏便是名号传得极响,法号却无几人知晓。而古维不曾见过南宫益,也未听说过仙家何时有这么一号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耐,竟是无声断了自己的宝贝妖刀,是以有此一问。 南宫益老实道:“我叫南宫益。” 道日不耐道:“大哥还与他罗嗦甚么,直接杀掉了事。” 提剑欲刺,南宫益忙道:“且慢,他已断了右臂,何必再杀他呢。我听人说过,入魔道的人其实大多不是自愿为做魔徒的。他们只是有自己的苦处,也是可怜人呢。” 道日闻言,长剑指着古维道:“好,今日瞧在我大哥面子上,就饶你一命,若是以后还敢为非作歹,我定不饶你。……大哥,咱们快去追阿月。” 二人心急道月,忙纵身追入夜空之中。星夜朗朗,南宫益极目望去,只见远处一点光点迅若流星,正越飞越远。当即与道日追上。 道月在前头一路催势不止,南宫益与道日也追得极快。但道月毕竟先了他们一步,加之道日又不如南宫益那般道行通天,自是落后许多。南宫益一路飞在中间,太快了怕道日追不上,太慢了又怕追丢了道月,无奈之下只得居中。 不多时,道月便觉出身后有人追赶,一路左拐右弯,时上时下。时而钻入山林中,时而又在空中绕来绕去,总之各种法子层出不穷。这一追便是大半夜,天亮时分,终于与道月距离拉得近了。 忽然,眼见前头道月越飞越低,落向一座山中。道日一看,那赫然竟是藏着日月神剑的那座山。 道月落在山洞口,几名与他同辈的仙家弟子守住洞口,见得道月,纷纷道:“阿月,你不是上京城做大官去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他们浑然未觉道月改变,道月也笑道:“方才我接到师父命令,到里面办点事,才急急赶来了。事情紧急,来不及与你们多说了,快让我进去罢。” 那些仙家弟子不疑有他,心想左右那剑他也拿不走,让他进去也无妨。于是让他进去。 不多时,道日与南宫益赶来,道日劈头就问:“阿月到里面去了么?” 那些仙家弟子中有人笑道:“你们两兄弟,连办个事都要争功劳,阿月早就进去了,你此时进去已是晚了。” 道日心道不好,道月千里迢迢来这里,分明是想夺日月神剑。他此时心情大变,为了取日月神剑定是甚么事都做得出来,若是让他得到日月神剑可不得了。 一念及此,道日也不及向众人解释原因,便要入内,但南宫益却被众人拦在洞外。 “这位不是我门中弟子,可不能入内。” 道日急道:“我们有事要办,若是晚了,可要出大事的。江涛,快让我们进去。” 但那江涛却摇头道:“师叔师伯们就在山下,你们是奉师命而来,故而能进去。但他却不是我门中弟子,师叔师伯们说过,非我门中弟子,一个也不得入内。你想带他进去,还是去山下问问师叔伯们罢。” 道日心道:“花那个时间去告诉他们,阿月说不定已将日月神剑拿走了。” 无奈之下,只得道:“对不住众位,得罪了。大哥,动手。” 当下拔剑相向,御剑砍向众位仙家弟子。那些仙家弟子个个均是好手,与道日不相上下。道日一出手便被数道剑芒齐齐拦住。 南宫益见状,便也凝出祭才剑相助。他不愿伤这些仙家弟子,也不欲断他们兵器,于是以剑背拍出。 这一拍可不比寻常,势若排山倒海,那些仙家弟子无一受得了,纷纷倒飞出去。 道日见机便道:“大哥,快走。” 当即施展身法,疾速冲入山洞。南宫益正欲随入,哪知才到洞口,突然自旁横出一道光剑,拦住去路。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此地?” 说话的是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瞧他身材圆滚,四肢短小,但本事不低,不可小觑。 见得这男子来,那江涛便道:“王师叔,此人欲要强行闯入洞中,我们拦他不住。” 王广一点头道:“我晓得,我都看见了。” 原来仙家门人自那时发现日月神剑后,生怕消息传出,魔道来夺,于是留一部分人守在山下。这王广一便是其中一人,他一早起来,见得天上闪过道月身影,起先也不以为意,只当道月奉命而来。但随后见得道日与南宫益飞来。他瞧出此人非三清弟子,心念一动,便赶上山来。正巧见得道日钻入山洞中,南宫益也要入内,而几名仙家弟子东全线西歪倒在一旁。怒火中烧,出手拦住南宫益去路。 王广一说话间,又有两三道人影飞上来,却是闵成,康永,以及彭粉娟。 第七十三章 仙魔殊途(上) 彭粉娟乍见南宫益,吃了一惊,只觉心砰砰跳 ,思绪万千。她绝然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地方再见到南宫益。而南宫益却不认得她,只知那夜在青丘山上,她出手相助自己,对她有些好感。 闵成见王广一手持宝剑,剑上清光涟涟,问道:“王师弟,发生何事了?” 王广一道:“此人要硬闯山洞,只怕图谋不轨。” 南宫益并不知那山洞中有何物,但他也明白自己被人误会,便道:“我进去找人。” 王广一冷冷道:“你进去找人?找谁?” “道月。” “找他做甚么?” 他这一问,倒把南宫益问住了,他也不知道月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月心性大变。但却不知如何解释,一时怔住。 “你倒是说啊,”王广一咄咄逼人,又向前踏进一步,气势冷若冰霜,寒声道:“你追在道日与道月身后,到底有何图谋?” 康永一见南宫益便知他道行奇高,心下不由有些迟疑,若是当真动起手来,只怕自己虽说人多,却也占不到半点好处。心念电转,说道:“王师弟你莫急,这位小兄弟许是真有事来找道月也说不定。年轻人,你姓甚名谁,师承何处?” 南宫益老实说道:“在下南宫益,我师父……他……他是……他是一个人。” 他本想说出方天灵来,但话到嘴边又想起方天灵曾嘱过不许说出他来。于是话到嘴边生生变作了“他是一个人”。 “废话,”王广一哼道:“不是人,难道是阿猫阿狗不成。你连师承何处都不敢言明,我看大有问题,快说,你来这里到底想做甚么?” 南宫益情知如此解释下去也说不清,便道:“我先进去找到阿日与阿月,再来跟你说。” 说着便要进洞。王广一哪里容得他进去,长剑一抖,剑芒暴涨,挡在南宫益身前。南宫益凝出祭才剑来,格开他剑。但觉身后风声,未及转念,幻剑已然转向身后。 随后,另一把剑打在他幻剑之上。 出这一剑的却是闵成,他也知南宫益道行奇高,王广一要胜他根本不能。且他与王广一是一般心思,见南宫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一心想进山洞。心底下有几分认为南宫益是来取日月神剑的,再见他又要进去,自然出手相拦。 一念及此,手中清光更甚,长剑披光,势如泰山落向南宫益。南宫益自来敬重仙家伏魔卫道。不愿断其剑,只以剑背相迎。 王广一见状,也挥剑相援,长剑闪光,竟从剑尖射出百十道细冰锥来。 彭粉娟失声道:“裂冰针!师兄,不可。” 但王广一似未听见她说话,细冰锥直朝南宫益射去。南宫益见得冰针袭来,将身一纵,避过冰针。但那些冰针似有灵性,竟不打到墙上,反是随南宫益身形骤变而改了方向,如影随行,紧紧跟于南宫益身后。 要知这“裂冰针”法术看似简单,实则内有乾坤。冰针施出,便尾随对手,直至击中对手为止。当真可谓是不离不弃。且一旦击中,便在对手体内碎裂开来,化作冰水,使对手无法将其逼出体外。虽说冰水无害,但毕竟融入血中,不免让人心生恐惧。正因为如此,此术也被仙帝列为禁术,一般弟子不可修炼。而王广一则是仙帝亲授此法的弟子之一。 南宫益落地后,闵成又一剑刺来,与此同时那些冰针也几乎同时赶来。那时间,南宫益身子一倾,将剑斜挑,拨开闵成来剑,又拍在冰针上。 若是寻常冰针,这么一拍早就碎为冰粉了,但南宫益一剑拍过,那些冰针不过是被迫改了方向,绕了一圈便又转回来。直扑南宫益面门。 南宫益心下不耐,身形一动,忽左忽右。那些冰针也随之忽左忽右。南宫益转来转去,突然剑尖斗转,直取王广一本人。 此剑来势汹汹,欲避难避。王广一不由心往下沉,但听得长剑龙吟,康永与彭粉娟齐齐御剑相抗。 南宫益本也无意取王广一性命,只是身子为祭才真元所控,向着王广一而来。被彭康二人一阻,他脚下轮转,跃过众人头顶,一飞冲天。 他不愿伤人,处处留情,但王广一与闵成却处处不留情。再斗下去也没个结果,他干脆抽身退出。 那王广一自也知南宫益手下留情,与他敌对乃是护剑心切,不得已而为之。此时见他飞向空中,自是不愿与他结怨,便收了法术任他去了。 道日一路追至日月神剑所在的湖中,果见道月正挥剑砍那湖中的石台。 道日叫道:“阿月,不要。” 但这话说得晚了,他话未说完,道月已然将那石台砍开。 石台下,是一个三尺见方的小洞,幽暗深隧,也不知洞有多深。道月也不犹豫,纵身跳入洞中。道日追来,见他进入,回头不见南宫益跟来。却不知南宫益被拦在山洞之外,当下也随之入内。 道日才一落下,便觉身旁剑气袭来,他本能挥剑去挡。借着剑光,他看清了袭击自己之人。 不是别人,也不可能是别人,正是道月。 道日吃了一惊,道:“阿月,我是阿日。你做甚么?” 道月幽幽地道:“杀的就是你。” 剑锋一转,又向道日砍来。道日唯恐伤了道月,不敢与他当真动手,剑势为守,守得滴水不漏。反观那道月却是知道道日不会跟自己动真格,放开手脚,大开大阖,剑势如惊涛拍岸,狂风翻云。 如此一来,道日便显几分弱势,但他一意守着身周三尺方圆,倒使得道月无法欺近半分。道月久攻不下,甚觉不耐,便弃了道日,转而向他处。 这下面乃是一个石室,方圆不过三丈,室中无甚么物事。唯有一面向东的墙前有一座台子,台子上坐着两具枯骨。均是低头盘腿,双手放于双膝之上。似乎临死前还极为安然。 道月冲到台前,随手打散两具枯骨,又见得墙上刻有字,细看了一下,却是刻下字的这二人所留遗言。半分未曾提到取日月神剑的法子。 道日也上前,见道月打散枯骨,皱眉不语。他看得墙上的字,原来这二人正是千年之前,日月神剑的剑主,苏儒文与司徒白。当年苏儒文曾在下山之时,在一块石碑上题诗一首。后来司徒白路过,一时兴起便也提了一首诗在其下。这二人竟因这两首诗而相识相知,又成知己好友。二人虽说各为其主,但好友之情却未变过。及至后来,仙魔双方皆发现他二人之事,司徒白全家因此被杀。 他二人被仙魔二道追杀,于是相约逃到不周山上,本想再聚一番,从容赴死。哪知这二人跳入不周上的明浣湖中后,竟无意中在湖底发现两把神剑。于是取了神剑脱出众人追杀,一路躲到此地来。二人每日以文为乐,好不快活。及至后来,二人想到这两把神剑如此神威,若是落入歹人之手,定然要引起一起浩世波劫,于是便想了个法子将神剑镇于此地。但却未提到如何取剑。想是有意不让后人取剑。 道日拍了拍道月肩头,说道:“阿月,神剑取不出来就算了,你随我回去罢。” 哪知道月突然回身,一掌打在道日胸口。道日一时大意,竟忘了此时道月俨然已换了个人。全无防备之意,生受一掌,顿觉胸口一窒,吐出一口血箭,重重跌出丈余。 “阿月,你……” 道月冷笑道:“古维说的不错,仙家果然个个是废物。待我取到日月神剑,便将仙家与那三清观夷为平地。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钻出洞外,道日极力调匀内息,追出洞外。却见道月身子浸在水中,正徒手极力拔取月神剑。道日心知此时再说甚么,道月也听不进去,亮出宝剑,劈头落向道月。 道月见他剑来,挥剑相格,手中催势不绝。道日未恐伤了道月,并未催多少真气于剑上。于是二剑相交,道日只觉大力如山,顿时倒飞出去。 道月见状又是大笑不止。紧接着,忽觉身旁神剑微颤。回首一看,那日月神剑双双通体泛光,接着便是一股极强灵气自剑身散出,扩入水中,继而传向山体,最终向上传至山体“杯口”位置。 “杯口”上方,南宫益飘正在上空,七彩幻剑朗朗。显是为剑阵所阻,欲要强行破阵。 南宫益自被王广一等人阻在山洞之外后,脱身飞到空中,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那“杯口”位置,他飘至上空,瞧得下方一个半月形状的湖,湖中又有一岛。正自新奇时,便见道月自那岛中钻出,去拔湖中的剑。接着又见道日被道月打飞。便欲下去,但身形一动,便即引发剑阵。 第七十三章 仙魔殊途(下) 转眼,日月神剑灵气传至,那山壁上立时射出无数气剑,四面八方,不间不断,都朝南宫益一人射去。 南宫益剑在意前,对于无数气剑竟是看也不看,祭才幻剑使将开来,剑影重重,铺天盖地。幻作一张剑网,滴水不漏,将气剑一一挡住。 被南宫益挡住的气剑无不射向他处,大部分射于山壁之上,顿时石屑纷飞,土石崩裂,草木拦腰而折,其势之壮观,令得下方日月兄弟齐齐色变。 道日不知南宫益被阻在洞外之事,见状叫道:“大哥,千万不要硬闯剑阵,这剑阵灵气逼人,若是一个不小心,可会伤及性命的。” 他却不知南宫益此时已势成骑虎,要就此停手也是极难。表面上看去是他硬闯剑阵,实则却是剑阵缠住他,不断射出气剑,叫他根本无暇可退,只能苦苦支撑。幸而那祭才真元与他身心合一,能御动他身体,自行防住气剑。如此一来虽说吃力,一时倒也无甚危险。 道月也不管其他,一心拔剑。但任他如何施力,那两把神剑却似生铸于湖中一般,怎么也拔不起来。 道日情知道月此时已然不认得自己,便叫道:“阿月,不要去动神剑。” 道月冷笑道:“我非但要动,我还要将两把剑都拿走,你能奈我何?” 说着忽又执剑劈向道日。道日急忙御剑相格,又借势绕至两把神剑旁边。本欲护住神剑。但道月以为他要自己夺剑,长剑催势,更是不顾道日性命,连连重击。 二人剑光连闪,每一剑劈出,均是震得波翻水滚,劲浪滔天。 剑光闪,杀意如潮,波浪翻,心寒如冰。一个心入魔道,挥剑尽力要弑兄,一个心念弟弟,全力阻拦夺神剑。 道月星目寒光,剑冷如霜,每一剑劈出均势要道日性命。道日只得苦苦支撑,心中却随道月每劈一剑而更觉得颓然。 想起昔日二人时光,他们本是世上最好的一对兄弟。身怀道法,官封日月神侠。而今二人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拔剑相向。 道日心有所念,不免分神。道月却是一心要置他于死地,见他心有旁骛,毫不留情一剑劈来,剑芒重重叠来。 道日防不胜防,虎口发热,手中宝剑脱手,身子向后倒。巧不巧,左肩撞在日神剑的剑刃之上,登时血流如注。 而那日神剑经他鲜血一染,蓦地放出万千光华,耀眼不可逼视。剑身颤抖不已,灵气更甚,似欲脱出。 道月一见道日血染神剑竟有如此威力,大喜之余,也将手在月神剑上划破。果不其然,月神剑也光芒大作,激起劲风。水波层层叠叠扩散开去,湖中主水面稍凹进去,显是被巨大力量生生压低。 道月眼中闪着狂热光芒,双手抓住月神剑。 月神剑竟开始动摇了。原来要取剑,便要以血解镇。 这可苦了正在上方的南宫益,他一人应付无数气剑本已较为痛,如今日神剑灵气一激,气剑更多,来势更猛。他情知再这么下去,便是这漫天气剑伤不了自己,他要也因用太多真气引发间力,只好寻机脱遁。 但他此时脱身已晚,道月摇动月神剑的同时,他也终因孤掌难鸣,同时被两道气剑击中。手中为之一窒,眼见更多气剑漫天遍野射来,他就要被射成刺猬…… 电光火石之间,“嗡!”龙吟之声响震四周,月神剑被拔了起来! …… 山洞口外,江涛将日月兄弟进山洞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说了,王广一眉头一皱,兀自喃喃道:“那陈师兄若是有事,何不自己来。若是叫别人做也可,道日与道月均是吊儿啷当,成天嘻皮笑脸,担不起大事。为何还叫他们来呢?” “问问陈师兄不就知道了。”康永忽道。 他望着远处,众人随他目光望去,便见一人匆匆赶来,其势之快,流星飞火,转眼便至面前。 闵成看清来人,说道:“陈师弟,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有事问你呢。” 陈商急匆匆道:“先别说其他,我问你们,阿日与阿月可曾来过?” 康永说道:“我们要问的正是此事。那兄弟说是奉你的命,早已进了山洞。你派他们来这里做甚么?” 陈商心下一沉,叫道:“不好,那日月神剑可不保了。” 众人皆是一惊,问道:“陈师兄何出此言?” 陈商急匆匆向山洞里走,众人忙追在身后。陈商说道:“我方才听阿娇说,这几日不知为何,她养的鸡总是被吸净了血。而道月与道日昨晚不知发生何事,在房中大打出手,还趁夜跑了。你们可曾记得魔道之中曾有一种饮鸡血入魔的法术?” 闵成点头道:“确有此术,难道……” 陈商道:“不错,那道月正是入了魔,想是经人引导,堕入魔道。此时他来这里,定是来夺日月神剑的。” 话音未落,众人忽觉脚下一晃,似乎地震。随即又平息下来,众人皆是心道不好,忙向洞内赶去。 …… 无数气剑飞至面前,南宫益幻剑一挥,正欲再作抵挡。忽然,气剑尽都消逝无踪,那“杯口”的剑阵被破了。 道月手持月神剑,剑身通体发亮,直指穹苍,顿时狂风大作,阴云滚滚。湖中水如被搅动一般转动起来,越转越快,变作一个巨大旋涡,似要吞噬一切。 道日惊骇万分,但见道月两眼一垂,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紧接着,月神剑向他落了下来。 弟弟堕入魔道,道日不甘就此赴死。他向后一退,正好退到日神剑旁。于是他也伸手抓住了日神剑。 下一刻,日神剑迎上月神剑。 “铮!”神剑龙吟,风云变色,水为之沸,山为之震。近千年未曾动过的日月神剑,此刻交击在一起。 “逆徒,你做甚么?” 忽然,自远处传来陈商怒气冲冲的声音。 道月怔了一怔,陈商飞身而起,欲来夺剑。道月将剑一挥,划出一道紫色剑气。剑气所过之处,水波荡开,威风惊人。 陈商不敢大意,身形一闪,避过剑气。但道月趁他这一避,已持剑冲天,转眼去得远了。 彭粉娟道:“快追。” 陈商摇头道:“一切都晚了,追也无济于事。他日月神剑威力无穷,他有神剑在手,去追他不过是徒增伤亡。想不到我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道师兄。” “道师兄?”闵成错愕道:“难不成道师兄早知此事?” 陈商点头道:“不错。道师兄号称‘半仙’,铁口神算,向来算无不准。他定是早就知道日月神剑要出世,而他两个儿子便分执其一。我以前只当道日与道月这两个名字是他应景而取的,如今想来,必是他有意为之。道日便得日神剑,道月则得月神剑。” 康永奇道:“阿日与阿月名字之事无人知晓,道师兄当年也从未向人说起过,陈师兄却是如何得知的?” 陈商道:“当初日月神剑在此山中,无人能感其存在,唯有这兄弟二人说山中有异感。我便觉奇怪,后来一想,定是道半仙师兄有意安排。再过几年便是千年仙魔大战,若是得了这两把神剑,必能一举胜过魔道。但他二人却不是担此重担的料子。我便欲让彭师妹与李秉辉二人分执那两剑。并让道日与道月到京城中为官,本以为如此一来便能让他们不再来接触日月神剑。想不到我越是阻止,却越是应了道师兄的安排,让道月夺走了月神剑。” 摇头叹息之余,众人将道日扶至岸上。再看那日神剑,通体散发一股绝强阳刚之气,浩然精纯。众人见得,齐齐道了声好。再看道日并无大伤,众人放下心来。陈商拿了日神剑,却觉剑身不住颤抖,竟是把握不住。再给其他人也是一样,但到了道日手中却又极为正常, 陈商苦笑道:“神剑不认二主,古人诚不欺我。看来这日神剑,只能便宜这小子了。” 若是换作平日,道日得此绝世神剑,定是欢喜不尽,但此时道月叛出仙家,他拿了日神剑,却也觉得无甚用处。听得自家师父言,只得应道:“多谢师父。” 陈商面色一转,肃然道:“我昨夜见过仙帝,仙帝说道月不是凡人。若是以后见得道月,……你须得将他杀了。” “甚么?”众人均是吃了一惊,道月身躯大震,不敢相信自己所闻竟是师父说出。 “师父,你说甚么?” 陈商看也不看他,望着天空道:“仙帝昨日算出你与道月并非真正兄弟。乃是同母异父,而道月之父便是魔尊,仙帝也算到此节,命我下山将道月带回山中。但没想到我去你们府上时,你们早已走了。如今道月归了魔道,今后你们见面,便不再是兄弟,而是死敌。你须得记住这一点。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道日心中苦楚,低头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道了。” 陈商面上微有笑意,点头道:“那就好。” 但他话音未落,道日又道:“但是要徒儿亲手杀了阿月,恕徒儿无能做到。” 说这话时,他抬头毅然与陈商四目相对。 第七十四章 阴阳二使(上) 南宫益身负重伤,两只气剑均是伤及要害,若非有祭才真元护体,只怕性命难保。他亲眼见道月飞上空中,便也腾空追赶。但追出不远便觉心有余而力不足,竟是有些眩晕。无奈眼见道月越飞越远,只得落下。 他落下之后,见自己衣衫尽都被血染透,原来失血过多。便就此靠在一棵树下歇息,正撕了衣衫包扎伤口,忽听几声长笑。 “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这话的赫然竟是鬼刹。他慢步自一棵树后踱出,接着又见自旁闪出许多魔徒来,均是面带邪笑盯着他一人。 南宫益吃了一惊,再看人群中,陆梁也在其中,不由怒意上涌。 鬼刹身旁还有一男一女,这二人衣着华丽,面色古怪。虽说未显示出甚么本事来,却绝非等闲之辈。 鬼刹指着南宫益对那二人道:“二位,那便是南宫益了。” 当日魔尊谴阴阳二使带人到三清山下设伏,于是一众魔徒偷偷赶到三清山下。但等了数日后,又听说仙家有人留守于昆州附近的山中,只怕那山中有宝物也不一定。众魔徒一听得可能有宝物,便即赶到这里来。果见许多仙家门人正守在山下。反观魔道这一方人却不多。于是又叫来一些人,一众魔徒仗着人多势众,正欲闯入山中强夺宝物。便见一个三清弟子自头顶飞空而过。众人欲追,又见南宫益追在其后。生怕其中有诈,便遣数个高手追上道月,其他人静观其变。 而鬼刹也在这其中,他瞧得这个落下林中之人竟是南宫益,想起夺女之恨,恨得直咬牙。再见他半身染血,显是受创不轻,便放下心来,率众现身。 而那二人正是魔尊手下的阴阳二魔。鬼刹算定此间有他二人在场,南宫益定是不能讨得好处,于是一来便向二魔介绍南宫益。 那二魔见得南宫益模样,头上无毛,身穿僧袍,活生生一个和尚,不由齐齐皱眉。那男子道:“鬼刹,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明明是个秃头和尚,怎么会是祭才幻剑的传人?” 鬼刹道:“ 这个我却不知道了,但此人确是祭才传人不假,也不知他为何会剃了光头做和尚。但他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他来的。” 那男子闻言,又打量南宫益一阵,将信将疑道:“他若当真身怀祭才神通,为何会被伤成这般模样。我瞧着定是你老眼昏花,将一个小和尚当作那方天灵的徒弟了。” 那女子也笑道:“不错。虽说当年我们未曾见过方天灵,但也听闻那方天灵的祭才幻剑何等了得。怎的今日一见,却觉名不副实。我看是你越活越胆小,只把这窝囊废也看成大敌了。” 鬼刹道:“二位有所不知,这小子痴痴傻傻是不假。但一身道行奇高。远在方天灵之上,若非如此,当初小女也不会被他夺走了。当初许多兄弟也都见过他的手段,这却是有目其睹的。” 说到这里,又向南宫益道:“小子,我家倩儿呢,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鬼刹说到叶倩,南宫益怒目瞪向陆梁,指着他道:“是他……是他——” “你抓走叶倩,还想污赖于我?”陆梁打断南宫益道:“叶倩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便从我将她手中夺走,她也不会跟着你的。” 南宫益本就气极,说不出话来,听得陆梁如此一番诡辩,更是为之气结。怒道:“你胡说,叶倩明明——” 陆梁又打断他道:“明明在你手中,你还想抵赖。我问你,你将叶倩怎么了,今日让你落到我们手中,若不将叶倩下落说出来,就休想活命。” 当下又对其他人道:“先将他拿下,以防他跑了。” 众人皆觉有理。那阴阳二使也觉出南宫益怒目一瞪,剑意袭来,分明道行极高。眼见陆梁当先迎上南宫益,他二人也尾随其后。 陆梁亲手杀了叶倩,如今当着鬼刹面前生怕事迹败露,又来质问南宫益。南宫益乍见陆梁,便想起叶倩惨死,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怒不可逷。见得陆梁来,正有意杀他,于是幻剑凝出,当头落向陆梁。 陆梁上次几番遇到南宫益,接连负伤。后来南宫益取来铭神珠之后,以铭神珠疗伤,竟是奇效,不过几日便治好伤势。他唯恐南宫益说出自己杀了叶倩之事,是以一马当行,虽不能杀得南宫益,却也能叫他无法说事当日之事。 南宫益一剑劈来,陆梁闪身一避,烈火锋使出,火焰熊熊向他袭到。 与此同时,阴魔手拿一面圆镜,镜中射出数道紫光来。 南宫益剑芒暴长,剑尖疾转,复又劈下。这一剑蓄势而发,剑风所至,烈火为之居中而分。同时他身形连闪,错步让过紫光。右手化去幻剑,左手复又凝出,直直刺向陆梁。 但幻剑长至陆染身旁,便见一个圆球撞击剑背,幻剑被撞偏。却是那阳魔出了手,他的法器便是那一颗不起眼的圆球。 阳魔笑道:“这小子果真是祭才传人,倒是我方才没瞧出来了。如今既知他身份,可不能放过。” 鬼刹也道:“不错,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必将除之。” 说着,挥起万灵刀攻向南宫益。 南宫益此时今非昔比,看也不看他,随手挑开。剑芒更甚,向他还了一剑。 这一剑内含真力,可不比寻常,鬼刹自恃没多大把握硬接,便疾疾后退。身形疾变,于间不容发之际生生躲过。 那一方,阴魔见有机可乘,在后将镜一晃,镜中光芒大作,照向南宫益。 南宫益只觉金光晃眼,接着便有数道杀气逼近。他虽负伤,但神通不失,祭才真元未损。迎着杀气,瞬间劈出两剑。 那来袭之人倒也识相,不敢正面相迎,纷纷侧开,但来势为之一缓。唯有一道极强杀气不为所动,撞偏幻剑,又向南宫益本人袭来。 那自然便是阳魔的圆球法器了,阴阳二使在魔道之中仅次于魔尊之下,其能力可见一斑。那圆球乃是由他御动,是以威力不小,能撞偏南宫益的幻剑便也算不得稀奇了。 南宫益目不能视,警觉未失,但觉圆球袭来,幻剑疾缩,居中劈向圆球。 阳魔心疼自家法器,自然不能让南宫益轻易劈中。那圆球本就不及一个拳头大小,要避过幻剑也是不难,略略一偏,便偏离剑刃,来势又快了几分。 眼见那圆球逼近,将及未及之时,南宫益蓦地身形连闪,如龙游蛇走。幻剑连连劈向圆球,但那圆球每每脱出剑芒,差之毫厘不能击中。 南宫益被强光照到之时,便觉手脚稍有滞涩,起先也不以为意。转眼一盏茶工夫过去,但觉手脚越发沉重。此时乃是祭才真元御体,本不该有此感,但那异感却是一分一分越发明显。到后来时,竟有种四肢皆重千斤之感。 他不知这乃是那阴魔的镜子之力,那阴魔的镜子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有乾坤。唤名“仙劫镜”只消被照上片刻,周身百骸便益发沉重,手不能抬,脚不能动。若是常人被照,不到片刻便无法自持,身不能动,静静等死。而南宫益虽非常人,却仍感手沉重之感。若非祭才真元御体,以他自身之能,定是无这般手脚利索了。 那阴魔自也瞧出这点来,若是换在往日,被她仙劫镜照个片刻工夫的人都只有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份,而南宫益身子照动,仍能抬剑。不由心下大生痛快之感,真气催向仙劫镜,镜力更强。 南宫益虽不知发生何事,祭才真元却是知道的。只见他脚下一顿,高高跃起,脱出镜芒之外。阴魔见状忙将镜子对准,但南宫益跃起之时,幻剑向他长来,若是不闪,便要死于剑下。 阴魔无奈避过,这一避却是给了南宫益以缓和之机。幻剑再出,直向阴魔而来,但未及落下,便觉身后风声。若是换在平日,这一下要闪也是极易,但今日被阴魔的仙劫镜一照,手脚顿缓,身后那物事来得又极快。剑尖疾转,但仍差于电光火石之间,后心一痛,被堪堪击中。 击中他的正是那阳魔的圆球,但打在南宫益身上却时,圆球却长出二寸尖刺来,变作了刺球。南宫益受此一击,痛彻心肺。他本就失血过多,此番对敌本是强自撑着,阳魔这一击又猛且狠,若是换作鬼刹或是陆梁等人,便是球上无刺,也要被击碎脊骨。饶是南宫益神通加身,筋骨无伤,却也不能好受。 眼见南宫益落到地上,陆梁欲杀人灭口,叫道:“斩草除根,以免后患无穷。”挚起烈火鏠便来取南宫益性命。 鬼刹不知叶倩已死,心念女儿下落,出手相挡,口中说道:“不可,待我问明倩儿下落再杀不迟。” 但他并未全力挡住,只让陆梁不伤及他性命,南宫益仍是被砍中大腿,鲜血淋漓。 第七十四章 阴阳二使(下) 这下陆梁心里打起鼓来,只消鬼刹一问,南宫益开口说出是他杀了叶倩,虽说鬼刹此时绝然不信,但日后不见叶倩,还是会知道的。这鬼刹心眼极多,手下又有个妙锦小玲,与他为敌绝不能讨好。 陆梁也知其中利害,说道:“伯父,让我杀了他,叶倩再找不迟,但此人却绝不能让他活着。” 鬼刹眉头一皱,摇头道:“我也知你想法,此人乃是方天灵之徒,本也容他不得。但我这阵子细细想过,这厮道行奇高,就这么杀了未免可惜。……我记得血魔手下有个诛心客,最善摄魂迷智之术,若是此人能为我所用,将来用来对付仙家也多一枚棋子。” 阴阳二使皆觉此言在理,阳魔嘿然冷笑道:“如此,想当初,方天灵那厮向来自命清高,我们三番五次邀他加入,均被他一口回绝。一旦他的好徒儿成了咱们的傀儡,任凭差遣。方天灵地下有知,定然极是欣慰。” 众人随之大笑。 南宫益失血过多,又接连受创,听得他们狂笑之声却也无可奈何。只觉脑中空空如也,昏昏欲睡,接着便两眼一黑,人事不知。 道月一路挚剑御空,飞出不知多远,忽然面前多了数人。阴气森森,各执法器挡住他去路。 那几人中有个高壮男子道:“在下尤明三,这位小兄弟匆匆忙忙哪里去?” 道月不识得他几人正是魔徒,他情性大变,从古维口中得知自己是魔尊之子后,性子益发孤傲起来。见得有人这么问自己,不屑以答,冷冷道:“好狗不挡道,给我滚开。” 尤明三面色一寒,对身后人道:“一起上,我看这小子手中的剑可是宝物,夺下此剑便是立功了。” 随他一声令下,身后众人也御起自家法器,当头打来。 道月神剑在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将剑一挥,剑上银色光芒大作,剑芒暴涨。将那数人法器齐齐打回,又一剑,劈向尤明三。 尤明三不知道月神剑威力如斯,他的法器乃是一对夺命勾。但见他双勾在身前交叉,结出一道红光,鲜红似血,红光之中又有数道较深的红色,似墙似盾。 月神剑随后劈下,剑啸如龙,势如破竹,轻易破了他的红光。双勾顿时如受重击,倒飞回尤明三手中。尤明三接住双勾,又施一法,双勾厉芒如水,瞬间将那勾子变大数十倍。欲要勾住月神剑。 二者相交,“铮”的一声,尤明三只觉巨力涌来,衣衫尽裂,倒飞出去。已无活理。 其余魔徒见状,自恃不是其对手,正欲逃离,便见一男子御空而来。 “看,是血魔大人,”也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众人定睛一看,正是血魔不错。 转眼间,血魔近前,满身邪气,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环视众人一眼,道:“你们在这里做甚么?” 那魔徒之中便有人道:“血魔大人,前日咱们听说这昆州外的山上有宝物,于是阴阳二使便带了我们来,欲从仙家手中夺得宝物,但我们刚到山下,便见这小子自山上飞来。手中拿着宝剑,咱们若是能夺得此剑……” 血魔打断他,喝道:“说话注意些分寸。甚么叫这小子,你可知他是谁?” 众魔徒自然不知道月身份,更不知自己来夺道月手中的月神剑,为何会遭血魔厉声喝止,一时间面面相觑,均是摸不着头脑。 血魔也不管他们,迎上道月,拱手道:“血魔恭迎少主人重归魔道。” 又对身后众魔徒道:“还看甚么,快来见过少主人。” 那一众魔徒得知这道月竟是魔尊之子,心下好不奇怪,个个目定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血魔既认得是他,定然不会错了。于是纷纷上前行礼,想到自己先前还与此人斗法,才一转眼工夫,眼前这少年居然就变作了自家主人。那一群人俱是心情复杂,生怕道月责怪。 道月本以为这血魔也是来夺月神剑的,见状问道:“你认得我?” 血魔道:“自然认得,月少主本是魔尊之子,后被仙家的那帮蠢货带走,让你们父子分离,还打算让你来对付自己的生父。仙家之人个个面上光明正大,实则背地里极为歹毒。若非小人及时发现少主人身份,命人引导,只怕日后便当真要见着您与魔尊大人手足相残了。” 原来那夜在昆州城外,血魔早设计好一切,有意让道月发现他吸食人血,事前让古维附近于一个少女身上,再佯装败走,让道月救走那少女。道月生性颇为风流,不似道日那般老实正派,自然受不住古维的“美人计”。古维号称“诛心客”,有迷惑人心之能,他惑住道月之后,便让其炼了入魔之法,道月这才性情大变,甚至不识道日。 道月自是不知其中曲折,点头道:“我晓得,日后定要将仙家除掉,以报我父子不能相见之仇。你带我去见我父亲。” 血魔却道:“不急,咱们此间还有人在,少主人刚入魔道,需得与其他人认识一下,以免再产生误会。” 见道月并不反对,血魔又对身后人道:“阴阳二使在哪里?”那几名魔徒当前引路,将二人引至阴阳二使所在之处。二人一落下,便见阴阳二使与鬼刹,陆梁等人正围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浑身被一种非金非银的绳索所缚,从头到脚极为严实,不是南宫益是谁。 血魔道:“血魔见过阴阳二使,这位便是魔尊苦寻的少主,月少主。” 众人见得血魔口中的少主竟是道月,均感错愕。但阴阳二使也知这血魔有一番认人的本领,他所认之人定是不会错的,便齐齐向道月行了礼。 血魔见他们围着南宫益,便道:“此人是谁?为何连乾坤索都用在了他身上?” 要知那乾坤索乃是世间少有的法宝,若说祭才剑无坚不摧,那乾坤索便是无所不缚。此索乃是阴魔无意中在西极天山上发现,她先有仙劫镜,又有乾坤过索,是以与她敌对者,绝无自她手下脱身之理。 正是因此,这阴魔平常轻易不用乾坤索,若非万不得已,绝不拿出来。天下能让她拿出这乾坤索的人并不多,血魔见她今日竟用在一个少年身上,自是奇怪,是以有此一问。 阴魔说道:“此人乃是方天灵的徒弟,身怀祭才幻剑,不用乾坤索只怕制不住他。” 血魔皱眉道:“方天灵的徒弟……索他做甚么,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阳魔幽幽一笑,道:“此人道行通天,若是就此杀了未免可惜。你手下不是有个诛心客么?” 血魔顿时明白他意,说道:“您是说……” 阳魔点头道:“不错,若能为我所用,此人倒是个好傀儡。只消有他在,仙家那帮蠢货便不足以为惧。” 血魔此时还不知古维断臂之事,闻言也觉甚妙。 阳魔目光一转,落在道月手中的剑上。他眼光不凡,一眼便瞧出那剑灵气极重,显是一柄天下难寻的好剑,不觉脱口道:“月少主,那是……” 道月面色冷冷,淡淡地道:“月神剑。” 众人皆知千年之前,日月神剑传说,闻言齐齐吃了一惊。又惊又喜,又有些不敢相信道月手中握的正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绝世宝剑。 阳魔自是不信那千年之前能胜得了仙魔二道联手的日月神剑此时竟出世了,又问道:“月神剑?莫非是日月神剑之中的月神剑?” 道月默然点头,众人更是怔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月神剑,几欲流出口水来。 血魔有些拍马功夫,当下笑道:“无怪乎月少主方才如此神勇,原来是得了天道神剑。神剑配英雄,乃是世间绝配啊。” 阳魔喜极笑道:“哈哈哈……有月少主的月神剑,还有这个蠢小子在手,加上我魔道精英不计其数,用不着等到仙魔大战之期,只消魔尊得以破镇而出,便即杀到三清观,血洗三清山。哈哈哈……” 阳魔笑罢,鬼刹又拈须道:“月少主,既是日月神剑重新出世,为何只见月剑,不见日剑呢?” 道月看他一眼,说道:“在道日手中。” “道日?”阴魔眉头一皱,道:“莫不是那道半仙之子?” 道月摇头不知,诚然,他本就不知道半仙是道日之父。也不知当年魔尊与道半仙之事,虽说他与道日自小在三清山长大,也听长辈提起过道半仙,但从未有人向其说过道半仙到底是谁。他们只知道半仙极早去世,道法高深,卜算之能又极灵验,其余的是不知了。 道月想起道日方才阻拦自己取神剑,眼中杀意闪过,说道:“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我定要杀了他,拿到日神剑。” 陆梁想起当初自己因一时嫉妒心起,杀了叶倩。如今想来,若是日后鬼刹找他算起帐,他孤身一人定然吃亏。而眼前的道月与他年纪相差无几,若是能倚着他做靠山,日后便是鬼刹知道了此事,也只能打掉了牙往肚里咽。 一念及此,便也巴结起道月来,笑道:“不错,月少主说得极是,月少主神剑在手,无人能敌。那道日算得了甚么,哪能与月少主相提并论,他给月少主提鞋都不配。有了月少主,魔尊一旦得以脱身,将来天下便是魔尊大人与月少主的了。” 道月不屑道:“废话少说,我要去见我父亲。” 陆梁自来高傲,此时为了将来前程,不得已来拍道月的马屁,却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讪讪缩回。 阳魔点头道:“ 魔尊大人此时正需月少主回去为其破镇,月少主早些回去,魔尊大人便早一些脱困。仙家的死期就早一些到。” 当下命血魔与陆梁带道月回魔窟,又命人随后将南宫益带回。而阴阳二使等人得知道日取走日神剑后,也无意再去夺剑,便又回了三清山下,静候魔尊来临。 第七十五章 重见天日(上) 长空万里,风云缥缈。一座翠青的山,不大,但极高。高耸入云,直如擎天之柱,傲然立于天地之间。以此山为轴,方圆数百里之内再找不到其他山了,便那么孤零零立了千百万年。 这便是三清山了。 一座宏伟道观,伫立于山尖云端。道观以白玉石砌成,清素庄严,观外是一片千丈石坪。坪外又有石门一座,两门柱雕龙刻凤,栩栩如生,门上“三清观”三个大字笔力苍劲雄厚,似欲破石腾天。 门下,一个少年呆呆坐于龙凤门柱旁,身旁放着绝世神剑,两眼落寞,直勾勾望着无尽苍穹。 “阿日,你还为阿月叛出仙家之事不能释怀么?”道日身旁,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个白发老者。 但见他头顶戗金冠,身着青道袍,手持绿拂尘,脚踏云头履,须发白如雪,面颜若童色。仙风道骨,道心如水,脸色肃严,声音慈祥。 道日见得老者,忙行礼道:“师尊,阿月之事,是我不对,我身为长兄,未能好好照看于他,师尊,请责罚我罢。” 这老者竟是仙帝。 “这不能怪你的。”仙帝望着远处,缓缓道:“这么多年了,也该让你知道当年之事了。” “当年之事?”道月有些不解,“甚么时候,发生了何事?” 仙帝叹一口气,道:“我本以为你们二人在三清山长大,便不会被卷入此事之中,想不到我还是料错了。……其实你与道月并非同父同母的兄弟。你的父亲,便是我的弟子道半仙,而道月的父亲,却是魔尊。当年你母亲生下你来不久,便遇魔尊偷袭,那魔尊以一种妖邪法术,在你母亲身上种下胎儿,后来你母亲十月怀胎,将其生了下来,便是道月。” “魔尊!”道日一听这词,怔在当场,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好。 仙帝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月出生之日,魔尊便来将之夺走,你父亲道半仙不知那是魔尊之子。于是追了出去,大战魔尊,最后以残力施出失传已久的道门绝学,无上镇魔诀。将魔尊封在一面墙上,而他自己也因此重伤不治,回到青丘山后便撒手西去。你们兄弟二人却不知被谁带走,下落不明。直到数个月后,有一白衣男子将你们二人送上山来,放于你师父陈商家门口。并留书说明你们二人身世,若我猜得不错,那人当是祭才剑主,方天灵。” 道日听他这么一说,面色变了数变,道:“为何这此事情,师父从未对我们提起过?” 仙帝摇头道:“我本也料不到此中变节,心想此事若对你们说了,你们定然要受打击,我也看得出你二人生性聪明,以为将你们留在三清山中,不与魔道接触,那道月便能脱离魔性。岂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终究还是归向了魔道一方。如今你们二人分别得了日月神剑,想必那魔尊也要重获自由了。待到仙魔大战之期,魔道一方势必要派道月出战的。” 道日身子轻颤,不由自主望向静静躺在地上的日神剑。那瞬间,剑上似乎一道光芒流过,极其微弱,不易察觉,有似一声无言的叹息,如此凄婉。 仙帝又道:“你师叔彭粉娟悟性过人,乃是个极为难得的修法奇才,我本立意栽培她出战仙魔之约。但这日月神剑横空出世,而月神剑又落在道月手中。能与月神剑相抗的,非日神剑莫属。神剑不认二主,只要你活着一日,旁人便无法用这日神剑。是以我决意让你出战仙魔大战,那道月已入了魔,若是今后你遇到了他,一定不能留他活口。” 说至最后一句时,道日猛地抬头,正与仙帝四目相对。那时间,仙帝目光如炬,竟似看透道日内心想法一般。道日心中诸般念头在他面前尽都消隐于无形。 “可是,师尊,那可是我的弟弟啊。”道日无力地道。 “道月本就是魔尊的孽种,”仙帝斥道,“当年你父亲道法极能,仙家已立意以他代仙家出战千年之约,那魔尊便弄出这么个孽种来,妄想让道半仙与其父子相残,不忍下手,最终以致战败。如今道半仙已去,你是道半仙之子,又持有日神剑,仙家与人间的未来尽都握于你手。若是你一败, 这天下便要归魔尊统治了。” 道日情知说得再多也无用处,低下头去,半晌才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尊指点。” 仙帝道:“明白便好,魔道作孽苍生,人人得而诛之,不除魔道,天下难平。你与道月只有这十几年兄弟之缘,如今他归于魔道,你们便只能各为其主,各安天命。” 他说罢,抬头望着云际。 他面前,一滴晶莹夜体滑过道日眼角,滴在日神剑上。 “叮”的,日神剑光芒竟似感应主人心意,光芒黯淡许多。 …… 血魔与带道月与陆梁等其余三人回到魔窟,先安排人来照看南宫益,只等古维回来好对南宫益施法。又带道月来到大殿之上。 大殿之上,诡异万分,阴气逼人,又有些个黑影,似乎冥灵,在殿中来回穿梭。一行五人脚步踩在大殿之上,脚步声回响不断,显得极是阴沉。 魔尊在那一面墙上,见得五人走来,面上露出阴冷笑意,显得狰狞。 众人齐齐在魔尊面前跪下,恭声道:“魔尊我主,名流万古,天护地佑,千世独秀。” 魔尊见众人面上欣喜神情,也知定是有甚么好消息,微微笑道:“众位起来罢。” 那血魔越身后,又跪下道:“属下血魔见过魔尊大人。属下不负魔尊大人重望,终于将月少主带回来了。” 魔尊大喜,“哈哈”笑道:“我果真没看错你,血魔,你立了大功,待我拿下三清山后,定给你重赏。” 血魔低头道:“这本是属下应尽之责,不足挂齿。” 魔尊点了头,又道:“阿月,你可算回来了。为父等了你十几年,终于又与你父子团聚了。哈哈……道半仙当年拼尽全力分开你我父子二人,却想不到他死后十几年,你还是回到了为父身旁。” 道月向魔尊行了一礼,道:“父亲,仙家有碍我魔道统治天下的大业,不能不除。如今我得到了这月神剑,要灭仙家,更是如虎添翼。” 魔尊一听“月神剑”三字,两眼放光,道:“你说甚么?月神剑?哪一把月神剑?” 血魔解释道:“回禀魔尊,那昆州城外一座山上,有人发现藏有宝物,于是月少主孤身闯入其中,得到了这千年之前,魔道叛徒司徒白在不周山上曾拿到过的日月神剑。月少主胆识过人,以一敌众,夺了这月神剑回来。” 这话本是陆梁想说的,意欲拍道月马屁,但他还未开口,便被血魔抢在前头说了。这么一个在魔尊与道月面前白马立功的机会就那么没了,陆梁自是不能好受,瞪了那血魔几眼。 魔尊闻言,更是欢喜万分,狂笑道:“好,好,好!日月神剑天下无敌,只要有这月神剑在手,还怕他仙家如何?哈哈哈……那日神剑呢?” 道月说道:“日神剑被仙家弟子道日取走。来日我定要再将之夺回来。” 魔尊嘶声笑道:“好,这才像我魔尊之子。” 道月说道:“父亲,我先为你解镇,让你得以重见天日,那仙家要灭还不简单,只消月神剑在手,仙家的末日便到了。” 魔尊点头道好,遂命陆梁将铭神珠拿出。 那陆梁带来铭神珠立了大功,又寻铭神珠负伤在身,魔尊便特许他以铭神珠疗伤。那铭神珠灵气极重,乃是修法与疗伤的圣物,陆梁以其疗伤,胜过天下所有疗伤奇药。这才得以在短短十数日内重伤痊愈。 幽暗大殿中,那铭神珠幽蓝光芒照人。望一眼,心为之驰,神为之荡。那小小神珠仿佛有勾魂摄魄之能,吸引住众人目光,便是大殿中那无数黑影也为之安静下来,在距铭神珠三丈之处游走徘徊,似乎也觊觑着铭神珠之力。 这时血魔在一旁教授如何破镇放出魔尊。道月依血魔所说,左手将神珠握在手中,那瞬间,右手月神剑大放光芒。剑气外泄,但见他缓缓举起月神剑,剑尖指处,剑气在大殿地上留下深深划痕。他将左手二指在剑上划过,血染剑刃,光芒之中更显几分妖异。 道月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眼中闪着光芒,狂热之中更带阴森。他纵身一跃,飞向魔尊。 “嗡!”神剑龙吟。下一刻,月神剑劈在魔尊所在墙壁之上。 “铮!”墙壁为之一颤,风从中起,迎面刮向道月,卷起衣衫猎猎作响。 接着又是几声轰隆隆巨响,那墙上亦是光芒大作,似是结起一道屏障来。但月神剑来势汹汹,又入几分。剑光与墙光将偌大一个大殿映得亮如白昼,血魔与陆梁均是手握成拳,显是极为激动。 不多时,那墙上光芒渐消,待光芒消尽时,只听得几声“哈哈”狂笑,魔尊破墙而出。大袖飘飘,身如轻叶,落于殿上鬼怪宝座上。 魔尊长发花白,颔下浓须,其状如狮。 他仰天长笑道:“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我被那道半仙镇在墙上十数年,曾立下重誓,一旦我重见天日,定要血洗三清山,如今我儿道月得到月神剑,更是上天要我灭仙家之兆。” 他说话之时,血魔与陆梁均跪道:“魔尊大人,神通无上,我等誓死追随魔尊。” “好!”魔尊点头道:“我被那道半仙镇在此地十数年间,魔道日显衰败,如今我重获自由,自是要讨回这笔帐。血魔,那三清门人可是还没上三清山?” 血魔如实答道:“尚有一部分仍在山下料理昆州地震之事,以及守护日月神剑。如今两把神剑均已被取出,那些仙家门人只怕不日便会回到三清山上去。” 魔尊目光转到血魔身上,道:“取走日神剑的那个道日是何方神圣?” 血魔道:“那道日与月少主本以兄弟相称,若我没猜错,当是道半仙之子了。” 魔尊冷笑道:“道日……道月……我明白了。那道半仙早就算出日月神剑将出世之事,于是将两个孩子以日月神剑为名,意欲让他们拿了神剑来对付魔尊。只可惜他死得太早,无法看到变数。那仙帝当年为了补天,道行大减,我虽说也受温依媛所伤,但道行不减,要对付仙帝可是轻而易举。区区一个道日,由阿月来应付即可。事不宜迟,速速赶向三清山。今日我便要大开杀戒,以仙家门人的鲜血来洗净我当年被道半仙镇住之耻。” 血魔与陆梁一齐领了命,各自去召集其他魔徒,此次魔道倾巢而出,势要拿下三清山。 见他二人走后,魔尊面泛笑意,对道月说道:“阿月,十几年不见,为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哈哈哈,待我与你上三清山,只要仙家一灭,自此以后,魔道便是天下王道。整个天下均是你我父子的,届时任你为所欲为,横行世间,无人敢阻。” 道月说道:“父亲圣明。” 二人又叙片刻,血魔与陆梁带了罗小梅,小玲,孙明籽等人回来,众人一一见过魔尊。 血魔道:“禀魔尊,教中上下弟子均已先动身前往三清山。只是……” “只是甚么?” 血魔道:“回禀魔尊,凝化神通方天灵数年前毙于青丘山。临死之际将神通传于一少年,现下此少年负伤被带至此处,属下有一手下,唤名古维,擅摄魂勾魄之术,您也见过那人。属下本想让古维以摄魂之术教这少年投于我魔道手下,如此一来要动手也算有个帮手,但不知为何到处寻不到他,属下心想,若有那人在,咱们胜算便多一分,是以斗胆求魔尊给属下一些时间,让属下去寻古维。” 他说这话时,小玲听在耳中,身躯大震。“南宫益受伤了,还被带这到这里?若是他们找回古维的话,事情可不妙。”一念及此,心念电转,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救出南宫益。 “血魔这话可说得差了,”小玲说道:“那小子痴痴傻傻,见过他的人都知他虽空负一身道行,却不会用。让这么个人与咱们一同攻打三清山,只怕不怎么合适的。” 她这话说得巧妙,明着是说南宫益笨头笨脑,实则是说血魔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把希望寄在一个傻小子身上,实在有轻视魔道之嫌。 那魔尊自然听出小玲话中含义,他自来狂傲,不将他人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对南宫益有兴趣,淡淡地道:“那祭才剑传人,大可不去理会,若是寻不到古维就算了。只消有你们在,要胜得仙家便不难。” 血魔道:“魔尊圣明,但那祭才传人实在不可小瞧……” 魔尊却道:“如今我出镇之事还未传出,阿月又有月神剑在手,趁此机攻打三清山,可攻其不备。若是拖延了,夜长梦多,一旦消息传到他们耳中,他们定有戒备。加之阴阳二使他们还在三清山脚,若是被发现,便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陆梁听出魔尊略有愠意,忙道:“魔尊大人说得不错。那祭才传人不过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子,多一个不多,少他一下也不少。凭我魔尊大人与月少主二人之力,要破三清山易如反掌,何须他人相助。” 要知位高权重之人皆喜听好话,虽是魔尊也不能免俗,魔尊听得陆梁马屁一拍,心中痛快不少。狂笑几声,道:“陆梁说得不错,凭我魔道精英尽出,那三清观又算得了甚么东西。” 陆梁见魔尊被自己拍得心欢喜,又接着拍道:“魔尊大人道法通神,那仙帝不过是一介废人,老而无用,那三清观里尽出些草包,仙帝手下的弟子一个个蠢如牛马。再看我魔道至尊英明,领导有方,即便魔尊这么多年不见天日,魔道依然益发兴旺。将来天下必是我魔道所统治的。” 这话听在他人耳里不免有些夸夸其谈,但魔尊听了却极是舒坦,道:“还是你识相,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么?” 陆梁两眼一转,假意皱眉道:“魔尊大恩,让我以那铭神珠疗伤,虽未好全,却也差不多了。” 那魔尊自道月手中拿过铭神珠,他本打算自己用以攻打三清山之用,但为显自己道法真如陆梁说的那般高深,便不作用铭神珠增强道行之想,对陆梁道:“你为了取这铭神珠,也费了极大的力。还险些死在那东海以东的无名小岛上。你便先留着疗伤罢。” 陆梁一听,喜上眉梢,面上不敢过分表露,强作从容,接过铭神珠道:“谢过魔尊大人。” 那血魔却在一旁看得满不是滋味,自己将道月引归魔道,却比不上陆梁一条舌头绕三下。 魔尊似也看出血魔想法,笑道:“血魔,你引我儿阿月回归魔道,大功一件,待到咱们取下三清山,你要甚么,我便给你甚么。” 那血魔一听,自是不敢再说甚么,笑着应道:“多谢魔尊开恩。” 魔尊点点头,大袖一挥道:“随我去三清山。” 话音方落,人已化作一道阴风消逝不见。 众人也各自施展身法,一一消失。 原来热闹威严的大殿顿时空空如也,殿中那些黑影复又徘徊怪叫,四下游荡。 但不一会儿,又有个身影出现在殿中,却是小玲。 第七十五章 重见天日(下) 小玲眼见左右无人,急忙走向大殿侧门。侧门外是一条长长石道,间中有不少门,或左或右,但小玲通通视而不见,一路走至石道尽头一扇石门前才停下。 这石门上又有数百个铁钉,横竖成形。小玲一把推开石门,只见房内一侧,一长须男子正低头看书,面色复杂。他旁边一张石床上躺着血染僧袍的南宫益。 那男子听到动静,抬眼见是小玲,微微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妙计锦囊小玲。你可是很少来此的,今日来这里,不知有何贵干?” 小玲微微笑道:“赵保先生号称妖医,医术之精湛,无人可比。小玲对先生也是极为敬重,只是苦于平日事忙,今日难得有空,特来拜见先生。” 赵保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方才也听说了,魔尊重获自由,现下正召人随他去攻打三清观,我若没猜错,你是来此寻些救命治伤的药的罢?” 小玲喜道:“先生果真料事如神,我才一来,就被先生给说中了。嗯,咱们倾巢而出,全力攻三清观,双方大战,定有死伤无数,若不带些伤药,白白要死了许多人。” 赵保笑道:“你可不用抬举我,你小玲才智出众,这可是魔道上下皆知之事。你且稍等片刻,我给你找药去。” 说罢便钻入房中另一个小门中。 小玲走至南宫益身旁,但见南宫益气色稍差,昏迷不醒。轻声叹息,心说道:“想不到你竟会被带到这里来,祭才幻剑号称天下无敌,为何你还会被送至此地呢?” 她正自想不通时,那赵保已取了药走出来,见小玲正看着南宫益,笑道:“这小子是陆梁与血魔送来的,道行极高,说是要让古维那小子来施个摄魂之法,让他为我魔道效力。但古维却不知身在何处,寻他不到。” 小玲两眼一转,道:“我瞧着他好像昏迷了,才会被他们带到这里来,若是醒了,岂不把这里闹个底朝天?” 赵保说道:“那却不会,这小子也不知遇上了谁,以他的道行,竟还被伤了命门穴与魄户穴,这二穴可是人身大穴。且伤得极重,险些要了他性命。加之又被血魔等人伤了,血都快流光了,十天半个月内要醒可是不易。他们送他来时,身上还捆着乾坤索,现在连那乾坤索都收走了。” 小玲闻言,芳心微动,面上笑道:“那可有劳先生了,此人将来若是能为我所用,先生可是功不可没呢。” “那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会的。”赵保晃了晃手中两瓶丹药,笑道:“看,这些是疗伤圣药九天玉丹;这些则是六花妙生丸,只要不伤及心脉者,以此丸都可暂延其两日性命,两日时间也够你们回来了。” 小玲接过丹丸,有意无意又瞧南宫益一眼。心念一转,脱口道:“依我看,此次大战定是异常惨烈。自古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敌我双方均有人和,而我方虽说突袭三清山,占尽天时,却失了地利。双方实力相当,又综其上三点,显是我方略显劣势。要血洗三清山,可并非说起来那般容易了。” 赵保不料她竟会突然说起这个,皱眉沉吟片刻,道:“小玲姑娘学富五车,才智双全。老夫佩服,诚然,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魔尊已携了众人前去,势要拿下三清山,此时谁跟他去说这些,他也听不进去的。” 小玲道:“倒不用跟魔尊说清这些的,其实若是能多一个人去的话,情势说不定便能有些好转。” 赵保奇道:“小玲姑娘指的,莫非是这个小子?” 小玲摇头道:“非也,他身受重伤,无法御敌。我说的却是一个能够以一当十,有他一人,胜过仙家十人的高手。” 赵保更是不知她说的话绕来绕去到底指谁,说道:“这小子道行奇高,莫说以一当十,便是以一当百也不足为奇。但眼下他这个样子,又无古维在场,便是即刻将他治醒,他大概也不肯去攻打三清山的。……不知小玲姑娘指的这个能以一当十之人又是谁?” 小玲笑嘻嘻道:“自然便是先生你了。先生医术奇高,据说才死三个时辰之内的人都能救活。只要先生随我们一同上三清山,见有我方手下受伤,及时施救,可不是以一当十么?” 赵保恍然大悟,莞尔道:“小玲姑娘抬举了。不过你说的也极是有理,赵某生性不爱出门,数十年来从来不曾跨出过魔窟半步,但今日乃是我魔道攻打三清山的大日子,老夫借小玲姑娘这些话,便随众人一起上三清山一回。若是能得胜,自然最好,即便不能得胜,老夫多救几人,也不致于让我魔道损兵折将。” 小玲三言两语打动赵保,自是欢喜。将那两瓶丹药还了赵保道:“那事不宜迟,快些走罢,先生先行一步,魔尊吩咐我一些事,我去办了便一起赶至三清山。” 赵保欣然同意,拿了药,面有喜色,大踏步走出,转眼走得远了。 小玲留下来,静静看着南宫益面颊,沉默不语。许久才道:“想不到你与叶倩的缘分竟如此之浅,我一心要促成你二人的好事,结果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初都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只一心想着你与叶倩之事,却忘了你还有你的盲姨,待我想起来时,为时已晚。若是当初我先让你安排好你的盲姨,也就不会有后来之事了,你与叶倩便能好好过上隐居生活,无忧无虑了。” 她思绪万千,兀自说着,似乎忘了床上那人正值昏迷,是听不到她说话的。 “此次三清山之战,面上虽说魔道偏占上风,实则处处失利,只怕败多胜少。也不知这次我去了,还能不能回来,若是能回来倒好, 若是不能回来,也不知你命运如何了。……我本有意将你……唉,罢了,此时说这些话也无用,还是待我还能回来再说罢。我先将你送到你的好兄弟那里,日月神侠府。即便我回不来,你还能有人照顾,不至落得个变作傀儡的下场。” 她又在房中到处翻了一遍,又找出不少丹丸,凡是对南宫益伤势有用的,尽都拿了,塞入南宫益怀中。这才将他背出。 此时魔窟中已无半个人,小玲带南宫益出了魔窟,一路直往京城方向而去。途中小心谨慎,飞得极低。不到一盏茶工夫,忽见一道人影自地上腾起,挡住去路。 小玲打量拦路之人,却是个白面男子,与她年纪相仿,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却是刘俊豪。 刘俊豪抬眼瞟了小玲背上的南宫益一眼,她还未开口,刘俊豪已道:“这位姑娘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哪里?” 小玲冷冷道:“我去哪里,与你何干,快些闪开。” 刘俊豪道:“你去哪里,我可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你背上那人,他怎么了?” 小玲恍然,敢情这男子与南宫益相识,但转念一想,南宫益从未提起过他认识过这么一人,现下他正昏迷不醒,要问他是徒劳。但若真是南宫益所识之人,又当如何呢? 一念及此,小玲道:“你是何人?你可知他是谁?” 刘俊豪也看出她的顾虑,陪笑道:“你瞧,我只关心着兄弟,却把这事给忘了。在下刘俊豪,你背上那人是我兄弟南宫益,以前旧名楚星仁。六年前为人所追杀,随我去了南国,后来与我分离了。” 这刘俊豪与南宫益相处过一段时日,且南宫益有恩于他,自然对其形象铭刻于心。虽说南宫益剃了光头,穿了僧袍,他仍是能一眼认出。 小玲这才想起南宫益说及自己出海时,确曾提到他的一个好大哥。便是眼前这人不错了。便道:“小女子唤名小玲,南宫益他不知为何受了伤,我这是要带他去京城,他的两个结义兄弟住处。” “哦?”刘俊豪面有疑色,道:“不知可否借步到下方详谈?” 小玲摇头道:“我还有要事在身,需得先将南宫益送到安全之处。你若不信我便算了,总之南宫益之伤绝非我所为。” 刘俊豪微微一笑,道:“这一点我却是知道的,南宫益那么高的道行,世间能伤他至此之人,我还真想不到几个。嗯,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我刚好遇到了个神医,想让你下去让他看看南宫益的伤势。” “神医?” “不错,”刘俊豪点头道:“郑中里,号称‘妙手圣医’,你是修法之人,想必也该听过他的名号才是。” 小玲大喜,与刘俊豪一同降到地上,果见道旁一座亭子内,郑中里正给其女弟子洪思妍讲授医理。另有一女子坐在一旁,却是那章柔。 几年不见,郑中里仍是六年前那副模样,半点未变。却是洪思妍已从六年前那个小女孩,变作了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樱唇皓齿,肤白胜雪,笑将起来,一对浅浅酒窝极是可人。 小玲负了南宫益进亭子,对郑中里道:“郑先生,六年不见,先生可好?” 郑中里顿了一顿,望着小玲,只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来,不由道:“这位姑娘瞧着有几分眼熟,哎哟,一时想不起来了,着实抱歉得很。” 小玲微微一笑,道:“先生可还记得,六年前,先生救了方天灵的徒儿,楚星仁。我便是那时与他在一起的小玲。如今这楚星仁又受伤了,还烦先生再救他一救。” 郑中里恍然道:“原来是小玲姑娘,多年不见,姑娘容貌变了不少,让在下认不出来了。” 这时那洪思妍走上前来,看了看小玲身后的南宫益,奇道:“小玲姐姐,你说楚哥哥受了伤,他现今在哪里呢?” 小玲将南宫益放下,道:“自然便是他了。” 洪思妍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将信将疑道:“怎么可能呢,楚哥哥怎么会做了和尚呢,不可能的……” 小玲瞧她一眼,莞尔道:“他可没做和尚,只是……嗯,此事说来话长,我今日有要事在身,来日再与你们详谈。你们可定要照顾好他。” 郑中里道:“这个自不消说了,方天灵是我好友,好友之徒受伤,我自然要将他治好的。” 小玲点了点头,她还要赶到三清山下与众魔徒会合,也无暇再与他们说太多。只将南宫益伤势说了,便即转身告辞。 郑中里与刘俊豪望着小玲远去身影,忽然心中升起一种异感。 那洪思妍却无他们这么多想法,她随郑中里多年,积累了许多医道医理,见自家师父望着长空不发一言,便自为南宫益把起脉来。 第七十六章 天地不仁(上) “师尊,弟子有一事不解,望师尊为弟子解疑。” 仙帝收回目光,道:“何事不解,说来听听。” 道日说道:“古语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话当作解释?” 仙帝凝视道日片刻,才道:“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叫天若有情天亦老?即是说,若是上天有情,也要因世间种种悲伤而衰老。为何会衰老,便是因这天下人无时无刻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是以天地无私,视万物如一。而圣人亦是如此,视百姓如一,富者贫者皆,智者愚者,忠者奸者,均一视同仁。不谓孰孰低,孰轻孰重。此一言虽说不仁,实乃大仁也。” 道日点了点头,但仍是有些不解道:“即是天地大仁,对众生一视同仁,那人为何便能随意主宰其他生命,肆意杀生?” 仙帝道:“人为万物之灵,明道理,懂是非,开智慧,擅思捷。但却有着劣根性,自狂自大,好勇斗狠,争强好胜。只想主宰一切,恃强凌弱,但未做出甚么大悖天道之事来,倒也算是一幸了。” 道日犹豫半晌,才道:“既然人随自己意擒杀生畜无错,那为何魔道存在便是错了呢?” 仙帝目光落在道日身上,冷冷道:“原来你与我说这些,是为着道月。你想着劝说我放弃与魔道对抗,你便不用与道月对敌,斗个你死我活了是么?” 道日被他仙帝看穿心思,顿时战战兢兢,低头不语。 仙帝重重“哼”了一声,道:“魔道为害苍生,与人之劣根性差天对地。人之恶,至多不过毁家亡国;而魔道之恶,却是累及天下苍生,俱是杀人如麻,以苍生为玩物。你自小在三清山长大,明理知理。而今却为一个道月,竟正邪不分,还反过来为魔道开脱。哼,罚你抄《太玄经》三千遍,直至记住为止。” 《太玄经》中讲的是道家义理,又是三清门规。一般抄此长经者,均是犯错之弟子,日月兄弟自小到大也被陈商罚抄过几次。但每次均是一两百遍,而三千遍之多,却是前无古人,只怕还要后无来者了。 道日跪下道:“师尊,弟子知错了。” 仙帝也不看他一眼,一甩袖子,兀自走了。 千丈坪中不知何时已聚满许多弟子,正看着道日,指指点点。似是说他得到日月神剑之事,又似说道月入魔道之事。 道日为之气郁,拿了日神剑便走。但才走出千丈坪,忽听身后破空之声习习,杀声震天,再一看,不由为之一怔。 竟有无数魔徒蜂涌上三清山来,见到千丈坪上的仙家弟子便杀,仙家众弟子急忙各自御敌。而山下,仍有许多魔徒陆续涌上。 那带头之人,赫然竟是道月。 原来他与仙帝对话之时,却不知魔尊在山下已和众魔徒汇合,兵分数路,自三清山下同时以最快速度飞上三清山。其间便是有人发觉,再去通报也来不及了。而他们所料不假,果真一路上来顺畅无阻,顺利直上三清山峰顶,给三清观来了个猝不及防。 但见道月一把月神剑银光湛湛,其势如涛,剑芒一扫,无人可敌。加之其余魔徒各施其法,全力攻来,那坪上百来弟子本无防备,被这突袭之下,措手不及,许多人还不知发生何事,便已命丧当场。 道日眼见道月竟自伤同门,血为之沸,心为之震,紧握日神剑。日神剑感应主人心事,登时金芒大作,晃如烈火。 这时,仙帝听到动静,生生出现在千丈坪之中,见道月正挥着月神剑砍向两个仙家弟子。自袖间抽出一把拂尘,疾疾一扫,狂风如卷,将那两个仙家弟子自剑下抢出。拂尘再挥,银丝暴长,缠向道月。但未及至道月,便被一道红芒打偏,那红芒主人正是魔尊。 仙帝瞳孔疾缩,动容道:“魔尊,你出来了?” 魔尊苍遑冷笑道:“那无上镇魔诀虽说难破,却并非不能破。当年道半仙之耻,阿月被夺之恨,今日我要便一并讨回来。” 仙帝怒目而视,咬牙道:“当年你宿子于道半仙之妻腹中,又夺走道月,致使道半仙战死。你折我一名徒儿,我不与你计较,你却恶人先告状,率人杀上三清山来。也罢,既然你不顾不周山千年之约,那今日便在这三清山上一决生死。” 魔尊张狂大笑数声,嘿然道:“你说错了,我今日来,可不是要一决生死,而是血洗三清山。” 他二人说话间,已有更多仙家弟子闻得喊杀之声,各自出来迎敌。而这二人与道月立人中,虽未动手,但身上散出杀意,周遭之人仍有察觉。无论仙魔弟子,均不敢太过靠近这二人。 “好个血洗三清山,我倒要瞧瞧你有没有这分能耐。” 仙帝说罢,拂尘一挥,银丝如潮,层叠而至,直扑魔尊面门。 魔道手持一把黑色长杖,乌亮如炭,也不知何物制成,杖尖镶有宝石,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哚!”宝杖点地,杖尖散出红芒,势若排山,将拂尘银丝挡在外面。且去势不止,直向仙帝倒逼回去。 仙帝掐个手诀,拂尘泛起清光,银丝上亘出一道清绿色太极八卦图来,与那红芒相抗。一时相持不下,双方僵在那里。 道月长剑指空,欲助魔尊一臂之力,挥剑劈向仙帝。要知仙魔二人此时旗鼓相当,月神剑又是绝世神剑,这一剑便是放在平时,仙帝也不能大意以待。更何况他与魔尊斗法之时,道月从旁偷袭。 眼见月神剑银光冷冷,寒意如刀,落向仙帝。 “铮!”千钧一发之际,横里多出一柄金色光剑,生生止住月神剑来势。不是道日是谁。 “阿月,你疯了么,那可是师尊啊。”道日无力叫道。 但道月只是邪邪一笑,月神剑又劈向道日。 道日不愿与道月手足相残,转身御空飞走,道月大喝道:“留下日神剑。”纵身跟上。 这时三清观中几位长老也在场迎敌,见状叫道:“阿日,正邪不共戴天,务必除了道月。他已入了魔,你与他说再多也无用,能否夺回月神剑,全都看你了。” 而与那长老相对的正是血魔,血魔也高声叫道:“月少主,魔道能否一统天下,都看月少主了。只消那日神剑到手,仙家气数便至此尽了。” 那仙家长老一听,怒不可遏,全力施为,与血魔又打到一起不提。 道日飞出数里,道月如影随形,一旦追得近了,月神剑便往道日身上招呼。但道日也非常人,每每差之毫厘而从容避过。 道月在身后一路穷追不舍,叫嚣道:“道日,你一见我便逃得屁滚尿流,这便是你在仙家学到的东西么?原来仙家个个都不过是草包,未战先逃,连那仙帝也是个没用的废物。” 道日虽说平时玩世不恭,但对仙帝却极为敬重,道月竟口出狂言,毁谤师门与仙帝,便是道日这般能忍,也觉血冲头顶,气得七窍生烟。蓦地转过身来,与道月相视而立。 二人就那么飘着,脚下便是一片细密翠竹林,这兄弟二人昔日常到林中玩耍。 而今,这片竹林却成了兄弟之间决战之处。 道日脑海中浮现小时情景,二人每走入竹林海中,便会伺机在对方身上打一下,之后躲入林中,逃得远远的,不让另一人抓住自己。而今,这二人手持千年之前的日月神剑,竟是要在此杀个你死我活。 道月嘿然笑道:“怎么,不逃了?那便来领教我的月神剑。” 不容分说,月神剑光芒连闪,剑啸之声不绝于耳,银色光芒如水暴涨不断。将他整个人尽都没于光芒之中。周围顿时寒意四袭,将脚下的竹叶都罩上了冷霜。道日虽离得远,也能感受到那阵阵寒意。 就在道日分神的当儿,月神剑的剑尖凝出个光球来,莹莹发亮,在夕阳下尤其耀眼。无边寒意便自那光球中传来。只见道月喝一声:“去!”那光球离了剑尖,疾速飞出。 道日不敢大意,日神剑指空,高举过头,剑上泛起金色光芒,如长空烈日,隐有火焰跳动。神剑指向道月,剑上射出一道赤芒,注入光球之中。 眼见那光球来势一缓,慢慢由白转赤,滴溜溜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及至离道日不到三丈远时,“呯”的,炸死开来,气浪滚滚,引得周遭竹叶纷落。 道日望着脚下竹林,神剑垂下,说道:“阿月,你回头罢,仙家待你不薄,而那魔道不过是利用你,你难道不明白么?” 道月狞笑道:“我本就是魔尊之子,不回归魔道,难道让你们拿我做质,威胁我父亲么?” 道日皱眉道:“师父怎么会这么做呢?” 道月反口问道:“你怎就知道他不会呢?” 道日为之一窒。他忽然想起数年前,陈商对他兄弟说过的话。 “魔道无恶不作,我仙家便是以诛尽魔道,匡扶天下正义为己任,有时候便是不择手段,也要让邪魔歪道烟消云散,正气浩然长存。” 这话他始终不明其意,为何那天晚上,陈商要突然对他们说那样的话。如今回味起来,定是他介怀于道月身世,是以有此一言了。 道月瞧他神情,冷笑不已,又道:“仙家有仙家的道,我魔道亦有我道。为何偏偏仙家便是正道?” 道日不料他竟有此一问,脱口道:“魔道作祟人间,生灵涂炭,自然是邪道。仙家救世济弱,匤扶正义,自是正道了。” 道月不声不响以月神剑凌空在身前划出个图案来,说道:“你可认得这个?” 道日见那图案,只当道月被自己打动,喜道:“自然认得,那是太极。” “不错,”道月神剑一挑,那太极图竟随他剑尖转动起来。他冷冷道:“一生太极,而生两仪,太极便是阴阳之道,世间一切皆逃不脱阴阳之理。我魔道是阴,仙家便是阳,是也不是?” 道日隐隐听出他要说甚么,沉吟不语。 道月见他不答,也不气恼,继续道:“你不说便是默认了,世间一切,便如这太极一般,一阴一阳之谓道。而仙家是阳,魔道是阴,阴阳并存,便算不得违反天道。既然不违天道,为何我便不能入魔道呢!” 他以太极为例,竟说得头头是道,将魔道存在说成理所当然。若是换作其他弟子,当场便不知从何说起了。 道日心念疾转,略一沉吟,便有了话语,说道:“如此说来,阴阳并存是为太极。你们率众来袭三清山,分明是想毁阳独阴,却又是何道理?” 他反口一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戳穿道月的谬论。道月钢牙一咬,道:“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仙家气数已尽,自然由我魔道来除去。” 二话不说月神剑疾转,劈出一道凌厉剑风,化作银色弧光,来势又快且猛,所过之处,二丈之内,竹叶尽皆应声而落。 道日也不含糊,右手持剑,左手掐个手诀,喝一声“咄!”日神剑金芒四射,剑尖喷出火球来。十来个小火球迎上银色剑风,点滴化去剑气。待至道日面前时,那已无劲力可言。 道月大怒,月神剑寒光暴涨,变作一把银色大光剑,劈头盖脸落向道日。道御剑相迎,二人各自巨大光剑,一金一银,你来我往,“铮铮”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第七十六章 天地不仁(下) 话分两头,千丈坪上。仙魔门人各自杀作一团,刀光剑影,各种法器厉芒乱闪。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迎战新敌。杀声遍野,血花四溅,竟将一个偌大的千丈坪染成血红色。 而不远处,另外几小股魔徒未杀到千丈坪上,却是摧屋毁栋,转眼毁了两座大院子。幸而又有一些仙家长老率弟子迎上,这才不致全数被毁。 仙帝与魔尊,各自立在那个写着“三清观”三个大家的石门两角。一西一东,相视而立。 千丈坪上,阴魔放倒两名仙家年轻弟子,抬眼看见石门上的仙帝,冷笑几声,仙劫镜朝仙帝照出,欲以那仙劫镜牵制仙帝。但仙帝却立在那里纹丝不动,任她镜光照去,也未有半点反应。而那魔尊眼见仙帝全身被罩在镜光之下,也不动手,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阴魔正自奇怪,便听有人叫道:“妖孽,休想从旁暗算我师父。” 说话的是陈商,他在对魔徒对敌之时见识了那仙劫镜的威力,见她照着仙帝,自是不能坐视不管。当下弃了一个对手,长剑御起,打向仙劫镜。 阴魔自然不能让陈商伤了她的宝镜,躲过来剑,将镜一转,向陈商照去。陈商不敢大意,展身腾挪,始终不让阴魔的仙劫镜照到自己。阴魔冷笑着追着他的身影照来照去,如此一来她只消转动镜子,陈商便不得不施展身法,避到他处。此消彼长,对他极是不利,陈商自也看出个中门道来,阴魔照不到他,便要耗尽他的真气。 一念及此,陈商掐个手诀,生生消失在空中。阴魔料想陈商定会自后偷袭,暗中抓紧乾坤索,只待陈商出现,来个先下手为强。 “呼!”衣袂破空,阴魔蓦然转身,乾坤索应手而出。但却不见身后有人。 “糟了!”阴魔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接着便觉一股杀气自头顶而下。 陈商方才掐诀之后,并未立刻出现,而是缓了一缓,好教阴魔猜不透自己将在哪里出现。继而在阴魔身后出现,但他才现身,便掠向阴魔头顶。那阴魔自恃料定陈商现身方位,不料他竟有这么一着,自是措手不及。 眼见长剑直取阴魔,陈商还未及欣慰,突觉一股怪力袭来,生生将剑拍偏。看清那怪力,竟是一颗小小圆球,不及拳头大小,但却不可轻视。 那圆球自然是阳魔之法器了,阳魔方才与仙家门人激斗,斜眼瞧见阴魔势危,便出手相助。以圆球拍偏陈商之剑。而他自己也因此被两名仙家长老围攻,落于下风。 陈商道:“好贼子,我大意了。”当下挥剑又朝阴魔砍去。 下方打得轰轰烈烈,石门上二人却仍是动也不动。魔尊手持宝杖,嘴角挂着狰狞笑意,两眼血红,有如饿狮,望之生畏。反观那仙帝,徐徐而立,雪白长须与手中拂尘银丝随风飘摇曳,面如铁色,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魔尊与仙帝均是一心要除了对方,是以一招一式出手,均要力求得败对方。但每每自己全力一击,总能为对方所破,于是再出手时,便要想得更是清楚。先是快攻快守,继尔边想边攻,再后来变作了先想再攻。出手越来越慢,但越来越凶险,到最后,双方都想不出如何一击胜得对方,干脆便停下来,细思对敌之策。思虑之余,眼睛还要注意对方动静,力求看破对方心意,如此一来,二人目光中便又有攻守之道。 二人默然无语,全以目光对视,比斗心力。要知这心力之比斗虽无动静,但其凶险却不亚于斗法,非心定志坚者不能与之相抗。这二人虽说皆是年纪不小,但均是两眼清亮,便是魔尊的腥红双眼也是明如深潭。二人对视久了,目光交接处,竟隐有火光迸出。 魔尊将眼瞪圆,心中却有些狐疑。心中寻思道:“十九年前,昼夜异变之时,传闻仙帝自损道行补天,修为大打折扣。但观今日之战,却不见他有丝毫弱势,难道那传闻是假的不成?……不对,若是他真的道行依旧,不会对我到来全无知觉的,是了,定是他怕我看出破绽来,才一直苦撑到如今。以他之道行,一时半会要取他性命也是不易,他这是打算拿性命与我相拼呢。好极,我正好顺手除了你。” 他心有所想,自然分心,只觉仙帝目光如镜,竟似窥探他内心一般,仿佛心中念头尽都被他看了。 魔尊惊怒交集,忙聚起精力,反守为攻。仙帝也不强攻,收势为守,待蓄足精力,复又转攻势。二人一攻一守,全神贯注,眼里全旁无物,时间流逝极快。对眼极耗精力,双方均以真气转为精力,是以对视许久也未见一方有败势,反是眼睛越发清亮明澈。偶有下方厉芒或是其他物事飞将上来,二人均凛然不动,任其掠过身周,甚至于划破衣角也无动于衷。 久而久之,已到日薄西山之时。而下方杀声略小,却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仙家虽说与魔道人数齐多,但诸如彭粉娟,李秉辉,以及闵成等一众高手却不在山上。那阴阳二使与四大护教法魔以及血魔等人均是非常人可比,单是这几人,便叫人头痛,更何况是其他人。 仙家因种种劣势,渐落下风,众仙家门人退至三清道观前,死守在观门口。与魔道好一场厮杀。那阳魔护着妖医赵保,也不与人久斗,与他跳到一旁,见得有魔徒势危,便以圆球法器出手相助。若是有人负伤,便带至赵保跟前医伤。那赵保杀敌的本事不济,但医术却极高,凡只受伤之魔徒,经他一治,竟是都能再从容赴战。 再看仙家那边,除陈商等几个长老与魔道高手打得不可开交之外,其他仙家弟子均是勉强支撑。道行低一些的,便结成一排,势如“一字长蛇阵”,打得累了,便换下他人上前,自己居后稍作歇息。饶是如此,也打得筋疲力竭,欲罢不能。 就在此时,忽见山下倏的几道人影飞上,不是别人,正是闵成与彭粉娟等人带了山下的三清弟子上山来。 这数十人上得山来,乍见千丈坪中死伤无数,无不面色惨变。不及再问甚么,见那三清观外正聚了百十个魔徒,与仙家弟子乱斗。当即各自御出法器,自背后迎上。 那三清观外的仙家弟子在几位长老带领下,苦苦支撑。阴阳二使飘身在空,阳魔手中圆球脱手,正飞向一个三清长老。忽觉身后风声,下意识错身避开,再一看,却是个李秉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阳魔目光扫过众人,冷笑道:“好极,我方才还想着怎么去找你们,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最好。省得我一个一个地去找。” 李秉辉恨声道:“妖孽,趁我山中人少,你们竟敢带人杀到山中来……便冲你这句话,今日休想活着离开三清山。” 当即挥起风声扇相迎。 其余人更是二话不说杀到一起,难分难合。 那阴阳二使修为其实较之王广一与彭粉娟要高出许多,但这二人方才大战半日,所对之敌又尽是三清山上的长老,这些长老个个俱是深不可测,与他们对敌,自然他们自己也不能落得好处。真气消耗极大,是以王广一与彭粉娟才能与其打成平手。 那些魔徒早已将三清山上可能发生之事算计过一遍,而山下的仙家人马突然出现,也在他们算计之内。他们虽说与三清门人杀得不可开交,但始终保有余力,除非遇到一些悍敌,才全力以赴。是以虽说面对突然出现的仙家门人,一众魔徒却也未立刻落下风。只是方才占尽上风的优势转眼被拉平。 第七十七章 执子之手(上) 下方杀得昏天暗地,而石门上对峙二人,仍是立在那里,半点也未动过。 仙帝对视得久了,只觉心力损耗极剧,手中的拂尘竟有点把握不住。情知再对峙下去,自己只会越显败势,当下左手不动声色掐个手诀,将眼一闭,拂尘扫出。 随他拂尘一扫,立时黄沙滚滚,扑天盖地,伴随凌厉罡风刮向魔尊。 魔尊也料到仙帝不支,心头暗喜道:“看来他果真道行大减,嘿嘿,既是如此,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面对滚滚黄沙,不退反进,以斗蓬将口鼻一掩,冲进黄沙之中。但才进得数步,便觉有异,旋即恍然大悟:这是仙帝设下的黄沙阵。 魔尊一进得黄沙阵中,那黄沙便即转了向,并未立刻吹走,反是在他身周飞旋。魔尊在阵中睁不开眼,手中催势,宝杖泛光,射出无数道红芒来。但红芒射入黄沙之中,透沙而过,未有半点反应。 魔尊眉头一皱,宝杖上又泛起红芒来,此次却是在身周御起一道薄薄光墙,宛如圆球,将其包裹其中。挡住黄沙,这才得以睁眼。再一看阵内,却是有些沙子聚到一处,变作兽首形状,显是阵内变化。正看之时,一个虎首冲来,魔尊看也不看,御杖一点,红芒闪处,那虎首便即消失。 “哈哈哈哈……居然拿这么幼稚的法阵来对付我,仙帝,看来你是真的不行啦。” 魔尊放声狂笑,声震四方,下方的仙家门人听了,都有些心下不安,忍不住抬眼去看仙帝。而众魔徒听了,精神为之一振,也不知哪来的气势,硬生生压过仙家门人,占得上风。 仙帝面色淡淡,朗声道:“你未免自视太高了些,自己被困在阵中,却还大言不惭。对付你,区区此阵足矣。” 魔尊叫道:“你不敢承认自己败局已定,也罢,那我叫你死得瞑目。” 话音方落,便听得阵中“嘎嘎”怪响,继而,脚下大石裂纹如丝,以那阵为圆心,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仙帝略一动容,觉出魔尊已不在阵中。 其实这黄沙阵虽说威力不小,但于魔尊来说却不高明,魔尊本以为仙帝已是强弩之末。但听他说话声音洪亮,饱含真力,未有衰态,便心中犯疑。只当此阵是仙帝诱敌之计,阵外说不定便有甚么玄机。便收了破阵之想法,改以裂石之术脱身于石门之下。如此一来便避免被阵外的“机关”暗算。 仙帝冷冷一笑,道:“你说我的阵法幼稚,自己却不敢破阵,反是钻入石中,这却又作何解释?” 魔尊知道自己被捉弄,怒不可遏,当即“呯”的一声破石而出,宝杖点向仙帝面门。 仙帝早有防备,拂尘挥出,二者相撞。“啵!”巨力震荡,那魔尊手臂轻颤,仙帝则倒退数步,脚下裂石尽碎。 魔尊本还心存疑虑,见状大喜,宝杖泛光,再度点向仙帝头顶。仙帝以拂尘相格,但杖到半途,忽而变势落向仙帝肩头。仙帝应变奇快,真力加诸左手,生生接住宝杖杖身。 魔尊狰狞一笑,轻轻将杖一抽,那宝杖竟就此分作两截。而他手中那截,则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匕。 仙帝错愕之余,那短匕已然刺来。 剑光霍霍,杀气四散,道生怕伤了道月,攻中带守,每每点即止,不敢再进得半分。那道月瞧出端倪来,大开大阖,神剑长驱直入,几次险些致道日于死地。 道日一边接着道月来剑,心中又在想着如何才能让道月脱离魔道,但稍一分神,道月的神剑已然落向头顶。 道日无奈举剑相迎,双剑龙吟,交击声中,道日隐约感到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其实这感觉自他与道月以日月神剑相斗之初便有了,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并未放在心上,未料那感觉竟是越发的明显起来,随着日月神剑每一次相击,心头颤动越发的厉害。 他百思不得其解,再看道月,面色微变,似也觉出了这异感。但道月只是惊了一惊,手上并未因此停下来,反是一剑更甚一剑,立意要将道日打倒。 “铮!”神剑再次交击之时,道日终于明白,那异感来自于日月神剑。 敢情这两把神剑千万年来,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久而久之,竟有灵性。两把神剑便似一对同胞兄弟一般,不可分割,是以月神剑每次击向日神剑时,双剑俱会产生共鸣。提醒剑主不可自相残杀。只是世人都只当剑是死物,自是不会往这方面想了。 而今双剑以无上灵气,颤动日月兄弟内心却是事实,道日想通这点,便道:“阿月,不要斗了,你也有感觉了罢?连这日月神剑也不让我们兄弟相残,为何你却连话也不肯听我说一句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消你回头,师叔师伯们,还有师尊,定会原谅你的。” 道月只是冷笑不语,他蓦然收手,道日见状大喜,方要上前,却见道月似乎未有停手之意。 “要我回头也可,只消你来让我杀了,我便入你们仙家。如何?……哈哈哈,不敢是么,我就知道仙家个个俱是缩头乌龟,怕死得紧。” 道月说罢,御剑在空,双手掐个手诀,道日看得分明,不觉脱口道:“旋回冰诀?” 他说话之时,道月手诀掐完,月神剑凌空横在他胸前。道月运掌拍在身剑,神剑光华流异,光芒竟尔凝作数支腕长冰锥,自月神剑上脱落,在道月身畔上下轮转游动。每转一份,冰锥便大上一分,在道月身畔转得一圈,所有冰锥俱都变得极为粗大。随道月手指一划,弹射而出,接踵而至。 这“施回冰诀”本是仙家法术,施出冰锥来,并不一齐发出,而是一个一个发出。如此一来对手躲过前头的冰锥,但后面随之而来的却改了方向,要避难避。但平日里以其他法器施出来的冰锥至多不过碗口大小,因其威力不大而并未有多少人将其放在眼里,对付道行低一些的还行,若是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便派不上多大用场了。 而道月以月神剑施将出来,那法术经得月神剑催化,威力较之平日要大上百十倍不止,不可同日而语。 道日也知其理,要避是绝对难以避开的。当下手拿剑指,口念祝语。念毕,喝一声“止!”剑尖朝前劈落,但仿佛在虚空中点到甚么看不见的物事一般,生生顿住。继而以剑尖为轴,清光大作,扩出一个清翠耀眼的太极八卦图来,似屏障一般挡在道日面前。 紧接着,那冰锥一一袭来,打在太极八卦图之上。 “呯——呯——呯……”冰锥一旦撞上那清光图案,便即粉脆,可见来势之猛。道日横剑在胸,每一个冰锥打来,他身子都随之微微一晃,但神情却极是坚毅,未见半点痛色。 待冰锥尽数打完后,道日说道:“阿月,你可曾记得,这片竹林是你我小时的玩处,自小到大,咱们在这竹林里不知穿梭多少次。这三清山的每个角落均有你我二人足迹,难道你就忍心让这里变作一处血腥之地么?” 道月听罢,默然片刻,忽道:“好,既然你说这竹林是咱们小时玩处,那你便来找我,若是你能找得到我,我便离开魔道,并将月神剑双手奉上。若是不能,那便交出性命来。” 说罢一头钻入竹林之中。 道日心中暗叹,不得已也随之入了竹林。 第七十七章 执子之手(下) 这片竹林极是细密,郁郁葱葱,密密麻麻。若是寻常人入了林中,可是寸步难行,且迷失方向,不辨西东。而道日与道月自小便在这林中穿来穿去,极是熟悉。道月虽说入了魔,但记忆未失,自也记得该如何走。道日下得林中时,一眼望去已 不见道月身影。 道日御空在林中穿梭,仔细找寻道月下落,但道月也不知以何法遁迹,道日寻了一盏茶工夫,却不见其踪影。正自奇怪时,忽觉身后杀气涌至,他下意识闪身避开,随后,他所在之处的竹子被削去一大片,空出一块地方来。 道日看得心惊,若是自己反应慢一些,那些竹子便是自己的下场了。只见月神剑依旧飘在那里,道日看时,那神剑蓦地转向,剑尖指向他,如离弦之箭般倏然而至。 道日见状,心中大恸,直如死灰。脑海中有个声音道:“果真如此,阿月叫我来找他,其实便是想借这竹林隐踪,再来杀我。……他从头到尾都一心想杀了我,好夺取日神剑。难道我与他的兄弟之缘当真尽了么,可是要我对他下手,我实在做不到。我二人本是兄弟,为何突然就变成了死敌?” 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思绪万千。 月神剑已至面前。他提剑,但并未用以挡住月神剑。 “神剑不能自相矛盾,兄弟也是一般,不可自相残杀。我与道月的兄弟之情,永生永世不变,即便他不肯认我,我依然是他大哥,他依然是我亲生弟弟。” 下一刻,月神剑射向他心窝…… 在道日身后,道月现身,笑道:“蠢货,要死了还不知道,口口声声甚么兄弟,甚么仙家,根本就是狗屁一通。嘿嘿,如今这日神剑也是我的了,你就好好看着我以这日月神剑杀光你的师兄弟罢。” 笑意极冷。道月飘然上前,本欲去夺道日手中的日神剑,但未及至道日身旁时,道日忽然转过身来。 他身上竟未有一丝伤痕,而那月神剑,竟不知怎的与他手中的日神剑相交叉,似乎粘在日神剑上一般。 道月惊道:“你——你做了甚么?” 道日摇头道:“我甚么也没做。这日月神剑本是一对,我只是不想让这神剑再自斗,于是方才那一剑我便不还手。但月神剑快要插进我胸膛之时,我手中的日神剑忽然自行牵着我的手,举了起来,之后这两把神剑就变作这副模样了。” 他说着,双手分别持抓了日月神剑,欲要将这对神剑分开,但二剑似乎铸在一起,任他如何使力,也不能动得半分。且他一使力,那月神剑便泛起莹莹光亮。道日试了又试,日月神剑仍是紧紧相连,无法分开。 “这下倒好,”道日甩了甩手中的日月神剑,道:“这两把神剑连在一起,分不开了。要用也不能用了,你便是拿到了也没用。” 道月惊疑不定,但瞧道日那样子又不似假的。他本有绝世神剑在手,如今两把神剑却都变作了废铁一般。徒受打击,叫道:“那不可能,给我瞧瞧。” 劈手便来夺月神剑,但道日却不能容他再持神剑,虽说此时两把神剑俱废,但若是他日被分开的话,道月持在手中,可是后患无穷。 当下向后一纵,说道:“阿月,如今月神剑已不能用了,你们要灭三清山也是不可能了,还是听我一句,回到仙家来罢。” 道月也不答他,二话不说提脚踢来。道日挥掌相格,道月趁势伸手来夺剑。但道日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身子一矮,径自道月腋下钻过。道月反身来追,双手若抓星折桂,出手如电,向道日抢到。 道日单手敌不过他双拳,当下错身避入几棵竹子手。道月双掌一推,那几棵竹子尽皆应声而折。道日借机又退后丈余。但道月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二人无兵刃可用,只得徒手相对。道月自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抓住道日,饮其血,食其肉。道日却极是欢喜,只要不用与道月生死相搏,就这么躲躲逃逃的,他也愿意。 他倒是希望最好就此这么逃下去,道月永远也抓不到他。林中竹子却遭了殃,道月每每出手俱是要人性命,举手投足间,劲力迸发。加之道日以竹子之密乱为掩,躲得极快。道月自是气恼,双手所及之处,竹倒叶落,一路势如砍瓜切菜。 但道月毕竟修为不高,此时失了月神剑,又将全力抓道日,不留半点后着,真气点滴消耗,不多时便耗得差不多了。原本一掌推出,能扫倒十来棵竹子,渐渐变作七棵,六棵,再后来竟少至三四棵。道月注意到时,为时已晚。 道日蓦地停住,掉头笑道:“阿月,你的真气快用光了,要夺这日月神剑,也是夺不了啦。” 道月咬牙道:“看我不杀了你。” 说罢挥掌拍至。道日巧妙回旋,单手扣住他脉门。又苦口婆心道:“阿月,你随我回去罢,若是你有心离了魔道,你要这月神剑,我也给你。此间魔道来攻三清山,咱们待此事一了,便向师尊请罪。若是师尊责罚于你,我便与你一同受罚。古语有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是我弟弟,我便无论如何也要护着你的。”道月闻言,心念电转,面有苦色道:“大哥,我明白了,你的一番苦心,我全明白了。我愿脱离魔道,重归三清观。” 道日大喜,也不疑有他,忖道:“这小子,怎么恁的会说话了,以前他从不叫我大哥的。如今居然也叫我大哥了,看来是经此一劫,懂事不少。也不枉我为他做的一切了。” 当下喜道:“那便好,咱们回到三清观去,那里定然还未停手呢,咱们去了,能多杀一个魔徒也是好的。” 道月点头不语,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似乎颇为勉强。道日也未放在心上,喜滋滋拉了道月的手,奔出竹林外。 道日走在前头,指着一根石柱笑道:“阿月,你可还记得,有一次,你和我没做功课,跑到这里来玩。后来还在这石柱下睡着了,娇娇姐发现咱们之后,将咱们捆在这里一天,饿得我眼冒金星,后来还是师娘来放开咱们的。” 道月随他笑道:“自然记得,那时候你还说要如何如何报复娇娇姐呢。” 道日皱眉道:“不对呀,我记得我没说过那样的话。咱们就在这里大骂娇娇姐,却未想过如何报复她的。” 道月神情一僵,说不出的复杂奇怪。但道日却未注意细看他神情。他对道月极是放心,自然不会防备自己弟弟,却不知走在身后的道月已悄然曲指成爪,运劲于指尖。 道月蓄势而发,五爪如勾,朝道日天灵盖打下。 道日走在前头,拉着道月之手,忽觉他手中微颤,有些异样,掉头看时,道月的手已至头顶。 就在那手将及未及之时,生死攸关之际,一道疾光自旁打来。打偏道月的手,道月手指扫过头顶,道日几缕乌发为之落下。 道月一怔,极目望去,只见百步开外,一个妙龄女子立在树下。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手中尚有两块石头,正笑眯眯望着他二人,笑靥娇媚可人,不是小玲是谁。 (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出自《诗经·邶风·击鼓》,其前后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现摘录以下解释: 黄生《义府》以为“契,合也;阔,离也;与死生对言”是正确的。至于如何解释全章诗义。四句为了把叶韵变成从aabb式,次序有颠倒,前人却未尝言及。按《诗经·邶风·击鼓》的原意,次序应该是: 执子之手,与子成说;“死生契阔,与子偕老。” 这样诗的韵脚,就成为abba式了。本来“死生契阔,与子偕老”,是“成说”的内容,是分手时的信誓。诗为了以“阔”与“说”叶韵,“手”与“老”叶韵,韵脚更为紧凑,诗情更为激烈,所以作者把语句改为现在的次序。 本意说的是古代战士沙场情谊,愿以死成说,同胜共败。但当初作者为求押韵,将顺序稍改,可笑今人将其解为恋人间情爱言辞,着实叫人为之汗颜也。) 第七十八章 易天绝术(上 ) 道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惊道:“阿月,你这是做甚么?” 道月本来这一掌能取道日性命,却被小玲误了大事,对小玲叫道:“你是谁,为何来碍我事?” 虽说在魔窟时,小玲见过道月,但那时人数不少,道月便未注意到小玲。是以小玲能认得出来他,他却认不得小玲。 小玲微微一笑,也不答道月所问,向着道日说道:“你这弟弟被人施法入了魔,解铃还需系玲人,若是没有那施法之人,你是休想他会全心全意回归仙家的。” 这话本是实话,但小玲不知那古维已被废了右臂,纵然他在,要让道月魔性除去,也是不可能。 道日一怔,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喃喃道:“那他……” “素闻日月神侠在京城中如何威风八面,聪明绝顶,何时变得这么笨了,”小玲说道:“他不过假意回心转意,想趁你不备,要你小命,再夺走日月神剑。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道日也是聪明之人,怎会不知小玲所说的,但他始终不肯相信,望着道月,讷讷地道:“阿月,你……” 道月说道:“那贱人说得不错,我就是要夺日月神剑,要取你性命,那又怎样?月神剑本就是我的,我拿回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说话间,再度出手来抓日月神剑。道日纵身向后跳开,又格开他来手。道月仍不死心,双手翻转,狂风骤雨,重重扫来。道日一手持日月神剑,以单手相挡自是有些吃力,好在他真气尚足,虽始终落得下风,倒也不致吃亏。 但道月使出赖皮的法子来,硬是死缠烂打不肯松手。道月不能摆脱他,又想到若是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法子。若是此时再跳出个魔徒来,他腹背受敌,定要死在当场。是以首先便要先稳住道月,再说其他。 拿定主意,道日反守为攻,单手如摘星折桂,出手若风。道月真气用得所剩无几,虽说双手,仍是敌不过他单手。被他一轮抢攻,不得不反攻为守。道日抓住机会,手中快攻之余,提脚点他腿上“阴包”穴。道月也非泛泛之辈,脚踏七星位,错脚让过。 二人激斗正酣,忽听竹林中传来脚踏林中落叶之声,二人心头狂跳,忍不住双双住了手,望向竹林。 要知此时二人势均力敌,相持不下,只消一方再多来一个人,另一方便定败局。虽说小玲早就在这里,但她只看他们打斗,并不出手,也不知她意欲何为。这兄弟二人皆不知她来历,自然也不敢向她求助。于是希望尽都放于竹林中出来那人身上。 不多时,一个陌生身影走出林竹,日月兄弟与那小玲皆是为之一怔。 立在竹林外的,赫然是个周身银衣的怪物。那怪物身上也不知穿了甚么衣衫,似是极为笨重,圆溜溜的,银光闪闪。一个脑袋奇大无比,耳似兔耳,脖子与脸却小得可怜,肤色铁青,总之怪模怪样,百般难述。 那银衣怪物见了二人,没有鼻子的脸上露出个古怪笑容。道日与道月此时也忘了相斗,对视一眼,皆不知这怪物从哪里来。 小玲倒是饶有兴趣看着那怪物,本想前去三清观助阵,却也给抛在了脑后。 道日默然半晌,讷讷问道:“喂,你是甚么东西?” 那银衣怪人听他说话,打了个谁也看不懂的手势,口中叽里呱啦也不知说些甚么。道日正待再问,忽然胸口一痛,低头看时,道月手掌还留在他胸口。 “阿月!” 道月蓄力一击,道日被那怪物吸引,竟又忘了提防道月,被他偷袭得惩。倒跌出去。道月上前来,便要夺日月神剑。但道日握得极紧,他竟夺不下来。于是一脚重重踏在道日手上,见他仍不松手,又重重踏了几脚。道日手中吃痛,一个没抓紧,日月神剑就此落到了道月手中。 道月得了月神剑,便施展身法,御空而去。道日此时也顾不得搭理那银衣怪了,便要去追道月。但他才一上空,面前便多了个人,却是小玲。 道日此时心急火燎,叫道:“快闪开。” 小玲说道:“我可不能闪开,日月神剑落入月少主手中,可不能再被你拿走了。” “月少主?”道日听得耳熟,分明是魔徒对道月的称呼,诧然道:“你也是魔徒?” 小玲笑嘻嘻道:“那你以为我是谁呢。很奇怪是么,我明明是魔徒,为何还要救你性命。我救你可是为着别人,若不是他,你就算死一百次我也不会管的。” 她这话说的自然是南宫益了,要知南宫益本就没甚么朋友,小玲知道他与日月兄弟拜了兄弟。见得道月对道日下杀手,想到若是道日与道月其中任何一个死了,南宫益定要伤心难过,于是便出手救了道日。但她心仍是向着魔道,见道月得了日月神剑,虽说此时用不了,但至少能得到,日后说不定也能分开双剑的,自然不会轻易让道日去追道月了。 道日眼见道月身影越来越远,将气都发在小玲身上,恨声道:“看来你果真是魔道妖孽,看我如何除你。” 劈掌向小玲打来,小玲与他一对掌,二人皆向后一退。小玲两眼一转,忽然指着道日身后叫道:“那是甚么?” 道日自然不会上当,复又欺近小玲,双手连施重拳。小玲虽说本事不济,却也不在他之下,更何况道日方才又与道月斗法。但小玲却无意胜他,见他拳来,便避其正面,转而攻其小腹。道日挥拳往下,小玲也不恋战,疾疾收手。 二人就这知在空中打了片刻,但这片刻工夫,那道月去得远了。道日更急,又劈手向小玲头顶打到。 小玲闪身之时,蓦地想到一条计策,当下也不还手,身形一动,追上道月方向。 道日只当小玲如此不济,冷笑道:“还诬篾仙家,这些魔徒看起来也不比仙家的弟子好到哪里去。”身下不停,紧随于小玲身后。 三人一前两后,离了三清山,直飞往山下。道月一路在前,头也不回,去势极快。小玲倒是时不时停下来与道日交手一番之后才又追上。道日纵是有心只追道月,也被她拖住,不打不行。 如此反复数次,二人离道月越来越远。如此一来便不见道月身影,小玲又带道日漫无目的四处转来转去,飞出许远,才回到魔窟。 那魔窟座落于一座山下,洞口极是隐避,若是不知开洞之法,便是魔道中人也不能进入。玲拿准了道月初入魔道,定没有人给他说明此事。他寻不到洞口,自会去他处先想法子分开日月神剑。如此一来她便可带道日进魔窟了。 及至洞口前时,小玲念了咒语,又有意待道日近前时才进洞,于是道日也跟入洞中。 道日进得魔窟,心忧道月,放声叫道:“阿月,你在哪里?” 他叫了几声,便听小玲声音道:“你不用叫了,叫了他也不会回答你的。” 道日一听她声音,血冲头顶,狂吼道:“你给我出来,看我不杀了你。你们这帮邪魔歪道,害得阿月变成那般模样,若是让我抓到你,我定将你剥皮拆骨,以泄我心头之恨。” 小玲格格笑道:“话可别说得太早,你能抓得住我再说。” 话音一落,便见小玲俏生生立在他面前三丈之外。道日二话不话向她抢到,但他快,小玲更快,身形一闪,又落在距道日三丈之外。不论道日如何追赶,她始终在三丈之外,道日气昏了头,也未想过自己只消施个法术,也能追上小玲,至少不致被她如此戏耍。 道日气恼,吼道:“原来魔徒都不过是些缩头乌龟,不敢正面迎战,却来自吹大气,还说甚么要灭三清山,现在只怕三清山上的魔徒已都被灭了个精光。” 小玲笑道:“好哇,既然你想要我陪你玩玩,我便舍命陪君子,与你打一番。” 说着,扔给道日一把剑,道日接过,但觉入手舒适,分明不是普通铁剑。不由狐疑起来,踌躇不定,不知该不该用小玲的剑。 小玲见他神色,说道:“怎么了?怕剑上有诈,不敢用么,不敢用的话,那我就赤手空拳对你好了。” 道日被她瞧得极不自然,道:“谁说我怕了,我不过瞧瞧这剑。” 说罢真气渡过,剑上立时光芒四射,道日也不客气,劈头落向小玲。 小玲也御起法器相抵,但越打越退,且每次打出,有三分力打向道日,其余倒有七分力打在了墙上,及周遭物事之上。二人打过之处,一片狼藉,伤痕累累。魔窟中四处游荡的那些黑色身影见他二人打来,无不怪叫着闪开。 自大殿打到走道中,又自走道打到赵保的那间石室,所经之处,无不墙裂石碎,极为混乱。小玲约摸着打得够了,便又向外退去,道日见她久落下风,自信势要将她拿下,于是穷追不舍。 小玲不声不响自另一条通道将他引至魔窟洞口,其间不停以言语挑衅,道日一心想拿住小玲,也未注意到许多。待退至洞口之时,小玲忽然大施反攻。道日顿觉压力如山,重重压来,还未施手反击,便被小玲一脚踢出洞外。 道日出了魔窟,要再进去可是不能了。在那山坡处挥剑乱凿一通,但根本无法进去,御剑砍山,却也不见甚么动静。折腾许久之后,终于死心,御空回了三清山。 第七十八章 易天绝术(下) 三清观外,大石门上。魔尊的短匕堪堪刺入了仙帝心口,刹那间,仙帝一身青色道袍被血染作了黑色。 “哈哈哈哈……”魔尊一击得惩,狂笑道:“仙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他本意是以此剑刺中仙帝心脏,要了他性命,但不料刺得偏了几分,这一下并未刺中仙帝心脏。是以他虽受伤极重,却不会就此死了。 仙帝原本凝重的脸上,突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魔尊心头没来由的一惊,正欲抽出短匕,但仙帝左手如钳,已抓住了他的手。之后又听仙帝念起咒语来。 “天地玄黄,亘古洪荒,邪不压正,天道自长……”仙帝每说一字,都分外清淅,似乎一滴水落入平静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周围不知怎的,竟多了种肃杀之意。 魔尊双目圆瞪,怒道:“你想做甚么?” 仙帝也不答他,兀自念咒,手中抓得更是紧了。 “乾坤有法,震巽无常,坎离能定,艮兑自张!” 魔尊虽不知仙帝意欲何为,但见他坚定决然之神情,仍是心头大乱。欲挣开仙帝,但仙帝怎容他挣开,不顾身上伤势加重,死死抓住他手不放。 随着仙帝咒语念罢,他二人身周泛现八道金光,组成一个八卦图案。魔尊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八卦的卦爻轮转,渐渐衍生出十六卦,三十二卦……最终及至六十四卦图全现。 此时夕阳才落山。千丈坪上的仙魔双方还自激斗,厮杀得不可开交,忽见那石门之上光芒大作,极是耀眼,不由齐齐望向石门。乍见那六十四卦图在空中缓缓旋转,光芒不可逼视,所有人皆觉胸口沉闷,一时之间,全都静了下来。 这时,那一众三清长老中,王广一道:“那、那不是‘易天绝术’么?” 陈商在他一旁,蓦地想起甚么,以传音之法告一众仙家门人,退后数丈,并心念《太玄经》。众门人照做了,但眼睛仍看着那巨大的六十四卦全卦图。 狂风大作,阴云翻滚,空中阴云形成一个巨大旋涡,旋涡之中,雷霆电闪,间杂虎啸龙吟,声震四里。众人虽在地上,仍能感到那六十四卦图威力无穷无尽,生生不息,不觉寒毛倒竖,脊背发凉。 这“易天绝术”乃是仙家至上法术。若不修习至仙家道法最顶层,是无法修习此术的,且要求极为严苛,故此除历代仙帝外,无他人习过此法术。此术已达通天彻地之境,依先天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之理,引动周遭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之八力。而八力又互衍互生,次第叠加,虽说八卦图只衍生到六十四卦,但其威力却不止于此。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阴阳八卦之理也是如此,阴阳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八卦又为万物之本。此八道在,则万物生生不息。先天八卦虽说只演至六十四卦图,但凭此六十四卦,却可引出世间无数道理,甚至断凶吉,知本命更是不在话下。 而那“易天绝术”便似其中道理一般。先天之力便如阴阳流转,自八力生作十六力,继而作三十二力,六十四力……及至无穷无尽,生生不息,其威力之大,端的无可言喻。但也因威力之强,无与伦比,需以施术者的性命为引,方能使出。一旦施展出来,在那六十四卦图案内的一切都要灰飞烟灭。 但此术威力极强无人能敌,大悖天道,而仙家本是重“道”,此法术当初乃是仙家先祖当年无意中创出,虽说为了防备魔道而流传下来,但除了那位仙家先祖之外,无人用过此法。另,此术又有“成莫败”之说,即是说,此术即便万事备,也不一定能成功。成与败各执一半,但无论成与败,只要此术的六十四卦图一成,那施术者必死! 那“易天绝术”唯有仙家辈分较高,诸如王广一,陈商等人才知道。而李秉辉与陈阿娇一众晚辈却是连听也未听说过。是以那些仙家长老一见六十四卦全图,个个面色惨淡,那些晚辈却睁大了眼睛,要看自家师尊施出甚么无上法术来。 万丈光芒之中,仙帝松开了魔尊的手,那魔尊得释,急忙向后退开,但一退到那六十四卦位置上,便见一面光墙自卦爻上冲天而起,有似个光棒,将他困在其中。他宝杖被仙帝一手丢在地上,便以那杖尾短匕催势,短匕红芒大盛,直如鲜血,戾气熏天。刺向光墙,但光墙纹丝不动,任凭他如何催真气过去,均不能撼动光墙半点。 与此同时,仙帝立在原处,双手一摆,手中各自出现一道黄符。他将那黄符掷到空中,双手在虚空中疾速写下两行咒文。 写毕,空中轰隆隆世响不止,风势更猛。二人头顶上空又现一个清光耀眼的太极图案,凌空飞转。越转越大,最后与那六十四卦全卦图齐大,气吞山河,极为宏壮。 清光金芒交相呼应,有若天地,而仙帝肃然立于其中,顶天立地。仙风道骨,不染点尘,衣角随风飘,猎猎作响,其状如神如圣。 下方众人皆感劲风刮得面皮生疼,真力如潮,势若千军万马奔腾,九天诸神发怒。直逼得众人心头剧震,齐齐退了数步。那些仙家长老的面色却是越发难看起来。 随后,太极图与全卦图上下之间出现几道闪电,电闪雷鸣伴随阵阵罡风,不多时,水火又至,接着竟是自那全卦图中冒出一座山尖,越长越高,最后将仙帝与魔尊身影吞噬。 突然,那巨大太极与全卦图的光芒晃了一晃。 就在仙魔二人身影被山尖挡住时,那山忽地长势骤停。接着电止风住,水停火熄。那力拔山河的夺人之势也渐渐消去,不多时,那山尖也渐渐沉下。 漫天狂风变作了习习轻羽,那倒悬于上空的巨大旋涡云更是缩回空中,一时间,方才所发生一切,竟是全都倒转回流。 陈商变色道:“这、这是……” 立在他一旁的陈阿娇不由问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彭粉娟不知何时出现在陈商身旁,道:“师兄,难道师父他……” 陈商重重垂下头来,沉声道:“师父他……施术不成,反遭其败。” 当年温依嫒强借铭神珠之力,改天变日。仙帝眼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于是施法自损千年道行,与其徒道半仙一同施法,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合二人之力,扭转当时之势。但道半仙虽说修为极高,但在茫茫苍天面前仍显不足。于是绝大部分都是仙帝出力,而当年,天道村外村民拜谢道半仙时,他却说当拜谢苍天。其实那苍天,指的便是仙帝。他将仙帝暗喻为天,可想而知,对仙帝极是崇敬。 而仙帝也因当年施术,道行大减,虽说近二十年来恢复一些,却不复往日之威。而今日强行发动仙家无上法术“易天绝术”,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致法术施至一半,却突然威力减小,甚至倒转回流。 陈阿娇未听说过“易天绝术”,不知陈商话中含义,茫然又问道:“施术不成,反遭其败又甚么意思?” 但陈商并不答她,摇头不语。 彭粉娟花容惨变,一张玉脸刷的白了,叫道:“师兄,就没有补救的法子了么,就只能这么瞧着师父功败垂成么?” 陈商摇头不语,一时间,众皆默然。在场仙家门人均露悲壮之色,神情肃严凝重,一双双眼睛直直望着那光芒耀眼的巨大阵图。反观魔道一方,倒是渐显轻松,他们虽不知这巨大法阵威力如何,又是名何时法阵,但眼见那样子,却可看出此术已然施败了,自是欢喜不尽。 不多时,那巨大太极也倒旋飞转起来,越转越小,最终消失不见。接着那全卦图的卦爻也全都并到一起,回复先前八卦模样。 这时下方众人才看清那八卦图内的仙魔二人。只见魔尊如受重击,面色极是难看。那仙帝立在八卦正中,形容枯槁,气色灰败。 八卦图消去时,仙帝的身子竟也随之化作作齑粉,随风飘散,自双脚开始向腿上蔓延,身子悬在空中,其景象十分怪异。 魔尊见了,强捂胸口疼痛,笑道:“嘿嘿,仙家气数已尽,连苍天都不助你,看你连这法术都施不成,哈哈哈……你尽可放心,我很快就让你的徒子徒孙全都到下面去陪你,免得你黄泉路上多寂寞。” 他话说完时,仙帝的腰已不见了,仙帝闭目半晌,只说了一声:“正气留千古,热血照丹心。自古邪不胜正,外道妖魔终不过逞一时之能!凡我门人不得归邪傍恶,否则必遭五雷轰之。” 这话说完,下方千丈坪上的仙家门人已是悲伤万分,齐声道:“谨遵师尊圣令。” 紧接着,仙帝自头到脚完全灰飞烟灭,八卦图也在那一瞬间同时消逝无踪。一代仙帝,因其道门至高无上的法术,施术不成,却反被其锉。 仙家门人齐齐跪倒,恸声道:“师尊教训,我等万死不忘,三清弟子恭送师尊驾鹤西归。” 第七十九章 两败俱伤(上) 魔尊笑道:“嘿嘿,仙家门人个个蠢笨至斯,实在可笑。(荷花文学网 http://.hehua.org)那仙帝死了,你们也不过就是一群废物,我如今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你们肯投我魔道门下,我便饶你们一条性命,如若不然……嘿嘿,就随你们的仙帝而去罢。” 一众魔徒随魔尊而笑,笑声极是狂放,全然不将仙家门人放在眼里。 笑声中,那陆梁笑道:“若是想归入魔道,先骂仙帝假仁假义,畜牲不如,再跪下来求魔尊收你们为徒便可。” 阳魔眉头微皱,道:“这可不成,怎么说仙家门人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能让他们在三清观前就那么跪下呢。” 血魔这时候道:“既然如此,不如你们将三清观毁了,再行跪拜之礼,便是那仙帝地下有灵知道了,他尸骨无存,也没法再活过来。你们入我魔道,只消做得好一些,我们也不会敌视你们的。” 阳魔又道:“据我所知,那三清观中有仙帝塑像呢,就这么毁了三清观,那仙帝塑像被砸了可不好。” 阴魔接过去道:“那就先将仙帝塑像砸了,再一把火烧了这三清观。” 阳魔摇头道:“这可不行,你看这些人方才都说了,他们对仙帝的教训万死不忘呢,他们能投身咱们这些邪魔歪道之中么?” 阴魔媚笑两声,两眼放出寒光,说道:“你听不懂么,万死不忘,乃是没死就忘之意。说这些话的,都是有心转投魔道之人。至于那些冥顽不灵,不肯服我者,一律杀掉了事。” 这几人一唱一喝,明讽暗嘲。魔尊听了也不气恼,瞧着他们说话。一众魔徒听得他们说一句,便哄笑一阵,全然将那仙家门人当作了案上鱼肉,大有已然将三清观踏平之意。 面对魔徒狂妄笑声,陈商上前两步,朗声道:“邪魔歪道听着,我等三清门人,天下正道之师,绝不会与尔等同流合污。风吹雨飘叶能劲,洁然傲骨在玉竿。我们便是死了,也死得英壮,名流千古。不似某些人,只能死得臭名远扬人人怨,凄凉惨淡无人知。” 这一席话道出了仙家门人心意,众人无不为之热血沸腾,拍手叫好,齐声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仙家与魔道不共戴天,誓死卫道。” 魔尊听他们说完,并不立刻说话,嘿笑两声,道:“好个洁然傲骨在玉竿,你们把自己比作竹子,宁死不屈是么。我偏不教你们死,我要瞧瞧你们如何‘风吹雨飘叶能劲,洁然傲骨在玉竿。’……待会全都给我留着活口,一个也不能死了,我要亲自让他们体会到甚么叫生不如死。” 后面那话自然是对魔徒说的,众魔徒平日打杀折侮凡人取乐,一听说魔尊要亲自折磨这些仙家弟子,均是面有喜色,异口同声应了好。 仙家众人再不说甚么,各自亮出法器,一时间四下里光芒乱闪。 魔道众人正要动手,魔尊却拦住他们道:“慢着,让我来。” 如今仙帝已死,他有心以一己拿下仙家众人,好教他们心服。 当下将宝杖高举过头,手中催势,那宝杖被仙帝丢在地下,他落地后便有人呈上。 他放声大笑,笑容狰狞丑恶,在笑声中,那宝杖尖亮起红芒。 但,就在那瞬间,魔尊忽觉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悸动。 那悸动变化为电击般的酥麻之感,须臾传遍全身,他竟是不由自主身子一颤。继而,一道绝强光芒自他胸口透出,在场众人为之一惊。 “魔尊大人,您怎么了?”几乎所有魔徒都问了这么一句。 魔尊望着一众魔徒,嘴巴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那边仙家门人本以为魔尊要施出甚么邪恶法术来,但见这样子,皆觉不对劲,齐齐后退几步。 就在他们后退之时,那魔尊肩上又透出两道强光来。 众魔徒也想后退,但若是退了,日后魔尊责怪起来可就不好说话。众人均是想,待见得有人当先后退了,再随之一退也不嫌迟。人人均是这般想法,于是人人都不敢退,只等着他人先退一步。 转眼间,魔尊身上一道又一道光透体而出。 “呯!”一声巨响,魔尊的身子炸裂开来。 血肉横飞,气浪滚滚,夹杂腥臭血气扑面而来,仙家门人离得远,只知血腥味飘来,间杂无数细碎衣片与碎肉。那些魔徒离得极近,修为低一些的,无不被那炸裂产生之力震得倒飞出去。道行高一些的,诸如阴阳二使之辈,虽不致于倒飞出去,却也胸口如压大石,不能好受。 天意弄人,情势竟是连着逆转两次,让人又喜又忧,欲忧还喜。如今双方首领皆无,本是势均力敌,但那魔徒中被魔尊炸裂之力伤了不少人,便是瞎子都能看得出魔道落了下风。仙家门人几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还被逼至死地,才片刻工夫便又转为上风。一时间竟是都怔住了,不知如何以对。 魔尊不在,魔道自然由阴阳二使为首。那阳魔与阴魔对视一眼,二人都知对方心意,大势已去,再战下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当下对其余人道:“快撤。” 众人也本有此意,他二人一开口,更是不顾三七二十一,拔腿御空,一个个接连飞上空中。 仙家门人中有人不服的,纷纷道:“快追上他们。” 其中又以陈阿娇带头对陈商道:“爹爹,咱们追上去,斩草除根,将他们全都除了。” 陈商与众位长老却不约而同都摇了摇头。“不用追了。” “为甚么?”陈阿娇气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怎么能让他们跑了呢。他们杀上咱们三清观来,咱们为何就不能追上他们呢。” 其余弟子均与陈阿娇年纪相仿,正值年少,血气方刚,纷纷鼓动追杀魔道。但闵成与康永等人也说不可。众人平日里受教虽严,但方才魔道突袭,冲上山来二话不说见人就杀,又被其不断出言挑逗,众人心里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如今魔道败退逃遁,他们本以为可以借机乘胜追击,一雪前耻,众位长老却都摇头说不。 那王广一在混战中被废去左臂,虽咬牙撑着,额头却直冒汗。他虽受了伤,却也不能理解陈商等人想法,“哼”了一声,他仰视苍天,凄声道:“师父啊,你看看你的徒儿们,您拼死护着三清圣誉,而你的这些好徒儿们,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甚么护道卫天。而今那些魔徒败走,他们却怕死不敢去追,师父啊,您在天有灵,好好看看您的这些好徒儿罢。” 此言一出,立即在人群中引起一小片骚动,众长老纷纷指责王广一性子太过冲动,闵成也忍不住道:“王师弟,你这话可不对,我们不去,却不是为着生死。你看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身上带伤,就这么追了去,逼敌太甚,于敌于我都不利。” 王广一却不以为然道:“咱们受了伤,魔徒就个个完好无伤么,仙家本就是以魔除卫道为己任,便是与他们同归于尽了,以我仙家之力,灭去魔道,也是一样为世间除了害。” 陈商本是背对着王广一,他掉头看着王广一,却不接他的碴。众人本以为陈商会走过来与王广一理论一番,说不定还要动起手来,在他二人让出一条道来,直对着王广一。 陈商大步走来,却不是像着王广一,而是向着三清观。他走到三清大殿外,“扑嗵”跪下,叩首道:“弟子陈商,在此向仙家列位先祖赔罪。魔道入侵,我仙家禀持正道,本该诛尽邪魔,还世人一个太平天下。但此一役,我方损失惨重,伤亡极多。同门尸骨未寒,仙帝驾鹤西去,且那道日与道月以日月神剑相搏,还不知谁胜谁负。若此一去,道月胜出,势必我方全军覆没。且我方虽占了上风,但若那些魔徒拼了性命不要,与我方拼得鱼死网破不要紧,就那么断送了一众弟子的性命实在不值。还望众位仙家仙祖原谅弟子不能做到仙家本份,弟子甘受惩罚。” 说罢,又郑重其事磕了几个头,此言一出,众皆寂然,再看身边人,哪一个不是负伤带血,筋疲力竭。那王广一虽性子鲁莽,却非不通情理之人,听陈商说得句句在理,心中便动摇起来。 那闵成见他神色,知他心动,又道:“陈师弟说得不错,再退一步说,若是咱们去了,当真成仁成义,那仙家的将来可怎么办?谁来将三清观发扬光大,谁来让仙家盛名传天下?” 王广一顿时语塞,心服了,但口不服,又道:“可是就这么眼睁睁瞧着他们逃了,想来就窝囊,好好的一个三清山,让那些魔徒杀来杀去,成何体统,我仙家威严何在?” 第七十九章 两败俱伤(下) “他们不是也自食其果了么?”陈商不知何时起了身,立在王广一身后,面色淡淡。 这话说得众人皆不明其意,莫说众弟子不解,连这些长老也是一个个不知他说的甚么:“自食其果?” 陈商缓缓说道:“若我没猜错,魔尊乃是死于仙帝的易天绝术。” “易天绝术?”王广一奇道:“仙帝的易天绝术不是未成么,怎么又能杀得了魔尊。” 闵成忽道:“我明白了,那易天绝术不是仙帝施败了,而是仙帝自己生生止住的,易天绝术实在威力太强,一旦成功,整个三清山顶都要被毁,仙帝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又施法断开此术。虽说易天绝术未成,但身处那巨大法阵中的二人仍是受其影响,只因此术未曾真正用于对敌,是以无人知其威力到底有多大。” 康永也点头道:“是了,无怪乎仙帝临逝之前,说‘自古邪不胜正,外道妖魔终不过逞一时之能’,原来他早知魔尊会死于易天绝术。仙帝用心良苦,非我辈能及也。” 众人听他道来,均觉极是有理,不由心服点头。一时间对仙帝之崇敬又多了几分,不约而同向天而跪,拜道:“仙帝恩泽我等,我等必不负仙帝重望,誓除魔道。” 拜罢,闵成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咱们这些同门师兄弟收起来才是。” 众人应地。忽然有人道:“这些魔道妖孽的尸首又当如何处理?” 王广一听得这话,心头又怒,道:“还能如何处理?丢到山下喂狗。” “不可,”康永说道:“魔道妖人虽说作恶无数,但人已死,此前罪恶也一笔勾销,理当让他们入土为安才是。” 王广一恨声道:“他们在三清山上杀了咱们多少人?你还为他们收尸,岂有此理。” 闵成道:“王师弟此言差矣,咱们仙家理当德服人,才能叫天下人信服。” 王广一冷笑道:“先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你为他们收尸,那些魔徒便会心存感激,不再作恶么,简直是笑话。” 陈商道:“王师弟此话本也未错,但师弟只知其理,不知变通,咱们仙家之所以开山立观,为的是救济苍生。泽被天下,这些魔徒再怎么十恶不赦,却也是由人去修炼而成的,他们生前作恶,死后却一样是肉身凡胎。若是就这么将他们尸身丢到山下置之不理,将来传扬出去,天下人皆说我仙家心胸陕隘,迁怒逝去之人。有损我三清盛誉,千年清誉就此毁在我们一辈手中,叫你我作古之后,何颜面对仙家前人?” 王广一气恼,叫道:“好,我说不过你们,你们要收便收,我甚么也不管啦。” 说罢气呼呼转身,大步走开。几位长老相视一眼,各自面露笑意。这王广一两次开口均被人驳倒,面上挂不住,心中虽服,但嘴上仍是不松口,便那么作势气走,实则并未真正动怒。各自摇了摇头,当即嘱人去为其包扎断臂。 王广一走后,陈商等人回头正见道日身影出现在空中,手中空空如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阿日,日神剑呢?”道日才一落地,陈商便上前道:“难道被阿月夺走了?” 道日无力点头,跪倒在地,涩声道:“师父,徒儿无能,非但不能劝归阿月,被他夺走日神剑,请师父责罚我罢。”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面色惨变。 陈商本也料到道日生善良,定会不忍心对道月下狠手。但听他亲口说出,仍是如受重击。连退几步,喃喃道:“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么,连那日神剑也落到了魔道手中……如今魔道了日月神剑,仙家大势去矣。” 道日闻言,忙道:“师父,那日神剑虽落到了阿月手中,但已不能用了。” 陈商奇道:“不能用?为何不能用了?” 道日将他与道月在竹林发生之事一一道来,陈商面色凝重,细细听着。在听到日月神剑相连,分之不开时,陈商抬眼看了道日一眼,拈须沉吟不语。 见陈商不语,道日便又将小玲之事说了,陈商略一皱眉,又看着道日,始终未发一言。 待道日说完,陈商点头道:“我明白了,许是那日月神剑吸收天地灵气已久,竟有了灵性,不愿见你们厮杀,更不愿自相残斗,于是便连在一起。那二人一阴一阳,连为一体时,阴阳之力相互抵消,于是变作了两把废剑。这也倒好,道月拿走的是两把没用的废剑,如此一来也省得为那日月神剑担惊受怕了。” 道日仍觉深深自责,说道:“可是若是他们有法子将那二剑分开的话,那他们以二剑来攻打三清山,岂非糟糕至极。” 陈商说道:“无妨,依我所见,那日月神剑最先乃是你二人拔出,既是如此,理应由你二人才能分开。没有了你,那日月神剑再怎么厉害,也是无用的。……你起来罢,既是那日月神剑用不了,那你也不算有错,不用受罚。” 道日起身,环首四顾,奇道:“师父,师尊去哪里了?” 陈商并未立刻答他,说道:“你随我来。” 说着转身走向三清观,道月不知陈商意欲何为,紧随其后。二人行处,脚边时不时可见旧时师兄弟尸身,或半身浴血,或死不瞑目,或缺手断脚,望之触目惊心。再看其他人正收拾尸身,想到半日前还有说有笑,看着他跪在仙帝面前的师兄弟们,如今却身子冰凉,天人相隔,道日心里满不是滋味。 二人进得三清观,但见大殿一片空静,殿上供奉三清先祖之像,下方两张檀木大椅,大殿两侧也有两排檀木椅,肃严庄重。 陈商命道日跪在三清祖像前,肃声道:“道日,仙帝方才与魔尊大战之时,以身发动仙家无上法术,‘易天绝术’,他老人家也因那法术的反噬之力,灰飞烟灭。如今情势与往不同,我问你,你可愿作一个仙家弟子,禀仙家旨意,诛尽魔道?” 道日乍听仙帝死了,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响,不由在那里。他心下虽是不信,但陈商又断无骗自己之理,一念及此,忍不住问道:“师父,您说的……都是真的么?” 陈商厉声道:“你只管回答我话。” 道日垂下头去,悻悻地道:“弟子自幼在三清山长大,受师长教诲,仙魔不两立。以诛尽魔道为己任,不敢有丝毫忘怀。” 陈商点头道:“好,那你当着三清先祖面前立下誓言,若是他日遇到道月,定然不会手下留情,与他一决生死,见他伤亡也不得出手相救。” 道日吃惊道:“师父,我——” 陈商打断他道:“你放心,你失了日月神剑,我不会让你去代出家出战千年之约的。此次魔道与我仙家均是伤亡不少,他们数年之内是不敢再来三清山了。但我怕你再遇到道月时,还是不肯对他出手,误了大事。今日,你迟疑不决,不肯与道月正面相决,以致待到后来日月神剑相连。若无仙帝施出‘易天绝术’,三清观此时只怕已不保了。” 道日低头不语,他心中有愧,不敢反驳陈商,只能任他来说。 陈商又道:“阿日,你对道月仁至义尽,他非但不肯领情,还欲伤你性命。他已完全入了魔道,你还指望着他能回到仙家,根本是痴人说梦。” 道日沉默不语,眼睛盯着那三清祖像。 这便是天意弄人了么,为何他努力了,却无法改变这一切。 三清先祖,是否也看在看着这一切呢? 他思绪万千,往事种种,历历在心头。儿时那些记忆,再不复还了。 大殿中,静得可怕,静得能听见他师徒二人的呼吸与心跳之声。 “好,师父,我发誓。”道日最终说道。 (日月神剑卷完) 八十章 三清道法(上) 皓月当空,映出月下两个疾行的身影。 那二人一大一小,大者身着素白衣衫,长发飘飘,分明是个俊美男子。小者衣裙水绿,俏脸粉红,此女年纪不过十三,却生得一张倾国容颜。 男子携着那女孩,动辙如风,在屋顶间穿梭自如,俨然将那屋顶当作平地。那女孩一声不坑,不惊不叫,紧紧搂着男子。 不多时,二人在一家客栈对面的屋顶上停住,女孩道:“云峰,我们要住客栈么?” 白云峰摇头道:“不是。” 秦哲怡奇道:“那你饿了么?……也不是,这里咱们傍晚不是来过了么,为甚么还来呢?” 白云峰道:“我来拿东西。” 秦哲怡恍然道:“是了,是要拿那个很重要的东西是么,方才我也看到那个叫南宫益的人了,我还告诉你,但你却不看,我以为你不想看呢。你不怕那和尚再追来么?” 白云峰淡淡地道:“那和尚又如何,只要我能得到铭神珠,手刃温依嫒,那和尚便是来了又能怎样。” 秦哲怡抬眼看着白云峰俊美面庞,月光下,只见他目光冷冷,直盯着客栈二偻的第一个窗户。 那窗户内,烛光昏暗。郑中里坐在床边为人把脉,而床上之人便是南宫益了。 这刘俊豪自那次在海边与南宫益分别后,与章柔四处打听那茶士周士得之子周亮。但茫茫人海,哪里打听得到。三个月间,二人不知走过多少地界,打听了多少人,均未有人听说过那周亮。 但刘俊豪也不气馁,仍旧一心找寻那周亮。章柔也未有半点埋怨,随他到处走。这一日,他们正在一处凉亭中歇脚,见得一男子带了个少女走将进来。边走还边讲解“风厥”一病的治法。刘俊豪听见,便知此人非一般人,一攀谈之后,才知这男子竟是大名鼎鼎的“妙手圣医”郑中里,但是喜从中来。正与之交谈,刘俊豪无意中见小玲负了一人自空中飞来,他眼力极好,一眼便看出那是南宫益,于是将其拦下。 他们自小玲手中接过南宫益后,郑中里断出南宫益伤势来,给他把过脉后,便知他伤势不轻,于是带到这附近小镇中来。为南宫益治伤,而刘俊豪一路上便将六年前自己遇到南宫益之经过,再到后来六年不见,他们在海上重遇南宫益,都说了一遍。洪思妍听得惊心动魄,郑中里倒是时不时拈须沉思,却未说甚么。 几人既然遇到南宫益,自然不会再行赶路,于是便在客栈内住了下来,用过晚饭后,郑中里便急忙来看南宫益的伤势。刘俊豪,章柔与洪思妍三人立在一旁,待郑中里睁眼后,刘洪二人异口同声问道:“如何?” 那章柔与刘俊豪相处已久,能听得懂他们说话,自己却不会说,是以便静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郑中里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洪思妍,微微笑道:“全无大碍了。只消好生歇息几日,便能下地走动了。……想不到,六年不见,再见时,他还是如六年前那般,昏迷不醒。” 说着,郑中里面上闪过淡淡笑意。 刘俊豪沉吟道:“他身怀祭才幻剑,居然还有人能伤他至此,险些要了他性命,实在不可思议。” 郑中里道:“我瞧过他伤势,他身上的伤,显非一人所为。依我所见,他当是先受重伤在前,为剑伤及命门与魄户二穴,血流不止,之后又为两个不同之人所伤。是以背上与腿上的伤才会不同。” 刘俊豪皱眉道:“但谁能有那么大本事,能伤了他命门与魄户呢?放眼天下,能使剑伤他至此的,我还真想不出来有这么一号人。除非是那个白云峰,但上次据我所观,那白云峰应该也无这么大能耐的。” “白云峰?”郑中里拈须道:“便是六年前伤他,还在他身上种下间力之人么?嗯,我十几岁时便听曾说过他的名字了,此人一身道行也是极高,方天灵只怕也敌不过他。若说是他,多半有些可能。” 洪思妍道:“南宫哥哥与那个怪人无仇无怨,那怪人却要再三为难他,忒也可恶了。” 郑中里道:“那却不然,他与南宫益无仇无怨,却与那方天灵有隙在前。他之所以恨方天灵之徒,许是因方天灵曾救过他。” 洪思妍更是不解,道:“方天灵救过他,他却要杀南宫哥哥,这又是甚么道理。” 刘俊豪沉吟道:“此人孤高自傲,大概是不喜欢受人恩情。是以方天灵虽救了他,他却恨起方天灵来,又见南宫老弟是祭才幻剑传人,这才对他下毒手。” “许是如此了。”郑中里微微笑道:“当年那个被人称作‘妖女’的温依媛下手重伤白云峰所爱女子,致其后来不药而逝。白云峰因此与温依媛结怨,曾与之大战一场,结果他差点死于温依媛手中,是方天灵与一些仙家弟子救了他。再后来温依媛屡次受创,被方天灵逼上不周山,至此失了下落。方天灵对外称自己杀了温依媛,但铭神珠下落他却只字不提。白云峰可能因此怀疑那温依媛未死,又恨方天灵骗了他。若是这么想来的话,也无不可能。” 洪思妍道:“他可真是个怪人,人家帮他报了仇,又救了他一命,他却在南宫哥哥身上动了手脚,还伤他至此。” 正说话间,刘俊豪突然剑眉一轩,向窗口道:“谁在外面?” 章柔一听有人在门外,不由抓住刘俊豪手臂,刘俊豪知她心意,紧紧握住她手。眼望窗口,全神戒备。 接着便听窗外一稚嫩少女声音道:“他不是怪人,他可是个大大的好人。” 随她说话声,窗户打开,白云峰携秦哲怡飘入房中。男子俊美不可当,少女一张倾国色。极为般配,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郑中里一见这男子,心下点了点头。洪思妍却是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与如此俏丽的少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刘俊豪看清来者,心头一跳,手中暗渡真气于千刹,蓄势待发。口中冷冷道:“白云峰,你来这里做甚?” 白云峰看他一眼,道:“我来找他。” 手一指,却是床上昏迷不醒的南宫益。 郑中里笑道:“原来阁下就是白云峰,久闻大名,” 白云峰打量他一番,道:“你是谁?” 郑中里拱手道:“在下区区一名大夫,是名郑中里。” 白云峰点了点头,道:“我来找他要东西。” 刘俊豪咬牙道:“要铭神珠是么?” 白云峰看他一眼,见他紧握千铩,嘴角泛起轻蔑笑意,淡淡地道:“是又如何,我要带他走,你拦得住么?” 他未开口时,洪思妍见他生得一张绝世面庞,对他自有几分好感。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好感全无,大感厌恶,忍不住道:“你害得南宫大哥这么惨,险些命丧你手,居然还来找他要甚么铭神珠。莫说我们这里没有铭神珠,便是有,也不会给你。” 那秦哲怡道:“不许这么对云峰说话,他可是个好人。他也从未伤过你的这个南宫哥哥,我可为他作证。” 白云峰打量洪思妍一眼,道:“无须说这么多。你们将他交给我,我便不与你们为难。” 刘俊豪嘿笑道:“我们若是不交呢,你便杀了我们灭口?” 白云峰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刘俊豪摇头道:“自然不是,只不过……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想带走南宫益,先杀了我再说。” 白云峰点头道:“好,那我便杀了你。” 右臂撤下,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长剑,剑身白亮,双刃却是略微泛红,乍看之下有如锈迹。但寒光夺目,烛光之下映出精纯白光来,显是不可多得的好剑。 “此剑与我同名,是名云峰剑。若是你能接得下我三剑,我便走,若是不能,南宫益我带走。” 刘俊豪点头道:“好,便依你所说。” 白云峰将云峰剑缓缓侧举,剑上清光大盛,盖过烛光,剑气滚滚袭来。 第八十章 三清道法(下) 刘俊豪看得大惊,暗自心道:“他竟使的是三清道法,莫非是三清观门人?……但瞧他一身道法带着邪气,却又不似三清门人……这人到底是何来历?” 他虽见识广博,但白云峰除仙家少数人知道外,无人知其来历,更何况他并非三清观中人。自然也不会知道白云峰本出自三清观了。不过以他聪明才智,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有些不确信自己的推断。 白云峰道:“第一剑。” “剑”字说出时,云峰剑已然横削向刘俊豪。剑芒大涨,劲风狂扫,烛火为之熄,清光映亮房中,明如白昼。 刘俊豪不敢大意,御起千刹,真气连催,千刹紫芒顿盛。凝出一面紫盾来,迎上云峰剑。 “铮!”那时间,锐响顿起,清紫光芒映作一起,房中众人皆觉心跳加疾,呼吸沉重起来。只见云峰剑的清光正压过紫芒,渐渐逼向刘俊豪,但刘俊豪也不甘示弱,真气连催,同时又掐个手诀,千刹的紫芒中又漫出淡淡紫光,若烟雾缭绕,化作无形绳索缠住云峰剑。 白云峰面露讥诮之意,也不说话,忽地剑芒疾缩,清光转弱,一时间紫芒映得房中一切物事皆变了本色。 洪思妍喜道:“太好啦,第一剑接下啦。” 郑中里看着白云峰神情,却不觉有何可喜之处。只觉白云峰这一剑收的太快,有些匪夷所思。 刘俊豪自也看出其中道理来,但他一心要阻白云峰带走南宫益,此时便是白云峰当真有阴谋,他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白云峰收剑回身,剑锋下指,淡然道:“第二剑。” 这次,那清光转作火光,云峰剑双刃的泛红锈迹竟是燃起烈火,刘俊豪这才明白,那剑刃上的红色并非锈迹,乃是御火之用。也不知这剑以何物制成,竟有自身御火之能,便是不会有用火法术之人,只消持了此剑,真气一催,也能以此剑施出火术来。可见那铸剑之人的确用心良苦,费了一番心思。 刘俊豪正自想着,白云峰将剑高举过头,火舌直吐,当头劈下。 刘俊豪右手拿剑指,左手掐个“路雨天甘”手诀,剑指指处,千刹光芒之中喷出阵阵雨水,淋向云峰剑。 云峰剑上的火见水不熄,舌绽春雷,来势丝毫不为之涩,反是疾疾落下。刘俊豪无奈再掐手诀,千刹闪过,面前立时出现一道冰墙。随后,云峰剑砍下,冰墙应声而碎,势如破竹,又向刘俊豪头顶落到。千刹挡在刘俊豪面前,与云峰剑相交,就此停住。 刘俊豪正自松口气,忽觉千刹紫芒顿消,继而一股燥热之感由手传来,瞬间走遍全身。才一转念,额上便已冒出黄豆大的汗滴来。 白云峰看他一眼,手中加劲,那刘俊豪脚下不动,却被生生向后推去。任凭刘俊豪如何施为,都无济于事,眼能眼睁睁被推出数步。正渐觉不支,那白云峰已然收剑回去。刘俊豪只觉双膝微颤,好歹又接了一剑。 洪思妍忽然叫道:“刘大哥,这个白云峰使坏。” 刘俊豪还未开口,那秦哲怡已抢在他前头道:“不许你说他,他才没有使坏呢。” “哼!”洪思妍道:“他仗着自己道行高,趁着与刘大哥比斗时,将真气侵入刘大哥体内,如此一来他的真气在刘大哥体内乱窜,若是强运真气接下他第三剑,便会受内伤,且真气不除,内伤难愈,心也忒狠了些。” 刘俊豪方才一觉身热,便也想到这点,但他只当是白云峰有意立威,不想他竟有如此恶毒用心,不由心下一寒。 白云峰微觉吃惊,不禁向洪思妍道:“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刘俊豪自己受了白云峰之真气,自己不知,却被洪思妍瞧出。心下自觉奇怪,也有此问,被白云峰提前说出,便看着洪思妍,瞧她如何以答。 洪思妍毫不惧他,说道:“我的双眼能看到伤病者的伤病之处,只消看人一眼,便能知对方哪里得了病,受了伤,得甚么病,受甚么伤,我都能知道。” 刘俊豪奇道:“这世间竟还有此种奇事?” 郑中里道:“妍儿自小双眼便与众不同,能在寻常人身上看到与常人不同的颜色来。起先我也不知何时,只以为她眼睛有问题,便费心为她治眼。但用了无数种法子也治不好,后来我才明白她所见到之不同颜色乃是他人病症之色。原来她竟有‘望切’之能,望闻问切,她倒省了其中两顶,只消看人一眼,便能断出对方所得病症,再加之以切,便能断出病者病有多深,伤者伤有多重了。” 刘俊豪顿时对这洪思妍刮目想看,不由叹道:“世间百态,无奇不有。不想这洪姑娘年纪虽小,却有如此奇能,实在叫人刮目想看。” 洪思妍摇头道:“这不算甚么的,这个人要害你,你可别上了他的当,千万不可再接他的剑了。” 刘俊豪看了白云峰一眼,“哈哈”笑道:“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我怯了,不敢接他的剑,嘿嘿,可惜我偏偏就不喜欢临阵退缩。既是接下两剑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说罢,望向章柔,章柔心中一恸,道:“你……你当真要与他斗下去么?” 她这说的是闽语,众人皆听不懂,唯有刘俊豪明白,同样以闽语道:“柔妹,南宫老弟是我的好兄弟,当年他以自己换回了你。若是没有他,只怕咱们现在还不能相见。他是你我的大恩人。这白云峰要加害南宫老弟,决计不能让他得惩。” 章柔欲言又止,欲止还言,走到刘俊豪面前,紧握他手道:“那好,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生随同生,死随同死。” 刘俊豪胸中豪气顿生,点头默然不语。掉头对白云峰道:“出剑罢。” 白云峰目光扫过他二人,眼中扫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来。提剑,突然身形一晃,再次出现时,云峰剑的剑背已然堪堪搭在刘俊豪肩上。 “第三剑,你没接住,人我带走。” 刘俊豪错愕不已,这六年间他在找寻那茶士周士得同时,修行一日也不曾断过,精进飞速,自恃要接白云峰三剑也不算极难。不料这白云峰道行委实太高,以他之能,根本无法挡住。加之白云峰为人老道,先头两剑均是极慢,但威力不小。刘难豪接过两剑,自然以为他这一剑定然威力更甚,却不料他这一剑极快。刘俊豪尚不及转念,他已然身剑齐动。 刘俊豪本以为白云峰杀人不眨眼,这一剑出来定然要了自己性命,不料这最后一剑竟是如此收场,端的有些啼笑皆非。回过神来,想到南宫益就要被带走,情急之下,腆颜道:“这剑不算,重新来过。” 白云峰收剑道:“我出一剑,是不是?……既然是,那我便要带他走。” 说罢,拉了秦哲怡的手,脚下不动,身形闪过,越过刘俊豪身旁。刘俊豪自是不能让他过去,千刹神兵御起,拦在白云峰面前。白云峰徒手伸出,二指向他面门点到,刘俊豪以手掌相挡。但白云峰手到一半变指为掌,手背反拍而出,隐有太极八卦图浮现。 刘俊豪接他一掌,只觉大力如山倒岳倾,血为之沸,胸口一窒,倒跌出去。 白云峰足下不停,欺至床前,那洪思妍伸手挡在床前,说道:“不许你带南宫哥哥走。” 白云峰袖子一挥,洪思妍只觉劲风袭来,刮得面皮生疼,忙以手捂了脸。白云峰伸手要去抓南宫益,却觉手下一空,南宫益竟是生生不见了。 第八十一章 火剑禅光(上) 白云峰眉头一皱,愠道:“和尚,你又来阻我?” 众人听得奇怪,不知他说的和尚是谁。正自不解,便听一爽朗笑声道:“哈哈哈……施主要抓人,和尚却要追施主,但是施主逃得快,和尚追不到,只好拿了此人,这样要找施主也不难啦。” 话音一落,房中烛火亮起,一个大和尚立在灯下,笑眯眯望着白云峰。手中拎着一人,不是南宫益是谁。 刘俊豪喜道:“原来是善无畏大师,在下刘俊豪,不知大师可还记得我。六年前受大师救命之恩,小子没齿难忘。” 善无畏笑道:“和尚早就认出你来了。几年不见,身旁还多了个红粉佳人,实在可喜可贺。甚么时候成婚,万万记得请施舍和尚一碗素斋饭。” 刘俊豪面皮一红,道:“大师说笑了。” 白云峰咬牙道:“和尚,你追了我近三个月,我走到哪里,你追到哪里,阴魂不散。难道喜欢做跟屁虫么?” 善无畏嘿笑道:“施主这话说得对,和尚一双大脚无处可走,最喜跟着人家。施主自南国来到中原,一见不合自己意之人,便随意出手杀了。和尚没杀过人,想瞧瞧施主如何杀人,便跟着施主到处见识一下。” 白云峰“哼”了一声,道:“那有甚么好看的,你若想杀,大可自己去杀。” 善无畏竖掌道:“阿弥陀佛,和尚不爱杀人。和尚杀人会睡不着觉,施主却不会。” 白云峰道:“那为何我所要杀之人,你都出手救下?” 善无畏笑道:“和尚不爱杀人,却爱救人。施主要杀人,便要先看看能不能打得过和尚了。” 白云峰目光一寒,道:“和尚,你到处缠着我,我不愿与你缠斗,屡次让着你。你却不识时务。” 善无畏笑道:“时务是甚么,施主身上可曾带了,给和尚瞧瞧。” 白云峰眼含杀意,冷冷道:“好,我便给你瞧瞧。” 松了秦哲怡的手,手臂一抖,云峰剑现于手中,清光大盛,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刷刷刷连刺三剑。 善无畏徒手挡住来剑,摆手道:“慢着,和尚大手大脚,在这里施展不开,还是到外面去,放开手脚打得痛快一些。” 说着带着南宫益当先掠出窗外,白云峰也携了秦哲怡,也飞出窗外。 那洪思妍心急道:“他们怎么走了?” 刘俊豪笑道:“不妨事,这善无畏大师是大乐寺的高僧,一身无相佛典修炼至入臻化境。南宫老弟在他手中,保准无事。若是你不放心,我便带你们一起去瞧瞧。” 洪思妍粉面泛起红晕,嗔道:“谁不放心了,我只是……只是将他当作哥哥。” 刘俊豪笑道:“我也没说你将他当作甚么人啊。” 洪思妍不由一窒,臊得不敢抬眼。嘴上虽说着不去,但刘俊豪瞧出那善无畏与白云峰所在之后,仍是随之跟上。 郑中里走在后头,眼见洪思妍模样,心中叹道:“一转眼已是十五年了,妍儿也长大了。” 这四人穿街过巷,走到小镇外不远处,便见那白云峰与善无畏已斗到一起。 白云峰剑火冲天,脚踩太极八卦图,全神贯注立在一块大石上。 善无畏从容立于对面,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金色九龙禅杖,杖上九龙口中皆衔着一金环。威武不凡,神勇无比。 再看那南宫益与秦哲怡,各自被放于那二人身后。善无畏心细,还将自己袈裟盖在南宫益身上,好教他不受夜晚之冷霜。 白云峰道:“和尚,你我打了好几次,每次均是以平手告终,你有自信能胜得了我么?” 善无畏笑呵呵道:“和尚没有,施主想必是有了?那和尚便来领教一下施主的高招。” 白云峰面沉如水,蓦地身形一闪,生生自那大石上消失。继而绕到善无畏身后,十剑连刺,其速之快,有似同时刺出。那善无畏也不挡他,身子晃了数晃,从容避过他十剑。禅杖一指,向他面门点到。 白云峰脚下轮转,将身一矮,云峰剑扫向善无畏双腿。善无畏也不躲他,禅杖下压,格住来剑。同时出手如电,左手二指欲点白云峰头顶大穴。 白云峰动身,刺剑,再扫善无畏双腿。一切均是发生于眨眼之间,常人眼里根本看不到他做了甚么,故而除刘俊豪以外,其余几人皆不知发生何事,只知白云峰忽然自那大石上消失。而便是刘俊豪本人见了他二人斗法,眼睛也是有些跟不上他二人,心中暗自叫了声好。 善无畏格住白云峰来剑,同时左手已至白云峰头顶,眼见便要点到,但白云峰反应奇快,也以左手翻至头顶,手心朝天,接住善无畏来手。 善无畏这二指看似平平,实则手劲力十足,以白云峰之能,接他二指,也觉手心酥麻。心忖道:“这和尚好大的劲,与他斗力决计不能讨好,须得提防才是。” 当下飘然后退,云峰剑高举过头,剑芒暴涨,变作一把巨大火焰剑。烈焰熊熊炽长空,剑光冷冷压皓月。脚下太极八卦图忽而消失,却是在那剑火之中多了几分清光。 白云峰举剑劈下。 与此同时,善无畏将禅杖扔至空中,同时结个“施无畏”手印, 但见他全身泛金光。将他身形放大数十倍,隐若大佛。而那禅杖被扔至空中,也金光暴涨,却是变作一把巨大金光禅杖。眼见云峰剑落下,那大金佛左手竖于胸前,右手接了禅杖,对上云峰剑。 “啵!”一声巨响,杖剑交击,火焰炸裂。气浪滚滚,四面八方散开,以二人为轴,方圆十丈之内草木尽折,地皮也被刮去一层。这时才见那秦哲怡与南宫益身旁泛起一个无形气罩,挡住滔天气浪。原来斗法之前,他二人早已在身旁设下气罩,划地为护,以免这二人斗法,波及旁人。 那刘郑章洪四人在远处也瞧得心惊,刘俊豪深知这一击威力非凡,便御起千刹神兵在面前结出一面紫盾,护住众人。那章柔与洪思妍从未见过此等威力绝大之情景,均都错愕不已,只觉心荡神驰,血脉贲张,怔在那里。 善无畏以手印扩及全身,化为“如来迦持”身印,己身不动,那大金佛挥起禅杖,盖过云峰剑的火光,朝白云峰当头落下。白云峰手中催势,云峰剑火焰暴涨,变作一把七八丈长的大火剑,与善无畏的金杖相持于空中。 善无畏以身印对敌,吸收八方力量,为我所用。而那白云峰则源源不断催出真气,力图以云峰剑压过善无畏,此消彼长,不多时便见九龙禅杖金光越发夺目,而云峰剑的火光渐渐被压下。 白云峰一咬牙,将身一侧,任那大金杖自身旁打落,他横剑削向善无畏本人。 但善无畏彻去身印,身形一闪,生生自白云峰剑下消失。紧接着,白云峰脑后生风,他似背后长眼,蓦然转身,剑如天火流星,飞花夺叶,刷刷刷,数十剑齐出,连劈带刺,剑剑凌厉狠辣。 善无畏才现身于白云峰身后,便被他一顿抢攻,但善无畏从容不迫,禅杖疾点。云峰剑轻灵,九龙禅杖沉重,但也不知善无畏如何施为,竟能以重杖御轻剑,将白云峰所攻出的每一剑都尽数接下。 白云峰剑击不成,后退数丈,左手单手掐个真诀,脚下往北疾踩七步,右手舞起云峰剑。但见他身形缥缈如天人,云峰剑势冲牛斗,脚下生风踏星步,口念口诀如吹雪。 刘俊豪看看夜晚天象,只见那长空夜色中,天斗北悬,他脚步正好暗合北斗星象。微觉错愕,不觉脱口道:“踏天网,七星步,降鬼怪,妖魔伏……步罡踏斗!这确是道家法术不错了,难道他真的出自三清观?”在场众人,唯有刘俊豪与善无畏看出白云峰所施之法术。那章柔与郑中里师徒均看得奇怪,不知白云峰意欲何为。 步罡踏斗又称步罡或步天网,乃是道家用以施法术之脚法,其意便与手诀差不多。而这步罡踏斗较之手诀威力要强上许多。施术者思存九天,依天罡斗宿之象,或九宫八卦图步之,同时辅以口诀及真诀,便可施法御鬼伏魔,凝冰施火,破地召雷。但因其步骤繁琐,花费时间,故而威力虽强,在实战中却少有人用到。又因其学起来不易,是以大多修道之人虽说都知道如何步罡,却不会走。而这步罡之法依星纲斗宿,以及口诀,手诀的不同组合,又生出万千变化来,而白云峰所踏的便是七星罡步。 善无畏有心瞧白云峰如何施法,不去打断白云峰步罡,持杖而立,时而抬眼望睨天,里面微笑颔首,一语不发。 白云峰走完罡步,将剑指天,立时便见他踩过之处,地上泛起数百个脚印的微光来,那数百脚印之中,又以他最先踏的那七个最是显眼,组成北斗七星之势。 刘俊豪越看越惊,心道不好,正欲提醒善无畏,但他张口已晚。 只见白云峰长剑一划,蓦地,地面如栗震颤起来,先是轻波微震,继而越发厉害起来,及至后来,地面过度震颤,断裂开来。裂纹以七星脚印为轴,四散开去,最宽之处竟有一尺来宽。且多数朝善无畏方向裂去。 与此同时,那数百脚印竟似活了一般,向善无畏身旁游到,在其身旁复又组成一个星阵。接着便见那七星脚印光芒大作,光芒之中,每个脚印上隐约似乎立有一人,那七人神态服饰各异。星冠头上戴,金缕宝衣着,云鞋足上穿,银须白胜雪。凤眼白眉真俱神,慈笑肃直不一足。 第八十一章 火剑禅光(下) 那洪思妍瞧得惊奇,忍不住向郑中里道:“师父,那里好像站着七个老头呢,也不知是谁。” 郑中里沉吟道:“大约是北斗星君了。” 洪思妍奇道:“北斗星君又是谁?” 郑中里道:“周天星宿皆有一星君,二十八星宿如此,这北斗七星也是如此。而那七人便是北斗星君,你瞧那是贪狼星君,那是巨门星君,那是禄存星君,还有文曲星君,廉贞星君,武典星君,破军星君。合为北斗七星君,这白云峰施出此术,竟还有北斗星君形象出现,想必此术定然威力不小,这下那善无畏大师可得小心了。” 正说话间,那七位星君各自化作一道道光影,颜色各异,倏然腾空,直至离地数十丈,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坠下。其势之快,可谓风疾电掣,迅若流星,眨眼便落向善无畏。 眼见七道光影打来,善无畏不慌不忙,两手置于胸前,右掌与左掌相反,左右诸指轻触,却是施了个“轮**印”。下一刻,一道黄光打来。善无畏头顶出现巨大莲花,粉花金座,如轮转动。 那黄光打下,莲花微震,复又平衡转动。接着便见其他六道光影一一打来,善无畏便立在那里不动,口颂佛谒,手持法印。那七道光影一道甚过一道,威力绝强,起先还是莲花震颤,继而善无畏身躯陡震,再接着,脚下陷入泥土之中,直没脚腕。 不多时,只剩最后一道红光,正是那天关“破军星”。白云峰仗剑腾空,云峰剑火光冲天,气冲牛斗,随那破军星一同打向善无畏。善无畏十指翻转,手印变为“外狮子印”,那莲花形象也变为一头威武雄狮。 此印便是取自狮子勇猛果敢之意,遇强则强,遇上困难之时,反涌出极大斗力来。 不多时,破军星之芒与云峰剑一齐落下。 “砰!”余力四面八方散出,地动山摇,气浪如前潮后继堆叠而来,那二人相交之处,光芒耀眼不可逼视。那观战众人只觉罡风如刀,刮得皮肉生疼,睁不开眼,衣衫欲裂,耳旁锐声狂啸,震耳欲聋。 章柔与洪思妍皆是女子,哪受得了这般威力,虽有刘俊豪施法护佑,仍是胸口发闷,血液沸腾,两眼一黑,人事不知。 片刻之后,光芒渐消,烟尘滚滚之中,隐约可见僧白二人立于原处,善无畏上方的金色雄狮没了,云峰剑上的冲天烈焰也不知何时熄灭,被善无畏双手合住,停在他头顶,再无法向下半分。 白云峰身子晃了一晃,喉头发甜,咬牙道:“好和尚,无相佛典倒是神通非凡,白某领教了。来日方长,我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抽剑回身,走向秦哲怡。这时才见他二人周围数十丈以内,地皮竟生被刮去厚厚一层。而秦哲怡与南宫益所处之处则又变作两个圆,在光秃秃的泥土中尤其显眼。白云峰撤去秦哲怡身旁的保护圈,拉了她手,看也不看众人一眼,飘上空中,转眼不见。 刘俊豪这时道:“善无畏大师,你看他似乎受了伤,为何不直接将他制住,反让他走了。如今放虎归山,将来他再来找南宫益的麻烦,可如何是好。” 善无畏苦笑两声,也不答他,扛了南宫益,又唤醒章洪二人。一行人踏着夜色走出数里地后,善无畏放下南宫益,“哇”的吐出一口血来。众人大惊,他却摆手道:“不妨事,那白云峰与我不相上下,方才我二人皆是全力一击,我受伤了,他也不能好到哪里去。” 郑中里为其把脉后,但觉他虽受了内伤,但倚仗自身内底深厚 ,倒也不算严重。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郑中里道:“大师,此人行事诡异,且道行高深,大师怎么遇上他的?” 善无畏笑了两声,道:“这白云峰的行踪数年前便被人知晓,但那时他到处游走,神龙见首不见尾,足迹遍步神州大地。有人猜他在找着甚么东西,但却不知他在找甚么。自他数月前在京城杀人,又掠人女儿被和尚遇到,我便四处追着他。一路上,我们也动手过好几回,他知自己不能胜过我,不愿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便一路遁迹,隐其踪影。和尚本想追到他,将他制服,哪想后来昆州地震,不得已便弃了他。后来那昆州事了,和尚便又开始找他,这不,方才自他手下将南宫益抢了下来。” 刘俊豪庆幸道:“还好大师将南宫益救下,若是大师来得晚些,这南宫益便要受他折磨了。” 善无畏点头道:“此人做事向来不会让步,今晚我与他大战一场,他不能讨好,咱们要擒他却也不易。只有待他自己找上门来,再商擒他之法。” 刘俊豪一听,不由为之一愣。但细想也无他法了,便不再提此事。郑中里为善无畏推宫过血,施针调理一番。善无畏问及众人去处,刘俊豪低头略略一想,道:“我这南宫老弟在京城结识了两个仙家弟子,听说那二人还做了官,叫甚么日月神侠的。当初南宫老弟得了那铭神珠之后,换得美人归。他如今孤身一人,那女子定是住在日月神侠府了,咱们不如走一趟京城,说不定真能遇到那位姓叶的女子呢。” 刘俊豪当初在海上遇到南宫益,得知南宫益寻得铭神珠欲去换回叶倩,却不知后来叶倩惨死于陆梁手中。只当南宫益定是换回叶倩,是以有此一言。见众人不解,便将自己所知之事说了,郑中里与善无畏听得直点头,郑中里抚掌笑道:“既是如此,那定要瞧一瞧那叶倩到底是个甚么样的女子,竟是要以铭神珠才能换得回来。” 那洪思妍眼睛忽闪忽闪的道:“南宫哥哥既然以铭神珠换回了那位姐叶的姐姐,为何不与她在一起,却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呢。” 这话倒把刘俊豪问住了,其实这一点他也想到过。南宫益曾说过只要换得叶倩回来,他便要与其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如今却只见他,不见那叶倩,自是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他这个南宫老弟奇遇无数,只怕又有甚么惊险遭遇也说不定。 郑中里见刘俊豪不答,便道:“这却要问南宫益自己了,左右去京城是不会错的。那日月神侠府咱们也去过,再去一次也无妨。倒是不知大师是否方便与我们同行?” 善无畏摆摆手道:“和尚一介出家人,哪里都去得。那白云峰要找南宫小施主,和尚却要找他,咱们便到处走走,那白云峰定然也会跟来的。” 众人商议已定,便各自睡下,只待次日动身赴京。 第八十二章 鹬蚌相争(上) 幽暗大殿中,怪异声响不绝于耳。哭声,呻吟声,惨叫声,尖锐刺耳,凄厉万分,直听得人心中发麻。 阴阳二魔立在大殿深处,静静望着一众魔徒。他们杀上三清山时,人数较之现在要多上数倍,但才半日工夫,魔徒折损大半。三清山一役,仙魔双方两败俱伤,死伤无数还是其次,魔尊死了却是大事。如今魔尊不在,阴阳二使变作了魔道头领。魔道未来全系于这二人手中,一时间,所有魔徒均望着这二人。 阳魔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弟兄们,三清山一战,咱们有许多兄弟都葬身三清山,此仇不报,我阳魔誓不为人。” 这时不知是谁说道:“阳魔大人,方才咱们明明占尽上风,为何魔尊会……” 魔尊在三清山上突然被炸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致使魔道众人无奈败走。而魔尊死因则是谜团重重,这话问出,正好说出了许多魔徒心中之话。 “我也不知。”阳魔摇头道:“但魔尊之死,定与仙家有关,以魔尊之神通,决不可能无故死了。若我没猜错,定是那仙帝搞的鬼。如今仙帝与魔尊皆死,咱们要灭仙家,只有看月少主了。一旦月少主夺得日神剑,要灭仙家易如反掌。” 鬼刹点头道:“不错,魔尊既死,在情在理,都应由月少主承袭魔尊之位。便是夺不到日神剑,咱们有月神剑在手,他们仙家也不敢怎么样。” 众人齐声附和,连连称是。 人群中的小玲忽道:“方才我与几个仙家弟子杀到三清观后山的一片竹林中,无意中见月少主与那仙家的道日打得难分难合。最后那日月神剑竟连在一起,无法分开,威力全无了。” 此言一出,众魔徒齐齐变色,一时间笑声顿止,殿中所有魔徒都转头望向小玲。连阴阳二使也不由动容,眉头深锁。 “你说甚么?那日月神剑……” 小玲将自己在三清山上看到日月神剑相连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又道:“后来月少主拿了那无用的日月神剑转身飞回,我便紧随其后,哪知被几个仙家门人盯上,还让他们追到殿中。但奇怪的是月少主并未回到这里,去向不明。那几个仙家门人找不到人,在这里一番打砸后便走了。” 原来小玲早有计谋,将南宫益送走后,又将道日引至魔窟中来,让道日在此一番打砸,好作出南宫益被人劫走之相。魔道众人见得到处都有剑痕,不疑有他。 “有这等事?”阳魔一脸狐疑,但见小玲神情又不似说谎,沉吟片刻,道:“月少主得了那无用的日月神剑,去向不明,你为何不去寻他?” 小玲道:“那几个仙家门人刚走,我想去寻他,众位便来了,我只以为那月少主走错了路,定会再回到这里,但却不见他来。” 话音方落,便听一人道:“糟啦,我的药房被人砸了个稀巴烂,那小子也不见啦。” 说话的正是那赵保奇。魔道众人回来后,无一不是身上挂了彩,赵保奇便为一些重伤者疗伤,但一进那药房,便见房中剑痕累累,柜倒桌翻一片狼籍,那南宫益早已没了影子。 鬼刹心头一惊,他方才听小玲说道月下落不明时,心中还想着有南宫益在手,只消让古维来控制南宫益,以他六分祭才之能,便是没有日月神剑,要灭仙家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哪知他这算盘打到一半,竟听见赵保奇说那南宫益没了。值此危机关头,那南宫益便是魔道得胜之法宝。若是落入仙家人手中,那魔道便可说是气数已尽了。 一念及此,鬼刹惊出一身冷汗,道:“小玲,你可曾见到那些仙家门人带走南宫益?” 小玲道:“我本事不敌他们,寻了个地方藏身,待我回来时,这里已是这个样子了。” 鬼刹跺脚叹道:“小玲啊小玲,你平日里机灵万分,计谋甚多,怎么今日却干了这么一桩蠢事。引狼入室,让仙家门人带走南宫益,如今若是仙家门人以南宫益来对付咱们,可是大大不妙。” 若是在平日,小玲引仙家门人来此,便是重罪一条。但今日魔道人手大减,为收拢人心,便未有人提到惩罚之事。小玲正是算到这一点,是以甘冒风险,换得南宫益自由。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杀了那小子,以绝后患。”阳魔两眼一眯,咬牙道:“对了,还有铭神珠,陆梁何在?” 他一嗓子喊出,却不见陆梁答话,微觉有异,又叫两声,仍是不见陆梁答话。众魔徒在身旁找了找,人群中却不见陆梁身影,至于他何时不在人群中,竟是无人知道。 也不知谁说道:“陆梁会不会也在三清山上牺牲了?” 血魔摇头道:“不可能,我明明记得咱们撤离三清山时,那陆梁便在我身旁,但他似乎受伤不轻,飞得较慢,我也未在意,不料他竟然不见了。……他身怀铭神珠,莫非是反出魔道,投了仙家门下?” 此言一出,众皆寂然,这时便有人小声议论起来,那陆梁身怀铭神珠,如今他不见了,铭神珠自然也没了,对于魔道来说无疑是巨大损失。 阳魔咬牙道:“魔道蒙危,陆梁却携铭神珠私逃,居心叵测。若我没猜错,他是想以铭神珠修炼,待得能神通有成之后,再回来称霸魔道。……绝不能让他奸计得逞。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四处搜查陆梁下落。一旦得知其行踪,立即回报,若是他能自己送回铭神珠,便不与他计较,若是他不肯交出,诛之。” “领命!”众魔徒虽与陆梁交情不浅,但陆梁私吞铭神珠,着实大大地惹怒了众人。魔尊死了,日月神剑与道月下落不明,值此魔道命脉紧要关头,他陆梁却妄图私吞铭神珠,众人如何能不恨他入骨。大多人口中虽这么应了,心中却在想:“莫说你陆梁不肯交出铭神珠,你便是交出了铭神珠,也休想活命。” 人群之中,小玲面带冰冷笑意,心中道:“叶倩,这下可算有人帮你报仇了。陆梁那小子自寻死路,竟携了铭神珠躲了起来。如今所有魔徒齐出,他陆梁只要一走漏行踪,死期便到了。这也算是给九泉之下的你报仇雪恨了……” …… 烈日当头,清风习习。林间小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走向东北方。马车前,是个少年与一个大和尚,二人有说有笑,倒是快活。 刘俊豪一手提着马鞭,与善无畏说着南宫益之事,叹道:“我这南宫老弟,痴痴傻傻的,人缘却不错。可惜他是阴差阳错,无意中得到的这祭才神通,这些年来,他独自一人虽不致受苦,却未得人指点,在绝佳时机生生错过了。若是能得人指点,以他和祭才剑的剑缘,此时早已变成了个名震天下的大英雄了。” 善无畏微微笑道:“俗话说得好,难得糊涂,你瞧南宫小施主,虽说浑浑噩噩,却较之你我,少了许多烦心之事。智慧越高,便越是烦恼,若是能放开一切,与南宫施主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和尚也是愿意的。” 刘俊豪也随之笑了几声,点头道:“大师说得是,你我虽说智高一筹,却为智所困,还不如那些田间村夫,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说日子过得清苦,倒也其乐无穷。” 二人正说笑间,善无畏眉头忽皱,低声道:“好强的灵气,这是……” 刘俊豪听他一说,也摒息静气,果觉周遭不远之处有一股绝强灵气。且不断移动,才觉出那灵气位置来,便觉其渐渐远去,才片刻工夫,便已去得远了。 刘俊豪沉吟道:“这股灵气有些熟悉,似乎是那铭神珠,嗯,定然是了。大师,我南宫老弟不知深浅,以那铭神珠去换人,本就十分不妥。以前我虽也知道这么做,将来那铭神珠定要挑起不小风波。但我欠了南宫老弟人情,不好说他,便只能任他去了。今日既然又遇到铭神珠,咱们不妨将之夺了过来,寻个安全所在藏了,以免再因这铭神珠,出现如当年温依媛那般的妖女。” 善无畏笑道:“刘施主所言正与和尚不谋而合,和尚也是这般想法。那铭神珠虽是修炼之法宝,但其灵力之强,端的匪夷所思。落入歹人手中,可是绝大的祸害。不如将其夺了过来,收归他处也是好的。” 刘俊豪点点头,忙停下马车,对车中众人道:“诸位稍等片刻,我与善无畏大师到前方去找人借个东西,很快便回来。” 也不等车中人回话,二人施展身法,各自腾空向着那灵气传来方向飞去。 二人循那灵气方向飞出三里地,便见一个男子正鬼鬼祟祟低飞于林中,时不时环首四顾,专捡密林之处飞行,似乎极是小心。 第八十二章 鹬蚌相争(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梁了,他自魔道败于三清山后,便知只要回到魔道,阴阳二使定然会找他要铭神珠。他本就是个野心极强之人,否则也不会一刀杀了叶倩。便寻思着既然魔尊已死,魔道群龙无首,自己有铭神珠,只需寻个安静之处好生修炼一番,届时便可如当年温依媛那般,一鸣惊人。便要做魔尊也是大有可能。他权衡再三,终究抵不过铭神珠的诱惑,于是自人群中悄悄溜出,四处躲藏。 他本在山中寻了个僻静山洞,打算安心修炼。但修炼之时,又怕被人找到,一夜难合眼。天亮之时便离了那山洞,又找向他处,一路小心翼翼,生怕遇到魔徒来夺铭神珠。他虽说极力避免与魔徒碰面,但那铭神珠灵气委实太重,还是叫刘俊豪与善无畏发觉了。 这刘俊豪与善无畏见他慌慌张张模样,俱都有些奇怪。善无畏当先笑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哪里去?” 陆梁见得善无畏与刘俊豪,心头一惊,他曾在昆州城外偷偷观察过仙家动静,是以认得善无畏。一见得他来,哪里有心答他,施展身法,飞得更快了。 但任陆梁如何快,也快不过善无畏。也不见善无畏如何动作,人影一花,再出现时,已然在陆梁面前不远。 陆梁大惊,挚出烈火锋,劈头盖脸向善无畏落下。善无畏不闪不躲,微微一笑,二指伸出,便将那烈火锋轻易接在手中。陆梁动容,欲要将烈火锋抽出,但善无畏二指生似铸在其上一般,任凭他使尽浑身气力,善无畏面上从容自若,手间更不曾有一丝松动。 陆梁更是骇然,连连催势,便见烈火锋上火焰熊熊,热浪滚滚。善无畏放开烈火锋,但左手朝陆梁胸口探去。那陆梁倒也乖觉,见善无畏左手探来,飘然身退,挑了另一个方向便要走。但善无畏怎容他走,身形一闪,又至他面前。 陆梁怒道:“和尚,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阻我去路?” 善无畏笑道:“和尚缺银钱花,特来向施主化一些钱。” 陆梁道:“我没钱,要化缘找别人去。” 善无畏道:“阿弥陀佛,没有钱,拿个值钱的东西去换来钱,也是可以的。” 陆梁听他一说,自也料到他想要的是自己身上的铭神珠,便道:“我没有值钱的东西,身上的东西都一文不值。” 善无畏笑道:“施主说笑了,施主身上现就带着个能换钱的物事,既然施主说身上的东西都一文不值,那便给了和尚也无妨了。” 陆梁一时失言,便招来善无畏讨要铭神珠,心中直骂自己蠢笨。但要他就这么交出铭神珠却是决计不能。他虽知善无畏道行不知高自己多少,但仍不甘心就这么将铭神珠拱手送人。且他这铭神珠又是偷偷拿来,若是没了铭神珠,被魔徒遇到的话,定然小命不保。 只见陆梁全力催真气,运起烈火锋,“呼呼”狂舞,对着善无畏连砍带削,刀刀向着善无畏的要害处招呼。善无畏目不斜视,右手长袖疾挥,将陆梁的每一刀都尽数拍偏。正在他欲直取陆梁身上的铭神珠时,忽听刘俊豪叫道:“大师小心。” 善无畏也觉出异常来,抬眼一看,空中正飘来一个圆溜溜的物事,十丈大小,自下方看上去,状若银盘,“银盘”中心又有一个小圆,也不知是何物。刘俊豪话音方落,便见那“银盘”中心的小圆中射出一道耀眼金光来,射在善无畏与陆梁之间。 善无畏为那金光所阻,不由眉头皱紧,正欲绕过金光去擒那陆梁,忽见又有数道各色光束自那“银盘”中射来。善无畏不敢大意,身形连闪,躲过光束。 刘俊豪道:“大师,这些怪物曾在海中出现过,只怕不是善类,需得小心一些才是。” 善无畏点头道:“上次和尚追着白云峰,也去过龙之海,只是和尚去得晚了一些,见到这些怪物飞走,却不知它们是何物。刘施主可知这些大家伙内是何人?” 刘俊豪道:“我也不知,我先前听南宫老弟说过这个之时,还有些不信,如今一见,南宫老弟倒是没骗我了。” 善无畏道:“此间不是谈话之时,先将铭神珠夺下才是当务之急。” 说罢,人影一花,便自刘俊豪面前生生消失。接着便在那陆梁身旁出现,适逢陆梁正欲逃走,忽见善无畏来,也顾不得许多,施展身法便欲走。善无畏伸手抓住陆梁肩头,微微一笑,忽觉手臂被人搭住,定眼一看,却是白云峰。 原来那白云峰去而复返,将秦哲怡安顿好后,便又来劫南宫益。见得众人马车在那里,正欲去抓南宫益,忽觉周遭灵气逼人,分明是铭神珠。便寻气而至,正见善无畏抓了陆梁,他不假思索便出了手。 善无畏看清来人,笑道:“白施主也认识这人么?” 白云峰摇头道:“不认识。” 善无畏道:“那可就怪了,和尚来与这位朋友谈天,白施主却搭着和尚的手做甚么?” 白云峰冷冷道:“我要他身上的东西。” 说着便伸出另一只手向陆梁怀中探去。善无畏自是不能任他来夺铭神珠,左手一松,右手一紧,将那陆梁如玩物一般从左手换到右手。白云峰看他一眼,面沉如水,如影随形至善无畏右侧,又欲探陆梁怀中事物。 与此同时,头顶那“银盘”又射出数道光束来,善无畏带着陆梁一一躲过,松了陆梁,笑道:“原来白施主和和尚一样,身上无钱,还要化缘。只是白施主这化缘的样子比和尚大胆得多,和尚纵是拦了路人,却也只是开口,不似白施主,不但伸手,还要开口。这法子倒好,不愁化不到缘。” 白云峰道:“少废话,我是来取铭神珠的。” 他原本找南宫益便是为着铭神珠。那一日在龙之海,他本欲自南宫益手中强夺铭神珠,不料温依媛与善无畏先后赶到,一个为护神珠,一个为着追他。加之那铭神珠在龚文君手中又突变异象,使其无法接近。无奈只得退走。他从南宫益口中得知他取铭神珠乃是为着救人,于是一边躲避善无畏,一边打探铭神珠下落。他本以为铭神珠近二十年不见,此番回到中原,定要引起轩然大波,自己便可知道在谁手中,再去将之夺来也是一样。 不料南宫益回到中原许久,却迟迟不曾听说铭神珠下落,他只道自己被南宫益骗了,便带了秦哲怡四处找寻南宫益。但好容易找到,却被善无畏护住。他无奈之下先行退远,伺机而动。如今觉出那铭神珠气息来,自是不能等着善无畏出手。 那陆梁一听原来他们都知道自己身上的铭神珠,不由心中连珠价叫苦,他偷偷带来铭神珠,本是为着自己修炼,不想出门没看黄历,竟是连着遇上两个道行高深之人。自己不惜冒死背叛魔道,不想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心里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下叫道:“铭神珠是我的,你们不但来夺,还以我耍来耍去,当我是死的么?” “哦?”善无畏奇道:“怎么,你还有甚么话说么?” 正说话间,头顶那“银盘”又射来数道强光,善无畏一个闪避不及,衣衫被射中,立时出现一个大洞,那光束投在林中树干之上,射出一个黑黢黢的洞来,深不见底。显是威力极大。 白云峰被那些光束逼着躲了好几次,心下大为不悦,本欲先将那“银盘”解决了,但转念一想,这善无畏与自己不相上下,如今还有个刘俊豪正在不远处,若是那“银盘”被打跑,自己决不能占得半点好处。说不定刘俊豪便会趁他与善无畏斗法之际,自行夺了铭神珠。与其如此,倒不如让这“银盘”在头顶,左右他与善无畏都在这里,若说冒险,两人一同冒险,便也就此打了平。 有这“银盘”的强光掩护,陆梁不易逃,而刘俊豪又不易进来,反倒于他有利一些。他计算得好,于是不再理会那“银盘”。自行唤出云峰剑来,右手长剑指天,左手掐个手诀,只见剑尖清光大作,一个一太来宽的太极八卦图现于其头顶。 善无畏见了,笑道:“人家说白施主本是三清门人,和尚不信,如今一见白施主的这手三清道法却是不假。呵呵,看来是和尚有眼无珠了。” 白云峰知善无畏是来嘲讽自己背弃仙家,却还用着仙家法术,也不与他争辩,冷哼道:“废话少说,打是不打?” 他也知道这陆梁既在善无畏手中,善无畏自然无将人拱手相让之理,要得到铭神珠,还是要与善无畏动手。 “施主愿意指教,和尚自然愿意奉陪。”善无畏笑道:“咱们就在这里动手么?” 白云峰面有嘲意道:“你不敢么?” 善无畏道:“施主敢,和尚自然也敢。只是他还有话要说,咱们不妨听听他说甚么。” 这话说的自然是那陆梁了,白云峰瞧了陆梁一眼,面带冰冷杀意,道:“你还有甚么话说?” 陆梁落在这二人手中,纵然想说甚么,也无从说起,他方才说那话不过是一时之气。后来想赶来,他此时便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若是再说甚么,白云峰一个不高兴,便可能要了他性命。虽说善无畏在此,但他毕竟身为魔徒,若是善无畏不保他性命,也是正常。 他本就惧死,如今再被白云峰一问,哪还敢再说甚么,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一般,连声道:“没了,没甚么话说了。” 白云峰移开目光,道:“和尚,他不说话了,该是咱们分个胜负了。” 善无畏笑道:“那敢情好,白施主一句话可比和尚管用多了。” 说罢,双手十指翻飞,结个“大日如来”手印,十指结为“万”字模样。随他念诵印言,只见他双手腾起两道金光,在上方盘绕,最终形成一个宽一丈有余的“万”字佛家真言。金光朗朗,在其头顶缓缓转动。 二人一个头顶太极,一个“万”字真言。势如水火,而上方那“银盘”射来的光束打在二人头顶,均被一一挡住。那陆梁在他二人下方,也得以躲过“银盘”上射出的诡异光束。 第八十三章 顾此失彼(上) 白云峰御起云峰剑,当头劈来,势若惊鸿。善无畏避过来剑,身形一闪,欺至白云峰面前,伸手点向他肩头。白云峰应变奇快,身子后倾,云峰剑回身刺出,善无畏唤出禅杖,生生格住,继而杖尾点向白云峰。 白云峰以左手抓住禅杖尾,右手松了云峰剑,云峰剑随他手指御动,飞出数十步外,掉转剑尖,刺向善无畏后心。 善无畏虽不回头,却能知身后发生何事,微微一笑,道:“白施主想偷袭和尚,可不容易呢。” 说话间,以左手结个“九莲华印”,只见他身后绽放金芒,僧袍鼓起,似乎灌满了风,继而身后金芒散开,呈一朵九瓣莲花。云峰剑随后刺在莲花之上,却再刺不进半点,生生被挡于善无畏身后三尺处。 那陆梁见二人斗法,心下一凛,若是他二人分出个胜负来,便要来夺铭神珠了,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当下施展身法便要溜走,但他身形一动,便见头顶那巨大“银盘”射出数道红光来,自他身周掠过,差之毫厘,有几道灼破衣衫,烧掉发丝。端的惊险万分。 陆梁好容易飞离善无畏与白云峰二人,却不得已又被“银盘”的各色光束困住,无法脱身。那“银盘”上不断射出各种光束,且每种光束均又不一样,长光者有,短光者有,直光者有,曲光者有……头痛万分。那边刘俊豪缚手缚脚无法前进,这边陆梁东躲西闪十分狼狈。 善无畏见陆梁要跑,笑道:“这位施主,想要走的话,和尚送你一程。” 陆梁听了,急道:“不用你送,我自己会走。” 白云峰淡淡地道:“还是我来送,送他去见佛祖。” 蓦地,身子一转,向陆梁抢到,云峰剑堪堪刺出。 他快,善无畏也不慢。眼见云峰剑将及陆梁身体,突然一支禅杖横来,击偏云峰剑。善无畏竖起左掌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白施主要杀人,可得先问问和尚。” 白云峰将眼一斜,道:“和尚,他身上有我们要的东西,若是让他跑了,上哪里再去找?与其如此,不如直接杀了干脆。” 善无畏摇头和声道:“施主这话可是大大的不对。若是依施主所言,要得到他人之物,便要先杀了那人,岂非天下大乱。” 白云峰道:“弱肉强食,本是天道,他身上有我所需之物,我杀他来取自己所需。便如虎狼饿食鸡兔,何错之有?” 善无畏又是摇头,道:“白施主这个可比得不恰当,虎狼不如人一般有七情六欲,食肉人乃是为求生,不食鸡兔便要饿死。而施主要这铭神珠,一来不能吃,二来不能穿,乃是身外之物。哪里能与虎狼相比。” 白云峰道:“好,咱们谁说得对,手上见分晓。” 说罢,长剑抖开禅杖,剑芒暴涨,直向陆梁而去。那善无畏自然不能坐视不管,禅杖金光夺目,似乎伸长数十倍。那云峰剑芒涨至陆梁面前时,被禅杖格住,善无畏口念咒文:“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随他咒文念毕,禅杖金光大作,善无畏一掌推出,手掌上化出一个巨大金色手掌,生生推向白云峰。 白云峰略一吃惊,但转而反应过来,云峰剑光芒顿消,回剑掐个剑诀。左手拿剑指,疾点剑身,继而一剑劈出,剑芒瞬间暴涨。与此同时,那善无畏的大金手掌至前,二者相撞。 “轰!”的一声闷响。大力隔空传来,二人衣衫猎猎作响,白云峰秀发为之飘起。他本就生得极是俊美,加之此景,更显一种绝世的傲气与俊秀。 白云峰紧握云峰剑,正待再出手,忽见身旁不知何时伸出一个奇怪物事来,长长的有似一条大蛇,细看之下,竟是一条管子,管子末端却是个圆圆的锥状物,原来是“银盘”上所伸下之物。那管子伸在善白二人之间,如蛇一般探首朝二人“看”了“看”,转而绕向善无畏身后。 善无畏虽不知这是何物,但来者不善,自然不能轻敌。一手抓了那管子,笑道:“这厮倒是奇怪得紧,也不知是何物,想是那大家伙中住了人。若是能进得那大家伙中看看,便可知这到底是甚么了。” 白云峰也不答他,长剑出手,飞向那管子,势要将其斩断。善无畏也不拦他。但就在云峰剑距那管子不及二尺时,但那管子似有灵性竟是生生又分出一条管子来,这次那管子上带有三勾爪,一把抓住云峰剑。 白云峰无论如何想不到那管子竟是还有这么一手,错愕之余,忽觉身后杀气如潮。他身随意动,纵身一错,接着便见原本所立之处,一道白光横直打过。所及之处,树木无不生生缺去一部分。 善无畏眉头微皱,向白云峰道:“看来这大家伙可不似你我想的那般好对付了。” 说话间,又有几条管子自那“银盘”上垂下来,末端放出一道道光束,横着射向他二人。 刘俊豪在一旁看得分明,他被“银盘”的光束阻住多时,欲要出手,却无能避过那些光束。如今那“银盘”顾着招呼善无畏二人,阻住他前进的光束渐少,便寻隙上前。适逢陆梁正钻入几棵树下,欲要金蝉脱壳,刘俊豪叫道:“要走,留下铭神珠来。” 挚了千铩,紫芒闪过,打向陆梁。那陆梁一心只想逃遁,不欲久战,御起烈火锋挡了几下。但他越是想走,心神不宁,越是挡不住刘俊豪攻势,连连败退。 白云峰与善无畏,以及那“银盘”上的管子,三方乱斗,一见刘俊豪去追陆梁,心头暗叫不好。便欲脱身去取铭神珠。且不说他失了云峰剑,要脱身本就不易。便是善无畏知他心思,也断不会让他轻易走了。果然,白云峰数次欲要脱出战阵,均是被善无畏拖住,徒劳无功,反倒手足无措,数次遇险。 但白云峰毕竟不是常人,行事本就较为冷静,只是这铭神珠乃是他毕生之追求。一见那刘俊出手向陆梁,心下多少有些不安。但被善无畏一逼,便强自压下不安之心,专心斗法,转眼逆转颓势,又与其余二方平分秋色。 善无畏乃是大乐寺的得道高僧,一身“无相佛典”修至入臻化境。而这“无相佛典”又分作智、法二道。修智道,则慧门大开,解脱生死,不染世乐,不但渡化自身,还可渡化他人,即是大乘佛法之道。而寻常僧人虽悟的也是大乘佛法,但终因无法解脱生死,是以只能行小乘佛道。而善无畏修的是法道,则身怀佛家神通,例如神足通等。是以举手投足间,威力绝大,不可小觎,只是他一颗禅心坚定,绝不与人好勇斗狠,神通含而不发,便是昨夜与白云峰对敌之时,也并非出尽全力。故此那“无相佛典”威力到底有多大,除善无畏本人之外,无人说得清。 而白云峰本是仙家门人,在三清观时,悟性极强,深得仙帝以及三清观众人喜爱。后来下得山下,突受影响,心智大变。许多身为三清弟子之时想过,却不敢做的“旁门左道”修炼之法一一信手拈来便用,不料他异想天开之举,竟是让他道行不断增高,最后放眼天下鲜有敌手。虽说被封于雪山二百余年,但其道行不失,且自重见天日起,便日日修炼,与当年初出雪山时又不可同日而语。此时便是仙帝在世,见了他一身道行,也要感慨一番。 至于那“银盘”怪物乃是个巨大死物,内中似乎有人,这“银盘”便是个圆形机械。但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种怪物存在于天地间。虽说世间流传着不少古代怪人怪物之事,但此种巨大怪物,端的前所未闻。且论起机械,也只有人听说古时算家曾做出可行走端茶之木人,抑或木牛流马,而此种“银盘”怪物,想必黄帝托生,孔明再世也不可能做得出来。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这“银盘”又能射出绝强光束来,击中者,木缺石裂,显是威力绝大,倘是射中人身,只怕便不能活命。 此三方斗到一起,虽不如祭才剑那般大开大盍,惊天动地之能,却也是日转流光,叶轮华彩。在那小小地方,有似惊雷暴雨,罡风逆天。 那边战得不可开交,这边刘俊豪追着陆梁,二人一边闪躲光束,一边在林间穿梭。陆梁急于脱身,每每回身应付刘俊豪一下,便又飞向他处。刘俊豪与那陆梁道行相当,也无法过分逼近,就这么追追打打,却无法飞远。只因二人只要飞离那“银盘”下方,那“银盘”上便同时射出数十道光束,势成光幕,将二人阻在其中。是以二人便在那十丈方圆的树林之内腾挪交手。 刘俊豪见陆梁总是打了就跑,便道:“喂,你怎的像个缩头乌龟,躲来躲去的,半点不似个男人。” 陆梁自小被家人惯大,加之他父亲是凶刹身份,自来只有他骂人,谁敢骂他。听得刘俊豪称自己是缩头乌龟,虽知这是激将法,也不由破口骂道:“王八羔子,大爷不与你一般计较,你却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我身后。甩也甩不掉,莫非我的屁较香,你非得跟在我后头闻?” 刘俊豪见陆梁中招,也不着恼,笑道:“我便是跟屁虫又怎的,像你这般胆小怕事,便是有屁也都憋回了肚子里,只从嘴里放出来。人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却是狗嘴里放得出屁来。” 陆梁一听,气得七窍生烟,面皮涨紫。回身道:“好,你嘴巴倒是厉害,我要瞧瞧你的嘴巴厉害,还是本事厉害。” 第八十三章 顾此失彼(下) 刘俊豪笑道:“怎么,乌龟不缩头,又变王八了么?我来告诉你,我不但嘴巴厉害,本事也不差。” 说话间,千铩紫芒闪过,已然打向陆梁。那陆梁也非泛泛之辈,烈火锋一转,结出一道气墙来挡住千铩,继而火光腾起,冲天烈焰喷向刘俊豪。 眼见火光如幕,劈头盖脸压来,刘俊豪不闪不躲,掐个真诀,周身泛起微光,乃是御火之术。复又手拿剑指,念起口诀来,千铩神兵为他所御,剑指指向,千铩冲入火中,直袭陆梁。 千铩杀来,陆梁自是不能坐以待毙,烈火锋迎上千铩,“铮铮铮”的几声交击,双方不下上下。陆梁心念一转,忽然将烈火锋反面砍出,刘俊豪此时被挡在火外,不见这边情景,只觉出陆梁攻向千铩,下意识便以千铩迎上。 哪知两兵相交,陆梁突然将手一捩,那烈火锋的刀背处有似树枝,突兀横生。而那千铩则成“韦”字形,也是怪模怪样。两兵一交,加之陆梁一转,竟是缠在一起。刘俊豪觉出千铩被连住,心头一惊,手拈如意指,在嘴边一吹,吹出劲风猎猎,将那火光吹向陆梁。 这火本就是陆梁放出,刘俊豪以火欲伤他,自是不能。陆梁收了火,扬着手中烈火锋上的千铩,怪笑道:“小子,你会说会吹,却不会打,如今你的宝贝落到了我的手中,还有甚么可说的?” 刘俊豪法器被夺,本是有些气恼,但听陆梁一说,两眼一转,便安下心来。淡淡地道:“没甚么可说的,既是被你夺去了,我便不要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呸,”陆梁啐道:“这是死物,又不是人,我如何杀剐。嗯,既是你不在乎,那我便当着你的面毁了,左右你也不要,留在我身边也是碍事。” 他说着话,一边看刘俊豪神情,但见刘俊豪面色淡淡,不见喜怒。不由心底大是称奇,要知修法之人均将法器当作性命一般,十二万分的宝贝。但刘俊豪却不似其他修法之人,法器被夺,非但无一点悲痛,听陆梁说要将之毁了,也不说半个字。 陆梁疑心极重,见刘俊豪不动声色,料定他定是有甚么计谋,说不定那千铩上还藏着甚么秘密,只消他动手将之毁了,便会伤及自身。他一念及此,再看刘俊豪神情,越想越觉有理。不由大叹自己聪明,发现得早,不致让刘俊豪阴谋得惩。 当下冷笑道:“怎么,你失了兵器,不急么?” 刘俊豪闲闲地道:“失了便失了,我再急,你能将兵器还我么?” 陆梁说那话本就是投石问路。刘俊豪答得干脆,陆梁越想越是生疑,心念数转,便弃了毁掉千铩的想法。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留下,用来杀你,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俊豪笑道:“哈哈,我这法器可不是好伺候的,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养虎不成,反被虎咬。” 陆梁寒声道:“那我倒要试试了。” 说话间,烈火锋一转,烈焰冲起,如龙似蛇,两道火龙各自袭来。刘俊豪也不含糊,虽失千铩,但仍自镇定,双手拿个如意指,在身前御起一道紫色气墙,将火龙挡在其外。 陆梁有心一击取他性命,下手极是狠毒,见刘俊豪御法挡住火龙,便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来,血入火中,则如火上浇油又遇顺风。转眼腾起冲天大火,又引燃身周树木,顿时红光一片,热浪滚滚,焰光冲天,转眼将刘俊豪吞噬。 接着便听得火中传来刘俊豪绝望叫顺利声,陆梁更是得意,笑道:“自不量力。” 自烈火锋上取下千铩,哪知千铩入手异常灼热,饶是他外号“火邪君”,也不由松了手,哪知那千铩向下掉了几分,便不再往下落,反是如猛蛇突袭一般突然向上冲起。陆梁瞧在眼中,错愕之余,急忙以烈火锋相抵,他应变虽快,仍是被千铩划过肩头,鲜血直流。 陆梁正自不解,忽听几声爽朗笑声,刘俊豪才自一棵树后转出来,笑道:“这一下是留你性命,下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那陆梁不由一怔,他方才明明瞧见刘俊豪被火海吞没,但此时他却自旁边闪出,端的不可思议。 其实这本也无其奇怪,刘俊豪被夺千铩之后,心念一转,索性将计就计,引陆梁御火攻他。陆梁一心要置他于死地,催大火势。而刘俊豪便趁着火光冲天,遮住陆梁视线之际,施法遁至一棵树后,伺机而动。陆梁自身又要闪躲“银盘”上射出的道道光束,哪有空暇去看他。陆梁以烈火锋施火,千铩又与烈火锋相连,且千铩不如烈火锋那般专以用来施火术,自然遇火烫手。、 刘俊豪正是算中陆梁定会徒手拿千铩,趁机御兵,反伤了陆梁。此计虽妙,却也是兵行险着,若是他逃得晚一些,便要被烧作飞灰,而若是陆梁不以手拿千铩,他也不能反伤于他。 陆梁大怒:“臭小子,你以为耍这么些小手段便能得到铭神珠么?休想!”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正是铭神珠。他将铭神珠塞入口中,竟是强咽了下去。如此一来,想到得到铭神珠,只有杀了他,剖腹取珠了。 刘俊豪看得目定口呆,正欲再来夺珠,忽觉小腿一痛,低头一看,才知小腿被一道光束擦过,缺了一块皮肉,鲜血如注。他咬牙忍住,重又御起千铩来,忽听善无畏道:“刘施主,这里交给和尚,马车那边出事了,你快快回去。” 刘俊豪一听善无畏如此说,心下一沉。要知善无畏已是得道高僧,喜怒均不形于色。但听他声音有些紧张,显然不是小事。要知马车之上除南宫益昏迷不醒外,其余人均是半点道法也无,若是真遇上个甚么人,可不得了。 想到这里,刘俊豪不敢再恋战,弃了陆梁,一刻不停转身朝马车方向飞走。其间那“银盘”射下数十道光束,他硬着头皮闯过,所幸只是灼破衣衫,烧断发丝,间杂皮肉灼伤,并无大碍。 陆梁见得他走,心下欢喜不已,自去寻逃遁之法。 刘俊豪展开最快身法,风驰电速赶至马车旁,便见洪思妍坐在马车上痛哭不已,郑中里与章柔正在一旁劝说。忙问道:“出甚么事了?” 洪思妍指着长空,哭道:“那个……那个坏人……将……南宫哥哥……抓走了……” 刘俊豪大惊,跃上空中,哪里还见有人影。他脚下疾催,一口气飞出数里外,但仍是连一只鸟也不见。以真气感应,却也感应不到南宫益在附近。心灰意懒,又折回来,问众人道:“到底出甚么事了,是谁抓走南宫益的?” 郑中里摇头道:“我也不知那是谁。方才你与善无畏大师走后,我们便出来看这道旁风景,忽见一个少年跌跌撞撞自林中走出来,神情落寞,两眼空洞,手里还拿着两把交叉相连的剑。我一见病人就会手痒,见他模样,便犯了老毛病,将他拉过来切脉。但我才将他拉到马车旁,他一眼瞧见了南宫益,便将我们三人推开,拉出南宫益来。我们要阻止,却哪里阻止得了,他抱了南宫益便腾空而去了。” 刘俊豪沉吟道:“南宫老弟为人忠厚老实,理应不会有仇家才是,依先生所说,那人莫非只是个身怀道法的疯子?” 郑中里摇头道:“我抓他手时,觉出他虽说精神不佳,但绝非疯颠。不过瞧他样子,又不似事前预谋要抓南宫益……最为奇怪的是,他体内的真气浩然禀正,我看九成是仙家门人。” “甚么?”刘俊豪惊道:“仙家门人?” 郑中里无力道:“但愿是我猜错了,不过我多年行医,指下从无断错之症。那人即便不是仙家门人,也非魔道恶徒,至于到底是何人,却无从知晓了。” 洪思妍这时抹着泪水,抽泣道:“南宫哥哥还没好呢,那人将他抓走了,若是伤情发作可如何是好。那人若是个坏人,要害南宫哥哥可怎么办……” 她哭得伤心,刘俊豪更觉心口难受。六年前,得南宫益以自身换来他与章柔相厮守,他无以为报,只想着该如何报答南宫益。哪知此次南宫益负伤,竟又被他人带走。刘俊豪越想越自责,手中握拳,指甲扎入肉中,竟是滴出血来。 章柔见状,忙道:“莫急,一定还有法子的,南宫益吉人自有天佑,不会出甚么事的。” 刘俊豪垂首半天不语。不多时,听得远处炸裂声四响,也不知善无畏又怎样了。刘俊豪此时却无心思去想那些。他越想越觉愧对南宫益,脑中乱糟糟的一片空白,只觉头痛欲裂。郑中里问他们去做甚么,他也不答,只是呆呆立在那里。 又过一盏茶工夫,善无畏自林中大步走出,面色淡淡的不见喜怒。 郑中里道:“大师,方才林中那声响是……” 善无畏大手一摆道:“我待会儿再与你细细说来。嗯,方才发生何事了?我在那里便听得这女娃儿哭得伤心,怎么了?” 郑中里将南宫益被劫走之事说了,善无畏听了,也是面色黯然,道:“看来南宫施主灾劫不少哩,唉,树欲静而止不只。众位放心,南宫施主不是命薄之人,他定会化险为夷的。” 刘俊豪这时才道:“大师,那铭神珠……” 善无畏叹了口气,道:“和尚大意了,方才你走之后,那人便一心要逃,但每每均被那‘银盘’怪物挡回来,我见他一时走不脱,便也未多大放在心上。与那白施主和那些怪物又斗得一会儿,白施主巧计收回云峰剑,便施出绝强法术,欲要取和尚性命。但被和尚挡了下来,就在我们斗得不可开交时,那‘银盘’突然移向他处去了。我们都觉奇怪,再一看,那小子也不见了,敢情他趁着我们酣斗,也不知以何法子溜得没了影。我和白施主鹬蚌相争,却让他逃了。如今白施主追着那怪物去了,我便回来瞧瞧,不想南宫施主却被人掳走,是我大意了。” 那洪思妍怔怔坐在马车上,众人对话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呆呆望着天。嘴里喃喃着道:“南宫哥哥,你去哪里了……” 第八十四章 翻脸无情(上) 随着阵阵皮肉疼痛,南宫益费力睁眼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土。他被人提着衣领拖行于一条黄土路上。衣衫褴褛,也不知他未醒来的这段时间里,被拖行多久了。 他只记得自己当初遇到魔道众人,被围攻后击昏,至此不知发生何事。此时便以为自己落入魔道手中,已然被处死,而这条黄土路便是“黄泉路”了。凄意寒心,也未想到自己若是当真死了,如何还有痛觉。 一想到黄泉路,南宫益蓦然想起叶倩。心中想道:“死了也罢,叶倩先我十几日死了,若是能在这里遇到她,也是好的。……人道‘黄泉路上无客栈’,我是被人这么拉着走过来的,也不知叶倩是不是也被这么拉过来了,若是这样,她定也会痛的,对了……她会不会在路上等着我呢?” 他异想天开,真就当自己死了,想起叶倩,不知她会不会在路上等着自己,于是放眼四顾,这才发现道旁不远有农夫在田间劳作,四周一片乡野景象,全然不似他听曾人说过的黄泉路景象。 正自奇怪,身子一沉,那个拖着自己行走之人忽然放了手。南宫益这时才发现面前一条小溪,那人正低下身子饮溪水止渴。他自身后看出那人乃是个少年模样,头上没长马耳朵,也不见牛角,分明又不似牛头马面。再看他穿得一身银白衣衫,倒有几分像黑白无常。 眼前那“白无常”饱饮溪水,南宫益也有些口干舌燥,腹中饥肠辘辘。便起身上前,也欲喝水。那人乍见他,道:“你做甚么?” 那人披头散发,南宫益也未注意看他,恭敬地道:“无常老爷,我口渴了,要喝水。” 那人大怒:“谁是无常了?” 南宫益奇道:“你不是无常鬼老爷么?” 那人寒声道:“我乃魔尊之子,月少主,你竟敢说我是鬼?不要命了么?” 说话间,自身旁地上抄起那连在一起的日月神剑,兜头砍去。南宫益矮身避过,看清那人,赫然竟是道月。 南宫益更是奇怪,这道月怎么就成了冥间地府的小鬼了,脱口道:“阿月,原来是你,你甚么时候也死了?” 道月将眼一瞪,目射寒光道:“你说甚么,谁死了?” 南宫益道:“自然是你了,你若没死,怎么会在这黄泉路上呢?……是了,你是来接我的对么,你怕我不认识路,便来接我了。好兄弟,若是没有你,我还不知地府该怎么走呢。” 道月怒道:“你说甚么乱七八糟的,我乃魔道至尊之子,怎么可能轻易死呢。”南宫益这下摸不着头脑,奇道:“那……你没死的话,我为何会死了呢?” 道月说道:“谁说你死了,你活得好好的,甚么时候死了。” 南宫益闻言一喜,道:“阿月,你说的是真的么,我真的没有死么,我还活着么?……不对……我若没死,怎么会在这黄泉路上呢?” 道月篾笑道:“敢情你不过是个傻子。这条路是阳间路,可不是你说的甚么黄泉路。” “哦!”南宫益搔首道:“原来我真的没死呢。……阿月,我为何会和你在这里呢?” 道月淡淡地道:“我将你带到这里来的。” 南宫益不知自己昏迷后发生诸多事情,皱眉半晌,忽道:“我明白了,我被魔徒击昏,是你来救了我对么,是了,定是如此了。阿月,你好大的本事,那些魔徒那么厉害,你却能自他们手中救了我,实在厉害呢,连我都敌不过他们。” 道月瞧他痴痴傻傻,鼻子里吐出一个“哼”,冷笑不语。 南宫益又道:“阿月,咱们这是往何处去?” 道月看了他一眼,忽然将日月神剑举至他面前,道:“给我分开这两把剑。” 南宫益接过日月神剑,双手各持一把剑柄,手中施力,却无法将剑分开。他又试几次,双剑仍是连在一起,无法松开半分。便道:“这两把剑许是分不开的。” “狗屁!”道月斥道:“蠢货,若是分不开,我叫你分开做甚么?” 说着劈手自南宫益手中又接过剑去,全力扯了几下,忽觉头痛欲裂,难忍至极,不由弃了日月神剑,双手抱头,痛到极处,倒地翻来滚去,口中呻吟不已。 南宫益见状,道:“阿月,你怎么了,没事罢?” 道月自昨日在三清山上拿了日月神剑后,本欲回到魔窟,但忽觉头痛万分,他不知那乃是因古维对其施了“惑心咒”,使其在短短数日之内心智完全归入魔道,但那“惑心咒”需得分作七日,步步施引,并连饮七日鸡血方能永久起效,但他只饮了五日,便被道日与南宫益发觉。故而此术并未完成,而他也因无古维在身旁施术而致头痛,连着几日来均是如此。如今又是因那“惑心咒”而头痛了。 南宫益问了,道月一则头痛难当,二则不愿答他,兀自咬牙呻吟。南宫益又问两次,但见道月似是极为痛苦,顿时不知所措。茫然之余,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当下扶住道月,一口真气渡了过去,但道月这乃是施术不足所致,以真气根本不能减其痛苦。南宫益渡了近一个时辰真气,那道月头痛时候过了,便渐渐好了起来。 南宫益瞧见,欢喜不已,道:“阿月,你可算好了,刚才吓死我了。” 道月此时满头尽是豆大的汗滴,他拭去额头汗水,气喘吁吁道:“我好不好,与你何干。” 南宫益虽不聪明,也觉察出道月性情与往不同,但他也未多想,只当道月遇了甚么烦心事,性子变得坏一些。是以虽被道月骂了,却也不放在心上,道:“阿月,你方才怎么了,那样子好骇人,我以为你要死了呢。” “呸!”道月啐道:“你才要死了,我乃堂堂月少主,能这么轻易死了么?” 南宫益只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的笑而不语。 道月歇息片刻,又道:“你跟我走。” 南宫益奇道:“去哪里?” 道月怒道:“问那么多做甚么。” 南宫益知趣闭了嘴。道月抓了日月神剑,腾上空中,南宫益便静静跟上。道月飞在前头,一声不吭。一路上南宫益跟他说了不少话,但他充耳不闻,甚至头也不曾回一下。南宫益便不再问他。 二人飞出近千里地,这才落了地。却是到了日月神侠府。 南宫益道:“敢情是要回到日月神侠府来,为何方才不告诉我呢?” 道月却不答他,径自走了进去,南宫益紧随其后。门后两个家丁见了,笑眯眯道:“月少爷可算回来了,这几日二位少爷都走了,陈大姐也不在,那李姑娘都快把日月神侠府拆了。” 若是在平日里,这日月兄弟一进门总是嘻皮笑脸,见到下人也是笑脸相对,与府中上上下下亲如一家。但此次道月听得那二人说话,斜视一眼,目光冷如冰霜,两个家丁与他一对视,皆觉脊背发凉,到了嘴边的话不由就咽回了肚子里。 道月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道日不在府中么?” 那两名家丁一听他说话口气便与平日有异。平日他总称道日为“阿日”,但如今却直呼姓名,着实有些奇怪。但那二人也未想那么多,俱是心想:“看来这兄弟二人定是为着甚么事吵架了,月少爷正到处找日少爷算帐呢。” 一念及此,二人忙答道:“日少爷还没回来呢。” 道月不再说甚么,大步走入堂中,留下两名家丁面面相视。 道月走到大堂中,便见一少女迎了上来,却是李欣雪。 李欣雪老气横秋道:“喂,你们去哪里了,不是说要帮我们讨回云峰剑么,怎么,找不到剑,怕丢脸,就跑到深山老林里躲起来了?” 道月看她一眼,袖中双拳紧握,冷冷道:“滚开。” 李欣雪自小到大,家人对其均是百依百顺,哪曾有人叫她“滚开”,一听这二字,俏脸立时拉得老长,尖声道:“你说甚么?你再说一次。” 道月两眼一眯,动了杀意,道:“再不滚开,我杀了你。” 李欣雪未瞧出道月异常神情来,只当他说这话吓自己,便道:“杀呀,你若是敢杀我,倒是来呀,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被你吓大的么?” 道月缓缓举起手来,真力运于掌中,便要取李欣雪性命,忽听有人喝道:“欣雪,不得无礼。” 说话之人自然是李欣雪之父,李莽了。方才二人对话,李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喝止李欣雪,上前来道:“欣雪,你怎么这么不明事理呢。人家好意帮咱们寻云峰剑,咱们该当感恩思报才是,便是当真讨不回云峰剑,也要敬人家三份。你倒好,咄咄逼人,气势汹汹,生像是人家欠了你的。” 李欣雪道:“本来就是。他们……” 她话到嘴边,又想起那事绝不能说出,于是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原来当日李欣雪与日月兄弟在皇宫中相遇,日月兄弟为避免皇帝看到她,将之投入太子房中,致使她放掉了诛心客附身的太子,自己反而差点被掐死。她将这一切都归于日月兄弟,若不是他们,她也不会差点死在皇宫里。遂对他二人怀恨在心,虽说这兄弟在皇帝面前为她求过情,但此女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觉天下人对自己好均是理所当然,他二人为她求情也不算甚么了。是以李莽说到自己对日月兄弟态度时,她几乎将那日之事说了。但她也知偷入皇宫不是小事,若是说了,没的要遭李莽一顿责,还不如不说的好。 第八十四章 翻脸无情(下) 李莽听女儿说得奇怪,问道:“你说二位神侠怎么了?” 李欣雪两眼一转,道:“没甚么,我是说,他们答应咱们的,本就该做到。可是这么多日过去,还没有半点云峰剑的半点消息,实在……” 李莽道:“你当那剑真的那么好讨么,那日你也亲眼瞧见了,那白衣人才动几下,你的几个叔叔便命丧当场了。那剑便是不能取回,也不能怪人家,只能怪爹爹当初太过自负,区区三脚猫功夫,却自以为能保天下任何镖。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欣雪自小跟着父亲押镖,至于劫镖的山贼盗匪更是不知遇到过几次。但李莽武功着实不凡,加之他黑白两道均有深交,走了数十年的镖也未曾有过闪失。而这云峰剑乃是数十年中走过最大的一趟镖了,不料正是这最大一趟镖,却让他失了手。他所不知的是,那云峰剑本就是白云峰之父留下,白云峰夺走自己的剑,本也不过分,但李莽却因此失了镖。 李欣雪见父亲动了真怒,不敢再说甚么,又向道月说道:“喂,你会飞是么?” 她也不知那叫“御空术”,只知道月与道日能在空中飞来飞去,便就这么问了。 道月目光冷冷,扫过李欣雪如玉面庞,李欣雪只当道月这是装腔作势,便也还以颜色,瞪大了双眼盯着道月眼睛。 李莽又道:“欣雪,不可无礼。” 李欣雪收回目光,垂头丧气道:“每日窝在这个甚么日月神侠府,闷都要闷死了。” 李莽道:“若是闷的话,大可到外面走走,京城这么大,难道还愁没处去么?” 李欣雪撅嘴道:“这京城咱们不知来过几百遍了,来来去去也就那样,我想到别处玩玩去。” 道月本是抬脚欲走,但一听李欣雪如此一说,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道:“我带你上别处去。” 李欣雪一听,拍手喜道:“那可好了,我方才问你会不会飞,便是要你带我去玩呢。嗯,我自小到大也不知道在天上飞是甚么感觉,定是像鸟儿一般,自由自在了。” 道月冷笑几声,李莽却道:“欣雪,人家月神侠还有要事在身,你一个女儿家,跟着人家胡闹甚么。” “哼,”李欣雪满不在乎道:“他们两个能忙甚么,定是在京城里呆不惯,四处去耍子呢。” 李莽正欲再说她,正见道月回过头来,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笑意,道:“我要走了,你去不去?” 这话自然是问李欣雪的,李欣雪不假思索道:“去,自然去了。” 李莽瞧着道月说话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觉眼前这个道月竟是有些不认识了。正欲开口说甚么,李欣雪已跑向道月,两人二话不说便往外走。南宫益也跟了上去。 李莽茫然立了半晌,摇头苦笑道:“女大不中留,这个欣雪,前一阵子就给他相过好几个家世不错的夫家,她都一口回绝了,敢情是早先认识了这日月神侠呢。……也罢,这日月神侠怎么说也是当朝皇帝面前的红人,若是她能与这兄弟其中一人成就一段情缘,倒也了了我的一桩心愿了。” 一念及此,也未再说甚么,转头回了屋。 南宫益随着李道二人走至门外,那两个看门家丁瞧见道月出来,问道:“月少爷,又要出门么?” 道月猛地停住,侧着脸道:“以后叫我月少主,不是月少爷。” 众人哪知“月少主”乃是魔道之人对道月称呼,一听他这么说,两个家丁连连点头称是。心底却道:“这两个少爷自来亲近下人,怎的才几日不见,就转了性子?莫非当真如他人所说的,人一旦有了权势,便六亲不认了么?” 口中也不敢违拗,齐齐称道月为“月少主”。 道月这才与李欣雪大步走了出去,此时李欣雪也觉出眼前这个道月与当初在皇宫中遇到的那个会对自己百般讨好,以及数日前还成日嘻皮笑脸的道月不一样了。但她也未放在心上,只中只道许是前几日那个叫邓彦的少女死了,道月伤心之余,性情大变也未可知。 那夜古维为道月施“惑心咒”术时被南宫益与道日撞破。古维因借用那邓彦身子太久,邓彦一介女子之身,死于古维的寄魂法术下。后来古维为南宫益废去右臂,失血过多逃不走,被日月神侠府中的家丁发现,连夜叫醒陈阿娇,她也知事关重大,便独自审问古维。古维将前因后果说了,陈阿娇听后勃然大怒,一脚将古维踢出老远。也不顾不得许多,径直飞上三清山去将此事告于陈商。府中无人知道道月归入魔道之事,而那古维被陈阿娇踢了一脚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府中众人不知发生何事,便将这些事情串连起来,以为那古维是个贼,与同伙来日月神侠府中偷盗,却被日月兄弟撞破,于是杀了邓彦,慌忙逃窜。而日月兄弟与南宫益伤了古维,便将之留下,自去追那盗贼了。这些家丁均是凡人,哪会知仙魔之事,也想不到别处去了。 而此次道月回来,性情大变,众人更是认定自己所料不错。只认为道月之所以性情变了无非邓彦之死,抑或二人又升了官,开始摆起了官架子。 李欣雪心中道:“若是这臭家伙几日不见,怪里怪气的,定是因那邓彦之死了。若是我不小心惹恼了他,说不定他就不带我在天上飞了,那岂不可惜……嗯,还是小心一些好,只消不惹他不高兴便可。” 当下不再嘲讽道月,静静随他出了门。南宫益尾随二人出来。道月一手揽了李欣雪,便即腾上空中。李欣雪不料道月说上就上,也不先打个招呼,只觉脚下一轻,眼前一花,再看时,已然身在空中。顿时吓得不知所措,尖叫一声,哪里还顾得甚么男女有别,紧紧搂住道月生怕掉了下去。 南宫益略一皱眉,心道:“刘大哥说过,这修法之人在凡人面前最好隐其身法,才不致于惹上一些麻烦,阿月平日里也是走到城外才御空飞行的,怎么今日就这么当街就飞上去了呢?” 心中奇怪,本欲问问道月,转念一想,自己问了他也不一定答。他性子本就有些怯,既然道月不答他,他也不再问,当即也拔起身形。道月也不看他,径直挑了个方向便去了。 李欣雪一颗心儿“砰砰”直跳,但觉耳旁风呼呼刮过,不由将道月搂得更紧,壮起胆子问道:“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道月头也不回道:“我不叫喂,叫我月少主。” 李欣雪本是惧高,听得道月这么一说,气打心头起,又复往日刁蛮任性脾气,叫道:“狗屁少主,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甚么叫你月少主,想让我叫你那劳什子少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道月侧脸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不叫也可,我只消一松手,你便得粉身碎骨。” 李欣雪只当他吓唬自己,有意松了自己双手,篾笑道:“你当我那么好吓么,有种你便枪手啊。” 道月二话不说将搂着李欣雪的手松了,李欣雪不料他竟是说到做到,还未反应过来便身子一沉,掉了下去,惊叫失声。 南宫益正飞在二人后头,眼见李欣雪落下,他身随意动,意念方转,人已抢至李欣雪下方。那李欣雪正以为自己今生就此玩完,心中后悔不迭。就在此时,南宫益自下方将她接住,她也不管是谁,下意识将来人抱得紧紧,丝毫不敢放松。 南宫益被李欣雪一抱,顿时面红耳赤,红着脸道:“李、李姑娘——那个……你松开好么?” 李欣雪方才松开道月,结果道月一枪手她便掉了下去,此时哪敢再松手,南宫益越是叫她松手,她便抱得越紧,一句话也不说。女儿香气直往南宫益鼻子里钻,南宫益讷讷的不敢再说甚么,赶上道月。 “阿月,你不小心让李姑娘掉下去,怎的也不去救他呢?” 道月大怒:“你难道没听见我说过,叫我月少主么?” 南宫益性子随和,听道月这么一说,便道:“月少主,你为何不来救李姑娘呢,她方才掉了下去,差点就没命了。” “哈哈哈……”道月冷笑几声,道:“这便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这次是好狗命,让他救了你,下次可就不见得有这么好了。” 后面这话自然是对李欣雪说的,李欣雪闻言头皮发麻,连打了几个寒噤,在南宫益怀里叫道:“我……我要回去,快送我回去,这个人疯了,他定是疯了……我要回去……” 南宫益见她如此害怕,便道:“阿——月少主,李姑娘好像生病了,身子发颤呢,她说要回去,不如咱们将她送回去罢。” 道月斥道:“不许将她送回去,她有甚么病,我来治。” 又向李欣雪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李欣雪一见道月眼中杀意,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往日娇纵模样早就不见,连声道:“不是,不是……我没病。” 道月点了点头,又道:“那你要不要回去?” 李欣雪摇头不语,道月这才放心又飞向前去。待到道月离得远了,李欣雪才小声对南宫益道:“南宫大哥,你送我回去罢,道月他定是疯了,他的样子好骇人,你带我回去好么?” 南宫益为难道:“方才我说要带你回去,你却说你没事,月少主问你要不要回去,你也摇了头,怎的现在又说要回去呢。” 李欣雪可怜巴巴道:“方才他眼神像要杀人,我若不摇头,便要被他杀了。南宫大哥,你那么好心,难道想看着我被他杀掉么?” 南宫益以为李欣雪疑神疑鬼,微微笑道:“月少主哪里会杀人呢,你放心罢,他不过是吓唬你的。平日里你总是对他又吼又叫,他许是心情不畅,吓唬你呢。” 李欣雪一听,气道:“他本就是个疯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看不出来甚么?”说话的是道月,李欣雪心中一急,说话声大了点,被道月听见,便转回头来,厉声问她。 李欣雪被道月这么一吓,顿时不敢再说甚么,静静闭了嘴,泪水却是自眼角流了出来。 第八十五章 陕路相逢(上) 道月领头带南宫益与李欣雪一路御空飞出半日,南宫益要问道月去哪里,却明知问了他也不会说,便不去问他。 其间李欣雪数次又叫南宫益放她下来,哪怕将她随意放在一处荒无人烟之处也行。但道月每每均能早知早觉,不教南宫益放她走。李欣雪见南宫益如此听道月的话,只当他道行不如道月,是以听任道月差遣。若是她知道南宫益道行高到难以想象之境,哪里还会受制于道月。 眼见目薄西山,道月在前头忽然身形一降,落向一座山去。南宫益瞧得分明,巧不巧竟是青丘山。 三人落到道居之外的小湖旁,道月一眼瞧见那竹木屋上的“道居”二字,不由喃喃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来这里?” 南宫益耳尖,听他一说,脱口道:“这里便是当年那个道半仙的住处了,道半仙法力高强,我们村子里的长辈都见过他,大家都叫他道大仙呢。” “道半仙?”道月双眼为之一亮,缓缓道:“这里便是道半仙所住之处……” 南宫益未听出他口气阴冷,接着道:“不错,你看,道半仙死后,他的尸骨还被一个叫小芳的姐姐葬在那里呢。” 用手指向道半仙与其夫人合葬之坟,道月一眼看去,只见墓碑上字迹为风雨所蚀,但仍能分辨出“道半仙与妻道氏之墓”的字样来。 道月看罢,阴沉沉笑道:“道半仙,当年你将我自我父亲手中夺走,不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还是回到了魔道。嘿嘿……既然来了这里,可不能就这么看你一眼就算了,当年你将我父亲镇在那堵墙中,今日我便要你锉骨扬灰,以报我心头之恨。” 说罢,手持日月神剑走上前去。李欣雪听出他话中意思,是要掘坟戮尸,她一个女儿家虽说也见惯了杀人流血,但毕竟从未见过死人尸骨,一想到道月要当着自己面前掘人坟墓,自是吓得两腿战战,连连后缩,躲到南宫益身后去了。 南宫益听不懂道月的话,也不知“锉骨扬灰”是甚么意思,见李欣雪这般反应,奇道:“李姑娘,你病了么,这天气也不冷,你怎么冻成这样了?” 李欣雪暗骂南宫益蠢笨,口中轻声道:“你没听见他说的么?他要掘那个甚么道半仙的坟呢,我可最怕死人了,……他刚才无缘无故说要找死人报仇……定是疯了。” 南宫益一听,摇头道:“那可不成,大人们说过,死者为上,不可打扰的。” 他说话时,道月正举起日月神剑,劈向道半仙墓碑,手到空中,忽然被人紧紧抓住,却是南宫益及时抢上前来。 道月大怒:“你抓着我做甚么,快放开我。” 南宫益见他凶恶模样,竟是有些怯意,放开他道:“你可不能掘坟的,死者入土为安,怎么可以掘人家的坟呢。” 道月瞪眼道:“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这道半仙与我父亲有仇,我为父亲报仇,何错之有?我不能活生生折磨他至死,便要让他不得安宁。” 说罢又欲劈道半仙墓碑,南宫益又抓住他手道:“我听人家说过,‘圆圆相抱何时了’——” “错了,是冤冤相报。”李欣雪在后面忍不住打断他道。 南宫益面皮一热,道:“嗯,是了,是李姑娘说的。你来找道半仙报仇,道半仙却有两个儿子呢,以后他的儿子知道你掘了道半仙的坟,也要找你报仇的。” 道月猛地转过脸来道:“你说甚么?道半仙也有两个儿子?” 道月一听道半仙还有两个儿子,心头一喜:若是能抓来道半仙的两个儿子,在他坟前将之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也是好的。 “嗯,是小芳姐姐告诉我的,”南宫益费力想了想,缓缓道:“六年前我来这里时,她跟我说过……道半仙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后来方天来灵了,然后道半仙又有了另一个儿子,魔尊就来夺走道半仙的儿子,后来道半仙又把儿子夺回来,就死了。” “甚么乱七八糟的,”道月听不懂南宫益说的甚么,恼道:“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道半仙的两个儿子叫甚么?” 南宫益一怔,他当时虽说听了小芳提起过,但却未记在脑中,如今道月问起,他一时倒是真想不起来了。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想不起那两个名字来。正自不知所措时,抬头一眼望见了西边红日,顿时脑中闪过两个名字! “是了,”南宫益叫道:“小芳姐姐说过,道半仙的儿子……叫道日和道月,便是你和阿日呢。” “甚么?”道月错愕万分:“你说甚么鬼话,我乃当世魔尊之子,怎么可能是道半仙的儿子。” 南宫益道:“是真的,小芳姐姐当年告诉我,但我没记好。我第一次遇到你们时,就觉得你们的名字好像听过,原来是小芳姐姐说过的,你瞧我真笨,居然连个名字都记不住。” 说着,抓耳挠腮的傻笑一阵。他后面的话道月却没听见,他立在那里,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声音道:“不一样,为甚么不一样?为何他说的和古维说的不一样?……三清山上,从来没有人跟我们说我们的父母是谁,这又是为甚么?……” 脑海中种种疑团一一浮现,道月越想越乱,他明明只相信古维的话,但不知怎的,南宫益的话却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响起,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并不如古维说的那般简单,只是道半仙自魔尊手中夺走他而已。 十九年前魔尊与道半仙之事,虽说震惊仙魔二道,但知道实情的却不多,魔尊借道半仙妻子之腹生下道月,为的是他设计的一个阴谋。道月被道半仙夺走,他心想若是自己儿子能在仙家成长,将来再回归魔道,明着又以三清弟子示人,那仙家一举一动便尽可掌握。一念及此,也不将道月之事告诉旁人,是以知道此事者除阴阳二使之外,别无他人了。 而那血魔乃是无意中听到阴阳二使谈及道月,一心立功,便立即招来古维,二人共商一条计策,好让道月顺利回归魔道。但他对当年道朋身世之事也不甚明了,因而古维自然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对道月说是道半仙自魔尊手中将他夺走,送上了三清山。而他与道日此前均不知自己父亲是谁,而此时南宫益却说他是道半仙之子,到底该听信哪一方,道月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道月想了想,忽然心中又道:“是了,我怎么可能会是道半仙之子呢,定是仙家那帮伪君子为了让我无法认得我父亲,便编造这么一套假话来骗天下人,也是为着骗我。我怎么那么糊涂,险些上了他们的当。哼,既然道日是道半仙之子,那我便有更有理由要杀道日了。” 心念数转,便想着先想法子擒住道日,在道半仙坟前处死,再行掘道半仙之坟。他打定主意,便不去动道半仙的坟,目光一转,落到方天灵的坟上。 方天灵当年凭祭才幻剑,闯荡天下鲜逢敌手,道月自然也曾听过他的名字,冷笑道:“原来这个‘凝化神通’方祭才的坟也在这里,好极,那先拿这个下手。” 说话间,剑已落向方天灵的墓碑。但南宫益却抓住日月神剑道:“不可,这个坟不能动的。” 方天灵传祭才幻剑于南宫益,他纵是再蠢再笨,也不能容道月破坏方天灵坟茔。道月却不知这层关系,沉着脸道:“方天灵不过是棵墙头草,贪生怕死,便在仙魔之间游走。伪君子一个,你护着他做甚么?” 南宫益也说不出甚么大道理来,摇头道:“总之你不能动他的坟的。” 道月怒道:“你做甚么,你想反对我么?” 南宫益道:“不是的,但……这个人的坟,不能动的……” 道月眼中寒光一闪,咬牙道:“莫不是你与方天灵有甚么关系?” 南宫益忙摆手道:“不是的,我跟师父没有关系。” 他情急之下,脱口称方天灵为“师父”,道月一听,厉声道:“你说甚么?方天灵是你师父?” 南宫益道:“不是的,我不认识他,他也不是我师父。” 道月步步逼向南宫益,后者面对道月冰冷目光,不由退了几步。 第八十五章 陕路相逢(下) 道月心念一转,不管南宫益是否认识方天灵,他一身道行奇高,日后还有用得着之处,此时这日月神剑失了效,纵使知道南宫益与方天灵是甚么关系,他也不能拿他怎样。南宫益也极听他话,若是因一个死人跟他翻了脸,未免得不偿失。 当下堆起笑意道:“既然不是,那便没甚么了。” 南宫益见道月露出笑脸来,也不疑有他,搔首傻笑道:“你方才的样子好奇怪,把我吓了一跳呢。” 李欣雪却瞧着道月神情变换如此之快,立刻便知他定是有着甚么阴谋。但当着他面又不好对南宫益说,心里暗暗有些着急。 南宫益笑到一半,忽然道:“有人来了。” 道月抬眼望空,面色微变,只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向道居而来,领头的是陈商,其后便是垂头丧看的道日了。 与此同时,陈商远在空中便见得道月,不由怒目圆瞪道:“逆徒,你竟然还有脸来这里。” 那日仙帝将道日身世告诉他后,道日苦思一夜,只觉此变节来得太快,端的难以接受。陈商也看出他苦恼来,今日趁着山上其余弟子收拾三清山,便带了道日来看其父生前所住之处。不料二人一来这里,便见道月竟在道半仙坟前,手中还持着连在一起的日月神剑。陈商笃定道月是来毁道半仙坟墓的,自是怒不可遏,瞪着道月,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那道日却是没想到今日又在此遇到道月,只感天意弄人。昨日他眼见着道月身影越飞越远,最终消失不见,还以为再见面便要许久了,不料竟是才过几日,心底又是喜,又是愁,当真百感交集,不知喜多一些,还是愁多一些。 南宫益见得道日来,喜道:“月少主,你看阿日来了,那个人又是谁?你的师父么?” 道月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给我闭嘴。” 南宫益见他模样,不由乖乖闭了嘴。 陈商与道日随后落下,陈商道:“逆徒,你本是道半仙之子。当年你被魔尊夺走,道半仙若不是为着你,也不会追入魔窟,与其大战一场,最后力竭而亡。而今你竟叛出仙家,投入魔道,还在道师兄坟前持兵刃挟人为质,你对得起当年为你而死的道师兄么?” “呸!”道月啐了一口,不屑道:“你当我不知当年发生何事么,我父亲本就是魔尊,是那道半仙想着让我父子相残,便将我自他手中夺了过来。如今我回归魔道,你还用这种话来唬我,欺我是三岁小儿么?” 道日听不过去,插口道:“阿月,那魔尊不过是为着利用你,你怎么想不明白呢,你若真是魔尊之子,父亲又是如何得知他有一子,又如何上门夺人呢?再者说仙家行事坦荡,光明磊落,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夺人子来对付人家的法子。” 道月冷笑道:“事到如今,居然还有脸这种话出来,道日,你真不愧是仙家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儿。陈商,我问你,若是我真是道半仙的儿子,为何我们从小到大每次问到自己父母是谁时,你都说不知呢?你还记得我们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么,你说我们是你在山下捡来的,不知道我们父母是谁,怎的今日又知道了呢?” 陈商道:“当年不告诉你们,乃是因你们年纪还小,我怕对你们说了,你们无法接受,是以迟迟未跟你们说。其实当初昆州地震之前,我想跟你们说的,但……但后来我发现道师兄很早就知道日月神剑将重现人间,而你们便是天意安排的日月神剑剑主。我怕以你们脾性,无法驾御日月神剑,便自作主张想让其他人代替你们,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让你们得到了日月神剑。” 道月大笑几声,极其阴冷,笑罢说道:“这等屁话,也亏你说得出来,只怕花了这几天工夫,才编出来的罢?说来说去,你们不就为了这两把日月神剑么,日月神剑落入魔道,你们怕死,便来巴结我,你当我是傻子,由得你们耍得团团转么?” 道日见状,心中大苦,涩声道:“阿月,师父说的虽说我也不全信,但师父必定不会骗你我二人的。你听师父的话,回到仙家来好么?” 道月长笑几声,道:“要我回到仙家也无不可,你既是道半仙之子,只消你在道半仙坟前自行了断,我便回到仙家,如何?” 陈商将道日与道月自小带大,对他兄弟二人向来极少讲理,总是先斥骂或责罚一顿,再慢慢与之讲理。今日隐忍不发,与道月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明,本已十分难得。但道月非但听不进去,反是口出狂言,端的叫他无法忍受,终于忍不住怒道:“道月,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为的无非就是教你回心转意,你却甘愿沦为魔道妖人的棋子……好,今日若是不能让你回到仙家来,我陈某人便大义灭亲,将你诛杀在父亲坟前。” 此言一出,吃惊的不是道月,却是道日。他身躯大震,怔怔回头看了陈商一眼:“师父……” 陈商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右手一撇,一柄长剑应手而出,他抓紧剑柄,剑芒暴涨,劈头落向道月。 道月错身避过来剑,冷笑道:“好极,你无法说动我回到仙家,为以绝后患,便要杀人灭口,这便是仙家所说的正道人士应当为之,这便是你们这些个小人口口声声说的光明磊落么?” 陈商收起剑芒,引了个剑诀,沉声道:“此事与仙家正义无关,你是我一手凋教出来的徒弟,如今你误入岐途,我无法将你引归正道,只好将你杀了,以免你来日祸害更多人。” 说罢长剑一抖,眼中射出精芒来,直直盯着道月。 仙帝不在了,三清观却仍要继续下去,山中一切事务还要处理。三日前,在三清山上,众人推举几位长老为代掌门,最终陈商被众人推上代掌门之位。他身为堂堂代掌门,今日若是不能杀了道月,日后何以服众? 思绪万千之余,陈商一步步走向道月。每走一步,那剑上光芒便多一些,剑气更甚一些。他走出十步,剑芒湛湛,剑气滚滚,衣衫无风而动,不怒自威。他将剑凌空一斩,剑尖划出一道清光剑风。 陈商道行较之道月要高上十倍,那剑风来势极快,道月无法可避,只得以日月神剑相挡,本以为自己要被震飞好远,不料那剑风打在日月神剑上,竟是如轻风拂面,没未有甚么大动静,道月只觉手中微颤,剑风来势便被尽数化去。 原来日月神剑连到一处,虽说再无法以真气御动,变作两把废剑,但其灵气不失,遇外力则引动灵气。连南宫益这般道行通天都无法撼动,要接下陈商的剑风更是易如反掌。 陈商更是错愕不已,他这一剑劈出,本欲重创道月,若是能将他制住,再带回三清山关起来,慢慢想法子唤醒他本性。不料竟是被日月神剑轻易挡下,惊怒交集,剑芒暴涨,再度砍去。 道月这时知道了日月神剑威力,虽说失去作用,却仍可御敌,当下以日月神剑去接陈商来剑。果不其然,这一剑又被神剑堪堪接下。道月面有得色,笑道:“陈商,你方才不是说要杀我么,怎么,我就这么站在这里给你杀,你却杀不了么?” 陈商在弟子面前两度失手,本已暗觉惭愧,此时面皮涨紫,生似一个昆仑瓜(按:昆仑瓜,即茄子),切齿道:“好个日月神剑,果真神威非凡,只可惜天意弄人,却让它落到了不该得到它的人手里。” 说话间,掐个手诀,身子生生消失在原处,眨眼间,他出现在道月身后,长剑横削向道月腰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陈商的剑距道月腰间不及一尺时,二者之间突然多出一把幻剑,泛着七彩琉璃光,阻住陈商来剑。陈商顺着幻剑看去,却是南宫益一脸茫然立在那里,显是祭才真元将他带到这里,又自行凝出祭才剑来,而他自己却不知发生何事,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立在这里。 道月回头见他来,又见自己险些死于陈商剑下,叫道:“南宫益,去杀了他。” 南宫益闻言一怔,随即摇头道:“阿——月少主,这个人……我方才听见阿日叫他师父了,他既是阿日的师父,也是你的师父了,你怎么叫我杀你师父呢?” 道月怒道:“我叫你杀便杀,啰嗦甚么” 南宫益道:“那可不成,我不杀人的,月少主,你今日是怎么了,居然叫我杀人?” 道日方才见道月遇险,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见南宫益挡下陈商的剑,这才放下心来。但一听称道月为“月少主”,不由皱眉道:“大哥,你好糊涂,阿月自认是魔尊之子,是以自称‘月少主,’你怎么能这么叫他呢?” 那陈商一听道日称南宫益为大哥,不由上下打量了南宫益一番,心中忖道:“这便是阿日说过的那位结义大哥么?果真一身道行高到不可想象,但瞧着他模样,却无半点过人之处,资质平庸……此人竟能有如此高的道行,到底是怎么修炼出来的,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一念及此,不由多看了南宫益两眼。 南宫益哪里知道“月少主”是甚么意思,茫然向道月问道:“阿日说的是真的么?” 道月篾笑道:“是真的又怎样,魔尊本就是我父亲,所有魔徒均称我为月少主,你也一样。还不快给我杀了那两人?” 南宫益摇头道:“我不去,魔道里都是坏人,你说魔尊是你父亲,那我若是帮你做事,就是帮了坏人,我不能去。” 道月本想再斥他,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他的把柄在手,若是冲他大吼大叫,说不定适得其反。当下两眼一转,道:“他们要杀我呢,你若不帮我,他们便会杀了我的,你可是我的大哥,人家要杀我,你都不管么?” 南宫益想了想,上前挡在道月面前道:“自然要管的,嗯,这位师父,你不要杀阿月,阿月不是坏人。你若是杀了他,我和阿日都要难过的。” 陈商向南宫益道:“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道月虽说此前性子顽劣,但本性确实不坏。不过他如今入了魔道,认贼作父,将来必定要成为一个大奸大恶之徒。且他手中又有日月神剑,若是有朝一日这两把剑被人分开,那天下可要遭受无边浩劫。我杀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能有别的法子,我定然不会对他下重手的。请小兄弟移步,让陈某人先清理门户。” 南宫益不知清理门户是甚么意思,奇道:“清理门户?原来你还自己扫地呀,门户不干净,应当让阿日来清理才是。你是阿日的师父,应当让阿日来伺候你的。” 道日闻言,哭笑不得,这位大哥似乎甚么也不懂,没的弄出这么多笑话来,端的叫人不知从何说起。那陈商却会错了意,他并不知南宫益有几分痴傻,只当他另有深意,心中忖道“是了,道月本是魔尊借腹于道妻所生,他与阿日虽是同胞兄弟,却非同一父亲。乃是道妻全不知情之下,将他生出,故而可让道日亲自与道月决个高下,也算了了这段孽缘。” 想到这里,陈商退回道日身旁,道日以为师父突然想开了,不与道月计较。心头一喜,但接着便听陈商道:“阿日,你与道月之间早晚也要有个了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既然他今日在此,你们便在你父亲坟前决个生死,这样也算对道师兄有个交代了。” 第八十六章 同室操戈(上) 道日突然跪在陈商面前,垂首道:“师父,你要徒儿怎样,徒儿都听你的。但是唯有这一件,徒儿无论如何做不到……当初佛祖被孔雀吞入腥中,佛祖破其背而出,只因佛祖自孔雀腹中出来,便尊孔雀为母,将之称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佛祖不过进了孔雀之腹,尚尊孔雀为母。而阿月乃是我娘亲十月怀胎所生,就算他是魔尊借腹于我娘亲所生出来的,我们仍是亲兄弟。” 陈商不料道日竟会引佛经来推辞,且以佛祖为例,说得条条是理,叫人不知从何驳起。 不过这陈商也非一般人,心念一转,便有了话,道:“你也知佛祖收降佛母之故事,那你该知佛祖将孔雀大明王困于灵山,乃是佛祖法力无边,能制住孔雀大明王。你呢?你又能制住道月么?” 道日一窒,继而又道:“就算我制不住他,山中有那么多人,也能看住他的。只消将他关起来,或是干脆锁住了也行。除了取他性命,还有很多法子的。” 陈商双目如炬盯着道日,目光直欲将道日看穿,只听他道:“我问你,若是你眼睁睁瞧着他被关起来,你会袖手旁观么?若是他在你面前被锁住了,你会无动于衷么?” “我……”道日欲要说甚么,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喉中却似被甚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说不出口。 陈商叹了口气,缓缓道:“阿日,你是师父自小带大的,你甚么脾性,我还不知道么?虽说你与道月自小顽劣成性,但你却自来心软,较为老实。要让你日夜面对道月被困,你定会一时心软,说不定会纵他逃走,他一旦脱身,定会引来一场不小的风波。与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现在就与他一刀两断,亲手将他除于剑下,至少趁着他还未传出恶名来,咱们还能以三清弟子之礼,将他葬于后山的‘碧落园’中。” 道月听得他们对话,不耐道:“喂,你们俩有完没完,方才还大义凛然说要将我如何如何。如今动不了我,却在那里耗时间,莫非你们说到晚上,我便要等到晚上么?” 他自恃有日月神剑在手,又有南宫益相助,这二人无论如何动不了他半根毫毛,心下自是狂傲许多,也不将道日师徒放在眼里。 陈商眼见道日犹豫不决,突然向南宫益道:“在下陈商,不知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南宫益呆了呆,说道:“我……我叫南宫益。” 陈商点头道:“南宫兄弟道行不浅,且来看看在下本事如何。” 当先身子一纵,剑芒疾闪,刺向南宫益。他此时也觉出南宫益有几分痴傻,且又心善,就算他败了,南宫益也不会拿他怎样。而只要南宫益一动手,道月一心要杀道日,定会向道日出手,届时道月不想打也不行。只消道日被逼上绝路,兄弟二人要斗个你死我活便不难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了。 南宫益见陈商剑芒刺来,心中好不奇怪,退后数丈,道:“这位师傅,你眼花了么,怎么方才说要杀阿月,现在又来刺我了?” 陈商一剑无果,引个剑诀,那剑上射出道道电光来。电光之中,陈商笑道:“这位小兄弟道行不浅,贫道十分,特来向小兄弟请教一二,还望小兄弟不吝指点。” 南宫益以祭才剑将那些电光一一挡下,奇道:“你说叫我指点,怎么又用这种光来射我?我若是伸出手去指一下,岂不要被打中?” 陈商失笑道:“小兄弟会错意了,指点不是用手指指点点,乃是切磋之意,便是与你斗法比剑。” 南宫益这才恍然道:“原来你要和我打架,可是我不认识你,又没有得罪你,为何要跟我打架呢?” 陈商顿时哑口无言,只觉与这南宫益说理实在费尽,越描越黑,索性也就不与他解释,长剑泛光,再度打向南宫益。 那边道月见陈商与南宫益动上了手,心头一阵冷笑:“那倒好,老家伙与南宫益对上了,以他的道行,要胜过南宫益简直是痴人说梦。……也好,他支开南宫益,为的就是想让我与道日有个了断,那我便如他所愿,趁此机会杀了道日。” 脚下轮转,以日月神剑挥出一个大圆,削向道日。道日心头一恸,无奈挥剑相迎。他无意与道月以命相博,只是剑意为守,任道月神剑攻来。一时间二人各怀攻守之道,有一搭没一搭,斗得不分此彼。 道月数次与自己斗法,每次均是势要自己性命,道日越想越觉难过,几此心中想着与其那么被道月所恨,倒不如被他杀了算了。但心念一转,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道月日后倘能迷途知返,回归仙家,想起自己因他而死,且不说他要伤心万分,便是他一人孤独在世间,也极是难受了。是以他绝对不能死,只消有一线希望,就一定要想法子唤醒道月本性。 这想法初时还不明显,但二人越斗越深,这想法便越发明显起来。道日心中道:“是了,我可以先将阿月擒住,交由师长处理,瞧在父亲面子上,谅他们也不会真就那么杀了阿月的。只消阿月与魔徒失去联系,日子一长,那些魔徒说不定便忘了他也未可知。” 道日想通这点,但觉胸中豁然,长剑一挺,原本缚手缚脚的剑芒顿时层层暴涨开来。剑势转守为攻,三清道法贯透其身。适逢那道月以日月神剑向他下盘连斩六剑。道日剑随意动,尽数接下,同时手诀一翻,剑尖两道电光如龙蹿出。 道月本以为道日会如前两次一般只守不攻,见他突施攻势,反是有些错愕。吃惊之余,被一道电光击中左小腿,登时大半边身子酥麻难当,动弹不得。道日见自己一招得手,道月被电光击中,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上前道:“阿月,你没事罢?” 说着便来夺道月手中的日月神剑。但道月哪容得他夺剑,他右手尚能动,以日月神剑砍向道日。后者心中有几分愧疚,竟忘了避开,待他反应过来,抽身后退,左臂上已多一个四寸有余的血口子。 李欣雪始终在一旁观战,她落入道月手中不得自由,也不管这兄弟二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心只想着道日能胜,自己也好脱身。于是见道日被伤,不由失声叫道:“喂,你怎么不防着点,他可是要杀你呢。” 道日受伤,也不恨道月,一见李欣雪的反应,奇道:“这是我与阿月的事,你急甚么?……是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虽说一来便看到了李欣雪,但他一心只想道月,也无暇去问李欣雪为何出现在此。如今李欣雪说话,他才突然想起来,是故有此一问。 李欣雪啐道:“谁急了,我要不是被这个疯——带到这里,鬼才懒得去管你们呢。你最好快快将他抓住,免得他日后又害了别人。” 道日虽说方才也料到她可能是被道月带来,但此时听她亲口一说,乃是觉得有些无法接受。又问道:“阿月,你将她带到这里来做甚么?” “我想做甚么需要告诉你么?”道月重重“哼”了一下,斜视道日,淡淡地道:“我乃魔道月少主,这个女人若是被我玩了,还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呢,哈哈哈哈……” “呸!”李欣雪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俏脸通红,叫道:“我还当你是个疯子呢,敢情你不只疯了,还变作了个大淫贼,卑鄙下流,无耻龌龊 ,畜牲不如……” 李欣雪此前在道月面前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便趁机发泄出来,口中不断跳出各种骂人之话来。且骂得极快极狠,若是别人话说得快了,多少便要说错话,但她却不但说错半个字,且说话越来越快,一张樱口便似决了堤的河水,一泻千里,滔滔不绝……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 陈商听得李欣雪越骂越痛快,眉头一皱,心中叹道:“瞧这姑娘年纪不大,怎的恁的会骂人,较之一般市景泼妇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不出言阻止,只怕她是没完没了。” 陈商与南宫益斗剑之余,眼角看去,道日反守为攻,将道月打了个措手不及,以为道日想通了自己的话,要与道月决生死。不料道月被电光击中后,道日竟是自己送上前去受了伤,陈商为之气郁,但也不好说甚么。眼见李欣雪来说道月的不是,便由着她说,本是想着让李欣雪说出道月所做所为,好教道日对道月彻底死心。不料这李欣雪只说了几句,便破口大骂,且越骂越上口,没完没了。自己听着难受还不打紧,若是让别人听去了,便要产生误会,指不定要传出甚么难听的话来。 当下撤剑而立,向李欣雪道:“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却学人泼妇骂街,未免有些不雅。道月之事,我们自会处理,不会叫姑娘吃亏的,还望姑娘瞧在下面子,积点口德。” 第八十六章 同室操戈(下) 那李欣雪一听,面皮微热,悻悻闭了嘴,好在众人也无暇看她颜色。她一双妙目恶狠狠瞪着道月,想起方才自己受他气,虽说骂了那么多,仍觉不解气,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道月这时身子酥麻之感退去,寒声道:“小贱人,你瞧着我落下风,倒是骂得痛快,呆会儿我杀了道日,再来与你计较。” 道日怕这话给陈商听到了,急道:“休得胡言。” 长剑疾转,左手拿个剑指,右手剑尖疾抖,凌空划出个圆来,继而越划越小,最终聚于一点。剑尖点芒刺出,向道月面门攻到。 道月早有防备,左手持了日月神剑,右手掐个手诀,之后一掌拍在日月神剑十字相交之处,以自身真气硬生生催出一个翠清色的太极八卦图来。下一刻,道月长剑刺在太极八卦图中心,道月脚下退了两步。 道日意剑归一,真力迸发,随他意念所及,剑尖竟是缓缓刺入那太极八卦图中。道月大惊,但却也无甚么法子,只得运足真气,全力相抗。道日一心为救道月,自然不能有半点松懈,亦是不断催势。 二人此时全以真气相拼,转眼便各自一头豆大汗水,最终道日坐定上风,剑尖丝丝刺入太极八卦图中,那图也随之消逝,只听得“铮”的一声,剑尖撞在日月神剑之上。道月只觉大力如山倒来,重重跌出。道日趁势追上,道月欲要再起,却被道日以长剑抵在脖子上。 道月被剑尖抵住,先是措手不及,但他一眼瞧见道日矛盾神色,便知他无法对自己下手,又转狂傲之色,冷冷道:“怎么,要杀了我么,来呀,我就在这里给你杀。” “阿月,我……”道日将剑撤离道月身子,颓然道:“我怎么会杀你呢,只是,我不能瞧着你堕入魔道,你束手就擒,我便不会伤害你的。” 那边陈商听到这话,面色一变,喝道:“阿日,你还不明白么,他始终是魔尊之子,留着他一日,便是个极大祸害。” 道日却摇头道:“师父,弟子实在做不到。请让弟子将他带回三清山,弟子对天立誓,绝不会心慈手软放了他的,若有违此誓,叫弟子天打雷劈。” 陈商正与南宫益斗到酣处,见道日制住道月,心想先这么应下来,待回到三清山后再与山上众人一起商量如何处置道月。便道:“也好,你既然有此心,那便随你,将他押回三清山再说。” 他口中说着话,手里却不停。他与南宫益斗法,本是为着让日月兄弟二人自行动手。并非真心要与南宫益切磋,但二人一交上手,他便觉南宫益这幻剑委实奇巧,他本以为南宫益如此资质,定是很难驾御体内真气,不料他非但轻松驾御,更有劲在意前之能。南宫益见他出手并不狠辣,心中对陈商多少有些好感,心想即是他有意与自己切磋,便随他意,也不立刻将其击败。 二人转眼斗了一顿饭工夫,南宫益占得上风,却不乘胜追击,直叫陈商暗自钦佩。心中寻思道:“此少年憨厚朴实,且一身道行奇高,难以想象。可惜不是我仙家弟子。也不知阿日他们兄弟是如何认识这么一个绝世高人的……若是让魔道拉拢了去,对我仙家可是极为不利!嗯,既是阿日认识他,不如将他拉入我仙家门下,日后便是这日月神剑不能用,或是落入魔道手中,还有这么一个道行通天之人,何求胜不过魔道!” 当下也不管其他,专心与南宫益斗起剑来,欲以剑会友,继而一步步将南宫益拉入仙家。 道日见陈商与南宫益还不停手,欲要出声叫他们停下,但才开口便听身后李欣雪惊叫之声。 “道日,他跑啦。” 道日闻声回过头来时,剑下哪里还有道月身影,再一抬眼,道月已然疾步抢至李欣雪面前。李欣雪欲要躲开,却哪里躲得开,被道月一把抓住肩头。 道月以日月神剑搭在李欣雪肩上,嘿笑道:“方才你骂我不是骂得挺痛快么,我现在便站在这里让你骂,你倒是骂呀。” 那李欣雪不料自己竟又落入道月手中,想起方才自己太过得意,将道月骂得体无完肤,如今不知道月要如何对待自己,顿时心中酸楚,两行珠泪滚落脸庞。 道日见道月以日月神剑搭住李欣雪,不敢冒然上前,只得道:“阿月,你这是做甚么?” 道月反问道:“你没长眼睛么?若是想让她死,只消向前走两步,便能如愿了。” 这时那陈商听到李欣雪声音,循声望去,却是道月挟了李欣雪为质,正与道日对峙。陈商怒不可遏,也不与南宫益打招呼,飘然退出南宫益的剑芒之外,拔起身形至道日身旁,道:“逆徒,我方才有意饶你不死,你非但不知悔改,竟还以人相胁。咎由自取,怪不得我了。” 道月冷笑道:“好哇,你若是不管她生死,大可放手来杀我。左右能拉个垫背的,有人共赴黄泉也不错。” 那李欣雪一听,哭道:“你们别过来,别过来……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陈商目眦欲裂,但偏又无可奈何,咬牙道:“逆徒,快放开她,你与三清观之事,与她无关。” 道日篾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若是放了她,我焉有命在。如今人在我手里,你们若是想让她活着,就给我退到这山外,退得越远越好。” 陈商道:“我们走了,你便可将这位姑娘当成护身符带在身旁,如此一来我们非但动不了你,反倒是将她推入火坑,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将你杀了。” 道月说道:“我没叫你们全走,你和他走,道日留下。” 陈商知他意欲何为,定是想支开自己与南宫益,他好独自折磨道日。当下断然道:“不行,我不会让道日在此受你欺凌的。” 道月却不答他,转头向道日说道:“怎么,不敢了么,你不是说你是道半仙之子么?若是道半仙地下有知,他的儿子如此胆小怕死,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道日一听得“道半仙”三字,如遭雷击,怔了怔,道:“好,我留下。” 陈商喝道:“阿日,你说甚么傻话,他心已入了魔道,不是以前的那个道月了。你就这么留下,会有性命之危。” 道日却摇了摇头道:“我一人性命何足道哉,兄弟如手足,若是失了手足,白活于天地之间又有何意?” 陈商本不愿退走,但李欣雪在道月手中,饶是他能以法术瞬间移至道月身旁,但道月的日月神剑就搭在李欣雪脖子旁。他若是轻举妄动,道月只消手上轻轻一斜,便能要了李欣雪性命。且道日死活放不下道月。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当务之急是先李欣雪救出,再说其他。 思虑再三,陈商道:“阿日,小心一些。绝不可任人鱼肉。” 道日点头道:“弟子谨尊师父教诲。” 又对南宫益道:“大哥,你随我师父到外面去罢。” 南宫益奇道:“到外面去做甚么?你不去么?” 道月叫道:“叫你出去你便出去,啰嗦那么多做甚么,快给我出去。” 他说着,挟着李欣雪逼向众人。陈商无奈与南宫益退出了山洞,道月极有心眼,随他们一起走到洞外。 陈商带南宫益飞离青丘山,南宫益却还不知发生何事。见道月始终将剑搭在李欣雪肩上,大感奇怪,欲问陈商,但见陈商面沉如水,极是阴沉。他生性怯懦,见状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二人各怀心思飞出七八里地,忽见远处两条人影追风逐浪向这边掠来。陈商一眼认出那二人是魔道中人,想起道月所作所为,顿时怒从心头起,右手凭空一抓,抓出宝剑来。 “南宫兄弟,那二人乃是魔道妖人,作乱天下,待我去将那二人除了。”他说这话,无非是为了看南宫益反应,若是南宫益心向仙家,听了他这话便会与他一同去将那二人杀了。若是他心向魔道,则不会了。 南宫益皱眉道:“为甚么你喜欢这么杀来杀去的呢?方才你说要杀阿月,这下又说要杀那二人,杀人可不好的。” 陈商肃声道:“魔道妖人祸害无边,此前数日,他们攻上三清山,与我们杀了个两败俱伤。三清山上血流成河,仙帝也因此驾鹤西去。此仇此怨,不共戴天。” 他说罢,看了南宫益一眼,长剑一挥,流光抖空。随他御动,疾飞向那二人。 方才南宫益并未细心去看来人,此时放眼看去,那二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小玲与罗小梅。 第八十七章 形同陌路(上) 那日众人发觉陆梁带走铭神珠之后,便兵分几路,分头找寻铭神珠与道月下落。而这小玲与罗小梅便是其中一路人马。众魔徒为着铭神珠与道月,也不顾得甚么规矩身份,四处找寻,只消有可疑之处,均会去找上一找,从日月神侠府到皇宫大内,海中孤岛,深山老林……所能想得到之处全去了,但仍是无半点踪影,只觉得那铭神珠与道月像是生生消失了一般。 小玲想起那日她将南宫益交于刘俊豪后,当夜,阴阳二使便下令众人分头去寻铭神珠。但过得两晶,她在途中遇到刘俊豪,却得知南宫益被他人带走,生死未卜。如今已是六日过去,仍是到处不闻南宫益消息,她心头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这日小玲与罗小梅一路寻至这附近来,小玲不知怎的就想来青丘山看看。这山上有着方天灵的坟,说不定南宫益就在这里也未可知。她心念一转,便带罗小梅往青丘山来了。二人眼见快到青丘山,却横里蹿出一把清光大作的长剑,向她二人而来。 若今日来的只有小玲人一,她不喜打斗,定会想法子甩开那剑。但那罗小梅却不同了。她本就生性残忍,虽生得妖艳,但心地却阴暗,最喜折磨人取乐。平日里若是有人惹上她,绝不能讨得半点好。她连日来四处奔波,却没有一点道月与铭神珠的消息,本已强压怒火远处发。一见得有人突袭,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抽出那倒钩长鞭,迎上飞剑。 罗小梅本也有些本事,是以自来高傲,也未将那御剑之人放在眼里。将鞭子卷上飞剑,意图将那剑缠住。哪知那剑似活了一般生生躲开鞭子,寻隙刺来。罗小梅大意之下,险些伤在剑下。顿时变脸大怒,娇哼道:“哪个卑鄙下流之徒,趁人不备,当真光明磊落。” 她虽面色极其阴鸷,但说话仍是嗲声嗲气,敢情是生来如此。 陈商在远处听见罗小梅的话,上前道:“哼,魔道妖人,死千万次不足惜。对付你们,何须光明磊落。” 南宫益见他上前,便也跟了上去,说道:“陈师父,你莫与她们斗了,我认识她的。” 他说的“她”便是指小玲了。 那小玲乍见南宫益,也是喜出望外。心想着他平安无事,今日便没白来这青丘山。再一看南宫益衣衫尽破,光溜溜的脑门上也尽是些泥污。她不知南宫益被道月拖来拖去,拖了好几日,见他模样也觉有些心酸。但当着罗小梅与陈商面前却不敢相认,只能面上装作漠然不识。 南宫益却没她想得那么多。他见陈商要杀小玲,自然不能应允,他想得天真:陈商之所以要杀小玲与罗小梅,盖因他觉得魔道中个个尽是恶人。而他认识小玲,可以向陈商说这小玲与其他魔徒不一样,陈商听了他的话,便不来杀小玲,说不定还会因此相识。他只想得这点,却未想过仙魔之间仇怨在千百年之前便已深至无人可解之境,以他一面之词要改变一个仙家门人对魔徒看法,根本是异想天开。 再者陈商知道他认识小玲,便会认定他与魔道勾结,他与道日结拜兄弟则完全是为着给魔道通风报信。而那罗小梅见得小玲与南宫益相识,而南宫益又与仙家门人在一起,便要认为小玲与仙家勾结。与仙家勾结乃是死罪一条,若是让罗小梅知道了,小玲定要被处死。他不知自己这么一句话,足以害死小玲了。 果不其然,一听南宫益说认识小玲,陈商与罗小梅均是心头一跳,不约而同望向南宫益与小玲。 “你说甚么?”陈商一脸不可置信盯着南宫益双眼,目光如钉,似欲看穿他心事一般,但他与南宫益四目相对,却只能看到他黑亮的瞳中隐有剑影,他自己倒有种心事似要被看穿之感,忙将目光移开几分,道:“你说你认识这妖女?” 南宫益还不知自己说错了话,摆手道:“她不是妖女,……嗯,她心地很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小玲笑道:“你认识我?我怎么不认识你?我瞧着是你认错了人罢。” 南宫益奇道:“九如,你不认得我了么?” 小玲笑道:“谁是九如,我怎么不认识,你问问她,我是否叫九如?” 她说着,用手一指罗小梅。那罗小梅先前也认定小玲勾结仙家,哪知南宫益却管小玲叫“九如”,她先前与南宫益交过手,知道此人道行虽高,人却有些愚笨,便道:“谁知道甚么九如十如的,你自恃本事高于我们,便来将我们耍着玩么?今日遇到你算我们倒霉,小玲,咱们走。” 她先前与南宫益动过两次手,均是天差地别,先前离得较远,没认出他来,待近了一看竟是这个煞星,哪里还有半点斗志,叫上小玲便要退走。 南宫益见得小玲冷漠眼神,暗觉奇怪,自忖不可能认错人,但小玲不认自己,却又是怎么回事。便对小玲道:“你不是说——” 但他话只说到一半,便被陈商打断,后半句话便那么咽了回去。 “休走!”只听陈商大喝道:“今日来了,还想活着走脱么?”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看了南宫益一眼,自觉方才误会南宫益,很是不该,但要当着这么两个魔道妖孽面前认错却又放不下面子。便想着先将眼前二人除了,再来与南宫益说自己误会了他。 罗小梅瞟了陈商一眼,丢下一句话道:“老头子自己没本事,却叫来这个人助阵,这个人道行不知高你千百倍,有他在,我们还能有命在?你也就狐假虎威有些本事,仗着这个蠢小子吓唬我们两个弱女子。” 陈商一听,面红过耳。他自入得三清观以来,虽说一身道法修得在同门师兄弟中也算出色,但却永远只能默默无闻。当初他与道半仙同时入三清观,道半仙初进三清观,便显现出非同常人的天赋来,无论陈商如何苦修苦炼,也追不上他。仙帝夸道半仙聪明,道:“此子天赋过人,且有常人所没有的气度,你看他与长辈说话对答如流,学富五车之相,俨然是个半仙了。”自那以后,众人便叫他“道半仙”,时日一长,竟是连本名都给忘了。后来道半仙死了,仙帝便宣称再不收徒弟,叫一众弟子自己培养徒弟。而平日里仙帝念念不忘的,仍是道半仙。 六年前,李秉辉将彭粉娟带上三清山,仙帝慧眼识人,竟是破例又收了她为关门弟子。非但竭力教导,甚至还教了她一些从未给他人看过的自创法术。而这些,在道半仙死去的日子里,没人得到过如此待遇,他虽是仙帝门下道行最高之弟子,却也没得师父如此悉心真传。 方才与南宫益一战,他更是自觉惭愧,自己堂堂仙帝门下道行最高的弟子,却胜不过一个憨傻少年。他感叹之余,又觉天意弄人,将这一身如此高的道法给了这么个少年。明明资质极差,却仍能修得那么一身无上道行,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觉有些自惭形秽。 而罗小梅一句讥讽之话无意间戳中陈商软肋,他虽明知这是激将法,也不由怒道:“谁说我狐假虎威了。南宫兄弟,你且回去看看阿日与那逆徒怎么样了,这二人交由我来收拾便可。” 南宫益担心陈商将小玲杀了,迟疑道:“可是……” 陈商会错了意,只道他也瞧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无法胜过这二女,便道:“陈某人虽说本事不济,对付这么两个魔道妖女却还是可以的。这柄‘青锋剑’下不知死过多少妖魔,多她们两个也不算多,你快些回去看看那逆徒还在不在那里。” 南宫益拗不过他,只好道:“那我去了。” 又看了小玲一眼,却见小玲根本不看他。他心下暗自奇怪:“小玲姐姐怎么不认识我了呢?我明明没认错人的,当初是她让我叫在人前称她九如,……难道她忘了么?” 他一面想着,一面往青丘山而去。回头看时,罗小梅正挥起那鞭子甩向陈商,后者以青锋剑相抗。小玲在一旁以柳叶刀助阵,一时间也打得个平分秋色。 南宫益回到青丘山,自山洞进入,便听道日呻吟声响起,在那呻吟声中,还有道月冷笑道:“好,你不说,我便割你左耳,再不说,我割你右耳,我瞧着你能有多硬气。” 南宫益一听声音不对,下意识加紧步伐,走出山洞,便见道月手持日月神剑,一脚踩在道日身上。道日则浑身是伤,鼻青脸肿,想是被道月一顿好打,受尽折辱。 第八十七章 形同陌路(下) 见得南宫益来,道月微一变色道:“你来做甚么?” 南宫益皱眉道:“阿月,你这是做甚么?” 道月说道:“我做甚么用得着你管么,你敢再近前一步,我便杀了他。” 南宫益顿时止步,却见李欣雪在一旁蜷作一团,泣不成声。一双妙目透过凌乱秀发,盯着道日,眼中写满关切之意。 道月又低头冷笑道:“道日,你方才英雄救美,很是了得呢,我挟她为质,本就是为着能将你拿下,不想你竟是自投罗网,将她救下来,却换来自己受皮肉之苦。嘿嘿……好,既是你想做英雄,我便成全你,让这位李大美人儿永远都记得是你以自己一命将她换来的。” 他本打算慢慢将道日折磨致死,但不料南宫益这么快便回来,心想再拖下去若是陈商也回来,看到道日伤成这样定是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将道日痛快杀了,万事皆休,他人一走,陈商纵是回来,也只能看着道日尸身伤心垂泪了。 他想到便做,将日月神剑高举过头,要取道日性命,哪知那剑举在头顶却无法落下了。掉头一看,南宫益堪堪立在身后,抓住了日月神剑的剑刃。 “阿月,这样下去,阿日会死的。”南宫益道。 道月也不说话,反肘向后捅出,南宫益身子突然向后一躬,避过来肘,同时左腿踢出,将道月一脚踢翻。 南宫益见道月被自己踢翻在地,忙摆手道:“阿月,对不住了,我这脚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就踢了你。不是我要踢你的,你莫生气。” 说着便来扶道月,道月眼中寒光一闪,抓紧日月神剑,待南宫益将他扶起时,自身后甩向南宫益后颈。但南宫益觉力自手脚传出,周遭动静纤毫了然。自也知道他自后偷袭,口中刚想问道月做甚么,左手却已向后探出,二指捏住来剑,继而顺势一拉,将日月神剑夺过来,看也不看,随手丢出十来丈外。 “噫?”南宫益望着自己左手,奇道:“这手怎么把你的剑丢掉了,我的身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自己会动,不听我的话。阿月,真对不住了。我帮你将剑捡回来罢。” 道月两次欲杀南宫益不成,哪里还会让他去碰日月神剑,拉住他道:“不用,我自己捡。” 也不等南宫益再说甚么,便去将日月神剑捡起,回头看了道日一眼,说道:“今日是你命大,道日,好好留着性命,下次我定不会就这么便宜你的。” 说罢将身一纵,飞出洞外。 道日此前已近昏迷,一听道月说话,费力睁开了眼,望着道月身影,轻声叫道:“阿月……别走……”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李欣雪忽然凄声叫道:“他一心想杀你,你还叫他,难道非得死了才甘心么?” 道日听了,转过头来道:“他是我弟弟,我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只知他是我弟弟。他既是我弟弟,我便不能放弃他。” “痴人!”李欣雪再也忍不住,哭道:“你都快被他杀了,还一直念着他,愚不可及。” 道日却不管李欣雪说了甚么,向南宫益道:“大哥,我求你一件事。请务必帮我。” 南宫益道:“甚么事?” 道日张了张嘴,却不说出,显是犹豫许久,才颤声道:“大哥,请帮我将阿月带回来,他若是遇到魔道中人,被接入魔道,从此便万劫不复了。……大哥务必要将他带回来呀!” 南宫益见他模样,也觉酸楚,毅然点头道:“好,我去将他带来,你等我。” 道日听了这话,才安心闭眼。南宫益抓了抓脑门,便御空飞出洞外,追赶道月而去了。 转眼间,道居外寂静一片,唯有小湖旁的几棵树上,枝叶为风所动,“沙沙”作响。 这时,李欣雪忽然缓缓走向道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看着这个方才舍命救自己的少年,不知怎的,眼泪竟不由自主又流了下来。想起先前惊险场面,她至今心有余悸。但这个“痴人”却无怨无悔,这又是为甚么呢? 方才南宫益与陈商走后,道月便将日月神剑在李欣雪脸上抹了抹,笑道:“瞧瞧,多么可人的脸蛋儿,若是添两条刀痕,定是锦上添花,极为好看了。” 道日急道:“阿月,你别动她,你要杀的人是我,不要动她。” 道月笑道:“怎么,舍不得了么?我最见不惯你们这些个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其实骨子里较之魔徒又好到哪里去了?你不让我动她,我偏要动她,让你亲眼看着我伤她,痛不欲生。嘿嘿……” 道日涩声道:“阿月,如今魔尊已死,那魔道不过是苟延残喘,终有一日要被仙家灭掉的,你若是不迷途知返,将来可就来不及了。” 道月不知魔尊死讯,本是想看道日如何求他不要伤害李欣雪,哪知道日却说魔尊死了,心大惊,厉声道:“你说甚么?你说我父亲怎么了?” 道日见他不知魔尊已死之事,心下也颇为奇怪,但道月来问,他便也如实相告。他虽未亲眼见魔尊与仙帝恶斗,但连日来听得许多人说过,当下将那日之事长话短说,如实相告。道月将信将疑,心中自是不信,但见道日说得头头是道,且有理有据,又不能不信。 正在他沉思之际,道日身形若电,抢至道月身前,以手生生将日月神剑剑刃抓在手中,也不顾鲜血长流,又点向道月肩头。道月神剑被抓,便以另一手格挡。道日趁此机将李欣雪推到一旁,他自己却落入道月手中。 道月本是欲将道日折磨至死,是以要先在他面前杀了李欣雪。不料这道日已为案上鱼肉,竟还能出手夺人,他恼怒之余,又去抓李欣雪,但道日却扑在李欣雪身上,任凭道月打骂。道月越看越气,将所有气尽都发在道日身上,百般折辱。又让道日说“魔尊我主,名流万古,天护地佑,千世独秀”。但道日死活不说,险些遭道月割耳…… 若是没有道日,她只怕不知要成甚么样子了。 “痴人!”李欣雪又道,她以道日的剑,将衣角割成布条,为道日包扎伤口。只听得道日昏迷之中轻轻念着:“阿月,阿月……” 第八十八章 分道扬镳(上) 南宫益追出洞外,一眼便见道月向东飞去,他身下不停,也急急赶去。道月在前头时不时还回头望一眼,见南宫益来,又声声喊他名字,便加快身法,如盘走珠,踏云惊燕。但南宫益来势更快,他一心要追道月,自是全力赶去,不过一盏茶工夫便追至道月身后,道月瞧见,手中掐个手诀,蓦地停下。 南宫益见道月停下,喜道:“阿月,你可停下了,阿日让我来带你回去呢。” 他说着便来拉道月的手,哪知道月转过身来,手中掐了个“梅花诀”,无名指与中指弯向掌心,其余三指前伸。印向南宫益胸口。南宫益劲在意前,翻掌挡在胸前,道月一击未中,也不恋战,转身又走。 南宫益道:“阿月,你没听见我说话么,阿日让我带你回去呢。” 将手搭住道月肩头,道月哪容他来抓住自己,挥剑向肩,南宫益便即抽手。就在他抽手之际,道月又向前掠去。南宫益正欲再追,忽觉脑后风声,掉头一看,却是一颗圆球已然欺至身后,只差尺余便要击中他背。他飘然退开,只见圆球飞来之处,阴阳二使带着几名魔徒正往这边来。 阳魔一脸阴郁道:“想不到当日饶你一条小命,本是打算让你为我魔道效力,想不到后来竟被人带走。早知如此,那时便该将你杀了,以绝后患。” 南宫益那日被阳魔偷袭,以致负伤昏迷。如今一见阳魔,也是恨得牙根痒痒,道:“你们这群人,都是坏人。” 这时众魔徒近得前来,齐齐施礼道:“月少主千安。” 道月这时见得他们来,又复方才傲然模样,道:“免礼。这厮一直追着我不放,你们将他拦下,带我去见我父亲。” 众人一听这话,面面相觑,那阴魔当场便落下眼泪来,佯哭道:“月少主,魔尊之事,您还不知么?” 道月听她说得奇怪,他不知魔尊死事,便问道:“我父亲怎么了?” 那阴魔以袖子试了眼角,道:“魔尊他……那日在三清山上与仙帝大战,后来那仙帝敌不过魔尊神通,被魔尊杀了。这本是欢喜之事,魔尊正欲领我们毁了三清观,不料他老人家身子竟是突然炸开,血肉横飞,尸骨无存,其状之惨,端的叫人无法想象。” 道月身躯大震,呆了呆,狂叫道:“你说甚么?你再说一次!” 阳魔这时也黯然道:“魔尊死得凄壮,盖因仙帝,如今仙帝已死,便需得找那些仙家弟子报仇,若不能将三清观灭了,对不起魔尊在天之灵。” 旁边几名魔徒也附和道:“灭三清观,以慰魔尊在天之灵。” 这些人只顾自己说话,却视南宫益如无物。 道月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极是凶恶,嘴里缓缓吐出:“三清观……总有一日,我要亲自踏平三清观!” 那阳魔又道:“如今魔尊已去,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这番便是出来找寻月少主,回去接任魔尊之位。另外还有一件事,是找那个叛徒陆梁,魔尊信任他,将铭神珠交于他养伤,不料他竟是不计魔尊大恩,携了铭神珠逃走,至今下落不明。” 道月自小也听说过那铭神珠之威力,寒声道:“若是找到他,格杀勿论。” 众人领命,阳魔抬眼见道月手中的日月神剑相连在一起,心下一沉。众人那日虽听小玲说过日月神剑相连,失了神威,但仍是有几分不信:堂堂威振天下的日月神剑,怎么会说不能用便不能用了呢。如今一见道月手中抓的连成“十”字形的日月神剑,众人皆感怅然。铭神珠不在了,日月神剑虽在手中,却失了神威,难不成当真是天要亡魔道? 众人心思都写在脸上,阳魔一见,心念数转,硬起头皮向道月问道:“月少主,那日月神剑……” “不能用了。”道月冷冷道:“那日不知为何,两把剑连在一起,自此之后便无法再御动了。” 阳魔这么一问,其实也为着证实小玲说法,他原本心中还存有一线希望,只愿小玲说的不过是她推测,但道月一句话便将他心中所存希望尽数打散。 道月见众人反应,疑道:“你们怎么了?” 阳魔暗自叹了口气,拱手施礼道:“月少主,如今魔尊不在,群龙无首,许多事情还待定夺,请先随我们回去,再行从长计议。” 道月眼神有些异样,并不答他,怔怔的似乎思绪万千。阳魔将话又说一遍,道月仍是闻若未闻,口中不出声,喃喃着甚么。阳魔见他神色异常,便欲上前,但才至南宫益身旁,南宫益伸手将他拦下。 “你是魔徒,不能去找阿月。”南宫益道。 阳魔知他痴傻,忽然指着他身后道:“你看那是谁?” 南宫益下意识回头,哪里见人,阳魔趁机欲绕过他身旁。但他一动,南宫益身子也不由自主随他而动,二人横移三丈,仍是将他挡住。 南宫益搔首道:“后面没有人,是你看错了。” 阳魔大怒,御起那圆球法器,兜头打去,南宫益手间凝出祭才剑来,挡住圆球。忽身后金光大作,接着南宫益便觉手脚忽沉,敢情那金光是阴魔以仙劫镜在旁施威。南宫益挥剑欲向仙劫镜,但剑至一半,那圆球又袭向他腰间,无奈祭才剑收回,欲将圆球劈开,但那圆球躲得太快,一击不成便即退了,不敢丝毫恋战。但每当南宫益挥剑向仙劫镜时,那圆球便又来袭他,如此反复数次,众人见南宫益被耍,均是肆意大笑。 那道月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他二人相斗,不发一言,似乎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阳魔与南宫益对斗之余,回头道:“月少主,你与弟兄们先走,我们二人拖住他。此人难缠得很,除我二人以外无人拖得住他们。” 道月仍旧未说半个字,阳魔只当他方才为南宫益剑气所慑,心神激荡不能自持,便对其余人道:“你们还愣着做甚么,快将月少主迎回去。不用等我们,待我们将这小子摆平,自会回去。” 那几名魔徒领命,身形方动,就见南宫益突然横在面前,幻剑长至四丈有余,一剑横空,让众人无法前进。又道:“你们不能去的,否则我便要伤你们了。” 众魔徒见状大怒,纷纷叫道:“合力将他除了。” 阳魔自是知道以自己几人之力,若是遇上别人倒还好说,但眼前这人,要胜他却是千难万难。不过道月却不能不接,他也想不出别的好法子来,当机立断,说道:“好,大家随我指挥,咱们将这小子杀了,再迎月少主回去。摆开四灵阵!” 只见他双手挥了几下,两名魔徒移至“玄武”位,两名移至“白虎”位,再两名“朱雀”位,他与阴魔则守在原处,与“白虎”临近。如此一来便成一个“四灵三方阵”,其实此阵原本为“四灵四方阵”,要知这苍朱白玄四兽分别镇守天宫东南西北四方。但因南宫益守着道月,众魔徒无法占据四方,只得变为三方。不过此阵本是用来困住他人,再施以强攻,而南宫益横在道月前方,自是不用困着,他也不会逃了。是以阵型虽变,但威力却未失多少。 阳魔道:“南朱天火!” 随他一声令下,“朱雀”阵上二人施出火术来,朱雀本是南天星宿,是故火如飞凰腾天,聚散无方。并未立刻扑向南宫益,但似乎已然将他包围其中。 阳魔又道:“西白狂飚!” 白虎主风,乃是西宫星宿。他话音刚落,便见“白虎”位上二人以法器相辅,顿时狂风漫天,似刚还柔,直刮得众人衣衫猎猎,面皮生疼。不多时,火借风势,风转龙卷。南火西金本相克,但二者相辅,却也是威力极大。南宫益被困于其中,顿时上下不得。好在他一身道法高深,面对此等风火并攻,仍是泰然处之,未觉不适。但衣衫却无他这般神通,沾火即破,转眼间千疮百孔,褴褛不堪。 第八十八章 分道扬镳(下) 南宫益一见自己衣衫尽毁,不由皱眉道:“这可不好,衣衫破了,可要光着屁股了。” 众魔徒听了,大笑不已。阳魔笑道:“不错,何止是衣服,一会儿连你的骨头也要烧成灰。” 南宫益道:“骨头烧成灰?我哪来的骨头让你们烧成灰呢?” 有一魔徒答道:“还能哪来的,自然是你身上的。” 南宫益恍然道:“哦,你们想烧死我呢。那可不成。” 说话间,身形一闪,如离弦之箭弹射而出,欲要离开这“四灵三方阵”。但还未至阵边,便听阳魔大喝“东青厉雷”,一道电光当头打来,他侧身让过,接着便又有数道电光打来,被他一一闪过。 阳魔两眼一眯,又道:“北玄碧虚!” 苍龙主雷,玄武主水,这“碧虚”指的便是水。只见“玄武”阵上的海若林与另外一魔徒各自袖间吐出一道长长水箭,激射而来。与此同时,那风携火势也转向这边,阳魔的圆球法器中更是射出一道电光,融入水箭之中。 说明迟,那时快,也不知南宫益如何动作,身子一转,幻剑如龙拍偏水箭。继而剑芒暴长,横扫“朱雀”、“白虎”二阵。那几名魔徒哪有反手之力,此时正当此阵初成,若是闪了开,便失了和偕,但若不闪,却又要丢了性命。 那四人心念电转之时,祭才剑已然至前,无奈抽身退出。其中一人后退不及,剑芒扫过,顿时腹间血流如注。 其实这“四灵四方阵”困不住南宫益这,乃是意料之中。此阵是阳魔想出,本是为对付仙家之用,他依天宫四灵兽之势,创出这四灵阵来。本以为威力定是不小,遇到仙家高手时以此阵对敌,胜算徒增,不料今日才试身手,却被南宫益轻易破了。 阳魔恼羞成怒之余,也不顾甚么阵法章法了,叫道:“一齐上,我就不信这小子有三头六臂,咱们这么多人还动不了他一个。” 众人早有此念,当下各自御起法器涌上,势将南宫益打得措手不及,顾前不顾后。他们哪知南宫益体内祭才真气有似灵婴,有自思自想之能,真气所至,南宫益举手投足之间,手起剑落之余,均是威势虎虎,剑气滔滔。 这些人均要取南宫益性命,下手自是不会留半分情面。将南宫益团团围住,再合力出击,众人皆知他祭才剑有削铁断金,劈山斩岳之能,也不敢与他正面相斗,一见幻剑向自己来,便即躲得老远,待到南宫益转身去斗其他人,这才又凑上前去。但每每要重创南宫益时,他总能适时回过头来,抑或头也不回,反手挥剑,将众人逼得不得不收势退走。如此反复数次,一时间倒也持了个平手,不分上下。 众魔徒身后,阴魔一面以仙劫镜照住南宫益,一面取出乾坤索来。随她真诀念动,那乾坤索有似活了一般,竟自扭动起来,腾离她手,朝南宫益脑后电射而去。南宫益先知先觉,挥剑后扬,但那乾坤索在阴魔指挥之下竟是反应奇快,以毫厘之差生生避过,袭向他本人。 眼见乾坤索来,将及未及之时,南宫益出手极快,将之一把抓住。不料那乾坤索非但未被他制住,反是缠住他左手,如附骨之蛆,转眼将他左膀缠住,且那绳索竟是能自由长短,节节长出,又向他颈项而来。 阴魔一击得惩,笑道:“小子,任你再有本事,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这乾坤索乃是世间至宝,能自索下逃出的,至今还未出生呢。当日若不是魔尊想要独自与仙帝对决,有有这乾坤索,那仙帝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只得乖乖束手就擒。更何况是你。” 南宫益大惊,正欲以左手凝出祭才剑来,但那海若林先前与南宫益交过手,猜出他的举动来,叫道:“千万不可让他有空暇,否则他要断了这乾坤索。” 众魔徒听得,哪能给他以喘息之机,攻势接连不断,一波更甚一波,紧锣密鼓,应接不暇。南宫益本身罩在那仙劫镜的光芒之下,动作已显滞缓,加之乾坤索加身,更是如负千钧,几次险伤性命,不多时身上便负了几处轻伤。 饶是如此,南宫益身居下风,那些魔徒却也不能好到哪里去,虽说未有人再被他断去兵刃,但仍是有几人为他幻剑所伤。这祭才幻剑之伤不比寻常兵刃,祭才幻剑的剑气与戾气均是天下无双,是以被剑伤过后,若非心定声坚之辈,剑气袭来,心荆摇曳,甚至于无心再战。 此前南宫益身上带着间力,有意不敢用去过多真气。但如今间力被解去一半,余下一半也疲温依媛封住,是以真气大盛,剑气自然显出,不比从前了。 仙劫索越缠越紧,转眼已将他左半边身子层层盖住,便来缠他右臂。眼见自己越发处于下风,南宫益蓦地剑眉一挑,纵声长啸。啸声饱含真力,听得一众魔徒耳鼓欲裂,胸中热血翻涌,虽竭力掩住双耳,但那啸声如锥穿透,仍是钻入耳中,端的不能好受。 南宫益啸罢,趁着魔徒还未反应过来,在手化去祭才剑,左手凝出。阴魔在上方看得分明,这乾坤索乃是难得的宝物,她心疼宝贝,是以处处小心。提防着南宫益可能要断她仙索,一见南宫益化去祭才剑,她真诀念动,乾坤索便瞬间疾缩,缩至一尺有余,离了南宫益身子。 南宫益断那乾坤索不成,幻剑扫过,又伤了几名魔徒,阳魔也被伤了大腿,若非他反应较快,那一双腿都要留下。 阳魔正欲卷土再来,一抬眼却见南宫益身后的道月不知何时竟不见了,放眼四顾,却哪里还有道月身影。 “糟了,月少主不见了。” 众人闻言一看,果真不见了道月,他们一心只想着尽快除了南宫益,却未注意到道月何何时不见,为何不见。心下皆想,难道他又被别人无声无息带走了么? 众魔徒齐声问道:“阳魔大人,该怎么办?” 正说话间,忽见几道人影自远方掠来,来势极快,就在他们看的当儿,已看清那几人作仙家打扮,乃是仙家门人。 阳魔道:“还能怎么办,月少主不在了,如今又有仙家人来,快撤。” 众人早有这等想法,不等阳魔把话说完,纷纷施展身法,向着两个方向散去。待仙家门人近前来时,他们也已去得远了。 来人却是陈商与一名长者,须长至胸,望之约有四旬年纪。其后则是陈阿娇与李秉辉,江涛,周东海与其他两名年轻弟子。 众人及至面前,一瞧南宫益衣衫破烂,几不蔽体,个个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尤其彭粉娟,面色变了数变,紧紧盯着南宫益,盯得他面皮发热,她这才将目光转向他处。 陈商环首不见道月,便问道:“南宫益,道月那逆徒呢?” 南宫益老实道:“方才有好几个魔徒,他们说要阿月跟着他们走,但我不让阿月走,他们便来打我,后来阿月不见了,他们也跑啦。” 另外那长者心道:“这小子怎的说话和一个不经事的孩子一般,嗯……此子果真道行通天,道日能结识这么一位少年英雄,实是无上荣光。若是能将他拉到我仙家来,加以栽培,来日便可以灭了魔道,嗯……陈师兄想得不错,确该如此。” 当下笑道:“这位便是南宫兄弟了么,嗯,果真道法高深,不可想象。老夫柴术,乃是三清观仙旁座下弟子,便是道日的师叔了。” 要知其时世间皆极讲究依着长者为大,若是换了旁人听长者说这客套话,少不了要客气一番,说此诸如“柴前辈过谦了,在下年纪轻轻,不过机缘巧合,是以得了一身无上道法……”这类话来。但南宫益却不知这等礼节,见柴术自报家门,他也不知为何这老者要与自己客气,讷讷点了头,嘴里吐出一个“哦”字来,便不再说了。 其他三清门人见状,大觉尴尬,只当南宫益仗着一身道行,心高气傲,不将仙家人放在眼里,皆是寻思道:“这小子看似傻头傻脑,想不到如此瞧不起人。” 柴术却心中一凛,暗自忖道:“看来陈师弟说得不错,此子当真有了不得之处。见尊不卑,不将世间规矩放在眼里,果真是高手气度,看来此人看似呆傻,实则大智若愚。只可惜示拜在我仙家门下,否则将来极有可能登上仙帝之位。” 几人各怀心思,嘴上不语,陈商见状,出来打圆场道:“南宫益,我乃道日之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道日便如我亲生儿子一般。你与他拜了兄弟,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这话乃是为着让南宫益有个改过之机,趁机向他与众人施礼,说几句恭敬之话。但南宫益哪里听得懂这话,听他这么一说,搔首傻笑道:“是么,我笨得紧,没想到过这些的。” 此举便让陈商哑口无言,他心忖今日要让南宫益施礼,却是不可能了。只得将面子问题先收下,又道:“南宫益,你一身道法通天,又与道日结义,我们正要回到三清山去,不如与我们同行,去三清山看看。” 南宫益本就崇敬仙家,如今仙家长老来邀自己,不觉有些心动。但念头方转,便又为难道:“可是……我要回去看文君和盲姨的。” 陈阿娇这时大大咧咧道:“无妨,你那文君妹子与盲姨均在日月神侠府过得好好的呢,你便只管上三清山便可,若是不放心,将她们二人也接上三清山去。” 南宫益听她这么一说也觉有理,文君和盲姨在日月神侠府也不会有甚么事,他便是上山两天也可。他是个无主意之人,又不懂如何掩藏心事,心中所想,尽都写在脸上。柴术见了,也道:“不错,三清山向来喜迎像你这般的少年英豪,咱们这次回山是正好有大事要决定,即是机缘巧合相遇了,便一起上去也无甚么事的。你若想下山,随时都可以下山去见你的文君和盲姨的。” 南宫益优柔寡断,经不住他们劝说,便点头应了。 第八十九章 登天大典(上) 南宫益随一众仙家门人回了三清山,那李欣雪一则担心道日伤势,二则也想看看仙家圣地三清观,众人便将她一齐邀上山来。 三清观前,千丈坪上石板血迹已被洗刷干净,又复往日清白之色。但每个仙家弟子均记得那日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之景,几位三清观长老商议之后,在千丈坪东面立了一块石碑,上刻“丹心碑”三个大字,石碑之背,刻着那日与魔道相抗,牺牲的三清弟子姓名。 众人落在那坪外的大石门前时,正见几名三清弟子施法术将一块巨大白石盖在门上。那石盖乃是被魔尊生生钻裂的。居高临下,可见到许多三清弟子正修房补瓦,垒石砌墙。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那日魔道突袭三清山之事还未传开,便是那些修法之人都没怎么听说,李欣雪与南宫益自是不知,奇道:“为何这三清观破成了这般模样?难道许久没人来修了么?” 柴术面色微变,道:“姑娘有所不知,前几日那魔道妖孽倾巢而出,大举突袭三清山,致使三清北子折去大半,且到处毁坏极是严重。那一役杀得天昏地暗,惨不忍睹,我们连日来收整同门尸身,以及忙着其他事宜,故此没有空暇修补房屋。如今其他事毕,便来忙这些了,明日便是‘登天大典’,这些事情日落之前便能做完了。” 李欣雪也是好奇心盛,闻言又问道:“甚么叫‘登天大典’呢?一步登天……可是你们都会飞了,一步登天对你们也不是甚么难事,为何还要开这个甚么大典呢?” 那李秉辉立在一旁早就瞧见柴术神情,情知这李欣雪说话也无半点顾忌,而柴术虽说表面上和和气气,但若是一会儿说出甚么话来让柴术不高兴,他可会说翻脸就翻脸,尴尬至极,当即上前道:“李姑娘有所不知,这‘登天大典’的登天,可不是一步登天之意。乃是辞陈推新,择新掌门之意。三清观掌门,仙帝数日之前不幸羽化而去,如今便是要推选新的三清掌门了。” “哦,”李欣雪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要选掌门,那直接说选掌门大典不是方便得多么,说甚么登天大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教那些新的弟子飞天之术呢。” 仙帝羽化,同门残死,众人脸上都带着肃严之色,如今李欣雪却笑出了声,这在众人听来乃是对死者大不敬,有意无意都冷冷瞟了她一眼。李欣雪觉出气氛不对,收了笑声尴尬不语。 南宫益与彭粉娟并肩走在李欣雪之后,他忽然脑海中又浮现起那个六年前,张臂挡在他的祭才剑下的少女身影,便欲问问她在哪里,向彭粉娟开口道:“这位……大师,你们这里有没有……有没有一个……” 他以为彭粉娟辈分较大,便称她为“大师”。但话未说完,便见彭粉娟一双妙目转过来盯着自己。被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看上一眼,南宫益顿时面皮泛红,“彭粉娟”三字到了嘴边,竟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彭粉娟转过脸来,朱唇轻启:“你要找甚么人么?” 南宫益呆了呆,不觉摆手道:“没有……没有……” 这时又听陈商在前面道:“阿娇,你先将阿日带回去,让你娘好生照料他,跟她说,务必要让这小子明日醒来。” 陈阿娇点了点头,与背着道日的江涛去了,陈商又向周东海道:“东海,你去安排两间客房让这两位客人住下。” 他正说话间,便见几名僧人自陈商身后走来,其中为首一人朝陈商合十道:“阿弥陀佛,三清观遭此大劫,我们大乐寺却不知,否则定会赶来相助。也不致使仙家折损如此重大了。仙帝之事,老衲也深感痛心,众位还望节哀顺便。” 仙家众人也对其竖掌还礼,陈商道:“阿舍梨大师能来三清山,已令三清观蓬荜生辉,日后天下天下正道,还是要靠咱们仙佛二家引领的。” 天下正道修法之辈虽说也不少,但除仙佛二家之外,也只有两三个小门小派,其他的均是些游仙散侠,或是先辈曾拜仙家门下,而后人继前人留下修炼心法,自行修炼的独行侠。而仙佛二家中,佛家秉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言,以及“众生皆可成佛”之佛言,极少与魔道正面交锋,只期以佛法渡化魔道,故此大乐寺中虽说也不乏道法高深之人,却难得听说哪个僧人与魔徒在哪里大战,或是双方厮杀群斗。而魔道许久之前也曾袭过大乐寺,知道佛家不是省油的灯,故此后来便未再打佛家的主意。一心要先闪仙家拿下,再灭佛家。 如此一来,不免会有人疑心佛家或与魔道相勾结,是以从不去动魔道。面对天下修法之人的猜疑,佛家一笑置之,也不与之辩解。仍是以普渡众生之心对待魔道,久而久之,修法之人大多不信佛家,唯三清观马首是瞻。而大乐寺却依旧香火鼎盛,前来朝拜之人不计其数,这其中道理,只怕没人说得清了。 而陈商说这天下正道,要靠仙佛二家引领,其实也不过是嘴上的辞。莫说大乐寺的僧人清净无为,便是当真有心要引领天下正道,以天下正道对佛家的看法,能听随他们引领的也是寥若星辰了。 阿舍梨与陈商对话之时,南宫益在那几个僧人之中看到了两个熟悉人影,却是慧正与释远。那二人也看见了他,三人不料大乐寺一别后,竟会在三清山再相遇,大觉吃惊。 那慧正更是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心道:“这施主到底是谁,年纪轻轻,却能识得魔道中人,又与仙家相交……陈师兄自来嫉恶如仇,凡是与魔道有瓜葛之人,无论是谁,他都不屑与交,怎的对这位施主却不一样了?莫非他有甚么来头……” 他不知南宫益之事,只当南宫益有甚么来头,使得陈商非但结识了他,还邀他上三清山来。见得南宫益,合十道:“南宫施主,多日不见,想不到又在这里遇见施主了,看来老衲与施主还算有缘呢。” 南宫益也道:“是啊,又遇见大师了。” 陈商一听,奇道:“慧正师兄,你也认识这位南宫益么?” 慧正有意无意忘了南宫益光溜溜的头顶一眼,淡淡笑道:“多日之前曾有幸与南宫施主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旧识了。” 那阿舍梨也上下打量了南宫益一眼,脱口道:“这位便是南宫施主了么,嗯,果真一身道法无与伦比,不愧是……呵呵,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啊。” 阿舍梨乃是善无畏之师,有“十力法师”之称,又有“他心通”之能,自然一眼便瞧出南宫益身怀祭才幻剑来。他本欲说南宫益“不愧是祭才剑主,方天灵的传人”,但话到嘴边,又想起陈商向来不喜方天灵。若是他说南宫益是方天灵之徒,陈商便会立刻翻脸,将南宫益赶走。南宫益身怀无上道法,若是被赶走了,他又与魔徒相识,说不定便会进了魔道。以他的道行,若是解去剩余十二道间力,天下谁人是他对手?阿舍梨正是想到这点,才将到嘴边的话又换了。 陈商却无那种佛门神通,看不出南宫益身份来,对众人道:“这位南宫益与小徒道日乃是结义兄弟,今日在山下得以偶遇,他还救了小徒一命。我便邀他一同上山来,看看仙家的登天大典。” 阿舍梨也看出陈商心思,是欲借此机会趁机拉南宫益入仙家,也不道破他心思,点头不语。 第八十九章 登天大典(下) 是夜,南宫益衣衫破烂,换上了一身道袍,被安排到一间客房中住下。他原本重伤昏迷,郑中里虽给他救治了一番,但仍需好生调养。不过那日却被道月带走,数日以来,道月就那么将他拖在地上,也不知走了多少地方。将他生生自昏迷中惊醒。是以他虽说醒了,却也是疲顿不堪。倒床便睡。 这一觉睡得极沉,南宫益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正梦到自己与叶倩并步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忽然,耳旁响起阵阵琴音,叶倩随之消失不见,周围变作黑暗一片…… 他睁开双眼,才知方才不过是做了个梦。只是那梦境太过真实,以致他以为叶倩之死不过是个梦而已。他听着那悠长琴声,不觉又想起叶倩,眼眶一湿,忽听门外有人叫着自己。 “南宫少侠,我是江涛,陈师叔邀你到千丈坪上去。” 南宫益这才想起‘登天大典’来,当下翻身下床。开门便见江涛还等在那里,便随了他向外走。二人自院子里走出,只见李欣雪正立在门庭之外,抬头望着雨色秋来寒云海雾景,叹道:“好美的云。” 南宫益虽说与她只有数面之缘,不过心中对其看法却是任性野蛮,俨然一个大小姐脾性。乍见她竟也有这等真情流露,温柔时,大觉意外,不由多看了两眼。不料那李欣雪似有知觉,转过脸来,见南宫益与江涛看着自己,面色微变,二人知趣,加快脚步走了。 江涛带南宫益先云用过早膳,这才来到千丈坪上,只见坪中已放置了百多个蒲团,横竖间隔丈余。坪东面的“丹心石”旁已搭起一座八卦形的台子,宽十丈有余,台子之前是十来张檀木大椅,分摆左右两行。而百来个蒲团便在这些大椅之后。 此时千丈坪上人还不见多少人,几个长者正立在那几张大椅之间谈着甚么。陈商与王广一等人便在其中。一见南宫益来,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 待到南宫益走近了,陈商便问道:“南宫益,昨夜睡得好么?” 南宫益点头道:“嗯,睡得很好。” 说话间,其他人也走向他二人,陈商向众人道:“各位,这位便是小徒道日的结义兄弟,南宫益了。” 那几人闻言均打量了南宫益一番,便像是看甚么稀奇事物一般,盯得南宫益不知所措,茫然不已。王广一先前曾不明不白与南宫益交过手,那时不知他是谁,故而不明不白便动了手。如今又见南宫益,又惊又惭。 陈商又指着那几人介绍道:“南宫益,我来为你引荐一下,这三位是我的师兄弟,王广一,张克亮,胡钦,还有这三位是伍青,姬长空与甘夫人。他们三位与三清观有些渊源,在修法人士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今日特意请他们三位与其他几位上山来见证登天大典。” 这伍姬甘三人先祖乃是自三清观走出的弟子,是以说他们与三清观有渊源,本是实话。南宫益顺陈商手指看云,只见那三人均是须发花白,显是年纪不小了。伍青文质彬彬,身材较胖,姬长空身长八尺,高人一等,甘夫人虽名为“夫人”(按:男子以“夫人”为名,古来有之。古时荆柯刺秦王,所用“徐夫人匕首”,其铸剑师徐夫人便是个男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粗眉大眼,一双肉掌更是较之善无畏的大手要大上两分,但人却不及七尺长,也不知何故取了这么个名字。 那几人见了南宫益,均能自他瞳子深处隐约看到剑影,心中一凛。要知能在眼中映出剑影来,他们所知的也就只有当年的大剑神谢剑枫有那般道行了。而眼前这少年资质平庸,却能有如此高的造诣。便是骨骼精奇,天赋导秉之人花上三五百年工夫,也不一定能及。他又何方神圣? 那甘夫人乃是心真口快之辈,心中有话不吐不快,便问道:“这位南宫老弟道法恁的高强,敢问师承何处?” 南宫益讷讷道:“我……我师承青丘山。” 他不知“师承何处”乃是问他拜在谁人门下,只当甘夫人问自己在哪里习得道法,便故此说青丘山本也也错。但那几人却不知其中情由,只以为南宫益师父便在青丘山,但青丘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未听说过那里住着哪个绝世高人。 一念及此,众人更想知道南宫益的师父到底是谁,姬长空便问道:“不知尊师是哪位,名师出高徒,能教得出南宫少侠这样的徒儿,尊师便更是惊世骇俗了。只叹我们孤陋寡闻,若是改日有空暇,自当去拜会一二的。” 南宫益想及方天灵,黯然道:“师父他已经去世了,你们见不到他了。他说我笨,不让我叫他师父的。” 众人闻言更是吃惊,心中都是一个念头:“这小子虽不聪明,但一身道行却是无人可及的,他师父竟还嫌弃他……难道这世间真有这等天人么?” 南宫益越是不报师门,众人便越想知道他到底出自谁人手下,甘夫人说道:“既是如此,那尊师高姓大名呢?” 南宫益道:“我不能说的。” 众人大奇,正欲问他为何不能说,巧不巧,方才间断已久的琴声适时响起,肃严清转,略带凄意。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美艳女子坐在高处一块大石之上,玉指轻弹,粉颊如雪,双瞳翦水,好不美艳。不是彭粉娟是谁。她所坐之处距此百丈有余,但琴音入耳却觉近在耳旁,乃是以真力催出,故此传遍三清山上下。众人看在眼里,齐齐点了头。 陈商一整肃容,对众人道:“这琴声乃是时辰已到之意,众位烦请入座,登天大典马上开始。” 他说话间,那江涛与其他两名三清弟子便指引众人各自入座,又指示南宫益坐在其中一张檀木大椅上,但南宫益生来怯人,让他坐在这时在,下面那么多双眼睛看来,他可坐不下,于是捡了第一排的蒲团坐下。这时许多三清弟子自各处涌来,每人各自寻了个蒲团坐下。同时双见那几位大乐寺僧人正与其他三清观长老边说着话,边向这边走来。 不多时,众人纷纷入座,那彭粉娟也自大石上走下,在一处较不显眼的角落坐下。但才一坐下,便见那闵成又来叫她坐到檀木大椅上去,彭粉娟本不愿去,后来经不住劝,只得寻了一张大椅,坐在最末。 南宫益环首四顾,只见道日不知何时已坐在了自己左侧,耷拉着脑袋望着地上雪白地砖。南宫益叫他几声,他却闻若未闻。李欣雪坐在他左侧,而陈阿娇则坐在他身后,李秉辉坐在右侧不远处,望着彭粉娟身影,似乎痴了。那些三清长老坐于左侧檀木椅上,胡钦坐在最前端,而那些客人则坐于右侧,以阿舍梨大师坐于最前。 众人坐罢,那胡钦忽然站起来,向众人朗声道:“在场众位三清弟子以及今日来到三清山的众位道友,数日前,魔道妖孽以魔尊为首,倾巢而出,突袭我三清观,致使原本四百多名三清弟子折损至不到两百名。仙帝更是不幸羽化而去,实乃我三清观一大痛。” 他说到这里,眼眶湿润,几要流出泪来。 三清观一众长老之中,以胡钦资历最深,也最为年长,入门已有三百多年。以往仙帝均是亲自授徒,他亲自下山挑选合适人才上山培养,千年以来也共收了数百名弟子,只是最终留下来的却不多。因其弟子太多,以致这些弟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师兄弟。但这数百名弟子中,最终留在三清山上的却不多,大多是学得一身本事后便下了山去,或是自己开山立派,或是行走江湖,或是归隐田园,总之如今在三清山上的,也只有这以十来个长老了。 而仙帝去世后,胡钦便成了众位长老之中最为年长之辈,自是要担起主持登天大典之职。但见他叹了口气,飞身跃到身后木台上,又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清观亦需得一个新掌门来主持大局。故此今日在此举行登天大典,择选新任掌门。虽我辈之中还无人修得仙境,继承‘仙帝’之名,但掌门不可不立。择选掌门之过程,还照旧时惯例,以道法与辩才取人。凡是我三清弟子,不论年龄辈分,均可参与,胜出者,便可执掌三清观,任第六代三清掌门。” 第九十章 天行健(上) 胡钦望了台下一眼,又道:“先进行的是论道,有意者可上台来,由众位弟子评比威望。前四位者便可竞夺掌门之位,在此台上斗法,最终胜者,便是三清掌门了。” 他一说完,一众三清晚辈弟子都将目光投向坐在檀木椅上的三清长老。阿舍梨大师目光扫过众人,面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捻佛珠不语。立在他身后的释远却瞧了南宫益几眼。要知南宫益几日前还穿着僧袍跪在佛前念三归誓词,如今却顶着光头坐在三清弟子之间,不伦不类,自是叫人觉得怪异。 那些三清长老亦是面面相视,照理说掌门之位人人都想坐,但若是就这么上了台去,又怕被人说成自己觊觎掌门之位,是帮无人敢第一个站出来,均是想着等他人先站出,自己再随之出现。不料众人均是这般想法,竟是没人站出来了,坐在那里面上悠然自得,但心中却有些坐立不安。 胡钦见状,也知自己的这些师弟想法,但今日乃是掌门大典,如此妇人之仁,如何推举新掌门?当下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遍,见台下众位师弟仍是无人要动的样子,也有些急了。 这时那王广一坐不住了,轻身一跃上木台,高声道:“既是无人肯做,这掌门之位可不能空着,众位师兄弟,我王广一愿来担此大任。” 王广一性如烈火,急燥不堪,他本也无心做掌门,只是见无人上去,心下一急,自己便当先上了台子。如此一来其他长老见有人上去,自然不再再坐视不管,他们等的便是一个带头的。王广一上去了,其余人哪里还坐得住。王广一话音刚落,便听闵成道:“既是愿者上台,也算我闵成一份。” 那张克亮也站了起来道:“师兄不才,也愿一试,” 随他几人上去,又有数人也客客气气交代几句,跳上台子,转眼间十三名三清长老已去其八,另有陈商与彭粉娟等人坐在椅上不动。那陈商身旁坐着个垂髻妇人,虽不貌美,却也驻颜有术。她不住朝陈商使眼色,但陈商视若无睹,两眼四顾,时不时望向道日,见道日萎靡神情,唏嘘不已。 南宫益耳力超群,隐约听得后边陈阿娇喃喃道:“爹爹怎么不上去呢?……是了,娘定是使眼色让爹爹上去了。唉,阿月出了这种事,无怪爹爹无颜上台去了,如今阿日又成这副模样,半死不活,有似行尸走肉,娘亲该想想爹爹的苦处才是。” 南宫益再一看,这才明白那妇人竟是陈商之妻。 眼见陈商无动于衷,她忽然站起,向众人道:“弟子孙雪,也愿上台一争掌门之位。”此言一出,在场尽哗然,要知三清观创立至今,还从未有过女子当掌门之先例,孙雪这等做法,在众人眼里根本不可理喻。招来许多异样目光,但她迎着那些目光,却毫无怯色,目光扫过全场。 陈商跳起来道:“你这是做甚么,存心给我难堪么?” 那闵成也在台上道:“不错,孙师妹,这掌门之位可是三清观的大事,不是儿戏,你该明白的。” 孙雪觑他一眼,道:“你们当我儿戏视之么,我便是要争一争这掌门之位。方才胡师兄说过,凡是我三清弟子,不论年纪辈分,均能参与,但下面弟子中,又有谁能上来与他们的师叔师伯争这掌门之位呢。便是当真有人上来了,几位怕是也不会阻拦罢?” 台上那几人料到她会说甚么,讪讪的不接她的茬。孙雪见他们不说话,又道:“既是连一个晚辈弟子都能上去,我乃是仙帝亲收的亲子,为何却不能?难道方才胡师兄说的话算不得数么?” 闵成小心望了胡钦一眼,只见他也是面有难色,只得道:“自然不是了,胡师兄如今是三清观辈分最大之人,说话自然算数的,只是……” 陈商面沉如水道:“素来只有男子当掌门,何时又有过女子争夺掌门之例了,男尊女卑你难道不懂么?” 孙雪“哼哼”笑道:“可笑你入三清观这许多年,居然还说得出这等话来,世间万物皆平等,哪有甚么男尊女卑之说,想不到你一把年纪,竟会有那些凡夫俗子,腐儒酸丁的无聊想法。” 面对孙雪唇枪舌剑,陈商顿觉词穷,本欲斥责孙雪一顿,但在此大庭广众之下,非但有外人在场,又是在这大典之中,夫妻吵架,成何体统。只得让步,轻声道:“好,那我到台上去,你别多事了。” 哪知孙雪却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摇头道;“不成,我便要看看,既是三清弟子均可参与,为何我却不能。” 台上那胡钦此时面色已是难看至极,他万不料竟会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否则他方才便会说“三清观所有男弟子都可参与”。如今孙雪一意要参与,眼见时辰已到,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让阿舍梨大师等外教之人笑话。 再三思量之下,胡钦暗自摇了摇头,面上堆笑道:“孙师妹既是有意参与,自也可以。孙师妹不愧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此举之大胆,可谓前无古人了。我方才已说过了,只要是我三清弟子,均可参与,若是还有人要参与的,大可到台上来。” 陈商欲言又止,欲止还言,反复两次,眼见孙雪纵身上了台子,只得随后跟上。 胡钦又将前言说了一遍见无人再上来,便道:“那好,先进行论道,今日论的是‘天行健’,即‘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依此理,本该天道不减,而人道愈衰,但为何当今世间,却有人说天道愈衰,人道益盛?各位可自行分作两组,开始论道,时辰为一柱香时间,时辰一到,论败一方下台。” 只见众位长老面面相视,王广一与陈商,闵成,张克亮等人走到一起,其余几位则各自走到一起。那胡钦本也可参与争夺掌门之位,但他为人内敛,沉吏渊重,不喜当掌门。却爱当个闲职长老,是以他未参与掌门之争。 那孙雪见陈商与王广一等人一组,便索性加入另一方,这一方几人面上不说甚么,心中却暗自叫苦,本来双方人数均同,贤愚无别,但多了个孙雪来,可就不一样了。这些人入三清山最少的也有四五十年了,怎么会不知孙雪为人爱使性子,虽说为人明事理,但若不高兴起来,便会耍起孩子脾气,而此时她正是与陈商赌气才跳上台来的,此女若是在气头上,一百头牛也拉不住,但眼下势成骑虎,只能想法子在论道时尽量不让她与陈商对上话。否则他们这一方是必败了。 不多时,二组分毕,胡钦道:“双方分组完,左方是陈商,王广一,闵成,张克亮与俞常五位师弟。右方则是康永,柴术,曾敬元,孙雪,蔡清五位。双方要辩哪一题,可自选。” 那孙雪闻言走出两步,狠狠盯着陈商道:“我们辩的是天道盛。” 要知此一题虽说面上瞧来是人道盛,但若是细加揣摩,便可知其实还是天道盛较为易辩。那孙雪早有准备,听胡钦说完,便抢上来说自己要辩天道盛。 但陈商一方却面上从容,只见他轻步踱出,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我们辩人道盛。” 定下辩题后,两名三清弟子在台前点起一柱清香,双方就“天行健”之题辩开。 只听孙雪道:“天为万物之本,阴阳之母。天道便是以有余之处补不足之处,故此天道如圆,无懈可击,生生不息,自是天道盛。而人道之盛,不过虚盛矣,便如人体虚热,虽高烧身热,却祛火不得,只因这火是虚火。” 孙雪言之凿凿,条理分明。医道同源,她本身就会些医术,引用医家理法,自是说得在场人无不为之佩服。连那阿舍梨大师也点了点头。 第九十章 天行健(下) 陈商正欲出去,却被闵成一把位住,陈商错愕之余,闵成走了出去,道:“天道无懈可击虽说不假,然天道固守其圆,无长无缺,故说‘生生不息’,却是有些不符了。既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至少也只得恒久,却如何能耐加增呢。反观人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虽说越发不足,但另一方却越发有余,故此人道渐盛,而天道虽未衰,却也不盛了。” 闵成切中孙雪话中不实之点,加以剖析,说得有理有据,也是令人信服。孙雪被他点中死穴,面上一红,正欲再说甚么,忽听身旁有人说话。 说话的是曾敬元,长脸阔嘴,挺胸直背,眉宇间透出正直之色,只听他道:“闵师弟此言差矣,天道益固守不变,便如湖川之水,水少时,自河中灌入,使其不减。水多时,又自河中流出,使其不增。如此一来,河水流进流出便是一个生生不息。反观人道,强者掠夺弱者财物,弱者衣不蔽体,食不充饥,强者固然富得了一时,却强不了一世,终究还是不得善终。是以天道恒久,而人道却不过是过眼云烟。” 张克亮这时也站了出来,道:“倘若人道是过眼云烟,为何自上古以来,人世间朝代更迭,能人辈出,连我辈中人也个个自出山下俗世。上古之人,心无世间名利欲,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志贤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按:语出《黄帝内经》),合于天道。但今人追名逐利,多欲而劳,有为长生不老思精竭虑者,有为财色之欲奔亡者,皆是人道。此可说明天道已不顺,而人道大行。”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一凛,他所引的话乃是自《黄帝内经》中来,此一段说的是上古之人以天道修身养性,而今世人大悖天道,不能长寿。虽说所说内容乃是有关长寿养身,但张克亮引释得当,竟成了他一方的绝厉辩词。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论得不可开交。南宫益却一句也听不懂,想到别处走走,但瞧着别人都端坐不动,凝神静气听着台上人论辩,他也只能坐在那里。时间一长,不觉神游物外,再过片刻,竟是就那么坐着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益醒来之时,便听得胡钦高声道:“时辰到!双方论辩至此终。此次论道,双方均是不相上下,难抉难择。一时之间也难分出高下来,不如有请阿舍梨大师来作个评断。” 其实双方一场论辩下来,虽说各有千秋,但若说分不出高下,却是不可能的。那陈商一方以人道之言,巧织密布,将自己辩言说得滴水不漏。而孙雪一方虽说以天道之辩点尽优势,却非但不能将对方击溃,反倒处处显拙,数次被逼得词穷语尽,孙雪为人好强,又极易意气用事,两次被陈商一方拖住话柄,语针词枪驳得几乎无话可说。 胡钦之所以这么说,只因论道双方均是他的师弟,他不忍自己说出哪方胜负,便推说自己分不出来,由阿舍梨来评断。 阿舍梨怎会不知他想法,也不推辞,微笑起身,道:“今日论道,双方激辩尤其精彩,令人耳目一新,受益匪浅,但论辩之道与行军作战,斗法比剑一般,总有胜负一方。今日双方论道,乃是左方人道得胜。” 阿舍梨话音一落,便听掌声如雷,众三清弟子也不管自己师父师伯是输是赢,只是一个劲地拍手叫好。南宫益也随之拍手,叫了声好,却见彭粉娟忽然向他看来,四目相对之时,他蓦然想起了六年前那一幕场景。他只觉二人眼神尤其相似,却不知这个“师叔”便是当年以娇弱身子要硬挡祭才剑芒的少女。 念及彭粉娟,南宫益转头望向自己身后,却见诸多三清弟子中,女弟子实在少之又少,他所见的也不过七八个,但瞧着那些人模样,胖的胖,瘦的瘦,却哪有一个像彭粉娟。他又想起柴术等人曾说过,数日前魔道妖人来袭,许多三清弟子战死。难不成那里面便有彭粉娟? 他趣想越是难过,几次欲问哪个是彭粉娟,但一见众人面容严肃。他虽说身负道行,却如个少女一般面皮儿溥,在这三清观之上,也只敢与道日,陈阿娇等人说话了。但眼见众人都坐得端正,凝神台上,他一人又不敢起身,只得强忍了自己想法,呆坐不动,脑海中却是思绪万千。他怎会料到,自己要寻的人,其实正坐在面前看着他。 就在南宫益沉思之际,台上孙雪一方眼见论败,垂头丧气走了下来。孙雪却是恨恨瞪着陈商,唇角动了动,欲言又止。陈商看得分明,正欲说甚么,孙雪愤然转头走下了木台。陈商唯有苦笑报之。 胡钦道:“众位师弟,接下来便是斗法了。斗法本该两人进行,但众位共有五人,丙丙相对便要余出一个。师兄不才,愿充当其中一人对手,若是败了便罢,若是胜了,下一场就有三人斗法,而胜过我之人,可不用再斗。由其余二人再斗一次,便不至多出一人无法比斗了。众位意下如何?” 那五人一听,哪里会有异议,当即点头道:“此法甚妙。” 胡钦面上一喜,他自袖间取出三枚铜板,道:“这里有三枚钢板,我将之折作两半,撒向空中,众位师弟各自接住一半,能合而为一的,则是比斗双方了。”众人皆觉此法甚妙,点头允了。胡钦将三枚钢板轻轻一掰,随手向上抛出。说明迟,那时快,台上五人身如电纵,各自掠上胡钦头顶,。其速之快,那些钢板还未势竭,便被他们各自抓了半枚,复又回到台上。 台下三清弟子中,道行浅一些的都不知发生何事,只知台上人影一花,继而空中似有人影闪过,那六份残钢板便生生不见了五份。 最后那半枚落下来,胡钦一把抓住,以二指捏住,亮给众人看,道:“几位师弟,不知谁和师兄过招呢。” 那五人各自看了一下,将自己手中的半枚钢板与其他人一对。陈商对上了张克亮,闵成对俞常。余下王广一手中拿着半枚,上前几步,却是正好对上了胡钦手中的半枚。 胡钦笑道:“王师弟,看来咱们师兄弟可是有缘。当年将师弟带上三清山的人是我,不料今日要与师弟比台斗法的也是我,可谓是天意冥冥了。” 王广一扔了那半枚钢板,正色道:“师兄,我知道我敌不过你,这一场就不比了,还是让他们来比罢。” 胡钦莞尔道:“师弟何出此言,还未比,怎么就知道胜负呢。” 王广一道:“方才我是看没人到这台上来,才自己站上来的,如今这台上有他们四人,还要我做甚么。再者说,师兄入门时间较我要多上许多,我也胜不了师兄你的。与其让你打个四仰八叉,倒不如我自己下台去。” 台下众人闻言皆笑,这王广一纵然火暴脾气,为人却干脆,直来直去,胜不过胡钦便直言相说,也不娇情。众人面上虽笑,心中却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那张克亮叹道:“王师弟心胸宽广,淡薄一切,连掌门之位也不看在眼里,让师兄望尘莫及了。” 王广一摆手道:“师兄谬赞了,我这人别的好处没有,却是有些自知之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鲁莽,又愚钝得紧,若是让我做了三清掌门,那以后岂不是尽教出一些半吊子徒子徒孙,叫人笑话么。我方才接那钢板,不过是想着与几位再行切磋一下。胡师兄嘛,我上个月便与他切磋过了,自是败得一塌糊涂,不须再斗啦。” 众人又是笑作一片,笑声之中,也不待其他人再说甚么,王广一跳下了木台。如此一来,台上便只剩四人,不须经过胡钦便能决出掌门来了。 胡钦看了看时辰,道:“如此也好,咱们也可快些决出掌门来。嗯,下面就让陈师弟与张师弟先行比斗罢。” 陈商与张克亮双双点头,在台子中相视而立,各自手中一扬,一柄仙剑现于手中。 第九十一章 鸠槃荼鬼(上) 陈商与张克亮各自引个剑诀,但并不动手。只是手中催势,各自剑芒涨开。二人站姿相同,连持剑手法也是一般无二。 二人立了片刻,只见张克亮将剑一抬,陈商也将剑抬起,竟是连招剑高度也似早已对准一般。其实二人同为仙帝之徒,会有一样招式也不奇怪。 但南宫益却不知此理,见他二人站住不动,还作着一样动作,甚觉有趣,向身旁道日低声问道:“阿日,你看你师父和那个师叔为何持着剑,却动也不动呢?” 那道日却似个行尸走肉,六神无主,人虽坐在那里,但心却不知飞到了哪去,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南宫益又问一次,仍是不见他答,悻悻缩回,不再问了。 其实不明此中道理的不只南宫益,李秉辉身旁的周东海问道:“李师兄,台上二位师伯为何迟迟不动手呢?” 李秉辉道:“二位师叔伯用的均是一种道法,但二人均知对方下一步要做甚么。若换作是你,你上了台子,知道对方要做甚么,那你会怎么办?” 周东海想了想,道:“我会让对方出手,再后发制人,攻其弱处。” 李秉辉扇着扇子,微微笑道:“不错,台上师叔伯也是这般想法。他们都想让对方先出手,再后发制人。而且,真正的高手过招,讲究一个气定神闲,视对手如无物,成竹在胸。你看他们二人虽说摆开架势,却无一点对敌之相。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其实不过是那些三流之人的说法,道家讲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其实与对敌斗法时的后发制人均是同理。” 南宫益耳尖,听在耳里,虽不甚明白,也知了个大概。他虽身负无上神通,却对仙家素怀敬畏之意,一听这陈商与张克亮二人连斗法却如此心思缜密,有条不紊,更是对三清观佩服得五体投地。 台上那二人相视而立近一个时辰,直到都觉有些不耐,有些三清弟子甚至垂头打起瞌睡才。台上二人也觉出尴尬气氛来,今日是为着选三清掌门,并非二人以命相博,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在意谁先出手。 陈商偷眼望了望下台,几名大乐寺的僧人倒还好说,各自捻着佛珠,似乎闭目入禅。那伍姬甘三人却是有些没了耐性。甘夫人左顾右盼,却是一眼也不看台上。 高手对决,怎容分神。就在陈商望着台下之际,张克亮长剑劈出,势若极虹,遮云盖顶。但陈商似乎早等他动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剑芒一改清光之色,变作耀眼金光,暴然烨起,蔽天夺目,将张克亮剑上的清光盖过。 光芒之中,二人剑芒相交,陈商斜举青锋剑,化去张克亮来势。不待张克亮反应过来,便回剑挥出一道剑风,张克亮无法及时收剑,便剑交左手,横剑在前,同时右掌托住剑身。剑风撞来时,劲力被他卸至脚下。引得木台子吱吱作响,那些已梦见周公的弟子被台上斗声惊醒,个个睁大眼睛望着台上二人。时不时叫几声好,掌声潮动。 虽说张克亮与陈商用的均是同样的道法,但张克亮主力,而陈商主巧,只此二点,便使二人出手均是不同。张克亮出剑大开大阖,沉稳大气,剑剑气吞山何。而陈商则倚仗身法轻灵,巧妙借力,四两拔千斤,游走于张克亮的剑芒之下。 张克亮一心要胜过陈商,久久分不出胜负,不免有些急燥,出剑越发势强,真气连催。那陈商却是不动声色,面上见不到半点神情,依旧游在张克亮剑芒下游走。又过一顿饭工夫,待张克亮发觉自己真气所用过多,却为时已晚。 陈商早等这么个时候,有意无意露出空门,引张克亮驱剑来袭。张克亮一见机会稍纵即逝,心中还未想清,右手已然长剑驱出。但不料长剑一出,陈商便即御起长剑拍偏张克亮的剑,同时直袭他本人而来。 张克亮此时长剑在外,根本无招架之力,纵然在身前御起一道气墙,仍是被撞飞出去。 就在张克亮倒飞出去瞬间,忽然两道影子不分前后掠过众人眼前,至张克亮身后,其中一道影子将之托住,另一道影子将手一挥,接着便听“哧”的一声,一道红光横空打来,被那人生生挡下。 两道人影停下,台下众人看得清楚,却是阿舍梨与南宫益。众人再循那道红来处看去,竟是南宫益曾经瞧见的大“银盘”。 “阿弥陀佛,”阿舍梨见那大“银盘”,竖掌叹道:“鸠槃荼鬼,随取而食。” 这十丈巨物突然现于空中,千丈坪上众人只顾看台上二人斗法,却未注意到这“银盘”悄无声息来得极快。若非南宫益与阿舍梨有过人之处,对周遭事物先知先觉,那张克亮此刻只怕凶多吉少。 “乖乖,这是甚么怪东西,竟有这么大个。”在场众人中,除南宫益与阿舍梨外,那甘夫人最先叹道。 众人皆不知此是何物,也不知但瞧它方才射出红光来又是何意。正自奇怪,那“银盘”上又射出数道红光来。这次射向千丈坪中众人。坪上众人早有防备,各自巧身避过,再看红光投下之处,竟是赫然留下数个拳头大小的洞来。 孙雪见状,叫道:“好哇,敢情是魔道妖孽装神弄鬼来坏我大事,今日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她这么一说,众人反应过来,还不等她说完,其他几名三清长老已御剑飞身,掠向那“银盘”。但还未至前,“银盘”蓦然向后一退,又射出数十道大大小小光束来,粗者如腕,细者若指。众人忙以神通相御,身形顿在半空中,碍于那数十道光束,无论如何上不去。 “阿弥陀佛,”阿舍梨轻轻叹道:“此乃天劫之始,并非魔道妖孽。” 他说话声音虽不大,却是响彻三清山,余音绕耳,在千丈坪中回荡不绝。 那边伍青与姬升空甘夫人也已起身,伍青闻言皱眉道:“不是魔道妖孽,又是甚么鬼东西?” 阿舍梨却似并未听见他说话,跃上空中,头顶幻出一个万(按:当为“卍”字,前文中的出现的“万”字同此)字真言, 姬升空似乎想起甚么,说道:“这个东西可能有些来头,却绝非魔道那帮乌合之众所为。我有一个本家叔父,曾在西极雪山的一个山洞中见过上古之人刻于山洞墙壁上的石画,画中也是几个巨大怪盘,还有一些怪人自巨盘中走出。想必与咱们今日见的这怪物一般无二了。方才你们也听阿舍梨大师说了,那巨盘叫‘鸠槃’,住在里面的叫‘荼鬼’。与魔道全不相干。” 那甘夫人奇道:“上古时候便有这么个怪物,那这怪物岂不是活了几千年,莫非他们是传说中的‘真人’,与天地同寿不成?” 姬长空一时语塞,低头一想,道:“这东西也不知哪里来的,你看它飞来飞去的,说不定自九天而来。佛家不是说过世间有甚么天魔么,说不定这便是天魔了,即是天魔,与天地同寿也就不奇怪了。” 那几名大乐寺僧人听了姬长空一番话,均有些哭笑不得。其实那“鸠槃荼鬼”乃是佛经中的一种鬼怪,名为“鸠槃荼”,啖人精气,亦名“冬瓜鬼”乃是南方增长天王之领鬼。而阿舍梨大师所念的乃是出自《法华经》中的偈言。有感而发,其实与这怪物全无一点关系。 而那“天魔”乃是“他化自在天”的魔王。佛经中的四大魔分别为:烦恼魔、五阴魔、死魔、天魔。当初佛祖在菩提树下成佛之时,天魔波旬带无数魔军来阻其得道。是以“天魔”除指波旬以外,又指发起种种扰乱之事,令修行人不得成就出世善根的业障。 姬长空对此一知半解,在众僧面前班门弄斧而不自知,引得众僧啼笑皆非。 释远欲要纠正他说法,但转念一想,修法人士多好面子,若是当着这许多人面前指出姬长空的不是来,必要令他颜面扫地。外道本就对大乐寺于仙魔二道的立场有怀疑,若是今日又因这一两句话而生出事端来,终究不好。 不过至此以后,所有人都将那“银盘”称作了鸠槃不提。 正思虑间,忽听甘夫人又道:“你们看,阿舍梨大师手中那东西是用来打鸠槃的么?” 众僧抬眼一看,阿舍梨身形转眼至那鸠槃之下,只见他右掌朝天一托,掌中立现一个七寸有余的金色**。只见**转动,金芒暴起,气冲牛斗。 下方众僧见了,齐齐闭眼低颂经文,手捻佛珠。众人念经时,头顶上方也各自出现一个巴掌大小的“卍”字真言,汇至阿舍梨手中的**上。**金芒生浑,不可逼视。 阿舍梨口念偈言道:“修无上法,转无上轮,常念慈悲,世间悉乐。一切众生,皆是吾子,深著世乐,无有慧正。” 念罢,那**光芒更甚,光芒化作一只大金鹏鸟,掠向鸠槃。数十道光束射向大金鹏鸟,却是穿体而过,投在下方千丈坪上,爆声四响,将木台前言炸得满目疮痍。众三清弟子早先已闪到一旁,是以未有伤亡。却将偌大一个千丈坪炸得千疮百孔, 第九十一章 鸠槃荼鬼(下) 那一众三清长老被光束困在半空,欲进不能,若是退了面子上又挂不住。进退两难之余,见阿舍梨施法迎进,纷纷紧随其后。 伍青见上方战况激烈,向其余二人道:“二位,咱们虽说素未谋面,但好歹也同为正道中人,且一身道法也是出自三清观。如今这三清观又逢这么个怪东西来袭,咱们也该出一些力才是。” 那二人皆道:“伍兄说得不错,我们正有此意。” 三人说着,也各自御起法器,腾上空中。 仙家众人与伍青三人跟在阿舍梨身后,阿舍梨也不再往上飞近。众人无法再上前,跟在后面又使不上力,正觉郁郁,不知谁说了一句:“咱们将法器御上便可。” 众人都觉有理,当下纷纷各自施法御起法器,十数道各色光芒纷彩流异,有似烟花绽放,又似九天流星堕凡尘。 转眼间,那金芒化成的大金鹏鸟至鸠槃下方,去势一窒,无法再向前半分。随后其他法器纷纷打到,但也被阻在鸠槃一丈之外,似乎那鸠槃之外又有气盾,可将一切都阻在外头。 甘夫人性子急燥,叫道:“这鬼东西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攻不到它了?” 阿舍梨淡淡地道:“此乃天外来客,有一些我等未曾见过的神通也不奇怪。” 说罢又念起佛家真言:“嗡!” 将手一扬,“班!” “扎!” “尔!” “萨!” “垛!” “哄!” 阿舍梨举手抬足,不断变换身姿,每换一种身姿便喊出一字真言。转眼换了七种身姿,喊出七字真言。最后一字出口,便见那**上透出一个大大的“卍”字来,啸声涛起,“卍”字真言缓缓飞向鸠槃,不知何处响起佛音。 “……始在佛树力降魔, 得甘露灭觉道成,已无心意无受行, 而悉摧伏诸外道。三转**于大千, 其轮本来常清净,天人得道此为证, 三宝于是现世间……” 佛音缥缈,庄严肃穆,虽不响亮,却字字钻入人心,震人心魄。佛音之中,那“卍”字真言撞上鸠槃外的气盾,去势为之一阻,但见那“卍”字转动起来,竟似要生生破开气盾一般。 那鸠槃似乎也明白阿舍梨意图,开了个小口子,伸出一根长长的圆形物事,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甚么。 甘夫人奇道:“那长长的怪东西又是甚么?” 胡钦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定又是甚么绝强神通了,咱们小心一点。” 顿了顿,又向众人道:“想不到我三清观今日登开大典,竟遇到如此咄咄怪事,还给众位道友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大家了。” 伍青道:“胡道兄这话见外了,我们这一身道法本就出自仙帝手中,若无三清观,也无我们这几人了。今日三清观又遇此等怪类,我等便当与三清观同进退。若是我们袖手旁观,将来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正说话间,那鸠槃上的黑管子中突然出现一道亮点,转眼之间,那亮点越发明亮起来,有若火光,热浪滚滚,望之竟有些脊背发凉之感。 阿舍梨忽道:“众位快些闪开。” 众人听阿舍梨说话有些紧张,俱知他会有此反应,说明事态紧急。忙四散飞开。下一刻,那鸠槃上的黑管子中射出一道赤芒来,明耀如火,势比天雷,一声锐响打向阿舍梨。 眼见那赤芒来势汹汹,众人不觉头皮发麻,手心冒汗。却见阿舍梨不紧不慢双手五指大开,触上头项那“卍”字真言,偌大一个“卍”字竟被他生生自头顶移至身前。 “啵!”那道赤芒结结实实击中“卍”字真言,顿时光芒夺目,直叫人睁不开眼,声震八方,气浪如涛,滚滚排来,直刮得人面皮生疼。下方三清弟子听得音波怒吼,无不手掩双耳,但气浪却是避之不过,道行浅一些的,倒跌出数丈之外。 耀眼光芒之中,南宫益忽觉有些异感自阿舍梨所在之处传来。此时无人看得清光芒之内发生了甚么,南宫益强力睁眼看去,却是阿舍梨所御的那“卍”字真言在赤芒重击之下竟有些变形。中间深深凹陷进去。阿舍梨强自苦撑,但瞧那情势却也不能再撑多久。 要知阿舍梨若是被打中,那道光接着便要击中南宫益。他体内祭才真元不御而动,脚下一顿,转眼抢至空中阿舍梨身旁,同时手中幻剑凝出,如虹暴长。融入赤芒中,直袭那鸠槃的黑管。 就在幻剑将要击中那鸠槃之时,那赤芒突然生生消失,鸠槃上的黑管也缩了回去。随后南宫益的幻剑长至,抵在气盾之上。南宫益正欲一鼓作气破了气盾,忽听不知何处传来一个极为细弱的说话声。 “哥哥……哥哥……那是哥哥……” 竟是龚文君的说话声! 南宫益骇然,幻剑长势骤停。阿舍梨缓过气来,道:“多谢施主为贫僧解围,不如你我二人合力将这怪物取下再说。” 说话间,将手中**一抛,那**迎风变作一座莲台。阿舍梨坐于莲台上,变换身形为“降魔印”,伸右手覆于右膝,指头点着莲台,此乃佛陀成道时所结的印相,又称作“触地印”,带佛陀成道之时的天威惊力,非一般印相可比。 此印一成,先前那大金鹏鸟与“卍”字真言俱都随他御动,又攻向鸠槃。阿舍梨强攻之下,那鸠槃周围的气盾渐渐显现,一如当初南宫益在海中所见。 阿舍梨眉头皱紧,他独自一人出力,不禁有些势穷,向南宫益道:“南宫施主!” 但南宫益却是怔在那里,呆呆的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会在此处听到龚文君声音,只觉那声音似是而非,却又似非而是,一时间难辨真假。 其时那鸠槃滴溜溜转将起来,似乎威力又大了几分,与阿舍梨相持不下。眼见那鸠槃外的气盾越发明亮起来,似乎吹弹可破,又似固若金汤。不多时,阿舍梨面露难色,渐显不支,那大金鹏鸟与“卍”字真言光芒竟有几分暗淡。 众人瞧在眼里,急在心中,也顾不得许多,齐齐御了法器,向那鸠槃打到。这十数人全力压上,不多时便压过那鸠槃之威。那鸠槃时不时仍射出几道光束,但均被众人巧身避过,有几个被擦过皮肉的,只觉灼痛难耐,也是强自忍下。 又相持片刻,那鸠槃忽然光芒大作,不再与仙家一方对抗,反是朝来时方向飞离。 众人吃惊之余,那鸠槃已然飞出数十丈外。 “可算赶走这怪东西了。”甘夫人松了口气道:“还真难对付,若是没有阿舍梨大师在场,今日咱们可要吃苦头了。” 阿舍梨收了神通,向南宫益道:“南宫施主,今日多谢施主出力相帮,贫僧感激不尽。” 众人听了,心中老大不是滋味,方才虽说南宫益是临危出手相助阿舍梨不错。但阿舍梨与那鸠槃相持时,他却在一旁袖手旁观,还不是自己一干人倾出全力才得以与那鸠槃持平。结果这阿舍梨却是谢南宫益,自然不能让人服气了。但众人毕竟见过世面,虽说心底下不服,却未现于面上。 但那阿舍梨何等高僧,哪会不知众人想法,转过脸来又向众人道:“多谢众位方才倾力相助,若无众位,贫僧也是斗不过那怪物的。” 众人面皮一热,大觉尴尬,心道:“久闻这位十力大师身怀无相神通,能知他人想法,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那胡钦出来圆场,打个哈哈道:“好了,闲话少叙,今日众位蔽临三清山,又使三清山免于一难,咱们先回到下面去,将这登天大典进行下去,今晚定要设宴款待众位。” 说着带头落下,众人也随之落下。陈商正欲随之下去,见南宫益在原处未动,神情呆滞,若有所思,便近前道:“南宫益,你怎么了,在想甚么事情呢?” 南宫益回过神来,忽道:“我要走了。” 也不等陈商回过神来,直追那鸠槃而去。他去势极快,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他人已远在数百丈之外了。 陈商落下来后,甘夫人道:“陈商道兄,那个南宫益是怎么回事。难道仗着一身神通,便将三清观当作其他地方,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么?” 陈商顿时语窒,正待解释,阿舍梨合十道:“阿弥陀佛,南宫施主乃是心有挂牵,不及细说。众位不必多想,这位施主心地淳良,绝非那等恃才傲物之辈。” 姬长空仍有些不服,忿忿地道:“这人既然道行那么高强,为何方才大师与那鸠槃相持时,他明明在一旁,却袖手旁观呢。我看这其中说不定有鬼。” 阿舍梨微微一笑,道:“姬施主此言差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南宫施主所以不出手相帮,自有他的一番道理。此子之心无须猜疑,待到日后自见分晓。” 胡钦也出来道:“不错,这少年虽说有些与常人不同,但咱们甚么也不知道,不可妄下定论。嗯,如今时辰也不早了,须得快些将登天大典进行下去才是。” 说话间,三清弟子们又坐回了千丈坪中。胡钦方才吩咐彭粉娟在下方与李秉辉,陈阿娇等人一起护着小辈的三清弟子。此时她一抬眼,见南宫益身影消失在去间,忽然心头闪过一丝落寞。 第九十二章 平分秋色(上) 南宫益尾随那鸠槃,一飞便是大半天工夫,但那鸠槃似乎并无打算停下,一路飞去。南宫益在其后疑出祭才剑来不住砍去,但那鸠槃之外的气盾却似乎极为坚固,无论他砍多少剑下去,均是不能破开。 南宫益听龚文君声音分明便在鸠槃之内,但又不敢确信,是以未在三清山上言明。他欲以已之力破开这怪盘,好看看龚文君是否真的在里面,但任他祭才剑神通无敌,往日断人兵刃如刀切豆腐一般轻易,今日却被那薄薄一层气盾挡在外头。无论如何攻不进去。南宫益心急之下,真气连催,也不顾许多,一心要将那鸠槃劈作两半。 但他只想着龚文君安危,却忘了自己身上被种了间力。虽说那温依媛为他解去十二道间力,又将另外十二道制住,但南宫益仍是不能用去过多真气。他追着那鸠槃至大半夜,不觉间用去过多真气,忽然体内生出异感,真气紊乱,先是左手不由自主打向右肩,继而气血翻涌,胸口如压大石,几乎窒息。 南宫益此前从未遇到这等怪事,也从未有人向他提起过这等事来,自然不知为何会有此异感。于是也未将之放在心上,重又御起幻剑,但不出片刻工夫,便沉体内有几处如受冰冻,有几处却如被火烧,还未反应过来,那冰冷之处便转为灼热,而灼热之处又转作冰冷。二者不住相易,饶是他身怀祭才神通,竟是起不到多少作用,只能任其疼痛。他咬牙欲要忍住,怎奈那痛苦非但丝毫未减,反有加增之势,哪里再有御空之能,就此坠落下去。 南宫益怎么想得到,其实这异感也是来自于间力。当日在莎的无名岛上,温依媛为他解去十二道间力,余下十二道她无力解开,便施了十二道反力加诸于间力之上。间力本身乃是在阳脉上打入至阴至柔的真气,而在阴脉上又打入至阳至铡的真气。所种之穴位又是十二正经的原穴,便是经脉起点之处。 是以若是被种下了间力,要以己之力消除间力,比登天还难。温依媛深知此理,她在间力之上又施了反力,一旦阴性真气发作,她所施的阳性真气便会起来反抗。阴阳二者不能持平,是以一旦一方占了上风,南宫益身子便有所体现。是故他身子忽冷忽热。 南宫益自白日至半夜,用去不少真气,自然引发间力。间力与温依媛种在他体内的真气阴阳龙战。其实只消在间力发作之初不再强用真气,两股真气便不会在他体内相斗。但他却不知此理,非但未停下,反而将幻剑催大,更加剧两股真气相斗之势了。 南宫益自三十来丈高空坠下,虽说狡幸掉在一棵大树,但他下坠之势太大,只听得“咔嚓咔嚓”脆响不断,也不知压折了多少树枝才掉在地上。身上又是伤痕累累,衣衫破烂,且肋下疼痛难禁,加之体内异感有增无减,他连爬起之力也无。 “文君……文君……”他反复念着这二字,也不知说了多久,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云峰哥,你不是说要杀了这个人么,怎么又将他带在身边呢?” “他将铭神珠交给了别人,我先问出铭神珠下落,再杀他不迟。” “杀了那个女人真的很重要么?” “不错,我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 “为了给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子报仇是么?”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 两人的交谈声将南宫益惊醒,他费力睁开眼,见得自己正躺在一个小小山洞内。洞口坐着一男一女两人,女子倚在男子怀中,一手紧紧搂着他腰。男子摸着女子如玉似的脸颊。就在南宫益看的当儿,那女子将樱口贴在男子脸上,亲了一口。南宫益瞧得面红耳赤,再一看,那二人竟是白云峰与秦哲怡。 白云峰听得身后动静,掉过头来看着南宫益,一双眸子冷若冰霜。 秦哲怡听他说话,也转过脸来望着南宫益,也无半点拘紧,仍旧搂着白云峰腰间,极是亲密模样。淡淡地道:“你醒了?” 南宫益想起昨夜自己自空中落下后便失了知觉,不知自己为何会与这二人在一起,不觉脱口道:“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秦哲怡道:“我们本就在这里,昨夜你掉在山下,是云峰哥发现了你,将你带回来的。” 南宫益欲要起身,却是肋间莫名剧痛,他不知自己肋骨昨夜被摔断一根,强忍痛苦立将起来。虽说白云峰救了他,但他纵是再笨,也知白云峰不可能无故行善,他救了自己,必有所图。 他正欲开口询问,白云峰已先开口,冷冷道:“你醒来也好,我问你,铭神珠你交给了谁?” 南宫益经他这么一说,又想起叶倩来,黯然道:“交给陆梁了,他叫我用铭神珠换叶倩,但我把铭神珠给他,他却将叶倩杀了……” 白云峰打量他一眼,蔑笑道:“果真是废物一个,枉你身负祭才幻剑,连自己心爱女子都保护不了。” “是啊,我真是没用,连叶倩也保护不了。”南宫益垂首道:“若是我能像你……”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秦哲怡道:“你说像云峰哥甚么?” 南宫益脑中想起曾在日月神侠府听到陈阿娇的话,脱口道:“是了,你也是因为一个女子死在温姐姐手中,才要夺铭神珠来杀温姐姐的。如此说来,你与我可是一样了。” 秦哲怡一听,厉声喝道:“才不是呢,你是个蠢笨无用的废物,云峰哥可不是废物。” 她说话间,白云峰瞳子疾缩,眼中精芒暴射。南宫益无心之言,却切中白云峰心中痛处,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曾经的人儿,如今只能凭天相念了。 一念及此,白云峰双拳紧握,咬牙道:“南宫益,你找死。” 南宫益见他二人神情,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说错了么,对不住了,我是听娇娇姐说的,娇娇姐当日说时,我没记清,所以才说错了。” 其实他说得一点不错,当年白云峰与那女子在一起时,她自觉道行太过浅薄,无法与白云峰并驾齐驱。于是便去找温依媛夺铭神珠,哪知铭神珠没夺成,却将命送了。白云峰为此立下重誓,不惜一切也要除掉温依媛。但一来温依媛借那铭神珠之力,道行精进至他无法匹敌之高,以他修行根本奈何不了她。 若是南宫益这话说错了,白云峰还会不置一顾,但正因他说对了,故而白云峰心头火起,又燃起杀意。 只见他将手一斜,云峰剑赫然现于手中,继而人影忽闪,眨眼欺至南宫益面前。一把抓住南宫益胸口,寒声道:“说,陆梁在哪里?” 南宫益被他抓住胸口,手中祭才剑随之凝出,但他见白云峰并不以剑对他,自己便也不出手,摇头道:“我不知道。” 白云峰盯着他双眼,南宫益被他一瞧,不由也睁眼迎上他目光。二人四目相对,南宫益身怀无上道法,并不惧他来看。二人相视一久,渐渐用上心力,目光之间隐有煞气。二人就如当日魔尊与仙帝在三清观前对眼相斗一般。 秦哲怡在一旁看得奇怪,他二人不动手,白云峰却抓着南宫益一动不动,也不知他们要做甚么,便问道:“云峰哥,你们在做甚么?” 白云峰此时正与南宫益目光比斗,哪里会答她。他手中的云峰剑本还闪着明烨火光,但与南宫益对视一久,剑上火光渐暗,最终只剩一点点火苗。倒是南宫益手中的祭才幻剑未曾有半点变化,依旧是七彩琉璃光芒似水流动,明艳动人。 这对眼比斗,斗的乃是心力与精力。虽说白云峰道行极高,可将真气源源不断转为精力,但毕竟他无南宫益那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气。且南宫益乃是被真气御动,祭才真元自己知道该如何应对白云峰的目光。要知御动真气虽说乃是修法入门,但要收气并纳,将真气化为自身一部分,却也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而要以真气御人,达天人合一之境,有劲在意前之能,更是鲜有人能达此境了。而南宫益却是身怀祭才真元,轻松达到天人合一。是以二人比斗,白云峰自然不能讨得半点好处。 秦哲怡哪里知道他们一动不动,实则是在比斗。见白云峰不答,上前拉了白云峰衣襟道:“云峰哥,你怎么了?” 这一拉不要紧,白云峰竟松了抓着南宫益的手,另一手云峰剑也“哐当”落地。再看他竟是额上挂着几滴汗珠,目光涣散,似乎败军之将。 秦哲怡从未见过白云峰这般模样,脱口道:“云峰哥,你做甚么了,为何头上都是汗?” 说着又拾起云峰剑道:“你的剑掉了。” 白云峰闻言,暗自心道:“是了,我没败,还有云峰剑。” 比斗真气与心力,自然以南宫益见长。白云峰以已之短,比人之长,自然讨不到半点好处。但他生性好强,自然不肯认输。而南宫益真气瀛满却是铁一般的事实,白云峰与之比斗心力,却忘了若是动起手来,南宫益身上怀有间力,未必能胜。 如今经秦哲怡一提醒,白云峰接过云峰剑,又对秦哲怡道:“你走远一些。” 秦哲怡也知他二人厉害,道:“云峰哥,你小心一些。”说完跑了出去。 白云峰长剑抬起时,剑上焰光暴涨,直指南宫益,将他脸都映作了红色。南宫益也不甘示弱,幻剑对上云峰剑,七彩流异,盖过云峰剑的火光。 第九十二章 平分秋色(下) 白云峰突然拍偏幻剑,“刷刷刷”连劈四剑,剑剑瞄准南宫益要害。南宫益倚仗祭才真元,不御而动,将来剑尽数接下。继而挥剑相还,尾随白云峰剑影,向他削去。白云峰自是不能让他得惩,云峰剑交上祭才剑,大力一转,二剑相搅数圈。 这一搅可好,白云峰觉出剑上似有异感,仔细一看,果见云峰剑末端竟是多了一道细细裂纹,若非像他这般道行高深之人,如何能在交战之时还发觉剑上裂纹。那祭才幻剑本是天下至利之剑,虽说有形无质,却能断尽天下有质之物。云峰剑虽说也是一柄极品好剑,却也不是无坚不摧的世间至物,遇上祭才幻剑,自然吃亏得多。 六年前白云峰与南宫益交手时,南宫益身上经脉不通,但能使出来的实在微不足道。故而虽说祭才剑能劈山斩岳,白云峰以真气裹住剑身,便能护住手中剑不被南宫益所断。但此时的南宫益不可同日而语,云峰剑不敌祭才神威,便也不算甚么稀奇之事了。 但白云峰哪里能嗯得下这口气,寒声道:“此剑乃是我父亲所留,你损我宝剑,今日我不杀你,但我要以你之血来祭此剑。” 说话间,剑气迸发如飞龙探云,势若雷霆万钧。南宫益虽有神通加身,也不敢大意,足下纷纭,手中祭才剑吞吐自若,如亘三山。任是白云峰剑剑凌厉,招招要命,却总能被他如数挡下。 白云峰哪里肯服,左掌激出,掌力排空。南宫益也以左手拍出一掌,接下他掌风。二人越斗越快,云峰剑化作一团烈火,红光漫漫搅天花。祭才剑则如仙娥飘彩带,凤凰熏九天。二者斗到一起,难分彼此。 这山洞高与宽不过丈余,四丈来长,实在极为狭窄。秦哲怡在洞外往里看,只见一团红光包裹七彩琉璃剑芒。有似凤凰浴火,涅槃重生。就在她看的当儿,二人边斗边往外移,剑影重重红光闪,幻剑如幕七彩莹,转眼移至洞外。 两人均身怀不世神通,在洞内施展不开,如今出了山洞,自是各逞其能。只见白云峰将剑一抖,云峰剑带起一条长长火舌,龙卷蛇游,所过之处,树木拦腰而断,断处燃起烈火熊熊。南宫益运转幻剑,批勾带捺,穿过长长火舌,直取白云峰本人。 白云峰知道祭才剑威力,不敢再与幻剑的剑刃相交,只以火舌绕绕缠缠,云峰剑虚空划圆,却是将火舌隐隐划作一个太极图样。南宫益幻剑碰上太极图后,劲力便被卸去一部分,又化去一部分,威力大减。 交手数息,南宫益暗自奇怪,平日里他以祭才幻剑对敌,向来都是祭才剑力拔山河,所到之处,无往不至。但今日为何与白云峰交手,幻剑所至,为何似乎半点劲力也无,竟然连发数剑都不能攻进那太极圆内。 其实这乃是白云峰所使的“太极妙术”之故。太极剑道本就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先至,以柔克刚。而这“太极妙术”乃是白云峰还在三清观时,在一本古籍中看到的残缺法术,他才智过人,便自行修炼起那法术来,遇到不明之处便自己想法子解决,但当年他并未炼成此术。直到后来他决意反出三清观,却被仙帝关于后山灵宝洞,便又念起此术来,在洞中十年光景,竟真的让他炼成这“太极妙术”。 “太极妙术”虽说是后发制人的法术,但白云峰将之辅以其他法术,先发制人,待对手反击之后再施以“太极妙术”,往往事半功倍。此术融尽太极生化之理,一旦遇到强劲对手时,可利用以柔克刚之理将对手攻势化去部分,再辅以阴阳流转之法,再行卸去部分攻势。还可借力打力,两拔千斤,不可谓不高明。 南宫益正奇怪之余,又一剑劈出,正中太极圈,只见白云峰身子晃了晃,面色微红,继而南宫益脚下异动,他未及多想,身子已冲天而起。随后便听地上几声轰然爆响,竟是炸出几个一尺来宽的坑来。 南宫益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这乃是白云峰将他幻剑来力卸至脚下,再稍加引导,导至他脚下。乃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子。还当地上冒出有甚么精怪,顿时不知所措。 白云峰瞧准南宫身在空中之时,抄起方才被火舌拦腰烧断的树干,朝南宫益大力掷出。那树干通体带火,要伸手去接绝对不能。那时间,只见南宫益幻剑斩空,剑尖划出一道蓝色剑风,将树干居中分作两半。哪知那树干被分作两半,来势不止,仍朝南宫益射来。 说时迟,那时快,南宫益左掌拍出,掌风一激,只听又是一声“啪”的爆响,偌大一棵树干迸裂开来,爆得漫天飞火细碎,有似下了一场火雨。紧接着又是一根带火树干飞来,南宫益依法炮制,又以掌风激爆。要知他真气源源不绝,只消手中运劲,完全可将地上方圆十丈内的树木尽皆以掌风扫成木碎,但他自己却不知自己有这等本事。那祭才真元虽有自思自御之能,毕竟只是元婴,不比生人。只知攻守,不会无故发掌。 南宫益击爆两根树干,再看白云峰时,却哪有他影子。接着他不由自主一回头,还未清楚发生何事,手中祭才剑已劈了出去。直到幻剑劈到第三剑时,他才看清白云峰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 白云峰道法无双,行动也极快,六年前他便是借此绕到南宫益身后,在他身上种下间力。今日他又想故伎重施,哪知祭才真元吃一堑长一智,对他早有防备,南宫益才看清白云峰不在地上时,他体内祭才真元便知道白云峰又要自后偷袭。故而白云峰绕至南宫益身后时,祭才真元已知他意,回头挥剑便劈。 白云峰此举不成,也不着恼,只见他引个剑诀,云峰剑火舌又吐。其时二人身下树木已燃成一片,他以剑一挥,竟是将下方火焰与剑上之火融到一处,顿时漫天飞火似乎织就一了张天罗地网,罩在二人头顶。 原来方才白云峰引火投树,早有打算。他暗渡真力于树干之上,再攻南宫益不备,但那树干却被南宫益轻易击碎。于是他第二根树干便引上火力,以他之能,要将真气转为火之力也不难。南宫益将第二根树干击碎后,碎火四溅,落向树林,引得树木皆起大火。他再趁机施法。这云峰剑乃是火性之剑,无火不成,是故火越大,威力越强。 南宫益几次欲冲出火网,但那火势不小,加之白云峰在一旁伺机而动,若是他一心突破火网,必会遭白云峰自旁偷袭。他看了身下一眼,只见秦哲怡正立在数百步外一片空地上望着这里。他心念闪过,身子便向下掠去。 白云峰两眼一眯,知他想以秦哲怡来威肋自己,便施展身法追上。但南宫益一边下掠,不忘手中向后劈出几剑,剑风扫来,白云峰纵是道法高强,也不敢硬接,身形为之一滞,自然又拉开距离。待他赶到之时,南宫益正好将秦哲怡抓在手中。 “放开我。”秦哲怡眨眼被南宫益擒住,先是怔了怔,继而反应过来,对南宫益拳打脚踢,叫嚷道:“快放开我。” 南宫益道:“我可不能放你,我放了你,白云峰又要来跟我打了。” 白云峰冷笑道:“你抓着她,你以为我便会放了你么?” 南宫益闻言,呆了呆,低头想了想,才道:“你想要铭神珠,我现在没有铭神珠,你为甚么还要找我呢?” 白云峰道:“方天灵当年骗我温依媛已死,使得我几乎报仇无门,这笔帐我本要跟他算,你既是他弟子,师债徒偿,由你来算也是一样。” 南宫益犯了难,苦道:“算帐,我可不会呢,师父他欠了你甚么,我改日再还你好么?” 秦哲怡失笑道:“真是个蠢货,云峰哥说要算帐,便是要杀你。亏你一介七尺男儿,居然比那三岁小孩还无知,实在可笑至极。” 南宫益面皮一热,讪讪地道:“这个……没人教过我,我也不知道。”白云峰目光一寒,道:“废话少说,放了她,否则你休想有好日子过。” 南宫益道:“我放了她,你便不再与我打了么?” 白云峰“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不放她也可,咱们走着瞧。” 秦哲怡看着白云峰如玉脸颊,眼波流动,柔声道:“云峰哥,有你在,我甚么也不怕。” 白云峰点了点头。他与南宫斗法,本是难分伯仲,但南宫益有间力在身,虽有温依媛为他施了反力,但只要用去过多真气,仍会引发间力发作。这已使南宫益少了些胜算。 昨夜白云峰发觉他体内的十二道反力之后,便施手解去其中六道反力,如今南宫益身上只余六道反力。一旦南宫益真气用得多了,那六道没有反力制约的间力便会发作。南宫益虽不知自己身上只剩六道反力,但他也不愿与白云峰纠缠,本欲以秦哲怡为质逼白云峰放他走,哪知白云峰却是不吃他这一套,不肯让他走。如此二人便成了僵局。 第九十三章 妙计锦囊(上) 南宫益见白云峰不肯让步,便道:“你不肯让我走,那我便不放她,你甚么时候不再追着我算帐,我便放了她。” “随你,”白云峰淡淡地道:“不过若是她少了一根毫毛,我定不饶你。” 他说话时声极阴冷,以南宫益之能,竟也被他吓住,心底错有些怯了。但又不能就这么放了秦哲怡。于是携了秦哲怡抽身腾空。那白云峰便紧随其后,也不来与他争秦哲怡,但他那么不声不响跟在身后,仍是让人有些心中不安。 不多时,眼见前方有座城镇,南宫益腹中空空,便进了城寻一家酒家,要了几样小菜与包子。那店中食客与小二见秦哲怡生得绝世无双,见南宫益年纪不大,便直接将目光投了过来。大声谈起这小姑娘生得美艳无双,将来定是个一笑倾国的美人儿。 秦哲怡见那些食客言语猥亵,怒道:“你们说甚么,再胡说八道,小心你们的狗命难保。” 那些食客中有一两个泼皮无赖,见秦哲怡动怒,狎笑道:“哟,小美人儿生气啦?你生得美,便是生起气来,也是美得——” 至于美得如何,却是没人知道了,只见门外一道流光闪入,快得邪乎,那人应声倒地,脑中流出红白之物,死在当场。其余人一见,吓得面如土色,有两人大叫着冲向门口,但未跑两步便也如受重击,倒地不起。 只见白云峰自门外慢慢走将进来,手中还拿着几枚铜钱,他方才便是以铜钱杀人。白云峰目光冷若冰霜,扫过众人。那些食客战战兢兢缩到一起,胆子小的吓得尿了裤子,胆子大的见了如此惨状,也是将方才吃过的东西都又吐了出来。 南宫益皱眉道:“白云峰,你为何要杀人呢?” 秦哲怡看着众食客,想起曾经受过之苦,咬牙切齿道:“这种人本就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云峰哥,你将他们都杀了,他们方才都说话调笑,欺辱我。” 那众食客一听这个杀人魔竟听一个小女孩的话,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们怎么也料不到这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女孩,竟有这般能耐。个个悔恨起方才贪图口舌之快,惹来无妄之灾,再看这等架势,这白衣人要夺人性命易如反掌,他手中铜钱虽不多,但要杀了自己一众却是足够了。无不在心里将西天诸佛,南天众神一个个求拜过,连月老土地也一并照顾了。 南宫益见白云峰抬起手来,道:“你不能再杀人了!” 他全神以待,若是白云峰再下杀手,他便凝出祭才剑与之相抗。 那食客一见南宫益为自己说话,一齐拜倒在南宫益面前哀求道:“这位大侠,小人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方才一时口快,这才出言不逊,还望这位大侠务必救我们一救。” 说罢不住磕头,南宫益忙摆手道:“你们别求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护着你们的。” 他说这本是实话,虽说他与白云峰动起手来平分秋色,但若白云峰动手之余顺手杀人却也不难。众食客会错了意,以为他暗示自己去求秦哲怡,个个转头向秦哲怡道:“这位……女神仙,小菩萨,小人等不过都是些寻常人家,上有老,下有小,若是我们死了,一家人可要饿死的。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与我们一般计较,气坏了身子。” 秦哲怡淡淡地道:“方才我警告过你们了,是你们不听,如今你们来求我也来不及了。我不与你们计较,云峰哥会杀了你们的。” 那些食客一听,更是心灰意冷。其中一人低头片刻,忽道:“左右是死,我豁出去了。” 说话间,突然扑向秦哲怡。但手还未及秦哲怡身上,便眼前一花,秦哲怡自手下生生没了。再看时,却是南宫益先知先觉,将秦哲怡抄向一旁。 白云峰见状也不说话,将门一关,道:“店小二!” 他喊了一声,无人来应,便将手中一枚铜钱打到柜台后,那柜上摆满陈年老酒,被他铜钱一打,顿时酒坛炸开,老酒四溅。这时才见一个店小二自柜子后滚了出来,似乎被人踢出。他欲要再爬回柜子后,却见白云峰不知何时忽倏然而至,就那么冷冷看着他。 店小二被这一瞧,吓得手足失措,忙道:“这位……这位……这位爷……有……何吩咐?” 白云峰指了地上三具尸体道:“将这三人盖上,拿出你们最好的菜和酒,若是有一样不好,我要你的命。” 那店小二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脚下似抹了油一般走得飞快。白云峰掉头对众食客道:“你们呆在这里,敢动一下,后果自负。” 说罢便来坐在南宫益的桌子坐了下来,秦哲怡见状,也从容坐下,丝毫不惧死人。南宫益怔了怔,只得随他们而坐,心中却是大感怪异。他明明劫了秦哲怡,但这秦哲怡哪有一点被劫之样,再看白云峰明,自己的人被劫走,他不来夺回,也未见着急,还与他们同席而坐,好不奇怪。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店小二拿来棉袄将尸体盖了,又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盘菜来,开了最好的一坛五十年陈酿花雕。其时南宫益已吃包子吃饱了,秦哲怡还未动筷子,只得耐着性子等她与白云峰用饭。秦哲怡不住给白云峰夹菜,还喝了两杯花雕,她不胜酒力,只喝两杯便见面上泛起红晕,煞是好看,南宫益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些食客却是一个个如上断头台一般,哭丧着脸,不敢发出一言。其中又有几人吓得尿了裤子,但仍强自忍着,不敢动一下。 白云峰又喝下一杯酒,忽然目光一抬,望向众食客,那些人哪里经得起如此煎熬,早已个个吓得三魂出了七魄,被他这么一瞧,更是只觉死期已至。 哪知白云峰只是看了一眼,便道:“咱们走。” 南宫益明明是持人为质,却弄得似乎一个跟班,好不郁闷。但他生性平和,也不愿与白云峰争斗,便由得他去了。 接下来几日都是这般,南宫益带秦哲怡去哪里,白云峰都如影随形,食同桌,睡同客栈,秦哲怡时不时还来嘲笑南宫益一番,毫无半点顾忌。南宫益几次想趁夜带秦哲怡去了他处,却都被白云峰知晓。 他不知白云峰为何这般做法,索性便也不想。他自那日在三清观外的鸠槃上听到龚文君声音之后,心中想的尽是龚文君。鸠槃追丢了以后,他又想回京城去看看龚文君究竟是否在京城,但却苦于不知京城该怎么走,只得自己找。 这一日,他误打误撞,真就到了京城,马上找到日月神侠府。那门外家丁正在说笑,一见南宫益来,个个突然笑意收敛,各自低头作鸟兽散。打扫的打扫,浇死的浇死,看门的实在走不开,忙将目光移向他处,不敢看南宫益。 秦哲怡道:“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做甚么?” 南宫益道:“这是我结拜兄弟的家,我来找文君呢。” “文君?”秦哲怡道:“文君又是谁?” 南宫益道:“文君是我妹子。” 说话间,二人走至看门家丁面前,南宫益道:“小七,文君在么?” 那小七支支吾吾道:“龚小姐……您问木管家有没有见过她罢。” 南宫益与秦哲怡进得堂中,白云峰随后跟来,两名婢女便来奉茶,南宫益也向他们问龚文君下落,却是个个让他问木大业。南宫益左顾右盼不见木大业来,再问木大业下落,都说是出去办事了。 秦哲怡与白云峰都不是南宫益这般糊涂之人,一听便知他们在骗南宫益,秦哲怡得意冷笑道:“你的文君妹子根本不在这里,你便是等上一天一夜,那木管家也是不会回来的。” 南宫益奇道:“为甚么木管家不回来?” 秦哲怡兴灾乐祸道:“蠢货,难道你不会想想么,若是你的文君妹子真的在的话,为何他们都不告诉你,却推到了甚么木管家身上。分明是心虚。” 南宫益听她说得在理,正欲找人来问,适逢那李莽起走来,便道:“李大叔,文君去哪里了?” 李莽瞧见南宫益,似乎也想躲开,却被南宫益叫住,无奈只得道:“南宫兄弟,怪我们没看好文君,她……她已经不见半个月了。” “甚么?”南宫益虽已料到他会说的话,但自李莽口中听到,还是如火烧了屁股了般跳起,道:“文君她……她去哪里了?” 第九十三章 妙计锦囊(下) 李莽摇着道:“这个我们却不知道了。那是你们上次走的第四天夜里,也不知甚么时辰了,我在睡梦之中忽觉门外一阵大亮,一阵光芒似乎阳光自上方照来,照了约有一盏茶工夫,随后便暗了下去。我以为是自己做梦呢,也没想太多,翻个身就又睡了。哪知第二日醒来,却没了文君的影子。” “阳光?”南宫益想起那日在龙之海,那个鸠槃射出两道金光,与阳光有几分相似。更是身躯大震。 李莽道:“你别急,木管家这几日都在查着文君之事,相信很快便能找到她的,我想那光可能不过是我做梦……” 他话未话完,南宫益已拉了秦哲怡大步冲出了门外。 “慢点,你想摔死我呀?”秦哲怡不料南宫益突然拉了自己就跑,大叫道。 南宫益也不答她,冲至门外便腾空而起,也顾不得甚么三七二十一,飞出京城之外。白云峰随后赶来,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南宫益一路找回翠竹小居,只见屋内桌椅已有积尘,不似有人来过。他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听到的便是龚文君声音不错,定是那鸠槃掳走龚文君。但为何它要掳走龚文君,如今她又在哪里?南宫益只觉痛欲裂,不知如何是好。 秦哲怡见南宫益眉头紧锁,黯然不语,嘲道:“你不是神通广大么,道行很高么,怎么连自己的妹妹都找不到,果真是没用得很。” 说着瞧见桌子上摆着一张琴,向白云峰道:“云峰哥,我弹琴给你听罢。” 也不等白云峰同意,便兀自弹起琴来。南宫益心乱如麻,哪里听得进去,正抓耳挠腮,忽听有人道:“是谁?” 南宫益抬眼一瞧,小玲立在了门外,一双亮澈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小玲一见南宫益,也觉有些意外,脱口道:“南宫益,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宫益黯然道:“文君不见了,我到处也找不到她。我以为她会来这里,但却没有。” 小玲已知龚文君便是南宫益的妹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见白云峰与弹琴的秦哲怡,问道:“这两人又是谁?” “你们这么吵,我怎么弹琴?”秦哲怡面有愠色,向白云峰道:“云峰哥,他们在这里说话,根本听不了琴,我待日后再弹给你听罢。” 白云峰点头道好。小玲却是面色变了变,道:“你是……白云峰?” 白云峰点头道:“是又怎样?” 小玲向南宫益道:“南宫益,你怎么会和这人在一起?” 秦哲怡一听,怒道:“你这是甚么意思,难道和云峰哥在一起就很丢人么。云峰哥找这个蠢货要东西,他却不给,还持我为质,云峰哥便跟着他保护我,有何不妥么?” “持你为质?”小玲失笑道:“你方才还在弹琴,又嫌我们说话打扰了你弹琴,你这有半点落入人手的样子么?云峰哥就在一旁,他要救你易如反掌。再说南宫益根本不会伤害你,需要这么一个人来保护你么?我看分明是你的云峰哥另有所图才是真的。” 白云峰之事,小玲也曾自其他魔徒口中得知,是以对他为人也算有些了解。这白云峰若是要救人,必定不惜一切代价以达目的,绝不会任南宫益将秦哲怡带来带去,故此认定白云峰此举必是有所图。 南宫益道:“我也不愿抓她的。那一夜我身子不舒服,晕过去了,醒来后她就告诉我,是白云峰救了我,他问我铭神珠在哪里,我说不知道,他却不让我走。还要与我打架,我无奈之下只得抓了她来,好教他不来和我打架。” 小玲一听,道:“白云峰,铭神珠前些日子在我们魔道手中,只是后来魔道出了个叛徒,带走了铭神珠。如今已是下落不明了。你想要的话,自己去找,我可要带他走了。” 她进来拉了南宫益便欲走,白云峰却道:“不行。” 小玲道:“我已经说过,铭神珠下落不明,你为何还不让走?” 白云峰道:“你要走可以,南宫益留下,我还有帐未跟他算。” 小玲奇道:“他跟你有甚么帐?” 白云峰道:“当年方天灵放温依媛到东海去,却骗天下说温依媛被他杀了,铭神珠也不见了。他骗了我二十年,我自然要跟他算帐。” 小玲道:“你跟方天灵的帐,算到南宫益头上做甚么?方天灵死了,你若还想算帐,大可自己去找他,何必缠着南宫益?” 白云峰道:“南宫益是方天灵的弟子,父债子偿,师债徒还,天经地义。” 小玲掉头向南宫益道:“南宫益,方天灵收你为弟子了么?” 南宫益摇头道:“没有,他说我资质太差,不能做他弟子,只能称作相赠。” 白云峰淡淡地道:“无所谓,他有祭才幻剑,我找的便是他。” 小玲故作恍然道:“敢情你说甚么算方天灵的帐是假,找祭才剑才是真。若我没猜错,你定是想利用南宫益了。 白云峰这话本意是南宫益有祭才剑,他便不承认自己是祭才传人,他身份却也不能改变,仍是方天灵弟子。但小玲却将之曲解为他不管南宫益是不是方天灵的弟子,他找的便是南宫益。如此一来他说说要找方天灵算帐这个理由便显牵强。 白云峰明知她意,也不去驳她,道:“何以见得?” 小玲道:“其一,他昏迷时你救了他,还没在他身上再度种下间力,这说明你不是不想给他种间力,而是你有着不能再施间力的原因。其二,他虽说抓了这个女孩,但你要救回她却也不难,她没有半点被抓的样子。这足见你想利用他,但他却不肯听你的话,于是你百般缠着他,便是要他为你办事。但你却不想开口,要等他自己来问你,是也不是?” 见白云峰不说话,小玲面有得色,又道:“若我没猜错,你是想杀人。凭你一人之力杀不了的人,是以你便让南宫益助你,我说得对么?” 白云峰被他道破心思,杀心顿起,上前一步道:“你倒是聪明,可你不知道越是聪明之人,死得越早么?” 小玲不答他,转至南宫益身旁,看着秦哲怡,道:“这小姑娘生得真是水灵。前一阵子,京城外发生一起凶杀案,至今悬而未解。那户主被杀死在其女儿房中,而他那十三岁的女儿仍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人便是你了罢?” 南宫益奇道:“小玲姐姐,这个你怎么知道?” 小玲微微笑道:“魔道眼线不少,我能知道你认识了日月神侠,要知道这事也不难了。” “哼!”秦哲怡满是不屑道:“是又怎样,我是自愿跟着云峰哥的。我的命是他救的。” “云峰哥?”小玲似笑非笑看着白云峰,双眼弯得有似月牙一般:“当年荀如玉也是这么叫你的么?” 白云峰心中一恸。 那个他无数次想起的人,那个他时常念起的名字,已有许久未有人提起过了。他曾一次想起当年二人相遇之景,对着碧海蓝天,花前月下柔情似水的情景。 如今一切已成过去,不复重来。 直到那一日他无意间瞧见了一位美艳无双的女孩,跟从前的她竟是如此相似。且还较她要美上几仇,便连气质也是一般,有些任性,胆大过人,却又对他百依百顺。他将她带在身旁无非是将他当作了她的替身。他甚至不曾提起过从前那人的名字。 面食他居然自眼前这个女子口中又一次听到了“荀如玉”三字,没来由地心底一阵悸痛。转而精芒暴射,向小玲逼近道:“你是谁?” 小玲笑道:“我叫小玲,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可比不上你白云峰这般名动天下。连血魔的妹妹都为你动心呢。” 那血魔本姓荀,而荀如玉正是其妹。白云峰听她说来,目光一寒,又道:“你认识血魔?” 小玲笑道:“自然认识的,小女子虽说人微言轻,好歹也是魔道中人,当年你们之事我虽不甚明了,却也知了个大概。只可惜那温依媛却不知你们之事,无意间将你二人拆散,使得你们天人相隔。” 白云峰听她话语有些戏谑之意,寒声道:“你知道得太多了些。” 说话间身影一闪,如电抢出,小玲早知他有意除掉自己,说话之时有意无意走至秦哲怡身边,此时便拦腰抱起秦哲怡,跳出窗外。南宫益觉出他杀气腾腾,横在窗前。白云峰身形一窒,再看窗外的小玲,正将手搭在秦哲怡肩上,笑眯眯望着自己。 白云峰二话不说云峰剑飞扫,杀意凛然,斗气沸腾。一剑劈出,啸声锐响,气贯三川,罡风如滔,直刮得南宫益衣发飘起,屋中尘土飞扬,小玲在屋外都觉劲风刮面,一片肃杀。 第九十四章 金蝉脱壳(上) 南宫益横剑相御,白云峰对祭才幻剑甚是忌惮,不敢与之交剑,生生撤剑回身。剑尖斗转,劈出一道红色剑风来。同时身形电闪,抢向南宫益左侧。也不见南宫益如何动作,迎着红色剑风划出一道蓝色剑风,继而右手幻剑蓦然消失,又自左手凝出,悠然暴长,挡住白云峰去路。 白云峰本欲绕过南宫益直取小玲,不料他快,南宫益也不慢,以幻剑为盾将他阻住。白云峰大怒,运剑朝南宫益本人袭来。南宫益则挥剑相迎。二人气交剑往,凤激电骇,虽双剑不交,但剑气四张,聚散无方,每一剑均有力破千钧之势,锉骨断金之能。剑芒指向处,桌椅尽碎, 墙开地陷,屋顶破开几个大口,二人飘上屋顶,立于屋脊之上又是一阵好斗。 祭才神通得大道,云峰剑意指苍穹,幻剑流光似飞虹,火芒红霞染碧天。手起剑落之余,引得周遭树叶“沙沙”作响,,剑气指芒,枝头落叶纷彩,徐徐飘下,似乎冬雪漫天,好不美丽。只是这落下的不是雪,而是被剑气激落的树叶。 相持一盏茶工夫,二人皆是久战不下,心下不免有些烦燥。白云峰出手越发狠重凌辣,南宫益有祭才真元御体,敌强我强,快攻快守,旁人眼里只见两团人影裹着七彩流光与一道红芒,哪里分得出谁是谁来。脚下房屋哪里受得住二人剑气往来,“哗啦啦”四裂开去。二人剑气所及之处,地上枯叶腾起,风沙四扬,树倒枝残,更有甚者,倒下时还是一棵树,落到地上时已被双方剑气分成无数小木块了。 小玲见他二人斗得天昏地暗,带了秦哲怡后退许远,秦哲怡不肯受制于她,大吵大闹。小玲被她搅得心烦意乱,道:“小丫头,你再吵,我就在你脸上添几道疤,把你变成大花猫,看你的云峰哥还会不会来救你。” 秦哲怡一听,不屑道:“云峰哥说过,谁敢动我,他便杀了谁,你若是没有那个蠢货来挡着 ,早就死在云峰哥的剑下了。” 小玲嘴角泛起冰冷笑意:“蠢货?你的云峰哥不是一向自傲如许么,怎么连一个蠢货也胜不了。否则我就站在这里,任他来杀也可,只可惜他现在正和你口中的蠢货打得不开可交,我便是在这里将你慢慢杀了,他也奈何不了我。” 秦哲怡似乎也是突然想到这点,有意无意望了斗场一眼,只见两团人影上下翻飞,看久了心生烦恶之感,忙将目光移开才好受一些。 小玲见她欲言又止模样,笑道:“怎么,怕了么?” 说着伸手轻抚秦哲怡面皮,以指甲在她细白脸颊上轻轻刮了两下,秦哲怡又惊又怒。惊的是她胆子素来就大,不料这小玲胆子比她还大,能和白云峰从容对答,还不惧白云峰之威,生是将她持在手中。怒的是她本以为有白云峰如此高深道行,任是谁也不敢动她,不料正是因此过于自信,反倒将自己置于小玲手中。 她与白云峰在一起的时日虽不长,但她生性本就有些桀骜不驯,自从随着白云峰之后,脾性更是有增无减,如今被小玲这般威胁,哪里受得了这口气。趁着小玲眼望斗场之时,蓦然张嘴,樱口狠狠咬住小玲手指。哪知一咬下去非但未听小玲惊叫,反是如啃钢板,贝齿生疼。 小玲回过头来,笑嘻嘻道:“知道我的手段了罢、我就知道你会咬我,就成全你一下,故意将手放到你嘴边,让你来咬。怎么样?姐姐的手滋味如何?” 秦哲怡被小玲施法戏耍,更是怒上心头,啐道:“呸,狗爪子。” 小玲道:“我若是狗,你又是甚么?有道是狗咬狗,一嘴毛,你这么一咬,倒是印证这老话了。” 说着也不待秦哲怡反驳,便向斗场二人道:“白云峰,你们二人且住手,我有话要说。” 南宫益闻言果然住手,白云峰见状便也收剑,背着双手飘然落在一棵被截去大半的权桩上,道:“你想说甚么?” 小玲道:“你们二人打了半日还分不出个胜负来,忒也不痛快了。” 白云峰约莫着南宫益间力将发,便道:“不出一盏茶工夫便可分出胜负了。” 小玲道:“一盏茶工夫,你倒说得好听,若是真能那么快分出胜负来,怎么你们斗了这么久?” 白云峰道:“那你又想如何?” 小玲道:“我有个简单的法子,可让你们很快分出胜负来。” 白云峰面色淡淡,道:“说来听听。” 小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南宫益,道:“你便立在那树桩之上,让南宫益劈你三剑,若是你双脚离了树桩,便算你输。若是你双脚不离树桩,便是你赢,你看如何?” 南宫益闻言,急道:“我不——” 小玲打断他道:“南宫益不反对,你呢?” 这提议看似对南宫益大有好处,实则却是对白云峰更有好处,白云峰自然也看出这一点来。他虽说无南宫益那般的浩然真气,但若说到动手,南宫益却是占不到半点便宜,方才二人相持那么久,若是南宫益三剑逼下白云峰,也不致于半天分不出个胜负来了。白云峰正是想通这点,对小玲意图颇为怀疑,他也看得出小玲乃是聪明之辈,决不会干那种亏本的买卖,眼下她提出这一点来,又明显于她不利,想必是另有用意。 一念及此,白云峰看了看南宫益,南宫益方才话被小玲打断,此时又想说话,小玲却伸手示意他禁声。急得他满脸愁容。白云峰越看越觉生疑,心中忖道:“这女子道行浅薄,心机却深,她敢这么说,便是有必胜把握了,但瞧这蠢小子,似乎又不知她想做甚么……” 他正自思虑,小玲见状不耐道:“怎么,不敢么,我道白云峰是个何等人物,原来胆子也不大呢。既是如此,那慢慢想想,想好了再来答应不迟。” 白云峰被她一激,虽明知是激将法,也不由怒从心起,冷冷道:“好!若是他三剑不能将我逼下,须得与我一道去杀温依媛。若是我双脚离开了这桩子,我便不再来为难他。” 小玲拍手道:“妙极,一主为定。” 南宫益一听要杀温依媛,头摇得如波浪鼓一般,连声道:“那可不成,不成的,要杀温姐姐,我做不到。” 小玲道:“南宫益,既是他有心与咱们一赌,咱们可不能让他小瞧了。你放心,我保你不会输的。” 南宫益对小玲一向放心,但今日事关温依媛,南宫益看着小玲神秘笑意,突然有些迟疑起来,连连摆手道:“小玲姐姐,这可大大的不成,温姐姐送我铭神珠,又帮我解了十二道间力,我怎么能去杀她呢,这可是恩将仇报啊。” 小玲道:“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你不行?” 南宫益一听,正欲再说甚么,小玲又道:“我来教你个法子,保你不输。” 南宫益听说有这等好法子,便又相信她来,欣然点头。小玲放开秦哲怡道:“咱们到林中商量去。” 白云峰道:“你想做甚么?” 小玲道:“怎么,你怕了么,怕我跟他一商量,你就没胜算了是么?” 白云峰面色淡淡,他自视极高,一身傲气,自然便是心中怕了,也不会说出来。 秦哲怡被小玲放开,便来到白云峰身畔道:“云峰哥,别让他们去商量,我看他们如何能将你逼下来。” 白云峰负着双手,傲然望天不语。 小玲也不管许多,拉了南宫益一头钻入林中。二人走出百步,南宫益犹犹豫豫道:“小玲姐姐,你真的有法子能让我三剑将他逼下来么?” 小玲诡秘一笑,以极低声音道:“咱们快走,别让他发现了。” “走?”南宫益奇道:“去哪里?” 小玲也不答他,拉了他手就腾上空中。南宫益被她一拉,不由自主也施法腾了起来,他要问小玲意欲何为,但小玲却早知他想法,伸手掩住他嘴,无奈之下便不问了。二人身影在林间穿梭,转眼去得远了。 白云峰耳力过人,虽不见他二人身影,但听他二人忽然没了声音,蓦然明白过来,咬牙道:“敢情你这是金蝉脱壳之计。” 原来小玲与白云峰约定,白云峰双脚若是离了那树桩便算输了,却未约定是多长时间,是以小玲带了南宫益便走。若是白云峰来追,双脚便要离开树桩,如此一来依着约定,他须得让南宫益走,这样再去追便毫无意义了。但若是不追,也只能眼睁睁任他二人走脱。这可是稳输不赢的赌法。但白云峰一则料定南宫益三剑不能逼下自己,二则找温依媛寻仇心切,意未想到这一点。待发觉时,小玲与南宫益已去得远了。 小玲与南宫益一口气飞出十来里地,小玲笑道:“这人倒是有趣,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三言丙语就被我骗了。” 南宫益仍是一头雾水,不解道:“小玲姐姐,咱们不是要与白云峰赌斗么,这是要去哪里?” 小玲道:“这里不方便说,咱们脱身之后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南宫益点头应了。忽觉身后杀气顿涌,如芒刺在背。掉头一看,正是白云峰追来。他怀抱秦哲怡,脚踏一段木桩,御空破风,衣衫猎猎。 第九十四章 金蝉脱壳(下) 小玲惊道:“糟了,我忘了这个……他虽双脚不离树桩,仍可来追的……” 敢情白云峰知道上当,却又不甘此事就此罢休。他与小玲有言在先,如是双脚离了木桩便算他输。心念一转,借着神通将脚下树桩连根拔起,以云峰剑将之削头去尾,削成木桩,脚中踩木桩似乎御桩而飞,实则却是他带起木桩腾空。 小玲道:“他追得倒是挺快,咱们也须得快一些,否则叫他追上了可不好。” 南宫益一听,催势加疾。双方一前一后,势若流星划过天际。白云峰忽然想到甚么,唤出云峰剑来,引个手诀,剑尖射出数道红光来。南宫益以幻剑挡住红光,双方一前一后又追出百里,正与白云峰拉开距离,哪知还未及欢喜,忽觉昨夜那异感又复袭来,继而手足并痛,剜骨锥心,身不由己势头减缓。 小玲觉出他手脚抽搐,身子痉挛,不由心头一跳,知他定是间力发作,当下扬起袖子朝天一挥,袖间射出数点绿光,在空中如烟花般炸了开来,炫丽华美。其时二人正飞经一座破旧的村庄上方,小玲眼珠一转,带了南宫益落下。这村中荒凉惨景,破败不堪,显是久无人居。小钻一头钻入一座民房之中。 白云峰随后赶至,他飘于村庄上方,虽不知小玲躲到哪里,却能肯定她与南宫益就在这村中。云峰剑芒劈下,一卒房子倒塌,黄沙弥漫,尘土落尽后却不见小玲与南宫益踪影。 秦哲怡恨恨地道:“云峰哥,一定要找到那个女的,她方才欺辱我,我不能让她好过。我也折磨她一顿,再将她杀了。” 白云峰点头不语。又挥起一剑向旁边房屋劈下,仍是不见小玲。正欲举剑再劈,秦哲怡忽道:“云峰哥,我……我好……难受……” 白云峰眉头一皱:“你怎么了?” 就在他问话的当儿,秦哲怡面色转白,神情痛苦,额上已渗出豆大汗滴来。她竭力睁眼望着白云峰,颤声道:“云峰哥……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白云峰急忙摸她脉门,蓦地双目圆睁,朝下方厉声喝道:“贱人,你竟对她下毒?” 原来小玲早先已算计好一切,趁白云峰与南宫益斗法之时在指上喂了毒,故意引秦哲怡来咬她手指。那毒乃是魔道用以对付正道高手的秘制毒药“五行轮回膏”。要知人体五脏对应五行,五行相生相辅,相克相制,故而人体生发健全。若是五行相逆,相克而不相生,则五脏精气自相残斗,最终可致人脏腑衰竭而亡。而这“五行轮回膏”便是依着此理,让五脏无法相生,只会相克。摧人五脏精气,使之一日不如一日,最终致人死命。 而秦哲怡正当成长之龄,只消微量便可令她生不如死,五内俱痛。小令此举本也是迫于无奈,她瞧出白云峰极为重视秦哲怡,便对她下了狠手。此种毒药的弊处便是发作时日过长,毕竟五脏相克之力不大,往往要三两个月才会死去。若是有道行高深者每日以真气渡入其体,便可大大延长其寿命,一年半载也是有可能。小玲此举不过是欲逼退白云峰,帮而不算下了杀手。 那白云峰略通医道,一探泰哲怡脉象,便知小玲下互,登时怒不可遏,云峰剑芒暴涨至十丈有余,一剑扫出,方圆十丈内房屋尽毁,摧枯拉朽,如天车雷扫。尘土漫天。白云峰杀意如潮,眼若寒星,眨眼又劈出数十剑,只听得数息之间爆声不断,黄沙如雾,遮天蔽日。 白云峰耳听得烟尘之中传过来一丝呻吟,身形倏动,钻入废墟之中。身周似有无形气罩,尘土虽大,却半点近不得身。 转眼便见尘土之中两人缩在一堵千疮百孔的墙角下。南宫益瑟瑟发抖,小玲则眉头紧锁。白云峰立在二人面前,冷冷开口道:“给我解药。” 小倒序不料他那么快找来,淡淡地道:“此药乃妖医越保所配,用以对付正道中人,你说他会再配出解药么?” 白云峰双瞳疾缩,高举云峰剑道:“再说一次,解药给我。” 小玲嘴角露出浅浅笑意,道:“我们死了也无妨,左右拉了这么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给我们陪葬,也值了。我和南宫益会在黄泉路上等她的。” 白云峰二话不说长剑落下,小玲闭眼待死。但只听得耳边风声响起,似乎有个身影绕到了她身前,那剑未劈到她身上。睁眼一看,却是南宫益以幻剑格住云峰剑芒。剑芒已被祭才剑削去一载,只差几寸便是剑尖了。 南宫益自身间力发作,竟还能凝出幻剑削去自己剑芒,白云峰百思不得其解,但事实偏又如此。眼看南宫益神情痛苦万状,他也不再多想,蔑笑道:“自身难保还想保别人,自寻死路。” 剑芒复原,又是一剑劈来。南宫益方才见小玲势危,,强忍痛苦凝出祭才剑已是极为勉强,白云峰每劈一剑,他痛苦便多一分,当真生不如死,脑中一片空白,挡剑全凭祭才真元自御自能。 白云峰砍下第五剑时,南宫益下唇已咬出血来,幻剑随之化去,口吐白沫,眼珠骨碌碌乱转,全身肌肤僵硬似铁,极为骇人。 小玲见了,惨叫一声,唤出柳叶刀正欲跟白云峰拼命,忽听横里传来人声道:“就在这里了。” 小玲听得说话之人正是阴魔,嘉道:“我在这里。” 随后便有数人闪出,白云峰头也不回,迎着来人劈出数剑,烟尘之中只听得“铿锵”数响,几道法器厉芒若隐若闪,似是被云峰剑打了回去。 阴魔“咦”了一声,道:“好硬的爪子,小玲,你怎么惹上了这等高手?” 这时便听阳魔道:“此事日后再问,先阻住此人,阁下是谁,报上名来。” 白云峰冷哼不语,小玲道:“他是白云峰,与阳魔大人也算旧识了。” “好哇,今日倒是个好日子,冤家路窄,还是让我遇到你了,白云峰!”说话的正是血魔,只听他悲愤难平道:“当年若不是你,如玉也不会葬温依媛手中,我要你偿命。” 白云峰道:“你是谁?” 血魔冷笑道:“你倒是贵人多忘事,我便是荀如玉的哥哥,荀泽。记得了么?” “是你?”白云峰点头道:“如玉之死,我也很难过,当初是我没看好她——” “呸!”阳魔啐道:“说这些有甚么用,人已死了,当初若非你横刀夺爱,怎会有今日之局,若非你骗走如玉,她又怎么会死在温依媛手中?” 白云峰扬眉道:“你便是阳魔么?” 阳魔道:“正是我,你夺我爱人,又来加害我道中人,欺我魔道无人么?” 白云峰要杀小玲,乃是因她对秦哲怡下了毒,但他不屑置辩,傲然而立。那几人哪里还会等他解释,当下数道光芒杀气腾腾亮起,不分先后打来。 其时烟尘未散,小玲觉出来人其有六个,但除说话三人以外,其余三人是谁她却不知了。不过有这三人在,白云峰胜算便不大了。当年血魔本将妹妹荀如玉许配给阳魔,阳魔虽说不上一表人才,却也是眉清目秀。加之他年纪轻轻便做了阳魔,与荀如玉也是郎才女貌了。哪知二人就要成亲前几日,那荀如玉不知在何上遇到了白云峰。自此以后便不与阳魔往来,无故毁婚。后来有魔道中人无意中见荀如玉与白云峰花前月下甜言蜜语,这才真相大白。荀如玉为与白云峰双宿双飞,不惜与与众人反目,与血魔断绝兄妹之情,毅然离开魔道。不料过了半年,却死于温依媛手中。 血魔与阳魔自然为此恨白云峰入骨,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然不会留半点屋面,个个使拿手绝活来往白云峰身上招呼。 白云峰生性乖戾自傲,不料今日却被小玲算计,如今又引来这几人来。以他性子,自是不能善罢甘休,目光扫过,暗下决心要将在场之人一一杀尽。 但此念头才起,便听怀中秦哲怡呻吟道:“云峰哥……我……我好难受……” 他心头大恸,剑芒扫过,众人攻势为之一窒。继而一道金光照来,将他罩住。那便是阴魔的宝贝仙劫镜,白云峰在那金光中,只觉手中长剑运转起来似乎重愈午斤,生涩不堪,手脚每动一下都要用上三分力,似乎在水中一般。未及反应过来,几只血蝠自后欺来,白云峰反手出剑,但手中为那仙劫镜一照,登时慢了半分,只击到其中之二。其余几只自他耳边掠过。 白云峰何等聪明之人,那血蝠飞过之后便明白自身手脚沉重,乃是因那金光之故。身形闪动便要避开金光,但阴魔哪里容他避出镜下,镜子一转,随他而动。白云峰纵是道行高深,终是吃了怀中抱人的亏。又要御剑还击,又要护着怀中秦哲怡,自然不如孑然一身那般轻松。 阳魔趁着几道厉芒自左右袭去,白云峰挺剑招架之时,五指翻动,朝着白云峰怀中秦哲怡打去。白云峰发觉他意图,立即脚步一错,同时右手松了云峰剑,横在秦哲怡面,运掌向外,一个小小太极图现于掌中,挡住圆球来势。他左手抱着秦哲怡,便以左手拿个剑指,纵剑御敌。 此举乃是冒险之举,若是那圆球来势再快一些,非但秦哲怡小命不保,他自己要右手废去,且有可能性命不保。 阳魔试出白云峰对秦哲怡极为在意,得意一笑,对众魔徒道:“打他怀中的女孩。” 第九十五章 一箭数雕(上) 众魔徒听了,一齐御兵打向秦哲怡。只见光芒各闪,杀气如潮,其中又以血魔与阳魔最为卖力,血魔先施术召出血蝠,继而手持血鞭抢来。 见众人来势汹汹,白云峰正欲御剑去挡,忽听身后风声响起,正是阴魔趁乱以乾坤索自后偷袭。若是白云峰只顾前方,便要被乾坤索捆住,若是他只顾身后乾坤索,前面那五人攻势却又难以化解。 白云峰也非常人可比,间不容发之际,云峰剑斗转,横亘在胸前。同时右手掐诀,在云峰剑身上一拍。 “哗!”他身前身后各自出现两点光芒,那光芒见风即长,长作两个太极八卦图,一前一后护住他本体。但此次他御出的太极八卦图却非以往的清翠绿色,反是腥红血色,带着十二分煞气与戾气。 “铮铮铮!”两道太极八卦图将所有攻势尽数挡下。众皆错愕,要知两道同时御起两道屏障之法,非一般人能为之,且这太极八卦图虽是三清弟子中人人尽会的一招障碍之术,但越是简单之术,往往越有出其不意之效。白云峰使出这一手看似简单,实则可算是生平绝学。 众人骇然之余,他已身形拔起,势若离弦之箭。因受了仙动镜一照,身形变缓不少,但仍是傲骨冷颀,余威尚存。众魔徒眼看着他腾空,一时间竟无人去丛追他。只留下他声音在空中回响。 “今日魔道之仇,我白云峰铭记于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必当加倍硷还。” 小玲听得有些头皮发麻。一名魔徒怒道:“这小子太过猖狂,咱们还没跟他把帐算完,他倒恶人先告状了,都说咱们魔道恶人不讲理,他比咱们还不讲理。” 血魔面上泛着阴霾,幽幽地道:“我看他怀里那女孩似是中了‘五行轮回膏’之毒,不如趁此机会去截杀他。便是不能杀了他,也拖延他一阵,若是那女孩死了最好。” 阳魔却摇头道:“万万不可,咱们在三清山上受的伤还未复原,要胜他本就不易。他心忧那女孩,一旦咱们追上去了,我方才注意到他已有几分狂意了,此种人一旦被逼急了,极有可能弃那女孩不管,全力来杀咱们。我倒不是怕死,只是如今的魔道乃是个多事之秋,还是待日后养精蓄锐,再来与他计较不迟。” 阴魔也落到地上,道:“小玲,那女孩的毒必是你下的了,你怎么会惹上这么个人物?” 小玲看了南宫益一眼,只见他正背对众人,身子仍自轻颤。 她想了想,道:“多谢众位救命之恩,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回去再说不迟。”阳魔瞧着她身后南宫益光溜溜的后脑勺,忽然眯眼道:“这人又是谁,咱们上上下下可没有一个是秃子的。他不是魔道中人。” 此时南宫益正饱受两股真气在体内相冲相撞之苦,于身外发生之事毫无所知,只常见痛不可当。 小玲看他一眼,似是下了甚么决心,跪在他二人面前,正色道:“二位大众,小玲有要事想与二位相商,不知可否单独详谈?” 那二使见他神色肃然,知她所指之事定是极为重要,当下道:“好,咱们上别处说话。” 小玲担心自己走后,众人发现南宫益身份,会对他不利,摇头道:“不必了,就在这里便可。” 阳魔大觉好奇,想了想,对其余人道:“你们且到附近找找,有无月少主或那叛徒下落。” 那四名魔徒一听,心下都有些不满,但嘴上又不敢说出,只得各自瞪了小玲一眼,悻悻去了。 待那四人走完后,小玲叹了口气,道:“如今魔道群龙无首,月少主又下落不明,即使他在了,日月神剑不能用,于咱们也无多大用处。” 阳魔不防她忽然说起这个,怔了怔,道:“魔尊自来以道行高者居之,能胜过四大护教法魔,阴阳二使,以及饮下‘万盅赤心酒’不死者,方可成为魔尊。即便月少主真的回来了,要喝下‘万盅赤心酒’,若没有过人的道行,也是枉然。这也正是我所矛盾之处,该不该找月少主,实在是个难题。” 阴魔道:“道无常道,法无定法。上代阴阳二使是怎样的我不知道,但今时不同往日,魔道无主,人心涣散。依我看,不如将喝‘万盅赤心酒’这一条去了。如此一来要选魔尊也容易得多。” “万万不可!”阳魔正欲点头,小玲却道:“那‘万盅赤心酒’乃是万种盅毒合制而成的剧毒之酒,无主上道行者饮下必死,便是道行够高,心志若是不坚者喝下了,也有可能不丧命。‘万盅赤心酒’的赤心二字,是为证明对手下弟兄赤胆忠心之意。若是不饮此酒,今后如何让所有弟兄们都将性命交于魔尊手中,誓死追随其左右?如何与弟兄们患难与共,生死同舟?堂堂魔尊,却连一杯酒都不敢喝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阴阳二使一听,面面相视道:“那么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呢?莫非除了月少主外,你另有人选了?” “不错,便是他了,”小玲说着,将手指向身后道:“南宫益。” 地二人一听,齐齐变色道:“他是南宫益?” 南宫益间力发作,祭才真气内敛,加之间力与反力相持不下,故而众人未发觉地上那人竟是南宫益。此时细心一看,果真不假。 未等小玲回答,二人已御起法器,杀气顿涌。小玲忙拦住他们道:“二位且慢动手。他一身道行高深,正是魔尊最好人选,若是将他杀了,魔道将来可就难料了。” “原来如此,”阳魔怒道:“小玲,你勾结此人,意图乱我魔道,该当何罪?” 阴魔上下打量了小玲一眼,忽道:“小玲,我知道你对这小子另有别情,但你须知他是方天灵之徒,又在火邪君大婚之时出手夺鬼刹千金,单是此二点便与我魔道有怨在前。上次我们听鬼刹的话未杀他,结果引来仙家弟子救他,足以证明他与仙家是一伙的,要入我魔道都不能收他,更何况是让他来当魔尊。” 小玲顿觉哭笑不得,那一日她将南宫益送离魔窟,又假作仙家弟子救他之态,如今却成了他与仙家是一伙的证据。 阳魔接过阴魔的话道:“废话少说,先杀了他,以绝后患。小玲你给我让开。” 小玲却神色坚定,毅然挡在南宫益身前道:“此人是我魔道振兴之希望,决不可伤他性命。” 阳魔大怒:“妙锦小玲,你若再不闪开,我连你一并杀了。” 小玲自忖硬来不得,口气一缓,向二人道:“二位先听我说,我说完了,若是二位还想杀他,我便不再说甚么了。白云峰在他身上种下间力,他方才为救我,与白云峰大战一场,引发间力,此时便是间力发作,一时半会也不能醒来。” 阴阳二使也注意到南宫益不住发抖,时不时咬牙呻吟一声,状似极为痛苦。阳魔这稍微放下心来,淡淡地道:“你说罢,说完了我还是会杀他的。” 小玲一时间好不为难,但她话已说出口,今日若是不将这话说圆,南宫益势必性命不保。当即道:“如今魔道的当务之急是立一名新魔尊。那月少主乃是前代魔尊之子,由他来接任魔尊本也不错。但前几日二位也遇到月少主了,他的日月神剑全然没用。咱们本是想借他的日月神剑灭了仙家,即是神剑没用,其实不如不找。” 第九十五章 一箭数雕(下) 那阴阳二使也不是笨人,自然早已想过这一点,但除道月之外,那铭神珠已被陆梁带走。魔道之中虽说如今以他二人道行最高,但他二人便是有心要当魔尊,也喝不下那“万盅赤心酒”。二人当初合计了半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唯有道月能任魔尊之位。至于道月若是喝下“万盅赤心酒”而死,该怎么办,二人倒是没法去想那么多。 小玲察颜观色,又道:“且不说月少主能否喝下‘万盅赤心酒’如今眼下,找他便是极难了。前几日二位遇到他时,便请他回去,哪知他却无声无息走了,分明不想做魔尊。便是将他迎回来,也不一定有用。与其如此,倒不如二位来做魔尊。” 阴阳二使一听小玲道破他们心思,面色不变,道:“我二人忠于魔道,对魔尊之位,不敢另存他想。” 小玲微微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二位心思,小玲也是猜得到的。其实想做魔尊乃是人之天性使然,也不为过。但那‘万盅赤心酒’却是极大难题,二位虽说道行了得,但要喝那酒也是有些勉强。既是如此,不如找个傀儡来当魔尊,让他去喝毒酒,当了魔尊以后又听二位号令。” 阴魔恍然道:“你是说,让他做前面的魔尊,我们做他背后的魔尊?” “正是。”小玲面有喜色道:“二位乃是阴阳二使,给魔尊出谋划策,当军师,本也不为过。如此一来有几大好处。一是没甚么危险;二是若遇到甚么变节,也可将责任全推给魔尊,只因下命令的全是魔尊一人,与二位全无干系;三是他与仙家弟子还是结义兄弟,可以为咱们在仙家通风报信,一旦仙家有风吹草动,咱们马上便能知晓。他们怎么也料不到这么一个少年竟会是魔尊。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一点,咱们上次突袭三清山未成,没将仙家灭了,所以不周山之约还是要进行。二位想想,如今仙帝没了,日月神剑也没了,仙家行政的门人道行最高者,也与二位不相上下。而这南宫益一身道行通天彻地无人能及。以他代魔道出战,何惧仙家来人?” 阴阳二使一听皆是有些动心。自魔尊死后,他二人因其在魔道中职位最高,无形之中便代了魔尊之位。二人虽说代了魔尊,但终究只是暂时的,只要迎来新魔尊,他二人便不再有那份权力了。而今有这么个一箭数雕之计,自然有些心旌摇曳。 但魔尊之位乃是关乎魔道生死的大事,由一个外人来做,乃是极为冒险之事。阳魔虽说有些动心,面上却决然道:“不成。堂堂魔尊却叫一个外人来做,莫说是我不同意,便是我同意了,弟兄们也不会答应的。”阴魔道:“他若只是个外人倒也罢了,但他非但与仙家有来往,还痴痴傻傻,呆头呆脑。如何能做得了魔尊?” 小玲道:“他痴傻确实不错,但正因他这点,所以会听二位的话,不至于日后得势,便不将二位放在眼里。这样不好么?魔道中虽说有明文规定与仙家往来者,按通敌之罪论处。但此罪不适用于魔尊,是以对他也无甚影响。” 阴魔盯着小玲眼睛,道:“小玲,我自小看你到大,你的为人我也清楚,你往日事必百思而后论,今日却有些不同与往。你如此为他说话,定是被他花言巧语所骗,你一世聪明,怎么在这么一个男子手里糊涂了?我本以为这人忠厚老实,不料他竟是心机深远,城府高深。连你也在他手中栽了,……不成,今日必不能留他活口。” 小玲更是啼笑皆非,摇头道:“齐姐姐误会了,我这不是为他说话,而是为我魔道着想。他其实根本不知魔尊已逝,由他来当魔尊,其实只是我自己想法,我还没告诉他呢。二位便是同意了,我也还要来说服他的。” 那阴魔本姓齐,一听小玲之话,心下略略安心。阳魔却面色一沉,喝道:“他算个甚么东西,当魔尊还要来说服他去当?” 小玲满脸堆笑道:“阳魔大人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二位放心,他自来听我的话,完全不必有后顾之忧。嗯,若是出了甚么事,二位便来找我小玲问罪,我一力承担。” 那二人一听她如此以命作保,对视一眼,阳魔沉吟片刻,道:“魔尊之事来日来议,先将他带回去再说。” 顿了顿,又道:“你若是能说服其他人,我和阴魔便不再反对,但此人入我魔道,若是出了甚么乱子,我唯你是问。” 小玲大喜:“多谢二位大人。” 阴魔对阳魔道:“你先走,我与小玲有些话儿要说。” 阳魔道:“甚么话不能现在说,非得我走了才能说?” 阴魔道:“女人家的事,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听甚么?” 阳魔一听,面皮微势,道:“娘们儿事就是多。” 施展身法,转眼去得远了。 阴魔这时才道:“小玲,十多年前我将你自那大户人家中救了出来,将你交给鬼刹抚养。你自小叫我姐姐,我也将你当妹妹看待,今日这里无别人,姐姐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对这个南宫益动心了?” 小玲笑了笑,眼波流动,道:“小玲眼里没有男女之情,我与他也不过是姐弟一般,他空有一身道行,人却笨得紧,我便想以他之力改变魔道现状,公此而已。” 阴魔点头不语。 南宫益被白云峰解去六道温依媛设下的反力,间力发作起来,身子六处痛不欲生。另外六处则阴阳龙战,时寒时暖,便是炼狱之苦也不过如此。耳连如洪雷贯耳,肯前则漆黑一片,胸口如压三山,血脉贲张,奔流若川,脑海中时不时泛起种种从未所见之画面。亘古洪荒,山海苍茫,泛光掠影,只沉眼前尽是凄凉之景。他置身其中,如沧海一粟,须弥一尘…… 如此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痛感渐消。他身心疲惫已极,昏睡过去。 南宫益本来时,一睁眼便见头顶一片高高绿叶,枝叶间透出万里碧空,几片竹叶徐徐飘落,幽静清雅。他呆了呆,想起自己仍有意识之前,还挥剑去挡白云峰,不由大觉奇怪,自己这又是在哪里?小玲又去了哪里? 一念及此,他侧目四望,只见身旁一太开外便是一个小坟包,前面还立着一根空空墓碑,正是叶倩之坟。而那空白墓碑也是他所立。 “倩。”南宫益念着叶倩名字,蓦地眼眶湿润,几乎流下泪来,口中干涩,说不出话来。正欲起身,手一抬,便听“叮铃铃”几声响,一看却是手腕处不知何时被人系了两个金色小铃铛。 他不发一言,坐在叶倩坟边,静静摇着手中铃铛。 “叮铃铃”,铃声悦耳,“叮铃铃”,地下的人儿,可知有人为她挂愁? 他叹了口气,将铃铛放在叶倩坟头,转身欲走,却见小玲不知何时立在了他身后。 “看来我是赶上了。”小玲松了口气道:“你一直摇铃铛,我还以为有甚么急事呢。” “铃铛?”南宫益奇道:“小玲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摇铃铛?” 小玲失笑道:“是了,我还没告诉你呢,这铃铛叫子母铃。你身上的是母铃,我身上的便是子铃,子铃平日里不会响动,只有母铃摇动时,子铃才会响。这是魔道用以召人之用,一旦有事召人,只需摇动手中母铃,无论千里之外子铃也会响起。” 南宫益不解道:“这种好东西,怎么系在我手上呢?我刚才还奇怪,我又不是驴,怎么在我手上系铃铛。” “驴?”小玲饶有兴趣道:“在驴身上系铃铛做甚么?” 南宫益道:“驴儿要拉磨,但若没人在一旁看着,驴儿就会偷懒,所以给它系个铃铛,它不走路,铃铛便不会响,这样人不在一旁看着,只消听见铃铛不响,也能知道驴儿没走路了。”小玲莞尔道:“你不是驴,你比那驴儿还笨哩。” 南宫益被她一笑,面色转红,搔首傻笑道:“我……我确是笨了些。” 小玲不由失笑,笑罢,说道:“你昨日间力发作,一直不见好,到昨夜时忽然口口声声叫着‘叶倩’,我便将你送到这里来。我有事在身,怕你醒来以后又乱走,便在你身上系了子母铃,这样你这驴儿醒来,我便能知道,马上赶来了。” 南宫益被她一逗,不禁莞尔。 第九十六章 为民除害(上) 小玲忽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南宫益奇道:“去甚么地方?” 小玲道:“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带我去便是了。” 南宫益便不再多问,小玲拉了他手,身形拔起,飘飘然腾空。南宫益被她一拉,脸腾地红了,嗫嚅道:“小玲姐姐,你……” 小玲听她欲言又止,掉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南宫益指了指她手,脸红得更是厉害。 小玲失笑道:“你害臊了是么?昨日我拉你手的时候,你怎么没说话?” 南宫益为之一窒,苦笑道:“那时候是对付白云峰呢。” “昨日对付白云峰,你便不害臊,今日白云峰不在,你就害臊了。”小玲笑得面若桃花道:“你这人倒是有趣呢。罢罢罢,我不拉你便是。” 说着松了南宫益的手,二人一前一后,转眼翻过两座山,小玲蓦地向右一拐,落向地面。南宫益紧随其后。 二人在一片小村庄旁着地,南宫益奇道:“小玲姐姐,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做甚么?” 小玲道:“你一会儿便知道了。” 说着带着向南走去,南宫益不知她意,只得随她走去。二人走了一盏茶工夫,眼见便见一大片山田,一眼望不到边。田中百来庄稼人正有条不紊各自打理田中事物。耕田的耕田,锄地的锄地,除草的除草,摘菜的摘菜,各自忙得热火朝天。 小玲道:“你看看这里。” 南宫益看了看,道:“这里的人们真是勤快呢。” 小玲道:“不是叫你看他们有多勤快,你看看这里和你家乡有什么不一样。” 南宫益又看了看,皱眉道:“我看不出来。” 小玲着田间几名衣衫齐整的男子道:“看那些人。” 只见那几人头载黑帽,身穿皂服,手持长鞭,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见农夫干活慢者,便挥鞭招呼,斥骂声不断,俨然一个个似乎将那些农夫当作了奴隶。 南宫益不悦道:“那些人好坏,怎么能随意打人呢。我去劝他们。” 小玲拉住他道:“你劝他们,他们便会听你的了么。你便是施展神通将他们吓住了,不敢当着你的面打他们,你一走,他们也还要打的。” 南宫益犯了难道:“那可怎么办?他们怎么可以随意打人呢,这些人为何被打了也不反抗呢?” 小玲叹了口气,道:“这些农家人其实本也是自由人家。但这村中有个恶霸,叫韩果,仗着家中有钱有势,以贱价强买农家田地,将这偌大一片农田都买了下来。” 南宫益道:“怎么买那么多田呢,他一个人哪里种得了那么多田。” 小玲道:“他种不了那么多田,却可以让别人帮他们种。农家人以田为生,吃穿用全自田地里来。没了田地,便失了依靠。无奈之下只得来帮这个韩果种田,韩果自己要得收成的九成,而农夫们日日劳作,早出晚归,却只能得一成粮食。这一成粮食他们不但要供全家人吃穿一年,还要承担各种官家的科间杂税,杯水车薪,入不敷出。有的人家受不了如此折磨,举家上吊自尽。至于卖儿卖女更是如家常便饭。” 南宫益听了,大觉凄苦,再看那些农夫,一个个衣不蔽体,瘦骨如柴,肤色黝黑。直看得触目惊心。不由脱口道:“这个韩果真是个大大的坏人,为何皇帝老爷不管呢,不是说全天下人都是他的儿子么?” “是他的子民,不是他的儿子。”小玲纠正他道:“山高皇帝远,皇帝又怎样,他高高在上,每日锦衣玉食,听的是那些大臣的奸言馋语,哪里会知天下苍生疾苦。便是他知道了,这个韩果财大气粗,只消花几个钱在那些贪官身上,他便又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到头来苦的还是这些老百姓。” 南宫益自来只知皇帝最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大地大,皇帝立于亿万人之上,他说甚么便是甚么,无人可反对,要杀谁便杀谁,一手掌握他人生死。对皇帝自来有几分崇敬,以致于小玲说到这些百姓疾苦时,他不由自主便想到了皇帝。但对小玲说的这些道理,他却从未想过。他只知皇帝厉害,却不知还有个中原因。被小玲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 南宫益怔了怔,道:“那可如何是好,连皇帝也救不了他们,谁又能救他们呢?” 小玲并不急于答他,不紧不慢道:“你看到的只是一处,这全天下恶人到处都是,那日在大乐寺外,你也亲眼见恶人强夺他人女儿,还将那老者杀了,你可还记得?” 南宫益点头道:“自然记得的,这天下的坏人果真是太多了。我们村子里也有这样的坏人,他们不知要让多少这样的百姓受苦呢。为甚么有钱人要欺负穷人呢,穷人家没钱,已是十分可怜了。” 小玲冷哼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豪门世家大多为富不仁,古人说甚么多行不义必自毙,其实不过是儒生之言,安慰天下贫苦苍生罢了。天下多行不义者何其多,却只见好人受苦受难,不见恶人受到应有惩处。”南宫益摇头道:“不是有句话叫作善恶到头终有报么?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将来定要遭到报应的。” 小玲篾笑道:“这话与那多行不义必自毙其实乃是一般道理。莫说这话说得不准,便是当真准验,又有谁能看得到他们报应之时?他们作恶一世,报应却只是一时,他们便是接受报应了,这些苦难的百姓先前受的苦便能抹去么?” 南宫益见她神色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小玲姐姐,你……你怎么了,我瞧着你说话的样子好奇怪。” 小玲抬眼望着远方天际,十数年前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 五岁的她,立在院子中,亲眼看着她的亲娘被人绑于木架子上。她的祖父,那个一脸凶相的男子不停以沾了水的鞭子狠狠抽她,一下,两下……每一下都将衣衫扯破,露出皮肉来,鲜血淋漓。 她祖父将她一把拽到她母亲面前,恶狠狠道:“说,这个孽种是谁的?” 小玲被祖父一扯,不由得放声大哭。母亲抬眼望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爹……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你再问那么多……也没用的。……昨日是您的五十大秦,……女儿特意带小玲回来……见见她的外公……” 祖父却不管那么多,厉声打断她道:“废话少说,你还有我这个爹么?你出生于大户人家,家里有吃有穿,我和你娘自小将你对你疼爱有加。但你不知廉耻,竟与一个穷书生私奔长达六年之久!自六年前你与他走了以后,我便没再当你是女儿了。你连一点廉耻都不懂,枉读十几年圣贤书。……也罢,与其让村里人抓去浸猪笼,倒不如让我段庆松自己来大义灭亲,就当我全没生过你这么个女儿。” 其时旁边还立两个男女,左边那男子似笑非笑道:“爹,不必为了这么个女儿生那么大气。我姐姐她其实也是一时糊涂,她可能是觉得在这个家里没有跟那个穷书生在一起那么快活,所以宁愿与家人断交也不愿在这家中。您便成全了她罢,就当她从未回来过,将她放了,再给她一些钱,好歹姐姐也给您生了个外孙女呢。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也不能让小玲没了娘。” 段庆一听,更是两眼直欲喷火,怒道:“成全她?我呸,我这脸都给她丢尽了。我好好一个五十大寿,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这个野种堂而皇之走了进来,还小这野种当着众人面前给我拜寿,她根本就是想给我难堪。哼,不止是她,连这个小野种我也不能让她活着,败我段家名声。” 小玲母亲一听,蓦然抬头,竭力道:“不要……爹,我求您了……她可是您的亲外孙女啊,千万不要……” 但她越说,段庆越是怒不可遏,长鞭挥起,又抽几鞭,小玲眼睁睁瞧着她母亲最后又看了她两眼,目光又是怜悯,又是哀求。之后她垂下了头,再未抬起来过…… …… 第九十六章 为民除害(下) 想起过去往事,小玲眼中蓦然闪过一抹厉光,只见她自地上捡起几根枯枝,蓄力掷出。那枯枝倏然破空而去,南宫益看得清楚,却不知她要做甚么。正待发问,便听远处田间几声痛苦嚎叫,那几名手持长鞭的汉子一个个如中羽箭,倒地毙命。那些田间劳作的农夫见状都凑了上去,有人探其鼻息,方知人死,个个吓得退后几步,再看其余几名监工也都死了,俱以为是他几人遭了天遣,个个就此跪倒,敬拜苍天。 南宫益骇然,指着小玲结结巴巴道:“小玲姐姐……你……你竟……” 小玲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我竟杀人是么?我不杀他们,他们不知要虐待那些田间的农夫多久。对此种狗腿子,完全没必要心慈手软。” 南宫益怔了怔,道:“可是杀人总是不好的,你这样杀人,难道心中不难过么?” “麻木了,自然不难过。”小玲淡淡地道:“我不止要杀他们,还要杀光韩果一家。” 南宫益忙道:“这可不成,小玲姐姐,你已杀了那么多人,怎么还能再杀人呢。小玲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一动手就要杀人,实在……实在……” 小玲将目光转回南宫益身上,叹了口气,道:“南宫益,你心子太实,只知不能做坏事,却不知如今这世道,你若不对他们狠一点,没人会肯听你的。这个村子我早在冯大他们自南国回来之时便来过,那时候我便警告过韩果,若是胆敢再迫害这些百姓,我要他全家灭门。他开始那几天还怕我,时日一长,他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依旧作恶乡里。若不除他,这村中百姓永无宁日。” 南宫益本就无甚主意,一听小玲这么说,觉得她做的似乎又有些道理。想了想,道:“那韩果也太坏了些。作恶的是他,怎么要杀他全家呢?不如只杀他一个,不要杀他全家好么?” 小玲不置可否,径自走下山坡,沿小道走向村庄方向。南宫益不知她意欲何为,便也跟了上去。二人走近村子,便见一座大宅立于道旁,绿瓦红墙,小榭楼阁,勾心斗角,好不奢华。 小玲忽掉头对南宫益道:“南宫益,你且去瞧瞧那些农夫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田间?” 南宫益正欲问她来这里做甚么,听她一说,便将自己问题咽了下去。走到村边道旁朝田间看了一眼,只见田间那些农夫有的放言而笑,有的摇头叹息,还有两个则一前一后向这边跑来。 南宫益看罢,回头正要告诉小玲,却见那豪宅已升起熊熊大火,火借风势,一发不可收拾,就在南宫益看的当儿,那火光已将整座房屋吞噬。火中传来几人叫喊声,撕心裂肺,端的凄惨,但小玲立在那里却无动于衷。 南宫益欲要进去救火,奈何火势太大,他又不懂驱火之道,身在空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势越大,无法接近。他沮丧下来,向小玲道:“小玲姐姐,你……你怎的又放火烧了人家呢,这屋里还有人,你这样可是不对。” 小玲自他眼中分明看到一丝陌生,似乎第一次看清她一般。她凄凉一笑,适逢那两名农夫正冲到南宫益跟前,他二人一见那房子着火。哪里还会顾及瞧上南宫益与小玲一眼。 只听其中一农夫道:“快瞧,韩家着火啦,好像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另一农夫道:“恶人恶报,他韩果作威作福,横行乡里这么多年,也该他们有此一报。如今姓韩的家破人亡,咱们可算又有好日子过啦。” 二人说话时,街上已多了许多观火之人,对火事议论纷纷,拍手称快,没人注意到人群之中还有两个陌生人。也不知谁高声道:“快将这好事告诉乡亲们去。”说罢向着田间跑去。 小玲将南宫益带到一旁,道:“你也看到了,这些人看到韩果一家死于大火,竟无人出手相助,可见他是天怒人怨,这种人早一日死了,世间便多一分太平。他们一日不死,受他们之苦的穷苦人们便一日不得安生。我本也不愿杀人,但我先前已警告过他,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南宫益早对小玲杀人之事颇觉反感,但听小玲这么一说,又觉有道理。再看那些百姓如此痛恨韩果,对他一家生死不闻不问。心下不由矛盾起来。 小玲又道:“你看到的还只是一个韩果,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韩果,千千万万个坏人,恶人。都说甚么恶有恶报,今日若不是我出手,他们这些村人能不能见到韩果的末日都是个问题了。” 南宫益被她一说,也觉世间恶人太多,非得杀掉一些不可。说道:“可是天下有那么多坏人,小玲姐姐你一个人哪里杀得完呢?你杀不完,谁来解救这些可怜的人呢?” 说罢,心底生出愤世嫉俗之感。 小玲看他神色,缓缓道:“其实也并非没有解救之人,只消这人肯出马,要除掉这些恶了人便容易许多,只是……” “那人是谁?”南宫益心急天下百姓,脱口问道。 小玲看着他眼睛,一字一顿说出两个字来:“魔尊。” 南宫益错愕万分,奇道:“魔尊不是魔道里最坏的那人么,他怎么来除掉恶人呢?”小玲道:“正因魔尊是最坏之人,人人听到魔尊之名,闻风丧胆。且魔尊还可下除杀令,让魔徒杀尽天下恶人。只消恶人都死绝了,百姓自然便不会再受欺压盘剥,也不会再有这么多可怜人了。” 南宫益不甚聪明,听她一说,只绝极有道理,忍不住道:“那为何不请魔尊来下那个除杀令呢?” 小玲道:“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前日你昏迷不醒之时,魔尊率大队人马杀上三清山,杀了仙帝,结果他自己也葬身在三清山之上,尸骨无存。” 南宫益一听,黯然道:“魔尊死了,那可怎么是好?……是了,我那日去了三清观,阿日的师父和师叔师伯在选三清观的掌门,为何你们不选一个人来做魔尊呢?” 小玲知道自己计策成了一半,又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南宫益见她神色,也不知她心机深沉,追问道:“小玲姐姐,你们为何不选一魔尊出来呢。只消大家都到台上去打一打,谁最厉害的便是魔尊了。不好么?” 小玲苦笑道:“魔尊不是没人想做,是没人做得来。依着魔道规矩,要做魔尊,须得喝下一种万种毒物炼成的剧毒之酒,但纵观魔道上下,却无人能喝得下那毒酒,只因大家道行都不够高,是以没人敢去做魔尊。以至魔尊之位到现在还空着。” “那可怎么办,没有一个敢喝酒的人,那谁来下这个除杀令呢。” 小玲瞬也不瞬望着南宫益,眼波流动,忽道:“若是让你来做魔尊,你肯么?” 南宫益乍听,以为自己听错了,说道:“小玲姐姐你说甚么?” 小玲顿了顿,才道:“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愿做这魔尊。但如今唯有你才能做这魔尊,你道行之高无人能比,只有你才能喝得下那毒酒。只消你做上魔尊,所有魔道中人都以你马首是瞻,你下一道除杀令,命他们除尽天下恶人,他们也会照做不误,比皇帝还要威风,这样不好么?” “那怎么成?”南宫益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的。魔尊可是最坏的人,我若做了魔尊,岂不是也变作了最坏的人。我可不做坏人的。” 小玲淡淡一笑,道:“魔尊虽坏,但坏的是做魔尊之人,而非魔尊本来之恶。正因做魔尊之人都是些十恶不赦之人,是以魔尊一位,在正道中看来也就臭名昭著了。” 见南宫益茫然不解,她又细心解释道:“这就就好比皇帝,若是好人做了皇帝,便是一代明君,举国之幸,人人皆以天子为荣。而倘是坏人做了皇帝,祸国央民,弄得天怒人怨。但那皇位本身并无善恶是非之别。只是因人而异,是以名声也就有好有坏。” 小玲一番比喻说得贴切,南宫益一听,纵是他人笨,这种道理却还是听得懂的,当下点头道:“不错,皇帝也有好皇帝和坏皇帝。那魔尊也有好魔尊和坏魔尊了是么?” 小玲道:“正是,你做了魔尊,只消你多做一些好事,便没人再会说魔尊是坏人了。这样不好么?” 南宫益不似小玲那般脑子转得飞快,一听她这么说,只觉挺有道理,心下有些动摇,想了想,又犹豫便道:“可是……文君不见了,我还要找文君呢,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我在那个大怪物里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 小玲一见时机成熟,自然不能放过这好机会,说道:“你要找文君还不容易么,只消你做了魔尊,一声令下,魔道上上下下都要为你去找你的文君妹子。你一人纵是本事再大,也是能力有限,有这么多人帮你一起找,事半功倍,定是很快就能找到她的。” 南宫益闻言,心头一喜:“真的么?……可是……我连一个哥哥都做不好,怎么能做得了魔尊呢,魔尊可是你们的头领呢,我可做不来。” 小玲莞尔道:“那就更不需担心了,有我在一旁指点你,你还怕甚么?遇到事情,你尽管推给我来做,遇到甚么话不会说,我在一旁教你说。这样你只消听我的,保准不会出差错的。” 南宫益看了远处一眼,忽然想起甚么,皱眉道:“可是,你家老爷和那个陆梁,还有那些人,他们都想杀我呢,若是我去做了魔尊,他们定不肯的。” 小玲道:“这个你就放心好啦,我已安排妥当,只消你肯去做魔尊,一切自有我一手安排。” 小玲所言非虚,南宫益昏迷之时,小玲已在魔道中将所有见过南宫益之人一一走了个遍。她一张嘴巧舌如簧,又善于察颜观色,很容易便能摸清对方心中意图,对症下药。又晓以利害,暗示阴阳二使已有默许之意。众魔道以阴阳二使位高权重,自然不能得罪他二人,小玲软硬兼施,他们便是不答应也不行。唯一还未说通的便是鬼刹以及其手下。三魔刹与方天灵积怨过深,要让鬼刹以他为尊,是断然不可能之事。小玲既知此理,自然也不会先去将此事告诉鬼刹。只消其他人同意,便是他再反对,也不能阻止南宫益当上魔尊。 南宫益还有些犹豫,但经不住小玲一番劝说,他本就无甚主意,被小玲这么一劝,便也听了她话。决定跟她回去做魔尊,小玲一听南宫益答应,喜不自禁。 第九十七章 破例为魔(上) 小玲将南宫益带回魔窟,二人进得大殿,便见那殿之中早已站满众人,正自议论纷纷,人攒动,大殿前方台子上,阴阳二使正立在台上。 “……据我所知,仙家这几日已准备立新掌门了。他们快,咱们也不能慢了,如今当务之急,是立一个魔尊出来,领着大家继续征服天下的霸业。”阳魔正对众人说话,一见小玲与南宫益来,似是微觉错愕,语气顿了顿。 众人见他突然不说话,下意识回头,一见小玲与南宫益来,人群让出一条道来。小玲与众人打过招呼,一路走向大殿前方。南宫益硬着头皮紧随其后,眼睛低低盯着地板,不敢面对众人目光,耳听得有人小声议论自己,南宫益更是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二人走至殿前,阳魔与阴魔对占占占视一眼,阳魔朗声道:“如今这位少年南宫益,他有一身绝世神通,今我魔道念在他一心意欲投入我门下,破例收他入门,竞夺魔尊之位,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只听众魔徒齐声道:“魔尊我主,天佑地护。千秋大业,万盅赤心。” 其实这不过是做戏而已,就在南宫益昏迷之时,小玲已将对所有认识南宫益之人都晓以利害。她绝顶聪明,对众人心思了若指掌,一番巧言善辩,将所有人都说得心服口服。 众人一开始自然也是万般不肯答应由南宫益出任魔尊一事。但小玲利用众人心思,许以诺言:南宫益人不聪明,若是让他当上魔尊,要提拔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况且阴阳二使已有意向答应此事,即便谁不同意,也难以改变大局。 小玲目光扫过,见鬼刹与他一众手下不在人群中,稍微松了口气。若是他们在场,断然不会善罢甘休。阴阳二使也知其中道理,是以先一步施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将鬼刹一行人调至远处去寻道月下落。待他们回来时,魔尊已定,他们便是不同意也不行了。 “等等,魔尊大位非一般人能任,这个南宫益虽说有心投入我魔道。但礼不能废,法不能荒,他须得胜过四法魔与阴阳二使,并饮下万盅赤心酒,方能登上魔尊之位。” 说这话的是护教法魔之一,六指书生。此老虽说暗中也默许了南宫益做魔尊之位,但此人思想古板,墨守成规,生怕南宫益不经考验,轻易登上魔尊之位,是以有此一言。 阴阳二使以为六指书生并不同意南宫益做魔尊,顿时面色微变,齐齐盯向小玲。 小玲倒似料到会有人异议,从容道:“大法魔说得不错,新尊要立,旧规也不能破,既是他要坐上魔尊之位,自然要经过考验。现下就在这殿中,便可进行考验。” 六指书生笑了笑,向南宫益道:“小子,便宜你啦,以往历代魔尊,哪一个不是入了魔道三百年才做上魔尊之位。你生逢其时,才入魔道便能站到这里来,已算是千年修来的造化了。” 其余三法魔道:“废话少说,先打过再论。” 那四人走上殿中,其余魔徒均都让开。小玲事先已对南宫益说过会有人与他动手,此时见他四人走出来,也未吃惊。 那四人立在南宫益面前,站作一排,一齐拱手道:“魔道四大法魔,六指书生,姜陶公,独臂狼,白霹雳。 尊我千年古训,特来请教一二。” 南宫益怔了怔,点头道:“哦,好。” 众人心下微微不悦,心道:“这小子倒是艺高人胆大,全然没有半点规矩,竟不客气还礼,显是未将我四法魔放在眼里。” 南宫益不知这种请教之言乃是客套话,犯了大忌,小玲看在眼中,隔腹传音于南宫益道:“南宫益,若是四法魔跟你说话,可千万别胡乱说,我会教你如何回答他们。你跟着我说……” 南宫益一呆,甚是不解,望向小玲,小玲已说了话,他只得跟着道:“四位法魔长辈德高望众,小辈初入魔道,还望众位多多指点。” 那四人听他这么一心,这才安心一些。白霹雳是个急性子,与南宫益客套一番后,亮出一把大刀法器来道:“闲话少叙,先打一场才是正经。” 说罢御起大刀就朝南宫益劈来。那三人见状,笑而不语,也都将自己法器御起,六指书生使一对金页书,姜陶公使的一把大铁杖,独臂狼则使一条形似狼爪的奇异兵刃,也不知是何物。 南宫益凝出幻剑来,以剑背挡住那四人攻势。那四人也知他祭才剑威,不敢过于逼近,分作四处来打。四人同声同气,彼此都知对方心意,只见铁杖狼爪攻势猛,大刀书页两画逼,前后左右将围住,上天入地难化攻。 那时间,只见南宫益身形倏然而动,剑如长虹贯残阳,气若寒月凝冷霜。祭才挥将起来,身子滴溜溜旋转不停,幻剑疾吐疾缩,拍偏众人法器。继而脚步轮转,欺至六指书生面前,左手朝他抓来。后者自然不能轻易教他抓住,顺着来势抓住他手腕,另一手抓过书页掠来。 但南宫益有祭才真元在身,如何能让他得手。但见他左手掌力一吐,六指书生胸口如压三山,气血翻涌,抓着他手腕的手不由自已松开,身子一轻,顿时倒飞去。众人大惊,要知南宫益真气不尽不竭,让他这么一掌拍出,世间无人能抵。眼看着六指书生飞出,心想这下定要摔个粉身碎骨,惨不忍睹了。 但南宫益并无意出手杀人,他那掌力吐出,也非出自本意。一见六指书生飞出,他心念一转,脚下已然纵出,他去势如光似电,后发先至。来到六指书生身后在其背后一托,同时右手化去幻剑,抓住其腰带,只听得裂帛声起,气浪直袭大殿中魔徒脸面。南宫益将加诸于六指书生身上的无俦真气尽都收归己身。 六指书生来势止住,险象环生。但还未及欣喜,忽觉腰上一松,却是裤带扯断,裤子松开。饶是此老眼疾手快提住裤子,也招来殿中众魔徒一阵大笑。 六指书生老脸涨得通红,羞惭成分,无奈摆摆手道:“多谢手下留情,在下技不如人,便认栽了。” 在一片哄笑声中,六指书生钻入人群中不见了。其余三法魔相视一笑,白霹雳道:“小子,你这招可是够狠,明知道人家读书人最好面子,你把那酸丁的脸都给丢尽了,他可不敢再来出丑了。也罢,他不打,咱们还打,来来来,咱们再行来过。” 姜陶公看了小玲一眼,两眼一转,说道:“罢了,你还看不出来么,他身怀不世神通,莫说咱们四法魔聚全了,便是再来十个法魔也不是他对手。你难不成想像那六指书生那么狼狈下台么?” 白霹雳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看了南宫益一眼,沉吟道:“今日本是魔尊选任大典,我们四法魔本该尽力与你斗法,只可惜如今老酸丁不在,我们三人又不是你对手。……也罢,我们不打了,来日再与老酸丁和你打一次。届时可不会再让你扯烂裤带了。” 此话一出,下方又是一阵哄笑。三人收了法器各自走下。阴阳二使回到台上,阳魔对众人道:“这位南宫益,我们阴阳二使曾困一些误会,联手几位弟兄与他大战一场,非但未能占得半点优势,反是险些伤在他手中。这已是有目共睹,今日让他跳过我二人这一关,直接进入饮‘万盅赤心酒’一关,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那日阴阳二使联手众人对付南宫益,却无法杀他一事,虽说阴阳二使回来之后羞于向人提起。但毕竟阴阳二使乃是如今魔道中道行最高者。他二人连个懵懂少年都胜不了,自然不径而走。众魔徒多多少少都知道了南宫益其人如何了得,私下里口耳相传之余,以讹传讹,更是将南宫益描绘得神乎其神,英雄了得。只是见过南宫益之人不多,加之阴阳二使第一次与南宫益相遇时,南宫益被众人制服,是以此事自然引来诸多质疑之声。如今阳魔当着众人面前亲口承认当日之事,众魔徒听过后,便相信南宫益能力,自是不会再反对。阳魔一句话亲口说出,众人心想有了这么神通无上的魔尊,日后要征服天下便不是难事。也不会再有异议,满口答应。 第九十七章 破例为魔(下) 阴阳二使其实一则不愿再与南宫益动手是真,二则也不愿再多生变节。见众人答应,阳魔便趁热打铁道:“来人,拿出‘万盅赤心酒’。” 不多时,便见一个魔徒端了个酒坛子自暗处走将出来,紧随其后的另一名魔徒手里捧着一只翠绿玉碗。酒坛与玉碗均有些陈旧,显是用过很久。二人走至面前,阳魔看了南宫益一些,眼中不由泛起一丝得意。 阴魔与阳魔对视一眼,齐声道:“万盅赤心,万古忠心。饮下此酒,你便是魔道至上,第八代魔尊。但此酒下肚,极有可能肝肠寸断,五内俱焚而死,你可做好饮酒准备?” 南宫益虽不懂他二人说的甚么,“死”字却还是听得懂的,一听说饮下那酒可能会死,南宫益心头一跳,不由望向小玲。 小玲以传音之术颤声道:“南宫益,你莫怕,这酒喝下去不会死人,他们这么说,只是想吓住你,让你不敢喝。你转过身面对大家,跟着我说……” 南宫益对小玲极是信任,一听她这么说,便心安许多,依她之言转身向众魔徒,正欲说话,却听得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厉喝。 “给我停下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鬼刹,他两眼怨毒,杀气腾腾立在众魔徒之后,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无人注意到他来。只听他道:“魔尊者,魔道至尊也。做魔尊之人须得有领导之能,将相之才,即便不是文韬武略,也能人善任。想我历代魔尊,哪个不是一代枭雄。再看这个小子,他非但是方天灵的弟子,还与仙家有勾结。你们居然荒唐到如此地步,让这么一个呆头呆脑的外道小畜牲做魔尊。” 原来阴阳二使早先已知道鬼刹南宫益之间新仇旧恨纠结,有意以找寻道月与铭神珠之名让鬼刹几人到别处去了。但鬼刹生性多疑,一早便见许多魔徒暗地里谈着甚么,且只见自己出来,却不见其他人出来,疑窦丛生,独自又回到魔窟中来。一进来便见南宫益竟立在大殿上方,阴阳二使正立在他身旁。他随便找了个人一问,竟是南宫益要做魔尊,他明白情况之后,哪里还能忍得下去,当下便厉声说了出来。 小玲在下方一听得鬼刹声音,暗叫不好,她也未料到鬼刹会在此时突然杀出。纵是她绝世聪明,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鬼刹自小收养她,他为南宫益做事时,一向小心翼翼,生怕他知道。如今他就立在身后,纵是有甚么原因,也无法让他离开这里了。 他一番斥责,让阴阳二使颜面大失,阳魔不悦道:“让南宫益来做魔尊,乃是众意之决,他愿弃先前身份,归入我魔道之下。他有一身道行,我们推他作魔尊,何错之有?” 鬼刹冷笑道:“归入我魔道之下?我看是你们瞧着他道行高,是以推他为魔道,好来对付仙家才是真的罢?魔道千年古训,难道你们都忘了么,魔道中若有与外道有勾结之人,视为叛道,必将诛之。千年之前,司徒白便是因与仙家苏儒文相勾结,才有了后来的千年仙魔战约。而今你们竟为得到方天灵弟子的力量,立他为尊,你们扪心自问,如何对得起魔道先祖。” 阴阳二使被他道破心思,面皮发热,其余众魔徒其实也猜到他二人立南宫益为尊之意。只是心照不宣,但鬼刹恨南宫益入骨,一见昔日大敌之徒如今竟要做魔尊,当下甚么也不顾,说了出来。 阴魔喝道:“鬼刹,你与南宫益有私仇在前,便来阻他做魔尊,你以为我不知你是何用意么。这个魔尊他是做定了,你以为凭你一人之言,便能阻止么。当初我们二人要杀他,为他说情的也是你,如今我们立他为尊,你又来这里堂而皇之说得头头是道,难道这便是对得起魔道先祖么。” 鬼刹目光扫过众人,毫不退缩道:“我与他有仇在先,这事已不是甚么秘密。但若说我为了私仇阻他做魔尊,属下敢问阴阳二使,立这么一个蠢笨如猪的敌人之徒为尊,二位又是何用意呢?难道众位都忘了当年他师父方天灵暗中相助道半仙,将上一任魔道封在石墙中么。他方天灵与我魔道为敌,我们却要以他的弟子为尊,这样根本就是打自己耳光。” 阳魔两眼一寒,寒声道:“方天灵,你还有脸说方天灵,你们三魔刹与方天灵相交好友,还一度劝他加入魔道。他虽不是仙家中人,却也认识许多正道中人,这么说来的话,你是不是也算勾结外道中人呢。” 他说话间,双拳紧握,杀意顿涌,似乎便要出手。小玲在一旁看得情势越发紧张,立南宫益为尊乃是她的主意,若是事情搞僵,日后阴阳二使必然会来找她算帐。她两眼一转,走将出来道:“鬼刹,阴阳二使这么做,也是出于对魔道未来之想。虽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如今根本没有一个人能任魔尊,咱们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没有魔尊便如无头之蛇,难以存活。有了南宫益来做魔尊,将来要踏平三清山,一统天下便不是难事了。” 鬼刹瞧她一眼,略略一想,说道:“好,要喝那‘万盅赤心酒’也可,先将倩儿交出来,否则休想。” 这话看似他只要见到叶倩,南宫益便能做魔尊,其实不然。他是诱南宫益交出叶倩,再行反悔,继续阻止南宫益做魔尊。他与南宫益有诸多仇怨,断不可能让他如意做了魔尊。只是自那一日南宫益在婚礼当场带走叶倩之后,他便不曾见过她面。他爱女心切,想着先见叶倩一面,再说其他。倘是南宫益当真交出叶倩,他也会说“我说过他要喝那酒,须得先将倩儿交出,可没说他交出倩儿便能做魔尊。” 但他万万没想到,叶倩早已不在人世,只是那时陆梁得了铭神珠呈送魔尊。无人敢跟他作对,自然也没人告诉鬼刹。而小玲虽说想告诉他,却苦于一直无合适时机,而经三清山一役,后来罗小梅又被陈商杀了。魔道之中知道叶倩已死之人便只有小玲一人了。 此时小玲一听鬼刹说这话,知道今日若不说清,将来势必要引出其他麻烦来。衡量再三,正考虑着如何告诉鬼刹,却听南宫益已沉声道:“叶倩……她……她死了。” “甚么?”鬼刹瞳仁疾缩,跃过众人头顶,至南宫益面前,厉声喝道:“你说甚么,你把倩儿怎么了?” 小玲不料南宫益抢在她前头将话说了,再看南宫益,说到叶倩之死,他已热泪盈眶。心下不胜唏嘘,叹了口气,向鬼刹道:“他说得不错,叶倩确是死了。她……是被陆梁杀的。” 鬼刹一听爱女死讯,登时面露狂态,吼道:“不可能,你骗我。你为甚么骗我?我自小收养你长大成人,哪一点亏待过你,而今你竟帮着一个外人说话,竟说是陆梁杀了倩儿。” 小玲摇头道:“我没帮着南宫益说话,事实确是如此,那陆梁人面兽心,他持了叶倩为质在前,威胁南宫益出海去寻铭神珠在后。后来南宫益找到铭神珠回来,他答应以铭神珠可换叶倩,但南宫益交出铭神珠后,他却将叶倩杀人灭口。这一切当日均有人目睹,并非虚言。” 鬼刹步步逼向小玲,一字一顿道:“这些你都知道,为何你不早说?你说那日有人目睹,那你找出来,我来亲自问他事情原委。” 说到这里,他扭头向众魔徒喝道:“你们,谁知道倩儿怎么死的,给我站出来!” 但无人站出来说话。鬼刹强忍怒火,将话又说一遍,仍是不见有人出来。那日眼见叶倩被杀者,除小玲与被杀者之外,还有人被南宫益啸声震破耳鼓,成了废人,甚至有的神乱意痴,虽说人未死去,却不知下落,要找到人,一时之间又如何做到。 第九十八章 万盅赤心(下) 南宫益看了那酒,又道:“这酒怎么会是绿色的呢,我以前喝的酒有白色的,有红色的,却没见过绿色的,这酒好喝么?” 阳魔笑道:“难道你没听说过‘灯红酒绿’么,这绿酒乃是世间难得的好酒,是以成了绿色,这也只有魔道才有这样的酒,你到别处可是找不着的。” 南宫益点了点头道:“这些酒这么好,你也喝一些罢。好酒不能自己喝,要大家一起喝的。” 阳魔一听要喝酒,更是面如纸白,忙摆手道:“不不不,这美酒配英雄,如此美酒,就该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人物来喝。我们早先都已喝过,剩下的这些就是给你留的。” 小玲欲要再说甚么,却觉后腰一痛,阴魔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以利刃抵住了她腰。她只得乖乖闭口。 南宫益见小玲不再说话,举碗将那毒酒一饮而尽。毒酒入口香醇,并无异味,但玉碗才离嘴边,便觉五内俱痛,百骸欲碎,腹中忽而如寒冰穿肠,忽而如烈焰灼烧。端的万分难忍。 “啪!”玉碗自他手中掉落,却未摔得粉碎,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再看南宫益,他五官扭曲,两手握拳,面容朝天,两腿渐弯,低沉呻吟声自口中断断续续传出,竟有几分狰狞恐怖之感! “啊……啊……”他痛苦不堪,“扑嗵”跪倒,身子不住颤抖。阴阳二使都觉有些不对,各自唤出法器,严阵以待。 小玲万分担心,上前拍着南宫益肩头道:“南宫益,你……你怎么了?” 不料南宫益被她拍在肩上,竟反手一掌,以手背拍中她手臂,小玲左臂应声骨折,失声惨哼。 阴魔急道:“小玲,你快些闪开,他谁也不认识了,离他太近会有性命之危的。” 小玲花容失色,她万不料这毒酒非但毒性极强,更使南宫益戾气大增。要知南宫益身上所怀祭才幻剑本就是天下戾气至重之物,如今又饮这毒酒,戾气袭心,更是六亲不认。她这才明白,历代魔尊之所以要饮“万盅赤心酒”,除考验道行与心志之外,更有加增戾气之功用,如此一来较之先前更加凶残暴戾,对仙家正道更是下手不容情。也亏得魔道先祖如此煞费苦心,立下这么一条规定了。 她心念转动之余,南宫益蜷作一团在地上左右翻滚,身子不住瑟瑟发抖。她几番欲上前,均被阴魔紧紧拉住不放。 “你找死么,他现在就似一头发了狂的猛兽,你再去的话,就不是手臂被断,而是小命不保了。” 小玲芳心欲碎,抽泣道:“我知道的,可是……我对着叶倩坟前立过誓的,若是他死了,我如何对得起我的誓言,如何对得起长眠地下的叶倩……” 阴魔道:“那叶倩死便死了,你便对着她坟前立誓她也听不到,你便食言她又能怎的,难不成她还能来找你不成?” 阳魔与阴魔将小玲拉离南宫益,又向众人道:“大家退开,此人喝了毒酒之后 些不对,万一他狂性大发,大家作好准备,好撤离此地。” 众魔徒见南宫益异状,心下也有些生怯,只是阴阳二使不下令,他们不敢乱动。一听阳魔这么说,齐刷刷向后退了数丈。那赵保命人将几个神智不清的魔徒送到他医室去。听说小玲被南宫益打折了手,忙叫阴阳二使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小玲有苦难说,人被拉到赵保面前,眼睛却始终盯着南宫益。眼见着他一番挣扎后,身子渐渐不动,她一颗芳心也堕入了冰点。 “他死了么?”人群中,也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 小玲摇头道:“不会的,他没死,他定然没死的。” 她再顾不得许多,忍痛挣脱赵保的手。冲到南宫益面前,探其鼻息,气息渐弱,再摸其脉门,竟是指下沉沉,应指无力,性命危在旦夕。 小玲向身后叫道:“赵先生,赵先生,他快不行了,你快来救救他啊!赵先生,求求你了,快来救救他罢。” 阴魔气道:“这小妮子怎么在紧要关头犯起了痴,她这么上去可是置自家性命于不顾。赵先生,你万万不可去。” 赵保见小玲模样,摇了摇头,忽道:“罢了,我赵某人行医一世,既救人无算,也害人不少,今日就将这条命系在这少年身上。若能将他救活,便是我赵保救了个魔尊,若是被他所杀,也是我应有此报,怨不得他人。” 才一迈步,阳魔却伸手拦住他道:“赵先生,你一人身上可系着咱们多位兄弟的性命,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去。要去,我跟着你去。” 阴魔听得,错愕不已,还未反应过来,阳魔已和赵保走了出去。 赵保为南宫益号了脉,向小玲道:“莫担心,他还有得救,只是他将那么大一碗毒酒喝了下去,毒力甚强。好在他身怀无上道行,毒力与真力在他体内相拼相斗,白白耗费他许多气血。是以脉象与气息均是极弱。” 小玲一听,半喜半忧道:“那该如何是好,若是毒力斗胜了,他不就……” 赵保面有难色道:“依他如今情况,要插上手,可是千难万难。两股力在他体内不断相斗,最终结果可能是他会经脉暴裂而死。” 众人一听,顿时默然一片,本以为有了这么个道行高深的少年来做魔尊,日后定能振兴魔道,吞并仙家正道。怎奈天不如人意,南宫益此时性命垂危, 话音方落,便见南宫益突然睁开了眼,缓缓爬起,见赵保与小玲都一脸关切望着自己,茫然道:“你们在做甚么?” 小玲与赵保乍见南宫益突然醒来,又惊又喜,赵保吃惊之余,喃喃道:“太不可思议了,居然那么快就转危为安,果真非一般常人能比。” 阴阳二使见南宫益醒来,也是大喜,阳魔一跃至南宫益身旁,向众人道:“众位,南宫益已经过‘万盅赤心’之考验,他已是我们新一代魔尊了。” 此言一出,群声鼎沸,众魔徒忙又回到原本位置,齐齐跪倒于南宫益面前。阴阳二使与赵保等人也忙下跪。但瞧他们双手手掌与额头触地,作匍匐状。小玲因手骨折,无法行礼,只随众人跪了。 南宫益不知他们这是行礼,奇道:“你们这是做甚么,为甚么要跪着呢,快些起来呀。” 但众人似乎未听他说话,也不起身,齐声朗朗道:“魔尊我主,名流万古,天护地佑,千世独秀!” 南宫益不知何意,手足失措望着小玲,接着便听小玲声音在耳边响起道:“你莫急,这是他们奉你做魔尊呢,你饮下那酒安然无恙,便是新一代魔尊了。你随我说话……” 南宫益听了,便随小玲之话,向众人高声道:“众位平身,今我南宫益幸得天助,做了这魔尊之位。日后定然好生振我魔道,扬我威势。” 众魔徒皆是心想有了这么个魔尊,日后要夺天下便非难事了,一时间群情沸然,热血澎湃,拜道:“振我魔道,扬我威势,灭三清正道,统天下群生。” 南宫益大是不解:“灭三清正道,统天下群生是甚么意思?”他要问小玲,但小玲却似明白他心中想法,示意他不要说话。 一众魔徒起身后,阳魔面带笑意道:“今日是我魔道重生之日,自今以后,咱们魔道有了新一代魔尊,咱们当设宴好好庆贺一番,明日再进行冠号。” 众魔徒高声喝彩,欢呼雀跃,一派喜气洋洋模样。 小玲也为南宫益欢喜不已,见阴阳二使也捧起南宫益来,心下更是喜不自禁。耳听得赵保道:“天佑我主,魔尊无事便好,玲姑娘,你的断骨未接上,魔尊已安然无事,我来给你接上。” 小玲点了头,赵保为其接上断骨后,又道:“你随我去拿一些药,可保你早几日恢复如初。” 二人说话间,回头看了南宫益一眼,这一看可不要紧,南宫益竟又倒地不起! 第九十九章 无明魔尊(上) 是夜,小玲坐于南宫益床边,静静看着他沉静睡脸,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南宫益,当年遇到你,也不知是不是原本就错了。……那年我与叶倩独自去了大乐寺,遇到了大乐寺方丈阿舍梨大师,大师一眼看出叶倩命运多舛,便对她说,她在回家途中能遇到一个解其灾业之人。” 她顿了顿,又缓缓道:“我本以为遇到了你,她一生便能得到改变,不料我千算万算,一意要撮合你们二人,却最终还是没能改变她的命运。我现在有些想不通,若是我当初没有让你去劫亲,她还会被陆梁抓走,还会死在他手里么?” 再看南宫益,他在睡梦中眼皮微微一动,似乎要醒来,但只是那么一动,却没见他醒来。 “赵先生说你已无性命之危了,只消安养几日便能好。……你可知我为何要不顾一切要将你推上魔尊之位?他们都以为我对你有意,其实他们不知我这么做,都是为着叶倩。她生前曾说过,你是个好人,若是全天下的人都像你这样,一定就能天下太平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那断骨已被赵保接上,缠着布条。想起被南宫益拍断手骨之痛,她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天下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像你这样痴傻,但若你做了魔尊,至少能比其他人做魔尊要好上许多。我知道这样为难了你,但你可知道,叶倩自小便许下大宏誓愿,期众生能早日渡化,成就善果,我这也算是为她尽一份力了。如今你做上魔尊之位,下一步便能除尽世间奸恶,还以大白青天。 虽说这与叶倩原本想法南辕北辙,但也算是一个极好法子了。我一心将你扶至尊位,你可不能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正沉默间,听得脚步声响,阴阳二使走将进来。小玲忙向二人施了礼。 阳魔看了小玲一眼,道:“魔尊怎么样了?” 小玲道:“他还在昏迷之中,赵先生说那‘万盅赤心’之毒对人身伤害极大,且时日深久,虽他有无上道行护体,仍是受毒不浅。” 阳魔皱眉道:“那赵保呢,他怎的不来照顾魔尊?” 小玲淡淡地道:“阴魔大人将那坛中所有毒酒都倒给了他,毒酒没了,需要重新调配,赵先生去别处找寻材料去了。” 阳魔意味深看了阴魔一眼,她面色向变,说道:“那魔尊甚么时候能醒过来?” 小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赵先生说这全要看他自己,不过明天要醒来,却是有些玄了。” 阳魔沉吟片刻,道:“每代魔尊上任之时,都要在次日进行冠号之礼,此规矩千百年来不曾变动过,据我所知,以前也曾发生过类似之事。魔尊虽说未醒,但明日的冠号之礼还是要进行的。” 小玲道:“不错,魔尊上任之后,便隐去之前姓名,依名号论称。他身份特殊与以往魔尊不同,是以更要迟早定下名号才行,否则夜长梦多。” 要知修法之人极重名声,每代魔尊都有自己名号。“冠号之礼”便是由魔尊与众人共同商定之名号。进行冠号之礼的魔尊便舍了本名,自此以名号示人。魔徒也不准在魔尊定名之后再呼其读讳名,否则便要定一个大不敬之罪。有似帝皇人家规矩。小玲虽一心将南宫益推上魔尊之位,却也不想让他就此与仙家决裂。是以极力赞成进行冠号之礼。 阳魔又打量小玲两眼,有意无意道:“你好像挺着急的。” 小玲摇头道:“阳魔大人有所不知,这南宫——魔尊结识仙家门人,日后定有用处。他可以与仙家门人继续相处,从而自仙家打听到他们的动向。一旦有风吹草动,咱们也能立刻知道。我最担心的便是他身份外泄,仙家一旦知道他身份,咱们没的失去了个可靠消息来源。而只消冠号之礼过后,魔道之中便没人再敢提南宫益本名,如此一来便是有仙家弟子来打听新魔尊是谁,只消他们不见到南宫益本人,只听名号是绝对猜不出谁是魔尊的。这也是让他做魔尊的好处之一。仙家怎么也不会想得到,堂堂魔尊竟然不是别人,而是一个懵懂少年。” 阴魔点头道:“如此说来也对,有魔尊潜伏于仙家之中,这样要灭他仙家还不是容易许多?不错,小玲你想得倒是周到。” 阳魔也道:“不愧是妙锦,敢情你早就设计好了一切,我先前虽已知道你办事周密,凡事考虑周到,但还是没想到你竟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咱们明日便进行冠号之礼。” …… “你要叶倩是么,我给你。” 陆梁将叶倩狠狠推向南宫益,继而以刀刺向她后心。叶倩打了个趔趄,南宫益急忙将她一把抱在怀中。 “哈哈哈哈……南宫益,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南宫益甚么也做不了,他急忙向叶倩体内渡过真气,但叶倩血流如注,纵是他真气再强,却也是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瞧着叶倩缓缓闭上眼睛,在他怀中香消玉殒…… “叶倩!”南宫益大叫着这名字,睁开了眼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又做了一次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梦。 “做噩梦了是么?” 南宫益吓了一跳,再看说话之人正是小玲,她坐在床头,一双妙目瞬也不瞬盯着他。 南宫益一脸茫然道:“小玲姐姐,你看着我做甚么?” 小玲似笑非笑道:“你不胜酒力,前天喝完那碗酒后便睡着了。这一睡便是三天,我刚才还在想着不知道你甚么时候能醒,没想到念头才刚转过,你就醒了。” 南宫益摸了摸头,傻笑道:“我竟睡了那么久?那些可真是好酒,我听说若是只喝一点点就能叫人睡很久的,便是极好的酒了。看来他们真的没有骗我呢。” 小玲也不接他的话,说道:“如今你做了魔尊,魔尊应当冠以名号,你睡着的时候,阴阳二使带着大家给你取了个名号,叫无明,日后你便是第三十七代魔尊——无明了。” 南宫益奇道:“无……无明是甚么,这是要给我改名字么?” “非也,这叫名号,不是名字。”小玲耐心解释道:“名号是在外闯荡时用的称呼,便如我叫小玲,但在魔道之中也有人称我作妙锦。这不是叫你改名字,只是给你一个称呼……嗯,你只须记得,以后魔道中人遇到你,便须喊你魔尊,你只要记住这魔尊与无明说的均是你,就行了。不过在仙家人前万万不可显露你是魔尊之事。” 南宫益更是不解:“这又是为甚么?” 小玲道:“仙家与魔道本是对立,如今你做了魔尊,若是你的那两个结义兄弟知道了你身份,定然不会和你在一起了。你还想与他们在一起么?” 南宫益道:“自然想的。” 小玲点头道:“如此便好,你还要找你的文君妹子。稍后你可向众人宣布,让他们为你去找文君,魔道中这么多人,她独自一人,也去不了哪里,不日便能找到了。” 南宫益一想极是,他心忧龚文君,便欲起床,但见小玲正盯着自己看,脸一红,道:“小玲姐姐,我要起来了,你出去一下,我好穿衣裳。” 小玲莞尔道:“你是魔尊,我揽下了服侍你的活计,以后你的饮食起居就都由我一手照料。要起床的话,我帮你穿衣。” 南宫益一听,连连摇头道:“这可不成的,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有句话叫……男女瘦了……瘦了……瘦了就不行。” “扑哧,”小玲忍俊不禁,笑道:“那叫男女授受不亲。不过是世俗腐儒的迂腐之见,墨守陈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身正不怕影子歪。咱们甚么都没有,我服侍你更衣穿衣乃是极为正常之事,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我自己都不怕,你却怕甚么?” “我……”南宫益怔怔的不知该说些甚么,他自恃也说不过小玲,只得道:“那……那你先将门关了,免得叫人看见了不好。” 小玲笑道:“瞧不出来你一个神通绝世的堂堂魔尊,脸皮居然像个黄花闺女一样薄呢。” 这话将南宫益说得窘迫万分,说不出话来。小玲笑嘻嘻关了门,拿起床头边上一套衣裳正要给南宫益换上,他却皱眉道:“小玲姐姐,你是不是拿错衣服了?” 第九十九章 无明魔尊(下 ) 小玲道:“没错,这衣服就是你的。你如今可是魔尊了,位极至尊,自然不能再穿着以前的旧衣裳了。这套衣裳是我命人赶制出来的,既是衣裳,也可当作战甲来穿,你穿着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再命人重新做过便是。” 南宫益望着那套皂色衣衫,衣上缝着许多奇异布料,虽说也是玄色,但灯光自不同角度照来,却能泛出各种不同微光。赤如残阳,绿若碧原,蓝若青天,纷纷种种不一而足,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他不由多看了两眼,意甚踌躇,说道:“真的要穿这个么?” 小玲柔声道:“自前日你就任魔尊之后,你便不再是以前的南宫益了,自此以后你便是无明魔尊。自然要打扮得有一个魔尊的样子才行。这套‘影翼衫’虽非我亲手所做,却也是我为你量身定制的,你可不要辜负了我一番心意。” 她将话说到这份上,南宫益自然不能再推,只好乖乖让她帮自己穿上。不一会儿,但见南宫益头戴方天冠,身着影翼玄袍,腕戴潜龙护手,脚穿碧海战靴,身后又系皂色披风,当真截然不同,似乎换了个人一般。飒爽超然,再看不出之前那懵然无懂之态。 穿戴齐整后,小玲将南宫益推到一人高的铜镜前,让他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笑道:“你看,果真是人靠衣妆马靠鞍,你穿上这衣服以后就全然不一样了,多有个魔尊的样子。” 那铜镜乃是以一块巨铜所做,四框雕刻一些奇异图案,镜面光滑锃亮,也不知是谁做出。制镜之人还费心在镜面之上下了些功夫,使之看起来不如一般铜镜那般黄澄澄的。 南宫益望着镜中人影,呆了一呆,讷讷地道:“小玲姐姐,这个……这个是我么?” 小玲笑道:“自然是你了,不是你还有谁,你瞧,我就站在你身后呢。这身衣服怎么样,好看么?” 南宫益欲言又止道:“这衣服确是好看,只是穿在我身上有些不好看了。” “胡说!”小玲道:“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衣服,自然你穿上才好看了。嗯。你也喜欢便好,以后你在其他魔徒面前便穿着这身衣服了。” 南宫益点了头道:“小玲姐姐,你待我真好。”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阳魔在门外道:“小玲,魔尊大人醒了是么?” 小玲应道:“不错,魔尊大人醒了,我正为他着衣,请二位使者稍等片刻。” 南宫益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么?” 小玲一边帮南宫益整理好衣衫,一边道:“是啊,你还不知道他们是谁罢?门外那对男女,男的叫阳魔,女的叫阴魔,他们是魔道的阴阳二使。也就是说,除了你以外,他们二人的地位是最高的,你甚么都不懂,可要好好听他们的话才行。” 南宫益点头道:“好的,他们会像你一样帮我,是么?” 小玲笑道:“不错,他们就是来帮你的。好啦,这样就可以走了。” “走?”南宫益奇道:“去哪里?” 小玲道:“自然去见你的弟兄们了。新任魔尊一就位就昏迷了两天,魔道上下都急坏了,你若不去见见他们,谁能安心呢?” 南宫益一听有理,便不再说甚么。小玲开了门,阴阳二使正立在门外,一见南宫益这身打扮,也脱口叹道:“魔尊果真神武非凡,换上这身影翼衫之后更显英姿过人。如此才真正像我魔道堂堂魔尊了。” 阴魔一见四下无人,也不顾礼节,她虽也一力推动南宫益做魔尊,却未当真将他当作魔尊来看。只是淡淡说道:“闲话少说,魔尊既已醒了,快通知其他人到殿中集合。” 说罢,抓起腰间一样事物晃了晃,便听“叮零零”清脆铃声响起,正是子母铃铛。阳魔也同时摇动自己腰间的子母铃,二人摇罢铃铛,带了南宫益走向魔殿。其间小玲不断教南宫益如何在殿上与众人说话,虽说他先前几次学语都说得有模有样,但毕竟他才做魔尊,突然自一个平凡小子跃升为魔道至上,心下自是会有些紧张,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说错了话,那便不是小事了。 四人走至殿上时,只见殿中已站满魔徒,一排排立得齐整。时不时交头接耳,说几句话儿。一见南宫益等人来,偌大一个魔殿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南宫益,见他换了这么一身行头,皆是暗自叹了声好。 南宫益往殿上一站,众魔徒齐齐拜倒施礼。小玲在旁暗中教他说话,南宫益老老实实照说不误:“各位弟兄们,今日是我无明就任魔尊之后第一次登上这大殿。说来我与魔道也有些渊缘,当初我偶遇几位魔道前辈,就此与魔道结缘。若非六年前之缘,也无今日立在这里的无明魔尊了。我虽身负外道神通,但前日已饮下‘万盅赤心’之酒,自会一心向着魔道,振我昔日之威,创我万古长青神话。” 众魔徒听得,群情高涨,齐声叫道:“振昔日之威,创我万古神话!” 叫声落罢,阴魔道:“往日魔尊不在,许多事情无法处理,如今新尊已立,众位有何事不能处理的,可当面说来。” 众魔徒一一走将出来,将需处理之事说了,阴阳二使则向南宫益提出意见,小玲暗中作主,指点南宫益说话。她行事谨慎,有将相之才,若论计谋乃是天下无双,加之她又善懂阴阳二使心意,自然分寸拿捏得当。经南宫益之口说出来,每一句话均是说到众人心头上,既满足阴阳二使,又可让其他人信服,皆大欢喜。 事罢,小玲想起答应南宫益之事,便又传他话道:“众位兄弟,无明本有一名结义小妹,住在京城日月神侠府中,但数日前因我有事离开,她也不知去了哪里,至今不知下落。我魔道中人最讲信义,如今小妹失踪,大家众位务必帮我找回她来。” 众魔徒听得,齐声道:“魔尊之事便是我等之事,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请魔尊示下尊妹姓名。” 南宫益心头大喜,说道:“她叫龚文君。” 阴阳二使见南宫益初登尊位便为自己办起事来,颇有些不满,但面上又不好表露。且他二人职责本就是辅佐魔尊,若是提出反对,在旁人看来就是和新魔尊闹别扭,自然影响自己日后声名。阴魔只得道:“不知那位文君姑娘长甚么样子,可有画像来看上一看?” 南宫益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摸着脑袋道:“这倒没有了。” 要知他此时已做了魔尊,穿着那身衣衫本是威风凛凛,结果竟在大殿之上抓耳挠腮,先前好容易作出的魔尊之相全被这么一摸给毁了,又变作了先前懵懂少年模样。小玲看了也觉尴尬,忙传音与南宫益道:“你听好了,切莫在众人面前抓耳挠腮,无论遇到甚么事,都要从容镇静,你就看着阳魔,他怎么站着,你就怎么站。” 南宫益不知何意,又要摸头,想到小玲不许自己摸,举到一半的手又垂了下来。其时只见六指书生说道:“在下六指书生,愿为魔尊绘一幅图像出来。” 南宫益喜道:“真的么,可是文君又不在我身边,却是要怎么画呢。” 阴魔淡淡地道:“魔尊不必担心,六指书生使得一手丹青妙笔,非但画得好,且只消说出样貌,他便能画出个极其相似的人来,有他在,要寻尊妹便容易许多。” 南宫益一听,更是喜不自禁,连声道:“谢谢了,昨日我不小心扯断你的裤带,真是对不住了。” 那六指书生显是不愿提此事,结果南宫益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在众人面前将此事说了,六指书生顿时老脸一红,拱手道:“魔尊大人不必言谢,为魔尊出力本是我等应尽之责。” 阳魔见南宫益越说越不像样子,眼见他又要开口,便抢在他前头,朗声道:“好,待六指书生画出那位文君姑娘后,各位务必尽力找到她。还有,咱们魔道立了新主,也该放出声让仙家知道了。否则要被人家说咱们魔道胆小如鼠,连立个魔尊都不敢对外声张。岂不要叫人笑话。” 第一百章 一方有难(上)) 众魔徒领了命各自去了,留下六指书生为南宫益绘出龚文君画象,南宫益口笨嘴拙,自是费了一番老大工夫。小玲与其他人都未曾见过龚文君,虽说心急,也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帮不了一点忙。好在那六指书生妙笔生花,生生是将龚文君模样画了出来,惟妙惟肖,南宫益叹服半日,连称天人。 “好,薜先生不愧是‘六指书生’,能画得这么像的,世间也就只有你一人了。”这小玲喜道:“明日便将这画象再画出百来份,分与众弟兄,好一起去找文君姑娘。” 六指书生本姓薜,自进行了魔道之后人人称为薜先生,渐渐的也就忘了他本名了。只见他摆手道:“这不算甚么,为魔尊办事本就是我份内之责。”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瞧着南宫益与小玲神情,他面上还是露出些许得意笑容。 六指书生走后,小玲微微笑道:“现在你的文君妹子有人去找了,你也可放下心来了,嗯,你不识字对么?” 南宫益不防她突然说起这个,面皮一热,讪讪的点头道:“我……我以前学过,后来给忘了。” 小玲莞尔道:“也罢,咱们一边等你妹子,我一边教你识字,如何?” 南宫益呆了呆,指着自己鼻子道:“小玲姐姐,你要教、教我识字?” 小玲点头道:“自然是了,你现今贵为堂堂魔尊,居然不识字,若是给人家知道了,可要笑话你的。要说你不会说话,我可以在暗中教你说话,可是若是将来需要你写一些甚么东西,你却连笔都不会拿,其后果可想而知了。” 南宫益摸着后脑道:“我不做魔尊,人家便不笑话我了么?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可不做这个魔尊了。” 小玲奇道:“你的魔尊做得好好的,为何不做了?” 南宫益低头道:“我……我这么大了,哪里还学得来识字。我这手拿筷子有时都会拿不紧,怎么执笔呢,还是不学了。” 小玲失笑道:“原来你也怕丢脸呢,嘻嘻,我明白你的心思,不过不学识字可不行,且不说你是魔尊,便是不做魔尊,你大字不识一个,如何行走天下。你运气好,遇到的尽是些有才学之人,但所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一离开他们,自己又一技之长,又不会识字读书,该如何是好呢。” 南宫益怔了怔,渐渐觉得小玲说得有理,他本来也想学着读书习字,但羞于说出口来。一听小玲这么说了,也就顺阶而下,同意下下。 小玲大喜,拿出笔墨纸砚,在纸上写下一个“找”字,说道:“这个字念作‘我’。” “我?”南宫益虽说不识得那字读“找”,但隐约觉得小玲似乎写错了,脱口道:“小玲姐姐,我记得这个字好像不是念作‘我’的,你是不是写错了?” 小玲神秘一笑道:“你只管这么学就对了,我教你甚么,便是甚么。无须想太多,若是在仙家之人面前,你只装作不识字模样便可。” “这又是为甚么?”南宫益好不奇怪:“不是说我识字比较好么?” 小玲道:“你的朋友又不多,万一让仙家的人知道你突然学了识字,就会奇怪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样一来二去,你的魔尊身份暴露,你就再不能和你的好兄弟在一起了。你想这样么?” 南宫益一听,连连摇头道:“这可不成,若是不能和阿日阿月在一起,那我可就没有兄弟了。” 小玲笑道:“这就对了,你在这里是魔尊,出了这里,可要记得你还是南宫益呢。” 南宫益对这话甚是不解,心想道:“我在这里也是南宫益呀。” 小玲也不管他那么多心思,一心教他识字。私塾先生教识字,总会发给学生一本书,让其依书而念,凭书识字,自然快上许多。但小玲却不拿书给南宫益看,每每均是自己将字写在纸上,让南宫益学念学写。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但小玲所教南宫益的全是错字。除他自己名字与诸如“一二三四五”之类极为简单的字外,其他字均是教了错字。明明是一个“着”字,她却教他念“看”,而“看”字又教南宫益为“着”字。总之是非颠倒,可谓是不分青红皂白了。 南宫益一心信任小玲,自然万万想不到自己每天学的字居然都是错的。而他本就不聪明,又不知凭书记字之理,学起来自然更是缓慢。好在小玲极有耐心,每次前几日教的字,她都会时不时再让南宫益再写一遍,这样一来虽说学得艰难,倒也不是全无功果。 如此这般过了半月有余。这日,小玲正教南宫益“渐”字,说道:“这字读作‘斩’,便是挥刀斩马的斩字,你写来我看看。” 南宫益看了那字,正提起笔来,房外传来魔徒说话声:“魔尊大人,妙锦大人,前次出现过几次的那种巨大怪盘又来了,我们方才几名兄弟在外查找那叛徒陆梁的下落,结果遇到了那东西,几名弟兄先前听说过那怪物,都有些不信。便冲了上去,结果……” “结果怎么了?”小玲神情忽转肃严,打开门道:“你进来说话。” 那魔徒瘦高个子,衣衫有些破烂,一进来就跪倒在南宫益面前,带着哭腔道:“魔尊大人,那怪东西实在太厉害了,我们都不敌它,现在只有魔尊大人能为弟兄们作主了。” 南宫益却不知发生何事,茫然望了小玲一眼。小玲道:“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魔徒道:“ 前些日子,阴阳二使派下命令来,让弟兄们分几路找寻陆梁,道月,还有文君姑娘的下落。我们这一路人就是去寻文君姑娘的,妙锦大人说过那文君姑娘曾在京城呆过,于是我们便去了京城,想找一找有没有甚么蛛丝马迹。在京城找了整整一天,弟兄们也没找到半点消息,正打算走人,就看见天来飘来一个巨大的奇怪圆盘。那东西足有十丈大小,形似个圆盘,怪模怪样的,周围还亮着几点光点,不伦不类。咱们以前听弟兄们说过那东西,都以为是他们说着玩的,没想到真有这么个玩意儿,大伙儿想看看那怪物到底是甚么,便拥了上去。但还没近前,那怪物突然射出几十道白光来,众弟兄不知厉害,被那白光击中,死了两位弟兄,其他六人都受了伤,只有我的伤最轻,先回来禀告魔尊了。” 南宫益一听死了两人,自是手足无措,正欲说“哎呀,死了两人,这可怎么办?”幸好小玲早早看出他心思,暗中点他一下,传语于他。他这才故装镇静下来,对那魔徒道:“我知道了,你且退下,此事我自有分寸。” 那魔徒走后,南宫益便即露出紧张神情,颇是不安地向小玲道:“小玲姐姐,这可怎么是好,死了两个人呢。” 小玲叹了口气,道:“自从你带铭神珠回中原后,这怪东西便随之出现,到处横行,我猜这怪物是在找铭神珠呢。” “铭神珠?”南宫益一怔,他实在想不通那么一个小小物事竟能让这许多人为之动心。白云峰要它,陆梁要它,现今连那大怪物也要铭神珠。不邮脱口问道:“他们要铭神珠做甚么?” 小玲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了,我虽未见过那种怪盘,却也能想象得到那怪物该有多大。那么大个东西要在天上飞来飞去,必是需要许多力量。而那铭神珠内含极强灵力,或许那些怪盘想吸取铭神珠的灵力为已用……嗯,应是如此了。” “不好!”小玲忽道:“那怪东西在京城呢,盲姨也在京城,这样一来可是危险呢。” 南宫益此时也恍然道:“是了,盲姨还在京城呢。……我要回去救盲姨。” “慢着。”小玲拉住他道:“你且听我说几句话再去不迟。我想了想,那怪物既是在找铭神珠,那他们去了京城,就表示铭神珠应当也在京城。仙家虽说不知此理,但他们必定也会去京城,便是不为别的,也要保护京城中的无辜凡人。一旦铭神珠落入他们手中,对我魔道将来可是一个巨大威胁了。” 第一百章 一方有难(下) 南宫益奇道:“那个珠子真有这么厉害么?” 小玲说道:“你机缘巧合得到一身绝世神通,不知修仙炼道的辛苦。常人习道法,均要从头炼起,步步稳扎稳打。便是天资聪明的,也要经历十载苦修方能有所成就。而那铭神珠能让人修行一日千里,十年工夫才能完成的修业,只消不到一年便能做到。现今世上以你的道行冠绝天下,无人能敌。但是仙家若是得到了铭神珠,只消由其中一两人以此修行几年,届时再以这些人来灭我魔道,你纵是天高的道行,也分身无术,最终只能眼睁睁瞧着魔道被灭。” 南宫益听了,不由慌道:“那可怎么办,可不能让仙家来灭了魔道呀。” 小玲点头道:“不错,如今魔道的希望就都在你一人身上了。” “我?”南宫益颇是有些不信,指着自己鼻子道:“我能做甚么呢?” 小玲道:“依我看,仙家一听说这怪盘来到京城,定会以最快速度赶到京城去,在那个日月神侠府中落脚,你与那道日是结义兄弟,你也去日月神侠府,有道日在,便不会有人怀疑你身份。这样你与他们在一起,一方面又能保护你的盲姨,一方面留心铭神珠。若是他们得到铭神珠,你便告诉我,我再想办法将铭神珠偷过来,这样即不让你为难,也能解了魔道的危机,你瞧着如何?” 南宫益本无主见,一听小玲这么说,只觉此计甚好,连连点头。 小玲又道:“我会时不时约你在甚么地方会面,至于时间和地点,我会差人写在墙上或是别处,你只需留意便行了。” 南宫益不解道:“写在墙上,给我看到了,那别人岂不是也要看到?” 小玲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教你的字,只有我和你能看得懂,其他人都看不懂,你只管放心去便是了。” 南宫益不知教自己所习的字全是错的,见小玲如此胸有成竹,便不再说甚么了。小玲自衣柜中拿出他先前的旧衣裳,南宫益吃了一惊:“小玲姐姐,原来这身衣裳你还留着呢,我以为你已经丢掉了。” 小玲莞尔道:“你去了日月神侠府,自然不能再穿着这身影翼衫了,走出了这里,你在人前便不是魔尊了,你可千万记得,不可暴露自己身份。” 南宫益点了点头,小玲为其换下影翼衫,同时摇动腰间的子母铃。不多时,二人走到魔殿中,已见众多魔徒赶了回来。 阴阳二使皆不明白南宫益为何聚集众人,拜道:“魔尊大人传唤我等,不知有何示下?” 小玲躲到一旁,传语南宫益道:“方才有弟兄来说,他们在京城中遇到一种圆盘巨怪,两名弟兄死在那怪物之下。各位不知有何想法。” 阴阳二使不知他这话是何意,相互对视一眼,阳魔道:“那怪物也不知是何来历,听说很是强悍,不宜与其正面冲突。仙家素来自诩正道,还是让他们来处置,咱们隐其锋芒,只消坐山观虎斗便可。” 众魔徒一听,都觉阳魔说得在理,纷纷点了头。 小玲一想,此计虽说可以坐收渔利,但难脱缩头乌龟之嫌,传语南宫益道:“此计虽妙,却有两大弊端。一则依我所见,那怪物是在铭神珠来到中原之后才出现的,是以其活动定与铭神珠有关,若是咱们袖手旁观,仙家将那怪物除掉之后,说不定便会找到铭神珠,届时我魔道便势危了。二则若是仙家不能灭那怪物,反倒自己被灭,那怪物接下来的目标便是魔道了。魔道虽说与仙家势不两立,但若仙家被灭,魔道一已之力要除那怪物,也不容易了。” 阴魔看了小玲一眼,道:“那依魔尊大人所言,不能袖手旁观,难道要与仙家一起除那怪物么?” 小玲面露淡淡笑意,南宫益说道:“这倒不是。我仔细想过,惟今之计,便是需得有人混入仙家之中,打探消息,一旦有了铭神珠的下落,咱们再作计较。便是没有铭神珠下落,也可相助仙家除了那怪物,如此两全齐美,岂不甚好。” “魔尊英明,”众魔徒齐声道:“但要混入仙家却非易事,再说若是要相助仙家除那怪物,必定也需极高的道行,不知谁能胜任。” 南宫益道:“此事事关重大,无论谁去,都极可能有性命之危,我身为堂堂魔尊,自是不能让弟兄们去冒险。这件事,由我自己一人去做便可。”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魔尊竟要亲自潜入仙家,此事非同小可。 立即有人站出来道:“此举万万不可,魔尊乃是万尊之躯,怎么能混入仙家去呢。古往今来也未听说过有魔尊混入仙家的,若是被人发觉,我魔道颜面何存。“ 阴阳二使一听便知这是小玲想出来的计谋,当下也不说话。看众人如何应对。只听另一人道:“魔尊为我魔道,甘冒奇险,我等无不佩服,但混入仙家后,一则我魔道事务无人处理,二则身在仙家,虽说消息灵便,但众弟兄若是遇到甚么事需要魔尊大人亲自处理的,却是难办了。” 小玲早料到会有人这么说,当即传语道:“无妨,我虽不在,还有阴阳二使,他二人可代我处理常事。若是遇到他二人也无法作决定之事,小玲自会告诉于我。我知道众位都很是关心无明,但身为魔尊,若是不能为魔道做些应尽之事,又怎么对得起众位抬举。此间事我都已吩咐妙锦与阴阳二使,你们尽可放心,一旦取回铭神珠,我自当回来。” 众人见他立意坚定,便也不再说甚么,又是大大奉承了几句。这才送了南宫益出门。小玲本欲与他一同前去,但想到如今时况不同,若是与他同去,极可能让他暴露身份,便为其指明方向,让他独自去了。 南宫益御空而行,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复杂。想起十来日前他还在大乐寺的大雄宝殿念那三归誓词,如今却成了一代魔尊。当真造化弄人,叫人哭笑不得。 那日在三清山上,南宫益隐约听到龚文君说话声,极有可能便在那巨大鸠槃之中。只是后来追丢了,他虽面上不说,但心中却暗暗恨自己的无用。再听说那怪物出现在京城,他自然要去看看能否趁机找回龚文君来。 一想到龚文君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在那鸠槃之中,南宫益又快了几分。数百里路途转眼便至。还未进京城,远远便见京城上空飘着那巨大怪物。仔细一瞧,南宫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京城上空竟飘着四个一模一样的鸠槃,正居高临下,滴溜溜旋转。自其下方射出数道光芒,南宫益想起这怪物投下的光芒破坏力极强,心想这么多个怪物一齐发难,那京城岂不成了人间地狱。 但他飞得近了,才见那些鸠槃所投下之光芒仿佛日光一般投向地面,并无往常见到的那般巨大破坏力,倒似在搜寻着甚么。 南宫益见京城未曾遭劫,放心许多。落到地上,只见街道清冷,不见人影,家家关门闭户。他耳力极好,时不时能听到普通人家小声对话,连在家中说话也小心翼翼,可见对这巨大怪物甚是忌惮。 第一百零一章 京城之变(上) 南宫益一路走到日月神侠府,只见府门半开,却不见家丁立在门口。正自奇怪,听得屋内有熟悉说话声,心头一喜:道日与陈商,还有陈阿娇以及其他人竟都来了! “南宫少侠,原来是您来了,”南宫益还未迈步,只见大门后探出两颗脑袋来,一左一右,说话的是左边那家丁。“ 您老人家来了却一句话也不说,可把我们俩吓了一跳呢。” 南宫益奇道:“你们怎么不站在外面,却在里面躲猫猫?” 左边那家丁苦笑道:“您说笑了,咱们这哪是躲猫猫,这是躲命呢。天上那怪东西指不定甚么时候就射下一道死光来,您还是快些进来,免得一会儿被射作了筛子。” 说话间,忙将门开了,南宫益正欲进去,忽听身后有人朗声道:“阿弥陀佛,缘生缘灭,皆有定法。想不到和尚与南宫施主缘分不浅,又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他循声回头,只见善无畏手托着大木鱼,正阔步走来。他身旁还有几人,正是刘俊豪夫妇与郑中里师徒。刘俊豪与洪思妍一见南宫益,均是喜不自禁。只见他快步冲了上来,一把攥住南宫益的手道:“好贤弟,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这几日你去了哪里,那日你被人带走,让为兄好生担心,这几日来茶不思饭不想,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再遇到你。” 南宫益不知自己那日昏迷后被小玲送到刘俊豪手中的曲折,一听他这么说,不由大惑不解。正待开口询问,那郑中里与洪思妍走将上来,郑中里道:“南宫少侠果真苍天护佑,大难不死,必定另有一番奇遇了。看来咱们这担心倒显得多余了。” 洪思妍打量南宫益一眼,忽道:“南宫哥哥,你身上的伤全好了,不过……怎么好像中过毒?” 洪思妍一双奇眼,能看出他人身上异常之处。南宫益那日中了毒,此时余毒尚未全清,竟都被洪思妍一眼看出。众人一听,不由都望向南宫益。 刘俊豪道:“老弟,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对你下了毒,快说来我听听。” 南宫益不知那日自己饮下的“万盅赤心酒”便是剧毒之酒,摇摇头,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甚么时候中过毒了,思妍,是不是你瞧错了?” 洪思妍将信将疑又看了南宫益一眼,道:“南宫哥哥,你身上的经脉泛出青黑色,明显是中了毒,我不会看错的。师父,你来看看,南宫哥哥是不是中了毒?” 郑中里上前为南宫益把了脉,又看看他面色,沉吟道:“不错,确是中毒之相,不过南宫益一则身怀无上道行,二则又有人施药医治,是以并无大非碍。只是那毒物的毒性之强,世所罕见,是故以他之能,也要些时日才能将余毒全清。不碍事的,思妍你尽可放心好了。” 洪思妍一听,这才放下心来。善无畏竖掌道:“南宫施主,你这位刘大哥为了找你,连日来可是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尼。我们本听说你与仙家的弟子相识,便想来这里碰碰运气,想不到还真的给碰上了。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屋里还有人等着咱们共商大计呢。” “是了,我开心过了头,把这事儿给忘了。”刘俊豪说着抬头望了望天际的一个鸠槃怪物,说道:“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么些个怪物来了京城,定有许多正道人士也在其中呢,咱们也进去瞧瞧。” 于是众人一齐进了屋。只见堂中坐满仙家门人与正道人士。道日与陈阿娇等一众辈分较低的弟子都立在一旁,满堂济济数十人,座无虚位。气氛凝重,陈商面沉如水坐于上座,阿舍梨也坐上座,手捻佛珠,闭目不语。 众人见南宫益与善无畏等人走进,立刻迎将上来,善无畏一一回礼。人群中,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这不是刘俊豪小弟么,幸会幸会,几年不见,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那些正道人士一看,果真是他二人。这刘俊豪自小在江湖闯荡,名气虽不甚大,却因性子豪爽,为人大方而结交了许多大人物。虽说离了中原数年,但容貌未发生多大变化,是以一眼便被人认出。 刘俊豪也拱手道:“雷大哥,小弟离了中原几年,大哥还认得小弟。日后若当有空,咱们再来个一醉方休。” 这时另一人笑道:“刘小弟这可不公道了,你与雷震一醉方休,元某人还想与你切磋一下棋艺呢。” 刘俊豪笑道:“元大哥说得极是,小弟几年不曾与人下过棋了,来日自当要再来大战三十回合。” 那些正道中人都识得刘俊豪与善无畏,拥将上来与其说长道短,又相互介绍一番。却无人认识南宫益与郑中里,将他二人晾在了一边。 刘俊豪在人群之中见得他二人尴尬立在后头,便道:“众位,在下给众位介绍两位好友。这位是小弟的结义兄弟,南宫益,这位则是名闻天下的妙手圣医郑中里先生。” 刘俊豪所识之人都是些中年豪杰,,一见南宫益目光呆滞,又年纪轻轻,便未将他放在眼里。而那郑中里早年便盛名远播,众人忙道:“久闻郑先生医术超群,行事内敛,喜欢游走江湖,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想必先生也是为着京城这几个鸠槃怪物来的罢?好极,有了先生相助,妙手回春,咱们也好放心与那些怪物大干一场啊!” 其实那怪物出现不过短短一日时候,若不是他们在京城外看到那怪物,哪里会知道京城中发生了甚么事。他此行来日月神侠府,其实是为找南宫益。毕竟他与方天灵相交甚深,南宫益被掳走,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那日南宫益被掳,刘俊豪与善无畏安置好郑中里后,便四处找寻他。但找了数日也未有半点结果。后来刘俊豪想起南宫益曾说他认识两个仙家弟子,并与之结义。便寻思着他会不会脱了险以后去了日月神侠府,一行人这才来了日月神侠府。适逢京城被那四个鸠槃怪物围攻,那些正道人士这才会错了意。 陈商适才一见南宫益,心中便喜不自禁,只是出于礼节,与善无畏客气了一番,又听说郑中里,也浅谈了几句。见南宫益怔怔立在那里,便穿过人群走到南宫益面前道:“南宫少侠,咱们可是又见面了。前些日你就此离了三清山,可是有甚么急事么?” 一众正道人士一听陈商竟与南宫益大声说起话来,均是有些诧异。那雷震奇道:“陈掌门,这位小兄弟是……” “掌门?”南宫益奇道:“陈伯伯,您甚么也做掌门了?” 他人虽笨,也听别人说过“掌门”乃是一派之主,听别人管陈商叫掌门,脱口便问了出来。 陈阿娇不知何时转到了南宫益身旁,一听他称陈商为“陈伯伯”,忙在一旁小声道:“南宫益,我爹如今是三清观掌门,你怎么能叫他伯伯呢,当称他为掌门才是。” 南宫益奇道:“是么,可是我记得陈……陈掌门说过,我和阿日阿月拜过兄弟了,我和你们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为甚么不能叫伯伯呢?” 陈阿娇不防他有此一问,顿时语窒,不知该说些甚么。 陈商却是笑着道:“阿娇,他说得不错,这句话本就是我说的。嗯,南宫益,你尽可叫我伯伯。还记得那一日你在三清山看我们举行登天大典么,陈某人不才,最终坐上了三清掌门这把交椅,是以成了三清掌门。” 南宫益不识礼节,也不知该说上几句祝贺之言,怔怔的点了点头。善无畏一听陈商做了三清掌门,合十道:“恭喜陈师兄容登三清掌门宝座,有陈师兄在,必能将三清观发扬光大。” 陈商苦笑道:“喜从何来。魔道杀上我三清山,死伤无算,家师仙帝也驾鹤西去,这哪是甚么喜事。” 善无畏点头道:“陈掌门说得极是,贫僧受教了。陈掌门节哀。”陈商忽然想起甚么,拉着南宫益向众人道:“对了,这位南宫少侠道行匪浅,年纪轻轻便有通天彻地之能,为我正道修炼之辈大放异彩。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呀。” 那些正道中人本来奇怪陈商身为堂堂三清掌门,为何会与南宫益如此密切,一听他这么说,都有些哭笑不得。他们第一眼看到南宫益,便知他修法根基极差,且为人也不聪明。要说他难得修炼有成,倒真是件稀罕事,但说到他道行匪浅,还有通天彻地之能,这点倒让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好似开了个天大玩笑一般。 但众人也知道陈商身为一派掌门,自是不会开这种玩笑,他这么说,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一念及此,不由都上下打量起南宫益来。 “这是……剑影,他眼中居然能看到剑影!”也不知是谁这么叫了一句,众人循声一看,果真如此,南宫益双眼大张,瞳中隐约可见剑影。先前众人只瞧他一眼便不再理他,此时一见,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竟有如此修为,端的不可思议。 “传闻只有将道行修炼至极,或是拥有祭才幻剑之人,眼中才能映出剑影,这位少年年纪轻轻就有此道行,必是自有一番奇遇了。不知这位南宫少侠如何修来这一身通天本领?”说话的是个留着八字胡的黑瘦男子,一张马脸紧紧盯着南宫益。看样子不像个修法炼道之人,倒似个买东卖西的商人。 其实他这一问也是众人想问的,他们一个个年轻时均是天资过人之辈,苦心修炼了大半辈子才小有所成,虽说名声挺响,却仍是自感道行浅薄,与陈商及其同辈三清门人说起话来也矮了三分。而南宫益小小年纪便有过人道行,且不说他道行如何高于众人,单是他这般呆呆傻傻的样子,眼中却能映出剑影来,这一点便叫众人打心底里的不服。自己苦苦修炼大半辈子,难道还不及一个痴傻少年么? 第一百零一章 京城之变(下) 南宫益自然想不到他们心中所想的,见人来问,自然要答。但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方天灵曾说过不要在他人面前说起自己师承何处。他犹豫一番,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我小时候就有了。” 这话本也未全错,他六年前还是个黄口小儿,无意中遇到了方天灵,得他所赐这身祭才神通。那时候他确是甚么也不懂,说是小时候,自然也对。但众人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意思是说自娘胎里便带了这么一身神通来。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众人只当他恃才傲物,有意说这么一句话,实则是暗讽自己等人无能。顿时一个个气在心中,偏又不能发作,否则要被人说一个与小辈一般计较的话柄来,无奈只能认了亏,悻悻不语。 刘俊豪何等聪明,自然看出众人的心思来,急忙打圆场道:“我这位贤弟就是爱说笑,众位不必在意,他不便透露师承何处,众位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必与他一般计较。” 这话说了出来,正道人士自然不能再行追问,以免落人口舌,将来被戴个喜欢为难晚辈的把柄,传出去可不好。 不多时,又有几人走了进来,一看,却是那日南宫益在三清山上看到的姬长空和甘夫人。二人大步走进来,姬长空见得满堂都是正道人士,大喜道:“众位果真都在这里,适才我与甘兄还在说着,此次京城出了这么些怪物,诸位身为我道人士,定会来这里的。果不其然,真教我们给猜中了,看来在山下有个地方也是不错,若不是陈师兄的那两名弟子当初在山下朝庭做了官,咱们这么多人可就没地方去喽。” 陈商神色变了变,也不知是喜是怒,瞄了道日一眼,微微笑道:“姬师兄这番过奖,我这两个无知徒儿自小顽劣难驯,当初在山下阴差阳做被人王皇帝封了个‘日月神侠’之号,也未想到会有今日之用。” 甘夫人为人鲁莽,高声道:“无巧不成书,这便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嘛。” 刘俊豪暗笑:“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用在这里委实不妥不当,也难为你能说得出这种话儿来了。” 他心里乐,嘴上不说话,抬眼向屋外天空望了望,说道:“诸位喝的茶都已失了味,想必来这也挺久了,不知可想出一套对付那些怪物的万全之策没有?” 众人一听,皆是摇了摇头,有人说道:“这鸠槃怪物非比寻常,且形体如此之巨大,要将之驱逐出此地,实非易事。” 陈商道:“赵单师弟说得极是,其实先前我三清观在进行登天大典时,便有一个鸠槃怪物便不期而至,似乎在找寻着甚么东西,说来惭愧,蔽派多位高手与阿舍梨大师一同出手,也只是拉平了战局,并未占得多大优势。一个尚难对付,如今这里竟有四个,要将之驱离这里,可是难上加难了。” “我白济元自认当世道法居高,虽不敢以高手自居,不过放眼天下能是我敌手的终是不多,但方才我一来到京城就与那怪物大战了几合,结果我没伤到那怪物半分,倒是自己险些命丧它手,虽说技逊一筹,却也是打心底的不甘啊。”说话的是个鬓须花白的老者,只见他一抖衣衫,几个破洞尽显眼底。 众人一听,尽皆默然。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如何是好,原本以为这么些个怪物,只消人多齐心,便能将之灭了,想不到连当世鼎鼎大名的三清观与江湖奇人白济元都说出这种话来,自然令众人心丧若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说话间,南宫益看着道日两眼茫然一言不发,便轻手轻脚转至他身旁低声道:“阿日,你怎么站在这里像个木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道日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幽然道:“大哥,还是你好,不识人间伤心事,了无牵挂。” 南宫益不解他意,正待开口询问,忽然心生异感,下意识双脚转动,流步逐箭移至堂外院中,高举右臂,幻剑应手凝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厉芒射来,堪堪打在幻剑之上,南宫益身子晃了晃,全力抵住那厉芒。 此事发生于瞬息之间,众人不知自己正低头苦思对策之时,其实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正是艳阳高照,堂中除陈商等一众道行法深之辈以外,其他人均看不见南宫益手中的祭才幻剑,乍见他突然立在那里,都是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这位南宫少侠突然跑到那里做甚么?”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传来墙壁炸裂之声,正是南宫益以幻剑所反弹出的那道厉芒,打到了别处墙壁上。 那善无畏与阿舍梨都微微点了点头,面露浅浅笑意,阿舍梨合十道:“善哉,善哉。方才有一个怪物射来一道光芒,威力不凡,正向着咱们所在之地而来,这位南宫少侠心性淳明,便以一已之力将之挡了下来。” 众人将信将疑,接着又听得陆陆续续几声爆响,众人心下一沉,都猜到是那鸠槃怪物发难了。 陈商面沉如水,恨声道:“想我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结果这么几个鸠槃怪物就将咱们一干豪杰弄得束手无策,实是奇耻大辱,如今这些怪物又不知为何突然发难,若是不能阻止下来,咱们正道今后还有何颜面立足于天下?” 那姬长空道:“不错,陈掌门此言有理。咱们这便出去,合咱们所有人之力,我便不信无法除掉那些怪物。” 这时甘夫人也道:“我早有此意,算起来当今天下正道数一数二的高手都在这里了,难不成咱们这么多人,还怕那些怪物么。” 众人说着,越发义愤填膺,顿时群情沸腾,众人各自亮出法器,,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阿舍梨在座上始终默然不语,直至堂中人尽都站了起来,嚷着要与那怪物同归于尽,才忽然道:“众位且听贫僧一言,除怪一事,事关重大。咱们对那怪物所知甚少,若是冒然一拥而上,说不定非但不能成事,反倒因人数太多,怕伤已方之人而束手束脚。是以需作好周密计划,以便进退。”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个个安静下来,陈商道:“大师以为咱们当如何是好?” 阿舍梨沉吟片刻,道:“方才听众位所说,这四个鸠槃怪物原本并不在一起,乃是各自从别处聚到此地来的,想来它们聚到京城来,必有所图。依老衲之见,咱们可将在场众人分作五支,其中四支分别由一名道行最高者带领,由这四支分别牵制那四个鸠槃怪物。剩余一支,则查出那怪物到底所为何来,只消知道这怪物意图,便不难想出应对之法来。” 众人皆觉有理,当即各自分作五支,其中四支分别由陈商,白济元,善无畏,南宫益为首,阿舍梨则带领五人去查鸠槃怪物意图,众人也知此一役九死一生,都向好友互道别离后,各自腾向空中,迎战鸠槃怪物。 不多时,人尽走空,只留郑中里与洪思妍在大堂中,若是有人伤亡,他二人便可及时救治。郑中里将可能所需之药物写在纸上,着下人去备药,竟写了满满三大张纸。 洪思妍望着空中数十名正道人士的背影,忽道:“师父,今日要死很多人了呢,为甚么这世间总是会有那么多死伤,那么多教人伤心之事呢?” 郑中里忧心忡忡道:“世事无常,天意难测,这许是上天对人间的一次考验罢。此番这四个鸠槃怪物端的乃是绝世之灾,若是不能平此灾难,只怕不久之后,这天下将成人间地狱了。” 第一百零二章 命中贵人(上) 南宫益带了十几人腾在空中,这十几人中便有刘俊豪。他道行虽高,却不甚聪明,若无旁人指引,难掌大局。刘俊豪正是明白此理,故此跟在他身旁,由他指挥众人作战。 众人飞至鸠槃怪物面前,刘俊豪道:“这怪物通体坚若磐石,寻常法宝不能近前,若是分而攻之,便如蜉蝣撼树,事倍而无功。” 他身旁一人道:“那当如何是好?” 刘俊豪沉吟道:“这怪物非但坚固无比,且能不断自转,咱们攻势再强都容易被化去。依我之见,不如攻其中心,咱们一鼓作气自上而下,给它来个措手不及。” 众人都觉此法甚好,当即飞至那鸠槃怪物上方,但见那鸠槃微微自转,通体透着荧荧光亮,端的诡异万分。刘俊豪一声令下,南宫益手持短匕,祭才幻剑使将出来,不住伸长。在场未曾见过南宫益之人不由都瞠目结舌,他们都未意识到南宫益所使的乃是祭才幻剑,只当他以小小短匕便能凝出这般炫丽的七彩剑芒来。不由都心下一凛:“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这少年看似痴傻,其实道行远在在场众人之上,只怕当世无人能及。”一念及此,不由都个个面皮泛红,只是此时正当紧要关头,各人也顾不及说话,只是心里暗暗叹好。 但见那幻剑长势不断,若飞箭离弦,但还未碰到那鸠槃,众人还未及欢喜,便见那幻剑似乎打在无形气盾之上,生生止住。一如那日在东海之上一般,南宫益这一击用上全力,但却未能穿透那无形气盾,反是他自身大震,真气微乱。 刘俊豪见状,高声道:“这怪物周围有气盾护着,轻易无法攻破,咱们一起上,助南宫老弟一臂之力。” 众人纷纷各施本领,但见十几道各色彩芒打向鸠槃中心。同时南宫益又连催真气,众力齐出,那鸠槃怪物大震,眼见祭才幻剑剑尖刺入三尺有余,众人皆喜。但还未欢喜多久,忽见那鸠槃上突然翻出数十小方格,方格中透着荧荧蓝光。 刘俊豪蓦地想到什么,高叫道:“诸位小心,这怪物要射出死光了,碰着即死,切莫被击中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才落,便见那些方格中射出蓝光来,众人早有准备,各自施展身法闪避,本以为那怪物射过光束便了,不想那光束不断,竟是漫天四射,这蓝光威力极强,碰着便死,除南宫益外,又有谁能防得住。众人只得各自闪避,根本无暇来攻,极是被动。 刘俊豪一面闪避,一面苦思对敌之策,眼角余光看到其余三组人也与自己一般陷入窘境,其余三个鸠槃怪物也不断射出蓝光来,一时间在场正道人士只有躲的份,无半点还手之机。刘俊豪心道:“这些鸠槃怪物委实太过强大,分而攻之乃是下下策,嗯,若能引得它们自相残杀,最好不过了。” 一念及此,以真气传音,向在场其余人道:“咱们将这些怪物引到一起,使其彼此攻伐,如此一来便能省去许多麻烦了。” 那陈商与善无畏闻言,皆道:“我正有此意。” 众人说做便做,各自将鸠槃怪物向彼此方向引去,漫天光束不断,众人不但要闪避自己身后的光束,还要提防光束自别处打来,端的危险万分,半点马虎不得。好容易引得四个鸠槃互射光束,哪知光束打在各自气盾上便即消失,并无穿透之能,众人大惊,敢情这些鸠槃都有抵抗各自击打之能,欲使其自相残杀,根本不能。 不多时,忽然一个鸠槃不再射出光束,众人心想必是那鸠槃受击,无法再射光束了。哪知这念头才转过,便见那鸠槃下方伸出八条细长管子,每条管子末端都是三勾爪,径直向地面抓到。此时斗场附近百姓早已逃走,余下也不过几名不怕死的,抑或小偷之类,欲趁此时无人,偷些东西,发一笔小财。 那数条管子抓向地面,善无畏瞧得分明,身形一闪,瞬间移至鸠槃下方,一手抓住一条管子,另一手并指如刀,手掌泛起金黄微光,猛地切向管子,竟似刀切豆腐一般应手而断。随即身形连转,如此反复数次,以手为刃,将其余七条管子尽数斩断。但见他神情坚毅,眉头微皱,全不似平日那般满面微笑,显是动了真怒。 在场正道中人看了,无不欢声喝彩。但还未及欢喜多久,便见那几条管子竟是生生又“长”出三勾爪来,其中四条向他抓来,另外四条则仍向地面抓到。善无畏初时也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身形连闪,绕至那些管子之后。他的“神足通”施展出来,意在八方,来去自如,教人无法捉摸,谁能阻他身法? 但见他故伎重施,以手作刀,又将八条管子尽数切断。此时那鸠槃下方忽然也亮起,数十道白光密密麻麻,射向善无畏,也不见善无畏如何动作,身子化作一道淡淡人影,游走于数十道光束之间,光束密集,偶有光束自他身旁掠过,却总也伤他不得。 那光束虽击他不中,但每道光束打在地上都留下偌大一个浅坑,击中房屋则更不消说,轻则屋顶打出一个大洞来,重则墙倒房塌,不过片刻之间,方圆三十丈以内到处坑坑洼洼,满目疮痍,望之触目惊心。 阿舍梨带手下弟子释远向那鸠槃怪物发射光束之处走去。那名弟子正是释远,释远乃是阿舍梨座下弟子,他虽道行不高,但于佛法生具慧根,深得阿舍梨喜爱,常将他带于身边,授以佛理。 释远跟在阿舍梨身后,眼见二人离那鸠槃怪物光束击打处越发的近了,脱口道:“师父,咱们这是去做什么?” 阿舍梨头也不回道:“这些怪物聚于此地,必有所图,如今看这样子,想来是京城里有什么物事是他们想要的,只消咱们找到那东西,便能对付他们了。” 释远奇道:“师父又是如何得知这些怪物是来找东西的呢?” 阿舍梨道:“你善无畏师兄曾说过,他之前曾两次遇到这般的鸠槃怪物。一次是在东海追赶白云峰施主时所遇,但他还未出手,那怪物便飞走了。第二次他也与南宫施主在一起,仍是遇到了白云峰施主。这两次遭遇鸠槃怪物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两次都遇到了白云峰施主,且两次都觉出了附近有灵力极强的物事。” 释远想了想,说道:“莫不是那白云峰施主身上带了灵力极强的东西?” 阿舍梨摇头道:“多半不是的,白云峰施主乃是难得一遇的奇才,以他此时道行,善无畏与他交手都占不到多大好处,若是他身上有灵力极强的物事,使将出来,善无畏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二人说话间,两道光束自身旁掠过,其中一道擦着释远衣角而过,衣角顿时留下一个醒目的大洞。但释远与阿舍梨走在一起,深信以阿舍梨之能,他必不会有性命之忧,故此也不害怕,仍是走在阿舍梨身后。 释远一听自己猜测不对,问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阿舍梨忽然止步,也不说话,向着善无畏身下不远处望了望,释然道:“我道是什么,敢情是铭神珠重现人间。” 释远年纪二十有余,早前也听说过铭神珠传说,一听阿舍梨说起铭神珠,皱眉道:“师父,那铭神珠不是当年被‘凝化神通’方天灵给毁了么,怎的还会重现人间?” 第一百零二章 命中贵人(下) 阿舍梨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那温依媛手持‘铭神珠’,曾连锉无数正道人士,甚至连魔尊都曾败在她手中,可见她当初借‘铭神珠’之力,道行何等高强。虽说后来受了重伤,却也不是方天灵一人便能杀得了的。方天灵对外自称杀了温依媛,毁了铭神珠,但依我所见,当年他并未毁去铭神珠。只是他千里追杀温依媛,后来追至不周山,不知发生了何事,杀了温依媛,又将铭神珠藏于东海某处小岛上。” 阿舍梨不知温依媛未死一节,但也将铭神珠下落之事猜中了七八分。他见释远沉吟不语,又道:“他之所以将铭神珠藏那么远,为的乃是不让世人找到。哪知世人不找,这几个鸠槃怪物却在找,以这几个鸠槃怪物的本事,若是再得到铭神珠相助,这天下便要遭受一场浩世灾劫了。” 释远道:“依师父之言,那铭神珠想必就在这京城中了?” 阿舍梨摇头道:“不是在京城之中,而是就在你我二人身旁。” 说话时,他二人就站在一家客栈前。这家客栈也被鸠槃怪物的光束射得千疮百孔,时不时的有瓦片碎土等物掉落。门上牌匾早已被打到地上。 释远兀自奇道:“那‘铭神珠’当是被人带到这里来了,为何那个持有‘铭神珠’之人逃命时不将铭神珠一并带走呢。” 阿舍梨听到他说话,微微笑道:“不是他不带走,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走。” 释远微微一怔,道:“他不走,留着等这些鸠槃怪物来找他不成?” 阿舍梨道:“若我没猜错,此人得到铭神珠后,便日夜以此珠修炼,以期道行精进,如今他正处于修炼的紧要关头,一旦轻易动了,极易走火入魔,是以虽知自己身处险境,却也动弹不得,只能一味修炼。” 释远听了,手掌竖于胸前道:“阿弥陀佛,咱们倘是去夺了铭神珠来,若是那人走火入魔,发狂至死,那便我等的是罪过,但若不夺铭神珠,这四个怪物在此作孽一刻,我等便又多了一分罪过,这又当如何是好?” 阿舍梨问道:“释远,那持有铭神珠之人若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你当如何?” 释远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间众生皆具佛性,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也有向善之心,既有向善之心,便应一视同仁。佛祖眼中的世人本无善恶之别,只有已渡化之人及未渡化之人而已。” 阿舍梨微微颔首,道:“你说得不错,但话虽这么说,真正能对世间善恶一视同仁的却不多。我问你,若是这楼上乃是魔道中人,你又当如何是好?” 这话倒把释远问住,他怔了怔,道:“魔道中人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但若取他性命,又有违我佛慈悲本意。嗯,可将他带回大乐寺,与三位居士一同修身养性,说不定便能消除一身戾气,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阿舍梨道:“你说得不错,众生平等,皆可成佛,我佛发下大宏誓愿,渡尽众生。我等虽无渡尽众生之能,也要渡化可渡之人,方有颜面去见佛祖。” 说到这里,二人已走进客栈中,阿舍梨又道:“楼上之人挟人为质,你我需得小心应对,若是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累及无辜。” 释远点头道:“徒儿晓得。” 话音才落,便听“砰”的一声脆响,一道光束击穿屋顶,将二人身旁一张八仙桌击穿。去势未止,又将地砖打出一个窟窿。师徒二人透过屋顶的破洞看到善无畏正与那鸠槃怪物缠斗,而在其头顶上空,无数光束纵横交织成一张奇异光网,异彩纷呈煞是好看,只是在这美景之下乃是重重杀机,光束所及处,打着即死,擦着即伤。 阿舍梨不由叹道:“阿弥陀佛,不知这一场浩世劫波何时才能结束?” 叹罢,走至一间客房门前,大袖拂出。那门本是从内栓上,被他袖劲一拂,门栓应声而断,房门大开。其间又有数道光束打在客栈中,想来那几个鸠槃怪物也知阿舍梨进了客栈是为取铭神珠。光束不断射来,意在杀他二人。 但见房内右侧透出蓝色幽光,阿舍梨与释远循光而入,只见一名灰衣男子盘腿坐于床上那蓝光的来源——“铭神珠”正悬在他面前,泛着妖异蓝光,那男子双掌朝外,掌心吸取“铭神珠”的无上灵力。床边则捆着两名男子,显是被他挟来作质。一见阿舍梨与释远,瞪大了眼睛求他二人来救。 释远见状便欲救人,但才走出一步便被阿舍梨伸手拦下,阿舍梨道:“释远,不可轻举妄动。” 释远不明其意,未及发问,阿舍梨左手探出,掌心朝外,轻轻前伸,似乎在摸一件轻是轻巧的物事一般。他眼见着阿舍梨的手忽然停在半空,闭眼片刻,轻轻又往前伸,倒有几分像在捉迷藏。不多时,阿舍梨右手也伸将出去,运起“无相佛典”神通,掌泛金光,轻轻抚出,如春风拂面,拔动数下,才见床边那二人目光下垂,显是累极。 释远这才恍然:原来这人挟了二人为质,又怕自己修炼至半途时有人来救人,便借助于“铭神珠”,以真气外输,布在面前,真气又连上他二人心脉,就如同以一条无线绳索拴住他二人心脏一般。只消有人硬闯进来,这二人性命便不得保。想通这点,不由暗骂对方奸恶。 阿舍梨两步至那人面前,又施神通,先放了那二人,向释远道:“释远,你送这二位施主出去吧。” 那二人连声道谢,释远心下颇为不安,犹豫道:“师父,您自己一个人……” 阿舍梨笑道:“不妨事的。你尽管去了。务必要将二位施主送达安全之处。” 释远无奈领合去了。阿舍梨才向灰衣人道:“鬼刹施主,当年尊夫人去世时,贫僧曾说过,族主恶业太重,累及令爱天生薄命,若不行善弥补,恐难回天,施主还曾以此笑话贫僧,如今可知业报之深?” 鬼刹一面吸取“铭神珠”之灵力,一面骂道:“秃贼,倩儿自小生得一副菩萨心肠,我还每年将她送到大乐寺去,以图什么佛光普照,能保佑倩儿平安无事。我小心隐藏身份,为的便不是让她卷入仙魔之争,可是到头来我小心翼翼呵护了十八年,她还是就那么走了,这笔帐,你怎么跟我算?” 阿舍梨微微摇头道:“佛祖并非万能,世人只知求佛祖保佑,却不知佛法无边,也改不得业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倘是当年施主能听贫僧一句,从此退出魔道,一心为善,今日必是另一番景象。” 顿了顿,又道:“其实令爱之劫,原本有法可救,只是被施主错过,委实可惜。” 鬼刹怔了怔,道:“你说什么,我何时错过了救她灾劫之时,我怎的不知道。” 阿舍梨缓缓道:“施主想必认识南宫益施主。六年前,令爱离开大乐寺时,贫僧偶得天机,知她那年必将遇到一位命中贵人,此贵人虽不能解她恶业,却能积施主不可积之阴德来衡补恶业,有他在,多半便能化解令爱之劫了。” 鬼刹双目圆瞪道:“当年你托小玲回来告诉我,说她三个月之内会遇到命中贵人,后来陆梁依着我与他父亲定下的亲事前来看望倩儿,我还以为是陆梁,想不到……想不到竟是那南宫益!南宫益为何要出现?若是他未曾出现,陆梁便是倩儿的命中贵人,一切都是南宫益的错!不杀南宫益,我誓不为鬼刹。” 阿舍梨合十道:“施主戾气过重,岂不知缘生缘灭皆有定法,无论令爱先遇到谁,南宫施主都是她命中贵人。就算她未曾遇到南宫施主,也自有别人来化解她命中灾劫,而绝非鬼刹施中口中的陆梁。嗯,况且南宫施主道行已堪破人道,当世无人能及,鬼刹施主要杀他,乃是千难万难。” 他瞧出鬼刹此时修炼正到紧要关头,若是出手去夺下“铭神珠”,势必使他真气逆流,受“铭神珠”灵力反摧,经脉尽断,暴死当场。阿舍梨既知此理,自然不会来夺铭神珠,只站在他面前静待时机。 鬼刹斜眼看他一眼,道:“你来这里,为的还不是铭神珠么,天下人都想得到铭神珠,你这贼秃一向自命清高,不食人间烟火,也觊觎这天下至宝,要下手便趁早。再过个一时半会,你想夺宝珠便没那么容易了。” 阿舍梨竖掌于胸,含笑不语。 第一百零三章 太乙乾坤(上) 善无畏几番阻止那鸠槃怪物靠近客栈,那鸠槃不住射出光束来,但善无畏是何许人,身法斗转,神龙见首不见尾,饶是光束细密如雨,也不能沾着他一片衣角。那鸠槃宽有十丈,相比之下,善无畏十分渺小,不过也因此,正显他灵活自如,而鸠槃相对则显过大,根本拿他没奈何。 不多时,另一个鸠槃怪物也靠近过来,同样射出无数光束,顿时上百道光束似雨打沙滩,密密麻麻几乎无隙可寻。但善无畏身怀“神足通”,身随意动,来去由心,那鸠槃虽说光束密集,却也不能伤他分毫。 再看其他正道人士,也各自闪避四面入方射来的光束,十分狼狈。却偏又无法施手还击。其中陈商与南宫益等道行较高之人还能巧施反手,而道行低的,只能尽力自保而已。 刘俊豪脑灵光,见善无畏正与那两个鸠槃怪物厮斗,又见光束不断射向客栈,也猜到那客栈中便有鸠槃怪物想要之物了。他闪避之余,眼角余光又见释远正护送两人自客栈中离开,更确信自己想法不错,阿舍梨正在那客栈中找寻鸠槃怪物要之物。便以传音之法向客栈中的阿舍梨道:“阿舍梨大师,这几个鸠槃怪物委实不好对付,如今只能仰仗大师想法子将其引至无人所在,以免祸及无辜。” 此时虽说京城中百姓大多逃尽了,仍有不少人未来得及逃走,至于皇宫官府,更是不能及时逃脱,除了皇帝大臣以外,许多奴仆侍婢都留在宫中不能走脱。阿舍梨在客栈中听了,略一沉吟,向鬼刹道:“鬼刹施主,贫僧无礼了。” 房中有一张半丈宽的圆桌,阿舍梨将那桌脚拆了,又将鬼刹放在那桌面之上,一手托起,大步流星走将出去。鬼刹此时正到紧要关头,除眼耳口鼻外,身子不能动得半分,故此只能任阿舍梨抓住自己而无半点法子。阿舍梨离了客栈,便北而行,他虽无“神足通”,但倚仗自身道法,走路也是极快。众人在空中只见阿舍梨手上托着个桌面,桌面上又放着个人,其状颇是好笑,但却无人笑得出来。 那几个鸠槃怪物也知阿舍梨要将铭神珠带往别处,只听得数声怪异声响刺耳,那几个鸠槃怪物纷纷弃了对手,向阿舍梨追至。 善无畏见状,施展“神足通”抢至阿舍梨身旁,道:“师父,诱敌之事交由徒儿去办,徒儿有‘神足通’,谅那些怪物也追不上我的。” 阿舍梨看他一眼,眉间隐隐透出几分不安道:“善无畏,今日可是你命中劫数之日,为师怎可让你身陷险境?” 善无畏微微笑道:“有道是‘在劫难逃’,徒儿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释尊成佛之后仍要受前世三大业报,更何况我不过是未修成的罗汉。师父也知此理,就将这人交于徒儿罢。” 其实阿舍梨何尝不知“劫数难逃”之理,他识破天机,看出今日乃是善无畏的劫数之日。善无畏乃是佛门中难得的一名奇才,能在短短二十多年里将“无相佛典”修习至前人未达之境,可见极有慧根,阿舍梨本欲将他培养成下一任大乐寺方丈,而今知他要受劫报,饶是他智慧过人,也不由身陷局中不能自已。 阿舍梨被善无畏一言点醒,当真如醍醐灌顶,不由愧惭道:“枉我号称‘十力法师’,今日却连这浅显道理都想不通,惭愧,惭愧。” 善无畏从阿舍梨手中接过鬼刹,口中道:“师父虽是得道高僧,却也是活生生的凡人一个,纵是佛祖也有犯错之时,更何况我等。师父不需担心,徒儿曾答应要与师父共同参研《无上等觉经》,断然不会失约的。” 话音才落,人已在数丈之外。阿舍梨停步看着善无畏背景远去,忽然心下一痛,嘴角渗出一缕鲜血来。四个鸠槃怪物自头顶呼啸而过,他也如若未闻。 善无畏身怀不世神通,当世鲜有人是其对手,身法施展开来,无人瞧得清他去势,便是那四个鸠槃怪物一路追出,光束向善无畏远走方向不住狂扫。数百道光束如狂风暴雨般打向地面,所过之处无不满目疮痍,坑坑点点,所经房屋都被射作了筛子一般。 刘俊豪向众人道:“善无畏大师有危险,咱们快去相助。” 他这话还未说完,众人已各展身法追出,南宫益也紧随其后。 善无畏托着鬼刹奔出京城,隐约觉出铭神珠灵力内敛,知道鬼刹已过了那至关生死的紧要关头,此时便是夺取宝珠最佳时机,若是慢得半分,鬼刹收功以后抓了铭神珠便跑,他到哪里,鸠槃便跟到哪里,无端的便要连累许多无辜生灵。善无畏想及此处,左手来抓取铭神珠。 鬼刹此时双手能动,身子却还要将铭神珠上所传来的灵力转为真气,还不能动半分。见善无畏来抢,双手来格善无畏的手。但善无畏身负“无相佛典”的佛家无上神通,他这双手格挡之力在善无畏面前便如以纸挡箭,哪有半分作用。 善无畏右手托着鬼刹,左手夺下铭神珠后,顺势将桌面连着鬼刹抛向右侧树林中。他这一抛其实也是为着保住鬼刹性命。此时他二人身处险境,鸠槃怪物所要的乃是铭神珠。虽说鬼刹此时身子不能动,但善无畏将他抛入林中,只消他施法抓住树枝树干便能活命。又奔出数里地,善无畏正想着该将鸠槃引至何处,忽然面前无数光束挡住他去路。他的“神足通”有踏遍乾坤之能,那些鸠槃怪物起先不知他意欲何为,对他身法也捉弄不透,便紧随其后而未跟上。但时间稍长,便知他是要将自己引至别处。这些鸠槃怪物也不知为何竟能掌握他行踪,遂前后左右将其包围。 善无畏眼见那无数道光束交织成一道细密光墙,且光束极热,所及之处,桂林燃起熊熊大火,光墙火阵,从地至空,有若一个无形困笼,将他生生困在其中。 善无畏道:“阿弥陀佛,这瓮中捉鳖之势可是不妙,需得想个法子尽早脱身才是。” 说罢,忽然想到什么,双手十指翻动,结起“金刚大势至印”身子泛起金光。那几个鸠槃怪物将他困住后,便有个鸠槃射出一道一尺余粗的光柱,向善无畏当头打到。 与此同时,善无畏身上金光大作,光芒形成了个五六丈高的金刚模样,双手合十,面带慈悲。光束打至,竟无法穿透那金刚之躯,原来他巧借铭神珠施出“金刚大势至印”来,铭神珠灵力无边,“金刚大势至印”一经铭神珠催出,威力增强何止数十倍,那些光束此时对他来说已全无威胁,倒是他身周二尺之外草木为光束掠过,烯起火光来。 空中,正道人士纷纷赶来,见那么大一道光柱打向善无畏,都觉心往下沉,但随后便见善无畏聚全力,以“无相佛典”融合“金刚大势至印”,将那光束的摧枯拉朽之力生生挡下。众人不大喜,齐声喝彩。 陈商皱眉道:“善无畏大师纵是道法高,那么四个鸠槃怪物轮番上阵,他也要受不了的,需得想个法子助善无畏大师脱身才是。” 阿舍梨不知何时也赶上众人,向陈商道:“陈掌门不需担心,小徒已有了克敌之法宝。” 众人不明其意,均问道:“何为克敌之法宝?” 阿舍梨道:“方才贫僧与弟子释远进得那客栈,见魔道鬼刹就在客栈之中。而这四个鸠槃怪物就是为了他身上的一件物事而来。” 众人奇道:“什么物事,竟能引来这么四个大怪物?” 阿舍梨合十道:“不知众位可还记得当年曾令无数修道者心动神驰的铭神珠?” “铭神珠?”众人惊诧万分:“那铭神珠不是当年被方天灵所毁……难道这四个鸠槃怪物要的东西便是铭神珠?那铭神珠消失近二十年,怎的今日会现于世间?” 随即便有人道:“敢情当年方天灵并未将铭神珠毁了,而是送给魔道,让他来灭我正道?” 也不知谁附和道:“必是如此了,那方天灵生性狡诈,不但广交正道中人,还与魔道来往甚密,根本就是个墙头草,当年他杀了妖女温依媛后便将那铭神珠孝敬给了魔道,着实万仇的可恶。” 阿舍梨有意无意看了南宫益一眼,道:“众位且想想,这铭神珠灵力无边,当年温依媛以此珠修炼短短一年半,便有改天变日之能,倘若当年方天灵将那铭神珠占为己有,抑或送于魔道,那今日的魔道必然强盛无比,绝不至于落得个魔尊与仙帝同归于尽的下场。依贫僧所见,那方天灵乃是将铭神珠藏于一处不易被人发觉之处,只不过不知是谁将铭神珠找了出来,并落入了魔道鬼刹手里,如今又在小徒手里,若是没有这铭神珠,小徒今日这条命,可就不保了。” 第一百零三章 太乙乾坤(下) 听到这里,南宫益暗自自责道:“那铭神珠是我找回来的,当初若是知道会有这么多怪物来找寻铭神珠,我便不去铭神珠了。我找回了铭神珠,叶倩却仍是死了,唉……” 刘俊豪见他目光忽转黯淡,猜出他心中所想,凑上去道:“南宫老弟,你就别再心烦了,这件事很快便会过去,如今铭神珠在善无畏大师手里,有了善无畏大师与铭神珠,咱们已是胜券在握。” 南宫益知道刘俊豪比自己聪明,他这么说,必是不会错了,心下释然。刘俊豪见南宫益神情,面容舒展,自己却是苦笑了几声。 阿舍梨向众人道:“小徒此时乃是借铭神珠之力,使出‘金刚大势至’手印,铭神珠灵力无边,他的生死,暂时不需多虑。但如何破敌却是当务之急,这几个怪物多停留一时,天下便多一分危机。” 说到这里,忽听远处有人叫喊,循声一声,竟是许多仙家弟子与大乐寺僧人,以及其他异门修道之人自远处飞来。看那阵势,至少有二百余人。 陈商大感欣慰,兀自喃喃道:“好徒儿,不愧是我三清观的弟子,临危不惧,嗯,三清观后继有望了。” 正转念间,众人已至眼前,三清弟子与大乐寺僧人各自见过掌门方丈,其他修道者也各自相认,互道安好。李秉辉向陈商道:“徒儿李秉辉,见过掌门师叔。” 陈商见近百名三清弟子多是年轻一辈,便道:“你的师叔师伯们呢?” 李秉辉如实答道:“师叔师伯们本欲前来为掌门师叔助阵。但又恐魔道妖孽趁机偷袭我三清山。后来众位师兄弟们提议由我们来助掌门师叔破敌,其他师叔师伯镇守三清山。师叔师伯们百般不让,我们没奈何,只好暗自约定好了,偷偷溜了出来。在半途中又遇上大乐寺以及这些别门别派的众位师兄,他们均是来助阵的,我们便一同来了。” 陈商略微皱眉道:“你们不经师叔伯允许,私自下山,可是犯了大过。嗯,不过念在你们如此有心,我也不与你们追究了,其他话儿,留待破敌之后再说。” 正说着话,忽然阿舍梨从旁来道:“陈掌门,贫僧有一套对敌之计,想来多半能行得通。” 陈商闻言大喜道:“愿闻其详。” 阿舍梨道:“在下听闻三清观有个‘太乙乾坤阵’,此阵能将天下地上,凡属阵内一切都能困住,不知是否如此?” 陈商怔了怔,点头道:“确有此阵,莫非大师的意思是?” 阿舍梨道:“如今你我弟子齐聚于此,不如借铭神珠之力,由三清弟子结一个‘太乙乾坤阵’,再由我大乐寺弟子从旁助阵,将那鸠槃怪物困住,逐个击破,不知陈掌门意下如何?” 陈商微觉踌躇道:“大师所说之法子未必不可行,只是铭神珠只有一颗,咱们以铭神珠困住那鸠槃怪物后,又如何破敌呢?” 阿舍梨意味深长看了南宫益一眼,道:“南宫施主道行通天彻地,真气浩然若海,今日能否破敌,也全在他一人了。” 陈商惊疑不定:“南宫益道行虽高,但如此重担压在他一人肩头,不知他可能承受。” 其实阿舍梨也知他心中顾虑:南宫益道行虽高,但聪明不足,且他并不知如何善用体内真气,便如身在宝山,却只知胡挖乱采,不知脚下便是宝。由他来担此重任,确实有些叫人放不下心来。 他向陈商道:“贫僧也曾想过无数个法子,但均不可行。且这几个鸠槃怪物来去自如,要将之一口气全歼,根本不能。而若是纵走一个,不知要因此殃及多少无辜性命。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南宫施主道行之高,古今未有,想来以他之能,要除掉这几个怪物,理当不是难事。” 陈商听了,也看南宫益一眼,意甚踌躇,眼角余光看到又有两个鸠槃射出耀眼光束,向善无畏打到。善无畏与他手印所结出来的大金刚一同被光束吞没,不见其人。众人心下一沉,阿舍梨忙以传音之法问善无畏情况,善无畏道:“师父放心,徒儿有铭神珠在身,这些怪物一时半会还伤不得徒儿。” 他虽口中这么说,众人却都知道如此下去,善无畏纵使借助铭神珠之力,也绝难脱身。唯今之计只有依阿舍梨所说,布下“太乙乾坤阵”,困住鸠槃,再由南宫益将其一一除了。 一念及此,他不再犹豫。他瞧得出南宫益较听刘俊豪的话,便叫来刘俊豪,二人将计划说与刘俊豪听了,与他一同参详。刘俊豪初听那计划时,也是大皱眉头。但仔细想来,又确无其他法子,那些鸠槃怪物委实太强,能上天下海,甚至对善无畏的“神足通”也若指掌,可谓是毫无弱点,饶是他聪明绝顶,竟也想不出第二个法子来。思虑再三,终是答应下来。 三人又好生合计了一番,由阿舍梨与刘俊豪将那“太乙乾坤阵”稍加改动,使之能相互传动铭神珠的灵力,陈商则组织弟子布阵,百来名三清弟子分布其外,结成阵形,阵间空缺再由大乐寺僧人以及其余修道者填补。 众弟子结阵时,阿舍梨与刘俊豪则将计划分别向善无畏与南宫益说了。善无畏一想无别的法子,也就默然应允了,只是担心南宫益能否安然脱身。而南宫益一听自己竟要独自力斗四个鸠槃怪物,不由两眼瞪圆,满脸诧异,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俊豪也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悉心说道:“南宫老弟,当今天下,只有你一人能担此重任,要除这几个怪物,非你不可。刘大哥也知此事对你来说过于艰巨。唉,若是你不去,这天下苍生可要遭殃了,不知会有多少无辜性命将要死在这些鸠槃怪物的死光之下。” 南宫益听了,点头道:“这怪物是为着铭神珠来的,若是当日我没有去找铭神珠,便不会有今日这四个大怪物了,它们是我引出来的,自然应由我去除掉。” 顿了顿,又道:“天下苍生……叶倩死的时候,天下苍生在哪里?师父死的时候,天下苍生在哪里?文君不见的时候,天下苍生在哪里?” 刘俊豪平日里能言善辩,但南宫益这三个问题,他竟是绞尽脑汁不知从何答起。暗自叹道:“是啊,南宫老弟一生坎坷,历经磨难,他虽说福星高照,但至亲至爱之人却一一离他而去,叶倩之死已令他心丧如死,如今却又要他以一己之身来救天下,无怪乎他有此一问了。” 不多时,二百余人所结成的“太乙乾坤阵”成形,只待善无畏携铭神珠来助阵了。阿舍梨传音于善无畏道:“善无畏,快些出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了。” 善无畏闻言,双足一纵,身子冲天拔起,那三道光柱被“金刚大势至印”所幻出来的大金刚所挡,近不得他身。他一鼓作气冲出光柱包围,生生穿透光网,拔起数十丈。阿舍梨与陈商正在空中相候,善无畏腾至他二人上方,依计而行。但见他一手吸取铭神珠灵力,化为真气,再传于下方的阿舍梨与陈商,这二人之下则是陈商的师兄柴术与阿舍梨的师弟慧正,以及甘夫人,三人则将真气传入阵中。 《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阵正依此理而摆成,铭神珠便是“道”,灵力传于善无畏,再传于陈商与阿舍梨,又传于其余三人,最终传遍大阵,便成了一个“太乙乾坤阵”。此阵专以困敌为目的,一旦使将出来,天衣无缝,不过因其布阵耗时过长,极易被敌人察觉出来,而致对手先行逃走,自数百年前创出此阵后,其实也不过用上二三次而已。今日若非那四个鸠槃困住善无畏,一心要夺铭神珠,此阵也是布不成的。 第一百零四章 在劫难逃(上) “太乙乾坤阵”一成,半空中现出一个巨大阵形,但见蓝光微闪,似乎一个巨大半透明罩子,将那四个鸠槃怪物罩在其中。鸠槃怪物见善无畏突然自光柱下逃走,似是齐齐吃了一惊,转眼回过神来,便欲来追,但此时“太乙乾坤阵”已成,那鸠槃怪物向上追,哪知升起不到二丈,便撞上“太乙乾坤阵”,此时的“太乙乾坤阵”堪称坚若磐石,经此一撞,一道蓝光似波浪般四散开去,但阵形却未见丝毫变化。 鸠槃怪物显然都知自己被困住,当下四个鸠槃上都射出无数道光束,但光束打在阵上,也都被尽数挡下。四个鸠槃齐齐发出几声怪吼,继而又不断射出光束,上下左右,充斥阵内。 阵外众人瞧得分明,只见光束所及处,草木尽皆变作了焦黑色。不过短短片刻时间,阵内方圆近三十丈的空地草木尽枯,一眼望去尽是焦黑色,不见点绿。 南宫益在阵外见那四个鸠槃上下飞旋,不住朝四面八方射出光束,向刘俊豪问道:“刘大哥,这阵形如此结实,待会儿我又当如何进去呢。” 刘俊豪道:“老弟,你且先不急着入阵,看这几个怪物在阵中发狂,待它们累了,你再趁机出手,如此一来平添了几分胜算,岂不妙哉。” 南宫益听他说的有理,便也不急于入阵。但见那几个怪物在阵内乱冲乱撞,但“太乙乾坤阵”看似不堪一击,实则坚不可摧,鸠槃怪物屡次冲撞均不能得手。要知鸠槃本身一个便有十丈余宽,四个鸠槃飞在空中,而“太乙乾坤阵”方圆三十丈,不大不小正好将这四个鸠槃困在其中。 眼见无法脱身,那四个鸠槃更是不住撞击四周,但听得“砰砰”撞击之声不断,四个鸠槃学得聪明了,改为同时撞击。四个巨怪同时撞击阵形四周,其威力可想而知,重逾万斤,上方的阿舍梨等人见了,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刘俊豪道:“这阵法虽说能困住鸠槃怪物,可毕竟咱们实力与之相差甚远。就算铭神珠灵力无边,咱们结阵之人的精力却有限,若不速战速决,只怕很快便要有人支撑不住了。” 陈商与阿舍梨何尝不知刘俊豪所说,陈商看了一下散在四周,手掐真诀的三清弟子,细看之下,处于鸠槃撞击之处的弟子,有的眉头皱紧,有的额头已渗出汗水来。不由脱口道:“不错,还是快些让南宫益进去,速战速决的好。” 善无畏颇有些犹豫不决,欲言又止,欲止还言,片刻之后才单手结个手印,分开铭神珠光芒,形成一个开口,仅空一人进出。南宫益钻入阵中之后便即封上。在场众人除刘俊豪几人以外,其余人都不知南宫益要独自对付四个鸠槃怪物之事。待南宫益进去了,众人大惊,尤其以道日与陈阿娇的反应最是强烈,道日高声道:“大哥,你进去做什么?” 南宫益也不知该当如何回答,只道:“我来除掉这些怪物。” 陈阿娇道:“那几个怪物神通广大,你自己一人如何对付得了?” 刘俊豪向他二人道:“当今世上,数南宫老弟的道行最高,也只有他能除这几个鸠槃怪物了,若是他除不掉,世间也无人能除掉这怪物了。” 说话间,南宫益的祭才剑已朝一个鸠槃当头砍下。他听小玲的话,以匕首凝出祭才剑来,在场众人只道他道行高深,能将剑芒催至如此。而刘俊豪与善无畏,阿舍梨等知情之人也未开口说过什么,是以无人知道他使的是祭才幻剑,倘若知道他是方天灵之徒,在场正道人士十有八九对方天灵为人存有偏见,焉有对他委以重任之理。 南宫益这一剑用上全力,劈将下来,幻剑硬生生斩入气盾之内,但只差之分寸,却不能劈入那鸠槃之体。这鸠槃怪物浑身圆溜溜的尽是铁皮,也不知内中有什么,一众正道人士都想知那铁皮之内到底又是何物,他这一剑劈下,众人目光齐聚他剑下。哪知剑到半途却劈不下去,俱是大失所望。 南宫益一剑未能得手,再看四周上百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不禁脸涨得通红,又复劈出一剑,但那鸠槃哪会任他来劈,前后左右数道光束齐齐射来, 南宫益只觉背后杀气涌至,未及转念,身子已自行横移开二丈有余,紧接着便觉热浪滚滚,几道光束掠过身旁,南宫益也知自身处境凶险,身法连闪,化作一道模糊黑影,在光束间穿行。 鸠槃体型甚大,又被困在“太乙乾坤阵”内,相互挡住视线,南宫益在阵中穿行,也得益于此,虽说有四个鸠槃在阵中,但他只消躲在一个鸠槃身下,其余三个瞧不见他,也无法攻他,反倒轻松几分。只是一味闪避并非良策,当务之急乃是要想法子除掉这些怪物。 南宫益眼角看到那鸠槃下方的圆心之处一团绿芒泛着幽光,似火非火,似光非光。蓦地想到刘俊豪在阵外曾对他说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些鸠槃怪物看似巨大,又有无形气罩护着周围,实则并非坚不可摧,它的气罩越是坚固,内中说不定反是越脆弱,只消找出其弱点来,一鼓作气,出其不意,想必就能攻下了。” 南宫益隐约觉得那一团幽绿光芒便是鸠槃的要害所在,当即移向那绿光所在,一剑刺出。哪知这剑至半途,耳边忽又响起那轻柔声音:“哥哥……我在这里……”,缥缥缈缈,若即若离。赫然竟是龚文君的声音。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想起那日在三清山上,他也是在这鸠槃怪物之下听到了龚文君的声音,他再不聪明,也能想得到龚文君必在这四个鸠槃其中之一。极有可能便在自己头顶上的这个鸠槃之内,这剑冒然刺出,若是龚文君身在其中,必不能幸免。 一念及此,他哪敢再刺出去,当即收剑。闪至另一个鸠槃之下,依旧以幻剑刺鸠槃下方那一团绿光。果不其然,那一团绿光所在的气罩较为薄弱,幻剑刺入,竟能触及鸠槃怪物本身。他大喜过望,正待再施力刺入,忽然那一团幽绿光芒变作耀眼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阵阵罡风伴随强光刮面而来,风中又夹杂怪啸,教人听之血脉贲张。加之阵内已与外界隔绝,那怪啸声在阵中无形被放大数倍,更是教人心神激荡,不能自宁。 南宫益稍定心神,他身子罩在那强光之下,目不能视,手中不住催势,欲就此将那鸠槃怪物刺穿。但那鸠槃也知他想法,随他剑涨势而上升,同时射出无数道光束来,细细密密,几无缝隙可钻。要知南宫益幻剑刺入那气罩之内,无法移动半分,光束打来,他若不化去幻剑,就只能眼睁睁被那怪物的光束射成筛子。 眼见光束迎面打来,说时迟,那时快,南宫益化去祭才幻剑,同时身形连闪,才避过光束,便听身下霹雳啪啦一阵暴响,若是不知情者,便只道是下了一场雨罢了,孰不知这“雨”中杀机重重,稍不留神就会命丧于此。 南宫益绕开光束密集之处,挥剑劈头斩出,但另外两个鸠槃早有准备,纷纷射出各色光束来。又有一个伸出那细长管子,三勾爪向南宫益当头抓到。南宫益迎着来势切断管子,那管子又生生“长”出三勾爪来,南宫益也不与之缠斗,且战且退,在阵中转来转去,与之周旋。 斗得半柱香时候过去,那四个鸠槃怪物不断轮番射出光束来,南宫益根本无法接近,更遑论破敌了。而那鸠槃也因体型过大,相互牵制而无法来攻南宫益。双方相持不下,南宫益心急如焚,阵外之人也看得胆战心惊,几次为他捏了把汗。 南宫益在阵中情景,众人看得分明,一些初次见他之人不知他人不聪明,脱口道:“这小子在阵中也不知搞什么花样,咱们在外面结阵都快累死了,他还在阵中与那些怪物兜圈子。” 此话一出,便有人接口道:“不错,他有那么多机会都给生生放过了,我看不是无意为之。莫不是有心要待大伙儿都在阵外消耗精力,待咱们都有气无力的时候,才独自破敌邀功?” 这二人说话声虽不大,刘俊豪在一旁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却偏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助南宫益。其实法子倒不是没有,只是他所想出来的第一个法子都需审时度势, 把握时机,非机灵过人者难以胜任。南宫益生来就不聪明,反应又稍迟钝,往往时机在眼前闪过而不自知,即便刘俊豪在一旁提醒,也是来不及。以致众人看在眼里,却只有干着急的份,无不为之气结。 一念及此,刘俊豪向阿舍梨看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但都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南宫益虽有破敌之能,却无破敌之力,且他又不聪明,要他独自对战这四个鸠槃怪物,着实为难他了。若是今日换作在场任何一人,身负南宫益的一身道法,都有破敌之可能。但南宫益却无这份灵巧,他生性就不聪明,要他突转机灵,无异于痴人说梦。 第一百零四章 在劫难逃(下) 其实阿舍梨对于南宫益力斗鸠槃之事,也无多大把握。他设下此计的初衷,也是要与那鸠槃怪物进行一场豪赌,既然是赌,自然胜败难断。只是南宫益这颗骰子的胜算委实不高,正道一方开局便失了两成胜算。 陈商与善无畏自然也看出阿舍梨的窘势来,要知阿舍梨号称“十力法师”,如今无上智慧却因南宫益一人而无法施展,哭笑不得之余,也为阵中的南宫益担心起来。 又过片刻功夫,四个鸠槃怪物也不知哪来的默契,自上而下一字叠起,有似叠罗汉一般。只是与叠罗汉所不同的是,这四个鸠槃之间均有近二丈高的空隙,各自浮在空中滴溜溜打转,在场正道人士先是莞尔失笑,但笑到一半,便再笑不出来。 原来这四个鸠槃每个都有十丈余宽,挤在这方圆三十余丈的阵中十分拥挤。其体型巨大,却似浑身长眼一般,能看清自己身周一切,几乎南宫益人在哪里都能被其知悉。原本南宫益在阵中本该处处受制,性命危在旦夕。但这阵中有四个鸠槃,四个鸠槃相互阻挡视线,使得南宫益得以有了喘息之机,可借一个鸠槃来躲避其他三个鸠槃。这些鸠槃想通这点,依次叠起,上下互衔,视野自然宽阔,阵中一静一动都尽在掌握,南宫益动向自然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众人都为南宫益捏了把汗,但见那四个鸠槃齐齐射出光束,一时间百余道光束上下左右向南宫益打到,真个是要躲难躲,欲防难防,在场众人吃惊之余,那光束已然将他吞没 刘俊豪看在眼里,只觉眼前一黑,几欲昏倒。耳边有个声音不住回响道:“刘俊豪啊,刘俊豪,你怎么恁的糊涂,竟让南宫老弟去做此等凶险之事。置他身陷险境,如今南宫老弟命丧黄泉,皆是因你一言,你如何对得起南宫老弟以及他地下有灵的师父方天灵?” 一念及此,更是心中万分难受,身子发颤,半晌不敢睁眼。 不单是他,道日与陈商,陈阿娇等认识南宫益之人,见状也是唏嘘不已,个个心中暗叹南宫益死得可惜。道日悲从中来,咬牙哭道:“大哥,你死得好惨。” 唯有善无畏与阿舍梨凝神不语,望着光束中的南宫益所在处,善无畏口宣佛号,阿舍梨则不发一言,也不知他二人心中想的什么。 忽然,只见那光束之中穿出一道七彩光芒,宽有半丈,形似大剑,暴长数丈,直插入地面才止住势头。众人一惊,旋即大喜:南宫益并未死! 适才南宫益见光束打来,心下也知闪避不开,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右手自行举起,祭才真气通过他手间传到短匕之上,一时间真气如洪水决堤般涌出,瞬间凝出半丈宽的祭才幻剑,将他整个人挡在幻剑之后。 南宫益在幻剑遮挡之下移至光束外,但那上百道光束不约而同向他移来,不依不饶。南宫益身影连闪,如水中游鱼,忽高忽低,时左时右,一时间光束倒也打不中他。只见他在阵中转来转去,与鸠槃周旋,众人看得心惊肉跳,都不由得为他捏一把汗。 又过得片刻功夫,阵外一些道行较浅的弟子已是浑身大汗,面色苍白,咬紧牙关强自支撑着阵形。阿舍梨见状,心下暗叹自己想得不够周全,他算计好一切,却未想到南宫益竟如此不开窍,再想到自己将天下人性命都放在南宫益一人肩上,实是看走了眼。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收场,让他与这阵外二百余人都安然脱身。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阿舍梨正自苦思收场之法,忽觉阵中传来一丝悸动。原来是几名道行浅的弟子实在支持不住,脱离阵法,身子如深秋落叶一般翩然下落。显是真气用尽,筋疲力竭了。 “太乙乾坤阵”缺一人则不成阵,那几名弟子落下后,阵法即破,鸠槃怪物的光束失了制约,漫天打到,有些闪避不及的,身子就此被光束射穿,擦着的,皮肉如被无形大口咬过一般,血流不止。一时间众人各自闪避,根本无法顾及他人。光束疾闪,死伤极是严重。 阵法突散,南宫益不知发生何事,但见那几个鸠槃不再来追他,松了口气。不过转眼便又复沉重,只见一名大乐寺僧人从自己身旁落下,急忙将他抢住,但那僧人小腹血肉模糊,显是被光束正面打到,已然断了气。 与此同时,四个鸠槃都向善无畏逼去。善无畏手中有铭神珠,他可借铭神珠之力来与鸠槃怪物抗衡,倒也不足为惧,眼见光束打来,他催动真气正欲抵挡,蓦地小腹一阵剧痛,几乎睁不开眼来。低头一看,一口长剑自背后透体而出,正在小腹丹田位置,剑身透体,不曾沾血,剑刃泛红,似乎生锈。赫然竟是云峰剑! 这剑来得十分犀利,又是自后刺到,善无畏一心注意鸠槃动向,未曾想到会有人自背后偷袭,才反应过来,那云峰剑便自行从他身上退了出去。但觉劲风鼓动,善无畏觉出来者不善,既是云峰剑伤他,那来人必是白云峰了。白云峰一身道行与他不相上下,若是让他得了铭神珠,势必祸及苍生。 念头转过,善无畏身旁已多了个人,正是白云峰。白云峰手提云峰剑,冷冷道:“大和尚,把铭神珠给我。”说话间曲指成爪,五指微微泛光,向善无畏抓到。 白云峰敢于正面来夺铭神珠,全是因他先前一剑伤了善无畏丹田,要知丹田气海乃是修法之人的要害所在,一旦伤及丹田,轻则经脉紊乱,重则丹田被毁,成为一介废人。他认穴极准,这一剑自后射来,正好伤了善无畏的丹田,他料定善无畏无法再施反手,长驱直入,向铭神珠抓到。 善无畏怎能任他来夺铭神珠,他虽说丹田受伤,但经脉仍畅,右手吸取铭神珠之灵力,再传至左手,左掌拍出,但见掌风化作一只巨大金色手掌迎面打来。白云峰的手此时距那铭神珠不及三寸,善无畏这一掌打出,他纵是反应快,也难以脱身,被堪堪一掌击中,退出数丈。 白云峰好容易伤了善无畏,哪肯就此罢休,又飞身向他抢到。善无畏待他逼得近了,蓦然又拍出一掌,白云峰被先前那一掌震得气血翻腾,胸口窒闷,不敢再行大意,见他掌来便即避开。善无畏又连发数掌,也均被一一避过。 白云峰心道:“铭神珠如此神威,这大和尚丹田被伤,掌风竟还如此凌厉,看来今日要得到铭神珠,可是不易了。” 不易归不易,大仇却不能因此而不报。他誓杀温依媛,谁也阻不了其决心,他要夺铭神珠,自然谁也拦他不住。想到铭神珠就在眼前,也顾不得许多,身形一闪,便向善无畏欺到。善无畏双掌齐出,瞬间连发六七掌,白云峰不敢大意,一面提剑来挡,一面稍向后退,但觉掌力如春风拂面,先前那分凌厉霸道全然消失殆尽。正自不解,便觉脑后风声,一道光束激射而来,他反应奇快,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横移开四尺有余。 随即肩头一痛,一道白光激射而出,掠过他肩头打向善无畏。适逢善无畏一掌拍出,他这一掌本欲将白云峰逼开,但白云峰早知早觉,先行避了开去。眼见光束打来,他这一掌刚好拍出,无法收回,更是无法闪避。 这一切,阿舍梨与刘俊豪,陈商等人都瞧在眼里。那时间,天地万物都仿佛凝住一般。众人只见那道光束径直穿过善无畏掌风,打在其胸腹之间。善无畏身子晃了晃,血花溅开,将大半天空染作了红色,透出一股悲壮与凄凉。 善无畏身子重重下堕,白云峰紧随其后追下,也不知他如何动作,身形一闪,抢在阿舍梨等人之前将善无畏接住。但未及来取其身上的铭神珠,便觉一股杀气涌来,似芒刺在背,他向左移开两丈,但那杀气紧随其后,如附骨之蛆,竟是无法闪避。 白云峰不须回头看,便知这杀气来自南宫益,他虽不惧南宫益的祭才幻剑,但毕竟此时势单力寡,被缠住了定然脱身不得。当下一面闪避,一面在善无畏身上搜寻铭神珠,但手还未探入善无畏怀里,便有另一只手横里伸出,将他手腕牢牢抓住,不是别人,正是阿舍梨。 但见阿舍梨面沉如水,语带怒意:“想不到白施主道行高深,为了区区铭神珠,竟使出这等背后偷袭的卑劣手段。快将我徒儿尸身还来。” 阿舍梨的手似乎铜浇铁铸的一般,白云峰几次欲挣开,却无法挣脱。其实阿舍梨修为较他略低,本不是他对手。不过他要取胜倒也不十分容易,加之其后又有南宫益,陈商等人,他纵是道行高深,也不敢如此托大。 正转念间,眼前人影一闪,陈商出现在眼前,怒目切齿,提剑暴喝道:“姓白的,你这个叛徒竟敢伤了善无畏大师。你叛教出门,谤师骂祖,今日我陈商就替师父除了你这个祸害。” 话说到一半,剑芒如水暴然劈下。白云峰左手提剑格住,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杀我?”说话间,云峰剑上腾地冒起火焰,火光顺着云峰剑向陈商的剑上蔓延。陈商一惊,真气催运,剑上立时罩了一层层薄冰。 白云峰面无表情,目光如炬盯着陈商,云峰剑上火光更甚,火光化作一条小蛇,又生生爬上了陈商的剑,耳听得“嗤嗤”声不绝,剑上薄冰被化作水气,消散无形。 阿舍梨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这话时,以另一手五指向白云峰肩头抓到。 他此举不但是要抓白云峰的肩头,更是欲制住他琵琶骨,琵琶骨乃是人身要害,制住琵琶骨,便是封住了循此经过的足阳明胃经、手太阴肺经,以及阴维,阴跷四条经脉。封住这四经脉,无异于道行大打折扣。 白云峰既知此理,自然不能任阿舍梨来抓。他右手腕被阿舍梨抓住,手中还抓着善无畏尸身,倘若格挡阿舍梨,就须松开善无畏,好容易到手的铭神珠也将就此没了。但若不松开善无畏,阿舍梨这一抓下来,他被制住就什么也没了。无奈之下,松了善无畏尸身,格住阿舍梨这一击。 第一百零五章 斩天裂地 善无畏身子下落,其时刘俊豪早在下方候着,接了善无畏尸身落在一处较为安全的所在。旁边有大石遮挡,刘俊豪将之放下,忽见善无畏眼皮微动,竟又费力睁开了眼。原来他方才以残力护住心脉,便是等待此时。 刘俊豪道:“大师,你……” 他本想问“你怎么样了?”但话到嘴边又觉这话问得多余,善无畏已然双脚踏进了阎王殿, 善无畏无力笑道:“和尚若是说没事,施主信是不信?” 刘俊豪闻言,不由苦笑道:“不信。” 话音刚落,南宫益出现在刘俊豪身旁。白云峰偷袭善无畏时,他正接着一个大乐寺弟子落下,不曾瞧见。待他抬眼看时,善无畏已被那光束打中,他随后凝出祭才剑来,但他离得较远,待他追来时,白云峰已松开了善无畏。 南宫益双脚沾地,便抓着善无畏的手道:“善无畏大师,你受伤了。” 善无畏此时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血污,仍是露出浅浅笑意,费力说道:“南宫……施主,和尚……只怕……以……后都见不……着你……啦。” 南宫益见他说话断断续续,忙向善无畏胸口渡入真气,又道:“大师,你不会死的,你可不能死。” 善无畏有他渡入真气,缓过一口气来,又笑道:“南宫施主说笑了,和尚是人,是人便会死,岂有不死之理。和尚今日之劫,乃是前世业报,无可避免,便是九天神佛,释尊在世,也救我不得。” “前世业报?”刘俊豪想起先前阿舍梨与善无畏的对话中,善无畏也曾说过“在劫难逃”之类的话,不由奇道:“大师何出此言?” 善无畏道:“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世间因果,皆受业力左右。和尚前世行恶无算,今生虽说投入佛门,种下业因,但仍不足以抵消一切恶业。师父曾算出今日便是我前世恶业报应之时。你们也不需伤心了,善恶轮回,报应不爽,和尚今生偿清了恶业,来世自当广结善缘,以求早日脱出轮回。” 说到这里,他自怀里摸出什么来,放在南宫益手心,幽蓝光芒透过二人指缝往外传,闭目半晌,望着空中阿舍梨与白云峰的身影,缓缓道:“师父,徒儿有负重望,先前答应过师父的,要食言了。南宫施主,你不必再渡真气了,和尚胸口委实疼痛,你这口真气不断,和尚就只能这么疼着了。” 善无畏眼见不活,居然还有闲情说笑,刘俊豪吃惊之余,对更是敬佩不已,道:“大师看破红尘,参透生死,单是这份觉知,我等便可望而不可及。南宫老弟,你停手罢。” 南宫益犹豫道:“我停手,善无畏大师便会死的。咱们去找郑先生,他医术那么好,一定能救善无畏大师的。” 刘俊豪摇头道:“大师不是死,是圆寂。当年佛祖成佛后,仍受前世三大业力所报。郑先生医术再高,终究是人非仙,佛法无边,也敌不过因果业报。更何况你我一介凡夫?” 南宫益却不肯就此让善无畏死了,善无畏如今情形,便与当初叶倩一般无二。数个月前,他才失去生平挚爱,如今最为敬重之人就这么躺在面前,他决意不肯让善无畏死了,暗自忖道:“只消我有一分力在,便不能让善无畏大师死了。我定要想法子救活他。” 一念及此,抱起善无畏身子便欲腾起,刘俊豪猜出他心中所想,拦住他道:“南宫老弟,万万不可。” 南宫益哽咽道:“刘大哥,我……我不能让善无畏大师就这么死了,他救过我性命,我也要救他的。” 刘俊豪的手碰到善无畏身子,道:“来不及了,南宫老弟,善无畏大师已自断心脉,圆寂了。” 南宫益也觉出掌下的善无畏心跳骤停,不由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头晕目眩,无法相信善无畏已死事实。 南宫益自六年前被善无畏救过一回后,对他奉若神明,即便知道自己本事大过善无畏,也仍是十分敬重他。万不料便是这么一个被他崇敬至斯之人,今日竟在他面前被杀害,又在他怀里断了气,他不由想起小玲曾说过,“天下多行不义者何其多,却只见好人受苦受难,不见恶人受到应有惩处。”如今想来,小玲说的竟是一句话也没错,白云峰杀人不眨眼,却不见受到应有恶报。善无畏一生行善,下场却如此凄凉。再想到昔日叶倩,心善得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最终却也是死在了陆梁手中。 他越想越苦,新伤旧痛一并发作,手里牢牢攥着铭神珠,低头不语。刘俊豪在他身旁渐渐觉出一股至强杀气,令人不寒而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禁退后数步,再看南宫益身上隐约泛起淡蓝微光,刘俊豪大惊:南宫益将铭神珠的灵力引入了体内! 刘俊豪道:“南宫老弟,这铭神珠能乱人心智,切莫被它所迷住。”说罢伸手欲夺铭神珠,哪知南宫益手间一抬一送,将善无畏尸身递到了刘俊豪手中,刘俊豪不敢不接,双手恭敬接过。却再空不出手来夺铭神珠了。 铭神珠灵力通过南宫益之体不住散出,不多时,在场道行较高者都觉出南宫益所在方向有灵力传来,纷纷侧目。连激斗中的白云峰三人也都错愕不已。那四个鸠槃怪物自然也很快觉出铭神珠所在,一个个射着漫天光束向南宫益欺来。 刘俊豪道:“南宫老弟,咱们且避一避罢。” 哪知南宫益低着头不言不语。刘俊豪见他样子,不由想起六年前在南国的那个山洞里,南宫益大战白云峰的情景。当时情景竟与今日一般无二!他正转念间,南宫益抬起头来,刘俊豪不由倒退数步。 只见南宫益面容扭曲,狰狞可怖,双眼通红,瞳子竟也变作了剑影,哪里还像是平时心善性懦的南宫益,活脱一个邪魔附体。 刘俊豪吃惊之余,南宫益身形一闪,挡在他面前,眼见数十道光束一齐打来。南宫益却不闪不避,凝立不动。刘俊豪正自错愕,便见那漫天光束在南宫益身前六尺处生生顿住,敢情南宫益身前竟有一个气罩! 刘俊豪百思不解,继而恍然:南宫益将铭神珠攥在手中时,祭才真气自手心泄出,注入铭神珠,而铭神珠本身灵力无穷,遭受外力入侵时,本能反击,两股真力在南宫益手中相持不下,虽说只有片刻功夫,却已交战百度,难分难解。后来祭才真气自行退后,哪知铭神珠灵力已与祭才真气相融,祭才真气退回南宫益体内时,也将小部分铭神珠灵力带入体内。如此无异于在铭神珠与南宫益体内开了一道门,铭神珠灵力顺着此门奔腾直泻,势如黄河溃堤,转眼间流转周身,并与祭才真气合而为一,致使南宫益迷失心智,神智不清,心中唯一念想便是为善无畏报仇。 南宫益将手一扬,那气罩瞬间扩大十倍,“嘭”的炸裂开来。南宫益身前十丈之内草木尽毁,连地皮都被刮起,刘俊豪在其身后尚觉劲风刮面,炸裂声震耳欲聋,身处当前自不消说,威力更是十分巨大。 果不其然,那四个鸠槃怪物俱是大震,似乎怔住,半晌不能回过神来。南宫益转而抓住刘俊豪,用力一推一送,将刘俊豪连着善无畏尸身送上半空。刘俊豪身在空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南宫益有了铭神珠,要胜这四个鸠槃怪物自然不在话下,可说是轻而易举。忧的是如今南宫益心智迷失,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即便知道,多半也不能自持。若是他一个心头恶念生起,以他祭才剑神通,又有铭神珠在手,这天下只怕就真成人间炼狱了。 一念及此,刘俊豪又暗骂自己多虑,兀自道:“刘俊豪啊,刘俊豪。你与南宫老弟相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么?他心性淳良,又怎会有邪念恶念,你连他都信不过,这天下还有谁能让你相信?” 南宫益空手挡住数十道光束,在场众人自然也瞧清楚了,也料知他多半是得了铭神珠才有此威力,纷纷欲赶来相助,都被刘俊豪挡下。众人不解,刘俊豪道:“此时的南宫益吸取了铭神珠灵力,举手投足都有平日数倍不敌的威力。咱们去了,非但帮不上忙,反倒有可能令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误了大事。” 众人一听有理,都不再近前,只远远看着南宫益如何独身化解这浩世天劫。 那四个鸠槃被南宫益一震,似是怔住,俱停止射出光束。片刻后,四个鸠槃将南宫益团团围住,光束又复射出,这回不但有光束,更有五尺大小的光球打来,显是威力甚。南宫益不闪不避,左手抬过头顶,手掌朝天,掌心射出蓝光,四面散开,依旧变作一个气罩,将他紧紧护在其中。 刘俊豪心中暗自奇怪,南宫益为何迟迟不出祭才剑,莫非他真气与铭神珠灵力混作一起,已无法凝出祭才幻剑了?正自惊疑不定,忽见那光束之下的南宫益忽然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五章 斩天裂地(下) 不一会儿,空中忽现一把巨大幻剑,长有二十丈,宽一丈有余。七彩流光夺目异常,炫美绝伦,似乎将天下至美至焕的颜色都聚于这幻剑之上。 日落西山,残阳落霞映满天。幻剑绝色,祭才杀气可弑仙。漫天红霞,祭才幻剑傲然横亘天地间,那一瞬间,山河失色,残阳若烛,连南宫益自身都被淹没在那七彩琉璃光芒之中,不辨身影。杀气透出,远在百丈之外的正道人士都觉血脉贲张,气血涌动,悚然神惊,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又退后十来丈才好受一些。 那些鸠槃似也知道此时的南宫益势不可当,四散开去,南宫益施展身法追上其中一个鸠槃,一剑劈出,如砍瓜切菜,轻易劈入那鸠槃的气盾,直袭其本体。但见那鸠槃电光疾闪,冒起浓浓黑烟,向远方坠落。 乍见此景,在场数百正道人士均被眼前景象惊呆,都忘了喝彩。想不到南宫益得到铭神珠如此神勇,竟一剑就将那鸠槃劈下,不由都对南宫益刮目相看,心中羡艳者有,妒忌者有,各怀心思。但心中疑问又大多相同:南宫益人不聪明,却有如此高的道行,他的师父岂不是有通天彻地之力,惊鬼弄神之能。说不定今日一役若是南宫益师父出马,不需铭神珠也能有如此威力。但若当真有此一人,为何又收了这痴痴傻傻的南宫益为徒,世间苍生遭劫,他又为何不管不顾? 众人不知南宫益所怀的乃是祭才幻剑,也不知幻剑有一三六分之说。在众人看来,这一连串问题处处矛盾,但又偏偏发生在眼前。想及先前南宫益曾说过自己师承青丘山,便有人暗自打算,待此间事了,便到青丘山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因此机缘巧合,能让他们遇到那世外高人,教授如南宫益一般的通天道法。 这时刘俊豪叫了声“好”。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喝彩道好。大乐寺的几名弟子见善无畏尸身在刘俊豪怀中,默默上前,恭敬接过。众人这才想起向善无畏尸身施礼。 南宫益劈下一个鸠槃后,转身欺向另一个鸠槃。此时其余三个鸠槃早已离得远了,也不知南宫益如何动作,身形一闪,那七彩幻剑生生在半空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另一个鸠槃之后。剑光闪过,黑烟滚滚,又一个鸠槃坠落山中。 白云峰与陈商,阿舍梨相持不下,南宫益大展神威,他自然也看在了眼里。当初他满以为铭神珠在善无畏手中,只消杀了善无畏便能得到铭神珠。断不料铭神珠最终却落到了南宫益手中。如今南宫益持铭神珠,无人能当其芒,他纵是心高胆大,也自恃不是其对手,再三思量,今日要夺铭神珠已是不能,当下以云峰剑挽个剑花,两道火舌分别向阿舍梨与陈商迎面欺到。 陈商掐个手诀,大喝一声“止”。那火舌在他面前生生顿住。再看阿舍梨,但见他翻掌在外,口中念咒,也不知他念的什么,掌中似有无尽吸力,将那火舌尽数吸入掌中。聚成一个小小火球,手中一扬,便向白云峰飞来。那火球虽小,来势却快,白云峰吃惊之余,两眼一转,计上心头,也不挡不避,被那火球堪堪击中,坠落下去。 陈商一见白云峰受创,大是欢喜,心道总算可除掉这叛徒了。正欲纵身去追,蓦地又想起白云峰受此一击时全然无半点防备,显是一着若肉计。他之所以走这一着,必然有所图谋,绝计不能轻易上了他当。一念及此,犹豫了几分,再看白云峰时,他已落入下方树林中。 阿舍梨瞧出陈商想拿白云峰,竖掌在胸前,口宣佛号:“阿弥陀佛,白云峰施主命不该绝,今日陈掌门要拿他,也非易事,还是让他走了罢。” 陈商虽知阿舍梨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但心中却仍旧难以释怀。白云峰叛教出门,行入邪道,谤师骂祖,偏又道行奇高,天下能取他性命者,屈指可数。当年白云峰叛教时,陈商还不过是个初入仙家的小弟子,白云峰的所作所为都在他心中烙下了印迹,他自小就暗自誓愿除掉白云峰,为仙家清理门户。如今白云峰负伤,他岂能不抓住这番机会。 当下向阿舍梨道:“多谢阿舍梨大师提醒,但陈商身为三清掌门,若是眼睁睁瞧着这叛徒走了,将来何颜面对历代三清掌门?” 也不等阿舍梨再说什么,追了下去。但在林中找了片刻,却哪里还找得到白云峰?惊怒之余,才知阿舍梨所言非虚。 南宫益追上第三个鸠槃,又一剑劈出,这回那鸠槃不再一味逃避,转而射来数道光束,但南宫益手不动,眼不抬,真气流转,自行在身前御起一道气罩。先前坚不可摧的鸠槃怪物,如今竟对一个小小南宫益无计可施,正应了那句十年风流轮流转。 南宫益劈下第三个后,再看第四个鸠槃,已远在十数里以外。那鸠槃怪物体型十分巨大,情急之下根本无处可躲,只能飞得远了,再寻个僻静山谷歇下。但南宫益哪容得它飞远了,身法施展开来,迅若疾风,动如惊雷,竟不亚于善无畏的“神足通”。 不多时,南宫益追至那鸠槃之后,仍是一剑劈中。但那剑落在鸠槃上时,他分明听到了一声若远若近的“哥哥”。 那时间,南宫益仿佛置身于天地间一片浑沌中,四周不见半点光亮,浑浑噩噩。他发足欲奔,怎奈双足似乎铸在地上一般,欲说话,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全身似被无形枷锁缚住,连手脚也半分动弹不得。他欲催动真气,又觉经脉空空,似乎一点真气也无,反倒手心泛起微光,越来越亮,将南宫益半边身子映蓝,却是铭神珠。 南宫益脑海中泛起一个声音道:“铭神珠!是了,定是铭神珠让我动弹不得,这铭神珠果然不是好东西。”一念及此,又奋起挣扎,他越是挣扎,那铭神珠的光芒便越甚,身子反而越发僵硬。他急于脱身,一时间也想不到以柔克刚之理,不住使劲,他越是使劲,铭神珠蓝光便越盛,急得他满头大汗。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脚下一空,如随万丈深渊。口不能语,手脚不能动,端的万分辛苦。他心灰已极,忽然耳边响起了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哥哥。”这分明是龚文君的声音! 南宫益又惊又喜,只听那声音在耳边一边边回荡。身子不再往下堕,眼前原本混沌的一切重又清晰起来,只见自己身在半空中,手中幻剑挚天,西边残阳半掩,渐收余晖。眼前又有那落在地上,冒着黑烟的鸠槃怪物。 他虽不聪明,也大概想到自己方才被铭神珠控制,劈了这几个鸠槃怪物。不由喜道:“这些怪物许是都死了罢,嗯,刘大哥他们知道了,必然十分高兴,我快些去告诉他们罢。” 众位看官若喜欢封印的作品,可加q群:13121570 与其他写手,读者共同交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