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米格尔童话》 溺水信仰 被晒成天青冻颜色的海浪此起彼伏地擎起白浪,嗡隆隆地撞击在加百列号巨大的船身上。 “圣子大人,除我之外还有人见过你这副模样吗?” 加百列号游船的拥有者,富可敌国的财贸大臣捷克李将圣米格尔国除了国王之外最尊贵的神官抵在船舷上,直白地凑近他耳畔挑衅。 “对信仰不敬是会被降罚的……唔!” 神官华贵繁复的衣衫散落在地,白皙的脊背像是一只被海风吞噬的鸥鸟,布满近乎野蛮的咬痕。 “你是神明赏赐给我们的礼物,亲爱的圣子大人,你真该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恐怕连神见了也不愿再放你回尘世。” 捷克李正是年轻体壮、精力充沛的年纪,显赫的家室和无可挑剔的长相让他很快成为圣米格尔国一众贵族小姐们的第一约会对象,只可惜他亲眼在神殿见识过这位圣子的美丽后,其他一切娇艳绝色都难以再入他眼。 “捷克李、你……不能留在里面……” 洛里希被逞在桅杆上,觉得自己像是脆弱的海浪,几乎要散成漂浮的泡沫。 “当然……我一向遵守规则。” 捷克李叼着洛里希的耳朵暗骂一声,不太情愿地放开了他。 上一个不遵守皇帝陛下的游戏规则、弄脏洛里希的家伙第二天就被送上了断头台。 耳畔传来劈啪啦的滴落声,洛里希能感觉到有什么顺着自己的小腿滴落在甲板上,海风的咸味吹散空气中弥留的味道,尚留有余温的外套被搭在了洛里希身上。 “大海真是棒透了不是吗?” 捷克李已经点燃一支事后烟,一搭一搭抚摸着洛里希柔软的头发,被海风浸泡过的圣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下流的勾引意味,纯粹至极的神性被美貌束缚成背德的欲望,与其说他是神明的化身,不如将他比作一支海妖的歌。 “投资航海是一个聪明的选择,神会保佑你的。” 洛里希笑了笑,趴在栏杆上看着巨轮在海面上划出的波纹,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身后的高层船舱里正在举行贵族之间的舞台剧表演和社交舞会。 这是加百列号的首航,由捷克李全程赞助建造的游船长达百米,邀请了各界名流上船进行一次长达七天的旅行。 “那么,明晚你将属于谁?” 捷克李弹了弹烟灰,忍住想在洛里希的背上烫下烙印的冲动。 神之子洛里希,总是能够将人类丑恶的欲望一览无遗地全部激发。 “是塞特斯侯爵,” 洛里希回答道,由着海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他新弄到了一颗能够与海洋之心媲美的帕拉伊巴,并且和我许诺,会把它镶在项圈上送给我。” “你很喜欢宝石嘛,让我怀疑哪怕是又脏又烂的乞丐拿着宝石去找你恐怕你都会答应。” “毕竟比起无趣的男人,宝石确实更招人喜欢。” 洛里希毫不掩饰他的贪婪和物质,甚至勾起唇在捷克李耳畔吹了口气,“你是个成功的商人,不会觉得人类比珠宝更讨喜吧?” “哈,” 捷克李抓过洛里希的手往下探去,已然被他几句话撩拨而起,“洛里希,你真是我最喜欢的床伴,没有之一。” “我很荣幸。” 洛里希挣开他的手,将滑下肩头的衣服拉好。 “你呢?在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至少比那些只会一种姿势的老迂腐好吧?” 捷克李眨眨眼,笑意盈盈地看着洛里希,洛里希则垂眸帮他捋平衣服上的褶皱, “我喜欢你这样会在完事后为我披上衣服的人。” “真希望你不是在敷衍我。” 捷克李摁灭指间的雪茄,目光随着被风吹散的烟灰落入海中,竟看见了好几只跟着游船的海豚。 “捷克李,你看——!” 洛里希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大海的精灵,“是海豚!” 圣子柔软的发丝间留有潮湿的水汽,犹如献给神明的艺术品一样的脸上是生动活泼的笑意,漂亮的人笑得眉眼弯弯,眸中含光,干净得像是落入尘世的一片白羽。 “我看到了,洛里希。” 捷克李心情很好,只要是懂得欣赏的人见到了洛里希这种发自内心的笑颜都会觉得心情好,只是他又因此而硬得可怕,可惜的是,那位皇帝规定每人每天只能使用圣子一次。 他得去找一个其他什么人来发泄这份晴朗的心情。 这么想着,捷克李拍了拍洛里希的肩,“注意风大,我先进船舱。” “好。” 洛里希点点头,目光始终未曾从那几只海豚身上移开。 真是干净又漂亮的生物,洛里希甚至看得入了迷,直到巨轮为了避开前方出现的暗礁而突然转舵。 “——噗通。” 水花溅起一圈七彩的浮沫,船上依旧歌舞升平,跌落的声音立马就被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覆盖。 “有什么掉下去了么……?” 捷克李正粗鲁地抓着男仆的头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抬眼望向甲板。 “是您听错了,” 男仆踮脚去够捷克李的唇,将他的视线从窗户吸引回了房间内,“窗外什么也没发生。” 捷克李哼了一声,埋头伏下身去。 淫奢的酒光变得愈发遥远,坠入深海的洛里希狠狠地呛了一口水,咕噜噜地开始下沉,受子民膜拜的圣子大人要是生前肯花点时间从床上起来去学习游泳就好了,洛里希想着,反正那个笨蛋国王愿意为他建造一座铺满金子的泳池。 下辈子真想当一尾鱼,或者一颗被藏在泥里的碧玺,总之只要能远离那些肤浅又吵闹的人类,当什么都好。 鼻息间涌出的气泡越来越少,夹杂着几许水草的腥气,洛里希开始感受到肺部连着喉管生出一片闷闷的刺痛,那些在他身上留下过烟草香的男人的身影一一从眼前模糊地拂过,随着他沉得越来越深,能够透过海水的光也越来越少,最后和他记忆中所有无趣的床伴们一起化作无垢的漆黑。 死亡对他而言和睡觉没有什么区别,洛里希甚至察觉不到一丝一毫不舍,只是溺死的过程实在有些难熬。 “啾啾——吱啾——” 耳畔的水声中传来逐渐清晰的海豚叫声,将洛里希已经快要叩响地狱之门的思绪拉回海底。 它想干什么? 洛里希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有一只活泼的小东西正用那滑腻腻的喙在啄自己的腰,仿佛是想将他往水面上推。 “吱啾——” 海豚自下而上拱起洛里希,将他驮在背上,突出的背鳍硌得洛里希腰上发疼,不知是错觉还是窒息致幻,在昏迷的边缘他竟然感受到有人吻住了他的唇,将新鲜的空气缓缓渡入他的口中。 可我身边只有海豚呀。 洛里希在莫名其妙的思绪上残留着理智,海豚怎么可能会和他接吻呢?而且那分明是他熟悉的属于人类的唇舌形状。 落入海中的光线越来越厚重,海水也渐渐变得清透,海豚叼着洛里希的衣服在他窒息溺亡之前将他送回了有饱满空气的水面之上。 “唔——咳咳、咳咳咳、” 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肺部在感受疼痛的同时获得了心生,洛里希呛出一大口咸水,虚弱地趴在海豚背上,像是一叶被暴雨冲进泥潭的花瓣,渺小又脆弱地随着海浪上下漂浮。 “啾啾啾——” “吱嘎——吱啾——” 越来越多的海豚闻声聚集在洛里希身边,意识薄弱的洛里希只能大概数清围着他转的就有三四只,有的海豚开始拿尾巴轻扫他的双腿,甚至有的顶着圆润的长喙朝他腰上撞去。 “吱啾——!” 最先救起洛里希的海豚张口发出尖锐的声音,将那些企图接近洛里希、对他感兴趣并开始做出求偶行为的雄海豚们震慑驱赶。 洛里希被那只海豚拽着突围出雄海豚们的包围圈,因为他实在过于诱人,甚至有海豚向他们发起攻击,驮着洛里希的那只海豚背上也因此受了伤。 好不容易逃离那群疯狂的海豚,因为水面上实在过于暴晒,洛里希那本就只能应付床事的体力很快就在水中耗尽,他只能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由着海豚拖拽。 之前似乎有传闻说海边的渔民落水后被海豚救回岸上,洛里希沉沉地想着,难不成他所有的运气都用来换这一次海洋的庇护了吗? “磅——!” 随着一声巨响,已经习惯水中浮力的四肢突然触碰到了被晒得滚烫的沙地,洛里希闷哼了一声,感觉应该是这只海豚把他往岸上送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脑袋。 “谢谢你……” 洛里希疲惫地低喃道,但干涸的嗓子几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皮也如坠千钧般沉重不已,他想,这真是一只善良的海豚,如果有机会能回到神殿,他一定要去请那个蠢皇帝为这只海豚设立特别的感恩日。 死里逃生后只想躺在柔软的沙地中睡一大觉的洛里希缓缓调整了姿势,不管不顾地平躺在岸边,耳畔只剩下潮涨潮落的哗哗水声,他想,他要先睡一觉再想办法活命…… 短暂的平静很快被身上沁入的凉意驱散,一个寒颤唤醒了洛里希所剩无几的意识,他痛苦地揉了揉眼睛,只能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脱掉了他的衣服,又有什么人在亲吻他的手腕。 “陛下,我实在是太累了……” 习惯性的以为是那位喜欢趁他睡着闯入神殿将他做醒的年轻皇帝,洛里希稍有不耐地翻了个身,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刚刚被一只海豚救上岸,皇帝怎么可能出现在岸边? “你身上好香。” 压在他身上的人突然开口说了话,惊得洛里希瞬间清醒过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黑发的少年正垂眸仔细观察他的身体。 “你、你是何人?” 洛里希惶惧地观察四周,这是一座鸟不拉屎的孤岛,而面前生得漂亮的少年和他一样,一丝不挂,甚至身上还残留有大海的水渍。 “我救了你。” 少年抬起眼,宝石一样的眼眸里闪烁着纯澈的大海的颜色,那是洛里希从未见识过的一种纤尘不染。 比赛特斯侯爵得到的那颗帕拉伊巴还要迷人的蓝色,沾满了自由的风声和雾气。 “不,救我的明明是一只海……” 看到少年背上新鲜的伤痕时,洛里希的话语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这个俊美的少年,良久只憋出了一句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 “你就是那只海豚?”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看来理解人类的语言并没有障碍……不,他刚刚分明就还在说人话。 “那么你想要我如何报答你?” 洛里希思忖片刻,鉴于眼前的男孩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是百里挑一的完美,就连那里……那里甚至比捷克李还要大上许多,洛里希决定,就算是他在骗自己,也是可以原谅的。 “唔,报答?” 少年挠了挠头,似乎是在思量。 “如果你喜欢金银珠宝,我可以让皇帝在海边为你建筑一座城堡,” 洛里希直白地炫耀着他靠身体和容貌换来的特权和恩宠,“如果你喜欢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可以送给你五十……” “我们海豚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少年打断洛里希,眼里未被驯服过的兽性像是火种,鲁莽地点燃了洛里希心中的一片死灰, “狩猎,进食,吐泡泡,和繁衍。” 少年抬起眼,拉过洛里希的脚腕, “我不想在水中与他们分享你,所以才带你上了岸。” “繁衍吗……?” 洛里希笑了一声,并没有害怕,而是转而配合地抱住了少年的脖颈, “我的生活似乎更简单,除了繁衍还是繁衍。传达神谕是繁衍,蛊惑信仰也是繁衍。” 圣洁的圣子被少年的俊美和强壮所勾引,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能够满足欲壑的玩物,以为王国里那些视他若珍宝的贵族们很快就能找到他,而在此之前,他则可以尽情享受少年的野性和热情。 他想,他找到了一只漂亮的宠物。 少年就地握住洛里希的脚腕,他属于人的那一半和陆地上的人类一样,无法经住洛里希的诱惑,但他又和那些人类不一样,他有能力主宰这场双向的引诱。 他想,他找到了一只漂亮的宠物。 炉火缠绵 金色的海岸被水浪一荡一荡地浸泡成古桐木的深色,湿润细密的金砂上被抓出了乱七八糟的指痕。 “很疼吗?” 少年擦去他眼尾晶莹的液体,似乎是出于好奇,下意识地又将手指放入口中舔舐洛里希的眼泪, “好咸,像海水一样。” “不、不疼……呜……” 洛里希大气喘不上一口,只能由着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沙滩上,被刺目的阳光照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比贝壳的碎片还要耀眼。 自认为见识过各种各样男人的洛里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他只是没想到这只海豚是如此的精力充沛,又是如此的懂得撩拨。 “那你为什么要哭?” 少年拂开洛里希被眼泪沾湿的头发,像在表达占有一样俯身用鼻子顶了顶他的眉骨,然后又一路蹭到鼻尖和软唇,最终吧唧一口亲了亲洛里希的脸颊。 “别问这种傻问题啊、” 洛里希揽过少年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轻轻向下摁住,同时费力地抬起腰啄了啄少年的唇。 他像一个祈求亲吻的孤独神明,他憎恶人类的贪婪,却又不可抑制地被少年的纯粹所勾引。 “这是人类表达情感的方式吗?” 少年似乎很喜欢被亲吻,埋下头去抵着洛里希加深了这个吻。 “慢、慢一点啊你……唔、” 洛里希终究是不如少年的热情旺盛,糊里糊涂地失去了意识,疲惫又餍足地陷入了沉睡,他想,在蠢皇帝和那群贵族找到自己之前,自己似乎有的忙了。 等他再度醒来时,焦灼的太阳已经没入深蓝色的海面,取而代之的是绵延万里的星河,像洒在汤面上的迷迭香和胡椒粉一样的星星闪烁着微漠的光,与水天相接之处和海中的倒影又连成一片。 “你醒了?” 少年一直坐在洛里希身旁,用海沙堆出了一座造型古怪的雕塑,像是被月亮贯穿的城堡,又像是开了花的番茄树。 “嗯,我睡了多久?” 洛里希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捡起一旁散落的衣服搭在肩上。 “不知道。” 少年似乎对时间没有多大的概念,他伸出手去揉了揉洛里希的肚子,洛里希正觉得胀,被他这么一揉只觉得身下的海沙又被沾湿。 “别按这里。” 洛里希推开少年的手,却被他反过来又按在了沙滩上,没有太阳烘烤的海岸变得又湿又冷,洛里希不仅抖了两下打了一个寒颤。 “你叫什么名字?人类应该都有名字吧?” “洛里希。” 洛里希眨眨眼,“你呢?海豚会有名字吗?” “其他海豚会‘噗啾噗啾’这样叫我。” “我可不会学海豚叫,”洛里希想了想,突然伸手去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以后你就叫uriel,你可以把这当做是神赐予你的名字。” “神是指洛里希自己吗?” 乌利尔好奇地睁大眼睛,由着洛里希摩挲自己的头发,小声默念了这个名字好几次,似乎对其非常满意,“可洛里希明明是人类。” “有更愚蠢的人类愿意奉我为神罢了。” “如果你是神的话,应该是大海之神,”乌利尔说着还捧起了一捧清澈海水。 “为什么这么说?” 享受惯了人们的奉承和夸赞,洛里希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乌利尔,做好了聆听少年称赞其美丽和迷人的准备。 他一定会夸我的身体像海水一样柔软吧。 洛里希暗暗想着。 “因为洛里希像海水一样是咸的。” 乌利尔边说边下移视线,他的欲望从来都会直白地写在眼里,看得洛里希竟然也会因为被别人盯着身体而感到羞愧。 “你、你都舔过了?!” “因为很好奇。” 乌利尔歪了歪脑袋,视线又挪回洛里希的肚子,“从刚刚开始你这里就一直在咕咕咕的叫,我想你可能是饿了,就下海抓了些东西给你。” 只见乌利尔朝洛里希推上一堆五颜六色的东西,深浅不一的海藻、鼓着腮的飞鱼、甚至还有几只堆满污垢的玻璃瓶子。 “生吃这些会死的吧。” 洛里希嫌弃地拿顺手捡的树枝扒拉了一番,饥饿感渐渐被面前诡异又简陋的食物消磨,他一辈子都在神殿里娇生惯养,吃着比皇帝的食物还要豪华的午餐,怎么看得上这些垃圾一样的东西。 “唔,这个可以生吃。” 乌利尔本着对宠物生死负责的责任感,从那堆杂物中刨出了两只刚刚从海沟里捞上来的海胆。 “……哈?” 洛里希几乎从未见过生的食材,看着乌利尔掌心那刺猬一样长满了黑乎乎芒刺的刺球儿,他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乌利尔则动手掰开海胆底部,摘出其中淡黄色的卵膏直接喂入了洛里希的嘴里。 “唔,” 洛里希起初还有抗拒,但随着绵密的口感和淡淡的甜味在舌尖绵延,他有些惊讶地嚼了嚼乌利尔喂进来的东西,“吃起来好像蟹黄……?” “喜欢吃吗?” 看见洛里希点头,乌利尔笑得眼湾含光,不知从哪儿又变出好几只海胆球,一一拆开来喂给洛里希吃。 好在乌利尔过去不是完全变成海豚在生活,偶尔化身人类上岛探险积累的经验帮助洛里希躲过一劫,否则不出三天,他恐怕就会因为缺水饥饿变成岛上一具漂亮的干尸。 在洛里希掬起一捧海水准备喝的时候,乌利尔及时出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直接喝海水只会更加口渴难耐。” “可是这座岛上不像有淡水。” 洛里希感到一丝绝望,早知道刚刚就不要叫得那么大声,以至于现在口干舌燥,喉咙发痒。 “别咽下去。” 乌利尔突然朝他贴过来,几乎是不容反抗地抓着他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唇,噗噜噗噜的一阵水声和唇齿碰撞的声音混合成海浪的微响,半晌,洛里希红着脸被松开,只能呼呼喘着气。 “把唾液积攒在嘴里,尽量用鼻子呼吸,才不会那么难受。” 乌利尔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洛里希攒不住也没关系,可以用我的。” “想要吻我就直说,” 洛里希咬着嘴唇闷闷抱怨,“哪里会有你这么好色的海豚,简直比那个蠢皇帝还要过分。” “因为洛里希亲起来软软的。” 乌利尔毫不害羞,他喜欢洛里希,就像人类喜欢养猫猫狗狗,喜欢抱着猫猫狗狗蹭来蹭去一样,他也会觉得洛里希可爱,想要去抚摸他、去亲吻他。 “等天亮了我们要去找到淡水源才行,” 洛里希红着耳朵避开了乌利尔直白的占有,“不然我是活不了多久的。” “不用担心,” 乌利尔将他揽入怀里,皮肤紧贴着皮肤,摩擦出星星点点不属于荒夜孤岛的暖意,“我会帮洛里希找到足够维持生活的东西。” 他此番话并非吹牛,也不是为了挽留洛里希而编造的谎言,而是在陈述事实——无论是附近经过的航船,还是从陆地吹向海洋的洋流,都朝寂静的大海里投送了许许多多人类的物品,乌利尔每一次变成海豚畅游大海都能带回各种各样有用的玩意儿。 “我一直想问,你用沙堆出来的那摊东西是什么?” 躺在乌利尔的怀抱中,洛里希贪婪地享受着少年带给他的温暖和安心,月光像是薄绒织成的被子,静悄悄地将他们二人笼罩。如果没有乌利尔,洛里希毫无疑问会在漆黑冰冷的深夜里被冻死。 “是洛里希。” 乌利尔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像充满好奇心的婴孩一样需要用触感和味觉来感受洛里希。 “……你是说那团奇形怪状的沙堆是我?” 洛里希一下子没了睡意,愤愤不平地抬头再次看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沙雕,没想到他在乌利尔眼中居然是这样的吗? “是你。” 乌利尔真挚一笑,气得洛里希冷哼一声,重重翻了个身。 “洛里希,你这样会冻僵的。” 乌利尔想将他重新搂回怀抱,却被洛里希躲开。 饶是一只海豚,乌利尔也看出来洛里希此刻应该是在生气,打定主意要豢养这只漂亮的宠物后乌利尔就对他非常上心,于是他努力回想海洋里那些雄海豚是怎么引起雌海豚注意的。 “我可以给你唱歌。海豚都非常会唱歌。” 乌利尔拱了拱洛里希的背,见他似乎有些兴趣,便一头扎进了海浪之中化作银灰色的海豚,迎着月色噗啾啾的唱起了歌。 歌声被海浪推上半空,碎作满天的星屑落在洛里希身上,海豚的嗓音空灵而勾人,像是藏在海底的一轮弯月。 见乌利尔这般献宠,洛里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起身淌入清凉的海水之中,抱住了正在认真给他唱歌的乌利尔。 “乌利尔,你还给别人唱过歌吗?” 洛里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他的背鳍,海豚光滑的身体摸起来居然意外地舒服。 “没有。” 乌利尔啾啾叫了两声,用尖尖的嘴喙去蹭洛里希的脖颈。 “那你以后只能为我唱歌。” 洛里希吻了吻他的额头。 水波流淌而过,海豚化作人形,乌利尔将洛里希抱上海岸,将他逞在了岸边光滑的岩石之上。 “你是个乖孩子。” 洛里希笑了一声,像是摄人心魄的海妖,又像是载满了人间绝色的月光。 但他很快就为自己的放浪感到了后悔,因为乌利尔他实在是……太热情莽撞了,比起人类他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从深夜直闯到黎明。 反复昏厥失控的洛里希眼神涣散地趴在柔软的沙滩上,看着渐渐被升起的太阳照耀成暖白色的水沫,他觉得自己像是童话故事里化作泡沫的小美人鱼,从内到外都被那只看似天真无邪的海豚给撞成了破碎的烂泥。 “早安,洛里希。” 察觉到洛里希恢复意识,刚从水里上来的乌利尔俯下身去喂给了他一口甘甜的椰汁,连带索了一个绵长的早安吻。 “乌利尔,我们得商量一下……你要学会控制自己,老实说,我的屁股已经快要疼成两瓣了,再这么下去,我可能……” “看看我给你找来了些什么。” 得到餍足的乌利尔选择性忽视了洛里希的请求,将他从别的岛屿、沉船中搜罗来的宝贝悉数推到了洛里希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洛里希感觉自己似乎被当成宠物对待了。 新鲜梦境 “海底居然沉着这么好看的茶杯。” 洛里希很快就被乌利尔带来的这堆小玩意儿吸引走了注意力,他拨弄翻找一番,居然凑出了一只茶杯、两副刀叉,以及几件丝绸衣衫,看款式应该是上个世纪的东西,甚至还有一只保存完好的匣子,里面装着胸针、剪刀和一些针线。 “往南边游几公里有一座岛,岛上有一只触礁撞毁的船,船上有很多这样的东西。” 乌利尔看洛里希饶有兴趣,主动提议道,“如果你会游泳,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不,在那之前先找到水源要紧。” 洛里希很欣慰自己没有沉浸在乌利尔的糖衣炮弹和旺盛精力中以至于忘记生存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虽然乌利尔想办法从植物里榨出了少许水分喂给他,但在烈日的曝晒下,洛里希很快就又出现了缺水的不适反应。 “好。” 乌利尔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和夜晚那只由欲望组成的“恶魔”不同,此刻的他看起来乖巧又人畜无害,漂亮单纯得像是神殿里被挂在屋顶的玻璃花。 “乌利尔,过来穿上衣服。” 洛里希找出适合乌利尔的绸缎,用胸针将破损的地方别住,开始往乌利尔身上套。 “我从来不穿衣服……” 乌利尔显然有些不适应,抬起胳膊有些茫然地看着被洛里希套在他身上的服饰。 “每天挺着那玩意儿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是对神的不敬。” “你是指会吓到你吗?” “这么理解也可以。” “可洛里希昨晚还说很喜欢它,还会捧着它亲吻它。” 乌利尔有些委屈地扯着衣角,本就被海水浸泡得白皙的皮肤在丝绸的掩映下显得更加剔透,倒映着天空颜色的瞳眸里隐隐升上一层可怜巴巴的雾气,若不是他嘴上说着不知廉耻的话,洛里希恐怕真的会被他蛊惑,抱着他摸摸他小狗一样的脑袋。 “可你差点用它杀死我。” 洛里希坚决不允许乌利尔脱掉衣服,并且自顾自捡起一旁岩石上晾晒的衣物穿戴整齐。 “洛里希明明是舒服的。” 乌利尔嘟起嘴,但怕刚到手的宠物被吓出应激,只能耐着性子老实穿着衣服跟着洛里希一起进入岛中央的森林。 “亲爱的乌利尔,太舒服了也是会死的。” 洛里希亲吻自己的指腹,又用手指点了点乌利尔的唇,像一只勾完人就消失的精灵般蹿入了林木之中。 “小心会有蛇……” 乌利尔作为海洋生物,对陆地上尤其是雨林中栖居的动物非常之讨厌,就在他费力地扒拉开浓密的树丛枝叶捕捉到洛里希的身影时,只听洛里希一声低呼,整个人向下栽去。 “洛里希!” 乌利尔蹚过半人深的草丛,强忍着对泥土的反感朝洛里希奔去,拨开层层树藤才发现洛里希并没有被绊倒,也没有遇到野兽,而是蹲在地上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一样在挖土。 “洛里希这是在做什么?” 乌利尔在他旁边蹲下,好奇地望着洛里希,似乎不满他那双柔软漂亮的手被泥土秽物沾污。 “我在书上看到过,” 洛里希给乌利尔解释道,“这边泥土的颜色更深,摸起来湿润,说明可能是下雨后的积水形成的河道,一般这种河道下面都能发现能饮用的地下水。把水杯递给我,我们装一些回去。” “洛里希喜欢看书?” 乌利尔对有关洛里希的一切都保持着新鲜热切的好奇,他抹起袖子和洛里希一起开始挖土。 “你知道吗,其实之前我很少有机会能走出神殿,我几乎没有见过真正的海洋和森林,我所接触的一切不过只有那些愚蠢人类的欲望、五光十色的宝石,以及纸页上对世界的单薄描绘。” “那洛里希见过大海之后,喜欢大海吗?” “你觉得呢?” 洛里希笑弯了眼睛,“原本觉得也不过如此,但见到乌利尔之后,我觉得大海比想象中更加迷人。” 饱读诗书的神官用花言巧语撩拨起乌利尔心中的一汪深海波澜,对洛里希而言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口的情话,乌利尔却要花费足足半分钟去思考其中蕴藏的情绪。 “洛里希,我可以吻你吗?” 在脑海中捋顺了洛里希这句话的意思后,乌利尔大胆地朝他扑去,直接将洛里希压倒在了茂盛的枝藤之上。 “你的行动可不像在争取我的同意。” 洛里希纵容地揽住乌利尔的脊梁,揉着他柔软的头发,乖顺地承接乌利尔热切如雨的细吻。 反正他想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不仅是水源,还有能够向外界发射信号、指引蠢皇帝在他饿死在岛上前找到他的东西。 “那我换一种说法——洛里希,我又想吻你了。” 乌利尔像得到玩具的孩子,顶到了皮球的海豚,盘着洛里希又是啃又是亲的,直到听到了洛里希的肚子又发出咕咕的响声。 乌利尔抬起头,将被亲得软乎乎的洛里希拦腰抱起, “洛里希的肚子居然能发出不一样的声音,现在是咕咕咕的,昨天晚上却是噗呜噗呜。” “乌利尔,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洛里希懒洋洋地靠在乌利尔胸膛前给他解释道,“石子落在茶杯里面,和用勺子搅拌杯子里的茶水,发出的声音能一样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乌利尔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趁抱着洛里希的机会悄悄捏了捏他的屁股,“我早上下海发现附近的礁石边长了很多裙带菜,一会儿可以煮来吃。” “现在有一件更值得讨论的事情,乌利尔,我怀疑你是故意将我的贴身衣物扔进大海的。” 今天清晨洛里希醒来时发现自己贴身的内衣物都找不到了,乌利尔说是被风吹进大海漂远了,以至于现在洛里希哪怕看起来穿戴整齐,乌利尔只要一掀就能摸到他想摸的地方。 洛里希双手揣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乌利尔,“是不是?” “我还跟在游船后面捡到了一些调味用的小瓶子,说不定能让洛里希吃上一顿大餐。” 乌利尔僵硬地转移话题。 “我只知道海豚喜欢顶球,还不知道海豚喜欢偷别人衣服呢,乌利尔,偷走神官的贴身衣物在陆地上可是要杀头的。” “可洛里希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乌利尔眼巴巴地望着洛里希,终于在洛里希带着几分威胁笑意的注视中认错, “因为洛里希的屁股软软的像球一样……没有哪只海豚能拒绝这种诱惑的。” “敢于承认就是好孩子,” 洛里希拍了拍他的脑袋,“而且我倒是很享受这样真空的状态。为了奖励你,今天我来教你人类的礼仪,怎么样?” “人类的礼仪?” “没错,不然一天天的那么多时间只用来‘繁衍’和睡觉,就算是我也受不住。” 被乌利尔抱回他们暂时在海岸边撘筑的小巢,洛里希兴致高昂地把乌利尔早上带回来的刀叉擦得锃亮,塞进了乌利尔手里。 “左手叉右手刀,对,用食指按住柄。” 洛里希耐心地手把手教乌利尔正确地拿起刀叉,并且十分讲究地将在岛边捡来的烂锅里烹煮的裙带菜精致地摆放在沙坑里刨出来的烂盘子里。 “洛里希,如果我学会了使用刀叉,我也能在陆地上当神官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真的很难。” 乌利尔颤巍巍地用叉子按住发硬的海草,一刀下去哐当一声把本就不完整的盘子切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慢慢来,乌利尔,” 洛里希笑着放下茶杯,哪怕在孤岛之上他也想尽量维持着优雅高贵的生活方式,“因为我很喜欢乌利尔,想要和乌利尔一直在一起,所以才想尽快让乌利尔适应人类的生活。” “如果洛里希真的这么希望的话,我会认真学的。” 乌利尔说着又抬起手中的银刀,咔嚓一声再次在盘子上磕出一道裂痕。 洛里希慢慢品着用岛上随便摘的野叶子泡出的热茶,心里则在盘算等他将乌利尔带回神殿要如何处置,他会给他建造一个像海洋一样的池塘,让乌利尔成为侍奉他左右的神侍。 裙带菜煮寄居蟹很快被二人分食而尽,洛里希惊奇地发现他的口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刁,看着乌利尔苦恼地使用刀叉,他竟不知不觉地就把难嚼的海草全部都给咽了下去。 “洛里希,洛里希,你想出去转转吗?” 让乌利尔痛苦不已的午饭时刻终于过去,看着海浪翻着白边层叠起伏地拍在石礁上,小海豚突然玩心大起,提出要驮着洛里希到海里兜风。 “要是碰上鲨鱼怎么办,你打得过它们吗?” “这片海域没有那种有攻击性的大鱼。” 乌利尔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大海里畅游一圈,但又舍不得把洛里希一个人丢在岸上,于是凑到他面前用鼻子蹭了蹭洛里希的下巴, “我会保护好洛里希的,你说你喜欢大海,我就想带你看看真正的海。” “知道了,” 洛里希叹了口气,由着乌利尔拉着他一步步淌入水中,“不能玩太久,也不许和其他海豚碰鼻子。” “可海豚都这样打招呼。” “你现在是我的乌利尔,” 洛里希伸出手勾了勾乌利尔的鼻尖,“我也不想和其他海豚分享你。” “洛里希是我见过的占有欲最强的人类。” “除了我,你还见过其他的人类吗?” 洛里希笑道。 “唔,好像也没有。” 随着水位渐深,乌利尔化成一只漂亮的雪灰色海豚,钻入水中自下而上将洛里希顶起。 “嘶……!” 双腿间猛的一凉,洛里希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张地低呼道,“不、不行……” “没事的,洛里希,” 乌利尔安慰他道,“慢慢来,你会适应并享受其中的。” “不……” 洛里希紧紧咬着唇,因为贴身衣物被乌利尔扔掉,他骑在乌利尔背上时与海豚光滑的脊背几乎是毫无阻隔地贴在一起,前行时荡漾而来的海浪载着阳光的温度不受阻地闯入本该被衣物保护起来的地方。 “洛里希,你这样夹会阻碍我往前游的。”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乌利尔突然越出水面拱起背鳍,引起洛里希的连连低呼。 亲吻月亮 “海水灌进去……不舒服。” 洛里希趴在乌利尔背上,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害怕被海浪打翻下去,只能用力搂紧乌利尔。 他说到底虽然是个烂透了的、满身都被桃色染透了的贵族玩具,但正因为只在贵族皇族之间被轮换使用,更长时间还是被那个权力顶端的皇帝独自占有,他的身体实际上比任何圣具都该干净。 这也是皇帝为大家定下的游戏规则,没有人可以把东西留在这珍贵的玩具里面,当然,除了不受他管制的乌利尔。 “我会帮你清理干净的。” 乌利尔于海洋就像是苍穹中的轻燕,一弯银月一般在海浪之中穿梭起伏。洛里希被妄称了那么多年的神,只有此刻,他才觉得自己真的像是漂浮在流云中的神明。 “如果你的清理是用舌头的话,我觉得放任不管反而会更好。” “洛里希有时候很不坦诚诶。” “怎么可能,我想要什么东西向来都会直接开口。” “因为陆地上的‘臭皇帝’什么都愿满足你?” “当然。这就叫做盛宠吧。” 洛里希毫不忌讳地展示着自己身上所承过的恩宠,一如在向人如数家珍地炫耀他所拥有的那些漂亮宝石。 宠爱和宝石对他而言都一样只是能当作谈资的物品罢了。 “那有过什么洛里希想要,他却没有给你的东西吗?” 乌利尔的声音穿过清莹海水,沾上了水色的透明感,让洛里希没有听清含在这句话中模糊的醋意。 “没有,” 洛里希轻笑了一声,同时感觉到这只争强好胜的海豚似乎故意往下沉了沉,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 “不过有样东西他肯定没办法给我,而我也不稀罕要。” “什么?” 乌利尔抬了抬鼻子,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爱。” 洛里希的声音像是蒸腾在半空中的蓬松水花,他轻轻揉了揉乌利尔光滑的额头,“你是海的精灵,我是陆地的神明,我们都是得不到爱的异类。” “洛里希不想要爱?” “不想要。这种冗杂又累赘的东西就像玉石上的断斑,对你而言会像是无法脱身的漩涡,要它做什么?” 擅于玩弄人心的圣子将乌利尔的失落看在眼里,他及时又给予了乌利尔一点甜头,“但在海上数海鸥羽毛的这种自由只有乌利尔能给我,比起陆地上那些人,乌利尔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洛里希对我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 乌利尔一连又吐出几颗泡泡,和之前那种像是在赌气的圆形泡泡不同,这几颗泡泡居然飘飘然像是一个个爱心。 穿过一波波翻白的海浪,他们这些天暂住的那座岛屿再次出现在视线之中,渐渐适应了上下起伏的摇晃感后,洛里希大着胆子松开手,张开五指感受风从他指尖穿过的清凉感。 “嘶——” 突然一声闷响从水面下传来,要不是乌利尔轻微颤栗之后立刻回过神来接住洛里希,他恐怕会被直接震入水中。 “发生了什么?” 洛里希紧紧抱住乌利尔,看着从水底蔓延开来的斑斑血色顿时慌了神,“乌利尔?” “没事……嘶、” “你受伤了?!” 洛里希担忧不已,清澈的苍蓝渐渐被染成刺目的猩红,他一咬牙直接从乌利尔身上翻入水中,双腿奋力扑腾着想要将乌利尔往岸上带。 不会游泳的神官慌张之中几乎全部在帮倒忙,好在乌利尔水性足够好,才咬着牙将洛里希拽到了他双脚能踩到水底的浅滩。 “坚持住,乌利尔……” 洛里希一脚一脚蹬着湿滑的海沙,吃力地将已然变回人形的乌利尔往岸上拖,只见乌利尔腰侧扎进了一截锋利的断钉,连带着还有半张渔网。 圣米格尔国依山傍海,渔业丰饶,从贵族到平民几乎无人不会下海捕鱼,附近的海域之中经常有被浪卷走的渔网捕具。此前那个昏庸皇帝曾经躺在洛里希的床上听过一天的政,当时洛里希就在混沌中听到有大臣反映海岸上常常出现被渔网困住而死的海洋生物。 “别紧张,” 乌利尔喘着气帮洛里希将湿漉漉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开,“没有扎到要害,只是有点疼,想要洛里希亲我一口而已。” “都这个时候了……” 洛里希又气又急,但实在扛不住乌利尔那双像是小狗在摇尾祈求一样的湿润眼睛,只得在慌乱之余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你躺好别动,我去帮你找止血的药草。” 在神殿里服侍贵族时,曾经有个年轻鲁莽的男人用过鞭子,因为洛里希骨血里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引诱,男人嗜血般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道惨不忍睹的伤痕,连皇帝都不忍心留下掐痕的背就那样被打得血肉模糊,年轻的贵族很快就被皇帝流放到极荒之地,城堡中所有的宫医都聚在神殿之中帮洛里希止血祛疤,也是趁那个机会,洛里希向他们要了几本入门的医书。 乌利尔其实并没有那么疼,每天都要在海洋中驰骋,这种程度的伤他也经受过,只是那时候要一个人孤独地捱着,现在却想要依靠洛里希,想要让洛里希多为他着急一会儿。 他想,洛里希口中的那个皇帝一定没能够让洛里希这样担心过。 “还好不远处就有龙芽草,” 洛里希顺手捡起一块坚硬的螺壳,将手里长着绒毛开着丝状花的药草碾碎了敷在乌利尔的伤口上止血, “疼吗?你要忍住,我现在要来帮你拔掉这截钉子。” “拔吧。” 乌利尔笑得双眼弯弯,“洛里希很可靠,我相信你。” “我倒是不太相信自己。” 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书上看到的内容的洛里希深吸了两口气,但乌利尔那双湿灵灵写满了信任的眼睛挠得他心里微微一动。 他是高于芸芸众生的神官,人类倾注在他身上的情绪有过喜爱与不舍,有过施虐欲和占有欲,有过怜惜和疼爱,亦有过觊觎和嫌恶,但从来没有人给予过他信任。 “我不会丢下洛里希死掉的。” 乌利尔不顾伤口坐起身来啄了啄洛里希的鼻尖,被他生气地按回地上,乌利尔还准备说点什么逗逗洛里希时,只听噗嗤一声,洛里希已经拔出了卡进他肉里的那根钉子。 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看起来丝毫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惶恐紧张。 “你以前也被渔网网伤过吗?” 洛里希将衣服撕成布条紧紧裹在乌利尔腰上,好在伤口不深,可惜的是在他腰伤痊愈之前应该是不能再像打桩机一样了。 “这是第一次,” 乌利尔摸了摸鼻头,“不过其他海豚常常被挂住,今天是因为洛里希在,我太得意忘形了才没有注意水下。” “下次小心,” 洛里希帮他打了个漂亮优雅的蝴蝶结,顺便俯身隔着包扎带亲吻了他的伤口,“不然我会心疼的。” “洛里希才是,下次不要轻易跳进海里,你明明不会游泳,感觉你呛一口水就会死掉。” “知道了。” 洛里希揉了一把乌利尔的头发,因为太阳很大,没一会儿他们俩身上的水渍就被烘烤蒸发,乌利尔的头发摸起来带着温柔的卷曲,挠得他掌心发痒,这头毛茸茸的头发也曾像这样蹭过他的腿间和腰腹,勾出自他脊柱里四散开来的酥麻。 “晚饭就用罐子里的东西解决吧。” 乌利尔像撒娇的小狗一样窝在洛里希怀里休息了一会儿后便像是没事人一样元气满满地站了起来,从石头后的阴凉处里找出了他早上跟着航船后面捡回来的新鲜垃圾。 本着要节约柴火的目的,洛里希点了点头,和乌利尔一起开始拆罐头。 “洛里希,这瓶像太阳流进罐子里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唔,” 洛里希从乌利尔手里接过罐子嗅了嗅,“是蜂蜜。” “喔,就是那群嗡嗡嗡产出的东西?” 乌利尔沾了一指头放入嘴里,眼里突然就像是印出了明亮星辰一样,“好甜。” “喜欢吗?” “嗯。但还是更喜欢洛里希。” 洛里希默默记在心里,等把乌利尔带回神殿后可以让他尝尝南国进贡的野生蜂蜜,他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他们幸运地在那一堆被人类扔弃的瓶瓶罐罐里开出了蜂蜜、腌牛肉、甜西梅等一系列还没有腐烂的食物,共进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等到漆黑渐起,月色将海面覆盖的夜晚,洛里希在睡前又给乌利尔换了一次药。 以前他身上如果被弄出伤口,那些宫医的药能够很快帮他止血,甚至第二天就好得连疤都不留,但此刻在这孤岛上单单依靠野生的龙芽草,乌利尔身上的伤口只能说勉强不再渗血,仔细看来还是血肉模糊的惨样。 “乌利尔,你想过要和我回神殿吗?” “神殿?” 乌利尔眨巴眨巴眼睛,枕着胳膊躺在洛里希旁边,“在你说的城堡中吗?” “嗯。” 洛里希点了点头,“我会让他们给你修筑像大海一样的水池,过滤掉所有的渔网和垃圾,每天都会喂你好吃的烤肉和蜂蜜。” “不要。” 乌利尔果断地摇了摇头,“我不要和人类分享洛里希,洛里希是我的。” “可是岛上的环境实在太恶劣……唔!乌利尔,你干什么?” 突然被乌利尔扑倒在地上,洛里希要推开他,不料乌利尔纹丝不动,反而抓着洛里希的肩膀重重地咬下,直到血腥味沁入口腔,洛里希疼得流出了眼泪。 “我不要洛里希走。” 乌利尔执拗地看着他,对他而言在洛里希身上咬出带血的牙印就是给予宠物的严厉惩罚,漆黑的夜色侵入乌利尔湛蓝的双眸,将天空般的纯粹染上了浓重的阴鸷,看得洛里希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你是我的。” 乌利尔再次埋下头去,比起此前温柔的亲吻,这一次他生气地咬着洛里希的唇,他的吻像是落雨,布满洛里希身上每一个角落,想要把此前那些男人们的气息冲刷干净。 “洛里希,只能是我的。” “我知道了……” 洛里希轻颤着搂住了乌利尔的背,想要借此安抚住这只突然被碰了逆鳞的野兽,在他的抚摸下乌利尔很快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蹭了蹭他的下巴柔声道, “你不许逃。” “我不会逃的,” 洛里希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纵容,他拍了拍乌利尔的头顶,“今晚安心睡吧,小心你的伤口。” “好。” 白天折腾一整天,精力旺盛的乌利尔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他在洛里希温软的怀抱中很快就陷入了熟睡。 只是洛里希一直没有闭上眼。 等到深夜静谧之时,他悄悄松开了乌利尔,光着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洛里希悄悄没入丛林,不动声色地根据之前找水源时做下的标记一路穿过森林来到了岛屿的另一边。 “咕咕咕——” 他捂着嘴学鸟叫声,果然随着一阵窸窣,一只通体雪白的长羽鸟落在了他的肩上。 这是城堡中养着的用来送信的海羽鸟,能够在海面上持续飞翔三天三夜不迷失方向,这一只大概是刚好在此处落脚休息。 洛里希将镶在他衣服上用金丝织成的丝带扯掉系在了鸟腿上,这只海羽能够带领那些贵族赶来救他。 海羽鸟扑腾了几下翅膀,听懂了洛里希的命令后振翅而飞,尖锐的鸟爪在洛里希肩头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红印。 看着海羽消失在夜空中,洛里希又小心翼翼地退回了他和乌利尔驻扎的地方,他看着乌利尔这张犹如精灵般不带有任何杂质、近乎完美的睡颜轻笑了一声, “我也不愿和别人分享你,就算是大海也不行。” 星星触礁 乌利尔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淋了雨的蝉翼。 “你刚刚去哪里了?” 他突然睁开眼,流淌着海色的双眸里倒映出略有一丝慌乱的洛里希,他肩头泛红的痕迹和乌利尔那双月光石一样的蓝星眸格外难以融合。 “你身上还有林木的味道。” “我……去森林里方便。” 洛里希绷紧神经,他是被乌利尔发现了吗?乌利尔如果发现他想逃离这座岛屿会怎么做? 乌利尔凑近洛里希的肩头吸了吸鼻子,低头吻住了那只海羽鸟在他肩上留下的印子,“被海水冲上来的碎贝越来越多,把你的肩膀都硌伤了。” “是啊,晚上只要稍稍翻身就会轧到这些硬硬的东西。” 洛里希紧张地观察着乌利尔的神情,只见少年稍显苦恼地嘟了嘟嘴:“森林里好像有那种叶子超大的植物可以采来当床铺,虽然我讨厌进入树丛,但为了洛里希的话倒是没问题。” “你是说大叶蚁塔吧?” 见乌利尔以为他真的只是去方便,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洛里希带着几分愧疚地摸了摸乌利尔的脑袋顶,“我也见到了,不用乌利尔进去,我自己可以摘到。” “可我想帮你做好,” 乌利尔顿了顿,“我想让洛里希过上像在城堡里时一样除了受宠什么都不用干的生活。” 洛里希噗嗤一笑,“谁和你说我什么也不干?神官的任务也是很重的,你以为谁都可以传达神谕吗?” “可是我……唔。” 盐角草的茎叶被塞入口中,乌利尔本能地嚼了嚼,酸酸咸咸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开来,看来他博学多识的洛里希又在岛上发现了新的食物。 “怎么样?好吃吗?” 洛里希撑着脸,像在神殿里喂金丝雀一样摘掉盐角草的叶子喂给乌利尔,“我看书上说很多海边的渔民会把它们当成蔬菜吃。” “还可以,嗯……洛里希,我感觉好奇怪。” “嗯?” “我觉得这些草好像在嘴里打我的牙齿,唔,牙齿好痛。” 乌利尔哭丧着脸向洛里希求助,洛里希差点被他诡异的形容逗得肚子痛,只能忍着笑意捏住乌利尔的下巴让他张开嘴, “我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牙齿被硌到了?” “啊——” 乌利尔听话地张大嘴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大约是因为他此前大多数时候都是以海豚的形态在进食,因此变成人类时,他的口腔和牙齿就像是婴儿一样干净无损。 “我这里疼吗?” 洛里希带着几分好奇轻轻晃了晃他那颗尖尖的犬牙,毕竟乌利尔张着嘴像孩子一样无助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物弹——”(不疼) “那这里呢?” 洛里希又换了个地方,确认乌利尔觉得疼的地方是牙齿而不是唇壁。 “唔咀得是杠里咩的地慌在头。”(我觉得是更里面的地方在疼) “噢,确实,你的后咀齿上好像有块黑黑的地方……唔,这就是蛀牙吧。” 洛里希说着便将手指伸向乌利尔的那颗蛀牙,注意到乌利尔习惯性地压紧了牙齿,他轻笑一声道,“你乖一点,不许咬疼我。” “唔唔。” 乌利尔乖巧地点点头。 “是这一颗疼?” 洛里希按到深处的某颗牙的时候,因为口腔被异物长久入侵而感到不适的乌利尔终于没忍住,收缩着喉咙咳嗽出声。 “咳咳、我有点不适应……我明明只是咬住手指就这么难受了,洛里希每次却可以……” “嘘,” 洛里希点住他的唇瓣,“乌利尔,我能受得了是因为我喜欢你。” “意思是洛里希没有帮过别人?” “当然——” 洛里希不屑地笑了一声,“没有过。那群肮脏的凡人也配我动口吗?” 乌利尔闻言便像是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扑腾到洛里希身上,不顾牙齿的疼痛压着他一顿乱亲,眼里淌着明亮的笑意, “我最喜欢洛里希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 “我也想咬一口洛里希。” “不行。” “为什么?我也喜欢洛里希啊。” “你还不会,而且你这一口尖牙利齿,我怕你咬疼我。” “你可以教我啊,就像教我用刀叉吃饭一样。” 乌利尔天真地眨眨眼,并不知晓这一行为对于人类而言带着何种意味的放浪,只当这和亲吻一样是圣洁的、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等你的蛀牙好了再说,” 洛里希委婉地推拒,“你的牙用得太少,所以格外脆弱,不过怎么会突然生出蛀牙呢……昨天发现的蜂蜜你吃了多少?” “吃光了。” 此刻的乌利尔就像垂着耳朵等待主人教训的狗狗,含着水雾的湿漉漉的眼睛看得洛里希半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 “下不为例。” “那这颗牙齿要被敲碎掉吗?好痛。” 乌利尔捂着腮帮子,蹭在洛里希怀里求安慰。 “不用,” 洛里希耸了耸肩,“而且我也不会拔牙。不过,我可以帮你暂缓解疼痛。” 他从之前乌利尔带回来的匣子里挑出两片曼陀罗花的叶子,经过积累,这个匣子里已经装满了各种他在书上见到过的药草。 揉碎后的曼陀罗被用手指送入了乌利尔的口腔里,出于心理效果,乌利尔很快就恢复了活蹦乱跳,再也不提牙疼。 “对了,” 乌利尔突然想起什么,拉起洛里希穿过小半个岛屿,只见一片灿若晚霞的艳丽野蔷薇正悄无声息地茂盛绽放, “昨天我看它们有开花的势头,就想着一定要带洛里希来看看。” 洛里希也被面前的繁盛花海震撼得微微发愣,他从来没想过这样一座孤岛之中居然会有这样一处如梦缠绵的骤发新焰,粉色的蔷薇像是星河璀璨,影影绰绰地填满幽静的绿。 在这里野蛮生长的野花居然被神殿中由专人悉心栽培的花朵更加生机勃勃。 等洛里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乌利尔不怀好意地推倒在柔软层叠的花丛之中。 “洛里希,你知道吗?” 乌利尔虔诚地俯下身去,像是自信仰中诞生的孩子一般温柔地吻上洛里希。 “唔……” 洛里希奖励似的勾了勾乌利尔的下巴,闷着喘息声回应他,“知道什么?” “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海豚的肚皮会变成粉红色。” “粉红色……?” “嗯,漂亮的粉红色,就像这些花一样。” 乌利尔顺手扯下几朵开得正艳的蔷薇,将桃色的花瓣洒在洛里希的锁骨、肩窝,还有腰背上的维纳斯酒窝之上,想要将他也染成漂亮的粉色。 “你很喜欢粉红色的肚皮?” 看出乌利尔的小癖好,洛里希含着笑意坐起身来搂住他的脖子,“怎么?觉得我不如肚皮会变色的海豚?” “才不是。” 乌利尔反驳道,“我只喜欢洛里希。” 他将洛里希压入厚重的花海,一如浅粉色的花瓣被碾入潮湿的花泥。 “乌利尔……乌利尔……” 洛里希失智地搂紧乌利尔,花枝被他咬成枯烂的艳丽,脚尖踢落盛放的蔷薇,他们在花雨之中雕琢彼此。 乌利尔咬着他的肩膀露出两颗虎牙撒娇道,“洛里希,神殿里也有这么漂亮的花吗?” “有吧,” 洛里希靠在他肩上喘息,“好像是叫龙沙玫瑰,但是开得不如乌利尔送我的这些好看。” “嗯……” 乌利尔思忖片刻,他越来越喜欢将海岛上美好的事物与洛里希曾经居住的神殿作对比,企图以此来让洛里希对大海生出留恋。 “那,洛里希也和那些人在花海中做过这种事吗?” 乌利尔的这句话悄无声息地唤醒洛里希有关陆地的回忆,他轻轻打了个冷颤。 这位神官不止一次在那面开满龙沙宝石的花墙下被迫做过有违圣洁的事情,有时候甚至可以用肮脏和疯狂来形容。 “洛里希?你怎么了?” 乌利尔的声音穿过厚重的回忆,将洛里希从那场肮脏的疯狂中剥离出来。 “没什么,” 洛里希轻轻呼出一口气,贪婪地躲藏在乌利尔的怀里,“我没有在花海中做过这种事。谢谢你,乌利尔。” “真的吗!” 乌利尔笑得单纯明媚,“我很开心,洛里希。” “我也是。” 洛里希撒了谎。他向来是不羞于谈论自己所承的欢宠,但不知为什么,在乌利尔面前他却想要隐瞒。他想要做乌利尔心里那个美好的人,想要一点一点,将肮脏的过去埋葬。 他们一直在蔷薇丛中呆到了傍晚,乌利尔才抱着累得抬不起腰的洛里希回到海岸边,说要和他分享那个像是橘子一样的落日。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与平日有些许不同,海浪间依稀可见一只浅灰色的海豚身影。 “那是你的同伴吗?” 洛里希双手撑在身后,抓起一把沙堆成小山丘玩。 “或许吧。” 乌利尔眯起眼,只听已经游到海岸边的海豚发出了咕呜呜的叫声,洛里希被这叫声吸引,也朝海面上抬头看去。 ——该死。 他看见了那只海豚粉红色的肚皮。 “乌利尔,它在说什么?” 洛里希的目光中已经染上了几分危险的威胁意味。 “它在向我寻求帮助。” 乌利尔不会欺骗洛里希,他老老实实地交待道,“海豚之间会就近互相帮助,度过特殊时期。” “哦?” 洛里希心知对于海豚而言这不过是非常正常的生存行为,就像人要吃饭,要呼吸一样,但他还是挑了挑眉,看向乌利尔, “你觉得它比我好看吗?” “洛里希是最美的。” 乌利尔果决道,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但是它有粉色的肚皮。” “你觉得它会像我一样抱着你?” “不会……但它有粉色的肚皮。” “你看见它的牙齿了吗?不怕它把你咬烂吗?” 洛里希差点被气笑,他算是明白乌利尔到底有多么喜欢粉色的肚皮了。 “可是它有粉色的肚皮……” “那你去找它吧。” 洛里希赌气道。 “可我只喜欢洛里希,” 乌利尔悄悄拉住洛里希埋在细沙中的手,“而且我也只想和洛里希做那种事情。” 银河枯荣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乌利尔’吗?” 洛里希轻轻笑道,隔着湿漉漉的金沙回扣住乌利尔的手。 “不知道。” 乌利尔摇了摇头,海中呼唤他的母海豚因为长久未得到回应,不得已重新没入了水下,吱啾吱啾地寻找下一个同伴。 洛里希见状不知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恃宠而骄的胜利感,正逢金橘色的太阳带着墨色潜入海底,绵延万里的星河映照出一片波光粼粼。 星光交辉之中的乌利尔凭空多了几分不属于尘世的空灵,他的眼睛倒映海洋的广阔,睫羽捕获自由的海风,他比洛里希见过的任何一颗宝石都还要耀眼。 如果把他带回城堡,那见色忘义的坏皇帝会不会心生歹意呢。 洛里希第一次有了这种虚无模糊的担忧。 “洛里希怎么又在发呆?” 乌利尔伸手在他眼前扫了扫,“你想家了吗?” “家?” 洛里希轻哼一声,“我从来没有那种东西,如果要问这么多年来唯一能让我感觉到温暖的归宿,与其回答神殿,乌利尔的怀抱反而更合适。” “那洛里希是在想念陆地的人吗?” 乌利尔微微垂下眸,像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带着几分委屈,“比如你时不时提起的那个城堡里住着的皇帝。” “那是因为我讨厌他。” 洛里希懂得如何安抚乌利尔,“他总会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不过就是拥有一座破烂城堡而已,我的乌利尔还拥有整片海洋呢。” “我明天想教洛里希游泳。” 乌利尔满足地蹭了蹭洛里希的脖子。 “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比起被我载着,自己在水中才能更好地感受海洋,”乌利尔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斑,“而且我怕下次再在水中遇到危险。” “唔,游泳吗?” 洛里希撑着下巴思忖,多学一项能够求生保命的技能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乌利尔这小子不会想把他带到水里趁机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还是说洛里希其实怕水?” “哈,笑话,” 洛里希被乌利尔这么一激,立马上套,“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我害怕的东西,学,明天就学。” “那今晚就暂且放过洛里希吧,不然按照往常那样,明天你根本使不上劲。” “你原本打算晚上对我干什么啊……” 洛里希无奈地笑了两声,说到水这个事,他的神殿其实就建在城堡中湖中心的一座岛上,灰石构筑的牢笼四面八方都是无法落脚的湖水,游湖中养着艳如焰火的红莲,皇帝经常会命人将船划到莲丛深处,在那里肆意把玩神圣的神官。 还有一次,皇帝为了讨好从他国到来的外交重臣,不惜将洛里希的一晚上献给了那位看起来便能一掌折断他胳膊的外交官。那人喜欢看他被折磨到窒息时的样子,也沉迷于他缺氧时因为本能挣扎而不得不收紧的软肉,动不动就掐着洛里希的脖子将他往水下按。 好在洛里希见识过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癖好,并未因此就对水底产生恐惧,倒不如说现在因为乌利尔,反倒有些迷恋水波从身体上滑过的触感。 “今晚天上好亮,明天会是个晴天。” 乌利尔满意地抬头看着满天璀璨的星宿,洛里希闻声忽然灵机一动,扒拉着乌利尔和他一起躺下, “乌利尔,我来教你看星星怎么样?” “是像用刀叉一样难学的事情吗?” 乌利尔流露出些许想打退堂鼓的冲动,被洛里希无情的一掌焊在了沙滩上,“不需要动手,你跟着我看就行了。” “那、那就试试吧。” “乌利尔啊,你知道在城堡里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了和我一起看几分钟星星吗?” 洛里希说着已经拉起他的手,朝着天南指去,“看到月亮旁边有两颗一闪一闪的星星了吗?” “嗯?嗯……。” “我们运气很好,能看见木星合月的景象,”洛里希似乎对会闪光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宝石也好,星星也好,看到金光闪闪的宝贝时他的眼里总是淌着光,“左上角那个稍微黯淡一点的是土星,再把目光往远处延伸,看见那几颗连起来像是船帆一样的星星了吗?那是天鹰座。” “天鹰座?可是一点都不像鸟啊。” 乌利尔疑惑地跟着洛里希一起数星星,突然坐起身来,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找到了洛里希座!” “怎么会有那种星座。” 洛里希笑道,“你觉得简简单单几颗小星星能勾勒出我的样子?” “唔,确实,洛里希比星星更漂亮。” 乌利尔不似洛里希那般兴致勃勃,比起星星他更愿意观赏洛里希的眼睛。只见他翻了个身,侧躺在沙滩上好让洛里希完全被搂在怀里。 “乌利尔,你看,还有那个,那个是人马座……” 洛里希话音未落,突然注意到陆地方向的海平线上似乎有几道不属于自然生成的红光正在微弱蔓延,他正要定睛去仔细看时,乌利尔突然吻了吻他的额头。 带着夜晚的凉意,干净而充满爱意, “留在我怀里吧,洛里希。” 乌利尔抵着他的额头,难掩海豚的本性用鼻子去蹭洛里希的脸颊,“忘掉陆地,忘掉皇帝,以后你身边只有乌利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真是一到晚上就会撒娇。” 洛里希顺势抬头回应乌利尔的亲吻,等他趁着翻身的空隙再度望向海平面时,影影绰绰的红光已经消失不见,留在那里的只有一览无遗的风平浪静。 大概是看星星看久了,眼睛花了。 洛里希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因为约好了今晚放过他的乌利尔又开始不老实地对他动手动脚。 “乌利尔,先停下……” 不想因为今晚被折腾太狠,明天泡进水里时因为那里还未闭合而又灌入海水,洛里希急中生智地抓起身边岸上的海草给洛里希抟了一个球出来, “看看这个,乌利尔,你们海豚不是最喜欢顶球了?要不要玩一会儿接球游戏?” “……” 乌利尔略有不甘地从他身上抬起头来,“洛里希难道更喜欢海豚模样的我吗?” “当然不是,” 海浪将更多的断根水草送上沙滩,悉数被洛里希捡起来攒进球里,“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喜欢。” “可我觉得洛里希顶起来更好玩啊。” 乌利尔显然看不上洛里希手里那坨绿不拉几,还有些不规则的球状物,“软软的屁股,和发硬的藻球,洛里希觉得我会选哪个呢?” “……” 洛里希无法反驳,看了自己手里的那个球几眼后,他叹了口气,将球扔进海里,转而向乌利尔张开怀抱, “先说好,不能太过分。” “嗯嗯!” 乌利尔像是摇着尾巴得到了玩具的小狗,啊呜一声撞入洛里希怀里,朝着他亲了一大口。 第二天清晨,两个人难得没有在晨间缠绵,而是早早地吃了点野果垫肚子后就来到了礁石相对较少的海边。 乌利尔已经变成海豚,围着大半个身子浸在海里的洛里希游了好几圈,三番五次想将洛里希当成球状物顶起来玩,都被洛里希及时制止。 “乌利尔,别忘了正事。” 洛里希似笑非笑地提醒他。 “那,洛里希来跟着我学游泳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 “请。” 洛里希礼貌地摆出一个“请”的手势,难得有几分正经地竖起耳朵认真听乌利尔的“教学”。 “首先,”乌利尔一本正经道,“你要学会跟着水波摆动尾巴。” 洛里希:“……?” - 圣米格尔王城。 夜晚的神殿已经连续快一个月未燃灯火,年轻的皇帝此刻正面带戾色地坐在一片漆黑之中,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洛里希曾经穿过的睡袍。 “捷克李,人是你弄丢的。” 可怜的财贸大臣此时已不见往日风流,这些天他为了寻找落水的圣子大人可以说是废寝忘食,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一片乌青的胡子茬。 “请陛下恕罪!” 捷克李挺拔地跪在神殿外,“我的船队正在整个圣米格尔海湾进行搜寻,最多只要再三天,一定能找到洛里希大人的……” “找到一具尸体回来?” 皇帝冷哼一声,“如果洛里希出事,你整个家族都要给他陪葬。” “陛下……洛里希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 “要你相信有屁用。” 皇帝怒极反笑,洛里希失踪后他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深不可见的阴鸷,隔三差五就会处死一个曾经享用过洛里希的贵族。 捷克李不敢再说话,只能垂下头去接着跪,忽然一阵带着馥奇香调,如同花海之舞的香味自他身后铺散开来。 “辛苦您了。” 来者是一身姿婀娜,容貌倾城的女子,也是最近最为得宠的舞女,她拍了拍捷克李的肩膀,赤着脚从他身旁走过,带着满身勾人花香走到了皇帝身旁。 “陛下别再如此操劳,捷克李和他的船队是海上霸主,他们一定会帮您找到神官大人的。在此之前,不如您先放松放松,免得伤了身体。” 舞女说着便已攀附上皇帝的肩膀。 她刚进王城没多久,常听人说神殿的神秘之处,传说这里是整座城堡中风景最好的地方,只有盛宠之人才能使用。 她可不信一个男人能有此殊荣,不过是皇帝一时觉得新鲜罢了。今天她偏偏要借此机会占领这方神殿。 “滚。” 嗜血的暴君怒吼一声,拂去肩膀上的手,直接将舞女推倒在地,“谁允许你踏入神殿的?” “陛、陛下,我是体恤您身体……” 舞女赶忙抖如筛糠地匍匐在地,为自己求情。 “捷克李,将她拖出神殿处理干净,我便再给你宽限三天。” 皇帝不再分给舞女一丁点目光,捷克李也只是淡淡领命,没有贵族头衔的舞女于他们而言比草芥还要低贱,杀她对捷克李而言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平淡。 “啾——!” 在舞女嘶哑的求救声中,一只海羽鸟突然降落在神殿殿前,顿时吸引走皇帝和捷克李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野鸟,竟敢……” 捷克李欲擒住那只海羽,却被皇帝死死掐住胳膊。 “捷克李,你该感谢神的庇佑,” 看到海羽鸟腿上那条金丝带,皇帝阴鸷的眼里难得又浮现出几分明朗,“看来神官确实福大命大。归整你的船队,跟着这只鸟,三天之内给我把洛里希带回来。” 巨船号角 捷克李的船队像是一座座巍峨的山脉,桅杆上飘扬着圣米格尔国的皇家旗帜。 尊贵的财贸大臣亲自坐在为首的船只上,身旁站着被皇帝派来迎接神官的骑士长塞亚,他穿着锃亮舞银的铠甲,肩膀上落着那只被洛里希送回陆地的海羽鸟。 “没想到神官大人居然有如此好命。” 塞亚冷哼了一声,“茫茫大海,也不知他怎么活过的这么些天。” “圣子自然有神的眷顾。” 捷克李并不喜欢这位仗着赫赫战功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骑士长,哪怕披上了功勋的外壳,内里依旧是粗野低俗的灵魂。 “哼,我可不信神。” 塞亚向捷克李展示自己镶金的甲胄,“就算是神的胳膊,我也能一把拧断。” “是么?” 捷克李在耍嘴皮上的事不愿退让,“塞亚大人对圣子有如此大的恶意,该不会是因为他嘲笑过你时间短,不持久?” “你……!” 塞亚被捷克李一语戳中痛处。两年前他用命换来战功和荣耀,欣喜不已地加官进爵,踏入城堡,获得了进入神殿的机会,想要品尝传说中绝色无二的神官。 见识浅薄,只识刀枪的塞亚哪里扛得住洛里希妖精一样的诱惑,他揪着洛里希的头发放着粗暴的狠话,可话音还未落,身下便开始不受控制。为了遵守皇帝陛下的游戏规则,他只能狼狈地退出身,大脑尚在一片空白之中时,他看见那高傲的神官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后穿上衣服,针对塞亚刚刚一番要“杆死”他的厥词冷淡回应:“这么几秒钟是杀不死我的。可怜的骑士。” “如何?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捷克李抬起下巴,带着几分挑衅地看着塞亚,“骑士长大人最好先放下你那狭隘的私人感情,毕竟要是神官大人出什么岔子,你我的脑袋可是都会落地的。” “不过是一个脏透了的孬种,早晚会被陛下玩腻舍弃。” 塞亚咬牙切齿道。 “在那之前,你见了他可是还需行大礼的。” 捷克李笑眯眯地往塞亚身上捅暗刀,气得这五大三粗的骑士长鬼火直冒。 “哈!他说不定已经在孤岛上被野人给玩烂了,你说陛下会对一个坏掉的玩具保有耐心和怜爱吗?” 塞亚的笑声沉入波澜壮阔的深海,巨大的游船像是波塞冬的三叉戟一般破开层层巨浪,在寂静的蔚蓝中留下一道道雪白的水沫。 百里开外的孤岛周围依旧风平浪静,洛里希躺在被晒得发烫的礁石上,扬长脖颈有些失声,乌利尔抬起头来带着无辜又勾引的笑意看着他像是很有感觉的神色, “洛里希,我学得怎么样?” “你的牙……啊、、别、别再这样了……乌利尔,别用你的犬牙刮那里……!” 洛里希觉得自己快要舒服得疯掉,一声难耐的呜咽后他被乌利尔抱进怀里,贪婪地嗅着乌利尔身上属于海洋和自由的味道。 “早安,洛里希。” 乌利尔将他抱下礁石,轻轻放在蒲兰叶铺就的软甸上,“今天可能会下雨,我们一会儿进森林?” “好啊,” 洛里希点点头,为了躲避暴风雨,他们在森林深处那面开满了野蔷薇的花墙背后找到了一处有暗洞的缓坡,“你怎么看得出会下雨?” “直觉,我能嗅出雨水和灰尘的味道。” “乌利尔真可靠。” 洛里希帮忙顺开乌利尔因为翻滚而有些打结的头发,顺手拾起一块尖头的贝壳在礁石背后刻下一道用来计日的划痕。 仔细一算,距离他放飞那只海羽鸟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也不知是这只鸟儿在海平面上迷了路,还是陆地上的那些人已经打算放弃他。 但这样也好,洛里希无声地松了口气,不知不觉他竟然也适应了在岛屿上的生活。特别是乌利尔……洛里希想,他该属于自由的风,城堡里的污垢欲望不配攀上乌利尔那双无暇的眼眸。 “乌利尔,今天是我被你捡到的一百天纪念日。” 洛里希数好石头上的刻痕,能看出他今天心情不错,“作为纪念,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纪念日?” 乌利尔一听便来了劲,“真的吗!洛里希真的可以满足我的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 “当然。” 洛里希笑笑,他没想到今早会被乌利尔咬醒,在乌利尔的亲吻中,他骨子里的酥软渴望悄然苏醒,化作温热汹涌的热流从脊柱四散开来,圣洁因为这层撩拨被覆上了一层诱惑的薄纱,洛里希有意想将乌利尔往某个方向引导。 反正今天会下雨,他们两个人在干燥昏暗的洞穴中可以一直呆到雨停。 “唔,” 乌利尔微微皱起眉,像是在认真思考,只见他试探性地扯了扯洛里希的衣角, “那,我想顶着洛里希玩,可以吗?” “在里面顶?” 洛里希沙哑着声音张开手搂住乌利尔,主动解开衣袍上繁琐的暗扣,他像是明月滴落海底化作的海妖,没有人能够抵抗住这般引诱。 “不是,” 乌利尔红着耳朵小声道,“我想把洛里希当成球,顶起来再接住。” “……” 洛里希有刹那的哑口无言,海豚似乎确实对球状的物体比较感兴趣,比如鼓气鱼、比如椰子,比如他的屁股。 “机会难得,你就没有其他更渴望的事情吗?” “因为洛里希好像不喜欢被当成球,”乌利尔湿漉漉的眼睛里一眨一眨泛着柔柔的光,“洛里希那么好,什么都会答应我。” “真是拿你没办法。” “那我们什么时候下海?” “你不是说今天会下雨?下海安全吗?” “没关系,暴风雨应该会从傍晚才开始,而且我会保护好洛里希的。” 乌利尔说着已经起身拉起洛里希的手腕,带着他一起踏入清凉澄澈的海水。 他原本是游荡在深海中的海豚,只是广阔大海中的一粒尘埃,像是没有方向的风,自由但却毫无意义。 直到遇到了洛里希。 让他的本能不再只是为了繁殖,而是被赋予了爱和占有的含义。 “乌利尔,你是从变成的海豚,还是从海豚变成了人?” 洛里希被他支棱在海平面上,捧起晶莹浪花浇在乌利尔的背鳍上。 “我不知道,” 乌利尔摇了摇头,“我有模糊的有关陆地的记忆,但我能记清楚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洋。” “你知道吗,我还在神殿里时,那个昏庸的皇帝在松懈时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洛里希垂下眼,那时他刚刚成为神官不久,皇帝尝到一次甜头之后几乎夜夜都会光顾神殿,在得到餍足之后,那皇帝就抱着他入睡,仿佛想从洛里希身上所剩无几的神性当中寻求几分慰藉。 “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传达祝福的神,亦有专司惩罚的神。上一任国王因为触怒了上一任神官而遭到了神罚,他化身成了诅咒,让国王的每一个孩子不是夭折就是异形,有传说他的孩子长出了恶魔的翅膀,也有传说他的孩子变成了池塘中的游鱼,直到我的出生。” 乌利尔聚精会神地听着,洛里希便趴在他背上,一字一句继续讲到, “从我入驻神殿的那一天开始,这道诅咒便像是被破解了,现在的皇帝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长这么大。祭祀说那是因为我是福神的化身,能够驱散邪神的诅咒。” “我就知道洛里希一定是最厉害的。” 乌利尔夸赞道。 洛里希笑笑,不置可否,“你猜,我离开神殿那么久,诅咒会不会死灰复燃?那坐在王位上的人会不会因为诅咒变成了丑陋的青蛙?” “就算他变成虫子我也不会把洛里希还回去的。” 乌利尔紧紧咬住洛里希的衣摆。 “逗你的,” 洛里希笑道,“这都是胡编乱造的故事,世上哪里会有什么诅咒,什么魔法?上一任国王现在正躺在城堡里安享晚年,一点儿都不像是受过诅咒的样子。” “洛里希的故事总是很有趣。” 乌利尔拱了拱背,见天色渐暗,乌云渐近,载着洛里希缓缓游回了岸上。他们刚刚上岛,水面上便滴滴答答响了雨声。 如洛里希所愿,乌利尔抱着他一路躲进了花丛后的山洞,他们听着细密的雨声,藏在繁盛的花色之中缠绵到了深夜,直到洛里希哭红了眼睛,挂在乌利尔的肩上累得失去了意识。 再次唤醒他的是篝火燃烧草木的噼里啪啦声,还有震天撼地的重重脚步。 洞顶挂着的露水滴落到洛里希额上,让他陡然清醒,刚要准备说话就被乌利尔捂住了嘴巴, “嘘——” 乌利尔指了指洞外,轻声伏在洛里希耳畔,“外面有许多陌生人上了岛。” 洛里希点点头,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悄悄挪到洞口扒开几片蔷薇叶子,想要确认来者是不是圣米格尔国的人。 “塞亚,我想我们找错地方了,我的部下在这里找了几圈,一个人影也没有发现。” 捷克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洛里希猛地一怔,乌利尔以为他是在害怕,轻轻将他搂入怀里。 “不可能的,” 塞亚踩烂脚下的蔷薇,咬牙切齿道,“海边上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这岛上一定有人。” 旧枝重发 “洛里希躲在这里,我去把他们引走。” 乌利尔为洛里希披上薄衫,悄悄扒开更多的花丛窥视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可是有足足一支小队那么多人,” 洛里希扽住乌利尔,“没事的,乌利尔,这些人我都认识。” “……洛里希认识的人?” 乌利尔落水琥珀般的瞳眸上闪过一瞬惶疑,“他们是城堡里的人?” “……嗯。” 洛里希原本该感到高兴的。 这可是落难到孤岛的人被营救的难忘时刻。 他终于可以被隆重地接回那广阔华丽的神殿,终于不用再靠海胆水藻填饱肚子,他可以在月亮白瓷的浴缸中好好清洗身上的海沙,可以将身上褴褛的衣衫换成柔软的丝绸,他还可以装戴上那些漂亮的宝石,变成充满神圣勾引的妖精,以最美的姿态再次拥抱乌利尔,而不是溺过水的狼狈样子。 但为什么真的等到了这时,洛里希的心里却被不安的情绪占满。 “他们会抢走洛里希吗?” 乌利尔紧紧攥住洛里希的胳膊,“你要和他们回城堡……洛里希……你不要我了?” “不是这样的,” 洛里希有些慌张地摇头否定,他不敢告诉乌利尔是自己用海羽鸟将他们引来,只能慌不择言地安抚他, “乌利尔,听我说……皇帝会举全国之力找我,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其实被找到是早晚的事。但是没关系,你和我一起回去,我能允诺给你更好的生活,就像我们在大海里的时光一样,只会更加舒适。” “但是不一样,” 乌利尔的瞳眸被花影绰绰之外的火光倒映成执拗的红,他紧紧扣住洛里希的肩膀,几乎要将他雪白的肩膀掐出血来, “回到城堡里,洛里希就不只属于我了。” “我保证尽量每天都陪着你,好吗?” 洛里希抱住乌利尔,安抚似的亲吻他的耳垂和脸颊,“乌利尔,陆地的生活不一定比大海差,和我回去看看好吗?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立刻就逃,我答应你,好吗?” “可是洛里希明明说过,说过你喜欢大海。” 乌利尔垂下头去,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应洛里希的亲吻。 “我只喜欢乌利尔,” 洛里希将自己耳垂上那颗小如细星的红血石耳钉取下,轻轻放在乌利尔的掌心,“相信我,乌利尔。” “洛里希……” 乌利尔紧紧咬着唇,在洛里希的低语声中越来越犹豫。 他该相信人类吗? “没关系的,我会保护好你,只要你有一点点厌倦,我们立刻就逃离城堡回到大海,好不好?” 洛里希轻轻揉着乌利尔颈后的碎发,“你是神之光,是牢笼关不住的自由。” “我只想当洛里希一个人的光,” 半晌,乌利尔阴恻恻地抬起头,用力地将洛里希往洞穴深处推去,“洛里希,你知道吗?我其实特别讨厌人类,我的手上沾有人类的血。” “不,乌利尔……” 洛里希紧紧拽住洞外垂下来的花枝,做着小小的反抗。 “那天见到你从船上落入水中,我起初只是觉得捡到了一只宠物一样新奇。如果那时他们来救你,我说不定还会放你走。” 乌利尔明明在生气,他的语气阴森强硬,但他的表情又是那么委屈。 湿淋淋的瞳眸里淌着雾气,他莽撞又直白地像面前这位最擅长花言巧语的神官表达着自己的爱意和真心,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洛里希……每一次听到你说城堡中的那些人对你做过什么的时候,我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杀了他们。” “你说皇帝不可能给你爱,所以他才会允许其他人和他共享你,但是我不一样。我只能给你爱。” 狭隘的爱,占有的爱。 洛里希微微怔愣,他的这只小海豚说起人类的语言时是那么稚嫩,又是那么纯真,轻轻和着海风就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说给了他听。 “我们……” 洛里希叹了口气,终究是放弃了抵抗。 “不要丢下我,” 乌利尔将他牢牢地箍在怀里,“不许洛里希丢下我。” “……嗯。” 洛里希轻颤着抚上他的胳膊。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将他所有的考量和打算都冲得溃不成军,但他也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跳,那颗原本已经被埋葬在城堡中那堵龙沙花墙中的死掉的心脏缓缓,缓缓地复苏出生机。 “那我们就藏在这里吧,” 洛里希不愿让乌利尔出去只身涉险,“陪着我,好吗?” “好。” 乌利尔浅浅回应,然而他的声音被二人身后突然传来的轰隆爆破声淹没。 洛里希的呼吸猛的一窒。 “我就说,这里一定藏的有人。” 塞亚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火把的红光将洞穴映照出诡秘的暗影。 “我们的任务是找到神官大人。” 捷克李站在洞外,不愿被洞里的泥泞沾脏靴子,“而不是随便带个什么野蛮的岛民……你、你是圣子大人……!” 洛里希那张脸就算被碾入泥土中也依旧带着不可隐没的吸引力,更何况此刻只是被洞穴内的光影磨得看不真切而已。 言语间塞亚已经先一步大步流星地踏入洞穴,尖锐的刀锋毫不客气地朝着他们二人挥去,眼看着就要直朝乌利尔的胸腔而去,只听哐当一声,洛里希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乌利尔拽到了自己身后。 “……哦?神官大人这是何意?” 塞亚在长剑即将划破洛里希的脖颈时顿然止住,“这不是囚禁你的野蛮岛人?还是说,他其实破坏了陛下的游戏规则,和你这圣子私下有染?” “塞亚,你好大的胆子。” 无论乌利尔如何挣扎,洛里希都咬着牙牢牢地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塞亚此人好战残暴,草菅人命,甚至把活囚犯当做靶子给下属练习射箭,洛里希怕他会对乌利尔不利,或者生出什么歹心。 “拿剑指着我,你是想要忤逆神明么。” 洛里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塞亚,眼里的轻蔑和挑衅不言而喻。 “不敢。” 塞亚阴森一笑,目光细细扫过被洛里希护在身后的那少年,已然带上了几分窥探觊觎的意思, “您尊重圣体,我是怕此人对您不利。” “塞亚大人,你对神官最好客气点!” 捷克李总算是扒掉了下属的外套套在鞋上才愿走进洞里,“否则我回去告你的状,要是让陛下知道你差点划伤神官大人,你小心人头不保!” “哈,我只是在保护神官大人安全而已。而且你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说不定已经被这岛上的豺狼野兽轮了几次,不干净了。谁知道陛下还愿不愿意要他呢。” 塞亚的语气里带着肮脏的欲望,让洛里希感到不寒而栗。 很难想象如果此行没有捷克李跟着,塞亚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会不会当即就和自己的下属把洛里希给轮死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岛上。 乌利尔显然感觉到了洛里希的害怕,也听出了塞亚言语中的侮辱意味,他攥紧了拳头要朝塞亚挥去,半路却被洛里希牢牢挡住。 “塞亚,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洛里希语气冰冷,眼里泛着森然的寒意,手上却温柔地拍抚着乌利尔的背,“只要我现在还是神官,我就有权力要你的命。” “没错,” 捷克李嫌弃地挥开塞亚的长剑,“冒犯神官可是大罪,你最好收敛点。” “哼。” 塞亚冷哼一声,这该死的洛里希,哪怕是用看垃圾的眼神扫他一眼居然也勾得他身上蹿火,怕再呆下去会做出什么要被砍头的事,塞亚只得不甘地退出山洞。 捷克李对此显然非常满意,他有些歉意地看着洛里希,毕竟当初是从自己船上掉下去的,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那天用力过猛害得洛里希腿上没力气才会跌入海里, “让圣子久等了,陛下一直都心系您的安危,神明保佑,好在您没事。都怪我当时……” “不必道歉,” 洛里希抬了抬手,“多拿一套衣物给我,我身后的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带他回去赐赏。” “这当然没问题,” 捷克李一听,对乌利尔也十分恭敬地一笑,“神官的恩人便是整个圣米格尔国的恩人,两位稍等,我让他们去准备衣物。” “嗯。” 打发走捷克李和塞亚,洛里希才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捏了捏乌利尔的手掌心,“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被他们发现。” “他们欺负过你吗?” 乌利尔眼神阴鸷地盯着洞外塞亚的身影,在洛里希转过头来看着他时立刻收起目光中的杀意,转而变得十分乖巧, “如果我不喜欢陆地,洛里希真的愿意和我一起逃走吗?” “放心,他们不该冒犯我,” 洛里希笑笑,“只要你不喜欢,我立刻就和你一起走。” 他拉着乌利尔走出晦暗的洞穴,然而在火光照向乌利尔的面容的那瞬间,洞外的捷克李和塞亚俱是一顿。 洛里希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有些紧张地挡在乌利尔面前, “做什么?” “……啊哈,这可真是巧了。看来我们尊贵的神官不是福星,而是煞星。” 塞亚扯了扯嘴角,突然又拔出了长剑,而他麾下的骑士也都亮出了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洛里希身后的乌利尔。 “捷克李?” 洛里希疑惑地看向一旁的捷克李,这伙儿人是疯了吗,为什么突然对乌利尔拔刀相向? “抱歉,圣子大人,” 捷克李也已经收起他惯有的慵懒神色,转而严肃地看着乌利尔,“救您的这位……,可不是什么恩人,而是会危害陛下生命,祸乱圣米格尔安宁的,恶魔。” “你们在胡说什么?!” 洛里希拉起乌利尔要逃,可他们俩哪里敌得过已经将此处包围的精骑队,士兵们粗暴地摁住乌利尔,残忍地将他和洛里希分开。 “洛里希……!” 乌利尔奋力挣扎,最初的几个精壮士兵不是他的对手,连塞亚也被他一拳砸瘪了鼻子,但他终究是敌不寡众,很快就被骑士队三五个人一起制服。 “你们放开他!大胆,你们敢违抗神谕吗?” 洛里希被捷克李抓住双手,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神谕?笑死人了,你还不知道吧,杀死这恶魔可是陛下赋予我们的最高神谕。”塞亚揉着流血的鼻子一脚踩住洛里希的手腕,“不对,说神官你是灾星还是折煞你了,毕竟如果没有你的指引,我们还找不到这恶魔呢。” “不……不是的……你们放开他!” 洛里希几乎是恳求地看着捷克李,“捷克李,你你放开我……乌利尔不是恶魔,你们认错人了!” “很抱歉。” 捷克李摇了摇头。 然而被逞在地上的乌利尔并未在意塞亚踩在他腕上的脚,而是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委屈地看着洛里希: “洛里希……是洛里希引导他们过来的……?” “不是这样的……” 洛里希要张口咬住捷克李的手,却被他轻巧躲开, “您常年住在神殿,也难怪您不知。” 捷克李叹了口气,“我想陛下也不愿您知道,所以,您就先安心睡下吧。” 捷克李话音刚落,重重的一掌便朝着洛里希的后颈脖打去,将这脆弱的神官直接劈晕过去。 - 再度睁开眼时,熟悉的海水蔚蓝已经被城堡中的金碧辉煌所取代。 洛里希痛苦地嘶了一声,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皇帝那张俊漠的面庞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洛里希,好久不见。” 皇帝冷笑了一声,起身走到他面前。 洛里希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他终于看清楚自己被绑在哪里——艳丽的龙沙宝石拥挤地绽放在眼前,比起冰凉阴暗的牢狱,这堵花墙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地狱。 “乌利尔……在哪里?” 洛里希咬着牙抬眼看向皇帝,却被皇帝一把拽住头发, “这是你给他起的名字?洛里希,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喜欢上那个该死的恶魔了吧?” “他不是恶魔……唔!” 带刺的花枝重重抽打在洛里希身上,留下一道道刺眼的伤痕。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玩着手中的玫瑰花, “洛里希,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看来塞亚说的没错,是该好好惩罚惩罚你。” 龙沙宝石 文前提醒:本章可能让您感到不适,容易介意的看官可以先屯一章 “陛下……至少、不要在这里……” 洛里希眼里含着泪光,无力地陷入冶丽花池,苦绿色的花刺刺破他的皮肤,原本蓬松一片的龙沙玫瑰被皇帝耕耘出一片片坍塌的花泥。 “洛里希,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皇帝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转过头来啃咬他的嘴唇,将他咬得呜咽连连后又带着狠劲地甩开了他, “塞亚说抓到你们时,你还衣不蔽体。怎么?每天都被那脏东西碰,碰得后面都不是我的形状了。” “没有的事……哈啊、啊、” 洛里希到此时才完全明白自己的愚蠢和幼稚。 他以为皇帝将他捧上神坛,他便真的拥有万人之上的权力,便真的有能力护乌利尔周全。 可说到底,他仍旧是被把玩在股掌间的一只玩具,甚至还把本来属于自由的乌利尔拖下了泥潭。 “睁开眼,洛里希,” 皇帝将他翻过身来和自己面对面,将洛里希眼角泛起的湿漉粗暴地拭去,“你是我的东西,给我记清楚。” 洛里希痛苦地闭了闭眼,只有他能感觉到的变化正悄然在他身上发生。 此前他被皇帝养成供人发泄的万物,不管是在谁的床上都能感到欢愉和快感,但自从遇到了乌利尔之后,哪怕是面对他最熟悉的皇帝,能感觉到的竟也只剩下不堪的痛苦和屈辱。 但他依旧要装作沉溺其中的模样,他怕再一激怒皇帝,不仅无法得到有关乌利尔的消息,连他的性命也保不住。 再次睁眼的时候,洛里希那双浸着花海的眼里写满了不知餍足的动人心魄,他眉毛轻皱,眼神微微涣散,像是被碾碎了撒入月光的一捧琼花,刹那间便抚平了皇帝的怒气滔天,将年轻的皇帝引诱入无法自拔的欲望。 这是洛里希唯一的武器,柔软却让人难以抗拒。 “洛里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被激发征服欲的皇帝暗骂了一声,转而靠着花墙躺下,“自己骑一会儿,要是能让我开心,我就告诉你,为什么那脏东西被称作恶魔。” “……” 洛里希垂着眸,忍耐住本能的抗拒,极尽求宠的卑微姿态攀着皇帝的胸膛颤巍巍地坐下身去。 听到皇帝闷哼出的满足,洛里希却并未像往昔那样感到任何成就感,他只能忍着难过搂住皇帝的肩膀,将他想象成乌利尔,撒娇似的在他锁骨上留下一排牙印。 “哈……我的神官……” 皇帝被他迷得漏了一拍心绪,发狠地将洛里希反过来摁在地上,在密集交汇的喘息声中沉声给他讲出了那个被城堡视为禁忌的故事。 圣米格尔国的确遭到过灾难。 上一任神官以生命献祭,向上一任国王降下了毁灭式的诅咒,他诅咒国王的任何子嗣都活不过十二岁。 大女儿在十二岁时的暴毙让国王意识到了诅咒的可怖之处,看着十岁的大儿子和六岁的小儿子,国王决定举全国之力,满世界寻找破除诅咒的方法,直到一位自称是来自东方古国的僧人前来觐见。 僧人说善恶同量,灾福守恒,他能做的只有将所有的灾厄转嫁到一个孩子身上,保证圣米格尔至少后继有人。 台风和暴雨席卷了圣米格尔的海岸,梵文的呢喃声响彻黑夜,直到第三天黎明,骤雨初歇,霞光万丈,有人秘密将一具孩子的尸体投入了大海。 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已经死去的孩子在沉入海水的瞬间竟然变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海豚,摆着尾巴游离了岸边。 国王大骇,却再也找不到僧人的身影,只有他留下的一张纸条,说此乃大海的庇护。 承载着诅咒的孩子如果有朝一日回到城堡,定然会害死他那夺了他的命格才活下来的弟弟。 城堡中知晓此事的奴仆全部被悄无声息地处死,国王也由此定下一条高于任何神谕和律法的铁律——如果找到能变成人类的海豚,一定要立即处死。 十几年后新王继位,正是此刻抵着洛里希的这位年轻皇帝。 他原本以为父亲留给他的那副画像上所谓的“哥哥”早已死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之中,却不料弄巧成拙,他的圣子找到了这会为圣米格尔带回灾厄的恶魔。 “洛里希,我知道你是被他强迫的,” 皇帝到动情深时,伸出手摸了摸洛里希的面颊,“我可以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便还是我尊贵的神官。” 洛里希没有点头,他借着被皇帝误以为是动情的眼泪在为乌利尔哭泣。 他只见过乌利尔的纯真和自由,只见过乌利尔的野性和生动,却从未想过原来还有压在他身上的如此不公。 他的乌利尔现在在哪里……真的,死在了塞亚手下吗? 皇帝只顾享受玩具,却没有看见洛里希眼里如同死灰般的憎恶。 洛里希不动声色地伸手摸索,在皇帝脱下的那堆衣服里摸到了他的佩剑。 就是他面前的这个人剥夺了乌利尔作为人类生存的权利,甚至还要对乌利尔赶尽杀绝…… “和我说说我那哥哥如何碰过你?嗯?” 皇帝的肮脏心思被撩拨的一览无遗,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暗藏的杀机。 洛里希不愿回答他,只是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搂住了皇帝的脖颈,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索吻,一边缓缓抽出了那把泛着冷光的长剑。 这该死的皇帝…… “陛下——!” 捷克李突然寻到此处,隔着似有若无的一层花墙大声禀报, “臣等无能……让那只海豚逃走了。” 洛里希蓦然一怔,情不自禁地看向捷克李的方向,想要听到更多有关乌利尔的消息。 他的这系列动作被皇帝收入眼里,皇帝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抓不到他,你和塞亚就自己跳进海里喂鱼!” “是……” 捷克李擦了擦冷汗,原本还欲再详细些报告,但听到皇帝突然变得野蛮的动静和洛里希近乎绝望的呜咽,他只能先行退下。 “你很担心他,嗯?” 皇帝掐着洛里希的脖子,眼里充斥着戾气。 “……唔、” 洛里希说不出来话,他只是猛然发现,皇帝的眉眼居然和乌利尔真的有几分相似,但他的乌利尔是那么真挚,那么迷人。 他们一个眼里装着难填欲壑,一个眼里装着广阔山海。 而笼中的鸟向来是会向往山海的。 “洛里希,你太让我失望了。” 皇帝怒极反笑,将秽物淋在洛里希的身上,像是对待玩腻的东西一样甩开了洛里希的胳膊, “来人,” 他自顾自地穿好衣服,瞥了一眼身后已经奄奄一息的洛里希, “把神官关入水牢,等他身上的畜生味被洗干净了再放他出来。” 湿漉歌声 圣米格尔国的神殿极尽奢华铸造,而耸立在神殿背后的高塔则如破败废墟,黯然默示着显赫背后的阴暗不堪。 那是用来囚禁罪犯的高塔,曾经有无数人因为得罪或是侮辱洛里希而被皇帝一声令下关入高塔,而此时此刻,神官本人却被关入了高塔顶端的水牢之中。 铁链剐蹭灰砖墙壁发出刺耳的声响,牢狱的护卫看着被浸泡在水中面色苍白的洛里希,不知是被他的样貌迷惑,还是控制不住歹心作祟,竟大胆地生出了几分怜惜之心。 “要不……先把他捞起来吧?他这身子骨,要是泡死在了水牢中陛下非得杀我们给他陪葬。” 年老些的守卫摇了摇头,他深知这位神官蛊惑人心的能力,自从洛里希被关进来,他就根本不敢斜眼,生怕多看那妖精一眼就会被诱得失去心智,做出违背皇命的事情, “进了高塔的人就是陛下的废棋了,他现在已经荣宠耗尽,就算是在这里也和其他囚犯一样草皮一裹扔出去就好。” “也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罪。” 年轻护卫轻叹一声,正巧塔外传来古钟报时的叮当声,意味着城堡的护卫可以换班用餐,暂行休憩, “您先去休息吧,我巡视一圈再走。” 他打发走年老的守卫,装模作样地在其他牢狱前溜达了一圈,确认塔顶没有其他侍卫后才轻悄悄地转回洛里希所在的水牢。 漂亮的神官此刻像是被人泼过墨的雪,又像是被遗弃在俗世的一尾洁白羽毛,湿漉漉地昏迷在脏兮兮的水狱中。 守卫紧张地舔了舔唇角,偷摸着扳动机关,想要将吊着洛里希的锁链放松一些,以免他遭受太多痛楚,正在守卫窸窸窣窣摆弄铁索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谁……?!” 守卫猛地回过头,手已经搭上腰上的剑把,却只看见洛里希睁开了眼,如同被浸泡在污瘴中的一尊神像,让人心生信服,却又无时无刻不激发着人心深处最野性的欲望。 洛里希打了个寒颤,很快从晕昏之中清醒过来,他一眼便能明白面前年轻护卫青涩犹豫的心思,于是红着眼眶朝着他晃了晃手腕上沉重的锁链,假装嗓子受伤无法大声说话,引诱那护卫淌入水中凑近了他。 连皇帝都抵抗不住的诱惑力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这小护卫勾得团团转,等他回过神来时,洛里希已经被他从水中抱起坐在了石岸上,一只脚轻轻落在他肩上, “你守卫城堡有多少年了?” “……三、三年。” 守卫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抬起手抚上了洛里希的脚背。 洛里希几不可见地抖了一抖,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就像捷克李所说的那样,几个月前的他从不会在意自己床上的人是谁,哪怕是最肮脏不堪的乞丐,只要那里够大,他都愿意与之纠缠。 可现在就连被陌生人触摸身体都能激起他的不适和惶惊,他这具已经被欲望灌透了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乌利尔。 “三年吗。” 洛里希思忖片刻,这守卫资历尚浅,恐怕对老国王和诅咒的事情一无所知, “告诉我,陛下抓住那只海豚了吗?” “嘘……!” 守卫惊慌不已,想要捂洛里希的嘴又害怕冒犯,只得转而捂住自己的嘴,“这是城中禁语,陛下有令,谈论者立刻处以极刑。” “这里只有你和我。” 洛里希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蹭了蹭守卫的脖颈,“告诉我。” “……还,还没有。” “那你知道捷克李吗?” “财、财贸大臣?当然知道……” “我想见他。” 洛里希缓声道,犹如恶魔的低语,缓然落入守卫的心里扎根发芽,驱使着他明知故犯,沦为愿为洛里希派遣的奴隶。 “我……我官位太低,没有面见捷克李大人的权力……” “不,你有,” 洛里希轻笑一声,城堡中的守卫骑士与大臣勾结并不少见,尤其是如今他被关押,不知道有多少从前地位不够高的小贵族想要找机会进入高塔趁机赏玩这被皇帝遗弃的玩具,他可不信这样的情况下,这守卫真的没法子联络到捷克李, “让他立刻来见我,今晚我就予你神恩。” “什么、什么神恩,我、我也配吗,我……真的吗?” “神不会骗人,” 洛里希收回腿,扫了一眼他没在水中的下半身,揶揄道,“你最好攒着,今晚可以一起献给神明。” “我……!” 守卫捂住裤裆,正巧听到了老护卫的脚步声,慌忙将洛里希接回水中,找了个要方便的借口匆忙离去。 看着守卫慌张的背影,老护卫叹了口气,垂着眸警告洛里希, “你最好不要多耍花招,被皇帝遗弃的人落入高塔的后果,神官不会不知道吧?” “沦为你们发泄的工具?” 洛里希冷笑一声, “高塔和神殿没什么不同,而且,你怎么敢肯定陛下舍得就此遗弃我?” “因为你找到了那个恶魔,” 老护卫摇了摇头,“一个玩物和王座,甚至自己的性命比起来,你说陛下会选择什么呢。” “……你都知道些什么?” 洛里希要往前,却被锁链牢牢扽住,“乌利尔根本无心抢夺王位,他根本不会回到陆地!” “可是只要你活着,他就会来,不是吗?” 老护卫背过身去,不再回应洛里希的质问,“陛下要么杀你,要么杀他。” 铁链在水面掀起层层波纹,让老护卫没有想到的是,洛里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他一直低垂着眼眸,像是无法复燃的死灰,淋满了疲惫的绝望。 他一直都高估了自己。 既高估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又高估了自己对于所谓爱意的不屑,以至于现在将乌利尔拉入了这充满恶意的城堡漩涡。 高塔顶端只有一扇极小的窗户,每当夕阳西下时,血红的残光才会从这扇窗户落入昏暗的牢狱。 洛里希的瞳眸被这道如血的光照映得像是壁炉里将要熄灭的炉火,同时,一双用鹿皮精巧裁剪而成的靴子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捷克李……” 洛里希不用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我亲爱的神官,很抱歉,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捷克李向来有怜香惜玉之心,尤其是对于洛里希这位值得喜爱的床伴,他心里比起常人更多了几分愧疚。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要求,洛里希根本不会踏上那艘船,也不会遭受这些飞来横祸。 “但别担心,我会帮你拦着那些想要趁此机会欺辱你的臭垃圾们,而且我向你保证,陛下只是吃醋而已,你向他认个错,不要再提那个恶魔,陛下是舍不得……”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洛里希打断捷克李, “你不用在陛下面前帮我求情,我不会再回到神殿中了。” “天啊,这怎么可能……神殿的生活不好吗?那你想怎么样?永远住在这牢狱里?洛里希,你得清醒一点,你哪怕是敷衍了事,只要和陛下睡几天觉,重得恩宠对你而言不就像眨眨眼一样简单吗?” “我……” 洛里希顿了顿,终是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没有办法再敷衍了。” 捷克李疑惑地瞪大眼睛,但是又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疯了!洛里希,你不是说过你讨厌男人,你不是说过男人不如宝石,你怎么会对男人,对那个恶魔心生依恋的……??” “他不一样。” 洛里希摇了摇头,“我没有多少时间和你谈论这个问题,捷克李,我找你来只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忙。” “不不不,你是想要让我救那个恶魔?这有违国运的事情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帮你。” “或者我会在临死前告诉陛下,你曾经一个没忍住泄在过我的……” “洛里希!” 捷克李慌忙捂住他的嘴,那一天怪他贪心,事后帮洛里希清洗了好久才没有让皇帝发现端倪,他可不想被拉上断头台, “……好吧,那你说,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先告诉我那天你打晕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逃走了,” 捷克李不打算隐瞒什么,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洛里希听,“恶魔就是恶魔,塞亚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要不是我们带了重装火炮,恐怕他就把你抢走了。” “那他受伤了吗?” “唔,不知道,他变成海豚沉入海里了,不过塞亚说火炮炸死了一片海鱼,我想他多少会受点伤吧。” “塞亚……” 洛里希轻声重复了一遍那位骑士长的名字,“捷克李,如果你和塞亚找不到乌利尔,陛下怪罪下来,你能让陛下认识到你的重要性放过你,并且把罪责都推到塞亚身上吗?” “我当然有本事让陛下免我死罪。” 捷克李叹了口气,他也确实有意要使绊子害一害那个讨人厌的塞亚,只是他没想到这份心思会被洛里希察觉到,看来他们的这位神官并非全然沦为花瓶玩物。 “我藏有一道空白的神谕石板,你需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自己添加内容,” 洛里希继续道,“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第二件事。” “那可是神谕石板,” 捷克李耸了耸肩,仅次于皇帝陛下的亲传命令,甚至有时候会被国内的信徒们奉为至高无上的法则,连皇帝也不得不听从。 如果乌利尔的身份没有那么复杂,洛里希完全可以用这块石板强制皇帝放他一条生路。 “说吧,你有什么事情值得用这块石板来换?” “我要你明天就向陛下提议,控制沿海的过度捕捞,强制渔民改用官制渔网。” “……哈?” 捷克李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以为洛里希会让他帮忙劫狱什么的,“洛里希,你可不是一个会关心这些……等一下,你该不会只是、只是因为担心那只海豚吧?” 破碎渔网划伤海洋生物甚至困死鱼类的事情屡见不鲜,捷克李不禁大骇,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对其他一切生命都抱有不屑疏离的神官大人吗?? “你答不答应?” “哈,我还没做过这么划算的买卖。” 捷克李拍了拍胸脯,“这件事没有问题,那么,那块石板……?” “在神殿东侧的紫色睡莲下藏着。” “居然藏在那里。” 捷克李粲然一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找陛下献上谏言,不过,陛下一定会借此机会来牢狱中‘看望’你,到时候他会对你如何,我可就不敢多说了。” “我会努力活下来的。” 洛里希凄然一笑,背过身去,捷克李识眼色地悄然离去。 他猜到陛下一定会由此想到洛里希,但他没想到,这位皇帝听到他的这番有关渔网的话之后会如此勃然大怒。 “洛里希……好一个洛里希!” 皇帝将宫殿中的陈设砸了个粉碎,“他都这副模样还在关心海里的那个恶魔,他当真是被迷了心智……一个被恶魔蛊惑的神官,不要也罢!” “陛下,陛下……您误会了,这只是我的一番想法,与神官大人无关,陛下……!” 捷克李欲拦,可谁也拦不住怒火中烧的帝王。 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在高塔的铁门处,捷克李暗暗捏了一把汗,洛里希……可千万不要就此死在陛下身下了啊。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捷克李拍了拍脑门,要怪就怪他有一颗爱美怜美的心,他可见不得洛里希这样的人间尤物就这么惨死在肮脏的水牢中。 捷克李加快脚步跟上,正要进入高塔时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大人,陛下嘱咐过,他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塔。” “我也不行?” 捷克李心道坏了,陛下这是连带着对他也生了嫌隙,他悄悄从袖中取出两颗鸡蛋大小的欧泊石放在侍卫掌中。 “还请大人谅解。” 侍卫牢牢把着铁门,岿然不动。 “坏了坏了……” 捷克李抬头,透过旋梯上的窗口可以窥见皇帝马上就要抵达顶楼。 “大人,还请您不要在此逗留……呃。” 侍卫话音未落,一阵诡异的歌声像是藏在风中飘然而至,所到之处万物生乏,困意横然。 “喂?这是什么情况?宫殿里进了妖怪??” 看见两个侍卫先后因为这带着浓浓海潮气息的歌声昏倒,捷克李很快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这……这是海妖的歌声!” 他哐当一声也跌落在地,挣扎着快要陷入海妖织就的梦境。 整座城堡很快就沉入一片死寂,只听沙沙的脚步声一路朝向高塔而来。 捷克李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有人拔出了他腰上的佩剑,他撑着最后的力气抬起眼皮,只见在岛屿上逃走的那个俊美少年面色阴戾地拿走了他的剑。 破碎牢笼 高塔的砖墙极厚,遮挡住敞亮月光的同时也阻隔了来自遥远海洋的海妖歌声。 在此之前,圣米格尔国内虽然也流传过有关海妖的传说,但因为鲜少有人真的见到过,海妖的存在长久被归为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生物。 但人类文明对未知的探索相对于大海的神秘与广袤不过是冰山一角,既是曾经被古籍记录过的物种,多半是有其踪迹可寻。 比如乌利尔身上的诅咒,比如海妖能拖人入梦的歌声,比如能和海妖做朋友的海豚。 “洛里希,我给过你机会。” 阴郁的塔内并不能知晓死亡的气息正在城堡之中缓然蔓延,皇帝踏入顶楼关押着洛里希的潮湿牢房,伴随着充满戾气的一声冷笑。 “您指什么呢?” 洛里希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喉结,淹没在水中的手攥紧了从捷克李那里要来的一把小巧短刃。 “明知故问。” 皇帝直接淌入冰冷刺骨的水狱,不容反抗地捏住洛里希的下巴, “我那个在大海里长大的哥哥,你说他究竟有什么好?能让我们的神官被迷得神魂颠倒,嗯?” “请放开我…!” 洛里希双手被皇帝野蛮地背在身后,从小就被囚在花色中的他在每天都练习剑术的皇帝面前根本无力忤逆。 “是因为他上得你更舒服吗,还是说你浪荡成性,城堡里的人类已经满足不了你,非得那些妖怪野兽才行?” 皇帝轻而易举地夺过了洛里希手里的刀刃,重重地扔在了身后的石板地上,铿锵落地的声音砸得洛里希心里一片冰凉。 “怎么,觉得自己不堪受辱想要自尽?洛里希,你怎么变得这么可笑了?难道你不知道这座城堡里最肮脏的人就是你吗。你这里被多少人捅过,连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 一句句阴毒的嘲讽像是剧毒灌入洛里希的胸腔,不断滋养那片横亘在他心口的龙沙玫瑰,没一朵盛放的花魇都带有根根锋利的刺,透过他已经被玩弄得乱七八糟的身体要将他向往自由的灵魂也扎得支离破碎。 “不要再说了……” 洛里希的眼泪滴落在浑浊的水中,捣出连成串的涟漪。 “哈,你有时真该感谢你这张只会惹人怜惜的脸,” 皇帝气得好笑,竟难以抑制地伸出手去擦去了洛里希眼角的晶莹,“跪下,好好咬,或许我高兴了就会免了你的水牢之刑。” “陛下说过,在水牢里洗干净之前是不会放我出去的。” 洛里希垂着眸淡淡回应,言下之意已经都是拒绝。 “洛里希,你以为现在你身上的罪名只值一死吗?” 皇帝冷笑一声,“等我抓到那个恶魔,我会当着他的面弄你,我会握着你的手,让你亲自挥剑砍下他的头,你觉得怎么样?” “你疯了……你抓不到他的!” “不忍心杀他?” 束缚住洛里希的铁链哐啷做响,洛里希被掐住脖子按入污臭的水里,腐烂的味道凶猛地斥入鼻息,像是无形的刀刃钻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咳咳、咳咳咳……” 在垂死之际,洛里希才又被皇帝捞起,他被浸红了双眼,只能像是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 “好啊,好啊!你如果不忍心杀他,我就把你扔进竞技场里,让那些浑身血腥味的刁民一起轮你,轮到你彻彻底底烂掉,轮到连那野种海豚都会嫌弃你松……!” 年轻皇帝气急败坏地用各种恶毒的言语威胁着双目已然微微涣散的洛里希,明明只要他的神官向之前一样,搂住他的脖子委屈地问他一句“陛下您舍得吗”,他就会立刻饶恕他此前的不敬,明明这种勾引对于洛里希而言不过是眨眨眼一样轻松的事情! 让他感到惶惑的是,洛里希已经开始不愿意勾引他,不愿意用身体当做筹码,不愿意再为了活着而屈身于他。 他的神官变了。 “陛下对自己的哥哥就从来没有过愧疚吗。” 洛里希定定地看着他。 捷克李是一个会遵守承诺的人,乌利尔在海上有超乎想象的生存能力,只要不回来救自己,乌利尔一定不会被抓住。 所以洛里希才敢忤逆皇帝,甚至是故意激怒他。 “我为什么要愧疚,” 皇帝大笑出声,“一只海豚?你会把那种不伦不类的东西当成自己的哥哥?只有洛里希你这种奇怪的人才会对那种恶魔生出怪异的感情。” 皇帝像一只勃然大怒的野兽,粗暴地扯着洛里希的头发将他按入水中,逼着他跪在自己面前,野蛮地撬开了他的唇齿。 “清醒一些吧可怜的神官,你以为那怪物对你的感情是喜爱?那不过是野兽对猎物的占有,不过是迫于繁殖的本能……吞下去啊,怎么?那怪物的你都吞的下去,我的就不行?” 洛里希拼命地挣扎,无助地向后退去,最后却只能无力地被卡在皇帝和冰冷的墙壁之间,清醒地感受着绝望。 “有时我真想给你下药,让你变成一个心智不全的废物,” 皇帝耸着腰,“哭啊,继续哭,之前我觉得你高高在上的样子愚蠢又漂亮,没想到你现在这副痛苦的样子更好看。哈,我想那怪物也是看上了你的这点儿好,等你被他玩废了,想必就会变成他的食物,被他……唔!!” “我才不会把洛里希当成食物。” 一声闷响传来,皇帝如同一具朽木飘然倒下,洛里希还未从痛苦之中缓过神来,虚焦的目光无法对面前发生的事情做出反应。 直到来者轻轻拭去了他眼尾的泪水。 “乌……乌利尔!” 洛里希不敢想象面前的人是如何闯入城堡,又是如何站到了他面前,但他日思夜想的人终于近在咫尺,洛里希情不自禁地扑入了乌利尔的怀里。 熟悉,温馨,带着些许海潮的味道瞬然将他包裹。 他原本想立刻亲吻乌利尔,但又觉得自己的唇齿现在肮脏不堪,害怕那些愚昧的人类的味道玷污他精灵一般的乌利尔。 他的爱总是这样极端。他是如此厌恶着人类,又是如此深爱着乌利尔。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捷克李说你受过伤,让我看看……” 洛里希正要像往常一样和他黏黏蹭蹭,却被乌利尔不动声色地轻轻推开。 “乌利尔?” “那只海羽鸟是洛里希主动送回陆地的。洛里希原本是想到这里的。” 乌利尔神色阴沉,唇角快要被自己咬出血来,他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明明那么生气,却又那么委屈。 “我……” 洛里希慌张地抬了抬手,想去揉揉他的头,却又敏感地怕乌利尔嫌弃他脏。 “乌利尔,对不起,是我……唔、” 乌利尔的唇齿间带有属于海风的清新和柔软,他似乎是看透了洛里希的巧舌善变,以至于不愿再多听他的谎话和解释,而是直接吻上去堵住他的嘴。 “洛里希是我的。” 乌利尔沉声道,带着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不管洛里希怎么想,你都只能呆在我身边。” “乌利尔……” 洛里希轻轻搂住他予以回应。 他的乌利尔应该是真的气坏了,野蛮地咬着他的唇舌,生生啃破了他的唇角,吻出了斑斑血迹。 “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乌利尔狠狠咬住洛里希的脖颈,留下带着血痕的牙印,这是洛里希作为他的所有物的烙印。 “哪怕会让你讨厌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洛里希没有说话,他沉溺于乌利尔的占有和近乎粗暴的亲吻,他想,他到底还是皇帝口中被欲望浇灌长大的“烂货”,以至于在被乌利尔这样对待时,他竟生出了几分兴奋。 “可笑……可笑!” 原本倒地的皇帝不知何时晃悠悠地爬起,他摸了一把后脑勺,看着手掌上的森森猩红露出了一个极其阴狠嗜血的笑, “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座高塔。” “……” 乌利尔皱着眉盯着他,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洛里希护在了自己身后。 温柔日出 “把你的脏手从我的东西上撒开!” 皇帝双目发红地瞪视着乌利尔和洛里希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挑的薄目中含着欲裂的滔天怒意。 他对自己这位几乎未曾谋面的兄长有着天然的敌视。 从海里走上来的恶魔看起来是那样俊美又清澈,特别是那双缩映着天空的眼睛,未曾沾染过半点尘世的欲望和脏污。 与其说是恶魔,面前的人更像是披着一层星纱的精灵,浑身上下散发着被迫承受诅咒的无辜余温。 而这一切都只让皇帝更加恼羞成怒。 “我从六岁开始练剑,击剑,搏击,射击,在这些事情上我无一不会被称为圣米格尔的最强者,你呢?” 他挑衅地看着乌利尔,殊不知此刻的自己在洛里希眼里像极了一只费力展示着雄性魅力的猿猴。 他贵为皇帝,却也被权力束缚成俗,终是不能理解洛里希和乌利尔身上所拥有的神性或是通透。 也就无法理解洛里希对人类的感情。 这位神官讨厌人,就像人类讨厌肮脏的蟑螂。这位神官偶尔也会喜欢人,就像人类喜欢听话的狗。 无论这人类是乞丐还是皇帝。 “洛里希,我讨厌他。” 乌利尔并未理会皇帝的挑衅,这和海里为了争夺领土和食物而耀武扬威的海豚没什么不同。 “就凭你也配对我评头论足?” 皇帝冷笑一声,同时剑锋出鞘,倒映冰冷月色的剑刃不偏不倚地朝乌利尔刺去,乌利尔抱起洛里希躲开剑锋,只听咔嚓一声,皇帝的一剑在墙壁上留下一道深壑。 “乌利尔,要小心。” 洛里希看着墙上的划痕咽了咽口水,如果这么一刀砍刀,一定会当场血溅三尺,必死无疑。 “我会保护好洛里希的。” 乌利尔话音未落,便将他向远处推去,同时自己也后退躲闪,举剑挡住了皇帝的又一砍劈。 “靠你这可笑的剑法?” 皇帝嘲讽道,常年野生生长的乌利尔和他比起来除了力量更大一些之外毫无优势,不管是乱七八糟的身法还是糟糕的剑技,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从塞亚手里逃走的? 皇帝似乎打定主意要当着洛里希的面杀死乌利尔,因此剑锋处处朝着乌利尔刺去,起初乌利尔还能靠蛮力和韧性与他抗衡,但皇帝一招精妙的燕闪回挑弹飞他的剑之后,乌利尔便只能处于躲避的劣势。 “来啊,你不是要从我手里夺走洛里希吗?” 皇帝愈发阴鸷狠厉,剑剑直朝乌利尔的要害,他是一国的帝王,是能够带兵出征的君主,他既有高超的剑技,又有冷狠的计谋,因此能够一眼看中乌利尔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一剑一剑故意逼他只能以撕裂伤口为代价进行躲闪, “洛里希不是你的。” 乌利尔舔去胳膊上因为伤口开裂而滋出的血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整间牢房的构造。 “还能是你的不成?你这个恶魔,休想从我的国土上带走一丝一毫属于我的东西。” 皇帝呸了一口,双手握住剑柄扎步蓄力,瞬间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乌利尔冲去,其速度之快如同惊雷怵火,誓要一击毙命,斩断乌利尔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 “乌利尔!” 洛里希朝他们二人扑去,但只能用来承欢的双腿如何赶得上这场殊死决斗,只见乌利尔并未闪躲,而是张开双手伏身上前,在皇帝下手之前紧紧捆住了他的腰,带着皇帝一起扑通一声落入水牢。 “你这畜生!” 皇帝呛了一大口脏水,吃惯了玉盘贵羹的人哪里受得了这股酸臭味,他努力挣扎想要呕吐,却被乌利尔一把又拽回了水中。 “畜生!恶魔!该死的东西——!” 皇帝的呼喊声越来越小,水中的乌利尔像是鬼魅般的杀手,又像是要溺死猎物的海草,将皇帝死死扽入窒息的水底。 咒骂声渐渐变成一片咕噜噜的气泡,洛里希紧张地趴在岸边,依稀只能看见两个黑影纠缠在一起,只是厚重的水层阻挡住了水下的血腥和缠斗,直到细碎的泡沫渐渐归于支离。 眨眼间的死寂之后,一个身影猛地从水下蹿起,激起巨大的水浪洒了洛里希满身。 “牲口——哈!烂死在水里吧……唔——!” 靠装死骗过乌利尔从而找到破绽狠狠踹了乌利尔一脚并突出水面的皇帝连一口新鲜空气都还未来得及呼吸,只能怒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插进自己胸膛的那把匕首。 “洛……洛里希……?!” “是我。” 洛里希狠狠握着匕首的把柄,瞳色冷淡地旋转刀刃,要将皇帝的心口绞得粉碎。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明明、明明连只兔子都不敢杀?” 皇帝眦目欲裂,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次他带着洛里希到猎场里去,握着洛里希的手教他如何射杀一只正在吃草的兔子,那时洛里希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甚至不忍心睁开眼看。 可是面前的人呢? 冷漠地将利刃插进了自己胸口,冷漠地欣赏着自己痛苦的表情。 “陛下哪里有兔子讨人喜爱呢。” 洛里希一把抽出匕首,用背光的银刃挡住即将溅到他脸上的血。 可怜的皇帝在临死前终于明白了神的喜恶。 看着从水中出来的乌利尔,皇帝最后冷冷笑了一声——这高高在上的神官哪里会真的动情,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 乌利尔忽略了皇帝的眼神,侧过身子让皇帝坠入了冰冷的水池。 血色的浪花溅了他们满身,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个瞬间洛里希的表情从淡漠阴冷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他眼中含光地朝乌利尔伸出手,将他从水中拉上了岸。 皇帝到死都没有明白。 被一朵朵龙沙宝石扭曲了的灵魂再难对这些匍匐在他身上献爱的男人产生哪怕是怜悯的任何感情,却又将对尘世所有的喜爱都献给了那个被称作诅咒的恶魔。 “洛里希很喜欢兔子吗?” 乌利尔确认皇帝已经彻底断了气后才放松警惕,他注意到洛里希因为受了寒而不住颤抖的双腿,上前打横将他抱起。 “我更喜欢海豚。” 洛里希靠在乌利尔肩上,“花园里有一条通往海岸的密道,很少有卫兵把守,我们可以先躲在那里,然后我再想办法……” “城堡里的人全部都被海妖催眠了。” “……海妖?” 洛里希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是说,童话故事中的那种海妖?” “童话故事中的很多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之前没有来得及带你去看,”乌利尔闷闷道,很显然还在生洛里希的气,“除了海妖,还有人鱼,有会说话的海龟,还有能上天入海的龙。”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朋友?” “不熟。但我们都讨厌陆地。” 乌利尔突然想到什么,从身上摸出了一条镶着此前洛里希塞进他手里的红宝石的项圈,用锚铁和锁链打磨出的项圈看起来像是枷锁,这是海里的那只人鱼帮乌利尔做的,他说只有这样才能捆住爱人的心。 “咔哒”一声,项圈被戴在洛里希脖颈上,出乎意料的是洛里希并未多说什么,而是看着水池中皇帝的尸体发呆。 “乌利尔,我以为我听过的传说都真的只是传说……” 洛里希只要一想到乌利尔代替这个昏君承受了所有的诅咒,心里的恨意便又多了几分,对乌利尔的歉意也随之增加。 乌利尔是那么憎恶陆地,他却还想过要将乌利尔带回这座牢笼。 “在被赶进大海之前,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不记得。” 乌利尔摩挲着洛里希脖子上的项圈,沿着向上轻轻揉着他还沾着血迹的唇,“我的名字是洛里希给予的,我就叫乌利尔。” “你有想过要取代他夺回原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吗?” “我想要的只有你。” 他根本不在意陆地上所谓的权势和地位,也不在意所谓的皇族血统和身份,比起被城堡的高墙束缚成俗落的庸人,他宁愿做一阵海风,一波水浪。 乌利尔抱着洛里希缓缓走出高塔,最漆黑的夜色已经被黎明的微光晕染成浅淡的白,稀松的日光落在乌利尔身上,勾勒出宁静的一片海色。 洛里希对这个回答并没有感到意外,他注意到倒在高塔门口的捷克李,提出想要下地,谁知乌利尔抱他抱得更紧。 “我只是看看他……” “不要,” 乌利尔摇摇头,对洛里希有十成的不信任,“洛里希那么会骗人,而我又都愿意相信。” “我不会逃跑的。” 洛里希蹭了蹭乌利尔的下巴,有分寸地不再提出别的要求,而是乖巧地窝在他怀里,“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到大海。” 乌利尔看着远处蔚蓝的海岸线,“船只到达不了的地方,有被人类称为童话的岛屿。” 那是乌利尔刚刚捡到洛里希后便一直在悄悄准备的梦幻之岛。 岛上有漫山遍野的蔷薇,有鲛人赠送的珍珠,有美人鱼帮忙找到的船屋,还有海妖帮忙开凿的溪流。 乌利尔原本想把那座岛屿当做礼物送给洛里希,但在他准备好之前,塞亚的船队先一步找到了他们暂时栖居的小岛。 路过神殿的时候乌利尔顿了顿脚步,想硬气一些却又忍不住,只能怄着气略带委屈地问了一句, “洛里希还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吗?” 洛里希先是一愣,随即搂着乌利尔的脖子笑了起来, “我只要和乌利尔在一起就好。” 他下定决心要和乌利尔离开这座陆地,反正皇帝已经死了,再失踪一个神官又算得了什么,那些无聊的人类会变成什么样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乌利尔耳朵发烫,委屈道, “洛里希又在蛊惑我。” 洛里希闻声只是笑,甚至更加变本加厉地亲了亲乌利尔的喉结。 “我不是在蛊惑你,亲爱的乌利尔,我是真的爱上了你。” 圣米格尔的神官被海豚带入了碧蓝的海洋,随着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将大海照成清透的蔚蓝色,大陆的轮廓渐渐从洛里希的视线之中远去。 - 银色的沙滩被月色淋得透亮,洛里希身下一片狼藉的水渍还未干涸,海浪也未能将沙滩上被他的膝盖跪出的两个浅浅坑洼抹去。 空旷的海滩上只能听见两个人交叉的低喘声。 “洛里希又想逃跑。” 乌利尔狠狠惩罚他,将他欺负得直流眼泪,眼神涣散,可洛里希却格外沉溺于乌利尔的“惩罚”。 “我只是去水里捡贝壳……啊啊、乌利尔……” 洛里希仰起脖子索吻,乌利尔对他予求予给,在洛里希绷直脚背发颤的时候才将人捞进怀里心疼地亲吻。 这是洛里希喜欢的游戏,起初是因为乌利尔不相信他,管他管得极严,没想到时至今日,洛里希竟然对有几分粗暴的乌利尔上了瘾,三天两头就要和他这样闹一闹。 “洛里希,我听海妖说,圣米格尔换了一支族姓做国王,他们摧毁了神殿,取消了膜拜神官的制度。” 放任洛里希休息的时候,乌利尔轻轻绕着他的头发边玩儿边缓缓和他讲着遥远陆地上的一些事情。 “这不是挺好的。” 洛里希轻笑一声,“我对陆地没有你想的那么留恋,早点睡吧,乌利尔,我们明天还要和美人鱼一起去南边的岛屿上看日出不是吗?” “好。” 乌利尔蹭了蹭洛里希的鼻尖,搂着他留下了一个温柔的晚安吻。 他的手指上戴着一只洛里希用贝壳打磨出的圆形戒指,迎着明朗的月光在漆黑的夜色中闪耀着敞亮的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