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妻不二嫁:侯门嫡女》 001 伤 “主子,您看这样子可以吗?要不要把侧髻梳的更高一点?” 秋琪将手中的黄杨木雕花梳放在镜台上,随手接过傍边小丫头手中的靶镜举至慧安身后左照右晃了下,选好角度把慧安脑后的发式反射到镜台的镜面里,好让慧安看清楚。 慧安侧了侧头,满意的撇了眼镜中女子齐整的垂柳髻,扬了扬唇角,道:“就这样吧,王爷不喜欢女子发髻梳的太高。” “主子颈项白皙纤长,这般梳理发髻更有垂柳之态,将这女子的柔弱美啊尽数都显出来了,依奴婢看这全京城再没女子更适合这垂柳髻了,王爷若是看见定然欢喜。” 冬屏一面说着,一面从镜台上琳琅满目的小盒中找出个巴掌大的掐丝珐琅桃木盒子打开。 秋琪净了手这才用指尖从盒中挑了黄豆大小的杏色头膏在手上匀开,轻轻地涂在了慧安的发髻上,屋中马上飘散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而慧安的头发也登时变得乌黑发亮,齐整非常。 慧安仔细瞅了瞅镜中美人,这张脸要说艳丽生机那倒是十足,可柔弱美……那还真是不沾边。心知冬屏这是说讨喜话哄她开心,便也咯咯一笑,抬手戳了下冬屏圆嘟嘟的腮帮,“就你会哄我,改明儿也让秋琪给你梳个这垂柳髻让我也来瞅瞅,是不是也将这女子的柔弱美啊给显得实打实。” “主子又打趣奴婢!” “小肥妞,你要是再没个节制的吃下去怕是梳了侧髻,那鼓起的腮帮子能将发髻顶上天咯。” 夏梦打趣着冬屏,见冬屏伸手打来,腰肢灵动地一闪便躲在了慧安身侧,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众人闻言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冬屏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笑,羞红了脸嘟着嘴一脸委屈,倒是令两个肥嘟嘟的腮帮子越发鼓鼓的,甚是可爱,惹得慧安等人又是一阵笑。 “行了行了,这丫头是个小心眼的,别一会子把人逗哭了,还得主子我拿了体己出来哄人。” 见冬屏已然羞恼,慧安忙止住几个丫头的笑闹,一面说着一面就着靶镜又照了照发髻,见冬屏已将妆奁盒打开,便将目光投了过去细细在满匣子的首饰看了个遍,最后视线落在一只样式精美的凤头步摇上。 夏梦即刻便将那只步摇拿起给慧安插在了头上,慧安晃了晃头,步摇上的蓝宝石在光影下闪烁出绚丽夺目的流光,让人眼前一亮。 “听说这步摇是吐蕃今年新进贡的,一共就两对,皇后娘娘一赏赐下来便被王爷送到了咱们春熙园。主子是秦王府的王妃,是要和王爷白头到老的,西园的那些小贱人平时蹬鼻子上脸,其实也就是咱们王爷的玩物,依奴婢看王爷心里还是最看重主子的……” 夏梦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见冬屏瞪了过来,冲她使了个眼色。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秦王妃痴恋秦王,又极为善嫉,休说是秦王纳妾,便是收个房里人,王妃都要闹上好几天。而慧安也最不喜身边人提起秦王李云昶的其它女人,似乎不提便能逃避一些问题。 可偏偏秦王又是个惯好怜香惜玉的,爱美人,更爱柔软而楚楚可怜的美人。 夏梦做为慧安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头自是深知慧安的凄苦和无奈,她自知失言,忙偷眼去看慧安,却见慧安正神情恍惚的盯着镜子,唇角似是带着些苦涩的笑。 夏梦登时脸色便发白了,急的眼睛都有些泛红,正不知所措却见慧安突然灿烂一笑站了起来,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凄苦神情是她的错觉。 “好了,快把那件银红撒白玉兰花的白绫披风拿来,二姑娘应该已经进了二门了,我们快去迎迎,我有二个月没见到二妹了呢。” 秋琪给慧安披上披风,慧安对着床角一人高的檩木雕花座的穿衣镜轻盈地转了一个圈,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抬步便向外走,一面不忘回头对春原交代着。 “你留在院子里,看着厨上仔细温好醒酒汤,今儿宫中酒宴王爷定然是要喝多的,若王爷来了院子别耽搁了。还有王爷最喜吃的白乳凤爪汤,仔细着火候别熬过了。” 见春原点头应是,慧安这才款步出了屋。身后三个丫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忙簇拥着装扮一新的慧安出屋而去。 待众人脚步声远去,春原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心道王妃当真苦了,每日都会交代厨上做好王爷喜欢的膳食,每听到王爷在外有应酬,就不厌其烦的亲自下厨为王爷准备醒酒汤,可天知道王爷已经半年没有进这正房了。 慧安刚出春熙院,便见孙府二姑娘的乳母杜嬷嬷匆忙地迎面走来,看见慧安杜嬷嬷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来,尚未让人细查便又换上了恭敬的笑。 “嬷嬷来了,我们王妃正要去迎二姑娘呢,二姑娘可是已经进了二门?” “大姑娘莫急,我们姑娘可也等不及要见大姑娘呢。可姑娘刚入府恰好遇着王爷回府,王爷邀了姑娘去风荷园赏花呢,这会子怕是在观荷亭了,王爷吩咐奴婢来请大姑娘呢。” 杜嬷嬷话语刚落,慧安等人便是一愣。 秦王不喜王妃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慧安一入王府便成了不受宠的弃妃,秦王大婚两个月都没和慧安圆房,这在府中也不算什么秘事。 大婚大半年慧安见秦王的面一只手都数的清,今日王爷竟然这么给慧安面子,邀了慧安娘家妹妹观花,这可是一年来头一遭,简直让人以为听错了话。 三个丫鬟一愣之下皆露出了欣喜的笑,慧安更是局促地拉了拉衣襟,眼眶微红地看向夏梦。 “你们快帮我看看,头发是不是乱了?还有这石榴红的裙子是不是太艳了?我要不要……” “主子这样就很好了,王爷见了定然眼前一亮。” “我们快走吧,天这么热,别让王爷和二妹妹久等了。夏梦和冬屏去准备些冰镇的水果,还有王爷最爱的梅汤凉茶,再整治些二姑娘爱吃的点心送到院子里。对了,昨儿我们不是从院子里摘了些夏笋,配着杏仁一起凉拌了,王爷入夏胃口不好许会喜欢。” 慧安吩咐罢这才重新提步,急匆匆地向观荷亭走。 秦王府所谓的观荷亭建在一片碧水湖心,是一间木制的小阁楼,夏日在亭中纳凉赏荷最是便利风雅。 慧安走至曲桥入口,便见阁中轻纱微浮,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夫君,慧安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 上次见他还是在花园,她因为一个舞女大吃飞醋,使得他厌弃拂袖而去,他今日这般,想来是已经消气了吧? 怀着忐忑的心,慧安提裙步上曲桥,却见一个身着绿缎褙子的窈窕女子迎了过来,正是孙府二小姐的贴身大丫头喜梅。 喜梅迎上来便拦住了慧安几人,笑着道:“王妃,我们姑娘让我来迎您,说是今儿难得的王爷也在,便一家人好好赏赏荷说说话,就不让丫头们跟着了吧,您看是不是请秋琪姐姐并几位姐姐在此稍候?” 慧安一愣,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劲,可她随即又觉自己多想,再加上马上就要见到痴恋的夫君和喜爱的妹妹,这种喜悦和快乐立马冲淡了不安。 她回头冲着秋琪几人摆手,吩咐道:“你们在此等候,不必跟着伺候了。” 说罢慧安便有些急切和不耐地快步朝观荷亭走去,她越走得近,最后不知为何心中微慌竟是脚步飞掠起来,待行至观荷亭前几步时却又骤然停下了脚步,方方怦怦跳动的心又加快了几分,心里有一丝不安越发蔓延开来。 她用手捂住慌乱跳动的心口,这才挤出一个似安抚自己的笑容,耳边夏蝉聒噪的鸣叫声不知为何竟是更加突兀了起来,慧安猛然甩了甩头,自嘲一笑,重新挂上笑容向亭中而去。 只她才走了两步便听里面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轻笑,妩媚的似能滴出水来,慧安的步伐骤然被这声音割断,僵在原地,尚未理清微乱的心神,一声声暧昧的娇喘清晰地入耳,再不若方才那声娇笑飘忽,声声如雷鸣般轰隆隆击打着耳膜,慧安脸色即刻苍白了起来。 慧安瞪大了血红的眼睛,颤抖着腿迈了一步,顿了下,似已不能忍受这种折磨几个大步上前一挥手急切甚至是疯狂地扯动了遮挡视线的帐幔,入目,一对对半裸男女正动作激烈地纠缠着。 男子将女子推坐在栏杆上,女子的背正抵在朱红的柱子上,昂着头,雪白的脖颈优美地后仰着,乌黑的发妩媚散落,整个人半挂在男人的身上婉转承欢。 她在慧安挥开幔帐时已目不转睛地盯了过来,目光如一道利箭,仿似箭在弦上早已等待她多时,迎着慧安苍白的面容,她娇美而笑,笑意到达眼中却是冰冷的讥诮和鄙夷! 男人背对着慧安,早已察觉了外面的动静,他汗湿锦衫,却未曾停下动作,兀自又剧烈地动了两下,一把扯住女子的发髻低吼一声,随即才眉目舒展回过头来…… 慧安只觉身在噩梦中,浑浑噩噩地迎着女子讥讽的眼。那是她的妹妹啊,是她方才还在期待早些见到的妹妹,是那个曾无数次拉着她的手说着“姐,我好喜欢你”的孙府二小姐,孙心慈。 而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那个正抱着妹妹使劲宣泄着男人欲望的,那是她痴恋的人,是她此生托付的良人,是她费尽心机所嫁的夫君,秦王李云昶! 慧安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脑中一片空白,身体虚晃了两下这才扶着桥栏勉强站住,手中的伞不知不觉已经脱手,头顶白花花的阳光也似在睁大了眼讥讽着她的愚蠢。 而亭子中李云昶蓦然停下动作转过头来,他俊美的面孔顿时在阳光下暴露无遗,一双带着愠怒的目光也和慧安对了个正着。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开的种田坑《重生名媛望族》链接在书评回复中,求收藏。 本是首辅嫡亲孙女,然命途多舛,幼弟被害,家产归族,成为绝户孤女,一朝清白被毁清贵名媛竟成侯门妾室,恨恨恨! 此仇不报意难平,贱妾之身翻手间竟令鼎盛侯门一夜灭门却也葬送了卿卿性命。闭眼睁眼间竟得重生,回到六年前。都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她既得之,不求凤鸣九天,只愿今生再无悔! 002 休 眉如墨画,面如冠玉,一双眸子黑的似要滴出水来,钳在完美俊逸的脸上,那常常温润的眉宇间此刻还带着些激情的飞扬,略显凌乱的发,有几缕自发带里掉了下来覆在光洁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衣领也有些散开,露出了一小片肌肤,起伏的肌里性感而魅惑。 他看到厅外的慧安眸中闪过意外,眉头微微一蹙,却是接着又舒展了开来,瞬间那面上神情已没了一丝异样,恢复了平日的清淡无波。 这般的美景看在慧安眼中却是异样的可怕,这是她心仪的夫君,便是这张面孔让她第一眼看到便深深地恋上了,痴慕成狂,那怕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也要缠着他,哪怕被他厌弃也要费尽心思成为他的妻,哪怕他数月不曾踏足正房,也在幻想有一日终会得到他的心…… 却不想……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笑话,原来她一直都沉浸在自我编制的美梦中,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女子似此刻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慌乱地去拉褪去的衣衫,颤抖着喊了一声,“大姐姐……” 那声唤忽远忽近,慧安却无法将视线从李云昶的面上移开,似乎视觉也已随着僵硬的身体失去了掌控,待得这一声带着些许得意的女声传来,慧安才如梦初醒,却又不知为何,竟又无法迎视李云昶的目光! 她竟觉无法面对,一阵钻心的痛和无比的难堪让骄傲的她几乎不能站立。她无法站在这里,看着疼爱的妹妹和夫君以这种姿态依偎在一起,这无疑是将她的自尊和骄傲都扔在地上狠狠地让人践踏。 心中酸涩,眼眶却干涩地发涨发疼,慧安狠狠咬唇转身便跑,跑了几步却闻身后传来孙心慈娇柔的声音。 “姐姐,我们……我喜欢王爷……今日实在是小慈情难自禁,你不要责怪王爷啊!” 慧安脚步一乱,不想慌乱中左脚踩在了右脚上,右脚绣鞋被她踉跄一带竟自脚上掉落,慧安不管不顾,提起裙角便光着一只脚向远处疯了一般地飞奔,心里只一个声音——离开这里! 跑出曲桥,夏梦几人正端着点心等物往曲桥上来,慧安脚步不停直撞得几个丫头惊呼一声,待回过神时慧安已冲出了曲桥,绕过假山,消失不见。 几个丫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慧安仪容不整,面色惨白,均是惊吓不轻。 “主子!?” 几人对视一眼匆忙丢下手中物件飞追而去,却是杜嬷嬷与喜梅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笑了起来。 “姑娘这回终是得偿所愿了。” “大姑娘这么些年都踩在姑娘头上,同样是嫡出,咱们姑娘有那点不如她沈慧安?哼,夫人虽是继室,但那也是她沈慧安的嫡母,凭什么就得一直瞅着她的眼色过日子,没有这样的道理!” 却说观荷亭中,李云昶转过头来只来得及看到慧安苍白的面颊,接着便见她转身飞奔而去。不知为何那踉跄远去的脆弱身影竟让他微微发怔,方才还云淡风轻的心如今竟是有些闷闷的焦躁,只他的身份府中便是养成百姬妾也不会有人置喙,在他心中此事不过一场风雅实不必心存愧疚,可此刻他脑中竟是不断回荡着方才慧安血红、碎裂而僵直的目光,竟是无法挡住那丝歉疚和羞愧不断蔓延! 他理了理思绪,这才抬手推开伏在怀中的娇躯,迅速地整理了凌乱的衣衫,方才还潮红的脸早便平复了下来。 退开一步,他沉着脸冷冷地看着发髻微乱,正匆忙收拾衣衫的孙心慈。 “是你请她来的?”他的声音已是带着冰冷和疏离。 孙心慈从未在温润的秦王脸上见到过这般阴沉的表情,一下子便白了脸,迅速地低头又飞快地抬头,急忙道。 “不是我,许是姐姐久候不到我,这才……” 她的话尚未说话便被迫中止,因为方才还站在三步开外冷冷盯着她的李云昶此刻已逼在近前,右手正五指成山紧紧地扣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手指慢慢收紧。 孙心慈惊恐地瞪大了眼,呼吸已然不畅了起来。 “别跟本王耍心眼,纵然本王不喜她,但你记住,她是这秦王府的王妃,只要她一日是本王的妻你便不该如此羞辱与她!本王允你的侧妃之位自会予你,心思若动到本王头上,你知道会是何种下场的吧?” 李云昶以温润儒雅闻名大辉,休说这般疾言厉色,便是沉着脸的样子也是极为少见的,何况此刻他向来温和的面上分明带着狠厉,孙心慈早已吓得泪水涟涟,只能不停地眨眼表示明白。 “只此一次!” 李云昶瞧着孙心慈那张惊恐的脸,只觉方才还觉可观的面孔如今竟是倒其胃口来,松开手,转身便出了亭子。孙心慈见他脸上闪过厌恶,决然而去,心中一乱欲追却又不敢,腿上一软,瘫倒在地。 慧安慌不择路地奔出花园,一路飞奔着左突右闯,惊得王府中奴婢纷纷侧顾却无一人敢上前询问阻拦。 慧安直跑到双腿发软这才一屁股跌坐在路边一块平石上,脑中轰鸣直响,迎着白花花的太阳她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响脑中才恢复了神思。 可笑的是,慧安发现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终于又在他的面前出丑了,如此毫无闺秀之态的狂奔,他怕是更加不屑于她了吧? 这个念头一落,慧安面前又闪过方才那讽刺的一幕,接着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由低低的压抑地渐渐越来越大,最后慧安抑制不住双手压着肚子放声大笑了起来,几乎笑得岔气。 “哟,这不是姐姐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姐姐有什么开心事笑成这般,也说来给我们姐妹听听,让我们也粘粘喜气可好?”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软糯的女声,接着又有一道清脆如黄鹂般的女音迎道。 “是啊,听闻王爷刚刚回府,想来姐姐这般开心定然和王爷有关咯,可是爷又送了姐姐什么稀罕物件?谁不知咱们爷最是看重姐姐。” 听闻这讥讽的笑语,慧安的笑声渐渐停下,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衫,习惯性地将背脊挺直,这才回头看向来人。 迎面两个窈窕美人相伴而立,正是秦王新纳的两房小妾。此刻这二人同样柔弱动人的面上皆挂着诧异的神情。 “呀,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满脸是泪?” 慧安闻言,抬手去摸,这才发现面上冰凉一片,竟满是泪水。 原来她哭了啊,想她一路狂奔至此怕是府中早都传遍了吧,这二人此刻出现在这里若说是无意谁会相信,怕也是听了风声专门过来嘲笑她的,可笑她还想在他的小妾面前不失了体面,却原来她早已是大家眼中的笑话! 他历来喜欢柔弱温婉楚楚动人的女子,这就是他眼中的良善女子?望着面前二人脸上虚伪至极的神情,和她们抽搐着欲要挑起的唇角,慧安讥讽一笑。 不知为何,慧安此刻竟一点也不觉得生气了,甚至再没有了争斗之心,她平静地将目光移开,看也不再看二人举步便向前走。 眼见慧安就要越过二人,二女对视一眼同时移步挡在了慧安面前,慧安冷冷一笑将目光重新投在二女面上,在她们开口之前厉声道。 “滚开,别逼本妃对你们动粗,本妃即便不被王爷所喜,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卑贱的小妾明目张胆地来落本妃的脸,休要自讨苦吃!” 慧安面上自有一番高贵和狠厉,二女被她盯着竟生生打了个冷颤,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做了动作,踉跄着让开了路。 慧安迈步便越过二人大步而去。 出了院子,她任由微风将面颊上纵横的泪痕吹干,认准松鹤院的方向一步一步而去。 她要找他问清楚,为何要如此对她。纵使她的痴缠让他难堪,让他不胜其扰,纵使她的算计让他不得不娶了她,让他厌弃她,纵使她的多嫉霸道,让他被人耻笑,可她从未伤害过他,她总是他的妻。他怎能让外人如此当众折辱她,他怎能狠心如此伤她! 松鹤院乃是秦王府的禁地,是李云昶的书房所在,此刻院子内外一如既往的安静无声,秦王的贴身护卫李明守在院外,见慧安不管不顾地往里闯忙上前拦住她。 “王妃止步。” 慧安被他拦下也不硬闯,但见李明刚硬的面孔上带着客气却毫无尊敬之意,她恍然一笑。 是了,他不喜自己,他的手下又何须对她恭敬,这个世界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可以决定一切。若是他但凡有一点顾及她,他的手下又怎会如此疏离戒备与她?他的小妾又怎敢明目张胆的打上门来?而……而那孙心慈又怎会如此羞辱与她? 今日之事便不是他授意的,他定然也是纵容的,若不然以他的自制岂是女人有心投怀送抱便能得逞的?以他的心智又怎会看不出孙心慈的小手段? 可笑她一直以为她的痴慕总有一天会让他侧目,可笑她总欺骗自己他有一日会喜欢上她。却原来他的态度早已摆明,人人都看得分明只除了她。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徒增没趣罢了……可让她这般回去,慧安又着实不甘,心里尚存着一丝奢念,也许他愿意向她解释呢,也许今日之事尚有她不知之情呢? “我不为难你,但也请李护卫帮我通传一声可好?若王爷执意不见我,我定不会多做停留。”慧安言罢直勾勾地盯着李明。 “王妃稍候。”许是看慧安面色苍白,衣衫不整,李明这次竟爽快地转身向园中而去。 屋中李云昶正好幕僚姜琪商讨事宜,听到李明的传报,眉头当即便蹙了起来。 半年前父皇欲赐旨为他册立两位侧妃,沈慧安听到风声竟不管不顾地在宫中跪了三日三夜,惹得父皇大怒。万不得已父皇只能答应沈慧安允她一年时间生下嫡子,再行赐婚。当时他正在安州视察,归京后这件事被宣扬的沸沸扬扬,使他不堪其扰。 后来又因淳王送了两房美妾给他,沈慧安便大闹秦王府,更是惹得满京皆知,都道秦王妃乃旷古第一嫉妇,他更是因之被众人指点腹诽。想他堂堂秦王,何曾忍受过这些? 今日之事,依沈慧安的善嫉和冲动,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李云昶蹙眉片刻,面色一凛,似是做了决断,起身步至案后铺开纸张,提笔便写了起来。 姜琪侧目一瞥,却是一愣,但见那纸上写着: 立书人李云昶,系今上之七子封号秦王,自上赐婚沈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三年未有所出,且多有过失,善嫉乱家,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宏德十五年八月八日。 秦王所书,竟赫然是一份休书! 003 出王府 “王爷,这……”姜琪一愣之后,豁然站起指着那一纸休书面有忧虑,欲言又止。 他知道王爷这般人物,实非王妃所能般配,王妃性情粗野,又善嫉乱家,惹得京中百姓以看王府笑话为乐,王爷休妻也在情理之中。 加之休妻这等事,按理实属王府家事,轮不到他这个幕僚多嘴,可不管如何王妃终是圣上赐婚,倘若休之一来在皇上那里不好交代,再来王爷也难免要遭到诟病,若王爷无心大业倒也罢了,可王爷…… 李云昶如何不知姜琪所虑,抬手示意姜琪坐下,他一面将手中休书微扬待墨迹干祻,一面笑道:“姜公多虑了,一来父皇当初赐婚本就是为了收回沈家军的兵权,令沈慧安自己放弃凤阳侯的承袭权,如今父皇已然得偿所愿,自不会在意沈慧安是不是秦王妃,更何况父皇又因沈慧安不识大体而对其不喜,如今又怎会因本王休她而见隙?再有,世人皆知沈慧安善嫉,本王休妻实乃理所当然之举,又岂会因此被诟病?怕是本王对沈慧安一再容忍,才会被世人嗤笑。试问本王若连内宅都管治不好,连休妻的勇气都没,又谈何令人信服?” 姜琪闻言却是一笑:“王爷说的是。” “送去给她,松鹤院乃王府重地,令她早些离开。” 李云昶将休书直接递给等着回话的李明,待他接过离开便又和姜琪探讨起政务,神情未曾有丝毫波澜,似是方才处理的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松鹤院外慧安静静地盯着脚下的方砖,心神有些飘忽,她发现许是今日发生的一切对她刺激过重,此刻她心中竟是出奇的平静,已是半点波澜也激不起了。 对于李云昶等下是不是要见她,又会对她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她竟是一点都不期待和在意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追求的目标对什么都变得可有可无,无所谓起来。 慧安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却闻前方传来脚步声,抬头果是李明快步而来。眼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忍和担忧,慧安一双明眸眨了眨,神情却依旧平静。 被她如此平静地盯着李明倒是越发忐忑了起来,依着王妃对王爷的心意,此刻没有扑上来问他王爷会否召见已是难得了,怎么这面上神情倒似是没事人儿一般。 捏了捏手中的一纸休书,李明不自觉地就放慢了脚步,心道,说起来这王妃也怪可怜,一颗心都放在了王爷身上,只可惜王爷最是讨厌死缠烂打的女人,更何况王妃还嫉心如此之重,常常闹的王爷下不来台,王爷是要干大事的人,如何能只有一个妇人,何况这个妇人还是个不省心的,又不被人所喜,这样的妇人与王爷可真是一点帮助都没。 念到这里,李明面上的不忍已是消失殆尽,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行至慧安面前二话不说便将休书双手奉上。 “王爷的意思都在此了,您请回吧。” 慧安先前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已有计较,不动声色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休书,看也不看转身便走,倒是令李明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愣了半响,暗道今日王妃莫不是中了邪,也不知方才后院出了什么事,竟让王爷写了休书,而王妃又是这般模样,倒是令素无好奇心的他也生出了探究之心。 慧安走的并不快,一步步行的极稳,只是抓在手中的纸张也被她一点点握的死紧,手心已是密密的出了一层的汗。 手中的休书她虽是未曾展开一睹,然而那透纸而显的红印还是让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李云昶的私印。 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可不敢奢想他是无颜面对自己这才将解释之语写在了纸上,何况寻常言语也是无需落印的。能落印会是何种东西,她不用看便也知晓了…… 对她,他从来冷情! 自从初识,她倒是写了不少的情书与他,可他从未回过只言片语,却不曾想头一次得他所写之物,竟是一纸休书。 慧安讥笑出声,抬起手五指无声张开,风一吹手中那纸张已是轻飘飘得随风而去落入了桥下湖心,打了个旋儿,浸了水消失不见。 慧安尚未进春熙院,便见夏梦和秋琪在院门处焦急地张望,见她回来两人都是一脸喜色,匆忙迎了上来。 “主子,您这是去了哪里,可算回来了。” 看着两人面上外露的担忧,慧安心下一暖,面上浮现一个苍白的笑来,淡淡道:“冬屏和春原呢?” “她们带人去找主子了,奴婢这就令人唤她们回来,主子,您没事吧?”夏梦一面回话,一面细细打量着慧安的神情,只觉她面色苍白的吓人,可神情上偏看不出什么,倒是更让她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主子方才那般衣衫不整地冲出院子,不久后王爷也面色不好地出了亭子,现下主子神情这般平静,脸色却苍白的吓人,着实让人心里不安。偏她们又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知从何劝起,实在是着急。 见两人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慧安心里又暖上了几分,连带着笑容也越发自然,挥手道:“行了,没什么事是你们主子不能经受的,我好的很,再没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秋琪派人去寻那俩丫头回来,夏梦跟我回院子收拾东西,我们回孙府!”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回孙府?先前王爷纳妾,主子都没起过回娘家的心,如今这竟是二话不说就要收拾东西回去? 还说没什么事是不能经受的,主子确实是刚强好胜,可这事情一沾上王爷,主子就不似主子了。 今日的事分明就和王爷有关,虽是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方才亭中就只有王爷和二小姐在,主子刚刚走过去就似受了惊吓那般慌张地跑了出来,她们也都不是傻子,多多少少还是猜到了一些端倪。 如今主子这般平静地要回娘家,倒是令秋琪和夏梦越发不知所措了起来。夏梦见慧安径直往院中而去,忙给秋琪使了个眼色,秋琪叹了一声便吩咐丫头们分头去寻冬屏和春原。 夏梦连步跟上慧安,心道今日之事分明就和二姑娘有关,慧安这难道是要回府找二姑娘算账? 那二姑娘就不是个好人,只是在主子面前一向会装,主子又是个不疑人的性子,便一直被二姑娘哄骗着,她们虽是相劝过,奈何主子都未放在心上,二姑娘总归和主子一个生父,她们也不好死劝,加之二姑娘虽常耍些小手段,有些小心思但到底没有做过太过分的事情,故而她们也未曾牢牢提防二姑娘,却不想今日竟被二姑娘狠狠算计了主子。 她和春原等四个丫头是夫人特意挑选出来给主子的,自小就和主子一起长大,主子未想到的事情她们本该多想多思,主子思虑不当的她们本该多规劝着些,可是她们到底是没有做好,让夫人失望了。 想到已经过世的凤阳侯,慧安的母亲沈清,夏梦一阵愧疚,随即她狠狠握拳。今日主子遭了二姑娘的算计,等下回到孙府,她便是豁了命也要为主子出了这口气。 这般想着夏梦快步赶上慧安,小心地打量了下她的神色,这才问道:“主子这是要回孙府小住?不知要住多久?奴婢也好收拾细软。” 慧安脚步微顿,唇角溢出一抹涩笑,眸光在春熙院中打了个转,黯了黯神色,接着便深吸一口气,又大口吐出一口气来这才看向夏梦,笑着道:“你们不是都不喜这王府吗?今儿我带你们出了府,我们便再也不回来了!你就收拾几件常穿的衣物,其它东西等回了孙府过几日我派周管家来王府取,想来那时候自有人将我的东西归整好。” 说罢,她似是浑身都轻松了,兀自摇了摇头丢下呆愣的夏梦便打帘进了屋子。 夏梦愕然半响,这才反应过来,面上一阵青白交加,不敢置信地盯着正房已然放下的湘妃帘子,接着眼眶一红彻底乱了方寸,脚步踉跄着便向院外跑。 刚出院子便见春原三人匆匆而来,豆大的眼泪顿时倾泻而下,夏梦扑向三人抓住秋琪的手臂便哽咽一声:“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主子竟是被王爷休了!王爷怎能如此欺人!不行,你们看牢主子,我要去找王爷问个清楚!便是王侯也不能这般糟践我们姑娘啊!” 春原三人闻言具是一惊,眼泪哗啦啦地便流了下来,心中更是又急又愤,冬屏抹了一把泪,拽住夏梦便道:“走,我和你一起去寻王爷问个明白!春原、秋琪姐姐守好咱们主子!” 两人说着便转了身,却是春原猛地喊住她们,面上却是带着慌乱过后的沉静和坚毅,沉声道:“你们去找王爷有什么用,王爷既然已做了决定,且不说你们能不能见到王爷,便是见到了问清楚了又有什么意思!依着我看,主子出了王府倒是件好事,依着咱们主子的心性未必便过不了这个槛儿!夏梦,你们方才眼瞅着主子的神情可还算好?” 几个丫头一听这话,细细一想倒还真有了别的想法。这些日子李云昶对慧安的态度她们都看在眼中,自是不希望慧安呆在王府之中受气,均觉着出了府倒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只要主子想得开,当今民风开化,休弃的妇人也不是一定就没有活路,便是皇家之妇被休弃无人敢聘,依着主子的家世容貌找个无意官场的小户人家应是不愁,真要不行,大不了主子开个女户她们跟着主子单过,那也比现在主子日日垂泪要强些! 几人再想想慧安方才的神情,虽是面色苍白但行事神态倒不似会出大事。又想慧安是个刚硬的人,自来好强,遇事愈挫愈勇,只是在感情上犯了痴,今儿王爷如此冷情,不顾一点夫妻情分,怕是反让主子清醒了过来。便是心里还念着王爷,依着主子的性情,也是不愿再在王府呆着自讨没趣的。 这么一想,几人倒是心里有了主意,不再那么慌张。且说几人冷静下来又低语了几句,待进屋已是个个沉静,春原吩咐着收拾了东西便去请了慧安,一行人也不多做停留,竟是头也不回地出了春熙院,直出二门而去。 004 回娘家 夏梦早已知会了外院的通伯,慧安领着四个丫头出了府门,马车早已备好,通伯见慧安出来忙放好了踩凳,恭敬地站在了车边。 春原扶着慧安正欲上车,却闻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慧安回头正见李云昶与姜琪说着话向这边来,却是刚好要出府。 慧安一愣,本是存了一份好胜之心,想着既然已被休弃,便是走也不做那哭泣之态。更不会去找李云昶哭泣祈怜。可此刻看到李云昶竟依旧移不开目光,平静的心再次如同撕裂般绞痛了起来。 李云昶分明已换过衣衫,束着玉冠,穿了件月白色团花圆领纱袍,踏着青丝云履,腰间挂着花鸟纹银香囊与玉佩丝绦,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和姜琪商量着什么,整个人依旧那般的温润俊逸。 可慧安看着这样的他却是不自禁鼻头一酸,眼眶一红,浑身颤抖着这才强忍下那股子艰涩之感。脚下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向李云昶而去。 夏梦见慧安这般正欲跟上,春原却忙拉住了她,“且让主子问清楚也好。” 几个丫头望着慧安纤细的背影皆是眼眶微红,一阵沉默。 李云昶没想到会在府门碰到慧安,微蹙了下眉,示意姜琪到一边等待,自己便停了脚步等着慧安走近。 慧安面色苍白,隐在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才能勉强稳住步子,待走到李云昶面前额头已是浮现了一层细汗,神情却还算平静。 她静静盯着李云昶,半响才双唇颤了下问道:“如今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一年多来你是不是从未正眼看过我?在你的心里可否有过我的一丝位置?哪怕是厌恶……” 慧安问着问着声音已是低至尘埃,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却偏有带着一丝定要得到答案的执拗。 李云昶原想着依照沈慧安的性格,既在这府门前遇到了怕是有得一场大闹,却不曾想她只是这么静静站着,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个艳丽的女子从来都是骄傲飞扬的,高兴时纵声大笑,生气时也是毫无顾忌地吵闹宣泄,他识她一年,却从未见过这妇人如此低靡脆弱过。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慧安李云昶竟觉心里一揪,翻腾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这种情绪令向来冷静的他顿时暴躁了起来,不耐烦地盯着沈慧安,李云昶沉着声吐出一句,“沈慧安,休书已立,你莫再多做纠缠,你的那些陪嫁之资本王会令人送回孙府,有了那些东西纵使没有了凤阳侯的爵位,你依然能处身立地,本王愿你重梳蝉鬓,选聘高官之主,早日另嫁,你我也好各生欢喜。”言罢他看也不看慧安,大步而去。 早日另嫁……慧安耳边回响着李云昶的话,心里万般滋味翻搅着一时竟是呆立当场,不能思索。 四个丫头眼见主子神情恍惚地站在那里,消瘦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只觉心疼不已,又不管上前只能低头默默垂泪,暗骂这秦王真不是个东西。 却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响,似是有人纵马疾驰而来,伴随着还有一声大喊,“马惊了!快闪开!” 慧安心神恍惚,待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却见一匹马自街角转过来竟是冲着她直直奔来,马上之人一脸狰狞如毒蛇一般瞪着自己。 这人她根本不认识,可他为何如此恶毒地盯着自己? 慧安如是想着,竟是一时愣住眼睁睁地看着那马儿离自己越来越近。 眼见那惊马已是冲至慧安眼前,几个丫头发出一阵尖叫。“快停下!拉缰绳啊!” 可那马上之人非但没有拉缰,却像是受了惊吓不知所措般竟一鞭子狠狠抽到了马臀上,那马儿吃痛,一声嘶鸣,抬起前蹄就往惊愕的慧安身上踏去。 “主子快闪开啊!”众人尖叫惊呼,都叫慧安快躲。可慧安此刻已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全凭本能行事,像侧倒去,可这人哪儿有马跑得快?! 一阵剧痛传来,那马蹄已是重重踢在了慧安心窝,直将她的整个人生生踢飞,重重倒在了六米之外,那惊马和那马上之人却是尖呼着疾驰而去,转瞬便消失在了街头。眼见慧安受伤,众人大惊,此刻那还有工夫去抓那纵马之人。 “主子!”春原等人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便向慧安扑去。 慧安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胸口闷疼,大口喘着气,耳边嗡嗡地响着几个丫头的惊呼声,睁大了眼却看不清东西,只感身前人影晃动。 待身体便夏梦颤抖着扶起,慧安才恍惚着清醒了一些,惨然一笑,暗道这可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竟连老天都觉得她可憎吗? 那边李云昶本已乘马与姜琪行出老远,闻声正看到慧安被惊马踢飞,顿时蹙了眉头掉转马头奔了回来。 府门经这一阵喧闹已是引得府中跑出一众小厮,李云昶端坐马上,眼见慧安倒在夏梦怀中唇角不停地溢出血来,忙沉声吩咐。 “都愣着做什么,先把人抬进王府,去请卢医正!” 府前顿时一阵慌乱,慧安虚弱地靠着夏梦望向高高在上的李云昶却是一笑:“多谢王爷……臣女不必王爷挂怀了……夏梦,扶我上车我们回孙府!” 一句话慧安说的虽是气喘吁吁却是无比坚定,几个丫头眼见慧安如此不顾念自己更是心如刀绞,焦急如焚。 “随你。” 李云昶望着慧安坚毅疏离的面孔,微微一怔随即眸光漠然地丢下一句便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夏梦等人向来知道慧安的脾气,她既是打定主意不再进这王府便是不会改变。她们不敢忤逆更怕多劝之下反倒耽搁了给慧安医治,竟是流着泪果将慧安抬上了马车,令通伯一阵急赶向孙府疾驰而去! 待马车停至孙府门前,早已有小厮头前打马通告了慧安受伤之事,管家带着几个膀宽腰圆的婆子备了软榻侯在府门处,一见马车停下呼啦啦地便迎了上去。 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将面色惨白的慧安移上软榻向府中而去。待下人通报了内宅孙熙祥的填房,现在孙府的当家太太杜美珂,慧安已入了二门,直往未出阁住的溶梨院而去。 孙心慈却先一步带着丫头堵在了溶梨院门口,看到躺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的慧安,她的眼中闪过得意和疯狂,狰狞着面孔便冲了上来,对着抬软榻的仆妇怒叱一声。 “混账!没有太太的首肯,你们这些大胆的奴才竟敢私下做主令这等休弃之妇进我孙府!这等弃妇,还不快将她打出二门,若是她辱及了我孙府门楣,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孙心慈这一声厉喝使得众人皆楞,顿时四下静寂一片。 慧安被休这孙府下人还都不知,此刻众人都还在惊愕之中,而夏梦几人则是未曾想到孙心慈竟敢如此对待她们,更因为她的话心里悲愤交加,气的浑身发抖,一时竟不知反应。 孙心慈见众人竟毫无动作,登时大怒,回身对着喜梅便是一巴掌,怒喝一声:“她们作死,你们也都死了吗?” 孙心慈的贴身丫头自是已得知慧安被休之事,可她们何曾见过二小姐对大小姐如此无礼过,顿时也愣在当场。现下喜梅被孙心慈一巴掌打醒,忙和其它几个丫头蜂拥着冲向慧安。 “大姑娘,如今这孙府已经容不得您了,请恕奴婢无礼,您还是请吧。王婆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大姑娘出府!” 喜梅说着抬手便指向正抬着软榻一角的一个仆妇,吓得那仆妇身子一抖,连带软榻也是一倾。 冬屏等人眼见喜梅竟敢如此跟慧安说话,哪有不气的道理,夏梦和春原默契地守在慧安跟前,冬屏带着秋琪上前一步,秋琪一巴掌便甩在了喜梅的脸上,喝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主子说话,滚开!”言罢她一手拽住喜梅抬起的胳膊,使劲一拉一甩便将愣住的喜梅一下丢了出去,竟生生将其扔出数步。那喜梅瘫倒在地,惨叫一声,捂着胳膊脸上冷汗如雨,显是已断了筋骨! 这里多是内宅妇人,何曾见过这么暴力的画面,眼见这一幕,皆惊得面色惨白。而冬屏已绕过众人,直冲到孙心慈身前冷声道:“二姑娘如今可真是风光,奴婢早先竟没发现二姑娘竟也是个有主见的,真是眼拙呢。不过纵使我们主子被休弃,那也是二姑娘的嫡姐,这不敬姐姐,目无尊长的名声怕是也不好听吧?何况这孙府容不容得下主子,那也不是太太说了能算的,主子是老爷的骨血,二姑娘就那么确定老爷会将我们主子拒之门外?” “冬屏,你啰嗦那么多做什么!今儿挡一个我们打一个,拦一个我们便杀一双!没得让我们主子受奴才气的道理!我倒要看看谁能,谁敢拦着!” 夏梦见慧安面色越发苍白,捂着胸口的十指已是青紫交加,心里发急,厉喝一声犀利地双眸已在人群中扫了个遍,最后落在孙心慈身上,那眼神简直就要杀人。 春原也不甘落后,盯着低着头的周管家,不紧不慢地道:“底下人糊涂,周管家今儿看着也不警醒呢。这做人,尤其是做奴才的,最重要的就是莫要忘本,今日这孔府是改了门庭,但那也是昔日的凤阳侯府,老主子的恩情奴婢是一时也不敢忘记,怎么周管家这便是要忘了吗?” 说话间她神色一凛,突然拔声:“主子今儿是落了难,但那也不是什么下作的角色都能欺上门的!当我们都是死人吗?!” 慧安向来是个跋扈的,连带着身边的丫头也个个脾气暴躁,这真要动起手来孙府还不翻了天!再者将大姑娘打出府,这种事他也真做不来,人到底是要讲良心的啊…… 周总管顿时面色便涨得通红,心里一凛,忙吩咐仆妇将慧安抬进院子,好生安置,一面吩咐小厮速去请大夫,又令人往府衙去请孙熙祥回来。 慧安一直躺在软榻上神情淡然地看着众人,便是喜梅放肆也未曾令她变色,此刻众人抬着她进院,她才目光复杂地盯了孙心慈一眼。 慧安的这四个丫头都是凤阳侯沈清在世时亲自为慧安挑选的骨骼清奇童女,虽是养在府中,每日却都有教习师傅来府中教导这四个丫头武艺,慧安十岁时沈清更是将这四个丫头扔在军中历练了两年。 她们不仅忠诚,只认慧安一个主子,更是武艺出众,胆子奇大,只要慧安开口,便是此刻当场打杀了自己也是不无可能的,这点孙心慈很是清楚。 故而秋琪卸了喜梅的手臂,孙心慈便吓得变了脸色,一时愣住,竟眼睁睁地看着慧安被抬进了院子。待她反应过来,顿时只觉羞愤不己,对着慧安的背影破口大骂。 “沈慧安,你如今已不是凤阳侯府那个高贵的女世子了,更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秦王妃,你只是一个弃妇,竟还好意思舔着脸回来,也难怪秦王会休了你,你看看你养的这些胆大妄为,以下犯上的奴才,这天下间怎会有你这样的恶妇!” 005 殁 慧安听着身后孙心慈的叫骂声,目光闪了闪,只觉心若刀绞,她自问没有做过苛待孙心慈的事情,更是对孙心慈的母亲杜氏恭敬有佳,她实在不明白,孙心慈这发自心底的巨大恨意到底来自哪里! 自打杜美珂进府便对她非常关爱,从来都是有应必求,便是她处事不当也从不忍苛责她一句,待她简直比对孙心慈这个亲生女儿都要好,慧安对这个继母也只有感激的份,连带着对孙心慈也非常友好。 而孙心慈也爱黏着慧安,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说着逗趣的话,很喜欢她的样子。此刻便是个傻子也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假象,是继母迷惑世人的手段。 慧安一时心头激荡不己,一股腥甜随即涌上,血红之色溢出了唇角。 众人见慧安又吐出血来大惊失色,慌忙着把她抬进了屋,安置在床上。 慧安刚躺下,院子里便又传来一阵喧嚣,隐约是孙心慈喝斥院子仆妇丫头的声音。 这人竟敢追了进来!夏梦几人登时大怒,面上均显出厉色来。 湘妃帘被丫头打起,孙心慈抬脚步了进来。春原冲冬屏使了个眼色,冬屏正欲将孙心慈赶出去,却是慧安抬起身子,吩咐道。 “让她进来。” 冬屏脚步顿住,回头略带责怪地看了慧安一眼,夏梦见慧安面色坚持,只得叹息一声伸出手臂扶住慧安令她坐了起来,秋琪忙拿了水墨绫面子的大引枕靠在慧安身后。 慧安心知几人担心她身上的伤,目光安抚地望了几人一眼便看向了孙心慈。 “为什么?” 孙心慈迎着慧安的目光,慧安的眼睛里有着痛楚、执拗和愤怒,竟令孙心慈微微一怵,可一瞬间她的神情便狰狞了起来,怨毒地盯着慧安,尖声道:“为什么?沈慧安,你竟不知我为什么这般对你?哈哈,可见你果真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从来不知别人的疾苦!为什么?沈慧安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知这其中的缘由!” “我其实不知,我自认从未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慧安语气平静。 “你错了,你的存在便是对不起我!沈慧安,我恨你!便是因为你母亲和你,我母亲才做了近十多年的外室,我才做了十三年抬不起头的庶女!你知道做庶女的感觉吗?走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被人指指点点,处处遭人白眼,事事低人一等!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母亲亦是官宦之女,温婉贤淑,而你那母亲却是个粗俗无知的,凭什么她就可以做正室,还阻我母亲入府?还有你,凭什么压我一等,让我处处迁就你,容忍你?凭什么你就可以牢牢占着孙府嫡长女的身份总是高高在上?!凭什么我看上的男人却要让与你?沈慧安,你除了托生了个好肚子以外,有什么比得上我的?!你和你那粗俗的母亲一样都知道个蠢妇,不配压在母亲和我之上!” “住嘴!二姑娘,做人是要讲道理的。我们主子拿你当亲姐妹看,事事为你着想,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不识好歹!?” 孙心慈的话令夏梦几人暴怒,她们贴身服侍慧安,慧安对孙心慈的关爱和照顾她们都看在眼中,孙心慈居然对慧安怀有如此恶毒之心,她们岂能不气?当下脾气最不好的冬屏也不管什么上下尊卑了,冲上去指着孙心慈的鼻子便是一声厉喝。 “该闭嘴的人是你,贱婢!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果然是粗野之妇养出来的刁奴!哼,要我感念她的恩情?要不是当年沈清那贱女人拼死阻拦,耍尽心机,我娘早就是爹的平妻了!又怎会带着我在府外不明不白生活了十多年?!我本就该是这孙府的嫡女,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凭什么让我感激她!凭什么她就可以摆着恩人的面孔高高在上?!你沈慧安不是觉得事事比我强吗?怎样?刚刚你也看到了,你沈慧安死死缠着的男人,他不屑碰你,却迷恋我的身子。大姐姐,识相的,你就该早些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死死占着孙府嫡长女的位置做什么?你就该像你那死鬼娘,早早去死!” 孙心慈不迭地说着恶毒的话,面色因为激动涨得通红,神情扭曲而疯狂。 夏梦等人听闻她的话这才知道方才在小亭中发生了何事,登时大惊,皆是心疼慧安竟受了如此屈辱,更不敢相信孙心慈一个闺阁女子,尚未出嫁,为了羞辱慧安竟如此疯狂,连清白都不要了。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便听孙心慈又爆出一个惊闻。 “你那死鬼母亲,蠢笨如猪,哈哈,你还不知你那死鬼娘是怎么死的吧?不妨告诉你,她是吃了我娘亲手调制的桂花糕才一命呜呼的,可你却视我娘为长辈,待我如亲妹,呵呵,你瞧,这世上怎会有你们这样的白痴?” 孙心慈大声叫着,神情扭曲,面上满是得意和讥笑,见慧安猛然直起身体,一脸惊愕与不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慧安,孙心慈顿时觉得长久以来的压抑和痛恨都得到了纾解,顿时她望着慧安狂笑不止!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我的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你们害死的?是不是?你再说一遍!给我再说一遍!” 慧安盯着孙心慈,一遍遍地问着。其实她将孙心慈方才的话听的很清楚,心底也已然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自己的母亲不是死于病患而是被毒害了!可慧安真的无法接受,她一直以来尊敬的继母,疼爱的妹妹,竟是害的母亲死于非命的罪魁祸首! 慧安的神情太过激动,本来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已受了重击,现在又被孙心慈如此刺激,夏梦等人已是来不及消化听到的话,更来不及愤怒,一心只担忧慧安的身体,忙簇拥上来试图用言语和动作先将慧安安抚下来。 可她们说的话慧安竟似已听不到,她只执拗地盯着孙心慈,挣扎着要向床下扑。 却与此时,屋外传来一声笑,那笑声尖锐而阴冷。 “小慈说的没错,大姑娘一向聪明,怎么如今连话都听不明白了吗?” 说话间帘子被打起,一个身姿窈窕的妇人走了进来,她面容艳丽,发髻高耸,身材妖娆迷人,扮相更是华贵,虽已三十多岁可看上去却似花信之年,只是此刻她面上神情很是阴冷,正是孙心慈的母亲杜美珂。 慧安目瞪口呆地盯着杜美珂,在她的印象中,这位继母一直都是温婉贤惠而善解人意的,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样怨毒的神情尖刻的话竟出自她口。 杜夫人似乎很满意慧安面上的错愕与不置信,片刻功夫她已然收起了脸上的戾色,神情温婉地望着慧安,笑道:“王妃娘娘,哦,不,我忘记你已被休弃。大姑娘,也不对,休弃的妇人再用姑娘这个称呼好像不太合适……” 杜夫人沉吟了一下忽而一笑,似是终于知道了该如何称呼慧安,她一面走过去拉住孔心慈的手,一面嗔怪地看了孔心慈一眼,又笑道:“沈娘子,你也别怪小慈说话直,她向来心眼少,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沈娘子也别为小慈方才的话生气,你那母亲也过世几年了,此刻再来生气岂不是太晚了?再者说这气坏了身子,受苦的可是沈娘子。沈娘子如今身份已不比做姑娘那会了,这被休的妇人日子可不怎么好过,若是再坏了身子……啧啧,这日子可就真……呵呵,瞧我,一说话就停不下来,不过我也是关心沈娘子,这就禁不住多说了几句,沈娘子可不要嫌我啰嗦啊。咦?沈娘子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这浑身都抖起来了?天哪,她怎么吐血了!你们这几个奴才,还不赶紧看看你们主子怎么了?可别在这府里出了事,这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慧安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将变脸演的如此绝,用那么温婉的面孔说着如此恶毒的话,可不能否认,这样的杜夫人让慧安愤恨地全身血液倒流,心似被人活活刨开,痛得她透不过气更说不出话来,张嘴便吐出两大口的血来。 四个丫头见慧安如此急的连声尖叫,顿时屋中乱作一团。慧安只作不理,一瞬不瞬地盯着杜夫人,喘息着道:“我要将这一切都告诉父亲!” 杜夫人听闻这话非但没有惊慌,反倒挑了挑眉,接着扬唇一笑,“沈娘子真是识人不清,到现在还觉着你那父亲对你们母女有情?咯咯,告诉你吧,这一切可都是在你父亲的默许下进行的,要不然凭你母亲的积威,你觉得我有本事将我的人安排到你母亲的身边?事后还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地处理了你母亲的后事?呵呵,能把事情办的这么漂亮,这可都亏了你那好父亲呢。” 慧安的十指深深扎进了手心,这次她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眼睛瞪的老大,干涩的厉害,只觉接下来再听到什么荒唐的事都不能惊到她了。 她不想相信杜夫人的话,可杜夫人的话却像魔咒一样不停在耳边一遍一遍的响起。 是啊,若母亲果是中毒而亡,怎么可能瞒得过父亲,要知道母亲从发病,到身死再到收殓,发丧,可都是父亲在亲自操办! 想到母亲的死况,想到母亲在毒发时可能受到的痛苦,想到母亲一生传奇被多少人誉为女英雄,却最终落得被毒害,而自己这个做女儿的竟认贼作父,视仇人为尊长…… 慧安只觉太阳穴处青筋暴跳,头脑也似要爆开一样,想要放声大叫来发泄心头的痛苦,可张开嘴却什么都发不出。 眼睛瞪着放声而笑的孙心慈和面上温婉一片眼神却无比狠毒的杜夫人,慧安已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只觉耳边嗡嗡乱响,喉头一甜,她哇地吐出一大口心血,接着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在了床上,已然气息全无。 006 重生 再次恢复意识,慧安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昏黄的光线透过青色撒花鲛绡纱帐子弥漫进宽敞的红漆镙钿八步床中,床中银链系着一只小巧玲玲的白玉镂空雕花熏球。 冉冉的米兰花香自熏球中流溢而出,最是安神不过,亦是她做姑娘时最喜的香气,后来因着李云昶酷爱茉莉花香,嫌米兰熏香气浓郁而不雅,她便弃了米兰,再未得用…… 米兰熏香?不对!这是哪里! 脑中闪过一些画面,慧安心底一阵撕痛,也完全清醒了起来!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这床这挂着的熏球倒似她多年前所用旧物,慧安心中升起疑窦,猛然坐起身来去看瞧床头一角,那里果然放着一个半旧水墨绫面子的大引枕。 引枕上面绣着几枝翠竹,绣工极为粗糙,竹节歪歪扭扭,却是母亲生平唯一的一件绣品,亦是慧安真爱之物,自打母亲过世,她便未曾再用,珍爱地放在床头日日睹物思人。 耳边似乎响起母亲沈清嗔恼的声音:“你个小猴崽,巴巴地央着我给你绣个物件,如今绣好了你又嫌难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引枕你且给我好好地用,不然仔细我拔了你的皮。” 当时六岁的她望着母亲微带羞赧的面颊嘻嘻一笑,福身道:“臣女谨遵凤阳侯之命,嘻嘻,母亲为了给女儿绣着引枕可是十指戳的满是血洞呢,女儿岂敢嫌弃?母亲如此勤于女红,女儿定当以母亲为准,跟着绣娘师傅刻苦学习。” “鬼丫头,又来打趣母亲!” 回忆如水般流过,慧安似乎又看到母亲笑着伸手要戳自己的额头,那久违的温馨感觉令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娘亲……既然上天怜惜让女儿醒了过来,那么女儿便势要为您讨回该讨的一切! 慧安想着,一股力量油然而上,她擦干眼泪,下了床,睁大的眼睛打量着屋中景象,想要弄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受了重伤,可现在身体竟是完好的,至少一点疼痛感都没有,这不合乎常理啊,便是晕倒了伤势也没好的这么快的道理!而且方才那大引枕,明明在她十三岁那年已被孔心慈不小心将手炉落在上面烧的面目全非了,她当时还因此哭了一场,怎么…… 慧安怀着疑惑四处打量,这一打量,却是彻底愣在了当场! 且不说方才看到的大床,床前紫檩木镙钿鎏金包角的立柜、窗边儿摆着的软榻、挡着内室的那张四扇寒梅凌放的堆纱画屏风、屋中四角放置着的火热炭盆……这……这些东西竟都是她年幼时的闺阁旧物! 慧安置信地盯着这一切,猛然将目光投向左面的墙上,赫然在那里看到了一支高高挂起的缠金蛇鞭。 那是她幼时习武所用,后来因为有了更好的,她便将这鞭给毁了,怎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体,慧安猛然冲向床角人高的紫檀木雕花座的穿衣镜,猛抽一口气。 但见铜镜中显出一个略显稚嫩的人儿,一头自然卷的大波浪长发披在身后,乌黑而蓬松,细腻的婉如刚剥壳鸡蛋般的面颊,光洁而饱满的额头,柳叶般细而长的眉毛,一双轻轻上挑而晶亮的眸子,眸色微淡,却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望着镜中那五官尚未长开,却已显出娇媚之态的容颜,慧安心中的震惊难以形容。 这应该是她十二岁时的模样!对,她记得清清楚楚,床上的那撒花帐幔是她十一岁生辰时丫头们合力绣起来送予她的生辰礼,她只用了宏德八年冬的那一季,后来因为自宫中得了一副祥云蓝丝的鲛绡纱帐,她甚为喜欢便将这帐子扯下再未用过! 这么说,她竟是回到了宏德九年?她竟回到了六年前? 这个想法令慧安兴奋而激动起来!她狠狠地咬了下唇一口,疼痛令她叫出声来,而这种疼却令她欢喜地掉下泪来。 是了,她清楚的记得,当她望着得意而笑的杜美珂母女,听到她们那么尖刻的话后,她分明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接着便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直直倒了下去。 那种似被勒住了脖颈不能喘息的死亡气息是那么真实,令慧安顿时心生无限恐惧,生生打了个寒颤。 这么说在那一世,她应该是死去了,上天怜惜才让她得以重生吗? 身死前杜美珂,孙心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阴冷的表情都那么清晰地重新浮现在慧安眼前,就如有一只重锤死死压在了心上,又生生在那里研磨着将她的心压碎成片片。 慧安缓缓抬起头来,死命咬紧下唇止住颤抖,慢慢握紧了双拳! 这一定是上天给她的机会,一切既然能够重来,那么…… 既然苍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不管是什么缘由,她这一世要好好的活,更要向那些欠下她们母女的仇人讨回公道! 她要查明母亲身死的真相公诸于世!她要让欠下她们母女的人得到惩罚!她要让那些处心积虑坑害她们的人都尝到苦果,将她们所受的痛苦千百倍地全部奉还给她们! 慧安想着已是走出内室,推开门进了院中东侧厢房。屋子正中设着香案,案上摆着黑漆牌位,一应供品在昏黄的光线下肃然摆放着。这是母亲过世后慧安为方便祭拜,令人专门建的小祠堂,只供奉了母亲的灵位,每日她都会来上一炷香。 慧安望着那静静放着的灵位,缓缓在蒲团上跪下,深深一拜。 “娘,您放心,女儿今生不会再被人愚弄,令人摆布。女儿定会为自己,为您讨回公道!” “李太医这边请,这么晚了还麻烦您老走这一趟可真是有劳了!怎么也没个人守在院子里,冬儿和秋儿呢?” 慧安正往香炉中插上香,却听院中传来一个微沉的声音。 “冬儿去了厨上,奴婢让她专门守着小姐的药炉呢。秋儿方才还守在屋里,奇怪,这会子怎么没人了,嬷嬷务恼,秋丫头历来是个沉稳的,想是小姐醒了支她做什么去了……李太医稍候,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院中又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慧安即刻辨出那是春原的声音,而那前一个沉稳的声音却是慧安的乳娘方嬷嬷。 方嬷嬷久违的声音让慧安心头一阵激荡,拔腿便向院中跑,冲上回廊果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站在正房门前,已染银丝的鬓发整整齐齐,发间只插着一根银簪,身上穿着深青色对襟长衣和松花色比甲,站的笔直,虽穿戴都极其朴素却更显端庄威严,可不正是方嬷嬷。 “乳娘……” 听见慧安颤抖的声音,方嬷嬷转头看来,见慧安只穿单衣站在廊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可吓了方嬷嬷一跳,一时竟也想不起有李太医在慧安这样大为不妥,只惦念着慧安的身体。 她一面向慧安冲,一面怒责道:“姑娘怎么这样子出来了!本来就发着烧,这再吹了风还了得!秋儿个死丫头到底死哪儿去了,平日见她是个沉稳的,今儿这是怎么伺候的!” 说着已是拽了慧安的手,感觉慧安双手冰凉,她更是脸色一黑狠狠瞪了慧安一眼。 慧安回握着方嬷嬷的手,安静地任由她拉着向屋里走,自那带着薄茧的掌中汲取着温暖,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夏儿在屋中未见到慧安,听到动静忙奔了出来,用狐毛边的大红漳绒斗篷裹住慧安,将人拉入了房。屋中春儿已将炭火挑的更旺,见慧安进来忙放了铜钳,掀开锦被。 几人一通忙乎,服侍慧安躺下,给她盖上厚厚的被子,又灌了两口热茶,春儿才请了李太医进来给慧安请了脉。 夏儿她们此刻已是十二三岁模样,慧安记得这年她们刚从军中历练回来,皮肤被吹晒的粗糙了许多,养了一整年才慢慢恢复。慧安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直心神恍惚着,直到方嬷嬷请了李太医出去开药方子,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怎么就穿着单衣跑出去了呢,幸亏李太医说姑娘先前的热症已经有了好转,若不然再被风寒入侵成了伤寒可如何了得!” 望着喋喋不休责怪着自己的夏儿,慧安心里一片温暖,正欲开口唤她,却险些就唤成了“夏梦”。 春儿、夏儿、秋儿和冬儿是慧安五岁那年母亲凤阳侯特意给她选的四个贴身丫头,一直陪伴着慧安长大,出嫁时更是作为陪嫁跟到了秦王府。 彼时慧安为了迎合李云昶的喜好,怕他觉得自己贴身丫头的名字太过俗气,这才附庸风雅地给四人改了春原、夏梦、秋琪和冬屏。如今想来,慧安只觉讽刺,那个人不喜自己,怕是她这些小动作他从未留意过吧,便是留意了也只会觉得她可笑罢了。 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对喜爱的人,便是她言行粗鄙,你也会觉得她是天真直率,而对不喜的是,便是此人再迎合你的喜好,也只是讨嫌罢了…… 只可惜前世的她被情迷了眼睛,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了。 慧安想着自嘲一笑,随即收了心神望着床前两个忙碌的丫头清脆地叫了一声:“夏儿,春儿!有你们几个还有乳娘在我身边,这样真好!” 慧安靠在方嬷嬷温暖的怀抱里,听着她安抚地话,却禁不住泪流满面。前世的她在恋上李云昶后,因为方嬷嬷一直觉得秦王并非良配,总是苦劝她放弃念想,后来又因为她执意要放弃一切换皇上赐婚秦王妃,方嬷嬷又拼死阻拦,那时候的她被情所迷,哪里能听的进去,反倒因为方嬷嬷管的太多对她多加指责,再加上孔心慈的撺掇,她竟狠心将方嬷嬷逐出了侯府。 当年她虽给了方嬷嬷一笔可观的遣散费,还亲自选了两个丫头跟随方嬷嬷专门伺候,可方嬷嬷却因伤心过多,出府不久便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最后早早离开了人世。 想着这些往事,慧安只觉又愧疚又难过,低低抽泣了起来。 方嬷嬷一下子便惊了,忙对夏儿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人慢慢退出了屋子。 方嬷嬷轻轻拍着慧安的后背,细声的劝慰着,“姑娘莫要再哭了,这病还没好呢,可不能再哭伤了身子。姑娘可是再担心那一对母女进府的事?姑娘且不用怕她们,那杜美珂虽是官宦之女,但她当年没做成老爷的平妻,做了十多年的外室,如今她便是入了府那也不过是个妾的身份,不过是个体面的奴才罢了,她那女儿也是个庶出,姑娘您可是这凤阳侯府的小主子,她们不敢给姑娘脸子看,巴结着姑娘还不及呢。嬷嬷帮姑娘看着,她们本分便罢,若是不知好歹的,且让嬷嬷对付她们!” 正自垂泪的慧安听方嬷嬷提起杜美珂顿时便是一僵,渐渐收回了泪水。 是了,前世便是这一年杜美珂带着孙心慈进了府。彼时母亲刚过世两年,父亲和她谈了一次,说了很多杜美珂的好话,她看出父亲对杜美珂有情,又怜惜那杜美珂本是官宦之女却为了爱情做了多年外室,又想着母亲已然不能复活,父亲还年轻早晚要有别个女人,故而便答应父亲前去府外杜美珂的住所做客。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杜美珂和孙心慈,她们对她是多么的热情和关爱。当时是夏季,正是蚊虫多的时候,屋中点了熏香杜美珂还是怕她夜里睡的不安宁,竟拿着扇子生生在她床前受了一夜。 也就是那一夜感动了她,让她接受了那对母女,同意父亲接她们入府。为此她觉着对不起母亲,这才在冬季杜美珂母女要入府时去母亲的灵位前跪了一夜,致使受了寒大病了一场。 “姑娘若真是难受,咱们不让她们进府便是,太后一向疼爱姑娘,要不嬷嬷一会就让人往宫里递牌子,待太后闲暇了咱们去求求她老人家,只要请了懿旨,便是那杜美珂的父亲是户部尚书也没用,她杜美珂只能做一辈子的外室!” 慧安还在回忆,方嬷嬷却以为说中了慧安的心思,想到慧安竟因为那对母女担心受怕,方嬷嬷万分心疼。又想着慧安前几日不知何故竟偷偷在母亲的牌位前跪了一夜,这才导致受了寒,当时问慧安,慧安死活不说缘由,如今想来怕也和这杜美珂母女有关。 方嬷嬷这般想着,对那杜美珂母女已然生出了厌恶之心,已然做了决定,一定要进宫求求太皇太后,姑娘若是不愿意便万不能让那对母女进府来! 007 凤阳侯府 方嬷嬷如此想着,拍了拍慧安的背再次安抚道:“姑娘放心,明儿我就让周总管往宗人府递请安牌子。” 慧安回过神来,闻言一愣。 当今太后文氏乃是大辉开国圣祖文皇帝的皇后,太祖皇帝的生母,当今贤康帝虽非文氏所生,但其母早逝,贤康帝一直养在文氏名下,犹如生母,文氏如今已是杖国之年。 这位太后极不一般,早年圣祖皇帝打江山时,她便跟着夫君南征北战,帮着安抚将士家眷,慰问伤兵等,尽最大努力地帮助夫君,令其没有后顾之忧,跟圣祖皇帝可谓患难与共。后来圣祖称帝,她毫无疑义地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爱民如子,颇有贤名。 圣祖驾崩时,当时太子因南边前朝余孽作乱正领兵在外,京中魏王趁机逼宫,是文氏及时查知并镇压了这次宫变。后太子回朝登基为帝,做了大辉第二代皇帝,也就是太祖皇帝。 文氏便也顺势做了太后,可她却并无据功干政,反倒隐居后宫,极少露面。但是文氏的贤名也因此更胜,也一直很受太祖皇帝的尊敬和臣民的爱戴。 太祖只在位四年便因病驾崩,当时太祖膝下并无皇嗣,朝堂汹涌,各方势力闻机而动,眼见大辉已是风雨飘摇,又是这位太后挺身而出,果断地处置了几个图谋不轨的大臣,又成功剿灭了当时最具权势的外姓王吴王一党,稳定了政局,辅助圣祖早逝敏妃所出的权王登基,即为当今的贤康帝。 贤康帝当政以后文氏便再未涉足前朝,她虽非贤康帝的生母,但却身得贤康帝的尊敬,这位太后在大辉三朝更替的舞台上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故而无论是在百姓心目中,抑或是在朝堂之上,更在今上心目中她都极有威望。可谓史上有名的贤后,杰出的女政治家。 所以,若是从这位太后那里请了懿旨,那可真如方嬷嬷所言,便是杜美珂的父亲户部尚书杜廖求到皇帝面前,那也是毫无转机的,杜美珂便只能做孙熙祥一辈子的外室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终是家事,太后岂会理会? 方嬷嬷似是看出了慧安的心思,却是一笑:“姑娘且放心,别的事告到太后那里许是不行,这事却一准能成。姑娘许是不知,太后虽对人慈善,却是最重礼法的,最厌女子行为轻浮。当年杜美珂身为户部尚书嫡女却自甘下贱,与老爷……私相授受,无媒无聘地跟了老爷,后还妄图成为老爷的平妻。虽说如今天朝对女子甚为宽容,但这律法有言,奔者为妾,她做下那等不知廉耻的事已是自断前程。当年杜廖求到了太祖皇帝面前,太祖已然答应下旨赐杜美珂为老爷平妻,便是太后一道懿旨先一步斥责了杜氏,让她成了老爷的外室。杜氏已然令太后厌恶,如今又动了进府的心思,也算是忤逆太后懿旨了。这事不告到太后那里也就罢了,但只要姑娘告到宫里,太后便就没有不管的道理,何况太后又一向疼爱姑娘。” 不让杜美珂进府吗?是啊,前世是她自己被杜美珂母女蒙骗了,那么容易就答应了父亲接她们进府,若是她想想法子未必不能一下子杜绝了所有后患,令杜美珂母女连这府邸都进不了! 可是这样便够了吗?不!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们,不能让她们就这么呆在府外,自立了门户,过着当家太太和大小姐的逍遥日子! 哼,她们不是想要进府,想要名分嘛?那好啊,就让她们进府,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世没有了她沈慧安的帮助和支持她们能折腾出个什么花来! 她要将上一世受的苦,欠的债一一讨回! “姑娘?”方嬷嬷本抱着慧安,不听慧安应声松开她一看便见慧安面色不停变幻,阴晴不定,直吓了方嬷嬷一跳。 慧安回过神,忙是安抚一笑,道:“乳娘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杜美珂母女要进府咱便不拦着,有乳娘在我什么都不怕,若是她们真是不安生的,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早日有个防范,那倒比放任她们在府外要强点,乳娘说呢?再者说了,纵使太后疼我,我也不好因着这点小事就去叨扰她老人家清净不是。” 这俗语说的好,好刀用在刀刃上,若是平日一有事就找到太后面儿上,什么样的关系怕是都要用尽了,等真有了大事的时候却是再使不上力了。 既然重生了,这次她要好好筹谋自己的人生,再不能如前世一般糊里糊涂任由别人摆布了。 方嬷嬷万没想到平时任性天真的慧安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怔怔地看着慧安,半响眼圈一红紧了紧慧安的手,一阵心疼。 “姑娘大了,夫人要是看着了不定多高兴呢。” 望着方嬷嬷欣慰的目光,慧安扬唇一笑,得意地道:“乳娘看着吧,有一日我会让母亲为我骄傲的!我也要让乳娘再不用为我担心,我要让您能舒舒服服的颐养天年,还要守护所有关心我和我关心的人,再不让别人欺负欺骗。” 姑娘真是长大了……方嬷嬷心情激荡握紧了慧安的手,正欲张口便听外面夏儿恭敬的请安声。 “老爷安,姑娘,老爷看您来了!” 说话间门帘被打起,进来一瘦高男人,正是慧安的生父孙熙祥。 孙熙祥本是贫寒出身,因其在武德三年中了两榜进士,后又在殿试中被太祖皇帝钦点为探花从此走上了仕途。 想孙熙祥高中时只有二十四岁,可谓年轻有为,加之他长相俊美,身姿清隽,在注重容貌的大辉可谓如鱼得水,很受太祖皇帝和当时的廖相国看重。 孙熙祥也一下子成了大臣急于拉拢的朝中新贵,他风流倜傥的外貌更是帮他赢得了不少名门闺秀的芳心,使他一跃成了当时京城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不少大臣都动了将女儿许配与他的心思,这其中就包括慧安的外祖父凤阳侯沈强。 当年沈强已经病重,作为出生草莽,征战一生,被封二品世袭侯的开国将军,沈强这一生也算圆满了。临死也就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就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女儿沈清。 沈强一生子嗣艰难,只得一子一女,儿子夭折,只有女儿沈清承欢膝下,自然是万般娇宠。沈清自幼性情爽朗,酷似男孩,不爱红妆爱武装,沈强宠女又系一介武夫,便将她当男孩来教养,于是沈清自幼便不习女戒只研兵书,舞剑论兵形如男儿。 而她又秉赋超群,胆略过人,当年沈强作为圣祖皇帝麾下第一武将常常领兵在外,沈清便也组织了一支娘子军非要跟着沈强南征北战,沈强纵女,便真将沈清带在了身边。 沈清带着她的娘子军倒也没给沈强添乱,竟还能帮忙负责安置伤兵、组织救援这类的后勤工作,沈强见女儿能干,便更不拘着她了。 这样沈清的娘子军竟是发展壮大了起来,后来直达千人,不过这样的队伍在世人眼中也只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提起时一笑置之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支队伍竟在圣祖皇帝攻打云州时起了重要作用。当时圣祖历经万难拿下云州,可正直此时竟因一名武将的疏忽致使圣祖被前朝著名的勇将王富盛断了后路,当时圣祖又恰是兵行险招,孤军深入,救援迟迟不到,圣祖被困多日,早已弹尽粮绝,可谓走至绝境,以为要陨落云州。 不想竟是沈清领着她的娘子军在王富盛领了小股兵力巡防时突然杀出,活捉了这位前朝赫赫有名的猛将!主将被抓顿时军心涣散,圣祖及时洞察,反扑之下终于解困,沈清的娘子军也因此而扬名天下,沈清一战成名,后来连沈强都不敢再小瞧自己这个年芳十六的女儿。 之后沈清又参与了几场战事,虽再没有大的功绩,但都战有所获。也正是因为沈清曾救驾有功,并多有战绩,沈强过世后,作为他唯一的子嗣,虽为女子,太祖皇帝却破例下旨令沈清继承了沈强凤阳侯的爵位,成了史上第一位女侯爷。 这些都是外话,却说武德三年时沈清已经二十又八,竟是无婚无配,对自己这个眼高于顶,执意不嫁的女儿沈强也很是无奈,自沈清行笄礼他便在为女儿挑选佳婿,岂知每次沈清都看不上眼,而沈强又宝贝女儿,觉着自己女儿优秀,自然要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于是就这么挑挑拣拣,到了沈清十八岁京中都传言凤阳侯女太过彪悍嫁不出去,沈强这才惊觉女儿年岁已经很大了,开始着急起来。 可沈清年龄已大,好勇名声在外,这样的女子,虽则家世高贵,却并不被官宦人家喜好。沈清又一心要找个心仪的,沈强又不愿委屈女儿,这找夫婿倒是比前些年越发难了。后来沈强便动了招婿的念头,只可惜但凡身世好的有气性有前途的男子都是不愿给人做上门婿的,沈强找的人沈清都看不上眼,而沈强又狠不下心逼迫女儿。就这样一年一年,沈清竟是二十八岁高龄都还待字闺中,无人问津。 如今沈强病重,自然最是放心不下女儿了!可巧的是这年新科进士游街,沈清竟一眼便看上了年轻潇洒,风流倜傥的探花郎孙熙祥!沈强得知后,兴冲冲地当即便令人抬着进了宫,沈强乃开国功臣,膝下只此一女,加之沈清与太祖皇帝一起长大,这点事自是一求必应,当下太祖皇帝便下旨令孙熙祥入赘凤阳侯府。 这少夫老妻,又是男子入赘,还是侯门大户,新人又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这场婚事在当时可谓人尽皆知,在几年内都被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着。 这风流倜傥的探花郎入赘侯府,自然也碎了不少闺阁女子的心。如今的孙熙祥已过而立之年,虽是少了那份玉树临风的气质,但却依旧风姿不俗。 却见他身姿挺拔,白面微须,目光清明,姿态从容而稳重,一身紫袍,头戴金冠,贵气逼人。此刻他正一脸慈爱地望着慧安,温和一笑。 “安娘今儿看着气色倒还好,听福全儿说请了太医院的李医正看过了?可说了用什么药?” 方嬷嬷见他询问地看过来,忙福了福身,回道:“李医正说姑娘的热症已去,只是热邪入体,致阳气亢盛,姑娘身体还有些燥,开了些清肝火重调理的方子,奴婢已经让秋儿熬药去了。” 慧安看着孙熙祥,咬紧下唇,用尽全力才压制住了想要嘶吼的冲动。 夏儿奉了茶,慧安才压制住激荡的心情缓步上前对着孙熙祥行了礼,身侧的手却不自禁地揪紧了衣裙。 “安娘给父亲请安,劳父亲记挂,安娘于心不安。” 慧安这一礼倒是令孙熙祥一愣,方嬷嬷也是一怔。慧安这才想起前世的自己因为是沈清带大,性情自然肖似母亲,在礼数上面很是欠缺。 加之她是凤阳侯府唯一的小主子,故而是从不向孙熙祥行礼的,只是后来嫁入王府,才知道举至的端庄懂礼对女子有多重要,刻意学习下补上了这一课。 孙熙祥看着眼前举至端庄向自己行礼的女儿,迎上她沉静无波的双眸,一时竟觉陌生,似是一夜不见这女儿换了个人一样。 他心神一晃,愣了一下,才笑着道:“安娘大了,竟也知道向父亲行礼了。如今病了身体虚弱,快到为父身边坐下。” 孙熙祥脸上挂着慈爱的笑,神情关爱,可仔细观察着他的慧安还是自他的眼中发现了一丝冷意,他的笑并未达到眼中,笑容显得那么虚伪。只可惜她发现的太晚了,前世的她竟一直以为父亲是爱着她的! 慧安心里一阵冰冷,在孙熙祥身边落座后便不再出声。孙熙祥也察觉到了女儿的沉默,只是他以为慧安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这样故而并未放在心上,只一句一句地和慧安说着话。 父女俩各怀心思地聊了几句,慧安见孙熙祥茶都喝了两道还没有起身的打算便料定他这是有事要吩咐,果然,孙熙祥又嘱咐了慧安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将话题一转问道。 “安娘可还记你珂姨和心慈妹妹?前段时间为父带你去她们府里做客,记得安娘似乎很喜欢她们呢。” 008 父 果然! 慧安垂眸隐下眼中的冷意,调整了面目表情这才抬头看向孙熙祥,一脸开心地问:“可是住在浮云巷的珂姨和心慈妹妹?我当然记得了,珂姨对我很好,心慈妹妹也很可爱呢。” 这个女儿果然单纯好骗,孙熙祥很满意慧安的反应,笑着道:“既然安娘喜欢她们,为父将她们接进府来可好?哎,自打你母亲过世这府中就没个女主子,院里越发乱了,若不是下人缺乏管教行至松散懒惰,我的安娘也不会生这一场大病。为父想将你珂姨接进府,有她照顾你,管着这府里事务,为父在外也能放心些,你说呢?” 沈清强悍善嫉,孙熙祥又是入赘侯府,沈清自是不允其纳妾的,孙熙祥虽是有几个通房,其中还有两个给他生养了两个女儿,但是却一直没有抬了姨娘。 自沈清过世,凤阳侯府内宅中除了慧安便没了像样的主子,理事的一直都是方嬷嬷。 如今杜美珂这还没进府呢,就想着夺了方嬷嬷的权,要掌管侯府事务,竟还指责方嬷嬷办事不利,哼,果然是欺她沈慧安年幼,可惜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弱龄女孩了。 见方嬷嬷已是面色有变,慧安偷偷对她抬了下手,这才睁大了眼睛看向孙熙祥,微带焦急地道:“爹爹,不是的,那天是安娘自己不注意偷偷跑去看娘,这才染了热症,和下人没有关系。乳娘将我照顾的很好,是安娘自己不懂事,父亲不要责怪乳娘。”慧安说罢嘴角一瘪眼见就要哭出来一样。 这下孙熙祥是真的愣住了,他记得上次在浮云巷,慧安明明很喜欢杜美珂和孙心慈的,按慧安单纯的性子应该他一提这事,她就会答应的啊,怎么她非但没接茬还转开了话头。 难道是她听下人们说了什么,这丫头有了别的心思?孙熙祥犀利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才将目光投向慧安,认真的看着,见慧安只委屈的低着头,像是被抛弃的小孩,顿时一笑劝解道。 “安娘放心,就算你珂姨和小慈妹妹进了府,父亲也最喜欢安娘。爹也没有责备方嬷嬷的意思,只是想着你珂姨心细,又喜欢你,爹常在外面忙对你关心不够,把她们接进府来也好给你做个伴。再者说,如今安娘你也大了,也快到议亲的年纪,府里没个操办的人也不行。你珂姨是大户出身,有她督办这事儿爹爹也放心。” “爹,安娘还小呢,爹又打趣安娘,安娘不理爹爹了。”慧安心里发沉,面上却装作羞不自胜的样子,一跺脚便向内室跑。 孙熙祥忙也站了起来,紧着道:“那接你珂姨和小慈妹妹的事就这么说定了啊。” 慧安这才站定,回头道:“姨娘为爹爹生了子嗣,原就该接进府来的,爹爹不用问女儿自让周总管安排便是。安娘也会让方嬷嬷准备下,一会儿就把院子收拾停当,明儿好好迎接姨娘和妹妹,爹爹就放心吧。” 孙熙祥听慧安改口唤杜美珂“姨娘”微微一愣,觉得有些不舒服。按他的意思,杜美珂的父亲可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杜美珂又是嫡出,虽说当年她跟着他坏了名声,又没能嫁给他做平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生活在府外,已经没有做尚书府嫡女时的那份体面,但到底不能与一般妾室相提并论。如今侯府没有了沈清,那就该是他孙熙祥当家,依着他虽现在不能给杜美珂正了身份,但是却是要府中下人都尊她为当家太太的。 再者说,当年杜美珂便是不愿进府做小,不愿尊沈清这个主母这才执意要呆在府外的,如今又怎肯以姨娘的身份入府?他已经答应了,要给她正名,进府便让下人们称她“太太”的。本以为这事慧安不会多言,没想到她竟开口就定下了杜美珂和心慈的身份。 上回他和慧安说起当年的事,明明慧安还觉着美珂是个真性情的,还对他们的感情表示了理解和感动,而且她和美珂母女也相处的很愉快,怎么现在…… 孙熙祥思索间慧安已经进了内室,他心想自己是府中的老爷,慧安便是这侯府的小主子,也得听从父命,明日待杜美珂母女进了府,料想也没人敢枉顾他给她们母女脸色看。 再者说,杜美珂如今还没有正名,慧安叫她姨娘原也没错,慧安应该不是针对小慈母女才是,刚刚她不还说要让方嬷嬷收拾院子迎接小慈母女呢,想来是他多想了。 如此一想孙熙祥倒是放下心来了,对方嬷嬷又说了几句好好伺候姑娘之类的话便起了身。 慧安装着羞涩进了屋,面上神情即刻便沉了下来,她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如此演了一场戏只觉气堵。加之心头恨意难抑,一听院中孙熙祥的脚步声远去,她拂袖便将桌上一只粉彩吉祥茶盏扫在了地上。 方嬷嬷吩咐夏儿送了孙熙祥出院,打帘一进屋便听里屋咣当一声响,快步进了屋正见慧安面色不好浑身发颤地坐在床上生气,春儿几个低头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见她进来纷纷求助般看了过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是想好了要让人进府嘛,这会子怎么又生起气来了?春儿快收拾一下,冬儿给姑娘换盏热茶来。”说着拉了慧安的手轻轻安抚着。 慧安摔了一个茶盏已觉心头气闷去了些,这下被方嬷嬷温暖的手包裹着双手一下下地拍抚着,心里一暖抬头便红了眼眶。 “乳娘,我就是不明白,我和娘亲才是老爷最亲的人,为什么老爷心里就只有那两个,半点都不怜惜我……” 可笑前世的她还一直以为父亲对她慈爱有佳,哼,如果不是因为尚未完全掌控侯府,府中老人还没被处理干净,现在的沈慧安对他孙熙祥还有大用,只怕他今日根本就不会走这一趟。 今世她绝不会让侯府变成杜美珂的天下,更不会让侯府改换门庭,沈家的一切,外祖和母亲留给她的一切她都会牢牢守护住,谁都休想染指! 方嬷嬷听到慧安的话吓了一跳,姑娘竟是连父亲都不愿唤了,可想起方才孙熙祥说的那些话又替慧安心酸,只搂了慧安叹息一声。 “姑娘别想了,这男人啊多都在乎脸面,老爷当年做了侯府的上门女婿,偏夫人又比老爷年岁大……老爷这些年心气不平也是有的。那杜美珂一个官家小姐就那么跟了老爷多年,老爷偏心也是常理,只可怜了姑娘。” 是啊,比起带给他耻辱的母亲和自己,杜美珂带给孙熙祥的确是自信和荣耀。 杜美珂做孙熙祥的外室故而使她自己名声扫地不被上流社会认可,可孙熙祥作为男人,这种事对他却是一件值得炫耀的风流韵事,是会被人艳羡的。 再加上杜美珂做了外室,需要攀附孙熙祥才能生存,自是对他百依百顺,万般体贴柔情,而她的母亲…… 母亲是个太过骄傲的人,根本就不屑用什么手段和别的女人争抢一个男人,慧安知道自打出了杜美珂的事情后母亲便再未让父亲进过她的正室,父亲后来在府中收了几个通房,有两个还生了女儿,名唤小梅和小菲的,母亲也都不闻不问,自慧安记事起父母便是宛若路人,互不理会的。 外祖当年的强硬手段,太祖皇帝不问缘由的赐婚,母亲的骄傲,外人的取笑……这些可能都是造成孙熙祥对她们母女没有感情却对杜美珂母女有情有义的原因,但是这些却绝不能成为他帮杜美珂杀害母亲,又处心积虑骗夺侯府家产的借口! 这样的父亲,慧安不能原谅,也不能不心生恨意! 双眼眯了眯,慧安缓声道:“让乳娘担心了,我没事。方才我已经答应了老爷要给杜美珂母女安排院子,你等下领些人把秋兰院收拾一下吧。” “秋兰院?” 秋兰院在侯府的最东面,连带下人房也统共就六间,是府里最小的院子,因为离正院较远,一直荒废着。 姑娘一向待人宽和,如此对待杜美珂母女定然是有缘由的,一定是上次在府外受了这一对母女的气!前几日姑娘不声不响在祠堂待了一夜,还受了风寒定然也是这对母女害的。 一个孝字大过天,老爷想让那对母女进府,姑娘定是碍着老爷才不得不妥协的。 看姑娘的态度,那杜美珂也不会是个省心的,姑娘要把她们安置在秋兰院只怕要打一场硬仗。不行,等会她得好好交代夏儿几个,明儿都得打起精神来,怎么着也不能让姑娘吃亏才好。 如此想着方嬷嬷拍拍慧安的手,“姑娘且安心睡吧,有嬷嬷在,明儿那秋兰院,她们不住也得住!” 009 进府 这夜慧安心里装着事,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待后半夜才微微眯了眯眼,梦里又不安生,一会儿看到母亲沈清冲着她慈爱的笑着,一会又见父亲孙熙祥带着杜美珂笑着冲她招手,一会儿又是孙心慈黏着她要为她梳鬓插簪,一会儿又看到秦王李云昶站在花丛中一袭白衣飘然如仙。可不待她跑进,他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了,转瞬便见杜美珂和孙心慈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长长尖尖的獠牙向她扑来,仿似要将她一口吞下。 天还漆黑着慧安便浑身是汗地猛然睁开了眼睛,唤了值夜的夏儿和冬儿擦了身子便依在床上发呆,待东方露了鱼肚白,秋儿几个服侍慧安起身去了净房。 出来时方嬷嬷已侯在屋中,许是看慧安面色不好免不了又是一阵唠叨。 慧安含笑听着,坐在梳妆镜前由着秋儿将她长而黑亮的发梳了两个丫髻,冬儿选了两只镶蓝宝石粉珍珠的蝴蝶形雪娥分别插在发髻上,随着动作蝴蝶两翼颤巍巍地摆动着,栩栩如生。映着镜中女孩白皙如玉的面庞,乌黑细长的眉形,大而明亮的眼睛,还有那丰润微厚的唇瓣越发显得娇美可人。 慧安望着镜中小人有些发愣,待回过神时夏儿已经挑了一件灰鼠里银红面绣银丝桃花的长褙子和一条八幅淡粉色的棕裙,慧安穿戴好,春儿进来通报早膳已在外间摆好。 慧安的榕梨园是侯府的偏院,一共两进,慧安平日起居活动都设在前院,后院是闺房并书房。 房屋一律坐南朝北一幢三间正房,一明两暗的格局,明间在西面,东边连着两间暗房,明间原是做了会客室,后来慧安嫌雨天到前院用膳房用膳麻烦便令方嬷嬷将后堂厅堂直接改了用膳房,用冰花纹莲青色鲛绡纱落地门帘将明房与暗房隔开。 明间不大,正中摆着一张檀木香案四方桌,红木靠背椅上安置着金线夹织坐垫,外面天还没有大亮,故而屋中还燃着五盏连珠琉璃灯,屋子四角的炭炉中炭火正旺,整个屋子都暖意洋洋的。 早膳很丰盛,四个晕菜,口蘑肥鸡、三鲜鸭子、五绺鸡丝、樱桃肉山药炉肉炖白菜。令有一碟甜点并一道燕窝疆字口蘑肥鸡汤。菜品皆盛在白釉梅花官瓷盘中,瓷器在灯光下发出莹润的光芒,映着各色不同的菜点让人食指大动。 慧安早就饿了,如今味蕾被食物的香气刺激,肚子便叫了一声,她目光盯着桌上菜品执着箸半响却有些不能落手。 前世时因为李云昶偏爱单薄偏瘦的弱质美人,慧安为了保持瘦态,便减少了食量,更是少碰油腻荤腥的东西,后来更是日日茹素,一点油腥都不吃,如今看着这些大荤大肉竟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菜不对姑娘的胃口?这些都是姑娘平日爱吃的,姑娘病了一场正是该好好进补,大夫说了,姑娘病后体弱,正该进些滋补的汤水,补补元气。这燕窝口磨鸡汤用上好的血燕炖了一晚上,姑娘且尝尝?” 见慧安神情迟疑,一直垂首侍立在旁的一个年约三十五六的媳妇子上前含笑劝着。 慧安抬头认出那妇人是周宝兴家的周刘氏,人称刘婶,她和他男人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他男人周宝兴识得字,人又机灵很会办事,母亲在世时便提了外院总管,他媳妇也就跟着升了管事,专司厨上各院吃食,两口子在府中颇有几分体面,在前世也很得她的信任。 可如今望着刘婶那略带谄媚的笑脸慧安心头一紧,随即眼前便晃过前世周宝兴犹豫着欲将她拦在榕梨园外的面孔,虽则后来周宝兴没有按孙心慈的吩咐将她打出府门,还算良心未泯,但到底也是个捧高踩低之辈。也是,若真是什么好人,当初杜美珂打压侯府老人时只怕早就把周宝兴两口子换掉了,只怕这两口子早在她未出嫁时就不干净了。 慧安眼中闪过冷意,心头一凛,如这般见风使舵的奴才,今世她要睁大了眼一个也不放过。如今且让他们再蹦跶几日,看她以后怎么收拾他们。 “这几日辛苦刘婶了。”慧安收拾神情,对着刘氏客气一笑,指着那冒着热气的汤道:“给我盛一碗吧。” 刘婶那里知道慧安心里的想法,还以为慧安真赞自己,顿时笑得眼眯眯,忙用青瓷缠枝碗给慧安盛了汤,一面笑道:“哪儿啊,奴婢不辛苦,只要姑娘如今平安无事,大家才能高兴。” 慧安点点头,尝了汤,只觉口齿生香。汤熬的很香,火候恰到好处,鸡肉也嫩,咬一口便化在嘴里。慧安只觉肚里死了多年的馋虫又活过来了,待回过神时一碗汤已被她喝的干干净净,连鸡肉也都吃的一点不剩。 方嬷嬷在一边看着喜的脸上尽是笑容,忙给慧安布菜,只劝着让她多吃,好把因着生病而变得苍白的面色给补回去。 慧安用过膳刚回里屋躺下没一会便听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慧安支起身体,方嬷嬷已领了一个四十来岁穿鸦青色暗纹褙子,暗褐色襦裙的婆子进了屋,却是春韵苑的管事赵妈妈。 赵妈妈一进屋便满脸带笑地给慧安行了礼,恭敬地道:“奴婢请大姑娘安,大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赵妈妈是从前在慧安母亲沈清身边服侍的老妈妈了,对慧安自是极忠心,慧安望着她面上关切的笑心里一暖,忙道:“夏儿,快给赵妈妈搬个杌子来,妈妈坐着回话。劳赵妈妈惦记了,我今日好多了。” 赵妈妈也不和慧安客气,笑着坐了,说道:“姑娘以后可休再如此大意了,虽说身体底子好,可俗语说是药三分毒,姑娘康健才是奴婢们的福分。” 慧安听她言语中带着些责怪,倒觉得心里暖意洋洋的,忙笑着答是,冬儿奉上茶,两人又攀谈几句,待慧安用了一盏茶,才慢条斯理地问道:“妈妈到我这里,可是父亲有事传唤?” 赵妈妈闻言,面露懊恼,惊觉一声:“哎呀,瞧我,这人年纪一大就是爱忘事,这半天竟是将正事给忘了。是这样,浮云巷杜府的杜夫人带着杜府小姐来了,老爷让老奴请姑娘去见上一见。” 赵妈妈面上懊恼,可那眼中哪有半点惶恐?她是府中的老人,又是之前母亲身边的得力之人,哪儿是闲聊几句就能忘记正事的? 慧安心里好笑,心知赵妈妈这是想让她给那杜美珂母女一个下马威,怕以后她们母女得了老爷的心,她会被府中见风使舵的奴才们欺负。 她一片好意,慧安自然也不点破,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笑道:“妈妈管着春韵苑,事多繁杂,一点小事忘了也是有的,哪里就是老了?妈妈是母亲留给安娘的,安娘还指着妈妈替我看好这侯府内宅呢。” 赵妈妈听慧安这般说,心知她的意思慧安已然明白,只觉慧安似是一下子长大了。一时又想到杜美珂母女的进府,便不由将两者联系了起来,越发心疼起慧安来,眼眶一红,拉住慧安的手。 “大姑娘且放心,有妈妈和方嬷嬷呢,这府里乱不了。” 慧安正欲出屋,夏儿拿了件火红银狐毛的整幅皮毛大斗蓬过来,方嬷嬷接过就给慧安披在了身上,望着那火红的皮毛慧安微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任由方嬷嬷给她在胸前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趁方嬷嬷打结凑近她低声交代了几句。 听到慧安的话,方嬷嬷明显呆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恍悟,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交代夏儿几人好好跟着慧安,自己快步向东边厢房而去。 慧安带着一行人到了春韵苑,刚进穿堂便闻一个清越动听的声音自明堂传出,接着一个红色身影身姿轻快地转过了门楹迎了上来。 “安娘来了,听说病了一场,快让珂姨看看。” 来人正是杜美珂,但见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绣白边的团花右衽交领儒衫,下套一件同色织金花卉绡料八幅裙,黑鸦鸦的头发梳成高髻,只插了一支凤头金簪,金凤口中衔着两串圆润的黑珍珠一直垂到耳边,通体贵态,举至高雅的走了过来。 如今的杜美珂只有二十五岁,保养得当,面容明艳,一身红色更是显得神采奕奕,妩媚风情,走动间偏又让人觉得娇柔如柳,引人怜惜,孙心慈的柔美外貌便遗传自她。 此刻杜美珂一双妙眸正盯着慧安,一脸心疼关切,似是真的焦急怜惜她。 慧安望着面前这张如花的面孔,心里直发怵。前世她就是被这张面孔骗的团团转,如今再次望着,真想扑上去一把抓花她,撕下那美丽的伪装,好让这女人阴毒的嘴脸暴露在人前。 “好孩子,瞧这都瘦了,可怜见的,真是让人心疼。熙祥你也真是的,怎么非但没照顾好安娘,还让她起夜着了凉气呢。” 杜美珂说着已是握了慧安的手。 010 杜美珂 杜美珂拉住慧安的手,慧安只觉似被一条毒蛇攀住,她拿出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甩开她,好在一旁的夏儿上前一步将手炉递给慧安,慧安就势抽出被握着的手捧住了手炉,望着杜美珂娇美的面庞,慧安已慢慢平复了心情,也扯开了笑。 “让珂姨担心了,安娘手冷,别冰着了珂姨。” “大姐姐,你这件红斗篷可真好看,都是一整张一整张的狐狸皮缝合的啊?这样火红色的狐狸听说只有君山深处才能猎到呢。也就大姐姐这样的人物才配穿这么华美的斗篷,穿上可真美。”孙心慈也跑了过来,拉着慧安身上那件火红毛皮斗篷笑着道。 她的脸上写满了赞叹和艳羡,像是垂涎糖果的孩子,显得可怜兮兮,却又娇憨又可爱。若是前世的自己,怕是当即便脱了斗篷赠给她了吧。可是如今的慧安却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甘和嫉妒,到底年龄小,还没有她那恶毒的母亲能伪装。 慧安心中发冷,面上只淡淡的一笑:“是吗,妹妹长相好,穿什么都比姐姐好看呢。” 孙心慈只比慧安小半岁,今日她穿了一件淡绿色兔毛滚边的缂丝小袄,配着一条白底绣满幅秋海棠的湖绸大摆灯笼裙,腰间系着一条鹅黄色镶金丝的腰带,上面缀着五只小小的镂空金铃铛,跑动间叮当作响。 如今的她虽然年龄尚小,但却已能看出长大后定是个美人。她梳着两个圆髻,髻根用粉色的缎带系扎固定,侧面均扣着两朵巴掌大小的嵌琉璃的金丝海棠。衬得那张小小尖尖的脸蛋儿越发娇若花蕊,柔美可人。 如今她脸上挂着艳羡,水汪汪的大眼睛说着便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孙熙祥,无端便显得有些委屈,让人怜惜。 “瞧你,你姐姐有个斗篷你也眼气,爹爹那里还有几块灰鼠皮子,虽不及这红狐皮金贵,难得的是没一点杂色,回头给你做个和安娘一样的斗篷便是。” 孙熙祥笑着说,面上尽是慈爱,孙心慈一听立马笑了起来,脆生道。 “谢谢爹爹,爹爹最疼小慈了……哦,还有姐姐!姐姐,侯府可真大真漂亮,等下你能带我四处转转吗?”孙心慈说着又去拉慧安。 慧安借着向前走,错开一步躲了过去,暗骂这对母女果然会装,也不嫌累,怪不得一个赛一个的弱不禁风样儿,只怕吃的东西都用来斗心眼子了。 哼,让你们装,她倒要看看等下她们还装不装的下去,还有没有心情缠着她逛园子。 “行了行了,赶紧先让你大姐姐进屋吧,她刚生过病别再累着。安娘快进屋,珂姨还给你带了礼物呢,你来看看喜不喜欢。”杜美珂见慧安神情不好,忙拉住孙心慈扯着她便向屋中走。 自杜美珂和孙心慈从屋中出来,夏儿几个便一直默默地站在慧安旁边观察着二人。从杜美珂的神情上她们倒没发现什么,只是杜美珂那一身大红的衣装,还有身上的穿戴却着实让一向崇敬沈清的她们心里厌恶。 既然是要进这侯府,那便是姨娘的身份,万没有穿大红的道理。这本就是对慧安母亲沈清的不敬!看来这杜美珂仗着有个二品大员的父亲根本就没将侯府放在眼中,她是用这一身打扮震慑住府中下人,也告诉大家她早晚都是要成为这侯府主母的。 不过她对慧安倒是热情关切,起码面上看不出一丝作伪,连眼神都良善慈目。若非真心,那这杜美珂便真不好对付,再加上她有那份野心在,姑娘单纯怕不是对手。 倒是那孙心慈年龄尚小,到底没经过事儿,面上就露了端倪。嘴巴甜点巴结着姑娘,看见好东西艳羡说两句酸话这倒都没什么,应该不用费心思提防。 几个丫头想着,对视一眼心里已有了谱,簇拥着慧安进了厅堂。 慧安进了屋子,但见厅堂东面站着两个女子,她们各带一个七八岁的丫头。却是孙熙祥的两个通房攀枝、银莲和她们所出的两个姑娘小菲和小梅。 通房不能算是府中的主子,也就是稍微体面点的奴婢,通房所出的孩子是不如族谱的,也算不上主子。很多人家通房若得了孩子还不被抬成姨娘,那她们的孩子等于是不被主子承认的,这样的血脉在府里很可能连奴婢过的都不如。 沈清在世时虽说没有同意将攀枝和银莲抬了姨娘,但是也没薄待她们。还专门给她们一人拨了一个院子,让她们带着自己的孩子,还配了两个二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并几个粗使婆子专门伺候着。 前世的慧安从未注意过父亲的这两个通房,母亲生前倒还见过她们,后来杜美珂进府后几乎专宠内宅,一力打压孙熙祥的其他女人,慧安就更见不着她们了。 前世有孙心慈哄着陪着,慧安更是从未注意过小菲和小梅,对这两个身体中和她留着同样血的妹妹她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今突然见到她们慧安免不了愣了下,之后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攀枝今日穿着件青莲色团花褙子,豆蔻镶紫边的灯笼裙,一双翠绿绣花鞋若隐若现。她的头上插着两支赤金凤头簪,手上戴着红玉手镯。穿戴虽算不上顶好,但也体面。面颊红润,眉目传情,身姿妖娆,倒是个灵动的美人。她见慧安进来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了头。 银莲穿的倒是普通,挽着单髻,头上只戴了只碧玉簪,穿着月白小袄,配了条葱绿裙子。似乎很局促,一直低眉顺目地站着,慧安看了半响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 那两个小姑娘显得很胆怯,都缩在各自娘亲的怀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厅堂正位摆着两张楠木太师椅,孙熙祥自在太师椅上落座,慧安却不急着坐下,反倒观察起杜美珂来,她倒要看看杜美珂会选那里坐下,她若真敢在孙熙祥身边坐下便是自取其辱,就休要怪她不客气了! 杜美珂倒是很想坐到孙熙祥身边的正位上去,可她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这侯府还不是孙熙祥当家,她虽心有不甘但却还是笑着在东面的第一个椅子上坐下,余光瞟过孙熙祥旁边的位置眸中闪过志在必得的暗芒。 早晚她会和他并排坐在那里,成为这府邸的主母,接受下人们敬畏的目光! 慧安见杜美珂坐下,心里倒有些失望,她转身在西面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下,丫鬟已奉上了茶。 “安娘,这次你珂姨可是下了血本,在翠明轩专门为你定制了一套物件做礼物,你见了定会喜欢。美珂,还不快拿来给安娘看看,就别再卖关子了。”孙熙祥满脸笑容的说道,为杜美珂打圆场。 “熙祥”杜美珂闻言嗔怪地撇了眼孙熙祥,顿时万种风情,“人家的东西还不知道安娘能不能看上眼呢,左不过是多花了点银子,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值当什么的。” 杜美珂嘴上说着,面上却露出自信的笑来,冲身后站着的穿青碧小袄的丫鬟摆手道:“聘菊。” 聘菊忙拿出一个长方形梨花木雕祥云的红漆盒子走向慧安。 慧安盯着那盒子有些恍惚,仿似一下子又回到了前世。因为这盒子她见过! 前世杜美珂进府时便是送了她这么一个盒子,盒中装着的物件确实是花了大价钱的。当时她非常喜欢,当即便戴在了身上,从此到出嫁几乎都没有离过身。也因为这件礼物,她对杜美珂更加尊敬,觉着她真的对自己很好。 可现在想着前世的种种慧安才真正明白杜美珂送她礼物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她都佩服这女人的心机了。 聘菊恭敬地将盒子呈给慧安,慧安也不客气笑着接了,缓缓打开那盒子。 ------题外话------ 呵呵,素素生娃回来了,新老朋友们,给力点,喜欢这文就动动手指帮素妈收藏下,素妈又要奶娃子又要写文,不容易哇哇~ 011 下马威 果然! 盒子中静静的躺着一条精美的钢制九节鞭,鞭身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那尖儿锐利的鞭头更是散发着令人心寒的金属光泽,直耀人眼,一看便是目前最精制的技术锻造。 鞭把和鞭头之间的九个节,用三个赤金圆环连成,中间响环更是雕有精美梅花暗纹,鞭把亦是赤金,上雕镂空云纹,把稍镶嵌着一圈米粒大小的南海鲛香珠,这种珍珠虽是个头不大,但向来稀有,出自深海之中以散发自然幽香闻名,很受贵族的喜欢。 一颗绿豆大的鲛香珠能卖到一千多两银子,还是有市无价。京中不少贵介公子都爱在玉佩上穿上这么一颗珍珠,风雅又高贵。 这鞭子上的珍珠虽小,但难得的是颜色统一,大小均等,镶在柄尾异常好看。微风轻拂,慧安已闻到那幽幽淡香。 另外鞭把的尾部还系着一条银丝链子,流苏下挂着两个金铃铛,可以想象这九节鞭舞动起来,铃铛随风轻舞发出叮当之音是何等美妙。 大辉当今虽对武器的控制不是很严格,但想要弄到这样一条精制而且极具攻击性的钢制武器却也不容易,单看这鞭子慧安就知道杜美珂是真花了大价钱。 慧安禁不住再次赞叹这鞭子的漂亮,真是让人一看便有将它带在身上的冲动。 慧安的祖父沈强有大辉第一武将之称,沈清是史上唯一以军功得到爵位的女侯,慧安作为沈家唯一的骨血自是自幼学武,虽才年仅十岁,但一条鞭子便已使得出神入化。 这条九节鞭让慧安一见便倾心,不得不说杜美珂很会送东西,懂得投人所好。 可慧安也清楚的知道杜美珂送这条鞭子的险恶用心,因为前世她便是对此鞭一见倾心日日佩戴,慧安性子急,又不懂忍耐,极为易怒,故而好几次她当众用此鞭惩戒过人。 九节鞭是软兵器中异常凶猛和血腥的武器之一,九节鞭出手不死即伤,杜美珂送的这条九节鞭可不是花架子,它是实打实的凶器! 慧安常年将此鞭戴在身上,故而没多久便让以好勇闻名的慧安又落了个暴虐残忍的名声,使得前世她到了议亲的年纪时竟迟迟无人问津。这也是后来慧安处心积虑嫁入秦王府后李云昶被众人取笑的原因之一。 前世在李云昶纳了第一个小妾时,慧安便是用这条鞭子抽花了那女人的脸,之后鞭子便被李云昶销毁,而也是那次使得她又将李云昶推远了一步,自此他再未踏足正房。 如今这条鞭子重现在眼前慧安只觉讽刺,瞧吧,前世的她确实很蠢! 自盒中取出鞭子,慧安细细摩挲着鞭柄上的鲛香珠抬头一笑,满脸惊喜地道:“好漂亮的鞭子啊,我很喜欢,谢谢珂姨娘哦,姨娘真懂慧安的心呢!” 杜美珂听慧安说喜欢立马便笑了起来,可紧接着慧安的那句“珂姨娘”便如一根利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房,令她一张粉嫩的脸蛋儿即刻青红交加,笑容僵在面上显得狰狞了起来。可转瞬间她便调整了神情,撇了一眼蹙眉的孙熙祥笑着道。 “安娘喜欢就好,安娘以前不都唤我珂姨的吗?怎么……” 呵,自己做了十多年的外室,称姨娘还是抬举她了呢,怎么倒不愿意让人唤了呢。不唤难道就不是小妾了吗,穿了正红的衣裳难道就能成正室吗?笑话! 慧安眨眨眼,诧异道:“如今珂姨进了府,不是该唤姨娘吗?” 随即她一脸惊悟地看向孙熙祥,指着杜美珂道:“爹爹,难道您是要她进府做您的通房?这恐怕不妥吧……毕竟珂姨的出身和攀枝她们不一样,她可是杜尚书的嫡女呢……” 夏儿站在慧安身后听闻慧安的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望着杜美珂那已然挂不住的面皮,僵硬的神情,夏儿忙低了头,肩膀却抖个不停。 姑娘可真是…… 杜美珂进府来,按理说她未给主母敬茶,那可不就是个通房嘛,叫妾确实是高看了她。 只是杜美珂的身世毕竟摆在那里,和她与攀枝这样的奴婢等同,杜美珂能不气炸就怪了。 只是姑娘一直不善言辞,什么事情都习惯武力解决,她何时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慧安的话令孙熙祥面色发黑,半响才找回声音,用眼神安抚了面色青黑的杜美珂,以及几欲暴起的孙心慈,这才咳嗽一声对慧安道。 “安娘,以后还是称珂姨吧,亲切一点。” 说着也不等慧安回话,他便对一直站在门边的攀枝几人道:“攀枝,银莲,今日叫你们过来主要是让你们拜见下……杜夫人。还不上前给夫人见礼!” 杜夫人!慧安冷笑,却并未急着插话。 攀枝和银莲本是孙熙祥的贴身丫鬟,攀枝是府中的家生子,而银莲则是从人牙子处买来的,两人都没什么背景,自是经不住这等阵仗,孔熙祥对她们来说可谓比天都大。故而他的话刚落,两人便乖乖地上前行了福礼。 “奴婢拜见杜夫人。” 杜美珂见两人面含敬畏地俯下身子,面上的神情这才好些,笑着吩咐身后的丫头云巧和聘菊。 “把我准备的见面礼拿给她们。”转头又笑着对攀枝、银莲道:“你们为老爷生下子嗣都辛苦了,都快起来吧,一点小东西别嫌弃。” 却见云巧和聘菊分别将一只品质上乘的血玉手镯,以及一根雕金凤头口衔珍珠的簪子呈给了攀枝和银莲。两人大概没有想到杜美珂的赏赐会如此贵重皆是一愣,之后忙笑着接了,道了几句吉祥话方才退下。 慧安冷眼看着,目含嘲讽。 杜美珂不顾廉耻跟了孙熙祥,杜府早已将她拒之门外,听说也就这两年杜美珂的母亲杜夫人生了重病,苦求杜尚书,杜廖这才允了杜美珂进杜府的门。作为外室,杜美珂根本就没有嫁妆,她哪里来的贵重物件。 这些只怕都是从孙熙祥那里得到的,而孙熙祥的东西那里来的?自然是出自侯府府库! 杜夫人吗?他们这么做无疑是想模糊杜美珂在府中的身份,一口一个夫人,等哪天杜美珂被抬成正室那也是水到渠成了,当真是拿她当傻子看了!不是不想做姨娘吗,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慧安眸中闪过暗芒,低头收拾了神情焦急地看向孙熙祥:“父亲,如今又不是在府外,珂姨又不是自立了门户,怎么能让大家称杜夫人呢?您这不是撇清和姨娘的关系嘛,这可让下人们怎么想珂姨啊,您这不是让她难堪嘛。” 言罢,慧安也不待孙熙祥反应便又道:“方才既然父亲已让攀枝和银莲见过了珂姨,想来父亲也是赞同给她抬了姨娘的。母亲不喜父亲纳妾,我也知道父亲心中还惦念着母亲,可到底母亲已经亡故两年,慧安也不忍父亲独身一人,珂姨出身高贵,却跟着父亲这么多年也是难得,依安娘看今儿就全了礼数,正式抬了珂姨做姨娘,有她在身边伺候父亲,女儿也能安心。” 杜美珂面色还算平静,可慧安敏锐地发现她放在身旁的手已是揪紧了裙子,手上青筋暴起,显得异常可怖。怕是想着孙熙祥定不会让她受折辱,这才还能不动声色地忍着吧。 那边孙心慈的表现就差多了,一张俏脸早被气的满面通红,憋着气瞪大了眼,大眼睛中泪汪汪的闪着羞愤,眼见就要暴起。 见孙熙祥一脸铁青瞪着自己,慧安在他开口之前又惊悟道:“啊,父亲是不是担心太后那里不好交代啊?父亲且放心,虽然太后当年对珂姨……恩,多有指责,还专门下了旨斥责她,但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了,珂姨又生下了父亲的子嗣,而母亲又仙去,此时让珂姨进府想来太后也能理解。听闻这几日太后娘娘的哮喘又发作了,安娘昨日已让周总管往宗人府递了请安牌子,相信这几天太后便会招安娘进宫,到时候安娘一定好好跟太后娘娘说说这事,父亲和珂姨就放心吧。” 听到这话杜美珂脸上的平静便再也挂不住了,顿时青白交加,眼眶一红焦急地看向孙熙祥。 沈慧安这是在警告!他会妥协吗,让她一进府就被沈清那个贱女人生的贱种压一头,让她成为和方才那两个没见过世面的贱婢一样让人看轻的姨娘,他会吗? 杜美珂竟有些不敢确定。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送素素钻石鲜花哟~么么 012 跪下吧 杜美珂楚楚可怜地看着孙熙祥,孙熙祥亦看着她,见她眼中写着痛苦,哀求和焦虑,他的心里也是一疼,可太后那里可真不能不顾啊。 当年太后跟着圣祖皇帝打江山,沈强领兵在外,沈清的母亲早逝,年幼的沈清便托付在太后文氏跟前,太后一直将沈清当做女儿来待。 沈清去世,太后怜惜沈慧安年幼失母,一直很疼这丫头,这万一死丫头真到太后那里说了什么,太后怪罪下来可怎生了得? 孙熙祥想着心里已有了决断,忙错开和杜美珂对视的目光,低头面色变了几变,半天才抬头笑道。 “如此也好,只是太后身体有漾,安娘还是别拿府中的事去叨扰她老人家了。” 慧安闻言似是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既然父亲已经想开了,安娘自没有拿自家小事去烦太后她老人家的道理,爹爹放心吧。珂姨娘,爹爹答应抬你做姨娘了呢,你高兴吗?” 慧安说着起身蹦跳几步到了杜美珂跟前,睁着明亮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她。 在孙熙祥避开视线时杜美珂已经知道了她在孙熙祥心中的份量,一阵心寒,面色变得惨白。 如今在慧安逼视的目光下,杜美珂用力地握着拳头,十指扎进肉中都觉不出痛来,整个人也因为用力而发起抖来。她一方面羞愤不甘,一方面又伤心孙熙祥的没良心,只觉整个心都要被撕裂开来。 “姨娘?你这是怎么了?”慧安有些惶恐地问着,转眸无辜地看向孙熙祥似是在询问她杜美珂为什么看上去不开心。 杜美珂,你不是很会装嘛,你倒是继续装啊,你倒是继续忍着啊!这样你都忍不了吗? 你最好现在爆发了,那样我便能让你连姨娘都做不了! 显然,慧安低估了杜美珂。只一刻功夫,杜美珂已生生忍住了心头万千情绪,扯开了一个笑来:“安娘,谢谢你,我很开心!” 她一字字咬的极为清楚,慧安心头凛然,正色道:“姨娘以后还是叫我大姑娘吧,府里下人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呢。” 妾,那也就是个体面的奴才罢了!杜美珂,你现在知道了吧。 慧安的话成功的令杜美珂再次色变,好不容易被压下的怒火蜂拥而上。孙熙祥眼见杜美珂全身发抖,忙起身道。 “好了,今儿就这样吧,你珂姨……珂姨娘和你心慈妹妹今日也累了,方嬷嬷呢?给珂姨娘和心慈的院子可准备好了?现在就带她们过去安置下吧。” “父亲,不急!既然珂姨娘名分已定,今儿就把该尽的礼数都给尽了吧。方嬷嬷!”慧安说着便冲堂外唤了一声。 “老奴在。” 因为慧安临出榕梨院时的吩咐,故而方嬷嬷慢慧安一步来这春韵苑,她一直站在穿堂中冷眼观察着杜美珂母女,自然也将慧安的表现看在眼中。 方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之前曾在宫中当过六年的宫女,对女人之间的斗争可谓再熟悉不过,大宅门里的曲曲绕绕自也再明白不过。更是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一早便看出那杜美珂不是个纯善的。 站在外面她自然也将慧安的表现看在眼中,不觉面上满是欣慰。姑娘到底是夫人的女儿,一样的聪慧呢。 那杜美珂不同寻常人家的妾室,她是有强大娘家的,出身高贵,父亲又是老爷的顶头上司,这样的妾放在那个没了主母的府中都会令下人们畏惧,更何况老爷心里还偏着她。 大宅门里的奴才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姑娘虽说是侯府的正经继承人,是沈家唯一的血脉,比之老爷当更有说话权,但她也就是表面上的风光。 如今夫人过世,皇上虽是没有收回沈家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但也没说便会让姑娘袭爵,皇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撂着沈家却也不知是何心思。 现如今沈家就剩下一个慧安,那孙熙祥虽是姑娘的父亲但他还年轻,又是个有身份的,早晚不得另立府邸,另娶新妇?便不是杜美珂,那也会是别人。 可慧安做为沈家人却是万没道理跟着去孙府的,这么说来慧安其实已经算的上是一个孤女了,以后的前程那还真是说不清楚。这些府里的奴才那个又不明白? 比起姑娘,自然讨好正值壮年又前程似锦的老爷更为稳妥。对姑娘来说,且不说别的,只一个孝字便能死死压住她。 姑娘但凡表现得弱势,或是给了杜美珂好脸子,凭杜美珂的手段怕是用不了多久她便能掌控整个侯府,成为府中真正的掌权者。 姑娘这下马威使得好啊! 方嬷嬷见慧安竟能独当一面,不曾吃亏,便放松了自己站在堂外看起戏来,听到慧安唤她,这才应声而入,一脸肃穆地站在了慧安身旁。 “乳娘,现下就让珂姨娘全了礼数吧,请母亲牌位。” 方才慧安临出门时便是吩咐方嬷嬷去请沈清牌位的,如今方嬷嬷闻言便将胸前黑布揭开,她两手托着的赫然便是一块黑漆灵位,上书“凤阳侯沈清之位”。 赫然便是慧安母亲的灵牌! “老奴领命。”方嬷嬷对慧安福了福身便向正位而去。 夏儿几个站在屋中默默地看了半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们自然知道慧安这是要给杜美珂难堪。她们对杜美珂不尊沈清,身着红裳早已是心头有气,如今又怎不想帮着慧安出上一口气。 秋儿是四个丫头中脾气最刁钻,最是嫉恶如仇的,此刻见方嬷嬷捧着牌位向正位走,她忙上前两步。 “嬷嬷今日为珂姨娘收拾庭院已经很累了,这点小事还是让奴婢代劳吧。” 让秋儿这么个十来岁的丫头捧着灵位坐在正位上接受杜美珂的跪拜,自然比方嬷嬷来更加让人解气。方嬷嬷嗔怪地瞪了秋儿一眼,却毫不犹豫地将捧着的灵位交给了秋儿。 秋儿恭敬地接过,在太师椅上落座,冬儿已捧了盏热茶递到了杜美珂面前。 “珂姨娘快请吧。” 杜美珂一双美目此刻再没了原来柔媚的样子,她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眼前的茶盏,双眼猩红,眼珠几乎要爆出眼眶。 还忍着吗?呵呵,杜美珂,我就不信你真忍得住! 慧安冷笑,今儿只要杜美珂摔了那盏茶,或是拒绝敬茶,她若真敢不尊母亲,妄自托大,那她便再没可能收服府中人心。 冬儿取了个锦垫丢在地上,福了福身。 “姨娘快跪下给夫人敬茶吧,夫人等您这杯茶可都等了十多年了。” 杜美珂一直不进侯府一是心不甘,再有就是觉着沈清一个莽夫生的乡野女人根本不配压在她头上,她自认身世比沈清高贵,样貌品行更比沈清高出一大截来。要她尊沈清为主母,天天晨昏定省地去伺候沈清她怎能愿意? 她就是要呆在府外,做着当家太太,引得孙熙祥天天往浮云巷跑,日日夜不归府。她就是要让沈清看看她杜美珂就是做不了平妻也比沈清强的多。 可如今冬儿一句话便戳中了杜美珂的要害,让她不得不正视,沈清是孙熙祥的结发夫人,而她只是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外室,见了沈清便要跪地奉茶的事实。 这么些年杜美珂特意避开沈清会出现的地方,不愿意和沈清碰面,便是怕被人拿住这一点,让她不得不给沈清行礼,她万万没有想到,如今沈清死了,居然还有人指着那贱人的牌位让她去跪! 此时她只觉自己真是个傻瓜,竟被沈慧安这么个黄毛丫头给耍了!这丫头当初在浮云巷的表现定然都是哄骗自己的,死丫头定然在当时就设下了套,让自己觉着她是个好拿捏的,诱着她进府呢! 好,好!真是好! 真没想到她杜美珂常年猎鹰最后倒是被一只毛都没长齐的雏鹰给啄了眼! 013 珂姨娘 杜美珂望着眼前的茶盏和那扔在地上的锦垫紧咬着牙,面色发青迟迟没有动作。 方嬷嬷上前又催促了一声,杜美珂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了下来,她扶着扶手站起来,步履款款地缓步走上前竟真的在锦垫上稳稳跪了下去。 慧安见她如此非但不觉着快慰反而心里一怵,她到底还是小看了杜美珂,这女人真不一般。 夏儿分明也是一愣,待杜美珂抬头看向她,她才忙将茶盏送上。 “请夫人喝茶。”杜美珂接过茶,双手捧至头顶,样子极为恭顺。 秋儿正欲去接那茶盏,手刚碰上杯沿儿,杜美珂低垂的眸中闪过冷意,却突然松了手。那白瓷缠花的茶盏便向秋儿倒去,远远站着正看得起兴的攀枝禁不住低呼了一声。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秋儿伸出的右手不知怎么挽了一下,那茶盏便转了方向倒向了跪着的杜美珂。 杜美珂惊呼一声,只来得及抬手用袖子掩住脸,茶水便飞出茶盏尽数泼在了她的袖口和上身衣襟口。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即刻便将杜美珂的脖颈烫红了一片。 “哎呀,珂姨娘你没事吧?” 秋儿面色惶惶地说着,抱着灵位又往太师椅中缩了缩。 慧安有些好笑,杜美珂这些小手段用在从小习武的秋儿身上简直是自寻死路。 孙熙祥被这一变故惊到,看向秋儿的目光已露厉色。而孙心慈见其母受伤,忙跳了起来跑过去将跪着的杜美珂掺扶了起来,一面怒气冲冲地指着秋儿大骂。 “贱婢!你怎么端茶的!” 秋儿面露无辜,冷声道:“二姑娘指责奴婢原不该辩驳,但是方才真不怪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姨娘怎么就突然手滑了,幸亏那茶盏是倒向姨娘的,若不然玷污了夫人的灵位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孙心慈被气得当即泪水便流了下来,看向孙熙祥委屈的哭道:“爹爹……” 孙熙祥心中烦躁,只蹙了眉,道:“好了,没见你母亲受伤了吗,还不快扶你娘下去上药!” 孙心慈从未被孙熙祥这么严肃地喝过,顿时眼泪也流不出了,一脸呆愣和委屈地盯着孙熙祥,似是不敢相信他竟偏着慧安。 “还不快去!”孙熙祥见她迟迟不动,忙又喝了一声。 孙心慈这才悬泪欲滴的扶着杜美珂转身,慧安冷眼看着上前一步拦下她们。 “爹爹,我娘才是二妹妹的母亲,爹怎么能让二妹唤姨娘母亲呢,这要是让御史得知,爹爹可是会被参奏的。再者,今儿这礼还没行完呢,还是让姨娘先全了礼再下去抹药吧。春儿,再端盏茶来。” 杜美珂望着慧安的眼中简直都要喷出火来,孙心慈更是满面愤恨地盯着慧安,紧紧地拽着杜美珂的胳膊。 慧安冷眼和两人对视毫不相让,杜美珂却忽而冷冷一笑,随即面色一正转身便果断地在锦垫上又跪了下去。 春儿捧过茶,杜美珂再次弯腰,双手将茶盏捧到了秋儿面前。 “请—夫—人—用—茶!” 她一字一字地说着,咬字极为清楚,却给人一股寒意森森之感。 秋儿接过茶,掀开茶盖,抿了下算是代沈清饮了她的茶。 “行了,小慈扶你姨娘下去休息。”孙熙祥说罢意味不明地看了慧安一会,这才起身率先拂袖而去。 孙心慈扶着杜美珂向外走,行至慧安身侧,杜美珂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慧安。两人对视半响,杜美珂缓缓一笑,凑近慧安。 “今日我才真正认识大姑娘,大姑娘好手段,只是如此年少气盛、锋芒毕露怕也不是好事。” 慧安亦盯着杜美珂,微笑道:“珂姨娘见笑了,姨娘现在不也锋芒毕露了吗?” 她将姨娘二字咬的极为重,杜美珂双眸一眯,目光阴狠地瞪了慧安一眼这才转头拉着孙心慈大步而去。 慧安望着两人的背影神情也冷了下来,带着方嬷嬷并四个丫头回了榕梨院。 珂美珂出了堂屋问清了孙熙祥的所在,便直奔春韵苑的书房而去。进了屋,丫头奉上茶,孙熙祥屏退了左右,这才走到正抽泣不止的孙心慈身旁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肩头,安慰着。 “小慈别哭了,爹知道今日叫你和你娘都受了委屈,只是爹也有爹的难处。你不是很喜欢碧明轩的饭菜吗,明儿爹带你去吃,算是爹给你和你娘陪个不是,可好?” “爹,大姐姐太过分了,她怎么能那么对娘亲!爹爹都不帮着我们,呜呜,爹爹不疼我和娘了……我也是爹爹的骨肉,和大姐姐身上留着一样的血,她怎么一点都不疼爱妹妹,她的心肠怎么……”孙心慈扑进孙熙祥怀中哭诉着,然而她的话被杜美珂厉声打断。 “小慈,不许说姐姐坏话,你这么闹你父亲像什么样子,快别哭了。”杜美珂厉声喝着,自己却眼眶一红无声地落下两串珠泪来。迎着那微微发白的面庞,可真是楚楚动人,无线委屈。 孙熙祥忙心疼地拍着她的手,安抚道:“莫哭了,今儿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也是不得已。这府里老人多,我要是偏着你,你在府中更难立足,反倒不美。” 杜美珂偏头微微靠向孙熙祥,眼中闪过讥讽。什么不得以,要真是对她好,就该毫不保留地维护她,父大如天,沈慧安就算姓沈,那也不好公然违背父亲,也是拗不过他的。到底是怕太后怪罪,比起他的前程,到底她要被舍弃。 枉她一心一意地跟着他这么多年,丢弃了她本来的一切,如今进了府,更是只能依靠他。不行,唯今只有哄好了他,她才能有出头之日,才能让这府中的小人不敢对她放肆,才能得到她想要的! 她冲孙心慈使了个眼色,待孙心慈起身出了房,杜美珂才依偎进孙熙祥的怀里,柔声道:“我不委屈,这十多年都这么跟着你过来了,我也不怕委屈。熙祥,当年你高中探花骑着高头大马游街,我一眼便爱上了你,后来听到你被皇上赐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又为自己难过,又为你叹息,像你这样出色的男人,却因为一道圣旨不得不娶姐姐。我不是说姐姐不好,只是姐姐终究不通琴棋诗书,你那样的文采和风流,我真怕你和姐姐合不来。后来我在栖霞寺再见到你,我们一起谈诗论书,琴瑟相合,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你也会倾心与我。那时候我就决定这辈子都要跟着你,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会面临什么样的事,熙祥,为了你,我什么委屈都能受,真的。我只是心疼你……我不知道你在这府里竟……” 杜美珂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神情惶然地瞄了一眼孙熙祥,似乎顾及孙熙祥的心情不敢说出口。 可孙熙祥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是不知道他在这府里竟做不了主,还要看女儿的脸子过活。孙熙祥面色扭曲了一下,眼中闪过阴厉,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让他又觉憋闷了起来。 “熙祥,如今我进府了,我会和你一起的。只要你对我好,我真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孙熙祥望着杜美珂深情而爱慕,恭敬而尊崇的眼神,他只觉心情一荡,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心也柔成了一团。狠狠地将杜美珂抱进怀里,同样深情地道。 “美珂,我就爱你的善解人意,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爷的小心肝,让爷怎么能不疼你爱你呢,恩?”他说着双手已伸进了杜美珂的衣摆。 杜美珂立马便娇吟了一声,人更紧密地软在了孙熙祥怀里,一双妙眸妩媚地嗔了孙熙祥一眼。 “讨厌,大白天的……” 她的声音糯软的似能滴出水来,直引得孙熙祥手更肆无忌惮起来。 “大白天怎么了,爷就喜欢你这股子劲儿,来让爷好好看看你……”孙熙祥说着已扯开了杜美珂的衣襟,将头凑了过去。 屋外孙心慈半响不见两人出来,耳朵贴近紧闭的房门听了起来,突然她满面通红,似被蛇咬了般碰了起来,随即一脸羞恼地跑出了院子。 榕梨院。 慧安依在大引枕上,由着冬儿拿着美人锤给她捶着腿肚,神情慵懒地啄了一口茶。 “姑娘今儿做的很好,以前乳娘总觉着姑娘心思太单纯,心里又存不住事儿,总爱使拳脚,姑娘今儿这样……乳娘便是走了,也放心了。”方嬷嬷坐在软榻边儿的脚凳上满脸欣慰地笑着道。 “是啊,姑娘今儿可真厉害,那珂姨娘被气得嘴都歪了呢!先前就觉着这女人不简单,呆在府外整日蛊惑着老爷不回府,如今一见,果然不是个省心的。竟敢穿着大红色进府,真当咱们都是死人吗!”秋儿接口说着,一脸快意地挥了挥拳头。 “小蹄子,瞧你得意的,今儿可让你泼了她一身茶,越发没个正形了。”春儿笑着使劲戳了戳秋儿的额头。 “恩,我就是得意,除了姑娘你们今儿谁也没我威风。幸亏我多了个心眼儿,觉着那珂姨娘不会乖乖就范,要不然不定还真着了道儿。”秋儿越发得意了起来,鼻孔朝天的模样引得众人一笑。 “行了,瞧一个个得意的,今儿我们和那边的仇是结了,以后大家都警醒点。那珂姨娘是个厉害的,不仅能忍,还有心计,今儿吃了这个大亏,一定想着法子找姑娘麻烦。大家都别大意了让人拿了错处,到时候你们挨了打是小,要是再累的姑娘落了面子,心里难受,看我不拨了她的皮。”方嬷嬷说着,语气中却没多少严厉。 夏儿几人知道方嬷嬷是给她们提个醒,不让她们得意忘形。想着今儿杜美珂忍耐的模样,想着孙熙祥对她的袒护,再想想杜尚书府,还有慧安孤女的处境不由都收敛了笑意。 慧安见她们如此却笑了起来,道:“方嬷嬷也是给你们提个醒儿,我毕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杜美珂不能拿我怎么样,只会在你们身上找事,注意些便是。若真是被抓了错处,也都别慌,赶紧想法子告了我,别怕给我添乱,反倒让自己个儿受了罪。要是那个被欺负了去,让我心疼,可别怪我跟她急。” 夏儿几个听慧安这么说,都红了眼眶。 “奴婢们知道姑娘对我们好,姑娘放心,奴婢几个定不会让人欺负了的!” 夏儿几人纷纷附和春儿的话,慧安听了这才放心,看向跪在软垫上给她锤着腿的冬儿,吩咐道:“行了,冬儿也歇歇,忙了一上午,你们也都下去休息会儿,下午说不定还得闹一场,我也睡会儿。” 杜美珂见到给她安排的院子定然还要闹上一场,姑娘今儿起的早,又是大病初愈,是该好好歇歇。 方嬷嬷听了慧安的话忙站起身来,将大迎枕拿开,扶着慧安躺下,又给她掖好被角,吩咐秋儿重新给炭炉填了炭,这才引着几人默默退出。 慧安闭上眼,想着今日的一切不由自嘲一笑。 014 怀疑 想她前世时被杜美珂母女逼到那等境况可真怨不得别人,怪只能怪她太过愚蠢。 那杜美珂虽是杜尚书的嫡女,却不再受宠,根本得不到娘家人的支持。因着私奔杜美珂早不被京城贵夫人接纳,做了外室毫无身份地位可言,她凭借的只有孙熙祥对她的爱,可依着今儿的情景,孙熙祥对她也未必就真心实意。 然而便是这么一个妇人,在前世时却用她的隐忍,潜伏,用她的阴奉阳违,步步钻营终成了孙熙祥的正室,还为孙熙祥生下了嫡子,更是将她这个凤阳侯府正经的继承人送出了府,成功将凤阳侯府改门换庭变成了孙府! 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啊! 慧安直至今天才明白前世的自己根本就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因为若没有自己的支持,杜美珂根本就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取得一切。 前世杜美珂进府时也穿着大红的衣衫,可就是因为自己不设防,愚蠢地接受了她们母女,默许了她的这种穿着和姿态,才使方嬷嬷和夏儿她们也跟着接受了杜美珂,默认了她在府中的地位。 后来更是因为她对杜美珂母女亲近有佳,才使得府中下人们将杜美珂当成了侯府主母,犹记得当年孙熙祥提出让杜美珂掌理侯府中馈时自己还表示了大力支持。 当时方嬷嬷力劝自己,她还记得她发了脾气,还罚了方嬷嬷半年月俸,甚至她还听信了杜美珂的话,以为是方嬷嬷不愿放权。 如今想来,杜美珂查出方嬷嬷在账目上作假这事定也是栽赃陷害!方嬷嬷一心只想着自己,将自己当亲生女儿般依赖照顾,又怎会为了银钱而做出有损侯府的事? 也是从那时起杜美珂一步步地站稳了脚,最后更因为自己的赞同,被父亲抬成了继室。 更是因为自己带着她到宫中给太后请安,后又在人前的多方赞美和认可她,才让杜美珂重新进入了上流社会的圈子,重新被贵人们接纳。 想着这些,慧安只觉自己前世的整个人生真是一个笑话,她竟是杜美珂成功的最大助力!那杜美珂怕是一早就清楚了得到自己认可会带给她多大的好处吧,这才会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地讨好自己! 然而今世,慧安再也不会犯糊涂了。就如今儿,只要她不愿意抬举她杜美珂,那么她便只能受辱地成为姨娘。 哼,今生,她倒是要看看,没有了她的支持,杜美珂还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春韵苑中,孙熙祥和杜美珂荒唐了一场双双倒在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中。 书房中早已一片狼藉,桌案上的书籍笔架散落了一地,屋中飘荡中欢爱过后淫靡的味道。杜美珂面颊绯红,双眸氤氲地躺在孙熙祥怀中,神情慵懒地闭着眼睛,她抬手在孙熙祥胸前缓缓地划着圈,低声道。 “熙祥,之前你带大姑娘到浮云巷玩,我和大姑娘分明相处的很好呢,我看她挺喜欢我的。可今日……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嚼舌头的在大姑娘面前诋毁了我,她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杜美珂微微一顿,又道:“之前在浮云巷看大姑娘蛮天真可爱的,没想到她还挺伶俐的呢,姐姐可真会教养孩子,不像我,哎,小慈只比大姑娘小半岁,如今还什么都不懂,一味地良善单纯,天天就只会缠着父亲到处玩……” 孙熙祥闻言本放在杜美珂背上滑动着的手一顿,面色阴沉了下来。想起今日慧安的言行,他只觉这个女儿变得异常陌生,简直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天真、易骗、只懂挥鞭子毫无脑子的沈慧安了! 难道真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是谁教她这么做的? 还是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这个女儿自己的意思?今儿这个下马威使得漂亮啊,既打了他和美珂的脸,还能让他们一点怨言都说不出,请出死去的沈清灵位将美珂死死压住,如若这法子真是沈慧安自己想出来的,那他可真就从未认识过这个大女儿了! 孙熙祥想到这个可能生生一僵,面色越发阴沉叵测。他想到这十多年来在侯府做上门女婿所忍受的同僚对他的冷言冷语,在府中的身不由己,不能当家做主的委曲求全,顿觉恨意翻腾。 他又想到孙心慈对他的依赖和敬畏,再想想好像慧安确实从未和他亲近过,父女相处总是客气居多! 沈慧安为什么对他这个父亲这么疏离呢?难道她当真一直在伪装?那这个女儿可就真不好掌控了!还有,沈清的事是否万无一失,沈慧安是否毫不知情?这些都需要再确定! 此时的孙熙祥已经想不起来慧安对他的客气本就来源于他和沈清冷淡的夫妻关系,还有他何曾真正关心过慧安。 想到慧安可能早就知道一切,一直在装无知麻痹自己,孙熙祥便心头一紧,如鲠在喉,放在杜美珂藕臂上的右手缓缓握起,用力之大直捏地杜美珂抽了口冷气。 可杜美珂并未做声,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孙熙祥的神情,如今见他这般杜美珂眼中闪过精光,适时又道。 “熙祥啊,我真心想和大姑娘好好相处,我也相信若我真心对待大姑娘,她定然会接受我,这样你也不至于那么为难。可若大姑娘身边真有那起子爱嚼舌根的恶奴,那……这等刁奴还是早些打发了好,省的闹得家宅不宁!” 听杜美珂又提到刁奴,孙熙祥将心思又转了回来,想着慧安从小到大的表现,依他对这个女儿的了解,和他看人的眼光,应该不会出错才对。沈慧安今年也才十二,能有多深的心机,若真知道她的母亲是被杜美珂所害,那还不直接进宫请旨闹得天翻地覆了。 今天这事儿,定然是谁在慧安面前嚼了舌头!如此一想,孙熙祥的面色便和缓了很多,低头缓缓抚摸着杜美珂柔顺的头发,问道。 “你觉着会是谁在安娘面前乱说话了?” 杜美珂忙抱住孙熙祥的腰身,笑道:“我一直呆在府外,这个我哪里能知道,只是能说动大姑娘的,总得是身边得力的人才能吧……” 慧安身边得力的,也就那四个丫头,还有方嬷嬷。四个丫头到底年幼,哪儿会有这么深的心机?所以,这事多半是方嬷嬷撺掇的。 再想到昨日他隐晦地示意让杜美珂接掌侯府被慧安所拒,想到方嬷嬷现在正做着内宅管事的事儿,孙熙祥已确定必是方嬷嬷在背后捣的鬼。 “可恨!”孙熙祥咬牙切齿地说道。 杜美珂见目的已经达到,知道孙熙祥心中对这事儿已有了计较,便又转了话题,笑着道:“熙祥,你也别生气,哪个府中没有这么几个作恶的奴才?为这些低贱的下人生气平白累了自己。对了,小慈和大姑娘一般年纪,你说让她们多接触接触会不会就好了?毕竟都是小孩子嘛,一起玩几次也许感情就深了?这样我也能多知道些大姑娘的事儿,多了解了也好投其所好,人家现在想讨好大姑娘,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呢。只可惜大姑娘每日都要去学堂,都不在府里……” 是啊,若让心慈多和安娘接触,也能帮他看着点这个大女儿,那样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孙熙祥想着面上便有了笑容,赞赏地在杜美珂红唇上咬了一口,道:“这有何难,明儿我便去寻柳院士,让小慈也去国子监就学便是。还是你有办法,真是爷的解语花。” 杜美珂闻言眼睛都亮了。 大辉圣祖皇帝一统江山之前这个天下已动乱了一百余年,四方争雄,礼教稀疏,乱世中人们连填饱肚子都难,更何论遵行礼数,顾忌男女大防了? 故而乱世中还真出现了几个备受百姓敬服的女英杰,当今的文太后,以及慧安的母亲沈清便是个中楚翘。 受乱世的影响,大辉建朝之后对女子的约束乃是史上最松乏的,男女大防并不很严。大辉的女子可独自立户,支撑门庭,妇人被休弃之后也允许再嫁,而闺阁女子也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辉的女郎们是可以公然出游的。 这些在引领风尚的京城表现的更为突出,京中的贵介小姐们就常常相邀出游,在郊外办诗会,赏花会,纵马踏青已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 而宫中更是早年便出现了女官,虽只掌内宫,但也领着朝廷俸禄,登记在朝廷官员名录之上,受吏部统管。这也是沈清能够封侯,并接管沈家军的重要原因。 朝廷更是允许女子进学,京中贵族们更是纷纷将家中女子送到国子监接受诗书、礼仪、琴棋、画音以及骑射甚至医术方面的教育。 这些贵族们将女儿送到学堂,一来是当今社会风尚所驱,更重要的是,姑娘们在学堂相互接触能形成她们自己的人际网,而这些国子监的姑娘们哪个不是贵介之后,天之娇女?她们的身后都代表着一股势力。 待姑娘出嫁之后,她们的这些闺中密友在有些时候还真能起到关键作用,男人们更是能通过女人来打探消息、平衡关系、甚至趋利避凶。 到现在,姑娘闺阁时在京中贵女圈子里的名声和名气已俨然成了大户人家挑选家媳的一个很重要的准则。 一家的主母绝对不能是贵女圈子中毫无名声,默默无闻之人,因为这样的女子便是出身再高贵,也不会有人家愿意选聘,因为她嫁过去之后不仅对夫君毫无助益,反倒会令整个家族的发展遭到阻滞,对其夫君的前程形成反面影响。 出于这些原因,杜美珂一直在努力让孙心慈进入国子监修习,为这事她不止一次的央求过孙熙祥,可谓用尽了手段。 可孙熙祥之前因为沈清而断然拒绝了,沈清过世后,说起此事也被他再三推诿,杜美珂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容易便达成了目的。 登时她的双眼便明亮了起来,无限欢喜地抱着孙熙祥用丰盈的胸去磨蹭着他,“熙祥,你太好了,小慈知道定然要高兴坏了!” 孙熙祥被她磨的心神一荡,一股燥热袭上,就势便要去扯她的裙摆,却与此时房门被大力推开,孙心慈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娘,沈慧安太坏了,她怎么能将那么破的院子拨给我们住!爹爹,你要为我和娘亲做主!” 015 关元鹤 孙心慈冲进屋,见父母衣衫不整的搂在一处,而她的母亲正慌乱着拉扯下裙摆从父亲身上爬起来,满脸通红地怒视着自己,孙心慈这才意识到做了鲁莽事,脸色涨红一阵风般又跑了出去。 屋中孙熙祥和杜美珂神情尴尬地整理好,这才前后出了房。杜美珂狠狠地瞪了站在门口的女儿一眼,“不许对你大姐姐无礼,有什么事好好说。” 孙熙祥则咳嗽一声,正色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孙心慈面色通红,扭捏了下,想到方才她在院子里逛得累了,便让赵嬷嬷领她去侯府给她们母女安置的院落歇着,谁知道竟被带着七拐八拐直到了侯府的最东角那叫秋兰院的地方。 那院子非但偏僻还小的很,统共就那么几间房子,屋里的摆设也寒碜的很,连她们在浮云巷时乳娘杜嬷嬷住的房子都不如,所以她才怒气冲冲地跑来向父母告状。 “爹,大姐姐竟将秋兰院收拾出来让我和娘去住,那院子那么破怎么住人嘛!”孙心慈一脸委屈,想着今天在侯府遭遇的一切登时便流了泪。 秋兰院?真没想到慧安会这般苛待杜美珂母女,想到昨日慧安满面娇羞地说要给小慈母女收拾院子的样子,孙熙祥再次蹙了眉,那种无法掌控事态的烦躁感再次涌上。 杜美珂却似毫不在意,反倒拉了正欲再言的孙心慈,笑着道:“行了,你爹忙了这半天也该累了,你可真不懂事,还拿这种小事来烦他。娘也累了,陪娘休息去!” 孙心慈被杜美珂拽着向前走,还要再喊,手臂却被杜美珂狠狠捏了下,再被母亲严厉的瞪了眼登时也不敢再言,只能满面不忿地被杜美珂拖走。 到了秋兰院,杜美珂屏退左右,这才拉着孙心慈在床榻上坐下。 “娘,你干嘛不让我跟爹爹说?你看这院子破的,怎么能住人嘛!沈慧安那个贱丫头,她怎么能这么可恶!”孙心慈满面狰狞地骂着。 “你小声点,如今我们住在侯府,到处都是沈家的人,在家时娘跟你是怎么说的,怎么全都忘了!你得记住在这里和家里不一样,你要是再这么任性让人拿了错处,到时候娘可救不了你!再者,这院子我看也没那么破旧,倒也能住。”杜美珂神情平静地望了眼屋中摆设,脸中闪过寒意。 “娘,你说什么呢,难道我们就让人这么欺负,都不还手吗?我做不到。”孙心慈一脸委屈,眼见又要哭出来。 杜美珂忙安抚着她,“谁说娘不准备还击的?你放心,沈慧安那小蹄子,娘就不信她能有多高的手段,早晚娘会报今日被辱之仇。这院子你且和娘住着,你想,若外人知道沈慧安虐待庶母庶妹,她的名声能好到那里去!委屈一阵对我们反倒有好处,娘最知道了,那些贵介夫人们总爱标榜良善正义,却最是虚伪不过,她们听到这事只会同情我们母女厌恶那沈慧安。听娘的,唯今我们母女只有早日被贵介夫人们重新接受,娘才有机会被你爹扶正,你外祖母也才能在你外祖父那里为我们母女说上话。” “可是娘不是说高门大户里最爱出刁奴,她们惯会欺负人吗?我们就这么被沈慧安欺负那些贱奴还不得趁机踩死我们好讨好沈慧安?人家不要被贱奴欺负!我们不在这里了,回浮云巷好不好?” “不准你胡说!我们没有进府便罢了,可我们进了这府门,如今再灰溜溜地被赶出去,那不消一天我们母女便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以后休想再有立锥之地!要不是因为这个你当母亲今日会忍下来?你以为母亲愿意呆在这里受气?娘如今是骑虎难下,已经没有退路了!唯今我们只有背水一战,和沈慧安斗到底!不过小慈也别担心被欺负,哼,她们便是要欺负也得看看够不够格儿,放心吧,娘也不是个和软善欺的,再说不是还有你爹呢。没人敢给我们母女脸子看的,娘这些年也存了不少体己银子,只要多多打赏就不怕没有可用的人。你爹已答应明儿去求柳院士,让你也去国子监修学,你只管好好上学,多交些朋友,别的事有娘呢。”杜美珂说着爱恋地摸了摸孙心慈的头发。 孙心慈一听自己也能去国子监读书了,登时乐的什么都忘了,忙跳了起来,一脸惊喜地问着:“娘,我要去国子监读书了?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杜美珂见女儿竟这么开心,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以她的出身,她的女儿本该是名门闺秀,千金之躯,何至于因不能到国子监就学而落落寡欢。这一切都怪沈清和她那贱女儿,总有一日她要讨回她该得的一切,将沈慧安赶出府,让她也尝尽被人看不起,被人奚落的痛苦! “是真的,明日早些起来,让杜嬷嬷好好给你收拾一下,早膳后娘便送你去春韵苑,让你跟着你爹去国子监见柳院士。你记得,在学里要逢人就笑,待人热情,积极点,好好表现,做事要多用心,凡事戒急用忍。还有,对沈慧安只能敬着,可不能再像在家时这般无状。” 杜美珂耐心地交待着,孙心慈却已一脸不耐,摆摆手道:“娘,我又不是傻子,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先去找杜嬷嬷看看明日穿什么好!” 说罢一溜烟地便跑了出去,杜美珂宠溺一笑,随即靠着大引枕闭上眼睛思索了起来。 榕梨院。 方嬷嬷一直在等秋兰院的动静,谁知等到下午那边竟一点动静都没,待得近晚时杜美珂竟开始指挥着下人将府外带来的家当往秋兰院里搬,俨然一副逆来顺受要长久入住秋兰院的模样。 方嬷嬷心里一凛,将这事秉了慧安,慧安听罢只笑了笑,并无多少意外。 按杜美珂前世十数年的隐忍,这点事对她并不算什么。再者,既然上午时她能忍下跪了母亲的牌位,那下午便没理由因着院落的事再闹腾起来。 “姑娘,看来这杜美珂比我们想象的更厉害!如今她既然不闹,奴婢还要不要吩咐周总管将其它院子下锁,好登记造册,归整府库?”方嬷嬷将手炉又重填了炭递给慧安,一面问着。 慧安接过手炉,拢了拢袖子,点头道:“当然要,这府里自打母亲过世便有些松散,府库也该清点一下了,各院儿的器皿、物件该登记的登记,该造册的造册,不能一直这么乱着。往后哪个想打主意,我们心里也能有个数。只是这事还得个由头才成,先等等,我记得每年府里到年节都要翻整,到那时一并将这事办了,也省得别人说我们防着杜美珂,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方嬷嬷点头应是,便闻院子里传来秋儿的笑语声。 “这几个丫头,整日没个正行,都是姑娘给惯得!”方嬷嬷说着便向门口走,打了帘子冲正往这边来的几个丫头喝道。 “没规矩,也不怕吵着姑娘休息!” 几个丫头闻言倒也不怕,嘻嘻地笑着脚步加快进了屋。 “什么事儿啊,看把你们几个兴奋的。”慧安笑着看向秋儿。 “姑娘,方才我去春韵苑找妙织寻绣样儿碰到外院刘安家的刘全儿,听他说过两日东征大军就要凯旋回京了,关将军亲自压送东姜国王进京献俘,届时皇上派秦王殿下率百官出端门迎接呢。”秋儿双眼晶亮地说着,其它几人也纷纷附和。 “这次东征军平江宁,出虎关,占东都郡,取夏水郡,一路攻进东姜国的都城平攘真可谓所向披靡了。没想到关将军这么年轻就能取下这等战绩,这次回来定然封侯拜将!”冬儿也满是兴奋地道。 “谁说不是,我们在江源军营时有次关将军到营中找方副将商议西焦山平匪的事,我曾远远见过关将军,当时他穿一件白色大麾,青色布衣,看上去年轻的很。不像京里的贵介公子那般惺惺作态,也不像那些粗莽的武将一身戾气,远远看着文质彬彬的,没想到打起仗来竟这般厉害!”平日甚为少言的春儿也附和着。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春心荡漾,芳心萌动了!”夏儿闻言笑着凑近春儿打趣着。 春儿登时被她臊地满面通红,伸手便打向夏儿,惹的夏儿惊叫着往方嬷嬷身后躲。 “这公子文质彬彬,一点都不惺惺作态,打起仗来端的厉害~”秋儿也放软声音羞答答地学着,春儿一时又离了夏儿去抓秋儿,秋儿拉了冬儿去挡,一时屋中欢笑连连,很是热闹。 慧安见她们高兴便也笑了起来,说起来东征军凯旋这事她倒是有印象,前世时她还带着丫头们和孙心慈一起跑到端门去看热闹,只可惜路上遇了点事没能见到关元鹤领兵进城的情景。 后来皇上宫中设宴为关元鹤接风洗尘,她又因为陪杜美珂去栖厦寺上香误了宫宴。再之后关元鹤放了外任,就更不得见了。 故而这位大辉声名赫赫的少年将军,江阳关家的显贵嫡子,前世被推崇为白面儒将的东亭侯,慧安竟是一直没有机会一见其风采。 慧安出身将门,一向崇敬有战功的将领,如今见几个丫头说得兴起,便想着这次定要早早守在端门好好见识下东征军归朝的气势,还有那关元鹤的风采。只又想到可能会见到李云昶,慧安一时又愣住,心里万般滋味翻搅着,笑意便也凝住了。 几个丫头见慧安如此,便面面相觑地停了打闹都看向方嬷嬷,方嬷嬷也弄不明白慧安这是怎么了,只笑着道。 “说起来这江阳关家鸿儒传家,出仕者如过江之鲫,不说江阳关氏本家,便是旁支子弟那也个个不凡,人言‘文不过关’,关家能出这么一个武将倒是难得!听说这关将军还没定亲呢,这下京中可又该热闹了,姑娘说是吧?” 方嬷嬷问罢半天不见慧安回神,忙又唤了她一声。 慧安这才回过神,笑着道:“恩,这关元鹤是曾定过亲的,定的是襄阳顾氏如今家主的嫡女,两家定的是娃娃亲,只可惜那位顾小姐得了场疾病,才十四芳龄便去了。关将军便一直未再议亲,到现在都七年了吧。” 方嬷嬷一诧,接口道:“可不是,关将军说是年少,今年也有二十有二了吧?别家男子哪个到这岁数没个子嗣,有那娶亲早的孩子也快有姑娘这般大了,说起来这关将军还挺长情的。只不过这些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慧安被方嬷嬷问的一惊,张口结舌,眨巴了下眼睛低了头。 她总不能说这是她前世时听说的吧,想那关元鹤被封东亭侯何等风光,他的事也被人传之又传,又有今上最宠爱的端宁公主当众对关元鹤示爱,结果被婉言谢拒,一时关元鹤仍念亡故的顾小姐严辞公主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她不知道才叫怪呢。 “我也忘了在哪儿听到的了,乳娘快去吩咐摆饭吧,安娘都饿了呢。”慧安含糊说了声,忙转开了话题。 方嬷嬷听慧安说饿,果然不再深究,忙唤了春儿出了房。 屋中夏儿见方嬷嬷出去忙凑到慧安面前,讨好地道:“姑娘这病了一场,过几日奴婢们陪姑娘出门透透气除除晦气?” 慧安抬手一掌将夏儿的小脑袋拍开,笑道:“自己想去瞧热闹偏还编排到主子身上,你们想去便打探好东征军那日进城,到时候我们早早守在端门就是,何必来哄骗我,又不是不让你们去。” 夏儿一听便眉开眼笑了起来,搂着慧安的手臂使劲摇:“姑娘最疼我们了。” “死蹄子,姑娘不让你去就是不疼你了啊?”慧安笑着去打夏儿的脸。 “姑娘不让去那也是为我们好,姑娘就是夏儿的天,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夏儿忙讨好地道,惹的慧安几人都笑了起来。 016 打抱不平 翌日,天尚未亮慧安便被方嬷嬷叫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慧安半响不明所以,经方嬷嬷提醒这才想起来今日还要去学堂。 前世时慧安十四便退了学,后来嫁了李云昶,因为佟妃久居深宫,慧安不必每日向婆母晨昏定省,而李云昶又从不在春熙院过夜,慧安也不必服侍夫君上朝,故而慧安已经多年没有起过这么早了,一时还真有些不能适应。 经方嬷嬷催促,慧安老实地起床进了净房,出来后丫头们一阵忙碌给慧安收拾停当早膳已摆好,慧安匆匆用了膳回到内室,方嬷嬷已经准备好了一应物件和一天吃食,秋儿和夏儿分别拎着食盒和书袋已是等候在侧。 慧安迈步正欲出房,却突然又转了回来,迈步行至梳妆台前从妆奁盒下拿出一个方形长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杜美珂昨日送给她的那条九节鞭。 慧安将鞭子取出来拿在手中,熟悉的感觉传至掌心,慧安双眼眯了眯。 “那女人送的东西姑娘不用也罢。”冬儿想着昨日杜美珂那一身红衣,厌恶地道。 “干嘛不用,这可是个好东西,不用岂不是亏了,我偏偏要天天带在身上,冬儿,你说若是哪天我用珂姨娘送的这条鞭子,一鞭子抽花孙心慈的那张俏脸,珂姨娘会不会被气死呢?” 今生她还是要一直带着这鞭子,她要用这鞭子来时时提醒自己前世的遭遇,还要时时提醒自己注意言行,克制脾气,不能再如了杜美珂的意。 慧安说着便果真将那鞭子藏在了腰间,只露精美的鞭把和流苏在外,转身而去。 慧安说的异常认真,冬儿几人倒吓了一跳,慧安脾气虽是火爆,行事也有些乖张,但却从没做过什么恶毒之事。 抽花二姑娘的脸?姑娘是说真的吗?她怎么就觉得这次姑娘病了一场后性情变了很多呢,人变得极聪明,嘴巴也很是利索,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倒似一下子大了十岁。 看了看已步出房门的慧安,冬儿又怨怪自己荒唐,姑娘分明还是那个姑娘。 再说了,姑娘便是真抽花了那沈心慈的脸,也定然有原因,不管姑娘做什么总归都是她的姑娘。想到这里,冬儿笑着自去忙了。 慧安出了二门老远便见孙熙祥站在大门处,孙心慈拢着一件净面粉红色镶灰鼠皮毛的大麾正与他说着什么,两人的神情都很愉悦的样子,而孙心慈的身后站着她的两个贴身大丫头明心和水心,她们一人手中提着食盒,一人拿着一个鹅黄色的书袋。 慧安皱了皱眉,脚步顿了下这才走向孙熙祥俯身行了礼。 “父亲安。” 孙熙祥笑着看向慧安,道:“安娘来了,从今儿起你二妹妹和你一道去国子监读书,你做姐姐,又入学早,可要照顾着她。姐妹俩要好好相处,互相关爱。” 慧安闻言目光微闪,她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孙熙祥竟和她一点招呼都不打,自作了主张。 不过既然他铁了心,慧安也不愿面上闹的多难堪,落了虐待庶妹的名声反而不美。 再者那孙心慈的德行,就算去了国子监那也是自寻死路,让大家都认识认识她们母女也好,省得将来她整饬了这一对母女反倒被不知她们真面目的众人指责她沈慧安歹毒。 见孙心慈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慧安心觉好笑,她是怕自己说出什么阻拦了话吧? 哼,笑话!见招拆招就是,她还怕了孙心慈不成?! 如此想着慧安倒是笑了,忙看向孙心慈一脸开心的道:“妹妹也要上国子监读书了啊?恭喜妹妹,以后姐姐也有人陪了,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说着便上前拉了孙心慈的手,一副很亲切的样子。 倒是孙心慈没想到慧安昨日才给了她们难堪,今日就这般亲热,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抽出了手,见孙熙祥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又要去拉慧安,慧安却已将手收回。 孙熙祥又瞪了孙心慈一眼这才对慧安和声道:“好了,快和妹妹上马车吧,时辰也不早了。” 慧安看向门外,但见府门口只停了一辆马车,却是平日里她常用的。 国子监建在西郊翠云山的山脚,从府中坐马车出城,走官道到国子监起码也要大半个时辰,要她和孙心慈呆在一起这么久,慧安想想就不愿意。便面露难色,冲孙熙祥道。 “真不巧,我早约了云府的三姑娘一起骑马出城的,这会子我得先往松坡巷去,怕是不能和爹爹一道了。马车便让与妹妹吧,爹爹容女儿先行一步了。” 她说着便打先出了府门,下来台阶。夏儿闻言早跑进角门使了小厮去牵马,慧安将兜帽带上,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带着两个丫头转眼便冲出了巷子。 若有慧安一起去见柳院士,那心慈入学的事定然要容易的多,国子监对庶出子女入学的条件很是苛刻,唯今只能靠小慈自己了,想着方才孙心慈对慧安的抵抗,孙熙祥便有些不悦。都怨这女儿,眼皮子就是浅,这时候还敢得罪慧安。 “上车吧。” 孙熙祥面色发沉地又看了一眼忿然盯着慧安背影的孙心慈,一时只觉烦躁,冷冷地丢下一句便也上了马。 冬日早晨的空气异常冷冽,却也异常清新,慧安为了不与孙熙祥他们同行,绕着内城跑了小半圈,这才打马出了城,又避开官道,选了通往翠云山的一条小道狂奔起来。 跑了没一阵,天空竟飘起了雪花,一片片洁白的雪花俏皮地随着冷风直往人的衣领中钻,没一会儿地上便茫茫地白了一片,远山也苍茫了起来。 慧安双颊被风吹的通红,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心情却异常舒畅,只觉置身在这空荡的山间小径看满山雪舞真是让人心境开阔,说不出的清爽,慧安不知不觉便放慢了马速,欣赏起风景来。 “姑娘也真是,干嘛避让这二姑娘,哪有把马车让人自己个儿受冻的道理!?要避也该二姑娘避才是,姑娘这才将养好,要是又着了凉,方嬷嬷回头还不拔了奴婢二人的皮。瞧瞧,脸都给吹红了呢!”秋儿望着慧安发红的面颊不免唠叨了起来。 慧安扬唇一笑,道:“谁说我是避她,我是病了一场觉着全身都僵硬了,想舒展一下。行了,快走吧,绕了远路别误了时辰。” 慧安说着又扬起了鞭,三人还没跑几步便听前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在这清晨无人的飘雪小径显得异常凄厉,慧安被吓了一跳,随即狠抽马臀冲过了山道。 迎面小径路边但见几个男子正在纠缠一个穿着蓝色碎花棉布小袄,下系月白夹棉灯笼裙的女子,那正抱着女子柳腰的男子许是听到了马蹄声转过头来,一张白净的脸正对上慧安。 慧安与他目光相触不免一愣。 017 找死 这人她是认得的,是鸿胪寺卿马大人的独子马鸣远。 此人也在国子监读书,是个不学无术,欺凌弱小,攀附权贵的纨绔货色,平日里更爱进出花街柳巷,专干调戏良家女子的腌臜事。 如今一见前面情景,慧安立刻便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当即心头怒火便烧了上来。 那马鸣远正是偶然听人说起翠云山西山这边每日清晨都有一个十五岁妙龄,长相出众的小娘子上山采药,这才令身边小厮仔细打探了那娘子每日出现在西山的路线和时辰,今日才领着下人将人堵了个正着。 这眼看着美人儿就要到手了,那里知道在这平日都没人走的小道竟也能遇到了熟人。 他和慧安在国子监时就互相不对付,那沈慧安又是个爱管闲事的,今儿让她撞上这事可真是麻烦。可美人已然在怀,那曼妙的小腰正被他揉在掌心,美人的体香还在鼻尖,他又实在不甘心放手,一时便呆在了那里,只看着慧安越来越近。 “贵人救命!救命啊!”被他抱着的小娘子一见慧安一行,忙大声叫了起来,挣扎的更加厉害了。 慧安跑近,一勒马缰瞅向那女子,女子长着一张尖尖的小脸,白皙如玉的肌肤,眼睛很大如今更是闪动着泪光,如同被猎的麋鹿般可怜兮兮地,挺而小巧的鼻尖上尚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儿,真真是楚楚动人。 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慧安这才盯向马鸣远,笑道:“真是巧啊,竟能在这里遇到马公子,马大公子今儿可真是有雅兴,一大早就来这山里赏景呐,下次先生再让以‘雪’为题赋诗的话,想来马公子定然能拔得头筹。” 依着马鸣远对慧安的了解,还以为她上来便会挥鞭子救怀里的小娘子,他早就对左右使了眼色,如今慧安非但没有恼怒,反倒笑嘻嘻地和他说话,虽然说的话不甚中听还语带讥讽,可马鸣远还是愣住了。 国子监谁不知道这个凤阳侯府的沈慧安不善言辞,什么事都爱用鞭子解决,何时她竟是变了性儿了?! 马鸣远这一愣之下,手臂便不知觉地松了力道,那美貌小娘子一挣扎竟挣脱了开来,忙闪到了慧安这边。 马鸣远倒也不急着去抓她回来,只看着慧安也笑了起来,道:“彼此彼此,本公子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沈妹妹,想来依妹妹的风雅,下次赋诗定也不会差了。” 这马鸣远虽不学无术,但却惯会耍嘴皮子,慧安不欲和他多做纠缠,也心知再说下去未必能说得过他,便直接冲秋儿使了个眼色。 秋儿领意,将书袋甩给夏儿,一手探下马背一拉一带便将那貌美小娘子拽上了马背,令她坐在了自己身前。 这下马鸣远可急了,顿时色变瞪着慧安便欲吩咐小厮上前抢人。 慧安却也不急,手一抬执着马鞭便挡在了马鸣远等人身前,身后秋儿已甩缰掉转马头,带着那小娘子飞奔而去。 “沈慧安,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就怕了你了,你不就是得了太后的眼吗,可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孤女,别太嚣张了!”马鸣远望着秋儿两人的背影面色发青地嚷了起来,又冲四个小厮骂道。 “都死了吗,还不快给老子追!”说着一鞭子便抽向了其中一人。 “马公子还是再仔细思量下的好,我听说礼部的鲁尚书因着去年和亲的事儿办的漂亮得了圣宠马上就要高升了,他可是有心要提携马大人一把补了礼部尚书的缺儿呢,如今已近年关,吏部马上就要年终百官考评了,你说今儿马公子的所作所为要是传到了那群没事儿都找事儿的御史们的耳根子里,这他们再参马大人一个教子无方、纵子行恶的罪名,这再影响了马大人升迁,马大人是会关马大公子几个月禁闭呢,还是会抽公子几鞭子,抑或他会不会直接拔了马公子的皮呢?”慧安说着竟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脸好奇的样子。 马鸣远听了慧安的话面色几变,直将一口银牙都咬碎了,盯着慧安半响不语。 他从不关心父亲的事,也不招马大人的待见,对这等事一无所知。慧安说的他还真不知真假,想到太后对慧安的喜爱,他又觉着慧安定是从宫中听到了什么,说不定这事儿还真是如此,再说沈慧安的神情也不似在诓骗自己。 要真因为自己而影响了父亲的升迁,便是祖母再护着他,怕这次也得掉层皮。 心里一凛,马鸣远便暗骂倒霉。又想,那小娘子跑的了今日,跑不了明日,沈慧安总不能日日看着他吧,早晚都得是他的人,又何必急在一时和这没娘的小辣椒扛上呢。 几个小厮眼见主子犹疑不定,而秋儿带着那小娘子已消失在路的尽头,再拖延一会儿只怕再难追上,他们拿不准马鸣远的意思,又怕人跑了回去挨打,便有一个小厮上前试探着问:“少爷,这……我们还追吗?” “还追个屁!”马鸣远正一腔火没处发,闻言一鞭子便抽上了那小厮,小厮也不敢大声叫,闷哼一声跳了一步。 慧安笑了,扬了扬眉道:“马公子明智,如此公子慢慢赏景儿吧,我们国子监见。”慧安说着便打马绕过他们带着夏儿欲继续前行。 “乡野粗妇生的孤女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谁知慧安刚行出两步,便听马鸣远在身后嘟囔了这么一句话,慧安最恨别人说沈清的坏话,更何况这两日刚知道母亲身死竟是另有内情,心里正窝着一团火没处发。马鸣远这是一下子撞在了枪口上,一句话登时便惹得慧安瞬间色变,心头怒火暴起。 “找死!”她一把掉转马头,怒喝一声,扬起手中马鞭便狠狠地向马鸣远劈头盖脑地抽去。 那蛇皮鞭子发出的风声在清晨宁静的小径中清洌洌地响起,割破了飘零的雪片呼啸着便抽到了马鸣远面前,眼见就要抽上他那张白皙俊俏的面。 018 他是谁 马鸣远那里能想到自己随便的一句话就让沈慧安色变,更不曾想她会突然回身一鞭子抽过来,一时间竟是愣住,傻乎乎地看着那鞭子向自己飞来。 脸颊已是感到了鞭梢带来的凛冽风声,他心慌之下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叫着,完蛋了,这下自己这张俊美的面庞怕是要毁了,这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可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慧安飞来的鞭子却突然硬生生地变了方向,鞭尾扫过方鸣远的右脸直冲一旁的小树扫去。 干枯的树枝被鞭子打到登时便被甩得飞了出去,树上的雪花扑簌簌地往下落。 这一变故让众人皆感到惊诧,不明白慧安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生生将飞来的鞭子改了方向,连那马鸣远都这么以为。 他虽然感觉右鬓角处被鞭梢扫到生疼生疼,但是却也着实松了一口气,起码他这张脸是保住了,看来这乡野村妇生的贱女人还知道点分寸。 夏儿在一边看着也大松一口气,不过心里却想姑娘的鞭发怎么突然精进了那么多,眼见鞭子都抽上了竟能生生改了向,真是了得。 只有慧安心里清楚,那鞭子根本就不是她改了向的,而是有外力撞在了鞭子上,这才令马鞭偏了方向,而那外力似是一块小石粒,现如今那外力震的她的手臂还微微发麻。 慧安见马鸣远无碍,这才扭头看向小径尽头,大概三百米远的拐角处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人一马,那人生得异常高大,端坐马上。 隔着越下越大的雪幕,那一人一马似要融入冰雪之中让人觉得遗世而独立。 一阵风起,雪花被卷地凌空飞舞,慧安眯了眯眼越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觉着一股异常锐利的视线犹如实质般盯着自己,让她整个人生生打了个冷颤。 这人突兀地出现在远处,这么强烈的存在感,可她方才竟毫无所觉。慧安敢肯定方才那一场变故正是出自此人的手笔。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又隔着这层层雪幕,那人竟能用一块飞石准确地击中呼啸的鞭子,这要多强的劲力,多么精准的眼力和多么精确的计算才能做到!怕是外祖在世也不过如此吧。 这人是谁?! 莫名地慧安有些不安,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她本就不想真的伤了马鸣远,方才也是一时气恼,好在那人适时出现打偏了鞭子,虽则慧安无法感激那人,可还是松了一口气,又盯了眼仍在呆愣中的马鸣远,冷哼一声,慧安才一甩马鞭,身下马儿嘶鸣一声向前冲去。 和那人越行越近,不知为何慧安的心跳便有些加快,她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接着便移了开来。 眼见就要冲至那人身边,慧安还是没有忍住将目光移了过去,那人几乎瞬间便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同时也盯了过来。 四目相对,慧安仿似跌进了一汪秋池之中,那人有一双极为清沉的眸子,那眼睛虽然一直看着她并未移开,可慧安偏就觉着他像是什么也没见到,幽深的瞳孔依然安寂如初。 不知不觉慧安便放慢了马速,而那人的面貌也随着马儿的奔驰越来越清晰。 他身形极为欣长,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 他乌黑的发用一根碧玉簪固定着,那簪子玉质极好,被雪洗过莹透碧绿,整齐的鬓角如同刀割,肌肤如同冰雪般白净,又仿若上等的羊脂玉莹润,细腻平滑地让人想摸上一摸。 他的面部五官棱角分明,犹如雕刻,宽阔的额头,飞扬的剑眉,高耸的鼻梁,还有因紧抿而显得过分锐利的唇形,面上每一寸阴冷的线条无不在说明着,这是一个惯常发号施令且又严肃冷漠的人! 可偏他那线条过分优美的下巴,和那过分好看的桃花眼又轻易地抵消了五官上的凛冽感,让人第二眼望之又觉得这是一个温和明朗的人。 可当你再对上那双静淡的眸,对着那澄明的如玉似水的目光时,方才那冷峻和温和的感觉便都又消失了,你只会觉得这人仿若能洞察人心般的高深莫测,让人心生不安。 无疑,这是一个长相过分貌美的男子,竟让见惯了谓之大辉第一美男的李云昶的慧安也看的一呆。直到那人几不可见见地挑了挑眉梢,慧安才猛然回过神来,面颊燥热,羞得低下了头。 可刚一低头她又觉着丢了气势,于是又猛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冷哼一声,一抽马鞭便从那人身侧呼啸而过。 余光瞥见马蹄带起的飞雪随着风尽数卷进了那人的衣袍,扬起了他的大麾。瞥到那人伸出修长的双手拢了拢飘荡的大麾,不知为何,慧安心里一阵舒坦,唇角便勾了起来。 “沈慧安,今儿这事小爷跟你没完!” 待慧安扬鞭跑远,马鸣远才从方才的惊惧中恍惚着回过神来,一摸脸颊,只觉鬓角处火辣辣的疼,将手凑到眼前一看果然血淋淋的红。 马鸣远登时便两眼冒火,盯着慧安远去的背影嘶声大吼,语气颇有些事后壮胆的意思。 听闻身后传来的那声嘶吼,慧安越发觉着舒服,仿佛这两日来心里的愤恨、伤痛、不安等情绪一下子就都远离了。 一时间她只感到重生后的喜悦和快慰,登时再也抑制不住挑起的唇角,扬声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清脆的笑声宛若银铃在清晨的山间小径如同飘飞的雪片传遍了整个山谷,让人闻之便能轻易感受到欢笑之人的得意和欢喜。 “狗日的,沙二虎那小子骗俺!说什么京里的姑娘个个娴雅端庄,放他娘的屁,老子看方才那小娘子比西焦山的匪婆子都凶!刁蛮,馁是刁蛮!方才要不是将军,那小子的脸可就开花儿了。” 待慧安带着夏儿飞驰而去,方才立在路边的那穿蓝衣白麾的男子才策马向前行了两步,而一直被他挡着的大石后竟还站着一人一马。 这人长得五大三粗,长着一脸大胡子,倒也看不出年龄,只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黑亮黑亮闪着锐利的光,他穿着一身粗布武士衫,这么冷的天竟连件挡风的披风都未着,咋一看倒像是专干杀人抢货的贼匪。 这人方才站在山石的阴影处,又被那蓝衣男子挡着,再加上那俊美男子的存在感太强,竟使得慧安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大汉。 现今慧安走远,大汉才操着一口极重的山北口音望着慧安二人远去的背影对那俊美男子粗声啧啧道。 俊美男子并未搭理他,大汉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不过这小娘子刁蛮归刁蛮这笑声倒馁是好听,长的也馁是好看,比一路见的那些个病歪歪的小媳妇们可中看多了。” 俊美男子似是习惯了大汉的疯言疯语,闻言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大鸿,你不是挺崇敬先凤阳侯沈强吗?那沈强如今只留一个外孙女,若无意外就是方才那女子了。” 叫大鸿的汉子顿时瞪大了眼,忙扭头又去看路的尽头,慧安二人早已消失在了茫茫雪径中。大鸿禁不住哈哈一笑,道:“格老子的,原来是将门虎女。好鞭法!我说此女怎么胆量过人,竟敢对将军怒目相视,原来是沈老侯爷的血脉!好女!好女啊!” 方才还道刁蛮,此刻便成了好女,看得惯的人怎么都是好的,看不惯的就万般都是错,俊美男子自也知道赵大鸿有这毛病,也不与他争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扬鞭策马飞驰了起来。 赵大鸿也驱马跟上,两人行至马鸣远一行人身边时,几个小厮正围着马鸣远七手八脚地给他处理脸上的伤口,那俊美男子一阵风般卷了过去,赵大鸿倒是略微放慢了马速,很是好奇地看向马鸣远。 见马鸣远一脸戾色地嚷着正给他擦拭伤口的小厮,又一鞭子抽得另一个牵马的小厮一个踉跄,完全一副乖戾贵公子的样儿。 方才他和将军转过弯儿刚好看到慧安扭头向马鸣远甩鞭子,当时他还觉着慧安一个女子馁是狠毒,竟要毁人面貌,如今见赵大鸿俨然就是他最厌的那种仗势欺奴的纨绔公子,他越发觉的慧安那一鞭子挥的那叫一个好,方才可真是将军多管了闲事,就该让这小白脸花了脸。 如此想着,赵大鸿不免恶狠狠地瞪了马鸣远一眼。 马鸣远抽了小厮一鞭子,正欲踹开挡在身前的小厮好翻身上马,那里知道刚抬头便撞上了赵大鸿恶狠狠的目光。 那赵大鸿浓眉飞扬,一双铜铃眼,满脸络腮胡,本就长的凶神恶煞,这再瞪大了眼直如索命的夜叉。马鸣远方才激愤之下根本就未曾注意这路上还有他人,如今突然看到这么一张脸从面前飘过,直吓得腿一软,生生向后退了两步。 瞧见他那猥琐样儿,赵大鸿顿时哈哈大笑,扬鞭狠抽了下马尾,卷起一阵冷风扬长而去。 019 文思存 慧安到达国子监时天色已经大亮,地上的积雪厚厚的,反射出莹白的光芒将天地间照的明晃晃。 国子监聚贤门前的彩绘牌坊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显得更加庄严肃穆。牌坊外早已停靠了不少锦车,这些都是京中各府来送自家公子小姐们上学的。 国子监中设有男女寝舍,但留宿国子监的多是各州郡官宦人家的子嗣,他们因离家远不得不留宿国子监,而京中各府的公子小姐们多数都住在各自府上,每日天未亮便出城来上学,天黑时再被下人接回。 这也使得京城每日同正门往翠云山国子监的官道上,每至清晨和黄昏都异常热闹。各府的锦车络绎不绝,连成长龙,马蹄声、车轮声、赶车声不绝于耳,更有锦车中飘荡而出的香风经久不散,车角悬挂的铃铛音声不绝。 少年们鲜衣怒马、扬鞭策马、于马上谈古论今、赋诗高歌,激扬文字、意气风发,少女们于车中欢笑连连、而或素手弄琴,长久以来这晨昏时同正门官道倒形成了京中一景。 今日慧安因绕了远道,来的却是晚了,再加上天气不好,很多平常骑马的少爷们今日都坐了马车,使得牌坊外异常热闹,各府马车俨然已挤成了堆。 有那已将各自主子送入国子监的车夫们和相熟府邸的车夫们打着吆喝,聊着天。有那来得晚了,又被主子催促快行的车夫便就没这闲情了,直急地牵着马儿跺脚,满头大汗地和前面马车打着商量使劲往前赶。 慧安因是骑马而来,倒是省了等待,她骑术本就极佳,三两下便驾着马绕过车群到了牌坊下。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夏儿,拎着她递过来的书袋转身便走。 刚上了聚贤门前的高阶便闻远处传来两声异常洪亮的吆喝声。 “鼎北王府、威远侯府的马车到了,前面的相烦让一让。” 那人连着喝了两声,声音的穿透力极强,令方才还乱糟糟的聚贤门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大辉有四大望族,江阳关氏,宁阳文氏、襄阳顾氏和清棉崔氏。这些望族都是近千年的士族、士绅,为官者众,再加上一直以来相互联姻通婚使得这些大族相互依持,成为利益共同体,有着极为雄厚的财力和社会威望。 便是皇族统治也需要人力、财力的支持,而四族乃是天下士族的代表,他们的意见举足轻重。又因四族多出贵女,这四大姓氏在大辉可谓地位超凡,很受世人敬畏。 如今的鼎北王文冲乃是出自宁阳文氏,其父文国安便是现今文氏的族长,而当今慈宁太后文氏便是那鼎北王文冲的嫡亲姑姑,文国安一母同胞的妹妹。 那文冲今年四十有二,是文国安的嫡长子,曾跟随圣祖皇帝北征高丽,多有战功,现在还掌着安北军的军权,是大辉唯一的异姓王。 而其父文国安更是圣祖朝的宰相,如今虽已致仕但门生故吏遍天下,如今后宫又系文氏执掌,鼎北王府可谓风光无限,自是无人能比。 当今贤康帝的皇后崔氏则出自清棉崔家,而现在的威远侯崔明达便是当今皇后的胞弟,现任工部尚书。 这两家的马车一到,谁人敢挡? 那洪亮的喝声落下,果然片刻后挤在路上的马车便纷纷动了起来,慢慢地让出了一条道来,远远地慧安看到两辆紫蓬檀木马车缓缓向前驶来,很快便停在了聚贤门前。 那行在前面的是鼎北王府的马车,车夫勒马停车,花鸟镂空雕金的檀木车门自里被推开,先下来一个身着绿色小袄,青碧缠枝灯笼裙年约十四左右做丫鬟打扮的女子,那丫鬟下了车利索的撑起一柄紫绸伞恭敬地站在了车旁。 接着又自车中下来一个身穿靛蓝色宽袖直缀长袍,脚蹬祥云纹乌头官靴身姿修长的公子。 那公子年约十七八,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他面容清隽,长眉狭目,隆鼻红唇,丰神如玉,唇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看上去异常平和,丝毫没有贵介子弟的孤高自傲感,越发让人觉得其人风度翩翩。 慧安见他下车,微微一愣,怔在了当场。 这人慧安自也识得,他是文冲唯一的嫡子,鼎北王府的世子文思存。此人出身高贵,长相俊美,又性格温和、颇具才名,一直都很受京中贵女们的爱戴。 前世的慧安刚识男女之情芳心初动时便也对他极有好感,只可惜文思存在武德十年中了进士,文家给他请了外任,不到几年听说已经做到了四品知府,只可惜因他离京直至慧安身死都再未见过他。 想当年文思远离京时慧安才只十三岁,心里还好是难过了一场。不过小女儿的心思总是多变,后来她得遇秦王李云昶,一时惊为天人,便再也想不起年少时芳心暗动的文思存了。 只不想她飞蛾扑火般的投入到执着的爱恋中,却最后得了个惨淡结局。 如今再见故人,只除了最初时的恍惚,慧安的心竟是出奇的平静无波。 随即又觉有些好笑,说来文思存和李云昶到算是同一类气质的人,都一样的文质彬彬、气质高贵、举至从容,又温润如玉、风度翩翩。难道真是她自己太过粗野,这才会对此类男子情有独钟? 望着路边那些马车中纷纷掀帘,娇艳半露,羞不自胜往文思存所站处观望的小姐们,慧安自嘲一笑。 而今她虽顶着一张稚气容颜,心却早已老去,已非当年那个满是少女情怀追逐美少年的疯丫头了。 这厢慧安暗自发怔,那边文思存已下了马车,扬手推开绿衣丫鬟撑在头顶的遮雪伞,任由雪花飘落在身上,他似是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这才笑着转身,倾身靠近车门,伸手自车中扶出一名少女来。 020 文景心 那少女年约十二、三的样子,雪白的皮肤、巴掌大的瓜子脸,大眼睛,体态纤细,神色柔美婉约,给人娇小玲珑之感。 她披着一件粉红色滚白狐狸毛的大麾,里着金丝海棠花图案的鹅黄色交衽襦衣,下套葱绿色团花从八幅宽摆灯笼裙,黑鸦鸦的头发梳成了两个丫髻,缠着琉璃珠串,自迈出马车到登下马车,行动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举止间流露出自然而然的高贵来。 这女子却是文思存的堂妹,文冲胞弟国子监琴学馆博士文英的嫡女文景心。 文景心一下马车,文思存便接过丫鬟手中的遮雪伞替她撑在了头顶,那边威远侯府的马车中也已下来一个身穿绣金芍药珊瑚红褙子,下着浅粉百褶裙,别着赤金宝石步摇年纪相仿的小姐来。 这位小姐是威远侯崔明达的嫡女崔知菲,她长得冰肌玉肤,妙目红唇,五官很是精致,身段娇小却曲线曼妙,走起路来一步三摇,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态。 “景心姐姐,思存哥哥。” 崔知菲一出马车便清脆脆地唤了一声,见两人笑着应了,忙吩咐丫鬟放了踩凳,扶着丫鬟的手一下马车便向文思存两人走,一双妙目不时便含羞带怯地去看文思存。 三个人站在马车边儿寒暄了几句,这才一起向聚贤门这边来。 慧安呆怔了一刻,本已欲转身,见文景心自马车中出来倒是停了下来,站在台阶上望着一身娇弱的文景心被扶下马车,慧安眉眼染上了笑意,一直看着他们走近。 三人见慧安站在聚贤门的台阶上反应不一,文思存只对慧安笑着点了下头就转开了目光,崔知菲则撇了撇嘴,扭头去和文思存说话,而文景心则是微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脚步加快向慧安迎来。 慧安见她步履有些虚浮,忙下了两阶台阶去迎她,惊叫道:“你慢点!急什么。” 慧安语气中带着责备,文景心也不介意,反倒笑容更大了,将手从拢着的貂皮护手中伸出递给慧安,任由她拉着自己上了两个台阶,笑着道。 “我这不是几日没见你了嘛,听说你得了风寒,一直惦记着想去看看你,偏巧这几日变了天,我身子又不争气,一来祖母拦着不让出门,再来怕我去了你忙着招呼我再休息不好,反倒不美。今儿本想着让棉儿去侯府替我看看你,没承想到在这儿见着了。看样子你是大好了?” 慧安握着文景心的手,心里冲满了感激。前世时她和文景心便是闺中密友,后来嫁入秦王府,因为善嫉又被李云昶厌恶,慧安几乎成了京城贵妇们的笑柄,因为身份在那里摆着,平日见面大家都还敬着她,但有时也多有讥讽,背地里更是取笑者居多。 很多闺阁相好的在慧安嫁入王府后反倒疏远了,只有文景心一直陪在慧安身边,时常到王府去看她,给了慧安不少安慰。 如今慧安再见到她,自是满心欢喜,不知觉地便攥紧了她的手,直握地文景心有些发疼。盯着文景心有些苍白的面颊,慧安微微蹙眉。 “我的身体你还不知道吗,一点小热症就是不用药三五天也就好了。倒是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这几日夜里可是睡的又不安稳了?” 文景心被慧安紧紧拉着,只当慧安是多日未见自己,也是惦念,倒也任由她攥着手,笑道:“我这也是老毛病,天一冷便体虚多汗,偏又是个爱干净的,身上不清爽就怎么也睡不着,倒是累的满屋子的丫鬟都得跟着折腾。前儿娘亲自慈安大师那里求了几粒镇神丸,我用了两粒,这两夜睡的倒还安宁,今儿这已是精神大好了呢。” 慧安知道她这病是自娘胎里带来的,文家遍请名医也都没能去根儿,便也不再多言只揉搓着文景心冰凉的手,两人相携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进了聚贤门。 崔知菲见慧安不搭理自己也不生气,她还巴不得慧安拉着文景心快走,好留了她和思存哥哥好好说会子话呢,如今见慧安果然知趣,自是乐的眉开眼笑,拉着文思存说着前儿刚得的一只会说话的绿鹦哥。 而文思存见慧安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这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要知道以往慧安对他那是极为热情的,见到他便双眼晶亮,面颊绯红,就犹如现在缠着他说着鹦哥的崔知菲一样。 文思存已是翩翩少年郎,又生养在大宅门中,早知情事,自然明了慧安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他还挺享受这种被爱慕的眼神的,可如今也就几日不见,慧安便一下子视他为无物,虽他对慧安没存那种心思,但也有些不能适应,反倒感觉若有所失了起来。 这种不爽快的感觉引诱着他一反常态地认真打量起慧安来,这一看不打紧竟一时有些移不开眼睛。 今儿的慧安穿着一件绣百蝶穿花的桃红色滚紫貂毛边的长褙子,下身着烟霞色绣满紫藤的撒花摆裙,梳着螺髻,髻上未别步摇或是朱钗,只用小米珍珠流苏缠绕着。 艳色的衣服,将她泛着健康红晕的双颊更衬得艳若桃李,她未着披风,右衽的交领中露出一截线条柔韧而优美的脖颈,肌肤欺霜赛雪。 明亮的桃花眼秋水盈盈,眼尾上翘,平添了几许妩媚风情。鼻峰秀美,虽不算小巧,却异常挺拔,鼻翼随着笑容微微瓮合着,过分挺直的鼻子和那微神的眼窝,让她有别于其它京中闺秀,平添了几分异族风情。 她并不似文景心那般柔婉雅致,但看上去却显得生机勃勃,红唇饱满而圆润,上唇微厚,笑起来好似雨后海棠,润泽多娇。虽形容尚小,但已露娇媚的艳色。 往常文思存总觉着慧安长相有些过分明艳,流于艳俗,便似那秦招馆中的妖娆胡姬。不似文景心和崔知菲那般温婉娇柔,缺乏了女子的雅致美,今儿却不知为何竟觉着这般容貌倒也异常亮眼夺目,虽艳倒也不俗。 还有她的身形也异常挺拔,比一般女子要高出许多,站在景心身旁竟比她生生高出一头来。 虽只有十二岁,可那身段已发育地突兀有致,细腰长腿,走起路来柔韧感十足,往常他觉着女子长的太高便失了娇柔,很难让人怜惜,可今儿偏又觉得这样也好,看着也是别样的美丽洒脱。 那纤细的腰身倒也是不盈一握的,还有那挺翘的臀部走起路来似是还颤巍巍地扭摆着,让人忍不住想抓上一把。 这么想着文思存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白皙的面颊瞬时浮起了可疑的红晕,接着忙将视线从慧安的臀上移开,暗道今日自己真是中了邪。 那边崔知菲说了半天她新得的唤做“雀儿”的鹦哥儿,转头见文思存一副心不在焉,心思不属的模样,顿时便委屈地嘟起了唇,嗲声唤道:“思存哥哥,你到底有没在听菲儿说话!” 文思存这才看向崔知菲,冲她笑道:“当然有在听,你方才正说要教会那雀儿道万福,好送给安华夫人做寿礼嘛。行了,我们快走,瞧你景心姐姐都快没影儿了。” 他说着加快脚步赶上慧安二人,将手中执着的伞撑在文景心头顶,责怪道:“三妹妹怎不等等二哥,瞧这身上都落了雪了,万一再入了寒气,回去祖母刮我一层皮,岂不又累的妹妹心疼?” 慧安这才发现自己光顾拉着文景心说话,竟没注意她身上已落了一层雪,她忙伸手去拍文景心肩头的雪,暗怪自己粗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文思存一眼,歉意道:“都怨我,忘了景心不像我这么皮糙肉厚,倒拉着她和我一起淋雪了。” “什么皮糙肉厚的,你又竟是浑说了!再者我也没那么娇弱,方才在车里炭火太旺,闷得我都有些气喘了,这会子倒觉清爽的多了。安娘你别听哥哥的,他自己个儿见着知菲妹妹便走不动路了,反倒编排起我们俩来了,果真让祖母刮一层皮也是他活该,我才不心疼呢。” 文思存闻言只是笑,倒是赶上来的崔知菲红了脸,嗔恼地跺了跺脚,道:“景心姐姐可真是的,干嘛攀扯上人家。”说罢又偷瞧了一眼文思存,好不娇羞。 前世崔知菲便是嫁给了文思存,看这样子,难道现在两家就有这个意思了?慧安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在文思存和崔知菲之间打了个转儿。 不知为何文思存竟有些不喜欢慧安看他和崔知菲的眼神,忙笑着道:“听说沈妹妹着了风寒,怎么那么不小心。”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份自然而然地责怪和亲昵,倒是听得慧安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却于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娇呼。 “大姐姐。” 慧安扭头去看,正见孙心慈一脸亲热地笑着跑了过来,娇美的小脸红扑扑地,不比文景心的娇贵柔弱,也不比崔知菲孤傲清高,倒似邻家小妹妹,自有一番楚楚的可人样儿,当真是人比花娇,惹人疼惜。 021 国子监 见孙心慈这般模样儿,崔知菲本能地看向旁边的文思存,见他正神色专注的看着孙心慈,崔知菲心里便有些吃味,看向孙心慈的目光登时便尖锐了起来。 “大姐姐,你怎么才来,父亲已经带我见过柳院士了,我以后要和大姐姐一起上学堂了哦,真是开心!”孙心慈跑近很亲热地拉住了慧安的手,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慧安见孙心慈虽是看着自己,但眼睛却毫无焦距,分明便在用余光打量着一旁的文思存,她心里冷笑。 孙心慈这坏丫头,果然还和前世一样,只要靠近自己的男子,她便要处心积虑地接近,跟她那抢人夫婿的娘可真是一路货色! “看来我们要填新同伴了呢,沈小姐,她是谁啊?”崔知菲出自千年望族,本就看不起慧安的出身,如今见孙心慈还要对慧安套近乎,便知她没什么来头,存了在文思存面前一较的心思,便笑着问慧安。 慧安看了看孙心慈兴冲冲的笑脸,答道:“哦,这是我父亲的二女儿,闺名心慈的。她母亲是杜尚书府的嫡女。” 众人何曾见过这样的介绍法,一时愣住,纷纷想那杜尚书家的嫡女,听说是嫁了威钦侯府的,其膝下一女去年刚封了明霞郡主,听说已是内定的平王妃了。 好似杜尚书还有一女,是那威钦侯夫人的妹妹,当年德行有亏,做了孙熙祥的外室,还被太后懿旨斥责过,想来便是这位孙心慈的母亲了。 有那等母亲,这做女儿的会是什么好的? 一时几人看向孙心慈的目光便有些异样,那文家两兄妹倒还罢了,崔知菲干脆轻蔑地转开了头,似是多和孙心慈说上一句话都会失了身份一般。她偷瞄了一眼文思存,见他眼中已没了方才的热度,心里一阵爽快。 “小慈,这位是鼎北王府的文二公子和文三小姐,那位是威远侯府的崔大小姐。我这二妹没怎么出过门,大家许是不知,她可弹得一手好琴呢,崔小姐你可要小心了哦,别被小慈比下去。” 孙心慈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脸色瞬间便涨得通红,心里暗恨慧安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提她母亲是杜尚书的嫡女做什么!转瞬她又听慧安赞她琴弹的好,心里便舒服了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慧安的胳膊撒娇道。 “大姐姐说什么呢,人家也只不过会弹两首曲儿罢了。”孙心慈虽未曾来国子监修学,但杜美珂给她请了西席,她琴棋书画皆通,琴更是自幼就学了的,一向很有自信。她嘴上虽如此说着,面上神情却满是娇羞,一点谦逊的意思都没。 而崔知菲琴弹得好那是国子监学子都知道的事,如今见孙心慈那一脸娇羞样儿,只觉此女极让人厌,冷冷地说道:“那以后可还要请孙小姐多多指教了。思存哥哥,我们快进去吧,一会子景心姐姐都该着凉了。” 文思存点头,看向孙心慈,笑道:“孙小姐,欢迎你。二妹妹,我们先进去吧。” 文景心看了看慧安和孙心慈,心道怕是这姐妹二人还有话说,便捏了捏慧安的手,笑着冲孙心慈点了下头,随着文思存先一步向琴书六所而去。 孙心慈见她们走远,看向慧安,有些责怪地道:“大姐姐怎么能那么介绍我,如此会让人觉得我们姐妹有什么嫌隙,会惹人笑话的。” 你和你母亲的存在便是一个笑话了,如今倒还矜贵起来了。 “奇怪,我那句话说错了吗?别人笑话什么。”慧安心里想着,面上却也不想和孙心慈争辩,果真闹了起来倒真有碍凤阳侯府的名声,于是她丢下一句话便大步而去。 孙心慈恨恨地瞪着慧安的背影,见有人向她看来忙又换了委屈的神情唤着慧安跟了上去。 “大姐姐,等等我啊。” 慧安翻了个白眼,暗骂狗皮膏药! 国子监分东西两院,东院教设国子学,太学,算律,大学等科,这些科目都是科举考试的内容,故而东院只收男子,女子是不允进入的。 而西院则设琴、书、棋、画、骑射和医学六科,称六艺科,六艺将西院分成了琴书六所,分别教授着各艺。 西院男女学生皆收,每个学生可根据喜好选择两到三科修习,有些自认能力超群的也会选四科或五科,只是大辉一向对学科精进者极为推崇,各科都修却科科平庸,这样的人会让人看不起,故而选四到五科的人极少。 六艺的开课时间都是固定的,例如琴艺一科,每月逢五,逢十辰时开课、午正结束,平日琴学院的学生可自行安排,或自己练习、或相互切磋。 琴学院中每日都有先生和琴博士坐馆,学生也可自寻博士教导。其它五艺亦是如此,各科开课时间相互错开,井然有序。 而国子监东院的男学子们,则在上完所选的六艺课后回到东院学习文史经略,相对女子们的悠闲,他们的课业却是要紧张的多。 慧安自幼习武,沈清并未请西席教授她琴棋书画,慧安对这些附庸风雅的事也向来不感兴趣,因此八岁入国子监除了骑射精进外,其它的慧安可谓一窍不通。 只她和文景心投缘,而文景心又生来体弱,不能骑马,故而慧安为了能多和文景心呆在一处,便随她又选了琴、棋、画三科,再加上慧安自己喜欢的骑射一科,倒一下子成了为数不多的“用功”之辈。 只她所选的琴、棋、画皆是不通,每逢上课便公然打着瞌睡,呵欠连连,倒是很被人笑了一场,慧安也不在意,每日仍旧没心没肺地自顾上学下学。 今儿正是每月逢五的琴艺课,慧安和孙心慈前后脚进了琴室。许是下雪的缘故,如今已将近辰时,琴室中尚坐了不到一半的人,慧安自寻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去和旁边的文景心说话。 孙心慈这次倒是识相,并没有跟过来,反倒自去找了礼部右侍郎刘大人家的三小姐刘青青闲话。 杜廖的一个庶出女儿嫁了刘大人的庶孙,说起来刘青青和孙心慈倒是攀着点亲,慧安瞟了说笑的两人一眼便再未理会。 022 来找事的了 没一会琴室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待教授琴艺的游子叶游先生进了琴室,说笑的众人才安静下来纷纷起身向先生行礼。 游子叶而立之年,穿着一袭暗青色的直襟长袍,眉目和善,脸上总挂着三分笑,气质很是文雅。待学生们问了好,他一边点头应答,一边抬手示意。 “都坐吧。” 众人落座,游子叶见孙心慈安静地站在角落,便知是新来的女公子,笑着道:“看来今日咱们琴学院又多了新面孔,那位女公子,请上来让大家都认识下你吧。” 孙心慈闻言缓步走至游子叶身边,落落大方地笑着道:“小女孙心慈,父亲是户部右侍郎孙熙祥,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游子叶见她说完,便侧开身子让出教台,抬手示意,道:“请孙小姐留音吧。” 所谓留音便是新来的学子当众弹上一首自选的曲目,一来算是让大家认识下自己,再来也是让授课先生知道下自己的水准,也好便于以后的指导。 孙心慈方才已从刘青青那里知道了此事,她面色微红,对着游子叶谦逊地行了一礼,这才缓缓在教台上置着的红木雕花琴台后落座。 青葱十指优美地抬起,缓缓落在琴弦上,素手微扬便是一串流畅而欢悦的音符,原先有些躁动的琴室便在这音符叮咚声中静了下来。 慧安前世便知孙心慈弹得一手好琴,便是甚少夸人的李云昶也曾当众赞过她的琴声。 慧安犹记得当年她听闻李云昶要在镜湖边上办诗会,这才央了孙心慈陪着自己一起到西郊去游玩,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想着能和李云昶来场偶遇。 可当日还没等她见到李云昶,孙心慈便借着去捡风筝的空挡已用琴声把人诱了过去,还令他当众赞了她的琴艺,回去的路上她还假惺惺地红着眼说她根本就不知秦王在湖边办诗会,只是捡了风筝见湖边景色好起了兴致,这才弹了一曲。 可笑的是她当时还信以为真,不曾有疑。如今想来,李云昶是不是就是从那次起开始留意孙心慈的?两人是那时就开始有了接触的吗? 想着这些,慧安心里便有些烦躁,撇了孙心慈一眼便支肘拖着头闭上了眼睛,打起盹来。 孙心慈姿态优美,指法流畅地弹完一曲起身冲游子叶又行了一礼,安静地等游先生点评。 游子叶看着孙心慈目有赞赏,孙心慈的指法娴熟,曲子弹得很动听,虽缺乏感情,没有琴魂,但这么一首繁杂的曲目,能完整并且流利地弹奏下来必是下了苦功夫的,这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已是很不易了。 游子叶中肯的点了点头,笑着道了一句:“不错,归坐吧。” 孙心慈听先生夸奖,顿时眉眼染笑,低垂的眸中闪过了得意,她又施了一礼这才在琴室最后一排选了个位置落座。刚坐下,前面的刘青青便转身对她笑道:“小慈你真厉害,比你那姐姐弹得可要好多了。” 刘青青的声音并不小,登时传遍了半个琴室,众人闻言便本能地看向慧安,见慧安支肘闭目公然打着瞌睡,便都想起了慧安蹩脚的琴艺,纷纷笑了起来。 “你别乱说,我大姐姐很聪明的,她只是不喜欢弄琴,若是大姐姐用心学了,弹的定然比我好。” “你倒会替她着想。” …… 那边响起孙心慈和刘青青的低语声,慧安闻言眼睛微微睁开撇了两人一眼,随即又笑着闭上了眼,对四周射来的目光仿若未觉。 倒是坐在第一排的文思存回头看向慧安,见她面色祥和地支着肘,用一条素白的绢帕搭在手心盖着半边脸以挡住窗外射入的日光,右脑微偏靠着支起的手腕,发髻上的流苏倾泻而下落在脖颈上,将她那光洁的脖颈衬得犹如珠玉凝脂一般雪白细腻,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摸上一摸。 文思存的喉结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移在慧安穿着百蝶穿花的桃红色长褙子上,银丝线的大朵海棠,抽出金黄艳丽的蕊,绣在前胸上,一边一朵,花蕊在穿窗而过的日光下灼灼生光,映着那玲珑的隆起妖异地让人移不开眼。 听到那边孙心慈和刘青青的窃窃私语,她浓密卷长的睫毛在光影下轻轻颤了颤,唇角漾起一丝讽刺的笑,那丰润饱满的唇微微嘟起鲜红欲滴,似笑非笑地撇了眼孙心慈两人,神态间慵懒迷人,文思存的心跳忍不住就又快了一拍。 偏在此时慧安侧了侧脑袋,那穿窗而过的光线缓缓地在她娇艳欲滴的唇上滑过,那唇便似水洗的樱桃让人想扑上去狠狠地咬上一口方能平复心里的燥意。 文思存被自己身体反应吓了一跳,忙转回头将十指放在琴弦上慌乱拨弄了两下,杂乱的音符慢慢流畅起来,他才缓缓平静下来,继而又盯着琴弦发起怔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分明前几日他还觉得慧安粗野,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她给人的感觉就这么不一样了,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耀眼的光芒…… 文思存自然不会知道,此慧安非彼慧安。 现在的慧安虽然顶着十二的外表,但是她的灵魂已是双十年岁,她有着比眼前其它少女们更丰富的人生阅历,经过前世的那些风霜洗礼,她不仅更加成熟坚毅,也更淡然超凡,而且前世做秦王妃的经验虽然没能得到爱情,但却无形中给她镀了一层金,让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高贵和慵懒的气质来。 而且人都很奇怪,往往越容易得到的东西反倒越是不在意。之前慧安心系他,表现地和其它少女一般,都用爱慕的眼光去追逐他,这种爱慕是文思存最不缺乏的,故而他不会特别留意慧安,反倒因为她艳丽的外表将她和低俗的胡姬一流沦为一谈。 而现在慧安对他完全漠视,这对文思存来说反倒是新奇的,故而他或出于探究,或出于失落总会特别留意起慧安来的。 国子监每年年终都会有一次对学生的考评,由各院博士为学生凭出上、中、下三等,每等中又分甲、乙、丙三层。 此时由于将近年终,各科先生便不再授课,由学生自主修习以备考评。这日的琴课亦是如此,这倒方便了慧安,她本就已不习惯早起,这会支着头一闭眼很快便沉沉睡去。 孙心慈见慧安如此,心里又鄙夷又开心,她恨不能慧安越没出息越好,这样才能突出她的才学和修养来。 慧安是被文景心唤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是文景心笑地如同月牙般的眉眼。 “真不知如何说你,再十日可就是年终考评的日子了,你到时可别又急的冲我掉眼泪,这回我可不心疼你了!我听说这次柳祭酒可是费了大劲想要请秦王、平王还有文轩哥哥都来做品评人的,看你到时候急的哭可怨不着别人。” 慧安揉揉眼睛,窗外的太阳已近中天,屋顶的融雪如同琉璃珠串般挂在屋檐上,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慧安揉着有些发僵的右臂,面上露出神秘的笑来,道。 “这次不会,到时候你就瞧好吧,怎么着我也能拿个上等丙。走,我们用膳去,今儿方嬷嬷专门给我熬的燕窝肥鸡丝汤,听说能补气益血,你也尝尝,都要饿死了!” “呸,什么死呀活呀的,又浑说!对了,下月初三是我生辰,我想邀几个密友到我那里聚聚,你可要来啊,我让厨上准备你最爱吃的酒炖鸭子。”文景心笑着任慧安拉着她的手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好啊,到时候你给我下帖子,我一定到,只你可别嫌我送的寿礼寒碜将我赶出来哦。”慧安笑言,因为刚休息了一场,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言语间神采飞扬。 文景心望着慧安的笑脸一时微怔,眸中闪过羡慕和渴慕,随即又微微暗淡了下。有时候她会想为什么自己就喜欢和慧安呆在一起,明明她和自己的性子差的十万八千里,可两人却异常合得来。 此刻看着慧安的笑脸她才恍然明白,那是因为慧安身上有着其它京中闺秀没有的活力和爽朗、激情和真诚。她明快清澈地就像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激越地便如天际升起的太阳,永远都散发着冉冉生机,她敢爱敢恨,敢于追求,又坚韧地如同生长在石缝中的小草,似乎所有的磨难都无法将她打倒。 而这些都是自己最渴慕得到的,生来体弱的她是被家人精心呵护着的花,娇弱地一阵风便能吹倒,只能渴慕小草的顽强,她喜欢靠近慧安,仿似这样便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热力,便能感染到她的明快和激情,就像是阳光终于透过窗棂照到了那精心呵护着的花朵上,让她整个人都轻快舒展了起来。 “沈慧安,你给本少爷出来!” 慧安二人说笑着往外走,还没出琴室便闻外面传来一声咆哮。 023 该装就要装 听出那是马鸣远的声音,慧安不禁微微蹙了下眉。 正和刘青青说话的孙心慈听到外面的喊声,一愣之下眸光一亮。先前便听父亲说她这个大姐姐最是没有头脑,还行事乖张、脾气火爆、最爱得罪人,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母亲还说沈慧安很有心机,让她不可大意。哼,依她看,沈慧安也不过如此,昨日也不过是她们母女没有设防这才让沈慧安得了逞。 如此想着孙心慈轻蔑一笑,却马上收拾神情向慧安走去。 “怎么回事?大姐姐不必怕,不管发生什么事小慈都会和大姐姐站在一起!” 慧安闻言倒是有些佩服孙心慈的厚颜无耻了,瞥了眼孙心慈那张关切的小脸,和她那娇小的身板。 老娘要你站在身边做什么,风一吹就倒,砍了卖肉都没几斤,就会装柔弱,树上的鸟儿怕是都能给腻歪死一片。 慧安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是一脸感动,拉了孙心慈的手颇为动容地道:“是姐姐让二妹妹受惊了,二妹妹体弱若是再因姐姐而有个差池,姐姐该如何自处?” 装!别以为就你会! 慧安说着,见文思存走了过来,忙是一笑,一脸诚恳地道:“我和马公子有些误会,我二妹娇弱,烦请文公子带我先照看她一二,容我去解除误会。” 慧安说罢也不待文思存应答,只给了文景心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出了琴室。 出屋便见马鸣远半边脸包着纱布,一脸铁青地站在院子里,身边还跟着几个惯好和他一起惹事的贵介公子。 慧安没有母亲,凤阳侯府又系女户,这样的门庭看似风光,其实并不被人放在眼中。前世的慧安就总被欺辱嘲笑,直到后来她嫁入王府身份才高贵了起来,这也是慧安惯常使用武力的缘由之一。 这马鸣远父亲乃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另有一个嫡亲姐姐在宫中做婕妤,如今正受宠,他又是家中独苗,受了慧安的鞭子,自然要和慧安叫板的。 前世慧安也遇到过类似的情景,若按从前被人堵着寻事,慧安怕是二话不说便挥了鞭子。可如今再世重来,她已然认识到名声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 尤其是京城这种多是非的地方,一件事能被人传出多个版本来,纵使你再有理,也抵不过积毁销金,众口一辞。 前世的慧安不屑也不擅长耍心眼,斗嘴皮,今世,她却明白身在是非中有时候容不得你不用计,不斗嘴!做人哪,就是不能太老实,该装就要装,该忍时便是充乌龟也得打碎了牙活着血往肚里吞! 这点,她倒真得像杜美珂母女好好学学。 故而面对马鸣远的挑衅慧安只是淡淡一笑,缓缓走近他,悄声道:“怎么?马公子当真想将事情闹大,好给谏官们找点事儿做?” 马鸣远闻言心怯了下,可随即又想,今日发生的事又没人看到,便是谏官要参奏,总得拿出点证据才成,总不能只听她沈慧安的一面之辞吧? 再说了,他马鸣远还没被人这么欺上头过,现如今他的脸还丝丝发疼呢,裂了那么长一道血口,谁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痕,这口气他怎能就此忍下!? 便是真因这事被父亲责骂,祖母心疼自己破了相也会拦着父亲的。 如是想着马鸣远的腰杆便挺直了,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慧安便眨眨眼又道。 “对了,今儿在小径上我看到一个身着蓝色绸衣,白色大麾,骑北疆宝马的人,那人看上去器宇不凡呢,马公子认不认识他?啧啧,那般气势,也不知会是哪位贵人?” 慧安自顾自地说着,果然见马鸣远的神情又有了变化。 而马鸣远这会儿也确实在犹疑,那会子他依稀觉着是过去一位公子,虽是没能看清那人,可他那随从他却是看仔细了,还着实被那大胡子的一瞪一个狠吓。能有这样的随从,那当先而过的公子指不定真是什么贵人,毕竟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贵人! 马鸣远虽平素纨绔,但到底也不是蠢材,做事还算有点分寸,知道什么人敢惹,什么事要避着。他如今听慧安这么一说,还真不敢再将事惹大。 慧安见他神情松动,忙又道:“说起来马公子也算文武全才了,听闻骑射功夫很是了得,这样好了,马上就是年终考评,你我又同在骑射科修学,不如这次骑射考评结束,你我来个比试,规则由你来定,倘若我赢了,今日之事我们一笔勾销,倘若我输了,那我沈慧安任君处置,如何?” 若说马鸣远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那便是他的骑射功夫,听闻慧安的话,马鸣远双眸一眯接着便笑了起来,冲着身旁围观的人拱了拱手,笑道。 “嘿嘿,本公子和沈小姐有些误会,如今都说开了,让大家见笑了见笑了啊。” 言罢,挥挥手带着一杆子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孙心慈本来兴冲冲地准备看慧安的笑话,没承想马鸣远竟被慧安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只可惜两人说话声音太小,她根本就没听清这两人为了何事争执,不免脸上便有些悻悻的。 倒是素来了解慧安的文景心诧异地瞪大了眼,而文思存更是望着慧安若有所思起来。 当日旁晚归府,慧安仍旧没和孙心慈同车,回到榕梨院,方嬷嬷便带着几个丫头迎了上来,又是给慧安拍雪,又是递面巾,又是奉参茶,一阵忙碌待慧安在内室安坐才唤了秋儿问起今日小径上那被马鸣远调戏的姑娘。 那姑娘姓沙,唤云娘,住在离翠云山不远的刘家村,家中父母早亡,只一个哥哥还从了军。 沙云娘跟着村中的老大夫学了两年医术,每日都会上翠云山上采药,先前她采了药都是托付给村中的老大夫,由他送到城西的济仁堂卖给药店换取些银钱为生,可前段时间那老大夫病了,沙姑娘便只能自己送药。 许是送药的缘故,这才被马鸣远盯上,今儿被堵在了小径上,幸遇慧安路过。 今日秋儿骑马带着沙云娘离开后,问明了情况,把云娘送回村子,又留了二两银子,这才回了侯府。 慧安听了秋儿的回话,蹙眉想了片刻,看向方嬷嬷,道。 “既然这云娘略通医理,我倒是有些想法不知可不可行,乳娘帮我拿个主意?” 方嬷嬷闻言忙鼓励地笑着道:“姑娘且说说看。” 慧安点头,呷了一口茶缓缓道:“乳娘是知道的,国子监的医学院虽说是招收京中贵女们,但实是为皇宫和太医院培养医女的。那真正的大家闺秀多以学医为耻,是不愿选修医科的,前些年医科院只能招收平民女子就学。这两年医科院倒是也招收各府的丫鬟,不少府邸都将丫鬟送进国子监修习医术,待她们学成再领回府中做私用医女。我是想着,这云娘一女子独自过活也不容易,如今又被马鸣远给盯上了,我虽能帮她这一次,可下次她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倒不如将她放在身边,一来便是马鸣远再寻她的事我也能有个说话的由头,也算是做件善事,再来她通晓医理,若是能通过国子监的初试送她入医科院修习医术,将来与我也能有所帮助。” 方嬷嬷听闻慧安的话眼睛闪闪发亮,她觉着慧安真是一夜间长大了,懂得为今后考虑了。忙赞叹地点头,笑着道:“姑娘思虑的是,嬷嬷倒不知医科院竟还招收丫鬟。这要是送了丫鬟进去,今后成了医女,有那卖身契在手,总不怕她起坏心思,也好拿捏,倒是比临到有事从太医院请医女要来的妥善。秋儿,明儿你就再跑一趟刘家村,务必把这事儿办妥当了!” 印象中,国子监医科院也就是这一两年才开始招收各府丫鬟的,此时这事还没引起各府的注意。要知道前世慧安离世时,私有的医女已经很常见,一般府邸都会选送丫鬟进国子监,那医女也成了大户嫁女必备的陪嫁之一。 慧安想让云娘进国子监也就是觉得同病相怜,想帮帮她,倒没想其它,如今见方嬷嬷误会了也不解释,只笑了笑,略过此事不提。 024 珂姨娘反击 万字巷,户部尚书杜廖府上,福春院。 杜夫人一身绣金丝牡丹的暗紫儒衫,配同色襦裙,珠翠钗环缀于乌发云鬃间,闭着眼睛慵懒地靠在铺着天鹅绒的太师椅上。 她今年已有五十上下,保养得极好,虽眼角已有细细皱纹,但五官里还带着年轻时的靓丽容色,眉眼精致,可以看出杜美珂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便是遗传自她。 杜美珂站在太师椅后给她轻轻地揉捏着肩头,笑着道:“母亲看着越发年轻了,倒似珂儿的姐姐。” 杜夫人闻言一笑,抬眸轻嗔了女儿一眼:“就你会哄母亲开心。” “女儿是说真的,可怜女儿如今进了凤阳侯府过的日子真……女儿愁的连皱纹都出来了,昨夜一宿都没睡好,母亲看,人家都长黑眼圈了,母亲也不心疼心疼孩儿。”杜美珂神情颇为委屈地将头伸到杜夫人面前,指着用脂粉覆了厚厚一层的眼袋撒娇着。 杜夫人望着她,眸中闪过心疼,收了笑容道:“这能怪谁?!那孙熙祥祖上也不过做过六品的小官,当年虽说中了探花,那也是穷小子一个,又做了凤阳侯的上门女婿。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你便要死要活地非跟了他!娘拦着你,你竟敢和他私相授受,弄得毁了闺誉,最后不明不白了这么些年,弄的你爹大病一场,险些和你脱离了父女关系。娘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痴蠢的!凭白累的自己吃了这么多苦不说,如今连小慈也跟着你受委屈,你说你能怨谁?!” 杜美珂闻言忙露出懊悔的神色,涩声道:“当时也不知怎的就迷了窍了。总想着便是再不济,有爹爹在也能让我做个平妻……毕竟当今世风开化,尚了公主的驸马还能另娶呢,何况那沈清只是个乡野粗人和胡姬生的贱女。” 见杜夫人不认同的扫向自己,杜美珂忙止住声音,又道:“女儿如今已经知道错了,女儿这些年也算是吃了恶果了,如今已经这样,娘你就帮我劝劝爹爹,帮帮女儿吧,女儿如今过的真不算人过的日子……要是连爹和娘都不帮我,女儿这辈子……这辈子可真就成了没有娘家的浮萍,谁都能欺了……” 杜夫人见她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立马便心疼了,叹了口气拍了拍杜美珂的手,道。 “真没想到沈清那样的粗人竟能养出个精明女儿来,扶正的事你且别急,她就是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又不招孙熙祥待见,还能斗得过你?你只哄好了孙熙祥,再想法子让京中的贵介夫人们慢慢接受了你,其它的娘会给你爹爹说的。你爹是他孙熙祥的顶头上司,他不敢亏待了你的。还有,娘给你找的那方子你用了没?早日生了儿子才是正经,没有儿子你费尽心机最后也是给别人做嫁衣!” 杜美珂闻言也不哭了,面容一垮,神情难看,这么多年她只得一个孙心慈便再没了动静。要说孙熙祥几乎天天都到她的浮云巷去,可偏她这肚子就是不争气,她岂能不知儿子的重要性?可一想这事儿急得她都上火了肚子还是迟迟没动静。 这么多年,好几次孙熙祥都问起这事。 她记得以前孙熙祥对自己很好,有次她的月事晚了,孙熙祥高兴的几日都没回凤阳侯府,天天呆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陪着小意儿,可没过几日却见了红,孙熙祥当时面色就变了,离了浮云巷好些时日都没个人影儿,后来他人是来了,可凤阳侯府中却多了一个通房银莲! 以前孙熙祥从不这般,可自那以后他便不老实了起来,甚至还和她身边的丫头不清不楚。 想到这些,想着昨日见到的那个银莲,那娇娇弱弱的身子,杜美珂就觉一口气堵在胸口透不出。 当年她怀着孙心慈时正是刚跟了孙熙祥,杜尚书请旨为她求平妻时,没承想平妻没做了,反倒惹来了太后一道斥责的懿旨,让她一下子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那段时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吧!没能养好身子这才使得生孙心慈时伤了元气,后来又是伤心又是焦躁,又没做好月子,这才调理多年都不见效果。 可大夫都说了,她的身体没什么,她又不是不能生了,他竟因这事就不停地勾搭别的女人…… 杜美珂越想越气,越想越怨,又想起昨日孙熙祥因为怕影响前程而舍弃自己的事,一时面容便有些扭曲。 杜夫人没留意她,听她半天不吭声,以为她又在伤心,便叹了一声,宽慰着道:“你也别着急,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好好再调理下,不定就有了。只是你可得看好,不能让府里的其她女人占了先儿,这事儿可是一等一的重要,你别掂不起轻重来,吃了大亏。” 杜美珂这才回神,眸光阴厉了一下,接着便喜笑颜开地道:“娘你放心,女儿省得。” 她随即又想到什么,收了笑容,正色问道:“女儿听说静敏太公主回京了,可是真的?” 杜夫人似没想到杜美珂会突然提起这个,微微愣了下才道:“是,昨儿你父亲才说在宫中遇上了她,你问她做什么?” 杜美珂闻言眸光一亮,笑着道:“好娘亲,您能不能帮女儿打探下太公主这两日的行迹?女儿有用。” 杜夫人见她不说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看了眼桌上的沙漏,摆手道:“行了,别捏了,这人年纪一大骨头就硬了,怎么捏也不松乏。娘会帮你问问,打探到了派弄烟给你信儿。今儿也晚了,你赶紧回去吧,你爹怕是又不回来用膳了,你也甭等了,你拿的那参和那端砚,我会拿给你父亲看的,他也知道你孝顺。你且放心吧,如今不比在府外的时候,回去晚了那些下作的奴才指不定编排你什么呢。” 杜美珂闻言却是一笑,道:“谁乱说话女儿便拔了他的舌头,娘您休息,女儿这就先回去了。” 翌日,慧安带着冬儿和春儿出了榕梨园照常在大门碰到了孙心慈,慧安想着一路要面对孙心慈那张假面,心里就不免郁郁,但是这大冷的天总不能日日骑马去学堂吧。 倒是可以让管家另外制备了马车,可一来慧安觉着自己把马车让出来倒显得怯场,再来让她让马车给孙心慈,慧安心里就过不了这道坎。 罢了,反正孙心慈也不乐见到她,她们两看两相厌,谁也舒服不了就是。 谁知道还未等慧安走到孙心慈面前,她便笑着道:“大姐姐可算来了,小慈还等着大姐姐一道出发呢。昨儿小慈占了大姐姐的马车,害的大姐姐挨雪骑马,小慈这心里难受了一天,我怕大姐姐今儿还要绕道,便央爹爹给又制备了一辆马车,大姐姐快上车吧。” 冬儿听罢直气的浑身微抖! 什么叫她占了姑娘的马车,害姑娘挨雪!这分明是在暗指姑娘不愿和她同车,还说什么怕姑娘今儿又要绕道,分明就是暗指慧安排斥庶妹! 还有,周总管是怎么做事的,给孙心慈制备马车的事,便是有老爷的吩咐也该及时通知姑娘一声,竟然瞒得一丝不露,简直可恶! 慧安闻言向门外看去,果见前面并排两辆马车,她心中冷笑。 好你个周宝兴,可真是出息了,看本姑娘以后怎么收拾你! “真是多谢妹妹关心了。”慧安也不多言,丢下一句便带着冬儿二人出了府门,孙心慈却也忙带着两个丫鬟先一步登上了那辆较破旧的马车。 慧安见她抢着上车也不言语,只眯了眯眼,便也上了车。 一路无话,两人到国子监时却刚巧刘青青也从自家的马车上下来,看到慧安和孙心慈分别乘坐一辆马车,微微一诧便叫住了孙心慈。 “怎么还坐了两辆车,你们凤阳侯府还真是奇怪。” “大姐姐喜欢在车中休息,我怕扰了大姐姐,就求爹爹给我又制备了马车。” 慧安正欲下车,便闻后面传来刘青青和孙心慈的说话声,那孙心慈的语气充满了胆怯和彷徨,倒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便是不回头看,慧安都能想到她此刻定是一脸娇怯地瞄着自己,暗示刘青青往歪处想。 “是不是她不愿和你同车?真是……” “青青姐别这么说,真的是小慈主动要这样的……” 慧安对这一幕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在府门前看到孙心慈抢着上那旧车,便有些猜到她在玩什么把戏了。 “姑娘,真可恶!瞧她那幅小媳妇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怎么虐待她了呢,不行,我要过去和大家说清楚!”冬儿气呼呼地瞪着后面对刘青青装委屈的孙心慈,说着便要冲过去理论。 025 车中闲谈 见冬儿说话间便要往上冲,慧安忙拉住她,冷声道:“你与她计较什么,这会子过去倒坐实了我们欺负她的事,岂不反倒让她得逞?且先由着她吧。” 冬儿闻言虽知慧安说的有理,但却有些怒意难平,春儿也蹙眉道。 “总不能由着她败坏姑娘的名声吧!” 清晨聚贤门外停满了各府来送主子的马车,熙熙攘攘异常热闹,各府都是只派一辆车一道送了府中的少爷小姐们过来,只有凤阳侯府两辆车一并开了过来,这本就已惹得有心人侧目了。 这会子孙心慈又故意说了那些话,慧安发现果然有些不善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慧安心头恼恨,可要怪只能怪她大意,明明知道侯府总管周宝兴有问题,却忘了使人盯着。舒了一口气,慧安缓声道。 “清者自清,且由她吧,容她再多哄骗一段时间倒也好,大家被骗的越厉害,待谎言拆穿的那一天便会越愤怒,而她也越会被人厌恶不是?”慧安言罢,大步便进了聚贤门,兀自离去。 身后冬儿愣了下望着慧安远去的背影两眼冒光地笑了起来:“春儿,春儿,我发现姑娘越来越聪明了,我可真崇拜咱们姑娘!” 春儿亦是一笑,撇了眼那边还在兀自装着委屈的孙心慈,仰头无比骄傲地道:“那是,我们的姑娘又怎会是凡人!哼,那种货色也配和我们姑娘交手!?” 孙心慈见慧安竟不上当,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登时便有些郁郁,狠狠地咬了咬牙,心道,沈慧安,你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这会子你不入套,倒要看看下午你是不是还能这么清醒! 这日慧安本以为孙心慈在学堂还要找人狠狠地诉一番苦,谁知她竟再无动静,两人到放学一直都相安无事。 回府的路上,文景心邀了慧安同乘,两人在车中有说有笑,倒是令慧安这些日子的阴霾心情好转了很多。说起下月文景心在文府设宴庆生的事,慧安不仅想起有次到鼎北王府吃的新鲜鱼鲙。 那鱼肉切的又薄又细,对着盘子轻轻一吹,竟能飘得起来,夹起一片来在酱汁中沾上一下,吃进嘴里,那味道…… 慧安至今想起口中还犹有鲜美的鱼香味,当即嘴中酸水直冒,抓着文景心的胳膊便笑着道。 “好景心,我记得你家有个厨子做鱼鲙非常了得,这回你生辰,可一定要把他请出来好让我过过眼瘾,解解馋瘾。” 文景心闻言一愣,眼睛瞪得老大看向慧安,“奇怪了,那做鱼鲙的厨子可是上个月大伯才从川北郡买回来的,我也只尝了一次,从未招待过外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慧安闻言却是傻了,她只记得前世在鼎北王府吃过美味非常的鱼鲙,依稀就是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这下想起来此事被馋虫引得当即便说了出来,那里想到这么许多。 忙掩饰地清咳了一声,嘿嘿一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就喜欢舞枪弄棒的,那做鲜鱼鲙刀工可得一流,我也是好这口,别人一说便就记住了……” 文景心犹自狐疑地看了眼慧安,却在此时车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慧安忙转头推开车窗,道。 “咿?出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好在文景心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没再继续追问慧安。慧安暗自摸了摸头,心道幸亏那厨子已经到了鼎北王府,不然她可怎么圆谎啊。 却说慧安和文景心刚推开车窗,外面文思存便打马飞驰了上来,面上犹自挂着欢喜的笑容。车后又传来一阵阵的笑语声,少年们爽朗的声音中带着分明的轻快和飞扬。 文景心闻声,又见文思存满脸含笑地过来,忙问他,“二哥哥,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出了什么事?” 文思存微微勒缰,令身下马儿小跑着跟着马车,眉彩飞扬地道:“前儿不是跟你说文轩大哥哥要回京了吗,这不新得来的消息,说是大军已经到了甘南道,明儿就要进京了。柳院士闻言,放了咱们一日假,明儿我们都能去端门瞅热闹了!” 文景心和慧安俱是一愣,倒没想到是为这事,怪不得外面气氛那么热烈。少年心性,意气风发,说起来这次大军攻占东姜国,可是大辉建朝以来取得的最大胜利,更何况关元鹤还生擒了东姜国王。 这次进京献俘,可谓大辉的一件盛事,少年们崇慕英雄,亦壮志酬筹渴望有一日自做英雄,也怨不得听闻这事反应会如此之大。 只是慧安就奇怪了,前几日还不定大军何时归来呢,怎么这突然就到了甘南道了。 她将惊奇问出,文思存一笑,道:“听说是那东姜国王到了平湖郡就有些水土不服,不知怎的又生了伤寒,如今已是灯枯油尽,为了献俘的气势更足,皇上下令让文轩大哥押着那东姜国王领了东征军精锐星夜驰骋先行归京了。” 慧安闻言,倒是奇怪了,前世的她虽没能看成这次热闹,但也没听说那东姜国的国王进京时快不行了啊,依稀记得那国王被软禁在承宁塔过了四五年好像才郁郁而终了的。 不过这事反正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再加上前世慧安对此事的了解也不算多,如今她虽觉奇怪,但也不会多想。 那边文景心已是笑着感叹了起来,“说起来,也有六年没见过文轩大哥哥了,我记得小时候二哥总爱跟着文轩大哥哥身后跑,二哥哥的骑射是不是还是文轩大哥哥教的呢?” 文思存闻言倒是难得的微红了下脸,撇了慧安一眼腼腆一笑,满脸追忆地道:“是啊,不过那时候可不只我一个爱跟在文轩大哥屁股后面跑,端宁可还天天缠着他说要长大给他当媳妇呢。” 慧安听他们闲聊,这才想起,那关元鹤的父亲娶得是襄阳顾氏的嫡女,而鼎北王府的老太君,还有文思存的母亲都出自顾氏,虽她们并非出自一房,但论起来文冲和关元鹤的父亲关白泽倒也算的上是连襟了。 两家攀着亲,文思存和文景心识得关元鹤也是应该。不过文思存的骑射在京城可是一等一的好,慧安原以为是文家请了专门的武师傅督练出的,倒没想到竟是关元鹤教他的。 想那关元鹤不过比文思存大上四五岁,竟能做文氏嫡子的授业武师,想来骑射定然颇为了得,倒不知有没有机会见识到。 还有,文思存说的端宁,怕就是皇后所出的唯一一位公主,当今最得宠的端宁公主了。 想到前世端宁公主当众对关元鹤表白遭拒,慧安倒是了然了。当今虽对女子放松了管束,世风开化,但是到底世俗对女子端庄、矜持的要求都还在,女子主动示爱仍是少见。 前世慧安知道的也就一个端宁,再来便是她自己了…… 那端宁任性骄纵,是有名的刁蛮公主,而她沈慧安残暴粗野,更是声名狼藉。说起来她和端宁公主命运还真是相似,一个当众被拒,一个落得做了弃妇。 男人呐,果真多凉薄…… 不过人家端宁勇敢,那是因为人家和那关元鹤本就是青梅竹马,再加上自己又有强大的后盾,人家是天之骄女,自然有资本勇敢。 可她沈慧安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地去倒追李云昶,如今想来可真如世人所言,是中了魔,失了心魂了…… “慧安妹妹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慧安正心神恍惚着,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唤,微微的热气自车窗外吹拂过耳际。慧安猛地回过头,但见文思存正自马上倾身过来,一张俊颜凑至她的面前正含笑地看着自己。方才耳边吹过的热气可不就是他的呼吸嘛。 026 大义孙心慈 慧安妹妹? 自己何时和他这么熟悉了,这人以前好像都避她唯恐不及呢,慧安心下纳闷,微微向车中缩了缩身子,笑道:“也没想什么,就是担心明儿不知在裳音楼能不能订到位置。要说有什么地方观大军进城视野最好,可就莫过于裳音楼了。” 文思存闻言却是一笑,道:“早十日我便在裳音楼订了雅间,明儿慧安妹妹不妨和我们一起,也好给三妹妹做个伴儿。” 文景心忙笑着拉了慧安的手:“二哥哥说的是,你明儿和我一起吧,我让曼儿多准备些点心,到时候咱们一边赏雪景,一边等大军岂不两全。” 慧安也笑了起来,挑眉道:“只我那春夏秋冬最是闹腾,我怕她们会扰了你清净。” 文景心还未说话,倒是一直骑马跟在马车边儿上的冬儿闻言嚷嚷了起来。 “姑娘分明想去打文小姐的秋风,不好意思直说,偏又拿奴婢们说事,哼。”说着小脸一沉,别过脸倒佯装怒意来了。 慧安闻言忙笑着探出头冲冬儿讨好一笑,惹得文景心捂嘴不停的笑。文思存见慧安笑着冲丫鬟说着讨喜话,竟觉着她此时分外可爱,瞧着有意思,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边孙心慈坐在车中一直禁不住留意着慧安她们,此刻见文思存目光温和地看着慧安笑,她只觉着心里仿佛被一只利爪捏住,揪地她的心生疼生疼,胸口也堵的喘不过气来。 今日的文思存穿了一件石青色的圆领锦袍,很简单的样式,只在袖子和领口,衣下摆处用银线绣着竹叶,同色的腰带,用金线滚边,中间镶着一颗晶莹的翠玉,低调中透出奢华。 他此刻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俊美的侧面迎着天际的落日仿似仙邸,他就那么认真地看着沈慧安笑! 不知不觉孙心慈的双手已紧紧攥了起来,她恨恨地盯着前方滚动的那辆马车,怨毒的眼神似要将车壁盯穿直落到慧安身上。 她心中实在难平,这一切本都该属于自己,她的母亲是尚书府的千金,祖上世代为官,是真正的名门闺秀!而那沈慧安的母亲沈清只不过是乡野匪贼和娼妓所生之女,凭什么沈慧安却能得到比她更尊贵的身份,做嫡长女! 若她才是父亲的嫡女,那么此刻那车中坐着的就该是自己,文家那么高贵的少爷也会对她笑,将她高看一等! 此时的孙心慈已经完全忽略了,慧安能坐在文家的马车中完全是因为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凤阳侯府的小主子,完全是因为慧安自己的人格魅力让文景心有心相交,哪里和她的父亲孙熙祥有半点关系?和她孙心慈,那就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可人就是这样,不讲起理来什么都能编排出道道来。 孙心慈看着前面慧安几人谈笑风生,只觉抓心抓肺的难受,咬了咬牙,她回头对水心冷声道。 “把我的琴拿来,本小姐要弹琴!” 水心是孙心慈的贴身大丫头,是杜美珂早就为孙心慈选的,陪同她一起长大,甚至预备给她做陪房丫头的,故而她自是最知孙心慈的心。 方才见自家姑娘盯着前面的马车眸中闪着阴厉的光,水心便知孙心慈此刻已临近暴怒,她大气都不敢出地缩在车角,尽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生怕姑娘一个不顺心就又用她长长的指甲来掐她、抓她、拧她又或者拽着她的头发使劲撕扯。 手臂上的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如今虽是大冬天不用担心伤口感染化脓,可是到底是自己的身体,都是肉长的,谁能不怕疼呢? 有时候水心都会想,自己姑娘那样的小身板,看上去娇娇弱弱的,装起可怜来更是楚楚弱质,怎么打起人来就那么大劲头,让人疼的几日那伤处都不敢用手碰。 偏她发起火来,她们还不能躲上一躲,要是躲了只怕会换来更疯狂的对待。 人家都说做一等丫头好,拿着上等月银,又不用干重活,还体面,连带着家里人都长脸。府中下人们更是个个都羡慕她和明心能贴身服侍小姐,又被当成陪嫁丫鬟培养,将来等姑娘出嫁了更是会成为姑爷的屋里人,要是再能生个孩子,被抬了姨娘,这一辈子也算熬出了头。 可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别人的艳羡背后是怎样的伤痛,依着自己姑娘这小心眼子劲儿,若她和明心不被姑爷注意倒罢,倘若真被姑爷看上了,只怕这命也就到头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有时候水心都想还不如做个粗使丫鬟来的舒坦。 外面都盛传凤阳侯府的大姑娘脾气不好,好勇善斗,可依着她这几日的观察,倒觉着大姑娘人是极好的,那里像二姑娘这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瞧着人家冬儿几个过的日子,水心便委屈地想哭。 天知道,她和明心二人是真的拿姑娘当主子看的,一心都扑在了主子身上,万不敢有半点外心,可也正是这样,姑娘的所作所为才更让她们寒心。 孙心慈吩咐时,水心还在自艾自抑中,闻言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飞快地扫了眼不远处正和慧安二人说笑的文思存,这才手脚利索地将车上的暗格打开取出琴来。 将琴自天青色绣着梅枝的琴套中取出,水心极为恭敬地把琴放在了孙心慈盘起的双腿上。 孙心慈深吸一口气,望着车外眯了眯眼,这才缓缓将十指按上了琴弦。 慧安几人正说笑,却忽而听到身后马车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这一声琴音来的极为突兀,倒是让喧嚣不止的官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们都纷纷看向了孙心慈所乘的马车。连正和文景心说话的文思存都轻声“咦”了下扭转头看了过去。 孙心慈弹的是一首大辉闻名已久的《成王破阵曲》,曲目先是低沉悠扬,仿若两军对垒,各自备战,气氛低沉而压抑,接着琴声突然铮然响彻,烈烈弦音越来越激昂高亢,犹如扣人心弦的战鼓声,似如擂鼓三通、军炮齐鸣、铁骑奔驰厮杀一片,当众人均感就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琴音又开始时而低转,时而欢快便似打了胜仗却失去了战友,一时欢喜一时忧伤,渐渐的琴声越来越轻快,似透着无限欢喜,让人觉着似看到了大军凯旋,万民欢腾的场景。 “长刀所向,直指那北方的疆土;旌旗猎猎,召唤着东进的战鼓;黄沙漫漫,挡不住西征的脚步。忠孝自古难两全,含泪别父母。血染战袍,是男儿最美的华服;马革裹尸,是英雄壮烈的归宿;人生自古谁无死,丹心照史书。中击逆水荡穷寇,立马长天誓灭胡!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犯我境者虽远必诛!” 随着琴声,一个极为洪亮好听的男声迎合着歌了起来,唱的正是这《成王破阵曲》相配的词,众人一愣之下纷纷响应,加入到了歌唱的行列中来。 一时间官道上只余那激扬的歌声和清越的琴音,仿似马蹄声,车轮声都远离了。直到歌声落,琴声止官道上还似是一直回荡着那歌声,竟无一人开口说话。 东姜国位于大辉的东北角,国人好勇善战又逢现在的东姜国王嗜血冒进、好大喜功,常常对大辉发动战争,边境百姓过的苦不堪言。 自太祖皇帝起大辉便在东姜边境陈兵,年年抵挡东姜人的突袭抢掠,只可惜经过百年混战,大辉虽一统中原,可建朝时中原大地早已是民稀田荒、国库空虚,百废待兴。 到太祖时虽一直抵御东姜侵犯,但成绩并不显著,只到了当今圣上时才开始渐渐反击,近几年大辉和东姜的战争才开始有了较大战果。 这次东征军一举攻入东姜国都,生擒了东姜国王,怎么不令人欢欣鼓舞。 如今为大辉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们要凯旋归来了,世人自然心情激荡,而孙心慈此时弹这首《成王破阵曲》倒极适合,便是慧安,也听的津津有味,不得不承认孙心慈的琴弹的极好,指法很是娴熟老练,虽空洞了些但这么一首难度极高的曲子,她又只十二岁能这么一点不差并流畅悠扬地弹完已很让人高看了。 何况此时此曲正和大家心境,又有谁会去计较曲子是不是有琴魂?只会记住此时心中的感觉,记住孙心慈的琴声,更记住这个心里装着大义的女子! 慧安不得不承认,孙心慈不愧是杜美珂的女儿,她有时候聪明的紧,更知道何时该表现自己,如何表现,她万不会放过每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好琴技!” “这弹琴的姑娘是谁?小小年纪能弹得如此难的曲目,不简单啊。” “是啊,难得的是她这份心意,看那马车似是挂着沈府的标志,难道是大理寺卿沈大人府上的小姐?” “那是凤阳侯府的马车。” “凤阳侯府的?不是说凤阳侯府那位小姐很是刁蛮,只懂挥鞭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府里的二小姐,这二小姐倒是有乃父当年的风范,可和那府中的大姑娘一点都不一样呢。啧啧,听说母亲是杜尚书府的嫡女呢,到底是书香门第教出的姑娘。” …… 官道上传来纷纷的议论声,慧安静心听着,心中一片平静,见车外一直随着马车的文思存缓了马速,慧安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你这个庶妹可不简单,你得小心了。” 耳边传来文景心微沉的声音,慧安抬眸正撞上她关切的目光,不由一笑。 027 再遇 她孙心慈有她的张良计,她沈慧安亦有自己的过墙梯,今世她们便各显神通吧,倒要看看最后赢的会是谁,她就不信幸运会一直眷顾杜美珂母女! 何况今日孙心慈的作为在她看来可真算不得高明,这京城之中会弹琴的闺秀便如四条腿的青蛙一般多,何以别家小姐都毫无动静,只孙心慈闹了这么一场? 这大辉对女子虽是宽待,但并非不介怀女子的德容,作为女子首先便要贤淑端庄,这也是母亲被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们看不起的缘由。 女子是要会棋琴书画为好,因为那样在她嫁人之后便更有机会抓住男人的心,可并不是让她在闺阁中就拿出来显摆的。今日孙心慈是让外面那些少年郎们赞了,但她的行为流于轻浮,也同样会让京中的夫人小姐们看不起。 人家威远侯府的崔知菲被赞琴艺出众,那也是因为年年国子监考评时都拿上等甲,又是云崖琴社的创办人之一,故而才被人所知,可不是在这公众场合中瞎出风头扬名的。 一旦女子被认为举止轻浮,那还有哪家的主母会选她做媳妇?没得让她进门败坏了门风! 看来那杜美珂落到今日给人做妾的下场,竟还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连这样的道理都没教给孙心慈。对啊,杜美珂直到此刻还觉得她的遭遇都是母亲加诸给她的呢,又怎会自我反省。 故而慧安听到文景心的话只是一笑,道:“爬的越高,往往摔的越惨,心太高了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对有些人有些事你且容她,忍她,由她,等过两年你且看她!再者说了,今儿她这强出风头,自有那看不惯的要寻她事儿,倒是省了我的心呢。” 慧安迎着文景心的目光挑眉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自信耀目。 慧安并非真笨,相反她从小亦在沈清的教导下读过兵法,学过诡道,只是她所擅长的并非内宅争斗罢了。再加上前世的她被沈清宠爱长大,心性纯良,亦相信世上的真善美,待人真诚,极少怀疑他人,这才使得她被杜美珂母女欺骗,最后落了个惨淡结局。 而今她既已认清杜美珂母女的真正嘴脸,反倒觉着没什么可怕的,慧安透入骨子里的高傲也一直相信自己今世不会再输给任何人! 文景心与慧安交好,倒是比之他人更了解慧安,她一直不觉慧安是个笨人,如今听她这么说倒也没多少意外。她方才也看到了,前面不远处威远侯府的马车在琴声响起时砰地一声重重的被关上了,崔知菲的性子文景心哪里有不了解的,今日得罪了她,那孙心慈以后怕不会好过。 慧安说的也没错,那孙心慈如此年少气盛,锋芒毕露的,还看不清自己个儿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文景心想着,也就笑了,道。 “你倒想的开,却是我白操心了!” “谁说白操心,我这心里可暖洋洋着呢。”和文景心相视一笑,方才心里的一点不爽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一路喧闹,马车又行了一会儿便进了城门,慧安和文景心约好明日在裳音楼相见便辞别她回了自己马车。 两府马车在宣和楼下分开,各行其道,然而慧安乘的马车刚绕过街巷便突然颠簸了下,没有防备的慧安身子一歪,重重地撞在了车壁上,于此同时车外响起冬儿的暴喝声以及车夫的惊呼声。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长眼吗,怎么往车前撞!” 慧安蹙了蹙眉,撑起身体推开车门便见马车边躺了一个衣衫破烂的老汉,正抱着双腿疼苦的呻yin着,而冬儿则一脸怒气地盯着他,车夫则一脸无措地站在老汉边儿上询问着老汉的伤势。 很显然,方才马车是因为这老汉才突然停下的。骑在马上的春儿见慧安出来,忙翻身下马靠近慧安,解释道。 “车子刚转过弯,这老汉便从那边冲了过来,是他自己没看路直挺挺地闯过来的,不怨咱们。而且我和冬儿看的分明,张伯勒缰及时,咱们的马车根本就没真撞上他!” “姑娘,这人分明就是碰瓷坑钱的!竟连凤阳侯府的车都敢拦,姑娘先进去,奴婢倒要看看这人有何能耐!”冬儿说着便翻身下马,冲那躺在地上的老汉走了过去。 慧安倒没有进车,只看着冬儿走到那老汉跟前蹲了下去,笑着道:“老伯可是伤着了?是这样,我从前学过些摸骨推拿的本事,不若让我来看看?” 她说着便伸手去摸那老汉抱着的右腿,可还没等她靠近,那老汉便痛叫一声避了开来,从慧安的角度看的真切。慧安同情弱者,可却最厌那坑蒙拐骗之徒,见此不由心里厌恶,转过身便欲回车中去。 可就在此时那老汉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 “你们这些恶人,撞了人还想再来伤我,哎呦,可疼死小老头了……”他这一嗓子,倒是把冬儿吓了一跳,接着见路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登时便气地满脸通红。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要给你看看伤,你倒说我居心叵测伤了你!这大庭广众的怎能睁着眼说瞎话,你到底伤没伤,你自己心里有数。人在做,天在看,你这么缺德,也不怕遭了天谴!”冬儿虽是个丫头,可跟着慧安也从未被人这么欺负过,被路人用鄙夷地眼神看着,直羞的她浑身发抖,怒气冲冲地跺着脚,冲着那装疼的老汉便破口骂道。 她一吼完,那边老汉的叫声更大,泣如雨下哆嗦着身子道:“老天啊,老汉活了六十有二还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今儿却被个小丫头指骂缺德,你们撞了人,伤了我反倒有理了!各位贵人们都给评评理,给老汉做个见证,可怜我老头全靠一双脚劳作耕种,这双脚要是伤了可叫我怎么活啊!” 方才那老汉倒在马车边儿上,一边被马车挡住,冬儿凑近又刚巧挡住了另一边,围观的人就只留意到了冬儿那先声夺人的一声吼,还有她恼怒着说老汉没长眼的凶恶神情,后来更是看到冬儿去摸那老汉的腿,结果老汉便叫了起来。 人都有同情心,也都有仇富心理,不知觉中围观的路人已有了片面的判断,此时因为冬儿的话,有些围观的民众已经开始出言指责了起来。 “哎,世风日下啊。” “撞了人就该赔偿,怎还这种态度,这是哪个府里的?真是没有教养。” “这位姑娘,做人不能这样,谁家还没个老人,要是你那双亲出门遭此对待该当如何?” …… 冬儿听着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指责声真是又羞又恼,直想冲过去踹上那老汉一脚,倒看他还装不装的下去,她还就不信他能不躲不跳得受了她的打!只要他躲了,人们也就能看到事情的真相了。 冬儿想着就要往老汉面前冲,慧安眼见她的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 此处正是当街,附近商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只这一会儿工夫便拥了一堆围观看热闹的人,慧安撇了眼对冬儿指点着的人们,微微蹙眉。 她不欲将事情闹大,毕竟自己这方处在强势,便是那老汉真是坑钱的,在外人看来也是弱势人群,最容易博得同情,更何况这事本就有些分辨不清,若冬儿一脚下去那老汉躲了倒还好,若他当真受了这一脚,那可就麻烦了。 如是想着,慧安忙高声道:“冬儿不许无礼,春儿给这老汉一袋银子,我们走。” 慧安言罢正欲回车,那里知道那老汉竟也不等春儿去解腰间的钱袋子,反倒在地上一个打滚就到了车下,伸手便向慧安扯来,眼见他的手便要拽上慧安的衣袖。 习武人的本能令慧安立马有了反应,她目光锐利的射向那老汉正触上老汉闪着凶光的双眸,心里一凛,慧安的手已伸到了腰间,触上了九节鞭的鞭柄,正欲抽出鞭子,可余光却撇到了一抹清隽的身影,再然后便触及到了一双深沉如海,静淡无波的眼眸。 是他!昨日在西山小径上遇到的那人!他今日穿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色布衣,此刻正傲然地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这边。 028 静敏太公主 不知为何,慧安触及到那双深沉的眼眸登时心头便是一凛,接着竟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心思更是急速地转动着。 不对,今儿这事处处都透着古怪。 京中多贵人,百姓更个个都是人精,尤其是碰瓷的,整日做这坑蒙拐骗之事,怎会不知什么人敢惹,什么人能惹? 一般老百姓见了高门大户的人不绕道就奇了,那里还有主动撞上来的道理! 这老汉选了大白天,又选了人流密集的街道闹事,倒都似碰瓷的惯常的手段,可他一副要将事情闹大,得寸进尺的样儿,却实在不对,那碰瓷的都是得了便宜便收场,哪里有这般行事的?! 这事儿有阴谋! 如是想着,慧安按在九节鞭柄上的手便停了下来,反倒任由那老汉抓着她带下了马车,接着慧安趁靠近他的一瞬间用手肘狠狠地撞向老汉的右腿。 那老汉哪里能料到慧安会突然转变心思,本能地便做出了反应,右腿向后灵敏地抬起,一下子便避开了慧安的攻击。 他这个动作幅度可是不小,足以让人看得一清二楚了。 慧安满意地笑着自地上站起身,拍了怕裙角的浮灰,居高临下的盯着那老汉,冷声道:“不知死活!拿了侯府的名帖将此人绑了送去凤安府衙,就说这人坑蒙拐骗都欺到了侯府头上,请万大人依律将其法办!” 为了富贵人的利益,大辉的律法对偷盗、行骗者向来严厉,这人进了凤安府衙可真是要丢半条命。 围观的人群见老汉露相便知没啥热闹可看了,瞬间散了一半,那些方才还义愤填膺指责冬儿的人也都灰溜溜地离开,倒是那方才激动地说谁家都有老人的布衣书生满脸通红地冲冬儿尴尬地笑了笑,双唇动了动,可他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冬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冬儿听到慧安要将那老汉送官府,先是一脸扬眉吐气地狠狠盯了人群一眼,接着便率先跑过来拧了那老汉的手,笑着对慧安道:“还是姑娘有办法,送官的事就由奴婢去办吧。” 慧安敷衍地点了点头,凝眸便向东面的角楼下望去,却见那处早已空荡荡,已没有了那道清隽的身影。不知为何,慧安竟觉有些失落。 她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接着又觉,说起来那人也算帮了自己两次,自己大概也就是想当面谢谢他,既然人走了也就算了。 如是想着,慧安笑笑,便丢开了此事,转头见一直跟在自己车后的孙心慈的马车早已不见,慧安也不意外,抿了抿唇兀自登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慧安却瞧瞧推开窗户向外观望,见远处的银楼下停着一辆极为古朴大气的檀木马车,慧安目光闪了闪,这才吩咐老赵开车。又敲了敲车壁,待春儿将耳朵贴近马车,才低声吩咐道。 “你去跟着盛元号门前的马车,看看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听到春儿应了,慧安又嘱咐一句,“仔细些,别被那车里的人发现了。” 回到榕梨园,慧安只喝了一盏茶,冬儿已从凤安府送人回来了,灌了一口茶她没一会儿已叽叽喳喳地将这一天发生的大小事都给方嬷嬷滚瓜子倒豆子地说了一个遍儿。 方嬷嬷听到孙心慈在国子监门口诋毁慧安虐待她,就气得变了面色,后来又听孙心慈弹琴的事儿倒是笑了下,只对慧安道。 “这二姑娘倒还真有些本事,原以为是个小角色,蹦跶不出什么花儿来,如今看来,倒是乳娘我见识浅,竟看走了眼,真是不知死活的贱蹄子。” 冬儿闻言,便面色愤然的道:“嬷嬷是不知道,当时那些公子哥儿们都夸她呢,还拿咱们姑娘跟她比,说姑娘……哼,要我说姑娘就该好好学学琴,到时候也露上一手,让他们都瞧瞧,我们姑娘聪明着呢!” 方嬷嬷闻言瞪了冬儿一眼,怒声道:“胡说什么!我们姑娘什么身份,那等事也就娼妇养的能做出来,没得掉了身份。再者说姑娘是凤阳侯府的小主子,将来还要继承爵位的,哪里需要用这些虚名撑门面。那孙心慈一个庶出,想以此提身价,惹人眼,自贱身份,她蠢你的脑子也让门挤了不成!” 冬儿听方嬷嬷骂自己,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登时倒是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又说起在城中遇到那老汉撞车的事儿,方嬷嬷一人精,又岂会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猫腻,当即便气的浑身发抖。 “这杜美珂太过可恶,竟处心积虑地想着要毁了姑娘的声誉,简直是恶毒!” 方嬷嬷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慧安闻言却是一笑。 这样就恶毒了吗?呵呵,许是前世的自己还见过更恶毒的,故而今日这些事慧安竟不怎么觉着生气。 不想方嬷嬷气坏了身子,慧安正欲转开话题,却听外面传来了春儿的声音,转眼她便打起帘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姑娘,你猜那马车中坐的是何人?” 见春儿面色有些古怪,似惊惶又似后怕,还带着庆幸,慧安倒真好奇那车中坐着的是谁了,大抵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然杜美珂也不会费尽心思地安排方才那一场戏。 方嬷嬷和夏儿却不知她在说什么,见两人询问地看向自己,春儿忙将慧安吩咐她去办的事说了,接着也不再卖关子,凝眸道。 “奴婢依着姑娘的吩咐,一直跟着那辆马车,那车出了通正街,竟直奔了皇城而去。奴婢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见那马车在正阳门停下,车里出来个六十来岁的贵夫人,穿戴极为讲究,被内务府总管全公公亲自迎进了正阳门。奴婢打远处看得不分明,总觉着那贵夫人看着面善。于是奴婢便又回了通正街,专门去问了盛元银号的掌柜,那掌柜说确实有个坐檀木马车六十上下的贵夫人到过银号,穿戴也都和奴婢看到的一样,奴婢又问他那贵夫人的相貌,掌柜说那贵夫人通身极为威仪,他没敢多瞧,别的倒没什么,只记得那贵夫人额心长着一颗红痣,很是惹眼!” 额心长着红痣,又被内务府总管全公公迎进了宫,方嬷嬷心神一跳惊呼一声。 “姑娘,是静敏太公主!” 慧安也是一惊,这静敏太公主乃是大辉开国圣祖皇帝的亲妹妹,当今圣上的姑姑,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她常年定居在江南,已经多年不曾回过京城了。 这位太公主为人低调,便是回京也极少出席公众场合,若说今日这事实属偶遇,慧安是万万不信的。 太公主当年为了圣祖打天下,主动放弃了好姻缘,嫁了中原第一豪商钱戈,钱家世代为商,虽说富可敌国,但到底是社会末流。太公主下嫁钱家后,使得钱家几乎拿出了所有家当来支持圣祖皇帝壮大势力。 虽说圣祖一统中原建立大辉王朝之后,对钱家进行了封赏,允了其子嗣官爵,可还是觉得愧对这个唯一的胞妹,可能是出于这份感动和歉疚,每每圣祖皇帝大发雷霆,都是静敏太公主前往劝说。 圣祖皇帝过世后,静敏太公主也因身体原因迁居到了江南,从此便很少在京城出现。只是这位太公主是除了文氏太后之外大辉地位最为尊贵,最为有威望的妇人。 今日之事被她撞见,来日她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或是在某个场合只要对慧安表现出不喜,便会有人将今日之事挖出来。京城最不少的就是嘴巴,不管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只要有人关注,就能引发一场祸事。 慧安猜想到杜美珂欲利用什么人坏她名声,可却没想到她竟消息如此灵通,找了这么个有分量的人物。 这若是今日真被静敏太公主误会,来日京中贵夫人们知道太公主不喜她,再觉得连太后都厌了她,那她沈慧安的处境便真不妙了。 “幸亏今日姑娘警醒,要不然……”方嬷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望着慧安有些后怕地道。 随即她又想到今日冬儿和春儿跟在慧安身边竟是没有发现这其中的猫腻,险些上当,便又厉目瞪了两人一眼。心道这几个丫头毕竟年纪都还小,经过的事儿少,以后还得继续敲打着慢慢调教。 她如今身体越发不好了,这要以后不能再伺候姑娘,四个丫头若能独当一面就算闭眼她也能安心地去找夫人了。 慧安见大家面色都不太好,倒是一笑,转开了话题,道:“秋儿今日可去了那刘家村?见没见到云娘?” 秋儿见慧安问起此事,忙道:“今儿一早奴婢就去了,只是那沙云娘倒是个聪明人,许是怕马鸣远再去纠缠,昨儿奴婢一离开,她便整了行装去了邻村一远房亲戚家暂避。奴婢今儿颇费了些口舌才让她那邻里相信奴婢不是坏人,这才透露了云娘的去向,奴婢已让那邻里给云娘捎信儿,明儿奴婢再去找她。” 慧安闻言点点头吩咐了摆饭,又趁空挡和方嬷嬷说了明日要到裳音楼和文府的公子小姐们一起看大军凯旋的事,让方嬷嬷去多准备些文景心喜欢的吃食。 029 也有慈母心 秋兰院中,杜美珂已经听了下人的回报,知道慧安没有上当登时面色便不好了起来,孙心慈亦是满脸郁色,恨声道。 “没想到那小贱人还挺能耐的,竟没有入套,娘这次可真是白忙碌了一场。” 娘还专门吩咐让她入了城就放慢车速,别和沈慧安一道,就是怕事发时她也在场,会平白影响了她的名声,倒没想着这一切的安排都落了空,沈慧安竟是识破了! “娘,不是说那小娼妇将您送的九节鞭藏在了身上吗,她怎么就能忍住不出手呢!”孙心慈见杜美珂不言语,禁不住又恨声道。 杜美珂这才看向她,面色严肃地道:“什么小娼妇!你一姑娘家怎就满嘴的腌臜话!娘是怎么教你的?行了,识破便识破吧,就当给她个警告。明儿她要和文家的姑娘一起观看大军归朝,你也一起去。今儿早些休息,明天好好打扮下,让水心和明心跟着好好出去玩一日。” 孙心慈闻言却是一脸不乐意,闷声道:“那文家的三小姐似乎不很喜欢我,还有威远侯府那个崔知菲,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就是因为我的琴弹的比她好嘛。哼,他家还不是靠着皇后的裙带关系才威风了的,有什么了不起。我明儿不想和她们一起,我要自己去玩,娘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明儿端门一定特别热闹!” 杜美珂见她如此登时面色便是一沉,中指重重地戳了下孙心慈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就知道玩,娘当初一步走差,结果累的你也跟着受苦,如今娘帮不了你,你自己又不上进,你就等着嫁个破落户,将来被沈慧安死死压着吧!那崔家乃是大辉望族,什么靠裙带关系!娘跟你怎么说的,说话要小心,不能给自己惹祸!你个死丫头怎么就不长脑子!” 孙心慈见杜美珂是真的生气了,忙低了头,诺诺地道:“这不是就我和娘说说嘛……又不会传出去……” 杜美珂见她虽是嘴硬,到底还是怕了,这才又苦口婆心地道:“那些个贵介小姐们那个还没点毛病,只你就看不起比自己地位低的,何况是她们了。只是我们母女要想在这府里立足,就得让那些贵夫人,贵小姐们接受才行,为了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你就哄哄她们,这样她们办了什么聚会诗社什么的才会给你下帖子,你也才能有表现自己的机会。今儿你就做到不错,要记住娘的话,该把握的机会倘若放过了是会后悔一辈子的。娘这辈子就是年轻时太过任性,行将踏错这才苦了半辈子,女人这一生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谁都帮不了你!娘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你懂吗?” 孙心慈见杜美珂一双美眸殷殷切切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软扑进她的怀里,道:“娘的心女儿都懂,女儿明儿一定想办法让沈慧安带着女儿。” 杜美珂面上闪过欣慰,爱恋地揉着孙心慈的头发,道:“这个你放心,娘已经打听好了,明儿她们会在裳音楼上相聚,到时候你只要出现在那里,沈慧安就不能不带你。毕竟在外,你终是她妹妹,她就是心里再不舒服也不敢当众苛待你。娘听说那鼎北王府的公子是个长相俊美又才华横溢的才俊,娘的小慈长的美,明儿可要好好打扮下……” 孙心慈闻言,想着今日弹罢曲子后文思存便弃了慧安去找她,还赞她曲子弹的好,不仅面颊微红,往杜美珂的怀中埋了埋头,娇羞地嗔恼道。 “娘亲真讨厌,净排揎人家……” 翌日天刚蒙蒙亮慧安便被方嬷嬷唤醒,睁开泛着红丝的眼睛,望了望沙漏,吩咐了方嬷嬷一声,又眯了一会慧安才爬起身。 方嬷嬷见慧安面色疲倦,眼中还有血丝,不仅蹙眉,总觉着这次姑娘大病后睡眠就一直不好,她心里想着改日得请了李太医再来给慧安看看,别是落下了什么隐疾才好。 慧安自净房出来,方嬷嬷亲自拿了梳篦给她通开长发,一面梳理着她乌黑发亮的大波浪长发,一面轻声问着:“姑娘昨日没休息好?要不今儿让冬儿燃上些安神香?” 慧安闻言一笑,摇了摇头:“不用了,今晚应是能睡个好觉,那安神香不能总用,要是形成了依赖反倒不好。” 她说罢低头自嘲一笑,昨夜躺在床上,一想到今日有可能会见到李云昶,她就一阵烦躁,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煎饼,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又都是那人。 她梦到初次见他时的场景,那还是在都察院右都御使家刘老太君过七十大寿的寿宴上。当时京中各府都收了帖子,她那日和文景心一起去内院给刘老太君祝寿,正遇到刘大人陪同李云昶出那院子,隔着湖心和一片花海,不知刘大人说了什么,他扭头冲她们这边笑了一下。 君子如玉,气质天成,就是那么惊鸿一瞥,便让她犹如魔怔般失了心,从此开始关注那人的一切,不停制造偶遇。 梦中的李云昶对她亦没有任何好感,如同现实,对她的纠缠,他先是客气,再到疏离,再到不耐,直至最后的厌恶。 慧安还梦到前世她不甚美好的洞房火烛夜,李云昶兴致缺缺的态度,淡漠无波的眼眸,还有他敷衍般的动作…… 她还梦到自己要去抱他,却被他一次次推开,不知为何那场景突然一变,当她最后一次靠近李云昶时他们已是站在了悬崖边上,再次被狠狠推开,她惊叫着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梦也就随之醒了…… 醒来时似还不到二更天,她也未唤丫头们进来掌灯,只盯着黑乎乎的床帐发呆,直到天边星星慢慢堙没才又迷糊着睡着。 “姑娘这头乌发真是和夫人一模一样,蓬蓬松松的,就像海浪一样,梳了这坠马髻再插上一朵绢花最是好看。” 听到方嬷嬷的赞叹声,慧安才回过神,她抬眸看向铜镜。镜中女子右耳后松松的挽了一个坠马髻,发间只别了一只粉色的牡丹宫纱绢花,鹅蛋脸犹如雨后梨花般白净,长眉飞扬,一双明艳的大眼还带着初醒的迷蒙,已见少女的娇媚之态。 笑了笑任由方嬷嬷给自己带上一对白玉蝴蝶坠的耳环,冬儿几人已是急的在屋中团团转了。慧安见她们一个个激动的不行,眉开眼笑地,顿时也被感染,心情舒散了不少,从一早上就在脑中挥之不去的李云昶的脸终于渐渐消散。 用过膳,几人带着方嬷嬷准备的糕点登上了马车。东征大军凯旋,这一大早京城便都动了起来,内城倒还好,只各个府邸的马车络绎不绝地往端门赶,倒也井然有序。 慧安的马车到了外城便有些走不动,一打听才知道原说由秦王代贤康帝到端门外迎接大军,可不知怎的皇上昨夜临时决定要亲自前往端门外犒军。 慧安听闻却是一愣,她记得清楚前世时确实是李云昶代替贤康帝迎了东征军,怎么今世倒成了皇帝亲自犒军呢? “这么说今日咱们还能见到天颜呢,姑娘,皇上长的什么样?是不是通身都是龙气,让人一靠近就浑身发抖啊?” 耳边响起秋儿兴奋的声音,慧安才回过神。 “浑说什么!圣上是你们能乱议的?!”慧安忙厉声喝了秋儿,秋儿也不怕,嘻嘻一笑又说起别的事来,慧安被一茬便将方才心中的狐疑丢开了。 贤康帝要亲自犒军,这可忙坏了礼部一群官员,通宵达旦的忙了一夜,天还没亮御林军就封锁了自宫城、皇城至内城到外郭的主干道,故而百姓便都拥到了小道上。 偏今日好似京中的百姓全部出动了,万人空巷,将整条路都堵得满满,凤阳侯府的小厮破着嗓子喊,这才勉强挤出一条路来。 慧安一行到达临近端门的裳音楼时,裳音楼的三层楼阁果然人满为患,慧安坐在车上向外看,只见临近街道凡能看到端门的高阁都挤满了人,除了主干道已被御林军清空,沿街的小道上也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沈小姐到了,这边!”慧安刚下车便闻一声喊,抬头却见文景心的贴身丫鬟曼儿正从三楼的雅阁中探出头来俯身向她招手。 慧安还没答应,冬儿便乐的跳了起来,抱着慧安的手开心道:“姑娘,还是鼎北王府有能耐,居然订到这么好的位置,今儿一定能将皇上犒军看的真真的!” “瞧你眼皮子浅的,多大点事儿值当你高兴成这样。”慧安笑着打趣冬儿,抬头却见文景心的脸在窗前晃了下,正打算进楼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叫声从人层外传来。 “大姐姐,大姐姐等等我。” 慧安蹙眉回头,正见明心和水心护着孙心慈挤了过来。 030 自辱人必辱 慧安方才在车中便看到了孙心慈,自不想理睬她,可如今她既赶了上来,这裳音楼内外都是熟识之人,倒不好做的太过分,落了虐待庶妹的口实,于是惠安便只能站定眼看着孙心慈到了眼前。 孙心慈的那点小心思慧安怎会猜不到?昨儿她千方百计地引那文思存留意自己,慧安已心知肚明。既然已经这样了,便也只能带着她了,也不等孙心慈说话慧安看也不看她,便带着面色不好的春夏秋冬上了楼。 装什么高贵!如此欺辱人! 孙心慈见慧安直接无视自己,气的小脸发紫,心中不停腹诽着。但望着慧安远去的身影她又不能不舔着脸跟上,于是死死地咬着唇抬脚跺了几下地这才快步入楼。 一行人刚到二楼,便见文思存的贴身小厮百鸣迎了上来,慧安她们被带至三楼的观雅居外,百鸣引了冬儿几个自有去处,只慧安带着孙心慈进了屋。 观雅居不大,统共只一间雅室,装饰的却极为文雅,屋子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大桌,如今上面已经摆满了点心茶水。 文思存,文景心并文冲的两个庶出女儿文景荷、文景棠正吃着点心说笑,见慧安二人进来忙招呼两人入座。 慧安自是坐在了文景心身边,孙心慈却挨着文思存坐了,几人寒暄片刻却闻外面传来一阵喧嚣,接着雅间的门被推开,崔知菲笑着走了进来。 “思存哥哥,景心姐姐……”她满脸笑的进来,见孙心慈也在,而且还坐在文思存的身边登时面上的笑容便滞了滞,后又道。 “我们家就在这隔壁的凤兰阁,才听说这观雅居是你们在这里,我便跑了过来想凑个热闹,没想到沈大小姐和二小姐也在啊。” 她说着便直接走到了文思存边儿上,文思存的左边坐着孙心慈,右边却是文景荷,见她过来,文景荷已身子微动准备让座,可崔知菲却直直地走到了文思存的左边,就在文思存和孙心慈中间站定。 她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分明就是让孙心慈给她让座。 孙心慈见众人都看了过来,气恼不已,面色也憋得微红,可一想到昨儿杜美珂的话登时又一肚子火气发不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她才笑着起身,道。 “崔小姐快坐,快喝杯热茶暖暖。”说着还体贴的倒了杯茶推给了崔知菲。 崔知菲却似不领情,只淡淡的看了她推过来的茶盏一眼,一言不发。 登时屋中的气氛便有些凝滞,慧安心里好笑,只道孙心慈这是何必,真是应了那句话,人自辱后人才辱之。 “知菲妹妹和谁一起来的?”文思存自也察觉出了气氛的怪异,忙笑着问道。 崔知菲这才露了笑,看着文思存,答道:“和我祖母,还有我娘和婶母,两个妹妹。怎么这边就你们几个?” 文景心闻言笑道:“前儿老太君着了凉,王妃婶子和我娘都守在衡富院呢。大姐姐和二妹妹也留在了祖母身边,六妹妹年纪小,母亲拦着没让出来。这可不就我们几个不孝跑出来凑热闹了。” 几人一言一搭的倒是将孙心慈凉在了一边,孙心慈面色难看,见慧安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更是羞恼,死死咬了咬唇,才自寻了位置坐下。 慧安见她这般直呼爽快,闻言文景心的祖母病了便忙关切的询问了几声,文思存笑着答了。 知道只是受了些小风寒,无大碍,众人这才又说道要去隔壁给崔知菲的祖母安华夫人,还有她的母亲威远侯夫人问安。 于是慧安屁股还没坐热,就又和文景心一道起身到了隔壁的凤兰阁。 凤兰阁除了墙上悬挂的壁画与观雅居不同,其它倒都一般无二。 安华夫人今年已有五十来岁,保养的很得当,看上去很年轻,她的眉目与皇后娘娘极似,让人一看便知是一对母女。 今日她穿着一件石青色的上襦,一袭暗青色的棕裙,衣服边角都用金线勾边,脚下蹬着一双金丝云头履,鞋尖还缀着拇指盖大小的浑圆东珠,通身上下一派雍容华贵。 而崔知菲的母亲威远侯夫人则有三十多岁,小圆脸,丹凤眼,眉间贴着莲花型云母花钿,琼鼻秀口,五官很是精致。 文思存带着文府的小姐们上前请了安,安华夫人免不了又询问了鼎北王府的女眷为何都没来,文景心回了,自又是一场关切寒暄。 待慧安上前施礼,由于是第一次见,安华夫人很是和蔼地拉了她的手,只道可怜孩子,又说起沈清,她红着眼感叹了几句,还让慧安常到威远侯府玩。临到末了又退了右手腕上的檀木佛珠串子给了慧安,慧安见她是真的慈爱,并不客套,倒也不推辞笑着受了。 孙心慈见了礼,安华夫人倒也将她叫到了身边,笑着问了几句,见她谈吐文雅贤淑,便看向威远侯夫人,道:“这凤阳侯府的姑娘还真是一个顶一个的水灵,瞧这俩丫头,端的是好相貌。” “谁说不是,看着倒是比我们菲儿要稳重的多。”威远侯夫人也笑着应道。 慧安见崔知菲面色不愉,心思一动,笑着道:“我这二妹妹可不光长的好,还弹得一手好琴呢。” 安华夫人闻言,眼睛眯了下,笑着问道:“哦?她可是昨日在城外官道上弹琴的那小姐?” 慧安忙点头一笑,一脸赞赏的看着孙心慈,笑道:“没想到夫人也听说了,可不就是她嘛。” 孙心慈听慧安夸赞自己,虽心里不明白,但还是很高兴,微垂的眼眸一亮,忙绯红了面颊。 安华夫人却放了孙心慈的手,只笑道:“恩,不错,是个伶俐的。” 孙心慈闻言,只乐的一脸娇羞笑意,忙道:“当时也是心情激荡这才……回去姨娘就骂了小慈太鲁莽,当时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小姐公子在,哪里就轮到小慈出头了,平白让人笑话了去。小慈到这会儿还悔着呢……” 威远侯夫人闻言却道:“倒是个脸皮子薄的,弹的好就是弹的好,不必过谦,昨儿菲儿还赞你琴艺呢。” 崔知菲一直看不起她,会赞自己才叫见鬼呢。 孙心慈这回倒是知道这是威远侯夫人和自己客气呢,忙道:“哪里,崔小姐的琴艺可是国子监琴博士文先生亲自教授的,小慈就是一分那也是比不上的,夫人快别臊我了。” 崔知菲见母亲赞孙心慈面色便有些难看,此刻听她这么说也不领情,轻声哼了下。安华夫人便瞪了她一眼,笑着又问孙心慈,“你这琴艺可是请了先生?” “是我母……姨娘从小教导的,倒是让夫人见笑了。”孙心慈忙笑着回了。 威远侯夫人和安华夫人闻言对视一眼,便再不多言。她们都是识得孙心慈的母亲的,虽是不耻她当年不顾闺誉做了那等事,但杜美珂琴艺出众,在当年的闺阁小姐中还是很出名的。 文景心几个小的却是面露诧异,慧安闻言只讥讽一笑,对这样的孙心慈她并不陌生,前世的她和杜美珂就很会表现自己,不放过任何机会往自己身上贴金。 屋中片刻沉默,安华夫人才笑着又道:“恩,是个好姑娘。巧儿,将那雪宫纱的荷包拿给孙小姐玩儿。” 孙心慈闻言忙是推辞,安华夫人又道:“只是个小玩意,不值当什么,总归是宫里出来的物件,也算拿得出手,你拿着玩儿便是。” 孙心慈这才谢了,将那荷包收了起来,心里高兴的不得了。方才那文府的两个庶出姑娘可是只得了几个金锞子,说起来鼎北王府和威远王府还是世交呢。安华夫人却只送她了这荷包,说明高看她一眼呢。 孙心慈只觉母亲说的一点都没错,女子是要抓住机会表现自己的,若不然哪里会被人知晓,多亏了她昨日灵机一动弹了那一曲,看看吧,现在已经有贵夫人知道她的好了呢。 这贵人还是皇后娘娘的生母呢,等哪日安华夫人若能在公众场合赞她两句……如这般被称赞的多了,待母亲再被扶正,那她难道还愁嫁不了好人家吗? 孙心慈想着便扬起了唇角,回头有些得意地撇了眼慧安。心道,这个蠢货,粗野之名在外,有何可得意的! 慧安迎上她示威的目光却只笑了笑,扭开了头。 031 再见李云昶 拜见了长辈,众人这才告退,又欲回观雅居,崔知菲却慢了一步,冲孙心慈的背影呶呶嘴,闷声对威远侯夫人道。 “娘和祖母倒是抬举她,昨儿思存哥哥也赞她弹的好呢。哼,依我看也不过那样。来日我定也弹上一曲,非要让大家比个高下不可。” 威远侯夫人一听便蹙了眉,瞪着崔知菲道:“你是什么身份,和她计较什么!她一个庶出的女儿,父亲不过官拜五品郎中,又不是勾栏院的狐媚子,平白出那等风头,她有脸做的,你却做不得。没得败坏了我们家门风,仔细你父亲拔了你的皮。” 崔知菲闻言吓了一跳,听母亲提到勾栏院登时也知自己想岔了,脸一红,嘟囔道:“那祖母还赏她宫里的荷包玩……” 威远侯夫人见她想明白,这才缓和了面色,禁不住又提点女儿,道:“你祖母那是看在杜尚书的面子上,哪里就是抬举她呢?她那般轻浮,将来若想进个世代簪缨的权贵之家就休想能做正室,当上主母。也就是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官宦之家兴许不在乎这些个。行了,你快过去吧,也让我和你祖母清净一会子。” 崔知菲闻言方才笑了,一蹦三跳的出了屋向观雅居而去。 慧安几人又坐了一会已是天光大亮,片刻外面街上便有了动静,先是数千甲胄鲜明的御林军清出开阔大道,接着在明黄华盖,宝扇羽幡的威仪仪仗后贤康帝的帝撵才缓缓而来。 慧安和文景心一起挨着三楼雅间的大明窗户向下看,帝撵还在极远处,一股帝王威仪之气已扑面而来。 慧安下意识地将目光在帝撵旁扫了扫,并没有看到那记忆深刻的身影,不知为何她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 随着帝撵慢慢行来,街上众人纷纷跪拜,慧安几人虽在雅阁也都低眉敛目,跪了下去,待外面传来传唱太监清亮的喊起声,她们才起身,再向外看时贤康帝的车撵已临近端门。 东征大军尚在千里之外,虽是关元鹤带着精锐先行押送东姜国王入京,但那精锐也有万人之巨。上万铁骑端门面圣,凯旋而归,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 慧安望着远方寂寥的大地,想象着大军入城不知会是何种壮观的场面,心中激荡着,倒是有些焦躁了起来。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荡起雪花,落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很快地面就一层素白,在百姓的翘首以盼下大地终于震荡了起来,苍茫的原野上渐渐腾起白雾,威沉的铁蹄声越来越重的回响在人们耳边。 那天际卷起的白雾也越来越近,渐渐的飞腾的白雾中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玄色铁潮。 人们才意识到,那白雾竟是铁骑溅起的雪花!随着白浪越卷越近,高远的天地间瞬时变得肃杀了起来,远近之处唯有那整齐的马蹄声声声震荡,除此之外再无它响。 右手一紧,慧安低头却是文景心神情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她素来苍白的小脸上此刻也带着炫目的红晕,紧紧盯着远方脆声道。 “快看,是东征军的军旗!” 慧安再回头果见一面血色大旗绣着腾起的金色蛟龙猎猎于风雪中呼卷着向这边而来,渐渐的从大军中飞冲出一骑,那一骑越冲越快,很快便脱离了整个大队,便似从白色腾雾中激射而出的一支离弦之箭,带着绝对的速度和凛然离端门越来越近。 裳音楼离端门尚有一段距离,慧安根本看不清那个飞冲而出的人是何等模样,可只那人自大军中射出的姿态,只那股天地洪荒唯我独行般的气势便令她肯定,那人定就是传闻中的白面儒将,江阳关氏如今最尊贵的嫡孙关元鹤了。 果然,身旁文思存已是惊呼出声。 “是关大哥!” 他的声音中犹自带子激动和憧慕,慧安有些诧异,文思存这样骄傲的人竟也会对他人产生这种近乎濡慕的感情来。 可她此刻已经没有办法移开目光去看文思存的神情了,因为关元鹤一人一骑已到了端门下,只见他突然将右臂高高举起,几乎瞬间身后的东征大军整齐划一的勒马停进。 动作整齐利落的让人惊叹,果真是精锐,慧安睁大了眼惊叹着,不由将身子又向窗外倾了倾。 只可惜此处离端门实在太远,她还是无法看清那关元鹤的相貌,只依稀看到他穿着一件玄色铁甲,银色的盔帽上留着红缨,披一条雪白的大麾,身姿异常笔挺欣长。 远远的慧安看到他翻身下马,飞快地登上了端门城楼,在明黄的伞盖前俯首跪地行了个大礼。 慧安看到贤康帝走出伞盖亲自将他扶起,接着状似很开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刻他的脸正好对着裳音楼这边,慧安睁大眼正欲将人看清,余光却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几乎瞬间慧安的身体一僵,视线便再也挪动不开了。 李云昶! 慧安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一颗心都绞地碎裂。 他今日穿着一件紫色的蟒袍朝服,远远的根本看不清相貌,但慧安的眼前却清楚浮现了那张绝美的容颜,她甚至能清楚地知道他此刻面上的每一个神情。 那身影依旧那么的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他现在看向这边的双眸定是澄明地如玉似水,带着笑意的嘴角定然透着温润和善,那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依旧贵气天成,让人望之只愿低至尘埃地去仰慕着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慧安的心神是被一声震动天地的喝声惊醒的,转眸间竟是万众铁血战士同时跪地高呼万岁,慧安这才发觉自己盯着李云昶竟是发了半响的呆,连贤康帝对大军犒封御诏都已错过。 这一惊醒但觉面颊微凉,慧安抬手果然在双颊上触到了行行泪痕,她忙低下头,左右四顾了下,幸好此刻大家的目光都在端门那边,倒是无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慧安忙整理了仪容和心情,舒了口气重新看向端门外,却将目光刻意地移开那明黄的伞盖,再不敢看向那边。 032 射! 没一会儿自大军中押出一辆囚车,不用想那车中之人必是东姜国王拨拓彦,楼上楼下顿时一阵骚动,慧安甚至听到了下面百姓有些已激动地破口大骂。 接下来是一些朝廷的繁文缛节,从这边儿根本什么都听不到,人们这才慢慢平复了激动的心情。 方才那一望,似乎已费尽了慧安的所有心神,如今她只觉地浑身无力,只盼着大军早些进城,她也好回去休息。 重生的这几日她也曾想过李云昶,本以为自己已然想开,再见他虽不至于做到淡然从容,心如止水,但定能做到心平气和,可没想到…… 终于在慧安的期盼下祭祀和犒军完成,大军开始分批进城,慧安原以为只能在楼上观望,却谁知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文思存的小厮百鸣来传,却是贤康帝下令与民同乐,解了主干道的封街令,只让御林军沿路维持秩序,避免百姓激动而惊了圣驾便可。 如此裳音楼中的贵人们便开始纷纷向外涌,慧安等人也下了楼挤到道路边上等着大军入城。 依旧是御林军开道,接着圣上的龙撵先入城,跟着的是押送东姜国王的囚车,再之后才是凯旋的大军。 皇家仪仗一过来,街道两边的人们便纷纷跪地,慧安也跟着跪了下去,只是心跳却越来越快,因为她知道李云昶一直在贤康帝身边伴驾。想到等下他就会从身边经过,慧安没出息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有些发颤。 “解救陛下,杀死狗皇帝,东姜的勇士们杀啊!” 随着帝撵越来越近,慧安的心神也越来越恍惚,然而便在她心神出窍的时候突然一声大吼自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如同猛然断裂的琴弦尖锐而嘶哑,似是要将喉咙喊破。 这声音令慧安身体一颤抬头时正见一群做百姓打扮的人突然从对面跪倒的人群中冲出,他们不知自哪里抽出了武器,明晃晃的弯刀逢人便砍,带着一片血雨和惨叫声向帝撵疯狂地冲去。 那势头,那姿态,这些人分明都是东姜的死士!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惨叫声很快便被冲天的尖叫声压下,百姓开始骚乱,大叫着四处逃窜。街头顿时便如同炸了锅,混乱了起来。纵使御林军训练有素,此刻也慌乱了起来。 “护驾!” 最先反应过来的确是秦王李云昶,他大喝一声,已是策马冲到了龙撵之前指挥着御林军死死将贤康帝的龙撵前后左右护了个滴水不露。 那一群死士见了血腥越发疯狂,不管不顾地向帝撵冲拥,御林军瞬间便组成了强劲的屏障护卫着帝撵向后退。 贤康帝面色低沉,一把推开挡在身前劝说他回撵的太监总管全公公,站在车撵上冷冷地盯着前面疯狂向前冲的东姜死士,怒喝道。 “给朕杀!一个都不能放过!” “皇上,请皇上顾全龙体,随下臣暂且避避吧。”一直伴驾左右的前朝宰相文国安见贤康帝竟至龙体与如此危险的境地忙上前死谏。 恰于此时一支利箭呼啸着自贤康帝的右颊飞过险些射中他,围在龙撵周围的大臣均吓得面色惨白,纷纷跪地哭劝贤康帝离开。 贤康帝此刻却已是龙威震怒,理都不理他们,只凶红了眼盯着前方,大喝一声:“去将那东姜国王拔拓彦给朕压过来!” “皇上,东姜国已灭何来东姜国王?这些死士根本没有救拔拓彦的心。皇上在此只会令他们更加疯狂,这些宵小鼠辈,不配靠近龙身,还请皇上顾念大臣们拳拳关切之心,暂行移驾,此处下臣与七皇子必将妥善处置。”关元鹤此时也从队后冲了过来,他在帝撵边翻身下马,跪地请命,声音沉冷而肃杀。 “请父皇放心,儿臣定将这些贼人尽数斩杀!父皇,龙体乃国之根本,万望父皇以龙体为重啊!”李云昶也忙俯身请命,一脸焦急地看着贤康帝。 贤康帝闻言看了二人一眼,这才挥了挥手由着御林军统领崔泽护卫着帝撵缓缓退走。 然而那边东姜死士一见帝撵转移登时便疯狂了起来,一个个如同钢铁锻造,不顾御林军的钢枪锋芒嘶吼着便压了过来,他们这不要命的架势还真冲出了一条道来,瞬间便向这边推进了不少距离。 关云鹤翻身上马,雪白的大麾在空中飞扬而起,稳稳落在马上,他望着眼前可怕的东姜死士神情凝然不动,稳稳抬手,冷喝一声:“弓弩手准备,射!” 一旁的李元昶闻言却是一愣,忙大喝一声:“不可,那边还有百姓呢!” “七皇子,微臣只知圣驾最要紧!且这些死士倘若逃脱后果不堪设想。圣体若有差池,殿下可就是那千古第一的不孝之子了。射!”关元鹤说罢也不等李云昶决断,便压下举起的手臂,果断下令。 他身后的东征军弓弩兵早已箭搭弦上,闻言一刻也不曾犹豫,响箭声破空而出,登时前方混乱的人群便倒下一片,惨叫声凄厉地响起。 只一轮箭雨便有十多个东姜死士和无数百姓倒在了血泊之中,空气中的血腥味登时便又浓重了几分。 李云昶也深知关元鹤说的有道理,那些东姜国的死士们都做百姓打扮,如今场面乱成这样,哪里能分得清哪个是贼子,哪个又是百姓? 万一他以为的良善百姓中还混着东姜人,趁机靠近了父皇,那后果可真不能想,唯有先一步控制了场面才是上策。而且今日是他伴驾,若父皇真出了事,他是万死难辞其咎,只世人的口水便能将他淹没! 可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百姓,看着那些手无寸铁本还高高兴兴来瞻仰圣颜的大辉子民惨叫着痛苦地倒下,还是禁不住微微蹙了下好看的眉毛,无奈地闭了下眼睛。 而那边关元鹤已是再次举起了手,可正当他欲压下手再下令时,却不知看到什么,目光一凝眯了眯眼,动作停顿了下。接着他冲旁边的一名东征军将士递了个眼色,这才再次手臂一压又下达了命令。 “射!” 而此时的慧安却正神色仓惶地站在一片箭雨中,一手拉着文景心,一边还被孙心慈拖着,一身狼狈,满脸仓惶。 033 血洗端门 且说慧安从恍惚中回过神时,身边已是乱成了一团,方才还跪在地上恭迎圣驾的小姐夫人们尖叫着四下逃脱。 偏这些娇弱的夫人小姐们,从未经过风雨,此刻早已吓得双腿发软,不是站不起来,就是惊惶中踩了裙角,有那些胆小的已是吓得晕了过去,或是小便失禁哭的花容失色。 慧安顾目四望,文思存她们早不知被人群冲到了那里,春夏秋冬更是见不到影儿。她本能地拉了身边的文景心,扯着她拔腿便向身后的裳音楼跑。 可她刚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便被混乱的人群冲的向街心移去,她死死地护着文景心,慧安脸色发白地发现竟有一小股东姜死士直向这裳音楼冲来! 杀死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对他们来说简直犹如刀切白菜般容易,他们几乎眨眼间便冲到了裳音楼这边,遇到穿戴华丽的女子看都不看挥刀便砍。 裳音楼建筑精美,茶点美味,本就是京城贵介子弟常聚的地方,在京城极为出名,今日因是大军凯旋,这里更是聚满了全城各府的贵人们,尤其是各府的夫人小姐们。 她们这些人完全没有一点防御能力,若说百姓还算颗白菜,那她们这些人简直连白菜都论不上,只要那些死士冲过来,吓都能将她们吓死。可杀死她们这些权贵女眷却能令京城悲声响彻,令皇帝颜面扫地,让京城真正乱起来。 慧安几乎立刻便明白她们已然成了这群死士的目标,不能再回裳音楼! 怎么办?! 现在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帝撵所在,慧安心念极转,顾目四望,一眼便看到了护在帝撵前面的李云昶,也不多想,她拉着文景心便向那边没命的冲。 可刚跑了两步,左手袖口却是一紧,竟是孙心慈面色惨白地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臂。 慧安用力甩了两下她竟仿似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竟完全甩不开她,若是此刻有时间慧安真想一刀子砍掉她拉着的胳膊。可眼见那群死士已冲到了三步开外,慧安再不及多做停留,一手扯着文景心,一手拖着孙心慈便向街心冲。 由于东姜的死士们大都是冲向帝撵方向的,而人们此时只知逃命,哪里会往死士云集的地方跑,本能地都是往外缘冲,唯慧安拖着文景心、孙心慈和大家反道而行,故而她们跌跌撞撞跑的很是艰难。 不过那些死士们只顾着向帝撵冲,只要不靠近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危险。慧安眼观四方,小心地避开死士倒是带着两人平安地离龙撵越来越近。 可正当慧安为自己的决定庆幸时头顶却突然下来一片箭雨,慧安登时大惊,丢开文景心,手往腰间一摸,一松一紧之间,已将藏在腰间的九节鞭握到了手中。虽是手脚发软,可她还是用尽所有力气闭上眼睛看也不看地将九节鞭挥动了起来。 九节鞭本就是极为霸道的武器,习练者只要熟识了它,懂得保护住自己,就是闭上眼睛,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对方知趣的,自然会走开,不知趣的冲上来,打在哪儿是哪儿,根本不需要什么命中率!只要快了九节鞭的威慑力便非同小可。 慧安虽仅凭本能挥动着鞭子,可她到底习武多年,九节鞭还是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顿时靠近慧安三人的百姓呼啦啦地倒了一大片,既有身重箭伤的,亦有不少是被慧安的九节鞭打伤。然而那九节鞭形成的屏障也成功的击偏了几支射过来的流箭。 好在慧安方才跑时就留意着没往东姜死士多的那边去,射向她们这边的箭雨倒是不多,一轮箭雨下来慧安三人竟幸运的都没有受伤。 那孙心慈倒是精明,一见情形不对马上便丢了慧安的衣袖,直避到她的身后瑟瑟发抖地缩了起来,慧安堵心堵肺气的发抖,奈何这会子实在也没功夫管她。 见第一轮箭雨一落,也顾不得那些被她鞭子打伤的无辜百姓,和心里的歉疚惊惧,她扯了文景心踩过面前哀嚎的人们跌跌撞撞地又向前冲。 好在此时已有东征军将士注意到了她们三人迎了过来,护着三人姿态狼狈地跑到了御林军组成的屏障之后。 慧安三个女子混在慌乱的百姓中又和大家反道而行,本就极惹人注意,其实关元鹤在第二次发令时便看到了她们。 见慧安挥舞着九节鞭立在血泊之中,箭雨直下,人群纷纷倒下,只她将纤细的身躯挺得笔直,死死地守着一方,身后还护着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丫头。 看到这一幕关元鹤倒是意外地凝了眸,认出慧安是那日在小径上碰到的女子,他眸中闪过了然。 将门之后果然有几分胆量,随即他又认出了慧安身后的文景心,这才对身边的东征军弓弩兵营的副校尉使了个眼色,便转开目光再未关注这边。 而慧安三人被几个东征军护卫着刚脱离危险,文景心便心神一松,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孙心慈亦是双腿打颤,瘫软在地,扑倒时她的视线正对着裳音楼那边。 一眼便看到那些凶恶的东姜死士将一个穿着淡绿色绉纱滚边上襦,配白底绣海棠湖绸大摆襦裙,长相清秀的少女几刀子砍得血肉模糊,那女子扭曲而布满血迹的脸便正对着她缓缓倒在了血泊中,孙心慈在国子监见过这女子,那可是太常寺卿陈光亮家的嫡小姐! 而那些东姜死士劈了陈小姐,竟毫不停顿地去劈另一个,眼下那裳音楼处已是一片血色。虽然御林军已在指挥下向裳音楼那边冲去,但那些官家小姐夫人们实在太不经抗,只这片刻又倒下不少,谁知道等御林军将贼人打杀那楼中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想到方才自己还处在裳音楼下,孙心慈一阵后怕!只道幸亏自己聪明,也一直知道沈慧安武艺不错,见她拉着文景心逃路,忙毫不犹豫地死死缠着她。要不然,如是回了裳音楼指不定现在已经做了刀下鬼! 而慧安也不比文景心和孙心慈强上多少,她见终于脱险,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双耳轰鸣呆愣愣地盯着前面仍在继续的混战。 两拨箭雨后东姜的死士已所剩无几,又有关元鹤和李云昶镇着场面指挥杀敌,很快那些幸存的东姜死士也被御林军尽数拿下。 然而方才还一派欢腾的街头此时却只剩下了悲切,血流成河,染红了地上的积雪,白红相映,触目惊心! 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死亡的气息,让你觉得其实死亡与你也只是一步之差。 034 啊,好残忍! 倒下的百姓犹自呻yin着,血腥味在这么阴冷的冬季竟也浓的让人几欲呕吐。慧安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切,不知为何就是移不开眼睛。 她看到一个腿上中箭穿着蓝布衣裙的妇人哭嚎着扒着地上的尸体,口中惊惶地喊着“宝儿,你在哪里?宝儿,娘的宝儿……” 慧安心如刀绞,眼泪便唰地一下落了下来,想起方才恍然中听到的那声毫无感情犹如冰封般果断的下令射箭的声音,慧安愤怒地抬头瞪向前方端坐马上指挥杀敌的关元鹤。 这一看却是呆住,只没想到竟是那个和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人。见他绝美的脸上挂着淡漠和肃杀,慧安生生打了个冷颤,也不敢再瞪他忙转开了目光。心里有些恍恍然的想,他就是那传闻中的白面儒将关元鹤吗?果然很是俊美,只这人白让她濡慕了两世,心肠馁是硬了! 她这一转眸却又看到了亦昂然马上神情严肃的李云昶,慧安一下子犹如雷击,神情僵住。 前世的慧安是在十四岁初次见到李云昶的,那时李云昶已经二十有二,之后慧安便千方百计地靠近他,终于在十六岁嫁了他,可尚不及两年便被休弃。 眼前的李云昶看上去却极为年轻,虽则面容如同前世般俊美,气质亦温润如玉,可到底还显得有些稚嫩,若是前世遇到今日之事,他当面色不会如此严肃。 他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依旧如前世般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慧安看着他想着前世的种种,目光久久都收不回来,可就在此时她惊恐地看到一个本已倒在地上多时的东姜死士突然暴起,挥着尖锐的弯刀直冲李云昶而去。 此时李云昶正和身旁一个小将说着什么,神情极为认真,似是对身后的事好无所觉。而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竟无人注意,便是看到怕也反应不及。 “不要!” 慧安只觉一股血都涌了上来,想也没想便高呼一声,身体本能地已做出了反应,一下子从地上爬起,跑了两大步便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九节鞭发了狠力甩了出去。 她本就在李云昶的数步开外,这一鞭子挥出去直击那名东姜死士的咽喉,穿喉而过,一甩一拉那人的脖颈上便是一个核桃大小的血洞,汩汩的向外冒着热血,猝然倒地,气绝而亡。 而李云昶听到慧安那声尖锐的喊扭头去看,正见慧安惊惶着用尽全力将九节鞭甩出的一幕,她面上的神情是那么惊恐、惨白着脸,睁红了眼,却又凄厉非常,他一下子惊住了,直到身边近卫一声大喊将他拉下马背,扭头间见那九节鞭穿透东姜死士的脖颈,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望了一眼那已气绝的东姜死士,他又转眸去看慧安,见她似脱力般摔倒在地,蹙了蹙眉推开近卫走了过去。 “啊,好残忍!” 然而他尚未走到慧安跟前,便有一女子突然惊呼一声,似是受了惊吓般身子一软向他倒来,他本能地伸手接住那女子,低头间却是一个小脸惨白、五官精致,长相娇柔的女孩,虽形容尚小,拦在怀中的身躯已是曲线玲珑,这女子却是孙心慈。 孙心慈方才惊恐之下瘫软在地,可看到裳音楼那边的情形,她便浑身打颤,只觉得此处虽有御林军护卫着但到底离那些东姜死士太近,她深恐这里也不安全,故而用了全部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想着要再往远处跑跑。 可她刚站起身便听到了慧安的一声惊叫,接着便是慧安甩出九节鞭杀死那东姜死士的一幕,登时她吓得差点再次瘫倒,可眼见李云昶向慧安走去,她还是脑子灵光一闪,惊呼了一声倒向了李云昶。 方才帝撵从远处过来,她便偷偷留意到了一旁伴驾的李云昶,当时就有些移不开眼,随后更是从他的穿着上猜到他定是一位得宠的皇子。如今她怎么会让沈慧安引起李云昶的注意,怎会不抓住机会为自己打算? 慧安见李云昶向自己走来,本已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可下一刻他便抱着孙心慈停在了三步开外。 望着两人此番摸样,顿时眼前便闪过两个纠缠在一起欢爱着的身影,慧安只觉怒气攻心,不能自抑! 好你孙心慈,前世你就毁我姻缘,今世竟还是同样德行! 方才还站得好好的,此刻倒是晕的及时,还道我“残忍”! 就你会装柔弱,就你善良无害,我倒成了那心狠手辣的! 坏丫头!怎么害人的心思就能转的那么快! 慧安想着忽的一下便从地上跳了起来,蹭蹭地直行两步奔到抱着孙心慈的李云昶跟前,使了狠劲一把便将孙心慈从他怀里拽了出来,碰的一声将她仍在地上,接着便飞身扑了上去。 ------题外话------ 谢谢一直支持此文喜爱此文的所有亲亲们,谢谢你们的评,素素都有认真在看,也会多多吸取意见和建议。 素素这是第一回写宅斗文,经验不足,有哪里写的不好,或是写的前后矛盾,不合情理的地方亲亲们一定要多多提醒哦。 种田文人物多,要是素素哪里人物关系弄混了也请大家提个醒。 群抱抱!素素鞠躬鸟。 035 丫的,老娘让你装! “二妹妹,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你若出事可让我怎么跟父亲交代,二妹妹,你快醒来!” 慧安扑过去,跪坐在地上,她一面垂泪,一面抽泣着哭道,一面伸出右手拇指发了狠得去掐孙心慈的人中,恨不能将她的上颚骨给压断了! 丫丫的,老娘让你装! 见孙心慈疼的眼皮直颤,慧安心里那个爽快,另一只手伸到孙心慈的腰间,捏起肉皮便是狠狠一绞。 你不是说老娘残忍嘛,老娘这就残忍给你看,我让你装晕,让你害我! 慧安一绞之下松了手又捏着一团肉来使劲拧,她一边使狠力整饬着孙心慈,一边仍在伤心地哭叫着。 “二妹妹你快醒醒,别吓姐姐啊~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姐姐也不要活了……” 她本只是做戏,可喊着喊着便想到了前世的种种,悲从中来,那眼泪便真如剪断了链子的珠串哗啦啦地滚落了下来,外人看来却果真是惊惶无助的担心样。哭的越凶她手下就越是用力,恨不能从孙心慈的腰间撕下一块生肉来。 孙心慈哪里想到慧安竟会如此行事,她本好好躺在李云昶的怀中,闻着从他身上传来的好闻的龙涎香,心里正乐和,只觉得方才那一番惊吓也是值了。可没想到下一秒就被慧安一把挖了出来狠狠扔在了地上,她的后脑勺撞上地面疼的她差点叫出来。 可还没回过神沈慧安便又扑了过来,竟是发了狠的掐她!孙心慈窝了一肚子火,可此时的她哪里敢醒,只能握紧拳头,勾起十个脚趾头拼命地忍着疼,躺在地上任由慧安折腾。 数步开外的关元鹤端坐马上,将方才的一切看了个真切,此刻他居高临下自也看到了孙心慈的小动作。 再看慧安哭的梨花带泪,一脸担忧,可那手下却似要将孙心慈活撕了的动作,不知为何他心里竟觉有些好笑,别有意味地又看了慧安两眼,这才勾了勾唇角自去吩咐御林军收拾残局。 而李云昶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他先是惊诧与慧安的反应,她那时面上的神情就好似那东姜死士的刀是劈向她自己而非是他一般。她是那么惶恐的担忧着,那么凄厉地盯着那东姜死士,仿佛只要那人敢伤他一根汗毛,便会扑上去将他活活撕碎一般! 那么强烈的情感他感受的真真切切,她怎会那般在乎着自己?!而这女子自己分明就没见过,她为何会这般? 这也是他想也不想就向慧安而来的原因,可当孙心慈似感叹般发出那声“好残忍”时,李云昶的眼前便闪过方才看到的一幕。 那东姜死士脖颈上白骨外露的大血洞子,带着血从那东姜死士脖颈中抽出的九节鞭,于是他便真的有些认同那话,觉着慧安确实残忍。可接着他就觉得不应该,慧安那么做毕竟是为了救自己,虽则其实他并不用她多此一举。 现在见慧安跪在孙心慈旁边哭的娇娇弱弱,一时竟想方才的一幕会不会只是自己的错觉,他这厢闹不明白慧安怎一会子一张面孔,那边边御林军副统领王强已匆匆过来禀报道。 “殿下,贼子已尽数拿下,只是裳音楼那边……很多夫人、小姐都出了事,另外……安华夫人也受了重伤。”  “保护好这三位小姐。” 那安华夫人乃是当今皇后崔氏的生母,李云昶闻言,心里一惊,再顾不上慧安,忙收回望着她的复杂目光,蹙了眉头,匆匆交代一声便大步流星地向裳音楼而去。 李云昶一走,慧安三人便在御林军的护卫下被移进了离裳音楼三十米的一座茶楼铭心馆中,茶楼早已被御林军清场,里里外外也站满了身着甲胄的东征军士兵,有他们把守着这里慧安三人自是再安全不过了。 此时的文景心已醒了过来,神情还惊惶着依在慧安怀中,双手紧紧地抓着慧安。而孙心慈也不再装了,坐在另一张桌旁,离慧安远远的用手捏着一条绢帕按压着上嘴唇。 她只觉那里火辣辣的疼,方才已经看过绢帕上尽是血,而嘴巴也疼的厉害,仿似牙齿都有些活络一般。 沈慧安真是好狠的手段! 想到这里她怒目瞪向慧安,眼中充满了恨意。此刻的她那里还能想起来,方才要不是慧安她说不定已经死在了裳音楼前。 慧安自也感受到了孙心慈不住看过来的恶毒目光,也不搭理她,只轻轻拍抚着文景心的背,小声地宽慰着。 “你就放心吧,文二公子和你那两个庶母妹妹有王府护院保护,自己也通晓武艺定能安全无虞的。你那丫头曼儿也是个机灵的,当是不会有事。” 文景心闻言心中稍宽,又想起方才的事来。 当时那些死士冲过来时,人群一乱早就将她和文府的人冲了开来,身边只有慧安,要不是慧安拉着她跑,她定然已遭遇不测! “方才要不是你,我这会子怕是已入了地府!幸好今儿祖母和母亲她们都没有来,若是……连安华夫人都受了伤……也不知多少人遭了难,大辉国泰民安、朗朗乾坤,京城歌舞升平,多年都不再宵禁,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文景心感激地握着慧安的手,感慨着,她至今对发生的一切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此时外面有了动静,来看大军凯旋的官家小姐夫人们纷纷被御林军护送着进了茶楼,慧安几人忙上前帮忙,将受伤的扶到椅子上坐下,安抚那些哭泣不止的。 “姑娘!” 慧安正劝着翰林学士家的二姑娘,却闻一声急切的唤声从门口传来,她扭头正见春夏秋冬四人奔了进来,正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慧安心一松便笑了起来。 方才她嘴上没说,心里却着实担心这四个丫头,总怕她们会遭遇不测,只她们四人会武倒是让她安心不少,如今见四个齐齐出现,慧安只觉心神大松,堵在胸口的那股子气也就顺了。 “姑娘,可吓死奴婢了,幸好姑娘没有不妥,要是姑娘……奴婢也不活了!”秋儿冲过来,抱着慧安喜极而泣。 “胡说什么!姑娘是大富大贵之人,自不会出事!”春儿骂着秋儿,亦是眼眶微红。 “二哥哥,你怎么受伤了?” 那边传来文景心的颤声,慧安望去却见文思存被扶着进来,捂着右臂的手不停地渗出血来,他的面色也有些发白,慧安也忙走了过去。 036 又起争端 “一点小伤,我没事,三妹妹莫慌。”文思存被扶着坐了下来,安抚地看着文景心。 只可惜他声音虚浮,显是失血过多,面色又过于苍白,非但没让文景心放心,还让她眼圈一红吧嗒吧嗒的流起泪来,反倒惹的文思存还得反过来去哄她。 慧安走过来正见此景,她观文思存自己个已是失血过多,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淌血,反倒还顾着去哄文景心,直急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心里不由感叹,文思存倒是一个极好的哥哥。 慧安眸光微暖,忙快步上前拉了文景心的手,劝道:“瞧你,赶紧让人给文二公子包扎了伤口才是正经,快别哭了。” 文思存见慧安过来,忙将身体又侧了侧,让那半个血淋淋的胳膊避开慧安的视线,这才感激地望了眼慧安。 慧安冲他点点头,拉着文景心就向外走,又吩咐曼儿给文思存上药包扎。 事发突然,一众的女眷,公子们都被移到了这边茶楼,只能事急从权,在大厅中摆开了一副十八扇的花鸟鱼虫屏风勉强将男女隔开。 慧安拉着文景心绕过屏风,将她扶到椅子边坐下,又哄了一会,文景心才唤了棉儿询问起来。 却听棉儿道:“二爷是帮威远侯府的小姐挡了一刀,这才受的伤。” 文景心闻言,忙问:“知菲妹妹受伤了?” 棉儿却是摇头,面上却满是悲恸:“贼子攻过去时,威远侯府的人都聚在楼前,没能来得及避开,带的护卫不多,偏那贼子好似认识安华夫人,一径地往她们那边冲。崔小姐倒是无碍,只是安华夫人……如今已被御林军护送着回了侯府。” 慧安闻言心里也难受了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上带着的檀木佛珠,想着方才那安华夫人还拉着她的手和蔼地说着让她们到威远侯府玩儿,这会儿竟是…… 一时间又感叹世事无常,不管多尊贵的人,也终是难逃一死。 没一会儿太医院的太医便被请了过来,一通忙乱,外面的形势也都稳定了下来。 慧安和孙心慈被送上自家马车时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大街已是空荡荡。 春儿和秋儿同在马车中陪着慧安,两人一左一右紧紧挨着她,拉着慧安的手似是生怕她害怕。虽则慧安此时已经无碍,但也感念她们的体贴,靠在秋儿身上想着心事。 而孙心慈的贴身婢女明心却是惨遭了不测,尸体便停在裳音楼前,可孙心慈竟看都没看她一眼,被御林军告知时她甚至连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 那明心也是个忠心的,不想竟落得如此,见此,春儿秋儿愈发憎恶孙心慈,见她坐在马车一角瑟瑟发抖,只恨不能上去一人一脚将她踹飞。 御林军奉令关了京城九门,街道亦全部戒严,百姓的尸首尽数堆在了通四坊的路口,整个京城似乎都沉浸在了低压气氛中。 御林军、京畿卫以及新进城的东征军一时遍布了各个街头,四处都是搜查巡防的铁骑声。 一路无话,在这种气氛下慧安等人终于回到了凤阳侯府,杜美珂早已等在了府门处焦虑地翘首以盼,待孙心慈一下车,她便扑了上来抱住孙心慈一口一个“我的儿”,孙心慈今日也算吓掉了半条命,被她一抱便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慧安看着两人的目光顿时便冷了下来,倘若不是这两人,她的母亲怕是也等在这里,不,母亲定会第一时间赶到裳音楼,也会将她抱在怀中满是爱恋地安慰她,疼惜她。 慧安心头一阵酸涩和愤恨,那边方嬷嬷已脚步踉跄地奔了过来,抓住慧安便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个遍,口中还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方嬷嬷用的手劲很大,慧安被她捏地有些疼,心里却暖和了起来,眼神也温和了。 是啊,她还有乳娘,还有春夏秋冬,她们都是关爱着自己,为了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她不比那孙心慈少什么,而不久的将来她更会让孙心慈母女一无所有! 回到榕梨院,方嬷嬷早已令丫头们准备好了汤水,慧安让春夏秋冬自去歇息,唤了二等丫头承影和鸣鸿伺候着进了浴室。 浑身泡在温热的浴桶中,慧安才觉着舒服了些,那股一直都徘徊不去的血腥味仿似一下子消减了很多。她闭着眼睛,任由承影给她擦拭头发,眼前却总闪现方才挥舞着九节鞭的场景。 一直没有功夫回想,此刻想来慧安才觉阵阵恶心,对那些伤在她鞭下的百姓更是充满了歉疚。再想到那个东姜的死士,她的身体便禁不住颤抖了起来,越颤越厉害,倒是把承影二人吓得团团转,忙唤了方嬷嬷过来。 慧安却将她们尽数打发了出去,将头扎进水中恸哭了起来。 这还是她沈慧安第一次杀人,却还是因为李云昶,慧安只觉真是造化弄人。其实就算她不甩那一鞭,李云昶的近卫也会将他拉开,可她到底还是情难自抑。 自嘲一笑,慧安冲出水面,大口吸着气,渐渐平复了初次杀人的害怕心情。 其实前世她也算杀过人,在王府中并非没有打杀过奴才,可那到底是别人动手,不比今日。想着那东姜死士,便是不死在她的手中,亦不会多活一刻钟,慧安这才叹了口气,爬出了浴桶。 自行穿戴好,出了浴室,慧安躺在闺房的软榻上由着方嬷嬷给她用干布绞着头发,说道。 “让周总管去问问京中都哪些人家出了事,明儿起城里必定多白事,你早些准备了奠仪,省的到时候出了差错。再列了单子,哪些府是须得我亲自去探望的,莫让人家说咱们凤阳侯府不知事。” 方嬷嬷闻言却是一愣,接着笑着应了。暗道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姑娘这么小已经知事了。 她却不知慧安前世便是吃了不知事的苦,因为凤阳侯府没有主母操持,各府有了红白事都是管家看着送了礼,慧安从不曾关注过这些,和各府的走动也不勤,使得慧安不被人了解,而孙心慈母女暗自诋毁她时也没人为她分辨一二,倒是均相信了那对母女的话。 方嬷嬷将慧安的长发绞干,给她梳了个简单的丫髻,却与此时院中传来了几声喧嚣。 依稀听到是孙熙祥的声音,慧安打帘出去,正见孙熙祥大步进了院子,而杜美珂神情焦急地在后面追赶着他,口中还念念有词。 她的声音极大,慧安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老爷快止步,许是当时那死士冲过来时大姑娘也被吓坏了这才扯了那文府的小姐直顾着逃,没能顾上小慈,或是大姑娘当时情急下将文家小姐当成了心慈也是有的,大姑娘万不会撇下小慈不管,却去护那文府小姐的道理。老爷别动怒,且和大姑娘好好说话,这其中必是有缘由的。” ------题外话------ 祝亲亲们中秋节快乐哟,今天出门过中秋咧,更晚了,抱歉抱歉。 另,推荐俺老公奉天的新文《极品恶魔》,玄幻女强爽文,亲亲们捧场收藏下哟。 好友沐榕雪潇的文《侯门正妻》,也是种田文,链接都在目录页,亲亲们去看看哟。 037 送上门来让我欺 慧安闻言心一跳,再看榕梨院外已有人影探头探脑的往里看,登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暗道这杜美珂可真是一会儿都不消停,什么事儿都要拿出来折腾。怕是她这话已经嚷嚷了一路,恨不能满府的下人都知道她沈慧安危急时刻不顾着自家姐们,反倒去护个外人。 待明儿这起子爱说嘴的奴才们四下里一传,说不定不几日外面就会传闻她沈慧安有心置庶妹与死地,却攀附文府,讨好世家望族之类的话。 慧安冷冷一笑,盯着杜美珂直想将她的心抛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今儿分明就是她救了孙心慈,如今倒还惹地一身腥。 早知道她当时就不该怕耽搁逃命的时间,先一脚踹了孙心慈,破着被东姜人砍被人非议也要借东姜人的手弄死孙心慈! “大姑娘,都怨我说话不清楚,老爷可能误会了什么,咱们坐下来好好谈,我会给老爷解释清楚的。”杜美珂说着,一脸歉意地看着慧安。 方嬷嬷闻言双唇一抿,凑近慧安轻声道:“姑娘,不能进屋。” 慧安闻言心思一转,便知方嬷嬷的意思了。 坐下来慢慢谈? 进了屋关上门谁还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她珂姨娘诚惶诚恐地进了榕梨院,只记得她珂姨娘满园子喊的那些话了!她沈慧安还能落了什么好。 慧安瞥了眼杜美珂,便只盯向孙熙祥,道:“看来爹爹是真的对安娘有什么误会,爹爹且莫生气,不如这样,咱们在这里好好掰扯掰扯今儿的事儿。若是安娘果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安娘愿意当面给二妹妹陪个不是。乳娘,去把院子外面的人都叫进来,也好让她们都来做个见证。” 杜美珂闻言暗道糟糕,没想到慧安竟然如此警觉,今儿怕是白来了!她忙上前一步,拉了拉孙熙祥的衣袖,悄声道。 “老爷,您真的是误会了,大姑娘今儿也受了累,该让她好好休息,我们这就回秋兰院吧?” 慧安闻言,却是笑了,真不知道这杜美珂怎么想的,今日的事便是她不是有心要救孙心慈,但到底那坏丫头是靠她沈慧安才能活着的。 可她们非但不感谢,反倒拿这事儿说道了起来,不占理的事拿出来捣腾,杜美珂母女今儿脑子被门板挤了吗?既然送上门来了,她那里有放过的道理! 慧安那里知道,这会子杜美珂心里已经呕地要死了。她自然知道这事要闹腾起来自己不占理,可看到女儿肿的高高的嘴唇,和她被掐地稀烂的上颚,还有她腰间的那一大块一大块淤着血的紫青,还有她哭着喊着说两颗门牙是不是要掉了的那惊恐的样子,杜美珂就怎么也压制不住怒火! 她虽做了外室,但这么些年在浮云巷也从不愁吃穿,府里丫头奴才不能说多如牛毛,但也完全够使。 孙熙祥几乎将所有家当都安置在了浮云巷,这些年更是不停地从凤阳侯府挪用银票、物事。十多年她过的比那些当家太太更舒坦,不用晨昏定省,不用服侍主母,而孙心慈更过的是娇贵大小姐的日子,她们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看到自家闺女竟受了那么重的伤,被慧安弄的躺的床上直哼哼,泪珠子哗啦啦地向下流,她的心里怎么可能会不激动不心疼。 故而孙熙祥到秋兰院的时候她便有心挑拨了几句,可没想到孙熙祥一听便怒气冲冲地找慧安兴师问罪来了。 要说他对孙心慈倒是一等一的好,一直都宠爱有佳,和他那三个女儿比起来倒属难得,到底是她生的闺女,杜美珂想到这里,前几日对孙熙祥的不满和怨气倒是消散了一些。 又想着孙熙祥来斥责慧安倒也未必便占不了便宜,被父亲怒气冲冲地找上门,府里的人总会好奇出了什么事吧,她再煽风点火一番,事后再放点风出去,将不顾庶妹生死的恶名按在沈慧安身上并不难。 所以她才未曾拦下孙熙祥,反倒一路嚷嚷着从秋兰院走了大半个凤阳侯府来了这榕梨院,可此时她一听慧安要让方嬷嬷把门外探看的下人都请进来,还要在这院子里将事情掰扯清楚,便觉得有些不妙了。 “冬儿,去,给老爷搬把椅子来。” 杜美珂见事情无法逆转,便只能乖乖地站在了孙熙祥身后。片刻众人在院中落座,承影领着三等丫头偃月奉了茶,慧安才上前屈了屈膝。 “父亲有什么话但请问吧。” 孙熙祥这才抿了口茶,蹙眉道:“听说今儿那些东姜人作乱时,你只记得护着文府小姐,却没有顾着你二妹妹,可是这样?” 慧安闻言面色当即便激动了起来,大喊道:“这话从何说起,这是哪个恶毒的在父亲面前起这等幺蛾子,不光要坏我名声,还想着离间我们姐妹感情,委实可恶!父亲,今儿那裳音楼前可是我护着二妹跑到关将军那里,这才得了救的。当时众目睽睽,看到女儿护着小慈的人可是不少,黑的说不成白的,父亲要是不信,自可去问问东征军的沈童小将军,他是弓弩营的副将,今儿就是他护着我们逃脱的。他可是东征军的英雄,总不会欺骗父亲吧?” 孙熙祥闻言一噎,撇了眼杜美珂。杜美珂则嘟囔一声,道:“是小慈的丫头水心说,当时她看见大姑娘只拉了那文府的小姐往前跑,是小慈见她大姐姐跑开,她心想着自家姐妹总该在一处,真有个什么也好相互照应着,总比外人来的强,这才追上了大姑娘……” 靠,什么叫厚颜无耻,这倒成了孙心慈护着她沈慧安了!那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死丫头能做什么,还相互照应?她呸! 慧安闻言只气的握紧了拳头,冷冷地盯着杜美珂,一步一逼地道:“珂姨娘这话是何意思?难道说我故意撇下二妹妹?哼,当时可有不少人都看见了,是我挡住了射向二妹妹的流箭的!若我真有心不顾二妹妹,便是她追上我们,我难道就不会一脚踹开她?珂姨娘,人在做,天在看,这做人还是留点德的好,人要是太黑心,是会遭报应的!” ------题外话------ 推荐好友夜纤雪的连载好文《君爱美人妾爱钱》,种田文哟,链接在目录页。 038 慈母也被怨 杜美珂被慧安逼的步步后退,偏又哑口无言,半响才喃喃地道:“我就说当时太慌乱,大姑娘没有留意到心慈,或是将文三小姐当成了心慈也是有的,定是水心没有看清楚……这死蹄子,自己没护着主子,回来还乱嚼舌根子,回去我定好好罚她,也给大姑娘一个公道。” 慧安心里暗恨,面上却无法表露,闻言使劲拧了下大腿,登时便眼眶一红,泪珠子滚了下来,望着孙熙祥道。 “父亲怎能听信她人相信女儿是那等恶毒之人?今儿女儿拼死都护着二妹妹脱险,她惊吓过度晕了过去,女儿急的不得了,忙去按她人中,那会子文小姐可也晕着呢,女儿还不只顾着自家姐妹了?安娘都这般了,还是被那起子坏心的说道,安娘……安娘委屈……呜呜,要是母亲还在定不会让安娘这么被人辱!” 慧安哭地好一个伤心,登时院中下人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看向杜美珂的眼神就有些不善。再想到沈清对下人的仁厚和善和大姑娘如今的处境,个个唏嘘,有些已是红了眼。 杜美珂闻言,想到孙心慈身上的紫青,她心里恨的要死,只想上前抓花了慧安那张装哭的小脸,可这会子她哪里敢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和怨气。只怕今日事情成了这样,她们母女都要被说道没有良心了。 杜美珂心里泛堵,脸上却一副着急惶恐的神情,忙红着眼围着慧安团团转。 “大姑娘快别哭了,你父亲不是那个意思,这中间真的有误会。今儿要不是大姑娘,小慈怕是……姨娘谢谢你,大姑娘今日大恩,姨娘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还了此恩。” 慧安闻言立马又抽泣了起来,红着眼一抽搭一抽搭地道:“我也不用你做牛做马,我这做姐姐的护着妹妹本就是应该。要是姨娘实在有心,我听说姨娘的厨艺了得,最近我的睡眠不好,不若姨娘每晚给我熬上一碗不翻汤?听说那个最是安眠了。” 那不翻汤其实不算什么稀罕物,只是想要熬好,却颇为费时,火候也不好掌握。什么睡不好,看慧安那张白里透红的脸,杜美珂只气的浑身微颤。 睡不好就怪了!沈慧安分明就是给她找麻烦! 杜美珂郁的面色发青,却还是不迭地道:“大姑娘想吃这有何难啊,从今儿起姨娘定每天都亲手为大姑娘调制。” 慧安登时便笑了,随即又擦了擦眼泪看向孙熙祥,道:“父亲,今儿在裳音楼前二妹妹因惊吓过度晕了过去,恰好就倒在了秦王殿下的怀里。今日虽说是情况特殊,事有从权,但到底于二妹妹的名声不好,要是安娘便是摔倒在地,也是不愿倒向外男的。安娘心想着二妹妹年纪也不算小了,是不是也该学点规矩了?现今京里出了这大事,这时候也不好去请教养嬷嬷。我身边的方嬷嬷父亲也是知道的,从前她在宫中呆过,还伺候过瑞太妃,是个最知规矩的,不若让方嬷嬷去秋兰院几日好好教教二妹,也好趁这段时间好好打听下看宫里是不是又有嬷嬷放出来,等过段日子也给二妹妹好好请个教养嬷嬷回来,月俸由中馈出。父亲觉得这样可好?” 孙熙祥今日本就亏待了慧安,这么多人看着,他若再不应慧安只会让下人们说他不慈,亏待嫡女,自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再者他听到孙心慈竟往秦王的怀里钻,凭他对那二女儿的了解,又岂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登时直气得胸闷,狠狠地瞪了杜美珂一眼,道。 “安娘想的很好,真是个好姐姐,今儿是爹爹委屈你了,明儿爹让周管家整饬一张惠鑫楼的酒菜一来给你赔礼,再来也算压压惊。你早些休息吧,爹爹还有事,就先走了。”他说着便起了身,大步而去。 慧安这才挑眉看向杜美珂,笑道:“姨娘也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等下我可还等着姨娘的不翻汤呢。” 慧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孙熙慈和外男拉扯,这已让杜美珂气得面色发青了,孙熙祥又允了方嬷嬷去教导孙心慈,而她还得伺候慧安汤补,杜美珂这会儿已在暴怒的边缘。 她望着慧安那张得意的笑脸,压制了半响才勉强应了一声,转身便紧追孙熙祥而去。 两人出了榕梨园,拐过芳心院的抄手游廊,孙熙祥便站定直等着杜美珂过来,他面色铁青地斥责道:“小慈是怎么回事?那秦王是她能肖想的?你去跟她说,别出门给我丢人显眼,好好学学女红德容才是正经。” 杜美珂本就一肚子气,此刻那里有心情敷衍孙熙祥,闻言只点了下头。孙熙祥见她如此便知他的话她根本就没听到耳中,登时大怒,厉声道。 “小慈年纪小,眼皮子浅,犯了蠢。难道你也没脑子了吗?那秦王李云昶是什么人?岂是我们这种人家能沾染的?他那母亲佟妃娘娘正是得宠,可皇后也不是个和善的,虽是没有嫡子,可那平王可一直养在奎宁宫的!如今皇上对子嗣大统态度不明,朝廷上风云暗涌,像文家关家这样的望族世家都还有多远避多远的,你倒是敢往上凑!蠢货!也不想想就凭小慈的出身,最后就算是得了秦王的眼那也得不了什么好!” 杜美珂闻言却是一个激灵,忙瞪大了眼去看孙熙祥:“如今前朝皇子争宠已是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孙熙祥见她知道怕了,这才缓和了神情,道:“到没到的,皇上一年比一年老,这事总免不了。你仔细看好小慈便是,别让她整日里竟想着攀附权贵。” 杜美珂忙点头应是,去拉孙熙祥的手:“你还没用午膳吧,可要去我那里……” 今日因为孙心慈母女他已丢了面子,还当着下人们的面差点下不来台,看着杜美珂那张芙蓉脸不知怎的便没了平常时的耐心,她话还没说完,孙熙祥便甩开了手,道:“我还有事,你没事多往尚书府多走动走动,别竟想着找安娘的麻烦,对她好点你也亏不了,早些让京中的富贵接受你们才是正经事。我走了。” 他说罢再不看杜美珂扬长而去,出了抄手游廊却是向东边而去,哪里就是往外院的路,分明是向碧水院的! 而孙熙祥那通房攀枝可不就住碧水院,想到攀枝那苗条的身段,娇媚的脸蛋儿,再想着方才孙熙祥骂的那声“没脑子”,杜美珂登时喉咙粗胀,直恨得银牙咬碎。 杜美珂回到秋兰院便直接进了孙心慈的闺房,此时孙心慈已沐浴梳洗,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正发着脾气。 杜美珂还没跨进门便听屋中“咣当”一声响,接着便是水心的一声惊呼。杜美珂蹙了眉头,加快脚步进了内室。 只见地上扔着一只鎏金雕花鸟云纹的手炉,火红的炭掉了出来散了一地,而水心正捂着头掉着眼泪,喜梅则战战兢兢地站在床边,见她进来似是松了一口气。 心知是她的宝贝女儿又拿这两个丫头撒了气,杜美珂心中更加烦躁,冲水心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忙退了下去。 在床边坐下,杜美珂有些恼怒地盯着孙心慈,道:“你对她们好点!娘虽说对她们两家有恩,但再大的恩情也禁不住你这么折腾,要不是这两个老实,早就起了外心了。原先在浮云巷时娘只当你是孩子,任性一点,可现在我们到了这府里,什么事都不由己,你再不注意一点,那俩丫头若被沈慧安收买了,仔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们敢!我拔了她们的皮!”孙心慈闻言非但不悔过,反倒更加着怒了起来。 杜美珂见她如此,也知她一直就没拿下人们当人看,非是一时半会能说通的。再加上她今日心里烦,也懒得同孙心慈争论这些小事,便就转开了话题,又道。 “你爹爹让我告诉你,别想着去攀附皇子,对你没好处,娘也是这么想的,你以后离那秦王远些,他虽是身份高贵,但对我们这样的人家却非良配,咱高攀不起。你听话,爹和娘都是为你好。” 孙心慈闻言本就不愉的神情更加郁结,不甘的道:“怎么就不是良配了?娘你不知道那秦王生的有多好看,看着有多高贵,他还很是体贴……” “小慈!听话,你就是入了秦王的眼,那也不过是做个侍妾,若你爹的官职能再进一步,撑死了你也就能当个侧妃,可这侧妃也就是个名头好点的妾。娘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又怎能看着你再去受苦!?你也看到了,妾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那皇族王府的,争斗只会更厉害,你这性子不适合,再者……” 杜美珂见孙心慈执迷不悟,忙拉着她的手劝说着,可孙心慈却已觉不耐,她抽出手呼地一声往床上一躺,背对着杜美珂闷声道:“我都知道了,我不再想着他便是。娘,我今日很累了,想先睡会儿。” 杜美珂见她这样也不好再说,只暗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好好休息,你今儿受了惊吓,我让水心点些安神香。娘说那些都是为了你好,你放心,娘只有你这一个,就是拼了命也会让你嫁个好人家的。”说罢,又帮孙心慈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离开。 孙心慈听到她的脚步声向外而去,这才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不知怎的双眼中便带着一股子怨毒之气,让人看了发怵。 她的心中怎么能不怨呢?想着方才杜美珂的话孙心慈就觉脑火,同样都是杜尚书府的千金,姨母便嫁了侯门,表姐还封了明霞郡主,已经是内定的平王王妃了。凭什么她就想都不能想,要不是娘当年糊涂,她又怎会处处被人看不起? 如此想着真是越来越心意难平,在床上翻起了烙饼。 ------题外话------ 另推荐好友央央的连载百万长文《朕本红妆》,央央的文质量有保证。 039 吊唁 这日慧安也过的很不如意,耳边似是总响着惨叫声,鼻尖总也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吃的东西都尽数吐了出去,到晚上已是折磨的浑身虚软。 结果杜美珂送不翻汤来时,慧安本打算再羞辱她一番,这下也没了精神,只躺在床上吩咐方嬷嬷出去接了,连屋子都没让她进来。 她一是今日的确受到惊吓,再来又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情,今世却会出现。 前世时分明是李云昶代贤康帝将东征军迎进了城,也没发生什么犒军的事,更不用提什么东姜死士刺杀了。可这世这些事情确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慧安任是想破了头也不明白,思想来思想去的倒是弄的头晕耳鸣,躺在床上直翻腾。 方嬷嬷见她实在难受,便让冬儿准备了安神汤,一碗下去慧安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未到鸡鸣时分,静夜中便远远地传来了云板叩响之声,连叩四下,正是丧音。慧安听到,一下子便惊醒了过来,忙差了方嬷嬷快去打听。 片刻便见方嬷嬷神情严肃地进来,叹息道:“声音是从威远侯府传出了,安华夫人抬回府没能救治过来,如今已经殁了。周总管说,今日下午凤驾就到了威远侯府,太医院有半数的太医都守在了侯府,没想到……” 慧安也叹了一声,吩咐方嬷嬷去打听何时大殓,何时发丧,将该准备的奠仪准备好天亮好去威远侯府祭拜。 又叫了冬儿和春儿进来,也不再睡,起身就去了净房,出来后秋儿给慧安挽了个乌溜溜的圆髻,也不戴任何钗环只用素色的绸带扎了,鬓角处又插了支白绒花。 夏儿选了件月白素纹的锦褙子,同色的灯笼裙给慧安穿上,慧安便又歪在了床上。 待得天亮,慧安便带着秋儿和冬儿二人坐着马车向威远侯府赶。 威远侯府和凤阳侯府离的并不远,却比凤阳侯府占地要大的多,慧安乘着马车扰了两条街便到了以侯府命名的威远街,此时街上已经挂满了白绫,停满了各府前来吊丧的马车,气氛显得很是沉重。 慧安让赶车的赵大将马车停下,自行往府门前走,待行至府门刚好见鼎北王府的马车也到了。文景心跟着鼎北王妃和文思存自车上下来,见到慧安忙对鼎北王妃说了什么,鼎北王妃便看了过来,对着慧安和善一笑,快步走了过来。 “安娘啊,昨儿可多亏了你,我们景心才能完好无损。本该昨日就登门去致谢的,我们老太君也是这个意思,可偏这孩子回了府竟有些不好,又是吐又是发烧说梦话的,将人吓了个不轻,再加上纯哥儿也受了伤,府里乱成一团,到了晚上也没挪开脚,又想着你昨儿也受了惊,怕再影响了你休息,便没去搅扰。没承想今儿到是在这里先遇着了。安娘,婶子代我们景心谢谢你了啊。”鼎北王妃说着已是拉了慧安的手,满脸的感激。 慧安便忙是一笑,对她福了福身,道:“王妃可别这么说,安娘担待不起。安娘和景心本就交好,昨儿又是那般情景,万没自己跑的道理,再来我这也是拉了景心给我壮个胆,王妃别放在心上。” 说着她又看向文景心,“怎么还发起了热?如今已经好了吗?” 文景心笑了笑,道:“大夫说是受了惊吓,睡了一觉已经大好了。别说我了,咱们还是快进去吧。”说着几人一道进了威远侯府。 那安华夫人乃是当今皇后的生母,又去的那般悲惨,故而虽是天光尚早,来威远王府吊唁的人却颇多,慧安她们被下人直接带到了灵堂。几人分别上了香,叩拜之后,鼎北王妃自去安慰跪在旁边的威远侯夫人。 而慧安三个小辈却围在了崔知菲身边,劝慰着她。 崔知菲一身缟衣,披麻戴孝,一双眼睛已是哭的红肿,文景心拉着她的手亦掉了泪,劝慰着道:“今早听到云板声,又收了讣闻,我便放心不下,生恐你哭坏了身子。如今瞧着果真是伤心过度,只看这脸色怎就憔悴成这般,这要让安华夫人知道,她又怎能走的安心?平素你总说祖母最是疼你,如今她走了,你就该更爱惜自己才对。这也是世事难料,你宽宽心,可别累坏了身子。” 崔知菲听了却哭的更是厉害,满脸满眼都是悲戚之色,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盛世凌人的模样。 慧安虽一直不喜欢崔知菲,此刻看她这样,又想着那安华夫人慈爱的模样竟也红了眼眶,拉着崔知菲的手,道:“节哀,景心说的对,安华夫人必不愿你如此为她伤怀的。” 那边文思存想着前几日在国子监门口崔知菲还笑着问自己,把她那只新得的绿鹦哥儿送安华夫人做寿礼好不好,这会子安华夫人竟……见崔知菲面色憔悴,双眼红肿,异常柔弱的样子也低声安慰着她。 慧安见崔知菲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文思存,便拉了文景心出了灵堂,独留两人说话。 出了灵堂,文景心抽出手帕揩了揩泪水,轻声道:“知菲平素虽骄傲了些,但也是被家中宠的,我知道她的,虽看着娇弱,却也是个刚强的,从小到大就没见她哭过,没想到今日竟变成了泪人儿,看的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慧安亦是动容,低叹一声,道:“总归是亲祖母,哪里能有不伤心的道理?我倒是挺羡慕她的,不像我连祖母的面都没见过,只母亲最是疼我,还离了我而去……如今……如今还有谁是真心护着我的……” 她说着悲从心来,不知怎的鼻头就是一酸,泪珠子便滚了下来。文景心哪里见过慧安这般模样,登时便慌了,忙拿了绢帕要给她擦泪,可她的手还没碰到慧安,便见威远侯恭敬地将秦王李云昶送出了偏房,李云昶回头又安慰了威远侯几句,似是看到了她们,竟大步向这边来了。 慧安背对着那边,自是看不到,还兀自哭的欢实。她这般失态让李云昶看到自是不妥,文景心忙伸手去扯慧安的衣袖。谁知慧安竟大力甩开了她,还抽搭着道。 “干嘛?这世道也馁不公平,怎就只准那长的娇柔的人儿哭,我就不行吗?呜呜,我这好不容易哭一回,你还阻着……呜呜,你甭管我,也甭劝我……呜呜……今儿你要当我沈慧安是姐妹,就好好看着我哭,让我哭个够……” 040 秦王纳闷了 慧安越说只觉越是伤心,恨不能将积了两世的泪水全部都倒出来,纤巧的肩头抖动的越发厉害,竟是哇哇大哭了起来。 一步开外的李云昶哪能想到会碰到这种情况?本是大步而来,结果闻言生生将脚步顿在了那里,尴尬的看着慧安的背影。 文景心见李云昶愣在那里,亦知得早些提醒了慧安,可不能让她再哭了。这里人来人往的,若是给人看见,这可叫什么事儿啊,不定被那些个嘴碎的给编排出什么话来。 于是她忙屈膝一礼,很是恭敬地脆声道:“拜见秦王殿下。” 慧安低着头,正哭的起劲,听她提秦王,脑子就有点转不过劲儿来,想着李云昶那张淡漠的脸,登时泪珠儿流的更凶,还嘟囔一声:“什么狗屁秦王殿下,都是欺负人的,呜呜……” 文景心闻言瞄了眼李云昶呆愕后有些发黑的脸,差点扑上去捂住慧安的嘴。 可此时慧安已察觉到了不对,猛地扭头去看,正撞上李云昶微微挑起的凤眸,清澈的眼瞳中映着一个形容狼狈,哭的分外伤心的自己,慧安登时便愣住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直愣愣地瞪着突然出来的李云昶。 李云昶对上慧安,只见她那样子便似受了万千的委屈,又似个撒娇的孩子,纤细的肩头还在抖动着,泪珠子沿着梨花般白净的面颊一直往下淌,将一双本就分外明亮的大眼睛洗的更是灿若繁星,小小的鼻头一抽一抽的,张着被泪水清洗过的水润红唇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有些小孩子气,又似带着少女的清透灵气,似乎还有些女子的娇柔妩媚,李云昶不知怎的就觉心底一抽,漏跳了一拍,有些发怔。 两人都这么愣住看着对方,倒是令一旁的文景心更加尴尬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慧安被惊醒,忙低了头赶快背过身抽出文景心手中的绢帕便使劲地揩了揩脸,耳根发红地使劲瞪了文景心一眼。 文景心那个无辜啊,但她也知慧安这人,平素太过刚强硬气,无端地被个外男看到方才的模样,没恼自己已经不错了。也不和慧安计较,还回给慧安一个抱歉的眼神。 “咳……文三小姐,本王想单独和沈小姐说几句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却与此时,李云昶开口了。 慧安前世时虽是嫁了李云昶,因着李云昶对她的态度总是疏离和淡漠的,故而慧安亦从未在他面前掉过泪珠子,虽是知道李云昶喜欢柔弱而楚楚动人的女子,可她只力争在外表上改变自己,从未想着哭泣撒娇去博得好感,因为实在就不是那样的人儿,让她真那般她也做不来。 可她哪里想到,今世再逢,竟比前世更糟糕,昨日那情景自不在提,今儿又在他面前出了大丑。此刻她哪里愿意和他单独说什么话啊?只恨不能赶紧找个地方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于是闻言她忙给了文景心一个警告的眼神。 文景心觉得今儿自己可真是出门忘了查黄历,这可真是两头不讨好,见慧安瞪自己,将权势和友情在心中比较了还是选择支持慧安,不让这犟丫头指不定要怎么恼她呢,于是她便头皮发麻地顶着压力看向李云昶,笑道。 “殿下也看到了沈小姐今日有些……身体不适,殿下有什么事,不妨下次再问?再者说了,这处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不是……” 李云昶闻言眉头微蹙了下,看了下四周,果见有些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偷偷向这里探头。又看了眼一直背对着自己的慧安,终是没再坚持,点了点头,道。 “既是沈小姐不舒服便不打搅了,本王告辞。” 慧安听他脚步声远去,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其实她也知道李云昶要问什么,李云昶此人凡事都讲求清楚明白,又素来心思缜密,凭她昨日那表现,他要不奇怪,不想着弄清楚才叫怪呢。 可他真问起,她当怎么回答?哎,慧安眸光暗了暗,越发觉着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李云昶面前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总干蠢事。 从威远侯府出来上了马车,慧安脑中便不时闪过李云昶的面庞,烦躁的挥了挥头,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慧安才勉强平静下来。 因为这几日连天的劳神,又没有休息好,恰她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哪里能顶得住这连番的折腾。 这会子她随着马车晃荡,又听着外面丫头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声,慧安慢慢地便有些迷糊,依靠着车壁头便如小鸡叨米般点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慧安便觉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这几日本来她的心弦就绷得紧紧的,当下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视线尚还涣散着,便望见一道寒光夹着夺命的狠辣劲儿直冲她面门而来。 慧安当即瞳孔一缩,本能地向后倒,右手摸到腰间,瞬间便将九节鞭抽了出来抬手去挡那道寒光。 钢鞭碰到锋利的弯刀,火花四射,尖锐的声响已是惊醒了马车外的丫头。 “姑娘!” 慧安重重倒在车壁上,用九节鞭死死抵住压下的弯刀,这才看清袭击自己的人。 他高鼻梁,国字脸,四十来岁,看上去似有胡人血统,一身黑衣已破了多处,结着暗红的血团,此刻正一脸狰狞地盯着自己。 这般模样,身负重伤如此藏在她的马车中,他的身份不言自明,除了御林军正四下搜捕的东姜刺客慧安根本不做二想。 迎着男人疯狂的眼神,想到那东姜死士不要命的冲杀,慧安生生打了个冷颤。 “快叫人,有刺客!” 慧安大叫一声,那里还有方才的困顿,但显然那刺客的心思转的也不慢,没握刀的左手往绑腿处一摸便又是一道寒光。 慧安见他自绑腿处抽出一把短刃,以为他要刺向自己,已准备好向车厢中滚,可那短刃的寒光一闪,竟是被他用飞快的速度扔出了车厢。 那人似背后长着眼睛,短刃飞出车厢竟直直刺入了拉车的马儿肥壮的臀部,马儿吃痛,嘶鸣一声便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 ------题外话------ 素素创建了个小说群,喜欢这文的亲亲们可以加群交流。群号:175261160 041 匹夫之勇! 打车的老赵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些变故,今日路上基本不见行人,他打车本就没用心思,正在想着方才在鼎北王府得的打赏不算少,暗自欢喜着,这一变故发生他还没反应过来马缰便已脱手,并将心神不属的他甩下了马车,滚到在地。 他这一滚正好阻了冬儿几人追赶马车的动作,登时那马车载着慧安飞快的向街角冲去,一个急转弯消失不见了。 马车横冲而出,慧安在车中登时被颠了个东倒西歪,偏九节鞭在车中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而那东姜人又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慧安只能一面硬挡,一面在车中狼狈地滚躲。 弯刀再次砍下和九节鞭相撞,这次那东姜人竟似使了全身力气,慧安只觉手腕一麻九节鞭便脱手而去,那东姜人眼明手快一脚便将鞭子踢出了车外。 慧安心一凉,暗道糟糕,哪里知道那东姜人竟不乘胜追击,趁着慧安心神脆弱之际,一个翻滚,竟从飞奔的马车中跳下下去! 慧安抬头,却见马车正朝着一个死胡同飞快地冲去,这拉车的马竟是受惊至此! 慧安瞪大了眼,如若依着马车的速度撞上石墙,还不得撞成肉泥!她的小命就算保住也只剩半条了! 慧安想也不想也学着方才那人闭着眼睛就往车下栽,在地上滚了几圈,抬头时正见马车冲至了胡同的尽头,惊马双蹄一踏,马车便惯性的超前冲撞而去,“砰”的一声顿时撞了个四分五裂! 见那东姜人向胡同尽头跑,似要翻墙逃跑,慧安顿时怒火高涨。想她沈慧安虽不能说是天之骄女,但也从没吃过这样的暗亏。 如今浑身上下都是伤疼,还狼狈的不成样子,武器也被打飞了,人也摔的七荤八素,却倒是激起了慧安骨子里的执拗和不屈来。 老娘和你拼了! “混蛋,别跑!” 眼见那东姜人就要跳向墙头,慧安顿时强忍着浑身的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拔下头发上的簪子疯了般就往那人身后冲,一手拽住那人掉在墙上的腿往下拉,一手高高扬起簪子便扎进了那人的后腰。 那人吃痛,登时便从墙头滚落了下来,一脚踢在了慧安肚子上,慧安被他那狠辣的一脚踢得硬生生退了五六步才跌倒在地。 “臭娘们,老子杀了你!” 那东姜人似被慧安惹怒了,也不急着逃路,自地上爬起来便挥着刀向慧安扑来。 慧安虽自幼习武,但终究是女子,沈清也不指望她能有多大造诣,只一手九节鞭甩的还算小有水准,可如今她那鞭子又不在身边,只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是饱经磨练的东姜死士的对手? 见那人朝自己扑来,慧安心脏陡缩,爬起来便缩在了正垂着颈子喘气的马儿之后,右手握住先前东姜人刺伤马臀的短刃刀柄狠狠的向外拔。 刀子被她生生拽出,顿时血流如注,喷射而出,自溅了慧安一身,可她也顾不上这些拔了刀就向远处跑。 那马本就吃痛,正是焦躁,慧安那一刀子拔出马儿再次受惊,高高扬起前蹄便向前踏,恰那东姜人冲向慧安,不知怎地竟踉跄了一下,正被那发狂的马狠狠踢在胸口上。 他本就受了伤,又在御林军的搜城下战战兢兢的躲了两日,失血过多,劳神劳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这下被发狂的马儿一踢身体直如破败的木偶般飞了出去。 整个人如那四下碎裂的马车一般重重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摔倒在地,头一歪竟已然气绝! 慧安听到动静回头去看,正见那人瘫软在地,唇角缓缓溢出一道血痕,他的一双眼睛还兀自睁的老大,空洞而愤恨地瞪着她,映着那分外死寂的面孔显得很是可怖。 死不瞑目啊! 慧安被他那恐怖的模样吓到,登时两腿一软,倒退着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这一退身体便撞到了一堵肉墙,直撞的她后脑勺生疼。 接着头顶便响起了一声讥笑,并伴着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 “匹夫之勇。” 慧安本就被那东姜死士的死态吓的不轻,哪里还惊得起这么一通吓?登时那小心肝都像要飞出胸腔了一般,腿一软就往地上瘫。 可她还没瘫倒,后颈的领子便被人用手提了起来,那力道直提的慧安踮起脚尖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儿,面庞正好对上了肉墙。 慧安这才看清,提着自己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事实上还是个卖相相当俊美的人!而且这人还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 关元鹤! 此刻他正右手高抬提着她的后衣领,低着头看着她,他那俊美的面上仍然是那副冰冷冷的神情,只是向来清沉无波的眼眸中此刻分明写着讥讽,对她沈慧安的不屑! 而慧安此刻身体几乎紧紧贴在关元鹤的身上,鼻尖还流窜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清冽竹叶香气,周身还充斥着从他身上散出来的暖暖热气。慧安仰着头,她光洁的额头几乎要顶到关元鹤弧线优美的下巴。 就这么被关元鹤拎在手中固定在他身前,还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被他满含讥讽的嘲笑着,慧安惊醒后登时便火冒三丈,直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她狠狠地抬起双手使劲往关元鹤胸前一撑,死命挣扎着。谁知关元鹤倒是很识趣儿的松开了提着她衣领的手。 于是慧安登时失去重心,很没形象的向后踉跄两步,小屁股朝地噗通一声摔坐在了地上,那可真是摔了个实打实。 她方才从马车上硬跳下来便摔的全身疼痛,此刻这一跤直跌地两片屁股蛋子像是要裂开,当即便红了眼。 混蛋!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蛋! 先是突然出声,差点没把她的魂儿给吓出窍,后又像拎小孩儿一样欺辱她,还一脸厌弃地说她是“匹夫之勇”! 这会子竟还害她摔的这么狼狈,形象全无! 慧安心里又恼又恨,又羞又气,鼻头登时便越来越发酸。可她的骄傲哪能允许她此刻流泪? 慧安登时便忙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瞪着关元鹤,抬手指着他鼻子便破口大吼一声。 “你是鬼啊?干嘛鬼鬼祟祟出现在人家身后,想吓死人啊!” 042 被作弄了 “是你先撞到我身上的。”关元鹤闻言,只挑了下眉,淡淡的道。 她先撞到他的?!亏他能说的出口,她脑袋后面没长眼睛,他堂堂关大将军难道也没长眼吗?! 对了,他方才竟还骂她是“匹夫之勇”! 若说那些当面指着慧安鼻子骂她粗野的人会令她火冒三丈,那此刻关元鹤这直接又犀利的责骂简直就是对慧安的侮辱,能令她怒火冲天了! 慧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更不能相信这世上竟有比她更不知礼数的人! 还有,他那是什么语气,什么姿态!凭什么就敢这么说她! 他凭什么那么高高在上的看着她,还一脸的厌弃,一副看不起她的模样! 她是匹夫之勇? 好吧,其实慧安心里也知道她方才是冲动了点,如今这京城的大小街道上都是巡逻的京畿卫,那东姜死士就算是爬墙逃脱,经过方才的一番动静,他的行踪已露,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她是不该逞一时之强,被怒意激的有失理智,可那也是她估量着自己能拿下那东姜死士,这才出手的,事实不也证明她是对的嘛,充其量她就是鲁莽了点,可也谈不上匹夫之勇啊。 再者说了,他这么说她,定是将方才的事看了个真切,也就是说他一早就到了,没出手帮她倒也罢了,事后还说她匹夫之勇,哪有这样的人! 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又没风度又没水准的自大男!还出身千年望族,鸿儒传家的世家呢,狗屁! 慧安怒火高涨,瞪着站在三米开外俯视着自己的关元鹤,恨不能扑上去狠狠地咬他一口方能解恨! 可看着关元鹤那冰冷俊美的面庞,那高不可攀的姿态,她又有些犯怵。这些心理变化让她的面部神情不停变幻着,配着她乱糟糟的发髻,一身狼狈的模样不可谓不精彩。 慧安的那些想法都表现在面上,关元鹤何等人物如何能不了然。他也不生气,心里倒是有些觉着好笑,只道慧安到底是个孩子,经不起责,说上一句竟就这般气恼。 瞪了关元鹤半响,慧安才慢慢平复了心情,忽而就冷了面孔,双手一撑从地上爬起,昂着头挺着腰板走到关元鹤的身前,异常倨傲的盯着他,插着腰怒声道。 “别以为你长得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本姑娘不吃你这一套。我匹夫之勇?那你就是目中无人,行至粗野。”慧安骂罢,见关元鹤目光森森地盯着自己,便顿觉有些心虚,气势一弱便低了头,可她又觉不能这样输了场子,于是又嘟囔着道。 “对淑女如此无礼,真是妄做大丈夫了。” “淑女?原来沈姑娘这样的当得上淑女,关某今日真是受教了。” 头顶传来懒洋洋的男音,慧安被他嘲的面色一红,心里却愈发恼恨,呼的一下抬起头来,怒目道:“我不是淑女,那你也当不上君子!哼,你这人不仅不是君子还行事藏头藏尾,心怀不轨!谁知道你那日偷着回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慧安所指正是那日在西山小径上第一次碰到关元鹤的事。 历朝历代的帝王对武将的管制都是很严格的,大辉建朝以来虽一直战祸不断,致使朝廷重用武将,厚待武将。加之圣祖、太祖用人颇有几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决断,形成了大辉对武将管制稍显松乏的境况。 但贤康帝继承大统之后,因他不似圣祖,太祖虽贵为天子,但却也是战功赫赫,在军中颇有威信,故而贤康帝对武将的忌惮要更多一点。 加之贤康帝登基天下已基本太平,武将的作用显然已没有圣祖,太祖两朝重要,这也致使贤康帝对武将的态度由恩大于威变成威大于恩,这些年一直都在收回兵权上做文章。 依大辉律,将在外未经诏是不能随意离开大军,自主行动的,尤其不能私自回京。而那日关元鹤私下走小道归京,显然是有意避人耳目,非是皇帝授意,故而慧安才有此言。 慧安的话没经大脑冲口而出,声音一落就已经后悔,心想这关元鹤万一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自己岂不是危险了?!人果然不能冲动,这下又惹祸了! 见关元鹤面色一沉,果然色变,想着他那日让人射杀东姜死士时冰冷的神情,慧安直吓得瞪大眼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似是生怕他突然出手拿了自己小命一般。 关元鹤那日回京是因为听闻自己的恩师五城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内大臣宋减病重,他这才慌忙着进京探望。 也是顾念着朝廷对武将的管制,又值大军回朝的当口上,不愿引起谏官的不满,再加上贤康帝一向极厌武官之间交往太密,他这才隐藏了行踪。 此事即便被宣扬,贤康帝问起也不过斥责两句,与他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那些谏官却免不了又要惹人心烦。 如今慧安拿此事说道,关元鹤倒真有些不悦,微微蹙了眉看向慧安的目光便有些发冷。没承想,慧安倒似受了惊吓的猎物直退了两步,那盯向他的目光简直便似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穷凶恶极欲杀人灭口的恶人一般,这下关元鹤倒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这种感觉之于常年身处高位,被世人崇敬的他还真不多见,一时倒起了几分少年心性,想逗弄下眼前这个一身是刺,稍微一触便竖起满身防备,张牙舞爪、内强中干的小女子来。 故而他面色一凛,双眼眯起,冷声道:“有些事看到了,却是要闷在心中一辈子都不能说出的,倘若不这样便会一不小心给自己招来大祸。看来沈女侯没有教沈姑娘这个道理呢,那如今便由关某来教导下沈姑娘吧。”他说着便向慧安逼近了两步。 慧安见关元鹤果然恼羞成怒,直叫完蛋,连连后退,又颇有些壮势般嚷道。 “你别过来啊,我不用你教导。那个你方才不是还说我匹夫之勇吗,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不足为勇。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可是京城!满大街跑的都是京畿卫,你要是把我怎么样了,你也好不了,那不也是匹夫之勇吗?你是大丈夫,是咱们大辉的大英雄,是有大勇者,不能因为我说错了话就生气的。我那个……刚才是乱说的,谁不知道关大将军行事磊落,是真丈夫!” 慧安本还有几分气势,随着关元鹤越来越靠近,而自己越退越离近墙壁便弱了气势,干脆陪起不是来,心中却暗自焦急,只道冬儿几个死丫头怎么还不带人来。 她说一般人在面临侮辱和冒犯时,往往一怒之下,便拔剑相斗。这其实谈不上是勇敢,真正勇敢的人,在突然面临侵犯时,总是镇定不惊。而且即使是遇到无端的侮辱,也能够控制自己的愤怒。这是因为他的胸怀博大,修养深厚。 匹夫之勇,即是血气之勇,表现出来的就是,无容人之量,易怒。如此说来,倒是极有几分道理。 见慧安一介小女子,个儿都没长全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关元鹤倒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心道这女子倒是有几分聪慧,知道用他的话来堵他。可她不明白吗,真要是恼羞成怒的人又岂会听她讲道理,真真蠢笨。 “收拾一下自己。” 却与此时,巷口传来一阵喧嚣声,知道是有人来了,关元鹤便也不再逼近慧安,只扫了她一眼扯下身上披着的大麾丢在慧安身上便转身向巷口行。 慧安见他如此,倒是愣了,随即才知被这人给作弄了,登时气的面色发青,瞪着关元鹤背影的眼简直能喷出火来。 她就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人,脸上带着冻死人的冰寒,却和人开着玩笑?!心中郁结,慧安刚要说上两句以示愤怒,便见巷口处冬儿几个领着大队京畿卫奔了过来。 她慌忙转身,匆匆地收拾了下仪容,这才发现自己的发髻早已散开,衣衫也很是不整,多处都被那东姜死士的弯刀划开,胸口处甚至能看到里面穿着的月白牡丹肚兜。 想到方才便是这种样子对着那关元鹤大呼小叫,慧安才后知后觉的羞恼了起来,脸上唰的一下布满了红晕。又想若非方才关元鹤提醒,这会子她还不知道收拾下自己呢。 这要是被那一群京畿卫士兵看着,虽是如今世风开化,传扬出去与她的名声也不好,如此那关元鹤倒也不是太不知礼。 慧安这边正心思大战,那边冬儿几人已奔了过来,红着眼围住慧安挡住众人的视线,将她上上下下收拾了个遍。慧安裹紧了大麾,任由她们给她简单的整理了发髻和擦了脸上的马血,这才在她们的簇拥下出了巷子。 刚出小巷便见关元鹤牵着一匹黑马从隔壁巷子出来,站在街口屋檐下和一个身着靛蓝窄袖直缀长袍,腰束青色祥云锦缎带的男子说着话,看那人背影竟是李云昶。 043 原来是阴谋 慧安一愣,脚步便顿住了,恰于此时李云昶扭头看了过来,触及他清亮的目光,慧安心一跳,便低了头,又想着自己这般模样被他瞧见,没得让人羞恼,面上便是一红。接着便恼恨自己的不争气,为何见到他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心,于是便有些烦躁了起来。 一时又想到前世的自己,就是因为行至粗野,又过于刚强,在人前总是表现出强硬的一面,这才每每被取笑没有女子的娇柔,很是不受欢迎。 既然前世她不注意形象,不屑装假,在这犹如戏台子一般的京面上吃尽了苦头。如今得以重生,万没有再吃同样亏的道理,吃一堑长一智,大家都装她就不能太清高。再者说,谁家也不愿娶个剽悍的媳妇回去,这不装也不成啊。 虽说今世她已然打定主意要撑起沈家门户,终身不嫁,到时候过继一个孩子好好教养,可这彪悍了就不被那些个京中贵小姐妇人们所喜,会被她们排斥的,她处境本就艰难,若再被人排斥日子就更难过了。 如此一想,慧安使劲扭了大腿一把,眼泪便滴答答的落了下来,一副受了惊吓惶恐不安的模样。 她这变脸变的快啊,倒是把冬儿几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了起来。 那边关元鹤见慧安这般撇了眼李云昶和巷口闻声过来的人群,倒是勾了勾唇角,眼中闪过笑意。 李云昶见慧安裹着一件男子穿用的大麾站在巷口,很是不妥,便忙冲身旁的近卫打了个眼色,见他领意,这才吩咐京畿卫进巷将那东姜人的尸首给抬了出来。 慧安正抽抽搭搭地装柔弱,一辆马车便驶了过来,一名身着青色窄袖长袍的青年侍卫下了马车,对慧安拱手道。 “沈小姐受惊吓了,且先乘马车离开吧,只是这是属下临时找来的,有些简陋怕是要委屈小姐一二了。” 慧安前世嫁入秦王府,对这青年所穿衣着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秦王近卫的服饰。知道是李云昶的意思,慧安心里失跳了一下,之后便是钻心的疼。 之前的马车已撞成了碎片,冬儿已遣人回去另派马车过来,慧安本就是站在这边等着凤阳侯府的马车,可这一时半会马车是过不来的。她又是这般模样,这边的人越聚越多,心中正值焦躁窘迫,如今李云昶便使了人赶着马车来了。 和前世初识他时一般,他还是这样的温润有礼,设想周到,前世的自己便是因为这些才失了心魂的吧。后来才慢慢明白,他是对所有人都这般,而深知了他后慧安才明白,李云昶是个骨子里透着冷意的人,远不如外表展现出来的宽和良善,怜香惜玉。 如今再次感受到李云昶的周到体贴,慧安恍惚了一下,这才看向他。恰他似有所感的看了过来,慧安忙盈盈一俯,扶着冬儿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动,行至关元鹤身边时,慧安听到冬儿在外面道谢的声音,这才知道方才是冬儿她们碰到了关元鹤,央了他前来帮忙的。 想着关元鹤赶到后冷眼旁观,后又冷嘲热讽的,慧安禁不住冷哼了一声。 鼻尖蹿过一股竹叶冷香,慧安自知那气味是身上裹着的大麾传来的,于是就厌恶地一把扯下那大麾扔在了车角,可这马车确实简陋,也不知是那王府侍卫从哪个犄角旮旯找来的,连个炭盆都没有,四角还灌着冷风。 慧安这一扔掉大麾冷风一吹就生生打了个冷颤,她又忙着去将那大麾捡了起来裹在了身上。这又想起方才关元鹤从旁边巷子牵出马来,应是当时在那边听到了动静,直接弃了马跳墙过去的,倒也是有诚意的。 于是便觉得这人也没那么可恶,将大麾又裹了裹小脸往衣领口的狐狸毛上蹭了几下。 夏儿在马车一旁透过遮不严实的车窗看到这一幕,纳闷的眨了眨眼。 回到凤阳侯府时,太医院的卢医正已侯在了榕梨院,知道是秦王李云昶请他过来的,慧安既不意外也不推辞,请他把过脉,只道是受了些惊吓,其它都是些外伤,并无大碍,留了一瓶生肌膏便告辞离去。 慧安形容狼狈,一身是伤的回来,早就吓坏了方嬷嬷,一通忙碌,给她清洗了身子又上了药,慧安早已被折腾的浑身酸软,倒头就睡。 方嬷嬷叫了四个丫头详细的问明了情况,又掉了一通眼泪,只道慧安最近时运不佳,出门总也遇险,便自做主开了箱笼取了三十两碎银,并一张两百两的银票子递给春儿,让她即刻就去北郊付云山上的皇家寺庙求一道护身符回来给慧安镇着。 要说这样大项的支出没有府中主子做主方嬷嬷一介奴才,虽说是得了主子高看让她管着府中内宅事务,她这又是为了主子并非私自挪用银两,但若被有心人知道到底会被构陷。 春儿闻言愣下了并未接那银票子,方嬷嬷却是冷了脸道:“让你去你就去,这事等求回了护身符,我自会与姑娘说道。” 春儿见方嬷嬷态度坚决,知道姑娘不信神佛,方嬷嬷是怕慧安不同意,这才先斩后奏。她也觉着慧安最近有些犯冲,便也不再多言,接了荷包转身而去。 杜府秋水院中,杜美珂面色阴沉地端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捏着白瓷润福图样茶盏的手骨节分明,显是心情不悦。 厅堂正中,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缂丝长袍做管事打扮长相清瘦的中年男子,却是杜尚书府的管家孙一顺。 “这么说那丫头非但没事,还杀了那东姜死士?” 杜美珂眯着美丽的大眼盯着孙一顺,面色阴晴不定,孙一顺见她如此蹙了蹙眉,低头叹了一声,终是抬头道:“小姐,其实那沈小姐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你是觉得我太狠毒了吗?半大的孩子?!哈,可就是这个半大的孩子让我第一日进凤阳侯府就受尽了屈辱!这十多日更是无一夜安眠!我只是想利用那东姜死士给她点小小的教训,这样都不行吗?你若觉得我恶毒,现在就可以从这门出去,以后我再不寻你办事便是。”杜美珂说着,神情愤怒却又委屈地指着门口,含泪欲泣地盯着孙一顺。 044 算计成空意难平 孙一顺的母亲刘氏是杜府的家生子,恰在他小弟弟夭折时杜府的千金杜美珂降生,于是刘氏便被杜夫人指做了杜美珂的乳母,而孙一顺也有了接近杜府小主子的机会。 他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杜美珂时的情景,那时母亲带着装扮的美若天仙的杜家千金回家,让他给小小姐磕头,他永远记得当时年仅六岁的小小姐亲自将他扶起,还甜甜的唤他顺子哥哥的情景。 自此后,这个美丽的犹如天上仙女般的杜府小姐便被他装在了心里,恨不能给她做牛做马,只求她能多看自己一眼,多和自己笑上一笑。 如今杜美珂虽已为人母,但孙一顺的执念却并未消减,反倒因为杜美珂不平顺的人生,因为她对他的另眼相看而越发膨胀了起来。 现如今被她这么望着,那孙一顺哪有不服软的道理?只觉得登时一颗心都化成了水,恨不能跪下去匍匐到美丽的小姐腿下为她舔脚,只求她能原谅他方才的责怪。 见孙一顺急的满头大汗,一脸焦急,杜美珂心里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登时便眼泪一滚,抽泣道。 “顺子哥哥,你是我的奶兄,乳娘在世时最是疼我,我也一直拿乳娘当亲生母亲般爱重着,拿奶兄当亲哥哥般,行事从不避讳。这些年我都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顺子哥哥难道还不清楚吗?我如今好不容易进了那府里,我为自己和小慈多打算一点,这有什么错?若顺子哥哥觉着我行事狠毒,不妨将这事宣扬出去,让爹爹将我交到凤安府查办好了。” “小姐莫哭,方才是我说错了话,我给小姐赔不是,以后这等话我再不说便是,小姐但有吩咐奴才就是死也定给小姐办的妥妥当当。小姐莫再哭了,你这般我这心里……” 孙一顺一时情急话就冲口而出,险些就吐出冒犯的话来,幸好杜美珂看了他一眼,他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垂下头面上却满是痛苦之色。 杜美珂见他如此,美眸中闪过一丝厌弃和阴厉,半响才垂下眼睫,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累了。今日的事还请奶兄帮我保密,我这厢谢谢顺子哥哥了。” 孙一顺听她这么说忙连声道不敢,见她已止住了哭泣,这才万分不舍地躬身退出了房,缓缓离去。 杜美珂见他消失在院子中,登时便变了面目,满脸阴鸷的高高扬起手中杯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白瓷茶盏在地上碎成片片她心中的怨愤和不满才似稍减了些,神情慢慢平复,握紧了拳头。 今日慧安一离开凤阳侯府,杜美珂后脚便带着孙心慈回了杜尚书府,她那日因一时疏忽被慧安拿捏住,不得不应承下来要为慧安亲手熬汤,她岂能甘心? 所以今儿一早她便借故说母亲身体不好,要回杜府侍疾,孙熙祥自然不会阻拦,她当即便带着孙心慈离了凤阳侯府。 没想到刚到杜府就让她寻到了回击沈慧安的机会。 其实今日那东姜死士本是藏匿在尚书府的内宅之中,不巧被孙一顺发现,他便悄悄的使了人去通报官府,可恰好这事被杜美珂得知,杜美珂便让孙一顺将那去报官的小厮给追了回来。 接着她又扬言丢了一只价值不菲的羊脂玉手镯,在尚书府中演了一出拿贼的好戏,闹得鸡飞狗跳,生生将那东姜死士逼到了杜尚书府的西院。 尚书府的正门和那威远侯府只隔着一条猫儿胡同,西院出去更是紧碍着威远侯府的外院茶水房。 如今大冬天的,一般有到侯府祭拜的,马车都停在茶水房外的大院儿里,一来让马儿歇歇脚,喂点草料,再来也让各府车夫在茶水房中喝口热茶,烤烤火。 今儿恰好杜美珂派了身边聘菊去蓼香斋给她买头油,聘菊回来时便提了一句,说是在路上看到了凤阳侯府的马车,像是要去威远侯府祭拜安华夫人的。 接着孙一顺一告知那东姜死士藏匿在府中的事,杜美珂便动了心思,只想着若是能将那东姜死士引诱到沈慧安的马车中,借着他的手杀了沈慧安岂不是两全其美。 事情果真如她设计的一般,借着满府搜贼的当儿,那东姜死士被惊动,直被得了吩咐有心将他往尚书府西院赶的孙一顺领人逼到了西院,接着又不得不翻墙向威远侯府躲去。 那边杜美珂又令孙一顺收买了威远王府管各府车马安置的小厮,让他将凤阳侯府的马车赶到了离近尚书府的东墙边儿上。 那东姜贼子一进威远侯府,里面正逢各府前往吊唁,人来人往,他哪里敢到处跑?定是要先找个地方藏身的,而那凤阳侯府的马车便停在眼前,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会紧赶着往凤阳侯府的马车中钻。 事情果然都如同被编排好的戏目一般按照她的算计在进行着,那东姜死士顺理成章地被她赶进了慧安的马车。 只是杜美珂万没想到那东姜死士竟那般没用,居然被沈慧安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收拾了,真真是白瞎了她一场精心策划。 杜美珂想着便觉心气不顺,又想到那孙一顺。他以为他是谁,竟敢对她不满,竟还对她存着妄想,简直该死! 若非现在她处境艰难,又不被父亲所喜,她至于对一个下贱的奴才低三下四吗?! 想着这次她回杜府来住,父亲从官署回来听说后便冲着母亲发了大火,还说她败坏门风,这两年若非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是不会让她进家门的,如今竟还有脸回来小住,竟勒令母亲赶她和小慈出门。要不是母亲跪下哭求,还晕死了过去,只怕这会子她和小慈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因着她的事,连带着这次母亲也吃了父亲的派头,父亲自母亲那院子出来便去了水姨娘那里。可怜她母亲还躺在病床上呢,为着她的事父亲竟迁怒母亲于此,一辈子的夫妻了连一点体面都不给母亲留下。 沈清!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如今她死了,竟还死死占着孙熙祥正室的位置,还教出一个阴险狡猾的女儿来对付自己! 要是自己早日被孙熙祥扶正,父亲又岂会如此!?简直可恶! 她就不信她杜美珂还对付不了一个黄毛丫头! 这日子还长着呢,这次虽没能借那东姜人的手杀了沈慧安,但到底让她受了点惊吓,还受了些小伤,也算是给小慈报了那日受欺的仇。且看以后吧,总有一日…… 杜美珂想着,面目便越发平顺了下来,冷冷的勾了勾唇角依着太师椅闭上了眼。 045 要反击! 这日慧安因受了惊吓,一觉睡的极沉,醒来时已是二更天,外面黑漆漆一片,屋中只床边儿染了盏羊角灯,灰黄的灯光柔和的洒在房中,让人感到温暖而舒适。 望着依在床头脚踏上守着自己的夏儿,慧安心头暖暖的充满了幸福感。她稍稍翻了下身,便惊醒了浅眠的夏儿。 因着慧安未曾进食就睡了下去,方嬷嬷早就吩咐厨上温着饭菜,夏儿吩咐传了膳,直接在床上架了炕桌,慧安靠着大迎枕用了点热粥,少食了些菜,倒头便再次睡去。 等再次醒来已是翌日的清晨,方嬷嬷这才禀道。 “昨儿姑娘睡下没一会儿,文府的二少爷和三小姐便来了,因姑娘刚躺下便只留了补品就告辞了。三小姐还到床边看了姑娘一眼,见姑娘睡得安宁这才放了心,还给姑娘留了半瓶玉肌膏,说是南疆今年新进贡的,抹上去不仅能消了疤痕,还能让肌肤更加水嫩白皙。宫中一共也就三瓶,皇上只往太后的慈宁宫送了一瓶,其它的都存在了内务府,因着前不久文二夫人受了点小伤,刚巧文太夫人进宫说起此事,太后娘娘便赏了文府半瓶子,文二夫人用着极好。这回一听说姑娘受了外伤,便眼赶着让文三小姐将用剩下的药都送了过来。老奴推辞了半天,三小姐却坚持要留下药,老奴无法只能先收下了。” 慧安听了接过方嬷嬷手中的精美珐琅缠枝宽口小瓶,打开瓶盖便闻一股清幽的香气飘了出来,异常好闻,慧安挑了一点抹在手上,只觉凉丝丝的异常舒服。于是便挑了挑眉,笑道。 “这哪里是药,倒似香膏子。既然景心非让收着,又是好东西,那就先放在府里吧,乳娘仔细收着,省着点用,万一文府再有需要了也好送回去。” 方嬷嬷笑着应了,慧安又问起孙熙祥,却闻昨日孙熙祥一直在官署没有回来,倒是攀枝昨日听闻慧安受伤便来探望,今日一早又来了一次。 前几日慧安曾授意冬儿几个往攀枝和银莲的院子多走动,露了些想拉拢她们的意思,看来这个攀枝倒是个心思活泛的。 慧安闻言只点了点头,方嬷嬷便又禀道:“昨儿姑娘一离府,杜夫人的贴身婢女弄烟便来了,她求见了珂姨娘说是杜夫人病了想接珂姨娘回去侍疾。又恰老爷当时也在秋兰院,当即便允了,珂姨娘收拾了几件衣裳便带着二姑娘后脚便也出了府回杜尚书府去了。老爷让身边的白芷来榕梨院说了这事,让姑娘体谅体谅,还说什么珂姨娘心里很是不安,专门留了那不翻汤的方子还让聘菊留在府中,专门依着那方子给姑娘熬汤。依老奴看,老爷怕是有要姑娘放珂姨娘一马的意思呢。” 慧安闻言也不意外,杜美珂岂会忍受日日给她熬汤,自然要想法子避祸的,只是没想到她竟干脆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那杜美珂早晚都会回来,到时候该算的账还是接着算,她才不会顾及孙熙祥呢,孙熙祥的意思对她来说简直连个屁都不顶。 勾了勾唇,慧安毫不在意地吩咐摆饭。简单的用了点东西,慧安便歪在软榻上看冰月和偃月打络子,却见冬儿和秋儿一起打帘进来,慧安看她们神情便知有事,果然最藏不住话的秋儿两步跑到软榻前,便道。 “姑娘之前不是吩咐让奴婢们收买个杜府的下人,在那府里安插个咱们的眼线吗?” 自打那日慧安因车马的事吃了亏,便起了在孙熙祥、杜美珂和周管家身边安插眼线的心思。因着杜美珂很有些手段,进侯府时又只带着亲信之人,秋兰院被她管的密不透风,一时倒不好往里面安插自己的人,故而慧安便想着先在杜尚书府里放个眼线,杜美珂若要有什么大的动作,总是要借杜府的势的,这样也好有个防备。 听秋儿这么问,还以为她们遇着了什么麻烦事,要跟自己回话,也不在意,只撇了她一眼,笑着问。 “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是不是那万家的有话传过来?” 方嬷嬷说话间也从外面打帘进来,问道。 慧安一听才知安置眼线的事她们早就办妥了,那就是杜美珂有动作了?她神情顿时便沉了下来,移开了眼前的书。 秋儿见慧安放下书,凝目看向自己,这才接着道:“奴婢寻的是杜府大厨房上一个干粗使活计的婆子,夫家姓万,因着她那儿子好赌,欠了一屁股债,险些被宝兴赌坊的人给废掉,奴婢替她儿子还了债,手里捏着欠条呢,那万婆子定不敢不听话,定会好好为姑娘办事的。可也没承想她今日一早竟就送来了个信儿,说是昨儿珂姨娘一回杜府没多久就在院子里闹了一场。” “哦?”慧安闻言挑眉。 秋儿才接着道:“那万婆子说,昨儿珂姨娘回杜府片刻便说丢了一只上等的羊脂玉镯子,直让杜府的管家带着一众奴仆将杜府翻了个底朝天,闹得鸡犬不宁,说是要拿贼。可后来也没听抓到什么贼,倒是搜到杜家大爷的一房小妾院里时,竟抓到那小妾大白天的在给杜大公子带绿帽,那奸夫被堵了个正着。万婆子觉着这事有些蹊跷,这才一早就送了信儿过来。” 到底慧安还没有出阁,这种淫秽之事说来没得辱了姑娘的耳朵,方嬷嬷微带斥责地瞪了秋儿一眼。 慧安却无心计较这些,兀自沉思了起来。 那杜家大公子也就是杜美珂的嫡长兄,现在放了外任,他带着妻子一直都住在任上,一年都不回来一次的。他的小妾和人通奸,这倒也不奇怪。 只是若说杜美珂闹这一通是为了抓贼,慧安是万万不会信的。可若说她是为了用抓贼的名头堵那小妾的奸夫,这就更不对劲了啊。 那又不是孙熙祥的小妾,她没道理平白闹的这么大给自己的亲哥哥找堵啊。何况现在还是特殊时期,满京城权贵们都因为贤康帝震怒而战战兢兢恨不能缩着头过日子呢。 “姑娘,这事不对。若不是有大利害驱使着,珂姨娘不会平白干这等蠢事才对。”方嬷嬷沉思片刻又道。 “这要是放在往常倒是没什么,最多也就被人拿那小妾的事说说乐子,可这几日京中是个什么气氛?各府恨不能说话都夹着声音,行事都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了,就怕在这当口上闹出什么乱子来呢。珂姨娘倒是能耐,偏就闹了这么大一出,她就不怕惊动了巡街的京畿卫,以为杜府进了贼子?” 慧安闻言,脑中灵光一闪,顿时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登时气的呼地便将手里的书狠狠执到了地上。 “可恨!” 夏儿几人见慧安气的浑身发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方嬷嬷忙上前一步,扶住慧安的肩头轻轻拍着。 “姑娘莫气坏了身子,那就太不值当了,有什么慢慢说,总不会让那珂娘姨得逞的。” 慧安在方嬷嬷的拍抚下这才缓缓平复下来,冷声道:“只怕那珂姨娘已经得逞了。乳娘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东姜的贼人怕昨个儿就是藏匿在杜尚书府中呢。” 方嬷嬷闻言一怔,冬儿几人也是满脸的不解。 慧安冷哼一声,依上大引枕,眯了眯眼看向方嬷嬷:“乳娘只管想想那杜尚书府和威远侯府的位置,再想想我昨儿遇到的事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说怎么就那么倒霉,那东姜死士哪里不躲,偏就躲在了我的马车中,原来竟是被有心人给算计了!” 方嬷嬷经这一提点,登时亦气的浑身颤抖,一掌恨恨地拍在了软榻上,怒道:“这杀千刀的恶妇!” “啊!”秋儿和偃月几个也是惊呼一声,吓白了脸。 春儿沉思了一下却有些不解地问:“姑娘这般猜测倒也没错,只是奴婢不明白那东姜死士又不是珂姨娘家的奴才,怎么会听她指使专挑咱们府的马车躲呢?昨日各府到威远侯府吊唁的可是不少。姑娘,会不会车夫赵大也有问题?若不然今日马车一惊,那赵大怎就偏生那么容易被甩下了马车,还刚巧就阻了奴婢们追赶的路。” 慧安闻言眯了眯眼,方嬷嬷已是冷哼一声,道:“秋儿和冬儿一会子去问问他,试探一下,若是个卖主求荣的打死也不为过。” “杜美珂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要拿我的命呢!”慧安说着拍了拍方嬷嬷的手,又道。 “乳娘也不用生气,方才不还劝我呢。这事既然已被咱们洞察,便没有不还击的道理。她杜美珂既然做了,那就休怪别人将她做的事儿捅出去。再者说了,珂姨娘自从进府以来一直就小心谨慎,不就是怕被我抓到错处好拿她们母女作伐嘛。我本还担心她一直这般下去呢,如今她自己犯下蠢事,做下这等缺脑子的冲动事,反倒是正合我的心意。” 慧安说着扬眉一笑,又道:“乳娘,将昨儿杜府发生的事儿捅到殿中侍御史王大人那里,我倒要看看杜廖这次还饶不饶得过杜美珂!这回,我要让杜廖和杜美珂彻底了断了父女关系!我倒是要瞧瞧没了娘家可以依仗,她杜美珂还能得到多少老爷的宠爱。” ------题外话------ 推荐不游泳的小鱼连载种田文《望门闺秀》,小鱼的文质量绝对保证。 推荐:静海深蓝《夫君,不安好心》蓝的文很细腻哦。 046 周嬷嬷来访 秋儿和冬儿自按方嬷嬷的吩咐去寻那车夫赵大问话,方嬷嬷却和慧安提起按礼数应到关府致谢的事,问慧安何时去投拜帖。 慧安想着关元鹤那张冰冷的脸,还有他冷嘲热讽着戏弄她的样子,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着实不想去什么关府,还要专门去谢那人。 可她方才也听冬儿几个讲了昨日的情况,当时马车一消失冬儿几个便慌了分寸,只想着赶紧追上去,可又被车夫赵大给阻了一下,马车便消失了踪影。 后来她们就碰到了关元鹤,关元鹤听了情况,当即就让贴身的小厮带着夏儿几人去寻最近巡逻的京畿卫,自己打前去寻她。 虽说那人冷眼旁观,根本就是个没人性的,可最后到底扔给她一件披风全了她的颜面,且他那件斗篷现如今还在她的软榻上放着呢,总得早早的还了才是,扔在她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故而慧安心里虽是一万个不乐意,但还是不得不妥协,对方嬷嬷道。 “乳娘现在就派个人往关府投个拜帖吧,看看关老太君何时有空。我都听乳娘的,免得人家说我不懂礼数。” 方嬷嬷闻言却是笑着摇头,真不知姑娘怎么这么抗拒去关府致谢,瞧那一脸不情愿的。真真行事还是个孩子,于是便又笑道。 “这事姑娘可不能随心所欲,那关府是望族,世代簪缨,关老太君更是皇上的嫡亲姨母,姑娘多走动走动有好处。何况关将军救了姑娘,咱们侯府礼来讲求个知恩图报,若是在这上面失了礼数,岂不是让人说姑娘没良心?乳娘这就将关将军那件大麾拿下去,吩咐好好浆洗下,看看用的是那种香,仔细熏好了,到时候姑娘还拿去还给人家。” 说着,就当真拿了那件大麾,急冲冲地出了门。慧安见方嬷嬷这般重视,心里便有些吃味,撇了撇嘴,施施然地依着手臂发起呆来。 谁知刚神思刚有些迷糊,便闻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慧安一惊,猛地睁开眼睛,侧耳倾听,却是方嬷嬷和谁在说话。接着偃月便笑着走了进来,道。 “姑娘,鼎北王府老太君身边的周嬷嬷来了。” 慧安闻言忙在偃月的服侍下起了身,自入了净房,出来后换了件家常的紫红长褙子便到了外室。 周嬷嬷正和方嬷嬷寒暄,她如今已有六十多岁,本是鼎北王府文老太君的陪嫁丫头,自梳了头,一辈子都守在文老夫人身边伺候着,无儿无女,却很得文老夫人信任。前不久由文老夫人做主,给她认了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丫头红绸做女儿,也算是老有所依。 方嬷嬷正为这事向她道喜,周嬷嬷一脸笑意,连连夸着那新认的闺女。 这事慧安倒也听文景心提过,因为她时常到鼎北王府去找文景心,对文老太君屋中的几个一等丫头倒都有印象。 那红绸人长得水灵,又是个沉稳有骨气的,也难怪周嬷嬷会笑开了花。周、方两位嬷嬷见慧安进来便忙住了口,周嬷嬷笑着上前给慧安福了福身。 慧安在正位上坐下,忙道:“乳娘,快给周嬷嬷搬个锦杌子来。听说嬷嬷新收了个好闺女,安娘这给您道喜了。等红绸姐姐将来给您招了好女婿,您可得早些吱会我一声,我这还惦记着给红绸姐姐添妆呢。” 周嬷嬷也不和慧安客气,侧身在锦杌子上坐了,笑得老脸如一朵盛开的菊花,乐呵呵地回道:“那老婆子到时候可不跟沈姑娘客气了。前儿沈姑娘受了惊吓,如今看这气色,想来已是大好了,我们老太君可还惦念着姑娘呢,姑娘几日不到府上去,老太君就想得慌呢。” 慧安忙笑着问候文老太君,却见周嬷嬷收了笑,道。 “今儿老婆子是奉了我们老太君的命,一来要感谢沈姑娘,再来昨儿听说小姐在马车上遇刺了,虽昨个儿我们二爷陪着三姑娘来瞧过,但那会子姑娘正睡着,回去后我们三姑娘还是不放心。老夫人也是惦记着,这不就又令老婆子再来瞧瞧。按理说这感谢的事当日就该来的,可谁知老太君被纯哥和三姑娘惊着了,本就有些不好,便一下子晕了过去,闹得一府都没了闲。偏前日晚上又接到了威远侯府的报丧讣闻,我们老太君和安华夫人那是手帕交,五十来年的交情了,岂有不伤心的道理?昨儿非要亲自去威远侯府吊唁不可,还是王爷跪下死求这才拦住。可老太君却因伤心劳累,病得越发重了。这不,昏睡了这一日,刚醒来便吩咐老婆子先来侯府致谢,说是待王妃忙过这一阵让王妃和二夫人亲自领了三姑娘来给沈姑娘行礼呢。” 慧安听了忙关切地询问了文老太君的病情,又自谦了一番,周嬷嬷免不了又细细询问了昨日慧安遇刺的时,念叨了几句菩萨保佑便欲起身告辞。慧安也知文老太君那里离不了她,便也不留她,只指着她带来的那些谢礼推辞道。 “安娘和景心是何关系别人不知,周嬷嬷难道也不清楚?我们那是亲如姐妹的,当日我拉着景心那也是理所当然,周嬷嬷快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安娘真不敢收。” 周嬷嬷却坚持道:“这可是我们老太君的意思,这两日我们老太君正病着,姑娘要是不收,可不是给老人家填不痛快嘛,快别推辞了。老婆子告辞了,劳方大妹子再送送我吧。” 慧安听她这么说哪儿还能再推辞,只得收了那礼,起身将周嬷嬷送出了房,吩咐方嬷嬷送她出二门。 周嬷嬷走后,慧安回到内室接过秋儿递上的礼单看了眼,道:“东西归库吧,去收拾几样差不多分量的礼,等方嬷嬷回来我们便一起去鼎北王府瞧瞧文老太君。” 既然知道文老太君身子有漾,便没有不去探望的道理,秋儿闻言接过慧安递回的礼单收了,自去挑选到鼎北王府的礼品。 ------题外话------ 推荐俺家老公奉天的玄幻女强新文《极品恶魔》,链接在书面页,对玄幻有兴趣滴亲亲去看看哟。 047 哪哪哪都有他 待慧安坐上马车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自打那日端门事件后,贤康帝震怒,下令封锁了京城四门,京畿卫日夜守卫排查来往京城的人流。 每日另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日夜在城中巡视,连着搜查了两日,今日虽是不再大规模地搜城,但各个路口都还守卫着身着甲胄,目光锐利的士兵。 要说大辉建朝以来,除了圣祖末年的成王逼宫外,京都凤安还从未经受过如此腥风血雨。贤康帝自登基以来,经过圣祖太祖两代帝王的稳固朝堂、与民休养,大辉上下已然一片和乐安宁,京城更是夜不闭城,歌舞升平。 哪承想竟会发生这么大规模的刺杀事件,更何况本是一场大军凯旋的盛事,被如此一搅朝廷颜面尽失,作为在风光中登基天威显赫的贤康帝又怎能不震怒?而天子震怒,往往的后果就是饿殍满地,当此时刻百姓哪有不战战兢兢的道理。 故而端门刺杀虽已过去两日,这京城的街头上依旧不见行人,商铺大都闭门谢客,偶尔有马车经过,基本都是官宦人家的车马。 慧安隔着车窗向外看,但见往日宾客满座的福满楼也紧闭楼门。那福满楼乃是贤康帝四子淳王的产业,连这王侯皇族都闭门歇业,谨小慎微的,也难怪百姓都不敢出门了。 马车一路奔的出奇飞快,到达鼎北王府慧安一眼便看到拴马柱边正停着一匹通身黑如点漆,毛发油光发亮,精神奕奕的高头大马。 那马一瞧便是一匹千里良驹,定非凡品,马儿似感受到了慧安的目光,扭头盯了过来,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彰显着健康和野性,他似很不屑的样子昂了昂头,甩了甩漂亮的鬃毛便又将脖颈扭了回去,神情颇为倨傲,倒似看不起慧安一般。 好有灵性的马儿! 慧安自不会与一头畜生计较,心里暗赞一声,向来喜马爱马的她不由又多看了那马儿两眼。 “看来鼎北侯今日有客呢,却不知是谁……” 不知这么一匹绝世良驹主人是谁呢,慧安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嘟囔一声这才向府门而去。 因着慧安常往鼎北王府寻文景心,故而也没递拜帖,下人直接领她进了二门,红绸已迎了上来。一番寒暄,慧安被带到了文老太君的居院所在,衡富院。 文老太君的衡富院位于鼎北王府的中轴线上,清一色的白灰墙、菱花瓦,沿墙的漏窗上雕着各色浮雕,福禄寿的图案多彩多姿,院中遍植古柏老槐,奇花异草,罗列奇石盆景,虽是冬季仍显得绿意盎然。 比起凤阳侯府那样原是豪商的私宅来说,鼎北王府显得处处富含底蕴。正房的大红门上垂着石青色锦纹门帘,上绣大幅海棠富贵图,绣工精致,红绿蓝紫相间的海棠一律银丝线勾边,阳光下闪着银光,富丽堂皇。 红绸刚入正院,便有小丫头冲正房笑着喊道:“沈大姑娘来了。” 接着她快步上前对慧安福了福身,道:“沈姑娘可来了,将才二门一来通报,我们三姑娘都出来看两回了,您快请进。” 慧安见她一双桃花眼,分外明媚,模样又水灵,人也机灵,不免多瞧了两眼。 红绸见慧安一直瞅着莺歌,便笑着道:“这是莺歌,才从针线房提上来的,是个爽利人,最会说吉祥话逗我们老太太开心,我们这些个老人可都被她比下去了。” “红绸姐姐又排揎奴婢,奴婢看,沈姑娘身边这两个姐姐才是真真的爽利人呢。”那莺歌一双琉璃眼水灵灵地在慧安身后一转,嘻笑道。 “瞧着小嘴甜的,我这两个丫头可都是嘴笨的。”慧安笑着道,又示意春儿打赏,收回目光,才没走两步便见石青色的帘子被挑起,文景心快步而出,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 慧安见她没披大麾忙快走两步,拉了她的手,道:“你和我客套什么,也不披件斗篷,老太君正病着,你要再添乱,我这以后可不敢再来探病了。” “我哪里就那般娇弱了,快进屋,祖母方才还提起你呢。” 两人说笑着上了台阶,屋中传来说笑声,慧安依稀听到有男子的声音,便脚步一顿,看向文景心:“有客人?” 文景心却是一笑,眨巴了几下眼睛,拉着慧安的手往里走,“等下你见了不就知晓了。” 慧安见她如此便知不是什么朝中大人,想来定是哪家的公子或是文家的亲友陪女眷来探病,既是无碍,便也不再问随她进了屋。 入屋却是一愣,但见宽敞的厅堂内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人,打眼一望,朱钗玉环、各色罗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热闹非常,直晃人眼,光那脂粉的暖香就熏得慧安头懵了下。 正对门的软榻上坐着文老太君,她的右手边倒是依次端坐着两个男子,一着白裳,一着青衣。 慧安被这一屋子晃了下眼,本能地便去寻找那清爽的颜色,眸光流转看向那两个男子,这一望倒是再次跌进一双清泓无波的幽瞳中。 关元鹤! 他怎么在这里?那府门前的马想来是他的了,怪不得看着有点熟悉呢。 慧安心下郁闷,只道,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出门哪哪哪都有他!阴魂不散啊! 048 谢谢关将军 “安娘来了。” 关元鹤只看了慧安一眼便转开了目光,倒是慧安听到文老夫人的叫声,这才忙收敛盯向关元鹤那不善的目光,笑着上前给文老夫人行了礼。 “安娘给老太君请安了。” 文老太君忙慈蔼笑着令身后的紫桂去将慧安扶起来,笑着道:“好孩子,快,到奶奶身边来坐。” 慧安因常来鼎北王府,对文老太君倒是一点也不陌生,闻言忙笑着起身款步走到软榻边挨着文老太君坐下。倒是坐在床边锦椅上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笑着道。 “沈姑娘一来,我们这些个正经孙女们倒是都要靠边站了。祖母就是偏心,就爱那长的美的,我们这些个丑人儿眼瞅着都没人疼了。” 慧安望去,但见那少女穿着粉红菱花绸袄,配水红白团花的棕裙,乌发挽成圆髻,带着赤金南珠凤头步摇,通身贵气。 雪白的皮肤,瓜子脸,大眼睛,化着淡妆,妆容精致,将本就出众的五官装点的更是美丽脱俗,动人心扉。却是文府三老爷家的嫡女,文景心的堂姐文景玉,此刻她正一脸俏皮又带些撒娇意味地看着文老太君。 她的话倒是逗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文老夫人也笑着嗔她一眼,很是宠溺的道:“你这小皮猴,竟长了张讨打的嘴。” 慧安也忙是一笑,道:“文二姑娘要成了丑的,那安娘以后可就真不敢出门了。” “二姐姐长得美或丑,跟沈姐姐出不出门有什么关系啊?”坐在鼎北王妃身旁的圆脸少女睁着可爱的大眼睛问着。 她是文思存的胞妹,文景青,今年才十岁,圆脸,圆眼睛,两腮还带着嘟嘟的婴儿肥,一脸懵懂,显得很是可爱讨喜。 慧安望着她笑着解释道:“你二姐姐这样的美人都自称丑女,那我这样的自然不敢乱出门了,省的吓着了路人啊。” 文景青恍然过来咯咯地笑了起来,众人见她笑圆圆的大眼睛先是一瞪,接着一脸恍悟,两眼弯弯便笑了起来,娇憨十足异常可爱,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文景玉闻言却面色一红,飞快地瞟了一眼面色难得温和的关元鹤,羞俏地低了头。 慧安问候了文老太君的病,知道已请太医院的卢医正来看过,开了些养神补气的药,已是好了很多。又观文老太君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尚好,慧安才放下心来。 而文老太君又免不了关心了下慧安遇刺的时,话题绕来绕去,最后就又停在了那日慧安护着文景心避过刺客的事上。 文府上下自是免不了又是一番客套的谢意,慧安连说不敢当谢,却闻坐在东首火炕上的一个十五六的女子笑着道。 “幸亏我那日惦念着祖母的病留在府里侍疾,没能去成。昨个儿听三妹妹说起那日的情景,想着三妹妹遇到的惊险,我都吓得一夜没敢睡,今儿这心还扑通通乱跳呢。真是万幸,当时人群没将三妹妹和沈妹妹隔开,还有沈妹妹做着三妹妹的救星。不过昨个听三妹妹说,最后还是东征军的将士护着她们脱险的,说起来,文轩哥哥才是大救星呢。” 说话者是鼎北王的庶女文景华,她去年已经及笄,其生母乃是市舶司提举万大人的庶女,鼎北王的贵妾。因为是府中第一个女孩,生母也算有些体面,她自己个儿又是个伶俐的,倒是和嫡出的几个小姐一样得宠。 她今日穿着一件金丝钱织成芍药花图案的淡紫色交衽襦衣,配着鹅黄色百褶裙,腰间系了条淡紫色宫纱腰带,通身贵气。 梳着圆髻,髻发上别着嵌碧玺的银海棠,画着时下流行的泪妆,容貌娇柔,神色婉约,身姿窈窕,不同这屋中其它女子,她的容貌显已长开,举至间已有女人的妩媚和风情,打眼望去倒是一等一的出众。 慧安听文景心说过,她这个大姐姐因是庶出,却又得宠,人又心气高,故而婚配上总也高不成低不就的,倒是就这么耽搁了下来,如今快十七岁仍待字闺中,其生母如今正央着鼎北王妃满京城给这女儿找良配呢。 文景华的声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停在了慧安和文景心的面上,文景心忙是一笑,“大姐姐说的不错,景心这厢可谢谢文轩哥哥了。” 她说着起身就冲关元鹤盈盈地福了一礼,关元鹤难得地挑了挑唇,算是笑了下,只道。 “妹妹快请起。” 他却是很自然的毫不客气地承了这一礼。 慧安本以为关元鹤不会受文景心的礼,毕竟当日他可没使什么力,可没想到他竟理所当然地受了。 文景心都谢过了,那她自然也得跟着谢了! 可慧安心里那个不愿意啊,心道,谢他?没搞错吧,当时她可记得清楚,分明就是这人冷着面一声令下箭雨直落,差点没把她们几个射出刺猬! 这会子他倒成了英雄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再加上昨日她才被这人作弄了一场,心里正堵着气呢,就更不愿了,只暗骂那文景华多事。 慧安自不会知道,那日在端门,若非关元鹤冲手下使了眼色下了命令,那东征军弓弩营的副将也不会去护卫三个小姑娘。她更不会知道,昨日是关元鹤冲那东姜死士膝盖骨打了一枚石块,这才让那人身体一歪恰恰撞在了马蹄下。 故而慧安这边只觉关元鹤可恶,却又碍着这么多人盯着,若自己再不行礼道谢却显得不识礼数了。于是她扭捏了半天,到底还是低着头万般不情愿地起身,也福了个礼,生硬的道。 “谢谢关将军。” 她的不情愿关元鹤自是看在眼中,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却懒洋洋地道:“沈姑娘鞭法出众,危急之中犹能护人,关某当不得姑娘的谢。” 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调的?这是夸她,还是讽她啊? 慧安这却是愣了,顿时蹲着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直僵着身子抬眸去看那关元鹤,想弄明白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望一张清晰的面容便映入了她的眼帘,让慧安一下子就愣住了。昨个她是没心情,先是被吓破了胆,后来又恼羞成怒,根本就没留意关元鹤到底是扁是圆。 今儿这一望慧安却是一惊,心里只一个念头,没想到认真看,这关元鹤竟如此之俊啊。 那面庞莹白如玉,那剑眉浓黑密密入鬓,那眼幽深如鸿,那长长的睫羽如扇轻抖,那鼻如秀峰直垂高挺,那唇虽薄却是润泽盈盈。 一头黑发整齐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头上梳了一个髻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固定,白玉的晶莹润泽更加映衬着乌发黑亮顺滑,让人想触手摸一摸是否如同绸缎般美好。 恰有一缕阳光自窗口溜进落在他的面庞上,将他一侧的睫毛染成金色,金光灿灿,让人炫目。此刻他正背脊直挺端坐着,目光盯着自己。 正直隆冬,他却只穿了一件雪白处镶着一色的圆领云纹锦织稠袍,领口圈细软黑绒,腰间系着一条素黑缎坟腰带,脚下穿双青布方口鞋,通身上下无半点珠玉装饰,清爽得很。可他只端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贵气逼人,让人觉得有些人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不必任何珠玉点缀已是贵气天成。 这种几百年望族门阀出身的嫡子,生来似就是专为了让人自惭形秽的。 慧安这不望倒罢,一望一愣,回过神时便更是气愤。也不知是愤怒他的神情,还是愤怒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抑或是为自己竟为这人迷了眼还生出低人一等的感觉来而生气。 偏关元鹤接收到慧安愤怒的眼神还挑衅地挑了挑眉梢儿,登时屋中的火药味便足了起来。 049 关元鹤,大肥肉? 文思存由于和关元鹤坐在一处,也正面对着慧安,自是最早发现气氛不对,忙笑着道:“文轩大哥说的是,沈妹妹快请起吧,说起来三妹妹当日是跟着我这个当二哥的出的门,我没能护着三妹妹,要是她有个好歹,我这当哥哥的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沈妹妹救了三妹妹,便等同救了我,算起来我当谢谢沈妹妹才是。”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对着慧安便要弯腰行礼,可他那手臂受了伤,此刻还缠着绷带,左手抬起才发现右臂被固定着动作不了,偏他已经弯了腰,动作便显滑稽了起来。 文思存向来稳重温和,举至风度翩翩,众人何曾见过他这般作态,登时大家皆笑了起来,文思存面上也泛起苦笑来。 有他解围,慧安立马便起了身,侧身避开他那一礼,又连声问着他的伤势,道着不敢当。却听鼎北王妃笑着道:“瞧这一屋子,倒似比着谁更知礼似的,快别忙活了吧,瞧着我这眼都花了。” 众人闻言便都笑了起来,慧安趁着大家不注意便对文景心使了个眼色。 文景心还不了解慧安的性子?知道她不耐烦在这里和一堆人瞎应付,刚巧她也不想在此多呆,便凑到文老太君耳边嚼了几句舌根。 文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你俩要好似的,既是有私己话就自寻地儿说去吧,可别再让我们这些人都碍了你俩的眼。” 文景心忙笑着道:“哪儿能啊,孙女这是怕我和安娘在边上嚼舌头碍了祖母的眼,孙女谢谢祖母了。” 文老太君闻言忙笑着摆了摆手,道:“一个个都是小皮猴,赶紧走吧走吧,别碍我眼。” 文景心便是一笑,拉了慧安的手,慧安忙站了起来,对文老太君又福了福身,便随着文景心离开正屋,自向文景心的居所明心院而去。 到了明心院,文景心吩咐曼儿上了茶水点心,便和慧安一起歪在软榻上说起话来。 想到方才满屋子的莺莺燕燕,还有那满屋子飘荡的脂粉味,慧安微微蹙眉,道:“老太君这一病,你们家的人倒是聚的齐整了,只是这样不会打搅老太君休息吗?” 文景心闻言撇了撇嘴,道:“你只当她们是去给老太君问安的啊?才不是呢,一个个都存着别的心思,她们才不关心祖母能不能好好养病呢。” 慧安一愣,疑惑道:“不是去探病,那还能存什么心思啊?” 文景心却是冷笑,“你再想想,那屋里今儿可多了个人呢。” 关元鹤?这事儿和他什么相干? 慧安愣了下,随即想到那一屋子姑娘们个个精细的妆容,心思一动,面露恍然。也难怪,那关元鹤年纪轻轻就立了大功,又有好出身,样貌也是一顶一,倒是慧安集两世才见着的一个和李云昶不相上下的男子。 不对,现在的李云昶还太年轻,倒是没有关元鹤那份沉稳和威严。这么出色的男人,又尚未婚配,可不就是一块再惹眼不过的大肥肉,只等着人去抢嘛,也难怪姑娘们都芳心暗动,起了心思。 只是那关元鹤一张冷面都能冻死人了,性子还那般古怪,也不知道真抢到了手能不能消受的了。“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想起那日春儿对关元鹤的形容,慧安就生生打了个寒颤。 文景心见慧安面露恍然,便道:“其实我觉着她们也是瞎忙活,文轩哥哥眼光可高着呢,这些年都不知关夫人给他提了多少名门闺秀,他都没应。小时候文轩哥哥来我们府也算是勤的,我那几个姐姐哪个他没见过?要真有那意思,还能等到今日?我看这事儿没谱,瞎忙活。” 慧安却是不认同的道:“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你那两个姐姐如今一个赛一个的像一朵花儿似的,指不定那关大将军瞧了还真对哪个就动了心思呢?再者说了,文家的姑娘那是什么身份,太后娘娘就出自你们文家,这府里的姑娘他再看不上,那我可真要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了。” 文景心闻言狐疑地盯着慧安,道:“话不能这么说,姻缘姻缘就是要看缘分的,这世上的人熙熙攘攘的,不定谁就和谁看对了眼。哪能就因为是文家的小姐,人家就得喜欢,没有那样的道理。再有,文轩哥哥之前订的可是襄阳顾家的嫡女,那位顾大姐姐虽是已经过世,但听说当年可被称作是北郡第一美人儿。敏太妃当年艳冠后宫,那样貌无人能及,母亲说和文轩哥哥定亲的那顾大姐姐样貌最肖敏太妃,还是知名的才女,只可惜红颜薄命……唉,我怎么就觉着你对文轩哥哥很有些敌意呢?” 慧安被她说的接不上话来,昨儿被作弄的事她可是谁也没说,也没脸说呀。经过那么一场,她又怎么可能对关元鹤有好感! 这会子慧安被文景心狐疑的目光盯的不自在,忙是一笑,道:“什么怎么了?我好着呢,倒是你说的一套一套的,倒似和哪个看对眼了一样,你且和我说说,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你和哪家的翩翩公子哥儿看对眼儿了呢?” 文景心被慧安打趣的瞪时便红了脸,抡起小拳头就去打慧安,“你这坏丫头,就会排揎我,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慧安笑着去躲,又作势怕了她,连连伏低做小,顿时屋中一片欢笑声直往院中荡。慧安和文景心正笑闹着,却听外面传来几个丫头的说话声,接着曼儿打起帘子迎进来一个身穿翠绿长褙子,窈窕身段,看上去极有体面的丫鬟来,却是文老太君身边的大丫头碧云。 那碧云笑着福了福身,道:“三姑娘,衡富院里大小姐、二少爷和关将军他们要行酒令,大少爷和三少爷也都回来了,老太太让奴婢来请三姑娘和沈姑娘过去,一起凑个热闹。” 慧安闻言却是一愣,心道那关元鹤可真是个香饽饽,这文老太君还病着呢,几个孙女竟还想着行酒令吃酒玩乐。 不过想来文老太君也是想说这门亲的,若不然小辈们哪里敢这般放纵? 文景心闻言拉了慧安的手,道:“你昨儿受了惊吓可巧一起乐上一乐也压压惊,缓和下情绪,走吧。” 慧安却有些犹豫,这简直就是变相的相亲宴,人家鼎北王府的姑娘们相夫君呢,她可不想跟着瞎搅合。 谁知慧安正想推辞,文景心便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手臂摇着道:“好安娘,你就当是陪我吧,走吧~” 碧云也忙笑着道:“沈姑娘可莫推辞了,我们老太太说了,侯府冷情,沈姑娘昨儿又受了惊吓,瞧着面色还是不好。正是需要乐和乐和才能放下心事,让奴婢告诉沈姑娘,只管好好地玩中午我们老太君掏腰包摆一桌席面给姑娘压惊。老太君可还说了,沈姑娘若要推辞,那可真是平日里没有真将她当亲奶奶看,她却是要伤心的。” 慧安一听,那里还有推辞的道理,忙笑着道:“瞧姐姐嘴巴巧的,安娘可知道老太君心里明白着呢,定知道安娘对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才不会说这般话。” 说着便起了身,和文景心一起去了福衡院。 ------题外话------ 文文明天终于加v了,谢谢亲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追随。 文写至此处才刚刚展开,今世的慧安还会遇到些什么样的男子? 她和关将军还会有怎样的碰撞和交集? 已然注意到慧安的秦王又会怎样一步步迷失自己? 慧安和杜美珂母女的斗争又会如何,慧安的反击能成功吗?孙熙祥又会有如何的下场? 慧安如何能如母亲一般在男权社会站稳脚跟,支撑起凤阳侯府的门户?她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善嫉如慧安,在这个三妻四妾的世道到底能否找到懂得珍惜她的良人呢? 下文将慢慢为您揭晓,希望喜欢此文的亲亲们能继续追随素素,支持素素。 另推荐俺老公奉天的玄幻新文《极品恶魔》,链接在封面页,亲亲们帮忙收藏下呗,抱抱。 050 慧安VS关元鹤,交杯酒? 慧安和文景心被碧云带着穿过正院,直到了福衡院连带着的小花园。但见众人已聚集在了花园的湖心亭中。 今日风光正好,暖阳高照,湖中水光微波轻荡,湖风拂面沁凉,却又不觉刺骨。慧安和文景心进了水榭,只觉迎面一阵暖风扑面,却是水榭四角早已安置了四个大炭炉,里面银丝细炭烧的通红。 水榭四面围着既隔风,却不掩视线的龚均细绡纱绸,湖岸之上,水榭内外,青纱红影,甚为悦目。 慧安二人一进来,文思存便笑着令丫头将二人迎上了桌。水榭正中的大理石桌上铺上了暗红云纹桌布,上面已摆满了酒菜,而一旁的小几上则已备好了文墨笔砚,桃木签筒。 围着大理石桌满满当当坐了一圈子人,慧安打眼一望,主座上坐着关元鹤,他右手旁边却是文思存,左边坐着文冲的庶长子文思铭和二房的嫡子文思清。 文思铭的边上却依次坐着文冲的三个庶女,文景华,文景荷、文景棠。而文思清边儿上则坐着三房嫡女文景玉,空出来的两个末坐自是她和文景心的,两人在这一屋子中也最是年少,坐这里倒也合乎规矩。 慧安落座,却刚好和坐在正位的关元鹤对了个迎面。对着这么一张冰雕脸,还吃什么酒?慧安暗自腹诽着,低头撇了撇嘴。 两人一落座,文思存便笑道:“这下人可算是来齐了,今儿咱们也不玩那复杂的,就玩射覆占花名。” 这射覆占花名是近来才在京城上流圈子中流行下来的新游戏,顾名思义乃是射覆和占花名相结合而形成的新玩法。 覆射就是置物于覆器之下,让人猜测,那猜的便唤射。而占花名则是从签筒中抽花签,行酒令。 这新玩法先是由在坐的少爷姑娘们各自从签筒中抽出一支花签令,每根花签令签上都画着一种花,题着一句古诗,并提着作射的花名。 游戏先由令官掷骰子选择一人,由他开始从自己抽到的花签令古诗中随意选择两个字,做覆。 再由射者来猜,若猜中,却不能直接说是哪个字,须得说一句含有此字的古诗,再由做覆的那人点明出处,两者若都说中则由射者起继续为覆。 若射者猜不中,或是吟不出古诗者,则由射者自罚酒一杯,再从罚签筒中抽出一支罚签,再按照上面所写规矩受罚。若覆者答错了出处,则罚酒三杯,而那射者不论猜中与否,却都是要受罚的。 这倒也不怕那覆者会故意不说出出处好让射者受罚,因为说不出诗词出处总归是一件很丢人的事,谁也不会愿意被人瞧不起。所以这若遇上那诗词不通的,硬是说不出你所吟诗词的出处,那你就只能自认倒霉,受那无妄之灾了。 因这玩法既有趣又简单,那罚酒签中所列受罚的规矩又多刁钻,故而自流行一来便很受京中贵介们的喜欢。 文思存话语刚落,文景华和文景清便连声附和,其它人也都没有意见,文思存便回头冲一旁的红绸做了个揖,道:“如此可就劳烦红绸姐姐来给我们做个令官了。” 红绸笑着应了,从一旁小桌上取了花梨木雕梅花图的珐琅签筒,走到上座关元鹤身边。 关元鹤打先从签筒中抽了一支红缨花木签,遮住签头花名反面朝上放在了桌上。红绸便又行到了文思存跟前,由他摸签。 如此待大家都抽到了一支花木签后,红绸才从小丫头奉上的白瓷红梅官窑小磁碟中随手抓了一个阄,展开一看,笑道:“今儿这兆头却是好,牡丹艳占魁首,大富又大贵呢。哪位主子抽到了牡丹?请出覆吧。” 她声音一落,慧安便见文思铭笑着扬了扬手中花签,念着上面的花签诗,道:“绛罗高卷不胜春,荷花射。” 红绸忙道:“却不知那位抽到了荷花?” “是我。”文思存应了一声,笑道:“大哥请选字吧。” 文思铭便道:“我选春和绛。” 坐在一旁小杌子上执着笔的丫头碧云忙将文思铭说的两个字写了下来,由小丫头呈给文思铭。 文思铭笑着接了,揉成团在背后捣弄了半响,才伸出右手,将手中的纸团交给了红绸,看向文思存让他去猜红绸手中的纸团写的是春和绛中的哪个字。 文思存犹豫了一下,才吟道:“袅袅枯藤淡绛葩,夤缘直上照残霞。” 他吟的诗中正含“绛”字,猜的却是“绛”字。 文思铭闻言,笑道:“这是前朝赵汝回的诗作,二弟可真是难为为兄,竟吟这些个生僻的。” 文景华忙打趣道:“这可怨不着二哥哥,谁不知道大哥哥是京城中小有名气的才子,二哥哥若随口说一个岂不是平白辱没了大哥哥才名?” 众人都笑,文思铭亦是朗声一笑,道:“大妹妹这张嘴啊,真真是让人又爱又恨,这却不知是在帮二弟说话,还是在赞大哥哥我啊?改明儿就该禀了祖母,早日给大妹妹说门亲,将你这巧嘴的赶紧嫁出去。”他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关元鹤。 文景华闻言面颊一红,嚷了身后丫头,扬了帕子便要去扔他,娇羞不已地道:“哪个嘴巧了?大哥哥再胡说,人家再不理你了。” 文思铭忙笑着作揖,众人又说笑了几句,红绸才将纸团展开,笑着给众人看了,上面却正是一个“绛”字。 众人见他们过关笑着恭喜了两声,便由文思存做覆,他抽到的花签是荷花。花签诗为“秋江寂寞不怨风。杏花射。”,选了江和秋两字。 文思清却抽的是杏花,吟道:“江帆点点碧空净,罗菱片片相对映。” 文思存则笑道:“这是吴忖的诗《江夏行》里的头两句。” 红绸见他答出,便展开纸团,看了眼却笑道:“三爷却是猜错了,是个秋字,非是江字呢。” “笨三哥。”文景心不由打趣一句。 文思清笑着摇头,自罚了一杯,红绸这才将罚签筒奉上,文思清自筒中抽了一支签,红绸拍了拍手,这才依那罚签上的罚规,道:“这签抽的好,罚海棠花陪饮一杯,罚者以杏花为题赋诗一首,且诗中须得含有梅花二字。” 文景心抽到的却是海棠,她没承想自己就坐着也能受无妄之灾,登时便恼怒地瞪了文思清一眼。文思清忙是一笑,讨好道:“三妹妹以后可不能如此骂三哥哥我了,瞧吧,这花仙子可是要惩罚三妹妹了。” 文景心哼哼了一声,这才端起酒杯陪饮了一杯。 文景清见她喝下,忙打趣着起身,道:“是为兄连累了三妹妹,为兄这厢给妹妹作揖了。” 说着当真就给文景心做了个揖,接着才沉吟道:“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 “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三弟这诗做的清新别致,妙啊。”文思存抚掌夸赞,众人纷纷响应。 待文思清做了诗受了罚,便轮到他继续做覆,他却选的是杏花签“红杏枝头春意闹”中的“春”和“闹”二字,由抽到木槿花的文景华做射。 文景华却猜的是春字,吟道:“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 吟罢,还两颊微红得撇了关元鹤一眼,样子却是极为娇媚动人。 一旁的文景玉见状,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暗道她这大姐姐分明就是借诗言情呢,真真不害臊。 她见关元鹤看都没看文景华一眼,这才心里暗松一口气,又不免腹诽着。想她文景华不过是一个妾室生的,纵使她母亲贵为良妾,那也是个庶出的,文轩哥哥那可是关家的嫡长孙,岂是她一个庶出的能攀亲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幅德行,没的让人替她丢脸。 慧安却没心思留意席上的暗涌,闻言只心里暗苦。想她前世就不精通诗词,后来嫁入王府倒是因为李云昶的缘故狠补了这一课,也看了不少的诗词书赋。要说这含“春”字的诗词她也能随口说上好些句,可她偏就愣是不知文景华说的这句是出自何处。 一时就庆幸,这幸亏不是让她来答出处的,不然可又得丢脸了。 那边文思清却已说出了诗的出处,红绸展开纸团,正是一个“春”字,文清华见自己猜中,乐的直拍手,当真是笑靥如花,明艳动人。 接着便由她做覆,却是文景心为射,如此又闹了两轮,轮到文景荷做覆,她抽到的是水仙花,花签诗为“种作寒花寄愁绝,桃花射。” “谁是桃花?”文景玉忙问着。 “请五姑娘选字吧。”却是关元鹤看着文景荷颔首,开口道。 他自打落座就一言不发,目光更不曾落在任何一位姑娘的面上,这下见他和颜悦色地对文景荷说话,文景玉和文景华同时不高兴了起来,虽是面上不见端倪,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的不动声色地瞪了文景荷一眼。 文景荷是个庶出,母亲只是文冲的一个不得宠小妾,她为人腼腆,在府中也不得宠。哪里敢得罪受宠的文景华还有三房的嫡女文景玉?登时忙低了头,说了两个字,恨不能将头埋进衣领里。 她选的却是“寒”和“种”字,待做了覆,关元鹤便吟道:“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文景荷却面露难色,有些尴尬地诺诺道:“我……我说不出……出处,我这就自罚三杯。” 她说罢便忙端起酒杯饮了三杯酒,却因吃的急,竟咳了起来,文景华和文景玉忙争着去帮她拍背,一脸的关切。乍一看,还真是一副姐妹和乐,互帮互爱的样子。文景心看着,不免撇了撇嘴,心道就为了攀上一门好亲,对自家姐妹都如此作态,至于么。 因文景荷没能答出,故而关元鹤便要受罚,红绸奉上签筒,他便随手摸出了一支递给她。 哪知道红绸一接过,先是一愣,接着倒是拍手咯咯笑了起来,故作神秘地扬了扬手中的签,道:“关将军这签可抽的极妙,今儿这手气却是极好的。” 众人闻言倒是起了兴致,纷纷让她快些读来,可红绸却偏要众人猜。 大家便将平日里玩时遇到的那些个刁钻的罚人规矩都说了一个遍,有猜是让席间属狗的人学狗叫,有猜是让男子以某个姑娘为题赋诗一首,也有猜是让受罚的男子学女人走路…… 大家猜了一个遍,红绸竟一味的摇头。却听文景玉忽然惊叫一声,双眼晶亮亮地道:“可是那姻缘签?” 红绸这下倒是笑了,将手中的签展示给众人,扬声道:“二小姐却是猜对了,可不就是这百里挑一的姻缘签嘛!” 闻言席间一片沸腾,慧安登时却心里咯噔一下!暗呼,倒霉! 这姻缘签是要抽到桃花签的人和抽到梨花签的人照着大婚洞房花烛夜的合卺酒一般要两人交颈共饮一杯的。 因为大辉民风开化,而京城的贵介公子小姐们又极会极爱玩闹,这行酒令的规矩便翻新了不少花样,今日大家玩的便是新花样,因那处罚签筒中的罚签多有刁钻要求,多爱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这却使这新玩法更受欢迎,而这一百支罚签中却只有一支是姻缘签。 而且姻缘签抽出,只有抽的人是桃花令主,而桃花梨花主又分别是一对男女,方能生效。若受罚者是别的花主便需作废,令其改抽别的罚签,而桃花和梨花同为男子或同为女子,亦是不能生效的。 故而这几率简直跟出门捡金饼差不离! 从这抽罚酒签的玩法出现,迄今,这种情况也就出现过那么一两次而已。所以众人一听是姻缘签,气氛便沸腾了起来。有方才亮过花名的自不必说,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尚未亮出花名的慧安、文景玉和文景棠面上。 众人目光在慧安她们三人面上转来转去,纷纷猜测今儿这场热闹不知那拿了梨花令的女子却是谁。 但不管是谁,今儿这三个没亮花名的可都是女子呢,这么瞧着这姻缘签就是应定了的!只不知那一支梨花签到底在谁的手中呢? 文景华此刻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在慧安,文景玉,文景棠面上来回的转,心里直发酸。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文景玉身上,闪烁不定,心道。 四妹乃是庶出,生母又不得宠,是个没身份的,万不会配关府嫡孙。再者文家的姑娘,纵使是庶出也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鼎北王府还丢不起那个人。 可二妹妹就不一样了,她是三房的嫡女,父亲乃是老夫人的嫡次子,虽未能继承鼎北王府的爵位,但却也任着内阁侍读学士一职,且颇有升官的空间,二妹妹又恰到了出阁的年龄,若是这梨花签在她手中,那是很有可能成就一段佳话的。 和二妹妹相比,自己虽说是庶出,但父亲却是鼎北王,母亲又是贵妾,而且得宠的很,虽说配关府嫡孙有些高攀,但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更何况父亲已透了些意思出来,若是她能得到关元鹤的青眼,便将她记在王妃的名下,让她以王府嫡女的身份议亲。 母亲这些年一直在给她筹谋亲事,可惜她这身份不上不下,议起亲来高不成低不就的,如今已及笄快两年了,这亲事再不成,她可真成老姑娘了。这回这么好的机会,这般好的婚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三房的二妹给抢走的,若不然怕是再也不会有更好的姻缘了。 可是,那支梨花签真的是在二妹妹的手中吗? 文景华这边忐忑着,那边慧安捏着手中花签,却是直呼流年不利。早知今儿一早乳娘让她带上从寺里求回来的护身符,她应该乖乖挂上的。 这会子可好,行个酒令都能让她撞上这供人取乐说笑的事……她这手中捏着的可不就是文府姑娘们心心念念的梨花花签嘛。 今日人家文府的姑娘们可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这要是自己和关冰雕喝上一杯交颈酒算个什么事儿啊,以后她还要不要来鼎北王府啊,这不是将鼎北王府的女眷都给得罪了嘛。 再者说了,那个冰雕脸那么可恶,她才不要和他喝什么交颈酒呢,没得冻坏了身子。 慧安右手边坐着文景心,左手边上却坐的是文景玉,文景心是亮过花签的,可文景玉却没有啊! 慧安灵机一动,余光瞄了眼一旁坐着的文景玉,见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两手间握着的正是一支花签。 慧安眸子一转便又了主意,她目光飞快地瞄了眼在座的众人,趁着别人不注意手臂一动便将手中的梨花签扔到了文景玉的裙子上,又飞快地抽走了她手中的花签。 慧安做这些动作时身子微向桌子前倾,被撒下的桌布一挡,却是无人看到。 可文景玉却惊了一下,面色诧异地扭头望了慧安一眼,迎上慧安的目光,她似明白了过来,忙低了头,面上便浮起了一层红晕,娇羞带怯地望了望关元鹤。 慧安换过花签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怦怦直跳的心,这才若无其事地看向文景心,凑近她问道:“景玉姐姐,你抽到的是什么啊?” 文景玉忙笑着将那花签拿了出来,刚巧坐她另一边的文景棠惊呼一声:“呀,这签可不正是梨花嘛。”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文景玉,而文景玉登时便羞红了脸,嗔了文景棠一眼,一双翦水瞳眸不停眨动着,偏就不敢往关元鹤那边瞧上一眼,一副羞不自禁的摸样,端的是骚人心弦。 自方才红绸说关元鹤抽的乃是姻缘签,文景华就心里不对味儿,一直在盯着文景玉,她虽没有看到慧安的小动作,但从她和文景玉的面部神情上倒是猜出了点什么。 方才红绸刚宣布时明明文景玉和自己一般先是一脸失落,后来还颇为狐疑地看了看一旁的沈慧安和文景棠,接着她突然诧异地瞧了沈慧安一眼,似是惊悟了什么,这才忙又换上了羞怯的神情。 很显然,文景玉和沈慧安两人之间有猫腻! 若是那梨花签本就在二妹妹手中,她当在姻缘签一现出时就娇羞起来才对。 这般想着,文景华眼转子在慧安和文景玉身上转了两圈,只想着绝不能让文景玉和关元鹤喝了这杯酒,文景玉那可是三房的嫡女,若是她和关元鹤看对了眼,自己还忙活什么劲啊。 比起文景玉和文景棠,这杯酒让慧安来饮自然更得文景华的心。因为在文景华看来慧安还是个黄毛丫头呢,而关元鹤却已年龄不少,他们两个人是万没一丝可能的,就算两人喝了交颈酒,那也没可能擦出什么火花来。 故而文景华故作天真的拍手笑道:“哈,可让我抓到你们两个搞小动作的了,二妹妹,你和沈妹妹刚刚做了什么,还不快从实招来?” 慧安登时便愣了,心道这文景华眼也太尖了点吧。 而文景玉只道方才她和慧安的动作已被文景华看到,再者现在一众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她只觉又羞又恼,又尴尬又忿然。兀自握了半天的拳头,这才抬头瞪了眼文景华,道。 “大姐姐说什么呢,方才不过是我和慧安妹妹的花签混到一处去了,这便拿错了。都怨四妹妹嘴太快了!” 她说着还恼怒地瞪了文景棠一眼。 文景棠郁结了,方才她因为和文景玉坐在一起,可是将慧安和她之间的动作看了个真切,她因是庶出,又年纪小,那关元鹤和她自是不会攀上关系。 她有心想巴结下文景玉,这才和慧安一唱一和地叫了那么一声,谁知道却是招来了这么一个无妄之灾,她冤啊! 文景华闻言,却咯咯一笑,道:“哦~原来是一场误会啊,那二妹妹和沈妹妹就把花签调回来吧,咱们这些人可还等着看热闹呢。”说罢却打趣般看了看慧安和关元鹤。 众人纷纷起哄,慧安那个苦闷啊,只能看着文思存推了关元鹤过来,还往他手中塞了一只酒杯,打趣道。 “关大哥快些,磨磨蹭蹭的倒不似好男儿了!我大辉的英雄岂能如此扭扭捏捏。” 慧安也被拉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文景玉因为方才的事怕被人说道,这下更是可着劲的将她往关元鹤身边推,一副很乐意两人近亲的样子。 慧安本还郁结地坐在椅子上,竟被她一把捞了起来,拽着便往外推,那力道直让慧安觉着胳膊被拧掉了一般。 她心里窝着火,又听文思存的话,登时觉得这文思存今天出门简直就没带眼睛,那关元鹤明明还是那张死人脸,迈着大步就走了过来,哪有什么扭捏样? 众人起着哄,慧安手里也不知被谁塞了个酒杯子便被拥到了关元鹤近前。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险些没撞到关元鹤的怀里。一股竹叶清香扑鼻而来,慧安抽了抽鼻子,仰头便对上了关元鹤清淡的眼。 他正低头看着她,阳光透过缠绕在水榭亭柱上的花藤,映在他身上,照出明亮的斑点来,那斑斑点点的光圈随着亭幔轻纱浮动闪耀跳跃着。 从慧安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半边俊美的侧脸迎着暖阳铺满了暖光,显得那张惯常冰冷的面庞倒是分外温和。 不知怎地,慧安的心中便陡然升起了一股荒唐的念头来:这样的一个人,也怨不得会令高贵如文家女也芳心暗动,争抢着往上扑,怕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抵不住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吧…… “快些,快些,别扭扭捏捏的不似我大辉儿女啊。” 耳边传来文思铭的起哄声,慧安才收殓了心神,见关元鹤抬了手臂便忙也端起了杯子,和他的靠在了一处,然后慢慢,慢慢交错、倾身、抬腕,仰头…… 随着这些动作,周围的起哄声都消失了,众人均安静了下来。慧安本安宁的心却也随着这安静莫名地狂跳了起来,而且越跳越失控,便如撒缰的野马冲撞着胸腔。 她只觉时间有些凝滞,这会儿的她和他靠的是那么近,她整个人几乎要贴到他的胸前,而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不得不弯下身来,高大的身躯,宽阔的胸怀便好似将她整个抱在了他的领地。 她的侧面因为他的凑近而发烫不已,慧安心慌的想,这种热力劲儿也不知会不会被他感觉到,若他觉察了那可就真是让她无地自容了。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不愿让这人知道她此刻的紧张和羞涩。 然后她的手臂便终于和他的交错相挨了,她能感受到从他手臂上传来的紧绷感和力量感。他的体温比她的要高,触手有些发烫,一如她此刻滚烫的脸颊和心脏。 见他昂了头,慧安也忙仰头,将酒杯往唇边送,可也因为这个动作让两人的手臂紧紧缠在了一起,而慧安也禁不住耷着眼皮去瞧关元鹤。 如此近的距离,他的五官展示的分外清晰,比李云昶的鼻子更挺一些,比李云昶的眼睛略长一些,比李云昶的眉毛要粗一些,也更挑一些,比李云昶的下巴要宽一些…… 慧安心里比来比去,最后不得不承认,关元鹤的确是她见过的绝不逊色与李云昶的男子,真真当得上“俊美”二字了。 忽而关元鹤那双一向清沉无波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慧安才猛地惊醒过来,脖颈迅速红透,心里却越发窝火,便如有个小人儿在里面躁动得踢脚一般,她内心的小火苗被他一个眼神一点便燃。只觉方才自己的迷离定被这人看了个真切,真真丢脸,可她怎么能在他面前丢脸呢?这是绝对不行的,是她不允许的! 可为何不能在关元鹤面前丢脸,慧安却有些不能分辨。她此刻只欲做些什么好赶紧的把丢掉的场子给找回来。 于是在关元鹤酒杯终于送至嘴边时,慧安猛地用力向后撤了下手臂。心里恶劣的想着,看我不溅你一脸酒,让你整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冰雕样,真真让人讨厌。 谁知关元鹤却竟似早洞察了她的心思一般,她一个用力手臂竟宛若碰到了铜墙铁壁,关元鹤的手臂纹丝不动,稳稳地将酒水送到了口中,而慧安自己却是惨了。因为用力过大,受到的反弹力也是不轻,登时半杯子酒水便洒了出来,溅了她一鼻子一脸,狼狈非常。 慧安登时便有些傻眼,眨巴了两下眼睛抖落睫毛上沾着的酒水,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回傻,在关元鹤含着笑意的眼眸下,慧安登时就蛋定了,啥恼羞成怒的心情也没了,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把自己埋了得。 也顾不上众人的笑声,和重新响起的起哄声,她猛地抬腕便将剩下的酒尽数吞进了口中,如同避瘟疫一般噌的一下收回手臂,背在了身后,再也不看关元鹤一眼。 “好!”周围笑声一片,慧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座的,待回过神时,红绸正笑望着她。 慧安这才想起,姻缘签罚完,不论之前酒令,都是由梨花令主继续做覆的。这会子正该自己来做覆了。这才忙拿出那支丢在桌上的梨花签,念道。 “梨花一枝春带雨,菊花射。我选一和雨字。” 红绸令小丫头写了字,做了覆,抽到菊花签的文景玉才笑着吟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慧安闻言吊着的心才算下来,这句她却是读过的,登时便道:“这是山居故人柳晟的诗。” 文景玉笑着点头,红绸展开纸团,却见上面赫然写的是“一”字,文景玉却是猜错了。 她抽了罚签,却是要与荷花互赠一物,文景玉面上闪过失落,取了一方砚台予文思存,而文思存则回了她一盒沐芳斋的芙蓉饼。 如这种行酒令的席宴,一般大家都会准备一两样器物,以备抽到交换物件时方便。因着若和自己交换物件的那人若是同性倒还罢了,若是异性,那总不好将贴身带着的东西互换的。 方才慧安和文景心来时,她的婢女曼儿便给两人特意准备了几样小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的。 那文思存还特意备了沐芳斋的芙蓉饼,慧安便知文景玉定是极爱这味点心的,便暗自记在了心头。 文景心受了罚,便论到她做覆,却闻她念道:“篱菊缄香待晚晴,梨花射。” 慧安闻言一愣,没想着梨花的花签和菊花竟是一对互射的令,见又转到了自己这里,只道她今日果真是流年不利,出门忘了查黄历。 不过她可不想再丢人了,顿时慧安便忙直了直腰板,打起十万分精神来。 文景玉选的是“菊”和“香”二字,这两个字都是诗词中常见的,慧安见她冲自己善意的笑,便知方才的事她心里没有计较,顿时松了口气。 又知她是故意照顾自己,许是也听说她沈慧安是个不通文墨的,这才选了两个容易的字,登时忙感激的回了个眼神。 慧安想了会儿,这才缓缓念道:“含香高步已难陪,鹤到清霄势未回。” 哪知道她一出口,众人却是愣了,纷纷露出神思之状,那样子竟似一时想不起来她这两句是出自哪里。文景玉也蹙起了柳眉,一脸迷茫。 慧安登时就懵了,她哪里知道自己随口一句竟还是个孤僻不被人知的诗,一时又想难道是自己记错了,这两句不是这样的?又觉着今日极为对不住文景玉,先是自作主张给她填了麻烦,这会子人家有心放水,为了照顾她专门给选了两个常见字,她倒好,愣是念叨了一句孤僻诗。 慧安这边忐忑,那边文景玉已苦笑道:“沈妹妹这诗我却是真不知出处,我自罚酒三杯。” 她说着便举起酒盏,用手帕挡着,连着自饮了三杯,登时面颊便微微浮现一层胭脂色。然后她放下酒盏却看向文思存,道。 “二哥哥一向精通诗词,可是知道沈妹妹这两句诗的出处?” 文思存方才也已寻思了半天,这会子见她问自己,忙是摆手,谦逊道:“我可不敢担妹妹这赞了,沈家妹妹这诗出自何处,我却也是不知的。” 文思存在京中素有才名,作诗赋词的能耐更是连贤康帝都夸赞数次,此刻竟连他都不知慧安这诗的出处,登时众人看向慧安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连文景心也诧异地拉了拉慧安的袖子,笑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连二哥哥都说不出呢。” 慧安闻言嗔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还不知道我啊。” 她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这幸亏文思存都不知,要不万一哪个嘴碎的奴才将今儿这事传出去,要是文景玉被人笑话了,她可真就得罪文景玉了。 “可是出自前朝太宰聂帧的诗句?” 慧安正庆幸,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对面响起,却是关元鹤突然出声。 文思存闻言惊异一声:“难道是出自他那孤本《世载堂诗稿》?” 慧安这句还确实是出自聂帧的《世载堂诗稿》,当时是因她在昌平公主办的赏花会上丢了人,回去又被李云昶的小妾嘲讽了几句,便开始苦读诗书,专门让冬儿从侯府拉了一车书回去。 那些书都是沈强在世时为冲门面购买的,一直都闲置在书房,因着慧安母亲沈清也不爱那些个诗词,只读兵书,而孙熙祥虽颇有文采但却另备有书房,沈强的书房他是进都没进过的,故而冬儿取书时上面还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慧安哪里知道这本《世载堂诗稿》还是孤本啊?见文思存一脸惊异,慧安只能面带赧然地点头,道:“正是《世载堂诗稿》中第七篇,提名《含香》。” 文思存顿时眼睛便亮了,笑着道:“我一直在找这本《世载堂诗稿》,几乎寻便了京城世家,却不想竟是在凤阳侯府中珍藏着,改明儿沈妹妹可得借我一阅啊!” 慧安闻言嘴角便抽了抽,心道哪能找的到嘛?怕是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一本文人追寻不遍的孤本竟被扔在了粗野名声外传的凤阳侯府,还被搁置在一堆尘土中。 文景心却不免心头替慧安高兴,她知道今日之后,起码文府的人提起慧安来怕是再不好说她是个粗野而不通文墨的人了。 慧安忙应了,文思存当即便唤了丫头紫晴,让她一会儿就随慧安回去借了那书来。 慧安知道他素来喜诗词,更做的好诗,便也不以为意,笑着对文思存道:“哪里还需劳烦紫晴姑娘,等回府我即刻就让冬儿将这书送来府上便是,文二公子放心,我定不会忘记此事的。” 文思存闻言目光闪亮着冲慧安笑了笑,也不客气,只道:“如此就劳烦冬儿姑娘了。” 众人这才揭过此事,继续往下玩。又笑闹了一阵,周嬷嬷笑着进了亭子,说是老太太在正堂摆了席面,请大家都过去。 于是这厢才散了,众人起身一道回了福衡院的西暖阁。待进了屋,才发现鼎北王文冲,和二老爷文忠也在座,正陪着文老太君说话。 有长辈在大家自是不能胡闹,一行人先后行了礼,便由文思存和关元鹤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移步到了正堂。 正堂摆着两桌席面,用花鸟双面绣的四幅屏风隔着,男人们自坐外间,女子们却陪着老太太在里间围坐。 大户人家都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膳食用的极为安静,连碗碟和箸的碰撞上都未听到,只偶尔响起女眷用帕子擦拭唇角,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慧安前世用膳虽也不言语,可却不算端庄,她是个急性子,又常常自己用膳,也没个监督的人,行事总没个顾忌,所以用起膳来难免发出碗碟撞击声。她还曾因这个被人笑话过,也被李云昶厌恶过。 这会子见文府的夫人小姐们一个个细嚼慢咽,轻拿轻放的,登时也大气不敢出地规范着自己的动作,一顿饭倒是吃的一腔抑郁,压根就没品出个甜咸来。 好在老太太食欲不佳,只用了半碗汤水便放了箸,众人便也跟着纷纷放箸。 因文老太君累了一上午,用过膳便在周嬷嬷的掺扶下回去歇响,慧安便也就势告辞。而男人们那边也早已散去,自去了前院。 慧安辞了文老太君临出福衡院时文景华和文景玉也携手出来,文景华紧走两步拉了慧安的手道:“沈妹妹以后来了王府也去我那院子里坐坐,我那院子虽说没有三妹妹的精致,但也有几处好景致。” “大姐姐那院子可不只是几处景致入眼,那可是王妃原先给六妹妹准备的,请了观禾先生专门设计的。姨娘求到王爷那里,便让大姐姐得了那院子,若那院子都只是有几处景致,我那留园可真就成了棚室茅屋了。” 文景玉走过来一面说着,一面也拉了慧安的手,道:“三妹妹一向爱吃我那里的点心,沈妹妹以后也常到我那里去尝尝看?” 慧安闻言心里一喜,倒不是她有多想和文景华,文景玉亲近,只她往常到鼎北王府来,除了文景心,她们的家的姑娘们对她沈慧安可都是爱答不理的。 文家之女自视甚高,如这样的清贵之家便是庶出如文景华骨子里也异常清华自诩,看不起那些没有家世渊源的暴富之家,慧安也心知她们不待见自己,故而从不往上凑。 而今日她们同时表现出想要和她相交的意思,慧安自然知道是方才她在行酒令时那番表现还算得体的缘由,可她却不愿参合进文家两姐妹的争斗中去。 故而慧安只笑着回了两人几句,也不多言,便辞了两人和文景心携着手向二门走。 两人出了福衡院路过清自院时,却听见一阵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和争吵声从院中传了出来。 慧安本能地脚步微顿,向着那院子里看了一眼。心说,这大白日的府里还有外客,这般争闹却不附和文家望族处事规矩呢,却不知是谁在那边哭闹。 文景心显然也听到了,登时面色便沉了下来,干脆停下了脚步。 慧安正想着,只见两个做丫鬟打扮的女子披头散发地从院子偏门冲了出来,一个在前面跑,一个还发疯了的在后面抓那前头的头发,嘴里骂着。 “贱蹄子,我看你往哪里跑!自己没脸整日里就想着怎么勾引爷,还好意思往外跑,我要是你早寻个地缝钻进去了,没的出来臊人,一日离了男人你就不能活了吗!不就是伺候了爷一场,你就不知是谁了,还给老娘排场,小娼妇,除了会躺在床上哼哼,你还会干什么?!” 她骂的难听,手上更是毫不留情地去抓那前头女子的脸,那前面的也不是什么软蛋,拼命的叫着也没命的反抓,嘴里叫着。 “我伺候爷怎么了,那是爷看得起我。我小娼妇,也总比那整日惦记着紧赶着向上凑还不招待见的强。就怡香姐姐你清高,又何必天天找我的茬儿,你也就是个贴身丫鬟,就是心里泛酸水那也没资格,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心里惦记的那点子事!” 慧安听到两人的骂声,面庞登时便红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文景心也是又羞又恼,气的浑身发抖。她身后的宫嬷嬷闻言,面色大变,大喝一声,道。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将那两个下作的东西给绑了,堵了嘴拉下去!没得辱了我们姑娘的耳朵。曼儿,去回了王妃,这等兴风作浪的就该早早卖出去清净。”宫嬷嬷一声大吼,跟在两个丫头身后探头探脑往外瞅的几个婆子才呼啦啦地上前,说话就要将两个丫头压制住。 那方才被追的丫头却似突然发了疯,竟似突然醒过神,知道犯了大错,她挣脱着便扑倒了文景心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哭喊道。 “三姑娘,三姑娘你救救奴婢啊,今儿这事真不怨奴婢,是怡香她故意找奴婢的事儿,对奴婢又打又骂。奴婢不要去柴房,王妃知道了会打杀了奴婢的,三姑娘你行行好,别回王妃,奴婢知错了。三姑娘历来和我们二爷亲厚,奴婢是二爷房里的人,爷没奴婢伺候着也不舒心啊,三姑娘,您看在二爷的份上帮帮奴婢吧。” 她说着抬起头来,那犹如梨花般白净的面上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儿,真是梨花带泪,楚楚动人,竟是个相当标志的丫头,只慧安看着她哪里有些面善。 “三姑娘明察,自打早几日二爷晚上唤了从寒一回,这小蹄子就尾巴翘上了天,整日里就知道涂脂抹粉,一点不把奴婢们放在眼中。奴婢是二爷身边儿的大丫头管着爷的书房,今儿从寒竟说那书房二爷交给了她,不准奴婢踏入一步,三姑娘,奴婢打小伺候二爷,爷他万没这般行事的道理啊。”那怡香见从寒抱着文景心的腿告状,忙也挣脱几个婆子扑了过来,竟也是个长相清丽的。 文景心被气的额头都起了细密的汗,宫嬷嬷更是大恼,上前一步一脚踢开从寒,冷声道:“快拖走!我们姑娘可还没出阁呢,作死的东西,坏了姑娘闺誉看老夫人不拔了你们的皮!都没吃饭吗?堵了嘴,拉下去!” 从寒被一脚踢开,婆子们忙又呼啦啦上前扭住那两个人抽了腰上的汗巾子胡乱堵住嘴便拖了下去。 撞到这等事,着实是让人尴尬,慧安半响才拉着面色不好的文景心劝道:“行了,又不干你的事,你生个哪门子气啊。”随即又半开玩笑的道,“怎么?是嫌这等事被我撞到,碍了你们家的眼了?” 文景心被慧安拉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手,面色慢慢缓和了下来,听她打趣的话,恼意的嗔了惠安一眼,道:“你也不是外人,撞上就撞上,哪个府里没有这等事?我也不怕你笑话。更不怕你出去浑说,你又不是傻的,拿这等事去坏自己个儿的闺誉。就算这事传扬出去那也只二哥哥被人笑上一场便罢了,又不干我的事儿,我生什么气,你又碍的哪门子眼?” 慧安听她说话分明还带着火气,倒是有些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你也说了哪个府里没这种事,就别放在心上了,趁着还做着姑娘就该日日开心着。” 文景心听慧安这般说,面上一红,接着神色便有些暗淡,小声道:“你是不知道,之前二哥哥十四时王妃婶子便给他安排了通房丫头,可这么些年二哥哥根本就没那心思,对那些个丫鬟也都一视同仁客客气气的。他那屋子平日除了四个贴身大丫头,根本就不让小丫头们进去。只不知前几日是怎么了,竟唤了那从寒伺候了一回,以前他那院子倒是看不出什么,丫头们许是见二哥哥没那个意思,一个个倒还算安守本分,这下子都快乱了套了。整日里那些个丫头们都只知道涂脂抹粉,一个个花枝招展的争风吃醋,竟是个个都起了心思,一个比一个的没样子,若非紫晴是个沉稳的,镇着院子只怕早闹翻天了。祖母这可还病着呢,就闹成这般。哼,这几日是王妃婶子腾不出空挡来,没人压着她们,看过几日这等狐媚惑主的王妃婶子不打杀了才怪。只二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王妃婶子这最近正筹谋着给他议亲呢,这当口上他怎么就……” 慧安见文景心着恼,便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知道文景心愿意和自己说这些是当真没把她当外人,便安慰道:“你还怕你二哥哥讨不着媳妇不成?就他那鼎北王府世子的身份,满京城的夫人们只要家中有待嫁的都会闻风而动了。再者,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哪家的公子哥能没个通房丫头,碍不着事的。” 这京中的世家嫁女最是势利,谁会真正关心女儿们嫁人后过的如何,只会考虑那男方的家世背景,是否对家族有利,能得到什么好处。文思存是太后的嫡亲,又是鼎北王府的世子,又颇有美名,休说是有个通房丫头,便是此刻抬上几房妾室,庶出的儿子都满地跑了,只怕也有大把人家上赶着将闺女往这府里送呢。 文景心闻言叹了一口气,面上闪过黯然,道:“我倒不是担心二哥哥,只是……只是先前还道这世上真会有如二哥哥这般不贪那女色的干净人儿,没承想……安娘,你说我们女子怎就生来这般命苦呢……” 慧安听文景心这般说倒是一愣,随即又是一惊,急声道:“景心,难道伯母已经在给你议亲了?” 文景心见慧安误会了,一怔之下红了面庞,忙扯了慧安的衣袖,道:“你别嚷嚷啊,我这哪里到了议亲的年纪。没有的事儿,你别瞎想。” 慧安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前世时文景心嫁的是督察院刘大人的嫡次子刘鸿,那刘鸿娶亲前倒是个好的,文韬武略,一表人才也不花心,景心嫁过去倒是过了一年舒心日子,可后来那厮也是一房一房的小妾往府里抬,文景心还很是伤心了一场,后来心也淡了,到慧安离世的那一年已是日日吃斋茹素,清心寡欲地参起佛来了。 慧安早已想好,今世既然让她重生,她定要为文景心避开这场孽缘,万没有看着好姐妹往火坑里跳的道理。 方才见文景心那般,可把她一个好吓,生怕事情已经发生,没了回旋的余地。 “我也就是随口感叹两声罢了……”文景心低头又道。 慧安见文景心只有些不好意思,倒没什么娇羞之态,这才放下心来,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得留意着她的亲事,舒了口气才道。 “你就放心吧,你身子不好,伯父和伯母又一向偏疼你,不会这么早给你议亲的。伯父又是个淡泊名利的,伯母为人精明,就算是议亲,他们也会仔细给你挑选个好人家,万没有委屈你的道理。” 前世文景心的亲事便是她母亲高氏费尽了心思精挑细选了京中贵介公子,才定了督察院刘大人家的,只可惜还是看走了眼,误了文景心。慧安安慰着文景心,一面再次暗下决心。 文景心闻言面颊又红了红,只慧安说的不假,心里微宽,又想到慧安失了母亲,家中又没个长辈,只孙熙祥还是个不慈的,便替慧安难受了一下,心里想着得了机会得和母亲说说这事,让母亲帮慧安也留意着点。 慧安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忙又道:“你快别想这事了,仔细又累了心。” 文景心这才晃过神来,瞪了慧安一眼,嗔恼道:“谁想那事了?!你净会打趣我,你可还比我大上半年呢,来日定然比我早出阁,看我到时候怎么笑你!” 慧安闻言心里苦笑,经了前世的事,这辈子她那里还有嫁人的打算,早就凉透了心了。面上却只一笑,道:“行了,这已送到二门了,你快回去吧,晚些还要去老太君那边侍疾吧?快些回去再歪会子吧,别伤了身子。” 见二门再望,文景心便就停了步,笑着回了几句,目送慧安出了二门。 慧安出了鼎北王府但见原先停在栓马柱边儿上的那头黑色高头大马已是不见,料想那关元鹤已离开,慧安撇撇嘴,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驰,慧安听着外面冬儿几人在小声的说着方才在鼎北王府的事,说起那叫从寒的丫头,秋儿便道那丫头眼窝长的深,眸色浅,打一看倒是和慧安有些神似,想来定也有胡人血统。 夏儿便骂秋儿浑说,竟拿那等下作东西和自己姑娘作比…… 慧安听着这才恍然,她方才怎么就觉着那个从寒有些面善呢,看不就是和自己有点貌似嘛。慧安笑了笑也没多想,随着马车晃荡听着外面丫头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声,便有些迷糊。 可因为昨日遇刺的事,她那里还敢在马车上睡觉,当即一拧大腿硬生生逼着自己又清醒了过来。 回到榕梨院,慧安吩咐冬儿开了书房去寻那本《世载堂诗稿》,便撂下此事。因她在鼎北王府没有吃好,便又简单的用了点膳,又因喝了点酒,脑子便有些晕乎,倒头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是半下午,慧安只觉身上疲乏的很,就吩咐了丫头们准备沐浴的热水,待泡了个澡,才彻底清醒。 神清气爽地回到内室,方嬷嬷服侍她换了件月白色的家常绸缎小袄,一件水绿色的灯笼裙,慧安便躺在软榻上,由着三等丫头冰月给她用棉帕子绞干头发,一面听秋儿和冬儿回禀试探车夫赵大的事。 “赵大只说,当时他将咱们府的马车随意停在了威远侯府的北墙边上,可是他从角门吃了些热茶出来后,府里的马车却被挪到了东墙边。当时因为院子里停靠的各府马车极多,乱糟糟的,马车移了位置也不是大事,所以他便没在意。我瞧着赵大倒不像在说谎,他是我们侯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中做事,应该不会对姑娘起坏心吧……”冬儿回话道。 那赵大的二女儿桂菊是榕梨院的扫洒丫头,人很机灵讨喜,活泼可爱,平日倒是和春夏秋冬几个颇熟,常常一处打闹。冬儿为赵一说话,怕一来是那赵大果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再来也是看在桂菊的面上。 方嬷嬷闻言却是蹙了眉,目光微冷地瞪向冬儿,斥责道:“胡闹!那车夫赵大管着姑娘出门的车马,岂能因私而掉以轻心,若他真对姑娘有异心,今后时不时出些个意外,弄几次惊马,纵使我们不怕,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这事岂能马虎!” 冬儿闻言,面色赧然地低了头,忙道:“嬷嬷教训的是,冬儿知错了。” 方嬷嬷见她如此这才缓和的面色,心道冬儿几个到底年纪小,不知道这大宅门中的仆妇,可是啥时都能做出来的,那等背主害主的奴才亦不是没有的,既是知道错了以后再敲打着点,想来还是能堪大任的。 慧安见冬儿和秋儿面色不好,忙笑着道:“算了,我看那赵大是个老实人,应该不会和珂姨娘有瓜葛,你们盯紧些便是了。只是珂姨娘如今在杜尚书怕是过的很舒心呢,她一舒心,本姑娘便难受了,你们说怎么办呢?” 这事前日大家便商议过如何行事了,此刻秋儿闻言,面色便恢复了光彩,笑着道:“姑娘放心,奴婢这就使人去打听王大人的行程,明儿就让珂姨娘再也呆不了杜尚书府!看她这次回来咱们不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 翌日,凤安府内城禀监巷。 青石砖铺的长长街巷上空无一人,白花花的太阳照在路面上反射出幽幽的光,一辆乌蓬马车缓缓地行在路上,车轮子碾过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在巷中回荡着。 车中坐着的乃是当朝殿中侍御史王子缚王大人,他今年已有七十高龄,留着一把花白的胡须,此刻正靠在车壁上蹙着眉听着马车碾过地面发出的均匀平缓的咕噜声。 日日早晚上下朝,王大人都是伴着这种节奏的马车声,对于这声音他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要说马车何以日日都是一个节奏的声音,那是因为这条禀监巷每日都这般清幽无人,马车不用躲避来往车辆行人,自然日日都发出一个节奏来。 要说这条禀监巷为何会这样幽静,那是因为,禀监巷中住着的都是言官谏臣。这些人专门负责替皇帝监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更具有参奏百官的职责。 就如王大人,他做着殿中侍御史一职,这一生都不知参奏了多少官员,可以说大辉没有被他参奏过的官员只怕用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 所谓御史门前多清净,平日里那些官员们都还尽量绕着御史们,恨不能见到他们躲的远远的,自也不会闲来无事往他们门前凑。 而御史言官们又多清高自许,严以律己,故而府中下人们说话都要比寻常人家的低。而这条禀监巷御史言官府邸相连,自然便门前清净,毫无人声了。这时间一长,不说百姓,便是猫猫狗狗竟都也不再光顾这里。 对于这安静王大人倒是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无尚荣光,因为这更说明御史们在他的带领下恪尽职守,真的为皇帝做到了监察百官言行的职责。 这几日京城因为端门事件而越发沉静,禀监巷就更是恍若没有人烟般了,可当马车缓缓停在王府门前时,王大人却听到了一阵低低的笑语声,他难免诧异地侧耳倾听。 “可不是嘛,这事我也听说了。你说这杜尚书的大公子听说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呢,谁知这才到任上一年府里头的小妾就耐不住寂寞让野汉子爬上了床……” “啧啧,那野男人倒是个有福气的,主子爷的小妾,那不定长的多风流呢,也不知是个啥滋味……要是我也能尝……” 因为说话人的声音很低,所以王大人听的也不太真切,可仅听到的就让他恼火了。下了马车当即便遁着声音走向府门右边的角门,便见两个小厮正蹲在一起一面磕着瓜子,一面嚼耳朵。 王大人咳嗽一声,那两个小厮一惊之下扑通通的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喊着再也不敢了。 王大人却只是蹙了眉,追问道:“方才你们说的是怎么回事,还不老实说来。” 小厮闻言忙道:“是……是今儿个奴才在西市上听说的,说是昨儿个杜夫人生了病,让府上的二小姐回去侍疾,哦,就是给户部郎中做了小妾那位,她回尚书府后丢了镯子,便让管家带着下人搜府,闹腾的动静很大,谁知也没能找到那贼人,却堵住了杜大公子的小妾和人……和人……在房中通奸。老爷饶命,奴才们这也是听着新鲜才嚼嚼耳根子的,奴才们以后万不敢了。” “老爷饶命,奴才也是从前头江府的守门小厮那里听来的,便随口说道了出来,奴才再不敢了。”另一个小厮也忙磕头求饶。 王大人一听当即面色就沉了下来,气的花白胡子直抖。 想当年杜美珂做出败坏门风的事,就是这位王大人参了杜廖一个教女无方之罪,后来太后还斥责了杜美珂,而杜廖也再不允杜美珂踏进杜府一步。 现如今杜美珂竟又在杜府兴风作浪,还堵到了大哥的小妾大白天和人做淫秽之事,这简直是门风败坏,妄作礼仪诗书之家!这若他不参上一本,岂非枉顾圣上一片信任重用之情。 王大人沉着脸二话不说,大步便进了府,直奔书房而去。 待王大人走远,那两个小厮才站起身,高个的从怀中摸出一袋子银子来放在手中掂了掂,眉开眼笑道。 “就做这点子事就有这么多酬金,今儿你我兄弟可真是走了大运了。走,找个地儿吃酒去。” 这日慧安本就尚未从那日遭遇东姜死士的惊吓中走出来,再加上被杜美珂气了一道,心情便有些差,午膳只用了小半碗便有气无力地歪在床上和秋儿翻绳子玩,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方嬷嬷便笑着走了进来。 “姑娘,珂姨娘回府了。” 慧安一听也不翻绳子了,一个翻身坐的笔直,急急问道:“可是那老王大人有动作了?怎么样,乳娘快给我说说。” 方嬷嬷点头笑道:“姑娘别急,是这样的,那王大人今儿一听角门小厮们的闲话立马便回去写了奏章,连午膳都没用便直接进了宫,一本便参到了皇上面前。参那杜廖齐家无道,门风败坏,家宅不宁。还又将当年珂姨娘的事翻了出来,说杜尚书教女无方,还允太后指责之女再入家门,分明就是不敬太后,罔顾懿旨。听说圣上当时正和杜尚书商议明年再次出兵东姜的事,王大人一本参上,圣上当即就龙颜大怒,斥责了杜尚书,罚俸一年,让他戴罪立功筹募军饷。连杜大爷也因那小妾的事被皇上斥了,说他齐家无术,何以为官,这会子怕是降职的文书都已经上路了。要不是明年圣上准备再次出兵东姜镇压皇室余孽,这会子正用杜尚书,只怕罚的才厉害呢,说不定也会降职呢。” 方嬷嬷言罢笑了笑,接过秋儿奉上的茶抿了一口这才又道:“皇上当时就责令杜尚书先回府收拾烂摊子,杜廖连马车都没坐,自己骑了马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府,当即就喝令下人将珂姨娘赶出来府。老奴专门让人去杜府打听过了,杜尚书当时当着府上不少下人发话,说是以后杜美珂再和杜府没任何关系,当真和她脱离了父女关系,以后恩断义绝了!珂姨娘和二姑娘跪在地上哭求,杜尚书都没改变心意,愣是让人将两人拖出了府,杜夫人气的当时就晕了过去。这会子杜府正热闹着呢,听说当时不少路人都瞧见珂姨娘的狼狈样儿了。” 慧安听罢,拍着床边儿乐的咯咯直笑,恨不能现在就跑到秋兰院去瞅瞅杜美珂现下是何种样子。 夏儿几个和跟着开怀的笑,秋儿拍着手道。 “真是遗憾,早知道那王大人这么快的动作,奴婢和夏儿从禀监巷出来就该直接往杜府去,定能看看珂姨娘是怎么跪在地上求她亲爹不把她扫出家门的!” 众人又是一通笑,慧安半响才挑着唇角靠在大引枕上止住了笑。心里想着看这下子杜美珂还如何嚣张,没了娘家后台,她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妾,比攀枝、银莲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这回她累的杜尚书被皇上斥责,还害得杜家唯一的嫡子前途受阻,背上这道齐家无术的圣旨,还想什么前程,怕是这官儿也当到头了,再别想更进一步。 这会子不定杜廖多恨杜美珂呢,待她那好兄长收到降职的圣意,定也会在心里好好感谢感谢她这个亲妹子的。 说起来她还真的感谢感谢那杆子作乱的东姜死士呢,要不圣上能如此恼怒,要不然杜美珂能当当好的撞到这枪口子上?! 没了娘家的支持,她倒要看看杜美珂还有多少本事能抓住孙熙祥的心,到要看看她怎么和攀枝,银莲争宠! “你们这几个小蹄子,想去秋兰院看热闹,自去便是,回来也好给老婆子说道说道。”方嬷嬷笑着道,竟是纵容丫头们到秋兰院去闹上一闹的。 慧安闻言,心知方嬷嬷因着杜美珂要借东姜人的手除掉自己是把方嬷嬷真正惹恼了。不让方嬷嬷出了这口气,只怕要憋坏身子,便也愉悦的眯了眯眼,懒洋洋的接口道:“本姑娘昨儿又没睡好,既然今儿珂姨娘已经回了府,你们几个小蹄子谁去问问姑娘我的不翻汤啥时辰都喝上啊。” 秋儿几个闻言撒蹄子就往外跑,争抢着出了房,慧安倒是从未见过哪个差事有这么抢手的,挑起眉和方嬷嬷对视一眼再次笑了起来。 “这下子姑娘再也不用担心珂姨娘了,她永远都不可能被老爷扶正了!”方嬷嬷在慧安的示意下挨着床沿儿坐下,拍抚着慧安的手笑道。 慧安将头枕在方嬷嬷肩头上,点了点头,心里一片欢喜。她真没想到事情竟会进展的这么顺利,收到这么好的效果。想到杜美珂这辈子只能给人做妾,心都要飞起来了。 方嬷嬷感受到慧安的欢喜,心里却有些酸涩,只觉姑娘现在越是欢喜,之前心里定然就越是不安。她抚摸着慧安柔软的发,心里想着,今后定要更加小心才成。 这珂姨娘如此恶毒,经过这事后便只能在侯府中求生存了,而现在她和姑娘这仇是结下了,以后她只怕更会绞尽心思对付姑娘。不可不防,更不可因为她失了娘家的扶持就掉以轻心才是。姑娘到底年纪轻,就算再聪明,有些事难免也想不到,她还得多多替姑娘思量着才行。 这么想着倒真忆及一场事来了,方嬷嬷当即沉下了脸,道。 “那日冬儿说,姑娘刚到裳音楼便碰到了孙心慈,虽说那裳音楼是看犒军最好的位置,可一般人都能想到昨儿若不是提前订了位置的,去了也是白去,可偏孙心慈就到了那里,老奴总觉着这其中有些什么味儿……” 慧安闻言心一凛,也收了笑坐起身来,蹙了眉。 没错,这么一想,那日孙心慈倒似是知道她会去裳音楼和文府的人一起看犒军。可这事儿她回来后并未到处乱说,四个丫头也都不是多嘴的人。这么说,是她这院子里有杜美珂安置的眼线了? 这种时刻被人监视着的感觉可不好受,慧安想着不免面色一变,喃喃道:“定然不会是春夏秋冬,承影、鸣鸿也不太可能,那四个三等丫头偃月、寒月、冷月、冰月……” 她念叨着,将屋中的这些个丫头都滤了个遍,仍是没有头绪。这些丫头们都是从小就伺候她的,都是极有感情的,慧安总觉着屋中的丫头们不会背叛自己,也不愿意相信她们会被杜美珂收买了。 见方嬷嬷也蹙着眉头,慧安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 “兴许是乳娘多想了,也有可能是昨儿吩咐大厨房准备点心被珂姨娘知道,她自己猜想到了,我总不愿怀疑身边的丫头会怀有二心,这事不急,咱们再看看吧。我不想冤枉身边任何一个丫头,乳娘仔细盯着便是。” 方嬷嬷闻言便点了点头,可她心里哪里能有当真放下不睬的道理?反倒暗自想着,这事定要想个法子将人抓出来才行,这等狼心狗肺的不定隐在暗处还会动什么手脚呢。有那起子没良心的,对主子下毒也不是干不出来的,姑娘年轻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她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慧安见方嬷嬷神情,便知她的想法,便想着自己的院子里若还要顾及这个那个的,这日子也就真不能过了。若真是有人作祟方嬷嬷要将人抓出来也是应该,她在心里暗叹一声,希望院子里的这些个丫头们都别让自己失望了才好。 秋兰院。 主子不开心,做奴才的哪有不夹着屁股装孙子的,顿时整个秋兰院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楚。 正房,杜美珂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身边坐着一脸焦急,面上满是泪痕的孙心慈。丫头们早已被喝了出去,大气也不敢出地守在院子里。 孙心慈想着方才在杜府的遭遇,泪水哗啦啦地便流了下来,摇着杜美珂的手,哭道:“娘,外祖父怎能这么狠心,他真的再也不会管我们了吗?我们……我们以后是不是真的就再也不能到尚书府去了?” 杜美珂闻言微微红肿的眼睛眨动了两下,心里亦是疼痛难当。想到方才在杜府,她跪在父亲面前抱着父亲的腿哭求,父亲一脚将她踹开的情景,她就觉着胸口处还闷痛闷痛的。 当时母亲吓得惊呼一声扑过来想要扶起她,没想到父亲竟还让高嬷嬷拉住母亲,竟连母亲疼惜她都是不允了。 当时父亲是怎么说的,他竟然大吼道‘我杜廖怎么就生养了个你这么蠢的闺女!早知养大你竟连子孙的前程都没了,那当初就该一出生就闷死你!也好过你现在来祸害全家,祸害我杜氏一门!你滚!从今起我杜廖没有你这个女儿,父女情分到此了断了!以后你再敢登我杜府门庭,休怪我打断你的腿!还有你,若是你再敢放她进门,再在私底下见她,便等着那一纸休书吧!来人,叉她们出去!’。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那么决绝,母亲跪下来哭求,都不能阻止父亲令婆子们将她和小慈叉起扔出二门的决定。 十多年前那次,纵使父亲嫌弃她,也是发了狠地要和她断绝关系,可到底没有阻止母亲偷偷见她,这次竟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掷地有声地放话,若母亲私下见她竟要休妻! 在父亲心里,自然哥哥是最重要的,这回因为她而使哥哥前程无望,爹爹怎么可能不恨,这次怕是真的断绝父女之情了。 没有了尚书府的依仗,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孙熙祥又怎么可能再抬她做正室夫人!?难道这辈子她都得这么做个低贱的妾室,任由沈慧安那个黄毛丫头欺压着吗?! 她不甘心啊! 还有她的小慈,庶女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庶女会得到什么样的婚嫁,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当初在闺阁时她便时常欺负庶母妹妹,那些娼妇养的小贱人们被她欺负地大气都不敢出,到了母亲面前更是战战兢兢,只敢捧着她,说着好话,生怕得罪了她。 而且她们的婚嫁也都拿捏在母亲手中,要嫁的人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像是她的三妹妹,还给人做的继室,进门就做三个嫡出公子的母亲,就算她生了儿子,那也是白搭! 她又怎么能让她的小慈去过这种日子! 现在孙熙祥对她还有些感情,可他总会另娶新妇,到时候她的日子……再等到她年老色衰,难道她要像父亲那些卑贱的小妾一样一年都见不到男人的面,只能掰着手指熬日子吗?! 杜美珂想着,只觉如坠冰窟,生生打了个冷颤,迎着孙心慈惶惶的小脸,安抚地拍了拍她,道。 “你放心,娘会想法子的,娘总会有办法的……放心,放心。” 可她的语气中实在没有多少的底气,倒像是在自我安稳。孙心慈也不是傻子,见她这般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怒声道。 “都怪你,好好的非要找什么镯子!如今酿成了大祸,呜呜,我不要一辈子都当个庶女,我不要被沈慧安那贱人压着……” 杜美珂见她又哭了起来,心里也懊悔不已,只恨自己昨日净想着机会难得,要是能靠着那东姜死士一举灭了沈慧安,从此凤阳侯府便就成了她的天地,哪里能想到会翻出大哥小妾和采买管事通奸的事,更没想到事情会被传扬出去。明明她昨日已经很是小心,还专门警告那些下人们把好嘴门,更交代了孙一顺,只管将那东姜死士赶到鼎北王府就成,动静尽量小点。 可这样竟还是被御史给知道了,还是让爹爹被参奏了。她更没想到皇帝会如此震怒,连远在任上的哥哥都被连累的降了官。 见孙心慈眼睛都哭的红肿了,杜美珂正欲拉了她安慰,却闻院中传来一阵喧嚣。 “我们姑娘听说珂姨娘回来了,专门派奴婢们前来问候,也不知杜夫人的病好了没有,我们姑娘可一直都惦记着呢。” ------题外话------ 另推荐素素新开的种田坑《重生名媛望族》链接在书评回复中,求收藏。 本是首辅嫡亲孙女,然命途多舛,幼弟被害,家产归族,成为绝户孤女,一朝清白被毁清贵名媛竟成侯门妾室,恨恨恨! 此仇不报意难平,贱妾之身翻手间竟令鼎盛侯门一夜灭门却也葬送了卿卿性命。闭眼睁眼间竟得重生,回到六年前。都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她既得之,不求凤鸣九天,只愿今生再无悔! 051 慧安发飙,怒打珂姨娘 “我们姑娘听说珂姨娘回来了,专门派奴婢们前来问候,也不知杜夫人的病好了没有,我们姑娘可一直都惦记着呢。” “莫让人看了笑话。” 杜美珂一听外面传来秋儿的声音,登时便知是慧安派丫头来看她的笑话。她用帕子使劲抹掉眼泪便咬牙从床上起身,瞪了仍旧在抽泣的孙心慈一眼,丢下一句便出了房。 她出了屋,便瞧见慧安身边的四个大丫头聚地齐整,正笑着往上房来,当即杜美珂就险些咬碎银牙。 这些贱蹄子,来的可真是又快又齐,沈慧安你够狠! 秋儿一见杜美珂出来,便笑着福了福身,道:“哟,珂姨娘这么快就回来了啊,不是回杜府侍疾吗,我们姑娘还一直担心杜夫人想是得了重病,要不怎会接出了阁的姑娘回去侍疾?还好是担心了一场呢,没想到珂姨娘这么快就回来了。想来是杜夫人已经痊愈了吧?啧啧,奴婢给珂姨娘道喜了啊,这杜夫人的病还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呢,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被菩萨保佑着呢。” 想杜美珂回杜尚书府时杜夫人还好好的,如今却是躺在了病床上,杜美珂听到秋儿的话眼前便闪过了被杜尚书扔出府时,哭喊着晕倒在丫头怀里的杜夫人。当即面色就狰狞了起来,只恨不能上去撕了秋儿那张嘴。 秋儿四个方才可是争抢了半天,最后谁也不愿妥协,这才四个人相携着浩浩荡荡地奔来了秋兰院,都憋着一口气想要给慧安出了那日被害的气呢。 如今有了秋儿打头阵,开了火,冬儿几个哪有不填上一把柴的道理? 冬儿见杜美珂被秋儿一句话说的色变,便也一脸关切地上前,道。 “呀,奴婢眼瞅着姨娘这面色不太好啊,别不是被过了病气儿吧?咱们这府上可不比杜尚书府,领着实缺儿,府库充实。侯府可没那么多金贵药材呢,要不姨娘再回娘家养上几日?” 杜美珂闻言,双手紧握,半响才缓过一口气来,正欲张口喝斥冬儿,谁知夏儿倒是抢先一步开了口。 “冬儿,你这话就不对了,若是珂姨娘真被过了病气,我们侯府就算是砸锅卖铁,那也是要好好为姨娘医治的,哪有劳杜尚书府的道理?姨娘可是咱们老爷的小妾,和杜尚书府又有什么干系!” 夏儿将那最后一句话咬字咬的极为重,这分明就是在取笑杜美珂现在和杜尚书府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孙心慈在屋中好不容易收住哭泣,听到院子里冬儿几人的冷嘲热讽,登时便怒火中烧,愤恨地无以自制,冲出屋子,指着冬儿便大声吼道。 “贱婢!你敢对姨娘不敬!杜嬷嬷,给我掌嘴!” 孙心慈的乳娘杜嬷嬷一直守在屋外,此时闻言便冲下了台阶,眨眼就冲到了夏儿面前,抡起粗膀子就要往夏儿脸上甩。 夏儿倒是没有动,却是一旁的春儿一步上前抬手便抓住了杜嬷嬷的手腕子,一扭一推,杜嬷嬷便踉跄地退了两步,摇了摇才站稳脚跟。 孙心慈见此,气的三两步冲下了台阶,怒喝道:“你这是要跟主子对着干吗?来人,将这欺主的贱婢拉下去给我打!” 春儿却是一脸淡定,对着孙心慈福了福身,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回道:“奴婢万不敢担这欺主的罪名,二姑娘要掌夏儿的嘴总要说个由头吧?做主子的也要以理服人,二姑娘你无故便要诓长姐的贴身丫头,这说出去二姑娘怕是也不占理,有那嘴碎的便会说二姑娘目无尊长。奴婢拦下杜嬷嬷实为二姑娘好,还请二姑娘莫怪。” 孙心慈被春儿堵的哑口无言,半响才恨声道:“谁说我是无故掌她的嘴?她方才说姨娘和杜尚书府没有干系,这便是非议姨娘,便是对姨娘的不敬!” 夏儿却挑了挑眉,道:“二姑娘,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非议姨娘啊。奴婢是说姨娘生病,自是我们侯府出钱出力医治,和杜尚书府有什么干系。奴婢没有说错啊,不管是谁家的女儿,出了嫁生了病,那也和娘家人犯不着干系啊,哪有让娘家出钱医病的道理?” 孙心慈闻言直气地面色通红,偏又被堵的没话说,只能死瞪着夏儿,呼哧哧地喘着粗气。 夏儿四个过来本就是给杜美珂和孙心慈添堵的,这下已经如愿,万没有留在这里让杜美珂抓错处,再治回去的道理。毕竟她们四个是奴,杜美珂总比她们身份要高上一些。 故而四人见差不多了,便对视一眼,由春儿上前对杜美珂又福了福身,道:“姨娘,我们就是奉了姑娘的命,一来看看姨娘,问候下杜夫人的病情。再来,我们姑娘昨儿个夜里睡的又不踏实,既然今天姨娘回府了,那不翻汤还得劳烦姨娘再辛苦两日。姨娘的脸色不太好,想是这两日侍疾辛苦,奴婢们就不打搅姨娘休息了,先告退了。” 春儿说罢,领着秋儿三个转身便风一般地又出了秋兰院。杜美珂一直站在台阶上,竟从头到尾没发一言。 她知道今日被这四个丫头打上门来,明日侯府中的贱奴们都会看轻了她,人人都想踩上一脚,可是无奈这四个丫头说话行事竟是滴水不漏,愣是没让她抓到错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耀武扬威,然后扬长而去。 她何曾受过这种气,今日她心里本就伤心、焦虑、惊惶,这下更是气急攻心,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便向下倒去。 而孙心慈被春儿和秋儿一言一语堵得说不出话,偏慧安的几个丫头还都会武,说又不占理,打又打不过,顿时气的眼圈就又红了,她心恨难当,却见杜美珂直接晕了过去,登时惊叫一声忙奔上台阶,秋兰院一时乱成一团。 夏儿四人说笑着回了榕梨院,慧安还歪在床上和方嬷嬷说话,见四人进来皆目光晶亮亮地看了过去。 夏儿登时便来了劲,她嘴皮子历来利索,三下五除二的便将方才秋兰院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个遍,末了还眉飞色舞地感叹道。 “姑娘是没看到,奴婢们出那院子时那珂姨娘的表情真叫一个精彩啊,一会子绿一会子黑一会子白的,奴婢们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气地晕了过去。这会子那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呢。” “让她害我们姑娘,活该!也不仔细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冬儿说着,还不忘狠狠地往地上蹴了一口痰。 “姑娘,奴婢来给你和嬷嬷学学那珂姨娘的神情吧?太有趣了!”秋儿也不甘寂寞,说着便走到慧安面前学起杜美珂来。 只可惜她这会子心里太乐呵,面上表情怎么都收拾不出来,倒是学的异常滑稽,就似在扮鬼脸,逗得慧安和方嬷嬷直笑。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方嬷嬷才对冬儿道:“你那哥哥不是在外院角门上当差吗,你去问问你哥这几日咱们老爷都是几时回府的,晚上可曾还出门。” 冬儿虽不知方嬷嬷有何用意,但总归能用的着她哥哥,她心里也高兴,忙点头应了,便转身出了屋。 慧安用过晚膳,刚回到内室,冬儿便回来了,禀道。 “姑娘让打探的事儿,奴婢都让哥哥查探了。说是因着端门的事皇上雷霆震怒,勒令了京畿卫、御林军将九门关闭,每日严加排查,全城搜索,又吩咐让大理寺严加看管那些活口,还令刚回京的关将军从旁协助,务必要撬开那活口的嘴,问出支使之人来。礼部也遵皇命,慰问抚恤那日在刺杀中死伤了家眷的各府官员,户部又在筹措明年大军出征的军饷。除了与这些事儿相关的衙署忙了点,别的倒是比平日更见闲了。咱们老爷因是户部郎中,所以这几日还真有些忙,回府很晚,白天就算是清闲了也都是忙着前往各府吊唁。京城这几日百官都不敢再花天酒地,一入夜皆老实地呆在府中,我们老爷也一样,这几日晚上倒是没有什么应酬,回了府就不曾再出门。” 慧安闻言笑了起来,“这次可是她杜美珂自己送上门的,又恰好老爷这些日子夜夜得空,可怨不得我算计她,麻烦乳娘去走一趟碧水院和绿水院吧。” 这事方才夏儿几个不在时方嬷嬷已和慧安商量好了,此刻闻言笑着应了,打帘而出,自去忙慧安吩咐的事。 慧安见她离开,便又吩咐秋儿,道:“去,看看珂姨娘的不翻汤做好了……” “珂姨娘来了,辛苦姨娘了,我们姑娘将才还念叨姨娘的汤该好了呢。” 慧安的话音还没落就听外面响起三等丫头冰月清脆的声音,秋儿去打了帘子,正见杜美珂亲自捧着一个粉彩官窑的瓷托儿进来。 “哟,珂姨娘来了,我们姑娘都问了好几趟了,就惦记着珂姨娘的这道美味的不翻汤呢。珂姨娘为我们姑娘可真是尽心尽力,今儿听说都晕倒了,这会子还惦念着我们姑娘。不过今儿姨娘这汤熬的倒是快,想来是技巧越发娴熟了啊,姨娘快请进来吧。” 杜美珂那日惹了一身麻烦,不得不应下为慧安亲手熬粥。而这凤阳侯府又不比浮云巷的杜府,上次慧安到浮云巷去,说的是她亲手整饬了一桌子的饭菜,可实际上都是下人在忙活,她最多也就是站在边儿上动了动嘴皮子。 这回却是在凤阳侯府,杜美珂当日去了厨上就觉出气氛不对来了。那厨上的媳妇、婆子们竟都对她漠然无视,不管是她言语讨好,还是急言厉斥都如同拍在了棉花团子上,击不起一点反应。 那不翻汤本是京中百姓的一道小吃,用料都极为普通,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但因其出味,冬天吃了特别暖胃,又有助于消化,还能安眠,故而慢慢的便也受到了贵族们的喜爱。 这汤虽不金贵,但做起来却也极为费事。要先用小勺舀一些稀绿豆面糊往热平底儿锅里一倒,做成一张类似煎饼的薄片,因它不用翻个儿就熟,所以就叫“不翻”。 如此做上两张,再将晶莹翠绿的“不翻”叠着放在碗里,舀些滚烫的猪骨头汤浇在上面。再放上些粉条、黄花、木耳、海带丝、海米等,调了醋、胡椒粉,一碗不翻汤做好了。 这汤说起来容易,但不论是调特质的绿豆面糊,还是熬那猪骨头汤都需要时辰,尤其是那猪骨汤熬不到火候就不出味儿,故而也算费事。 这么熬时辰的汤水,她总不能天天都自己动手吧? 可偏厨上的人不买账,那就只能使银子打赏,可让杜美珂火冒三丈的是,她花了大手笔打赏那些媳妇婆子,银钱她们是笑着收了,对她也客气了不少,说话也有人响应了,可临到她吩咐人帮着干活,立马个个又变回了原样,一堆堆推辞的话。 无论她使出什么法子,都不管用,一个个全部都油盐不进的,最后只能她亲自动手,一盅不翻汤做好,只累的她腰酸背疼,可恨的是她端了那不翻汤过来,沈慧安竟连面儿都不照,只让小丫头接过了汤就吩咐她可以离开了,就好似她是这府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厨娘一般。 只她那日也实在累的不行,只想早些回去休息,这才都忍了。回到秋兰院,她一身的鱼腥味儿只躺进浴桶里让聘菊按摩了一阵这才缓过来,回了房便听云巧说孙熙祥来过,可见她在沐浴,便没久待打了个照面便离开了。 她使人去寻,竟说是去了攀枝的碧水院,已经歇下了!她气得登时就摔了妆奁盒。 想她先前哪次不是早早沐浴打扮,在房中等着孙熙祥,如今只这次去了浴室他就没个耐性等上一等。她心中难受,又不愿舔着脸向那些贱人一样去找孙熙祥,更不想留在府里日日给慧安熬汤,便自找了借口想着回杜府去,一来避了祸,再来也凉一凉孙熙祥,让他知道她不喜他去别的女人那里,也好借着杜府的势令孙熙祥有个忌惮。 没想到回到尚书府竟惹来了一场更大的祸事,如今她不得不在凤阳侯府过日子,只能撑着身体起来熬了不翻汤。 有了那天的遭遇,她今天是带着自己的四个丫头去的厨上。侯府的人不帮忙,她自己的人来总可以了吧,故而今日的汤倒是比那天要熬成的早。 此刻听秋儿话里有话,杜美珂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这要不是沈慧安对大厨房的人有什么吩咐,她们能、她们敢那么对待自己吗?!再想到秋儿方才在秋兰院时的态度,杜美珂登时就想将端着的汤砸在秋儿那张笑成花儿的脸上。 面色发黑得进了屋,却见慧安慵懒地歪在临窗软榻的大引枕上,夏儿站在旁边端着一只青瓷缠花的小瓷碟,上面放满了颗粒饱满剥好皮的葵花仁儿,慧安正一面吃着葵花仁儿,一面悠闲地看着书。 想着自己在大厨房忙着给这贱丫头熬粥,还生一大堆的气,而慧安却这般逍遥地躺在这里,杜美珂就气的牙根发痒,直拿眼睛瞪着慧安。 慧安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心中越发爽快,慢悠悠地又翻了一页书,理都不理她。 见她这样杜美珂那里有不气的道理,登时胸膛便已气堵上下起伏了起来,不过她很快便平复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平静,竟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慧安见将她气的也差不多了,便放下书,一脸惊讶地看着杜美珂,诧异道:“哎呀,姨娘什么时候来的呀?瞧我,看书看的入迷竟都没有注意!你们几个也真是的,也不提醒我一声,或是给姨娘搬个锦杌,怎么能让姨娘就这么站着呢。春儿,快去将汤端给我。” 秋儿给杜美珂搬了锦杌,笑着赔礼,春儿忙上前将汤接过,一群人忙碌着就好似刚刚真就是忽视了她,而非刻意怠慢一样。 杜美珂心中冷笑,面上却也不露声色,笑着坐了,道:“和大姑娘救我那小慈的大恩相较,我这不过就是耗了点时间罢了,不比你们这些小姑娘,这点耐性我还是有的。” 她将‘大恩’和‘耐性’四字咬的极重,慧安听出的话中意思也不在意,笑着道:“闻着这汤就觉着极为美味呢,我听刘家婶子说这汤都是姨娘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亲自操办的,一点都没经她人的手。姨娘的这份情我领了,真是辛苦姨娘了。” 那刘婶子说的便是周宝兴的媳妇刘氏,她和她那男人早就已被孙熙祥收拢,可这次竟也不敢公然帮她。沈慧安这是在告诉她,就算是孙熙祥在这府中也是护不住她的,她一个姨娘,只要她沈慧安想整她,就有的是法子! 杜美珂听到慧安此刻提起刘婶好不容易压下的心气又涌了上来,勉强笑了笑,道:“只愿大姑娘吃了我亲手调制的汤,能够日日安眠才好。” 听出她话中的恶毒,慧安也不在意,用汤匙舀了一勺汤放入口中。 汤酸辣清淡,余味悠长,鲜而滑,味道极为纯正呢,要说这杜美珂还真是有些本事,起码这汤熬得非常美味。慧安细细品着,让那汤在唇齿间转了一圈,这才一脸苦涩皱着眉头拿了绢帕捂着嘴将汤尽数都吐在了帕子上,闷声道。 “姨娘不知道我吃胡椒过敏吗?我尝着这汤中怎么好似加了胡椒?哎,这汤是不能用的了,还是劳烦姨娘再去做一份不加胡椒的吧。”慧安说罢,很自然地看向杜美珂,仿似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一般。 杜美珂这是第二次给慧安送汤了,上回汤中便加了胡椒粉的,怎不见榕梨院的人提醒她沈慧安不能吃胡椒呢?再者说了,沈慧安对不对胡椒过敏她能不知道?!沈慧安那身体再健康不过了,过敏个屁! 知道慧安是故意难为她,杜美珂登时再也忍不住怒火,呼地一声站起,狰狞着神情道:“沈慧安,你不要太过分了!” 慧安见她终于不再带着假面,反倒越发高兴,乐的咯咯直笑,身子又慵懒地往榻上歪了歪,一副很欣赏的模样看着杜美珂,见她面色越来越狰狞,慧安才施施然地从榻上站起来,接着猛然抬手“哗”的一声便将那一碗滚烫烫的不翻汤尽数都泼到了杜美珂的头上。 “啊!我的脸!” 屋中登时便响起杜美珂尖锐的叫声,她一面喊着一面用手捂着脸,疼的直跳脚。黑黑的木耳,白色的粉条、褐色的黄花菜、绿色的海带丝花里胡哨地从她头上往下掉,一张脸更是瞬间便又红又肿。 慧安勾着唇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心里一阵爽快。 杜美珂抽着气跳了半天脚,这才缓过劲来,心里却又急又怒,扑上去便欲去打慧安。可屋中都是慧安的丫头,怎能让她如意。 秋儿扭住她伸出的胳膊一扯一甩便将杜美珂右臂制住,冬儿上前就拽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两人死死架住杜美珂,慧安则上前左右开弓,啪啪四声响,眨眼间就甩了杜美珂四个耳刮子。 慧安可是练过武的人,不似一般闺秀没有力气,四个耳光甩过,杜美珂只觉两眼一黑,嘴中腥甜,头晕耳鸣,立马两腮便鼓了起来。 她张口欲骂,冬儿已抡起胳膊狠狠地将她扔了出去,杜美珂踉跄着便摔倒在地,柳腰正好撞上桌角,疼的她又是一声惨叫,哪里还骂的出口。 她这下再不敢乱动,只指着慧安的鼻子,恨声道:“沈慧安,你无故虐待庶母,这般恶毒,就不怕传扬出去令人厌弃?你父亲知道你这般对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慧安却笑靥如花,接过春儿递上的锦帕漫不经心地擦着手上沾上的汤汁,款款地走到杜美珂面前慢慢蹲下,捧着心窝道: “哎哟,姨娘怎的这么大声!我前儿才为救二妹妹受了惊吓,昨儿又差点命丧黄泉,今儿这再被姨娘你吓着,也不知府里的人都会怎么想。再者说了,姨娘这话是怎么说的,方才明明是姨娘自己没拿稳那碗,摔倒在地,要不是我那秋儿及时扶了姨娘一把,姨娘这会子脸蛋子可就撞在那碎瓷片上划花了呢。” 说着她便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作势着在杜美珂的面颊边儿上不停的晃荡,那样子竟似要考虑往她哪边脸上留个痕迹。 杜美珂吓得往后缩了缩,只觉眼前的慧安便如魔鬼般可怕。她恨得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人人都会信你的鬼话吗?我那丫头们可都在院子里,屋里的动静她们可听的清楚!” 慧安却笑了,凑近杜美珂,道:“姨娘,我总觉着我最近命犯小人,就说前个儿吧,我出门去趟威远侯府竟就能遇到东姜落网之鱼,这事怎么就那么巧呢?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想借那东姜人的手杀了我啊?” 杜美珂闻言当即便变了脸色,慧安也冷了面孔,厉声道。 “杜美珂,我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昨日做下那等恶毒之事,今儿本姑娘不过是收点利息罢了。你说若本姑娘将你送到凤安府,这庶母谋害嫡女却不知又该判个什么刑呢,哦?” 杜美珂登时面无人色,强言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大姑娘便是要往人身上泼脏水,也该说点靠谱的,能让人信服的。那东姜的死士又不是我的奴才,怎会听我之令,简直笑话!” “事情是怎么样的姨娘心里比我清楚,姨娘当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没有留下把柄吗?”慧安肃目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杜美珂。 杜美珂见慧安说的肯定,登时心里就七上八下了起来,一时还真不知哪里出了错,是不是真的被慧安找到了什么证据。 慧安见此,却是一笑,道:“怎样?姨娘这回该是想起来了吧?方才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吧?还有,父亲可是允了姨娘照看我服用汤水呢,这我用不好,父亲那里姨娘可怎么交代啊……哎,姨娘现在可比不得从前了,杜尚书府是指望不上了。姨娘猜猜,父亲这下还会不会如先前那般对姨娘好呢?劳烦现在姨娘再去熬一碗不放胡椒的不翻汤来吧,我这可急着用了好安睡呢。” 杜美珂闻言双拳死死握着,一双妙目喷着火盯着慧安那张笑出花儿来的小脸,半响她才冷声道:“沈慧安,你不要太得意,咱们走着瞧!” 说罢,她爬起身,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慧安望着她的背影忙笑着扬声道:“姨娘动作利索些哦,我可等着姨娘的汤呢。” 杜美珂,这样你就气得跳脚了?呵,往后还有你受的呢。你不是最在乎你那宝贝女儿,要争的不就是个孙熙祥吗?等哪一日你那心心念念的良人抛弃了你,你那捧在手心的女儿也厌弃你,不知会是何种滋味呢?你且等着,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慧安望着杜美珂的背影目光阴沉了下来。 杜美珂临出屋门听闻慧安的冷言冷语,气的心窝直疼,愤恨回头却正撞上春儿锐利的眼。 “珂姨娘慢走,脸上的伤可急着擦药啊,若是府中传出不利我们姑娘的谣言,那我们姑娘少不得要跑趟宫中,这要是太后亲自命凤安府查查我们姑娘遇刺的事,珂姨娘觉着会怎样?” 杜美珂闻言,面容狰狞了下,终是咬了咬牙,转身而去。 待她出了院子,屋中即刻便传出了欢笑声,冬儿几人抱成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姑娘这回可真是出了一口气,瞧那珂姨娘被气的都成猪肝脸了。哈哈,奴婢忍笑忍的肚子都疼了,秋儿快给我揉揉!”冬儿说着便往秋儿边上凑。 慧安闻言,也笑了起来。昨日那事她们是没有任何证据的,那杜美珂能忍下这口气完全是她心中发虚,只怕过两日见她们毫无动静,杜美珂便就回过味来了,知道她这会子是诈她的了,只是到时候她会不会更气的心口疼呢? 恰于此时方嬷嬷从外面进来,丫头们纷纷将方才的事绘声绘色地跟她讲了,方嬷嬷看着坐在软榻上邀赏般看着自己的慧安心中一片柔软,也不拘着丫头们,由着她们又闹了一阵,才止住她们,吩咐道。 “行了,别耽搁了姑娘的正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四个丫头这才作罢,收了笑,携手出了屋。 片刻几人便先后脚地回来了,秋儿先上前禀道:“奴婢和春儿去打听过了,方才方嬷嬷一离开,那攀枝便忙着整饬了一桌子好菜跑去了二门,没多久老爷便回来了,竟随她去了碧水院,今儿指定是要歇在那里了。” 冬儿听她说完,接口道:“奴婢去问了喜儿,银莲一点反应都没有,送走方嬷嬷她去和四姑娘说了一阵子话,便回房洗了洗躺下了。” 慧安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方嬷嬷沉吟一声,道:“老奴将意思透的很清楚了,攀枝和银莲都不是笨的,自是知道老奴的意思就是姑娘的意思,姑娘就是支持她们争宠。有姑娘做后盾,银莲还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真是个没有想法的?那攀枝倒是活泛,她是府中的家生子,老子前年病死了,老子娘如今在针线房干些粗活,还有个弟弟今年才七岁,好拿捏的很,姑娘倒是可以用她,至于那银莲再看看吧。” “有那攀枝也够杜美珂恶心一段时间了,先这么着吧。”慧安说着伸了个懒腰,道:“这珂姨娘怎么还不来,我都流口水了……” 正说着承影便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可不正盛着一碗不翻汤。 “姑娘,珂姨娘身边的聘菊将汤送来了,说是珂姨娘方才摔了一跤,这会子有些不好,便不亲自来送汤了,让姑娘莫要见怪才好。” 慧安方才已经出了气,自也不会在意,忙从软榻上坐起,指着那碗不翻汤,道。 “乳娘,快,趁着那不翻汤热乎,赶紧端给我,不是我说,这珂姨娘做的汤还真好喝。” 方嬷嬷见慧安此刻就像个等不及吃饭的孩童,登时便笑了起来,将那汤端给她,宠溺地嗔恼道:“你倒真敢吃,也不怕她下了东西?” 慧安吃的吧唧响,不忘冲方嬷嬷嘟嘟嘴,道:“乳娘就打趣安娘吧,那杜美珂又不是傻子。” 待慧安用过汤,进净房揩了牙,净了面出来,四个丫头已经尽数在屋。“今儿也都累了,都去歇着吧,冬儿去看看厨上要是有剩下的不翻汤,你们几个也都尝尝,真真美味呢。” 几个丫头闻言,忙笑着应是,打趣地纷纷上前给慧安行礼谢赏,表示一定要好好品一品滋味。 杜美珂出了榕梨院便一路快行回了秋兰院,她生怕会烫伤面孔,回去细细地拿镜子照了半天,见面颊只是红肿着,倒没有起泡,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幸亏现在正值隆冬,那汤凉的快,不然…… 想到方才受的折辱她恨得直将妆奁台整个掀翻,狠砸了些东西这才稍稍消了气,收拾了一番,又用冰袋敷了脸,才咬牙去厨上又给慧安熬了一碗汤。 待她再次回到秋兰院,见院中静悄悄的,连正房的灯也暗着,便知孙熙祥又没到这边来,登时心情又坏上了三分。聘菊和巧云战战兢兢地跟着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杜美珂却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吩咐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去打探下,刚才方嬷嬷为何不在榕梨院,去了哪儿。再有,看看老爷现在在哪里。别不舍得打点,银子用完了自和我说便是,早去早回。” 两人闻言,忙行了一礼匆匆而去。待杜美珂沐浴出来,两人已经回来,聘菊上前禀道。 “方嬷嬷是在夫人第一次进榕梨院前出了院子的,她先是去了碧水院,出来后又拐去了银莲住的绿水院,都是屏退了丫头,只和攀枝银莲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回了榕梨院。方嬷嬷从碧水院院走后,那攀枝便忙着整饬酒菜,还打扮了一番去了二门,后来……后来老爷……” 聘菊的话没敢说完,杜美珂却心知肚明,孙熙祥定是今日又歇在了攀枝那个贱人那里。而沈慧安当日说什么睡不安生,让她照顾晚上的汤水,定已想好了这一步,就是让她没有时间霸着孙熙祥,好让攀枝银莲那两个小贱人去钻空子! 这沈慧安真是好算计!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心思馁是淫秽!她敢肯定这些时日沈慧安定会抓着她使劲折腾,让她日日晚上都不能得闲。杜美珂想着,面色便狰狞了起来,随即她缓缓平静了下来,满脸厌倦地道。 “你们都出去吧……没事别来打搅我。” 聘菊二人忙屈膝应了,退出了房,杜美珂见二人出去闷声坐了一会,想着这两日来的遭遇只觉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喘息不能,她大口大口地吐着气,猛地扑到床上将脸死死压在被子中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半响她才哭的累了,渐渐停下来抹了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死死握着拳头,眯起了眼,目光中尽是狠毒。 ------题外话------ 谢谢送素素钻钻和花花的所有亲亲们,谢谢留评鼓励俺的宝贝们,谢谢一直支持素素陪伴素素的所有亲亲们,素素一定努力码字回报大家。群么么! 052 关元鹤之死 翌日慧安起的很晚,睁开眼已是太阳高高挂,她一夜无梦,这会子只觉神清气爽,很久都没这么轻松愉悦的感觉了。 冬儿和夏儿服侍着她收拾齐整,慧安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方嬷嬷亲自给她挽了个十字髻。方嬷嬷一面通着慧安蓬松的波浪长发,一面笑着道:“方才关府的人给姑娘送来了帖子,关家的几位小姐邀姑娘下午到关府玩呢。” 慧安闻言本还笑嘻嘻的脸瞬间便垮了下来,半响才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待用完早膳,见外面阳光明媚,加之昨日刚收拾了杜美珂母女,慧安心情便又飞扬了起来,笑得眉眼一弯,冲方嬷嬷道。 “走,趁今儿个高兴,咱们好好去逛逛园子,前儿冬儿不是还说流苏院的红梅开的好吗,我也瞅瞅去。” “姑娘要去赏梅?不如奴婢们取了剪刀,瓷坛挑选些梅花让朱大嫂子做了梅花糕给姑娘填个零嘴吃?”冬儿闻言,忙笑着道。 “你个小蹄子,是你自己个儿想吃吧?姑娘我可不爱吃那甜腻腻的东西。”慧安望着冬儿那晶亮亮的眼眸哪有不知她心思的道理,轻点她的额头,笑着又道,“行了,左右我也不是那会赏花的主儿,就陪你们一起辣手摧花吧。” 几个丫头均笑,方嬷嬷拿了一件水红色净面绣白梅的披风给慧安披上,她们便一起簇拥着慧安向外走。谁知刚出了内室便见偃月从外面进来,禀道。 “姑娘,光禄寺卿水大人的夫人带着水二小姐来了,这会子怕是已经进了二门了。” 光禄寺主管宴享,那水大人和凤阳侯府该是半点关系都没的,水夫人和水二小姐来干什么? 慧安一愣,一脸茫然地看向方嬷嬷,方嬷嬷也不知所谓,倒是冬儿和夏儿轻声“啊”了一下,慧安询问地看向她们,夏儿这才道。 “许是因着那日在裳音楼的事,当时人群一冲,奴婢们就找不到姑娘了,奴婢猜着姑娘可能进了裳音楼,所以就和夏儿奔进裳音楼去寻姑娘,谁知那群死士竟然冲进了楼。当时因着奴婢们都会些拳脚,倒是帮了些官家太太和小姐,依稀就有这个水夫人和她家的二小姐。” 方嬷嬷闻言嗔了夏儿几个一眼,道:“偃月先将水夫人和水小姐迎到远芳阁,好好招待着。姑娘快换衣裳吧,你们几个也真是,这事儿怎么也不早说。” 夏儿几个一面忙服侍着慧安换上见客穿的衣衫,一面无辜地道:“嬷嬷这可怨不得我们,那日的情景奴婢们也是顺带拉了那水夫人和水小姐一把,这本就是应当的,也不值当什么,回来也就把这事放脑后了,哪里想到人家会专门上门来致谢……” “行了,快给姑娘收拾好,别让人久等了说我们凤阳侯府怠慢客人,邀功示大。” 众人一统忙活,慧安重新梳洗打扮了,这才款步到了远芳阁。 远芳阁在榕梨院的第一进院中,是慧安平时接待外客用的,屋中摆着檀木桌椅,制备的物件简洁大方,既不张扬又不寒酸。 水夫人和水二小姐被迎进远房阁后,丫头们便热情的奉上了茶点,水夫人打量着屋中摆设,眸中闪过赞赏。 都说那沈老侯爷是草莽出身,又有传言说沈女侯的生母乃一胡姬,沈家虽位列侯爵,实则都是乡野粗俗之人,如今她看着这府中摆设,还有下人们的做派,倒是觉着传言也未必可信。 水夫人正思忖,便听外面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安娘之过,让水夫人和二小姐多等了。” 水夫人抬头正见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窈窕少女自外面缓步而来,她的身量较平常姑娘要高上许多,身姿挺拔而纤细,走起路来不显娇柔倒是让人觉着生机勃勃。 她穿着一件桃花色右衽襦衫,一条银红绣满幅紫藤花的襦裙,腰间扎了一条素白腰带,系了鹅黄宫绦缀白莲玉佩压着裙边,走起路来玉佩左右摆动,更显得细腰长腿,身姿柔韧,动感十足。 再观那张白净如梨花般的鹅蛋脸,肌肤粉嫩,带着健康的粉晕,额头饱满,长眉舒展,明眸善睐,隆鼻丰唇,唇角带着欢悦而真诚的笑容。 虽是没有时下女子的娇柔之美,容貌却多明艳妩媚,让人见之心痒,但因她的神情举止大方爽利,倒是不显轻浮,却让人观之亲切。而且她行动间从容优雅,并无粗鄙之态,比之那些百年望族的姑娘也不逞多让。 “沈小姐客气了,前日在裳音楼多亏府上婢女拼死相助,我们母女才能得以安然,昨日便想带轻灵到府上致谢的,奈何轻灵受了惊吓身体不济,这便来的晚了。今日一早便听闻沈小姐昨个儿受了惊吓,我这也来不及投帖子,便带着轻灵莽莽地奔来了,倒是给府上添乱子了吧?昨儿姑娘没有伤到吧?”水夫人说着便和水二小姐站了起来,一脸关切地望着慧安。 慧安忙几步上前笑着扶了水夫人,道:“夫人是长辈,若不嫌弃,称我一声安娘便是。夫人快坐,轻灵和安娘同在国子监修学,虽平日不怎么熟识,但亦有同窗之谊,前日又是那般情景,我这些丫头别的不行,也就只会些拳脚,这好不容易有了她们的用武之地,也是想显摆显摆,可不敢当夫人的谢。昨个我也就是受了点小擦伤,却劳夫人如此记挂,实在让安娘心有不安。” 水夫人见慧安年纪虽小,说话行事却颇为知理爽朗,便也不和她客气,笑着坐了,道:“那我便托大称你安娘了,你也甭一口一个夫人的唤,就叫我一声伯母可好?这就是那日在裳音楼帮了好些夫人的那几个丫头吧?那日我没看清,不知是哪位拉了轻灵一把,才使她躲开贼子砍来的刀的?我恍惚还看到有个穿粉色小袄的丫头一脚踢开了贼人,这才救了我一命,却不知又是哪个?” 水夫人说着神情颇为感激地看向一直默默站在慧安身后的春夏秋冬。那日出门,她们各自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自不相同,今日在府中当值,却穿的是清一色的藕色小袄,暗青襦裙,打眼一看竟认不出来了。 慧安方才便细细问过她们那日的情况,此刻忙笑着道:“夫人说的是夏儿和秋儿,还不快上前给水夫人和二小姐行礼。” 秋儿,夏儿这才上前见了礼,水夫人忙起身将二人扶起,笑着拉了秋儿的手,打量着二人,道:“安娘这几个丫头倒是一等一的好,不光拳脚厉害,这长的也是水水灵灵的,凤阳侯府真是会调教人啊。” 不是慧安自夸,她的这四个丫头,春夏秋冬长的各有千秋。 春儿性情沉稳,长相却极为甜美,看上去单纯可爱,如同邻家小妹妹一般。夏儿心思最为活泛,一点就通,五官也长的最是精致,很是爱笑,两个酒窝总在脸上荡漾着。秋儿是最泼辣的,长的也明媚,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发起怒来更是神采奕奕。冬儿心思最为缜密,长相也清丽居多,站在四个丫头中倒显得最平庸,但她也是最耐看的一个。 见水夫人夸奖,夏儿和秋儿便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去看慧安。慧安却满脸促狭地冲她们眨了眨眼睛,笑着道:“夫人说笑了,我这四个丫头平日泼皮胆大的,可是难管教的很,也就是人前看着还好。” 水夫人见慧安谦和,越发觉着外头的传言有假,示意丫头捧了两个盒子来一人一只的拿给秋儿和夏儿,道:“那日真是多亏了你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且拿着。” 她见两人要推辞,忙道:“你们身在凤阳侯府,又是贴身伺候安娘的,我知道你们自也不缺这些东西,可这都是我的心意,就是表个谢意,你们不拿我倒不能安心。快别嫌弃,都拿着。” 秋儿两人见推辞不过便看向慧安,慧安笑了笑,道:“既是水夫人看的起你们,你们就收着吧,还不快谢谢夫人。” 两人收了盒子,一起谢了。水夫人又让水轻灵给二人行谢礼,秋儿二人忙侧身避了,直羞的满脸通红。 水夫人便又吩咐水轻灵给慧安行礼致谢,慧安起身扶住她,拉着她的手坐在了自己身边。水夫人便是一笑,道:“轻灵是个腼腆的孩子,又嘴笨,不像安娘都能独当一面了,安娘和轻灵是同龄吧?” 慧安忙是一笑,拉着水轻灵的手,道:“我属羊,正月的生辰,不知水二小姐是几月的?” “我是七月生的。”水轻灵细声细语地道,她今日穿着件绣百蝶穿花的素白长褙子,下着烟霞色撒花宫纱边宽幅摆裙,梳着两个圆髻,发髻上分别插着四朵嵌蓝宝的玉簪花,显得极为清丽脱俗。 慧安看着喜欢,便道:“那就是妹妹了,以后妹妹常到我这里来玩儿。” 水轻灵性格内向,又腼腆,平日在国子监不怎么和人来往。今日见慧安爽朗大方,早就起了结交的心思,听慧安如此说忙笑着应了,颇为羞涩地叫了声“沈姐姐”。 水夫人在一旁看着倒是笑了,几人又闲聊了一阵,水夫人才领着水小姐起身告辞。慧安尚未将二人送出榕梨园,冰月便报都察院左佥督御史家的夫人和小姐来访。慧安方才已问过几个丫头,自然知道这回是冬儿惹的事儿,忙和方嬷嬷又是一番忙碌。 待送走史家夫人和小姐已是临近正午,也不说去赏梅了,慧安早早地让传了膳,想着下响要到关府拜访的事就有些心下郁郁。 慧安歇了个午觉,便被方嬷嬷从暖和和的被窝中挖了起来,忙着挑选下午去关府穿的衣着,又搭配了首饰,慧安便被推着进了净房。 冬儿、春儿服侍着她净了面出来,方嬷嬷便将慧安按在梳妆台前亲自给她梳妆,慧安正好有些事要交代方嬷嬷,便也由着她给自己通开长发,望着镜中执着黄梨梳仔细给自己梳发的方嬷嬷道。 “乳娘今儿下午去秋兰院教二姑娘礼数,只管用心调教便是,多的都不必做。” 冬儿和秋儿在一旁听到皆是一愣,秋儿当即便问了出来。 “姑娘让嬷嬷到秋兰院去教导二姑娘,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为何不让方嬷嬷使劲折腾折腾那丫头?哼,那丫头一肚子坏心眼,依奴婢看就该让嬷嬷借着这次由头将她往死里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找姑娘的麻烦!” “秋儿!你胡言乱语什么,不管怎么说二姑娘是主子,你也要做那起子刁奴吗?!要是你方才的话给人听了去,叫人拿了错,你被罚没什么连累的姑娘也受非议,你能担当的起吗?!” 冬儿喝了一声,秋儿颇为委屈的看了看慧安,见慧安面色如常她才松了口气,也知方才的话确有不妥,便闷闷的低了头。 屋中半响静默,慧安才看向秋儿,笑道:“行了,怎的还委屈的红了眼,倒似姑娘我责难你了一般。我的意思是方嬷嬷只管尽心尽力教二姑娘,若是借这事拿捏二姑娘,一来府里的人也都不是傻子,再来乳娘还要帮我管着府中事务,最最打紧的就是要行事公正,让人信服。若因私怨让人按上个欺凌主子的罪,让珂姨娘有了借口哭到父亲那里,岂不是得不偿失?再有,那学规矩本就是极苦的一件事,乳娘只需严格些身体力行的教,凭二姑娘的性子,你们猜会如何?” 二姑娘虽心眼多,但到底年幼,人沉不住气,受不住激,又心浮气躁,好强要脸面,被方嬷嬷调教她岂能服气?便是方嬷嬷什么都不做,怕是二姑娘都要闹将起来。 她这一闹,府中人便都知道,姑娘关心二姑娘派了方嬷嬷去专门教导二姑娘礼数,方嬷嬷教的那叫一个尽心尽力的,可二姑娘却毫无闺阁女子该有的德行,竟还对教导嬷嬷无礼,任性骄纵,简直就是品性恶劣。 如此想着,秋儿和冬儿双眼一亮,只觉还是慧安想的周全,不亏是她们的主子,高明啊高明。方嬷嬷知道这也是慧安为她的名声考虑,心中感念着,面上却只淡淡,抚了抚慧安柔美的秀发,叹道。 “姑娘且放心,乳娘都省得。” 方嬷嬷给慧安梳了个漂亮的反绾垂髫,选了一对赤金缠丝琉璃花的小流苏钗给她别在发髻上,鬓边又压了一朵羊脂玉雕成的精美白玉兰花。拿了一件浅玫瑰红绣粉色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的交领缎袄给慧安穿上,下身配了月白色素缎细折儿长裙,细细打量了一番,觉着太过素静。 想着那关府的老太君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老人一般都喜欢年轻一辈的打扮热闹喜庆一点,便又从妆奁盒中取了一副金光灿烂的项圈和玉锁给慧安挂在了胸前,又选了一对金丝镶粉红海棠的玉镯子给慧安戴上,上下看了看,见这通身的打扮既俏丽富贵,又低调娴雅,这才叫了冬儿和秋儿又细细嘱咐了一遍,放了慧安出门。 慧安留了夏儿和春儿在府中跟着方嬷嬷,以免秋兰院真闹将起来,方嬷嬷会吃亏。故而又带了二等丫头承影、鸣鸿,并外院的四个护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关府而去。 关府位于内城的西边,占去了整条清风街,乃是前朝魏国公的旧宅,偌大的府邸是圣祖皇帝御赐。关府前后重楼叠院,因是前国公的府邸,故而按规制,门楼三间五架,朱红大门上金漆兽面锡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还蹲着两座大石狮子,兽面大门的正门之上悬着门匾,上书两个金光灿灿的隶书大字“关府”,乃是已作古三百年的关家祖宗,前朝宰相文坛泰斗关蒿的真迹。 马车停下,关府早有小厮很有眼色的拿了矮凳放在了车边儿。关府是簪缨世家,大辉望族之首,规矩自也森严,慧安整理了下衣衫,这才款款地扶着冬儿的手踩了矮凳下了车。 那边秋儿已向角门的管事婆子递了请帖,许是府上主子早打了招呼,那婆子冲秋儿笑了笑也没看她递上的帖子便忙让小厮往二门报信。 不一会儿角门迎出来一个五十上下的嬷嬷并两个小丫头,那嬷嬷体型偏胖,眼睛不大,团团的一张大饼脸,出了角门便冲慧安笑了起来,一脸的和气。 “给沈小姐请安,小姐可是来了,咱们府上的老太君都问了两回了。府上姑娘们也早早到了福德院,只等着沈小姐来呢。” 她身后的小丫头都梳着双丫头,穿着鹅黄色的袒领襦衣,葱绿色的襦裙,腰间都打着红色的如意结,亦跟着俯了礼,笑着上前接了偃月二人拿着的礼盒。 慧安见那嬷嬷穿着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袖口领口处还都镶着绒毛皮边,头上简单的绾着管事婆子常挽的平燕髻,还斜插着一根玉质不错的如意簪,通体素净却显得极为体面,便知她在府中定也是得力的管事婆子。又听她提起关老夫人,便知是老太君院子里的,也不敢受她的全礼,忙侧身避了避,笑道。 “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那嬷嬷见慧安避开了自己的礼也未多言,笑着道:“老奴夫家姓卫。” 慧安忙福了福身:“原来是卫嬷嬷,劳烦您了。” “沈小姐折杀老奴了,这门口风大的很,快进去。” 慧安跟着卫嬷嬷从角门入了关府,被扶着上了早已备好的软轿,一路向内宅而去。 慧安坐在软轿中,四下打量,但见轿内垫着狐狸皮的毯子,绿缎洒金的靠垫、金丝蟒纹包裹着四周轿壁,布置的异常富贵。 慧安靠着软垫往外望,只觉府中处处美景,颇显富贵,却并不奢华。园中遍植奇花异草,古树名木,罗列奇石玉座,盆花桩景,亭台区廊精致古朴,特别是府中花园,引了活水,假山异石,小桥流水,倒是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味。 那魏国公系北方人士,自不会如此收拾自家庭院,倒是关姓一族起于江南江阳郡,慧安一见便知这园子定是圣祖御赐后被关家重新翻修过,怪不得虽宅院显贵却也处处透着高致之气。 慧安坐着软轿一路穿过花园,一直跟在软轿之旁的卫嬷嬷这才笑着道:“因我们老太君素来喜静,便搬到了府中最西边的福德院,偏了些。这冬日风寒,花园又空敞的很,四下灌风,要不老奴把轿帘放下来给姑娘挡挡风?” 慧安这才察觉到风吹上面颊确实凉飕飕的,正欲道谢,却听一阵喧嚣随风从花园东面传了过来。依稀像是某种动物发出的嘶叫声,还伴着人的惨叫和惊呼声。 卫嬷嬷登时面色微变,顿住了脚步,随即又笑着对慧安道:“那边是我们三爷的棋风院,院子后面设了个简易的马场,三爷的战马一向都是喂养在棋风院的,都是三爷亲自喂食洗刷,这会子三爷不在府中,许是那马儿闹脾气呢……倒让沈小姐受惊了。” 她说罢,就扭头吩咐身后跟随的小丫鬟:“七儿,去瞧瞧怎么回事,就说府中来了娇客,让青鸣赶紧把马安抚下来。” 那叫七儿的小丫头忙清脆脆的应了一声,快步而去,不过只眨眼功夫她便又奔了回来,神色有些凝重的回禀卫嬷嬷,道:“那只叫流云的马正分娩呢,好像是难产了,将才凌风又发了狂,还踢伤了接生的兽医,偏三爷还不在府中,三爷的凌风嬷嬷也知道,发起魔来谁也制服不了。这会子蓝飞正慌忙着去请大夫给那兽医看伤,青鸣已让人去找回三爷了,只棋风院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有的乱,还请沈小姐多担待。” 那七儿丫头倒是个伶俐的,没一会便将事情说清楚了,末了还对慧安恭敬的福了福身。 卫嬷嬷闻言眉头一蹙,惊道:“怎还伤了人啊,那凌风没事吧?它可是三爷的宝贝,别伤了才好。” 言罢,又对慧安一笑,道:“那凌风是我们三爷的坐骑,性子极烈,这不眼瞅着要有小马崽了,偏那流云难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沈小姐别介意。” 慧安来时专门问过方嬷嬷关府的情况,现在的关府因为有关老太君在故而一直未曾分家,关老太爷子嗣兴旺育有六子四女,大老爷、二老爷皆是关老太君的嫡出子,其他的皆是庶出。 现在在京城关府中的却只有大房、二房和三房,而关元鹤说是长房长子,嫡子嫡孙,但上面却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只可惜一个只活到六岁,一个更是出生便体弱,药罐子吊着养到四岁也没了。 关元鹤本在关府排行老三,却因两个哥哥过世成了嫡长子,只是府上的下人们还称着三爷而已。 慧安闻言却笑了,看样子那流云是只正在分娩的母马了,那它肚子里的马崽子就是凌风的。这凌风到是颇有灵性呢,竟如同人一般懂得事情,见母马产子困难,竟还恼了,真真有趣。 先前慧安便听母亲说过,真正极品的马儿是懂感情的,如同人一般,它们也懂得爱护自己的幼崽,这凌风可不就是嘛。 卫嬷嬷口中的三爷自然是关元鹤,想到他那坐骑,慧安心一动,忙问道。 “凌风可是一只通体毛发油亮,腹膘肌腱,极为高大的北胡马?” 卫嬷嬷也不奇怪慧安会知道凌风,点头答道:“正是,听说是拉穆仁草原上的马王,被三爷驯服后从不准他们骑乘,性子烈的很,我们三爷可宝贝着呢。瞧着那边情况似不太好,这要是凌风出点啥事三爷可不得伤心一场。听说那流云也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也不知新请了兽医来,还来不来得及。哎,这马儿分娩怎也这么让人揪心。”她说着言语中已是带了些许焦心。 慧安闻言这才确定那凌风就是那只她在鼎北王府门前见到的黑马,慧安是个爱马的,此刻想到凌风那不羁的眼神和高傲的态度,她的目光便火热了起来。又想方才小丫头七儿的话,说是那接生的兽医被踢伤了,偏那流云又难产,慧安倒有些揪心了起来。 恰在此时那边又传来一声悲鸣,接着便是一阵喧嚣声,听上去情况怕确实不妙。慧安登时便有些急切,想到自己好歹也算跟着母亲学过些驯马的手段,更是看母亲给马儿接生过,犹豫了下终是爱马心切,笑着对卫嬷嬷道。 “我倒是见母亲给马儿接生过,以前也曾从母亲那里学了些养马的粗技,要不嬷嬷带我去那棋风院看看?也许能帮上点忙呢。” 卫嬷嬷闻言却是面色犹豫,一来那兽医受了伤,她是真担心凌风受了伤,再来那正分娩的流云听说是秦王的爱骑,人家将爱骑送到了关府是相信三爷,这要是出了事,三爷恐怕也不好向秦王交代。所以一听慧安会些养马的技巧,卫嬷嬷便也动了让慧安去看看的心。 可又觉着慧安终究是府中的客人,这马儿分娩终是要见血,又肮脏的很,实在不好麻烦娇客,这事若传出去人家会笑话关府轻待娇客,不知礼数的。再者这马儿发起狂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别再让慧安受了伤,到时候怕是连老夫人都会责怪自己自作主张。 慧安见卫嬷嬷犹豫,便笑着又道:“嬷嬷请放心,我这也是见过那凌风,心里喜爱,这会子也跟着着急。我去看看若是真能帮上忙最好,若情况不好我定闪的远远的,万不会让自己个儿受伤的。再者说了,昨日关将军救小女一命,大恩不言谢,但今儿他的爱马有险,我也想尽点绵薄之力,多少也算报恩。若老夫人怪罪下来,嬷嬷只管说是我非要去的,可好?” 卫嬷嬷闻言面上闪过些许尴尬,忙笑了一笑,道:“沈小姐这话说的,我是担心那血光污秽的别再冲撞了姑娘……” 慧安看她样子已是同意,便下了软轿笑着道:“这倒不会,嬷嬷可能不知道,我那外祖父可是做过贩马的马商的,什么脏活累活没做过?后来被乱世逼迫又当起了山大王,之后得遇圣祖这才从了戎。我亡母不也曾上过战场,杀过人?给马儿接生的事也是做了不知多少回。我们家不忌讳这个,嬷嬷只管带我去看看便是。” 沈强和沈清的来历,卫嬷嬷自然知晓,而也是因为慧安说的这些,凤阳侯府一直遭人耻笑,被骂三代粗野,出身低贱。直到现在卫嬷嬷也不是没听到过关于慧安粗俗刁蛮的碎言碎语。 今日她见慧安穿着得体,举至有礼便觉流言不可信,如今又见她神情坦荡,不卑不亢地说着祖上曾做马商等事,而且言语中颇为自傲,便更对慧安高看了一眼,觉得她小小年纪便自有一番气度,而且还是个重孝道的好姑娘。 于是便生了两分亲近之心,笑的越发温和,道:“如此就先谢谢沈小姐了,您这边来。” 慧安跟着卫嬷嬷进了关元鹤的棋风院,只觉这院子和关府的整个建造风格有些不谐调,院子看上去面积很大,庭院建的很开阔,竟是一点花木都没养,只几颗大树树冠繁茂,纵使冬季仍郁郁葱葱,这才增添了点色彩。 这院子的下人似乎也少,连个人影都不见,虽则细看之下倒也大气古朴,但还是显得有些清冷孤寂之感。 慧安跟着卫嬷嬷绕了两进院子,直向棋风院后面的马舍走,喧嚣声越来越大,穿过抄手游廊又过了一个莲花形的角门,马场便一览无余了。 慧安结舌的发现这马场还真不算小,目测竟有三亩地的样子,马场的西侧建着马厩,此刻那边围满了人,乱成一团。 慧安一眼便瞧见凌风被两个护院打扮的男子拉着,正狂躁的刨着前蹄,不时嘶鸣着几欲甩脱羁绊往马厩中冲。那两个护院显是练过武的,人高马大,死死拽着缰绳,还不时地防备着被凌风踢到,早已是大汗淋漓,狼狈异常。 马厩外的空地上还放在一张草席,受伤的兽医正半躺在上面,被人从后面扶着,神情痛苦,肢体僵硬,头发也散乱着汗水粘了一脸,估计是断了肋骨,不住地还哼哼两声。 其它的人多是围着马厩,乱糟糟的吵吵着,倒是不听马厩中有马儿的叫声。 卫嬷嬷见那兽医伤的不轻,这里又乱成一团,登时哪里还敢让慧安呆在此处,忙又劝她离开。慧安都到了这里了,哪肯听她的,忙笑着道。 “没事,嬷嬷听那马厩中都没动静了,那流云怕根本就撑不到府里再请兽医了,还是让我看看吧,嬷嬷只管放心,若是有危险,我立马避的远远的。” 说着便带了冬儿和秋儿快步往马厩而去,卫嬷嬷见拦不住便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慧安行近,才看到那匹叫流云的母马。果真能配得上凌风,通体雪白、虽是气力衰竭,仍能看出它体态优美、曲背膘美。 只是此刻它雪白的长毛早已被汗水打湿,它躺在厚厚的稻草上身下还铺着一块云纹的青色锦缎,下体一片血污,显然羊水已破,怕是已生了不少时辰。力气早已用尽,正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只那双乌黑的眼睛仍旧闪过亮光,竟似在看外面的凌风,眼神凄楚而眷恋,看的慧安都一阵揪心,也难怪凌风焦躁地踢伤了人。 慧安见马厩中一众人围着流云瞎忙活,又因为狂躁的凌风束手束脚不敢动作,急的个个头冒大汗,一脸惶恐,便有些恼火。只他们这样不得章法,那流云拖也拖死了。 不过,关元鹤既是得了凌风这样百年难遇的良驹,定是珍爱如宝,而流云亦非凡品,说不定,依他的性子还下了军令,这两匹马出了事要受军法处置之类的,要不这些人怎会如此焦虑不安? 慧安想着也不耽搁,迈步便向暴躁发狂的凌风走,她一面靠近,一面试着伸出手安抚性的冲凌风打着招呼。 卫嬷嬷见慧安几步便到了凌风三米开外,直吓得面色一变,可她此时也不敢再上前阻止,生怕凌风再受了惊吓真伤了慧安。 慧安一番动静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虽不知她是谁,但也都直直地盯着她替她捏了一把冷汗。而凌风自也注意到了慧安,对她的靠近先是安静地关注了下,接着便很不友好地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来。 它的动作直惊得周围抽气声四起,慧安却恍若无事,笑着对凌风轻声道:“别恼,我没有恶意,我是想帮流云。你瞧它现在多难受,你这样发火让大家都跟着乱了套,岂不是害了流云。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可你这样非但帮不了流云,还会耽搁了时间。你安静下来好不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试着缓缓靠近,态度友好的伸出手试探性的、温柔地去接近凌风,嘴里一直说着安抚的话。 凌风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友善,竟没再撩蹄子,只是依旧狂躁着,慧安见此便再近一步,竟触摸上了凌风的鼻子,凌风登时便嘶鸣一声眼见便又要发狂,口中喷出的粗气直拂上慧安的面。 “沈小姐快闪开!”卫嬷嬷大惊失色,惊呼一声。 慧安却恍若未闻,仍然用手轻轻拍抚着凌风,笑着低语:“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我真的没恶意,安静下来我们一起帮流云生下小马崽好不好。” 慢慢的在她的抚摸下凌风竟真的没再发狂,只蹄下还不安地蹬动着。但很快,它就在慧安进一步的接触中在她爱怜的呢喃声中完全安静了,当慧安抱住凌风的脖子时,它也没发脾气,只是不乐意似地甩了甩脖子,冲马厩中的流云哼了两声。 众人看着这一幕简直惊得眼睛都瞪突出来了,冬儿和秋儿也觉方才吓出胸腔的心又归位了。 仆人和马倌们交换着眼色,不自禁流露出钦佩又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个个都似松了一口气般。 要知道将军是极爱凌风的,这马再狂躁下去伤了他们还好说,别再弄上自己,那他们可真要跟着陪葬了。可偏凌风发起狂来根本就不让人靠近,那两个拉着它的护院还是在关元鹤的陪同下一起喂食凌风,这才敢死命拽着它。 现在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姐竟能让凌风安静下来,简直不可思议,也等于是救了他们一命呀。可想到还在分娩的流云,众人面色就又不好看了,那流云也不能出岔子啊,那可是秦王殿下的爱马,真要出了事他们也得陪葬吧。 慧安安抚了凌风便提裙进了马厩,见她方才露了那一手众人便自觉地让出路来,慧安在流云身旁蹲下,先是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鼻子,这才去按它的腹部,感受着胎儿的大小,位置。 摸着摸着不觉就蹙了眉,这流云目测也就三四岁的样子,一般的马儿到五岁多才能真正性成熟,这流云想来是头胎,可它这胎偏似极大,这不难产就怪了。 “流云怎样了?” 一道阴影撒下,微沉的声音自身边传来,慧安诧异地抬头正迎上关元鹤望来的目光。 其实他在慧安靠近凌风时便刚巧进了院子,远远正见慧安用手去抚摸凌风,他虽不算养马的内行人,但因素来喜马,倒也知道些安抚马儿的手势和位置,方才慧安抚摸凌风的那些动作看上去没什么,可关元鹤一眼便瞧出那是北胡驯马师秘传的一套安抚手势,见慧安竟能娴熟的运用,关元鹤诧异地挑了下眉。 后又见慧安蹲下查看流云的情况,想到曾听说过沈家军军中不设马倌,人人都懂马,这便相信慧安真能看出门道来,故而此时才有此一问。 慧安因是蹲着,这下不得不再次仰视关元鹤,只见他今日穿着一件墨蓝色淡青万字纹绣样的直襟长袍,黑色挑丝的长裤脚上等着起祥云纹的方口官靴。 此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慧安眯了眯眼只能看到他优美的面部轮廓,和他头上插着的那支碧绿玉簪,但这人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好像上次他也是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呢,一阵郁结,慧安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可这一站她才发现关元鹤就站在她边边儿上,这下她的头竟险些撞上他微微低下的下颚。 慧安忙尴尬地退了两步,心里又犯嘀咕。这人可真是,也不知道让一让。调整了面部神情,她才抬头又看向关元鹤。 见他额头浮着一层细汗,显是刚从外面匆匆赶回,便也不客套的见礼,果断地道:“流云是头胎,胎儿过大,难产。而且我摸着似是胎位也不正,这会子羊水已经破了多时,再生不下来,怕是要一尸两命。” 关元鹤闻言眉头便蹙了起来,又侧头瞥向马厩外,那被凌风踢伤的兽医见关元鹤回来,哪里还躺的下去,慌忙着让人扶起移了过来,接触到关元鹤看过去的目光,直打了个抖,磕磕巴巴的道。 “这位小姐所言甚是,老朽方才已经给马灌下了催生汤药,可是因为胎实在太大,还是出不来。” “唯今要怎么办?”关元鹤闻言目光一凌,又问。 那兽医被他凛冽的目光一瞪,登时便汗流浃背,那流云何等良驹,要真有个一万让他砸锅卖铁那也是抵不住一条马腿的,如今母马已经体力透支,方才有力气时都生不下来,这会儿他哪里还有什么好法子?! 偏此时凌风又是一阵狂躁的嘶鸣,兽医只觉凌风的蹄子又要踢上自己,吓得脸色青白,眼前一黑竟是直直晕了过去。 关元鹤见此眉头都没动一下,转头便又盯向了慧安。 “你说。” 慧安被那兽医的表现弄的都傻眼了,此刻见关元鹤一脸冰霜的盯着自己,禁不住便也瑟缩了下,心里气他态度恶劣,有求于人还这般目中无人,嘴上却很没出息地道。 “先前我见过母亲用牵引助产的法子将胎大的小马拉出母体,只是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也不知记不记得齐全。要不我来说,让马倌照着试试看?只若是救不回流云,你可不能怨怪我。” 关元鹤闻言二话不说便撸起了袖子,走到已经伸腿平卧,气促喘粗,奄奄一息的流云身边蹲下,冷声道。 “你说,我来。” 慧安哪里见过这样的行动派,愣了一愣才忙看向旁边的卫嬷嬷:“烦劳嬷嬷找一桶菜油,两根一指粗细的绳子,还有一坛子烈酒来。” “小姐稍侯,奴才这就去找。”卫嬷嬷尚未反应,倒是一直站在关元鹤身边的清秀小厮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片刻功夫,小厮便一手提着油桶,一手抓着一坛子酒,脖子上搭着两根麻绳奔了回来,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慧安见关元鹤看过来,忙道:“你先用酒洗洗吧,你的胳膊太脏了。” 四周抽气声一片,而关元鹤瞪过来的目光一阵森寒,慧安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用手摸摸鼻子,尴尬的笑道:“我不是说你脏,那个我听母亲说,用酒净洗下手再给马儿做助产,马儿就不容易伤口溃脓。” 关元鹤这才打开酒坛子用酒仔细地清洗了两条胳膊,慧安忙将那两条麻绳也扔进了酒坛子。 见他又看来,慧安望了望奄奄一息的流云,心里紧张,生怕出错,就也在关元鹤身边蹲下,道。 “你手伸到母体中先找到胎儿的两条前肢。” 她话刚落,关元鹤便当真依言将右手探了进去,流云似是感受到异物的入侵动了一动,哼哼了一声。 慧安见他右手在马体中来回的探,便忙问道:“怎样?马胎是不是很大啊?小马还活着的吧?” 流云的宫颈早已打开,关元鹤伸进手去慢慢转动着手臂,很快就摸到了小马。马胎确实不小,而且臀向下,他的手一时竟根本探不到马胎的嘴。好在他这一摸之下小马便使劲地动了动,显然还活着。 他心里微定,却闻耳边传来慧安略显焦急的声音,关元鹤也不回头看她,继续探手去寻小马的两条前肢,只沉声道:“活着。” 慧安闻言心里一松,随即又惊呼一声:“哎呀,忘了用这菜油了。” 她说着便跳了起来,提起那桶菜油便向流云的下身倒,哗啦一声那油不但浇了流云一身,还将关元鹤的上身连带他两条手臂淋了个遍。慧安眸中闪过狡黠,面上却一脸歉意,忙道。 “抱歉抱歉,弄脏你衣服了。这个……初产母畜产道狭窄,胎儿大,容易难产,即使强行拉出,往往也会造成胎儿断颈、断肢、断唇,胎死,或是造成母畜产道撕裂发生大出血,造成母子双亡,现在羊水已经流光了,等下要将胎儿拉出来,用这油做润滑,更容易些,流云也少受点罪,那个……刚刚我把这事给忘了……” 关元鹤瞥了慧安一眼,哪里不知她是在报昨日被喝那交颈酒时溅了一脸酒的仇,偏还说的振振有词。他眼睛眯了下,便又专注的看向了流云。待摸到马胎的前肢,才道。 “把绳子给我。” 一旁早有马倌将麻绳从酒坛子中捞了出来恭敬地递给了他,将麻绳分别系在小马的两条前肢上,关元鹤这才又看了眼慧安。 慧安忙道:“你先调正好胎位,把胎头拨到前肢之间才行。” 关元鹤听她说的有道理,便照着做了,慧安见他停下动作,便道:“好了吗?一会子流云阵痛时先拉一条腿,然后再拉另一条,让两条前肢一前一后通过骨盆腔。” 见关元鹤询问的看过来,慧安忙解释道:“因为胎儿的两条前肢一前一后呈伸展状态,这样就让它宽大的肩胛部呈斜面刚好通过母育的骨盘腔狭窄部位,这样有利于胎儿排出。你在流云阵缩时拉动胎儿,那时小马在流云体内上面,左右和耨面都会受到收缩力的挤压,下面驰援,于是它会被自然地向外推,此时拉动容易出来。我就知道这么多,成不成就看这一拉了。” 关元鹤闻言倒是难得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慧安,目光仍落在流云身上,神情极为专注。 慧安蹲在一边,听他吭了一声简直受宠若惊,目光不知觉便看了过去。这一看不打紧,但见正高高挂起的阳光直射在关元鹤一张俊美的面颊上,他的侧面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慧安面前。 面如冠玉,却气质凌厉,五官轮廓深邃,因着他专注的神情紧紧抿起的唇角,显得更若刀削斧凿一般,神情冷凝的便似上古的青铜神器,锐利感肃杀感在坚毅冰冷的面庞上若隐若现。 慧安目光又移向他的手臂,但见那裸露在外的手臂骨骼分明,血管沿着那优美而强健的肌理跳动着,散发着勃勃生机,似蕴藏着无限力量。因为手臂上被浇满了菜油,那手臂散发着古铜色的光泽,更显质感十足。 慧安看的直愣了愣,半响才讪讪的移开了目光,心中腹诽不已。 这人真是白瞎了一张俊美的脸,一具挺拔的身板,长的人神共愤,偏这神情和气质让人望而生怯,多看一眼都怕被冰着。 慧安听流云嘶叫了一声,灵光一闪,这才又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对了,一会儿你拉动胎儿的方向要向后平直拉。” 见关元鹤看过来,她有些底气不足地道:“我依稀记得上回母亲就是这么做的,至于为何我就不清楚了。” “这小姐说的没错,向后平直拉能让马胎和母腹的骨盆轴一致,若是牛分娩却是要向后稍上方拉的,因为骨盆轮就是胎儿通过骨盆腔走过的路线,按着路线拉动胎儿,能使胎儿不致于受到母体骨盘腔各部位的阻碍,就更容易排出。” 一个微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慧安扭头去看,却见一名身穿六品官府蓄着灰白胡子的瘦高老头进了马厩。 “牛监正。” 关元鹤见老者进来,倒是抬头对其点了下头。慧安闻言便是这是朝廷典牧所牧监专管饲养官马的监正大人了。见老者看向自己目有赞赏,慧安忙也站起身来行了个礼。 心里却兀自好笑,这瘦老头分明是个养马的,却偏叫牛监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负责养牛的呢。 此时流云一阵嘶鸣,抽搐着踢动着四蹄,关元鹤面色一凝,两臂一个使力,伴着流云的一声嘶鸣,只闻哗啦一声,一只毛发黑亮的小马驹便从流云体内被扯了出来。 慧安瞪大了眼盯着那只小马驹,心头大喜,顿时便高兴地跳了起来。 “生下来了,生下来了!” 一直围着马厩的众人也都欢呼了起来,秋儿跳到慧安抱着她的胳膊乐的满脸是笑。 那小马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踉跄了片刻竟就站了起来,慧安心里乐呵,忙跑过去围着小马驹直转悠。小东西看上去极为精神,个头着实不小,一点都不像是刚从母体出来的马宝宝,长的通身油黑,只鼻子上带着一道雪白。 它似知道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小东西还神气的昂着头,既神威内敛又天真野性,让人打心眼里就爱上了,更别说这小家伙还是在慧安的帮助下才得以出生的,慧安看着就两眼冒光,心道要是能想个法子将这小家伙弄回侯府……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小马驹的父母都这般优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小家伙长大后必定不是凡品嘛!只是能想个什么由头才好张口呢,看关黑脸的样子便不似好说话的人呢。 慧安这边泛着嘀咕,那边关元鹤已经站起了身,让开位置于那牛监正查看流云的伤势。 牛监正细细看了,撸着胡子笑道:“这可多亏了这位小姐,若不是早一步用牵引助产法将胎儿拉出了体内,这会子怕是要一尸两命,这马羊水早就流尽了。如今这母马和小马都很好,已脱离危险。” “热水已经备好了,少爷快先擦擦,等下好去沐浴换洗。”卫嬷嬷见流云无事,她知道关元鹤素来喜净,见他点头起了身,忙将早已备好的温热毛巾递了过去,关元鹤随手擦拭了下,便冲牛监正道。 “流云就拜托牛监正了。” 牛大人闻言忙笑着道:“关将军自去忙,流云无碍,待老朽开些调理的汤药,喂食几日便能恢复。” 关元鹤点了点头,竟是二话不说转身便大步而去,便连正刨着蹄子冲他摇尾巴的凌风都没搭理一下,便似身上粘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慧安这边还在打那小马驹的主意呢,谁知关元鹤二话不说就走了人,她直急的追了两步,暧暧的唤了两声,那人竟连头都没回。眼见着那高大的人影消失在角门,慧安那个郁结啊,凄凄艾艾地呶了呶嘴,跺了跺脚才转身又去看那马驹。 见小马驹许是累的正依偎在流云身旁蹭着母亲的头,慧安不知怎的心头灵光一闪,登时便敛了笑容。 她想起前世大辉的一场关于马的祸事来,记得前世在宏德十年大辉开始外征北胡,那北胡国位于大辉正北方,是生活在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北胡人生性粗野,未经开化,屡屡侵犯大辉边境。但因北胡亦是刚刚一统,故而对大辉的骚扰只在几个小城镇,大辉又因一直与东姜国开战,便一直无暇顾及北胡。 宏德九年东姜灭国,大辉这才腾出兵力外征北胡,可北胡经过几年的发展国力也在不停壮大。前世时大辉对北胡的战争倒是各有胜负,只是在宏德十二年,这一年,大辉却发生了大规模的马瘟,这马瘟异常可怖,军中战马多有死亡,先是一日几匹,到几十匹,后来发展到几百上千匹,竟毫无办法控制。 只宏德十二年一年间大辉战马便累计死亡十八万之巨,这也使得宏德十二年大辉与北胡国的战争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惨败,仅此一年大辉就连丢北关、寒广两郡。北境战乱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北胡人还在丰城和元阳城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杀。 更可怕的是马瘟最后还发展成了人瘟,也幸好这场瘟疫,使得北胡人因染病者众多,大军暴发瘟疫,这才撤离大辉回了草原。 可大辉也因为这场瘟疫百姓伤亡极重,若非那年江南大丰收,朝廷赈灾及时,极有可能酿成大祸乱。 彼时她刚刚嫁到王府,慧安记得那段时间李云昶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朝堂之上更是一片愁云惨淡。恰那时候她嫁入王府,李云昶心情甚糟哪有功夫儿女情长,理会她这个本就不招他喜的王妃? 而她却因为他的冷落,心急不已,频频前往书房搅他,或是在他回府时前往府门堵人,惹得他大发了一场脾气。 而前世的关元鹤因是北征北胡国的副帅,便在这场瘟疫中不幸感染,药石不治,后来英年早逝,陨落在了潼关。 只是此事发生的两年后,南方的柳城也发现了马瘟,据当地官员呈上京城的谍报所述,那马儿发病时的症状竟和宏德十二年北境四州的马瘟一模一样。 但是当地的一名知名兽医竟研制出了克制这种马瘟的法子,及时阻止了这场马瘟的传播。只可惜贤康帝派李云昶带着典牧所的几名官员到柳城寻那老兽医时,那人竟因病而逝了,那治疗马瘟的法子也因之而失传。 慧安还记得当年李云昶接到贤康帝命他南下寻那兽医的旨意时,她还听李云昶感叹过,若这老兽医早些现世,宏德十二年大辉也不至于横遭疫灾,亦不会失去一位帅才。 此刻想起这事,慧安心中便是一动,想着若今世大辉仍不免会遭这场马瘟,若她能提早找到那老兽医,并跟他学了医术,那…… 慧安心头狂跳,这可不就是她立功的机会嘛!按年份,马瘟暴发也就是在近三年之后了,届时太后尚健在,若是她能阻止这场祸事,再求了太后,贤康帝万没道理不让她继承爵位的! 慧安越想越兴奋,简直就要高呼起来,只觉自己重生以来挡在身前的迷雾总算是消散了,眼前她已看到了康庄大道。 可随即她又想起前不久发生的端门事件,这可是前世不曾存在的事,而那安华夫人前世可是活的好好的呢。那么今世到底还会不会发生马瘟?那关元鹤会不会陨落潼关?这倒都成了一团谜,慧安想着便又踌躇了起来。 “姑娘,姑娘?秦王殿下跟您说话呢。姑娘!” 慧安想的出神,被秋儿狠狠拽了下胳膊回过神时,正见李云昶含笑站在面前,正面带戏谑地盯着自己,一双清亮的眼睛似是还带着一种叫做无奈的情态。 053 又被他骂! 眼前的李云昶让慧安一下子便呆住了,他那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清亮眼眸中此刻正印着一个小小的自己,那如水的眸光中分明写着一种叫做莫可奈何的情态,他这般的眼神会让人觉着正被无限地宠溺着,让人觉着只要被他这般盯着,便会被万般呵护,成为最幸福的人一般,而他这样的眼神是她前世一直再追寻,却始终不曾得到的…… “喂,你是傻子吗?方才跟你说话像个木头人没反应,这会子又看着七皇兄发呆,真真好笑。” 耳边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慧安这才猛地清醒过来,面色顿时通红,这才看清那说话之人。 她是个看上去约莫十五岁的年轻女子,穿着一件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银红牡丹的织锦短袄,里衬雪白纱缎小竖领中衣,下着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 那长裙下露出一对小小尖尖的锦绣鞋头,居然缀满了拇指大的珍珠,她云鬓高高梳起,绾着如云的朝月髻,上头插着累金丝嵌宝石的金步摇,那宝石有红有蓝,在阳光下透亮,一看就是上等的南疆贡品宝石。 此女不仅通身富贵,生的更是眉飞目细,温婉绝美,细看眉形倒和李云昶有六七分相似,只是这少女气质偏明媚,便生生将那温婉娇柔的样貌显出了几分外露的艳丽和妩媚来。 慧安见她正一脸是笑地望着自己,倒看不出善恶来,便也不介意她方才的语出无状,半开玩笑地回道:“秦王殿下长的俊美,故而小女一时呆怔,如今观小姐容颜更胜一筹,小女可不就要成那木头人了嘛。” 少女闻言倒是一愣,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顿时慧安更觉满室生辉,丽色难挡。 却见她边笑边拍手,对李云昶道:“七皇兄,这个就是景心妹妹说的凤阳侯家的沈小姐吗?倒是个妙人呢。” “端宁不可无礼。”李云昶佯怒地瞪了她一眼,这才看向慧安,道,“这是小王的皇妹端宁,素来顽皮,沈小姐莫要见怪才好。” 慧安方才也是听少女称李云昶七皇兄,估摸着是位公主,这才对她多有抬举,如今知晓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端宁公主,倒也不意外。 她前世时因不被李云昶所厌,嫁入王府两年除了大婚时跟着李云昶进宫给贤康帝和佟妃娘娘请过安,后来便只进过一次宫,还是听闻贤康帝欲给李云昶纳侧妃,她进宫以死相抗。 除了这两次外,慧安做了两年王妃,竟再未入过宫。这一来是因为当年太后已过世,宫中贵人再无她熟悉的。再来那两年大辉也没发生什么大喜事,未曾有什么大型活动,而佟妃娘娘也知慧安不得宠,她又素来喜清净,更是从不招慧安进宫陪伴。 故而慧安倒是没有缘一见这端宁公主,只听闻过她的名头,还知道她长的颇肖贤康帝,故而极得贤康帝宠爱。 如今这一见,瞧着端宁飞扬的个性,便觉传言不假,只可惜那关元鹤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可怜了这美貌公主一片痴情了。 “拜见秦王殿下,公主殿下。”慧安心里唏嘘了一回,这才冲李云昶和端宁公主李明华福了福身,分别见了礼。 李云昶今日本在宫中陪伴佟妃,后来是被端宁央着这才又与静敏太公主一起来了关府探望府中老太君。 谁知刚出皇城便见关府的小厮秋路飞马来报,说是流云正在分娩,凌风竟还踢伤了兽町堂的坐堂兽医,关府已往典牧所请牛监正前往救治流云,也不知能不能救活它。 那流云是他的爱骑,是宏德七年西藩进贡的御马,因贤康帝素喜枣花马,故而流云被赏赐给了自己,他一直很是爱惜。 去年因他担任东征军的行军大总管,曾往东姜国给大军派送粮草,谁知流云竟和凌风配了种。凌风乃是拉穆仁草原的王马,血统何等高贵,流云能和凌风生下马驹,定非凡品,他自流云有孕便精心照顾着,就等着它一朝分娩呢。 关元鹤回京后曾带凌风到秦王府中看过一次流云,哪里想到流云竟自此惦念上了,没有凌风在身边就一直焦躁不安,倒是弄的秦王府几次鸡飞狗跳,怕它伤到腹中小马,无奈之下他这才让人将流云送到了关府。 如今听闻流云难产,他岂能不急?当即便带着端宁骑马先行一步奔了过来。 到关府时便知流云已经无碍,进了马场他却一眼便看到正盯着小马驹沉思着的沈慧安。 她一身鲜亮的装扮娇俏俏的站在黑顶黑栏的马厩中显得异常醒目,阳光从外射入正照在那张明媚的面庞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是特别专注,但显出一股子沉静娴雅的气质来。 其实这两日他偶尔也会想起慧安来,因为那天的那一幕实在给了他太大的震动,他想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慧安面上的惊惶和凄厉,那种被别人当成生命般在意的感觉到现在想起他仍觉冰冷的心在一点点升温预热。 生在皇家亲情本就淡漠,便是他的母妃也从未那般在乎过他,虽然李云昶一直想不明白慧安为何会那般在意自己,但显然因为这个不明白,使得他对慧安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探究之心。 偏这几次相见次次慧安都给他不一样的感觉,第一回见她,她烈如火焰,让他震动,第二次是在威远侯府,她哭的犹如被遗弃的小狗,一副小女儿情态,第三次是她被东姜死士挟持,娇娇弱弱地裹着大麾,面色苍白,楚楚怜人,而这次她则沉静娴雅,还帮他救活了流云。 而京中的传言,却说她刁蛮任性,粗野不堪。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李云昶竟是有些好奇了。 而且方才他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并和她说了好几句话,这小女子竟兀自陷在沉思中毫无所觉,这在李云昶的平生中简直就是绝无仅有的。 以他的容貌和身份,才华和气度,何时被如此忽略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女子,这简直就是对他魅力的直面挑战,此时的李云昶说白了也还是个年少气盛的少年郎,被忽略至此,哪里有不起迎战之心的道理? 故而他见慧安盈盈拜下,笑得便越发温和如玉,上前一步抬了抬手想示意慧安起身。却谁知慧安竟似吓了一跳,避如蛇蝎地直往后退了一步,接着才神色懊恼的低了头。 这下李云昶更觉不对,细细打量了慧安,眼眸闪了闪,似有所悟地勾了勾唇角,这才转开目光看向正试图接近凌风的端宁。 “凌风桀骜,八皇妹小心被它伤了,快些过来,方才可已答应了皇兄要听话的。” 正试图抚摸凌风脖颈的端宁闻言,扭头嘟了嘟嘴,嘀咕道:“总拿人家当小女孩,马上人家就及笄了!” 可偏她除了太后和贤康帝,最怕的就是这个七皇兄,李云昶越是笑的温和她便越是害怕,偏她还喜欢粘着李云昶。 此时她虽嘴中嘀咕着,却还是离了凌风,转眼又看到流云身旁躺着的小马驹,忙就跑了过去,蹲下去看那小黑马,见小黑马长相漂亮,眼睛灵动异常可爱,便也动了占为己有的心思。 跳起身便冲李云昶招手,道:“七皇兄,你看这小马驹是不是跟我很投缘啊,方才还舔我手呢,你将它送予我可好?” 抢她的马! 慧安早就将小马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正想着要怎么弄回侯府呢,这一听还了得,一脸紧张地盯着小马,生怕它从眼前消失一般,嘴上却道:“咿?这凌风,流云都是关将军所有,公主应该去求关将军才对啊。” 依慧安想,端宁对关元鹤的心思既然连文思存都知道,那关元鹤自己又不是傻子,自也心知肚明,可依照前世她所知,关元鹤对端宁公主可是无情的很,那么端宁若开口冲关元鹤要这小马驹,关元鹤定是不会给的,不然岂不是让端宁生出误会之心? 何况关元鹤那人一看就是个顶顶难说话的,又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依照他的身份更不会忌惮端宁公主的高贵出身,自也不怕拒绝公主招来横祸。 李云昶闻言却苦笑了下,心道看来方才慧安是真的没注意到自己。 冬儿和秋儿满脸尴尬的低了头,方才那秦王殿下还冲姑娘致谢,谢她救了人家的爱马流云,姑娘怎就一点没听到呢……这对一个皇子来说,可真真是失礼了,不过看秦王的样子是个好脾气的,想来不会怪罪姑娘吧。 “咦,流云可是七皇兄的马。七皇兄,明华好喜欢这小马哦,你就送予我吧。”端宁心里却想着,将这小马驹讨要过来,岂不是能和关元鹤更近一步? 她从小便喜欢关元鹤,无奈关元鹤生性沉默寡言,又冷峻寡情,她虽是天之骄女,关元鹤也从不多看一眼,她心知从关元鹤那里讨要小马定然不成,这边便想趁着关元鹤不在从相对好话说的李云昶这边先将马儿弄过来。 心里想着,只要这小马驹归了自己,它是凌风的后代,以后她要是向她的文轩哥哥讨教养马的技巧,或是小马驹生了病,文轩哥哥定然便不会不理睬了吧。 慧安这下才知那流云竟是李云昶的马,登时傻了眼,她前世可从未见过流云,更不知李云昶曾有过一只叫流云的马儿啊。 完了,她的马…… 慧安这边兀自哀鸣那小马驹和自己无缘,端宁却眼尖的看到关元鹤已跨过角门往这边而来。 说起来她已有两年未曾见过关元鹤了,上次见到他还是关元鹤回京述职,她远远的瞧了一眼。前几日大军归朝,她早按捺不住要出宫去看父皇犒军,可惜央了父皇许久,父皇只道犒军是朝廷大事,岂是儿戏,怎么也不同意让她伴驾。 最后她换了宫女装,想混出宫,却被母后发现押回了朝阳宫,今日要不是陪着太姑姑来关府看望老太君,只怕还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文轩哥哥呢。 两年不见,他更英俊挺拔了呢,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和凛冽的气势。 端宁望过去明媚的大眼中闪过惊艳,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慧安自发现了她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关元鹤此刻已重新换了一件裁剪合身的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正大步而来。 他一头乌发依旧全数拢起结在头顶,不同往日只用一只玉簪固定,今次却是用一只镶嵌黑珍珠的三指宽非金非玉的发冠扣住,这才又用一莲花头白玉发簪从中穿插,显得更加清贵不凡,也难怪那端宁公主看的两眼都直了。 不过慧安对关元鹤实在没什么好印象,见他一脸冷凝的过来,就觉着这人真似一块移动着的巨型蓝玉石雕,成色绝佳,只可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就如那庙里供奉的尊贵佛像,那是不容亵渎的。 不过显然关元鹤这样子的很对端宁公主的口味,见端宁一蹦三跳的去迎关元鹤,慧安撇了撇嘴,又想着前世的自己可不也和她一般模样,见到李云昶亦是如此呢,这般想着慧安便又去看一旁的李云昶。 李云昶今日却是穿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装扮低调却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那双清澄的眸子在她望过去时立马瞥了过来,宛若天上的星辰,闪出无限的光辉来。他唇角含笑,本就优美的面部线条显得更加柔和,淡薄的嘴唇刚巧又一缕阳光落在其上,使其沾染了一丝润泽,显得艳丽几分。 慧安面颊一红,心跳加速,当即便低了头。暗自苦笑,看吧,那句老话说的不错,这世上的事果然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明显李云昶这样的更合她沈慧安的眼缘,冤孽啊。 倒是李云昶撇了眼慧安在阳光下通红透明的耳垂,和她粉嫩的脖颈,他抿了抿唇角,笑着转开了目光,眼眸中分明盛着浓浓的愉悦。 而那边端宁已提着裙角飞跑到了关元鹤旁边,两只大眼睛晶晶亮亮的盯着他,脆生生的叫道:“三哥哥,恭喜你大破东姜,凯旋而归。” “公主唤错人了,淳王殿下现下正在宫中。” 关元鹤丢下一句,目光甚至未曾在端宁公主身上多做停留,便越过她朝马厩方向而来。 慧安闻言差点没将眼珠子凸出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端宁一美人欢笑连连的唤他三哥,这人竟如此相待,可真真是不解风情啊,她要是端宁只怕能郁死。 慧安嘴角抽了抽,心里却舒服了下,想来关元鹤这人就是个毒舌的,她两次被他气的跳脚倒也不算什么了,毕竟人家对公主都这样了。 很显然关元鹤对端宁的态度怕一直都是这样,尽管他冷冰冰的,可端宁却还是如只快乐的小鸟一般围着他,一点都不介意他的冷淡,满含热情的又道:“老太君是父皇的嫡亲姨母,文轩哥哥是老太君的嫡孙,人家和洁妹妹一般唤文轩哥哥一声三哥也不为过嘛。” 端宁以前都是叫关元鹤文轩哥哥的,只这次再见他,想着好些人都这么唤他,不免就有些气恼,只愿将关系再拉进一步,这才跟着关府小姐唤起了三哥。 这次关元鹤竟连敷衍也没有了,只任由端宁吵吵着,一言不发。 这分明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嘛,慧安看的微愣,都不知那端宁公主那里来的动力,对着这么一块移动冰体,也能产生这么大的热情。 前世时她对李云昶,起码还能得到些许回应,说起来李云昶这人确实当得上怜香惜玉四字了,起码印象中不管对她有多讨厌,她说话他都还是会回应下的。哪里像这个关大将军啊,面对端宁这般的美人,竟也无动于衷。 这么想着慧安简直觉得受宠若惊了,起码他面对自己时还没这么的惜字如金呢。不过慧安随即又想,自己要是像端宁这般追缠着关元鹤,怕是他会直接飞给她一脚吧? 慧安想着,生生打了个冷颤,而关元鹤也已行至了马厩外,和李云昶见了礼,便道。 “此处简陋,还请殿下和公主移步福德院说话。” 长辈们都在福德院中闲话,他们小辈长留此处却也说不过去,李云昶点了头行至流云身边又抚了抚它的毛发,这才迈步出了马厩。 等下到了长辈那里,哪里还能拉着关元鹤说话,可就没现在这般自在了。端宁自然不甘,堵在关元鹤身前一脸哀求的撒娇道:“文轩哥哥能将那头小马驹送予端宁吗?端宁好喜欢它哦。” 关元鹤闻言却用余光瞥了眼一旁紧巴巴盯着自己的慧安,淡声道:“马驹是秦王的。” 一句话直堵的端宁垮了脸,连再搭话的由头都没了,慧安松了一口气,心里又觉好笑。暗叹这端宁公主命可真不好,怎就喜欢上这么个没有心的石头人。 端宁见此只好又去磨李云昶,李云昶方才将慧安紧张的表情看了个真切,又见她频频关注那匹小马,竟有些不想将马儿送予端宁,便微带谴责的笑着道。 “你那皎月已经很好了,连父皇都称赞是匹百年不遇的良驹,怎还贪恋七哥的小马?七哥听闻近日母后正督使你习练女红呢,我要真将这小马送予你,分了你的心,母后可不要怨怪七哥了。好了,此事以后再说,我们先去给老太君请安,别再胡闹了,不然七哥可不敢再领你出宫了。” 端宁闻言便闷闷地住了嘴,颇有些委屈的又瞧了关元鹤一眼,低声道:“哼,七哥和文轩哥哥都不疼明华。” 慧安听关元鹤将那小马驹推给了李云昶,便失落地望了望小马,步出了马厩。这马要是在关元鹤手中她还想着寻个法子弄回去,可这一到李云昶手中,她是再不作他想了。 一行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向福德院走,关元鹤和李云昶并肩走在前面,慧安望着两人的身影,只觉一样的挺拔不凡,可一想着这两人的坐骑竟是一对,还孕育出了小马驹,慧安就觉着很是别扭,目光在两人身上移来移去,方才在脑海中凌风和流云交颈亲昵的模样,不由就幻化成了两个风姿卓越的男子相拥…… 慧安这边正浮想联翩,前面关元鹤却突然扭头瞪了她一眼,慧安哪里想到他会突然回头,一时来不及收回古怪的神情,登时便和他黑沉幽深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见他眼中闪过探究,慧安才后知后觉地低了头,再不敢抬头看向二人。 一行人到了福德院,但见院子的正房外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排的宫女,一个顶一个的水灵。院中偏一点声音都没有,慧安暗叹,到底是太公主驾到,端的是好气势。 早有管事嬷嬷打起了帘子,李云昶偕同关元鹤便率先进了屋,端宁公主倒是颇显文静地跟在身后,再没了方才的跳脱样儿。 慧安心里好笑,但想起太公主就在屋中,也难免有些紧张,握了握拳头,这才低眉顺目地跟在端宁之后进了房。 进门入目便是一道黄花梨绣满屏鹿鹤遐龄的落地大屏风,穿过中堂,转向西边的暖阁,迎面便是一阵淡淡的檀香,放眼望去,满屋子都是绫罗绸缎、珠翠环绕,竟坐满了人。 贤康帝的生母敏太妃是关府老夫人一母同胞的姐姐,故而关老太君乃是当今贤康帝的嫡亲姨母,被封一品定国夫人。此刻她坐在锦榻的福寿安康厚褥子上正拉着静敏太公主的手闲话。 两人在闺阁时便是密友,如今皆已是两鬓斑白,儿孙满堂的老妇人了。见李云昶和关元鹤,二人才笑着停了话端坐着受了两个小辈的请安礼。 接着端宁公主也给关老太君笑着福了个半身,慧安走在最后,身份也没人家显贵,只能老实规矩地行了大礼。 关老太君忙吩咐侍立一旁的丫头去扶起慧安,笑着令她上前。 慧安也不敢抬头,低眉顺目的过去由着老太君拉了她的手问起遇刺的事,慧安细细回了,末了却道。 “多亏了关将军及时赶到,并打杀了那东姜死士,若不然小女怕是已遭遇了不测。小女这厢谢谢关将军,将军的大恩,小女没齿不忘,来日结草衔环定当相报。” 慧安说着便起了身,一幅感激涕零的模样,对着关元鹤稳稳地行了一礼。 关元鹤听到慧安将那东姜死士的死推到自己身上,心里便有些诧异,随即便也了然了。 慧安终究是女子,不需要什么勇猛之名,若她打杀死士的事传扬出去,反倒会被京中贵女们厌弃,甚至辱骂她强悍粗野等等。 想到那日慧安一手拽着那东姜死士的腿将他从墙头拉下,一手握着发簪狠命往那人腰上扎的模样,关元鹤倒觉此女颇有些类男儿的血性。不过却也太过莽撞,那日若非他用一只珠子打在了那东姜死士的膝盖骨上,他又怎会刚巧撞上马蹄被马一蹄子踢飞。 只她那日将自己恨了个要死,此刻倒是装的恭敬谦逊,一幅当真对他感激到不行的样子,关元鹤便觉有些好笑。 不知怎的,便又想起那日在端门,慧安一面喊着关切的话,一面用手使劲掐庶母妹妹的那一幕。 接着便又想起慧安在小巷中分明还手刃了东姜死士,战斗力极强的冲他发火,转眼一见巷口围了一群人,便娇娇弱弱地垂起泪来。 还有她昨日将花签和文府二小姐的花签掉了包,还一脸正经地去问文二小姐抽到的是什么签,和那文二小姐倒是一唱一和的糊弄他。 想着这些,关元鹤在心里嘀咕一声。 真真一小骗子也。 心念一转便想再捉弄下眼前小人,她将那东姜死士的死推在自己身上,敢这么明目张大地利用他关元鹤的满打满算这天下间这还真是第一人。 虽则是个小丫头,但他也该收些利息不是? 故而关元鹤挑了挑眉,却道:“哦?结草衔环?沈姑娘严重了,关某人救下姑娘乃是应当应分的,当然,若是沈姑娘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关某人倒是真有一事相求。” 慧安登时傻眼,按道理此刻关元鹤不正该表现的高风亮节一些,说些“不必挂怀”,“举手之劳”之类的话吗? 那日他又没能帮上忙,也不该让她报答什么恩情啊!怎么他这会子还蹬鼻子上脸了,这人丫丫的怎么不按理出牌啊! 慧安心觉不妙,偏众目睽睽的又不好推脱,恨不能昂起头来大声表示自己心里一点都没过意不去。 可她此刻是骑虎难下,鼻翼呼呼了几下,慧安才闷声笑道:“呵呵,关将军太是说笑,您是大辉的盖世英雄,小女又有什么能让将军求的……” 说着,慧安便抬头飞快地瞪了关元鹤一眼。心道,丫的,没看着人家不乐意吗,识相的就该赶紧收回你那点意思。 哪知关元鹤却似根本没瞧出她的不乐意,眼睫毛都没眨的道:“那倒是未必,关某在西郊有个私园,养了些马,恰这几日那一直养马的马倌生了病,这临时再去找人却是不易,方才关某见姑娘似对养马颇有心得,不知姑娘可否帮关某照应几日?且待那马倌养好病,关某定亲自拜谢姑娘。” 慧安闻言恨得牙痒痒,却也说不得半个不字。只能笑着抬头,道:“能帮得上将军是小女的荣幸,将军千万别言谢,小女担当不起。”话到最是却是有些咬牙切齿。 慧安和关元鹤这厢眼神厮杀,那边端宁公主和李云昶已将方才马厩的事说给了太公主和定国夫人听。 李云昶正和太公主说着他那爱马流云的来历,余光瞥见慧安和关元鹤的互动,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关元鹤一眼。 定国夫人听说是慧安帮忙才救了流云,便又唤了她到跟前,拉着她的手问道。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却不想还懂养马,倒是不易,是跟谁学的啊?” 慧安忙笑着道:“老太君笑话,安娘也并不太懂的,只是母亲爱马,先前府中也养了几匹马,都是母亲亲自照料的,安娘便也跟着学了些,都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粗技,今日能帮的上忙也是运气。” 定国夫人见她小小年纪举至却大方得体,说话也条理分明,谦逊有礼,心中喜欢,便拍着慧安的手,道:“会养马也是一门技艺,哪有什么粗贵之分。只看过你母亲养马便记下这许多,倒也是个有心的,是个好孩子。” 她最后那话却是对着静敏太公主说的,太公主闻言亦笑看着慧安,道:“是个聪慧的。” 慧安见太公主眸光和善,似有深意,想起那日在通正街头被杜美珂设计碰瓷的事。 那之后她曾派了春儿跟着长公主的马车,本只是想看看杜美珂寻了什么帮手,也好以后有个防备,却不想车中坐的竟是太公主。 太公主当然不可能是杜美珂请的帮手,她只是恰巧也被杜美珂算计上了而已。太公主身份何其高贵,身边怎可能没有高手保护,那日即便春儿再小心翼翼,也不可能瞒得过皇家侍卫,故而慧安听闻车中之人乃是太公主。便也知道她让春儿尾随马车的事太公主是定然知道了的,她还一直担心太公主会否怪罪。 如今听闻太公主赞她聪慧,倒是放下了心,却也不由羞愧的面颊通红低了头。 李云昶倒是了解太公主,她是轻易不赞人的,闻言他目光闪了下,见慧安那样子便知这其中怕是有别的缘故,倒不知这丫头做了什么事能当太公主一句“聪慧”。 想到那日在端门,慧安挥舞着九节鞭护着文景心和孙心慈的情景,他倒觉得此女颇有些胆气。他依稀似从哪里听说过,凤阳侯沈清粗野,教女类母,亦不通礼数。可这几回瞧这沈慧安倒也不是不知礼,反倒颇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那边端宁公主却有些不高兴了,她见一向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文轩哥哥竟然和沈慧安说了半天的话,本就心里不是味儿,又听定国夫人和太公主一起赞了慧安。 偏这两人都不是常赞人的,她端宁天之骄女,都没被这样赞过,一般而言,有她的地方岂有别人出头的道理?何况还是在文轩哥哥面前! 她只觉失了面子,登时面色便沉了下来,嘟了嘟嘴,眼珠子一转笑道:“说起养马,华儿倒是想起,前儿在母后那里听到似乎父皇又重提要颁布复马令的事了?七哥知道这事吗?” 李云昶闻言,笑着点头:“此事朝野百官正在议,如今多半的官员都支持重颁复马令,只殿阁大学士刘大人一直以南方高明王余孽常有作乱为由持反对意见,不过依本王看这次朝廷重起复马令怕是势在必行。” 复马令是朝廷鼓励民间百姓养马的一项政策,前朝曾有复马令,百姓有车马一匹者,可免一人服役。 因为马是六畜之首,关乎王朝军备强弱,和国势衰胜也有密切的关系。大辉建朝后,圣祖、太祖当政时因南北方皆不太平,反动势力不停作乱,故而朝廷对民间马匹的饲养和管制是相当严格的。 到贤康帝登基后,大辉已基本平定了中原,经过前两朝的休养生息,大辉的国势也日益强大。又因为大辉北境草原民族北胡常常骚扰边境,故而贤康帝曾两次提出重起复马令,然而两次都因有大臣执意反对而被搁置。 如今东姜灭国,大辉国势愈强,贤康帝威名愈盛,雄心伟略,只待一展,而北胡仍侵边不断,皇帝会再次提出颁布复马令却是一点也不让人奇怪。 慧安闻言心里却微微一揪,贤康帝重提复马令的事便是为北征做准备,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今世虽然有些事情和前世的轨迹不同,但是大辉还是要和北胡开战的? 那么是不是代表宏德十二年的那场马瘟还是会爆发的? 慧安心中一阵急跳,却又不得不暗骂自己缺德,竟然心心念念地期盼着爆发瘟疫。 慧安兀自失神,端宁公主却已拉了太公主的手,将慧安挤开,笑着道:“太姑姑,华儿记得若卿小叔叔最是爱马,小的时候他还跟华儿说将来要开辟个上千亩的大草场,专门养马。若是朝廷当真重新颁布复马令,若卿小叔叔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太公主闻言,亦是一笑,钱家祖上乃是马商出身,圣祖皇帝打江山时除了得到过钱家提供的钱财支持,更得益于钱家提供的大量军马。 大辉建朝以后严格控制民间养马贩马,钱家虽是被封了王爵,但却不能再做马商生意。可钱家人也因祖上贩马,故而个个都极为爱马,她那儿子,便是痴迷养马一道,见日的四处搜罗名马,为了马儿能不吃不喝,什么苦都受的,让她极为无奈。 如今听端宁公主提到自己的儿子,静敏太公主面露宠溺和无奈,笑道:“你倒记得清楚,本宫记得若卿上次来京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你还是个梳总角的娃娃。” 端宁闻言扬眉一笑:“若卿小叔叔待我那么好,华儿自然记得清楚。” 定国夫人闻言,笑着道:“我记得若卿那孩子比我们锦奴只小了两岁,是安泰八年年关下出生的,如今也该弱冠之年了,可定过亲了?” 静敏太公主闻言一脸无奈地看了眼端坐的关元鹤,道:“别提了,我那不孝子跟锦奴一般也是个犟脾气,整日里就喜欢在外面胡闹,性子不定。这不,本是和我一道进京的,谁知走到半道听说济宁知府家的公子得了一匹难得一见的好马,打了声招呼就跑得没影儿了,这会子还不知在那里疯着呢。要是那泼皮猴能有锦奴一成的稳重,我也不必操这么多心了。” 静敏太公主口中的钱若卿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也是钱家唯一的嫡子,静敏太公主一生子嗣艰难,临到四十三岁才得了这一子,且生来病弱,便取了个女娃名字希望能替他挡去一些病灾。 大辉对尚公主的驸马们虽宽厚,并未限制其纳妾收通房,但是那钱家毕竟只是一商贾之家,虽是对大辉建朝有功,但是毕竟地位低下,那钱戈纵使富可敌国,也不敢娶了公主还坐享齐人之福。 静敏太公主多年不育,也只能守着公主一人,好在钱戈有嫡庶八个兄弟,倒也不怕断了钱家的香火。钱戈本以为这辈子注定没了子嗣缘,想着从子侄中过继一个儿子来继承他这一支的香火,谁知静敏太公主竟临到老了反倒生了钱若卿。 那钱若卿可谓出生就及宠爱与一身,满月时便被先帝赐封靖北侯,虽是个虚位,但也是天大的荣耀。有爵位在身,又有公主老娘撑腰,家中又富有,故而钱若卿从小便被宠地无法无天,飞扬跋扈,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动辄打架滋事,整日里和蕲州的一干败家子斗鸡吃酒,眠花宿柳,谁都不敢惹上他,真真就是一小霸王。 太公主早年便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谁知那钱若卿瞧了那姑娘,非说人长得不讨喜,眼睛大的像头牛,愣是闹着要退亲,太公主不同意,他竟打听好那家小姐和闺蜜郊外纵马时直接带着自己新养的外室找了过去,一番的奚落嘲讽,还对那姑娘的闺蜜们调戏戏弄,直让那姑娘羞愤伤心地回去险些寻了死,非但婚事黄了,两家还就此结了怨。 偏太公主只这一个儿子,自是想着要好好给儿子挑一门亲的,这下江南凡是知道此事的官宦之家大都不愿将闺女嫁给这般人物,再加上太公主虽身份高贵,那钱家到底是商贾之家,钱若卿的亲事便不上不下更加难了起来。 眼看着儿子已经弱冠,自己也老了,太公主哪能不急着抱孙子,这下也是逼急了,便将目标定在了京城,带着儿子直奔了京都凤安。 定国夫人对此事自是心知肚明,闻言笑了笑,道:“你可别夸锦奴,他这也老大不小了,偏每次提起亲事都尥蹶子。” 慧安在一边听着本有些迷糊,见定国夫人和太公主频频看向关元鹤,这才恍然她们口中说的锦奴竟是他。 没承想关元鹤竟有个这么……奇怪的乳名,再见他那张冰块脸上一本正经的神情,慧安登时险些没笑出来,憋的整张脸都通红。 慧安正兀自闷笑,关元鹤却突然用冷冷的眼光瞥了她一眼,黑洞洞的瞳仁似是漩涡要将人整个吞噬,吓得慧安一呛,忙低头咳了几声,再不敢抬头。 “太姑姑和太姨母不用担心,京城闺秀繁多,但小叔叔和文轩哥哥都是年少有为,器宇轩昂的好男儿,自然要身份高贵,又端庄贤淑,品貌俱佳的女子才能相配。” 耳边传来端宁公主清脆的声音,慧安抬头正见她含羞带怯地看了眼关元鹤。再想想端宁那话,京城闺秀中身份高贵的那谁也越不过她端宁公主,她那话中身份高贵,端庄贤淑又品貌俱佳的女子分明指的就是自己。 这话说的也馁是露骨了,只差直接明说选我做你们关家的媳妇吧,我可是最合适的。 慧安见端宁公主面颊绯红,欲说还休那样子,将那本就出众的容貌衬得越发娇媚动人,让人望之心动,便是她瞧着也觉心头痒痒。 慧安本能地去看关元鹤,却见他依旧是那张冰块脸,竟瞧都没瞧端宁一眼,慧安嘴角便抽了抽。 其实大辉对驸马的限制乃是历朝最宽松的,尚了公主的驸马并非如有些朝代那般在朝廷上只能任些虚职。大辉的驸马是不拘官职的,像朝阳长公主的驸马现在就任正一品的掌銮仪卫事大臣一职,可谓皇帝亲信。 历朝的世家大族子弟不愿尚公主,多是因为他们不需要请一尊公主回来支撑门面,再来尚了公主的子弟便等于断了仕途路。可大辉的驸马却没有此忧,尚了公主反倒会让其在仕途路上一帆风顺,这也促使大辉的公主前所未有的受欢迎。 端宁公主何其受宠,谁要娶了她可以料想定是能在官路上步步青云的,再者说端宁公主又长相出众,美艳动人,还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关元鹤身上,偏他竟完全不动心。这人可真是有点缺心眼,慧安暗自腹诽不已。 “承公主吉言,三哥哥可得早日给我娶回来一个身份高贵,品貌俱佳的嫂嫂哦。”关府的三姑娘,关元鹤的继母妹妹关礼洁笑道。 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冲端宁公主眨了眨眼睛,端宁公主瞪她一眼,又飞快地撇了眼关白泽的继室夫人崔明月,见她至始至终都垂着眼眸仿似根本就没听到方才自己的话,不免就有些失望地低了头。 慧安见此不由抿了抿唇,想那崔氏本就是继室,非是关元鹤的生母,若关元鹤再迎个公主回府,她哪里还有婆婆架子可摆,休说拿捏媳妇了,怕是还得瞧媳妇脸色,单冲这点崔氏怕就不会希望端宁嫁入关府。 定国夫人对端宁公主的心思自是洞察的一清二楚,闻言却也没有搭腔,只笑着道。 “行了,今儿也不拘着你们小的,知道你们坐不住,且寻个地方乐和去吧,洁姐儿好好招呼公主和沈小姐。” “我们可都是极孝顺贤淑的女子,最是能坐的住了,祖母要和太公主殿下聊私房话,嫌我们碍眼,要赶我们了,偏还编排我们。洁姐儿却是不依。”定国夫人言罢,关礼洁便一脸嗔笑地接话道。 她是关府长房的嫡女,历来得宠,又长的俏丽白润,异常讨喜,嘴巴也甜,平日最得关老太君的喜爱。如今一脸嗔恼的样子,眼波流转端的是一派俏皮可爱,惹的定国夫人和太公主皆笑了起来。 “瞧这丫头脾性大的,连祖母都敢当面怨怪了。”定国夫人笑道,却是满脸宠溺。 “这丫头就是仗着娘宠她,这才越发没个正行。”崔氏笑着接口。 关礼洁嘴上说着,人却是站了起来,关府的几位小姐也纷纷起身,在一片笑声中,行礼告退。 关礼洁行了礼便走向慧安,拉了她的手笑道:“沈妹妹可是稀客,三公主倒是常来,只你,这可还是第一回来呢,上次我在府里办赏花宴可还给你下了帖子呢,妹妹不给我面子,今儿我可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这可真是冤枉啊,非是安娘不给姐姐面子,姐姐也当听说了我是个粗人,那赏花的雅事与我可真是不沾边,没得辱了姐姐的好花,姐姐且原谅我这一回,下次姐姐再下帖子,破着被人贻笑大方,我也定要来叨扰的……” 慧安八岁入国子监,头一年还热衷参加京中闺秀们的各种聚会,可偏她是个不通文墨,又不善琴棋的,闹了几次不愉快,后来又因为撞破几个小姐一起嚼舌根说沈清的坏话,怒气冲冲地砸了主人家的席面,还险些伤了人,得了个粗野的名号之后,慧安便对什么花社、诗社之类的失了参与的兴致。 如今见关礼洁是个伶俐大方的人,便也笑着回握了她的手讨饶着。两人拉着往外走,后面关府二房的四姑娘关礼珍也伴着端宁公主跟随而出,其后便是关府的几个庶出姑娘们。 出了厅堂,关礼洁笑着道:“今儿这太阳瞧着明晃晃的,却也不暖和,若不然我们倒可以去花园里钓钓鱼,再不然去三哥的棋风院跑两圈马也是极妙的,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这天冷飕飕的,依我看便到我那院子吃杯热茶说说话如何?刚巧昨儿我才从老太君那里得了十三铢的陈年金瓜供茶,今儿也让我借花献佛一回做个东道。八公主,沈妹妹觉着可好?” 那金瓜供茶乃是贡品茶,是由妙龄少女采摘的溪角山如雾峰上的上等普洱,且都是一级的牙茶,由于如雾峰特殊的环境,使得这种茶独具滋味,比一般的普洱汤色更加红浓明亮,香气更是独特陈香,品起来也更醇厚回甘。乃是茶中极品,据说一年也产不了两斤,寻常很难见到。因这种芽茶,经长期存放,会转变成金黄色,所以才称金瓜供茶。 纵使尊贵如皇后一年也只能按后宫份例得二两金瓜供茶,而关礼洁竟有半两这茶,倒也足够显出她在关府受宠的地位了。 端宁公主是皇后宠女,自是不稀罕这茶,再加上关元鹤留在屋中陪太公主和定国夫人说话,她一心想留下却又觉着方才定国夫人和崔氏没有接她的话茬,让她丢了面子,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此刻心里已是失落恼愤不已,哪里有心思玩,听到关礼洁的话只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慧安也不是个懂茶的,想到这会子方嬷嬷估摸着正在秋兰院教孙心慈规矩,她有些惦记怕出事,倒想早点回府,心里还真不愿去品什么金瓜茶。可她见关礼洁本有心炫耀偏端宁公主不给面子,这要她也落了人家的脸,却是定要得罪关礼洁的。 故而慧安只得满脸惊喜地诧道:“金瓜供茶?这茶安娘只吃过一回,还是母亲在世时,那时候小,却是品不出味来的。今儿托福,安娘定要好好品品。” 那金瓜供茶太稀罕,每年皇帝也就会赏赐给得宠的几位后妃一些,祖母乃是今上的嫡亲姨母自不会少,而她是祖母最宠爱的孙女,这才得了半两。 那凤阳侯府如今就是个落破户,自是弄不到这茶的,也难怪沈慧安会如此高兴。 关礼洁如此想着,心里便有些飘飘然,看着慧安便越发觉着她是个会说话的,并不似外面传言那般是个粗野不懂礼数的人。于是她笑得也更加开怀,对慧安越发亲热起来,直拉着慧安的手招呼一声便带着众人向她的菡萏院走。 到了菡萏院关礼洁将众人带到一座独立的翘角双檐青砖小楼前,笑着道:“这是我常日待客的凇香阁,公主是常来的,沈妹妹以后也要常来玩哦。” 慧安笑着点头,众人进了屋,慧安但见屋中摆设极为素雅,关礼洁将大家请到西暖阁的一张红木桌边落座,笑着吩咐丫头白露去取茶具。 没一会丫头们便取来了一套雨过天青的精致汝窑梅竹松菊的茶器,小炉上也烧起了泉水,关礼洁颇为热情的招呼众人用糕点。 关家乃是书香世家,家中女子不论男女嫡庶都早早送往国子监修学,慧安虽是没有来过关府,但在座的几位关府小姐她却都是认识的。 关元鹤的母亲早年便已过世,其父关白泽的续弦夫人乃是崔氏,虽非出自皇后那一支,但也是清棉崔氏的所出的嫡女。崔氏生养了两个孩子,六爷关元卓,再就是关礼洁。 而坐在端宁公主另一边穿浅色攀枝小袄长相甜美的姑娘,是二房嫡女关府四姑娘关礼珍,再下来是三房庶出的关礼彦。 今日关礼彦穿着一身紫红色绣海水如意三宝纹的对襟长褙子,同色的灯笼裙,映的肌肤粉红透红,异常美艳,她此刻正笑容殷勤的和端宁公主说着关元鹤。 “要说三哥哥的婚事,可真是急坏了祖母,偏三哥哥就是对这事不上心,按说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三哥哥向来是个有主见的,说的女子不对他的心意怕是也会像高阳王那样私下去退亲。这次三哥哥回来,祖母已给大伯母下了死命,定要给三哥哥说门好亲呢,我听说这几日大伯母都在思忖着这事,前儿还问我永昌侯家的三小姐品行如何呢。” 大辉因世风开化,未曾出阁的姑娘谈起兄长的亲事倒不算什么大事,但关礼彦这话分明就是在暗示端宁公主,崔氏有心和永昌侯家结亲。这事八字都没一撇,成不成还不好说,她却拿出来说事,传扬出去却是对那永昌侯家的小姐极为不妥的。想来是关礼彦有心巴结端宁公主,这才如此行事。 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慧安向来不喜,那永昌侯府的三小姐梁红霞,慧安却是认识的,是个极为娴雅端庄,待人亲和的姑娘,慧安对她的印象极好,故而闻言便有些控制不住的蹙了眉,垂下眼眸掩饰了下眸中的厌恶。 若是前世遇到这种情况慧安怕是会忍不住出口讽上关礼彦几句的,可今世慧安却不能再肆意行事,她心中清楚的很,在人家府中做客再落主人家的面子,只会让人说她没礼数。而且此刻她若真讽了关礼彦,只怕要将这在座的几位小姐给得罪个遍。 “你说谁?梁红霞?哼,她那父亲不过有个永昌侯的虚名,领了个虚职,整日就会寻花问柳,还保养了个戏子做外室,刚被御史参了,不定那天父皇就会驳了永昌侯的爵位。那梁红霞自己长了一张呆鹅脸,性子还木讷,整个一木头人,怎么配得上文轩哥哥。”端宁公主闻言却是一脸恼意,愤愤地道,末了还瞪向关礼洁,道。 “你娘怎给文轩哥哥找这样的落破户,说起来府上的四爷也该议亲了,不知你娘心里可有人选?” 关府四爷正是崔氏所出的关礼卓,关礼洁一母同胞的兄长,端宁这分明在暗指崔氏为儿子铺路,打压原配所出的嫡子关元鹤,专门给他找落破户议亲。她说的够直白,只差没有点明了。 关礼洁闻言登时便变了神情,屋中气氛也随之沉闷了下来,这话要不是出自端宁公主,只怕关礼洁早就忍不住拍桌子了。 但见她握紧了拳头,忍了又忍,才道:“公主真说笑,我哥哥今年还不足十四,连个功名都没呢,议亲还早。” 她说着又看向关礼彦,冷声道:“五妹妹可真是好笑,那日在国子监我和梁三小姐因一句诗文争执了几句,回来我便和母亲闲聊了此事。大概母亲怕我因此开罪了梁三小姐,这才跟五妹妹打听梁小姐的品性,这和三哥哥有什么关系?!五妹妹这么胡乱攀扯,若是传到永昌侯家,岂不平白得罪人?” 关礼彦本就是想投端宁公主所好,这才说起关元鹤的婚事,谁知竟得罪了关礼洁。如今关府主持中馈的却是关礼洁的母亲崔氏,她一个小小的三房庶女,自然怕因此被崔氏所恨,忙惊惶着道:“三妹妹莫气,这事是我想茬了,大伯母一向疼爱三哥哥,与三哥哥议亲,自是要寻那高门第品行好,又活泼大方的姑娘才好。” 她说着还已有所指地望了眼端宁公主,她这话说得入了端宁的心,慧安只见端宁脸上平白红起来,摆手道:“行了,她也就是随口一说。这事一听就不靠谱,谁还当真了不成。” 嘴上说着,端宁心中却是暗念,回宫定要再求求母后,让母后去求父皇早日给她赐婚才行。 端宁发了话,关礼洁便不好再拿这事责骂关礼彦,于是只愤恨地瞪了她一眼,恰丫头奉上茶,她便又笑着招呼大家品茶。 那金瓜供茶果然不凡,连慧安这样不懂茶的也能尝出些许妙来,关礼洁是个伶俐人,没一会便将话题从茶说到今年京城时兴的衣饰,又聊到发饰胭脂,气氛倒是有热烈了起来。 慧安本就对这些不感兴趣,插了几句话,便笑着起身,借着更衣的由头出了屋子,由丫头带着到净房解决了生理问题,慧安不耐烦回去听什么时兴的泪妆、宝脂斋的香粉,便笑着打发了那跟着的小丫头,自己个在院子里溜达。 关礼洁的菡萏院并不大,慧安沿着院子边一排刚出了花苞的红梅树慢慢走,倒也不怕迷路,悠哉地赏着花,顺带想着方才在德福院时端宁公主说的复马令的事。 说起来她家祖上亦是马商,祖父沈强最早便是靠贩马积累了些许财富,后来因为世道越来越乱,便带着家当上山做了强匪,后来又机缘巧合带着兄弟们从戎做起了将军。 她别的兴趣没有,倒是极爱骑射,更是个爱马的,对养马倒是也有些心得。如今朝廷重起复马令,而她又想着宏德十四年那场马瘟的事,慧安倒是动了养马贩马的心思。 她一边想着这事的可行性,一边漫无目的地瞎走,待行至一道角门时,料想关礼洁她们茶估计也品的差不多了,这才打算转身往回走。可就在她欲转身之际,却听墙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威沉的话语。 “混账!你给为父站住!” 慧安闻言,吓了一跳,本能地便腰一弯,猫在了墙边,暗叫倒霉。 “不孝子,见到为父非但不行礼,竟视而不见,关元鹤,你真是好啊!” 那声音又响起,慧安闻言一愣,竟不想隔墙说话的竟是关元鹤和他那内阁大学士的父亲关白泽,慧安这下更是不敢乱动了,大气也不敢出地贴着墙壁。却听那边又传来关元鹤微冷的声音,只两个字,不带半点敬意。 “何事?” “今日晚上你母亲在晓园设了一桌席面,请了你几个兄弟一起聚聚,也算是给你接风,你今晚……” 那边沉默半响,这才又响起关白泽微带怒意的声音,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再次被关元鹤不客气的打断。 “我刚回京,军中还有不少军务尚未理清,另皇上交待的几件要事尚要处理,这席面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关元鹤的声音带着分明的敷衍和疏离,慧安闻言心里一惊。好家伙,这人竟一点脸面都不给他那老子留,那关白泽怎么着也是一品大员,在朝野威风赫赫却不想儿子竟敢这么顶撞他,倒不知这是为何。 出于好奇,慧安便探头探脑地透过月亮门往那边望了一眼,隔着两颗梅树,却见关白泽和关元鹤正站在墙那边的小径上,关元鹤背对着这边,而关白泽此刻则气的胡须吹拂,正一脸怒容地瞪着他,胸膛起伏了半响才抬手指着关元鹤怒冲冲地骂道。 “好,好!你可真是出息了!你母亲亲自操办的酒席,为父亲自开口请你,让你和家中弟兄们聚聚,你竟敢拿公事搪塞,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为父倒是要去问问今上,到底给你安排了多少公事,竟让你忙的连和自家兄弟吃顿饭的功夫都没?倒要看看今上予你了多少圣宠,竟敢连父母都能忤逆!” “忤逆父母?我只知道我那母亲正躺在西山的黄土之下,已长眠十八载,我只知圣贤有云养不教父之过,却不知我今日便是忤逆了你有待如何?” 慧安只觉关元鹤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子生冷的杀意,隔的这么远她亦能从他挺直的背影中感受到浓浓地化不开的戾气,她吓得面色一变,也不敢再看忙缩回了头。 那边关白泽似被关元鹤气的吐不出话来,只听到粗重的喘息声,半响才传来关白泽气极的声音。 “是非不分!逆子!逆子!你……你好,好啊!是为父的错,就不该生养了你这么个畜生!” 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竟是那关白泽甩手而去,脚步声消失,空气中便凝滞着死寂,也不知那关元鹤再做什么,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慧安这下更不敢动作了,只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心里祈祷关元鹤赶紧离开,她也好回去凇香阁,早些辞了关老太君回凤阳侯府去。 谁知她正祈祷着,却听那边传来一声怒喝。 “滚出来!” 慧安一惊,心叫完蛋,哪里敢真出去,本能地脚下抹油猫着腰沿着墙角就往远处跑。还没跑几步,便闻又一声怒喝,这次那声音却是已在她的身后不远。 “站住!” 那声音极为阴冷,让慧安觉着后脑勺一阵发麻,脖颈也似嗖嗖地灌着冷风,心里还想着赶紧跑,两腿却像是上了钉子僵在原处。 “看来沈小姐出门惯好不带脑子,却只竖起耳朵专干听墙根这等无礼之事。” 慧安闻言便有些气堵,分明是她先来的,谁让这对父子非要在园子里争吵,倒怨怪起客人来了。哪有这样待客的道理,她还没说他们父子搅客人的清静呢,这边他倒怪起她听墙根了。 愤愤转身,慧安仰头瞪着关元鹤,讥诮道:“我沈慧安粗野之名早已传的满京城皆知了,倒是关大将军出身诗书礼仪世家,又是皇上倚重的爱臣,该是最重规矩礼仪,最守孝道尊卑的,今儿却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呢。忤逆生父,不敬继母,啧啧,说出去都没人信呢。” 慧安话语刚落,便见关元鹤变了面色,神情一下子阴冷了下来,冷峻的眉毛高高挑起,一双眼睛黑不见底微眯地盯着她,目光锐利,眼神阴郁,显得很危险。也不知在想什么,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双拳紧紧捏着,额头上直暴起了几根青筋,鼓动着显示着他正处在盛怒之中。 慧安被吓得额头不觉冒了一层冷汗,偏一双眼使劲盯着关元鹤,又一脸的倔强,怎么都不愿讨好卖乖一下。 突然她眼前一花恍惚看到关元鹤抬拳向自己面门砸来,接着一股冷风袭面,慧安吓得登时便如缩头乌龟般,将脖子使劲一缩,认命地死死闭上了眼睛。心道,这回脑袋真的要开花了。 只听碰的一声,她便觉一股劲力从有耳边擦过,直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接着空气中登时便只余静谧中传来的关元鹤粗重的喘息声,慧安吓得双腿发软,向后依着墙壁勉强支撑着身体,半响才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关元鹤一张俊面此刻已归于平静,正闭着眼睛微侧着头,只眉头还蹙着,在两眉间压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慧安偏了偏头,望了眼他撑在她右脸颊边的拳头,那里正簌簌的向下淌血,染的灰白色的墙壁红了一片,怕是撞破了大血管。慧安惊得张了张嘴,偏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才还满脸的倔强,一心的气恼,此刻见他这般倒是一下子只剩下心头的懊恼,依稀还有些愧疚和无措。虽说是他自己弄伤了自己个儿,但到底是她出言不逊,挑起了他的怒火。 这人本就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如今她惹恼了他,他盛怒之下却也没伤到她一丝一毫,这倒让慧安觉着好像自己欠了他。一时便怪自己方才不该意气用事,人家明显心情不好,又被外人撞破隐秘之事,自然气恼,她就让他讽上几句也不会掉上一两肉。 再想着关元鹤方才的话,还有在凇香阁时关礼彦隐约透出的关元鹤和其父继室崔氏之间似多有嫌隙,只怕关元鹤这般对待他那父亲也是有缘由的。再想到说起来关元鹤四岁丧母,和父亲又是那般情景,倒是和她有些同病相怜,再者这人虽是冷冰冰的还做事不留情面却到底算是帮过自己,慧安不免就有些心软了起来,柔声道。 “其实我并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是我先到这处的。你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其实……谁家没点糟心事,你也不用觉着丢脸。那个……方才是我说错了话,我给你陪个不是还不行吗?你那个……血再流,怕是不好,我给你包下吧?” 她说着见关元鹤只睁开眼,静淡无波地看着她,并没有表示强烈的反对,这才忙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拉了关元鹤的手将那淌血不止的手草草包住。 又想着方才关父说的要去问圣宠有多少竟令关元鹤敢忤逆父亲的话,听起来关大人那意思竟是隐约有去告关元鹤不孝的意思。 慧安想着自己那不慈的父亲,整日里就想着谋夺女儿的一切,就觉得关白泽不定真会一状告到圣前,只要得个不孝之名,不管关元鹤有多少功劳,那也是白搭,孝字比天大,只怕他这官也做不长久了。 于是心里不由就有些担忧,忍不住和声劝道:“孝道重过一切,就算你对关大人有什么……不满,但他到底是你的生父,面上你总该敬着他些,不然这让别人瞧着,只会说你不孝。你就是一万个有理也成了没理的。你这还做着官呢,若是被非议不孝,岂不毁了自己个儿?再者,继母总不会实心对你的,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你那继母虽说有些小心思,但明面上也不会亏待你的,你就敬着她点也能落个美名,又不会掉了肉。你还说我匹夫之勇,有勇无谋呢,我看你这倒也不比我强多少……起码我就不会当众给人抓了把柄。”慧安一面说着一面轻柔地将手帕打着结。 关元鹤一直默默无语地盯着她,见慧安轻柔地给自己包扎着伤口,那样子似是生怕会弄疼了他一般,又想到方才确实是自己迁怒于人了,今日若非是她,只怕换了那矫情又胆小的女子,这会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泪流满面了。 如此想着面色便就和缓了许多,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方才暴躁起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于是便清晰地感受到慧安说话间喷拂在自己手上的气息,骚的肌肤痒痒了,连带着心也有些莫名发痒。 说起来他八岁离家,在外面瞎闯了四年,之后便进了军营,接触地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便是回京也都是匆匆,他那棋风院又历来只留小厮伺候,比起其它贵介子弟日日和丫鬟厮混,进出风月场合,他却是基本没和女子多做接触过。 再加上他不喜人靠近,更从未让女子近身过,此刻见慧安面色认真地一手捧着他的手,一手灵活地缠着手帕,微红的脸蛋上低垂的浓密睫羽便如蝴蝶的翅膀扇舞着,他便觉着有些不自在。似她那如蝶翅般闪动的睫毛都扫落在了他的心头似的,引得那处有些猫抓般发痒。 于是他便轻咳了一声,扭开了头。虽是不再盯着慧安看,耳朵却不免听着她的柔声细语,只听到她劝说自己对父亲和继母敬重着些,却不由心烦。听到慧安说自己就从不当众给人把柄,不免嘴角微微讥诮的扬起,冷声道:“哦?却不知那日在端门处险些将庶女妹妹腰身拧断的是哪个?” 慧安闻言一愣,面上一红,松开关元鹤的手,抬头见他虽语出讥讽但目光却不似方才锐利,只微带讥诮地盯着自己,她的脸便燥热了起来,尴尬地一笑道:“呵呵,你都看到了啊……我那不是被逼急了嘛。” 关元鹤却鼻翼扇动了下,冷哼一声,道:“自以为是。” 说罢,也不再搭理慧安,竟是转身大步而去。 慧安一愣,抬头去看,但见关元鹤高大的背影已至月洞门处,一转身大步便迈过了角门,他的身姿坚拔着,日头透墙照在他身上,他半边侧面隐在墙壁的阴影下,不知为何就让人觉着那神情竟有些冰冷地寂寥。 慧安心里堵了堵,只恨自己多嘴,平白惹人骂。更气关元鹤不知好歹,不领情还罢,竟又对自己口中讥讽。于是愤愤地盯着空无一人的月洞门看了半天,这才跺了跺脚,转身快步向凇香阁而去。 到了凇香阁端宁公主几人果然已经品完了茶,刚巧德福院的丫头来禀,太公主已准备回宫让来唤端宁公主过去。慧安便与众人又一同到了菡萏院,送走了太公主,便也向定国夫人告了辞。 却说今日慧安前脚出府,方嬷嬷后脚便领着春儿和夏儿到了秋兰院教导孙心慈礼仪规矩。 慧安坐着软轿在关府看景时,方嬷嬷正斜身坐在锦杌子上,对站在厅中一脸不乐意的孙心慈教授着作为一名大家闺秀该会有的举止动作。方嬷嬷看着孙心慈,说的极为认真,似是一点也没发现她的不愿和不恭般。 “所谓大家闺秀,就是坐有坐姿,站有站姿。要知道旁人看你这个人时,首先看见的便是你表现在外的姿态举止,端庄的坐姿才能让人不看轻了你去,产生敬畏之心。现在二姑娘就请坐下让老奴瞧瞧吧。” 孙心慈哪里会愿意被慧安的乳娘调教,虽然杜美珂说方嬷嬷不敢苛待她,让她好好跟着方嬷嬷学规矩,可她一早就认定方嬷嬷是奉命来折磨她的,哪里肯服软。 那天当天化日之下沈慧安就敢把她往死里掐,今日这方嬷嬷名正言顺哪里会不借机狠命整饬自己? 孙心慈想着这些已经是一身怒火,此刻听方嬷嬷说让她坐,孙心慈撇了下嘴巴,心道坐就坐,她倒要看看这个死老婆子能挑出她什么毛病来。 她这般想着,倒是认真地扭着小腰款款走到椅子旁,接着她仔细回想着母亲杜美珂平日的坐姿,屁股一送故作风流地便侧身坐在了椅子上,两条腿还微微斜侧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右手微微翘起兰花指,挺着背脊偏又扭着腰,感觉良好的撇了眼方嬷嬷。 她曾见过母亲这般坐,总觉着很是好看,有股子说不出的韵味,如今学来便是为了气方嬷嬷的,最好能让丑八怪老太婆子自行惭秽赶紧滚蛋! 方嬷嬷如何能不知孙心慈的心思,她款款起身脚尖微点,不知怎的一动作,整个人就似腰若无骨了一般,接着她走了两步斜斜地半靠在了孙心慈身旁的太师椅上,两只腿伸长,交叉叠放,一只手放在倚靠上撑着额头,另外一只手轻轻搭在腿上,只露个侧面对着孙心慈。 孙心慈惊讶地发现她的视线竟无法从方嬷嬷这个老太婆身上挪开,总觉着她那姿势散发着一股子诱人的味道,竟和母亲那坐姿效果差不多。可母亲何等貌美,这方嬷嬷不过是一个头发都白了一半的老太婆啊! 可偏她的姿势就是让人觉着优雅至极,又慵懒至极,孙心慈恨得死死咬住下唇,却越发觉着自己被羞辱了,一股强烈的恨意和羞耻感涌上心头,她猛地收回目光,扭开头看也不再看方嬷嬷一眼。 夏儿和春儿站在一旁看着,也被方嬷嬷弄的一愣一愣,她们和方嬷嬷可谓日夜相伴,只知道方嬷嬷曾在宫中当过娘娘身边得力的宫女,后来因到了年纪便请了主子恩典被放出了宫嫁了人,之后因丈夫和儿子死在了一场意外的火灾中,这才进了侯府做了慧安的乳娘。 平时方嬷嬷表现的很是普通,她们竟从来不知她还有这等本事!只看得瞪大了眼,一脸崇拜。 方嬷嬷见震慑住了孙心慈,便站了起来,道:“请二姑娘将老奴方才的坐姿照着做一遍吧。” 孙心慈哪里会肯!这要是真照着做了,岂不是说明自己连个半只腿跨进棺材的老太婆都不如了!? 她面色涨得通红,死死瞪着方嬷嬷,见方嬷嬷固执地站在身前,孙心慈就觉她这分明就是在挑衅,呼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梗着脖子道。 “我累了,要回房歇息一会。”说着推开方嬷嬷便大步出了厅堂,一脸恼怒地冲出了院子。 方嬷嬷被她推的倒退了两步才被春儿扶住,她撇了眼院门处,还有院墙外假山上站着的几个看热闹的婆子丫头们,又望了眼孙心慈怒气冲冲的背影勾了勾唇角。 且说慧安从关府回到凤阳侯府时已尽正午时分,日头正毒,她刚入二门,便闻秋兰院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嚣,慧安本就担心会出事,闻言快步就往秋兰院赶。 路上恰遇碧水院攀枝跟前伺候的丫头琉璃正匆忙着从秋兰院的方向跑过来,一脸的幸灾乐祸,似是没有看到慧安一行,正准备绕过抄手游廊往碧水院跑。 冬儿忙唤她一声,招手将琉璃叫了过来,问道。 “匆匆忙忙的跑什么?没看到我们姑娘吗?!没眼色的东西。” 琉璃吓了一跳,忙俯身行了礼,惶恐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顾着想事儿了,是真没看到姑娘,姑娘扰了奴婢这次吧。” “行了,还不快回话,前面怎么了?”冬儿见她只顾着请罪,心里不悦,又喝一声。 琉璃这才忙道:“秋兰院方嬷嬷正教二姑娘规矩,不知怎的二姑娘便恼了,甩了方嬷嬷一耳光,还说……骂方嬷嬷……狗仗人势……如今老爷也去了秋兰院,正训斥二姑娘呢。” 琉璃说着见慧安变了面色,吓得忙住了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再不吭声。 一听方嬷嬷被甩了耳光,慧安心里不由恼火,看也不看琉璃,大步便向秋兰院走。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转载请保留! 054 你奈我何? 绕过抄手游廊,便能瞧见秋兰院的月洞门外围了不少探头探脑往里瞧的仆妇,慧安扬了扬眉,倒是不再那么心急。 方才她闻方嬷嬷受了气,被孙心慈打了一巴掌,就觉怒火攻心担忧不已,如今一想,有春儿和夏儿在,方嬷嬷该是吃不了亏才对,再加上方嬷嬷也不是那会让人拿捏的和软人,只怕这其中必有缘由。 如今见竟然有这么多的仆妇围在秋兰院瞧热闹,慧安便越发觉着事情有异,于是面上虽急切,脚步却慢了下来。 慧安几人还未进院子,便听里面响起孙心慈颇为不服气的声音。 “爹爹,你怎么能听信方嬷嬷的一面之辞,真的是她对我不敬,可着劲的折腾我,我这才没忍住框了她一巴掌。我是主子,她是奴仆,奴仆欺主,我教训她一下又有何过?难道就因为她是大姐姐的乳娘,犯了错我都不能代为教训吗?” “小慈,你住口!方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又是你大姐姐专门请她来教导你礼仪规矩的,岂能做那等欺主,挟私之事?娘都说了,那日是娘和你大姐姐之间是有些个误会,可那都是娘说错了话,才让你父亲错怪了你大姐姐。昨个儿也是娘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汤碗,这才溅了一身热汤,你怎么……哎,你这孩子,还不快给方嬷嬷道歉赔礼?!” 杜美珂说着便暗自拧了孙心慈一把,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给方嬷嬷赔罪。 她说的这话看上去是谴责孙心慈,实际却在暗指慧安因为前两日孙熙祥为端门事件的事到榕梨院兴师问罪,使得慧安和她产生了误会,又暗示大家慧安因那日的事竟耿耿于怀昨日还泼了她一身汤水,今日又让方嬷嬷来折磨孙心慈。而孙心慈根本是因为孝敬她这个母亲,这才对方嬷嬷无礼的。 自己的女儿,杜美珂哪里有不了解的?她虽没看到孙心慈框方嬷嬷,但孙心慈被她宠的有些骄纵,最受不了气,方嬷嬷是个老油条,不可能借教养之名明目张胆地折磨孙心慈,这样也太容易被抓住错处,一世的老脸也就到头了。那这事便定是自己这骄纵的女儿不占理,如今这么多人瞧着,硬要说是方嬷嬷苛待孙心慈,哪是不行的。 所以杜美珂不像孙心慈直接说是方嬷嬷犯了错,她只说自己和慧安之间有误会,而孙心慈更是因为这个才对方嬷嬷下的手,还让孙心慈赶紧道歉。 这一方面是给孙心慈找了个动手的理由,万事孝为大,不管孙心慈占不占理,只要她是出于孝道,那便是动手了也是对的。另一方面,大家听了这话,不免就会想是不是真因为误会,方嬷嬷便心有不忿在教导时对二姑娘多加苛责了。 就算那些看热闹的仆妇亲眼见到事情经过,不会因她几句话便觉着是方嬷嬷的错,但孙熙祥没看到啊,他却会因她的话心里产生怀疑,并怀疑方嬷嬷的意思定也是慧安的意思,那么是不是说明慧安对他这个父亲也是心有不忿呢? 方嬷嬷闻言哪有不明白的,登时只恨杜美珂毒舌,又见孙熙祥果然若有所思,方嬷嬷便噗通一声跪下,哀声道。 “老爷明鉴,那日老爷吩咐让老奴来教导二姑娘礼仪,老奴万不敢绥委延误。今儿一早便奉命来教导二姑娘礼仪,老奴本就战战兢兢,生怕有负主子信任。如今非但没能教会二姑娘何谓娴静端庄,反倒令二姑娘误解之下失手打了老奴,这都是老奴没有本事。二姑娘不服老奴,更说明是老奴技艺浅薄,教不了二姑娘。老奴实担不起二姑娘的歉,还请老爷容老奴请辞,老奴定求了我们姑娘为二姑娘从宫里请个更好的教养嬷嬷。” 方嬷嬷这话说的也很巧妙,她不提是谁的错,只说自己是奉了孙熙祥的命来的,只怪自己技艺浅薄,本事不够,这才使得孙心慈动了手。再来就是请辞,说教导不了孙心慈。 古往今来,哪个朝代不是尊师重孝的,即便方嬷嬷技艺浅薄,但她既然做了孙心慈的教导嬷嬷那一日为师,就该受到应有的尊敬。可孙心慈作为学生,竟出手打了她,这可是不尊师的表现,而且她还是奉了慧安的命来的,又是慧安的乳娘,孙心慈对她动手,那就是对长姐不敬。 不管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对老师不敬,不将长姐放在眼里那总是错的。 方嬷嬷这话更强调了孙心慈的动手,大户人家的姑娘是可以随意处罚下人的,但是那也万没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姑娘那都是娇客,便是教训下人,那也应由丫头仆妇们来代做才是,哪里有自己动手的道理? 这别说没一点娴静端庄的样子了,简直就是有失身份,行至不雅! 就算是慧安粗野之名在外,那也是因为在府外时和别家小姐发生过冲突,动上了手,故而一下子名声便不好了。而孙心慈这在自己家中,对下人动手简直就是和乡野骂街打杀的村姑子一般无二了。 故而孙熙祥闻言,再看孙心慈那一脸不服气的模样,顿时便蹙了眉,觉着这个女儿确实是被宠的骄纵太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方才他已经询问了下人,都说方嬷嬷行事并无不妥,是二姑娘不服管教,动手在先,外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个女儿竟然还想将过错死赖到方嬷嬷头上,事情已然对她不利,还在兀自逞强好斗,这不是没脑子吗?! 他宠爱这个女儿,也是觉着她长相娇美,性情可爱,想着有一日说上好亲对自己也会有所助益,而且她毕竟是自己和杜美珂唯一的孩子,没有不疼的道理。可如今这二女儿性子骄纵不说,还不长脑子,这却让他心下恼怒了。 他目光锐利地瞪了眼孙心慈,便道。 “方嬷嬷既是奉了为父的命来教导你礼仪规矩,那便是正经的教养嬷嬷,没有甩教养嬷嬷耳光的道理,还不快些赔礼。” 孙心慈听到父母竟一致让自己道歉,登时便觉委屈万分。她那日在端门吃了慧安的亏,鼻子下面被掐的稀烂,好不容易结了痂又丑的不敢出门,谁知回到杜尚书府都不得安宁,还被赶了出来,连日来日子过的很不顺心,今日来学规矩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奈何方嬷嬷一介奴婢,还真当自己是教养嬷嬷了,竟还一板一眼地教导起她来。 她岂能服气,忍了一上午偏还找不到方嬷嬷的错处,直弄的自己肝火上冒,最后在方嬷嬷第十次令她再学着她的模样走圈时孙心慈总算是没有忍住,出手打了方嬷嬷。 可她觉着她是主子,方嬷嬷是奴婢,她就算打了也是小事一桩,为什么父亲母亲偏要小题大做,竟还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个奴婢道歉! 孙心慈面色倔强着盯着孙熙祥,眼眶红红的,偏就不愿意照做。 孙熙祥见此是真的恼了,只觉这个女儿可真是被惯的没个样子,竟连自己的话也忤逆不尊,登时便低沉喝道。 “孽障,自己闯了祸,还不知悔改吗!” 此时刚巧慧安从院外走来,忙快步上前扶着孙熙祥,和声道:“爹爹息熄火,多大的事,怎就气成这般。若是爹爹气坏了身体,这可叫女儿们如何自处!” 她说着冲院子里站着的看热闹的聘菊,云巧等人怒喝道:“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给老爷搬个椅子过来,有让老爷大冬天站在院子里吹凉风,连口热茶都喝不上的道理吗?” 在浮云巷时独门独户,又没有尊长镇宅,杜美珂一人做大,孙熙祥又偏宠与她,两人在一起荒唐的很。如今在秋兰院的都是原先在杜美珂身边伺候的得力人,说起来她们哪个没碰到过孙熙祥和杜美珂大白天的行那等荒淫事? 故而孙熙祥在她们眼中那还真是没多少威严可谈,这心里对他的敬意少,就会不知觉地生出怠慢之心,再加上方才院子里乱将起来,聘菊等人忙着瞧热闹,根本就没想到给孙熙祥搬凳子上热茶。 如今闻言更是齐齐一愣,倒是冬儿几人趁她们还愣着,便训练有素,整齐利落的行动起来,搬椅子、上热茶、打炉笼。一时将秋兰院的丫鬟仆妇们趁的更不知规矩,行至懒散。 孙熙祥心里便更觉着自己对杜美珂母女宠爱太过了,立时喝了口茶,面色和缓着对慧安道。 “还是安娘懂事知礼,丫头们也调教的不错,想来都是方嬷嬷的功劳。” 说着又转头冲跪着的方嬷嬷道:“嬷嬷快请起吧,休要再说技艺浅薄教不了二姑娘这样的话,以后二姑娘本老爷就交给你了,你只管严格教导便是。” 杜美珂闻言面色就是一变,见孙心慈还要顶嘴,忙使劲拽了她一把,孙心慈这才咬着牙没有吭声。 杜美珂见这会子孙熙祥已然站在慧安一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逆转,只恨孙心慈太刁蛮任性,方才若是按她说的赶紧给方嬷嬷道个歉,这事不也就翻过去了嘛,而且还能留个孝顺的美名,不至于被下人们构陷,如今倒好,被方嬷嬷和沈慧安三言两语撺掇的连孙熙祥都不再护着她了。 但是杜美珂也知道此刻孙熙祥虽向着慧安,但心里却并非就是爱重慧安而疏远了她们母女,只是因为今日确实是小慈闹的太过,这会子又当众不听父言,这才真惹恼了孙熙祥。 再加上,自从进了凤阳侯府,她就整日想着怎么站稳脚跟,想着扳回面子,收拾沈慧安,故而对孙熙祥就有所疏忽,这几日又让攀枝那贱人寻了空挡,再加上如今她又和尚书府决裂了,昨日孙熙祥还因此事和她发了大火,她又因为连连受挫,见他怨怪自己非但没有可小意儿地哄着,反倒出言讥讽,惹得孙熙祥摔门而去。也难怪孙熙祥会如此着恼,当众不给小慈好脸。 可她又想着她这十多年来不明不白地跟着孙熙祥,两人在浮云巷时的恩爱无比,又觉着仅仅是因为她这几日怠慢了他,又失去了尚书府的支持,他便这样不顾情面,对她们母女如此无情,当真是让人心生恨意。 杜美珂到底不似孙心慈,她虽心中有恨,却也清楚地瞧明白了形势。 她知今儿被方嬷嬷拿住了错处,她就是舌吐莲花,这会子也别再想占住理字,讨不到什么便宜,早早揭过此事才是正经。 于是她面上毫不显露,即刻斥责孙心慈道:“还不快给方嬷嬷道个歉,嬷嬷也甭和小慈一般见识,以后小慈全赖嬷嬷教导了。” 谁知早已窝火至极的孙心慈,见不仅向来偏爱自己的父亲不向着自己,连母亲都指责她,从未受过这等委屈的她,登时便如被点燃的炮筒爆发了。 只见她面色突然涨红,神情激愤地破声大嚷,道:“我不!我为什么要道歉,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才!明明是她欺主,却要我认错,就因为她是大姐姐的乳母吗?大姐姐,你是不是让方嬷嬷来找我麻烦,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敢指天发誓说你问心无愧吗?” 她说着直迈步逼近慧安,怒视着她,满脸都是不忿和怨毒。 慧安被她这副模样吓的一愣,心道这孙心慈莫不是疯了吧?前世的她竟输给了这样一个行至粗野,毫无耐性又骄纵无脑的人手中?望着这样的孙心慈,慧安竟有些恍惚,悲哀,和好笑了起来。 见慧安不说话,孙心慈却以为她怕了,一脸得逞地看向孙熙祥,抬手指着慧安的鼻子,大声控诉道:“爹爹,你都瞧见了吧?她根本就不敢发誓,她这是做贼心虚……” “够了!”孙熙祥见她越来越不像话,简直和乡野泼妇一般无二,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娴雅端方,登时便怒火高涨,一声大吼吓得孙心慈惊异地瞪大了眼愣在当场。 见秋兰院外围着的仆妇们窃窃私语,不少已公然对着孙心慈指指点点,杜美珂心里一急,只怪自己平日太过宠溺女儿,忙上前拉住孙心慈,急声道。 “小慈,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大姐姐,听娘亲的话,快给你大姐姐道个歉。” “我道二妹妹怎么这么不知规矩,张狂无礼,原来竟根源在此!珂姨娘!你一个姨娘不过是府中的半个主子,你有何资格斥责我二妹妹?!又有何资格口出狂言,自称娘亲?哼!二妹妹学的如此骄纵任性,目无尊长,我看怕都是被你教坏的?二妹妹对我误解这么深,这其中怕也少不了你的挑唆吧?”慧安见杜美珂竟到此时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登时心里冷笑,目光森寒地盯着她插口道。 杜美珂闻言直气的面色惨白,一双眉目瞪得大大地怨毒无比地盯着慧安,嘴巴开合了半响,竟是找不到一句能够辩驳的话来。她心里又怒又恨,奈何这些还不算什么,一股因认清现状的透骨寒意直透心扉,让她觉着似是掉下了万丈深渊,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让她感觉无望和恐惧,冷意彻骨竟几欲晕厥。 慧安见她模样心里爽快,面上却不露分毫,一脸诚恳地看向孙熙祥,肃声道:“父亲,安娘看这秋兰院再不整顿怕是不行,如今已乱的不成样子了。一个姨娘众目睽睽地就敢对府中姑娘口出苛责,还妄自尊大,自称娘亲,这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孙心慈闻言直气的跳脚,甩手便要去打慧安,却被她身后的乳娘杜嬷嬷死死拉住。杜美珂虽还顾着脸面,没失了体统,但那一张美人脸早扭曲的不成样子,她心中悲凉竟找不到一句能够反击的话来。 她才真正意识到在这凤阳侯府中她的地位和慧安的地位竟是毫无比较可言的。她只觉自己打从进了凤阳侯府,便似掉入蜘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的厉害缠的便越是紧,陷的便越是深,距离死亡便越是近。 而如今她唯一能依仗的便只有孙熙祥了,杜美珂想着面色已变。晶莹的珠串便如坠雨滑出了眼眶,一双妙目饱含了委屈和悲凉直直盯向孙熙祥,端的是楚楚可怜被人欺的模样。 她那样子连慧安看了都觉着心里一揪,直以为自己就是那恶鬼魅欺了人家慈善娘。 孙熙祥和杜美珂到底是有真情在的,想着这十多年来的恩爱缠绵,心里就是一软,虽是这两日恼恨杜美珂得罪了杜尚书,但一见她这样便面露不忍。 慧安看了,心里直冷笑,只事情到了这一步杜美珂还想翻牌,那是万没可能的。她面色一正,凑近孙熙祥,便道。 “父亲,现如今朝堂波谲云诡,皇上天威震怒,王大人刚参了杜尚书一本,若是父亲也因家中琐事,宠妾过甚而被参奏,怕是有碍父亲前程呢。再者说了,女儿听说那王大人向来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抓住一件事不折腾个够他就不放手。也不知王大人这会子会不会在纳闷,想着珂姨娘一个外室妇怎么就又入得尚书府,而且还敢嚣张地大闹杜府,也不知她的胆子是被谁纵出来的……” 杜美珂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外室女能够重新登堂入室,进了尚书府入了凤阳侯府,那全赖孙熙祥的宠溺支持。那杜尚书若非看孙熙祥有意要抬杜美珂为正室,就凭杜夫人的哭求,怎么可能让杜美珂进门。 慧安这话只差没说,父亲你宠妾灭妻,就不怕也被王大人参上一本,前程完蛋吗?! 她这话可是有些指摘父亲的意思呢,孙熙祥闻言目光锐利地瞪向慧安,心中虽气女儿对自己不敬,但也知慧安说的没错,一时怒也不是,忍下又觉失了身为父亲的颜面,面容便有些难看。 慧安见此却毫无预兆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聚下道。 “爹爹,妹妹她如此不知礼数,胡言乱语,都怨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做好榜样,以正范例。妹妹听信谗言,对我有误解,那也是女儿没早些洞察规劝的错。如今致使妹妹竟动手打了教养嬷嬷,又忤逆父亲,目无尊长,安娘作为长姐,岂能自专,愿自请家法陪妹妹一起受责。” 慧安这话只差没指着孙心慈的鼻子骂她不孝不贤了,而且她这没有错的都自请家法了,那孙心慈和杜美珂这一对母女就更不用说了。这么多人瞧着呢,料想孙熙祥就是心长的再偏,那也不得不惩戒杜美珂母女。 果然慧安言罢,孙熙祥面色变的极为难看,盯着慧安的眼睛显些射出锋芒来。他望着这个对自己步步紧逼的女儿,握紧了双拳,心里着实气闷厌恶的紧。 慧安见他如此,心里连点波澜都没起,她还怕得罪他不成?她早就不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当父亲看了,如今这才刚刚开始,总有一日她是要开祠堂,逐生父,要和孙熙祥彻底脱离父女关系的。 所以慧安牙根就不怕得罪孙熙祥,面对他愤怒的眼,慧安只一径地装无辜。 孙熙祥盯了慧安半响,这才鼻翼跳动着恨声道:“来人,将珂姨娘拉下去,罚跪祠堂一日。请家法,领板子二十。” 他话说完,孙心慈便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孙熙祥本就被慧安气到却发作不得,如今见孙心慈竟也敢不将他当回事,登时便是一怒,一掌拍在扶椅上,怒喝道:“孽障,还不跪下!” 孙心慈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便吓的噗通一声软倒在地,那边春韵苑的赵妈妈已取来了戒尺。 孙心慈没有见过动家法,不知者无畏,虽是跪着但面上还带着些不忿和委屈,倒是不见害怕。杜美珂就好不到哪里了,她见此刻求情已是无用,何况她自己也要去跪祠堂,如今她一脸苍白被两个仆妇拉着,抖的如同风中柳絮,一双眼睛饱含担忧和心疼地盯着孙心慈。 慧安将两人神情收入眼中,勾了勾唇角,却听孙熙祥道。 “安娘既已知错,但知错归知错,处罚归处罚,你没能做好榜样,自领三板。赵妈妈行家法。” 孙熙祥竟连慧安一起罚了! 方嬷嬷闻言,登时便气的要开口,慧安忙给了方嬷嬷一个制止的眼神,大声道:“女儿谢父亲教诲。” 孙熙祥这是在警告她,她纵然再厉害,也越不过他这个生父,他一句话教导女儿便是无理亦能整治她,谁也说不出个不行来,谁也护不了她。 若此刻方嬷嬷多言,只怕今儿这场仗就白打了。方嬷嬷和冬儿几人见慧安如此,只能安奈住心里的不满和怒火,硬生生逼回了嘴边的话。 眼见赵妈妈执着戒尺上前,方嬷嬷想着孙心慈受罚,只怕慧安也得跟着跪,她怕慧安受凉,忙道:“老爷,天冷地寒,别把姑娘们的膝盖冻着了。请允老奴拿两个蒲团来,给姑娘们挡挡寒。” 见孙熙祥点了头,方嬷嬷忙唤丫鬟进屋拿了两个厚绒蒲团给慧安和孙心慈垫上。赵妈妈这才走到慧安面前,肃容道:“老奴得罪了。” 慧安将右手伸出,赵妈妈轻喝一声,戒尺便打在了慧安手心,啪啪啪三下,待板子打完慧安才觉出痛来,掌心已是红了一片。 赵妈妈打完便又行至孙心慈面前,道:“请二姑娘伸手吧。” 孙心慈从未受过戒尺,那里知道其中利害,见慧安面色不改,她嘴一哼抬起手来,脸上还满是挑衅和倔强。 赵妈妈微哼了一声,眉眼讥讽地挑了挑,手中戒尺便上下飞舞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尽数打在了孙心慈的掌心。 前两下孙心慈还没尝出味儿来,到第三下时她已觉得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只她不愿当众输给慧安,于是便死咬着下唇,可那戒尺打在手心实在是疼啊,到第五下她已是忍的一头是汗,尖声哀叫起来,可赵妈妈那是沈清用过的老人,岂会对她手下留情。 戒尺毫不客气的落下,孙心慈只觉那薄而有弹性的戒尺打在手心,十指连心,皮肉分离般撕心裂肺的痛,顿时哭天抢地的,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硬气样儿。 慧安在一边冷眼瞧着,只见她哭得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不觉厌恶地别开了头,满眼的轻蔑。 那边杜美珂看着心疼,扑倒在地,哭喊着哀求孙熙祥。可众目睽睽,孙熙祥也得顾着脸面,哪里肯理她,只别过头去不看。 杜美珂没了法子,倒是不哭了,一双眼睛蓄满了恶毒,只盯着慧安。慧安才不怕她,趁着众人不注意,还冲她抛了个得意的笑脸,登时气的杜美珂险些没背过气去。 待板子打完了,杜美珂再也忍不住,一下扑到孙心慈身边拥着她哭了起来,心肝肉的叫着。 而孙心慈跌坐在蒲团上,疼的满脸冷汗,小脸惨白,鼻涕泪水糊了一脸,好一个惨字了得。 方嬷嬷见打完了,忙过来扶起慧安,孙熙祥瞥了慧安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他这一走,院子外围着的仆妇们也纷纷离去,慧安冲方嬷嬷安慰一笑,看着拥在一起哭泣的孙心慈母女挑起了唇角。 她缓缓在杜美珂身边蹲下,笑着道:“珂姨娘,我今日也得劝你一句,要知道,人贵在自知。你今日偏有两不知。第一,你到现在都不知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早已不是那个尚书府的嫡小姐了,你如今只是一个贱妾!第二,你得弄清楚,这里是凤阳侯府,不是你那浮云巷,你最好知情识趣点,老老实实做你的贱妾,若是以后再口出狂言,妄自尊称,兴风作浪……那今日之辱,便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字字如刀,言罢,杜美珂已是气的咬破了唇角,慧安笑了笑,又看向窝在她怀中的孙心慈,不屑道。 “要我为你这种跳梁小丑发誓?你配吗?我就是故意欺负你呢,你奈我何?” 说罢,咯咯一笑,起身便带着方嬷嬷一众出了秋兰院。 回到榕梨院,方嬷嬷给慧安红肿的手心上了药,颇有些气恼地责道:“姑娘也真是不爱惜自己,便是逼着老爷动家法,也没有赔上自己的道理。瞧这手肿的,若是再落了伤可如何是好?” 慧安闻言一笑,安慰她道:“我若不这样,只怕你们那好老爷训斥几句也就揭过这事了。便是说几句狠话那对珂姨娘母女也是不痛不痒的,岂不是白瞎了乳娘挨那孙心慈的一巴掌?乳娘挨了打,安娘可没有不报仇的道理。” 方才在秋兰院,一见院外涌了那么多瞧热闹的人,慧安便已经想清楚,只怕方嬷嬷那一巴掌是故意激孙心慈打的。不然院外不会刚巧围了那么多人,再者有春丫头、夏丫头在若非方嬷嬷授意,这两丫头岂能挡不住一个孙心慈? 方嬷嬷闻言目光一暖,面上却多了责恼,怒道:“嬷嬷是故意挨那一下打的,姑娘岂能看不出?就二姑娘那软胳膊小手心的,就算是使上吃奶的劲儿,那能打的疼到哪里去?嬷嬷这脸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哪里就用得着姑娘舍了自己给我报仇?没得让嬷嬷心里难受……” 方嬷嬷说着说着仍是抵不住心里感动,又心疼慧安,眼眶一润。 慧安忙笑着道:“乳娘休恼,安娘哪有那么傻,做那毁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我是估摸着老爷就算动家法也是让赵妈妈代劳,这才敢如此做的。乳娘还不知这其中猫腻?赵妈妈岂会真的打我?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那戒尺打在手心虽是听着啪啪的吓人,其实真不怎么疼,这会子看着有些红肿,却是一点都不疼了的,保管不到晚上就能完好如初了。” 赵妈妈是沈清身边的老人,万没下狠手的道理,看着一样的板子落下去或轻或重这中间的差别可大着呢,方嬷嬷只看赵妈妈那动作便能瞧出慧安没吃什么苦头,但这心里还是觉着不好受。 “我去瞧瞧饭摆好了没。”见慧安讨好的冲自己笑,她又瞪了她一眼,这才扭身出了屋。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太阳光洒在地上,为大地镀上一层薄薄的金,显得极为温晴。慧安瞧着喜欢,就让丫头们将软榻搬到了院子里,垫上厚厚的毛绒皮褥,慵懒地躺在上面,沐浴着冬日的暖阳,眯着眼瞧几个小丫头翻花绳。 她这两日心情好,只觉阳光肆意流泻在身上,似乎将那颗烦躁的心也抚摸地柔顺了,整个人都觉着异常宁静,轻盈。暖阳似洒在了心头,让慧安的内心深处再也不会感到孤独一般。 慧安由不得闭上眼睛,勾起了唇角。 夏丫头和秋丫头自院外进来,正看到此景,秋儿冲夏儿丢了个眼色,便蹑手蹑脚地往软榻前走。 夏儿笑着摇了摇头,几个丫头见此,也停止了嬉戏捂着嘴看秋儿猫一般弯着腰接近慧安。 秋儿眼见已到了软榻边,正准备突然出声吓慧安一下,哪里知道慧安突然睁开眼“呀”的一声直吓得秋儿一声尖叫原地蹦了一蹦。 登时院中丫头们笑得东倒西歪,慧安亦歪在软榻上笑得打转儿,抹着眼泪儿打趣地瞧着秋儿。 “姑娘净会欺负人!”眼见众人皆笑自己,秋儿拍着犹自乱跳的心窝,瞪着慧安跺着脚。 慧安又笑了半响,这才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指着一脸委屈的秋儿笑骂道:“瞧瞧,你们都瞧瞧,这才真叫恶人先告状,这都欺负到姑娘我的头上了。行了,你也甭委屈了,说说遇着什么高兴事了,竟乐呵的没上没下,连主子都敢戏弄了?” 秋儿闻言,这才嘟了嘟嘴,道:“姑娘欺负人,奴婢偏不告诉姑娘。” 慧安见她还使上小性了,不由失笑,道:“哟哟,这还冲姑娘我甩上脸了。得,姑娘不问你了,夏儿来说。” “珂姨娘昨夜跪了一夜祠堂,今儿一早晕了过去,方才我们从秋兰院经过,恰见聘菊几人将她抬回去。”夏儿回道。 慧安就说这俩丫头如此高兴定是有因,闻言也笑了。想着昨夜赵妈妈专门叫春韵苑的紫草来看她,那紫草只道赵妈妈因晚上还要督查珂姨娘受罚,便不能亲来看望慧安,特派她前来问候。 慧安闻言便知珂姨娘这一夜不会好过,如今看来赵妈妈昨夜只怕真盯着杜美珂跪了一夜冰石板地。这天寒地冻的,祠堂就算生了火也会散发着阴寒之气,更何况还跪冷地板,杜美珂不晕才怪。 不过这些伤痛只怕还不算什么,比之身体上的伤痛,只怕杜美珂不得不跪母亲的牌位,更能让她撕心裂肺的痛苦。料想她这一晕怕是几日都下不来床了,就算不生病,那膝盖也得养上几日。 想着自己终于能清净几日了,慧安心下不由高兴,但闻秋儿突然道。 “对了,将才我和冬儿在二门碰到回事处的刘栋,听他说关将军已审出了那群东姜死士是逃逸的东姜海昌王派来的,那海昌王是东姜国王的亲弟弟,关将军领兵攻下东姜国都,他就带了一群残兵逃到了东姜东北的一座岛上,他派死士来刺杀圣上,一来是缓解下被追击的压力,再来也想借大辉的手杀掉东姜国王,他好自立为王。如今圣上震怒,已令户部准备明年东征大军再次讨伐海昌王的军饷了,听说这次还是令关将军统军!如今封城令已经撤了,京畿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正收队呢。街上百姓已是多了不少,这几日街上的气氛乱吓人的,如今可算是风平浪静了。” 秋儿说罢,一旁玩花绳的冰月便接口道。 “这事我们也听说了呢,这么说那关将军岂不是明年就又出京了?皇上对关将军可真是倚重呢。” “是啊,听说皇上正考虑要给关将军封侯呢。”承影也插嘴道。 慧安听她们一言一语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都是小道消息,之前说皇上明年要派关元鹤出征倒是真的,之后又说皇上考虑给关元鹤封侯,这可分明就是胡言乱语,皇帝的打算她们几个小丫头如何能知。 前世时她可记得,那关元鹤封东亭侯可是因为和北胡打战又立了功,这才得封的,依稀该是两年后的事情呢。 “对了,圣上下令不日要御林军押着那东姜国王游街呢,游完街就要将他关押到承宁塔去软禁。告示已经贴出来了。这会子外面可热闹了,不少在这次刺杀中死了亲人的官员和百姓都跑到兴华门外联合请命要将那国王凌迟呢。也不知道圣上会不会改变心意,要说那些百姓平白死了亲人也真是可怜……” 大辉的朝政开明,大辉三代皇帝都鼓励百姓进言,关心民声,这也是百姓敢去皇城门前请命的原因。当今贤康帝最是亲民,如今百姓闹将了起来,会不会改变圣意倒是真不好说。 不过这事和她也没啥关系,倒是这封城令一解,国子监的放假怕也到头了,想着又得日日早起去学堂,再几日还要年终各科考评,慧安就一阵郁结,本来的好心情即刻便打了折扣。 慧安想的一点没错,没到旁晚,二门处就来报信,说是国子监来了通知,言道既城禁已解,学当勤勉,即日便该开学,但思及近日京中多白事,故而特沐休三日,三日后开课令众学子莫要迟到。 慧安发现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勤勉的人,听到要上课就想到又得早起,不由扑到厚厚的锦被中拱了又拱,那样子就仿似不好好滚滚下一刻就会有人将她从被窝中拉出来一般,瞧的方嬷嬷直乐呵。 055 英雄那个救美? 翌日,慧安想着不用出门,便让冬儿给她穿了一件菊花吐芳的银红家常小袄,套了条半旧的月白裙子。头上只松松的挽了个双燕髻,用了膳便一头扎进了书房,将丫头们尽数赶出了书房,窝在里面研磨作画,竟是日上中天都没出来。 冬儿和夏儿在跟前伺候,两人偷偷进屋瞅了几回,竟见慧安神情颇为认真,弄的两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是到了饭点也不敢打搅慧安。 她们只道姑娘真是中了邪,竟破天荒的沉住气开始修习书画了,不过两人毕竟对慧安了解颇深,也猜想到慧安这般定和几日后国子监的年终考评有关,许是临时抱佛脚呢,万不会真转了性子喜好上琴棋书画了。只她们想不明白,以前每年慧安都不将这事放在心上,怎生今年看的竟如此之重,难道是不想到时候输给二姑娘? 她们自然不会知道,慧安经历了前世的失败,如今幸得重来,自是不能如前世一般任性,何况她这世还有许多事未完成,如果不精心塑造形象,不强迫自己变得圆滑去迎合京城的上流圈子,只怕她依旧会如同前世寸步难行,还谈何报仇雪恨? 其实慧安这临时抱佛脚也是事出无奈,经过前世她是真感受到了流言的威力。一个女子只要名声坏了,便是你有千般万般的好,也会被流言蜚语给层层掩埋,再别想有出头的机会。这个世道对女子就是这般的不公,故而作为女子真的行将踏错一步,便有可能毁了一生。 前世她也曾听方嬷嬷如此教诲过,但慧安却并不以为意,只觉得她是危言耸听,如今才知此言一点都不差。 故而今生她想尽力让自己迎合上流社会,起码不能和京城的贵夫人小姐们形成摩擦,只有这样今生她才能走的平顺一些。 而做到这些首先便得提高自己的形象,不能说一下子变成什么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起码不能再落个粗野的名声,附庸风雅的事怎么也得学上一些,起码别再处处丢人。 其实虽说大辉世风开化,女子尚能当街纵马,但一个闺阁小姐能表现自己,让人熟识自己的机会却也不多。 而国子监的年终考评便是表现自己,为自己争取美名的绝佳机会。很多京城出名的才女都是在学堂年终考评中取得了众人赞誉,故而美名远扬的。 这也使得每年的国子监和太学年终考评时,公子们倒还算罢,姑娘们可真是费劲心思装扮自己,挤破脑袋想着出头。 而这些年国子监和太学的年终考评,又常常会请些社会上颇有名气和地位的人士来做评判,这也使得每年学堂的年终考评成为京城的一场盛会。 如这样的盛会,对于京城之中的贵女们来说,可谓至关重要,若是能在年终考评中出彩,赢得了贵人和众学子的赞誉,那不肖数日,恐怕说亲的媒婆都要把府里的门槛给踏平,结上一门好亲,却也是机会很大的。 尤其对高门大户的庶女来说,她们本来得到认可的机会就少,京城贵妇贵女聚会很少邀请庶女,而国子监的年终考评对她们来说更是难得的出头机会。 慧安如今临时抱佛脚,到不是想着要攀什么好亲,也没想着能在人才济济的考评中出什么风头,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晓的,便是重生了也不可能一跃变成什么才女,她只是不想如前世一般被人讥笑。想凭着知晓考题的这点优势,尽力为自己营造一个相对好点的名声。 不过话说回来,到现在慧安也没弄明白她是为什么会得以重生的,更是没搞清楚这世发生的事情为何有许多都与前世不同。 所以便是她遁着记忆想起来了前世考评博士出的考题,如今也无法确定今世这考题会不会不一样。 故而为了保险起见,慧安将前世在国子监修学时每年博士出的考题皆列了出来,打算多手准备,祈祷幸运能再次降临到身上,让她平平安安过了今年的考评。 且说慧安这边捣鼓了一早上的文墨书画,那边却乐坏了方嬷嬷。 比起沈清对慧安的一味宠溺,方嬷嬷却更加通透,知道琴棋书画从一方面标榜着一名女子的才德,忽视不得。先前沈清在世时她便隐晦地向沈清进言,不能放任慧安玩乐,但是沈清总也不愿强迫女儿做不喜的事,更觉着她的女儿在她的庇护便是不学琴棋书画也定能找到好人家,沈清的这想法倒是和她那父亲沈强如出一辙,对女儿都疼到了骨子里,要说这放眼京中比起女儿宝贝来凤阳侯府若认了第二,还真无人敢认那第一。 而方嬷嬷一来是个奴婢,再来也实不愿慧安不快乐,故而沈清既表示慧安不用学习琴棋书画去迎合谁,那方嬷嬷便也没有坚持的道理。 可如今见慧安突然开了窍,竟努力练习丹青,方嬷嬷到底还是高兴的,忙前忙后的跑了几次大厨房,只想着好好捯饬点补品,给慧安补补脑子。 所以慧安终于伸着懒腰从书房出来时面对的就是一桌子的大鱼大肉,皆是她平日里爱吃的。望着一脸慈爱的方嬷嬷,慧安嘴角抽了抽,抓了箸抡起膀子开始狂吃。 待慧安放了箸,滚着鼓鼓的肚子,扶着冬儿的手起来时,方嬷嬷一脸满足地点头。 “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就对了,明儿嬷嬷再给姑娘准备蜂蜜熊掌,燕窝肥鸡丝,黄焖鱼骨……” 慧安闻言很没形象地扶着腰打了个打嗝,很是豪迈地将小手一挥,拍案道:“行,乳娘只管准备,安娘定放开了吃,争取早日养成待宰的大肥猪。” 谁知方嬷嬷闻言竟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正是,真不知现在的世道怎么就变了,愣是喜欢细胳膊细腿的病美人,要嬷嬷说这女子还是胖点好看,富态,瞧着也喜庆。” 慧安闻言彻底无语了,她发现关于吃多吃少这个问题牙根就不能和方嬷嬷深谈。 因着吃多了油腻,方嬷嬷另给慧安捧了一杯消食茶,慧安用了便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闭着眼揉肚子。 秋儿从外面打帘而入,笑着道:“昨儿解了封城令,今儿一早奴婢便去了刘家村,寻找了沙云娘,她那日在山道上被我们所救,后来因怕马公子再去寻事,就连夜收拾了包袱去了临近村中躲避,后来听说京城出了端门的事情,封了城,这才回了刘家村,谁知那马公子竟还惦记着她,今日一早便带着好几个小厮直奔了刘家村,亏的村里的人机警,有人给云娘报了信,被云娘躲了过去。奴婢到刘家村时,马公子正被村民们诓骗着往临村赶呢。好再这云娘因着会些医术,村中的人有些个头疼脑热都爱找她,她又从不肯收银钱,故而在村中极有人缘,村民们都愿意帮着她遮掩,不然可真的出事。奴婢见了沙云娘把姑娘的意思都透给了她,她倒是爽快当即就签下了卖身契,说是愿意做我们府里的丫鬟只要能进国子监修习医术,定一辈子感激姑娘呢。如今那沙云娘便在外头,姑娘可要见见她?这是她签下的卖身契。” 慧安闻言坐起身,夏儿接了秋儿手中的卖身契捧给慧安,春儿便在她腰后塞了个墨蓝色搭玄色丝绣八团花的大引枕。 慧安看了卖身契,见上面的蝇头小楷写的异常秀气,分明不是秋儿的笔迹,不由就挑了挑眉,道:“快让她进来。” 秋儿答应一声,转身而去,没一会便领进来一个穿橘红色棉布小袄,石青色绣白玉兰花棕裙的窈窕女子来。 那女子通身打扮极为素净,衣服皆是棉布料子,已浆洗的发白,却非常整洁。一头乌压压的发只用一支桃木梅花头的簪子别着,削肩细腰,粉面桃腮,可不正是那日在小径上被马鸣远调戏的小娘子沙云娘嘛。 沙云娘察觉到慧安的目光,忙快步行至厅中给慧安跪下,端端正正的扣了个头,脆声道:“云娘谢姑娘救命之恩,从今以后云娘就是姑娘的奴婢,定忠心侍主,以报姑娘的大恩,还请姑娘给云娘赐名。” 慧安见她神情恭敬,态度诚恳,不由有些纳闷。一般人若非走投无路,是不会卖身为奴的,何况沙云娘还有着医术,她既是靠着自己一双手养活自己,又对马鸣远避如蛇蝎,想来是个心气高,刚强之人。又知道避祸临村,定也是个有主见的。 这样的姑娘慧安原以为她不会答应卖身侯府,到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态度,于是便笑着问道。 “你识得字?” “回姑娘的话,云娘的父亲曾使村中私塾的先生,故而也教过云娘一些粗浅的字,识得并不全。” 慧安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不过是替你挡了一回灾,何故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 云娘闻言,抬头看向慧安,正色道:“云娘虽是乡野村姑,但也懂得洁身自好,若那日被纨绔掳去,定是要以身相殉,以保清白的。姑娘虽只帮云娘挡去了一灾,却等同救了云娘一命,云娘如今被纨绔所缠,虽是躲过一时,可若无姑娘相互却终是要落到那马公子之手的,云娘虽是女子,也知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姑娘与云娘有大恩,所以云娘自愿卖身侯府。但云娘也是有小心思的,一来云娘是为自保,再来云娘也是知晓姑娘的为人,又报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小心思,但云娘既认姑娘为主,便不会生出二心,还请姑娘明察。” 慧安听沙云娘说的坦白,面上神情更是坦然,倒是对她生出几分喜爱之心,笑道:“听说你家中只剩下你一人了?” “是,云娘父母早亡,本还有一个兄长。无奈兄长不愿一辈子蹉跎在乡下,便将云娘托付给了叔叔,六年前离了家出门闯荡,先开始还有书信传回来,知道兄长在随州从了军,只是三年前突然失去了音信。今年春上我们村中有一老汉到随州跑商,云娘托了他寻找兄长,可老伯回来说是他到军营中去打听,都说……都说云娘的兄长死在了战场上。可云娘听说战死沙场的士兵官府会负责给家属送生死牌,还会发放抚恤银,可云娘至今也未曾接到官府的通告,更不知兄长现如今是生是死,身在何方。” 那生死牌是挂在战士手腕上的木牌子,上面会记下战士的姓名籍贯,战士战死沙场,收尸兵收拾战场时都会解下战士腕上的生死牌,以便统计死伤,通告家属。 只是这也是要看情况的,若是打了败仗,那是无法收拾战场的,即便是打了胜仗,清理战场时也是有疏漏的,就算是生死牌被捡回,遇到管制松散的军队,不通知家属也是常有的。 故而依沙云娘这种情况,还真说不清她那兄长是否健在。慧安闻言,见沙云娘眼眶微红,又听她说她那兄长是在随州参的军,不由挑眉,问道。 “你那兄长可是参加的东征军?” “是的,云娘这里还放着兄长四年前寄回来的信。”沙云娘说着,忙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呈给慧安。 慧安见那信纸已经发黄,折的齐整只折线处已经磨损的破掉,显示常常翻看,不由叹了口气,读了信见信上说参加的正是关元鹤率领的东征军主力兵营,于是便道。 “你兄长叫什么?” “云娘兄长唤二虎。”沙云娘听慧安问起兄长名姓,心里一喜,忙应声回道。 慧安闻言点了点头,将那信折好令冬儿递给云娘,道:“这事我知道了,以后你就唤青月,夏儿带她下去安置,另找几本医书予她。这几日你别的事不必做,只好好看些医书,后日随我去国子监。” 云娘听闻马上就能去国子监学医,不免双眸一亮,忙叩首道:“奴婢青月告退。” 三日后,慧安被方嬷嬷刨出被窝带着新收的丫头青月乘着马车便到了国子监,因着今日要带青月到医学院入学,故而凤阳侯府的马车到时天色还早,国子监门前冷清的很。 慧安带着沙云娘进了聚贤门,穿过庭院便直往东面的医学院走,绕过长长的回廊,又穿过学子们日常活动的大花园,便见一条栽种了两排红豆杉的长甬道,冬季的红豆杉叶子已变成了红褐色,树冠枝叶繁茂呈倒卵形,连绵数十颗将甬道上方的天空都给遮挡了起来,显得异常肃穆。 长甬道尽头是一座彩绘牌坊,上书“仁爱”二字,预示着医学院对学子的医德准则:济世救人、普同一等、仁爱为怀。 慧安带着青月穿过甬道,又走过红漆院墙,便入了医学院的院门。但见院中多种观赏性的药草树木,便是冬季也不乏绿色,因慧安早和医学院的杜博士打过招呼,故而医学院的门房小厮直接将二人引到了医博士通常办公的修正堂。 得了通报,慧安才领着神情微显局促的青月进了屋,但见屋子并不大,收拾的却极为整洁,书案后坐着一个鹤颜白发的老者,头发胡须皆已花白,面目慈善,眉眼间满是为医者的严谨之色,正是医学院的医博士之一的杜晟。 见到慧安二人进来,杜博士目光先在青月身上扫过,这才看向慧安,笑道:“沈小姐倒来的早。” 这位杜博士原是太医院的院正,沈清尚在时每次慧安生病,都是请杜医正前往侯府,故而慧安对杜博士倒也熟悉。 闻言她忙是一笑,道:“不敢劳杜博士久等。” 杜博士笑着点头,看向青月,见她神情温婉,举至得体,不由点了点头问道:“听说你之前会些粗浅的医术?” 青月见杜博士盯着自己瞧,又问了话,不由便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望了慧安一眼,见她安抚地冲自己笑,这才稳了稳心神,答道:“回先生的话,小女曾跟着村中走方郎中学过辨认药草,谈不上会医术。” 杜博士见她应答得体,便又问道:“说说肺气虚会有何症状。” “气短自汗,时寒时热,兼有咳嗽,面色苍白,四肢无力,头昏腰背痛。” 医学院一向生源单薄,故而杜博士见青月对答如流,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 青月闻言一张小脸即刻便迸发出炫目的光彩来,慧安看她高兴,心情便也欢快不少,又和杜博士寒暄几句,留下束修费便也不多打搅,带着青月出了屋。 青月自被医学院的小厮领着去安置,慧安则独自一人往画艺院走。 谁知慧安刚出医学院的彩绘牌坊,便见马鸣远带着三四个小厮,并两个身着锦缎长袍的公子哥儿怒气冲冲的奔了过来。见到她,那马鸣远登时就怒目圆瞪,抬手大喝。 “沈慧安,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慧安蹙眉站定,马鸣远带着众人瞬间便到了近前,他一张气愤,张嘴便道:“沈慧安,我问你,你是不是将沙云娘那小娘们弄到了你府上,今儿还将她带到了国子监?” 慧安见他说话间唾沫星子直溅,不由厌恶地退了两步,扬眉道:“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我作何。” “你什么意思,爷看中那沙云娘和你有何干系,你故意和小爷我作对是吧?你是不是觉着小爷那日随了你的意就是怕了你啊?!”马鸣远闻言大怒。 他那日在小径上没能得逞,但却也抱着了沙云娘,算是吃了些甜头,回去后只要想到沙云娘那张娇俏俏的小脸,想着她那惊恐无助的小摸样,还有那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他就心里发痒。 本想着让下人把人弄来恣意玩弄一回,谁知还没等他行动就出了端门的事,这好不容易京城撤了封城令,他前儿一早便带着人直扑了刘家村,谁知道竟被一群贱民给糊弄了。 这两日他将刘家村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沙云娘,以至于这两日吃喝都不香,整日干啥都有气无力。谁知今儿一进国子监,便听通政司经历薛家的二公子薛昱说沈慧安带着沙云娘来了国子监,直接便领进了医学院。 那薛昱亦是个不学无术的,父亲只是个从八品的小京官,平日就爱跟在他后面讨好卖乖,巴结逢迎,最早便是薛昱发现了沙云娘并告知他的,故而马鸣远闻言就气冲冲地直接向医学院杀了过来。 “人家可是有太后撑腰呢,自然不怕你马大公子。” 和马鸣远一道过来的一个身着紫色织锦绣纹的白面公子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他是宗人府丞吴大人家的公子吴石鹏,他和马鸣远乃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按理说他的父亲乃是正三品的官,倒是不用巴结马鸣远,但是他平日却极爱跟着马鸣远瞧热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他这边一点火,马鸣远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几分。 慧安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欲多费口舌,也不搭理眼见就要跳脚的马鸣远便欲绕道而去。 谁知她刚行两步,手臂便被马鸣远拽住,一拉一扯便将慧安往路边的灌木丛中推。 慧安完全没料到在国子监马鸣远竟敢对她动手,不防之下还真被他推的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还是脚一崴跌倒在了路边,手背挂上矮树茬,登时便划了血淋淋的一道口子。 马鸣远推了慧安还不作罢,见慧安跌倒,抬脚就往她心口踹,慧安一惊,还没往旁边躲,但听马鸣远哇的痛叫一声,接着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慧安顿时傻眼了,实在弄不清楚马鸣远这脑袋抽的什么风。 她正纳闷,马鸣远却怒喝一声抱着右腿跳了起来,圆目大睁,大喝一声:“那个孙子暗算老子,滚出来!” 他话刚落,嘴还没合上,便觉一物飞到了嘴里,直打的他上牙生疼,口中微甜,一抹之下果然牙根出了血,两颗门牙活络的仿似一碰就会掉一般。 马鸣远疼的直咧嘴,吐出口中异物,慧安望去,竟是一颗红豆杉树结的红果子。 她诧异地扭头往医学院的方向瞧,果见甬道边儿的假山旁不知何时立了一个挺拔的身影,赫然便是关元鹤。 他今日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锦缎直襟长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皮毛,腰间系着一条松香色云锦暗纹的宽腰带,外头披了件玄色毛皮飞滚大氅,他本就身材高大魁梧,再穿着这件飞滚大氅,端的是一股子男人的刚硬威严气势,让人望之生畏。 他着的飞滚大氅和马鸣远身上那件熊皮的大氅倒是极为相似,只这种毛皮厚重的大氅马鸣远穿在身上,本不觉怎样,如今被他一比,慧安只觉这马鸣远可真不会穿衣,整个人都被那大氅给压下去了。 见关元鹤右手拇指中指间还把玩着一枚红红的果子,慧安真不知是该感叹今儿运气不错竟让她碰到了英雄救美的事儿,还是该感叹她和关元鹤八字不合,每次见他必定有倒霉事缠着她。 马鸣远靠着宫里的婕妤姐姐得宠,又是家中独苗,上有祖母护着,下有母亲疼着,这些年他可谓啥混事都敢做,在京面上那是首屈一指横着走的知名纨绔,除了皇子并得势的几个望门大族、勋贵世家他不敢得罪,其它官宦之家的公子小姐他牙根不放在眼中,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京城中的贵介们,或是不屑与这般纨绔计较,或是避马婕妤的锋芒,多绕着他走,一般也不去招惹这种人。这使得马鸣远越发飞扬跋扈,胆大妄为起来。 故而慧安这屡屡与他作对,才使得马鸣远一下子炸了毛。如今他又被人打的牙关不稳,自是怒到了极点,恨不能将那暗处下手的人撕碎,可当他看见关元鹤把玩着红豆果走过来时,竟瑟缩了一下,只觉来人通身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冒犯。 他虽是没见过关元鹤,但也不是瞎子,关元鹤那通身的凛冽和上位者才具备的威严,还是让他心有猜忌,犹豫不定了起来。 慧安好不容易碰到一次英雄救美的事,何况她虽不怕马鸣远,但因沙云娘的事老被马鸣远这只疯狗咬着不放也着实让人郁结。何况她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现在她的手背还丝丝的疼呢,自没有不报仇的道理。 故而慧安一见马鸣远瑟缩不前,便悠哉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缓缓拂去裙上的尘土,轻声笑道。 “啧啧,原想着马大公子是纨绔中的头号英雄,没承想竟是个欺软怕硬,只会对女子动手,见了厉害的就成脓包的主。看来我还真是高看了你呢。” 俗话说行行出状元,谁不想争当行业中的头一人,人家马鸣远虽是纨绔子,但那也是要在纨绔中争个有名有姓,最好令众纨绔望而敬服的头一份的。 今儿要是真因惧怕了关元鹤忍下这口气,这事传扬出去,再得了个欺软怕硬,只敢欺负女子的名声,那他马鸣远还要不要在京面上混啊。 何况京城中数得上的人物哪个是他马鸣远不认识的?眼前这人兴许也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背景来头。 马鸣远想着,登时腰杆又挺了起来,对着关元鹤便是一声骂:“妈的,竟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没眼色的奴才,还不给我上!” 马鸣远一声大喝,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下人这才连喊带骂一窝蜂般向关元鹤冲去。 接着纵使慧安瞪大了眼,也没能看清关元鹤是怎么动的手,只觉关元鹤的衣摆抬了抬,一阵花眼,接着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就如风吹破布一般飞向道边的灌木丛,登时哀嚎声四起。 那最后一个小厮还没冲到关元鹤身前便被他击的一个转向,一掌劈在后腰飞向叫嚣的马鸣远,直将马鸣远撞的连退数步,跌坐在地,被那小厮一屁股压在脸上。 马鸣远只觉后脑勺磕在地上生疼,接着眼前便是一黑,待缓过劲才骂骂咧咧地将压在身上的小厮推开。等他坐起身时,那发冠也歪了,衣衫也乱了,灰头土脸好一个狼狈样子。 慧安瞧着乐,捂着嘴咯咯直笑,而关元鹤已行至跟前,瞥了慧安一眼,便居高临下地盯着马鸣远,看着正面色发黑摸着后脑呻yin的他,冷声道。 “马公子,你要是还算聪明,就该懂得收敛,要是再犯蠢,我想有些事若是传到令尊耳中,只怕会令马大人怒火中烧,连令母怕也不愿护着你,生出怨怼之心。” 马鸣远闻言,青黑的脸上闪过不安和惊异,有些僵硬地回道:“你……你什么意思?” “青棉巷口门前种着两颗大槐树的那座三进小院,想来马公子应当极为熟悉吧?” 关元鹤轻飘飘一句话,登时令地马鸣远脸色惨白,犹如锯了嘴的葫芦,再不敢吐一句话。 “滚!” 看着马鸣远爬起来,如同见了鬼魅般再也不顾什么形象场子的,带着薛昱和他那群作威作福的下人们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而那吴石鹏却是见过关元鹤的,故而方才他一看到对马鸣远动手的人竟是关元鹤,登时也不敢凑什么热闹了,猫着腰早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医学院这边本就清净,如今又时辰尚早,这边闹了一出竟半响连个经过的人都没有,如今马鸣远一行走了个干净,便只剩下望着马鸣远背影笑得开怀的慧安,以及冰着脸盯着她的关元鹤。 慧安见马鸣远犹如老鼠见了猫,一听那什么小院什么都不顾了,赶紧溜了个干净,不由好奇关元鹤说的那小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依着马鸣远惯常干的事,只怕和女色上脱不了干系,若真是如此,她也不好问,即便问了关元鹤也不会答她。 故而慧安笑着抬头,道:“你怎么在这里?” 可当她对上关元鹤那双清冷的眼眸时,笑容却渐渐有些挂不住,因为她分明感觉到关元鹤的情绪不太好。 想着方才她撺掇马鸣远的那几句话,关元鹤定是也听到了,不由就有些心里发虚,忙是一笑,嘻嘻地道:“那个,关将军果然是我大辉响当当的英雄,不仅英武不凡,雄韬伟略令地东姜人闻风丧胆,亦颇具侠义之风,气概冲天,令地那等欺负弱小的宵小之辈望风而逃,真是令小女敬佩不已。” 关元鹤今日乃是送叔父家的四妹妹关礼珍就学,没承想居然会碰到这事。 东征军中有一名小将名唤沙二虎的,曾在战场上替关元鹤挡过一刀,关元鹤依稀听沙二虎提起家中小妹,似是正唤云娘,而那沙二虎确是京中人士。 马鸣远口中的沙云娘,关元鹤虽不能确定是不是沙二虎的妹子,但这事既然被他撞上,便也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故此关元鹤听到马鸣远大喊沙云娘,便留了意走了过来。没想着刚过来便见慧安被推倒,接着马鸣远抬脚就往她心口踹,他便恰时出手教训了那马鸣远。 只是没想到慧安倒是精觉,当着他的面就敢明目张胆地利用他,撺掇马鸣远,拿他当挡箭牌为自己挡灾。 他虽还是出言解了她的围,但任谁被如此利用心里都不会舒服,更何况慧安如此利用他已不是是第一回,这简直都让关元鹤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好脾气的脸,还是眼前这小丫头就认准他不会将她怎样? 其实关元鹤想的一点都没错,慧安敢这么干,还真是欺负关元鹤是个行事磊落,不会和女子计较做大事的人物。 如今关元鹤见慧安笑得谄媚,白玉般的小脸讨好卖乖地仰着,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不知为何心中憋着的一口气倒是散了不少。 他想到慧安的处境,再想着她方才被马鸣远欺负的模样,又瞟了眼她白嫩手背上那条刺眼的血痕,不由心生一丝怜惜,什么恼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笑自己和一个小女子计较什么,反正她这些小聪明,小利用也没碍着他什么事。 只这般轻轻巧巧地容忍了她的利用,关元鹤不由又有些气不平,故而他幽黑的眼睛沉了沉,狭长的眼线微微挑起,似带着几分嗔怒地想要瞪慧安一眼,只目光影影绰绰地晃动了下偏又恢复了沉静,片刻才哼了一声,骂道。 “蠢!” 他那语气倒不似欺侮人,起码不会让人生厌,着实让人拿不住是何意。慧安闻言不由噎了一口气,犯了傻,只道这事和蠢不蠢有何干系,她怎么就蠢了? 见慧安仰着脑袋看着自己,一脸的不解,淡粉色的唇微微嘟起,连带着还有些婴儿肥的雪白两腮气鼓鼓的。近乎半透明的额迹下,几条孱弱的青色血管柔软而稚嫩地滑过柳叶般细而长的眉梢。关元鹤心底最后的那份不舒服便也散了,微微勾了下唇角,道。 “管闲事可以,但因管闲事而惹祸上身,便是笨。若惹的这祸事,源与不自量力地拔刀相助,自己个还没那能耐摆平,徒然一身麻烦,那便是蠢不可及。你再这般行事莽撞,肆意而为,四处立敌,这般的不知死活,早晚悔不当初。” 慧安听他这般说倒是一愣,随即又有些委屈,糯声道:“那遇上了不平事总不能袖手不管吧?” 关元鹤闻言,讥诮地挑了挑唇,“有何不可?” 慧安见他一脸深以为然的模样,登时气结,怒道:“人家娇滴滴的姑娘荒山野岭的遇着了歹人,若真是被毁了清白,哪里还有活路?你们这些男人是不会知道女子在这世上处世该有多难的!如你这般冷漠寡性的,我是做不来。” 关元鹤方才也是从马鸣远的话,和他惯好做的事中猜到了大概是慧安坏了人家的好事,这才惹得马鸣远寻她麻烦。 如今听慧安这般说,想到那日在小径上撞到慧安拿鞭子甩马鸣远的事,倒是什么都清楚了。 “你倒好心,只愿你能一直这么热血正直,坦荡无畏,别丢了小命才好。” 关元鹤见慧安一脸的忿然,梗着一截小巧白皙的脖子冲自己怒争,也不和她多做分辨,只认真地瞧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扔下一句话,便大步流星,甩手而去。 慧安见他走远,倒是有些郁郁的,想着那马府如今风头正盛,那凤阳侯府早已是落日余晖,不由就有些心里发酸。 方才她也是自知依着自己的能耐,想要摆平马鸣远,少不得还得费点心思,这才出言激那马鸣远去和关元鹤作对,借着他的势清了自己的麻烦。 要是母亲还在,要是父亲但凡能回护着她一些,那她又何至于此? 关元鹤说的对,依着现下她的处境,她是不该如此肆意行事。 是,她是应该夹着尾巴做人,但慧安只觉现下日子过的已经够窝火了,要是遇事再畏畏缩缩,瞻前顾后,这也不敢那也不能的,倒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去。 再者依着那日小径上的情景,她若对沙云娘不管不顾,只自己心里就良心不安。秋儿将沙云娘送回去,还留了银子,这事她也算做的仁至义尽了,大可甩手不再管。 但是那日听秋儿说那沙云娘亦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想着她自己的处境,不由地她就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想着将沙云娘收到身边,送到国子监来。 任是那马鸣远再是胡闹,沙云娘入了国子监,他便不敢再乱来。再来云娘学了本事,又躲开这一劫,将来必对自己也有所助益,如此一举两得的事,便是做了也是使得的,反正那日在小径上她已然将马鸣远给得罪了。 这怎么就蠢不可及了?怎么就有一日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危言耸听,吓唬小孩呢!” 想着关元鹤方才那些话,慧安不由愤愤地哼了一声,嘟囔一声,整了整微乱的衣衫,便将这事撂下脚步轻快地向画艺院走去。 经过这一番折腾,时辰已是不早,慧安到画艺院的教舍时,教舍中已坐满了男女学子,正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说着话。 慧安进门就见教舍东边聚集了一大堆的女学子,围着也不知在听什么,个个面色认真,而被她们围在中间的那女子赫然竟是孙心慈。 她不知方才正和大家说什么,一见她进来,便马上闭了嘴,眉眼一弯,笑容甜腻地站起身来,冲着她便是一声甜甜的唤。 “大姐姐,你可来了,我们正说着你呢。”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的鲜花,钻钻,群抱抱。 另,再次推荐小鱼的《望门闺秀》小鱼的文很有水平哦,相信她的《庶女》大家都看过的吧,《望门》秉承小鱼一贯的精炼文风,情节环环相扣,是继庶女后又一力作。 感兴趣的亲亲,可以去看看哟,书页面有链接。 056 你为何嫉妒我 那日杜美珂跪祠堂着了风寒,这些日子一直都在静养,而孙心慈也挨了家法,又丢了大脸,和她那母亲一般关在屋中几日都不曾出过屋。主子失势,奴才们自也个个夹着尾巴过活,秋兰院连日来静的出奇,犹如当初杜美珂母女不曾进府一般。 而慧安因忙着准备年终考评的事,这几日倒是不曾理会杜美珂母女,侯府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了一阵。没有恶心的人在面前晃荡,慧安只觉好不容易过了几天的清静舒心日子。 如今她见孙心慈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冲着她又是招手又是笑语的,不由有些反应不过,半响才心里发寒,暗道这不知又是在起什么幺蛾子。 要装姐妹情深吗,好啊,那大家一起装便是。 慧安想着,便扬起了笑脸,走入教舍就拉了孙心慈的手,和善地问道,“不知二妹妹在和大家说姐姐什么呢?” 孙心慈被慧安一拉,分明僵了一下,接着才呵呵笑道:“人家在说那日端门的事,姐姐你为了救小慈,不惜以身挡箭,小慈现在想起那日的情景还心有余悸呢。当时小慈吓得都走不了路了,若非姐姐护着我,只怕小慈已经死在东姜人的刀下了……所以小慈真的好感动,也好感谢姐姐,更是好生佩服姐姐又有本事又勇敢。” 孙心慈一脸感念的说着,那一双杏眼中装满了崇敬,慧安听她这么说,再见众人没有异样,不由心里纳闷。 孙心慈会说她好话?慧安表示质疑,直觉孙心慈定是又在打什么歪心思,但想着她还不至于蠢到公然说自己的坏话,便就笑着道。 “二妹妹说的什么话,我是做姐姐的护着妹妹乃是理所当然,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话。妹妹如此说话,不知的该误会我们姐妹关系不好,这才如此客套呢。” “姐姐说的是,小慈都听姐姐的,以后不说这话便是。”孙心慈忙点头应是,一副惟慧安之命是从的模样。 “沈大小姐,当日真的是你护着文三小姐两个脱险的吗?听沈二小姐说你还杀了个东姜死士救了秦王殿下一命,这也是真的吗?”翰林院侍读学士吴清源家的嫡小姐吴馨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慧安,颇有几分急切地问道。 慧安见她这么问,不由一惑,看来孙心慈是真在说那日自己救了她的事,只是孙心慈这到底是何意? “秦王殿下近卫颇多,又个个武功高强,秦王自己亦是文武双全,那东姜死士岂能得逞?当日我也是被吓傻了,见有东姜死士对我大辉皇子不利,便逞能地甩了一鞭子,倒是徒惹大家笑话了。说我救了秦王一命,那可真叫我汗颜。二妹妹,知道你是为姐姐好,但你这般不着边际地给姐姐扬名,说我救了秦王,可这不是让人家笑掉大牙吗?” 慧安说着略带宠溺地瞪了孙心慈一脸,而孙心慈则面色赧然,便像是真没想到这点,怕给慧安招惹了不好一般,有些彷徨地低了头。 “这么说那日当真是沈大小姐护着文三小姐两人一路从裳音楼冲到铭心馆前的咯?”吴馨再次问道。 慧安不知这吴家小姐为何会执意这个问题,可那日的情景不少人都瞧见了,料想孙心慈也说不出什么花来,便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总觉着周围气氛变了一变,连带着那些围过来的小姐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只慧安还没来得及细究,便听身后传来文景心的声音。 “那日确实多亏了安娘,而且当日在裳音楼中,安娘的几个丫头也救了好几位夫人小姐呢,昨儿我家老太君还夸赞安娘是将门虎女,说凤阳侯府老侯爷将帅之才,沈女侯亦是女中豪杰,虽则两位侯爷已经故去多年,但侯府家风尚在,侯府又出了一位同样出色的女儿来,连府中丫头都极有胆色,到底是皇上亲封的功勋侯爵之家,一门忠勇。” 慧安回头见文思存和文景心进了教舍,而文景心正笑言着冲自己点头,言语中净是对自己的维护,不由便会心的笑了起来。 众女闻言,多附和着点头,恰于此时院内传来一阵悠长的钟声,慧安便忙和文景心拉着归了座。 今日乃是画艺课,每个学子座前的红木矮桌上都摆着文房四宝,慧安落座,见教导画艺的刘博士尚未来,便无聊地拿起笔架上一支稍细的狼毫笔沾染了一点墨迹往洗笔中点水,看那墨汁慢慢晕染。 待辰时一刻,才见一身直赘长袍的清瘦中年男子向教舍走来,正是教导画艺的刘彤江刘博士。只是他的身后分明还跟着三位男子,其中一名乃是国子监祭酒柳院士,另一位穿青松傲雪绣图襦袍,头束白玉小冠的俊逸青年,却是翰林学士欧阳增家的四公子欧阳闻。 这个欧阳闻今年只有弱冠之龄,却已是知名的俊杰人物。他生而聪慧,三岁能背白首古诗,五岁便能自行作诗,八岁能写策论,十三岁中举,十七岁中了一榜进士,虽排名在五十名之后,但亦是极为少见的了。 只他无心仕途,却偏爱作画,极擅花鸟,他笔下的喜鹊活灵活现,犹如真物,栩栩如生。因为喜鹊乃是吉祥之物,京中贵妇们多喜在屋中挂上一副喜鹊闹春的画作以示吉利,故而欧阳闻的画极受欢迎,如今一幅画作已能卖到两千两银子的高价。只可惜文人多清高,以卖画为耻,故而市面上欧阳闻的画还真不多见。 只这欧阳闻乃是太学的直讲,今日怎么到了国子监? 慧安正纳闷,刘博士已侧身将柳院士,欧阳闻和另一个穿藏青色金丝弹墨暗纹直襟长袍的长者请进了教舍。众学子忙起身见礼,柳院士走上前来,笑着示意大家落座,指着那长者冲众学子介绍道。 “这两位乃是太学的李院士,和欧阳直讲。” 慧安只看那老者年约六十,满面红光,气质从容,留着五络白须显得颇有清高文雅,不想竟是太学的院士李正醇,不由又是一阵纳闷。教舍的其他学子也是一脸诧异,只奇怪太学和国子监一向不对盘,今儿怎么太学的院士和直讲一起来了国子监的教舍呢。 却闻柳院士接着道:“国子监自分东西两院始,西院便开设了六艺科,六艺皆招收女学子,且年终有学子考评,以备学子们对当年修习各艺的成绩做出自醒和总结,也为来年学子按成绩自调换科所用,如是方能不断了解自己,做到自勉后进步。现下国子监年终考评在即,而今年国子监决定要换一种方式考较学子。这种方式不再争比一人之长短,而是我们国子监和太学之间的一种切磋较量。此举乃是为了国子监和太学之间更加友好互通,此事乃是圣上亲许的,国子监和太学比试的结果将由五位评判共同决定,而获胜一方将有幸主办明年新进士的释褐礼。今日李院士前来我们国子监便是亲自选出我们国子监要参加这次盛会的五名学子,而稍后本院士亦会到太学亲选他们参比的学子。” 柳院士话落,下面一片议论之声。 国子监和太学都是官学,皆为各朝各代的教育机构和最高学府,只是有些朝代只设太学,而有些则设国子监,但是也有两者同时设立的,比如大辉。国子监和太学教学制度虽略有变化,但它们都是教授王公贵族子弟的最高学府,就学的学子分别称国子生和太学生。 这两个官学因共同担着皇帝举行临雍与释奠礼时为其讲经和主办新进士释褐礼的职务,又争抢一定的生徒,故而两学为了争出个第一来,可谓绞尽脑汁,每逢考试,必要互换监考官,以防对方学子作弊。 其实在大辉建朝最初,太学的声望是远远高出国子监的,但是自从圣祖改制后,国子监便分设出了东西两院来,西院开始设了六艺科,招收女公子就学,这倒赢得了不少才子贵介的喜欢,各府的公子小姐们也爱附庸这个风雅,这便争相将家中女子送来国子监相互结交,女子的到来更吸引了不少公子,一时间使得国子监风光大盛,压了太学一头。太学生纷纷退学往国子监跑,这使得太学不得不效仿国子监,但太学虽也开始设了六艺,招女公子,但是毕竟晚了一步,已被国子监争抢了生徒,故而入太学的女学子多是京中小门小户之家的女儿,这便日渐式微了。 只是太学一直力争改善这种状况,经过这二十多年的发展也确实获得成果,也有不少京中名门望族和功勋世家将子弟送到太学就读,倒使得太学和国子监形成了如今势头相当,旗鼓相争的局面。 但是这些年来两学之间的较量都是在男学子之间,比的那是正经学问。而如今年这般较量六艺,却是头一次。所以教舍中一时间乱作一团,哄声一片。 半响,柳院士才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肃声着道:“下面我说下这次国子监和太学较量的具体规则和参选学子的挑选办法。” 闻言,教舍立马安静了下来,柳院士这才缓缓道:“因国子监开舍的乃是琴、棋、书、画、骑射、医学六艺,而太学却无医学一科而是增设的算律一门。故而医学和算律皆不做比,这次两学较量仅限前五艺,三项得胜者承办明年新进士的释褐礼。而五艺较量,国子监和太学分别选出五名学子,比试时间设在三日后,比试场地便在国子监的雍律广场上。” 慧安听闻全国子监只选五个学生代表全国子监去参比,不由便是一乐,这种事自然是选那各艺最好的,也就是说根本不关她的事。有了这两学之间的较量,倒是省下今年的年终学子考评,她也不必担心考评上出差错丢人,也不用再闷头关在书房用功了,真真是一个好消息呢。 “柳祭酒,那此次参加较量的学子是不是皆选众学子中各艺最为出众者?”一名身着宝蓝色窄袖锦袍,圆脸敦实的矮个男子站了起来,面色恭敬地冲柳祭酒行了礼问道。 此人乃是威宁伯府的嫡次子慕方,他虽长的其貌不扬,但却下得一手好棋,在国子监中无人能出其右,曾和国棋圣手的慈谙大师对弈一天一夜最后仅以三子之差输之。 他目光晶亮地盯着柳祭酒,一脸的踌躇满志,慧安这才发现周围的学子们,但凡有一艺稍稍突出点的此刻都是一脸专注和期待,兴奋与不安地盯着柳祭酒,显然大家都是希望能被挑选参加两学较量的。 想想也是,平时的年终考评大家都挤破脑袋要出头,如今是这样的一场盛会,那更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了。不说在较量中能否胜出,单单被选做参比人选那已是无尚的光荣了,也难怪大家都如此期待。 要说慧安五艺中倒是还有骑射一艺是能拿得出手的,慧安的骑射在国子监那是能排的上号的,起码在女子中她是第一人,但这次的两学较量,分明是不限男女的,论骑射国子监中确有几个公子水平尚在慧安之上,故而慧安是压根没觉着自己有机会参加。所以一听只选五人参加,慧安就觉没自己啥事了。 如今她见众人都跃跃欲试的反应,不由就有些赧然,觉着自己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慧安这边还没反省好,那边柳院士却说出了让学子们都很意外的选人规则。 “非也,因此次国子监和太学的比试将代表全体学子的六艺水平,绝非是拔尖学子间个人比试,故而为公平起见,采取随即抓阄的形式来产生这五名参比学子。故而凡是我国子监的学子,你们每人都有可能被抽中,成为参比人选。” 柳院士的话一落,登时教舍便沸腾了,各种声音都有。那些如慕方这样自视颇高的学子本以为凭借自身的本事能够成为参比人选,风光一回,没想到希望落了空,自是愤愤地表示反对。 而那些本觉无望,但又有些才艺的便心里暗喜,希望能够有幸被抽到,露上一次脸,说不定表现的好了能够一战成名呢。 而平日不学无术,各项才艺都极为平庸的学子则心里发虚,真怕不幸降临成为抽中的五名学子之一,到时候也别说成名了,只怕会丢了大脸。 而慧安心里也咯噔一下,她但是不怕被抽到,即便被抽到国子监的博士定也会让她去比骑射,那倒不是没有希望获胜的。再者如今国子监西院琴棋书画骑射五院拢共有三百五十名学子,从中抽出五个学子来,这几率也太小了点,能砸中她怕是也难。 当柳院士从身后刘博士手中接过一个红木暗箱示意大家安静时,教舍才慢慢宁静下来。 柳院士这才笑着道:“此举是国子监的所有博士与太学直讲们商议而定,乃是最公平也最能比出两学学子整体水准的最佳法子了,众学子不必再做争执。现在我手中的这个红木箱中便装了写着学子名字的字条,现在就由太学院的李院士从其中抽出五名学子来,李院士请吧。” 学子们见事已成定局,这便都瞪大了眼睛兴冲冲地看着李院士,那李院士倒也爽快,伸进手去随意翻搅了下红木箱中的三百五十张纸条,很快便抽出了五张来,瞧了一眼便笑着递给了柳院士。 柳院士挨个看了看那几张纸条,目光闪动了下,倒是看不出喜悲来,下面的学子早已按耐不住叫嚷了起来。 见众人急切,柳院士这才慢悠悠念到:“此五名学子乃是程敏瑜小姐、白御临公子,文思存公子……” 柳院士每念出一个名字,下面皆有不同的反应,只那程敏瑜和白御临都没有修习画艺,故而不在这里倒没什么,文思存却是坐在教舍中的。 众人听闻他的名字,登时皆望了过去,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兴奋地表示支持的更是不少。慧安听只剩下两个名额了,料想不会有自己,便也乐得瞧起了热闹。谁知她刚松一口气,便听柳院士念道。 “最后两名幸运的学子是沈慧安小姐,聂霜霜小姐。” 慧安闻言登时一懵,倒是文景心比她先一步反应过来,笑着凑了过来,道:“安娘恭喜哦。” 慧安见她替自己高兴,一时也不知这算好事还是不好,只感叹重生后自己的运道果然很奇妙,这样的小几率事件都能给她撞上了。只是想想她重生这样的事怕就就独一份,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便也就释怀的一笑。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入文景心一般为慧安高兴的,柳院士宣布完便陪同着李院士几人出了教舍,前往其它五个学院宣布这个消息,而刘博士也随同着一起出去,顿时教舍中的学子们再无什么顾忌,各抒己见,爆发出了各种议论声。 更有不少学子用不忿、质疑的眼神看向慧安,那些家中稍有势力,又自视很高的几个公子和小姐已经按捺不住,纷纷讥讽了起来。 “沈小姐这样的都能代表国子监众学子去参加比试,我瞧着今年这场盛会怕是要成一场闹剧了。”最先说话的是坐在慧安左前侧一个身材窈窕,相貌颇为出色穿戴都极显清贵的少女许嫣然。 这许嫣然曾和大理寺卿家的三小姐一起说沈清的坏话,恰被慧安撞到,还因此大打出手,结下了怨仇。如今一听这么好的露脸机会被慧安霸住,她岂会难受? 而有她领头,那些心里发酸的小姐们出于不同心态便纷纷响应了起来。 “是啊,李院士还真是好手气,这下太学生听到我们这边的参比人选怕是高兴的眼泪都能笑出来。” “没错呢,那程敏瑜也是个各艺平庸的,这回我们国子监只能靠文公子、白公子还有聂小姐了。” …… 慧安见众女纷纷响应许嫣然的话,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被选中的五人中,文思存自不必说,那白御临父亲乃是正二品的右翼前锋营统领,可是皇帝的亲信之人,白御临的姐姐更是泰王王妃,这样的家世便是个草包谁又敢出言讥讽?而那聂霜霜则是永宁侯府的嫡出小姐,亦是个有来头的。 相对这些人,六品小官家的庶出小姐程敏瑜和她沈慧安这只顶着侯府光环,实则已是落毛凤凰的落魄户就成了人人拿来宣泄不满和嫉妒的出气筒了。 前世的慧安是个一点就着火的炮筒性格,遇事总是少了三分冷静。但是自打死过一次,慧安便觉心性变了许多,她强迫着让自己遇事多思多想,强迫着让自己学会逢迎,学会忍耐,强迫自己变得沉稳圆滑。 也不知是重生对她的刺激过大,还是这种潜意识中的约束真的起了作用,抑或是随着人生的阅历和感悟的累积,慧安已再不是前世那个动不动就挥鞭子的莽撞女孩了。 此刻她因知晓众人心思,所以听着这些酸言酸语倒是真没什么气愤的感觉,事实上还乐的欣赏这种被嫉妒的感觉。心里更是对她们这种没品的行为嗤之以鼻,只道三日后骑射比试她拼尽全力胜出便是,到时候便让这些人统统成为笑话岂不比现在脸红气粗地去和她们口舌之争来的有趣。 慧安不生气,但是文景心听着众人的话却是气红了脸,忍不住一摁身前矮桌便欲起身为慧安争辩。 见她如此,慧安忙侧身抬手抚上文景心摁在桌上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 自己的麻烦,万没有让文景心替她解决的道理。慧安本不欲多计较,但却也不想文景心因此事堵着气,她身体本就不好,若在因自己而气闷,慧安终是于心难安。 故而她放了文景心的手,瞧了满屋子看她笑话的众女们一眼,轻蔑的勾了勾唇角便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一面欢笑一面更昂着下巴用明媚的眼波去一一扫视那几个方才频频出言讥讽自己的几位小姐,最后目光落在许嫣然的面上越发笑地眉彩飞扬起来。 教舍之中本来各种声音都有,却独独少了笑声,慧安这一连串犹如银铃般的笑音便似一道悦耳的音符划过,响起的既突然又突兀,倒是将那些本还瞧着她满脸讥讽的小姐们给惊得张大了嘴瞪着慧安不知所谓。 女子之间的口舌之争公子们自是不会参与,也不屑关注,故而柳院士一行刚离开,教舍中的公子就纷纷起身围在了文思存那边,一番恭喜后便聚成一堆议论着这次两学较量的事。 如今听到慧安清越的笑声,连他们也纷纷停了声音皆瞧了过来。这一望竟皆有些被艳光慑到的感觉,但觉心头一震,眼前一亮。 文思存虽是被众人围着,但岂会听不到教舍中众女的冷言冷语?他一面笑着应付众人,一面却忍不住一直在留意着慧安。如今他和众人一般望了过去,登时便是心头一颤。 只见慧安兀自坐在那里笑得张扬而肆意,那一张白净的面庞沐浴在阳光下,飞扬的眉梢因笑意而高高挑起,明媚的大眼笑得微眯着,显得狭长而冷艳,那眼眸波光流转,顾盼间风华无双。 她微微仰着头,纤长修直的颈项挺出一种优美的弧度,那模样几分洒脱,几分癫狂,几分恣意,就这般笑着盯着许嫣然,姿态极尽清贵。 明明模样尚未长开,却不知为何竟散发着一股妖娆之气,便如同她身上那件张扬妖艳的红裳一般灿烂地令满室女子尽皆失色。让人忍不住去想,这般女子再长上几年该是怎样的风华万种。 慧安一下子成了聚光点心下满意,慢慢收了笑意抚了下衣袖站起身来,姿态悠然娴雅地走向许嫣然,在她面前站定,歪着头直盯着许嫣然瞧。 依着许嫣然对慧安的了解,以为此刻慧安该大发脾气冲自己跳脚才对,但她先是莫名其妙的笑得畅快,后又这般满脸愉悦的盯着自己,倒是弄的她一阵发毛,不知慧安要做什么。再加上众人都盯着她,一下子成为焦点,许嫣然登时便有些神情慌乱。 慧安见她无措,不由失笑,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还稚嫩的很,只她真不该来招惹自己。 “许嫣然,忠勇伯家的嫡出大小姐,永宁伯的外孙女,安王殿下的小姨子,真真正正的名门贵女,容貌甜美,画艺出众……咯咯,真是没想到呢……” 见慧安笑得愉悦,瞧着自己的眼中皆是戏谑和调侃,说话的模样竟似在阐述一件实事,完全没有恶意,许嫣然越发心里没底,禁不住蹙眉问道:“你没想到什么?你到底笑的什么!” 她的口气颇有些气急败坏,话一出口便后悔不及地咬了咬下嘴唇。 见她如此,慧安却越发显得自在,眨巴了两下眼睛,缓声道:“我笑是因为实在没有想到有一日我沈慧安竟也会被许小姐这样的名门淑女嫉妒呢……” “你胡说!”许嫣然闻言登时大怒,小脸涨得通红,抬手指着慧安,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 慧安见这小丫头这么不经激,不由地便又笑了起来,挑着眉道:“哦?不是吗?那请问出身高贵,容貌出众,颇具才名,气质又比我沈慧安高雅的多的许小姐方才为何要针对我呢?” 许嫣然根本没想到慧安会将话挑的这么明白,如今又觉她的话中满含了讽刺意味,偏她羞恼之下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小脸便青红交加的起来。 她平日被捧惯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窘迫的事,如今被逼问的哑口无言,又羞又怒之下便急红了眼眶,一双眼眸偏死死盯着慧安。 慧安见她如此,忙也一脸诧异地道:“呀,许小姐你怎么哭了,我又没说你什么。” 文思存见慧安犹如逗弄个小孩一般戏弄许嫣然,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教舍中本就极为安静,他一声笑真真是雪上加霜,登时便令许嫣然泪珠儿刷的一下纷纷滚落。见慧安看过来,文思存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清了声喉咙,笑着道。 “好了,依我看许小姐定是太过关心我们国子监在此次比试中的成绩,这才会说错了话,绝非是针对沈妹妹的。许小姐其实无需担忧,沈妹妹虽不精通琴棋书画,但是骑射却是一等一的好,连我都要甘拜下风呢。只怕这次五艺比试骑射一项我们国子监是赢定了的。” “二哥哥说的没错,安娘一定会为国子监赢得骑射一项的,我相信安娘。”文景心也适时笑着起身,行至慧安跟前拉了她的手。 “沈小姐的骑射我是甘拜下风的,相信有沈小姐参比,骑射一项当是不成问题。” 这次说话的是礼部尚书杨知郑家的公子杨铭瑄,他和水轻灵乃是姨表兄妹。秋儿两个在裳音楼救了水夫人和水轻灵,杨铭瑄现在帮着她说话倒也不奇怪,慧安不由冲他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有这几人帮慧安说话,立时形势大转,众人纷纷附和,而原先开口讥讽慧安的那几人见许嫣然都受了挫更是再不敢多说一句,皆装起哑巴来。 瞧着这般情景,慧安心里却有些忐忑,原先就算她输了骑射比试倒也没什么,如今这般三日后骑射艺比她是万万输不得了。 众人又讨论了一阵,慧安见话题已经绕开,便和文景心一道归了坐。文景心见许嫣然用通红的眼睛瞪慧安,不由蹙了眉,道。 “原先只觉她有些锋芒太露,如今才知竟是个蠢的。” 慧安闻言瞧了许嫣然一眼,叹了一口气,神色苦涩未置一词。 许嫣然锋芒太露也罢,蠢也罢,总归有忠勇伯府在,她便能继续如此下去,比之多少人来她是何等的幸福。 前世的她有母亲的宠爱,何尝不是如此呢?她倒羡慕许嫣然,也但愿她能永远如此。 057 一个要求 慧安想的一点都没错,刘博士送走柳院士几人很快便回到了教舍,唤了慧安和文思存出去,将两人带到了国子监祭酒柳院士的彝伦堂。 慧安进屋便见厅堂正中已经立了三名学子,慧安只认得其中一人,便是穿粉红长褙子,带着凤头镶宝石珠串步摇正和柳院士说着话的永宁侯府小姐聂霜霜。 除了聂霜霜,另外还有一名身形娇小玲珑的女子,瞧着也就十岁出头,头发有些发黄梳着两个圆髻,穿戴皆显素净。想来便是参加此次比试的另一名女子程敏瑜了。 而那正站在棋艺原博士身边,正比划着什么长相颇为阳刚的笔挺青年,应该便是右翼前锋营统领白丘家的公子白御临。 听到身后动静,屋中众人皆瞧了过来,文思存快步上前行了礼,慧安也忙加快脚步冲柳院士,二位司业及各院博士一一问好。 行了礼,柳院士便笑着道:“三日后便是我们和太学之间的较量,这几年我们国子监频频输给太学,但并不能说明太学生便就强过国子生。本院士一直以为我们国子生的优势在于才艺方面,如今有机会和太学生较量五艺,本院士希望你们能代表我们国子监取得胜利。本院士的和各位博士的意思是,五项比试,我们国子监起码要拿下四项才能彰显国子生的才学,显示出国子监的真水平来。” 慧安闻言,不由暗道柳院士真是胃口大,说的好像人家太学生都是不学无术的脓包一般。 不过想想这些年国子监和太学一直都在较量学问,虽依在京城的名望人气、学子的身份尊贵来国子监要远远压上太学一筹,但是太学在学问上却每每压国子监一头,而天下读书人论起大辉官学来亦是首推太学。 如今要比五艺,国子生却极有可能胜过太学生的。这也难怪国子监的院士博士们都卯足了劲想要狠狠的压过太学一次。 “方才本院士和几位博士已经商讨了下,根据几位平日在各学院的表现,决定由沈小姐参加骑射比试,聂小姐参加琴艺,白公子参加棋艺,文公子参加画艺,而程小姐则参加书艺比试。你们五个学子可有不同意见?” 慧安听闻果真是让自己参加骑射比试,不由便松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见几人都没有反对意见,柳院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嘱咐道。 “明日乃是沐休日,各位回去后且莫贪玩,多做准备,都去吧。” 慧安五人一起行了礼,这才缓步退出,一出彝伦堂,聂霜霜便蹙眉道:“本以为会让我参加书艺的,我琴艺真真拿不出手呢。对了,程小姐擅长什么字体啊,我那里还有两本廖嘉的隶书字帖,不知道对你有用没有?若有用等下回府我让丫头给你送过去。” 聂霜霜写的一手好字,但却被分去参加琴艺比试,乃是柳院士和众博士考虑到程敏瑜只书艺一门还算可以的情况下,这才做了这个决定。 本来聂霜霜参加书艺比试若无意外是定能获胜的,如今不得不参加琴艺比试,虽则她的琴艺也还不错,但却不能如书艺那般十拿九稳。 因为太学生多是出身不高的官宦之家公子小姐,论起五艺他们还真就不如多出身清贵之家的国子生。这点太学和国子监都心知肚明,故而五艺作比,太学定是求稳妥,能赢得一项是一项的。 其实国子监若采用保守方案,应让白御临参加骑射比试,聂霜霜参加书艺,而文思存参加画艺。这三艺,三人不能说是国子监的头一人,但都是各院拔尖的。 可国子监偏想五艺中四艺都胜出,这才出现了慧安参加骑射,白御临去比棋艺,而聂霜霜又被指定比琴艺的情景。而国子监这么决定,显然已经放弃了程敏瑜要参加的书艺一项的比试。 说起来这程敏瑜是个比慧安更倒霉的,不但家中无势,她自己还是个庶出的,琴棋书画虽不若慧安遭的全国子监都知,但却也没有一项是拿得出手的。如今被选做参比人之一,对她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幸事,而成了大大的祸事。 她方才在教舍时已被学子们奚落了半响,又一直怕聂霜霜因她的缘故不能参加书艺而怨怪她,故而见聂霜霜冲她笑的和善,便松了口气,原来便哭的红肿的眼眶又是一酸,她忙低了头感激地道:“谢谢聂小姐,我……我会努力的。” 慧安最是了解程敏瑜此时的处境,不由也走了过去,笑道:“程小姐莫要担心,太学那边未必就能选到书艺好的呢,若是我们柳院士手气绝佳,都抽到如我这般五艺不精的,我们国子监岂不是要满门红了吗?” “沈小姐说的没错,明日我给程小姐下帖子,请你到我府中玩,咱们也好切磋下书艺,相信与三日后的比试会有助益的。”聂霜霜适时道,说罢又冲慧安一笑。 方才在教舍时程敏瑜的嫡出姐姐便对她冷嘲热讽了几句,聂霜霜是听到了的,如今提出要请聂霜霜到她府上玩,也是出于好心。 程敏瑜虽明白聂霜霜的好意,但却不敢答应,她只怕自己明日去了永宁侯府嫡母和嫡姐更加记恨自己,于是忙感激地推辞了。 聂霜霜也不意外,只笑了笑,便不再多言。几人说着话出了院子,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教舍去。 慧安和文思存一路,两人边走边聊,因是上课期间,路上空无一人,通往画艺院的甬道两排遍载梧桐,落叶在甬道上落了厚厚一层,慧安一面走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文思存的话。 心思却聚集在脚下,听着两人的鞋子不时踩到枯黄叶子上发出的沙沙声,只觉异常舒服,唇角就带上笑意。 冬日的阳光从树缝间穿擦落下,洒在慧安身上,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文思存能清晰地瞧见她脖颈上细密的绒毛,见慧安心不在焉,只忙着去踩树叶,没踩一步听着那沙沙的声音就会开心一笑,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童真的一面,文思存便也觉着心情很放松,很舒服。 于是便就安静地伴着慧安,随着她的脚步和节奏也去踩那叶子。直到临出甬道,教舍在望,他才突然望着慧安,开口道:“明日沐休,沈妹妹有没兴致与我一同到西郊马场跑马踏雪?” 慧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文思存是要趁沐休给她指点骑射,但想着三日后文思存也是要参加画艺比试的,怕打搅到他,又恐惹来闲言碎语,便有些犹豫。 阳光照在慧安白净的脸上,她丰润的唇诧异地微微张开,犹如海棠花瓣般娇美动人。 文思存侧了侧脸,阳光的温度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烫,过了一息才笑着道:“画艺非是一朝一夕能有所进益的,倒是沈妹妹在骑射上一向颇有天赋,勤加练习,定能有所助益的。还是沈妹妹瞧不上我的骑射?” 慧安听他这么说,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忙是一笑,道:“如此就烦劳了。” “刚巧这两日三妹妹一直念叨气闷,明日也好一道去西郊散散心。那明日辰时正我和三妹妹便在通正街口等沈妹妹可好?” 听文思存这么说,慧安心里最后一丝顾及也没了,扬起笑脸,很是真诚愉悦地冲文思存点了点头。 西郊马场景色极美,如今虽是冬季,但远山苍茫,雪色未脱映着蓝天白云,让人望之心胸开阔,心情愉悦。 马场因只供皇家及士族阀门京城贵介们游幸狩猎,故而修整了宽敞的马道,路边还建有供人休息的暖阁,瞭望小楼。另还专门从栖霞山上引了一条清溪,绕着马场四周建筑流淌其间,若是夏季浅溪淙淙,鱼儿欢游,又有远山葱翠才叫人心情舒爽呢。 慧安一行到西郊马场时天色已不早,太阳挂在半空中,已散发出了热度和暖意来,并不让人觉着很冷。 平坦的马场上黄草铺地,在阳光下远远望去金光一片,慧安见丫头们服侍着文景心在路边小亭中安置妥当,便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马背。 慧安今日穿着一件紫红色团花的窄袖短衣,浅紫色的长裤,脚凳云纹翘尖皮靴,腰系皮带,上绣貂尾蝉蚊花式。一头长发如男子一般尽数挽在头顶,外面戴着一只雪白色的长貂毛皮帽子。肩头亦披着一条同样的皮毛短围巾,黑色的弓袋系在腰带上,垂在右腿前面,箭筒也系在腰带上横在胸前,箭头整齐地朝向右侧,标准的骑射装扮。 她身段本就比一般女子高挑,穿着这一身骑装昂然马上端的是英姿飒爽,飞扬明媚。文思存见慧安上了马,便匆匆和丫头们有交代了几句,也出了暖阁翻身上马。 两人一道策马进了草场,眼前豁然开朗,远处丛林山野起伏铺展,似要和远天混成一片,广阔连绵,正是被圈在西郊马场中的百兽山。 说是山其实只是栖霞山连绵起伏中的一峰,被圈入马场放养了百兽,供人猎苑,故而称了百兽山。 慧安仰望着那远山,笑着看向文思存,一扬马鞭遥指前方道:“怎样,先赛上一程?” 文思存微挑眉梢,瞧着慧安的眸中再次闪过惊艳,道:“赛上一程倒是无不可,只是须得有个彩头。” 但凡比赛,有彩头才会有趣,慧安闻言毫不客气地扬着明眸道:“听闻文三公子保存了一套极为精美的女子马具,我若赢了便将那套马具送我如何?” 文思存见慧安满面狡黠,不由心神一荡,笑道:“宝剑配英雄,今日沈妹妹若能赢了我,那套马具也算是找到了归宿。只我若赢了,沈妹妹须得应我一件事,如何?” 慧安闻言一愣,但知文思存不会故意刁难她,便想也未想爽快地应道:“好!我们便以前面山口为终!” 她说着,也不待文思存答应,出其不意地反手扬鞭便往文思存身下的白马身上抽去,引得那马儿一惊之下扬蹄嘶鸣,原地打转。 “开始。”而慧安丢下一句,咯咯娇笑声落,已一甩马鞭飞冲而去。 她身下那匹枣红马虽不及凌风,流云乃是罕见的马中之王,但也是从小就跟随她的良驹。感受到慧安的急切和欢悦,马儿似也浑身是劲,犹如离弦之箭,瞬间就跑出极远。 文思存俊眉一扬,纵马紧追其中,少年英姿,怒马如龙,时而你前时而我后,你追我赶地向远处而去。 文景心依在暖阁的栏杆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眸中不免闪过羡慕,神情便有些黯然。片刻她似想到什么,眸光一亮又瞧了眼早已空无人影的草场抿着唇笑了起来。 且说慧安和文思存在马场上尽兴奔跑,痛快淋漓,但慧安终是略输了文思存一筹,和他前后脚地奔到了百兽山的山道口。 “文二公子赢了,不知要我应你什么事呢?”慧安一向是个愿赌服输的,缓了口气,便笑问文思存。 “我这要求极简单,沈妹妹和三妹妹亲如姐妹,妹妹待祖母亦犹如亲长,只何必单与我见外?以后便唤我一声二哥哥如何?” 慧安闻言一愣,见文思存含笑望着自己,眼眸晶亮犹如溪水中的墨玉清澈幽黑,不由心一跳,狐疑了一下。 但输了便是输了,何况人家这也不是什么很难为人的要求,故而慧安便也不多想地点了头,当即便叫了一声:“二哥哥。” 文思存闻言清风一笑,两人正说着话,却忽闻东面的山道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三哥哥,你快点啊!呵呵,都要追不上我了!” 慧安一愣,只道今儿这马场上的哥哥妹妹可真是多,侧目去看,便见山道处一前一后奔入马场两匹骏马,定睛一看。那跑在前面棕色马上乘坐的少女,竟是端宁公主李明华。 她奔出山道还不时回头观望,咯咯直笑,芙蓉面上晕红一片满是女儿的娇媚之态,而此时马道上又冲出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的男子挺拔俊美,赫然便是关元鹤。 ------题外话------ 明天的文文亲亲们晚上八点来看,素素求月票哦,嘿嘿,亲亲们看着砸一张呗。 也谢谢今天给素素月票的宝贝们,群抱抱! 祝亲亲们国庆节快乐哈! 058 几位皇子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两骑已经到了近前,马匹轻嘶,稳稳停在慧安二人面前,端宁公主脸上笑容明丽,冲文思存和慧安一笑,双眼滴溜溜在慧安二人身上打了个转,道:“真巧呢,文哥哥和沈小姐也是来骑马的吗?怎么就你们二人啊?” 慧安不喜她的眼神,又觉她的话别有意味,不由觉着怕是方才她和文思存的话被端宁给听着了。 又想着方才端宁那声笑响起的极为突然,不由就想难道方才她突然出声是提醒他们,怕瞧见什么不成? 慧安见关元鹤也瞧过来,目光黑沉沉的让人瞧不出在想什么,只道你们不也是两人,何必竟把别人往歪处想! 却闻文思存已笑着答道:“三妹妹身子弱,在前面暖阁里休息。公主和关大哥好兴致啊,皇后娘娘今儿怎就放公主出宫了呢?别不是公主又偷偷溜出来的吧?” 文思存和端宁公主历来熟络,故而说话也随便,他知道端宁最近被皇后固在宫中学习女红女德,故而有意调侃地道。 端宁却是扬眉一笑,道:“今儿可是父皇特许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小径上又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接着一行十多骑少男少女,鲜衣怒马,锦衣华裳呼啦啦地策马而出,直向这边奔来,显然和端宁二人和一起的,只是稍有落后。 慧安望去,见那十几人中倒是有好些熟面孔,那打头的男子弱冠之龄,仪容不俗,一身骑装偏给他穿出几分文雅之气,头戴皮貂帽,帽檐上一道明黄锦缎压边,上绣百种倒福字花纹并在额前缀着一块品质极佳的翡翠,竟是平王李云谈。 而和平王前后脚策马而来的却是李云昶,他今日也穿着窄袖骑装,没有戴皮帽,只用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头发,一身黑衣袖口襟口也缀着明黄缎边儿。瞧着比平日多了几分英挺和潇洒,端的是意气风发。 大辉只皇子能以明黄缎带饰衣,慧安打眼一望那一群人中除了李云谈和李云昶,竟还有三个皇子,前世慧安大婚时倒是都见过,分别是二皇子泰王李云瑾,三皇子淳王李云毅和八皇子李云祥。 而女子中慧安识得有关礼珍和关礼洁,另还有两个长相肖似的女子,穿着同样花色和款式的骑装,让人一眼便知是一对姐妹。 慧安目光落在那年纪稍显大点的女子身上,不由心里咯噔一下,眯了眯眼。 那女子瞧上去有十四五的模样,长相很是甜美,粉嫩的面颊笑起来犹如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双晶亮的眼眸乌黑灵动似能照进人心里去,让人瞧着就觉是个单纯无害的性子,想要多加疼爱她照顾她。 而这女子却是威钦侯家的女儿,明霞郡主。她的母亲威钦侯夫人正是杜美珂一母同胞的姐姐杜美晴。 威钦侯姜家亦是大辉的功勋世家,原是南疆一带的军阀割据势力,在圣祖建立大辉派兵讨伐时归降了大辉,得封威钦侯的爵位。如今的威钦侯姜单,已年过四十,可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这明霞郡主姜红玉可谓姜单的掌上明珠,疼爱有佳。 明霞郡主前世嫁给了平王李云谈,和慧安倒是多有接触,又因为杜美珂的这层关系,按理说同为皇家媳妇,两人该亲厚些才对,但是事实相反,慧安总觉得姜红玉对自己颇有敌意,好几次都弄的她大为丢脸。 前世时慧安只当她是因平王的关系,男人在前朝的争斗波及到了后院,今世想来,怕这事也和杜美珂母女脱不了关系。 想到前世每次她和平王妃发生了不快,孙心慈就两边跑的做和事老,慧安慧安不觉讥诮地挑了挑眉梢,只觉自己果然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的彻底。 只是这明霞郡主何时到的京城,她竟一点都不知。府中缺少个主母,再加上凤阳侯府前院原先的老人几乎被孙熙祥换了个遍,使得她完全没有消息通道,真真成了闭塞视听的瞎子聋子,看来她真得早点想法子改善下处境才行。 慧安这边暗自打量姜红玉,那边文思存已和几位皇子们打了招呼,慧安也忙跟着一一见礼。 徽王李云祥见文思存看向姜明玉,便笑着道:“文二哥可能还不认识,这两位是威钦侯家的明霞郡主和姜二姑娘。” 明霞郡主是内定的平王妃,威钦侯镇守南疆,统领兵马无数,乃是皇后费劲心思为平王拉拢的外势。听闻明霞郡主过了年便要及笄,这次威钦侯夫人带着女儿上京,怕是有意让女儿早日接触京中权贵,好营造名声,结交人际,为将来嫁人后成为平王的贤内助做准备。 威钦侯夫人和两位小姐进京的事,文思存是知道的,文府已收到了威钦侯夫人的拜帖。故而他听了李云祥的话也不惊讶,忙冲明霞郡主笑着道:“早听闻郡主骑术尽得威钦侯真传,很是了得,今日恰巧得遇,郡主一会可要一展风采令我们一观才是。” 他话语一落,李云祥便一拍双掌笑着道:“今儿明霞郡主到宫中请安,恰巧我们兄弟要出来跑马,便邀了郡主一道,到了马场才听闻关家的公子小姐们都在西郊庄子上,这便一道去他那里将人拉了来,没承想这会子又遇到了文二哥和沈小姐,倒是极巧的。七哥,我们方才正说要打马球人不够,如今可不刚巧又添了两人,甚好甚好。” 李云祥今年只有十二岁,长相肖似其母佟妃,稚气未脱,正是好动爱玩的年纪,说话时眉彩飞扬,一双桃花眼虽和李云昶极像,但却少了那份稳重温和,倒是跳脱的紧。 文思存闻言却未做声,只瞧向慧安。倒是平王见慧安身上还背着箭囊,笑着问道。 “听闻今年国子监和太学的五艺比试名轲和沈小姐都有幸被选,两位今儿是出来练习骑射的吧?八弟,咱们还是别打搅的好。” 李云祥闻言却眼睛一亮,更是兴奋,叫道:“如此更好了,方才郡主不是说她也要代太学参加比试嘛,郡主是不是也要参加骑射比试?今儿正巧碰上沈小姐,就先来打场马球熟悉下岂不更好?郡主说是不是?” 姜红玉闻言,笑着看向慧安,道:“八皇子说的是呢,我早先在南疆时便听说京中小姐马术最好的就是凤阳侯府的沈小姐了,恰我的骑术也还看的过眼,便就一直想要一会沈小姐,这次能参加两学五艺比试知晓国子监骑射比试选中的是沈小姐,我还很是感叹了一番,不想今儿就在这里遇到你了,我正有邀沈小姐比上一场的打算呢。” 李云祥听了大乐,哈哈一笑就又逼问慧安,道:“沈小姐,后日二哥,三哥,七哥还有关大哥可都是受邀的评判,今儿你若不应,可就显得国子监怯场了哦。” 慧安倒不知姜红玉去了太学,不过想想也是,姜红玉来嫁到京城来,自是少不得要先认识些人,经营些人际关系的。而最好的法子便是进国子监和太学,太学的李院士乃是平王的外祖父,明霞郡主去太学是理所应当。没想到,后日的两学比试,自己的对手竟是姜红玉,慧安只觉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李云祥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哪里还有慧安拒绝的余地,她只和文思存交换了个眼神,便点头笑道:“我之荣幸。” 李云祥见慧安应下,忙催着大家往马场的专用马球场跑,他自己更是一马当先,一甩鞭子便跑出老远,还不时回头催促大家快点。一时草地上马蹄四溅,骏马嘶鸣。 慧安见众人笑闹着跑马离去,这才慢悠悠地跟在最后,倒是姜红玉和她那妹妹姜红如也刻意地留在了最后。 见众人跑远,姜红玉策马跑近慧安,斜睨着慧安上下打量了下,冷声道:“你就是沈慧安?穿的倒是像模像样,只希望不是个花架子。哼,后日别输的太惨。” 威钦侯夫人既已到了京城,定然会去杜尚书府看望母亲的,那杜美珂的事她不可能不知晓。姜红玉对自己满是敌意,也不难理解。见她一脸高傲不屑,慧安自也不会好脸相对,只不咸不淡地道。 “是不是花架子等下便会有分晓,何必等后日。” 说着也不搭理姜家二女,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大辉儿女素来酷爱两项运动,一是马球,一是相扑。京城的官宦子弟大都会打马球,一行中慧安知道的,淳王、秦王、八皇子和文思存便都是个中高手。 慧安到达马场入口处精修的马球场时,文景心已被接了过来,一番商议,由泰王,淳王、关元鹤、关元卓、关礼珍和关礼洁并慧安为一队。而平王、秦王、徽王,文思存,端宁公主,姜家姐妹则为另一队。 马球场东西两边分别竖着大木为球门,门高一丈有余,顶尖刻有金龙,下部设石莲花座,加以彩饰。球门两旁还放着二十四面绣旗,每中对方球门一球,球平就会在架上插一旗用以记分。这球平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文景心的身上,文思存将她送上球场中间架起的高台,众人便策马进了场。 顿时马场上的小厮将鼓钹击响,角逐搏击的气氛瞬间便浓了起来。 慧安手执杖头形似月牙的木制彩画马球杖随在端宁公主后进了场,两队人对峙而立,她对面驱马昂立的可不正是姜红玉,见她挑衅地看来,慧安不置可否地别开了头。 只瞧着对面平王和这边的淳王对峙而立,两人眼神交汇间分明杀气隐约,皆露出几分冷笑,而李云昶瞧了两人一眼,目光闪动了几下,恰巧和慧安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慧安见他盯过来,忙低了头,心里有些发寒。今日这两队可是占尽了如今得宠的几位皇子,两队分的也颇为值得深思。 如今贤康帝成年皇子众多,泰王、淳王乃是一母同胞,均是贤康帝的结发妻子高氏所出。那高氏嫁给贤康帝时,他还只是权王,没想到淳王出世时太祖一病不起,后竟英年驾崩,皇位就这么从天而降,落到了权王也就是当今贤康帝手中。 故而贤康帝曾多次言及淳王李云毅乃是他的福星,对李云毅也颇为宠爱,一直有立其为皇太子的意向。 贤康帝和高氏夫妻感情甚好,只无奈高氏体弱多病,生下李云毅不久便离世而去,贤康帝登基后为了巩固政权便娶了崔氏为妻,并册立崔氏为皇后,母仪天下。 贤康帝顾念着高氏,多次想追谥高氏为孝仁皇后,但每每都因朝臣反对而搁置。其实这不难理解,崔氏乃大辉望族,崔家女既嫁入皇宫成了皇后,自然是要力争生下皇嫡子的。又岂容泰王、淳王占了这个嫡字?自是拼力联合朝臣阻止贤康帝给高氏追封的。 可崔家的算盘虽是打的好,但崔皇后的肚子却不争气,入宫两年一直没有动静,崔家为了给皇后固宠便选了威远侯夫人李氏的一个庶出妹妹送进了宫,也就是平王的生母李婕妤,李氏依附崔家,自会和皇后同气连枝。 这李婕妤却是个有福气的,进宫头一年便为皇帝添了四皇子李云谈,而崔皇后多年却只出了端宁公主一人,肚子就再未有动静,故而只能将平王养在了身边作为依傍。 高氏和贤康帝的长子泰王李云瑾自出娘胎便有口吃的毛病,故而永远和皇位错失。论理,淳王既年长,又是结发妻子所出,成为皇太子乃是理所应当,但却因为高氏一族的没落,使得其母未能正名,终论不上嫡子。 平王虽养在崔皇后身边,身后有崔氏、李氏两家的大力支持,但到底和皇后隔着一层肚皮,也不是嫡出。如今朝堂之上淳王和平王之争已经愈演愈烈,今日两人对持而立,慧安由不得不多想。 前世时文思存娶了崔家的女儿崔知菲,已然说明文家站在了平王的身后,而今日关家却和淳王并立,难道关府竟是有意支持淳王的?而李云昶呢,前世的他在平王被立太子之后,事事都以太子为尊,可他心中真的就对皇位没有它想吗? 059 乱 慧安这边瞧着两方队伍还没有想清楚,那边文景心已裁决由平王一方率先开球。 平王打马而出,文景心抬手,登时球场四周的大鼓隆隆击响,慧安目光一闪,平王已经手起挥杆,球杖犹如残月翻舞,将朱红小球如流星般迸飞,在空中遥遥化作一道灵动的弧线,跳跃翻滚着直击对方门前。 慧安座下马儿早在鼓声擂动时已经突突地打着响鼻难掩兴奋,如今慧安一松马缰微抖缰绳,骏马嘶鸣冲锋陷阵地激昂而出,直逼那飞去的小球。 于此同时全场众马兴奋嘶鸣,儿郎英气,尽皆冲出,红颜娇叱声此起彼伏,鼓声更劲,场中顿时马蹄声便混做了一团,尘土飞扬,杂杳纷乱。 关元鹤飞冲急追,只觉左右皆有人紧随而上,望之右侧乃是淳王李云毅,左侧却是一身骑装英气飒爽的慧安,淳王见三人并辔而出不由一怔,和关元鹤对视了个眼色,已向右侧飞冲。 那边慧安一见淳王掉马,又观平王一球击出端宁公主和秦王等人便左右随上,嫣然是快攻之势,便果断地向东面飞冲。瞬间便和淳王一东一西拱卫着关元鹤摆开了阵势,关元鹤余光瞧了她一眼,微微牵了下唇角。 其中泰王几人见慧安三人阵势,亦迅速占位,泰王紧随淳王,关元卓紧追慧安,而关礼珍和关礼洁则一前一后压住阵脚。 平王见对方阵势攻守皆宜,行动更是迅捷,便知遇到了对手,两方人马相交,淳王、关元卓位于两翼的人已阻住了紧跟平王冲出的端宁几人,而平王只觉身边一阵冷风带过,慧安策马紧逼,将其攻势阻挡,顿时马蹄声交织在一处,拉开厮杀大战。 平王落球之处,已有端宁公主和姜红玉摆开阵势以做接应,正当端宁打马攻球之时,却见右侧横空击出一杖,一晃穿入她的杖下,一勾一带闪电之间已将马球断下,一道利落的弧线滑过,朱红小球高飞而起直落中场。 端宁一愣之下,瞧着关元鹤飞冲而出的背影便有些难掩郁色,委屈地眨了眨眼睛,这才紧赶着策马直追。 慧安见关元鹤断球成功,扬眉一笑,甩开与自己撕缠的平王迅速策马回驰,变守为攻,直冲对方球门而去。 平王见关元鹤球断的干净利索,而慧安反应更是敏捷迅速,不由高呼一声:“好!” 语落,亦返身直追。拳头大的马球落处,早已是众矢之的,泰王、关氏二姐妹与姜红如、八皇子争逐着,马球在球杆间转了几转,正当几人争逐不已之时一骑黄骠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开端宁公主和平王阻势,飞冲而去,牙杆激划,夺球而下,正是淳王。 慧安见淳王冲势极猛,交错而过间一肘击出直撞平王腰侧,不由心下暗惊,目光愈发炯然,只道今日这一场只怕会见血腥,心中暗念小心,策马愈发谨慎了起来。 平王被淳王撞了一下,目光闪过阴霾,却亦迅速直追,在淳王断球之后便又撕缠而上阻其飞进,然淳王终是技高一筹,将朱红马球在杖头轻转往前飞送而出,慧安恰在此时甩脱姜红玉的纠缠纵马而上,身姿如风中细柳摇曳生姿与马上忽而侧俯,探身挥杖,在马球尚未落地之时一杆漂亮击出,而关元鹤已直破门前,嗖的一杆接应连击,马球应声破门而入。 这一球三人一气呵成,马球几乎飞过全场,配合的默契流畅,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马球已破门而入,直过了一息关礼珍几人才欢呼一声。而平王和姜氏姐妹,端宁几人面上已闪过不快。 慧安见马球稳稳进门,不由一乐,本能去看关元鹤,却恰见他也瞧了过来,见慧安笑靥如花,笑得犹如孩童,不由轻勾唇角。 文景心抬了手以示一轮胜出,顿时杀鼓三通,与慧安一方插旗,表示已得一分。这边不由士气大振,人人面上都挂起飞扬笑意。 而平王一方也不气馁直起反攻,慧安等人迅速回防,平王再次带球急攻,却被慧安如影随形附身阻拦,他左右突击,忽而右手一震一杖侧击打在慧安球杖之上,慧安只觉那杖上生出劲力直震的她把持不住,手臂一麻,球杖几欲脱手而去,不由心生寒意。 然而那杖在飞出之时,身边人影微闪,李云昶温润的俊美面庞在眼前一晃而过,接着他抬手一送,在错身之间已将她几欲脱手的球杖送了回来。 慧安愣了下,待回过神时平王早已横杖将马球扫出,传至姜红玉马下,姜红玉接了球驾着身下白驹马躲过关元卓的阻势利落进攻,动作干净利落果然是骑术高手,连慧安都不由为其暗自喝彩一声。 端宁公主和八皇子见她带球飞冲,即刻并辔随上,关元鹤却不知何时如回风闪电般直插而入,生生将三人铜墙铁壁般的阵势撕开一条口子再次断球。 平王等人纷纷合围,慧安趁机而上,见关元鹤瞧了过来,正欲接球,姜红玉却突然插来冲势迅猛,直逼地慧安掉转马头避其锋芒。 关礼洁见姜红玉突然不再与自己死缠反倒去阻慧安不由一愣,娇叱一声,已飞冲而过,接应了关元鹤,马球在两人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被关礼洁带着向中场飞冲。 “真抱歉!”慧安冲姜红玉眨巴了下眼睛,迅速回攻。姜红玉气的变了面色,还未发作,端宁公主从后面奔来,竟也瞪她一眼,姜红玉咬了咬唇,不由眯着眼目光直随慧安。 关礼珍将球传给泰王,却被文思存再次截走,他带球回转直冲,慧安见状忙策马拦截,两人靠近,慧安心知文思存带球技术十分了得,故而也未曾想着能够夺球,只紧追着他希望能稍稍阻其攻势,给淳王和关元鹤争取到回守之时。 谁知文思存但觉红影闪过,抬眸间便见慧安劲装怒马冲来,香汗淋漓,晕生双颊,一双明眸似闪动着灼人的光芒,端的是飒爽英姿,飞扬妖娆。他瞧的一愣,杖下便是一偏。 慧安目光一直紧随他的球杖,见朱红马球竟脱了杖,虽心中一诧但手上绝不含糊,一晃而过已是断了那球,球杖横扫传与淳王。 她一杖抢了文思存的球,心里欢喜抬眸对他一笑,却见文思存正盯着自己神情颇有些恍惚,见她瞧来才匆匆收了目光打马回防。 他虽神情掩饰的极快,但终究是年少稚嫩,便是再早熟沉稳,也难掩那份情动之态,慧安又惊又诧,有些怔然在原地。待她觉着身边有劲风经过时,姜红玉和姜红如已一左一右将她夹击在了中间,姜红玉凤眸微眯,将身子附下紧贴马儿腹部,双手抱着马头,右腿便飞抬而起一脚踢向慧安身下马儿的后腿,慧安一惊驱马险险躲开,然而那边姜红如已趁机急驰而上一杖狠狠敲打在了慧安马首之上。 顿时慧安的马儿便疼嘶一声,前蹄高扬而起,慧安惊喝一声,果断地将球杖脱手,紧抓马缰力持平衡这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甩下马背。 而另一边淳王接了慧安传来的球正欲挥出,却在半空遭遇了平王阻拦的球杖,两杖在空中激射出点点火光,震得他虎口微疼,淳王狠戾地瞪了平王一眼,恰泰王亦奔了过来,两人交汇了一个眼神,淳王一杖扫出球杖狠狠砸向平王。 平王不得不向右躲避,然泰王已飞冲而来,错身时一杖横扫平王马后双腿,平王躲避不及,身下一陷,那马儿在剧烈的疼痛下竟不停地在场上快速乱跑乱撞起来,速度极快,平王惊呼一声,一时慌乱,手中球杖在空中乱舞,被淳王回势一击脱手飞去。 而淳王掉马回身,一杖打去平王球杖,右脚就侧踢直击他身下青骥马的马腹,马儿本就受惊,又被一脚踢中不由弓起身子,平王只觉一股狠劲袭来,整个人便被远远抛了出去,坠落地上,直吐出一口鲜血来。 而那边马球被淳王击出却被李云昶截下,他一杆扬起划过地面,朱红球直从中场飞过,准确无误地进了球门。他似完全没有发觉中场发生的变动,一击而中,面上闪过笑意,抬眸时却正见平王从马上飞跌而去,惊得大呼一声,笑容凝滞在了面上,满脸的惊诧。 这边打的激烈,登时将场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故而慧安那边的情景根本无人注意。且说慧安扔了球杖拉缰稳马,根本无暇关注场中,姜红玉见慧安竟未被击下马背,便冲姜红如又递了个眼色,准备再次出击。 谁知她这边刚掉转了马头,那厢便横空飞来一杖,那球杖飞坠而来,力道未衰恰恰击在她身下马首,那马受惊失蹄,姜红玉不防之下尖叫出声,吓得面色煞白,球杆飞舞着恰又打中慧安身下马儿右眼,竟直插而入,血溅而出,使那刚刚有些平复躁动的马儿再次狂暴起来,一阵横冲直撞。 而平王的落地声,和姜红玉的尖叫几乎同时传来,淳王一击成功,目光眯起回眸时正见姜红玉被马儿颠地险机横生,他眼中精光一闪,便冲姜红玉疾驰而去。 慧安这边亦吓得手忙脚乱,马缰已是脱手而出,她只能死死抓着马鬃,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无奈马儿实在吃疼,冲势迅猛颠狂,她与马上已是险象环生,马儿再次嘶鸣扬蹄,慧安直呼完蛋,却感腰身被一双有力的铁臂握住,猛然带起,接着耳边便是一声沉喝。 “放手!” 慧安脑中懵懂,只知本能松开马鬃,登时便觉身子飞起,转眼已是身轻如燕地被关元鹤抱着落在马前,她惊魂甫定定睛间却看到姜红玉跌下马背,却被淳王在半空截下,两人一起滚落在了草地上。 慧安惊得瞪大了眼,一时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身后贴着一具滚烫的身体,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声,才觉精神一松,浑身发软地疲倒在马上。 这两边混乱在一瞬间已是发生,场上许多人在事情发生时有些目光还在追逐着李云昶而杖飞击而出的马球。 待平王落马,慧安和姜红玉纷纷险象环生之后,马场上才响起一阵纷乱的喧哗声。 关元鹤救了慧安,便策马带着她向平王那边去,他一骑飞快地冲至平王身前跳下马背去瞧平王伤势时慧安还处在惊魂未定中。 待她回过神时却见李云昶抱着平王起身,平王的前胸衣襟上血迹斑斑,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瞧着极为骇人,而端宁公主正红着眼睛看着关元鹤目光中亦带着惊惧。 而文思存等人已忙慌着将文府的马车赶了过来,关元鹤安抚了端宁两声,便招呼着李云昶将平王抬进了马车,八皇子抢先回城报信,李云昶和文思存则护送着马车向马场的医舍那边去。 文景心被一连串的事故吓得面色亦是惨白,见众人行远,这才在丫头的扶持下走到了慧安马前,吩咐着曼儿和棉儿将慧安扶下马背,拉着她的手,后怕道。 “幸亏文轩哥哥救了你,可吓死我了。怎么会这样?” 慧安目光瞥向姜红玉,只见她已在淳王的救护下站了起来,显然没有伤到,只是吓的够呛,倒在姜红如的怀里泪水涟涟,瞧着真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哪里还有方才对她出手时的狠绝? 而淳王似有安抚了她一声,这才飞身上马和泰王紧赶着向医舍而去。 几个男子哗啦啦走了个彻底,只余姜家、关家姐妹,文景心和慧安还在原处。关礼洁和关礼珍安抚了姜红玉几句,便过来又与慧安寒暄两声,几名女子这才一起向医舍赶。 马场因是专为皇室官宦人家而设,故而医舍建的很是精美整洁,平王早被抬进了内室,由马场的医官诊治。 而文思存则招呼着将慧安等人安置在了一旁的暖房,经此一事,气氛极为沉闷,众女端坐在暖阁之中亦是坐立难安。平王受了伤,尚不知会不会落下残疾,若是更加凶险,便是姜红玉也再没心思和慧安较劲,只不停地向外张望,急迫不安。 一墙之隔,医官满头大汗地给平王把了脉做了检查,只道他伤了肋骨,亦有极重的内伤,给他用绷带缠了肩背,又开了药,这才委婉地表示房中不易多留人,以免打扰平王休息。 众人这才面色不一地相继而出,文思存和关元鹤一起向暖阁走,而泰王和淳王向医舍前的八角双檐小亭而去,两人刚在亭中坐定,便见李云昶最后从医室中走了出来,满脸皆是担忧之色,瞧见两人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才举步也往暖阁而去。 淳王李云毅瞧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老七倒是会装。” 泰王亦目光微沉,方才在马场之上,他本被李云昶纠缠阻着去势,淳王那里和平王一经交手,李云昶却突然失手不防之下令他得意突围。 李云昶的马术泰王心里是有数的,那是两三个他也及不上的,要让他相信这是巧合,那可真真是为难了他。听闻淳王的话,他亦目光发沉,闪过隐忧,道。 “没想到……老四……如此福……厚,如今一击……不成,只怕……他醒来会……与父皇告状。” 他因有口吃的毛病,故而声音放的极慢,断断续续半响才说完。淳王瞧了兄长一眼,目光闪过黯然,随即讥诮地勾了勾唇角,道。 “他若不蠢便不会随意告状,马场之上历来你争我抢,本就极为凶险,擦擦碰碰是难免的,谁能保证那马儿不会突发狂暴,横冲直撞得发起狂来。他若没有真凭实据,怎会胡乱告状,便是高了父皇也未必肯信。我们亦可反咬他诬告,实为苦肉之计。在加上我方才还救了那姜红玉一命,他真敢告状,父皇岂会不疑?倒是老七,今日可真是让人意外呢。” 暖阁之中,姜红玉姐妹听到平王并无生命之险,这才由婢女扶着到内室休息。而文思存和关元鹤各自安抚了自家妹妹,文思存见文景心面色着实难看,怕她犯了旧疾便冲慧安打了招呼,先护送文景心回城。 慧安扶着文景心一道出了暖阁,将她送上马车,望着马车远去,这才回转。扭身便瞧见关元鹤刚巧从屋中出来。 想到方才他的救命之恩,慧安忙快步过去,咬了咬唇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关元鹤瞧着她却是冷哼一声,道:“我早说过你这般四处立敌,早晚丢了小命。” ------题外话------ 这章一堆的王,写的我都疼,睡去睡去。 素素因要带宝宝,时间有限。再加上生完孩子,身体不是最佳状态脑子也转的慢,码字速度实在快不了,更新可能没有别人快,不过俺会尽量多更,也希望大家能够稍微体谅下。 给大家推荐下红尘的《嫡女无忧》,也是重生的复仇文,开章俺和红尘撞车,好多亲亲们俩文都在追的,有兴趣的不妨去瞧瞧。 060 关元鹤的提点 慧安被他骂地抬不起头,心里却又觉着委屈,她知道自己行事虽比前世要隐忍的多,但是还是过于锋芒毕露,莽撞肆意。 前世的她在母亲的宠溺下可谓有应比求,是凤阳侯府的小公主,行事难免有些跋扈,从来不计后果只凭一心,任性的无法无天。可以说她前世得到那种凄惨的结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出于自身,出自她的冲动和任性。 她总觉着杜美珂母女太过自私,但她自己何曾没有自私的一面。她因喜欢李云昶便不顾人家愿不愿意,非要缠着人家,最后不惜设计嫁给了他。 她因痴恋李云昶,便觉方嬷嬷处处规劝自己使得她心情不畅,而渐渐生了叛逆之心,后竟听信谗言将方嬷嬷赶出了侯府,这才使得方嬷嬷前世早早离世。 后来身在王府之中,她又因得不到李云昶的喜爱,因她的妒忌而为难他的美妾,那次还差点抽花了那美妾的脸蛋儿。 如今想来那美妾何其无辜,她不同杜美珂明明是大家闺秀,有更好的选择却偏偏去勾引有了妻子的男人,还要标榜真情为自己的恬不知耻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那美妾却是淳王送予秦王的,她没有别的路,只是被男人玩弄的礼物,李云昶要宠幸她,她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和退路,为难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子也怨不得李云昶会发了脾气,大概觉着她沈慧安是个心肠歹毒的吧。 如今她为她的不懂事和自私任性付出了代价,得到了最致命的教训。幸得重生,她已努力改变自己,但性子中的火爆冲动,嫉恶如仇依旧时时冒头,非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就比如方才,虽是姜红玉蓄意挑衅,但若非她毫不退让,亦针锋相对,兴许姜红玉就不会那么激进地和妹妹一起夹击她。 但若就那么忍下,慧安心里又实在难平,如今闻关元鹤如此冷言,慧安心里不由又是委屈又是迷茫,只觉自己还犹如前世一般是个莽撞而愚蠢的人。 一时又想到重获新生后的种种,说起来能够这么快打压到杜美珂母女竟完全是凭着幸运。 杜美珂因毫无防备,第一日入府便被她出其不意打压了一头,致使她心浮气躁急于反击自己,这才自乱了阵脚,失去了常年的冷静,后才做出了在杜尚书搜府的蠢事。 而若非她在搜府时又恰爆出尚书府的丑事来,只怕王御史也不会那么愤慨地参杜廖一本,而若非恰恰碰上端门事件,使得贤康帝震怒,只怕杜廖也不会被皇帝大骂,杜大公子亦不会被皇帝御笔斥骂,那样的话杜廖便不会对杜美珂反目成仇,更不会有杜美珂被赶出杜府的事情了。 慧安想着这些,只觉一阵阵的沮丧将自己团团包围,勒的她喘不过气来,眼眶一红,抽搭了下鼻子,又颇窘迫地侧了侧脸。 关元鹤见自己一句话,竟就叫小丫头由一只战斗小公鸡变成了迷途小松鼠,不由挑了挑眉。 见她低垂的面上尽是迷茫和困苦,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少时离家在外面闯荡跌的头破血流,亦曾在暗夜无人处望着星空露出茫然和脆弱来。 凤阳侯府的情形他是听闻过的,要说沈强也算是个奇才,他起于草莽,毫无根基,听说幼时逃难到了雍州,靠混吃骗喝长大,连自己的祖籍是哪里都不清楚。后来因盗墓而发家,做起了商人,之后又因世道太乱当起了山大王,竟也发展成了一方势力。 太祖攻打到雍州时收编了沈强的山匪队伍,在军中给他安置了个摸金校尉的职,这摸金校尉听着体面,实际上就是一管盗墓的官,幸而后来太祖发现了沈强领兵打仗也是一个好手,沈强这才算真正走上了仕途,慢慢建功立业竟成了将军,封了世袭爵位。 乱世之中谁不希望能得到宝藏来扩充实力,丰富军饷,扩大队伍。大辉建朝前乱世纷争上百年,使得盗墓贼上至公卿门阀,下至平民乞儿可谓风起云涌,但盗墓那是掘人祖坟的勾当,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凤阳侯府为何让人看不起,为何会受到京城权贵的排挤,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原因。这种坏境下本来立世就难,偏沈清又早早离世,徒余幼(河蟹)女支撑门户。 沈慧安那父亲虽有些才名,但依他看却是一混人,怕也不会关爱幼(河蟹)女,沈慧安又没有亲族可以依持,虽守着偌大一笔财产,但对这么个小丫头来说无异于孩童抱金而眠,怕绝非幸事。若非太后奉节时常招这小丫头进宫,又多有赏赐予她,只怕早被啃的尸骨无存了。 想着这些关元鹤瞧着慧安的眉头不由皱了下,见她神思恍惚,一脸没落,不由心下一叹,道。 “你父亲不慈,母亲早逝,没有舅家,没有嫡亲兄弟,连个依傍的父族都没,若想活的舒坦自在,光会耍些小手段用些小聪明是不够的。往近处你得为自己寻个依持,往远处须得你沉下心寻个立足之道。你如今立于尘埃微末之间,任谁都会想踏上一脚,纵使你打倒一个还会有无数个等着你。只有一日你能站到一定高度,你且再瞧瞧曾经那些难为你的人还有无资格再做你的敌人。你得学会避敌锋芒,迂回行事才行。” 耳边响起关元鹤微沉的声音,慧安低着头先是还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没反应过来,待听清他说的话心下诧异,不由睁大了眼睛怔怔地去看他。 “你如今还是想想一会怎么面对皇上的雷霆之怒吧。” 依着两人的数面之缘,关元鹤知道他的这些话显得有些僭越,见慧安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却未在意,只说罢也不待她反应便迈步而去。 慧安却在原地站了良久,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待回过神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她面带感激,仰着头让整小脸都曝晒在阳光下,半响才目光清明的微笑了下,迈步进了屋。 没多久,贤康帝便派了太监总管全公公,带着一众太医来了马场,太医们又重新给平王请脉诊治,这才将他移上马车送进宫中。而慧安也依贤康帝口谕被带进了宫,跪在养心殿等着贤康帝的垂询。 许是贤康帝已经听了事情的大概经过,故而和平王受伤无关的关礼珍姐妹以及文景心都未被传唤,而姜红玉因受了惊吓扭了腰,又是内定平王妃,故而也被送回了府。 跪在养心殿前的只有方才在马场的几位皇子,关元鹤,文思存以及慧安和姜红如。 贤康帝因先去探望平王,故而慧安几人跪在养心殿外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直跪地慧安两膝酸麻无力,想要瘫倒。殿中气氛压抑的紧,慧安见四角都站着宫人,也不敢乱动乱看,规规矩矩地跪着,余光见旁边姜红如也是面色苍白,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比自己还不如,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正想着一会儿贤康帝可能会问的话,便问外面一声唱:“皇上驾到。” 慧安忙低了头,将腰身俯了下去。威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慧安余光却见一双黑底金绣腾云的靴子从身边经过,她正留意去看,却不想那双靴子竟突然停在了面前,明黄的衣摆上绣威仪精美的图案,色彩缤纷,光芒熠熠便在她的额前摆动。 “当时是何种情况,平王为何会突然坠马,你来说说!” 上面传来一个威压而平板的声音,慧安一时无法回神,被全公公唤了一声,才意识到贤康帝竟是在问自己,登时吓得心一揪,忙磕了个头,回道。 “回皇上的,当时臣女和明霞郡主的马都惊了,臣女正竭力控马……未曾……看到平王殿下因何坠马。” 感受到头顶那道威严的视线,慧安一句也不敢多说,端端正正的跪着,心如捶鼓。 “哦?何以明霞郡主和你的马竟同时受惊?” 闻言,慧安再次一惊,她本就弄不明白贤康帝怎么会先问起她来,此刻听皇帝的话,心道难道皇帝还怀疑自己也参与其中,谋害明霞郡主不成? 如此想着额头已是起了密密一层细汗,心念急转决定实话实说。 “回皇上的话,臣女和明霞郡主可能有些误会,在打马球时明霞郡主和臣女发生了些小不快,这才惊了马。当时姜二姑娘也在,她的马也是惊了的。” 不管怎样,万不能和平王受伤一事牵扯上半点关系,想来那姜二姑娘也不是个傻的,知道赶紧将自己摘出来。 “嗯?”贤康帝闻言瞪向姜红如。 姜红如毕竟是庶出,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次是她那姨娘费尽心机才求了侯夫人将她带进京来,如今得见天颜,又是这么个情景,一时比慧安更加恐惧,哪里还说的出谎言,直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道。 “是……我……姐姐和臣女……当时和沈小姐正争持……未曾看到。” 慧安和姜红玉因何争执,贤康帝也能想到,自是不会管这种小事,闻言也不再看慧安两人径自走到案后落座。目光锐利地盯着下面跪着的几个儿子,竟是一言不发,半响才道。 “都退下吧。” 慧安一愣,没想到皇帝什么都没问,竟就叫他们退下。由不得微微抬头,却见李云昶等人面上亦闪过诧异,而泰王和淳王则对视了一下,接着众人才一起行礼起身。 慧安低着头弯着腰往外退,快至门口时却闻贤康帝又道:“文轩留下。” 闻言,淳王忍不住眉头跳动着看了关元鹤一眼,而李云昶也目光微闪,一众人瞬间退了个干净,贤康帝挥了挥手,登时侍立的太监们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空荡的殿中徒留关元鹤一人。 关元鹤上前重新见礼,贤康帝从龙椅上站起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垂着眼问道。 “你也什么都没看到?” “回陛下,臣看到平王因争抢马球,撞到了淳王,两人起了碰撞,后泰王冲至争抢间马球打到了平王坐骑后腿,使得马受惊之下将平王甩下了马背。” 贤康帝闻言,双眼一眯,紧紧盯着关元鹤,见他身姿挺直地跪着,面色不改,半响才又道。 “依你看这次平王坠马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而为?” 关元鹤闻言亦未惊慌,只微微抬眸,声音平静地道:“陛下英明心中必有决断,臣只知建储君,立太子实乃天下社稷之福,早立皇储方能避免祸起萧墙,朝纲不稳。” 他这话却是已经表明了马场之事非为意外,只差没道明了。贤康帝闻言面色便越发黑沉,握了两个拳头咯咯作响,许久才压抑着声音怒道:“你倒敢说实话,当时老七在做什么?” “秦王殿下在后场断了家弟的球,犹自打进一球。” 贤康帝闻言又沉默片刻,却突然问道:“依你看淳王,平王谁更适合做太子?” “回陛下,臣乃一介武夫,只懂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立太子关乎天下安定,须满朝文武共同商定,皇上圣裁,臣只知忠于储君,便是忠于皇上,忠于大辉。” 贤康帝一直紧紧盯着关元鹤,听他答了铿锵有力,目光微闪,神色慢慢和缓了些,片刻才道。 “你是个直臣,望你以后能一直如是,跪安吧。”声音却是一下子虚软了很多,似是万分疲累。 “臣告退。”关元鹤闻言,面色未改,宠辱不惊地行了一礼才躬身退出。 退至殿门处,转身间余光瞧见明亮的阳光透过五彩销金的窗棂格子投射进大殿,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中舞动,而皇帝正站在那光影中鬓角斑白一片,向来威严挺立的背脊却是有些佝偻。 慧安和众人一道退出养心殿,就被小太监引着出了两仪门直往宫外而去,出了宫门夏儿四人忙围了上来。在马场时她们一直和文景心呆在一处,回来马场上平王坠马,李云昶便令王府侍卫将马场的丫头小厮尽数看守,严格控制了起来。 直到平王被移进宫中,夏儿四人才被放了出来,四人见慧安惊马本就极为担忧,谁知事毕还不让她们靠近慧安。后来慧安又被带进了宫中,她们就更是担忧了,一恢复自由也来不及回府报信,便忙直奔皇宫而来。 如今见慧安完好无损的出来,围上了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这才放下心来。夏儿见慧安面色苍白,体力不济,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不由懊悔道。 “都怨我们,见姑娘被带进宫都失了魂,竟也忘了回府报信,让周总管派了马车过来。方才见威钦侯府的马车过来,这才想起这事,只怕还得一会子咱们府里的马车才能到,这可如何是好……” 慧安闻言无力地笑了笑,却道:“算了,骑马回去也是一样。” 说着便吩咐冬儿将马牵来,正准备翻身上马,谁知方才跪的时间太久,腿一软一个不稳又从马上滑了下来,冬儿惊呼一声忙扶住了慧安。 “侯府的马车还未到吗?不如便由本王送沈小姐一程吧。” 却与此时身后传来一个温雅的男声,慧安回头正见李云昶笑容和暖地过来,一双星眸深如黑潭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 慧安正欲开口拒绝,却不想李云昶竟似早预知到了她会有何反应般,犹自打断她未曾开口的话,道:“沈小姐上回出手相救,说起来本王还未曾当面谢谢,请上车吧。” 对李云昶这种温和的强势慧安并不陌生,闻言便知推拒不过,未曾再多发一言,默默地在冬儿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只见马车很大,车内垫着狐狸皮毯子,放了烧着银丝霜炭的炭盆。绿缎点墨靠垫、银丝青松引枕、紫檀木桌几……布置极为舒适,有种低调的奢侈。慧安刚坐好,便觉马车一沉,以为是冬儿上来陪自己,慧安抬头却见竟是李云昶躬身进了马车,不觉便是一呆。 大辉男女大防宽松,男女共乘一辆马车亦不是什么稀罕,只李云昶此人最是知礼,倒是比一般大辉男儿更重男女大妨的。这也是慧安前世瞧见他和孙心慈在亭子中行那等事时,为何会那般万念俱灰,心痛如绞的原因,也是她认为孙心慈定是得到了李云昶的喜爱的原因。 古今见李云昶在身边落座,慧安只觉心头一阵不安,不明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李云昶投给慧安一个含笑了眼神,温和道。 “方才没有受伤吧?” 慧安忙微微颔首,尽量恭敬地道:“谢王爷关心,小女安好。” 见她刻意疏离,李云昶高高地挑起右眉,似又笑了下,才再次开口:“没受伤便好,养心殿寒气重,方才跪了那么久只怕凉气已是入体,一会回去可让丫头们用酒与你多多揉搓膝盖。” “多谢王爷关心。”慧安愈发狐疑,再次刻板地回道。 却闻李云昶突然一笑出声,接着便问道:“我只是想问你那日在端门你为何会那般惊惶,你不必如临大敌,倒让本王觉着是否长了一张猛兽脸了。” 慧安被他说破,顿时脸颊一热,又不知该如何回他,半响才道:“王爷说笑了,王爷岂会是猛兽。我只是今日受了惊吓,有些神思恍惚。至于那日在端门,只因王爷乃是我大辉皇子,身份贵重,我见那个东姜死士欲对王爷不利,吓坏了故而惊惶。” 李云昶闻言却是呵呵一笑,目光盯着慧安半响,见她头都不敢抬起,也不再逼问,只道:“罢了,哪日你愿意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本王。” 他言罢便靠着车壁闭上了眼,慧安这才抬头瞧了他一眼,舒了一口气。她能感觉到李云昶此刻的心情很不错,却不知是为何。 马车驰的飞快,没一会便到了凤阳侯府,慧安又谢了李云昶,便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回到榕梨院,方嬷嬷早准备好了热水和驱寒的热汤,慧安用了汤水,又清洗了下自己,才发现许是当时马惊后她两腿死夹马腹,两腿内侧竟都磨破了皮,方嬷嬷亲自给她上了药,才扶着慧安躺在软榻上由着冬儿和秋儿给她用温酒揉搓开膝盖上的淤血。 谁知没一会,便闻院中传来承影的声音。 “奴婢给老爷请安。” 慧安忙和方嬷嬷对视了一眼,收拾齐整,起身向外去迎孙熙祥。 慧安将孙熙祥迎入厅堂,落了座,还未待丫头们上茶,孙熙祥便急切问道。 “爹爹听说平王受了重伤,你被皇上唤到养心殿问询,之后皇上还将泰王、淳王招入养心殿,听说发了大火。到底怎么回事?” 慧安见他还穿着官服,想是刚从官署风风火火地赶回来,许是怕因她受了牵累?慧安不由心中讥诮,但还是屏退了丫头们,将马场的事一五一十地细细说给了孙熙祥听。 孙熙祥闻言站起身来,一脸神思来来回回在亭中走,半响他才停下来,似是突然才想到女儿受了惊吓,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 “瞧爹爹,遇事真是还没安娘沉稳,竟忘了安娘受了惊吓,可伤到没有?” 慧安见孙熙祥一脸关切,心里一阵恶寒,面上却笑得甜腻,忙回道:“爹爹说哪里的话,爹爹考虑的都是朝廷大事,安娘岂是那不懂事的?何况安娘也就是稍受了点惊吓,没什么的。倒是累的爹爹为安娘操心,还专门从官署跑回来,安娘委实不安。” 孙熙祥闻言,越发尴尬,又咳了一声,但观慧安一脸开心,显是对自己的关心很受用,才满意的点头,道:“没事就好。” 他略一停顿,却突然又问道:“听说方才是秦王送你回来的,还和你同乘一车?” 慧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却满脸迷茫的道:“王爷是见安娘身体不适,方才在宫门处险些从马上掉下来,这才好意送了我回来,爹爹可是怨怪安娘不受礼制?安娘以后再也不会了。” 孙熙祥闻言却是一愣,他见慧安竟是要疏远李云昶的模样,不由大摆其手,摇头道:“非也,爹爹的意思是,秦王如此礼遇安娘,实乃瞧的起凤阳侯府,秦王亲自送了你回来,该尽的礼数是一定不能少的。方才爹爹已经吩咐了周管家让他准备东西,往秦王府递了帖子,来日你该亲自到王府谢谢秦王殿下才是。” 孙熙祥心中那是极为乐意让慧安接近李云昶的,这和他那日斥责杜美珂,让她管教孙心慈是两码事。 一来孙心慈的出身放在哪里,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女儿,万万是攀附不上秦王的,便是得了秦王青眼那也是个侍妾的身份,顶不上事,为个侍妾再牵扯进夺嫡的党争中着实不算明智。 可这事对慧安就不一样了,一来她有个好出身,虽说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又死了母亲,凤阳侯府也就是个摆设,这样的身份配秦王到底还是薄了。 但孙熙祥不会忘记太后文氏对沈慧安的宠爱,再加上还有一个沈家军的兵权问题。这些年来贤康帝一心向收回兵权,沈家军虽人数不多,但那沈家军可是有一支大辉唯一的火铳队啊! 这些都是沈慧安的资本,若安排的好将沈慧安嫁给秦王做个正妃完全是有可能的。 所谓高风险高回报,若慧安能做了秦王正妃,他靠上了秦王这条大船,定然能官运亨通,便是担些风险,那也值当。 再者依他看,若真是女儿和秦王能成事,这皇家的媳妇岂能不安内宅,不守妇道?女儿这凤阳侯女世子的身份也就别想了,从此后再也不会有凤阳侯府,只会有孙府! 这么大的诱惑和利益,孙熙祥想的明白,又岂能不动心。 慧安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孙熙祥竟要自己舔着脸去往李云昶面前凑,这不是公然卖女求荣是什么,他但凡为她多考虑一分,便不会如此厚颜无耻的提出这种要求! 故而慧安当即便恼了,腾地一下自椅子上站起身来,怒道:“父亲!那秦王现如今尚未娶亲,王府中连个正经的女眷都没有,佟妃娘娘又久居深宫,您这投了拜帖却是让女儿去见哪个?!没有上赶着到人家府中去见外男的道理!安娘不去,父亲快使人将那去投帖的人叫回来,安娘丢不起这个人!” 孙熙祥见慧安如此顿时脸都绿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只瞪着慧安半响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他才一掌拍上红木桌,怒目道:“你这是怎么跟为父说话呢,对为父大吼大叫的,有你这样做女儿的吗?!” 慧安登时面色难看的扭开了头,却是毫不服软。 见她如此孙熙祥倒是有些无奈,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声道:“是为父考虑不周,但是为父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娘去的早,如今你也大了,虽还有两年才及笄,但京中的闺秀们到你这个年纪也都该议亲了。那秦王出身高贵,又英俊温和,胸怀大略,配你难道还亏了你不成?” 慧安被孙熙祥一句话噎住,直气的想跳脚,可也知此刻还不能和孙熙祥硬碰硬,否则若真落个不孝的名声,那这辈子才是真的又完了。她暗自握了几下拳头,这才看向孙熙祥,红着眼道。 “父亲这哪里就是为女儿着想,分明就是把女儿往刀尖儿上推。那秦王是何等人物,秦王府又被多少人关注着,休说那秦王看不上女儿,便是女儿去了也是没用,只论女儿这么上赶着去了秦王府不知就被那些个没事找事的编排出什么难听话来呢。再者说了,父亲也不想想,此事若是被谏官听闻了,就不会参父亲一个攀附权贵,以图结党谋私吗?圣上要是再偏听偏信了那些谏官,父亲岂不被圣上见疑?父亲,那日杜府可才因为被王大人参奏丢了满府体面,父亲难道也想在这时候去寻晦气吗?再者今日在马场的事难道父亲就没嗅出点味儿来?如今皇子之争竟已如此之烈,皇上只怕对大臣结党已恨到了极点,朝局混乱,皇上对皇储之事一直都态度不明,这个时候父亲竟要女儿做这么惹眼的事,上赶着去贴秦王,女儿觉得这事真的不妥,还请父亲赶紧派人将那去投拜帖的追回来,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慧安说着一脸焦急的看着孙熙祥,像是真的都是替他着想一般。 孙熙祥闻言倒真有些拿捏不定,只觉慧安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又觉自己果然是太过心急了,这事只能缓缓图之。于是他便匆匆站起身来,丢下一句大步向外而去。 “这事是为父想岔了,安娘且放心,为父这就让周管家把人追回来。” 慧安见他远去,这才一掌拍在桌上,气呼呼地坐了下去,又急急地派了秋儿到二门处候着等消息,待她回来报说去投帖的人已经被追了回来,慧安才放了心,闷闷地歪在软榻上发起怔来。 可笑她上辈子爱的犹如飞蛾,将自己放的比没入尘埃的沙子还要卑微,换来的确是李云昶的不屑一顾。今世再生,她才真正明白,在情爱上男女是平等的,只有将自己和对方放在同一高度,才有可能得到应有的尊敬和爱恋,才不会迷失自己。 试想,一个连自我都迷失了的女人,又如何能苛求别人注意到自己呢?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慧安甚至有些自嘲的认为前世的李云昶并没有大错,错只在于她的强求,她逼着他娶她,逼着他只爱她,对李云昶这个天之骄子来说的确犹如囹圄。 故而今生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休说她此生没有再赖上李云昶的打算,便是此刻仍旧心系与他,她也绝不会再犯糊涂的上赶着往上贴。 想到方才孙熙祥的话,慧安又冷了神色,上辈子的她又何尝不是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才一步步走向痛苦的深渊的? 这辈子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守住这颗心的,纵使心里依旧放不下那李云昶,也是想好宁死也不会再和他有甚牵扯,至于其他人,慧安也不作他想。 经过前世她早就想明白了,自己是个嫉心太重的人,真碰上个心里喜欢的她是万容不下那人有别的女人的,到头来又得闹将起来,可这世上哪有男人肯老老实实地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 若说赖好找个人将自己嫁了,无心自无嫉,只那样她又何苦委屈了自己呢?倒是不无无牵无挂地自过日子也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服侍夫君,倒省了轻便。 慧安也想过,找个寒门的好拿捏的卖相好的软蛋入赘侯府,赖好熬到自己生育了子嗣,这门户也有个后继,她也不至于被人说闲话。可她一想起母亲的遭遇,对这事就提不起一点兴致了。 于是就又想起关元鹤的话来,如今这世道开化,她就算不嫁最多也就是被那些多嘴的说道说道,也不会少了层皮,最主要的是她得为自己找到一个依持。 太后一直对自己关爱有佳,这是她如今想到的最大依傍,只是太后终和她非亲非故,就算时常会赏赐些东西与她,但也只是如此而已,万没有管她的家事,处处为她撑腰的道理。所以有太后在,别人想害她性命,或是公然算计侯府却是要顾及一层的,但也仅此而已,不然孙熙祥岂会那般苛待与她。 所以说太后这个大靠山她不能丢,而且得想法子和太后更亲近一层才行。 关元鹤的话,她没有娘舅,父族,兄弟故而受欺,那么要找依持,除了太后,她就得另外寻个犹如父族叔公之类的所在,这样才能对孙熙祥起到掣肘作用,她因是女儿碍着孝道许多事只能顺从孙熙祥,但若能有个叔伯之类的依仗,孙熙祥作为上门女婿,却是要被压上一头的。 她明明知道府中下人多有问题,但却迟迟不曾发作,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顾及着孙熙祥的缘故,她几次发作杜美珂,孙熙祥未曾阻拦,一来这是后院之事他不好太过插手,再来也是真个被她抓住了杜美珂的错处,孙熙祥不得不秉公办事,再加上他心里只怕认为杜美珂能对付的了她,这才会采取放任态度。 但若是她动府中事务下手,整饬下人,例如发作周总管这样的人,一旦触及了孙熙祥的利益,只怕他被不会再放任不理,一句话压将下来,只因一个孝道,她便不能不从。 若有一个叔伯,那便要好说的多,母亲虽没有兄弟,但是她可以想法子制造一个啊。 想到此处,慧安越发出神,思虑来思虑去,突然脑海明光一闪,倒真被她想起一件事来,登时一拍椅子,大叫一声。 “乳娘快来,我有话要问。”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文《庶女为妃之世子爷请绕道》和完结文《重生名媛望族》都是和此文一样风格的一对一温馨风,亲们可以看看哦 061 文思存的心思 慧安脑中电光一闪,想到的乃是一件印象中已相当模糊的事。 她犹记得六岁那年的冬天,她因着了风寒,就非要赖在母亲的屋中过夜,将近天亮时她半睡半醒着曾听到母亲和陈嬷嬷说什么“兄长”、“恩断义绝”,之类的话。 她想听清楚些,但是怎么就清醒不过来,天亮后她想起这事好奇心下曾问过陈嬷嬷,陈嬷嬷只说和母亲谈的乃是祖父沈强曾从军中过继来的一个儿子。 她便纳闷地问陈嬷嬷,为何她从未见过这个舅舅,犹记得当时陈嬷嬷的面色就变了,只喝令她千万别再和别人提起这个舅舅,更不准去问母亲。 当时她见陈嬷嬷神情很是严肃,便懵懵懂懂答应了,小孩子都是很容易忘记一件事的,虽则当时她奇怪了几日,但没过一段时间便也就将此事丢在了脑后。 那陈嬷嬷乃是母亲的乳娘,早在母亲之前已经过世,如今慧安将方嬷嬷叫来,却有些拿不定她是否知晓此事,踌躇了半响才道。 “乳娘,你是我生出那年才入的侯府吗?” 方嬷嬷听了慧安要参加太学和国子监的比试,便在为她准备来日要穿的衣饰,特意请京城有名的香衣阁老板娘带着时兴的衣裳式样来侯府专门给慧安量了身,又选了花样子,吩咐香衣阁务必要在明日将衣服缝制好送过来。 但她对马靴的式样觉总不满意,便寻思着依自己的想法在侯府自己给慧安紧赶制一双马靴来,她绘了花样,不让心交给针线房的人,便吩咐慧安屋里的两个擅长女红的三等丫头冰月和寒月来办这差事,方才慧安屏退众人和孙熙祥说话,方嬷嬷便去了厢房瞧那两丫头做活。 听到慧安大喊时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慧安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进了屋见慧安先是一脸急切,后又犹豫不定,最后竟问了这么一句,不由就有些纳闷,回道。 “姑娘到底想问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慧安方才是想到当时陈嬷嬷的态度,觉着这事极为隐秘,不知会牵扯到什么,这才犹豫了下。如今见方嬷嬷急了,便觉自己实在是不该,难道在方嬷嬷面前她也要顾前顾后的嘛。如此想着,便就单刀直入,问道。 “乳娘进府后,有没有听到过祖父曾过继过一个儿子的事?” 方嬷嬷闻言,原本平静的面容登时变得严肃起来,皱眉问道:“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慧安见她如此,眼眸一亮,但心里却也咯噔一下,只觉这事只怕真不简单。便示意方嬷嬷进了内室,又吩咐秋儿守住房门,这才道。 “看来乳娘是知道这事了,只是我为何从未见过这位舅舅,也从未听府中下人们提起过他?乳娘先别问我何以问及此事,但将你知道的事告诉我便好。”慧安搬了个锦杌子将方嬷嬷按着坐下,自己也在软榻坐下,拿引枕垫着后腰,一脸认真地瞧向方嬷嬷。 方嬷嬷见她一副要听故事的模样,知她是坚持要知道这事的,便蹙了蹙眉,道:“嬷嬷是姑娘出生那年才进的府,那时候老侯爷已经过世,也不见夫人有什么兄弟。但是后来嬷嬷从府中老人那里听闻过,老侯爷早也确实过继过一个儿子,老侯爷对那人颇为信任,只想着将来自己作古以后,他能成为夫人的助力,而那人也甚为敬重老侯爷,当时就住在侯府之中,便犹如侯爷亲子一般。只是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夜间夫人院子里的丫头几乎发卖打杀了个遍,之后老侯爷更是将那人赶出了侯府,本亲入父子,却突然反目成仇。当时侯府中便有些不好听的闲言碎语,老侯爷又发作了一回,严禁府中下人再提及此人,渐渐的这事便成了府中禁忌。之后时间一长,事情也就淡了,连禁忌也算不上了。只如今已过了十多年,府中下人们也换了几换,知道夫人曾有个兄长的怕是早没几人了。姑娘怎会问起此事?” 慧安闻言倒是明白方嬷嬷将才为何犹豫着不愿告诉自己了,她是怕这事会有碍自己心中母亲的形象。慧安沉吟片刻,却还是不甘心,目光一沉盯向方嬷嬷,吩咐道。 “我记得母亲还在阁中时的大丫头有个叫竹名的,颇得母亲信任,在我三岁时才被放了出去,嫁了当时的外院总管马总管的儿子。如今那竹名姑姑可是住在后巷?” 方嬷嬷闻言,心知慧安是定要将这事弄个清楚的,便点头道:“那马总管过世后,他那儿子也因采办上谋私被革了职,打了五十板子拖回家,老爷发令那一家子再不复用。如今竹名和她那男人一起在通正街的夜摊上靠买馄饨过日,确实是还住在后巷的。” 慧安闻言心下一松,吩咐道:“乳娘去安排一下,后日晚上我想悄悄出府,去一趟后巷。” 和京城一般人家的府邸相同,凤阳侯府的后街便是府中家生子的住所,方嬷嬷听了点头便向外去,可她还未出内室,便又被慧安叫住。 但见慧安起身,行至方嬷嬷身边,凑近她耳边这才轻声交代了一件事,方嬷嬷闻言一诧,半响才狐疑地瞧了慧安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而慧安见她出去,便又躺回软榻,凝眸思索了起来。 旁晚时分,冰月和寒月已将慧安的新马靴赶制了出来,方嬷嬷满面喜色地将鞋子拿给慧安试穿。 但见那一双紧口翘尖的马靴,黑底做面,上绣芙蓉花纹,用金丝勾边,红色的芙蓉图案,花样虽不新奇,但难能可贵的是用不同深度的红线绣出了层层复复的远近观感,从鞋帮子一直延展到鞋面,靴子穿上直到近膝处,紧口处夹着一层火红的狐毛,慧安穿上这双马靴,唯一的感觉是——扎眼。 见方嬷嬷瞧着她穿上那鞋子,一脸的满意,慧安不由有些无奈。又觉怕是自己在国子监不学无术的坏名声早就叫方嬷嬷担足了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她沈慧安表现的机会,方嬷嬷真是恨不能将啥好东西都往她身上穿戴,好让她成为全场的焦点,最好能一战洗脱了无才的坏名。 方嬷嬷的好意慧安心领,正一脸开心地夸赞着冰月二人,便见夏儿进来禀道。 “姑娘,鼎北王府的紫晴姑娘来了,说是来还那日文二公子借去的《世载堂诗稿》。” 慧安闻言,忙笑着换下马靴,出了内室,到远芳阁时但见厅中立着一个穿着青缎交领褥衫月华裙,腰间系绿绦带,丫头打扮的姑娘,想来便是紫晴了。 慧安尚未走进,那紫晴已闻声上前,笑着给慧安行了礼,道。 “紫晴打搅姑娘了。” 慧安因常听文景心说鼎北王府的事,故而知道紫晴是文思存的贴身大丫头,掌管着文思存院中的银钱和人事管理,颇受文思存信任,但是慧安却从未见过她。 而今日见了人,倒是让慧安大吃一惊,虽则这紫晴举至有度,一看便是个极沉稳的,但那样貌却是太过普通,普通到让人不得不心生诧异。 只见她长的矮矮胖胖,腰身极粗,一张圆脸,五官未曾有一样是出彩的,额头过大,鼻子过塌,嘴唇很厚,若非要找到一项出彩的便是皮肤,她的皮肤很白皙,但是也因为如此倒将鼻梁附近的雀斑显得分外明显。 这京城中哪家公子身边的丫头不是挑那模样伶俐,样貌姣好的,一来瞧着赏心悦目,再来这贴身的丫头那是要给主子们撑脸面的,有个漂亮的丫鬟那也是炫耀的资本。 慧安还真没见过哪家的公子选用样貌如此普通的大丫鬟,不由想起那日在鼎北王府文景心说的话,只觉文思存还真是一个在女色上面不上心的,也难怪文景心会因他收用了一个通房,而心生颓然,对天下男子都失了期待之心。 慧安令夏儿给紫晴搬了小杌子,一番寒暄,她才笑着将那本《世载堂诗稿》呈给慧安。 慧安将书放在桌上,笑着道。 “明日到国子监还了也是一样的,倒劳烦姑娘亲自跑一趟。” 紫晴闻言答道:“这《世载堂诗稿》我们爷寻了许久,自打冬儿姑娘将这书送到府中,爷连日都呆在书房还不叫人进去打搅。爷怕下人们弄坏了这书,临抄都没让人经手。昨儿临完,本想着今日带到西郊马上还给姑娘的,但又怕损坏书页,这才叫奴婢这会子送了过来。” 慧安闻言,想到方才她随手将书放在桌上的动作,不由面露赧然,只道这书在人家文府那样的书香世家才显稳妥,在凤阳侯府可真是暴殄了天物。 却闻紫晴笑着道:“我们爷吩咐奴婢一定要好好谢过姑娘,奴婢临出门时爷还特意给姑娘挑选了谢礼。” 紫晴说起便站起身来,行至厅堂中放置的大红木箱前,将箱子打了开来。 慧安方才见屋中摆着个大箱子便觉奇怪,如今瞧去眼前一亮。但见那红木箱中用月白色素锦镶着箱壁,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套极为精致的马具。 鎏金镂空雕祥云纹的马鞍,同样花样的马辔,碧玉马首柄的马鞭,翠玉扳指,另还有一套金银珠莲花纹盔甲,那盔甲一看便是特为女子打造,模样极为精致美观,小巧轻便。 慧安望之不由欢喜地跳了起来,走过去细细地瞧,却见那盔甲包括上衣,下裳,袖,护肩、护腋,由赤金扣鉡连缀成一体。甲由钢片连接而成,钢片外以金银小珠组成莲花图案掩盖。 盔乃是皮胎,四周饰有云纹,银红缨络,盔顶还以鸡血石为座,嵌了珍珠,红宝石,而缨管四周则垂着黑貂皮,顶饰大颗东珠,慧安一眼瞧着就再移不开眼。 “奴婢瞧着姑娘这是极喜欢的,想来回去说与我们爷听,爷定也会高兴。” 耳边传来紫晴的笑语,慧安才回过神,登时便想起方才在马场上时文思存的种种表现,心里微跳,收了笑容。 她也是听文景心说过,文思存收藏了一套极为精美的女子马具,很是宝贝。慧安原是当时心情愉悦便那么一提,也是想着赢不了文思存,可没想着输了比试,他竟还是将这套马具给送了过来,而且这一套马具,价值也太……高昂了,只怕是有市无价。 只那拉弓射箭时套在拇指上起保护用具的翠玉扳指,质地就是上上之乘,更别提那一套精美绝伦的盔甲了。这样的谢礼,慧安却是说什么也收不得的,只她还未开口,便听紫晴道。 “姑娘且莫推辞,我们爷说了,不过是一件玩意,也就喜爱之人才会如获至宝,需要之人才会好好使用,不埋没了好东西。放在他一大男人手中不过是美玉蒙尘,望姑娘瞧着这套马具还算上乘的份上,莫要让它们被搁置角落失了光彩。” 慧安听紫晴这般说,心中更觉忐忑,谁知嘴巴刚张开,那紫晴却又抢在前头开了口。 “姑娘且莫难为紫晴,若姑娘实在过意不去,明儿不妨将那本《世载堂诗稿》送予我们爷,也算是让宝物都有个各自的去处,岂不两全?姑娘今日也受了惊,紫晴便不多打搅了,这就向姑娘请辞了。”说罢,竟不待慧安再言,转身便出了门。 慧安瞧着她那形色匆匆的模样,不由望着那套扎眼的马具发起怔来。 “奴婢瞧着这紫晴姑娘倒是个妙人,说话行事端的是伶俐知趣,姑娘既然喜欢,收下便是。奴婢觉着紫晴姑娘说的很有道理啊,那《世载堂诗稿》对文二公子也是宝物,姑娘若真过意不去,拿这书换了这马具也使得啊。咦?这是什么?” 秋儿瞧慧安一直对着那马具出神,以为她还在纠结收于不收的问题,便自取了那本《世载堂诗稿》说道,谁知刚一翻动那书,便有一张泛黄的荣宝斋贡纸从书中飞了出来,正落在慧安脚下。 慧安低头去瞧,却见那绵韧细密的纸面上画着一个女子的小样,着墨浓淡润湿,画的极为生动用心,赫然便是自己,慧安登时愣住。 文思存……他这到底是何意? 062 豪赌 慧安捡起那片泛黄的素纸,但见那上面画着一名巧笑嫣然的女子,赫然便是昨日她在教舍时与许嫣然争辩时的模样。 只是那画面中的景致却换成了画艺院前的那条甬道,阳光普照在那女子的面颊上,她的眼睛少了一些疏离和峥铓,却多了真切的开心和欢悦。 慧安瞧着那画面上的女子,她那干净的笑容,发自内心的欢快和轻松,只觉整个人一震,哪里似被触动了一下,便有些发起怔来。但随即她又猛然着恼地变了面色,捏着那一张素纸气愤地跺了跺脚。 文思存这到底是何意?! 秋儿瞧清楚那纸张上所画女子,不由张大了嘴,而冬儿已大步而出,目光飞快地在四下扫视了个遍,见远芳阁四下都静悄悄,只有两个小丫头远远地在院外收拾盆景,这才松了一口气,蹙着眉进了屋。 慧安已在堂中坐下,秋儿颇为恼火地怒道:“文二公子这算什么意思!平日里见他是个好的,没想到竟……竟也来欺负我们姑娘!真真是个混蛋!” 冬儿回来见秋儿破口大骂,而慧安亦面色不好地坐着,不由拉了秋儿一下,又瞧了慧安一眼,对她使了个眼色,劝道。 “你瞎嚷嚷什么!姑娘,依奴婢看文二公子可能……可能是发乎真情,想着事先探探姑娘的意思,万不会是有意轻视戏弄姑娘的。单单是顾着三小姐的面儿,他也不会这么做啊。” 慧安闻言,觉着冬儿所言不错,又想想文思存的为人,这才缓和了神情。秋儿却还是一脸恼怒,嘀咕着道。 “他若真是个好的,对咱们姑娘有意,就该敬重着点,便该央了鼎北王妃去请了好媒到我们府上来,哪有这么……倘使我们夫人还在,哪个敢这般欺辱我们姑娘!” 冬儿闻言瞪了秋儿一眼,又道:“你也说了,咱们府上没有主母,老爷又不真心关爱姑娘。别个儿人家还有父母为家中女儿筹谋,媒人上门若是不愿婉言推却了便是。可咱们府这不是老爷不真心为姑娘着想嘛,鼎北王府那是个什么门户,若真上了门,只怕老爷问都不问姑娘的意思,就会应下亲来。倘使姑娘不愿意,那岂不好事变坏事了!依奴婢看,文二公子这是先和姑娘通个气,倒还是敬重着姑娘的。姑娘但且瞧瞧他的意思再说,且莫着恼了。” 秋儿闻言觉着还真是这样,这才平静了怒容,转而又去猜起来慧安的心思。 慧安却未曾理会二人,捏着那方素纸沉静地坐了片刻,这才抬头吩咐道。 “去,端了炭盆来。” 冬儿闻言利索地转了身,将置在屋角的炭盆端来,瞧着慧安将那纸张丢在了火红的炭上,片刻便消失地无踪无迹。 不管文二公子会不会央家人来提亲,不管这亲事能不能成,这画儿却都是不能留的。留下那就是私相授受的证据,若被人知晓是会毁了姑娘的闺誉的。 姑娘能果断地烧了这画儿倒是还清醒着,只是姑娘这般的毫不犹豫,干脆利落,难道竟是对那文二公子一点心思都没有? 依着她看,文二公子倒不失是个良配,平日里是个不喜美色的,又上进好学,待人温和,最重要的是还对姑娘有意。若他真是替姑娘打算,这才先探探姑娘的口风,那倒真是个有心的。 姑娘如今这般处境,若是能说上这么门好亲,那老爷只怕也会有个顾及,对姑娘多几分爱重,这事还是得听听方嬷嬷的意思。 冬儿正想着要和方嬷嬷通个气,谁知慧安却似知晓她的心思般,正色吩咐道。 “这事谁都不要再提起,也不用告诉方嬷嬷了。将那套马具好好收着,早晚是要退还的,别出了岔子。” 言罢,揉着额头起了身,径直出了屋。今日这一件件一桩桩,当真弄的她头晕耳鸣,如今只想着早早歇下,明日去了国子监,只怕还没得清静。 见慧安出去,秋儿不由结舌,道:“我怎么眼瞅着姑娘竟对文二公子一点意思都没啊。” 冬儿却白了秋儿一眼,连告诉都不让告诉方嬷嬷,可不就是没有一点意思嘛……真不知姑娘这是怎么了,对这事的反应怎么就一点不似个小姑娘。 翌日慧安起的有点晚,到国子监时教舍中已经坐满了人,但气氛却比之平常要静谧地多,隐隐地透着一股子压抑。 慧安刚进教舍,大家的目光便唰唰唰地都盯了过来。慧安何尝不知这是为何,心里明白,面上便也沉静无波,缓步走到位置坐下。 她刚落座,便有几个女子跃跃欲试着想往这边来,最后却是坐在慧安前右方一个身着烟紫色绣着海棠花骨朵的长褙子的女子扭头问道。 “昨儿个西郊马场,几位王爷和明霞郡主等人一起打马球,结果平王意外受了伤,听说沈小姐昨日也在,却不知平王殿下的伤势如何啊?” 说话的这女子乃是宗人府丞贾大人的二女贾艳,教舍中众人听闻她的话皆竖耳侧目。 昨日平王受伤,消息传到宫中贤康帝派了全公公带着一队皇帝御林军和多名太医前往西郊,将平王一路护送进宫,之后又在宫中大发脾气,动静闹的那般大,大臣们不闻风而动才叫奇怪。 宫中打探不到消息的,自然会想着从国子监这边着手,故而慧安知晓今日不会安宁,便故意踩着辰时的点来的学堂,早已做好被询问的准备。她闻言只作一笑,道:“平王殿下乃富贵之人,又有圣上关爱庇佑,自是无碍的。” “听闻几位皇子的骑术乃是陛下亲授,平王殿下的骑术在众皇子中也是出色的,怎么会不慎落马呢?” 这次开口的却是徽州知府家的小姐蔡亦蝶,慧安见她问的急切,不由凝眸瞧了她一眼,奇怪道。 “打马球历来是有危险的,常常会发生意外,平王殿下坠马这有什么奇怪的?怎么蔡小姐好似话中有话一般?” 本来贾艳开口,众女便闻言纷纷围了过来,都想着要试探一二,这下听慧安这般说,倒是均不好开口了,蔡亦蝶更是面色一变,讪讪的笑道。 “我能有什么言外之意,只不过好奇罢了,沈小姐多想了。” 恰在此时,文思存和文景心走了进来,慧安瞧去倒是一下子撞上文思存含笑的眼,她目光微闪,冲文思存和文景心笑了下扭开了头。 文思存见一众人围着慧安,面上闪过了然,但见她对自己的目光非但不避,还落落大方地笑了下,不由蹙了眉,心中打起鼓来。 两人刚落座,辰时的钟声便敲响了,众女纷纷归座接着棋博士便进了教舍。 国子监上课,一般都是全天的,早上学子们辰时到教舍开始上课,中午则是由各府奴才们带着各府为公子小姐们准备的食篮到膳堂食誉斋用膳,下课则继续上课。 午膳慧安是和文景心一起用的,她本心中惴惴着,生怕遇着文思存,没承想文思存一进食誉斋便被几家公子拉了过去,想来也是因昨日马场的事,倒是令慧安略略松了一口气。 谁知饭吃到一半,太仆寺卿家的公子便和几名惯好热闹的公子风风火火进了食誉斋,一脸神秘地大声道。 “你们可知明日太学那边都有哪五人参加两学比试?” 他一嗓子下去,堂中立马一静,众人纷纷放下了箸,接着便有几名好事的公子哥儿纷纷问起。那程公子见自己瞬间成了焦点,自是得意,眉飞色舞的道。 “要说这回咱们柳院士的手气可真是不佳,太学六艺院二百两名学子,竟抽了五个鼎鼎有名的。嘿嘿,依我看,这回咱们国子监想要赢明日的比试,还真有些难度。你们猜猜太学那边都有谁参比?” 见他卖关子,众人自是纷纷起哄,要他快讲。他见将大家的胃口掉的高高了,这才道。 “这头一个便是御史苏大人家的独子苏行文,苏公子的才学那在京城是数得上号的,棋艺和画艺皆是了得。再来就是襄阳顾氏的女儿顾妤馨,顾家女历来多才多艺,这位顾小姐那可是正正经经的襄阳本支嫡女,前年的百花宴上以一曲《江心》技压群芳,听说这位顾小姐师承宫廷琴师朱纪文老先生,那朱先生可是琴艺大师,连圣上都御笔亲赐”鼓琴天下第一“,还有明霞郡主,她是上个月才进的京,骑术非常了得,自入了太学连番挑了太学的骑术高手,连銮仪卫侍卫大臣孙大人家的孙大公子都被她比了下去,那剩下两位是河道总督花大人家的二小姐和光禄寺署正家的公子,这两位虽说没什么特别突出的才能,但也不是那不学无术的。嘿嘿,依我看明儿还真是一场硬仗。” 他的话说完,众人便炸了锅一般纷纷议论了起来,倒是将一日来国子监的压抑气氛给打破了。 这种情况发展到旁晚放学时,已经有几个惯好热闹的公子在私下里开设了赌局,众人一致觉着明儿的比试慧安会逢遇姜红玉,因那姜红玉乃是内定平王妃,关注的人自是不少。 故而托了姜红玉的福,下注赌慧安和姜红玉一局的在五局中高居第二, 不知是谁又打探到,明日两学请来的评判有淳王、秦王、关元鹤、翰林院掌院学士白大人,宫廷琴师朱纪文老先生。 这其中淳王和秦王就算是看平王殿下的面子,也会偏着姜红玉,而白大人更是祖籍南疆,听说他早年家中贫寒,多蒙威钦侯推荐扶持,才有幸到京城参加了春闱,后入了翰林院,又因一手丹青被皇上赏识,多有圣宠,这才做到掌院学士一职。 这么一瞧,竟有三个评判都会倾向明霞郡主,而人家姜红玉自己也是个骑术了得的。众人便觉慧安明日是输定了的,不由押注时便多压姜红玉会胜出,没到下响放学,文景心打听得清楚,庄家已经开出了一赔四,竟都赌慧安输。 大家瞧慧安那眼神,也是多了些悲悯,与慧安不对盘的那些个世家子女则很是幸灾乐祸,直气的文景心一下午都沉着脸,慌忙着叫了丫头曼儿回去取她的私房银子,非要予慧安撑场面不可。 慧安劝了她半天,见她不应,也就罢了,只想着明日说什么都得赢了比试才好,不然文景心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岂不都要打了水漂? 可临到放学,不知谁一口气下了八千八百一十六两银子的豪注,一两银子不多一两银子不少,竟生生将一赔四一边倒的赌局给拉成了平局,倒是令慧安诧异不已。 慧安这日为了两学比试的事睡的极早,一夜好眠,翌日早早就被方嬷嬷挖了出来,拿了早已准备妥当的新衣和搭配好的头饰给她细细地收拾妥当,又对四个丫头叮嘱再三,这才将人放出了府。 慧安在府门处,却正巧遇到孙心慈和喜梅主仆,孙心慈见慧安着装精致,不由讥笑一声,道。 “听说昨儿个国子监有人下了豪注赌大姐姐今儿的骑射比试会赢呢,啧啧,大姐姐今儿可一定要拼力赢了才是啊,要不岂不是让人家血本无归。不过呢,我表姐的骑术那可是姨夫手把手教出来的,呵呵,依妹妹看大姐姐还是早些看清自己的那点能耐,一早放弃了的好,若不然拼力命还是输的极惨,岂不是更没脸见人?” 慧安见她言语刻薄,不由一笑:“本来我还觉着让许多人一赔四不忍心,是不是该牺牲下自己成全了大家,听妹妹这么一说,我还真得赢了这场比试,人总得对得起信她的朋友不是?呵呵,瞧妹妹这样想来昨日也是下了注的吧,兴许还下的不少?现下还未开比,应是还能换注的,姐姐劝妹妹还是早些改了主意才好,可别连脂粉钱都赔进去再来怪我没早些提醒你。” 慧安说罢,也不再与她争这口舌,大步越过她便出了府。 孙心慈却被气地冷哼数声,咬牙道:“哼,却不知是谁行事不检点,勾搭了那家公子哥,若不然岂会有人做那傻子才做的事,帮你下那等豪注。” 慧安闻言大怒,回头想也不想,甩手对着孙心慈那张粉脸便是一巴掌,直打的她在原地转了个圈,这才一手扶着喜梅勉强站定,面上立马就红肿起来。 她又惊又怒,一双眼睛登时蓄满了眼泪,瞪地大大恶毒地盯着慧安,还没张口,却被慧安逼近冷声道。 “二妹妹,没想到经过这么多次你还没有学乖觉,这嘴巴竟还是如此没个把门。你这样没脑子,怎么和我斗?我会很失望的呢。” 言罢,望着她轻蔑一笑,道:“今日二妹妹着了风寒,不能到国子监去了。冬儿扶二小姐回秋兰院,去将此事禀了老爷,若老爷问起因由,便将方才二小姐那话一五一十说予老爷听。” 言罢她扭身便走,待上了马车才听到外面孙心慈的尖叫声。慧安抿了抿唇,实不知这样的孙心慈在前世是怎样令李云昶动心的,还是她现在年纪太小,才会如此稚嫩? 今日因是两学五艺较量,太学子将都到国子监来观比,故而国子监门口早已是车水马龙,被堵得寸步难行。 慧安远远的就下了马车,步行着进了国子监,一路向比试场地雍律广场走。一路上,不论是国子生,还是太学生见着她都多有指点着瞧过来的。 慧安想着只怕太学那边也会有私下赌局,也不太在意众人的指点议论,只目光平视前方,面带微笑地往前走,遇到那声音大说话刻薄的,慧安更是落落大方地瞧过去投以一笑,倒是弄的几个蓄意挑事的面色讪讪无处着力。 雍律广场坐落在国子监西院的东南角,其实原是个极大的马场,只是后来在四围建起了供人休息坐落的观台,这才另取了名雍律广场,平日里国子监的骑射课,还有每年年终各艺的考评便都是在这广场上进行的。 慧安到时广场的青砖观台上已经坐满了人,正东面建的观骑阁,本就是年终学子考评时专门为祭酒,博士们观考而专门建造的,如今更是被精心装点过,二楼的观台上摆了十几张红木太师椅,上铺猩红大毛毯,瞧着倒是分外醒目。 因时辰还没到,故而广场上异常热闹,众学子不甚拘束地散乱坐着,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说着话,笑闹议论,气氛热闹。 慧安正四下张望,文景心的丫头曼儿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笑着道。 “沈姑娘可算来了,我们姑娘早叫奴婢等在此处,就怕瞧不见您。我们姑娘在那边观台上占好了位置正等着沈姑娘呢。” 慧安闻言随着她的手看去,正见西面的观台上文景心一面和几位小姐坐着闲话,一面冲自己挥了挥手。 慧安忙是一笑,跟着曼儿便走了过去,和几位同座的小姐打了招呼,还没坐下便见坐在文景心另一边的聂霜霜投来温和一笑。 “昨儿我可拿了百两银子的脂粉钱,下注堵沈姑娘赢的,今儿若是沈姑娘叫我输了银子,改日我少了描画的脂粉可是要到凤阳侯府冲入沈姑娘那闺房打劫的。” 063 慧安要比琴艺 聂霜霜今日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件淡粉色绣着红梅花枝的绫罗长裙,罩着月白色的锦纱外衫,裙摆很是宽大,上面绣着大片盛开怒放的红梅花夺,层层复复,一直延展到小臂,倒是和方嬷嬷专门给慧安做的那双马靴有异曲同工之妙。 慧安知晓今日聂霜霜乃是参加琴艺比试,故而才做此打扮,将装扮的重点都用在了两袖上,只此便知永宁侯夫人的用心。 聂霜霜本就身段窈窕,年已十四,她发育的极好,面容已经长开,白玉一般的肤色,娇俏精致的小脸,眉眼间透着一股子书卷气,笑起来的模样亦很是随和温婉。 叫人瞧一眼不由暗暗赞叹,这品貌,这风姿,再加上这打扮,果真是勋贵之家的嫡出小姐。 慧安那日见聂霜霜开口安慰程敏瑜,便觉着她是个良善好相处的,后又见程敏瑜推却了她的邀请,而聂霜霜便再未多言,便又觉着她是个通透之人,已是起了结交之心。 如今见她对自己巧笑嫣然,一脸打趣,不由乐的一笑,道:“哎呀呀,我本还想着今儿一定要赢了比试,也好对得起下注赌我赢的那些朋友呢,如今听聂小姐如此说,我倒有心一输了,也好请了聂小姐这般的美人儿到我那闺房多坐坐,指不定沾染点灵气,我这粗野的也能有几分聂小姐的风姿呢。” “瞧瞧这丫头嘴巴甜的,我可听说前不久在鼎北王府的酒宴上,沈小姐一句诗连文二公子都被难住了,愣是不知出自哪个典故,依着我看你这样的算得上粗野,这京中可也就没几个风雅的了。得了,沈妹妹也别聂小姐聂小姐的叫了,我托大做回姐姐如何?” 慧安见她如此更是欢喜,忙唤了一声,众人便也纷纷打趣了几句。之后便又说起做赌的事,便听翰林院谢学士家的谢云芝小姐颇为忧虑地道。 “那顾小姐是朱老先生的弟子,之前她的胞姐又曾和关将军定了娃娃亲的,怎么偏就请了这两位做评判,也不知会不会偏向那顾小姐呢。聂姐姐,你今日可要好好弹哦,若是评判偏向太学的顾小姐,我们国子生一定会为姐姐讨个公道的。” 谢云芝说的义正言辞,神情担忧地瞧着聂霜霜,她那日和聂霜霜同在端门瞧大军凯旋,刺客杀过来时她惊吓过度,愣是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幸而聂霜霜离她不远,生生拖着她,将她拉到裳音楼的门板后,这才躲开了一劫,故而她对聂霜霜冲满了感激,如今说话就难免有些义愤填膺,似那朱老先生和关元鹤真对聂霜霜不公了一般。 聂霜霜闻言倒是一笑,拍了拍谢云芝的手,道:“瞧妹妹说的,就好似我真受了委屈一般。朱老先生乃是真正的高雅清正之人,而关将军更是我大辉英雄,顶天立地,刚正不阿,他二人既然做了评判就万没有不秉公的道理。岂会偏私?何况顾妤馨小姐的琴艺我是早就听闻过的,今日正打算请教一番,她既是个爱琴音的,定也是性情中人,我倒有心意欲结交,输赢却是不重要的。只是等下我若给国子监丢了场子,你们可都不许不理我啊。” 聂霜霜说起话来面色云淡风轻,倒似真不在意输赢一般,如她这般年纪能如此平和看待输赢,淡然沉静,又通身透着一股子恬静,真是让人相处起来直感如沐春风。 这倒是令慧安愈发喜欢,只觉自己身上缺少的便是这份恬淡平和,不由笑着道:“聂姐姐说的是,尽全力便好,输赢并不是最重要的,若能这场比试而交上一个知心闺蜜,倒是最大的收获呢。” 说着便冲聂霜霜眨巴了下眼睛,却见她也会心一笑。 众人正说笑,却见一名书童打扮的小子跑了过来,冲着慧安和聂霜霜一礼,笑道:“两位小姐,祭酒请两位到观骑阁。” 慧安便和聂霜霜一道辞了几位小姐,说笑着往观骑楼走。到了楼下却恰好见太学的李院士和欧阳直讲,并太学的十多名直讲司业浩浩荡荡的向这边说笑而来。 他们身后恭敬地跟着五名少男少女,姜红玉便在其中,想来就是今日太学要参加比试的五名太学生了。 慧安打眼望去,只见姜红云今日穿着一件浅玫瑰红绣嫩黄折枝玉兰花的锦缎小袄,袄子的衣领袖口皆围着雪白狐毛,下配一条水红色素缎细折长裙,头发梳的很隆重,挽了个繁复的牡丹燕尾髻,上插五凤朝阳金丝累珠衔大东珠的头钗,耳坠着翠绿翡翠滴珠嵌赤金流苏的耳环,胸前还犹自垂挂着双鱼送吉的玉福锁项圈,脸上化了淡妆,端的是明艳照人,富贵端方。 慧安瞧着不由也眼前一亮,再看行在她身边的那名女子,不由更是心头一触。但见那女子身量娇柔细挑,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素衣,只在袖口襟口处绣着淡淡墨竹,只这颜色却极为衬她,将她那本就雪白的肌肤给映的欺霜赛雪,犹如上好的瓷器。 一头乌油油的发只挽了一个髻,竟半点珠翠未戴,一张素颜,一双弯如新月的黛眉下面是晶亮灵动的墨玉眼,行动间风姿宜人,娇弱如轻柳,腰身盈盈一握,端的是清雅动人,愣是叫慧安看的一愣。 倒是聂霜霜见她如此,笑着抬手点了点慧安额头,道:“瞧你那样儿,不知的只当遇到了色中魔了。那位便是襄阳顾家如今家主安国公顾清林的嫡亲重孙女,江阳总督顾显的嫡次女顾妤馨。顾家女嫁入皇家的颇多,只太祖圣祖两朝宫中便出了一位太妃,两位顾氏贵妃,两个婕妤,并四位王妃。当今皇上生母便是顾氏嫡女,更别提那些嫁入侯门,伯爵侯府中的顾氏女儿了。顾家女便是个庶出那也是比寻常人家的女儿金贵的,这顾妤馨被送进京城以来颇有美名,大家都在猜测顾氏是想让此女嫁入淳王府,这才将其送进京的。我倒觉着不然,若顾氏真有意让她入主淳王府,那自是要送她入国子监的,万没有往太学送的道理。只怕这顾小姐,所来意在和关府重续姻亲呢。” 慧安闻言却是一愣,望着顾妤馨那张姣好的面容,不由想着她和关元鹤站在一处的情景,虽则觉着定然是男俊女娇,异常般配,但不知为何就是难掩心头一丝微乱。 见慧安不言语,聂霜霜便又笑着道:“听闻关将军年过双十,仍未说亲,便是在等这顾妤馨长大呢。” 慧安闻言,不知为何就觉着关元鹤那样的人,该不会有如此想法才对,当然了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兴许那冰块还真是个痴情种子? 慧安心里想着面上便怏怏地答道:“是么……” 聂霜霜点头,“听闻她和她那胞姐相貌肖似,关将军幼年离家,去的便是离襄阳不远的江宁,似是多得安远侯的照顾,和那顾大小姐更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只可惜天嫉红颜,顾大小姐竟早早就香消玉殒了。而这位顾二小姐容貌肖似其姐,便有不少人猜想关将军多年未曾说亲,定是还念着顾小姐,再加上定国夫人定也是希望嫡亲的孙子能娶个顾姓女好亲上加亲的,这样的话关顾两家再结姻亲倒是极有可能的。” 慧安闻言便想起前世的那些关于关元鹤的传闻,传言也是说他念着旧情,还因此拒绝了端宁公主。对这种说法,慧安倒是真相信的,若不然依着关元鹤的身份地位,没有道理被耽误到现在还不议亲的。 而且那日到关府,听静敏太公主和定国夫人的话,分明便是关元鹤自己不愿议亲,对家人给他说的亲事都不配合,这可不就是还念着旧情呢。 没想到那冰块脸还是个长情的,想来顾大小姐定然比其妹姿色更佳吧。 “那穿褐色长袍的是苏行文公子,这回大家都猜他会和文二公子比试画艺,那样倒是颇有看头,两人可是旗鼓相当呢。不过昨日国子监私下的赌局,赌文二公子赢得终是要多些,我听说不少小姐都动用了私房压注赌文公子赢呢。”聂霜霜说着狡黠一笑,又道。 “今儿一早在国子监门口碰到我那姨表妹妹,她说太学那边也开了赌局的,赌文二公子赢得亦有不少闺秀呢。” 说罢,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面颊顿时染起两片火烧云来。 慧安听她声音中透着笑意,望之但见她的目光晶亮亮闪着狡黠,神情促狭,不由瞧向那正走过来的苏行文公子,一望之下却也由不得扑哧一笑。 但见这多有才名的苏家公子长的着实不怎么讨喜,虽着一身颇为清雅的襦袍,梳着高冠,系着玉带玉佩,一副才子清贵打扮,但他身量矮小,体态发胖,一张圆脸,五官模糊不说,皮肤还生来黝黑,瞧着可真是和才子二字不搭边。这摸样和文思存相比实在是差的太远,也难怪会不讨姑娘们的喜欢。 慧安和聂霜霜说笑,那边一行人已是走到了近前,慧安二人忙让道路边福了福身,待太学的一众先生们入了楼,这才抬头。 不想慧安这一抬眸便撞上了姜红玉似笑非笑的眼,慧安目光一闪,也回以一笑。 那边太学参比的另一名女子花恋蝶小姐似和聂霜霜认识,两人已相互寒暄着说起话来。慧安随着大家往观骑楼中走,姜红玉有意放缓的步子,便刚巧和慧安行在了一处。 慧安今日穿戴的亦是非常精致,灰鼠里素白面绣着银丝菊花的小袄,葱绿色缀珍珠的主腰围在胸下,束腰上缀着宫绦系着玉环裙压,显得胸前曲线愈发挺立。鹅黄色镶着兔毛边的棕裙,随着她修长的双腿摇摆起伏。 姜红玉瞧着,只觉慧安年纪虽比自己小的多,但发育的却比她还好,不由就难掩郁色。再见她一双明眸秋水盈盈,双眼眯起时别有几许妩媚风情,鼻峰高挺秀美,红唇饱满圆润,唇角含笑时,眉眼便显得越发妩媚娇艳,好似雨后海棠,不由便心下泛酸。 姜红玉的样貌其实也算明媚娇媚一类,但和慧安相比却是逊色了一分的,她心里不对味,面容便有些狰狞,慧安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瞧了过去。 对上慧安眸色稍淡的瞳孔,和她微显深陷的眼窝,姜红玉倒是瞬间平复了下来,满脸不屑的撇了撇嘴。暗骂一声,不过是胡姬生的贱女,怨不得一股子狐媚气。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便也颇为不屑地压着声音道:“别输的太惨啊。” 慧安闻言,亦是一笑:“礼尚往来,我也提醒郡主一句,怕依着郡主的气量难以承担失败呢,到时候可别哭天抹泪啊。” 姜红玉闻言气的面涨通红,咬牙切齿地道:“沈慧安,你气量狭隘,苛待庶母庶妹,今儿这帐咱们一起算,我定叫你悔不当初。” 慧安闻言只做一笑,道:“郡主,人哪还是要用心瞧事情的,你又怎知不是你那好姨母和表妹在欺负我?郡主倒是顾念亲人,但也要小心便单纯地过了头,到最后反倒被人利用做那枪使才好。” 姜红玉闻言却是一愣,脚步慢了下,接着目含愤怒地瞪了慧安背影一眼,直道她心思狡诈,居然还敢挑拨离间。一怒之下忍不住微提了声音,恨声喊着。 “你站住!” 只她刚赶上两步,追上慧安,一直走在两人前面的顾妤馨却突然回过头来,冲着姜红玉笑道:“郡主怎那么慢,我可还等着和郡主一道上楼呢。” 顾妤馨的面子姜红玉还是要给的,她闻言匆忙着收了瞪向慧安的目光,扯了笑便快步行了上去。 慧安只觉顾小姐扭头时那一双盈盈的眼眸望过来了一眼,于是瞧着顾小姐的背影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瞧着姜红玉与方才恍若两人地拉着顾妤馨说话,慧安兀自一笑。 其实对于姜红玉这样的,慧安细细想了觉着也挺可悲,和前世的她倒是有些相像的,同时家中的小霸王,被疼到了骨子里,于是就养成了心思单纯,骄纵易怒的脾性,这样的姜红玉即便是嫁入王府做了王妃,只怕路也会不好走呢。便如前世,做了太子妃的姜红玉对人却更加刻薄尖锐,这何尝不是因为在后院的失宠所致。 一个女人只有在后院的争宠中占了上风,才会心气平和,待人也多几分和善吧。女人到底还是被拘束与重重深院中的鸟儿,眼皮浅的往往都只能瞧到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除非对丈夫无心,不然又如何在血淋淋的后院争宠中保持平和心啊。 慧安想着,不由一凛,暗念今世既然得意重生,她定要为自己多多筹谋,万不能再蹈前世的老路。 慧安几人上了楼便被各自的祭酒博士叫到了跟前,只是免不了一阵最后的激励鼓舞。 慧安和聂霜霜却是最后到的,上楼时文思存和白御临已围在了柳祭酒身边,和他谈笑着。 文思存今日穿着一件月白长衫,缀着白玉佩,束着玉冠,端的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一名俊公子。 而白御临和文思存作比,却是另一种风格了。他穿着一件窄袖武士袍,足蹬长筒祥云纹的方口靴,头戴黑色英雄巾,镶着金丝边。他本就长的挺拔高大,皮肤微黑,一脸阳刚之气,如今这般倒也英姿不凡,俊朗伟岸。 文思存见慧安二人过来,目光在慧安身上微凝,面上不自禁地闪过惊艳之色,接着便勾唇笑了起来。 慧安被他瞧得心下发毛,面颊微红着错在了聂霜霜身后,低首间却觉聂霜霜那粉嫩的耳垂儿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红艳之色,配着她翠色的耳环,真是顶顶好看。 她这边走着神,那边柳祭酒便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串的之乎者也,大体意思就是要五人今日一定好好将国子监的求学、善学精神给表现出来,说白了就是要五人一定争气,比试一定要将太学给死死打压下去。 柳祭酒在这边对慧安五人面授机宜,那边李院士亦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说的激动。两人目光相遇,那是丝毫不亚于战场两军主将相逢,火花四射。一番厮杀,柳祭酒锊着半白的胡须笑得志在必得,李院士眯着精光两眼笑得高深莫测。 慧安却瞧着白敏瑜发白的面色,黑青的眼窝,满头大汗的额角不由有些担忧,还没来得及劝慰几句,便听下面传来一阵喧嚣,却是五个被请来做两学比试的评判到了。 柳祭酒当即便将一段激励的话干脆利落地落了尾,大步去迎几人。慧安望去,一眼便见淳王和秦王并排走在最前面。 要说贤康帝的几个儿子,还真长的是各有特色,平分秋色。 李云昶自不必说,这淳王亦是个少见的美男子,他体格强健,浓眉大眼,五官出色,身姿英挺,只是面上总带着一股子傲色,通身霸气,瞧着极为气概不凡。 而平王虽无淳王这股霸气,但也是玉面隽美,通身清贵,沉稳不凡的。就连那生而不足的泰王也是个相貌端正,气质文雅的。 平王李云毅和秦王李云昶并肩而来,两人一个高大威严,一个温润从容,又都带着天家威仪,登时便令气氛为之一肃。 而两人的身后行着的是朱纪文老先生,和翰林掌院学士白济德大人。 关元鹤行在最后,似是为了配合前面两位老人温吞的步伐,他走的也很慢,步子却迈的很大,让本就气质沉稳的他显得威严沉冷。 今日他穿着件偏暗色的蓝色云纹宽袖长袍,腰系玄色黑玉带,比之今日众人特意装扮鲜亮的衣饰,他那样子却显得清冷了些。 不知为何,慧安瞧着他那蓝衣不由就又瞧向不远处的顾妤馨,显然顾妤馨也发现竟和关元鹤穿了同色的衣服,此刻她正面带红晕,满目晶莹地盯着关元鹤,神情显得娇羞而喜悦。 这样的她,倒是令慧安觉着宛如清丽脱俗的仙女下了凡间,动情之余少了些仙气,多了丝人气。 突然顾妤馨犹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娇羞地低了头,右手不自觉地缠着手中帕子,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慧安一愣瞧向关元鹤,正巧捕捉到他锋锐唇角边带着的那抹一瞬而逝的笑纹。 只慧安的目光一落过去,关元鹤便似察觉到了,立马便将目光转了过来,慧安却匆匆地低了头,心跳有些发快,倒似偷了东西的小贼一般,万分不乐意让他发现她方才在瞅着他。 待五位评判被请上二楼,慧安几人便也上前行了礼,然后便在祭酒的吩咐下往楼下行。只慧安经过李云昶身前时,耳边却忽而传来他极低的声音。 “好好发挥。” 慧安脚步微顿了下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倒是行在她身边的聂霜霜似是察觉了这边的动静,诧异地瞧了慧安一眼。 而姜红玉却有意地落在了后面,慧安下楼时正见她微仰着小脸,面色微红地对淳王行礼,而淳王则目光柔和地和她说着什么,想来姜红玉是在感谢那日在马场上得了淳王的相救之恩。 慧安五人和太学参加比试的五人一起在国子监书童的引领下坐在了离观骑阁下另外制备的席案台上,他们一坐下那边便立马响起了肃穆的钟声,接着全场一静。 观骑楼上评判、祭酒、博士直讲等人已纷纷落座,接着慧安瞧见柳祭酒和李院士相互推辞了一番,最后由柳祭酒站起来,缓步上前之乎者也地说了一通赞颂圣人的话,接着才道。 “今日国子生与太学生齐聚一堂,实乃一场盛事,两学之比试,不仅是我们两学之间相较长短,取长补短,以求共同进步之良机,亦是我们两学学子间相互切磋学习,同求精进之契机。虽不能人人参比,但入选参比的人选乃是凭着公平公正的基准随机选出,亦能代表各学学子的真正水平,老夫指望入选学子能引以为傲,并发挥出最好水平,将国子监与太学共同秉持的求学精神表现出来。” 因他年纪毕竟大了,就算是破着嗓子大喊,声音也传不出多远,故而广场四面的看台边上早已站了四个唱名小厮,他们站的不远不近,恰巧能听到观骑楼上祭酒的声音,待他声音一落,四面的唱名小厮便扬起清亮的嗓音分别重复了一遍。 那边唱名小厮阴阳顿挫的重复着柳祭酒的话,而观骑楼上,柳祭酒和李院士却争执了起来。 慧安几人因离得近,倒是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差不离。两人争执的乃是这次比试的具体规则,按柳祭酒就是各艺的强者对强者,和之前大家想的是一样的。 而李院士的那意思却是说,既然参比的人选都是随机选择出来的,那这五人对五人的比试也该由抓阄来定具体谁和谁比试哪一项,这样才叫真正的公平,所取得的胜负才能尽可能的接近两学所有学子五艺比试的高低水平来。 而且依照李院士那意思,既然两学参比的人选同是两男三女,那就该男子对男子,女子对女子,这样方显公平。 台下的十位学子登时就面面相觑了起来,不过慧安细细想想,李院士可真是棋高一着。 国子监这五人中,文思存、白御临、聂霜霜都是极为拔尖的,而她沈慧安虽说别的不精但骑射却极有可能胜过姜红玉。 而太学那边,虽苏行文、顾妤馨和姜红玉拔尖,但姜红玉若是分出来和慧安比骑射,那便只剩苏行文和顾妤馨二人,一边是三个厉害角色,一边却只有两个,只这太学便是要吃亏的,多半是要输了比试。 但若按李院士那意思,由男子对男子,女子对女子,国子监的优势便被打乱了。因为女子这边,慧安不可能那么巧的抽到骑射一项,那样国子监这边可就只有一个撑场面的聂霜霜了。 而太学顾妤馨自不必说,姜红玉也是个琴棋书画都拿得出手的,而花恋蝶虽没有顾,姜二人出色,但却也比慧安和白敏瑜要强的多。女子这边占尽了优势,男子那边打个平手,那便稳赢了。 李院士打的好算盘,而他口才又好,一通公正公平,连哄带骗,连劝带激,很快便叫柳祭酒昏头转向,一个激动竟应了下来。 他这边一应,那李院士便立马走上前来,大声宣布了方才两学院士商定的比试规矩,似恐晚了一息柳祭酒就会反悔一般。待传唱小厮吆喝着将这一决定宣读给众学子,登时雍律广场上便炸了锅。 大家纷纷议论着这事,太学那边自是瞧出这其中蹊跷,个个兴高采烈,好似已经赢得了比试。而国子监这边反应不一,有人觉着失了优势,比试结果堪忧,有那惯好幸灾乐祸的则觉着国子监未必会输,这么一来倒是有更大的热闹可瞧了,因为这么一来什么都成随即的了,很可能有人要出大洋相啊,那多好看? 学子们这边讨论的热烈,观骑楼上两学的院士博士们又在商量男子要参加的两项比试该为琴棋书画骑射中的哪两项来。 苏行文擅长丹青和棋艺,而另一名太学男学子光禄寺署正家的公子谢舟则擅长书法。 而国子监这边,文思存六艺皆精,但尤以丹青出众,而白御临则擅长骑射,棋艺也算不错。 于是太学那边坚持男子比试丹青和书法,而国子监这边非要比试骑射和琴艺,两方争执不休,最后由淳王拍案,干脆这个也来了个抓阄。抓阄的结果却是男子比试丹青和棋艺,而女子比试剩下的三艺。 接着又按各艺抓阄,选定最终的各艺比试人选。 一通忙碌下来,做出的最后决定是,上午比试丹青、棋艺和骑射,下响则比书艺和琴艺。丹青由苏行文对白御临,棋艺由文思存对谢舟,骑射由姜红玉对白敏瑜,书艺由聂霜霜对花恋蝶,而琴艺则由顾妤馨对慧安。 最终的这个比试名单一出来,李院士哈哈大笑,那柳祭酒登时变了面色,发现这个局势对国子监可谓不利到了极点。只可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已经弄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好反悔啊。 柳祭酒登时只能头冒大汗地听着李院士上前将名单公布,这下雍律广场上瞬间爆发出轰然喧嚣,太学那边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国子监这边瞬间蔫了一大片,还没比试便输了阵势。 慧安几人在下面亦议论纷纷,待这个结果出来,慧安一愣之下回神时便撞上了文思存担忧的目光,而那边姜红玉已是瞅着她弯腰笑地泪都流了出来。 “祭酒也真是,怎么就被李院士三两句话就给激的中了招呢。”聂霜霜由不得蹙眉道。 慧安见她满面忧虑,不由也是一叹,道:“柳祭酒出身清贵之家,自考中状元便入了国子监做了博士,是个一门心思闷头做学问的,可李院士便不同了,他做过宁州知府的幕僚,上过战场,点了榜眼后更是先后在吏部、翰林院都呆过,见多识广,心思也活泛,老谋深算的,我们柳祭酒那里是李院士的对手。再者,我瞧着今儿李院士那样儿,怕是早知我们柳祭酒是个经不起激的,这才直至现在才出其不意的摆了这一道。” 聂霜霜见慧安说的头头是道,登时却诧异地瞧着她,目光晶亮着闪动了两下,笑道:“瞧我,方才还担忧你下响要参加琴艺比试,这会子瞧你这般镇定自若,该不会是有什么后招吧?” 慧安闻言摇头苦笑,道:“和顾小姐比琴艺,我便是有后招那也是白搭的,除非出现奇迹不然……反正都是要输的,我便早些看开点吧。” 聂霜霜闻言,很是认真地瞧了慧安两眼,面上闪过钦佩之色,拉着慧安的手笑道:“妹妹今年才十二岁吧?倒是比那些二十岁的更加心胸开阔,淡然名利,镇定自若呢,妹妹定会是个有后福的。” 她说着拍了拍慧安的手,目光扫视了下纷纷向这边瞧来对着慧安指指点点,面上多有幸灾乐祸讥笑的学子们,颇有不屑地勾了勾唇。 慧安见她如此,心里一暖,回握了她的手,与聂霜霜会心一笑间只觉关系一下子拉近了极多。 两人正说着话,广场上已响起了第一轮丹青比试的钟声。 比试场地设在广场正中,此刻那里早已摆好了两张桌案,并红木大椅子,桌案之上笔墨纸砚皆已摆放齐整,两案侧面各立着一名研磨伺候的小厮。 文行文和白御临上了场,各自在位置上落座,雍律广场上顿时犹如无人般寂静。其实这五艺作比,按照如今的比试名单,胜负皆在这第一场上。 苏行文虽说胜算更大,但白御临也是选修了画艺科的,而且丹青虽说不算顶尖,但在众学子中也算上乘水平,若真发挥的好,又比较幸运,能赢了比试也未可知。 五艺比试的题目由今日被请来的五位评审共同裁决,白御临两人落座,没一会柳祭酒便宣读了丹青题目,竟是:歌舞升平。 题目出来,苏行文只是略略一思量,便运笔如飞地挥画了起来,而白御临却思索了良久,这才提了笔。在场上众人的关注目光和窃窃私语下,很快那苏行文便做好了画,并交由小厮呈上了观骑楼。 慧安和大家一般将目光投了上去,但见那画在五个评判手中来回传阅,几人皆是频频点头,看样子只怕画的不凡。而两学学子见评判们如是,已是有些骚乱起来。 白御临却似未曾发觉这些,只专门作画,又过了一刻钟功夫,他才收了笔,小厮同样双手捧起那画作,送了上去,亦呈给了无名评判。 淳王拿到画后,不由眼前一亮,瞧了片刻便将其传给李云昶,苏行文的画无人已看了良久,待白御临的画作在五人手中转了个遍,各自便有了决定。 “苏行文这幅画的是宫廷夜宴,色彩鲜明,画艺不凡,陛下与百官同乐,觥筹交错,倒是极为切题的。而白御临那幅,画的是雁门关,关门大开,百姓悠然地出入城门,守兵面带舒心的笑容,倒也算切题,只是这画艺终是逊色一筹。” 一旁的李院士闻言,面上不自禁地便扬起了笑容。这丹青比试,白御临乃是泰王的小舅子,泰王那是淳王一母同胞的皇兄,他怕就怕淳王偏袒了白御临,那这场比试就不好议输赢了。 而且他方才也瞧了两名学子的画作,说起来他倒觉着苏行文那画落于俗套,而白御临的意境更高一筹,寓意也更深远。 只是苏行文的那画中陛下与百官同庆,其乐融融,作为皇子的淳王便是冲着皇帝,也不敢不评其为上作的。 “二皇兄所言极是,本王亦觉苏公子的这幅夜宴图更加出彩一些。”李云昶接着也表了态。 “老夫倒觉得白公子这幅更加立意深远,构思新颖,意境要更高一些,古今大辉已然四海平定,只除了北方常常受胡人扰边,百姓苦不堪言。雁门关常年闭关,排防重兵,若有一日雁门关能若此画中之景,那我大辉可不就是真正的歌舞升平了吗?”朱存文老先生当即表示出异议来,他说罢瞧向关元鹤。 “关将军乃是武将,对此当时大有体会吧?” 关元鹤闻言凝眸在那画作上,抬眸时便点头道:“不错。” 他那意思便是同意了朱老先生的话,如此五名评判两个觉着苏行文的画好,两个认为白御临的更佳,一时最后的胜负便落在了白学士头上。 白学士在柳祭酒和李院士的瞪视下又来来回回地翻瞧了半响那两幅画作,这才锊着胡子道:“恩,这两幅画作皆是极佳的,但若论作画本身来说,确实是苏行文这幅更佳,白御临那幅画艺终究是差了一筹。” 他话一落,李院士便得意的笑了起来,而柳祭酒则有些心下愤愤,但是他虽说是个不通官场争斗的,也能瞧出这其中蹊跷来,怪只怪人家苏公子聪明,愣是将当今天子画在了里面,你白御临的画意境多高,也抵不住人家天子之威啊。 故而他虽气愤,却也只是哼了一声,那边便由国子监的严司业将这一轮的比试结果宣读了下去。 “画艺比试,胜出方——太学。” 他话刚落,有些坐的离观骑楼近的学子已经听到的,登时安静的广场哄得一声就变得热闹了起来,这结果的传播速度竟是比唱名小厮的唱声更快,两边学子皆乱哄哄地议论起来,倒是将唱名小厮的声音生生给盖了下去。 评判台上,李院士见太学的学子皆激动不已,已有好几名学子冲下了看台奔至场中将苏行文撂了起来,不由哈哈大笑,瞧着一脸沉郁的柳院士嘿嘿得道。 “柳兄,真是承让了。这第一场就让我太学拔了个头筹,呵呵,这下面的四项我太学的赢面也是极大的啊。哈哈,依我看,今年两学这比试虽是从学问换成了才艺,可这结局还是一样的嘛,和往年倒是没什么差别。哈哈。” 柳院士被他说的脸愈发黑沉,清瘦的胸膛气的鼓鼓直跳,但想着后面几项比试。 棋艺和书艺肯定是会赢的,但骑射和琴艺国子监的白敏瑜对太学的姜红玉,顾妤馨对慧安,这简直就没什么可比性,除非天降红雨,六月飞雪,要不国子监是必定要输的。 怪只怪自己太过轻敌,上了李茂祥这老匹夫的当,这才导致了如今这种局面,柳祭酒如今真是悔不当初,只恨不能上去对着李院士那张老脸狠狠揍上一拳。 李院士却已挂着满脸笑容去吩咐准备下一项比试了,那样子真是恨不能立马就结束五项比试,好风风光光地带着太学生们在国子监好好扬扬威风,让国子生和天下人都瞧瞧,若论天下第一学府那还得是他太学! 棋艺比试便是在一片混乱的气氛下开始的,学子们大都没从上场比试带来的影响中出来,故而雍律广场乱糟糟的,便是有文思存镇场,亦抵不过两方学子的激动。 方才比试规则一出来,下面私下作赌的几个庄家便跑便了全场,这回太学和国子监这边竟还互通了,一起开赌局,片刻功夫便呼啦啦地将之前的赌局作废,又重新开了局,因后四项的比试实在没什么可观性,故而下注画艺一局的最多, 这下国子监这边多数都赔了银子,而太学那边赢了赌局的更是眉飞色舞,场面不乱才怪。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的关怀,素素真没想到昨日一问,竟然有那么多亲亲们给俺传授育儿经验,伟大的好妈妈们,亲亲你们哟!话说昨日素素的评区太有爱了,俺瞧着笑了一天,冲俺老公炫耀了一天,就显摆我魅力大呢。 亲亲们的评论俺都认真的一条条看过了,俺会采纳,也希望宝宝能快些乖起来,好让俺有更多的时间码字。嘿嘿,抱抱你们,群么么,今天多更回报大家啊。 还有哦,昨天俺收了三个蛋,素素家里的鸡蛋很多的嗳,月子里一天吃十多个,吃够了嗳,亲亲把砸蛋的钱用来看文多好,呜呜,表砸俺蛋了哦。 064 一战成名洗脱粗野! “其实我瞧白公子那幅画要更好一些呢,虽是画技没有苏公子成熟,挥洒自如,但难得的是意境要高的多。苏公子那夜宴图也太浅白了,作画、弹琴不就讲一个意境,天下间画技娴熟的多了去了,为何前朝曲老先生的画被誉为画中瑰宝,还不是因他的画寓意深远,意境颇高,虽画作极少,但每每问世之作都必震撼人心。那苏公子笔功已是了得,可画作却少了灵魂,依我看只能算是画中下作。而白公子虽说画功不显,但胜在出了意境,倒是能论上中等画作了,几位评判怎就判了太学赢呢。” 待第二轮比试一起,便有小厮将第一轮比试的画作传了下来,聂霜霜见了那两幅画,不由蹙着眉纳闷道。 慧安对两张画作,实瞧不出什么感觉来,她瞧着都是一样的好,闻言拉了下聂霜霜,小声道:“你只看那苏公子画上所画之人,这还有什么好评的。” 聂霜霜一愣,接着恍然一笑,叹了口气,道:“你倒通透,是我迂腐了。” “姐姐是真正懂画的,自然更在意画作本身,我是个牙根看不懂的,瞧着那画自就想到了别的地方。”慧安凑近聂霜霜嬉笑道。 聂霜霜见她讨好卖乖,不由白她一眼,“你就哄我吧。” 两人说笑,场上文思存和谢舟已然对上,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已交错纵横。 棋艺比试一开始,广场四面便竖起了大棋盘,两人每落一子,便有小厮将黑白大棋子往上挂。文思存自择了黑子,而谢舟则执白子,经过这一阵子喧嚣,场上慢慢静了下来。 慧安望去,但见文思存左手放在膝上,右手两指间捏起一颗黑子,抬手间宽大的襦袖在阳光下滑过优美的动作,而那广袖上镶边的隐丝光芒一闪而逝,他的神情极为认真,并不因为谢舟琪艺不擅而轻忽他。 俊美的面上犹自挂着一抹悠然笑意,从慧安的角度,只能瞧到他的侧面,可这般已是美男如玉,遍寻辞藻绘不成了。 要说,文思存和李云昶都属于那种面貌出色,气质温和,通身清高的男子,只是文思存更加平和,是真正的谦谦君子,至于他以后承袭了鼎北侯府的爵位,会不会在朝野争斗,家族钻营的磨砺中变得血腥残忍,慧安不知,只是此刻的他当的上君子之称。 而李云昶却不,作为皇子的他温和只是表象,他有一颗极为冷酷无情的心,前世的她将她所有的热情都拿了出来,试图去捂热他的心,最后却只落得心碎的下场。 可这两人却又都是极清傲自律的人,嫁给这样的男子应该算是幸运的,而被这样的男子装在心中,怕会是件很幸福的事。 慧安历经两世,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文思存的心思她早在那日西郊马场时已经洞察,后来他又送了那马具和小画,倒是将事情挑明了。 慧安想着,文思存之所以这么急切,只怕和家中正在于他议亲有关,他是想探明自己的意思,好去求家人来说亲。 这若是换了前世,慧安只怕会高兴的夜不能寐,被文存思这样的男子喜欢对她来说真真是一件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可经历了前世的种种,此刻的慧安却激不起一点甜美和羞怯来。 她唯一感到的便是诧异,接着便是沉静的思虑。 她也想过,文思存是个不错的婚嫁人选,家世好,长相好,人上进又自律,更对她上了心,若是嫁给他,自己应该不会如前世那般苦楚。 而且他会成为她最大的依持,有他做自己的后盾,能成为鼎北侯府的世子妃,她将再不用活地这么窝心,许多想做的事都可以放手去做。 只是平静下来,她觉着这样对文思存太过不公,前世的她遍寻不到的感情,今世有人愿意给予她,而她却想着利用人家,这样的事她终究是做不来。 而且,慧安静下心后细细一想,觉着鼎北王府不可能让唯一的嫡子娶她这样家事落魄,名声又不显,毫无助益的女子为妻。 文思存请封世子那是早晚的事,鼎北王府的未来全在与他,而他的妻子岂能任由他喜好而定?便是他再得宠,再被老太君,鼎北王和王妃捧在手心,该承担的责任也推脱不掉,对文思存早在他出生时便注定只能娶家族为他准备的女人,而不能娶他自己心仪的女人。 慧安记得,前世的文思存对崔知菲便没有什么特别,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但他最后还不是认命地娶了崔知菲。犹记得当年他娶亲时,文景心还很是为哥哥伤怀了一番。 现在的文思存虽气质已颇为稳重,但到底还是没有经过事,太过稚嫩。如今的鼎北王文冲正值壮年,将鼎北王府守护地极好,以至于文思存长这么大只怕从未遭受过打击,也未曾被家人强加过什么。他的心性太过简单,想法也太单纯了。 他以为他喜欢了,而她答应了,这事便能成。可现实远不是这样,他享有了鼎北王府嫡子的荣光,便必须承担它附带的责任啊。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我瞧着这局棋,不出一炷香便能定分晓了。” 慧安兀自想的出神,耳边却传来聂霜霜的声音,猛地回过神便见大局已定,场上文思存落子越来越快,而谢舟却迟迟落不下一子,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纵使这样也是越来越多的无气之子被捡起,棋盘之上黑白胜负已呈现一面倒的局势,那白子再无挣扎的余地。 “啪嗒”一声,文思存再落下一子,接着便笑着起了身,冲谢舟温雅一礼,这一局棋以他的绝对胜利而彻底告终。 聂霜霜却盯着那大棋盘久久不语,半响才喃喃地道:“祖父常言,棋能观人,这文二公子的棋倒是下的极为沉稳,倒似一座岿然不动的山,无论谢公子如何落子,都攻守有序,极有章法。” 慧安闻言还没来得及回头瞧聂霜霜一眼,便见文思存突然扭动盯向了这边,望着她们这里笑了笑,那模样那姿态端的是君子清逸,意气风发。 耳边传来聂霜霜微惊的一声低叫,慧安扭头,见她有些无措地低了头,不由了然。大概是她刚还在说文思存,这下见他突然扭头瞧过来,吓了一跳吧。 待慧安再转头时,观骑楼上已传来这局比试的结果,而文思存已和谢舟并肩往观骑楼的方向弯腰施礼,接着说着话向东面看台而去。 棋艺一局文思存轻易取胜,不过这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何况整场比试都透明化,学子们皆能从四面的大棋盘上看到比试的经过,故而胜负宣布,倒是没有上一场画艺比试那样轰动混乱。 唱名小厮宣布休息两盏茶的时间,一来比试了半响让大家都松乏活动一下,再来也是为了让下面准备骑射比试的两位学子前往换穿骑装,做好准备。 上面一宣布休场,慧安便和聂霜霜拉手站了起来,两人正打算去找文景心,谁知突然一直坐在身边的程敏瑜头冒虚汗地大口喘息着向下滑倒,慧安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却见她面色苍白,头顶浮起了密密麻麻一层大汗,四肢更是绵软无力,被慧安扶住整个人便都无力地靠在了她身上。 “程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聂霜霜也忙过来扶住她的另一边,一脸担忧地道。 程敏瑜还没作答,却见一名国子监的书童兴冲冲地奔了过来,见这边情况不对,立马为难了起来。 “程小姐这是怎么了?祭酒吩咐让程小姐到尚息阁换骑装,准备参加下场比试呢。她这样可怎么办啊。” “没事,我等下就会好的。”程敏瑜闻言面色更见苍白,却还是咬牙抬头对那书童点头,示意知道了。 那书童知会到了,转身便走。慧安见程敏瑜实在难受,蹙眉道:“你这样怎么参加比试啊,我去找祭酒,看看有什么法子没。” 聂霜霜却拉住了慧安,“这比试若是能临场换人,李院士便也不会费心设计咱们柳祭酒了,你去了也是白搭。咱们先把她扶到尚息阁去,兴许用杯热茶,休息一下就能好点。反正……等下程妹妹上了马随便跑两圈便行。” 慧安闻言一叹,倒也不再坚持,和聂霜霜一起扶着程敏瑜向尚息阁而去。 程敏瑜喝了水,慧安又吩咐冬儿给她拿凉帕子覆了会头,她的面色倒是好了许多。她依在太师椅上,瞧着慧安和聂霜霜虚弱一笑,道。 “今日敏瑜烦劳两位姐姐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两位姐姐快也坐下休息一下。” 慧安闻言,见她声音已比方才有力的多,这才微微放了心,和聂霜霜一道坐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其实用不着这般紧张的,瞧我,下响还得和顾家小姐比琴艺呢,不照样吃喝不误,只要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便好,纵使输了也没什么的。” 程敏瑜闻言苦涩一笑,道:“我和沈姑娘终究是不一样的……沈姑娘输了没什么,我若丢了脸,怎对得起爹爹、母亲和姐姐的期望,连姨娘也会……” 她似是不愿再说,虚弱一笑,道:“将才是我太紧张,这会子已经没事了,也想开了,便如聂姐姐说的反正是要输,一会子我就上场随意跑上两圈便是。只我没想到今日会参加骑射比试,所以连套骑装都未曾准备,故而一时有些着急,这才……倒是叫两位姑娘笑话了。” 慧安听她提起父亲,母亲什么的,想到她的出身,怎会不知她的为难之处。她早已起了怜悯之心,如今闻言却是一笑。 “我当什么事呢,你没准备骑装穿我的不就好了。冬儿,快将乳娘为我准备的那套骑装拿来,趁着还有时间,赶紧按着程姑娘的身量给改下。” 冬儿闻言应了出去,程敏瑜忙是推辞,被慧安说了两句,终是满面感激地福礼谢了慧安。 见冬儿拿着衣服进来准备给程敏瑜量身,慧安便和聂霜霜出了内室。两人站在屋檐下,聂霜霜不由一叹,满脸鄙夷地道。 “那程大人怎么说也是个五品官,没想到家里竟这般不成样子。他那夫人我是见过的,瞧着倒还温和,本是赞礼郎刘大人的嫡女,也是诗书礼仪之家,没想到竟虐待庶女至此。” 见慧安诧异地望向自己,聂霜霜才又道:“你是没瞧见,方才程妹妹抬了下手,我瞧见那胳膊上竟青紫交加的,依稀还有不少积年的伤口。” 慧安闻言一惊,不管嫡庶,姑娘那可都是府中的娇客,轻易是打不得的,程府这确实是过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的话,程敏瑜才从屋中出来,慧安回头一看不由眼前一亮。 方嬷嬷给慧安准备的这套骑装本就颇费了些心思,样式和花样都极为出彩,通身皆用了不同程度的红色,慧安因常穿红衣昨日试穿倒不觉怎样,虽则冬儿几人都说好看,但慧安瞅着也就只比平日瞧着精神些。 但程敏瑜因是庶出,平日穿戴都简朴的很,基本都是素色,而且衣料也陈旧,做工也不好,花样式样一般都是旧年的。如今她穿上这套骑装,真真犹如换了个人一般,整个人都透出别样的风情来。 她本就长的不差,属于那种娇小玲珑的,这骑装更是将她映衬的人比花娇,腰身紧束不盈一握。大概是化了淡妆,此刻面颊绯红,倒是不见了方才的苍白,真真是美丽惹人。 这世上女子有的穿骑装会风姿飒爽,让男子为之喝彩,但有的女子穿上却会被衬的娇柔脆弱,叫男人心生怜爱,显然这程敏瑜便属于后者。 她见慧安和聂霜霜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就有些扭捏地搓了搓衣服带子,糯糯道。 “是不是不好看啊,我还是去换下来吧,等下我穿我自己的衣裳也无碍的,反正……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我。” 她说着便要转身,慧安忙拉住她,大赞道:“换什么换,这样就挺好。真是好看呢,没瞧我都愣住了。等下妹妹一定艳惊全场!” “哈哈,艳惊全场?不错,我也这么认为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颇含讥讽的女声,慧安扭动就见姜红玉从对面的屋中出来,一双眼眸正包含不屑地上下打量着程敏瑜,接着啧啧两声,道。 “程小姐等下可要努力哦,本郡主可还等着瞧你怎么艳惊全场呢。” 慧安见程敏瑜面色一变,往自己身后躲,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由想到方才聂霜霜的话。 她只觉程敏瑜和自己一般,没有父母的疼爱,自己尤且还有方嬷嬷冬儿等人,只怕作为庶出的程敏瑜连丫头都不和她一心。想着这些不由同病相怜,瞪了姜红玉一眼。迈步走近她,笑道:“程小姐再艳惊全场,那也抵不过郡主乃是有真本事的。我可真是要恭喜郡主了,真是好运气呢,等下定然能胜的轻轻松松。” 慧安那意思分明是说她没有程敏瑜的美貌,只能靠本事,可她后面的那话,又在讽刺她只是运气好,抽到和程敏瑜比试骑射,这才能赢得轻松。 姜红玉闻言便就怒了,瞪着慧安眼见就要发火,可她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收了怒容,一脸讥讽地瞧着慧安,道:“呵呵,沈慧安,你还是好好想想今日下响的琴艺比试吧,我想依沈小姐的本事,定然也是能艳惊全场的,哦?” 她言罢,咯咯咯咯地笑着带了婢女便越过慧安直出了院子。慧安倒也不气,只回头招呼聂霜霜和程敏瑜也往雍律广场走。 几人赶到,刚坐下没一会骑射比试的钟声便已敲响,因要比试的是两名女子,故而评判出的题目也不难,只令两人从观骑楼下开始骑马奔跑一圈,再至观骑楼下时从案上飞身取了弓箭再勒马去射竖在场中的红靶子,用时最短,射中红心者则胜出。 比试的马匹早已被书童牵着在观骑楼下等候,规则一经宣布,姜红玉便在众目睽睽下起身,昂头挺胸向那边走。 慧安拍了拍程敏瑜的手,她冲慧安一笑,便也站了起来,看着倒是精神的很。只慧安不知为何,总觉着她那清亮的眼眸中闪着一股兴奋和灼热的光。 慧安只当她是太紧张,还颇为担忧了一下,瞧着程敏瑜姿态轻盈地犹如一只翩飞的蝴蝶般翻身上了马,这才放下心来,倒是一旁的聂霜霜也忍不住笑道。 “漂亮啊,真瞧不出来,程妹妹还是个临场镇定的。” 那边钟声一响,两女同时纵马而出,姜红玉虽是快了一步,但程敏瑜竟也没落后多少,两人就只差了半个马身。 对此姜红玉似异常着恼,又发狠地加快了马速,并且似有心卖弄,尚且在奔驰中不停地变幻了几个姿势,忽而侧身跃起挂在马侧,忽而又灵巧地在马上如飞鸟般腾挪转移,她本就身段好,今儿又特意打扮过,这些动作做来,端的是惹人眼,场上已经响起了阵阵喝彩声。 而程敏瑜却似并不受她影响,只用心地策马奔驰,竟生生超越了姜红玉。这才使得姜红玉收敛了个人表演,策马急追起来。 程敏瑜的表现显然是远远超过了众人的预计,再加上她今日实在美丽动人,娇小玲珑的她在马上又着姜红玉无法比拟的动人之处,似一阵风便能将这马儿美人给吹走一般,故而没一会便也吸引的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起她来,喝彩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慧安和聂霜霜不由替她高兴,两人正瞧的认真,却见程敏瑜不知怎的在姜红玉赶超之时突然就惊了马,马儿嘶鸣一声直立而起,然后突然发狂地向前奔,程敏瑜没能拉住缰绳,她整个人便如一只飞起的舞蝶从马背上飘起,直直向东面太学的看台撞去。 “啊!”慧安和聂霜霜不由惊得站起身来,紧张地瞪着那边。 但见程敏瑜就在撞上看台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身着青色锦衫的男子突然从看台上跳了下来,竟刚刚巧地将程敏瑜接了个正着,只程敏瑜的冲势实在太强,两人搂抱着在地上滚了两下这才停下。不过显然没出什么意外,两人没一会便在学子们的扶持下站了起来。 众人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再观场上,姜红玉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的情况,一径地奔驰而过,至观骑楼下时她老远便一个腾挪挂在马车,准确地掠了那弓和箭在手,一个勒马扬弓搭箭,嗖的一声那箭如流星般飞出,正中红心。场上顿时便响起了喝彩之声,尤以太学那边为胜。 慧安见姜红玉射中靶心,这才道:“不知程妹妹怎么样了?刚刚你瞧没瞧见救了她那男子是谁?” 聂霜霜叹息一声,道:“好像是关将军的那庶出弟弟关晨之公子。真是可惜,我本瞧着程妹妹那样便是赢不了比试,也能和姜红玉平分秋色的。” 这场比试毫无疑问,姜红玉替太学胜出,比试结果宣布,已是正午时分,学子们坐在广场上瞧了一上午的比试早已是饥饿难当,祭酒一宣布可以离席自去食誉斋就膳,大家便三五成群地轰然而散。 慧安亦和聂霜霜一起往看台那边去寻文景心,准备一道去就膳,刚走两步,便听那边传来一声异常娇美的女声。 “大哥哥。” 慧安只觉那女声很动听,本能回头去瞧,却见竟是顾妤馨唤了一声,直向刚从观骑楼上下来的关元鹤而去。然后关元鹤便冲李云昶说了几句,李云昶先行离去,只余关元鹤与顾妤馨站在那里说话。 两人本就穿着相近颜色的衣服,如今站在一起,男的挺拔英俊,女的娇柔清雅,端的是一对璧人。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纷纷往那边瞧。 “快看,快看,那顾小姐和关将军站在一起说话呢,你说顾关两大世家会不会再续姻亲啊……” “瞧着这样,倒是极有可能。” 不远处不知是谁讨论了几句,慧安闻言便不再往那边瞧,转了头和聂霜霜一道离去。 慧安几人到食誉斋时楼中已是人满为患,平日只一层便能松松乘下国子监所有学子的楼中,今日上下两层均坐满了人,男女很自然地分了开来,男学子在下层,女学子在上面。 因尚未开膳故而楼中乱糟糟的,大家都在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今日上午的比试。 慧安和文景心等人上了楼,选了靠窗的位置落座,便见许嫣然带着几个小姐也上了楼,那日许嫣然在教舍被慧安落了脸,一直想出了胸口闷气,如今见她坐在那里,登时来了精神,满脸担忧地同身边人道。 “哎,三艺我们国子监已经输了两场,下响除非两场都能赢,才能比过人家太学。书比自是不用说,聂小姐定能为咱们国子监出口气,只是那琴艺比试便就叫人担忧了……” “谁说不是,我瞧着下响的两场比试也不用去瞧了,没什么悬念,今儿比试一毕就该放年节了,下响的比试没什么意思,若非祭酒要求每个学子都要到场,我都不想去呢。” “是啊,琴艺比试某人是代表我们国子监参比的,丢了脸,咱们也要跟着被太学的看轻,真不愿意去呢,没得让人嘲笑。” …… 许嫣然几人的声音着实不小,她们这边一议论,楼上的小姐们便纷纷向慧安这边瞧,不少人已是跟着议论了起来。 因着国子监的学子多数清高,不少都瞧不起太学的人,如今被压了一头,她们本就憋着气,人人都觉丢了脸面。如今听闻许嫣然几人的话,登时便如炸了锅,纷纷将错都归到了这次参加比试的几名人选上,文思存赢了自不必说,白御临她们也不敢非议,再加上那场比试不少人心知肚明,自不会去责骂他。 故而所有的错便都归到了程敏瑜和连参比都未曾参比的慧安身上,那话说的难听的不在少数,好似只要不是慧安,随便一个人上场都能赢了琴比一般。 女人多的地方本就是非多,何况京中的女子还互相有利益相碍,你的名声大了没来由的别会压别人一等,有了更差的,你就是偶然犯了什么错也不用怕做那垫底的,这些造成国子监女学子们尖酸刻薄的不在少数。 自然也有不少人虽不参与谩骂,但却幸灾乐祸地瞧热闹,也有些目光悲悯去瞧慧安的,如文景心、聂霜霜这样一脸愤慨的倒也有,但却不多。 慧安见文景心怒的欲要拍案起身,不由按住她,笑着道:“算了,人有时候是这样的,会觉着使劲埋汰了别人,便能提升自己,殊不知在她们埋汰谩骂别人的同时,自己的模样也狰狞了,身份更是跟着掉了价。别理她们了,你越理会她们便越是起劲,姑且由她们去,反正也不会少层皮,和她们计较没得掉了自己身份,你且瞧着,一会子她们瞧着没意思便会说别的事。” 聂霜霜闻言,啪啪啪地拍了两下手,笑道:“妹妹果然是个通透的妙人,真真和传言中一点不一样呢,姐姐就喜欢你这性情,够真够直,更够傲。” 她这一说,和慧安一起坐的几位小姐纷纷点头称是,这几位小姐皆是平日和文景心和聂霜霜交好的,多是出自真正诗书礼仪的清贵世家,性情也类文、聂二女,她们见慧安神情淡定,气质从容,已是高看了她一眼,如今再闻她如此说,更是心生了几分亲近欢喜之意。 果然,见慧安犹自和文景心几人笑说着,竟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中气氛,众女也就松了劲,说起别的事来。 楼中众女乱七八糟的聊了一阵,慧安却闻不远处太学的一名女子突然道。 “你们方才瞧见了没有,那程小姐从马上跌落,关二公子救了她,两人起身时,恰程小姐扭了脚晃了晃身,那……白嫩嫩的小脸可不正撞上关二公子……这大庭广众的,搂也搂了,亲也亲了,程小姐这闺誉算是给毁了,真是可怜。” 不知是她顾念着有些事不好说,刻意避过,还是离的远,反正慧安有几句没听清,但听那意思,关家二少爷竟亲到了程敏瑜。慧安和聂霜霜对视了一眼,不由都蹙了眉。 “可不是嘛,当时那边口哨声吹的震天响,怎么会没瞧见。那程小姐已经被送回去了,也不知会不会想不开。” “想不开?呵呵,你们可真是白替人家担心,依着我看,这事十之八九是好事。那程小姐虽是庶出,但到底也是五品官家的正经姑娘,关二公子平白毁了人家闺誉,这事能说的过吗?这么多人都瞧见了,那可是想赖也赖不掉。” “你的意思是关家会让二公子抬了程小姐做妾?” “做妾?怎么会,只怕是要做那正房奶奶的。” “那怎么可能,关家的公子,便是庶出也没可能娶个六品官的庶女啊。何况程小姐这闺誉都毁了,更不可能了。” “这众目睽睽的,是关家的公子占了人家女儿的便宜,可不是人家女儿自己不检点。没有你糟蹋了人家闺女,还让人家做妾的道理。自然,若是关家真不认账,那这程小姐闺誉没了,可真得哭天抹泪了。不过话说回来,关家估计也不敢不认账,若那程小姐真想不开上了吊,嘿嘿,关大人就等着被弹劾吧,不过那样又有热闹瞧了。” …… 她们这边的议论很快便一波波地往外扩散,转瞬间大家都知晓了这事,纷纷谈论着。 慧安见此目露担忧,虽说今日事急从权,那关二公子抱了程敏瑜,若只是这样倒谈不上什么毁了闺誉,翌日别人说起也只谈笑两声罢了,但不妙就不妙在,关二公子竟众目睽睽下亲到了程敏瑜。 这不管如何,却是有些过了,慧安想着不由瞧向聂霜霜,道:“依你看,关家会去程府下聘吗?” 聂霜霜点头,“会的,关大人历来重礼仪,讲脸面,若不下聘就是仗势欺人。今日这事也算是程妹妹的造化,但愿她以后能幸福一些。” 慧安闻言松了口气,点头一笑。待各府的丫头们被放进来给各家主子送来食盒,慢慢地楼中便静了下来,只闻用膳发出的各种声音。 慧安因惦记着下响的比试,想着趁着中午休息时间独自去琴学院连连手,故而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冲文景心打了个手势,起身独自离开。 各府的婢女小厮送了食盒,皆被安排在东面的小院中等候,待主子用膳离去,方回进去收拾,拿回食篮。 慧安出了楼,在小院外望里张望,因人太多,倒是没能瞧见冬儿几个,于是便独自往琴学院走。 琴学院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慧安入了琴室便在教台上坐下,手指轻轻划过琴弦,铮铮的音声传出,她不由吁了口气,目光有些迷离,不由便想起前世学琴的事。 她奋发学琴,起源却是一名琴姬。那名琴姬乃是淳王送予李云昶的生辰礼,长的非不顶美,但是难得的是弹得一动听的琴音,李云昶本就是爱琴之人,自己的琴艺便就不凡,故而那琴姬一入府便很得宠爱。 李云昶每日必到她的小院琴瑟相鸣,有一日两人在院中并肩而坐,李云昶搂着那琴姬,他右手按弦,那琴姬左手按弦,两人配合着同弹了一曲《凤求凰》,那铮铮的琴音真的很美,美的醉了人的眼,却也碎了慧安的心。 恰那时候李云昶奉皇命,整理收集各地民间音乐,编写《永乐大谱》,他见那琴姬颇懂乐理,常有不同见解,便时常带着她在王府内外走动,慧安曾多次远远瞧见两人边走边谈的情景,当真羡慕。 于是她便发了狠的去学瑶琴,不眠不休,将十指弹出血泡,便用针挑破继续练习,指尖流血,便涂抹了药膏,再坐下练,血迹斑斑的白纱布不知扔掉了多少条,硬是一月间将十个手指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慧安不是笨人,她硬是凭着一月的苦练,学会了弹琴,当她能完整的弹出那首《凤求凰》时却不想遭遇的却是那琴姬的讥讽和嘲笑。 她说慧安弹的没有灵魂,她说她纵使学了琴,也不能取代她在李云昶心中的位置。 她还伸出她葱嫩的十指在慧安面前晃,讥笑慧安过于急切练习而变得有些扭曲并长满粗茧的手,她说这样的手便是弹的一手好琴亦不会有半分美感。 琴姬在李云昶面前清丽脱俗,在慧安面前却尖酸刻薄,慧安忍不住便推了她一把,致使她弄伤了手,便在李云昶面前夸大其词,上慧安的眼药,使得李云昶大怒,当着下人的面骂慧安粗野,嫉妒,慧安清楚的记得,那时他说的话。 “沈慧安,你既做了王妃,本王便给你做王妃的体面,让人掌管王府内务。但不想你竟因嫉而虐待本王的姬妾,你这般心胸狭隘,擅嫉恶毒,又粗野的女子,又怎会明白对妙真来言,你毁掉她的一双手便等同要了她的性命?!” 那时候他定然没有注意到她那双本也葱白娇嫩的手,已是骨节粗大形状扭曲,正紧握在身侧手心淌血。只那时伤心的慧安已不愿再多辩驳一句。 慧安对李云昶从来爱的纯粹,从不愿用一丝一毫的心计,而这样的她却在充满算计的后宅中不断的被他厌弃。 想到这些,慧安指尖不由一个用力,耳边铮的一声立马便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琴音,慧安一惊,回过神来。 “练琴时走神,可非喜琴之人该做的事。”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带笑意的男音,慧安望去,登时愣住。 只见李云昶就站在洞开的门口,挡住了外面的阳光,他的背影沐在阳光之中,整个人都融上了一层暖光,瞧不真切面貌,只能依稀看到温和的眉眼,以及而轻勾的唇角。 说话间他已迈步进了屋,慧安忙起身端正的行了一礼。 “坐下,再弹一遍予本王听听。”李云昶含笑说着,在慧安身边站定。 “王爷,下响的比试应该快开始了,我……” “本王说坐下。” 慧安的推脱还未说完,便被李云昶开口打断,慧安无奈只能坐下,依命弹了一小段曲子。因她已许久未曾碰琴,故而指法显得极为生疏。 李云昶听罢,却点头道:“还不错。” 说着朝琴边走了两步,站在慧安身后,微微俯身,慧安的手还未来得及从琴上收回便被他按住,慧安身子一僵,双手迅速地缩了一下,李云昶便收回了手,突然开口道。 “你若下响想丢人现眼,那便如此吧。” 他的语气有些清冷,却又不若平日她犯懒贪玩,先生的怒骂,只是平静地予她说明了此刻的情景。 慧安登时清醒过来,下响的比试她虽毫无信心,但她却是想要赢得! 如若赢了,对她将多有助益! 而李云昶是擅琴之人,有他提点多少总会有些用处的,故而慧安便默默地将手又放在了琴弦上。 “请王爷指教。” 李云昶听她声音中透着一股子不屈和倔强的坚定,唇角不由勾了勾,但仍沉着声音道:“你的指法有些生了,倒似许久没有碰琴,这不好。但趁着这会多练一会便就能熟悉,只你有一个毛病,宫音到角音转的极不自然,很有些拖泥带水,收尾处又显得急躁突兀。对琴音的节奏掌握的不好,乐感不强。”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俯下身,拉着慧安的手在琴弦上划走,带着她勾弦滑动,他的声音近的就在耳边,慧安能感受到他面颊传来的热度。 心跳开始还有些快,但很快便奇异的平静了下来,她认真的感受着李云昶抬手落手时的流畅节奏感,若有顿悟。 李云昶教了半响,见慧安已有领悟便松开了手,令慧安再弹一遍。慧安依命弹罢,这一次果真要好一些,动作优美,音调也婉转悠扬不少。 “还是宫音到角音的转换不自然,其它还不错。继续。” 慧安依言再来,弹着弹着已是投入了进去,她觉着不满意,便就一遍遍的重新来过,待不知第几遍时终于整段音符犹如走珠,清雅动人地划了出来。 慧安登时大乐,抬头对着李云昶开心一笑,露出两排漂亮的贝齿,明媚的双眼因喜悦而盛满了光彩,卷卷的睫毛抖动着,铺满了阳光的金辉,整张小脸端的是明艳照人,夺人心扉。 李云昶的笑眸中倒影出她的脸,他微微眯了下眼睛,靠近慧安,却猛然抬手捏住了慧安的下颌。 慧安一愣,忙是挣扎可李云昶竟也加大了力道,两指死死捏着她尖翘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对视着他。 慧安生恐他捏住青痕来,便乖乖地不再挣扎,只气愤地瞪着他。 李云昶见她如此,挑眉一笑,张口却道:“你心悦我!” 慧安闻言目光一闪,心跳便有些快,她知道自己重生后遇到李云昶几次的表现都极为糟糕,就她那点道行,被李云昶瞧出端倪也不奇怪。 但要她承认,却是不能。一来她今生不想再和他牵扯上,也正试图慢慢忘记他,再来李云昶的态度太过奇怪,慧安完全不知若自己真承认了,他会出何反应。 李云昶见慧安不语,便缓缓弯腰靠近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你悦我,却又有心避我,何也?” 慧安在他的盯视下有些心下发毛,李云昶不是个好糊弄的,慧安正绞尽脑汁不知如何作答,却敏锐地察觉到另一道犹如实质的眼神。 慧安遁着感觉望去,但见关元鹤与顾妤馨恰好从门口经过,正瞧向这边。 慧安从未发现自己这么乐意瞧见关元鹤,忙身子往后一倾,望着那边笑道:“关将军,顾小姐。” 她一出声,李云昶便回了头,右手却依旧固着慧安的下巴。 慧安甩了下头,李云昶未在使力,她轻易得以脱身,忙站起身来,笑着冲外面二人福了福身,道。 “两位怎么也在这里,方才小女被飞蛾撞入了眼睛,幸而王爷帮了我。” 外面关元鹤却只是瞧了慧安一眼便对李云昶点了点头,扭头大步而去。那顾妤馨却优雅地冲李云昶福了福身,才笑道。 “沈小姐的琴声很美,看来我这次是遇到对手了,很是荣幸。” 言罢对慧安点了点头才忙去追关元鹤。 慧安的琴艺也就那回事,再是再怎样和顾妤馨这样从小学琴,又有名师指点的没法比,她自己知道顾小姐那是说客气话,便叹了口气。 谁知李云昶却突然扭头瞧着她,沉声道:“笨蛋!这种事越是解释越会显得欲盖弥彰,你就那么想和本王牵扯不休?” 他说罢见慧安一愣之下面上立即满是懊恼,不由勾唇一笑,且越笑越是开怀,便那么扬着醇厚好听的笑声转身而去,只留了慧安一人傻傻地站在那里。 而另一边,顾妤馨追上关元鹤,见他面色冷峻,不由笑道:“沈小姐和秦王殿下站在一处,却也是异常惹人注目呢。却不知两人怎么会在这里,看上去很亲昵呢。” 她说着便又想到自己和关元鹤,不由偷眼瞄了他一眼,面颊飞起了两抹红晕。 关元鹤闻言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这种话以后莫再言,须知女子的名节经不住半点流言蜚语。” 顾妤馨见他面色沉肃,不由吐了吐粉粉的舌头,撒娇道:“人家也就是在这里对大哥哥说说而已,又没有怎样,难道馨儿就是那多嘴多舌的吗?” 关元鹤见她如此却未曾多言,也未再搭理她,顾妤馨便又说起了别的事,两人便一起越行越远。 下响的比试进行的很快,因书艺比试只需写上几个大字,不比画艺和其艺都是需要时间的,故而很快聂霜霜便不负众望地为国子监赢了漂亮的一场。 待琴艺比试开始,慧安和顾妤馨起身冲观骑楼上鞠了躬,这才一起走向场中制备的两张琴台上落座。 “琴艺比试题目——雨夜。” 题目很简单,比试的两人或是选名曲弹奏,也可自行谱曲即兴发挥。因其它比试两人都是同时进行,互相不干扰的,但这弹琴却不能同时弹啊。 故而这头前弹奏便有些吃亏了,慧安本还想着也不知是不是要抓阄决定谁先来。却见顾妤馨笑着望了过来,道。 “沈小姐可想好了弹奏何曲?若尚未想好,我便占个先儿了。” 慧安闻言,那真是巴不得呢,忙颔首抬了抬手。 顾妤馨便起身对着四周看台皆鞠躬行礼,焚香洗手,这才重新落座,动作舒缓而优美地抬了手。 然而她指尖落下,铮然一声却是犹如闪电划过广场,上来便是一个极高的音,随着她这个起始,接连的几个高音响起,烈烈弦音登时犹如滚滚而来的浪涛越来越激昂,铿锵有力的节奏犹如天际震怒,闪电交加,却又如扣人心弦的战鼓之音,忽而而来的一声声的长音好象震憾山谷的号角声,而短而急促的落音却犹如暴雨激落,马蹄急踏。 她所弹的竟是一曲《关山雨夜》,这首曲子描述的乃是前朝的一段人尽皆知的知名战役,此役中的主角乃是前朝开国皇帝的二皇子,他因父皇受困关山,带着一千亲兵,在尤知不敌的情况下千里扑入关山,解救父亲,却终陨落关山。而他的壮举虽不曾解救被困的皇帝,但终是为其争取到了等待援兵的时间。 二皇子虽在此役中丢了命,但却成为天下皆知的至纯至孝之人,这在皇家尤其少见,故而被世人多加赞叹,并为其专门谱曲,因那夜关山遭逢罕见的暴风雨,故而此曲命名为《关山雨夜》。 这首曲子因既要表现天气的恶劣,暴雨雷鸣,又要表现大军进发,战鼓雷鸣,更要表现出二皇子心中的焦虑,和他不畏死亡的至纯至孝之举,故而指法上极为繁杂,要求很高,许多学了一辈子琴的人尤其不能将此曲顺畅的弹出,而顾小姐今年却尚未及笄。 和这首曲子比起来,那日孙心慈在车上所弹,便就成了一般难度的曲子。也因此曲极难,故而弹奏者不多,有幸能听闻已是一种幸事。 故而这曲子一响起,场上便轰动了,一阵喧嚣后众人才慢慢静了下来,凝神去听。 慧安见众人表现,已是有些心凉,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闭着眼睛却想一会要弹奏的曲子。她心无杂念,一心地想着一会只要将自己的水平表现出来便好,没必要去争抢个输赢,她也没那份能耐,只要叫大家知道她沈慧安也是会弹琴的,并不是那琴棋书画啥都不通的草包便行,这点她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想的开了,心里倒是没了负担,越发心平气和起来。 而那所要弹奏的曲子便犹如泉涌般在她心头过了一遍又一遍,待慧安被人扯了一下,才猛地睁开眼睛回过神来,只见一直站在她身后服侍焚香的小丫鬟正一脸焦急地瞪着她。 慧安这才发现,那边人家顾小姐已经弹完了,正含笑看着她。慧安面一红,忙在四周的哄笑声中站起身,她并不去理会四下的嘲笑声,沉静地对着台上及四周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以她最优雅的动作,最圣洁的神情焚香洗手,缓缓落座。 她这这一番举至做的当真是极为认真,也令众人都感受到了她的那份从容和认真,登时四下便议论了起来。 “奇怪,这沈小姐怎么倒似真准备和顾小姐一较高低呢,真是不自量力。” “呵呵,有些人自视太高,只有一头撞到南墙上才知道回头的。” “我倒是觉得不然,我瞧着沈小姐那样也是极懂琴道的,起码从她的动作上能瞧出她是懂琴,尊琴的。说不定她真能给我们什么意外之喜呢。” “这位学子,你是太学的吧?无怪呼你不知道,这沈小姐琴艺课上只知道呼呼大睡,她懂琴?真是开玩笑,一会等她碰了琴你……” 这种议论到处都是,大同小异,然而此时场中已是传来了一场低沉而绵绵的悠扬琴音。 那琴音落下空灵而高远,犹如出自天际,又宛若来自近前,便若淅淅沥沥的小雨,随着风声洒下,风大时它拍向在了耳边,风顿时它绵绵落在窗前。时而的叮当之声犹如雨滴在屋檐凝结,啪啪地坠到了屋前芭蕉树上,呜呜咽咽的缠绵之音犹如孤灯相照女子依窗聆听。 随着那琴声响起,场面慢慢地便静了下来,许是人们太过惊诧,惊地连议论都忘了,那静谧来的极为突然,便如裂帛被突然一刀两片,干脆的断裂了喧嚣和静谧。 诡异的沉静之后,雍律广场上却再无响起喧嚣之声,因为这一静之下,已有不少懂乐之人入了音,而那些实在听不懂的,也不好在此时出声了。 便是在这种静谧声中,慧安轻拨琴弦,用琴声向大家诉说着一名女子的凄苦和哀思。随着那琴音,人们面前缓缓展开一副副画面。 那是夜来风雨时,醒来的孤灯相伴。那是女子凭窗依望雨幕,恨光阴虚掷,流水落花两无情,是女子空洞的叹息! 是她隔着雨幕细听远处人语欢笑,盼着夫君到来,为这寒冷的雨夜带来一丝暖意,是她等候落空,徒留冷风阵阵,冷雨霏霏! 是那女子无数次夜深人静时的孑然而立,无言无语,但闻夜冷静寂的雨声,刷刷的落下,是她空旷的心和她突然盈满的泪水再也无法承受之轻匆匆划过了面颊…… 当慧安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而双手更是失了依托颤抖着从琴弦上收回。 她只觉这一曲弹了好长,前世那些无数的期盼和失落,纷乱地在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尽诉指尖,道不尽的哀怨缠绵,说不出的凄苦无助,待琴音落下她才发觉一曲弹必竟是抽空了她整个身心。 她有些疲软地弯了腰,半响才站起身低着头冲着观骑台上鞠了一躬。 而直至她走下琴台,和顾妤馨并肩等待评判给出这一局的结果时,场面上缓缓有了议论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沈小姐怎么回事,既有如此琴技,为何偏要藏拙。”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沈小姐年纪轻轻,真真没想到竟能弹出如此意境。” “沈小姐这一曲,只怕自此后会成为全京城夫人们的座上宾,被她们誉为知音了。听说沈小姐那父亲孙熙祥是个不检点的,和凤阳女侯感情极为疏淡,只怕沈小姐是自小就深有感触,这才能弹出如此感情生动的曲子。” “哼,本公子早闻那孙熙祥是个宠妾灭妻的,早先还觉着他是上门女婿,万不会如此才对,如今一听此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啊,真是难为了沈小姐,小小年纪竟对母亲的心体会的如此之深,真是个纯孝之人,惭愧惭愧啊。” “只是这曲子我怎么从未听闻过,你们可知是何曲?” “不知,我亦不曾听闻。许是沈小姐自创曲目也不一定,我瞧着她方才在台上分明是用心作曲,这才连顾小姐弹毕都没发觉。” …… 公子们这般谈论着,而场上的多数小姐已是泪洒前襟,她们都是贵女,父亲多是三妻四妾的,谁家母亲不曾被薄待过,谁人不曾为今后的婚嫁愁苦过,这一曲她们感受的比公子们要深的多。 如何能够不落泪,不怅然,不感同身受。 然而这些慧安已无心去留意了,她只觉随着这一曲自己似彻底释放了心情,前世的重重也似乎随着这哀哀切切的一曲尽数离她而去,她以袖掩脸,正欲去摸帕子,便有一只素手执着一条鹅黄绢帕递到了眼前。 慧安一愣,抬头时正撞上顾妤馨含笑的明眸,她的眼睛也红红的,执着那帕子,笑着道。 “沈小姐,方才是我托大了,这一局我输了。” 慧安微愣,本能地接过了帕子,可谁知她刚拿住那帕子,顾妤馨便冲她一笑,上前一步对着观骑楼深深一礼,接着又回身对着慧安行了半礼,然后竟是转身缓步而去! 她,竟然不待评判,主动认了输! ------题外话------ 另推荐素素新开的种田坑《重生名媛望族》链接在书评回复中,求收藏。 本是首辅嫡亲孙女,然命途多舛,幼弟被害,家产归族,成为绝户孤女,一朝清白被毁清贵名媛竟成侯门妾室,恨恨恨! 此仇不报意难平,贱妾之身翻手间竟令鼎盛侯门一夜灭门却也葬送了卿卿性命。闭眼睁眼间竟得重生,回到六年前。都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她既得之,不求凤鸣九天,只愿今生再无悔!推荐素素的两个完结旧文《云倾天阙》,一代女帅横空出世,搅动四国风云。《江山如画,红颜堪夸》讲述一代帝后传奇,皆是一对一,文风是素一贯的温馨清新,感兴趣的亲亲可以去瞧下。 065 关元鹤眼光颇高 琴艺比试一项,自打上午抽出由顾妤馨和慧安比试,众评判和太学、国子监的先生们就觉着国子监是必输无疑的。上午的比试国子监只赢一项,太学的李院士便觉着此次五艺的比试太学稳操胜券了,下响的比试书艺国子监定然能胜出,但琴艺完全没有比试的必要。 包括评判也都将下响的比试当成了走过程,本是一场两学盛会,偏就叫李院士的那一算计给弄的犹如一场笑闹。故而下响从观骑楼上的评判,先生们再到两学的学子们,都有些怏怏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果然第一场的书艺比试,国子监的聂霜霜便很容易地赢了花小姐,接着便开始了最后一项的琴艺比试。 比试还未开始李院士就笑呵呵地抚着胡须冲柳祭酒笑道:“哈哈,可算是等到这最后一比了,老夫这坐了一日,真是腰酸背疼,赶紧比罢,老夫邀老哥哥去仙鹤楼喝上一盅如何?” 柳祭酒瞧着李院士那扬眉吐气,得意洋洋的模样,登时直气的两耳轰鸣,闷哼了一声,别开了头。这一回头就见下面慧安和顾妤馨一道起身行了礼,各自登上琴台,缓缓落座。 他瞅着慧安那样子倒也算举至优雅,礼数周全了,不由便暗叹了一口气,心道,罢了,能如此已是不错,起码没给国子监丢大脸。怨只怨他上了老匹夫的当,明年两学比试,哼…… 谁知哪边淳王听出了李院士的言外之意,忽而哈哈一笑,道:“本王今儿倒听说一件趣事,听闻下响学子们进场后下面开设了私下赌局,要说这书艺、琴艺两艺比试完全没什么设赌的必要,但这书艺一局没能开出来,琴艺一局却是开出来了的。听说有人压了八千多两银子做赌,赌的却是国子监赢。学子们听闻此事,那真是蜂拥而上,都准备捞这八千两银子,这没两盏茶时候赔率就一路飙升到了一赔九,啧啧。不是本王夸你,柳祭酒,国子生很是团结啊。这份对国子监的爱护之情,当真值当你将这下注之人好好夸赞一番。不过话说回来,这下注之人对沈小姐倒是有情有义的很。” 淳王那语气颇含讥讽,且不说这下注之人是不是一傻子,只他下这等豪赌,挥霍无度的行为,那便有损国子监严谨求学的学风,这种败家子弟,烧钱的货谈什么热爱国子监。而且他那最后一句话,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淳王一言,登时便将柳祭酒羞恼地满面涨红,一时回话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紧抿着嘴,下巴胡须直跳。 李院士那是平王生母李婕妤的父亲,太学虽谈不上平王天下,但对淳王来说也是能压制便压制的。可今日这柳祭酒却一个糊涂中了李院士的套,眼瞅着将天下第一的名头让给了别人。淳王如何能够不气,瞅着他那张涨红的老脸,只在心里暗骂,真真是死读书的老书呆! 李云昶和淳王坐在一处,闻言瞧向场上的慧安,但见她神色沉静,气质从容地端坐在那里,小小的人儿,却难得地透出一股子沉静娴雅之气,不由就想到方才在教舍时,他用手固着她的下颔,慧安那愤怒地跳跃着小火苗的眼睛,放在案上的右手就不自觉地跳动了下,勾唇笑道。 “二哥此言不错,有同窗肯如此倾力信任,说不定这沈小姐还真能有什么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举动呢。” 对这个七皇弟,淳王还是了解的,平日别看他温文尔雅,却并非一个会出口为人解围的好心人。听李云昶接话,淳王倒是颇为意外,于是就瞧了眼面容俊美无俦的李云昶,靠近他压低声音嬉笑道。 “怎么?七皇弟瞧着倒是很看重那位沈小姐呢,若不然为兄去父皇那里请道旨意,将她弄进你府中做个侧妃,如何?本王眼瞅着这沈小姐将来定也是个大美人呢,也亏不了你老七。” 李云昶闻言心里不悦,被纤长睫毛遮掩的眸中闪过一丝鄙夷,面上却是一笑,只道:“我正妃未入门,娶什么侧妃?若是将来弄的嫡庶不分,乱了体统岂非违了二哥好意?再者,本王和那沈小姐不过几面之缘,谈什么看重不看重的,还请二哥慎言。” 淳王听他说什么嫡庶,一时弄不明白他是不是别有所指,只又想着若非自己生母早逝,那他只怕早已是皇太子了,不由就心烦意乱了起来,却是将慧安的事抛到了脑后。 关元鹤在一旁将两人的话听的真切,不由掀了掀眼皮瞧了李云昶一眼。 却与此时,下面响起了顾妤馨的琴声,铮然一声打断了楼上各人的心思。 无疑顾妤馨的琴弹的极好,指法华丽而流畅,但关元鹤闻声却皱了皱眉,倒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事来。 当时大辉的南边还不安宁,有几股军阀势力一直在负隅顽抗,其中一支便是前朝马国公之孙马广义打着光复前夏而聚集起来的所谓夏国军。 那马广义算是个英雄,纵使大辉一统已是大势所趋,但他仍将广城守得犹如铁桶,使得大辉大军围城数月攻而不克,当年正逢江南大旱,数州颗粒无收,军粮紧缺,朝中无力支撑军备,故而争议激烈,而皇帝已有撤军的打算。 他那时参军不久,年少气盛,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每每都跑在最前头,心也没现在这般刚硬。听闻了要撤军,登时便想到了那些在那场攻坚战中失去的袍泽,怎忍无功而返,让他们白白牺牲,故而就起了刺杀之心。 他策动了几个平日里相处极好的袍泽,专门设计做伪令大家中了敌军埋伏,被当做俘虏弄进了城。也是幸运,竟真被他们寻到了机会,杀死了马广义。广城登时大乱,而大辉当时的统帅正是永宁侯聂延,他及时发现了城中变故,发动进攻,这才攻破城池,而他和几个袍泽兄弟也险险获救。 只那一战虽说他们立了功,但也是犯了军规,一人被赏了四十军棍,因广城与襄阳离的极近,安远侯府闻讯,便将他接到了府中养伤。 那日他被扶出屋晒太阳,便见顾妤芮抱着琴寻来,非要他多讲讲战场上的事情,说那样有助于她体会战争的意境,并向他讨教了一首琴曲,正是这《关山雨夜》。 当时顾妤馨还是个身高不足他腰身的小孩子,她那时听了姐姐的曲子,还仰着婴儿肥的小脸问过他。 “大哥哥,以后馨儿长大也要像姐姐一样会弹好听的曲子,大哥哥也听馨儿弹曲子可好?” 他当时是作何回答已经记不起来了,没想到如今一晃之下,小奶娃娃都已长成了大姑娘。 这次从边关回来,祖母的身体又见不妥,每每他到上房请安她都会唠叨令他早日娶亲成家的事。想想自己这也飘了多年,如今东姜都打下来了,亲事是该议一议了,总得让老人放心才是。 只是这议亲,总是要瞧个顺眼的才成,京中贵女多娇弱,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他却是不喜的。温柔乡英雄冢,他虽不贪恋女色,但也不愿找个整日缠着男人,消磨男人斗志的。 那些个动不动就使小性,要男人时刻回护宠爱的也是不行,那种喜欢胡思乱想、没事就爱伤春悲秋的更是要不得,还有那惯好兴风作浪的、不真不实的、心思诡诈的、易生不满、贪心不足的……统统不能要。当然人也不能长的太丑,但也不能太美了,他对那心高气傲、孤芳自赏的却也没什么好感。 他没那耐性照顾女人,也没那时间整日消磨在后宅,故而最好能寻个厉害的,少了男人照看也能照看好自己个儿的,有些小心眼倒也无碍,泼辣点反倒正好…… 关元鹤这边想着想着,不知为何便就将目光移向了慧安。见她神情自若地端坐在那里,沉静地不知想着什么,那样子却是完全未被众人的言论影响,不由目光中就闪过了些许欣赏。 却与此时,顾妤馨的琴声渐渐低落了下去,李院士登时呵呵一笑。 “真是朱老先生的高徒,指法很流畅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错不错。” 柳院士闻言直差没骂上一句,王婆子卖瓜自卖自夸。 那朱存文闻言犹自摇了摇头,却未接口。而淳王见慧安愣在那里,犹自被侍女拉了一把才惊觉着回过神来,不由拍着桌子哈哈一笑,道:“这丫头该不会是睡着了吧,行了,我瞧着这也没什么好比的了。老七,今日你可去瞧过老四?如今天色尚早,不若随本王一起去永宁宫探望老四吧。” 谁知他话刚完,场上便响起了一串婉转的琴音,他诧异回头但见慧安正素手轻扬,有模有样地拨动着琴弦。淳王登时诧异地张了嘴,道:“嘿,这是谁与本王说的,沈小姐上了一年琴艺课却连各音的琴弦在哪里都弄不清?” 他这话却是无人去答,那边国子监和太学的先生们如今和他一般皆是一般的表情,纵使老谋深算的李院士也只差没把眼珠子凸出来了,挂在脸上一日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了起来。 而李云昶则瞧着慧安勾了勾唇角,目光因专注而显得熠熠有光。关元鹤却无甚反应,他因练武本就眼力奇佳,纵使琴台离的远也能将慧安面上神情瞧的一清二楚,见她先还好好的,弹着弹着却忽而红了眼眶,泪珠滚滚,便只觉那琴音悲悲切切的实在不怎么动听。 他是个不通声乐的,对琴没什么研究,故而听着这凄凄切切的琴音便觉着有些心烦,蹙了蹙眉,收回了目光,可听着听着便还真听出了些门道来。 不自觉地就想起儿时母亲抱着他在大哥的忌日,给大哥上香烧纸钱,母亲偷偷望着天幕垂泪,而那时候父亲却不知身在何处,他曾问母亲,为何父亲不回来见见大哥,大哥定然很想念父亲。可母亲却告诉他,父亲是要做大事的人,大哥会理解父亲的。 想着这些,再回神时瞧见慧安一张白净的小脸上已挂满了晶莹的泪痕,豆大泪珠儿挂在尖尖的下巴上终于不能承受那份沉重,噼啪地落在琴弦上溅起泪花,他瞧着慧安的面上便带了些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怜惜。只心里却道,小骗子,这次倒不是装的。 而李云昶此刻心里却有些翻腾,他想到首次相见,慧安的回护紧张、想到再次在威远侯府相遇时慧安的有意回避、和她被自己瞧见失态的窘迫、还有在关府她的有意疏离、那日在马车中的闪躲,以及方才在教舍中她的僵硬和怒气,此刻的真情流露,心里不由更是纳闷不解了起来。 这丫头喜欢自己,这点李云昶却是确定的。他虽不是什么风月场上的高手,但自幼长在宫中,亦非那不解风情之人,小丫头的那点心思虽时刻想要隐瞒,但到底道行太浅,她每每见到他时的各种情绪变化,他岂能察觉不出? 如慧安这般年纪,对见过的男子动些小心思倒不意外,只她处处回避,又非是在用欲擒故纵之计,这却是有点意思了。若她是在装,那他倒是要对此女刮目相看了。 且这丫头身上似藏着不少东西,传言说她不会弹琴,粗鄙不堪,如今瞧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若说她是在藏拙却也说不通,因她没有藏拙的道理啊。 弄不清楚没关系,往后还有的是机会,既这小丫头想玩,他奉陪便是,总有一日会弄个清楚明白的。再者,与这小丫头捉迷藏倒还有点趣味。 “哈哈,弹的好!情感丰富,扣人心扉啊。李兄觉得如何?”突然柳祭酒大喝一声,打破了楼中有些诡异的宁静。 他见李院士黑着脸,不由更乐,抖着胡子扬声大笑,好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淳王听着他乐不可支的笑声,瞧了眼面目发黑的李院士,勾唇一笑:“国子监不亏是天下学府冠首,卧虎藏龙啊。” 这琴艺比试不同书艺画艺,乃是整个广场上的学子共同鉴证的,一首好曲胜在能打动人心,能令众人动容的曲音才是上乘,如今只瞧场上反应便能知晓,这场比试国子监是杀出了一匹黑马。柳祭酒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听闻淳王的话,更是得意,拍着李院士的肩膀,笑道。 “老弟,一会子散了场别急着走,我在仙鹤楼上设宴,咱老哥俩喝上一盅?” 慧安的琴音刚落,柳祭酒便嘿嘿笑着道。他是料定今日这场琴艺比试五位评判会评国子监胜出了,而李院士自不甘心,犹自还留着一丝希望,毕竟单论琴技顾妤馨却是要比沈慧安要强的多,而且那顾小姐的恩师可也在这上面坐着呢。谁知他这边还存着幻想,那边朱存文,刚巧就开了口。 “这名女学子不错,技艺好练,然琴心难寻,是个不错的苗子。” 方才顾妤馨弹奏完,他可是一言未发,如今这般却是判了慧安胜出,他话一落,李云昶便道。 “朱老先生高风亮节,本王钦服。” “哈哈,既然朱老先生和老七都说该国子监胜出,那本王这等不懂琴的,自该追随,自该追随……” 好巧不巧,却与此时,下面顾妤馨竟自愿认输,冲这边行了一礼转身退去。 顾妤馨这一举动很是突然,也使得本还喧哗的广场静了下,接着众人便又哄乱开来,有说她是因羞愧故而离去,真有古人的清雅风范,亦有人说她是被慧安那一曲打动,有心成全,众说纷纭。 观骑楼上众人反应亦是不一,倒是今日对顾妤馨表现颇为不满的朱存文老先生见之,目中终于流露出了笑意。 而下面慧安瞧着顾妤馨干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就觉着心里不是滋味。顾妤馨这般倒显得让了她,纵使她得了胜,翌日被人谈起,总会有那些说三道四的。 不过今日能有如此表现,慧安都觉着自己方才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体了,如今还有些恍恍惚惚,她心知再比一次怕万赢不了顾妤馨,直叹自重生后运气绝佳,便也不再多想。 何况人家顾小姐方才表情真挚,态度诚恳,万不会是有坏心的。她不能因被杜美珂母女咬了一口,便草木皆兵了,这样可不好。 慧安想着不由微微扬起笑容,扭头望向观骑楼。前世的她,包括母亲都一直过在粗野的骂名下,那粗野的名声犹如一张无形的网,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她,纵使她总说不在意,但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因为别人的谩骂,因为他们不屑和鄙视的眼神,她的心中是自卑的,正是因为这种无形之中形成的自卑,才使得她用武力来武装自己,用尖锐的爪子来保护自己。 如今她是真的很开心,起码从今日之后,再无人敢指着鼻子骂她粗野,因为那已经站不住脚了。 “琴艺比试胜出——国子监。” 此言一出,哄得一声下面便炸开了,因为这个比试的结果太过出乎众人意料,而国子监的学子们本以为今次的比试定然是要输的,他们瞧了一日太学生们洋洋得意的模样,这些骄傲的公子小姐们哪里有不窝着火气的道理。如今这荣光来的突然,但也显得异常珍贵,登时便爆发出了激越的欢呼声,人人的腰板都直了几分。 而看台上文景心虽心中纳闷慧安的异常,但心里也着实为她开心,正拉着聂霜霜的手含泪而笑。 聂霜霜见她高兴成这般,不由捏了捏她的小腮帮,指着慧安笑道:“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赢的是你呢,走,我们过去给咱们国子监的女英雄贺喜去。” 几人说笑着下了台阶,那谢云芝从许嫣然几个女子身边经过时却刻意停了停脚,冲身边的刘小姐笑道:“真没想到沈妹妹的琴弹的那么好,比那些个平日只会动嘴皮子,还自命不凡的真是强的没边去了。” 许嫣然闻言哪里不知她讽的是自己,顿时涨红了脸,可此刻慧安风头正盛,她也不是那蠢的,还算懂得避其锋芒,故而只能憋着气,咬的牙关都有些发疼。 台上柳祭酒满面春风地又做了总结性讲演,此刻却无多少人去听,他也不介意学子们的激动,说罢便志得意满地送了几位评委下楼。 而那边慧安亦和文景心几人笑着聊了几句,文景心不由问起慧安的琴艺,慧安哪能和她说真话啊,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为了应付今年的年终考评在家时已练习了数月,怕弹的不好便没好意在琴艺课上献丑。 刚巧关元鹤几人从楼上下来,慧安一回头正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忙是颔首一笑。那张原本白净的小脸,此刻尤能瞧见干涸的泪痕,偏那笑容却异常明亮,一双眼睛更是被洗的干净透亮,关元鹤不由随之牵了牵唇角。 这倒吓坏了慧安,登时笑容一凝,瞪大了眼去瞧他。却与此时,朱老先生冲慧安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 慧安见他瞧着自己招手,却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叫自己,正怔着,身后却又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 “沈小姐,先生唤我们呢。” 慧安扭头却见顾妤馨不知何时竟已站在她的身后,正一脸打趣地瞧着她,慧安有些不好意地摸了摸鼻子,这才和她一道向朱老先生而去。 低头时却不由想,她就说嘛,关冰块竟然会对她笑,怎么可能,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分明是在对顾小姐笑嘛。 两人到了朱老先生身前,却见他先是冲顾妤馨肃言道:“为师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弹琴重乎的乃是一个心境,若你在弹奏时能找到所弹曲子的感觉,能心随曲意而走,那技艺便成为了你的辅助,这也就是为师常说的意境。而你今日,只在乎指法的华丽,却是自坠下乘,哗众取宠了!” 他的话却是说的极重,顾妤馨闻言却未露丝毫不悦,只态度谦逊,面带羞愧地福了福身,道:“学生知错了。” 见此,朱老先生才点了点头又瞧向慧安,态度和善的道:“小姑娘对琴的认知不错,能有这份感悟却是不易,许多弹了一辈子琴的,因缺乏天赋,却是无法触及琴魂。只你技法还欠佳,若是能再精进一些便更好了。你可愿跟着老夫学习琴艺?” 慧安闻言有些傻眼,她前世也是听过朱存文的名头的,知道这老头是个清傲的,极少赞人,也很少收徒弟。威远侯夫人曾求到皇后那里,皇后亲自将他请到身边欲让崔知菲跟着他学琴,然这朱老先生竟拒了皇后所请。 而如今他竟要自己跟着他学琴,这让慧安简直觉着在做白日梦。只她那点能耐自己是最了解的,她也没那耐性去学琴,更没兴趣,故而只愣了一下,便笑着俯身态度恭谦地道:“能承蒙朱老先生看中乃是学生的荣幸,只小女实非爱琴喜琴之人,今日实乃心有触动,而平日先生尤为迟钝,心性亦多浮躁,实在当不上先生厚爱。” 她居然拒绝了!朱老先生和顾妤馨由不得都诧异地瞧了慧安一眼,片刻朱存文才点头道:“既如此也罢,对了,方才你所弹之曲可是自己所做?” 慧安二人一过来,淳王等人便见目光都投了过来,听见朱存文竟要收慧安为徒不由皆心有诧异,再见慧安谦虚谨慎地推辞,已是觉出些许她的不同来。再闻朱老先生竟这般问,不由更诧,心道莫非竟真是慧安临场发挥,自谱曲目?顿时望向她的目光更胜。 慧安见此不由手心满汗,心道难怪这朱先生拉着她要收徒,这可真是太高看她了。这曲子乃是当年李云昶奉命整理各地民间曲目时她听到的,因她那时想离他近些,便每每站在一墙之外希望能听到他的声音也是好的,这才偶然地听闻了此曲,因听时触动很大,这才叫冬儿去寻那乐官拿了曲谱。 她沈慧安能谱曲?这误会可是大了,于是慧安忙态度恭谦地躬身答道:“是学生曾偶然听闻路边艺人所弹,当时因心有触动,便留了意,听那艺人说此曲乃是安源一带流传的民间小曲,学生愚钝,是万谱不出曲子来的。” 朱存文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慧安忙和顾妤馨躬身一礼,退了开来,待淳王几人相继离开,柳祭酒行在最后,却乐呵呵地瞧着慧安,道:“很好很好。” 柳祭酒平日总挂着一张做学问的正经面孔,很少笑成这样,慧安见之就有些头皮发麻,忙欠身行礼。 柳祭酒见她态度恭谦,举至有度,更加开怀又表扬了几句这才点着头迈步而去。 ------题外话------ 嘿嘿,昨天亲亲们太给力了,好多票票,钻钻和鲜花啊!抱抱大家,爱shi你们了! 066 麻烦不断 这边柳祭酒一离去,慧安便被琴博士游子叶逮到。却见他面色不愉地瞪慧安一眼,沉声道。 “跟我来。” 接着便迈着大方步向琴学院那边去,慧安知道马上又要被审问一遍,而方才应付文景心她们的话却未必能糊弄地了游博士,不由就有些惴惴不安。可先生都发了话,她也不敢不跟着啊。 慧安冲文景心和聂霜霜几个打了个招呼,便乖乖跟在了游子叶后面,亦步亦趋地往琴学院走。 一路太学生们瞧见她,多数会报以和善的微笑,而慧安也神情落落大方地冲众人微笑,遇到那平日对她颇有微词的,也不避讳她们的目光,一视同仁。 她的善意表示到就好,投之以桃,至于那些人会不会至此对她改观,少寻她的麻烦,慧安却是管不了的,只本着与人交善的心,不希望再立敌人。她想,她和这些人实际上是没多大利益交涉的,以后应该不会再遭排斥才对。 行到琴学院门口时,远远却见姜红玉和一群太学的女学子们聚在不远处说话,慧安望过去正撞上姜红玉的目光,不由也冲她笑着点了下头。 而姜红玉远远瞧见慧安冲自己笑,就觉着她那笑是在讽刺自己,瞅着慧安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登时便气的银牙紧咬。她万没想到今年的两学盛会,竟是这个贱丫头出尽了风头,把什么光都给占尽了。 捏了捏袖中的一纸硬片,姜红玉眸光一闪。 “真没想到这位沈小姐竟有如此好的琴艺,先前她粗野的名声传的满京城谁人不知?看来传言这东西真不能尽信。” 恰于此时身旁两个太学的女子闲聊着,姜红玉唇角一扬便走了过去,笑道:“传言自然最信不得了,卓小姐怎能轻信谣言呢。说起来我威钦侯府和凤阳侯府还有些姻亲关系,我那姨母妹妹便时常说起沈小姐。说沈小姐不仅懂琴,还会武,对妹妹也极为关爱。那日端门刺杀时,就是沈小姐出手救了我那表妹的,真是不简单。” 那卓小姐闻言点头,道:“是呢,这事我也听说了。说起来当时我也在端门,幸而裳音楼的位置满了,母亲便带着我们姐妹去了福满楼。不过当日也是吓得厉害,躲在桌下都不敢出声。沈小姐真是厉害,我听说她当时护着妹妹和文家的三小姐从裳音楼一路冲到铭心馆呢,真了不起。” “呵呵,我倒是听表妹将那日的事说的清楚。说起来,当日真的蛮惊险的,那些东姜死士们冲过去时,大家都是往裳音楼中躲,只沈小姐反应快,拉着文小姐便向东征军和御林军那边冲。只没想到她们在半道上便被箭雨所阻,当时沈小姐抽出随身带着的九节鞭就是一阵急舞,虽说伤了些百姓,但到底护着文小姐和表妹脱了险,真是有勇有谋,反应敏捷呢。” 她话一落,围着听的那些女子面色便有些不对,半响其中一个才问道:“怎么沈小姐随身还带着九节鞭那样的……器物啊。” 姜红玉登时眼一亮,道:“你不知道的吗,沈小姐自幼便是学武的,九节鞭使得最好,随时都带在身上呢。那日她还用九节鞭杀了一个东姜死士,直穿了那人的咽喉,生生将那东姜人的喉咙给撕了个血洞呢。要我说,我要有个这样的姐姐就好了,定然无人敢欺负我。” 众女闻言那面色登时便又僵硬了几分,方才还一脸兴致的那位卓小姐不由干笑两声,道。 “呵呵,沈小姐确实蛮厉害的。” 梁红玉扬眉道:“不光沈小姐厉害,她的婢女也都是武艺高强的,都是在军营中历练过的,平日里侯府中的小人犯了错,只那四个丫头就能将人揍得哭爹叫娘。” 此刻因是刚刚散场,而姜红玉等人所站地方正是从雍律广场往国子监大门去的必经之路,故而不断有人经过。 姜红玉那声音着实不小,何况慧安如今正是被关注的人物,处在风口浪尖上,故而从一旁过的人不免都会听上那么几句,有的还公然站在远处侧着耳朵听。 姜红玉说罢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言,托词有事匆匆而去,行了几步回头去看,却见那些小姐们已经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她不由抿着红唇扬起一抹笑意,快步离去。 而慧安终于摆脱游子叶,一脸大汗地出了琴学院便觉着不时会有奇怪的目光瞧来,待她去捕捉,那些人又都一本正经地收了视线,弄的慧安不明所以,一阵蹙眉。 最后被瞧的烦心,她就专拣了那人少的路径走,谁知刚经过悦音斋正准备穿过游廊从云章院直插过去,好去寻冬儿几个,却闻墙那边传来几个女子的闲聊声。 “真的啊?那她也太残忍了吧。” “真没想到呢,沈小姐能弹出那么美妙情感丰富的琴音,我总觉着她不会是那么毒辣的人呢。” “当时多少人都瞧着呢,岂能有假?果真是她一鞭子穿透了那东姜死士的脖颈。虽说是敌人,但这手法也太……还有,纵使再事急从权,也不能为了保全自己就伤害无辜的百姓啊,这和那些东姜死士又有何异?” “小事见真章,我觉着她既然能对那东姜死士那般残忍,就能瞧出是个心狠毒辣的。那手段那般刁钻,岂会是和善之人能做出来的?当时那么多小姐都在,怎就偏她反应过来往东征军身边跑,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怕那血腥场面……” 慧安听她们嚼舌头,本欲绕行的,没承想还没走开便听到她们竟是在议论自己,登时便停了脚,只这一听却面色大变,蹙紧了眉头。 她就说方才怎么那么多人偷偷瞧她,目光饱含探究,却和方才在雍律广场上时又有所不同,原来竟是因为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在传开。 慧安捏了下手,立马想到那日在教舍中孙心慈和众位学子的异状来,当日她就觉着奇怪,想要细查,只是恰被两学比试的事给一打岔,结果就忘记了。 而今天,她临出门时就寻思着找个理由阻了孙心慈来学院,便就是怕今儿自己没工夫看顾她,让她借机闹出什么事来。只没想到她还没出手,那孙心慈就上赶着冲到了枪口上,可是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没想到孙心慈人没有来,还是出了事。 慧安本来想着若不能一击而中,就先不动府中权柄,以免惹得孙熙祥插手内宅之事,那样她会很被动。可是如今瞧着纵使动不了大手脚,也得先发作一两个人敲打下府中那些不长眼的才行,若不然她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慧安想着深吸一口气,轻缓地迈步进了云章院,她这一现身,那几个站在廊下说话的女子已是瞧见,个个面露尴尬,神情局促了起来。 慧安目光直视她们,缓步上前,轻盈地福了个身,这才道:“方才几位的话我都听到了。” 众女闻言,有两个已是红了面庞,慧安但见那穿着最为华贵的女子神情一赧,接着便冷了面容,大概觉着她是来挑事的,面色不善地就要开口。 慧安忙又道:“我无意打扰各位闲谈,只是想申明两点,其一当日在端门我确有欠妥之处,伤了一些百姓,但性命攸关,私心作祟,我当时只想拼力一搏保全性命,护地自己和妹妹朋友,这是我的不对。但翌日我便吩咐乳娘去打探被我伤到的百姓,并送去了药物和银两,乳娘回报说当日我虽伤及了四个百姓,但他们并无生命危险,只一人不治而亡,却也并非因九节鞭所致,而是他后背中箭失血过多。你们若是不信,可派人到马尿胡同去寻刘三多,一问便知。再来,当日事有危急,我瞧见那东姜死士要对秦王殿下不利,这便挥出了那一鞭,因当日我也吓的不轻,故而准头上实非我所能掌握,造成那残忍的一幕,我亦连日梦魇难眠,备受折磨。再来,我只想问你们一句。若当日我的所作所为皆出自一名男子之手,你们也会觉得是他残忍恶毒吗?战场之上又岂容你心慈手软?同是女子,立世艰难,女子又何苦为难女子,只望各位姐姐多多思量,且莫被有心人利用了才好。” 她说罢便再不多做停留,转身而去。倒是那几名方才还指骂不停的女子神色都有了变化,她们似未想到慧安会如此平静,举至有度,竟不与她们争执,虽说了一番话,但多是阐述当时的情景,倒让她们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慧安那般坦诚地承认当日之过,但也说明了事后对百姓做了弥补,这倒令她们觉着当日之事确乃不得已而为。 是啊,若当日那般做的是男子,休说是刺那东姜人一个血洞,便是生生将那人的脑袋割下来,也不会有人去质疑这男子是否过于残忍,是否是心机歹毒之人,却反倒会赞其英勇无畏吧。这么说来,这其实和歹毒不歹毒无关的啊。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慧安这话听在众女耳中还是令她们震了一下的。 她们谁也不是笨人,今日这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方才议论那是凑热闹的心性作祟,如今已然被慧安发觉,人家的态度还那般平和,谁又愿意做那被人使的枪呢。 故而不论众女闻言心中作何想,但都未再就此时多言,匆匆散去。 而云章院的另一边墙下,关元鹤与顾妤馨、关礼珍却也将院中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听闻院中人皆散去,关礼珍才叹道。 “方才我就远远瞧见明霞郡主在和礼部员外郎卓家的小姐们站在琴学馆门口念叨这事,这不没一会子就传遍了。说起来我都替那沈小姐气堵,救了那庶母妹妹,反倒要被指摘恶毒,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就不信,若非姜红玉那表妹对她说了什么,姜红玉会这么上赶着造谣生事?真是良心都让狗叼去了!” 顾妤馨也点头道:“闻琴声而知其人,沈小姐的琴音凄婉动人,她当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又怎会是那等恶毒之人?性情歹毒的,又岂会有至纯至孝之心?沈小姐那话说的极好,若是我被人如此诋毁,怕是要气哭鼻子了,却万不能做到如沈小姐这般从容坦然的,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范,倒真叫人刮目相看。只是她那话虽是将才堵得那些女子无言以对,但流言已然扩散,世人对女子不公,便是觉着她那话颇有道理,能够理解她当日所为,但心中也还是会存着一丝忌惮的。她那妹妹太过心狠,一个歹毒的名声却是要比粗野可怕的多啊……” 顾妤馨言罢,轻叹了一声,接着不由扭头瞧向一言不发的关元鹤,眨着眼睛问道:“若是有人这般诋毁珍妹妹和我,大哥哥觉得我们当如何化解此劫?” 关元鹤闻言瞧向顾妤馨和关礼珍,目光沉了沉。 他只觉这两个花样女子却是有个共同的特别的,二人皆是身份望族世家的嫡女,下有兄弟依持,上有父母疼爱,往上更有祖父母的怜惜,这样的她们又岂会被人如是诋毁?那些小姐们并非傻子,只会寻那软柿子没依靠的捏。 关元鹤想着,不由瞧着关妤馨道:“你们都不会被如此诋毁的。” 顾妤馨问那话却是想知道关元鹤会不会允许她们对自己如此不公,只是心中羞涩绕了个弯子,想从他的话中推敲出一两分他的心思来。 这些本是女子间小鸡肚肠的纷争算计,她本也没想着关元鹤会多做回答,没想到竟有如此意外之喜,见关元鹤瞧着自己说的认真,顾妤馨不由面颊唰的一红,只觉这便是他的承诺,登时便掩不住唇角笑意,睫羽轻闪着低了头。 而顾妤馨所言,慧安何尝会不知,她很清楚这个流言已经传出,便是她再有理,只因了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只因了世人以良善贤德温婉来规范女子的言行举止,任何反叛任何有违此点的,不管出于何种因由都不会被世人包容。故而便是她再辩白,也会有一根刺扎在了别人心中,在他日应景时,不断冒出来。 既然已经如此,就得想个法子,杜绝流言再传,别人的心她管不了,但起码要让她们有个忌惮,堵住她们的嘴,叫她们因这忌惮来日也不敢轻易拿这事辱她。 慧安一面想着一面往前走,正出神却忽而听到后面一声暴喝。 “沈慧安!你给爷站住!” 慧安想的出神,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马鸣远就带着他那几个狐朋狗友风风火火地到了近前,怒道。 “沈慧安,你耍爷呢?” 慧安一愣,满脸茫然。马鸣远见此更加火冒三丈,指着她的鼻子暴走道:“前些日是哪个哄爷说年终考评后要和爷比马术,规矩都由爷定,输了就任凭处置的?” 慧安闻言,这才想起此事,她没想到马鸣远竟还记得这事,不由无奈点头,道:“我们改日再比如何?今日劳累了一天,相信马公子也累了吧?” “爷不累!”马鸣远见慧安推脱,登时一蹦三跳。 “马公子不累,我却是累了的,马公子就算是赢也赢的不光彩不是?” “爷管你累不累,少啰嗦,爷在雍律广场上已经摆开了架势,现在你就跟我走,今儿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慧安见此,不由叹气,只能随着马鸣远往雍律广场走。这会子国子监的学子多已散去,路上偶有学子经过都不由好奇地看上两眼。 重新回到雍律广场时,方才还喧嚣不断的广场已然空空如也,只广场东面立着几位公子哥,个个衣衫鲜亮,另有一名穿月白棉布小袄,蓝花下裳的姑娘被那几人围在中间,竟是被慧安赐名青月的沙云娘。 而几人面前的地面上赫然倒插短刃,间隔分成几级,犹如房椽,短刃在落日的余晖下发着寒光,老远便见亮光闪动,寒气逼人。 慧安不由一惊,扭头仔细地瞧了瞧马鸣远,这才发现他的右脸颊到脖颈下面竟有一条长长的抓痕。慧安料想大概是沙云娘干的,登时有些头疼起来。 马鸣远见慧安瞧来,冷声道:“瞧什么瞧!快走。” 到了近前,马鸣远便指着那插满利刃的地面道:“爷今儿要和你比过这透剑门戏,要是爷赢了,你便将沙云娘的卖身契拿予爷,如何?” 所谓的透剑门戏,就是要人骑马奔入剑阵,从剑尖丛中飞速越过,因剑阵寒刃密布,错落交杂,需要骑马的人一有胆量,再来更要有极好的驾驭能力,这样才能使马匹在剑门中辗转腾挪,避开剑锋,因难度极高,危险很大,故而号称是天下第一杂戏。 但也因为刺激,透剑门戏很受男人们喜欢,在军中更是兵士们寻常会玩的娱乐。但这么危险的游戏,公子哥们自是不会亲身涉险的,一般都是由手下奴才比试,他们在一旁观赏设局赢彩头罢了。 慧安瞧着那地上插的剑倒是未曾开刃的,但只如此,若从马上跌落也是不死必伤的。慧安万没想到马鸣远竟要和自己比试这个,登时便看向沙云娘。见她满脸泪痕,衣衫也有些不整,哭红的眼睛中写的满是歉意,就皱了皱眉。 马鸣远却不容慧安分说,一个挥手那一直牵着马匹的小厮便将马儿带到了慧安面前。 “是爷先来,还是你先?”马鸣远瞪着慧安道。 他见慧安犹豫,不由一把扯过沙云娘,用手嚣张地摸了摸她的脸,一脸痞样,嘿嘿笑道:“若你不想比,将这贱人卖给爷也成,多少银子爷都出的。从此后这事咱们一笔勾销,如何?” 慧安当初救下那沙云娘时万没想到马鸣远竟这般难缠,如今事赶事走到了这一步,却是再也不能甩手不管。怎么说沙云娘现在都是她凤阳侯府的人,岂容马鸣远如此欺辱? “你先。” “这可是你要比的,一会子出了什么差池,休要算到爷头上。” 见慧安开了口,马鸣远倒也爽快,丢下一句便翻身上了马。 比试的马显然是马鸣远特意寻来的,体型非常矮小,眼神却是炯亮,倒是极适合过这透剑门戏。 要说这马鸣远虽是不学无术,但许是擅长纵马过街,马术却非常了得。慧安见他大吼一声便策马冲入了剑阵,本还担心这人要是有个好歹,自己怕没法对马府交代,没想到马鸣远竟在阵中驾着马腾挪转移,虽几次惊险却还是平安地过了剑阵,瞧他那样子只怕以前也曾玩过。 慧安却是从未闯过这透剑门的,但她对自己的骑术却向来有信心,自认应该会比马鸣远过的轻松一些,便就翻身上了马,在那几个公子哥的哄叫声中策马往后跑了十多米,这才勒马,接着她掉转马头,仔细瞅了瞅那地上根根竖立的寒刃,目光一凝,一抖马鞭便冲了过去。 这透剑门戏马匹虽都是特意训练过的,不会畏惧寒光而不前,但若是闯阵之人心存畏惧,不能一蹴而就,致使马儿一直停驻在寒刃之中,那马儿也会惊慌,却是更容易出事的。 故而慧安一鼓作气冲入阵中,她只专注四周剑锋,忽而扯缰,忽而提拉,那马本就矮小轻便,在她高超的马术下,一人一马似融为了一体,在剑阵中忽起忽落,比之方才马鸣远倒是多了一份从容优雅。寒光闪烁,反射在慧安面上,更叫人觉着有种冷艳的美态。 但显然这种美马鸣远是没法欣赏的,他见慧安从容地便到了终段,登时便气的面色铁青一片,只觉这对主仆馁是可恶,一个处处与他作对,事事落他脸面,一个身为贱民,居然也敢瞧不起他,竟还敢对他动手! 如此想着,一股怒火冲头,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便发狠地砸向慧安身下马臀。 过这透剑门阵,马儿本就会存畏惧,精神尤为集中,容不得半点惊扰,那银子倒在马身上,小马立刻便受了惊吓,一步踏错便踩在了寒刃之上,嘶鸣一声开始乱踢乱蹿起来。 ------题外话------ 本文的长评没有单独摘出来,但都加了精,亲亲们想看的话点评论区那个精华评论就能看到了啊。谢谢给俺写长评的每一位亲,尤其谢下写了六个长评的小荷。 谢谢亲亲们的钻钻,鲜花,还有这两日好给力的票票,呜呜,你们太可爱了。今天更的不多,明天争取多更,汗,蹲墙角去。 067 拒绝文思存 慧安一惊,见身下马儿的马腿四蹄已然刺破流血,马儿愈发惊狂,心知再这般必会被甩下马背,不由当机立断,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便弯腰贴在了马背上,高高扬起手狠狠地将那金钗插入了马的脖下。接着她便闭上眼睛,松开了缰绳。 那小马脖颈被刺,疼的猛甩脖颈,慧安便就势被甩的飞了出去。 “小姐!” “沈妹妹!” 伴着两声惊呼,慧安砰得一声滚落在地,幸而方才她已冲至剑阵终段,落地之处已避开了寒刃,她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了下来。 到底那马虽是惊了但劲道却不如飞冲时的惊马劲头大,她虽被摔的浑身生疼,但却也未曾受伤。 落地之时犹自听到远处响起一声惊呼,慧安恍惚认出那是文思存的声音,她被摔得七晕八素还没能爬起来,文思存就已奔至近前。 他单膝跪在地上便将慧安扶住坐起身来,慧安午膳为了凑时间练琴,只用了一点流食,下响又经一番折腾,如今一惊一吓一甩间便有些支撑不住,只感眼前阵阵发黑。也不再忌讳什么,在文思存臂膀间略微靠了下,这才缓过气来。 “怎样?” 耳边传来他微沉的声音,慧安动了动双腿,这才摇了摇头,道:“没事,只右腿有些疼,却也没伤到筋骨。” 文思存闻言这才放心,面色微缓和下来。 他上午比试完棋艺因念着慧安要比琴艺,恐她会害怕,便想回观骑楼下劝慰她一番,谁知却被安溪伯府的公子并几个世交好友拉着去了看台,中午也不得脱身,下响到雍律广场忙完下注的事上面书艺赛事已然开始,他便不好再随意走动。 只没想到琴艺比试竟会有那般惊喜,当时他远远瞧着慧安,看她伤心欲绝地弹奏着那首凄婉的曲子心下就更加确定要将她纳到羽翼之下,好好呵护的心意。 若说前两日他用那画试探慧安心意时心中还有丝犹豫,想着因一个女子而令父母,祖母伤心是否得当,这会子却是坚定了心意,只想着定要娶到心仪的女子,让她再不要如此哭泣,便是忤逆了长辈,来日他抵死补过便是。 散场时他一刻也不愿等待,当即便想寻慧安问个清楚明白,但无奈又被人拉住。他见慧安那边被几位小姐围着,他便是过去也没有机会靠近她,单独相处,这才与人多做敷衍。 谁知一眨眼,慧安便已不见,他这才连忙跑到国子监门口去堵人,又派人前往打听。得知她被马鸣远几人堵住往这雍律广场而来,这便也匆匆奔了过来。谁知刚到,便见她坠马那一幕。 此刻见她无碍,他这心才落到实处,将慧安交给跪在一边流泪的沙云娘,这才优雅地站起身来,兀自抚了抚膝头衣摆上的灰尘,眯着眼目光在马鸣远和那几个公子哥身上来回的扫视,最后落在身着紫红锦袍,笑容尴尬的吴石鹏面上,笑道。 “听闻吴夫人近日有些不舒服,家母昨日还道要过府探望,我想此时吴公子若能多在夫人面前尽孝,令母的病定能好的更快一些。” 吴石鹏也是家中的嫡长孙,其父吴大人虽是宗人府丞,位居正三品,但却也是贫寒出身,府中老太君虽因其子挣了个诰命,但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老太太,她年轻丧夫,只留一个儿子,最是最重子嗣命脉,唯恐对不住早去的夫君。 她是个节妇,含辛茹苦将唯一的儿子养大,如今儿子当了大官,又得了孙子,自是宠溺,莫说是打骂便是吴世鹏在外面做了什么混事,家中也有祖母护着,但凡吴大人要动家法,老太太就哭天抹泪。 但吴夫人出身清贵之家,深知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却是一位严母,故而吴府之中两位女主人因吴世鹏的教养问题常常闹矛盾,弄的吴大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不过要说家中还有个人能震住吴世鹏那便是其母了,如今吴世鹏听了文思存的话,生怕鼎北王府真和母亲说些什么,登时嘿嘿一笑,忙道。 “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多谢文二公子提醒,我这就回去侍奉母亲了。两位慢聊,慢聊。”言罢嘿嘿一笑,脚底抹油地转身就走。 他这一走,剩下的几人也各找了借口,哗啦啦片刻功夫散了个干净。马鸣远见文思存这是摆明了要管闲事,不由面色就有些不好,只觉万分憋气,但文府他却是不敢得罪的。于是就只能呼哧哧地喘着粗气,愤恨地低着头,险要将地面盯出个大洞来。 文思存盯了他半响,这才缓步走进,道:“今日之事,马公子如何说?” 马鸣远闻言目光阴沉地抬头盯向文思存,道:“此事和文二公子无关,二公子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管这闲事了?” 文思存见他犹自不知错,不由声音微沉:“马公子莫不是觉得有马婕妤在宫中,便可横行霸道,恣意行事了?” 他说着微微靠近马鸣远,又道:“太后入冬后身体一直有欠康泰,春上欲往东都行宫养病,这一去怕是要一两年才会回京。圣上有意从众妃嫔中择上两位娘娘陪伴太后前往东都,代圣驾在太后身边尽孝,依我看马婕妤贤惠端方,善解人意,倒是极为合适的人选呢。” 文思存那语气虽是平和,面色也依然温雅,但显然是生气了,而且这话更是说的再认真不过。 马鸣远闻言吓得面色一白,哪里还敢多说半句。 如今他如此猖獗,多是仗着宫中姐姐正得圣宠,这要是太后真将姐姐带去东都,休说一两年,便是数月,再有恩宠的女人也会被遗忘脑后,从此失宠。 可若文思存真求到太后那里,太后开了口,便是姐姐再得宠皇上也不会因她而违孝道,姐姐只能乖乖听命。要再叫父亲知道这事和他有关,还不要了他的小命? 文思存见他面色变了,这才退后两步,道:“道歉!” 马鸣远这次虽面有不愿,但到底还是行至慧安跟前,道:“如今之事是我对不住沈小姐,还请沈小姐见谅。” 他说罢见文思存犹自盯着他,而慧安却不开口,只道今日倒霉,便又弯腰行了个大礼,再次道:“沙云娘既已是侯府的人,以后我再不寻她事便是,还请沈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慧安这才点了点头,道:“马公子言重了,也是我这丫头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马公子,马公子不与她计较便好。云娘,还不快谢谢马公子。” 沙云娘闻言忙上前给马鸣远福了福身,道:“多谢马公子。” 今日马鸣远害的慧安落马本就是意气之下的举动,毕竟理亏,如今被文思存落了面子,偏慧安竟还替他找场子,倒是叫马鸣远诧了一下,见沙云娘给自己行礼,岂非不知这是慧安在以退为进,但事情闹到这份上沙云娘却是煮熟的鸭子已然飞了,他再不甘心又能怎样? 罢了,美娇娘多的是,另寻就是,故而马鸣远最后瞧了沙云娘一眼便带着那家仆,牵着已安抚下来的血马转身离去。 文思存这才走进慧安,冲沙云娘吩咐道:“去,请冬儿姑娘把侯府的马车赶进来。” 沙云娘忙是应诺而去,慧安见她远去,微慌了下便也平静了下来。反正那事早晚都是要说个清楚的,早说总比晚了再闹出什么事来要强。于是她便冲文思存福了福,道:“方才多谢二公子了。” 文思存见她面色平静,语气生疏,不由有些失望,仔细盯着慧安又瞧了几眼才道:“我……散场之后一直在寻你。” 慧安见他如此,不由心中暗叹,面上却无动于衷,道:“不知二公子找我何事?” 文思存见她明知故问,向来温和的俊颜上带了几分薄怒,后又恍然道:“你可是在怪我……我并无半分轻待之意,只想……只想问明你的意思,若你……” 慧安未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俯身道:“二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小女谢谢公子的看重。只是小女门庭衰败,鼎北王府小女实高攀不起。” 文思存闻言心中一涩,目光却越发专注,直盯着慧安逼近一步,声音微急地问:“高攀不起?你是瞧不上我鼎北王府,还是瞧不上我?” 慧安被他逼地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瞧他,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不由便微红了脸颊。 她前世时因名声不好,何曾被人如何对待过,所以对文思存的看重,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但此时见他神情焦虑,话语之中隐有涩意,就心中不安起来,脸上的冷意不觉融化几许,由不得蹙眉道。 “老太君和王妃都不会同意的……你心中当也清楚吧。” 文思存见慧安红了面颊,红扑扑的瓷白肌肤绯红的就如晚霞轻染,那翦水瞳眸闪烁着却又不敢瞧他,他心中便是一荡,禁不住就微微笑了起来,道:“你只需答我,彼心可如我心便可,其它事无需你来操心,我自有法子。” 他的语气温柔,态度诚挚,偏又离她极近,使得她都能闻到他身上发出的暖暖男子气,慧安闻言心中苦笑。他能有什么法子,纵使真有办法迫使家人不得不接受这门亲事,让她嫁入鼎北王府,她还未进门便先得罪了府中所有主子,招惹的老太君不喜,公婆不爱,她又当如何在府中立足? 再有,依鼎北王府的门风,定然也是不允许家中媳妇整日抛头露面,天天往侯府跑的,她虽可借鼎北王府的势报得大仇,但凤阳侯府的爵位只怕将永远与她无缘,这岂不是叫她去做那不孝子吗? 若她心中尚有文思存,或是换得前世心境,遇此情景定会无限欢喜,只可惜…… 慧安从不知被男子看重竟也是件苦恼之事,她实不想伤害到文思存,但这种事又岂能两全。故而心头酸苦却仍强逼着自己去直视文思存的眼睛,狠心道。 “我心中不曾有你半分,来日定将那一套马具奉还,还请文二公子让路,只怕我那丫头们也快到了,瞧见你我单独在此恐有不妥。” 文思存见她说的真切,目光清亮,不由脸色灰白。他万没想到,自己上赶着贴上来,却原来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忍不住自嘲一笑,盯着慧安半响才滚了滚喉结,道。 “这回国子监私下设赌局一事你该听说了吧,托福我赢了不少银两,这马具既已送出便没收回的道理,你若觉着受之有愧,便当是我感谢姑娘帮我大赚一笔而奉上的谢礼吧。” 说着也不容慧安再推辞便转身而去,慧安见他如此也不纠缠马具一事,只咬了咬牙又狠着心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和景心妹妹那里……” 文思存闻言心中一痛,闭了闭眼才讥笑一声道:“既你无意,我又岂会再同祖母及妹妹提及此事?还是在沈小姐心中我就是那专做挑拨离间之事的小人?” 慧安面色一赧,低了头,听闻脚步声远去,这才抬头瞧了瞧空荡荡的广场,叹息一声。她见方才被马鸣远掷出的那锭碎银就在两步开外,于是就弯腰捡了那银子。 想着文思存方才帮她解了围,她却不知好歹地伤人的心,可纵使这样人家也是君子的未曾说一句重话,慧安心中不好受,不由嘀咕一句。 “原来做坏事亦如此不易……” 谁知她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一声讥笑,慧安大惊,扭头去瞧却见关元鹤面含讥诮目光冷峻地站在那里。 慧安一见来人是他,到是奇异地松了一口气。她方才和文思存的话但凡被人听去,便是一场祸事,但关元鹤却是无碍,慧安相信这人不管何种情况决计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人。 她心中这才刚一放松,想着方才那些话兴许真被他尽数听去,不由便又心跳如鼓,面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羞恼之下又被他紧紧盯着,慧安更觉慌乱,故而内强中干地喝斥道。 “你这人怎么偷听别人说话!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什么?” 关元鹤见她如此面色更冷,讥诮地上下轮番打量了半响慧安,这才道:“瞧不出来,沈小姐好能耐。” 慧安登时大怒,等着他喝道:“你什么意思?!” 瞧她怒了,关元鹤却勾了勾唇角,语气颇为讥诮地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感叹下,文二怎会那般没眼光瞧上你这愚笨的!” 他说罢也不理慧安,转身便往观骑楼那边走,慧安被他莫名奇妙地嘲讽一番,心里岂能不气?她今日本就被马鸣远挑衅了一番,又从马上跌落,后又因文思存的事心中烦闷,如今瞧关元鹤这般,眼眶登时就是一红,心中不知怎的就是一酸。 只道,我不就是下响的时候赢了你的心上人嘛,至于你这般对我冷嘲热讽的?人家文家公子瞧上了我关你屁事,怎么就是没眼光了。丫丫的,只你那顾家小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你疼你的心尖肉,就能这样羞辱我吗?我便是愚笨也轮不到你来指骂,混蛋! 慧安越想越怒,越想越气,手下也不留情,思也未思,瞄准关元鹤的头便将手中捏着的那锭碎银给狠狠砸了出去。 谁知道平日身手了得的关元鹤,今儿也不知是没有防备还是在想事情,那碎银飞过去竟闷声一响,正正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慧安大惊,愣了一下,啊的惊叫了一声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关元鹤方才确实是在想比试的事,这才骂慧安愚笨,不过他却非因顾妤馨才如此骂她,而是在想那程敏瑜。 他那时在观骑楼上却是瞧的清楚,那程家小姐本还好好的,只偷偷吃了书艺比试前丫头送去的一小包东西,这才突然面色发白,满头大汗,而后来更是她自己动了手脚令那赛马受惊的,只怕后来他那二弟当众占了那程家姑娘的便宜,也是她自己个撞上去的。 而慧安和那聂家小姐被人骗的团团转,又是借衣服又是担忧不已的,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他想到此事不由就顺口骂了一句,哪里能想到竟惹的慧安大怒,没有防备竟被慧安从身后砸了一下,后脑勺一声闷响,还颇有些刺痛之感。 他何曾碰到过这样的事?不由愣了一下,这才目光阴寒着扭身,却见慧安犹如一只被猛兽追赶的兔子,猫着腰提着裙角半点娴雅之气都无跐溜溜地竟已是跑出老远,眨眼工夫便消失在了广场那头。 她许是方才从马上坠下伤了腿,那姿势有些微瘸着实滑稽,关元鹤眯了眯眼,这才捡了地上的银子,转身上了观骑楼,在太师椅的角落寻到掉落的玉佩,方才离去。 慧安跑出雍律广场便碰到了冬儿几人,她坐上马车尤还吓得心中乱跳,半响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便有些忍不住,抱了秋儿咯咯地笑个没停。 秋儿和冬儿见她乐不可支,不由面面相觑,只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被人寻了麻烦害的都落了马还这般高兴,莫不是还在想下响琴艺比试赢了的事吧? 恩,这确实是值得高兴一场。 想着,秋儿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晶亮地询问慧安道:“姑娘是何时学会弹琴的?怎么从未听姑娘弹过啊?” “是啊,真没想到姑娘的琴竟弹的那般好,真可惜比试时候都不让奴婢们去瞧!姑娘一定弹的极好,要不怎会赢得了顾小姐,姑娘不知道,今日我们几个好是风光,平日那些瞧不起我们侯府的各府奴才听闻姑娘赢了比试,一个个眼珠子直差没有突出来呢,姑娘快说说,到底是何时学会弹琴的啊?我们竟不知道呢。” 慧安今日已被多人逼问此事,如今丫头们问及这事,哪里还笑得出来,不由两眼一瞪,气哼哼地道:“怎么?连你们也觉着姑娘我就该是那五音不全,琴棋书画样样都通不了的粗野蠢蛋不成?还是你们牙根不信我能赢得了顾家小姐?姑娘我会什么还得向你们报备不成?我这都上了两三年的琴艺课了会弹琴有何奇怪的?” 秋儿和冬儿见慧安像是真怒了,登时便觉她们的话确有不妥,恐怕这种话今儿姑娘也是听了不少,自是伤心的,凭什么她们家姑娘赢了倒要受人逼问?登时她俩谁也不敢再刺激慧安,忙争相道。 “哪儿啊,姑娘是秋儿见过最聪明的人,那琴自是一瞧就会的。” “没错,姑娘会琴一点都不奇怪,姑娘聪明绝伦,在琴艺课上随便听上两句也是能学会的。” 慧安闻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暗自念叨,瞧瞧,这就叫盲目崇拜。 慧安回到榕梨院,方嬷嬷听了今日在国子监的事,又是因慧安赢了琴艺比试而高兴,又是因那传言而忧心,自也免不了询问慧安会琴之事,慧安岂敢用对付冬儿几人的说辞来应付方嬷嬷,故而只能装的被马鸣远伤到,只说突然腿疼怕是伤到了,这才将方嬷嬷的注意力转移。 请了大夫给慧安瞧过,听大夫说只是受了跌伤,却未曾损及筋骨,方嬷嬷这才放下心来,给慧安擦了药膏子,便在杌子上坐下守着慧安说话。 慧安怕她再问起弹琴的事,就忙道:“依我看只怕出不了几日那流言就会传的沸沸扬扬,乳娘看这事当如何应对?” 方嬷嬷面色登时便不好了起来,目露恨意地道:“嬷嬷方才已经去打探过了,今儿正午时秋兰院的喜梅到回事处绕了一圈,后来回事处的刘安便出了府,守门的小六子瞧见他是往东面去了,定然去的国子监寻了那姜红玉。” 秋儿闻言不由恨声道:“二姑娘真是好心机!真就一点也不顾及姐妹情分,陷害我们姑娘对她有什么好处,姑娘的名声坏了,难道她就能自摘出去不成?” 慧安却是一笑:“她和她那母亲恨不能我死,便是自损八百也是要先毁了我的。至于这事,我瞧孙心慈还没这般心机,定然是杜美珂想出来的。” 方嬷嬷点头,道:“事情已经这般,依我看也只有太后娘娘能堵住这流言,叫她们便是心中想了也不敢说出来诋毁姑娘。只是自姑娘吩咐老奴往宫中递了请安牌子,这都十数日了,太后却仍不通传……” 慧安闻言一叹,太后平日想着她,每逢节日都有赏赐下来,那也是瞧在母亲早年曾在她身边教养过的情分,是瞧着她失了母亲怪可怜,这才照顾一二。但到底她和太后非亲非故的,递了牌子未被传唤却也属正常,何况太后身体不好,各府夫人们怕是都会往宫中递牌子,宫人哪能事事请示太后,也许她那牌子已被宫人扣下也未可知。 慧安想着,便道:“再等等吧……” 慧安想的方嬷嬷何尝不知,亦是一叹,道:“是,这事却是没法子的,眼见年节快到了,每年姑娘都会入宫给太后拜年,今年虽是太后身体不适,但定也会允姑娘进宫请安的。只是府中,姑娘实需好好立威一回了,这事却是拖不得了!” 慧安听方嬷嬷也是这个意思,点头道:“既是要立威,那就先办了周管家,后日乃是吏部考核户部官员的日子,老爷定脱不开空回府来,我们便那日一并将周管家一家给办了再说。” 方嬷嬷面色一整,点了点头,慧安便又问道:“今晚上的事乳娘安排的如何?” “姑娘放心,已经给后巷传了话,府里嬷嬷也都打点好了,只待天黑,嬷嬷便和姑娘一道去寻那竹名。” 慧安这才放了心,神情疲惫地依在床上愣神,方嬷嬷见此心疼不已,吩咐夏儿取了她腰后的靠枕,道:“姑娘先略微眯眯眼吧,晚上还有地忙呢。” 这也月色极好,皎洁温柔,柔和的月光将夜晚烘托的一片平静与祥和,一如这表面瞧着宁和的侯府大宅一般。偏慧安的心却如那月光照过树丫落在地上打出的斑驳黑影一般黑沉黯然,她随着方嬷嬷一路出了侯府后巷,踩着破碎的星光往骡子巷的巷尾走,心里难免想着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使得祖父和母亲大怒竟打杀了那么多下人。 很快,方嬷嬷便带着慧安来到了一座宅子前。那宅子已非常破旧,土墙倒了一半,木门更是摇摇欲晃地嵌在门框上,慧安瞧这只她一拳头下去估计就能将门给砸开,没想到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如今竟会过的如此清苦,不由愣了下。 而方嬷嬷轻轻扣了两下们,便闻远处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子扶着一个瞧着已四十来岁头发灰白一片的老妇迎了出来。 那老妇一露面,方嬷嬷便道:“竹名,这是小姐。” 老妇登时便瞧着慧安神情激动了起来,老泪纵横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颤着声音道:“姑娘,奴婢竹名给姑娘请安磕头了!” 说着就砰砰的扣了两个头,慧安一惊,完全没有办法将这个竹名与母亲身边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清秀姐姐联系在一起,半响才赶忙扶起她来。 方嬷嬷却是四下瞧了瞧,道:“还不快将姑娘迎进去。” 竹名这才起身抹了下泪,将慧安请进了院,又吩咐她那小儿守在院子里,这才请了慧安进屋。 慧安进了院瞧着那院却是极小,只有两间主房,并两个厢房,一间许是灶房,另一间却关着门,瞧不出是作何用的。 竹名将慧安迎进正房,只见屋中同样简陋,一张土炕,一张桌子,两个椅子却有一个是缺了腿的只用破木板垫着。大冬天的屋中竟连一个炭盆也没笼,一股子阴气,竹名将慧安引至桌边,颇有些尴尬地道:“奴婢这里简陋,怠慢姑娘了,姑娘快请做。” 慧安见那椅子上整整齐齐地垫着一件棉衣,不由心一触,不动声色地坐了,笑道:“你也别站着,我瞧着你身体似是不好,且坐下回话吧。” 竹名忙是推托,慧安却看向方嬷嬷:“乳娘扶她坐下。” “姑娘叫你坐你便坐下回话就是。”方嬷嬷说着便去扶她。 竹名这才谢了慧安坐下,眼中却泛起泪光,欲去拉慧安放在桌上的手,却又收了回去,颤声道:“姑娘都长大了,奴婢出府时姑娘还是个小不点,这会子都已经成大姑娘了,这眉眼也张开了,瞧着可真是像极了夫人年轻时那样儿……” 说着已经有哭了起来,慧安见此心里更觉当年孙熙祥以马采办谋私之事发落竹名一家必有蹊跷,于是便叹息一声,道。 “你是母亲身边的旧人,而你那公爹又曾做过侯府总管事,你那口子亦曾做过管事,虽说后来马总管病逝,马管事也被老爷打了板子,但……我记得竹名姐姐今年应还不足三十岁,怎会瞧着如此面老?家中怎会过的如此清苦?” 竹名闻言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哭道:“姑娘明察,我那男人实是被冤枉的啊,他没有贪墨府中银两,也没有以权谋私行了不忠不义之事啊!” 慧安闻言点头,道:“此事容后再谈,若马管事果真是被冤枉,我定查个清楚还你们一家子一个公道。你且先起来回话,地上凉,别再跪坏了身子。” 竹名闻言神情动容,这才在方嬷嬷的掺扶下站起身来,回道:“姑娘容禀,我那公爹是个实在人,虽是做侯府管家多年但也从不曾多拿府中一分一毫的东西,虽是如此但因主子信赖,厚待马家,多有赏赐等。故而奴婢嫁过来时家中却是极为富足的,只是后来我家那口子被老爷以谋私贪墨为由打了板子,全家就断了生路,邻里见马家败落亦不乏那落井下石的,我男人先后寻思了几件买卖,但都因有人故意迫害本钱尽失,加之我那男人自从被打便坏了身子骨,失常要请医抓药,我那大儿子一直进学,家中花销大,又一直寻不到营生,后来便只能靠奴婢买绣品为生,只奴婢近年身体也不好,实也绣不了什么好东西,故而这家便越来越不像个样子。” “我听乳娘说,你家在夜市上有个摊位买馄饨?” 竹名闻言点头,道:“是,只那摊子本就是小本买卖,我们又没有根基,时常被衙役、地痞寻麻烦,实也挣不了几个钱。” 失了主子庇护的奴才日子岂能好过,那却是连一半的老百姓都不如的。慧安虽是不知世事艰辛的大家小姐,但这点还是知道的,闻言不由点头道:“你那大儿子如今还读书吗?” 竹名闻言面露些许骄傲,道:“夫人在世时特意除了奴婢儿子的奴身,许他进学读书,奴婢感念在心,纵使家中千难万难,这书却是要他一直读下去的。” 想到母亲,慧安不免眼眶微红,道:“不枉母亲疼你一场,这事我都知道了。这次我来想必方嬷嬷已告诉你我所谓何事了,你且老实与我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听说当年祖父待那义子犹如亲出,为何一夜之间却会反目成仇?” 竹名的面色微变,神情便显得沉重了起来,叹了一声才跪下回道:“那事已经过去十四年了,老爷夫人严令禁止府中下人再提及此事,当年知道这事的老人散的散死的死,唯今知晓这桩旧事的也没剩下几个人,论理,这事既老主子下了令奴婢便不该多嘴,但如今姑娘问起,奴婢若不说,怕以后再无人知晓此中详情,奴婢只觉当年之事却有蹊跷,还请姑娘明辨。” 慧安闻言一急,忙道:“你且说,到底那夜发生了何事?” 竹名面上闪过痛楚,咬了下牙,却道:“那日乃是老侯爷的寿辰,大爷自是要往来招呼府中宾客的,也喝了不少酒,却不想翌日竟出现在夫人的房中,且……且和夫人……衣衫不整并排躺在床上,恰被丫头和老爷撞到,老爷大怒之下当即便闹到了老侯爷那里,这才使得老侯爷大怒,将院中奴婢打杀了个遍,最后这事却也是查的不尽不实,只苦了夫人啊……” 慧安闻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虽从方嬷嬷的话中猜出了一些端倪但也万没将事情想的如此严重,登时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怒目瞪着竹名,双目通红,满面激动地道。 “方嬷嬷,与我掌嘴!” … 汗,更晚了一个小时,抱歉抱歉。谢谢昨日亲亲们的安慰和鼓励,抱抱你们,俺一定更加努力的写文回报大家!爱你们! 068 侯府旧事 “方嬷嬷,与我掌嘴!” 慧安闻言大怒,一双眼睛通红地盯着竹名,方嬷嬷心中轻叹,却是未曾动作。这桩旧事她虽不知详情,但也从那些只言片语中猜到一些东西,不管事情如何,说出来总归是有碍先去的夫人清誉的,如今夫人已然过世,若有人辱及夫人清誉叫姑娘心中情何以堪?故而那日慧安问起,她便犹豫再三不愿说出此事。 如今听到竹名的话更是吓了一跳,但心中也知竹名这话当是不假,其实姑娘怕也是信了,故而才会如此惊怒,难抑悲恸和愤怒。 竹名却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神情平静地道:“当年夫人跟前伺候的,如今只剩奴婢一人。奴婢承蒙夫人信任爱护,得以保全性命,活到现在已是赚了,原想着此事要被奴婢带到棺材中去了。没想到今日姑娘问起,奴婢不敢欺瞒,但凡姑娘一声令下,奴婢必不说二话,当下就可去陪夫人,叫此事彻底尘封于世。” 慧安这会子已经缓缓平复了心情,扶着方嬷嬷的手坐下,喘了半响粗气,才接着道:“你与我仔细说说当时情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可漏说。” 竹名叩首,这才神情追思地回道:“那时夫人刚刚出阁没多久,恰逢老侯爷的寿辰到了,夫人和老爷商议后便欲在府中大办宴席为老侯爷庆寿,当日府中迎来送往,光前院的席面就摆了两百来桌,老爷和大爷都在前头招呼客人,来的多是和老侯爷交好的武将,他们吃酒厉害,闹的也凶,故而到旁晚时几位主子就都醉了。因后院女眷散的早,夫人也吃了不少酒,就被梅英扶着早早躺下了。老爷回羲和院见夫人睡的熟,怕惊扰了便只瞧了一眼就去了外书房。因夫人自打成婚后就不叫奴婢们值夜,故而老爷一走奴婢们便也各自回了房,谁知翌日老爷从外书房回屋,便就瞧见大爷躺在床上……” 方嬷嬷见慧安面色阴沉,不由问道:“后来呢?” “老爷一怒之下,也不听夫人分辨就去上房寻了老侯爷。老侯爷开始是不相信大爷会干出这种事的,可这众目睽睽,大爷就躺在夫人身边,老侯爷大怒当即便封了羲和院,丫头婆子们一一询问了个遍,几乎个个都动了大刑,只可惜到最后也是什么都没能查出来。” “什么都没查出来?”方嬷嬷闻言蹙眉。 慧安便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问你,当时祖父可曾质问那贼子,他作何回答?” 竹名点头,面色难看地道:“大爷说……他说吃酒吃的多,只迷迷糊糊中知晓与一女子行了那……敦伦之事,可他只当那是个丫头,实在记不清楚了……” 慧安闻言闭了闭眼才道:“那人平日待我母亲如何?” “回姑娘,大爷和夫人一直犹如亲生兄妹。”竹名回道。 慧安这才又问:“一个大活人怎可能凭空就出现在屋中,便是没有丫头在外间值夜,难道就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竹名一叹,面上也有些不解,道:“那日老侯爷寿辰,夫人也给各院都赏赐了酒菜下来,奴婢们也是吃了酒的。许是这个缘由,当夜睡的却比平日沉些,当真什么动静也未听到。到翌日还是老爷回了院,奴婢们才被惊醒。” 慧安闻言眉头皱的更加紧了,方嬷嬷不由问道:“老侯爷当日可曾查验过你们用的酒菜?” 竹名点头,道:“查了,不仅查了酒菜,连夫人的屋子,整个院子都快被翻过来了,但却什么都没发现。” 慧安闻言心中疑惑更大,脑子寻思转动着,半响才问道:“你再细细想想,当夜可曾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人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屋子里,何况当夜那人还吃了酒,必是被谁扶进了母亲院中,难道当日的守门婆子不曾瞧见什么?或是忘了下锁?” 竹名闻言思索了一下,这才神情一动,回道:“姑娘说的是,当日守门的有两个婆子,侯爷也曾细细盘查了她们,只任侯爷如何杖打那两个婆子都说睡的沉不曾听到什么动静,只一件事比较奇怪,她们竟谁也不记得当夜曾落过锁,只那魏婆子二更时曾起夜过一次,迷迷糊糊尤还记得忘了落锁,可她去瞧时那院门却是下了锁的,她还以为是周婆子起来上的门,谁知周婆子牙根就没醒过。” 慧安眼睛眯了眯,这才又问:“当年那人住在什么地方,他一夜未归,难道院中下人都不曾发现?” 竹名却是摇头,道:“大爷当年是回京述职,并不会在京中久待,故而夫人便就将人安置在了内院的荣喜院,一来方便大爷和老侯爷相聚,再来既是老明王亲自主持见证老侯爷收了大爷为养子,还开了宗庙,那便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避讳,住在内宅倒也显得亲近。只大爷应酬多,故而不回府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当日是二门传了话,说大爷晚上要歇在府外,不回府了,故而荣喜院的丫鬟们也未找寻。侯爷打问二门那传话的婆子,却说是门房送来的话。而房门又说是畅春楼的小厮来府中送话,说是大爷要在楼里过夜,故而遣了他来报个信,免得府中担忧。因那日客人颇多,门房处的人也是忙了团团转,根本就没留意到大爷是否出了府,再加上大爷又是畅春楼的常客,所以他们听了也不疑有他,当即就报了二门。只老侯爷派人去寻那小厮,畅春楼的老鸨却说那人早在两日前便甩手不干了,竟是无影无踪了。” 慧安听闻祖父那养子竟是过了宗谱的,不由一惊,眸光闪动,半响无语,细细将竹名的话想了又想,竟是半点头绪也理不出来。 她只觉这事处处透着蹊跷,母亲和那人皆是练过武的人,当夜怎会也没警觉,分明是被人动了手脚啊。但此事显然是冲着母亲和祖父的那养子来的,只看这事出了之后对谁有利便可窥探一二。 慧安想着不由将目光一凝盯向竹名,沉声问道:“当日老爷可曾有什么异状?你说散了席老爷曾回过院子,是你们陪他进房瞧的母亲,还是他自己进去的?当时老爷和母亲感情如何?此事之后老爷对母亲有何变化?” 竹名闻言有些诧异,似不明白慧安何以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道:“老爷回房那会子,因夫人刚躺下没多久,故而我们三个大丫头都是在屋中伺候着的,老爷没什么奇怪之处啊。当时老爷和夫人新婚不久,虽不能说柔情蜜意,但也是相敬如宾的,那事之后老爷夫人都刻意回避着,许久都没碰过面,后来老爷许是相信了夫人,借着夫人生辰时到了羲和院,此事便算是揭过了。” 方嬷嬷岂会不知慧安在想什么,听她那般问,方嬷嬷瞧了慧安一眼,目光透过怜惜。 此事既然当年祖父和母亲都未曾查出什么,如今她只凭着这些个自言片语又能有何收获?慧安见天色已然不早,便将这事撂下,又问竹名,道。 “我听方嬷嬷说,你这附近巷子里住的都是祖父先前用过的老人,许多都是曾同祖父一起上过战场的,可是如此?” 竹名闻言点头,道:“老侯爷对手下兵士历来厚恩,这巷子中不少都是受了伤从沈家军中退下来的老人,侯爷怜悯他们便在府中都给寻了相应的差事,还为他们操办婚事,令其娶妻生子,老有所依。老侯爷和夫人在世时大家的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只是……姑娘若是手头缺人用,倒是不妨考虑一二,竹名敢保证这些人对姑娘定能忠心不二。” 慧安听竹名这般说,不由一叹,面色赧然地道:“此事是我对不住大家!” 接着她倒是一笑,只觉这竹名是个厉害的,竟只从她的几句话中就猜到了她的心思,怨不得被母亲器重。于是慧安又点头,道:“这些人中可有先前跟着祖父盗墓的?” 方嬷嬷和竹名皆是一诧,片刻竹名才回道:“有的,东头的老胡和住这临户的老全家都曾跟着老侯爷盗过墓,只是老胡去年过世了,只留下两个儿子。” 慧安听闻,心中一喜,忙又道:“那应该也有退下来的军医吧?” 见竹名点头,慧安目光微微一动,道:“你且帮我留意下这几户人家,瞧瞧当不当用。” 竹名虽不明白慧安这是要做什么,但一番接触她倒瞧出夫人留下的这位姑娘虽是年纪小,但却是个有主意的,和夫人一般的聪慧,想来姑娘既是这么吩咐了,便是有用处,她照办便是。 慧安这才起身扶起她,笑着问道:“方才听妈妈说你那大儿子如今还在读书?可参加了童试,成绩如何?” 竹名听慧安问起大儿子,面上闪过骄傲之情,笑着回道:“奴婢那儿子今年刚刚束发,去年倒是想参加童试,无奈一场风寒竟险些丢了命,奴婢准备叫他春上再考,奴婢那儿子读书却是极好的。” 慧安不由点头,又瞧向一直在院中看守的那小儿,见他冻得哆哆嗦嗦但仍依着母亲的话站在风口处细细听外面的动静,心中更是添了几分怜悯,问道。 “那个是你小儿子吧?可曾读书?” 竹名却笑着道:“这孩子是个皮猴子,坐不住,不读也罢,只认几个字会数数不至于将来受骗便好,不是个读书的料,倒叫姑娘笑话了。” 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极是懂事,哪里就是个调皮的?家中只怕供一个孩子读书已是难事,这孩子却是被耽误了的。 慧安闻言,想了想便道:“这孩子还是也送去读书的好,识字明理总是好的,别的不说,只要他学会了写字算术,将来也能与我做个帮手,在府中做个账房先生也算一条出路。还有一件事,须得麻烦妈妈。” 竹名闻言眼眶已红,哽咽一下才道:“姑娘有什么话吩咐便是,可别折杀奴婢了。” 慧安眸光一转,瞧向方嬷嬷,她已回意从怀中摸出了一沓银票来,慧安接过笑道。 “我听乳娘说,妈妈是个擅长识人挑人的,我想请妈妈替我买些人手回来,不拘男女年纪,得用就好,最好能有些什么长处的,买下来后妈妈便用这些银钱置办个院子先养着,也劳妈妈帮我调教着,我回来定有用处。此事交由他人我却是不放心的,还须妈妈小心行事。” 竹名见慧安目光沉静犹如一滩幽池,却又透着认真和深意,不由心中一凛,也不推辞接过那银票跪下道:“奴婢万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见到姑娘,能得姑娘如此信任。姑娘但请放心,这事奴婢定给姑娘办的妥妥当当。” 慧安示意方嬷嬷扶起她,又道:“这些银票你留一些家用,别再亏着孩子了,另外拿出一些来改日寻个说辞到府里去,与你和你那男人赎了身,再到官府去消了奴籍。这事应该不难办,也用不着多少银子。至于买的宅子最好是离京城不院的镇子上,便记在你那男人名下即可,不必与我有牵扯……” 慧安见竹名神色惊惶,几番意欲开口,便压了压手,令她稍安勿躁,继续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既然托付你去做便就信地过你,你务须多言。再者你那儿子既要走仕途,你们还是早些脱了籍才好。另外,我手头能腾出来的现银也不多,这银子却还要留些以作它用。” “还请姑娘吩咐。”竹名神情激动的道。 慧安却道:“你帮我在民间搜罗一些治哮喘病的奇法,不拘是方子,专擅此病的大夫,或是药膳什么的,只要和哮喘病有关,能有助此病的便统统来回我。消息也不必往侯府送,只需去桐花儿胡同东边数第三个宅子找丁二汪,他是我那贴身丫头夏儿的胞哥,他会将消息传给我的。” 竹名闻言忙跪下,郑重回道:“姑娘但请放心,奴婢定将事情办妥。” 慧安扶起她,笑道:“我在府中有些事颇有不便,以后少不得要麻烦妈妈,且莫再如此。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竹名有些不舍,送了慧安二人出了胡同,这才转身而回。慧安与方嬷嬷沿着悄无声息的小路回到侯府后门,方嬷嬷叩开门,二人一路回到榕梨院,慧安已是冻得瑟瑟发抖,钻进被窝,又喝了热汤面色这才好起来。 方嬷嬷见她青紫的嘴唇泛起了红润,这才在脚踏上坐下,问及方才心中就存疑许久的话。 “姑娘何以要叫竹名留意老胡等几户人家?虽说咱们现下是缺银钱,但那盗墓的行当,如今可是做不得了啊……” 慧安闻言扑哧一笑,瞧着方嬷嬷道:“乳娘这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岂会要去盗墓?” “那姑娘这是?” 慧安被她问的面色一黯,蹙眉良久,这才瞧向方嬷嬷,道:“乳娘不觉得当年母亲的死也颇为蹊跷吗?母亲还年轻,平日又没什么宿疾,怎么就被一场风寒给夺了命呢?” 慧安的眼眸在灯光下幽沉无底,方嬷嬷望着却生生打了个寒颤,惊呼一声:“姑娘是要开棺验尸?!” 慧安自打发现今世好些事情都与前世有所不同,便就一直想,这一世自己母亲的死到底和杜美珂母女有无关联。因她实在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会重生,而这一世到底和前世有何关系。 想不明白的事情暂且搁置,但母亲是否被奸人所害却是关系着今世她能否将孙熙祥赶出侯府的关键,岂能不弄个清楚明白?而且此事她是决计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故而她一直在想着开棺之事,只是直至今日才提出罢了。 方嬷嬷见慧安点头,登时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开棺验尸这岂是玩笑?何况听姑娘这意思竟是要偷偷的自行验尸,这…… “姑娘,此事嬷嬷万不允姑娘任性。便是姑娘怀疑什么,那也应该报与凤安府衙,需要开棺验尸,那也得由官府来。这私下开棺验尸可是重罪,是要受刑的。再者开棺验尸那是会触怒祖宗神明的,姑娘岂能打扰夫人在天之灵?更有,若此事但凡传出一点风声,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开棺验尸那是大不孝啊!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姑娘淹死。不行!这事万万使不得!” 方嬷嬷说的这些慧安岂能不知,但此事她已思虑良久,母亲的死她若想要查明真相不开棺验尸岂能办到?如今时隔多年,叫她从何查起? 故而慧安目光冷凝地眯了眯眼,道:“乳娘不必多言,此事我已下定决心。我侯府祖上本就是掘人坟墓的,什么亡灵,遭天谴的,侯府不信这一套。要叫生母被奸佞所害,却无法查明,任由冤屈尘封地下,这才是最大的不孝!乳娘只需助我便可,休要再言。只一件事你须得回我!” 方嬷嬷见慧安竟是如斯坚定,登时真不知该作何感叹,她思量着此事以后还需慢慢劝阻姑娘,这才勉强收住惊魂,问道:“姑娘要问何事?” “你告诉我,祖父所收那养子他……到底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069 路祭 “你告诉我,祖父所收那养子他……到底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方嬷嬷闻言,叹了一声道:“这个乳娘却是听说过一二的,此人原叫二黑,是个没爹没娘的。后来被老侯爷取名为峰,跟了侯爷的沈姓。要说这沈峰也算个奇才,和咱们老侯爷一般本是个没有根基,不知姓名祖籍的可怜人。早年他跟着侯爷东征西战极为骁勇,是个打起仗来不怕死的狠人,故而得了老侯爷赏识将其带在身边照看,常说此子颇肖自己。侯爷见他虽年纪小,但却是个通晓事理的,便亲自指点他武艺,刻意栽培。后来他因救驾有功,便被圣祖皇帝看重赏他在御前做了个亲兵。要说这人是个有福气的,斗大的字不认几个,竟是运气极好得了圣祖皇帝的青眼,说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也机灵,虽不认字但难得的是骁勇善战,是个天生的将才,堪当大用。于是就给放了个江南路招讨使的官,谁知他还真有些本事,竟屡立功劳,步步升迁,在宏德三年时已做到了正五品玉宁关关口守御一职,刚巧那年闽西发生了民变,他又因平乱有功升了四品宣抚使,如今已官拜正三品的凤安道兵马都指挥使一职。” 慧安闻言一愣,这凤安道兵马都指挥使可是个实职,掌了凤安道下辖的六个府州兵马,虽说主要性不及五城兵马司、御林军这样的天子禁军,但历来京畿有变,凤安道的府兵是勤王救驾的必调兵马,起着就近拱卫京师的作用,历来皆是皇帝亲信之人方能胜任。 这人竟然能凭借白身升至此职,可见也是个能人,武艺必然也是不凡。算计这样的人又岂是简单之事? 再者当年之事纵然祖父和母亲相信沈峰为人,此事一出不管查没查到真相,出了这等事大局已是定了,沈峰必然是要被赶出侯府的。只当年祖父虽是将人赶出了府,但是却未曾更改族谱,将人除名,这就可看出祖父和母亲还是相信沈峰的。 只可恨那使计之人太过阴毒、卑鄙,竟想出如此毒计来,若那人真是…… 慧安想着不由生生打了个寒颤,她不想这样怀疑自己的生父,但他既然能做出毒害母亲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那他还是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而且此事除了他慧安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别个什么人能从中得到大利,或是能如此轻松就将母亲和沈峰给设计了的。显然,当年这事是内外勾结才能成事的,那么动手脚的就万不会是在府中没什么地位的人。 只是,大辉的子民是不能随便收义子的,如沈峰这种情况算是乞养,也就是没有亲属关系之间的收养。 大辉宗法律中的宗祧律中有言,弃养是不以立嗣继承宗祧为目的的,律例禁止立养子为嗣子,所谓异性不养,若收养人因义子而乱了宗法秩序是要杖打六十的。 如沈峰这种情况,虽说开了宗祠,写入了宗谱,身份上已算是沈家人,但却是不能继承凤阳侯府的家业的。 何况当年沈峰只是回京述职,并非要常住京城,好像对孙熙祥也造不成多大的影响。他就算害得沈峰被赶,在当时却也不能从中得到什么。 若说他只是为了叫母亲和祖父有愧与他,这才设计此事,那这还算是个人吗?何况当年他和母亲刚刚新婚,感情还算融洽,孙熙祥一个大男人真的就会甘心自己给自己带上一顶绿帽子?这事但凡有一星半点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面? 他想要赶沈峰,大可用别的法子,当年侯府之中可还养着祖父的八个美妾呢,他何不设计了沈峰和美妾私通,那样虽未必能一击而中,但起码能叫沈峰和祖父之间起了嫌隙,有了缝隙再慢慢注水,何愁有一日心墙能不崩塌? 只是照孙熙祥前世所为,他毒害母亲,一步步掌控侯府,又引诱自己嫁入王府放弃袭爵,后终将凤阳侯府顺理成章地改成了孙府。 这一连串的设计长达数载,可谓天衣无缝,不疾不徐,沈峰不能继承家业那前提是这世上犹有祖父血脉,但若母亲死了,她又主动放弃了袭爵,这事就另当别论了,沈峰便会成为袭爵的不二人选,何况沈峰自己也有功与朝廷,承袭凤阳侯府的爵位那是顺理成章,只要有他在凤阳侯府就万没落到孙熙祥这个外人头上的道理。 这么看难道此事真的是孙熙祥所为?难道他竟是在一入侯府就惦记上了侯府家业,在十多年前就开始了他的夺产计划? 那他也太可怕了吧…… 慧安想的额头两根青筋砰砰直跳,一阵阵头疼。方嬷嬷见她如此,不由心疼地道。 “姑娘快别想了,这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岂是一时半会能够想明白的。姑娘快躺下吧,眼见这天都要亮了,虽说今日不用再往国子监,但起的晚了整日都会难受的紧。” 慧安这才点头躺下,方嬷嬷亲自值夜,在外间听慧安不停翻身,不由叹了口气。 慧安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时才真正入眠,待睁开眼睛时太阳已升到了半天空,照的整个屋子明晃晃的。方嬷嬷听到动静唤了丫头们进来伺候,待慧安出了净房坐到妆台前,这才禀道。 “一早关府来了人,说是关府在西郊庄子上干活的小厮,他说早先姑娘答应了他们三爷要给照看几日庄子,他听说国子监放了年假,便来请示姑娘何时去,他们好安排一二,到时派人来接。” 慧安闻言迷糊一下这才反应回来,一拍脑袋苦着脸道。 “他还真要我去给他做养马倌啊,这人真是,我又不是他们家的奴才!” 方嬷嬷见此,笑着劝道:“关将军救了姑娘,姑娘既是答应了人家就该做到才是,何况我瞧着那小厮挺急的,说是庄子上原先的马倌突然生了病,这临时也找不来懂马的。这几日那庄子都快乱了套了,这才不得不求到了姑娘这里,姑娘瞧着就帮帮人家吧。” 慧安这才点头,道:“这事等过了明儿再说。”她见方嬷嬷还欲再言,忙又道,“乳娘放心,我一定去,后日我一准起来就去给人家看马喂马当那不要钱的苦命短工去。” 翌日,慧安穿了件月白色绣缠枝菊花的对襟褙子,同色镶米色裙边的素净罗裙,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圆髻,仅用一根通体剔透的白玉莲花簪子别着乌发,在屋中焦急地行来走去,不停地向院中张望。 冬儿见她这般不由笑着上前,道:“姑娘快别走了,瞧的奴婢都眼花了。方嬷嬷定然就快回来了,我瞧着这天色已经不早,只怕成国公府送葬的队伍也快到了,姑娘姑且再等等。” 她正说着,慧安便见方嬷嬷匆匆自外面回来,瞧见她便笑了起来,慧安一瞧便知事情办成了。 果然方嬷嬷进了屋便笑着道:“姑娘,国公府的丧葬队伍已经到三字街头了,请姑娘出府主持路祭吧。” 慧安这才整了面容,点了点头缓步出了榕梨院。 成国公汪士鸿,本是江南人,从圣祖起兵便投了军,到大辉建朝积功至西山护卫千户,后因平乱有功受封世袭公爵,如今成国公府已世袭三世六人,现今的成国公乃是汪士鸿的曾孙汪明建。 成国公府的世子汪杨忠在京城素有威名,不仅长相出众,更是有勇有谋、弱冠之年便行事沉稳、遇事果决,颇有其曾祖父之风。是京中贵介子弟中数得上号的可造之材。 他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宏德四年的武举人,被皇帝钦点了御前侍卫,后步步高升,直至御林军中郎将一职。如此年轻,又是凭自己本事,能得圣上青眼委以重任,使得成国公逢人必满面春风地说起儿子。 只可惜祸从天降,当日端门事件成国公世子竟死在了东姜人的刀下,而成国公夫人带着两个小儿子在裳音楼中看热闹,竟亦遭遇了不测,一死一残。 一日之内,成国公痛失二子,最小的儿子更是被砍断了一条腿,只余了不成器的二子,其悲恸可想而知。成国公汪明建如今已年近半百,身体本就不好,遭受如此打击竟一病不起,翌日便也撒手而去。 如今偌大的成国公府只剩下了两位公子,便是二公子汪杨松,和那断了腿年仅八岁的四公子。 而今日正是成国公府出殡的日子,因送葬队伍要经由凤阳侯府,故而府中早早就设了路祭。 慧安出了府门,管家周宝兴便笑着迎了上来,弯腰道:“大姑娘且先坐坐,这送葬的队伍将过三字街,估摸着还得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到呢。” 慧安点头,便在他准备好的太师椅上落座,便瞧向周宝兴,问道:“可都准备好了?” 周宝兴忙笑着点头,道:“姑娘请放心,香案、祭品、香烛、纸钱等都是奴才亲自置办的,鼓乐吹打也都候着呢,万出不了茬子。” 慧安闻言点头,道:“父亲既委你做了府中总管,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哎,听母亲说,祖父和先成国公汪士鸿是一起领过兵,住过一个军帐,吃过一锅饭的袍泽兄弟,母亲在时也曾到成国公府走动过,和国公夫人也算旧识。没想到,如今成国公府竟遭逢如此悲惨之事……” 周宝兴闻言也是叹气,道:“如今国公爷,世子都驾鹤西去,只留了夫人和两个公子,那四公子听说才只有八岁,这么小便失了腿,真是……杀千刀的东姜人!奴才听说那二公子虽已十七,却没学到世子半点稳重劲儿,只怕国公府是要败落了……” 周宝兴见慧安斜瞥了自己一眼,目光竟分外锐利,这才一惊收了嘴,忙是笑道。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奴才去瞧瞧送葬队伍可是到了。” 慧安见他离去,不由盯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没一会便闻哭丧吹打声缓缓临近,慧安忙和方嬷嬷对视一眼起了身,略整了整衣服这才下了台阶。 没一会送葬队伍便进了巷子,这边周宝兴已吩咐起了乐。悲恸的乐声一起,慧安见三个黑漆棺木安置在一起,缓缓而来瞧着都叫人心惊,又观那送葬队伍最前头女眷们哭的花容失色,不由也鼻头一酸,想着一会子自己要行的事,就觉对不住人,叹了一声。 方嬷嬷见慧安面色有异,岂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忙拉了拉慧安袖子,道。 “姑娘心到了便好,亡者会体谅的。” 慧安这才点了下头,从袖子中抽出方嬷嬷准备好的帕子,往鼻子下一触,一股辛辣便蹿了上来,当即就掉了金豆子。 送葬队伍到了近前,国公府的小厮忙搬来条凳,棺夫这才将棺木放在条凳上。 慧安忙迎了上去,照规矩却是该侯府点香烛,烧纸钱送亲朋了,可那边周总管急的满头大汗,却愣是点不着香,连那薄薄的纸钱也愣是点不燃。 这边动静国公府那边已有不少人察觉到,纷纷瞧了过来,这下更是急的周宝兴动作都有些不利索了。慧安本欲上前拜叩,登时便停了脚步锐利的目光射了过去。 周宝兴吓得面色发白,好再那香和纸钱终于被点着,可他还没能松一口气,谁知那火苗又灭了。 见慧安那边已不再等待,上前对着棺木叩了三叩,周宝兴这边心已是凉了半截,如何不知这香烛和纸钱只怕是被人动了手脚了。 他这边正思索是谁在给他下绊子,那边国公府的二公子汪杨松已跪在棺木右旁向慧安磕头回谢。 慧安望去,但见这位声名不显的汪二公子却长了张好相貌。他额头宽大,眉骨略高,眼窝微陷,却显得黑瞳深邃将那挺直的鼻显得更加突出,薄唇紧抿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虽眼底发青,铺满血丝却仍犹有神采。虽是脸色极为憔悴,身着麻衣孝服却也难掩身姿之挺拔,样貌之英俊。 这个成国公府的二公子也是嫡出,许是他那哥哥太过优秀,许是这二公子确实有些纨绔,虽从无听说他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但也是行事张扬,一句不合就与人动拳头的主儿。 听说还酷爱斗鸡捧角儿,还曾为一戏子连皇弟宁王都敢叫板,常常惹得成国公大怒挥着鞭子追的他满府跑,总之这人名声是不怎么好,要不周宝兴怎会失口说成国公府只怕是要没落了。 故而慧安见这汪家二公子长的仪表不凡,气质不俗,还真是愣了一下,接着才忙走向成国公夫人丁氏。 丁氏今年已有四十来岁,不知是不是因连遭打击的缘由,瞧着竟是像五十多岁的老妪,她被两个同样身穿孝服的女子扶着,已是哭的两眼肿如核桃,镶在一张苍老的脸上瞧着真是叫人难受,慧安见她虽被扶着仍旧摇摇欲倒,忙上前也扶住她的胳膊,劝慰道。 “夫人节哀,您可万万要保重自己个儿啊,虽说府中还有二公子,但他毕竟年纪尚轻,这偌大的国公府还得夫人撑着呢,您要是伤了身子,这可叫二公子及府上众人情何以堪啊?” 那扶着成国公夫人右手的清丽女子闻言亦垂泪道:“母亲,沈姑娘说的是啊。她年纪这般小犹且知道母亲是国公府如今的依持,母亲岂能还由着伤痛不顾自己身子?您这般……可叫儿媳如何对得住夫君啊,夫君在天之灵,定怪儿媳不孝竟没能劝慰母亲。” 慧安闻言便知这个定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忙福了福身,道:“世子夫人也请节哀才是。” 谁知她话音刚落,只闻那边一声轰响,慧安望去竟见凤阳侯府置办的供桌竟突然散了架,轰然倒塌,供品香烛等物散了一地。 方才慧安行叩拜礼时鼓乐已经做停,此刻街上本就静寂,只余送葬队伍的低哭声,这一轰响登时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顿时都愣住了。 出了这么大岔子,周宝兴直吓得面色惨白,灵机一动,当即就噗通一声跪下,大声哭喊道。 “成国公显灵了,成国公显灵了。” 他这一声喊犹如天际炸雷,登时送葬队伍哀嚎声蜂拥而起,哭声震天。 “我们国公爷,世子爷和三公子都是被东姜死士害死的!” “大仇未报,东姜老贼人还活的好好的,国公爷,世子亡灵难安啊!” …… 慧安见此眯了眯眼,瞪着哭天抢地的周宝兴这才明白孙熙祥怎会对他委以重任,这人还真是颇有些急智。 谁知成国公夫人闻言却突然一声恸哭,接着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头一昂便直直向后倒去。 慧安但觉面下一热,回头正见这一幕,忙惊喊一声抱住丁氏,这才免了她摔倒在地。 “母亲!” 汪杨松惊呼一声瞬间已是奔到了跟前,从慧安怀中抢过丁氏,神情惊恐地摇晃着她。 他夺人夺的极为粗鲁,指甲划过慧安右手手背,当即就是一道血痕。慧安见他悲痛难当,也明白他是心切无心,探了探丁氏垂落在一边的手腕,摸到跳动的脉搏,这才松了一口气,劝慰道。 “二公子莫慌,夫人这当是晕厥了。快将人抬进府去,周管家你快前往太医院请了太医到咱们府上为夫人诊病。” 汪杨松闻言这才抹了把泪,颤巍巍地探手试了试丁氏的鼻息,面色渐缓,他别开头将泪痕以袖抹去,这才瞧向慧安,面色刚强地道。 “沈小姐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如今家中正办白事,万没有身着孝衣进凤阳侯府的道理,万管家去抬轿子来,我先送母亲回府。” “二少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棺木没有停滞此处的道理啊。”管家闻言忙是劝阻。 汪杨松却眉宇一沉,道:“那就起棺打道回府。” 这下管家更惊了,噗通一声跪下,哭道:“二少爷三思,棺木既出了府哪里有再抬回去的道理?休说是回府,便是走回路都是不能的,您这不是叫国公爷和世子爷走的不安宁嘛。” 慧安只觉若不是凤阳侯府闹这一出,成国公夫人也不会晕倒,她心中本就愧疚不安,如今见此状,忙劝道:“二公子还是快将夫人抬进我府中吧,夫人方才吐了那么一大口鲜血,哪里还经受地住来回挪动?什么身着孝衣的人入了府会不吉利,带来凶光,我们府却是不信这个的,我都不忌讳,公子还执意什么,需知夫人的身子耽误不得啊。” 汪杨松犹豫一下,见慧安面色诚恳,这才砰砰的给慧安扣了两个头,抱起母亲来,道:“今日沈小姐大恩,我记下了。” 慧安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砰砰的磕了头,慧安由不得面色一赧,忙错身将人让进府中,进门时却冲方嬷嬷使了个眼色。 慧安将丁氏安置在了客房,汪杨松将母亲放在床上,认真瞧了两眼,这才对世子夫人道。 “母亲就烦劳沈姑娘和嫂嫂了。” 慧安忙福身,道:“世子且放心,太医应该马上就到了。” “二弟快去吧,母亲我定照顾好。” 汪杨松这才点头大步而去,慧安瞧世子夫人那娇弱扶柳的身子微晃着,脚下也虚浮不定,忙将她扶住在椅中坐定,劝道。 “世子夫人放心吧,我瞧着夫人这会子面色倒是好些了,当无大碍。” 世子夫人闻言拉了慧安的手,满脸感激的道:“我痴长妹妹几岁,闺名盛韵,妹妹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可好?” “盛姐姐。”慧安忙唤了一声,见她长相清丽脱俗,一双眼睛犹如水润的墨玉,虽也哭的微红,却难掩灵动风情,尖削的下巴将巴掌大的小脸衬得尤为怜人,瞧那模样只怕只有十六七岁,这般年轻便失了丈夫,慧安心中唏嘘,就又劝慰道。 “盛姐姐也要注意身子才是,我瞧着你气色极为不好,方才瞧着险些也要晕倒,这可不行啊。” 盛韵正欲作答,帘子却被打开,却是冬儿领着太医来了。 “姑娘,这是太医院的王太医。” “太医快与夫人瞧瞧,可是有碍。”慧安忙站起身来,令王太医上前。 王太医把了脉,这才点头道:“夫人这只是悲伤过度引起的晕厥,并无大碍,至于吐血,那却是连日来淤积在心口的血块,这吐不出来才是大事呢。” 盛韵闻言由不得念了两声菩萨保佑,这才忙问道:“那母亲为何还不醒来?” “少夫人放心,且由我为夫人扎上两针便可。”王太医说着取过童儿递上的银针在丁氏右手上扎了几下子,丁氏果然悠悠转醒。 慧安见王太医起身,忙道:“烦劳太医也为盛姐姐把把脉吧,我瞧着她面色也极为不妥。” 盛韵闻言似要推辞,但不知想到什么,却又改了主意在椅子上坐下。 王太医上前把了脉,却是微微一笑,道:“走入滚珠,是喜脉啊,已有两月余了,只是这胎有些不稳啊,且容我开些安胎药用上几幅当就无碍了,恭喜……” 他说着,许是想到这孩子一出生便没有父亲,那话就只说了一半,变成了一声叹息。 盛韵闻言一愣,倒是丁氏刚刚转醒就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悲喜交加,不由又询问了王太医两声,得到肯定的回答,这才哭着道。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我儿有后了。” 慧安见此忙于盛韵又安抚几句,见她拉着盛韵嘱咐,慧安这才起身请了王太医到外间写方子,待吩咐夏儿去熬药,又送了王太医,待慧安回到屋中时便见丁氏和盛韵又拥在一处垂泪,慧安不觉瞧着盛韵叹息一声。 她还这般年轻,若没这腹中孩子还能再嫁,可如今…… 两人听到动静这才抹了泪,慧安见丁氏冲自己伸手忙就几步上前也在床边坐下,将手递给丁氏。 “真是个好姑娘,如今国公府已经倒了一半,大家都说成国公府必再无往日风光,这爵位不定来日就要被圣上下令收回,连平日和我们国公爷交往过密的一些亲友如今都瞧低了我们府几眼,全然没以往的亲热劲。沈小姐当此之际却能如是对待,我记在心中,记在心中啊……” 慧安闻言正欲作答,却突然听外面传来喧嚣声,接着冲进来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厮,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便哭道:“夫人,不好了。二爷……二爷他……” 他许是一时情急竟不能成言,这却将丁氏一个好急,面色大变,撑起身子道:“二爷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那小厮这才道:“夫人,送葬的队伍一出凤阳巷,二爷就得知今儿竟是京畿卫押拨拓彦游街示众的日子,二爷听了这消息,当即就叫棺夫们抬着国公爷的棺木改了道,直往天牢那边去了……说是要……说是要抢了拨拓彦活刮了为国公爷、世子爷和三爷报仇。管家拉不住,这才叫小的速速回来禀明夫人,这会子二爷只怕已经快和京畿卫的接上头了。” 关于拔拓彦的处置问题朝廷很是商议了一些日子,开始诸大臣都是主张将其凌迟的,尤其那些端门事件中死了亲眷的大臣更是情绪激动纷纷上书乞求贤康帝处死拔拓彦,贤康帝亦是恨不能当即就将他活刮了,但关元鹤与几名武将却持着反对态度,最后竟以少胜多劝服了贤康帝。 贤康帝宣布令京畿卫押着拔拓彦游街一日,后幽禁承宁塔,登时就有不少百姓和大臣请命一副圣上不收回成命,便要跪死街头的模样。 这事一连闹了几日,后来还是朝廷出动了京畿卫,宣旨说端门刺客实都是海昌王所为,与拔拓彦无关,再有请命者便按聚众闹事,扰乱京畿为由入狱,这才使得此事平复下来。 如今丁氏听闻汪杨松竟要去和京畿卫抢人,这简直就是和皇帝叫板,她怎能不急?闻言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又晕厥过去,盛韵忙于她顺了半天的气,她才拍着床怒道。 “孽障!这个孽障!怎么就一刻也不叫人省心!但凡他有一点他哥哥的沉稳,国公府便不会被人如此瞧不起!” 丁氏说着,已是再次泪如雨下,盛韵闻言想到夫君那俊美的容颜,英挺卓凡的风姿,不由亦悲从中来,抹起眼泪来。 那小厮见此不由一急,忙又哭道:“夫人和少夫人快想个法子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二人这才停了哭,丁氏掀起被子就要起身,哪里知道只这么个动作就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晃悠着半天也没能起来。 盛韵才此,忙扶住她,劝慰道:“母亲莫要急,还是让媳妇去吧,母亲如今身体这般岂能再去颠簸这一场。” 丁氏闻言却拉了盛韵的手,喘息道:“不行!你留在这里等着府中人来接。我去,你如今有了我忠儿的骨血,岂能有半点闪失?再者,松儿那脾气,你去了只怕他也不会听你的!” 慧安见二人如此不由起身,劝道:“夫人和少夫人且都歇着吧,我去。” 丁氏一诧瞧向慧安,慧安却报以安抚一笑,道:“放心吧,我若拦不住再派人回来请夫人便是,左右也能拖延点时间,叫夫人喝下药定定神。我虽不能保证定然劝住二少爷,但不叫他和京畿卫闹将起来惹出大祸却是敢给夫人保证的。” 丁氏听慧安说的肯定,眼眶又是一红,忙道:“如此就烦劳沈姑娘走一趟了,我那二小子是个驴脾气,姑娘且莫硬阻,我实怕他会伤了姑娘。” 慧安应了,这才在两人的殷殷目光下出了门,带着冬儿几人直奔府外。到了门口却见汪府的马车已侯在那里,犹且糊着麻布顶棚,慧安正欲蹬车,冬儿忙惊呼道。 “姑娘不可,奴婢已叫角门的去牵马了,姑娘略微等等。” 慧安心中焦急,却摆手道:“无碍,你随我坐马车,夏儿几人留后。” 说着便动作利索地上了马车,掀开麻布帘子坐了进去,冬儿只得叹了一声,暗念姑娘这也太不知避讳了,这天下间谁不图个吉利,出门瞧见那送葬队还要躲开远远的,噈口唾沫驱驱邪呢,只她们姑娘竟一点不当回事。 她虽是这么想着却也跟着上了马车,马车立马飞冲而出,见慧安凝眸沉思,冬儿不由念叨:“这事和姑娘又不相干,咱们也不认识那汪二公子,真不知姑娘揽这事作何。” 其实慧安今日一是觉着歉疚,再来也是生出了些同病相怜之感,加之她本就是个热心肠,这才管上了此事。只怕今儿回去,方嬷嬷也得一通好骂,又该折腾着她喝什么辟邪汤了。 慧安想着抬眸瞪了冬儿一眼,冬儿这便乖乖闭上了嘴。 马车很快就到了无回巷,这无回巷尽头直达大理寺天牢,关押的多是重犯、死囚,顾名思义,就是走入此巷就休想再回头,这辈子也就到底了的意思。 马车在离巷子还有两百多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慧安下了马车,但见百姓将巷口堵得严严实实,皆群情激奋地要求处斩拔拓彦,而成国公府的送葬队伍就堵在最里头,要说这汪二公子也真有本事,一会子功夫竟煽动的百姓群起呼应。 还将三副棺木一字排开整齐地安置在巷口,将出口是堵了个密不透风。 慧安挤开人群冲进去,却见囚车已被押出,竟被成国公府的护卫小厮们给四下包围,这头堵着棺木和百姓令京畿卫无法前行,那边国公府的下人亲眷亦隔开了大批京畿卫,且那后面与京畿卫拉扯的却多是女子。 今日这般情景,小姐奴婢的皆穿戴麻衣,谁能分辨出哪个是府中娇客,哪个是婢女,弄的京畿卫个个束手束脚,根本就冲不过来。 而囚车这边只剩下十数名京畿卫护卫着拨拓彦,汪杨松竟已跳上了囚车,正挥着棒子和一名身着甲胄,头戴红缨,长着一脸大胡子五大三粗的武将打在一处。 汪二显然处于下风,只他浑身戾气,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倒是弄的那武将哇哇直叫,破口大骂。 “格老子的,小白脸,你赶紧给老子滚下去,再死缠的,别怪俺老赵下手狠。” 汪二闻言也不知是气是羞,整张脸通红,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贾兴,动手!给爷把拔拓彦抢到手,实在抢不过就给爷一刀子割了脑袋喂狗!” 他一声喝便有成国公府的奴才应了一声,带着一众护院呼啦啦便抡起棒子往上冲,一时护拥在囚车附近的京畿卫面色大变,竖起长枪眼见竟真要动真刀子。 慧安见此忙排开人群往里挤,眼见那大胡子一剑刺向汪杨松的肩头,慧安惊呼一声抽出九节鞭就扔了出去,那钢鞭犹如灵蛇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光直飞寒剑,一声尖锐的寒刃击打声,寒剑剑刃与九节鞭的钢锋交错一处击出一道强光。 慧安见一击成功,忙使出全力一个猛拉,那大胡子没防备,竟险些被拉下马车,他由不得大骂一句:“格老子的,京城人真他妈的不厚道,哪个在背后算计俺老赵!” 他骂着待瞧见慧安却是一愣,接着哈哈一笑,一手抬起直抓住汪杨松劈下的木棒子,一面冲慧安道。 “嘿,原是沈姑娘啊。” 慧安实不记得何曾见过此人,见他铜铃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熠熠发光,一阵的莫名其妙。忙点了点头,俯身道:“见过大人。” 说着也不待大胡子反应就冲汪杨松道:“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汪杨松见竟是慧安救了自己,一阵呆木,连大胡子抓了木棍犹自未觉,只感天翻地覆,以为是母亲遭遇了不幸。 待慧安开口,他才猛地警醒过来,跳下马车便奔至慧安面前,一把抓了慧安的手,死死盯着问道:“可是我母……可是我母……” 慧安被他抓的手腕生疼,见他神情紧张,显是误会了,便忙道:“二公子请放心,令尊极好。她是听说公子欲抗旨劫囚,这才托我赶来劝慰公子一二。” 汪杨松闻言大松一口气,却也觉着失了浑身气力,手一松已是放开了慧安,沉着声音道:“此事不甘沈姑娘,你休要劝我也劝不了我,今日我誓要叫拔拓老贼偿命不可。” 慧安闻言冷笑,道:“你道我愿意来劝说你这没脑子、只懂闯祸,义气用事的软蛋吗?怨不得人家都说成国公府完了,我瞧着却也是这般呢。” “你说什么?!你说谁是软蛋,你把刚才的话再给爷说一遍!”汪杨松登时大怒,一脸阴霾地盯着慧安。 慧安却也不恼,咯咯一笑,歪着头瞧他,道:“不知方才在我府门口冲我叩首拜谢的是哪个?如今却又指着我的鼻子一副要杀我泄愤的模样。怎么?汪二公子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叫我瞧瞧,你这般不知分寸、善变跋扈、不思不虑、只凭蠢劲给家中惹祸、又专擅欺负我这女流之辈的不是没脑子是什么?不是软蛋又是什么?” “沈慧安,爷就是看在你方才与我有恩的面上这才站在此处容你如此无礼,你休要挟恩羞辱!今日这话你不与我说个明白,就休要离开这里!”汪杨松说着逼近慧安一步,瞧着她的丹凤眼中已有火苗飞蹿。 慧安这却一笑,道:“二公子,我这般说你,全京城的百姓,就连你的母亲嫂嫂,国公府的奴才们都这般说你,都觉着你不如你那哥哥。你心中定然是不服的吧?可你瞧瞧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慧安说着一指乱哄哄的场面道:“我只知道你那母亲如今正躺在病床上,却犹且要为你担忧受怕。我只看到你愚蠢地要对抗朝廷,竟胆大妄为地要劫囚车,不顾朝廷律法,我只看到你叫国公府的小姐们在此抛头露面,竟去和京畿卫拉扯。你做这些时有没有想想你那母亲,有没有为你这些姐妹们考虑过,你叫她们今后怎么做人?” 慧安这话说的却不大声,刻意压低了声音,原是不予叫人听见,不想她那微沉的声音却颇带一股气势,听在汪杨松的耳中却不由使他浑身一震。 “你真当凭着祖上数代积功皇上就不能杀你?还是你真觉着如此义气用事就能成了英雄?真真可笑!你这样只会叫国公府倒的更快,叫你那可怜的母亲哭断了肠子,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从此真就当你是场笑话!你好啊,你现在一刀子下去砍了拔拓彦,来日这消息传到了东姜,就会叫东姜余孽拧成一股劲,激发他们对大辉的恨意和抗拒。就会叫那海昌王名正言顺打起为兄报仇的名号登基称帝,再挥军来抵抗我大辉,就会叫我大辉将士们凭白多洒热血,多掉头颅!你这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嘛,不是没脑子是什么?你说这刺杀的事他能是拔拓彦干的吗?他嫌自己命太长不成?这分明就是那海昌王使的诡计,圣上英明识破了这鬼蜮伎俩,你倒好,上赶着被仇人利用。你今儿真若动了拔拓彦,那才是叫国公爷亡灵难安呢,你若真本事,真英雄就该去那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和东姜人干,就该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好好看看,只凭你汪杨松三个字亦能如当年先成国公汪士鸿一般说出去就能震的地面塌一塌!叫那些瞧不起你的都自找没趣去,你这自己窝里和自己人动棒子违逆皇意,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这叫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为何我一女子犹且知道的道理,你就不懂呢。你这不是蠢又是什么!” 慧安一口气骂完,已是被憋的满脸通红。她瞧着汪杨松面色几变,显已将她的话听在了耳中,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果然,她刚要再言两句加把火,汪杨松却已猛地退后一步,弯腰冲她深深一揖,道:“姑娘今日点拨之恩,我汪杨松没齿不忘!” 他那声音中竟是说不尽的哽咽,慧安登时一惊,忙错身避过,见他弯着腰,地上却犹自出现了两片润湿,不由叹了一声,忙道:“二公子折煞小女了,小女告辞。” 言罢忙就匆匆转了身,汪杨松这才以袖揩了揩面站起身来,大喝一声。 “起棺!” 慧安这边退出人群,成国公府的万总管也追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对慧安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今日若非姑娘,我们爷只怕……” 说着也抹了抹眼泪,忙招呼那车夫道:“你送姑娘回去,一路好生伺候。” 慧安笑道:“总管快去忙吧。” 说着便上了马车,谁知她刚坐下,车帘一掀却跳上来一人,高大的身躯登时令车厢中光线一黯。 慧安不由眯眼,瞧清来人却是一惊,“啊”地惊叫一声,登时便跳起身来,大叫道。 “怎么是你,你别过来啊!” 来人赫然便是关元鹤,慧安昨日用那银子打了他,这会子一见他便觉此人是来报仇的,一跳之下倒是忘了这竟是在车中,登时头顶撞上车顶,发出碰的一声闷响来,直疼的慧安鼻子一酸,眼睛就氤氲了起来。 “笨蛋!” 车帘被放下,封闭的车厢中响起关元鹤微沉带笑的声音,接着他的大手掌便落在了慧安的头顶,触摸上了她温热的头皮。 ------题外话------ 明天文文更新时间不定,亲们看公众章节的公告啊,汗,俺厚着脸皮求下票票,嘿嘿… 070 摸个小手啊 关元鹤的手掌便那么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慧安头上,触摸到她丝滑无比的乌发,他手下轻动揉了两下。 慧安只觉随着他那抚摸奇异地她头顶方才还闷疼不已的伤竟是瞬间不痛了,只是那疼痛下去,却蹿上一股酥麻之感,却不知是头皮还是心口,总之这种酥痒却比方才的闷痛更叫人难受不安。 慧安被他的举动惊得一下子愣住,只能呆愕愕地盯着关元鹤,一双明媚的杏眼瞪得老大,水灵灵清润润,犹如一滩湖水,而她那微微张开的小嘴更是红嘟嘟的若雨后海棠。 只那张脸本就未曾长开,虽已现女子妩媚,搭上这惊诧的神情却有些懵懂无知了,倒似一只被大灰狼盯住的小松鼠,无助而微惶。 关元鹤是在出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但他是个未经感情的大丈夫,说白了就是一粗人,没那么多心思去猜度自己和她人的心思,他行事喜欢单刀直入、想做便做,奉行果断干脆。 如今自己碰都碰了,再去探究心中作何想却是没有必要的,而且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只觉着凭心行事就好,反正早晚会整明白的。 他从来都不是个会亏待自己,克制自己的人,这般想着,虽觉此举不妥,但他却非但没有收回那手,反倒很是嚣张地在慧安那光滑的乌发间细细摩挲了几下。 见慧安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那样子实在可怜,不由心中大乐,手下一个用力揉弄了几下,登时慧安那一头光洁的乌发便被他弄的毛绒绒,犹如鸟窝。 见慧安兀自愣着,那样子真是又呆又傻,他便忍不住扬唇一笑,道。 “在看什么?” 慧安这会子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至于在看什么,眼前就只这一尊活佛她除了看他还能看何? 如此瞧他,那肤质可真是好,细腻而平滑,面部棱角分明,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深幽的瞳眸,坚毅的下巴,红润的嘴唇,洁白而光亮的牙齿…… 等等,牙齿?慧安一愣,这才发觉关元鹤竟是在笑! 她后知后觉的有了此发现,只觉那小心肝砰砰乱跳,接下来应该作何反应,他方才又问了什么她是完全不记得了…… 她只能怔怔地瞧着关元鹤,不停感叹早就知道此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没想到笑起来竟会好看成这般。 唇角微微上挑,露出漂亮整齐的牙齿,那笑犹如深湖雾散露出一池碧波,宛若白雪冰封一道暖阳金光,笑中尤见冷肃之气,但却又荡漾出难得一见的柔和。 慧安只觉眼前人恍若妖孽,正散发着勾魂夺魄的魅力,心漏跳了数拍,哪里还能注意到头发早被某人揉成了一捧鸟窝。 “哎呦。” 慧安是被关元鹤的一记爆栗给打醒的,待她揉着发痛的眉心惊呼着醒过神来,关元鹤已在马车一侧坐下。 想到方才这人又骂自己笨蛋,慧安不由嘟了嘟嘴,只觉这人三次能有两次都骂她笨,岂不知非明就是他与她命中犯冲,不然怎就每每遇上她总有倒霉事? 如此想着,就算是美色当前也没啥念想了,故而慧安见关元鹤大咧咧坐下,自己也就一屁股坐在了另一边,斜着眼瞧他,道:“你是来报昨儿那仇的?真小气!总说我笨你还敲,疼死了!” 关元鹤闻言却是挑眉,道:“你还知道疼?” 见慧安不解,便又道:“手!” 这下慧安就更纳闷了,倒是关元鹤见她一直愣愣的全然没有平日的机灵劲儿,便自怀中摸出一个青瓷缠枝小瓶来,没好气地扔了过去,道。 “自己抹抹吧!” 慧安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一喜,又狐疑地瞄了关元鹤一眼,这才慢腾腾地拔了瓶塞子,当即一股药香便散了出来,慧安一乐,她那手腕方才被汪老二一阵死捏,还真是蛮痛的。 于是她扣了瓷瓶口子就往手腕的紫痕上倒,谁知这一倒“哗啦”一下,药瓶中的红色药油竟全流了出来,直弄的她一手一身皆是。 慧安原以为那瓶中装的乃是药膏子,这才整个颠倒过来往手腕上磕,哪里想到竟会是药油,登时一个傻眼愣在那里。 “你还能再笨一点吗?真是平白糟蹋了好东西!” 那药油乃是数十种名贵草药炮制后经繁杂工序将其中精华分融入精油中,才提炼成的,比一般的药膏却是更具渗透性,对磕碰的青肿,以及止血都具有奇效。他一共也就有这么两瓶子,一直极为珍惜。 因他这般武将,平日多接触兵器刀刃,免不了会磕碰受伤,故而身上却是常年都带着伤药的。 今日他本是听说赵大鸿刚押了拨拓彦出牢,便被汪杨松给堵了个正着。一来不杀拔拓彦是他的主张,再来贤康帝新任命的京畿卫统领赵大鸿却是从他东征军中升上来的,他怕赵大鸿情急之下闹出人命,这才匆匆赶了过来。 谁知倒叫他看见慧安甩着九节鞭险些将赵大鸿拉下囚车那一幕,接着他见汪杨松情急之下使劲攥着慧安的手腕,便知她定然受了伤。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跟上了马车,还颇为好心地奉上了药油,只如今他见慧安将药油倒的四处都是,又一脸呆愕地坐着,却是有些无奈。 他一面嚷了一句,一面却执起了慧安的手,帮她将右手上的药油往左手腕上匀了些,接着便专注地给她揉搓右手腕上的紫青。 他第一次给女子抹药,手下哪里知道什么轻重?那劲头还真谈不上什么怜香惜玉,登时慧安就禁不住“吸溜”一声抽了口凉气,瞪他一眼,道:“你这到底是抹药还是谋杀啊,我又不是故意弄洒你那药,你也不说清楚,我怎知道里面装的不是药膏子?” 关元鹤被她说得心中一赧,自是不能告诉慧安他牙根就不知用力大了,心中微虚,面色便愈加的凶神恶煞,只抬眼瞥了慧安一下,冷声道:“闭嘴!” 慧安被他瞪了一下,莫名地就有些心跳微快,登时便不再做声。只她这一静,马车中的气氛便有些不对味来。 慧安只觉关元鹤揉搓地动作已经轻柔了不少,按压处微微有些痛楚一拨拨传到心房,唯他指腹摩挲过的地方,纵使动作再轻巧也为她带来了一股股的热意。 也不知是那药油的作用,还是别个,慧安只觉他揉搓之处越来越热,那股子热劲儿直接冲上面颊,漾入心头,叫她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她有点发怔地瞧着他那揉捏的手,只观那手指间似始终蕴藏着某种沉稳的力度感在其中,但偏那动作就有些轻描淡写,说不清是漫不经心,还是温柔细致。 慧安迷迷糊糊地瞅着他,鼻翼间便因两人的靠近而不可避免的传来他身上发出的那股子竹叶清香,清清洌洌的叫慧安头脑一清,却也更加敏锐地感受到关元鹤微微倾身过来,那胸膛之处发出的暖暖温度,慧安这便有些面红心跳起来,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定神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慧安话一出口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因她那声音听上去端的是干涩急切,倒似心中有鬼一般。 好再关元鹤却似未曾察觉一般,自顾自地又换揉她的另一只手,道:“不太放心赵大鸿,怕闹出事来。你倒是有些见识,知道这拔拓彦杀不得。” 慧安这还是第一回听关元鹤夸自己,忍不住翘了翘唇角,谁知他接着就道。 “只是……你一向都这么多管闲事?” 慧安被他瞟了一眼,笑容就收住了。只是反正被他说的多了去了,这话也不算难听,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撇了撇嘴。 想到他说的赵大鸿,便估计是方才那个大胡子,她也听说过上回端门事件后,皇上发作了京畿卫和御林军的一干统领,京畿卫现如今的统领似就是从东征军中补上来的,大概方才那大胡子便是了,倒没想到关元鹤对手下还是极好的。 故而慧安就又想起那日答应沙云娘与她找寻沙二虎的事,她本想着关元鹤是大将军这般小事寻他帮忙不太好,故而就想着托人去问那日在端门救了她们的沈童小将军,请他帮忙找一找,但既然今日这人态度还不错,那不妨就问问他。 谁知慧安刚问出口,关元鹤便道。 “此事你不必管了,那沙二虎即日就会回京,我已派人与他说过沙云娘的事。” 慧安一诧,关元鹤已松了她的手,竟是不说二话起身便出了马车。 慧安只觉眼前一亮一暗,车中便没了人。慧安捡起掉在裙裾边的小瓷瓶,眨了眨眼睛。这人如此来了又去的,难道就是为了与她送这药油?他会这么好心? 慧安眯着眼笑得眉眼弯弯,嘴上却不由嘟嘴道:“莫名其妙。” 待车厢中再一亮,冬儿已跳上了马车,瞧见慧安头发乱遭遭的,身上又倒满了红色的药油,一脸绯红,两目氤氲,登时吓的瞪着眼抬手指着慧安,颇为没规矩地惊呼道。 “啊!姑娘,你……你……关将军他怎么能这么对姑娘!” 叫了半天总算吐出句整话来,慧安见她如此却有些诧异,心道人家也没怎么她啊?怎就冬儿跟吃了炸药一样,心里想着慧安面上却不禁也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才道。 “他……就是送了瓶药油与我,没怎样啊?” 话一出口就觉不对,好像自己巴不得那人对自己怎样似的,两只手腕还火辣辣地发着热力,慧安登时面颊更红,抬眼便瞪向冬儿,气哼哼地道。 “你瞎叫什么?没规矩!还不快坐下,赶紧回去,还有正事没做呢!” 冬儿这才坐下,心里想着这还叫没干什么?好吧,是没干什么,但她们姑娘要是这么衣衫脏污,头髻散乱的模样被人瞧见,那这名声还要不要? 只是关将军这样难道是瞧上了她们家姑娘?冬儿越想越觉着就是这么回事,登时两眼便跟那火灯笼一般瞪向慧安瞄上瞄下,瞧的慧安一阵阵头皮发毛。 待回到侯府,慧安又去瞧了丁氏和盛韵,一番好生安抚,两人才放下心来,待府中派了马车来接,慧安送走二位,才匆匆回了榕梨院,吩咐方嬷嬷好戏开锣。 夏儿吩咐小丫头搬来了一张酸枝木雕四季花鸟鱼虫的太师椅,铺上厚厚的毛皮垫子,这才扶着慧安落座,待上了茶,周宝兴便被捆绑着押了上来。 他一张脸黑的犹如锅底,此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瞪着慧安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畏惧,还颇有几分的怨愤和锐利。 慧安见此,冷冷一笑,揭开茶盖轻轻划了划茶沫,漫不经心地道:“周总管,你可知错了?” 周宝兴见院子中摆着条凳,婆子丫头们站的满院子都是,连院外都有不少听到动静瞧热闹的,登时一张脸就憋得通红。 瞧这样子姑娘竟是要对他用刑,哼,只她也太不自量力了,他是老爷的人还能怕了她? 姑娘莫不是以为就在那些东西上做点手脚,就能办了他吧?就要栽给他一个贪赃谋私的罪名?哼,那好好的香烛和纸钱就是点不着火,供桌用着竟断了腿,这事一瞧谁不知道是被人动了手脚,要暗算他。只要是不查账目,他会怕她? 只是今儿他被绑了却是不能白绑的,这事总要姑娘给他个交代,不然就休想再松绑,他赖好是个总管,这要是说绑就绑那还能管得住人吗? 他这边想着已经到了慧安面前,跪下便道:“奴才敢问姑娘,不知奴才犯了什么错,惹得姑娘如此大怒?” 慧安恨不能他就这么一直嚣张下去,也叫人瞧瞧,她发作他那是理所应当。 闻言她将茶盏交给夏儿,这才道:“你犯了什么错?瞧瞧,有这般为人奴才的吗,犯了错竟还要主子来说才知道悔改不成?来人,与我先杖打十板子再拖上来问话。” 慧安话一落便有婆子上来,拉了周宝兴,二话不说便将人压在了条凳上,接着那板子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那可是板板结实。周宝兴万没想到这两句话还没说完,便赏了板子,登时疼的面色发白,大喝道。 “姑娘,奴才若是犯了错,便是姑娘命奴才去死也是没二话,但姑娘打奴才总是要有个由头吧,便是奴才,那也是活这一张脸的!姑娘行事总得有个规矩啊!” 板子打下,疼的他满头大汗,那声音就说不出的狰狞。 慧安闻言却微微抬手,婆子便停了板子,慧安这才道:“为何打你?哼,将才在府门就是你的错才叫主子我丢尽了大脸!开祭前你是怎么回我的?不是说都准备齐整了吗?你糊弄我呢?” 周宝兴听闻慧安竟只说是他叫府中丢了脸,根本不提那香烛为何会点不燃的事,登时便一愣,接着忙分辨道。 “姑娘容禀,那香烛和纸钱都是被人动了手脚的,是有人故意要害奴才出丑啊。” “哦?那你倒是说说,是谁要害你啊?”慧安眯眼道。 “此事姑娘容奴才一日,奴才定查个水落石出!” 慧安登时哈哈一笑,道:“我说你这奴才大胆糊弄我,你还敢狡辩!明明是你办事不利,却非要说是人陷害,这等奴才就该打了再说,继续打!” 婆子闻言二话不说抡起膀子就是又一阵急打,周宝兴这才醒过劲儿来,他今儿分明说什么都是错,姑娘这是铁了心要先打后奏。 只是方才一出事他便偷偷示意了人去给老爷送信,这会子老爷怎么还不回来呢。 他这边干着急,疼的直叫,那边却听方嬷嬷道。 “姑娘,最近总有人告那大厨房的刘婶,说她仗着自己男人是府中总管,在大厨房为非作歹,不但贪赃采买食材的银钱,还常在上工时辰聚众赌钱,弄的大厨房乌烟瘴气,有时连老爷吃口热汤都得等上半天。老奴原想着刘婶是周总管的媳妇,都是府中老人,既然老爷委以重任,那就定然不会有错,还倒是有人眼红二人得了老爷青眼这才给他们泼脏水。只今儿周总管犯了错竟还与姑娘顶嘴,老奴便不得不与姑娘提提这事了。” 慧安登时大怒,一拍扶椅,便道:“竟有这种事?那可得好好查查才是,这些个胆大的奴才若犯了错,就该早做处置才是,老爷忙,也没看顾后宅的道理。这事指不定真是被这群奴才给欺瞒了,这若是放任不管,任他们为所欲为闯下大祸可就不好了。” 方嬷嬷忙道:“是,几条臭鱼就能坏了一锅汤,此事不可不查,不然这府中的规矩可不全都给坏了。” “如此秋儿便带几人去押了刘婶子过来问话,若遇到那不服管教的,只管与我打便是。” 秋儿闻言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婆子便风风火火地往大厨房的方向而去。 071 惩治恶奴 因成国公夫人晕倒门前,故而打乱了慧安承办周管家和他那媳妇刘氏的算盘,慧安去安置成国公夫人,于是便只能先叫方嬷嬷拿了周管家。 因怕刘氏得到消息,故而方嬷嬷是偷偷抓的周管家,周宝兴也只来得及使了眼色叫人往府外给孙熙祥送信。 故而慧安在榕梨院中杖打周宝兴时,那刘氏正和一群大厨上的婆子们收拾了一桌子酒菜,鸡鸭鱼肉尽有,正温着小酒准备招呼着众人动筷子。秋儿带着人杀到大厨房,一瞧这情景不由就露了冷笑。 那刘氏见了秋儿,一愣之下忙起了身,笑着就迎了上来,呵呵着道:“秋儿姑娘怎么来了,瞧我这里乱的,呵呵,可是大姑娘有什么吩咐?是不是今儿姑娘想添个什么零嘴?秋儿姑娘只管说,我这就吩咐她们做去。” 秋儿却越过她,在那桌子边站定,几个正吃喝的婆子见秋儿那目光不停扫视自己,不由都面露尴尬,放了箸纷纷站了起来。 秋儿这才一笑,道:“哟,刘婶子这可就吃上了啊?” 刘氏闻言忙是一笑,道:“瞧姑娘说的……这些酒菜都是昨儿剩下来的,我这不是眼瞅着扔了怪可惜的,这才……” 她话未说完,秋儿上前对着她那张脸啪啪的就是两耳光,只打的刘氏眼前一黑,嘴角淌血。 “混账!主子还没叫摆饭呢,你们这可就吃上了。还敢欺哄我,你当我们都是眼瞎的不成?昨儿剩下的?哼,你倒是与我说说,昨儿是哪个院叫了这道松子爆鸭爪,又是哪个主子要的这蜜汁鹅蒲肉啊?再者说了,便是主子吃剩下的,没有赏赐你便可以做主自己享用了吗?” 秋儿说着一个弯腰,哗啦一声便将桌案给掀翻了过来,登时那些酒菜碗碟便乱七八糟碎了一地,将那些婆子们吓得一个寒颤。 刘氏被打的一愣,待回过神时,秋儿已滚瓜倒豆子说了一顿她的不是,还将桌案掀了个底朝天。 她这两年在府中横行惯了,何曾吃过这种亏,登时便掐着腰大喝一声:“你这贱蹄子,竟敢对老娘动手!老娘便是吃了又怎的,那也是要让大姑娘发话才能惩治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娘服侍主子们多年,一向任劳任怨,从没出过什么茬子,就算吃用一点食材又有何妨?姑娘是明理的,对下面人也一向宽厚,我就不信姑娘会治我的罪,今儿这事我定要姑娘给我个交代不行。” “哦?那可真是好的很!给我尽数押到榕梨院去,你不是要问姑娘吗,我这就满足了你!”秋儿说着一拉一扯便将叫嚣的刘氏给制服扔给了两个婆子。 登时一众人呼啦啦涌上来,三下五除二地便将大厨房的一众婆子们给捆了个七七八八。 待秋儿押着刘氏到了榕梨院,周宝兴已被打了十大板子,正躺在条凳上呻yin,他见自己婆娘也被押了来,忙就使了个眼色过去,欲叫刘氏先忍耐一二,待拖延到老爷回府,今儿这事才有他们翻身的机会。 谁知那刘氏是个蠢的,一见自己男人也被抓来了,竟还动了板子,登时便哇哇大叫着扑了上去。 “当家的!姑娘,我男人到底犯了什么罪,姑娘竟将他打成这般!” 慧安一见刘氏到现在还瞧不清情况,不由大乐,还没反应,夏儿已冲了上去扬手抡圆了胳膊就狠狠地给了刘氏一个耳光,打的那叫一个响亮。 “你和谁你啊我啊的,怎么跟姑娘说话的,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说着就吩咐了婆子将刘氏押上了另一个条凳,秋儿已上前将方才刘氏在大厨房说的话做的事回了慧安,那些平日跟着刘氏胡吃海喝、作威作福惯了的婆子们一见形势不对,倒是比刘氏二人乖觉的多,扑通通地跪了一地。 慧安只瞟了她们一眼便瞧向刘氏,冷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打他自有打他的道理,难道还得向你个奴婢交待吗?我问你,你仗着主子信任,就在大厨房聚众赌钱,懒散怠工、还目无主子,欺上瞒下,可有这回事?” 刘氏闻言自是大喊冤枉,慧安却不容她多言,冷声道:“秋儿方才亲眼所见,你私动食材,府中主子还未用膳,奴才倒是先吃上了,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你既不招,我就拿你没法子吗?先打五板子再说,我最厌那惨叫声,你们与我先堵了她的嘴。” 刘氏听闻要打板子,登时张嘴就要分辨,谁知嘴刚张开便被不知哪来的汗巾子塞了嘴,登时一股臭味便蹿进了嘴中,恶心的她险些将方才用的酒菜都给呕出来,她这边还没自恶心中出过神来,那边婆子已将她压在了凳子上。 那板子落下火辣辣的疼,她当即就呜呜大叫起来,眼泪鼻涕的混着流了满脸。 周宝兴见此,怒声道:“姑娘,你无缘无故杖打奴才,就不怕传出去坏了名声?奴才劝姑娘行事还是三思为好,奴才夫妇乃是老爷亲自提携,姑娘任意发作就不怕违了孝道?” 慧安闻言却是一笑,接着面容一肃,清喝道:“好个能说会道的奴才!竟敢挑拨主子之间的关系!父亲若知你夫妇如此欺上瞒下,目无主子,岂能容你?我上有父亲,便是有错也自有父亲教导,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些话你身为奴才还是掂量清楚再说为好,免得乱了府中的上下尊卑。” “姑娘,这等奴才就该打到他知错才好,有些不长眼的,姑娘越是给他们脸,他们却越是不将姑娘放在心上。要奴婢说,这一顿板子下去,知道疼了,兴许这黑心东西才能心生悔悟!所谓恶奴欺善主,姑娘何必与他们客气?” 秋儿一说,慧安便嘻嘻一笑连连拍手,道:“正是正是,我瞧着他们怎就一个个都心中无我,原来是我平日太过和软。来人,与我重重的打,我倒要瞧瞧他们知不知错!还敢不敢一个两个的都到我面前任意叫嚣!” 顿时又是一顿板子落下去,直疼的刘氏哇哇大叫,话不成话,那周宝兴虽是硬气点,勉强忍住没有叫喊,但那瞧着慧安的两眼却已满是狠毒。他见慧安和秋儿一言一语,说笑间将他一家两口当玩物看待,随意打骂,又岂能不心生恨意? 只这恨意生出,却也有了忌惮之意,尤其是那板子落在身上,顿疼顿疼的,好像每一板子都能带起血肉来,他都能听到那血肉分离的声音,怎能叫他不怕? 他发现这会子慧安发了狠就是要拿那鸡毛蒜皮的小事发作他,而他竟完全没有法子还回去,他能把慧安如何? 人家那可是凤阳侯府的正经小主子,就算上有老爷压着,发作他这么个奴才,那也是想打就打,无人敢替他说半句话的。 不占理又怎样,说不过去又如何,主子就是主子啊! 他这些年仗着替孙熙祥办事,是孙熙祥的心腹,在府中春风得意惯了,慧安又年幼,更是从不管府中事务,故而他心中真是越来越不将慧安当回事。便是方才被押到这里,知道大概是慧安因这两次他相助珂姨娘母女的事,慧安故意设计他,要发作他。 但面对慧安他还真不怎么怕,他一是想着有老爷撑腰,再来也是觉着慧安并没拿捏住他多大的错处来,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他,训斥两句也就罢了,没想到…… 姑娘这是要先斩后奏啊!周宝兴想着,便真个怕了,他瞧着这情景,自己能不能撑到老爷回府那还是两回事呢。 故而他面色一变,正要先将慧安说的那些错处都先认了,好拖延时间,谁知慧安刚见他张嘴便道。 “这奴才竟还想分辨,也将他的嘴堵了!先将刘氏带上来问话!” 登时便有一条汗巾子飞来,恰恰堵住了周宝兴张开的嘴,直气的周宝兴两眼发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不知死活的婆子被带上前对着慧安叫嚣起来。 “姑娘,奴婢不服!” 慧安闻言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刘氏面前,微笑道:“哦?你有什么不服的,我现在容你分辨一二。放开她,我倒要听听她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身体一获自由,刘氏登时便道:“请问姑娘杖打奴婢夫妻依的是府中哪条规矩?奴婢们虽说命贱,没有姑娘尊贵,但就算是养条狗,主子任意打骂那狗还要吠上两声呢。奴婢们为主子尽力尽忠,劳心劳肺的,姑娘竟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姑娘就不怕寒了府中奴才的心?以后还有谁敢服侍姑娘?” 刘氏的话慧安还没作答,夏儿便先火了,怒喝道:“好你的刘氏,竟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还敢指着姑娘鼻子叫嚣,诋毁姑娘,撺掇下人对姑娘生怨?这是一个尽忠的奴才会干的事吗?你一口一个姑娘,可曾真将姑娘放在心中敬着尊着,你但凡有一点良心,就不会也不敢这样对姑娘叫嚣,你以为府中的下人都没长眼啊?” 刘氏今日本就窝着一口气,心中已然不服到了极点,她本就是个蠢的,仗着男人的势当上了大厨房的管事婆子,大厨房向来油水多,早就捞了个盆满钵满,在家那过的也是当家奶奶的日子,还买了十来个小丫头伺候着。 便是在侯府中那谁人见了她不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刘婶子?在大厨房她领着一干婆子,哪个不可着劲的巴结她,嘴上抹了蜜一般说不尽的好话。 如今下人们都瞧着呢,她却受此屈辱,怎还忍得住?慧安发作她也就罢了,竟连夏儿这样的小丫头也敢指着她的鼻子教训,她要是忍下了那就不是她刘金花了。 故而夏儿声音一落,刘氏连跪都不跪了,蹭地站起身来,甩手就要去打夏儿,嘴里犹且骂道。 “我与姑娘说话,你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随意插嘴,今日我就先带姑娘教训你这小蹄子!” 她说着那巴掌便落了下来,可夏儿那是学过武的,岂会吃了她的亏?登时便侧开一步躲过了她那一掌,接着便抓住了她的手,刘氏见此,慌忙就上了脚,右脚抬起就往夏儿腿上踢。 慧安在一旁见此,眼眸一眯一个错身便将右腿送到了刘氏脚下,接着夸张的“哎呦”一声大叫,便向后倒去,整个人退了三四步,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 登时院子中便静了下来,个个都不敢相信的盯着这一幕,愣住了。 刘氏竟然踢了主子!她竟敢对姑娘动了手,这是谁借她的胆子,这还了得! 方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便扑倒在了慧安面前,大声道:“姑娘?姑娘觉着怎样?可是伤到了筋骨?好个大胆的奴婢,居然以下犯上众目睽睽的就敢欺打主子?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往死里打!” 刘氏一脚踢上慧安,她那脚其实只擦到了慧安的衣服角儿,谁知方才还站立好好的姑娘竟突然惨叫一声向后倒去,接着便捂住腿痛苦的呻yin起来,刘氏头一懵,登时便愣住了。 待方嬷嬷大喝一声,她刚醒过神来,便再次被汗巾子堵了嘴,拉过去就推上了条凳,一顿板子再次落下,这回却是比之上次更疼。 慧安哼唧了半天这才冲方嬷嬷眨巴了眨巴眼睛,扶着方嬷嬷的手站起身来,冲呜呜闷叫的周宝兴道:“我敬你夫妻乃是父亲提携之人,也算服侍了主子多年,不想你们却仗着主子信任就任意妄为,不将主子放在眼中。今日我不惩治你二人,只怕难以服众。” 她说着目光扫过那几个厨上的婆子,那些人不知是因冬天太冷,跪在地上受了冷气,还是给吓的,一个个皆面色苍白抖如筛糠,慧安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道。 “至于你们,今儿我给你们个机会为自己分辨两句,若说的有理,可绕你们这一回。你们都是府中的家生子,刘婆子,我这院子里的翠丫便是你闺女吧?瞧在这面上我就不忍心发落你,但你们可都要想清楚了,别为了个不长眼的丢了几世的体面!” 这些婆子看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两年府中早已慢慢分派了两党,一边以周管家马首是瞻,都是想拍老爷马屁的。另一些多是府中老人,唯方嬷嬷的命是从,心中那都装着姑娘。 两方明着暗着没少较劲,只可惜老爷先后发作了几个府中老人,周管家掌事之后更是处处打压和他作对之人,而那投了他的人则每每升官发财,安置在管事采办等位置上,故而那些眼皮子浅又随风倒的早就生了异心。 偏慧安年纪又小,又个不懂事的,方嬷嬷虽是有心,但到底碍着老爷是府中主子,又是姑娘的生身之父,故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使得府中越来越乌烟瘴气,也寒了那些老人的心,使得他们就算有心也不敢多言。 这回慧安突然来了这一招,发了狠地发作周宝兴两口子,老爷又到现在还不回府,只怕早就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或是根本就没接到报信,周宝兴两口子算是完了。 这些个婆子们要是到现在都瞧不出明堂来,那可就真是白长了一个脑袋了,因此慧安这一问,她们个个都想着赶紧的抹清自己再说,这以后府里的风向指不定就要变了,这会子哪里还顾得上刘氏。 故而便纷纷磕头,七嘴八舌地哭喊道。 “姑娘饶命,奴婢们都是出于无奈啊。” “姑娘容禀,刘氏欺上瞒下,贪墨府中银财,还勒令奴婢们与她同流合污,若不然会被她踢出大厨房的。” “对对,都是刘氏威逼奴婢们,她还多次放话,暗示奴婢们若是不和她一条心,她就叫她家的寻个错赶奴婢们出府啊……” …… 慧安闻言点头,冷声道:“原来这奴才竟连贪墨这样的事都做的出,秋儿,你带人去搜周宝兴的院子,这两个奴才有没有中饱私囊,一搜便知!” 秋儿闻言脆生生答应一句便带着人冲出了榕梨院,周宝兴两目圆瞪,却愣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他今儿便是有千言万语能为自己个分辨,但慧安上来就堵了他的嘴,牙根叫他有口难言,成了哑巴! 秋儿刚出去,还没一盏茶便带着人又冲了回来,另还抬着五口大箱子。那周宝兴自当了管事便在城东买了个独门小院,离侯府一来一回起码也得两盏茶的功夫,秋儿这么快就回来,显示早有人前去抄了周宝兴的家。 周宝兴一见那箱子登时心就凉透了,一头撞上条凳,满脸的不甘。 “打开!”秋儿一句话,那箱子被打开,前头两口箱子里面竟装的满满净是白花花的银锭子,另两箱子更是珠宝和字画,古董,多是府中物件。 饶是慧安心有准备也被吓的一惊,禁不住站起身来,盯着那些东西只恨不能上前亲自刮周宝兴几个耳光。 这些东西自不全是周宝兴贪墨的,实际上除了那最后的箱子里的银子首饰上好衣料子之类的,其它四口箱子那银子都是他要转移给孙熙祥的,那古董字画什么的却是他用赝品从府中换下来准备出卖后一并给孙熙祥交银票的,只是还没来得及竟就被慧安尽数抄了来。 周宝兴替孙熙祥转移财产的事,他自是不敢说出口,如今只能指望以此求取孙熙祥的保全了,他如今只保佑在孙熙祥回来前能保住命。 慧安盯着那些东西怒极反笑,道:“好啊,真是好啊,前几日云府的三姑娘还与我说,在珠翠楼碰到了一位姑娘,眼瞅着像是从前在我身边服侍的烟儿,只那通身的气派却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强几分,竟弄的三姑娘没敢认。三姑娘与我说时,我还只道她认错了人,没想到……周宝兴,你好大的狗胆!” 那烟儿本是慧安院中服侍的三等丫头,正是周宝兴和刘氏的闺女,两人得了孙熙祥的青眼便由孙熙祥发了话,令慧安放了烟儿出府,赏了自由身。 府中下人们见了那几口大箱子看向周宝兴夫妻的目光就已然不善,如今闻言更加鄙夷,院外的已忍不住纷纷谩骂唾弃起来。 慧安言罢,挥了挥手,婆子已拽去了周宝兴嘴里的布,周宝兴当即就道:“奴才知错了,知错了!奴才犯了大过,自知没脸求姑娘饶命,奴才愿携媳妇自到凤安府衙领过。” 到府衙领过?呵呵,他这是当自己傻瓜不知他使的缓兵之计吗?只怕今儿去了府衙,明儿孙熙祥就能将人救出来。 慧安冷笑,眯了眯眼却冷喝道:“到了如今你还敢使诡计?去官府?你一奴才豁得出脸来,我凤阳侯府还要不要脸面了?你是父亲信赖之人,出了这等事还自请到府衙去,你这不是打父亲的脸是何?今儿我不打死你,就是有违孝道!给我打死这等歹毒的奴才!” 慧安一言,冲执杖的婆子们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会意,抡圆了膀子便发起狠劲打了起来。 这打板子那可是有很大讲究的,京中各府一般准备的廷杖板子都是小号的,却也有二十来斤重。这样的重量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那人便是平日再皮糙肉厚也挨不住二三十下,能挨四五十不死的那已是少之又少。 方才周宝兴挨了有二三十板子却还能好好说话,这却是慧安吩咐婆子们放了水的。 她今儿是打定了注意要拿周宝兴夫妻俩立威,若是很快就把人打死了,一来会叫下边人觉着她太过心狠手辣,再来也是没能拿住两人的大错,更有那样的威慑力也没皮开肉绽来的惊悚,一刀割哪有钝刀子割肉来的疼? 这道理慧安还是知道的,故而婆子虽看着打的狠,但那板子打的却是不实的,正是所谓的外重内轻的打法。 而如今慧安一个眼神过去,她们这次却是实打实的抡起了板子,这次板板下去都不见衣衫开裂,血肉横飞,但能瞧出门道的却知不出十下,周宝兴必骨盆分裂,内脏碎裂而死,无疑! 不少人已是白了面孔,连瞧一眼慧安都不能够了。此刻大多人心中已经开始在想自己的出路,忐忑着打起边鼓来。 周宝兴和刘氏因都被堵上了嘴,故而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呜之声,那周宝兴心知离死不远,一双眼睛写满了诅咒盯着慧安,慧安却也不怕,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一眨不眨。 她今日就是要府中的下人们好好瞧瞧,她,沈慧安才是这凤阳侯府真正的主子,才是能左右他们生死的人! 她,沈慧安亦是一个狠角色,那些想欺上她头的,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到底有几个脑袋够她砍的! 待周宝兴咽下最后一口气,婆子们一个松手,他那身子便如一滩烂泥从条凳上滑了下去。 慧安微勾唇角移开目光,瞧着满院子的奴才,清声道:“你们都记好了,体面那都是主子给的,要想世代体面就莫要得了体面就忘了主子是谁!” 慧安一句话犹如炸雷,登时院子扑扑通通跪了一片,却与此时院外响起一声微喝。 “都堵在这里作何?” 慧安眸光微闪,却是孙熙祥到了! 只见孙熙祥还穿着猩红色上绣白鹇的五品官服,迈着大方步一脸阴沉地撩袍进了院,目光先是在地上躺着的周宝兴看了眼,这才扫了扫那五口大红木箱,眉头微皱的给小厮秋毫使了个眼色。 秋毫自去查探周宝兴,孙熙祥向慧安走来,慧安忙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孙熙祥行了礼,这才道:“父亲定是听闻家中出了事,这才从官署匆匆赶回来的吧?哼,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奴才!耽误了父亲公干,朝廷怪罪下来岂是了得的?” 她说着便瞥了秋毫一眼,秋毫刚查探了周宝兴,见他死相惨状,哪里能不怕,如今被慧安一瞧整个人生生一抖,忙往孙熙祥身后躲了躲。 孙熙祥见此目光更是不悦,但他一见那五口大箱子便知今儿回来的晚了,什么都别提了,心中还惦记着也不知周宝兴这狗奴才有没有说了不该说的话。 故而闻言,他却一笑道:“他也是担心你降不住这些狗奴才,怕你吃了亏这才去请为父的。不知周宝兴和刘氏犯了什么错,竟使得你发如此大火?” 慧安忙是一笑,道:“父亲一路赶回定然累了,先坐。方嬷嬷,给父亲上茶。” 孙熙祥只觉慧安那话真真是说出来讽刺自己的,他心中早已窝火不已,面上却也不露声色,在太师椅上坐了,抿了口茶,这才听慧安道。 “说起来只怕会气坏父亲,这周宝兴真是好大的狗胆,竟敢贪墨至此。父亲瞧瞧,这些东西都是从他的房中搜出来的。也不知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简直杀一千遍都不为过!” 周宝兴是孙熙祥的人,这府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慧安说这话只差指着孙熙祥的鼻子骂了。 孙熙祥闻言心中气的不行,却也着实松了一口气,他虽是不怕周宝兴攀咬自己,但他若真说了什么浑话,传扬出去总会有碍他的名声。如今闻言,他冷眼瞧了慧安一下,这才怒道。 “真是该死的奴才!此事你处置的极好!只不知这刘氏?” “刘氏和周宝兴是一丘之貉,不光贪了采买的银钱,方才……方才她竟还出手踢了女儿一脚,还望父亲为女儿做主啊!”慧安说着眼珠子一淌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孙熙祥的脚下,好一个可怜模样。 此事婆子们已经放开了刘氏,刘氏被一桶凉水泼醒,又见周宝兴竟已断气,登时恨不能活撕了慧安,再看孙熙祥在座,登时便似打了兴奋剂一般,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哭喊道。 “老爷为奴婢做主啊,奴婢夫妇为老爷做事,一向忠心耿耿……” 刘氏若上来就认错,再告慧安行事不孝发作父亲倚重之人,这样兴许孙熙祥还能与她撑腰。 但如今她上来就提为孙熙祥办事,孙熙祥岂能容她再继续说下去,他见刘氏竟如此不识趣,登时面色就是一变大喝一声打断她的话。 “闭嘴!这等疯妇,连主子都敢动手,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拖下去打死!” 婆子闻言上前再次押了刘氏便按在了条凳上,又是一通杖责。 慧安方才没叫婆子们一气打死刘氏就是在等孙熙祥,目的就是叫大家瞧着孙熙祥亲口下令,杀死了刘氏!也好叫这府中的奴才们看看,孙熙祥是个什么东西,用的着的时候将你捧上天,待到事发了便会弃之如履,心狠手辣,也好叫那些摇摆不定的好好掂量掂量。 刘氏被板子一打,整个人便惨叫了起来,她本就受了伤,如今几个实板子下去便进气少出气多。这会婆子们却是没有堵住她那嘴的,登时刘氏便拼着最后一口气抬起脸来瞪着孙熙祥满脸的阴厉和怨毒,恨声大喝道。 “孙熙祥,我做鬼不会……放过你!” 说罢已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瞪着眼瘫软下去。 孙熙祥闻言气的面色发绿,慧安站在一旁低着头瞥了他一眼,禁不住满眼的讥诮,闭了下眼才道。 “将人拖下去。父亲,这府中不可一日没有主事之人,以我看如今负责采买府中燃炭的乔管事倒是个稳妥之人,父亲看是不是叫他先领着管家一职?若是做的不好,父亲再行换人便是。” 孙熙祥闻言瞧了慧安一眼,目光却有些意外,随即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 慧安说的乔管事,全名乔万全,也是侯府家生子,只他却是个从不表态的,也不偏向慧安却也不倾向孙熙祥,可他唯一的女儿却在孙熙祥的院中最近刚提了一等丫头,似有打孙熙祥主意的意思,最近正和孙熙祥眉来眼去,暧昧至极打的火热。 慧安估摸着孙熙祥早晚是要收了那丫头的,如今只是在逗弄那小丫头,玩个趣味儿呢。 慧安提出叫乔万全做总管,一来是提他孙熙祥答应的机会大些,再来那乔万全态度不明,指不定是个明白的也未不知,更有一层,他那姑娘如今身份微妙,能做的文章很大啊。 见孙熙祥点头,慧安又道:“至于大厨房……那可也是个油水多的,也容易动手脚,却是要选个稳妥的。那周宝兴和刘氏人面兽心,哄骗父亲竟贪墨了府中这么多银钱,依我看这账面是不是也地好好查上一查?” 慧安一遍遍提银子,还要查账,孙熙祥听了岂能不气? 他瞧着一脸平静的慧安,怒火有些压也压不住,这个死丫头,分明是在威胁自己! 只是今日已然这样,他也不能不做妥协,故而气的内伤,面上却是一挥手,站起身来,道:“大厨房是不能马虎,你瞧着安置个妥当人吧。这事为父就不再管了,只是查账的事便罢了吧,如今已近年关,叫下人们好好过个年,别弄的人心惶惶的就不美了。” 言罢,一甩袖子便向院外走,行走间犹且余光瞥了眼那几口大箱子,心里真是跟割肉一般的疼啊。 他生在清贫之家,祖上虽出过举人也当过官,但他那父亲却是个穷秀才,孙熙祥成长的日子过的并不富裕,如今见这么多银子眼见就要吞进肚中,却生生被夺走,岂有不生气的道理? 只是再气那也没法子了,只能心中暗恨着,跺着脚出了榕梨院。 慧安今日目的已经尽数达到,又见孙熙祥气哼哼的离开,只差没笑出声来,一面吩咐方嬷嬷散了院中奴才,一面绕着那几大箱的珠宝古董转了几圈,挥手道。 “尽数记册,给我落了锁收到库房去!” 待回到屋中,慧安忍不住舒坦地躺在床上滚了两滚,方嬷嬷和夏儿等人进屋瞧见都一副笑脸。 “姑娘也别太乐了,这也算是和老爷撕破脸了,以后……”方嬷嬷说着,不由叹了口气,到底也是被那几口大箱子寒了心。 秋儿闻言哼了一声道:“咱们还怕了他不成,反正奴婢心中主子只有一个,姑娘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叫奴婢与谁作对,便是天皇老子奴婢也不怕他!” 冬儿闻言忙一巴掌打在秋儿面上,喝道:“还天皇老子呢,也不怕闪了舌头,真真不知道自己个儿是谁了!” 春儿摇头一笑,却叹声道:“嬷嬷说,那乔管事真能站在咱们姑娘这边?” 几人闻言便皆收了笑看向方嬷嬷,但见她微微摇头,却又瞧着慧安道:“老奴瞧着那乔管事还算是个明白人,姑娘且看看吧。何况他一直不赞同他那闺女去贴老爷,这下他升做了管事,只怕他那闺女要跟着水涨船高了。这一来能多个人与珂姨娘作对,再来老爷收用了芙红,若再不好好对待,只怕那乔万全心中就会生怨。纵然他真依附了老爷,起码秋兰院那边会不好过,有他那闺女在,乔管家岂会和珂姨娘一条心。” 慧安闻言点头,笑道:“今儿也算打了个大胜仗,真没想到秋兰院那边竟一点动静都没有,真不似杜美珂的作为啊。” 此刻的秋兰院,杜美珂正坐在梳妆镜前通散长发,聘菊站在一边瞧着,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往院外瞧。 杜美珂见她那样不由一笑,放了梳篦,又挑了点香膏子在脖颈下微微点过,道:“就那么想去瞧热闹?老爷已经回府了,只怕这会子那边也该散场了。” 聘菊闻言欲言又止,半响还是问道:“奴婢实在不明,夫人为何不过去凑凑热闹?若是这回夫人帮了老爷的忙,老爷岂有不更疼爱夫人一分的道理?” 杜美珂闻言却目露讥讽,面上带了些冷笑,道:“你想的太简单了,我若此次帮了他,他确实会宠爱我几日,但我如今已经失了尚书府的依仗,他对我心生了厌意,便是宠爱又能有几日,有多少?但今日若他被那贱蹄子落了面子,吃了大亏,心中却会真真正正想起我来。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有了这回,他那心才会真正想起我来,才会和我站到一条船上。人哪,有时候真是可笑,有共同的仇恨那心就也能靠的近近儿的。你就瞧着吧,不出一盏茶功夫,老爷他必来我这秋兰院……” 她话还没落,便听外面传来丫头的请安声,可不正是孙熙祥来了。 杜美珂登时便和聘菊对视一眼,由聘菊去迎孙熙祥,杜美珂却忙躺入被窝装起病来。 片刻孙熙祥便撩起帘子自己进了屋,绕过屏风,但见杜美珂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尖尖的小脸映着大红色的锦被,苍素而娇弱,眼角竟还挂着一串将掉未掉的泪珠儿,那模样真是娇弱到美极。 孙熙祥方才还怒火冲冲,只恨杜美珂没能帮他拖延一二,谁知进了秋兰院便听杜美珂是生了病,丫头们却在外头偷奸耍滑,如今进了屋他观屋中也没生炭火,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而杜美珂又是这般模样,登时那气就散了一半。 他缓步走进,杜美珂却似听到了动静猛然睁开眼睛,那双凄美的明眸中写满了无助和惊惶。在瞧见他的那一刻又都化成了惊喜和深情,只瞧的孙熙祥心头一暖,手便有些痒痒。 “老爷?您怎么来了?咳咳……” 杜美珂虚弱地撑起身体,刚说了两句便禁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那身上披着的单衣便掉下了肩头,乌黑的发雪白的削肩,水红色的肚兜子掩不住风情,只瞧的孙熙祥喉咙一紧。 他当即便坐在了床上,伸手揽住杜美珂肩,道:“瞧你,急什么,爷又不走。” 杜美珂被他一搂,整个人一颤,接着喜不自禁地抬头,那泪珠儿便欢喜地流了出来,道:“爷当真不走?我去叫人给爷冲茶……” 说着便欲掀开被子起身,孙熙祥却抓了她的手腕,道:“不急,先叫爷好好看看你,怎就瘦了这么多?” “爷好狠的心,这么多日一直冷落人家,哪里有不瘦的道理……我,我一刻也不能离了爷。熙祥,我如今就有你了,你怎能……怎能如此狠心!” 她说着便去拍打孙熙祥,那衣衫便更加凌乱,露出的风光更多。孙熙祥就喜欢她这小模样,偶然使个小性儿,别样风情。 顿时抱着杜美珂就是一阵的狂啃,口中犹自喊着心肝肉,宝贝……。 待二人拥着大汗淋漓地倒在床上,孙熙祥这才搂着杜美珂道。 “小骚货,你倒是乖觉,知道怎么伺候爽爷。” 杜美珂不由媚眼翻飞,撑起身子,问道:“爷怎么来了?” 孙熙祥登时便黑了面孔,怒道:“你是病了不知道,方才在榕梨院,爷可真是丢了大脸,竟被自己生的种气的险些吐血。” 杜美珂心中冷笑,面上却一阵担忧,忙坐起身来,揉着孙熙祥的胸膛,道:“爷消消火,大姑娘心思不简单啊,只她毕竟是爷的亲生女儿,又年纪小,爷让着她点也就过去了。” 孙熙祥闻言冷声道:“让?这世上有老子让小辈的道理吗?” 杜美珂却是一叹,依在孙熙祥的肩头躺下,眯着眼睛道:“不让着又能如何,也没有老爷不疼自己闺女的道理啊?大姑娘心机深,我是怕了她了,我就说不是我与大姑娘作对,爷偏不信我。如今可瞧见了?爷还怪不怪我总去惹大姑娘,实在是我不得已啊,爷不知道我父被王御史参奏,便是大姑娘动的手脚呢……我倒没什么,大姑娘明明知道我父是吏部尚书,对爷的前途有助,却还这般……她怎就不为爷多想半分呢。” 孙熙祥闻言只恨的当即就变了面色,呼地坐起身来,瞪着杜美珂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哪里能骗爷啊,当时我就奇怪怎么尚书府发生的事明明我下了严令不准下人们外传,怎就那么快被王御史知道了,故而就派人专门去查了这事,这才查到事发当日有一个貌似冬儿的丫头去过王府,还许了那门房一袋银子呢。老爷若是不信,我可将那御史府的门房找来,老爷一问便知。” 孙熙祥登时大怒,一掌拍在床沿上,恨声道:“这可恶的丫头!” 杜美珂眼中满是笑意,半响才抬眸轻轻拍抚着孙熙祥,道:“哎,也怪我没能早日将这事告知老爷,这才使老爷轻视了大姑娘。人家刚入府那会,但凡老爷多垂怜一二,多在我这屋中呆上一呆,那些个奴才们也会知道老爷对我的心,大姑娘便也不会这么大胆子发作了我……只是如今人家想帮衬爷一二,都是有心无力了呢……” 孙熙祥闻言,眯了眯眼,面上闪过尴尬,笑道。 “爷现在就叫府中人知道知道爷的心……” 言罢两人便重新滚在了一处。 这日慧安忙了一天已然累极,一觉天亮,待用过早膳便由冬儿服侍着脱了常服,换上了骑装,准备一会子就往关元鹤的西郊庄子去。 她刚穿戴好出了内室,便见秋儿一脸笑意地进来,乐呵呵地道:“姑娘猜猜,我有什么好消息带给姑娘?” 慧安瞧她那样不由也跟着笑了,在椅子上坐下,扬眉道:“可是瞧上了那家后生,来叫姑娘我成全的?” “姑娘!人家不与姑娘说了!”秋儿闻言登时面色通红,哼了一句一跺脚便转身要往外去,却是夏儿堵了她的路,笑着推她一把,道。 “赶紧说吧,你不说我可要抢了先儿了。” 秋儿闻言哼哼两声,道:“你说便你说,我才不要理作弄人的坏姑娘呢。” 说着便在椅子上自坐了,嘟着嘴佯怒起来。春儿几人见她如此纷纷失笑,慧安哄了两下,她才转过头来,兴奋地道。 “姑娘猜怎么着,今儿一早我和夏儿便听到了极好一个消息呢。那马鸣远,就是老和姑娘作对的那马鸣远,哈哈,他昨儿不知倒了哪辈子的霉运,竟被他那父亲打了三十板子,怕是要躺在床上过年咯!” 慧安一愣,接着便翘起了唇角,倒是没想到,她这边还没想出法子,整治那厮一二,他倒自己出了事。 夏儿也忙上前拍了拍秋儿,道:“你快别笑了,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咱们还等着听呢。” 秋儿这才起了身,乐呵呵得到:“是这样,今儿春马大人得了一美妾,甚是宠爱,几乎日日都宿在那美妾屋中。那美妾也是个不省心的,对马夫人当面一套,背地里却没少下绊子,两人没俩月便势如水火。恰上个月,马大人外出公干,马夫人却是个狠角色,竟抓了个小错处,趁着马大人不在将那美妾给买给了外地来的人贩子,言明叫那人贩子将美妾运到江南买进最红的青楼。谁知道……啊哈哈,谁知道那马鸣远竟将美妾偷偷买了回来,竟金屋藏娇。昨儿那马鸣远又去和美妾厮混,却不巧马大人刚巧便在附近会友,瞧见儿子鬼鬼祟祟地进了一条巷子,哪里有不跟去瞧瞧的道理?嘿嘿,这一瞧不打紧,可不就事发了嘛。登时便气的马大人一蹦三跳,把马鸣远给抓回了家。若是别的事,那马夫人自然会护着儿子,可这事……嘿嘿,马夫人也是伤了心,昨儿竟还拦着老太太,不叫给马鸣远求情,听说昨儿马鸣远都被打的晕了过去。这事现如今已经传的满京城尽知了,只怕今儿参马大人的奏章都如雪片飞到圣上那龙案上了。哈哈,马大人要是受了责,那马鸣远怕是还得一顿好揍。” 慧安闻言眼角微挑,有些出神。 这事真的只是凑巧吗?若真是这样马鸣远是够倒霉的呢。 只是马府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岂有不遮着掩着的道理,那马大人又不是傻子,就算是再气,杖打儿子也没弄的满城尽知的道理啊?这不是上赶着叫御史参奏吗? 她怎么就觉着这事透着股蹊跷啊…… 072 同乘一骑 冬日的暖阳当空高挂,阳光似金,纯净透明的长空,一碧如洗的天色,山风微凉吹的衣襟微拂,远山连绵,淬染苍色,慧安抬头仰望着天空,伸手仿佛想握住流动的光影,阳光落入眸中,一片静谧的温暖,直蔓延到了心头。 她微微一笑,收回手低头望着一眼不见边际的原野不由挑眉感叹,这关元鹤还真是有钱。 没想到他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郊竟有如此大的一块地,这哪里是庄子,分明是从西郊马场中划出来的一块天然草场。依山背水,当真是养马跑马的好地方。 慧安骑着马,跟着小厮杨七往草场东边的一排马厩走,秋儿已好奇的问了起来。 “小哥,你们大人这庄子为何也不建几处休憩的房舍,就这么一大片荒着,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也太浪费了吧……” 这里风景秀美,又开阔辽远,若是能建造成宅子,在京中繁华之处待得闷了,便可借着沐休之日来此休憩,又能远离人事烦扰,又可跑马原野,放松心情,岂不快慰人心? 只这么大片荒芜着,扔着养马确实是有些暴殄天物了,用这么好的地方当养马场这关元鹤还真是大手笔。 慧安想着,那边带路的小厮已经笑着回道:“这马场是我们爷早年从圣上那里打赌赢回来的,本和西郊皇家马场是一体的,因隔着一条山涧故而来西郊马场跑马的人一般都不往这边来。圣上将这一片草地赐给我们爷,爷就命人建了一圈围墙,那边的后门出去是一条山涧小径,穿过去就是西郊马场了。姑娘不知,这地方自打我们爷得了去,不少人都惦记着呢,连宁王都管我们爷买过,爷一口就拒了,宁王也道这地方落到我们爷手中真是白瞎了一块好地方。” 那小厮说着指了指后山的方向,又指向东面,道:“那边是奴才们住的一排矮房舍,其实也有一座两层的竹楼,虽说简单,但胜在清雅,爷有时也会在那竹楼中休息,只那竹楼简易甚少招呼客人。一会子姑娘累了,不妨到那边喝口清茶?” 慧安闻言点了点头,又问:“这马场养了多少马?难道就一个马倌不成?” 小厮这便答道:“我们爷就好养马,还曾为养马的事专门请了特允,这马场中养了有一百来匹马呢,都是上等的胡马。马倌只有一个,是个北胡人,颇为懂马,小厮倒是有十六个,奴才们平日也都跟着马倌照料马厩的,只是马倌最近病了。恰我们爷这次回京又带回了二十来匹新马,说皆是那东姜的什么仙女山上的野马被猎了来,未经驯养,有些野性难脱,故而这两日这马场便有些乱了套,好几匹马都生了病,奴才前儿还请了兽医来瞧过。昨儿又有两匹马瞧着不大好,奴才寻思着恐怕是我们饲养的法子也不对,这才着了急登门去麻烦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慧安听闻这马场中竟然养了一百多匹马,不觉就有些兴奋。大辉自实行禁马令,还真没听说哪个府上会养这么多匹马的,更何况还都是北胡的好马。她眉眼一扬,笑道。 “小哥说的是东姜的苁西神女山吧?东姜地势低平多山地,少高山,那苁西神女山被誉为东姜第一山,我倒不知这山上竟还出好马。” 说话间,慧安一众已经到了马厩处,放眼望去但见一列青石草棚的马厩一字排开,瞧着蔚为壮观,马厩中此刻圈养着不少马匹,另有六七个小厮在忙着喂养照看。 不远处的草地上倒是也放养着一群马儿,慧安瞧去时正见它们不知为何同时向这边猎猎驰来,那当先一匹色如黑墨长鬃扬风,似黑色的闪电划过原野,赫然便是关元鹤的那匹凌风。 慧安见它犹如天生的王者,领着一群马迎面飞奔而来,姿态桀骜不驯,傲气十足地带着众马在近前缓步停下,用一双熠熠眼眸盯着自己,接着便似邀功又似显摆一般仰天一嘶,不由大乐,咯咯一笑,翻身下马去抱凌风的脖颈,一面问着那小厮。 “你们爷在马场?” “回姑娘,爷不在。这凌风是昨日送过来的,说是这两日有些焦躁,爷就放它过来透透气。” 慧安闻言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失落,接着便又好笑地拍了拍凌风的鼻子,笑道:“你倒是好福气,跟了个好主子。” 说着便细细给凌风检查了一遍,笑道:“我瞧着它就是野性未脱,在京城闷坏了,倒是健康的很,也怨你们爷惯着它,这才养成这等脾性。” 小厮闻言也笑,慧安又与凌风玩闹一阵,这才进了马厩。 她见马厩建的极为规整,整个马厩通风极好,又迎着阳光,里面干净而整洁,粪便都及时被清理出去,饲槽,料缸和水槽刷洗的极为清洁,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由点头,道。 “你们的马倌很不错啊。” 杨七闻言苦笑,道:“那马倌是个北胡人,不太懂咱们大辉的语言,故而我们照看马场时间也不短了,离了马倌竟有些慌了手脚,这才几日功夫就有不少马儿情况不对。” 慧安望去,但见马厩中的马儿多数情景不好,有的暴躁不安,烦躁地刨着蹄子,不停嘶鸣,有的则蔫蔫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抿了抿唇,道。 “你去把人都叫过来。” 杨七忙应了一声,大声呼喝了几下,很快小厮们便聚了过来,众人纷纷给慧安见了礼,慧安才行到临近的一头青斑马前,细细瞅了两眼,道:“虽说马无夜草不肥,但这马却分明是喂食的多了,积了食才会如此暴躁。你们瞧,这马四蹄都有暗色隐斑,肩部的这深色的斑叫鹰膀,它这隐斑和鹰膀却是有些不一样的,你们对这阳光能瞧着,这斑点在阳光照射下会显现出菊花状的花纹来,这种马多半含有尼尔洛草原马的血液。此种草原马和别的马比起来,马唇感觉更敏锐,采食也更细致,它咀嚼慢,采食时间也要长点。故而这些草料对别的马犹可,但喂食这种马还是将草料磨细的好,还有此马的胃也比其它马种的胃小,只是羊胃的三分之一大小,所以要少食多喂,冬季夜长,你上半夜倒是可以勤喂一些,但后半夜不应喂食夜草,若不然马儿半夜喂饱了,就会影响早晨喂饲。” 慧安说着,见众人恍悟着点头,这便又行到另一匹棕色成年马前,道:“养马也就是讲究个草膘、料力,水精神。马易发汗,喘息和排汗都是要水的,这马精神不济,食欲也差,分明就是饮水不足,这要再严重些就会形成结症了……” 大辉因多年禁马,故而懂马的人也随之减少,所以慧安讲的很是认真,见众人点头表示明白,这才说起别的。她专选了些有代表性的情况讲了,待走了大半个马厩,这才觉着有些累了,停了下来,目光掠过被圈着的马,道。 “还有就是,这马总这么圈着可不好,这样圈不了几日便是照料的好也得急出病来。” 杨七闻言便苦笑,道:“这个道理我们也是知道的,只是这些多是烈性马还有这回我们爷刚带回来的,野性未脱,有几匹马平日里只听那北胡马倌的,我们靠近都会暴怒,这要是放开奴才们只怕就圈不起来了。” 慧安闻言挑眉,道:“只这么圈着也不是办法,常遛马才能锻炼马的体质。要是不敢都放开,不妨就三五只成群的叫它们活动活动。不光是马儿需要活动,再来马儿在一起也能互相清理皮肤,你们瞧,那边放养的马将头伸到同伴侧身,互相啃拭肩、背、臀的配合的多默契,相处的多愉快?它们自行清理自己,可比你们帮它们刷毛清洗要干净的多,还省了事,岂不两便?再来,这马和人是一样的,若总叫你一个人呆着,哪里能提得起精神吃饭。” 杨七闻言却还是有些犹豫,他生恐这马放开再追不回来,到时候岂不糟糕。慧安正欲再劝,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果决的声音。 “照她的话做,连个马都追不回来,爷要你们有何用?丢人现眼!” 众人闻声,纷纷行礼,待杨七带着人去放马,慧安才仰着脸回头瞧向关元鹤,傻乎乎地道。 “你怎么来了?” “这好像是我的庄子吧。”关元鹤丢下一句话瞧了慧安一眼便转了身,大步向前走。 不知为何慧安就觉着他那意思是叫自己跟上,便也未曾多言,乖乖地跟在身后,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在黄草地上打下两个矮矮的影子,一前一后交错着移动。 想着昨日这人曾好心地替自己抹药,慧安勉强原谅他的冷言冷语,但她虽说身量比同龄女子要高的多,却也不到关元鹤的肩头,和关元鹤那长胳膊长腿比起来,她那两条修长的腿登时变成了小短腿。 显然关元鹤没有照顾女人的经验,步子迈的极大,慧安在后头跟的吃力,便干脆蹦跳着一边追他,一边去跺头顶斜阳照在他身上,与地上留下的影子。 谁知她这边得意忘形,关元鹤却突然停步转过身来,慧安便一头撞到了他的怀里,顶翘的小鼻子正撞在某人坚实的胸膛上,登时便禁不住闷哼一声,抚着酸涩的鼻头被撞的反退了一步。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锐利目光,慧安那里敢抬头叫嚣,只低着头老实站着,就似犯了错的小孩在接受家长训斥。她心里犯委屈却连瞪眼关元鹤都没那勇气,却是白白错失了关元鹤唇角那一抹笑意。 慧安半响都不见关元鹤动静,只觉他盯在她身上的视线一直都未移开,倒是叫她头皮发麻,不抬头都不行,握了握拳头,这才扬起一脸无辜的笑容,端的无害,美不胜收地瞧着关元鹤,道。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慧安抬头时关元鹤早就板起了脸,见她一脸的讨好卖乖,便挑了下俊眉,道:“我有说叫你跟着吗?” 慧安一听,那脸上的笑哪里还挂的住,当即就僵在了脸上,那边关元鹤已转了身,迈步继续往前走,转身之际唇角却再次扬起。 慧安却傻眼了,心道感情是自己自作多情啊,又恨恨地瞪了关元鹤一眼,心道你既没让我跟着的意思,干嘛瞧我那眼,弄的我现在不尴不尬地是跟着还是回去? 谁知她刚转身,就听前面关元鹤道。 “既然来了,就选匹马吧。” 慧安闻言哪里还走的动,当即就噌的又转了回来,三两步地赶上关元鹤,眨巴着眼前满脸期待地瞧着他,道:“你要送我马?可是我选中哪匹便就予我哪匹?” 关元鹤见慧安高兴,板着的面孔倒是不自觉缓和了一些,道:“一匹马爷还是送的起的。” 慧安登时便双眸一亮,满脸垂涎地瞪向前方马群,来回瞄了几下,目光落在一匹通体无杂色的成年白马身上。 那马毛发雪白,昂头弓颈,腹膘肌腱,黑洞洞的眼睛瞧着极为有神,一瞧便是匹灵性十足的好马。慧安方才便就注意到了它,若说那凌风奔驰起来似一道黑色闪电,这匹白马就是雪影流光,虽则瞧着就有几分傲气,但好马哪有那没脾气的? 慧安瞧的两眼放光,登时便抬手一指,道:“就是那匹,你舍不舍得?” 关元鹤望去,扬了扬眉,道:“你倒会挑,此马性烈,你若敢骑,我便舍得。” 慧安登时便笑了起来,歪头斜瞥了关元鹤一眼,傲然道:“这有何不敢的,小瞧人,你等着!” 言罢抬脚便往那匹白马跟前冲,那马虽已被圈养多时,但对陌生人的靠近却还保持着敏锐的警惕性,慧安一靠近,它便仰天嘶鸣一声,用三分警惕,几分不屑的目光审视一般望着慧安,慧安瞧着有趣,不觉莞尔一笑,道。 “马眼看人低,你这性子可不好!马上就叫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她说着璀璨一笑,一个欺身两手迅捷有力地抓住马儿鬃毛,腰身一扭一摆,一个漂亮的动作,身子便如轻盈的蝶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转瞬已翻身马上。 那动作端的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便是关元鹤也瞧的眼前一亮,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马儿忽而被人骑了身,自是免不了一番狂躁地跳跃奔跑,慧安却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肚,俯低身子双手死死抱住马儿的脖颈,一面还用右手轻轻抚摸它的耳后,不停安抚,那马上未曾置鞍,慧安却能坐的稳,可见骑术不凡。 眼见一人一马展开拉锯战,越跑越远。关元鹤瞧那样子却也知慧安定不会有碍,便呼啸一声唤来凌风,也翻身上马,任由凌风发足在原野上狂奔起来。 关元鹤骑着凌风在原野上随意地跑了大半圈,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扬眸去瞧时便见慧安骑着那匹白马自远处奔来。 慧安今日穿着一身醉红银丝骑装,梳着十字髻,乌发间插着红宝石的玲珑步摇,远远望去,但见白光掠来,其上一抹红影犹如云际间霞光浮腾。 慧安瞧见关元鹤便笑了起来,眼中潋滟随着奔驰焕然生姿,似颦似笑,似清似媚,一张小脸俏意飞红,洋溢着夺目光彩。 她见关元鹤瞧过来,便明媚一笑,道:“这马可是我的了!” 说着便自他身边飞掠而过,冲至不远处的红木兵器架,马儿掉转之际便侧身自上面夺下了挂着的硬弓和箭囊,往前头的一颗挂满铜钱的桐树冲去。 待得百米远处,方不紧不慢地弯弓搭箭,瞄准其中一条红线串起的铜钱,一松手弦微响,那箭便飞射而出,竟直直射入铜孔,翎白的箭头垂在钱孔中带着那红线来回摇摆,碰的其它铜钱一阵叮当作响。 大辉流行射这种铜钱的游戏,铜钱是特制的,钱孔虽也是正方形,但却比普通铜钱的孔要大的多,完全能够容下箭杆通过,但箭头却是过不去的。 虽说钱孔要大些,但若想骑在马上射中铜孔,那却是极有难度的,慧安射上十回能有一回射中已是不错。她不成想这次竟一下射中,怎能不乐,登时便咯咯笑了起来。 想到方才关元鹤的话,便拍了拍身下马儿,笑着趋近他,扬眉道:“怎样?” 关元鹤见她得意却是勾了勾唇,瞟了一眼那当空拂动的箭羽,道:“马马虎虎。” 慧安闻言就有些不乐意了,将箭囊和弓箭往关元鹤面前一推,便道:“你厉害,你来!” 关元鹤瞧她一脸的不服输,接了那弓箭,只自箭囊中抽了一支箭,便掉转马头往远处奔去。直奔出有六百来米的样子,这才回头往这边冲。 慧安瞪大眼睛瞧着,却见他在二百米开外时就已经拉了弓,动作迅捷地搭箭瞄准,慧安尚未从诧异中回过神来,那箭已飞射而出,嗖地一声响准确地嵌进了一枚铜钱中。 慧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关元鹤那射箭的距离竟比自己远了两三倍。骑在马上一箭射中铜钱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隔的这么远,他到底是怎么看清那铜钱的?!便是站定了,也不可能瞧的那么远,更何况他这还是骑在飞驰的马上。 可那箭却是的的确确入了铜孔啊,慧安吃惊的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瞪着那摇摆着的箭羽,待关元鹤停马在近前才傻愣愣地回神瞧向他。 见她如此,关元鹤愉悦地挑了挑眼梢,道:“如何?” 慧安从未见过会有人在如此远的距离射中靶心,觉着这压根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比那什么连珠箭、分矢之术可要诡异的多。故而待关元鹤问罢,她便吞了吞口水,道:“你瞎蒙的吧?” 登时关元鹤的脸就黑了一半,没好气的瞪了慧安一眼便策马往前行。慧安盯着他,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忙又赶了上去,讨好的笑着道。 “你是怎么射中的?” 待慧安问了两声,关元鹤这才瞧向她,伸了手,道:“过来。” 慧安几乎未曾犹豫便将手递给了他,被他轻轻一带,她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顿时便落在了凌风背上,坐在了关元鹤身前。 接着他掉转马头,策马便向远处跑,慧安方才求知心切,这下才觉出味来,低头看到关元鹤修长的手指拉着马缰,因用力指骨间隐藏着稳定的力度感,他手臂和胸膛在身边形成一个环抱,却叫她脸颊顿时飞红。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和他共乘一骑,上次犹在惊魂当中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下了马,这次慧安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背后宽阔的胸膛,坚实的肌理,脉动的心跳,以及他温暖的体温。不知为何心突突乱跳的同时,也觉着异常安全,想要放松自己去依靠进那温暖的所在。 慧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关元鹤已将马儿掉头,一面往桐树的方向奔,一面低头道:“箭。” 慧安闻言,脑子还没迷糊过来,本能抬头去瞧他,立刻接触到关元鹤的目光,那幅清淡的面孔下,仿似有种别样的愉悦在里面,于是慧安便更加呆愕了。 关元鹤瞧她没反应,挑了下眉,便自行从她身侧挂着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来,松开马缰执起慧安的手,带着她弯弓搭箭,道:“看桐枝最顶上的那个红绳结。” 慧安这才收回了神思,顺着他瞄准的方向果然在枝头最高处瞧见了一团红绳结。只她却纳闷,要射的是铜钱,为何反倒去瞧这红结。 她正想着,耳侧便响起关元鹤低沉的声音:“好好感受马速和风速,集中注意估计下绳结离铜钱的距离……” 他说着将本瞄准了红结绳的箭头迅速下移,接着在话音落下马儿腾起时果决地松开慧安的手,登时那箭便犹如流星嗖地一声飞驰而去。 慧安心一跳,瞪大了眼睛去瞧,只见那箭竟再次准确无误地落入了铜钱的方孔中,而此时她竟离桐树起码还有一百米的距离。慧安惊愕的再次张大了嘴,虽还是不敢置信,但心中却明白关元鹤是精准的算出了铜钱和系着它那红绳结的距离,以及风向马速等,这才靠着精准的瞄准和射箭的感觉一击而中的。 想到初次相见,在小道上他隔着雪幕和那么远的距离便能用一颗小石子准确的打中她的鞭子,慧安此刻是彻底服气了。 却与此时冬儿策马从马厩那边奔来,见慧安和关元鹤共乘一骑,惊得眼珠子都快突了出来,半响才反应过来,冲慧安道。 “姑娘,方嬷嬷派春儿来,说是太后唤姑娘进宫呢,咱们快回去吧。” 慧安本被冬儿瞧的面色通红,正不知该作何反应,听闻这话登时双眸一亮,方才那些扭捏害羞竟瞬间全不见了。她自重生就一直在盼着太后的通传,这会子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故而慧安利索地跳下马背便冲关元鹤福了福身,便道:“今日多谢将军指点,先告辞了。” 言罢,也来不及等他作答,翻身上了马便和冬儿扬长而去。任谁被如此忽视都不会好受,登时关元鹤瞧着慧安越来越远的背影便黑了脸,一双眼眸黑沉的能滴出水来,半响他才冷哼一声转开了目光。 待慧安风风火火赶回府中,方嬷嬷早已准备好了进宫要穿戴的衣裳和收拾,飞快地给慧安收拾齐整,便由较为稳重的春儿和冬儿陪同慧安坐着马车入了宫。 进了宫门,早有宫人奉了太后的命侯着,丫头们只能在外面等候。慧安独自跟着宫人亦步亦趋地往太后所在的承宁宫走,因心中装着事,故而慧安一直低眉顺目,也不多言。 待到了承宁宫,太后身边伺候的柳姑姑便迎了出来,笑道:“沈小姐,今日一早佟妃娘娘来给太后请安,这会子皇上却也到了,小姐不如先到偏殿等等?” 慧安本就觉着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地招她进宫,如今听到柳姑姑的话微微一诧,却忙恭敬地福了福身,道:“一切听姑姑的安排。” 柳姑姑不由认真瞧了慧安一眼,这才带着她往侧殿走。柳姑姑是太后身边第一得力的人,伺候了太后一辈子,慧安自不敢托大,恭敬地跟着,趁机问道。 “不知太后娘娘最近身子可好?” 柳姑姑闻言却叹了一声,道:“小姐也算太后的亲近人,不瞒你说,太后这些日子是真的不太好,哮喘越发严重,只这最近三日就连着发作了两回,太医这些时日都没离过承宁宫。” 她说着不由眼眶一红,叮嘱慧安道:“等下见了太后,且不可惹太后忧思。” 慧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却忙点头应诺,道:“谢谢姑姑提点,以前是我不懂事,叫姑姑费心了。” 柳姑姑闻言微微放缓脚步又瞧了慧安两眼,这才欣慰一笑,道:“沈小姐长大了,不枉太后疼你一场。” 慧安不由面色一赧,以前她不喜宫中规矩大,每每太后不宣她就不会想着主动进宫探望。只在太后身体不好时,象征性的递个请安牌子,也会担忧太后的病情,但转眼可能就丢在了脑后,何曾真正将太后放在心上,用心对待。 如今想来却觉着自己果真任性,也太过自私,也难怪柳姑姑要特意交待她不可叫太后忧思,估计在柳姑姑也听说了外面的传言,心里只怕认定她就是个不懂事没良心的,这次进宫定是要叫太后为自己做主的。 慧安心中羞愧,但她今生虽也想着要借助太后助长势力,可慧安心中清楚那并不是全部,她心中是真知道了太后对自己的好,也想尽最大力回报一二的。她叫竹名去寻治疗哮喘的方子,绝不单单是为了利益,亦有真情在其中。 故而慧安不觉赧然一笑,却神情认真的道:“柳姑姑放心,先前我怕是叫太后娘娘寒了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柳姑姑闻言拍了拍慧安的手,两人正欲往偏殿去,却听正殿那边传来一阵喧嚣,接着便有宫女从里面慌乱地奔了出来,口中还念叨着。 “太后娘娘发病了,快,快请太医啊!” 柳姑姑登时面色煞白,松了慧安的手便往正殿奔。慧安一怔,犹豫了下,提起裙子迈步便也追了上去。 进了内殿却见里面已乱成一团,两张雕花酸枝太师椅倒在地上,殿里的宫女们像是失了主心骨,忙乱一团,却又都是瞎忙,直晃的人眼花。 太后已躺在了大床上,正剧烈的喘息着,仰着头,紧绷着身子,一脸苍白,眼见着竟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呼吸之间,那胸腔处还隐有呜鸣之声。 今年太后的病似加重了很多,只一个冬天就发作了有五回,但这次却是历年来最严重的,登时柳姑姑就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失了主意,泪唰唰的往下流。 “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没用的东西!”贤康帝来回地在床前走动,却和端着铜盘乱跑的宫女撞在了一起,铜盘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里面的水溅了皇帝一身。 那宫女吓得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被贤康帝一脚踢开,大喝道:“拉出去!” 宫女吓的连喊都不敢喊叫一声便被拖了出去,倒是佟妃面色还算镇定,蹙着眉冷声道:“都乱什么!再有乱跑者一律拉出去!” 慧安亦被这场面给惊到,两腿发软,只她瞧着太后那样子确实不好,不由狠狠咬了下唇,也不再顾忌什么礼仪,目光一扫,奔至殿角抄起一个锦杌子便快步抢身越过贤康帝,噗通一声跪在床前,将太后的双腿抬起,把那锦杌子横着跨在了她的腿部。 只她还未来得及多做,便听贤康帝震怒一吼。 “混账!将这妄为的给朕拉下去!若太后有恙,立斩不赦!”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的月票,谢谢送俺钻钻和鲜花的宝贝们。么么! 073 急救太后 慧安被吓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两名宫女上前抓住了她的双臂。慧安被拖着往外扯,她正欲分辨一二,却是佟妃娘娘冲贤康帝道。 “皇上,这丫头会这般做定是有缘由的,不若且先叫她先试试,臣妾瞧着太后这会子喘息似是好了一点。” 贤康帝望去,但觉太后胸腔处的呜鸣声确实小了一些,不由瞧向慧安,慧安忙磕了头甩脱那两个宫女便再次跪在了床前,双手拉起太后的手在虎口合谷处用力掐按,一面向太后缓声道。 “太后娘娘您莫要紧张,皇上在这里陪着您呢,太医也马上到了。请您先用口呼气,使劲用鼻吸气,放松些……对,多做几次吞咽动作……放松……呼气时瘪下肚子,吸气时鼓起肚子来……好,再来……” 慧安口中安抚着,随着太后一起做深呼吸,手中也不停顿一直按压着太后的虎口合谷穴,慢慢的,太后的呼吸声竟渐渐地缓和了许多,虽呼吸依旧急促的很,但胸腔中的呜鸣声却是消失了许多。 慧安心中高兴,对上太后转过来的目光,不由就眼眶一红,声音也有些哽咽,却感觉太后的手微微动了下。 “太医到!” 宫人将太医领进来,慧安这才长出一口气,匆忙站起身退到了一旁。太医们上前,吴院判瞧了眼垫在太后腿下的锦杌子面露一丝诧异,随即却未曾说什么,在宫女搬来的锦杌子上坐下给太后诊了脉,几个太医商议了一番,这才回禀了贤康帝。 听闻太后已经无碍,贤康帝的面色才缓和过来,慧安也不禁长出一口气,悬起来的心终于归了位。 佟妃娘娘瞧了慧安一眼,笑着又转向那吴院判,问道:“却不知那锦杌子可还需垫着太后的双腿?方才本宫见沈小姐按压太后的虎口穴,还以锦杌抬高太后双腿,太后面色略有好转,不知这其中是何道理?” 吴院判这才恭敬地回道:“禀皇上,娘娘。用锦杌子抬高太后双腿能减轻身体负担,缓和呼吸,按压虎口合谷一来可促使血液通畅,再来也能缓和情绪。这个法子民间常有使用,对哮喘的急救有些帮助,今日太后发病甚急,沈小姐此法却是减轻了太后的不适,不然恐有昏厥的可能。” 皇帝闻言便蹙了眉,道:“既是有用,何以太医从未对太后施此缓解之法?” 吴院判闻言忙跪下,却回道:“禀皇上,此法实乃小民所用,又有碍观瞻,臣等摄于太后凤体威仪,不敢用于太后万金之躯。再来此法用于急救,可拖延时间,但对病症却也无甚助益,太后有漾,臣等即刻便能赶到,故而未曾提及。” 贤康帝闻言冷声道:“什么有碍观瞻,一切当以太后舒服为第一考虑。传朕口谕,沈家姑娘救治太后有功,厚赏。” 慧安闻言忙跪下领赏,贤康帝已行至床边握着太后的手,道:“母后身子虚,切莫再多讲言语,好好休息一下。” 见太后点头,贤康帝又柔声劝慰几句,见太后闭上了眼睛,这才吩咐太医好生照看,出殿而去。 慧安自不敢打搅太后休息,早被宫女领着退出了大殿,待恭送了贤康帝,没一会佟妃娘娘也行了出来,慧安忙恭敬跪下,感激的道。 “多谢娘娘。” 佟妃闻言瞧了慧安一眼,这才道:“行了,你是个机灵的,本宫不过说几句话罢了,用不着如此,起来吧。” 言罢慧安只瞧见淡紫色的裙摆自身边荡过,佟妃已款步而去。慧安这才起身,瞧了瞧佟妃的背影,微微蹙了眉。 慧安前世时便知佟妃不喜她,原以为是她名声太坏,又不招李云昶喜爱,平白占着秦王妃的位置却又不能生下嫡子,这才惹了佟妃的厌恶。可今世她却没有死缠着李云昶啊,为何她还是感觉佟妃对她似不太喜欢呢。 慧安尚未想明白,柳姑姑便出了殿,慧安忙迎了上去,问道:“姑姑,太后可好些了?” 柳姑姑点头,面露疲惫的道:“已经睡去,这两日太后连连发病,真不知是何缘故。” 慧安想到方才那紧张的情景和太后苍白的面色,不由也蹙了眉,道:“我平日也打听了些防哮喘的法子,只都是些民间的粗法……” 柳姑姑闻言却拉了慧安的手,目光含着欣慰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你且说说,粗不粗的总比太医们事事先想着保全自己个儿,这也不敢用,那也要忌讳,眼瞅着太后难过要好的多。你且说与姑姑听听,民间的法子都是千万人用过的,有些许还真有用。” 慧安闻言忙道:“我听说屋中有细尘,这才容易引起哮喘。百姓之家若有哮喘病人,都尽量保持屋中清洁,床上的被褥之类隔不久就要在太阳下晾晒拍打,屋中也不用带皮毛的东西。冬季要注意哮喘病人脖颈暖和,里衣最好是穿棉布的,面料柔软平整些,也不要太紧。屋中太干也不成,最好保持一定湿度,这样细尘就会少些,还有可以放些不开花,没有花粉的盆栽……” 凤阳侯府一名管事的父亲便有这哮喘的毛病,慧安有次偶然听到小丫头们说起此事这便留了意,叫方嬷嬷传了那管事来问话。 这些事,和方才给太后进行的急救却都是听那管事说的。慧安心知这些要注意的事项,怕太医早就交代过,也起不了什么用,但却还是事无巨细,说的清楚。 柳姑姑听着,瞧向慧安的目光越发柔和,待送慧安出了一进院,这才笑着拍了拍慧安的手,道:“近日有些传言对小姐不利,这事太后也都听说了,且莫急,太后她老人家心里都有计较的。” 慧安闻言心中一暖,忙福了福身,道:“安娘又叫太后惦念了,实在心中难安。” 柳姑姑又笑着拍了两下慧安的手,这才道:“太后还病着,我就不送了,马上就该年节,皇上已吩咐礼部筹备宫宴,允大臣携女眷进宫向天家拜年送吉,皆是太后身子若能好些,定也会出席宫宴的。” 慧安闻言目光一闪,忙福了福身,道:“谢姑姑提点。” 柳姑姑这才点头,冲身后的小宫女道:“送沈小姐出宫。” 慧安辞别柳姑姑,随着小宫女刚出承宁宫便被一个身着浅绿色宫装的宫女截下,那宫女冲慧安行了礼,却道。 “可是沈小姐?” 见慧安点头,她便冲承宁宫负责带慧安出宫的小宫女道:“姐姐请谅,端宁公主听说沈小姐进了宫,特让奴婢在此等着,请沈小姐到公主宫中一叙。姐姐看?” 小宫女闻言瞧向慧安,慧安心中有些意外,但和端宁在关府时也算已认识,既然人家专门派人堵在这里,估计她不去也是不行,故而便道。 “这位姐姐且回去吧,我见过公主,相信公主会遣人送我出宫的。劳烦姐姐了。” 说着便往那小宫女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小宫女笑着迎了,转身而去。 慧安这便跟着那绿衣宫婢往东面的重重宫殿而去,那绿衣宫女面色肃穆,一路只知匆匆而行,慧安跟着便也未曾多语,只心中想着她和端宁公主并不熟识,也不知端宁找她是为何事。 跟着那宫女走了半响,竟还是未到,慧安一路只觉越行越偏,便心生了疑虑,放慢步子,笑道。 “这位宫女姐姐,咱们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到啊?” 那宫女闻言回头一笑,道:“小姐可是累了?公主住的流尚宫离太后的承宁宫有些远,奴婢这还专走的小道,要近上许多呢。小姐快走吧,公主已等了许久了。” 慧安闻言一笑,忙拉住她的手塞了个小荷包,问道:“不知公主寻我到底何事,姐姐可知道一二?” 那宫女收了荷包,忙露出一个伶俐的甜笑,道:“小姐真是又好看又和气,跟那天上的仙女一般。小姐但请跟着便是,定是好事。” 慧安瞧不出什么不对了,便只能跟着继续往前走,谁知那宫女带着她东一拐西一绕的竟是越走越偏,慧安心中打鼓连连质问,只那宫女每每都说快到了。 待两人行至一处瞧着颇觉冷僻的花厅院子后,慧安又欲质问,那宫女却指着院子道:“瞧,咱们这不就到了嘛,公主就在院子中等着小姐呢。小姐快随我来吧。” 慧安狐疑,见她已迈步往前而去,只能紧步跟上,手却抚了下腰间的九节鞭,蹙紧了眉头。 谁知两人刚靠近那院墙处,便听里面传来几声奇怪的动静和几句含糊不清的男女说话声,间或还有些暧昧的衣服磨蹭发出的窸窣声,和男女亲热亲吻的声音传来。 “娘娘愈发娇艳动人,可想死臣了。” 慧安闻言登时大惊,本能地去瞧那领路的宫女,却见她也是一脸震惊,惨白这一张脸竟还吓得两腿一软向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崴了脚轻呼了一声。 “谁!?” 几乎立时,院中那对男女便受了惊,而垂花门处更是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呼,接着便有脚步声响起。 074 不再爱他 慧安一时大惊,本能地便抽出了九节鞭迅速地用那锋利的尖头抵上宫女的颈项,沉声道:“不想死就走。” 言罢拖着那宫女就欲往来路跑,谁知她刚退一步,便撞上一个温热的身躯,慧安大惊,正欲做声鼻尖却钻入一缕刻入记忆深处的香墨气味。 是李云昶! 大辉男子多用熏香,李云昶却从不喜任何一种香,只喜用徽州香墨。这种香墨色黑,光亮,气味却清香持远,是书写的佳品。 李云昶写书只用此墨,久而久之身上便沾染了这种墨香,因这香总比不得熏香气味浓郁,故而离得远却是闻不到的,如今慧安紧靠在他怀中那墨香之味便窜进了鼻中。 慧安莫名心中微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已有一条臂膀从身后探出一掌便劈晕了那宫女。接着他错身接过宫女软倒的身体,抱起她便往院墙东面绕去。慧安往垂花角门处瞟了一眼,也忙跟着向院墙后躲去。 几乎两人刚被院墙遮住身影,垂花门处便跑出来两个宫女,四下扫视着面露疑色,接着对视一眼却往慧安二人所在的方向寻了过来。 李云昶带着慧安转过院墙,便直奔至不远的一大座假山处,他探身钻入假山,便将那宫女给扔了进去,慧安紧紧跟在后面听到院墙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自也不敢耽搁弯腰便灵敏地也躲了过去。 她身子刚刚避入假山,身上便被丢了件衣裳,却是那宫女的外裳,接着就跌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慧安猛地抬头便撞上了李云昶含着安抚意味的黑眸,慧安微微咬了下唇,低了头却未挣扎。 见她如此李云昶唇角微勾,双臂环着慧安令她在狭小的山石中转了个身,接着便将她整个推倒在山石的阴影中,背脊紧贴着假山山壁,接着他的身子也跟着压了上来。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李云昶眉头微皱,一把将慧安搂进自己怀中,小心地箍住她微僵的身子,便低下了头,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拂在慧安的耳垂上,他轻声道:“抱着我。” 慧安一愣,但闻外头两人的脚步声已近在跟前,已由不得选择,便匆忙地抬手抱住了李云昶精瘦的腰,将头埋入他的怀中闭上眼,唇角掠过了苦笑,心中却是一片复杂。 几乎同时,脚步声在跟前停顿,外面传来一名宫女的惊呼声,接着慧安感觉李云昶将头抬起似回了下头。 然后便是两名宫女的请安声,和李云昶颇含怒气的一声呵斥。 “滚!” 他言罢便将头深深埋在了慧安的颈间,本只欲做戏,但不知为何接触到那暖暖的香气,光滑的肌肤和女子羸弱的颈部曲线不由便真张开唇轻轻亲吻了两下,接着便用牙齿微微用力咬了慧安一口。 慧安只觉脖颈处被他一亲,便如有只蝴蝶在上面停落又飞起,闹的她整个人一阵气结,原本就僵硬的身体更是一炸,连汗毛都根根的竖了起来。 她又羞又恼,无奈又是这般情景,根本不由她反抗,只能狠狠地咬着下唇偏不想发出一点声响。可她被李云昶猛地咬了一口,登时便忍不住闷哼一声,而脖颈处几乎同时传来李云昶的哼哼声。 女子的闷声低吟和男子略含压抑的哼哼声,只听着便叫人浮想联翩了。 慧安本就飞红一片的面颊登时便更加涨红,好在外头宫女的脚步声已是远去,只叫人恼火的是,那两个宫女竟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嬉笑。 “没想到秦王殿下竟也这般风流,在这里竟就缠绵上了。” “不知是哪个宫里的浪蹄子,能叫秦王殿下这般情动,定是绝色……只可惜没瞧见。” “看那衣裳规制,定是佟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秦王殿下常常进宫请安,一来二去的就瞧对眼了呗……” 李云昶闻言只是勾了勾唇,眸中却冰冷一片闪过杀机。 而慧安本就羞恼,听闻这些话更是羞臊,待两人脚步声彻底消失,慧安迫不及待地就推了李云昶一把。耳边传来李云昶的一声轻笑,接着他才慢悠悠地松手放开了慧安。 李云昶低头间见慧安皱着眉头一脸通红,一双明媚的大眼尽数遮在了那浓密如蝶翼的睫羽下,虽瞧不见神情但那红彤彤的双颊却叫人心情愉悦,想要伸手捏上两下方才能平复心头的痒意,那样子端的是美不胜收,他不由便勾了勾唇。 慧安感觉李云昶往前探了一小步,她一惊忙就退了一下,整个背撞在山石的凸起处上疼的她抽了一口气,惹得李云昶诧异地瞧了她一眼,目光便有些沉郁了起来。 他盯着慧安瞧了一阵,这才错身将里头石缝中的宫女给拉了出来,抱起来便道。 “换个地方。” 李云昶带着慧安绕了不少庭院,路上虽偶有撞上宫人,但皆被他们躲过。两人到了一处清净的小院,李云昶大步而入在一间厢房门口停下,慧安忙上前推开门,待李云昶进去这才四下瞧了眼关了门。 屋中李云昶已是极为粗鲁地将那宫女扔了出去,宫女整个人横腰撞上廊柱倒在地上,登时便疼的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见李云昶和慧安犹自愣了一下,这才面色大变,爬起来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慧安瞧着她那模样却心中发恨,几步上前蹲在她身前冷冷瞧着她,问道:“是谁叫你骗我去那小院?” 那宫女身子一抖,又磕了两个头,这才道:“沈小姐饶命,是端宁公主……” 她话还未说完,慧安便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她,宫女见慧安不信,急的眼泪长流,自袖中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块金锞子,道:“真的是端宁公主,奴婢不敢欺瞒,奴婢本是奉我们娘娘的命要往针宫局取金线的,路上却遇到了端宁公主,公主唤住奴婢说是听说沈小姐进了宫,正在太后宫中说话,就叫奴婢往承宁宫外等着,请了小姐到方才那沐雨院,说她在那里等着小姐有话要叙。” 慧安瞧了眼那金锞子,简简单单根本就无从分辨,不由便眯了眼,道:“胡说!你既非端宁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她又岂会叫你去骗我?公主身边难道就没有使唤的婢女了吗?” 宫女闻言忙是分辨:“当时公主确乃一人,公主说她本要逛院子便只带了一个婢女,觉着有些凉意这便遣了人回去取斗篷,身边一时没有人这才唤了奴婢的。” 慧安却是挑眉,冷声道:“公主请我去那般偏僻的所在,你心中难道就不疑?你再狡辩,休怪我下手无情。” 那宫女闻言,忙道:“奴婢听公主要将沈小姐请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心中却也打鼓,但实在贪这赏银,这才心存侥幸,想着公主不过是想要和沈小姐说些什么私密话,这才选了沐雨院。若非这样,左不过是沈小姐有那里得罪了公主,公主这才想着要惩治一二,奴婢只管将人带到了便是……奴婢也没想到会碰到那种事,奴婢万死,殿下和沈小姐饶命啊。” 慧安本和端宁公主只一面之缘,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故而方才宫女请她,她才未曾多疑,但此刻听闻宫女的话,再想到这宫女方才在院落外惊慌失措的样子,倒不似作假,故而便信了她七八分。 只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公主,端宁公主何以竟致如此。 李云昶见慧安问罢,这才道:“你是哪个宫的?” 宫女忙道:“奴婢是景明宫惠妃娘娘身边伺候的。” 李云昶点了点头,忽而沉声道:“带下去。” 慧安一愣,房门已被推开,一个穿红色宫女服长相其貌不扬的宫女快步进了屋,一掌将绿衣宫女劈晕,便拖了出去。 屋门再次被带上,慧安不由瞧向李云昶,福了福身,道:“多谢王爷今日出手相救。” 瞧见她神色恭谨,态度落落大方地冲自己致谢,全然没有半点躲闪和娇羞,李云昶不由挑了挑眉,眯眼道:“出了此院一直往东走,大约一盏茶便能出两仪门,你自己出宫可以吧。” 出了这等事,李云昶定然有事要忙,慧安也不多做停留,对今日之事更不敢多做探究,忙福身道:“臣女告退了。” 言罢便当真如没事人一样,整了整衣衫,这才袅袅婷婷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瞧她这样,李云昶更觉她对自己那态度不似先前,由不得盯着她的背影瞧了许久,这才蹙着眉也出了屋,对侯在门口那红衣宫女道。 “将人送去景明宫交予惠妃。” 言罢便大步出了院子往佟妃娘娘所住的韶华宫而去。 那沐雨院中偷情之人李云昶却是心中早已洞明的,那女子乃是失宠已久的童婕妤,而那男子却是内廷三等侍卫陈宏。 大辉世风开化,不重男女大防,故而宫中偷情之事也非没有,而那童婕妤又失宠多年,按理说是无人会特意留心她的,这事也应引不起李云昶的注意才是。 但偏童婕妤的那姘夫陈宏除了身兼内廷三等侍卫一职之外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淳王李云毅一名宠妾的胞兄,实乃求了淳王恩典,这才在侍卫营安置了一官半职。 故而李云昶听闻此事后便留了心,他心知这事早晚会激起风浪来,故而虽不曾在童婕妤身边安插人手,却令人特别留意了两人时常偷情所去的沐雨院。 说起今日之事也属凑巧,他本是进宫给佟妃娘娘请安来的,谁知刚进宫便被告知有宫女领着慧安往沐雨院的方向去了,他知每逢月初,陈宏正当值,心中起了疑,一惊之下便改道往沐雨院方向急赶,这才救了慧安一次。 至于那宫女所言,她是被端宁指派这才领了慧安往沐雨院去,李云昶却是一点都不意外。 童婕妤的事既然他都能洞察,皇后掌管后宫多年,不可能不知晓此事。童婕妤身边只怕早已安插了皇后的人,而惠妃娘娘一向与皇后不和,端宁欲令惠妃身边宫女和慧安将此事揭开,实乃一石三鸟之计。 一来叫惠妃引火上身,再来也借刀杀人,借淳王的手惩治了慧安,三来陈宏事发,淳王便不能置身事外,必处境更遭。 上次平王惊马一事朝堂之上已风起云涌,朝臣虽不至公然指责淳王谋害兄弟,但拥立平王为太子的奏章却在贤康帝的龙案上积了厚厚一摞子。 而民间,淳王心狠手辣,肆意妄为,残暴无情,与西郊马场公然谋害平王的传言更是四下流窜。 皇后在平王受伤之后,将姿态摆的极低,只将平王接入宫中亲自照料,对马场一事却未置一词,更曾亲往养心殿为淳王求情,言及平王受伤实乃意外,请皇上莫要因此而怪责淳王。 而威远侯崔明达,更是借口安国夫人新丧,悲恸之情难抑,以养病为由多日不朝,皇后和崔氏以退为进,引得那些标榜公正的直臣纷纷进言,请封平王为太子,如今陈宏之事再起…… 这次他那二皇兄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处境越发艰难了。 李云昶边想边走,刚过了凤安门,便见远处一阵喧嚣,一队内廷侍卫往这边急奔而来,李云昶站定,那领头侍卫已带着众人到了近前,纷纷跪拜。 “给秦王殿下请安。” “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也不怕扰了众娘娘们休息!” 领头侍卫这才忙答:“回王爷的话,三等侍卫陈宏在沐雨殿那边被人杀死了,臣等奉命前往调查。” 李云昶闻言,面上一惊,忙道:“可派人前往保护父皇?” “王爷放心,臣已加强了防卫,万不会惊扰到皇上。” 李云昶这才点头,道:“你们且快去吧。” 待一众侍卫匆忙而去,他才挑了挑唇,冷笑一声入了佟妃娘娘的韶华宫。早已有佟妃身边的得力太监王公公守在宫门外,见到李云昶忙迎了上来,作了揖笑道:“娘娘听闻王爷进了宫,已等了多时,只方才马婕妤来寻娘娘,这会子两位娘娘正说着话呢,王爷不妨先往偏殿等等?” 李云昶点了头,王公公便将他带进偏殿,这便退了下去,吩咐宫女上茶和糕点。 李云昶刚坐下,便有小宫女用红木八角雕牡丹浮纹的托盘捧着果盘进来,将托盘上的新鲜果子拼盘轻轻放在了红木四角桌案上。 李云昶本半闭着眼睛,闻声抬眸,正瞧见那小宫女一截白皙小巧的手腕子,他目光上移只见小宫女穿着粉绿色的小袄,束葱绿高腰裙,腰肢盈盈一握,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小巧的瓜子脸,一双杏眼,见他瞧去登时便红了脸,长长的睫毛颤抖不停。 李云昶唇角微抿了下,想到方才童婕妤那两名宫女所言,不由目光微闪,一把抓住那小宫女的腰肢便将人抱进了怀中。 那小宫女惊呼一声,却未曾挣扎,脸颊飞红一片,李云昶的唇角便扬起一抹讥诮。 倒是捧着茶盏的宫女正欲进殿,瞧见里面是这般情景忙退了一步,正巧踩在扶着佟妃娘娘往这边来的大宫女棉心的脚背上。 棉心不由低斥一句:“毛毛躁躁的,撞到娘娘,仔细你的皮!” 那宫女一惊,忙噗通一声跪下,佟妃已迈步进了殿,正瞧见那小宫女惊慌着从李云昶怀中起来。 佟妃微诧了下,接着眼中便掠过了笑意,微嗔地瞪了李云昶一眼。见小宫女弓着身满面羞红的退下,才道。 “母妃想将棉雨赏了你,你都瞧不上,怎就瞧上了这个?” 李云昶闻言忙是一笑,上前扶了佟妃的手待她坐下,这才行了拜礼,道:“棉雨是母妃身边的得力人,母妃用的顺手,儿子岂有争抢的道理?儿子未能替母分忧已是不孝了。” 佟妃见儿子恭孝,不由面露笑意,也懒得去猜度他的心思,只道:“你既喜欢便领回府去,你身边也该有个知冷暖的贴心人了。早日迎个正妃,母妃才能放心。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母妃琢磨着待年节你父皇高兴时便请了恩典,为你指婚。你可有瞧得上眼的小姐,可早些与母妃通个气,别到时候母妃给你求来的不称你的意,反倒成了母妃的错。” 李云昶闻言脑中却闪过慧安那张时喜时嗔的小脸,随即却是一笑,道:“儿子哪里有什么中意的,一切听凭母妃为儿子筹谋便是。” 佟妃闻言点头,道:“今次你父皇要大办宫宴,允百官携女眷进宫拜年,母妃会为你留意,你自己个儿也给母妃上点心,这事马虎不得!还有,你托母妃的事,我可是与你办了,那沈小姐年纪太少,家世也不好,主意还大,与你不配。你若打她主意,趁早给母妃醒醒神,母妃是不会应允的。” 李云昶闻言目光闪了下,忙点头应诺,佟妃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由摇头一叹,道:“外面乱糟糟的是出了什么事吧?我瞧着你心思也不在母妃这里,知道你忙,这便去吧,母妃这里一切都好。那小宫女回头我叫王公公给你送过府去,你且退下吧。” 李云昶倒也不推辞,闻言便行了礼,道:“那儿子这就告退了。” 言罢他便躬身退出了殿,快步而去。 皇后正宫,崔皇后一身正红牡丹掐金锦绣宫装,头戴九凤朝阳金丝累珠衔黑东珠的大头钗,端坐在鎏金座椅上,带着指套的右手食指,轻轻扣击着白玉扶手,听着下头身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回报方才沐雨院发生的事。 “奴婢在院外侯了许久都不见院中闹将起来,便心知是出了岔子,后又见那陈侍卫偷偷摸摸地出了沐雨院的偏门,心知事情有变,只怕那宫女和沈小姐出了变故,这才打草惊蛇被童婕妤和陈宏察觉了端倪。奴婢想着经这一吓,只怕那陈宏再不敢去寻童婕妤,那岂不打乱了娘娘的全盘计划?故而就擅自做主,和傲芙联手杀了陈宏。将此事闹大,便由不得圣上不查。” 皇后闻言瞪了一旁坐着的端宁一眼,这才道:“童婕妤竟允你们如此?” 那宫女闻言便回道:“娘娘放心,公主的本意是想令惠妃那宫女领着沈小姐撞破此事,不想秦王殿下横插(河蟹)进来。童婕妤身边那两名宫女早已被傲竹收买,傲竹只让那两名宫女回复说,她们追出去时看到惠妃宫中的婢女惊惶失措的跑远,想来已撞破此事,童婕妤是个没主意的,当即就被吓得面色全无,经傲竹一番恫吓便失了魂,只想着脱身世外,傲竹进言杀死陈宏嫁祸他对童妃不轨,童妃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当即就点了头。奴婢这才动的手,万不会出什么岔子。何况此事系出后宫,皇上定是要交由娘娘处置察明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娘娘要的只是结局,事实如何皇上和大臣们心中自有定论。” 崔皇后闻言沉吟一声,道:“这事你做的不错,且退下吧,嘱咐傲竹好好看着童婕妤。” 那宫女应了声,便退了出去,端宁公主这才站起身来,愤愤地道:“七哥真讨厌!” 崔皇后闻言面带不悦,瞪了女儿一眼,恼声道:“这事本就是你的错,非要将那沈小姐扯进来,横生枝节。你瞧她不对眼,想要整治她,多的是法子,何必非要借由此事瞎闹,母后还不曾罚你,你倒还敢使性子!” 端宁闻言嘟了嘟嘴,走到崔皇后身边,抱着她的手,道:“母后莫气,人家知错了还不行?若非母后常将人家拘在宫中,人家又怎会去借刀杀人?再者说了,若我亲手对付她,叫人知道不定编排女儿什么呢。倒不如放二哥收拾她,我料想这事她便是知道乃女儿有心害她,也不敢对外说出一二的,我就是要叫她有苦难言。哼,谁叫她与文轩哥哥喝那交颈酒呢,文轩哥哥还请她去帮他料理西郊马场,他那马场宝贝的什么似的,都没邀我去过。” 崔皇后闻言面色便有些恼怒,目光严厉的瞪着端宁道:“母后与你说过多少次,关府权柄已然过大,你父皇万不会再将你嫁入关府。就算你父皇答允,那关元鹤也不敢要你!更何况,关白泽是个老狐狸,一直摇摆不定,左右逢源,岂会甘心早早就与平王绑在一起?便不论这些个,定国夫人也不会叫她那宝贝孙子尚了公主,叫关府的两代主母都姓了崔。崔明月虽是我崔姓女,但她尚且要为她那儿子谋利,岂会甘心关元鹤娶了高门女回去压她一头?你那些心思还是趁早给母后收收吧。那关元鹤便是再好,心中无你也是白搭。你的婚事母后会与你筹谋,你是母后唯一的女儿,是母后的心头肉,母后是万不会委屈了你的。” 端宁闻言面色却是一变,眼眶一红,甩了崔皇后的手便道:“母后别说了!端宁又非傻子,母后说的端宁尽知,只是端宁就是喜欢文轩哥哥。端宁不求别个,就想着在嫁人前任性这么一回,想着既不能嫁了文轩哥哥,端宁能叫他记住我也是心满意足了。女儿身份高贵,却也不求别的,就只这点奢求母后都不答允我吗?” 她说着便淌了泪,倔强地用袖子抹了泪,这才又道:“母后果真不会委屈了女儿?女儿是母后的心头肉,但是和崔家一门的荣辱兴衰比起来,女儿怕也要屈居下位。三哥虽非母后亲生,但却比女儿要金贵的多,与三哥的前程作比,只怕女儿也要论为棋盘上的棋子!生于皇家享受了万般尊荣,姻缘由不得女儿做主,女儿心知肚明,也无怨,女儿嫁人若能助三哥之势,女儿便认命!但女儿只恨!只恨我生了这女儿身,纵是天之骄女,一辈子也都由不得我不认个命字!” 崔皇后见端宁公主泪珠直滚,凄容满面,不由也跟着一阵心酸,眼眶一红,起身拉了她的手,拍抚着,道:“母后的华儿,你这是在戳母后的心啊,母后劝你也是为你好。你既知不能嫁他,又何苦如此,凭白毁了自己个儿的名声,将来再惹得驸马心存芥蒂,与你又有何益?” 端宁闻言却面露讥讽,明眸飞起斜睨着崔皇后,道:“女儿是母后的心头肉,便是心有别恋,驸马能奈我何?名声?可笑,名声对女儿很重要吗?便是女儿行为不端,又有哪个敢多言半句?只怕女儿不能如愿嫁倾心之人,还能借此盼地父皇一夕垂怜之情呢。女儿听闻母后在相看淮国公世子邓梁,那邓梁就是个软蛋脓包,敢问母后,这样的驸马便是对女儿心存芥蒂又敢如何?女儿亦不稀罕他能对我生出什么真情来!” 端宁公主言罢,也不瞧崔皇后那惨白伤神的脸,一甩手竟就扬长而去。 崔皇后望着她果决的背影,颤抖的双肩,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喃喃的道:“罢了,都由你吧……” 且说慧安一路脚步匆匆,出了两仪门才松了口气,待出了宫和冬儿二人汇合坐到自家马车上,这才有功夫静下心来想方才的事。 只她对宫中之事实在是所知甚少,纵使想破了头也弄不清楚今日在那小院中偷情之人到底是谁。 只是料想这事既然李云昶已然插手,便当是掀过去了,应无大碍。再者她对这宫廷争斗,内廷私密是一点兴趣都没,恨不能躲的远远的,自也无心再多做探究。 宫中的人她惹不起,也不敢惹,于是慧安便又转而去想端宁公主对她的态度,可慧安想来想去,还是觉着自己和端宁没什么仇怨,若说真有什么,可能就是因为关元鹤,端宁许是听到了什么话生出了误会。 慧安想着不由叹息一声,揉了揉额头,心道她和关元鹤真没什么啊。若端宁公主真是因这个吃了醋才找她麻烦,那她可真是找错了人,明明应该去找那顾家小姐的。 这般想着慧安倒觉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待下回见了端宁解释清楚应该就好了。 倒是李云昶,据慧安的了解他可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今日竟会搅入这桩麻烦事中救了她一回,倒是叫慧安诧异的同时也有些不解。 想到方才在那假山之中,李云昶搂着自己还亲吻了她的脖颈,慧安不由伸手摸了摸颈子,抿了抿唇。 当时她虽心中惊慌,羞恼的满面涨红,但心思却是清明的,也未曾生出什么欢喜之情来,隐隐的倒是有一种排斥感,是真的不愿和李云昶再多做纠缠。 如今想来,慧安对自己这种情怀既惊又诧,但却也自心底生出一股子轻松来,接着便又怅然又欢喜地扬了个笑容。 她想她对李云昶是真的释怀了,今生她只愿他一切都好,也愿他能寻到那个喜爱的人,过的美满。 而她,经过前世的种种心知自己嫉心甚重,嫁了人却是不会快乐的。她已无意再嫁,只想着好好守护侯府,将来从军中挑个人品好有资质的孩子过继过来,好好教养,这样孩子成器也不比那亲生的差了,这一辈子不照样能过的舒舒坦坦的? 纵使将来皇上剥了凤阳侯的爵位,她守着侯府现有的这些个家当也是过得的。最不济离了京城这是非地也成,反正她在这里无牵无挂的,出了京反倒可以松乏着些,到时候她就带着春夏秋冬几个,好好游历游历这大辉的万里江山,游山玩水,既能开开眼界,长长世面又能畅快恣意,岂不自在? 只这是最差的打算,若能寻个安身立命的技能,能如同男子一般建功立业,让皇上将她这凤阳侯府女世子的名头给坐实了,将来再让她承袭了侯位,那才是上上之策。毕竟这凤阳侯府是她的家,是靠着两辈人的血泪拼搏才得来的,她若轻易丢弃,一来枉做了沈家儿女,再来这里留着她对母亲的美好回忆,是她的家,她又岂能轻言离去? 母亲沈清能够在贵人如云,势利凉薄的京城立足,能够让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簪缨望族的夫人小姐们高看一眼,故而因为她是凤阳侯沈强的女儿,更因为她的那些个战功,靠的还是她自己个儿的本事,若不然外祖父早逝,母亲连个帮扶的兄弟都没有,家中无男丁,凤阳侯府怕是早就不存在了。 故而慧安想的清楚,女子定要有个一技之能,日子过的好赖,关键还得靠自己,别个儿什么也靠不住。 她定要想法子保住着凤阳侯的荣耀才不枉母亲的殷殷期盼之情,母亲地下有灵也才会瞑目。不然纵使她将来让那无良的父亲,让那杜美珂母女都偿了债,只怕母亲也不会开心。 总之今世,她定要活出个名堂来,活出滋味来不可,再也不会因个男人误了终身,纵使世道再难她也定要绞尽心机一步步走自己的路,再不会被男人左右了一切! 慧安想着心里便又轻松了些,面上那份怅然也已不见,想到方才柳姑姑说的话,慧安心头一块大石放下,不由就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待回到榕梨院,慧安刚换了衣裳坐下吃了口茶,便听外面丫头的请安声。 “姑娘,老爷来了。” 慧安的好心情登时便去了一半,只昨日她也算和孙熙祥撕破了脸,反正是在自己的院中,慧安也懒得装,又用了几口茶,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出了屋。 孙熙祥早被丫头们迎进了明堂,正坐着吃茶,见慧安姗姗而出,不由蹙着眉瞧了她一眼,慧安只当没瞧见,上前行了礼,在一旁坐下,寒暄了几句,才听孙熙祥说明来意。 “五日后宫中设宴,一来庆祝东征军凯旋,再来也是为了百官年节进宫拜年与皇上同庆新春。这事圣上下令要大办,届时令六品以上的京官都带家眷前往,各府公子小姐无论嫡庶都可参加,圣上要与民同乐,庆祝大败东姜,天下太平。”孙熙祥说着,呷了一口茶。 慧安今日在宫中已听柳姑姑提及此事,故而未曾多言。发生了端门的刺杀事件,京中贵妇人们死伤甚多,这些事就发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贤康帝可谓颜面扫地,震怒之余自是想着粉饰太平,如今要大肆庆祝也是常理。一来能挽回些天颜,再来也能安安百姓和大臣的心。 正想着孙熙祥此来只怕是要令自己带孙心慈进宫,不由眼底有冷然闪过。 她刚想到此,便听孙熙祥道:“听闻这次宫中大宴,一来是庆丰年,再来几位皇子也都到了适婚年纪,皇后娘娘和几位贵妃有意借宫宴之名好好瞧瞧各府的小姐们。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你母亲早逝,父亲一直惦记着你的婚嫁,此次宫宴你当好好表现自己,若能得娘娘们赞许,对你以后婚嫁也是有益处的。方才为父已吩咐了乔管家,晚些便请云裳斋的秦老板亲自来一趟,给你新赶制两套衣裳,那首饰此时再新打却是来不及了,这几日让你珂姨娘陪你去趟温玉轩,好好挑两样时兴的首饰,到时候你陪同为父进宫,也给太后娘娘问个安。对了,今日你进宫可曾见到了太后?” 慧安闻言心中讥讽,面上却是一笑,点头道:“见到了,女儿去时刚巧太后身体有些不妥,女儿帮着安抚了一阵,皇上还赞许了女儿,赐了厚赏,只怕一会子宫中便会来人宣赏了。” 孙熙祥闻言一诧,瞧向慧安的面色便有些复杂,接着才点头道:“恩,甚好。” 他言罢又抿了口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次圣上与民同庆,专门准了庶子女也可进宫同乐,我们侯府也不好驳了圣意,为父的意思是让你二妹妹与你同去,不知安娘可是愿意?” 慧安早就料到孙熙祥的意思,心里早想好了应对,闻言忙是一笑,一脸的高兴,道:“便是父亲不说,安娘也想请二妹妹和安娘同往呢,有二妹妹陪着安娘是再好不过的了。” 孙熙祥闻言,眼睛眯了眯,满意的笑道:“既如此看你这两日哪天方便就让珂姨娘带着你们姐妹一起出门,也好相互打个商量,好好置办些头面,到时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给为父长长脸。” 慧安闻言却没有应声,反倒微蹙了眉,半响才道:“父亲说的是,只不过安娘担心二妹妹没进过宫,又打小养在浮云巷甚少露面,到时候难免会有些怯场,再失了礼数怕是不美。前些日子方嬷嬷去秋兰院教导二妹妹礼仪规矩,父亲也都瞧见了,二妹妹那样儿实在……不如趁还有几日,叫二妹妹在府中好好学习下宫中礼仪吧?安娘想着凭借二妹妹的聪慧,只要肯吃苦,便是只有几日也能学出个样子来的。至于出门的事还是不要扰了二妹妹的心为好。反正有姨娘在,定能给二妹妹挑选了合适的首饰头面,还能亏待了二妹妹不成?” 孙熙祥闻言也想到了孙心慈的教养问题,在礼数上这个女儿确实有些欠缺,将她拘在府中几日也好,省的在宫宴上丢了他的人。 “安娘想的很周到,那就这样吧,安娘早些歇着,为父就先走了。” 孙熙祥说着便起了身,大步而去。 慧安望着他的背影神情微沉,心道那杜美珂可真是能耐,刚惹恼了杜廖,被赶出了杜尚书府,才被孙熙祥冷落几日,竟这么快便被她三两语哄的又哄的孙熙祥回转了心意,还上赶着来给孙心慈当说客,这女人可真不简单。 宫宴吗,既然孙心慈这么想去,那她这做姐姐的岂能不随了妹妹的意?她想去,她便叫她去,而且这回她得好好想想,叫她那好妹妹好好出出风头才是。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文《庶女为妃之世子爷请绕道》和完结文《重生名媛望族》都是和此文一样风格的一对一温馨风,亲们可以看看哦 075 景心生辰宴 宫里的赏赐来的很快,孙熙祥刚离开榕梨院,乔管家便匆匆来通报,说是宫中来了人已被迎进了前厅,请慧安速速前往领赏。 因只是领赏,并非宣旨,故而慧安回府只与孙熙祥提过此事,也未曾叫方嬷嬷等人准备,如今突然来了宫里的人倒是将府中下人们惊得一阵忙乱,待慧安到前厅时,却见一名身着近侍服面庞清瘦白皙,长着一双三角眼的太监正坐在太师椅上吃茶。 这位太监乃是贤康帝身边伺候的,慧安前世进宫跪求贤康帝收回赐封秦王侧妃旨意时倒是曾见过他,只当时他对自己那态度却是极为不好的。 如今再见到他,不知为何慧安竟有种恍若隔世,落尽尘埃的平静和淡然,她微微一笑,已迈步进了前厅。 那太监吴公公忙站了起来,笑道:“沈小姐可叫洒家好等。” 慧安亦朝着吴公公笑着点头,她虽知这吴公公是个见钱眼开,捧高踩低的人,可如今对他已是生不出什么厌恶之心了。而且如吴公公这样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她也不敢得罪,更得罪不起。 “叫公公好等,是小女的不是。既是朝廷赏赐,小女心中惶恐,不免又收拾了下妆容,公公见笑了。”慧安说着忙福了福身。 吴公公只是贤康帝身边一个不管事的小太监,见慧安竟对自己如此客气恭敬,不由心情大好,脸都笑开了花,一面避开,一面点头道。 “沈小姐对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心洒家一定替小姐呈秉,小姐这就请上前领赏吧。” 慧安闻言一笑,正欲跪下,却闻那吴公公道:“只是一般赏赐,沈小姐站着听赏便可。” 慧安却还是坚持,道:“多谢公公体恤,只是即便是一般赏赐,那也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天大的恩典,小女万不敢有半分不敬。” 言罢已是跪下,吴公公闻言赞许一笑,这才唱道:“沈小姐今日救治太后有功,奉皇上的命,特赏黄金五十两,锦缎三十匹,南海夜明珠一颗,锏镀金凤簪一支,钦此。” 慧安闻言,愣了下这才谢了恩,起身间自袖中摸出两张银票子,往吴公公手中一塞,笑道:“吴公公,不知这锏镀金凤簪……” 吴公公也不推辞,顺手就将那银票拢进了袖中,笑道:“这锏镀金凤簪可是个好东西,佩戴之人可于王妃执平礼,这东西可是太后娘娘特意为小姐求来的,太后娘娘对小姐可是一片关爱之情啊。” 慧安闻言忙道:“不知太后的身子可有好转?小女还未再给太后谢恩。” 吴公公点头一笑,道:“太后服了药,已好转良多,下响还与皇上说了一会子话,精神极好。至于谢恩就不必了,沈小姐心中念着这份恩宠,平日就多念着太后的好便成了。洒家这就回宫复旨了。” 慧安闻言忙送了吴公公出了前厅,又示意方嬷嬷与小太监们打赏,待一众宫人离去,慧安这才缓步回到榕梨院。 贤康帝赏赐的东西已被摆在了桌上,那黄金、锦缎和夜明珠慧安自是不会稀罕,只那锏镀金凤簪却是样稀罕物。拥有者将其佩戴在身,便可于王妃执平礼相待。 秋儿见慧安目光落在那簪子上若有所思,便笑着道:“姑娘,有了这簪子,咱们岂不是就不用怕那姜红玉了?太后老人家一定是听说姑娘在国子监受了姜红玉的气,这才专门向皇上给姑娘求了这簪子,要奴婢说,太后对姑娘可真真比皇上的公主们还要亲上一分呢。” 慧安闻言这才收了目光,瞧向秋儿,道:“以后这话不可再说!” 秋儿一愣,但随即想到,太后不是贤康帝的生母,总是隔着一层,这话传出去确实不好,故而便吐了吐舌头,低了头。 方嬷嬷却是一叹,道:“这簪子虽是金贵,但也就是个死物罢了,你还真当凭它能压住那姜红玉不成?自来得了这种封赏的,也就是摆在家中供起来看的,谁还会真将它戴在头上去和人家皇亲国戚争个长短不成。依老奴看,太后为姑娘求来这簪子也就是表个态,算是给威钦侯府那边敲打提醒一下了。那姜红玉若是个聪明的,当不会再在明面上和姑娘过不去了。” 慧安闻言点头,道:“乳娘说的是,春儿,把东西好好收起来吧。” 翌日,晴了多日的天又开始扑簌簌地下起雪来,慧安用过膳,便靠在软榻上冲外头观望,一夜之间院中已素白一片,银光照的天地亮堂堂的。 慧安特让冬儿在软榻边撑起了炉盆,将窗户推开,瞧着外头精致竟起了兴致,跪坐在软榻上身体探出窗外,一面伸手去接屋檐下飘荡过来的一两片雪花,一面含笑听方嬷嬷回事。 方嬷嬷见她高兴素来知她身体极好,便也不多劝阻,只道:“两处庄子都极好,价钱也稳妥,竹名的意思是那陈家望的庄子虽是离京城更近一些,也便利一些但她想着那处离侯府西郊的庄子极近,姑娘又再三交代一定要行事保密,故而她怕引来庄子上人的注意,就私下决定买了童子镇那处三进三出的院子,如今已是安顿了下来。她传了消息给二汪,今儿二汪来府中送时鲜蔬菜将这信儿给姑娘送了过来,老奴已叫夏儿将他领到了大厨房的厢房中吃茶,姑娘看可有事交托他去办?” 慧安闻言拍了拍手跳下软榻,笑道:“乳娘叫丁二汪给竹名传信,就说她这安排我很满意。另外,春儿,快去将我压在小书房第二格书架后的信拿来。” 春儿闻言快步而去,片刻便将信递给了慧安,慧安交给方嬷嬷,道:“乳娘,这信是给舅舅的,你叫二汪拿给竹名,吩咐竹名让他男人亲自走一趟务必将信送予舅舅亲收。” 她见方嬷嬷蹙眉欲言又止,便拍了拍方嬷嬷的手,道:“我知乳娘担心什么,这信一送出,我和老爷的关系算是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他总归是我的生身之父,乳娘是担心有一日我会后悔吧?” 方嬷嬷果真点头,一叹,道:“姑娘可要想仔细了,其实老爷虽是……但总归心中还是有姑娘的,便是为他自己个儿,那也是盼着姑娘能好的。再者说,姑娘虽怀疑夫人的过世和老爷有牵连,但到底这都是姑娘的臆测,姑娘若因此和老爷生疏成仇,万一来日知晓老爷其实并不知此事那……这感情也是一步赶一步的,姑娘若真请了舅老爷撑腰,虽是能好过些,但和老爷……这可是踏了一步就再无法回头的,舅老爷总归是个外人啊。” 慧安倒不怪方嬷嬷会有这样的想法,任谁想着,那生身之父也是要比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要来的亲的多,可她心中难言的苦却是连方嬷嬷都不能诉说一二的…… 慧安心头一痛,拍了拍方嬷嬷,道:“祖父和母亲当年将舅公赶出府,是为了全母亲和老爷的脸面,如今母亲已然不在,我又已和老爷闹成如今模样,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乳娘只管去送信,其它的乳娘以后自会明白。” 方嬷嬷闻言叹了口气,却捏了那信送入怀中,道:“姑娘但请放心吧,乳娘这就将信送去给二汪。” 慧安由不得叮嘱一句:“这事关系重大,乳娘一定要小心。” 方嬷嬷闻言一笑,道:“姑娘放心吧,如今大厨房那边虽不能说尽是咱们的人,但万婆子向来是个周全的,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说着便出了屋,打了伞往大厨房那边去了。 慧安发了下怔,便见外头承影笑着冲刚进院子的一个身着缂丝长袍的中年男人行礼。 “乔总管请稍等,奴婢去禀报姑娘。” 慧安已然听到了院中动静,更是隔着洞开的窗户瞧见了那乔万全,但却未做出反应,反倒微侧了下身子避开窗口,用余光去打量这位侯府新上任的总管。 他瞧着和周宝兴年纪相当,但却通身透着一股子沉稳的正气,倒是难得。慧安估摸他方才也瞧见了自己,如今她有意轻待,乔万全倒是未曾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和骄纵,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院中,沐着大雪低着头,规矩又不失敬重。 慧安之前便听方嬷嬷说,此人是个通透的,如今瞧着倒是信了几分。待承影进来禀了慧安,慧安才施施然地出了内室在明堂的正位上坐下,道:“请乔总管。” 片刻,乔万全自外面进来,也不敢抬头多看,便恭敬地跪下,道:“奴才乔万全谢姑娘提携之恩。” 慧安闻言挑了挑眉,也不叫起,只盯着他,轻轻地掀了掀茶碗,见乔万全竟神情不变,一脸坦然,依旧态度恭敬地跪着一动不动,慧安不由心中一紧。 这个乔万全却是不简单啊,若他有心依附自己倒是件好事,但若……那可就不好对付了。 慧安想着,这才忽而一笑,道:“乔管家快请起吧,瞧我一时想着一会子要去鼎北王府的事,竟恍了神。乔管家是府中老人了,多得父亲倚重,不必如此拘谨的。” 慧安所不知的是,这么一会子功夫乔万全心中却也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他继任周宝兴做了这侯府的管家,却并不十分高兴,心中忐忑居多。 如今府中的形势他岂会看不明白,老爷和姑娘已开始公然打起了擂台,这个总管不好当啊。两面倒是绝对不行的,他必须在老爷和姑娘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来。 但这个选择岂是轻易能做出的,这和那朝廷上大臣们站队比起来,其中的凶险也是一般般的了,奴才不好当啊。 一方面老爷终是有功名的官老爷,又是姑娘的生身之父,身份上要压姑娘一头。另一方面这侯府说到底姑娘才是正经主子,虽袭爵的事朝廷迟迟压下,但侯府毕竟姓沈不姓孙,何况姑娘还得了太后青眼。 乔万全心中打着鼓,但想到那日慧安杀伐决断竟那么干脆地处置了周宝兴夫妇,那一仗打的漂亮啊,漂亮的不像是十二岁的小姑娘能干出来的事,漂亮的也叫他心中更是忐忑了起来,那杆子秤便有向姑娘这边倾倒的意思。 但那日之事毕竟是未曾亲见,他实难相信姑娘有那般心机和手段,今日来一是探探姑娘的意思,再来便是想仔细瞧瞧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姑娘上来便是一阵威寒的打量,一开口便透着机锋倒是叫乔万全下了最后决心,咬了咬牙,道:“姑娘说笑,奴才再得体面那也是姑娘给的,还是姑娘的奴才。再者,奴才是得了姑娘举荐这才当上这府中总管的,姑娘的恩典,奴才心中清楚明白着呢。” 慧安闻言起身行至乔万全身边,眯着眼笑道:“哦?当真清楚明白?我可听说芙红姐姐昨儿被老爷收了房呢,有了芙红姐姐这层关系,说起来乔总管也算是老爷的岳丈了呢。” 乔万全闻言一惊,眼中闪过不满和阴霾,忙跪下,道:“姑娘真是爱说笑话,芙红连个妾室都算不上,姑娘说什么岳丈不是打奴才的脸嘛!” 说起这个他就生气,他那闺女是个不长脑子的,被老爷的相貌迷惑,一心想着攀上高枝做主子,他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竟愣是打不醒她。 但老爷岂能不知通房是个什么身份,对自己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但却还是不节制地糟蹋了他那闺女,就是想强逼着他站队呢,这怎能叫他心中不气? 他生来就是家生子,就是人家的奴才,好不容易熬到管事一职,想求个恩典叫唯一的闺女脱了奴籍,将来招个女婿,生了孙子也叫他去读书认字,虽不指望着能考个功名,但开个小铺子做个买卖,将来指不定发了家也能做个有地有奴的老爷。 可偏他一做总管,老爷就迫不及待地要了闺女的清白,这叫他怎能不心生不满和恨意。 慧安将他那神情瞧了个真切,心中微喜,上前虚扶了下,道:“乔管家快起来吧,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哎,芙红姐姐有你这样一心为她打算的父亲,也是前世积了福了。你放心,只要你能为我所用,我定不会亏待了你们一家。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老爷那里你可与他虚与委蛇,也不用事事与他对着干。他若有些什么小的要求,你答应了便是。只遇着实在为难之事,也可先应下来再来回我,我既用了你,只要你不生出异心,便不会疑你。这样你行事也少受点阻,再来芙红姐姐那里也能周全一些。” 乔万全闻言心头一暖,面露感动,道:“姑娘如此体恤奴才,奴才感激不尽,定好好为姑娘办事。马车奴才已经准备好了,三姑娘的寿辰礼都是奴才亲自去库房中按姑娘的意思挑选的,姑娘要不要再过过目?” 慧安闻言一笑,道:“乔总管办事我放心,不必再瞧了,你且退下忙去吧。” 待乔万全离去,慧安才笑着瞧向承影,道:“你瞧他说的话可信不可信?” 平日慧安身边的伺候的都是方嬷嬷和春夏秋冬四个,承影虽是二等丫头也时常在屋中伺候,但却也不算得慧安倚重,起码平日里方嬷嬷和四个大丫头与慧安商量事情时,她们还是要回避一二的。 今日冬儿休息,方嬷嬷和夏儿又去了大厨房,春儿去西郊传话,而秋儿则被派去忙过鼎北王府给文三小姐贺生辰的事,故而承影才得以在屋中伺候。 她方才便犹豫着要不要退下,但想着乔总管虽是府中下人,但独自和姑娘呆在屋中却也不妥,也不合礼数,又见慧安不曾吩咐自己退下,这便自行留了下来。 如今听到慧安询问自己的意思,承影似未曾想到,一时一愣,这才忙道:“奴婢不敢妄言,但瞧着乔总管那神情不似作假。” 慧安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未再多言,迈步进了内室。 待方嬷嬷和夏儿送了夏儿那胞兄丁二汪离开,慧安便披了紫貂绒裹边金丝芙蓉花的厚棉斗篷扶着秋儿的手上了软轿,待出了府门又换乘了马车,直奔鼎北王府。 今日因是文景心的生辰,鼎北王府早就下了帖子,一早就不停有各府的小姐们前来,故而宫嬷嬷早就侯在了府门处,瞧见慧安下了马车,便忙快步迎上,笑道。 “沈姑娘可算来了,我们姑娘问几回了。” 慧安闻言一笑,道:“嬷嬷快去忙吧,不必招呼我,这王府我还能摸迷了不成?” 宫嬷嬷笑着点头,又寒暄了几句便叫小丫头带着慧安直往文景心的明心院而去。 鼎北王府在一片银装素裹下倒是呈现了别样风情,和平日里瞧着极为不同,慧安上了青帏小轿一面行,一面赏景倒也乐得自在。 她到了明心院时直接便被带到了园子里,小丫头一面带路,一面笑道。 “今儿咱们老太君高兴,专门拨过来一车银丝炭,说是叫我们姑娘招呼了客人都到湖上的暖阁中,这里四下开阔,一面赏雪一面吃酒才叫美事。” 老太君对文景心一向宠爱,慧安闻言见怪不怪,上了湖中曲桥,但见湖心的暖阁之中早设了茶案席毯,里面尽是香衣鬓影,少女们三五交好的围坐在一处,婢女穿梭案间已是极为热闹,打眼一瞧竟已来了有十五六个小姐了。 慧安一入暖阁文景心便一脸嗔恼的迎了过来,拉了她的手恼道:“我本还指着你早来些好帮我招呼下,你倒是好,这会子才姗姗而来,架子也恁是大了点。” 文景心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瞧着极为精神,气色也极好,向来苍白的面颊不知是用了面脂还是因这阁中火气旺,绯红一片,倒是瞧着比平日少了几分娇弱之态,多了些朝气和娇媚。 慧安瞧着不由开心一笑,道:“我这么个粗人,不来予你添乱就好。” 话刚说完,便听那边一声惊呼,慧安回头却见隔着屏风那边男子的席案边上,文思存从东面的席毯上站起身来,衣襟处不知怎的染了一片酒渍,而茶案上的酒壶正打着转儿,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慧安见丫头们慌忙着上前帮忙,与他擦拭,而他则面露尴尬地推开了婢女,笑着道。 “瞧我,一时高兴竟连个酒壶都未能拿稳,见笑见笑。容我少陪,去更衣再来与诸位赔罪。” 说着便作了一揖向这边而来,慧安心一紧,低了头。倒是文景心蹙眉瞧了她一眼,却也未多言。待文思存到了近前,慧安才依礼福了福身,便听文思存笑着道。 “沈妹妹到了,快请进去吧,这厅口风大,莫着了凉气。” 慧安闻言抬头,便见文思存含笑站在面前。自那日国子监别过,只一晃眼间他却清瘦了不少,只那气质却依旧出尘文雅,从容温和,神情也瞧不出什么特别来,竟和往常一般无二。 慧安本吊着的心却是回了位,忙笑着福了福道了谢,便见文思存冲文景心道:“三妹妹莫怪二哥笨手笨脚打翻了酒壶惊了你的客人才好。” 文景心忙道:“二哥哥若是笨的,只怕就没个机灵人了。快去换下来吧,棉儿去取二爷的斗篷,别叫二爷着了风。” 慧安让道,文思存又冲二人笑了下,这才披了斗篷快步而去。慧安回头却正撞上聂霜霜瞧过来的眼眸,见她冲自己笑,慧安也忙是一笑,和文景心又说了几句便向聂霜霜那桌席面而去。 今日来的多是和鼎北王府相交颇近的世家小姐,皆是注重言行,颇有素养的姑娘。有不少倒是慧安识得的,比如聂霜霜、谢云芝、水轻灵、关家的几个姐妹,还有顾妤馨等。 慧安在聂霜霜身边坐下,便被她笑着打趣了一句:“听闻你昨儿进宫得了不少私房,改明儿姐姐可得到你那府中打秋风去。” 慧安见她目露狡黠,便笑着捏了捏她的手,道:“聂姐姐惯好打趣人,去我那府上可以,只我是个小气的,可是要先检查了拜礼才放行的。聂姐姐是永宁侯的大小姐想来这拜礼不会轻了的吧?” 众人闻言皆笑,聂霜霜已是抬手轻戳慧安的额头,笑道:“你这张嘴啊。” 众女笑闹几句,却闻坐在水榭东头的顾妤馨突然望过来,笑着问道:“我也听闻沈妹妹昨儿进宫竟用急救的法子缓和了太后病情一事,妹妹真是个有心人。说起来我们也都惦念着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体呢,只可惜递了牌子也未曾被召唤,想来便是太后身子一直不好的缘由。妹妹有幸见了太后,可否告知,太后的病情可曾轻了些?” 本来暖阁中吵吵闹闹,众人三五成堆的闲聊,顾妤馨因和慧安这边隔得远,故而微微提高了声音,她的声音本就是难得一闻的悦耳动听,这一言倒是将水榭的其它声音都压了下去。 京城之中本就是埋不住事儿的,昨儿慧安得封赏的事已有不少高门府邸听闻了,但这水榭之中也非全都知晓此事,如今经顾妤馨一言,方才瞧着慧安目有打量的那些人再瞧过来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猜度和思筹。 慧安不明白这顾小姐为何要帮自己,但瞧见她冲自己善意的笑,便也忙欠了欠身,道:“我哪里能帮的上什么忙,是太后慈爱,见我被吓到,特意赏了恩典罢了。太后的身子在皇上的关心下,太医们的调理下已是好了不少,今年我大辉又喜事连连,相信太后的身子定也会越发好起来的。” 顾妤馨闻言一笑,道:“如此我们也就放心了。” 谢云芝便也笑着道:“依我看太后对沈妹妹真真关爱的紧,自打入冬,太后就没见过任何外臣女眷,沈妹妹可是独一份呢。” 文景心也笑,佯怪地道:“谢妹妹这话说的是,太后身边没有闺女,当年可是将沈女侯当亲女一般养在跟前儿呢,和沈妹妹比起来我们这姓文的却是都要靠边站了呢。提起这事却是叫我难受,今儿可是我的生辰,快快别说这个了,哪个再提我却是要急了的。” 今儿在坐的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万没有自己出头的道理,这话题若是再捧下去却是不美了。慧安心知文景心是给自己解围,又见众人闻言笑做一团,忙冲文景心眨巴了下眼睛投以一笑。 众人笑了一会子,便又三五成堆的笑闹起来,慧安的右手边坐的是水轻灵,见她低着头,面颊红彤彤的一直不出声,便拉了她的手笑着道。 “可是闷了?这水榭被炭火烤的还真是暖如春日,不妨吃些果子清清神。” 水轻灵是个腼腆的,她那父亲也是刚升任了光禄寺卿,是从外任上将迁回京中来的,因而对京中的小姐们却是不熟识的。这回是她第一次到鼎北王府来,因而有些拘谨,方才见慧安在自己身边落座便是一喜,如今闻言更是面露感激,笑着回握了慧安的手,两人闲聊几句,水轻灵不由面色一赧,道。 “那日在国子监老有人传姐姐的坏话,我是个嘴笨的,竟都说不过她们,心里当真着急,这下好了,姐姐……” 慧安见她面露愧色,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快别提这个了,没事。你的心意我清楚便好,你既觉着我是个好的,以后可要常来寻我玩。” 水轻灵忙是点头,慧安又问起她在江南惠州的事,两人一言一答的倒是相处的极为愉快,没一会子便亲近了不少。 东面席面,关家的几个姐妹和顾妤馨围坐在一起却也聊得极为热闹,关礼洁说话间瞧见慧安,不由便凑向顾妤馨道。 “顾姐姐和那沈小姐是不是也算不打不相识的知音了?那沈小姐弹琴取巧赢了顾姐姐,顾姐姐倒还帮她。” 顾妤馨闻言捏了捏关礼洁的脸颊,道:“休要胡说,弹琴岂是能取巧的?我那日却是输的心服口服,自也不愿意这么位蕙质兰心的好姑娘被人无端诋毁了去。” 关礼珍闻言,拉着顾妤馨的手瞪了眼关礼洁,道:“我就喜欢顾姐姐这点,从不和人争长论短,待人既真诚又宽和。不过今儿我瞧着顾姐姐帮那沈小姐分明就是有私心呢。” 她见顾妤馨看过来,嘻嘻一笑,道:“顾姐姐分明是听说那沈小姐帮我三哥照看马场了,这会子替三哥还人情……” 她话还没说完,顾妤馨便面色通红,抬了手就去搔她痒痒,一时那边笑成一团。 而慧安此刻正和聂霜霜说起程敏瑜,慧安本是随口一问,担忧着程敏瑜不知情形如何了,却听聂霜霜道。 “你就放心吧,那事一出,翌日关夫人便亲自请了媒人到程府提了亲,给关四公子求娶了程妹妹,春上便迎亲。程妹妹这次也算是熬出头了,料想她那嫡母也不敢再虐待她了。” 慧安闻言惊喜地扬眸,道:“真的啊,那可真是因祸得福了。不如那日我们一道瞧瞧程妹妹去?” 聂霜霜闻言却面露异色,似犹豫了下这才凑近慧安,道:“那日之事我又细细想过,总觉不对。只怕……只怕你我二人都被程妹妹给算计了。” 她见慧安面露疑惑,便道:“程妹妹那日比试前后简直判若两人,本是吓得险些晕厥的人,怎会一上场就精神十足了呢?若真是被嫡母欺凌虐待了,又岂会不尽量遮掩伤口,岂会轻易叫我瞧了去,她难道就不怕你我将她看轻了去?再者说,那日确定由她比试骑射到真正比试相隔了好些时辰,就算没有准备骑装也能叫丫头回府来取,为何到比试之前却突然慌了神呢。” 慧安心中一沉,瞧着聂霜霜,道:“聂姐姐的意思是说她是故意示弱,博取你我同情的吗?可她这么做为什么啊?” 聂霜霜见慧安还懵懂无觉,不由一叹,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有时候馁是机灵,怎有时却糊涂至此。她示弱自是为了你那套漂亮出彩的骑装。” 为了骑装?奇怪,她若是想要穿那套骑装,言明了自己又岂会不予?为何还要转这么个大弯子啊。 慧安心中诧异,但转念一想却是明白了。程敏瑜这么做定是早想好了的,她一早便在算计惊马的事,只怕那惊马的位置,她也是观察已久,精心思虑过的。为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失了清誉,好叫那出手相救的男子不得不求娶与她。 这虽说的容易,但做起来却是极难,首先她得保证会有人出手救她,那就得她足够有吸引力,足够叫那些公子们动心。 程敏瑜故而才算计她的骑装,一来为自己增彩,再来也叫她的计划多几分保障,更有,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子落入怀中总是比那姿色普通的更叫男人怜惜的。 至于为何不明说,这不是摆明的吗,谁要干这种事还会与人说明白,怕只怕她们多嘴传扬出去,本是一场华丽丽的英雄救美,若是换成了有心算计,这其中滋味…… 这下慧安算是全明白过来了,她心中虽不怨程敏瑜,但却也生出一股无力和哀伤来,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她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坏心,利用便利用吧,我只愿她嫁人后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莫要后悔才好。” 聂霜霜闻言也是点头,道:“后悔是定不会的,关府门楣多高啊,她能攀上也算是福气了。我倒真佩服她的勇气,就不怕万一落了空,岂不是自残其身?怕也是被嫡母逼的急了,才会行此险招。只是我心中虽说不怪她,但到底人和人交往贵乎真诚二字,对她我却是不欲再深交了的。” 慧安闻言一笑,未再多言。却与此时,忽而听闻那边传来一阵清脆微显尖锐的笑声,直搅的众人纷纷瞧去。 慧安也看了过去,但见一个身着紫红长褙子,桃红裙子,瞧着有二十来岁的女子正仰着头笑得开怀放肆。 那女子长相倒很明丽,只那通身的打扮却是富贵太过,举至更叫人不敢苟同,若说她是爽朗却也不是,但若说她粗俗却也不好。 她本年龄要大些,说话声音又大,又利索,跟滚瓜倒豆子一般,叫人由不得不注意她。 慧安早就留意到了她,如今见此,不由问聂霜霜,道:“这位瞧着却是面生,不知是?” 聂霜霜闻言一笑,道:“你也瞧着她不同吧?她是平北侯韦方的妹妹,刚从辽州到的京。听说在辽州是出了名的辣美人,性情有些……张扬。” 聂霜霜说着微微靠向慧安,这才又道:“听说都和离两回了,在辽州没有敢娶她的,这回平北侯奉召回京商议北胡的事将她带来,好似有意要在京中为这妹妹选婿的意思。” 慧安闻言倒有些吃惊,又瞧了那女子两眼这才摇头转开了目光。 这日慧安倒是吃上了想念已久的鱼鲙,她因这两日放下好几桩心事故而玩的极为开心,席散之后,故意留在了后头,待文景心去送客人,慧安却被棉儿带着进了文景心平日待客的小祝阁。 慧安与棉儿聊了几句,文景心才匆匆回转,慧安见她满面绯红步履摇晃的进来,忙上前扶了,道:“有什么话不能来日再说,我今儿来的晚却是还没去向老太君请安呢。瞧你,路都走不稳当了,还与我使眼色的。” 文景心坐了,接过棉儿捧上的醒酒汤喝了,这才将人都赶了出去,盯着慧安面色严肃地问道:“说吧,你和我二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慧安听她竟问起这个不由一愣,面上一红,便道:“什么怎么回事?” 文景心登时一怒,喝道:“好你,连我也不说实话了。我二哥哥最近两日整日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前儿晚上还在花园里自己个儿喝的烂醉,大冷的天手都冻裂了,好在后来被紫晴寻到拖了回去,这还烧了一日今儿方好。二哥哥向来是个稳重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这般,我问过紫晴了,她只说二哥哥有言在先若她多嘴,就发卖出去绝不容情。后来被我逼问的急了,才叫我来问你。你再不说实话,我可真气了。” 慧安闻言一叹,想起文思存那张消瘦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倒不知该是个什么滋味了,半响才道:“你劝劝他,我不知道他瞧上我哪里,只我定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人……来日他定会明白的。” 文景心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便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慧安,见慧安面露担忧,满目歉意和惊慌地瞧着自己,她又岂会真因这事怪了慧安? 故而恼了半天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半响只跺了跺脚,坐下来叹了口气,道。 “罢了,我虽不知你为何瞧不上我二哥哥,但这事也强求不得,二哥哥也不是那放不下的人,兴许过些日子就会好了。你不是说没去给祖母请安吗,走吧,我陪你去。” 慧安心中本还装着此事,生恐因此和文景心生疏了,见她不怪自己,欢喜一笑,忙起身和她牵手一道向文老太君的衡富院而去。 谁知到了院中,却被老太君身边的红绸给拦了下来,说是老太君有些不舒服,已经躺下。明心院中的席面刚刚散场,也有几位小姐方才过来辞过老太君,可没听老太君有什么不妥的。 慧安心知老太君这也是因文思存的事在生气,不由心中黯然,勉强笑了笑,将自己扎的十指留伤这才勉强绣成的抹额留下,便告辞而去。 倒是文景心送她出了二门便转身回了衡富院,被丫头请进屋果见祖母正依在美人榻上和周嬷嬷说话,文景心上前问了安,又答了老太君的话,将辰宴上的乐事说道了一遍,这才笑着靠在老太君的臂弯上蹭了蹭脑袋。 老太君那里能不知她所为何事,摆了摆手,下人们便知趣的都退了下去。 文景心这才软声道:“祖母可是生安娘的气了?方才我瞧着安娘心情极不好的走了,瞧样子却是很伤心呢。” 老太君闻言一叹,瞧了眼放在旁边的抹额,道:“她是个好孩子,祖母岂能不知?若是早个一二十年,太后身子还硬朗时候,我倒有心叫你二哥哥娶了她。但如今太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们王府风雨飘摇,今日的荣光却不知明儿能否保得住。你大伯如今正在为你二哥哥请封世子,他的妻子关系重大,却是不能任由他的性子来的。” 文景心咬了咬唇,道:“那祖母可是不怪安娘?安娘她一直将祖母当自家老人看待,若因此事被祖母厌弃,定会很难过的。” 老太君闻言却是一笑,道:“行了,你就瞧着祖母是那等小心眼子的人?” 文景心登时一乐,忙蹭着文老太君的肩头往她怀中拱,一阵的讨好卖乖。 076 淳王发难 慧安回到府中刚换了常服,准备小憩片刻,不承想云裳斋的秦老板竟带着两个绣娘冒雪而来。 这次宫宴既是京城闺秀都允参加,又是选妃宴,那还不知会是怎样个争奇斗艳的场面呢,在装扮上慧安想都没想过要出头,更何况枪打出头鸟,如今凤阳侯府的形势由不得她高调。再来便是她想出头也得有那能耐啊,慧安对自己几斤几两深为了解,压根就没想着能如何叫自己出彩,她的目标仍旧是不丢人即可。 故而对制备新衣的事慧安还真不怎么上心,方嬷嬷将秦老板带进来,慧安因方从鼎北王府回来,一身的疲懒,便冲方嬷嬷道:“叫她们先去秋兰院吧,我这边不忙,一会子再过来便好,也好叫我歇口气。” 一来瞧着慧安面色疲倦,再来方嬷嬷也想知道秋兰院那边会给孙心慈准备什么衣着,故而听了慧安的话也未多言便领命而去。 待慧安躺在软榻上被冰月、寒月两人揉按了半响腿脚,浑身酥软地用过一盏润喉的花茶,秦老板和两个绣娘才姗姗而归。 云裳斋的生意做的极大,京城官宦之家的女眷几乎都是它的老主顾。生意好的叫人眼红,忙时进了门的生意犹且还要往外推,而云裳斋的老板却是个已过三十的半老徐娘。 这老板闺名小双,因姓秦故而人称秦老板,慧安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时正见这秦老板在方嬷嬷的带领下款步而入。 她虽已三十出头,但瞧着却似花信之年姿色正好的美妇,极显年轻。她穿着一身水红色金丝镶牡丹花的锦绣缎袍,外罩浅紫软云罗雨后新荷的灯笼裙,头上只简单地梳着坠马髻,乌压压的侧髻上别了朵栩栩如生的鹅黄色牡丹绢花。 那大朵开放的牡丹花映的她本就妖媚非常的粉面更添了几分神采,五官其实算不上极美,但眼波流转间偏就有一股子勾魂摄魄的韵味,叫人直移不开眼。右眼角下长了一颗米粒大的栗色泪痣,瞧着却不显突兀,反倒给她平添了楚楚动人的风姿。 见她步履轻慢袅袅婷婷而来,便是慧安也瞧的一愣,暗赞一声,做女人做到如此妩媚也实属少见了。 这秦无双乃是贤康帝的四皇兄宁王的外室,在西四坊有一座园子,听闻每几日宁王必留宿一次,对她也算宠爱。 而云裳斋也算是宁王的产业,秦小双一介女子,既做了商人整日里抛头露面,又当了人家的外室,虽则那人身份高贵如宁王,但这么个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女人免不了要被人指点说道。 据慧安所知,京城的夫人闺秀们便没一个瞧高她一眼的,说的话不乏那难听的。只慧安亲耳听闻便有一回,是在平王府的端午斗草宴上,众夫人们由衣饰说到了秦小双。 那安宁侯夫人当时就讥笑出声,说秦小双也是不易,勾栏院的姑娘招呼了男人犹且有私房银子可拿,而秦小双既要与男人暖被窝子还得帮男人赚银子,交的银子少了只怕还免不了一顿责骂,也恁是可怜,真真连勾栏姑娘都不如。 当时附和者何止一二,更有不少夫人猜测秦小双年纪已是不小,宁王又是那么个浑人,只怕再过两年被宁王玩的腻味了,她又失了姿色便会被弃之赶出云裳斋,到时候那些个被云裳斋抢了生意的还不活剥了她才怪,大家还断言,秦小双现如今犹且算是风光,可前面却定是一条死路。 当时慧安并不在意,只听听便罢,可据她后来所知,这秦小双非但没有被宁王所弃,反倒被抬进了府,做了侍妾,半年后宁王妃病逝,宁王府分了家,秦小双年近四十得育宁王幼子,彼时宁王已将近六十,老来得子哪有不爱的道理,当即秦小双便母凭子贵竟压住了府中两位侧妃在宁王的宠爱下一举夺了王府中馈,虽只是个侍妾但过的却是女主子的日子。 而宁王年纪也大了,这么个老花花肠子也不知是厌倦了外头的花花世界,还是老来没了那份体力,抑或真就被秦小双拢住了心,反正是自秦小双进了王府便再未在外头胡来,后来更是遣散了府中未曾生育子嗣的姬妾,日日都留宿在秦小双那院子。而当年讥笑秦小双的那些贵妇人们,却是没几人过的比她更舒心滋润的。 想到这些慧安瞧向秦小双的目光便有些探究和好奇,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倒是出了神。 秦小双见慧安如此不由吊起一双丹凤眼上下将自己个儿打量了个遍,这才脆生生地笑道:“可是奴家有什么不妥之处,怎惹得沈小姐如此瞅着奴?” 慧安这才恍惚着回过神来,扬眉一笑,道:“秦老板好风采,可叫我瞧迷了眼。” 说着面上便是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 屋中众人听闻慧安这话登时皆一愣,秦小双闻言本觉慧安是出口讥讽与她,但见慧安神情不像,眸中更是一点讽刺之意都无,清亮亮的透着一股子真心的赞叹,她一诧之下,却也真心笑了出来,面颊也跟着一红,有些羞措地道。 “沈小姐可真是说笑了。” 慧安见秦小双拘谨,还绯红了脸倒是有些意外,只觉着以秦小双的年纪和阅历,会因她一句真心的夸赞而红了脸,这样一个历尽了世事却还不失童真的女子倒是难得,也就生出了一份亲近之意来。 她忙叫方嬷嬷搬了锦杌子来请秦小双坐下,吩咐丫头们上了茶,这便也不急着请她量身,只与她吃着茶请教起衣饰选配的事情来。 方嬷嬷和冬儿几人见此倒是面面相觑,不明白慧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慧安本有心结交,对自己的意思也不加掩饰,而那秦小双是什么人,岂能看不出慧安的真诚? 她虽不明白慧安对她为何会有如此明显的好感,但心中却着实欢喜。谈了一会子又觉着慧安虽年纪小,但说话举至全然不似个孩子,诧异之下倒也欢喜地与她畅聊起来。 两人都算是爽朗之人,脾性颇有些相投,过不多时,便就聊得开了,从女子衣饰料到脂粉之物,再到坊间吃食……最后更是聊到秦小双经商期间遇到的趣事妙闻,待方嬷嬷忍不住提醒了慧安,两人才算罢。 秦小双倒没想到今日竟会和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片子谈的欢,方嬷嬷打断她们时,她心中倒还诧异了一下,但这实是一件好事,便也未曾多想。见时辰果真已不早,连外头的风雪都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多时,这才忙唤了两个云裳斋的绣娘进来,给慧安量了尺寸。 待秦小双拿出画册给慧安选衣服样式和花色时,方嬷嬷才趁着这会子功夫问道。 “不知我们二姑娘选的什么料子,样式和花色?秦老板告知下,也好叫两位姑娘将颜色错开。” 秦小双闻言一笑,道:“你们二姑娘选的是蒲桃文锦做底料,落花流水花绫压边的一整套小袄和棕裙,底料选的是月白色芍药暗纹花色,压边却要了宝蓝色冰丝纹。样式也选的简洁大方,是这款右衽小袄和这款宽摆起波浪荷叶边的棕裙。至于主腰说是要自己制备就不劳我们云裳斋操心了。” 她说罢瞧向慧安,兀自眨了下眼睛,这才悠悠地道:“二姑娘眼光却是极好的,这套衣裳虽简单素淡,搭配出来定也不俗。这两日奴也没少往各府中跑,选那喜庆富贵之色的却是多,二姑娘这般的可是不多见呢,想来府上的二姑娘平日定也是个不爱艳丽之色的清雅女子。” 慧安闻言一笑,宫宴上皆是权贵公侯的贵女,打扮的自然都是华贵无比,孙心慈倒是明白的很,她既有心要显现出自己个来,岂会让自己流了俗,只怕穿了这通身素雅的衣裳方能显出她的别致出尘来。 “妹妹一向颇有主意的,依秦老板看,我那日当选何种衣饰方显妥当?” 听慧安只说妥当,秦小双不由瞧了她一眼,面带笑意地道:“这回宫宴各府女眷多选织锦,依奴看沈小姐也不必做那繁复的,就这粉红色暗纹蔷薇的织锦料子就不错,不妨便选此料做了褙子,至于下裳选这水红色绣遍地毓秀折枝金丝牡丹的锦绣便不错,这两匹料子都是今年的新样儿,可是颇受欢迎的。” 慧安闻言,心道穿了这身衣裳估摸着当日定淹没在穿红戴金的贵女中,连自己个儿都要寻不到了。 这秦小双倒是个妙人,慧安掩唇一笑,瞧了眼秦小双眨巴了下眼睛,这才道:“安娘和秦姐姐投缘的紧,姐姐也别沈小姐沈小姐的叫了,便称我安娘就好。” 秦小双一愣,这才道:“这怎么好,我这身份岂敢……” 慧安见她推辞忙打断她的话,道:“说起来该称呼一声秦姨才是,只是这天下间却没有如此年轻貌美的姨母的,我叫一声姐姐,却还不知宁王爷听闻了会不会怪安娘托大呢。” 秦小双见慧安是真心对待,便也不再推脱,眼波一转,妩媚而笑,却道:“他才管不着这些个呢,他若说出个一二来,便是嫌弃我老了,瞧我可饶不了他。” 慧安听她那口气中自有一股子亲昵之意,一诧之下倒是笑了。两人又商定了衣裳的款式,秦小双这才辞别而去。 方嬷嬷送走了人,回来见慧安哼着小曲拿着双拐小银钳站在炭炉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炭火,不由便道。 “姑娘怎想着和这秦老板结交,还以姐妹相称,这要叫人知道岂不自落了姑娘的身份。” 慧安放了银钳,笑着回头,挑眉道:“乳娘只说秦姐姐这人怎样?” “人倒真诚,只是商人都重利,遇到那厚利时爹娘都卖得,姑娘与这种人诚心相交却是不妥。”方嬷嬷依旧一脸的不赞同。 慧安闻言也不强辩,笑了笑未再吭声。 因天降大雪,又恰逢文景心生辰,故而这日慧安只是叫春儿往关元鹤的马场走了一趟,交待了些下雪时要注意的事项。 翌日,慧安见天光极好,虽雪融之后城郊的路怕是多泥泞,但想着关元鹤的数度相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他那马场,便叫了冬夏秋冬又往马场而去。 因昨日春儿已按慧安的吩咐来过马场,并将要注意的事项都交代了杨七,故而马场倒没多少事可做,慧安只吩咐给马儿熬些驱寒防冻的药草汤,又吩咐了些细节之处,这便乘上马车往城中赶。 她见雪已融化,天气极好,便想起孙熙祥叫她和杜美珂一起到温玉轩采买宫宴头面的事来,故而便叫春儿打先骑马回府去寻杜美珂,叫她到温玉轩等自己。 慧安进了城一路东逛逛西看看的,直过了近一个时辰这才姗姗到了温玉轩,此时已将近饭点,原本熙熙攘攘的温玉轩早就没几个客人了。 杜美珂虽是在包间之中吃着茶瞧着外头街景,但也是等的饥肠辘辘,好不耐烦,她一想着慧安故意找茬叫她好等,就没个好心情。终于等到慧安来了,谁知慧安又挑三拣四,几乎叫伙计将店中的头面首饰拿了个遍,这才优哉游哉地道。 “我瞧着还是第一回你与我拿的那套头面富贵喜庆,样子也别致一点,如今这都挑花了眼了,方才觉着那套最好,我看就那套吧。” 伙计闻言登时笑开了花,要知道慧安一进包间,说的可是拿最贵的头面来瞧瞧。后来却是越瞧越便宜,伙计本以为今日任他说破了嘴也就是桩小买卖了,不想如今慧安竟仍旧选的最那最贵的,这下伙计倒觉着不枉自己说的口干舌燥,都要嘴角生疮了,忙应了一声,连连赔笑。 杜美珂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见慧安终于选定,便松了口气,又见她选来选去最后却还是要了那套最艳俗的,不由目露鄙夷,站起身来,谁知却听慧安冲那伙计吩咐道。 “将东西包起来送到凤阳侯府去,届时再将钱款给你清算。” 那伙计忙应了一声收拾了东西便打先出了屋,倒是杜美珂闻言一诧,她可知道孙熙祥当日吩咐叫她们来选头面时便叫乔万全往榕梨院送了一千两银票,慧安难道出门忘了带? 她这一诧就慢了步子,慧安已起身行到了近前,却凑近她笑道:“眼见就要年节了,府中要采买的东西实在是不少,听说如今账上都没多少闲银了,实在是拮据的很,这次二妹妹又要参加宫宴平白又多出一项花销来。听闻姨娘那院子连个小丫头出手都极为阔绰,我那榕梨院的怜儿就和聘菊多说了两句话,聘菊丫头一高兴竟都赏了一两银子的茶钱,啧啧……这手笔真是连我这做姑娘的都及不上,依我看,这回参加宫宴的花销就由姨娘先垫付了吧,来日府中银钱宽裕了,我定给姨娘补上,姨娘说这样可好?” 杜美珂本就耐性磨的不剩多少,闻言直气的两眼一歪,尖声道:“大姑娘好算计,堂堂凤阳侯府姑娘们的头面却叫姨娘来垫付,你就不怕说出去叫人笑话吗?” 慧安只眨巴了眨巴眼睛,道:“奇怪,姨娘不说出去谁能知道这事?我听说这回皇上虽说允了庶出子女参加宫宴,但这天一冷,人就免不了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最近不少府中的小姐公子们可都生了病。姨娘不想二妹妹当日也生个什么病不能参加宫宴吧?我相信为了二妹妹的前程,姨娘定是什么都舍得,嘴巴更会缝得严实才对。呵呵,姨娘慢慢想,我可是饿了先走一步。” 慧安说着便咯咯一笑,也不瞧杜美珂那脸色,扶着夏儿的手便出了包间,待坐上马车,却伸了个腰吩咐道。 “去仙鹤楼,今儿姑娘我请大家吃回好的,一会子再吩咐伙计再整饬一桌,带了酒菜回府叫方嬷嬷和寒月几个也高兴高兴。” 春儿在外头闻言,心道怪不得姑娘在城外马车上时便吩咐叫她路过仙鹤楼时去定一桌酒席,原来一早便打定主意要敲上珂姨娘一笔。想着方才杜美珂那张气的发紫的脸,春儿也是一笑,道。 “姑娘发了小财,倒是我们几个要跟着享福了。” 说着吩咐一声,马车便滚滚而动,向西正街驶去。没一会马车缓缓停下,便听春儿道。 “姑娘,仙鹤楼到了。” 慧安掀开车帘,便看到一座颇为壮丽,装饰富丽堂皇的三层八角楼。此时正楼中正是热闹之时,坐在马车中都能听到一楼大堂中伙计流利而极富韵律、抑扬顿挫唱菜名的声音。 慧安正欲下车,却听到前头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发出喧闹之声,她顿了顿便见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公子们打马也到了楼下,阳光照射下,公子们锦缎华服反射出明晃晃的光,直刺人眼。 慧安犹豫了下,吩咐春儿去打听一下,没一会春儿便小跑着回来,凑近马车,道:“好像是鲁国公府的嫡长孙,罗世子今儿个过生辰,在仙鹤楼上摆了席面,请了相熟的几位公子,连淳王殿下都到了。咿,还有关将军呢。” 慧安闻言微微探头瞧去,一眼便见行在前头穿石青色直襟长袍正迈着大步往楼中走的关元鹤,他正和一个穿紫红长袍相貌白皙的男子说着什么,眨眼便一并进了楼消失不见。 慧安闻言,本已生了回府之意,但瞧着春儿几人自听闻要在府外用膳就甚是高兴,想了想终是不忍扫了她们的兴,心想反正关了雅间的门各吃各的也互不相碍,慧安便也未再多想,待淳王一行人进了楼,也下了马车往楼中而去。 谁知她刚上楼,却在二楼弯角处被人从身后撞到,一个踉跄脚下一滑,险些摔下楼去。慧安惊呼一声,面色吓得一白,好在后面的春儿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慧安。 那边秋儿已是大怒,气冲冲地喝了一声。 “你这人走路怎么如此慌张!都不瞧路的吗?” “抱歉抱歉,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慧安听闻一声温和的男音在身边响起,饱含了歉意,扶着春儿的手抬起头时却见一个身着淡紫色儒袍,外披貂绒大麾,头束白玉冠。身姿修长,容貌清隽的年轻公子正对着自己行揖礼。 见人家态度如此诚恳,慧安也不好计较,只瞪了春儿一眼,道:“公子先请。” 那人见慧安不怪,不由点头一笑,正欲举步,刚巧二楼的第一个雅间门被推开,却是白御临笑着出来,对那公子道。 “罗兄今儿做东道却是晚了,纵是寿星翁也没这般怠慢客人的道理,却是要罚酒三杯的。” 慧安闻言便知撞到自己的竟是鲁国公世子罗易知,不由低了头侧了侧身。却是罗易知冲慧安又弯了弯腰,这才冲白御临抱拳为礼,笑道。 “今儿一高兴,这脑子反倒不好使了,我早收藏了一坛子上好的百年状元红,本是预备着今儿启了坛邀大家同品的,谁知临出门竟是忘了带。怕小厮们行事莽撞再碰坏了我的酒,这才又回转了,倒是晚了一步,白兄见谅见谅。” 他这一行,白御临倒是瞧见了站在楼梯口处的慧安。他方才便瞧见罗易知撞了位小姐,因慧安被罗易知挡着倒没瞧清面貌,如今瞅见,不由一笑,道:“原来今儿沈小姐也来仙鹤楼用膳,罗兄,这位是凤阳侯府的沈小姐。” 他说着便冲罗易知介绍道,罗易知闻言忙又冲慧安行了见礼,道:“原来是沈小姐,方才我心切之下撞到小姐,实属不该。辛亏小姐的婢女动作敏捷,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事。方才得小姐原谅,在下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今日乃是在下生辰,不如今个儿小姐在楼中的花销一律记在我鲁国公府的账上,也算是我予小姐陪个不是了。” 慧安忙也福了福身,正欲拒绝,谁知淳王却从雅间中走了出来,拍了拍罗易知的肩膀,却瞧着慧安笑道。 “沈小姐岂是那小心眼之人?今儿你二人既有这机缘,沈小姐不如进了雅间叫易知自行罚酒一杯郑重给小姐陪个不是,岂不是桩没事?” 慧安闻言面色就是一变,且不说一屋子的公子哥自己一个闺阁女子进去不算一回事,单淳王这话便叫人听着不对劲,生出万般旖想来。 她正欲拒绝,便见淳王面色一沉,眯着眼道:“还是沈小姐连这点小事都不见谅,非要易知赔上一桌席面才肯原谅?这仙鹤楼一桌席却也不便宜呢,抵得上鲁国公半月的俸银了吧?” 慧安见他如此,哪里能不明白他这是在故意找自己岔子,只怕是那日在宫中的事他听闻了什么,这才寻自己的麻烦,慧安不由便僵在了当场。 倒是罗易知见两人情形不对,忙笑着道:“是我不对,既是撞到了沈小姐,便该赔礼谢罪。” 谁知淳王却道:“那就用你老子的钱使劲挥霍不成?” 罗易知自也瞧出今日淳王是打定了主意要难为慧安,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由冲慧安歉意一笑。 慧安见事已至此,今日只怕不如了淳王的意,他便不会放过自己,便福了福身,笑道。 “王爷说笑了,说起来鲁国公和我祖父还曾兄弟相称过,听母亲说当年岐山一战鲁国公和我祖父也曾同甘共苦,鲁国公得了一壶水酒也还叫了祖父分甘同味,今日既是世子的生辰,又恰巧叫小女给碰上了,敬上一杯酒却也是应尽的礼数。” 罗易知闻言忙道:“哈哈,当年岐山一战打的艰辛,此事我倒也听祖父提起过。如此说来,凤阳侯府与我鲁国公府倒是世交,实不该因老侯爷离世而生疏了。沈妹妹快请,今日为兄能得沈妹妹一杯贺寿酒,却是意外之喜了。” 两家既是世交,遇到此事进去贺一声寿,吃杯酒那是全礼数,却也不打紧。若是初次相见,这便显得有些轻浮了。 淳王听闻两人没一会便论起了世交,不由冷哼一声打前入了雅间。慧安冲罗易知行了一礼,这才跟着进去,春儿几人自是紧紧跟着,如临大敌。 雅间之中众人早就听到了廊下的动静,见慧安进来纷纷瞧了过来,表情不一。倒是那罗易知早已冲小厮使了眼色,他刚入了雅间小厮便捧了两杯酒过来,罗易知呵呵一笑,道。 “我先干为敬,沈妹妹意思下就好。” 慧安只欲赶紧喝了酒走人,进了屋顶着各种目光根本瞧都不曾多瞧席面上坐着的众人一眼,见小厮将酒呈上,忙掩袖取了酒,趁众人瞧不见时冲罗易知投了个感激的眼神,这才道。 “谨以此酒,祝罗大哥松林岁月、庆衍箕畴。” 说罢掩袖抿了下那酒,便福了福身,道:“如此小女便不打搅了,这就告辞了。” 言罢慧安正欲放了酒杯转身便走,谁知坐在上位的淳王又道:“且慢。本王可从未见过予人贺寿却只抿上两口酒就算完事的,沈小姐难道不曾准备什么生辰礼吗?这般没诚意却是不行。” 淳王说了话,登时倒有几个公子笑着响应,慧安气的几欲暴走,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 “不曾准备生辰礼是小女的不是,今日既品的是这状元红,那小女便说上一个有关及第的笑话,且博罗大哥一笑,全当小女的生辰礼吧。”见罗易知点头,众人也未有多言的,慧安便缓声道。 “且说宏德三年,有一繁州的举子往京城赴试,仆人挑行李随后。行到旷野处,却忽而狂风大作,仆人一时不防,那担上的头巾便被风吹下落在了不远处。那仆人不由惊叫一声,道‘落地了!’举人听了,这还了得,登时便沉了面孔,心中不悦地嘱咐道‘今后莫说落地,只说及第。’。那仆人闻言应下,这才拾了头巾又将行李层层拴好,绑了个结结实实,方挑起担子,得意一笑,大喝一声,道‘如今任你吹破了天去,再也不会及第了。’” 慧安这笑话说的极真,又一本正经,倒似在说一件真事。众人本是当听事情,谁知那仆人最后一句话却暗藏笑料,她言罢,众人一愣之下这才反应过来,皆扶手大笑,有那性子跳脱的,已是笑的将口中酒水喷出。 还有人犹自笑得喘不过气,却还气吁吁地追问起慧安所说的那举人后来有没有及第,亦有人在脑中回想着宏德三年繁州中举的朝中大人,开始对号入座起来。 便是有意难为慧安的淳王,也一个没忍住,哈哈一笑,这一笑倒是不好再出言难为慧安了。 “沈小姐说的可是鸿胪寺署丞姜大人,我记得他便是繁州人,正是宏德三年的两榜进士出身。” 慧安闻言瞧过去,却见出口询问的是坐在关元鹤身边,方才在楼下与他说话的那公子,忙摇头道:“只是小女随口胡诌来的笑话而已,公子且莫猜度了。” 言罢却由不得将目光往关元鹤那边瞧了一眼,正瞧见他微低着头,唇角却也留着一抹笑意。慧安不欲久待,收回目光,正欲趁淳王高兴赶紧走人,谁知却与此时又有一名公子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这人长的极瘦,身量又高,打眼一瞧就跟个移动竹竿一样。他头带紫金冠,一粒起码有桂圆大小的明珠镶在冠上。身上穿了一件猩红万福团花图案的锦缎圆领袍,腰间系着花鸟纹嵌一圈红蓝宝石的腰带,其上竟挂了五六个香囊,花里胡哨好不热闹。 他装扮的恶俗,长得却是眉目如画,五官精致的犹如女子,眉心之间倒还生了一颗朱红美人痣,叫人瞧着不由有些移不开眼。 他突然冲进来,慧安免不了要打量一眼,见是如此模样的公子不由一愣,谁知那公子一瞧见她,便哈哈一笑,道:“我说这屋子里怎么笑声不断,原是有如此美娇娘在。啧啧,这是哪个楼里的尤物,瞧着倒像个胡女,真真对爷的味儿。” 说着抬手竟就往慧安面上摸来。 ------题外话------ 今天状态不佳,半夜三点写到现在也没能码出个万字来,更的也晚,抱歉了。 077 作弄钱若卿 “我说这屋子里怎么笑声不断,原是有如此美娇娘在。啧啧,这是哪个楼里的尤物,瞧着倒像个胡女,真真对爷的味儿。” 且说此人入了雅间便出言无状,他一言一出,登时屋中便跟咋了响雷一般,再无一点声息。 慧安本瞧着眼前这人有些面善,正盯着他眉心那颗美人痣瞧,不想竟听到如此混账的话。登时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直愣了下才回过神来。 倒是秋儿闻言已是大怒,抬拳便往那人身上砸,大喝一声:“登徒子!” 慧安醒过神见秋儿拳头已然挥上,吓了一跳。这人虽是轻浮但能在如此场合还敢乱来,那身份岂能低了,她倒还罢,但秋儿毕竟是一个小丫头,只怕到时候会惹来麻烦。 慧安想着,忙用左手拉住秋儿,死死拽住,右手却素腕一扬,将手中方才抿了一口的酒盅一泼,登时便兜头兜脸地浇了那人一脸。当即,屋中的气氛便又变了一变,更加的无声无息了。 那人被酒一浇不由愣住,慧安本就不欲在此久待,出了这种事情越是纠缠越会闹的满城风雨,故而心中虽气恼不已,涨的满面通红,但也不再多言,将酒盅子往那人胸前一砸,拉着秋儿便绕过他出了雅间,直奔楼梯而去。 那人许是从未被人泼过酒,一时竟没反应,待慧安行至楼梯口这才听到雅间中爆出哄笑声和打趣声,吵哄哄的也听不清都说的什么。 慧安气的头脑发懵,也无心去听,快步下了楼,直接便冲出了仙鹤楼。她本是欢喜而来,结果闹了一肚子闷气,上了车狠狠地跺了两脚,这才吩咐春儿等人打道回府。 到了府门口,小厮去了角门的挡板,慧安吩咐马车直接开了进去,在二门方下了车,她见秋儿几个面色都不好,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扯了个笑脸,道。 “行了,我都不气了,你们一个个还摆起脸子给姑娘我看不成?一会子谁也别跟方嬷嬷提这事,免得嬷嬷再平白受一回气。” 言罢,打先回了榕梨院。待慧安回到内室,吩咐秋夏秋冬自去忙,便由冰月和寒月跟进了屋,冰月自橱柜中取了件猩红的家常褙子,正欲给慧安换上,谁知慧安转头瞧见那衣裳,登时方压下的火气便又一窜而上,怒火三丈地指着那衣裳便道。 “将这件褙子给我拿去烧了!” 冰月吓了一跳,一时愣在当场,恰好春儿从外头进来,忙推了冰月出去,又取了件半新不旧的淡紫色长褙子,这才与慧安换上。 寒月手脚麻利地端来了漱口的玉杯,净面的银盆面巾,等慧安又洗漱一遍,这才坐在妆台前,打散了长发。 方嬷嬷进屋见慧安盯着镜子发怔,便挥了挥手令寒月二人出去,亲自拿了梳篦给慧安通发。 慧安这才回过神来,她瞧方嬷嬷神情便知秋儿几个还是没能瞒得过她,便笑着道。 “嬷嬷,你瞧,你家姑娘真就长的那般艳俗吗?” 方嬷嬷闻言,面上更加发沉,不由用梳篦打了慧安一下,这才训斥道:“不准胡说!我大辉名士贵族面上都追捧那种娇娇弱弱、样貌清纯、瞧着贤良端淑的女子,这才惹得夫人闺秀们个个都打扮的清丽娇柔,就恐落了艳俗,被人瞧低了一眼。这一两年京中竟还流行起什么垂泪妆,弄的一个个瞧着都跟弃妇一般,嬷嬷是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可实则哪个男人不爱那妖娆明媚的,要不那秦楼楚馆中的胡姬怎会那般受欢迎。” 慧安闻言莞尔一笑,瞧向镜中,那一头蓬松的波浪长发被放下,映着那张艳丽的小脸,比一般人稍显突兀的五官,虽模样仍小,但却也妩媚妖娆,也难怪那人会将她认成青楼姬女。 她本身上就少了书卷味,既不沉静,又不喜伤春悲秋,整日娇滴滴的垂泪伤怀她也是做不来的,偏又生了这么张不合时宜的脸,也难怪不招贵女们的喜爱。 见慧安盯着镜子苦笑,方嬷嬷却道:“姑娘不必在意那混人的话,只听那人说话便不是个什么好的,定是整日里都留恋烟花之地的,这种人你与他计较什么。再者,秦楼楚馆的胡姬怎会有姑娘如此高贵的气质?依老奴看,姑娘这模样却是极好的,将来嫁了人,没有哪个是不爱的。” 慧安闻言面上一红,嗔恼的瞪了方嬷嬷一眼,方嬷嬷便也笑了。 慧安想到方才在仙鹤楼出言无状的那人,这便又想到他挂在腰间的那一堆花里胡哨的香囊来。 大辉的香囊和荷包是通用的,既有用来装香料的,也有放随身物品,或是碎银的,充当钱袋使用的。但大辉男子佩戴香囊的却是不多,像京城的贵公子们便更喜欢用镂空的熏香球。 大辉制作熏香球的工艺极高,公子们佩戴在身的熏香球既精致又雅观。材质样式也是多种多样,或金或银或玉或铜等,甚至木头也可用来雕花做成熏香球。 这种镂空球,中心有放置香料的香盂,由两个持平环支起,在香盂本身重量的作用下,盂体始终保持水平状态,无论薰球怎样滚动,香料总不会倾洒。 因此既好看,香味也能更好的透出,又比香囊要彰显身份,故而香囊却是落了下乘,只有蓬门小户的男子才会挂戴。 若香囊装了银钱,那一般人更不会佩戴在身了,多是令身边小厮带着,或是直接放在怀中。 只有一种情况,公子哥们会将香囊挂在腰间,那便是要逛秦楼楚馆时。 香囊中多装赏银或是玉器小件之类的东西,遇到那可心意的姑娘随手拽了打赏用的,当然也有那叫姑娘自己往腰间摸的,故而香囊这物件可真是逛青楼既方便又便与制造旖旎的好配件儿。 这也使得公子哥们更不愿在腰间挂香囊了,便是马鸣远那等天天往青楼中鬼混的主儿,慧安也只有一回见他腰上挂了个香囊。 可方才仙鹤楼上那位竟一口气在腰间挂了六七个香囊,这般人物慧安还真是从没见过。那人这只差在脑门上写上淫棍二字了,真真是个脑残。 和这种人她确实没有计较的必要,慧安想通这点,便也摇头笑了起来。方嬷嬷见她不再难受,这才一面手如灵蛇地给慧安挽着小篆儿,一面道。 “说起来夫人还是肖似老侯爷的多,老奴听说夫人那位生母可是地地道道的胡女,高鼻美目,似还长了一双蓝色的眼睛呢,只可惜是个烈性的,红颜薄命啊。” 沈强是个好色的,不光常常留恋青楼之所,府中小妾也是不少,但其子嗣却多艰。 沈清的生母本是亳州一名青楼卖艺不卖身的胡姬,沈强打仗路过毫州时抢了回府,也算宠爱了一段时日,只大军开拔时便将她仍在了脑后,给了遣散银子,打发了事。 可他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年,这胡姬竟遣人送了口信来,说是有了沈强的骨血,已然一岁有余。沈强自不怀疑一名无依无靠的小小胡姬敢欺瞒自己,故而大悦之下带着人便直奔毫州,寻到了那胡姬。 他赶到时,那胡姬带着女儿已饿了几日。却原来沈强离开时给了不少遣散银子,胡姬已然买了小院从了良,过着清净日子。后又发现有了身孕,还非常高兴,买了一个婆子专门看顾着,只用沈强留下的银子便能好好教养孩子长大,自己这也算有了依靠了。 可她那模样又岂容她过的清净,先开始许是那些打她主意的人还顾及着沈强,不敢做什么动作,但后来见胡姬连女儿都生了出来,沈强却一点消息也无。便料那孩子必不是沈强的,胡姬也早已被沈强丢弃。 故而各种麻烦便频频上门,胡姬日子过的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只能用最后的积蓄给沈强送了信儿,这才带着女儿东躲西藏过日,直到沈强寻来。 胡女从来都是没有什么贞洁观念的,更何况沈强也就是将那胡姬当成个玩物,更不会想着要这胡姬为他守什么身,故而到了毫州,岂能不动容?已然打定主意,以后必要好好对待这胡姬。 谁知一个手下却进言,说什么反常即为妖,还道胡姬那女儿定非沈强骨血,那胡姬本就是个烈性的,又饱受了这一番苦楚,本已是心灰意冷,也就是不放心女儿才苟恋尘世,如今沈强已然到来又听闻这话,她悲愤之下竟当即便投了江。 沈强着人寻了两日,只捞上来一具尸体。待处理了胡姬的后事,这便带着女儿离开。 他本对胡姬就生了愧意,又膝下无子,对胡姬留下的女儿岂有不爱之理? 带回府中便让正房刘氏养了这女儿,取名沈清,后来更是颇为爱重,便是领兵打仗也将女儿带在身边,而沈清虽有胡女血统,但长的却越来越肖沈强,尤其那脸型和眉宇间的神情。 但那胡姬虽说是沈清生母,可毕竟身份低微,便甚少被人提起了。如今方嬷嬷说起她来,慧安却也是怅然一笑,对方才的事却更释怀了几分。转而又想到杜美珂的事来,不由问道。 “秋兰院可曾来了人?” 方嬷嬷一笑,道:“珂姨娘叫聘菊送了一千两银票来,老奴已收起来了。” 慧安闻言咯咯一笑,但随即想着杜美珂能这么爽快地就拿了银票来,故然是因为她怕自己真不顾脸面,就是压着不叫孙心慈去参加宫宴,但也说明她就没将这些银票放在眼中! 她的银子能是从哪里来的?慧安可不会觉着是出自杜尚书府,顿时便又气的沉了脸。 方嬷嬷见此也未多劝,梳好小篆儿,便道:“饭都摆好了,姑娘虽在外头用了不少小吃食,但都不当饭,怕也该饿了,快别乱想了。” 慧安这才点了头,又起身凑至方嬷嬷耳边交代了几句,见方嬷嬷笑着点头,这才移步出了内室。 谁知翌日慧安刚用过午膳,便见孙熙祥进了榕梨院,他身后跟着的却是杜美珂。慧安一见二人这般架势,便就知道定是来寻事的,登时面色便是一沉,后又冷笑一声勾了勾唇,这才施施然地出了屋。 果然她这才刚行了礼落座,孙熙祥就一脸严肃地蹙着眉道:“方才为父回府时恰好碰到栖霞寺掌管佛前灯火的那慈安大师派来的小沙弥,说是府上为你母亲在寺中供奉的长明灯这两日频频无故熄灭,为父已让乔总管重续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并求寺中大师为你母亲念经祈福。只是为父这心中还是不安啊。” 杜美珂亦面色沉重,道:“这佛前长明灯可保夫人死后享福报,不坠恶道,投生做人,能出生在尊贵的佛化之家,保夫人一生平顺。如今无故熄灭,总是不妥,依我看定是夫人在天有灵,思念大姑娘,这才借此相示。” 慧安闻言面色一冷,瞪向杜美珂,喝道:“父亲与我说话,你一贱妾插什么嘴!你这是和谁你啊我啊的?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杜美珂闻言气的咬牙切齿,狠狠瞪着慧安,待孙熙祥蹙眉瞧了她一眼,才满面委屈地低了头。 孙熙祥这才回头,叹声道:“珂姨娘说的也是为父所想,为父的意思,宫宴是不能耽搁的,但你母亲既想念你也不能不全了孝道。不如便叫方嬷嬷先走一趟,去寺中先带你为你母亲祈福念经。待宫宴过后,你再到寺中住上两日,全了你母亲的心愿才好。” 慧安虽知这是两人在寻她麻烦,不定又打什么主意呢。但这事却也容不得她说个不字,不光是孝道压着,她若敢说个不字便是大不孝,只事关母亲,她不应心里也是难安。 故而慧安闻言便起身点了点头,福身道:“此事女儿知晓了,下响便给方嬷嬷收拾下叫她先往寺中去。” 孙熙祥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再多留又交代几句便和杜美珂一道离去。 慧安冷眼见两人出了榕梨院,不由蹙眉神思,秋儿已面满愤恨的道。 “也不知这珂姨娘又要起什么幺蛾子。如今她已没了娘家人撑腰,姑娘,不如咱们想个什么法子将她赶出府去,也落个眼前干净。” 赶出府去?那岂不是太便宜了她,对杜美珂这种人就该叫她好好活在世上,尝尽了人间冷暖,享尽了众叛亲离的滋味那才叫妙。 故而慧安闻言只是一笑,道。 “且看看她要做什么吧,乳娘也不必担心府中,只管去寺里休息几日也是好的。秋儿,你们几个去帮忙给嬷嬷收拾一下,这几日天越来越寒,多带些防寒的衣物,这会子寺里的炭也不知宽裕不宽裕,你去寻下乔管家另外给嬷嬷带上一篓子好炭。” 待秋儿几人退下,只留了方嬷嬷一人,慧安才道:“去寺中几日也好。乳娘,每年年节前柳姑姑可都会往栖霞寺代太后念经吃斋为百姓祈福的,今年虽说太后病了,但我料想便不是柳姑姑,太后也会派程姑姑,或是身边其它的得力人往寺中去。乳娘到了寺中不妨多走动一二,再来前些时日我说的关于开棺的事,也该安排一二了,我不想久拖,倒不如趁着这次出府一并办了的好。” 方嬷嬷自那日后也曾劝过慧安多次,最后开棺验尸的事倒是被慧安给说服,如今闻言倒是没再多说,只点了点头,道。 “姑娘自己个儿在府中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慧安却一笑,“乳娘放心吧,如今府中已不比以前,下人们却是安生多了,我料那珂姨娘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她这两日只忙孙心慈参加宫宴的事,只怕已是分身不得了。再说还有那四个丫头在呢。” 方嬷嬷想了想,觉着慧安说的也颇有些道理,又想到这些时日慧安长大了不少,行事思虑都极为周全,这才笑着点了头。 待下响方嬷嬷刚离开府,夏儿便神神秘秘地揣着一封信进了屋,那信却是丁二汪新送入府中的。 慧安见了信,心口便是一阵急跳,令秋儿守住门,这才匆匆打开了那信。信果然是沈峰所写,上面只歪歪斜斜地写了两行字。 慧安本还不明白怎么这么快就会有了回信儿,却原来沈峰现在已经在进京的路上,算算路程最晚来日上午定然能够进城。 沈峰那信只说即日便可到京,一切待见面再叙,寥寥数字,不过一张薄纸,别提写到什么动情的话了,便是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慧安本捏着那薄薄的纸心中还七上八下,要知道她给沈峰的那信可是斟酌来斟酌去,用心写了足足有三四页之多。故而慧安便想是不是沈峰还忌讳着当年的事,或是怪祖父和母亲冤枉了他,不愿和凤阳侯府再有什么瓜葛。 但随即看到那纸张上歪歪扭扭地写的奇丑无比的字,再想到方嬷嬷说沈峰大字不认几个,却是心中一安。想来这封信定然是沈峰亲笔所写,既能得他如此对待,他心中当是对她还算重视才对了。 慧安这边想着倒是笑了起来,关于沈峰的事,慧安只和方嬷嬷商量了,几个丫头却是不知的。如今见慧安笑得开心,不由也跟着开心。 “姑娘,这是谁给姑娘的信?瞧把姑娘给乐的。”秋儿已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慧安这才收了信,吩咐春儿仔细放好,笑道:“等明日你就知晓了。” 说着站起身来,道:“冬儿去叫乔管家将西跨院收拾出来,就说我有贵客要招待,叫他仔细些。昨儿一早秋儿和春儿陪我去西城外的十里亭接人,夏儿守住院子,冬儿也留在府中,明儿再到西跨院去瞧瞧,你心最细,看看缺了什么就叫乔总管再置办,定要将院子收拾的停当才好。” 虽说慧安还不确定沈峰会不会到府中来住,但是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停当免得到时候礼数不周,先就留个不好的印象才好。 大辉每年年底,各州府县的官员都要进京奏事,同时也朝贺新年,这回沈峰进京怕也是因此。也不知是否带了家眷,慧安又想着不知沈峰都有什么家人,好不好相处,一时倒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该作何准备。心想着,要是方嬷嬷在就好了,这些事方嬷嬷总是比自己要想的周全的。 她坐下又思虑了一会,想着沈峰亦是北方人,吃食上起码不会有什么差异,便又吩咐秋儿交代大厨房准备些寻常糕点,再多采办点稀罕食材备着。又想了想,点了几样京城贵女们平日爱吃的零嘴,吩咐春儿亲自去各大酒楼、糕点铺子采买回来。又忙着叫夏儿将橱柜打开,挑来挑去选了明儿要穿的衣服,这才静侯翌日的到来。 到了旁晚,慧安一时无趣,正跟冰月学着打络子,却见秋儿一脸沉郁地从外头进来。慧安瞧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是个压不住话的,便也没理会她。 果然没一会,秋儿便蹭到了近前,气呼呼地跺了跺脚,道:“姑娘知道今儿在仙鹤楼那个对姑娘出言无状的混蛋是谁吗?” 慧安倒是一点也不奇怪秋儿会叫人去打听那人身份,闻言一笑,扬了扬眉没有吭声。 秋儿见此,没好气的道:“看来姑娘是真不在意了,可奴婢这心里却是不好受。要说那人还真有些来头,竟还是个侯爷,他是静敏长公主的儿子,皇上亲封的什么靖北侯。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姑娘,你说他怎么就……怎么就那般没个体统呢!不行,奴婢才不管他侯不侯的,定要想个法子替姑娘出口气不行。” 慧安闻言这才恍然,怪不得她瞧着那人面善,可不,他那眉心的美人痣和静敏长公主倒是如出一辙呢。 也难怪这人找不到媳妇,就这股子混闹的劲儿,估计不出一日满京城都知道他那脾性了,长公主要想在京城给他寻门亲事,只怕更难啊。 谁家的嫡女不是宝贝,岂会嫁这么个不着调的,长公主除非直接请了圣旨赐婚,叫人家不得不嫁女,不然…… 慧安想着不由摇头一笑,劝了秋儿几句,见她还是一脸忿忿,想着反正秋儿就一小丫头片子,又不可能真将那钱若卿怎么着,便也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天色一黑一亮,眨眼便到了来日的清晨,慧安一早便收拾妥当,带上春儿和秋儿登上马车便直奔西门。 因沈峰不知她会前往接人,而慧安又从未见过沈峰,怕路上再因互不相识错开了,故而慧安还特别吩咐乔管家将马车上沈府的标志挂在了显眼的位置,这才算安了心。 马车很快便出了城,直奔十里亭,因时辰尚早,故而从城门到十里亭的官道上人却也不算多。一路马车跑的飞快,前日的积雪还未融尽,田间地头仍旧白茫茫一片,瞧着倒也别样舒心。 慧安推开车窗,吹着凉风,心里一片清明。待到了十里亭,秋儿二人打先进了亭子,收拾一番慧安才下了马车。 十里亭是指乡间古道供行人避风雨,纳凉御寒及歇息的凉亭,京郊的十里亭也就修缮的更加整齐干净一些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石亭旁边倒是有几颗老樟树,因是冬季光秃着树干,积雪将融未融,在阳光下向下滴着透亮的水珠儿,一旁的系马石已被磨得泛光,倒如玉砌一般。 慧安坐在亭中,一面瞧景一面不停向西面的管道上张望,不时便会有鲜衣怒马之人经过,但却未见有似沈峰身份的人或马车过来。 因慧安进了亭子便吩咐老赵将马车停靠在了路边,料想若沈峰经过定然能瞧见那马车上的标记,却也不怕会错过,这就捧着手炉不再焦急。 谁知她沈峰还没有等来,却倒等来了一个昨天还被秋儿挂在嘴上咒骂了大半日的人物。 且说慧安正赏景,便见官道东面打马奔来几人,一个穿亮紫色的五彩绣宝相花劲装,翠蓝色圆领内衫的公子打马跑在最前头,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四五个仆从打扮的小厮。 因这几人皆骑高头大马,马蹄声又落的急,故而慧安便扭头瞅了一眼。又见那打头的公子穿戴实在鲜亮便多瞧了一眼,这一看倒是又留意到了那公子身下的马儿,只见那马不光高大健硕,奔跑起来犹如闪电,更有它长的异常漂亮,是匹罕见的花色马。 毛色竟呈五花色纹,而且那马的鬃毛还被修剪成了花瓣形状,奔跑起来鬃毛飞扬,若如一朵盛放的海棠花迎风招展,异常惹眼。 慧安正瞧的带劲,却见那马不知怎地,竟突然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暴跳起来。 那公子控马技术极好,可马儿却不知怎的竟越来越狂躁,嘶鸣着癫狂着摇动身体四下狂撞,许是瞧马儿不对劲,那公子不再执着控马,先一步半掉在了马侧,待马儿甩身之际跳了马,在地上滚了两下,便跳起来吆喝着叫小厮们去追马。 那马儿将人甩下后奔了一段竟直直向慧安这边奔来,转瞬便到了跟前儿,秋儿和春儿本还瞧的好玩,正一言一语地指着那马说笑。见马直冲这边而来吓了一跳,忙护着慧安出了亭子往一边躲。 那马到了亭外却未再急冲,只将右边脑袋不停往亭边的一颗樟树上蹭,蹭了两下却又急躁地拿头去撞树,没两下头上便见了血,那样子还真是瞧着骇人。 “姑娘,他这马是怎么了?不知疼的吗?怎拿头撞树啊!” “姑娘咱们还是躲躲吧,别再被这马撞了才好。” 秋儿和春儿一言一语刚说完,那马儿的主子便赶了过来,秋儿望过去,登时便啊地一声大叫,气恼地道。 “怎么是他!” 慧安望去也是一愣,那穿戴鲜亮的公子可不就是昨儿那钱若卿嘛。他今儿虽是穿了一身劲装,未曾佩戴那一堆吓人的香囊,但身上打扮却依旧不敢恭维。 通身的锦衣自不必提,那头上竟扣了个明珠发圈。说白了就是东珠串成的发圈,那东珠起码有二三十粒,虽没昨儿那颗大,但也颗颗饱满,更难得的是大小还出奇的一样。慧安算是明白了,这人和他那姓氏一般,对自己个儿的装扮也是要处处奉行一个钱字的。 只那钱若卿倒似极为宝贝马儿,见马儿如此情景一脸心急,未曾往慧安这边看,便直奔那发狂的马儿而去。 倒是几个小厮见他往上冲,吓得忙将人拉住,劝道。 “爷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小的们怎么跟夫人交代啊。您且先歇着,咱们定将胭脂给您安抚住。” 那小厮刚拉住钱若卿便被他劈头盖脸地一巴掌拍开,喝道:“什么三长两短,爷就那么不济事?少跟爷显摆能耐,赶紧给我闪开,要是爷的胭脂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爷就去跳井殉情了,到时候瞧母亲饶不饶你们。” 那小厮哪里敢真放手,死拉着他,冲另外一个胖小厮使了个眼色,胖子领了意取了绳索飞快地挽了个套马圈,便冲发狂的马甩了过去,他人虽胖,动作却不马虎,竟一套一个准。 几个小厮倒似都会些拳脚功夫,见他套住惊马,忙都上前帮忙。马儿受了惊,又被如此折腾岂能不疯狂挣扎?顿时便乱踢乱跳起来,钱若卿见此大惊,伸手便冲拉着他那小厮腋下探,小厮似很怕他这招,登时丢了他便跳出老远。 钱若卿已是一个闪步,跳上了马,一面控马一面道:“赶紧给爷捆住它!别让它给爷跳残了。” 有他控马,又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小厮帮忙,很快便将那马四肢上了套,待钱若卿跳下马背,几人同时一用力,那马便发出一声巨响躺倒在地。 钱若卿这才松了口气,蹲在地上检查了半响,却也没弄明白那马是怎么一回事。最后只好吩咐那胖小厮回城去抓个兽医过来,自己则抚摸着那马的鬃毛,不断冲那马儿说着话,瞧着却是焦急不已。 慧安已在一旁瞧了半天,见马已被制服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不由冲秋儿眨巴了眨巴眼睛,悄声道:“你不是想报仇吗,瞧你家姑娘的。” 她见秋儿眼睛一亮,便款步绕过小亭往钱若卿那边走,笑着道。 “公子不知你这马儿怎么了,我却是知道的。” 钱若卿闻言抬头,正瞧见慧安举步而来,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后,为她镶了一层柔和的金光,脸蛋儿娇嫩,五官艳丽,直晃人眼。 慧安今日因要接沈峰,故而特意装扮了一番。穿着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海棠织锦短袄,下着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披着银狐毛月白斗篷,头上绾着如云的朝月髻,上只别了几朵娟秀小巧的海棠绢花。既清新又不失富贵,整个人瞧着犹如一支白玉兰花苞一般,明媚之极。 她见钱若卿只瞧着自己不说话,便就又上前两步在马儿身边蹲下,眨巴着眼睛看向钱若卿。 钱若卿这才扬眉一笑,满眼兴味地问道:“是你啊!你倒是说说胭脂是怎么了?若说的好我送你千金以作谢礼。” 慧安闻言无语,只道这可真是活生生的散金公子,一掷千金啊。她由不得白了钱若卿一眼,道。 “谁稀罕你的金子!我就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才忍不住帮你一回而已,你这人怎就那么俗呢。” 说着还意有所指的将钱若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钱若卿倒也不恼,反倒往前凑了凑,笑得一脸讨好。 “沈姑娘请说,要是沈姑娘救了我的胭脂,叫我做什么我都答允。” 这钱若卿说起来年纪已是不小,这般讨好卖乖宛若小孩,登时便叫慧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退了一步,这才一本正经地道。 “你这马是……中了邪了!” 听慧安知晓这马发狂的缘由,众人本都盯了过来,哪想慧安竟吐出这么一句来。别说钱若卿,连秋儿二个也愣住了。 却听慧安道:“你瞧你这马儿,无缘无故的突然发狂,还癫狂地自残用脑袋去撞那树,不是中了邪是什么?钱公子不是京城人可能不知道,这西郊当年圣祖爷攻城时可死了不少人呢,就草草地埋在了那头的山坡下,阴气是极重的,晚上这边常能瞧见鬼火呢。你这马儿方才还好好的,奔至此处便突然癫狂定是被阴气给冲了。” 这年头一般人都信鬼神之说,也轻易不会说那鬼神之事,众人本还一脸诧异,听慧安如此正儿八经地一说,再见那胭脂虽被绑缚了四个蹄子仍旧不停地抬起头往地上砸,就又信了几分。只觉还就是这么一回事,这马的表现和人中了邪却是一般的。登时那方才拦住钱若卿的小厮便面色一变,问道。 “那依小姐看该如何是好?” 慧安见钱若卿不语,面上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也不知他心里作何想,是信了还是压根就不信。她正欲再说两句加把火,却见他那小厮已是上了钩,慧安不由心头一乐,道。 “我倒是见一道人做法给这中邪的马驱过邪,既敢断言胭脂是中了邪,便有法子将它安抚下来。就是不知钱公子信不信的过我,能否容我一试了。” 钱若卿见慧安双眼晶亮地瞧着自己,岂会不如了她的意,登时便扬眉道。 “我当然信的过小姐了,再者说了,小姐就在这里,如若使了法子胭脂还是这般,那我可少不得要请小姐去我那府上坐上一两日了。” 慧安闻言一笑,明眸犹如天上星光一般闪烁一下,道:“可以。” 说着便起了身,冲那小厮道:“我瞧那马袋中像是装着一只斧子,小哥可否帮我取来?” 小厮闻言见钱若卿点头便飞快地将那斧子抽出递给了慧安,慧安接过,却道:“一会子我施法你们可都不能打搅,这法术若是被人打断却是不灵了的。” 钱若卿怎会瞧不出慧安是故弄玄虚,只怕是有意要作弄自己,只他实在好奇这小丫头要作何,故而才事事应下,听慧安如此要求一点都不意外,点了点头。 慧安这才吩咐道:“你们都到那边树下,不能太过靠近,这法术会受阳气影响,太多人围在这边可是不行。” 见秋儿和春儿许是怕那胭脂伤了自己欲要阻止,慧安冲两人丢了个安抚的眼神,两人这才随着钱若卿等人挪到了树下。 慧安这才闭上眼睛唧唧咕咕装模作样地念叨了半响,接着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地上不停踢腾的胭脂便冲了过去。 却见她一把拽住胭脂那漂亮的鬃毛,左手揪住,右手挥起斧头便往上割,割下一缕鬃毛便扔一缕,眨眼功夫便将那漂亮的五瓣花的鬃毛给生生割的见了皮肉。 钱若卿本还一脸有趣地瞧着,见慧安一斧子下去竟割了胭脂的鬃毛登时便傻了眼,可他一愣之下又觉奇怪。 胭脂是匹烈性马,又甚是爱美,平日那鬃毛都不叫除了他的第二人碰的,但慧安如此割它的鬃毛它竟一点动静都没,而且方才它还暴躁不安地用头不停撞地蹭地,这会子竟真安生了不少,这实在是叫他诧异不解到了极点。 他这一诧一愣,再回过神时慧安已然将胭脂的鬃毛给割了一遍,正在进行第二轮的屠戮,再喊停却已是晚了。这便只能面色发黑地眼睁睁瞧着慧安将他辛苦一日才修剪出来的鬃毛给三下五除二地剃了个精光。 慧安将胭脂的鬃毛剃光,这才满意地瞧了瞧地上躺着的秃马扔了斧子,拍拍手笑着瞧向钱若卿。 “公子瞧瞧,我说的没错吧,胭脂果真是中了邪呢,这不,经我做法已然好了呢,公子可着人将这捆绑的绳套取下了。” 钱若卿闻言,瞧了瞧一地飞扬的马毛,地上躺着已然面目全非的丑马,还有那站在马儿旁边笑靥如花般灿烂的慧安,登时心里真真和慧安昨儿那感觉一模一样。 只剩下四个字:该哭该笑? ------题外话------ 我去撞死吧…。打个商量,以后晚上更文成不… 078 给力的舅父一家 跟着钱若卿的那几个小厮们这会子也回过神来,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瞧瞧笑容灿烂的慧安,再瞧瞧一脸哭笑不得的自家公子,那本能塞进核桃的嘴巴登时就连鸡蛋也塞的进了。 要知道公子爷生平就三个爱好,一乃宝马,二乃美人,三乃银子。那马可是排在第一位的,爷的宝贝胭脂那可是跟了爷七八年了,何曾出过一星半点的意外,整日里都是爷亲自照看,刚得这马那会子爷可真是只差没睡到马棚去了。 如今惯养的除了爷谁都不叫骑,说句不中听的话,在家就是老爷夫人那也从未曾得过爷如此孝敬啊。 想当年那秋琪院的问筠丫头何其得宠,最后还不是因为一句话没说好,竟敢说洗了毛的胭脂像大花老鼠丑死了,这便被爷扔出了府。 今儿且不说这不知从哪里冒出了的姑娘竟把向来不叫人靠近的胭脂剃成了秃子,这爷的反应也实在不对劲啊,这竟没有发火的迹象呢。 小厮们想着,慧安已走到了树下,眨巴着眼睛道:“瞧,我这可是如诺治好了胭脂,钱大公子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说过的话应该不会忘的哦?” 见慧安笑得一脸古灵精怪,映着一张娇嫩的脸蛋儿犹如挠人心窝子的调皮猫儿,你对她使火实不忍心,你若任她挠下去,只怕自己就得郁结而死。 瞧着这样的慧安,钱若卿心中实在激不起什么怒火来,便也跟着扬眉一笑,笑得那个风情万种,凑近慧安道:“那依着沈小姐的意思,要我如何方能谢您这救治的恩情呢?” 慧安瞧他笑的两排牙齿白森森,忙往后退了下,呵呵着道:“其实也不用如何,昨儿我和公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今儿我这也是举手之劳,公子莫不如看在胭脂如今已经好了的份上,原谅我昨儿的失礼之处,咱们就此两清如何?” 钱若卿闻言挑了挑眉,却道:“两清?那怎么成,昨日本就是我出言无状这才得罪了小姐,这可是我的不对,当时一得知小姐的身份我这心里就悔了,那个过意不去啊。正想着改日必定要到侯府拜访亲自给小姐倒是不是呢,没承想今儿小姐便在此救了我这胭脂。” 他说着深情款款地瞧了眼地上躺着喘息的胭脂,道:“小姐可能不知道,这胭脂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没了胭脂我真是食不知味,生不如死。今儿小姐救了胭脂,那和救在下一命可真是没有两样。这俗话说的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小姐瞧瞧,我这也算是貌若西子、身如青松、风度翩翩、英武不凡、玉树临风、富甲一方……” 钱若卿与那边口若悬河,慧安这边已是傻了眼。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要再叫他说下去她还要不要活了?慧安面色登时通红,发现自己压根就不该和这人来什么口舌之争,这就是个没皮没脸的,完全不能用常理猜度的。 慧安当即便沉着脸转了身,倒是秋儿又气的面色涨红,挥着拳头就要往钱若卿身上砸,钱若卿灵巧一跳便闪过了秋儿那拳头,斥道。 “凶丫头,你这可不好,会吓坏人的。哎,沈小姐怎么走了,我这还没说完呢。” 听到身后动静,慧安这才回头瞪了秋儿一眼,秋儿不甘不愿地甩了下手挣脱钱若卿,朝慧安追去。 谁知她们刚两步钱若卿便堵了上来,死皮赖脸地道:“沈小姐莫气嘛,打个商量,你瞧我那胭脂如今已累的气喘吁吁只怕是牵不回城里去了,能否借府上马车一用?叫胭脂躺上去,改日我定赔给小姐一个更大更好的马车亲自驾车给侯府送去。” 秋儿一听竟要用自家小姐乘坐的马车运马,登时火气又蹭蹭的冲,怒道:“谁稀罕你的大马车,我们府的马车你休想动,再者说了马车是坐人的,你用你那一双……眼睛瞧瞧,塞的下那马吗?” 钱若卿却面容一遍,沉着脸一挥手,道:“怎么就装不下了,将那车篷拆了便是!你这丫头馁是没同情心,小的们,给爷拆车!” 慧安瞧向钱若卿,见他板着脸吆喝的大声,但那双晶亮的眼眸却在斜撇着自己,眸中哪里有半点的凶恶样?那神情倒不像是真的要拆侯府的车,而似一个撒泼耍混专以逗弄人为乐的大魔王。 慧安再瞧那几个翻着白眼半响才往马车去的小厮还有什么不明白,再看看被吓得一脸戒备冲至马车前张开双臂护小鸡一般的秋儿就更觉无语望天了。 “这是我们侯府的马车,我看你们谁敢拆!”这边秋儿正满脸凶悍地瞪着走过来的小厮。 那边官道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慧安尚未来的及回头去瞧,便听一声粗狂的声音怒喝道。 “他娘的,是哪个敢拆俺沈家的马车,敢欺老子的外甥女!” 声音落,人已至,慧安愣了一下这才心一阵狂跳转过头去,但见五匹高头大马已嘶鸣着护在了秋儿前头,其上是五个相貌不一,年龄不等的男子。 那开口的人是个瞧着有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他身形高大,又长的健硕,骑在马上就如一座大山,长相虽不英俊但也端正,国字脸宽下巴黑皮肤,粗眉小眼,目光精悍,通身上下有股杀伐之气,叫人不敢因他穿着布衣而心生轻视。 那人似察觉到了她打量的目光,这便瞧了过来,对上慧安的眼不由面色一变,闪过些许追忆和动容之色,眼中似也有痛涩之意,接着才憨实一笑,道:“外甥女莫怕,有舅舅在倒要看看哪个敢再嚣张。” 慧安眼眶登时便是一润,吸了下小鼻子勉强福了个身。 沈峰已扭头瞧向了钱若卿,嘿嘿一笑,便将大手一挥,大喝道:“小子们还愣着干啥,没瞧见你们妹妹都被人欺负了嘛,给老子上,哪个动作慢了回去给老子跪搓衣板!” 他一言一落,登时犹如下了军令一般,身后那四个青年应声下马这便向钱若卿那几个小厮冲去,眼见这就是一场血斗。 秋儿和冬儿早已是傻了眼,倒是慧安一愣之下忙欲解释,谁知她还没上前,却见钱若卿呵呵一笑,大声道。 “且慢且慢,误会误会啊!我和沈小姐实乃是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舅舅何必当真呢。舅公不认识我了呢,我这可是一直记挂着舅舅呢。” 他说着已到了沈峰马下,沈峰瞧了他一眼,骂道:“哪个是你舅舅,要你记挂?长的跟个竹竿一样,莫和老子攀扯坠了老子威名!老子不认识你,你少套近乎。” 钱若卿闻言却是一笑,又凑近了两步,呵呵着道:“舅舅不记得我了,当是还记得水月楼里的海棠姑娘吧?舅舅与在下实乃是同道中人啊,且莫叫大水冲了龙王庙。” 言罢又小声的道:“嘿嘿,那日我可是替舅舅垫了五百两银子呢,这要是叫沈小姐这小辈知道舅舅逛窑子竟忘了带银子,嘿嘿……这传扬出去只怕会坠了舅舅的威名,舅舅说是吧?” 沈峰闻言目光一锐警告地瞪了钱若卿一眼,这便翻身下马,拖上钱若卿便往官道上走,一面还冲慧安一笑,道。 “舅舅和这小子有点事说,侄女莫急。” 说着拉了钱若卿便走,那钱若卿已是身量极高,沈峰竟生生比他还高出一头,偏又五大三粗的拎着钱若卿就如抓了只小鸡崽。两人站在路边不知叽咕了什么,没一会便和和气气地回来,那亲密样儿只差没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这回钱若卿倒没再难为慧安,只嘿嘿一笑,道:“既是沈小姐和舅舅久别重逢的日子,我就不多打搅了,告辞告辞。” 这便带着几个小厮,解开胭脂蹄子上的绳套,安抚了胭脂几下,牵了马往官道上而去。 慧安见此倒是追了一步,扬声道:“喂,你那马最好用棉布缠了右眼再骑。” 钱若卿闻言却也没有回头,只抬手挥了挥便带着小厮们越走越远了。慧安这才忙走向沈峰,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见礼道:“安娘拜见舅父。” 沈峰忙上前一步扶起她,笑道:“好好,你这孩子怎么都这么大了,长的真是像清姐儿,像啊!” 说着眼眶便是一红,偏了下头,这才道:“孩子,以前是舅舅犯了混,没能替你想的周全,这些年竟因些旧事,就对你不闻不问,叫你受了委屈,吃了苦头。我这……我这真是猪油蒙了心,对不起父亲和清姐儿啊。你莫怪舅舅,以后舅舅再不会如此了,定不再叫你受半点委屈。” 慧安闻言鼻头一酸,许是沈峰那扶着自己的手太过颤抖,许是他那表情太过真诚,更或是他那朴质的话触动了她的心,慧安没来由便对这个刚见一面的舅舅产生了亲近之感,一哽咽泪珠儿便滚了下来。 沈峰见此一急,忙用袖子给慧安擦拭眼泪,口中不停的骂着自己混蛋,不该因当年之事一个赌气就多年都没个音讯。慧安见他焦急,骂的越来越凶这才忙收了眼泪,道。 “安娘不是怪舅舅,只是重逢之下太过欢喜,这才……倒是叫舅舅见笑了。” 沈峰又哄了几句,这才招呼那四个青年,道:“这几个都是你的哥哥,沈大童、沈童、沈小童,沈么童。还不快来见过你们妹妹,混球!还等着你妹妹给你们见礼不成!” 慧安被一堆的童震的有些傻眼,还没反应过来,那四个青年便上前笑着道了好。慧安惊的忙退了一步,一一拜了下去。因他四人年纪相差似是不少,故而倒是不难认出那个是大表哥,哪个是二表哥。 沈大童瞧着已有二十五六,模样肖似沈峰,笑容倒是温和有礼。慧安还没拜下便将她扶了起来,道:“妹妹无需多礼,大哥来的匆忙也未曾给妹妹带个见面礼,来日定叫你嫂子补上,妹妹且莫见怪。” 慧安闻言忙笑着喧哗了两句,这便与二表哥见礼。沈童却是个相貌清秀,身高中等的清瘦的男子,大概样貌随了其母。他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穿的也是一身短打,瞧着慧安笑的却是极为腼腆。 慧安福了福身,由不得笑着道。 “没想到尚未相认,二哥便先救了小妹一回,当日在端门我竟不知亲人就在眼前。二哥救了安娘,安娘却连家门都没叫二哥进,实在是失了礼,安娘给二哥陪个不是了。” 这沈童却是当日在裳音楼前救了慧安和文景心的那位东征军弓弩营的小将,慧安方才便注意到了他,还颇为诧异了一番,奈何竟到现在才知这竟是沈峰的儿子,不由感叹世事的奇妙。 沈童却是一直在京中的,方才他也是早早出了城门打马去接父亲,这才刚巧路过十里亭正瞧见秋儿挥舞着拳头去砸钱若卿。他因认识慧安,由不得便留意了下。但他与慧安也就那一面之缘,又是见过这钱若卿,知晓他的身份的,自也不会管这等闲事。 所以他瞧了两眼这便打马过去了,谁知他刚转了个弯,便接到了沈峰,见过礼,他与沈小童说笑起慧安作弄钱若卿的事来,谁知父亲在前头听到竟是一脚险些没把他踹下马去。接着便风风火火一脸凶煞地直奔了十里亭。 他长这么大压根就没听父亲提起过凤阳侯府的事,故而一愣之下只来及听大哥简要的提了提慧安的来信,和两家的关系,这便也跟着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这会子他还有些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故而慧安这一见礼,他却是有些腼腆的红了脸,半响才摸了摸头,道。 “是我不对,竟没能认出妹妹来,当日还险些射杀了妹妹,我这……”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沈峰便是一惊,拎了他的领子便将人给提溜了起来,面红耳赤的道:“什么差点射杀了妹妹?你跟老子说清楚!” 慧安一惊忙上前劝说解释,沈峰想到当日情景却还是怒极,又教训了沈童几声,还是沈大童以十里亭风大,莫要让慧安吃了风再着了凉为由才劝的沈峰收了火气。 那沈小童瞧着有十六模样,长的倒是和沈童极像,慧安料想两人定出自一母,忙也恭敬地行了礼。 沈么童却只十三四的样子,模样还没长开,脸上还有婴儿肥,个子也没长开,竟没慧安高,矮矮胖胖的一脸纯善。只沈峰说是哥哥,慧安便也见了礼。 这才算是全了个简单的礼数,慧安便又问起沈峰此次进京可曾准备住处的事。听闻沈童已在城东租了个二进的小院,正是要接父亲和哥哥们往那小院落脚,慧安忙道。 “这怎么能行,舅舅和哥哥们没有不住侯府却使银子租院子住的道理?这要是叫人知道,岂不说安娘不孝?府中安娘早已叫管家将跨院准备妥当了,还请舅舅和哥哥们回家去,全了安娘的体面才好。” 沈峰早在慧安那一封信上就瞧出了些端倪,这才加快了行程,匆匆地撇下仆从,带着几个儿子先行了一步。如今见了慧安,从她的种种反应中更是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听到慧安相请,二话不说将手一挥,便道。 “自是要住家中的,外甥女要是不给舅舅准备院子,舅舅却是要生气的。” 慧安闻言心中大石一落,开怀而笑,众人上了马,这便浩浩荡荡往城中走。 慧安坐在马车中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沈峰待她极诚,从今往后她也算是有了亲人,有了依持了。悲的是,当年祖父和母亲竟因孙熙祥那畜生和沈峰生了离心,致使多年来亲人成了陌路,而她也因没有妻舅撑腰,备受欺侮。如今虽得重逢,祖父和母亲却已不在,天人永隔当年那心结只怕再也无法解开。 好的是她现在总算是寻回了亲人,也相信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秋儿和春儿也跟着上了马车,她们心中早已惊诧不已,早想问个清楚明白,只是见慧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面色变化个不停,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这会子秋儿见慧安面色和缓过来,露了笑模样,才忙问起沈峰的事,待慧安与二人说清楚,二人自也免不了一阵心喜。聊了一阵,秋儿便又说起那钱若卿的事,她不解的问道。 “姑娘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那匹中了邪的烈马竟乖乖地叫姑娘摆弄,还给姑娘治好了,真真是奇怪呢。” 慧安闻言由不得一笑,道:“那马哪里是中了邪,它只是得了一种马病,叫混睛虫病,说白了就是眼睛中长了条虫子。那马只怕这两日便有烦躁之态了,只是钱若卿没留意到罢了。如今马儿疾奔之下,眼睛又吹了冷风,才使得病情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你想,有只虫子在眼中游动,冲撞眼膜,那马岂能不发狂。那用头去撞树也是难受,想将那虫子蹭出来甩出来罢了。” 春儿闻言掩唇一笑,道:“奴婢就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 慧安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支早上别在头上的双蝶戏花的缠金簪子来,道:“这病我曾见母亲给马儿医治过,患了病的马儿眼睛会浑浊流泪,方才胭脂右边贴着地面躺着,眼周毛发又长,钱若卿没有发现而已。这病却是要用白针扎马儿天穴的,只要扎开此穴,那虫子便会随水流出,那流出的水中还能瞧见乳白色的小虫子呢。方才我先就用这钗给胭脂放了虫,它本已难受了半响,我动手割它鬃毛时那虫子正往外流,它一时觉得舒服,又岂会不任由我为所欲为?” 秋儿闻言不由抚掌大笑,半响才缓过劲儿来,笑道:“姑娘如此捉弄钱高个,等他发现了岂不又要为难姑娘了?” 慧安却是一笑,白了秋儿一眼,道:“你当他不知我在戏弄他吗,真真是个笨丫头。” 春儿见秋儿愣住,也是扬唇取笑,“姑娘这是瞅准了那钱公子不是个小心眼子的人,这才敢如此作弄他的。你别瞧他胡闹了些,但若真是那仗势欺人的,昨儿就冲姑娘泼他那一脸酒,他便有的是法子叫咱们姑娘出不了仙鹤楼。你只瞧他对他那几个下人宽和的样儿,便能瞧出定非歹人。” 秋儿闻言却是一脸的不认同,春儿也不与她争辩,只道:“你只瞧姑娘对我们,在想想那钱公子对他的几个小厮,就能瞧出一二了。” 秋儿这下就更不服气了,气嘟嘟地道:“哪里有半点一样,我怎就瞧不出来?说句逾越的话,姑娘对我们那是情同姐妹的,何时说过重话,那钱若卿动不动就对小厮拳打脚踢,能是个什么好的。不过如今咱们姑娘有了厉害的舅公,却也是不怕他的,他若再敢寻姑娘麻烦,就叫舅老爷一刀劈了他。” 慧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想到钱若卿的身份,正欲敲打她两句,却听外头沈峰的声音,道。 “要进城了,安娘先带你几个哥哥回府里去,舅舅去去就来。” 慧安一诧,待推开车门时沈峰已打马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进城的人流中。沈大童见慧安面露疑惑和不安,这便策马过来,笑道。 “妹妹且放心,爹他是进宫去了,咱们先回府去,爹爹后脚就能到了。” 慧安闻言一诧,但料想沈峰定是奉召进京,先进宫面圣也是应当,这便冲沈大童笑了笑,点了头。 待一众人回到凤阳侯府,乔总管见慧安领着四个大男人回来,竟介绍说是舅父家的哥哥,登时便是一惊。但他是府中的家生子,对沈强曾有过一个养子的事情倒是听说过一二,他见沈家四兄弟虽穿戴上不显富贵,但通身的气概却是个个不凡,愣了一下后心中更庆幸选对了主子,暗念这府中只怕是要变天了。 他态度更加恭敬地将陪同慧安将人带到了跨院,亲自招呼着丫头们上了茶,谁知沈家四兄弟刚落座,便听外面冬儿道。 “姑娘,老爷来了。” ------题外话------ 汗,这两天更的不及时,俺都不敢求票。 以后更新时间我会在书评区留言,亲亲们见没更文可以看那里,免得一直刷屏。 079 有人撑腰了 冬儿声音落下,屋中本还欢声笑语的气氛就是一变,接到慧安的信,沈峰虽没给沈家三兄弟多说,但他们从沈峰整日的黑脸和他担忧的言语中对慧安的这个父亲也算是有些猜测。 这会子听到孙熙祥来了,登时三个人便对视了一眼收了笑容,那沈童却是不知这些的,闻言还微整了下衣襟准备起身,身子刚动却见大哥几个都没动静,依旧端端正正的坐着,沈童不由一诧但随即便就面色平静地也大咧咧地坐着不动了。 慧安瞧几人那样子,却是心中一暖,未做一声。 没一会孙熙祥便进了屋,昨日慧安吩咐管家收拾跨院,动静却是极大的,自然瞒不过孙熙祥。故而他刚一回府便听下人回报了此事,招了乔万全却说是姑娘只吩咐将跨院收拾出来,至于做什么用的他却是一无所知。孙熙祥只觉此事非同小可,便着意审了乔万全半响,可问来问去却都是那几句话。 连慧安收拾跨院是要招待客人,还是自己想搬过去住,他都没弄明白。今日恰是他的沐休日,一早他便听说慧安出了府,他因惦记着不知这个女儿又要做什么,便专门留在了府中。没想到这会子全府都在传,说是府中来了舅老爷家的四位公子,只怕要在府中常住,大姑娘和乔管家亲陪着已进了跨院安置下来了。 他那会子正在秋兰院中和杜美珂腻歪着,一听闻此事哪里还有兴致,当即便提了裤子带着杜美珂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他这一路,心里真真是火地整个人都要被烧了起来,万没想到当年的事竟会被慧安翻腾出来,并且还和赶出门的沈峰又勾搭在了一起。 此事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告诉的慧安,他定要查看水落石出,拉出去千刀万剐了方能解恨。沈峰回来意味着什么,孙熙祥怎么可能不清楚,他是打定了主意,今儿一定要将人给撵出去的。 他心里本就火大,待进了屋却见慧安端坐在那里,正和四个青年说着话,见他进来竟故作不见,当即孙熙祥就怒火三丈,直欲跳脚。他捏了捏拳头,这才按捺住高涨的怒火,又打量了沈家四兄弟一眼,待瞧见和沈峰相貌酷似的沈大童时,心中的想法却是全落实了,当即心头便是一沉。 待孙熙祥咳了一声,慧安才瞧过去,一脸刚瞧见他的惊喜模样,站起身来迎上去,拉了孙熙祥的手,道:“父亲来了啊,瞧我,这才将和舅舅及四个哥哥重逢,欢喜过望,光顾着和四个哥哥说话,都没瞧见父亲呢。父亲可不能生女儿的气哦,父亲快请上坐,也好容安娘来给父亲介绍下几位哥哥。” 沈大童见慧安起了身,这才跟着起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动声色将孙熙祥打量了个遍。沈童三个自也是跟着起身,他们个个不是笨人,听到慧安的话再瞧瞧孙熙祥身后跟着的杜美珂,心里当即便是澄亮。 瞧着慧安的笑脸,听着她的话,再被慧安拉住手,孙熙祥直想甩开她,压抑了半响怒火,才扯开个笑,道:“安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四个哥哥,舅舅的。为父怎么就不知道呢,若是你有舅舅岂会这么些年与府中都没有来往?” 他说着已在上位落座,杜美珂跟在身后,却插嘴道:“是啊,大姑娘,这亲可不能随便认啊。血脉那是何等重要的大事,谁不知道沈老侯爷只得夫人一个女儿,你哪里来的舅舅啊?大姑娘年纪小,别再被坏心眼子、包藏祸心的奴才给哄骗了,弄的那不知哪里来的三教九流进了府,凭白生出事端来。” 杜美珂声音一落,沈家四兄弟面色就是齐齐一变,沈大童当即就沉着脸上前一步,眯着眼瞧了杜美珂一眼,这才看向慧安,肃声道:“妹子,不是为兄说你。你这侯府可真是没个样子,且不说主子说话,一个丫头竟随便插嘴,只这丫头竟敢当众指骂朝廷命官,哼,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 他言罢面色一变,目光锐利如刀便盯向了杜美珂,道:“依大辉律例,白身之人辱骂朝廷命官,公然以下犯上,一经查实杖责三十并游街一日,以示民众引以为戒。妇人辱骂朝廷命官,罪重一等!沈某不才如今刚升任了翰林院修撰一职。” 他说着瞧向慧安,又道:“妹子,这等胆大妄为连朝廷命官都敢当场辱骂的奴婢早晚必要闯出大祸来,依为兄的意思,妹子且莫为她求情,直接捆了押送到凤安府依法处置才是正经。今儿这事便由为兄代劳了,三弟、四弟,还不快去拿人!” 杜美珂听沈大童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丫头,已经是气的浑身发发抖了。再听他要给自己落个辱骂朝廷命官的罪拿去凤安府更是一惊。 她自是知道沈峰的,但自沈峰被赶出侯府后,她一妇道人家自也再未听闻过沈峰的事,更不会去打听这人。如今见沈家四兄弟身上皆穿戴布衣短打,连个像样的配饰都没有,瞧这那模样却像是跑江湖的三流人物。她便料想着沈峰那大字不识的莽汉,只怕离了侯府早已没落了,这才插了那一嘴,谁承想竟被指辱骂朝廷命官,难道这个穿布衣戴布巾的还真是个从六品的官身不成? 可她见沈大童一言一落,那两个年纪小点的青年竟真个甩了甩手,二话不说就上前直奔她来,登时便吓得没了主张,忙去看孙熙祥。 孙熙祥只怪杜美珂多嘴,但却也不能真叫沈氏兄弟拿了杜美珂,故而他一掌拍在桌上,怒喝一声。 “住手!你们是哪里来的,还有没有礼数!私闯侯府不说,竟还要对女眷动手,这是何道理?” 沈大童这才上前一步,拜了一礼,道:“拜见姑丈大人,多年不见,姑丈竟都不识的我了吗,我是沈大童啊,当年可还在侯府中住过些时日呢。多年未曾前来拜会姑丈是侄子的错,侄子这厢给姑父赔礼了。只是这是沈家,小侄那姑母可早已过世了,除了我这可怜的妹子,府中哪里来的什么女眷啊?姑父便是生小侄的气,也千万莫拿此事说笑啊,免得说出去招人笑话了。二弟,三弟,四弟,还不快来行礼。” “且慢!我早说了凤阳侯府从没有什么舅老爷,我也不是你们的姑丈,更当不起你们的拜。你们寻错门了,乔管家,送客!” 慧安闻言忙道:“爹爹,怎能送客呢,我已见过舅舅,岂能有错?即便有什么误会也没送客的道理,这位二表哥却是当日在端门救了我和二妹的沈童小将军,如今恩人已然登门,怎能如此相待?爹爹且莫急,女儿已叫冬儿到祠堂去请族谱了,是不是舅舅一家一瞧便知!” 孙熙祥听闻慧安竟着人去请族谱,登时心中咯噔一下,他暗恼自己掉以轻心,这些年来竟都忘了族谱一事。想到当年自己屡次劝说沈强,叫他开了祠堂将沈峰逐出族谱,但那老狐狸却每每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与他,孙熙祥便气的银牙紧咬。 有那族谱在,非要撇清关系却是不能的。只是如今侯府之中他才是主子,他非要将人赶出去,谁又能奈何住他?今日说什么,他都不能叫沈家四兄弟留在府中! 孙熙祥想着也不再做那面上功夫,当即便拍案而起,瞪着慧安,怒道:“为父的话你都没有听到吗?为父说要将他们赶出去就自有为父的道理,你这是要忤逆父亲做那不孝子吗?” 一旁杜美珂瞧见孙熙祥怒喝慧安,不由勾了勾唇。心道如今可真是父女成仇了,这是真撕破脸了,以后她还用地着担心孙熙祥不和自己一条心吗?沈慧安到底年幼,竟到现在还没看清她那父亲的真面目吗,就凭着一本族谱,便想沈氏四兄弟进府,呵呵,未免太可笑了。 慧安闻言心中冷笑,却不得不低了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着声音道:“父亲莫气,女儿怎敢忤逆父亲,只是若真是舅父一家,且不说伤了亲戚间的情谊,女儿此刻将人赶出了府,来日被人知晓此事,该如何议论女儿,看待我凤阳侯府啊。人是女儿请回来的,父亲心中有疑,女儿也不敢坚持。只是如今事情还没弄清楚,便不能随意赶人,父亲一向心疼女儿,难道忍心女儿将来被人指摘苛待舅父?还望父亲体谅女儿一二。” 慧安将话说到了这份上,那孙熙祥再坚持赶人说出去却是要被指责不慈了。他瞧着低着头一脸恭敬的慧安,不由气的头上青筋突突直跳,一时屋中的气氛便僵了下来。 却与此事,院外传来一阵喧嚣,接着门帘被一脚踢开,屋中光影一闪,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来,正是沈峰。 他一进屋便大喝一声,道:“孙熙祥,你他娘的什么意思,老子上了门不出去迎接还罢,竟还叫一杆小厮堵在门口拦住老子。几个小瘪三就想对老子动手,哈哈,还不是三两下就让老子给收拾的屁滚尿流。你把老子也当成你这脓包软蛋了不成?怎的多年不见,你小子竟半点长进都没。咿?咋回事,安娘你怎跪在地上?这大冷天的别伤了身子,你们这些个丫头都没长眼吗,还不快去把姑娘扶起来!” 冬儿几个闻言,心下一喜,忙就上前将慧安扶了起来。 孙熙祥瞧这沈峰却是气的呼呼喘着粗气,而沈么童瞧见父亲来了,已三两下凑了过去,唧唧咕咕地便将方才屋中发生的事给说了一个遍。 沈峰闻言却也没什么面部神情变化,也不等孙熙祥招呼,几步跨到另一个正位上,一屁股坐下,大刀阔斧地叉开两条长腿,便碰碰的拍了两下桌子,怒道。 “茶呢!想渴死老子啊。” 慧安忙将自己未曾碰过的茶亲自端上过去,沈峰接过,嘿嘿一笑,道:“还是俺这外甥女心疼舅舅,比你那不长进的父亲可强多了。” 沈峰进来就骂孙熙祥是脓包软蛋,又一口一个不长进,还讲桌子拍的震天响,孙熙祥早已被气得两道胡须哧哧乱颤,人更是跟得了羊角风一般依在椅子上抖个不停。 他正欲出声,谁知沈峰咕咚咚两口便将那茶给灌了进去,咣当一声便将茶盏扔在了桌上。 他那动作突然,茶盏扔到桌上,茶盖飞起,差点砸到孙熙祥放在桌上的手。孙熙祥被吓了一跳,便见沈峰盯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道。 “嘿嘿,怎地,多年不见莫非你连老子都不认识了,也要赶出府去不成?” 孙熙祥闻言手一抬便欲也去拍那桌子,只他那手刚抬起沈峰便眯了眯眼,哼了一声,孙熙祥当即便有些生怯,生生收了手,只是却豁然站起,冷声道。 “沈峰,当年你是被岳父赶出侯府的,怎还好厚着脸皮子回来!” 沈峰见孙熙祥如此却也不恼,只冷冷一笑,盯着孙熙祥,道:“当年之事老子乃是遭人算计,老子顶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端,为何不敢回来?当年父亲迫不得已将老子赶出府去,却未曾动那族谱,他老人家是何意思不用老子来说吧?父亲当年都是为了清姐儿,为了顾全你孙熙祥的脸面。老子被人算计了,出了那等事老子认了,二话不说便离了侯府。这些年也未曾回京,就是指望着你小子能瞧在父亲一片心意之上好好对待俺那妹子,只不想清姐儿红颜薄命,早早就随父亲去了,只留下了安娘这一根苗。俺因怕你心中有结,父亲和清姐儿病逝都未曾回来瞧上一眼,老子真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竟以为老子委屈了自己个儿你就会对安娘这孩子好点!哼,老子今儿还告诉你,这侯府老子是回定了,你他娘的算个老几,凤阳侯府是沈氏门庭,老子就是堂堂正正的沈家人,回不回来还轮不到你一个姓孙的在此叫嚣。” 沈峰说着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狗日的兔崽子们,老子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人都指着你们的鼻子骂了,还讲个屁礼数规矩的,先给老子拿了这不知死活的娘们,拿了老子的名帖送到凤安府衙查办!” ------题外话------ 昨天头脑不清楚,弄错了称谓,已经改过来了,谢谢亲们提醒哈。群抱抱。 080 杜美珂也有今天 沈家几个儿子自小就是在他爹爹的棍棒下打出来的,沈峰对儿子比对军中的士兵那可是要更凶上几分,严上几分的。家中天天弄的跟军营一样,动不动就要听军令,行军法,弄的几个儿子听到老子下令,不管三七二十一那是先照办了再说,省的回去还得跪搓衣板。要是再家还好说,这会子可是在妹妹家,这若是一来就被罚跪搓衣板,那多丢人啊,以后也没脸在京城混了。 故而沈峰一声大吼,沈家四个儿子没一个敢懈怠的,便是沉稳如沈大童,和有军功在身方才还保持形象没像两个弟弟去吓杜美珂的老二沈童这回都动了起来,四个人往跟前一压直吓得杜美珂半个身子都依在了孙熙祥身上,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且不说孙熙祥对杜美珂用了多少情,只如今他要是叫沈峰带走了杜美珂,那这府中他就没脸再当什么老爷,故而见沈峰竟来真的,孙熙祥直急的两眼发红。 沈峰是什么人,孙熙祥早年却是领教过的,这人虽是靠着军功做了官身,并且步步高升成了朝廷肱骨之臣,但他本质上还是当年那个斗大的字不认一筐,打起仗来不要命,耍起疯来不要脸的泼皮混混。 这人既可以不要命,又可以不要脸,你说你还能奈何地了他?孙熙祥怕啊,他能不怕嘛,只沈峰身上那股子煞气就将他吓的面色阵阵发白。孙熙祥也急啊,他能不急嘛,杜美珂要真被拉去游街,那他这一世却是什么体面都没了。 故而见沈家四兄弟当真冲过来拉了杜美珂,孙熙祥当即便想到了好拿捏的慧安来,他碰的一声将桌子一拍,霍然站起身来,抬手指着慧安瞪着两眼就吼道。 “你这不孝女,从外面领进来一堆什么人来,竟如此嚣张跋扈,你瞧瞧如今竟连爹的妾室都敢随意动手,你想将爹生生气死不成?” 慧安闻言心中发冷,面上却是一变,手下一拧大腿泪珠儿便长流而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便喊道:“爹爹冤枉女儿啊,女儿怎会找人来气爹爹,舅舅一家既来了京城女儿怎能不尽孝道将人迎进家中?女儿这也是行孝道啊,珂姨娘对舅舅和表哥们出言无状,这才惹恼了舅舅,弄成现下局面,使得舅舅着恼,爹爹生气,实非女儿之愿。但今日之事爹爹非要怪责女儿,女儿不敢不孝,却是半个冤字都不敢喊的,女儿这厢给爹爹赔罪了,爹爹您且莫生气了啊。” 慧安哭喊着,便又跪着转了个身,对着沈峰也是一拜,道:“舅舅,今儿之事都怨外甥女,请舅舅体恤外甥女一片纯孝之心绕过……绕过……” 慧安哭喊着便是一阵气力不济,喘息一顿,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引得冬儿一阵惊呼忙飞奔过去将人接在了怀中。 孙熙祥见状如何不知慧安都是装的,什么话都叫她说尽了,这才去晕,倒显出她的孝道来了,却叫人人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慈,生生逼晕了女儿! 他直气的浑身发抖,却也无法,眼见的沈峰冲过去吩咐冬儿几人将慧安抬到了内室匆匆搬来的软榻上。 沈峰对慧安的了解却是不多,从那封信上只瞧出慧安被孙熙祥苛待多时,已是将走绝境,这才不得不写信相求,他一心只恨自己先前想差了叫慧安吃了多年的苦,关心则乱,只当平日孙熙祥苛待女儿,慧安身体已坏悲恸之下果真晕了过去,登时便急的怒火高涨。 待慧安被安置妥当,便大步冲至孙熙祥面前一拳头便砸了过去,他本就比孙熙祥高出了两个头来,块头又大,这一拳头下去孙熙祥只觉那铁拳比碗口还大,砸在眼上登时他便是一阵头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都回不过神来,鼻子下呲溜溜一凉,用手一摸却是一手的红。 “老爷!来人,快来人啊!”杜美珂惊叫一声,甩脱童家两兄弟的钳制便扑到了孙熙祥身上,哭的花容失色。 孙熙祥这才缓过神来,瞪着血红的两眼盯着沈峰怒喝道:“来人!将他们给我打出去,打出去!” 屋中一阵喧闹外头下人岂能听不到动静,闻言便有方才随孙熙祥进院的小厮们哗啦啦地冲了进来,沈么童见他们冲进来,倒是大乐,勾着唇抿着笑便打先迎了上去,他虽个子没长起来,身手却不含糊,一拳一脚便踢飞了两个小厮。沈家兄弟跟着往前一站,登时便吓得几个小厮不敢再动。 孙熙祥已被杜美珂扶着站起身来,见此只得又瞪向沈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沈峰,当年你既被岳父赶出府去便不再是沈家人,你心中存怨,竟回来大闹侯府,对我的妾室任意动手撕扯,还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动手,你就不怕岳父和清娘在天之灵来寻你讨要公道?我也是朝廷命官,你如此胡作非为,我定要将你告上御前!” 孙熙祥不提沈强和沈清还倒好,他这一提,沈峰那面色当即就是一变,直比煞星,抬手便拧了孙熙祥的手臂,一个使力直疼的孙熙祥嗷嗷的一阵惨叫。 “你他娘的找死!你还有脸提父亲和清姐儿!妾室?你他娘的抬妾老子管不着,你出了这府门老子管你娶上两房妻室呢!可你住着俺沈家的房,用这俺妹子挣回的体面,享着俺沈府的尊荣竟还敢抬个妾来落俺妹子的脸,还敢叫你这狗屁妾算计俺沈家骨血,苛待安娘!老子就容不得你!今儿就得叫你知道知道,这沈家还有男人在呢,沈家的门庭下容不得你个姓孙的如此张狂!” 孙熙祥被如此指骂,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当即脸上便青筋直跳,一脸狰狞地道:“沈峰,你当年做下那等龌龊之事,就不怕我将那事讲出来好叫你的好儿子们听听他们的爹是个什么东西?!” 沈峰闻言一双锐利的眼在孙熙祥身上来回的扫,接着嗤笑一声,道:“你他娘的爱讲就讲,老子问心无愧,怕你个鸟!俺那妹子如今已经不在,你不提当年之事还作罢,今儿你既提了,老子就告诉你,当年之事,老子这次回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要是叫老子查到哪个用了那阴损的招儿谋害老子,老子不活刮了他,老子就他娘的叫尿憋死!” 沈峰骂着那眼在孙熙祥和杜美珂身上来回的扫,眼睛眯了又眯,手下一个狠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孙熙祥那脸便变得雪白,一声惨叫,那胳膊竟被沈峰给生生卸了下来。 杜美珂也吓得脚一软瘫倒在地,哆嗦个不停,看都不敢看上沈峰一眼。 偏沈峰卸了孙熙祥的胳膊还不算完,将他仍在地上便就用脚踩在了他那脱节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孙熙祥,冷声道:“今儿这妇人你是发落不发落?你若不发落老子势要将她拿了送去官府,你若狠下手来老子倒是愿意卖安娘一个面子,省的安娘醒来怪我这做舅舅太不给你留体面,违了她的孝道。” 他说着便作势要往下踩,孙熙祥那胳膊本就已被挪了窝,这再叫沈峰一踩,岂还保得住?当即他便吓得服了软,那里还有心思顾念杜美珂,登时便极没出息的喊了一声。 “将她拉下去……拉下去打六十板子!” “老爷!”杜美珂闻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刚质问的瞪过去,孙熙祥就偏开了头,躲闪着目光不敢瞧她。 杜美珂瞧着孙熙祥那被沈峰踩在脚下的熊样,心中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她此刻才知这辈子她最大的错便是瞎了眼,当初怎就会被孙熙祥这一张皮面给迷了心,只可惜如今事已至此她便是再悔不当初却也是于事无补了。 而沈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就是要孙熙祥亲口说出这话来,闻言他瞧了一眼杜美珂,见那女人一脸失魂落魄瘫在地上连动都没力气动,不由讽刺一笑,冲着愣住的冬儿几人大喝一声。 “愣着干什么,没眼力劲的丫头,老爷都发话了你们还敢抗命不成?将这不知礼数的东西给老子拖出去打!” 春夏秋冬闻言这才回过神来,秋儿和夏儿当即便冲了上来拽了杜美珂便往外拖,今时今地连孙熙祥都被沈峰给一拳头揍得没了血性,杜美珂却也不再挣扎,任由秋儿和夏儿拉了出去。 外头没一会便传来了女子凄厉的痛呼声,听的孙熙祥面色又是一阵青白交加。 辱骂朝廷命官这种事可大可小,用这样的名头将杜美珂拧到官府去却是小题大做了,那凤安县令估摸着也不会搅和进凤阳侯府的家世中去,最多训斥两句动几下板子吓吓杜美珂便会将人放回来,游街收监只怕是难。只是这么一来孙熙祥算是丢了大脸了,而杜美珂的名声也算是彻底完了,这么一个当众被打了板子的女人想再获男人宠爱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只是且不说这事可不可行,单单杜美珂如今住在凤阳侯府中,那不管怎样在外人眼中她就是凤阳侯府的人,凤阳侯府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慧安早就觉着这个舅舅是个妙人,万不会做那累及侯府名声的事,这才干脆两眼一闭装起晕来,省的有自己夹在中间被孙熙祥拿捏着倒是叫沈峰放不开手脚来。果然她这一晕,沈峰便没了顾及,三两下便将孙熙祥吓得成了软蛋,杜美珂更是被拖出去打了板子。 慧安心中那个乐啊,听到外头杜美珂美妙的惨叫声哪里有不起来瞧瞧的道理,当即她便睁开眼轻轻推开窗缝趴在窗户上往外瞧,直瞧得春儿和冬儿一阵摇头失笑。 慧安见杜美珂被打的连连惨叫,一张脸已经哭的花成一团,且不说那胭脂水粉晕成了彩色图案,只她那眼泪鼻涕糊了一嘴的模样就叫人好不恶心。 这般丑陋,慧安只瞧了三两眼便失了兴趣,撇撇嘴又躺回了榻上,只觉着还是那惨叫的声音更美妙一些。有秋儿和夏儿在,她倒是不怕杜美珂就这么被打死,只是六十板子会不会变成个跛子那可就不一定了。 慧安心中乐和,就觉一眨眼板子便打够了,待那板子一停,慧安便兴冲冲地又隔着窗缝往外瞧。正见杜美珂从长凳上滑下,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一张脸血色尽失,气息虚弱,满头汗渍,已是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慧安唇角含起讥笑,抬眸间却瞧见一个熟悉的粉衣身影在院门处一晃而去,却是孙心慈。慧安一愣,瞧见她身后随着的那小丫头,不由眼中闪过恍然和不屑来。 心中暗骂,这般女儿当真是白养了!杜美珂啊杜美珂,瞧着吧,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且说慧安带着沈家四兄弟进了侯府,竟说是舅舅家的表哥,这事已是惊天消息了,没一会儿便传的满府皆知,回来孙熙祥和杜美珂又带着几个小厮怒气冲冲地直奔了跨院,再后来沈峰到府打趴下一干小厮一路杀了进来。 这一阵阵动静一出闹的比一出大,下人们哪里有不好奇不凑过来瞧的道理?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挤到院门口瞧,但那角落里、庭院后、隔院中早已三五成群挤满了人,纷纷探着头往这边院中瞧。 孙心慈也是听到了动静,这才带着丫头赶了过来的,只她赶来时恰就见杜美珂被按在长凳上挨打,而正房的屋檐下却站着沈峰并沈家的四个凶神恶煞的兄弟。而孙熙祥也站在那里,缩着身子低着头,竟是生生瞧着杜美珂挨打。 孙心慈被这场面吓得面色发白,但她见杜美珂如此挨打岂能无动于衷,虽心中害怕还是要往里冲。只她刚迈步却被跟随而来的小丫头柳絮给拉住了,但听柳絮劝道。 “二姑娘您别傻了,如今连老爷都不得不服软,您这冲进去还不也得挨打!平白受了辱不说,还得叫姨娘心疼您,最重要的是,若二小姐此番受了打,那眼见这宫宴却是参加不了,奴婢瞧着大姑娘使得就是这个心眼,她就是不想叫二姑娘参加宫宴好强了她的风头。二姑娘这要是过去,可就称了大姑娘的心了。” 孙心慈本就害怕,最近她心中也是焦虑不安,七上八下啊,一来她们失去了尚书府的依持,再来她频频被慧安发难,这才认命的知道自己永远都得做个庶女了。如今她只能靠自己了,只指望着能在宫宴上叫那些个贵夫人们注意到她,以后这种机会怕是不多了,她定要抓住。 杜美珂本就是孙心慈一直以来的依仗,如今杜美珂被打,孙心慈本就失了主心骨。故而如今被柳絮这一劝,本就没了主意又心生怯意的孙心慈更是犹如一只无头苍蝇犹疑了起来。 她想了又想,只觉着母亲如今已经被打,她再去也是自投罗网,也于事无补,还平白送上门去叫人拿捏,真就如柳絮说的怕是到时候还得叫母亲为她担忧。宫宴若再参加不了,那岂不是对不起母亲多日来辛辛苦苦为她操劳筹备,那样也是不孝。 这般想着她真就住了步,咬了咬牙,一个狠心便转了头,带着柳絮一路又回了秋兰院。 可她却没瞧见,那些蹲在犄角旮旯的侯府下人们瞧着她那目光,可真是个个透着鄙夷和不屑呢。 这边,杜美珂被打的晕了过去,孙熙祥见沈峰面色缓和了下来,这才忙遮着脸吼了一声令聘菊几人将她抬回秋兰院去。 见人被抬去,他又气急败环地令乔管家将外头看热闹的下人斥退,这才放下挡着脸的衣袖,瞪着沈峰怒道。 “今日之事,我定要告上御前,讨个公道!” 他说罢便欲转身,而沈峰瞧着他那身影却是懒懒一笑,道:“传皇上口谕。” 见孙熙祥愣住,沈峰讥笑一声,挑眉道:“怎么,孙大人还不跪下听谕?竟敢藐视圣上不成?” 孙熙祥闻言心中一阵发寒,狐疑地瞧着沈峰,但圣谕却做不得假,由不得他不跪。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院中下人便也扑通通地跪了一地。 沈峰这才道:“皇上的原话俺记不清,大意就是沈峰因公多年离京,如今四海靖平,皇上体恤特允俺三月沐休令其与外甥女畅叙亲情。嘿嘿,非是俺定要住在这侯府之中,实是圣上口谕俺不能不奉。孙大人若要去告御状只管去,俺这也是怕孙大人不知皇上心意再闯出什么祸事来,这才多嘴提醒一声。实在是瞧在安娘的面子上,是为你好。行了,这口谕也宣了,都起来吧。” 沈峰说罢转身便进了屋,他这口谕故意说的不清不楚,倒似故意说来戏弄那孙熙祥的。休说是孙熙祥便是慧安在屋中都听的哭笑不得,直叹这舅舅真真是个魔王人物。 只是慧安倒不曾想沈峰风风火火前往宫中竟是为了此事,倒是不得不感叹这个舅舅心思粗中有细了。今日闹的这一出,若没皇上这话先就肯定了沈峰和凤阳侯府的关系,只怕沈峰却是免不了要被御史弹劾一场的,如今慧安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落了地,免不了眼眶微湿笑了起来。 081 聪慧之名 慧安心中激荡,不禁又哭又笑,这便惹的冬儿几个也跟着哭了起来,慌忙着去安慰她。秋儿是个大嗓门,心情一激动说话声音就更大,直接传出了屋。 外头沈峰听到动静便咳了一声迈步而入,正瞧见慧安拿着帕子揩眼泪的模样,他一时面色便有些发沉,心想着这也不知孩子吃了多少苦头,竟委屈成这般。 慧安见沈峰进来,忙收拾了下仪容,跳下软榻,对着沈峰便是一礼,红着小脸道:“方才安娘装晕实乃情非得已,叫舅舅担心了,是安娘不孝,安娘给舅舅请罪。” 沈峰方才情急之下以为慧安是真的因情绪激动而晕了过去,这还很是担忧了一场,之后倒也恍然过来,只他是个护短之人,怎会怪罪慧安。只觉这孩子做什么都是和他心意的,瞧瞧,到底是沈家的骨血就是聪慧!此刻他见慧安请罪,忙上前扶起她,宽言安慰。 慧安那封信写的不清不楚,如今已到了家中,自是免不了再重诉一场亲情的。 慧安收拾了一番,待她出了内室,明间中沈峰和沈家兄弟已端坐良久,冬儿拿了蒲团,慧安执意之下重新给沈峰行了大礼,这才坐下来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一诉说。 言及近段时间杜美珂进府后的种种,以及慧安对母亲沈清之死的颇多怀疑,沈峰已是怒不可遏,一掌拍下竟将红木太师椅的扶手给生生拍去了半边。他心中巨浪翻腾,恨声道。 “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慧安闻言泪水便淌落了下来,站起身来噗通一声跪下,对着沈峰便是一个响头,道:“还请舅舅为安娘做主,为母亲鸣冤!” 沈峰慌忙着将慧安扶起,令秋儿扶她坐下,这才沉吟道:“安娘放心,这事既你心中有疑,自免不了要查个清楚的。当年舅舅便觉你那父亲不是个老实本分之人,只是你母亲却被他那张良善的面皮哄骗,对他竟是一往情深。我料想着姓孙的不过就是一个酸腐书生,纵使翻了天也欺不到你母亲头上去,便也不曾对他多生防备。出了当年的事,不论情由舅舅都没法子再面对你母亲。我只怪自己一时疏忽,竟中了人家的圈套,累及你母亲的清誉,却是不敢怨怪父亲将我赶出侯府的。自离了侯府,我心中却也还惦念着父亲和妹子,多次打听府中情景。” 慧安听沈峰如此说,不由就瞧了眼堂中坐着的沈家四兄弟一眼,见他们虽面色微变,但却瞬间便恢复了平常之态,慧安不由感叹沈峰的磊落坦荡,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仰之意,对当年之事却也生出了必查清还沈峰一个公道的决心来。 却听沈峰又道:“我离府时,父亲身体已不再硬朗,不想来年便撒手而去,我因不防中了别人的圈套,使得不能承欢膝下陪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实乃不孝……也曾远远跟随送葬队伍,在父亲坟头叩拜垂泣。后见你母亲收拾伤痛平复下来,姓孙的也算乖顺,我才离了京城。知道你出生犹且令人送了你舅母亲手缝制的小袄小帽回来,只是却不曾接到清姐儿回复的只言片语。我心道你母亲想来还对当年之事心存芥蒂,便也冷了心,不再多番打听侯府之事。只没想到再次听说府中情形,竟是你母亲因着风寒病故的消息,舅舅这心中当时真是半疑半信,以为是讹传。清姐儿年轻身子又一向极好,怎就会被一场风寒给夺了命呢。后来得到证实,舅舅悲痛之间倒是将先前的疑虑给忘了。你母亲一去,舅舅对侯府的心也就更淡了,虽也挂心与你,但想到当年之事终怕那狗日的孙熙祥心存芥蒂,怕舅舅关怀与你,却再惹得你父女之间感情生了离,反倒不美,却不想……” 沈峰说着这些已是多次哽咽,他长叹一声,这才正色道:“既你觉得你母亲死的蹊跷,那这中间定有猫腻。只你说要偷着开棺验尸,舅舅却觉着不妥!咱行事光明正大,怀疑便怀疑了,要查也得过了明路,就交由凤安府去问案,干嘛要偷偷摸摸的?偷着验尸,且不说被人知道会遭诟病,若真的就查出什么来,来日还得经由官府,方能查办了恶人,难道到时再去惊扰你母亲一场?” 慧安闻言却是一愣,她想偷着开棺验尸,一来是不确定今世母亲是否也是死于非命,想证实之后再细细查明其间真相,待掌握了证据再一击而中。这也是出于她本身势单力薄之下的考虑,怕打草惊蛇,叫孙熙祥和杜美珂察觉了端倪,反倒会将当年残留下的证据或证人毁掉。更有,此事若无人与她做主,只孙熙祥压着她便不可能告到府衙去,故而只能偷着去查。 如今沈峰竟要到凤安府立案明查,慧安却还是担忧这个问题,不禁问道。 “可这事已过多年,只怕有那证据也早就被毁了个干净,如若我们再大张旗鼓,岂不是打草惊蛇?我怕这么一来,叫孙熙祥有了警觉,只怕会将那蛛丝马迹都肃清了去,叫凤安府更查不到什么端倪了。” 沈峰闻言,却冷声道:“怕他个鸟!老子还怕他不动呢,他若真惊了倒是好事。只是这事你既怀疑是姓孙的和那婆娘所为,只怕当年他们既敢如此行事,就早已将人证物证毁了个干净,你真想查清,定他们的罪却是难啊。” 慧安闻言面色一黯,此事她也想过,那孙熙祥和杜美珂都不是傻子,谋害母亲一经查实那是要掉脑袋的大事,他们当年既然做了,又岂会不做的干净利落,怎么可能留下活口或是明证? 沈峰见慧安默然不语,不由安慰道:“此事你不必再管,都交给舅舅吧。若你母亲当真是被毒害的,那姓孙的和那婆娘就逃不过被传讯审问,进了凤安府衙舅舅定叫他们脱层皮!他们招了倒好,不招……哼,老子吓也将他们吓个半死!” 慧安闻言自是喜不自胜,敲定了此事,慧安想着沈峰一家赶路进京,都还没能好好休息一下就搅合进了侯府的家务事中,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便将冬儿和春儿留在跨院,起身告辞,回了榕梨院。 她刚回到榕梨院便听宫中给各府传了信儿,说是御花园竟有一株魏紫隆冬绽放,皇后娘娘觉着这是吉祥福瑞之兆,决定宫宴前邀各位京中夫人小姐们到御花园共赏此花。 为了给宫宴添彩,特令各府小姐们准备一样拿手的作品,或绣品,或画作、书作之类的带入宫中,皆时赏花之毕,又可移步朝凤殿共赏小姐们的佳作,也算一件雅事。 再由众人评出那出彩的,到时候不光那拔了头筹的小姐会出尽风头,皇后娘娘将又有厚赏。 听到这消息时,慧安正依在太师椅的靠背上,由夏儿拿着冰包给她覆眼,闻言她挥手叫传话的丫头退下,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来,便冲夏儿道。 “去将这事告之二姑娘,另外……” 慧安招了招手,待夏儿凑近,她才低声吩咐了几句,夏儿眼眸一亮,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这才快步而去。 秋儿端了鎏金流云纹的托盘进来,正瞧见慧安低声对夏儿吩咐了什么,接着就见夏儿笑得一脸兴奋,开心不已地点头而去。 秋儿将托盘上宽口粉彩素荷的汤碗呈给慧安,不由道:“姑娘这又打什么主意呢,都不叫奴婢知道。之前姑娘请舅老爷回来的事情竟连我们都瞒得死死的,只叫方嬷嬷知晓,难道是不相信我们几个吗?哼,姑娘现如今鬼主意可真是越来越多了,也不知从那里学来的。” 慧安接过那汤碗,笑着用白瓷的小汤勺搅了搅,听秋儿说的一嘴酸意,却像是真有些计较一般,这才忙赔罪道:“行了,这事是姑娘我做的欠妥当,以后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们几个的。不是姑娘我不信你们,只是此事关系到一些母亲的旧事,由不得我不小心谨慎,我只是没想到这事会进展的如此顺利,这才没告诉你们。本是想着等舅舅回了信就告之你们的,谁承想这事竟这般巧,舅舅竟已在上京的路上了。” 慧安见秋儿面色稍缓,这才又道:“方才的事你想知道就管夏儿问去,还怕她不告诉你不成?打眼一瞧,谁不知道这府中就你个丫头鬼主意最多,姑娘我便是有了什么鬼主意那自也是从你这里学来的!” 秋儿见慧安打趣自己,不由嗔了慧安一眼,其实她心中何曾真怪过慧安,更知道慧安不是不信她们,只是没来的吃了方嬷嬷的醋罢了。如今有慧安哄着,自是喜笑颜开,忙道:“姑娘快将这碗红枣莲子汤用了吧,方才又是跪又是晕的,只怕要着了凉气。” 秋兰院中,大夫刚给杜美珂诊了脉,留了药离开。 杜美珂这会子已经醒了过来,想着方才大夫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当她问起她的伤势时,那大夫连连摇头叹息的样子,以及后来只说叫她放宽心好好用药,多喝些骨头汤慢慢调理想来不留下后遗症的可能也是有的。 想着那大夫不确定的口气,杜美珂怎么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六十板子要是实打实地打她就是有六条命也都够丢的了,可如今她活是还活着,但只怕这腿,就算不落下残疾,也不可能完好如初,多半是要跛了的。 一个跛了腿,又没了娘家可以依持,更没儿子依靠的妾会面临怎么样的命运,这点杜美珂岂能不知?想着这些杜美珂就是一阵煎心的疼,恐惧、愤恨、不甘、懊悔……各种各样的情感交织着叫她根本无心养伤,甚至觉着身上的伤痛半点也抵不上心头的这种煎熬。 她那断腿倒是已经被固定住,但是伤口却还没有处理,聘菊拿着药瓶欲给杜美珂上药,可瞧着她那狰狞的模样又不敢上前。 说起来她跟着杜美珂的时日也算不短,杜美珂还做姑娘时她就是尚书府的丫头,是杜美珂那院中的洒扫丫头。 杜美珂出了事名声坏了后,杜夫人大怒,将杜美珂贴身的四个大丫头尽数杖毙了,二等三等丫头更是打的不成人形丢进府中柴房关了三日,死了个七七八八,活着的也都不知卖到了什么地方。 而她们这些粗使丫头虽少挨了些打,保住了命但也被赶出了府,买了人牙子。是杜美珂听闻了这事从牙婆子手中又将她给买了回去,从此后她便一直跟着杜美珂,成了她身边的贴身大丫头。 她对杜美珂也算了解了,只知道自己这个主子一向心大,有主意,不吃亏,手段也高,心更是极狠。跟着这样的主子虽说免不了要战战兢兢的,但是却也安心,只要你足够忠心,不生歪主意,就能跟着主子吃香喝辣,总比跟着那没出息的吃糠咽菜要来的强。 聘菊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先前也有两个丫头比她更聪明,也更得杜美珂的心,可她们偏就打了孙熙祥的主意,这不早早就没了命,只她老老实实的终成了杜美珂身边的心腹丫头。 可聘菊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一日杜美珂会失宠,眼见着杜美珂失魂落魄,神色狰狞地躺在床上,瞧着像是个厉鬼一般,聘菊觉着她一直以来心里的坚持像是一下子轰塌了,心里真是一片的彷徨,不知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 而她的这种想法好像被杜美珂感受到了,杜美珂锐利的视线立即便扫了过去。屋中光线本就有些不好,杜美珂披散着头发,半身染血,目光阴森又凄厉地瞪着她,直吓得聘菊一个哆嗦,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手中的药瓶子更是一个脱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杜美珂登时眼睛便是一眯,抓起床头的瓷枕就扔了过去,直砸的聘菊额角一痛,便冒出血来。 “贱人!怎么?怕以后跟着我受苦?我告诉你,谁也别想将我打趴下,休想!我定会好起来的!不会成为跛子!不会!沈峰!沈慧安,你们等着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说着神情已有些癫狂,抓起床上能扔的东西劈头盖脑就往聘菊身上砸,聘菊吓得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却与此时,孙心慈冲了进来,瞧见杜美珂那样也是吓了一跳,忙惊呼一声便奔到了杜美珂身边,抓住她不停挥动撕扯床单的手,急呼了一声。 “母亲,你冷静点!是我,我是小慈啊!” 杜美珂闻言,用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孙心慈,半响她才回过劲儿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孙心慈,抓着她的手,不停道。 “小慈,娘要跛了吗?你告诉娘,娘不会跛的对不对?” 说着也不待孙心慈回答,抱着她便失声痛哭了起来,孙心慈心中一片茫然,本能地拍着她,半响才瞧向聘菊吩咐道:“去,熬碗安神汤来。” 杜美珂闻言一下子便停了哭声,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孙心慈,冷声道:“怎么?连你也不耐烦陪着娘了?连你也嫌弃娘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声音极为尖锐,神情更是狰狞无比,直吓的孙心慈一个哆嗦,险些跳起身来。半响她才平复了跳动的心,好言安抚道。 “娘,您想什么呢,小慈怎么会嫌弃娘,小慈是担心娘啊!您瞧,如今您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早些上了药怎么能好?这伤口可还淌着血呢,再不伤药您就要失血太过伤及根本了。” 她说着,忙伸手抚了抚杜美珂的额头,只觉触手一片火热,不由一惊,忙道:“你看都发烧了!娘,您快别多想了,听女儿的养病重要!” 杜美珂闻言见她果然面带焦虑,这才神色稍缓,可她随即便又如炸了毛的公鸡一般盯住孙心慈,“不对,方才母亲挨打,你怎么不去求你父亲,怎么不去护住母亲?你是这府中小姐,是你父亲的亲生骨肉,谁还敢拿你怎样不成?你方才怎么不去!” 孙心慈被她如此盯着,直觉着心中一阵发虚,半响才道:“娘,您说什么呢,小慈自那日被沈慧安那贱人甩了耳光,就哭伤了身体一直在屋中躺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方才病的昏昏沉沉,实在不知发生了这等事啊!小慈是娘的亲生女儿,岂会不顾娘的生死!” 杜美珂闻言这才道:“对,对,小慈是娘的心头肉,娘还有小慈。小慈你一定要争气,娘现在只能靠你了,对了,宫宴,宫宴上你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叫那些官太太们都知道你,赞赏你才行……” 孙心慈见杜美珂如此心中真是又难受又不可遏制地生出一股厌弃之感来,这压抑的感觉直将她逼得烦躁不安,勉强忍住那股子起身而出的冲动,好言安抚着,待杜美珂用了安神药沉沉睡去。 她又瞅着丫头们给杜美珂上了药,换了衣服,这才将身边的杜嬷嬷和水心皆留下照看杜美珂,自己带着柳絮一脸疲惫地出了屋。 一直以来都是杜美珂宠溺着她,事事为她打点筹谋,如今见母亲如此,孙心慈真是有惶恐又不安,瞧着空荡荡的院子,不由瞧向新提的二等丫头柳絮,道。 “你说,母亲会不会是疯了?她睡一觉应该会好的对吧?” 不管孙心慈心中如何想,说出这话来却是大不孝了,柳絮闻言低着头面上闪过不可掩饰的讥讽和不屑来,回道:“姑娘放心吧,夫人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事实,这才情绪激动了些,待她好好睡上一觉就会好起来的。” 孙心慈闻言这才叹了一口气,朝着穿堂走,只是她刚迈步便见夏儿进了秋兰院,她登时便如临大敌,忙挺了挺腰板,本以为夏儿是来耍威风的,谁知夏儿只说了几句关于宫宴的事便福了福身扭腰出了院。 孙心慈诧了一下,这才快步回了屋,喜梅忙迎上来服侍她将染了血的衣裳换去,柳絮便忙奉上了茶,道:“姑娘且喝口茶宽宽心,姑娘方才也受了惊吓,如今瞧着面色不大好。可要奴婢去吩咐厨上给姑娘做些压惊的汤品来?姑娘如今身子娇弱,后日便要参加宫宴,可得好好养着啊。” 孙心慈闻言瞧了柳絮一眼,这才点头道:“还是你是个伶俐的,如今我都慌了神了,你快去吧,我这里有喜梅呢。” 柳絮这才福了福身快步而去,喜梅却瞧了她的背影一眼,道:“姑娘,这个柳絮先前只是个粗使丫头,明心姐姐出事后这才刚刚提上来,姑娘瞧着她伶俐从三等又升到二等,已是极为恩宠了,只她品行如何都还没有摸透,如今秋兰院又正逢乱时,姑娘可要存份防人之心啊。” 孙心慈本就一心的烦躁,听了喜梅的话更觉着她就是个嚼舌根,见不得别个儿越过她的,登时两道柳眉一竖便将茶盏砸在了地上,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那心思争风吃醋!滚!” 喜梅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不对竟惹得孙心慈如此大怒,惊吓地白了面孔,忙跪下收拾了碎茶盏,弓着身退了出去。 片刻柳絮回来,见屋中只孙心慈一人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她小心地伺候孙心慈用了半碗安神补气汤,这才劝道:“姑娘要不躺下小睡片刻?” 孙心慈却是摇头,道:“我此刻哪里能睡的下,后日就是宫宴,母亲如今却是这般模样,我真不知该准备什么作品进宫才能出彩。这事还得和母亲商量一番才行,可时间紧迫,这再不准备可就来不及了。若是母亲一觉睡到明日,那我可该怎么办啊。” 柳絮闻言却笑道:“这还不好办,凭借姑娘的本事,随便拿出一件画品,或是绣品来,还不将那些小姐们都给比下去!奴婢听说姑娘的绣功是夫人请了宫中针工局退下的掌事绣女亲自教导的,一手飞龙走凤的双面绣,绣什么都活灵活现。奴婢往日在外院伺候,都还没能见识过姑娘这个本事呢,这回姑娘可要露一手给奴婢瞧瞧才好。” 孙心慈本她崇拜的目光瞧的心中稍宽,总算露了笑模样,随即却是叹息一声,道:“你不知道,这京城的闺秀,哪个绣工不是承自名师?这双面绣虽是难,但却也有不少小姐有此种本事,只我知道,那永宁侯府的小姐,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那绣工便比我好上几分。我若想在这上头出彩,只怕是万难啊。更何况,一件出彩的绣品,不光是要细密的针脚绣出样子就行的,还得有心思巧妙的别致图案才成,那参加宫宴的贵夫人们见多识广,如今时间又如此仓促……” 孙心慈说着不由重重一叹,连连摇头,柳絮也跟着垮了脸,半响她突然眼眸一亮,惊呼一声:“姑娘,有了,奴婢知道怎么叫姑娘绣出与众不同的绣品来了!” 慧安这两日过的异常舒心,每日午膳是必要到西跨去用的,沈峰因公务倒是不常在府中,沈大童和沈童也因公事在身不常在府中用膳,倒是沈小童和沈么童二人初到京城又无正经事忙,每每都在。 比起京中的多数闺秀来,慧安本就是个疯丫头,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她如数家珍,又是个爽朗性子,倒是很快就和两个小表哥熟络了起来,还带着两人出了两次门,感情在吃喝玩乐中迅速增进,慧安也对舅舅一家有了更深的了解。 沈峰这个舅舅好是好,只他和沈强一般的花心好色,只是这人好女色,却是个懒得应付女人的,故而倒是常常光顾花街柳巷,却从不将女人往府中带,对府里的丫头更是从不存那心思,就更别提抬什么妾室了。 故而沈峰的后院只一位主母,而四个儿子更皆是结发妻子所育,家中倒还安宁。沈峰那妻子童氏说起来倒是和凤阳侯府也颇有渊源,她出身并不高,却是沈峰尚未发迹,还跟在沈强身边做小兵时由沈强做主,沈清应允娶了进门的。 为何要沈清应允,却是因那童氏本是沈清身边的一名丫头。说起来战时嫁娶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将士们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也不讲究媳妇的出身,有个女人已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情了,要是这女人还能随军,虽战时吃不着,等时常能见到摸个小手,那也是做梦都要笑醒的事情了。 故而沈清领着的那支娘子军,那是被多少只饿狼盯着的肥美大肉块,整日都瞄着想要扑上去咬上一口呢,故而沈清的娘子军有不少嫁了当时沈家军中的将士,这童氏便是其中一个。 听闻舅母竟和母亲有这等关系,慧安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自沈峰给童氏去了信,慧安便跟着忙前忙后的收拾屋子,她两日来忙与和舅舅一家增进感情,日子倒是过的飞快,转眼便到了宫宴头天的下响。 秦小双亲自将侯府新制的两套衣裳送了过来,慧安这两日心情极好,免不了又拉着她说了半响的话,末了还将沈峰从硐城带上京预备给相识之家送的土特产年礼叫冬儿包了一份与她带上。 待秦小双走后,秋儿展开孙心慈定做的那套月白色小袄和棕裙来,不由笑道:“这云裳斋做的衣裳就是不一样,姑娘快瞧,二姑娘明儿穿上这套衣裳一定艳惊全场呢。” 慧安闻言瞧了那衣服一眼,也是一笑,见秋儿一脸的促狭,不由捏了捏她的面皮,道:“要的就是艳惊全场!行了,快给她送去吧,这两日她闷在屋中绣那富贵牡丹也是累了,你顺道帮我瞧瞧可曾绣好了,也劝劝她莫要光想着出头累坏了眼睛,那可就不划算了。” 见秋儿笑着收了那衣裳出了屋,慧安才歪在床上将自己那套粉红色的织锦褙子水红灯笼裙展开瞧了瞧,见做工极为细致,瞧着便富贵端庄,中规中矩,这便一笑叫夏儿收了起来。 翌日,因宫宴设在白天,皇后娘娘将在朝凤殿邀众位贵妇贵女们共进晌饭,在这之前还要请众人同往御花园赏花,故而天未亮慧安便起来将肚子填的满满的,这才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秋儿几人捣鼓。 待辰时,孙心慈才姗姗而来,慧安瞧去但见她穿着那件清雅脱俗的月白色小袄,同色裙子,腰间却裹着自己缝制的烟柳色软云罗绣双蝶飞舞图案的主腰,那上面两只蝴蝶振翅飞翔,一蓝一粉端的是生动惹眼,更是将她纤细的腰身给显的极为突出。 慧安见孙心慈头上只挽了个小篆,上面挂在莲花分池的玉珠鎏金步摇,一张略施粉黛的小脸素净可人,显得倒是清丽脱俗,尤其和她这一身的金光大红的俗色相比,那可真是雅致惹眼。 慧安笑了笑,也不多言便打前儿出了屋,孙心慈见她如此倒是松了口气,跟着慧安紧步而出。 府门处早已备好了马车,而孙熙祥已穿着官府端坐在马上。他自那日被沈峰打了脸便一直呆在春韵苑,连妾室的屋都不曾去,那脱臼的手被大夫按上倒还好说,虽是疼了些但到底不会丢脸。 但这脸上被凑的伤却是要遮掩一二的,两日来他只躲在屋中养伤,摸的最好的膏药,但如今那眼眶处还是有些发黑,他特意用了些脂粉盖了盖,这才瞧着好些。 见慧安出来,他锐利的目光便扫了过去,慧安如今岂会怕他,感受到那目光便也瞟了过去,当即便扬了个笑脸,只气的孙熙祥浑身发抖。谁知他还没能张口,便见沈峰和沈家四个儿子装扮一新,锦衣华服地出了门。 慧安闻声瞧去,不由眼前一亮,平日里这四个沈家哥哥多穿着邋遢倒不觉着,今儿这一打扮,却也是一个赛一个的钟灵毓秀,皆是那翩翩的公子哥儿,瞧的慧安不仅眼前微亮。 慧安上前一一见了礼,寒暄数句,这才上了马车,孙熙祥这才冷声吩咐开车。马车之中慧安闭上眼睛休息,而孙心慈则垂着眼眸发呆,倒是相安无事。 今日贤康帝在朝云殿和大臣及公子们品酒同乐,那朝云殿在大辉皇宫的东北方,却并不属后宫范围,而御花园却是在内宫之中的。 故而到了宫城,慧安和孙心慈便和沈峰等人分开,马车到了皇宫的承天门才缓缓停下,慧安二人下了马车,随着宫人一路往内宫走。待到了临时安置贵女贵妇们的浮云殿,慧安瞧着殿中已到了不少熟人。 打眼望去,果真是玉环珠翠,琳琅满目,金光耀眼,一室辉煌,慧安见果真如所料一般,大多数小姐们都穿着大红大紫,或橘黄柔粉这样的暖色衣服,有那着意出彩的也多穿亮色醒目的宝蓝、翠绿等色,如孙心慈这般穿素色的倒是也有,只多是上衣或下裳单件着素,或配了艳色裙子,或搭了亮色小袄,整套皆素的却是少见。 故而慧安和孙心慈二人进了殿,倒是引来了些目光,孙心慈似慌了一下,但接着便低了头,慧安瞧见她粉嫩的小脸娇红了一片,不由冷冷的勾了下唇角,自行找文景心等人说话。 没多久,便有宫人来传话,言及崔皇后已摆驾御花园,请各位夫人小姐移步到御花园中赏花,众女们便三五相好的携着往御花园去。 临到了御花园外的钟翠门,正见崔皇后与众位嫔妃摆着华丽的仪仗往这边而来,众女眷纷纷跪下行礼,待崔皇后喊了起,又说笑着请了诸位入园,慧安等人这才起身规矩地随着大队进了御花园。 宫中的御花园虽是冬季也颇有看头,曲桥流水,青竹修韧、冬青吐绿,间或红梅迎枝,也不知大内的花匠们花费了多少心血,倒也不少花木复苏吐芳,虽没夏日的姹紫嫣红,但也让一众官员女眷们瞧的兴致勃勃。 前头崔皇后似也兴致极高,频频传来她和几位一品夫人们的谈笑之声,气氛显得异常融洽,而那株开了花的魏紫已被移入了八音阁,八音阁四周空旷,正适合众人围而赏花。 魏紫本就是牡丹花中的花中之王,这株开花的魏紫竟长势极好,花梗粗而硬,株型极高,半开展着,枝粗叶茂,开着三朵粉白色的大花,花呈皇冠形,花蕾扁圆,花瓣层层复复,每朵花竟有碗口大小,另有数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迎风招展。 这样的一盆牡丹若放在花季自不稀罕,但在这隆冬却实属罕见,这日本就艳阳高照,并不觉着冷,又气氛极好,如今得见此花,众夫人小姐们免不了要多称赞几句,全了皇后的面子。 在端宁公主的带头下,倒有几个大胆的贵女纷纷做了几首赏花诗,崔皇后大乐,当即便叫宫女写了下来送往朝云殿请贤康帝和众大臣公子们品评。 待赏了花便又摆驾朝凤殿,那朝凤殿本就和朝云殿是一体的,中间由一座腾空玉石拱桥相连,两殿皆在内宫和前朝相连之处,从御花园过去倒并不算远。 慧安正欲和众人一道往朝凤殿去,却见太后身边服侍的管事公公杨公公匆匆而来,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道。 “皇后娘娘容禀,太后听闻娘娘要在朝凤殿宴请众位夫人小姐,特命奴才送来了两坛陈年的菊花酒,请诸位一品。” 皇后忙领着众人谢恩,那杨公公吩咐小太监将酒呈上,这才又道:“太后娘娘今儿高兴,现下正和静敏长公主,定国夫人等几位夫人说话,想召几位小辈过去热闹一下,还请娘娘行个方便。” 皇后闻言忙道:“难得今日母后高兴,母后想招姑娘们过去说话谈什么方便不方便,你赶紧领了人过去,且莫叫母后久等了。” 被太后召见那是多大的荣光,众夫人和小姐们闻言,哪有不瞪大了眼瞧的,心中已猜想只怕召见也只是文家那几位小姐,最多带上和鼎北王府有姻亲关系的几家的小姐罢了,谁知杨公公却独独叫了文景玉、文景心和慧安过去,待慧安神情平静地跟着杨公公走出老远,还能感到道道视线不停往她身上扫。 到了太后的宫中,但见好几位身着朝服的鹤颜夫人正坐在殿中陪太后说话,她们多是超品级的各伯、公,侯府的当家老太君,慧安进了殿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一脸恭顺的垂首上前。 静敏长公主和关老太君正坐在一起说着什么,三人皆面上带笑,瞧着却是其乐融融,慧安三人规规矩矩地磕头请了安,文太后忙叫宫女将三人扶起叫到跟前。 文太后今日穿了件暗红色的金纹宫装,瞧着比前段时间气色好了许多,同三人很是说笑了几句,这才冲定国夫人和静敏太公主道。 “今儿这宫中也算难得的一场盛会了,我们这些老的也难得凑在一起,少不得也要去凑凑兴的,咱们这就往前头去?” 太后说着便扶了杨公公的手站起身来,太公主和定国夫人也含笑起了身。下面众夫人们自也忙起身相随,纷纷应和。 之前慧安进宫,柳姑姑便透出太后会参加这次宫宴的意思,方嬷嬷到了栖霞寺后也往府中送过信儿,说是柳姑姑已到了寺中,太后的身体已好了许多,慧安这便肯定太后定是要出席宫宴的。 故而现下见太后协同太公主二人起了身倒也不惊讶,见文景心已上前扶了太后的手,而文景玉本就站在关老太君身边,见她起身也扶了一把,慧安便笑着行至了静敏太公主身边,虚虚扶住她的手笑着欠了欠身。 却是太公主拉住了慧安的手,目光含笑地望了过来,道:“听说本宫那小魔星冲撞了你,一会儿本宫与你做主定叫他亲自给你赔礼。” 慧安闻言忙是一笑,道:“那日侯爷是与小女玩笑的,何况小女已自行报了仇,这厢还未向太公主请罪呢,可不敢再劳太公主为小女做主了。” 静敏太公主闻言却是朗声一笑,拍了拍慧安的手,道:“这个本宫却也听闻了,能叫我那卿儿吃了亏还不曾发难与你,不错,是个聪慧的。” 这却是静敏太公主第二回夸她聪慧了!太公主这声音却是不少,几人本就行在前头,登时慧安便感身后多了许多道打量的目光,连前头文景玉闻言都不由回头诧异地瞧了慧安一眼。 082 孙心慈完了 慧安随着静敏太公主一行到达朝凤殿时,殿中已是一片欢声笑语,远远地慧安便瞧着那殿中红毯铺地,从殿内一直蔓延到连着朝云殿的拱玉桥上,再蔓延到朝云殿中,一路更是挂着红色绫罗挽成的彩缎红球,喜庆的气氛十足。 慧安扶着静敏太公主的手,沿着清一色的红毯登上殿阶,但见宽敞的大殿中左右各设百座矮席,此刻席间已坐满了人,只那位于前端的几张席面尚且空着,却是为她身后前往给太后请安的数位老太君设置的。 高台之上依稀坐着数位云鬓高挽,衣着华贵的妃嫔,那中间长案后坐着的一身正红宫装的正是崔皇后。 今日贤康帝与她一主外一主内,同庆丰年,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装扮的异常庄重华贵,又有端宁公主陪伴左右,妙语连珠,一时殿中气氛端的是高涨热烈。 慧安一行人走进,便有唱名太监清喝一声。 “太后驾到!” 殿中觥筹顿停,太后因非贤康帝生母,为避嫌已多年淡出百姓视线,这些年来她身体不好,更是有三四年都不曾出席过任何宫宴,便是每年寿辰也力主节俭,只在后宫开设家宴,并不大操大办,虽是如此,但太后文氏在大辉的威名却依旧不减。 故而众人闻言不由愣了下,这才唰唰起身,满面恭敬地跪地行礼,而崔皇后已带着众妃嫔下了玉柱高台迎了上来。 慧安随着静敏太公主一步落后于太后迈入殿中,太后笑着允众人起身,瞧向一殿的华服丽人,只她目光所过却是无人敢同其对视,纷纷垂首敛目,方才欢庆的气氛就减了几分,太后不由一叹,冲静敏太公主道。 “你瞧瞧,我们这些老的一来,她们倒是不自在了,如此倒不如咱们几个老姐妹就在老婆子那承宁宫呆着,也免了来碍眼。” 众人闻言皆笑,皇后已是忙扶了太后的手,道:“瞧母后说的,您老人家能移驾,叫她们得瞻凤颜,待来日与儿孙说起此事也是一件荣光呢。” “是啊,太后,瞧见您身子硬朗,臣妇们欢喜着呢,这心里头都憋着笑呢,只是摄于天家威仪,不敢放肆罢了。”鲁国公夫人也适时接话道。 她一带头,众命妇纷纷接话,殿中一时热闹非常,太后瞧着连连点头,道:“既如此,就都别拘谨,今儿是个喜庆的日子,莫要因我老婆子败了兴,哀家瞧着你们高兴,这心里才是乐和的,都归座吧。” 因静敏太公主身份高贵,故而她的席位也设在高阶之上,待崔皇后扶着太后上了殿阶,慧安见宫女过来,忙松了扶着静敏太公主的手,垂眸浅笑着在小宫女的引领下往凤阳侯府的席位上走。 只方才随着太后进来的多是年龄极大的太君们,慧安和文景心,文景玉三个小姑娘混在其中本就犹为惹眼,叫众人由不得都多瞧几下,即便此刻慧安仍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火辣辣的打量目光。 行走间她听到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低语声。 “方才静敏太公主身边的那位,是哪家的小姐?” “是凤阳侯府那位沈小姐,方才特被太后召了去。瞧那相貌倒是端庄大方,不似传言中说的,我听说前不久她在太学和国子监的琴艺比试上还赢了顾家那位嫡小姐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最近关于这位沈小姐的传言很多啊,只是没想到太后对凤阳侯府如此礼遇。” “听说凤阳女侯幼时还曾养在太后膝下过,太后乃慈善仁爱之人,多加招抚也不难理解,这沈小姐倒是个有福的。” …… 那些声音越来越小,慧安倒也不是很在意,目不斜视,唇角含笑,气定神闲地走着,待落了座,却见孙心慈正不安的搓着衣角,不时还往袖中探上一探,慧安瞧了她一眼便不多做理会。 玉阶之上,皇后正笑着冲太后和静敏太公主道:“这几首诗皆是不错,臣妾只是粗通文墨,却也评不出个高低来,便将这几首诗传了下去令众人阅过同评,最后乃是威钦侯府明霞郡主的这首《冬情》拔了头筹。” 宫女将那几篇方才在御花园中众女所做的诗稿呈上,太后和静敏太公主皆细细瞧了半响,这才笑着点头,吩咐宫女传给定国夫人等人。 太后捏着那一纸《冬情》瞧向下面的姜红玉,道:“此诗做的极好,意韵绝佳,清丽脱俗。” 姜红玉忙起身福了福礼,脸颊飞红。她今日打扮的异常娇艳动人,一袭蕊红绣缠枝石榴团花的斜襟长褙子,下裳是玫瑰粉色镶金丝边的棕裙,头上规矩的梳了个新月髻,只插着一对双喜双如意赤金步摇,红宝石的流苏随着动作摆动不停,端的是明艳高贵。 今日皇后宴请诸命妇小姐,姜红玉乃是未来的平王妃,皇后亲点她的诗作为头筹却是一点也不奇怪的,故而众人望去面色皆有了然。 慧安瞧去却见姜红玉身旁坐着一个身着金罗飞弯锦绣褙子,下着杏黄绣着喜鹊还巢图样棕裙,头上插着六翅金凤钗,雍容端方的妇人,瞧着不过三十多岁,极显年轻,眉眼间倒是和杜美珂有八分相似。 慧安料想这妇人定是杜美珂那胞姐杜美晴,不由便多瞧了两眼,许是她打量的目光太过专注,那威钦侯夫人竟突然扭头往这边瞧了一眼,撞上慧安的目光不由眯了下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眼神,却没来由叫慧安觉着一阵阴寒。 慧安忙错开目光,心里却想,果真是姐妹,这眼神都一样的叫人不寒而栗。 却闻太后又道:“端宁这孩子倒也脱了皮性,做的诗虽欠了点含蓄,但也算明快易懂,不错。” 太后言罢,依偎在崔皇后身边的端宁公主便一声娇嗔,道:“太后就是偏心,别个儿做的诗就是极好,到端宁这里便成了不错,人家不依。” 众人闻言纷纷笑了起来,太后又相继赞了顾妤馨、谢云芝等几位小姐,这才将诗稿递给一旁的杨公公,道。 “杨顺儿,且将这几首小姐们做的诗送到前头去,叫皇帝和诸位大臣们也瞧瞧,咱女子的才情却也不比男儿差。” 杨公公忙双手接了那诗稿,应了一声躬身下了台阶快步往前头的朝云殿而去,有那诗稿被选出的小姐见此面上便不禁的露了娇羞,而其祖母母亲们则面含喜色。 从知道要赏牡丹,不少小姐便早做了准备,故而方才在御花园中献诗的小姐们颇多,其中也不乏一些用词绝佳,意境不错的好诗。 孙心慈倒是也准备了两首小诗本心中很有些把握的,可当时听闻别人的诗便觉得自己的虽不错但还是不够出彩,这便又细细推敲了一下用词,只她这一琢磨又逢心急,便越改越不好,越急越不妙,生生将好机会给耽搁了过去。 如今见太后命公公将那些挑选出的好诗送到朝云殿去直悔得孙心慈脸都绿了,她只觉那些诗中有一两首还不如她的好呢,早知道方才便该脱口而出,既能显出才思来也可在贵人们面前占个眼缘。 却与这时,上面太后和皇后推辞了两下,便由皇后继续主持宫宴,只听她笑着道:“小姐们呈上的作品本宫和诸位娘娘都已一一瞧过,真真是各有千秋、件件不凡啊,叫本宫和各位娘娘瞧的眼花缭乱。方才本宫和诸位夫人们选出了八件佳品,小李子~” 皇后一抬手,一名公公便已指挥着小宫女们将方才皇后挑选出来的八件作品呈了上来,在殿中一字排开。 慧安当即便察觉到了身边孙心慈陡然紧绷的身体,她瞧过去,果见一副花开牡丹的绣品夹在其中,因色彩明丽,费了些心思牡丹花突出绣布,绣工精湛倒算惹眼。 慧安眯了眯眼,凝神去嗅果然闻到一阵香风从远处飘来,她瞧着那绣品不由就弯起了唇角。 要说那选出的八件作品,有画作,有书艺,有抄写的经书,精美的绣包等,其中有三幅绣作,皆绣牡丹,只双面绣的牡丹花开竟就有两幅,皆针线细密,绣的栩栩如生,叫人惊叹。 那李太监向众人一一唱名点出这八件作品皆出自哪位小姐之手,一时间殿中嗡嗡议论声一片,那作品被挑出的姑娘自是喜不自禁,而那落了选的有的面露失望,有的已和身旁人对选出的八件作品指点评议了起来。 慧安这次是选了张往日写的比较好的千字文呈了上去,只她那水准有限,自是不可能入选,如今见孙心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幅花开牡丹的绣作,待李公公唱了名又一脸娇羞的低了头,慧安由不得颇为怜悯地瞧了她一眼。 此时台上太后、皇后及众位娘娘已纷纷发表了意见,许是女子对精美绝伦的绣品都会心生喜爱,最后大家竟一致觉着八件作品中那三幅绣品最为出众,只是各有千秋,一时难以评定到底哪个更妙。 这三幅绣品,虽皆绣牡丹,却各有不同,礼部尚书乔大人家的二小姐胜在绣工匀整,针线细密,设色精妙上,而聂霜霜也呈上的是双面牡丹绣,只她那绣品却胜在图案精巧,花色繁美缛丽,色彩阴阳浓淡相宜之上。 孙心慈的虽不是双面绣,但她用了缀绣的手法,令牡丹花的花瓣加贴绸料从而突出绣面,绒面花型极为逼真。 殿上娘娘夫人们正争执不休,慧安却见孙心慈轻轻动了下宽大的袖子,见袖中没有反应登时她就变了面色,慧安微微蹙了下眉,却瞧见她那袖口微微一颤,接着便有一粉一蓝两只蝴蝶从中扑了出来,慧安那蹙着的眉便扬了起来。 孙心慈见蝴蝶飞出,也是松了一口气,心口急跳,忙正襟危坐,垂下头目光晶亮有神。慧安瞧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已然拔得头筹而喜不自禁的模样不由撇了撇嘴。 却见那两只蝴蝶从孙心慈的袖中飞出,似是还没能适应环境在席案间萎靡地停停起起,慢慢的倒是舒展了起来,振开两翅纠缠着便飞了起来,很快便吸引了殿中夫人小姐们的注意。 “咦,哪里来的蝴蝶!” “是啊,这大冬天的竟会有蝴蝶飞来,真真是怪事啊!” “快瞧,蝴蝶往那牡丹绣品飞去了呢!” 下面夫人小姐们一阵骚动,玉阶之上皇后等人细细去瞧,也看到了那两只蝴蝶,见蝴蝶飞到绣品旁边留恋不去,最后竟停落在了孙心慈的那副牡丹绣品的花瓣之上,不由都惊呼出声。 孙心慈瞧见这一幕倒是心下大定,勾起唇笑了起来。殿中气氛一时热烈,众人纷纷讨论着这一奇景,不免也夸赞孙心慈那幅绣品着实逼真。 慧安不由瞧了满脸娇羞垂眸勾笑的孙心慈一眼,微微凑近她,道:“二妹妹真是好能耐呢,可妹妹需知捧得越高待摔下来时也就会落的越碎,妹妹可要仔细点脚下啊。” 慧安说罢还冲孙心慈眨巴了眨巴眼睛,孙心慈一愣,蹙了下眉,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一紧。但随即她又觉着这是慧安嫉妒她故而才说的酸言酸语,便丢下不安瞪了慧安一眼冷哼了一声,道。 “自己没本事还见不得别人出头,真是丑人多作怪,蠢人洋相多。” 慧安闻言却未搭理她,却与此时,玉阶之上,崔皇后笑着道:“有趣,方才本宫那盆国色天香的魏紫没能引来蝴蝶,如今倒是叫一副绣品将这蝴蝶给引了过来。小李子,将那绣品呈上来与太后、本宫和诸位娘娘细看。” 那李公公闻言却是一阵犹疑,半响竟面露难色的跪了下来,却听他道:“回禀太后,皇后娘娘,这幅绣作似在花粉水中浸泡过多次,香味浓郁,触摸之下犹且有花粉掉落,奴才……奴才实不敢将其呈上。” 李公公声音一落,登时大殿便是一静,接着便听玉阶之上惠妃突然蹙眉,道:“咦?这些作品皆是皇后娘娘过目选出的佳作,皇后娘娘方才竟没发现那绣品染过花粉吗?娘娘赎臣妾多嘴,这可是不妥呢,还是快些撤下去吧。” 皇后闻言面色就是一变,这么多闺秀的作品都是今日到殿上后小姐们当场拿出来的,她方才只粗粗扫过选了特别出挑的,一时哪能发现这些个? 她邀众夫人赏花那真花没能引来蝴蝶,如今假花倒是引来了,这本就叫她觉着落了面子,如今惠妃竟还那此事拿捏她,崔皇后当即便豁然起身,抬手怒指着孙心慈,厉声道。 “大胆!明知太后有哮喘之症,你却还拿这沾满花粉的东西到殿中来,到底是何居心?!” 说着便忙跪下,冲太后道:“母后,是臣妾一时不查,竟未能发现那绣品染了花粉。臣妾之罪,请母后处罚臣妾。” 孙心慈本还在飘忽的幻想之中,情形乍然而变,她都有些回不过味来,见崔皇后怒容瞪着自己,一惊之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待膝盖阵痛才恍然明白皇后指骂的是什么,登时面色惨白,哆嗦着一脸无措。 慧安也忙跟着跪了下来,焦声道:“太后明辨,皇后娘娘息怒,妹妹事先不知太后要参加宫宴,故而考虑欠妥还请太后,皇后娘娘原谅她年幼思虑不周之罪。” 要知道太后有哮喘之症,当今贤康帝重孝,特意将太后搬到了离御花园较远的承宁宫去,虽不能因太后一人就严禁所有人不用熏香,不涂脂粉,但多年来由贤康帝带头,宫中但凡太后会出现的场合,不管是妃子还是皇子大臣等都会特意准备,不佩熏球,不穿熏衣。但凡宫宴也都会刻意淡妆,以示对太后的尊敬。 孙心慈那幅侵染了花粉的绣品若是太后不出席宫宴倒还罢了,但如今太后在场,那幅绣品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但话说回来,这么大一个宫殿,一副小小的绣品便是沾染了花粉又能有多少,只要不叫太后近身也是无碍的,影响并不大。可这种事从来都是可大可小,若惠妃不挑事,若皇后不恼了孙心慈,若太后说句无妨,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可偏事发后,太后却是一言未发,如今见皇后跪下请罪,太后这才笑道:“行了,多大点事,难道因哀家竟能叫全天下的脂粉铺子,香料铺子都闭门不成?” 她说着示意身边的杨公公扶起皇后,又冲慧安道:“安娘也起来吧,你是个好孩子,在端门曾帮秦王躲过一劫,前几日还救治过哀家,哀家听说你那几个丫头那日在端门也着实救了几位夫人小姐,大姐姐便如此忠义知礼,府中丫头犹且如此,想来这做妹妹的也不会差的,也起来吧。” 太后说着又瞧向孙心慈,道:“这事说来也怨不着这小姑娘,是我老婆子临时起了意来的这宫宴。今儿哀家也算开眼了,大冬日的这绣品竟也能引来蝴蝶,恩,这沈二小姐倒是有些小聪明,只是绣品还是该以针法细密,图案新颖,色彩明丽为佳,哀家瞧永宁侯家聂小姐那幅牡丹并蒂就很是不错。” 太后这般说众人自是纷纷响应,连连称赞聂霜霜那幅牡丹并蒂绣的极好,太监将孙心慈那幅绣品撤了下去,殿中就似闹了一场笑话,那两只蝴蝶还在不停飞舞,却是再无人关注了。 这头筹很快便落在了聂霜霜头上,待她起身行了礼并领了赏,便有贤康帝身边的全总管满面含笑的过来,恭声禀道。 “启禀太后,娘娘,皇上瞧了各位小姐所做诗作连连称好,还赞明霞郡主的诗有大家之风,御赐老参熊掌汤一盅。另,方才朝云殿皇上令诸大臣,皇子亦以牡丹为题作诗,平王殿下所作之诗令陛下抚掌称好,已赐享御宴,这是皇上挑选出来的几首佳作,皇上特令奴才送来与太后,诸娘娘,夫人小姐们品鉴。” 全公公言罢殿中气氛又是一变,慧安也不由抬眸瞧了姜红玉和上位的皇后一眼,却见皇后已是不可遏制地喜笑颜开。 每次宫宴帝王桌上总有那么一两道菜是与旁人不同的,若赏了臣子那是莫大的荣光,而平王今日独享御宴,后殿的姜红玉也同时受赏,这其中意味却是不浅啊。 全公公告退后,众人自免不了将平王等人的诗词拿出来品鉴一番的,只是此刻众人心中各有所虑气氛却不如先前热烈,待品了诗,皇后便吩咐开宴,宫廷乐师们才敲弹着各种乐器,奏起乐来,更有数名样貌不俗的舞女踏着舒缓的乐声,挥动着手中长长的披帛翩翩入殿。 而宫女端着美酒菜肴穿梭各席案之间,夫人小姐们也开始就近交谈,窃窃私语了起来。交谈间自免不了谈起方才殿中所发生的事,慧安瞧见附近不少夫人小姐明目张胆的往这边瞧。 “一个庶女偏要削尖脑袋往前钻,瞧她今儿穿那身衣裳,生怕显不出自己个儿来。” “庶女心才大呢,我瞧着她那样儿就不似个安分的,听说前段时间还在马车中又弹又唱的,这事可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哪有半点像个闺阁小姐会做的事,就是听了都觉着骇人听闻呢。” “她那生母那般德行,能教养出什么好的来,我倒瞧着那沈大姑娘蛮端庄贤淑的,方才竟还帮妹妹求情,要我瞧着她那妹妹做那般打扮便是想要压上一头的,她倒好心,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妹妹只怕弄不好那日就受了牵连,累及名声。” “这种为了自己出风头,连忠义都不要的,也活该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般蠢,又野心大的哪家敢娶回家去啊,娶回去不定哪天连阖府的命都得赔上。” …… 慧安听着这些远远近近的议论声,瞧了眼一旁缩着肩膀面色惨白,忍不住泪珠直滚的孙心慈,本还欲凑过去讽上几句,如今却是没了兴致。 那日她已暗中授意府中的下人将那日杜美珂被打后孙心慈的所作所为传扬出去,如今孙心慈宫宴出丑,又被人厌,只怕不出两日这传言就会满城飞,到时候她孙心慈便是再能耐也不得不背负上不忠不孝的骂名了。 这些倒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孙心慈经此蠢名算是被定下了,这样一个野心大又没脑子做事欠考虑的,又认不清身份整日想着强出头的,只怕便如方才那位夫人所言,谁敢将她娶回家去啊,没得哪日被她带累了。 能给孙心慈按上这样一个名声,也不枉费她花了一番功夫才寻到那两只蝴蝶了。 083 谁在设计她 宫宴其实也就是瞧个热闹,谁也不会指望着在宫宴上能吃个开怀,待佳肴摆上席案,太后只动了两筷子便称了累,扶着杨公公的手起了身,众人自免不了行礼相送。 虽有孙心慈那幅绣作闹心,但今日平王和姜红玉皆得了皇帝嘉赏,崔皇后春风得意,兴致却是极高,频频与殿中众命妇们劝酒笑谈,在她的带动下殿中气氛倒是一直极好。 孙心慈因出了丑,自方才便一直极为安静地缩在旁边,恨不能马上消失在殿中的样子,慧安懒得理她,心情好自是免不了多夹了几筷子吃食,唇角也一直洋溢着明快的笑容。 她正吃的开心,孙心慈却突然转头盯了过来,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充满怨毒,愤恨的压着声音道:“是你!是你,你一早就知道太后要出席宫宴的,一直在等着看我出丑对不对?!” 慧安瞧她那血眼圆瞪的疯狂样不由蹙眉,冷声道:“你发疯也看看场合,还没丢够人吗?!” 孙心慈闻言不知为何竟被慧安面上的冷峻和寒意给吓得一个哆嗦,眼泪便又唰唰的流了下来,但她今日也知不能再引人注目,这才抽泣着又低了头。慧安余光瞥到有人往这边看,忙面色一缓冲孙心慈倾了倾身,笑着道。 “宫中喜宴,你却哭个不停,你找死别拉上我!” 孙心慈这才身子一颤,咬牙忍下了眼泪,慧安瞧她那惨兮兮的小脸直觉碍眼,扭了头便去品桌上佳肴。 待膳毕,崔皇后才笑着道:“今日难得盛宴,本宫想着总拘在这殿中却也没有趣味,大家这便可以随意了,想游湖的画舫游船已经备下,想游园的也可以去游园。今儿天气也好,这园子里却也有几处好风光的。” 言罢,她又令端宁公主好好招呼众位小姐,这便散了场。见崔皇后起身,众夫人小姐们皆笑着起了身,有些已围上了崔皇后,说笑着往外去游园子。 慧安特别留意了下陪伴在皇后身边的几位显得特别亲近的夫人们,见杜美晴和崔皇后携手而去,后面跟着端宁公主并姜红玉,慧安不由瞧了孙心慈一眼,却见她正一脸郁色地盯着姜红玉等人的背影,神情显得没落而怨愤。 若是嫡女,闹这么一出,凭着家中势力倒也未必就没了翻身的机会,但孙心慈作为庶女,孙熙祥对她的偏疼又有限,如今名声又坏了,未来已是注定了悲惨,即便是杜美晴与杜美珂姐妹感情再好,应该也不会再允姜红玉和孙心慈亲近了吧,毕竟现在姜红玉名声正显,若是被孙心慈带累了,那这未来的平王妃只怕还未嫁就先失了宠。和女儿相比,那表亲的关系根本不值一提,杜美晴此刻应已弃了孙心慈母女才对。 慧安想着也懒得再理孙心慈,起身便出了大殿,却是向太后的承宁宫而去,待到了承宁宫小宫女将慧安引到偏殿等候,片刻却是杨公公笑着进来。 杨公公和柳姑姑皆是太后身份贴身伺候的心腹,慧安见他进来忙起了身福了福,杨公公偏笑道:“太后料想沈小姐这会子就会过来,叫老奴候着呢。” 慧安闻言忙问:“太后身体没觉着不适吧?” 杨公公见慧安面带着急,脸上神情更加温和,笑道:“太后说了,沈小姐找来的那什么毛娘子,瞧着虽是其貌不扬,但却既是管用。已经将那种子交了御花房,准备来年春上在承宁宫广为种植,想来对太后娘娘的病会有助益。太后身体好着呢,这会子已经躺下了,就不再召见沈小姐了,还吩咐奴才好好劝小姐,莫叫小姐担心。” 慧安听了扬眉而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我这就告退了,公公且留步。” 待慧安出了承宁宫,回头望着太后寝宫的方向宽心一笑。今日孙心慈那绣品被指对太后不敬,却到底是她设计,此事且不说若太后洞察了会对她寒心,慧安自己个儿也不会因要设计仇人而枉顾真心待她之人对她的一片慈爱之情。 实是她昨日便向杨公公进献了一种植物,名唤毛娘子,是竹名凑巧从一名走街串巷的方外人士那里得来的,虽长的极为丑陋,但它那长着青红刺的果实却对灰尘、花粉这样的东西极具粘吸作用。 慧安知晓太后得了此物,今日宫宴,杨公公必会给太后带几颗毛娘子傍身,故而才敢使那计陷害孙心慈,如今听闻太后身体很好,她才算真放下心来。 而承宁宫中,太后躺在软榻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正与鼎北王妃说话。 “哀家瞧着永宁侯家的那位小姐就不错,品貌皆佳,温婉贤淑,颇有几分才气,但却不恃才傲物,倒是个稳重的,和存哥儿倒是极为般配。” 鼎北王妃闻言忙是点头,道:“存哥儿的婚事还得请您与他做主,您老眼光独到,相看的姑娘自是错不了的,臣妇一切都听太后的。”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却又叹了一声道:“哀家再相看相看,如今不比从前,哀家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定哪天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她见鼎北王妃欲言,抬了抬手,又道:“哀家这一辈子也算享尽了荣光了,死了也就死了,唯一不放心的便是王府。哀家这一去,王府便少了依持,自圣祖立朝以来,我文家风光长盛,如今又是大辉唯一的异姓王,树大招风啊,哀家只怕前脚刚走,皇上便会打压鼎北王府。存哥儿眼见就要及冠,请封世子的奏章已呈了上去,早晚这鼎北王府还得靠他撑着,他的媳妇却是不能马虎的。永宁侯如今虽高龄,但身子一向硬朗,哀家瞧着再过个一二十年只怕也是能的。永宁侯是当年追随圣祖爷起兵的八大猛将中唯一剩下的了,虽侯府兵权早已收回,但老爷子军威还在,他又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当年皇上登基也是出了大力的。只永宁侯子嗣不显,眼见着也已有衰颓之相,可这对我鼎北王府却是好事。存哥儿娶了永宁侯府的小姐王府也算有个助力,也不会引皇上猜忌。哀家只望着皇上能念着哀家事事退让的份上,在哀家百年之后能对王府心存宽仁。” 鼎北王妃闻言,正欲说话,却见杨公公躬身进来,两人的话便被打断,太后瞧去由不得问道:“那孩子走了?” 杨公公忙道:“沈小姐听闻太后身体很好已然躺下,又将那毛娘子的种植法子嘱咐了奴才两句,这才去了。” 太后闻言面含笑容,点了点头,道:“这孩子确实长大了,有心了。” 鼎北王妃闻言也是一笑,目光闪动了下,却道:“沈小姐与三丫头一向交好,常往王府玩儿,母亲也极是喜欢她每每总要叫到跟前儿说会儿话的,存哥儿也爱去凑个热闹。” 太后闻言却是一怔,接着才叹声道:“这丫头有情有义,也是个聪慧的,只可惜……凤阳侯府还得靠着这丫头,如今王府已在风口浪尖上,却是不能有个整日抛头露面的主母的。” 太后说着面色便有些黯然,道:“清丫头当年也曾养在我身边过,她年纪轻轻就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年幼的闺女,你性子向来宽和,存哥儿也是个稳妥的,若然可以哀家倒愿意说这门亲……” 杨公公见太后伤怀,忙笑着劝道:“有太后娘娘疼爱着已是沈小姐上辈子积了福了,太后愿意就帮沈小姐多瞧着点,这京城中好人家海了去了,还怕不能给沈小姐寻不到一门好亲?到时候太后主婚,只怕要羡煞了京中闺秀们了。” 太后闻言这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却也有几家的公子哀家瞧着不错……” 言罢,想着这事也急不得,便就暂且搁下,冲鼎北王妃道:“哀家今儿也累了,还是那句话,你回去再叮嘱下冲儿,那威远侯府如今沾不得,瞧皇上那意思立平王为太子虽是早晚的事,但我文氏一脉已荣宠过盛,正是收敛的时候不可再沾惹党争了,你叫冲儿心莫太大,皇上如今春秋鼎盛,这以后会怎样还都不好说呢,叫他给哀家收收心,权势这东西你若只知攒,不懂放,早晚是要酿成大祸的,到时候怕是犹如掌心握沙,越攒越得不偿失啊。” 鼎北王妃闻言忙连声应了,这才起身恭敬的叩了头躬身退下。 皇后说的游园,和游湖自不是游内宫,而是说的内宫西北面的皇家园林西苑,西苑是皇城内最大的皇家园林,西苑之中的琼华湖因背靠含章山,又处在背风向,故而冬季气候宜人,从不结冰,是皇帝冬季偏常携宫中贵人们到琼华湖上泛舟游玩。 慧安出了承宁宫便自去寻文景心等人,听闻众小姐都已前往游湖,她便跟着引路小宫女也匆匆往西苑的琼华湖赶。 西苑建造的美轮美奂,亭台别致,游廊曲折,一路慧安不停遇到三五相携着游园的贵夫人们,倒是个个兴致颇高。 慧安到琼华湖畔时,却见湖面上已有多艘画舫,湖中小岛之下碧波浩淼,映着那雕梁画栋的红木画舫,以及湖中假山嶙峋,建筑错落,虽是冬季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的旖旎风光。 慧安老远便能听到湖面上姑娘们的欢笑之声,她到时却有一只画舫还停在湖边,文景心和聂霜霜皆已在画舫之上,瞧见慧安过来忙冲她招手,慧安也笑着挥了挥手,待上了画舫,却见孙心慈竟也在这艘船上,正一个人坐在画舫角落处冲着远方发呆。 许是姑娘们都坐了前几艘船,这艘画舫上人本就不多,只坐着不到二十个姑娘,正三五成堆的围坐在一处赏景,孙心慈自己孤零零的坐在那里瞧着却是异常可怜。 慧安只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和聂霜霜等人凑到一处说话。待画舫开出,却见文景心凑近慧安,小声道:“皇上和众大臣公子们也来游园子了,方才一听几位皇子和公子们在那边织锦岛上赏梅煮酒,这不画舫一艘艘净朝那边去了。咱们却是不去凑那个兴的,听九公主说那边悦心岛附近风景也是极美,以往夏天时荷花连天开放,甚是悦目,如今虽赏不了荷但那悦心岛上亭台楼阁,皆形式独特,叠石岩洞绚丽多姿,倒也颇有观赏性,咱们这正是要往那里去呢。” 慧安也是不愿去那织锦岛上凑兴的,闻言不觉映着暖阳舒爽一笑,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这回孙心慈怎这般安生,竟不往织锦岛那边凑,真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方才丢了脸,也知晓遮丑了? 不过想想也是,她刚闹了那么一出,再上赶着往人群中凑,可不就是自讨没趣嘛,只会叫流言传的更快罢了,也难怪会缩在这里,这回她倒是没犯蠢。 慧安想着画舫已到了一处荷叶连天的小岛附近,慧安正往那岛上瞧,却听一直坐在那里的孙心慈突然痛苦的呻yin一声起身冲出船舱,扑到船头对着水面不停作呕,引得众人都瞧了过去。 慧安一诧,蹙了眉,见她不似作假少不得要去关怀一下的,她提裙登上船头。见有几位小姐站在舱口瞧,由不得扶住孙心慈,蹙眉道:“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孙心慈被慧安扶住,却将整个身体都依在了她身上,脸上苍白着喘息道:“不知道,大姐姐,我好难受,你……你扶我在这里透透气可好?” 慧安见她头上都起了细汗,嘴巴发白,不由沉声道:“既然不舒服就该到里面去休息,我叫宫人掉头送你上岸,相信大家不会见怪的。” 孙心慈却微微提高声音,道:“我没事,就是觉着里头闷,在这里吹会风就好了,哪里能因小慈一人就叫画舫掉头坏了大家的游兴。我知道我今日闯了祸,带累了大姐姐,惹大姐姐不高兴了,但是小慈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姐姐就陪我会,好不好,小慈难受……” 慧安见她眼眶一红竟哭了起来,直觉这其中就有问题,可孙心慈已将话说成这般,却也由不得她再强硬拒绝,慧安只得回头冲站在舱口的文景心几人道。 “我陪陪她,许是舱中炭火太旺,气闷。” 几人闻言便只关切了两句便又回了舱,慧安这才将扶着孙心慈的右手狠狠一抓,冷声道:“你又想干什么?” 孙心慈见慧安如此却是笑了起来,靠过来轻声道:“大姐姐,你是不是恨不能我现在就去死?呵呵,你说这大冬天的,若掉进湖中只怕和寻死差不多呢,大姐姐我若诬你推我进湖,只怕没人怀疑,你信不信?” 她说着便大喝一声:“大姐姐,你别生我气啊!” 说话间她已推开慧安,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船缘上,向湖中落去。她那话说的极快,慧安还未醒过神,她人已一脚踩在了船边,眼见身体已向湖中倾去。 有一点孙心慈说的没错,这会子她喊了这一句,若然落水只怕无人怀疑会是孙心慈连命都不要了来陷害自己,慧安由不得一惊,她如今处境刚刚好了一些,若再背负上杀害妹妹的罪名,先前做的一切可真是前功尽弃了。 而且她瞧孙心慈那决绝的眼神,竟似真有寻死的意思,她想寻死没关系,但若她这条贱命没了还要拉扯上她,这却是不行的! “妹妹小心!”故而慧安见她往水中倒去,由不得一惊,忙大喊一声就去拉她,谁知她刚将孙心慈拉上来,孙心慈却就势一下撞在她身上,慧安本心急之下便用了大力,如今被撞脚下一个不稳,直退了三步,一脚踩空噗通一声便落到了湖中。 “快来人啊!呜呜,我姐姐落水了!”几乎同时孙心慈摔倒在船头上,大声哭喊了起来。 慧安一落水便由不得浑身一颤,冻得牙关打颤,她虽会水,但身上穿戴繁琐,冬衣一浸水又沉又重的裹在身上,纵使她使劲踢腾也由不得向水下沉去。 文景心等人冲出船舱正见慧安缓缓沉下,众人登时便慌乱着大喊了起来。 慧安沉了水,心里焦急,但只能勉力闭气,用力去扯头上的金饰。好在今日她装扮的极为简单,头上只戴了一个分量不轻的华贵金步摇,扯掉后立马便觉身上轻了一些。 她心中不由一喜,又去摸索腰间的衣带,一面使劲解一面往水面上游,可画坊正巧游经一片荷花塘,残荷丛生,缠绊着她使得情景更加糟糕,慧安只担心衣服被缠住到时候口中空气用尽,便只能等死,故而便弃了一时拉扯不开的衣带,往远处游。 好在她方才从承宁宫一路走到西苑,出了一身的汗,身上却也活动开了,如今不至于被刺骨的水冻得抽搐住。待慧安再次挣扎着勉强探出水面,却只来得及瞧见画舫似已离的有些远了便又被沉重的棉衣拖着往下沉去。 换了一口气头脑已是清醒了不少,慧安心知此处离开画舫不算远,她一落水定然便有宫人下来相救,这会子说不定正在水面上找她,故而心中倒是安定了不少,这一不焦躁倒是很快就解开了衣带,她顺着水势将外衣和里头浸满了水的棉衣尽数脱去,这便觉着身子一轻脚一蹬很快便窜出了水面。 她刚冒头,便见一个太监向这边游来,一番折腾慧安早已体力不济,见他过来却是松了一口气,谁知这人一靠近两话不说竟抓住她就往水中拖,慧安不由面色大变,心中一惊。 这人决不是来救她的!可他也不可能是被孙心慈收买来要自己命的才对,孙心慈还没这么大能耐! 慧安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生死关头也由不得多想,她一把抓着那太监的头便也将他往水中按,谁知那太监竟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慧安不知他要作何,只能先发制人,一脚蹬在他的肚子上,便借势往岸边游。 她方才已是没了力气,如今险象环生倒是生出了一股力量来,一阵扑腾离岸边却是越来越近,慧安心头一喜,回头瞧了一眼却已不见了那太监。 只她这一番折腾却是早已不见了画舫的踪影,竟是连半点人声都听不到了,离近岸边,但见假山嶙峋,慧安只当那太监叫山石挡住了身影,也不再探究只想着赶紧上了岸,不然便是不被淹死也得冻死! 她估摸着文景心她们定然也已在岸上正在找她,只是不知她游的远了罢了,这处虽不闻人声但定然还是悦心岛,便是有人要害她性命她上了岸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谁知慧安刚想着便见一个身着宝蓝色的圆领暗花长袍,腰间系素黑缎坟腰带瞧着约莫有二十三四模样的公子从山石那边跑了过来,瞧见她面上一喜,竟噗通一声跳下水向她游来。 若没有方才那一幕,慧安定然以为这人是来救自己的,但经方才她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忙撑起最后一丝力气向一边游。 那公子见此忙道:“我是按察使宋家的二公子宋光亭,是来救小姐的。” 慧安早已用尽了气力,闻言见他不像说假,再加上这人水性极好,又有体力她便是想逃也是逃不过,故而慧安便只竭力浮在水面上等着那人。 宋光亭很快便游到了近前,他果真如所言般,带着慧安很快便上了岸。慧安如今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虽上了岸但却还不算脱险,若叫人瞧见她这般模样和这宋家公子呆在一起,那她的闺誉却是全没了,就是想嫁这宋光亭还得看人家有没有娶妻,愿不愿意娶她。 只是如今事情已经这样,慧安也不能不接受现实,只想着快些避起来,先找个地方换下衣裳,不叫人瞧见两人这般模样总是要好些的。当然,若这宋家公子愿意也避开,不将此事传出去那是最好。 故而慧安上岸也来不及喘口气,便哆嗦着抱着身体瞧向宋光亭,道:“能否请公子快些离开?今日大恩来日定重谢公子。” 谁知她说罢,便见那宋光亭一笑,道:“沈小姐且莫惊惶,明日本公子便央家母到侯府求亲。” 若当真是好心救人的,此刻便不该如此反应,慧安只觉这宋光亭有些奇怪,不论他的突然出现,还是他的热心反应,更到此刻非但不避还有故意要和她夹缠不清的意思,都像是刻意安排。 “此事再议。”慧安心念急转,顾不上衣衫凌乱豁然起身丢下一句便向远处的殿阁跑。 谁知她刚迈脚,那宋光亭果真便有了反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便将她拖到了怀中,慧安一惊,心中已是什么都明白了! 今日这事是有人处心积虑要毁她清誉,要她不得不嫁这个宋光亭! “如今才想着跑,却是来不及了!” 那宋光亭一将慧安拖入怀中便是一笑,伸手便去扯她身上单衣的襟口,慧安大惊,倒不是怕这人真将她如何,而是若衣服被他扯开只怕事情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她也不敢呼叫,由不得使出最后的力量拼命挣扎,一口咬住宋光亭的手臂,抬脚便往他两腿间撞,宋光亭似是未料到慧安反应会如此之快,经过这一系列的惊险竟还有力气反抗,不防之下便被她撞了个正中。 他惨叫一声由不得送开了慧安,慧安双腿发软的往前跑,刚跑两步便又被拽住,一下子摔到了地,还未爬起来那宋光亭便就整个人压了上来,面色狰狞着就要来扯她的衣口。 慧安身上已无多少气力,身上冻得发紫,手脚僵硬,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凭着过人的耐力支持着自己不晕倒过去,如今被宋光亭压住,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双手双腿也不听控制,僵硬不已。 眼睁睁的瞧着宋光亭抓住了她的襟口,撕拉一声便将单衣给扯了开来,慧安睁大了眼睛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恐惧,无奈和绝望! 前世她错嫁李云昶,饱尝了情殇,如今重生才刚刚放下心中的执念,只想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努力地改变处境,如今情景已越来越好,此刻若毁了闺誉不管这宋光亭是何人,都由不得她不嫁了。 不,她不能就此认命,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一步,她不能叫自己的人生再毁到男人手中,绝不! 今日便是鱼死网破,她也不要让这人得逞! 慧安想着不知从哪里又生出最后一股气力来,抬手便掐住了宋光亭的脖子,她一面狠命的掐,一面抬起双腿来夹住宋光亭的两臂死死在他背上攀住,就这么吊在他身上。 她这动作极为突然,再加上宋光亭到底小瞧了她,一时竟被慧安制住,一双眼睛睁的老大,死死盯着慧安,无奈他双手竟挣脱不开,许是慧安惹恼了他,许是他已觉呼吸困难,他抬起身来便将慧安往地上撞,慧安背上吃疼,却死也不松手,两脚更是紧紧缠住他。 宋光亭一张脸已越涨越红,带着慧安爬起身便往假山上撞,慧安后背一下子撞上尖利的锋石,钻心的疼,却还是不松开,咬着牙拼命地将双手攥紧再攥紧,宋光亭头脑越来越发沉,无奈双手怎么也挣脱不开,便一次次地将慧安往山石上撞,可他又撞了两下便呼吸太过困难,终抵不过头一沉,两眼一翻,往地上栽去。 慧安也跟着摔倒在地,落地间只闻一声惊呼。 “小辣椒!” 慧安闻声望去,却见关元鹤与钱若卿一前一后向这边奔来,她由不得瞧着二人凄然一笑。 084 只要点头,我娶你 关元鹤和钱若卿一前一后刚奔过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喧嚣之声和纷乱的脚步声,正一点点向这边逼近。 两人一惊,关元鹤已道:“这里有我,你去请太公主到蓉华殿来。” 钱若卿也知此刻再不去拖延一二待有人过来只怕事情就不好控制了,而且此事必须得去请了母亲来,他们得尽快离开才行,不然慧安一个姑娘家如今又是这般情景,他们是无法做到周全的。他又瞧了慧安一眼,这便面色发沉的往那人声之处快步而去。 关元鹤已在慧安身边单腿跪下,安抚地瞧了她一眼,这才去推压在她身上的宋光亭,谁知慧安两条腿早已僵直,竟死死缠在一起紧扣在宋光亭的背上。 关元鹤心中一震,蹙了下眉,这才轻声安抚道:“我来晚了,没事了,松开好吗?听话。” 慧安闻言眼眸眨了下,动了动腿但那两腿早已不听使唤,竟是分毫未动,关元鹤见了叹了一声,道:“别怕,我来帮你。” 言罢他轻轻碰了下慧安的脚踝,见她一缩却未抗拒,这才伸手握住她的两只脚生生将她的腿掰了开来,触手之下只觉那两只纤细的脚腕冰冷僵直的如同冬日结在屋檐上的冰凌,似是一个用力就会断掉一般,他本就蹙着的眉头由不得打了个更深的结。 待将宋光亭从慧安身上拖开,关元鹤这才瞧见慧安那被拉扯开来的衣襟,一大片肌肤露在外面已经冻得发紫,交织着羸弱的青色血管,小巧的锁骨和肩头,谈不上好看,还有些异常的刺目,但却生生叫关元鹤抽了口冷气,心中一阵发堵。 他别开目光脱了大麾裹住慧安,这才单臂抱起她,一手胡乱拽住宋光亭的领口拖着便往蓉华殿的方向去。此时也不知钱若卿使了什么招,远处一片喧嚣,一时半会儿却也无人往这边来。 岛上建筑乃是园林式设计,多假山影屏,还有各种松、柏、竹点缀着太湖山石,掩映着亭台楼阁,是帝王后妃休息和游玩之所。今日因是皇帝和皇后带众人同游园子,故而岛上宫女太监却是比平日要多些的。 关元鹤带着慧安轻轻松松便躲开了那些宫人,很快就到了较为偏僻的蓉华殿,前殿因是供游园的人歇脚休憩之处,故而他也不敢带慧安过去,只得潜入了殿后供下人住的后罩房,因宫人都在前头忙碌,这后罩房却是清净的很。 关元鹤寻了个堆杂物的屋子便将半死不活的宋光亭丢了进去,顺带狠狠踢了一脚那厮的后颈,将人直接踢飞出去老远一下子撞上墙角堆积的陈旧桌椅,发出一声闷响,灰尘扑簌簌地落了宋光亭一脸。 关元鹤瞧也不瞧他一眼便抱着慧安进了隔壁的下人房,屋子收拾的还算整洁干净,他大步走到床边,先是铺开了一张棉被,这才将慧安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裹了被子,瞧向那缩在被子中瑟瑟发抖的可怜小人儿。 见慧安面色发青,浑身僵直着不停颤抖,分明是被冰水冻伤,关节强直之态,他不由紧蹙了眉。又见慧安死死睁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许是太过疲累,她一双眼睛已经血红,额头上几根青筋不停地突突直跳,瞧着叫人触目惊心。 他知慧安经受了方才那些事情,只怕对他也不信任,这才强迫自己清醒着,心中便因她的戒备生出了恼意,可这恼意中偏还夹杂着一丝怜惜和无奈,便叫他心里堵的烦躁却又发不出火来。 只得叹了一声道:“闭上眼睛,我若想对你如何,用不着如此麻烦地带你来此。” 慧安此刻早已累的头脑一阵阵发沉,眼前人影晃荡,一片片黑影不停闪动。但她一直处在惊恐和紧绷状态,这会子身边守着的又是一个男子,虽知关元鹤没存歹心,是在帮她,但她就是办不到放松自己,身体的疲惫和头脑的强行支撑两相拉力,弄的她耳边轰鸣作响,头疼难抑。 关元鹤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更没什么耐性,他从方才便连番好言相慰,动作举止都小心翼翼,生平还从未对任何人如此过。 如今慧安听了他的话却还是没有反应,浑身的戒备,依旧防贼一般防着他,由不得关元鹤便耐性告罄恼了起来,沉声喝道。 “闭上眼!” 说着探手便盖在了慧安那一双睁的大大的眼睛上,强迫着她闭上眼睛,触手觉着她那小脸犹如冰霜一般冰寒,终是害怕她肌肉痉挛,骨节强直的时间太长,真伤了筋骨,便又放缓声音道。 “你这样不行,会拉伤筋骨的,我隔着被子帮你按两下。别怕,也别紧张,就只当我是大夫便好,乖乖的。” 他说罢便抬手隔着棉被沿着慧安的身体曲线揉捏起来,似是也不敢用力,动作极为轻柔和缓,便是这样慧安有些混沌的脑子还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不想她竟会对上一双带着几分安抚笑意的眼眸,慧安愣住与他对视半响,然后睫毛颤抖着视线不知不觉就移了开来。 屋中光线有些不好,慧安望去,但见一束光影正打在关元鹤的眉宇间,此刻的他不同往昔,眉目间带着温柔的笑意,薄薄的双唇正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还是往日那个他,但却又叫慧安觉着似不同往日。 此刻他的手正隔着棉被轻轻贴在她的膝盖处来回揉摸着,那动作显得极为自然,那么的理所当然,便似他是她最亲近的人一般,也不知是他的按摩起了作用,还是慧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身体便渐渐地柔软了下来。 似感受到她的反应,关元鹤松了口气,抬头微笑,道:“睡吧,你会安全的,其它的等醒来再想。” 这次慧安倒没再反抗,轻轻闭上眼睛,几乎瞬间便沉睡了过去。 关元鹤见她虽还颤的厉害,但身体已恢复了知觉,这才直起身来,瞧了她一眼大步出了屋,没一会却找了个炭盆回来,放在了床下,有了炭火屋里一下子暖和了许多。 他便站在床前瞧慧安,见她白净的小脸紫青之色退去,开始微微发红不由微惊,抬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却已开始微微发热了,他的面色便有些发沉。目不转睛地瞧着慧安,眉头再次打起了结。 他对这个小丫头的感觉很奇怪,总由不住的去关注她,想要帮她,他不是个软心肠的人,可却频频对她动起垂怜之心来,先前只道是从这倔强的小丫头身上能瞧见多年前的自己,这才忍不住生出几分亲近来,可今日瞧着她对自己那么凄然一笑,他竟会有瞬间喘息不过之感……连他自己都不知这是为何。 关元鹤正想着,却突闻院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人呢?我们太公主游园到此想喝杯热茶,怎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关元鹤闻言心知是钱若卿将太公主请了来,这便推门而出,那丫头瞧见他便忙跑过来福了福身道。 “奴婢是太公主身边贴身服侍的映容,事情我们爷已和太公主说清楚了,太公主这会子就在前殿呢,这里有奴婢在,关将军还请快快离开吧。” 关元鹤闻言上下打量了那丫头两眼,见她手中还拎着一个小包袱,里面似放着女子衣物,这才大步往隔间而去,抗了宋光亭很快便消失在了小院。 而那叫映容的丫头进了屋,掀开被子见慧安裹着关元鹤的大麾瑟瑟发抖,她忙抽了那大麾,瞧见慧安里面竟只着单衣,那白色的单衣脏兮兮满是泥泞,更有衣襟口竟被撕开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肚兜和一大片肌肤来,她不由惊得张了张口,愣了一下这才慌忙着给慧安脱了那件已是半干的衣裳,匆匆给她套上干净衣服,又将被子细细掖好。 她将关元鹤那件大麾收好,这才快步出了屋往前殿去,刚出了后罩房的小院便见小丫头书双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瞧,见她出来忙跑了过来,映容将那包袱往她怀里一塞,道:“去送还给关将军,别叫人瞧见了。” 小丫头一溜烟就不见了,映容才风风火火一脸焦急地奔进了前殿,道:“太公主,方才奴婢去找伺候的宫女竟在后头碰到了凤阳侯府的沈姑娘。沈姑娘吉人天相,早都已经上岸了,因身上都湿了怕前殿会有过来歇脚的公子,故而便只好躲在了后面的下人房,如今奴婢已找了炭盆伺候沈姑娘躺下了,只是姑娘的身子似有些不妙,发起烧来了。” 蓉华殿中,宫女已给静敏太公主上了茶。这小岛虽不小,但慧安落了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岛上服侍的宫女太监们早就得知了,见这么久都未曾传出人被救上来的消息,不免就想着这沈家的姑娘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今听闻慧安竟自己上了岸,还不知不觉躲在了后罩房,那几个平日在蓉华殿伺候的宫女们不由一诧,要知道这蓉华殿可偏的很啊,这位沈姑娘怎会跑到了这里。 不过宫女们想想也就了然了,那湖边这会子只怕是聚满了人,沈姑娘落水难免会衣衫不整,她会避开人躲到此处也不奇怪。 方才她们还想着,这沈姑娘落了水便是捡回一条命,救上来只怕名声也会有碍,没承想这位姑娘竟如此了得,竟有本事躲开人,没叫人瞧见丑态,运气真是好啊。 静敏太公主闻言忙站了起来,道:“这孩子定然吃了不少苦,那后罩房多冷啊。快,快多搬几个炭盆过去。代梅,你快去湖边知会一声,就说沈小姐已被本宫救下来了,叫太医赶紧的过来。” 待丫头应声而去,静敏太公主才起身道:“映容带路,我去瞧瞧那孩子。” 映容忙上前扶住她往后面小院走,一边走一边却凑近她低语了几声,静敏太公主闻言脚步微顿了下,面色微变,随后才沉吟了一声快步进了小院。 且说钱若卿跑到湖边就见一个身披棉被的小太监带着一竿子人往慧安遇害这边奔来,他当即便扬起笑脸一脸兴奋地冲了过去,正巧堵在两座假山夹着的路道上,后背往假山上一靠,一条腿便极没形象地撑在了另一边假山上,愣是将路给堵了个严实,扬声道。 “嘿,这是干什么?慌慌张张的都要去瞧什么,说出来叫爷也凑个兴啊。不说可不叫过去!” 文景心等人瞧见慧安沉下去,开始还见她冒了头,后来竟半天再没了动静,下水的太监们寻遍了水面都没能找到她,众人的心不由已沉了下去。文景心,聂霜霜几个和慧安交好的已是白了面,急的红了眼眶,正绝望便听一个太监说瞧见了慧安,众人这才纷纷往这边赶,谁知竟被钱若卿给挡了路。 文景心焦虑地直想上前跺钱若卿两脚,却有太监已经回道:“是凤阳侯府沈小姐落水了,小何子说他瞧见沈小姐往那边游过去了,奴才们正要去救人,侯爷您行行好,快请让让吧,这救人可片刻耽搁不得啊。” 钱若卿却未曾让开,两眼放光地道:“落水了?哎呀,这大冬天可真是要命,是得赶紧救上来的好。在哪处落的水啊?” 太监见他说东扯西的就是不让,已是急的不行,忙指了指不远处停靠在岸边的画舫,道:“那边。” 钱若卿闻言面色一变,道:“既是在那里落的水,你们往这边跑什么,赶紧在那边找才是啊。” 钱若卿那日在仙鹤楼上被慧安泼了一脸的酒,这事没出一日便传了个沸沸扬扬,文景心也是听闻了的,如今见钱若卿絮絮叨叨个没完偏就不让道,只道他是故意要报那日之仇,文景心气的面色发红,冲上前来便道:“你快让开!安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她说着便急的跺了跺脚,眼眶一红。钱若卿瞧着,不由暗骂关元鹤不是个东西,他留下充英雄救美人,却将自己支来惹人厌。只他面上却不露声色,一脸无辜的道。 “我这也是为沈小姐好啊,她在那边落的水,怎么会游到这边来呢,大冬天的那沈小姐又不傻,再者说了我从那边过来怎就没瞧见半个人影儿。这个太监分明胡说八道,不定安得什么心呢,你们也信他。” 他说着便眼一眯,将那披着被子的太监拉了过来,阴测测的道:“是你说瞧见沈小姐了?既然瞧见了,怎不直接游过去救人?你安得什么心?” 众人闻言便也觉着诧异,方才他们心急之下一见这太监游上岸说着见慧安在这边水面上露了头,这便忙慌张地往这边跑,如今想想也是,既是瞧见了第一反应不是该游过去救人吗,哪有往岸上跑的道理? 那太监正是方才在水中逼迫慧安往岸边游的人,钱若卿挡住了路他本就急的不行,谁知如今钱若卿竟还质问的他哑口无言,他只能一脸冤枉的连声道:“侯爷,奴才真瞧见沈小姐了,您快些让开……”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钱若卿便一拳头抡上,直打的小太监后退三四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直冒金光。 “放你娘的屁,你嫌湖水冰冷偷奸耍滑,别以为能欺骗得了爷!” 钱若卿这动作来的突然,那太监被打惹得众小姐纷纷后退,乱作一团。经这一会子闹,钱若卿估摸着关元鹤已带慧安离开,便惦记着还得去请母亲,摇着头道。 “无趣,这半天还没找到人,谁知道会捞上来个什么吓人的。爷的小心肝可不经吓,走了,你们爱上哪儿找上哪儿找吧。”言罢竟甩了甩手扬长而去,直瞧的众人一愣。 孙心慈心里却是乐的不行,她巴不得慧安永远沉睡在那冰冷的水里呢,方才听小太监说瞧见了慧安,她心里还着实失望了一阵,见钱若卿挡住了路,直呼天意,经此耽搁,她料想慧安不被淹死也得冻死,心里真是一阵爽快,面上却是悲痛难抑地掉着眼泪,随着众人继续找人。 众人又寻了许久,竟都不见慧安,算算离慧安落水竟已有小半个时辰,心里已多认定慧安必死无疑了。有些小姐已在嘘唏了起来,连谢云芝都由不得扶着聂霜霜红着眼道。 “没想到竟会出这种事情,沈妹妹爽朗真诚,我很喜欢她的,怎么就……哼,方才沈妹妹和那二姑娘分明发生了争执,我瞧着不定是那二姑娘故意将沈妹妹推下水的!” 谢云芝的声音并不小,众人闻言,方才在画舫上的姑娘们便都动了心思,瞧向孙心慈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怀疑和鄙夷。 “也对,方才我听到沈小姐叫了声妹妹小心,瞧去时正见孙小姐将沈小姐撞进了湖里,是不是故意的倒还真不好说……” “我听说她那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却自视甚高,处处和沈小姐过不去,惯好兴风作浪。前几日不是还传她辱骂沈小姐的舅舅被打了板子吗,叫我说,这种人就不该顾什么情面直接送到凤安府查办才好。” “这孙小姐在国子监总是哭哭啼啼的,明里暗里的指摘沈小姐虐待庶妹。我原先还信了的,今儿沈小姐非但在大殿替这妹妹求情,方才还为了她掉进了湖中,如今生死不明……哎,真是叫人替她不值啊。” 今日孙心慈本就被人所厌,如今慧安是受害一方,同情者众,这议论便呈一边倒之势直冲孙心慈而去。文景心听着这些话,直恨得欲上前撕了孙心慈,谁知她还没动,便见一个丫头匆匆而来,远远便大声喊道。 “沈小姐已被我们太公主救下了,正歇在蓉华殿呢,各位小姐们快别找了。” 文景心闻言一愣,接着不由破涕为笑,拉了聂霜霜便向蓉华殿赶。孙心慈本已认定慧安已死,乍闻这个消息岂有不惊的道理?一惊之下又是狐疑又是失望,又是气恨又是着恼的,这表情便精彩了。 她因太过诧异,真情流露,反应慢了两拍,再惊悟时已然来不及了,不少小姐都瞧见了她方才那面上的表情,此刻哪里有不明白的,登时皆如避瘟疫般退开了几步。 慧安这一觉睡了极久,昏昏沉沉的一烧便是两日两夜,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喉咙干涩的像是要裂开,迷迷糊糊瞧着晃荡不停的青色床幔,慧安的视线半响才清明起来。 这才瞧见自己竟不知何时已回到了闺房,床顶系着个白玉玲珑的双龙吐珠鎏金熏香球,里面正燃着安神香,她觉着头疼的不行,想抬抬手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抬了下便无力的垂下,便是这点动静就将趴在脚踏上眯着眼休息的秋儿给惊动了。 秋儿睁开眼见慧安醒了,一愣之下这才呀的叫了一声跳起身来,扑到床边拉着慧安的手便哭了起来。 “姑娘!姑娘你可算醒来了!都烧了两日了,奴婢……奴婢都快急死了!嬷嬷,快,姑娘醒来了啊!” 榕梨院中一阵天翻地覆的忙乱,待慧安用了清粥,浑身虚软地靠在床头这才觉着喉咙舒服了些,方嬷嬷见慧安一脸沉思,忙道:“姑娘刚大病了一场,快别再瞎想了。那日的事都是秋兰院那小贱人使坏,嬷嬷不会放过她的!” 方嬷嬷言罢,秋儿几个也一脸的义愤填膺的纷纷骂了起来,慧安闻言一愣,瞧向方嬷嬷半响才道。 “嬷嬷说什么?什么都是秋兰院的小贱人害的?” 方嬷嬷一诧,道:“姑娘当日落水难道不是二姑娘害的吗?嬷嬷在栖霞寺一听姑娘出了事真恨不能当时就冲进秋兰院掐死那小贱人!” “好在姑娘有本事,自己游上了岸,没叫那贱人奸计得逞,不然奴婢……” 慧安闻言,便知当日的事竟连方嬷嬷和冬儿几个都被瞒住了,她心里一松,道。 “当日是她推我进湖的,此仇早晚我要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乳娘,这两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方嬷嬷闻言道:“姑娘说府中吗?那日姑娘被舅老爷送回来,府里都乱了套了,嬷嬷回来便守着姑娘,倒没听说府中有什么事,只昨个儿四爷来瞧姑娘,秋丫头多了两句嘴,听说晚上孙心慈便因吃了脏东西闹起肚子来,一晚上起了十多次夜,后来直晕倒在了净房,四爷今儿一早来瞧姑娘还提到这事,说是先替姑娘讨个利。” 沈么童本就是个半大孩子,只比她大半岁,会使这种小把戏去整孙心慈倒也不奇怪,慧安闻言只作一笑,瞧向冬儿和秋儿,道:“当日宫中除了我落了水,还出了什么事没?可曾听到什么传言?” 秋儿和冬儿不由一脸茫然,总觉着慧安在担心什么事,两人想了半响秋儿才一拍手,道:“当日除了姑娘落水,还真有一件值当一提的事儿。就是那个都按察使宋家的公子那日在宫中竟吃多了酒,游园子时醉倒在了净房,听说太监发现他时他还踢倒了马桶弄的秽物泼的满身都是,臭气熏天的,都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了。刚巧他被抬出净房时,皇上御驾到了那里,偏就撞了个正着。听说皇上当时本兴致极高,这下被扫了兴当即便摆驾回了宫。那宋公子听说还是个从六品的大理寺评事,因这事连日来被御史参他亵渎龙体、御前失仪,是大不敬,如今都成了京城笑柄了。不过听说那宋公子因当日躺在地上太久,又被那脏东西上身冻了身子,从被抬回宫就一直病着,高烧不退的,今儿奴婢还听刘全儿说外头都传遍了,说这宋公子要做被尿浇死的头一人了。” 秋儿说着禁不住呵呵直笑,慧安闻言却愣住了,她记着当日那宋光亭是被关元鹤丢在了一间破屋里,这事难道是他做的?慧安想着关元鹤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就觉着这事该与他无关,可迷迷糊糊又想到当日他一脚将宋光亭踢飞的样子,又不确定了起来。 她正思索,便听外头传来沈峰粗犷的声音。 “安娘可是醒了?好孩子,快叫舅舅瞧瞧!” 声落人已进了屋站在屏风外嚷道:“好孩子,可有什么地方还不舒服,快告诉舅舅。” 慧安瞧着屏风上的人影,忙示意方嬷嬷给她披上衣裳,便欲起身出屋,沈峰听到里面动静连声道。 “安娘可别起来,别再着了寒,这将好点,大病一场可马虎不得!” 方嬷嬷也连声劝慧安,慧安身上确实疲累,稍动了两下就出一头冷汗,便也不再坚持。加之沈峰也不是外人,方嬷嬷便道不必讲究那些俗礼,亲自出去请了沈峰进屋。 冬儿搬了个大太师椅在内室,沈峰到床前仔细瞧了瞧慧安,细细探问了她的病情,这才坐下,瞧向慧安,道:“那日叫安娘吃了苦头了。” 慧安心里早就疑笃丛生,闻言便遣退了秋儿几个,独留了方嬷嬷,这才问道:“舅舅,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宋光亭到底是何人?” 她方才已细细想过,孙心慈当日害她,本就是一条毒计,她若不中招那便会被按上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推庶妹下水的罪名,到时候只怕连带的前段时间因端门之事被指责狠毒的事情又会被翻弄起来,若孙心慈救上来还好说,若是她死了,那……她便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而当日只怕孙心慈已算到了她会中招,自己中招应该正中孙心慈的心意,她恨不能自己当日就溺死在那湖中呢。 可若说孙心慈联手宋光亭毁她闺誉,慧安却是不信的,一来孙心慈根本不认识宋光亭,再来当日进宫她们连个婢女都没带,孙心慈如何和宋光亭勾结?还有,那个太监又该如何解释? 更有,毁自己闺誉设计自己嫁给宋光亭对孙心慈也没多大实质性的好处。所以当日之事多半是有人利用孙心慈,向她进了这么一计,只不知这个人会是谁。 慧安问罢,沈峰却是一叹,道:“宋光亭的母亲,乃是泰王侧妃刘氏的嫡亲姨母。” 这么说宋光亭竟是淳王的人?慧安闻言一愣,便听沈峰又道。 “此事是舅舅连累了安娘,那淳王估摸着是冲舅舅来的。” 沈峰见慧安抬头瞧向自己,这才恨声道:“今年夏末通河决口漫及三省这事安娘应该知道吧?当时舅舅奉命领兵去抢修河堤,发现河堤决口事出有因,实是固堤时偷工减料所致,通河连年固堤,只这七八年来少发洪水,故而不曾出事,大概也因为这个才使得负责固堤的官员起了贪心。而朝廷负责修固通河河堤的正是工部右侍郎高立本,舅舅当时察觉出其中猫腻,因此事牵连到淳王,又非舅舅权责之内,便未曾搅合其中,只做不见。没想到这回进京,淳王却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此事,前些天曾约舅舅在顺客楼吃饭,席间曾用此事试探舅舅,隐有拉拢之意,舅舅未作回应。他许是怕舅舅抖落高侍郎之事,这才打起了你的主意,当真可恶!此事舅舅本不欲插手,只是他竟使出如此阴损招数,舅舅已写了奏本,如今你既醒了,明儿舅舅便将奏本递上!” 那高立本乃是淳王表兄,这个慧安却是知道的,她不想这其中竟夹杂了如此多的东西,不由愣住。竟是淳王利用孙心慈来设计她,这倒真叫慧安惊讶了,淳王到底是叫谁向孙心慈献的这计? 难怪当日那太监在水中只是吓唬她两下,却并不曾当真要她性命,原来他的目的只是将她往岸上赶。好设计她嫁给宋光亭,这样凤阳侯府便算是被逼上了淳王的船。 只怕那宋光亭早就隐在了周围只等着她落水好跳水相救呢,只是他没想到她刚落水便沉的没了影,后来又游的远了,这才叫事情生出了变数。 慧安正想着便听沈峰又道:“安娘别再想此事了,舅舅不会叫人平白欺负了你的,定为我安娘讨个公道。只是当日关将军……咳咳,虽是事急从权,但当日关将军和你……” 慧安见沈峰欲言又止,想到那日的种种,不由面上一红,却神情坦然的道:“舅舅,当日之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关将军仗义相救,我感激不尽。” 谁知她刚说罢,便听沈峰道:“那怎么行!那小子瞧了不该瞧的自是要负责的,俺已拿此事质问了他,他说愿意娶你,只要你点个头,舅舅这就去关府寻他。” 慧安闻言脑子哄得一声,整个人便呆在了那里。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文《庶女为妃之世子爷请绕道》和完结文《重生名媛望族》都是和此文一样风格的一对一温馨风,亲们可以看看哦 085 不嫁! 愿意娶她? 慧安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想到那日的种种,由不得面颊升起两团火烧云来,眼前晃过当日他隔着被子为她揉捏双腿的模样,心便也跟着一阵微乱,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动了两下,眉头便打了结,心里实在弄不明白关元鹤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愿意娶她?只是因为发生了那日的事不得不给她个交代,还是有其它的成分在其中? 慧安脑中不停翻腾着两人自相遇后的几次接触,她并非草木,虽在感情上总是犯糊涂,但也能感受到关元鹤对她那种若有若无的关心和特别来。 只慧安觉着这种特别多半是出于对弱者的垂怜和同情,若说那人有多喜欢自己,慧安却是不相信的。 而她,经历过前世的情殇,今世又刚刚从对李云昶的痴迷中清醒过来,却是不想再匆匆嫁给任何人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因为不得已才要娶她。 如今她虽有了舅舅,侯府情景也越来越好,但母亲的死,该偿还的债,她都还没能一一讨回,凤阳侯府的爵位一直被皇上压着悬而未决,这一切都还要靠她去完成。 而那关府是世代贵显的簪缨名门,最是恪守规矩礼仪,这样的家族只怕不会接受像她这般出身,还一门心思想着承袭爵位的女子。 不招家族待见,夫君又是因责任而娶,那她真若嫁过去还要不要过活了,只怕比前世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者说了,如此嫁人,那和前世设计嫁进王府又有何分别?都是上赶着往上贴的,只会叫人瞧低了一头。前世的她犹且是因为迷恋李云昶这才死皮赖脸的缠上他,今世她对关元鹤可不曾生出那般的痴迷来,虽是心中存着一份好感,但这好感却也不足以叫她连脸面都不要的往上贴。 沈峰见慧安一直沉默不语,便有些心急,豁然站起身来,道:“安娘,这姑娘家的清誉可是极为重要的,当日的事虽说是瞒住了,但万一以后出个什么茬子再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可就不妙了。那关元鹤舅舅瞧着还行,家世也好,人也长得不赖,又是个有钱途的,配我的宝贝外甥女倒也算合适。只不知他都这般年纪了还没娶亲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听说还是个不近女色的……” 沈峰想着就喃喃了起来,慧安闻言面色尴尬的红了下,别开了脸。方嬷嬷听着慧安二人的话,虽不明白当日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惊之下也从慧安二人的面上瞧出了些端倪。 她听沈峰说关元鹤竟要求娶自家姑娘,心里真是喜不自胜,只觉着这真是一件大喜事,那关元鹤何止是配得上自家姑娘,人家那是多少京中贵妇人们心中的乘龙快婿,那身份地位什么女子娶不得,便是尚公主都是能的。 难得的是人还正派,不贪恋那花花世界,和自家姑娘比,年纪是有些大,但这才叫好呢。老夫少妻,那才能过出滋味来,年长些一来是过了那轻狂的年纪,不会一房一房地往屋里抬人,再来娶了媳妇也知道怎么疼,只一点,姑娘如今年岁还小,要圆房却是得及笄之后的,也不知那关大将军等不等得及。 不过待过了年姑娘就又大一岁了,这先订了亲,怎么也得后年才入门,到时候姑娘也都已经十四了,却也不算小。 方嬷嬷这边越想越美,越想越觉着关元鹤做侯府的姑爷真是不错,一听沈峰竟怀疑关元鹤有毛病,面色登时便不好看了。暗道这舅老爷可真是个粗人,怎能当着自家姑娘的面就念叨起这个来了,见慧安一脸尴尬的扭了头,方嬷嬷当即便大声咳嗽了下。 沈峰这才警觉过来,嘿嘿地笑了两声,慧安却收拾了面色问道。 “当日……他和舅舅具体是怎么说的?” 沈峰见慧安神情稍显扭捏地问起此事,一愣之下倒是明白过来了,慧安这只怕是担心当日是在自己的威逼之下,那关元鹤才答应来说亲的。沈峰不由朗声一笑,道。 “当日听说你落水时舅舅正陪在皇上身边,那时候你已叫太公主救了,舅舅赶到蓉华殿时太医已给你请了脉,舅舅只当是孙家那小野种使坏,见你没事就送你回了府。到了傍晚却收到了关府的信,舅舅瞧了才知这其中竟还隐含事端,俺一瞧哪里能不急,当即就去了关府将当日之事问了个清楚。听关小子说竟是他抱你出去蓉华殿,舅舅便质问他准备怎么办。他当时就说愿意求娶,只是叫舅舅先等你醒来问过你的意思,舅舅原先当他是推托才这般,还火了。后来才知他是担心你不愿意,不想做那强娶之事。他说了只要你醒来点了头他就进宫去请婚旨,舅舅说你如今年纪尚小,少不得先订了亲等及笄后才能过门,他也没什么意见,还说他等的。” 沈峰言罢,还极为邀功般拍了拍大腿,道:“你放心,舅舅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岂会做那逼婚之事。嘿嘿,强拧的瓜不甜,这个道理舅舅还是知道的,你别瞧舅舅是个粗人,但瞧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准头的,我瞧着那小子是个识货的,是真瞧上你了。依舅舅看,这事使得。你那舅母明儿就能到了,依舅舅看,就叫她把这事给你操办了,来日舅舅离京也能放心。” 慧安闻言心里便更加迷糊了,实在弄不明白关元鹤这种态度意味着什么,只不管他是何意,反正她此刻都是没做好嫁人的准备的,都不影响她的决定。故而慧安只是沉默了一下,便道:“舅舅,此事便罢了吧,我不同意。” 她言罢,不光沈峰,连方嬷嬷都愣住了,半响两人才回过神来,沈峰不解的问道:“你是瞧不上那关元鹤?” 关元鹤那是连端宁公主身份之尊,都倒贴着去追的人物,是多少大辉女子崇慕的英雄,她沈慧安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岂会瞧不上人家? 慧安闻言不由苦笑,道:“不是,安娘只是还没准备好嫁人,我年纪还小。” 沈峰闻言不由一急,道:“小没关系啊,他不都说了他等的,先订了亲便是,舅舅记得你是腊月的生辰,这眼瞧着就又要长一岁了,十三岁说亲可不算早了。这准备嫁妆怎么这也要一两年,刚巧及笄出嫁!多好的事,你既能瞧得上他,这事舅舅便做了主了。” 慧安闻言一急,忙道:“舅舅!这事真的不妥,且不说若因此事而议了亲安娘会被人平白瞧低了一头,只那关府门第之高,安娘便不愿去攀这个高枝。” 沈峰闻言一愣,虽他不觉着慧安嫁到关家是攀了高枝,但想到簪缨世家的那股子清高劲儿,那种每每高高在上的态度,再想到常被那些贵夫人们指骂粗俗的妹子沈清,沈峰便也犹豫了。 他本觉着关元鹤是个难得的,能给外甥女说上这么个夫家,那就算他离了京城也不用再担心慧安。可如今一想,又觉着慧安说的也有道理,若嫁过去天天过的憋屈倒不如不嫁,有他这个舅舅撑腰,到时候寻个门第低点的,瞧谁敢欺负慧安。 这般想着沈峰便道:“你既不喜,那便罢了,舅舅派人与他说去,你好好休息,其它事都交给舅舅。至于孙家那小野种,等身子养好了再收拾她也使得。” 慧安闻言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令方嬷嬷将沈峰送出去,自己却歪在床上发起呆来。 她本已想好,今世不再走前世的老路,将心思和自己的命运都拴在男人身上,对情爱之事她已灰心,只想着查清楚母亲的死,报了仇,保住了凤阳侯府的爵位,再谈其它。 想到前世的她终日为情而活,却不被人所喜,今世已然灰心,倒连番被人求亲,慧安不由摇头苦笑。 方嬷嬷进来正瞧见慧安如是模样,她不由快步到了床前,犹豫了下终是咬牙,道:“姑娘可是还在想方才舅老爷说的事?那日在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慧安见方嬷嬷着急,拉了她在床沿上坐下,这才将当日之事原原本本的给她说了一遍,方嬷嬷闻言面色已是变了几变,听到那宋光亭竟撕裂了慧安的衣服,方嬷嬷倒是更坚定了要慧安嫁给关元鹤的决心,由不得拉住慧安的手劝道。 “姑娘是不知女子的闺誉有多重要,那关将军是良配,姑娘同意这门亲那是再稳妥不过的。姑娘年纪也大了,早就到了议亲的年岁,该注意的本就要多注意才是,姑娘上面没了夫人回护,真要坏了名声连个为姑娘分辨一二的人都没有……如今出了这种事,关将军又是那样的人物,依老奴看这是天意,老奴只担心这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往后若是传出去点什么,岂不毁了姑娘,姑娘应了这门亲事一来便是将来有人知晓了此事关系也不大,再来姑娘也能多个依靠,乳娘的意思倒不如……” 慧安也知方嬷嬷是为她好,但前世她便是上赶着嫁了人,吃尽了苦头,今生便是嫁她也定要嫁个对自己个儿有意的,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岂能再去吃那强拧的瓜? 故而闻言她笑着打断方嬷嬷,道:“乳娘不必再劝了,此事我主意已定。乳娘说的我都明白,安娘已非孩子,乳娘且放心便是,这事既有舅舅做主,那关将军也插了手,将来定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母亲如今走了,安娘怨天尤人也是无用,只打定了要好好活着,便是再难也会咬着牙挺过去,安娘定要活出个样儿来,这样才能不负了母亲教导安娘一场,不负了乳娘还有那几个丫头们跟我这一场。人家仗义相救,我们侯府却以此要挟逼迫,这岂不是恩将仇报,不识好歹吗?这般嫁人,便如自打脸面,安娘实不愿如此。” 方嬷嬷见慧安一脸倔强,一身傲骨,不由喟叹一声,道:“姑娘说的是。自打夫人去后,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咱们侯府的笑话呢,且让她们都等着,乳娘相信姑娘定能撑起门户来,让那些人都睁大了眼好好瞧着吧。到时候姑娘风风光光承袭了爵位,又有舅夫人给姑娘筹谋,定能再寻个人品贵重,和姑娘能合心合意的姑爷,那关府再好,咱也不用去攀那高枝,倒是嬷嬷没骨气了,姑娘别怨嬷嬷。” 慧安岂会不知方嬷嬷都是为自己好,闻言便又想起了前世的种种。那时的她一心迷恋李云昶,方嬷嬷曾多番劝自己,只是那时她却被迷了心窍一心想着要嫁去秦王府,心里对方嬷嬷阻着拦住越发厌恶,最后更是觉着她多事,觉着她倚老卖老简直可厌,一步步疏远了方嬷嬷最后直接将她驱出了府。 年幼的自己是多么的不懂事,因为爱情竟去忽视亲情,一味的任性看不到方向,却叛逆地怨怪关心关爱自己的长辈,心人都是肉长的,真不知前世的方嬷嬷该有多伤心。 如今重生,她才知道自己前世错的有多离谱,只因为知道即便是自己抛弃了方嬷嬷,她也不会怨怪自己,也会一如既往的关心爱护自己,这才越发任性妄为,直至死时悔恨已是不及,还好上天怜惜让她得以重生,今世她定不再如是。 亲情,家业她都不要再放弃,不会再痴迷任何一个男人丢弃了自己,那关元鹤便是再好,她也不能迷了心,再行蠢事!慧安心中暗暗告诫着自己,半响才笑了起来。 而沈峰回到西跨院,想到慧安方才那坚定的态度,他觉着这事没必要再拖下去,当即便换了衣裳,风风火火便到了关府。 管家直接便将他带到了棋风院,关元鹤正在福德院中陪祖母说话,听到小丫头的禀报,见沈峰竟这个点到了府上便知是慧安醒了,他当即便辞了定国夫人回了棋风院。 到书房时沈峰正饮茶,见他进来将茶碗喀嚓一声撂在桌上,便起了身,两人落了座,寒暄数句,沈峰故意扯东扯西说了一大堆的话,见关元鹤竟一脸从容平静,完全不见急色,不由更觉着这人对慧安没用多少心,好在自己那宝贝外甥女想的明白,这婚事还是不提了的好。 他想着便也不再乱绕,单刀直入地道:“那日关将军救了俺那外甥女,俺却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还请关将军莫要跟俺一般见识,今儿俺那外甥女醒来这才将当日之事给俺解释清楚,关将军实乃一番好意,仗义之举俺沈家记下了,来日但有用得着的地方吱一声,俺必不推辞。嘿嘿,如此,俺就先告辞了,不送不送。” 沈峰当日虽说不上硬逼关元鹤娶亲,但也不乏那不负责不行的态度,如今慧安不同意,他自觉着理亏。说罢这话竟也不待关元鹤有所反应,起身便大步出了屋火烧屁股一般没一会便不见了人。 他那意思却是说的极明白了,关元鹤闻言只挑了挑眉,手指在椅背上叩了几下,倒是勾起唇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086 送上门的继母 沈峰从关府回来正行至凤阳侯府门前时正见沈大童和沈童两兄弟也打马而回,两人皆穿官服,一文一武,大儿子相貌肖似自己,却一身文人的长袍宽袖,还不伦不类的留着两片山羊胡,瞧着就叫人不喜。 他再瞧二儿子就觉着顺眼多了,长相肖母亲,清秀俊俏啊,但好在是个英武的,从小就爱舞刀弄枪,如今更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个弓弩营小将,打仗像他,不怕死。这穿上一身的武士服,虽说没他老子英武,但瞧着还有几分儒士风度,倒比大儿子瞅着顺眼的多! 如今这儿子也到了说亲年纪了,这次正该趁着年休叫婆娘将这事给定了才好。接着沈峰不知想到什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一拍大腿满脸兴奋地便一抖马缰,滴答答地便奔至了府门处。 见沈童二人慌忙着下马请安,他一步上去便拽起了沈童,慈爱无比地拍着沈童的肩膀,拉着人就往府中走,一面还笑着道。 “老二啊,最近不用去营里,你这整日出门都是干啥去了?没和那些纨绔子弟一起天天逛窑子吧?” 沈峰是个绝对的严父,动不动的就对四个儿子用棍棒,何时这般亲近过神童?神童见老爹这般,直觉着两腿发软,心里发慌。 听他问起逛窑子的事,直恨不能翻个白眼,心中暗道,你老头子为老不尊,时不时地就去逛个窑子,吃个花酒,还每每勒令我们不准告诉母亲,如今竟还觉着人人都和您老一般了不成。 子不言父过,沈童心里作何想,面上却也不敢露出一丝的不满来,当即就恭敬地道:“父亲,您儿子是那样的人吗?儿这都是有正事。” 沈峰闻言满意的点头,又凶神恶煞的道:“要是叫老子知道你学混,老子一斧子劈了你。”言罢,又笑眯眯的道。 “老二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瞧上眼的姑娘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来,跟爹好好说说。” 沈童闻言,狐疑的答道:“爹,儿子这将从边关回来,能有什么瞧上眼的姑娘。儿子也不知喜欢啥样的,左不过像娘一样,贤惠会持家的就成。” 他言罢,肃目瞧向沈峰,道:“爹,您老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绕弯子了,绕的儿子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啊。” 沈峰哈哈一笑,抬起大熊掌对着沈峰的肩头便又砰砰拍了两下,道:“好,够爽快,是老子的种!老二,爹给你说门亲怎么样?” 沈童见沈峰笑的一脸奸佞,两眼都幽幽发绿,闻言吓了一跳,忙摆手道:“爹,儿还小,不急不急。” 沈峰脸就沉了下来,吼道:“小个屁,你大哥都娶亲十来年,明哥儿都会给老子打酒喝了,眼见的老三也到说亲的年纪了,你的亲事拖不得了。这事老子做主,等你娘明儿到了就早早定下来。” 沈峰言罢也不再等沈童答复,脚步轻快的甩着手哼着小曲儿便打前而去。沈童不由就一脸苦笑,瞧向后头被冷落的沈家老大,不解的道:“大哥,爹这是怎么了,咋就突然想起我来了?” 沈大童闻言,摸着两片胡须呵呵一笑,道:“二弟是该说亲了,兴许爹是瞧上了那家姑娘,二弟就等着娶个美娇娘进门吧。” 沈大童说着露了个别有意味的笑,拍了拍兄弟肩膀也一晃三摆的走了,就剩下沈童站在那里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慧安因伤了元气,醒来后就吃了点东西和方嬷嬷等人说了会子话就累的不行,倒头再次睡下,翌日醒来便听方嬷嬷说童氏已到了府中,早已安置妥当,还来瞧过她一回。 慧安昨日便交代方嬷嬷舅母到了务必要唤醒自己,如今闻言自是免不了瞪了方嬷嬷一眼,刚准备收拾下起身到西跨院去,便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声。 “舅夫人快请进,我们姑娘刚醒来,正说着要去给您行礼呢。” 很快的脚步声便进了屋,转瞬间便有一个穿淡紫色偏地缠枝紫藤花的锦缎褙子瞧着三十来岁模样的妇人进了屋。 她长一张芙蓉瓜子脸,斜坠马髻上插着一支鎏金蓝宝石凤头钗,极显年轻,刚进屋便急切地行到了床前。 慧安瞧着她那一双眼睛和沈家两位哥哥极似,便知这个相貌可亲的妇人定是舅母童氏,忙欲掀被下床,童氏却慌着上前压住了她,笑着道:“别起来,好孩子,叫你受苦了。” 慧安被她按住,由不得在床上福了福身,乖巧地叫了一声:“舅母。” 童氏闻声眼眶便是一红,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才亲热的拉住慧安的手。方嬷嬷将她让到床沿坐下,童氏瞧着慧安消瘦的面颊,苍白的面色,不由蹙了眉,恼道:“你这孩子,瞧着长了张伶俐的模样,怎就不知防人呢。女儿家的身子最是娇弱,岂能大冬天的去浸那冰水,要是着了寒气,那是要带累一辈子的。这女人名声固然重要,但是身子那才是根本,身子坏了还谈什么?那死丫头要跳湖,你就该叫她跳去,死了倒还干净,若是不死落个不足之症才叫活受罪。你便是落个不好的名声又能怎样,左不过传上一两年也就淡了,有你舅舅和我为你做主,你又守着这一大笔家业,还怕寻不到一户好人家?便是京城没有合适的,这大辉天下可大着呢,不行离了京还能过的松乏自在。你虽没了母亲庇护,但这凤阳侯府你才是正经主子,偌大侯府就是你的靠山和依仗,你有这些家底便是不事生产也能自自在在的过两三辈子了!比那些虽有父母依靠,却只能守着嫁妆过日,嫁了人还得日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得罪了丈夫失了宠的岂不是强上百倍千倍?你倒是好,竟叫自己个儿过的这般憋屈,叫一个声名狼藉的庶女欺负上头,真真是个笨丫头!” 童氏长的娇小玲珑,一张芙蓉面,瞧着温和可亲,说起话来却打仗似的极为利索,霹雳巴拉地便是一通骂,直数落的慧安面颊一红,头脑一懵。 童氏见慧安发怔,便又叹了一声,轻拍慧安的手道:“舅母是个急性子,直肠子,骂你也是心疼你,你也别往心里去。要说这事也怨不得你,是你那舅舅太糊涂,没能看顾好你,竟还差点害了你。以后有舅母在,定不再叫你受委屈。” 童氏一通骂不乏关切和心疼在其中,听的慧安已是心中暖暖,生出了孺慕之情来,听她这般说,忙笑着道:“舅舅也非仙人,岂知那淳王竟会行如此阴损之事。安娘如今已是好了,还请舅母多劝劝舅舅,莫要因后宅之事影响了朝廷正事。” 童氏心知慧安是怕沈峰因此事和淳王翻脸成仇,朝堂上再受到责难和排挤,不由感念的拍着慧安的手,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这事你舅舅既说会给你个交代,你就只管放心。你舅舅虽说是个粗人,小事上爱犯浑,但大事却是不糊涂的。快叫舅母好好瞧瞧你,长的可真像小姐啊,再长两年定然也是个大美人,只是这脸色还是太难看……太医瞧了怎么说的?都吃的什么药?” 慧安一一回了,童氏又拉着她问起这些年的事情,两人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一会子话,童氏见慧安神色显出倦怠,这才又交代了方嬷嬷几句,告辞而去。 待她走了,慧安被方嬷嬷扶着躺下,瞧着头顶挂着的绣竹纹青帐子想着方才童氏说的话。 是啊,前世的她因为名声坏了,故而处世越来越艰辛,前路越走越窄,但说起来前世的她也算是恣意活了一场,随心而为,虽情路艰涩,但其它方面却也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比之多少女子都要过的舒心自在了。 而她因前世的悲惨结局认识到名声的重要性后,再世为人便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不敢行将踏错一步,日日过的如履薄冰,名声虽是越来越好,但却过的极不自在舒心。 故而因为发现了孙熙祥等人的真实面孔,日日与之斗法影响了心情,但更多的,这种压抑和沉重却来自她的心。 她放不下前世的一切,偏执的想要改变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局面,想得到认可,想被贵女们接受喜欢,对名声的执念使得她畏首畏尾,这才会被孙心慈拿捏住算计她落水,吃尽了苦头。 童氏说的没错,她比很多女子多了太多的资本,有必要过的如此憋屈吗?是不是因受前世的影响,今世的自己又走了极端,对名声太过偏执,也太过在意了? 便是做的再好,那些不喜欢你的人还是会鸡蛋中挑骨头,那些和你有利益冲突的照样会惹是生非寻你麻烦,人活在世怎会不惹是非,怎可能叫人人都只说你好话,大事上不被抓了错处便好。 名声固然重要,但也不值当她拿性命去拼。仇是要报的,但也不能执念于此,忽略了生活的真谛。上苍怜惜,叫她重活一场,若然只为恨而生,只怕是又白白活着一场了。 仇人她不能原谅,也势必要叫他们尝尽痛苦,但她也不能因恨而迷了心,忽略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忘记享受生活,那样只怕纵使大仇得报,母亲也不会含笑九泉。 前世的情殇叫她对情爱灰心,但难道便就因一个李云昶,就将她打的趴下,再不敢去爱吗? 她一直觉着自己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女子,若然真是因受了伤便缩进了壳中再不敢探头,封闭了自己的心畏缩不前,那和懦夫又有何不同,连她自己个儿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慧安想着,只觉今日的自己和昨日又有不同,似一下子又看透了不少东西,心灵一下子清透了不少,也轻松了不少,唇角扬起一抹笑意,闭上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 慧安因伤了身,连日来一直躺在床上静养,她那日在宫中落水,几乎全京城的官宦之家都知道此事。又因凤阳侯府多了个有权有势的舅老爷,少不得叫人多议论两句,连日来到侯府瞧病的人也不少,有真心关心慧安的,更有不少或出于好奇,或想结交沈峰一家,借此来侯府打探消息、刻意示好的。 文景心便来了几回,还给慧安带了两本养马的杂书,慧安见她欲言又止,便知那书大概是文思存寻来的,便也未多问收了书连忙着将话带开。聂霜霜,水轻灵,谢云芝等几个平日和慧安走的近点的,自也都来瞧过她。 那成国公夫人倒也派了管家亲自过来,竟拉了小半车的补品,说是成国公夫人本有意叫府里的二小姐亲自来瞧慧安的,但到底是热孝期间,不便出门,只送了东西来叫慧安好好休养。 鲁国公府却有两位小姐来瞧过慧安,大小姐罗易桐刚及笄,已和内阁郭学士家的长子订了亲,二小姐罗易桦和慧安同龄,两人都是娴雅静秀之人,颇好相处,和慧安倒也聊得来。当日在宫宴上她们便已认得,如今人家又专门来探病,加之那日在仙鹤楼上罗易知特意相帮,慧安本就心中感激,对二人自也热情周到,一来一回倒是亲近了不少。 连太公主府都送来了补品,另有一堆小玩意,许是钱若卿送的。定国夫人倒也派丫头来瞧过,但也只是寻常的走动,未有什么特别。慧安料想关元鹤该是没和家人提过说亲的事,如今被她拒了像他那性子只怕更不会再多生事端,说不准以后见了她都当了陌生人对待,心中不由就有些说不出滋味来。 这日慧安感觉精神了许多,便坐在院中晒太阳,谁知刚晒的迷糊,便被方嬷嬷唤醒,说是秦小双来了。 慧安前两日精神极不好,秦小双倒是来过一次,只方嬷嬷瞧她刚睡不忍心叫她,便将人给挡了回去,料想秦小双也是放心不下,这才又来探病。慧安忙起身迎了出去,将秦小双让进屋,两人刚说几句话,冬儿便神情迷茫脚步匆匆地进来道。 “姑娘,回事处的说有位韦夫人来访,如今已到了府门口,问小姐见是不见。” 慧安闻言一愣,半响也没想起何时认识这么个姓韦的夫人,便问道:“哪个韦夫人?” “说是平北侯府的,还是个四品诰命呢。” 慧安又是一怔,半响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虽不明白这位韦夫人因何而来,但人已冒冒失失的来了,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慧安忙道。 “快去将人请到远芳斋,好生招待着,我片刻就过去。” 见冬儿应声而去,慧安才迷茫的道:“这位韦夫人真是个趣人,这都无不相识呢,竟就直接上了门,却不知是为何事。” 秦小双闻言一笑,道:“说起这位韦夫人,就不得不提她那位兄长平北侯韦方,他本就是前辽州知府丁俊府上的一个家奴,那丁俊是个贪财好色,胆小畏死的,这韦方却也是个懂得讨好主子的,得了丁俊厚待,提拔他做了侍卫,使他习练了一身好武艺,韦方只是有心人,在丁俊身边还习了字读了书,那年北胡突袭辽州,丁俊见辽州凶险,弃城跑了,后来丁俊被朝廷处斩,丁府败落。这韦方充了军,谁知他是个有造化的,竟一路当上了将军,后来又因俘虏北胡浑义王封了侯,韦方是个重亲情的,和他这妹子隔了近二十岁,家里人早都死全了,只这么一个妹子,算是他当爹当娘地给拉扯大的,也是不容易,偏这妹子长的又出挑,韦方岂有不爱护着的道理。别个儿立了功都是给老母媳妇挣个诰命,偏这韦方竟请旨给他妹子奉诰,皇上正筹谋着对北边用兵呢,像韦方这样干练的武将正得用,自不会管这等小事,韦圆圆这才当上了四品诰命。” 听了秦小双这番话,慧安想着那日在文景心生辰宴上这位韦夫人那豪爽的笑声,这才有些明白,道:“我说怎会有辣美人之称呢,却原来是个有恃无恐的。” 秦小双闻言却是一挑眉,道:“辣美人?只怕是个带毒的!要说这个韦夫人是个有福气的,她出嫁那会子韦方已得了势,他什么都依着这妹子。韦夫人先是瞧上了辽州一个豪商的儿子,嫁过去后那人自不敢得罪她,小妾通房被打杀了个遍,对她也算上心事事讨好的,只过了两年韦夫人便觉着她那男人窝囊,非要闹着和离,韦方依了她。后来又嫁了韦方手下一名武将,那武将倒是个有脾气的,只这韦圆也不是个好惹的啊,故而没两日就闹的后宅鸡飞狗跳,那武将毕竟在韦方手下混饭吃,也没敢将韦圆圆如何,只是听说后来府中小妾被生生打的掉了六个月的男胎,气的老夫人掉了半条命,那武将才忍无可忍闹着要休妻,谁知他还没写休书这位夫人就带着丫头破门而出,回到平北侯府就送了封和离书过去。这也就是在辽州,天高皇帝远的,若是在京城,摊上这么个妹子,只怕光御史的奏本就能将平北侯生生压死。” 秦小双说着抿了一口茶,才又意有所指的瞟了秋兰院那边一眼,道:“还有些事我却是不好与你说的,只这位韦夫人绝对是个够粗,够狂也够狠的,你们府上那位若是碰到了这样不讲究的,哼,只怕半日都活不过。你只想想这韦夫人到京城是做什么的,便知她为何登门了,这可是送上门的喜事。” 秦小双言罢,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含笑拍了拍慧安放在椅靠上的胳膊便起了身,道:“行了,既你有客,我便不多打搅了,知道你没事我也就安心了,这便走了。” 慧安听了秦小双的话心里正翻腾不已,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会一会这位辽州来的辣美人呢,闻言便也不留她,亲自送出了门,吩咐夏儿代为将她送出府,这才进了内室准备收拾一番好前往远芳斋见客。 谁知她刚进内室,秋儿便快步进来,道:“姑娘,那韦夫人好生无礼,奴婢们带她往远芳斋去,她偏说姑娘跟她见外,若是亲近就当在闺房里接待她,这便自己往院子里来了。咱们又不认识她,哪里来的亲近不亲近的啊,怎么会有这般不知礼数为何物的啊!” 秋儿声音刚落,便听外头院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女音,道:“你们都各自忙去吧,不必跟着我,我自行进屋便是,你们大姑娘是在屋中吧?” 人声还没落,便有脚步声进了屋,慧安见秋儿气的面色发红,拍了拍她的肩头,这才笑着跨步出了内室。 刚出去便见一个身着紫红锦缎男式长袍,通身做男子打扮的女子站在明间正四处打量,慧安瞧去,但见她面容白皙,颇有丽色,眉宇飞扬,可不正是那日在文景心生辰宴上瞧见的那位韦夫人嘛。 她今日一身男装,倒是更显得身段窈窕,别有一股朗利气质。大辉女扮男装倒也不算稀罕事,不少京中闺秀们聚众游玩,便有那贪方便的做男子打扮,前世时姜红玉还曾办过一场品酒论诗的聚会,特意的下帖叫相邀的女子们皆穿男装出席。 只这倒别人家中做客探病,却穿戴如此随意的,慧安还真是头一回见。这韦夫人慧安虽从未接触过,但心里却也不厌她,如今瞧她身着男装风采不俗,不由暗念,这位真会瞧上她那没品的父亲吗? 谁知她还没张口,倒是这位韦夫人先就上来拉了她的手,道:“哎呀,这姑娘家家的,没个母亲疼爱就是不行,瞧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087 强悍女 慧安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见韦圆拉着自己的手,一脸的心疼不由嘴角笑意都有些发僵,这位这话说的也够直白了。感情是真瞧上了她那无良父亲了,慧安忙欠了欠身,笑道。 “夫人快请坐,冬儿,上好茶。” 谁知韦圆闻言却道:“茶就不必了,好不好的我也尝不出来,我这会子倒是渴的不行,要是来碗梅子汤更好。” 慧安不由暗道这位可真不拿自己当客人看,一面吩咐了冬儿下去准备,一面让了韦圆坐下,那韦圆一落座便拉住慧安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朗笑道:“瞧瞧,到底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小姐,通身都是书卷味,这穿戴都跟寻常人家不一样,雅致,真真叫人瞧着喜欢。” 因生病,又不出门慧安身上穿着一件天青色半新不旧的小棉袄,下面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白色长裙,通身未戴饰品,因和秦小双已算熟识,方才就没换见客的大妆,听闻这韦圆来访这才准备进屋换了衣裳到远芳斋迎客,谁知她刚进屋子这韦圆便自己闯到了院子里。 她这般摸样见生客本就是不敬,如今倒是被夸奖起雅致来了,说起来这还真是慧安两辈子第一回被人夸赞有书卷味,闻言她嘴角不由抽了抽,暗道感情这位是厌倦了商人势利、武夫粗野,瞧上孙熙祥那张书生面皮了。 “夫人过奖了,安娘受之有愧,不知夫人此来?” 恰冬儿送上梅子干熬制的汤水,那韦圆饮了两口,这才笑道:“大姑娘这话说得可是见外了,没有事情难道就不能来侯府做客?” 慧安闻言忙笑:“瞧夫人说的,您是个豪爽人,我也不是那说话爱拐弯抹角的。上回在鼎北王府见到夫人我就起了结交之心,如今夫人竟先一步登了门,安娘心中没有不欢喜的。这不也是念着,怕夫人真有什么紧要之事,再给耽搁了嘛。夫人可莫要误解了安娘的意思才好。” 韦圆一听当即就哈哈而笑,她笑着来眉飞色舞,声音又极为清脆嘹亮,又因穿着男装,瞧着倒是颇有一番别致的洒脱风情,叫慧安一愣,恍惚竟似瞧见了母亲。而韦圆已是渐渐停了笑意,拉住慧安的手,道。 “我来京城便听说,凤阳侯府的沈小姐是个泼辣性子,我在那辽州也有个辣美人的称号。本还想着会会这京城的泼辣小姐,不曾想在鼎北王府却见着了一个和京中那些一板一眼的闺秀们无甚两样的沈小姐。今儿见了你,倒觉着这传言还真做不得真,你这姑娘说话就不尽不实,只你方才那话就是个拐弯抹角的,不过我也不与你计较。” 慧安被她一说,面色有些讪讪的回了一笑,心道她也是活了两世才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今世便是装,她也得将这一板一眼的闺秀样儿给装下去,除非有一日有了可以活的恣意的资本。 便听韦圆又道:“不过我今儿来还真是有事,大姑娘应该也知道,我们是刚刚到京不久,府里摆设之类都是管家之前安置的,屋子里净摆了些金啊银啊的,我倒没什么。但这京城凡是都讲求个风雅,我这也是怕被人说道粗俗,故而就想买几幅画作书作之类的挂到屋子里。我听说孙大人可是先帝钦点的探花公,不仅写了一手好字,那画也画的极妙。我是个不懂风雅的,那些个花花鸟鸟的我也瞧不出味儿来,只我听说孙大人极擅画仕女图,笔下女子栩栩如生,连先帝爷都曾请孙大人为宠妃郭贵妃画过相。所以今日登门,一来是听说大姑娘病了,来瞧瞧病。再来,也是想拜访下孙大人,买上两幅字画,也请孙大人能过府一趟,为我画上一幅画。” 慧安闻言控制不住地张了张嘴,对这位韦夫人真是生出了无限崇拜感。和韦夫人比起来,她前世倒追李云昶那些小伎俩简直都算不得什么了。 虽说这大辉世风开化,但孙熙祥又不是画师,你叫这么个外男到你府中去给你作画,这叫什么事啊。孙熙祥虽是官身,但说白了那还是皇家的奴才,先帝爷传唤他给郭贵妃画像,那是无可厚非的。但你韦圆是个什么身份,这可不能相提并论啊。 慧安瞧着韦圆真有些无语,闹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是瞧上了孙熙祥什么地方,竟然如此上赶着要和他牵扯不清。 不过慧安转念又想,这韦圆虽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但毕竟韦方曾是奴身,再加上韦圆自己又和离了两次,名声早已传到了京城来,在辽州更是无人敢娶。她如今已花信之年,这种女子要想嫁个官身,也只能给人做继室。 孙熙祥虽在她瞧来是个一无是处的,但外人怎会知道他是只披着人皮的白眼狼?母亲和前世的自己,甚至是杜美珂不都是被他那张书生面皮,那副良善摸样给骗了吗? 只怕在外人眼中,孙熙祥相貌英俊,年纪不大就官拜五品,又颇有些酸腐气质,懂舞文弄墨,可不就是那话本上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的良人嘛。虽说嫁了是做继室,但重要的是孙熙祥还没有子嗣,像孙熙祥这样的年纪,家中无主母又无儿子的,那在京城也算是独一份了。可不正是如韦圆这等女子要找的佳婿嘛,也怪不得韦圆会如此上心。 慧安想着便冲秋儿招手,道:“你去瞧瞧老爷可曾回来了,若是回来了,就说我这里来了客人,想要拜访老爷请教些关于字画方面的事,还请老爷过来一趟。” 秋儿闻言脆生生应了句,转身一溜烟便出了屋。慧安便瞧见韦圆面色亮了一亮,接着笑着起了身道:“府上的梅子汤实在是利口,一碗下去便想更衣,大姑娘见笑。” 慧安已被这韦圆震了几回,闻言已无什么惊讶,忙唤冬儿领了韦圆主仆前往净房。 方嬷嬷这才一脸笑意地凑近慧安,道:“姑娘,秦老板说的极是,这可是桩大喜事。夫人去了多年,老爷一直孤身,做女儿的没有不替父亲筹谋一二的道理,若然任父亲这般孤单着岂不是有违孝道?姑娘没出阁,不好插手这事,但如今舅夫人来了,这事姑娘少不得要去求一求舅夫人的。” 慧安闻言也笑了,她早就想过此事。若将孙熙祥赶出凤阳侯府,一来是开宗祠和孙熙祥脱离父女关系,这条道因碍着孝道,并不易办到。除非能揭示出当年母亲的死是孙熙祥谋害,或是孙熙祥做下什么天理不容的大不慈之事,还得拿出真凭实据,这才能不被人诟病地将他赶出府去,要做到这些却是极为难的。 再来,便只能在孙熙祥是上门女婿之事上做文章,这条路却是容易的多。慧安早想着最好是给孙熙祥说上一门亲事,只要这亲事定下来,孙熙祥这个姓孙的就万没在凤阳侯府沈家的地儿上迎娶新妇的道理,到时候娶亲之日就是他滚出凤阳侯府之时。 这和前世却是不同,前世时是她以放弃侯位和沈家军军权为由和贤康帝达成了协议,最后嫁入了皇室,李云昶自不稀罕凤阳侯府这些家底,故而凤阳侯府就自然而然地改换门庭变成了孙府。 而今世,她可不准备再做那不孝女将祖辈的基业都拱手让人,有舅舅做主,孙熙祥只要娶新妇这侯府就没有不分家的道理,这事到哪里都占着理呢。 故而慧安一直在留意这个继母人选,只一点慧安还没想好,就是这些年来被孙熙祥吞掉的那些侯府家产,若叫孙熙祥就这么带走,慧安是一万个不愿意。她一时间没想到该如何做,才能叫孙熙祥光着身子滚蛋,故而才将这事给搁置了下来。 如今既有现成的继母送来门上,虽然慧安并不讨厌韦圆,也不想害她嫁给孙熙祥这样的混蛋,可慧安也非圣人,韦圆自己看上了孙熙祥,这般对自己有益而无害的事情慧安自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而且,此事她是必要促成的! 他孙熙祥不是自认为是个高雅之人,自视颇高嘛,他不是瞧不上犹如凤阳侯府这样的粗野人家嘛,她就偏叫他再迎粗妇! 这韦圆虽说爽朗洒脱的一面极肖母亲,但从秦小双的话语中,慧安已听出来了,韦圆绝对没有母亲的宽容和骄傲,母亲是个不屑和后院女人争宠的,更从不去对付孙熙祥的那些莺莺燕燕,也不会耍什么妖媚手段固宠。 可这韦圆却不一样,她倒要瞧瞧,迎了这等女人,孙熙祥又当如何!若然没有比较,他永远不会知道母亲的好来! 慧安正想着那韦圆已回到了屋中,慧安见她虽还是一身男装,但那一张脸蛋却又俏丽了几分,分明是补了妆容的,双颊绯红,满若桃花。慧安眸中闪过了然,心里不由暗道孙熙祥也算好福气,这韦圆虽说行至粗野了一些,但好歹算得上一个养眼的俏佳人了。 谁知韦圆刚坐下,秋儿便进来,道孙熙祥正在书房看书,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就不过来了,叫韦圆有什么要问的不妨告诉慧安,待来日慧安请教了他再转告也是一样。 韦圆闻言非但面色笑意未褪,反倒掩嘴呵呵笑了起来,接着竟道:“孙大人果然是知书达礼的文士,但他大概不知,在我们辽州可不兴这些个,我也是不在意这些的。既然孙大人如今在书房,我呢又是要请教书画之事,还想买孙大人两幅画作出去欣赏,刚巧到书房去挑选一二岂不两便?” 慧安闻言心中好笑,面上却是连连点头,道:“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叫丫头送夫人过去。” 言罢便吩咐春儿亲自将人带过去,韦圆当即便站起身来,二话不多说扭着腰带着她那五大三粗的丫头便随春儿出了门直奔孙熙祥的书房而去。 慧安瞧见她们身影消失这才忍不住捂着嘴嘻嘻笑了起来,方嬷嬷和冬儿几个也是一脸笑意。 “这韦夫人可真是……不讲究。”方嬷嬷当即便道。 “是啊姑娘,奴婢还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怎就一点都不害羞呢,这也太狂野了吧。”夏儿也不由附和道。 慧安闻言想着方才韦圆那神情,怎么着都觉着孙熙祥是那大闺女,而韦圆就是那街头调戏良家女的恶霸,不由也摇头而笑,道:“辽州本就是荒蛮之地,边疆之城临近北胡,女子是要比京城的姑娘们爽快些的,加之这女子初嫁讲求父母之命,再嫁就是凭己了,韦夫人自己择夫也说得过去。” 言罢慧安瞧向秋儿,问道:“你方才去见老爷,老爷反应如何?” 秋儿闻言却蹙了眉,道:“老爷听说是韦夫人来访,还要请他过来,当即就沉了脸,呵斥了奴婢一顿,还说姑娘不懂礼数……奴婢瞧着老爷一点都不想和这韦夫人沾上,这会子韦夫人去了书房,不定片刻老爷就会来发作姑娘。” 慧安由不得收了笑容,冷声道:“他当然不想,只是这事可由不得他!” 孙熙祥一心想着要夺凤阳侯府的家产,他还没得逞怎么会不想尽法子赖在凤阳侯府,要不然凭他的面皮和身份这些年要说个清白之身的官家小姐也是能的,怎么会一直做着鳏夫。 孙熙祥既然要做慈父,声称是为了年幼的女儿,这才不急着娶亲,留在凤阳侯府照看女儿,那她也得做做孝女给父亲找门好亲才是。 慧安想着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道:“这喜事上门,不能只咱们榕梨院热闹,得叫阖府都热闹一番才好。秋儿啊,这事只怕珂姨娘最是关心,她如今躺在床上养病消息有些不灵通,你便走一趟吧,该知道的总得叫她知道知道才好。” 秋儿闻言而去,方嬷嬷便道:“此事老爷不同意,若要办成,只怕还有的麻烦。” 慧安想到韦圆那脾气却笑着道:“那倒也未必,我瞧着韦夫人可是个颇有能耐的,咱们且先瞧瞧,若是不行,姑娘我少不得要帮韦夫人一回的。” 说着她便起了身,道:“乳娘陪我去见舅母吧,父亲若办喜事,我还得央舅母帮衬一二呢。” 088 关元鹤点火 慧安到了西跨院,童氏的大丫头青屏已迎了出来,笑着道:“我们夫人就知道姑娘一准儿会过来,已叫奴婢收拾了几样姑娘惯好吃的点心候着呢。姑娘快请进屋吧,这天儿虽说出着太阳,但风也不小,姑娘身子才刚见好,可别再着了寒气。” 这侯府就这么大点,府中来了什么人,片刻就能传过来,慧安闻言一笑,忙点头道:“还是青屏姐姐疼我。” 小丫头笑着打了帘子,慧安进了屋童氏已迎了出来,拉住她的手摸了摸,感觉暖和和的这才道:“今儿瞧着气色倒还好。” 慧安脱去湘妃色狐狸毛大斗篷交由青屏挂在了红木雕花的藤衣架子上,便和方嬷嬷一道儿进了屋,坐在梨花木八角雕牡丹浮纹的暖炕上说起话来。童氏又关切地询问了方嬷嬷,诸如慧安可曾用了药,晚上睡的可还安生,夜里是否盗汗这般琐碎问题,由不得又叮嘱了慧安半响,这才道。 “你来只怕是为了那位韦夫人的事儿吧?” 慧安闻言一笑,道:“怎么舅母也知道她?” 童氏不由笑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韦夫人也算是近来京城的风云人物了,舅母虽说刚到京城,但这两天倒也有几位夫人前来拜访,也听她们提起过这个韦夫人。昨日你舅舅也曾提起,说那日宫中游园你那无良父亲还曾做了一首咏梅的诗,引得几个酸腐文臣连连称赞,当时他就瞧见那韦氏远远的打量你父亲,后来还听到她和人打听侯府的事。将才一听这位韦夫人来访,我便想着不定你就要过来。” 不想韦圆竟是在游园时瞧上了孙熙祥,慧安挑了挑眉,笑道:“还是舅母懂安娘的心。” 方嬷嬷也笑,道:“舅夫人瞧着这事能不能成?” 童氏听罢冷哼一声,这才道:“有什么不成的?!他孙熙祥一个大男人,难道还叫凤阳侯府替他养一辈子的小妾孩子不成?好好的侯府都叫一个姓孙的更弄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这事才是一劳永逸,要是成了这府中才能真的一下子清净下来,便是不成也得想法子促成了。” 童氏言罢安抚得瞧向慧安,道:“难为你这孩子,摊上这么个良心都叫狗叼了的父亲。此事我和你舅舅商量了会找孙熙祥谈,你就不要再管了,省的被非议。” 慧安闻言放下心来,但却也有些不好意思,此事由舅舅和舅母做主只怕也会给他们带来非议,舅舅和舅母一到京城还没歇上口气就为了她的事忙上忙下,慧安心中也确实不安。 但客套的话她也是说不出来的,只觉心中暖洋洋的,便眼眶微红着靠在童氏的手臂上蹭了两下,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暖香,软软的叫了声:“舅母。” 童氏瞧她这般倒是一阵心疼,她只生了四个儿子,一直想要个闺女,可惜生沈么童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如今她已过四十,孩子们也都大了,到底都是男娃虽说个个孝顺,但却不贴心,瞧见慧安后真就将她当成了闺女看待。如今见她拱着小脑袋在自己肩窝处蹭来蹭去,满脸依赖,童氏只觉一颗心都化了,一脸笑意的抬手摸了摸慧安的头发,道。 “你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卖乖……” 两人正说这话,冬儿进来笑着道:“姑娘,春韵院那边闹起来了。” 慧安闻言眼睛一亮,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道:“快说说。” 冬儿便道:“珂姨娘和二姑娘听说韦夫人找上门来,还去了书房找老爷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珂姨娘身上的伤还没好,竟等不得叫聘菊和杜嬷嬷抬着,带着二姑娘当即就去了春韵院,到了书房刚巧瞧见……那韦夫人和老爷在拉扯,珂姨娘当即脸都绿了,二姑娘骂那韦夫人是个不要脸的,接着书房便乱了起来,打成了一片,笔洗砚台的都碎了一地,鸡飞狗跳的。闹的满府的下人们都探头探脑过去瞧热闹了,姑娘是没瞧见,老爷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慧安闻言哈哈大笑,童氏抬手点了下她的额头,这才道:“如今那边还闹着呢?却不知谁胜谁负?” 冬儿便道:“先开始秋兰院的奴才主子一哄而上,韦夫人倒是被扯乱了头发,可那韦夫人是个了得的,她那丫头似也学过些粗浅功夫,再加上珂姨娘腿脚不便,二姑娘又是个外强中干的,没一会子就给打的花了脸,珂姨娘那伤口也裂了,连腿上的夹板都被人踢飞了。那韦夫人可真是个利索人,在咱府里打了人,竟也没觉着不好意思,当即收拾了仪容大摇大摆就走了,临了还跟老爷说下回再来拜访。” 慧安禁不住再次扬声而笑,她先只是想着叫杜美珂知道这事,不定她到春韵院去吵上一架,也叫下人们都知道下这事,回头指不定传出府去,对她促成此事却也有利。没想到这得到的效果竟然比她想的要好的多,竟然还动上了手,可见这女人为了男人可真是什么脸面都放得下。 要说这韦圆也太过生猛,听冬儿那意思竟是想对孙熙祥霸王硬上弓不成?杜美珂想做孙熙祥的正室夫人十多年了,虽她的梦早已破灭,但如今韦圆的出现只怕也是万难接受的,瞧见她和孙熙祥撕扯能不发疯才叫怪呢。 打的好啊,这一架只怕不出明儿凤阳侯府就能再次成了人家茶后饭余的笑料了。这韦圆可不是孙熙祥平日里玩弄的后院丫头,牵扯不清之后还怕这好事不成吗? “什么事这么高兴,妹妹快说说也叫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屋中正笑声不断,便听院中传来一声清亮的男声,接着沈童便大步行了进来,上前给童氏行了礼。 童氏瞧他一身武士服,风尘仆仆,腰间还别着马鞭,脸被风吹的通红,显是刚从外头回来,便吩咐青屏给他端腕热汤来。 “你这是从什么地方野回来,瞧这一身脏的!整日都跟个皮猴一样,都多大的人了!”童氏颇有些嗔恼的道。 沈童两口灌下热汤,被母亲责不由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瞧了慧安一眼,这才笑道:“娘,妹妹在呢,你给儿留点脸面吧。” 童氏闻言便笑:“你还知道要脸面,还知道会被妹妹笑话啊。” 沈童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这才道:“儿这都是有正事,昨儿东征军大队归京了,我这不是去军营了嘛。” 慧安又陪着说笑了几句,这才起身,童氏担忧她身体还未恢复全,便也不多留,叫沈童将人送出屋。慧安和沈童说着话,刚出了院子便见沈峰大步从外头进来,少不得又见了礼,说了两句话这才回了榕梨院。 沈峰进了屋一口茶没喝便瞧向沈童,道:“昨儿你娘跟你说的事你可想好了?” 沈童闻言面色一红,嘿嘿而笑,道:“什么事啊?” 沈峰当即便沉了脸,一挥手丫头们便都退了下去,他这才怒目瞪着儿子,喝道:“你他娘的少跟老子装糊涂,就是你妹妹的事!你今儿就给老子表个态度。” 沈童闻言舔了舔唇,这才呵呵笑道:“爹,这事吧……” 沈峰见他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一点不朗利,不由就来气,砰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道:“怎么,安娘给你当媳妇还亏了你小子不成?老子还怕委屈了安娘呢。” 童氏闻言由不得瞪了沈峰一眼,这才瞧向沈童道:“愿意不愿意你就支个声,你若不愿意便罢了,强拧的瓜不甜,我和你爹也怕委屈了你们。若是你瞧着满意,就跟娘说,娘也好去试探下你妹妹的意思。” 沈童闻言,这才道:“倒不是不愿意,妹妹……什么都好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就是……” 沈峰方才瞧见慧安和二儿子站在屋檐下就觉着那情景真是怎么瞧怎么顺眼,如今听沈童说愿意登时便一拍手打断他的话,哈哈一笑满脸慈爱的道:“愿意就成,只是什么只是。老子就说嘛,安娘啥都好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先下去吧,老子跟你娘有话说。” 他见沈童行礼出去,便又瞧向童氏,道:“父亲和清姐儿就留下这一点骨血,安娘的事你多上点心,也得瞧瞧那孩子的意思,她要是瞧不上老二,老三老四也成,要是都瞧不上那咱就再慢慢寻,京城没好的,就往外头找。” 童氏闻言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了,她虽心中也疼爱慧安,但到底儿子是自己亲生亲养的,如今被沈峰说的好像她的儿子全都是不值钱的,只慧安金贵,自己的宝贝儿子上赶着白送还被人嫌弃,童氏岂会高兴,当即就沉了脸,道。 “安娘是个叫人心疼的,我也不是那没良心的,自知道待她好。只你以后好好和儿子说话,有什么也听孩子把话说完。只你对安娘的态度但凡有半分用在孩子们身上,他们也不会见了你连句利索话都说不全。” 沈峰也不知自己这婆娘突然发什么脾气,闻言也就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倒也不甚在意。 慧安回到榕梨院没一会儿春儿便道前院门房来传,说是沙家两兄妹前来拜访,慧安忙吩咐方嬷嬷先去远芳斋支应着,自己进了屋收拾一番这才到了远芳斋。 那沙二虎长的和沙云娘极为相像,也是瘦瘦高高的个子,清俊的容貌,只是皮肤被磨砺得黝黑发亮,身上带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爽朗气质,脸上有两道暗色刀伤,也不太明显,但叫人瞧着却生出两分敬重之心来。 他见慧安过来便慌忙着迎了两步竟扑通一声跪下,满面感激的道:“我这妹子幸得沈小姐相救这才保全清白,小姐受我一拜。” 沙云娘也快不上前跟着跪了下来,那日慧安自关元鹤之处得到沙二虎确在征东军中,之后没多久沙二虎便给云娘送了口讯,说是已然在回京的途中,慧安知这沙二虎立了战功已是个营千总,此刻见他竟对自己下跪,慌忙着侧身避过,又叫方嬷嬷亲自将人扶起,自己上前扶起沙云娘,这才道。 “我那日碰巧就走了小道,又刚巧撞上这事,这也是我和云娘的缘分。再加上沙千总和二哥是袍泽,我帮云娘是应当应分的,这就是缘分,沙千总不必如此,快请坐。”慧安说着拉了沙云娘的手,也请她坐下。沙云娘推辞了几下,见慧安执意,这才半侧着身子坐在了太师椅上。 沙二虎见慧安如此随和可亲倒也不客气,也笑着落了座。因慧安得知沙二虎即将归来的消息后,便将沙云娘的卖身契给送了过去,沙云娘倒也没矫情当即就收了。如今她和沙二虎过来自是免不了一番道谢,沙二虎言语之间倒是能瞧出感激万分之意。慧安见沙二虎是个实在人,由不得陪着两人说了好一会子话,沙云娘是个灵透之人,瞧见慧安面露倦意,也不多留只叫她兄长留了赎身银子,又道了感谢这便告辞而去。 两人一走,秋儿便沉着脸道:“本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竟也是个势利的,当初走投无路说的多好听,如今一有了出路拍拍屁股就走人。当初姑娘为了她惹了多少麻烦事,她倒是好!哼,谁稀罕她那几个赎身银子和谢礼,没得脏了侯府的地儿。” 慧安起了身,闻言瞪了秋儿一眼,叹声道:“你这丫头真真是个不留口德的。行了,你不稀罕姑娘我稀罕,那银子可不少呢,姑娘我本来还想着最近我这一病累坏了你们,用这银子给你们摆一桌好的席面,既你们都不稀罕那姑娘我就留着来日自己个儿买零嘴吃吧,到时候你这丫头可莫眼馋啊。” 秋儿闻言撇了撇嘴,却还是心中泛赌,闷声道:“奴婢才不稀罕呢,姑娘现如今这脾性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慧安闻言摇头一笑,也不再理她,打前儿出了屋,拿帕子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这事要是搁在从前兴许她也会像秋儿这般生些闷气,但经历了重生这些事却是不会了。方正当初她救下沙云娘也是为了个安心,倒也不图她真给自己做牛做马的回报恩情,如今人家也算是有了依靠,回去便能当小姐,自没再留在侯府做奴的道理。且不说沙云娘怎么想,只顾念这她那哥哥的前程和名声就得脱了奴籍。 沙二虎和沙云娘出了侯府,沙二虎瞧着沙云娘上了轿子,吩咐下人将她送回去,自己却未曾离开又转身进了侯府往西跨院而去。他这回却是去寻沈童的,两人同在征东军中,是过命的交情。沈童早准备了一桌小菜,和两坛子好酒,见了面自免不了喝上两盅。吃的浑身热乎,沈童得知沙二虎回京后还没能到关府拜见关元鹤便先来了凤阳侯府,便连道不行,拉着他起身一道往关府去。 关元鹤那是上司,对沙二虎有提携之恩,沙二虎本想着明日好好收拾了自己再到关府亲自送拜帖,待来日关元鹤空了再前往拜见,这会子喝了酒再去关府却是不敬。沈童却兴致极高,拉了他就走,非说如今是在京城又不是军营,关元鹤也不是那不懂变通的,不会计较他这点礼数的。沙二虎想着这早一日总比晚一天去好,便也没再多言,两人上了马,没一会便到了清风街的关府。 管家将两人带到棋风院的书房,关元鹤正坐在乌木大条案后批阅公文,两人进来也不曾抬头,二人不敢打扰便自行在临近西窗的椅子上坐了,下人上了茶,两人便吃着茶压低声音说起闲话来。 说着说着便又谈起了慧安,沙二虎免不了又感念了慧安两句,便听沈童道。 “我这妹妹是个善心的,却也是个可怜的,她那父亲真真不慈。哎,提起来就叫人气闷。” 沈童说着叹了口气,摇头却未曾继续说下去。沙二虎承了慧安的恩本就想着要报答一二,如今听沈童如此说免不了想多打听一二,若然能帮的上忙最好,若帮不上忙也想着叫妹子多关心一二,故而便道。 “孙大人不慈?按理说不应该啊,沈小姐是他的嫡女,又是那般人物,没有不疼爱的道理啊?我听说孙大人做鳏夫多年就是为了留在府中多照顾沈小姐的,他是有学问的,比咱这大字不识一行的更该知礼爱幼啊。” 沈童闻言冷哼一声,道:“屁话!若然不是我们住进了侯府,只怕我那妹子已叫这狼心的父亲给害惨了。且不说远的,前几日他就拿我那过世的姑母说事,这大年下的非要妹子往栖霞寺去吃斋念佛,却原来是筹谋着年下各田庄铺子的掌柜管事都要进府送年礼,怕我妹子见这些管事们,想早早得就把她支到山上去。” 沙二虎闻言便蹙了眉,道:“管事们来送年礼和送沈小姐上山有什么关碍?” 沈童见他还不明白,便白了他一眼,道:“这有何不明白的,他这是要将妹子赶出京,自己好坐镇府中收拢人心。再来,这些年侯府的产业都是他在帮我妹子打理,管家说这些年庄子收成只有姑母在时的三分之一,铺子更差,有不少一年到头还折了本。我听父亲说凤阳侯府的几个庄子都是极好的,只在奉安就有几十顷的上等良田,那可都是水浇地,老侯爷在时还自打的深井出水,旱涝无患,可这些年收成却连一般旱地都比不了。那些庄子的管事早就换了人,他这时候将妹子支出去,左不过是怕妹子盘账再盘出点事端来,怕也是不愿叫妹子见那些管事掌柜怕她在收拢住了人心。” 沙二虎闻言嘴巴张的老大,他是穷人家出身,从未接触过富户,后来进了军营只知道往前冲,却也不懂这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只孙熙祥谋夺凤阳侯府的家产他却是听明白了的。半响由不得愤声道:“还是斯文人呢,怎这般……” 他本欲骂上两句,想着孙熙祥到底是慧安的父亲,这又是人家凤阳侯府的家事,便就住了嘴,面上却还是气愤不已。倒是沈童见状嗤笑一声,道:“斯文人才竟干那不要脸的事呢,专爱背后捅人刀子。倒不如咱们武夫,说啥是啥,也有股硬气劲,便是再穷也靠双手吃饭,可干不出那谋别人家产的龌龊事。” 他说着叹了一声,道:“哎,这事……那孙熙祥便是再混蛋总归都是我那妹子的生身之父,如今只盼着他早日娶亲开府另过,也好叫我妹子过两天舒心日子。至于那些被谋夺的家产到底是身外之物,还能为这点东西和父亲撕破脸不成?所以说妹子可怜啊,摊上这么个父亲,钱财倒是小事,只这心里定然会不好受的。” 沙二虎点头称是,想着恩人竟然有个这样的父亲不由就有些心里发沉,半响没再说话。 倒是关元鹤在两人低声交谈时抬头瞟了两人一眼,这才又低头写起字来。两人这一住口,屋中便静了许多,恰院外一个丫头正扫着地。 她穿着橘色袒领襦衣,天青色襦裙,腰间打着红色如意结,梳着乌黑的丫髻,正执着扫帚清扫地上的落叶,这丫鬟身段极为苗条,一举一动都舒缓优美,瞧着倒是赏心悦目,沙二虎本就无事可干,由不得留意了两眼。沈童瞧沙二虎隔着窗户瞧那丫头,便笑着道。 “瞧上人家了?你这小子不是说这回回来定要说上门亲,娶个媳妇生个娃的,怎的,可有了合心意的人儿?” 沙二虎虽从未接触过大户人家,但军营里什么来历的兵没有,平日里又都好说些风月之事调剂生活,他就时常听人艳羡的说起这大户人家的公子们和下头服侍的丫鬟之间的那些风月事。 如今听沈童这么说吓了一跳,面上便是一红,忙瞧了关元鹤那边一眼,这才忙道:“你别浑说!我这刚回京,哪里有什么合心意的人。想的好,只咱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这眼瞧着明年又要打仗,谁会愿意嫁给咱。” 沈童自不会觉着外头那丫头跟关元鹤有什么,那丫头虽打扮的妖娆,又特意在院子里晃荡,像是个存了心思的,但关元鹤是何种人他却是比沙二虎要清楚些的。他见一句话沙二虎竟这般紧张,倒是有些好笑,摇了摇头未再打趣他。 沙二虎这才道:“你年纪虽说没我大,但也不小了,这次回来伯父伯母没给你筹备婚事?” 沈童闻言便道:“有啊,今儿父亲和母亲还念叨此事,有意叫我入赘侯府的,来日母亲问过妹妹的意思,这事便就定了。若真成了,少不得要请大家去吃杯定亲喜酒的。” 沈童今儿吃了些酒,本就有些上头,把不住嘴。再加上他和沙二虎交情颇深,沙二虎又是个闷葫芦,他自不怕这事儿沙二虎会出去浑说。故而沙二虎问起,他也没觉着说出来有什么不好的,这话便冲口而出。只他言罢就觉着后背冷飕飕的,他由不得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屋中并无什么特别的,他们的大将军还坐在那里瞧着公文,一脸沉肃。只关元鹤寻常就是这幅神情,沈童便也未曾在意,纳闷的回了头。 倒是沙二虎一听愣了一下,随即倒是替兄弟高兴了起来,满脸笑意的道:“嘿,你小子有福气啊!沈小姐跟那九天仙女一般,有福气有福气。” 沈童本不觉着怎样,闻言面上便是一红,露出了几分害羞和得意之色来,接着他就觉着背后又是一股子阴气,他由不得挪了挪屁股,回头瞧了眼觉着许是窗外吹来的风,便就伸手将洞开的窗户合上了半扇,这才听沙二虎道。 “你爹也舍得叫你入赘,沈将军对沈小姐可真是爱重。只是这上门女婿可不好当,沈小姐又是侯府唯一的血脉,这将来只怕会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少不得那些眼红的要说你谋划侯府的产业。” 父亲本就是沈强的养子,而慧安又是个孤女,他若再入赘凤阳侯府,少不得会有人说他沈峰一家谋夺恩人的家产,这是不可避免的。沈童自也清楚,童氏与他提起这事时他便想到了,只他也明白父亲母亲的一片苦心。再加上他对凤阳侯府的事也算了解,包括慧安对母亲之死的怀疑童氏也都告诉了他们兄弟,他将慧安当妹妹看,自也怜惜她。 他没心上人,更不是个爱女色的,故而父母提出叫他入赘,将来也好照看好妹妹,他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可的。如今听沙二虎如此说,便笑着抿了一口茶,道。 “我爹说那都是屁话,叫我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对妹子好便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入赘不入赘,左不过就是在侯府里生活罢了,反正将来有了孩子还不都是姓沈的!” 沙二虎闻言正欲点头,便听那边关元鹤突然沉声道。 “人言可畏。” 两人回头,正见关元鹤啪的一声合上文书,将笔搁在笔架上抬起头来。瞧着面带诧异的沈童,又道。 “既是要照顾妹妹这战场就别上了,刀枪无眼,沈大人应是会为你寻个京差,此事我也会留意一二,京畿卫和禁卫军近来倒是腾出来些空职,倒也适合你。” 沈童闻言眉头当即就纠起来了,这话怎么说,他可没想着娶亲后要困在京城啊!不过这事想想还真是极有可能,妹妹现在是父亲的眼珠子,爱着呢,自己这儿子啥都要靠边站了。 父亲就是不放心妹妹,这才想着要他入赘侯府的,这要是他整日在外打仗,还谈什么照顾,自是要常年留在京城才更好。父亲现在还没表现出这个意思来,但这事只怕一定下来,父亲立马就会有这个想法。 他没想这么长远,一时间倒是忽略了此点,这京城他可是不爱呆的,虽是繁华但这是消磨人斗志的地方,这好男儿还得上战场,血雨腥风地磨砺。守在京城这花花世界能干啥,那京畿卫和禁卫军虽光彩,但那都是贵族公子哥儿们聚集的地儿,真刀真枪的干五个也顶不了一个东征兵,他还真不稀罕去! 不行,这亲事不能答应!幸亏今儿将军提醒了他,要不然来日这亲事真定下来可就麻烦了,爹还不拨了他的皮! 再者,将军说的也是,他本不觉着被人非议会如何,但这事还没成呢,连沙二虎这样的闷葫芦,不爱说长论短的都说不得说了两句,到时候真走在街上被人指指点点,那感觉也怪难受。 将军的话总是对的,沈童对关元鹤那从来都是盲从的,如今更是越想越觉着关元鹤说的有理。 他便越想越有些坐立不安,就生怕这一会子功夫童氏再去寻了慧安,他是一刻也不敢再留,火烧屁股的起了身,道:“我娘这两日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我爹吩咐我去给娘取药,瞧我,竟将这事给忘了,我先回去下。” 沈童说着便火烧屁股得往外走,一溜烟便没了人影,其势比之那日沈峰离去时更匆忙。 ------题外话------ 月初求票,嘿嘿。 089 火很旺 且说沈童回到凤阳侯府便风风火火地直冲正房,屋中童氏正坐在床上为沈么童缝制冬衣,沈峰却躺在靠窗的软榻上闭着眼睛哼着小曲。 他听有脚步声风一般进来原以为又是沈么童那顽皮的,猛的睁开眼睛正欲呵斥一声,见竟是沈童,他当即便柔和了脸色,笑着道。 “老二啊,慌慌张张的有事?”如今他正瞧这个儿子顺眼,瞧见他心情好,自不会发火。 沈童见沈峰慈爱的瞧过来,哪里不知他是为何?想到自己马上要办的事儿,他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这事儿也不能拖着啊,要是真因入赘被困京城,他还有什么活头。沈童想着就蹭到了沈峰旁边,讨好的笑道。 “爹,有件事咱们还得商量商量……” 没一会儿屋中便传来了沈峰的咆哮声和沈童的嚎叫声,侯府的丫头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个个吓得战战兢兢。 慧安送了沙家两兄妹便回屋小憩去了,正睡的迷糊便听外屋有人说话,平日里她休息时莫说屋中,便是院子里也是安静的很。慧安心知是出了什么事,便蹙眉睁开眼睛,却听见外头冬儿和方嬷嬷正窃窃私语。 “乳娘,出了什么事?” 方嬷嬷闻声迈步进了内室,道:“是西跨院那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舅老爷非要打二公子板子,舅夫人正拦着呢,派了身边的柳绿来请姑娘赶紧的过去。” 慧安一惊,忙起了身就要汲鞋,方嬷嬷知道她着急也不拦。如今天色已晚,太阳已挂在了天边,还起了风,方嬷嬷担忧慧安的身体,忙蹲下给她穿好鞋子,又取了棉衣,外罩和斗篷给她层层穿上,这才接过冬儿手中的手炉递给慧安簇拥着她上了暖轿,一路往西跨院走。 慧安到时却见青屏正站在廊下叱责院中探头探脑往上房瞧的丫头婆子,青屏是个厉害的,怒目圆瞪三两句话便呵斥的她们老实地回了屋。慧安进了院,青屏面上一喜忙下了台阶迎了上来,道:“姑娘可算来了。” “怎么回事?”慧安来的路上已询问过了柳绿,柳绿却也不知沈峰为何会大怒。如今她听屋中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不由蹙眉问着青屏。 青屏却只叹了口气,道:“姑娘进去就知道了,老爷最是疼爱姑娘,如今也就姑娘能拦得住我们老爷了。” 慧安总觉着青屏的话意有所指,由不得狐疑得瞧了她一眼这才进了屋,屋中已是乱作一团。 沈童跪在地上,面色倔强,沈峰正拿着一条马鞭欲往他身上抽,高举的手却被沈小童和沈么童拽住了,而童氏正坐在床上拿着帕子揩泪。 慧安见沈童右颊边上有一道鞭梢子扫出的淡淡血痕,不由一惊,没想着沈峰竟真动了手,她忙三步并两步得进了屋,拉住沈峰道。 “舅舅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二哥哥是个孝顺的,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舅舅且先弄明白再动手也不迟啊。就算二哥哥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舅舅也莫与他计较,您再伤了身子岂不是叫二哥哥难受,叫舅母担心?”慧安说着便去夺沈峰手中的马鞭。 童氏闻言却放下帕子瞧了慧安一眼,这才道:“安娘说的是,自己个儿的孩子自己不心疼,还指着谁来心疼他?!孩子也有他的苦衷,你这般不分青红的就上鞭子,岂不是叫孩子寒了心!” 沈峰虽是个粗人,但他也能察觉出妻子话语中的指责之意,见她红着眼睛一脸的难过,而沈童又倔强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另外两个儿子面上也带着些许不满。本是一件好事,结果却弄成了这般,沈峰心里也乱糟糟的,见慧安来劝,便沉声一叹,跺了下脚将鞭子恨恨地执在地上,道。 “罢了,你爱干啥干啥去,老子不管了!” 沈家二兄弟见沈峰消了火,忙按着沈童磕了头便将人拉起来推了出去,屋中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倒是安静了下来,只闻童氏隐隐的抽泣声。 慧安忙行过去,在童氏身边坐下,拿了帕子替她拭脸,道:“舅母快别哭了,再哭可就不漂亮了,舅舅可还瞧着您呢。” 谁知她一言,童氏哭的更厉害,当即便道:“漂亮?安娘真是说笑,舅母都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漂亮?你舅舅单瞧那花街柳巷里的姐儿们那眼睛都不够用了,他还能有那功夫来瞧我。” 沈峰是个血性汉子,承蒙沈强才能有今日,他心中本就将沈强当生身之父来待,对沈清这个妹子更是颇有感情,当年发生那种事情,他虽和凤阳侯府断了联络,心中也着实寒心,但沈强和沈清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更加之两人相继离世,死者最大,沈峰心里头那些个委屈和不满早就在两人过世时消散了。 如今瞧见慧安,得知她受的苦,就只想着将当年没报的恩情尽数弥补在慧安身上。 他这才生出了叫儿子入赘的念头,也是想着有他在,儿子就别想欺负了慧安去。故而他见沈童答应此事,心里那个美啊,谁知沈童这小子一转眼就变了主意,硬是不愿再提这门亲。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且不说这事成不成,单单沈童对慧安的这种态度便叫沈峰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便动了手。如今沈峰虽被劝下,但心里还窝着火呢,听了童氏的话更是觉着她今日阴阳怪气的,当即便碰的一声拍在软榻上,豁然起身,怒道。 “你说话归说话,干嘛冲着孩子阴腔怪调的,哭哭哭!也不怕叫孩子笑话!简直不可理喻!” 说罢竟迈开大步呼呼地便一把掀开门帘出了屋,童氏没想着沈峰竟会因她一句话发这么大的火,当着慧安这个小辈的面儿都能这么不给她脸,被他大声一喝吓得一抖,直愣愣瞧了那晃动的门帘好一会儿,这才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 慧安也没想着沈峰会如此,如今他这一走,留了慧安在这里又是尴尬又是无措,忙连声劝着童氏,可任她好话说尽,童氏就是嘤嘤的哭个不停,急的慧安头上都冒了汗。 她知道童氏生完沈么童后身体就不比从前,常犯心绞痛的毛病,生怕她再哭出个好歹来,便忙一跺脚起身道。 “我去寻舅舅回来!” 童氏闻言这才忙胡乱擦了下脸,拉住慧安道:“你别去寻他,不定这会子又去哪里厮混了。舅母没事,方才叫你看了笑话了。” 慧安忙又坐下劝了两句,童氏这才叹了一声,道:“你先回去吧,放心,舅母好着呢,躺一会儿就无碍了。” 慧安见她神情恹恹的,怕也是哭累了,便忙换了丫头进来,又亲自蹲下身帮童氏脱了鞋子。童氏瞧着慧安一脸恭敬和担忧的神情,不由就叹了一声。接着拉住慧安的手,道:“真是个好孩子,你的孝心舅母都知道,快回去也躺会儿吧,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瞧瞧脸色多不好。方嬷嬷,快扶姑娘回去吧,小心伺候着。” 待丫头们服侍童氏躺下,慧安这才退出了屋,青屏将她送出院子,慧安由不得拉住她的手,道:“青屏姐姐,不知今儿的事……” 青屏却是一笑,道:“姑娘是不知道,以前老爷也常发火要打四位少爷的,咱们府里的丫头见这场面都见多了,不当回事儿了。老爷和夫人争吵也是常有的,夫人每回都哭,最后却还是老爷先服软。姑娘许是第一回见这才受了惊,姑娘不用担心,过两日老爷和夫人自就会好起来的。奴婢瞧着姑娘的面色不太好,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若然姑娘再因这事伤了身子才叫夫人和老爷心疼呢。” 慧安见她不愿多说,心里就越发狐疑,再想着童氏对自己的态度改变,越发觉着此事必定和自己有关。她面上却只作一笑,应了声便坐上了暖轿。 一通闹,待回到榕梨院已到了摆饭时间,慧安用了膳这才吩咐方嬷嬷去将沈么童寻来。 慧安刚吩咐冬儿整饬了几盘沈么童爱吃的甜点,他就跟着方嬷嬷进了屋,慧安笑着请了他坐下,见他神情有些局促,坐在那里也不啃声如临大敌的,便道:“四哥哥,我这两日躺在床上养病,闲来无事便翻了两本兵书,却有一些地方看不甚懂,这才寻了你来,还想请四哥哥不吝赐教。” 沈么童闻言面色一松,哈哈着道:“嗨,我当妹妹要问我二哥的事儿呢,不是就好。嘿嘿,妹妹哪里看不明白,我瞧瞧。” 慧安便道:“不急,我这几天都没能跟四哥哥好好说会子话,这些点心都是我特意准备的,四哥哥先尝尝呗。” 沈么童只比慧安大半岁,是个爱吃爱玩爱闹的。慧安又带着他在京城玩了两日,好吃好喝的地方去了个遍,故而他住进侯府没两日便和慧安走的极近,如今闻言自也不会推辞,伸手便抓了一块莲蓉糕塞进了嘴,津津有味的咀嚼了起来,微显婴儿肥的两腮鼓囊囊的尤为可爱。 慧安瞧着他心里好笑,吩咐冬儿上了茶,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闲聊了起来,待瞧着沈么童全然放松下来,她才突然问道。 “四哥哥,今儿舅舅非要打二哥哥,这事儿是不是和我有关?” 闻声沈么童正嚼着一块翠云楼的肉松糕,只觉油而不腻,松软滑香,恁是好吃。他脑中还在想着慧安方才提到的翠云楼的另一种糕点,想着慧安说那糕点比这肉松糕还好吃,就因为太好吃,才没买到,只能来日再请他吃。他正想着那糕点不知是什么味,就听慧安这么一问。 当即他便点了点头,含糊着道:“是啊,还不是为了入赘侯府的事。”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忙蹙眉追问道:“什么入赘?” 沈么童闻言抬眸正撞上慧安急切的面孔,他登时回过神来,一急之下便噎住了,当即就咳了起来,两下就憋的满脸通红。慧安一惊,忙端起茶盏将水送到沈么童的嘴边儿。 沈么童喝了茶,又咳了几下这才回过劲儿来。父亲有意叫二哥入赘,二哥先还答应的好好的,后来突然变了卦,死活都不愿意了,这事且不说慧安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只他来告诉慧安就不合适啊。 沈么童一不小心中了招,说漏了嘴,心里郁闷啊,缓过劲儿来便瞪向慧安道:“妹妹,你这可不厚道啊。” 慧安忙双手合十连连作揖,见沈么童苦哈哈着一张脸没了脾气,这才坐下,笑道:“四哥见谅,可是舅舅想令二哥哥入赘侯府?二哥哥不乐意,这才闹出事端来?” 沈么童见慧安已然猜到,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也奇怪慧安对此事的坦然,说起自己的亲事来怎就一点不似个闺阁小姐。 “二哥先是应下了的,方才去了一趟关府,不知怎的就兴冲冲地跑了回来,又死活不愿意了。我爹爹许是觉着他对妹妹……这才恼了。你就瞅着我老实,竟欺负你四哥哥吧,这事我是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出卖我!我走了,你这糕点带刺,没得再叫我丢了小命。” 沈么童说着便起了身,慧安知他不会真生自己的气,便也不理他,自坐在那里寻思起来。 她就说怎一会子功夫舅母对她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便似隔了一层一样,原来是因为这事。只是为何二哥哥从关府回来就变了态度,难道是她在宫中落水的事叫二哥哥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不对啊,这事就算是出了披露也不该是出自关府啊,除非是关元鹤自己告诉二哥哥的,但关元鹤那人……不可能是他说了什么! 慧安想不明白便先搁下了此事,又想舅舅也真是不懂女人的心思,为了一个不沾血缘的外甥女非要对亲生儿子喊打喊杀的,也难怪舅母会伤心,会对她生出了隔阂。再来这事也怨不得二表哥啊,舅舅此事做的可真是欠妥当。 慧安一面感动与沈峰对自己的爱重,一面又着急因自己叫他和童氏生了矛盾,在屋中来回的走了两圈。方嬷嬷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本还觉着沈童入赘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但随即又想着沈童便是被舅老爷责打都不愿意入赘,这终是女人一辈子的事,若然硬凑到一起过日子也是不成,便就劝了慧安两句。 慧安哪里能放心的下,便吩咐方嬷嬷亲自去府外守着等沈峰一回来就请他先来榕梨院一趟。谁知这日沈峰竟不知去了哪里,一夜未归。慧安急的二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翌日清晨她被方嬷嬷唤醒,便听方嬷嬷道。 “姑娘,舅老爷回府了。” 慧安闻言一骨碌坐起身来,匆忙收拾了一番,待出了屋沈峰正坐在明堂喝茶,慧安请了安,见沈峰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玄色长袍,知他还没回过西跨院,便忙问道。 “舅舅昨夜去了哪里?真真叫人担心,不知舅母怎么伤心呢。” 沈峰闻言颇不好意思的一笑,道:“舅舅能去哪里,左不过在衙署里胡乱凑合了一宿。你舅母就是那么个人,有事没事掉俩金豆子,就欺负老子心软,你甭搭理她。” 慧安有些无语,想着昨儿童氏哭成那样,今儿到了沈峰嘴里倒成了童氏欺他心软。不过她听了沈峰的话倒是松了一口气,要说沈峰对妻子也算可以,虽是花心了点,喜欢在外头吃花酒逛窑子的乱来,但回到府中却从不对丫鬟们存什么心思,也不放通房小妾在府中糟童氏的心。童氏也知他这点毛病,平日并不与他计较。只昨儿情况却不一样,这要是沈峰在府中对童氏发了火,扭脸去花楼里寻乐子,那事儿可就闹大发了。 故而慧安昨儿一听沈峰没回府就担足了心,如今听他说只在衙署凑合了一夜,不由长出一口气,道:“舅舅,昨儿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别和二哥哥生气了,安娘只当二哥哥是兄长的。想来二哥哥对安娘也是如此,这姻缘之事怎能强求,二哥哥不答应又有什么错呢,要安娘说,昨儿舅舅真不应该,怕是伤了舅母和哥哥的心了。” 沈峰没想到慧安会如此坦然的和自己说起这事,闻言一诧后,倒是哈哈一笑,道:“不愧是我沈家的女儿,朗利爽快!不做那扭捏之事!安娘,你老实跟舅舅说,你对老二真就……” 慧安闻言面上一红,忙出声打断沈峰,道:“舅舅,安娘真将二哥哥当兄长看待,这事您快别提了。您再这般,可叫安娘和二哥哥以后怎么见面啊。” 沈峰瞧慧安神情不似做假,不由叹了一声,道:“成,舅舅不说了便是。” 慧安不由一笑,又道:“那舅母哪里?” 沈峰瞧她笑的讨好,便也摇头一笑,面带宠溺的道:“舅舅都听安娘的,一会子回去就给你舅母陪个不是。” 慧安这才眉眼一晚笑了起来,接着便又收了笑意,问道:“朝廷上的事不知如何了?那日安娘听舅舅说要弹劾高侍郎,这两日便一直心有不安。” 沈峰闻言便道:“放心吧,舅舅手中握有实证已经并奏本送到了皇上手中,这两日朝廷上因此事已掀起了轩然大波,皇上虽一直未曾表态,但只怕也是在等淳王表态了。” 他见慧安蹙眉做不解状,心想着慧安不比其他闺阁女子,朝廷上的事叫她多知道知道也是好的,便道。 “淳王和平王因都非嫡非长,已然相争多年,朝廷上也因二人对持分成三党。一党以威远侯府为尊,自是力主平王入主东宫的。一方则以关左相、高尚书等为主,支持淳王。这两党多是文臣,而另一部分清流和多数武将却都置之事外,呈观望之态。只高氏和皇上情投意合,皇上思念结发妻子,对其留下的泰王和淳王二人尤其爱重,因泰王生来不足,故而皇上对淳王可谓有应必求,寄予厚望。两次南巡都将其带在身边,每每淳王生病,无不焦心忧虑亲往王府坐镇。皇上的态度自也左右了朝廷大臣的想法,故而这些年淳王一党尤为活跃。” 沈峰饮了口茶这才又道:“只这两年来,皇上便频频有各种欲扶淳王为太子的行为。先是将前吏部尚书贪墨一案交由淳王和三司会审,当时案情实已一目了然,皇上心中早有定论。如是做不过是想要淳王展现其雷霆一面,好好在朝野上立一次威,但淳王却不明,最后竟还开口为其求情。使得皇上大怒,公然叱责了淳王。但后来皇上还是连连将江南赈灾一事,东征军后备之事交由淳王负责,只是这两件事淳王办的却也不算利索,还得皇上为他擦屁股。端门事件之后,那御林军统领崔泽竟被皇上判了流放,崔泽乃是崔明达的嫡长子,是皇后的嫡亲侄子,崔氏乃外戚,外戚掌兵本就是朝廷大忌。先皇上将自身安全交由崔氏一门,那是对皇后对崔氏的无限恩宠,如今崔泽流放,崔明达被皇上以丁忧为名闲置在家。皇上打压崔氏一门扶持淳王的意图已相当明显。” 沈峰说着舒了一口气,这才又叹声道:“只是没想到接着便发生了马场平王受伤一事,不过几日之间淳王残暴之名便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崔氏以退为进,使得朝中清流纷纷上书倾向平王。而平王更是表现的大度宽容,频频为淳王辩解,如今恰逢百官进京面圣之时,平王声称今上乃仁义之君,体恤下臣,又以为父分忧为名上书恳请户部拨款,将西直门到西四坊的客店全部包下,供百官进京期间落脚之用。今年不同往年,因京城喜庆来往的客商极多,来瞧大军凯旋的逗留至今都未离去,各客栈人满为患。故而不少在京没有亲友的大臣都为进京后的住处担着心呢,如此一来平王算是风风光光的露了一回脸。淳王连连叫皇上失望,又经这次坠马事件和几件大大小小的事,皇上似对淳王已绝了意,这回宫宴上更是赐平王享御宴。武将轻易不会站队,崔氏为平王选了明霞郡主为平王妃,看重的便是威钦侯手中的兵权。平王早已弱冠后宅却空虚多年,一来是明霞郡主年纪尚小,再来也是因为皇上对此事迟迟不下旨意,可以压下了。这回宫宴皇上独独赏赐平王和明霞郡主,也算表了态。依舅舅看,平王入主东宫该是不远了。你放心,舅舅不会鲁莽。这回舅舅弹劾高立本,群臣响应,舅舅问心无愧,淳王便是因此事恼恨了舅舅,也不敢公然对舅舅如何的。” 慧安闻言心里却是更加担心了,经由此事淳王的形式毕竟更加险恶,他还不得恨死了舅舅。那淳王本就是个心胸狭隘的,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峰见慧安蹙紧了眉,还以为她是担忧那案子的事儿,不由又劝道:“你就放心吧,这次高立本之事虽有关左相等几个大臣极力回护,但皇上心里已有了决断。说起这个舅舅就觉有趣,这关将军此次却是力主皇上查办此案,严惩高立本的。这关家的两父子有点意思,竟公然在朝堂上打起了擂台,儿子愣是参了老子一本,说那高立本是关左相的门生,关左相徇私枉法。今儿上朝俩父子还狠是争执了一番,关将军直将他那老子气的跳脚,直跪在朝上哭他儿子不孝,关元鹤那小子也是个硬气的,一句先大义后小义,忠君和孝父不能两全,直恨的关大人险些晕厥。嘿嘿,真真唱大戏一般,这等事儿倒是少见。” 慧安闻言却是一愣,半响才眨巴了眨巴眼睛,倒想起那日在关府无意间撞上关元鹤和他父亲争吵的事情来了。看来这两父子还真是有什么不解的怨呢,不过关元鹤这般在朝堂上落老子的面子,也真是……太张狂了点。 090 慧安被点着了 慧安正想着沈峰已站了起来,道:“此事你不必再担忧,舅舅忠心皇上,那淳王便是再跋扈也奈何不了舅舅的。你好好休息,舅舅这便先回去了。” 慧安闻言忙起身,想到沈峰昨夜只怕也没能休息好,今日一早又来了这里便劝他快些回去休息。 沈峰见慧安心疼关心自己,心里自是受用的很,连连点头称是,慧安将他送到院外,想着童氏只怕也惦记着他呢,便忙又劝道:“舅舅回去可和舅母好好说话,莫要再生气了,舅母昨儿哭的眼睛都肿了,舅舅不心疼安娘瞧着可心疼坏了。” 沈峰哈哈一笑,道:“知道了,舅舅惟安娘之命是从。” “舅舅又取笑我,舅舅快回去吧。”慧安不依的嘟嘴,沈峰又是一笑,这才大步而去。 慧安好不容易有了亲人,更是在童氏身上感受到了早已失去的母爱,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关系再叫沈峰和童氏生了什么嫌隙。 经过前世,她懂得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也是需要用心经营的,一些小事不留意中就会酿成祸源,故而回到屋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叫秋儿往西跨院一趟。 秋儿回来却满面含笑的道:“姑娘快别担心了,舅老爷回去后直接就上了正房,后来舅夫人还亲自出来吩咐青屏姐姐去给舅老爷端热汤,又要了盆热水,亲自给舅老爷净了面,两人有说有笑好着呢。” 慧安闻言这才算一颗心落了地儿,又回屋补了个眠,起来后便听方嬷嬷说青屏过来,说是中午西跨院童氏摆了席面请她过去,一家人吃个饭。 慧安忙收拾了一番坐着暖轿便往西跨院赶,到了院外慧安下了轿老远便见沈童猫着腰一溜烟地往屋里躲,慧安好气又好笑,忙唤了一声。 “二哥哥留步!” 沈童闻声止步,颇有些尴尬的回过身来瞧着慧安,慧安令冬儿几人止步,这才走至沈童面前歪着头,笑着道。 “二哥哥这是怎么了,怎有瞧见妹妹老远就避开的道理,安娘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二哥哥?” 沈童闻言面上一红,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连声道没瞧见慧安。慧安见他如此干脆将面色一板,直言道:“二哥哥打算以后都避着安娘不成?多大点事,值当二哥哥如此?” 沈童见慧安一脸坦然,半点扭捏之态都无,一双翦水瞳眸清洌洌的瞧着自己,其中还有着些许调侃意味。他登时愣住,半响才摸着鼻子呵呵一笑,道:“妹妹性情爽朗大方,倒是哥哥我拘泥了,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他说着后退一步,倒是颇含打趣意味的瞧了慧安一眼,笑着躬身作揖,慧安瞪他一眼,这才道:“二哥哥就尽管取笑安娘吧,不理你了。” 慧安说着便打前往屋中走,沈童本因入赘之事颇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见慧安都不放在心上,落落大方的,自也不再觉着尴尬,自嘲一笑快步跟上她,说了两句好话。 慧安经历过前世对李云昶的痴迷,又遭逢世事多变,生死大关,重新为人和今世的幡然醒悟,如今对男女之情倒是看的淡了许多,并不再拘谨与礼教。 她见沈童也放开了心结,便突然扭头瞧向他,道:“二哥哥也真是,既如安娘一般,只拿我当妹妹看,便直言告之舅父便是。若非二哥哥犹疑不定,也不会惹得舅舅大怒,舅母因此伤怀。” 沈童闻言面露苦笑,却道:“先前是二哥哥想岔了,幸得关将军提醒,这才……好再妹妹不与二哥计较。” 慧安不由睫毛忽扇扇地颤抖了下,这才诧异的道:“这事和关将军有何干?” 沈童便道:“二哥先前没想那么多,只是关将军却提醒我,若然应下此门亲事少不得要留在京城。妹妹也知道,二哥是个受不得拘束的,那边关虽是苦了点,但也畅快,故而……妹妹莫怪。” 和慧安面对面的谈这亲事,沈童心里还是觉着颇有些不好意思,只他想着以后两人少不得要见面,既然慧安都不在意,倒不如摊开了将此次的事情说个清清楚楚的,以后两人心中也不会留下解不开的结,故而慧安问起他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个清楚。 慧安听罢却心头莫名一紧,半响又嘟起嘴,嘀咕一声。 “这人……还说我爱多管闲事!” 沈童听她嘟囔一声,不由定睛瞧向慧安,慧安却已整了面容冲他嫣然一笑便打前儿进了屋。 这一顿饭倒是吃的极为开怀,童氏和沈峰已然和好如初,又有沈么童和慧安几人刻意调节气氛,故而屋中倒是欢声笑语,颇有些没规没距。待用完膳,沈家四兄弟各自去忙碌,慧安是个闲散的,便留在屋中陪童氏说话。 童氏拉着她的手,由不得面上一红,道:“昨儿舅母心情不好,说话行事要是有欠妥之处,安娘别和舅母一般见识。” 慧安自免不了一番插科打诨,讨巧卖乖,沈峰也极为捧场的时不时插上两句话,屋中倒是温馨异常,欢笑连连。三人说了一会子话,慧安正依在童氏肩头帮她挑选往沈峰新鞋面儿上绣的祥云图案,便听沈峰突然道。 “安娘啊,你瞧着舅舅那老三和老四如何?舅舅听说你和老四似是相处的极好?” 那沈小童和沈么童,慧安只将两人当弟弟看,哪能想到沈峰竟然会有此一问,她一傻眼,沈峰便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拍着大腿道。 “舅舅和舅母都不是外人,安娘有什么就说什么,也别做那害羞之态,咱沈家女儿就该似真男儿,敢想敢说。你瞧着老三,老四哪个好?可能瞧上那俩混小子?若然瞧不上也直说,舅舅和舅母再给你筹谋。” 听沈峰如此说,慧安立马便敏锐的发觉童氏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她心里苦笑,暗道沈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好不容易掀过此事了,他竟又将此事提了出来。 这年月但凡是家中有些家产,能揭得开锅的,谁愿意将儿子送去入赘别家,且不说委屈了孩子,一辈子都得被女人压上一头,便是平日别人的指点和疯言疯语都有够人受的。 童氏虽说也算承过母亲的恩,但这点恩比起骨血来算的了什么。童氏又是个清傲之人,便是侯府再好,她只怕心里也不很乐意叫儿子入赘,能够答应已是对她的偏爱了。 沈峰却不明白这一点,说出的话倒像是自己的儿子都不值钱,任由随意挑选还得看入眼不入眼一般。这话童氏听了只怕心里就会不乐意,要是自己再拒绝,岂不是遭舅母的怨?只怕便是她话说的再委婉,童氏心里也是会生出不满来的。 慧安想着,不由便低了头,不知该如何回话。却是童氏拉住她的手,道:“你年纪也不小了,眼见着就要跌进十四里头了,这再不订下亲事以后可就忙乱了。如今定亲,只筹备婚事所需物件之类的怎么着也得个一两年,这时间已是紧张了,只怕一时半会儿的都寻不齐打家具的好木头呢。皇上又只允你舅舅在京呆到二月,这要是不赶紧的将你的事落实了,可叫舅舅和舅母如何放心的下。老二倒还罢了,虽说性子还有些跳脱,但这些年从军也算磨砺得有几分沉稳持重样儿,老三老四却都是个半大孩子,都被舅母给惯坏了。你若是瞧不上他们,只管直说,不必顾忌。若然心里有了中意的人也万不可瞒着我们,若要因不好意思而耽误了一辈子的大事,舅母却是不依的。” 童氏本心中念着当年和沈清的情谊,也怜惜慧安小小年纪便丧母,孤苦伶仃的。又有心成全夫君对外甥女的一片关心之情,这才同意叫儿子入赘侯府的。 可经过昨日之事她却生出了抗拒之心来,主要还是夫君对这个外甥女太过宝贝,这两口子过日子以后少不得要有些矛盾波折,依昨儿那情景,要是真叫哪个儿子进了侯府的门,只怕以后不管对错,夫君都会二话不说的先发落了儿子,这不是叫儿子受苦嘛。 再来,娶媳妇自是要娶个听话好管教的,哪有往家里迎尊神供着的道理。实在不是她不心疼慧安这孩子,只是人都是有私心的,她也着实喜欢慧安,倒觉着并非所有的亲上加亲都是好事,她今日阻了此事,来日定会更加疼爱慧安,待慧安出嫁之时她愿意将她当亲身的女儿对待,陪嫁妆定不会含糊一星半点儿。 童氏的话沈峰不觉着怎么样,慧安却是都听明白了的,心中更是一急。她并不怨童氏,相反她很喜欢童氏,因为在童氏身上她能感觉到母爱,这份感情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她不愿意这感情因任何事蒙上尘埃,如若今儿她一句话答的不对,很可能就会叫童氏心里产生芥蒂,即便是如今她不放在心上,待来日有个应景儿的事儿免不了要想起来,如鲠在喉。 而且慧安也怕因她使得童氏和沈峰夫妻间再生嫌隙,故而她听了童氏话,不知怎的就顺着她的话,道:“舅舅和舅母的心安娘都明白,只是还请别再为安娘委屈几位表哥了,非是表哥们不好……实在是安娘……安娘心中早已有了中意之人。” 童氏也只是这么一说,倒没想到慧安竟真的心里有了人,闻言便怔住了,沈峰也是一愣,接着哈哈一笑,道:“好!这是好事,不知是哪家的小子有这等福气被咱家安娘瞧高一眼,快跟舅舅说说!” 慧安闻言面色涨红,童氏却瞪了他一眼,摆手道:“你先出去,叫我们娘俩好好说会话,快走快走!” 沈峰见慧安低着脑袋,只差没将头埋进衣领中去,便笑着起了身,嘿嘿着出了屋。童氏这才拉住慧安的手,问道:“你跟舅母有啥不好意思的,好孩子,快跟舅母说说,趁着我还在京,也早些将这事定下来。” 慧安闻言暗自咬牙,将心一横,却道:“就是……就是前两日提亲的那个……” 言罢只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由不得将头又往童氏怀里埋了埋。童氏闻言倒是笑了,她先还怕慧安是被自己逼的,这才说了那话,心里还充满了歉疚,觉着这孩子委屈自己个儿成全自己,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如今她听慧安说竟早已瞧上了关元鹤,想到关元鹤的人品样貌,出身地位,和他前两日那提亲的意思,哪里能不信慧安的话? 暗道这两个孩子也真是别扭,既都有心,怎就一个不干脆点拿出些魄力来,一个又推推拒拒的如此扭捏。她由不得笑着推了推慧安的小脑袋,道:“你这孩子,既有心当日为何非不同意,这脑袋瓜子真真是白长了!” 慧安闻言便糯糯的道:“当日……当日我只是不愿他瞧轻了我,像是我因故死赖着他一般……何况这事讲求两情相悦,岂能……我都不知他心里是作何想的。” 童氏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又用刀子眼恨恨地剐了慧安两眼,这才道:“就你心思重,讲究多。既如此舅母就叫你舅舅去问问那关将军,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慧安话赶话地说了这些,如今心里也是乱的不行,一听童氏这话吓得忙从她怀中钻了出来,一个头两个大地道:“这怎么行!舅舅去问,人家还要不要活了!何况安娘还小,还有许多事都没办,母亲的死因还未查明,侯府风雨飘摇……安娘的婚事不急,舅母和舅舅别为安娘担忧了。安娘说出来也就是为了安您二老的心,实在不是……不是想要……” 童氏见慧安急的不行,由不得好笑的摇头,她也是从少女年纪过来的,岂能不明白慧安心中那患得患失的感觉。就拍了拍她的手,道:“行了,你的意思舅母都明白了,这事舅母和你舅舅都不插手了便是。随你吧,还真是个主意大的。” 慧安已是臊的不行,闻言松了口气,忙起身跺了跺脚,道:“还不都是被舅母逼的,舅母这会子还来打趣我,安娘不依,不理舅母了!” 言罢便转身,一溜烟跑出了屋。童氏望着她的背影笑的前合后仰,心里却道,这事少不得要和夫君好好商量一番,虽说不能叫夫君直接找上门去,但也不能依慧安那意思。 要真不急,等侯府的事坐定后再谈婚论嫁,那要等到何年月去,还不都将孩子给耽误了。这女子可最是耽搁不得,若然当年沈清能年轻个十岁,老侯爷也不至于最后匆匆的就选定了孙熙祥那混蛋!再者,那关元鹤可是个香饽饽,年纪也是不小了,这事得抓紧啊。 且说慧安奔出童氏那屋,便直接冲出了院子,待坐进暖轿,这才捂着心口发起呆来。她实在弄不明白方才自己是话赶话的说出了那些来应付局面,还是被逼的吐出了真情,想来想去只觉脸蛋儿越来越热,由不得便用脑袋砰砰地撞了两下轿子,发出两声闷响来,惹得外头几个丫头诧异得问了两声。 慧安这才安静下来,想来想去,只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她不明白自己是何时对关元鹤生出这些情愫的,但很显然这种感觉和前世她对李云昶却又有不同,前世她自第一眼瞧见李云昶便觉目眩神迷,接着更是大胆的去追求,出现在任何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用尽各种办法靠近他,叫他注意自己,恨不能叫所有人都知道她对他的感情,疯狂的像是着了魔。 但这回,慧安只觉心烦意乱,羞臊难安,便似心里有个小爪子在挠她一般,有个小火盆在烤她一般,叫她坐立难安,浑身发热。休说是去倒追那人,只如今她就恨不能挖个地洞出来将自己埋进去,方能平复那股羞臊之意。 慧安想来想去都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干脆便将发烫的脸蛋儿埋进两双手,狠命的蹭了蹭,接着才直起身子闷声自语道。 “罢了,不就是心里多了个人,有什么了不起,日子照样过便是。” 喜欢便喜欢了吧,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只她今世早已想好,不会再为任何男人放弃自己,便是喜欢了也未必非要和那人求个结果,如今侯府情形尚需她步步为营得继续走下去,该做的事还有极多,日子照样过便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慧安如是想着,心情慢慢就平复了下来,待回到榕梨院下轿子时面色已是恢复了常态。 ------题外话------ 明天早上更文,亲们表急啊,明天俺一定放关美男出来。 091 关元鹤,你还笑! 翌日却到了各田庄铺子的管事掌柜来府上拜见主子,送年礼和盘清一年账目的时候。一年也就这个时候侯府的八个掌柜和十三个田庄管事能聚齐。 自沈清过世,府中的产业便由孙熙祥代慧安打理,这些掌柜和管事们屈从与孙熙祥的淫威自还罢,那些顽固不化了,对侯府忠心不二不愿听从他吩咐的早就被他寻了错处发落了出去,如今的管事掌柜被换了个七七八八,早已都是帮孙熙祥聚财的帮手。 那日孙熙祥用给沈清颂经安魂为由欲送慧安到山上去,慧安原还想着是杜美珂又要使出什么毒计来谋害自己,只任她想破了头也没发觉这其中端倪。后来却是乔万全送来消息,说孙熙祥今年已知会各处的掌柜管事早五日到京来送年礼,这么一算却正是孙熙祥叫慧安往山上的日子。 慧安这才恍悟,原来孙熙祥的用意竟是如此。今年的她不再是那个任由他孙熙祥摆弄的木偶了,虽那些管事们多已成了他的人,但是若她插手进去,非要查个账目,或是接见这些管事们,只怕对孙熙祥也是件头疼之事,他这才想着将自己早早的骗出府去。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沈峰一家的到来却将他早已算计好的事给彻底打翻了。慧安早就叫方嬷嬷打听了这些铺子田庄如今的情况,这日晨起用过早膳她便叫方嬷嬷为自己装扮起来。 她特意穿了件大红色金丝牡丹的锦绣锻袍,外面罩着一件莲青色软云罗祥云呈瑞袄裙,裹着缀东珠的紫缎海棠主腰。头上梳着十字髻,插着沉甸甸的赤金玲珑八宝衬蓝宝石的牡丹步摇,通身的打扮映的本来就艳丽非常的粉面更添了几分神采。 穿戴好这些,她又指着一串红珊瑚滴镶赤金流苏的耳环叫方嬷嬷为自己带上,胸前又挂了双鱼送吉的璎珞福锁项圈,腕上再套上两个沉甸甸的大金镯子,这才颤悠悠的站起身来。 她一起身,倒是乐的冬儿几个笑的欢实,秋儿已是不由笑道:“姑娘这打扮一会子还不晃花了那些掌柜们的眼,瞧着通身的气势真真叫人不敢逼视啊。” 慧安闻言苦笑着瞪了秋儿一眼,这才道:“这富贵逼人果真不是容易的!若天天这般打扮,你家姑娘我也甭长个子了,你个小蹄子不心疼姑娘倒罢了,还来打趣我!” 她将说罢便听院外传来沈峰的粗声粗语,慧安忙扶着方嬷嬷的手快步出了屋,沈峰见慧安这般摸样不由一愣,接着倒是不赞同的沉了脸,道:“有老子在,倒要瞧瞧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还敢欺哄你,哪里用的着这般,没得累了脖子。” 慧安闻言忙上前攀住沈峰的胳膊又瞧了眼刻意穿着一身短打的沈童,笑道:“有舅舅和二哥哥在安娘自不怕再被那些刁奴欺哄,只是咱也不能输了场子不是。” 沈峰想着以后这些铺子田庄到底还得慧安自己来打点,自己也不能回回代她出头,便也不再多言。 各田庄的管事多是早一日就赶到了京城,先寻个地方落脚,只待今日一早进府给主子请安拜年,故而今日一早侯府角门便不停有货车进入,显得极为热闹。 这些年孙熙祥都是在外书房接待这些管事们,慧安和沈峰到时,屋中端的是气氛热烈,恭维的笑声不断。沈峰带着六个武功不俗的大兵,三两下便处理了春韵院拦道的小厮,一路闯到了书房。 待沈峰,慧安和沈童三人进屋,气氛骤然一变,孙熙祥更是当即便黑了脸。 这些管事们多是人精,哪个在府中能没个眼线?府中之事怕已早心知肚明,慧安见他们有的面露不安,有的面带敌意,有的一脸警觉,更有那装恭敬低头不语的,不由就心中冷笑。她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坐于角落的两个稍显年老面带激动的管事身上,笑着点了点头给了个安抚的眼神。 方嬷嬷说有两个田庄的管事,因是祖父当年身边的得力人,颇有几分威望,为人有精明能干,故而孙熙祥因一直未能抓住两人的错处而幸免逃脱,未被孙熙祥拉下马。想来便是此二人了,慧安想着已随在沈峰后面进了屋。 孙熙祥早做好两人会来的准备,但临到此事还是由不得心中发凉。只这些管事掌柜早已是他的人,这些人为他做了太多的事,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他倒也不怕他们会倒戈相向,更何况方才他一番威逼利诱,恩威并济,也不是没有作用的。 他想着便起身,笑着冲沈峰道:“沈大人怎么来了,安娘,你这孩子,既知道为父今日有事,怎还将客人带到了此处,为父接待不周岂不失了礼数。” 沈峰闻言挑眉讥嗤道:“什么沈大人,什么客人,老子是这府里的舅老爷,今儿是来瞧我这外甥女理事的。你他娘的又不是坐楼子挂牌子的姐儿,要你接个屁客!” 沈峰上来就爆粗口,这等话孙熙祥却是骂不出口的,登时便给气的满面涨红说不出话来。慧安心里好笑,面上却万不敢露出端倪,只能使劲将头往领子里缩,倒是沈童极为不给孙熙祥脸面的扑哧一笑,接着才低声道。 “爹,妹妹在呢,您老也注意着点。” 沈峰还未曾作答,倒是一个长着三角眼的瘦高管事走上前来,冷声道:“这位大人,这怎么说也是凤阳侯府,孙老爷乃是正正经经的侯府主子,岂容你如此无礼!还请说话三思!” 沈峰就怕没人出头,这便就有人送了上来,闻言他瞧着那人阴森森的一笑,接着一眯眼,道:“你他娘的出门没带耳朵嘛,老子说了老子是这侯府的舅老爷,你既知道这是凤阳侯府,便该知道这里它姓沈,不姓孙!三思你个屁,老子说话有你插嘴的地儿吗?来人呢,将老子把这奴大欺主的混账东西给扔出去,没得碍眼。” 他话一落,便有一个大兵冲了上来二话不说直接便将那瘦高个两手一拧,惹得那人惨叫一声,拽着人便连拖带扯地将他给拉了出去。 孙熙祥一见沈峰竟不多说这就直接动了手,一愣之下这才怒道:“沈峰,你莫欺人太甚!你算什么舅老爷,当初已然被岳父赶出侯府的败类,如今竟……” 他话还没说完,沈峰便冲了两步冷声打断他,道:“妹婿,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的。皇上金口御言,令老子住进侯府和外甥女团聚,你如今这意思是……对皇上的话有意见?” 众人闻言不由面色皆变,再瞧孙熙祥本堵得无话可说的模样不由心里七上八下了起来,沈峰却已大手一挥,道。 “这个模样长的太丑,瞧着老子犯恶心,这个长了双鸡眼,竟也能做到管事一职,没的叫人家笑话我们侯府没了人。来人,将这两个也给老子扔出去。” 沈峰又指着方才面色最为不善的两人道,当即便又有两个大兵冲上来,将那二人双手反翦脱了下去,那矮个的心有不服刚大喊两句,竟叫大兵一掌劈下直接给砍晕了过去,扛了出去。这下子屋中那几个意动的也吓得面色惨白,缩着身子再不敢动作。 孙熙祥完全没料到沈峰会直接动手,他虽有准备,但他只在言语上做了准备,想着只要慧安来,用孝道和规矩便能将她压住,沈峰到底身份上有些不明不白,岂能越过他去。他那都是书生想法,那里能料到沈峰这个武夫根本就是个不讲理的主儿,上来就全武装的干了起来。 孙熙祥这下没有办法了啊,而且他自己也被那几个凶神恶煞,满脸刀疤的大兵给吓了个够呛,耳听外面传来惨叫声,他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瞧向慧安,大喝道:“孽障啊!你给为父跪下,你还知道不知道孝字怎么写?!” 谁知慧安闻言却慢步上前福了福身,轻飘飘的道:“父亲教诲,孝道女儿自是知晓的,女儿此来为的便也是这个孝字。一来,女儿要对过世的祖父和母亲尽孝。这些家业是沈家两辈子人积攒下来的,女儿自是要接手过来好好打理才不违孝道。再来,这些年父亲劳苦功高,为女儿操持这些产业,女儿也是心疼父亲,父亲还请注意身体,且歇着吧,如今女儿已经大了,这些事情还是由女儿自己打点吧,万不敢再叫父亲为我沈家如此辛苦,不然待来日父亲娶了新妇,继母岂不是要怪责女儿不懂体恤父亲?” 孙熙祥万没想到慧安会公然反抗自己,前些时日在西跨院自己拿孝道二字压她尤且还要装晕来避其锋芒,如今竟敢如是! 孙熙祥从未想到慧安竟敢对自己如此态度,她竟然连装都不再装了,而他发现此时的自己竟对慧安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慧安嫣然已和自己彻底撕破了脸,若然他拿孝道来压她,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个女儿会将自己不慈谋夺家产的事情宣扬出去。 连带着外男闯父亲书房这样的事她都能做的出来,那她还会顾念侯府的脸面吗,如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而如今她有沈峰撑腰,除了孝道,他还有什么能拿来拿捏这个女儿?!孙熙祥发现他竟完全不能将慧安和沈峰怎么样,打也打不过,口水战他想玩弄但人家完全就没接招的意思。 他气的险些吐血,瞪着眼前面色平静,神情恭敬的慧安,胡须不停地浮动,额头青筋不住暴跳。慧安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和讥诮,却突然道。 “二哥哥,我瞧着父亲是累了,还劳烦二哥哥帮个忙,代安娘送父亲回房休息!” 她言罢,沈童应了一声,上前便拽住了孙熙祥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姑父快请吧,瞧瞧,这脸色都不对了。都是操心太过给闹的,依侄子看,安娘如今也大了,该放手时也得叫妹妹磨练一二,毕竟这凤阳侯府以后还得靠妹妹,这太宠着她却是要害了她的,姑父也不想叫外人说您教女无方吧。” 他说话声音极大也极快,孙熙祥刚张口欲言那话便被他抑扬顿挫的又一句给打断,他那劲儿哪里拧得过沈童,竟是生生一句话没能说出来被沈童连拖带拉地给带了出去。 待孙熙祥气急败坏的吼声一点点远去,慧安这才和沈峰一左一右地在上位的两把太师椅上落座。沈峰端坐着闭上眼睛养着神儿却不言语,慧安倒是睁着眼,只她自顾自的吃着茶,却也不吭声。不时还轻叩两下扶椅,那指节扣在红木椅上发出沉沉的声音每声都似响在众人的心上。 慧安冷眼瞧着这些人,见他们个个满脸大汗,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的,不由眸带讥讽,却依旧什么都不说,只用一双锐利的眼睛一遍遍的扫视着他们,待方嬷嬷给她续了三道茶,慧安这才放下茶盏,道。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大家,怎么这侯府的规矩变了吗?方嬷嬷,如今侯府的下人见了主子都不行礼的吗?” 众人听慧安说话个个面上松了一口气,但听闻她开口便是这么一句,松下来的神情紧接着便就又挂了回去,接着便纷纷行起礼来。 “奴才王升见过大姑娘。” “奴才程大楷见过大姑娘。” …… 慧安听着这些此起披伏的问安声,却冲方才那两个年长的管事道:“慢着,刘管事和江管事年纪大了,又都曾在祖父身边服侍过,安娘当不起二老跪拜,快请起来先坐吧。” 两人闻言也不推辞便起身在靠近上座的两张椅子上侧着身子坐了下来,慧安却端起茶盏又用了两口,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瞧向下头。方才她一声慢着便将这些人的行礼给打断了,一时间大家都半蹲着将跪未跪,保持这个姿势却是比跪下更难受。 只慧安后来又吃起了茶,竟没有理会他们,这下他们更是跪下也不是站起身也不是了,只能这么保持着等待她再发令。 如今慧安放了茶盏,这才惊异地道:“咿,你们这行的是什么礼。” 众人闻言,这便是要他们跪下的意思了,当即腿再弯就要跪下,却不想又听慧安道。 “行了行了,不过是个形式,都快快请起吧。” 众人被慧安这么一通折腾,那双腿就有些打颤不已,他们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过的都是老爷的日子,起身时个个都踉跄了两下,有那么两个还险些没站稳来个狗啃泥。 他们心中已认定今儿怕是要凶多吉少了,谁知慧安却突然一笑,神情极为和蔼得道:“各位掌柜和管事们这些年为了侯府辛苦了,都不必客气坐吧。” 下头这些人哪里敢真坐下,当即就纷纷表示不敢,慧安却也不再多让,只道:“今儿呢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这侯府的铺子和田庄这些年劳动大家照看着,一来你们为侯府做事,我却一直不曾照面于理不合,所以便借着今儿大家来送年礼我们主仆见见面,再来我也是想亲口对大家说声谢谢。” 她说着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叠叠厚厚的年节礼单大致瞧了瞧,道:“难为你们还想着主子,我只望你们以后都能这般事事以侯府为念。方嬷嬷。” 慧安说着从方嬷嬷手中接过一叠纸来,笑道:“这是你们的卖身契,你们为侯府做事,为姑娘我做事,我只会感念你们,这卖身契说不定那日会赏了恩典还与你们。只是若叫我知道有人从今儿之后还敢欺上瞒下,做那欺主背主之事……” 慧安说着由不住眯着眼冷哼一声,这才道:“沈家是怎么发家,怎么创下这偌大基业的。我凤阳侯府两代家主都是什么性子只怕各位心中也都有数,各位都是聪明人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自慧安将那卖身契拿出来这些管事们便齐齐变了面色,有几个险些晕过去,慧安见他们面带惊惧和不信地一直盯着她手中的纸张,自也不叫他们失望,她边说话边一张张的慢慢将那卖身契翻开展示,如愿瞧见下头人面色灰败,双腿打颤起来。 慧安这才收了卖身契,笑着道:“你们是初次见我,许是还不知我的性子,我是个宽和的,也不爱斤斤计较。只要你们一心为侯府,我还是很愿意与人机会的,该怎么取舍相信大家心中自有决断。” 她言罢又抿了一口茶,这才又道:“今年是个丰收年,也是我大辉大败东姜国的好日子,京城热闹的很哪,既然各位都进了京不妨多留两日好好耍耍。我特意给诸位准备了住的地方,大家可要赏我个脸面,领了这份情才是。” 慧安说着也不待他们反应便瞧向乔万全,道:“乔总管,带他们下去吧,好好招呼着。” 只这一会子功夫那些人便再无一个敢面露不恭,只恨不能爬到慧安脚下去舔她鞋跟子,闻言纷纷跪下磕头,这才一声不吭心下忐忑地跟着乔万全离去。 沈峰这才睁开眼睛,道:“要老子说这等人直接杖毙了便是,哪里用地着给他们如此大的脸面。” 慧安闻言却是苦笑,这么多人即便是欺主的奴才也万没杖毙了的道理,且不说会不会引来官司,便是真打死两个只怕光人们的口水就能将她淹死。 慧安不由一笑,道:“狗急了还跳墙呢,这些年铺子和庄子都是他们管着,这些人还都得用着,不然我一下子去那里找那合适的人替补他们,何况他们经营多年,也不是说替就能替的了得。谁知逼急了,这些没良心的东西们会做出什么事来。何况如今铺子和田庄都不知被毁成什么样子了,也经不起什么大动静了,能保住一些是一些吧。” 她言罢,先前留下那两个白胡子管事这才忙站起身来给慧安跪下行大礼,慧安忙起身亲自将人扶起,自是免不了一阵感谢和慰籍,接着又询问了他们关于铺子和田产的事。 果真情况和慧安预料的差不多,孙熙祥这些年已不知从中捞了多少银钱,慧安得知不少原先生意极好的铺子已几乎被掏成了空壳子,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和刘江两位管事又闲话了半响,将代她到外头庄子铺子活动,笼络人心,选拔人才的任务交给二人,这才吩咐方嬷嬷亲自带他们下去休息。 待屋中人走了个干净,沈峰这才叹声道:“这个孙匹夫!真真比老子想的更加无耻,只是这些银钱已然被他吞下,要想叫他吐出来却是不容易。不如安娘再打探下他将银子都藏在何处,舅舅再派人去将银子如卖身契一般给你偷出来?” 慧安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道:“那姓孙的将银子瞧的比命都重,哪里就那么容易知道他将银子藏在哪里,便是知道了也是无用,还真能去偷不成?再者说了,那么多银子藏也不好藏,只怕早就换成了票子,银票就算被偷来没有密押也是白搭,难道还能将刀子架在姓孙的脖子上逼问不成。再说,这回也是姓孙的没有防备才叫我们偷了这卖身契,只怕他发现这东西丢了,就要提高警惕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慢慢想法子,若实在没办法就只能认栽了,就当是喂进狗肚子里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慧安忙着收拢人心,又雷厉风行地查了账目,处置了当日挑头的那三个管事。也不知是孙熙祥太小瞧慧安,还是他根本就不怕慧安会将他的丑事都抖露出来,那些田庄和铺子的账目竟都露洞百出,叫慧安一查一个准儿。不到半日就抓了那三个管事贪墨的罪证,将人每人打了二十板子,直接送到凤安府衙。 她这一番手段下来,剩下的那些掌柜们已是个个惶恐不安,待慧安稍加示恩,已然留在侯府中两日对侯府现下情形再知晓不过的他们,此刻已是没了退路,只能寄希望于将功补过,慧安来日能瞧在他们幡然悔悟的份上叫他们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纷纷投靠了慧安。 相比慧安的春风得意,发现丢了卖身契,并垂死挣扎得活动了两日无果的孙熙祥已被气的七窍生烟,在大闹榕梨院被慧安温言软语恭顺的劝解了一翻后,他只觉一拳头尽数打在了棉花团子上,心里窝着的火气无处发作,竟气的一病不起。 慧安听闻后只做一笑,心思转了下便吩咐冬儿将此事给韦圆通个气儿。交待完此事便也无人再搭理他,自忙着和方嬷嬷学习做账去了。 倒是秋兰院的杜美珂母女寻到了献殷勤的机会。她们在上次和韦圆大闹了春韵院之后便受了无妄之灾,孙熙祥将对韦圆的怒气和连日里的郁闷都发泄在了两日身上,非但对伤口再次开裂,又被韦圆一通暴打的杜美珂不好言安慰,反倒一翻冷嘲热讽将杜美珂伤的在床上恹恹的躺了几日。而孙心慈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那日也挨了韦圆主仆的打,好的是不必像她那母亲一般遭受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只她想到自己黑暗的未来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便是孙熙祥对两人再是无情,如今杜美珂也不能和唯一的靠山再生矛盾,故而孙熙祥这一病,杜美珂又撑着病体爬起身来,又是熬药又是送汤的,只可惜她如今伤腿未愈,每日被奴才们抬来抬去也是折腾,只一两日便脱了层皮。再加上孙熙祥心中烦躁,瞧见她更是没个好脸,动则打骂唾弃,偶尔她还碰到攀枝、银莲两人,自又免不了一场冷嘲热讽的交锋,日子过的着实不堪。 因那日和韦圆接触后实在怕了这打架不要命的女人,故而杜美珂每每都错开韦圆前来的时候,倒是再不曾遇到韦圆。只她瞧着孙熙祥那躲之唯恐不及的样儿,再想明白孙熙祥的心思,她倒是松下了紧了多日的心,还颇为怨毒的盼着韦圆每日多来几次,好使劲恶心恶心孙熙祥。 这日早上她天蒙蒙亮杜美珂便到了春韵院,服侍着孙熙祥用了补汤,瞧他神色还好,便试探着道。 “婢妾知道老爷心中有气,只是老爷如今还不能倒下,若然老爷一病不起岂不是便宜了榕梨院那个狼心狗肺,不孝不淑的小贱种。”她言罢见孙熙祥面露恨意,却不曾发火,不由心下一松,知道这次这马屁是拍对了,便再接再厉地又道。 “婢妾见老爷这般心里着实难受,婢妾这两日一直无法安眠,夜夜都在忧老爷所忧。如今老爷已经失去了田庄和铺子上的权柄……”她说到此见孙熙祥目光狠厉的瞧来吓得一缩,这才又道。 “老爷,唯今是要先保住手中拿到的财产,才能再图其它啊。”言罢她见孙熙祥若有所思便靠近了靠近他,接着说道。 “老爷,那沈峰不是个善茬啊,他那般不讲道理的莽夫,说不定真敢到春韵院来掘地三尺,或是直接那刀子架在老爷的脖子上逼您交出这些年的心血……那是个什么都干做的疯子,老爷可不得不防啊!” 孙熙祥闻言面色不停变幻几下,这才瞧向杜美珂,道:“你有什么法子,说。” 杜美珂这才道:“婢妾昨儿得到一条消息,是关于历城知府李百年的。说是李百年这些年在历城亏空库银,中饱私囊,如今不知被谁揭到了平王殿下那里。朝廷上如今平王和淳王正斗的紧,那李百年是平王殿下生母李婕妤的嫡亲叔父,若李百年贪墨一事被扯出来平王势必也要受到打压。故而平王已下了命,叫那李百年不管用什么法子赶紧的将这亏空的库银给他补上!” 杜美珂见孙熙祥听的认真,心里觉着此事有谱,不由便又凑近了一些,接着道:“李百年府上的管事如今正在京城平王一党的各府活动着筹借银两呢。因李百年这些年花天酒地,又是盖别院又是捧戏子的,实在过的挥霍无度,故而这亏空着实不小。平王殿下又限他年前定要补齐亏空,他这短时间内却是凑不齐整的,一急之下便放出话来要收印子钱。老爷,这可是一件名利双收的买卖啊。若放了印子钱给李知府,不仅能转移了财产,又是收些利钱,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也算是借着李知府的势搭上了平王的船……若然老爷有了平王殿下这个靠山,那兴许还能与沈峰拼个高下。” 孙熙祥闻言冷声道:“平王早有拉拢我的意思,若然我想靠上平王何需绕这么个大弯儿!” 杜美珂忙点头道:“是,是!只是如今正是平王觐封太子的关键时刻,老爷若帮了李百年,来日平王殿下登上太子宝座必会记着老爷的功劳。可若是等平王当上了太子老爷再想投靠,那可就没了这雪中送炭的珍贵劲儿了。” 杜美珂见孙熙祥面有意动,便又道:“婢妾虽是个妇人但也瞧出平王殿下胜出的机会很大啊,老爷,所谓富贵险中求啊!婢妾可听说有好几家都想示这个好呢。” 孙熙祥将最近的朝局细细又思了思,这便瞪向杜美珂道:“这等绝密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是威钦侯府传来的消息?” 孙熙祥不提这个还罢,提起这个杜美珂心里就又是生气又是难过。自从她被赶出杜尚书府后她曾多次想送信儿给杜夫人,竟全然没有法子,全被父亲挡了下来。而自杜美晴进京之后,她更是频频往威钦侯府送帖子,想见她那姐姐一面,先还有程嬷嬷敷衍她两句说杜美晴没空之类的,后来便再无人搭理她,有此她问急了,大姐竟直言说已然和她毫无关系,更不会见她,叫她再莫前往侯府。 而这次的消息却是她从刘侍郎府得来的,她的一个庶母妹妹嫁的刘侍郎的庶孙,幸亏她早收买了这妹妹身边的大丫头,这才能得知如此绝密之事。杜美珂将此事说了,孙熙祥由不得蹙紧了眉头思索了起来。 杜美珂之所以会劝孙熙祥借此事投向平王,一来是想要在孙熙祥这里立上一功,让他高看自己一眼。再来也是真担心孙熙祥被夺了银子,那时候她们也没好果子吃。更有,若孙熙祥坐上平王这条船,那他和威钦侯府的关系就近了一层,有这个关系在,不管是威钦侯府还是孙熙祥这里,都会再度重视起她来。她如今已没了美貌,这腿只怕是跛定了,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而杜美珂的那些私心孙熙祥却是无暇顾及的,他此刻心中正在交锋,一方面那些银子是他这些年辛苦敛来的,他不放心就此投出去,另一方面平王现在瞧着是极为希望登上太子宝座,但到底最后他能不能胜出孙熙祥也不敢百分百的肯定。但是他心里不甘啊,如今他处处受制便是权势上被沈峰压上了一头,就像杜美珂说的,若然有未来太子做靠山,未必便没有翻身的可能。孙熙祥这么想啊想,最后终是贪念占了上峰,一拍床板,眯着眼道。 “成,此事赌了!” 孙熙祥做此决定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的,起码平王的气焰确实是越来越高。且说那高立本一案,已是闹得沸沸扬扬,由不得不查。而威钦侯姜单也在此时到了京城,他一到便以四十五岁寿辰为由广发请柬,大宴宾客,皇上更是特嘱咐平王到宴替父送福,一时间威钦侯府风头大盛。 杜美晴倒是也给凤阳侯府送了帖子,慧安本不欲前往,但因几个童哥哥和童氏都要前往,慧安为了陪伴童氏,这日便也早早就起来打扮了开来。 待她扶着童氏有说有笑出了门,却见孙心慈站在马车旁边正往府内张望,瞧见她们出来便低了头。 因威钦侯府下的帖子便是请各府嫡庶女前往,再加上孙心慈毕竟和杜美晴有着血缘关系,她不去别人难免会说出个一二三来,故而慧安早就叫人将赴宴之事通知了秋兰院。 今日孙心慈穿着一身蕊红绣缠枝石榴花的斜襟褙子,底下是玫瑰粉色褶子裙,头上只规矩的梳了个双丫髻,插着一对双喜双如意点翠簪,倒是普通又不失庄重。慧安瞧了她心眼,心道这蠢货总算有些长进了,便扶着童氏的手上了马车,两人坐下孙心慈才跟着上来,自行坐在了角落。 待到了威钦侯府慧安下车便见街上已停了不少各府的马车,熙熙攘攘异常热闹,从马车上下来的都是衣着光鲜,满身贵气的妇人。慧安扶着童氏刚下车便有侯府的管事媳妇迎了上来笑着将她们往府中带。 杜美晴在后院的大堂中迎客,前来贺寿的达官贵人们的男宾女眷们都在不同的地方落脚,女眷带着姑娘们在内院,由杜美晴接待。男宾却是姜单亲自站在府门口迎客,那姜单长了一张极普通的国字脸,只身量魁梧,穿着一身紫红色绣五福蝙蝠的窄袖长袍,瞧着却是一脸和气。慧安由不得瞧了他两眼,这才跟着童氏进了内院。 杜美晴今日也特意打扮了,她穿着莲青色福纹长褙子,暗红绣落地牡丹的长裙,带着祖母绿长串珠链,瞧着尤其雍容华贵,而她身边则是一身喜庆红色小袄棕裙的姜红玉,另一边却站着同样盛装打扮的姜红如,两个女儿一嫡一庶,一左一右得簇拥着杜美晴,同样的娇俏可人,明艳动人,倒是惹得不少夫人们连声称赞。有说杜美晴教女有方的,又说她待庶女慈爱宽厚的。 杜美晴一脸笑意地接待着众女眷,倒是八面玲珑,极为周全,慧安跟着童氏一过来,杜美晴便亲自上前拉住了童氏的手,一番热情的寒暄,还冲慧安笑着道。 “沈小姐是头一回来我们府里吧,一会子叫红玉带你好好逛逛。红玉,今儿可不能任性,好好招呼沈小姐。” 她说话时满脸的笑意,不知道的定然以为两家乃是近友姻亲,慧安亦笑着点头,福身道谢。叫她奇怪的是姜红玉,她今儿听闻母亲的话竟只是微微僵了下,随即便果真对慧安笑了两下,虽笑的不甚好看但到底也算全了礼数。 倒是孙心慈抽空当上前见了礼,而杜美晴却只是点头道:“小慈今儿也别拘束,好好玩。” 只此一句,态度不亲不近,瞧着却还不济她待慧安亲近,惹得孙心慈当即就红了眼睛。 一般的寿宴都是那样,夫人们一起用席面,再一起看戏。慧安随意用了点东西,又不爱听戏,便和童氏打了招呼自行到了园子里。她和聂霜霜等几个小姐说了一会子话,见冬儿笑着过来,便以更衣为名避了开来。主仆到了一处僻静的空场,冬儿才道。 “姑娘叫奴婢打听的事儿奴婢都问好了,侯府的丫头说前儿姜红玉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彩绢因摔坏了皇后娘娘赏赐姜红玉的琉璃七彩珠串,被威钦侯夫人生生打死了。还有,这两日姜红玉也生了病,威钦侯夫人还将她接到自己的园子亲自照看了两日。别的事儿奴婢却是没打听出来。” 慧安闻言若有所思,道:“打听到这些已经够了。” 方才瞧姜红玉那样子可不像是病了一场的,气色好着呢。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容易摔坏的,这事儿瞧着必有隐情,会不会和那日自己在宫中被算计落水一事有关? 慧安正想着,却见谢云芝快步而来,一瞧见她便神情急切地道:“沈妹妹,你怎还在这里。那边小亭子里你那好妹妹正在和人家谈你呢。你快跟我去瞧瞧吧。” 慧安一听她的话便知孙心慈定然又在起什么幺蛾子,她今儿刚想着孙心慈长进了些,没想到这么快她便叫自己失望了。慧安想着便随谢云芝到了那小亭处,正见孙心慈一脸担忧的蹙着眉道。 “……爹爹如今还病着呢,我觉着这事其实也不怨姐姐,姐姐也是为侯府,是对过世的母亲尽孝,只是她可能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误会了爹爹。其实姐姐若能好好和爹爹说,爹爹自也乐意见到姐姐早日独当一面……” 慧安闻声冷笑,谢云芝已是气道。 “她这只差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不孝了!” 慧安知道昨儿旁晚孙熙祥将孙心慈叫了过去,却不知孙心慈现在这作为是不是他授意的。听了谢云芝气恼的话,慧安不由安抚得拍了拍她的手,这才道:“她这是自取其辱!不知死活的东西!” 言罢松开谢云芝便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了小亭,一脸怒容得直接走到孙心慈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啪啪两声便直接诓在了孙心慈那张娇娇柔柔的小脸蛋儿上,登时她那两边脸上便浮现了两个红艳艳的掌印。 孙心慈整个人已被慧安打懵了,呆在那里半响竟都不知反应,而周围更是一片抽气之声,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连谢云芝都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盯着慧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没有人会想到慧安竟敢如此嚣张,姜红玉闻讯赶来时正瞧见这一幕,她一愣之下这才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沈慧安,你竟敢在侯府中打小慈妹妹,你竟敢如此虐待庶妹!” 而孙心慈也终于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只觉又疼又羞恼,又丢人又委屈,起身便哭着冲到了姜红玉身边。 姜红玉由不得拉住她,一面吩咐丫头给她瞧瞧,一面怒目瞪向慧安。这时候两日来杜美晴对她的惴惴教导已被她丢在了九霄云外。 这里的人谁不知道孙心慈和她威钦侯府的关系,如今慧安竟敢在威钦侯府公然扇孙心慈的耳光,这简直就和打她的脸没什么两样!姜红玉怎么可能不气! 慧安被她瞪着却也不怕,两步也下了台阶走出小亭,对着嘤嘤哭泣的孙心慈大骂道。 “孙心慈你除了会装弱者,你还会干什么?!我今儿就是打你了,就是教训你了怎么样!你有本事再将你方才污蔑我的话说一遍啊!我自问对得起你和你那姨娘,非但将你们从府外迎进了府,还做主升了你生母的位份。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前些时日便在国子监诋毁我,明着暗着的说我虐待你。那日在宫里更是故意撞我下水,害我险些丢了性命,我瞧在父亲的面子上不和你一般见识,今儿照样带你出府。你倒是好,如今竟又在这里污蔑我对父亲不孝!” 慧安说着连连摇头,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孙心慈,道:“我对父亲如何天地可鉴,说句不敬的话,我若真是那不孝的,当初就不会叫你和珂姨娘进我凤阳侯府!我有这个能耐!若非瞧着你是父亲的骨血,而姨娘又为父亲生养了你,我会允你们这样恶毒的进府?没得脏了我侯府的地面儿!” 慧安说着又步步紧逼,直在孙心慈跟前儿停下,道:“孙心慈你老是装出一副可怜样儿四处博取同情不觉着腻味吗?我沈慧安是凤阳侯府正正经经的主子,侯府中哪个奴才不是姓沈的,我若要虐待你,你还能舔着你这张骗人的小脸蛋子活到今日今时吗?哈哈,我虐待你,简直笑话!我告诉你,我今儿就是打你了,你若再敢污蔑我,挑拨我和父亲之间的父女亲情,我还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说一句,我今儿必再打你一掌!我沈慧安本就有粗野之名在外,我行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我还告诉你,我沈慧安收拾你,不需要耍什么阴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够格儿叫我那般费心思!” 慧安这一通骂,登时便将连姜红玉在内的众贵女们给惊住了,她满脸都是愤怒,浑身都散发着强大的气场,那双眼睛更是如刀般锐利,直逼着孙心慈充满了戾气。 但是这样的她却吓得孙心慈再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唇隐隐抽泣着。也是这样的她,不由叫这些贵女们深信了她的话。 是啊,沈慧安那是凤阳侯府真正的主子,若要真虐待庶母庶妹,她们早都不知被吃的剩下几根骨头了,怎么还能这么嚣张的在这里编排慧安的坏话。 若是慧安真是个不孝的,孙心慈母女就进不了府,孙心慈母女的存在不就已经说明沈慧安是个体恤父亲的好女儿了吗。毕竟当年杜美珂的事,这里的贵女们可都是知道的,也都知道她和沈清多年打的官司。 这般想着便又想到那日宫宴上孙心慈的各种表现,以及最近两日传言她在嫡亲姐姐脱险后面上显出失望等神情的留言,登时大家看向孙心慈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却反倒觉着慧安是个真性情的,若是这事放在自己身上,只怕也会气成这般。 便是姜红玉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最后见孙心慈一副要晕倒的模样,只能先吩咐丫头将她扶下去擦药。 这边出了这等事,孙心慈一离开,那些贵女们或是感觉尴尬,或是不愿多参合,便纷纷离开,没一会儿这小亭附近就没了人。慧安见谢云芝和聂霜霜几个还留在这里,心知她们是担心自己被姜红玉欺负,由不得走过去,对她们道。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有几句话想和明霞郡主说说……冬儿也去吧。” 聂霜霜是知道慧安的能耐的,故而闻言只笑着点了点头,便和谢云芝、水轻灵几个先行离去了。慧安这才步入亭中坐下,笑着冲厅外面色不善的姜红玉道。 “我和郡主打个赌,若是我输了任凭郡主处置。若是郡主输了,咱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如何?” 姜红玉不知慧安又要做什么,由不得面带警惕得瞪着她,慧安却是咯咯一笑,道:“怎么?明霞郡主不是一向以胆量大而闻名吗,这可是威钦侯府,郡主怕什么?” 姜红玉见慧安得意,自是不想输了场子的,冷声道:“谁怕了!打什么赌,你说!” 慧安见她进了亭子,便一手支起右臂,将脑袋靠在手腕上,懒洋洋的道:“就赌你一会子还会不会对我发怒,你藏到那边树丛后面去,不许出声,不许露面,只听我和孙心慈说几句话便可。” 姜红玉闻言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瞧瞧你能玩出什么鬼把戏来。记住你的话,若是你输了可要认罚才好!” 慧安便起身道:“我沈家人便是女子也是一言九鼎的!” “好!”姜红玉又冷眼瞧了慧安一眼这才依她说的藏在了树丛后面。 没一会儿姜红玉那婢女便陪着处理了伤口的孙心慈回来,见姜红玉已不在这里,那婢女不由诧异的道:“我们郡主呢?” 慧安便道:“方才你们夫人请郡主到前面去了,这位姐姐可否回避下,我有几句话想和我这妹妹私聊。” 那婢女听姜红玉走了自不会多管孙心慈,闻言快步便往前面去了,孙心慈见她丢下自己离开,瞧着慧安不由退了两步这才道:“你还想干什么,你这贱人!打了我你开心了,看我出丑你乐意了!怎么会有你这么阴毒的人,你老实说,那日在宫中我被太后斥骂,是不是你设计的?!” 她一口一个贱人,说话极粗野又无礼,对慧安这个长姐真是一点的敬意都没有。慧安却也不与她计较,只道。 “我如何算计你?我又不知道太后会临时决定出席宫宴,更是不知道你准备的作品竟是染了花粉的,我怎么算计你?倒是你,自从进府就对我没有半点敬意,处处与我作对,处心积虑地要坏我名声,还撺掇明霞郡主来对付我,你到底为何要如此,难道你就不将我当成姐姐吗?我们身上可还留着同样的血呢!” 她的话语中颇有一些不解和质问之意,孙心慈却当即暴跳了起来,怒声道:“姐姐?笑话,你我并非一母所生,你母亲抢走了我的父亲,抢走了本该属于我娘的正室之位,我才应该是父亲的嫡长女,我为什么要对你存敬意,我为什么要将你这个强盗当成姐姐!哼!” 慧安闻言便道:“那你便撺掇着明霞郡主来对付我,无中生有的说我虐待你们母女吗?你就不怕因自己而使得明霞郡主担上泼辣不讲理,任性妄为的骂名吗?你这不是利用她嘛,她可是你的嫡亲表姐呢。” 孙心慈闻言却是讥讽一笑,接着便道:“嫡亲表姐,哈哈,她是未来平王妃,在我面前从来都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我就是利用她怎样,她若真当我是妹妹,今日又怎会任由你打骂我,她要真将我看成血亲,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和我娘受苦,还要被你压在脚下!她帮我也就是为了她自己的美名,被我利用,那是她蠢!呵呵,大姐姐,怎么样,我寻的这枪很好用吧,玉姐姐可也给你不少绊子呢。” 慧安听她说出这话,心里已是笑翻了,由不得悲悯的瞧了孙心慈一眼。今儿可真是事事顺心啊,若非孙心慈被她当众殴打,此刻正处在愤恨的边缘,只怕还不能叫她说出这些话来呢。 慧安想着正欲扬声叫姜红玉出来,谁知姜红玉已是忍不住自己冲了出来,一阵风般进了亭子对着孙心慈便也是两个耳光,那势头却是比方才慧安要来的猛,直打的孙心慈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姜红玉却只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也不再搭理慧安,摸着眼泪冲出了小亭。 “玉姐姐,你听我解释!”孙心慈一愣,接着面色惨白,忙爬起身来连声喊着追赶姜红玉去了。 慧安瞧着两人的背影,只道这可真真是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气性儿,只她瞧了这么一出精彩的狗咬狗戏幕心里当真乐的不行,先是咧开了嘴无声而笑,接着便越笑越大声,没片刻便捂着肚子笑的弯了腰。她这边笑的正开怀,却突然听到身后紧贴着传来一声含笑且隐带讥诮和些许宠溺的男声。 “戏弄了两个蠢笨如牛的,值当你乐成这般?没出息!” 那声音就在耳后,慧安根本不知何时身边有了人,一下子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给吓了一跳,由不得啊的一声。她那欢快的笑声便戛然而止还被一口冷气给噎了个够呛,当即便弯着腰咳了起来,没两下便咳的满脸涨红,两行清泪哗啦啦的流。 慧安由不得就抬起剪剪瞳眸去瞪那罪魁祸首,却正瞧见关元鹤一双含笑的清鸿眼眸,那其间一池幽湖似浮光掠影,闪过些许清晰可见的情绪波动,依稀却是心疼和懊悔。而他的右手正抬在半空中,见她望来微微一凝滞,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背上,拍抚了几下,抿着唇道:“笨蛋!” 慧安因他那眼神和动作,心中狂跳,只这人的所作所为和他的话却叫她恨的牙根发痒。慧安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之辈,察觉到关元鹤此刻心情极好,由不得便想将她的一双猫爪子拿出来亮亮相。她当即想都未想,抬起右脚便狠狠踩了关元鹤的脚步一下,这才咳着道。 “你再这样吓我两次,我就从笨蛋晋升为傻子了!可恶!” 关元鹤见慧安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儿上挂着两行清泪,睫毛上星星点点的闪动着水光,一双眼眸更是因泪水被清洗的晶亮有神,偏她还嗔恼地嘟着嘴瞪着自己,那小模样儿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蛊惑她便有多蛊惑。 “胆子不小。” 他禁不住便抬手两指曲起对着慧安的额心便是一敲,直疼的慧安惊叫一声,两步跳开抚着额头,气鼓鼓地瞪着关元鹤,道:“你干嘛!很疼的!” 关元鹤瞧她皱着一张脸,不由挑眉:“有那么疼吗?” 慧安当即便道:“疼!” 瞧慧安一脸的控诉,关元鹤不由就扯开唇角笑了起来,倒是自喉腔间发出一连串犹如二胡低音一般醇厚而微哑的笑声,那笑声听在慧安耳中便似有穿透力一般直荡漾进她的心中,感染的她的心也跟着嗵嗵跳动着,欢快地宣告着它此刻的喜悦来。瞧着这样失声而笑的关元鹤,慧安由不得也勾起唇角笑了起来。眼睛晶亮的瞧着他,道。 “你怎么在这里?” 关元鹤瞧她笑了,便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道:“前面人多,扰了清静便到后面走走,不想倒瞧见有人在此玩些小孩子的把戏,竟还得意的笑岔了气,真真叫人开眼。” 慧安听他将自己戏弄姜孙两人的手段说成是小孩子的把戏,不由便微收了笑意,行至小亭的栏杆上坐下,瞧着关元鹤道。 “分明是你吓的我岔气了的。再说,难道不好笑?不好笑你笑什么!看,你还笑!还笑!” 她说着便也弯起了眉眼,眼角眉梢皆染上了愉悦的笑意。关元鹤任她打量,倒是不曾吝啬那点笑意,在慧安身边坐下,道。 “今儿怎就不装了?” 慧安只他是说方才她怒打孙心慈的事儿,便扬眉道:“本姑娘装够了,你呢,今儿怎么不板着你那冰块脸了?” 关元鹤见慧安竟敢调侃自己,由不得瞧向她,见她一双明眸中写尽了俏皮的慧黠,心头便是一动,眸光一幽,探身向慧安俯去。 慧安还犹自笑着,便似一只玩的兴起忘了危险的小呆兔,关元鹤越靠越近,她这才懵懵懂懂回过神儿来,竟就傻在了那里,只能用一双无辜且微慌的眼眸去直勾勾地瞧着他,却不知这般摸样更容易叫人想入非非啊…… 092 搂个小腰啊 关元鹤其实本就是想逗弄一下慧安,可临到此刻瞧着她一双无辜又懵懂的双眸倒是心中一紧。 只见那一双翦水瞳眸在阳光下清透如水洗琥珀,却又偏浓浅回转透着妖媚色泽,如同烟雨朦胧的隐约,映着那蹁跹蝶舞般浓密颤抖的睫毛,和她两颊艳若朝霞的绯红相映成辉,直叫他觉着那张小脸明明滟滟,扣人心弦。 慧安本已是呆住,就觉着心跳越来越快,瞧着关元鹤的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迷迷糊糊的想着这双眼眸惯常清冷的样子。 而如今这双眼眸中的黑沉倒影着她的面孔,一抹淡淡的愉悦和灼热的专注遮挡了那天生入骨的峻冷和深沉,那一张俊颜上的漠然和淡定也被柔和的爱怜取代,叫慧安心房处似温着一杯酒,烈烈暖意烧在五脏六腑,蔓延地脸庞躁热。 却与此时,慧安只觉关元鹤的气息微乱,灼热的呼吸喷抚在她鼻翼上,叫她一惊,正不知所措,却是关元鹤突然抬手再次两指曲起狠狠地给了她一个爆栗。这次他下手比上次更加用力,疼的慧安两眼氤氲,抱着额就低下头委屈的揉了起来,嘴上却是因方才那股奇怪的气氛半句重话都说不出。 因她低着头,关元鹤只能瞧见她不住颤抖的睫毛,见那上面水光潋滟,他不由挑眉,以为自己方才用力过大真将慧安给打哭了,由不得眸中再次闪过懊悔,刚倾身欲去瞧瞧慧安,谁知她却突然抬起头来。 结果慧安那小脑袋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关元鹤的下巴上,碰的他闷哼一声,当即便蹙了眉。与此同时,慧安却也“嘶”的唤了一声,小脑袋在他脖颈下乱扭了起来。 今日关元鹤穿着一件天青色直襟长袍,襟口上绣福字团花纹,每个团花上镶玉片为饰,竟是慧安一撞之下,她的一缕头发好巧不巧地挂在了他襟口的玉片上,本是松松挂着,只慧安一急之下来回扯拽那发便极顽固地缠绕在了上面。 可她不急能行嘛,现下她的脸颊不得不紧贴着关元鹤的身体,头顶更是触碰着他的下巴,她整个人都犹如嵌在了他的颈窝下,慧安又急又臊,感受到他身体发出的暖暖热气,只觉着连鼻翼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叫她觉着喘不过气来。 关元鹤也是一诧,垂眸见慧安晃动着小脑袋在自己胸前来回的拱,却又觉着好笑,他扬起笑容,正欲帮忙,偏此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女子的说话声,竟是有人往这边而来了。 慧安闻声一愣之下,更加无措地扯拽了起来,扯的头皮刺疼,满头大汗,偏那头发却越发顽固地越缠越紧。 “怎么办?你倒是快些帮忙啊!” 感受到慧安的慌张和急迫,关元鹤心里便有些不是味儿,只觉她像是一点都不愿和自己牵扯在一起。 那股被嫌弃之感叫他黑了半边脸,但他也知道,两人这般情景若然被人瞧见,却是不知会编排出多难听的话来的。 他倒无碍,但对慧安的闺誉却是不妥,即便是两个订了婚的男女在婚前若有不中听的传言,那女子将来嫁了人也会被人非议,被妯娌们看低一眼的。 故而关元鹤听慧安声音中带着乞求和哭腔,由不得叹了一声,道:“别动。” 言罢,他打横便将慧安抱了起来,起身就大步往亭外走,慧安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倒不是她羞怯难言,实在是两辈子还真没被男人抱过。 上次在皇宫她经受了惊吓体力又不济,关元鹤一手抱着她,一手还拖着宋青亭,也实在没什么好遐想的,再来她当时根本没体力多想。这次却是不同,她被关元鹤抱着,只觉手足无措,心跳极乱,最后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装淡定。 方才那小亭后面种着一排乔木,再往后却是长长的花墙,一直延续到院墙跟,和那院墙的连接处却种着一片垂榕,垂榕长的极好,叶绿枝茂。关元鹤抱着慧安便直接绕过垂榕丛,两人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了绿叶后。 慧安见墙角空出的地下堆着一片太湖石,其中一块扁平锃亮,不染尘埃,便料想关元鹤方才定就是躲在此处晒太阳,躲清静。 既然方才她都没察觉到这里有人,那外头的人应也瞧不见他们。慧安想着由不得松了一口气,接着却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尴尬姿态来。 几乎两人刚藏好,小亭那边就传来聂霜霜和谢云芝的说话声,却是两人不放心她,这才又寻了过来。 大白天又是人来人往的,她却和关元鹤搂抱在一处,不管如何这都叫慧安心生羞恼,她浑身上下已红成了一只虾子。想到聂霜霜她们就在几步之外,慧安就浑身不自在,她由不得气急败坏地垂了关元鹤一下,压着声音道。 “你快放我下来。” 谁知她刚难受的挣了挣,便听关元鹤道:“你这么想叫人瞧见?” 慧安方才压根就没注意这边,她被关元鹤抱着往这边来时因脑子正犯晕,也没瞧清这处究竟安全不安全,如今听他这么说当即便不敢再动了。 笑话,如今两人这般模样若然真被人看见,她真是可以直接去撞死了。慧安心里怕啊,就想着反正已经这般的,干脆将牙一咬一不做二不休地又往关元鹤怀里缩了缩。 关元鹤当即眉眼便扬了起来,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磨蹭着她光滑的头发,愉悦的勾起了唇。 其实从方才到现下,他对慧安都没生出什么特别的心思来,一来是两人无名无份,他也不是那喜欢调戏良家女的恶霸纨绔。再来慧安到底年纪尚小,也叫他实生不出多少旖旎的臆想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将她搂抱在怀,却甚是喜欢这种感觉,有些舍不得放下她来。 这种柔软,娇小之感,叫他觉着浑身异常舒服,由不得就想逗弄下怀中的小东西。 他总觉着慧安像是一只藏起獠牙的小兽,明明是个浑身长刺的,却偏要去装那贤淑端庄,总是外表温顺中藏着倔强,戒备中又带着无辜。 偏她的处事态度又带着几分超脱这个年龄的淡然和沉稳,叫他觉着又好奇又可爱,既没有办法将她当女人看,却也无法把她当成小女孩来待,时不时地就想逗弄她两下,瞧她跳脚呲牙的摸样,他便觉着异常开怀。 说有多么喜欢那倒也未必,但她在他心中总是特别的,别人欺负她算计她,他却是瞧不过去忍不住想回护着的。 他虽从未动过情,但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大宅门里侵染惯了的,男女那些事儿说不明白那却是不可能的,故而一阵不解后便也知道自己是喜欢上这小东西了。 他向来是个行动派,年龄小没关系啊,既是喜欢了那就先订下来慢慢养着吧,可塑性还大,更何况他马上就要再度出征,也是不急着娶亲的。 只现在抱着慧安,他才觉着兴许自己心里比他想象的要更喜欢她一些。便如现在,如此抱着她,他就禁不住想笑,眼角眉梢舒展起来,不自觉就流露出几分轻松且温柔的情感来。 慧安哪里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得寸进尺,竟还拿下巴暧昧无比来磨蹭她,当即就气的浑身发抖。 休说她和他毫无关系,便是那正经夫妻,白日里行至不端被人瞧见,那女子也是要被人取笑,被丫头们瞧不起的。 现在虽是情况特殊,但你抱就抱吧,总该表现的大义凛然一些,坐怀不乱一些,坦坦荡荡一些吧,怎就偏这般刻意调戏…… 慧安没想到关元鹤这么不给她脸,半点敬重都无,登时一股委屈劲儿冲上,险些就要掉下金豆子。关元鹤自也察觉出了她的不妥来。但他非但没觉着自己有什么不对,反倒心情极为愉悦的扬了扬唇,道:“为何不愿意?” 慧安闻声一愣,心知他是在问求娶之事,这便哭不出来了,反倒一慌。但她历来是个直肠子,喜欢都喜欢了,也没得做那矫情状,非得藏着捂着的不让人知道的道理? 故而只沉默了一下,便道:“那日若换做别人你也会开口求娶吗?” 关元鹤闻言却是一愣,压根不明白这事儿和她愿不愿意嫁有什么关联,他蹙了眉才道:“那日不是你,我管那闲事作甚?” 慧安闻言心里一甜,唇角就勾了起来,他这话起码说明在他心中自己是不同的,她抿了抿唇压下那股笑意,这才又问。 “我就是不想你因那件事而娶我,若然你因责任而求娶,那我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关元鹤听她这般说,又是一怔,接着才明白她的意思,她这竟是以为自己开口求娶是因要对她负责。 关元鹤不知慧安为何会有这种念想,但显然她这想法叫他觉着极恼怒,由不得讥嗤一声,抬手对着慧安的小屁股便是狠狠的一巴掌,沉声道:“在你眼中爷就那么不值钱?任谁扑上来就得赔上自己个儿?” 冬季穿的本就厚,他那一掌打下倒也不疼,但慧安却禁不住脸一红,心里又难堪又委屈,但她显然也发现关元鹤心情不好,秉持这你软我硬,你硬我就软的一贯作风,慧安只闷声道。 “你每每见我都没个好脸色,我哪里知道……既如此,我今日清楚明白的问你,你到底为何求娶与我?” 慧安前世便吃了情爱的苦果,非要强迫李云昶去接受自己,结果弄的两人皆是疲累,今世她又岂会不问个清楚明白。 关元鹤哪里知道慧安的执念,他只觉自己说的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可偏慧安就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要他说些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的话他却是吐不出口的。蹙眉半响,只吐出两个字来。 “想娶。” 慧安倒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闻言心一紧,便不再说话了。 关元鹤大概也明白她在计较什么,心里好笑,也未在开口。 谢云芝和聂霜霜早已离开,他见慧安老老实实地伏在自己胸口,不由又紧了紧手臂,深嗅了口她身上的暖香,这才将人放下,去解她缠在玉鸟片上的头发。 见她低着头不动弹,露在外面的两个圆润的小耳朵绯红透明,在阳光下玲珑可爱,直叫人想扑上去咬上一口,又见她后颈也红艳艳的惹人眼,他目光发直了一下,这才忙转开脸,好心地说道。 “最近京城不太平,若是无事,便老实呆在府中,莫再四处乱跑了。” 慧安闻言愣了下,想到那日在宫中的落水,心里也着实尚有余悸,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见她听话,关元鹤便愉悦的扬了扬眉,却听慧安又问道:“那日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被人设计了?” 关元鹤却只道:“无意听到的。” 慧安自不会相信他的说辞,但见他不愿多说,就没再多问。因他低着头给她解头发,而她又不得不微微后扬着脸,好叫他有动作的空间,故而他的唇只要再稍稍往下一点便能亲吻到她,姿态却是比方才更叫人面红耳赤,但因关元鹤的几句话慧安倒没方才那般紧张难堪。 待他将缠在玉片上的头发解开,慧安忙抚着微乱的长发退后两步,道:“聂姐姐她们必找的急了,我先走了。” 谁知关元鹤却瞧了她一眼,道:“顾前不顾后的,慌什么,爷能吃了你不成?” 言罢,他黑着脸瞪了慧安一眼,这才率先迈步绕过垂榕林大步而去,待过了花墙,低头间却见那玉鸟片上还挂着两根青丝,正随着微风飘扬,他由不得唇角勾起将那发丝解下缠绕在了指尖。 关元鹤走后,慧安面带赧然地将乱掉的头发收拢,又使劲扇了扇两颊,待感觉脸蛋儿没那么发烫,这才快步而出。 到了小亭下不由回头一瞧,却见那墙角垂榕种植的分外浓密,别说她方才乱动了,便是下地跑上两圈也休想被人瞧见,慧安登时便脸色发黑,气的跺了下脚,恨声道。 “无耻!” 待寻到冬儿几人,童氏已辞别了杜美晴也正寻她,慧安只道找不见她们,故而在园子里逛荡了一下,童氏也未有疑带着她便出了威钦侯府。 慧安见孙心慈一直低着头跟在后面,感觉她不停用恶毒的眼神盯着她的背,她心里反倒乐的不行,一路笑着上了马车。 孙心慈也不知是害怕童氏,还是已哭的没有力气和慧安打口水战,一路倒是安安静静,未再起什么幺蛾子。 慧安见她两只眼睛哭的红肿如核桃,神情颓败,料想姜红玉那般性格,只怕任是她说破了嘴也不会原谅她,孙心慈这回却是要和姜红玉决裂了。 她心里畅快,不由拉着童氏聊东聊西,倒不是故意气孙心慈,实在是这人一高兴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 等回到榕梨院,待慧安换了常服出来,冬儿已将她怒打孙心慈的事给方嬷嬷和夏儿几个绘声绘色地说了个清楚,秋儿由不得哈哈大笑,却道。 “姑娘也真够大胆的,就不怕那威钦侯夫人寻姑娘麻烦,再扣了姑娘在她府中对姑娘发难?” 慧安闻言便笑,她也是从杜美晴今日对孙心慈的态度上瞧出她是个有别于姜红玉的明白人,这才敢对孙心慈那般的。 何况今儿再如何她都是威钦侯府的客人,杜美晴便是再有气,再觉着她落了威钦侯府的脸,也不会当即将事情闹大,毁了威钦侯的寿宴。 而且有童氏和那么多夫人小姐们瞧着,她也不得不装贤良宽厚,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孙心慈母女撇清关系。 但是只怕她这些不得已,杜美珂母女却是无法原谅的。 慧安未答秋儿的话,倒是冬儿笑着道:“丫头将这事禀了威钦侯夫人,威钦侯夫人还斥责那丫头,说是小孩子们闹别扭也来回,没得叫人笑话侯府大惊小怪。还拉了舅夫人的手说明霞郡主是个重情的,心思也单纯,只怕是和咱们姑娘生了什么误会,叫舅夫人代为劝解姑娘呢。依奴婢看,姑娘指定是早料到她会这般,这才敢当众打二姑娘耳光的。” 方嬷嬷闻言见慧安含笑瞧了冬儿一眼,便暗道姑娘行事真是越来越老道了,由不得眼角也染了笑纹。 ------题外话------ 脖子睡落枕了,想死,先更这么多,谢谢亲们昨天给力的票票,钻钻和评。晚上十二点可能还有一章,亲们别等,明天再看吧。 093 印子钱哪里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慧安倒是过的异常忙碌。因答应关元鹤不再往府外跑,再加上府中事情也不少,慧安便推了不少邀约,窝在凤阳侯府未再出门。 只今年过年沈峰一家也在侯府过,故而今年的年节,一来慧安有意揽权,再来也因沈峰一家的加入少不得要用些心思准备,故而倒是忙坏了慧安。 好的是韦圆似不想再和孙熙祥不咸不淡下去,竟加紧了攻势。孙熙祥本就生了病,又被韦圆弄的一个头两个大,天天都在躲人,而杜美珂母女估摸着也在忙碌着想尽法子不叫韦圆得逞,倒是皆没再闹什么幺蛾子。 要说这韦圆却也真是了得,竟完全没有一点女子的娇羞,行事大胆的吓人,她先是趁孙熙祥生病每日都来府中探病,待孙熙祥实在受不了爬起来往府外躲,她竟派了人早早晚晚的跟着孙熙祥,只要孙熙祥出了府,不管到那里她都能后一步赶到。 孙熙祥若不出府那更是好说,人家直接便打进门来,直冲春韵院,见他的小妾就是一通冷嘲热讽,奚落谩骂。任是孙熙祥如何好言相劝,冷言冷语,到了韦圆那里愣是都起不了作用,人家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慧安倒觉着韦圆这人绝对是有恶趣味的,显然是孙熙祥越推拒,她便越来劲,倒似街头调戏良家女的恶棍,怕的就是你没反应,你越是害怕越是羞恼,他便越是高兴,越是上赶着来欺负你。 只因这事,孙熙祥一下子再度成为京城名人,不少人已断定凤阳侯府离分家不远了。慧安一直冷眼旁观,少不得向韦圆透露些孙熙祥的举动,不时拿了孙熙祥的画作诗作什么的撩拨她一二。 因慧安心知给母亲开棺的事沈峰一直也在进展中,只他最近便和凤安知府走的颇近便能瞧出一二。她料想沈峰也是在等年节过去便会着手此事,心里便也不急,只待过完年大干一场。再加上过年本就是喜庆的日子,既孙心慈母女和孙熙祥都已焦头烂额,她便也不去凑那个兴,只想着好好和舅舅一家开开心心地过个年,一切待年后再说。 所以她操持年节,日子过的虽是极忙,但却也是重生以来难得的舒心清净。慧安使了劲,府中上下自是也忙活了起来,下人们似也感染了小主子的高兴劲儿,都在为年节忙碌着干劲十足,见面那招呼声都由不得比平日里大了不止两三个音儿。 日子一晃便到了腊月二十三,这日是小年,慧安天不亮便被方嬷嬷给刨了出来,待用完早膳,整个榕梨院都忙碌了起来,扫房擦窗,擦地除尘,方嬷嬷指挥着丫头们只差没将屋子翻腾过来清洗一遍。到中午时童氏在西跨院摆了酒席,慧安过去一家子聚在一起欢天喜地的吃了个团圆饭。 和西跨院相比孙熙祥的春韵院却是半点欢喜劲儿都没有,主子不高兴连带着下人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句话说错被打了板子,发卖出去。 孙熙祥能心情好嘛,他觉着自己最近真是倒霉到了极点,一向听话的女儿不知怎的就跟变了个人一般,处处事事与他作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竟已被这女儿占尽了先机。如今眼见着侯府已没他的立足之地,竟又遇上了韦圆这个粗野的,日日死缠着他,叫他烦不胜烦,撺掇着御史们参奏了韦方,皇上见了那奏本竟还哈哈大笑,言道北境的女儿就是不同京城,豪迈。 只一句话笑语便绝了御史们的热情,也浇灭了他唯一的希望,昨儿那韦方更是寻了他,竟直接跳过他的态度,谈起婚期来,只气的他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这些已够倒霉了,谁知今儿一上朝便有更糟的消息等着他,那李百年贪墨一事不知怎的竟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更是同时被四个御史联名参奏了。 他那印子钱可是刚刚放出去啊,这回他压上了几乎所有家底,听闻皇上要彻查此事,他当时用了好大力气才能不晕倒过去。好不容易下朝便连滚带爬地回了府,派了人前去历城,只是这印子钱既然已放了出去,又岂是那么容易能收回来的,孙熙祥心中也知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指望这平王能将此事压下,可那些银子是他多年积攒下来的,如今眼看着就要打了水漂,他岂能不急不怒。 自吩咐了人前往历城,他便在书房里不停得走来走去,想来想去都没有法子,心里窝着一股火气无处发泄,最后他想到给自己出此馊主意的杜美珂来,由不得就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她的头上。当即他便迈开大步往秋兰院冲,他到时杜美珂正端着一碗莲子红枣汤,劝着孙心慈用下,见他进来一诧之下正欲扬个笑脸问声安,谁知还没等她反应,孙熙祥已是一阵风般行到了近前,竟二话不说夺了她手中的汤碗便将那一碗粥泼在了她的面上。 登时屋中丫头叫声一片,孙心慈一愣之下跳起身便拿了帕子给杜美珂擦脸,一双美目更是蓄满了泪水瞪向孙熙祥,质问道。 “爹爹!你怎么能这么对娘,娘做了什么事叫你这般狠心的对她!” 沈慧安那个女儿瞧不起他,动辄冷言冷语也就罢了,如今竟连这个庶出的女儿都敢对自己大呼小叫的,孙熙祥登时便怒了,他上前两步对着孙心慈就是一脚,那一脚来的既突然又狠命,竟生生将孙心慈给踹的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椅子上,这才惨叫着跌趴在地。 “小慈!” 杜美珂立时尖叫一声,也顾不上脸上还在流淌的热粥和她还裹着夹板的腿,当即便从椅子上站起扑向孙心慈将她抱住,上上下下的检查着。 她见孙心慈疼的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呻(河蟹)吟着说不出话,登时便心疼的无以附加,怒目瞧向孙熙祥,骂道:“孙熙祥,你还是不是个人!这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孙熙祥闻言却面色狰狞地上前狠狠又跺了杜美珂两脚,这才怒道:“赔钱货!如今我养着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了,还敢冲老子使脾气,真是活腻了!要不是你劝我去放什么印子钱,如今我岂会坐立难安。若然那银子没事倒罢,若是追不回来我绕不了你们母女!” 孙熙祥骂罢这才觉着心里舒畅了些,转了身便又一阵风般冲了出去,他回到春韵院,想来想去终是不放心,最后决定亲自跑一趟历城,只收拾了两件换衣衣物便火烧屁股般出了府。 慧安从西跨院回到榕梨院便见赵妈妈身边伺候的小丫头春莺正在廊下和秋儿嗑葵花种儿闲话,见她回来两人同时站了起来,春莺更是上前两步给慧安行了礼,说着讨喜话。慧安心知她来必定有事,便笑着将人带进了屋,却听春莺道。 “妈妈叫奴婢来和姑娘说一声,今儿老爷似出了什么事,回府后连着摔了五六个茶盏,还打了两个小厮,后来跟是到秋兰院去发了一通火,听说还打了珂姨娘和二姑娘。赵妈妈留意了下,只听到什么历城李知府什么的,多的却是打听不到。妈妈觉着这事不寻常,虽不知对姑娘有用没,但到底不放心,便叫奴婢走这一趟。” 慧安闻言笑着道:“还是赵妈妈惦记着我,赵妈妈是个宽和人儿,你能在她身边伺候是你的福分。你是个伶俐的,好好学。秋儿,给春莺拿一两银子这大冷天的也是个酒钱儿,再将那一牒豆花糕给她包着填个零嘴。” 春莺忙笑着谢了赏,随着秋儿离去,慧安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孙熙祥这又发的什么疯,倒是方嬷嬷道。 “既然提到历城知府,想来和朝堂上的事情有关,姑娘不妨去问问舅老爷,兴许能猜出些端倪来。” 慧安闻言一笑,拍了拍脑袋,摇头道:“瞧我,这都忙的糊涂了。” 待请了沈峰来,却见他沉吟了半响,这才蹙眉道。 “今儿上朝四御史联名参历城知府李百年中饱私囊,致使府库亏空,还拿出了证据。那高立本贪墨一事已是闹的沸沸扬扬,如今又出此事,皇上龙颜大怒啊。你可能也知道,中原百年战乱,早已是十室九空,我大辉建朝后国库就不丰腴,圣祖爷尤且不能日日茹荤,虽经太祖当今三代休养生息,但因我大辉一直战事不断,故而国库现如今都还空虚着,所以我大辉三代君王最恨的便是贪墨二字。我朝对官员贪墨的处罚也是历朝历代之最,如今两大贪墨案几乎同时被爆出,已是由不得皇上不严查了。今儿沉默多日的淳王带病上朝,却是凑请皇上将两件案子都交给平王查办。皇上同意了,已令平王主审,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李百年和高立本贪墨案。” 沈峰扣了两下扶手,这才瞧向慧安,道:“御史的奏本上参那李百年为了掩盖罪行,派管家在京城四处筹措银钱,还收起了印子钱。舅舅本还觉着此事不知真假,如今瞧着,只怕孙熙祥那蠢人是参合进此事中去了,若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焦虑。皇上已经下令三司严查,定要将放印子的也揪出来严惩不贷,舅舅估摸着这次孙熙祥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弄不好连官帽都要丢了。” 慧安闻言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她万没想到孙熙祥竟会搅合进平王和淳王的多位战中。如今形势这么严峻,那聪明的躲都来不及呢,他倒是好,上赶着往前凑,放印子钱可是犯法的啊。 即便李百年是平王的叔父,只怕这次也是在劫难逃了。这事分明是淳王一党翻腾出来对高立本贪墨案的反击。你揪着我的堂兄不放,我便扯出你的叔父来,咱们谁都别想好过。此时淳王装病将两个案子都推给平王,已是摆明弃了高立本。他令平王接下案子,也没存好心,若平王行事不公,那要做的文章就大了,若平王处置了李百年,只怕那些跟随平王的人会寒心。淳王这是一步两赢的棋,只他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盯着,慧安估摸着这事平王八九不离十地会严惩李百年。 这么一来孙熙祥的银子想要拿回来,那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慧安想着便道:“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以前倒没觉着他这般蠢。” 沈峰闻言讥讽一笑,道:“一个读死书,就会写酸文的书生,能多能耐。这事舅舅会多留意,若有了信儿就支会你。离年三十没几日了,这事最多三四日便能有准信儿。” 年三十大辉官员才开始进入一月的沐休期,此事贤康帝既已吩咐三司会审,只怕会赶着沐休前便有动作,至于审案怕要到二月里去了。慧安闻言点头,这便起身送了沈峰出屋。 果然四日后的旁晚沈峰笑着到了榕梨院,慧安将他迎进屋,上了茶他灌了两口便道:“舅舅派往历城的人回来了,说是前儿李府已被官府抄了家,如今李百年正被押解进京呢。他派来京城收印子钱的管事在半道上就被官兵围截了,那管事当时企图带人逃跑,皆被当场射杀。他代李百年收的那十数车银子钱如今只怕已入了户部账库了。” 沈峰说罢哈哈一笑,这才拍着腿道:“孙匹夫到历城时正赶上抄府,似是病倒了,如今还躺在历城客栈呢,明儿只怕鸣烟便能到府报信儿了。” 慧安闻言也笑了起来,既孙熙祥被气成这般,只怕这次赔进去的不少,如今那银钱尽数入了府库,也算是侯府对朝廷做了一些贡献了,总好过留在孙熙祥手中叫他吃香喝辣的强。 慧安想着便瞧向沈峰,道:“既然银子都进了户部,放印子的应都留有凭证,那便能坐实了孙熙祥的罪名吧?” 这次皇上大怒,平王显然也是要好好演一出大义灭亲,公正严明的大戏的。只怕这回放印子的都得丢官,沈峰也极为关心此事,闻言便道:“你放心,这事不难打听,舅舅想法子去户部和大理寺摸摸底。” 慧安点头,心想着这次孙熙祥只怕真的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谁知翌日中午沈峰便探到了准信儿,那放印子钱的竟没有孙熙祥,而户部所收脏银中更是没有孙熙祥的那笔银子。 慧安不由傻了眼,这好端端的银子,它能去哪里了?! 094 年节琐事 慧安派人将孙熙祥从历城接回来已经是年二十九,她本还疑惑那印子钱会不会是被孙熙祥藏了起来,但又觉着他不可能有如此通天的能耐,可除了这个可能慧安实也想不到还有谁会插手此事,替孙熙祥销毁证据。 只她瞧见躺在软架上面色灰白,病的有气无力的孙熙祥后就再不认为这窝囊废会和此事有关了。 因翌日就是除夕,慧安只瞅着下人伺候孙熙祥躺下,便也懒得搭理他回了榕梨院。回到屋,她端坐着沉吟片刻,面色不由便有些难看。 方嬷嬷在一旁瞧着,以为慧安是因这次印子钱的事,因孙熙祥逃了一劫而不舒服,便劝道。 “姑娘,这也不全是坏事,若老爷放印子钱的事被揭出来,只怕我们侯府也要受到牵连。毕竟这银子可多出自咱们侯府,他要是临了反咬侯府一口,那咱们可真是有嘴说不清啊。” 慧安闻言一怔,笑着冲方嬷嬷点头,道:“我不是为此事,我是想着明儿的除夕祭祖。今年不同往年,舅舅一家是一定要参加祭祖的,我为此事已忙碌了数日,孙熙祥如今丢了银子,只怕更会惦记上侯府,明儿的祭祖礼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才好。可这大过年的,若是不将人接回府,任他在外面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来的。只如今人被接了回来,我却心中犯堵。” 方嬷嬷闻言一叹,道:“这事也是没法子,只舅老爷回府早已是既定的事实,明儿这祭祖礼是一定要出席的,就算老爷想阻也没那能耐。姑娘快别多想了,大过年的就该想些那好事儿喜乐喜乐。” 沈峰一家入住西跨院之后,沈峰也曾带着四个童表哥和童氏到沈强的坟上磕头祭拜,慧安一直想开宗祠令他们祭祖归宗,但总是被各种事给耽搁。 她便想着衬此次除夕祭祖,一并将这事办了。开宗祠祭了祖这事才算是铁板钉钉,谁都说不出个二话来了。 故而慧安将这事看的极重,原先她便想着孙熙祥定然会借此事生事端,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可今儿瞧见他躺在床上目光阴鸷而恶毒地盯着自己,慧安心里却突生烦躁,明儿大好日子一点都不想见着他,再被这乌七八糟的事情所缠。 既然病了,那便叫他病的更彻底一些,病的连床都爬不起来,没法子参加明儿的祭祖礼,这不是更好。 慧安想着目光便冷了下来,道:“乳娘,你去唤春莺来,我有事吩咐。” 翌日阖府上下开始换门神,贴春联,大门、二门都贴武门神,各房内院的门上则贴文门神,不外就是些“福禄寿喜”、“子孙满堂”之类的喜庆字样。只这红红的春联一贴,大红灯笼一挑,便有了过年气氛。 除夕祭祖慧安刻意打扮了一番,穿着一件狐领锦缎的棉夹袄,一条金线团花八幅棕裙,只简单的梳着丫髻插着双池分莲赤金步摇,瞧着端方贵气,十分得体。 侯府的祠堂在院子东面,坐西朝东,祠堂内亭台楼榭,建造古朴。天刚擦黑,慧安便和沈峰一家,以及侯府上下所有执事,内外管家,家丁,及大小丫鬟来到了宗祠。 一进祠堂,下人们便按照吩咐在二进院中跪下,而三进院中便是供奉沈强和沈清牌位的大殿,汉白玉的大理石台阶被屋檐上明晃晃的灯笼打的锃亮。 寻常人家女人是不能进入祠堂的,但凤阳侯府自是例外,往年都是由慧安带着孙熙祥进祠堂祭拜。如今孙熙祥病的起不了身,又有沈峰一家在,自是沈峰打前,慧安和三个童表哥在后相继进了大殿,而童氏却只能跪在殿门口。 大殿的供桌上早已经供奉了苹果,干果,素菜、年糕、元宝等物,大家依次上香祭拜,按礼制祭祖完毕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整个祭拜礼孙熙祥都未能露面,慧安出来时却瞧见那些平日时常出入春韵院的下人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皆不敢抬头瞧她一眼,慧安面露冷笑。 待回到正堂,慧安给沈峰和童氏分别磕辞岁头,两人皆笑眯眯地赏了她压岁荷包,慧安捏着轻飘飘便知定装的是银票子,不由心下感动,眉开眼笑地说了好几句讨喜话。 接着她又给三个哥哥行了福礼,自也免不了又得了不少好物件。本来年节是要接沈大童的妻子许氏和孩子们过来的,只许氏竟传来了有孕的消息,因许氏身子一向不好,又是怀胎之初,故而童氏怕路上颠簸再出了事儿,便叫沈大童回去守着媳妇孩子。慧安听闻许氏有孕,少不得叫方嬷嬷收拾了许多补品叫沈大童带上。 年夜饭开席前,出于礼数,慧安少不得又到春韵院转了一圈,但孙熙祥病的晕晕沉沉,慧安只在门口(河蟹)交代了几句诸如好好伺候之类话,便就回来。 年夜饭吃的极热闹,用完膳,慧安便陪着童氏坐在内堂一起守岁,以往守岁慧安没一回是能熬到的,因都是她自己个儿在榕梨院守岁也没人看着,有时方嬷嬷心疼她,早早就服侍她躺下了。今年因是热闹,慧安又难得的高兴,故而竟不知不觉就受到了子夜。 外头爆竹一放,除鬼邪妖祟,这才各自散了,回院休息。翌日天不亮慧安便被方嬷嬷拽起,待她用了早膳,太后的赏赐如往年一般到了侯府,慧安接了赏赐,送走宫人,沈峰已带着身着诰命服的童氏从宫中朝贺回来。 大年初一是各府间相互拜访的日子,沈峰换下朝服便骑马出去四处拜年去了,慧安和童氏虽是女眷,但也免不了要出门走亲访友贺新年的。 对那些不熟的只需将贺岁的飞帖放入人家门前接福的红纸袋中便可,倒是不必进门。那些寻常亲近的自是免不了登门热闹一场。 慧安往年不喜走这些俗礼,今年却是格外勤快,鼎北王府、太公主府,永宁侯府这些寻常就走的亲近的慧安自免不了去叨扰一番,而平日未曾来往但祖父和母亲生前却有过接触的人家,慧安也都叫方嬷嬷特意摘了出来,准备了年节礼一一前往拜访。 倒是成国公府上,慧安还没来得及前往,成国公夫人丁氏便叫了两位小姐带着年礼来了侯府,却是二公子汪杨松亲自将两人送了过来。 彼时慧安刚从鼎北王府回来正准备卸妆,秋儿正拿着梳篦笑着站在身后说着方才在鼎北王府碰到聂霜霜的事儿。 “奴婢瞧着文老太君和王妃对聂小姐着实亲近,只怕最近京中的传言,说是鼎北王府和永宁侯府要结下姻亲并非空穴来风,奴婢瞧着两家的好事真的要近了。” 慧安闻言倒是笑了,聂霜霜性子随和通透,又精通琴棋书画,是知名的才女,慧安一直极喜欢她。若她能和文思存结成一对,依聂霜霜的玲珑心思和人品样貌,定然能笼住文思存的心,两人要过的琴瑟和鸣也不是难事。 慧安倒不觉着文思存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最多也就是少男对少女朦胧的喜爱罢了,在她看来,聂霜霜却是更适合文思存的那人,两人性情相合,又有共同的身世,一样的喜好,若然过不到一块儿才是奇事呢。 慧安正想着便见冰月进来,禀道成国公府汪二公子送两个妹妹前来侯府贺年,如今已被乔管家迎进了门。 慧安闻讯忙迎出了二门,却见汪杨松一身月白色的银丝绣袍,头上戴着扎着暗蓝色祥云带,外披素色净面大麾正身姿挺拔地和沈峰携手而来,两人边走边说,汪二神情虽沉黯,嘴角却也挂着一丝浅笑,倒是沈峰瞧着神情极为愉悦。 慧安对沈峰已经极为了解,他最是瞧不起京中的贵介子弟,见两人竟如此相投,沈峰还频频笑着去拍汪二公子的肩,慧安倒着实诧异了一下。 两人身后是汪家的两位嫡出小姐,汪明茵和汪明青,两人长的都极肖其母丁氏,一般的钟灵毓秀,因还在孝期故而穿戴也是极简朴素净。见慧安迎了出来,沈峰和汪杨松已是停了笑语,汪杨松打前一步就冲慧安作揖,道。 “我是个混人,常惹父亲母亲为我忧心,那日承蒙沈小姐点醒,这才免了母亲担忧一场,因我一直热孝也未能登门当面谢过沈小姐,今日还请沈小姐呈我一拜。” 大辉热孝百日按礼孝子是不能出门的,要在府中披麻戴孝百日守孝,只是热孝期间若遇过年,也是允孝子出门走亲访友的。只是一般来说,走的皆是极为亲近的长辈姻亲之家,故而慧安听闻成国公府的几位小主子来访,还真是诧异了一番。 如今她见汪杨松对自己行大礼,忙错身避过,笑道:“二公子何必如此客气,我那日行事颇为鲁莽已是羞不自禁了,二公子快别叫两位天仙般的姐姐取笑我了。” 她说着便上前拉了汪家两位小姐的手,笑着寒暄了数句,倒是沈峰一把拽住汪杨松,笑道:“行了,你这两个妹子也送到了,赶紧随俺走,好好给俺说说那斗鸡的事儿,俺可听说你是这行当里的个中好手,你可不能藏私。” 慧安闻言一愣,倒没想到沈峰竟也是个喜看斗鸡的,她瞧去,见汪杨松面色略有苍白,比之前些时日更加清瘦,显得身量极为修长,眉目俊朗如昔,却少了上次面容上的戾气和锋锐,多了些隐忍和沉稳来,瞧着变化极大。 他听了沈峰的话只作一笑,神情略显尴尬,慧安料想这位汪二公子只怕在父兄过世后也遭遇了不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才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见他勉强对沈峰一笑,慧安便上前两步拉了沈峰,悄声道。 “舅舅!你可真是,汪二公子如今还是孝期,你说话也顾忌点人家心里的感受啊。” 沈峰闻言这才一愣,瞧了汪杨松一眼,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汪杨松自也听到了慧安的话,由不得冲慧安感念一笑。 沈峰这才点着慧安的头道:“就你丫头鬼机灵,净叫舅舅做那坏人了。走走,二公子俺不问你斗鸡的事儿了便是,你不是想请教军旅之事吗,瞅着俺这外甥女的面儿上,俺定有问必答。” 汪杨松闻言面色一亮,又冲慧安感激地点了点头,这才随着沈峰大步而去。慧安却是一诧,携了两位汪家小姐的手进了榕梨院。 当日汪二公子叫一众女眷去应付京畿卫,幸得慧安及时赶到劝服了他,这两位汪小姐对慧安也存着一份感激之情,故而三人聊的也是投缘,一番交谈慧安才知那汪杨松竟不顾成国公夫人的反对去报名入了东征军,年后便要随军出征,为这事还很是和成国公夫人闹了两场,后来终是成国公夫人抵不过儿子的倔强,允了此事。 慧安闻言一愣,但是不想自己当日随口一说,这汪杨松竟真打算上战场去和东姜人厮杀,她心里倒是生出几分内疚来。只担心汪杨松若真有个好歹,怕是成国公夫人会怨怪自己,倒是汪明茵似瞧出了慧安的担忧,拉住她的手劝道。 “沈小姐不必为此事愧疚,母亲心中其实也是有意叫二哥往战场上历练的。唯今的成国公府已不比从前,只能靠二哥了。慈母多败儿,母亲之所以表现的不同意也是为了试探二哥的决心。战场不比儿戏,若然二哥非是下定了决心,只怕去了战场也是白搭,还有可能赔上一条性命。如今母亲瞧着二哥是真下了决心要撑起国公府来,也算是放下心来了。” 慧安闻言倒是一愣,想到成国公府如今的形势,只能心中唏嘘两声,暗自希望汪二公子能不负一府上下的期望,真能建功立业保住了国公府几代人的荣耀才好。一时她又想起自己来,不免暗叹一声,羡慕起汪二公子的男儿身来。 如此一晃便到了上元节,每年的上元节慧安都同文景心一道游街瞧灯,今年也不例外。 只上元节的前一日沈童和沈么童却到了榕梨院,两人一言一语,却道他们第一回在京城过节,不知哪里好玩,想要慧安做回东道,领着他们逛灯市。 这事慧安本没考虑周全,闻言便有些内疚,正要答应,便听沈童道。 “听关将军说上元节太坊街那边最是热闹,我本是想邀将军一道的,可将军却说他也久不在京,对此并不熟悉。倒是妹妹常居京城,必定每年都逛灯市,叫我来请妹妹做东道,我一听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便少不得来麻烦妹妹一次了。” 慧安闻言面色就不对了,自那日在威钦侯府她被关元鹤戏弄了一场,这人便再没了动静,慧安心里本就窝着气呢,如今他竟又借沈童来戏弄人,慧安岂能叫他如意? 她当即便道:“要说哥哥们第一回到京过节,妹妹是该做这个东道,但妹妹已答应了文三小姐的邀约,这事……” 沈童闻言一愣,接着却笑了起来,道:“倒是哥哥们考虑不周了,上元节妹妹是该和相好的姐妹们好好聚聚才是,既如此哥哥们便自己个儿往太坊街便是。” 慧安又笑着福了福身,赔了礼,这才送了两人出去,勾起唇笑了起来。 095 上元节 上元节民间的庆祝活动历来都很盛大,如今大辉中原一带歌舞升平,每年皇帝都不惜巨资搭建灯轮、灯树、灯楼等与民同庆。 自贤康帝登基后更是在将作监又加设了专门的灯作坊专门负责推陈出新,制作新型花灯,每年上元节各种新型花灯设计的巧夺天工,精美绝伦,百姓们一面赏灯,一面观灯下歌舞百戏,真是目不暇接,好不热闹。 连皇帝都抵挡不住上元节的欢庆气氛,前年贤康帝就曾在上元夜携皇后微服出行,巡幸了关府、鼎北王府等大臣之家。 因大辉京城已多年不实行宵禁,故而上元节前十天街市上就开始点灯,一直到正月十八夜里才落灯,白昼为市,夜间燃灯,蔚为壮观。而每年的上元佳节更是一个男女私会的浪漫节日,给未婚男女相识提供了一个上好的机会。 上元佳节各府公子小姐们结伴游玩,借着赏灯顺便找寻佳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端的是引人遐想。故而上元节可谓一年中最热闹,也是充满旖旎气氛的节日,是大辉所有王公子弟、才子佳人们最期盼的节日。 这日还未入夜,慧安便坐在梳妆镜前由着方嬷嬷和几个丫头捣鼓了起来,她今儿梳了个精致的流云髻,插着一对银丝缠翠的彩色琉璃蝴蝶头簪,展翅飞舞的蝴蝶翅才皆挂着两串珠翠流苏,微微动作间长长的流苏摇晃生辉叮咚作响,异常好听。 秋儿递上一双细金丝串大东珠的耳垂子给慧安带上,垂下来亦是灵动漂亮和头上的流苏相映成辉。 慧安平日多梳丫髻,如今长了一岁,梳了个大姑娘才梳的流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比寻常人稍见深刻的眉眼,高鼻,一张素脸脂粉未施,却细腻润滑,不加雕饰,一番少女独有的清丽明媚已是显露了出来,比之从前梳丫髻时竟是亮眼了许多,叫几个丫头都瞧的微愣。 方嬷嬷也多瞧了她两眼,这才笑着道:“行了,时辰不早了,姑娘快换衣裳吧,莫叫文三小姐久等了。” 慧安重生后每每对着这张没长开的身体也实生不出什么打扮之心来,今次瞧着镜中人儿她也是愣了一下,待听到方嬷嬷说话这才站起身来。 方嬷嬷选了件宝蓝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黑牡丹的小袄给慧安穿上,里头衬着月白纱缎小竖领中衣,又选了件细折儿粉蓝色长裙,藕荷色碧纹湘江束腰给她穿戴好。 慧安往那里一站,直被这一身的蓝色衬得肌肤欺霜赛雪,腰身盈盈一握,风姿宜人。许是她本就带着胡人血统,发育的本就要比寻常女孩要早上一些,个子更是早就高出文景心等人一头来。 以前她性子跳脱倒不觉着,如今性情也变得沉稳了不少,神情娴静淡然,再做此打扮,猛地一瞧倒似十五六的大姑娘,方嬷嬷瞧着她竟有种吾家女儿已成长的感觉,不由叹声道。 “姑娘这身量似是又抽高了不少,瞧着竟像大姑娘了。” 慧安想到重生之事,心道自己可不就是个大姑娘嘛,便是一笑,道:“本就不小了,只乳娘总将我当孩子罢了。” 待方嬷嬷又取了件灰鼠皮的栗色点金大斗篷给慧安裹上,又往慧安手里塞了个金葫芦的掐丝珐琅手炉,这才将人送出了门。 慧安乘着马车往德政街走,一路早已是车马塞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马车行的极慢,慧安推开车窗往外瞧,但见路人掌灯而行,街头府邸皆挂着大红灯笼,远远望去整条长街宛若一条流动的银河。 太坊街和正德街纵横贯穿京城,是凤安最大的两条街道,凤阳侯府的马车到达正德街头时,鼎北王府的马车已停靠在了路边,慧安见文景心坐在马车中冲自己招手,忙也笑着挥了挥手,待马车停靠,她跳下马车,但见那边文景心、文景玉等文家姐妹也下了车,慧安快步过去,文景华便笑着道。 “我倒真羡慕沈妹妹和三妹妹,一刻都分不开,真真叫我们这些亲姐妹瞧着都心里泛酸呢。” 慧安闻言和文景心对视一眼,会心一笑,这才瞧向文景华,道:“文大姐姐这张巧嘴我是生受不起,也不知将来哪家好福气能娶了姐姐回去,姐姐来日的夫婿定也要因姐姐这张嘴又爱又恨呢。” “你这小蹄子,我叫你排揎我!”众人闻言皆笑,文景华却面色登时涨红甩着帕子就要来打慧安,慧安忙向一边儿躲,登时欢声笑语一片。 只慧安躲在文景玉身后被文景华逮住就是一通玩闹的捶打,慧安自是不依,慌忙着往一边躲,几人本就行在路边,一时不查正有一辆马车从旁经过,慧安险些撞上,却是被人一把拉住右臂,才将她带了过来。 慧安扭头正见文思存一张担忧的脸,他今日竟也穿着件宝蓝色的长袍,圆领暗花纹,腰间系一条玄色腰带,脚下穿祥云方口鞋,长发用一根玉簪别着,瞧着却是格外清爽飘逸。 他似是清瘦了不少,面颊有些消瘦,眉宇间倒是惯常的温润平和,只那一双眼睛在慧安回头望去时分明写着思念和伤痛,接着见慧安竟穿着与自己相同颜色的衣服,他由不得心中一喜,也因瞧见她今日别致的装扮而有瞬间的惊艳和痴迷,待慧安不可查地挣了挣被他拽着的胳膊,文思存才恍然醒过神来,慌忙放开了手,尴尬一笑,低了头。 待他再次抬起头时那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儒雅从容,他笑着瞧向文景华,道:“人来人往的,莫要玩闹了,小心伤到。” 文景华闻言却是嘟嘴,道:“真真不知沈妹妹给二哥哥和三妹妹吃了什么迷魂药,一个两个的都向着她,人家这没人疼的不闹她便是了。” 众人闻言皆笑,倒是文景心面色复杂地瞧了慧安和文思存一眼,突然目光越过两人落向后方,笑道:“聂姐姐好巧,你也来这里瞧灯啊。” 慧安顿时心一紧,扭头便见聂霜霜带着丫头站在五步开外,正瞧着这边笑着点头,接着便回身抬手从马车上扶了永宁侯夫人下来。 慧安感觉到文景华和文景玉用奇怪的目光在她和文思存身上打了个转儿,由不得暗呼倒霉,今儿怎就选了这件宝蓝色的衣裳,只怕方才的情景已叫聂霜霜瞧见了,也不知她会不会生出什么想法来。 慧安想着便瞧了文思存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感受到她的目光竟还对她温和一笑,慧安便忙移开了视线。 文家姐妹上前给永宁侯夫人见礼,慧安见文思存走在最左边,便刻意地行到了最右面,即便如此,还是惹得永宁侯夫人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 永宁侯夫人只和大家寒暄了几句,便冲聂霜霜道。 “知道你孝顺,但在我身边到底拘着不若和同龄玩伴一起来的高兴。既是碰着了她们,你便随她们一道耍去吧。” 她言罢,文家姐妹自是拉着聂霜霜的手一番欢天喜地的相邀,待聂霜霜应下来,众人才辞别了永宁侯夫人一起往正德街上走。 永宁侯夫人这般作态,任谁也能瞧出其中端倪来,慧安和文景心走在最后,瞧着前头文景华姐妹频频将聂霜霜往文思存身边推,她不由拉了文景心的手,悄声道。 “你也真是,既是这般情景,干嘛还非拉了我来,今年你不邀我一起赏灯,我还能怪你不成?弄成这般,不定老太君和王妃要怎么生你气呢。” 文景心却白了慧安一眼,道:“我本是想着既聂姐姐要来,便与你送了信儿,可祖母却说往日你都和我们文家姐妹一起赏灯,今年若是不来倒叫人想歪了去。你本就对二哥哥没什么,聂姐姐是个明白人,你就放心吧,她不会因此事和你疏远了的。寻常倒不曾见你穿蓝色衣裳,今儿可真是……” 文景心说着不由苦笑瞧了眼慧安又瞅了瞅前头的文思存。慧安也是无奈一笑,却见文景心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道:“不过你穿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我方才都瞧着愣住了呢。” 上元佳节,哪个女子不是刻意装扮一番?今日的文景心也是从上到下的精致,也没梳丫髻,而是梳着精致又不繁杂的垂梅髻,瞧着更显娇美可人,也不知是灯笼映照的原因还是她抹了胭脂,两颊比之从前要红润许多,映的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异常灵动。 慧安由不得也打趣道:“你也不差啊,来让爷摸一把。” 她说着便探手拽着她的右腮帮捏了捏,惹得文景心一声怪叫。 众人边走边笑,一面瞧灯,一面看路边的杂耍,逛各种灯笼摊,慧安和文景心刻意和前头众人拉开了十几步的距离,慧安瞧着文思存和聂霜霜时而说笑两句,还在文景华几人的撮合下比赛猜灯谜,相处的倒也愉快,加之文思存自聂霜霜过来后便再未瞧过自己一眼,慧安也便放下心来,拉着文景心认真瞧起杂耍来。 今年的上元佳节贤康帝虽不上城楼与民同庆,但是却令四位成年皇子在正德街的朝阳楼上散吉语花钱,亲民近民,故而越往朝阳楼去越是热闹。 因鼎北王府在朝阳楼订了雅间,慧安一行却也是往那边去的,待到了朝阳楼附近,只见原来空旷的十字路口早已人山人海,百姓成堆的围在一起瞧灯下百戏,舞龙舞狮的已不招人稀罕,倒是那跳剑丸、走绳索、爬高竿的各种杂耍表演引得人们阵阵喝彩,观赏者众。 这些表演在寻常百姓之家自是稀罕的,但慧安等人已是瞧着寻常,倒是朝阳楼下一大空场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多是男子,因围的太严实,根本瞧不见里面在玩什么把戏,只不停的传来阵阵惊呼喝彩声,便是如此还是引得人群不住往那边拥。 慧安和文景心由不得也往那边瞧,文思存见她们个个面带好奇,便笑着道:“前不久西藩进贡了两只驯化的白色大虫,异常稀奇。圣上瞧的连连称赞,初一大臣进宫朝贺时还曾令驯兽师表演了一番,后来关相奏请皇上与民同乐,可在上元夜令训兽师为我大辉百姓表演此技。想来这人群之内便是训兽表演了,你们若然想看,呆会儿上了楼从窗口应是能瞧见的。” 聂霜霜闻言笑道:“此事我也听父亲提过,他说起这两只得了驯化的白色大虫连声赞叹,大虫乃百兽之王,能驯服此兽当真稀奇。” 文景华闻言却是微微白了面孔,本还跃跃欲试想去瞧瞧的她登时拉着文景玉便道:“那人群围着的竟是两只大虫吗,太吓人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文景玉和文景心也微微变了面色,毕竟大虫是大家认知中最凶猛危险的动物,通常都在深山老林子里,也不常见。贵女们总听说大虫吃人,却也没有见过活的大虫,但她们只从一张大虫皮毛能价值千金便可想象此兽之凶猛绝非浪得虚名了。 所以此刻听到那人群围着的竟是两只大虫,难免会生出害怕之心来。 慧安闻言也是一愣,前世时她倒是见过驯化的大虫。那大虫也是西藩进贡入京的,贤康帝非常珍爱,养在御兽园中还常常带后妃皇子们前往观赏,后因十四皇子被大虫抓伤,险些废去一只臂膀,贤康帝便厌了此物,因不忍就此杀之,而李云昶又甚为喜爱,他便赏赐了他。 当时大虫进府,还很是轰动了一场,一路百姓围望,不过这倒是将王府的女眷给吓得不轻。只慧安是个胆大的,倒是常常跑去喂食,还从驯兽师那里学了些粗浅的驯虫之道。 可她第一眼见到那庞然大物时也是吓了一跳,如今她见文景心几个变了面色倒也理解,只聂霜霜一脸从容倒是叫慧安刮目相看了。 她正想着便听文景玉道:“聂姐姐你都不怕的吗,咱们快些上楼去吧,我一想着这事儿就浑身发寒。” 聂霜霜闻言拉了文景玉的手,道:“爹爹曾经捕到过一只大虫幼崽,只可惜没能养活。故而我也算是见过此物,所以才能好上一点,其实这心里也是怕的。” 文思存见一众女子吓成这般,倒是好笑的摇了摇头,又瞧了眼一脸平静的慧安,眸光便是一黯,接着竟道:“其实这大虫经过驯化已是一点都不危险了,若不然圣上也不会叫驯兽师为百姓表演。只这大虫本是兽中之王,如今却听令与人,完全失去了本性,莫过于鸟儿失去了天空,鱼儿失去了溪流,虽日日不再忧心受饿挨冻,过着吃饱喝足的日子,但却也不得不付出自由的代价,也是可悲可叹。” 他的话似意有所指,慧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当即便见聂霜霜目光闪动了下,在红红的灯笼下面色显得有些萧瑟黯然。 文景心见气氛不对忙上前一步推了文思存一下,道:“二哥哥快闪开,你不怕人家却是怕的,要赶紧进楼躲起来才好。” 待进了雅间,众人落座,推开窗果然便能瞧见下头的驯兽表演,先开始文景华和文景玉倒是不敢往下瞧,待慧安和聂霜霜拉着文景玉站在窗边瞧的不亦乐乎,又有文思存在一边劝说,她二人才战战兢兢地挪到了窗边,她们先是见大虫体形庞大,动作迅猛,时而还大叫两声,甚是吓人,便半响才敢瞧上一眼。 后来见那大虫非但不曾伤人,还在驯兽师的指挥下做出各种动作来便也放下心来,慢慢的也瞧的直拍手称好。 聂霜霜和文景心拉着说话,慧安见文思存频频往自己这边瞧,便有些烦躁,她瞧下头两只大虫正在驯兽师的指挥下钻火圈,而文景心几个正看的兴奋,连连拍手。见无人注意自己,慧安便蹙着眉乞求地瞧了文思存一眼,又瞥了下聂霜霜,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文思存见她如此面露伤感,接着不觉就冷了面孔,转开了头。他自然知道慧安那一眼的意思,她是在告诉自己既已选择了聂霜霜便别再缠着她,也别给她招祸。想到自己竟成了她的负担,还被厌弃至此,文思存便禁不住心尖滴血,灼烧的疼痛。 自从他被慧安拒绝,家中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将他的婚事提上了日程,父亲还曾亲自和他谈过王府如今的形式。作为嫡孙,将来的鼎北王,他不得不在家族面前低头,不得不认命地接受这个身份给予他的使命和责任,故而对慧安他已尽量做到遗忘。 方才他任性的说了那一语双关的话,却是含着一股幽怨的,他是想叫慧安知道,知道他的心,知道他的无奈和神伤。而现下他频频去瞧慧安,非是他不知这样不对,非是他不知这样对聂霜霜不公平,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方才一路他便做的极好,但不知为何自方才说了那话,他便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如今他被慧安乞求的一盯,不仅受伤,更多的是一股被羞辱的恼恨,他宁愿慧安怨恨地瞧他,也不怨这般被她哀求着避之如蛇蝎。 慧安自知文思存的骄傲,她也知这一眼必定伤了他,由不得一叹,悄悄退了开去,转身便出了雅间。 在那雅间中她早就觉着浑身不自在了,本就想出来透口气,又怕她跑出来文思存再后脚跟出来,那就糟了。只她瞧了文思存那一眼,估摸着已伤到了他的自尊,自不必再担心他会跟随,故而慧安出了雅间倒是神情轻松了起来。 朝阳楼是个四层楼建筑,是个双子楼,中间由长长的架空回廊相连。楼中皆是雅间构造,因今儿皇子们要在二楼的回廊上抛洒吉语花钱,故而楼中早已被京畿卫封锁,只那些定下雅间的勋贵世家们允许进入。 所以此刻外面虽是人山人海,但这朝阳楼中却是极为清净,慧安出了雅间,见长廊尽头有个露天的观景台,便举步往那边走。谁知她刚走两步便见前面雅间门突然被推开,从里面蹦出一个身量修长的人来。 那人动作敏捷地出了雅间回头正瞧见慧安,倒是一愣,接着便面露惊艳地痞痞一笑,挥手道:“以前爷不相信缘分的,自从在仙鹤楼偶遇沈妹妹后,我便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缘分一说……哎,沈妹妹别走啊,起码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怎能话都不叫人家说完,你这样很伤人的……” 没错,这从雅间中跳出来的正是钱若卿公子。慧安见他上来就胡言乱语,已是懒得搭理他,当即便翻了个白眼绕过他往观景台走。 钱若卿见她如此自也不会生气,忙几步跟上,笑着道:“小辣椒,你这可不厚道啊。” 慧安当即就瞥他一眼,道:“对你厚道了便是对我自己个儿残忍,孰重孰轻我还分得清楚。烦劳钱公子您让个道,就当没瞧见我成不?” 钱若卿闻言面色一衰,一幅受伤之极的摸样,捧着心窝道:“那怎么成,自那日宫中一别,我可日日都惦记着你呢,瞧见你当真欢喜,要叫我当没看到你,你干脆挖了我这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算了,妹妹可舍得吗?” 慧安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也不敢和他胡扯了,瞧了瞧他笑道:“你今天倒是穿的……人模人样。” 钱若卿今日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圆领锦袍,极为简单的样式,只在袖口和领口,衣下摆处用金线绣着翠竹的图案,同色的腰带,用狐毛滚边,中间镶着莹润的大东珠,低调中透出奢华。头上乌发间只插着一根碧玉簪,玉质极好,滴翠莹润。瞧着倒是翩翩俊逸,玉树临风。 钱若卿听了慧安的话,却是一叹,道:“别提了,母亲说若然今儿我再挂着七八个香囊出门,明儿就给我娶个悍妇回来。你也瞧见了,我性子随和,又是这般弱不禁风,若是真娶个悍妇,只怕只有被逼死的份儿了,为了我的小命儿着想也只能先屈从了。” 他说话间还做出一副楚楚可怜,弱质彬彬之态,倒是逗的慧安扑哧一笑。谁知她这一笑便见钱若卿两眼发光,口不择言的道。 “我可听说沈妹妹你号称京城第一悍女,要是母亲能将妹妹给我娶过门,这悍妇我倒是乐意生受一回的。” 慧安何曾被人如此调戏过,当即气的面色一沉,偏这人又没坏心,还曾救过自己,她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只能瞪着钱若卿暗自憋闷。 却与此时,慧安听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令有几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她知道是有人来了,不由眼珠子一转,将身影藏在墙壁后,瞧着钱若卿用泫然欲泣的声音道。 “姐姐和薛姨娘争宠,相互算计的,惹了爷生气,恼了姐姐。这和妹妹我有何干系?我真没在爷面前说过姐姐的坏话,姐姐莫在发作与我了,大家都是妾谁也不比谁过的舒心。” 她说这话时故意声音提高,显然那上楼的几个夫人立时便注意到了这边,登时便停了说话声纷纷瞧了过来。 慧安和钱若卿方才说话间已到了观景台,慧安因藏在观景台的墙壁之后,那些夫人倒是瞧不见她。 但钱若卿却是惨了,他本就站在显眼处,慧安这话又没头没脑的登时便叫他愣住了,只能傻傻地瞧着慧安,一头雾水。接着他便感觉有数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便听那几个上楼的夫人们瞧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道。 “啧啧,又是妾室争宠的。只这也不知是哪个府中的,瞧那女的长的高高大大,一点女子的娇弱样儿都没,也难怪失了宠。” “恩,身段是不怎么好,不过那脸蛋儿却是长的不错,也称得上绝色了。男人啊,到底还是瞧一张脸皮的多。” “哼,长的好又什么用,瞧瞧她那样,没胸没屁股的,定是个不能生养的,做了妾又生不出个蛋来,失宠是早晚的事儿。” “说的没错……” 钱若卿就算再喜玩闹总也是个大男人,如今却被当成某府的一名小妾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他何曾受过这气,愣过神来当即便怒火三丈的吼道:“说够没有,谁再敢多言一句休怪爷不客气!” 钱若卿这一吼那可是冲满了阳刚之怒,那几个夫人闻声吓了一跳,见钱若卿一脸凶神恶煞,她们也不知钱若卿的身份,只今日这楼上的男子定不是普通角色。而且方才她们的话女子听到倒是无碍,可男子听见终究是有碍颜面的,故而她们也没工夫追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即便闭了嘴巴快步而去。 大辉女子出门穿男装的虽不多,但也不算稀罕,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日子,路上时不时便能瞧见那穿男装的女子笑语宴宴的走过。 钱若卿又生了个这般俊俏摸样,再有慧安的话在先,不叫人误会才是奇怪。 慧安听闻这些话早已忍不住咬着牙隐隐发笑,两个小肩膀不停颤抖,忍得肚子都生疼了。她听脚步声远去,又见钱若卿一脸黑炭地回头瞪她,当即便不再憋笑咯咯地扬声笑了起来。 钱若卿本已恼怒,但瞧见慧安笑的开怀愉悦,整张脸明媚无双,登时那气就消了一半,又想到自己两次被她捉弄,每每都发不出火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最后倒是弄的他也跟着慧安笑了起来。 却与此时挨着观景台的雅间门被推开,接着竟是泰王、平王、淳王并李云昶自屋中迈步出来,几人个个面带笑容,出了屋便瞧了过来。那神情充满打趣和调侃显然是听到方才慧安和钱若卿的说话声了。 慧安完全没有想到方才的话竟会被听到,瞧了眼雅间洞开的窗户,这下哪里还笑的出来,只恨不能一头撞死。 好在钱若卿虽来京时日短,但性子跳脱,行事荒唐的名头已是传的满京皆知。只慧安知道的便有好几家姑娘曾被他当场调戏的面红耳赤,险些晕厥。一个人被调戏了那就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儿了,若然大家都被这人戏弄,那这事却是稀松平常了。 故而方才那话便是被人听到,应该也无碍她的清誉,只是她今日行事却是有失妥当,若再被宣扬出去,谁知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慧安想着,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当即便僵了面容,待钱若卿已笑着和李云昶等人打了招呼,慧安才忙福了福身见了礼。 钱若卿似知道慧安此刻的尴尬,忙笑着拉了泰王,平王招呼着他们离开。那两位也就打趣的瞧了慧安一眼,便和钱若卿一道下了楼,倒是李云昶和淳王没接钱若卿的腔,淳王意味深长的瞧了慧安一眼,才笑着道。 “沈小姐真真是个妙人,有趣有趣啊。” 言罢还拍了拍李云昶的肩头,凑近他悄声说了一句,这才哈哈一笑,甩着手下了楼。 只慧安却将那话听的清楚,心里不由一纠,瞧向李云昶的目光便有些复杂了。 李云昶方才出来正瞧见慧安笑的愉悦,只觉她云鬓蓬松,眉飞目扬,妩媚绝美,那一双笑的弯弯如新月的眉眼现下还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回放。只他如今瞧慧安一脸防备,面色凝重地瞧着自己,不仅心中失落,由不得便道。 “你就这么不想瞧见我?” 慧安闻言一愣,只觉他这话说得极为逾越,倒不似守礼的他会说的话。又见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便低了头,福身道:“王爷该去外面撒吉语花钱了,莫叫百姓们等急了。” 李云昶只觉这次见到的慧安和以往以为不同,她身上散发出的冷漠和疏离是那般明显,他便又想起方才慧安对钱若卿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这叫他立马就蹙了眉头,心里竟有些发酸。只是如今离戌时正已不远,由不得他在此多留,故而他便只深深瞧了慧安一眼,道。 “钱若卿连本王都要尊一声小叔,侮辱皇族的罪名却是不轻,你以后行事还是注意些的好。” 言罢见慧安恭恭敬敬地应下,一时倒觉着索然无趣,又瞧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快步下楼而去。 慧安见他离开,这才舒了口气,再不敢在此久留,也快步向雅间那边去,谁知她刚到雅间门口,文景心等人便一起走了出来,笑道。 “王爷们已出去了,眼见的就戌正时分了,安娘走,咱们也出去捡个吉语花钱来讨个喜庆!”文景心说着便拉了慧安的手,快步忙楼下冲,似是去的晚了便抢不到了一般。 所谓的吉语花钱倒不是真的钱,顾名思义,它就是铸有吉祥语的花钱,是专门打造出来供人欣赏把玩的铜钱,比之寻常铜钱却是要大的多。钱文多是些祝福、铭志的文字,或是特定寓意的图案,多种多样。 大辉民间便有流行这种吉语花钱,只是每年朝廷在特定的喜庆节日散发的吉语花钱却要雕刻的更加精美,花样也更加精致新颖,又因是皇宫里出来的,故而每年都引得百姓们哄抢,抢的越多便就觉着兆头越好。 慧安被文景心拉着,倒也感染了她的兴奋劲儿,当即便将方才的不愉快丢到了脑后,笑着跟她出了楼。 朝阳楼前上方才还做驯兽表演的空场已经被清空了出来,京畿卫将百姓围在了离朝阳楼十数步的地方,而楼下则多聚着从楼中出来的贵妇人和小姐们,这些人自不会被京畿卫挡出去。故而慧安几人站在楼下,倒一点都不拥挤,而李云昶和淳王四个成年皇子已登上了朝阳楼的架空长廊,正含笑冲百姓们点头。 戌正一到,身着彩衣的宫女便端着鎏金托盘走了上去,每个宫女手中的托盘上都堆满了小山般的铜钱,百姓们登时便欢呼了起来,不断向前拥挤,场面热闹不已。待年长的泰王率先抓了一把花钱撒下,登时人们便欢呼着抢了起来,慧安瞧去只见空中一双双手乱抓着,瞧着真真蔚为壮观。 有些抛得近的自就被慧安等人捡到,待所有的吉语花钱被抛完,慧安和文景心倒也捡了五六个,两人正笑着对看各自手中花钱的图案,却听一声惨叫传来,慧安抬头正见楼梯口处滚下一人,还没等她瞧清那人,便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喊。 “不好了!平王殿下将淳王殿下推下楼了!” 096 出名了,吃醋了 这一声大吼登时便似一阵惊雷,朝阳楼上蓦然一静,接着便是一阵混乱。 慧安瞧去时只看到一人从楼梯上迅速滚了下来,依稀间那人腰间有明黄色闪动,慧安心一惊,接着便听后面百姓喊了起来,她仔细一瞧那滚下的人可不就是淳王李云毅嘛。他滚下楼梯额头当即就冒了血,竟是紧紧闭着眼睛,瞧着面色苍白,气息不显,一动不动,叫人不知是生是死。 朝阳楼下本还笑语着的夫人小姐们一愣之下登时尖叫一团,四下开散。京畿卫这会子哪里还有功夫拦那些百姓,瞬间便向李云毅这边聚拢,口中不停喊着。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慧安被人群冲着往一边儿撤,却也由不得继续关注着楼下。但见平王很快便大步奔下了楼梯,慌忙着从侍卫怀中夺过淳王,面色沉重而担忧地一面唤着他,一面手却在他怀中袖中摸了摸倒像是找寻什么器物。接着泰王也跑了下来,可他下来便一把将平王推开,怒吼一声。 “不准你碰他!你还想如何!?” 许是太过愤怒,他这一声喊的倒是丝毫不结巴。李云昶本是最早下了台阶的,闻声回头再往楼下跑时朝阳楼前已是一片混乱,他被人群一冲倒是又被隔的更远了一些。 端门事件虽已过去多时,但百姓们似还心有余悸,故而这边一乱,后面的百姓不知出了何事,登时便四处逃避,前头瞧见方才那一幕的更是怕受了牵连蜂拥着往外逃,这一乱便是那些本觉着无事的人也跟着疯跑了起来。一时之间人挤人,人撞人,人压人的,到处都是尖叫声。 朝阳楼两旁本就多花灯,火光璀璨汇成灯河,如今百姓一乱,四下都是被撞倒的灯笼,轰的一下燃起,弄的本就混乱的街头更加紧张。朝阳楼旁朝廷花巨资搭建了一尊高六丈的双龙吐珠灯,不知怎的那庞大的灯体就被撞歪了,在一片尖叫声中那灯体摇晃了两下竟燃烧起火柱冲朝阳楼这边砸来。 彼时慧安正躲避着人群往楼中挤,抬头正见灯柱燃烧着倾斜了下来,那火光犹如喷云吐雾的巨龙,张着大口欲将人们尽数吞没! 人群四散惊逃,慧安提着裙子欲跳上屋檐台阶,却明眼地瞧见聂霜霜被人一撞,脚一歪竟摔倒在地,眼见的那灯体便要砸下来,慧安想也未想便冲了过去。聂霜霜刚忍着疼痛爬起来,被觉身后被人一撞,接着整个人便滚了出去。 “小心!” 慧安刚推开聂霜霜便觉面颊一热,不用抬头瞧她已知道火势压顶而来,她本能地抬手护着头,正欲往前扑倒便闻身后传来一声焦急而饱含担忧的男声。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人搂着转了个圈往前推,慧安只听轰的一声响,接着就是火燃起木枝发出的噼啪声。她的鼻翼间再次嗅到那股淡淡的墨香,抬头时正撞上李云昶微带焦虑的脸。 他那俊美的面庞在火光下一览无遗,微蹙的眉,深邃的眼,如水的目光。见她无事,却是舒展了眉梢,温柔一笑,慧安还来不及挣脱,便听那边传来侍卫的惊呼声。 “殿下衣裳着火了,快扑火!” “殿……大虫受惊了!快闪开啊!” 慧安一惊,显然李云昶也感觉到了背后衣衫正在点燃,他忙放开慧安便去抽腰间的束带,准备将着火的外衣给脱下。只还未等他动作慧安却瞧见方才已被驯兽师关进笼中的一只大虫不知怎地竟突然发了狂,嘶吼一声便撞开尚未锁好的笼子,竟是直直朝着李云昶狂扑而来。 那大虫庞大的白色身躯上有着黑色的花纹,奔跑间血盆似的大口张开露出锐利的剑齿,两只虎眼在红光映照下却泛着绿莹莹的凶光,强有力的四肢奔跑间肌肉抖动、尖锐的爪子和似能将人横扫出去的长尾巴,瞧着无处不叫人心惊胆战。 登时朝阳楼下便是一静,瞧见这一幕的人们无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张口难言。 慧安见大虫张着血盆大口冲这边直扑而来,由不得心念急转。 且不说李云昶是为救她而陷入险境,若是他死在大虫的口下,她必也是一死。便是他受了伤,只怕她也逃不过两个命运,一是承受贤康帝的雷霆之怒,遭受惩处,再有便是在人们的流言蜚语中只能一辈子和李云昶再次牵扯不清。 慧安不禁想起方才在楼上淳王李云毅的话,他说。 “七弟,眼光不错啊。” 慧安不知淳王这话是何意,但是起码是李云昶给了他什么暗示,才会叫他以为李云昶瞧上了自己吧。若然是这样,今儿李云昶真因她而被大虫所伤,这辈子她怕又要和他绑在一起了。 这是慧安不愿的,她一来不想再欠李云昶什么,再来也无法眼睁睁瞧着他为自己身处险境。故而慧安只犹豫了一下,便咬牙错身一步瞬间挡在了李云昶身前,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只狂扑而来的大虫,抬手便反反复复地做着两个动作,接着叫人们目瞪口呆的事情便发生了。 那只大虫眼见着已经扑起,接着它竟在慧安身前骤然站立,停顿了下来!然后却将扑起的利爪放在了慧安纤弱的肩头,竟再无动作,安静了下来。 见者无不惊异,而慧安却禁不住笑靥如花,她抬手抚摸了下大虫的皮毛,那大虫竟一点也不抗拒她的接触,在她的抚弄下沉吟一声,接着乖乖地收起爪子躺在了地上,而且还摇着脑袋蹭了蹭慧安抬着的小手,甩了甩尾巴。那样子险叫人以为眼睛出了毛病,或是身在梦中,怀疑那地上躺着的不是一只凶猛的大虫,而是一只变大了的猫咪! 别人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慧安心里却是清楚的。方才她见大虫狂奔而来,目光灼灼倒影着火光直逼李云昶,便怀疑这只大虫只怕非是受到了惊吓发了狂,而是将背部起火的李云昶当成了火圈欲要冲跳。 只那火圈中空,它跳便跳了,可它若将李云昶当成火圈扑倒,那可真是后果不敢想象。故而慧安虽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咬牙赌了。 慧安前世便和驯兽师学过驯兽,方才她在朝阳楼上便已瞧清下头驯兽师的动作竟和前世她学的如出一辙,她这才敢上前一赌。而西藩多虎,且驯百兽的技能堪称国粹,进贡入大辉的大虫,自是那被驯化最好的最听话的,虽不能说完全失去了野性,但至少是够乖顺的。所以那大虫才会在最后时刻瞧见慧安的动作,猝然停止了腾扑。 朝阳楼前一阵死寂的静默,接着才又喧嚣了起来,侍卫们忙奔过来帮李云昶将着了火的外罩脱下,而钱若卿和文思存也忙冲了过来。文思存已是面色惨白,伸手便来抓慧安。慧安吓了一跳,见他神情担忧,由不得冲他安抚道。 “我没事,倒是聂姐姐只怕摔伤了。” 她说着已错开一步,躲开了文思存伸出的手,目光瞧向还倒在不远处正担心地朝这边瞧的聂霜霜,慧安也忙投给她一个安抚的笑脸。 文思存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面色微显黯然的点了点头,道:“没事就好。” 那边钱若卿已围着慧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脸放光的瞧着她,笑着道:“小辣椒,胆子够肥的啊!果然是悍女!” 李云昶方才察觉背后衣裳燃了火便是一惊,接着就见那只大虫气势凶猛地直扑自己,他身上未曾佩戴任何利器,显然那大虫的目标就是他,跑是跑不过的,躲更是无处可躲,他登时便瞳仁收缩,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大虫越扑越近,心也跟着收缩起来。只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关键时刻竟是慧安再次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娇小的身影勇敢而无畏的面对着那只大虫,那一刻他竟忘记了背上正灼烧着的衣衫,眼中心中只有那个纤细的身影。那一刻他心中的震动是无法用言语来诉说的,只现在他还能感觉到颤抖着的心房。 侍卫们围上来帮他扑灭了背后的火,给他脱掉外衫再裹上一件大麾,整个过程他无法将视线从慧安身上移开,待披上大麾已是来不及等侍卫给他系上肩带便快步到了慧安跟前,紧张的道。 “你可伤到了?” 慧安转过脸,看到的便是一身狼狈的李云昶,他正立在近前,亦是满脸的担忧,目光中还带着一种难以压制的激动和灼热,慧安却没有办法回应她,她呆呆地望着李云昶的方向,目光却穿过他的肩头停留在了更远的地方。 那里一身玄色锦袍的关元鹤站在一盏彩球走马灯下,身上分明散发着冰一般的冷意,便是那灯笼的红光落在身上都未能柔和他身上那股刺骨的寒。而他的目光却包含着熊熊烈焰直逼她而来,叫慧安禁不住一颤,心口一紧。 慧安只觉着隔着这数十步的距离他那目光中的炙热竟要将她生生点燃,竟是比身后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比方才压顶而来的灯柱更叫她不安和炙烫! 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只是眯了眯眼便转身而去,待他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慧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接下来淳王已被移上了马车,李云昶只来得及和慧安有说了两句话便不得不往宫中赶,钱若卿也跟着静敏太公主进了宫。那只大虫也被驯兽师重新关在了笼子里,发生了这种事京畿卫也不敢再将它们扔在这里,护卫着将笼子拉走。 方才朝阳楼前瞧见那惊险一幕的夫人小姐们自是免不了要来安抚慧安两句的,只一来发生的淳王滚下楼的事,她们也是急着回去告之自家男人,再来方才大家也着实都受了惊吓,谁也不愿意在此久留,故而很快地方才还热闹非常的朝阳楼下一下子便空荡了起来。 聂霜霜由不得感激了慧安一场,只她扭伤了脚,片刻已肿的老大,慧安担心她伤到了筋骨便劝她赶紧回去。文思存又瞧了慧安两眼,这才收了目光在文家姐妹的督促下去送聂霜霜。 只文景心几个却是被留了下来,慧安见文景华几个面色都不好,正想劝她们进去朝阳楼休息一下,便见汪杨松打马而来。马儿到了近前他一个利索地勒缰便轻盈落地,清瘦的面庞也挂着关心,冲慧安问道。 “沈小姐无碍吧?” 他马上就要出征,今日却是出门想给母亲和妹妹们选个灯笼留做纪念的,也是瞧着母亲和妹妹们连日沉痛难过,想叫她们高兴高兴。没想到竟听到朝阳楼这边出了事,依稀听到人提起慧安,他心里放心不下,这才奔了过来。 慧安闻言忙笑着道:“我无碍,倒是叫汪公子也担心了。” 恰与此时鼎北王府的马车赶到,慧安便劝文景心几个先行离开,自己留下等候凤阳侯府的马车。文景心本欲留下陪着慧安,可瞧文景玉方才似被那个灼烧了脸的百姓吓着了,一幅随时要晕倒的样子,便在慧安的劝说下上了马车。慧安担忧路上再出了事,便瞧向汪杨松,福了福身道。 “能否请汪二公子代为护送下,我瞧着文二小姐不大好,怕路上再有个什么事,她们几个都是小姑娘的再没了主意。” 汪杨松是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的,如今见慧安精神很好,一点关系都没,既是她相请便也没有推辞的道理,更何况鼎北王府和他们成国公府本就是有来往的,故而便点头道:“放心吧,我定将人送到。” 说着就翻身上了马,衣袖带风,追随那马车而去。 凤阳侯府的马车还未赶过来,方才慧安和文景心她们汇合后就叫几个丫头自去逛灯市了,这会子却不知她们在哪里,文景心等人一走,这楼下便只剩了慧安。 她当即便提起裙摆快步往方才关元鹤消失的地方追去,方才还热闹非常的街头如今已是空了不少,游街的早已四散,只留下那些摊位的老板在收拾东西,慧安匆忙地四下找寻,跑了两条街却是都没瞧到关元鹤的身影,东风拂过,那依旧高高挂着的数不清的花灯晃动着,却抵不过显地萧瑟的街景。 路上或匆匆而行的路人,或不以为意悠然携手逛着的情人,或边收拾被撞翻的摊位边骂骂咧咧的妇人…… 慧安瞧着这些不知怎的就觉着自己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突然便停下了脚步,觉着自己着实好笑,有必要这么失魂落魄的嘛,他生气生气去,关她何事!? 慧安想着倒是真扯了个笑出来,接着就觉着肚子极饿,瞧见路边还有个没收摊的元宵铺子就走了进去,要了碗汤圆。 待汤圆端上,也不管烫不烫嘴三两口就将那碗汤圆吃了个底朝天。倒是瞧的那卖汤圆的一对夫妇直傻眼,只道这姑娘一瞧就是有钱人家出身,怎就饿成了这般,倒像是几日没吃过饭似的。 谁知慧安却将那碗重重一放,抬头就道:“再给我一碗。” 那老汉闻言应了声,便和老婆子一起又忙活了起来,慧安瞧去但见两人都已头发花白,映着棚上挂着的红灯笼,和从大锅里升腾起的热气,两人的身影瞧着模糊朦胧,他们靠的很近,老汗掀起锅盖子,老太便将竹藤子上的元宵下进去,老汉搅动着锅里的元宵不知回头对老太说了句什么,慧安瞧着那老太当即就乐呵呵的笑的眼角满是褶皱。 慧安瞧着瞧着不知怎么的就眼眶一红,接着掉了两串清泪下来。她只觉脸颊一阵冰凉,这才惊觉,忙抬手狠狠地摸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再不敢往那边瞧,倒是那老太注意到了这边,冲老汉道。 “这姑娘也不知怎的了,瞧着怪可怜的……” 老汉闻言倒是叹了一声,道:“这些有钱人啊,许是在家里受了什么气吧,你别管这闲事,上回那小媳妇哭你非要去劝,结果倒叫人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 两人说着话,待元宵做好,老太给慧安送过去,慧安吃了两个便再吃不下去,想着冬儿她们这会子指不定已在朝阳楼下,找不到自己定然着急,正欲起身,谁知这才发现身上竟是没带银两。 那老太和老汉一瞧她的神情便知怎么回事,倒是老太笑道:“姑娘没带铜钱就算了,两碗汤圆不值当什么。” 慧安见那老太一脸和善的笑着,不由面色更红,连忙道:“这怎么行,我用这钗先抵上,来日再叫下人来赎回可好?” 慧安说着就拔了头上那只银丝缠翠的彩色琉璃蝴蝶头簪放在了桌上,却与此时一只修韧的胳膊横插到慧安面前,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接着便拿起了桌上那头簪。 慧安顺着那手抬头望去,但见关元鹤沉着脸站在桌边,见她望来抿着唇便道。 “吃饱了就走,还没丢够人吗?” 说着竟转身大步而去,只他没出元宵棚子不知怎的却又停了脚步,扭头看来,那样子却是在等慧安。慧安一愣接着就莫名的眼眶微润着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老太和老汉笑了笑,这才忙起了身快步往关元鹤身边走,谁知她还没走两步,倒是那老太笑着道。 “姑娘等等,这银子可使不得!” 老太说着就追上了慧安,将关元鹤留下的那银子往慧安手里一塞,笑着道:“这银子使不得,老婆子虽是做小本买卖,但也没贪人银钱的道理。这银子姑娘拿着,这位爷要是有铜钱付个五文钱便是,要是没有来日使人送来也成。” 老太说罢又道:“这小两口打架床头吵床尾合,可别吵那隔夜架,最是伤感情了!” 她见慧安面色唰的一下涨红,以为慧安是不好意思,便就走到棚架下抬脚取了那挂在棚檐上的红灯往慧安手里一塞,又瞧了眼关元鹤,神神秘秘的道:“眼见就要收摊了,这灯就送了姑娘吧,早点给这位爷填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只会越过越美。” 大辉元宵佳节有送灯的习俗,或是娘家送花灯给新嫁的女儿,或一般亲友送给新婚不育的小媳妇,以求添丁吉兆,因为“灯”与“丁”谐音,是为添丁之意。慧安这下更是羞的想一头撞死,她忙回头瞧了一眼关元鹤,见他身影隐在暗处也瞧不见神情,这便更加心中慌乱,忙道:“我不是……” 谁知她说还没说完,就听关元鹤道:“还不快走!啰嗦什么!” 慧安见他言罢已大步而去,这便忙对老太一笑,快步跟上了关元鹤。待两人走远,那老汉瞧向站在摊前儿笑眯眯张望的老太道。 “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啊……” 老太却回头瞪了老汉一眼,道:“多好一对儿,模样儿跟那天仙一般,那男的瞧着厉害了点,只我老太婆瞧着倒是个真疼媳妇的,好啊……” 老头见老太嘀咕,只摇了摇头,回头却瞧见那桌上竟不知何时又放了一锭银子。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文《庶女为妃之世子爷请绕道》和完结文《重生名媛望族》都是和此文一样风格的一对一温馨风,亲们可以看看哦 097 关元鹤,大醋缸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凤安街头,关元鹤大步行在前头,慧安小步跟在身后,一面紧随,一面说着斜觎着关元鹤。见他闻言面色更加发黑,不由的心中暗笑,又加紧了步伐,蹙着眉道。 “你走慢些啊,我今儿路走多了,腿疼呢。” 关元鹤闻言虽面色不变,但到底脚步放慢了一些,却是不曾想,慧安习武长大,虽也是养尊处优,但到底和一般人家的闺秀们不同,怎么可能多走几步路就双腿犯疼呢? 慧安见他如此却是乐了,心道,你憋,我倒要瞧瞧你能憋到何时! 这般想着她便又挑衅地道:“你生气了?你到底气什么啊?” 慧安虽这般问着,但心里却也朦胧知晓他在气些什么。这人本是要骗自己往太坊街去的,可她却使性子来了朝阳楼,怕是这人第一次被人晾着,本就心里积着火呢。只这也不怨她啊,你邀约吧,偏要用些小手段,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啊。只他既然从太坊街跑了过来,应该就不是因这个而生如此大的气。是瞧见了方才她挡在李云昶身前误会了?抑或也有关心她被吓着的原因在吧…… 慧安想着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只她一句话倒是又叫关元鹤那本就阴云密布的脸更黑沉如炭了。慧安见他冷眸瞧了自己一眼便又加大脚步往前走,不由捂着嘴嘻嘻一笑,这才又整肃了面容追上,仿若对他的坏心情一点都未察觉般地惊呼一声,道。 “呀,我的丫头们定然在朝阳楼那边找寻我呢,若然她们寻不到我,定会急坏的。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和她们说声,可好?” 关元鹤心里不舒服啊,他能舒服了吗?按他的想法今日本是想和慧安一起逛灯市的,只他从未邀过女子共游,一时还真开不了这个口。这没关系啊,他可以曲线邀美啊,再者他抛出了这个意思,在他觉着慧安难道不该顺势答应下来吗? 哪知道他一早到了太坊街,竟只见到沈家三兄弟,他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当即便想着要寻了慧安,若不收拾了这小妮子就白瞎了他关元鹤的威名!谁知他找到慧安瞧见的竟是李云昶抱着她躲开灯柱的那一幕,那一刻怒火和嫉火齐齐冲上,只当时朝阳楼下正乱着,他根本就靠近不得,接着便瞧见了如今想来还叫他心有余悸的一幕。 关元鹤沉着脸不说话,慧安却扬眉道:“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她言罢果真作势要转身而去,关元鹤见慧安如此作态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就冷声道:“去了就别再回来!” 慧安心中暗笑,只道憋不住了吧!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出来。 关元鹤怒目瞪着她,那样子只怕她今儿要转了身,下一刻就会横尸街头。为了自己的小命,慧安只能心里暗自和冬儿她们说声对不住了。 故而她由不得扬眉一笑,道:“你肯理我了,不生气了?” 关元鹤见她笑的慧黠灵动,目光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戏谑意味,登时就危险的将眼睛一眯,接着一把拽住了慧安便将人拽进了旁边的一条小暗巷子。 慧安还未能反映过来人已被他压在了青砖墙上,接着他那高大的身躯便压了上来,慧安一惊手中的灯笼脱力掉落在地上,噗的一声便熄灭了,暗巷中顿时漆黑一片。 慧安尚未适应这黑夜,关元鹤便一手勾起了她的下巴,接着一手固在她的腰间,目光却是狠狠的盯着她的脸,沉声道。 “你和李云昶到底怎么回事?” 关元鹤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冷漠,他带着质问的冰冷声音就响起在耳边,比之往日似又沉了几个音,充满怒意。慧安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直接发问此事,心不由一惊,但她知道此刻她若稍微表现的心虚一些,气短一些,只怕她和关元鹤之间就会出现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再也无法修复的裂痕。 她有些紧张的攥了攥手,忙一脸无辜和诧异地扬眉道:“什么怎么回事?你快放开我,叫人瞧见怎么……” 关元鹤却是冷哼一声,接着目光愈发幽深的盯着慧安,也不开口,可这静谧和他的似能透视人心的目光却是叫慧安有些喘不过气来,话说到一半就断在了喉间。 半响慧安才道:“若秦王殿下因我受了伤,我怕自己会因此被非议,说不定连皇上都会以为我有心攀高枝……我只是不想和他牵扯在一起,这才挡那一下的。” 慧安这话交代的虽不彻底,但到底是她方才的真实想法,故而她目光濯濯,清透无比地瞧着关元鹤,小脸上更是坦荡安然。关元鹤因她这话面色稍霁,但仍旧没有松开慧安,只将手微提,叫慧安的脸更加抬高尽数显露在月光下,这才迫近她,咬着牙冷声道:“你觉着我很好骗?” 慧安被他压着能感受到他快速跳动的心,他放在腰间的手攥的很近,令她吃疼的微微蹙眉,听到关元鹤咯咯作响的关节,看着他紧抿成线的唇,浑身都充斥着冷意,慧安由不得倒吸一口气。心念急转,干脆双眸一红流下泪来,面色也冷了下来,愤声道。 “关将军到底什么意思,且不说我和秦王殿下没什么,便是真有什么,关将军又有何资格在此质问与我?关大将军是多番救我,我心中感念,但女儿家的清誉最是要紧。便是关将军也不能如此诋毁与我,如此往我身上泼脏水!” 关元鹤一双深眸将慧安定定锁住,丝毫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对慧安不尽不实的话他是半点都不信。自发现自己对慧安的那点心思后,他便控制不住去想那日在端门慧安瞧见有人对李云昶不利后所表现出的激动神态来。他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慧安的那点道行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此事他早有心弄个清楚,只没想到今日竟再次叫他见到慧安以身为李云昶遮挡危险,这叫他心中如何不疑,如何不嫉?!只他瞧着慧安流泪,用她那一双清亮亮,水润润的眼睛控诉地盯着他,心里还是软了一些,挑眉道。 “不准哭!你还有理了,还敢倒打一耙了!有无资格质问与你,那不是你说了算的!今日你必须给我说个清楚,别想耍什么小聪明,左顾而言他!” 这是关元鹤第一回用如此冷峻的对待慧安,以往他虽态度差,虽面色冰冷,但那股亲近之态却还是能叫她感受到的。慧安心里打了个冷颤,只这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下的! 故而慧安哭的越发委屈,挣扎的便抬手去推关元鹤,叫嚷道:“我不就是没有父亲母亲撑腰吗?一个两个的都来欺负我,不是被人说粗野,便是被人取笑貌若胡姬,家里父亲不疼我,想方设法全是为了谋夺侯府家产。庶母庶妹日日用阴毒的眼睛盯着我,不择手段的要毁我名声,恨不能我当即死掉。外头那些簪缨世家的夫人小姐们都瞧不起我凤阳侯府,明里暗里的骂我是胡人生的贱女!好啊,都来欺负我是个没人管的孤女!如今倒好,连清誉也要被人质疑了,你若是真怀疑了什么,大可掉头走人,哪个还拦着你不成?谁稀罕你找谁去,姑娘我生受不起!” 她见关元鹤气的浑身发抖,张口欲言,便又道:“你自己说,你这般疑心与我,可曾真个是将我放在了心上?若你有半点看中之意上回在威钦侯府便不该那般戏弄与我,现在也不该这般欺辱我,还抓着今日之事怀疑我,发作我!对了,你从未说过将我放在心上了,那倒真是我自作多情了,是不是在你瞧着,我也是那可以任人欺负的孤女,谁想戏弄都没关系,就因为这张脸,是不是你也将我当成那楚馆……” 慧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关元鹤捏住了下巴,卡断在嘴中。 他本是一肚子的火气,如今却被慧安这般弄的无处发泄,再见慧安越说越不像话,越说哭的便越厉害,倒是气消了一半,目光也幽深了起来。 他定定的瞧着慧安,但见漫天的繁星,远处的灯火,清辉和红光的淡淡光芒流泻在她那张被泪水清洗的白净小脸上,照在她那一头乌黑而蓬松的秀发上,沾染了泪光如雨后海棠般的小嘴上,因被迫抬头而被拉出的曲线优美的脖颈上,还有她因情绪激动上下起伏着的胸膛上。 那已显婀娜的体态,曲线起伏的身段,因抬手推他而翘起的臀部,还有他手下玲珑纤细的水蛇小腰,关元鹤闻着从慧安身上散发而出的少女暖香,不知不觉便被蛊惑了,只感一阵的口干舌燥。 他脑中回放着方才在朝阳楼下瞧见的那一幕,她单薄的身影,背后是烈烈燃烧的火光,身前是凶猛庞大的野兽,她俏生生立着笑靥如花。那一刻她明亮的面庞,纯粹的笑容似一下子比那漫天的火光更加明亮炙烫,比那漫天的明灯和星辰更加耀眼,叫他觉得一阵炫目。 只想着这些他心里却是又翻腾起一股嫉意,又听慧安说出叫他走的气话来,这便再不多想只听从心意,目光一深将头压了下去。 098 吻 慧安瞧他神情不对,一双眼睛灼灼的发着幽光,当即便将心一提,谁知她这边还没搞清楚状况,那边关元鹤的唇已经压了下来。两唇相接,只在刹那间,天地变色,星空斗转。 慧安瞪大了眼睛,木愣愣地盯着面前关元鹤放大了的俊面,任由他微凉的唇在自己的唇上捻转数下,她的双眼眨动了一下,红唇微颤,关元鹤已突然离开了她的唇,侧过头去些微喘息了一下,这才瞧向僵直着的慧安,双手捧着她的两颊,黑眸微弯却不含丝毫笑意地道。 “这个吻是叫你知道我是谁!” 慧安又羞又恼,又急又气,且不说两人不明不白的他便敢对自己这样,只他那语气就半点柔情密语都无,倒似在警告威胁。慧安挣脱不过他,登时便又掉了泪,那晶莹的泪珠儿滚在绯红的面颊上,在尖尖的下巴处欲坠未坠,关元鹤瞧着终是柔和了面色,竟再次倾身卷起舌尖微微一舔便将那颗泪珠吞进了口中,接着却是勾起唇露了今日第一抹笑意。 慧安哪里想到他会如此,只觉着他那火热的舌头将她的肌肤都灼烧了起来,这回却是羞意盖过了怒气,方才还控诉地瞪着关元鹤的双眼由不得就睫羽轻颤着别了开来。 她这一扭动,倒是露出粉嫩的脖颈和小巧的耳朵来,关元鹤低着头望着月光下美妙如斯的佳人目光有片刻的停顿,这才再次停住在慧安羞红的面颊上,他慢慢抬手抚着她的发,低声道。 “怎么不说话?” 发生了这种事情慧安还能说些什么,只恨的握紧了小拳头,默不作声。关元鹤见她像个闹脾气的孩子,登时唇角的笑便又扬了一扬,接着将她的两个小肩膀一掰,再向上一提,在慧安的猝不及防之下已将人带入了怀中抱了个结实。 慧安一惊,不知他又要做什么,登时身子便僵直着一动不敢动,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关元鹤绣着腾云图案的襟口。关元鹤将她抱住,却只是微微侧头将唇凑至方才还觊觎着的小巧耳朵处,喘息了一下。慧安本就紧张,他那温热的气息直扑耳洞,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里竖起的汗毛碰触到他双唇激起的瘙痒感,顿时慧安便不可抑制地战栗了起来。 她的反应关元鹤似是极为满意,当即便低声道:“以后离他远点。” 言罢倒是好心地放过了她,移开靠在她耳边的唇,只又错身搂了她一下,这才将人放开,瞧着慧安那张挂着泪痕的小脸挑眉道:“觉着委屈?” 慧安能不委屈吗,简直委屈大发了!闻言便再次控诉地瞪着他,道:“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 关元鹤闻言却是挑了挑眉,眉宇间竟闪过深思,接着便一脸认真的点头,竟道:“恩,我是欺负了你,既如此我负责便是,明儿便请人到侯府提亲。” 慧安见他这般无赖,险些以为瞧花了眼,死死瞪着他半响才气的面颊涨红,跺脚道:“谁要你去提亲了,谁要你负责了!你便是提了我也不嫁!” 关元鹤瞧她恼了,倒是颇有愉悦地挑起了唇角,他这会儿心情畅快啊,自是暂且勉强着叫自己容下了慧安的这句气话。只从胸腔间溢出一声低沉的笑来,道:“嫁不嫁可是由不得你的,这历来婚姻大事讲求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个守规矩的,也希望将来的妻子能知礼守矩,至于这不嫁的话,以后还是莫要说了。” 慧安听他说出这样的鬼话来,当即无言以对,她从来不知道这人也可以无赖成这般!简直比那胡闹的钱若卿更要可恶几分,对上这样的关元鹤,慧安完全落败,鼓着两个腮帮子生闷气。 倒是关元鹤瞧她哭的一张小脸惨兮兮的,心中生了怜意,探手入怀,可慧安如今便如惊鸟,见他如此直吓得往后一跳,关元鹤瞧着好笑,也不理她自怀中摸出一个猩红色缎布包来递给慧安。 慧安瞧了瞧他,又瞧瞧那布包,却不敢接,由不得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谁知关元鹤竟一脸戏谑吐出两个字来:“聘礼。” 慧安再次被气的无言以对,深吸了一口气才怒道:“你不是最守规矩的吗?!” 关元鹤没有接腔,只将那布包又往她眼下递了下,道:“先打开看看,好东西,你若不接将来定然后悔。” 慧安今日已被他戏弄的一个头两个大,见他面色认真便接了那锦包,触手极厚不由就面露狐疑。待她将那猩红的锦缎包打开,却见里面厚厚一鞑子的竟全是圣通号的银票,张张面额都是一样的千两大票,慧安登时便傻了眼,这回真真相信这是聘金了。 登时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她还未曾发作,便听关元鹤又道:“这些是前些日我从历城知府李百年的管事手上劫来的,若然你瞧着这聘金不入眼还给我便是。” 慧安闻言当即就愣住了,眨巴了两下眼睛这才恍然过来,登时便抑制不住笑了起来,由不得将手中银票抓的紧紧,捂在怀中,目光亮晶晶的瞧着关元鹤。 她这会子哪里还记得方才的气闷,高兴都来不及了。想到怀中抱着的是孙熙祥视入眼珠子般的银钱,想到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费尽心机转移的侯府财产如今竟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自己手中,不知他面上的神情该有多精彩,不知他会不会被气的直接栽倒! 原先她和舅舅便想了不少法子想弄回这些银钱来,不叫孙熙祥得了便宜,只一直也没能想到妥帖的,接着便就得知了孙熙祥放印子钱的事。当她知晓此事时心中便极为高兴,这银钱虽落不到在自己手中,但到底也没能便宜了孙熙祥啊。就算是被朝廷查收了,她也愿意。 可慧安没想到如今这些银钱竟能重归侯府,这可真是出门遇到了天降金子的大好事啊,任谁也能笑得歪了嘴去。 慧安此时再瞧关元鹤那可真是哪哪哪都顺眼,由不得笑意越来越不能控制,弯着眉眼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关元鹤见慧安笑得一脸讨好,登时那心里的滋味就不对了,怎么他往前靠便叫她哭的像是遭了劫,如今一叠破纸一些臭钱倒是叫她笑得如此开怀。他讥笑了一声,这才道:“不过是做了个套诱你那父亲跳进去罢了。” 言罢却不理慧安转身就走,慧安心里乐,自不会与他计较,将那银票又瞧了瞧,这才慌忙着包起,毫不客气地揣进了怀里,心里想着,罢了这么多的银子今儿姑娘我就大度一回,原谅某人的不规不矩吧。 她心中着实好奇啊,揣了银票这便快步去追关元鹤。 关元鹤听到身后动静,勾了勾唇,待慧安跟上却又板起了脸,迈着大方步往街上走。经这一番折腾,本就少人的街巷上更加清净,摊位收去了不少,路上瞧灯的人更是凡几,两人踩着一地的红光,一前一后走在街上。 慧安这次倒是跟的紧,瞧着关元鹤便再次问道:“怎么做的套?” 关元鹤见她目光闪动,晶亮有神,便抬了手,挑了挑眉,慧安登时便红了面,但心里痒痒啊,故而便将心一横便将小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中,几乎立刻她的手便被他包住。接着她被他拉着继续朝前走,只她的心却由不得砰砰跳动了起来,倒是有些无心再纠结方才那个问题了。 大辉本就民风开化,今日又是每年最旖旎的节日,似本就是为情人们准备的,如今街上清落落的,路人却多是不愿过早分离的小情人们,不时便有那一两对举止近亲的男女像他们一般拉着手经过。 慧安被关元鹤拉着,随着他行了一段路,这才微微晃了下他的胳膊,道:“你还说不说啊……” 关元鹤瞧她一眼,便道:“我早知李百年贪墨一案会被翻出来,又知那王管家在京为李百年筹措银两,那日听闻沈童说起此事,便想法子将李百年收印子钱的事给刘侍郎府的庶孙刘力行透了个气儿。那刘力行是个嘴碎的,又极其惧内,遇事皆询其妻。这银子一到王总管手中并未出城,他便偷偷运到了我的别院。” 那日慧安和沈峰怎么都想不明白被孙熙祥放出的印子钱去了哪里,故而知道孙熙祥丢了印子钱后竟到秋兰院打了杜美珂母女,他们便想这事十之八九和杜美珂有关联,最后倒真叫慧安查出是杜美珂从刘侍郎府中听到的消息,这才劝说的孙熙祥。 沈峰当时便觉这事透着蹊跷,那刘侍郎并非平王近臣,按理说此时正值平王淳王争锋厉害之时,李百年的管事行事不该如此毛躁,竟叫刘侍郎这样的人家都得知了这等机密之事才对。 退一步,便是刘侍郎家得了平王青眼,真知道此事,那也不可能弄的连一个无作为的庶孙都知道此事,后来更是传到了杜美珂耳中。 更何况那么大笔银子突然失踪,当时负责抄银的官兵那么多,不可能做的干干净净的,谁也没这么大的能耐一手遮天,这事分明就不对劲! 如今慧安听了关元鹤的话才知,这事竟一开始便是他给孙熙祥下的套。怪不得那印子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户部竟是一点都未察觉,却原来这银子根本就没能出京,早被截下。 关元鹤没说那王管家为何肯乖乖听他的话,也未说他从何处知晓李百年之事的,慧安便也不问,只笑着道。 “你怎知刘夫人会将此事传到侯府来?又怎知杜美珂会劝孙熙祥放这印子钱?” 关元鹤闻言却给了慧安一个爆栗,道:“我又不是神,如何能预知此事。我只是知那刘三夫人是杜廖庶女,且现下和你府上那位姨娘还有来往罢了。你那父亲是个蠢的,若不上套我自会用别的法子。” 这倒是,随便寻个人给孙熙祥透个气劝上两句,此刻她那父亲正心急如焚,听闻这事十之八九还是要入套的。 慧安闻言便笑了,她知关元鹤是欲顺道连杜美珂也算计进去,这才转了个弯儿,心中岂有不感念的道理?当即也不扭捏了,璀璨一笑便紧紧回握住了关元鹤的手,红着脸低了头。 ------题外话------ 推荐素素的两个旧文《云倾天阙》,一代女帅横空出世,搅动四国风云。《江山如画,红颜堪夸》讲述一代帝后传奇,皆是一对一,文风是素一贯的温馨清新,感兴趣的亲亲可以去瞧下。 099 同游灯市 关元鹤捏住慧安的小手,察觉到她反握住自己的,不由心生愉悦,见她低着头脖颈又红成一片,他便挑唇一笑更紧的握住她的,拉着她往前走。 关元鹤不说话,慧安心中羞涩自也不会多言,两人便这么拉着一路沉默走在街市上倒也未觉着尴尬难受,反倒有股淡淡的安定和甜蜜在慧安心中滋生。 街上的行人愈少,摊位也多已撤去,只那些挂着的花灯却是彻夜长明的,方才和文景心她们一路走来因人多拥挤,需不时躲避路人,瞧灯也只是瞧个大概,这下四野清净慧安自免不了好好地观赏一番。倒是不知不觉的,已陪着关元鹤穿了两条街。 待慧安回神时却发现周围竟热闹了许多,却原来没一会儿功夫他们竟已行到了太坊街,慧安一愣,瞧了眼关元鹤心里倒是有些好笑。只道这男人还真真是小心眼,方才被凉了,这会子还非要将她再拉到这里来找回场子不成? 凤安灯市每年尤以正德街和太坊街两处最为热闹,因朝廷每年会在正德街的朝阳楼上举办与民同乐的各种庆祝活动,再加上正德街上本就是各种珠宝、绸缎、大酒楼这些铺子的聚集之地,是有钱人多活动的地方,故而每年往正德街上的官家夫人小姐们,以及前往凑热闹的百姓们都是不少。 这太坊街上却多是百姓汇集之处,灯笼虽不及太坊街那边制造的华贵,但却也不乏图样新颖,做工精细的。 这边离朝阳楼不算近,朝阳楼那处的混乱却是未曾波及到这里来,街头虽不能说热闹的紧,但也是欢声笑意不断,各个杂货摊位、灯笼摊位前都有主顾光顾,那百戏杂耍之处也是惊呼叫彩声此起彼伏。 慧安历年都是和文景心在正德街那边游玩,倒是从未来过这太坊街瞧灯,她见这里多是穿着布衣头戴木簪银环的百姓之家,一对夫妇多是拉着几个孩子一起游街倒是显得生活气息极足。 慧安好奇的四处乱瞄,见那边一个孩子哭喊着非要父亲予他买一把装饰小匕首,那父亲嫌太贵打了孩子一巴掌,这便惹得身旁妇人忙将孩子护在了身后,冲着自家男人吼了两声,那男人面色一赧最后竟乖乖付了银子,一家三口这才说笑着走远。 慧安瞧着这些不知不觉就眉眼染笑,偷瞄了眼关元鹤,道:“你怎么会想着到这里来?” 关元鹤闻言瞧向慧安,见她一张笑脸在灯影下发着柔和的光,一双眼睛清亮愉悦,不由便也挑起了唇角,道:“以前母亲每年都带我到这里来,后来母亲离世,我常年不在京中,说起来这却是长大后头一回再来这里。” 慧安却是一愣,关元鹤五岁丧母,她原以为在他的记忆中对母亲的印象应是极为模糊才是,倒不想会在此时此地听他提起母亲。 见关元鹤目光透着伤痛和追忆,想着他带自己到这个对他来说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慧安再一次觉得他的心就在那里,却原来走近并不很难,至少他是愿意让她一点点去了解他,靠近他的。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开始,慧安想着再忆起同样过早离开自己的母亲,由不得握紧了关元鹤的手,笑道:“我很喜欢这里。” 关元鹤见慧安用她纤弱的小手包裹着自己的大手,目光中透着一股暖意和安慰,虽觉有些好笑,但却也知她心意,不由便挑眉道:“这里有些花灯却是正德街那边瞧不到的,你瞧瞧可有喜欢的。” 慧安往年逛灯市都要买上几盏特别喜欢的回去把玩,今年却是瞧的多,一盏都还没买的。闻言忙弯着眼睛一笑,这便拉着关元鹤逛起了灯笼摊位。 慧安最后选了一盏绣着百戏人物的走马灯,灯走动起来画面连成一幅百戏图,倒也趣味十足。两人又逛了一会子便见前头一盏大灯塔下一群男男女女正在玩牵钩(即拔河),玩的却是和寻常的牵钩不同。 平日大辉的牵钩是男子和男子拔扯一根绳子,比谁力气更大,而这里的牵钩却是绳子一端站男子,另一端被女子拉着的,这女子的力气自是比不得男子,这牵钩却是玩一个趣味的。 慧安但见这边十多个男子并排站着手中拽着绳子,而那边却是各家的媳妇死命扯着另一头,有的带了孩子的,孩子们还在一边喊着叫娘亲们使劲拉,有的孩子却已经跑去帮娘拽着绳子。 这边男子们反应也是不一,有的故意放水叫自家媳妇将自己个儿拉过去讨好媳妇的,却是惹得观看者嘿嘿直笑,直道这定是个惧内的。 也有那男的时儿扯下那边,时儿拽下那边,却是惹得自家媳妇不得不跟着绳子来回跑动,直气的两颊通红。 更不乏那猛然使劲将媳妇直接拽过来搂入怀中,暖玉在怀哈哈大笑的,自然也有那猛的松开绳子害的媳妇大摔一跤,他却瞧着有趣扬声而笑的,不过慧安约莫着这害媳妇摔倒的只怕晚上回去免不了要睡那凉坑头了。 正德街那边多是注重礼仪的富贵人家,慧安却是从未见过这等玩法的,瞧着着实有趣便也拉着关元鹤跑过去瞧,瞧着瞧着不免捂着嘴咯咯直笑。她和关元鹤本就是女的娇,男的俊,皆是一等一的模样,又穿戴不俗,尤其关元鹤那是不管站在那里,混在怎么的人群中都叫人无法忽视的。两人一过来,很快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倒是惹得围观之人频频往他们这边瞧,没一会便有人起哄着吆喝叫两人上场。 慧安身旁站着的媳妇已从地上捡了一根绳子往慧安手中塞,笑着瞅瞅她又看看关元鹤,道:“姑娘快接着,这小两口过日子拉拉扯扯才红火!” 慧安今日已是第二回被指和关元鹤小两口了,闻言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她见大家起哄着非要他们上场,又早就注意到不少姑娘往关元鹤这边瞅,目光含春,两颊绯红的,她心里本就吃味儿,如今众人一起哄,她也不是那喜扭扭捏捏的人,当即便也不推辞真就接过了身边妇人往她手中塞的绳子。 众人见她如此倒是喝彩着叫了起来,一时这边又吸引了不少人。 关元鹤见慧安接了绳子,倒是勾唇而笑,难得的小美人儿竟有心叫他吃豆腐,推辞的那是傻的,他当即便用脚尖一挑,接过那飞弹的绳稍儿拽在手中,这边大刀阔步地走上场站在了男子那端,二人一上场那些本还闹腾腾拉扯着的男女们倒是不少已停了下来,都瞧了过来。 长的好看的人谁不爱看,这要是两个天仙般的人物在当众做那搂搂抱抱的风月之事,嘿嘿,这么养眼的事那可不多见,自是要好好瞧瞧的。 慧安本不觉着怎么,这下被人们用暧昧的眼光盯着,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只她从不做那半途而废临场逃跑之事,深吸了一口气这便整肃面色,端端正正地扎了个马步,将绳子一抖一扯两臂一前一后已死死拉住。 这套动作虽是简单,可她做来却是行云流水,隐含一股英气和力量感,叫人一瞧便知是个习过武的。登时人群一愣之下纷纷喝彩,眼睛瞪得是更大了。 慧安一使力关元鹤便也单手扯住了绳子,两人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较量,接着竟是慧安先使了诈。却是她忽而仰头冲关元鹤狡黠一笑,同时竟猛的松开了手中的绳子。 慧安的力气虽和关元鹤没可比性,但也着实不算小,故而关元鹤单手扯住绳子却也是用了极大力量拉扯着的,他哪里能想到处在弱势的慧安会突然松手,一个力空踉跄着退后了两三步才再次站定。 处在拉锯弱势的人还率先松手,这不是找摔是什么? 见慧安松手身体往后倒,人群由不得一阵惊呼,却见慧安后仰的身体竟灵巧地在空中做了个轻忽的反转,腾空之即却是又拽住了那游动的绳稍儿,接着落地时已是再次两腿交错用力将绳子绷直。只她瞧见关元鹤竟只是被带的退了两步,连个狼狈样子都没显出来,不由就有些失望。 倒是一旁观看的人群不想竟会出现这一幕,一愣之下纷纷喝彩起来,尤其是那些方才受男人们戏弄了的女子们,只差没奔来上抱着慧安亲上两口了。 慧安突然松开绳子,关元鹤却是一惊,见她在空中腾挪斗转,犹如一只翩飞的轻盈蝴蝶,由不得目光闪过惊艳。 只这丫头竟敢戏弄自己,这却是他不能忍受的,见慧安再次抓住了绳子,他便展开了反击。拉着那绳子便东扯一下,西拉一下地玩闹了起来。 慧安知晓一次不成,便就再难反击了,只关元鹤如此拉扯,她倒是也不怕,当即便跟着那绳子的力道做出各种旋转动作来,时而被抖动的绳子带起凌空飞舞,时而跟着绳子旋转游走,动作间既充满力量,又颇为优美,既似武术招式又像随绳起舞。却是比方才被男子们拽着东倒西歪糗态百出的女子们要有看头的多,登时引得围观之人喝彩声一阵阵响起。 关元鹤瞧着慧安在自己那绳子的引领下竟跟着绳子起舞,瞧着她那轻盈的姿态,美妙的动作,再加上她玲珑的身段,娇媚的长相,只觉着红灯之人佳人动如云雀,舞若朝霞,只叫他瞧的移不开眼。 只她这般模样却是万没叫他们多瞧的道理,故而片刻他便趁着慧安再次扭转腰身之际,两臂用力使劲一震手中绳子,慧安只觉手腕一酥麻,当即手中绳子便脱力而去,她心一惊,接着便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然后她整个人便被腰间的力道带去,被扯得飞了起来,她吓得忙闭了眼,来不得惊叫已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围一静之下爆发出各种暧昧的哄笑声,更有那些男子吆喝着叫关元鹤当众亲慧安,慧安只羞得将头不住往关元鹤怀中钻。好再关元鹤也不是那没分寸的,抱了她当即便也不搭理那些起哄的人大步便离开了这处。 待走到无人处,他才将慧安放下,瞧着从头红到脚直差没一头栽进衣领中的慧安,他扬眉而笑,道:“这会子知道害羞了。” 慧安心中本就羞得不行,如今又被他调侃,由不得抬头瞪了他一眼,这才有些后怕的道:“不会被人瞧见吧?” 关元鹤闻言却沉了脸,讥道:“瞧见如何?” 慧安见他这般态度,倒是有些心安了,这地方离皇城极远,历来都是龙蛇混杂之处,起码她长在京城两世便从来没来过,应是不会有熟人才对。更何况疯事都做下了,这会子再去担心被人瞧见却是晚了,慧安想着倒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如今时辰已晚,两人便也未在玩闹,关元鹤送了慧安到正德街头,慧安却见凤阳侯府的马车已停在那里,冬儿几个正站在马车下焦急地瞧着,见她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天知道方才在朝阳楼下她们听到有个自称关府小厮的男子叫她们在正德街头等人时心里有多疑惑担忧,如今见到自家姑娘满面潮红的过来,虽是心中依旧疑惑,但好在将人寻回来了,只能暗念一声佛祖保佑,将自己姑娘先拉回去再行逼供了。 100 弄清楚 慧安回到府中自是免不了被方嬷嬷和冬儿几个一番逼问,只冬儿几人方才在正德街口见威名赫赫的关大将军送了她们姑娘回来,又见自家姑娘一脸绯红,满目娇羞便猜到怎么回事了,可她们怎么都弄不明白姑娘和关将军这是怎么……看对眼的,她们做为贴身婢女竟是一星半点都没察觉! 她们早已憋不住想要将此事刨根问底儿弄个明白,待关元鹤一离开这便齐齐围上了慧安,只可惜却被慧安以累了要休息为由挡在了车外,如今回到榕梨院慧安却是躲无可躲了,也因为这事没什么可瞒的,故而她便将和关元鹤的几次相处一五一十地做了个交代。 别的事情还好说,只那次在宫中她被关元鹤所救之事,方嬷嬷知道,可冬儿四个却是不知的,听慧安道出这其中曲折来,想着当日的种种惊险,她们免不了吓得面色苍白,将孙心慈又给惦记上了。 方嬷嬷觉着关元鹤好啊,那文二公子虽也好,但却有家族拖拌着娶不了姑娘,便是真将姑娘娶回去,姑娘也免不了遭公婆不爱。但这关元鹤不会啊,关大将军早已建功立业,虽说这婚姻之事讲求父母之命,但关将军却绝对能左右自己的亲事的。 便是姑娘嫁过去真不得公婆宠爱那也没关系,一来关相爷一个大男人不会插手内宅之事,便是不喜姑娘也不会表现出来。再来如今的关夫人崔氏那是继室,继室夫人虽说也要尊为嫡母,但总归是隔着一层的,她不算是正经婆婆啊,这没有婆婆日子可是要过的松乏的多呢。 故而方嬷嬷自打上次关元鹤提亲被慧安拒绝之后这心中就惦记着此事呢,她先还存着希望,想着那关元鹤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姑娘不同意你只管来提亲,只要老爷同意了那不就得了。只关元鹤竟再没有动静,这倒叫方嬷嬷一颗心从火热冰冷了下来,如今得知关元鹤并非放弃了,而是在等待机会一招将姑娘给制服。 方嬷嬷不由捏着慧安放在桌边的那厚厚一沓子银票笑的面若菊花般灿烂了,心想着这回准错不了,这还没当上侯府姑爷呢,就上赶着插手自家姑娘的事,为姑娘出了这么一口大气,那等姑娘长成水灵灵的美人儿再嫁过去,没有不疼着爱着的道理,果然还是年纪大点的知道怎么疼人啊。 慧安自然不知乳娘心里早已经将自己个儿给卖了,她还在懊恼着方才在街市上没能把心中想问的话都问个明白,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了,只可惜已错过了时机。 慧安正想着,门帘被打开,却是春儿将童氏迎了进来。 “姑娘,舅夫人瞧您来了。” 慧安忙欲掀开被子下床迎接,童氏已进了内屋,快步到了,抓着慧安便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个遍,恼声道:“你这孩子也真是,怎就那么不注意,什么事都上赶着往前冲,若是叫那火柱子砸到,或是叫那大虫给抓到可怎么是好?!” 她见慧安无事,这才在在床沿上坐下,道:“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往西跨院送个信儿,若非你表哥们回来说起,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慧安闻言倒也不奇怪几个表哥会知晓此事,只怕这会子功夫朝阳楼前发生的事早已传遍京城了,见童氏一脸心疼,慧安往她怀中依了依,笑着道:“我这不是没事嘛,何必再叫舅舅和舅母再担心一场。我估摸着这会子舅母也该休息了,这才想着明儿再过去也是一样,倒不想还累得舅母跑这一趟。” 童氏抚摸着慧安的头发,笑道:“知道会叫人担心还敢这么任性行事,也不知多照顾着点自己。你那几个表哥还未回来舅母哪里能就躺下了,倒是你舅舅听闻这事一骨碌便爬了起来,后脚就要到了。” 童氏声音刚落,慧安便听外头传来沈峰重而快的脚步声,接着他便在外间嚷了起来。 “咋样,安娘没伤到吧?” 慧安心中过意不去,忙笑着道:“舅舅,安娘无碍,叫舅舅挂心了。” 童氏拍了拍慧安便起身出去,她劝慰了沈峰几句,沈峰见慧安无事,这大晚上的便也不在此多留,他担心慧安受了惊吓,便交代童氏好好哄哄慧安,自己出了榕梨院又回了西跨院。 童氏尚未进屋便被方嬷嬷拦住耳语了几句,方嬷嬷说的自是关元鹤拐带自己姑娘的事儿,童氏闻言目光也是一亮,呵呵一笑拍了拍方嬷嬷的肩头,这便进了屋,她挥手叫冬儿两个出去,这才又坐到了床上盯着慧安就道。 “他可曾说了何时来提亲?”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便羞红了面颊,暗道方嬷嬷可真是……她垂下头扭捏半响,这才道:“谁要他来提亲了,我……我还没想好呢。” 童氏面色当即便是一沉,抬手便打了慧安一巴掌,恨声道:“你这丫头,没想好你早干什么去了!如今都跟着人家逛了半个京城,什么便宜都叫人占尽了倒来说这话!这事由不得你,你既是心里中意,就别做这扭捏之态。他若不来提亲,舅母便叫你舅舅打进关府去。” 慧安闻言面色更红了,只她说没想好却也不是扭捏作态,是真的心有顾虑。一来她心中还惦记着袭爵之事,她害怕关元鹤对此有别的意见。再来,从前世她知道自己极为擅嫉,肯本容不下丈夫的其她女人,现在关元鹤的府中虽是没有通房小妾,但是慧安却弄不清楚这人对此事到底是何种态度。 另外关元鹤是常年带兵在外的,大辉朝廷历来的规矩,带兵出征的大将家眷是一定要留在京城的!这将来两人就免不了要长期的两地分居,她可不想自己在府中帮他巩固内院,为他担惊受怕,而他却在外面养着小妾,凯旋时再带个大肚子婆娘回来,叫她充贤惠给别个儿女人的孩子当嫡母。 这前一件事慧安早已想着要问关元鹤的,可方才在街市上竟脑子一晕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净,只这后一件事慧安却是无法问出口的。她也知童氏说的没错,既是早没想好就不该做下今日的事来。可她到底是个没出息的,被关元鹤两下一哄竟就失了方寸。 只是今夜之事慧安既是做了,心中倒也未生出悔意。若关元鹤坚持叫她放弃爵位,那不管她的心如何,这桩亲事她是定然不会应允的。她对自己个儿很了解,前世只为李云昶而活,今世即便在对关元鹤的情感上存着一分清醒,但喜欢了只怕又会是一辈子的事,若这亲事不成,她守着这份感情过日子便好,今日之事便当个念想吧,也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 当然若关元鹤愿意支持她袭爵,那她自愿意遁着自己的本心,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慧安想着便与童氏说了袭爵之事的想法,童氏闻言一叹,抬手将慧安垂散在耳边的碎发拢在耳后,爱怜的道:“难为你这孩子了,此事舅母叫你舅舅去问过他。其实这袭爵之事你也不必如此挂在心上,瞧着舅母都心疼了,如今事态不比你母亲那时了,这女子承爵到底与礼制不合,你娘那时候一来是她有战功在身,再来也是你祖父积威还在,这才能顺顺当当的承袭了爵位。可如今,既然皇上有心要剥了凤阳侯府的爵位你又如何能拧的过圣意。便是丢了爵位,相信老侯爷和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你的,只这侯府的家产你管理好,将来把日子过好了,你母亲也就高兴了。” 慧安闻言却摇头,目光坚定地道:“能不能成我是定要试试的,祖父一生征战受伤无数,这才拼了个这凤阳侯的爵位,祖父他不到古稀之年便早早离世也是因为宿伤所致,我岂能试都不试便放弃,再做一回不孝的。” 童氏见慧安如此想到沈强和沈清皆不长命,不由心中伤感,一时间倒是没注意慧安口中的“再”字,半响她才笑着道:“行了,舅母说不过你,此事依你便是。只这关将军舅母瞧着是个难得的,你若真错过,将来可别哭鼻子!” 慧安闻言浑身一臊,接着还是凑近童氏耳边羞答答地说了两句,童氏听罢怪异地瞧了慧安一眼,这才宠溺着道:“你这丫头真真是个主意大的,这事好办,也不必叫你舅舅派人去问了,舅母探探你二哥便能知道。你且快休息吧,今儿也是受了惊吓了,别再病了。舅母也回去了。” 童氏说着起身,见慧安欲下床送她,忙按着她,又摇头笑了两下,惹得慧安一脸涨红,这才扭身出了房。慧安见她出去,不由捂住发烫的面颊将脑袋埋进了被子中,她叫童氏打听的却是关元鹤在边疆可有妾室的事,也难怪童氏瞧着她一脸的怪异了。哪里有姑娘尚未定亲,就惦记着这种事的…… 只是这事不问清楚能行吗,今世的她再不想嫁的糊里糊涂了,该问的该争取的她都要努力做到。这样便是将来两人还过不好,至少也不会留下遗憾。 而此时的春韵院中,孙熙祥将手中的汤碗狠狠掷出,那粉彩官窑的汤碗碎了一地,他尤且觉着不解恨,用手使劲捶了两下床沿这才喘息着,捏着手中一张薄纸发起抖来。 那纸上用词极为委婉得体,通篇敬词,写的却是这些年他做下的大小不为人知的丑事脏事,信没有落款,末了只说翌日必定有人来府中拜访,有事相求,还请他大行方便之门。 至于究竟所求的是何事,信上却也是一句未提的。用这样恭敬的口气来写警告威胁的内容,若非这信是写给自己的,孙熙祥一定会大笑三声。只是如今他捏着这封警告信,只差没有气的吐血三升了。 他如今真真想弄清楚这写信的人究竟是谁,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大仇,又要他做什么事!这些问题在他心中抓来挠去的,孙熙祥这夜只怕是别想合眼了。 而清风街的关府中,关元鹤回府便直接到了关老太君住的福德院,定国夫人近前伺候的姜嬷嬷忙迎了出来,见关元鹤手中还提着两个红木雕花盒子,一手则拎着一只做工精细的福禄寿八面走马灯,忙笑着道。 “三爷可算回来了,老太君这都念叨好几回了,就等着瞧三爷今年给她老人家带什么好物件回来呢。” 姜嬷嬷说着忙上前接过关元鹤手中的东西,瞧着那盏精巧的走马灯道:“这灯瞧着喜庆。” 关元鹤闻言微笑,问道:“祖母可躺下了?” 姜嬷嬷便道:“一直等着三爷呢,到底是年纪大了,这会子许是累了刚躺下说是要眯下眼,叫老奴等三爷回来好叫醒她。” 关元鹤听罢却摆手停了脚步,道:“既是祖母休息了那我明儿早上再来请安,劳嬷嬷晚上精心伺候着了。” 他言罢正要转身便见一个身材高挑,五官精巧的丫鬟挑帘出来,笑道:“老太君醒来了,唤三爷进屋说话呢。” 待关元鹤进了屋,定国夫人已披了件暗青色栗色点金的豹皮镶边儿的袄子,正的靠在藕荷色碧纹福字的大引枕上靠门口张望。关元鹤刚进内室她便笑着道。 “往常最不爱这热闹,今儿怎一出门倒不回来了。秋兰,快去把厨上温着的桂圆八宝燕窝汤端来。” 姜嬷嬷闻言便笑,道:“老太君这一颗心啊,全都偏到三爷身上去咯,那汤不用老太君吩咐,巧萍早去端了。” 关元鹤在丫鬟搬来的毛皮椅子上坐下,和定国夫人没寒暄两句,方才那迎出去的丫鬟巧萍已端着个鎏金边的莲花托盘进来,其上一只翠玉金口碗里面盛着的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巧萍眸光低垂将粥捧到关元鹤身边,福了福身道:“三爷快用碗热粥吧,老太君一早便叫奴婢们准备上了,熬的极香粘。” 定国夫人问起今日朝阳楼发生的事,关元鹤正和她说着,听闻巧萍的话这便端过那粥,二话不说没一会便吃了个干净。对老太君的好意他是从来不会拂了的,用罢将翠玉碗递给巧萍,便又瞧向老太君,道:“淳王殿下已经被送进了宫,想来不会有碍。孙儿当时不在那里,具体是怎么回事也是不清楚的。” 定国夫人闻言便是一叹,沉默了一下才道:“这大好过日的却发生这样的事,哎,想来皇上心中……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这眼见着就又要出去了,你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下去了,祖母已经……” 她正说着,关元鹤却突然抬头道:“祖母不必为孙儿担忧此事,孙儿心中已有了主意,还想请祖母成全孙儿。” 定国夫人听他那话中的意思竟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她闻言便是一愣,接着才笑了起来,拉了关元鹤的手,道:“快跟祖母说说,这是哪家的姑娘好福气,叫老婆子这眼高于顶的孙儿瞧上眼了?” 关元鹤倒是被说的面色微赧,抿了下唇,这才道:“祖母前些天也是见过的,就是凤阳侯府家的沈小姐。” 定国夫人闻言是真的愣住了,半响没弄明白关元鹤这说的是谁,她心中自是知道慧安的,但在她看着慧安那还是个没长全的奶娃娃啊。 大辉的姑娘一般过了十岁便可以议亲了,出嫁却基本都在十五六岁间,只民间的姑娘出嫁早,有的十二三便嫁了人。 这沈家的丫头虽是也到了议亲年纪,可她这孙儿瞧上了慧安,还是叫定国夫人有些不敢相信,在她想着,孙儿若瞧上了哪家姑娘,那姑娘起码也得及了笄长开了,才有这等本事啊。 她这一愣,关元鹤倒是以为她不喜慧安,顿时便微蹙了眉,觉着这事麻烦了。他正心中不安,便见定国夫人挥退了左右,竟拉着他的手,直勾勾盯着他,道。 “锦奴啊,你跟祖母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被人瞧见了,这才……” 关元鹤闻言哭笑不得,他对人家姑娘确实是什么都做了,只定国夫人的意思他却是听明白了。 她是在怀疑慧安对自己用了手段!对定国夫人的猜疑关元鹤真不知该气该笑,但若是叫祖母心中有此误解,那可是大不妙。 他忙正色道:“孙儿是什么人祖母能不清楚,若然不是真心喜欢,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个死字,祖母快别乱想了。” 他这话说的却是露骨的,之所以这般明白的说出来,一来是不想自己最敬重的祖母对慧安产生误会,以后不喜她,再来也是自己出征在即,他也希望在京祖母能照看慧安一二。 只这话说出,他却也微红了面,定国夫人想着关元鹤的性子,再瞧他那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努力回想了下前些日子慧安到府中拜访时的情景,想着她的举止模样,倒是觉着这事也不难理解,连太公主那般的厉害人物都真心赞慧安是个聪慧的,想来自己的孙儿瞧上那姑娘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不管怎样,这孙儿有了中意的人,这可是大好事,定国夫人不由抚掌一笑,忙大声道:“秋兰,快,快去请大夫人过来。” ------题外话------ 素素的旧文《云倾天阙》确定出版了,只是八十多万字的文需要砍掉一半内容,这和重写区别好像也不大,素素这两天已开始着手改文,这消息对大家可能不算是好事,因为修改旧文,势必会影响这边的更新。但是素素一定会保证日更,也会尽量多更,也请亲亲们多加支持和谅解。 今晚我争取再更一章,亲们早上再来看,表等哦,明天早上肯定能看到的。抱抱大家。 101 关府议亲风波 姜嬷嬷到祥瑞院时崔氏已经躺下,听闻姜嬷嬷来了忙又匆匆的起了身,待她出了内室却见姜嬷嬷正和她的陪嫁张妈妈说着话,见她出来上前两步福了福身,道:“老奴见过夫人。老奴奉老太君的命来请夫人过去一趟,不曾想夫人已经躺下,这大冷天的再叫夫人着了凉却是老奴的不是了。” 崔氏闻言笑容微滞,接着才道:“瞧嬷嬷说的,我这做儿媳妇的本该侍奉了老太君躺下才能就寝的,只这京城中谁不知道咱们关府的老太君最是疼媳妇,我是个蹬鼻子就上脸的,这不有老太君惯着宠着就松乏了,倒是叫嬷嬷笑话我了。” 姜嬷嬷闻言一笑,张妈妈给崔氏披了件紫貂皮的大斗篷,崔氏这才扶着张妈妈的手往外走,赵妈妈却是凑近轻声道。 “三爷刚回府这便去了福德院,没一会子老太君便吩咐来寻夫人您过去。” 崔氏闻言目光一闪,待出了屋见姜嬷嬷等在廊下,她忙上前道:“瞧我这些个丫鬟,临出门非要再塞个手炉过来,倒是叫嬷嬷久等了。” 姜嬷嬷瞧了眼崔氏手中的鎏金西梅手炉笑道:“夫人宽和,丫鬟们心疼夫人是应该的。” 崔氏笑笑和姜嬷嬷一道往台阶下走,不由瞧向姜嬷嬷,道:“这么晚了老太君还没歇着,什么事儿不能明儿再说?嬷嬷也该劝劝老太君,别伤了身子。” 姜嬷嬷闻言却不咸不淡的回道:“夫人说的是。” 崔氏见姜嬷嬷油盐不进,一点风都不透,不仅暗自咬牙,上了暖轿。轿子刚出了祥瑞院,便有一个小厮快步而来,道:“奴才刘海儿请夫人安。” 崔氏闻声掀开轿帘,瞧了瞧见祥瑞院和西兰院的岔道儿上停着几盏红灯,便瞧向刘海儿问道:“可是老爷从宫里回来了?” 刘海儿忙上前笑道:“回夫人的话,正是老爷叫奴才来问问,这么晚了不知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可是有什么事?” 崔氏听了心里便窜起一把火来,将西兰院的清姨娘暗自骂了个透,这才道:“你去回了老爷,就说老太君唤我过去,什么事儿却是不知的。问老爷要不要一道儿过去请个安。” 刘海儿应声一溜烟便跑远了,片刻那红灯便向这边移来,崔氏坐的是两人暖轿,关白泽过来便也坐了进去,一行人才又往福德院中赶。 路上崔氏见关白泽面色不好,不由试探道:“老爷,可是淳王的伤势不好?” 关白泽闻声扭头瞧向她,蹙眉道:“宫里的事你个妇道人家少打听,母亲怎这么晚了还未安寝?” 崔氏便道:“爷知道的,老太君疼孙子,三爷这才刚回府正在福德院中陪老太君说话呢。” 关白泽眉头就蹙的更深了,但却未再言语,片刻暖轿就进了福德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正瞧见定国夫人瞧着关元鹤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缝。 而关元鹤也是难得的一脸笑意,瞧见他们进来,这便沉了面,站起身来。 关白泽进屋见儿子和母亲笑的开怀,面色一柔,接着就见关元鹤猛的沉了脸,他不由瞪向儿子冷哼一声,这才和崔氏上前给定国夫人请了安。 两人坐下,定国夫人便笑道:“今儿这么晚了还把你们叫过来却是有件大喜事要说的。锦奴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你们这做父母的也不为孩子多惦记着点婚事,叫这孩子这般年纪了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如今倒是可怜这孩子自己为自己个儿瞅好一门亲事,今儿咱就把这事定了,明儿就去寻了喜夫人提亲去。” 定国夫人一句话倒是将关白泽和崔氏一个好震,崔氏面上有些挂不住,青红交加,半响才忙起身跪下,道:“娘这话说的媳妇可当不起,这些年媳妇为三爷瞅了没十门亲事也有八门,只这孩子他不愿意,媳妇也是无法。这两日媳妇就在相看那永昌侯府家的梁小姐,梁小姐人长的水灵,脾气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媳妇为这事也操着心呢。若然三爷他瞧不上这梁小姐,便是端宁公主,只要他愿意媳妇也是要厚着脸皮子往皇后那里求上一求的。媳妇本就是继母,为这事每每战战兢兢,娘这般说可叫做媳妇的如何自处啊……” 她说着已是掉了眼泪,定国夫人瞧着她蹙眉道:“行了,我老婆子不过是多说了两句你便哭哭啼啼的倒似我欺负了你一般,泽儿快把你媳妇扶起来,大好的事儿都叫她搅的气闷。” 关白泽也是冷声道:“快起来,好好说话非要攀扯公主做何,越来越没个分寸!” 崔氏这才起身,拿着帕子压了半响的眼角,关元鹤冷眼瞧着却是一言不发。 屋中静默了一会,关白泽才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定国夫人便笑了起来,打趣地瞧了孙子一眼,道:“是凤阳侯府的那位沈小姐,长的水灵,人也灵巧,听说这回太学和国子监的比试,这丫头弹琴还赢了馨儿呢。” 关白泽闻言一愣,方才在宫中他便听说朝阳楼前惊虎之事,皇上还赏赐了东西给这位沈小姐,没想到这一会子功夫倒是又听到了她。 他这边诧异着,崔氏却变了面色。凤阳侯府这一段时间动静不小,连连出事,沈慧安她岂能不知?以往只知这丫头小小年纪便是个泼辣的,从这几次凤阳侯府传出的各种事情中,她又觉着这丫头颇有几分心机,如今没想着关元鹤竟是瞧上了沈慧安,崔氏岂能愿意。 她只想着给关元鹤找个老实听话,性子温吞,家世中落的,倒时候也好拿捏。古今这沈慧安只占了最后一项,且这一项也不算全占。如今凤阳侯府的爵位虽是被皇上压着,但是指不定事情会出现转机呢。便是没有转机,那如今凤阳侯府都成了沈慧安的嫁妆,这份嫁妆厚啊,这有钱的媳妇腰板就直,将来岂会被她拿捏。 崔氏想着不由道:“这沈小姐好是好,只是我记着年纪好像还小吧?” 她言罢,定国夫人便道:“年纪是不大,不过也到议亲的年纪了,先把亲事订下来,这眼见着锦奴就要出征,下回凯旋便能迎亲了。” 崔氏便点头,又道:“娘说的是,只是这女子年纪小了到底不好生养,怎么着不得等到双十年岁,这么一算可还得六七年呢。若是三爷年纪小点倒是无碍,只三爷如今已等不得了……倒不如娶个大点的,母亲也能早点抱上重孙儿。” 定国夫人闻言眉头皱起,倒是真面色犹豫了起来,关元鹤却突然道:“孙儿虽是不懂女人生孩子的事,但母亲生养大哥时也才刚及笄。” 他说着瞧向崔氏,又道:“这事应也是因人而异的吧,怎能以己度人!” 他言罢,崔氏只气的满面涨红。她因是崔家旁支,又过早的去了父亲,虽是嫡女可婚事却高不成低不就,故而就耽误了下来,年近十八这才嫁了关白泽,还做的是继室。只关白泽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倒也不算委屈了她,可她嫁过来之后竟多年不育,五年后才产下了六爷关元卓,那时候她已有二十四岁。 如今关元鹤先是说自己生母十五岁便生下了关家的嫡长子,再说她以己度人,这和打她的脸有何分别?崔氏握在袖中的手已是紧紧撰住。 定国夫人敲了眼关元鹤这才道:“锦奴说的也有道理,那沈小姐听说是个从小练武的,却是一般女儿比不得的。” 关白泽却突然出声,道:“既是母亲说好,又是锦奴自己个儿瞧上的,那便这样吧。明儿你就按母亲的吩咐去寻个妥当的喜夫人到凤阳侯府拿沈家小姐的庚帖。” 他言罢便起了身,笑着道:“赶巧再半年晨之就办亲事了,这事定下来倒不算越到他大哥头上去了。母亲和我们也都能放下一桩心事,这事赶紧的去办。既如此,今儿天色也不早了,母亲就快些安置了吧,莫要因锦奴的事儿累了身子。” 崔氏见关白泽拍桌定案,知此事没了回转的余地便起身道:“媳妇服侍母亲躺下。” 定国夫人却是摆手,道:“罢了,你们都去吧,有秋兰伺候着我便成。” 她说着,姜嬷嬷便已上前抽了她身后的大引枕,关元鹤三人行了礼,纷纷退出。 出了屋,关元鹤只对关白泽行了个退礼,便打先大步而去,关白泽瞧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冷哼一声。倒是崔氏见他目光一直追随着关元鹤不由就撇了撇嘴,这才整了整面色上前道。 “老爷可是还去西兰院?我叫张妈妈打前儿去通报一声,也好叫兰姨娘温上暖身汤。” 关白泽闻言瞧向她,见她笑容娴静端庄,便摇头道:“一起回祥瑞院吧。” 说着便下了台阶,崔氏面色一喜忙跟上,两人坐着暖轿往院子里走,想到方才的事关白泽不由问道:“你准备寻了谁去提这亲事?” 崔氏闻言思索了一下便道:“听说光禄寺卿家的水夫人最近和凤阳侯府走的近,水夫人和我也是有些交情的,我想着不如请水夫人来做这个喜夫人,不知老爷觉着如何?” 关白泽却是沉思一下,道:“水夫人倒也妥当,只是锦奴到底是我关府的嫡长子,他的亲事马虎不得。水夫人不是诰命吧?依我看,不如请了鼎北王府去走一趟,也显得出我关府的诚意来。听闻太后极为疼爱沈小姐,这事请了鼎北王妃却也是合情合理。” 崔氏闻言两手握起,面上却是一笑,道:“老爷说的是,却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了。既如此,明儿我就往鼎北王府走一趟。” ------题外话------ 二更求票…群么么! 这两天没能及时回复留言,但是每一条我都有看过的,实在是想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写文,亲们原谅下哈。抱抱留评鼓励支持素素的宝贝们! 102 淳王坠楼之事 关白泽夫妇和关元鹤离开以后,定国夫人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却又在姜嬷嬷的服侍下起了身。 姜嬷嬷是定国夫人自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后来在定国夫人的做主下配了个关府的店铺管事,婚后又回到关府做了管事媳妇,她极得定国夫人器重,一家早已被赏了恩典脱了奴籍。 如今姜嬷嬷在外头也是有儿有孙,有家有业的老夫人,只她伺候了定国夫人一辈子,虽是脱了奴籍却还是留在老太君身边伺候着,是关老太君身边的第一得力人。 如今她扶着关老太君坐起身来,见她面色沉肃,怎会不知关老太君在计较什么?当即便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那沈小姐既是三爷自己个儿瞧上的自是差不了,老太君先还为三爷的亲事担心,如今这眼见着就要水到渠成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老太君既然已经应下了这事,又交了大夫人去操办,怎还不高兴起来了?” 关老太君闻言一叹,道:“按理说锦奴自己瞧上的便没有不好的道理,只是到底是不若妤馨那孩子知根知底,那沈小姐我只上次瞧了那一眼,到底也看不出个究竟来。秋兰,你说会不会是锦奴那孩子知道了我派人到襄阳拿了馨丫头的庚帖,他心里不愿意,这才找了这沈小姐来?这孩子是不是心里怨我老太婆自作主张啊……” 姜嬷嬷见她满面担忧,便劝道:“老太君多虑了,奴婢瞧着三爷那样儿,却是真心喜欢这位沈小姐的。何况老太君也是怕大夫人真发了狠心,不顾脸面,随意给三爷寻亲,这才去取的庚帖。此事便是三爷知道,也只有感念祖母一片疼爱之心的,哪里还能怨怪您?再来此事便只奴婢一人知晓,三爷又怎会知道的。老太君快别多想了,您若是实在不放心那沈小姐,奴婢可打发人去多瞧瞧,再者沈小姐年龄还小,离三爷大婚只怕还得个三两年,便是您瞧着真不满意,订了的亲也未必就真能成的。” 定国夫人闻言便点了点头,指着床头的酸枝雕仙鹤的多宝格道:“你把那盒子拿来。” 姜嬷嬷闻言忙快步过去在最后头靠里的格子中取了个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盒子递给关老太君。 老太君打开却见里面叠放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的正是顾妤馨的生辰八字。最近崔氏忙着在给关元鹤说亲,也不知她用了什么说辞竟说动关白泽将关元鹤的亲事全权交由了她。 父母在,便是嫡亲的孙子,那婚事也是轮不到她这个祖母来插手的。故而她担心崔氏真给关元鹤娶回来一个不讨喜的,这便悄悄叫人到襄阳走了一趟,去取了顾妤馨的庚帖。想着衬这两天便将这庚帖交给关白泽好最后拍案的,只没想到会发生今日的事。 她将那庚帖瞧了又瞧,终是叹了口气,合上盖子,道:“罢了,你改明儿将这庚帖遣人送回去吧,就说两个孩子到底是无缘,八字不合。哎,只愿别再因此事叫两家再生份了……” 姜嬷嬷接过那盒子,又劝慰了她几句,这才将人扶着躺下。而祥瑞院中,崔氏亲自伺候关白泽躺下这才悄步出了内室坐下由着赵妈妈给她卸去头上朱钗,通开头发。 赵妈妈见她面色沉重,蹙着双眉便劝道:“夫人放宽心,三爷娶那沈小姐倒也不见得是坏事,总比再迎进来一个顾家女要来的强,老太君的意思可一直想叫三爷娶那顾氏嫡女呢。再者说,此事老爷做了主,夫人也已经应下了明儿去鼎北王府走动,这会子却也是没别的法子了。” 崔氏闻言还是面色不愉,她蹙眉想了又想,目光微闪,却道:“方才我依稀听到卓哥儿是不是说,在朝阳楼那沈家的小姐以身帮秦王殿下挡住了受惊的大虫?这才救了秦王殿下一命?你说这沈小姐和秦王殿下会不会……” 赵妈妈听崔氏有此怀疑微微一愣后,还真觉得这事确实蹊跷,若然真清清白白的,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怎敢如此以身涉险,她正想着便听崔氏道:“你现在就去,想个法子叫秦王知晓我关府欲到凤阳侯府求娶沈小姐之事。” 赵妈妈点了点头,却道:“此事到底是不是捕风捉影也未可知,何况那沈小姐救了秦王,连皇上都赏赐了东西,拿这事说道,会不会不妥,总归是驳皇上的面子……” 崔氏却道:“谁叫你拿此事说道了?只是叫秦王知道便好,是不是捕风捉影都是要试一试的,你快去吧。事不宜迟,若然能不叫这个沈小姐进门,我总是要赌上一回的。” 赵妈妈听罢点了头,这便快步而去。 而今日注定是一个不眠夜,皇宫之中受伤的淳王已在太医的诊治下晕睡过去,贤康帝回到养心殿,便见三个儿子在殿中跪得笔直,面色皆有不同。 他面色沉肃地在龙椅上坐下,目光锐利地在泰王、平王和秦王面上扫过,泰王已是最先开了口。 却见他猛的磕了个头,抬起身子红着眼睛瞧着皇帝,颤声道:“父皇……不知三……弟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皇帝见他眼眶发红,一脸关切沉痛,一急之下说话越发不利索,他心里到底是心疼这个儿子的,便面色稍缓,道:“他已经无事了,你们三个谁来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儿臣瞧的……清楚……不知三弟说了什么,五弟的面色……就变了,突然抬手,便把……三弟给推下了楼,还请……父皇为三弟做主。” 朝阳楼上所发生的事贤康帝自然早已弄了个清楚明白,此时他问起几人也只是为了看看他们各自的反应罢了。 想到这事他便心中怒火高涨,更是心伤、失望、矛盾……各种心情齐涌心头,艰涩难当。 此事竟起源于一名官妓,大辉并不禁止官员狎妓,但如淳王这些皇子却也不会公然出入青楼场所,遇到府中设宴为个情趣,也会接了官妓到府上跳舞唱歌助兴。 大辉的官妓只陪酒,陪舞,却不能陪睡,若有官员违反轻则打几十大板,重了却是会丢官弃爵的。但想想那温玉在怀的场景,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对鲜灵活现的美人儿,哪有不嘴馋的? 故而,官妓与官员之间就总上演无数风流韵事,风险是有的,但这刺激也跟着水涨船高,故而大辉官员包养官妓的事儿却也不算稀罕。 而淳王便瞧上了一名官妓,此女名为易红,以长相美艳,舞姿不俗而闻名,自她到淳王府上跳了一支舞后便被淳王暗中养了起来,这事儿其实不少人都知道,也都心照不宣,遇到府中设宴自不会去请那被淳王包养的女人。 只这名易红姑娘在前两日平王设宴王府时,因有大臣说起易红姑娘舞姿不俗,只可惜再无缘得见了,言语中免不了或激或捧的撺掇平王出面,平王最近正是春风得意,自是将这等小事不放在眼中,当即就叫人去接易红姑娘过来。 当夜这易红姑娘是被强迫着压上轿子抬进平王府的,其实也就是跳了支舞便把人放了回去,只这事却在昨夜被淳王当面质问。 所以淳、平二王便在朝阳楼上争执了两句,接着淳王不知那句话惹恼了平王,致使平王当众将他推下了楼。 这是贤康帝在侍卫口中听到的事实,对此事他心中怎会没有想法? 平王便是再有怒,他也不会当众如此,做出这种事和痴傻无脑有何区别?故而贤康帝见泰王发难平王,心中着实痛心失望,又见平王跪着一声不吭,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血,他心中怎不两难? 他本有意叫淳王上位的,为此更是含辛茹苦地为他筹谋,只无奈如今瞧着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叫他怎能不伤心失望?想到自己的发妻,贤康帝心中真是又愧又痛。 当年他求娶崔氏时已有两个嫡子,崔宁贤以疼爱唯一的女儿为名,说什么不忍女儿育下子嗣,生就注定要受冷落,他只愿低门嫁女,好叫女儿一生平顺。 崔宁贤是个什么意思贤康帝怎么会不清楚?若要争取到崔氏一门的支持,在当时情况下联姻是最好也是最快的法子,只崔氏若嫁女,便等于要卷入来日的皇子争位战中。 他已有两个嫡子,为了保全崔氏所出皇子的尊贵和正统,崔宁贤便强逼他不追封高氏,当年他迫不得已答应此事,却一直对泰王、淳王这两个儿子心存愧疚,着意弥补。 为此事他不光心中倍感愧疚,也知将来必会因此事遭受史书谩骂,这事是他作为皇帝的耻辱,这耻辱更促使他欲立淳王为太子的决心。 如今他大位稳坐,而崔氏也因崔宁贤的过世和他多年的打压不附从前之景,前年他便提出追封高氏之事,只可惜偏遇江南四郡遭遇洪灾,崔氏便以此为借口阻了此事。 只怕也是因此事,使得泰王、淳王越发心气不平,这两年来动作频频,行事越来越偏狭!贤康帝想着这些,心中又痛又恨,目光在泰王和平王面上来回扫视,最后却只摆了摆手,道:“平王留下,你们两个先下去。” 泰王闻言还欲再言,贤康帝目光凛冽地扫了他一眼,他心中一吓,面色微变,这便和李云昶一同退出了大殿。 两人离去,贤康帝这才问道:“为何推你三哥坠楼?” 平王抬起头来,却是满面泪痕,半响才磕头道:“父皇莫再问了,儿臣恳请父皇册立三哥为太子。嫡长子承袭祖业实乃正统之道,儿臣既非嫡又非长,高母妃乃父皇发妻,此乃不争事实,大哥早夭,二哥因口舌之病不能为储,如此算来三哥便是父皇的嫡长子,实乃储君不二人选。还请父皇早做决断,册立三哥为太子。儿臣愿保举三哥为太子,今后必事事以东宫为尊。” 贤康帝见他如是,心中一震,瞧着他半响,这才突然道:“若父皇有意立你为太子呢?” 平王闻言面露惊惶,正欲推辞,便听贤康帝又道:“父皇想听实话。” 平王这才正色道:“若儿臣幸得父皇看重,册立为太子,儿臣愿服下绝子之药,待来日儿臣死后,必传位与三哥之子。儿臣句句实话,还望父皇明鉴。” 贤康帝听罢,面色大变,颇为动容,他瞧着躬身跪着,额头紧贴地面的平王,只觉心中怜悯非常,半响才道:“你下去吧……” 平王心中剧跳,闻言握了半天的手这才勉强自己未再抬头瞧贤康帝的面色,躬身退出了大殿。 今日在朝阳楼上,若非淳王突然自袖中拿出一把尖锐的匕首直向他腰际捅来,他又岂会入套? 只怕明日这京城中便会传遍平王嗜好女色,不尊兄长,暴虐弑兄的流言来,淳王这一招虽是漏洞百出,但百姓最是好哄骗,此招一击而中,却也不失为一招毒计。 唯今自己也只能以退为进了,只父皇英明神武,此事只怕心中早有定论,方才父皇的话倒也能瞧出一二。也许此事对他来说,并非坏事…… 103 一波三折亲事议 李云昶出了皇宫便坐上了往秦王府的马车,马车之内铺着上好的熊皮毯子,车身四周都是绫罗绸缎做成的软垫,车中尚且安置着一张小几,上面摆放着掐丝珐琅的小香鼎、正染烧着上好的贡品西莲香,李云昶闻着这香气瞧着这满车的富贵物件,不由讥讽地勾了勾唇。 身为皇家子,挣的拼的可不就是这滔天的富贵和权势嘛,那皇位触手便似能够碰到,坐上龙椅便能一跃成为天子,便可为所欲为,掌控生杀予夺大权。 生是皇家子,长是好男儿,岂能无志,又怎有不争不抢的道理? 更何况有时候也不是你说不争说不抢便可以的,生在皇家不由己啊。 三皇兄争位何尝不是被逼所致,父皇的疼爱对他来说便是一把直逼心窝的利刃,不争不抢便是死路一条,又岂容他退缩? 只他看来,三皇兄实非帝王之选,父皇却一心欲培养其为储君,这才使得他和二皇兄越发有恃无恐,争权夺利,拉党营私。 经这几年三皇兄办事多暴其短,这其中一来是有心人给他下绊子、误导所致,再来也是父皇从小的偏疼使得三皇兄本就骄纵易欺,他连连办差失利,这才将心思又动歪了,如今行事也是越来越偏激。 只怕经由马场平王坠马和将才的朝阳楼坠楼两件事,父皇心中也该有最后的决断了,只父皇一世英名,先捧三皇兄,如今却又放弃了他,不知二皇兄和三皇兄心中当做何种滋味。也不知是该叫他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是该道一句帝王之家无家事了…… 想着这些李云昶便又忆及方才在朝阳楼下发生的事,忆及了慧安只身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幕,那漫天的火光,那扑来的猛兽,和她纤弱却无畏的身影。 脑中回想着那一幕,李云昶只觉冰冷的心在渐渐复苏、加快、蕴热,他紧紧抿起的唇角便也禁不住弯了个柔和的弧度,猛的踢了脚挡板,马车这便听了下来。侍卫李明已快步闪到了车旁,只听车中李云昶沉声道。 “改道,去凤阳侯府。” 李明闻言一愣,瞧了瞧天色不由出声道:“王爷,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王爷有意去谢沈小姐,不若明日天亮再……” “改道。” 他的话尚未说完却已被李云昶打断,李明再不敢言,忙应了一声,吩咐马车改而向东快驰而去。 临近凤阳侯府,李云昶已叫了停,他推开车窗瞧了眼沉睡在夜色下的凤阳侯府,见府中红灯高挂静谧无声,想到慧安便在那数一栋墙后,不由勾了勾唇角,瞧向李明,道:“可知沈小姐住在府中那边?” 李明本还想着是不是请示了王爷前往扣门,听闻李云昶的话一愣之下,真真弄不明白王爷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竟要做回那梁上君子? 只王爷也太高看他了,这事他怎能知晓?只他也不敢直接回自己不知道啊,何况他是主子近卫,主子要他的命他也是毫不眨眼的,现在主子莫说是要做梁上君子了,便是要做回那采花贼,他也是要做那从犯的。 李明想着便吞了吞口水,这才回道:“一般府邸嫡长女的闺房都设在内宅的东面,不若王爷稍等,容属下去瞧瞧绣楼所在,便能窥探一二。” 大辉各府的绣楼都建的大同小异,大辉有一种草名曰“灵心草”,各府绣楼四角必会以灵心草为脊饰,寓意心灵手巧。一般女子的绣楼多建在闺房后面,而一般府邸为了显示嫡长女的尊贵,多将嫡长女的绣楼加高一层,故而李明才会有此一说。 李云昶闻言一愣,接着倒是自嘲了笑了笑,却道:“不必了,将马车停到府墙东面去便可。” 李明听后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待马车驶近凤阳侯府东面府墙,李云昶却未在发话,只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到此来自己也不知是为何故,只是方才心寒之下想到慧安,接着便迫切地想要离她近点,似乎这样便能叫他好受一些,便能压下心头的那股骚动难耐。只他如今呆在这里那种感觉却非但未有消减,却更加熊熊烧了起来。 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下躁动的心,脑中又将和慧安不多的几次相处回放了一遍又一遍,这才自嘲一笑,放下窗帘,道:“回府吧。” 李明只觉今日的殿下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不敢多做猜测,揣度主子的心意,忙应了一声,马车便咕噜噜地滚动着又向皇城的方向而去。 李云昶回到府中直接便进了书房,书房中迎面立着数个红木书架,上面堆满了文册书稿,书架东面靠窗置着他的长案,西面却是四张太师椅,每两个之间都置着一个小茶几,此刻正有一个身穿不袍,戴着书生头巾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一手端茶一手执书瞧的津津有味。 许是听到了声响,他抬起头来,见李云昶进了屋,慌忙着方才茶盏和书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礼。 此人瞧着不过三十,正是李云昶的谋士姜琪,李云昶见他跪地忙上前扶起他,这才大步往长案后走,笑着冲他压了压手,道:“坐,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不必如此,怎就是不听呢。” 姜琪闻言却正色道:“若王爷无心高位,琪自当遵命。王爷志在高位,琪亦当以身做那警钟,时时警醒王爷勿忘其志。” 李云昶闻言不由浑身一震,目光炯炯瞧了姜琪一眼,这才大刀阔斧地坐下,道:“难为你了。” 姜琪忙道不敢,接着才道:“朝阳楼的事琪已尽知,此计得成,淳王在皇上心中必一落千丈,不知宫中……” 李云昶见他站在不肯落座,这次便不再劝,却笑道:“方才在养心殿,父皇独留平王,平王出来时双目通红,脚步却显轻便。想来事情会若你我所谋,父皇已决议立平王为太子了。” 姜琪听闻李云昶的话眉梢眼角已挂上了笑意,道:“兄弟残杀,便是皇上疼爱淳王兄弟,也不免寒心。宫宴之上皇上已露出册立平王之意,又有高立本之事在后,民间淳王残害平王的留言在平王一党的煽动下越发厉害,淳王正值焦头烂额之际,有谋士进现此计,岂会不奉行的道理?此计能成早在殿下预料之中,皇上雄才伟略,一心想平定四海,又正筹划对北胡用兵,党争损及国之根本,如今东宫不立,便难安百官之心,朝野纷乱如何能一举对外,如今之势已是由不得皇上不立储君了。而今上实还年轻力壮,东宫早立亦非好事,殿下伺机而动,未必不能厚积薄发。” 李云昶闻言却是蹙紧了眉头,叹息一声,道:“五哥不比三哥,他性情沉稳,多有心计。若然册封太子,只怕如鱼得水,用不了两年便能坐稳东宫,来日我若想扳倒他,却是不易。” 姜琪不由抿唇一笑,道:“王爷所言差异,有圣上在太子愈是人心所向,对王爷却愈是好事。更何况平王多年来未敢暴其锋锐,在崔后面前历来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若然入主东宫,只怕也是要露出利爪的,倒时崔氏一脉心中作何感想却未可知。崔皇后到底不是平王生母啊,殿下不要忘了,那李婕妤可还育有一个十五皇子呢,只奶娃比之心怀沟壑的平王,哪个更好操纵可是一目了然啊。” 李云昶顿时便松开了眉头,目光晶亮地扬声一笑,起身道:“先生所言极是,倒是本王目光短浅了。” 两人又笑谈几句,姜琪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奉上,笑着道:“王爷早已到了成家之龄,此乃琪思虑多时为王爷挑选的佳配良偶,王妃人选关系重大,还请殿下早做打算。” 李云昶闻言一愣,瞧向那纸张,果然见上面写满了闺秀名字,另还细细罗列了家世背景。李云昶瞧了瞧,却是未见慧安之名,心中不由竟涌上一股失望,半响他才抬头道:“先生怎突然提及此事?” 姜琪笑道:“先前东宫未定,淳王,平王皆已到了适婚年龄,皇上却迟迟未曾赐婚,如今形势已是不同,东宫若立,殿下的亲事自当被皇上列入日程,殿下还需早做筹谋才是。” 听闻此话,李云昶低头又瞧了瞧那张纸上列下的人名,终是忍不住抬头道:“先生看凤阳侯府的沈小姐如何?” 姜琪一愣,似没想到李云昶竟会在此时提及慧安,半响他才探究地将李云昶瞧了个仔细,道:“王爷心中已有计较又何必问琪,温柔乡英雄冢,王爷大业未成,若然沉迷儿女私情,却是叫琪痛心了。” 他言罢声音一顿,接着又道:“那凤阳侯府已经败落,沈小姐若为亲王妃必要放弃爵位,这样一个女子对王爷却是毫无助益的。只如今沈峰重归凤阳侯府,且琪听闻他对这个外甥女极为爱重,王爷现下求娶沈小姐,皇上会作何想?平王,淳王又会如何揣测王爷?王爷羽翼未满,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琪言尽于此,还请王爷三思后行。” 李云昶听了姜琪的话眼中光芒消散了不少,终是笑着点头道:“多谢先生点醒,今儿时辰已是不早,先生快请回去休息吧。” 姜琪听他这样说,松了一口气,行了退礼,这才躬身而去。倒是李云昶在他关门之际面上笑容已经消散,半响他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低声喃了一句。 “……及笄……若能等我……” 那声音在他唇齿间只是一捻便已消散,却是不甚清明。 翌日李云昶自宫中探望淳王归府,却见府上一名擅阴阳之术的门客正在门口和一个穿戴极为讲究的丫鬟模样的女子在门口说话。 他这个门客在京城却是小有名气,擅测风水、姻缘,故而不时便有各府的主子们慕名来寻他。李云昶倒是也碰到过一两回,这次见此情景本未留意,见那门客背对这边没瞧见他,便也不欲打搅,只他正欲上台阶却见那丫鬟腰间的腰牌一闪,发出了一道亮光,他由不得瞧了一眼,却见上面赫然写着“关府”二字。 他的脚步当即便是一顿,这才进了府,却招手冲小厮道:“等下叫颜何三到我书房一趟。” 一刻钟后颜何三已站在了李云昶那张大黒木条案之前,李云昶示意他坐下,问道:“方才本王瞧你在门口和关府的丫鬟说话,不知是何事?” 这颜何三吃李云昶的,住李云昶的,王爷问起自是忙恭敬作答,却道:“是关府的大夫人派了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来,说是他们府上的三爷,就是关大将军欲聘凤阳侯府的沈大姑娘为妻,到时候难免要请人测算八字,故而提前来寻小的支应一声,小的已……” 他话没说完便见李云昶变了面色,吓得他一个哆嗦,不知自己哪句话招惹了王爷,一惊之下却是断了音儿。 李云昶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牵了牵唇角,摆手道:“原来如此,关将军确实该议亲了。你且先下去吧,本王这里无事了。” 颜何三心里一松,哪里还顾得上多想这位主子方才是为什么,当即便行了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李云昶见他出去却是豁然站起身来,来来回回地在房中走了两圈,沉声道:“去请姜先生!” 待外面脚步声响起,他却又突然掀开帘子,迈步而出,道:“不必了,套车,本王要进宫。” 凤阳侯府中,慧安一早天还没亮便睁开了眼睛,许是心里装着事儿,她竟难得的没叫方嬷嬷唤,便醒了过来。望着床头散发着昏黄光芒地羊角灯,时而笑,时而蹙眉的发起呆来。 待冬儿蹑手蹑脚进来瞧时见自己姑娘睁着眼睛倒是一吓,这才唤了夏儿并小丫头进来伺候慧安起了身。慧安用罢早膳便坐在软榻上推开窗户频频的往外张望,冬儿几人不知她这又是为何,问她,她也不说,待院中承影笑着道。 “给舅夫人请安。” 她们见慧安浑身一震,目光闪动,这才知晓,原来姑娘这是等舅夫人的,只她们的好奇心慧安今儿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叫她们知道,童氏一进了内室,慧安便以各种理由将她们打发了出去。几人面面相觑,但姑娘既不叫她们知道,自有姑娘的道理,她们也就各去忙碌了。 屋中,童氏见慧安捏着帕子,一张脸微微发红地瞧着自己,显得可怜兮兮的便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这没出息的小蹄子!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慧安闻言自是不依,免不了笑闹了童氏几句,童氏见她急的不行,便也不再和她瞎扯,直接道:“你叫舅母问的事儿舅母可都给你问了,先说这头一件儿,将才你舅舅自宫里回来说他已问过了那人,他说……” 童氏说着故意一顿,慧安不由恼地摇了摇她的胳膊,童氏这才打趣地瞧着她,道:“他说既瞧上的是你这个人,自没嫌弃你的家世的道理,何况承袭爵位本就是一件好事,他无意阻拦。” 童氏说罢见慧安勾唇吃吃的笑,这便也道:“这位关将军打小没在京城长大,那边境之地,对女子的管束本就不比京城,不在意这些倒也是有道理的。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慧安由不得嗔恼地瞪了童氏一眼,见她又不说了,心中抓心抓肺的难受,终是又扭捏着蚊声蚊气的问道:“那……那件事舅母可曾问过二哥哥?” 童氏见她面色涨红,也不再逗她,笑着凑近她,却道:“老二说关将军在边关偶尔倒是也随将士们去喝个花酒啥的,男人在外头逢场作戏,搂搂抱抱的自是免不了,只没见他留宿花街柳巷,府中也是不曾有女人的。” 慧安闻言只觉吊着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心中欢喜不已,这已是她所想的最好的状况了,甚至比她所想要好上许多。 她本就担心关元鹤在外面养着小妾通房,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又非没那养女人的能耐,有些个女人才叫正常,只这些女人早晚却是要进府的。 她本就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子滚成一团,上辈子她就斗不过李云昶的那些女人们,这辈子虽是在此方面有了些心得,只不说她那点能耐顶不顶用,光是和一堆女人整日的闷头斗法过日子,她这心中便是一万个不乐意的。 便是再好的男子,她也不愿再委屈自己过这种日子,便是心里再喜欢,那整日算计这些到最后便是算计赢了,感情又还剩下多少? 故而慧安为此事一夜都未能睡好,便是梦中出现的也都是前世在秦王府中李云昶的那几个小妾们的面孔,如今听到童氏这般说,她这心中岂有不高兴的。 童氏却瞧了瞧慧安,犹豫了下道:“这富贵子弟,且不说关元鹤这般年纪,便是那十五岁的没有通房在屋里的已是大海捞针了,这事舅母心里怎就七上八下的……” 童氏言罢见慧安低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就又道:“舅母的意思你可能没听明白,这事……” 慧安上辈子也是嫁了人的,什么能不明白。童氏这是和沈峰一样,怀疑关元鹤……那方面不正常了。关元鹤正不正常,她岂有不清楚的道理? 只昨夜那人便将自己戏弄了个够呛,可这事她怎么好和童氏说,早已是红成了蒸虾,只能拼命的低头。她听童氏竟还要说下去,顿时便抬了抬头,忙道:“舅母快别说了,我……我明白的。” 童氏见她目光氤氲,双颊含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恨得又点了点慧安的额头,才道:“死丫头,这要是遇到个混的,有你哭的!” 慧安被说得抬不起头来,童氏已起了身,道:“得了,你就只等着关府托人来取庚帖吧,舅母可得回去了,一会子你舅舅还要出去。” 她说着也不等慧安相送已出了门,心里却不由啧啧称奇,还真有如关元鹤这般不好女色到这种程度的,这倒真是闻所未闻了。 她走之后,慧安半响才叫发烫的双颊退了温,可到了下响便见方嬷嬷一脸笑意地匆匆自院中进来,没进屋便已笑着道:“姑娘,鼎北王妃来了,已和老爷在舒展阁叙话。姑娘好福气,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天明了。” 慧安闻言心一跳,面上便飞起了两片红霞,秋儿和夏儿伺候在屋里闻言也笑了起来,秋儿已接了话,道:“没想到关府请的喜夫人竟是鼎北王妃,姑娘真真有福气,姑爷看中着姑娘呢。” 言罢已是红了眼,慧安心中自也是一喜。 大辉的俗礼,男方若是有意议亲,便就先请了和女方家相熟的喜夫人先到女方家中探探意思,若是女方家中也有意同意这门亲事,便叫喜夫人取了女子的庚帖,这才正式算八字,请官媒采纳之类的。 若女方家不同意,自可寻理由推掉,多是姑娘年纪尚小不忍相嫁之类的话,这样男方家也不至于失了脸面,也能保全两家的交情不受影响。只这请的喜夫人身份越是高贵,这自也越能说明男方家对女方的越是看重。 所以慧安听了关府请的是鼎北王妃,自是心中也不由一喜。倒是冬儿喜过之后不由微收笑意,道:“老爷不会阻这亲事吧?” 秋儿闻言当即也变了面色,方嬷嬷倒似未放在心上,那关元鹤是何等人物,既是瞧上了自家姑娘,这事儿就万没有卡在老爷那里的道理。再者说了,关府是什么门第,老爷便是再借他十个胆子,只怕也不敢在这事上落关相爷的脸。 方嬷嬷见慧安听了冬儿的话没有反应,便知这事自家姑娘心中透亮着呢,也未多言,便笑得越发乐和了。 此刻的舒展阁,鼎北王妃已是挑明了来意,孙熙祥闻言捏着茶盏的手却已是抖抖抖个不停。他心中既震惊又恍惚,既恼恨又无力,真是各种情绪都有,只没一样儿是能叫他心里高兴的! 他想起昨夜收到的那封警告信,此刻真真想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再跺成碎片,他心中能不气吗? 人家要当老泰山,那女婿无不求爷爷告奶奶的,给足了老丈人脸子,他倒是好,要嫁女竟收到一封险些没将他气到吐血三升的警告信! 可孙熙祥敢不答应吗,他这边抖抖抖的,面色青白交加了半响,才僵硬地扯了扯笑脸,冲伺候身边的赵妈妈道:“快去一趟榕梨院,叫方嬷嬷准备了姑娘的庚帖过来!” 侯府没有主母,这事却还是要去寻方嬷嬷的。他的话说的却是咬牙切齿的,因慧安常到王府去,鼎北王妃见他如此,如何能不知其中缘由,她瞧着已在心中暗叹,世上还真有这等心黑的。想着也不屑和孙熙祥多言,只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抿着。 赵妈妈快步而去,半响才快步回来,这却也是习俗,不能拿的太快,要叫男方等上一等,才能显出女方的矜持和高贵来。鼎北王妃取了庚帖,任务完成,自没在凤阳侯府久留的道理,当即便辞了孙熙祥起身而去。 孙熙祥见人一行出小院,已是恨得将手中茶盏狠狠砸了出去,这且由不解恨,起身又踹翻了边上的一把太师椅才坐下喘起粗气来。 此时的榕梨院中已是欢声笑语一片,慧安躲在屋中不出来,面上也是少不了笑容的,此刻的她尚不知道她的这桩婚事却还存着变数,而这个变数却来自皇宫之中。 养心殿,李云昶此时正跪在昨夜跪的地方,向贤康帝请旨赐婚。 “……沈小姐两次救儿臣之命,儿臣心中感念,怎忍累及她的闺誉?而且儿臣心中……也因昨夜之事对沈小姐生出了倾慕之情,还望父皇能够成全儿臣,赐沈小姐为儿臣正妃。” 贤康帝闻言瞧着这个儿子,见他面带羞赧,两颊生出红晕来,倒真似动情少年郎,由不得眯了眯眼,敲打了片刻桌案,这才道:“你兄长如今还躺在病床上,你却来请父皇为你赐婚,真真是……且罢,那沈小姐对你也算有恩,你能想着她也算是遵圣人之道,懂得感恩。这事容父皇再想想,你且下去吧。” 皇子亲事岂能草率,李云昶自不会指望贤康帝当即就答应下来,听了贤康帝的话不由面露赧然和惊惶之色,忙道:“儿臣这就去瞧三皇兄,还请父皇保重龙体,莫以三皇兄为念伤及龙体,三皇兄有父皇保佑定能早日清醒,养好身子。” 他言罢见贤康帝嗯了一声挥了挥手,这便又叩了个头,躬身退了出去。到了廊下,却是觉着通身轻松了不少,接着大步便下了台阶,快步而去。 倒是贤康帝瞧他出去,便瞧向一旁伺候的全公公问道:“你瞧着老七这是真瞧上了沈家那丫头,还有另有谋算?” 全公公在贤康帝做皇子时便在身边伺候,跟随贤康帝多年,更是为其办了不少不为人知之事,是其心腹之人,闻言倒是没有惊吓,只道:“奴才不敢妄言,只秦王殿下瞧着却像是动了真情,要不也不会瞅这会子来请旨。” 兄长还躺着,他此时更是心中烦乱,老七这会子来请旨倒真容易惹他不喜,却不像是心有谋算的会做的事。贤康帝听了全公公的话,没再说话。想着慧安的身世,不由心中一动 他一直想收回沈家军的军权,只是如今凤阳侯府只剩下了一个幼(河蟹)女,他实恐将来被文人指骂苛待功臣之后,若是史书上记他一笔欺凌弱女,这名头可真真比昏君无能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如今老七求娶凤阳侯府那丫头,倒真给了他一个收回兵权的冠冕弹簧的理由,凤阳侯府已经没落,沈慧安的身份做了秦王妃倒也算是高攀了,将来便是他剥了凤阳侯爵位,那史书上也只会说他善待功臣之后的。贤康帝想着,心中已有了决断。 此时的关府之中,关元鹤刚自外面回来,便见小厮团儿探头探脑地在府门处徘徊,见他过来忙迎了上来,却凑近道:“爷,今儿夫人叫身边的思言往威远侯府去了一趟……” 关元鹤闻言挑了挑眉,目光掠过祥瑞院的方向,道:“去打听下,今儿祥瑞院都谁出过府,去了哪里,越快越好。” 团儿见关元鹤面色不好,便忙应了一声,一溜烟便不见了。没小半个时辰,他便快步进了书房,禀道:“回爷的话,奴才已打探清楚了。除了思言姑娘走了趟威远侯府,另外张妈妈在三姑娘院儿伺候的侄女去了秦王府,找的是那叫颜何三的门客,此人擅看风水,测八字。当时赶巧秦王殿下回府,正瞧见他们,后来秦王殿下便进了宫。别的倒没人出过府……” 关元鹤闻言已是冷了面,挥手示意团儿出去,那团儿是个机灵的,早就觉着气氛不对,当即便跐溜一下消失了个没影。屋中关元鹤却是习惯性地翘起右手食指在中指上敲打了几下,这才起身,换了官服当即便出了府门。 可他将出了府,便到府门处刚巧见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而来,其上的标志却是云府的。 而顾妤馨的母亲正是工部左侍郎云大人的嫡长女,而顾妤馨因云夫人身体有恙今年并未回襄阳过年,而是留在云府代母侍奉外祖母,关元鹤一瞧见那马车,便目光闪动了两下,勾起一丝冷笑来。 只他这可真是冤枉了崔氏,崔氏是往威远侯府送了信儿,用意自在端宁公主身上,那是因为她知道端宁不可能嫁到关府来。 可这顾妤馨,她却是避之唯恐不及呢,又怎会特意通知她? 顾妤馨却是从关老太君那里得来的消息,倒不是定国夫人想叫她来搅局,到底是血脉相连,实是心疼顾妤馨,不忍待关元鹤和慧安的亲事定下,这丫头才知晓,这才叫姜嬷嬷去支应了一声。 关元鹤不知定国夫人背着他给他议亲的事儿啊,如今瞧见云府的马车,便自动将屎盆子往崔氏身上扣,连带着顾妤馨下了马车便瞧见他的一张冷脸,当即便是眼眶一红。 她想着自己多年来的心事,一直盼着长大的心情,想着知晓关府取了她庚帖那一刻心中的欢喜,和这一段时日娇羞甜美的心情,便觉一下子坠入了冰窟之中。 只昨夜瞧花灯,关府的小姐们邀了她,她便寻了借口推辞了,当时心中是多么的羞涩难当。只昨夜她却在正德街上碰到了关府姐妹,自关礼珍那里得知关元鹤早早便出了府,却是也来逛灯市了,她便心中莫名涌现了一股子不安,果然这种不安在今日清晨应了验。 如今她瞧着关元鹤一张冷面,心中艰涩难当,真不知自己这是上赶着跑来做什么的。但既然来了,又见着了他,便没有不问个清楚的道理。故而顾妤馨还是眨了眨眼,扬了个笑容上前,福了福身,笑道:“三哥哥这是要去宫里吗?可否予馨儿一点时间,馨儿有话想问。” 关元鹤闻言点头,随着她到了府墙下,这才道:“你问吧。” 其实他心中何尝不知顾妤馨要问什么,这事说清楚却也好,毕竟他心中真拿顾妤馨当妹妹看。顾妤馨见他如此配合,心中却是凉了个透,勉强握了握手,才叫自己没有晃了双腿,舒了一口气,这才道:“我听说了三哥哥和沈小姐的事,只想问问三哥哥,可知道老太君派人到襄阳取了我庚帖的事?” 她到底是姑娘家,质问此事却是鼓足了勇气的,只是言罢也不免红了脸。 关元鹤闻言一诧,愣了一下,这才答道:“这事我不知。” 他话一言罢,顾妤馨双眼便是一亮,映着两颊绯红显得更加姿容娇美了。可关元鹤却是接着道:“便是知道也无碍此事。” 顾妤馨当即眼中神采就变成了痛色,低了头捏着手半响才抬头又问:“为何?我哪里比不上她?” 关元鹤见她一张脸白的吓人,却是心中一叹,只道:“你什么都好,只是我不喜欢!” 这下顾妤馨哪里还忍得住,只觉万箭穿心一般疼到了骨子里,当即便一个没忍住,啪啪地掉了泪。关元鹤瞧着却道:“我还有事需往宫里一趟,此处风大,祖母昨夜歇的晚,你这般……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他言罢便大步而去,翻身上马,一阵风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清风街头。 丫髻见顾妤馨孤零零站在墙根忙吩咐将马车赶了过去,顾妤馨却是转身拿帕子揩了揩眼泪,这才快速登上了马车,却也不允丫鬟上车,只沉着声令车夫回府,只没一会儿丫鬟便闻车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她不由也替主子心酸,坠了泪。 那边关元鹤得了贤康帝的传召,入了养心殿跪下后,却也不啰嗦,当即就道:“还请皇上赏个恩典,臣想求个婚旨。” 贤康帝闻言一愣,接着才哈哈一笑,道:“你是该娶亲了,这事可叫朕见一次定国夫人,便心亏一次,快说说,瞧上了哪家姑娘。” 关元鹤不由面露一丝笑意,却道:“是故去凤阳侯沈清的遗女沈慧安。” 贤康帝这下更是愣住,心里一紧,半响才呵呵着道:“这倒是巧了,今儿你却是第二个求娶沈小姐的。” 关元鹤闻言面露惊异,抬头瞧了贤康帝一眼这才又忙低了头,垂在袖中的手却是握住了。 皇帝没有说另一个要求娶慧安的是谁,但他却相信关元鹤不会不知,他只目光灼灼盯着关元鹤。却见关元鹤沉默了一下,接着瞧了眼他,又低了头。 贤康帝这便吩咐殿中伺候的人都退下,关元鹤这才道:“皇上可是已决议要册立平王殿下为太子了?” 贤康帝不想他竟突然说起此事,目光一锐,关元鹤却恍若未觉,又道:“若皇上已决议立平王,便不该为秦王殿下寻将门之后为妃。皇上宠爱淳王,致使淳王势涨,酿成党争之祸。唯今皇上已决议册封平王,却又要造就另一个淳王出来吗?” 沈峰手握兵权,若李云昶娶慧安为妻,虽不至于如关元鹤所言,但时日长了什么事都是有变数的,未必不会形成隐患。 他虽说的隐晦,但贤康帝岂能听不懂,当即便大怒,抬手便将龙案上的茶盏掷了下去!险险擦过关元鹤的额际,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大胆!” 他怒喝一声,已是气的指着关元鹤,面色铁青。关元鹤却笔挺地跪着,恭敬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半响他却突然冷笑一声,道:“哼,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兔崽子,罢了,朕不插手便是。你与老七就各凭本事吧,只瞧谁能得这美人芳心了,此事朕却是管不着的。” 关元鹤本是想请了慧安庚帖算了八字,便请皇帝赐婚的,只发生了此事他哪里还敢指望贤康帝赐婚。那不是上赶着叫皇帝和儿子起矛盾吗? 得贤康帝此话实则已表明贤康帝允了这桩亲事,意思已是相当明白了,关元鹤闻言忙恭敬地行了礼,退出了大殿。他冲殿门处守着的全公公弯了弯腰,这才大步而去。 全公公方才却是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的,如今瞧着他的背影,不由摇头,只道这年头还真有那不怕死的,真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进了殿,为皇上换上一盏新茶,见贤康帝面有沉思,终是没忍住,道:“关将军和沈将军同是手握重兵,此事奴才本想着皇上不会允的。” 贤康帝闻言倒也不怪他多嘴干预朝政,只是神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道:“沈峰是个粗人,可也是个忠臣,没有什么弯弯肠子。关小子虽是狡猾了些,但忠心却是不缺的,此事无碍。” 只是他心中却是还另有一番计较的,只他却未对全公公道明,全公公闻言只道:“皇上英明。” 贤康帝闭着眼睛心思却已转到了李云昶身上,前次坠马事件,这次坠楼之事,除却泰、淳、平三子,便一直有这个七儿子的身影,只每次他都是个看客一般。 贤康帝本就在揣测这个儿子的心思,如今瞧着他竟在此时来求旨赐婚,要求的又是沈慧安这样易叫人非议的女子,贤康帝倒是对他的戒心已少了一分,现下再有关元鹤的求婚在后,他更是觉着这个老七,多沉醉儿女情长,却是个没出息的了。 关元鹤回到府中便直接进了福德院,鼎北王妃已将慧安的庚帖给送了过来,崔氏刚将庚帖放下离开。关元鹤瞧了眼那放着庚帖的红木盒子不由勾了勾唇角,对方才进宫之事却是只字未提,只道:“此事还得多赖祖母,孙儿出征在即……” 他话还未说完已被定国夫人打趣地打断:“你这孩子也总算是知道着急了!放心吧,你出征之前,祖母定将这事办妥帖了。现下就将这庚帖拿到钦天监去,请算了八字,就到凤阳侯府去下纳吉礼,只是如今正逢隆冬,却是没有活雁的,这送定我已叫大夫人从府库中精心挑选些首饰出来,再添上一双雏鸟便也妥帖了。” 批八字本就是走个过程,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关元鹤倒是不担心此事。他闻言只点了点头,便和定国夫人聊起了它事。 李云昶很快便听闻了关元鹤进宫之事,在两日后更是得知关府送了慧安和关元鹤的八字到钦天监去,他心中如何能不知,这桩亲事贤康帝已然许给了关府。只他到底是试过了,虽是心中难受,却也未在做任何动作,只是在钦天监将两人八字送回关府时,派人给关元鹤送了一坛子积年女儿红。 可这其中波折慧安却是不知道的,如今她正躺在软榻上,从小白瓷平盘上捻起冬儿剥好的葵花种儿往嘴里丢,美滋滋地想着越来越临近的生辰是该请了景心等人来玩上一玩呢,还是胡乱在府中过了便罢。 ------题外话------ 写一晚上,某素睡觉去了,求个票!群吧唧下! 104 亲事定 算八字实不用多长时间,可自那日鼎北王妃来访之后又过了七八日都不见关府来行纳吉礼,方嬷嬷的心情不由便从欢天喜地,变到忐忑不安,最后终于酿成了阴云密布的恼怒怨愤。她只道关府再无消息只怕此事起了变故,辗转反侧了一夜,这日一早便到了西跨院,求见了童氏。 童氏也一直惦记着此事呢,只是关元鹤的为人如何她从沈童那里,和沈峰的只言片语中倒是也了解一些。既和慧安一起逛了灯市,便说明心中是喜欢慧安的,那是个有担当的,没道理临时又变了卦。 所以她却是比方嬷嬷要淡定的多,想着只怕是被什么事情都耽误了,耐心等上几日倒也无妨。可如今听方嬷嬷一说,她这心中便也不安了起来,便使了丫头叫沈童过来,吩咐沈童往关府中瞧瞧。 关元鹤和慧安的事情,沈童却是一点不知情的。那日他在太坊街碰到关元鹤还着实吃了一惊,关元鹤没瞧见慧安,自也不会和他多言,当即便寻了借口自往正德街去了。之后鼎北王妃到侯府去慧安庚帖,女子只要没正式定亲,拿了婚书,那这事便没有宣扬的到处都知道的理儿,故而童氏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对几个儿子都是没透出一点风去的。 如今沈童听童氏以多和上峰接触有好处的借口赶着自己到关府去拜访,自是心中一阵奇怪,但母亲的命令那是一定要听从的,故而他还是叫人备了马赶往了关府,可片刻功夫他便又垂着脑袋回来了,却告诉童氏关元鹤没在家中,已出门有四五日了,至于去了何处他却是不知道的。 这下子童氏却是急了,虽这亲事定是关府的女眷在张罗,但关元鹤此时却突然出了门,这怎么都叫人觉着不对劲啊。她慌忙着便叫沈童去寻沈峰回来,沈童见母亲面色大变,只当出了什么大事,一点也不敢耽搁,忙应了命急匆匆出府而去。 方嬷嬷得了信儿,面色就更加不好了,这取了庚帖男方家又变卦的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是没见过关元鹤,不知关元鹤心中到底将自家姑娘放在了何种位置,只这几天她冷眼旁观,却是觉着自家姑娘是春心芳动了,这事儿若是不成,真不知姑娘该多伤心,别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可如何是好? 方嬷嬷越想越是担忧,这便沉着一张脸,只一个上午便发作了三个小丫头,慧安一直在屋中跟着春儿学记账算账,方嬷嬷在院中训斥小丫头的声音倒是也听到了,奇怪地往外瞧了好几次。她只觉着方嬷嬷这两日有些心事重重,但对方嬷嬷的心事她却是一点都没猜到。 只因她心中一点都不急,一来她对关元鹤的了解比方嬷嬷要多的多,不觉着这亲事会生出变故来,再来她压根就不知算八字到纳吉礼这中间要用多久时间。方嬷嬷见慧安每日都开心不已的,自是将自己的不安给瞒的彻底,这下慧安就更无从得知了。 见方嬷嬷第三次在院中数落小丫头,慧安终是放心不下,叫冬儿请了方嬷嬷进来,屏退丫头们,坐在软榻上拉着方嬷嬷的手,问道。 “乳娘可是有什么心事,不若说出来兴许我有法子呢?” 方嬷嬷瞧慧安两颊泛着红润,眼睛水汪汪的瞧着自己,只觉着姑娘自上元节之后整个人轻快了不少,瞧着人都水灵了许多。这时候她自是更不敢将心中的焦虑表现出来,忙笑着道。 “乳娘能有什么心事,许是最近吃的太好,上了肝火,姑娘快别瞎想了。” 慧安见她不愿意说,只揽着方嬷嬷的腰将小脑袋贴在她的怀里笑着道:“乳娘不愿意说,我不问便是,可乳娘若真遇到什么麻烦事,可一定要告诉我,不然安娘可是要生乳娘的气了啊。” 方嬷嬷闻言眼眶便是一红,抚摸着慧安的头发,道:“乳娘知道,乳娘的姑娘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将来不吝谁做咱们侯府的姑爷,都是个有福气的。” 慧安觉着方嬷嬷这话说的有些怪怪的,但是也未多想,只勾了勾唇,笑了起来。 她本就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前世因为喜欢上李云昶做尽努力却终不能得到他的心,又在所谓的贵人圈子中屡次遭受奚落嘲笑,这便越来越自卑黯然,重生之后的她看开了不少事,也在步步为营的谋划中稳固了自己在侯府中的地位。 她多番叫杜美珂母女吃亏,瞧着孙熙祥气的跳脚却奈何不了她,赢得了好名声,被若文思存这样的男子倾慕……这些小事想想都没什么,但在这个过程中慧安也渐渐地恢复了本身的光彩,重拾了自信。 故而如今听方嬷嬷这般说,她心里却道乳娘这话说的没错,关元鹤,你可真有福气能娶到本姑娘为妻。 而沈童出门后却没能找到沈峰,他回到府中直接便进了正房见了童氏,回了童氏的话,见童氏蹙着眉,不由便试探着问道:“娘,是出了什么事吗?这事和关将军有联系?方才我倒是正好碰到了他,瞧着刚从城外回来,风尘仆仆的,他……” 童氏闻言目光一动,忙问道:“你瞧见关将军了?他去了哪里,可对你说了什么?” 沈童见她神情焦急,便更加确定这事和关元鹤有联系了,他脑子转了转,灵光一闪,不由瞧着童氏眨了眨眼睛,道:“关将军去了哪里我是不知道,但却知道他要定亲了,因为我瞧着他猎了两只活雁回来,这季节活雁却是稀罕,他一路往关府赶,引得瞧见的人纷纷议论呢,都道这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被男方家中如此看重,猎这两只活雁不知费了多大劲儿呢。娘,你说这是哪家姑娘,能这么得关府看重啊?” 童氏只将话听了一半就乐得笑了起来,见他凑近卖乖,由不得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沈童这下还有啥想不通的,当即便瞪大了眼睛,惊道:“关府要求娶的姑娘真的是安娘啊?” 他这一声着实不小,只怕外头的丫头们都听到了,但是童氏却只是瞪了他一眼,此时自是不会和他计较。 人家关元鹤为了慧安连活雁都费了大劲猎了回来,这婚事还有不成的道理?她估摸着明日早上这府中便该热闹起来了,沈童想着前些时日在关元鹤书房发生的事,这心中就不是味儿了。只道,当初还拿什么人言可畏的话来吓唬我,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他就说嘛,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关将军,那日怎么那么好心还专门提点他两句,还道是将军对他的特别关照,弄了半天却原来是这样! 不行,这以后他也算是大舅子了,这场子是一定要找回来的!不过沈童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一个是自己钦佩敬仰的上峰,一个是真心疼爱的妹妹,两人能成就好事,他自是满心的欢喜。 而方嬷嬷得知关府迟迟不来行纳吉礼竟是关元鹤去猎活雁了,一愣之下已是替慧安高兴的两眼泪汪汪,接着关元鹤在她心中本就高高的位置再次飙升,也因为她先前的猜测,方嬷嬷愧疚之下决定将来慧安过了门,若是再闹小孩脾气和姑爷闹了别扭,自己一定要多规劝着她一些。 慧安不知关元鹤只用两只活雁便又叫方嬷嬷向着他了一些,她见方嬷嬷莫名地笑逐颜开了,还很是纳闷了一番,只她既然没事了慧安也不多做探究,笑了笑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翌日慧安和这几日一般,用了早膳便又跟着春儿学起了看账本记账,却听院子中传来一阵的喧嚣声,隐隐还有方嬷嬷和秋儿几个的笑声,她还没叫春儿去瞧怎么回事,方嬷嬷就带着丫头们打帘进来。 秋儿已是笑着奔到了慧安身边,脆生生的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觅得良配。” 慧安听罢一愣,接着便知定是关府派人来行纳吉礼了,当即面上就是一红,瞪了秋儿一眼。 方嬷嬷已是上前拉住慧安的手,含泪道:“是关府的二老爷亲自带人来的,礼金足足有二十四抬呢,小聘就送这么多的却不多见。另外还带了一双活雁,乳娘瞧的真真的,两只雁精神的很,这年月瞧到活雁,乳娘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遭见呢。” 慧安又愣住,接着心中便浮起一阵感动来,双颊更是红了起来。 夏儿也在一旁,道:“谁说不是,如今正是隆冬别说活雁了,就是鸟儿都不多见,今年冬天还这般冷,要不怎说关府是世代簪缨的大望族呢,果真有本事。听说这一路上凡是瞧着的,都免不了跟了一路,只瞧着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得夫家青眼,真是福气大呢。只怕这事儿没两日就能传遍全京城了,关将军可是多少夫人眼中的良配呢。” 纳吉礼,便是将占卜合婚的好消息告知女方,同时也以金银首饰等物为礼,并带了官媒来下聘书,男女方各留一纸聘书,这亲事便算是正式定下了。而纳吉礼也兴带两只活雁为礼,因雁成双成对,一只死后另一只绝不另配,故而便取其忠贞之意。 而且送的雁必须是活雁才吉利,只这雁是时令鸟禽,这大冬天的别说是活雁了,就是死雁那也是找不到的。故而一般冬季行纳吉礼的都是用一对鹅,或是一对雏鸟代替,她倒没想到关元鹤竟会费心思弄来一对活雁来,也难怪院中欢声笑语的。 方嬷嬷见慧安红着脸不说话,因她心中大石落下,又是大好事,便也津津有味地站在一旁瞧着冬儿和冰月等几个丫头一言一语地逗弄慧安,见慧安难得的被弄的满面通红,还不了嘴,她乐的呵呵直笑。闹了一阵子,才上前吩咐丫头们散了,又叫冬儿去准备荷包包了碎银,今儿榕梨院喜事打赏的事儿自是免不了的。 她正忙着童氏已进了榕梨院,入了屋便瞧着慧安笑,道:“关府的人已经走了,如今也是定了亲的大姑娘了,可是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乱来了。这眼见着离及笄还有两年,你收收心,明儿起就开始绣嫁衣,还有这嫁妆的事儿也得赶紧的筹备了,方嬷嬷明儿和乔管事一并来见我,好好合计下这事。嫁妆的事你不必应心,只将心思用在绣嫁衣上便可,舅母可是要督查的!” 慧安只欲一个头两个大,她那里会绣什么嫁衣啊,若是真指望她,出嫁那天真要出大丑了,只是见童氏目光严肃地盯着自己,慧安也不敢多言,只老老实实地应道:“是。” 心中却在惦记着抓了冰月,寒月几个绣工好的来当壮丁。 慧安和关元鹤定亲的消息很快便传来的秋兰院,杜美珂母女听此消息怎能不气愤难受,尤其孙心慈。她怎么能心气平和的接受这个事实,当即就砸了几个花瓶,气的直想尖叫,想到自己灰暗的未来,再想着此刻慧安心中该是如何得意,她就抓心抓肺的难受,暴躁地对着絮絮叨叨劝她的杜美珂发了一通火便自己将自己关在了屋中,扑到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杜美珂也知她心中难过,她作为母亲对孙心慈方才的大吼虽是心寒,但却也不会和她计较,站在门外听屋中女儿嘶吼的哭声,她只觉心如针钻。 可她如今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女儿的名声已经坏了,她自己也跛了脚,更是因为印子钱的事被孙熙祥记恨上了。现在她别说求孙熙祥来这秋兰院了,只巴不得他永远别再想起自己母女来,因为最近孙熙祥一不顺心便会到这里来撒野,动辄便是一顿打,还相信了碧水院小妖精的话,认为会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竟是再不念这十多年的情义来。 想着自己当初为这么个混蛋所放弃的东西,杜美珂心中的恨,心中的悔早已积压到了极点,听着屋中孙心慈的哭声,她不由瞧向春韵院的方向,目光中带着却是阴毒和狠绝。 105 狗急要跳墙 杜美珂心中难受,孙熙祥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若然是以前,女儿能攀上这么个高门大户,宰相之家,他梦中都能笑醒来。可如今这个女儿和自己势同水火,整日里就想着和那便宜舅舅怎么收拾自己,她好了他岂能高兴的起来? 本来他还想着,这个女儿便是蹦跶上了天,好歹还有她的亲事拿捏在他手中,没想到这个女儿竟这般了得,叫夫家如此看重,竟对他明里暗里地做了警告。这女儿以往就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如今她又得了门好亲事,只怕更不会将他这个爹当一回事儿了! 故而孙熙祥送走了关府的人,回到春韵院就发了一通大火,他本以为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但是到了晚上却叫他收到一个更加叫他坐立难安,躁动不已的坏消息。真真可谓雪上加霜,令他当即就恐慌了起来。 却原来在杜美珂母女刚刚进府那日,慧安突然如变了个人一般,用故去的沈清来压杜美珂,硬是叫她行了妾礼,孙熙祥就对这个女儿起了怀疑。之后他更是觉着女儿对他的态度大转变了,以前两人虽就不亲近,但这个女儿起码对自己是尊敬恭顺的,但她现在休说是敬了简直视他为仇人。 她的这些转变不可能是刁奴三言两语便能撺掇的了的,所以孙熙祥就怀疑必是慧安知道了什么事情,使得她因此事而记恨上了自己。他思来想去,能叫慧安记恨自己的事,也就当年沈清之死这件。当年的事他处理的极为干净,既然当时就没被人瞧出端倪,如今时隔多年就更不可能被人察觉才对,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披露。但因此事关系重大,他心中起了怀疑又怎么可能不弄个清楚明白,早做准备? 故而他早在外面放了个烟幕弹出来,想试探慧安一二,若是真有人在暗中查沈清的死因,那么必然就会遁着他埋下的线索,叫他察觉出端倪来。从他放出这个烟幕弹到现在,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他本还想着是自己多虑了,可没想到今日竟得到消息,果真有人在密查此事! 这叫他如何能不惊,只他在书房中来来回回惊惶不已地走了一个多时辰,想到当年该处理的人证物证早已经被自己销毁了个干净,便是真有人怀疑此事,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这般想着他才慢慢平静下来,又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绝地逢生了。 而他还一筹莫展,倒是慧安的生辰在火红的正月末,来临了。关府来行纳吉礼是正月二十六,而慧安的生辰却是在正月三十日,她是这日的旁晚来到这个世上的,因为大辉有习俗,生在二月的女娃会对父母不利,是灾星降世。 便是高贵如文太后,生是文氏嫡女,却也因降在二月,自小就被父母送到了远房一家亲戚处养大,待她及笄这才被接了回来,嫁给了圣祖皇帝。听说文家的那位远房家中贫寒,文太后从小不得父母宠爱,幼时上山砍柴,下地种田,做尽了粗活,受了不少苦。 而慧安踏着正月的最末出生,倒是常常被人念叨是个有福气的。今次她的生辰,慧安考虑了几日,一来想着最近凤阳侯府事情颇多,已几次被人议论,便不想再大肆操办,免得再惹来什么是非。 再来,如今自己又和关元鹤订了亲,慧安想着若生辰宴大操大办,只怕也会被那些个眼红的编排小人得志、刻意显摆之类的难听话,她出于这些考虑便想着只在府中置办上一桌席面,就和舅舅一家吃个饭,热闹一下便好。 只她将这个想法告诉童氏,童氏却说不妥。一来年后沈峰便欲翻出当年沈清身死之事,此刻侯府行事正该大气,腰杆挺直方能不叫人轻视猜测,再来定亲本就是一件大喜事,也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做人本就该堂堂正正,不卑不亢的,哪里能怕被别人说道就缩手缩脚的,没得不被人说小人得志,倒被念叨小家子气。 慧安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当即便点了头,和童氏商量着这事要怎么办,都请了谁来。最后两人商量的结果是,沈峰一家回凤阳侯府后一直也没能正式待客,不妨便趁着慧安的生辰,往各府都下了帖子,到时候叫沈峰和童表哥们在前头接待男客,童氏接待夫人们,叫小姐们都去慧安那里玩闹,这样一举两得,是最好的。 两人说干就干,将当日要请的宾客和酒宴菜式,要着意准备的东西都一一列了下来,便趁热打铁,叫丫头将乔管家和现在管着大厨房的管事婆子请了过来,各项事情都落实后,慧安这才回到了榕梨院。 当日夜里,侯府的一处暖阁中,孙熙祥搂着一个女人神情恹恹地靠着床头,瞧着被风吹的飘忽的床幔沉思。 那女人见他如此,不由爬起身来,抬手给他按摩着额头,道:“老爷可是在为大姑娘的事伤神?” 孙熙祥闻言心中烦躁,推开她给自己按摩额头的手,道:“我岂能不伤神,这贱丫头如今恨不能我死,现在已是一把刀悬在了头顶,我若再想不出法子来,迟早要光着身子被赶出这凤阳侯府,到时候你也别想再吃香喝辣!” 女子听他声音中带着不耐烦,脸色更是难看的要死,却抿唇一笑,道:“这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的法子,只是看老爷您舍不舍得了……” 孙熙祥听她居然有法子,当即便是一喜,瞧向她忙追问道:“是什么法子,快说。” 那女子却只是笑着不言,见他急了,这才道:“老爷先别急啊,若是奴婢说的这法子管用,老爷要怎么感谢奴婢?” 孙熙祥见她一脸娇笑,神情妩媚,含着挑逗,不由将人扯到了怀中,但他此刻那里有心情做那种事,他只是捏了那女子一下,便哄她道:“你说,只要你的法子有用,便是要爷抬你为妾都使得。” 女子闻言面带冷笑,埋在孙熙祥的怀中勾了勾唇,这才慢悠悠地道:“老爷若然有一日得了这凤阳侯府,要多少美妾却是没有,到时候便是抬了奴婢为妾,也定然记不得奴婢是哪个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醋意,孙熙祥闻言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头,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女子这才道:“老爷来日得了凤阳侯府,可否允奴婢一些钱财送奴婢回乡去?”她言罢见孙熙祥变了面色,目光饱含探究和阴森地瞪着自己,忙道。 “奴婢非是舍得离开老爷,只是着实思乡心切,这京城虽是什么都好,但奴婢家中还有老母在,还望老爷能顾全奴婢一番孝心。” 孙熙祥闻言想着自己若能得偿所愿,将来留着她却也是一个祸害,倒不如送得远远的,便点了头,道:“此事老爷答应你便是,你且说说看,有什么法子能叫老爷我绝处逢生?” 那女子见他答应,面色当即一亮,接着便道:“老爷,若是大姑娘出了意外,老爷还怕凤阳侯府落不到您的手中吗?” 孙熙祥本以为她有什么妙招,听她的法子竟只是这样,不由便沉了面,道:“若是以前,这凤阳侯府没了小主子,自就是老爷我说了算的。可如今沈峰一家已归府认宗,便是没了沈慧安,这凤阳侯府也只会便宜了外人!你当本老爷没想过这个吗,哼!” 那女子却是一笑,道:“老爷别急啊,奴婢的话还没说完呢。若是老爷能将大姑娘的死推到沈家兄弟的身上,再嫁祸舅老爷一个谋夺外甥女家产的罪名,到时候……” 她说着勾唇一笑,其中意思不言自喻,孙熙祥闻言果真目光一亮。是啊,若是能将此事按在沈峰一家人的头上,到时候他在以慧安生父的名义出来为女儿讨还公道,那还怕沈峰不落的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吗?还怕这凤阳侯府不能落在他的掌中吗? 女子见孙熙祥意动,不由便道:“但大姑娘到底是老爷您的亲生骨肉,只怕老爷也是舍不得的。” 若是从前,孙熙祥只怕还真会犹豫,但现在他心中早已不将慧安当闺女看待了,相反却拿她当仇人,甚至比仇人更恨。以为在他看来,自己是父,天下就没有不是的父亲,女儿的难道不应该就是父亲的吗,自己的这个女儿竟非但不这样想,还处处与他作对,如今竟还在暗中调查起生母的死因来了。到现在这个地步,他若再不反击,只怕来日死的就是他了。 孙熙祥不想死,更何况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在他看来为了自己的命,什么都是可以舍弃的。所以这事他想都不想,便道:“无毒不丈夫,你说吧,你有什么好法子?” 女子心中微寒,却道:“奴婢的卖身契……” 孙熙祥此刻怎么会不顺着她,忙应承翌日就将她的卖身契和银两送到,女子这才凑近孙熙祥的耳边,道:“奴婢今儿听说后日大姑娘的生辰府中准备大办,古今凤阳侯府风头正盛,到时候各府的大人,夫人小姐们少不得都要给这个脸面的,若是那日……” 女子说到紧要处,又压低了声音,如今外头夜风正盛,拍打着窗棂,那声音已是底不可闻,只昏黄的羊角灯下孙熙祥的面容不停变换着,显得阴沉不定。 慧安自和童氏一起商议了要请的客,发了帖子出去便忙着安排宴会当日的各种琐事,因时间紧迫倒很是忙碌了起来。而文景心已是来不及等到慧安生辰,在这日清晨便打上了门,她见了慧安怒气腾腾地便扑上来对着慧安使劲捶打了两下。 文景心的小胳膊,用上吃奶的劲儿捶在慧安身上也是稍有疼感罢了。故而慧安也不躲,由着她打,文景心见此倒是打不下去了,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怒道:“人家有什么事都告诉你,你倒是好,如今不声不响把亲事都定下来了,我倒还要从别人嘴中听说此事。你!你!你真可恶!” 文景心鼓着腮帮子你了半天,终究是斯文人说不出什么难听话来,最后只蹦出个“可恶”二字便别开脸生闷气,慧安见她如此忙过来拉了她的手,笑道:“好景心,别生我的气嘛。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提前也是不知的嘛。” 文景心见她面颊通红,整个人水润润的,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妩媚,不由瞧着一呆。只觉着自上元节夜里一别,慧安的小模样似有变了极多,越发的像个大姑娘了。 这女子若然定亲,无不心中忐忑难安,娇羞是会期待更会,但慧安这甜美滋润的模样,分明就是大有问题,故而文景心对慧安说的鬼话一句也不信,甩开她拉着的胳膊,闷声便道:“你不愿说便罢,何必拿这话来搪塞我?倒是我自讨没趣了,一大早的上赶着来发顿火,还惹人厌弃,我这就回府去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慧安见她真生气了,心中一吓,忙按住她,羞红着脸道:“你别恼嘛,我什么都告诉你还不成吗?!” 文景心却冷哼,道:“你还是别说了吧,省的又拿假话来敷衍我,倒是伤了我们的感情。你能告诉我什么?左不过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慧安听她出言讥讽,当即便讨饶地道:“好景心,你就原谅我吧,我说……我把我和他的事儿都告诉你,成了吧?” 文景心听罢,瞪大了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盯着慧安便笑了,抬手一推她便惊呼道:“好你,这中间果真有事啊,可被我诈出来了!我就说嘛,那关府给文轩哥哥说了那么多门亲事都不成,如今怎就突然寻到了凤阳侯府。还有文轩哥哥为这桩亲事竟然亲自去猎了一双活雁来,闹得满京城都沸沸扬扬的,若然只是父母之命,哪里会如此上心。果然!快和我说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 文景心是慧安最好的闺中密友,听闻慧安定亲的消息一惊之下,心中自是有些怨她瞒着自己的。但是好友说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她心中自是为慧安高兴的,又怎么会真生慧安的气?慧安被她诈到,如今瞧她一脸兴奋,真是哭笑不得,但今儿文景心分明就是有备而来,慧安虽羞涩难当,但还是拉着她上了热炕,两人依在一起说起私房话来。 冬儿和文景心的丫头棉儿守在外头,听着屋中两位主子偶偶私语,时不时还笑闹一番,不由便也笑着聊地欢实。 文景心听了慧安将情事道来,见她目光含春,双颊嫣红,一脸甜蜜。心中着实又为她高兴,又羡慕嫉妒,抬手拧了慧安一下,这才叹道:“真好,文轩哥哥是难得的良配,你们又是两情相许,将来你嫁过去没有过不好的道理。如今你也定下了好亲,眼见着聂姐姐也要定亲了……” 文景心说着声音已是低落了下去,慧安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婚事,不由又想起了前世文景心那段不幸的婚事,她想了想由不得拉住文景心的手,瞧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姻缘之事按理说是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觉着这毕竟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你还是要自己上心点的好。若是能寻到自己中意又叫父母满意的,那岂不是两全其美。景心,你别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瞧我,我说的都是心里的话。幸福还是自己追来的要实在一些,什么事情总归是握在自己手中要牢靠的多,父母便是再为你好,也不能全然了解你的喜好不是?嫁人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我只是想着要是因为羞涩而错过了本来上天为你安排的那段姻缘,将来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文景心听慧安说出这样的话来,先还吓了一跳,接着倒是真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些道理来,想着方才慧安所说的,她和关元鹤的事情,文景心只觉又羡慕又心痒,心中翻腾起一片火热来。她觉着慧安这话说的虽是有些不合礼数,但却也不无道理。慧安瞧她若有所思,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只希望这话能对她有些帮助。 文景心只沉默了一下,接着便忽而笑着瞧向慧安打趣道:“我先还不明白,我那二哥哥多好的人,你怎就瞧不上眼呢。如今倒是明白了,原来你是瞧上了更好的,也难怪,和文轩哥哥相比,三哥哥不入你的眼也是应该的。只可怜了我三哥哥,昨儿听说你定了亲事,还很是伤心了一场呢。” 慧安闻言心中一黯,但是这话她却是不好接腔的,登时便做恼怒状,抬手便去打文景心,嗔笑道:“好啊,我好心好意地跟你说心里话,你倒是好,竟还来排揎我,瞧我不好好收拾你!” 两人正笑闹着,便见冬儿打帘进来,却道:“姑娘,钦天监监判程大人府上的程二小姐来访,姑娘要见吗?” 慧安闻言一愣,半响才明白这说的是程敏瑜,文景心见她愣住,不由笑道:“嘻嘻,你这还没入关府的门呢,倒是有未来妯娌来套近乎了,哎,也难怪,文轩哥哥那可是关家的嫡子嫡孙,将来你嫁过去就是要做那当家奶奶的,也怨不得现在就有人上门来巴结。” 慧安见她又排揎自己,一把便将文景心推到在了热炕上接着便是一通痒痒,惹得文景心连连告饶,她这才放过她,笑着冲冬儿道:“将那程小姐请到远芳阁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冬儿应声而去,文景心在棉儿的伺候下穿上了鞋子,下了火坑笑着道:“你既有客我便不打搅了,先回去了,等明日你生辰再来闹你。” 慧安送了她出去,又回屋换了身衣裳这才到了远芳阁,而程敏瑜见到慧安过来已是笑着起了身,快步迎了上来,拉住慧安的手,便笑着道。 “沈妹妹瞧着气色真好,还没恭喜沈妹妹呢,觅得好亲事,我昨儿听到消息可真是开心,以后我们……” 她说着已是红了面颊,低了头。慧安自那日在文景心生辰宴上听了聂霜霜的话后,心中便不再将程敏瑜看成好友了,只这程小姐也就是利用她的好心骗了她一件衣裳罢了,慧安倒也谈不上恨她。 只程敏瑜自那日之后竟似消失了,连个谢意都没来凤阳侯府说过,昨儿她刚和关元鹤定亲,今儿她便来了,慧安心中由不得就生出一股厌恶来。 瞧她还真是来套近乎的,慧安心中不喜这种势利的女子,故而便笑着道:“冬儿,怎么还不给程小姐奉茶,程小姐快请坐。” 她说着便抬手示意程敏瑜落座,动作间已是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被她拉着的手。程敏瑜分明感觉慧安对她有些冷漠,但抬头却见慧安笑容甜美温和,她只道自己多心,落了座,又笑着道。 “我早就想来感谢沈妹妹,只无奈妹妹也知道的,我说了亲事……”她说着面颊一红,这才颇为不好意思的又道。 “母亲说订了亲的姑娘就该在家绣嫁衣,学规矩,便不叫我随意出门。所以我也一直没能来寻妹妹,这心中又是愧疚,又想妹妹的紧。昨儿听闻妹妹和关大将军订了亲,我心中着实高兴,这才去求了母亲。母亲只道既如此,以后我和妹妹就是自家人,也不讲那些规矩,论理也该多走动才对。这才允了我出门,妹妹可是怪我这些日子未曾来寻你,恼了我了?” 程敏瑜的面色一片惶然和诚挚,若然慧安先前听此话,只怕又想着是她那嫡母故意虐待她,不叫她出门,还生出怜惜之情来,哪里会怪她礼数不周。 别的不说,单是程敏瑜这份表演功底慧安就自叹不如,想到以后免不了要和她虚与委蛇,在一起生活,慧安心中就有些郁郁。 ------题外话------ 谢谢亲们给力滴钻石,花花,票票和留评,群吧唧个吧! 106 侯府宴客 慧安实不想和程敏瑜多聊,但程敏瑜再有两个月便要嫁入关府,而她有一点却是说的不错的,那就是将来慧安和她免不了要成为一家人,要走动的地方多着呢。 所以冲着这点,慧安心中就是再不喜她,也是不能随意摆脸色得罪了她的,不然将来程敏瑜先嫁入关府,若在府中长辈那里编排些什么话,也就够慧安喝一壶的了。 故而慧安只能耐着性子神情亲热地拉着她,笑道:“那日出了那等事我还很是为你担心了一场,后来听到你因祸得福,得了一门好亲事,这才算是安下心来。只这亲事到底来的突然,是三月程姐姐便要嫁过去了吧?这匆匆忙忙的,想来程夫人也是担心到时候姐姐的嫁衣再绣不好,岂不是惹了笑话?这才拘着姐姐,不叫姐姐出门的。” 亲事定的匆忙,又嫁的匆忙,皆是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一场正常的亲事,说的好听了是英雄救美,成就了一场没事儿。说的难听了就是闹了丑闻,要娶亲遮丑呢。慧安这话说的亲热,也是处处无错,但程敏瑜听在耳中,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慧安见她面上笑容滞了一滞,越发肯定那日聂霜霜的猜测是真的,自己是真被利用了一回。只程敏瑜是庶女,在家中被嫡母苛待只怕也非作假,嫡母拿捏着她的婚事,作为庶女她为自己筹谋,兵行险招,用尽手段攀上好亲,这也是能够理解的。但理解归理解,慧安到底之前和她相交是用了真心的,对她的利用却无法原谅。 而慧安的心思程敏瑜自瞧不出来,她只笑容微滞,便又笑了起来,道:“快别姐姐,姐姐的叫了,再不久我可得称你一声嫂嫂呢。叫我瞧瞧,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年轻漂亮的嫂嫂呢?” 程敏瑜说着便打趣地上下打量慧安起来,纵使慧安面皮再厚,听了这话也羞恼地面色潮红,起身作势打她,道:“到底只是订了亲而已,这话可不能乱说,程姐姐竟排揎人家,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笑闹了一阵,慧安见程敏瑜只东拉西扯,却不往正话上说,心中着实纳闷。若说她只是来讨好自己,慧安却觉着太过了,毕竟她起码还得两年才能嫁入关府,到时候府中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此刻程敏瑜上赶着来讨好,没准儿还会犯了崔氏的忌,这道理连她都知道,难道程敏瑜会不明白? 慧安正想着,便听程敏瑜道:“我听说明日是你的生辰?” 慧安闻言心中一转,这便知道程敏瑜是来做什么的了。明儿她生辰自是免不了要请了关府的夫人和小姐们来作耍的,程敏瑜眼见着便要嫁入关府为媳,自是想在嫁人之前多了解些关府的事,若是能趁着她的生辰宴先和关家的小姐们处一处却是更好,也能打探些关府的事儿和未来夫君的喜好之类的。 而之前慧安给各府中发帖子,偏就将程敏瑜给忘在了脑后,程敏瑜今儿来自是要帖子来的。她未给程府下帖子,明儿程敏瑜自行来了当然也是可以的,但这事若然叫关家的人知晓,她那些心思便显得太外露了,终究会被人瞧低一眼,总归没有执帖而来显得自然。 她这绕来绕去的,弄了半天却为这点小事,但是叫慧安不知该哭该笑,忙是满脸诧异地道:“是啊,难道程姐姐没有收到侯府的帖子吗?这个乔管家,真真是……瞧我回头怎么训斥他,程姐姐莫怪,一会子我就叫丫头把帖子给程姐姐送过去。姐姐明儿赏我个脸面,过来作耍啊!” 程敏瑜见慧安如此,也闹不明白真的是管家疏漏了,还是慧安察觉了那日的事情。只如今她目的达到,便就又笑着和慧安说了两句,也不多留,起身道。 “明儿是妹妹的好日子,只怕妹妹还有不少事儿要忙吧,那我便不多搅扰了,明儿再过来吃妹妹的酒席。” 慧安笑着送了她到廊下,又吩咐夏儿亲自将人送出二门,这才回了闺房依在暖炕上。方嬷嬷见她,便道:“这程小姐要嫁的是关将军的庶出弟弟,这位四爷却是只比关将军小两岁的,老奴瞧着这程小姐也是个有心思的,姑娘以后还是远着她点好。” 慧安闻言哪里能不懂方嬷嬷的意思,那关晨之是庶出,这嫡庶之间总是有闹不完的官司。将来她和程敏瑜利益不同,哪里能相处的平顺,方嬷嬷这是怕自己被程敏瑜的外表骗了,跟人贴心贴肺的将来再吃了亏。 方嬷嬷的好意提醒,慧安自是心领,她抬眸冲方嬷嬷一笑,这才道:“乳娘放心吧,我都省的。” 方嬷嬷这才点头,道:“姑娘睡一会儿吧,早上天没亮就起来忙到这会子,瞧着面色都有些不好了。” 慧安也觉着着实疲累,这便点了点头,任由方嬷嬷给她脱了鞋,又脱了外裳放在春登上,给她压好被子。慧安闭上眼睛,几乎瞬间就沉入了梦乡。 自从侯府没了主母,这么多年来就没再宴过客。也是这个原因,慧安生怕这次大宴宾客再出了差池,有什么地方准备的不妥当,失了体面,闹了笑话。故而这两日来忙前忙后,事无巨细地跟着童氏学料理大小琐事,着实是累坏了。 方嬷嬷想着这些,瞧着慧安那张小小的脸蛋儿埋在锦被中,睡得安详,不由疼惜地笑了笑,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室。 慧安到底心中装着事儿,故而这一觉也没睡过久便醒了过来,匆忙着又起了身往西跨院而去。 她小睡了一觉,倒是精神好了许多,和童氏又核对了明儿宴客要用的吃食等物,又尝了厨上专门为明日宴客准备的几样新菜式……一晃便到了晚上。 许是白日睡了一会儿,慧安倒是不觉着多困顿,反倒是清醒的很,她先是到小祠堂给沈清上了一炷香,陪着她说了一会子话,这才进了书房。铺开张,难得的练了一会儿字。 秋儿见天色实在不早了,这才挑帘进来请慧安去安歇,却见她面前的大纸上写着一个大字,墨迹尚未干,却是个“贪”字,秋儿瞧了一眼,不由笑道。 “姑娘的字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奴婢虽是不懂,但也瞧出好看来了。只这个‘贪’字可不是个好字,姑娘干嘛写它啊?” 慧安挑眉,瞧了瞧那字,却道:“字还分好坏不成?” 秋儿一面收拾,一面道:“可不,这平日里说的,贪得不厌、贪生怕死、贪官污吏、贪名逐利,可不和这贪字沾边的就没一个好词嘛。这便说明,这贪不是个好字。” 慧安闻言一笑,又瞧了那字一眼,却道:“你说的没错……只是凡事和贪字沾边儿的倒也未必全是坏事。” 慧安言罢,也不再瞧秋儿,已是迈步出了书房。倒是秋儿觉着慧安这话意有所至,纳闷了下这才快步追了出去。 翌日,风和日丽,暖阳高挂,尚未到巳时侯府门前已是熙熙攘攘,停了不少马车。各府的夫人小姐们一下马车,便有侯府的管事婆子和丫鬟们满脸含笑地接引着往府中领。 文景心姐妹陪同着鼎北王妃下了马车,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方嬷嬷便已瞧见,忙亲自上前接了,和鼎北王妃寒暄着往府中走。 文景心和文景华携手走在后面,却见随后两名夫人下车后互相打了个招呼便走在了一起,一面行,一面低低私语。 “瞧,连鼎北王妃都亲自来了,可是给凤阳侯府脸面了。” “是啊,如今凤阳侯府眼见着已今非昔比了。原想着只剩下一个孤女,怕是要败落,却不想竟突然来了个舅老爷。如今这侯府的大姑娘又攀上了一门好亲,只怕今儿来的不光鼎北王妃呢。你瞧,那不是鲁国公夫人,也带着府中小姐们到了……” “啧啧,前儿永昌侯府老夫人做寿,鲁国公夫人便只叫了大少奶奶去送了份礼,倒没想到今儿却是来了这凤阳侯府。” “永昌侯家如今怎能和这沈家比,且不说那沈将军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便是沈小姐将来可是要入主关相府的。这不知这位沈小姐是走了什么运,竟说了这么门好亲。那关将军我可是见过的,端的是好相貌,好气魄。” “这也不奇怪,那沈小姐你是没见着,也生了个好相貌。前不久在国子监的比试上还赢了琴艺比试,连太公主都两次称赞她是个聪慧的,要知道太公主来京城这么久,可是只夸了这位沈小姐。太后娘娘对沈小姐也是看顾着呢,那文府的老太君更是拿她当亲孙女儿瞧,还有,前些日她在朝阳楼下以身为秦王殿下挡了那受惊的大虫,没两个月说起来倒是得了圣上两回赏赐,还得圣上赞她不愧将门之后,虽为女子忠义却犹胜男儿。佟妃娘娘也叫身边的马姑姑亲自来凤阳侯府致谢过,关府能瞧上这位沈小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 文景心听着后头两位夫人的话,心中为慧安高兴,不由笑着牵了牵唇。 侯府早已开了最大的花厅出来待客,厅中收拾的极为清雅别致,地龙烧的很旺,暖暖的花厅中摆放着一张张小几,每家都有单独的小几,几案上早已有放好的水果、茶点和酒水。 童氏和慧安在花厅外接客,今日童氏穿着一件紫红色绣牡丹的褙子并同款的棕裙,带着祖母绿长串珠链,一套赤金打造式样却别致精巧不显俗气的玉兰花样头面,通身的富贵逼人。 而慧安也特意打扮过,穿着水红色银错金的双凤织锦短袄,下着石榴红软纹束腰长裙,头上挽着如云的流云髻,插着彩色琉璃坠蝴蝶流苏的步摇,鬓边还压着一朵红珊瑚蜜蜡海棠珠花。 她本就长相明艳,如今通身的红色,更是映衬的面若桃李,俏丽无双。她跟着童氏招呼客人,笑容得体,礼数周到,姿态动作皆行云流水,端庄优雅,倒是引得各府夫人们频频往她身上瞧。文景心进了花厅,落了座,也频频往外头观望,只瞧着慧安心中纳闷。 她倒是觉不出慧安和平日的动作举止有什么不同来,但就是感觉很不一样,似是沉稳娴静,也优雅高贵了不少,直叫人移不开眼老想往她身上瞧。 文景心自不知道,慧安为了今日,是特地的找方嬷嬷恶补过礼仪举止的,一举一动都是特意经了方嬷嬷调教,练习了数十番这才做的自然流畅,不显刻意的。 没一会儿这花厅中已坐了个大满,连永宁侯夫人和聂霜霜也到了,慧安正亲自引着她们往花厅中走,便见方嬷嬷带着崔氏和关家三位小姐往这边而来。 聂霜霜自也瞧见了,忙笑着拍了拍慧安的手,道:“你快去吧,叫丫头带我们过去也是一样。” 慧安这便忙对她笑笑,快步去迎崔氏和关家姐妹。花厅中众夫人小姐们自也瞧见了这边动静,倒是都纷纷看了过来。 童氏迎了崔氏,说了两句客套话,慧安规规矩矩站在童氏身后,面上挂着微笑并不多言。但是崔氏瞧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又拉了慧安的手,笑道:“瞧这丫头,真是好模样,这行为举止也像个大姑娘,端是沉稳静雅。倒是将我们府上这几个皮猴似的丫头给比下去了,也难怪,连我们家那挑剔的三爷都瞧上了眼。” 她的声音着实不小,登时花厅中不少夫人小姐的面色都变了,瞧向慧安的面上就带着几分探究。关元鹤亲自带人出城赶到徽州猎来了一对活雁,这事可是传的满城皆知。如今崔氏这般说,怎会不叫这些夫人小姐们遐想不已。 崔氏这分明是在暗指慧安和关元鹤私相授受,童氏闻言心中发冷,却道。 “这还不是夫人的眼光好,还找了鼎北王妃来保媒,给关将军说的这亲事。关将军是个孝顺的,您对他好,他心中自是清楚,您这么糟心糟肺的为他议的好亲,他哪里有瞧不上眼的道理?” 崔氏为关元鹤议过几次亲,虽后来都没了声响,但到底这京城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几次说的人家各府也都听闻了一二,这些夫人小姐们哪个也不傻,自是从中瞧出了端倪。 如今她们听了童氏的话,自是心中各有计较。这便想着,这凤阳侯府如今正风光,沈家小姐又是这般出挑的人儿。再来关将军的亲事被耽误了这些年,这怕早也是心急的不行,如今有了这么门好亲事会上心也是正常。 她们想着,瞧向慧安的目光不由就移向了崔氏,崔氏听了童氏的话,心中气堵,可童氏这话说的滴水不露,她却是一句也驳不了的,也只能吃了这个亏,呵呵地应了两声,便随着童氏进了花厅。 慧安忙去招呼关家的三位小姐,只这三个姑娘却都没个好脸,和慧安的热情相比,倒是显得不冷不热。那关礼洁是崔氏生养的,母亲吃了亏,不给慧安好脸倒也说的过去。 可其它两位二房的嫡女关礼珍,三房的庶女关礼彦竟也面色生疏客套,隐含不喜,慧安想着那日在文景心生辰宴上见到的,顾妤馨和关礼珍有说有笑的模样,心中便也了然了。 待关府的客人落座,没一会儿客人就到齐了,童氏便笑着道:“我们家那口子是个粗人,我也不是个雅的。到京这么长时间也都没能和各位夫人们认识认识,沾点雅气。今儿厚着脸面给府上下了帖子,倒没想着各位姐姐妹妹们这么给我做脸,叫我也风光了一回。我在这里先谢谢各位了,我先干一杯为敬。” 童氏说着便自饮了一杯,接着才又道:“今儿既然各位夫人小姐们过府,大家便就别见外,我不懂京城都时兴玩些什么。诸位该怎么作耍怎么作耍,也叫我这乡下来的土炮子见见世面,开开眼才好。” 她言罢大家纷纷失笑,自是表示不会客套,免不了要说沈夫人自谦,很高兴来侯府赴宴之类的话。气氛倒是热闹的很,童氏也笑着接话,她本就是个利索人,说话也风趣,虽是未曾在京城贵妇圈子中久待,但跟着沈峰在任上,那也是常常参加诸如赏花,品茶之类的宴会的,早已是练得八面玲珑,这会子更是引得厅中夫人们不时欢笑。 又说笑了一阵子,童氏这才拉了身后的慧安,笑道:“安娘,快来再给夫人们行个礼。” 慧安便忙笑着上前,福了福身,道:“安娘给各位夫人们见礼了。” 童氏满意地瞧她一眼,笑着道:“今儿恰也是我家这丫头的生辰,一会子用了席面,你们姑娘们也别拘在这里,就都到后面园子里作耍去。” 童氏言罢,倒是鲁国公夫人瞧着慧安,笑道:“先前沈小姐小时后我倒是见过的,如今竟都成了大姑娘了。瞧着和沈女侯都是颇像啊,尤其这眉眼,将来及笄也是个大美人。” 她言罢,便有一个慧安不认识的夫人笑着接口,道:“沈小姐的才名早已是人尽皆知了,年前还曾医治过太后娘娘,上元节时又为秦王殿下挡了回大虫,我早就听我家云丫头说过多次。倒是一直没见过沈小姐,只我们家允儿说是个相貌出众的,今儿一见当真是生的花容月貌,又这般的举止得体,有理有度的,任谁瞧了只怕都会心生喜爱。” 慧安还从未曾被人这么当众大肆夸奖过,闻言便羞红了面,低了头。却与此时,听到花厅之外传来一个清亮却微显尖锐的女声。 “杨夫人说的是,连母后都称赞沈小姐智勇双全,将来定非池中物呢。” 慧安一惊,抬眸去瞧,正见端宁公主扶着宫女的手慢步入了花厅,一双眼睛带着寒光直逼她而来。慧安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找事儿的来了。 107 温馨拥抱 今日端宁公主竟也穿着一身的红衣,上头是件绣金丝祥云的石榴红长褙子,下头套着件银红色百褶裙,头发挽着朝天髻,上面插着两支七宝珊瑚簪,本就姣好的容貌更是被这通身的红色映得面若芙蓉,艳丽无比。 她进了花厅,一双凤眼便颇含凛然,带着威压直逼慧安而来。 慧安俏生生站在那里,一头青丝梳成流云髻,通身的红色衬得肤色白里透红,艳若朝霞,一双明眸更是波光流转,配着那高挺秀美的鼻,微陷的眼窝更是平添了几许端宁公主没有的异族风情,瞧着却是异常妩媚。她不似端宁公主穿着长褙子,而是上着小袄,下着长裙,玲珑细腰以云带主腰束着,更显腰身不盈一握,整个身段突兀有致,胸隆腿长。 今日本就是慧安的生辰,她又素来爱穿红裳,故而端宁早料到慧安今天必定是一身的红衣。她有心作比,便也穿了一身的红衣,想要将慧安给比下去。如今瞧着这样的慧安,且不说别人心中作何想,只她看着慧安那艳若桃李的小脸,便觉双眼生疼! 她出口便带刺,慧安岂能听不出来?什么有勇有谋,非池中物,这话若是用来夸赞男子倒是没什么,此处皆是女流,用这话来赞她,和指骂她心眼多,野心大,不安于室有何区别? 慧安心中一凛,但她历来也不是怕事的,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便是端宁贵为公主,那也没有人家打上门,她却还躲着避着的道理。再来,今日这么多夫人小姐都在,慧安也不怕端宁会当众为难她。 端宁公主爱慕关元鹤,如今她和关元鹤定亲,这位刁蛮公主能放过她才叫怪事。若是以前,慧安还会想着化干戈为玉帛,但经过宫中的陷害一事,慧安算是了解了这位端宁公主的脾性。 这位公主的嫉妒心也馁重了点,心肠也馁歹毒了点。对这种人你越是软,她越是会将你踩在脚下使劲跺进泥中。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若是退让,倒会叫人小瞧了去,故而慧安对上端宁冰冷的目光,她非但没有避开,反倒是落落大方的回了一笑。 接着慧安才慌忙跟着童氏迎了上来,福了福身,满脸绯红地道:“当日在朝阳楼下,那只扑向秦王殿下的大虫并非受惊,它只是因秦王殿下背后起火,不知怎的就将他当成了火圈来扑。小女也是想通了这个道理,在朝阳楼上又恰好瞧见驯兽师指挥那大虫的动作,觉着好玩便学了两下,这才敢上前去挡的。小女是个粗人,就爱这些个粗使技艺,当日误打误撞没被人笑话已是万幸了。若说小女皮厚些胆子大点却是有的,但却也不敢当皇后娘娘有勇有谋的称赞,更别说什么非池中物了,小女得娘娘这般称赞实在是心中有愧,惊惶不安。” 慧安一言,倒是叫那些夫人小姐们也露出了恍然神情,她们本就觉着此事甚怪,也有那在心中嘀咕慧安不顾一切替李云昶挡那大虫这中间是否有缘由。此刻听到慧安的话,方知她原来是早洞察了那大虫并非受惊,这才敢以身挡险的。她们就说嘛,若然无缘无故,哪里会如此不要命,原来人家是胸有成竹,知道那大虫定不会伤人这才如是。 夫人小姐们想着,再瞧慧安的神情,但见她一脸娇美之态,分明对定亲之事颇为满意,这便更能说明她和秦王半点关系都没,故而她们已是将心中的那点子疑惑完全抛到了脑后。 而慧安言罢,却又冲端宁公主一笑,这个笑在端宁公主看着却是赤(河蟹)裸裸的挑衅,当即她心里就恨得发痛! 别人不知道,她岂会不知这桩婚事是关元鹤亲自进宫争来的?当日威远侯夫人将关家欲和凤阳侯府结亲的消息送进宫中,她便直呼着要去找父皇,可却被母后禁足了。 母后劝她,说那关家本已出了个位极人臣的权相,关元鹤又掌着兵马,父皇万不会再叫关府和凤阳侯府结亲,叫她稍安勿躁。她将信将疑,又被看守着,便只能焦虑地等消息。接着竟传来七皇兄请父皇赐婚的消息,这下她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后来她听说关元鹤进了养心殿,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父皇的咆哮声,和茶盅摔碎的声音,她还以为关元鹤惹恼了父皇,很是为他担忧了一场,谁知最后竟又情势陡转还是传来慧安和关元鹤定亲的消息。 端宁公主虽然知道自己和关元鹤不会有结果,但是这么些年来关元鹤迟迟都不娶亲,又对身边女子皆冷言冷语的,自己又是那么个冷情冷性不近女色的,这却叫端宁公主极为满足。她想着起码自己得不到,别人也没能得到。她也知晓关元鹤早晚都会有妻子,她可以接受,但却接受不了他心中真心装着一个女子! 关元鹤为了沈慧安亲自进宫不惜惹怒父皇也要娶沈慧安为妻,若端宁公主听到这个消息还能自欺欺人地以为没什么,那他之后又亲自前往南边猎来一双活雁,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又该怎么说?! 端宁公主也算了解关元鹤其人,他这般做,分明就是在宣告沈慧安是他的人,是得他看重的,他是欲在自己出征之前将沈慧安纳在羽翼之下,是对七皇兄请旨赐婚的回敬。将来谁若真想动沈慧安,只怕也会多顾念一层。 这何况不是对她的一种警告,便如母后所言,既关元鹤已这么摆明了立场,她若是再发作沈慧安,便也相当与对关元鹤宣战。而男人的威严从来便是不允人挑衅的,在这方面越是成功的男人越是霸道。母亲劝她,既沈慧安已得了关元鹤的心,便叫她收敛些,莫再得罪了关府。 单单想着这些,再瞧着慧安那张明丽美艳的脸蛋儿,和她得意的笑,端宁公主怎么可能忍得住?! 但忍不住也是要忍的,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加之她出宫时候已经答应了母后绝不惹祸,母后这才看在她哭了两日的份上允了她出宫。 即便这样,她还是将身边的郑姑姑派来跟在她的身边,方才她出口含刺便已被郑姑姑不认同地瞧了一眼,如今端宁公主就是再难受,也只能忍下,笑着道。 “原来是这般,本宫就说那大虫怎就乖乖地听了沈小姐的话,还道沈小姐和那只大虫投缘呢。” 端宁公主今日没想真拿慧安怎样,也就是来给她寻些不自在而已,她言罢便咯咯而笑。慧安若真是个十二三的小姑娘,听到这话自是要恼的,但她经两世,阅历认知心态早已和小姑娘不同,听到这话只觉不痛不痒,却是半点不自在也没。还暗自拉了下欲言的童氏,笑着道。 “今儿公主能来侯府,真是叫我们侯府蓬荜生辉,公主快请入座。” 端宁公主见慧安不生气,心里倒是失望,童氏吩咐丫头早已在上位置了席案,可端宁公主却推辞了两句,在崔氏身旁落了座。她今儿便是有意要来抢风头的,一落座便笑着说起宫中近来的几件趣事,惹得夫人小姐们纷纷附和凑趣,气氛是好,但却是登堂入室、喧宾夺主。 崔氏方才吃了个暗亏,如今却是找到了回敬的机会,端宁公主有意亲近,她也乐得配合,两人一言一语,欢笑连连的。拉着手你好我好,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是一对婆媳。 见端宁时而挑衅地瞥这边一眼,慧安瞧着却不生气,童氏片刻间也压下了火气,两人笑意温和时不时也会附和两句,插不上话也认真听着,又招呼着丫头们往各席补填茶水等,一幅乐的端宁公主替她们招呼客人的模样。 端宁只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团子上,登时便没了劲儿,又说了两句便以出恭为由起了身。公主要出去自是得有人陪着的,慧安见童氏担忧地瞧来,冲她笑了下,这才忙起身,道:“公主请随小女来。” 她说着便带了端宁公主往花厅外走,而花厅中童氏自顺势又接掌了场面。 而端宁公主出了花厅,便自往园子中走,慧安自不会相信她是真的要出恭。故而出了花厅便一言不语地跟着,左右是在自己家里,她还能怕了端宁不成。 两人到了一处水榭,端宁站定,却对身旁的郑妈妈道:“本宫和沈小姐便在那水榭里面说几句话,姑姑就不必跟着了吧。” 郑姑姑是皇后的人,奉命跟着端宁公主不让她惹祸,但到底端宁公主是皇后的心头肉,此刻已然离开了众人视线,便是端宁公主真对沈家小姐怎样也无碍,郑姑姑又岂会不听令?闻言她便福了福身,和宫女们呆在了原地。 端宁这才从随侍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红木盒子,打前上了水榭,慧安自是紧随其后。待端宁公主在水榭中落座,便将那红木盒子放在桌上推给了慧安,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本宫送你的生辰礼物,你且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慧安见她如此,虽知她定然不安好心,生恐那盒子里再装着什么毒物。但这礼物不接下却是连个说辞都没的,故而慧安只犹豫了下,便上前一步拿了那盒子,心中警惕着打开了盒子。 待那盒子打开,慧安却是一愣。只见盒子中也就是放了一支金钗,要说这钗有不同的那便是它的样式。那钗被打成竹子花型,并且其上赫然开着一片的竹子花。 慧安本提着的心却掉了下来,只觉自己可真是高看了端宁公主,她分明还是个孩子。竟想用这么一支钗来给自己添堵,真真不知她是以己度人,也将她沈慧安当成了那气量小的,还是真觉着这么一支钗能诅咒住她。 但既然人家想她生气,她若是不气不恼的,岂不是反倒叫人家失了望。这失望是小,别再寻法子来发作自己可就不好了。倒不如趁早称了她心,也叫这公主早点发泄完早点走人。慧安想着便沉了面色,啪地一声盖住盒子,愤怒地瞪向端宁公主,道。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端宁似很欣赏慧安生气的样子,登时便扬声一笑,接着又突然起身逼进慧安,同样怒目瞪着她,冷声道:“什么意思?哼,本宫就是要告诉你,别以为你和文轩哥哥订了亲他就是你的了!你便是嫁了他,也会像那竹子开花,纵然结果,最后也只得一死!” 慧安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气鼓鼓地指着端宁,道:“你!你!你……” 端宁公主见慧安被气的不轻,心中何其畅快,瞧着她便又发泄地吼道:“你既无出身,又无相貌,连血统都不纯正,不过是个胡人妓女留下的贱种,凭什么嫁到关府这样的门第,又凭什么能做文轩哥哥的正室,你……” 慧安本未曾生气,但她也不能容忍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的这般难听,当即就沉了面,满脸冰霜地盯向端宁公主。 慧安怎么说都比端宁多活了几年,又是个杀过人,手上浸过血的。她那冰冷的目光,阴寒寒的当即就叫端宁公主一惊之下断了音儿。 休说端宁公主在宫中有皇后和皇帝宠爱着,从未被人如此瞧过,只她并非傻子,慧安前后神情变化这么大,她一吓之后哪里能不明白方才慧安是在戏弄自己!当即她便恼的满面涨红,扬手便欲往慧安脸上打。 “你敢戏弄本宫!” 慧安岂会容她甩自己耳光,当即身体躲都未躲,却在端宁公主手臂落下时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劲攥住。 端宁公主何曾想到沈慧安竟敢对自己动手,一愣之下,直气地面色涨紫,正欲唤人,却是慧安冷冷地逼视着她,凑近她缓声道:“公主觉得狼和豺哪个更厉害?” 端宁不明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由不得止住了声音,盯着慧安,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慧安却是一笑,道:“世人皆知狼极为凶残霸道,和豺相比狼不管事在低位和实力上皆要胜出一筹,故而狼并不将豺放在眼中。一旦发现豺的踪影,便会穷追猛撵,赶尽杀绝,而豺也只能避其锋芒。” 慧安言罢见端宁公主狐疑地瞧向自己,便又道:“狼若是找到了豺窝,往往会将幼豺咬死,但即便狼饥肠辘辘通常也不会吃掉幼豺,而是在它身上拉屎撒尿,故意留下浓烈的狼的气味,来威慑、恐吓和驱逐豺。公主觉着这是不是很有趣?” 慧安言罢,见端宁已有些明白自己是拿她比作狼,气的便要张口。慧安却目光一锐,拽着端宁公主的手又紧了一紧,痛的她微微一抽,慧安已先声夺人,又接着道。 “可公主知道豺是怎么对付狼崽的吗?豺对付幼狼的手段却要高明的多,它不仅不会吃掉幼狼,更不会咬死它,而是咬断幼狼四肢的膝盖,造就一只永远站立不起的残疾狼。这样成年狼对幼狼弃之不舍,耗费心血抚养不可能自立的后代,却白白错失了新的繁殖机会。若干年后,公主猜猜会怎样?” 慧安说着这些,双眼眯起直逼端宁,她的目光是那么锐利,周身发冷,攒着端宁手腕的手也一点点用力,这样的她似整个人都在发出一股子戾气来。再加上她说的那些话,刻意抑扬顿挫的声音,无不叫端宁浑身发颤,莫名生出一种惧意来。 慧安瞧见她目光闪烁,这才忽而一笑,道:“若干年后,残疾狼死去,而成年狼便会怀着悲伤的心情远走他乡,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到带给它惨痛记忆的地方来。低位和实力远远不胜狼的豺反倒成了那最后的胜利者,守住了自己的领土。公主说这有趣不有趣?” 慧安说罢见端宁公主咬着眼盯着自己却不说话,便又淡淡一笑,道:“同行相妒,为了生存,狼和豺水火不能相容也是常理。但公主与我却毫无利益之争,公主为何非要置我与死地呢?前次在宫中,公主欲借刀杀我,今次只怕更不会容我。但是公主也请想想,狼豺相争,最后的结局又如何?只是两败俱伤而已。公主高高在上,身份尊贵,不将我沈慧安放在眼中,可泥人尚且还有三分土性,我沈慧安也历来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若然有人要侵犯我的领土,觊觎我的所有物,非要践踏作践我,我也少不得要做一回那豺,便是不能咬死狼,也要害得它满身伤痛不可。公主是聪明人,岂会不知与人为恶远不如与人为善的道理,公主若非要对付我沈慧安,请先想想皇后娘娘的话吧。娘娘总归不会害公主的吧?我言尽于此,还请公主三思。” 慧安言罢一甩端宁公主的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红木盒,福了福身,道:“公主的礼物臣女收下了,谢公主厚爱。” 言罢她也不再瞧端宁一眼,转身便出了水榭,行出老远,却听水榭中端宁公主正在发火,慧安由不住回头瞧了一眼,正见那位郑姑姑正揽着端宁规劝着什么。 慧安冷冷地抿了下唇,举步便转过了小径,谁知她刚走过小径,便突然从小道旁边的假山中伸出一只手来,拽住她的右臂便将人拉进了假山的石洞中。 慧安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被人推到了石壁上,接着她就瞧见了关元鹤那双深若幽鸿的眼眸。慧安愣了下,这才瞪他一眼,怒道:“你吓死我了!” 关元鹤闻言却眼角微挑,道:“你连公主都敢动粗,还能被我吓住?” 慧安一听便知这人定然早就来了,想到他惹了端宁,反倒叫端宁犹如疯狗般追着自己狂咬,这人竟然还敢躲在暗处瞧热闹,现下又来戏弄她。慧安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怒目瞪着关元鹤,恨声道:“我不动粗她便要匡我耳光了,难道我就站着由着她打吗?” 关元鹤见她恼了,竟还敢对自己发火,登时倒是一愣,接着才眯着眼冷声道:“她打不到你。” 他说着就欺近慧安,却是以手托起她的下巴,挑眉道:“你这胆儿倒是越养越肥了,竟还敢对爷使火。” 他一靠近,慧安便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竹叶的清香,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暖气,慧安见他眯着眼一脸的危险,生怕这人再若那日一般对自己行不轨之事,当即就不敢吭声了。鼓着腮帮子瞪着他,一言不发。 倒是关元鹤见她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一脸的戒备,想恼又不敢恼的模样觉着颇为有趣,用指腹摩挲了两下她的小下巴,道:“你在气什么?” 在气什么?自是气他四处惹情债,结果倒给她弄来一身的麻烦事。先是他的妹妹因顾妤馨使脸色给自己看,后是端宁更好,直接打上门来,她能不气吗? 只这话慧安却是不能说的,更不会承认自己心中吃味儿,闻言就瞪了关元鹤一眼,扭开了头,就是紧闭着嘴,不吭声。 关元鹤见她如此,耐性告罄,干脆将人一提溜便又搂进了怀中。慧安一惊,忙伸手去推他,又恼又羞地压着声音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在慧安看来,那次在威钦侯府是特殊情况,上元节那次被关元鹤搂抱也是因李云昶惹恼了他,可这回好端端的这人又动手动脚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故而她推的力气着实不小,一点都不若上元节那日在暗巷中的软手软脚。 慧安哪里知道,这男人最是得寸进尺,你先给了他些甜头,再叫他去喝白开水却是不能的。他只会一次比一次要的更多,这回喝汤下次他就得吃着肉才能放过你。何况上次两人尤且没有定亲,这次人早晚都是自己的,不下手干瞧着心痒痒,历来就不是关元鹤的作风。 故而慧安推的越厉害,反倒惹的关元鹤越发气恼难耐,当即便将慧安推在胸前的手一抓,接着便将唇凑了上去,竟是将她的食指和中指一起放在了口中,先是一用舌头裹住吸允一下,接着便是狠狠一咬。 慧安何曾被男子如此对待过,当即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红木盒子便咣当一声落了地,她浑身一僵,心口剧跳,倒抽一口冷气,只能一脸不置信地瞧着关元鹤。 关元鹤见她老实了,这才松开牙齿安抚般又亲吻吸允了她两下,慧安心跳如鼓,只羞得满面绯红,滚烫着双颊压根不敢瞧关元鹤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当即便侧开了头,睫毛忽闪闪地不停颤抖。 她方才在花厅本就用了几杯酒,如今方觉酒劲上头,一阵阵发懵,关元鹤瞧她面飞红霞,眼波如水,尽遮在那蝶羽般的睫毛下,带着三分迷蒙,五分羞怯。红唇饱满圆润,眉眼妩媚娇艳,不由心里一动,更是心猿意马起来。 他松开慧安的手,将她的脸掰过来,便用额头顶着她的,与她贴面对视,眼神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她。 他的呼吸就喷吐在鼻翼上,痒痒的暖暖的,慧安吓得眼睛乱转就是不敢瞧他,想要挣开,却无奈脸颊又被他固定着,只羞恼的慧安面颊火热。 倒是关元鹤瞧她如此,声音魅惑而慵懒地低低说道:“不是还宣称爷是你的领土吗?这会子怎就不敢瞧了?” 慧安闻言便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得,气他打趣自己,偏他靠的这么近,弄的慧安头脑发懵,压根就回不了话,生怕张张口便碰到他的唇,只急的使劲低头晃着脑袋,最后挣脱不过,干脆便将两眼一闭,不理他了! 关元鹤瞧她如此,却又道:“我再半个月便要出征了。” 慧安闻言倒是动了下,接着睫毛扑扇了几下,却抬眸与关元鹤对视,轻轻嗯了一声。 关元鹤见她乖顺,便不再逗弄与她,只道:“出征在即,诸事繁忙,我后日便要到西山大营去。走之前,怕是不能再见你。” 慧安闻言想着两人分离在即,心中倒是生出一份不舍来,目光便闪动了几下。关元鹤将她的情绪捕捉到,心中自是一触,抬手抚了抚她的发,这才又道:“如今皇上已决议封平王为太子,但淳王经营多年,岂会善罢甘休。京城近两年只怕不会太平,我知你忧心太后,但宫中乃是非之地,你若能避着便少往宫里去。若然有什么麻烦,不妨去寻祖母。” 见慧安轻轻点头,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倘使真有急事想送信与我,可使人将信送到西城棉柳胡同的吴府。” 慧安闻言,心中感动,想着他会在这里,只怕也是在前头听到端宁来了,不放心自己的缘故。想着这些,慧安倒是将方才心里的那些不快给忘却了。只想着上了战场刀枪无眼,便是关元鹤身为主将,轻易不会涉险,但到底身在战场也是艰辛,由不得就软了心肠。 关元鹤见慧安一双眼眸温柔地瞧着自己,心中得意,哪有放过大好机会的道理。当即便将人抱紧了怀里,慧安身体一僵,但想着他马上要走,又许是这两日来神经太过紧张,此刻在他怀中却感到一股安宁和舒服来。却是不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故而她只僵硬了一下,身子便柔软了下来,任由关元鹤将自己紧紧搂住。 接着她便想着既已如此,倒不如好好地投入一次,反正心中装着他,又何必忸怩作态,这般想着她面色一红,抬手便也环住了关元鹤的腰。被她回抱住,关元鹤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唇,却未再多言,只又紧了紧手臂。 两人拥抱了片刻,关元鹤才将头埋在慧安的脖颈处,轻声道:“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慧安此刻哪里能说出话来,只觉羞涩难言,她想了想便推了下关元鹤,待他松开自己,慧安便欲蹲下去捡那掉在地上的红木盒子。关元鹤却先一步捡了起来,瞧了一眼那支金钗,双眸眯了下,却是啪地一声将盒子盖上扬手便将那盒子连带里面的金钗一起扔进了不远处的小湖中。 慧安一愣,不由跺脚,道:“哎呀!那可是公主专门为我打造的,她费了那么多心思送的礼物,没道理不叫大家都瞧瞧啊。你倒好,怎么就帮她毁尸灭迹呢。再说,那金钗值不少钱呢!” 关元鹤瞧她如此却是挑眉,只道:“看着碍眼。” 竹子开花结果,之后便会枯死,故而在大辉,竹子开花一向被视为不祥之兆。慧安从不信这些,倒没想到关元鹤却会介意,慧安闻言心中一暖,倒也不再多做计较,只拉了他的手,道:“你跟我来。” 现在侯府的客人都在花厅中,故而后面的园子里倒是极为清净,慧安拉着关元鹤躲过府中下人,很快便到了东面的一处小院,慧安拉着关元鹤进了院子。推开东面的一间厢房,关元鹤便听里面传来两声大雁的嘎嘎叫声。 厢房中烧着炭盆,那一对活雁便圈在角落的木质笼子中。见慧安过去蹲在笼子边儿上拿了嫩叶去喂,关元鹤便也走了过去,却只挑眉瞧着,道。 “怎么还没放生?” 纳吉礼的活雁之后却是要放生的,若然死去却会被视为不吉。关元鹤见两只活雁居然还在此处,倒是一诧。 那两只大雁皆是淡灰褐色,长有斑纹,白额黑尾,慧安拿嫩叶去喂,它们便用宽而厚的嘴去啄。慧安扬唇而笑,闻言抬头瞧向关元鹤,却道:“本来不舍得,又怕天冷它们飞不到南方去,又恐被人瞧见猎杀了它们。现在却想与你一起将它们放生了,如此拘着它们想来它们也不会自在。” 关元鹤听她说不舍得,便笑着摇了摇头,只觉着女子就是心思多,但慧安喜欢这一对活雁,倒是取悦了他,令他本就极好的心情又明快了许多。 慧安言罢便站了起来,关元鹤闻言上前,提起那木笼子,率先便出了屋。他将笼子放在院中,慧安又瞧了瞧两只大雁,这才将鸟笼打开。 笼门大开,两只大雁嘎嘎地叫了两声,便相继扑腾着出了笼子,扑扇了两下翅膀,便先后一冲而起,一前一后向天际飞去,在天空中又咿呀地叫了两声,身影越来越渺小,最后终于消失在了天边。 慧安仰着脸,勾起唇角瞧着,待它们消失,这才侧脸瞧向身旁的关元鹤,笑了笑,道:“你多保重,我……等你回来。” 慧安回到花厅时,却没看到端宁公主,慧安心知她是离开了,便撇了撇嘴,将方才的事抛开不提。 方才宫女来报说是公主劳累,已回宫,童氏见慧安迟迟不回便有些担心,如今瞧她面色如常,这才笑着叫慧安带了各府的小姐们到园子里作耍。小姐们早已坐的无趣,见慧安招呼大家一起去园子里,便纷纷起身。 凤阳侯府是前朝富商的宅邸,虽比不得关府、鼎北王府这样的人家,但也是有几处好风景的。特别是侯府的花园,假山异石、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也是应有尽有,布局巧妙。 今儿侯府设宴慧安早在园子中做了准备,园中最大的暖亭中拼了好几张桌子,弄出来一个八尺来长的大平台,上面堆满了点心果品,花酒果浆,以便客人随意取用。 而暖亭四周更是射了不少玩乐物件,投壶用的箭支,毽子,围棋,拼板以及九连环等物。暖亭附近的亭子、水榭中都准备了吃食,早燃了炭盆,全部哄得暖暖的。 小姐们在花厅已被拘了半天,这会子却是自在,慧安只道大家可以随意走动。她们便三五成群地自去寻乐子,或是几人一起投壶作比,或是踢起毽子,下起棋来,有那不想玩游戏的便和相熟的小姐一起围着聊天玩闹,一时间院中倒是极为热闹。 慧安和文景心、聂霜霜几个入了亭子,聊了一会子也玩起了覆射,因几人有意要闹慧安,倒是叫她多吃了两杯酒。没一会慧安便目光氤氲,两颊飞红,瞧着却是要醉。她连连摆手,笑着道:“今儿是我的生辰,你们这几个坏心眼儿的却合起伙来欺负人,我是不能吃了,再多吃两杯指定要趴下。我得去那亭子边儿吹吹风,你们且玩。” 说起她便扶着冬儿的手起了身,移步到亭子边的栏杆上坐下,那边文景心和谢云芝打趣了慧安两句便也自行玩闹了起来,倒是聂霜霜笑着和文景玉说了两句,便也起身到了亭边,在慧安身边坐下,拉了慧安的手,道。 “上元节那日你救了我,我却一直没能来亲自谢谢你,今儿是你生辰,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荷包和这方手帕是我新绣的,你拿着玩儿,却别嫌弃。”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藕荷色的荷包来,上面绣着四季斑斓花鸟鱼虫,瞧着甚是精致,而那一方帕子却是双面绣,一面绣两只翩飞的蝴蝶,另一面却是一支红梅。两样东西虽都不特别,但做工却极为精细,无论配色还是花样,瞧着都极新颖,慧安一瞧便极喜欢。 她捧着那荷包嗅了嗅,只觉一股清香扑鼻,似是杏花香气,便听聂霜霜笑道:“这荷包里的香料是我自己无事时配着玩的,你若不喜欢换了便是。” 慧安忙做一笑,拉住聂霜霜的手道:“谁说我不喜欢了,这香闻着清新又雅致,极是好闻。聂姐姐送的东西自都是好的,我可得快些藏起来,省的被景心那贼的抢走了。” 那日上元节后聂霜霜的母亲永宁侯夫人倒是亲自来侯府感谢过慧安,只聂霜霜因伤了腿一直在府中修养,慧安本还说去瞧她,谁知又遇关府来定亲,后又忙宴客的事儿倒是没能去成。她此刻由不得拉住聂霜霜又询问了她的腿可是好了,两人随意聊了两句,便见聂霜霜目光微微闪动了下,面颊微红着压低声音,道。 “你可能也听说了,母亲最近正在为我说亲……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又怕唐突……” 她说着声音已是低了下去,似不好开口,只慧安听着又岂会不知她想问什么,当即便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聂姐姐,我和景心一直亲如姐妹,我家中的事情大概你也洞察了一些。景心和文二公子兄妹感情甚好,文二公子只怕也知道些我家中之事,故而便对我产生了一些怜悯之心。聂姐姐,文二公子是个好人,你和他家世相当,郎才女貌,你是才女他是才子,正是天生的一对,将来成就了好事,也可以日日琴瑟和鸣。你既有心与他,又为何要顾念其它,患得患失的?聂姐姐,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行事也洒脱,瞧事情也比我透彻,怎就看不明白文二公子对我只是一时不悟?” 聂霜霜闻言瞧着慧安清亮净透的双眸,却是面颊绯红笑了起来,握着慧安的手,道:“谢谢你能和我说这一番话,如此我便再无顾虑了。你说的对,我自小就极有主意,也从不妄自菲薄,我也相信他早晚有一日心中只会装着我。” 慧安却是扑哧一笑,瞧着聂霜霜眨巴了两下眼睛,道:“我一向自诩面皮厚,今儿才知原和聂姐姐作比,我这面皮算是那薄的了呢。” 聂霜霜见她笑话自己,倒是也跟着一笑,眉宇间却是较之方才飞扬了许多,慧安瞧着她,又看了看那边正与谢云芝说笑的文景心,道:“我倒羡慕你,将来嫁了王府还有景心这个小姑子护着你,与你作伴。文老太君和王妃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将来你嫁入王府定然是享不尽的福气。” 她说着目光不自觉瞧向亭外,那边关家姐妹正和鲁国公家的两位小姐一起玩投壶,笑的极为开怀的模样。想着方才在花厅,那三位姑娘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模样,慧安微微蹙了下眉。 聂霜霜随着她的目光瞧过去,笑着道:“关家这几个姑娘,那关礼洁只怕不好相处,关礼珍却是个单纯性子,只要你对她好,早晚她会感受到的。至于那关礼彦,不过是个庶女,又已到了婚嫁年纪,只怕你尚未过府,她便要先嫁出去了。你嫁过去,崔氏非是正经婆婆。定国夫人极宠溺关将军,你是关将军亲自选的可意人儿,定国夫人没有不护着疼着的道理。” 聂霜霜说着瞧了眼慧安,凑近她道:“你啊,只需笼住关将军的心,其他的,管他是牛鬼还是蛇神,自有人护着你,还怕谁委屈了你不成?” 慧安听她打趣自己,抡起拳头便去打她,聂霜霜自是忙起身躲避,慧安站起来去追她,刚起身却酒水上头,身体一摇便要倒下,倒是承影忙上前扶住慧安,道。 “姑娘怕是吃多了,要不奴婢扶姑娘去后头暖阁里休息下?” 聂霜霜见慧安靠在承影身上,浑身绵软,面颊通红,便也劝道:“你去歇会吧,一会子要散场,还得送人,有的忙呢。” 慧安闻言也不再坚持,点了头便扶着承影的手出了亭子,直往后面的暖阁而去。 暖阁中,承影扶慧安躺在软榻上,见她闭着眼睛,一副要睡着的摸样便道:“姑娘,您这会子还不能睡啊,奴婢去给您端碗醒酒汤来可好?” 慧安闻言,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着承影揉着眉心,蹙眉问道:“冬儿几个还在忙?” 承影便答道:“冬儿姐姐回院子还没回来,夏儿和秋儿姐姐都在园子里代姑娘招呼小姐们呢,春儿姐姐被姑娘派了招待各府丫鬟婆子的差事,这会子只怕也脱身不了。若不然,奴婢先唤个小丫头进来陪着姑娘?” 慧安闻言便道:“算了,你去端醒酒汤便是,我这会子难受的不行,想眯一下大概也不会使唤人。” 承影见此,这才忙应了快步出了暖阁,慧安听到她脚步声远去,却是睁开微眯的眼,瞧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冷冷地勾了下唇。 ------题外话------ 想死啊,这段又没写完… 明天收拾孙老头,厚着脸皮求票… 108 侯府大戏 承影出去没一会子便端着一碗醒酒汤回来,她见慧安闭着眼睛似睡得极沉,瞧着睡容安宁的慧安,她面上不由便闪过了犹豫挣扎。端着醒酒汤的手更是越发用力,骨节分明,只她犹豫再三,终是咬牙俯身,轻轻推了推慧安,道:“姑娘,醒酒汤来了,您快起来用些吧。” 慧安闻言心中发冷,暗自叹了一声,才迷蒙地睁开眼睛瞧向承影,承影见她醒来忙将手中的醒酒汤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服侍着慧安起身,在她腰后垫了个大引枕,这才将那醒酒汤送上,劝道。 “姑娘快些用了吧,奴婢已试过了,冷热刚刚好。” 慧安闻言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汤碗,笑道:“恩,你是个细心的,不错。” 承影却不敢与慧安对视,目光闪躲了一下忙垂下眼眸,俯身道:“这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当姑娘的赞。” 她心中却是有些忐忑的,总觉着慧安的话有些不对味,只她想着的功夫,慧安已仰头将那汤喝了两口,蹙了蹙眉,将碗放下,又拿帕子压了压嘴,这才道:“怎么味道怪怪的……” 承影心中咯噔一下,斜眼瞧那碗中汤水少了小半碗,这才心中渐松,笑道:“许是姑娘酒吃多了,口中味重。姑娘要不要再眯一会子?” 慧安闻言不太在意地点点头,抚着额头道:“许是真吃多了,这头怎昏昏沉沉的……” 说着竟已是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承影见此心中才安定下来,过了一会见慧安一直没有动静,她唤了两声慧安却只沉睡不醒,承影这才收起汤碗,快步行至香炉边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来,将香炉盖子打开,把纸包中的粉末尽数倒入了香炉中。 接着她便快步出了暖阁,掩上门匆匆而去。而屋中,从软榻边的帷幕后却行出一个蒙着方巾的女子,她快步行至软榻边,将手中一块同样的方巾递给坐起身的慧安,道:“姑娘快捂上口鼻,这帕子侵了薄荷水,虽不能解毒但却能减缓毒香。” 此刻空气中已飘荡出一股异香来,慧安不敢迟疑,忙接过捂在嘴上,又在女子的服侍下脱了外衫,将方才的压嘴的帕子递给那女子。 女子将蒙在面上的方帕掀开,闻了闻那帕子,只觉一股酸味扑鼻,她蹙眉道:“醒酒汤中许下的是山茄花,容我稍后再辨,姑娘快先离开这里吧。” 慧安闻言捂着方巾点头,拍了拍女子的手,道:“有劳云娘了。” 这女子却是得过慧安恩惠如今还在国子监学医的沙云娘,她听慧安如此说忙笑着道:“姑娘客气了,快请离开吧。” 慧安这才点头快步绕到后面,打开暖阁侧门闪身而出,她一出去藏在隐蔽处的方嬷嬷便忙迎了过来,用斗篷将慧安裹着,两人匆匆而去。而屋中沙云娘只快步到香炉边,用小银钳取了些香炉中的粉末放在小木盒中,便将香炉又盖上,也快步从侧门离开。 而承影离开暖阁,却匆匆往前院而去。今日凤阳侯府宴客,前院由孙熙祥和沈峰共同招待男宾,如今前院的大花厅中早已摆开了席面,虽说如鼎北王府、鲁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只是来了女眷,但前头来的男宾也着实不少。 男人们自不比后头女人吃酒作耍只是小打小闹,他们喝起酒来那是实打实,沈峰是个武夫,常年拿酒当水喝,他性子又豪爽,没片刻便将气氛带动的极为热烈,认识不认识的撸起膀子两碗酒下去就哥俩好的仿似多年老友一般。 沈家三兄弟也在座招呼客人,承影到前厅时但见厅中华服耀眼,觥筹交错,她瞧了半响才见和人吃酒谈笑着的沈童,忙快步过去,凑近沈童福了福身,道:“奴婢承影给二舅少爷请安。” 沈童诧异地瞧她一眼,承影是慧安身边伺候的,平日沈童也多往榕梨院去,有时慧安到西跨院也会带着承影,故而他倒是认识承影的,见她到了前院不由挑眉问道:“你怎没在姑娘身边伺候着,到这里做什么?” 承影却故意面带犹豫,欲言又止,沈童见状便站起身来,冲一桌子男宾笑着说了两句,便带着承影出了花厅,承影这才道:“舅夫人和我们姑娘在蕊喜堂等着二舅少爷呢,特叫奴婢过来唤您过去。” 沈童今日也吃了不少酒,面色潮红,闻言目光迷蒙的瞧着承影问道:“母亲和表妹这会子叫我过去是为何事,你可知道?” 承影便摇头,恭顺地道:“奴婢不知,舅夫人和姑娘只吩咐奴婢来请二少爷过去说话。” 沈童闻言便也不多问,快步向园子中走,承影心中一定,忙碎步在前面带路。 她若只说是慧安请沈童过去,沈童定然会起疑心,故而她才说童氏和慧安一起在等沈童过去问话。这样沈童虽会奇怪侯府待客,两位女主子怎么守在一起叫他过去问话,但却也因奇怪更加确定是出了什么急事,他一着急,又怎会不跟着自己往蕊喜堂去? 孙熙祥在花厅中正和人说笑着劝酒,远远瞧见承影领着沈童出了院子,他不由眯着眼睛阴测测一笑。只他那笑落在不远处的沈峰眼中,却叫他哈哈一笑,眼中写满了讥讽。 他心中更是想着,孙熙祥啊孙熙祥枉你寒窗苦读数十载,却连人心二字都参不透,你只道那银莲是你的女人,卑贱地只能依附你才能生存,却不知人心最是难测。便是一个卑贱之人,她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关键时刻也能在你背后捅上血淋淋的一刀子。你现如今使劲笑吧,但看你一会儿还笑不笑的出来!连亲生骨血都狠得下心,恶毒至此,不是老天无眼,只是时候不到罢了。到了时候,自有老天收你! 沈峰想着,已是眯着眼笑呵呵地又和身边人喝起酒来,倒是孙熙祥对他的注视一无所知,他一面敷衍着身边人,一面频频往院中瞧。待一个身着三等丫头服饰,面貌清秀的小丫鬟在院门处晃了晃,冲着他使了个手势,孙熙祥才心中大定,又过了一盏茶时间他笑着起身,却道。 “今日侯府设宴,只吃酒却也没什么趣味,恰孙某人前些时日得了两匹舞马,虽不算稀罕物,但奇的是这对舞马生的一模一样,跳起舞来倒也逗趣的紧,今儿难得各位大人公子们赏脸,孙某已叫下人在园子中设了席案,不若大家随孙某到园子中一边观舞马,一边和夫人小姐们品品茗,兴致所致再赋诗两首岂不快哉?” 今日来的男宾不少都是冲着沈峰的面子来的,但孙熙祥到底是这侯府的主子,大家岂会当众拂了他的面子?更何况最近京城贵族圈子中极为流行舞马,今日来的有不少都是武将,历来就是爱马的,他们虽对什么赋诗没兴趣,但舞马却是有兴致一观的。 闻言大家便纷纷起了身,沈峰也哈哈一笑,拍了孙熙祥的肩,道:“想不到妹婿还有如此安排,甚好甚好。” 孙熙祥也笑着回了两句,两人倒是一副和乐模样,孙熙祥见众人起了身,这便吩咐丫鬟到后面去请众夫人小姐们一起前往观赏舞马表演,接着他便领着众人一道往园子中走。 沈峰紧随其后,却是陪着关元鹤也往园子中去,只他想着后面要发生的事,心中却有些没底,由不得瞧了关元鹤一眼,显得忧心忡忡。关元鹤何等眼力,瞧见他那样子心中已是起了疑,目光沉了沉却也未曾多问。 那舞马表演正被孙熙祥安排在园子最后面的空场上,一路却是要经过蕊喜堂的,众人有说有笑一面欣赏凤阳侯府园中景致,一面随着孙熙祥往蕊喜堂的方向走,到达蕊喜堂时正巧那边童氏听了前头孙熙祥派去的丫鬟传话,也带着众位夫人小姐们行到了这边。 登时蕊喜堂前一片热闹,却与此时,就听蕊喜堂中传来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声,接着那声音便似突然被人掐断了一般戛然而止。登时园子中便一阵静默,众人面面相觑,目光中已透出了猜疑之色。 孙熙祥方才见人群中没有慧安的身影,而沈童也不在其中,如今又听到蕊喜堂中传来女子惨叫之声,他心中已是兴奋地无以言表。如今见童氏和沈峰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之色,孙熙祥费了老大劲才压制住唇角眼边儿的笑意,蹙着眉一脸沉肃地吩咐身边丫鬟,道:“出了什么事?是哪个奴才胆敢在此喧嚣!偷奸耍滑!你去把门打开将人拧出来发落。” 丫头忙应声去推门,孙熙祥这便又一脸抱歉地对众宾客道:“定是下人们胡闹,叫大家笑话……” 蕊喜堂是建在花园中的一个两层暖阁,平日就是供主子累了进去休憩之所,一楼分内外两间,外间是个小花厅,设着太师椅和软榻,通往内室的门上却挂着纱帘,里面置了暖炕。那纱帘呈半透明状,根本挡不住什么。 孙熙祥说到这里,那小丫鬟已将蕊喜堂的门推了开来,孙熙祥由不得满脸兴奋地和众人一起瞧了过去,瞧见殿中的情景,他的话音也恰好吃惊地断去。 门被推开花厅连带里头的内室便一目了然,但见大殿中的地上扔着一件红色的锦缎小袄,上面的绣花金线还在阳光下闪着亮光,这衣服一瞧便不是什么丫鬟下人能有的物件,再瞧那小袄上的绣花样子和款式,不少夫人小姐已认出那是今日穿着凤阳侯府小主子沈慧安身上的衣服,再联想到方才那一声尖叫,众人由不得猛抽一口冷气。 大家目光再往里面瞧,正见纱帘遮挡的地上依稀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而那通往内室的地上还扔着男人的腰带和长袍,内室在大门打开的一刹那竟还有个男人的身影一晃从侧门溜了出去。 这种情景简直太叫人震惊了!登时众人根本就消化不了眼中瞧见的,齐齐愣住,蕊喜堂前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而孙熙祥瞧见那地上慧安的小袄,还有内室躺着的衣衫不整露出一片雪白小腿的女子,他已知自己的算计成功了,登时便再难压制,已是大叫一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冲至沈峰面前厉声发作了起来。 但见他双目圆瞪,拽住沈峰的衣裳,便大声喝道:“好你沈峰!竟唆使儿子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情来!若是我的安娘有什么不测,我定不饶你全家!来人啊,还不快将沈童这畜生给本老爷抓回来!” 他这一声喝,登时叫刚刚回过神的众人再次被震得嘴巴大张!那逃走的竟是沈家二少爷!而地上躺着的无疑是沈家大姑娘了,这……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儿,竟会发生这种事,这也太叫人震惊了吧! 别人且不说,崔氏闻言一愣之下,已经满脸兴奋之色,抑制不住拿眼去瞧关元鹤。却见他站在那里,一张冰脸已是铁青一片,双手紧握着,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冷然之气,似感受到她的目光当即便眯着眼扫了过来。 崔氏浑身一抖,吓得腿一软忙错开了目光。只她心中却一阵舒服,心道这事可真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没想到这个难对付的关元鹤竟也有今天,媳妇还没娶进门就被戴上了这么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呵呵,这可真是叫人惊喜啊! 崔氏去瞧关元鹤,众人自也免不了怀着同样的心思望过去,但关元鹤身上的阴冷气息实在太强,以至于他们也只敢瞄了一眼便纷纷别开了目光。崔氏这边正得意,那边沈峰已满脸震怒地一把推开孙熙祥,一脸惊诧和愤怒地道:“妹婿此话怎讲!” 孙熙祥闻言却是冷笑,道:“此话怎讲?这不是很明显吗?你沈峰意图叫儿子辱我女儿清白,好趁势霸占了侯府家产。你当初便居心叵测地意图谋夺侯府家产,幸而你的嘴脸被我岳父和夫人察觉,这才将你逐出了侯府,如今岳父和夫人相继离世。你又重归京城,我和女儿念及旧日情分,想着你已知错悔过,这便允你一家重归侯府,还好吃好住的招待着你们一家,将你们待为上宾。却不想你竟狼子野心,还意图谋夺侯府家业。令你儿子毁我女儿清白,若安娘无事也只能嫁给你沈峰的儿子,若安娘因此事想不开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侯府自也会落入你沈峰的手中,真真是好算计!可你没想到的是,此事竟会被大家当众撞破,安娘若然有个万一,我定不会放过你!” 沈峰只是一言,孙熙祥已是红着眼骂出一长串来。当年沈峰因何与凤阳侯府疏离,众人却是不知道的,现下大家听孙熙祥说出这话来,瞧向沈峰和童氏,以及沈家两兄弟的目光就不对了。皆是充满了怀疑和鄙夷,对孙熙祥的话已是信了大半。 沈峰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熙祥竟说不出话来,倒是童氏一愣之下已一脸怒容的冲了上来,愤怒地指着孙熙祥怒骂了起来。 “妹婿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那殿中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尚不清楚,妹婿就迫不及待地将屎盆子往自己亲生的姑娘和侄子身上扣,口口声声地说是为了女儿,可你这哪里是为女儿着想之举?安娘如今正陪着鲁国公夫人说话,我家老二应我吩咐回院子与我取药过来,他二人又怎会在此?你睁眼说瞎话,污蔑我一家人无妨,但怎能如此诋毁自己的亲生女儿,这真是天理何在!你说!你到底居心何在!” 童氏说着已有怒极欲上去和孙熙祥厮打的样子,丫头们忙拦住了她。 而众人闻言也觉出不对来,发生这种事,凤阳侯府的主子丫鬟竟无一人进殿中善后,如今还敞开着大殿任由大家瞧着那女子露着小腿躺在地上,这……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那地上躺着的真会是凤阳侯府的沈大姑娘? 若真是,童氏的话也不无道理啊,孙熙祥这话倒似笃定那地上躺着就是沈大姑娘,而且还认定那方才从内室逃走的人影是沈家二公子,这……这倒真像是故意往人身上泼脏水呢。 孙熙祥闻言心中一慌,也怪自己太过得意,太过心急了一些,露了些许破绽出来! 只是此时他只觉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一点都没怀疑屋中地上躺着的会不是慧安,事情被他算计的好好的,如今已成定局,一会儿待他的人将逃跑的沈童捉拿回来,再叫大家瞧见殿中的慧安,便是大家心中有疑惑也无妨,反正沈峰预谋侯府财产,叫儿子行龌龊之事已被这么多双眼睛瞧见,容不得他抵赖。只怕不出半日,此事就会传遍京城。 到时候不用他动手,光众人的口水和关元鹤的雷霆之怒,关府的发作,就够沈峰吃上一壶了。 至于沈慧安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孙熙祥是一点也不担心,反正发生了这种事,便是她现在还留着一口气在,以后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更别说替自己伸冤辩白了。 孙熙祥心中正得意,却与此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家为何都守在此处?” 已心中冰凉和聂霜霜握着手站在鼎北王妃身后的文景心闻声迅速扭头,却见慧安含着笑俏生生立在人群外,正眨巴着明媚的大眼睛奇怪地瞧着众人。而她身边则是一身华服的鲁国公夫人,还有鲁国公府的二小姐。 众人回头瞧见她们皆又是一阵抽气声,而孙熙祥已是愣在了原地,接着他又惊又惧地抬手指着慧安,竟冲口而出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慧安闻言却一脸茫然地一笑,眨巴着眼睛冲孙熙祥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这才道:“将才二小姐的衣服不小心沾了酒水,女儿陪着她去我那榕梨院坐了下,又陪着鲁国公夫人说了一会子,这才没能在园子中招呼众位小姐,还望父亲勿恼。” 她言罢见孙熙祥仍旧一脸震惊地瞧着自己,又见众人表情怪异地也盯着自己,不由又诧异而惶然地上下瞧了瞧自己个儿,这才冲鲁国公夫人问道:“夫人,可是安娘脸上沾了什么物事,怎么大家都这么奇怪地瞧着我?” 鲁国公夫人也是一脸诧异,此时童氏已是满脸泪痕地奔了上来,抱着慧安只一脸心疼地哭道:“我可怜的孩子……怎如此不招人疼……可怜的孩子……” 她哭的可谓肝肠寸断,偏那话又不清不楚的,直叫人浮想联翩。 而孙熙祥此刻已是一脸惊惧,却与此时,屋中再次发出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竟是那屋子里躺着的女子醒了过来。 众人闻声望去,正见那女子坐起身来,似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散乱,惨叫着抖动着双臂预要拿残破的衣服遮挡住露出的胸部。 而童氏也抹了把眼泪,大喝一声,道:“来人,去把里面的贱丫头给我拖出来,今日之事既已叫人瞧了笑话,就没有不查个明白的道理!不然可叫我这可怜的外甥女如何活命!我可怜的安娘怎就有人这么见不得你好……” 她说着又抱着慧安哭了起来,而慧安却一脸惊诧,瞧瞧屋中,又瞧瞧童氏,却似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的样子。孙熙祥已是惊慌失措,面色青白交加。 眨眼间那屋中的女子已被拖了出来,身上随意披了件衣裳却遮挡不住她浑身的紫色吻痕,还有那露在外面的腿上隐约能瞧见的点点血光。而她的头发早已披散开来,额头被撞破,血迹已然凝结。 众人瞧着这一幕,神情不一,那些小姐们已是满面涨红着将身影躲在了各家夫人的身后,瞧都不敢再瞧上一眼。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太叫人尴尬了,男人们也是蹙着眉,纷纷转开了视线。 任谁都能瞧的出来,这个丫头只怕是已叫人玷污了身子。慧安瞧着被童氏两个大丫鬟压着拖出来的女子却是一脸惊恐地指着她,颤颤巍巍地道:“承影?你……你怎么会这般模样?你不是替我去厨上端醒酒汤了吗?怎么会……” 她说着脸色已是通红,再不敢多瞧躲在了童氏后面,惊慌地扯了扯她的衣襟,道:“舅母,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童氏闻言却是不哭了,目光锐利直逼脸色阴晴不定的孙熙祥,道:“这事只怕要问你的好爹爹了!” 她一言,众人便皆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孙熙祥,孙熙祥心知上当,如今又被众人疑惑的目光一盯,已是心慌和心急交加,直出了一头大汗。 而童氏却步步紧逼,拍抚着慧安的背,道:“孩子,你放心,今日之事舅母和舅舅为你做主,定然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个公道!不会再叫你这好父亲任意欺辱,虐待、谋算你!” 慧安闻言大惊,一脸惊慌的瞧了眼孙熙祥,见他瞪过来,竟浑身一抖,接着面色一白,似很怕他一般,慌忙着摆手道:“舅母此话怎讲?父亲怎会欺辱谋算与我?舅母快别说这话了,这……这不是叫外甥女不孝吗!” 慧安面上这般说,只她瞧孙熙祥那一眼,以及她话中的言不由衷却被人听了个清楚,瞧了个明白。而童氏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在她身上,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子,虽说他生养了你,但不慈至此,你怎就……我可怜的孩子,今儿舅母不能再由着你,此事必要查个清楚明白不可!” 慧安闻言却仍是一脸的懵懂,瞧着童氏忙悄声道:“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舅母快别说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就弄成这般……” 她说着一脸惊惶地瞧着众人,无措的目光迎上关元鹤却被他森冷的目光和紧抿的唇角上挂着的冷笑吓得一哆嗦,忙移开了目光。 倒是沈峰此刻大喝一声,讥讽道:“傻孩子,你这狼心狗肺的父亲刚才……” 沈峰说到此处,却是无法再言,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脚,指着童氏道:“你告诉孩子怎么回事,这孩子是个愚孝的,也叫她看看她处处守着的孝道,维护着这般的父亲到底值不值当!” 童氏闻言便凑近慧安耳边说了几句,登时慧安面色大变,瞪大了眼睛瞧着孙熙祥一脸的不置信,接着那泪水便如掉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她颤巍巍地喃声道:“这不可能……父亲岂会……岂会如此诋毁女儿……不可能……” 说着她已是眼前一黑,伤心欲绝地晕倒在了童氏的怀中。童氏忙吩咐丫鬟将慧安扶住,而孙熙祥此刻一张脸已僵硬,站在那里瞧着慧安并沈峰夫妻演戏,他一时竟头脑空空,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他压根就没从方才胜券稳操的状态中转过神来。 如今见慧安昏倒他才怒吼一声:“你们!你们岂有此理,竟指骂我虐待嫁祸女儿!好毒的心思!” 沈峰却是冷哼,道:“是不是嫁祸你一查便知,将那丫头压上来。今儿当着各府大人和夫人小姐的面儿,当着未来姑爷一家的面儿,我沈家的姑娘被亲生父亲逼至此种境地,眼见着就活不下去了。我沈峰也不怕什么丢脸了,干脆大家豁出颜面来,将这事查个清楚明白,也省得有人站在我沈家的地方,吃用着侯府的,却还是将脏水一股脑儿地往我沈家人头上泼!将我沈家人往死里逼!” 孙熙祥此刻真是又怒又怕,他的算计分明已被洞察,如今这事一查,只怕他是白的也能被人说成黑的,更何况他本就不是干净的!登时他只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沈峰道:“你你!血口喷人!” 童氏已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心中自如明镜,此事一查便知,妹婿你何必如此惊慌失措,急与撇清?” 她言罢,冲各位夫人们福了福身,一脸歉意地道:“今儿发生如此之事,搅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实是我侯府的不是……但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少不得要厚着脸皮子请各位大人和夫人们留下做个见证。小姐们今日也受了惊吓,可否先到花厅中一座,来日我定登门赔罪。” 文景心闻言却扶着慧安,道:“夫人莫要记挂我们,安娘和我情同姐妹,今儿我是定要留在此处听个分明的。侄女擅做主张,还请婶婶莫怪。” 她言罢冲着鼎北王妃一拜,却是坚持要留下。按理说,发生这种事小姐们确实回避为好,但这事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众小姐此刻哪里会离去?见文景心要留下,便也纷纷表示无妨,竟无人愿意离去。 童氏见此也不多劝,只瞧向孙熙祥,却与此时两个护院模样的男人压着一个衣衫散乱形容狼狈的男人过来,众人登时皆瞧了过去。孙熙祥瞧见那人,已是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那男人哪里是沈童,竟是他唯一的侄子孙又兴! 他方才还想着,兴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这才叫沈慧安逃了一劫,若是那屋中逃脱的男子真是沈童,这事倒也有可能反转。便是不能扭转局面,他也能将事情弄的不明不白,叫沈慧安脱不了干系,她若累了清誉,和关府的亲事也是不成了,当初关元鹤逼迫他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但如今这个女儿自己不检点,闹得关府亲事不成,此事却是怨不得他的。 只如今孙熙祥见被拧来的人竟是孙又兴,他如何能再自欺欺人下去?这时候他便是傻子也该明白,今日之事是人家一早设计好的套,只等着他来钻呢!故而他盯着孙又兴直气的两眼发黑,两腿发软,身体晃荡了两下。 可令他更惊惶的事又发生了,两个婆子竟压着一个满脸惊慌的女子过来,那女子赫然便是他的通房,银莲。 孙熙祥只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此时众目睽睽他还能怎么办?若是阻拦沈峰夫妻查下去,只怕不用审问大家已明白是他在算计沈家人,那样无疑是不打自招。而若不阻拦沈峰夫妻查问,那他敢肯定问出的结果只能坐实了他陷害沈峰父子,残害女儿,谋夺家产的罪名来。 如今却叫他怎么办?孙熙祥急的满头大汗,一时头脑空白,竟是完全想不出对策来。 而那边童氏已审问起了方才陪同在慧安身边一起和鲁国公夫人过来的丫头冰月。 “方才姑娘可是一直都在榕梨院中陪伴鲁国公夫人?” 冰月忙跪下,恭敬地回道:“是,方才姑娘在前头园子中招呼各位小姐,不想吃多了酒便被承影扶着到这蕊喜堂休息。奴婢本是被姑娘派往接待各府小姐们的,可奴婢无意瞧见承影鬼鬼祟祟出了蕊喜堂,却往前院去了。奴婢心中奇怪她怎就将姑娘独自留在殿中,便多了个心眼寻了过来。只奴婢进了殿却见姑娘一人在殿中睡的极沉,奴婢见姑娘未着外裳不明所以,又担忧姑娘着凉便唤醒了姑娘。姑娘说承影扶她到殿中,后来就端了醒酒汤来,可不想那汤刚喝了两口却被姑娘不小心打翻,弄脏了衣裳。这大冬天的没有穿着湿衣物的道理,故而承影便伺候着姑娘脱了外裳。姑娘吩咐承影叫个小丫头来守着蕊喜堂,再回榕梨院去取套衣物来给姑娘换上。不想姑娘和奴婢等了一会却不见承影回来,奴婢恐有人过来,又不知承影到前院去做什么,这便慌忙着叫丫头取了衣物来给姑娘换上,扶着姑娘出了蕊喜堂,只姑娘好像吃多了酒,头晕的不行便未到前头招呼客人,吩咐奴婢先扶她回榕梨院去休息一阵子。接着便在路上碰到了鲁国公夫人和小姐,一起回了榕梨院。” 承影被拖出来却被童氏的丫鬟堵住了嘴,冰月说着不时还指一指她,众人谁也不是傻子,一听便知这其中有蹊跷。 先不提这承影丫头怎会去了前院,只说沈慧安,衣裳湿了,未着外裳却在大殿中睡的极沉,这事就怪的很啊。 童氏闻言面色就变了,倒是此刻沈童拿着一个药瓶子匆匆而来,他沿路已听小厮说了这边的事,一来便满脸愤怒地瞪着承影,沉声道:“承影方才到前院是去寻我的,说是母亲在蕊喜堂寻我过来问话,我当时也没多想便跟着她往园子里来了。只我在随云亭那边遇到了三弟,因他问起事情便站着说了两句话,我怕母亲等急了,便叫承影先一步到蕊喜堂回母亲的话。后来我和三弟说完话,便快步往蕊喜堂来,只在路上却遇到了母亲身边的青屏姐姐回西跨院给母亲取治心绞疼的药。母亲的药丸昨儿吃完了,是今儿孩儿才从医馆买的新药,还没来得及送往母亲处,故而我听闻青屏姐姐是回去拿药,便只当母亲唤我是为取药之事,就叫青屏姐姐回母亲处伺候着,自己匆匆回院子给母亲拿药去了。岂会料到,竟因此躲过一劫!此事分明是有人在算计我和表妹,还请众位明察细辩!我沈童一个大男人名声坏了也就坏了,可表妹何其无辜,若然因此事名誉受损,可叫她以后如何活下去?设计我二人的人心肠何其狠毒,还请母亲查明今日之事,还表妹清白。” 此事发展到现在,谁会看不出,今日之事就是有人在背后设计沈家二公子和沈大姑娘,只是没想到,两人都极为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却是那使计之人恶人有恶报,自尝了恶果。 而童氏闻言还未曾开口,倒是一直冷面站在人群前的关元鹤突然出声,却是直接对着站在东面的一名青袍中年男人道:“烦劳卢医正给沈小姐请个脉,并进殿中一查。” 按理说今日乃是凤阳侯府家事,关元鹤此刻插手进来却是不合情理的,但此事分明就是有人在设计沈慧安。而沈慧安刚刚和关元鹤定亲,如今她若清誉有损,关府也是要丢大脸的,故而关元鹤突然出声,却是无人说出个不妥来的。 只他们心中已有了计量,不少人已面露诧异,因关元鹤此刻分明已表明了立场和态度。他是信沈慧安的,而且此事若真寻到下黑手之人,显然关元鹤不打算放过那人! 不少人已将目光投向了孙熙祥,而卢医正已向慧安行去,孙熙祥登时面色大变,他瞪着眼睛盯着卢医正,心中紧张不已,可他又分明感受到关元鹤落在他面上冷冰冰如刀刃般的目光,这目光使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却是忽略了众人落在他面上的目光。 而卢医正给慧安把了脉,却道:“沈姑娘脉象微乱,似中了少许山茄花毒,中此毒会轻度昏迷,之后手脚无力。只她中毒不深,这才未曾影响行动。她如今伤心过度,致使药效残留被激发,这才晕迷过去。”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而孙熙祥已忍不住惊喝一声:“什么?!中毒!这怎么可能,是谁对我女儿下此毒手,叫我查出一定将其碎尸万段!” 他说着目光却是瞧向沈峰父子,只此刻他如此叫嚣,却是叫人觉着有借机掩盖什么的嫌疑。而卢医正已快步进了大殿,片刻他才叫人抬了香炉出来,道:“香炉中有迷心散的残渣,这种药是由白曼陀罗,南洋金花等十数种致幻和……催情的草药制成的。是一种……能叫人产生幻象……使人迷心的催情药。只这种药会令人暴躁不安,中毒者容易在暴怒下伤人,故而并不被人常用。” 他说着面色不免略带尴尬,毕竟此处还有这么多夫人和小姐在,他言罢便垂眸站定再不多说。倒是关元鹤闻言双眸眯了眯,只对卢医正点了点头,道:“来日关某定登门致谢。” 卢医正忙道不必,童氏本有心叫沙云娘说出慧安中毒一事的,倒不想关元鹤竟会插手进来,卢医正是太医院的太医,有官位在身,又医术高明,此事由他说出效果自是好上数倍。如今众人面色已是精彩十分,纷纷露出了惊容。 显然大家已经明白这陷害慧安之人,只怕不仅要她的清白,竟还有杀她之心。这迷心散竟有叫人暴躁的药效在,他们再看承影头上那个血洞,登时便有些心寒胆颤了。 童氏见此,这才瞧了眼不知所措,满头大汗的孙熙祥,叫丫头取下堵在承影嘴上的布,冷声问道:“承影,你如今招是不招!是谁指使你陷害姑娘的?!” 承影醒过来后见自己衣衫不整,又两腿酸疼,登时便知发生了什么。如今她被这么多人瞧见丑态,又陷害慧安不成,她岂会不知自己是中了圈套? 她不怨慧安,反倒生出一股解脱之感,虽是哭的两眼红肿,却只欲死去以求解脱。故而丫鬟一将她口中布带子取出,她便欲咬舌自尽,可童氏早防备了她会如此,丫鬟青屏已先一步捏住了承影的下巴。 童氏便道:“承影,你现在想死却没那么容易!你想想姑娘平日里对你的好,你这样可对得住她?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说出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可说出来,你此刻老实交代,我和姑娘都是心善的,姑娘兴许念在与你主仆一场的情分上,还能帮你了却心愿。你若执迷不悟,叫我查出真相来,哼!” 童氏说罢,孙熙祥已是一脸阴沉地瞪向承影,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她,压着声音道:“舅夫人说的是,承影,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要一念之差连家人也累及!” 承影闻言面露挣扎,半响才流着泪摇了摇头,童氏对青屏使了个眼色,青屏手一松开,但见承影用力在地上磕了个头,磕的额头血流满面,却猛然抬头瞧向孙熙祥,喝道:“请老爷绕过奴婢家人!姑娘,奴婢对不住姑娘,来生再报姑娘大恩。” 她言罢竟猛然起身,冲向一旁墙壁一头撞向墙柱,好在被冬儿及时拉了一把,阻了去势,这才没有横死当场,只她却是一头栽倒晕倒了过去。 院中瞧见方才那惊险一幕的夫人小姐们尖叫一片,承影那话只差没有明言是孙熙祥指使她的,再加上之前孙熙祥还没弄清屋中人是谁,便一口咬住慧安和沈童的情景,当即众人瞧向孙熙祥的目光就又有不同了。 这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是他此计得成,沈峰一家被唾弃必定是要再度被赶出凤阳侯府的,而沈慧安当众出丑,必定是活不下去的。凤阳侯府除了他孙熙祥再无二主,这事若说不是他设计的都没有人相信! 而那边童氏已审问起了被压过来,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银莲。 “说!你为何在这蕊喜堂后面鬼鬼祟祟的!” 银莲闻言吓得浑身发抖,她哆哆嗦嗦地瞧了眼孙熙祥,这才噗通一声跪下,道:“是……是之前奴婢伺候……伺候老爷时无意听到……听到老爷和人……” “闭嘴!别说了!” 银莲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饱含楚痛的女声打断,众人闻声望去,却是慧安一脸苍白地推开文景心的搀扶站起身来,满脸泪痕地阻止了银莲! 她说着颤巍巍走向童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是哭着道:“舅母别再审问了,此事外甥女无意追查!请舅舅和舅母看在死去的祖父和母亲的面子上,给外甥女留些体面吧!此事万不会是父亲所为,你们这些刁奴口口声声说什么老爷。老爷与我乃是至亲骨肉,血脉相连,他怎可能做出此事!谁再敢攀咬老爷,我定第一个不绕她!” 慧安嘴上虽是如此说着,面上却是一副伤心欲绝之态,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伤心和无奈,酸楚和绝望来。 慧安言罢便冲着沈峰和童氏不住地磕起头来,那样子竟似他们不答应便这般叩死在这里,众人见此皆满脸怜惜,唏嘘地瞧向她。再瞧向孙熙祥的目光已不是鄙夷能够形容,简直道道如刀,充满了审判意味。 孙熙祥被承影和银莲连番指正,已经是头脑欲裂,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此刻该如何应对,如今慧安突然又来了这一招,致使众人瞧向他的目光已皆是厌恶谴责,道道如刃,这叫他登时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身体晃了两晃这才冲慧安和童氏,沈峰三人怒喝道:“是你们设计我!大家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是他们设计的我!我是冤枉的,好你沈慧安,你还有没有半点良知,竟做出此等污蔑生身之父的事情来,你这孽障!” 他言罢,慧安却是浑身颤抖,一脸不置信的瞧着他再次流下两行泪来,接着一幅不忍再瞧的模样,闭上眼睛侧头嘤嘤的哭了起来。 而童氏忙叫丫鬟将她扶起,慧安却推开丫鬟,只又叩头,坚持着道:“请舅舅和舅母替外甥女送客吧……” 她这般模样却是叫各府的男女宾客们纷纷摇头,有些瞧不过眼的已是冲孙熙祥指指点点谴责了起来。孙熙祥气的额头青筋直暴,但此刻他还能有何办法扭转乾坤? 他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人家设计的套中,越挣扎只会被套的越紧!如今便是他说破了嘴,也没法叫这些人相信他哪怕一星半点!方才他不过分辨了两句,这个女儿便如此回击与他,此刻孙熙祥哪里还不明白,他越是分辨越会遭人厌恶! 此刻他只奢望自己能一头晕倒再不要承受这些异常的目光,但偏他气恼的头脑发懵,可就是晕不过去! 而今日之事已收到了比意料中好上数倍的效果,这些宾客也确实没有再留的必要,故而沈峰和童氏见慧安长跪不起,做了做样子,也便就势答应了慧安,两人冲众府宾客说了客套话,便叫下人们送客。 而事情瞧到这里也算是什么都清楚了,热闹瞧够了,再留下来不但主人家面上难堪,客人也觉着尴尬。于是众人也不多言,那夫人小姐们只一一来或拍拍慧安的手,或瞧着她怜悯地叹息两声,或上前抱抱她用帕子压压发红的眼睛……这便纷纷离开。 而孙熙祥瞧着这一幕,只能靠在小厮的身上,不住的喘着粗气。 而慧安靠在秋儿的怀中,却听到那些离开的客人不时唏嘘议论两声。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哎,真没想到……” “衣冠禽兽也不过如此……” “……同朝为官过年,倒不知……竟是这样的人……” “俗语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沈大姑娘倒是好运气!” “是啊,这可真是连老天都瞧不过去了,帮着沈大姑娘惩治恶毒父亲呢……” “是啊,怎会有这样不慈的父亲,真是造孽啊!” “虽说天下没不是的父母,但这……骇人听闻啊!” “丧尽天良,沈大姑娘摊上这么个父亲真是可怜。” “可怜这孩子一片孝心,只这样的父亲真是该早日赶出侯府去,父亲不慈成这般,大家也都是明白事理的,谁还能说出个不孝来!这孩子也是个痴傻的,孝也没这么个孝法……” “是,难为这孩子了,也不知长这么大受了多少委屈。” “我听说侯府的家业从沈女侯过世,就是孙熙祥替沈大姑娘掌理着的,啧啧……这事真叫人没法说……” “沈妹妹真可怜……” “我若是沈妹妹,才不会替那种父亲求情呢!定将他送到凤安府衙去,这事岂能就如此便宜了他!” “到底是生身之父,孝字大过天啊……” “哎,瞧沈妹妹哭的多伤心,也是无奈啊……” …… 这些声音越来越远,慧安埋在秋儿的怀中却是禁不住浑身颤抖,别人只当她是在哭,可尚未离开的关元鹤却知道,她是在笑! 只怕这会子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笑的肚子都疼了!他两道发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慧安颤抖不停的小肩膀,直恨不能上前将人从秋儿怀中挖出来,当众使劲地打她屁股! 她倒是得意!却不知闹出这样一番动静来,将他置于何处! 慧安自也感受到了关元鹤那叫人发渗的目光,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笑成这般,只怕那人心里会更加生气,更火冒三丈!可慧安听着那些宾客的话,实在忍不住笑意啊! 她为这场大戏准备多时,如今瞧着孙熙祥如同一个小丑一般叫嚣,却越发被人鄙夷,瞧着他颜面扫地,瞧着他注定要身败名裂,注定要臭名远扬! 慧安怎能不开心?怎么能不得意?怎么能不大笑到流泪?! 她用此计来陷害孙熙祥却也是无奈中的选择,只因这个世道便是这样,就算父母有再多的不是,那也是做子女的错!父母便是再不慈,子女也不能不孝! 不孝便就大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孝就要受到世人的指骂和不耻! 孙熙祥是父,他生了她,她便要尊他敬他,只能孝他,不能忤逆他。故而慧安也只能用这个法子来揭开孙熙祥的真面目,只有震撼了众人的心,他们才会站在自己一边,才会觉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在已是被逼无奈,已是对他孙熙祥仁至义尽了! 毁女儿清白,欲要嫁祸舅父一家,还要谋杀女儿性命,谋夺女儿家产,也只有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会叫人们认同她,支持她沈慧安不敬此父! 此事稍有差池,便会累及慧安自己的清誉,故而,谁也不会相信孙熙祥的鬼话,不会相信是慧安故意设计孙熙祥。 更何况,这事若非孙熙祥真有心谋害慧安,慧安也不可能一举揭露他的丑恶面貌来,众人的目光都是雪亮的,孙熙祥的那些心思因今日的种种变故,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大家面前。 今日之事效果简直好的出乎预料,慧安从此再不必认贼作父,慧安又怎能不乐的笑出眼泪来? 而且,慧安一点都不担心会传出有碍她名声的话来,因为今日舆论已一边倒的偏向自己,而且众目睽睽,皆见证了她和沈童清清白白各自从不同的地方而来,这闲话又如何传出? 再来,关元鹤方才那般态度,便是有心和她过不去的,也不会瞎了眼去触关府霉头! 慧安这般想着,便愈发觉着身后盯在自己背上的那道目光冷的吓人,而秋儿也推了推慧安,由不得颤着声音小声劝道:“姑娘,您快停停吧!奴婢瞅着关将军只怕……只怕气大了。” 便是她不说,慧安也知道啊,闻言她忙咬着牙欲停止笑意,可却于此时,那道冰寒的目光猛然消失了,慧安抹着眼泪抬头,正见关元鹤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身影却是说不出的冰冷孤寒。 慧安瞧着,倒是想起了那日在关府中,她偷听到他和关相爷的谈话后,他自伤右手后大步离去的身影。慧安分明记得当时落在他面上的阳光,那阴影下他冰冷而寂寥了神情。 慧安心一痛,只觉心被揪的生痛,当即再也笑不出来便想迈步去追人,却是秋儿眼明手快拉住了她。慧安这才注意到,侯府的客人虽已离去,可下人们却还都在,此刻若然自己追去,可真是要坏了清誉了。 慧安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关元鹤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眼前…… ------题外话------ 求票! 汗,这两天争取多更把请假的补上。 谢谢亲们的关心,某素输了三天液已感觉大好,希望这章亲们看的爽,明天继续虐孙老头啊,哇咔咔。 109 孙熙祥,你完了 慧安见关元鹤消失在眼前,心中却突然升起一股恐慌和不安来,只此刻去追却是不能的。 且不说现下府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只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便不能追上去解释。何况此刻那人正在气头上,慧安却是有些不敢去触霉头的,谁知道那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的小脖子拧断。 非是她不知这么做会惹恼了关元鹤,方才在园子里他问自己可有话与他说,慧安便想着将此事告知,这才带了他去那放置大雁的僻静小院子。只后来不知为何,瞧着他对自己笑的温和,慧安却越发无法开口。 一来此事到底有碍他的颜面,再来,她行的是险招,虽说她处处都想的妥善,安排的天衣无缝,但到底万事都有个只怕,若真出了岔子累及清誉,这婚事却是要受影响的,她担心关元鹤会因此不允她行此计。 更有,关元鹤此人慧安虽还不甚了解,但对他的霸道却是了解的极深,先前关元鹤便知舅父有意叫沈童入赘侯府,而今日之事她又要主动和沈童牵扯在一起,指不定冲这个关元鹤便会不允。 另外,慧安心中也担心,若她亲口说出这事,他会不会觉着自己就是个不拿闺誉当一回事的轻浮女子。 再者,孙熙祥到底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事情她能做的出来,可提前告诉关元鹤自己挖了个坑等着父亲跳进来,准备好活埋了他,这话慧安却不知该如何说起,也恐说了关元鹤会觉着自己是个阴险无德的女子。 更何况,方才两人在一起,气氛是那么好,慧安却是有些不愿说出叫两人不高兴的话来的。人有时候是这样的,越是在意越是要想的多,想来想去却是越发无法张口了。 故而她方才思虑来思虑去,最后终究是迷迷糊糊就先斩后奏,秉持着鸵鸟心态将事情弄成这般了。 只现下见关元鹤气恼而去,慧安却久久无法将视线收回来,心中空落落了起来。她正愣神,倒是那边一直靠在小厮身上喘气的孙熙祥突然一把推开小厮的搀扶冲了过来,扬手便欲来打慧安,口中还叫骂着。 “你这贱丫头,竟敢如此坑害生身之父,你还是不是人!” 慧安哪里会叫他得逞,当即一错身子,模样看似狼狈地一伸腿却是刚巧迎上孙熙祥冲来的步伐,当即将孙熙祥给绊了个踉跄,摔在地上险些就来个狗啃泥。 孙熙祥气的浑身颤抖,抬头却见慧安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瑟瑟发抖地瞧着自己,竟白着脸道:“父亲,您没事吧?父亲,您莫要再逼迫女儿了,女儿这心里……” 她说着又掩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当即便有侯府的下人围了过来,一副要守护住慧安免遭孙熙祥虐待的模样,那看向孙熙祥的目光已是半点敬意都没。 孙熙祥心头一寒,欲起身却发现脚腕一疼,竟是扭了脚,他心中恨意难平,直瞪着慧安,一双眼睛简直就要冒火。 而慧安却掩着脸冲方嬷嬷使了个眼色,待方嬷嬷吩咐下人们散去,慧安才不再装哭,款步行至孙熙祥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瞧着他,满面讥讽地道:“孙熙祥,你也配和我讲人字?你怎就不先扪心自问下,你自己算是个人吗?!我念在你生我的份上不愿意再出言轻辱你,你却非要自取其辱。你觉着我做的不是人事儿?可你怎就不想想呢,若然不是你心存恶念,丧尽天良,又怎么会钻进我设下的套儿中?孙熙祥,你有今日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你不要忘了,这局虽是我设下的,但是那些毒药却不是我弄来的。我倒是很好奇呢,我的好爹爹,您是从哪里弄来那些毒物的呢?” 慧安言罢,孙熙祥的面色便陡然一变,又惨白了几分。慧安瞧着满脸惊惧的他,却是一笑,笑着笑着猛的又冷下面孔来,盯着孙熙祥,道:“我的好父亲,噩梦才刚刚开始,您可要保重身子,莫要气坏了这以后的大戏岂不是要错过了?” 慧安言罢,见孙熙祥气的胸膛上下不住起伏,一双眼睛冲血通红,指着自己只你你你的半响却说不出句整话来,慧安由不得微微弯腰,一把捏住他指着自己的手,用力一握,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孙熙祥便惨叫一声。 慧安这才悠然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子,盯着孙熙祥一字一句地道:“孙熙祥,你完了!以后莫要再用手指着我,我会很生气的!” 言罢,见孙熙祥抱着手指痛呼,血红的眼睛瞪着她张口欲嚷,慧安便又先声夺人,道:“父亲是不是很想感谢下母亲,谢谢她为您生下了我这个好女儿?父亲且莫要着急,就这几日父亲很快就能再见到母亲了,想来母亲也有很多话要问问父亲呢。” 方才慧安提到那些毒药,如今又说出这话来,她话中的意思孙熙祥岂会不懂?当即心中又惊又惧,又气又恨,加之他被慧安咄咄逼人的言语阻的半句话也没能吐出来,就觉着心口一阵憋闷,大口喘息两下竟生生喷出一口血来,接着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慧安心知他是怒火攻心,死是死不了的,便只瞧着他躺在地上犹如死尸般的模样冷嗤一声,鄙夷的转开视线,只道:“送老爷回春韵院,好生伺候着。” 待孙熙祥被抬走,慧安站在原地却有些茫然,瞧瞧已空荡无人的园子,只觉一阵悲凉和疲累,不知怎的便就又想起方才关元鹤离去的背影来,心里难受的喘不过起来,半响她才幽幽一叹,又盯着远处的虚无处发起呆来。 童氏送客归来,正瞧见慧安那样子,她由不得好笑地摇头,拍了慧安一把,慧安这才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童氏便压着声音嗔道:“早些你舅舅和我便不同意你如此乱来,偏你这丫头是个主意大的,好在没出什么岔子,不然你就是哭瞎了眼也于事无补!只现下大功告成,怎却不高兴起来了?” 慧安闻言忙冲童氏一笑,这才道:“舅母这话可错了,我心里高兴着呢。” 慧安言罢正要转身,却被童氏拉住了胳膊,接着童氏便笑着凑近她,道:“你这丫头,舅母能不知你的心思。他可只两日便要去西山大营了,待出征却是不会再回京城的。这祸事是你自己个儿闯下的,可得尽快抹平了,不然这事隔上一两年,只怕本来是个小牙儿也能生出大根来,若然还没进门就先失了宠,以后可有你受的!” 慧安心中岂会不知,故而才会心慌心急,现下又被童氏打趣,心里只怨她为老不尊,可面上却是一红,喃声道:“舅母说……怎么办?” 慧安两辈人为人,也是嫁过人的,可这哄男人的本事还真是一星半点都不会,童氏见她一脸的绯红,只差没羞得挖个坑就地埋了自己,便也不再逗弄她,只道:“这两人吵架,就是谁先服个软的事儿,这事你做的不对,左不过是想想怎么陪个小意儿,示个好,哄得人笑了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你自己瞧着办吧,你二哥哥也该出征了,我给他缝的棉袄子却还有两针没缝好,我可得回去赶这活计了,不然可就跟不上趟了。” 童氏言罢,拍拍慧安的肩头,转身而去。慧安却是眼前一亮,她方才还在想,还有两日关元鹤便要离京,便是她要寻他,也不能守到关府门口去堵人啊,这下经童氏提醒她倒是想起沈童来了。 又想着童氏方才最后的那句话,慧安倒是动起了给关元鹤缝些衣物的心思来,只她想来想去自己那绣功还真拿不出手,何况就两日时间也来不及她现学啊。 慧安一时心中没个主意,便暂时将此事撂下,只吩咐冬儿去寻沈童,叫他到榕梨院来就说她有事相托,这便带着丫头回了榕梨院。 她只换了套常服,沈童便匆匆而来,慧安委婉地表达了想请沈童去寻关元鹤做个和事老的意思,沈童倒是爽快,一口便答应了。慧安送沈童离开后才回到屋中,心中稍定,冲方嬷嬷道。 “那银莲呢?” 方嬷嬷便道:“银莲正看押在西厢,姑娘可是现在就要见她?” 见慧安点头,方嬷嬷便快步出去,片刻她打起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的却正是银莲。 银莲进屋也不敢抬头多看便跪在了地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那时候慧安叫方嬷嬷试探银莲和攀枝,攀枝倒是常常往榕梨院来走动,也多有巴结讨好慧安之意,并且还照着慧安的暗示屡屡和杜美珂作对。 但这银莲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慧安令方嬷嬷留意她许久,却发现银莲每日只守在院子中教导女儿读书认字,竟是个偏安一隅的。 慧安先还不信,后来府中又连番发生了许多的事,而银莲却一直都无声无息,便似府中根本就没她这个人一般,这就叫慧安奇怪了。 故而慧安又打听了当年银莲被孙熙祥收房之事,这才知道她竟是因孙熙祥吃醉酒,恰伺候在书房,这才被孙熙祥收用,只那一次便生养了一个女儿,而银莲先前却不是个有意爬主子床的。 她有孕后就被母亲赏赐了院子,其后却再没主动争宠过,慧安听罢便觉这银莲要么是个真与世无争的,要么便是个有大问题的。 故而便又派人去查银莲的身世,这才知她本是江南人,家中尚有良田,只因发洪水,遭了灾,这才和家人一起逃难北上,在路上和家人失散,后来辗转卖身入了侯府做了丫头。 银莲一直以为家中亲人已死,只慧安却打听到她的母亲尚在人世,她多番确认了银莲是个干净的,这才叫方嬷嬷将其母的消息告诉了她。银莲倒是个孝顺的,只愿带着女儿离开侯府回到家乡和母亲团聚,慧安便动了心思,和她达成了协议。 这才有了孙熙祥后来病重,银莲和攀枝,杜美珂争宠每每到春韵院伺候孙熙祥的事情。孙熙祥从不将银莲放在心上,对银莲的突然争宠自也存有疑惑,只银莲也是个有手段的,竟叫孙熙祥相信她是因知母亲尚在人世,想要固宠要多接济娘家,这才生出了争宠之心。 慢慢的杜美珂彻底失宠,攀枝又是个骄躁性子并不得孙熙祥的心,倒是银莲温柔平和,性子淡泊,在孙熙祥暴躁的此刻竟慢慢地拢住了他的心,这才使得孙熙祥一步步走进了慧安为其精心设计的圈套中。 现下瞧着银莲低眉顺眼地跪在身前,慧安倒真有些不敢相信,这女子竟有如此手段。她愣了一下,这才道。 “你为我办事,只想带着女儿离开侯府这倒也不是不行,只你需记住,回到家乡再不能踏足京城一步,更要管好自己的嘴!若叫我听到什么,你当知道我的性子。” 银莲闻言面色不改,只磕头道:“奴婢只想和老母团聚,孝敬母亲,养大女儿。” 慧安见此只点了点头,这次的事她本是设计银莲揭发出孙熙祥的面目的,只没想到孙熙祥竟得意忘形,在一开始就露出了马脚,后来在承影那里更是出了岔子,银莲到后来却是没起到多少作用,不过这样效果却是更好,这可真是连老天都在帮她呢。 慧安想着这些,也无意和银莲多做牵扯,只吩咐方嬷嬷道:“给她拿五百两银票,另外她院子里的家当都允她带走,等侯府事情告结,便令人送她回家乡去。” 银莲闻言便由不得抬起头激动地瞧了慧安一眼,这才恭恭敬敬地磕了头,退了出去。 方嬷嬷瞧着她的身影却道:“她倒是个真通透的,也舍得下这份富贵,难得了。” 慧安闻言目光就有些迷蒙,苦笑道:“富贵?若是舍弃这份富贵能换得母亲生还,莫说是这侯府,便是舍弃我的一切,我也愿意一换。” 方嬷嬷见慧安如此,想到沈清的过世,不由眼睛一红,上前抱住了慧安。 慧安会对孙熙祥如此下狠手,却是因为她已知晓今世沈清之死果真也和孙熙祥脱不开关系。只因孙熙祥放出的烟幕弹早已被沈峰的人洞察,慧安这才瞧出端倪,确定了此事。孙熙祥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打自招了。 请凤安府开棺验尸自然是要有个引子的,而今日之事便是慧安为此准备的引子,既然孙熙祥能丧尽天良地谋害生女,只为谋夺家产,那么当年沈清因一场风寒离奇过世,如今引起怀疑,凤阳侯府要开棺验尸,却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今日之事虽说人人都知是孙熙祥在谋算慧安,但一来孙熙祥没能得逞,再来此事到底也是慧安精心设计,若然将孙熙祥交由凤安府查办却是不行的。 且不说这案子经不起细查,只她拿此事将孙熙祥送进官府,现下大家义愤填膺不会指责她什么,但来日有了什么应景之事,却保不齐要拿此事指责她不孝。 但若是沈清被害一事被抖出来,有了今日之事,便是没有任何证据,便是孙熙祥满口是嘴,到时候也不会有人相信他,自会将沈清之死扣在他的头上。到时候,孙熙祥进大牢便再无人能说道慧安什么!因为慧安到底姓沈,不姓孙! 那时候孙熙祥才是真真正正要进入地狱了!便是证据不足,定不了孙熙祥的罪,他也得因此事丢官,被赶出府更是顺理成章之事。 想着这些,慧安目光便闪烁了起来,她拍了拍方嬷嬷,却道:“乳娘放心,害我母亲的,我定要叫他一生都活在噩梦中!” 她言罢,眯了眯眼道:“承影可还剩着一口气?” 方嬷嬷闻言点头,含恨道:“姑娘对她那般好,她却做下如此之事,那贱人没能一头撞死却是苍天有眼。” 自慧安和方嬷嬷怀疑院子中有杜美珂的人后,便叫春夏秋冬暗自在查此事了,倒是真找出几个钉子来,只这承影却并非杜美珂的人,她是孙熙祥放在慧安身边的。 慧安得知这些后,对院中这些存了异心的却是一个也没动,只想着来日留用,这次便恰好用上了承影。只承影却是因为孙熙祥拿她家人做挟才不得不背叛慧安的,可慧安却还是无法原谅她。 若然她能真心相信自己,便该将此事告知她,她定会想法子保其家人。可承影却选择了背叛,并且今日之事虽说是慧安有心设计,但却不能抹掉承影要毁她清誉,害她性命的事实。可承影如今也算是自尝了恶果,故而慧安听闻方嬷嬷的话只叹了一声,道:“到底是主仆一场,乳娘带我送她最后一程吧。至于她的家人,就看造化吧。” 方嬷嬷便道:“承影是家生子,按理她犯下这种事,本该一家子都打死的,姑娘已够仁慈了。” 慧安知道方嬷嬷心中有恨,便笑道:“乳娘莫气了,那孙又兴打他一顿,扔出府去便是。” 孙熙祥在家中本有一个哥哥,只他哥哥早逝只留下一个侄子便是这孙又兴,孙熙祥便将这孙又兴接到了京城看顾。 这孙又兴却也不是个什么好的,先还被孙熙祥安排着住在侯府中,孙熙祥给他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准备走仕途,只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子,孙熙祥也瞧出来了,这便允他在外置办了个小院,替他看顾着几个铺子。前世时,孙熙祥将凤阳侯府改成孙府后,还给这个侄子捐了个七品的小官。 孙又兴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世和慧安倒是不曾发生过什么冲突。虽如此,但他和孙熙祥却是一丘之貉,慧安要设计孙熙祥,没有不顺带上他这好侄子的道理。 孙又兴是个好色的,将他引诱到蕊喜堂根本就不用花什么心思,慧安只叫冰月故意对其抛了几个媚眼,这厮便屁颠地跟着到了蕊喜堂,中了迷心散,这才有了后来众人瞧见的一幕。 方嬷嬷听了慧安的话,虽觉这事太过便宜孙又兴,但他好歹不比侯府的奴才,也只能如此了。故而方嬷嬷也未多言,慧安处理过这些事,便长出一口气,笑着道:“这下只需舅舅查明孙熙祥那毒药的来源,便能进行下一步了,但愿能顺藤摸瓜,查出当年之事……” 方嬷嬷也叹了一声便出去自忙慧安吩咐的事去了,而慧安则托着腮挖空心思想如何哄关元鹤消气一事。 她想了又想,最后却是决定给关元鹤赶制出一双靴子来。 只因这靴子是必须之物,再来送靴子也不显得逾越,倒是正合适。只做鞋子却是最考绣活功底的,而慧安的那水平别说是做一双整鞋了,就是光负责绣花就能难着她。故而慧安便叫丫头们拿了花样,选了个如意云纹的花样子,吩咐擅长针线活的寒月和冰月帮忙纳着鞋底,剪了鞋样,自己便先就着一块素帕练习起绣样来。 只想着等她们赶出鞋底,她再绣上花样,把鞋帮子上起来,这也算是一番心意,只愿那人瞧着她有意示好的份上能消消气。 可慧安躺在床上拿着绣架只绣了一会子,便扎的满手针眼子,倒不是她的女红就那么差,只她此刻实在累的不行,上下眼皮子不停地打架。秋儿见她如此直翻白眼,心道姑娘也真是,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子却是急了。 她瞧着慧安实在难受,便上前夺了慧安手中的绣架,闷声道:“姑娘先睡一下吧,起来再练习也不迟。” 慧安闻言迷迷糊糊地瞧了瞧她,便就势被她扶着躺了下去,几乎闭上眼睛就沉睡了过去。只因她这些时日为了侯府宴客的事情实在是累的不轻,而她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方嬷嬷见她醒来忙吩咐丫头们进来给她净面,梳洗,待慧安出了内室已摆上了晚膳。 方嬷嬷瞧着慧安瘦了一圈的小脸满眼心疼,道:“姑娘睡的沉老奴也舍不得叫你,这会子却是不早了,姑娘快用饭吧,不然可是要积食了。” 慧安一早便吩咐,沈童若回府就叫醒她,如今见方嬷嬷不提便知沈童还未回来,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只她也确实饿了,闷头用罢晚膳便坐在暖炕上绣花,只手上动作着,心思却用不上,频频往院中瞧。她本就绣功不好,加上心不在焉,绣架上的花样自是一塌糊涂。 慧安干脆将绣架一扔,对着灯烛发起呆来。只她一直不出声,屋中伺候的几个丫头竟也一言不发,若按平日,打了一场大胜仗,只怕这几个丫头早就嘻嘻哈哈笑闹了起来,今日这般慧安却也知道原因。 只因设计孙熙祥的事,她从头到尾也未曾和这四个丫头提过,只沈峰,童氏和涉及此事的沈童以及方嬷嬷是事先知晓的。如今慧安愣过神来,瞧见春夏秋冬四个闷声不响地呆着,规规矩矩也不调侃笑语,不由叹了一声,却道。 “我知你们心思,心里不舒服就说出来,怎还都成了哑巴了?” 她言罢见四人还是不语,便道:“今日之事我事先没告诉你们,非是我不相信你们,实在是事关重大,若叫你们知晓真相,心中都有了底气,一旦有谁行将踏错一步,就可能生出岔子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 四个丫头闻言面上这才有了释然,只她们心中却也有怅然。心知,今日之事并非慧安说的那么简单,奴婢就是奴婢,姑娘虽是对她们亲如姐妹,但终究是长大了,姑娘这也是再告诉她们,有些事情不能逾越。她们心中虽是有些难受,但却也明白,主仆有别,如今离姑娘真正掌理侯府的一日已不远了,姑娘此时却已然在立威了! 如今姑娘愿意和她们四个说上这几句已经是对她们的恩宠了,她们心中当感激才是,岂能纠结此事? 春儿却是最早想清楚的,不由笑着道:“姑娘真是越来越坏心了,姑娘又怎知抛出去的饵,鱼儿定然会上钩?” 慧安闻言想想孙熙祥的德行,不由讥诮一笑,道:“孙熙祥如今已进退维谷,再不想法子就要被人勒住咽喉,他又怎会不铤而走险?再者,这人的贪念会叫他疯狂,再看不清前路,他会落套我到时一点都不奇怪。” 冬儿几个闻言若有所思,却与此时院中传来冰月的声音。 “二少爷来了,容奴婢去禀姑娘。” 慧安闻言目光一亮,忙快步迎了出来,她将沈童迎进屋中,沈童未曾落座却道:“叫妹子等急了,只因哥哥我到关府拜访,却被告之将军从侯府离开后并未归府,哥哥心恐妹子着急,便往将军常去的几个地方寻了一遭,只后来却打听到将军已出了城往山西大营去了……妹子看这事……” 慧安闻言却是一愣,明亮的目光黯淡了下来,由不得蹙了眉,心里一揪。 她万没想到那人竟就这么走了!望着自己扎的满手是伤的手,慧安却是眼眶微微一热。 110 又惹到他了 慧安听罢沈童的话,一愣之下心中就升起了一股子酸涩之意,方才还明亮着的小脸一下子便黯淡了下来。 沈童瞧着她那失落的样子,不由一叹。 当初他知道关元鹤和慧安的事情后,心中是异常高兴的,但他想着那日在关府中关元鹤和他说的那两句话,加之后来他被沈峰责打的事,这心里高兴之余还真是有点不对味儿。 只道这关将军也真是,瞧上他家妹子早来提亲不就截了,偏要折腾他这个倒霉蛋。当初说什么人言可畏,如今自己个儿要娶妹子倒是不怕人说道是觊觎侯府财产了。 只沈童这些想法在这两日却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原因无它,只因他瞧着慧安这个妹子实在是主意太大!他只觉当初幸而关将军提醒了他两句,若不然将来真和慧安成了事儿,他可管不住这媳妇,指定天天要吃媳妇的挂落,被管的死死的。 沈童就觉着慧安这妹子也就关大将军能降得住,只他现在瞧慧安那样子,不由心中一叹,心道关将军和妹子两人都是个拧脾气,一个比一个强硬,这只怕往后还有的磨呢。 可在沈童看来,慧安到底是女子,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儿。再来关将军在军中那历来都是黑面阎王,一个眼神就能吓得将士们抖一抖,这妹子倒也好能耐,惹谁不好偏要在老虎身上拔毛。要沈童看,这事还得怪自己这妹子! 沈童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一笑,劝道:“妹子也别往心里去,许是军中有什么事。再来,这婚事没黄就成……” 秋儿在一旁瞧着,见慧安面色越发难堪,只叹这二舅少爷可真不是个会哄人的主,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忙上前福了福身,打断沈童的话,道:“外头天寒,二少爷将从府外回来,先吃口茶暖暖身子吧。” 沈童闻声也瞧见慧安面色不好,只是自己说错了话便摸了摸头,呐呐着道:“天也晚了,我就不久留了,妹子也快收拾收拾休息吧,忙活一日的,别再累坏身子。” 他言罢转身便走,慧安这才慌忙着挂了笑将人送出榕梨院。 慧安回到屋,对着灯烛发了会儿呆,这才神情平静地拿了绣架开始一针一线地绣起那如意祥云图来,冬儿和秋儿在屋中伺候着,瞧着她那模样却是不敢上前劝上一劝。两人见慧安神情安宁,绣的极为认真,心中越发的七上八下,半响冬儿才冲秋儿使了个眼色。 秋儿便悄然出了内室,片刻却是将方嬷嬷请了过来。方嬷嬷进了屋,两个丫头便退了出去,慧安正落针,便闻方嬷嬷轻柔的声音在耳边道。 “姑娘这几针绣的倒是像模像样。” 慧安闻言抬头,瞧见方嬷嬷目光暖暖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由一愣,接着倒是笑了出来,道:“这两个丫头!怎还惊动了乳娘,乳娘快回去睡吧,我没事的。” 其实慧安这会子心中倒是比方才等消息时平静了不少,方才她坐立难安,这会子听到关元鹤已经离京,虽是有那么一刻心中难受的喘息不过,但这会子却是想明白了。 既然那人走了,她却是无法追去军营的,且不说那军营本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只她一个姑娘家,若真去了那种地方就真是拿闺誉不当事儿了。 故而这会子慧安就想着把靴子赶做出来,等后日沈童离家往军营时就叫他带过去交给关元鹤,他能明白她的心便罢,若还是要生气那这事儿也只能这么着了。 慧安想着这些,这才回屋练起了绣花,却不想竟是将冬儿两个给吓得不轻。方嬷嬷见慧安一双明眸清亮温和,这才放下心来,却也不曾离去,只在床边坐下,笑着指点起她来。 “姑娘这针落在此处阵脚才显细密……” 慧安听着,神情认真的跟着方嬷嬷学,冬儿探头探脑瞧见此景,这才进来将灯烛挑亮。慧安这一绣便是一个时辰,待一团祥云绣罢,这才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瞧着方嬷嬷,笑道:“乳娘这两日也累坏了,快去休息吧。明儿乳娘莫到屋里来了,好好休息一日,待过两日只怕又有的忙呢。” 方嬷嬷闻言起身,笑着将那绣架收起,又取掉慧安腰后垫着的大引枕,这才道:“姑娘也快睡吧,这天色可真是不早了,莫要再伤了眼睛才好。乳娘瞧着姑娘这绣的已是像模像样了,明儿冰月丫头做好鞋样儿姑娘就往上绣花吧,赶巧能跟上后日二舅少爷离府。” 慧安点头躺下,闭上眼睛,方嬷嬷这才放了床幔,用灯罩压灭了屋中灯火,只留了床头的一盏昏黄羊角灯,悄步出了屋。 两日后,慧安和沈峰一家送走了沈童,慧安只把那双做好的鞋子包了起来叫沈童带去军营,其它却只字片语都未曾给关元鹤带。倒不是慧安抹不开面子,实是这事非一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慧安想了又想,只希望关元鹤瞧见那双鞋子能明了她的一番心。 此刻离大军开拔还有半个月,兴许他消了气会回京一趟,或是叫人捎话回来也未可知。慧安抱着这样的想法,倒是平静地等待了起来。可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眼见已临近大军开拔之日,慧安料想关元鹤这次是打定主意不原谅自己了,心中虽是难受、无奈,但她慢慢也灰了心,强迫着自己不再记挂着此事。 自那日侯府宴客之后,事情果真都如慧安预料的在发展。一夜之间凤阳侯府便成了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各种关于侯府的传言风起云涌,当然,这些议论皆是有利于慧安的!那些言官们,也纷纷站出来弹劾孙熙祥,孙熙祥几乎三两日间已臭名远扬,被人不耻和鄙夷。 父亲谋害亲生女儿,这到底是家丑一件,慧安又是为人子女的,故而在此时并不适合再抛头露面。故而自侯府宴客之后,慧安便装起病来,并已生病为由,推掉了所有欲来拜访的客人。 这倒使得众人对孙熙祥的谴责更加厉害,而孙熙祥那日被慧安气的急火攻心吐了口血,回去后便一病不起,如今外面尽是谴责他的流言蜚语,形势愈发对他不利,加之沈清之事慧安已像他透出要查明的意思,孙熙祥心中是又害怕又无能为力,这又气又急,又怕又怒之下病情却是一日比一日重了起来,如今已然昏昏沉沉不能起床,更别说理事了。 孙熙祥的倒台使得侯府形势大变,而慧安装病在家却也没有闲着,而是紧锣密鼓地整饬起凤阳侯府的内务来。那些以往唯孙熙祥之命是从的,欺慧安年幼的,偷奸耍滑的……统统发卖了出去。这些人慧安早已叫方嬷嬷使人暗中留意了,如今清理起来倒是干脆利落的很,几日功夫侯府中就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这些事慧安是不便亲自动手的,一来她恐将来被人拿“孝”字说是,再来慧安如今还在“生病”,自是不能出头的。故而这事慧安央了童氏代为出面,方嬷嬷从旁协助。三两日功夫侯府便清理了尽半的下人,没冤枉哪个,也没偏袒哪个,待童氏又将空出的管事,采买等位置补上新人,一时间众人是彻底服了! 而缺出来的位置也是要填补新人的,此事慧安却也是早有准备,她先前便叫竹名为她买了不少下人调教着,如今可不正好赶上得用。侯府大换血,却换得有条不紊,不仅没弄的人心惶惶,反倒很快就恢复了秩序,令侯府焕然一新,井井有条地步入了正轨,这叫人不得不感叹主事者的精明能干。 而这些事情虽慧安从头到尾都未曾出面,但侯府下人们心中却是明镜一般,童氏才到府上多少日子,又岂会将下人们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故而众人哪个也知道这事背后主事的还是慧安这个小主子,此番事情处理的漂亮啊,漂亮的叫他们心生敬畏,自此是再也不敢小瞧侯府这个小主子了。 慧安连日忙这些事情倒是累的无力多想关元鹤之事,这日夜过三更,侯府中除了守夜的下人外都已入睡,本就是隆冬时节夜晚冷的空气都似凝结了,偌大的府邸一点声息都没有,皎洁的月光洒在窗棂上,如霜般清冷而幽静。 屋中,慧安早已睡下,羊角灯发出柔和的光影洒进莲青色的棉纱床幔,柔柔地漫过大床,抚摸过床上人儿微皱的小脸。 却与此时,外间的窗棂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迅捷地闪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停驻在窗边,外头划入屋中的月光在来人面上一晃而过,照过他峻冷的眉宇,幽深的眼眸和因抿唇而显得异常刚毅的面部曲线,正是关元鹤。 他入了屋,见碧纱橱后的暖炕上并未有丫头值夜不由挑了挑眉,在原地站了片刻抖了抖身上的大麾,待衣服上的冷意散去不少这才脚步轻浅踏入内室。 行至床前,他缓缓探手,修韧的指尖挑起床幔,目光灼灼地瞧向那窝在被子中的人儿。 床上,慧安规规矩矩地仰脸躺着,被褥整整齐齐地压在脖颈上,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来。 关元鹤目光微闪,细细打量她,只觉慧安原来丰盈的面庞几日功夫就消瘦了不少,脸色在灯光映照下还显得苍白憔悴,毫无颜色,虽是沉睡着,但她的两道秀眉却微微蹙着,像是很不安,眉目间有着掩饰不住的忧色。 关元鹤本还有些锐利的目光在触及这张发皱的小脸时不由便柔和了一些,他想着沈童的话,想着那双做功粗糙但却极为用心的靴子,又瞧慧安这般疲累的模样,由不得心中一紧,鼻翼嗡动了一下隐约透出一声叹息来。 却与此刻,床上躺着的慧安突然睁开眼睛,猛地就坐起身来,本盖在被子里的手不知何时竟已握住了一把发着寒光的匕首,那匕首在空中闪过一道亮光直逼床前黑影刺去。 她这动作来的太快也太突然,关元鹤一时沉在思绪间竟在那匕首发出的妖冶冷光如电般迫近心窝时他才猛地侧身避过,接着一把抓住了慧安的手腕。 只静夜中却传来一声衣衫破裂之音,竟是那锋锐的匕首堪堪刺过关元鹤的上衣,在其上划开了一道一寸见长的口子! 慧安一击不中又被来人钳制住了手腕,由不得一惊,发了狠劲抬脚便又欲往关元鹤腰间踢,关元鹤却也是恼了,拽着慧安手腕的右手便是一个用力。 慧安登时吃疼,轻呼一声,手上脱力那匕首便自掌心掉落。 而关元鹤抬脚一接,匕首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慧安只觉一阵心惊,尚未反应过来,就感眼前一暗,床脚的羊角灯忽而熄灭,然后便是一阵天翻地覆,她的身子发出一声闷响被大力推倒在床上,与此同时,一个重重的身体便压了下来,来人竟用他的双腿死死夹住了她欲踢打的两腿! “你竟在床上藏刀?!” 慧安瞪大了眼睛,尚心中发紧便闻面前传来一声压抑却饱含怒气的男声,接着她便瞧见了关元鹤那双幽沉无底的眸子。只那一双眼眸在黑暗中似燃烧着熊熊火光般,熠熠间分明写着恼怒! 慧安一愣,透着朦胧夜色去瞧关元鹤,见他眉峰紧蹙,一张俊脸铁青一片,目光锐利似要将她瞧穿,她不由一阵心虚,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无措。 关元鹤见她沉默不语,冷哼了一声,抬手便捏住了慧安的小下巴,怒道:“哑巴了!说话!” 慧安被他一吼吓得身子抖了抖,吞了吞口水却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匕首是她在重生后就藏在床里的被褥下的,许是心中没有安全感,放把匕首在身边倒是能睡的安宁一点,尤其是在和孙熙祥撕破脸后,她每夜入睡前总会摸下那匕首,确定它触手可及,这才能闭上眼睛。 只是这话她却不知该怎么和关元鹤说,只怕哪个男人也不会愿意娶个在床上藏了刀的女人…… 111 慧安不说话,用力偏了偏头就瞧见那把被关元鹤打落的匕首静静地躺在床边的木板上,正发着寒冷而清锐的光,慧安心中就酸涩了起来,倔强地抿着唇越发不愿开口。 大辉虽不甚注重男女大防,但却不代表它不要求女子谨遵礼数教化,三从四德! 在这个标榜女子应贤淑温婉、柔弱谦恭的世界,一个大户闺阁小姐休说是藏刀了,怕是瞧着这种凶器都要白了面孔,而她却在床头藏着匕首,只怕任谁都会觉着不可思议,哪个男子又愿意娶这么个心思阴暗的女子回家? 可难道她就愿意这样?若非心中难安,她又岂会整日和凶器为伍?时刻都准备和人搏斗? 慧安想着这些,又见关元鹤怒气冲冲地对自己发吼,她想着这些时日关元鹤的离去和他对自己的不理不睬,慧安心中那点酸涩和难过就越荡越大,一发不开收拾起来。 加之这十多日来侯府发生巨变,她虽一直都处在上峰,绞尽心机地设计孙熙祥钻进了自己做好的套中,但她心中难免也是忐忑压抑的。 如今形势便是再好,那孙熙祥便是再可恶,终归都是她的父亲,用各种手段来对付自己的生身之父,不管出于何因,慧安心中怎会一点都不难过? 这连日来忙于整饬侯府内务,虽有童氏在旁帮忙,但到底她才是侯府的正经主子,大事小事还是慧安自己揽下的多。这十多日来,慧安虽面上不显,但实际身体和心神都已绷到了极限,早就有些承受不住。 孙熙祥就罢了,可关元鹤是慧安在乎的人啊,如今连他都对自己这般,这叫慧安心中怎能不伤心难过? 听他吼自己,还捏地她手腕生疼,慧安就觉着这人定是后悔了,定是厌恶了,登时一股子委屈和怨气涌上心头压都压不住地爆发了出来。 故而慧安猛的就发起狠来,挣扎着便欲踹开身上压着她的关元鹤,两脚死命地踢打,两手挥舞着不管不顾就往关元鹤身上又抓又扯,又捶又砸,口中更是没个遮拦地叫喊着。 “你放开我!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当初在端门我能一鞭子将那东姜人的喉咙戳穿,你便该知道我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我就是阴险,就是个残虐嗜血的,我连生身父亲都能算计,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我藏把刀在床上怎么了!你不喜欢,想要那乖巧柔顺的,谦恭贤淑的就别进我的门啊!你不是不理我了吗,不是生气要走吗,干嘛又回来欺负人!你走啊!” 慧安连撕带打,但到底还存了些许理智,声音虽是吼出来的,但却是刻意压低了几个音儿。 倒是关元鹤本见她安安静静地躺着不言语,哪里能想到慧安会突然发起狂来?当即就被她挣脱了钳制,接着慧安便连踢带踹,连抓带捶地招呼了上来。 关元鹤何曾见过这样的女子?竟是生生愣住了,由着慧安在他身上发狠地折腾。 而慧安捶打半响这才发现关元鹤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回过劲儿来一瞧,正见关元鹤坐在床上,一张俊美面孔青黑一片,蹙着眉,正目光锐利地瞪着她。 而他的头发本是用一根发簪固定着,如今竟也被她扯得落了几缕碎发下来,碧玉簪子斜着插在发上,身上的衣裳更是歪歪扭扭,那方才被匕首划开的衣服也给她扯得又长了几寸,一直裂到了腋窝下,露出一大片里衣来。 慧安瞧见他一身狼狈,全然没了以往的优雅高贵样儿,一惊之下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下子也来不及分辨关元鹤眼中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了,倒抽一口冷气,慧安想也未想腿往外一迈,身子就顺势滑下了床,狼狈地扑下床也来不及汲上鞋子拔腿就往外跑,瞬间人就溜出了数步远,眼瞧着便要窜到外间去。 关元鹤被慧安弄的一个头两个大,见她如闯了祸的老鼠般跐溜溜地就逃到了数步外,这才回过神来,忙探身去追。 慧安那小腿怎能抵得过动作敏捷又怒气冲冲的关元鹤,人还没出内室便被关元鹤自身后死死钳住了腰身。 其实两人这般状况,慧安又只着单衣,能跑到哪里去? 且不说跑出去会冻个半死,只她的闺誉就甭想要了!慧安哪里能不知这些,可她瞧见关元鹤被自己折腾成那般,就本能地想着要跑,如今被他从身后死死抱住,慧安亦是吓地面色一白,只想着完了,也不知小命会不会就这么断送了! 关元鹤将慧安自后搂住,禁锢住她的腰,便欲弯腰去抱她。慧安本能挣扎,却与此时外头响起一阵趋近的脚步声,很快地脚步声停在门外,那外头的人竟似要推门而入。 关元鹤何等耳力,先前就听到了那脚步声,他当即便对着慧安的屁股狠狠一拧,慧安两眼顿时睁得老大,一下子就老实了,这下便也察觉到了外头的响声。 关元鹤自小失母,后又和父亲闹得水火不容,年纪小小就离家出走,过的虽不能说是刀口舔血、吃穿无继的日子,但到底也不算上悠闲自在。偏他是个心气高的,又早慧的很,一门心思都用在了出人头地上。 人都说饱暖方思淫逸,他这会子却是刚刚算得上饱暖了,只他性情冷峻,生活历来自律。在军营中自是不提,回到京城后也因习惯未如京城贵介公子那般玩丫鬟,逛窑子,这就使得他年纪不小了却是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 加之他性子冷僻,又身处高位,和同龄人便也相交不多,使得更没机会接触什么女子,这样他和女子交往就被限定在了一个圈子里,皆是那些和关府相好的世家大族的姑娘们。 而这些女子都是自小就受良好的女德教导,行事皆讲求一个淑女风范,一板一眼的,在关元鹤这个粗人眼中还真就分不出个两样儿来。 故而他本就是不了解女子的,偏又瞧上了慧安这么个性子拧的,这会子他还真不知慧安接下来能做出什么来。 他只觉压根就不能将慧安和那些个名门淑女等同起来,她连他都敢打,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所以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想着慧安今日的失常,关元鹤心中还真拿不定慧安会不会突然大叫,弄的他无处藏身! 到时候被人瞧见他深更半夜地在慧安闺房之中,两人又都这般的衣衫不整,慧安自己的闺誉且不提,只他这颜面就别想要了! 考虑到这些,听那外头之人欲要推门,他非但没放开慧安,却探臂毫不客气地沿着慧安的下摆,在慧安欲呼之际,他侧头一口堵住了她的唇,将她挣扎的声音尽数压住。 慧安被他吓得瞪大了眼睛,身子不自觉地一颤,欲叫又不敢叫,脑子空白一片! 但纵使这样,也知道害羞啊!关元鹤一咬红唇撤开,慧安当即便本能地大喊一声:“别进来!” 她心急之下,那声音颤抖着越发显得尖锐惊惶,外头登时便安静了,片刻才响起冬儿惊异中带着担忧的声音。 “姑娘,你没事吧?” 慧安这才忙顺了顺气,竭力叫声音保持平稳,回道:“冬儿吗?我没事,就是口渴起来吃口茶不小心撞到了凳子,你快回去睡吧,别进来了,仔细带了冷气。” 外面片刻无声,接着冬儿才回道:“是,奴婢……这就走!” 然后外头传来欲去欲远的脚步声,待那声音完全消失,屋中关元鹤和慧安还是没敢动作,又过了一阵,慧安才猛地醒过神来挣扎了一下。 而她动作间免不了叫身体在关元鹤身上点了火,关元鹤当即便抽了口气,浓重的鼻息使得慧安一下子又羞恼又尴尬僵在了那里。 关元鹤是个绝对的机会主义者,此刻见她竟如此老实,反倒越发嚣张地将手伸进她的衣襟。 慧安知道关元鹤大胆,可也不知他能如此胆大啊,登时也不知是气还是羞,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关元鹤却将双臂一紧,竟轻声在她耳边念叨一句。 “女人怎么这么柔软。” 慧安完全没想到从无所不能、冷峻严肃的关元鹤口中能听到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来,当即便愣住了,而关元鹤已是挑了挑眉意,弯腰将人抱起来便往床边走。 慧安这才本能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抬眸间对上关元鹤黑沉沉的目光,他将她放在床上,因俯身的缘故,被她扯乱的额前碎发垂落在慧安的脸上痒痒的,慧安被那发丝搅得一阵难耐甩了甩头。 而关元鹤将慧安放在床上只拿被子盖在她腿上便就势在床前单膝跪了下去,慧安吃了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她的一双莲足已被关元鹤握在了掌中。 慧安惊得就要收腿,关元鹤却也猛的使了力捏起她右脚脚心一块肉皮便是一拧,慧安当即就不敢动了。 而关元鹤只抬眸瞧了慧安一眼,却道:“脏了,别动!” 慧安狐疑地瞧着他,却见他凝眸认真地端详着她的一双小脚。 关元鹤认真端详着,只奇怪这一双脚和他的是那般不同,竟似还没他的中指长,仿若无骨,更不如他瞧见的任何一双男人的脚带着粗茧,那小脚丫肌肤细滑,包在手中叫他直恨不能把它化进掌中。 慧安被他瞧的浑身发麻,坐立难安,禁不住就绷了绷脚面,关元鹤目光一闪,心里一动,忍不住就用拇指轻轻掩着慧安的脚背抚了抚。直叫慧安倒抽一口凉气,忙出声喝道。 “你快放开我!” 慧安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残破的惊慌,关元鹤闻声抬头,见她面颊绯红,一双眼睛却氤氲闪烁,只以为他将小姑娘给吓着了,便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和悸动,板起脸,蹙了眉沉着声音哄道。 “别动!这么脏怎么往被子中放!我给你擦擦,乖,嗯……” 他那面色虽是板的正,只那声音却暗哑低沉,压抑而蛊惑,半点严厉劲儿都没,尤其那最后两声更是完全变了味儿,叫慧安生生打了个颤。 关元鹤见她这般,倒是耐起性子来,果真拽过下裳垂着的衣摆托起她的脚,用那雪青色的衣襟给慧安擦起脚底的灰来。他的动作极为缓慢,也擦拭的很仔细。 慧安见他没再乱来,倒是稍稍安下心来,这才打量起关元鹤来。却见他身上披着的那件狐皮毛边大麾上竟还沾着水汽,而他那一头乌发更是被外头的霜寒之气侵过显得有些湿润,也更加黑亮。 那西山大营离这里起马至少也要一个多时辰,如今她坐在屋中尤且觉着寒冷,更何况是骑马奔驰了。慧安想着他此番折腾皆是因自己先前的隐瞒,心中由不得一软。 又见他跪在那里神情认真而怜惜地擦拭着自己的赤足,那样子却仍旧不失高贵和优雅,慧安心中就免不了又是悸动又是甜蜜,又是羞怯又是感动了起来。关元鹤抬头时正瞧见慧安闪动着的眼眸,那眼睛中写着的却是娇羞和儒慕,叫他瞧着心中一荡。 而从这个角度,恰能瞧见慧安垂下的眼睑,纤长而浓密的睫毛搭在白皙的肌肤上,甚是好看,挺直玲珑的鼻子,柔嫩丰润的嘴唇。 他深邃浓黑的双眸和她闪动欲躲的眼睛对上,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对视了良久,外面的月华透窗而入,和那轻轻动着的床幔缱绻着凭空带起些许暧昧气息。 慧安终是不敌,颤抖着睫羽头一扭避开了关元鹤灼热的视线。关元鹤见她脸庞欲红,却是唇角一勾,目光一幽。笑着道:“瞧,这腿上也脏了。” 说着便拿了衣襟胡乱着去擦她的脚踝,慧安扭头却见关元鹤面上闪过赧色,似可疑地还红了面颊,她不由一愣,只道原来这人也会尴尬。 可他的话却拙劣的可以,她不过就赤着脚在地上跑了两步,哪里能脏了腿,慧安心道,你哄小孩吧,面上却是绯红着,垂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关元鹤能不尴尬吗,他一个大男人如今却半跪在一个女人面前,这种事情只想想都叫他不耻,他接受的教育形成的认知,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但是此刻他竟做出了这种事!这叫他难解的同时就有些尴尬起来,慌忙掩饰了一下,却还是不舍得松开慧安的脚。 他嘴上说着,手上却还是不老实,慧安面色涨得通红,慌忙着弯腰伸手就去捉他肆无忌惮游走的手。 “你别这样,我们不能这样,你快放开我……” 慧安一张口就直想咬掉舌头,那声音残破又软糯,含着一股她自己听了都禁不住害羞的甜软,不似严厉的拒绝,倒像是欲推还拒的邀请。 关元鹤抬眸却正见她盈红的唇瓣在一指开外,她吐出的热气吹得他睫毛一抖,慧安见他目光灼热如火盯着自己的唇,心中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关元鹤就松开了握着她脚踝的手,将身子一抬,如狼般准确地叼住了那块垂涎许久的美味。 慧安只觉男人雄性气息扑面而来,侵略性地压在了她的唇上瞬间便将她包围,她惊地欲喊,关元鹤的唇就霸道地冲了进去。 而他的吻技真算不上高超,动作间牙齿碰上慧安的,或是不小心咬到她的嘴巴,使得慧安疼的两眼一润,越发挣扎了起来。 他牵制住她,你躲我进间,花火四射,关元鹤活了这二十几载倒是第一次知道女人的滋味,当即呼吸声比方才沉重了许多,同时瞪着慧安。 慧安感受到他野兽般的眼神和气息,只觉自己就像是被饿狼盯着的猎物,那狼如今尚未动作不是怜惜要放过你,而是正在寻找下嘴的位置,只待时机一到便会扑上来尽情享受大餐,慧安被这般盯着,一时分不清是怕还是羞。 她脑子迷迷糊糊,竟在想着,若然关元鹤要进一步,她是推辞还是接受!只因大辉男女大防松乏,男女婚前偷食禁果的虽被人不耻,但却说不上惊世骇俗,关元鹤又是这么个妄为的,慧安还真不确定他今夜会不会真就不放过自己。 慧安这边纠结着,正天人大战,关元鹤却在心中一叹,不停告诫自己,身下这幅躯体虽是发育的极好,叫他不能自制,但到底慧安的年岁还太小,慧安兴许不知这其中利害,他却不能不知轻重,两人已然定亲,她早晚都会是自己的,来日方长,若然此刻一个把持不住要了她,吓着她是小,若伤及了身子却是大事,他还指望着这身下绵软的小腹中来日为他多孕育几个子嗣呢。 并且他马上就要离开,留给两人的时间本就不多,若然真忍不住出了事只怕又要生出别扭来,这般想着关元鹤猛地站起身,俯视着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只睫毛不住颤抖的慧安咬牙切齿地道。 “还剩两年!” 慧安先是不明白,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是说还剩两年她便该及笄了,正常情况下女子及笄出嫁! 待明白过来,慧安通红的面颊愈发升温,拽起床上的被子便将自己个儿连身子带脑袋尽数捂在了被子里。 关元鹤瞧见她缩在被中不动弹,轻声笑了下将洒在床边的床幔挂在铜钩上,这才在床沿上坐下,竟弯腰脱了右脚上的鞋子,又用右脚将左脚上的靴子也蹬掉便两腿一迈上了床。 慧安听到鞋子落地的声音,掀开被角一瞧吓得瞪大了眼睛,也不敢再躲着了,登时便将被子一掀裹在身上,蹭蹭地就挪到了床脚,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关元鹤,外强中干地道。 “你要干什么!” 关元鹤见慧安这般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不显,抿了抿唇,盯着她道:“你是记性不好,还是欺负爷好性子!?” 慧安见他板了脸,瞧了瞧他歪着的发髻心里就有些发虚,咬着唇不出声了。关元鹤便大手一挥将慧安拽了过来,连人带被的自慧安身后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接着他埋首在慧安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怀中人儿颤抖着便欲挣扎,他这才满足地抬了头,无声而笑,低声在慧安耳边道:“你乖点,我就不乱来。方才若非你撩拨爷,爷又岂会那般待你。你听话,时间不多,我们说会儿话,恩?” 慧安听罢便有些结舌,怎生还成了她的错,弄了半天却怨她撩拨他了?若是捶打也算撩拨,慧安倒是很乐意在他生气时不理自己时狠狠的“撩拨撩拨”他! 慧安虽这般想着,但感受到关元鹤吹拂在耳边的灼热气息便真的不敢再动了,只闭着嘴轻轻嗯了一声。 可关元鹤方才的话音似还没落,就说话不算数了,他放在慧安身前的手不知何时就到了她的头顶,两支夹住她发间的簪子便抽了出来。 慧安睡觉嫌头发碍事每每都将它梳着一个发髻用簪子松松别在头上,方才两人动作间便有不少散发落下来,如今簪子被关元鹤一抽,那一头蓬松的大波浪黑发便如瀑般倾体而下,轻柔的发丝拂在关元鹤的面上,一股米兰暖香扑鼻而来,关元鹤扬了扬眉,一手轻抚着慧安柔软纤韧的长发,愉悦地笑了一声。 慧安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关元鹤却将滚烫地胸膛贴在了她的背上,搂紧她,在她颈边轻声开口,却是问道:“你方才在恼什么?” 想着慧安犹如一只发狠的母豹子一般扑上来对自己又撕又扯的,关元鹤就有些郁结。 慧安生恐再扭头会撞上他停在脸侧的唇,便僵住身子不动了,听他问起方才的事情,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半响才咬着下唇,瓮声瓮气地回道。 “是你先吼我的!” 声音中却是充满了委屈,关元鹤闻言便讥笑一声,探入慧安发间的手微动了动,拇指在她耳垂处似有若无地拨弄了两下,感受到慧安羞怯地颤抖这才道。 “爷大老远来瞧你反倒差点挨你一刀子,你倒还有理了!” 慧安闻言只觉他这是在提醒她先前惹怒他的事,不由心中更虚,闭着嘴巴又不说话了。 关元鹤见她这般才嗤笑道:“知道理亏了?” 他说话时喷出的气息撩在慧安的脖子上带起丝丝微痒来,慧安肯定他是故意的,心中郁结却不敢偏开脑袋,只闷着声音道:“先前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你不理我,我心里难过。” 慧安的声音极轻,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委屈和乞求,经过方才一番斯磨关元鹤如今哪里还生的出气来,听慧安主动认错,还服了软,心中便愈发怜爱,因她那句直白的“难过”他愉悦地勾起了唇。 慧安言罢就闭上嘴又不说话了,关元鹤却将她搂地更紧一点,一手缠着她垂散在身侧的发丝,沉声道:“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你最好现在一并交代了,这次念你初犯便绕过你,以后可休想再这么一句话就糊弄了爷!” 他言罢埋头就在慧安的肩头上咬了一口,慧安吃疼的抽了口气,暗道这人怎如此喜欢咬人,嘴上却再不敢期满,张了张便道:“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下。” “嗯?” 关元鹤搂着慧安只觉怀中身躯不停刺激着他的神思,如今听闻慧安的话便只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只那声音却愈加低哑,凭空生出一股性感来。可他这声音慧安却没听进耳中,因为慧安这会子正想着事情。 如今侯府的事情眼见已能脱手,她早已想好,待孙熙祥出了府,她便将侯府托付给方嬷嬷,自己想到柳州去寻那兽医。可这事她实不知关元鹤会不会答允,先前一来不知自己设计孙熙祥的计谋能不能成,再来也是没想好要不要去柳州,故而这事她谁都没提。可这会子她已然打定了主意,加之关元鹤此刻又问起,慧安免不了要提上一提。 她虽不知说出来关元鹤会不会答应,但却知道这次自己要是再先斩后奏,只怕关元鹤真会不饶她。慧安思忖了一下便道:“你也知道,太后春上要到东都去修养,我想跟着去,陪在太后身边,你答不答允?” 关元鹤不过一提,没想到慧安还真有瞒着的想法,闻言他那面色就黑了。太后离京到东都去修养,怎么着也要个一两年,关元鹤想着若他不问,这丫头就无声无息地跑了,他只恨不能将慧安倒提起来拍她屁股。 慧安感觉到关元鹤的怒意,忙扭了扭身瞧向他,又怕他生气又怕他不答应,当即就急着道:“这事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实在是最近才决定,你放心在你凯旋前我一定回来,绝对不会耽搁了大婚的!” 她说着便撒娇地摇了摇关元鹤的手臂,绯红了面颊。关元鹤瞧她态度极好,又觉她的话还算受用,这便瞧着她挑眉道:“不会耽搁大婚?” 他那表情分明写着,原来你也急着嫁给爷啊! 慧安被他瞧的面颊红成一片,低头便道:“我不是那意思……” 关元鹤见她害羞便也不再逗弄她,说起来他这次能消气一是和慧安闹了别扭他心中也不舒坦,本就只是想着凉慧安几日,也叫她知道下厉害。再来也是因为沈童告诉他,慧安母亲沈清之死和孙熙祥的关联,他心生怜惜,这才早了两日赶回来,如今听了慧安的话,他想了想便道:“那孙熙祥,你欲如何?” 慧安听他问起孙熙祥一愣之下瞧了关元鹤半天,才瞪着眼,狐疑地道:“你都知道了?” 她指的自然是母亲被害一事,关元鹤怜惜地抚了抚慧安的头,这才道:“他既做下那事,定然早毁灭了证据,若是送交官府只怕便是开棺验尸也难以定罪。此事关乎侯爵,若翻扯出来左不过要经三司,这案子是死的,审案期间却是猫腻颇多,你想要个什么结果?可需我活动一二?” 关元鹤那眸中分明写着杀机,慧安闻言倒抽一口冷气,半响才摇头,道:“我很他,在我恨意未消时不想他死的这般干脆!” 慧安言罢却是有些不敢去看关元鹤,只怕他心中觉着自己狠毒,可半响不闻关元鹤支声,慧安便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却瞧见关元鹤一脸平静地瞧着自己,眉梢甚至高高的挑起,隐约却是一丝飞扬的得意。 慧安一诧,半响才张了张嘴,道:“你不觉着我这般对生养我的父亲太过阴狠?” 关元鹤却是讥笑一声,道:“他何曾养过你?” 言罢见慧安瞪着眼睛,不由屈指弹了她一个爆栗,道:“是爷的女人!” 慧安听了他的话只差没将两个眼珠子突出来,心中一定,却也感叹这人喜好的奇怪。半响又想起方才他瞧见自己床上藏刀而起的恼怒来,这会子却觉出不对来,不由狐疑地瞧着关元鹤,道。 “你方才为何恼我?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将利器放在身边就是。” 关元鹤却似刚想起此事来,目光锐利瞧着慧安,却道:“可是有人闯进过这屋?” 慧安愣住,半响才迷糊过来,感情关元鹤方才根本就不是因她藏刀而恼!却是她想岔了!慧安登时又好气又好笑,只他这般念着她的安危,这般纵容着她,接受她的一切不合情理、不合时宜,这却叫慧安心中暖暖,触动中便生出一些急于表达出来的喜悦来。 而这份欢喜表现在动作中,却是叫她羞红着脸主动抱住了关元鹤的腰,贴着他平稳跳动着的心窝,轻声道:“我这闺房哪里就那么好进了,你当人人都如你这般……” 话到底处却是消弭在了唇齿间,关元鹤被她一抱当即便抽了一口气,他本就忍得难受,慧安竟还敢主动点火! 他身上刚消退的燥热登时便蜂拥而起,舔了舔微干的唇。 心中却道,怀中小儿分明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先前欺他心软回来寻她,她便敢拿刀子捅自己,后来更是敢扑上来母老虎般撕扯。如今见他灭了心火,分明就是怜惜她年幼,这便又来撩拨人!这若再不给小丫头点教训,她便真敢爬到自己头上叫嚣了! 想着这些,关元鹤便靠近惠安,用他低哑而饱含男性气息的声音道:“不如我什么?嗯?” 112 哄 关元鹤的唇扫过,慧安不安地动了动,接着那脸上的红霞便又艳丽了几分。 她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难道叫她说别人万没关元鹤这般无耻无赖吗? 她想要推开关元鹤偏又不敢,生怕自己的反抗再引来他更嚣张的反击。 慧安如今也算有些了解关元鹤这人了,他就是个霸道性子。不管什么事情,不管你有理没理,你最好先顺着他,若是逆着毛捋他一准得叫你后悔。 慧安不动,关元鹤勾起一抹笑来打量起慧安来,这一瞧却是叫他倒抽一口气。 但见慧安躺在那里,黑暗中她的面部线条比以往要显得柔和,美丽的小脸深刻而精致的五官,那凝脂一般的脸蛋儿上绯红一片,好似一朵雨后海棠,染尽胭脂画不成。她那浓密的睫毛不停颤动着,叫人瞧着便心生怜惜。 关元鹤心中暗叹,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可他历来就不是个心软的,却是全然没有放过这可怜小东西的意思! 当即他那目光便幽深了起来,因为他从来不知,将头发散下来的慧安会这般美的惊心动魄。 那一头蓬松而黑亮的大波浪长发乌压压地铺展在慧安的身下,映着她小小的脸蛋儿,散在猩红色的缎子被面上,妖娆又充满蛊惑意味。 慧安本就相貌艳丽,略显深邃的眉眼间自来就带着一股子妩媚风情,如今映着这一头狂野的大卷发,虽是年岁尚小,却也散发着妖冶的艳光。 他从不觉着自己是个视觉动物,但此刻却心头窃喜起自己的眼光来。 关元鹤目光闪了闪,便将目光从慧安的小脸上移开,她交领的素白单衣将风光遮挡的严严实实,他由不得蹙眉。 慧安虽闭着眼睛,但他那视线根本就是无处不在,她觉着自己若然再不开口说些什么只怕会在他的目光下被烧得体无完肤,故而慧安抿了抿唇,却道。 “你……还不走吗,天……天就快亮了吧……” 她这不说还罢,一说关元鹤瞧了眼床边的沙漏,就蹙了蹙眉,心里那股猫抓的感觉越发厉害。 自己这风尘仆仆地赶了一路自是要收获的越丰盛越好,何况他眼瞅着慧安是个好哄的,就这么一只傻愣愣的兔子在你嘴边蹦跶,你若不多咬几口那也对不住自己个儿不是?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关元鹤想着这些便笑着点了点头,却是凑近慧安低声道:“是该走了,这一别少说也要一两年,你就不想睁开眼多瞧瞧我?” 慧安知道关元鹤是个冷面阎王,从识得他,她见到的他多数时候都是冷漠、凛冽而严肃的,甚至说话还有些刻板,行事又总爱拐弯,想从他口中听句直白点的话却是不容易。 而今夜的关元鹤直叫慧安结舌,只觉着他今日异常耐心,亲切又温柔,言谈间直白的叫她脸红心跳,方才那话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亲昵,这样的他叫慧安心中早已甜成了一坛蜜,闻声那心就颤了颤。 想着他果真就要走了,这便生出了几分不舍来,闪动着睫毛睁开眼睛瞧向关元鹤。 她氤氲的眼眸迎上关元鹤含笑的眸子,只觉那一双眼眸幽深深黑沉沉,仿若其中有个漩涡要生生将她卷进去。 慧安正瞧着,关元鹤却猛然压在了她身上,目光却锁着她一瞬不瞬。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偏慧安又着迷似的视线和他胶着在一起怎么都移不开,慧安似羞似怯的喊了一声:“你下去啊……” 关元鹤感受到慧安的颤抖,心中窃喜,面上却毫不变色,依旧神情温和亲切地笑道:“乖,我就要走了,你别怕,我就是想抱你一会。就一会,嗯?别动,我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慧安听他又说马上要走,当即就红着脸不说话了,只垂在身侧的手却动了下勾了勾关元鹤的右手拇指。 关元鹤当即便抓了她的手,似感受到她心中的依赖和不舍一样,他笑了笑,轻轻揉捏着她的手,然后却猛然用力,突然五指侵略性地挤入她的指缝间,狠狠一握。 登时十指交缠,掌心相烫!这般极尽缠绵的动作瞬时便叫慧安的心缩了缩! 慧安本就被他那醉人一笑弄的眼前炫目,只他突然的动作叫她心脏猛缩之下当即就瞪大了眼,羞涩地侧了侧头。只她余光却瞧见关元鹤用他那空着的另一手竟迅速地解了身上的大麾,一把便扔下了床。 慧安一吓,还未来得及质问,关元鹤便道:“你身上真软和,我抱着眯会儿。” 慧安一愣,想着他大寒夜的来回奔驰,心中就软了起来,嗯了一声任由他抱着自己将头埋在了她脸侧的发间。 慧安想要推推关元鹤,叫他躺到床边儿去,见他似很疲累地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不由就开不了口,满心的心疼。 而关元鹤却与此时微微抬头,道:“是不是压着了衣裳,可是喘息不过?我帮你把衣裳散散可好?” 慧安早就闷的不行,闻言便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几乎在她点头的同时,腰间单衣的系带便被关元鹤灵巧地挑开,然后他微微抬了下身子那单衣便松散了些。 慧安立马觉着好受一点,却又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惊慌地瞧着关元鹤。 却见关元鹤似并看她,慧安心中怦怦乱跳,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她便是再傻也知道不能提醒关元鹤她的衣带开了,这样不行。于是她便手指摩挲着想去找解开的衣带,偷偷再把它系上。 谁知她手一动,关元鹤却与此时拉起她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绕了绕,却道:“你的头发怎生得如此好看。” 慧安闻言又愣了下,便羞地禁不住勾起了唇角,而关元鹤那手却松开那缕头发顺着长长的发丝抚摸! 可便是这样,当慧安惊呼着抬手要去拉衣襟时,她的手却还是被关元鹤迅捷地抓住,接着他万分不甘地将目光迎向慧安,却道:“让我好好瞧瞧你,别怕,我不会乱来的……” 他那声音仿似一下子变得温柔了许多,慧安迎上他温柔如风的眼眸,身体便似被点了魔咒,登时就发软无力不能动作。 关元鹤却再次失言,对着慧安的红唇便重重的吻了上去!修长的手指攻城略地! 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来! 一个是腹黑的成年男子,一个是坠入爱情的迷糊丫头,实力差别太大,惠安迷糊中只听某人一遍遍喊着:“慧安,小宝贝,相信我。”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难过,慧安便心疼了起来……任由他为所欲为。 她心里又羞又涩,将小脸死死埋在了枕头中,头脑一片混沌,只感觉关元鹤从她身上滑下,躺在了身侧,接着他瞧着她笑了两声,便拉过被子盖子了两人身上,然后他躺在身边,搂住了她。 慧安醒过神来,僵了下,想着他不停说不会乱来,还叫她相信他,结果……虽没发生实质关系,甚至她身上的衣服都未曾除去,可这般……这般也是清誉全毁了啊! 她心中又气又恨,一面怨怪自己不该失了心神,一面又心疼关元鹤的隐忍,被关元鹤抱住却也未敢动作,只慢慢平静下来,那心头的羞意和心疼便越来越少,倒是不安和害怕越来越大。 她一时想着两人如今这般,虽是没有捅破最后一层,但和入了洞房也无甚区别,一时又想着若是将来这婚事有变,她该如何是好。一时又觉着看走了眼,身边人分明就是个好色的……若然他这两年放荡起来,自己这般却是连个退路都没有。 慧安想着这些身子便僵硬了下来,眼眶一红倒是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关元鹤哪里知道慧安这一番小心思,他这会子心中舒服的很,抱着慧安正舒展着眉宇,一脸餍足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见慧安突然身子僵硬地呜呜哭了起来,他一愣之下猛的瞧向慧安,瞧着她露出的脖颈,那里如桃花般盛开的痕迹,还有她凌乱的长发,他面上不由就闪过尴尬和无奈,有些无措地拍抚着慧安的背脊,咳了一声,这才道。 “莫哭,我们已经定亲了,这是早晚的事。两个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这是很正常的,没什么好怕的,也莫要羞怯。乖,快别哭了,难道方才你不喜欢?” 慧安听他哄小孩一般说着这话,想着他方才一直说别怕,一直保证不会乱来,结果却连番失信,慧安只觉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早先怎就觉着他是个正直,负责任,绝不食言的男子汉! 都是狗屁!他这分明就是披着刻板、端肃外表,实则不择手段,没皮没脸的混蛋! 关元鹤那话直叫慧安觉着他压根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这么轻飘飘一句正常就算完了,还问她喜欢不喜欢,好似将过错往她身上推一般,这叫慧安如何能不难受,当即便哭的更厉害了。 关元鹤就傻眼了,他见慧安哭的伤心,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僵直着坐起身来,瞧着慧安因哭泣而抖动的小肩膀紧紧抿了唇。 113 字据,守身如玉 慧安越想越后怕,越怕那眼泪流的就越是厉害,偏她又不敢大声哭,只能死死地埋在被子中呜咽。 本就因哭泣而气息不稳,这会子闷着头更是喘息不过,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不停往外溢,直听地关元鹤的心跟着那打结的眉头揪成了一团。 关元鹤瞧她越哭越声嘶力竭,一点都没停下来的意思,仿似随时都能哭的背过气一般,抬手揉了揉发皱的眉头,面上更是多了几分无奈和焦急。 只他从来没哄过女人啊,更是第一干着偷香窃玉的事儿,这会子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瞧见慧安露在外面的小肩膀不停哆嗦,深恐慧安着凉,便欲将她脱落在腰间的单衣扯上去,谁知他手指刚碰上慧安,慧安就是猛的一颤,接着身体便僵硬了起来。 关元鹤苦笑,拿了被子压在慧安身上,这才道:“我不碰你,莫哭了。” 想了想,又道:“你这遇事就哭的性子可不好,得改!有什么事不能光想着逃避,擦擦泪,起来我们好好说说话,可好?” 慧安听他说自己性子不好,登时又气又委屈哭的更加厉害,一下子竟被呛住,顿时就没命地咳嗽了起来。偏她又羞于见人,便扑在枕头上咳的声嘶力竭,瞬间连脖子都哽的通红充血起来。 见她这般,关元鹤被吓的不轻,也顾不上慧安那点排斥了,当即便一把将人从枕头里拽了出来,一面帮她顺气,一面哄道:“快别哭了,只你别哭,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慧安片刻功夫已是哭的花容失色,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上面挂满了泪痕,在月光下明晃晃一片,而耳侧头发粘着眼水贴在脸上,映着哭的水汪汪的眼睛越发显得凄惨可怜,伤心欲绝。关元鹤目光触及她那小脸,脸上就黑了一半。 瞧着慧安声嘶力竭地咳,关元鹤那心就跟着揪的不行,拍抚着慧安的手越发轻柔,仿佛她是个瓷娃娃用力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只在他看来,两人既然已经订了亲事,这以后必定是要成婚的。他这些年在军中说一不二惯了,性子也被养了出来,凡事谋定而动,运筹帷幄,认定的,要做的事何曾出过茬子? 在他看来,这亲事既定下,这人既认定,便没有二况,慧安早早晚晚都会是他的人! 这种认定和占有,实际上早先便在他心中生了根,不然他也不会闲着没事儿去设计孙熙祥放印子钱的事。 加之他压根也不是个恪守礼教的人,若不然也不会整日里冲他那老子大吼大叫。 这会子一时情动,倒也并非真就克制不住,只是他压根就没想着去克制。一来,他觉着老子的女人没有想碰还要强忍着的道理,再来,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便是,要做的事不动心思则已,动了心思,那便在允许的范围内争取利益最大化,只这个利益却是与他自己的。 故而既然能摸一把他就绝不会只瞧着,若是能啃上一口你叫他只抱着那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加之他本就是血气方刚,抱着喜欢的女子,又是初尝女人滋味,他也实在想的身体都疼了。又见慧安未曾反抗,虽说这个有他刻意引诱的成分在,但到底她是喜欢的,这就叫他越发嚣张起来。 更有,关元鹤是个绝对的务实派,只重结果,在他看此事的结果是:他解了相思渴,慧安也只能认定了他,与他实在是件好事。而只要无人知晓,慧安的闺誉也不会受什么影响,这事儿强压着自己,才是个傻子。 他哪里知道女人心里那些矜持和小心思?只此刻见慧安伤心成这般,他也知今日的事做的过了,只怕吓着了慧安。 在此种事情上到底女子不比男人,想着慧安是个烈性子,他一时还真怕她再想拧了,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可即便是这样,关元鹤那心里却也是半点后悔劲儿都没,就是瞧着慧安一阵阵心疼。 关元鹤这些想法慧安自是不知,她就觉着关元鹤欺负人,这会子她就只顾着生气害怕了。 可关元鹤方才那话她却也是听进心里了的,他的话说的虽是不中听,但却也是有道理的。这事既然已经这样,她不能光想着哭,哭是半点用都不顶的。 慧安想着这些,待气顺之后便慢慢平复起心情来。她心中气恨啊,只这气恨却也有对自己的,谁叫她一时被迷惑了,这才吃了大亏呢。如今却不能白白吃亏,怎么着这事也得要个说法! 这种事她是万没有脸说给别人听的,所以这讨要说法的事除了她自己个儿谁都指望不上!只能她自己来争取! 慧安如今担心的无非是婚事不成,只两人已经定亲,关元鹤移情别恋,或是他要退婚令娶,这事慧安是不担心。这人虽说死皮赖脸一些,但大事上还是有担当的,慧安虽觉自己看走了眼,但对关元鹤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她所担心的无非是关元鹤在娶她之前寻女人、养小妾,若那样,这亲事她是不愿再应的,所以她现如今抛开心里那些羞意矜持,无非就是怕自己没了退路。 方才两人已经那般,自己这脸早叫自己个儿给丢尽了,如今再来哭的死去活来装什么清高烈性却是矫情,倒不如豁开脸面为自己争取一番,赖好将来也不会后悔! 慧安想着这些,干脆将心一横,咬了咬牙,用手抹了把泪便推开了关元鹤。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却道:“你说什么都依着我可是真的?” 关元鹤正想着劝说慧安的措辞,不想她突然便不哭了,接着竟盯着自己来了这么一句。他愣了下,大松一口气,却是忙点头道:“时辰不多了,我依着你便是。” 慧安听他说时辰不多了便知他是怕自己再哭个不停,又见他目光温柔中带着安抚和疼惜,想着他好歹还算有点良心,这便心中又定了些,道:“那你说今日之事该如何,若然这婚事不成,我……我是没脸见人了……” 关元鹤闻言便愣住了,他就不明白这婚事怎么可能不成?他不由蹙了眉瞧向慧安,目光便有些阴沉,却道。 “你信不过爷?” 慧安见他如此反倒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将脸板了起来,哽着声音道:“世上哪里有万全之事?若然你过两年又瞧上了别人呢?” 关元鹤听了慧安那话,当即神情便又沉肃了一些,瞧着慧安的目光中却也带上了些审度和狐疑,接着他抬手便捏住了慧安的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却是沉声道:“爷要做的事必会万全!” 他的话斩钉截铁,倒是叫慧安抽了口冷气,他言罢顿了一顿,这才眯着眼睛,又道:“还是你心中存了它念?” 他捏着下巴的力道着实不小,慧安被他吓了一跳,只觉这人果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她这才刚刚退一步,他倒是先怀疑起她来了。 慧安气的结舌,眼眶就又是一红,愤然道:“你吼什么吼!我存什么它念?!我若心里真还想着别个,方才就不会依着你!你……怎生这么混蛋!” 慧安说着抬手便去捶打关元鹤,关云鹤拉了她的手,却道:“怎么又恼了,爷只是想告诉你,只要爷活着,这婚事就没有不成的。瞧上别人?你当随便什么人都能入爷的眼?” 慧安闻言便止住了泪,当即便道:“那你去寻乐子,养女人呢?难不成我就等着被人瞧笑话,当笑料,还得乖乖嫁进府去受人欺辱?” 关元鹤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慧安会和自己讨论这个话题,还这般理直气壮,半分羞意都没。他哪里知道慧安早已横了心,这会子正定着头发装硬气。 只他这会儿算也有些明白过来慧安在纠结什么了,当即便有些哭笑不得,寻乐子养女人,他倒还真没想过这事。可见慧安瞪大了眼盯着自己,不由便嗤笑道:“你被欺辱?你连爷都敢打,还有谁能欺辱了你去!还寻乐子养女人,你就只当爷是个好色的吧!” 慧安听他这般说面上便臊了下,却乘胜追击道:“你这意思是说不会去寻乐子养女人吗?” 关元鹤见她什么都敢逼问,一时那俊面就有些发沉,只冷哼了一声。慧安反正已豁出了脸面,这会子却是无论如何都要讨个明白话的,于是便使劲扯了扯关元鹤的衣袖,急声道:“你说话啊!” 关元鹤这才瞧着她,咬牙切齿地道:“爷若是有那心思还能等到今日?” 慧安听罢就禁不住勾了勾唇,露了个隐约的笑来,接着才眨着晶亮的眼睛继续道:“那你说话算数,须得给我立个字据来!” 寻乐子的事关元鹤没想过,只养女人抬小妾,关元鹤却是不会那般做。一来他本就不是离了女人不能活的,再来没娶妻之前关元鹤也没在屋中放女人的打算,对于未来的妻子这点脸面他还是愿意给的,此事关系将来家事是否清宁,关系子嗣嫡庶,他还拎的清楚。更何况慧安还是他心仪的女子,在这事上他岂会委屈了她?在他想来,此事慧安就不该对他存疑心。 只慧安连连逼问他,关元鹤心中便有些微恼,也就是瞧着慧安心神不定,又正在气头上,这才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回了这几句。 如今他听慧安竟要他立字据,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愣了半响,这才蹙眉道:“字据?” 话已说到这份上,却再没打退堂鼓的道理,慧安不由捏了捏手,却肯定地点头,道:“没错,你与我立个字据,就写这两年必定不出去寻乐子,会守身如玉,直到我过门!” 关元鹤被慧安逼问这些,已是觉着失了颜面,如今慧安竟还要他立个字据,他当即便觉荒唐透顶,一张脸登时沉的青黑,瞧着慧安便道:“胡闹!” 慧安闻言便又掉起了泪,一面哭一面可怜兮兮的道:“说什么都依着我,却原来又是骗我……你就是瞧着我好欺负。你既没打算养女人为何不愿写张字据!我也就是想寻个安心,你却连这点都不应允……呜呜,若是两年后你连庶长子都带了回来……呜呜,我可怎么办……” 慧安越哭越厉害,眼见着就有往大哭不止的趋势发展,关元鹤瞧着就是一阵头疼,他眼见外面天已有些发白,不由抚了抚额,直拿慧安没法子。 想来想去就觉着这事慧安若是不提还罢,若是提了又哭了,自己还是不应,只怕反倒叫她多想,这若真想出事来只怕不妙。再来自己今日本就理亏,加之出征在外本就当严以律己,他还真没想过寻乐子,以往没女人不也照样过来了,这事在他看来答应慧安也便答应了,没什么难的。 关键是立字据太失脸面啊,他一时还真抹不开这个脸,这才黑了面,只如今慧安哭成这样,他就又无奈心疼了起来,半响才发狠地抬手给了慧安一个爆栗,咬牙道:“依着你,爷给你便是!” 慧安一听便不哭了,那泪珠简直跟放了闸门一般,说停就停,直瞧的关元鹤好气又好笑。 “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反悔!我去拿纸墨!” 慧安这会子也顾不上羞涩了,说着便自床边的春凳上拽了件外罩,胡乱裹住自己便往床下跳。关元鹤却拉住了她,将棉被裹在她身上把人抱起塞在床里面,这才瞪着慧安恶狠狠的道:“坐好了!” 他言罢就叹了一声迈下了床,也没穿靴子,大步便往外间去。慧安抱着膝盖瞧着他,禁不住便弯着哭的有些刺疼的眼睛笑了起来,接着便有些脸红。她今日算是半点脸都没了,这会子一哭二闹的,好在那人还存着怜惜应了下来,这便说明他心中还是有她的…… 慧安正偷笑,关元鹤便大步回来,他在床边坐下,慧安便讨好地抢了那砚台,研起墨来,那样子似生恐关元鹤会半道儿改了主意一般。 关元鹤瞧着她晶亮的眼睛,走动飞快的手腕,只觉人果真是不能理亏,若理亏了你还泛起心软的毛病来,这还不得被拿捏的死死的。 这事儿也就罢了,虽是有失颜面,但左右也算床第乐事,纵着便纵着吧。可以后慧安嫁进府里,她这哭闹的毛病却是不能纵着的! 关元鹤这边想着,那边慧安已研好了墨,将笔沾足了墨,又掀起一片褥子再将纸铺在硬床板上,把笔递给了关元鹤。 关元鹤摇头苦笑一下,这才接过那笔,却不知如何落笔,他长这么大还真没写过什么字据! 慧安见此,忙道:“你就写出征期间定会不近女色,守身如玉!” 关元鹤听她一个劲儿说什么守身如玉,嘴角便抽了抽,只这东西他也不怕慧安会拿给别人看,略抬了抬笔便按慧安的意思写了那字据,慧安瞧了瞧又叫他落了款,这才美滋滋地如获至宝地将纸吹干,叠起来藏在了床头多宝格的一个带三把小锁的印花珐琅盒子里。 关元鹤本就觉着慧安硬逼着自己立这可笑的字据有些小孩性子,他既应下了便是不立字据也定会做到,如今瞧着慧安将那东西当宝贝般藏起来,他更是大摇其头,只她笑了他便也放了心。 见慧安跪在床上,倾身放好那盒子,他便趁她扭身之际又压了过去,将慧安压在身下,手指隔着她的单衣抚弄着她的腰肢,埋头在她的胸前蹭了两下,却含糊着道:“你既觉着爷是个好色的,又逼着爷写了字据,那爷也没有平白担你这份疑的道理。欺爷好性却是不能,索性爷今儿就将你给办了!” 他言罢就作势要扯慧安衣服,慧安被吓得身体一僵,忙道:“别……天都亮了,方才我问你的事儿你还没回我呢……” 关元鹤瞧她面色惶恐,只对着慧安那嫣红的唇狠狠咬了一口,这才道:“你在侯府闹了这么一大出,再牵连起开棺一事,免不了要将侯府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你自己留在京城我也不放心,既能跟着太后到东都去,索性离京避避也好。过两日我叫人给你送两个人来,你离京可以,只需得带着她们。” 慧安听他应下已是笑了起来,闻言便点了点头,又讨好的瞧着他,眨巴着眼睛道:“那……定国夫人会不会不喜我出京?” 关元鹤闻言倒是一愣,不想慧安会念着他的祖母,心中感动,笑着亲了亲她红红的眼睛,道:“这事儿你甭管了,我跟祖母说,只你离京前去瞧瞧祖母便是。祖母是个随和性子,定然不会为难你。” 慧安眨动着睫毛笑了起来,关元鹤瞧她一双眼睛水洗般清澈,那哭过的面颊笑起来越发惹人,不由对着慧安的小屁股使劲拍了两下,又抓起一块肉狠狠一拧,恨声道:“真想现在就把你扒光了!” 慧安见他目光中全是不甘,好似他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又听他那话,不由就羞的红了面,扭头推了推他,糯声道:“这被褥……我都不知怎么办呢……都没脸见人了……” 关元鹤闻言却是闷声笑了两下,接着才凑近慧安,道:“你亲爷个再求求爷,爷帮你想个法子?” 慧安登时便恼恨地推开他,裹着被子便滚到了床里,瞧也不瞧他,闷声道:“你快走吧,晚会儿真要出事了。” 经这一番闹腾,外头天色早已微亮,关元鹤甚至能听到远处下人扫洒的声音,瞧慧安赶人便也不再逗弄她,起身裹了大麾,又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收进怀中,转身便大步而去。 慧安听到脚步声远去,转身过来屋中已没了那人身影,她不想关元鹤竟真二话不说就这么走了,干脆利落的像是心中压根就没半点不舍,一时慧安是又气又恼,在被子中狠狠踢了两下脚,这才蒙着脸发起怔来。 天都亮了,慧安躺在床上也甭说睡了,一时想着那弄成一团的衣服和床褥,一时又想着自己哭的红肿的眼睛,这可怎么掩饰的住。关元鹤倒是好,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弄的她头疼犯难。 慧安闷头想了一会,见再不起来只怕冬儿几个就好进来了,便起了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毁尸灭迹,她收拾了下自己,便床头将灭掉的羊角灯点燃,接着苦笑一下就将那灯给推翻在了床上,登时那被褥便燃了起来,慧安见着的差不多,这才惊叫了起来,片刻冬儿几个便冲了进来,惊动的小丫头们忙打了水过来扑火。 慧安被扶着坐在花厅中,掉着眼泪,低着头埋在方嬷嬷怀里不出来,只说是做了噩梦,起来时惊慌之下就撞到了那灯,这才弄的起了火。她见方嬷嬷狐疑的瞧着她,不由面上更红,慧安又是羞惭,又是尴尬,心中直把关元鹤又给骂了个够,这才抚着额头喊着头疼。 方嬷嬷便叫秋儿和夏儿扶她去休息,只瞧着慧安的背影却是蹙紧了眉头,一脸的担忧。片刻待屋中收拾妥帖,方嬷嬷才叫了昨夜在厢房守夜在冬儿,令春儿守住门,询问起冬儿昨夜之事来。 休说慧安显少流泪,只她那满脸绯红,樱唇红肿的样儿就叫方嬷嬷起了疑心,加之慧安才穿着一件高领长褙子,言谈间目光闪躲的,方嬷嬷岂会不知这中间必有猫腻。 冬儿被方嬷嬷逼问,却支支吾吾地回道:“夜里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就是……就是姑娘起来吃了回茶,许是碰倒了椅子,奴婢来瞧,姑娘……姑娘不叫奴婢进屋。” 方嬷嬷听罢脸色大变,又问了几句,叮嘱冬儿再别提起这事。这才直向慧安休息到暖阁而去,见慧安睡的香沉,方嬷嬷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角,便见慧安躺着身上竟还穿着外衣,只那衣服散开一点,露出的脖颈上布满了红红紫紫的痕迹,瞧的方嬷嬷登时便倒抽一口冷气。 她又气又恼,又怕又懊,只恨那日上元节后,自己没将慧安和关元鹤一道游街的事儿放在心上,就只惦记被关元鹤寻回来的那些侯府银钱了。这会子才弄的慧安不知轻重,竟由着关元鹤做出这种事来! 慧安本已累的不行,只她睡着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方嬷嬷用谴责而痛悔的目光瞧着她,慧安的脸一下子便红了。方嬷嬷自是免不了逼问慧安一场,慧安只满脸羞色含含糊糊地答了。方嬷嬷却只当慧安太小,还不懂这事,当即也顾不上尴尬只差没拿本春宫图过来逼问慧安,慧安羞惭不已,却也知道方嬷嬷担忧什么,便硬着头皮只道关元鹤就亲了亲她,别的什么都没做。 方嬷嬷确定两人真没行到那一步,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还是被气的面色发绿,只恨自己瞧走了眼。心中已是将关元鹤的祖宗都揪出来给骂了个遍,她又数落慧安半响,见慧安低着头涨红了脸一声不吭,觉着她知道教训了,这才伺候她脱了外罩躺下。 慧安见方嬷嬷出去,倒是大出一口气,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闭上眼睛使劲揉了揉滚烫的两颊,这才沉沉睡去。 翌日,沈峰带着一个反剪双手的婆子进了榕梨院,这婆子却是这次给孙熙祥提供毒药的人,先前慧安算计孙熙祥也是要用此计窥探当年侯府之事的端倪,看看能否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因为不管是当年沈清和沈峰被设计一事,还是沈清被毒害一事,这其中都离不开个毒物。而这两件事做的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没留,更说明下手之人用的毒非同一般,这种毒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弄到的。 更何况大辉药铺那些含毒的药材,买卖时都要记案,若这两件事都是孙熙祥所为,那他必定会有一个固定的途径弄到这些药物。 自侯府宴客之后,慧安便叫人将孙熙祥看管了起来,之所以还没有翻出沈清的案子,便是因这婆子精怪,竟从沈峰的手下溜掉了,如今她被沈峰抓到,沈峰和慧安逼问之下,那婆子却招供说孙熙祥早年确实从她手中拿过一次药,拿的却是一种叫“沉眠”的毒。 这种毒却是一种慢性药,用的时日短了不会出问题,若然用的时间长了就会叫人无声无息死去,若非验尸不会被人发觉端倪。 慧安虽觉这和前世杜美珂的那些话有些出入,而且婆子招供孙熙祥拿药的时间也和沈清死去的时间对不上,但到底有这婆子的供词,开棺验尸便就有了立案的由头。 沈峰和慧安商定了一番,当即慧安便往宫中递了牌子,等着太后召见。而沈峰也叫人写了折子,预备直接进宫告御状。 ------题外话------ 求票… 114 辣手摧花关元鹤 慧安往宫中递了牌子,过了两日却都没有得到太后召见。 这日用过午膳,慧安吩咐丫头将美人榻挪到了廊下,躺在上面跟着冰月学打络子,她瞧着冰月那一双巧手灵巧的在丝绦间穿梭,偏自己就是学不会,不由就有些灰心。原想着针线活学的不好,这打络子却是没那么难,若能学好将来出嫁在婆家也不至于太被人笑话,如今瞧着她还真就不是这块料。 冬儿在边上瞧着,见慧安那手中的线绕了绕去就是顺溜不了,不由捂着嘴咯咯一笑,道:“姑娘跟着夏儿学打算盘那会子却是灵性十足,依奴婢看,姑娘这双手啊,天生就是抓金抓银的,也甭浪费在这几根线头上了,来日姑娘想要个扇套什么的,还能少了人打不成。” 方嬷嬷从屋中出来正巧听到她这话,不由瞪了冬儿一眼,却道:“姑娘家的,这些东西用不用的上都得学好了,你这死丫头片子,自己不学无术,竟还撺掇起姑娘来了。” 冬儿闻言却也不怕,冲慧安吐了吐舌头。慧安却是干脆扔掉手中的丝绦,笑着道:“咱冬儿将来是要嫁出去做少奶奶的,这以后想要个扇套什么的还能少了人打不成,乳娘快别替这死丫头片子担着心了!” 丫头们闻言皆捂着嘴瞧着冬儿偷笑,冬儿听慧安拿自己的话又来打趣自己,脸就涨的通红跺了跺脚气狠狠的道:“姑娘就欺负奴婢吧,奴婢这辈子还就不嫁了,就等跟着姑娘去做相府少奶奶身边的第一得力丫头呢。人家都说宰相府中七品官,奴婢这第一丫头许是也不会缺了那扇套去。” 慧安登时面颊一红,却与此时夏儿快步进来,满脸含笑地道:“姑娘快进屋收拾收拾吧,宫里来了小公公,太后传召姑娘呢。乔管家已亲自接了正在外院花厅吃茶呢。” 慧安目光一亮,忙和方嬷嬷对视一眼,方嬷嬷已赶忙着叫冬儿和夏儿,冰月并寒月伺候慧安进屋穿衣梳妆,又吩咐秋儿快往西跨院去支会一声。 只两盏茶功夫慧安就坐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宫中奔驰,慧安的心也跟着兴奋起来,为这一刻她准备了太久了…… 到了太后宫中,却是柳姑姑迎了出来,笑着上前拉住慧安的手,开口却是红了眼,有些怜惜地拍着慧安,叹息一声,道:“好孩子,你受的委屈太后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姑娘且放心,有太后在,任谁都不能谋害了姑娘去!” 凤阳侯府的事闹得纷纷扬扬,险些就盖过上元节平王推淳王坠楼一事,这么大的动静太后只怕早就听闻了。慧安闻言便红了眼睛,哽咽道:“谢谢姑姑,我知道太后疼我,有太后她老人家在我谁都不怕!” 柳姑姑便露了笑,点头道:“有这份胆气就好,是将门虎女!” 慧安闻言目光就闪动了下,心中更是一安。侯府上演了那生父残害亲女的大戏,她就往宫中递了牌子,太后又岂会不知她为何而来?而柳姑姑一句任谁都不能欺,一句将门虎女,实则已将孙熙祥和慧安的关系撇清,告诉慧安这事定会为她做主。 慧安这才询问起太后的病情来,待到了殿外两人才止了声,恭敬地进了殿。太后坐在靠窗的暖炕上,见慧安上前叩拜,忙叫柳姑姑扶起她唤她到了近前。 太后拉住她细细打量两下,这才道:“倒是瘦了不少,只这精气头瞧着还不错。府里的事儿可都收拾妥当了?” 慧安这些时日对外宣称抱恙在家,如今太后这般说,慧安免不了面上一红,道:“都收拾好了,安娘劳太后费心了……” 太后闻言拍了拍慧安,叹声道:“难为你这孩子了,小小年纪,哎,倒是比你那母亲要通透。” 太后的话语中带着怜惜和追念,慧安当即眼泪便落了下来,噗通一声跪下,用力磕了个头,道:“太后,母亲当年身死实是遭奸人所害,还请太后怜小女孤苦,为小女做主!” 太后面色不由微沉,眯了眯眼,叫柳姑姑扶起慧安,这才道:“莫哭了,我老婆子是个没福的,只得先帝一子还早早撒手而去,当年沈强跟着圣祖爷南征北战,你母亲年幼,偏沈强那口子也是个短命的,这便将清娘托付给了哀家。清娘和先帝爷一处长大,情同兄妹,哀家也是一直拿她当亲生闺女来待,她若是枉死,哀家岂有不查之理?你且说说,这事从何说起?” 慧安这才将孙熙祥从婆子那里买毒,并沈峰和沈清被人算计之事也说了出来,太后闻言面色就冷峻了起来,沉吟一声才吩咐柳姑姑去请贤康帝过来。 慧安闻言忙跪下又磕了个头,片刻贤康帝大步而来,和太后寒暄几句,这才瞥了眼慧安,又瞧向太后,道:“儿子前两日便瞧见了沈峰参奏此事的折子,本就是要彻查此事的,只母后也知,年初朝堂事务繁忙,这便耽搁了下来。沈女侯是我大辉良臣,位列侯爵,若当真有人竟胆敢谋害与她,一经查出,绝不姑息。母后但请放心便是,儿子这就宣三司同审此案!” 太后虽非贤康帝生母,但贤康帝一直自诩大辉第一孝子,在太后面前却是自称儿子的。慧安见贤康帝允诺此事,心中大定,忙上前跪拜谢恩。 贤康帝允她起来,太后这才点头,道:“皇帝也知,清娘是哀家瞧着长大的,此事哀家实难安心,不如皇帝指个皇子来做主审,来日哀家也好将他唤来也能知道这案情的进展。” 贤康帝闻言笑着点头,沉吟一下,却道:“上元节时这沈家丫头还曾救过老七,这事不如就交给老七去办,也算是报恩了。母后觉着可好?” 太后不由笑着点头,道:“还是皇帝考虑的周到。” 贤康帝又和太后说了几句,这便离去,慧安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子话,又将竹名新搜罗的两张药膳方子留下,见太后神情已显倦怠,便也告退。太后吩咐柳姑姑送慧安出宫,路上慧安才拉着柳姑姑问起太后春上移驾东都的事,并委婉地表达了想跟随太后在身边伺候的意思。 柳姑姑只道会问过太后,这便一直将慧安送出了宫门才回。慧安想着方才太后请皇帝指皇子协办案子的事,和柳姑姑送她出宫门的事,便知上次在宫中她辞别太后被端宁为难之事只怕太后已知,这才会做此安排,慧安一时感动的微红了眼眶。心里想着若太后允她随行东都,一定要好好伺候太后,也代母亲尽尽孝道。 马车往凤阳侯府奔驰,在拐弯处速度微微减慢,慧安正和冬儿说话,便觉一阵风吹到面上,接着眼前光影一闪!她抬头时便见宽敞的马车中多了两个人,冬儿登时大惊,正欲出手,那两人已纷纷冲着慧安跪下,异口同声地道。 “属下拜见姑娘。” 慧安也被吓了一跳,半响才反应过来这两人定然是关元鹤那夜所言要送给她的人。 她安抚得拍了拍冬儿的手,这才瞧向两人,道:“起来说话。” 两人闻言也不说话,便恭敬起身,慧安只觉着二人行为举止都有些奇怪,细细打量之下却见是两个年级相仿的姑娘,皆长相普通,毫无特点,从出现到现在她们面上的神情竟微丝不动,慧安抿了抿唇这才开口,道。 “说说你们的名字,还有都会些什么。” “属下二人擅长潜伏,追踪,杀人。主子将属下二人送予姑娘,以后属下的命就是姑娘的,还请姑娘赐名。” 那站在东面的开口道,慧安闻言抽了口气,这才道:“我姓沈,既你们已认我为主便也跟着我姓沈吧,以后你们一个便叫沈景,一个叫沈影。你们先下去吧,我想想再为你二人安排差事。” 沈景和沈影跪下谢了慧安赐名,这才闪身又消失在了马车中。慧安瞧了瞧瞠目结舌的冬儿,面上也泛起了苦笑。 依这两人的行为举止,只怕是所谓的影子死士! 慧安虽知大辉的王族和世家豢养死士,但却从未见过。凤阳侯府虽是侯爵之家,但到底没有根基,却是没有能力豢养死士的。 关元鹤先前说要送给她两个人,慧安并没多想,只当他怕她离京会少得用的人,便送她两个丫头,没想着竟是这么两个武功诡异的影子死士。听说培养一个死士不仅要耗费时间和心力,还要费大量银钱,关元鹤送这二人给她,也算是有心了,慧安不由心中一触,勾了勾唇角。 慧安回到府中没一会,沈峰便从衙署回来,听慧安说皇上已下令彻查沈清一事,便笑着道:“有太后撑腰,这案子还不是想怎么定就怎么定案。待此事落定,舅舅也该离京了,到时候也能放心得下。” 慧安笑着和沈峰闲话一阵,却闻沈峰突然道:“今日早朝,皇上已允平王继续彻查贪墨案,并令平王今日就启程前往西山大营,明日一早代行祭旗大礼,并送东征军出征,只怕这会淳王正在府中跳脚呢。” 自上元节后不利平王的传言便流传了开来,风水轮流转,正月一过,参平王的奏本纷纷往上递,淳王以病为由在府中修养,只怕听到这个消息真能气的吐血三升。 淳王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行苦肉计,无非是依仗着贤康帝对他的宠爱和纵容,可他怎不想想,贤康帝便是再爱重他,首先也是帝王接着才是他的父亲,而且手心手背都是肉,眼见着他行事如此阴毒偏激,又岂会再纵容下去,平王册立太子只怕真的不远了…… 只这些事目前却与慧安无碍,她如今只静心等待三司立案传唤孙熙祥和杜美珂!她已迫不及待地想看两人到时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了,一定很是精彩,也许明日就能瞧到了呢。 翌日,慧安尚未等到官府传唤孙熙祥,到时先听闻了一个关于端宁公主的消息。 这日本就是东征军出征的日子,平王前往军营送军,不想那端宁公主竟偷偷藏在了队伍中,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一早却被人发现她衣衫不整地和淮国公府的二公子邓玉从一个军帐中滚了出来。 那邓玉是个跋扈性子,乃淮国公平妻韦氏所出,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自上年却不知怎的又传出他迷上了玩弄娈童,闹的淮国公府乌烟瘴气。淮国公被气的不轻,管教之下偏这儿子屡教不改,竟还敢冲老子咆哮,淮国公无法这才给他在兵部备了名,想着叫他随军出征,一来是历练再来也改改他这性子,叫他好生吃点苦头。 慧安早先便曾听说皇后又意叫端宁公主下嫁淮国公府,却是要那淮国公府的长公子邓梁尚公主的。淮国公府是功勋世家,掌着西北路的兵马,端宁下嫁用意不言自喻。只如今发生这种事,那端宁公主身份高贵,便是坏了名声淮国公府也不得不认命娶回去! 只是这驸马只怕要从原先的邓大公子换成二公子了,淮国公当年因故,本就娶了两位夫人,这两个邓公子都是嫡出,却非同母。如今发生这种事情,只怕本就是出名热闹的国公府要更加热闹了! 那邓梁是个脓包软蛋,端宁公主若是嫁他,只她的公主身份就定能将人拿捏的死死的。可这邓玉却是个跋扈的混人,他那生母韦氏也是个厉害角色,同是嫁入国公府,只怕这驸马不同,端宁公主将来要过的日子却也会截然不同。 要知道一个好拿捏的脓包丈夫,和一个连父亲都敢忤逆咆哮的纨绔,这管教起来可差别大了去了。 慧安替端宁公主叹息一声,但这事任谁也能瞧出其中蹊跷来,想到那日在假山处,关元鹤一把将那装着竹花簪子的红木盒子扔进湖中时面上的阴沉表情,慧安不由就挑了挑唇角。 暗道,那人的小气还真不是只针对自己。只端宁公主怎么着也是一朵娇滴滴的花儿,又一门心思都系在他的身上,那人这般也算是辣手摧花了,还真狠得下心。 115 开棺 沈清的案子既然是贤康帝下旨,太后交待,由秦王主持,三司会审,那便没有久拖的道理。沈峰将那卖药的婆子亲自移交刑部,立案后当日下午刑部便来了人传唤孙熙祥前往问案。 彼时孙熙祥还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要说他平日身体还算不错,只这次大难临头,偏又被慧安死死看牢,犹如困兽一般只能干着急,加之那日急火攻心吐了口血,送回春韵院的第二日,慧安便将整个春韵院的人都发落了出去,换上了她的人。 慧安派来伺候他的人虽没有缺他吃用,但却冷嘲热讽,看守严密,这使得他休说养病,直接气的茶饭不思,又时刻担心被拘押问罪,那病情便更是一日比一日重。 刑部的人一进侯府,春韵院便得了消息,孙熙祥直吓得埋在被窝中抖了一抖,这才故作镇定地叫下人扶起身准备着装,只他还未下地,便听院子里传来喧嚣声,接着门被粗野的打开,一群官兵便冲了进来。 孙熙祥尚且不知那卖药婆子被抓一事,他躺在床上想了又想,原以为便是沈清的案子被翻出来,没有人证和物证,休说是将他定罪,便是做疑犯收押都是不能的,他如今还是朝廷命官,撑死了将他传去问讯,只要他一口咬定不知,任谁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如今刑部来了人,在孙熙祥想来,这些小吏多半还是要给他这个五品官脸面的,大概会是乔管家在前头花厅招待他们吃茶,派人过来通传一声,待他穿戴齐整了,自行到前面乘上轿子去刑部以供问询。 可他正准备着装,这些人便冲了进来,一点的恭敬都没,还个个佩戴兵器凶神恶煞,孙熙祥便一下子愣住了。 而那打头的推官只瞧了孙熙祥一眼,便敷衍地拱了拱手,道:“有劳孙大人随朱某走一趟吧。” 孙熙祥听他言语中透着一股冷意,不由蹙眉,想着一个小小推官都敢如此无礼,自己如若忍下了倒是显得心虚,孙熙祥想着便沉了面,却道:“出去!容本大人沐浴更衣!” 那朱推官当即便笑了起来,接着讥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往孙熙祥面前一送,道:“孙大人瞧清楚,朱某来可不是请您到刑部吃茶聊天的,这是刑部发出的拘捕文书,上头写的清楚明白,你孙熙祥涉嫌毒害前凤阳侯沈清,即令捉拿归案。这红戳可做不得假!带走!” 朱推官话语刚落,便有两个小吏上来按住孙熙祥的肩头,一拧一带推着人便往外走。孙熙祥压根就没料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待出了屋这才大喊大叫起来。他为官多年,当然知道若非刑部掌握了什么证据,不可能直接来抓人,这下他只恐慧安和沈峰合谋造了假证,心中抓心抓肺的惊恐着,已是面无人色。 这点孙熙祥倒还真是没有想错,孙熙祥虽从那卖药的婆子处弄了毒药,但这却不能和沈清之死联系在一处,孙熙祥会被直接拘捕,却是在沈峰和慧安的胁迫下,那卖药的婆子直接咬定沉眠是孙熙祥买来用在沈清身上的。 而慧安早惦记着瞧孙熙祥被抓的一幕了,她听闻刑部来人便坐着软轿往春韵院来,到院门时正见孙熙祥被拖出来。慧安在轿中瞧见孙熙祥那惊慌失措,又不得不如疯狗般乱叫嚣着以抵心中惊恐的样子,她不由冷声笑了起来。 笑了两声,慧安这才整理面色下了轿,一脸悲痛和担忧的行至孙熙祥跟前。孙熙祥见她这般直恨得面色发绿,慧安瞧着心中乐的不行,面上却又惊惶又可怜地道:“父亲且莫担忧,官府就是传唤父亲过去问话,女儿相信父亲定然和母亲的死没有半点干系,女儿在家中等着父亲回来……” 见孙熙祥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慧安只做未见,却福了福身,对押着孙熙祥的两个小吏道:“两位大人可否容我父收拾齐整再行离府?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 慧安是这凤阳侯府的主子,又得太后看重,将来更是相府的女主子,她的面子这些人岂敢不给?闻言,他们也不敢抬头多瞧,当即便忙松开了孙熙祥,退到了远处。 孙熙祥被拉出来身上外裳穿的歪歪斜斜,慧安吩咐小厮上前给他整理了衣装,待小厮退去,她才靠近孙熙祥笑着道:“父亲大人慢走,安娘还真好奇,您那沉眠的毒是用在了谁的身上呢,相信三司审案,这点小事定然是能查的水落石出的,父亲说是不是?” 自那日侯府宴客孙熙祥被慧安算计之后,他便再未见过慧安,这些日他被看守在春韵院中,早已将慧安恨得不行,如今瞧见她孙熙祥用了全部力气这才克制住没扑上去一把撕了她。如今听了慧安的话,他一愣之下才明白慧安那计环环相扣,竟还有如此后招,直气的两眼冒血,登时慧安抬脚便踢了过来,口中还谩骂着:“混账!畜生!” 休说孙熙祥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便是他好着的时候想踢到慧安也是难。何况慧安本就是有心激怒他,孙熙祥的脚一踢过来,慧安便躲了开去,一下子躲在方嬷嬷怀里,浑身颤抖着嘤嘤哭了起来。 那些小吏忙过来压制住孙熙祥,手上的力道却是比方才更加重了。他们早就听说了凤阳侯府的事,对孙熙祥已是鄙视到了极点,如今见慧安事事恭敬,处处为父亲着想,而孙熙祥却敢当众对娇养的女儿动手,登时更是将那传言信了个十足,下手岂能不重? 孙熙祥被押走,慧安也上了软轿,只那朱推官却还在院子中指挥着令人搜查院子,慧安冲方嬷嬷瞧了一眼,方嬷嬷便进了院子。寻了那朱推官递上了一个荷包,笑着道:“这大冷天的,还劳大人们跑一趟,实在辛苦。大人公事在身,侯府也不便多留,这些还请大人带兄弟门打酒吃,暖暖身子。” 那朱推官却将荷包又推给了方嬷嬷,神情恭敬地道:“不敢不敢,在下来时秦王殿下专门唤了在下,亲自交待不能扰了侯府清净,嬷嬷客气了。” 方嬷嬷又推辞两下,见那朱推官态度坚决,又见官兵搜查院落虽动作利索,但对贵重器物却也轻拿轻放,也不敢夹私携带,这便放下心来,只又说了两句便出了院子。慧安听方嬷嬷说李云昶专门交待了那朱推官,不由便抿了抿唇,也未多想,回了榕梨院。 孙熙祥这夜没能回侯府,而翌日早上杜美珂也被带走。 慧安知道每日都有人给沈峰回报案情的进展,只沈峰和慧安早已就这案子所要结果商量过,沈峰觉着慧安毕竟是女子,心思再怎么早熟但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故而便未事事告之慧安。沈峰不说,慧安便也不多问。只杜美珂被带走的后没一个时辰,孙心慈便大吵大闹地非要来榕梨院见慧安。 孙熙祥一离府,慧安便叫乔总管带着下人到春韵院去清点院中器物,登记造册,彼时乔总管来回过话刚走,慧安正坐在暖炕上瞧册子,听到孙心慈吵闹着要见她,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此刻她却是没功夫搭理孙心慈的,只对秋儿招了招手,道:“你去秋兰院瞧瞧,看二姑娘想干什么。” 秋儿应声而去,片刻便回来禀道:“奴婢过去时,二姑娘就是吵闹非要见了姑娘才说,奴婢也没闲心和她磨蹭,转身便走,二姑娘见无望这才又唤住奴婢,说是明日是刘侍郎府的三少夫人生辰,她想过去贺寿,请奴婢代为转告姑娘。” 慧安闻言挑了挑眉,杜美珂被抓走,这会子孙心慈哭着闹着要出府,慧安想着她多半是去走人脉,想救杜美珂出来。只那刘侍郎府的三少夫人虽说是杜美珂的庶母妹妹,但听闻以前也多受杜美珂欺负,这会子又岂会发善心和凤阳侯府作对?何况这事后面可还站着太后呢,任她孙心慈求到谁头上只怕也是无用。 慧安虽是不怕孙心慈求出什么事来,但这会子却也不会放她出去,万一她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闹出幺蛾子来却也不好,故而听了秋儿的话只道:“你再寻两个婆子,去秋兰院将二姑娘看住了,也告诉孙心慈,案子不落定,她就甭想出府,叫她趁早死了心,别再瞎折腾了。” 慧安见秋儿应声出去,这才合上手中的册子丢给春儿,道:“令人封了春韵院,孙熙祥没福回来了!” 是日夜,沈峰却到了榕梨院,慧安见他身上沾着雪花,忙叫方嬷嬷端了碗热汤,又吩咐夏儿奉上热帕子。沈峰抹了把脸,用过汤,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张来,递给慧安,道:“这是将才秦王派人送过来的,你先瞧瞧。” 方嬷嬷吩咐春儿又掌了盏灯放在旁边,慧安已将手中的宗卷大致瞧过,宗卷是关于案情进展的,里面还收录了这两日审问孙熙祥和杜美珂得到的供词。 如慧安所料,孙熙祥死不认账,倒是杜美珂竟一口咬定那沉眠就是孙熙祥用在沈清身上的,除此之外她还咬出了孙熙祥两件丑事来。只孙熙祥是如何下药,从犯是谁,她却只道当年自己非未进府,一概不知。 杜美珂如此,慧安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前世时杜美珂能得孙熙祥扶正,自是瞧孙熙祥好,今世杜美珂被杜府厌弃,被父母兄妹抛弃,又弄的跛了脚,还被孙熙祥打骂,只怕她此刻心中对孙熙祥的恨比之对她沈慧安更甚。如今已到生死存亡之刻,她自尽力将脏水尽数往孙熙祥身上泼,自己摘的越干净越好。 沈峰见慧安看完,便道:“秦王的意思,如今有吴婆子和杜美珂的指证,就只差开棺验尸便能定案了,若我凤阳侯府同意,明儿便可开棺。安娘啊,有秦王殿下做主,定罪孙熙祥和杜美珂二人并非难事,孙熙祥判个秋后问斩也是罪有应得,这事也算一下子办的干净利索了。你又何必非要将人再放出来,再生事端呢。” 慧安闻言抬头,黑幽幽的目光瞧着沈峰,声音有些尖锐地道:“舅舅,他害的我母亲惨死,却享受着侯府尊荣这么些年,就叫他这么干干脆脆的死掉我心意难平!我定要叫他尝尽这人间悲苦,叫他们互相残害,心生悔意,才能甘心。” 沈峰见慧安坚持,不由叹息一声,目露怜色,道:“是舅舅的错,这些年叫你吃了太多苦头……哎,你既坚持舅舅都听你的便是。” 慧安这才道:“明日开棺验尸,舅舅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峰离开后,慧安却传了沈景和沈影来,悄声交代了她们一件事,这才躺下。只她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又起了身,在方嬷嬷的陪伴下到小祠堂给沈清上了三炷香,又跪在蒲团上对着那黑漆漆的牌位说了一阵子话,这才回房歇下。 慧安只眯了一觉方嬷嬷便将她唤醒,慧安穿戴了麻衣便在方嬷嬷的掺扶下出了屋,府中已忙碌了起来,因今日要开棺验尸,沈清的棺椁在开棺后却是不能即刻再下葬的,需得抬回侯府停灵七日,请高僧回来唱经超度亡灵,做足七日法事。故而一早上侯府便挂满了白绫,挂起了白灯笼,混着落雪,显得一片萧瑟。 方嬷嬷见慧安看着雪幕发呆,便叹了一声道:“只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姑娘快进轿子吧,仔细伤了身子。” 慧安闻言回过神来,点了点便上了软轿,出了府又换乘马车。童氏一身素白已等候在车中,她见慧安进来,忙拍落了她肩头沾上的雪片,道:“昨夜没休息好吧?瞧着脸上苍白的,这一会子你母亲瞧见,不定怎么心疼呢。” 慧安闻言目光一闪,鼻头便有些酸,只苦涩地笑了下便坐在那里埋头不语,童氏知她心里不好受便也不再多言,只握着她的手敲了敲车厢板,马车当即便吱呀呀的压过雪地行了起来。 沈家陵园在京郊翠云山的西山上,今日开棺验尸,侯府半数下人披麻戴孝跟随,沈峰打前压阵,沈小童和沈么童也穿戴了麻衣行在前头。到了墓地,刑部的人已恭候多时,慧安下了车却见李云昶竟也在,正和沈峰说着话,瞧见她下车便走了过来。 慧安愣了下,这才往后侧了侧身子避到了童氏身后。李云昶瞧见她那动作,不由心中微涩,只目光却未移开。见慧安穿着麻衣,乌黑的头发挽了个丫髻,只在发侧别了一朵白绢花,一张小脸苍白无色,倒是显得眼睛黑沉几许。 不知是清瘦的缘由,还是她又长高了,身量显得高挑不少,盈盈腰身被白绢系着仿似他一只手便能握地住般,在雪幕中她那衣带上的系结随风荡起,映着那纤弱腰身叫人觉着如要折断般脆弱。 李云昶瞧着,心里便生出了一股酸疼来,连带着目光就更移不开,面上也带了几分怜惜和动容。童氏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愣了一下,这才忙错身将慧安挡住,又上前一步匆忙着行了个礼。 李云昶的目光隔着雪幕有如实质般落在身上,慧安纵使低着头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有些奇怪,心中却跟着他那目光的凝滞而忐忑起来,待童氏行了礼,慧安才觉松了口气,也忙福了福身。 李云昶这才回过神来,忙抬手虚扶童氏一把,温和地道:“本王上次承蒙沈小姐相救,还没能当面谢过小姐,这次父皇既令本王彻查沈女侯枉死一案,沈女侯是我大辉功臣,如今迫不得已要惊动她的亡灵,本王理应亲自到场祭拜,夫人和沈小姐且莫多礼。” 他言罢见慧安随着童氏又福了福身,却始终不愿抬头,不由又叹息一声瞧着慧安,道:“沈小姐且莫伤心太过,损及身子只怕沈女侯在天之灵才真是难得安宁。” 慧安闻声又福了福身,只静声道:“多谢王爷提点关怀。” 李云昶见慧安打定主意避着自己,心中难受一阵,倒莫名有些雀跃起来,又瞅了慧安一眼,这才离去。 慧安听他脚步声远去,由不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李云昶穿着一件素色斗篷,肩头已落了不少雪,瞧着却是到了有一阵子了,慧安想着他只怕是冲沈峰的面子而来,便也未再多想。 为开棺验尸,侯府已准备多日,待沈峰带着慧安等人,并沈家的一众下人行过祭拜大礼后,刑部的人才上前。 慧安一直未曾落泪,只表情冷峻地跪在一旁,目光直直盯着那墓碑上的一行大字。 李云昶见刑部官差请示,又瞧了慧安一眼,这才沉声下令。 “挖棺!” 童氏率先低声啜泣起来,接着侯府下人也跟着大声呜咽,慧安听着那刨土的声音只觉心一直往下沉,有些喘息不过的难受。她目光自墓碑上移开,却直直落向东面,那里孙熙祥和杜美珂被官差看管着跪在地上,正面无人色地瞪着眼睛。 两人会被带来是慧安专门要求的,这么重要的一幕,岂能少了他二人?慧安目光如冰刃一般射过去,见杜美珂一张芙蓉脸早已没了颜色,蜡黄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一双眼睛写满了惊恐,衣裳散乱脖颈下还沾满了血迹,隐约露出两道血痕来,慧安只一眼便知她在牢中只怕受了不少刑。 再瞧孙熙祥,表面却看不出什么伤痕来,刑不上大夫,但慧安却也知道有沈峰这段时间的关照,孙熙祥吃的苦头不会比杜美珂少。慧安盯着孙熙祥二人看,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孙熙祥迎上慧安黑洞洞的目光当即便是一抖,只觉着隔着雪幕竟分不清那是慧安还是欲要寻他索命的沈清! 他只瞧了一眼便一个哆嗦低了头,身子不停颤抖着,而杜美珂压根就不敢往慧安这边看,只缩着身子如一条狗般喘息着。 慧安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二人,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的扫。李云昶瞧着慧安跪地不起,她小小的身影跪在那里显得那么遗世独立,目光中透出的仇恨是那么清晰刻骨,他由不得揪心不已。瞧了片刻,见慧安本还嫣红的唇已变成了淡青色,不由蹙着眉向沈峰走去。 慧安见孙熙祥被自己盯的竟抱头困兽般呜咽了起来,不由轻蔑地扬了扬唇,却与此时沈峰过来冲方嬷嬷道:“姑娘不懂事,嬷嬷怎也由着她!这冰天雪地的就由着她的性子,指定要跪出毛病来!这还得一会才能挖出棺木来,嬷嬷快扶姑娘到马车中歇会吧。” 方嬷嬷本也跪着垂泪,闻言才回过神来,忙吩咐冬儿几人将慧安拖了起来,送进了马车。那边青屏也扶起童氏,童氏站在原地又哭了一阵,这才压了压泪进了马车。 两个时辰后棺木才被呆了上来,慧安盯着那副黑沉沉的棺木,眼睛一眨不眨,只那眼神却空洞洞的,叫人瞧着难受。 棺椁被拖上来放在地上,压在雪花上发出吱呀呀的响声,越发趁着四下静寂一片,李云昶和沈峰对视了一眼,便下令开棺。 棺木上的钉子被迅速起开,就在一众官差推开棺木盖的瞬间,突地就起了一阵阴风,接着一个飘忽的声音鬼魅般荡过墓地。 “还我命来……” 孙熙祥和杜美珂跪在那里本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眼见那棺木被推开,登时便感面前白影一晃,那阴测测响起的恐怖喊声就响在耳边,登时便叫他们吓得一阵尖叫。 杜美珂惨叫一声,跪在地上便拼命磕头,两下便将头给磕出了血来,口中更是疯疯癫癫地叫着:“不是我!我错了!不敢了!不,你找孙熙祥,是他!是他要我害你!啊!” 说着竟两眼一黑,软到在地,晕死了过去。而孙熙祥却也好不到那里去,吓得浑身颤抖着匍匐在地上,磕着头口中喊着:“夫人饶命!饶命!” 喊了两声,竟觉下身一阵松弛,竟是大小便不禁,弄得一身污秽。 那鬼魅般的声音响起,便是沈峰和童氏也吓了一跳,李云昶亦是蹙了蹙眉,面上一阵狐疑瞧了慧安一眼,却见慧安面带嘲讽正瞧着孙熙祥二人。而那些推棺木的官差也是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侯府下人们齐齐变色,跟着叩头。 只大家虽惊恐不已,却也未像孙熙祥和杜美珂那般状似疯癫地大吼大叫,二人这般,还有杜美珂口中的话,已是不打自招,任谁都能瞧出有问题来。 童氏也被那一声惊悚的叫吓了一跳,接着才猛地冲向杜美珂,却是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贱女人,醒来!还我妹子命来!” 童氏是有武功底子的,两下便将晕死过去的杜美珂踢了醒来,慧安见杜美珂睁开眼睛惊恐地瞧着童氏,不由冷笑着也走了过去,抽出腰间的九节鞭一挥手便摔了过去,那九节鞭带起一道闪电般的光,直逼杜美珂那张惨白的面,九节鞭扫过带的血肉飞溅,杜美珂右脸上已被划了一道狰狞的大口,那血肉外翻着瞧的孙熙祥的心一阵陡缩,他只恐慧安也如此抽他,当即也跟着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 杜美珂吃痛的惨叫一声,受不住疼痛,再次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官差这才在李云昶的吩咐下将两人拖了下去。而李云昶也走了过来,只瞧了瞧慧安握着九节鞭因太过用力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接着蹙眉冲一旁的冬儿吩咐道:“去给姑娘取个手炉来。” 冬儿这才瞧见慧安那手已有些紫青,忙快步往马车那边奔。李云昶最厌粗野的女子,她今日这般何止粗野二字?只怕用残忍狠辣来形容也是不冤枉她的,可李云昶竟还如此关怀备至,这叫慧安心中生出几分怪异来,由不得抬头瞧向他。 慧安瞧去却正撞上李云昶转过来的目光,那目光中分明带着怜惜和心疼,他的唇角更是挂着温柔的笑意,慧安瞧着不由一惊,忙又低了头,福了福身便扶住童氏,道:“舅母莫再为无谓的人气伤了身子,相信王爷必会还侯府一道公道的。” 经这一场,墓地更加安静无声,仵作上前检查了尸骨,取了一小节白骨,棺椁便被重新盖上。 仵作对沈清的尸骨做了检查,经验尸沈清所中,却是豚毒! 当日夜,沈峰在李云昶的安排下进了刑部大牢,秦王连夜提审孙熙祥和杜美珂二人,这夜却是上了大刑。许是白日两人受了惊吓,心防已垮,许是不堪刑罚,两人均老实招供。 在慧安和沈峰意料当中,当年慧安母亲沈清确实是中了豚毒,这毒被下在桂花糕中由杜美珂亲手调制孙熙祥亲自带回府中哄着沈清用下。 而出乎慧安意料之外的是,当年沈峰和沈清被设计毁了清白之事孙熙祥竟然全然没有参与。经孙熙祥招供,当年他初入侯府,对沈清虽说没有爱,但却也相敬如宾,夫妻和睦。他被迫入赘侯府,心中虽不甘,也有怨,但却也从未想过要谋害沈清! 只因当年沈峰和沈清偷情被他发现,他这才恨上了二人,在沈峰被赶出侯府之后,尤且不甘心。心中的不满和恨意越酿越深,这才生出了谋夺侯府家产和害死沈峰的念头来,因为他觉着这些都是侯府和沈峰欠下他的。 而孙熙祥从药婆那里买来的沉眠正是准备用在沈峰身上的,他买沉眠的时候沈峰刚刚被赶出了侯府,孙熙祥本谋算在沈峰府中收买个下人偷偷接近沈峰的吃食给其下药,只这人一时却未曾寻到,后来随着时间,他心中对沈峰的那些恨意也便慢慢减淡了,这药便再未使出。而沈峰依着孙熙祥的招供也在春韵院中找到了那一包沉眠,而孙熙祥从药婆那里买药的时间也和沈峰出府的时间相吻合。 而杜美珂却招认了当年之事,当时她刚刚成为孙熙祥的外室,因沈清所阻她被太后训斥不得进门,心中对沈清之恨已达极点。当时正逢沈峰回京叙职,凤阳侯府竟完全不避讳他是外男,令他住在后宅之中,杜美珂从孙熙祥处听闻此事便起了算计的心思。 她威逼加利诱之下早已收买了当时在孙熙祥身边伺候的丫鬟攀枝,由攀枝的口中早将沈清的生活习惯等摸了个清楚,也知道沈清的院中种着两株夹竹桃树。事发当日乃是沈强的生辰,杜美珂早已料定侯府的主子,下人们定然会吃酒,早一日她便准备了一个熏香球,里面所装香料无毒,但是却会催发夹竹桃的毒性。 这熏香球杜美珂一早便送到了攀枝手中,当日便由攀枝给孙熙祥挂在了身上,沈清本已用过酒,攀枝陪着孙熙祥回到院中时那熏香球中的香料便催发了窗外夹竹桃的毒性,致使沈清和屋中丫头都中了毒却不知。 这毒本就不算厉害,要不了人命,只会叫人陷入昏迷,当夜大家又都吃了酒,这才会睡的死沉,但事后再查却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而孙熙祥其实也中了毒,只他回到书房时攀枝却在醒酒汤中兑了解药给他,翌日更是攀枝支使了小丫头早早唤醒孙熙祥前往“捉奸”的。 而沈峰却是被当时在他院中伺候的丫头红叶下了药扶进沈清屋中的,这红叶学过些江湖粗技,能用一根细铁丝设置机关,自门外反锁院门,当夜和沈峰发生关系的却也正是这个红叶,而此女早在多年前已被杜美珂处理掉了。 当日孙熙祥怎知沈清是被算计,他回到院中见沈清和沈峰那般躺在床上,而沈峰的衣衫上还有干涸的白色污秽之物,又岂会不将沈清恨到骨子里,即便当日婆子给沈清检查了身体,证明沈清是清白的,孙熙祥也认定婆子们皆是侯府之人,是包庇沈清欺骗与他,而后来沈峰被赶出侯府,在孙熙祥看来也是不疼不痒,是沈强偏袒欺辱他,这才使得孙熙祥心中之恨在杜美珂时不时的撩拨下越来越深,才有了他后来谋害沈清,谋夺侯府家产的执念。 ------题外话------ 卡文,写了一天就写这么点,还写的乱七八糟不满意,想哭…能不能求个票啊… 116 孙熙祥的下场 慧安听了沈峰的话,只是挑了挑眉,事情发展成这般,母亲沈清已然不能死而复生,所以就算是孙熙祥能为自己找到更加冠冕堂皇的脱罪理由,慧安也不会对他生出一丝的怜悯之心来。 只是慧安先前和沈峰商量过这个案子,因当年的人证物证早已被孙熙祥销毁,慧安琢磨着想要给孙熙祥定罪只怕是很难,而且她也不愿孙熙祥就这么被处斩,而沈峰的意思却是孙熙祥进了大牢,便是伪造人证物证也要将他定罪处死,一来慰藉沈清在天之灵,再来也避免给慧安再惹麻烦。 两人意见相左,但因慧安坚持,沈峰便也未再多做手脚。只两人都没有想到,孙熙祥和杜美珂竟这么不经吓,慧安只是叫沈景和沈影在开棺时扮冤魂吓了孙熙祥两人一下,这两人竟就垮了心防,就这么招供了。 如今当年的案子已被审清,只等三司定案好上报圣听,却没有替孙熙祥两人瞒下罪名的道理。慧安心中竟有些难受,蹙眉趁着脸不说话。 沈峰见她如此只叹了一口气,想着叫童氏多劝劝慧安,他将事情说清楚便起了身,道:“那攀枝舅舅要亲手处置,安娘就不必再操心了!” 慧安闻声抬头,正见沈峰眯着眼睛,一脸的阴沉狠辣。当年沈峰被算计致使他受冤离府,背负了半生骂名,他心中岂能无恨,那个叫红叶的婢女已被杜美珂处理掉,但攀枝却也是帮凶,只怕沈峰的一腔恨意却是要尽数算到攀枝的头上了。 先前杜美珂进府,攀枝攀附慧安和杜美珂作对,那时候杜美珂还未曾失宠,慧安原先还当攀枝是个聪明的,已看清了侯府形势。如今看来非是攀枝聪明,而是她自持手中握有杜美珂的把柄,这才敢有恃无恐。对这种人慧安历来没有好感,何况她还曾算计母亲沈清,毁母亲清白! 沈峰见慧安点头,便大步而出,只怕是直杀碧水院而去。慧安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却是发起愣来。 明日三司便能定案,接着杜美珂和孙熙祥的供状就会被送进宫由圣上定罪,谋害一品侯,按律当斩! 想着这些,想着孙熙祥和杜美珂二人会被干净利落地一刀子处死,慧安心中就有些空落落的难受,就这么绕过两人,她心中到底是意难平。 可若是叫秦王隐瞒下孙杜二人的罪行,且不说李云昶未必会答应,只将来此事被皇帝得知,那便是欺君,再来慧安也不愿欠李云昶的情。方嬷嬷见慧安面色不停变幻,正欲劝说两句,外面便传来冬儿的声音,接着门帘被挑开,童氏迈步而入。 慧安忙起身迎她,童氏已拉了慧安的手,笑着道:“方才听你舅舅说孙熙祥和杜美珂都已认罪了,这可是件大喜事,怎的你这孩子瞧着还不高兴了?舅母这心里可是乐着呢。” 慧安听童氏如此说,便知是沈峰担心自己叫了童氏来劝,心中感动,面上就露了笑意,嗔怪着道:“舅母自是高兴,这案子一落,舅母也能放心地扔下安娘回肃城去了,嫂嫂如今肚子里怀着小侄子,那才是舅母的心尖人儿呢,安娘却是要被舅母扔到脑后去了。” 童氏闻言由不得抬手点了点慧安的小脑袋,这才将她拽入怀中揉弄两下,道:“你这孩子倒还吃起你嫂子的味儿来了,那就叫方嬷嬷给你收拾下行李,来日跟着舅舅和舅母到肃城住去。赶巧舅母也能看着你,省的你偷懒,误了绣嫁衣。” 自定亲,童氏每日都瞧着慧安绣嫁衣,筹备嫁妆的事她也一手揽了起来,每日方嬷嬷和赵妈妈都到西跨院去商议一个多时辰,这事便是来日童氏回去肃城也是要一直主持着的。 慧安听了童氏的话倒还真起的主意,她虽是想好要去柳城找寻那兽医,但若用这理由却是不行的。所以她才想到了太后移架东都的事,因柳城离东都兴安只大半日的路程。可若然太后不允她随行东都,那便只能借着去肃城的由头离京了。 慧安想着神情便有些发怔,童氏以为她还在为孙熙祥和杜美珂的事难受,便叹息一声,道:“你这孩子什么都是,就是心思太重。这案子好不容易审清,恶人已然招供,来日受刑赴死也是罪有应当,因果报应。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能得到安慰,偏你就放不下这仇恨,你便是瞧着那孙熙祥和杜美珂两个受尽苦楚又能如何?你这心里能高兴了?瞧瞧,这些时日人都瘦了两圈,一张小脸白的!只你这般记恨着,放不下,才是叫你母亲难安。那孙熙祥和杜美珂都是畜生一样混账东西,就为这么两个人,值当你整日里惦记着弄的不得安宁吗?叫舅母看,一刀子下去,他们得了报应,你也尽了孝道,这以后也该宽宽心好好过日子了。” 童氏见慧安目光闪动着,显是听进了自己的话,这才又道:“若按你的想法,那孙熙祥只要有一口气在留在京城就是个祸害,早晚得折腾出事儿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生身之父,若有心人想拿捏你,这可是杆再好不过的枪!” 慧安闻声心中一紧,童氏说的都很有道理。这些时日她虽说大仇得报,但却一点也不开心,即便报复的当时觉着畅快,过后却是无尽的哀伤和疲累,仇恨最是折磨人。为了孙熙祥和杜美珂这么两个畜生而整日不得安宁,确实不值当啊。 孙熙祥是她的生身之父,这点永远也抹不开,他一日留在世上,一日便会成隐患。便是无人利用他来对付自己,只孙熙祥找上门来她若不管不顾,只怕时日长了就会引来非议。倒不如叫他死个干净,自己也能早日清宁。 慧安想着叹了一声,仰起头瞧向童氏,目光闪动两下,终是点头道:“安娘都听舅母的。” 童氏见她想通了,又聊了两句便起了身,慧安送她出了榕梨院,瞧着软轿行远,这才回屋。方嬷嬷瞧着慧安面色好了许多,这才笑了起来,秋儿却在此时进了屋,她却是从秋兰院回来的。 她进了屋便回禀道:“奴婢方才去秋兰院,马婆子说孙心慈今儿一天还算老实,只听到姑娘不允她出府时发了一会子疯,还摔了两个花盆,后来便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屋中。马婆子和王婆子留意了下,孙心慈今日一直心神不属的,却总是拿了首饰和衣裳往身上比划,倒像是在谋划什么,并未见她如何为杜美珂焦急忧虑的样子。” 秋儿言罢见慧安和方嬷嬷这才瞧过来,不由猜测道:“姑娘,难道说孙心慈想着变卖首饰衣裳给杜美珂寻门路?” 若是想着卖首饰,哪里还有往身上比划的心思,慧安蹙着眉想了一阵,也实想不出孙心慈这是想做什么,倒是方嬷嬷突然冷笑一笑,却道。 “姑娘,孙心慈今日求姑娘放她出府,只怕并非想着到刘府为杜美珂求情,而是想着给自己寻出路呢!” 慧安闻言一愣,有些迷茫地瞧着方嬷嬷,方嬷嬷这才道:“姑娘只想想上次杜美珂在西跨院挨板子,那孙心慈可是瞧见都能当没瞧见呢。她可不是什么孝顺的,如今她只怕最关心的不是杜美珂的死活,而是自己个儿的出路。她便是傻的,这会子也知道杜美珂是难从大牢出来了,那孙熙祥就算能捡回命来也得成白身,姑娘又不可能为她着想,若等着案子了解,她只怕是要光着身子从侯府滚出去,以后想再进官宦人家的大门却是难了。她这会子只怕是想趁着自己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赶紧攀上一门亲事!那刘侍郎府的三少夫人年前刚得了儿子,正是得意,明儿刘府设宴,听说可还请了不少男客呢。” 慧安闻言当真愣住了,她是真没想到孙心慈此刻竟还能想着自己的亲事,不过慧安细细想想孙心慈的为人,想想她今日拿首饰衣裳比划的这行为,只怕十之八九是被方嬷嬷说中了。 慧安由不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已是有些隐忍不住,捂着肚子泪花子就溢出了眼眶。若是杜美珂得知她的宝贝闺女此刻竟抛开她的生死不论,正一门心子想着爬男人的床,却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舅母说的是,如孙熙祥和杜美珂这般畜生,只他们自己酿成的祸就够他们自己个儿吃的了,又何需她想着念着,弄的不得开颜! 慧安早先还在想着孙心慈该如何处置,这般却是省了她的算计了。孙心慈这会子去爬床,不管算计上谁,到头也最多是一顶小轿从小门抬进府中,撑死也是贱妾。她一个失了依靠又失了清白的妾,进了府却是连女主子身边的奴婢抬的妾都不如,人家起码在府中有着根基,孙心慈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她这真是上赶着让人作践呢,孙心慈若是能想开,将来嫁个老实的庄稼人,将来那人瞧着她曾出身大户的小姐,没有不疼着爱着的,日子虽说过的不体面,但她若手中有银子,却也能过的舒坦。 可孙心慈偏要自甘下贱,去给人做妾,这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孙心慈怕是瞧着她那母亲做人外室,前十多年也是体面的当家奶奶,这才觉着给人做妾也没什么难的。只她若真存了这想法,那可是注定要失望的。 慧安想着由不得轻蔑一笑,抬眸瞧向秋儿,道:“你去趟秋兰院,告诉孙心慈,就说我又想了想,那刘三少夫人到底是她的姨娘,我若阻她前往,怕被人非议,故而允她明日出门便是。” 秋儿一愣,不由诧异地道:“姑娘既知道她有图谋为何还成全她?若是她真攀上什么好人家,将来又使了坏心谋算姑娘,那……” 慧安却是冷笑,道:“她将来左不过成为人家的小妾,得宠不得宠且不说。只那刘三夫人不过是一个三品官家庶孙的夫人,她那男人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明儿请的男客能有多金贵的?我还能怕了她不成,既孙心慈非要去撞那南墙,我又何必死乞白赖的拦着她,倒惹人生厌。” 若是以前,孙心慈欲做此等丑事,慧安还要恐她累及自己的清誉。可如今事情发展成这般,眼见孙熙祥和杜美珂要被定罪,孙心慈现如今虽是还住在凤阳侯府中,但她姓孙却不姓沈,她的名声此刻和慧安是半点也扯不上的。她做下什么丑事,人们只会更加唾弃杜美珂和孙熙祥。对此慧安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故而此事既然孙心慈要自寻死路,慧安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秋儿闻言一想,不由笑着道:“奴婢这就去。” 言罢她便转身兴冲冲地出了屋子,慧安这才起身,往停放沈清棺椁的灵堂而去。 翌日上午,慧安便接到了太后的传召,她知太后定是已唤李云昶问过话了,便忙往宫中赶。 仍是柳姑姑迎了慧安进殿,如今真相大白,沈清果真是遭人毒害,太后又怎会不伤心难过。悲从中来便又想起了早逝的先帝,免不了抱着慧安垂了会泪,在慧安的劝慰下才渐渐缓过来,却拍着慧安的手道。 “哀家的意思,那杜美珂也就罢了,孙熙祥终归是你的父亲,眼见又到了万寿节,不若就饶他一命,流放岭南吧,这也算是全了你的孝心。”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才心中一喜,忙跪下谢恩。那杜美珂可恶,但她终归和慧安非亲非故,慧安对她的恨却还没对孙熙祥来的激烈。孙熙祥是一切祸端的根源,若然他是个值得依靠的,又岂会发生这一幕幕悲剧,慧安本就觉着一刀砍了孙熙祥心意难平,如今太后懿旨绕他一命,一来在外人看来也是她沈慧安仁至义尽,全了孝心,再来流放却是要活受罪的。 太后见慧安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叫柳姑姑扶起慧安,道:“难为你还想着留在哀家身边尽尽孝心,只要你不嫌随驾东都会闷,哀家自是愿意你在身边添些乐气的。” 慧安闻言目光一亮,忙又跪下谢恩,却道:“瞧太后说的,陪在太后身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福气,安娘怎么会嫌闷,太后对安娘的怜惜安娘心里都明白。” 她说着眼眶已有些湿润,慧安这话却不是说假,伺候在太后身边无疑是给自己镀金,是无上荣光,多少人做梦都没这福气呢。 太后身边哪里会少人伺候,只慧安就从文景心那里知道文三夫人早先便打算叫文景玉随侍太后到东都去,只不过却被太后婉言推辞了,那文景玉可是太后的血亲。 文景心还说若非她身子不好,只怕文二夫人也有心要争这份荣光呢。如今太后却单单应了她,这份爱重却是叫慧安不敢忘记的。 慧安从宫中回到府里已是正午,用了午膳慧安便在冬儿的服侍下躺下,正睡的迷糊却闻外头响起说话声,她唤了一声,冬儿和秋儿便进了屋。 秋儿已打先一步奔至了床边,禀道:“姑娘,孙心慈被刘府的人送回来了!这个不要脸的竟真的是为了爬男人的床这才去的刘府,今儿在刘府的后园子里,众目睽睽的就见她和鸿胪寺卿马大人家的那个混账儿子衣衫不整地抱在一处。奴婢方才守在秋兰院还见到了孙心慈,她那脖下竟还被咬出了红印子,做出这种没脸事竟还一路笑着进了屋,怎就有这般不要脸皮的,真真和她那娘亲一般德行。” “秋儿!说话没个把门,没得辱了姑娘的耳朵!”恰方嬷嬷进屋瞪了冬儿一眼,这才瞧向慧安。 慧安睡眼惺忪地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半响才瞧向秋儿,诧异地问道:“你方才说谁?马鸣远?” 见秋儿点头,慧安不由嗤笑。那马府现在也算风光,马鸣远又是嫡子独孙,慧安还真没想到孙心慈能勾到马鸣远这只大鱼,也难怪孙心慈会得意的笑,在她瞧着只怕此刻能攀上马鸣远已是极为好运了。 只那马鸣远是什么德行慧安却是清楚的很,孙心慈以后的路啊…… “马府可派人来了?”慧安瞧向方嬷嬷,方嬷嬷却是摇头,答道。 “未曾。” 慧安闻言便笑了:“只怕孙心慈想入马府也没那么容易呢,乳娘帮我看着她,若是马府来了人也别多做为难,人允他抬走,只是除了孙心慈,属于侯府的,便是一根绣花针她孙心慈也别想带着出府!” 两日后,受京中百姓关注的凤阳女侯被毒害一案最终定案,贤康帝在金銮殿上龙颜大怒,亲自下旨处决孙熙祥的妾室杜氏,因凤阳侯府小主子为其生父求情,皇帝为全其孝道,特免孙熙祥死罪,革其官位,流放岭南,其名下财产尽数归入凤阳侯府。 与沈女侯被害案共同进行的另两桩贪墨案也在平王的主审下落终,李百年、高立本二人均以贪墨罪被判斩首,在审案过程中平王表现了其雷霆和公正的一面,得到了贤康帝的褒奖。 宏德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十数名大臣联名上书请封平王为太子,帝允。 也是在同日,孙熙祥被押送前往岭南,慧安当日并未去送行,只叫方嬷嬷包了一袋子白花花的银子,当着押送的官兵和众多犯人的面亲自交到了孙熙祥的手中,以全“孝道”。 ------题外话------ 今天带宝宝了,没写成文,就这么点,抱歉。 117 杜美珂的下场 沈峰的案子一结,慧安便安下心来每日守在沈清的灵堂之中,开棺验尸不比人死下葬。在世人眼中是极为不吉利的一件大凶之事,故而京城之中这会子虽是人人都要拿凤阳侯府的事议上两句,感叹半响,好奇心重的不行,但是冲着着大凶二字,多数人走路却也都绕着侯府。 只沈清终究是冤死,那些平日和侯府走的近的人家却也免不了到侯府来祭拜,慧安守在灵堂之上,虽是有沈峰一家撑着场面,但到底瞧着人丁单薄,叫人心生唏嘘,来探望的夫人小姐们皆免不了拉着慧安哭上一回。 这日慧安正跪在蒲团上将纸钱往火盆中丢,却听外头传唱小厮喊道:“关府二夫人祭奠亡魂,乐起。” 随着这喊声,悲乐扬起,慧安抬头正见一个身姿微显富态,着一身素服的夫人进了殿,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段还没长开的小姑娘,也穿着素衣,头上戴着一朵白绒绢花,正是关府二房的姑娘关礼珍。 丫鬟点了三炷香送给二夫人和关礼珍,二人拜过将香交由丫鬟插在香炉中,慧安便忙跪着回了礼。那二夫人便走了过来,扶起慧安拉着她的手,叹道:“好孩子,快起来,瞧着可是憔悴了不少。这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过悲痛,能叫冤情得昭,这已是你对母亲的一份大孝了,该算一件大好事,该高兴才是,没得哭成这样还得叫你那母亲在那头瞧着难过。” 她说着瞧向慧安身后的方嬷嬷,道:“是方嬷嬷的吧?嬷嬷是府中老人,多劝着点,姑娘是个纯孝的,但这大冷天的日日跪在地上可是不行。她是孩子不知这其中厉害,嬷嬷却不能由着她伤身。” 方嬷嬷闻言忙福了福身,慧安已忍不住又落了泪,也福身道谢,关二夫人便瞧向关礼珍,关礼珍这才上前扭捏了一下,才嘟着嘴道:“你别难过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还丑……” 慧安知道这关礼珍和顾妤馨交好,上次到侯府赴宴就不待见自己。但瞧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中也确实带着几分关切和同情,映着那还显婴儿肥的脸蛋,红嘟嘟的嘴巴,和有些别扭的神色,倒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慧安心中便生出些喜爱来,冲着她一笑,道:“多谢妹妹关心。” 关礼珍却撇了撇嘴扭开了头,倒是二夫人瞪了她一眼,又拉着慧安道:“她是个不懂事的,被我宠坏了,你别理她。你们年纪相差不大,来日你进了府,正该多亲近亲近。你是个懂事稳妥的,将来有你带着她,也能叫她学学,早日明白事理,我也能少操点心。” 二夫人说着便冲慧安温和一笑,慧安听她话语中没将自己当外人,带着一股子亲昵之意,不由就红了面颊,忙道不敢。倒是关礼珍瞧她面红,鼻翼间发出一声冷哼,抬眸瞪了慧安一眼。 慧安反倒冲她笑了笑,又眨巴了两下眼睛,直弄的关礼珍一张脸憋的涨红,跺着脚却说不出话来,二夫人瞧着却是一笑。又拉着慧安交代了两句,这便带着关礼珍离开。倒是方嬷嬷瞧着二人走远,笑着道:“这二夫人倒是个和善的,将来姑娘入了府起码有个说话人。” 四日后,七日停灵日满,沈清落葬,接着慧安又送走了沈峰一家,偌大的凤阳侯府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太后是三月中旬离京,如今礼部已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太后移架东都的各种事宜,慧安的行装方嬷嬷和赵妈妈两人早已在打点。 侯府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如今慧安又赶着要离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那些孙熙祥名下的财产都要一一到官府落档,被孙熙祥弄的乱七八糟的侯府产业也都需要处置,虽是有刘张两位老掌柜替慧安操持着这些店铺,又有竹名早前买来的人手,但到底还是缺人。加之不少店铺已严重亏空,慧安便索性将那些状况差的铺子尽数关了门,准备将铺子先盘出去,等她有了好主意再重新做生意也是不迟。 侯府中的事却是很快就进入了正规,慧安将竹名一家也请了回来,她离京却将方嬷嬷留在了府中,内院慧安交给方嬷嬷总管着,有竹名和赵妈妈一起帮衬着,必定是乱不了的。 外院,慧安将竹名那男人马成提了副管家,加之童氏也从肃城送了两个本分靠得住的管事过来,帮着慧安料理侯府。乔万全慧安虽不算十分的信不过,但他是个聪明人,如今侯府慧安已坐稳了位置,在这一段时间也展示了手段,压住了乔万全,慧安料想他不敢也不会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 慧安忙完侯府的事便是最后的走亲访友,在慧安忙着沈清一案时,鼎北王府和永宁伯府联姻。慧安只叫冬儿给聂霜霜送去了贺礼,永宁伯夫人和聂霜霜也来侯府祭拜过沈清,只是当时灵堂还有客人,慧安也没能和聂霜霜说上体己话,如今却是少不了要再往永宁伯府去一趟的。 拜帖已经送出,只方嬷嬷却说一家家跑太过耽搁时间,倒不如在侯府办个赏花宴,请了几位小姐来作耍,也算是道别。慧安一听也觉可行,这便忙着亲自写了帖子往各府去送。 其实和慧安相熟的也就那么几位小姐,倒是不必大操大办。只秦小双却是不适合一道请来的,慧安便叫方嬷嬷准备了些侯府自作的糕点,当日下午便亲自带着往云裳斋而去。 云裳斋在京城最繁华的正德街上,离朝阳楼却是极近,云裳斋一共两层楼,一楼大厅宽敞,有料子也有成衣,二楼多是雅间,供夫人小姐们坐在楼中细细品差点,慢慢挑选布料花样。云裳斋建造的极为精美别致,在正德街上也算惹眼,凤阳侯府的马车停下已有小厮迎了过来,慧安下了马车,扶着冬儿的手进了店,掌柜的便迎了上来,慧安要了一间雅室,只说要做一件斗篷。 凤阳侯府也算是云裳斋的老主顾,掌柜的却也认识慧安,许是秦小双先前就给过交代,慧安倒觉着那掌柜比寻常更热情几分,竟亲自领了她进了雅室。慧安将到雅间还没吩咐去请秦小双,外头就传来了秦小双莺歌般的笑声,接着她便进了屋,挥手叫掌柜下去,亲自接过花样册子,拉了慧安的手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我还说这两日去府上拜访呢,你倒先到我这里来了。” 秦小双今日穿着一袭做工精致的银红色小袄配着同色灯笼裙,她极为衬这红色,瞧着真真是人比花娇,慧安见她笑的眉眼弯弯,自有一股风情,不由瞧的一怔,却道:“几日不见,怎瞧着姐姐又似漂亮了。” 秦小双见慧安打趣自己,由不得嗔的瞪她一眼,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越长越好看了?倒是你,哎,侯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本想去瞧瞧你的,只……你也知道我这身份总归是不合适,怕给你带了非议,惹麻烦,便也耐着没到府上去。本还担心你难受,如今瞧着你这张嘴,却是我白白替你担心了。” 慧安闻言一笑,握住秦小双的手,道:“姐姐说的什么话,安娘是真心和姐姐相交,姐姐去瞧我又怎会给我惹麻烦?!以后姐姐再如此说,安娘却是要生气的。” 秦小双忙笑着赔了不是,两人又聊了一阵,却听秦小双说:“如今你府中也清净了,眼见着又要跟着太后到东都去,我却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的。今儿你既要做件斗篷,又来了我这地界,可不得叫我做个东道。依我看那东都这会子只怕更是暖和,这斗篷也不选那笨重的料子,我这儿新来的冰丝料子,极是漂亮花色也多,就用这料子做件夹布的斗篷便成。既来了,索性再做两套春裳,我瞧着你这脸色可是没往日好,不若就做两件红色的,也趁的人喜庆点……” 既秦小双有这份心,慧安也不和她客气,笑着道:“秦姐姐这却是小气了,不送我金啊玉啊也就罢了,只两件衣裳就想把我打发了却是不行。这衣裳上的绣线,却是要给我用了金丝银线的,不然我可不依!” 秦小双闻言失笑,连连道:“金丝银线却是没有,不如就在这斗篷上给你打个碗口大的赤金护心镜镶在上头当装饰,也显得我大方不是。” 慧安咯咯而笑,拍着手连声道:“姐姐说话可是要算数,姐姐给打我便穿的。” 两人说笑一阵子,又选了衣裳的花样用料,秦小双却提起韦氏来。 “昨儿还到我这里做了五套春裳,打扮的极为明艳,不住的冲我打听欧阳府老太太和欧阳夫人的喜好,只怕真是又打上欧阳博士的主意了。这女子可真是……豁达啊,这心也变的太快了点。” 秦小双说着由不得摇头失笑,慧安闻言就愣住了。慧安先前想着促成韦圆和孙熙祥的好事,一来这对她好处极大,再来也是瞧着韦圆不讨厌,若是真要有个继母,她倒宁愿这人是韦圆。只是她没想到后来银莲会主动示好,她又轻易就设计孙熙祥成功,更是一下子扳倒了他,韦圆的这一步棋便落空了。 只那日凤阳侯府设宴慧安也给韦圆发了帖子,但是韦圆没有去,慧安先还奇怪,后来还想着韦圆听了孙熙祥入狱的消息不定会到凤阳侯府来,没承想她竟像是消失般,一直再没出现过。如今慧安听了秦小双的话才知,韦圆竟是移情别恋了,竟瞧上了翰林学士欧阳府的欧阳闻。 那欧阳闻风度翩翩,年前结发妻子仇氏又因病去了,欧阳闻却是连个子嗣都没留下的,和孙熙祥相比,这欧阳闻却是样样都要高上一筹的。只那欧阳闻如今只有弱冠,却是比韦圆要年轻的多啊! 慧安结舌,半响才张了张嘴,道:“她是挺叫人……佩服的……” 秦小双见慧安这般,却是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这个不通礼数的,和人家这辽州来的辣妹人相比确实要成真真正正的京城闺秀了。” 慧安这会子才算真正回过劲儿来,由不得一笑,道:“我本来就是行至端庄的淑女!” 她见秦小双挑眉,自己也笑了,又免不了好奇地问:“韦氏怎会突然又瞧上了欧阳博士呢?说起来前段时日她倒是常往侯府去,她虽是不通礼数,但却是个真正豪爽的,人单纯,也没什么坏心。我本就觉着若是她做我继母,却是埋汰了,如今她能瞧向别人我却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她那性子终究不合适京城,只在辽州却能过的自在,我倒不希望她在京城能寻到人家。” 秦小双闻言笑道:“只你盼着人家不成事,倒还成了好心了。听说下大雪那日,韦氏和欧阳博士在京郊碰上过,恰那时欧阳博士在亭子中避雪,韦氏过去人家偏将亭子让了出去,自己冒雪骑马回了城,只后来在书香楼,韦氏似要买一方砚台,那掌柜欺她是外地的,拿了赝品抵好货,刚巧又被欧阳博士给撞破。这一来二去的,韦氏便动了心思,这两日一直缠着,天天往欧阳府跑呢。” 秦小双说着拈了一块慧安带来的糕点吃了一口,这才又道:“那欧阳府是书香世家,门风清贵,且不说韦氏和欧阳博士年岁就不相当,便是年岁合适欧阳府也不会允韦氏那般的……豪爽女子进门,这事韦氏只怕还是白忙活。” 慧安听了点头,心中虽有些好笑,但却对韦氏生出了几分真正的欣赏之意来。韦圆虽在世人眼中粗野不通礼数了一些,也缺了女子该有的矜持,但是慧安却觉着她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对爱情更是如此,她虽和离过两次,但还是敢爱肯爱,对爱情还是抱着最初的那份纯真的期待和渴望,敢于追求,敢于付出。 而且韦圆并非傻子,慧安和她接触期间发现她是个很精明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别人对她的非议和不耻,但她却还是故我行事,是真的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她是真的洒脱随性。对这样的女子,慧安倒是真心希望她能找到幸福。 慧安和秦小双又聊了几句,秦小双却突然面色一正,说起一件正事来。 “我听说你将侯府好几处铺子都盘了出去,西坊黑角胡同里的两间铺子也准备卖出去?” 慧安闻言一愣,却点头道:“是,姐姐也知道,我是个不擅经营的,如今手中也缺人手。那些铺子扔着也是可惜,黑角胡同的铺子虽是大,但不在正街上,家母在世时一年就没多少进项,如今更是亏的厉害,我就想着干脆卖出去得。” 秦小双闻言点头,却道:“我对那铺子没心思,是想若你手中现银多,倒可以考虑件事。” 她见慧安面露认真,这才道:“你定然也听了,皇上已经重新颁布了复马令,更是将马政列为往后咱大辉的国政重务。还从内阁抽调了苟大人任太仆寺卿,专门为了发展养马,皇上还特增了涂阳,仪真等五牧监也是专管马政,又要在州郡增设六牧师苑令,这可都是要为来日北征做准备呢。我大辉历来少马,这回皇上要在京郊马场那边开辟个大官马场出来,天子六厩也要扩建,皇上还准备在边郡开设三十六所官用大马场。民间养马更是可免赋税,每户但凡有马一匹便可免一人兵役,这往后养马可成全天下的大趋势了。只大辉国库历来空虚,这些年赋税非但没增,反倒是连年减少,前年南边又刚刚遭了灾,皇上却是不愿为兴马政而增加百姓负担的。这养马开马场却是要用大量银钱,如今天水,安定,北地三处的大马场,那大好的草场都划了出来,但朝廷却没银子。” 慧安见秦小双说的口干,将茶盏递给她,她轻啜了一下,这才又道:“关于这银子的事儿久议不决,最后没法子,皇上决定这三处马场朝廷向百官放干股,叫百官参股。这饲养的官马虽不算营生,但待朝廷有了银款,却是会按干股付银,也算是从百官手中买马。用着朝廷的地,到时候马场朝廷也会派马倌,到时候卖马自是利少,可这利少抵不过马多啊,更何况这可是个长久的营生,更是只赚不赔,却是比银子烂在手中要强的多。如今这事儿已叫靖北侯钱家揽了下来,只是这么大一块肉,虽那钱家富可敌国,可也没有叫钱府独占的道理,我们王爷便想着要占上一股。我是想着你祖上便养马,你有是个爱马的,这事许是你会感兴趣,你若是手中有现银,倒是不妨寻思下这事。” 慧安闻言目光闪亮了起来,经侯府这一闹腾,她如今手中就现银多,只上次关元鹤从孙熙祥那处追回来的就有二十多万两银票,这回侯府一整顿,又余出来不少现银。她本还想着这些银子放着怪浪费,想慢慢筹谋,多买些良田来,如今听了秦小双的话,慧安当即便动了心,问道。 “这么好的事,大辉那么多皇亲国戚,勋贵权臣,皇商富豪的,这还不抢破了头,我怕……” 宁王那是什么身份,人家宁王想要参上一股也是寻常,只她一个孤女,这事怎么着只怕也轮不到凤阳侯府。 慧安想着,秦小双已摇头笑道:“这倒未必,你想想,这事事关重大,那马是六畜之首,关系军备国力的。更何况这是为朝廷供养军马的大事,要不是朝廷实在没有法子,也不可能叫下面人参合。这事却不是什么人皇上都能信得过的,有权有钱的是多,但也得皇上允他们参合此事才行。依我看,你这身份却是正正合适,更何况你和太公主听闻也有交情,这事若是再叫太后开了口……还有不成的道理?” 慧安一想还真是这般,越是有权,只怕皇帝越是忌惮,她一个孤女却是方便。慧安想着便目光一定瞧向秦小双,道:“这事我回去再寻思下,谢谢你小双姐姐。” 秦小双见她面含感激,只笑了笑,捻起一块点心来,道:“你府中的这松豆糕子却比我这楼里做的好,真真正正的松软可口,豆香四溢。” 慧安闻言便笑,忙道:“姐姐若是喜欢,回去我叫冬儿去厨上取了方子给姐姐送来便是。” 慧安回到府中,又细细琢磨了下秦小双说的事,便唤了乔万全和马成,并慧安信得过的几个铺子管事过来,将方才的事和他们细细讨论了一下,最后决定试试,若能参股,便尽量买上几干股。慧安叫乔万全将侯府能挪用的现银先列出来,理个单子出来,忙完这事,方嬷嬷才拿了后日慧安宴客的食单叫慧安定夺。 慧安仔细瞧了瞧,笑道:“这乾鲜果品十六碟,倒是齐全的很,糕点酸甜咸香倒也不错。只这菜品鲙鲜鱼不若换成蒸鲜鱼,一来要宴请的客人多是景心生辰宴都去过,咱们府上的鱼鲙却是万比不得鼎北王府的,也不要拿出来叫人贻笑大方了。另外,姑娘们也就是用些果酒,吃过两巡酒后,再上新菜,第一道换成羊蒸卷,第二道还是这金银豆腐汤,第三道换成鸡脆芙蓉汤,其它都好,只这粉汤馒头劳乳娘交待下厨上,做的小巧玲珑一些,也讨个好看。” 方嬷嬷闻言却笑,道:“姑娘跟着舅夫人学了一段时间管家,这操持家事的能耐却是长了不少。乳娘这就将换过的食单送去给魏婆子,姑娘就放心吧。”这次侯府宴客慧安只请了和她相熟的几家小姐,人本就不多,只文家姐妹,成国公府汪家姐妹,鲁国公府罗家姐妹,再来就是聂霜霜,水轻灵,谢云芝和殿中侍御史云府的二姑娘云珊瑚,满打满算也就一桌人。也不必怎么麻烦着准备,两日后便到了宴客的日子。 如今已是阳春三月,虽是今年的冬季比较长,二月天还下了大雪,但这雪一融,太阳一出来春天就跟着来了,天气更是一日暖过一日。 慧安宴客设在花园中,这日阳光明媚,春光俏丽,侯府的园子中虽不能说姹紫嫣红,但也开了不少花,绿柳映红别有一番好风光。 文家姐妹到时,慧安正陪着汪家姐妹并谢云芝几个说话,见方嬷嬷领着她们过来,忙迎出了九曲桥。 “今儿你们姐妹可是来晚了。”慧安说着便上前挽了文景玉的胳膊将她们带进了亭子,亭子中早已制备了席面,用清一色的白瓷官窑莲花如意碟子摆放着榛子、松子、乾葡萄、栗子、龙眼、苹果、橙子、核桃等干鲜果品。 今日慧安穿着一件粉紫色圆领绣海棠的小袄,衬得肌肤粉嫩嫩,如今笑起来更是眉色飞扬,人比花俏,文景玉瞧了她两眼,便嘟着嘴道:“安娘可真是越长越出挑了,也难怪太姑姑不稀罕我呢。” 文景玉口中的太姑姑指的自是太后她老人家,文景玉那话说的酸溜溜的,慧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自知她是因随行东都的事心中吃味,慧安忙笑着哄她道:“父母在不远游,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怕碍了你做孝女,也就我这孤苦伶仃的无碍。” 文景玉本来就因这事对慧安起了一丝嫉愤,听她这般说却是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笑了下便率先坐下,口中嚷嚷着:“我不管,今儿你可得叫我吃好玩好了,不然人家却是不依。” “啧啧,玉姐姐这话说的,这若安娘是个男子只怕半边骨头都要被她磨酥了,还不什么都依着她。”慧安尚未答话,倒是那边罗易蝶接了一句,她一句打趣直臊的文景玉涨红了脸,起身便去追打她。 鲁国公府本就和鼎北王府走的近,两人一闹起来,带动的众女都笑闹了起来,一时亭中分外热闹。正闹着慧安却瞧见聂霜霜和云珊瑚一道在方嬷嬷的带领下向这边而来,她忙出了亭子迎了过去,冲聂霜霜一笑,这才拉了云珊瑚的手,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说着已是红了眼眶,聂霜霜见慧安神情激动,便奇怪地瞧了她和云珊瑚一眼,打前一步进了亭子。慧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云珊瑚也是慧安前世的闺阁好友,孙熙祥第一次带着孙心慈往国子监去,在府门处慧安所说约了云小姐,指的就是这云珊瑚。 慧安和云珊瑚关系虽是没有文景心那么近,但她也算是慧安难得的闺蜜,和慧安性情颇有些相似。只她前世时嫁到了永州,一去便再未回来,慧安却是再没见过她。而慧安重生后,她又去了绵阳外祖家小住,一直都没在京城。故而算起来慧安已有七八年没见过她,这才颇有些不能控制情绪。 凤阳侯府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云珊瑚回到京城便听说了,如今她见慧安红了眼睛,却以为她是因这些事情闹心。她便也跟着红了眼,握住慧安的手就道:“以前来府上瞧这你那父亲倒是人模人样的,却不想竟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你要是为他闹心可是不值当,我都替你不值。” 虽人人都知道孙熙祥是个混账东西,但到底这是凤阳侯府的家事,他又是慧安的生父,倒是从没人在慧安这里如此直白的骂过孙熙祥,慧安听闻云珊瑚的话就有些发怔,半响才笑了起来。心中只道这丫头还和前世一般,是个直肠子,泼辣性,不觉拉着她的手,道。 “是是,好珊瑚快别说他了,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今儿你可得多吃我几杯酒。” 说着便和她一起进了亭子,今日没有长辈在,大家又都是寻常就总在一处玩闹的,加之慧安马上就要离京,这一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说不定等她回来再相聚,到时候大家就都已出嫁为人妻,却是再不得这般自在了。 故而因大家都有心好好玩一场,没一会便闹了起来,亭中不时传出欢声笑语,酒也吃的多,待席散时罗易蝶和文景心两个已是吃多了醉了过去。 聂霜霜和慧安因是刚订了亲,故而自是免不了成了众女灌酒的对象,两人都吃的上了头,倒是没醉倒。待散席,慧安送走客人,却将醉倒的文景心留在了府中,她送鼎北王府的几个姑娘出去,文景华拉住慧安的手,由不得道:“老太君和婶婶若然知道三妹妹醉倒在你这里,定然要生气,我们回去就只说三妹妹舍不得你走,非要留在府中过夜和你说体己话,再请老太君示意,若然允了三妹妹在府中过夜,必会派人过来伺候,若然不允拖延一会儿三妹妹也该醒过劲儿来了,回去只说吃多了也是无碍。只是三妹妹就得劳安娘你多照顾着了,今儿是我带着妹妹们过来的,要是叫老太君知道三妹妹吃多了,只怕我也免不了挨骂。” 慧安闻言忙应了,叫她放心,文景华和文景玉才登上马车离开。慧安回到榕梨院,先去看过文景心,这才回到房中吃了醒酒汤。 她躺着眯了会儿,醒来时文景心也刚刚醒来,正在棉儿的伺候下吃醒酒汤,慧安坐在床边瞧着,待她用过,这才挥退了丫头,也脱了鞋子爬上床拉了文景心说起话来。 “我瞧着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没吃几杯果酒竟就醉了,可是你心里装着什么事儿?” 文景心闻言便红了面颊,半响才咬了咬下唇,道:“安娘,我娘最近正琢磨着给我说亲呢,我心里有些害怕。”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忙紧了紧文景心的手,急声问道:“你可知道都瞧的什么人家,可看好定下了?” 文景心便摇头,回道:“没有定下,我偷偷叫棉儿去打听了,似是有三五家,最后母亲只选了两家,一家是忠义伯家的三公子,一家是督察院刘大人的嫡次子……” 慧安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文景心的话还没说完,她便急声打断。 “那刘鸿是个混人,万万不能嫁他!” 文景心被慧安吓了一跳,有些狐疑得瞧着她,慧安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景心你不知道,那刘鸿我见过,真不是个什么好的。” 这事既已说开,文景心便少了那份羞涩,闻言便诧异地道:“听说刘鸿去年刚中了举,还是头甲。人也老实,家中……家中也没有小妾,就只有一个通房,还是早年就伺候在身边的大丫头,颜色也是一般。刘大人只位列四品,刘鸿家世一般,虽是嫡子,但却非长。母亲会中意他,也是瞧中了他的人品,你怎说他是个混人?” 文景心说的这些慧安自是知道,文二夫人瞧上这刘鸿不但有文景心说的这些原因,更因为那刘鸿是次子,而刘家的嫡长子已生养了四个嫡孙,文景心嫁过去在子嗣上面却是压力要小的多。她本就身体弱,文二夫人又只文景心这一个独女,可谓用心良苦,可…… 可前世的文景心就是毁在了刘鸿这个混蛋手中,大婚前瞧着老实,谁知婚后却一房房的妾室往府中抬。倒不是这刘鸿是个多好色的,只他是耳根子极软,又是个怜香惜玉的,但凡个女的掉上两滴泪,他便会动恻隐之心。那些小妾动动嘴皮子掉掉金豆子,他便被怂恿的没了主意,这般男人却是最要不得,只这些慧安却一时不知怎么和文景心说。 想了会,慧安这才开口道:“我见过这刘鸿两回,一次是在仙鹤楼,他本是去定雅间给父亲贺寿办酒宴,先是想定松鹤阁,可他那朋友却说双喜阁好,劝了两句他便改了主意,那菜品也是,被小二哄得最后只余下又贵又不实在的。第二次是在香墨楼,这刘鸿去买砚台,也是先看中一方,被他那朋友一劝最后却买了另一方,我却瞧着他后来买的那个不怎样。” 文景心原以为刘鸿做了什么混账事叫慧安撞破了,她这才会如此激动。可半响却听慧安说了这么寻常的两件事,文景心从慧安的话中实在听不出什么不对来,她有些不明白慧安的意思,不明白怎么这样慧安就觉着刘鸿是个混的了。 慧安见文景心不懂,心里有些着急,只这话文景心没过过日子,也没什么阅历定是听不明白的,可文二夫人却定然明白。故而慧安便拉了文景心的手,瞧着她的眼睛郑重的嘱咐,道:“你回去只挑个时间将我这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你母亲听便是,过两日要是你母亲弃了这刘公子你就给我捎个信儿。” 文景心听慧安那话中的意思,竟似确定了母亲会放弃刘家这门亲一般,她心中纳闷,却也是点了点头。 慧安这才拉着她又开解了一番,可她总瞧着文景心还藏着什么心事儿一般,只问她,她却装不知。慧安见她不愿说,便也未再多做探究。 过了两日,文景心果然又叫棉儿到侯府一趟,却是她将那话带给了文二夫人,文二夫人不知又怎么试探了那刘鸿一番,后来却是再也没和文景心提起过刘府的事。 慧安知道文二夫人这是打消了将文景心嫁刘鸿的心思,这才放下心来。 而日子也到了三月中旬,离太后离京就剩下七日。马府也终于来了人,用一顶青帷小轿将孙心慈从角门抬进了府。 大辉建朝时,因已战乱多年,故而本就人口稀少,中原之地尚且十室九空。又有东姜,西藩、南萤这些蛮夷虎视眈眈。故而朝廷在建国之初实施了很多休养生息,增加人口的政策。比如大辉百姓守孝,历朝皆要守够二十七个月,在此间守孝之人不参与任何游乐活动,不能婚嫁,夫妻不能同房。 大辉为了繁衍人口,强大国力,却是过了七七便可夫妻同房,只是守制、茹素这些需要守孝三年罢了。 不仅如此,大辉对罪臣家眷的处罚也一直较为宽松,罪臣女眷情节严重的,其家人才会受到株连。一般判刑皆比官员轻上许多,或罚款,或为民,重的才会将女眷流放,或充做苦役和官奴,直至抄斩。 如孙熙祥这样,孙心慈却是没有受到重罚的,她只是从官宦之女变成了庶民而已。孙心慈到底还有姿色在,马鸣远只怕对她还有新鲜劲儿,之前马府迟迟不接她过府,可能是怕惹来麻烦,如今沈清一案也算渐渐平静下去,接她过府却也在情理之中。 慧安早已交代,侯府的东西一样也不叫她带走。孙心慈身边原先伺候的丫头婆子更是早已被慧安发卖,她走时那秋兰院的东西愣是一样也没能带走,自免不了哭闹了一场,但是如今她无依无靠,哭闹又不济事,她也只能怀着不甘的心上了小轿。 慧安早已经去关府瞧过定国夫人,定国夫人只道在太后身边伺候是件好事,嘱咐慧安好好跟着太后学学,凡事用心,慧安满口应下,揭过此事不提。 如今孙心慈也离了府,慧安原想着这下什么事都忙罢了,便只等着离京就好了,谁知在离京前又出了一茬子事儿。 这日她正拿着方嬷嬷理出来的行李单子看有没有漏带的东西,冬儿却快步进来,禀道:“姑娘,今儿奴婢在街上恍惚瞧见了一人,就觉着那身影颇像杜美珂,只奴婢追过去那人却是没了影子。” 方嬷嬷闻言一愣,道:“定然是你瞧差了,那杜美珂如今正在刑部大牢里关着等着问斩呢,怎么可能在大街上瞎晃悠。” 冬儿却还是一脸纠结,半响才道:“许是看差了吧……” 慧安却蹙了蹙眉,只因冬儿的眼力一向极好,瞧她那神情,却似真见着了杜美珂一般。慧安虽当时没说话,事后却越想越心疑,就唤了沈景和沈影,叫二人想法子去确定一下杜美珂是否还在牢中。 谁知翌日慧安得到的消息却是,牢中确实还有一个杜美珂,但那却是另外的一个死囚替身,真正的杜美珂竟是早已在两日前就叫人掉包离开了刑部大牢。而那救出杜美珂的却是杜尚书府的孙管家! 慧安听了这话险些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半响才找到神思。上次杜美珂借东姜人的手欲谋害慧安时,慧安便知那孙管家对杜美珂极为忠心,如今他竟买通狱差办下这等杀头之事,想来对杜美珂只怕不光是忠心二字。 慧安一点也不怀疑是杜尚书或杜夫人指使那孙管家去做的此事,只因这偷换死囚的事罪名太大了,杜廖和杜夫人不会这么蠢。可即便这样,只怕这事一经揭开杜廖也难逃罪责,那孙管事怎么着都是他府中下人啊! 方嬷嬷听了这事,也是吃惊地捂了嘴,半响才结舌道:“这……这也太大胆了吧。” 沈景便道:“其实这两年刑部也发生过偷换死囚犯的事,只要做的隐秘,那大牢里的秘事多了去了。” 方嬷嬷由不得又感叹了半响,这才道:“姑娘,既这事咱们知道的,便捅出去,抓了杜美珂回来,这回不光杜美珂的命不保,还能顺带叫杜廖也吃上一壶!” 慧安闻言却没有说话,她总觉这事蹊跷,便是杜美珂真被偷换了出来,也没有在街上走而又偏巧叫冬儿遇到的道理。这事倒像是谁早先就设计好,要引她入套的! 刑部大牢偷换死囚的事,没有上头的首肯,那些小牢头却是没有这么大胆子的。而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 慧安想着这些,不由抿了抿唇,却道:“沈影,你二人先私下找寻杜美珂的藏身之处。别的什么也不用做,这事牵扯太大,我们先静观其变。我总觉着这事不简单,像是谁刻意设计好的,把我们侯府当枪使,再瞧瞧吧,不定这事少了我们的搀和,也能被搅起来呢。” 此事慧安撂下,每日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一副只等跟随太后出京的模样。果然,三日后,杜美珂和杜府管家孙一顺在历城被官府发现了踪迹,两人拒不受捕,被万箭穿心而死! 尸体被运送回京,掀起了大辉又一桩滔天大案!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文《庶女为妃之世子爷请绕道》和完结文《重生名媛望族》都是和此文一样风格的一对一温馨风,亲们可以看看哦 118 两年 宏德十一年,二月,位于烟雨江南的柳城已春暖花开,别样旖旎。 江南的雨水总是淅淅沥沥数日不干净,一场小雨缠缠绕绕地下了十多天,如今好不容易才算停下。 阳光照在清晨的小巷中,巷子两墙的青砖被洗的发亮,小巷的青石板路一眼望去明堂堂的发着光,巷子尾一处人家,矮墙处从院子里斜出一支茶花来,青砖红花,绿叶藏娇,尤为醒目。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巷子,在巷子中停下,车门被推开,从里头跳下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小媳妇来。 她长相俏丽,梳着十字髻,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两支云兰玉钗。耳朵上戴着一对翡翠耳铛,一身藕荷色绣素兰的襦裳,腰间打着橘色的如意结。 这小媳妇面色白皙,一双青葱十指倒似从没干过活计一般白嫩嫩的,叫人一瞧就觉这定然是哪家的少奶奶,只这奶奶怎身边也不跟着伺候的小丫头,却是叫人奇怪。 小媳妇下了马车,探头瞧了瞧前头那户门板半开的人家,这才转了身,抬起手,笑着冲车中道。 “姑娘,刘老伯指定又出门看诊去了,给姑娘留着门呢。” 说话间一个身姿修长,身段窈窕的姑娘从马车中弯腰而出。 一只布满缠枝梅的烟柳色绣鞋先探出马车,接着那水红色遍绣银红海棠的八幅灯笼裙在空中一荡,那姑娘便身姿轻盈地站在了车旁。 她身上披着的柔粉色绿萼梅刺绣压边杭绸披风被轻风卷的一扬,越发显得那身姿妖娆动人,盈盈一握的柳腰楚楚曼妙。女子这通身的红色,倒如那绿叶间雪藏的红花,叫这清晨的小巷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这姑娘瞧着不过十五六,生的极为美艳。一张芙蓉面,鼻骨略高,眼窝似较之寻常人要深上一些,一双明眸瞳孔颜色略显浅淡,眼波流转间却是自带一番妩媚风情。衬着她那明媚的五官,粉嫩如透明般的肌肤,当真是人若朝霞,绚丽惊鸿。 这姑娘下了马车,也瞧向巷深处的小门,见那门板开着一条小缝,不由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俗语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老伯这也算是艺高不怕藏的深了。” 她这一笑,明媚如同天际洒下的阳光,虽是不带一丝诱惑的本意,但却是瞧着迷人心魂,水样的清澈双眸宛如璀璨的明珠,叫人瞧的直移不开眼。 这女子却正是宏德九年随太后移驾东都的凤阳侯府女主子沈慧安,那年她处理完侯府琐事,眼见着就已经到了太后出京的日子。 恰京城又因杜美珂逃狱之事掀起了轩然大波,而凤阳侯府早先便因沈峰一家的重新归宗、杜美珂母女闹出的种种丑闻、慧安和关府的定亲,沈清冤案的掀出而成了京城众人的议论焦点,后又因孙熙祥和杜美珂的服罪而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慧安在杜美珂逃狱一事搅起轩然大波时恰好跟随着太后离开京城,这却是正好避开了各种探究和算计的目光,叫自己轻轻松松就置身事外了。 在慧安看来,那杜尚书府的管家孙一顺不过是个下人,便是再体面那也只局限在尚书府中,可他竟有能耐将杜美珂从死牢中偷换出来,这分明一早便是被人设计好的。 而后来这事恰好又被凤阳侯府得知,这只怕也是有心人早先就安排的,欲将凤阳侯府扯进朝堂的浑水中!当时慧安若非刚巧随着太后离开了京城,谁能预料这暗中盯着凤阳侯府的人一计不成,还有多少算计在后面等着她! 孙熙祥刚刚被流放,算计便紧跟着而来,彼时慧安才知道在沈清过世后的数年中,孙熙祥虽是霸着侯府当家人的位置,但对她却也并非全无好处。 起码有孙熙祥站在前头,那些别有居心的人就不会将年幼的她算计在心。孙熙祥虽没有慈父之心,但到底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保障,若不然,她可能根本活不到成年。 想着这些,慧安对孙熙祥的恨倒是稍减了一些,只是这恨意的消散也可能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随着孙熙祥的离世而消散的。 是的,孙熙祥死了!死在了前往岭南的路上,死于一场寻常的风寒上,也死于慧安所赠的那一包银子。 慧安当年临到孙熙祥出行却叫方嬷嬷送了那一包银子过去,她倒不是完全起的坏心。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慧安心中虽恨虽厌,但也存了一丝隐约的悲悯。 她叫方嬷嬷送那包银子,全赖孙熙祥能不能想的开,会不会使用了。那银子若然孙熙祥懂得如何使用,想的通透,他便该在一早就主动拿出来贿赂了押送的官差,这样起码能叫他在流放途中过的好受一些,到了岭南那些官差也会瞧在他识时务的份上替他多少安排一二。 可若他想不开,还是误在一个贪念上,那这一包银子便是烫手的祸根! 事实证明,孙熙祥到死都没有悔悟。慧安得到的回报,许是孙熙祥知道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故而流放的一路上他将那一包银子守得死死的,连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可那随从一道流放岭南的都是犯了重罪的亡命徒,而那些押送的官差更个个不是吃素的,这袋银子孙熙祥怎么可能守得住? 官差只按耐着性子,过了两日见孙熙祥只拿出两锭来打发他们,这便起了厌恶和愤恨之心。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包银子本就该是他们的,孙熙祥这样死死护着如同抢了他们的银子般,这一路他们岂能不恨红了眼,往死里整他? 孙熙祥就这样,没走到肃州便已被折磨的皮包骨头,一场春雨便染了风寒,那些官差休说是给他瞧病吃药了,便是一口热水也不给他喝,还刻意鞭打,彼时他再拿出银子却是不能了。带着病赶了两日的路,当夜他便一病不起,烧的丢了命。 当时慧安听到这个信儿时,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孙熙祥虽不是死在她手,但却祸起她送的那袋银子,他的死慧安虽是觉得可悲,但却不曾后悔半分。 这一切都是孙熙祥咎由自取,更何况当年母亲沈清被孙熙祥毒害,而且他还确实起了毁她清白,谋害她这个女儿性命的歹心,慧安对仇人历来没有多少悲悯之心。 只是没了孙熙祥,慧安一个孤女守着偌大的凤阳侯府,这便如锦衣夜行,便若孩提手抱金元宝立于闹市,任谁瞧见都会动那哄抢算计之心。 虽有沈峰一家在,但到底他们不在京城,而她虽已和关元鹤定亲,但未曾成婚之前关府和凤阳侯府却仍旧是随时都能断了牵扯的两家人。 所以说当年也全赖太后为慧安提供了一个坚固的港湾,这才叫她得以守住了侯府,也得以越过越好。 太后只怕也是因这些原因这才推拒了文景玉这样的嫡亲血脉,却独独恩赐慧安随行东都的。 而这两年来,慧安按着当年的思谋寻到了擅治马病的刘老伯,每每离开东都到柳城来跟着刘老伯学习医马技艺,太后也从未多做过问,对她甚为包容。 便在上个月,慧安在东都皇宫中举行了及笄礼,太后更是请了东都两个世家吕家和王家的两位老太君进宫观礼,又亲自给她插了钗。太后这两年对她的疼爱,和太后赏下的这份体面,叫慧安心中充满了感动。只太后她老人家身份贵重,慧安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回报万一。 故而她除了对太后更加用心之外,也在心中暗自发誓,一定不叫太后失望,定要活的出息,将来但凡有鼎北王府能用得着她的地方,定要竭力以报。 这些略过不提,但说现下慧安推开刘老伯家的门板,瞧着朴素的小院,心中便升起一阵不舍来。 这怕是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 年前京城关府便支人送来了信儿,慧安和关元鹤的婚期已定,正定在今年的六月十五。 童氏早在婚期一定便进了京,坐镇凤阳侯府只为给慧安准备嫁妆,料理琐事,如今才二月初,童氏已往东都送了几次信儿,连连催着慧安回京。 慧安虽留恋柳城的质朴清净,悠闲自在,但到底抵不住童氏的连番催促,已回信儿说择日便启程回去,而这次却是要和刘老伯辞别来了。 想到这些慧安瞧着小院的脸上不免就带上了几分不舍和伤感来,夏儿在一旁瞧着不由劝她道:“柳城离东都这般近,关府在东都又有别院儿,将来姑娘少不得要往东都来。想到柳城也就半天的功夫,定然是有机会再回来的。” 慧安闻言点头,这才迈步进了院子。刘老伯这院子不大,他老伴儿早逝,三个儿子又各自成了家。刘老伯不乐往儿子家住,嫌不方便,就自己还住在这老院子中。 院子只四间瓦房,正房两间是起居室,而院子东边和西边各建着一幢瓦房,西边的做了灶房,东面却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储物房。 此刻杂物房的门虚掩着,从外头能瞧见堆放在墙角的一些水桶、扁担、铁锹之类的东西。慧安径直走过去,推开门瞧了瞧,便进了屋,料理起里面散乱的药材来。 夏儿在一边搭了把手,两人还没收拾齐整,便闻院子外传来一声吆喝。 “可是老刘头的家?救命啊!俺家的马不知咋的了,快给俺看看吧。” 那是个老汉的声音,语调中带着焦急,慧安闻言忙快步而出,却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牵着匹毛色掺杂,体格矮小的成年马正站在院子里冲正房张望。他见慧安和夏儿相继而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大爷,你这马怎么了,我来看看。”慧安说着已行了过去,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 那老汉这才惊醒过来,狐疑的瞧了慧安两眼,嘟囔一声:“莫不是狐仙儿……” 他那一声虽是不大,但慧安和夏儿却也是听到了的,慧安见夏儿蹙着眉,张口欲言,瞧了夏儿一眼,这才冲老汉笑道:“大爷,这大白天的哪里来的狐仙儿?我长这么大可还没瞧见过狐仙儿长什么样儿呢,也叫我瞧瞧?” 夏儿见慧安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瞧着慧安那一张因笑意而更显明媚的脸,由不得暗念一声,也难怪这老汉会作此想法。这小破屋中,偏就出来自己姑娘这么个穿戴和长相皆不凡的人物,不乱想才是奇怪。 慧安一言,那老汉才觉失了嘴,瞧着慧安忙做一笑,接着又诧异地瞧瞧了,道:“姑娘,这可是兽医刘老汉的家?” 刘老伯名唤刘三德,却是这柳城方圆数百里医治六畜的一把好手,他虽是没有坐诊的医铺,但寻常却多有慕名过来找他过去给家中生病的畜生瞧病的。当年慧安到柳城来寻人,还真就没费多大工夫。 这两年慧安跟着刘老伯学习医治马病,也时常碰到有人领着病畜来看诊的,故而这老汉牵着马过来,那刘老伯又恰巧不在,慧安便直接迎了出来。 她听闻老汉的话却是未答,只仔细瞧了瞧他牵着的那匹病马。 那马瞧着确实不好,精神沉郁,怏怏地高昂着头,似不能站立,两只前蹄伸向前方,两只后肢伸入腹下呈蹲坐姿势。 慧安瞧了两眼,便回身抽出夏儿腰间别着的马鞭,对着那马使劲抽了一鞭子。却见那马行动极其困难地买了迈蹄子,步样紧张,肌肉也震颤不已。 她这一鞭子下去倒是把那老汉给吓了一跳,愣过之后当即就黑了脸,上前一步挡在那马身前,将马死死护在身后,两目圆瞪着盯向慧安,愤怒着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这马可是我老汉的命,若是俺的马有什么三长两短俺可和你没完!” 慧安却是只作未见,笑着道:“大爷,你这马是得了急症蹄叶炎,还有些轻微的伤料,没啥大事。” 老汉闻言一愣,接着才狐疑地瞧着慧安,一脸不相信的道:“小丫头诓我老汉,你能会瞧马病?” “大爷,我是刘老伯收的徒弟,自然会瞧马病。您这马只需放放血,我给它弄两日药,回去喂了就无事了。”慧安说着便吩咐夏儿去取她的医箱。 片刻,夏儿将小红木箱子打开,取了薄片刀出来,那老伯却是死活不叫慧安接近他的马。慧安也不多言,只冲夏儿道:“取一锭金子来。” 待夏儿从荷包中摸出一块小金饼子来,慧安接过笑着冲那老汉道:“大爷,这马我给您医了,若然医好了我分文不取,若是医坏了,这金饼子便算赔偿,您瞧如何?” 老汉这辈子还真没见过金饼子,闻言盯着慧安手中的金子瞧了又瞧,心里盘算了起来。 大辉的马比较稀缺,故而卖的也贵,一匹老马尚且能卖到三四十两银子,他的这匹马虽不是老马,但体格和毛色都不好,买着却也是花了五十八两银子。而这金饼子瞧怎么也有十两的样子,能换八十两白银,这八十两白银却是能买一匹毛色好许多的马了。 老汉想着这生意是只赚不亏,这才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慧安点头,老汉这才让开,慧安便取了根长约两指的银针对着马儿的天门、伏兔二穴分别扎了两针,那马儿便腿一软躺倒在了地上,慧安笑着瞧了眼一脸紧张的老汉,道:“这马这两日是不是食欲明显减少,还呼吸变快,精神不济?” 老汉见慧安说对,不由心中微定,点了点头,道:“这畜生是我全家的命根子,买它回来俺还欠了一身的债,自打买回来就没敢叫它干重活,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却还是生了病,这两日啥都不愿吃,急的俺这嘴都生了疮。” 慧安闻言一笑,却道:“大爷家中几个儿子啊?” 老汉听慧安这般问,便会心一笑,道:“就一个独子,是俺老郑家的命根子啊。今年刚二十四,还没能说上媳妇呢!这不朝廷对北边用兵呢,要服兵役,只俺老郑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便是砸锅卖铁也不能叫他去啊,这就咬了咬牙,东拼西凑地买了这匹马回来,这可是俺们村头一匹!自打俺家买了这马,村里头的姑娘都活络了,见天的往俺们家门口晃呢,那媒婆只差没将俺家的门槛儿给踏折了呢。” 夏儿闻言便笑了,捂着嘴道:“那大爷你娶着儿媳妇没啊?” 慧安见两人聊了起来,老汉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儿子多受欢迎,不由也跟着笑了。大辉本就缺马,因和北胡开战,这两年军马就更是紧张。朝廷颁了复马令,百姓之家凡是养有一匹马的便能免一个壮丁的兵役,这老汉家的儿子如今不用再征兵上战场,村里的姑娘们自是赶着要嫁进门的。 老汉那边说着,慧安已是用那薄刀片敲打了两下马蹄,马儿吃疼低鸣了一声,老汉立马便瞧了过来。慧安便道:“没事,大爷摸摸它的蹄子热的很,这是疼痛肿胀的。” 慧安说着便用刀刃将马蹄划开了道口子,登时血便流了出来,那老汉一惊,慧安却道:“放血泻了热才好的快,大爷放心吧,您这马放了血只会越长越精神。” 她言罢冲夏儿道:“去取些棉布来端一盘子冷水来。” 夏儿应声而去,慧安便又冲老汉道:“大爷,您这马是照料的太好了,养出来的病。这喂马只喂精料却是不行,不仅浪费,而且容易生这蹄叶炎,而且您总不叫它干活,它活动不开,使役太少,这也容易生蹄叶炎。还有这马要经常修蹄才好,修蹄很简单的,瞧,就这样……” 慧安说着已快速地给那马修了四蹄,老汉本见那血沿着马蹄不停往外淌,心中揪的老紧,如今瞧着那马果真精神的不少便信了慧安,忙认真瞧着不时问上两句。慧安修罢四蹄夏儿也端着冷水回来,慧安接过棉布侵了冷水将马的四蹄包好。这才起身,又冲老汉道。 “大爷若是嫌修蹄麻烦,不若去安个铁掌,花不了几个钱儿的。” 夏儿将慧安起了身,忙又打了温水过来,慧安净了手,这才道:“你这马还有些伤料,不严重,等下我再给它扎两针回去少喂食,两日就好了。另外,这蹄叶炎还得用些药,不麻烦,我说大爷记下便好。来日它再这般,大爷就不必再跑这一趟了。” 那老汉见马儿竟已挣扎着要站起来,瞧着两眼也有神了不少,忙冲慧安点头,慧安这才缓声说道:“这方子是,红花、当归、枳壳、厚朴、陈皮、神曲、山楂、麦芽、桔梗、黄药子、白药子、甘草各六钱,熬了若是它的蹄子热的很便一日灌上三次,若是精神尚好,用这汤药浸了棉布给包住蹄子便能见效。” 老汉连连点头,正说话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布衣瞧着六十来岁的老伯,却是慧安的师傅刘老伯回来了,而他身后却还跟着一人,那人穿着件宝蓝色领口绣海水瑞兽纹的束腰长儒袍,腰系一条松香色弹墨嵌玉腰带,带着金玉镂空冠,一双桃花眼瞧见慧安便笑成了弯月状,却是钱若卿。 慧安瞧见他竟跟在刘老汉身后,由不得诧异地挑了挑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题外话------ 明天最后一天,月票不投就木有了啊,亲亲们那个都懂我滴哈!求票求票,也谢谢这两天亲亲们给力的票票,钻钻和花花,群抱抱! 悲催的,中午做饭把手切了,单手敲了这么些,我痛恨做饭啊!明天继续敲,文文中午更。 119 破茧成蝶 慧安瞧见钱若卿由不得诧异地挑起了眉,钱若卿却是将一双桃花眼笑的开了花,瞧着慧安眨巴了两下眼睛,道。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这柳城可真真是好地方,安安,你可不厚道啊,这么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偏叫你说成是穷山沟的小镇子,亏的我实心眼子还信了你的话!” 钱若卿说着面上已带了委屈,用他美丽无双的桃花眼嗔恼地瞪了慧安一眼,波光流转,端的是媚眼如丝,衬着他眉心那颗红痣丫丫的,叫人瞧的直叹息。 这么一双眼,这么一张脸怎就生在了男人身上! 夏儿见那郑老汉和刘老伯瞧的都直了眼,由不得掩着嘴闷声笑了两声。钱若卿便瞪向夏儿,沉着脸吼道:“再笑!再笑爷就叫你男人天天清马粪去!” 夏儿却是扬唇,脆声声的接口道:“那敢情好啊,夏儿先谢谢爷了。” 那年秦小双给慧安提了朝廷卖马场干股的事情后,慧安便抱着试试的态度活动了起来,没承想还真参上了股,这事竟还真叫她做成了。 这马场的干股本就是钱家占了大份,总领着这差事,钱若卿又是个爱马的,这事自是一手揽了下来,故而这两年来因养马之事,慧安和钱若卿也算熟识了起来。 钱若卿身边有四个长随:钱金、钱银、钱元和钱宝,这两年春夏秋冬四个年纪也不小了,慧安早筹谋着她们四个的亲事,因钱若卿和慧安越来越熟,夏儿几个和他的长随自是也常常一处,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叫夏儿和钱宝看对了眼,年前慧安和钱若卿才吃了两人的喜酒,为两人主了婚。 夏儿是个有主意的,人又长的俏,嫁了人自是将钱宝拿捏的死死的,只钱宝最近却学会了藏私房银子买酒喝,为这事两人吵了一架。钱若卿自是也知道此事,如今听夏儿这般说,由不得气结,当即便瞧向慧安,搭拉着嘴,道:“你瞧瞧你这丫头,尖牙利齿的!你们就瞧着我们主仆良善好欺吧。” 他那语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幽怨,一个大男人偏就故作女儿态,却因他长的人高马大,又声音浑厚倒也不叫人觉着别扭,反倒生出几分喜态来,慧安瞧着也是一笑,只瞪了他一眼。便迎了两步,冲刘老伯福了福身。 慧安来学医两年,刘老伯这却是第一次见她穿的这般华丽富贵,由不得多瞧了两眼,这才点了点头,眸中却带着狐疑。 大夫本就是伺候人的营生,虽是在民间地位相对高点,但在贵族眼中却是奴才的行当,是被人瞧不起的。更何况兽医还是伺候畜生的,干的都是又脏又恶心的活,想想就叫人不耻。在大夫中,医治人的大夫却是也要瞧不起兽医的。 在国子监,那些贵族小姐们皆远远的避开医学科,只送府中的丫鬟前往学医,若要叫她们知晓慧安来学兽医,只怕大牙都能笑掉。 慧安倒不是怕被人耻笑,只是她今世名声刚刚好些,有了自己的交友圈子,她不想再叫自己立马被再次隔绝出贵女圈子,交际再次受到影响。 更何况,人人都知她是随侍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若叫人知道她这两年常常溜出行宫,带着丫头到这柳城来,不定要被编排出什么混话来,对慧安的名声也是无利。 故而慧安虽是来此学医两年,但每次来都穿戴朴素,更刻意避开人群,戴着帷帽,隐瞒身份。 也因为这个刘老伯虽是知道慧安的身份但是却也从未见过她如此打扮过,今儿慧安是最后一次来,这才穿戴了寻常的衣饰,倒是叫刘老伯觉着奇怪了。 慧安见刘老伯瞧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狐疑,面上便多了几分不舍,接着才忙笑着道:“师父,这大爷的马得了蹄叶炎,我已经给放了血,师父要不要瞧瞧徒儿的手法,指正一二?” 刘老伯却只瞟了眼那马,道:“你已经能出师了,这蹄叶炎是小毛病,没啥可指正的。” 那郑老汉听了便彻底放下心来,不是他不信慧安,实在是这个一个娇滴滴的小姐,瞧着便没法儿叫人相信她会治马病,即便那马已好了许多,可郑老汉这心里还真没完全放下来。这下听了刘老伯的话,他才高兴的笑着冲慧安道了谢,又问起诊金的事儿。 慧安便笑着道:“不必了,方才已经说好,若是治好我也分文不取的。大爷,您这马已经无碍了,可以牵回去了。” 郑老汉闻言忙笑着谢过慧安,又谢了刘老伯,这才牵着马往外走,临了却又瞧了钱若卿一眼,嘟囔一句。 “真真一个赛一个的像那戏本里的狐仙儿,老头今儿算是开眼了……” 钱若卿闻言一愣,接着那脸便黑了,夏儿已是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狐仙儿说的好听了是仙,说的难听了那可不就是狐狸精嘛?说女子像狐狸精却还好些,起码说明人家长得媚啊,可这话用来说男人…… 慧安也由不得笑出了声,见钱若卿怒目瞧来,这才收敛了笑意,忙问道:“你不是往北疆送马去了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钱若卿闻言这才肃正了面色,沉声道:“咱们的马生病了。” 慧安见他面色沉重,由不得心中咯噔一下,面色也凝重了。 大辉极为缺马,究其原因却是大辉没能占据北方草场,一直就没能一统北方,占据北边草场控制权的缘故。 大辉的战马主要有三处来源,一是胡马,先前未和北胡开战时尤且有不少走私商贩垂涎高额利润,冒着杀头的危险向大辉提供战马,但自从去年关元鹤平了东姜皇室余孽,朝廷便彻底将征伐北胡列入了日程,又和北胡打了几场大大小小的战之后,北胡便对马匹控制的极严,这条线却是基本等同断掉了。 而大辉的另外两条战马来源,一是西藩河曲马,再来便是地方马场饲养的军用战马,可那河曲马属于高原马,在平原上存活率本就极底,而地方草场更是有限的很,所养马匹也是极少。 北方草场有限,又有北胡虎视眈眈,缺乏足够的安全,朝廷便将目光盯向了南方,宏德九年朝廷便在明郡、柳州府两处划了两块大官马场,农田荒避下来,辟为牧场,开始饲养军马。 可南方的气候却是不适合养马的,朝廷先在这两处牧场放各放进去一千匹马,谁知没三个月便陆续死了两三百,朝廷以为是气候缘由,险些就要放弃在南边养马的设想,慧安却偏不信这邪,一门心思都扑到了柳州府的马场上。 这两年来她真正在行宫呆的时日却是极少,多数时候不是在马场,便是在刘老伯这里。 她在马场一发现问题,这便前来请教刘老伯,得了指点,瞧了医书,琢磨后再往马场去医治。有时候遇到那实在难医的病症,便请了刘老伯到马场去,两人商量着医治。这般用了小半年时间马场的马儿才算稳定生长起来,经过这两年,马场已各有一千五百多匹马。 而朝廷也令两个马场将第一批饲养的战马运往北疆,若然这些战马运送到北疆能够投入战场,这便说明南边是可以大量饲养军马的。 这批马虽统共就只有一千匹,但是对大辉来说却意义重大,只因若然这一批马真能投入战场,大辉将彻底摆脱缺马的问题,解决战马紧缺的弊病,那么无疑会给北边征战北胡的最终胜利起到极大作用。 可这以往,皆是北方的马往南边送,还真没见过南边养马大批量往北边运的,所以这马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再运送到北疆能不能成活这还真是谁都不知道。 故而贤康帝对此事极为重视,还特意从太仆寺指派了牛监正和四个兽医博士专门沿路跟随照看这一千匹战马,另外更是令李云昶总领了运送战马的事宜。 这些战马能否投入,也关乎着钱家和慧安等几户人家的银钱收益,慧安却也异常重视。若然成功,倒非是银钱的事儿,她必也能记上一功,不定对袭爵也是有帮助的。 慧安本是有心也跟随着一路送这些战马往北疆去的,可她到底是女子,一来不方便,再来她顾念着李云昶也在,这便未曾前往。可如今钱若卿已然出发了五六日却突然又跑了过来,又说那些马生了病,慧安却是不能不急的! 她蹙眉瞧了钱若卿两眼,这才回过神来,见刘老伯还站在一边,这才忙道:“先进屋,慢慢说。” 夏儿知道三人要议事,忙往灶火去烧开水,慧安三人已是进了屋。 待坐下,钱若卿才道:“先还好好的,可行到同城却突然生起病来,开始是几匹瞧着不好。四个兽医博士瞧过说水土的原因,只灌了药,并未放在心上,可慢慢就有数十匹马都染了病,染病极快,没三两日便病倒了四五百匹,已将病马尽数隔了开来,只如此那些好马还是每日都有病倒的,牛监正给用了药,却是不济事,我这才慌忙着寻了过来。” 慧安闻言便蹙了眉,急忙问道:“是什么病症?” 夏儿送来茶水,钱若卿端了茶,轻叩了下茶盖,撇了撇浮茶沫子,这才道:“最初几日是干咳,渐渐就发展成了湿咳,病马还发热,摸着滚烫,那些严重的就流浆液的脓状鼻漏,食欲也不好,结膜充血。” 钱若卿言罢,慧安敲了两下桌子,这才道:“牛监正给用的什么药啊?” 钱若卿抿了两口茶,放下茶盏,道:“牛监正和四个兽医博士瞧了,一致觉着是马鼻肺肿,用了几日药却不见效,染病的马又不断增加,秦王殿下已是发了两次火。我瞧着实在不行,这才慌忙着奔了过来。” 慧安闻言沉吟两声,蹙着眉瞧向刘三德,问道:“师父瞧着像是什么病?” 刘三德却是摇头,道:“瞧不见病马,只这么听却是不能断定的,也可能就是马鼻肺肿,许是用药剂量不对,或是少上一味药有时也会影响药效。也有可能是胃肠病,或是肺水肿……不好说。” 慧安闻言也是一叹,瞧向钱若卿,道:“可有病死的?” 她见钱若卿摇头,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随你过去瞧瞧!只是还需回趟东都。” 钱若卿便道:“这却不必,我便是从行宫赶过来的,这事我也请示了太后,太后说既是朝廷的要事,你多费点心也是应该。虽是女子,但事急从权,该尽力的时候也不能因那迂腐的俗礼弱了女子的威力,便是跟着去北境一趟也无碍。” 慧安闻言目光微亮,心中却是一触,心知这是太后对她的宽容,只怕也是知道此事办成能记功一件,这才如是说,将来便是有人拿此事作伐,有了太后这话却是能堵住人嘴了。 慧安抿了抿唇,又瞧向刘三德,道:“师父可要随安娘一道……” 刘三德却是慌忙摆手,连声道:“姑娘聪慧非常,这两年已是青出于蓝,姑娘早已能出师了,这事只怕老汉去了也没啥帮助。再者,老汉这腿不中用,姑娘也是知道的。” 这学治马病却和学治人病不同,学治人的医术休说你只学上两三年,便是学上十来年,那也不可能越过师父去。便是那在此道上天赋异常的,只怕也就是勉强能单独行医。 可学治马却不同,一来治马本来就比治人要容易的多,也随意的多,再来这马病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样儿。学两年只要刻苦,却是能学出师的。 慧安这两年专攻此术,她又有能力寻到许多刘三德一辈子见都不曾见过的孤本医术琢磨,加之刘三德到底是六畜兽医,各种畜生都瞧。而慧安却只学治疗马病,她这两年又在马场忙碌,接触的马却是比刘三德一辈子接触的都要多。故而慧安治马的能耐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刘三德这话却说的不是恭维。 而刘三德有老寒腿,现在南方虽已经是暖春,但北边就要冷的多,他这腿也确实会受不了。 更何况,刘三德虽是会治马,但他到底是个小城里一个没地位没见过世面的卑贱兽医,在慧安寻来之前他连个七品县令那都是没见过,更不敢肖像能攀上关系的。他刚知道慧安身份那阵子简直就是如履薄冰,如今虽经两年,但和慧安相处却仍是非常拘谨。 这般老头一辈子就没出过百里外,你叫他只身离开家乡去那么远的北方,他还真就恐慌,不愿意。 这钱若卿是没表明身份,若叫刘三德知道他是个侯爷,母亲还是太公主,这会子指不定他已哆嗦着晕了过去,哪里能还坐在这里说话。 另外这一路定是要赶路的,刘三德已年过古稀,操劳了一辈子身子骨也不硬朗,这一路能不能受得住还是两说。 故而慧安听他这般说,倒也不劝,又嘱咐了刘三德一些事,非留下了不少银票,这才辞别,跟着钱若卿急急忙忙出了小院,乘上马车便直奔同城而去。 因他们担心那马的病情,故而这一路却是星夜驰骋,在半道便和春儿三个汇合,她们却是从东都过来守在了路上,将慧安一路所用衣物等都带了过来。 两日后的清晨慧安和钱若卿终于赶到了同城,马队并未进城,只在城外扎了营。如今时辰尚早,整个营地静悄悄的一丝人声都没有,连马匹也不叫嘶鸣。 有钱若卿在前开道,马车直接便驰进了营地。李云昶已听了小兵的传报迎了过来,他出了营帐,正见钱若卿身子一翻,轻盈地从马上跳下来。 李云昶笑着行了两大步,正欲上前招呼,目光却陡然凝着,那脸上的笑意也微微停滞在了面颊上。 钱若卿瞧他神情不对,沿着他灼灼的目光瞧过去正见后面马车上慧安弯着身子步出来。 她今日穿着一件烟紫色绣素色兰花的绫罗小袄,下着月白色的棉纱月华裙,裙摆处若隐若现地露出大片盛开怒放的红石榴花。 修长的身姿,白玉一般的肌肤,一张明媚的小脸虹色静染,也不知车下的秋儿说了句什么,她只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嗔了秋儿一眼,濯灿嫣然间竟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勾魂夺魄的缱倦风情来,一阵微风吹过,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烟柳色薄绸披风扬了扬,映着那美丽的面庞却偏又叫人觉着云一样的悠远迤逦,端的是衣袂飘逸,恍若仙子。 钱若卿的心抖了抖,这才又扭头瞧向李云昶,见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慧安,他面上便浮现了一抹苦笑,接着才收拾神情走上前去。 而那边慧安已感受到了李云昶的目光,只她刻意没往这边看罢了。可李云昶的视线迟迟不收回去,慧安也只得瞧了过来,冲他颔首一笑。 李云昶只觉被她那一双翦翦秋水一般的眼眸一望,整颗心都有些控住不住的跳动了起来,只欲发出一声叹息才能平复那股由心而生的对美的感叹。 其实人还是那个人,前世的慧安在京城虽也小有美名,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别人谈起秦王妃来顶多会说一句,是个美人只可惜坏在了品行上。 会如此品评,一来是因为前世她的名声已坏,便是容貌再美也不会有人真心欣赏。再来前世的她实在也没什么可涵养,气质上就打了折扣,又因为迎合李云昶的喜好,她刻意瘦身,可她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高上许多,这过瘦了却是显得不美,她的容貌本就是明艳妩媚居多,偏又弄的病弱可怜之态,这便又减了几分美。 而如今,她非但阅历不同寻常女子,心境也早已不同,如今又出京两年,眼界和涵养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加之在外的两年她过的自由随性,不知不觉人已灵动了起来,而这种灵动却是京城拘在高门大院中的闺秀们所缺少的。这些都使得她便如浴火重生的凤凰,将那本就有异寻常人的绝艳容貌更加凸显了出来,竟是别样的震动人心,明媚无双。 李云昶又是看多了京城一板一眼的闺秀,如今一下子瞧见慧安,又怎能不瞧的失了态! 只钱若卿走过去,却是打断了他的凝神,李云昶的面上只掠过一丝尴尬,便和钱若卿说起话来。 慧安知道这趟不可避免会和李云昶同行,但她以为李云昶会住在同城的驿馆中,全然没想到他竟在这营地里,方才又被他那般打量,还真提着一口气,如今却是松了气,却也打量起李云昶来。 他今日穿着件样式简单的藏青色蟒纹直缀,腰间系着乌金丝绦,垂着白玉镂空龙形佩,脚上蹬着一双黑缎祥云朝靴。乌黑的头发束起以一根碧玉簪固定,瞧着还是犹如记忆中丰神如玉,那种藏青色本就是清冷之色,若然着在关元鹤身上,定然叫他更冷冽几分,会叫人直接不敢多瞧。 可这颜色着在李云昶身上,却是显出几分儒雅的温润来,直叫人觉着风度翩翩,气质温和,丝毫瞧不出王室子弟的高傲来。 慧安正瞧着李云昶却是也看了过来,慧安并没有躲闪,反倒从从容容地微垂了眼眸,福了福身。那边李云昶已和钱若卿走了过来,笑着道:“一别两年,沈妹妹一向可好?” 慧安忙微笑着回道:“劳殿下记挂了,小女一切都好。”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李云昶才道:“如今春寒料峭的,沈妹妹快先进营帐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慧安如今只惦记那些马的病情,哪里会去喝汤,闻言忙道:“不忙,我想先瞧瞧染病的马,这两日可是病马更多了?” 这南边的两个马场全赖慧安才得以发展了起来,这些李云昶却是到了南边近日在知道的,对慧安会医马病的事他虽是颇为惊异,但如今却也不是探究的时候,他闻言见慧安面带坚持,便叫小兵去唤牛监正等人,自行陪着慧安和钱若卿往病马隔离的西边营地走。 一面答着慧安的话,道:“确实,如今染病的马已多达六百来匹,按病重的程度,已分成三拨隔了开来。” 说话间已来到了西边的疫病区,用帐篷简易搭起的马厩中病马集中圈养在一起,这么多病马在一起匹匹都精神不济,病怏怏的躺着,瞧着却是叫人心惊。 加之病马本就脏的很,这边飘散着一股浓重的恶臭,慧安却是毫无所觉一般,瞧了两眼便取了秋儿递上来的鹿皮手套,叫小兵推开栅栏,直接走进了马厩,寻了两匹瞧着病重的马仔细探看了起来。 李云昶瞧的吃惊的张了张嘴,钱若卿这两年却是在马场混惯了的,对此已是见惯不惯了。而牛监正和四个兽医博士过来时,正瞧见慧安站在马厩中蹲在地上探手进入一匹病马的腹部探寻着,面上神情极为认真,倒是叫几人瞧的一愣。 那牛监正两年前却是在关府见过慧安的,也知道她对养马很有一套,故而听闻钱若卿要去东都寻慧安来解围,心中虽有些不以为然,但到底还有几分好奇和期许。但这四个兽医博士却在听说钱若卿将希望放在了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身上,觉着异常荒谬,更觉着自己的尊严被他践踏了,所以一门心思想着掰回一局。 如今钱若卿果真拉来了一个小姑娘,他们一愣之后面色不一,那年纪中成,留着八字胡的男子已是率先瞧着慧安,道。 “这位就是沈小姐吧,不知沈小姐可瞧出这马所患何症了?” 慧安正瞧的认真,猛的听了这话一愣之下便觉这语腔和话语中都带着一股机锋,她抬头正瞧见那四个兽医博士不认同的神情,尤其是那站在最前头开口说话的,他那眼底分明就写着不屑,那瞧着她的目光就好似她是来胡闹搅局的孩童一般。 慧安如今早已不是那不知人心的粗莽姑娘了,对这些人的心思岂能瞧不透,闻言她便站起了身,不答那兽医博士的话,却只瞧向牛监正福了福身,道:“牛大人瞧着和两年前却是无甚变化,身体一向可好?” 牛监正没想到慧安会冲自己恭敬的请安,要知道他虽是挂着官职,但这官却是小的很,又是个给畜生看病的,在遍地贵人的京城还真没几个将他放在眼中,对他恭恭敬敬的。那些世家的公子贵女们更是不耻和他这种人家交往,平日见了他有些有素养的尤且要捂着鼻子避开。 而他的那些孙子孙女更因这个缘由甚少结交朋友,参加什么聚会。如今他瞧慧安不嫌脏污的置身在那病马中已是吃了一惊,又见她这般冲自己行礼,牛监正愣了下,这才笑着道:“老朽身体一向还好,倒是劳沈小姐记挂了。” 慧安闻言笑了笑,这才道:“不知牛大人觉着这些马是患了何病?” 牛监正尚未开口,倒是先前说话的那人插口道:“小姑娘若是瞧不出来直言便是,你年纪小,瞧不出也是正常,谁还能笑话你不成?” 他这话却是讽刺意味十足了!且不说慧安是凤阳侯府的主子,是太后身前的红人,便是只冲着她是钱若卿这个侯爷特地请过来的,他这话便是甩钱若卿的脸。这里要论位份最大那可不是秦王李云昶,而是钱若卿这个小王叔!他一个小小的太仆寺兽医,这般无状却是没脑子的紧。 只兽医虽小,却也是手艺人,在行当中清高自诩是每个手艺人都会有的心理。对这人的无礼慧安倒是没太在意,只钱若卿却冷哼了一声,眼神危险地瞧了瞧那博士,而李云昶却微沉了面瞥了他一眼。 气氛凝滞,牛监正却适时开口道:“这病马发热,结膜充血,而且水肿,流鼻液,先是干咳后便湿咳不止,有些已伴发脓结膜肿,我等断定这发热等症状皆是鼻腔和肺溃烂引起的。故而一致觉着是鼻腔肺肿症,不知沈小姐可认同?” 慧安闻言笑了笑,却道:“牛大人说的这些症状确实都是鼻腔肺肿的症状,只是我倒觉着这病并非就是鼻腔肺肿之症!” 她一言就否定了太仆寺几个兽医的诊断,非但那四个博士变了面色,便是牛监正神态也不好了起来,只觉慧安真真是个猖狂的!连李云昶都狐疑地瞧了慧安一眼,倒是钱若卿目光一亮。 “不是鼻腔肺肿之病,那你倒是说说它是什么,小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另一个瘦高的中年博士说道。 慧安闻言冲他一笑,道:“先生莫急,我既说了这话,便不是信口开河。这《魏氏家藏方》中记有,鼻腔肺肿之症脖颈会明显肿大,但是这些病马却并无此状。又《百兽经》中记载,鼻腔肿症若无继发,七日便可痊愈,然若引发肺肿、肠烂、咽烂便可引起死亡。这些马如今早已病过七日,痊愈的想来也是有的,但是有些病情严重的却也未曾死去,这么多匹马若然真是鼻腔肿症,应是早该病及脏器,病去几匹却也是应该的。但小女方才已听王爷说,马儿并无病死一只呢。” 牛医正闻言倒是面有所思,那方才第一个开口的博士却讥笑一声,道:“未曾病死也有可能是不到时候,或是我等施救及时,那汤药灌下去起了作用。《兽书》上却也讲了,鼻腔肿症多发于幼龄马,染病极快,你瞧瞧这些马可不都是一到两岁,这没几日就病了这么些,而且马的各种病症也和鼻腔肿症相吻合,这不是此症却又是何?!” 牛医正点头,也瞧向慧安,道:“用药无效,许是药量不对,或是这方子对这南方生养的马匹有异,需琢磨改动一二,但这病症必是鼻腔肿症,除此外,老朽实想不出还会是别的什么病。” 钱若卿和李云昶却是不懂这些,只听两边争执不下,不由皆瞧向了慧安,慧安却是含笑而立,并不因几个兽医博士的话而怯场,她只点了点头,却道:“大家许是忘了,还有两种病也会引起这些状况,一是胃肠溃烂之症,一是马的伤寒之症!” 牛监正几人闻言一愣,接着其中一名博士便讥笑了一声,道:“胃肠溃烂腹腔会胀痛肿大,这些马却是没有此态的,这一瞧便不可能是此症,小姑娘说笑了吧?!至于这马伤寒却是闻所未闻,真真是无稽之谈!” ------题外话------ 嘿嘿,今天更的早,为嘛大家都懂滴哈。最后一天了,月票不投真就木有了啊,给了素素吧!也叫某素尝尝月票领先的风骚滋味啊! 呼啦啦,安娘没两天北上和关美男重逢了,大家莫要焦急哈。 120 遇刺 对那兽医博士的暴怒慧安半点都不在意,这两年来她的性子已磨砺的越发沉稳,何况攸关病症争执两句也是常理。 虽说这几个兽医博士态度不好,但是慧安也是能了解的,一来兽医想往上爬本就不易,他们这次被派往护送马匹到北疆去,若然这些马能够真正投入战场,那么对他们的前程是有极大帮助的,再来在这些兽医看来,她一个小姑娘会医马本就是怪事一件,是不叫人相信的,更何况她这趟来还是和人家抢功劳的。 他们对她存着敌意,这倒是极容易理解的。兽医凭借手艺吃饭,意见不一,为一种病症争的面红耳赤,也是常事。 慧安不生气倒不代表钱若卿不生气,这两年钱若卿一直就呆在南边的两个马场,慧安忍受脏、累、苦一门心思地学习医治马病,风雨无阻地到马场忙碌,不辞辛苦地来回奔波在马场和柳城的路上,从接触一匹伤口溃烂发出腥臭味的病马吐地天翻地覆,到如今置身在这一片恶臭的病马中却还能云淡风轻,行至优雅,这对生在京城侯门中,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慧安来说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这休说是侯门的嫡女,便是一个七品芝麻小官家的庶出姑娘,你把她拉来,这种地方她也未必能呆上一息而不变色! 这两年慧安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钱若卿都看在眼中,他先还以为慧安爱马之故,一时热衷此道,但瞧见她吃了那么的多苦,却是非要学成这门技艺,钱若卿便知她这般定然有因。 他思来想去倒是也想到了袭爵一事,另外还曾怀疑慧安这般是为了在出征北疆的关元鹤。但此番前往送马,慧安却推辞了他同往的建议,钱若卿便有些诧异了。只是这些想不明白没关系,这都不妨碍他对慧安的欣赏,不妨碍他对她的心疼。 如今瞧着她被这几个不识时务的兽医发难欺负,还是当着他的面,钱若卿早已忍受够了。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若是对的这马怎就爬都爬不起来了!爷将这些马带出马场时可个个都活蹦乱跳的!治坏了爷的马还敢瞎嚷嚷,欺爷好性,怎么的?!” 钱若卿吼罢,竟是抬起一脚直接便揣在了那临近他的兽医博士身上,可怜那人一句话说完还没等到慧安作答便被他一脚踹飞,身子一个踉跄直接扑向东面的栅栏,那栅栏就是一根横木,被他一撞当即掉了下来,那人便摔了进去,竟是一头扎进了一堆马粪中! “嗳……” 慧安是知道钱若卿那脾气的,这人平时对谁都嬉皮笑脸的,瞧着倒是好性子,随和的紧。便是你惹他生气了,他多半也笑的欢,只笑着笑着就会冷不防捅你一刀,是个真正的笑面虎。可你若惹他恼急了,他变脸也快,要是等他变脸,那就只等着倒霉吧。 方才慧安见钱若卿发火,心里便知不妙,只她一句话还没叫出来,那兽医博士已被踹的飞了出去。慧安登时话音弥散在口中,瞧着那兽医博士从马粪中抬起头,一脸的脏秽之物,不由傻了眼,一脸的哭笑不得。 偏那兽医爬起来瞧着钱若卿又不敢吭声,只那马粪许是进入眼睛了一些,弄的他泪水长流,混着那乱七八糟的脸瞧着甚是凄惨。 众人皆愣住,倒是李云昶挑了挑唇,咳嗽了两声,道:“快扶丁博士下去休息,侯爷这也是着急的。不知沈妹妹觉着这些马是得了何症?也好早日用药,莫在耽搁了病情。” 经过钱若卿这么一闹,谁还敢多说半个字,当即连带着牛监正在内的几个兽医皆不说话了,尤其方才对慧安不敬的那个方脸兽医直接缩在了后面打着抖。 慧安本还想着据理力争呢,这下不得不承认武力比嘴皮子管事的多,见李云昶询问,慧安瞪了钱若卿一眼,这才道。 “许是这两日天气变化的缘由,这些马不过是得了马伤寒,和人吃了冷风会风寒是一个道理。只是马的体格强健,轻易不会伤寒罢了。可若是得了此症马和马之间染病却是极快的,染病后不能使役,严重的便如这般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这种病一般是不会致命的,倒也无甚大碍。” 她说着又瞧向那牛监正,道:“这病症状和鼻腔肿却是很相像,只鼻腔肿一般都会引发胃肠病症,使得个别病马会出现腹泻、腹疼的毛病,方才我已查看过,这些马并未如是,故而才断言并非鼻腔病症。只我这断言倒也未必就对,不若牛监正和三位博士与我一起先选一只重症马来行一组针,瞧瞧效果如何?” 慧安所言行针自是指针灸之术,大辉人医行针很是常见,但是给畜生行针却是独门技艺,会的人甚少。如太仆寺,人才济济,下设府十七,史二十四,兽医三百人,兽医博士六人,学生百人。便只有区区四人会这针灸之术,而这其中便有牛监正。 故而牛监正四人听到慧安要行针,登时面色各有变化,那边慧安已笑着吩咐小兵牵了一匹病马出来,她自己也提着裙子迈步出了马厩。 夏儿将慧安的药箱拿来,打开以后里面竟是放满了各种刀(河蟹)具和针具,慧安从其中选出一套三菱针头宽柄的银针来。 牛监正等人在一边看着,却见慧安靠近那匹病马,左手拇指尖切押马头,迅速而熟练地在马头顶到鼻子的大风、龙会、通堂三穴施了针。 那针竟下半指,而那马却是乖乖站着! 用针根据大夫的能耐,一般下针越多说明医者越有把握,若不然也不敢将这么长的针刺入穴道啊。 如牛监正平日下针也不过只敢刺入指盖长短,如今他见慧安竟下针半指,也由不得张大了嘴,一脸吃惊。 而慧安的行针手法,时而揉捻时而提拉,竟是对她下针的部位和动作毫不掩饰!这手法和穴位也算是各人的独门绝技了,若是旁人只怕行针时却是用手在一边挡住别人视线的。 牛监正平日给马施针便是如此,故而那三个兽医博士虽是见过牛监正和太仆寺其它兽医为马针灸,但是却未曾真正瞧见他们都扎的是马的那个部位,如今见慧安竟然不避讳他们的观察,自是瞪大了眼连睫毛都不眨动一下,生怕漏看了一丝半点。 慧安倒不是刻意卖弄,只是她非是要靠这门手艺过活的,故而对此自然就不在意,也没那行事躲躲藏藏见不得人般的习惯,根本就没想着应该用手挡住。 她一套针法下去,那病马竟然果真瞧着轻便了许多,在原地撒欢地跳了两下,嘶鸣了一声,那叫声却是能听出轻快之意的。 慧安当即便摸了摸那马儿的头,牛监正四人面上闪过尴尬,那三个博士当即便闭紧了嘴,垂着头缩着肩膀装起空气来。牛监正却是掳着胡须,笑道:“沈姑娘真是好本事,叫老朽惭愧了。看来这马真是得了此症,却不知这病症要如何用药?” 慧安谦虚几句,这才笑道:“其实用寻常人吃的伤寒散和千金散便可。” 牛监正闻言睁了睁眼睛,诧异道:“人的方子这马也用得?” 慧安却是笑着点头,道:“怎会用不得,这药材难道还分人分马不成?既是药材和药性都不分人和牲畜,方子自然也是可以通用的,只是还需将这药方的剂量加大便可。” 牛监正道是笑了,摇头道:“是,道是老朽拘泥不知变通了。只是这伤寒散的方子却是极多,依典籍不同方子也有差异,如《宣明论方》中的伤寒散便是侧重了脑热渗下之症,依老朽看这病马皆是鼻渊严重,不若就用了《魏氏家藏方》中的方子?” 慧安笑着点头,这便直接吩咐看顾病马的马倌,道:“厚朴四两去皮,陈皮2两去白,甘草2两,藁本2两,独活3两,防风3两去芦,桔梗3两,苍术于木臼内略杵去皮,入布袋内打,净称2两。碾为细末,每匹马服三钱熬沸,加生姜三片,煎七分,给马温水灌下。先灌上三次,明日且再瞧瞧。” 慧安说话时目光晶亮,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和专注,神情却是自信而从容,这种由内而外焕发出的神采,叫她美的惊心,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李云昶瞧着这样的她没来由地脑中便再次闪过那年上元节在朝阳楼下她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那时常出现在梦中的小人不知何时竟已出落成这般的曼妙少女,竟是叫人瞧着炫目的美丽。 李云昶想着这些,瞧着慧安那张发光的面孔,便又想到了她的那桩亲事,想到了那年自己的求而不得,他的心中不由为之升起一股涩意来,这涩意随着脑子中关元鹤那张冰冷俊颜的出现而酿成一股嫉妒,直叫他握紧了手,狠狠捏了两下,这才压制下面上几欲浮起的躁动。 钱若卿却并不注意到身边李云昶的情绪变化,他只瞧着慧安,见她吩咐完,便上前两步,道:“既已查出了病症,用药便是,这些事下头人都能办好,昨夜为了赶路都没休息好,我叫人送你进城休息吧。” 慧安点头,也冲钱若卿道:“我昨夜在车中眯了一阵的,倒是你未曾合眼,也快去休息吧,瞧着脸色不大好。” 钱若卿见她关心自己,自是受用的很,连连笑着点头眨眼,李云昶见二人说话熟稔的很,而慧安对钱若卿也不似对自己那般疏离淡漠,而是自有一番亲近之态,心中便有些吃味,上前道。 “同城驿馆早已准备妥当,沈妹妹快些去休息吧。” 慧安谢过李云昶,转身往马车那边走,只行了两步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来,忙又回头瞧向李云昶,道:“王爷叫人给那些好马也灌上些药汤,一日一次便好。还有,可否让人将那些好马和病马尽数都雌雄分开圈养,这样不容易再染病症。” 李云昶闻言一诧,心中奇怪,又被慧安盈盈的双眸瞧着,便本能地问道:“雌雄分开?何以如此?” 这马得了伤寒,体格好的不过五六日便可自行痊愈,可这病过而自行痊愈的马,其雄马的元精中却是含有病源的,若然它和雌马交配便能令雌马染病,只这话慧安如何能和李云昶直言。 见他一双漆黑的眼眸盯着自己,慧安想着这些由不得面颊唰的一下便红了,神情也再不符方才的从容静雅,已见扭捏之态,她眨动了两下纤长的睫毛,便慌忙着道:“王爷莫问了,我自有道理便是。” 她言罢也不敢再瞧李云昶,扭头便钻进了马车中,一把扯下了幔帐,遮挡住了外头的两道目光。 李云昶虽是不知慧安为何会突然这般,但她那少女的娇羞之态却是取悦了他,当即他便抑制不住勾起了唇。倒是钱若卿奇怪地瞧了两眼那马车,这才甩了甩手瞟了李云昶一眼自往营帐而去。 慧安等人又在同城耽搁了四五日功夫,那些病马已渐渐好了起来,待观察了一日再无染病的马,队伍才再次启程。 自宏德十年,大辉彻底平定了东姜,和北胡的战争便正式打响,贤康帝任了淮国公邓庆丰为主帅。邓庆丰是大辉第一猛将,有勇有谋,自宏德十年至今和北胡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只胜仗虽有,却也不多。这一方面是北胡人本就骁勇善战,再来也是大辉的军马实在比不过胡马。 去年冬季关元鹤安置好东姜军事回到京城,没半个月便也被调往北疆做了邓庆丰的副帅,如今正在边城雁城。而慧安和李云昶一行便是送马到雁城去的,故而这一路行的飞快,慧安的心却也是有些忐忑和期许,紧张和甜蜜。 那张关元鹤临走时写的字据还被她装在小荷包中贴身带着,想着很快便能见到他,也不知他现在是何模样,不知他见到自己会不会高兴,不知他会是何种表情,慧安想着这些这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面颊升热。 她由不得叹息一声,推开车窗叫冷风吹了进来,吹散了面颊的绯红。肩头一暖回头瞧却是秋儿给她披上了一件狐狸毛的棉绒斗篷,坐在她身边笑着道。 “这才到肃州,怎就这般冷了。这两年跟着姑娘住在了南方,倒是有些不适应这北方的寒冷了,怎么风刮在面上跟下刀子一样啊。姑娘仔细些,别再生了病。这一路赶的,若然再生了病却是要受罪了。” 随着北上天气也越来越冷,慧安这会子早已穿上了棉衣,马车中更是生起了炭盆。她听秋儿这般说,不由笑着道:“姑娘我眼瞧着便要回京了,你这丫头却不愿意再受这北边的冷天,这可如何是好,不若姑娘我在柳城寻个人家将我的秋儿嫁到南方如何?” 这两年随着秋儿几个年龄愈大,慧安总寻思几人的婚事,夏儿却是嫁了人,只秋儿三个却个个都是有想法的,一般人也瞧不上眼。随意给她们找人配了,慧安又心疼,问她们自己的意思,三个偏都坚持不嫁人,说是要守在她身边。慧安无法这两年却是越发爱拿此事打趣几个,指望着能说动她们。 故而秋儿听了慧安的话压根脸不红心不跳,只白了她一眼,却道:“姑娘再说这话,奴婢便自梳了头,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慧安闻言无奈,又去瞧外头的风景。如今马车正奔驰在原野上,太阳极好,照的田间地头已冒出了绿色,道路两边有绿茸茸的小草,迎着风在阳光下极为可爱。 慧安瞧着便勾起了唇,秋儿便道:“姑娘快关上窗户收拾一下吧,方才侯爷不是说正午便能进城吗,眼见太阳都升到头顶了,只怕马上就到太奉了,不定聂小姐这会子已在城门处等着姑娘了。” 慧安闻言点头,关上了窗户,笑着道:“如今却是不能再称聂小姐了,可得喊世子妃了。” 秋儿笑着将慧安随意梳着的头发散开,用梳篦梳通了,梳理着,笑道:“这叫的习惯了,一时半刻还真改不过来。姑娘今儿就挽个坠马髻吧?奴婢记得世子妃说过,她就喜欢瞧姑娘挽坠马髻,瞧着慵慵懒懒的最是好看了。” 慧安点头,秋儿便利索地挽起了发。两人口中的世子妃自指的是聂霜霜,去年她已嫁入了鼎北王府。文思存前年高中后便放了外任,正在这太奉任了从六品的州同。 去年聂霜霜大婚时慧安并非回京,算起来已经有两年没见到她,如今她跟着文思存在太奉任上,慧安又恰要经过这里,自是免不了要提前派人去支会一声,也好见上一面的。 说话间秋儿已给慧安挽好了发髻,又从马车最后头的多宝格里取了个三层匣子的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珍宝盒,打开选了支珊瑚红宝石镶嵌的八宝簪,那豆大的红宝石在透窗的阳光下反射出流光溢彩,华美非常,她正要给慧安簪上去,却被慧安抬手拦了下。 “用那串银丝缠翠蝴蝶头簪吧。” 秋儿一愣,瞧向那珍宝盒便见慧安所说的那支银丝缠翠的彩色琉璃蝴蝶头簪静静地躺在最下一格的抽匣里,她笑着道:“还是姑娘眼光好,这支流苏头簪本是一对,结果偏丢了一支,这却是不能用了。如今姑娘梳着偏髻,却是正巧能用此簪的。” 她说着拿起那钗给慧安插上,见那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下珠翠流苏摇摇晃晃,发出五色光彩,不由叹道:“姑娘既喜欢这钗,拿去铺子,再叫人比照着打上一只岂不好?” 慧安却是道:“打了也不是原先那只了,这般就挺好。” 说着便兀自笑了起来,秋儿却未曾注意到,只将珍宝盒放回原处,口中说着:“姑娘说的也是,真是的,也不知丢在了什么地方,奴婢记得这钗是宏德九年的上元节上失了的,不定被什么腌臜人捡去了。幸好这钗上没印记,也算不得私物。” 慧安闻言正欲喝茶,险些被呛到。这钗正是那年上元节她和关元鹤逛灯市时带的那钗,本是一对,只在那卖元宵的小铺子她取下一只用来抵饭钱儿,刚好关元鹤出现替她付了银子,却是随手将那钗给顺了去,再没还给她。 若是秋儿知道她口中的腌臜人便是她日日挂在嘴上,用来打趣自己的未来姑爷,不知她会作何表情。 慧安正想着,外头传来钱若卿的声音。 “安安,到太奉了。瞧着城门口停了几辆马车,许是鼎北王府的世子妃迎你来了。” 慧安闻言忙推开了车窗,探头去瞧果然见城门口停着数辆马车,一瞧便是给女眷用的精巧之物,车旁还站着几个穿戴讲究的丫鬟。 随着马车越来越奔近城门,慧安见那边一辆马车被推开,下来一个丫头,接着扶下一个贵夫人来。那夫人身量纤和有致,穿着一身水蓝色镶银丝暗刻大朵海棠花的小袄并同色襦裙,没穿斗篷,只肩头披着一件做工精细的两层八片垂云云肩,上绣橘黄色花鸟草虫。 夫人一身装扮华美又淡雅,映的本就白皙的面颊红润雅致,正是嫁为人妻的聂霜霜。慧安见她瞧过来,忙甩了甩帕子,笑了起来。 钱若卿骑马跟随在侧,瞧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张脸明媚的犹如春阳一般,不由就撇了撇嘴,嘟囔一声,道:“也不见你那次对我这般笑……” 慧安却是没听到他的嘟囔,马车一停下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几步行至聂霜霜跟前,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个遍,笑道:“不都四个月了吗,怎还不显怀呢?” 这两年慧安和聂霜霜几个却是时常通信的,她早知聂霜霜有孕,如今算着日子却是已经有四个月了。 聂霜霜闻言便笑,道:“冬天穿的厚,瞧不出来。倒是你,怎两年就又蹿了两头高,瞧着我都成矮胖子了!” 慧安由不得咯咯一笑,瞧着聂霜霜有些发福的圆脸蛋儿道:“确实圆润了些,不过你这般瞧着才是真好看呢。” 聂霜霜长相本就大气端芳,如今圆润了瞧着更显贵气逼人。 “就你嘴巴甜,胖了倒成好事了!不过我们爷倒也这般说。” 慧安闻言笑了,她本见聂霜霜气色极好便知文思存定然待她不错,如今听了这话算是放下心来,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钱若卿才过来催行。 聂霜霜要拉着慧安去她府上住,慧安却是拒了,只道翌日一早便又要赶路,还是住驿馆和大家一处方便。聂霜霜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坚持,只拉了慧安上了马车要一起到驿馆去,好好和她说说话。 两人聊了一路,待到了驿馆,慧安先下了马车,回身要去扶聂霜霜,身边却猛然多了一人,也向马车抬了手。慧安扭头,却见是一个穿桃红色高腰曳地裙梳流云髻的女子,头上插着八宝玲珑镂空的赤金牡丹钗,削肩细腰,粉面桃腮。见她瞧过去,尤自冲慧安福了福身。 聂霜霜从马车中探出身来,瞧见这一幕,冲那女子道:“行了,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女子这才尴尬的收回了手,又冲聂霜霜福了福身,这才退了下去,而棉儿却瞪了她一眼,目光鄙夷。慧安瞧着,心里不由就紧了紧,她伸手扶聂霜霜下了车,两人拉着手往驿馆中走,便听聂霜霜道。 “是我给我们爷买的通房,没见过市面,倒是叫你笑话了。” 慧安闻言瞧着聂霜霜含笑的脸,由不得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张了张嘴终是问道:“他待你不好吗?” 聂霜霜闻言一愣,接着才有些诧异地瞧着慧安,道:“你也知道,我怀了身孕……却是不能……我身边的几个丫头终究是舍不得给他。这才从外头买了这么个,只是个通房罢了,待日后再卖掉就是,左不过就是个玩意。我进门前我们爷是有个叫从寒的丫头的,姿色也是不错,只我进门前便被他发卖了。后来也没收用过,府中只我一个,平日待我却是极好的,你甭替我担心,我们爷心中还是有我的。” 慧安见聂霜霜虽是这么说,但她的手却有些发凉,脸上的笑容也叫人瞧着有些苦涩,慧安的心中不由也难受了起来,方才在马车中想到关元鹤而升起的那一丝甜蜜不知怎的也就一下子随着着股难受而酿成了涩意。 聂霜霜说的对,女人有了身子,给夫君安排个通房也是正常事,是免不了的。再来这个通房是个没根基的,将来聂霜霜生养了嫡长子,还不是任由处置,再发卖了便是,不过是个玩意…… 可是将来……将来若是这事轮到自己的头上,自己也能如此去做吗? 慧安迫使自己这般想着,却不知怎么的偏又忍不住还这么问着自己,嘴上也管不住的便又冲口问道:“她受宠吗?” 她的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语,这话和那把刀子去捅聂霜霜的心又有何异?慧安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聂霜霜便微微一笑,却道。 “不算受宠,只每月他也会去上一次的……” 慧安闻言心就楚痛了起来,只觉握着的聂霜霜的手在微微发颤,可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劝慰她。因为那什么玩意之类的话都是虚话,都是女人自己个儿欺哄自己的话,慧安知道,聂霜霜也知道。 慧安不说话,聂霜霜一时却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进了屋。 待丫头送了茶,聂霜霜才笑着道:“你倒是主意大,怎就去学那医马,不过这若是能用上战场,倒是一件功德。” 马场的生意聂霜霜的娘家永宁侯府却是参了干股的,故而那南边两处马场全赖慧安的功劳才能稳住,这事别人不知道,聂霜霜却是知情。 慧安听了她的话只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我就是个爱马的。这马已送到了此处,一路虽是生了些小病,但是也瞧不出什么不妥。如今王爷随着大队都驻在城外山脚,明儿一早就出发,想来再赶五天路便能到雁城了,这事定然能成。” 聂霜霜听慧安这般说倒是拍手笑了起来,道:“这若是成了,朝廷明年得在南边开辟多少马场出来,得养多少马啊,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把压箱底的脂粉钱儿也拿了出来,也参上一股去,只怕用不了两年也能赚一间脂粉铺子回来。” 慧安闻言便捂着嘴笑,倒是秋儿在旁插话道:“瞧夫人说的,倒似文大人少了夫人的脂粉一般。” 经这么一闹,气氛便又活络了起来,慧安和聂霜霜久别重逢,自是说不完的话,两人这一聊就是一个下午,正说的起劲柳绿进来说文思存接聂霜霜来了,正和钱若卿在前头吃茶说话。 慧安二人这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聂霜霜是有身子的人,慧安也不敢留她用膳,只扶着她起了身。待慧安送了聂霜霜出院,见垂花门在望正欲止步,聂霜霜却拉着她的手不放,道。 “我们爷你又不是不认识,怎的还害羞不成。没那避而不见的道理,你大婚我定然是瞧不见了的,今儿你不把我送到驿馆门口瞧着我上了马车,我却是不依。” 慧安这才笑道:“再浑说,仔细我撕烂你的嘴,别以为你如今贵为王府世子妃便能横着走了。”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前头花厅,见二人进来,文思存便瞧了过来,目光触及慧安那张明媚的面容,不由一怔,身子僵了下,这才忙慌着站了起来。他站在那里身影似顿了顿,这才快步上前扶住了聂霜霜的手,笑着道:“我来接你回去。” 这两年文思存历练的越发沉稳,聂霜霜自嫁给他便没见过他如此失态,她心中有些刺痛,但慧安那张脸便是女子瞧着都移不开眼睛,更何况文思存本来心中就有慧安,这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聂霜霜知道他是来接自己的,绝不会是因想见慧安故意寻的这托词,但他方才刻意说了这话,却是叫聂霜霜心中生出楚痛来,她低下头咬了下唇,这才笑着道:“夫君也两年没见安娘了,你快瞧瞧,这丫头是不是愈发出落了?瞧着我都直嫉妒呢。” 文思存其实真就是来接聂霜霜的,他心中虽也有一丝想见慧安的希夷,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可他方才不想聂霜霜会和慧安一道进来,猛的瞧见慧安心中就一下子翻起了巨浪。不知怎地就想起当年被拒绝的一幕幕,想起那时候他的失意,想起年少轻狂的借酒浇愁,也想起听闻母亲给慧安做了全喜夫人时自己心中的痛苦不堪和怨怼。 这些情绪翻搅着竟是将这两年来他和聂霜霜的琴瑟和鸣给尽数浇了下去,这才使得他一下子失了态,如今瞧见聂霜霜为自己解围,文思存心中感激又愧疚,心疼又不安,面颊上便浮现了一层红晕,瞧向慧安有些不自在地道:“一别两年,沈妹妹是变化挺大,也长成大姑娘了。” 钱若卿一直坐在一边悠闲的吃着茶,只方才的那一幕他也瞧在了眼中,不由挑着眉瞅了瞅慧安。 慧安将聂霜霜送上马车,文思存却也没有骑马,和钱若卿及慧安道了别,也跟着上了马车。他在聂霜霜身边坐下,聂霜霜便探手握住了他放在膝头上的手,文思存五指分开和她十指交缠。 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半响文思存才瞧向聂霜霜,道:“抱歉……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聂霜霜却眉眼弯起,抬手便压在了他的唇上,只道:“别说抱歉,我都知道。” 说着依进他的怀中,想着两人同房花烛夜在她徐徐诱导下他的坦白,想起他们那夜并肩躺在床上的谈心,想起临近天明他突然拉着她的手说抱歉,想起他谈到慧安情动时的眼泪…… 想起那徒有虚名却什么都没发生的大婚之夜,聂霜霜心中有甜也有酸,但却独独无悔,她只靠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又轻声道:“你还愿意说出来,这便好……我从不后悔,也一直在等,等你心中只有我,有我们的孩子,也知道那日不会太远了……” 文思存闻言心中一触,紧了紧怀抱,对妻子的宽宏,豁达和善解人意他一直很是感激,不由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日旁晚时李云昶也从城外赶到了驿馆,他们在太奉的驿馆中住了一夜,翌日天还没亮便又启程赶路。马队又走了两日,这夜却到了延州的青庐山。 慧安推开车窗往外瞧,但见山峦叠障,在夜幕下黑沉沉的,望之便叫人心生畏惧,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山风微凉,吹拂在面上却是已不觉着刺骨,倒是叫慧安清爽了不少。 春儿在车中伺候,见慧安依在车窗上向外瞧,不由道:“姑娘瞧了一日的书,若是白日倒还能瞧瞧外头的山景舒缓下眼睛,这黑咕隆咚的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不若闭着眼睛叫奴婢给姑娘按按。” 春儿瞧慧安的眼睛不知是看书看的,还是在灯光下映的有些发红,不由说着。心里却想,这两年姑娘为了学治马也太下苦功了,这看医书,一看就是一天都不动弹,这样可是不行。还是快些到六月的好,到时候姑娘嫁了人,好赖也有姑爷管着姑娘了。 慧安窝在马车上不知不觉就看了一日的书,如今身子还真就觉得很乏,闻言便道:“你也别给我揉了,索性我出去骑会马吧,也活动活动筋骨,还真有些难受。” 她说着便敲了敲车厢板,今日是没有馆驿落脚了,春儿想着只怕一会马队也该安营了,便也不拦着慧安,只给她加了一件斗篷。 慧安下了马车,骑在马上,沐着冬夜的山风,虽是有些冷,但却觉着格外的神清气爽。前头李云昶正和一起负责送马匹北上的太仆寺少卿刘云定说着话,似瞧见了慧安,扭头向这边看了一眼,接着便和刘云定说了声什么,调转马头驰了过来。 这一路,慧安总有意无意地避着李云昶,其实两人虽同在马队,但因马队的人极多,李云昶要负责的事也是不少,每到城州又要接见各地官员等,也忙的不行。便是慧安不避着,两人碰面的机会也是不多。 只有时候难免遇上通常也有钱若卿在一旁搅合着,可这次钱若卿却不在身边,慧安知道他在马队后面压阵,见李云昶过来由不得就回头瞧了一眼,只夜色已深,她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马群。 这会子再下马去马车上却是太过刻意了,慧安不由怨自己今日莽撞,但想着李云昶便是过来,也不过是说两句话罢了,她便也放下心来。只瞧着他打马往这边来,可谁知却在此时突然发生了变故,慧安都没能看清,便只听李云昶身下坐骑嘶鸣一声,接着竟是突然一头栽下,不知那里的火把一耀,慧安就见那马儿的头部赫然插着一根白翎箭! “不好!有刺客!护驾护驾!” 随着李云昶摔倒在地,当即便有人喊了起来,只是那流箭却不知从暗夜的那里飞来,竟如密雨一般! 后面的马群也遭了袭击,当即便有死伤,那马登时便惊了,嘶鸣着往前冲,根本就控制不住。片刻还安安静静,井然有序的马队便乱了套。 “姑娘!” 慧安听到春儿的喊声,回头却见春儿趴在马车上冲她大喊,只那马车却被失控冲过来的马群给阻挡,挤着往山道旁的乱世堆中冲去,而慧安也被马群冲的不得不离马车越来越远。 “殿下!熄灭火把!熄灭!” 大喊声传来,慧安回头正见李云昶显已成了暗处人瞄准的靶子,流箭不住往他那边飞,他身影狼狈地躲避着,好几次都堪堪被射中。而他身边护驾的侍卫片刻功夫已死伤了好几个,前头的侍卫大喊着偏被马群冲的一时挤不过来,李云昶已是险象环生! 慧安正惊恐地瞧着,只觉耳边有响声飞快而来,她本能爬在正嘶鸣着踢腾的马背上,便感一只利箭从耳边掠过头发飞了过去!接着眼前一黑,却是前头侍卫们熄灭了火把。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上月给力的票票啊,素素要改文,还要带宝宝,写文又慢,更新时间和数量都有些对不住大家,能得大家如此厚爱,俺内牛满面啊!爱你们,群么么! 这几天我会争取多更回报,亲亲。 明天争取叫关美男出场了,离大婚不远了的。 121 嫁我 火把就这么瞬间熄灭,慧安只觉着天地间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四处而起的惊慌的喊声,马蹄四溅的声音,她坐下马儿受了惊嘶鸣着乱踢乱跳起来。 慧安用了大力扯住马缰,左躲右闪,这才勉强稳住不叫自己掉下马背。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夜,借着月光却瞧见不远处李云昶的情况更加糟糕了。那些侍卫已倒下了一片,只余三两个人守在他身边,侍卫想将他扶上马背,偏那箭雨还在不停的下,而从一旁的黑暗处竟冒出不少黑影来,分明也是冲李云昶而来! 慧安瞧着不由心惊,今日这显然是有人想致李云昶于死地!是谁?! 慧安这两年跟随在太后身边,对朝廷之事倒也算知道一些,平王被封为太子之后,却遭淳王连连发难,仅仅杜美珂被换出狱一事淳王便拔出了太子旗下两员大臣。 力主平王为太子的刑部尚书因此案被贤康帝以贪渎罪罢了官,而太子妃姜红玉的外公杜廖也因家中管家孙一顺的罪行,被御史参奏受了牵连,被降官一等。太子刚刚登上储君宝座便在朝堂上连失两个尚书,使得其风光登时不再,人心也不稳起来。 那些本要依附太子的朝臣登时便又如墙头草一般动摇了起来,而淳王一党本是已经落败,如今眼凑着淳王威风依旧,这便又见到了希望。加之因恐太子登基会性命不保,却是更加紧的拧成了一股绳,和太子对持起来。 不得不说淳王这一局胜的极漂亮,胜的也非常及时,一个天牢换囚案却是叫朝堂两年来风云不断,两党相互拆台,相互攀咬。太子储君之位不稳,去年却是册立了两位侧妃,巩固地位。 其中的叶侧妃,便是雁州知府叶伯昌的嫡长女。而李云昶这两年在朝堂中随着两党争强斗狠,也不得不攀附了太子,虽亲王府正侧妃位空置,但他却纳了一位侍妾,此女乃是太子侧妃刘氏的庶妹。 而如今在雁州叶伯昌的地界上李云昶若然遇刺身亡,那么叶伯昌便不可能撇开关系,太子是势必也要受到波及的,损失一个知府无碍,但是难保太子不会坏了名声,形势更加不好。这么看,此事却是处处对太子不利,绝非太子所为的。 可朝堂之上没一个是傻子,也难保太子不会以此事反咬是淳王陷害,若然再在现场发现什么能坐实淳王设计东宫的证据,此事倒也不是不可为的。毕竟淳王先前在西郊马场害平王落马,后来又在朝阳楼上设计平王,这些皆被贤康帝识破,若然此番太子指正淳王陷害东宫,谋杀秦王,这事多半贤康帝会先入为主信以为真。 太子最多失去一个知府,可却能自此坐稳东宫,此事却也划算的很!再来,这毕竟是叶伯昌的地界,如今又并非是乱世,这么大的动静,难道叶伯昌真的就能一点不知情?这却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慧安想着这些,一时间还真弄不清楚这是何人所为。只是有一点她心里清楚,那便是李云昶身为皇子,若然他死在队伍中,那么他们这些人必定要是要受到牵连的。而且这些人连李云昶都敢杀,他们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李云昶若死,为了灭口他们这些人可能一个都活不了!只怕那时她也别想着袭爵了,直接就得给李云昶做了陪葬。 故而慧安由不得睁大了眼瞪着李云昶那边,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却见前头的侍卫早被马群给冲的不知去向,而后面更是只能瞧见惊乱着奔蹿而来的马群,李云昶被困在那里侍卫死的只剩下一人,眼见着黑衣人冲了过来,他欲要上马却又被一箭射中了身下马匹,那马吃疼之下猛的嘶鸣着甩起身子来,登时便将李云昶给甩下了地。 他踉跄着在地上退了两步,一手抬起险险挡住黑衣人的刀,却差点被后面冲去的惊马给踏上后背。 慧安瞧着不由咬了咬牙,一抖马缰使劲往李云昶那边冲。慧安本就离他极近,如今又是顺着马群的方向往那边奔,倒是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 李云昶为了减少攻击面,已经主动退守到了山墙边儿。山道上全是奔蹿的惊马,慧安根本靠近不了,只她的手中却早已握紧了九节鞭,一面往前冲,一面一鞭子甩出便刺穿了冲李云昶下盘砍的那黑衣人的肩头,九节鞭抽出,那人受力之下被带的踉跄了两三步,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山壁边的乱石堆上,还未能爬起身来便被两匹惊马踏过身体,头一歪当即便垂下了头,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王爷上马!” 慧安大喊一声,那九节鞭就若灵动的游蛇一般缠绕在了李云昶的右臂上,李云昶倒不是笨的,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也不顾九节鞭的锋锐使劲抓住,慧安一用力,他便也自行使了劲。顿时身体便腾空而起,在慧安的带力下,连着踏过三匹背驰的马儿,稳稳落在了慧安的马背上! 慧安感觉背后一暖,当即便将马缰狠命的抖动了起来,而身后李云昶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那马吃痛的惊叫一声,便没命地往前冲去,顿时四下尽是急促的马蹄声! 这些刺客是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如今马队的侍卫被马群冲的七零八落,若是李云昶继续留在这里必死无疑,故而两人的想法都是,快些离开! 那马被马群挤在中间,本就是要向前奔驰的,如今慧安二人共同驱赶,它冲的更快,没一会儿慧安耳边便再不闻喧嚣的人声了。她这才稍稍松了紧提的心,忍不住扭头往后瞧了一眼,这却瞧见几个黑影竟是紧追不舍的在身后跟着! 慧安一惊,便感身后半搂着她的李云昶突然身子一僵。 慧安本能的觉着,他受伤了! 只她还没能来得及询问,便听李云昶道:“无妨,转过弯道往坡上冲。” 慧安听他声音沉稳,这便松了口气,只道是自己多想了。可对李云昶的吩咐她心中却是犹豫着,两人现如今同乘一匹马已是于理不合,但事有从权,她若救了皇子,也没人敢多言什么。 本来马队前面的侍卫因惊马不得不随着马群的方向被冲到了前头,她二人若是这般随着马群一直奔必定是能和马队前队汇合的,到时候她也算功德圆满了。 可若按李云昶所言,转过弯道离开官道往坡上冲,那她二人可就离队了啊!和李云昶,二人独自在这黑夜的大山里面呆上休说一夜,便是一个时辰,她这闺誉也便彻底没了! 可若是不这么做,后头的黑衣人追上,杀个人不过是手起刀落一眨眼的事情,兴许还没能来得及赶上前队,他们已双双死在了这里。 慧安心中挣扎着,李云昶却似知道她的犹豫一般,沉声道:“先保住命再谈其他吧。” 慧安便咬了咬牙,使劲驱赶着马儿转过山道,接着便一拽马缰,策马离开官道向一边的密林山坡冲去。这山坡上本就长满了树木,如今虽是没有长叶子,但却也黑沉沉一片,二人一马很快便隐匿了行踪。慧安回头去瞧,却见官道那边明晃晃闪过几片亮光,应是黑衣人手中刀片反射的光。 见那亮光没往这边追,慧安提着的心才算稍稍松下。身下惊马一时难以控制,山坡又布满嶙峋碎石,极不平稳,这情况别说是跳马了,便是一个抓不稳也可能摔下去弄断脖子。 慧安只觉着五脏六腑都似要颠的翻转打结起来,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还有李云昶微微沉重的呼吸声。她心中装着事便也一声不吭,只努力在马上稳固身子。 马儿驮着两人一路冲下山坡,又奔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这才算是力竭缓缓停了下来。 慧安动了动身子这才感觉不对,身后的李云昶竟不知何时紧紧贴在了她背上,似整个人都在靠着她支撑着。慧安一惊,忙欲回头去瞧,李云昶便动了下身子,低声道:“伤在肩上,无碍,先停了马。” 他的声音已是显出了失血的虚弱,慧安却将提起的心沉了沉,如今她只求他能活着。 她勒了马,李云昶便滑下了马背,慧安动了动僵硬的四肢也跳下马背,回头却见李云昶依着一棵树一腿屈起坐在地上,正喘息不止,而他肩头上果然外露着一支白翎箭。不光如此,他那右腿上也有半支箭,箭入血肉,染红了裤管,可外头的箭羽却被他折断,那半支箭却是插在马的屁股上。 慧安蹙了蹙眉,在李云昶身边跪下,见他面色苍白着,额头浮现大颗汗珠,闭着眼睛,眼睑不住颤抖。不由心中一紧,便慌忙着道:“你怎么样啊?到底是谁这般欲取你命?” 李云昶闻言却睁开眼睛,见月光下慧安的小脸便在面前,那脸上挂着分明的紧张和焦急,盈盈的目光中浸着关切,李云昶便勾了下唇,却道。 “怎不躲我了?” 慧安完全没想到他在此刻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闻言一愣,片刻竟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待脑子转过劲儿来登时便气的豁地一下站起身来,沉声道:“王爷果然并非凡人,既还有精力和小女开玩笑,想来是无碍了。” 李云昶早已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他也是血肉之躯,受的这两处箭伤虽是皆不在要害,但也疼痛难当。方才是见慧安担忧自己,心中一荡,这才说了那么一句,也是想缓和下伤痛之感。 如今他瞧慧安生了气,便也不再调笑,只动了动身子闷哼了一声,蹙着眉道:“先给我把箭头取出来。” 慧安闻言便瞪大了眼睛,吼道:“你疯了!拔了箭还不流血流死!” 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弄成这般已经够糟糕了,哪里有她给他拔箭的道理?!慧安鼓着腮帮子瞪大了眼盯着李云昶,李云昶却也抬了抬眼皮瞧向她,只道。 “你不是会医吗?” 慧安见他说的轻巧,还一脸的理直气壮,本该如此的模样,一点都不考虑自己的闺誉,这便被气的结舌,半响才讥讽道:“我会的是兽医!敢问王爷是马还是牛?” 他那伤口并不在要害之处,慧安既会医马给人拔个箭却是应能胜任的。李云昶自知她是不愿和自己有肌肤之亲,只觉这种被厌弃的感觉异常叫人难受,他沉着脸便要起身,只这一动那箭头便又往肉中钻了钻,只疼的他牙齿打颤。腿一抖,便又坐在了那里。 慧安见他这般,倒是有些软了下来,闷声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如今朗朗乾坤,你又是堂堂皇子,出了这种事应该很快就有官府前来救援,你的那些侍卫应该也会很快寻过来的。” 李云昶却自鼻翼间发出一声闷哼,道:“怕只怕先赶来的是刺客。” 慧安心里咯噔一下,望向李云昶,却见他俊美无匹的脸沉浸在月光下,树影斑驳落在面上,那光影盖住了半边脸,只他眉宇间的冷意和厉色却一览无遗。慧安知道李云昶是个骨子里极为冰冷的人,但李云昶也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他真实的一面,故而慧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李云昶。 如今她瞧着不再温润,甚至变得冰冷充满机锋的李云昶,却是被他那样子给惊了下,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突然觉得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他是那么的陌生,叫她恍惚觉着前世的自己嫁的不是眼前之人! 李云昶见慧安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发愣,不由叹了一声,道:“是我强人所难了……” 慧安这才醒过神来,想想他方才的话,一颗心便不停地往下沉。 李云昶方才那话分明是在怀疑太子害他!若然真是太子动的手,那官府又怎么可能会前来相救?休说是等到李云昶的侍卫了,只怕这会子他们已经尽数死在了刀下!而他们等来等去,等来的也只会是刺客! 而李云昶的伤若是不能及时处理,一会子刺客追来他这样子根本就走不了多远,便是不被刺客杀死,也得失血而死。 更何况慧安见他裤腿湿了半边,显然那箭已经贯穿了大血管,若然来回晃动,只怕失血更多,这样的他根本就无法行走。而且这箭伤创口面太小,又太深,很容易引发高烧,而高烧不下是最致命的! 慧安想着,已是蹙紧了眉头,咬牙道:“我去找些柴和再寻寻能不能找到些止血的草药来!” 她说罢便欲转身,李云昶却诧异地抬眸瞧了她一下,已知她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由感叹慧安的聪慧,接着他唇角扬了扬,道:“不必了,我还能受得住。你过来。” 慧安闻言站定,身影僵了一下才快步过去,再次在李云昶身边蹲下,便听李云昶道。 “我怀中有金疮药,还有一把小匕首。” 李云昶说着便勾了勾下巴,示意慧安从他怀中取,慧安听闻有金疮药心中一喜,握了握拳头,这才探手摸进他的怀中,果真摸到了东西。 她取出那东西来,瞧着李云昶,又道:“还是生些火吧,我也能瞧的清楚些。” 若是拔箭,免不了要将衣服脱去,李云昶本就失血过多,这天虽已过了数九寒冬,但到底北方的山林还冷的叫人发颤,慧安只怕他受不住。 李云昶闻言面色缓和了不少,目光如水滑过慧安的面颊,笑道:“心疼我?” 慧安知他怕引来刺客,可又恨他出言无状,当即便手起刀落,刺啦一声划开了李云昶的裤管,手指有意无意擦过那断掉的箭支,直疼的李云昶倒抽一口冷气。而慧安的脸也因瞧见他暴露在外的修长小腿而红了红,只如今已经没别的选择。 慧安按捺下心跳,迅速从李云昶的衣摆处扯了些干净的布条,又将金疮药的瓶口拽开,将药倒了一大半在布带子上,将其放在身旁触手可及之处。她这才用匕首在他的箭伤处划了个十字形口子,吸了口气将他的腿放平,一手按上,一手握住那在外的断箭,蹙着眉瞧向李云昶。 李云昶的眼角睨了慧安一眼,被汗水侵的有些模糊的脸上依旧挂着从容,只点了点头,道:“拔吧。” 慧安便咬了下唇,回过头盯着那伤口处,一个狠心,用力拔出了箭头。那处果然伤及了大血管,登时血喷入注,溅了慧安一脸,慧安也顾不上这些丢了箭头便拿起地上撒了药的布带,将那药按在他的伤口处,压了一阵,待血流缓慢了,这才用布带将伤口细细扎好。 整个过程她心跳如鼓,但是双手却不曾颤抖半分,动作极为流畅,待扎好布结,她才抹了一把汗瞧向李云昶。 李云昶大概是疼的狠了,大力的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已,他紧紧的咬着牙,脸微微侧着,因牙关紧咬,那原本柔和的面部曲线倒是拉出刚毅的弧线来,薄薄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高挺的鼻子使得他原本微显柔和的五官异常深刻分明。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睫毛颤抖着瞧了过来,一双眸子如翰海波涛,翻卷波诡,又如静谧深潭,不起波澜。 慧安从不知李云昶是这样坚强倔强的人,想着他身为皇子,养尊处优却还能如此忍受伤痛却是不易,由不得便轻声道:“你若疼的厉害,喊上两声,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李云昶闻言瞧向慧安,月光从树梢落下流泻在她姣好的面颊上,为她镀上一层银光,那如瓷一般的肌肤上落了点点血,映着她美丽的面庞显得极为妖冶,她长长的睫毛上似沾了汗水,星星点点的,眸子中却写着一丝心疼。 李云昶的心便漏跳了一拍,接着眼中似有笑纹,但是却是嗯了一声,并未多言。慧安想着他怕是疼的厉害,便也没再开口。又缓了一阵,待他动了动腿,侧了身子,慧安才在他背后跪下,又去拔他肩头的箭。 因肩上的伤未曾伤及大血管,处理起来却是比腿上要容易一些,起码瞧着没有那般骇人。只慧安拔出箭,上了药,又包扎好,还没等给李云昶拉起落在半肩头的衣裳,他便再也支持不住身体向后倒来。慧安由不得惊呼一声,将他扶住,见他紧闭着眼睛,像是晕死了过去,慧安心一紧,忙拍打着他的脸,急声道。 “王爷!王爷!你现在还不能睡啊,不然刺客真来了我可背不动你啊!” 慧安知道人若是陷入深度晕迷便没那么容易唤醒,故而下手便有些狠,巴掌拍在李云昶的面上在静夜中发出“啪啪”的声音。 李云昶本就没有真正晕迷过去,只是疼痛失血之下头脑有些迷糊,身上也力竭这才靠在了慧安身上,闭着眼睛歇气。只他昏昏沉沉之下也能感觉的出来头下枕着的两团绵软。 也不知是疼的晕了头,还是苦中作乐的心态作祟,他竟在想,这里真软,真好,她发育的可真好,真想就这么靠着不起来,就这么晕死在上面也不错…… 只他正做着美梦,慧安毫不客气的巴掌就落了下面,李云昶只觉右颊火辣辣的疼,耳边响起慧安的咆哮声,他哭笑不得地牵了牵唇角,眨动着睫毛睁开眼来。 慧安见他醒过来,目光顿时一喜,将他扶起让他没有受伤的肩膀靠着树干,这便起了身,道:“你坐着歇息下,我去找找那马跑哪里去了。” 李云昶见慧安将自己扔下,闪地远远的,心里便有些空落落。背靠着硬邦邦的树干,他目光不自主地瞧了眼慧安胸前的傲人鼓起,面上一红别开了脸。 慧安懒得理他,方才她没功夫看着那马,马儿却是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若是叫刺客发现了那马也会循迹寻来,再来将马找回来一会子万一真有危险,兴许还能派上用场。 故而慧安言罢见李云昶不啃声,便转头寻马去了。 那马驮着两人跑了这许远早已力竭就在不远的林子里溜达,慧安没片刻就寻了它牵了回来,却见李云昶还是一样的动作靠着树,见她过来这才扶着树站了起来。 慧安没有过去掺扶,见他站起来,这才将马牵过去,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云昶瞧了慧安一眼,便道:“往东边走,只要挨到天亮便无碍了。” 往东?往东去是出青屏山回雁州府的路,还是方才那个问题。 若害李云昶的人是淳王,那这会子东边雁州府应该已接到消息,派兵往这边救援了,他们往那边正好能和官兵汇合。 可若是害他的人是平王,那这么着无疑是羊入虎口,可官兵毕竟人多嘴杂,谋害皇子是族九族的大罪,那叶知府便是在雁州经营地再根深蒂固,到底这也是大辉的天下,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未必敢真的对李云昶动手,总比等在这里,等到刺客被无声无息,毫无顾忌的杀掉的好。 慧安想着便点了点头,道:“你上马吧,我牵着你。” 李云昶闻言嘴角抽了抽,但是沦落到如此地步,也顾不得什么男儿硬气了,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多行,这便依言艰难的爬上了马背。 只他坐在马上累了一头大汗,慧安却眼看着连帮把手都不曾,这叫李云昶多少有些难受,便沉着脸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慧安还乐的清净,只牵着马闷头就往东面走。两人就这么走了有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渐渐发白,慧安心下微定,提着的一口气一松便觉着浑身疼痛难当。 她若非整日在马场折腾,只怕经过这一夜的惊险,早就累趴下了,如今心神一松,就觉着双腿发软,脚步也踉跄了两下。李云昶瞧在眼中,终是开口道:“歇息一会儿吧,天都亮了,应该是无碍了。” 慧安闻言回头瞧了李云昶一眼,点了点头将马停在一堆大石旁,李云昶踩着石头下了马,慧安才松开马缰,慢步走到一边的石堆旁也不顾什么形象举止了,一屁股坐下揉起腿来。 如今天色已灰蒙蒙,李云昶可以清楚的看到慧安脸上身上的血污,见她满身疲倦,头发也散落了不少下来,揉着腿沉默不语,心中便心疼了起来。 只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由就瞧着慧安发起怔来。 慧安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但这会子她心里乱的很,根本无暇打理他,也不愿多理他。 想着这一夜,慧安就喘不过起来。一方面她觉着发生这种事自己对不住关元鹤,一方面又觉着这事意外,事急从权,她不应该内疚自耻。接着她便又开始担心前路,若是叫人发现自己这么和李云昶呆了一夜,便是关元鹤再喜欢她,也是不会娶她的了。 她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嫁给李云昶!若是以往,她还会担心以自己的身份没资格坐上正妃之位,但现在却是不会了,就冲她救了李云昶的命,便是李云昶不愿,贤康帝也不会叫儿子背上忘恩负义的罪名,这个秦王妃她是一定能当上的。 可是,她实在对这秦王妃半点兴趣都没有啊,而且想到要再和李云昶过一辈子,慧安这心中就难受的不行。 休说她已和关元鹤发生了那种事,便是未曾,她今世心中也只有一个关元鹤,对李云昶是躲都躲不急的。 若是背负着对关元鹤的心,带着这已经不清白的身子再嫁给李云昶……慧安想着便几欲一头撞死,压抑地直想跳起来大叫一场。 “担心他不要你?” 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微沉的声音,慧安一惊,抬头就见李云昶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前,正俯身瞧着自己,一双眼睛黑黑沉沉的却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想着自己弄成这般都是因为眼前之人,而他此刻竟还冷嘲热讽,慧安心里蹿起一旺火苗来,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瞪着李云昶便欲发火。 却与此时,李云昶却突然又开了口,竟道:“他不要,我却想要你!” 他说的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咬字异常清楚,慧安什么都听见了,可头脑偏就觉着转不过弯儿来,瞪着李云昶便似他在说什么兽语一般。 半响慧安才眨了眨眼,有些欲气欲笑地瞧着他,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李云昶却再次道:“我想要你,想的一颗心都疼了!沈慧安,嫁我李云昶为妃吧!” 慧安闻言怒极反笑,真真就觉着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一般,她瞧着李云昶那张俊颜,瞧着他认真的神态,那笑意便越发压制不住,笑着笑着便弯了腰,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她甚至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笑,为何要笑的整个人都癫狂了起来,更弄不明白此刻自己心里到底是生气,是哀伤,是楚痛,还是有些复仇后的喜悦和畅快,抑或只是单纯的觉着世事可笑。 前世求而不得的,今世他竟在此种情况下说出这般话来。她救了他的命,他却反过来算计她的清白,她是该觉着荣幸,还是该觉得可悲。 只有一点慧安却清楚,李云昶今世能够求娶与她,绝对不单单是一个动心二字。若然没有她把持住凤阳侯府在先,若然没有沈峰一家的归宗,没有太后的厚爱,甚至没有她在南方马场的表现,单单靠她沈慧安三个字,只怕一辈子休想叫李云昶说出这种话来。 慧安这两年想的清楚,对前世的事情也看的愈发明白。 李云昶身为皇子,难道对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就真无野心? 若有,那么在前世他娶了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又是个名声不好的,不光是耻辱的问题,而是阻拌,是累赘,是阻他前路的绊脚石,也难怪他厌她。 前世她是在平王入主东宫,李云昶名声微显时嫁进秦王府的,只怕那时贤康帝已定下了要平王继承大统之心。彼时李云昶的胞弟八皇子李云祥眼见就要成年开府建制,而佟妃年近四十却再度受孕。 贤康帝要稳固朝堂,要一心将朝堂重心转到北征之上,便只会帮平王坐稳东宫,而淳王是其爱子,贤康帝对他多有袒护。可李云昶却不是,佟妃若再次生育皇子,便是大辉唯一育有三子的贵妃! 这是隆宠,而李云昶只怕也会子凭母贵,在朝臣心中不一样起来。一个淳王便叫朝廷分化两堂,贤康帝又岂会再容另一个淳王势起?故而她,沈慧安,一个父亲能力一般,家中兄弟无继,又失去了家族,失去了势利的女子,便被赐婚给了李云昶。 也就是说她本就是贤康帝用来对付,打压李云昶的棋子!试问李云昶又怎会对这样的她动情? 便是前世的她不刁蛮,不任性,识大体,解风情,只怕也是早已注定要失宠的。 慧安先还以为是自己的算计才惹了李云昶的厌恶,而今世想来,便觉前世自己的身份嫁做秦王正妃确实有些高攀,尤其是后来她进宫阻皇帝给李云昶赐封侧妃,皇帝竟就答应了。 之后李云昶回京曾打发一场脾气,如今慧安想来,李云昶非是贪恋美色之人,对面子也不是死抹不开的。他会那般大怒,只怕当时那道赐封侧妃的旨意会是李云昶费了心思求来的,却偏就叫自己又给扯了后腿,他又岂能不气? 天下之兵尽皆归于天子,剥不剥爵只在皇帝的一句话!沈家兵的兵权和凤阳侯府的爵位本就都是皇帝之物,她却用此换来了秦王妃的名衔,这生意皇帝也太亏了。所以根本不是她沈慧安算计的好,而是皇帝顺手推舟,原就有意压制李云昶! 而她就恰时做了那棋子,做了埋在李云昶心头时刻提醒他父亲对其薄凉的毒针! 想通这些慧安心中既悲又苦,对李云昶早已再无执念。 可如今李云昶却又说出娶她的话来,娶她?今世他的这话,又有多少的真心在其中? 慧安渐渐停下笑来,心里的苦涩越来越多,只觉前世自己和李云昶少了缘分,若说有缘,也只是孽缘,而今世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早已对他生了抵触,休说他着求娶之心不纯,便是他真心中爱慕与她,这颗心也已无法生爱了…… 李云昶见慧安那般笑,只蹙眉瞧着她,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难受。他握紧了手,面颊已是铁青一片。 慧安抬头瞧他,开口却道:“王爷别忘了,小女定过亲了。” 李云昶见她平静下来,从她的面上竟是一点也瞧不出她心中作何想,他听慧安如此说,便急声道:“今日发生这种事,是谁都没能预料到的,本王坏了你的清誉,又岂能不负责任。这是天意,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对来,定了亲还可以退亲,想来关元鹤是能理解的。怪只怪你和他缘分不够,何况那年本就是我求父皇赐婚在前,你本就该是本王的!” 慧安听他这般说登时愣住,她从不知李云昶竟是进宫求皇帝赐婚过,可是为何她最后还是和关元鹤定了亲? 慧安想着,李云昶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她,低声道:“慧安,和我在一起吧,做我的妻……” 求你了! 他在心中默念着,抱着慧安的手臂也不知是因失力,还是激动,竟有些微微颤抖。 那声音带着一丝请求,一丝隐忍的脆弱,似极为害怕会听到拒绝的话一般。 他心中确实是害怕的,自从再次重逢,慧安的美,她的好一点点在心中扎根,尤其经过今夜他跟坚定了要她的心。可他也知她已定亲,甚至即将成婚。她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这样的想法自重逢后便一直折磨着他的心,叫他觉着慧安离他是那么的远,可今日她就在这里,触手可及! 只要叫人瞧见他们在一起,她便只能嫁给他,任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对来。便是关府,便是关元鹤也只能认栽! 这叫李云昶简直觉着喜从天降,是苍天有眼,缘分天定,将慧安送到了他的身边来。他又岂会再次放手? 故而他细细聆听着,蛊惑着,希望能听到慧安答应的声音,甚至他俊美的面孔上流露出害怕拒绝的不安,因为他很清楚,今日若是不成,他只怕再无机会接近她了! 慧安一时不查被他抱个正着,耳边响起他温柔到乞求的话语,若她心中还装着李云昶,只怕此刻脑子早已失了理智,再不能分辨什么。可慧安偏此刻心中已没了他,故而李云昶的话,他的蛊惑,在慧安耳中却是一种讽刺。 他这是要处心积虑地诱哄她,诱骗她失了闺誉,无路可退,可能从了他!若然他心中真有她,真为她作想,难道不该多为她考虑,努力弥补今夜的过错,努力叫事情回到原先的轨道上去吗? 他说这么多,做这么多,为的还是他的一己之私,为的还是他自己的欲望罢了! 慧安心中清明,面上只冷冷一笑,慢慢扯开李云昶环抱着的双臂,盯着他,却是一字一字地冷声道:“秦王殿下,您听清楚,对你,我无法生爱,不论如何,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言罢,她双眼微微眯起,抬手便一掌劈在了李云昶的脖后。李云昶还来不及分辨慧安的话,就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她砍晕了李云昶便迅速地将他拖到了一边的乱石堆后,寻了些枯枝遮挡住,只瞧了他一眼便跳出乱石堆,爬上马背往东面奔。 方才慧安被李云昶一搅,但是思绪清明了起来。若然此刻还危机重重,李云昶又怎么有心思和她“谈情说爱”? 如今天色已经大亮,一夜都没能被那些刺客追到,只能说明事情有变,那些刺客八成已被拿下。而寻找李云昶的人应该已快到了,此刻她万万不能再和李云昶在一起了! 只要不叫人瞧见她和李云昶在一起,这事就还有转机,便是最后有些不明不白的,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但只要关元鹤相信她,只要没被人拿到实质性的把柄,她的闺誉便还有救! 得快些回到大队中才行,春儿几个都不是莽撞的,也许她们能替她遮掩着呢。何况昨夜情况那般危急,又是黑灯瞎火的,也未必有人看到她和李云昶一起离开。李云昶醒来,只要她不在跟前,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沈影和沈景两个一早便跟在大队中做了粗使丫头,昨夜应是被阻在了后队,她们发现自己不见了,应该也正在寻她。 队伍若是脱险,一准会被护送着去雁州府,所以往东面跑是不会有错的。慧安这般想着,便愈发加快了马速。 只她跑了没一阵子,便闻前头传来人声,慧安一惊,吓得忙勒了马,跳下马便寻了个暗处躲了起来。没一会便见有身着官兵服饰的人影在前头晃动,慧安生怕被他们发现踪迹,正急的满头大汗欲寻地方躲藏,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喊声。 “主子!” 慧安猛的回头,正见沈景飞奔而来,一晃便到了近前。 “快!带我藏起来!” 慧安言罢,沈景便环住她的腰身,不知从那里甩出一个带钩子的锁链来,往山壁上一扔,带死死抓住,便带着慧安飞纵而上,沿着山壁攀附在了半山腰上,她找了支点,又如是攀附了两下,两人这便吊在了半壁上。 慧安低头却见那些官兵已搜寻到了这边,发现了那匹马,查看一番,迅速叫嚷着往李云昶藏身那方向奔了过去。慧安见那领头之人分明是李云昶的侍卫李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一阵后怕。 只差一点…… 待人群远去,她才瞧向沈景,还没开口询问,沈景便道:“属下和沈影寻到秦王时主子已经离开了,属下追了过来,沈影留在秦王那边了。主子放心,她不会叫人瞧见的。” 慧安闻言便道:“瞧见也无妨,你快先带我回大队,再晚只怕来不及了!” 沈景也知慧安担忧什么,点了头便带着她跳下山壁,拉着慧安跑了一阵,这才两指入嘴发出一声尖鸣,片刻她那马儿便奔了过来。 马队果然如慧安所料,已被护送着去了雁州府,慧安被沈景送回城中,到了雁州府衙,避开人群一路往马队落脚的后院而去。 如今虽是天色已经大亮,但好在出了大事州府的兵马早已出动去寻李云昶,这州府中虽也派了兵勇把守,但似乎昨夜马队多有伤亡,又是刚刚被护送着进了府衙,故而府衙有些混乱,人来人往,慌乱的很。 沈景带着慧安接近了后院,两人隐在暗处观察了一阵,这才寻到春儿等人的踪迹。 靠近了那小院,慧安就听院中春儿正对人说着话。 “我们姑娘在阁楼上,这才刚刚睡下,昨夜受了惊,这会子却是无碍了。你这医官也太是猖狂,那里有非给人瞧病的道理?叶夫人,按说您来瞧我们姑娘,我们是不该拦着,可昨夜我们姑娘实在受了惊吓,这会子才刚刚歇下,您看是不是……” 慧安闻言便知春儿几个果然生了心眼,瞒去了她失踪的事情!她心中登时一定,喜悦的弯了弯眉眼,冲沈景使了个眼色。沈景便带着她绕过院墙,来到了阁楼的后面,她正欲送慧安上楼,慧安却接过她手中的锁链,道。 “我自己上去,你快去前头给春儿打个招呼,别再叫人起了疑心。” 沈景闻言点了头,这便又往前院跑,慧安将锁链摔上窗棂,掩着后墙身姿轻捷地爬了上去,待趴住了窗棂,不由心中一喜,一手推开窗户,正欲往里探看,便听里面响起一声惊呼。 “姑娘?” 那声音正是夏儿! 慧安这下乐了,也不再瞧那屋中,只低着头将挂在窗棂上的锁链拽起往屋中扔,一面一手趴着窗棂,一手伸出,道。 “快拉我上去!别叫人瞧见了!” 她言罢,便觉伸出的手被人大力握住,接着一个向上带的力量传来,她便被轻轻松松拉了上去,腰身一紧,直接被拽进了屋,身后砰地一声响,却是推开的窗户被带上了。 慧安心中暗喜,只道夏儿果真机灵,到底是学过武的,力气也大动作也敏捷,不由咯咯一笑,道。 “别怕,我回来了!” 谁知接着头顶便传来一声低沉冷笑,慧安盈盈的眸子抬起,当即笑靥便僵在了脸上。只见关元鹤沉着一张脸,目光正冷峻如刀般落在她面上,整个人都似带着一股凛冽张扬的磅礴威压死死盯着自己。 而他的大掌还停在她的腰身间,似有越握越紧的趋势。 一旁窗户边,夏儿白着一张脸,正哆哆嗦嗦的也瞧着她,颤着声音喊了句。 “姑……姑娘……” ------题外话------ 汗,更晚了 求票… 122 慧安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瞧见关元鹤,登时便愣住了,瞧了瞧站在窗户边上吓得面色惨白的夏儿,便又回头怔怔地瞧着关元鹤。 她尤自眨巴了两下眼睛,还是不能消化一下子瞧见他的事实,回想一下只觉从昨夜到今晨的事都像是做梦一样! 直到关元鹤骤然收了收抚在慧安腰间的手,慧安才吃疼之下猛然回过神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此人的突然出现和他此刻的暴怒。只这回过神却是叫她当即便面色微白,被关元鹤搂住的身体也跟着抖动了一下。 慧安被他阴沉的目光盯着,只觉面皮迅速地升了温,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这便本能地低了头,余光却瞧见脚边躺在地上的绳索,只觉得那东西碍眼的紧,仿似它就是为了躺在那里提醒她方才的爬窗之举一般。 一个大家闺秀,在外面呆了一夜,天亮还爬墙回来,丫头们还帮着打掩护。天知道她这一辈子也就干了这一回,可关元鹤不会就觉着这事她是驾轻就熟,这两年不定总是做吧? 这事说出去也算是惊世骇俗了,更何况她做下此事,竟还叫关元鹤这个未来的夫君给撞了个正着,这可真是房漏偏遭阴雨天啊! 只这里虽说是临时的安置处,但也算的上是她如今的闺房了,关元鹤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啊?! 慧安头皮发麻,腰身被关元鹤一双大掌勒的生疼,却也不敢开口呼喊,只低着头瞧着脚尖,心中发急。 关元鹤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猛然便拽住了她身上的外裳,那领口处还粘着血迹。他的眼就又眯了眯,因面色沉冷而显得越发如刀剑般横着的眉梢高高扬起。 慧安被他拽住襟口完全不知他想干什么,直吓得一哆嗦,匆忙着抬头用一双盈盈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瞧着关元鹤,可那人却视而不见,慧安只闻撕拉一声,她身上的外衣便被关元鹤扯了开去,露出里面的中衣和一下片肌肤来。 脖颈处一凉,慧安惊的睁大了眼睛,抬手便拽住了关元鹤的衣襟,声音细弱的道:“夏儿……还在呢。” 慧安是想着自己爬墙被当场逮住,算是硬气不来了,但关元鹤私闯她的闺房,这却也是于理不合啊,自己没法子发火,但是夏儿你身为姑娘我的贴身服侍,你应该跳出来维护姑娘我才对啊。 故而她才这么喊了一句,可谁知她话音刚落,关元鹤就冷着脸盯了夏儿一眼,沉声道:“出去!” 夏儿本在床上躺着战战兢兢地装慧安,可谁知下一刻屋中就多了一人,竟直接掀开了她的被子,瞧见是关元鹤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差点没叫出声来。 而关元鹤瞧见床上躺着的竟是她,当即那脸沉的夏儿想想都觉着怕。 她当时吓得爬下床,正不知该如何交代,慧安偏就这会子和关元鹤几乎前后脚的从窗户爬了进来。 这两年夏儿几人早知慧安对关元鹤的那点心思,加之两人又定了亲,故而她们早拿关元鹤当主子看了,加之她也算半个军人,当初在军营那阵子,关元鹤已闯出了名声,她们对关元鹤的敬仰之情实际上早已在那时候扎了根。 故而此刻关元鹤一盯来,开口下令,夏儿别说想着维护慧安了,还真就没想着应该留下,当即她就如蒙大赦从床边儿的春凳上拽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撒腿就往外跑,慧安瞧见夏儿竟这般不济事,当即便气的直想跺脚。 只她这会子才发现,夏儿方才竟只穿了一件里衣,而这屋中的床铺却是展着的,只怕是方才夏儿在床上躺着装她,可不想关元鹤竟闯了进来。 那他也是从窗户跳进来的?可是因为担心她出了事,这才专门过来一探? 慧安想着这些,心中又是一阵跳动,蜜蜜的漾起一丝甜意来。 夏儿出了屋,待房门吱呀一声关上,慧安便抖了抖身子,缩着小肩膀低着头不吭声了。关元鹤却将手一挥,直接将慧安身上那件染血的外裳给撕成了两片,目光锐利地盯着她,见里面未曾染血,这才又冷哼了一声。 慧安便诺诺地道:“不是我的血……你莫担心,我……” 只她的话没有说完,抬头便见关元鹤一脸沉肃的模样,她那话便断了音儿,有些拿不定他到底是在担心自己呢还是在查探怀疑什么! 慧安不说话,屋中的气氛便有些沉闷,只这沉闷未曾持续多久便被外面春儿的声音打断。 “夏儿,叶夫人来瞧姑娘了,姑娘还睡着吗?” 出了这种事情,又是在叶伯昌的地界上,叶夫人于情于理都得看来慧安,这也是礼数,而慧安若是据而不见却是托大,是失礼了,更何况先前春儿还挡了来请脉的大夫。 这事如今不会怎样,最多那叶夫人对慧安会生出些微议罢了,但来日若是有风言风语传去,再被联想到她据而不见叶夫人的事,却是要坏事的。所以慧安这会子是一定要出去转上一圈的,也得叫人瞧见她是在这屋子里的,不然以后真不定会被人编排什么话。 所以慧安听到外头春儿的声音便乞求地瞧向关元鹤,关元鹤见她还知道着急,便松了手大步行至床边坐了下去。目光却是盯着慧安,慧安被他瞧的不自在,面颊红透。 只关元鹤这态度,也分明是允她出去的意思,他还愿意护着她,这便说明他还是要娶自己的!慧安心下稍定,在关元鹤有如实质的目光下,缓缓脱去被扯裂的外裳,又走至橱柜胡乱取了一套衣裳,这便唤了一声春儿,道。 “请叶夫人先到花厅稍候。” 春儿应了一声下了楼,夏儿忙又推门进了屋,伺候慧安进了净房,收拾了一番,这才低着头跟着慧安出了屋。房门被带上,慧安只觉大松一口气,那股一直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才稍稍放下。 她一面往楼下走,一面听夏儿低着声音道:“当时情况太乱,奴婢们被马群一冲再寻姑娘时,姑娘却已不见了。后来恰好遇到郕王的侍卫队,有他们帮忙,那伙刺客气势才算弱了,待马队安置下来,官兵也就赶到了。奴婢们遍寻姑娘不到,春儿说似乎听到姑娘唤了王爷一声,奴婢们心想兴许姑娘和王爷在一处,就不敢声张姑娘失踪了。这便商量了一番,沈景和沈影去寻姑娘,奴婢们仍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就伪装成姑娘还在的样子。奴婢在车中换了姑娘的衣裳又挽了发,待被护送着进了这院子,就装着受了惊吓腿脚发软,埋着头被春儿和秋儿扶进了屋,应是没人瞧出端倪来。后来关将军便来了,奴婢还没能交待姑娘的去向,姑娘便回来了。” 慧安却是脚步一顿,郕王恰好在青屏山,关元鹤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并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不可能是专门赶过来瞧她的…… 方才他那样子,倒似担忧她,这才来此相探,担忧她?难道他早先就知道昨夜会出事? 慧安想着,便又瞧向夏儿:“你说马队后来恰好碰上了郕王的侍卫队?” 夏儿点头,道:“是啊,好在如此,要不然那些刺客还没那么容易就撤退呢。” 慧安便又追问道:“郕王为何会在青屏山啊?” 夏儿笑道:“姑娘也知道,这位老王爷是皇上的嫡亲皇叔,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终年都在大辉各处游山玩水,通常连皇上都寻不到他。老王爷又极爱鹰枭之物,这回来青屏山却是听说这里有一种鹰,身形巨大,极为不凡,这才亲自猎鹰来了。” 慧安闻言心中一紧,目光闪了闪却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快步下了楼。 那叶夫人只是来进礼数,带了不少压惊的补品,慧安陪着她吃了一盏茶,她便笑着告了辞。 沐浴的热水早已备好,慧安上楼匆匆洗漱了一番,叫夏儿给她绞干头发又挽了个篆儿,这才穿戴整齐回了屋。这一来一回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而屋中关元鹤却还是那样四平八稳地坐在床榻上,见她进来也未说话,只又用他那一双锐利的目光盯着她。 慧安方才已想的清楚,唯今只有他问什么自己就坦言什么,再施些温柔攻势方是上策,这事被他凑巧撞上倒也不全是坏事。 此事瞒的住倒还罢,若然将来又个什么风言风语再传到了关元鹤的耳朵中,却是要出大事的,倒不如如今被他撞破,说个清楚明白的好,反正她是问心无愧的。 而且这事也不能全怨她,他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慧安这般想着,便迎上关元鹤的目光,缓步过去,在他身边站定,目光温柔又细密地落在他面上,糯着声音道:“你怎黑了这么多?这两年很辛苦吧?” 慧安这一瞧目光中还真聚集了心疼,关元鹤瞧着和两年前变了许多,原先如玉的肌肤或许是因为北边风沙的缘由呈现一种古铜色,但是肤质还是极好,细腻而平滑。 只这古铜色的肌肤却将他原本就刚棱有力的轮廓显得更加棱角分明,宽阔的额头,高耸的鼻梁,坚毅地下巴,紧抿的嘴唇,嘴角的线条坚硬无比,好像是被定格住一般,显示着他此刻的不为所动。 发现自己的温柔攻势完全没有作用,慧安心中就有些泄气。 只关元鹤怎么可能全然不受影响,两年未见,如慧安这个年纪的女子是变化最大的。如今的她已非两年前的模样,面庞赫然长开了许多。 如今瞧着她那张尤自还带着水汽,绯红如同熟透的红果般的美丽面庞,这样的感觉便更加强烈,瞧着她冲自己笑,瞧着她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说着关切的话,他只觉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诉之不清的风姿,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但就是直直抓住他的心,叫他有些狂躁起来。 只他终究还记得自己此刻还在暴怒之中,竭力遏制住将慧安拉入怀中的冲动。只瞧着慧安眸光中闪过一丝失落,他那一张冰脸却到底有些绷不住了,沉着声音道。 “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唤沈景来问?” 慧安本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正无措,闻言她猛地抬头瞧向关元鹤脸上便就带上了愉悦的笑容,只要他开口便好。 若然他真要唤沈景问话,方才干什么去了,还能等到现在?慧安心知他是刻意板着脸,只怕心中已消了些气,一喜之下,也不敢笑出来,只拼命忍着,急切地道。 “你也知道,昨夜在青屏上出了事,当时马群一惊便将整个马队彻底冲散了,我和夏儿几个也被隔了开来,当时我离秦王殿下很近,所以……” 后来她给李云昶处理了伤口,还和他呆了一夜,这些话慧安却是不能亲口说出来的,她不说关元鹤也自是会知道。慧安不是傻子,也知两个人在一起,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心知肚明便好,说出来却会成刺,故而她很果断的停了话,咬了咬下唇,便忐忑的瞧着关元鹤,眼眶红红的道。 “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关元鹤瞧慧安因自己的一个神情忽喜忽愁,心中便受用的紧,那气便又消了一些,瞧着慧安眼眶红红的说出这话,当即那心就跳了跳,险些真绷不住脸败下阵来。 只想着自己担忧她,特意爬窗进来瞧她,结果却看到躺在床上装病的夏儿,再想到慧安和李云昶呆在一起一整夜,关元鹤心里就抓心抓肺的难受,那气就又拥了上来。 慧安见他神情分明松动了一下,接着却目光比先前更冷,一双眼睛更是翻腾着凛冽的巨浪锁着自己,她便生了些怯意。只想着方才自己稍稍软一些,他便明显气弱了,慧安心中还是涌起了一丝得意和甜蜜来。这便干脆泪珠子一滚,哭着道。 “你嫌弃我了,真不愿娶我了吗?” 关元鹤见她嘤嘤的哭了起来,肩头不停抖动,便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来。那晚他当时没觉着怎么,后来每每想起那夜,却是又心痒难耐,又愧疚感动。 一方面感动慧安对他的纵容,也越发知道她对自己的爱意和信任,另一方面却也因自己那夜的孟浪而感到愧疚,尤其是那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却又离了京,留她一个想来也是担惊受怕的。 慧安现在如此问他,是不是这两年来心中一直担心自己会不要她了?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关元鹤的心便隐隐作疼了起来,瞧着慧安越哭越伤心,脑中便不期然闪过那夜他吻去她脸上泪珠儿的场景。 那泪涩涩苦苦的,却又甜甜的…… 关元鹤这一想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都端坐不了,有些难受地挪动了一下,干脆探手便将慧安猛的拽进了怀中,令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搂住腰。 慧安惊呼了一声,眼泪便不再流了,有些傻傻地瞧向关元鹤,心中想着,他这是不是不生气了? 关元鹤似乎不满意她的走神,手臂一紧,慧安便几乎整个上身紧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那股股幽香刺激着关元鹤的神经,叫他瞧着慧安的目光幽深起来,问出的声音也愈加的低沉沙哑:“知道错了?” 他问着她,开口的同时却也靠近她,鼻尖几乎触碰到慧安的,慧安感受他的目光炙热起来,面颊便唰的红透,颤抖着点了点头。 关元鹤瞧她绯红了脸,这才挑眉微微挪开面颊,盯着慧安,冷声又道:“错在哪里?” 慧安咬了下唇,这才道:“我不该强出头,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可你早该知道我是个蠢的……你为什么不早来!你为什么不早来啊!呜呜,你可知道昨晚我有多害怕!我怕我就那么死掉,死在乱马下,或是死在流箭下。后来保住了命,却是更怕,我怕闺誉被坏掉,怕被人瞧见我和他在一处,怕你误会我,怕你不要我了,我嫁不成你怎么办!我连死都想到了,你却现在才来,还如此凶我!” 慧安一开始只是想说些好听话哄哄关元鹤,可说到最后却真的想到了这一夜的惊险,想到了那时候心中的无限惊恐来,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抱着关元鹤便哭泣着捶打起来。 若然此刻她还不知自己被耍了那便真成了傻子了! 且不说郕王会恰好出现在青屏山这事就极为不对,只此处离雁城还有两日的路程,关元鹤却在青屏山一出事便到了这里,这就不对劲。他方才的各种神情,分明都说明他早就知道这夜会出事。 听夏儿的话还有一点极为不对,那些官兵去的太快了,郕王刚刚现身稳定住局面,官府便到了。是叶伯昌能力太强,还是他早先便有准备? 还有昨夜李云昶怀里放着的上等金疮药和那把似乎专门为了处理伤口用的匕首!当时她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可如今想着却是异常。 李云昶可不像关元鹤,关元鹤身上习惯带着伤药那是因为他常年带兵,是极容易受伤的人。而李云昶堂堂王爷又生在京师别说是常受伤了,就是磕着碰着都是少的,而昨夜他身上却备了药! 这次只不管事实如何,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李云昶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他,还就计地演了一出苦肉计,那郕王十之八九就是他早先引至此处的。而她却被傻乎乎地戏弄了一晚,还差点就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清誉。 这该怪李云昶戏演得太假,还是该怪自己太蠢? 慧安想着关元鹤早知这事,但却任由她跟着大队受着惊吓,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若然他早先就告诉她这夜会生变,她又怎会想岔了而做出傻事来。 关元鹤被慧安质问,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想通其中关节,再被她一逼问,心里还真有些愧疚,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事本就隐秘,他没有行事前泄密的习惯,更何况这是朝堂之事,是外事就没有告诉女子的道理。在他想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只要慧安老老实实呆在马车里,春儿几个都是会武功的,那流箭也不会伤到她。片刻郕王就能现身,那些刺客失了先机,事情不成官府马上就会赶到,慧安又怎么可能出事呢? 可他后来终究是放心不下,生恐慧安受到惊吓,这才在事一了就潜进了她的落脚处。可谁知慧安当时竟不在马车里,还那么大胆妄为,非但不躲着危险,还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她便那么放不下李云昶,担心他的安全? 这个想法在他心中浮现,便翻搅出巨浪来,叫他片刻也不得安宁,故而刚刚才会气的面色铁青。倒并非他不相信慧安,而是从两年前他便觉出慧安对李云昶的不同来了,如今又碰此事怎能不叫他多想! 可后来他想着慧安费劲爬窗进来,还生恐清誉坏掉,忙着补救。瞧着她为他的一个神情而忽喜忽忧,他那些心思便就被压了下去,如今慧安如此一哭,一质问,他的气势就彻底没了,心中倒是升起一阵后怕来。 只怪自己先前行事太过拘泥,也太过小心,这事早先他就该知会沈景和沈影一声,起码也叫她们多留意一些。是他行事稍欠稳妥了,想来慧安当时也是怕很了,担心李云昶真出了事,会被牵连这才弄成了这般。 关元鹤想着这些,听着慧安委屈的哭声,便爱怜地抚了抚慧安冰冷而挂着泪珠的脸蛋,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欺身压上去吻了吻她的面颊,哄道:“莫哭了,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瞒你便是。” 慧安只觉男人雄性的气息猛然袭来,几乎瞬间便侵略地把她包围,睁开眼睛她就瞧见了关元鹤黑沉沉的目光,这目光何其熟悉,和那夜一模一样!甚至烧的更加炙热,锁着她似要将她吞噬! 属于他的独有的味道肆无忌惮地往她鼻间冲,低哑的声音,温柔的语调,慧安不安地扭了扭。 她不动还好,一扭之下关元鹤登时一口咬了下去,堵住慧安张口欲呼的小嘴,他的舌也强势地挤开她微启的唇齿冲了进去。 慧安一夜未归,开始只觉着是自己的理亏,便委曲求全地哄着关元鹤,不住失软。可这会子关元鹤没了气,慧安心里那点委屈和伤心,对他的不满也就抬了头。想着他一消气,这便有动手动脚起来,登时那股羞怯和躁动过去便齐齐都化成了不甘和恼恨来。 有了两年前二人的肌肤之亲,慧安也知这会子不叫他得逞他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故而也不阻止,只脑子一根筋拧不过来,就想着得反欺过来!不能每每都叫这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事事都操控在手。 所以慧安想着,当即便恨恨地抱住关元鹤,用力回吻起他来,关元鹤哪里想到慧安敢如此大胆,当即便睁开了眼,眸光如狼般盯了慧安一眼,四唇交接,呼吸交缠,他的吻也变得更加炙热急迫。 如今的慧安早不似两年前,无处不诱惑。何况关元鹤正是血气方刚,又忍了这两年,急切地去寻慧安腰间的系带。 亲吻,喘息,挣扎,直到关元鹤感觉惠安一动不动了,这才诧异地抬头。 他猛的挣大了眼睛,微微抬头却见慧安露出半张小脸来,她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安安静静地躺在粉嫩的面颊上,樱红的小嘴微微嘟着,竟是紧闭着眼睛睡着了! 慧安能不睡着吗?她本就是坐了一天的马车,在车中瞧了一日的书,瞧的还是费脑的医书。待到夜里本该休息了,谁知又发生了刺客的事情,这一夜来不光是身体上受不住,精神上更是绷得紧紧。 这下关元鹤明显不再生气,慧安心神一松,那疲倦早就像是潮水一般袭了过来,身体被关元鹤推上床的那一刻就无处不再叫嚣着疲累。 而她这一睡,倒是叫关元鹤一阵愕然。半响他才知道自己被慧安给戏弄了! 当即真是哭笑不得,半响才扯了扯嘴角慢慢挣开被慧安抓着的手腕,用右手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粉粉的面颊。抚弄了两下,这才叹息一声,也不将慧安推开,只捡了床上一张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抬手搂着慧安便凝眸瞧着头顶微微晃动的帐幔想起事情来。 夏儿那里将关元鹤在慧安屋中的事到处嚷嚷,便是春儿几个她也没告诉,一直就守在门口。听到窗户开启又关上的声音,又过了片刻她才推门进来,瞧见慧安好生生地躺在床上睡觉,夏儿拍了拍心口,嘟囔一声。 “还穿着衣裳呢,哪里能解乏……” 但她到底心疼慧安,不忍将慧安叫醒,这便又瞧了两眼转身往房门走,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回身跑到窗前将窗户落了栓,这才放下心来,出门而去。 关元鹤离开慧安的屋子却没有出官驿,而是直接避开人进了一处把守森严的小院。那里李明早等着接应他了,瞧见他现身,忙迎了上来,道:“将军可来了,我们王爷等您半天了。” 关元鹤沉着脸点了下头,李明先一步去打点过后,这才带着关元鹤进了院子,一路直接进了李云昶被安置的房间。 屋中弥漫着一股药味,李云昶平躺在床上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见他进来目光闪了下,抬了抬身子。吩咐李明在他身后垫了个软垫,半躺在了床上。 而关元鹤已自行在那边的太师椅上落座,瞧着李云昶挑了挑眉,却道:“伤到哪儿了?” 李云昶听他口气讥讽,不由抿了抿唇,过了片刻才道:“你那是什么口气!” 关元鹤冷哼一声,才道:“怎么被东宫察觉的?先前太子不是半点疑心都没吗?” 这次刺杀却正是太子所设!而李云昶却是在不久前才得知了雁州的陷阱,他将此事火速传过了关元鹤。关元鹤因知道郕老王爷在遂城逗留,故而便设计将人引诱到了青屏山,叫他见证了昨夜的刺杀。 而郕王临时出现,这才打乱了叶伯昌的阵脚,令叶伯昌不得不放弃了原先计划,转而指挥官兵过去救援,以求洗脱嫌疑,也尽快将那些刺客处理干净。 若是李云昶早先没有得到消息,若是他没有防范在先,那昨日的结局可以料想。东宫一方是必定要将罪名推到淳王的身上的,很有可能会留下某个潜逃的刺客活口,将来本严刑逼供之下供出淳王来。 想着这些李云昶的面孔便阴冷了下来,沉声道:“先前他是未曾怀疑,只上次他曾开口欲令我娶李氏为妃,被我拒后便似起了疑心,只怕淳王也动了手脚,加之先前我们按在东宫的棋子被拔出来,虽我们处理的及时,他什么都没查到,但难免有些蛛丝马迹留下。石敬这个蠢货,本王再三令他行事稳妥为上,他竟还是中了圈套,被试探个正着!” 关元鹤闻言便沉了沉面,半响没再开口,李云昶阴历的脸色变幻了片刻,这才蹙着眉道:“只怕这次回京,本王的处境要难了,太子已能断定我在他身边放了人,必有异心。” 关元鹤却扬了扬眉,道:“倒也未必,皇上不定会以为那郕王是淳王殿下刻意引来的呢?这事真真假假,且看如何安排了。” 李云昶闻言目光一亮,接着便笑了起来,道:“文轩所言极是,郕王虽老但却也不糊涂,这事只怕已瞧出了端倪,只要他肯查,咱们就将线索往淳王那里引!就叫他以为此事是淳王刻意诱他来看戏,那本王却是可以摘个干净了!本王如今卧病在床,就劳累文轩了。” 关元鹤点了点头,却是瞧着李云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两眼,道:“既是苦肉计,你这般却是不行,皇上只怕不日便会派太医过来,还是浸些冷水的好,不然露了马脚,却是要白忙一场了。” 他言罢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李云昶,两人视线相对,李云昶便感到了一股压迫而来的威势,他当即便两手一握,身子紧绷了起来。 只关元鹤却立刻收回了目光,起身冲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这便大步往外走。 李云昶瞧他这般却气的沉了沉脸,肩头生疼,只怕是方才那一下子扯裂了…… 关元鹤虽一句话没多提慧安,但他方才那样子却是明着暗着的警告了,他竟敢如何! 李云昶咬着牙,半响才缓缓平复了起伏不停的胸膛。想着关元鹤方才那话,只觉关元鹤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是在告诫他离慧安远些。 昨夜他本是不必拖累慧安的,可当时瞧她不明所以地过来相救,他心中就突然生了念头。 当时关元鹤明明知道他进宫求旨赐婚,却还是抢走了慧安,这在李云昶心中也生出了不满来。故而昨夜一来他甚为要娶到慧安,再来也想扳回一局,这才发生了后面的事。 而那些暗处的隐侍见他无碍,又得了他的暗示,自然不会再出现。可他没想到自己如此算计,宁肯多受一些苦,宁肯失血疼痛也要拖着慧安和自己一起,还用秦王妃的头衔相留,真情相诱,最后慧安竟还是不为所动,更是突然出其不意地一掌劈晕了他,这叫李云昶想起就心中涩然生疼! 而现在关元鹤虽是半点没提昨夜之事,但是态度却是极为冷,方才那话更是语中带刺。李云昶又怎会不知他是为何?想着两人自小掐架,长大后竟还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李云昶不由苦笑一下。 只关元鹤说的却也没错,既然这箭伤都受的,索性就该叫这伤势更重一些,这苦肉计若然失了水分,却是极容易叫人识破的,父皇和东宫那位都是疑心极重的人…… 李云昶叹息一声,终是瞧向李明,吩咐道:“去备冷水!” 李明闻言却心疼自己王爷,只觉关将军真是多嘴,都伤的这么重了,不定一会子就要发起烧来,若然再泡了冷水,这还不得烧死!他犹豫着瞧向李云昶,劝道:“不若属下就拿冰块给王爷擦擦身子吧,总比浸冷水好受些。” 李云昶瞧了他一眼,却是道:“去准备吧,无碍的,本王浸下醒醒脑也是好的……” 李明觉着他的话怪怪的,却也不敢再多劝,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题外话------ 继续求票,快掉下榜了,呜呜。 谢谢亲亲们的票票,钻石和花花啊。 123 惯犯关元鹤 慧安这一觉睡的极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已是旁晚时分,她茫然地瞧了瞧安静的屋子,见外头黑沉沉,似还有落雨之声,不由又拢了拢被子翻了个身,埋在了枕头中。只闭着眼睛却猛然觉着不对劲,脑子中回想起睡着前的事情,登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瞧了瞧身上还穿着外裳,而屋中哪里还有关元鹤的人影。 慧安眨巴了两下眼睛,想着自己戏弄关元鹤后趴在他身上睡着的事情,登时便抿着嘴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放着光芒。她笑了一阵,便又躺下,弯着唇瞧了一会幔帐,这才起了身。 外头秋儿守着,似听到了动静推门进来,见慧安正准备下床忙唤了春儿一起进来伺候。两人自昨夜出事后就没能单独和慧安呆过,后来夏儿更是以慧安劳累了什么事都等她醒来为由将她们赶到了楼下,只夏儿在身边伺候着,这会子秋儿两个免不了要细细关心过慧安。 慧安一一答了她们的话,待洗漱好又吃的饱饱的,这才回到内室坐在软榻上令秋儿给她揉捏着有些发酸的两腿,片刻沈影被带进来。慧安这才问起她今晨在青屏山的事情,沈影却道。 “属下二人遁迹寻到了秦王殿下,可姑娘却已离开,属下二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惊慌。商量后便由沈景去追姑娘,属下留在原处守着殿下,属下开始没察觉,后来倒真觉出那附近藏着人,只怕功夫在属下之上。属下先还以为是追杀秦王之人,只这些人却一直未有所动,属下才明白过来,故而并未等到官府到来属下便自行离开了。” 慧安闻言所有彻底确定了心中的那些想法,登时恨的双拳紧握。 昨夜若非她怀疑是太子欲要谋害李云昶嫁祸淳王,她也不会那么担心惊慌,因此处毕竟是叶伯昌的地界,俗语说真龙压不过地头蛇是有道理的,那李云昶在京城便是身份再高贵,到了雁州也未必不会被设计个正着,加之昨夜李云昶的那戏演得太真了,这才将她欺哄住! 如今瞧着她还真是小瞧了李云昶! 还有关元鹤,那次在宫中她落水一事,关元鹤能得知消息,还适时救了她,后来他设计孙熙祥放印子钱一事,这些都牵连起了朝廷平王和淳王之争。当时她便觉着关元鹤定然涉足了朝廷的党争,不然他不会凑巧地知道这些密事,也不会将时机控制的那般好。她曾怀疑过他是平王的人,只是又觉着有些地方说不通,如今这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设计孙熙祥放印子钱的事倒还罢了,只是那落水之事……若没有她在宫中落水险些丢了命,舅舅便不会下了狠手挖出李百年一案来,关元鹤那日适时赶到救了她,到底是凑巧,还是连那个时机都是他特意掐算好的?或者这事根本就是他和李云昶设计的,拿了凤阳侯府当枪使? 慧安想着这些,握着的拳头的手紧了又紧,面色不停变幻着,半响她才舒了一口气瞧向沈影,道:“昨夜辛苦你和沈景了,退下吧。” 沈影下去,春儿便推门进来,道:“姑娘,侯爷瞧您来了,正在下头花厅吃茶呢。” 慧安闻言起了身,出屋果见不知何时外面已飘起了雨,似不纯粹,还夹带着一些雪花,冷风一灌凉飕飕的,慧安这两年一直呆在南方,还真不习惯着阴冷的天气,由不得就打了个冷颤。 春儿忙将衣裳给她拢了拢,慧安下了楼便见明堂里钱若卿正笑着和冬儿说话,见她进来这才停了话语,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戏谑着道:“你平日不是蛮大胆的,我只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昨儿那小打小闹就把你吓着了。可是好些了?” 慧安闻言一愣,倒是冬儿笑着道:“侯爷这话说的,我们姑娘比那些京城的闺秀可强多了,昨儿可是死了不少人的,若是别个儿早就吓得晕过去了。我们姑娘也就是叫奴婢们扶着回了房,哪里就当得侯爷连番取笑了!” 钱若卿本就是个没啥架子的,这两年和冬儿几个也混的熟,故而冬儿如此无状的插话已是稀松平常。 慧安听了冬儿的话这才恍然,心道只怕早上夏儿装她被扶着上楼叫钱若卿瞧见了,便也叹息着,笑着道:“哎,别的姑娘吓的花容失色却是会惹人怜香惜玉的,怎到了我这里偏就惹人笑话了呢,真真是命苦。” 钱若卿见慧安微微笑着,明眸流转的嗔了自己一脸,眉梢眼角竟是风情,偏那语气又逗趣中透着一股子刻意装点的寥落。虽知她这话没别的意思,钱若卿的心却也跟着一紧,不知怎的瞧着慧安便是一怔,接着却是脱口道。 “我倒是想怜你这香惜你这玉,只你可愿意叫我怜惜?” 慧安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抬眸见他一双桃花眼灼灼的盯着自己,一时还真不知他是说真话还是玩笑话,只这话不论真假都是过了的!慧安忙故作一笑,对着冬儿便道:“给我撕了他的嘴!叫他浑说!” 冬儿忙作势上前,钱若卿这才晃过神来,忙讨饶两句,冬儿岂敢真对他动手,又笑闹两句便退了下去,钱若卿便捧起茶盏呷了口茶,也顺带挡住了嘴角的一抹苦意。 慧安见他和冬儿混闹,神情还是那副漫不经心样儿,只道是自己多想,便也撩了此事。待钱若卿用了口茶,两人便说起马儿的事。 “死了有十三匹,有一百来匹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都已经处理过了。知道你怕是放心不下,我才特意跑这一趟,你若非要瞧了才安心,今日天色也晚了,便等明儿吧。牛监正处理创伤,挫伤却也是一把好手,你也不用担心。” 慧安闻言心疼不已,但情况已是不错了,她点了点头,便道:“我知道了,今日又变了天,马厩那边等注意保暖啊。” 钱若卿笑道:“早吩咐过了,如今马已经送到了这里,我瞧着精神都还好的很,想来这一趟我们是能功德圆满的,也不枉费你这两年辛苦这一番。”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钱若卿才告辞而去。因早上关元鹤还在屋中等着,故而慧安只是稍稍清洗了下自己,如今总觉着身上有股血腥味,她回到楼上便又叫丫头准备了热水,好好地泡了一阵,这才起了身,绞干头发挽了个松松的髻依在床头捧着医术看。 慧安本以为白日睡了那一觉,晚上定然难以早入睡,谁知道只瞧了一会儿书头脑便迟钝了起来,眼皮一直打架。春儿见慧安如此,便过来取了她手中的书,道:“姑娘累了就睡吧,明儿还要去马厩兴许又要忙上一日呢。” 慧安也不多言,点了点头便在春儿的伺候下躺下,片刻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瞧她睡的踏实了,春儿才吹灭了屋中的大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和夏儿退了出去,她瞧着夏儿道。 “总归是在外头,不比府上,晚上兴许姑娘会饿,我便在外间打个铺守上一夜吧。” 夏儿闻言想着今儿瞒着她们关元鹤来过的事,就道:“还是我守着吧,明儿一早你们再替我。” 夏儿自嫁了人,慧安便叫她总领着几个丫头,春儿闻言也未再多言,点了头便退了出去。夏儿铺了床,躲进被窝中。 要说今日关元鹤能爬窗来探看慧安,夏儿虽觉着于理不合,倒到底说明未来姑爷是疼爱她们家姑娘的,夏儿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她现下留下守夜,倒也不是要防着关元鹤,而是觉着这屋子不安全,留下来她才能安心。 夏儿哪里知道这守夜也是个技术活,若是遇到那有能耐的,处心积虑的,你就是守在这里也是白搭。 夜色渐沉,屋中光影一闪,已有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了床上,凝眸瞧着床榻上安安静静睡着的人儿。 这人目光灼灼如贼,可不正是早上被慧安戏弄欲求不满的关元鹤。如今他瞧着美人在卧,玉体浮香,便心头难耐,唇角微勾。 见慧安的一截皓腕露在被外,莹白的肌肤,纤细的手腕在灯光下似泛着莹润光芒,他便心神一荡,探手触了触慧安,见她毫无反应,这便握住了她的手腕,细细抚弄两下。 正诧异那肌肤的滑腻,便见慧安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嘟囔两句。 “什么狗屁英雄!关元鹤,大混蛋!” 慧安说的含含糊糊,关元鹤却是听清楚了,当即瞪向慧安,却见她眼睛还紧闭着,呼吸舒缓,竟似睡的极沉。关元鹤便傻眼了,想着慧安竟连梦中都在骂他,一时还真有些哭笑不得,只他瞬间便觉不对劲。细细一瞧,却见慧安樱唇之畔果然微微露着一抹笑纹。 关元鹤当即便坏笑一下,俯身便擒住了慧安的小嘴,心里想着我叫你使坏,整日戏弄爷! 慧安被他瞧着,又被他抓了手,哪里还能睡的着。她一早也隐隐约约觉着关元鹤只怕晚上还会过来,谁知他竟还真来了,想着这人的得寸进尺,专做这偷香窃玉的事,慧安心中就又气又恼。 可到底这人是稀罕自己才会这般,慧安也能感觉到他的喜爱之情,能感受到他非是不尊重她,而是本就随性,又不太将礼法放在眼中,这才会如此,慧安心中便又升起一丝甜意,和相爱男女行那偷情之事的雀跃和兴奋之感来。 只她没想到关元鹤竟会突然吻她,当即便睁开了眼睛,却正撞上他近在咫尺的黑眸。那眸中带着笑意,如一汪潭水,深不见底,黑洞洞地却又清晰地映出她的面孔来。慧安只觉头脑一阵空白,嘤咛了一声忙去推关元鹤。 关元鹤又狠狠地咬了她一口,这便抬起了头放过了慧安,棱角分明的嘴唇轻轻勾起,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这才道:“甜的。” 他含笑的眼睛就盯着自己,那样子充满了蛊惑和渴望,慧安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糯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关元鹤闻言便不乐意了,当即俯身下来,撑着两个手臂半压在慧安身上,沉声道:“不想我来?” 慧安被他灼热的呼吸一抚,忍不住动了动,眨巴着眼睛道:“不是,可我们还没有成亲哎,这般不合礼数!你别……啊……” 慧安的话还没说完,谁知关元鹤却突然两手一撤,接着他整个人便死死压了下来,庞大的身躯重重落在慧安身上,直压的慧安惊呼一声。 关元鹤却禁不住闷声一笑,轻啄了下她的唇角,扬眉道:“什么不合礼数,你是爷的人,爷说行就行!” 慧安看着他,被他压的浑身都绵软无力,声音也糯懦的道:“你先下来,我身上都被你弄湿了。” 外头还下着雨,关元鹤的大麾水淋淋扔在床榻边的地上,他身上的衣裳虽是没湿,但却极潮,慧安被他贴着只觉那薄薄的单衣一浸水更加不济事,而关元鹤身上偏就穿了薄薄一层,两人这和肌肤相亲似无多大差别。 慧安暗骂这人怎没被这阴寒的天气冻死,大冬天穿这么单薄作何,面上却红成了蒸虾。 关元鹤被慧安那甜的滴水的声音弄的喉咙发紧,目光死死纠缠着她,埋在她颈窝间说道:“嗯,湿了会着凉的,我帮你脱下它……” 他的声音暗哑的不像话,言罢也不顾她的反应就低下头封住了她的嘴巴,炙热的吻带着无尽的渴求和诱惑。 慧安脑子一片空白,他的气息排山倒海袭来,那舌搅动着她似要将她拆分入腹。慧安只觉得害怕,猛的挣扎起来,关元鹤却更加强制的禁锢住她,唇下也更激烈地索取。 单衣不知觉间散开,慧安泪水氤氲,话却是说不全,只觉他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让她害怕的不行。 关元鹤晚上来本是想和她说说话,劝她早些回京的,可谁知每次见着她总会发展成这样。身体完全不听脑子的指控,兴许这床上本也不是说话的地儿。 如今见慧安睁着迷迷蒙蒙的眼睛瞧着自己,若溺水之人一般小手抓着自己,关元鹤反倒心中抓心抓肺的难受,当即便将慧安翻了过去,压在她身上道:“你别看,乖乖的,让我好好瞧瞧你……” 他说着便抬手拔了慧安头上的发髻,那一头蓬松的乌黑大波浪散了一床。 关元鹤倒抽一口冷气,手指一挑便解开了她颈后的绳结,盯着她,一阵炫目。 ------题外话------ 起晚了,就写这么点,晚上二更。 124 躺着说说话 慧安被他一瞧,见他神情有些傻愣愣的,低头一看这才惊觉发生了什么,当即“啊”的惊呼一声,忙就胡乱抓起落下的肚兜去挡。 关元鹤一时瞧的呆住,竟没能阻挡的了。待他从呆愣中回过神时,慧安已若受惊的小兔子迅速地扯了被子,在其中一滚,滑出了一臂远,直滚到了床边,用被子死死将自己缠在了里头,只余下小脑袋在外面,用一双水漾的眸子盈盈的瞧着他。 慧安这一系列动作极快,眨眼间就脱离了关元鹤的掌控,只蜷缩着身子,苦巴巴的道:“你别……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有话同你说,我们……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关元鹤见她一脸乞求地仰着脸瞧着自己,只恨自己没出息,竟一个愣神叫到嘴的小白兔飞了,他觉着自己长了二十来年还真就没做过比这更蠢的事儿,当即便沉了沉脸,盯着慧安瞧了两下,见她显要哭了,这才扬了扬眉,道:“说话?也行。” 言罢便在慧安身边躺下,一脸希夷地瞧着她,却道:“你怎生的这般好,这般白,都晃花了爷的眼。” 慧安闻言结舌,接着脸上的火热便迅速蹿到了耳朵上,她将涨红的脸埋在枕头里拱了拱这才又重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关元鹤,道:“你再乱来我就喊了!” 言罢她见关元鹤挑着眉满脸戏谑地瞧着自己,那样子仿似在说,你喊吧,爷还怕你不成。 慧安当即也觉着这话没有一点威慑力,由不得哀求地瞧着他,道:“我们好好说话不行吗?别……别每次都这样……” 关元鹤瞧她真要急的哭出来了,这才叹了一声,勉强压下心中的躁动,在她身边躺下,道:“想说什么?” 慧安见他平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紧紧拽着被子的手松了松,胡乱拉了个话题,便道:“你跟我说说北胡的事吧,我听人说,北胡如今的皇帝只有十八岁,是个傀儡,北胡实则已经生了内乱,根本不足为惧,便是我大辉不出兵北胡,北胡也会消亡,这是真的吗?” 关元鹤见慧安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脸好奇,知道她是心中害怕,故作此态,虽是身子难受的要命,却还是心底告诫自己不能急,别吓着她。他翻身拉了慧安一缕长发把玩着,这才开口道:“此话是那些迂腐狂妄的书生之言,不足为信。北胡本就不若我大辉,实是四个部族组成,从未真正一统过,只是四个部族谁强谁弱的问题,又何谈内乱?” 他说着见慧安对他的防备少了许多,这便硬扯了被子钻进去,靠近慧安,揽住她,又接着道:“如今北胡四个部族中以丁零部落实力最强,钦察大汗,也就是现在北胡皇帝厄尔伦的父亲为政时,因其部族占据了肥沃的额尔古纳草原,钦察大汗又是个素有野心之人,这便发展壮大了起来,其它三个部族摄其威势,虽不能说臣服,但却奉钦察大汗为首,草原靖平,北胡这才连连侵犯我大辉。如今北胡皇帝厄尔伦虽说年少,但却绝非傀儡,我敢断言,不出五年其必将雄霸草原,功绩只会比其父更大。” 慧安还从未听关元鹤用如此认真沉肃的话来称赞一个人,闻言不由就生了好奇之心,靠近他一些,瞧着他,问:“这个北胡皇帝当真如此厉害?” 关元鹤抚了抚她的肩头,眸光闪过暗光,道:“便是雄鹰之王也是从幼鹰成长起来的,厄尔伦是钦察大汗的长子,原已被钦察大汗立为太子,但其六岁时生母离世,后钦察大汗欲废太子,立所宠阏氏之子为太子,便将厄尔伦派往东胡为质,随即又发兵攻打东胡。东胡恼怒,欲杀厄尔伦,厄尔伦当时年仅十岁却逃回了北胡。只他逃回北胡时钦察大汗已宣布了他的死讯,另立了太子。厄尔伦在阏氏和新太子的算计下却还是长大成人,后来更是杀掉了阏氏和弟弟,这才当上了北胡皇帝,这么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甘愿成傀儡?这个人年龄虽少,但却不乏智谋和野心,又能屈能伸,皇上也是生恐幼雏有一日会长成雄鹰,这也焦急对北胡开战的。只是依我看,怕是要适得其反,叫厄尔伦抓住契机将北胡四部拧成一股绳了。只要他能领着四部抵住我大辉北征,这皇帝之位便算是彻底坐稳了。” 慧安虽是知道北胡和大辉总是有摩擦,但多的却也不知,一来是这时代消息传递本就极慢,北边发生的事传到南边什么都变了味,再来也是她身为女子,无人和她说起这些。故而听着关元鹤的话,倒是真用了心,一时间却没主意到他已将她纳入了怀中,正用他的大掌在她光洁的肩头抚弄。 慧安想着关元鹤的话,只觉他声音中透着一股暗哑,以为是如今前方形势不妙,想着前世时北胡的屠城和入侵,由不得紧张的问道:“如今形势不好吗?我听说这两年邓将军打了好几次胜仗呢!我大辉泱泱大国,为何还被北胡欺辱,北胡的人似是极少呢!” 关元鹤一面将手往慧安的臂弯儿滑一面道:“北胡人三岁能开弓,五岁能上马,打仗还不就是开弓和上马这两件事吗,胡人小孩儿尤且能弯弓射大雕,我大辉虽人多,寻常人家却是一辈子都摸不着马的。我虽学骑射较早,却也是五岁方请了武师父……” 手下是细腻的肌肤,鼻翼间充斥着少女的幽香,他说着便有些心不在焉,侧了侧头碰了碰慧安的额头,然后才道:“和北胡开战,步兵又怎能抗得过骑兵,北胡人来去如风,快如闪电,而且打仗从不需要军备军资,每个骑兵三匹马,一匹战马,一匹走马,一匹驮马……” 他说着将头埋在慧安肩窝,慧安一惊,正欲挣扎,关元鹤却握住了她的胸,在她耳边闷笑两声,接着道:“别动,再乱动真不放过你了。” 慧安听出他话中的认真来,便一动不敢动了,关元鹤这才气息不稳的接着道:“胡人行军,平时骑走马,行军的时候,驮马是驮物资的,战马只有冲锋时才会骑,平时却是舍不得骑的。休说是那战马,便是北胡的驮马我大辉都比不得,北胡一出兵说多少人便是多少骑兵,但我大辉出兵二十万,便需起码八万人做军备押送之事,而且粮草一断这仗却是没法打了。” 他说着,那手又不老实起来。 关元鹤言罢脑子就有些空白,只觉着话已说尽了,他翻身压上慧安。但见美人眼波若水,真真是美的动人心魄。 望着慧安,面上却有了一丝疼惜和满足之情,他盯着这样安安静静瞧着自己的慧安,禁不住感叹道:“慧安,你真美……” 慧安被他瞧着,心跳如鼓,见他素来冷峻的面上如今满是温柔和怜惜,那眸光中的感叹和他的话语无不叫她张惶,无法言语。 关元鹤的吻便落在了慧安羞涩而无助的颤抖的眼眸上,慧安对他的每每急色完全没有一点法子,只羞意便将她整个掩埋,只能无力呢喃。 “停下……” 关元鹤却轻声着道:“慧安,我定会好好待你,信我……” 慧安抬手抓住了关元鹤拉扯腰带的手,有些艰难的道:“不行。” 关元鹤只觉她那一抓极为用力,抬眸和慧安对视,却见她目光中闪着一丝柔弱的乞求和坚定,他尚未言语,慧安便有些哭意的道。 “这样……这样我大婚时真就说不清。” 关元鹤一愣,有些不明白的瞧着慧安。慧安见他俊面潮红,气息不稳,由不得急声道:“元帕……” 慧安言罢便涨红了脸,避开了关元鹤的视线,关元鹤这才明白她说的什么,登时便蹙起了眉。 他生母早孕,生养大哥时便险些血崩而亡,故而知道女子过早有孕实对身子不利,虽他年纪已大,已极渴望有子嗣,但想着慧安年岁到底还小,早就想好两人成婚后也不会叫慧安小小年纪受孕,总是要养到十七,叫府中的嬷嬷先将她的身子调养好才成。 故而他压根就没担心两人如今行了房,事情会因慧安受孕闹大,这才敢如此放肆。可如今听了慧安的话,他才发觉漏想了一事。 那元帕,府中有经验的嬷嬷却是能瞧出端倪来的,这若真因元帕而闹出事儿来,却是麻烦。 想着这些,关元鹤身子一僵,骨节却被他握的咯咯作响,他又瞧了慧安两眼才将脸伏在慧安的颈侧,一动不动地喘着粗气。 接着才猛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慧安,压着声音暴喝一声:“你明儿便收拾行装给爷回京去!” 那声音有些杀气腾腾,说话间他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接着他却猛然撤离了慧安的身旁,重重地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瞧也不瞧慧安了。 慧安没想到他这么容易,这么干脆就放过了自己,一时还真有些傻眼,接着才反应过来慌忙着,又似生恐他会反悔般快速地将单衣又拽上,用被子裹住了身体。 做完这些,她扭头瞧着关元鹤一张黑脸,只觉着这样闭着眼睛生闷气的他甚是可爱。就像是被突然夺去了玩具,和大人闹别扭的小孩一般,慧安想着就觉极为好笑,先是抿着唇笑着,接着就有些控制不住地咯咯笑出了声,只她生恐别人听到便翻了个身扑在枕头上闷声大笑了起来。 关元鹤这下更恼了,倒不是他就那么有魄力,一下子就收放自如的控制住了身体的欲望,实际上这会儿他的身体还抖动着叫嚣着不满。可他想着慧安的话,想着不能就此要了她,就再不敢多在她身上停留,两年前的慧安,他还有自信控制住,可如今…… 关元鹤心里有些发闷,发苦,明明是自己的女人,偏就还有忍着,这叫什么事儿啊。他活了二十来年还真他娘的没这么憋屈过! 他见慧安笑的不行,恶狠狠地瞪她。 慧安这才咬着牙慢慢停了笑,只侧眼瞧见关元鹤那张黑面,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想笑,她忙扭开头过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两人半天都没再说话,又过了一阵,慧安才翻过身来,瞧着关元鹤道:“明天就回京却是不行的,我的那些马还不知怎么样呢,如今虽是将它们好生生的送到了北方,但这一路却也没少生病,我起码要在这里呆上几日瞧见它们适应了,这才能放心的走。” 关元鹤闻言盯了慧安一眼,却扬眉道:“你若不怕以后没法交代,尽可留着,爷没意见。” 慧安又笑,她本是想呆上十多日的,如今瞧着两人这样,也实在不敢留在这里了,这才想着呆上几日便走,谁知关元鹤还是说出这样的话来。 慧安越发觉着他像闹脾气的小孩了,知道这个话题不宜再多说,便道:“你方才说北胡有四个部族吗?我倒是知道,其中一个部族叫东鄂部族的,好像是聚集在草原东南西喇河流域的,我说的可对?如今和大辉开战的是他们部族吗?” 关元鹤见慧安似对北胡的事极感兴趣,便瞧了她一眼,有些沉郁的道:“没错,这个部族因水源不足,草地并不肥美,但人却个个凶残骁勇,马却是养的最好的。凌风便出自东鄂部的拉穆仁草原。” 慧安闻言点头,笑着道:“这个部族骁勇我却是不知道的,我知道这个部族是因为他们的舞马技艺,这些年大辉慢慢盛行起舞马来,京城贵族尤为喜爱此戏,可据我所知,大辉的舞马多数是从北胡的东鄂部引进的呢,听说东鄂人人都会训马,几乎东鄂马儿匹匹都能随鼓跳舞呢。那年孙熙祥就费尽心思弄了两匹舞马来,我瞧过,那舞马果真有趣的紧,只那两匹马却也是拉穆仁草原生长的,一匹价值千金呢。” 关元鹤本听的漫不经心,突然脑中却灵光一闪,猛的坐起身来,盯着慧安使劲瞧。慧安不知他要作何,被瞧的浑身发麻,关元鹤却突然俯身重重的在她唇上一咬,哈哈的笑了起来。 慧安被他弄的莫名其妙,关元鹤却是揉了揉她的发丝,道:“允你多呆五日,五日后我叫人送你回京。” 言罢便下了床,一面穿鞋,一面道:“我要走了,这两日没事别到处乱逛,尤其是那松鹤院,你给我离的远远的!” 慧安见他说要走,竟是一刻也等不得,有些傻眼地瞧他穿上鞋站起身来,眼见他又瞧了自己一眼就要转身,忙拉住了他的衣襟,起身半跪在了床上。 关元鹤却扬起眉挑着眼角笑了,抚摸着慧安的面颊,道:“舍不得爷走?” 慧安瞪他一眼,甩了甩头,挣脱他的抚弄,终是问道:“那次在宫中我落水的事,你是早就知晓,还是那事从头到尾你都参与其中了?” 关元鹤被她清洌洌的眼眸盯着,心咯噔一下,面上的笑意便凝了一下,目光微微发沉,接着俯下身来,摩挲着她的头发,肃声道:“我只是知道,却还不屑去设计一个女子。那时并不知晓会生出娶你之心,我去晚了,抱歉。” 慧安闻言身子便僵了下,他这话便说明那日他早知有人要设计她,但是却生生的看着她挣扎,虽是后来他来了,但那时机却是被掐算好的,慧安由不得想,若是当时自己死去效果更好,他会不会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去死! ------题外话------ 二更,求票了 125 气气关元鹤 慧安想着这些,身子便不由僵硬了起来,她之前只是怀疑关元鹤知道,但心中却还存在着一点奢望,希望他只是凑巧当时得到了消息,这才救了她,可如今听关元鹤的话,他竟是早先就知道那事的。 这叫慧安心中着实有些不能接受,她瞧着关元鹤的目光登时变得有些飘忽起来。拉着他手臂的手也渐渐收了回来,屋中笼着汪汪的炭火,她这会子竟觉着有些浑身发冷。 关元鹤瞧她这般,心就缩成了一团,莫名竟有些不知所措,他蹙眉瞧着她,想着那日的事。 其实之前他是知道此事,但也只限于知道淳王要算计慧安,可对具体的他却是不知的。而李百年贪墨一事做的相当干净,又事隔几年,想要拿到直接的证据弹劾李百年,这并不容易。所以他当时也需要沈峰站出来,搅起浑水。 一来这事他没有阻着的理由,对他只有好处,他乐的坐收渔翁之利,再来当时他也实在没有喜欢慧安的觉悟。 更有,他历来就不喜欢娇娇弱弱的女子,在他瞧着慧安若是轻轻易易就叫人算计了,那在京城她无父母庇护,无兄弟依持,这般的处境,也是早早晚晚都会出事的。 自他一识得慧安,便觉着这个小丫头片子极有趣,不管是行事,还是心计都不太似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知怎的他就注意上了她,瞧着她在艰难中挣扎着,摩挲着,滚爬着不停改善自己的处境。 他当时瞧着那样的慧安甚至是怀着一种看戏的心态,觉得有趣便看上两眼,戏到动情处,触动了他,也会随口喝声彩,偶尔提点慧安两句,或是拉她一把,逗弄她两下,也不过是随手而已,谈不上费心思。但谁也不会因看戏而耽搁了正经事,故而当时,他还真没想着应该阻止这事,也没想着要护着慧安。 他甚至冷眼旁观,想瞧她会如何行事,能不能躲开这次危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心的人,对别人狠,必要的时候对自己也狠,这性子更不会在遇到慧安时就有所改变。 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看戏的自己竟不知不觉会入戏太深,最后连带着把自己个儿也给搭了进去。直至生出娶慧安之心来,他还没闹明白怎么会对一个没长开的小姑娘动了心思。 那日在宫中因他事先就关注了慧安的事,故而在知道有人落水,又得知姓宋的在那岛上时他便觉出事情不对来了,他没想到淳王会那么卑鄙,竟去算计一个小丫头的清誉。所以他才会匆匆赶到,只他没有想到瞧见的会是那么叫他震撼的一幕,那般坚强和倔强,坚毅而刚烈的慧安。 天知道当时瞧见慧安死死攀在宋光亭身上,满是脏污,背部血肉模糊地和宋光亭一起倒下,瞧见她那般对着自己凄然一笑,他心中是怎样的震动,怎样的愤怒和心疼。 那时似乎整颗心都缩成了一团,他从未有那般的感受,也是在那一刻他方知道,对慧安,他远远不是看戏那般简单。更是之后,他抱起冻僵的慧安,瞧着已累至极限,但却还努力清醒着的她,他生出了想将这小姑娘纳在羽翼下护着的念头,直至后来他开始主动插手她的事。 可这些关元鹤却不知该如何与慧安说,也觉着没必要告诉慧安,而且那次不管如何,他确实是准备袖手旁观的,事实如此,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他见慧安面色微白,心便沉了沉,有些闷闷的难受,半响才吐出一句。 “以后不会了。” 慧安闻言瞧向他,见他目光中含着认真,不由便笑了,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会记住你这话的。” 关元鹤见她如此,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不怪他了,但却松了一口气,眉宇舒展开来。慧安笑了,关元鹤心中那些想法却是更易脱口些,他上前又将慧安搂在怀中,紧了紧臂弯,道:“那时候没想着会娶你,以后不会那般了,你莫乱想。” 慧安靠着他温暖的胸怀,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轻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 关元鹤又抱了她一阵,这才大步而去,慧安瞧见他消失,面色的浅笑却也渐渐消失,她睁着眼睛瞧向微微跳动的烛火。 这个世上没有规定谁必须保护谁,当时她和关元鹤之间只有那么几次接触,虽是有一丝朦朦胧胧的情愫,但到底非亲非故,关元鹤并没有必须守护她的责任。那时他冷眼旁观是正常,而救她,她却是该感恩的。更何况,最后他还是去了,还是帮她处理了后事,并料理了那个宋光亭。 慧安想着这些道理,虽是心中清明,但到底是意难平,半响她才闭上了眼睛,轻声叹了一下。 这夜慧安只觉着眯了一下眼,便被夏儿唤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听夏儿道:“姑娘,不能再睡了,早膳都温了两次了,姑娘自昨儿夜里睡着,这都过去六个时辰了,再不起来今夜要睡不着了。” 她说着便将床幔挂在了铜钩上,慧安瞧瞧外面,只觉阳光刺眼的紧,眼睛一阵生疼,她偏开头,过了一会子才又睁开眼睛,心中将关元鹤给骂了个透。 待穿戴好,夏儿才道:“奴婢本想着守在外头,夜里姑娘必是要起来用些粥的,谁知奴婢昨夜竟也睡的沉,一睁眼竟就天亮了,好在姑娘睡的实。” 慧安正端着一盏茶,刚呷了一口准备咽下,听到夏儿这话当即便咳了起来,半响才顺过气来瞧向夏儿,问道:“你昨儿在外屋守夜?” 她见夏儿点头,想到昨夜和关元鹤躺在这里斯磨,夏儿竟就在外头,虽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慧安这心里还是觉着怪怪的。 其实一般人家主子房总是有丫头守夜的,行房时自也不会避开,因主子忙完事总是要丫头进来伺候的,可这事慧安却不知为何极为抵触,一点都不愿丫头守在房外听墙角。听到夏儿昨夜就在外屋,当即慧安那脸便唰的一下涨红了,她生恐夏儿察觉出端倪,忙起了身,道:“我去马厩瞧瞧。” 慧安言罢便快步出了房,那些马匹如今已尽数安置在了城外,慧安下了马车,就瞧见那边钱若卿正和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小将军在营帐那边站着说话,慧安见他没往这边瞧,正想自行去马厩,谁知他却突然看了过来,冲那穿盔甲的小将军说了两句便和他一起往慧安这边来。 慧安便停了步子,两人走进,慧安诧异地瞧向那小将军,却见那人生的眉目俊朗,凤目含笑,正瞧着她,却竟是成国公府的汪杨松。慧安不想会在此见到他,见他比之两年前健壮了一些,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神情气质都带上了经战场磨砺后的锐利沉稳,越发显得外表出众,不由就愣了一下,这才忙福了福身,笑道:“汪公子一向可好?” 这两年她和汪家的小姐却也通过一次信,如今见了汪杨松倒也生出几分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来,汪杨松也似极为高兴,忙回了礼笑着和慧安寒暄,对她的态度竟亲切中带着一股敬重。 钱若卿瞧慧安笑的灿烂,又见汪杨松如是,由不得挑眉,道:“我倒忘了你们两家还是旧识,这小子是邓大将军听闻马队出事,专门派来接应的。我正说要带他去马厩瞧瞧马,可巧你也过来了,就一起过去吧。” 慧安点了头,三人才一道往马厩去,伤马早已被单独圈养了起来,有那中了箭伤的也被格外照料。那些拥挤中受了挫伤,创伤的慧安只瞧了瞧便未再多言,着重瞧了那些受箭伤的马儿。 牛监正和几个兽医博士见慧安来了,便也忙行了过来,时不时商议几句。钱若卿还好,倒是汪杨松在一旁瞧的瞪了眼,他先前也知道慧安随马队北上的事,说是奉了太后的命专门随行的。 汪杨松先还奇怪,太后怎会突然派个女子来,如今瞧着牛监正几个围着慧安商议事情,明眼人一瞧他们几个便是以慧安为主,多在请教嘛,这还真叫汪杨松有些难以相信。 这一路一走便是一个月,路上马儿也多有生病,慧安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牛监正几个也已不再将她当小姑娘瞧,遇事倒是多愿意听听慧安的意见。钱若卿见汪杨松吃惊的瞪着眼睛,瞧着淡然而笑的慧安,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骄傲来,他又瞧了瞧慧安,这才拍了汪杨松一掌,道。 “行了,别瞧了,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汪杨松这才回过身来,吃惊的瞧着钱若卿,道:“沈姑娘竟会医马?” 钱若卿便笑,一脸习以为常的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两年若非她南方可养不成这马!”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慧安已和牛监正出了马厩,笑着道:“牛大人的方子也很好,只是我知道一个更好的方子,叫去腐生肌散,是专治马创伤的,乃是轻粉、乳香、没药、儿茶各五钱,龙骨三钱煎熬后做成药稿子与伤口冷敷使用,牛大人下次换药倒不妨选一匹马先试试效用。” 牛监正闻言倒是笑了,道:“既姑娘说有用便定然比我这方子好,老朽这就叫人去准备药膏,希望这些马还能救的回来。” 慧安点头,几人又说了几句,钱若卿这才道:“既然他来了,咱们也甭往雁城去了,那地方荒蛮的很,也无甚看头,你去也不合适。咱们就在这里呆上几日,待马群适应了,便回京去。我听钱宝说沈夫人连来了三封家书,催你回去了。” 自慧安往凤阳侯府送了信儿,童氏的家书便一封封的来催,她的婚期定在六月,这会子已是四月,也难怪童氏会如此焦急。慧安昨夜已答应关元鹤五日后启程,听了钱若卿的话便点了点头。又瞧向汪杨松,道:“汪公子可有什么东西要捎回国公府?” 汪杨松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道:“倒是有两样之前买给妹妹和小弟的小物件,回头我叫人给姑娘送过去,就劳烦姑娘一次了。” 慧安忙笑着点头,又交代了夏儿留意此事,这才上了马车往城中回。 慧安又在雁州府呆了五日,每日只往马厩瞧上一次,别的时间都窝在屋中甚少外出,倒是那叶伯昌的夫人来瞧过她三回,还邀请她参加花宴,慧安心知叶伯昌是太子的人,叶夫人此番只怕也是受了叶伯昌的指示,多半冲的是关元鹤,自不会前往,婉言谢拒了。她每日只窝在屋中看书,和丫头玩闹,日子倒也过的极快。 眼见五日之期已到,这日旁晚关元鹤还真派了一小队兵马过来,说是要护送钱若卿回京的,钱若卿自知关元鹤这冲的是慧安,派人问过慧安的意思,慧安便就势答应了下来,吩咐夏儿几个开始收拾行装。 当夜,临近就寝,慧安却突然拉了夏儿来,冲她嘀咕了两声,夏儿怪异的瞧了慧安两眼,见慧安嘟着嘴一脸作弄人的狡黠,便笑着点了点头快步出了屋。 夜色渐浓,慧安闺房的窗又被人轻轻推开,接着人影一晃,关元鹤便驾轻就熟地落在了屋中,他见外间没人守夜,而里屋却隐约透出昏黄而温馨的灯光,由不得就勾了勾唇。关上窗户,和以往一般抖了抖衣衫,待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意散去,这才大步进了屋。 屋中水红色的床幔散着,床榻下放着一双小巧精美的绣花鞋,关元鹤行至床边,这便小心翼翼地将床幔挂在了两边的铜勾上,脱了靴子盘着腿坐到床上。 见床上慧安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黑发出来,他由不得挑了挑眉,嘟囔道:“也不怕闷着……” 言罢便拽了拽被子,这一拽却是没能拽开,只拽下了一截,露出床上女子一小段紫缎绣花的褙子来,关元鹤见慧安睡觉竟还穿着外裳,一愣之下,以为她是在等自己,唇角就飞扬了起来,掀开被子便欲往被窝中钻,一手更是探进了被中欲将慧安搂住。 谁知却与此时,她好似被惊醒了,发出一声迷糊的嘟囔,接着转过身来! 关元鹤瞧去,登时面上的笑容便凝结住了,眼睛瞪的老大,险些惊吓地叫出身来,身子一僵便犹如避瘟疫一般从床上弹跳而起,瞬间就闪身到了床下,一脸呆愕地盯着床上。 只见那床上女子半撑起身来,头发鸡窝一样乱糟糟的顶在脸上,一张大饼脸,黑肌呲牙,塌鼻小眼,嘴巴厚而红还有些歪着,嘴角挂着一道口水,正睁着布满眼屎的眼睛盯着自己,迷糊了一下,突然睁大眼睛盯着他嚷道。 “仙女姐姐说睡一觉就有好看的哥哥给傻丫烧鸡吃,你真好看,傻丫的烧鸡呢?” 关元鹤当即俊面就不受控制的抽搐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碰到的事情,见那傻春竟似要扑下床,他黑着脸瞪了她一眼,浑身凛冽,借着傻春惊吓之际,已汲上靴子铁青着脸出了屋。 而此时,慧安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中,抱着被子挂着浅笑。 翌日,天晴气爽,慧安舒服地靠着大引枕坐在南下的马车上,瞧着外头已见明媚春光的田野笑的一脸惬意,夏儿见慧安这般由不得摇头,道。 “姑娘这般作弄将军,也不怕真惹恼了。今儿早上奴婢给傻丫拿烧鸡,哄了半响傻丫才敢吃,只怕是昨夜将军发了火,也不知做了什么竟把傻丫吓成那般,连鸡肉都不敢吃了。” 慧安闻言不由又笑了起来,抹着眼泪瞧向夏儿,道:“他越气我才越是高兴呢,谁叫他行事没规没距的!” 夏儿在家中也算是说一不二了,一般钱宝都会宠着她,起码家中的银钱之类还是会交给她把持着的,可便是这样她也不敢挑战男人的威严,心知女子到底是要温柔着些的好,该给男人留的颜面却是不能不顾及的。 那关将军可是年少有成,心气高着呢,夏儿想想关元鹤那一张冰脸,还有那凛冽的眼神就浑身发抖。 可自家姑娘竟敢如此作弄他,这……这也馁是大胆了点,只夏儿瞧着慧安实在高兴,便也不再多言,只摇头而笑。 慧安那日心中不舒服,后来几日就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她知关元鹤事多,不可能夜夜来瞧她,故而前几日倒是没有担心,只昨日关元鹤派的人来要护送她回京,想着关元鹤那德行,慧安便猜他晚上只怕会来,这才动了些作弄他的小心思。 如今她反正是要回京了,那人就算再气又不可能追过来打她,她才不怕呢。再者说了,她闷了几日,今日好不容易才得开颜,哪里还能不好好乐乐,才不要去想着他生气不生气呢。 一路无事,马车进京时已是二十来天以后,慧安回到凤阳侯府,方嬷嬷已早早迎在了府门,慧安撩起车帘,瞧着熟悉的府门,那高高挂在门匾上纤尘不染的匾额,那金光闪闪的“凤阳侯府”四字,不由笑了起来。 回家了啊…… 马车停下,方嬷嬷已奔至了车边,慧安令夏儿将她扶上了马车,乔总管令下人拆下了门槛,马车直接从正门驶进了府。乔总管见夏儿几个簇拥着马车走远,这才笑着挥手道。 “行了,主子回来了,府中定会热闹一阵子,都长着眼色点,别丢了咱侯府的颜面,哪个出了错,爷扒了他的皮!” 小厮们忙连声应是,乔总管这才背着手往府中走。 马车中,方嬷嬷拉着慧安的手,用帕子揩着眼角的泪,笑着道:“姑娘长成大姑娘了,真真出落的好看,比夫人年轻时还俊上几分,瞧着乳娘这心里……高兴啊。” 慧安也握紧了方嬷嬷的手,见她又苍老了几分,不由心疼的道:“这两年我在外头疯着,却叫乳娘在府中为我操劳,受累,如今我回来了,乳娘该好好歇歇才是。不然,安娘可是要心疼的。” 说着便依偎进了方嬷嬷的怀中,蹭了蹭,道:“安娘长的多大也都是乳娘的姑娘,乳娘~” 方嬷嬷听慧安糯着声音喊自己,只觉着一颗心都化了,眼角又淌出泪来,却是拍抚着慧安的手,笑道:“姑娘别这么说,这两年姑娘辛苦乳娘心里都知道。这孩子快起来,多大的人了,一会子别叫文小姐瞧了笑话。” 慧安闻言腾地坐起身来,目光晶亮的瞧着方嬷嬷道:“景心来了?” 方嬷嬷便道:“文小姐自打知道今儿姑娘就能进京,一早就跑来了,这会子正陪着舅夫人和大舅奶奶说话呢。都等着姑娘了!” 慧安便笑了,没一会马车进了夙沐院,慧安还没下车,车帘便被自外掀开,文景心笑着探过头来,瞧着慧安便道:“死丫头还知道回来!” 慧安当即便眨巴了眨巴眼睛,回道:“自是要回来的,不然还不得想坏了景心小美人儿。” 文景心便嗔了慧安一眼,这才闪开身,方嬷嬷先下了马车,慧安才被扶下。她落了地这才细细打量起文景心来,两年不见,文景心也长开了不少。 但见她一张略施粉黛的小脸素净怡人,眉眼长开了,越发透出一股温婉来,穿着一件天青色暗纹蔷薇织锦的小袄,腰间系着海蓝色的主腰,一袭月白色落地灯笼裙,下摆绣着华丽的牡丹穿蝶图,头上挽了个简单的流云髻,插着镶红珊瑚的梅花簪。整个人清丽端方,秀美婉约。 慧安瞧着就笑了起来,比划了两下,道:“景心,你怎好像没长个子啊。” 文景心见慧安故意抬了抬胸,个头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来,登时便气结,跺了跺脚,道:“哼,早就知你是个没良心的,就不该大早上来瞧你!” 说着竟是转身就走,慧安忙赶上前两步拉住她,两人这才说笑着往正屋走,到了檐下,青屏便迎了下面,福了福身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慧安和她寒暄着,已有丫鬟笑着打起了帘子,冲里头喊道:“夫人,姑娘到了。” 慧安进了屋,童氏便迎了出来,一阵风般竟是上来就拍了慧安两掌,接着便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混丫头,真真叫舅母没法说你!” 慧安心知大婚前还在外头逛游的只怕全京城也就她这一个,想着童氏早先便丢下舅舅来了京城,坐镇侯府中就为忙她的假装看事宜,而自己这会子才回来,心中也有些感动和歉疚,老老实实的任由童氏打了两下,这才拉住她的胳膊,讨好卖乖地瞪大了眼睛,瞧着童氏道。 “呀,两年没见着舅母,舅母怎越发年轻了,舅母可莫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安娘却是要被舅舅责骂的!” “早听爷说妹妹是个巧嘴的,今儿算是见着了,不光这嘴巧,人也长得水灵,直瞧的我都移不开眼了。也难怪母亲疼的不行,母亲日日念叨着妹妹,如今妹妹回了府母亲就瞧着她这陪小意儿的份上,快些露个笑脸儿吧。” 童氏身边一个摸样秀丽的妇人笑着道,她穿着水蓝色的绫罗纱裙,罩着藕色小袄,头上只简简单单簪着一支鎏金钗,一笑起来两颊两个笑窝,瞧着甚为亲切。慧安心知这定然是沈大童的妻室许氏,忙笑着福了福身,道:“谢嫂子为安娘说话,嫂子真好,难怪大哥哥整日里都将嫂子挂在嘴上。” 许氏被慧安一个小辈打趣,登时笑也不是,恼也不是,便面颊一红,哭笑不得地瞧向了童氏。童氏这才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慧安的额头,道:“你这丫头,真真是叫人爱恨不能。” 众人进了屋,慧安又重新上前给童氏和许氏见了礼,许氏是第一回见慧安免不了要给个见面礼,慧安接了,见一旁的嬷嬷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那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的瞧着慧安,慧安便忙笑着过去,道。 “这是云哥儿吧,长的真真好看,倒肖舅母呢。”慧安说着便逗起那粉雕玉琢的小男娃来。 许氏便道:“云哥儿长的像父亲,我们爷却是最肖母亲的。” 童氏听慧安说孙子长的像自己,自是高兴的很,呵呵笑着叫嬷嬷将云哥儿抱到她身边的炕上玩。云哥儿虽已有一岁多但却还不会长口喊人,只说什么他却能懂,慧安逗了一阵,他便笑的开了,俨然已和慧安熟络了起来。 慧安是长辈,叫夏儿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拿给云哥儿,许氏代为收了,众人这才坐下来说起话来。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票票和奖励啊,群么么啊! 126 备嫁 慧安和童氏,许氏说了一会子话,童氏见文景心还在座,又想着慧安刚刚回来需要休息,便也不再留她,吩咐青屏送慧安回榕梨院。 慧安便拉着文景心行了礼告退出来,两人直接坐上马车向榕梨院而去。 慧安和文景心久不得见,自是免不了在车中一番笑闹,待到了院中,下了车慧安见小丫头们正将行李往屋中和库房归整,便想着汪杨松托付她带回来的东西,吩咐夏儿道:“你亲自走一趟,将汪公子托我带回来的东西送去国公府,就说我来日再过去给公国夫人请安。” 夏儿闻言忙福了福身,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慧安这才挟着文景心的手进了屋,两人坐下,文景心却道:“你方才所说可是成国公府的汪二公子?” 慧安听她提这事,想着成国公府和鼎北王府先前成国公在世时倒是有往来,便笑道:“可不就是他嘛,我这回在雁州碰上了,好说这好男儿就得上战场呢,真是变了许多,瞧着倒是比在京城时候历练了。要我说,成国公府倒也不定有再兴旺的一日呢。” 文景心闻言便偏开了目光,接着才道:“是啊,世事哪里能是任谁都能料到的。那年成国公府发生那等惨事,族里的旁支个个都来闹着要分家,平日里走的近的也都少了些亲热,汪大姑娘那年刚巧及笄,眼瞧着都到了迎娶的日子,谁知却突然出了端门之事。国公夫人本是想着女儿耽误不得,亲自去的永济伯府,欲让大姑娘趁着热孝嫁过去,谁知永济伯府却推三阻四。待汪二公子刚刚参军离开,没两个月这婚事却是被退了,汪大姑娘平日里瞧着是个娇弱的,没承想遇事儿却也是个刚硬了,被退了亲竟是不哭不闹,翌日却是亲自带着下人开了库房将当初永济伯府的聘礼尽数都抬了回去,就堵在了伯府门口,然后二话没说扬长而去,倒是叫永济伯羞得老脸没地儿放。只这事却也叫国公夫人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听说还刻意的瞒着汪二公子,也是生怕他在前头听了信儿,这再上战场不要命的拼。如今汪大姑娘眼瞧着也都快十八了,这亲事却还是拖着……” 文景心说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便没再啃声,慧安和汪家小姐通信儿倒是并未听过此事,闻言不由一愣,接着才蹙了眉,也是半响无语。便见文景心抬头,瞧着慧安笑着道。 “好在我有祖母和父亲、母亲护着,你呢,也要嫁给如意郎君了。安娘,快和我说说,你这回到雁州难道就没有偷偷见见我那什么都好的未来姐夫?” 大辉的姑娘一经定婚期,男女两人按习俗是不能再见面的,慧安想着在雁州的事又被景心用调侃的目光盯着,面颊就红了起来,两人免不了又笑闹了一场,接着文景心才从怀中摸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来,推给慧安,道:“这是我二哥哥离京时拿给我的,叫我在你出嫁时给了添妆的。” 慧安一愣,犹豫了一下这才拿了那荷包,里面竟放着少说三四千两的银票,慧安一愣便蹙了眉,文景心就道:“二哥哥的意思是叫我瞒着你,只说是我拿给你添妆的,可我想着这事还是告诉你的好。” 慧安这才抿了抿唇瞧向文景心,问道:“这是?” “是上回国子监和太学比试时二哥哥赢得那些……二哥哥将他当日押的那些底银儿已扣了,这些却是净赢的。你拿着便是,这银子留在他那里也是烫手。” 慧安听文景心说的直白,不由面上一尴尬,接着才问:“这事聂姐姐知道不?” 文景心便点头,道:“你放心吧,二哥哥什么都不瞒二嫂的,当年那赌局的事儿二嫂也是知道的,这也是二嫂的意思。” 慧安闻言便又是一愣,捏着那荷包苦笑了一下,这才收了起来,文景心又问了问慧安这两年在外头的事儿,也便没在多留,只笑着叫她来日去寻自己,这便离开了。 慧安一路折腾,泡了个浴,睡了一觉,又和童氏、许氏一道用了膳,移进暖阁说话。 “这一应家具摆设现成的又贵用料又不好,也没能那么巧就买到那合心意的,所以一早就想着是要定做的。关府那边一收拾了新房,乔管家便亲自带着人去量了尺寸,只这两年好木头紧缺的很,一早我和方嬷嬷商量着时间不够,所有家具都用鸡翅木给打了,也显得整齐,省了麻烦。只仔细些做工,式样,多花心思也能显出身份来。但是那日一瞧关府的嫁妆单子,却是改了主意。这千工床、房前桌、红橱、梳妆台之类放在内室的内房家伙准备全寻了紫檀木,那些画桌、八仙桌、圈椅等外房家伙,还有床前橱、衣架之类稍次要些的内房家具只怕寻不到那么多紫檀木,就用了黄花梨,至于春凳、马桶、子孙桶这样的小物件也没必要太好,用鸡翅木便成。一应的物件全都寻好木头用木和轩的活计现打,式样都是那边拿了画册子,舅母和方嬷嬷一道选的,改明儿叫人再来一趟,你都过过目,瞧哪个不合心意了,看来得及的就赶紧的改了。” 慧安听着面颊就红了,忙道:“不用,舅母和乳娘的眼光安娘还能信不过?再说,再说这事也……按规矩也轮不上安娘说话嘛,舅母快别取笑安娘了。” 童氏见她这般便笑了,接着吃了一口茶,这才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羞回避的,这东西都是往后你常用的,若是日日瞧着不喜欢,用着不趁手那不是遭罪嘛,你听舅母的,咱家不兴那规矩。” 她见慧安点了头,这才又道:“本是想着这凤阳侯府都是你的,将来嫁了人,还不都是要陪过去的。这嫁妆也就是走个过场,意思下也就是了,没必要太认真。舅母和方嬷嬷便按着一般的给置办了起来,没承想关府送的聘礼单子倒将舅母唬了一跳,舅母叫乔管家大致核算了一下竟是少说也有八万两银子,只桂圆大的滚圆东珠就有三大盒子,更别说那些珍贵瓷器,古董,字画的。这嫁妆都是按着男方的聘礼是否丰厚来定的,这么一来舅母和方嬷嬷先前给你准备的那些却是不能用了,又开了小库房一应的摆件,古玩,首饰,头面……又加了整二十四抬,这再加上那些大件儿摆设,才算差不多了。” 童氏说着冲方嬷嬷瞧了一眼,方嬷嬷便递给了慧安一个册子,慧安看了一番,只瞧见上面分列着四季衣裳,古玩字画,珍宝摆件儿,床被铺盖等竟厚厚的翻不完,慧安便张了张嘴,半响才一脸心疼的道:“这还不得给侯府搬空了去!” 青屏便捂着嘴笑,道:“瞧姑娘说的,好像只侯府是姑娘的家,这嫁妆搬去了关府,就落到别人儿手中了一般。” 童氏便也笑,“侯府家底厚,哪能就搬空了,再者这东西也就是换个库房放着罢了,还不都是你的物件,瞧你那没出息的!” 慧安便嘟着嘴合了那单子,闷声道:“既是都一样,何必再搬来搬去的,还麻烦。” 童氏瞪了慧安一眼,这才道:“还有衣衫单子,方嬷嬷快拿给这丫头。” 慧安被这单子,那单子弄的两眼发晕,童氏已说了起来,“这一应的衣裳都要请了云裳斋来做,如今你回来了,这事就拖不得了,今儿便算了,明儿舅母就叫人去云裳斋拿了花样册子过来,绣娘也从她们那里请,这眼见着没多少日了,十来个只怕是不够,干脆就请个二十整,头面式样怕也是要再选一选的……” 慧安瞧着厚厚的衣裳单子一阵头懵,见童氏还要说下去,忙苦笑着打断她的话,道:“我如今正长个子呢,做这么多的衣裳干什么,再者说了这京城一年一个样儿,今年的衣裳花式,明年就又穿不得了,还不如放着银子需要了再做,还能少了我衣裳穿不成。依我看,这一应衣裳都做两套便行了,多的我也穿不了。” 童氏闻言还没说话,方嬷嬷便先摇头,道:“这陪嫁衣裳哪能只做两套,没见过这样的,咱们凤阳侯府又不是没银子,姑娘到底年纪小,这衣裳做了本就不是为了穿的,是为给人看的。若是做的少了,没得叫人叫小看了去。这事却不能由着姑娘性子来。” 童氏倒是笑了,道:“安娘说的也是,我眼瞅着她这个子实在是长的快,来日嫁过去有凤阳侯府在哪个还敢小瞧了她去!倒不用弄这些虚的,不若春裳、秋裳、吉服就只做六套,夏裳多做些,弄个十二套,一应的鞋袜也按季节先做八双,里衣就由院子里的丫头们做了,按料子季节也多做些,这却是少不了的,衣裳少了多添补些好料子也就是了。” 童氏说着一拍手,瞪着慧安道:“还有这嫁衣!早先就叫你绣,你推推拖拖的就是犯懒,你那绣活也是见不得人,舅母也不难为你。只这枕套却是定要自己绣的,你这两日便别四处逛荡了,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榕梨院绣枕套,绣不好就甭想着出门!还有回礼用的男子衣裳,虽是叫丫头们给你做好,但多少你也得缝上两针。” 童氏言罢,见慧安许是连日赶路,面色有些不好,便蹙眉道:“这身子也得尽快的调理,瞧着脸和手都糙了,方嬷嬷留意着一日早晚两次牛乳给她润着,别想省了!除了绣花,这手好好护着啥都别叫她碰。各类的补品,留意着换着样儿的给她做,厨上少了什么食材就叫人紧赶着去采买,前儿不是刚得了两个养颜方子?我瞧着就极好,方嬷嬷仔细经营着……” 童氏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慧安这边已是头脑发懵,神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待她回过神来时,屋中竟已只剩下了童氏,慧安一诧,童氏已拍了拍身边,慧安过去坐下,她便从炕头的多宝格取了个盒子,打开推给慧安,道。 “这里头是三万两的银票,是关将军叫人送来的,舅母没用,你都收起来吧,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慧安闻言就愣了,半响才瞧向童氏,道:“他何时指人送来的?” 童氏便笑着道:“有大半年了,许是怕侯府现银不够。因这银票是关府的外院总管送来的,我先还以为是府里的意思,后来瞧了那聘礼便知这事关府定然是不知道的,一准是关元鹤自己拿的私房银子。那关府如今崔氏把着中馈,关元鹤又早年就离了家,如今虽是出息,但朝廷的俸禄银子又能有多少,像你大哥哥一家就四口人平日里就还得家里补贴着日子才能过的去,关元鹤那些俸禄银子只怕也是紧巴巴,朝廷虽多有封赏,但那些都换不来银子,能送来这么些也是看中你,难为他能想的周全。” 慧安闻言瞧着那匣子面上就红了,心也跳动的有些快。想来关元鹤是知道她将银子都投到了马场的干股上,这才送了这些银票来,只前些日子见他也没听他说起银子的事儿啊。 童氏见慧安低着头不说话,便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别动不动就使性子,这男人都是靠哄的,只要心里装着你,用点心思日子没有过不好的理儿。只是话虽这么说,但女子嫁了人到底和做姑娘时不能比,该忍该让的地方也多。人家说百炼钢绕指柔,女子太硬气了,吃亏也多,有什么莫要非拧着,说开了也就好了,左不过低个头的事,若是实在甩不开那个脸,你多掉几个金豆子也就过去了,这要是两人都拧着,早晚得伤了感情……” 慧安闻言心中先是升起一丝甜蜜,紧跟着却也有一丝彷徨和恍惚,她见童氏盯着自己,便忙点了点头,没再吭声。童氏见慧安低着头不说话,以为是含羞便只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就吩咐慧安赶紧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慧安便被童氏拘在了府中,日日的绣花养膘,天气一日日转热,婚期也一天天的逼近。 这日慧安将用过早膳,如以往一般盘腿坐在美人榻上绣那方红盖头,便听外头传来一阵的喧嚣声。接着春儿和冬儿便打帘前后脚的进来,笑着道。 “姑娘快去瞧瞧吧,木和轩将新打好的内室家具都送过来了,奴婢们将看了,真是漂亮!做工没的说,线条流畅有力,精雕细琢的,花式也好,上头是卷篷顶,下面是踏步,前头是雕花柱架、挂落、倚檐花罩的廊庑……那雕花精美这呢,姑娘快瞧瞧去吧,指定瞧的移不开眼。” 慧安闻言便笑,道:“你们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好瞧的,只想着也知道了。” 她说着将针往绣棚上一别,抻了抻手脚,想着关元鹤如今人还在北边,该做什么做什么的自在逍遥,心中就不是滋味,叹声道:“这女子出嫁可真是个力气活!累人!还是男子好,只迎亲时披个大红绸,往马上一爬可不什么都齐了!来世怎么着我也要托生个男儿身才行,不然我就憋在肚子里闷着也不要下生受苦。” 她话说的恶狠狠,刚说完冬儿两个一愣,接着便哈哈的笑了起来,童氏却也与此刻进了屋,自也听到了慧安那话,由不得也笑,拧了拧慧安的小脸儿,瞪着眼睛道:“又满嘴胡话!” 慧安见童氏来了,忙爬起身来,就跪在床上给她福了福身,童氏瞧着好笑,又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道:“那男子娶妻虽说没女子这般受罪,但也不像你说的就啥也不做的,也是要焚香祭祖,好日前府中就摆开了席面,来贺宾客也都是要招呼的,光每日的陪笑脸,这日子就好过不了。” 慧安闻言便低着头嘟囔了一句,童氏先是没听清,接着才恍惚过来,慧安是说关元鹤还不是如今都还呆在雁城没回来,童氏这便笑了,打趣的道:“怎么,着急了?还怕他回不来不成?” 慧安面色当即就唰的一下子红了,童氏笑了两声这才道:“将才收到你二哥哥着人送回来的家书,说是北边又打了胜仗,如今他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你就放心吧,只快将这物件给绣好了才是正经。不日,你舅舅也该到京了,只等着送你出嫁呢。” 慧安闻言只低着头不言语,夏儿却诧异的道:“北边打胜仗了?怎没听到动静呢!” 童氏才道:“捷报应该已在路上了,老二也是怕家里着急,早早的就叫人送了信儿回来。要说去年冬北胡异常寒,冻死了不少牛羊,今年春上战事就吃紧的很。听说那胡人跟疯了一样,净想着来我大辉抢掠,抢了就撤,往往我大辉的骑兵赶到连个影儿都抓不到。有时堵上了,咱们的骑兵又不济人家,便是人多占了上风,人家瞧打不过就跑,我大辉却是追都追不上的,这大半年憋着火呢。这次却是我大辉想了个奇招,才能打了这场胜仗,听说光马匹就俘获了三千多匹,虽是只歼灭了两千来人但到底鼓舞了士气,那东鄂部的单于听闻只带了三百卫队狼狈逃逸。” 慧安闻言便抬了头,冬儿几个也都高兴的笑了,问道:“不知想的什么招儿,这般顶用?舅夫人快别卖关子了,赶紧的跟奴婢们说说。” 童氏便道:“说来这招也是简单,就是在冲锋时令我大辉军士一起瞧号令大力敲击护心镜,那北胡的战马听说多数都会闻乐起舞,我大辉兵士一起按胡乐敲击护心镜,这乐声一响,北胡那边的骑兵阵就有些乱了套。这骑兵打仗就靠个冲势,乱了阵脚岂能不吃败仗!你说这么简单的法子,以往怎就没人想到呢!” 冬儿几人一愣,接着也笑着复议了起来,倒是慧安眨巴了眨巴眼睛,勾着嘴笑了。 这法子虽是简单,但大草原上打仗一般都是两队遭遇了,呼喝着就往上冲。加之草原空荡,那战鼓声也传不出多远,早就被马蹄声呐喊声给掩埋了,那北胡的马自是受不到影响,谁又能想到用这法子对付马匹。 但敲击护心镜却是不同,两军越冲越近,只要所有骑兵皆瞧号令敲出乐点,那声音却是不小的,北胡的马又怎会听不到,听到了便会有马儿受影响,冲锋之中一匹马乱了阵脚尤且会闹出乱子来,更何况多匹马都不听指挥呢。 童氏也是为这事而来,她将关元鹤已在回京路上的信儿告之慧安,这便又出了榕梨院去忙碌了。 几个丫头又就着方才的事儿聊了几句,方嬷嬷才喝令她们快赶活计去,待人散了,方嬷嬷才瞧着捏着针线,对着绣棚苦笑的慧安道:“姑娘快绣吧,这眼见着婚期就到了,再两日还得好些事忙呢。如今老奴一声骨头也硬了,脑子也不中用,好在有舅夫人给姑娘操心着,什么事儿都为姑娘想的周全,姑娘这已经是轻乏的了。” 慧安闻言便连声称是,这才捏着绣针绣起那毫无新意的鸳鸯戏水图来,方嬷嬷瞧她定下心来,这才出去,片刻却又捧着一碗热汤药进来,劝着慧安用。 慧安一日被汤汤水水的灌着,过油的不让吃,过辣过咸的不叫用,嘴里早已没了味儿,偏还日日被灌着汤药,当即便苦了脸。 可怜兮兮的瞧着方嬷嬷,她满脸乞求地双手合十作揖道:“乳娘绕过安娘吧,如今已被养的面色再好不过了,这东西能不能不吃了?” 方嬷嬷见慧安面色红润,肌肤莹润的比水磨的豆腐都要白嫩,还发着盈盈光亮,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由不得笑着道:“姑娘这面色算是养回来了,只是这身体却还是需要调理,这汤药却还是要用。哪家姑娘出嫁前不得调理个一年半载的,汤药灌着是少不了的。姑娘虽是已经及笄了,但到底年岁还小,老奴怕姑娘到时候受不住……” 慧安本以为那汤药是养颜的方子,如今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即面色就唰的一下通红了,生怕多言方嬷嬷再说出什么叫人羞臊的话来,当即也不说话了,一把夺了那药碗闷着头便两口灌下,将药碗往方嬷嬷手中一塞,只巴望着方嬷嬷赶紧闭了嘴离开,好叫她能散散脸上的热气。 当日下午北边的捷报就到了京,贤康帝龙颜大开,当即便派了官员快马宣赏,又在宫中设宴群臣。慧安听闻秋儿说街头巷尾不少放鞭相庆的,只做一笑。 翌日,太后却从东都令杨公公亲自送了六抬的珠宝绸缎来,给慧安添妆。 这两年在东都行宫,慧安说是陪伴伺候太后,但见到太后的时间却也不多,只她每日不管早晚,劳累,不管能不能得太后召见,都会去太后宫中晨昏定省,一次也未落下,只怕也是因此,太后才愿意赏她这个脸面。 慧安感念太后恩典,当日便冲着南面磕了头,杨公公扶起她又笑着寒暄几句,也没歇脚便又回东都复命去了。 太后给慧安添妆的消息一传开,连续几日凤阳侯府门口就车马不断,连宫中的众位娘娘也都各有赏赐下来。有童氏在,慧安又是待嫁女,这事倒也不必她操心招呼,慧安只被拘着一门心思绣物件,补身子,一日日倒也过的极快。 一晃离大婚便只剩七八日,天也有了燥热之意。 这日慧安刚用了午膳,沐浴后散了汗,童氏便来了,却是为了陪嫁丫头的事。冬儿四个自是要跟着慧安过去的,原先慧安的几个二等,三等丫头,因她离府皆留在了榕梨院,两年来方嬷嬷操心着倒是也嫁了几个,如今慧安要出嫁,少不得要再卖些丫鬟来。这事儿早先童氏便替慧安买了人,已交给赵妈妈调教了两个月。 今儿却是叫慧安见见人的,慧安感念童氏操劳,忙将她扶着坐下,亲自捧了茶,这才在下首坐了,童氏便道:“一共有三十个丫头,倒也不用全带到关府去,选十四个也便够了,剩下的便补了这榕梨院的缺儿。” 慧安点头,赵妈妈便把人领了进来,慧安打眼一瞧,见个个面色恭敬,低眉顺眼的也不敢抬头,这便笑了笑。又见第一排中间的四个丫头格外出众,虽也恭顺,但粉妆玉琢,如花似玉,身段也妖娆的紧,心中不由紧了紧,睫毛眨动了两下,这才笑着看向赵妈妈,道:“有劳妈妈了,妈妈亲自调教的岂有不好的?依我看,就这前头两排刚好十四个就挺好。妈妈先带下去吧,回头我再叫夏儿安置她们。” 赵妈妈将人领出去,童氏将慧安的神情瞧在眼中,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你也别怪舅母多事,这事是免不了的,那四个丫头也就是给你备着,用不用的上还是两话。将来若是有用,她们的卖身契都拿捏在你手中,也是助力,比别人硬塞到你屋里的却是要强的多。这四个都是老实本分的,舅母瞧了多日,你且放心便是。若是姑爷没有那意思,自是再好不过,那她们放着便是,左右就是多两张嘴吃饭,倒也无碍……舅母知你心中不舒服,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只舅母瞧着那关元鹤不是个混的,你也甭将这事太放在心上。” 慧安闻言便笑着冲童氏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道:“舅母对安娘好,安娘心里都知道,也都明白……” 童氏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想着那四个丫头娇俏的脸蛋儿,慧安心中却有些隐隐发涩,目光闪动几下,却是又清明了起来。 ------题外话------ 求票。 127 嫁 沈大童因任着翰林院的差事,故而这两年一直就住在京城,如今慧安出嫁,童氏一人也忙不过来,许氏便也每日往侯府跑,天不亮就来天黑了还要赶着回去照顾沈大童。慧安瞧着感激,也有心和这位表嫂亲近,加之许氏是个温软性子,没两日也便和慧安熟了起来。 这日下午沈峰便带着沈小童和沈么童到了,侯府中自免不了又是忙乱一场,晚上在府中摆了席面,一家人聚了一场,却是只差了沈童一人。童氏由不得念叨了两句,又说起沈童的婚事,只道这次沈童回来说什么也不能再将人放走。 谁知翌日清晨沈童便到了,慧安心知他和关元鹤是一道回京的,听他进了府,由不得心跳就有些快,只她也知道两人婚期渐近,只怕关元鹤回府也是忙乱,加之没几日便要大婚,想来他也不会再做那偷香窃玉的事儿,这便捂着又甜蜜又忐忑的心静候大婚到来。 日子一晃便过,嫁人的头天晚上,经过这两个月的折腾,慧安早就被拘的发了慌,更被折腾的散了架,如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童氏和方嬷嬷才算发了好心,撵着叫慧安休息,慧安这才算能歇口气了。 早早地她便躺在了床上,使劲伸展了下身体,在床上滚了两滚才觉疲乏劲儿舒缓了些。 只这一滚动便觉床里的被子中好似有东西,她伸手一摸触到那硬物便拽了出来,却是一个用腥红布包着的小包袱。 挑了挑眉,慧安将那包袱解开,却见里面包着一本画册,慧安瞧了一眼便被羞得满脸通红,将画册合上扔了回去,接着便将脸埋在枕头里使劲蹭着。 秋儿进来正瞧见此景,不由笑着道:“姑娘这么做什么呢,若是睡不着奴婢给点些香吧?不若明儿这一日的累却是受不住。” 慧安闻声怕被秋儿瞧见面上红色,也不抬头,只闷声道:“不用了,我就睡。” 言罢却想起一事来,又抬头道:“对了,那日秦姐姐送的东西呢,拿来我瞧。” 秦小双除了给慧安几匹上好布料,和衣裳添妆外,那日来还给了她一个两尺见方的红木印花盒子,也不知装的什么,却是神神秘秘的叫她出嫁前一夜再打开瞧。 慧安如今才想起这事,秋儿闻言也一拍脑门,笑着取了盒子,慧安抱着坐起身,只打开瞧了一眼,两眼便瞪的老大,接着啪地一声便合上了那盒子,两颊红成了火烧云。 秋儿瞧着奇怪,不由问了一句,慧安便挥手道:“没什么,你赶紧休息去吧,我也要睡了。” 说着却是把那盒子放在了床里,再也不叫秋儿碰了。待秋儿出去,慧安忙将那盒子又踢了踢,直踢到床脚,这才躺着翻起身来。只她闭上眼睛,就老想着那盒子里的物件。 那一套陶瓷的小人偶,那光裸着的男偶和女人偶姿态奇怪地扭抱在一起…… 慧安想着这些,再想到关元鹤那张俊美的容颜和他挺拔的身姿,黑洞洞的眼眸,想到明日便要嫁给那人,浑身滚烫烫的难受。 她在床上使劲翻了一个身将脸埋在床里烧红了脸,心里一阵娇羞,不由也暗骂秦小双送什么不好,怎就送了那么一套让人脸红心跳的小人偶,回头却是叫她藏都没地方藏去! 慧安捂在床上闷了半天,却又红着脸坐了起来,爬起身又将那套人偶取了回来,蒙着被子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红着脸研看了起来。 这夜慧安只觉刚眯了一会子眼,便被方嬷嬷叫了起来,丫头们早已备好了沐浴的热汤,慧安被推进浴室,但见浴桶中洒满了青翠的绿竹叶。 想到关元鹤惯常用的竹香熏香,慧安便知这定是方嬷嬷特意留意过才给自己准备的,为的是让她能更快地抓住夫君的心。 她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涩,坐在浴桶中闻着清新的清香,慧安只觉浑身筋骨都舒展开了,人也恢复了清明。 泡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方嬷嬷便带着冬儿和夏儿进来将慧安扶出了浴桶,擦拭干净,服侍她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便扶着出了房。 慧安刚坐下片刻,凤阳侯府请的全福夫人便到了。 全福夫人必须得是父母皆在,儿女双全,家事和睦的长辈方能做得,童氏给慧安请的全福夫人却是鼎北王妃。 今日她一早便到了府中,被方嬷嬷带进屋,瞧见慧安,便笑了起来,道:“今儿这喜气儿我确实要沾全了!” 慧安忙起身冲她福了福身,童氏也忙迎了上去,笑着冲鼎北王妃道谢,鼎北王妃见慧安上前冲自己行礼忙将她扶起来。 童氏忙指挥着丫头将慧安按在了梳妆镜前,给她绞干头发,这才请了鼎北王妃给慧安疏发,一面梳,一面便有喜婆在一旁喊着。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慧安听着那喊声,面颊便有些微微发热,待通了发,鼎北王妃才接过丫头手中的细线准备给慧安开脸。 此时一行人笑着进了屋,却是文景心、谢云芝、云珊瑚几个。 慧安瞧过去,对她们一笑,便被童氏按住了肩头,道:“别乱动,若是绞到了眼睫毛可做不成美娇娘的。” 景心几个闻言便笑,慧安吐了吐舌头,却是不敢动了。文景心站在一边由不得将慧安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见她脸颊红润,目含氤氲,显是昨夜睡的极好,就笑着道:“不错,安娘今儿定能做的成美娇娘呢。” 鼎北王妃笑了笑,这便仔细拿粉给慧安抹在了脸上,接过丫头手中的红细线给慧安绞起脸来,那细线在她两手间一捻密密地在慧安脸蛋儿上刮过,刺刺的疼。 一边婆子喊着:“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 文景心在一旁听着由不得捂着嘴冲慧安笑,待慧安使劲瞪了她两眼,这才收敛了笑意,瞧着慧安道:“云芝出嫁也是我王妃婶子给开的脸,说是一点都不疼呢,你老实坐着,一会子就能变成美娇娘。” 慧安只觉被那细线捻的难受的紧,闻言瞧了眼一边的谢云芝,谢云芝却是冲她眨巴了眨巴眼睛,慧安便笑了。 开过脸的自是知道便是手艺再好,那也是疼的,鼎北王妃便瞧了眼二人,笑着道:“这女子出嫁,开脸是大事,疼了,嫁了,婆家才会疼着,夫君也会疼爱,这疼也是甜呢。” 众人闻言便笑,待开过脸慧安已是出了一身的汗,而外头的太阳也早已过了中天。 童氏招呼着鼎北王府和文景心她们去歇息,慧安便被扶着又进了浴间,这六月的天已是极热,她泡在水中好一阵子,这才穿上吉服被扶了出来。 又坐着被丫头捣鼓着绞干头发,梳理好,鼎北王妃和文景心几个才被迎了进来。 这两个月来慧安本就在方嬷嬷的监督下日日用牛乳敷面,又整日喝那些养颜的汤水,肌肤本就养的犹如新生婴儿般娇嫩白皙,如今这一绞脸更是脸蛋儿嫣红的如同天际的彩霞。 鼎北王妃瞧慧安这般,不由啧啧的夸赞了好几声,笑道。 “这倒是连胭脂都省了,真是白瞎了这老金记的上等胭脂,竟是用不着了。” 文景心也瞧着点头,一脸艳羡的道:“如此才好呢,这大热天的,若是再抹了厚厚的脂粉,胭脂,那得多难受啊!” 鼎北王妃笑着便又拿梳子给慧安盘起了头,插上珠钗,再拿着眉笔细细给她描眉画眼,画了个精致的桃花妆。 慧安本就长的妩媚动人,这桃花妆更是将那一张美人脸映的光彩夺目,竟让女子也移不开眼,煞为好看。鼎北王妃瞧了一阵,这才冲童氏道:“这么一张美人脸,你今儿不叫我做着全福夫人,不叫我画这妆,那才是折磨人呢。” 言罢,鼎北王妃又瞧向慧安,道:“这满京城的闺秀夫人,倒是真没见过比你更趁这桃花妆的,真真就像是从那花丛里走出的仙子。” 谢云芝也在一边儿笑,点头道:“我那时心里也觉自己是美的,如今这一比,哎,却是连安娘半分都及不上了。” 云珊瑚闻言便笑着拍了谢云芝一下,打趣着道:“新娘子都是最好看的,谁不知道你是个受宠的,这会子倒来说这酸话。” 谢云芝脸便一红,众人正笑闹,门帘被打起,慧安见文景心笑容凝滞,回头一瞧却见一个身姿消瘦穿暗红上襦,月白裙的女子进了屋,后头跟着脸色铁青的夏儿。 慧安一愣,仔细瞧了一眼才认出那女子竟是孙心慈! 只见她一张脸极为消瘦,下巴尖削,模样虽是长开了不少,也瞧着明丽了,只那脸上覆着厚厚的脂粉却也难掩面色的苍白,和眉宇间的沉郁之色,她瞧见慧安身子分明僵硬了一下,目光闪动着,接着才笑了起来,竟道:“大姐姐,你可真美!” 她一进来这屋里的气氛便凝滞了,童氏蹙着眉瞪了夏儿一眼,夏儿却委屈地低了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孙心慈,慧安脸上的笑也微微凝结,只觉一早上的好心情都没了。 自孙心慈被抬进马府,慧安先还留意了下,叫方嬷嬷在马府中收买了两个马鸣远的通房,不时给孙心慈制造点麻烦什么的,只后来她发现孙心慈的日子过的实在不怎样。 她进府时已经坏了名声,而且正是她那父母声名狼藉之时,那时候她进马府,马鸣远又是那般德行,又岂能得宠? 先开始马鸣远瞧她有点颜色,加之到底原先也是国子监的同窗,她又是太子妃的姨表妹,这便还得了两日宠,只后来府里人瞧出来孙心慈已完全被姜红玉和威钦侯府抛弃,孙心慈的日子就越来越难熬,且不说马鸣远对她腻了,单单马夫人就觉着她勾引了自家儿子,日日的寻她麻烦,更别说马鸣远的那些通房们了。 马鸣远那院子早被他染指了一个遍,孙心慈虽是从府外抬进去的,但却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置身在一堆的通房丫头中过的实在苦不堪言。慧安发现即便没有自己的搅和,孙心慈已是生活在了地狱中,这便没再关注她,后来她又忙起马场的事情,这便更没功夫搭理孙心慈了。 今日猛然见到她,还着实愣了一下,接着便觉恍然隔世一般。她倒是不怕孙心慈会是来寻麻烦的,如今两人身份在那里放着,孙心慈除非是疯了,或是不想活了,不然她就万不敢造次半分! 而且非是慧安瞧不起孙心慈,实在依慧安对孙心慈的了解,她也没有那寻死,或是玉石俱焚,和自己同归于尽的狠劲。 所以慧安瞧见童氏上前一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就笑着拉了拉她,道:“这位大婶许是认错门了,只今日来者是客,夏儿,打赏。” 孙心慈那年被抬出凤阳侯府,身上却是半点银两都没能带出的,到了马府日子越过越拮据,她今日身上的一套衣裳却是从府中黄姨娘那里得来的,式样老,面料也不好,加之她面色不好,人也消瘦,又摸着厚厚的脂粉,打眼一瞧还真显老,虽不至于就成了大婶,但瞧着却不像十多岁的花样儿姑娘。 如今慧安一言,众人皆笑,孙心慈面上的笑就僵住了! 她心中也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慧安只怕万不会给她好脸色,但这趟她难怕是做给人看,哪怕是自取其辱也必须得来,因为如今她能借的势实在太少,日子实在过的艰难。 孙心慈脸色青白,还没从众人嘲笑的目光下回过神来,便有婆子打起帘子,笑着道:“关府的司礼婆子来了。” 童氏便忙招呼着鼎北王妃,和文景心等人出去歇息,一时间屋中乱成一团,丫鬟忙碌间却是将僵直站着的孙心慈给挤到了角落,待众人出去,关府的司礼婆子便笑着进了屋,准备给慧安说教。 婚前礼仪早就有嬷嬷交待过,如今却也只是走个过场,那婆子尚未说上两句,前头就传来了锣鼓声,竟已是到了酉正。 童氏一听迎亲的到了,慌忙着就回头上上下下的查看,道:“快快,给姑娘检查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没!” 丫头们呼呼啦啦的忙活,接着外头便有小丫头奔了进来,急急地报着,“迎亲的队伍到了,姑爷已行过了奠雁礼,赶紧扶姑娘出门了!” 慧安闻言心一慌,瞧向童氏,童氏见她目光盈盈,隐有水光,拉了她的手,眼眶就红了,勉强着笑道:“别耽搁了吉时。” 慧安给童氏磕了个头,这才被蒙上了红盖头,手中又塞了个苹果,接着外头便传来喜婆的喊声。 “吉时到了,新娘子出阁咯!” 慧安被童氏扶着出了屋,外头沈童已经候着了,见人出来忙笑着过来,俯身就蹲在了慧安的身前,慧安一笑,伏在了他的背上,低声道:“有劳二哥哥。” 沈童嘿嘿一笑,背着慧安便往榕梨院外走,一路人声吵杂,鞭炮声,恭喜声不断。 孙心慈一直僵直着站在屋中,如今慧安出了屋,她才迈着僵硬的脚步跟着到了外头,却是站在人群后,瞧着慧安那身影消失。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手心中,生疼生疼!她的眼中亦满是嫉妒和不甘,她如何能不嫉妒,且不说慧安那美到惊人的容貌,只她身上那件大红的喜服便叫孙心慈嫉到心疼。 童氏见慧安一行出了院子这才瞥了眼后头的孙心慈,又瞧向夏儿,夏儿便委屈的小声道:“她一路蛮闯,府中人多眼杂,奴婢也不好硬拦着。” 童氏知道这事也怨不了她,这便道:“赶紧赶走,没的辱了客人的眼!” 慧安这会子却是没心思想那孙心慈了,她被沈童背着过了二门,只觉迎亲的锣鼓声越发响亮了,欢庆的气氛倒是冲散了她心头方才涌现的惆怅,心跳加快,两颊也红了起来。 想到关元鹤这会儿就候在府门口,等着迎她,慧安心中便泛起了丝丝的甜意,她现在听着这喜乐声,多日来心中的彷徨和害怕却是少了,有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对关元鹤的信任和势在必得! 沈童背着慧安刚步入视线,关元鹤便盯了过来,瞧着一身嫁衣被沈童背着往这边来的慧安,脸上难得的露了笑模样。 沈童将慧安背出大门,这边喧天的锣鼓声便又大了几个音,震的慧安耳朵都疼了起来,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夹着散喜钱,和围观人群纷抢喜钱的呼喊声。 慧安还没迷糊过来,便听沈童道:“妹妹出嫁后不比在家中,可莫再任性了。” 慧安闻言知道沈童是不放心自己的性子,也是关心才会如此交待,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沈童这才将她放下,交由门口早候着的送喜婆子掺扶着。 从门口到花轿这几步路用上好的红绒地毯铺着,却是要新娘自行走过去的,表示娘家已将姑娘送出了门,以后却是要属于夫家的人了。 慧安扶着喜婆子的手垂着眸往前走,听着耳边的各种欢庆之声,心跳如鼓。 关元鹤端坐在马上,目光却瞬也不瞬的盯着慧安。如今正是日落时分,晚霞满天便浮现在慧安的身后,夕阳落在她身上,将她一身红衣照的更加艳丽如火。 她款步而来,大红的衣摆在身后拖了一地,宽宽的衣袖走动间随着步伐起伏,其上繁琐的花纹像是要荡起来一般,腰间束着宽腰带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勒的越发纤细。 也更显得身姿苗条,双腿修长,体态纤盈,关元鹤瞧着,只觉那夕阳仿似在她身后镀上了一层艳光,她自光影流离处走来,即便不露面容,只那身姿已是动人心魄的美。 待慧安被扶着到了轿边,一直忙着在外院招呼客人的沈峰这才走了过去,瞧着慧安目光闪动,半响才道:“若是谁敢给你气受,就回来告诉舅舅!” 关元鹤见慧安到了轿前,终究是忍不住下了马,大步行了过去,正听到沈峰这话,不由便沉声道:“我定会待她好的,舅父且放心。” 慧安听了沈峰的话眼眶便是一红,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倒是猛的听到了关元鹤的声音。她一惊之下,只觉那人就站在身边,他熟悉的气息似还吹的喜帕轻动,有股温润的热度伴着他沉肃而肯定的话语透过喜帕留恋在她的耳边。 慧安心一触,双颊便惹的霞飞满颊,心情也在羞喜中沉淀了浓浓的安定。 沈峰迎上关元鹤的目光,两人对视两眼,他才哈哈一笑,道:“小子,交给你了!少了一根头发丝我沈家也不会绕过你!” 关元鹤未再多言,喜婆便将慧安塞进了花轿。 待坐好,慧安只觉头上顶着的新娘头冠压的脖颈发硬,脑袋昏沉,花轿一起,更是恍恍惚惚,她由不得靠着车壁长舒了一口气。 一路喜乐高唱,慧安被盖着红盖头,面前只一片的红,却是什么也瞧不见,只觉着颠簸的身子越发虚软了起来。 她先还有些紧张,脑中闪过和关元鹤相识相处的各种画面,心思也跟着轿子的起落忽上忽下的揪着,只没一会心神便松了,加之她被折腾了一日,又困又乏,坐在轿中被一晃就更觉脑子混沌不清。 也不知走到了那里,又行了多少路,她便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轿子忽而一颠,她的手一松,便感手中的苹果脱了手,慧安一惊,忙眼疾手快地去抓,却因这动作身子一斜,苹果是抓住了,只慧安却也撞在了轿壁上,一手扒着轿窗这才稳住身形。 谁知她刚松一口气,准备将手收回来,那手腕却被人自外面一把抓住,狠狠地捏了一下,慧安吓得差点没尖叫出来,再将手里的苹果脱手扔出去。手一僵,便听外头传来一声低沉的笑。 慧安瞧去,正见自己的手被一只修韧的大掌紧紧攥着,听着外头的喜乐声,围观百姓的笑闹声,慧安的面颊一下子便红了,使劲拽了拽手腕,只没想到关元鹤竟是抓着不放。 慧安简直急出了汗,登时心中将关元鹤给骂了个透,怎么都不明白他怎么会没在轿子前头,却是在轿子边儿上跟着。她生恐被人瞧见两人的动作,越发用力去拽,可外头关元鹤却似故意让她着急惊慌,偏就不放手! 慧安一气,将苹果往两腿中一夹,空着的手扯住轿帷,手腕一用力将关元鹤的手往里拉了拉,接着埋头对着他的手便是狠狠的一咬。 关元鹤哪里想到她敢如此大胆,当即又是吃惊又是吃疼,便松开了手,慧安便咯咯的笑了起来。接着外头就传来关元鹤低沉的声音,道:“看来你是不累。” 言罢,慧安便听他大声道:“花轿绕东城再行一圈再回府!” 慧安闻言登时便傻眼了,倒是关元鹤爽朗一笑,打马行到了前头。而那些轿夫们却是高兴地大声吆喝一声,脚步越发轻快了! 迎亲的丫鬟,仆妇们也是欢笑连连,百姓听到他那话更是欢呼声一片,只因多绕城一圈,他们的赏钱却是要多出一倍来的,而且迎亲队伍一路上也是要不停散那喜钱的。 一般人家迎娶高门女,为了表示欢喜这才会多绕行,关元鹤这般却是叫慧安哭笑不得,只不知他这是给自己做脸呢,还是故意惩治自己的! 这般也不知颠簸了多久,轿子总算是停了下来,片刻宁静后,慧安便听又迎亲婆子在外头唱着:“新郎踢轿门啦。” 接着便是又一阵喜乐声,围观的人群也喧闹了起来,慧安刚直起身子,便感一声闷响,轿身晃动了下,新郎踢轿门却是表示以后不会惧内的。而新娘反踢轿子,也是以后不会什么都被婆家压制的一种表示。 只大辉到底是夫家为天,女子一般为了表示温婉柔顺不会使劲反踢回去,慧安因恼怒关元鹤方才的使坏,却是用尽力气狠命踢了下轿子,登时那轿子便是一阵晃荡,接着外头一静,便响起了一阵的哄笑声。 慧安听着有人在打趣关元鹤正想着他这会儿也不知是在笑,还是黑着一张脸,轿帘便被掀开,接着便有一个媳妇弯着身探进来扶住了她,一手将红绸塞进慧安手中,一手扶着她下了轿子。 耳边是不断喧闹的人群,透着红盖头,慧安只能瞧见各式各样的鞋子在眼前跑过,只那绳子的另一端却始终又一个坚定的力量拉扯着,引着她不停往里走。 大件的嫁妆摆设早在前两日便抬进了关府中,如今只剩珍宝古玩等小件嫁妆,便是这样,这边新娘子已经进了府门,那边凤阳侯府中嫁妆队伍却是还没能出完,当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 慧安牵着红绸往关府中走,一路尤且还有婆子不停唱着进门歌,进厅歌,进房歌。关元鹤将慧安送进洞房,牵着她到了床边,这便叫喜婆子扶着她端坐在了床上。 慧安只觉浑身僵硬,感觉关元鹤就在身边,隔着红盖头又觉着满屋子都是人,不由面颊绯红。 如今正是热天,虽是外头夜色已弥漫上来,但是白天大地的热气还没有消去,这屋子里更是点着红烛,挤满了人,虽是有冰块震凉,但慧安里三层外三层的罩着喜服,实在是又热又闷,又饿又累,难受的不行。 再加上心中又是期盼,又是不安,又是紧张,又是羞喜的,慧安的手心,颈上便都出了汗,潮潮湿湿的,越发加剧了心头的万千情绪。 只关元鹤站在屋中却是迟迟没动静,慧安能感受到他落在身上的目光,知道他是故意的,由不得就恨的咬牙。 “瞧瞧,这新娘子太美,新郎官却是瞧的呆了!” 不知是哪个女眷先起了哄,登时众人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新郎官快揭盖头,叫咱们也都瞧瞧这美娇娘!” “早听说是个美人,今儿却是要睁大了眼好好瞧瞧的。” …… 慧安听着这些哄闹声,登时心一提,身子便更加僵直着不敢动了,接着屋中便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慧安颤抖着睫毛,待那脚步声停下,她这才抬了抬眸子,却见身前一双皂青靴子,大红的衣摆稳然如山,带着迫人的压力,只叫她觉着一阵心慌。 关元鹤缓缓走向慧安,步伐迈的极大,却也极慢,瞧见她端坐在大红帐下,安安静静的等着自己,他的唇角便不自觉勾了起来。 他在慧安身边站定,目光落在她压在膝盖上却有些指节分明的手,唇角的笑意便又胜了几分。 关元鹤一动,屋中那些喧闹声便停了,皆睁大了眼睛要瞧新娘子呢,关元鹤接过婆子手中的挑杆儿,却是又顿了一下。 慧安察觉到关元鹤落在头顶的目光,只觉着心跳如鼓,偏他动作迟缓的要命,慧安恨不能一把掀开盖头,瞧瞧这人到底在干什么,非得这般的折磨人。 只她正咬牙切齿,却是眼前突然一亮,慧安一诧,面上略带奇怪的神情便暴露在了关元鹤的眼中。 慧安迎上他黑沉沉又分明带着笑意的眼眸,登时脸颊便更红,嗔恼地嘟着嘴瞪了关元鹤一眼。 只她却不知道,那眼波流转,媚眼如丝的模样却是瞧着叫人心脏陡缩。 关元鹤只觉红烛微动,灯下美人似带着流光四射的美,化作一缕幽香抚上他的心头,叫眼前的一切都浮光若影般有些恍惚。 金钗凤冠的华丽,都及不上那张动人的脸,更及不上她那一眼嗔意所展现出的华彩炫目。 关元鹤瞧着慧安那宝石般灼烁着,其间波光粼粼中带着点点羞涩,自微颤的长睫下瞧向他的眸子,只觉从未领略过如此带有侵略性的美丽,只叫他手心都浸出了汗,心口更是犹如被她那轻鸿一般的睫毛扫过,酥麻难耐。 他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慧安瞧,那边夫人们却也才反应过来,纷纷称赞。 “啧啧,新郎官有福气,娶得如此美娇娘!” “恭喜恭喜!” …… 女眷们又笑闹几句,喜婆这才说着吉利话,令慧安与关元鹤行了拜礼,慧安这才被扶着又坐在了宽大的喜床上。 一边的喜娘用托盘捧着喜酒送到身旁,关元鹤目光不移,伸手取过成双的鸳鸯白玉杯,慧安便也取了另一只。 一道红丝绾着同心结,却是缠着两只玉杯的杯脚,纤细如缕,却牢牢牵扯,慧安由不得瞧向关元鹤,触及他炙热的眼眸又忙避了开来,睫毛便颤抖的更加厉害。 关元鹤似是发出了一丝愉悦的笑声,接着才凑近她,两人交颈而饮,慧安面颊发烫,红唇微启,那温润而清冽的琼浆便润入口中,她感受到关元鹤落在面上的目光,恍惚想着那年在鼎北王府两人因酒令而共饮交颈酒,由不得感叹世事之奇妙。 想着这些,却是玩心一起,手臂微微一动,登时关元鹤唇边的酒水便溅了出来,直洒了他一下巴,慧安不由抿唇而笑,目光中落满了狡黠和戏谑。 那次在鼎北王府,慧安也用此招欲令他吃瘪,却是没能得逞,如今瞧那酒水溅了关元鹤一脸,慧安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愉悦,如花的笑靥便绽放在了关元鹤的目光下。 关元鹤只觉酒未沾唇人已醺,目光直勾勾盯着慧安,只觉她那笑靥令的一颗心千回百转,已是心神俱醉。 他双眼眯了眯,便伸出舌头舔去了唇角的酒夜,瞧着慧安的目光却是颇具意味。 慧安被他这暧昧的举动闹得面色大红,登时那笑就挂不住,扑扇着睫毛低了头。 两人因吃酒靠的极近,又有喜娘在一边站着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故而这一番小动作却是无人瞧见。 众人见关元鹤和慧安皆吃了酒,便哄笑着说起了吉祥话。喜娘却将那合卺酒杯往床后一扔,然后笑着唱道。 “一俯一仰,大吉大利!” 众人这才笑着离开,喜娘也道:“爷该到前头待客了,新娘子也得沐浴更衣。” 关元鹤点了头,又瞧了慧安一眼,这才大步出了房往前院去了。 慧安大出一口气,这才拖着僵硬的身体被秋儿和春儿扶着挪到了梳妆台前,由着几个丫头给她去掉头发的凤冠发钗,散了头发,又一层层脱去了外头的大衣服,这才觉着浑身上下都舒畅了一些,连带着呼吸也顺畅了。 一边的婆子见慧安脱了衣裳,便笑着上前,道:“热水早就准备妥当了,少奶奶先洗下,这身上就能松乏了。” 慧安点头,被扶着进了净房。净房极大,转过屏风,放着宽大的酸枝木浴桶,里面已放满了温水,慧安被春儿伺候着脱了贴身亵衣,便舒服地泡进了水里,痛快地大出一口长气。 她泡了一阵子,觉着身上的酸楚消散的差不多,这才起了身,由着秋儿几个给擦拭了身上,又换了件红色绣金丝忍冬花的百褶裙和交衽襦衣,颜色明艳,舒适有度。而那儒衣却是广袖低领,露出优美的脖颈和一段如藕般的手腕来。 秋儿给慧安绞干了头发又挽了个松松的弯月髻,只插了一只镶红宝石流苏的凤头钗,这便将慧安扶到床边坐下。 外面已送了汤水点心来,摆在了东厢的桌子上。慧安刚坐下,便听外头传来丫头悦耳的说话声。 “少奶奶可梳洗完了?” “绿蕊姑娘来请少奶奶用膳吧,已经梳洗好了。” 外头响起婆子殷勤的答话,慧安由不得瞧向门口,门帘挑起,便进来两个穿戴极为富贵精致的丫鬟,两人进了屋,先是低着头冲慧安福了福身,那前头的丫鬟才抬起头来,瞧向慧安,愣了一下,才忙笑着道:“少奶奶可要用膳?已在暖阁摆好了。” 这丫鬟穿着蓝绿色小袄,一条同色的百褶裙,十五六岁的年纪,白净的脸庞,细眉丽眼,琼鼻樱口,神色间带着一丝温婉,慧安瞧着却没有说话。 那后面的丫鬟便也福了福身,却没敢抬头打量,只低着声音道:“奴婢红鸾见过少奶奶,少奶奶大吉。” 慧安瞧去,却见红鸾穿着一件姜黄夏袄,一条藕荷色裙子,面容瞧不见,只那身段却极为纤细玲珑。红鸾一说话,那前头的丫鬟面上便闪过了尴尬,也忙福了福身,道:“奴婢绿蕊见过少奶奶。” 慧安还是未曾说话,只拿目光打量着两人,一旁伺候的婆子这才忙道:“这两个都是原先伺候在棋风院的,是爷这院子里的大丫头。” 慧安这才笑了,吩咐夏儿拿了两个荷包来,打赏二人,待两人跪下谢恩,慧安这才道:“还确实饿了。” 说着便起了身,那绿蕊想上来参扶着,却被秋儿抢了先,慧安往外走,一面道:“绿蕊,我这几个丫头也一日没吃东西了,劳烦你带她们下去垫垫肚子。” 绿蕊一喜,忙是福身应了,慧安到了暖阁但见桌上摆着几样精致而清淡的菜色,并两个汤品,慧安用了小半碗小米汤这才觉着舒服了。 关府早已是华灯异彩,彩绸遍地,关元鹤直出二门,正殿和前头搭起的喜棚处早已喧哗劝酒声不断,关元鹤直接便进了正殿。 殿中正桌关白泽和一众亲朋正笑闹着,主位一人高冠黄衣,却正是太子李云谈,下面还依次坐着几个皇子,李云昶和钱若卿却也赫然在坐,见关元鹤进来钱若卿却是最先闹了起来,端着酒杯就欲灌他三杯,太子等人也纷纷起哄。 关元鹤吃了两杯,李云昶这才笑着断了茶盏,道:“本王伤势未愈,便以茶代酒,只今儿可是你的好日子,却是要连饮三杯才对得住本王带伤前来庆贺的这份心意,大家说是不是?” 李云昶自从在雁州遇刺后,便高烧不退,贤康帝得知此信儿,几乎派了半数的太医前往雁州为其诊治,这才算是救回一条命了,在雁州修养了一个来月才被护送进京,直接便安置在了宫中,三日前才算出宫回府。 对李云昶遇刺一事贤康帝龙颜大怒,令彻查严办贼子,只此事查了两个月,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却是重拿轻放,竟全然没有了动静,倒是叫人猜不透贤康帝到底是何用意。可各种补品,赏赐却是源源不断的自宫中往秦王府抬,这却是叫众臣公也嗅到了一丝不对来。 李云昶一开口,淳王等人便纷纷附和,关元鹤却只瞧着李云昶道:“殿下可还没大婚呢,这酒早晚可都是要还的。” 鲁国公世子在一旁听了便笑,“这洞房花烛夜却是耽误不得的,我可听闻咱们这位嫂嫂是个厉害的,一脚踢在轿子上倒是叫关大哥这张肃面也露了笑模样,这若是喝的进不了洞房,只怕却是要吃嫂嫂挂落咯。” 众人哄堂大笑,又闹了一阵,关元鹤却也只吃了两杯,关白泽便笑着道:“今日宾客多,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是新郎官快去招呼一下,我关府有失礼的地方也待为父赔礼一二。” 关元鹤这才应声,难得地冲关白泽躬了躬身,这便大步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正殿。 钱若卿只瞧他在两处偏厅绕了一绕,又在喜棚间一转,应付了一下,这便瞅了空甩脱缠拌急匆匆往后宅去了。钱若卿唇角勾了勾,却是昂首猛灌了一口酒,辣酒入肠,搅的胃中微微泛起了酸涩。 慧安用了吃食刚回到内室坐下,便听外头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接着就响起了关元鹤低沉的声音。 “备水。” 慧安心一跳,瞧向门口,就见他大步而入,瞧见她目光闪了闪,慧安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落落大方的一笑,倒是惹的他挑了挑眉。 待他走过来,那喜婆也是知趣,二话没说,忙将两人的头发各剪去一小缕,装在鸳鸯戏水的荷包里,笑着道。 “结发百年,恭喜爷,恭喜少奶奶。” 这繁复的仪式算是彻底结束了,喜婆带着人退下,一时间屋中便只剩下了静谧和微微跳动着火苗的红色花烛,慧安瞧着被褥上的各种喜庆图案,一片的红,不由面颊生热,一抬头就撞上了关元鹤幽沉深邃的眸子。 慧安瞧着面上红晕更胜,说起来她还从未见过关元鹤穿这样的艳色,大红的喜服和花烛柔化了他刚毅的外表,瞧着那脸部线条却是柔和了不少,少了清冷,却是多了几分叫人眼红心跳的妖魅。 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像是一汪深不可见的潭,其间波光流动,似要将她整个吸入眼底一般,慧安心跳加快,却是迫使自己倔强的和他对视,唇角勾起了一抹安宁而满足的笑。 屋中红烛映照,四处都是喜庆而旖旎的红色,灯下瞧美人本就是要媚上几分的,更何况是这般的美色天成。 关元鹤盯着慧安,见她笑的甜美,只觉一颗心都醉了,抬手轻抚着她唇边的醉人,目光和慧安交缠着,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房中弥漫开来。 半响他才轻笑着抚了抚慧安的发,道:“以后都要这般笑。” 慧安便含羞带恼地嗔了关元鹤一眼,想着在花轿上他拽着自己不放,害的她险些急的背过劲儿去,不由抬手便往关元鹤脸上挥,却道:“真霸道!” 关元鹤却是没避开她的手,慧安怎会真打,那手软绵绵落在他面颊上倒似抚摸,当即便叫关元鹤一把抓住,将她的指尖轮流的凑至嘴中轻啄细舔。 关元鹤那唇经过酒水浸染红润而菱角分明,半张着用他灵活的舌头不断裹着自己葱白的纤细的指尖,慧安瞧着只觉心神震荡,身子便是一抖,关元鹤就笑了,又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这才道:“我喜欢你那般笑,很美。” 言罢却是猛然将慧安一带,拉入怀中,俯身就吻上了她的唇。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慧安来不及惊呼,已被关元鹤火热的唇舌堵上了嘴,酒气连带着极熟悉的属于关元鹤的气息瞬间便将慧安包裹。 他的唇是火热霸道,在她唇舌间一阵翻搅,惹火的恣意品尝着甜美,慧安只觉那男性气息如潮水般将她掩埋,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直接她心跳的似要冲出胸腔。 她闭上满是羞涩的眼睛,但却也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眼前的红光,感受到花烛燃烧的温度和旖旎的光影。 想着这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又理所当然,慧安就放开了心怀,缓缓抬手搂住了关元鹤的脖颈,被他纠缠着的舌也开始试着回应他。 不知过了多久,慧安只觉都要溺死在他绵长的吻中,他才将她放倒在床上,压了上来,离开她的唇,瞧着被自己抚弄的嫣红微肿的唇瓣,吻了吻她的眼睛,哑着声音道:“我去沐浴,等我,恩?” 他近在嘴角的低哑声音,和他含着调侃的黑色眼眸登时便叫慧安别了别脸,这才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关元鹤便笑了,起身往净房去。 许是外头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有一个丫头打帘进来,慧安瞧去却正是那之前进屋伺候的绿蕊。她见关元鹤站在屏风处扯腰带,面色一红便忙碎步过去,正欲伸手,关元鹤却抬头盯了她一眼,锐利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悦,绿蕊吓了一跳,手就僵在了那里。 慧安瞧在眼中,没想到自己的洞房夜便有丫头敢这么当着她的面给自己难堪,唇角便勾了一抹冷笑,只她却没有吭声。心里却想着这绿蕊是关元鹤的大丫头,她这般作为到底是蠢呢,还是背后有什么依持,亦或是觉得她沈慧安是个好欺的? 慧安正想着,那边关元鹤却是沉声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绿蕊这才松了一口气,匆忙着垂着头又退出了内室。慧安从不知道关元鹤的怒气竟这么容易压下,闻言便抬眸又瞧了那绿蕊一眼,心中一动。 难道这绿蕊敢如此是平日关元鹤的纵容?这个想法一出现,慧安便直觉摇头否定,他对自己的喜欢慧安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他对她尤且不会没原则的纵容,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丫头。 慧安这边想着,那边关元鹤已自行脱了衣裳,扔在一边的春凳上,只穿着单衣便朝屏风后走去。 慧安见他也不唤人进来伺候,诧异了一下,心想他是否在等着自己亲自去伺候呢?女子嫁人伺候夫君沐浴却是应当的,慧安犹豫了一下终是站起身来,只她走了两步到底抹不开那羞意,又停下了步子,只瞧着屏风后传来动静,便犹犹豫豫地垫着脚尖往那边瞧。 可这一看,便见屏风上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每一笔都充满了阳刚之美,慧安只瞧了一眼便瞪大了眼,接着两颊迅速升温,再没了勇气,豁然转身扑到了床上,将头埋在鸳鸯戏水的枕头里再也不抬起来了。 关元鹤平日起居都是小厮和长随伺候,如今屋中慧安,这院子里有了主母,自是规矩又都变了,他又不习惯叫丫鬟伺候,加之以往在军营中自己动手也是惯了的,这便屏退了下人自己进了浴室。心中也多少想着,兴许慧安会有自觉,进来伺候自己也未可知。 只他听屋中传来慧安的脚步声,唇角就扬了起来,谁知刚窃喜,就听慧安又冲床边扑去,他当即便抿了抿嘴。只想着慧安到底还小,又是两人初夜,今日又劳累了一日,他生恐惊到了她,便也没开口叫她。 他随意泡了下,这便起了身,拿布擦拭了身子,裹了件单衣,就出来净房,这才吩咐下人进来收拾。自己却是躺在了窗边的美人榻上,见慧安端坐在床中被床幔遮着脸,不由冲她道:“过来给我绞头发。” 慧安这才摸了摸发烫的脸,磨磨蹭蹭下了床,行至他身边,接过丫头手中棉帕抚上了关元鹤的黑发,他的发长大极好,被水一浸又黑又韧,又滑又柔,慧安抚了两下这才用帕子裹上揉弄起来,只她从来没干过这活,难免扯到关元鹤,关元鹤却也不语,只闭着眼睛,唇角含笑。 慧安想着方才的一幕,心跳就有些不受控制,却又忍不住目光往关元鹤身上飘。 他坐在那里,单衣只系了下带,从慧安这处正能瞧见那完美的身躯……慧安只觉屋中燥热的难受,她尚未挪开目光,关元鹤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微微仰头那目光便也慧安的触了个正着。 慧安只觉着被他一瞧便似触电一般,慌忙着就错开了头,面上一阵娇羞难掩,关元鹤瞧着她那模样,那红红的脸颊,闪动的睫毛,茶色又波光流转的眼眸,只觉心悸不已。腰身一转,便搂住了慧安的腰,将人横抱了起来,大步就往床边走。 慧安惊呼一声,由不得叫道:“头发还没干呢……” 关元鹤却笑,“那不重要……” 慧安闻言瞧着他似沉淀了万千渴望的眼眸,一手抓着他的衣襟,满脸娇羞的道:“屋里……屋里还有人呢……” 关元鹤被她娇羞的嗔了一眼,只觉那一眼便挑动了他的心,他砰地一声便将慧安扔进了床上,接着便压了上去,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慧安。 慧安被他一瞧,那心就一阵悸动,微微地战粟了一下,关元鹤这才笑道:“哪里还有别人。” 慧安顾目四望,这才发现屋中早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喜烛闪烁着红光,散了一室的躁动红光。 慧安心一跳,抓着关元鹤衣襟的手就使劲揪了揪。关元鹤瞧着她骨节分明的手,轻笑着道:“害怕了?” 慧安被他这么一问,便想起两人的前两次荒唐来,想着如今她已是他的妻,那羞涩便慢慢退去,多了几分和他一般的期待和兴奋来,方才还闪躲着的目光却是瞧向了关元鹤,媚眼如丝。 关元鹤倒抽一口冷气,眯着眼就咬住了慧安的唇,几近缠绵,浓情烈意从两人越来越炽热的呼吸中迸出花火,男人女人身子中最原始的情感被唤起一发不可收拾。 恍惚中他餍足的声音传来,“慧安……总算等到了……” 洞房花烛,而外头月影清辉,花影摇曳,夜色亦正缠绵。 ------题外话------ 大婚了,写了两天,汗卡的不行。 求票,求奖励,这次再求不来,俺就去shi啊! 最近书评一直没时间回,但俺都看了,下月初素素交了稿,时间就会多些,一定回评啊,抱抱大家! 128 云姑娘 关元鹤终于得到了想了几年的美味,喘息着半响才回过神来,侧目看向惠安,却间她面色红透,眼睛却紧闭着,眉头也微蹙着,神情显得极为难过。 关元鹤便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下,目光闪动着道:“很疼?方才是我孟浪了。” 慧安闻声睁开眼眸,瞧见此刻两人的模样,面色更红,摸了摸触到被角,便拽住那百子被扯过来掩在了身上,顺了一口气,这才满腹委屈地睁开眼睛扭头嗔了关元鹤一眼。 见关元鹤一脸餍足后的容光焕发样儿,慧安想着他方才的毫不怜惜,眼眶就跟着一红,越发委屈起来。 关元鹤瞧她目光盈盈点点,樱红的唇微微肿着……他便又有些蠢蠢欲动,不敢再瞧,偏了偏视线,这才拉起慧安的一缕长发亲吻着,有些心疼的道。 “我……就是太想了,做梦都想,都睡不安稳……”言罢,他见慧安一声不吭地嘟着嘴巴,便一手支起身子,伏在她身前轻吻着她的嘴唇,道。 “疼的厉害?我去叫燕喜嬷嬷给你瞧瞧。”言罢他扯了一条单衣披在身上便欲下床。 慧安听他微哑的声音在耳边说着,满含怜惜,心中羞的不行,可她又气恨他方才的粗野,这会子就闭着眼睛心想着叫他着急着急。谁知关元鹤竟要去唤人,慧安却被吓了一跳,忙睁开眼睛拽住他,急声道:“别!也……也没太疼……” 如今正值夏日,屋中经过这么一场风月,自己又是这般模样,慧安想着这般被人瞧见就欲死去,哪里会允他去寻人? 关元鹤瞧慧安隐忍着,面颊羞得通红,却还是有些担忧,凑近慧安道:“要不我瞧瞧?” 他说着掀起慧安身上压着的被子就要向慧安身下探,慧安大惊,忙拽紧了被子推他一下,又滚了滚便将自己裹的死死的,一脸戒备地盯着关元鹤,坚决地道:“不要!” 关元鹤见慧安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将自己裹得和个蚕茧一般密不透风,就像个使性子的孩子,不觉好笑。 “我不瞧便是,你先把这被子散开,会喘不过气的……” 慧安迎上他黑沉的目光,闻言非但没松开,反倒将被子又往下巴处拽了拽,这才道:“你帮我叫我丫头进来,我要春儿和冬儿!” 关元鹤这会子意犹未尽,却是一点都不想丫头进来伺候的,闻言便又俯身在慧安身边,亲吻着她的眼睛,她的面颊,她挺直的琼鼻,轻声哄道:“胡闹,小丫头懂什么,我唤燕喜嬷嬷进来给你先清理一下,再抹些药,别真伤着了。等嬷嬷看过再叫丫头们给你备水,一会子好好泡泡,就不疼了。” 慧安闻言想着身上过分明显的吻痕,不由就红了脸。虽说叫下人进来伺候是正经,但是她就是抹不开那个脸,还真不好意思叫冬儿几个瞧见自己这模样。她咬着唇半响才道:“你……你先叫丫头给洗洗吧,我想自己躺会儿。” 关元鹤闻言一愣,这不应该是慧安伺候他清理吗,难道她出嫁前嬷嬷没有和她说清楚?到底还小,什么都不懂呢,以后慢慢调教吧。 姑娘出嫁一般都是身边伺候的管事嬷嬷教导规矩,可慧安出嫁前方嬷嬷想着关元鹤一早就潜入凤阳侯府中,想着那夜慧安身上的吻痕,只觉着关元鹤就不是个守礼的人。又想着慧安对这些只怕已是懂了,这便还真没特意教过她规矩,只提点了两句,出嫁前一夜在慧安的床上压了一本春宫图。 那春宫图是大辉专门为出嫁女准备的,上头却是也写着洞房规矩之类的条文,慧安压根就没看,如今又只顾着羞了,就巴望着关元鹤赶紧的出去,哪里还能想着伺候他清洗。她正欲踢关元鹤一脚,叫他赶紧的走,却听关元鹤道。 “要不我去要一盆热水,你自己先收拾一下?” 慧安闻言忙点头,关元鹤便起身而去,慧安听到他脚步声出去,忙散开被子瞧了眼。借着微光,却见浑身上下都是吻痕,像是在提醒她方才的淫靡。慧安心中一直拿冬儿几个当亲人看,如此模样便是自己瞧着都羞的不行,她更加坚定不叫冬儿几个进来的决心。 听到关元鹤进来的脚步声,慧安忙又将被子拉上,却见他右手捧着一个木盆,左手拿着一瓶药大步进来。慧安这才咬着牙,掀开被子,扯了一件衣裳就往身上披,却也不好意思对着关元鹤,略侧了侧身子,背对着床外系起带子来。心里想着端了那水自己去净房才清洗一下,也好叫丫头进来。 谁知她心急之下那系着系带的手就颤抖个不停,两下都没有系住,偏身后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盯着,慧安只觉抓着带子的手都有些发软。 她正着急,关元鹤已是将木盆放在床榻上,自己也上了床,一把抓住慧安的手便将她又推倒在了床上,目光灼热地瞧着她。 慧安身上那件外套是银红色的,绣着银色的玉兰花枝,花烛闪烁着那银丝也一闪一闪,映着慧安的冰肌玉肤……关元鹤瞧着两眼发直。 慧安被他盯着浑身就冒起了鸡皮疙瘩,抓心抓肺的难受,忙挣脱开来,一手捂住他的眼睛,羞恼地道:“你别看!” 关元鹤虽心痒,但是她是自己的妻,是他要捧在手心护着的人儿,到底不能乱来! 慧安正胆怯,以为关元鹤又要乱来的时候,他却妥协地点了点头,道:“你乖乖的,我保证不再动你,嗯?”说着将惠安放回床上,接着慧安便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她诧异地抬头正瞧见关元鹤从木盆中拧了帕子出来。 慧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一惊之下忙欲拢了衣裳起身,谁知刚抬起身子肩头便被关元鹤抓住,接着便被他一手按住又压回了床上,然后他便伏在了身侧,轻声道:“乖,别动,我给你清洗……” 慧安的脸当即就红了,想要挣脱他,偏他又道:“乖乖的,我给你抹了药,保证不动你,不乖的话,哼哼……” 慧安听他话语中满是警告,登时不敢再动了。 关元鹤这才笑着起身,盘腿坐在了慧安的身侧,撩开了她衣裳,只瞧了一眼便目光黑沉了起来。 他见慧安身下的白绫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心一触,压了压心火,这才道:“这东西可害惨了爷!” 慧安闻言想到上次在雁州的那夜,想到他那夜的隐忍,心中就软了几分,埋在枕头里的面上挂了甜蜜的笑。 关元鹤却已用热帕子轻轻为慧安擦拭起来,期间自然不乏又一场耳鬓厮磨,到底疼惜她,未再过火,收拾一番,关元鹤才提声唤了丫鬟。 外头丫头听到喊声,忙将热水提进去,春儿和冬儿今日守在外头,她们一直没听到慧安叫人,心里就有些担忧,如今也跟着进了屋。 春儿瞧了眼那垂落的幔帐,见那床下慧安的红色绣花鞋和关元鹤的大方皂靴胡乱地扔着,床沿儿上还挂着一件撕裂的衣裳,被垂下的帐幔挡住,半掉在那里,叫人瞧着只觉无限旖旎,而透过帐幔却响起男人温柔的说话声和隐约的调笑声。 春儿脸一红,也不敢再瞧了,拽着冬儿一溜烟儿地便进了净房。待水备好,关元鹤才不再逗弄慧安,替她将衣裳拉好,慧安这才跳下床逃命一般进了净房。 关元鹤听到屋中响起水声,又躺在床上舒了两口气,这才笑着从另一边也进了净房,挥退要上前伺候的丫头,自行解了衣裳泡进水中,闭着眼睛回味着,道。 “方才什么事?” 方才两人在床上,慧安许是紧张,怕是没听到,但关元鹤却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院子里有一阵的喧嚣,过了好一会儿才安宁下来。 当时他正扯下慧安的肚兜,心中虽不悦,却也没功夫搭理和计较,如今问起此事目光便锐利了起来。瞪向那净房边上站着的丫头,面色黑沉的吓人。 伺候在净房的正是绿蕊和红鸾,红鸾察觉到关元鹤盯来的目光,不觉吓得身子一抖,忙噗通一声跪下,半响也没能说出话来。 那绿蕊见状,却咬了咬唇,握了握手,跪下道:“是梅院云姑娘身边伺候的大丫头翠烟来了,说是云姑娘不知怎地突然吐的不行,晕了过去,很是不好,下人们都慌了,想……想请爷过去看看……” 绿蕊的声音随着关元鹤盯过去的目光颤抖起来,关元鹤听了她的话,嘴角却掠过一丝冷意来,沉着脸没做声。 那绿蕊不听他说话,心中也不知他所想,两手握了握,心思快速转动着。 爷对云姑娘那般好,平日生怕府中人委屈了一丝半点……每次回来都先问过云姑娘好不好,还常令关兴往梅园送东西,那回三姑娘的猫抓伤了云姑娘,爷当即就捏死了那猫,吓得三姑娘大病了一场,爷对别人却没这份心,也没这般耐性…… 她想着便又道:“后来奶奶的陪房方嬷嬷回了院子,说今儿是奶奶和爷的洞房夜,便是有天大的事儿也不能扰了主子,洞房更是耽误不得,这便叫奴婢们送走了翠烟。” 关元鹤闻言却挑着眉瞧了绿蕊两眼,问道:“你不是侯府的陪房丫头?” 关元鹤性子古怪,平日里甚少叫她们这些丫头近身,都是小厮和长随伺候着,绿蕊虽是棋风院的大丫头,但是也只是担着虚名,别说是关元鹤的卧室,便是书房都是没进来过的。如今府中有了女眷,小厮们自是不能再用了,绿蕊这才得以在跟前伺候,所以今儿便有些兴奋和激动。 只她没想着自己在棋风院中伺候了一年,关元鹤竟还不认得她,她的心就有些苦涩,闻言一愣,这才道:“奴婢……奴婢不是。” 关元鹤闻言又盯着绿蕊瞧了一眼,认出是方才进屋伺候的那个丫头,他的目光便瞬间如刀子般凛冽了起来。 他方才便觉这丫头没规矩的很,不经唤就自行进了屋,本想着是慧安的陪房,而今日又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怕惹的慧安不高兴,这才压住了火气,如今听闻是自己府上的丫头,心中便闪过一丝了然来,瞧着那丫头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刻骨的厌恶和鄙夷来。 只如今这院子中多了主母,他若越过慧安直接发作了这丫头,却是对慧安不敬了,再者这事也不是他能代劳的,若这次他帮她料理了,那些有心思的丫头还会不将她看在眼中,立威总是是要自己方成…… 故而他勉强压下火气,却冷声喝道:“滚出去!” 绿蕊不知关元鹤怎就突然恼了,听他那声音如刀子一般,直吓的两腿发颤,可关元鹤的性子她却是知道的,闻声也不敢多做思考,连滚带爬地便奔了出去,那红鸾瞧着也爬起来弯着腰退了出去。 净房另一边,春儿见慧安闭着眼睛,睫毛颤抖着浸在水中,神情恬静又安宁,不由握了握手,犹豫一下,终究觉着该叫慧安知道的事是不能瞒着的,上前一步道:“姑娘,方才……有个什么梅院的大丫头过来,说是梅院里住着的云姑娘生了病,吐得晕死了过去,想请姑爷过去瞧瞧,被方嬷嬷给挡了回去。” 慧安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只道这关府中哪里来的什么姓云的姑娘,再来一个姑娘病了,不去找大夫,来寻关元鹤做什么?她迷迷糊糊想着,接着脑子才猛然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瞧向了春儿。 春儿的神情有些担忧,见慧安目光清冽的瞧过来,忙道:“姑娘别急,兴许没什么事的。” 慧安也觉着自己太过紧张了,这才慢慢又浸在了水中,问道:“可知道这姑娘是谁?” 冬儿便瞪了春儿一眼,这才道:“今儿方嬷嬷一进府便使我们府上的丫头们四处去逛,倒是听了不少事儿,这云姑娘……是姑爷四年前亲自从边关送回来的,说是袍泽的妹妹,家中没了人……如今已经十五了,只比姑娘小了半个月。” 慧安闻言目光便闪了闪,觉着有些喘不过起来,方才泡在水中还感觉满身的舒服,如今却是憋闷的不行。她哗的一声起了身,面色就有些发冷。 好啊,丫头们不省心,如今还冒出一个大姑娘来!这才第一日呢,这日子还叫不叫人过了! 129 谋心 慧安怒哼哼地起了身,便听着帷幔那头也响起了水声,接着是一阵动静,然后又听脚步声出去。 慧安一愣,然后心就揪在了一处,春儿往外探了探,瞧着慧安咬了咬唇,虚声道:“似是姑爷出去了……” 慧安当即便冷了脸,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蹬的一下便从浴桶中跳了出去,拽了春儿手中的帕子胡乱擦了下身子,披着单衣一面系着带着,一面凶神恶煞地就冲了出去! 春儿和冬儿吓了一跳,见慧安光着脚丫子往外跑,一愣之下这才想着去追,只两人慢了一步,慧安已是一阵风般跑出了净房。 慧安听见春儿说关元鹤出去了,便只觉着他是寻那什么云姑娘去了,不知怎的头脑中就闪过前世时李云昶的那些姬妾的面庞。 她想着这些心中就针扎般的疼,头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反应,箭一般冲了出去,只想着他若真敢在今日这般对自己,她也不管他和那云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就……就先一刀捅了他。 谁知慧安冲出净房,却见关元鹤穿着一身白绫亵衣正躺在窗边儿的榻上拿了帕子绞着湿漉漉的头发。 关元鹤听见动静瞧过去,正见慧安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一手还抓着腰间的系带,光着脚,神情显得极为愤怒,他一愣接着面色就沉了。 这屋中铺着大理石,凉的紧,她就这般光着脚丫子,虽是夏天但到底女子娇弱,若是脚心进了凉气可是不好! 关元鹤不知慧安这是怎么了,但却气恼她的不珍重,又觉慧安的丫头不作为,蹙了眉正欲开口,却见慧安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往前头栽倒,他一惊忙扔了帕子去接。 慧安瞧见关元鹤竟好好的呆在屋中,一愣之下便本能的停了脚步,只这一下停的突然,竟是没能阻住冲势,加之脚上粘着水,地面又光滑的紧,当即便没稳住身子。 “姑娘。” 身后传来春儿的惊呼声,慧安总归是学过武的,倒也不慌,正欲抬手撑着地面,腰间便是一紧,接着整个人便被关元鹤抱了起来。迎上关元鹤微恼的眼睛,慧安心中反倒一定,想着方才自己心中的慌乱,眼眶却是一红。 关元鹤瞧她红了眼到嘴边儿的责备便又咽了回去,有些纳闷地蹙着眉,只道:“这又是怎么了?急慌慌的做什么。” 慧安瞧着他,对自己这种患得患失,又草木皆兵,一点风吹草动就竖起浑身毫毛的感觉恨的不行,也厌的不行,面色变幻了下,便紧紧抱住关元鹤,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将脸埋在他怀里,张口就狠狠咬了他一下。 关元鹤只觉她那一口极狠极没分寸,似是要将他的肉生生撕下来,他不防之下疼的抽了一口气。 这似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自己呢,虽是疼,但美人在怀,倒也极妙…… 关元鹤迷迷糊糊想着,见春儿和冬儿一脸惊诧地站在净房口瞧着,只道慧安这两个丫头极没眼色。但他也知这两人是慧安身边的得力人,忍下心中的不悦,便抱着慧安大步往床边走。 床上早已换了新的被褥,还是清一色的大红,榴绽百子的被面在花烛下发着红光,关元鹤将慧安放在床上,这才回身接过春儿手中的棉帕子,沉声道:“出去。” 春儿和冬儿虽是心中有些不放心,但也不敢多言,忙退了出去。 屋中又只剩下了二人,关元鹤见慧安将小脸埋在枕头里,实在闹不明白她这又是怎么了,便坐在床上用帕子给她擦了脚,这才伏在慧安身边,将人拉进了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慧安这会子心情已经平复了,方才那些酸涩和焦灼远去,躺在他怀中,被他如此抱着安抚,心中便只剩下了安宁。 她知自己心中有心结,受了前世的影响,便再次告诫自己,要相信他,要相信自己。若是总这样,有一点的动静就竖起浑身毛发来,先就疑神疑鬼的,没等别的女人插足,自己和他就要先生出问题来。 再者他和那云姑娘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若是自己先乱了阵脚,却是要逼着叫他往那上头想了。 更何况自己早先嫁过来时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喜欢他,所以就要努力一次,用心经营了若是将来还是不行,她便自己回侯府去,左右也不怕没了退路,也不会后悔因胆怯害怕受伤而早早放弃…… 自己早先也问过二哥哥了,关元鹤这两年果真依着那约定,没有叫女子近身,便是吃花酒也是不曾的。 他不是个好色的,若然真对那云姑娘有什么,岂会等到今日?而且,方才瞧他那样……在房事上头,竟似寻不到地方,生疏的紧…… 慧安想着这些心就又放下了点,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她听到关元鹤询问,不由面颊一红。 自己的想法,自己方才的担忧却是不能告诉他的,若然说了他只怕会觉着自己擅忌。 两人如今才刚刚开始互相了解,他对她也不过是喜欢罢了,不能叫他先生了厌,不能叫他有了防备,反倒生出抵触之心来。 这事得慢慢的,要缓缓的,得哄着劝着教着,叫他越来越喜欢自己,叫他有一日离开自己不行,叫他非自己不可才成……到那一日便是自己说了算了,便能任着性子行事。 玉是要慢慢雕磨的,得细细的,得用些心,急不得的……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若然想要得到的比别人更多,就得付出的更多! 母亲也算女中豪杰了,可却还是输在了感情上,自己前世落的那般结局,竟输在孙心慈那般从头假到尾的女人身上,还不是自己太强硬,太不懂运用女人手段的原因。 今世不能再犯这错,该柔的时候便不能硬来,也不能对他太过坦白,太过在意……好在他是个好苗子,用些心思未必便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云姑娘的事,还是先弄清楚再说…… 慧安想着这些,便抬起头来,却没回答关元鹤的话,只瞧着他身上那一块血淋淋的牙印,轻声道:“疼吗?” 关元鹤见她那艳丽的小脸上写满了心疼,哑着声音道:“慧安,如今你我是夫妻了,我有什么不能宠着你,容着你,莫说是咬上一口,便是你生气了打我一顿,我也是不疼的,只别气着了自己叫我心疼,嗯?” 听他这般说,她一愣,心下一片甜蜜,慧安抓了他的手,道:“你躺下我们说说话,我有些担心,想和你说说话。” 关元鹤听着慧安说担心这才舒了一口气在慧安身边躺下,将她抱在怀里,问道。 “担心什么?” 慧安不由埋在他怀中露了个笑,柔顺的依着他,轻声道:“你给我说说府里的情况吧,祖母她喜欢什么?” 关元鹤不想慧安竟是担心这个,想着她也是为了自己才想着讨好祖母,不由就轻笑道:“怎么?怕祖母不喜欢你?” 慧安点了点头,关元鹤便抚着她的腰,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低声道:“你把爷伺候好了,日后再给祖母她老人家生个大胖重孙来,她老人家定然疼你到骨子里。” 慧安闻言脸便一红,关元鹤却闷笑了两声,接着才道:“放心吧,我喜欢的祖母没有不喜欢的,我厌的自也不得祖母的喜。” 慧安只觉他这话意有所至,想着那崔氏,不由就嗯了一声,才又道:“那其他人呢,父亲和两位叔叔婶婶呢?” 关元鹤听她没有谈及崔氏,不由便瞧了慧安一眼,抚摸着她柔滑的头发,有些慵懒的道:“老头的喜好你不必在意,二叔和二婶都是好性子,我记着你是见过二婶的。你也知道,二房就两个嫡女,二妹妹已经出嫁了,你和三妹妹处好了便是。三妹妹是个单纯性子,多关心着点总是没错的。三叔是庶出,却自小聪颖,也上进,是两榜进士出身,后来进了翰林,如今已任了三品宗人府丞。只是三婶为人有些尖刻,三房没有嫡出子女,两个庶出子女便都养在了三婶名下,只是韦姨娘却得宠的紧。府里就这么些人,平日也清净,没什么好担忧的。” 关元鹤心不在焉地说着,慧安却心中一紧,想着他人人都提到了,偏就没说那云姑娘…… 她心中忐忑,轻声道:“不是还有位云姑娘吗?她的性子如何?” 那云姑娘他本就是想寻个时间和慧安细细说说的,只如今两人这般他却是没那说话的心思,也不想在这般甜蜜时候提及不相干的女子绕了这份安宁,便心不在焉的道:“嗯……云姑娘,是个温婉的,平日也不往梅园外走动。你往后和她多亲近着点,也多关心些,今日是咱们的好日子,慧安……” 他说着便去吻慧安的唇,慧安听了那话,只觉钻心的疼,当即面色就冷了,只她却没拦住关元鹤,只偏头,又问道。 “我知道了,听说云姑娘已及笄了,怎还没说亲啊?” 关元鹤便唔了一声,答着:“她身子弱,我又经常不在京,便耽误了……” 说着又去吻她躲开的唇,慧安一阵心凉,只觉喉咙发涩,还没来得及再言,便听关元鹤又道:“祖母这些年身体不好,不大管事,她的亲事我不放心交了旁人,你多留些心,瞧个好人家……以后多带她出去见见人。” 关元鹤那意思……是要叫她寻个人家把这云姑娘嫁掉? 慧安闻言心一跳,只觉整个人又活了起来,有些急切地抓住他,问道:“你说要我寻人家给云姑娘议亲?” 慧安的声音有些尖锐,关元鹤这才抬了抬头,有些诧异的瞧着慧安,道:“姑娘及笄了自是要议亲的……” 言罢便觉出不对来了,目光一清,接着便锁定了慧安,一下压在她身上,狐疑地瞧着她,沉声道:“你方才慌里慌张的,是为这个?” 慧安如今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被他盯着面上便是一红,只她这会子心中高兴,便凑至关元鹤面上轻轻吻了下他的下巴,有些委屈的道:“我还以为你是要抬了小妾的。” 关元鹤闻言面色就黑了,瞅着慧安简直不知该恼还是该笑,半响才一拍她的屁股,冷哼一声道:“你就不相信爷吧,只当爷是那好色的!” 关元鹤言罢见慧安抿着唇笑,目光中闪着戏谑,对她那宜喜宜嗔的小模样儿爱的不行,又恼的不行,不由就低头咬了慧安一口,闷声道。 “爷要色也只对你色,也就你稀罕爷,只当爷是那香饽饽。云姑娘虽是没了家人,但也是清白人家的小姐,以后莫要这般想了,你明儿见了人便知道了,叫人家做爷的妾室,没得埋汰了人家姑娘。” 慧安闻言,虽知道关元鹤对那云姑娘没什么,但心里却因他的维护生出不舒服来,想着今日那云姑娘的所作所为,就有些发冷。 只怕那云姑娘对他却非是没有心思的,关元鹤偏这般维护她,是那云姑娘太过有心计,连关元鹤都被蒙骗了?若真是这样,这云姑娘的事儿就更加麻烦了,处理的一个不好,失了分寸,只怕会叫他对自己生了厌。 关元鹤瞧慧安面色不对,不想一晚上都在这里讨论一个不干紧要的人,便吻上了慧安的唇,声音有些不清明的道:“今晚的事只怕事出有因,她心思没在爷身上……慧安,慧安,我只想要你,别折磨我了,嗯?” 他的声音满含痛苦,慧安却还想着那云姑娘,又听关元鹤说的肯定,一时便想着今夜的事也许真的有缘由。 可想着这些,心头到底烦闷。只关元鹤已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再问却也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耐着性子明日瞧瞧人了。 她想着这些哪里有心思和关元鹤斯磨,不由一把推开关元鹤便裹着被子往床里滚了滚,嘟着嘴道:“说了今夜不行,我要睡觉了!” 方才明明是她先撩拨自己的! 关元鹤结舌,瞪着慧安,气的直发抖,可也不能来强的啊,瞪了一会见慧安竟是一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他由不得扑到慧安身上对着她的唇便是狠狠一咬,沉声道:“你个狠心的!” 言罢却是往床边一趟,侧身背对着慧安生起气来,慧安瞧着不由便笑了,对着幔帐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松开被子侧身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关元鹤的腰。 关元鹤身子僵了下,但也明白慧安今晚是打定了主意不满足自己,他心里发闷,可她那小手小胳膊环着自己,到底叫他心生怜惜,过了一阵他才冷哼了一声,又转过身来将人拉进了怀里。 慧安扬唇笑了笑,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关元鹤每每逗弄慧安,慧安都享受其中,半推半就,他这才会放肆不已。可今晚关元鹤发现慧安是真的不愿意,故而虽是想的要命,但到底他也不是个没脸皮强求女人的,这便强忍了下来。 而如今慧安竟这般快就沉睡了过去,这叫关元鹤心里更不痛快了,他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拳头,心中苦笑,再这么被她折腾几次只怕真要弄出毛病来了! 又过了一阵,这才叹息一声紧了紧怀抱闭上了眼睛。他自边疆一路赶回来便忙着大婚事宜,本就劳累,如今身子的倦意袭上来,很快也睡了过去。 可今夜的关府却注定是个不眠夜,定国夫人的福德院。 燕喜嬷嬷从洞房出来,便捧着装了白绫的匣子,匆匆进了福德院。 如今天色已是不早,可福德院的门却还开着,姜嬷嬷站在院门口张望,见燕嬷嬷过来手中还捧着个紫檀匣子,不由面上一喜,笑了起来。 那婆子见了姜嬷嬷也是一笑,道:“我琢磨着老太君只怕就没安歇。” 两人说着话,姜嬷嬷便将燕喜婆子带进了屋,屋中灯火通明,定国夫人正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听到动静便抬了抬身子,一脸焦急地瞧向门口,见姜嬷嬷带着燕喜嬷嬷进来,不由笑开了脸。 姜嬷嬷已是笑着抢先道:“恭喜老太君,不日只怕便能抱上小重孙了。” 她说着便接过燕喜嬷嬷手中的匣子送了过去,定国夫人打开瞧了一眼,见那元帕上星星点点的红,不由笑的越发脸若菊花,忙道:“赏!重重的赏!” 燕喜嬷嬷面上一喜,忙跪下谢了赏,这才又收了那匣子退下,拿到祠堂去焚。 姜嬷嬷挥退了丫头,上前伺候着定国夫人脱了外衣,笑着道:“早和老祖宗说了,叫您甭担心,您偏就放心不下。瞧,这不是好好的,少奶奶是三爷一心娶回来的可意人,哪能有错的!” 定国夫人便笑,点头道:“哎,你也知道,这孩子当年……总归是心里埋了阴影,这些年他又不叫女子近身,连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长随,任是哪个姑娘也没个好脸色……这都二十老大了,偏还是个闷葫芦不开窍的,别个儿公子哥儿别说二十,便是那十五六还没开荤的都是奇谈了。老太爷似锦奴这般年纪,老大都学做策论了,我怎能不着急?这心里放心不下啊,总怕这孩子落了毛病。” 姜嬷嬷闻言一叹,扶着定国夫人躺下,又劝着道:“老太君莫要担心了,三爷如今也成家了,以后等少奶奶再给您添个大胖重孙,也就都齐了。有了孙子,老爷没有不疼着的,这哪家的孩子不是送欢喜的,将来有了孩子调合着,老爷和三爷的关系也能缓和,慢慢就好了。到底是亲父子,还能结一辈子的怨不成?” 定国夫人点头而笑,复又叹了一声,道:“锦奴这孩子心里头捂着恨呢……” 姜嬷嬷便又道:“奴婢瞧着少奶奶是个聪慧灵透的,又是三爷的心头肉,将来叫少奶奶多劝着些,定然会好的。老太君宅心仁厚,菩萨保佑着我们关府呢。莫要多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定国夫人这才松了眉头,突然又想着一事来,瞧着姜嬷嬷道:“方才我听你和巧萍丫头在外头嚼耳朵,可是出了什么事?” 姜嬷嬷闻言便道:“是梅院里的云姑娘,说是吃坏了东西,吐地晕了过去,已叫了大夫瞧过了。” 定国夫人听罢蹙了眉,姜嬷嬷便又道:“翠烟跑去棋风院请三爷,被少奶奶的陪房方嬷嬷挡了回去。” 定国夫人面色便有些冷,半响才哼了一声,道:“最近真是越发不安宁了,真当我老婆子是半死的人了不成?!” 姜嬷嬷见她生气忙劝道:“老太君何必为这些小事生气,如今卓哥儿越发大了,夫人又怎会不为卓哥儿多想着。” 定国夫人闻言便讥笑道:“真是个蠢的!卓哥儿如今才十二,便被她宠的越发没正行,和屋子里的丫头不干不净的,将来能是个什么好的!?锦奴如今已成家立业,她若然宽心仁厚,卓哥儿到底是锦奴的亲兄弟,将来没有不帮衬着的道理!有锦奴护着,拉扯着,那卓哥儿能差了?不定将来锦奴自己挣了份家业,这府上的东西还入不了眼呢。她这般是想干什么,非要弄的兄弟萧墙不成?怎就是这么个眼皮子浅的货!” 姜嬷嬷一叹,道:“老太君说的是,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真想的通透,看得清利弊得失的……老太君快别气了,早些安置了吧。” 定国夫人哼了两声,这才又道:“倒是委屈了梅院那丫头,平白被人做了伐子,也不知如今如何了,她也是个可怜的,你明儿过去瞧瞧。” 姜嬷嬷应了声,定国夫人才闭上眼睛,只半响还叹息一声。 梅院正房,云怡正半撑着身体从床上往下迈脚,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着,她的乳娘仇妈妈进来正瞧见这一幕,一惊之下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奔了过去,扶住云怡,急声道。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都吐的晕了两趟了,怎还不安宁的躺着,这身子骨儿本就弱,再折腾下去,只怕将养出的底子又给消磨没了。快躺下,听乳娘的话,天大的事都得明儿好了再说。” 云怡却是摇头,纤细的手指按住仇嬷嬷的手,虚弱道:“我想想还是不放心,今儿是关将军的好日子,若然嫂嫂因我的事和他闹将起来,这可叫我如何安心……” 仇嬷嬷闻言便是一叹,硬将她推回床上,劝道:“老奴已支了喜儿去棋风院外瞧了,姑娘先宽宽心,今儿这事都怨老奴,只想着那燕窝能补身子,却是害了姑娘!姑娘这一吐,老奴心就慌了,也没看好院子,这才叫翠烟溜了出去。千防万防的倒没想到今儿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老奴对不住姑娘的重托!” 仇嬷嬷说着便跪了下去,云怡瞧着忙扶了她,道:“乳娘别这么说,这些年若是没有乳娘,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人家挖空心思的要算计咱们,哪里能防的住,只是这些年一直承蒙关将军的庇护,我却只给人家添麻烦,若是叫嫂嫂生了嫌隙,我可如何自处……” 仇嬷嬷见她蹙着眉,一脸担忧,便劝道:“姑娘放心吧,听说少奶奶是关将军自己个儿看重的,能入得了关将军的眼,定然是个聪慧的。明儿姑娘说清楚便是了,再说姑娘这会子跑去棋风院算个什么事儿?反倒叫少奶奶多想,这会子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只怕关将军和少奶奶已经安歇了,姑娘去了反倒不美。” 云怡听了面色一怔,接着才笑了,摇头道:“是我一着急就想岔了……” 她说着便不再坚持,躺在了床上,任由仇嬷嬷给她盖上了被子,仇嬷嬷瞧她面色苍白如纸,心中将那下毒之人恨得骂了祖宗八代,心疼的道:“早知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如此难过,早先乳娘便是拼了老命也该护着姑娘在兴安过下去。” 云怡却闭着眼睛轻声一叹,只道:“乳娘别说了,我这般模样若然是在兴安,只怕早已不知落得什么结局了……何况这京城我是定要来的,我不会叫哥哥白白冤死!” 仇嬷嬷瞧着云怡那虽苍白却难掩绝色的面庞,不由就叹了口气。 姑娘这般容貌,偏少爷又去了,兴安只有那两三个不远不近的亲戚,又都是见利忘义的,姑娘说的是啊,这般好模样,若然没个护着的人,哪里能活的成。 只有在关府这样的诗礼人家,上头有关将军庇护着,才能平平安安的。虽是寄人篱下,遭人白眼,又处处不得自由,如履薄冰,但到底不必担忧被人糟蹋。 少爷的冤屈,姑娘心里的想法,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可那宫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这相府之中她们整日深居简出,尤且不得安宁,更何况是那宫里! 姑娘这身子骨,真要进了宫,又没有雄厚的家族做依持,岂能活的下去?只怕还没能为少爷洗清冤屈,便要香消玉殒在那层层宫墙中…… 仇嬷嬷想着面色就不好了起来,只她瞧见这一会儿工夫云怡已是沉睡了过去,不觉就心疼的红了眼,给她压了压被子,这才坐在一旁就着昏黄的灯缝起衣裳来。 慧安是被痒醒的,梦中一只毛茸茸的黑猫瞪着绿幽幽的眼睛,趴在她身上一个劲儿的用尾巴扫着她的肌肤,她拍开它,它便转开身子又扫了起来,只挠的她心口胸腔痒的难受。 她便发了狠,一巴掌拍向那黑猫,那黑猫似恼了,一爪子便抓在了她的心口,生疼生疼,那感觉太过真实,慧安便猛的睁开了眼睛。 入目却见关元鹤趴在她的身上,正瞪着眼瞧过来,黑漆漆的眸子里写满了无奈和宠溺,而她的手却抚在他的面上,被他用手按着。 慧安登时便有些傻眼,弄不清楚为何榕梨院的闺房,她的床上会多了个人。她眨巴了眨巴眼睛,这才想起昨夜的事来,见衣裳被关元鹤拉的大开,忙裹了下,瞧了眼外头灰蒙蒙的天光,道:“几时了?” 关元鹤见她醒来就裹衣服,心里就有些郁郁,一手握住她的腰,自己往床上一躺,手臂一个用力便将慧安带了起来,叫她趴在了自己身上。 天翻地覆,慧安一惊,彻底清醒过来,迎着关元鹤炙热的眼眸,慧安只觉这姿态太叫人难堪,刚挣扎了一下,关元鹤便是一笑,低声叫着她的名字,道:“慧安……慧安……” “你快放开我,别叫丫头们瞧见了……今儿还得认亲呢,若是晚了,我也别活了!” 关元鹤一觉睡的极沉,只比慧安早醒那么一刻,也知时辰不早了,倒也没想着如何,瞧着慧安急了,他裂开唇角一笑,道:“亲我下,我便松开。” 慧安闻言不由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面颊就越发的红了,听到外头的动静,生恐耽搁了时辰,又恐丫头进来,不由挣扎着,道:“你快松开,天……天都亮了!” 关元鹤却是不依,目光幽幽的瞧着慧安,固执的道:“快亲我下,不然现下就把你剥光了!” 慧安瞧着他,只觉此刻的他像是个孩子,平日里那么冷漠的性子,怎就能如受了伤的孩子一般如此委屈又理直气壮地冲她叫嚣撒娇呢! 慧安瞪着他,心里就升起了一丝甜蜜,两颊发热,却是颤抖着睫毛俯下头在他菱角分明的唇上磨蹭了两下。 关元鹤的目光便亮了亮,心情大好,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外头响起丫头小心翼翼的叫起声,他才松了固在慧安腰上的手。 慧安忙一个轱辘翻身下了床,汲上鞋子便如脱了狼口的兔子般一溜烟地冲进了净房,关元鹤瞧着她那溜之不及的模样,便好笑的扬了扬唇,心里想着,真是傻丫头,如今已进了他的门,还能跑到哪里去。 待她从净房出来关元鹤已不在屋中,慧安松了一口气,在梳妆台前坐下,方嬷嬷便给她通开了头发,瞧慧安面色绯红,目光晶莹,身姿也轻盈,不由笑开了。心里想着姑爷到底还是知道分寸的,这样便好。 慧安坐下,方嬷嬷给她通开头发,一边儿道:“昨儿老奴便打听了,从这棋风院到老太君的福德院只需穿过两道垂花门便可,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老太君平日是卯时初起来,到小佛堂念两盏茶的经,这才移步用膳,平日也不叫夫人们过去伺候膳食,几位夫人都是辰正才过去请安。如今天亮的早,却是辰初便过去了。今儿姑娘要过去敬茶,却是要更早些的,如今才刚卯时,姑娘用罢膳动身正好。” 方嬷嬷说着便给慧安梳了个繁琐的朝凤髻,又挑了一套华丽的东珠赤金头面给慧安插上,在缀上一对红宝石的耳铛,这才笑着道:“姑娘这般打扮,有富贵又喜庆,老太君瞧了一准喜欢。” 慧安早已见过定国夫人,喜不喜欢却也不是一个打扮便能改变的,她心知方嬷嬷惦记着昨夜的事,这才给她刻意收拾的华贵逼人,不由抚了抚方嬷嬷的手,轻声道。 “嬷嬷放心,如今我有凤阳侯府,又有太后撑腰,舅舅更是一心的为我好,我富贵已有,来此不求财不为利,腰杆也硬,后路宽阔,还怕什么?!我来这府中是要过日子的,却不是来受气的,我只谋夫君的心,旁的人……谁要敢给我气受,我却是不依!也万没受着忍着的道理!” ------题外话------ 晕死,为毛辛辛苦苦熬夜码了一晚上的字,从黑屋爬出来却多了两颗鸡蛋呀!俺才刚得意这两天钻钻花花票票飞的晃眼啊,马上心拔凉拔凉滴,乐极生悲鸟! 呜呜,俺最近难道不努力吗?!尖叫,打滚,求票求票啊! 130 认亲 慧安言罢,方嬷嬷微微一怔,只觉今日的姑娘异常光彩夺目,目光灼灼发亮,映的整张脸都明亮了几分。方嬷嬷细细一想也确实是如此,这关府便是狼巢虎穴,她们又不求什么,大不了就回侯府去,还有什么怕的。更何况依她看,姑爷却是极疼她家姑娘的。 方嬷嬷想着便笑了起来,昨夜她一夜都未曾睡好,这会子倒是觉着豁然开朗了。 慧安见方嬷嬷笑着点头,这才起了身,方嬷嬷又选了一件金丝彩绣百蝶穿花的大红斜襟小袄给慧安穿上,下配五彩橘红撒花灯笼裙,又在手腕上套了赤金盘凤的手环,这才将慧安往床边的落地雕花紫檀铜镜前一推。 那镜中女子身量苗条,体态风骚,通身华贵,粉面含春,眉梢眼角却自带一股春威不露的高华。 慧安瞧着不由一愣,前世她嫁给李云昶,因生恐别人瞧不起,又常被人嘲笑,加之为了震慑府中小妾,彰显正妃的身份,故而倒是常常打扮的通身富贵,只这样却更惹的人讥笑,说她俗不可耐。 而重生后她下意识地总往清雅上装扮自己,虽是因各人喜好,仍旧多穿艳色衣裳,但身上的饰品之类都力求简单雅致,如此盛装打扮倒是极少。如今瞧着那镜中女子竟是觉着有些陌生,想着恍若隔世的前生,只觉着分明还是那个人,分明还是一般的穿戴,但所展现出来的却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如纸糊的木偶呆板无神,一个却若神妃仙子光彩照人。 慧安心头感叹,有些自嘲地笑了两下,这才扶着方嬷嬷的手出了屋往东面的厢房去。 厢房中关元鹤正半靠在罗汉床上把玩着一只白玉兔,也不知想着什么,唇角微微歪着倒是有几分笑意,听到动静便扭头瞧了过来,目光落在慧安身上定了一下,便转了开去。只他那一眼却叫慧安心一紧,也说不出那里不对来,就觉着那眼睛亮的叫她有些心慌。 慧安上前福了福身,关元鹤便起了身,坐到了酸枝木的大桌前,执起楠木箸来,他动了两箸见慧安有些无措地站在一边,便调侃的瞧了她一眼,道。 “坐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慧安便笑了,一屁股便往边上一坐,方嬷嬷面上一黑,细细瞧了关元鹤两眼,这才抑制不住笑了开来,上前给慧安布菜。早膳用的极为简单,两人用罢,待丫头伺候关元鹤漱口净手后,便和慧安一前一后的出了屋,下人早准备好了两顶春凳檐子。 慧安见夏儿几个都跟了上来,便一面扶着方嬷嬷的手往春凳檐子上坐,一面吩咐道:“秋儿和冬儿跟着便好。” 言罢回头却见关元鹤一声不吭地直越过春凳檐子往前头走了,慧安一愣,撇了撇嘴,吩咐方嬷嬷几个在后头跟着,这才快步追了上去。 关元鹤今日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圆领绸衫,腰间系着一条素黑色的缎纹腰带,脚踏青布方口鞋,头上还是只插着一根白玉簪,除此之外连个玉佩都没佩戴,虽是清爽的很却也不显清冷。 慧安见他大步行在前头,不由上下打量着。这会子天色尚早,太阳还没出来,空气中蓄积着水汽,园子里雾蒙蒙的,他的身影有些模糊,虽是如此却不碍那高大笔挺,猿臂蜂腰,因练武的缘由,他那肩膀显得极宽,更显身姿健美,那窄腰之下两条长腿走动间步履从容,充满力量感。 慧安瞧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夜屏风上那影子,登时面上一红,忙垂了头。早晨清冷的空气令她的面颊很快散掉了热气,慧安再抬头时关元鹤却是已走到了前头的垂花门处,似是才发现她没跟上来,脚步停在那里没动,微微侧身回头瞧了过来。 慧安的脚步没有加快,反倒停了下来,远远的瞧着他,两人目光相触,隔着雾气慧安瞧不清关元鹤面上的神情,只那俊美的面容,鬓若刀裁的轮廓,那英挺伟岸的身躯却清晰可见,想着这个男子钟情自己,是自己的夫君,慧安心底就落了满满的喜悦。 见关元鹤伸出手,慧安便瞬时笑靥如花,微微提起裙角小跑着向他奔去,待跑到离他三步开外,这才停了下来,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中,被他握住,只觉呼吸都有些凝滞。 谁知慧安满心的快乐,抬头却见关元鹤微蹙着眉,责道。 “你慢腾腾的做什么!” 慧安闻言一愣,笑容就凝在了脸上,只觉这人馁是不解风情,她便狠狠剜了关元鹤一眼。 关元鹤却是没有瞧她,只捏了捏她的手,道:“手怎么这么凉?” 慧安听他语气中含着关切,唇角便又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瞧着他没有说话。 如今虽是夏日,但早上太阳未出,园子里倒也有些凉意,关元鹤见慧安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绸衣,不由沉了下脸,再次觉着她的丫头不精心,回头想喊人给她取一件披风过来,却见下人们竟是没有跟过来,他面上恼怒更胜,接着却又目光一闪,心情愉悦地扬了扬眉。 然后他便将慧安的另一只手也捧了起来,用自己的一双大掌托起慧安的手细细揉捏了起来。 慧安的手长的极美,骨节圆润而纤细,肌肤白嫩如葱白,摸起来纤纤无骨,包在他粗粝铜色的大掌中越发显得精致小巧,叫他爱不释手。关元鹤目光闪过惊叹,只觉慧安无处不叫他喜爱动心。 揉捏着她的手,便又想起了昨夜的饕餮盛宴,浑身便热了起来。慧安本被他揉搓着手,感受到那股怜惜心中也暖洋洋的,谁知片刻就觉他那目光不对了起来,一双大掌更是往她夏裳宽大的袖口中钻,慧安一惊,忙抽回了手,嗔恼的瞪了关元鹤一眼,大步便往前走。 关元鹤只觉晨雾中她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却若笑,似嗔却含情,瞧着她行在前头的窈窕身影,不由吞了吞口水,心中想着这天怎才刚刚亮,这日子可真是磨人。 他站在原处舒了一口气,这才大步上前握起慧安一只手和她并肩往前走,两人行了一段慧安才开口道:“这棋风院怎处处都标新立异的,院里院外倒似两户人家。” 关府的设置取景都偏向南方风格,精致秀美,五步一阁,假山流水,秀丽多端,但关元鹤的棋风院却收拾的极为粗犷,便是树木也多种松柏,芙蓉树这样的高大树木。 慧安第一次到关府来时便觉奇怪,只那时还感叹了一下这般设计倒也极大气敞亮,极为明朗,叫人瞧着心胸开阔,却没想到如今自己竟成了这院子的女主子。 慧安想着便勾起了唇,关元鹤却道:“这府邸是前朝魏国公的府宅,圣祖赐下后,祖母不喜这园子粗犷,便重新翻整过,那时候我六岁,却是习惯了这棋风院的摆设模样,便没让翻整,保留了原来的样子……” 他言罢瞧了慧安一眼,见她弯着唇,不明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便道:“你若不喜欢,来日我唤了关荣来,你使人画了图纸交给他翻修了便是。” 慧安闻言一愣,他既是十多年前就没叫人动这院子,便定然是极喜的。听他方才那语气虽是没什么,但某种分明有追忆,他五岁失母,只怕这园子中还留有珍贵的记忆,如今却还是怕她住着不习惯,允她在这院中动土。 慧安心中感动,面上便笑的灿烂,握着他的手,轻声道:“不必,我瞧这样便挺好,你喜欢的我都喜欢,你不喜的我自也不会喜欢!” 关元鹤听她用昨夜自己的话来回他,不由挑了挑眉,却猛地一捏她的手,微微倾身,声音微哑的呢喃道:“慧安……昨夜我便甚喜呢,你喜不喜欢?” 慧安被他捏了下手,本能地抬眸瞧他,却是迎上他幽深的眸子,那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处,顺势往下滑去,盯着她胸前的丰满尤自闪着波光,慧安只觉身上那层单薄的夏裳什么都遮挡不住一般。 他说话时便又俯了俯身,慧安只觉着那热气扑面而来,早晨的空气微冷,她冰凉凉的面颊一接触他的气息便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撩的心中一紧,再听他的胡言乱语,面颊唰的便是一红,既气恨他不分场合的戏弄自己,又免不了心跳加快,羞意难当。 关元鹤见慧安扭捏地低了头,不由愉悦地哈哈一笑,这才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棋风院离定国夫人的福德院本就极近,两人没一阵就到了,上次慧安来关府作客因坐在轿子中,倒是没有好好观看,如今两人一路走来,慧安却见定国夫人的院子收拾的极整齐干净,院子中间铺了鹅卵石,花木虽是不多,但也红绿扶苏,显得生气勃勃。 院中早有人在等着,看到慧安夫妇过来,皆是一脸笑意,却也没有喧哗之声。一个身着青缎交领儒衫,碧色月华裙,腰间系着绿绦带,模样端庄的丫鬟迎了上来,福了福身,关元鹤已是打前而去,那丫鬟见惯不惯,慧安笑着叫她起来,道:“劳烦姐姐迎着了。” 说着便示意秋儿给打赏,那丫鬟也不推辞,笑着接了,又冲慧安福了福,这才道:“奴婢巧萍,少奶奶千万别唤什么姐姐,奴婢当不得。老太君已在屋里候着三爷和三少奶奶了,今儿早起精神甚好,早膳也多用了半碗粥呢,少奶奶小心台阶。” 慧安冲巧萍笑了笑,上了台阶,小丫头打起门帘,关元鹤才和慧安前后进了屋。榻上定国夫人身穿五福绣寿纹样的石青色襦裳,头戴赤金头面,暗红抹额,一声喜庆满脸笑容地瞧了过来。 丫鬟忙拿了两个锦垫放在了地上,慧安和关元鹤跪下给定国夫人磕了头,定国夫人呵呵地受了,关元鹤起了身,慧安却跪着又行了新妇礼,敬了茶,定国夫人笑着接了,抿了口,这才笑着唤嬷嬷去扶起慧安。 慧安见扶着自己的是上次来关府时到府门迎她的那位卫嬷嬷,不由冲她一笑,便听定国夫人身后的那位打扮体面的嬷嬷笑着道。 “三少奶奶这模样真是万里挑一,和三爷真是登对,老太君大喜。” 慧安知道定国夫人身边有一陪嫁嬷嬷姜嬷嬷,是定国夫人最亲信之人,料想便是这位,听她如是说,面色就不由一红,露出了娇态。定国夫人呵呵而笑,道:“到祖母这里来。” 慧安忙走了过去,被定国夫人拉着坐在了榻上,定国夫人又仔细瞧了瞧慧安,拍着她的手道:“我关氏一族将来的主母,我老婆子的嫡孙媳,岂能差了?” 慧安闻言心中微微一紧,却也落落大方地回道:“祖母疼爱孙媳,自是瞧孙媳什么都是好的。” 定国夫人便笑了,又看了眼关元鹤,道:“好孩子,瞧这小嘴甜的,你既这般说了,祖母今儿这见面礼却是不能轻了的。” 她说着便从手腕上褪了一串佛珠下来,便往慧安腕上带。慧安听了她那话,有些摸不准这珠子有何来历,倒是不敢接了,有些犹豫的瞧向关元鹤,却见他自顾地低头用茶盖撇着茶沫,竟是没看她。 定国夫人见慧安那神情,不由笑道:“快接着,既是将门虎女,就莫做那扭捏态。往后常来和祖母说说话比什么都强。” 慧安忙笑着接了,嘟着嘴道:“祖母疼爱孙媳想给孙媳好东西,偏还排揎孙媳嘴甜,倒似孙媳今儿特意来骗祖母好物件来了呢,孙媳却是不依。” 众人闻言皆笑,定国夫人爱怜地拍了拍慧安的手,道:“祖母喜欢你,你便是骗祖母也是愿意给的,若是那不喜欢的,就是抢祖母也不会给半分。” 慧安闻言一怔,定国夫人却是瞧了眼关元鹤,见这平日一张冰脸的孙子唇角微微挑着,不由笑的更为欢悦,面上的皱纹也深了一些,拽着慧安的手,道:“既嫁了过来,以后这里就是家,但凡有谁欺负了你,你就来给祖母说,祖母给你撑腰!锦奴是个粗人,不懂疼人,他要是欺你,你也来和祖母说,祖母替你数落他。” 慧安听定国夫人说关元鹤是个粗人,不知道疼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昨夜的不怜惜来,面上一红,却又禁不住去瞧关元鹤,正巧就撞上他清鸿幽深的眼眸,当即慧安的心跳就漏了一拍慌乱的低了头。 定国夫人见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更觉着这个孙媳妇娶的对了,自己这榆木疙瘩的孙子也总算是开了窍,只道看这样子一准明年就能抱上大胖重孙,她冲慧安笑的也便更加亲切了。 两人又陪着定国夫人说了两句,这才从福德院出来往关白泽夫妇所住的锦绣院去。姜嬷嬷亲自将两人送了出来,关元鹤走在前头,慧安却稍稍落后,从秋儿那里取了一张药膳方子来,笑着道。 “我听说老太君夜里睡的不安宁,这张方子是安神的,极温和,最是适合老人,是在东都时淮安夫人进献给太后她老人家的,我瞧着太后用了几日面色好了许多,便记了下来,如今借花献佛,姜嬷嬷瞧瞧能不能用。” 姜嬷嬷闻言忙收了那方子,道:“太后都用的,哪里能不好了?少奶奶有心了,难怪得老太君的疼。” 慧安便笑,“本该做好了奉过来的,可我的手艺实在拿不出手,我那院子里也没个好厨娘,倒会平白糟蹋了方子,姜嬷嬷莫笑话我就好。” 两人说着话便出了福德院,福德院离锦绣院不算近,加之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两人便坐上了春凳檐子,慧安一面赏景,一面瞧那手上的佛珠,瞧了两眼只觉那佛珠除了散发着一股松香味,加之异常古朴精致,倒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待到了锦绣院,慧安只觉这院子和老太君的院子又有不同,处处都显出一股繁华富贵来,婆子将关元鹤和慧安往正堂迎。 两人进了屋,关白泽和崔氏已坐在了厅上,两旁的椅子上也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的人坐在椅子后面的锦凳上。 今日关白泽穿着一件暗青色万字纹缂丝宽袖家常袍服,黑玉簪束发,鬓角已生华发,关元鹤的眉眼并不肖似其父,只唇形和下巴却如出一辙,只关元鹤常年冷着脸下巴总显刚硬,而关白泽面上却自带笑容,瞧着温文儒雅。 崔氏今日穿了件紫红色四合如意缠枝宽袖夹衣,淡紫色十二幅绣兰花的襦裙,乌黑的头发梳成个牡丹髻,戴着一套镶蓝宝石的赤金头面,身上还挂着东珠链子,耳朵上坠着嵌猫眼石的绞丝耳坠,雍容华贵,显是精心打扮过的。 慧安只匆匆打量了一眼,便低了头,目不斜视,极为柔顺的跟在关元鹤身后,刚进屋崔氏便笑着道:“老爷瞧瞧,三爷和咱们三少奶奶真是天生的一对,这往一块一站都叫人移不开眼呢。” 关白泽闻言便笑着瞧了瞧慧安二人,点了点头,一脸的满意。 崔氏言罢见关白泽瞧着关元鹤的面上都是骄傲和慈爱,想着自己生的卓哥儿每每都被他骂不出息,这关元鹤整日不守礼法,不孝不恭,他倒当宝一般捂着,心中便有些吃味。 一边坐着的三夫人瞧见她唇角那抹笑意有些发僵,岂能不知她心中所想,便瞧向慧安,一脸笑意的夸赞道:“大嫂这话说的倒是不偏不倚,咱们三爷年少有成,如今不过弱冠就已立了大功,成了朝廷股肱之臣,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比的。如今又娶了三少奶奶,不光模样长的好,更是出了名的贤惠聪颖,连太后她老人家都宝贝着,这可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嘛,等明年再生了我关府的嫡子,先大嫂在天之灵,也能含笑九泉了。” 她说罢不禁讥讽地瞧了崔氏一眼,心道,叫你装大度,装贤惠。 崔氏嫁进关府虽说是当正房太太,但到底是续弦,生了嫡子也不得宠,年纪还小。这些年关元鹤托着亲事不娶,一来是他无心娶妻,眼光也高,再来也有崔氏的功劳在。如今关元鹤娶了娇妻,指不定不日便能生下嫡子,可崔氏的亲子卓哥儿却还是个十二岁一事无成的孩子,这比较起来可真是天壤之别。 三夫人那话句句戳在了崔氏的心尖上,末了偏还提起关元鹤的生母来,怎么能叫崔氏不难受气堵,当即她那脸上的笑就有点挂不住了,放在扶手上的手紧紧捏住了椅背。 慧安没想着她还没吭声,竟就闹了这么一出,低着头装娇羞,目光却闪了闪,乐见其成。 屋中气氛有些凝滞,许是见崔氏不说话了,关白泽便道:“行礼吧。” 一旁的婆子这才忙拿了锦垫放在了关白泽身前,慧安瞧去却见竟只有一个。她有些诧异,但见众人竟都没吭声,好像本就该如此一般,不觉心里就紧了紧,只道看来关元鹤和他父亲的关系比自己想的更僵呢。 她正欲上前,一直站在身边的关元鹤却突然道:“好事成双,怎就只取一个?” 那婆子闻言一怔,被他目光扫到忙一抖,慌忙着去取垫子,屋中众人面色也是不一。 敬茶虽说两个新人都是要磕头的,但因府中下人们都知道关元鹤和关白泽父子关系僵持,而关元鹤还曾几次当面闹的关白泽下不来台,便是关元鹤早年因此事被御史参奏,皇上也未置一词,故而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今日那婆子也是怕取来了垫子,关元鹤却还是固执地不肯跪拜,再弄的关白泽失了颜面下不来台,那样反倒不美,这才再三考虑着只放了一个垫子。可谁曾想着这三少爷竟会突然叫人大吃一惊,这变化只怕和这位新奶奶有关,三爷这是给三奶奶做脸呢。 关白泽闻言本笑着的面上分明掠过诧异和动容,瞧着关元鹤的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神情显得有些激动。而崔氏也是一诧,脸色变幻个不停,接着才一副甚为欣慰的模样慌忙着冲那婆子道:“赶紧的,老爷还等着新人敬茶呢!” 婆子取了垫子,关元鹤率先撩袍跪下,慧安忙跟着跪下,关元鹤只磕了头便起了身,站在了一边,慧安这才接过婆子手上的茶恭恭敬敬地呈给关白泽。 “媳妇敬父亲茶。” 关白泽笑着连连点头,心中也知关元鹤今日是冲慧安的面子,不由倾身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便连声道好。 放了茶盏,又吩咐下人将红包拿给慧安,慧安收了红包,站起身来,下人正将那垫子放到崔氏面前,慧安还没过去,关白泽却开口问道:“太后她老人家在东京身子可好?” 慧安一怔,忙恭敬地回道:“太后福泽深厚,身体极硬朗。” 关白泽因方才关元鹤之故,越瞧越觉慧安这个媳妇好,又连声道好,笑容和善的吩咐慧安时常往东都问安,慧安一一应了。那边婆子早已将垫子放了过去,崔氏已下意识地直了直腰身,偏关白泽对慧安关切个不停,她瞧着三夫人那讥笑的眼神,不由就有些尴尬。 待关白泽又端起了茶,慧安这才行到崔氏身前,关元鹤却是没动,关白泽自顾着喝茶也不说话。慧安便自行上前磕了头,接过茶盏奉上。 崔氏倒是没有为难她,笑着接了茶,当即便抿了口,吩咐身后侍立的容长脸穿豆绿比甲的嬷嬷给了慧安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见慧安收下,这才一脸温和的道:“快快起来。” 慧安原以为她会发作自己,没想着这么容易就过了关,正欲起身,便听她又笑着道:“难怪得了咱们老三的眼,还亲自到宫中请旨赐婚,瞧这模样,真真是京城独一份。” 她那话虽是说的好听,可明显就是不安好意。一来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照她的话倒成了关元鹤和慧安早就私相授受了。便是请旨赐婚,本就该是关白泽去,哪里有关元鹤自己操持的道理?! 再来夸什么不好,偏好说慧安是京城的独一份,这话放在别人身上自是没错的,可放在慧安身上,倒似专门指她身上那份胡人血统一般,大辉历来瞧不起蛮夷之族,胡女因美艳在大辉却多是歌姬舞姬之流,她那话处处没错,落在慧安耳中却极为不中听。 只慧安从不知关元鹤竟是进宫请过婚旨的,她闻言心紧了紧,这才笑着道:“母亲说的什么话?谁不知道媳妇是母亲请人三媒六聘为我们爷娶回来的,母亲待我们爷犹如生身之母,我们爷是重孝之人,媳妇以后定和爷一样好好孝敬母亲,报母亲恩德。” 慧安虽不知关元鹤为何不跪崔氏,但关白泽不啃声想来这其中也是有缘由的。更何况慧安多的不知,崔氏在关元鹤说亲一事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叫慧安不屑的。崔氏上次到凤阳侯府作客,她对自己不喜的态度,更是叫慧安了然。 别人不喜她,她也没客气的道理,故而崔氏一言,慧安便也不冷不热的顶了回去。 如今厅中这么多双眼睛都瞧着呢,崔氏跟前放了两个锦垫,可却只有慧安一人跪拜了,偏慧安还说崔氏慈善,说关元鹤孝敬,这不是打崔氏的脸是什么? 崔氏面色几变,在关元鹤的婚事上她费了不少心思,最后却还是娶了慧安这样一个身板硬的女子回来,这且不说。当初那聘礼她已收拾齐妥,偏不知谁在关白泽跟前嚼了耳朵,关白泽亲自发了话,关老太君又拍了姜嬷嬷亲自过来跟着她开了库房,这才挑了那丰厚的聘礼出来。为这事她心中堵着气呢,如今慧安刚进门,竟就敢和自己叫板,这叫崔氏面色难看的不行。 可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加上关白泽也蹙眉看着她,慧安那话又说的不容反驳,她却是不能使火的,半响才呵呵笑着道:“你的心母亲都知道,快起来吧。” 她说着便要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谁知却与此时那边的三夫人突然惊叫一声。 “呀,大嫂身上有只蜜蜂啊!” 崔氏闻言本能瞧向左手,正见上头不知何时竟落了一只蜜蜂,只趴在那锦绣的黄色牡丹上动着身子,崔氏的心不由一提,再加上那三夫人的声音着实不小,又满是惊惶,好似那蜜蜂就要咬到她一般。 崔氏受了影响,当即便将手中的茶盏一扔,欲要跳起来躲闪。 她这一跳不打紧,那脱手的茶盏便冲着慧安砸了过来。依着慧安的功夫自是不怕这一个茶盏的,可她却没有动,眼睁睁的瞧着那茶盏砸来,好像吓傻了一样。 眼见着那茶要砸在慧安身上,却从一旁伸出一只大掌,将那倾斜的茶盏一拨,一接,那茶便滴水未漏落在了关元鹤的掌心里。 三夫人已跳起来,走了过来,忙拉起慧安上下打量着道,道:“没烫着吧?瞧瞧这肌肤细嫩的,这要是烫到了可如何是好,一准是要起了大水泡的。” 慧安这才瞧清她,三夫人长了一张圆脸,瞧着极为富态,肤色微黄,容貌不算出众,只一双凤眼狭长微挑,倒是极为惹眼。因今日只见直系的亲眷,而二夫人庄氏慧安先前便是见过的,故而倒也猜出了这是三老爷的夫人施莲蓉。 昨夜她便听关元鹤说这三夫人性子尖刻,如今见了人倒觉着还好,起码是个直性子,不会阴阳脸。再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点慧安还是清楚的。 见她满脸关切的瞧着自己,慧安却是一笑,忙道无碍。其实那敬茶的水都是下人特意凉好的,温度合适,便是倒在身上也是无碍。崔氏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瞧着三夫人的眼中就带了些锐意。 关白泽却瞪了崔氏一眼,道:“大惊小怪的,叫小辈们笑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关白泽这么说却是极不给崔氏脸面的,崔氏面上尴尬,眼眶也跟着一红,福了福身,道:“是妾身失态了,媳妇没事吧?母亲一时惊吓,累你受惊了?” 这茶要是倒在慧安身上,崔氏的名声也会有碍,故而慧安倒也不怀疑她方才是故意的,只笑着道无妨,又关切了崔氏几句。这才由方嬷嬷扶着去给两位嫡亲的叔婶敬茶,却是不用行跪拜礼的。 二老爷关白谨如今任着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长的和关白泽有七八分相像,有些发福,笑眯眯的瞧着极为和善。而二夫人庄锦绣上回却是带着关礼珍到凤阳侯府祭拜过沈清的,慧安对这个二婶印象极好。给两人敬了茶,各有见面礼下来,两人待慧安的态度也极温和可亲。 三老爷是庶出,是宫太姨娘之子,相貌和关白泽兄弟不肖,但也温文尔雅,通身清贵。昨夜关元鹤提起这三老爷说他虽是庶出,但却上进,语气中倒是带着一丝肯定意味的,慧安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给他和三夫人敬了茶。 三夫人却是又拉了慧安的手,一个劲的夸,似是恨不能将所有好听的词都用在她身上一般,末了才叫丫头绿荷拿了一一副水色很是不错的翡翠头面给慧安做了见面礼,却是笑着道。 “三婶子是个穷的,也给不起什么好东西,这头面成色不好,比不得你母亲给的那上好的老坑翡翠,你别嫌弃,拿回去赏人用。” 崔氏只送了两只翡翠镯子,可三夫人却是一整套的头面,便是成色没有崔氏给的那镯子好,但到底崔氏是嫡母,这一比较,却是将她那见面礼显出分量轻来了,加之三夫人的话明里暗里的寓意,众人心中皆知,一时瞧向崔氏的目光颇多。 崔氏气的咬牙,却也不好说什么,只盯着慧安。 慧安虽不喜崔氏,但也不想搅合进她和三夫人的个人恩怨中。方才这三夫人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崔氏放茶盏时才叫那一声,也没按什么好心,只怕是想着挑起大房矛盾呢,慧安也不愿做了那枪使。闻言便只做一笑,道:“三婶子说笑了,母亲和三婶子喜爱安娘,给安娘的都是极好的东西,安娘欢喜藏着都来不及呢,可是舍不得拿去赏人的。” 崔氏听慧安言语中不偏不倚,不由有些失望,笑了笑没再多言,但是崔氏忍不住瞧了慧安两眼,抿了抿唇。 接下来便是些堂叔伯和堂婶婶们,关老太爷一辈子嗣极丰,又十个兄弟,其中只嫡出的便有五个,只如今在京城的却是不多,慧安匆匆见过也只是混个脸熟,一轮下来倒是收了两盘子的见面礼。 关白泽瞧人都已经见全了,时辰已经不早,便吩咐散了,接着便和关元鹤一道送了一众男亲出大厅而去。而女眷却留在了后头,崔氏正欲起身送客,谁知却与此时三夫人突然开口道。 “大嫂莫急,有一事弟媳想请示下大嫂。按理说这是自家家事,但这里也没外人,我也就不再多跑祥瑞院一趟去烦劳大婶一遭了,就在这里问了吧。” 她言罢,却也不等崔氏开口便炮筒一般叭叭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儿咱们三少爷娶亲,花轿临到府门口了,却又绕城多转了一圈,这多出的银子自是要由中馈出的。我就是想问下大婶,既然这事都由中馈出银子,我那百顺院年久失修,想要好好翻整一下,这银子是不是也由中馈来补贴呢?” 崔氏没想到三夫人竟会在此刻甩开体面,提及这事,见众人皆瞧了过来,她面上就难看了起来,只恨不能上去撕烂了三夫人那一张嘴。 心里暗骂,那百顺院哪里就年久失修了,说的倒似她平日多苛待三房一样。这事庄锦绣早就对崔氏提起过,却每每被崔氏托辞,这修院子花销巨大,施莲蓉这摆明了是要抢银子,崔氏把持着中馈,银子岂愿意随意出手? 她闻言面色变了变,这便笑着道:“瞧三弟妹说的,那百顺院可是这府中装修最精致的院子,咱关府整院翻修也不过十来年,当年只差没重盖了,这才住了十多年,怎就成了年久失修呢。再者,每年各院都是要修整补漏的,弟妹若是实在不喜现在的院子,不若再等段时间?你也知道,三爷刚刚娶亲,这聘礼折合出来也有七八万两银子,再加上置办喜酒等花销,如今中馈也实在拿不出修院子的钱啊……” 她不说不给银子,却只说因关元鹤娶亲之故,所以没了银子,竟是将祸水引到了慧安身上,慧安闻言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阵惶恐不安,唯唯诺诺地道:“这……要不,我叫方嬷嬷收拾下嫁妆银子,昨儿娶亲多花的银子,我……我和我们爷自己拿出来补贴中馈。” 慧安那样子好像万分的无措,似都怨自己一样,可崔氏要真说叫她自己拿嫁妆银子补贴中馈,还是因娶亲的事,那可真成大笑话了,崔氏也别想要名声了。 崔氏没想着慧安竟会如此说,面色一变,沉声道:“胡说什么!怎能用嫁妆补贴家中,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关府要倒了呢,没得叫人笑话!” 慧安闻言诚惶诚恐地连连道是,蹙眉一皱,便低了头,拿帕子揩泪,崔氏不想自己一句话,慧安便这般,只气的浑身发抖。二夫人已是上前拉了慧安的手,道:“这孩子也是一片好意,瞧你,都吓着孩子了。行了,这事以后再说。” 说着便笑着招呼众女眷往外走,慧安也不在此停留低着头就出了大厅。心里对崔氏答应不答应三夫人的事一点都不关心,左右中馈被崔氏把持着,那银子也到不了她的手中。又想着早上关元鹤说要翻修院子的话,只道幸亏她没说要修,不然这事才叫多呢。 ------题外话------ 谢谢亲亲们昨天的安慰和鼓励,群么么呀! 131 关府 慧安出了大厅被二夫人拉着说了几句话,便往棋风院走,刚转过抄手游廊,便见前头关元鹤站在一颗花叶繁茂的石榴树下,正微微仰着头,右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拨弄着树枝间的一朵红花,阳光自树荫间洒下,落下斑驳的树影,将他整个人照的明明暗暗,刚毅的面容上还跳动着光点,抚摸着深邃的五官,直叫人挪不开眼。 慧安心知他定然是在等自己,便弯了弯眉眼,回头接过秋儿手中的遮阳绸伞,快步走了过去。待行至三步开外,关元鹤才瞧了过来,上前一步盯了她一眼,接了她手中的伞,两人并肩往前走,关元鹤不说话,慧安心中便有些忐忑。 慧安想着方才敬茶的事,虽说她觉着关元鹤和崔氏之间有着矛盾,但这到底都是她自己的想法,关元鹤却从未和她说过关于崔氏的只言片语,想着方才在大厅他接住那杯砸来的茶,慧安一时还真不知他是何意。是怕她受伤呢,还是不想她和崔氏撕破脸? 慧安想着,不由轻轻扯了下关元鹤的衣摆。见他瞧来,便是扬眉一笑,轻声道:“方才我……我能躲开那杯茶的。” 关元鹤闻言见慧安瞪着晶亮的眼眸瞧过来,一点都不知错在哪里,不由面色就有些发沉,挑了挑眉盯向她身上那件彩绣的绸缎小袄,恨声道:“爷没叫别人瞧自己女人的习惯!” 慧安听罢一愣,眨了眨眼,低头一瞧才明白怎么回事。她今日身上穿的彩绣小袄极为轻薄,若然沾了茶水,只怕瞬时便能变得透明,而如今正值夏日,她这衣裳下头却是只穿了一件中衣的,中衣也是薄料…… 慧安方才竟完全没想起这事来,此刻见关元鹤面色发黑,慧安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闭着嘴巴不敢吭声了。心里却想着那茶盏至多溅湿胳膊,也不至于……真小气,这就生气了! 关元鹤瞧她低着头,犹如做错事等待大人训斥的孩子。想着她方才跪在那里睁着迷蒙蒙的眼睛眼睁睁的瞧着那茶盏落下的样子,心里便有些动容,她那么反击自是为了他。 这世上突然间有一个女子要注定一生和你站在一起,和你的利益连在一处,息息相关,像是根系扎在一起的两颗树,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叫人觉着温暖动容。关元鹤不由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这才肃声道:“瞻前不顾后。”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慧安挑了挑眉,抬手勾住了他垂落在身侧的大掌。那软绵绵的小手一下下的触碰在他的手上,勾的人心痒痒,只想抓住那小手狠狠的舔上两口才好。可如今大白天的,又是在外头,关元鹤却不好去抓慧安的手的。 “你给爷等着!”关元鹤见她讨好,便也不再多做计较,只恶狠狠地瞪了慧安一眼,甩下一句,便举步打前而去。 慧安瞧他那样儿,哪里不知他那话的意思,面上艳色更盛,吃吃的笑下两声,这才快步追上。待棋风院的垂花门在望,慧安才重新开口,问道:“我一会子去梅园瞧云姑娘,你一起去吗?” 经慧安昨夜那一场闹,关元鹤如今听她这么问哪里能不知她那些小心思,闻言他瞧向慧安,见她仰着小脸,面上带着笑意,目光中却有狡黠的光芒闪动,说出的话分明是在撩拨逗弄自己,哪里有半点的担忧样儿,他不由咬牙,沉声道:“恩,一起去也好。” 慧安昨夜听关元鹤说的清楚,今日醒来想了想,便再未将那云姑娘的事放在心上,如今关元鹤又岂能唬得住她,闻言她非但没变脸,反倒笑的越发灿烂若花,咯咯的道:“爷若真担心云姑娘,不若妾身做主给爷抬了,也好搬到咱这棋风院来,爷以后想瞧也便利,妾身平日也能多个说话的妹妹?” 关元鹤见慧安笑的目光如水,一张明艳的脸蛋儿在阳光下发出绚丽的光彩,不觉狠狠剜了她一眼,这才道:“等爷真抬回来,瞧你上哪里哭去。” 言罢便大步往外书房而去,慧安瞧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了一阵,这才自行回了院,方嬷嬷正吩咐丫头们将慧安的嫁妆归拢好,见慧安带着人回来,忙吩咐了几句便跟着进了屋。慧安吃了两口茶,这才瞧向方嬷嬷,叫秋儿拿了锦凳给她坐下,方嬷嬷才将进府后打探来的消息说给慧安听。 “老太君自宏德五年生了场大病,便不再理事了,府中大小事都由夫人掌着。府中的大小管事,采买多是夫人的陪房。当年先夫人过世,爷便托二夫人照看了一段时日,所以和二房一直很是亲厚。二老爷和二夫人感情甚好,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早年便定的娃娃亲,二老爷也只一个通房晚晴。五少奶奶是爷恩师宋减的嫡出么女,只嫁过来两年,五少爷便过世了,五少奶奶便一直寡居着,二夫人极疼五少奶奶,只五少奶奶性情温婉,喜清净,极少到各房行走。三夫人是邕宁伯家的庶小姐,嫁过来多年一直没能生下子嗣,三房的六少爷和五姑娘都出自谢姨娘,故而这位谢姨娘极为得宠,一个月有大半月三老爷都是留宿在谢姨娘的樱落园的,谢姨娘出身不好,是早先便伺候在三老爷身边的大丫头,三夫人进门后收了通房,后来怀上五姑娘,这才抬了妾。故而六少爷是养在三夫人名下的,许是不得宠,三夫人性情也越来越尖刻,和夫人一直不合,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三老爷却是个正直清傲的人,因此越发不喜三夫人了。” 方嬷嬷言罢,面带犹豫的瞧了慧安一眼,慧安便道:“有什么事乳娘就说吧,安娘虽是嫁了人,但这里和侯府也无甚两样,乳娘不必顾忌那么多。” 方嬷嬷这才道:“姑娘,老奴瞧着这关府子嗣艰难啊……”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目光也沉了下来。方嬷嬷的意思她岂能不明白,关府这一辈嫡系甚弱,认真算起来嫡子竟只关元鹤和关元卓两个,那关元卓还是继室所出。 二夫人本生养了五少爷关元冀,但娶了亲没两年却病逝了,那三夫人更是嫁过来多年连个蛋都没生出来。如今关元鹤年纪已是不小,她若不能早些怀上孩子,只怕这关府上上下下都得琢磨着给关元鹤纳妾了。那崔氏倒还好说,就怕老太君和老爷也着急了…… 方嬷嬷见慧安面色发沉,眸中闪过了怜惜,接着却还是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青瓷小瓶来,道:“这药是昨儿夜里爷交给老奴的,说是……说是姑娘年岁尚小,身子骨总归娇弱,叫老奴每回将这药偷偷放在姑娘的浴水里,再每日给姑娘冲上一杯药茶,临睡时哄着姑娘喝了……爷的意思是不必告诉姑娘,可老奴思来想去觉着这事只怕不妥。” 慧安闻言诧异地张了张嘴,瞪着方嬷嬷手中那瓶子不说话了。方嬷嬷以为慧安是想岔了正伤心,忙劝道:“依老奴看,爷是真心为姑娘好,并非是不想……姑娘可莫要多想了,老奴使人打听了,当年先夫人生二少爷时便出血不止,许是爷听人说过此事,这才起了意。老奴也心疼姑娘,可这女人生孩子是免不了的,要是能成老奴倒也想姑娘再长两年,可怕只怕……” 慧安倒不是伤心,实在是没想到关元鹤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心中感动,盯着那瓷瓶半天未言,过了一会才抬头瞧向方嬷嬷道:“我都知道,乳娘,这药我不用。他若问起你便说放了就是,我的身子我清楚,用不着这样。” 方嬷嬷闻言瞧着慧安叹了一声,这才将那瓶子放进怀中,接着便又道:“那云姑娘的事……老奴今日又使人打听过了。云姑娘的兄长本是江宁军的副将,官拜四品,听说作战极为骁勇,但却因八年前的江宁军官员贪墨吃空额一事被牵连其中,叫朝廷治了罪,虽是罪不祸家人,但云姑娘自幼便父母双失,只这么一位嫡亲的兄长,又被抄没了家产,便只能寄养在了一位表叔父的家中。爷当年在南边历练,多承云副将的提携和关照,四年前路过兴安,便使人去瞧了这云姑娘,当时云姑娘才刚过十一岁生辰,她那叔父一家便给她筹谋了一门婚事,许是那婚事有些离谱,爷便将那云姑娘给带了回来。老太爷时曾有一位太姑娘是嫁到了兴安云家的,说起来倒也算连着亲,倒也不算违了礼制。故而那云姑娘便在梅园安置了下来,只她平日也不甚出院走动,平日的穿用月银却是和府中姑娘一般无二的。因爷平日回府总有关照,故而府里的下人都说……都说爷是打算将来抬了小妾的。” 方嬷嬷言罢有些担忧的瞧向慧安,慧安却是一笑,问道:“那依乳娘看,这位云姑娘有这个意思吗?” 方嬷嬷见慧安不生气,这便也笑了,道:“昨儿老奴倒着实担忧了一场,只后来瞧着爷知道这事竟和没事儿人一样,老奴便知爷定没那个意思。今日老奴又仔细打听了,那云姑娘进府后一直深居简出,爷每回来也不过是叫小厮过去送些寻常物件,那云姑娘也刻意避着,但是不像……昨夜之事只怕是有人故意搅事。” 慧安闻言心中大定,那云姑娘若真存了心思,关元鹤着人送东西过去,她便有借口回礼,或是寻过来当面致谢,既她刻意避着,多半是真无心的。 慧安正想着,便听外头传来夏儿的声音。 “姑娘,云姑娘来了。” ------题外话------ 明天多更吧,这两天睡眠不够,卡文厉害。 132 慧安言罢,瞧了方嬷嬷一眼,起身迎了出去。 方嬷嬷打起门帘,正见一个身姿窈窕,举止风雅的女子款步而来。 这大太阳晒着她竟也没叫丫头撑伞,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一张小脸,肌肤欺霜赛雪,仿若透明,两弯柳叶眉下是一双盈若秋水的眸中,眸光点漆,眼尾却带着自然上翘的弧度,平添几分妩媚。 鼻峰高挺而秀美,鼻翼雅致而柔婉,唇色微淡,泛着粉红色的光泽,更显娇弱怜人,唇角微挑,勾勒出一抹温柔的浅笑,也露出细密而整齐的贝齿。 一张脸不施粉黛,却是叫人觉着天生丽质,竟是绝色的姿容,叫人瞧着都无法将目光从那美丽的小脸上移开,也没心思去关注她的衣着之物,只生出世间万般珠宝绫罗用在此般女子身上都会成为俗物的感叹。 慧安瞧的愣住,那边方嬷嬷也是心头一紧,这般女子……似生来就是为了男人怜惜的一般,如此模样,只怕只消一个眼神就能叫男子恨不能将心都捧上来吧。若她真有心姑爷,那姑爷真就能毫不动心? 方嬷嬷想着,那边云怡已行到了廊下,冲慧安盈盈一拜。 “云怡拜见嫂嫂。” 慧安这才惊醒过来,忙笑着上前将她扶起,拉着她的手笑道:“云姑娘真是好模样,瞧着我都愣住了呢,你可不能笑话我。” 云怡抬眸瞧向慧安,见慧安目光真挚,面带和善的笑容,心中一定,只觉昨夜发生了那种事情,慧安竟还能如是,只怕是心中已有了计量。聪明的女子极多,但能在什么时候都保持冷静,很快就发现事实真相的却是不多,云怡只觉慧安果然如所想般聪慧通透,一时心中释然,便也笑了起来,道。 “这话若别人来说云怡还信几分,可嫂嫂这般好模样,若真真是见了美人就挪不开眼,嫂嫂每日对镜梳妆,岂不得将镜子盯穿?更何况,嫂嫂如此通透之人,哪里又能不知这相貌只是皮囊俗物?若然云怡生了颗坏心,嫂嫂这会子只怕不会如此赞云怡了呢。” 云怡平时并非多话之人,也甚少说趣话。到了关府更是因寄人篱下,越发沉默寡言,平日也没个知心人,整日都闷在梅园中。 仇嬷嬷跟在她身后,听她如此说话不由一怔,她见自家姑娘笑的开心,又见慧安态度和善,不由心中高兴,只觉若自家姑娘能和慧安投缘,将来走的近来,一来在府中也能有个说话作耍的人,再来以后姑娘在这府中也算是有依仗了,仇嬷嬷也笑了起来。 慧安听云怡说俏皮话,不觉也是一笑,细细打量她,却见她目光中闪动着喜悦和善意,正冲自己笑着。慧安前世被孙心慈母女的假面孔欺哄,今世瞧人已是多了几分用心,眼光却也比前世时毒了几分,如今见云怡气质言谈,心中已有定论,便会心一笑,只在这片刻间两人已各自生出了一份亲近之心来。 “姑娘快和云姑娘进屋吧,别再中了热气。”方嬷嬷见两人站在廊下对着阳光,便忙上前福了福身道。 慧安吩咐她带仇嬷嬷下去,不必在跟前伺候,这才拉着云怡的手往屋中走,道:“我听爷说云妹妹身体不好,正想着到梅园去瞧妹妹呢,可巧妹妹便来了。” 云怡听慧安唤起了妹妹,笑的越发开心,道:“也谈不上身体不好,是生来带的病,身子骨没寻常人结实,容易疲累罢了。昨儿也是一不小心吃坏了东西,这才……昨儿本是嫂嫂和将军的好日子,倒是叫云怡给扫了兴,云怡心中着实难安。” 慧安闻言瞧向云怡,却见她面色雪白,便是方才一路走来,又被阳光晒过面颊也不见血色,更显得一双眼睛漆黑,眉眼如画。乌黑浓密的睫毛闪动着,搭在冰雪般的肌肤上,芊芊弱质,一颦一笑倒肖似泼墨画来走出的美人一般。 只这般气色,确实谈不上好,慧安瞧着不由道:“就是胎里的病也是能慢慢调理的,来日请卢医正来给妹妹好好瞧瞧,妹妹多注意身子,平日少思虑些,兴许这身子便能好了。” 云怡便点头而笑,轻抿了一口茶,这才道:“云怡这些年承蒙将军照顾,已是感激不尽,如今嫂嫂也这般爱护我,我却没有能力报之一分……其实这身子已养的好了许多,只是前儿兰姨娘好意,叫丫头给送了些上好的血燕,仇嬷嬷想着是好东西便紧赶着送到大厨房给我熬了燕窝粥,谁知到底这身子不中用,可能是虚不受补,竟是吐了两遭,丫头们一见便慌了。那翠烟是夫人赏赐的,平日里伺候倒也上心的很,就是主意大了点,昨儿夜里许是也慌了,竟没头没脑寻到了嫂嫂这里,云怡给嫂嫂赔礼了。嫂嫂也莫为云怡担忧,我这身子无碍,昨儿大夫瞧过,正吃着药呢。云怡贪嘴,但是叫嫂嫂瞧了笑话。” 慧安闻言目光闪了闪,这毒到底是燕窝中自带的,还是大厨房给加进去的,这可不好说呢。那兰姨娘是四少爷关晨之的生母,关白泽的小妾中只有她生下了男丁,且只比关元鹤小两岁。 除了关晨之,她还另外生养了六姑娘关礼静,听方嬷嬷说,这些年一直也比较受宠。虽说她只是一个小妾,按理说不应如此早的就锋芒毕露,可这样一个小妾慧安直觉着便不会是安生的人。 当然那毒也可能是大厨房熬燕窝时加进去的,大厨房的管事媳妇可是崔氏的陪房,云怡身边的翠烟也是崔氏赏赐的,可这事若真是崔氏所做,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 不过昨夜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然关元鹤昨夜真离了新房,去瞧云怡,慧安却不能保证还能这般清醒地思索这些事情,指不定真会因云怡之事和关元鹤生了嫌隙。毕竟云怡生得甚美,女人的嫉妒心一起,便很难再保持头脑的清晰。 若真因此事闹起来,便是往后说清楚了,到底也是伤感情的。更何况关元鹤对云怡的态度,府中下人们的猜测,只怕那设计此事之人巴不得自己昨夜闹起来呢,这样若关元鹤真有心要抬云怡为妾,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新婚就要抬妾,这日子也别说过了…… 慧安想着心里发寒,一时还真弄不明白此事是崔氏所为,还是兰姨娘的搞鬼嫁祸,便笑着冲云怡道:“我却不会笑话云妹妹的,妹妹不知,我平日也是个贪吃的,妹妹尝尝我这里的糕点可还合口?妹妹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吃着好以后可要常来我这处坐坐才好。” 云怡见慧安领了意,这便笑着捻了块芙蓉糕,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云怡才叫仇嬷嬷拿了一块绣屏来,笑着道。 “嫂嫂和将军的好事,妹妹也没什么稀罕物做贺礼,这绣屏不值钱,嫂嫂莫嫌弃才好。” 慧安展开那绣面,却见水红色的纱绸上分开四幅绣出四景来,一屏成一景,连在一起却又是一幅整图,山水绵延间正见一双大雁缠绵飞翔。 绣这种大件的绣作本就累人,何况这绣面上的图案别出心裁,想来是云怡自己琢磨的画样儿,又一针一线绣上去的。整个绣屏无论色彩,图案,还是绣工都极为出挑。 慧安瞧着一愣,目光落在那飞翔在云端的一双大雁上,就想起了那日在侯府小院,她和关元鹤放生大雁的画面,哪里能不知云怡一番真心。正瞧着出神,便听云怡又道:“是年前才开始绣的,因时间紧,绣的粗糙,嫂嫂莫笑话,妹妹来日定给嫂嫂绣个更好的。” 慧安闻言忙拉住云怡的手,嗔道:“你可别这么说,你再说这话,我却是无脸见人了。这绣屏真真好看,瞧的我都不舍得用了,定要好好收起来,等妹妹给我绣了更好的,我再把它拿出来显摆。” 云怡闻言笑,正欲说话便听外头传来丫头的声音。 “姑娘,爷回来了。” 慧安闻言忙站了起来,见云怡欲往厢房回避,忙拉住她,笑道:“也不是外人,你自坐着便是。” 她言罢便迎了出去,正见关元鹤大步从院外过来,慧安福了福身,他抬手虚扶一下,却是瞧向站在一边的秋儿,道:“以后叫少奶奶,莫再错了。” 秋儿一愣,见关元鹤目光不悦,这才反应过来,忙福身应是。慧安笑了笑,道:“我丫头都胆小,你莫吓着她们了,称呼一时改不过来也是有的。” 关元鹤便瞧向慧安,也不再纠结此事,只问道:“不是说要去梅园吗?” 他本想着慧安要到梅园去,这才去了外书房,本欲耐着性子翻翻书,半响却也没看进去几页,这便回了院子,倒没想着慧安竟还在院中。 慧安见他挑着眉瞧过来,却是未答,刚巧冬儿打起帘子,关元鹤便瞧见了正站在屋中明间的云怡,云怡忙福了福身,关元鹤只点了下头,也不多言,便大步进了内室。 慧安见他进去,又拉着云怡说了两句话,云怡岂能坐得住,只说了两句便以身子虚乏告辞而去。慧安亲自将她送出院子,这才回了屋。 她进屋时,关元鹤正躺在罗汉床上翻着本医书,瞧那模样却是极为认真。慧安进来,他也不曾看过来,慧安慢步过去,在罗汉床边儿蹲下,笑嘻嘻地瞧着他,见他不搭理自己,由不得蹙了蹙眉,叹息一声,语带哀怨的道:“哎,爷瞧了那更美的,却是不稀罕人家了……我也不要在这里呆着了,没得让人觉得碍眼。” 说着便欲起身而去,只她刚站起身腰身便被关元鹤横臂握住,接着整个人便被他拉下,压在了罗汉床上,慧安还没惊呼出声,唇便被他堵住,属于他的味道肆无忌惮地往她唇齿间冲,慧安无法抗拒,便动了动被他压着的手,环住他的脖颈,试着回吻他,她的动作更刺激了关元鹤。 他的手探向她的胸,隔着衣裳揉捏着,吻不断加深,直到慧安喘息不过开始推他,他才意犹未尽地退出来。鼻尖抵着她的,目光瞧着她绯红的面颊,笑道:“叫你调侃爷。” 慧安喘了几下,这才嗔他一眼,闷声道:“云妹妹可真是绝色,那般人物,也难怪爷要金屋藏娇了!” 慧安那语气软软绵绵,又包含了情谊,又宜喜宜嗔的,小模样俏丽的不行,关元鹤瞧着只觉可爱的紧,不觉挑眉,对着慧安的小屁股便是一拍,又扫了扫她饱满的胸,声音愈加低哑,道:“爷要藏娇也只藏你……” 言罢就又埋头去吻慧安的耳垂,慧安只觉关元鹤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闻言就红了脸,心里一荡。又感他喷吐在耳边的气息越来越重,脖颈上不觉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推了推他,糯声道。 “快起来,天还亮着呢,不能……” 关元鹤只觉她柔软含香的身躯每一处都刺激着他的神经,又亲了两下,感觉身子发紧,便不敢再撩拨她,抬了头目光炙热似火的瞧着慧安,笑道:“不能怎样?” 慧安被他一盯面若朝霞,半响也说不出话来,关元鹤这才笑着起了身,盘腿在榻上坐下,将躺着的慧安抱起来搂在怀里,这才拾起榻上的那本医书,却摊开在慧安面前,问道:“这上面说的,古书上有柳钉接骨术,不知真假?” 慧安被他抱着有些心跳慌乱,听他问起这事倒是一愣,接着才晃过神来,接过他手里那书翻看一眼,却见那书上写的正是牲畜接骨的处理法子和用药。 上面却也提了一句柳钉接骨法,是处理严重骨裂,碎骨的秘法。她之前也想过,大辉战马本就紧缺,加之不少战马上了战场受伤后就不能再服役,这更加重了军队负担,若是能想法子医治好这些伤马,也算是立了大功。只她这一年多来一直在找这法子,却一无所获。 如今听关元鹤问起便知他也想到了这上面去,慧安不由叹气,道:“我也只在两本书上瞧见提到这柳钉接骨术,却都没详细的记载,只说五朝时北方曾有人见过此术,至于如何接骨,却是寻不到一星半点的记载。我查了不少批注,典籍,却也不辩真假,只前朝刘百病大师对《五畜典》的批注中提过一句,说古本《病经》中对这柳钉接骨一术做过详做描述,可这古本是西周一位大夫所著,距现在已有四百余年了,去哪里寻这古本去。” 关元鹤闻言只道:“《病经》?那大夫叫什么?” 慧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关元鹤也便没再问。这两年慧安不少医书,都是沈景和沈影帮忙寻来的,慧安心知关元鹤既问了,便定会派人去寻书,便也没再多言。 倒是关元鹤突然将手抚上了她的右边腰侧后方,轻轻按了两下,道:“是这里?” 慧安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手抚摸的那处,正是前年在马场她针灸时不小心被病马踢伤的地方,当时她刚刚学针灸之术,一不小心扎错了穴道,直被踢出了三米远当即就晕了过去,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养好,万幸的是未曾伤到骨头。 在南方的这两年,关元鹤从不曾送来过只言片语,但慧安却一直怀疑沈景二人和他有着联络。因为有时候她需要什么东西,两人很快便能给她寻来,慧安便怀疑是她们得过关元鹤的指示,如今听他这般说却是确定了。 慧安当初只和关元鹤说想随太后去东都,对要学治马一事却是半点都未曾提到,只因这事说出来有些惊世骇俗,她总怕关元鹤会不答应。当初却是奔着先斩后奏的想法的,只如今听关元鹤这么一说,慧安便知他早已得知了此事,还默许了沈景二人帮着自己。 她心中不觉甜丝丝的,接着倒也升起了一丝不好意思来。有些急切地扭头,瞧着关元鹤咬唇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当时也是突然……突然起的意。” 关元鹤闻言挑眉,只瞧着她道:“突然?我倒不知你还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还是做梦梦到柳城有位治六畜的名医?这才一到东都就直奔柳城而去了?” 慧安面上不由一红,但见关元鹤的样子也不像生气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巴,嘻嘻的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事已有两年,关元鹤的气也积不了这么久,见她讨好便只狠狠捏了捏她腰间的肉,道:“以后遇到没把握的,危险的就叫下人代劳,若是再伤了,以后那马场便也不必再去了。” 慧安闻言便笑了,连连点头,两人正腻歪,方嬷嬷快步进了屋子,满面笑容地在外头禀道。 “爷,少奶奶,皇上封赏的诏书到了,全公公亲自来了,老爷请爷和少奶奶赶紧过去领旨呢。” ------题外话------ 晚上九点左右二更啊… 133 封 慧安闻言一愣,大辉的规矩,皇上有圣旨下来,便由家中全部男丁前往接旨谢恩,而女眷若是和旨意无关,是不能前往接旨的,只需在内宅置设香案,由主母带着众位女眷冲皇宫叩拜便好。 故而慧安一听叫自己和关元鹤一道去前头接旨,便知这旨意和自己有关,由不得心一跳,瞧向关元鹤,却见他挑了挑眉,道:“许是册封诰命的旨意,我早先就上了请封折子,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慧安这才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失落,她本想着也许会是皇上对南方马场的事情有恩旨下来,只这事关元鹤既没听到动静,只怕也是没指望。何况只这么点小事,若是恩赏,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关元鹤见慧安面带不郁,便拍了拍她,道:“袭爵的事非是一日之功,你别太过在意,此事容后再议,先收拾接旨吧。” 慧安闻言这才笑了,起了身,关元鹤一出去,秋儿几个便快步进来,给慧安梳妆穿戴,待收拾齐整,慧安才出了屋,和关元鹤一道坐了春凳檐子往前院的正厅赶。 待到了正厅,却见关白泽正和全公公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说着话,而关府的一众男丁也都已聚齐。关白泽见关元鹤和慧安一前一后的进来,便笑着道。 “全公公已经等了一阵了。” 全公公这才站了起来,笑着冲关元鹤躬了躬身子,道:“关将军和沈小姐大婚洒家还没能说上一句恭喜呢,大喜啊。” 关元鹤抬了抬手,和全公公寒暄几句,那边关白泽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了香案,慧安这才忙跟着他跪下,就见全公公拿出五色丝绢织成,起首蓝色,中段明黄色,尾段浅绿色的圣旨来,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卿,天惠聪颖,屡立奇功,敦厚行义,通国达体……” 慧安一听便知这不是奉诰的圣旨,正想着前世时关元鹤是被封为侯爵的,难道会是现下这时候,她正绞尽脑汁的回想,便听那边全公公念道。 “朕心甚慰,着吏部从重议奖,晋破虐将军,加封一等东亭侯,世袭罔替。” 接着全公公便又取了一道诏书来,继续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亭侯之妻沈氏温婉贤良,深明大义,多有材艺……” 慧安听那圣旨果真是册封侯爵的旨意,竟连那封赐的爵号都一模一样,不由心一绞,有些透不过气来。只因她很清楚前世时关元鹤被封爵不久便出征北境,然后便陨落在了潼关。 而今世她只所以没有将此事太放在心上,一是因为今世发生了很多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情,二来也是太多人的命运都发生的扭转,起码在前世,那些死在端门事件中的人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这才使得她将关元鹤的死抛在了脑后,她心中虽想着到明年定要阻止关元鹤呆在疫病区,但如今乍然一听这东亭侯的封号,却还是僵了身子。 她这边正心中交战,便听全公公又说起了她来,慧安只注意到他念叨的“封三品郡夫人”便再未细听。 待全公公念完旨,众人面色不一,关白泽带着众人领旨谢恩,慧安才扶着关元鹤伸过来的胳膊起了身,低眉顺眼地站在了他身后。 关元鹤的面带笑容的和全公公寒暄了几句,从语气中倒也听不出有多高兴,倒是关白泽连连失声而笑,一脸外露的高兴,瞧向关元鹤的眉眼间也满是骄傲。 大辉封侯的,关元鹤虽不是最年轻的一位,但却也算极出挑的了。关白泽为人父,也难怪他会如此骄傲。只慧安想着关元鹤对其父的态度,不由就越发诧异,因为在她看来关白泽对关元鹤这个儿子虽不能说极好,但却也没叫慧安感觉出不好来。甚至有时候慧安觉着关白泽看向关元鹤的目光有些伤痛和乞求意味。 只这事关元鹤不说,慧安便也不问,因为她相信有一日他觉着此事需要叫她知道,若是他愿意和她分享了,便定然会告诉她的。便如她前世的事情,她便是再爱关元鹤,也是万不可能告诉他的,慧安也相信关府的旧事,只要她问,关元鹤便一定会告诉她,只是慧安不愿意逼他,有时候夫妻之间还是需要一些各自的空间的。 慧安想着这些,便听全公公突然道:“恭喜郡夫人,洒家来时皇上特给了口谕,宣夫人后日进宫问安。”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才忙福了福身,道:“臣妇遵命。” 全公公许是见慧安面带疑惑便道:“皇上也是不放心太后她老人家,早先便想宣夫人进宫,只夫人在府中备嫁,这才耽搁了下来。再来,夫人在南方马场的功绩皇上心中也有数,常赞夫人有乃母之风呢。关将军,你可娶了一位好夫人啊……” 全公公说着便是呵呵一笑,慧安闻言心中微定,忙红着脸,福了福身,便见关白泽抚着胡须满眼赞赏地瞧了她一眼,关元鹤也瞅了慧安一眼,这才和关白泽笑着将全公公送了出去。 三人一出去,屋中众人自也免不了对慧安表示了恭喜,到底是簪缨世家,这事也只喧闹了一刻便各自散去。慧安回到棋风院已是出了一身的大汗,将圣旨交给方嬷嬷拿去供着,便自行进了浴室。 她泡了一会子出来,令秋儿给她绞干头发,随意梳了个篆儿,又换了一身烟紫色绣遍地秋海棠的常服,便躺在罗汉床上捧着本医书瞧了起来。只她刚看两眼,就一个劲儿的犯迷糊,没一会子便闭上眼睛沉睡了过去。 关元鹤回来进了屋,挥退在一边守着打络子的春儿,这才瞧向慧安。 她窝在烟青色绣祥云的大引枕中,烟紫色的外裳半敞着,里面穿着月白色的中衣,衣襟微开,露出半片金黄色绣黑牡丹的肚兜来,明黄色的细带绕在线条优美的脖颈上,更显得肌肤如玉。 她那一头蓬松的黑发尽数披散在脑后,散了一引枕落在腰背后如黑色的波浪,一只手臂自然地搭在脑后,宽大的中衣袖口散了开来,露出半截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肤来。 关元鹤的眸光闪了闪,又看向慧安的脸,她那小脸在黑发的衬托下显得很是艳丽,卷曲的大波浪俏皮地从脑后跳到了脸侧,在微风下和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嬉戏着。将那小人儿衬的越发慵懒迷人,散发着魅惑感。 她的身上似还散发着沐浴后的清新香气,简直是最直面的视觉冲击和嗅觉引诱,关元鹤只觉血气上涌,而他从来都是个肆意妄为的人,顿时想也不想,大步走到榻前,一屁股坐下,伸手将慧安手中欲落未落的书抽出放在一边,便探手抚上了她的面颊。 他目光认真的瞧着,将慧安那散落在脸侧的头发尽数拢到脑后,又用拇指腹抚了抚她的面颊,只觉手指尖传来的细腻柔滑叫人惊叹,这便再也忍不住大掌一捞将慧安抱进了怀里,低头对着那樱红的丰唇便吻了下去。 慧安正睡的迷迷糊糊,直被吓了一跳,还没愣过神便被一个柔软而灵活的东西顶开了牙关。关元鹤趁着慧安迷糊时便横冲直撞地开始攻城略地,慧安被他吻的喘息不过,使劲挣了挣,他才万分不情愿的抬起了头,只一双大手极不老实地在慧安身上摩挲着。 见慧安张着嫣红的嘴巴喘着气,两颊飞起了红晕,关元鹤才神情愉悦地挑了挑眉,声音暗哑的道。 “夫人给为夫挣了个爵爷回来,不知想叫为夫如何报答夫人?” 慧安被关元鹤弄醒,听着外头丫头们的说话声,不由又气又臊,狠狠地瞪着关元鹤,谁知他竟说起了玩笑话来。慧安见关元鹤眉梢眼角都带着外露的愉悦笑意,由不得一怔,心中只怕方才怎不见他如此高兴,她还以为他对封侯一事没太在意呢。 这个侯爵便是没有她,他也是能靠战功得到的,只不过可能要再晚上小半年而已,只慧安听关元鹤如此说,倒也面带认真地点着头,沉吟道:“这个我需得好好想想……要不然你就再给我立个字据,把你那守身如玉的期限再延续个十年?” 慧安言罢便睁着明亮的眼睛瞧着关元鹤,关元鹤一愣,接着才扬唇而笑,刮着慧安的小鼻梁挑眉道:“爷原以为娶了个贤内助回来,却原来是个大醋缸啊。” 慧安闻言心中微微失望,面上却做一笑,嘻嘻地道:“我本就是个大醋缸,爷要是四处拈花惹草,小心我一坛子老醋把爷给酸死。” 关元鹤听慧安说什么死啊活啊,竟不觉有碍视听,更不觉她在混说,心中还有些莫名发甜,瞧着她那睁大眼睛一脸佯怒的模样,便勾起了唇,又咬了咬慧安微肿的嘴巴,这才松开她,牵了她的手,道:“走,带你去瞧个地方。” 慧安一愣,人已经被关元鹤拉着下了榻,大步向外走。瞧着他兴冲冲的样子,慧安能感觉到他此刻心里的高兴,她不觉也笑了起来,只却有些不明白,不过是封了一个侯爵,虽说听着光鲜,但大辉的侯爵不过是三品,除了能世袭之外,对仕途却是半点实质性的帮助都没有的。关元鹤竟这般的瞧在眼中? 眼见已到了外屋,她惊呼一声忙甩了甩手,这要是叫丫头们瞧见她和关元鹤大白天的拉着手,以后她也别想立威了。 关元鹤见慧安挣扎,这才瞧她一眼,勾了勾唇,松开她,肃整了面色往外走。谁知门帘还没被打开,便听外头传来丫头的声音。 “奴婢见过四少奶奶。” 接着方嬷嬷便站在门廊下高声喊着:“太太,四少奶奶瞧您来了。” 慧安一愣,这才响起来说的是关晨之的妻室程敏瑜,她见关元鹤方才还愉悦的面容瞬间黑到了底,不觉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关元鹤回头瞪了慧安一眼,这才冷声道:“一会儿去书房寻我。” 言罢就出了屋,刚巧程敏瑜笑着过来,正撞上他冰着一张脸出去,不悦的目光在程敏瑜脸上扫了下,也没待她行礼,便大步而去。 程敏瑜被吓得面上笑容一僵,待关元鹤走远,这才觉着喘息顺畅了,待瞧见站在廊下对自己浅笑着的慧安,这才又笑了起来,对着慧安福了福身颇有几分打趣的道。 “敏瑜见过三嫂啦!” 慧安也回她一笑,忙下了两个台阶,将她扶起,嗔她一眼,道:“快起来!胡闹!你只顾着取笑我吧,若是闪着了腰我可赔不起。瞧这样子有五个月了吧?” 程敏瑜见慧安瞧向自己已极显的腰身,不由用手抚着肚子,笑的甜美,道:“这还不到五个月呢,已将我折腾的脱了两层皮了,瞧他下生我不好好教训他。” 慧安闻言忙叫她身后跟随着伺候的丫头扶着她,这才笑着将人往屋中迎。 “我本想着晚些就瞧你去的,只却一直没能倒出空来,这么热的天,你又身子重,怎就不知轻重的先来瞧我了!” 待进了屋,小丫头奉上茶,慧安这才又瞧着她的肚子,道:“还说教训他?这要真生下来可是咱们老爷的长孙,不定多宝贝着呢,可由不得你来教训。” 程敏瑜闻言便笑了,见慧安面颊绯红,眉眼间还透着春色,岂能不知自己打扰了人家小两口的好事,这便冲慧安掩嘴一笑,道:“瞧这样子,你明年这会子只怕都抱上了。”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面色就唰的一下红透了,心中暗骂关元鹤,口中却道:“你这张刁嘴,真该拿东西给你堵上!” 程敏瑜见慧安恼了,便笑的越发戏谑了。 ------题外话------ 素素家里从昨天下午开始停电,一直停到今天上午十一点,昨晚上给宝贝冲奶的热水都是去舅舅家烧的。晕死,昨天的公告是浅绿帮我发的,我用蓄电池就写了这么多,亲亲们先看着吧,晚上八点没意外的话会二更… 谢谢亲亲们一直以来的鼓励和支持,谢谢风景的多次长评,谢谢送俺钻钻鲜花的所有姑娘们,谢谢yybbzz送素素的大把鲜花哈,今天上来以为眼花了呢。 134 支持 慧安早先虽是因程敏瑜的利用对她生出了厌恶之心,但后来想想却也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程敏瑜虽说是不够坦诚,但到底也算不上心眼坏,更何况她在家中只怕也是处境艰难,这才会那么拼力一搏。 如今事隔两年,两人又做了妯娌,慧安却是不想抓着那点小事得罪人的,当然她也不会真心对待程敏瑜,面儿上过的去也就是了。 更何况这关府之中她还没站住脚,更不知都是个什么情况,程敏瑜主动示好,慧安没有不热情接待的道理。 故而两人一言一语倒也笑闹的畅快,屋中不时传出欢笑之声,只程敏瑜想着方才关元鹤那张冰脸,也知人家夫妻现如今才刚刚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也怕招了人厌,便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笑着道。 “我听芷巧说见梅园的云姑娘方才往这边来了,云姑娘平日里不常出院走动,我还想着来你这里凑份热闹,没诚想还没动身,圣旨便到了。这便就又晚了一步,要说咱们三爷真是光宗耀祖了,这还没到而立之年,就自己挣了份家业,我还没能好好恭喜你一番呢。” 慧安闻言垂首,目光微闪了下,她就觉着程敏瑜大着肚子这大热的天却不辞辛苦地过来必定是有事,果然…… 慧安想着,抿了口茶,这才笑着客套了几句,程敏瑜便接着道:“要说云姑娘是个好命的,那般相貌,若是没长在咱相府这样的门户,只怕是要遭罪的……” 她言罢见慧安只笑着吃茶,并不接话,这才又道:“也是云姑娘讨人喜爱,上回我去兰姨娘那里作耍,姨娘因前些时日病了,老爷瞧着姨娘脸色不好,便叫关荣亲自送了些上好的血燕过去。兰姨娘便还想着云姑娘,统共就没多少,还专门叫丫头分了三份出来,予我了一份,一份却是送到三房五姑娘那里了,那另一份可不就送去了梅园嘛。兰姨娘还说云姑娘平日里就身子骨弱,如今这天气又燥,最是容易疲乏,多吃点补品总是好的。” 虽是兰姨娘是关晨之的生母,但慧安倒不怕这事程敏瑜会信口雌黄。云怡出生大户人家,她身边的嬷嬷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收到燕窝交了大厨房去做,想来那燕窝起码仇嬷嬷是没瞧出问题来。在燕窝中下料本就不容易,更何况这燕窝还分成了三份同时送了出去,又是关白泽叫关总管拿给兰姨娘的。 这么瞧着那燕窝八成是没问题了,那问题是出在大厨房了?不过昨夜之事这么快便传遍了全府,兰姨娘这么快便得知了云怡是因燕窝而生出了病来,这消息也够灵通的了…… 只不管这暗中动作的是不是崔氏,那来棋风院中请人的翠烟却是崔氏的人,这事崔氏是脱不开干系的。 慧安想着,便只笑道:“兰姨娘倒是心善之人。” 程敏瑜只从慧安面上也瞧不出她到底作何想法,只该说的她也说了,却也没赖着不走的道理,和慧安又随意拉扯了两句,她便扶着腰打起了哈欠,慧安便道。 “这有了身子就是容易疲乏,快回去歇着吧,咱们如今住在一个大院儿里,什么时候想见走几步路也就见着了,来日我再瞧你去。” 程敏瑜便笑着点头,扶着丫头的手起了身。慧安将人送出去,方嬷嬷瞧着程敏瑜坐上小轿被一堆丫头们簇拥着远去,这才道:“瞧着倒是极得宠的样子,只那小陈姨娘却也怀着呢,如今却已有八个月了,若是生了长子,四少奶奶只怕就不好过了。” 慧安闻言瞧向方嬷嬷,方嬷嬷便道:“兰姨娘是老爷的良妾,是云州州同陈大人的庶女,兰姨娘一直嫌四少奶奶出身低,四少奶奶过门没两个月便从云州同宗里抬了个侄女进府,给四少爷纳了妾,府里都称小陈姨娘。这小陈姨娘进府没半年就怀上了,刚怀上便将身边的大丫头玉娟给四少爷收了房。那玉娟颇有几分姿色,倒是将四少爷的心笼了过去,整日都混在姨娘房里。那会子四少奶奶都没个笑脸,后来回了趟程府,带回来一个叫雨荷的丫头,这才将四少爷的心给收拢了回来。好在没三个月四少奶奶便也有了,这才算是熬了过来。只如今四少爷那屋中,却是这位新来的雨荷姑娘最是受宠。” 慧安方才见程敏瑜面带红光,人也丰盈了不少,还以为她进来关府后很是得宠,倒没想到…… 慧安不由想起那年凤阳侯府宴客,程敏瑜央她下了帖子,那日追在关府小姐和崔氏后头献殷勤的模样,又想起韦圆来,到底是不一样,女子在夫家,背后的势力才是硬道理,只有自己腰板直了,才能真的过好日子,才有和男人谈条件的资本,男人的宠爱终究是靠不住…… 当初程敏瑜设计嫁给关晨之时,关晨之既然众目睽睽地英雄救美,那便说明心中是有几分喜欢的,只没想着这份喜欢竟会去的这么快。瞧程敏瑜那样子,却是一点也不后悔嫁进关府来的吧,毕竟是正室夫人。 对程敏瑜慧安倒是没有什么同情的,她有她想要的东西,只怕也早已想好了嫁进来会过的日子。想着这些,慧安不由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竟是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明白,一味的死缠着李云昶,却丢了本该牢牢抓在手的资本,今世却是不能再如此了…… 虽关元鹤对她多有宠爱,但该保留的,该抓在手中的东西,还是不能放弃。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兴许有保留才能叫爱更持久,也能叫自己有透气的空间,能够呼吸到清新的不受约束的空气,不至于为爱所累。 慧安想着目光微闪,接着才喃喃的道:“我瞧她挺开心的样子,还以为……” 方嬷嬷闻言便笑,道:“姑娘真是又犯傻了,那雨荷就算再得宠,等四少奶奶生下了嫡长子,这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的?瞧着四少爷那样儿却也不像是会维护一二的,这妾尤且是个随意发卖的物件,更何况一个通房丫头,捏个错处便是打死了也是没人能说出二话来的。” 慧安闻言只笑了笑,未再多言,想到关元鹤方才叫自己到书房寻他,慧安也未叫丫头们跟着,只问了书房的位置,又和方嬷嬷打了个招呼,便慢步往东边的套院而去。 谁知她还没到书房门口,便见月洞门处一个穿翠绿色袒领襦衣,天青色襦裙,腰间打橘红如意结的丫鬟站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往里瞧,见她过来却吓得一抖,接着才忙过来行礼。 慧安瞧了那丫头两眼,却是个眼生的,见她手中还托着个白瓷盘,上面放着四样精致的点心,慧安不由挑眉,又瞧了瞧那丫头扑了脂粉的娇美面颊和她勒的紧紧的纤细腰身,有那么一刻慧安却在恶趣味的想着,也不知这般她觉不觉着憋闷,会不会透不过气来? 慧安想着便真开了口,喃喃着道:“不怕勒坏肠子吗?” 那丫头本是得知关元鹤自己在书房中,这才想着过来一试,谁知道她前脚过来,慧安后脚就到了。她瞧见慧安心中着实慌乱了一下,只后来却想着自己不过是来送个点心,这连书房的院子都没进呢。便是遇到了慧安,慧安也不能没个理由就随便发落了自己吧。她只是来伺候的,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这才一惊之下,又恢复了面色,从容地过来给慧安请安,谁知道慧安盯着她竟是半响无言,也不叫她起来,也不发作,只半响才呢喃了这么一声。 可慧安越是不说话,丫头心里便越是没底,越是紧张,如今一听慧安这话,先是一愣,接着才恍然过来,她万没想着慧安会直接来这么一句,当即就戳破了她那点心思,丫头心里一惊,手一抖,那盘子便脱手而出,接着她便猛的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少奶奶……不,太太……奴婢,奴婢……” 慧安却似早已料到她会这般,眼明手快地接过那盘点心,却是瞧也不再瞧那丫头一眼,大步便进了院子。 那丫头心提着正不知慧安要怎么发作自己,却不想下一刻慧安竟就这么走了,一时间她只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煞白,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接着才猛地回过神来,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奔远了。 院子里没人伺候,极静,慧安端着盘子推开房门,却见偌大的书房中空无一人,慧安一愣,还没来得及将盘子放在一边的桌上,便听书架后传来动静。她绕过书架,正见被书架挡住的东墙上还开着一扇小门,慧安一愣,关元鹤便从小门里走了出来,道。 “过来瞧瞧。” 慧安见他神情中带着几分卖弄,由不得笑了起来,快步过去被他拉着进了那连着的厢房。入目却见两大排的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窗边置着桌案,西面的墙角还放着一张罗汉床,上面收拾的极为整齐,铺着湘妃竹编的席子,放着两个大引枕。 慧安瞧那桌案上摆设着青瓷美人瓶,里头插着一捧四季海棠,桌案上的摆设用具也都极为精美小巧,便知这书房定然是给自己准备的,往书架边一走,果然那书架上放着的多是医书。 只这些书非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搜罗来的,只怕这小书房也是早先他便已准备了的,慧安想着唇角便勾了起来,走到书案后却见书案左边的墙上还开着一个小门,推开却是连着另一个小院的。 小院极为僻静,只种着两颗芙蓉树,院子三面整齐地建着青砖瓦房,这小门连着一条抄手游廊,直通院子北边的敞厦。 慧安正瞧着,关元鹤便从身后搂住了她,笑着道:“这院子先前是我练功用的,我叫人把右边的五楹敞厦给你改成了药房,以后我瞧公文,你便在这边陪我。或是翻翻书,或是到院子里配药,若是想练会儿鞭子那静房却也方便。平日的药材还能在这院子里晾晒,回头我再叫人给收拾些藤架和晾晒药材的藤筐过来,你看好不好?” 慧安学习医治马病本就是被迫之举,虽是她没有瞧不起手艺人的意思,但她生在京城,长在侯门,自小受到的教育便和大辉所有的大家闺秀无甚两样,也就因她是沈清唯一的孩子,沈清又极为宠爱,这才叫她性格更跳脱一些。 但她到柳城学习治马病,说好听了是学医,说难听了她现在也算半个兽医了。一个大家闺秀去做兽医,这说出去却是叫人难以相信的,故而慧安一直就担心关元鹤会阻拦。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纵容,支持自己。 其实慧安先前决定随太后离京就是奔着柳城去的,那时候也已想的清楚,即便将来会因学治马病被人看不起,被人笑话,她也要坚持,因为这是她袭爵的唯一希望。她也想过即便关元鹤不支持,因此生气,甚至想要退亲,她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在雁州时慧安便担心他会就此事发作,只关元鹤却一直没对她提起这事,慧安就知自己是过关了,可她想要更进一步却是极难,若是明年想要到北境去,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而如今嫁了人关府对此事的态度却是极为重要的。 慧安甚至想过如何劝说关元鹤,如何劝说老太君,倒没想到关元鹤竟是如此态度。 其实这会子慧安想想便也恍然了,这两年自己在柳城的所作所为关府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得到,但她能如此平静的在马场呆了这两年,在大婚前还不守妇道地往北境一趟,嫁过来后却无人就此事拿捏她,想来对此关元鹤只怕早已劝服了老太君,只怕老太君也是表过态的…… 她想着便有些动容,目光晶亮地回头,见关元鹤侧脸瞧过来,慧安就笑了,睫毛轻闪着在关元鹤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关元鹤微愣,见慧安细白如瓷的皮肤上浮起红晕,两颊艳丽的像燃烧的火,眼波盈盈,被浓密的睫毛挡着的眸子中泛着春水般的波光,眉梢眼角一股妩媚从骨子里透出来,他的心就漏跳了一拍,只觉那落在面颊上的轻吻犹如落在了心尖上,登时便搅的他心潮微荡,只觉着做了那么许多,便是只为这个吻也是值当了。 其实当初他刚听闻慧安在柳城瞒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又怎么可能不生气,只是冷静下来后,也便知道慧安这般坚持的缘由为何了。 想着慧安先前便曾询问过他对她袭爵的态度,想着当初自己的答复,还有当初自己会对她起心思,不也正是喜欢上她的刚毅,坚持和挣扎,如今既然已订了亲,也没道理反倒事事束缚着她。 直到听闻她被病马踢伤,却还是继续坚持摸索穴位,还是不辞辛苦的往马场跑,他虽心疼生气,但却想到了那日瞧见她一身血污却还是死死掐住宋青亭脖颈,和他一起倒下时的情景。 想着那一幕,他非但气散了,反倒再瞧那信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只觉这才是自己要寻的那女子。 他虽不知慧安为何认定学了治疗马病便能立功,但细细想想,这也确实是一个机遇,也难为她能想到此处。 北边打了胜仗在奏报里他着重提了这次交战,所用马匹多是南方马场所养,皇上龙心大悦,牛监正和那几个兽医博士都有封赏,但却独独没有提及慧安,他怕慧安伤心,故而这事半点都没和她提及。 只没想到今日皇上竟下了封侯的圣旨,方才慧安接旨时的恍惚关元鹤也是看在眼中了的,所以这才将她带到了这里,也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将来不管怎么样,他是会支持她的,她如今已经是他的妻,他得叫她在他的呵护下过的更加畅快得意才成。他的妻子,岂能同一般女子一样! 而且他也是昨儿才发现了慧安学治马病的一个妙处来,大辉对出征将士的家眷是要留京的,可若是那些脓疱兽医无法解决的病症,慧安却都能手到病除,若是叫她在皇上面前展现了这方面的才能…… 他才想想法子叫慧安在太仆寺领了差事,到时候前往北疆却是顺理成章了,这样也就不必夫妻分隔了…… 大辉是没有婚嫁的,他这次回来请的是省亲的恩旨,大辉官员省亲一般也只能沐休七日,他是因刚打了胜仗,北胡刚退,这才得了恩旨,能在京城停留一个月。 想到一个月后他就要离京,要和慧安分居两地,他便抓心抓肺的难受。还有一个月,这事得抓紧了。还是小妻子想的周全,早早的就学了医治马病,此事做的实在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关元鹤想着这些,又见慧安面颊绯红,便心中一荡,轻啄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道:“等以后我们搬到自己的府邸,便再建个小的起居室,要大大的浴室……也不叫下人伺候,就你和我……嗯……想做什么做什么……” ------题外话------ 汗,没写多少,明天承诺两更,每更7000字,抱抱大家。 135 温暖 “等以后我们搬到自己的府邸,便再建个小的起居室,要大大的浴室……也不叫下人伺候,就你和我……嗯……想做什么做什么……” 关元鹤说着便落下唇来,慧安极没出息地往身后坚实的怀抱中又靠了靠,目光瞧着那窗户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心头便涌起了一股甜来。 关元鹤不觉低声而笑,正要再进一步,慧安却推着他目露哀求,道:“别……别在这里……一会子我还怎么回去……” 慧安的声音甜甘如蜜,言罢尚且微红着脸嗔了关元鹤一眼,关元鹤只觉那一眼中饱含着情人间才会有的娇羞和亲昵,想着她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又都是容易起褶皱的绸衣,这若是稍稍放纵只怕就会留下痕迹。若是在这里,自己一个把持不住要了她,慧安只怕就没脸见人了,只能自己回去院子叫了丫头来伺候,这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大院子里本就是藏不住什么事儿的,若真这样,只怕没半日全府上下都能知道他们在这里做了什么。 慧安如今刚刚过门,尚且还没立威,若是先叫下人们瞧了笑话,以后只怕行事就难了。更何况白日宣淫,到底荒唐,他也抹不开这个脸,哎,还是得等天黑,也快了…… 关元鹤想着便笑着在慧安的耳边哑声道:“叫我放过你也成,只今晚你得都依着我……” 慧安闻声红着脸又嗔了关元鹤一眼,关元鹤便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在书房又腻歪了一阵,待日落西山这才携手出了书房,一起回了棋风院。 这会子已是过了摆饭时间,棋风院中方嬷嬷早已等的两眼发直,望眼欲穿,她是知道关元鹤的大胆的,如今见两人迟迟不回来,就恐慧安二人再在书房里做了不该做的事来。如今这棋风院中可是鱼龙混杂,什么事都瞒不住的。 她一来怕因此影响了慧安的体面,将来在下人们面前抬不起头,再来若是叫关府的主子们知晓,只怕也会觉着慧安轻浮。方嬷嬷本想着叫秋儿去瞧一眼,叫叫慧安,可到底刚刚进入关府,方嬷嬷还有些摸不定关元鹤的性情,这便犹豫了两下,想着再等等。 如今她瞧着慧安两人回来,一张脸就笑开了,大松了一口气,忙吩咐丫头们摆饭。关元鹤进了屋,慧安却站在廊下瞧了眼院中几个探头探脑往这边瞄的丫鬟,笑着冲方嬷嬷道。 “昨儿乳娘和丫头们就辛苦了一日,今儿事儿也多,大家又不得闲,想来也都累了。晚膳便叫绿蕊和红鸾几个丫头伺候着便是,乳娘带大家去歇着吧。” 方嬷嬷昨儿就瞧着关府的丫头们个个不省心,已特意交代了秋儿几个,今儿侯府的丫头们个个都机灵的很,但凡慧安和关元鹤有个什么需要便都有意地往前凑,倒是将关府的丫鬟尽数排挤了开来,如今方嬷嬷听慧安这么说不觉一愣,接着才笑着道:“太太体恤,老奴都听太太的。” 慧安便点了头,也跟着进了屋。屋中关元鹤右手拇指和食指间正捏着慧安妆奁盒中的一支流苏蝴蝶钗转动着,慧安迈步进来他便瞧了过来,仔细瞅了瞅便将那钗插在了她的脑后。那钗正是被他顺走一只的那对,慧安一愣,不觉抬手去取,笑道:“都不搭呢,爷什么眼光啊!” 慧安这会子就穿着常服,头发随意挽着篆儿,只带了两只白玉梅花簪,通身极为朴素,这钗插上去却是显得极突兀了。 关元鹤却握住了她的手,又看了看,只觉慧安的容貌本就艳丽居多,极具侵略性,有些女子用了华美的衣饰非但不会显得好看,反会显得庸俗,叫人感觉她压不住那些华丽首饰。只慧安这般容貌却是极适合华丽斐然的首饰和衣着的,会令她整个人都散发出夺目光彩来。 关元鹤瞧着便抚了抚慧安的面颊,挑眉道:“爷眼光甚好,极好看。” 慧安听他这么说,但是不再坚持了,放下了手,正准备侧身照照镜子,门帘被挑开却是绿蕊躬身进来,福了福身,道:“太太,膳食在厢房已经摆好了,请爷和太太移步。” 慧安闻言只瞧了她一眼,便点了点头,接着就和关元鹤一道进了厢房。 慧安一进厢房便见屋中挤了六七个打扮精致的丫鬟,个个都是水蛇腰,小俏脸,见他们进来纷纷行礼,那小腰送的恨不能扭断,那屁股翘的恨不能飞上天。慧安不觉瞧了关元鹤一眼,却见他目光锐了下,显得那张冰脸更加冷了。 慧安便道:“都起来吧。” 丫头们这才扭着身子起了,偷眼往慧安两人面上瞧。晚膳并不丰富,关元鹤早上便没叫慧安伺候,如今落座后就瞥了她一眼,又瞧了下身边的位置,慧安便笑着坐下,由着红鸾给她奉上清口茶。这一顿饭用的很不安宁,身后丫鬟们纷纷挤着上前伺候,一会你撞上她,一会她挤着你,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 慧安却似毫不在意,像是没看到一般,只埋头用膳,吃的还格外津津有味,红鸾伺候着倒也用心,但凡慧安瞧上一眼的菜色下一刻便能被她送到面前,慧安不由赞许的瞧了她一眼。 关元鹤却早已有些不耐烦,只慧安不吭声,他便也不言,他倒是要瞧瞧慧安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可没坐片刻他便受够了,将箸一扔,站起身二话没说便扬长而去。 屋中静了一刻,慧安只抬眸瞧了关元鹤一眼便再度埋首用起膳来。吃的饱饱的,这才净手漱口出了厢房,带着秋儿和一堆红红绿绿的丫头出了院子,去给定国夫人请安。 定国夫人身体不好,又不喜热闹,早晚膳却是不用崔氏过去立规矩的,慧安今日过去敬茶姜嬷嬷便吩咐叫她好好在院子里伺候关元鹤便成,等一个月后再晨昏定省也是不迟,慧安嘴上应了,但岂敢真呆在棋风院不去请安。 秋儿见慧安一路走的极快,便挥退了跟着的丫头们,劝道:“姑娘慢点,晚不了。” 秋儿在四个丫头中最是个矮,慧安见她迈着小短腿使劲跟着,极为吃力,不由扑哧一笑,这才放慢了脚步,秋儿才顺了一口气,道:“姑娘也真是,也不坐轿子,这刚用过膳,岂能这样快走。” 慧安闻言便笑,居高临下地斜瞥了一眼秋儿,道:“没走的快啊,我只是迈开了步子而已。” 秋儿便气哼哼地跺了下脚,恼道:“姑娘就打趣奴婢吧。” 言罢又瞥了眼身后跟着的关府丫头们,不悦的道:“还是世家大族呢,这么没规矩,姑娘为何非要放着她们碍眼,寻个错处发落了多好,也眼前清净。爷一定不会怪姑娘呢,奴婢瞧着爷极厌这些人呢。” 慧安闻言便笑,道:“这就发落了你家姑娘的戏却是没法再唱呢,且由她们再闹上几日才好。” 如今关元鹤已经不小了,且他房中连个通房都没有,那些丫头们削尖了脑袋想往上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嘛,何况这些丫头多数还是有心人刻意送进来的,争不争也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 这些丫头们是要清理的,但却不能现在就亟不可待的清理,得等时机。另外清理就要一次处理个干净,要不然,今日打发两个,明日再发卖两个,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更何况关府的女主子们都还没有动作呢,她岂能现在就先发落了这些丫头。 得借着这些丫头将事情闹大,为自己争取来更多的时间才成。慧安想着只勾了勾唇,秋儿见慧安这般便知她自有主意,不由埋头苦思了起来。 片刻慧安到了福德院,定国夫人已用了膳,几位夫人正在屋中陪着她说话,巧萍站在廊下吩咐小丫头将院中的盆景挪着位置,见慧安过来忙笑着迎了上来,道:“太太来了。” 慧安笑着问了定国夫人晚膳可用的好,都用了什么,胃口可好,这才进了屋。屋中崔氏和二夫人,三夫人都在,另还有一个身着素兰色百子刻丝小袄,葱绿撒花绸裙,挽凤髻的女子站在榻边,正捧着一盏茶微笑着同定国夫人说话。 见慧安进来,定国夫人便笑着道:“你这孩子,立规矩非是一日两日的事何必急在这一时。不是都说了不叫你来回的跑,怎就不听。” 慧安福了福身,这才笑道:“祖母疼爱孙媳,却也不能阻了孙媳亲近祖母之意啊。” 众人闻言皆笑,二夫人便道:“瞧这一张嘴甜的,这往后我们在母亲心里的位置可都要往边儿上移了。” 三夫人笑着瞧了崔氏一眼,勾着唇道:“要不怎么说大嫂眼光好呢,瞧给我们三爷选的这门亲,娶的这媳妇,不光人长得好模样,嘴也巧,还是个旺夫的,这将进门没一天圣旨便来了,直接封赏的爵位,这可真是双喜临门,想来用不了多久大嫂便能抱上白胖孙子了。” 她言罢咯咯一笑,见崔氏面色僵硬,不觉又道:“等我们七爷娶亲时,我可得多向大嫂取取经。” 崔氏闻言捏了捏手,这才有些咬牙切齿地笑道:“到时候我定然会不吝赐教。” 她说着瞧向慧安,道:“这漂不漂亮,旺不旺夫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得娶回来夫君喜欢才成,要不这日子却是没法过的。像我这媳妇,别的不说,只三爷就宝贝的紧,今儿早上小两口可是一路瞧景走着过来的,啧啧,真真是一对金童玉女,瞧着丫头们都红了脸。这正室得宠,嫡系才能旺,弟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夫人多年不得宠,自进门便屡遭三老爷厌,如今多年不育,三老爷更是不待见她,虽谈不上宠妾灭妻,但到底一个月有大半月都在姨娘房中,其它时间却是自己在书房安置,三夫人因无所出,腰板也硬不起来,却最是痛恨人家提起这事,如今崔氏的话句句如针扎在她的心里,她脸色当即就难看了。 慧安在一边儿瞧着抿了抿唇,崔氏方才那话却是连她也绕了进去,拿她说时倒还罢了,偏说早上她和关元鹤一起过来丫头们瞧见怎样怎样的,这话不清不楚,明里暗里就指的是她沈慧安行为不端。 慧安正想着怎么回上两句,定国夫人便冲她招手道:“过来祖母这边。” 慧安忙行了过去,那站在榻边的女子这才忙福了福身,道:“见过嫂嫂。” 慧安见她梳着凤髻,额前系着一根银链,发中插着凤钗,衣裳素朴,便猜定是二房五少爷孀居的妻子宋氏,见她行礼忙扶了下。两人寒暄两句,慧安这才在定国夫人身边坐下,定国夫人就握着她的手笑道:“得宠确实是好事,锦奴那么个挑剔人,又是个拧性子,也就得娶个能拿捏的住他的。” 说着又拍了拍慧安的手,这才瞧向崔氏几个,道:“行了,都散了吧,我如今年纪大了也经不住热闹。都各自回去伺候爷们吧,在我老婆子这里争风吃醋济个什么事,没得叫小辈们笑话。淑媛留下陪着我老婆子便成,都回吧。” 慧安见定国夫人瞧了眼在旁边立着的宋氏,便知这淑媛定是宋氏的闺名,瞧着她却是极得定国夫人之心的,瞧着是个极温婉的女子,听说还茹素念经…… 慧安正想着,定国夫人已瞧了过来,道:“你也回去吧,今儿只怕也累着了,早点安置,明儿还得进宫谢恩。” 慧安便也不多留,只又关切了几句便起了身,宋氏将她送了出来,笑着道:“本该早去瞧嫂嫂的,但我总归是个不祥人,怕冲了喜气,嫂嫂莫怪才好。” 慧安见宋氏笑容温和,便拉着她的手道:“什么祥不祥的,我不信这个,我是个爱热闹的,你往后得了空可常去寻我作耍才好。” 宋氏笑着点头,慧安见崔氏还站在院子中,心里想着难道她还等着自己跟她过去立规矩?便冲宋氏辞了别,行至崔氏身边福了福,崔氏却只瞧她一眼,便道:“行了,你也不用在我身边拘着了,老太君都舍不得你立规矩,我可不敢支使你。” 她说着便坐上了轿子,慧安听她语中带刺,却也不计较,反倒美美一笑,福了福身,道:“媳妇谢母亲垂怜。” 言罢,果真连客套的推辞一下都没,扭腰便带着丫头们走了。 定国夫人都没叫慧安伺候,崔氏自也没法子立婆婆的威,更何况她本就不是正经婆婆。 崔氏心里虽没想着真叫慧安往祥瑞院伺候,但却觉着有必要敲打两句,好歹得叫慧安知道知道自己是她的长辈,以后行事说话多几分顾忌,可她没想着慧安竟会如此! 见她扬长而去,崔氏直气的手发抖,盯着慧安的背影瞧了两眼这才猛的将轿帘扯了下来。 经这一趟,慧安回到棋风院已是落日熔金,屋中关元鹤正躺在窗户边的罗汉床上瞧着一叠文书,外头的金色阳光落了进来,洒在他俊美的面上,那面容被笼上一层金光,显得越发英气逼人,更是平添了几分温润。 他的襟口微微散开,阳光洒在上面,将那肌肤染成了蜜色,散发着金光,极为诱人的模样,慧安瞧了眼心便漏跳了一拍。不知怎的,在他瞧过来时便慌乱地将视线避了开去,接着就匆匆忙忙地又转身出了屋。 关元鹤瞧见她落荒而逃,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目光又移回那文书上,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只想着自己本就瞧不进去东西坐立难安了,她出去也好,再半个时辰,恩,兴许不用那么久他便叫丫头们准备热水。 慧安到厢房问了问方嬷嬷明日进宫谢恩的事,又细细询问了下关府下人们的月银,年节时主子赏赐多少红包,四季怎么添置衣裳等琐事,见天色暗了下去,这才回到正房,谁知她刚走上台阶,便听里头关元鹤唤了一声。 “备水!” 慧安只觉他那声音中含着压抑的喜悦,不由心就一跳,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登时就感觉廊下应声的丫头们瞧向自己的目光挺叫人别扭。她红着脸进了屋,也不看关元鹤便坐在了床上,取了本书捧着看。 丫头们动作极快,片刻就备好了水,慧安听到关元鹤进去,又听到他挥退了下人,这才放下书抬了抬眸子,只觉屋中静的叫人坐立难安。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瞧瞧,便听净房中传来关元鹤的唤声。 “慧安。” 慧安心一跳,却有些怯起来,还没想着应是不应,便听关元鹤又道:“进来伺候我沐浴!” 他的声音是命令式的,绝对的理直气壮,慧安被喊的心一提,也心知今晚躲不过,更没想着要躲,就是想着昨夜的种种,反倒心中羞涩更胜,磨蹭了一会,怕他再喊叫丫头们听到,这才硬着头皮进了净房,心里想着反正又不是没看过! 转过屏风,就见关元鹤坐在大木桶中,水汽弥漫,他英俊的面容都隐在了氤氲的迷雾中,只那浸过水的眼眸却越发黑亮的,像是发着幽光一般明晃晃地盯着她。慧安咬着唇才没叫自己移开目光,心一乱,脚步反倒是快了。 站到水桶边瞧向关元鹤,但见他的长发已经散开,淋了水,尽数散在脑后,露出宽阔而饱满的额头,鬓角如刀刻般锐利。有那么几缕粘在了脸颊边,趁着那飞入发鬓的眉,那原本冷峻的脸一下子便妖娆了起来。 慧安挪了挪目光,脸没出息的发热,忙绕过木盆从水中捞出布巾,抹在了关元鹤的肩头,道:“这些伤瞧着都有些年岁了,都是当年在南方和夏国军打仗时留下的吗?那时候很辛苦吧?” 关元鹤的背上和臂膀上仔细瞧便能看到不少旧伤疤,如今已是不太明显了,但纵横交错,瞧着却也触目惊心。 关元鹤听慧安的声音有些涩哑,便笑着道:“多数是那时候留的,那时候年纪小,又刚进军营,心气胜,总想着上阵杀敌就要做前锋,就要不怕死,多砍一个是一个,倒似这头上的脑袋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慧安的更沙哑,说了两句这才好起来,接着道:“其实即便如此,到底出身在那里放着,真是那凶险万分的战役,也是不会叫我去的。你莫怕,这些年已很少受伤了……” 慧安听他前头的话颇有几分自嘲意味,便笑着道:“没有人会嫌自己出身好,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关元鹤轻笑出声,这些年他在前线打拼,能挣到一份地位,不光是天赋使然,也是他的出身高贵,若然他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休说是出人头地,只怕所以功绩都会被人吞下,早已被啃的不剩骨头,如今大辉历经两代,官场之中早已不复清明,寒门子弟想要出头太难了…… 所以他便是再恨,背负的关姓却是不能丢弃的,身上流着的关家的血也是不能更名换姓的! 慧安不知关元鹤想到什么,只觉他的身体一僵,明明方才还笑的愉悦,片刻整个人都隐着暴戾之气,她微微一惊,忙探身去瞧他,用手抚了抚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轻声道:“怎么了?” 关元鹤回过神来,正对上慧安一双翦水瞳眸,那茶色的眸子里写着关切,如同一汪春水,一缕暖风瞬间便平复了他心头的戾气,他盯着她,道:“慧安,既嫁了我,便永远别想着离开我,背叛我。记住我这话,不然我不知道会对你做些什么!” 慧安一愣,只觉他那话中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她心一颤,接着才觉着被关元鹤困的有些呼吸不过来。只她也分明感受到了关元鹤此刻情绪的波动和那隐藏在他心底的一丝不安和无措,脆弱和犹如困兽般的挣扎。 他这样一个人…… 慧安的心便痛了起来,不明白他方才到底想到了什么,却也不想在此刻多做探究,只缓缓抬手搂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却肯定的道:“只要你不丢开我,我便永远不会推开你!” 关元鹤微微一震,接着却猛地抬起头来,扣住慧安的后脑吻上了她微启着的唇,却是带着无限的缠绵和怜惜。 ------题外话------ 二更还是晚上八点到九点间啊。 136 新婚 关元鹤吻的极为认真,仿似慧安是件易碎的瓷器一般,每一下都小心翼翼,饱含着疼惜。 慧安睫毛抖动着,半响他才结束了这个令两人都喘息不过的吻,目光黑沉沉的瞧着她,慧安没有躲避,美眸流转也回视着他,可她的心却怦怦的跳的厉害,全身更是像被火烧着一般,发起热来。 关元鹤瞧着慧安,只觉这样子的她真美。 娇羞的面颊,微湿的长发,如蝶翅般颤抖着的两扇黑色睫羽,清透润湿的犹如琥珀般的美丽瞳眸。 他直勾勾盯着她,俊美的五官在水雾下更显性感,双眸如一汪深潭,清晰地倒影出她绯红的脸庞,慧安只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要在他这样专注深幽的目光下炸开了,只这次她却不想退让。 她迫使着自己和关元鹤对视,于是关元鹤哈哈大笑起来,猛的拦腰将慧安抱起,跨出木盆大步往内室去。 扯下帐幔,身影交叠,尽情品味彼此的味道。 事毕,关元鹤将惠安拉起来搂在了怀里。瞧着她绯红的面颊,微微颤抖的睫毛,轻声道:“累了?” 慧安没吭声,将小脑袋往他怀中拱了拱,关元鹤便低声而笑,抚摸着她的发丝,叹息道:“真是娇嫩的小人儿,我叫人备水伺候你洗洗可好?” 慧安只摇了摇头,抬手搂住关元鹤的腰,轻声道:“我想和你待会儿,说说话……”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依赖,关元鹤闻言面上划过愉悦的笑,大掌在她肩头抚摸了下,轻声道:“好,都依着你,今晚我不闹你了,我们好好说说话。” 慧安听他语气中含着疼爱和餍足,不觉笑着微微抬头,两人对视而笑,慧安才轻声问道:“我不知道你曾去宫中请过婚旨……” 慧安在青屏山遇刺那夜从李云昶那里得知李云昶曾进过请贤康帝赐婚过,只当时情况也不容她多想,后来她倒是想过此事,只觉着既是最后没有旨意下来,那便当是贤康帝没同意。 可她倒不想今日敬茶时竟会在崔氏口中听到关元鹤进宫请旨一事,慧安当时不及细想,后来却越发觉着此事不对劲。瞧当时关白泽吃惊的模样,只怕也是从不知晓此事的,那崔氏就应该是从皇后那里得知的。 如今再和李云昶请旨一事联系起来,慧安心中就有些明了了,只她却也因此担心了起来,关元鹤这么和皇帝的儿子抢人,难道就没问题吗? 她生恐这中间再牵扯出什么事来,所以自早上起便想将此事问个清楚,只是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如今问罢,见关元鹤不说话,慧安不由抬了抬头,却见关元鹤的面容隐在阴影中。 橘色的烛光在他冷峻的面颊上打出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也将那本就线条刚硬的面部曲线衬得更加充满阳刚之气,只他那眉宇间却闪过一丝愠色,慧安正不安,他便瞧了过来,舒展了眉宇微微一笑,却道:“那不重要,故而没告诉你。旨意没请到,委屈你了。” 慧安挑眉,觉着他情绪突然有些低沉,像是心中装着事情,便想着他只怕想起李云昶来又心中吃味了,慧安有心逗他,便眨巴着眼睛嘟嘴道:“不委屈!这样更好呢,以后你若是敢欺负我,纳什么小妾收什么通房来气我,我便求太后做主和你和离了,我好回去凤阳侯府住……哎呀!” 慧安的话还没说完,唇便被关元鹤狠狠咬了一口,直疼的她眼眶一红,险些掉出泪来。她控诉地瞧着关元鹤,却引来他的惩罚性的激吻。 这吻带着掠夺,怒意,迫切,惩罚和占有……带着太过浓烈的情感,慧安被吓了一跳,忙试着安抚得回应着关元鹤,唇角也轻轻勾起,心里反倒泛起安心和甜蜜来。 她双手主动环上关元鹤的脖颈,触碰到了关元鹤两道如火的视线,接着他才松开她,用手挑起她的下巴,沉声道:“以后这话不许再说。” 慧安只觉关元鹤的黑眸极深,锁着她,那眸子里似隐着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瞳仁里仿佛快滴出墨来,沉肃的面庞上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硬气。 慧安心中一突,接着却又有些好笑,面上便挑眉,清透的眼眸盯着关元鹤,笑着道:“真霸道,难道你欺负我,我却只能呆着任由欺负不成?!” 关元鹤便啄了啄她红肿的唇瓣,扬眉道:“我不会欺负你!” 言罢,想了想又道:“若是真欺负了,那也是无意的,你不高兴只和我说便是,却不能耍小孩子性子说什么和离的话。” 他言罢见慧安点头,这才松开她,慧安便想起了在书房时关元鹤说以后自行开府的事,当时她就觉着奇怪,关元鹤是府中嫡长子,按理说将来这关府便应该是他的,他们怎么可能搬出去另住,只当时慧安来不及问,便被那旖旎的气氛乱了思绪。 这会子她想起来,不由问道:“你方才说我们以后搬到自己的府邸……嗯,那话是真的吗?” 关元鹤闻言点头,将慧安的长发绕在指端捧到鼻下嗅了嗅,这才眯着眼道:“你不喜欢?” 慧安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关府便是再富贵也有一群碍眼的人,一堆麻烦的事。便是她每日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找事儿的人也不会安生。如今那一院子妖妖娆娆的丫头就还等着她收拾呢,她又不求这份荣华,若是两人真能搬出去住,那才是真正的自在畅快呢。 慧安想着便勾起唇,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戏谑的瞧着关元鹤道:“若是能搬出去哪里用的着另行开府,凤阳侯府如今却是空着呢,难道还不够我们住吗?只是你可是关府的嫡长子,说什么也没去侯府住的道理呢。” 令慧安惊异的是关元鹤闻言竟挑了挑眉,接着却点着慧安的小鼻子,不无认真的道:“想叫爷做上门女婿?” 慧安抿着嘴笑,关元鹤便沉吟一声,接着竟开口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慧安嘴巴便张成了圆形,关元鹤用拇指揉了揉那红艳艳的唇瓣,这才在慧安的耳边低声道:“你把爷伺候好了,爷没什么不能应你的……” 慧安心一跳,却也不知是因他的撩拨,还是因他那出人意表的话,只她心中到底觉着关元鹤的话不实际,别说关白泽了,只定国夫人就不可能允他跟着去凤阳侯府常住。 但慧安却还是因他的话整颗心都雀跃了起来,她心不在焉,关元鹤却也似想着心事,只啄了两下她的耳垂便抚摸着她的长发不言语了。 慧安又想了一阵,越想越觉着关元鹤方才那话不是开玩笑。他先前叫方嬷嬷给自己避孕,慧安就觉着奇怪,若关元鹤真有心关府,怎么可能不急着叫她生下嫡子来,要知道如今他年岁已经不小,只无后一条便能叫他在继承家业上受尽刁难。 今日在书房的话关元鹤也不似随口说说,还有方才在净房中她只是提了一句他身为关府嫡子,却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便引得他那般激动。 慧安脑中又回想起第一次到关府来做客时关元鹤和他父亲的针锋相对来,还有那高立本贪墨案时沈峰提及的,关元鹤和关白泽在朝廷上的争执。 是的,关元鹤方才那话绝对不是说笑的,他是认真的! 他竟有心要舍弃关府嫡长子的身份吗? 他和关白泽这一对父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竟使得他生出如此之心来!这和她对孙熙祥的感情却又有不一样,孙熙祥到底姓孙,而自己姓沈,这才使得她当初能狠下手来对付孙熙祥,可关元鹤却是正正经经的关府嫡子啊! 慧安心中正乱,便听关元鹤轻声道:“祖母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慧安心一颤,只觉他那话的意思是,如今他会置身在关府之中完全是为了定国夫人。 慧安不由睫毛轻闪,抬臂搂住关元鹤,劝慰道:“你放心,祖母心宽仁厚,老天必会保佑她老人家长命百岁的!我瞧祖母虽身子骨稍显弱了些,但气色却好,并且也没什么大毛病。如今你又娶了亲,祖母放下了心事,这一高兴,身子定然就会越养越好。你不在家,我会好好代你尽孝的,你放心便是。” 关元鹤闻言轻笑,心里暖融融的,只觉着她的话像在心窝处放了一把火,将他整颗心都捂热了。从来没想着有个人能代自己尽孝,是啊,夫妻一体啊! 关元鹤想着,便一手支起头来定定瞧着慧安,直瞧的她红了脸,这才道:“我极放心!” 慧安便笑了起来,接着却瞪着关元鹤清声道:“我在家为你操持,你却不能在外面花天酒地,若是偷着抬了小妾,养了女人,回来我可绕不过你!” 关元鹤见慧安挥舞着小拳头,一张脸上写满了厉色,不由失声而笑,包裹住她的小拳头,道。 “不绕过我?便叫爷死在你身上好不好?” 慧安听他说起荤话来,面颊发烫,却不知是气是羞,还没弄清楚就听关元鹤又道:“放心吧,爷不会在外头花天酒地的。” 慧安闻言目光亮了亮,关元鹤已是眯起眼想起之前筹谋叫慧安在太仆寺挂职的事情来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竟也忘了叫丫头们进来伺候沐浴,也不知何时慧安已是躺在关元鹤的怀抱中沉睡了过去。 待半夜睡的迷迷糊糊时慧安却又突然被关元鹤搅醒,她朦朦胧胧之间耳边就传来了关元鹤低低的笑。 “你说了今晚不闹我了的……” “慧安,我在床上和你说的那些话什么时候作数过……” ------题外话------ 求票。 不知这次能否审核过,哎… 137 进宫 慧安翌日醒来,只觉光线落在眼中刺目异常,她欲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臂上搭着一双铁臂,将她困的死死的,而那臂膀尽头的大掌此刻更是正抓着她胸前的丰盈。雪白的肌肤和男人铜色的粗壮臂膀形成鲜明的对比,阳刚和阴柔的交缠相依,叫慧安立马想到了昨夜的荒唐来,登时面颊一红,又闭上了眼睛。 “醒来了?” 耳边传来关元鹤微带笑意的声音,慧安埋在他肩头的小脑袋点了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挣扎着便要坐起来。 “糟了!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也不叫我!” 关元鹤瞧着因挣扎而露出更多美景的慧安,不由目光加沉,将人一把拽了过来,搂在怀中,细细抚弄着她的玉背,笑着道:“放心吧,我叫方嬷嬷到祖母那里予你告了病……嗯,时辰还早,我们再躺会……” 关元鹤说着便去亲吻慧安的耳珠儿,慧安被他灼热的呼吸一抚,浑身就微微颤了一下。他的话倒是叫她松了一口气,只也红透了脸,告了病……这下定国夫人哪里能不知她告的是什么病啊! 真丢人!慧安想着只觉浑身发酸,腰部更胜,偏关元鹤又在四下点火,慧安勉强挣出手臂来,用手去堵他火热的唇,他却就势将她的手指含在了口中吸允着,慧安挣扎着想要去抓丢在春凳上的衣裳不得不露出线条优美的腰线,他便在那处落下一串轻吻,慧安想穿上衣裳,他却一把又将那衣裳夺了去,丢在了一旁,转身便又压了上来…… 这天都大亮了,再不起来她今儿也没脸出去露面了! 慧安被他再次黏上来便彻底恼了,抬起手来,十指分开抓住关元鹤的头发便是一阵揉弄,片刻功夫他尽数散落在身上的柔顺乌发便犹如鸡窝一般乱糟糟了起来。 关元鹤正埋头在慧安的胸前一阵啃噬,哪里能想到慧安会如此动作,他一愣之下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慧安咯咯的道。 “爷这会子和雁州府的傻丫好像哦。” 关元鹤闻言面前就闪过了傻丫那张留着口水的脸,他的动作又是一顿,还没回过神来,慧安已快速地推开他放在腿间的手,犹如一只兔子般跐溜一下滑下床,汲上鞋子,一面套衣裳,一面往净房跑去。 她跑动间尤且露出两条优美的腿来,关元鹤目光落在阳光下跳跃的双腿上,不觉目光幽深着叹了一声,接着才撩起被慧安揉弄地落了一脸的乱发,勾起唇笑了起来。 接着便心道这女人果然不能宠,真真是越发大胆了,只他随即又觉着这般胆大点好似也不错。昨儿夜里她那般热情、大胆的迎合他,那滋味可真美妙啊……恩,兴许他该再宠着她点,再大胆些像梦里那样,那才叫好呢…… 关元鹤那边心弛神荡的想着,慧安在净房已唤丫头们准备了热水,她泡在水中这才觉着通身舒服了许多,那股酸软的感觉也在慢慢消褪。 只春儿在旁伺候,瞧了一眼慧安身上青青紫紫的吻痕就红着脸再不敢多瞅,只她心中却着实为自己姑娘高兴。姑娘得宠着呢,这样就好。 慧安从净房出来,关元鹤也已收拾好了,正坐在榻上吃着茶,慧安见他一头黑发已梳成了发髻,插着一根白玉簪,不由戏谑地瞧了他一眼,见关元鹤恶狠狠地瞪来,慧安才嘻嘻笑着坐在了梳妆台前。 秋儿给她挽了个篆儿,关元鹤便放下茶盏走了过来,挥退了屋中的丫鬟们,亲自从妆奁盒中选了一套赤金镶嵌五色宝石的凤尾头面来给慧安别上,那流光溢彩的珠宝在阳光下映射出光芒来,和慧安那张娇媚的小脸相映成辉。 慧安不觉晃了晃沉甸甸的头,嗔了关元鹤一眼,道:“爷可真真是个俗人!” 关元鹤却是挑眉笑了,道:“姣若春花,媚如秋月,我瞧着这般极好,爷就爱你这般的俗态……像昨儿床上那样便爱极……” 慧安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只觉这人半点都不敢戏弄,不然他一准更狠的还回来。见关元鹤目光幽幽的瞧过来,慧安是恼也不是羞也不是,直涨着脸在他胸膛上捶打了两下。 关元鹤任她捶了两下,这才抓住慧安的手亲吻了两下,在慧安嗔恼的目光下哈哈笑着率先出了屋。 两人用过早膳,关元鹤往外书房而去,慧安便坐在厢房中换了方嬷嬷来,细细问起棋风院的事情来。 “爷之前也不常在京城,故而别的少爷都是成年之后就搬到了外院去住,爷却一直就住在棋风院。爷平日回京最多也不过十天半月,都是叫小厮长随伺候,只去年才填补了二十多个丫头,一等的就两个,二等的四个,三等八个。还有一个管事嬷嬷就是那日在洞房伺候的颜嬷嬷,老奴瞧着人倒和气。棋风院本是爷的院子,按规制是没设小厨房上,这两日姑娘和爷的吃食也都是大厨房做的,大厨房有三个管事媳妇,两个是夫人的陪嫁,剩下那个却是二夫人陪房针线刘采买的儿媳妇。” 慧安闻言点了点头,又问:“这些一二等的丫鬟不全是夫人安排的吧?” 方嬷嬷面色便有些沉,点了点头,道:“夫人打发过来四个,那红鸾原是老太君院里伺候的,二等丫头除了夫人给的三个外,还有一个是三夫人给的,那三等丫头里倒是有两个是从二房过来的……” 方嬷嬷言罢,慧安就微微笑了起来,道:“还真全呢……” 方嬷嬷便道:“老奴打听的仔细,二夫人送来的那两个丫头不是她自己院中的,倒是原先伺候四姑娘的,相貌也是一般,这两日也不见什么动静,倒似老实人。” 慧安心中微暖,二夫人既送的是关礼珍院子里的丫头,那便不是送给关元鹤做通房的,没有收用妹妹丫鬟的道理。 二夫人和二老爷感情好,二老爷就只有一个通房丫头,想来二夫人也是知道这其中滋味,但别人都送丫头过来,二夫人却不能独善其身,所以才从四姑娘的院子里选了两个丫鬟送了过来。 至于那红鸾,瞧着也不像是个存了大心的,这两日还算老实。既是定国夫人送过来的,只怕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倒是沉稳的很。 慧安想着方嬷嬷已皱着眉一脸担忧的道:“姑娘可不能因此和老太君起了芥蒂啊,老太君送那丫头来也未必就是打的那主意,姑娘可莫要再因此事和老太君生分了……” 慧安闻言才回过神来,心中有些发苦,她岂能因此事和定国夫人过不去。定国夫人到底是关元鹤看重的唯一血亲,而且关元鹤如今已经这么大了,子嗣却一个都没,定国夫人着急也是常理。 她疼自己这个孙媳,还不全是因为关元鹤,到底关元鹤的子嗣繁茂才是她最关心的。所以这事站在定国夫人的立场上,倒也没错。那红鸾虽是被送了过来,但慧安仔细瞧过,却只是个姿容寻常的,远远比不过崔氏送的绿蕊娇俏活泛。 定国夫人的意思只怕是叫红鸾过来帮自己,但是若自己半年一年的还不能生下嫡子,那这红鸾会不会被抬了妾,却是不好说的。 慧安想着不觉自嘲一笑,接着她才瞧向方嬷嬷,道:“乳娘放心,老太君只怕也是千挑万选,才寻了这么个姿色寻常,性情老实的,老太君的心意我都明白。这些日乳娘只叫咱们府的丫头们四处逛逛多熟悉熟悉,院子里头的事到底还是夫人安排的丫头们熟悉,放手叫她们多做些吧。” 方嬷嬷领意,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慧安便觉坐的腰酸,站起身来扭了扭,这才道:“我去书房瞧会书,乳娘一会子空了亲子去趟梅园,从棋风院匀出些冰来给云姑娘多送些去。若是不够用,就叫夏儿回趟侯府,唤乔总管送来一些,这天可真是越发燥热了。” 方嬷嬷点头应是,慧安才出了屋往书房而去。心里想着反正关元鹤也给自己告了病,不妨就在院子里呆上一日吧。 有了慧安的吩咐,方嬷嬷一放松管制,那些丫头们果真更活泛了,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那目光盯着上房是片刻不离,只恐错过了任何时机一般。 这些丫头多是崔氏送来的,只怕早也得了崔氏什么指示,她们不安生,那其它丫鬟也自然有样学样,岂能老实了? 慧安冷眼瞧着倒也不生气,反倒因关元鹤常被那些丫头烦的黑脸而乐和起来,瞧戏一般越发看的津津有味。 丫头们见慧安如此好欺,又觉这关府总归是崔氏当家,慧安不过是个小辈,便捧高踩低,越发嚣张起来。 关元鹤下午就在屋中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进进出出的丫头弄的不耐烦,只他不知慧安在搞什么,便也没发作,倒是拉着慧安在书房窝到旁晚才回,当夜自免不了又是百般的戏弄,只考虑到进宫谢恩和三朝回门的事,待慧安累的睡去便也搂着她睡了过去。 翌日天不亮慧安便被唤醒,坐在梳妆镜前由着方嬷嬷亲自给她梳妆穿戴。今日因是要进宫,方嬷嬷给慧安上了点淡妆,高高的梳起发髻,头上戴了一套八宝玲珑金镂的富贵牡丹头面。 套上一声大红色的金丝镶牡丹锦绣华服,罩着同色软云罗祥云呈瑞袄裙,又在身上和手上都挂上了赤金大衣链和手镯,慧安站起身来,直感觉整个人都重了几分。 关元鹤早已在外头等了半响,见慧安出来,瞧着她的目光闪了闪,这才率先出了房。方嬷嬷扶着慧安直接上了马车,自角门出了关府往皇宫而去。 进了宫慧安便和关元鹤分开,关元鹤自去觐见贤康帝,而慧安则由崔皇后身边的宋嬷嬷带着往承恩宫而去。到了皇后宫中,崔皇后早已在殿中高坐。 慧安目不斜视,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宫礼,脆声道:“臣妇沈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吧,赐坐。” 上头传来崔皇后和善的笑声,慧安心里反倒生出一丝不安来,起了身便低眉顺眼地侧坐在了锦凳上。她刚坐下,却听殿中又响起一道微显尖锐的女声。 “两年不见,沈姑娘……不,是郡夫人倒是越发出落了,只是这胆子怎却变小了呢。” 慧安微微抬眸,却见皇后身边尚坐着一个穿玫瑰紫的遍地缠枝芙蓉花锦缎华服,梳斜堕马髻,别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珠钗的女子,眉目艳丽,却是端宁公主。 慧安不想会在今日见到她,心一揪,这才微笑着道:“臣妇以前不懂规矩,叫公主笑话了。” 端宁公主没再多言,只居高临下地瞧了慧安一眼便转开了目光,倒是崔皇后瞪了她一眼,冲慧安呵呵一笑,道。 “太后这两年多赖你陪伴,本宫也应该谢谢你才是。” 慧安忙表示不敢,崔皇后便又问了问太后平日的起居生活,这才将话锋一转,道:“本宫听说这次北方打了胜仗,全亏了东亭侯的奇计。而这回我军用的战马更是南方马场饲养的,而这些马匹能健康运送到北边全赖郡夫人的功劳,这可真是夫唱妇随,难能可贵。郡夫人不愧是凤阳女侯的爱女,颇有乃母之风啊。” 皇后今日穿着一身华贵的杏黄绣凤凰还巢图样的宫装,头上插着金凤钗,雍容端方,笑容也颇为和善友好,只慧安听她提起运送马匹之事不由提了提心,忙欠了欠身,笑着道。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妇不敢当。” 皇后果真将话锋一转,接着道:“青屏山秦王遇刺之时,郡夫人只怕也受了不少惊吓吧?” 慧安听皇后问起运送马匹之事,心中便有所准备。她早先便已想的清楚,李云昶表面站在太子一方,但心中却自有打算。当日青屏山一事,分明是太子察觉了李云昶的野心,欲要除他嫁祸淳王之举,这事崔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昨夜关元鹤倒也提起了此事,只怕也是料想崔皇后会从自己这里试探什么。故而慧安闻言并不惊慌,只面色微显后怕地道:“叫皇后娘娘笑话了,当时我吓得在马车中直哆嗦,幸好遇到了郕王爷在青屏山游猎,后来官兵也赶到的及时,这才救了大家。要不然还真不知会怎样呢……” 端宁公主见慧安如此,却是挑眉道:“是吗?别人吓得发抖我信,郡夫人竟也会害怕吗?当初郡夫人一鞭子穿透东姜死士的脖颈,置身挡住发狂的大虫都面不改色呢。” 慧安闻言面露赧色,却是回道:“当日在端门到底是熟悉的地方,又有圣上御驾震慑在场,臣妇的胆子自就大些。那次臣妇敢挡在大虫之前,也是早先洞察了那大虫并非发狂。可这回在青屏山,当时天也黑,又是荒山野岭的,那些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着实吓人的紧,臣妇到底是闺阁长大,比不得母亲,叫公主笑话了。” 端宁听慧安如此说,便没再吭声,崔氏又接着道:“东亭侯年少有为,是我大辉难得的良臣名将,郡夫人又貌美端芳,真是天作之合。在雁州郡夫人受了惊,只怕东亭侯也是极为恼怒,可曾怜香惜玉好好安抚郡夫人?”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说这话却是有些失了分寸了,可慧安却面不改色,一脸诧异地抬头,回道:“我大辉习俗定下婚期的男女便不能再随意相见了……皇后娘娘切莫打趣臣妇了。” 慧安说着便红了脸,一幅扭捏状的低了头。 崔皇后见状眯了眯眼,又试探了几句,见慧安回答的滴水不漏,便也罢了,只笑着道:“你在南方马场养马和这次运送马匹北上的事情皇上都听靖北侯说了,北疆送来的战报中也多有提及这次用马之事,皇上龙心大悦,还特意交代本宫,令本宫好好赏赐与你,来人。” 崔皇后一声喝,便有宫女端着托盘上装各种珠宝珍玩,锦缎药材进来,慧安忙跪下听了宫女唱赏单,又领了赏。她心中早知此事贤康帝是不会多嘉奖与她,倒也未再因之失望。 崔皇后见慧安领了赏,便道:“皇上惦念太后还要传召你过去亲自问话,本宫也不多留你了,宋嬷嬷,你送郡夫人到养心殿去吧。” 慧安这才行了退礼,却见上头的端宁公主也站了起来,笑着道:“母后大概也累了,女儿也不耽搁母后休息,这便也告退了。” 崔皇后哪里能不知端宁公主那点心思,只她也就瞧了端宁一眼便点头允了。 待慧安一众都退出去,崔氏才闭目思索了起来。 她只觉从慧安方才的回答和变现瞧不出一丝作假,难道她的猜测是错的,关元鹤与李云昶真没半点联系? ------题外话------ 二更还是八点九点间哈。谢谢亲亲们的奖励和票票,谢谢亲亲yybbzz的鲜花。 138 对答 慧安一见端宁公主冲皇后辞别便知她会出来寻自己麻烦,只这一别两年,她早已不是当年凤阳侯府没有势力的小孤女了,当年慧安尚且敢抓住端宁公主的手威吓她,何况现在。 故而慧安出了大殿非但没匆忙着离开相避,反倒站在了院中静候着端宁公主。倒不是慧安有意挑事,实是知道端宁公主既然这么早就在皇后的宫中,多半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既然已打定主意要为难自己,那避怕是避不过的,倒不如直接迎战。起码留在这里,在崔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端宁公主便是真有什么坏心眼也要顾及一层,若是自己在承恩宫中出点什么事,皇后起码是脱不开关系的。并且慧安觉着端宁公主只怕也就是想占点嘴皮子上的便宜,今日她和关元鹤一道进的宫,一会子还要被贤康帝传唤,端宁应该也不会选择这时候太过为难她。 端宁公主匆匆出来,见慧安竟站在廊下朝自己笑着福身,当即便恨得咬了牙,她盯着慧安大步而来,在慧安跟前站定,却是恨声道:“你还是那么叫人讨厌!” 端宁怎么会不恨?如今她非但恨慧安,连关元鹤也恨上了,只因这两年她过的着实艰涩难言。 那年她听闻关元鹤和慧安定亲的消息,后又找到凤阳侯府去,本是想在关元鹤出征前再见上他一面,谁知道她匆匆寻到前头,却愣是没找到关元鹤的人影。她这才满含郁结的回了宫,到底是心不甘,这才在后来平王前往军营送军时跟随了去,可……她万没想到关元鹤竟会那般狠! 竟会亲手设计将她送给邓玉那样的混账东西,他可真算是用心了,若是当日他设计的非邓玉,而是他人,母后尚且还会帮她遮掩,但关元鹤偏就挑了邓玉那混账。为了拉拢淮国公,母后早就有心叫她下嫁国公府的长子邓梁,出了那等丑事,嫁邓玉和嫁邓梁对母后来说却是差别不大的,她只能再次做了那弃子! 邓玉根本就是个男女不忌,只知玩娈童捧窑姐儿的混账,那么个恶心人东西,母后竟舍得!竟还日日催着劝着叫她和邓玉那腌臜货圆房,她会过上这种日子皆是拜关元鹤和沈慧安所赐,她岂能无恨! 只是那日两人大婚,端宁公主却还是没忍住,在仙鹤楼上亲眼目睹了迎亲的一幕,瞧见关元鹤身着大红喜服端坐马上,寻常总一脸冰霜的面上虽是极力掩饰却还是透出喜悦来,她的心便恨的淌血。 之前她便动过手脚,叫钦天监将安济伯家世子的喜日子和关元鹤大婚算在了同一日,两家到时候同时迎亲,按着关府和安济伯府的位置,到时候免不了要争抢道路。她就是不想叫慧安两人的亲事办的那么顺畅舒服,就是想跟他们添堵。可没想到,那安济伯世子当日刚出了府便莫名其妙地从马上摔了下去,竟没用的摔晕了过去,这便耽误了娶亲的吉时,倒是叫关元鹤顺顺利利地将沈慧安娶进了门。 连老天都帮着他们,这叫端宁更加郁结难抑,这才在今日早早就跑到了宫中。 慧安瞧着端宁,但见她精致的面容上满含恨意,眉眼间却满是郁色,她心知端宁只怕这两年过的不如意,非但没生气,反倒是笑了起来,一双明滟滟的眸子微弯着,轻声道:“彼此彼此……” 端宁听慧安还口,直气的面色发黑,当即便抬了手向慧安脸上甩来,慧安轻巧地转了个身,躲了开来,不无讥讽地瞧着端宁,冷声道:“我还以为这两年公主应该已经学会了修养身性,却没想到公主竟还是这般的喜形于色。” 人的命太好,果真就有了蠢的资本! 慧安在心中补了一句,这才从容地退后了一步,冲端宁公主福了福身,道:“臣妇身份虽是没有公主尊贵,但也是大辉忠臣之后,是皇上御笔亲封的三品郡夫人,公主无故指骂请恕臣妇不能领受,臣妇受皇上传召,不敢耽搁,就此告退。” 慧安言罢又福了福身,这便转身大步而去。端宁公主本也就是想刺上慧安两句,给她找点不自在,倒没想到非但没气着慧安,反倒又如上次在凤阳侯府一般自己被气的不行,她瞧着慧安的背影登时面色便有些阴恻狠毒,咬牙握拳,连眼睛都血红了起来。 慧安却没功夫顾忌端宁公主的想法,瞧端宁公主那样只怕已将她恨到了骨子里,故而慧安也觉着自己没必要忍让,反正这仇早就结下了,她就是再忍再让,端宁只怕也会寻机会给她下绊子,别再因她的忍让叫人觉着她好欺负,更加肆无忌惮才好。 片刻慧安便被带到了养心殿外,全公公通报后,便有小太监领着慧安进了大殿。慧安低眉顺眼地进了殿,上前行了大礼,便听到龙案那边传来贤康帝威严的声音。 “平身,起来回话。” 慧安这才站了起来,却也不敢抬头去看,只她感受到殿中除了贤康帝落在她身上的威沉目光外,另外还有两道视线,慧安不由就转了转眼珠,却见殿东边的锦凳上还坐着一人,竟是李云昶,慧安不由一怔,心就紧了紧。只她余光又瞧见关元鹤坐在西面,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你这两年来在饲养战马一事上为朝廷立了功,朕今日唤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想要什么嘉奖?” 慧安闻言心知贤康帝这说的是场面话,便忙又跪下,诚惶诚恐地道:“皇上仁厚,臣妇能为朝廷尽些许绵薄之力,实乃理所应当,不敢当皇上夸赞,更何况,这两年南方马场能饲养战马成功,绝非臣妇一人之功,靖北侯和皇上派去的马倌皆劳心劳神,臣妇不敢贪功。” 贤康帝闻言便点头,称道:“你很好,忠义有嘉。” 慧安闻言刚松一口气,便听贤康帝又道:“这次运送战马,你也多有立功。青屏山秦王遇刺,可是承蒙你的相救?” 慧安万没料到贤康帝会当着关元鹤和李云昶的面儿突然提起此事,也没想到贤康帝竟能查知此事,登时吓的一惊,只她脑子迅速转着,既贤康帝这般问当是已经确定了此事,自己却是不能欺君的。 慧安想着忙福了福身,道:“是郕王和官兵赶来的及时这才救了秦王殿下和马队,臣妇不敢居功。” 贤康帝闻言点头,却目光骤然一盛,接着问道:“此事东亭侯可知晓?” 慧安只觉贤康帝的目光犹如一道利箭射了过来,叫她手心都渗出了细汗。她拼命忍住抬头去瞧关元鹤的冲动,心思急转。 只觉贤康帝这般问,只怕早先也已询问过了关元鹤和李云昶,却不知关元鹤是怎么回答的,这若是她的回答不对,穿了帮,可就糟糕了。 关元鹤和李云昶的关系是瞒着所有人的,方才崔氏的试探也是想要知道关元鹤在青屏山事情中是否牵连了进去。凭方才贤康帝的头一句问话,应是李云昶和关元鹤其中一人承认了青屏山那一夜自己和李云昶在一起的事。 若方才皇上问起此事,关元鹤表现的一无所知,那方才自己进来,他应该情绪激动才是,毕竟这算是极严重的不守妇道的行为了,可他从自己进来到现在便未曾展露过任何情绪,极为平静…… 慧安想着,微微咬了下牙,福了福身道:“回皇上的话,夫君他……他是知道此事的。” “哦?东亭侯当时应在雁城,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贤康帝的问话中带着一丝笑意,仿似只是好奇所致,寻常问话,慧安却禁不住握紧了拳头,肃声道:“回皇上,臣妇以为夫妻相处贵乎真诚二字,因此事关乎臣妇名节,若然瞒着夫君臣妇心中难安,故而事后臣妇便将此事告之了夫君,不想夫君竟谅解了臣妇,仍旧执意相娶,臣妇心中甚为感激。” 贤康帝闻言便哈哈一笑,道:“好一个贵乎真诚二字!关爱卿,你这妇人真心待你,大丈夫当心胸宽广,你可不能因青屏山之事而心存芥蒂啊!” 慧安生恐贤康帝再继续问她是用什么方式告诉关元鹤的,那可就真糟了,如今听他一笑,这便知自己都猜对了,登时高高提起的心一松,紧紧攥着的手才慢慢放开。 关元鹤也是没有想到贤康帝竟会试探慧安,方才他虽端坐着,但心跳却已微乱,生恐慧安回错了话,却不想她竟镇定自若,对答如流,而且和他极为默契,回答的丝毫不差。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涌起了一股甜意来,只觉慧安果真不愧是自己选中的女子,在皇帝那样锐利的目光下尤且能保持镇定和清晰的思虑,这光是聪明却是做不到的,是他的女人! 故而关元鹤听闻贤康帝的话便目光温柔地瞧了一眼慧安,这才忙起身,拱手应道:“臣谢皇上提点,定也真心相待,永不相负!” 慧安没想到他竟会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此番话来,不由心头一震,当即便控制不住地抬了头瞧向关元鹤,却正正撞上他看过来的明亮黑眸,瞧着他炯亮的目光,温柔的笑容,慧安便唰的一下红了脸,眼眶却是有些微微发涩,忙低了头。 贤康帝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中,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由哈哈大笑,接着才瞧向李云昶,道:“老七,既是得郡夫人相救,今日你便亲自给她行个礼吧。” 李云昶闻言,这才忙收回瞧着慧安的黯然目光,冲贤康帝应了声,这才起身对着慧安一拜,道:“多谢夫人当日相救。” 慧安哪里敢受他全礼,忙侧身避了避,又还了一礼。 贤康帝这才笑着道:“方才关爱卿提及,夫人对马匹重度骨折颇有几分见解,可是如此?” 慧安闻言不觉又怔了下,接着才回道:“夫君谬赞了,臣妇只是稍有涉猎而已。” 贤康帝见慧安举止有礼,谦虚有度,便赞赏的点头,道:“朕欲在南方逐次划出十个大马场来饲养战马,并扩建太仆寺,光招天下兽医和学生,以助我大辉马业发展。牛监正对夫人颇有赞誉,钦佩有佳,朕欲在本月月末亲临太仆寺,亲自主选本次兽医入选太仆寺的考审一事,夫人到时可有胆量前往一试?” 慧安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响才反应过来,她只觉这只怕是贤康帝念及她当日在青屏山的作为,方特允了此事。 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虽到时候必定会承受京城小姐夫人们异样的眼光,但慧安也甘之如饴。 她不由大喜过望,忙跪了下来,压制住过分激动的心绪清声道:“臣妇谢皇上隆恩!” 贤康帝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起来吧,好好准备。” 慧安忙应了,贤康帝便道:“都告退吧。” 待三人躬身退出,贤康帝想着方才李云昶的表现,便相信了他当日在青屏山果真只是凑巧靠一个女人才得以保全性命一事了。 想着这儿子竟因一女子和手握军权的关元鹤生出矛盾,贤康帝只觉此子太过儿女情长,便摇了摇头。 而李云昶和关元鹤三人出了大殿,关元鹤便冲李云昶拱了拱手,带着慧安往宫外走。 李云昶瞧着慧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关元鹤身后,两人男子英挺,女子曼妙,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举止自然地越行越远,他的目光便涩然了起来。想着方才慧安在殿中的急智对答,想着青屏山上的一夜,他只觉心若刀绞般难受,半响才迫使自己转开了目光,再不多瞧一眼。 慧安二人出了宫,待上了马车,关元鹤便一把将慧安搂在了怀中,对着她樱红的唇吻了过去,慧安感受到他的情意,心中又欢喜异常,便也环上了他的脖颈,回应起他来,一时间马车中气氛温馨,别样旖旎。 ------题外话------ 汗,本来想多更点的,结果来例假,好像脑子受了影响,老想睡觉。 抱抱大家,明天争取还二更哈,求个票,嘿嘿,明天就处理那些丫鬟,亲们莫急哈。 139 回门 慧安二人回到关府,只来得及匆匆换下衣裳,便又往凤阳侯府赶,今日是三朝回门日,赶巧又进宫谢恩,却是耽搁了时辰。 慧安早叫方嬷嬷带着两个丫头回侯府报了信儿,童氏却还是令丫头翠屏一直侯在府门,见马车过来便忙迎了上来,又使人回府中传话。 马车一路进了府,待到了院中童氏已等不及的出了屋,沈峰迎着关元鹤自去前头和沈家兄弟吃酒,慧安却被童氏拉着进了屋。 慧安换了一件粉红缎子刻五幅捧云团花的夏裳,头上挽着凤髻,额前系着一条镶翡翠的银链,呆着五彩蝶儿赤金步摇,耳间还戴着一副猫眼石耳铛,右手上套着一只羊脂玉镯。 粉红色的衣裳将本就姣好的肤色衬的更加清透红润,眉眼间自带着一番妩媚春色,童氏仔细瞧了瞧她,也不用问,只从她那目光中的甜意和喜悦,面颊上浮起的羞涩绯红,便就什么都知道了,只拍着慧安的手,笑着道。 “这就好,瞧你这般舅母也能放心了。关府人口简单,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主子,舅母之前便留意打听了,二夫人性情温婉的紧,极好相处。那关三夫人虽说有些好热闹,但也不是那不讲理的混人,这满京城的权贵里头关府是最清闲安生的了,这门亲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家了。定国夫人对你可好,那崔氏可曾为难你?” 慧安闻言便道:“祖母对我是极好的,崔氏虽说有些小心思但我瞧着也说不上什么大恶之人,再来我本就非是她的正经媳妇,她对我面上过的去也就是了,舅母放心。” 慧安刚言罢,童氏尚未开口,倒是一直站在慧安身后的秋儿突然闷声道:“那崔氏弄了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就给姑娘寻赌呢,怎么不是恶人,姑娘还替她说话!” 慧安见童氏蹙了眉便抬头瞪了秋儿一眼,道:“多嘴丫头,你不是早想回来寻柳如几个说话了,我也不拘着你了,赶紧走。” 秋儿嘟了嘟嘴,知道慧安要支开自己,便福了福身打帘出去了,童氏也挥退了丫头,慧安这才道:“不安生的丫鬟哪个府中能没有几个?不是什么大事,舅母莫为我操心。” 言罢她微微红了脸,才又接着道:“他没那个心思。” 童氏见慧安言语间确实半点恼意都没有,便道:“姑爷年纪不小了,府中又只你一个,丫头们有心思也正常,你心里有数就成。” 她说着起身又从多宝格上取了个盒子,拿了张纸递给慧安,道:“这是张求子方,滋补调理的,舅母年轻那会子便常吃这个。原想着晚些再拿给你,如今瞧着那府里只怕也是急了,你可得趁着这两年热乎劲儿赶紧的先给他添个儿子,这女人有了子嗣腰板才能硬,在那府中也就能站稳脚了。” 慧安闻言面色一红,却也没推辞,满脸娇羞的接了那方子。她算是前世也活了双十年岁了,如今又嫁了一心爱慕着的人,心中对孩子却也是极渴望的。 慧安和童氏又说了一阵话,童氏这才道:“你什么都好,舅母也便放心了,明儿你们回府,舅母也搬回去铜锣巷了。” 慧安闻言一愣,沈大童在翰林院任职,那年沈峰一家进京便在铜锣巷置办了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子,这一年来因是童氏为慧安出嫁的事操持这才一直住在凤阳侯府中,慧安却没想着她这么急着回去,自是免不了真心挽留一番,童氏却道。 “你也知道,你二哥哥这次回来舅母是打定主意要给他订下亲事的,还有你四哥哥八月要参加乡试,他是个皮猴,没人盯着总是贪玩。如今虽是有你大哥哥教导着,你嫂子照看着,但他们两口子到底都不得闲,我搬回去盯着也能放心。” 沈大童氏庶吉士出身,如今沈么童要参加乡试自免不了要叫沈大童多提点指教,却是不能叫他也搬到凤阳侯府来的,慧安闻言便也不再多劝,又问起沈童的婚事来。 “舅母可有看中的人家?” 童氏便笑着点头,道:“倒是看中了三家,你也帮舅母参详参详。一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大人家的三小姐,一是礼部郎中窦家的大小姐,再来就是太医院院判卢大人家的大姑娘,都是嫡出,舅母挑来挑去,也都见过人了。那王三姑娘和窦大姑娘今年都是刚刚及笄,若是议了亲,明年指定就能嫁过来,那卢姑娘模样虽说好,但年纪却小了点,才十三,舅母还是中意前两家。” 童氏说的三个小姐,慧安倒是见过两个,王三小姐和卢大小姐,都是瞧着极温婉的。只这三家的门楣可都不高啊,慧安想了想便道:“舅母瞧着好二哥哥不喜欢也不成啊,不若来日我下个帖子,请些夫人小姐到我府上作耍,到时候叫二哥哥在暗处瞧上两眼?” 童氏闻言目光一亮,接着便拍着手笑了,忙道:“这主意好,只是得赶紧的。” 慧安便笑着点头,道:“就借着这回皇上封赏的由头,我回去就选个日子下帖子,舅母就放心吧,跑不了您的儿媳妇。”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童氏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叫丫头们在花厅摆了饭,慧安陪着童氏用了膳又说了一会子话才回了榕梨院。虽是仅仅离开了两日可再瞧榕梨院慧安却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感觉来,屋中的摆设虽还是原先的样子,但帐幔床单被褥却也统统换成了大红色,慧安因折腾了一日早就累了,舒舒服服地洗了下便依在床上翻起书来,没翻两页却是困的不行,也不等关元鹤便先躺下了。 关元鹤回来,听闻慧安已经躺下,挥退了丫头便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屋中已燃起了羊角灯,慧安神情安详地躺着,身上只压了张薄被,盖在腋窝下,露出微开的单衣。 她的双手放在薄被外,互握着压在胸前,睡姿极为老实,一张小脸在灯光下显得极为柔和,闭着眼睛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温婉娴雅。 关元鹤盘腿坐在床上瞧了一阵,只觉怎么都看不够一般,见慧安秀气的鼻子随着呼吸一张一瓮,异常可爱,不觉就伸出手抚了两下,被那微凉而丝滑的肌肤吸引着就伏下了头,在慧安鼻尖落下一吻,接着他的唇便辗转到了那柔软的唇瓣上。 柔软到叫人惊叹,带着清甜的味道,叫他舒服的哼了一声,忍不住一口含住,轻轻的用舌尖舔舐,察觉慧安没有反应,便加重力道吸允了起来。 慧安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搅醒,脑袋有片刻的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直到嘴巴被他吸允的微疼,这才轻轻挣扎了下,可关元鹤却扣住她的下颌挤开两排细齿探了进去,一股浓重的酒气登时便冲进了唇齿间,慧安不舒服地动了动,关元鹤的唇舌却有些野蛮了起来,似是对她的不满极度不喜。 慧安无语,只能动了动舌头回应着他,他低笑了两声,包裹着她双手的右掌却顺势向下滑。停在她的纤腰上隔着薄被轻轻抚摸着,感觉到那份属于她的纤细和柔软,想着身下的女子属于他,注定要陪伴着他,携手一生,他的心便柔软成了一团,泛起层层波纹来,不由将手环住慧安的腰将她搂紧,又狠狠吻了她两口,这才放过她,将头埋在慧安的脖颈处,哑声道:“不准嫌弃爷!” 慧安闻言便挑了挑唇,将压在他胸口的两臂抽出来抚上他的背,轻声道:“怎么吃了这么多酒?” 关元鹤心道沈家五个男人灌他一个,偏还不能拒着,平生还真没做过比这更亏本的事,吃的怎能不多?可如今抱着慧安柔软香甜的身子,他却不觉扬了扬唇角,咬着她的耳垂道:“嗯,我乐意。” 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冲的慧安头脑发沉,不由就推了推他,道:“我去叫丫头给你备水。” 关元鹤被她连番推开,就有些心郁,放在慧安腰间的手拧了一块嫩肉便是一绞,慧安痛呼,他却笑着抬了头,点了点慧安的小鼻子,道:“小没良心的,一会儿再收拾你!我自去吧,你躺着。” 他言罢又咬了她因惊呼而微张的唇瓣两口,这才起身大步出去,慧安瞧着他的背影不觉摇头笑了笑。 只她睡了一会精神已是好的多了,又被关元鹤搅醒,一时半会也没了睡意。听净房那边传来水声,关元鹤不唤她便也羞于过去伺候,便坐起身来往里移了移,在腰后放了个大引枕又捧起书看了起来。 “慧安,这是什么?!” 慧安正看的认真,却突然听到屋中响起关元鹤极惊诧的声音,语调有些古怪,慧安纳闷地瞧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出了净房,穿着一套雪白的单衣手中捧着一个红木盒子正一脸亮光地盯着她。 慧安眨巴了两下眼睛,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红木盒子上,接着才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唰的一下便红透了。 “啊!”然后她惊叫一声,将手中的书一扔,掀了被子汲上鞋子便扑向那红木盒子,关元鹤却及时将盒子一盖,往头顶一举,伸手抓住她欲要抢夺盒子的手,一把搂住她,接着便俯下身来在慧安的耳边吃吃的笑着道。 “宝贝,这是你给我的惊喜吗?” 慧安被他炙热的呼吸抚弄着耳廓,想着那红木盒子里的东西,整个人便红了起来。 那盒子正是之前秦小双送的那套小瓷人偶,她因恐丫头们见着,想来想去便藏到了净房。心想着她的闺房平日丫头要打扫收拾,不定那日就翻了出来,净房她不回来也没人用,又不怕落灰却是不用总收拾的。 故而她嫁人那晚思来想去就将盒子藏在了净房的隐蔽处,天知道这东西怎么偏就叫关元鹤给翻腾了出来! “这东西甚合我意呢……” 慧安这边搓手顿足,羞的只差没把小脑袋埋进衣领中,那边关元鹤已是吃吃笑着在她耳边呢喃一句,接着猛然将她拦腰抱起便兴冲冲地大步往床边而去。 ------题外话------ 晚上十一点争取二更吧,亲们别等了明天再看吧。 140 揍了驸马 一夜贪欢,清晨露晓,院中熹微隔着窗纱透入屋中,床幔轻浮,隐约可见两个相互依偎着的身影。 夏日的清晨屋外还带着夜的凉爽,屋中却透着融融燥意,空气中似还残留着靡香,撩拨着关元鹤的神思。 他侧睡在外头,一只手支起头,眼角含笑,薄唇微挑,神情餍足地瞧着躺在里侧紧靠着自己的慧安,撑起的高大身躯将她娇小的身影尽数遮住。 他凝视着慧安的睡颜,俊美无俦的眉宇间便落满了温柔,幽黑的眼眸因心情愉悦而闪动着夺目光彩。 瞧着慧安粉嫩的面颊,微肿的丰润红唇,瞧着她恬静安适的睡容,他心中就充满了满足,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极为陌生的,但却极为美好,他一点都不想排斥。 这般小人儿,他说不出哪里特别,但却无时无刻不占据着他的心,叫他越来越喜爱,越来越关注,也觉着越来越离不开,她总是能叫他以觉不能再软的心更加柔软一些,无怪乎古人说温柔乡英雄冢,诚不欺人。 关元鹤想着,揽住惠安,心中的满足感安宁感却也鼓胀了起来。 这种满足安宁感叫他平生第一次觉着,这个世上有个人是不可或缺的,是非要呆在他身边不可的! 他想着,微微拉开距离,又瞧向慧安安宁甜美的睡颜,低头吻了上去。 关元鹤轻吻了一阵,见慧安只迷迷糊糊地挣扎两下却是没醒,秀美的眉头却蹙了起来,嘟囔一声蹭了蹭翻了个身,瞧着极累的样子。他便抬了抬身,微微离开她。 慧安被他惊醒,只她昨夜实在被累的不轻,直折腾了大半宿关元鹤才发了善心放过她,最后慧安只迷迷糊糊知道他抱着她沐浴,却是累的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害羞了。她这会子只觉眯了一会,怎他又扰起人来? 慧安不依,眼睛都没睁开,便往床里头滚,滚了两下感觉脸颊碰到了床里侧放着的大引枕,这便像是溺水的人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伸出手臂一把抓在了怀里,接着紧紧抱住,便将头捂了进去。 关元鹤瞧慧安抱着大引枕,将头和胸死死压在里头,像个蜗牛一般缩成一团不觉就傻了眼,半响才扬起唇溢出两声吃吃的低笑来。 慧安这般,他到底不好再扰她,只将被子又扯了扯盖在她的肩头,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别闷着了,我去寻舅父说话,不扰你便是。” 言罢他似不放心一般,又拍了拍慧安,等她呜了一声,这才扭身下了床,拽了挂在架子上的衣裳一边系腰带,一边大步出去。 慧安听到脚步声,这才迷迷糊糊抬头瞧了一眼,接着便松了引枕舒服地找了个姿势闭上眼又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极沉,待清醒过来她只觉屋中金光万丈,阳光刺进眼中,一阵难受,她刚欲抬手挡挡,便觉一片阴影落在了面上,遮去了那股火辣的阳光。慧安睁开眼,却见关元鹤一手执着书,半边身子挡太阳,正低头瞧来。 “醒了?” 耳边传来关元鹤带笑的声音,慧安瞧见他面上挂着的一丝戏谑,也知睡过了,不由脸一红,嗯了一声。 关元鹤便道:“再睡便连午膳都要耽误了,舅夫人来寻你两趟了。” 慧安闻言一急,面色更红。自嫁入关府虽说也没人难为她,但到底感觉不一样,行事总拘束着不得自由,生恐那点做的不好再惹了人厌。昨儿回到凤阳侯府,便感觉松了一口气,又因夜里关元鹤实在闹的厉害,慧安今早上想着不用晨昏定省,又是自己的府邸,便心无顾虑地睡了个昏天暗地。 如今听到关元鹤的话,想着童氏估摸着什么都猜到了,而关元鹤却还在这里笑话自己,慧安不觉羞恼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都怨你,要不是你昨夜那样……” “嗯……我怎样?”慧安的话还没说完关元鹤便伏下身咬了咬她的唇,慧安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关元鹤却是低声一笑,这才抬头抚了抚慧安红彤彤的面颊,道:“不起吗?那我们再来参详下那些瓷偶可好?” 慧安闻言哪里还敢呆在床上,一把推开关元鹤,裹住薄被便跳下了床,一溜烟地冲进了净房。 童氏寻慧安还是为了昨日所说请夫人小姐过府作耍的事,两人又细细商量了要请的人,慧安便回了榕梨院,也来不及吃午膳,便坐上马车往关府赶。 关元鹤许是嫌外边日头太盛,也不骑马,只窝在车中和慧安挤着。马车上镇了冰盆,但是不觉着热,慧安被他搂在怀中,想着昨日在宫中贤康帝说的话,她不由抬了抬头,道:“我什么时候对马匹重度挫伤颇有一番见地的?你也真敢对皇上胡说,万一来日皇上叫我一展接骨术,我拿不住真本事来,瞧皇上不定你个欺君之罪,砍了你的头!” 关元鹤闻言便笑,点了点慧安的鼻尖,道:“你舍得我被砍头?” 慧安被他一句话问的噎住,张了张嘴,便就说不出半句狠话来,关元鹤瞧她那样只觉心中暖暖,勾起唇笑着碰了碰慧安嘟着的嘴巴,这才道:“我前一阵得了张方子,做出的膏药对续骨倒是颇有奇效,来日我叫关辰拿给你参详。” 慧安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关元鹤一早就打算叫她作弊,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想着他昨日在皇上面前举荐自己,就觉着他好心的太过了,倒像是打了什么主意一般。慧安心中狐疑,不由抬头探究地瞧了关元鹤一眼。 关元鹤却是一脸坦然,慧安瞧不出究竟来,可到底感念他的好意,如今贤康帝已允了她一个机会,只要把握住,她便能迈出第一步来,慧安心中感激,便凑上去红着脸啄了下关元鹤的脸颊。 送到嘴边的肉,却是没有推拒的道理的,慧安正欲退开,关元鹤便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对准她红艳艳的小嘴亲了过去。却听慧安的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 那声音响起两人皆是一愣,马车中香浓的暧昧气息登时便被这声音给冲散了,慧安唰的一下便红了脸。感觉到关元鹤含着她嘴巴的唇齿间溢出笑声,慧安臊地一把推开他,接着便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不愿意出来了。 关元鹤瞧她羞了,这才渐渐止住笑意,拍抚着慧安的背脊。本是打算带她回府用膳的,这下却是改了主意,敲了敲车壁,待马车停下,便冲外头道。 “回府中报一声,爷晚些再带夫人回去。” 外面响起关辰的应声,关元鹤这才低头抚摸着慧安的头发,道:“我们不回去了,我带你逛街可好?” 慧安怎会不同意,这一日来她在凤阳侯府呆的极为舒服,方才一出府便有些心情低落,想着马上要回去,想着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她心里就不舒服。 如今听关元鹤这般说,她当即便抬了头,目光晶亮地瞧着他,道:“我要吃仙鹤楼的人参胡桃乌龟蛋,清蒸茶鲫鱼……” 慧安自边关回来便被童氏拘在府中备嫁,根本就没出过门,如今她阔别京城已两年多,一听关元鹤说逛街,兴致自是极大。加之昨夜身累,今日又没能吃上东西,这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故而她一脸垂涎状,一口气便说了十来个菜名。 关元鹤瞧着她那馋嘴样儿愣了一下,又想着她方才肚子发出的那声怪叫,不觉又极不给面子地哈哈笑了起来。片刻他才抚着慧安的腰,道。 “慧安,你这哪里是大醋缸,分明就是个大饭桶嘛!” 慧安听他嘲笑自己,便抬手去捶他。 “怎么,这点银子爷都不舍得,不依着我?” “依你,爷早说过,你伺候好……都依你……” 慧安见关元鹤又胡说八道地来撩自己,哪能再由着他,两人一躲一抓的,顿时便打闹了起来,马车中便不停传出关元鹤爽朗的笑声。这却是将外头跟随的关府下人给惊的不轻,一个个张大了嘴瞪着马车,神情颇有些惊悚。 马车到了仙鹤楼,关元鹤才肃正了面容,一本正经地打前下了车,接着才回身亲自抬手从马车上将慧安扶了下来,下人们瞧的一愣,看向慧安的目光就带了些诚惶诚恐。 如今正值饭时,故而仙鹤楼中极为热闹,关元鹤方才已叫人打前打点了一番,小二直接将两人带到了雅间。也不叫人伺候,两人一顿饭用的极为轻松愉悦,慧安吃的极饱,又吃了盏茶,歇了一会两人才出了仙鹤楼。 慧安也不带关元鹤去逛那繁华的正德街,只在边儿上稍显清冷的街道上散步一般的逛些小店铺,又关元鹤在后头跟着,慧安自也不会和他客气,遇到有看上眼的东西也不问价钱就先叫人包了,天气好,心情也好,买的东西自是不会少,没片刻就收拾了小半车的物件。 这般也就逛了一条街,关元鹤就有些不耐烦了,他本就没干过这事,早先说要带慧安逛街,也是不知道这其中滋味,这才敢狮子大开口。如今这一逛,只觉极受罪,简直比床上还折磨人,也就是瞧着慧安高兴,这才耐着性子跟了一条街,这会子眼见慧安还要往另一条街上晃,他忙拉住慧安,哄道。 “这般逛也没什么意思,不若我陪你去珠翠楼瞧瞧,你那些头面都不好看,再添置些新的,我给你挑。” 他不耐烦慧安岂会没注意到,慧安本也没特意要买的东西,闻言便也不折腾他,点了头就上了马车。片刻功夫马车就绕到了正德街上往最大的珠宝铺子珠翠楼赶,只还没到珠翠楼,关元鹤便喊了停,冲慧安道。 “你先过去挑着,我和人说两句话马上过去。” 言罢也不待慧安点头,便一撩袍子,转身下去了。慧安诧了一下,撩起车帘却见他进了对面的一家清雅的茶楼,慧安心道他是遇到了熟人,便也不再多瞧,吩咐马车往珠翠楼而去。 珠翠楼统共两层,和云裳斋的构造差不多,也是二楼专门接待贵客,慧安因想着关元鹤一会子就过来,便只在一楼的大堂里瞧着。 珠翠楼是京城最大的珠宝铺子,却是钱家的产业,生意一向颇好,京城的夫人闺秀们也常往这里逛。这会子店中却是清净,店伙计长的一脸精明,瞧见慧安打量货架上摆着的头面,便上前客气一笑,道:“夫人想要买些什么,我们这里各种的珠宝齐全的紧,这边摆着的都是金饰,夫人若是想买翡翠玉件,就瞧瞧那边。珍珠,珊瑚,琉璃什么的也都不乏上等货。” 慧安闻言冲他笑笑,便听秋儿道:“姑娘,买玉的吧,夏天带着正清凉。” 慧安瞧向东面货架,却见上头摆着一排的玉镯,玉簪,阳光下发出柔和的盈盈光辉,异常惹人,她便笑着冲秋儿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倒是一眼便瞧上了一对血玉手镯。 冬儿瞧慧安盯着镯子看,目光带着喜欢,便示意那伙计取了玉镯细看。伙计见有门,忙双手奉上,笑着道:“夫人好眼光,这对玉镯子可是上等血玉,是一整块玉雕磨成的,夫人仔细瞧瞧这手工,这玉质,手感也温润的紧,夫人可要试试?” 慧安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见那玉色上一道血痕如同会动一般,越发喜欢,笑道:“不错,这玉镯多少银子?” 伙计便笑了起来,道:“一对镯子也就六百两银子,不值当什么。” 慧安闻言倒也没觉着贵,便点了点头,笑着道:“给我包……” “这镯子我要了!娇儿,付银子。” 慧安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一个傲慢的女声打断,接着慧安欲要还给伙计的那只镯子便被一只玉手抓住了。 慧安抬眸却见端宁公主一身鲜亮,妆容精致地斜瞥着自己,目光中尽是挑衅。 慧安微愣了下,只觉今日真是不宜出行,怎么就这么倒霉的碰到了她。可这玉镯本就是她先瞧上的,慧安长了两辈子还真就没有让人的习惯,故而便握着那玉镯的另一端没有放开,瞧着端宁公主道:“这镯子我已买下了。” 端宁昨日在宫中便受了慧安一肚子气,一夜都没能睡好,堵的难受,今日偏巧又在此碰上慧安,哪里能不争上一番,闻言便用力拽起那镯子来,盯着慧安的脸上也充满了凛冽,怒道:“放开!” 慧安见她不讲道理便手下用了巧劲,一扯一拉。端宁公主虽是刁蛮,但到底是没有学过武功的,岂能争的过慧安,她只觉着手臂微微发麻,一惊之下便松开了手,脚下却踉跄一下往后倒,正巧便撞在了那伙计的身上,婢女惊呼着搀扶一下,她才站稳身子。 伙计见两位客人争执起来,偏他又认识端宁公主,自不敢怠慢,又不知该怎么劝阻慧安,正在边儿上急的冒汗,谁知端宁公主便一脚踩在了他脚上,他被一撞手里托着的那红木雕花盒子便脱手而去,咣的落在地上,里头放着的另一只镯子也飞出了盒子,摔在地上登时便碎成了两截。 伙计惊呼一声,端宁公主怒目瞪向慧安,慧安却风淡云轻地瞧了眼那碎玉,将手中的玉镯子往桌上一放,福了福身道:“臣妇参见公主,这镯子看来是买不成了,公主慢慢挑选,臣妇告退。” 言罢转身便就要走,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不过片刻功夫,秋儿冬儿还没来得及给端宁行礼,慧安便扭身要走,两个丫头这才忙紧随其上。 那伙计一愣之下,却赶忙上前去拦。这镯子碎了,又是方才的那情景,他自是不敢向端宁公主讨要的,再来若是慧安走了,公主的雷霆之怒谁来灭啊。 “这位夫人,您不能走,这镯子碎了,您总得赔小店损失才是。” 慧安被他拦住,心想着分明是端宁公主撞上去这才碎了玉,可她也知伙计的难处,也不想难为他,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叫秋儿给银子,便有一个公子带着七八个衣着鲜亮的小厮奔进了大堂,直冲端宁公主而去。 那公子见端宁扶着扶着婢女的手,一脸的怒气,婢女还给她揉捏着手臂,他忙就上前欲要掺扶,端宁却猛地瞪向他,呵斥一声:“滚开!” 那公子却也不恼,陪着笑脸道:“公主莫恼,仔细气坏身子,有话好好说,我给公主出气。” 这来人正是端宁公主的驸马邓玉,邓玉本就是个只知花天酒地的混人,端宁公主一向看不上他,自打两人成婚便住在公主府中,更是刚嫁出宫,便打发了淮国公府邓玉的小妾通房,连小厮都换上了自己的人。 邓玉是个胆大妄为的,为此还险些和端宁公主动了手,端宁不待见他,他却也不稀罕端宁,由着端宁住在公主府,他自在外头寻欢作乐,也不去公主府求见。这么闹了就是一年多,竟是连洞房都没入,皇后和邓玉的母亲韦氏自是最急的,韦氏软硬手段尽数用上,这才逼的邓玉日日往公主府跑。 只端宁却总避而不见,邓玉却因此被挑起了心火,势要拿下端宁不可,故而连日来他都追在端宁公主身后,想尽了法子献殷勤。如今端宁公主见他那副笑模样,非但没有感激,反倒泛恶心,心中暗骂窝囊货,面上就也不好看。 邓玉却已瞧向了慧安,接着目光便是一亮。他听下人说公主在这边和人争执起来便匆忙着赶来想讨好,可却没想到和公主争执的小妇人竟是这么个绝色。 邓玉混迹风月场合多年,一瞧慧安那美艳的面容,妖娆的身段,先就觉着是哪个楼中的红牌胡姬,只他却也从没见过哪个胡姬能有这般气质风采的,登时他便瞧的移不开眼,只觉着心痒难耐。 只想着这也不知是被谁包下的外室奶奶,如今撞在了公主的枪口上,又被他瞧见,少不得要想法子弄来寻个地方好好玩上几日的。可如今公主正在气头上,自是先要给公主消气的。 邓玉想着便冲跟着的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这才愤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给爷将这冲撞公主的罪妇抓起来!” 邓玉虽是人品龌龊,相貌却也仪表堂堂,又穿着光鲜,加之他进来就去搀扶端宁,慧安便也猜到了他的身份。她见邓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被他那一脸的色授神予样儿给恶心的几欲作呕,谁知下一刻邓玉便叫小厮来抓她。 慧安见两个小厮扑上来便要抓人,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前便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正赶上将她整个人护在身后,接着那两个小厮惨叫一声便滚出了珠翠楼。 慧安都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大掌包住了右手,抬眸便撞上了关元鹤瞧来的安抚目光。慧安心一定,回了他一个浅笑。 外头关府的下人自也早主意到了楼中的争执,只他们是认识端宁公主的,一时也不敢进来,待邓玉吼着要小厮拿人,这才发觉事情闹大了,还没来得及进来护着慧安,关元鹤便一道风般进了店。 秋儿和冬儿见关元鹤来了,松了一口气,秋儿已小声将方才的事说了,关元鹤冷着一张脸,只瞥了眼邓玉,便拉着慧安的手欲要出门。 慧安跟着他,刚迈了两步,就听后头传来端宁的怒呵声。 “站住!” 关元鹤却似没听到一般,只自顾地拉着慧安往外走,待端宁又喝了一声,他才站定,回过身来瞧向端宁。 端宁被他冰冷的目光扫到,只觉着一阵阴寒,吓得动作一僵,只她瞧着关元鹤那保护的姿态,瞧着他拉住慧安衣腕的手便忍不住嫉火中烧。她自小就喜欢关元鹤,不顾身份尊贵对他低三下四,讨好关怀,到最后却也没能换得他一丝一毫的怜惜,凭什么这些沈慧安却能如此轻易地得到! 端宁想着,只觉心中犹如万千针扎,盯着关元鹤傲然地抬了抬头,道:“东亭侯,本宫若没记错,你只位居三品,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你竟敢藐视皇威不成?” 慧安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关元鹤却是松开了握住她的手,回身冲端宁公主行了个礼。慧安见他冲端宁弯腰,心里便有些刺疼,他那么好强一个人…… 她只恨方才自己没能忍上一忍,倒也不是慧安不怕端宁,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呢,更何况端宁公主还是皇亲国戚,是皇后的嫡女,可她和端宁早就结了仇,端宁一心要整治她,慧安心知绝非自己让上一步,端宁便能放过她的。加之今日慧安的心情本是极好的,可一下子便被端宁咄咄逼人的态度给扫了兴,慧安又是个拧性子,历来吃软不吃硬,这才会闹到如此地步。 反正她不怕端宁,有什么后果她自承担便是,左不过就是女人的小争执,慧安也不怕会扯到前朝去,可她没想着关元鹤会刚巧就到了,还扯了进来,如今见他冲端宁行礼,慧安便心疼了。她头脑一急,便欲上前,关元鹤却不等端宁叫起,竟就直起了身,错了下身子又挡在了她身前,冷声道。 “敢问公主,臣可以带夫人离开了吗?” 端宁见关元鹤冲自己行礼,心中解恨的同时又有些难受,她瞧着关元鹤说不出话来,谁知她还没叫起,关元鹤竟就又护在了慧安面前。端宁登时面色就沉了,一双美目充满嫉恨地盯着关元鹤身侧露出的一点红衫来,锐声道。 “你这妇人冲撞了本宫,本宫还没教训她,叫她知道什么叫皇家威严,岂容你就此带走她!” 慧安如今刚得皇帝封赏,又在太后身边伺候两年,连皇上都要领她这份情,更何况她又嫁做了关府媳妇,封了三品郡夫人,不论从哪方面考虑端宁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难堪,故而慧安才敢微微放肆,可她没想到端宁还真敢不管不顾地要教训她。 她一愣之下尚未反应过来,却听身前关元鹤冷声道:“公主且莫欺人太甚!臣之妻乃圣上亲封三品郡夫人,也非是什么人想抓便能抓的!” 他说着锐利的目光便直直盯向了邓玉,邓玉只觉着关元鹤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威压和煞气,他被吓了一跳,身子不觉就是一抖,端宁瞧他那样,心中越发难受抑郁,鄙夷地盯向邓玉。 邓玉被端宁那一眼刺激到,却是生出了一股胆气来,他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从未见过关元鹤,更不会知道这京城什么时候又多了位东亭侯。 他只想着这东亭侯的称呼从没听说过,想来是不知哪个犄角疙瘩里冒出的没落侯府,也没什么势力,如今又有公主挡在前头,他又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这人嚣张还罢了,竟还娶得个尤物夫人,邓玉心中也不舒服。当即他便将腰板一挺,大步走到了关元鹤面前,沉声道:“本驸马就抓她了,你待如何?!” 关元鹤闻言面色不变,只双眼却斜睨着邓玉眯了眯眼,邓玉硬着头皮和他对视,端宁却是知道关元鹤性子的,见状便忙往这边走了两步,冷声道:“关元鹤,你胆敢对驸马无礼,本宫……” 她那话尚且没能说完,关元鹤已是突然抬手一把揪住邓玉的衣襟,一拳头砸在了邓玉的右眼上,邓玉还没反应过疼痛来,他已丢开邓玉,第二拳便挥了上去,直将邓玉砸的飞了出去,滚了两下倒在了门边儿。 端宁公主没想到他竟敢这般大胆,竟以下犯上,将驸马给打了,当即吓得面色青白,话也断在了喉中,愣在了那里。 慧安也愣住了,直到邓玉的惨叫声响起,她都没回过神来,只被关元鹤扯着浑浑噩噩的出了珠翠楼,待上了马车人还有些恍惚。 而关府的马车开走,端宁才从震惊和心伤中回过神来,见邓玉倒在门边被小厮扶着,两眼黑青一片,嘴巴也流了血,疼的惨叫连连,一脸的窝囊样儿,她更是心如刀割,两步向前狠狠瞪着邓玉,半响才咬牙切齿地道。 “没用的废物!” 端宁言罢,再不愿多瞧邓玉一眼,转身便大步出了门,上了马车,大喝一声:“进宫!” 慧安上了马车,待马车行了一段,这才回过神来,见关元鹤坐在一旁,不觉眨巴着眼睛又瞧了瞧他,半响才吞了吞口水,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你把驸马打了?” 关元鹤扬了扬眉,慧安便抓了他的手,可怜兮兮地道:“会不会被弹劾啊?” 关元鹤见她一脸担忧害怕,不由捉了她的手轻轻抚弄着,接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蹭了蹭她的小鼻子,扬眉问道:“担心我?” 慧安毫不吝啬的大力点头,关元鹤瞧她那讨好样儿不觉抬手用指腹揉了揉她丰润的唇瓣,这才笑着道:“无碍。” 慧安听他这般说,才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想着他方才的维护,吃吃的笑了两声,便又红着脸捧了关元鹤的脸,凑了上去吻在他轻抿的嘴唇上。关元鹤又快又准的捕捉住,反客为主,唇齿相依。 直到慧安推他,关元鹤才松开她,瞧着慧安双颊绯红,半眯着水汽氤氲的眸子半靠在他怀中喘息,他才愉悦地低声一笑,抬指揉弄着她被啃的红艳艳的小嘴,道:“像沾的露珠儿的花瓣,真想一口咬掉……” 待到了府门口,关元鹤将慧安扶下马车,却没有进府,只道有些事处理,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慧安自行回了棋风院,换了衣裳,便往福德院请安。 到了福德院倒不想崔氏也在,慧安给两人请了安,又叫秋儿将在街上带的糕点拿上来,定国夫人用了两块连声赞好,崔氏倒也赞了一句,慧安又陪着说了一阵子话,定国夫人便叫她回棋风院歇息。 崔氏在,慧安也不愿多呆,就没推辞,告了退回到棋风院,叫方嬷嬷将买回来的东西分成份给二房,三房,几个小主子各送一些过去。 便坐着春凳檐子,带着秋儿和春儿亲自往梅园而去。云怡听到院中下人给慧安请安,忙迎了出来,笑着将慧安让进了屋。 慧安瞧了瞧,却见她房中布置的极为雅致,见花厅还置着一张席案,不由笑道:“云妹妹的琴弹的定然极妙,来日我可要过来饱饱耳福的。” 云怡便笑,道:“嫂嫂莫取笑我了,谁不知道嫂嫂一首琴曲,可是连朱老先生都动了要收徒的心思呢。”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才失笑,道:“我那回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哎,你不愿意弹与我听,却也别这般埋汰我啊。” 云怡见慧安一脸的逗趣,不觉掩嘴而笑,道:“嫂嫂愿意听,云怡这便弹给嫂嫂听就是。” 她说着亲自接过丫头的茶捧给慧安,这才净手焚香坐在了琴案后,她手指飞走,一串极为悦耳的音符便滑了出来,尤为动听,琴音空灵的紧。 慧安瞧着她,只觉一举一动都美的叫人移不开眼,待她一曲弹罢,慧安才笑着道:“来日也不知谁能将妹妹这般的仙子娶回去,嫂嫂都要嫉妒了。好在我是个粗人,听不懂这曲子的妙处,不然这一颗心还不得酥了……” 云怡听慧安打趣自己,脸一红,笑着去追她,两人闹了一阵,倒是彼此熟悉了不少,慧安只觉云怡虽貌美,身上却也没那孤芳自赏的清高劲儿,又怜她身世可怜,离开时不觉对她越发亲昵了。而云怡却觉慧安善良热情,又通透开朗,也喜欢和她相处,两人有意亲近彼此,不过一会子功夫便结下了友情。 ------题外话------ 昨天说好的二更结果没能更成,失言了,前天说好要写收拾丫鬟,结果临时改了下大纲,只能等下章了。素素很抱歉,给大家赔不是了。 谢谢奖励素素的亲亲们,慧吖和yybbzz含泪抱抱啊,昨天俺犯笨被恁俩害惨了。 141 崔氏要立威 云怡送慧安离开刚回到院中,就见丫鬟翠烟在西墙边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云怡瞥了她一眼便带着仇嬷嬷进了屋,屋中的桌子上还摊着方才慧安带来的一些吃食和小物件,云怡捡起一个木雕的精致小摆件瞧着,唇角扬起笑来。 仇嬷嬷见她高兴,不觉便也笑了起来,道:“姑娘这下可不用天天闷在这院子里了,没事也能去寻太太说说话,老奴瞅着太太为人甚是宽和仁善呢。似姑娘这般样貌,老奴还没见过有哪个女子能真心夸赞,不生嫉心呢。” 云怡闻言失笑,不由便道:“嫂嫂那般的好样貌哪里还用得上嫉妒我?这世上好看的女子多了,嬷嬷就是瞧我样样都好。再说,这好看顶个什么用,女子越是好看越是命比纸薄……” 仇嬷嬷闻言想着云怡幼年便失去了兄长和家人的庇护,寄养在表舅家中,结果才方十一岁便被那黑心的亲戚为利益许给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做第三任填房,要不是当年刚巧关元鹤路过,只怕云怡这一辈子都糟蹋了…… 仇嬷嬷想着也叹了一口气,便听云怡又道:“那翠烟留不得了,嬷嬷想法子将她送回夫人处吧。” 仇嬷嬷闻言一愣,那翠烟本就是崔氏送给云怡的,平日就小心思不断,只是云怡到底是寄人篱下,平日关元鹤又不在京城,云怡也没个靠山,关府中老太君不管事,崔氏一手遮天,云怡自不好得罪崔氏。加之云怡本就是安分的,平日也没什么要特意隐瞒的事,那翠烟在院子里虽说碍眼一些,但也无妨。 可如今崔氏和慧安已经起了嫌隙,她们是只能靠着慧安的,这会子再留下那翠烟却是不妥当的,一来她们有了慧安撑腰,也不怕太过开罪崔氏,再来留着翠烟只怕慧安心中会生芥蒂,而且那翠烟是个不安生的,谁知以后会不会再生出是非来,到底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仇嬷嬷想着便应声道:“姑娘放心吧,老奴省得了。” 这日关元鹤并未回来用晚膳,到天黑慧安都没见他的人影,因慧安惦记着白日的事,到底怕给关元鹤惹来麻烦,故而虽早早就躺在了床上,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眼见着星辉落了一院,方嬷嬷不由站在廊下踮着脚尖往院外瞧,面上有些焦急。 春儿瞧着不由劝慰道:“嬷嬷快去歇着吧,爷回来自有奴婢们伺候着。” 方嬷嬷闻言点头,面上却还是有些放不下,却道:“怎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这新房空着可不吉利啊。” 春儿笑着道:“嬷嬷放心吧,爷没说不回来定然是要回的……” 两人正说着便见关元鹤大步从外头进来,方嬷嬷立马便笑了起来,迎了上去。关元鹤吩咐备水,一面往上房走,一面问着:“夫人可睡了?” 方嬷嬷便道:“等着爷呢。” 关元鹤闻言冷峻的面容在灯影下染上了一层温和的暖意,脚步加快进了屋,入了内室却见慧安穿着雪白色的单衣,散着发靠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却是闭着眼睛眯了过去。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抽了慧安手中的书,慧安一惊,便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瞧着关元鹤,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不知为何,她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竟叫关元鹤微微怔了下,只觉着心被轻轻一触,这种不管多晚都有人在家中等着,担忧着的感觉美妙的叫人心声叹息。 他不觉就笑了起来,抚了抚慧安柔软的头发,轻声道:“抱歉,以后我会支人回来告诉你一声的。” 慧安闻言,目光就晶晶亮亮了起来,瞧着关元鹤,只道这男人的可塑性真强,心中暗叹捡到了宝,面上也是甜美一笑,点头道:“快去洗洗吧,真臭!” 关元鹤听慧安打趣自己,眉毛就竖了起来,唇角却微微勾起,俯身将慧安搂在怀里便咬住了她的嘴。 灼热的舌冲进去,待慧安喘息着推他,他才笑着放开她,大步进了净房。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件绸布单衣,衣襟大开,上了床。 慧安被他搂进怀中,贴着他尚且带着水汽的肌肤,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竹叶清香,不由扬了扬唇,问道:“怎么惯好用这个香?” 关元鹤闻言目光微微闪了下,这才道:“此香清新,能疏解紧张的神智。早先上战场,总觉着身上血腥气甚重,睡不安宁,用些香却是好的多。后来用的惯了,倒是离不开了。” 慧安本只是觉着好闻,随口一问,用香自是喜欢那味道,哪里能有什么原因。只她倒没想关元鹤用这竹叶清香竟是为了求心安,疏解紧张神智的,听他语气中颇有几分自嘲,慧安不由心疼。 关元鹤在相府长到八岁离家,那时候虽说还是个孩子,但生活习惯也是已经养成了,血雨腥风的边疆又怎能和养尊处优的京城相提并论,一个真正的名门公子哥儿离开原先衣食无忧,吆三喝四的生活,去经受外面的风吹雨打,体会世事艰辛,这中间的落差不知他是怎样熬过的……那时候一定很辛苦吧。 慧安想着不由伸手拥了拥关元鹤,轻声道:“很好闻,我喜欢闻你身上的味道。” 关元鹤感受到她的安抚,又听她那甜糯糯的话,整颗心都颤了颤,这才将手摸索进慧安的发间,撩起一缕青丝凑至唇边轻吻,低声道。 “你这身上熏的什么香?也好闻的紧,暖暖的……像在床上……” 慧安听他语气暧昧,脸一红。想着昨夜两人的荒唐,她心慌意乱,忙推了推关元鹤。 关元鹤便目光灼灼盯着她,声音暗哑地道:“怎么了?” 慧安两颊越发红了起来,扑扇着长长的睫毛,道:“你先下来,我还没问你今日白天的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关元鹤猛的握住了腰,低声道:“都说了无碍,你该学着相信我……” 言罢他那吻便惩罚似的落下,良久良久,关元鹤抱着惠安倒在床上长出一口气,神情餍足。 慧安绯红着脸,心中荡漾着喜悦,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子,关元鹤才叫了声。丫鬟们低着头备好水,关元鹤扯了被单胡乱裹着慧安,便抱着她进了净房,泡在水中,见慧安低着头不说话,他道。 “想什么呢?” 慧安红红的脸蛋儿被水汽蒸腾更加红地清透,想着两人夜夜这般,丫鬟们也不知该作何想她,不由抬眸嗔了关元鹤一眼,道:“爷这般,来日……来日还怎么出去打仗!” 慧安本是随口一说,不想关元鹤却露出了认真思索的神情来,接着才低头瞧向她,笑着道:“磨人的妖精,要是能将你揣在口袋里,走哪里就带去哪里该多好……” 慧安闻言扑哧一笑,关元鹤便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所以爷准备带你到边关去,来日皇上考究你治马的能耐,你可好好给爷表现!打明儿我每日督导你看书用功。” 慧安闻言一愣,目光亮闪闪地盯着关元鹤笑着道:“你没事做了吗?哪有功夫整日的盯着我,大辉的大英雄终日沉迷美色,还不得被御史弹劾坏了?” 关元鹤却是扬眉,哈哈一笑,道:“还怕他们不弹劾呢,爷打今儿起还真就沉迷美色了……” 他说着便俯身又噙住了她,慧安惊呼一声,又觉他那话意有所指,来不及想明白,脑子就迷糊起来。 两人在净房闹了一阵,关元鹤觉着水温凉下,生恐慧安身子进了凉气,这才搂着她从水中出来,抱着她转回内室。 春儿冬儿已在慧安二人浴时手脚麻利地将床上的狼藉收拾过,换上了崭新的红缎被褥,屋中通过气,又添了冰。关元鹤将慧安放在床上,从春凳上给她递了干净的单衣。 慧安瞄了眼关元鹤,见他并没瞧向她,这才飞快地散了身上裹着的布巾穿戴起来。 关元鹤余光瞧见她的小动作,心中好笑,只觉慧安多此一举,身上每处都已被他吃干抹净,怎就还时不时害羞回避。 两人换好衣服,春儿便端着一只白瓷福寿纹的茶碗进来,里头盛着温热的药茶,她将茶捧给慧安,却道:“这是方嬷嬷给太太准备的补身汤,太太趁热用了吧。” 关元鹤闻言便知是他拿给方嬷嬷的避孕药茶,寻常的方子他怕毁身子,也不敢给慧安用,这方子却是他费了心思寻来的。瞧慧安乖乖地喝了,他唇角便扬了扬,心中想着方才那甜美的滋味,只觉好在他早先寻了这方子,不然慧安若是现在就有了身子,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再过两年,她的身子也长全了,便是有了孕事,想来那时候他也没这般急切,难忍,一日都离不开的…… 慧安用了茶,偷偷瞧了关元鹤一眼,见他自顾的想事情,便松了一口气。待春儿退下去,两人才重新躺到了床上。 慧安方才小眯了一会,却是不困,这会子便拉着关元鹤说起家常来。聊了两句,她便说起今日去瞧云怡的事情来,道:“我瞧她就是心思太重,这才养不好身子,眉宇间都是郁色呢。” 关元鹤抚摸着慧安的背,闻言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那平日你多寻她说说话便是。” 慧安点头,便道:“这府里三婶婶心思太多,二婶婶人好,待我也好,只四妹妹却不喜欢我。云妹妹性子温和,好相处的紧,左右你不在,祖母又不叫我伺候着,我也没个说话的人,去云妹妹那里可不正好。” 关元鹤闻言便挑了挑眉,诧异地问道:“四妹妹为何不喜欢你?” 慧安心道还不是因为那顾馨妤,想着那顾家小姐如今已年过十七却还待字闺中,又忆及那年在国子监,关元鹤冲顾馨妤笑容温和地说话的情景,慧安的心不觉就微微一慌,抬头道。 “四妹妹更喜欢顾小姐呢。” 关元鹤闻言便点头,道:“她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相处的时间长些,你以后多和四妹妹一处玩,她没不喜欢你的道理。” 关元鹤这话却是一点都没明白慧安话中的意思的,他压根就想不到关礼珍是因为慧安做了他的妻子,使得顾馨妤伤心了才不喜欢慧安,只当关礼珍是和慧安不熟悉,便劝慰慧安以后多相处就好。 慧安闻言心中郁结,只觉关元鹤聪明归聪明,可他真是一点都不明白女人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他不明白,慧安便也不再多言,又说起童氏要给沈童议亲的事来,道。 “我想趁着封赐的喜事在府中办个品茶宴,请些夫人小姐们过来,到时候叫二哥哥瞧上一眼,瞅着哪个中意,寻个机会搭上两句话也好。” 关元鹤闻言想着若是办品茶宴,估摸着慧安就要为此忙上数日,他本还想和她做些那红袖添香的雅事,这却是不成了。想着他为了陪她,特意请了一个月的沐休,可慧安却好似并不粘着他,也不稀罕他是否陪着她,顿时关元鹤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沉声道。 “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好瞧的,订了亲到时候压着迎亲便是,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慧安闻言结舌,闹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便道:“那怎么成,若是娶回家一个二哥哥不喜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只请女客显得太刻意,到时候我下了帖子请些男宾来,我不管,反正你得招呼着。” 关元鹤听她话语中半是强硬,半是撒娇,想着沈童到底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便叹声道:“你将人请了来,我还能不给你面子?” 慧安便咯咯笑了起来,说起童氏瞧中的那三户人家来,不想关元鹤倒挑眉道:“那王大人家的三小姐听说极温婉贤淑,女红似也极好,还跟着王夫人学了三年持家……” 关元鹤的话还没说完,慧安已翻身压在了他身上,目光紧紧盯着他,逼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元鹤一愣,道:“小醋缸,最近姜琪正寻思给秦王选妃的事,难免找我商量,我听了那么两句,其中就有这个王小姐。” 慧安闻言一愣,这才道:“你胡说!哄我不知道吗?那王小姐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哪里能做得上秦王妃?” 关元鹤摇头一笑,道:“正妃自是不成。” 慧安便冷哼一声,道:“侧妃难道就行吗?” 大辉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便是秦王侧妃,按理说也是选不上这王小姐的。关元鹤听慧安语气中带着恼意,似他说不出个一二来,便要他好看一般,他心中不觉好笑,便道:“慧安,你这醋劲儿也太大……” 他话才说一半,慧安便捏起他腰间一块肉来狠狠一拧,关元鹤当即疼的一绞眉,忙将放在她腰上的手撤了抓住她的手,道:“王大人是宏德元年的魁首,这些年朝廷越来越重视科举选吏,虽是没明文规定,但是近十年来内阁大臣更替,入选的大员多是庶吉士以上出身……” 慧安闻言恍然,耳边响起关元鹤低低的声音,“傻姑娘,我只要你。” 翌日,崔氏刚从福德院请安回来,正躺在软榻上令小丫头捶着腿,外头便传来赵妈妈的说话声,接着门帘被打开,赵妈妈一脸沉色打头,仇嬷嬷低眉顺目地跟着走了进来。 崔氏见仇嬷嬷来了,微微一愣,这才挥退了小丫头,坐起身来,笑道:“嬷嬷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快给嬷嬷取个杌子坐下回话。” 小丫头忙搬来杌子,仇嬷嬷却不敢坐下,福了福身道:“打搅夫人清净了,老奴站着回话便好。” 崔氏见她不坐倒也不再多让,开口询问了两句云怡的身体,这才道:“嬷嬷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若是云姑娘那里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可只管跟我说。” 仇嬷嬷闻言便忙笑,道:“瞧夫人说的,我们姑娘承蒙夫人照顾着,这些年和府里的姑娘有什么差别,什么也不缺。老奴今日来是因丫头的事,夫人知道,我们姑娘是个心善宽和的,谁承想这性子倒是惯得丫头瞪鼻子上了脸,竟偷到了姑娘的屋中……” 崔氏闻言便蹙了眉,眉眼间闪过厉色,沉声道:“哦?竟有这等事?!” 仇嬷嬷便是一叹,道:“我们姑娘这段时间总是少些首饰物件,便暗中叫老奴留个心,昨儿夜里老奴却抓到翠烟在姑娘屋外探头探脑,老奴起了心,便叫丫头将她拘了起来,婆子们一搜可不就从她那屋里翻出了两支姑娘的发钗来,人赃并获她偏还不知悔改,连声狡辩。这本是我们院中的事,不好来烦劳夫人,可翠烟到底是夫人当初赏赐姑娘的……” 仇嬷嬷说着面上便闪过了难色,崔氏闻言心中早已气的发堵,她握紧了拳头,咬了下牙,这才厉声道:“当初瞧着她是个老实的,这才发落去了梅园,倒是我瞧走了眼,嬷嬷自管将人留下,这等恶奴,我不会放过她的。” 仇嬷嬷闻言也不多说,福了福身便去了,她刚出去崔氏便恨得一拳头砸了砸美人榻,赵妈妈忙扑过去,惊呼道:“我的夫人啊,您仔细伤了手啊!” 崔氏这才觉着堵在胸口的气出了一些,问道:“翠烟呢?” 赵妈妈便道:“在外头跪着呢,夫人可是要叫她进来问话?” 崔氏闻言面色一厉,冷声道:“我早就交待她莫叫人拿住错处,她倒好,人赃并获,还叫人家压着她打上门来甩我的脸,这般蠢货叫进来作何!给我打二十板子,发落出去!” 赵妈妈闻言也不敢多言,忙应了一声,出去传话,外头便响起了翠烟的惊呼声,尖叫着喊饶命的声音。 崔氏用了一盏茶这才缓过劲来,赵妈妈进了屋见她面色还不好,便道:“那云怡不过是个寄居的外姓女,还不是夫人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的,夫人何必因她生气,为这些小事伤了神。” 崔氏冷哼,道:“这叫小事吗?这些年她一个孤女住在府上,我好吃好喝的招呼着,生怕有一点怠慢了招人说我苛待她,如今倒是好,刚刚有了靠山,这便紧赶着来落我的脸!哼,她那靠山如今在这府里还没站稳脚呢,便有人敢如此了,来日我岂能好过?” 赵妈妈闻言劝道:“瞧夫人说的,那位便是站稳了脚,那还能越过夫人去?夫人这身份在这里放着呢,她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称声母亲的。” 崔氏冷哼,道:“你可见她真把我瞧在眼中,嫁进门多日可曾到这院中立过一日的规矩?” 赵妈妈闻言便无法接话了,半响才道:“夫人想要立立婆婆的威严那还不是现成的机会,那棋风院如今可是一个小妾都没呢,这女人便是再受宠,每月也有那么几日是没法伺候的,男人哪能没个妾室,通房?” 崔氏听了赵妈妈的话,微微一沉吟,道:“那院中倒是早先就安置了几个丫头,可有动静?” 赵妈妈便道:“那位相貌好,又得了三爷的青眼,如今正宝贝着呢,许是仗着自己颜色好,没将那几个丫头瞧在眼中,却是不见什么动静。夫人若是给三爷抬妾,那位但凡有个不愿意,便是犯了嫉,再来,这长者赐不能辞啊……” 崔氏闻言目光便闪了闪,却道:“我早先便是这般想的,可她只怕会推辞,这妾未必抬得成啊,再者,便是真给开了脸也未必会受宠,且不说我送的三爷就未必肯要,只这院子里也没比那沈慧安相貌好的,再来老太君那里……” 赵妈妈便笑了,道:“夫人怎生糊涂了,她若推辞才叫好呢,便就被夫人拿捏了错处,犯了错还不得随夫人说了算?再说,夫人不过借此事立威,叫那位知道夫人位高一筹,这妾抬了得不得宠又有何关系。至于老太君……三爷不纳妾,没子嗣这最着急可不就是老太君,夫人觉着老太君身边那个巧萍留着是作何用的?如今可都快十八了!” 崔氏闻言一愣,赵妈妈便又道:“那巧萍的姿色虽是中等,但气质却是绝好,还是个会舞文弄墨的,当初三老爷想讨了去,老太君都没允。巧萍是老太君陪嫁紫叶留下的唯一血脉,听说那紫叶病重时老太君亲口允了就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给巧萍寻个好归宿。这可不就说的是三爷嘛!巧萍是老太君瞧着长大的,说是丫头却是疼的紧,三爷更是老太君的眼珠子,只怕老太君早就打算留给三爷做小妾了。老太君便是再宠爱那位,还不都是瞧在三爷的面儿上,到底是新进门,不好提这纳妾的事儿,可若再过些日……三爷再一个月便要走了,那巧萍可不能再等了,早晚也就这一个月的事儿,老太君必定就有动作了。夫人先一步给三爷安排了,若是那位推辞了,就是犯了嫉,将来夫人拿捏她,老太君也不会站在她那边,再者夫人这妾抬不成才是好呢,老太君将来就更有理由将巧萍开了脸了,这还得在心中承夫人您的情呢。” 崔氏一想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便笑了起来,道:“你瞧这院中哪个丫头合适?” 赵妈妈想了想便道:“依奴婢看,那采珊就不错,样貌虽说没那位好,但也拿得出手,不会落了夫人的脸。” 崔氏便点头,道:“就采珊了,你去给她好好打扮打扮带过来!” 142 愈擒故纵 慧安原想着关元鹤说要每日瞧着她用功的话是说说玩的,谁知道他翌日起来还真一本正经地拉着她进了书房,从匣子中拿了两张药方子来,叫她好好的参详。 那方子正是做续骨膏的方子,慧安仔细瞧了瞧,倒还真有些意思,接自行进了后头关元鹤给她准备的药房。她没忙一会子,崔氏身边的张妈妈就来请,说是崔氏寻慧安过去说话。 慧安笑着请张妈妈回去,只道换过衣服就过去,她见关元鹤面色不好看,不觉走向书案微微弯腰轻笑着瞧向他,道:“你若不想我整日忙东忙西,不若就和我回侯府去吧。” 关元鹤见她打趣自己,抬手对着她因弯腰而翘起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道:“她寻你作何?没事就早些回来。” 慧安见她粘人,心中甜滋滋的,不觉就凑上前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笑着道:“说不定是大好事呢。” 慧安言罢歪着头笑了笑,这才转身出了屋。她那蜻蜓点水的一下,却撩的关元鹤一阵心痒,眼瞅着她扭着小腰出去,心里就是一阵的燥乱,瞧了瞧手中的文书便啪的一声合上随手仍到了桌案上,干脆闭着眼睛休息起来。 其实之前慧安在这里,两人也是各忙各的。他看文书,慧安在后头的药房捣鼓,他甚至都瞧不见她,但不知为何听到后头发出的动静,他的心就甜丝丝的。想着她就在那里,自己唤一声她就能马上过来,他就能定下心来做事,如今慧安一走,就觉着这书房空荡荡的叫人烦躁,好像一下子气息都不对了一般。 关元鹤那边烦闷,这边慧安已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坐上春凳檐子,见方嬷嬷执意跟着,心知她不放心,慧安不觉好笑地摇头,道:“乳娘留着吧,院子里这么多事都要乳娘和颜嬷嬷商量着做呢,叫秋儿和春儿陪着我便是。” 她言罢,方嬷嬷也觉慧安不是那任由人拿捏的,只道自己紧张过了,便也不坚持,点了头吩咐秋儿两个跟上,瞧着慧安出院而去了。 到了崔氏的祥瑞院,张妈妈便热情的迎上来,慧安也假模假样地和她寒暄着,小丫头打起帘子,慧安进了屋,却见崔氏正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吃着茶。 慧安上前曲了曲腿,一脸恭敬地道:“见过母亲。” 崔氏见她动作无一丝怠慢,不觉诧异,心里失落,瞧了两眼这才道:“起来吧。” 慧安不是那笨的,她心知崔氏请自己来不安好心,这里又是崔氏的院子,反正是要行礼的,又岂会在礼数这样的小事上叫崔氏挑了错拿捏她。 听崔氏叫起,慧安才盈盈起身,恭敬地站着笑道:“母亲今儿气色挺好呢,儿媳瞧着也高兴。” 嘴巴甜点总是没错的,果然崔氏一听板着的脸便笑了下,这才咳嗽一声,道:“今儿叫你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也知道,咱们府上人丁单薄,老太君日日夜夜都盼着抱重孙呢。三爷是我们关府的嫡长孙,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子嗣更为重要。你年纪小,我生恐你不知分寸,难免叫你过来多说几句,这女子是一定要养好身子的,这样才能早日为我们关家添丁。” 慧安闻言心中一跳,面上露出娇羞,道:“儿媳省得了。” 崔氏见她这般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你那院中没个小妾通房却是不行,按说你才过门,这事不该现在提,怎么也得过个一年半载,但三爷的情况到底不同。一来他是嫡长子,子嗣太过重要,再来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事不能再托着。这院子中只一个主母传出去也不好听,会叫人笑话的,于三爷和你的名声都不好。更有便是我方才说的,女人的身子娇贵,这伺候男人最是累人,你若将身子熬坏了,却是得不偿失。这小妾通房的不过是个摆设,有什么伺候的活多叫她们来,事后赏碗汤药便是。你最重要的还是养身子,早早的生下嫡长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慧安听着心中直想大笑,她一口一个子嗣压下来,一口一个为她好,这大道理唱的比花都好听,叫她能说一个不吗?说了只怕在这府里也别想得人心了。 慧安心中讥笑,面上却受教地点头,俯身道:“母亲都是为我好,我心中明白,谢母亲提点。” 崔氏见她这般倒是一愣,只当慧安还是仗着腰板硬,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以为她是说说就算了的。 她便眯了眯眼,招手道:“采珊,你过来见过三少奶奶。” 她言罢,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丫头便紧步走了过来,福了福身,道:“奴婢见过三少奶奶。” 慧安方才一进屋就注意到了这个丫头,因她打扮的很是亮眼,她一路往祥瑞院来就在猜测崔氏叫她的意图,进了屋瞧见这个丫头,实际上慧安心中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如今瞧着这叫采珊的丫头见礼,慧安便大大方方地将目光投了过去,一瞧便道,怪不得声音就娇滴滴的,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只见这采珊生了一张芙蓉瓜子脸,身着一件玫瑰紫的缠枝芙蓉花锦缎小袄,乌黑的头发梳着,插着一支鎏梅花样的珠钗,眉眼含着媚色,一副娇俏可亲的模样。 采珊见慧安瞧过来,一脸的紧张,似生恐不招慧安喜欢一般,慧安瞧了瞧她面上竭力压制的喜色,不由冷笑,便听崔氏道。 “这采珊是母亲千挑万选的,是个本分伶俐的丫头,以后便叫她在你身边伺候吧。” 她言罢,似是怕慧安不懂,便干脆将话挑明,道:“你带回去也能多个帮衬的人。你刚进门,我也知你有难处,也不说是抬妾,就先开了脸放在屋里,等过段时间再行妾礼也是可以的。” 采珊闻言面上便闪过了狂喜,接着又一脸紧张地偷偷抬眼瞧了下慧安。 慧安面上闪过些许难色,道:“母亲也知,我进门是准备了陪房的,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我自瞧相公的喜好,做主给他选个中意的开了脸放在屋中,母亲瞧这样可好?” 崔氏闻言自觉着是慧安的托词,便微微沉脸,道:“你的陪房丫头虽是也好,但咱们三爷脾气一向古怪,只怕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是关府的丫鬟知道他的脾性多些,你说可是?” 慧安闻言这才福了福身,道:“母亲说的是,安娘一切都听您的,这就带采珊回去。” 崔氏一听她居然这么利索地答应了,不觉就愣住了,半响才干笑两声,道:“你果然是个大度贤惠的,三爷有福气,既你都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省的讨了嫌,你们退下吧。” 慧安福了福身,这才带着眉开眼笑,已无法压制喜悦的采珊出了屋,坐上春凳檐子又回棋风院而去。 秋儿和春儿见慧安带出来这么个妖妖娆娆,生恐别人不知她身份般的丫鬟出来,不由皆沉了脸,春儿倒还好,秋儿已按捺不住跑到了慧安身边嚼起耳根来。 “姑娘,你瞧她那妖精样儿。夫人这摆明就是寻姑娘麻烦,姑娘为何非要受这份气,爷指定心疼姑娘,带回去个这货色,爷指定也不会高兴。” 慧安闻言瞪了秋儿一眼,春儿便将她拉了开去,低声劝着。慧安这才瞧了眼那采珊,又冷挑唇角转过了头。 待到了棋风院,方嬷嬷迎上来瞧见采珊,面色也是一变,慧安和方嬷嬷对视一眼,这才招手叫采珊过来,笑着问道:“多大了?” 采珊忙道:“回少奶奶,奴婢十四。” 慧安便道:“不错,以后你就改名叫暖裘,这是我的乳母方嬷嬷,你跟着她下去安置吧。今儿便到前头伺候着,等我准备好这就给你开脸。” 采珊闻言面上一喜,忙福了福身,软声软语地应了是,跟着方嬷嬷去了,慧安瞧了眼在厢房探头探脑往这边瞧的绿蕊一眼,这才进了屋。 片刻方嬷嬷回来,慧安已换了件石榴红薄缎素衣,又净了面,一身清爽地坐在外间吃茶。 方嬷嬷进来,她抬了抬眸子,笑道:“都安置妥当了?” 方嬷嬷便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没想到她还真敢这么甩姑娘的脸,这才将进门不出十日,就塞进来这么个人给姑娘添堵,也不怕传出去遭人笑话。” 慧安闻言便道:“她只怕也没想着我会接下,再来咱们府里到底不一样,爷他没有小妾通房,而且再一个月他不就该往边疆去了,我又不能跟着,便是安置个小妾通房,传出去虽说不太好听,但到底说的过去。再说了,这欺负儿媳,总归比叫人说她这个继母见不得爷子嗣繁茂要好听些吧。而且,咱大辉也没明文规定新妇刚入门就不能纳妾的。” 方嬷嬷又叹了一声,慧安便起了身,笑道:“乳娘别担心,这院子里越热闹才越是好呢,今儿就叫那暖裘到前头伺候着,我倒是要瞧瞧,她们还能乱成何样,她们不闹我便也闹不成,不是?” 方嬷嬷闻言点头,慧安已出了屋又往书房去了,关元鹤见她进来,便问道。 “什么事?” 慧安只扬眉笑笑,嘻嘻地道:“好事,爷一会子回院就知道了。” 言罢在书案边儿站住,关元鹤见她新换了衣裳,石榴红绣嫩黄折枝玉兰在前襟和腰背上,配着玫瑰红的素缎细折儿长裙,显得腰肢盈盈一握,胸挺臀翘,不觉便一把将她拽进了怀中。 探手细细摸着她胸前绣着的玉兰花瓣,在她耳边低声道:“之前你在南方,我在北边,我那书房的门前便长着一颗玉兰花树,每到三月花开一树,在寒风中招展,朵朵向上,削玉万片,晶莹夺目,我便常瞧着那花想起你来……” 慧安听他语气中带着缠绵,不由软下身子往他怀中窝了窝,红着脸抬手拦上他的腰,将脸贴在关元鹤的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轻声道“你又哄我,玉兰花在北方那么寒的天怎么生长的了……” 她的身子柔软下来,关元鹤便舒服地叹了一声,笑道:“恩,所以说那颗花树似专门生长在那里叫我想你一般。” 慧安不想他还能说出这么动听的话来,不由失声而笑,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问道:“你想我什么……” 关元鹤便搂紧了她,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时常想这两年见不到你,也不知出落成了什么样儿,听说女子十四五时正是长开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像那玉兰花一般,丽质天成,洁白高雅……” 慧安被他说得面颊羞红,心中甜滋滋,晕乎乎的,便听他又喃喃地道:“有时便想着解开衣裳,那肌肤是不是和那花瓣一般如云如雪,莹洁如玉,清透丝滑……那香气定然也好闻的紧……慧安,想的心都疼了……”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慧安便不安地动了动,却听关元鹤笑道:“我的慧安……原来比花还美,还好,还要叫人心疼……” 慧安被他挑弄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心里又飘乎乎的就是起不来,又想着他那两年到底遵守着承诺,没有随便放纵自己,慧安便有些感激有些心疼,就由着他胡闹起来,也由着他动作越来越放肆起来。 两人在书房腻歪了一晌午,到底顾念着礼教,不好意思白日宣淫,待摆饭才磨磨蹭蹭地回了院。关元鹤自还不用慧安亲自伺候,慧安坐下瞧了眼屋中的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笑着执起了箸,红鸾照旧上前伺候着慧安,可那绿蕊和暖裘并两个二等丫头却是不甘,争抢着去伺候关元鹤。 一会子你推她一下,一会子她撞你一下,慧安冷眼旁观,依旧自顾吃的开心,关元鹤却黑了脸,只瞧着慧安眸中带着戏谑和慧黠,这才没恼起来。 暖裘好不容易挤开绿蕊,将盛好的汤送上,扭着腰,只差没将饱满的胸部整个推到关元鹤的眼皮子底下。关元鹤闻着股脂粉香气,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人,终究是忍不下去,利目扫了暖裘一眼。 他本就成年一张冰脸,先前连慧安都有些怕他,更何况如今分明生着气,整个人都发出一个暴虐之气来,直吓得那暖裘一抖,扑通一声跪在了边儿上,绿蕊几个也不推挤了,也吓得面色一白,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都跟着跪了下去。 关元鹤便又盯了暖裘一眼,喝道:“下去!” 慧安见屋中跪了一地,气氛一下子降了下来,不由瞧了关元鹤一眼,这才道:“暖裘,你过来伺候我用膳吧,爷那里红鸾去。” 暖裘被关元鹤喝了一声,吓得跪在那里瑟瑟发抖,非是不想退下去,实在有些站不起身,捧着汤碗了手哆嗦着,热汤洒出来落到手上起了一层红,她都没敢动作。直到听到慧安的话,她才觉着又活了过来,忙爬起来站到了慧安身后。 慧安这才接过她手中的汤碗,亲自放在了关元鹤面前,笑道:“这是暖裘,是今儿母亲赏赐下来的,她刚来,笨手笨脚没伺候好,是妾身管教不严之故,爷莫生气,以后妾身会好好调教她们的。” 关元鹤瞥了慧安一眼,听那丫鬟叫暖裘便抽了抽嘴角,急不可查地瞪了慧安一眼,这才又用起膳来。 经过这一闹,那些丫鬟倒是安静多了,只绿蕊见暖裘得了慧安青眼,慧安还帮她回护,不由就瞪了暖裘两眼,心中吃味的同时也惴惴不安起来。 待用完膳,关元鹤回房歇息,慧安却落后了两步,见暖裘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便回头瞧着她,道:“爷性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既是夫人赏赐的,又是指了要开脸的,何必去抢这个风头。如今你刚惹的爷不喜,叫我还怎么给你开脸,先缓上两日吧,记得以后伺候可要小心些!莫再惹了爷!” 暖裘闻言一脸感激,忙跪下道:“谢谢少奶奶提点,暖裘记得了。” 慧安这才点了点头,又瞧了瞧她被烫伤发着红的手,道:“下去叫丫头给你抹抹药吧,别留了伤。” 暖裘恭恭敬敬地应了,这才退下,后头绿蕊和几个丫头瞧着这一幕,不觉心思活络了起来。 慧安回到屋中,见关元鹤黑着脸坐在罗汉床上瞧书,不由过去抽了他手上的书嘻嘻一笑,打趣地道:“爷可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关元鹤闻言冷哼一声,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道:“你什么时候打发她们?瞧着心烦!” 慧安便捂着嘴笑,接着才叹了一声道:“瞧爷说的,倒似受了多大委屈一般,这可是齐人之福,多少人想都想不来呢。我便是打发她们,不是也得那个由头,抓个错处……” 关元鹤见她取笑自己,不觉将她拖上罗汉床,压在身下,盯着她道:“哪儿那么麻烦,直接发落出去便是。” 慧安闻言直想翻白眼,心道若真那么简单,她又何必委屈自己,面上却是笑道:“我瞧她们长的也算不错了,爷真就一点不动心?” 关元鹤发现慧安凡是打趣他,或是说假话,才会唤他爷,平日都极没规矩的你啊我的,听她如此说,便点了点她的鼻子,沉吟道:“要不都收了?你既这般说了,爷不能对不住你这想法不是。” 慧安便笑了,抬手环住关元鹤脖子,道:“那从今儿起妾身便要将爷拒之门外了,妾身却是要一门心思地闭关酿醋了,待爷收用她们时妾身便一坛子老醋酸死爷!” 关元鹤闻言哈哈而笑,含着慧安嘟着的红唇便是一阵吸允描摹,待慧安喘息才抬头哑着声音道:“为了爷的命,爷还是不收用她们的好。” 慧安目光不由一亮,笑道:“谁叫你收你都不收?” 关元鹤挑眉,却点了点头,慧安就笑的越发开心了,捧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嘴巴,道:“难道爷以后就不抬妾不收通房了?” 关元鹤却笑,揽住她因凑上来亲吻他而抬起的腰,道:“她们心思不纯,自是不能收的。” 他言罢便猛地一收手臂,擒住了慧安的唇,慧安心道他那话的意思是不是遇到那心思纯的,性子简单又老实的就能收了,但到底她没再开口逼问。 两人又闹了一阵,这才相拥着睡了过去,慧安歇晌醒来身边已没了关元鹤身影,她舒服地伸了伸懒腰,这才起了身,春儿和冬儿进来伺候她洗漱穿戴,慧安刚挪步花厅坐定,便闻外头响起一阵的喧闹声,接着是方嬷嬷的呵斥声,然后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片刻方嬷嬷打帘进来,道:“是绿蕊和暖裘吵了起来。” 慧安闻言一笑,尚没说出话来,秋儿便也跑了进来,一脸的恼恨,道:“姑娘怎么会有这么不好脸的东西,那暖裘生怕别人不知她是将来要抬妾的一般,这会子已经使起威风来了。那绿蕊不服,两人便吵了起来,绿蕊骂暖裘不好脸,暖裘却骂绿蕊人老珠黄,差点掐起架来。” 慧安没搭理秋儿,只问起关元鹤的去处,听他被关白泽唤了去,不由愣了下。秋儿见慧安不接腔,一溜烟地又跑了出去,片刻功夫却又回来,面色更不好了起来,气呼呼的道:“姑娘,那暖裘真是个不省心的,出去了,奴婢瞧着像是往祥瑞院去了。这不要脸的贱蹄子,姑娘一定不能放过她。” 慧安闻言只做一笑,起身又往书房而去。方嬷嬷见她出去,不由瞪了秋儿一眼,道:“你这性子怎就养不好!做你的事去吧,姑娘本大好的心情也被你这张嘴搅和了。” 秋儿不服,囔囔着:“怎么能怪我,都是那些不安好心的给闹的,我还不都是心疼姑娘……” 自这日后,关元鹤真就如他说的那般,日日看管着慧安用起功来,竟是不再出府,除了偶尔去给老太君请安,连院子都甚少出。 他每日在慧安未醒时便去练功,然后回来将慧安挖起来,陪着她吃早膳,待慧安去给定国夫人请安,他便去书房看书看公文,慧安从福德院回来忙些琐事,大部分时间也都陪他呆在书房里。上午时两人有时各忙各的,有时也腻在一处说说话,做些亲昵的小动作,到中午摆饭才一道回院中用膳。 关元鹤没有歇晌的习惯,往往用过午膳陪慧安说会话,待慧安睡下,他便在一边翻会书,或是去书房忙碌。有时候没兴致,便懒洋洋地躺在慧安身边瞧她,通常这时候慧安也甭想睡好,总被他动手动脚地弄醒,然后他便瞧着睡眼惺忪,一脸控诉的慧安呵呵的笑,在她耳边低声笑着说些暧昧的话,手也不老实起来,慧安不依,他便越发闹的起劲,闹着闹着,就有那么一两回没能收得住。 慧安歇晌起来,两人照旧呆在书房,只关元鹤的事一般上午都能忙的差不多,下午便略显闲暇,便不允慧安在小书房看书,又在他的大书案边儿支了个小案。时不时地就抬头瞧瞧她,说上两句话,或是支着慧安亲自做着做那,研磨添香,泡茶拿肩的,有时还喜把她抱着怀里,和她说些趣事妙闻,说着说着便会动起手来,每次不把她弄的面红耳赤,娇滴滴地求饶,什么都应下他来,他便绝不罢手。 白日这般的耳鬓厮磨,偏又忍着耐着,后果却是没到天黑,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进屋。夜里便越发的放肆起来,慧安也一日比一日起的晚,闹的有两回都没赶上到福德院请安,好在定国夫人听关元鹤说她身子不妥,似也心中明了,还乐呵呵的笑着叫慧安多休息,直羞得慧安半响都抬不起头来。 这般日子外头人瞧着可真是如关元鹤那日所言,沉迷美色,不能自拔了。慧安自己个儿也觉着日子甜的像是酿成的蜜,似老天想将这两辈子积下的苦都尽数补偿她一般,只除了那些时不时闹腾两下的丫头,这就再没别的烦心事了。 这般一晃过了五日,慧安觉着差不多了,这日下午便没陪着关元鹤,到大厨房亲自料理了一道汤,旁晚又叫方嬷嬷早早的摆了饭,用了饭就带着补汤在方嬷嬷和丫头的簇拥下坐上春凳檐子往福德院去了。 她到时定国夫人还在用膳,听慧安带了亲自调制的汤品来,便笑着叫下人摆上了桌,慧安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笑着道:“我手艺不好,祖母莫要笑话我。这小碗汤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却最是能安神了,母亲刚过世那会子,安娘也总睡不着觉,方嬷嬷便每晚给我熬这汤喝。” 定国夫人尝了尝,觉得味道极好,又见慧安一脸紧张,便拉了她的手,柔声笑道:“难为你这孩子想着祖母,是听姜嬷嬷说祖母睡的不好吧?你这傻孩子,祖母这是年老了,岂能和你一般,老人每隔一段时间睡不踏实是常有的。真是个孝顺的傻丫头,以后莫要再惦记着祖母了,你们好祖母心里高兴,就什么都好了。” 慧安红了脸,看着定国夫人慈爱的脸,手被她温暖却苍老的手裹着,只觉心中暖融融,却又升起一丝愧疚来,不觉眼眶一红,道:“祖母……安娘是个任性的,以后若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祖母且莫生安娘的气……” 定国夫人见她一急险些掉下泪来,忙拍了拍她的手,道:“瞧你这孩子,怎么好好的还红起眼来,一会子回去锦奴那倔驴该道祖母欺负他的心头肉了,来擦擦,快别哭了。” 她说着用帕子去给慧安拭泪,慧安忙自己拿帕子压了压,笑着道:“祖母又取笑安娘了。” 定国夫人便笑,接着才叹息一声,抚着慧安的手道:“你母亲早逝,可怜你这孩子了,吃了不少苦吧?” 一旁姜嬷嬷见两人笑着说起话来,便挥手叫一旁伺候着的小丫头退下,只自己伺候在旁。慧安和定国夫人说了不少话,又伺候定国夫人吃了大半碗汤,这才扶着她进了屋。 将坐下,崔氏和二夫人,三夫人便带着几个小辈过来请安了,屋中一下子热闹起来。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这才散去,慧安却是留了下来,定国夫人催她回去,慧安却道:“每次都是五弟妹伺候祖母歇下,倒像是祖母只喜欢五弟妹一般,连我们爷都说安娘没有五弟妹细心周到。安娘不依,今儿定要伺候祖母一回才成。” 定国夫人闻言便笑,拉着慧安的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才瞧向一脸笑意的宋氏,道:“今儿就叫这皮猴留着伺候吧,你也休息下,早些躺下别再熬着念经诵佛了。” 宋氏便笑着应了,屈了屈身又冲慧安福了福,这才退去。 慧安便笑着道:“瞧吧,祖母果然最疼五弟妹。” 定国夫人便又被她逗笑,道:“你这张嘴啊,你五弟妹是个命苦的,嫁进来没半年小五就没了,他们感情好,这些年她吃斋念佛,越发的沉静的不像个年轻人了。你没事常往她那里走走,将来也照应这她点。” 慧安点头,道:“我伺候祖母躺下,给祖母按按头吧?兴许能睡的香些。” 定国夫人便笑着允了,被慧安伺候着脱了外头的大衣服,丫头们端了洗漱物件来,慧安伺候她洗漱躺下,便站在床头给她轻轻按起头来,笑着道:“我才艺疏浅,按疼了祖母,祖母可要说话啊。” 定国夫人轻嗯了一声,却道:“你这孩子竟糊弄祖母了,很舒服。” 慧安若真是不懂,自也不敢在定国夫人头上动手,她早先学扎针认穴,虽说专攻的是马病,但人的穴道按摩却也是瞧了一些的。姜嬷嬷见定国夫人一脸舒适放松,又瞧慧安动作有模有样,便唤了丫头巧莲和巧萍在一旁看着琢磨。 慧安瞧了两人一眼,便又低着头按了起来,没一阵竟就听到了定国夫人微微的鼾声。姜嬷嬷上前给定国夫人掖了掖被角,慧安这才放了手,悄声退了出来。 姜嬷嬷不由笑着道:“少奶奶真是本事,今儿老太君早睡了一个多时辰来,瞧着也安宁的多。” 慧安便笑,道:“其实这按摩极好学,以后我多按两回,丫头们也便学会了,只是这法子多用也便不管事了。” 姜嬷嬷又笑着和慧安说了两句,还没能送她出院子,便见颜嬷嬷一脸焦急地从外头过来,见到慧安忙快步赶了上来,道:“少奶奶快回去吧,爷正使火呢,谁都劝不下!” 慧安闻言一愣,也顾不上多问,便慌忙着辞了姜嬷嬷也不坐春凳檐子便快步往棋风院回。 姜嬷嬷也是一惊,抓住了颜嬷嬷问了两句,便听颜嬷嬷道。 “今儿少奶奶不在,院子里的丫头有些不老实……绿蕊进去伺候也不知怎地就惹了爷,被爷一脚踢的没气儿了。这会子爷在院子里使火呢,老太君睡下了吧?可莫再惊到了老太君,我先回院儿去了。” 颜嬷嬷说罢便慌忙地也走了,姜嬷嬷是知道关元鹤脾气的,寻常虽说性子冷,但一般也不发火,这发起火来却是了不得,谁也劝不住。她听颜嬷嬷说关元鹤一脚将绿蕊踢的没气儿了,不觉就是一慌,这事…… ------题外话------ 厚脸皮求票,最近票票惨的可怜。晚上二更,时间不定。 143 勾|引,踢死了 且说慧安从崔氏那里把暖裘带回来,这丫头便如同一颗石子投进了湖中,搅地棋风院越发不宁静了起来。 先前那些有心思的丫头们都是一年多前崔氏和各院主子安排进来的,关元鹤常年不在,大家虽是都知自己来干什么的,但是没有男人却也争不起来。 如今关元鹤娶了妻,还不容易有了机会,自是个个的生恐落了后,只是到底慧安刚进门,这位新奶奶的脾气她们也摸不准,故而行事还是顾及着些的。 可暖裘一来却不同了,先前大家的起点都一样,各凭本事,谁也不比谁强,自是少了些紧张感。 暖裘的到来,却叫这场争斗凶狠了起来,就好像一下子冲进来一个外来者马上就要把你垂涎许久却没能得到的那块肉给叼走了,故而院子里的丫头们便变得急切紧迫焦躁不安了起来。 尤其是绿蕊,她本姿色最好,又指了一等丫鬟的例,和她地位一般的也就红鸾一个。但在她瞧着红鸾是个闷的,长相又不及她半分,故而根本就没有什么威胁性。 将来若是关元鹤要收用丫鬟,那么不管怎么排怎么轮,都应是她。院子里的丫鬟们好像也有这个认知,平日里对她多有溜须奉承,可她如今刚刚看到希望,谁知道竟来了一个暖裘。 还是个颜色不错,比她更加娇嫩年轻的,又被崔氏指了要开脸,还得了慧安的青眼,叫她一下子便要往后站,绿蕊又岂能坐得住。 故而今儿知道慧安出了院子去福德院伺候老太君,连方嬷嬷都给带了去,她那心思就活泛了起来,越发坐不住了。 她来回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见没人管,又瞧了瞧天色,估摸着慧安一时半刻是回不来,这便回到房中梳妆打扮,又在身上抹了些早就准备好的香,这便溜出了屋。 而慧安从下午起就没呆在书房,在大厨房熬汤,关元鹤耐着性子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公文,他一下午没抱到人,用膳时偏一堆的丫鬟在眼前堵着,好不容易用完膳慧安却带着人去了福德院了。 他本想一起过去的,慧安却道祖母这两日睡不好,她准备晚些回来给祖母揉揉头,有他跟着,祖母念着他,自是不会允的。 关元鹤听她这般说,心中暖暖的,都是感激,自送了慧安出门便在屋中胡乱躺下等着人。只平日里这个时候两人已躺在了床上,这会子独守空房却是极不习惯,而且他好像这两日已习惯了慧安时时刻刻都呆在身边,如今瞧着满屋子的红色,心里就抓心抓肺的难受起来。 他躺着翻来覆去,愣是什么事都做不成,只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偏慧安就是不回来,他正心烦意乱,便听有人脚步轻浅的进了屋。 慧安若是回来不会只一个人,再加上那脚步声也不是慧安的,关元鹤听着便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来,就见一个穿着桃红袄子,橘红裙子,束暗红腰带的丫鬟端着一壶茶进了屋。福了福身,却道:“奴婢绿蕊来给爷换茶。” 关元鹤闻言瞧了绿蕊两眼,觉着眼熟似伺候用膳时总在眼前晃悠的那个,这便有些厌恶,也不再多瞧,又躺了回去。 绿蕊进了屋便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进来了,而且余光瞧见关元鹤似只穿了一件单衣坐在床上,屋中静悄悄的她便只能听到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声。 按捺着雀跃的心,她才福了福身说出一句整话来,见关元鹤没回她,却躺了下去,听着他躺下发出的窸窣声,绿蕊的脸便越发红了起来,胆子却也大了些。 她碎步上前换了茶壶,瞧向关元鹤,却见他背对这边躺在床上。一头乌发散了一床,单薄的衣裳似能透出里头蓬勃的肌里来,那身子高大的紧,纵使躺在那里也曲张有度,充满了力量感,阔背,窄腰,长腿…… 只瞧了一眼绿蕊便心跳不能抑制,烧红了身子,再想到关元鹤的身份,他俊美的面容,绿蕊便更跃跃欲试,胆大起来,她咬了咬牙便试探着道。 “少奶奶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奴婢给爷倒杯茶吧?” 关元鹤听她提到慧安应该快回来了,心里倒是火气降了些,加之他在床上自己个儿折腾了半天,也烦躁地出了汗,听绿蕊一说还就觉着口干舌燥,便嗯了一声。 绿蕊闻言只觉受到了鼓舞,又觉关元鹤也有心思,想着自己的容貌在这院子里也是一等一的,她便越发心急起来,用有些发抖的手倒了杯茶,便扭着腰扯了下衣襟往床前走。 关元鹤听到声音起了身,刚转头正瞧见站在床前的绿蕊,灯光下她桃红袄子竟半掩半开,露出里面的葱绿抹胸来,一脸春色地晕红着脸瞧着他,端着茶盏的十指上满是红红的丹青,一点都不像慧安那粉粉如同珍珠一般的玉指,叫人瞧上一眼便想含在嘴中好好舔弄把玩。 想到慧安,他便觉出不对来了,只觉这绿蕊出现的古怪,再瞧绿蕊那衣裳和穿戴还有她的神情,登时就明白了过来。且不说绿蕊这般行径就令关元鹤一阵恶心,只想着慧安刚刚离开一会子,这绿蕊就敢做出此等事情来,那便说明她平日里就没将慧安这个主子看在眼中。关元鹤登时便目光森冷了起来。 偏绿蕊竟在此时向前凑了凑,关元鹤顿时便闻到了一股子从她身上散出来的撩人暖香,他当即就暴怒起来,抬起脚想也未想便踹在了绿蕊的心窝上,他那一脚用了些内力,竟是生生将绿蕊给踢得飞了出去,一下子撞在八仙桌上,直撞得一壶茶倾倒下来洒了一身,那绿蕊却是连惨叫一声都没能发出,便嘴角淌血地歪倒在了地上,竟是一下子没了声息。 今日慧安不在,动心思的本就不光是绿蕊一人,暖裘也在犹豫观望,时时刻刻都注意着上房呢。 绿蕊进来,可不就被暖裘给瞧见了,她岂能不知绿蕊这是做什么去了。她心中又气又恨,犹豫了一下,便也去提了冰桶,慌忙着也跟了进来。谁知道她刚进门便瞧见绿蕊飞撞上桌子那一幕,偏绿蕊头一歪正正对上她。 绿蕊眼睛都没闭上,嘴角便流出了血来,猩红猩红的沿着下巴往下淌,可她竟是无声无息躺在那里,睁着大眼一点焦距都没得瞪着这边,那样子惊悚地直叫人想尖叫。 暖裘也真就这么做的,她啊地大叫一声,手中的冰桶也咣当一声落了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关元鹤听到外头动静气的面色更黑,大步便走向外室,站在屋中冷冷盯着暖裘。 暖裘浑身发抖,可就是动作不了,只觉关元鹤那眼神瞧着她,便像是在盯着死人一般,她还没惊吓过来,就听关元鹤冷声道:“拖下去,杖毙!” 颜嬷嬷和留院的丫头婆子们听到动静便往这边来,进屋瞧见屋中情景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关元鹤那一声冷喝。 颜嬷嬷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吩咐丫头将暖裘拉出去,又叫婆子们进屋收拾,关元鹤已是抓了件外衣披上出了屋。 婆子将绿蕊拖出去,就扔在了廊下,绿蕊经过这一番折腾,衣裳散的更开,露出一大片葱绿肚兜和肌肤来,又被茶水浇过身,肚兜登时便半透明了起来,在廊下红灯笼的照映下叫人一瞧就知道她是上屋中做什么去了。 关元鹤一身凛冽地站在门口,见暖裘被丫头压着,一院子丫头婆子鸦雀无声,不由就冷喝一声:“杖毙!还用爷再多说一遍吗?” 颜嬷嬷听着一寒,婆子们再不敢耽搁,忙去搬廷凳拿廷杖,暖裘被拖着压下去,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声呼喊起来,刚喊了两声便被堵住嘴,拽了下去。 这大半夜的闹腾起来,传出去那些不知道的却是要瞎乱编排的,到底对名声也不好,颜嬷嬷刚想上前劝,关元鹤却冷眸扫了她一眼,颜嬷嬷吓得忙躬了躬身,这便瞅机会忙往福德院去寻慧安了。 慧安急急赶赶地回到棋风院,关元鹤却已经不在院中了,院子里一堆丫头婆子战战兢兢地跪着,暖裘被压在庭登上已经被打的落了半身的血,那绿蕊还躺在廊下。 慧安带着人大步进来,一院子下人便纷纷瞧了过来,慧安瞥了眼瞪大眼睛哀求地瞧向她的暖裘,便上了台阶。 见绿蕊一点声息都没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便冲方嬷嬷使了个眼色,方嬷嬷过去探了探绿蕊的鼻子,却是一惊,过来道:“死透了……” 颜嬷嬷闻言一僵,直吓得面色一白,她方才来不及多瞧绿蕊便匆匆地出了棋风院,以为绿蕊只是被踢的闭了气晕死过去了,倒没想着竟就这么断了气。 慧安也是一愣,半响无语,目光只盯着那些平日作怪的丫头们,半响才道“都起来吧,夜里天凉,别再跪坏了身子。该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没得累大家都受苦的道理,我是个明理的,也不愿做那背后被人戳脊梁骨的主子,你们一心为我,我便会一心待你们,今儿这事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又惹得爷发了火,总是要有人背着过错的,绿蕊和暖裘虽是已经受了罚,但到底是这院子里没规矩才惹了爷,出了今日的事。至于是什么事大家心中也都清楚,我不愿多为难你们,往后你们愿敬我这个主子,我便不会亏待你们,也不会追究你们原先都是在那里当差的,之前又是起的什么心思,但是若你们还妄自尊大,奴大欺主……哼!” 慧安只一冷哼目光锐了锐,扫了眼院中战战兢兢地奴仆们,却没将话再说下去,待见下头再没有敢抬头,这才道:“以后这院子由方嬷嬷和颜嬷嬷总领着,各自做好手下的活,今日的事每人罚月例一月,下不为例。各自管好嘴,都散了。” 婆子丫头们这才谢了恩,起身散去,慧安瞧了眼被婆子压在春凳上大气不敢出的暖裘,道:“先拖下去关柴房,给她上些药。” 婆子这才将人拉了下去,慧安便道:“将她也拉下去赏口棺材埋了吧。” 婆子们低眉顺目地上来拖走了绿蕊,又清洗了地面,慧安才进了花厅,瞧了眼里头空了八仙桌的内室,问道:“爷呢?” 春儿本留在院中,闻言便忙回道:“发了一通火,似是往外书房去了……” 慧安一愣,还没做出反应,便听颜嬷嬷在外头喊道:“少奶奶,老太君来了!” 慧安忙起了身,刚出屋,便见姜嬷嬷扶着定国夫人下了轿子,慧安忙快步过去,扶住定国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怎么来了。” 定国夫人本就睡的轻,听到外头的动静便醒了过来,叫来姜嬷嬷一问,听到棋风院关元鹤踢死了丫头,生恐是出了什么大事,来回也着急,便干脆起身赶了过来。 如今瞧见慧安一人迎出来,不见关元鹤的身影,便更是一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就突然发起火来了。” 慧安一面和定国夫人说着,一面将她迎进了屋中,亲自上了茶,这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下,眼一红,磕头道:“是安娘不会持家,没能管理好院子,这才惹得相公发了大火,一怒之下离了屋。大半夜的还累的祖母为我们担心,累的相公生气,去了外书房。这都是安娘的错,祖母处罚安娘吧。” 定国夫人进来便没瞧见关元鹤,一听他竟自去外书房了,忙叫姜嬷嬷亲自带丫头过去伺候着,生恐夜凉关元鹤再睡了那没人气的屋子,过了病。 又起身亲自扶起慧安,道:“你这孩子,怎又哭了起来,有事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的话刚落,慧安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外头春儿道:“奴婢给老爷,夫人请安。” ------题外话------ 推荐素素的两个旧文《云倾天阙》,一代女帅横空出世,搅动四国风云。《江山如画,红颜堪夸》讲述一代帝后传奇,皆是一对一,文风是素一贯的温馨清新,感兴趣的亲亲可以去瞧下。 144 只算计你 慧安微微一愣,忙快步往外迎,还没出屋门帘便被打了起来,关白泽大步进来,回头跟着的正是崔氏。 棋风院这边大晚上了闹了这么一场动静,崔氏又岂能没听到风声,而关白泽却是刚刚从外头回来,一进内院,远远便见一队灯笼开道往棋风院这边来了,他叫小厮一问,却回报说是老太君去了棋风院。 关白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竟是这么晚连母亲都惊动了,便忙也往这边赶来,却在半道儿上遇到了崔氏。所以两人才一起过来,关白泽如今进了屋,见老太君好好的端坐在太师椅上,这才松了口气,上前行了礼。 “娘,这大半夜的您怎也不顾念着点身体。” 定国夫人闻言便沉了脸,还没啃声,慧安便先一步又跪在了关白泽身前,流着泪道:“都是媳妇的错,是媳妇和夫君闹了别扭,这才累的祖母担忧,大半夜的还为我们受累。” 关白泽闻言这才发现关元鹤没在屋中,他沉了沉脸,只瞧着慧安跪在那里哭,到底是新妇,也不好发作,便只问道:“锦奴呢?这新婚里头吵什么!” 慧安听他言语中带着谴责,面上越发恭敬,泪珠儿也流的更凶,正要再拜,便听定国夫人喝道:“你凶什么凶!这大冷天叫媳妇跪在凉地上,这若是跪坏了身子,谁陪我老婆子好不容易得的孙媳妇!” 关白泽闻言忙起了身,冲定国夫人行了礼,连道母亲息怒,这才赶忙叫人将慧安扶起来。 慧安却是不起,只跪着不停的说是自己的错。崔氏在祥瑞院时便已经听说关元鹤在棋风院中发作了绿蕊和暖裘两人,她心中这会子有些担忧,可瞧见定国夫人这般紧张慧安,跪上一跪便担心坏了身子,一口一个孙媳妇的叫着,倒好似只关元鹤娶回来的是孙媳妇,别的孙子都是草芥一般,崔氏这心里就极为不平衡。 见慧安跪着不起,只一口一个是自己的错,崔氏倒是心中没底,只想着早点堵住慧安的嘴。 她便开口道:“娘,小两口子争争吵吵是难免的,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过两日也就好了。既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也不用再过多指责了,依媳妇看还是莫再问了,指定媳妇是碍着面子,不好多说。现在这天色都这么晚了,夜里的凉气也上来了,娘您身子不好,相公明日又还得早朝,就都回去歇着吧,媳妇留下,定看着三爷回来再离开,您看这样行不?” 她言罢怕定国夫人不答应,便又道:“外书房到底没有人气,三爷虽是身体健壮,但也不是铁打的,这人一生气都特别爱染病气儿,三爷又是那么个倔脾气,下人们去请指定不能消气,还是叫少奶奶亲自走一趟的好。” 关白泽见崔氏一脸关切,说的话也合乎他的心意,便点了点头,也劝着道:“娘,这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气盛,吵吵架也是有的,您不必过于忧心。” 慧安听崔氏问都不问这便将过错全部都安在了她的身上,心中就发冷,垂泣道:“母亲说的极是,若祖母和父亲再因我们受累,媳妇情何以堪。媳妇本就持家无方,没能管好内院,只出院子一会子丫鬟们便惹恼了相公,如今这婚房还见了血、死了人……不吉利……呜呜……相公又甩了媳妇的门,媳妇……媳妇若再累祖母受累,相公他越发不会原谅媳妇了……呜呜……媳妇可怎么办……” 关白泽一听便蹙了眉,问道:“怎么还死了人?” 慧安便哭泣着又说不出话来了,崔氏恨不能上前撕烂了慧安的嘴,心里正着急,定国夫人便道:“颜嬷嬷!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嬷嬷,把你们奶奶扶起来!怎么能由着她跪在地上,去拿热水帕子给敷敷腿!” 崔氏一急,颜嬷嬷已是上前回道:“回老太君的话,今儿少奶奶在福德院伺候您,院中的丫鬟绿蕊和暖裘便溜进了屋,想伺候爷……许是那绿蕊身上抹了香,惹恼了爷,被爷一脚踢的没了气,爷又发作了暖裘,便怒冲冲地往外书房去了。” 定国夫人一听面色就绿了,关白泽也是蹙紧了眉,崔氏面色大变,双手握紧,心中已将那死去的绿蕊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户人家丫鬟爬床虽说是常事,但却极忌讳用药这种阴损招数,颜嬷嬷此刻提起香来,虽是没明说抹的什么香,但是任谁也知道那香必不是寻常的香,定然是催清所用。 那绿蕊和暖裘本都是极伶俐的丫鬟,在崔氏面前也算稳重,崔氏这才委以重任,可她那里想到这人在重利和情急之下就会爱犯冲动,更何况绿蕊和暖裘还被慧安刻意地纵容,挑拨了这么几日,行事自然就不稳妥了! 崔氏没想着绿蕊竟如此胆大,手心额头便有些冒汗。她本是想压制慧安的,哪能料到这后头的事,更没想到慧安会反过来拿捏住她的错处,这要是叫老太君和老爷知道这两个丫鬟都是她送来的…… 崔氏咬牙,盯着慧安抽抽泣泣的小脸心都绞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想出法子遮掩一二,定国夫人便怒道:“绿蕊、暖裘?” 颜嬷嬷忙回道:“绿蕊和暖裘原都是祥瑞院的丫鬟,暖裘是夫人前几日给三爷安排的通房,少奶奶这两日还忙着准备寻时间给暖裘开脸……” 定国夫人闻言便盯向了崔氏,沉吟着不说话。关白泽没想着这事竟是崔氏折腾起来的,也不由瞪了她一眼,只是到底是他的妻子,又这么多人瞧着,他并不好落崔氏的脸,故而便沉声打断颜嬷嬷的话,道:“这般不知廉耻的,还开什么脸,若真开了脸,这后宅还有宁日吗?!” 他这话虽是没指骂崔氏,但人是崔氏送来的,和斥责崔氏却是无异的。崔氏面色青白交加,站在那里不敢再说话。关白泽便瞧向慧安,见慧安垂泣着,这才恍然,原来媳妇是不想落了崔氏的脸,这才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什么都不说,这可真是一片孝心,是个恭顺贤惠的好儿媳。 他这般想着便越发觉着妻子这事做的过,这儿媳妇才刚刚过门,怎么好端端的就给放了个通房进来,还是这么些不省心的,想着便又瞪了崔氏一眼。 崔氏心知今日自己多说多错,便耐着心中的愤恨,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吭。定国夫人又瞧了她一眼,这才冲慧安道:“这事儿怨不得你,是我们关府对不住你了,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心意你母亲想来也是懂的。锦奴是个坏脾气的,这两个人过日子,遇事总是得一个包容着一个的,一会子你去外书房好好劝劝他,把人哄回来也就是了。委屈你这孩子了,这新房若是不想住了,回侯府去住几日也是省得的,祖母叫人将这屋子再重新改过,从栖霞寺请个大师来念念经就无碍了。” 她说着又利目扫了崔氏一眼,崔氏偷鸡不成蚀把米,心中憋屈的紧,却只能上前拉着慧安的手,道:“此事是母亲的错,母亲只想着你年纪小,多安排两个人给你做个帮手,倒没想着竟挑花了眼,选了这两个不省心的,你可莫要气怪母亲啊。” 慧安闻言忙福了福身,连声道不会,定国夫人便扶着姜嬷嬷的手起了身,关白泽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另一边手,定国夫人瞧着他,道:“我老婆子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好孙媳,以后谁再害得他们争吵生分,我却不绕她。” 言罢,她才在关白泽的劝慰下出了屋,自回福德院而去。崔氏听到她那话,指甲却又往手心钻了钻。关白泽和崔氏亲自送了定国夫人回到福德院,这才出来向祥瑞院去,待坐上轿子,崔氏瞧见关白泽面色极为不好,不由轻声道。 “老爷莫要气坏身子,妾身……也只是想着再一个月三爷就要离京,以往没成亲倒还罢了,如今却不能没个贴心人在身边照顾着,偏咱大辉的规矩,少奶奶又不能跟着到边疆去,所以妾身才自作了主张,只是没想到挑错了人,妾身知过了……若真少奶奶真回侯府去住,妾身……妾身定登门认过,定将人请回来。” 崔氏说着便就红了眼,神情颇为委屈,懊悔,关白泽盯着她瞧了两眼,想着她说的话,又想了想崔氏平日的性子,觉着她虽是有时候有些小心眼,但是却不是那坏心之人。 更何况她已经知道错了,到底是自己的妻子,瞧着她这么委曲求全,对儿媳尚且要小心翼翼,赔礼认错,关白泽心中的气便消去了大半,道:“你既知错了,以后棋风院的事便少插手,由着他们自己过去。这次你犯错,却是不能不罚,就在院中禁足半个月静静心吧。” 崔氏闻言心中一喜,忙应了是,待轿子快到祥瑞院,关白泽却喊了停,道:“你自行回去思过吧,我去清姨娘院歇。” 他言罢便下了轿子,带着小厮往岔道而去,没一会便没了身影,崔氏在轿中瞧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这才猛地扯下轿帘,令婆子抬着自回了祥瑞院。 而福德院中,定国夫人被姜嬷嬷扶着躺下,巧萍往香炉中添了香饼子,便悄然退了出去。 定国夫人瞧了眼她退出的身影,道:“锦奴虽是个不会疼人的,可却有担当,巧萍是个老实的,心底实在,人也细致,本想着给了锦奴做妾,锦奴瞧在我老婆子的面上,这一辈子也不会亏了她。他在外时间长,身边也能有个知冷暖的人,巧萍也是个有分寸,不会生野心不知进退,乱了尊卑体统,可……哎,如今这么一闹,我也没脸张这个口,却是不行了。先前我就和他提过这事,他偏以未娶妻不纳妾为由拒了,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妻,却又出了这种事。巧萍今年已快十八了,却是不能再拖着了,锦奴这一去下次回来却不知要到何时了……” 姜嬷嬷闻言便道:“老太君念着巧萍,是巧萍的福分,也是我们这些伺候老太君的老人的福分。但是依老奴看,这事只怕老太君想左了。” “哦?”定国夫人闻言一愣,瞧向姜嬷嬷。 姜嬷嬷便道:“依老奴看,三爷是真真的对三少奶奶动了心思,老太君是瞧着三爷长大的,何曾对女子这般上心过,便是那梅园的云姑娘,当初瞧着是个绝色的,又是三爷亲自送回来交托给老太君照看,原想着三爷是开了窍,谁知这些年不也就搁着瞧也不多瞧一眼。可三少奶奶,这热乎劲儿,叫老奴看只怕三爷是真喜欢的紧。三爷是个拧脾气,别说巧萍相貌一般,便就是那绝色的您硬要塞给他,以往没三少奶奶倒还好说,可如今只怕他心里要别着劲儿。这若再惹的三爷和三少奶奶闹起来,再叫三少奶奶和您生分了,岂不是好心做了坏事?” 姜嬷嬷见定国夫人若有所思,便又道:“老太君对我们下人仁厚,可巧萍也是个实心眼子的,若是三爷心里没她,只怕这孩子捂着金山银山,心里也不好过,反倒是误了这孩子。” 姜嬷嬷一辈子跟着定国夫人,从八岁就伺候在跟前,说话也直来直去惯了,定国夫人也能听得进去她的话。闻言她想了想关元鹤自当初请她议亲到现在的各种行为,又细细想了想今日的事,慧安偏留在这里伺候她,院子里便就出了事,她心里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不由摇头道。 “我说这孩子今儿怎就好端端的哭了起来,还说做错事,叫我原谅她……哎……” 姜嬷嬷便笑道:“少奶奶聪慧的紧,瞧着是个爽朗粗心的,其实细致着呢。老太君有福,三爷娶了这么个媳妇,将来定也无后宅之忧,是关府之幸。” 定国夫人便笑,复有叹了一口气,道:“只怕那丫头也是早知我想将巧萍留给锦奴,这才绕了这么个大圈子……罢了,你说的对,还是那句话这儿孙自有儿孙福,也难为她顾念着我了。以后那院子的事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老太婆也不碍人事儿了。” 姜嬷嬷便忙笑着道:“瞧老太君说的,您该管的地方还是得管着的,孩子到底还是孩子,有了您的提点,少奶奶才能更通透不是?” 定国夫人便笑,抬手点了下姜嬷嬷,道:“你这嘴啊,都老太太了,还是这般的不饶人,这倒左右都是我的不对了。” “奴婢这嘴也是被老太君惯出来的不是……” 慧安将定国夫人和关白泽夫妇送走,这才往院中走,秋儿见院子里没了外人,那股兴奋劲儿便抑制不住了,呵呵笑着,道:“姑爷真厉害,怎就一脚把那绿蕊给踢死了,这倒便宜了她,哼!” 慧安瞧了秋儿一眼,心道那绿蕊虽说是个丫鬟,但这相府中的丫鬟比外头官宦人家的小姐还来得金贵,哪里受得住关元鹤那毫不留情的一脚。 秋儿便又笑道:“奴婢说嘛,姑娘怎就由着那些不要脸的奴婢蹦跶,原是等着姑爷发作呢。” 慧安闻言一笑,白了秋儿一眼,道:“我哪里能料想到这些,行了,快去给我寻件爷的披风来。” “姑娘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却什么都不告诉奴婢,如今还来糊弄奴婢,奴婢不理姑娘了!”秋儿闻言嗔笑两句,这才快步进屋取衣裳去了。 慧安瞧着她的背影不由摇头失笑,她是真没想到关元鹤会一脚踢死绿蕊,还使了这么大的火。她早先将暖裘带回来,也用意是纵着她们互相争斗,好坐立不住,这样才会犯错,才能叫她抓到错处好处置她们。 爬床的丫头们是可恶,是不招主母喜欢,也历来都是主母们必定要清理的。可你却不能说她动了爬床的心思所以要处置的,非得寻个错处,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这才能发作。 因为在世人看来,尤其是男人们看来,丫鬟爬床不是过错,丫鬟伺候男主子那也是理所应当,是她们的职责所在。若是以爬床为由处置了这些丫头,那么她就得背上个擅嫉的名声,慧安虽是不太在意这些,但是定国夫人肯定会觉着她是个不容人,不贤惠的。 所以慧安才一忍再忍,另外也是在方嬷嬷说红鸾是定国夫人送来的丫鬟后,慧安便动了心思,叫方嬷嬷暗中打探了下定国夫人身边一二三等丫鬟们的情况,之后她便发现福德院中的丫鬟最迟长到十八都会放出去,或是配了人,可独独巧萍一个,马上就要十八了,她的亲事定国夫人却是提都未曾提过。 后来慧安又留意到每次关元鹤陪着她到福德院中请安,奉茶伺候的都是巧萍,慧安心中便什么都明白了。为此她心中也难过了一日,但后来却也想的开了,若她是定国夫人,只怕也不能免俗想着给关元鹤纳妾吧。 巧萍已经这般年纪,这次还不能给关元鹤抬了,便错过年纪了,定国夫人想要她跟着关元鹤前往边疆,这心思并不难猜测,若是定国夫人真张了这个口,定国夫人不是崔氏,慧安又如何能够推辞?一来长者赐不能辞,再来关元鹤想叫她跟着去边疆,可到底这事能不能成却还不好说,若是不行,那关元鹤独自在边疆,身边没有个人也说不过去。 所以慧安才有意纵着丫鬟们,叫她们欺上头来,更有意吃崔氏的亏,为的便是叫丫鬟们闹将起来,好暂时压下府中欲叫人跟着到北疆伺候的心思,至于到时候她能不能跟着到北疆去,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慧安想着这些,秋儿已取了披风出来,小跑着过来,慧安瞧她一脸的喜形于色,不由一叹,心道这两年在马场生活单纯,又不受拘束,秋儿这丫头性子是越发跳脱,越发不爱动脑子了,来日得敲打她两句才成。 慧安到了外书房便屏退下人自己进了屋,屋中只燃着一盏小灯,显得有些清冷,套间里关元鹤也没叫人点灯,就那么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听她进来也不睁开眼睛。 慧安知道他没睡着,站在门口瞧了他一阵,见他不愿意搭理自己便勾起了唇角,缓步行到床边蹲下,目光柔和地细细瞧着他。 他只穿着一件冰蓝色的绫子外裳,鬓发微乱,乌黑的剑眉冷然地飞入鬓角,幽深的眸子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灯影下打出优美的阴影落在那高挺的鼻子上,线条分明的薄唇紧紧抿着,显是在生着气。 高大的身躯,便是这么静静躺着都带着一种渊渟岳峙的伟岸和阳刚,慧安瞧着眼中便闪过惊叹,想着也无怪那一院子的丫鬟会动心思,这般男子生来似就是叫人仰慕的呢。 见关元鹤的手放在床边,慧安便探手过去,只她的手还没碰到他的,关元鹤便突然扭了个身,将冰冷的背对着了她,一副的拒绝姿态。 慧安一愣,见他像是个闹脾气的孩子,不由便一个没忍住扑哧一笑,听关元鹤冷哼了一声,她这才忙伸手捂住嘴,嘻嘻地凑上去,扯了扯他的衣带,低声道:“真生气了?” 关元鹤却还是未搭理她,慧安便强硬地拉了他放在腰上的手,见他只轻挣了下却未曾甩脱,不由就抓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蹭着,娇滴滴的喊了声。 “文轩……” 关元鹤的身子当即便是一僵,慧安眼中的笑意越发荡了开来,有些讨好地低着头轻轻吻着他的指尖,又道:“你莫要生我气好不好,你这般我心里不舒服呢。” 关元鹤听她这般说,又被她亲吻着手,只觉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想要妥协,他费了老大劲,这才压制住回头的冲动,又冷着声音哼了下。 慧安瞧着他,见那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的宽肩蜂腰来,便红了红脸,松开了他的手。 关元鹤感觉慧安起了身,心里一楞之下便有些生气,只道慧安哄了两声见他不搭理她,这便也生起气不管他了,他正不知该不该吼两声,便感背后多了一具娇躯。 关元鹤心一跳,慧安便自身后贴了上来,用她柔软又玲珑的身子粘着他,将手探过来绕在了他的腰上,头也就势埋在了他的脖颈处,关元鹤一僵,只觉浑身都躁动了起来。 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张开,感受着那身后紧贴着自己的曼妙,慧安的唇却落到了他的耳侧,脖颈,关元鹤的心悸动着,忍住翻身将慧安压在身下的冲动,却听慧安在他耳边轻声道。 “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她们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我不喜欢,没有办法,只能使些小手段,耍些小心眼……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不要她们惦记着你,谁都不行!” 关元鹤听到慧安在耳边低喃,那声音娇滴滴的带着一点撒娇,一点娇蛮,一点霸道和委屈,但是却搅地他心中一阵颤抖。 她的话应该叫他觉着骇人听闻,觉着不妥,觉着她擅嫉才是,但偏他心里非但没有不认同,反倒方才还气闷的心一下子就被那话语,被那声音弄得舒服极了,弄的熨帖的想要欢笑。 先前在院子里他发作丫鬟,只是觉着生气而已,可那些丫鬟还不至于牵动他那么大的情绪,后来自己来了这外书房,躺在这凉冰冰的屋中,他却更加难受了起来。 方才慧安没进来之前,他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会又气闷又难受,烦躁失落地想要发狂。现在听了慧安的话,才一下子恍悟过来。 他不是因那些丫头在生气,而是因慧安的态度!这几日来她非但叫那么丫鬟们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今日竟还故意地寻机会叫那些丫鬟来爬他的床! 慧安有那么多个忠诚她的侯府丫头,还有方嬷嬷在院中把持着,若是没有慧安的交代和安排,那上房岂是两个丫鬟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那两个丫鬟岂能这么轻易地就寻到机会靠近他! 便是慧安的这种态度,让他极为不舒服,极为气闷,让他感觉自己不被珍视,感觉他的付出没能得到相同的回报! 想明白这些,关元鹤还没能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突然感觉一丝凉冰冰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脖颈上,沿着脖子滑了下去,他一愣,接着心头一震。 慧安在哭! 这个想法一经脑海,他便再也忍不住了,猛然睁开眼睛回头盯向慧安,却不想竟瞧见她含笑的眼睛,眸中还带着一些慧黠和灵动。而她抬起的右手中此刻正捻着一朵月季花,正将花瓣上的水珠往他身上抖落!那花却是从床边八仙桌上的花瓶中摘下来的。 关元鹤一愣之下,这才知道又被这小东西给作弄了,他心中又气又恨,又爱极她慧黠含笑的模样,登时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只瞪着恶狠狠的眼睛盯着慧安。 慧安白净如梨花般的面庞上却荡漾起了笑容,如花般盛开,接着便猛然伸出手臂紧紧搂住关元鹤的脖子,身子凑上去吊在了他的身上。 关元鹤心急之下本就扭着腰半躺半坐,如今被她猛的一拉整个人便失去平衡扑倒在了慧安的身上,少女身上的清香盈来,瞧着慧安明媚的面容,他的嘴角不由就翘了起来,狠狠地拧了拧慧安腰,沉着声音道。 “将爷推出去,处心积虑地算计爷,你倒还有理,还委屈了!” 慧安望着浑身上下还散发着硬朗肃然气质的关元鹤,听着他已带了宠溺和妥协的话,不觉咯咯而笑,眨巴着眼睛,道:“我只算计你,谁叫你入了我的心呢……” 关元鹤闻言满身的凌厉再撑不住,一扫而空,面上也不觉就浮起了动人的笑容,一双幽深的眸子闪着晶光瞧着慧安,凑近她,瞧着她,低声道:“入了你的心?” 慧安被他这般盯着,这般问着,到底生了羞涩之心,面上便是一红,将水盈盈的眸子轻轻闭上,便凑上了自己的红唇,四唇相接,关元鹤浑身一颤,只觉备受折磨的心突然就活了起来,他一把扣着慧安的后脑勺便展开了攻势。 手臂也是一紧,将慧安软软的身子揉向他火热的胸膛,闻着她身上散出的幽幽女儿香,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柔成了水一般,感受到两层布料隔着的丰盈,还有她纤细的腰身,关元鹤立刻心猿意马起来,手也不老实地寻到衣襟的下摆直接探了进去。 关元鹤有力而激乱的心跳声便响在耳边,慧安闭上眼睛,勾起唇角,伸出手滑入他的衣襟中回应着他,关元鹤半眯着的眼中便闪过了光亮,动作愈发急切起来。 慧安被他的大掌四下点火,只觉身上越来越热,不由扯开他的衣襟,报复性地抬起头在他胸前咬了一口,却是没有下重口扯了下便松了开来,在关元鹤瞧来的目光下,她眼波流转,红唇轻嘟又凑上去嘬了嘬,接着便伸出粉嫩嫩的舌尖来,在他的胸口处沿着那浅浅的一排小牙印一圈圈地绕着舔着。 关元鹤瞧着她那媚惑的模样只觉一阵晕眩,浑身肌肉都似要崩裂了,慧安却不放过他,唇又往上凑了凑,找到他胸前的凸起,含住用柔软的双唇轻轻撩了两下,抬起妩媚的眸子又瞧了他一眼,便又探出灵巧的舌头噬舔着他,那舌尖在灯光下似还泛出水样的光泽。 关元鹤瞳孔猛的扩大,快感瞬时便传遍了全身,慧安却忽然冲他抛了媚眼,猛地推开他,跐溜一下便跳下了床,拉拢了衣襟往屋外跑了两步,这才转回头来,瞧着面色有些不妥的关元鹤嘴角微扬,眉眼微挑,声音却无比欢愉的道。 “丫鬟们还等着爷随人家回院子呢,我……我出去等你,我们回去再……” 慧安的话没说完却红了面颊,娇羞含怯地抬眸又瞧了关元鹤一眼,转身便出了屋,那微微散下的青丝轻轻在身后荡漾着。 关元鹤听着她那甜糯如醴的话语,瞧着她那面颊绯红羞怯怯的小摸样,暗道,真真是勾人的妖精,偏他整个人都如喝了老酒般熏熏然起来。待慧安出了屋,他又舒了两口气,平复了身体的躁意,这才起身压了压脸上有些控制不住的笑意,迈着大方步跺出了屋子。 ------题外话------ 继续打滚求票,嘿嘿,谢谢yybbzz的大把鲜花。 145 你却不行 虽说定国夫人允了慧安回凤阳侯府住上两日,重修新房,请大师来诵经。可慧安是杀过人的,关元鹤更是个整日滚爬在鲜血中的,两个人还真都不在乎这些,慧安先前在定国夫人面前哭的委屈,那也不过是做戏。 加之若她真为这些事回了侯府,再叫崔氏往侯府去请她,这事便是有理也变成她这个做小辈的无理张狂了。京城的高门府第,哪个宅门里每年不打死个把奴才,这若真是计较这个,还真就没有能住人的地儿了。 故而当夜慧安和关元鹤还是住棋风院,慧安出院子时已吩咐叫方嬷嬷收拾厢房出来。她从外书房将关元鹤劝了出来,便忙叫秋儿跑一趟福德院给定国夫人报个信儿,免得老人担忧。 挥退了下人,两人一路踩着星光往棋风院走,并肩而行,越靠越近,慧安瞧着地上被夜色拉地交叠在一处的两道长长影子,不觉勾起了唇。 夜凉如水,清风吹拂起慧安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扫过关元鹤的脖颈,直撩地他浑身一痒,他侧头瞧向慧安,夜色下她的面颊白瓷一般精细。关元鹤不由抬手,抚上她的脸,将那碎发挂在了她的耳后,慧安抬头接触他幽黑发亮的眸子,心一颤便笑了起来。 关元鹤放下手,却抓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十指交握,拉着她往前行。 慧安低头望了望两人交缠的双手,不觉轻笑,道:“以后和我闹别扭,莫像今日这般到外头来了,夜里天凉若真再着了寒气,生起病来,我的罪过可就大了,祖母定然要罚我跪祠堂的。” 关元鹤听慧安语气调侃,似在取笑方才他的闹脾气,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不觉讥笑一声,却道:“我若不摔门出来,你的大戏还怎么唱下去。” 慧安闻言便捂着嘴咯咯的笑,关元鹤却是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紧紧锢住她的腰,用了狠力似要将她的腰身压断挤入他的身体一般。 慧安一疼忙抬手推在他的胸前,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僵硬地力道,这才抬眸瞧向他,却见他目光带着些灼热的锐利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慧安被他瞧的一慌,完全不知他要干什么,想着不远处还跟着丫头们,不由有些哀求地瞧着关元鹤,轻声道。 “你快放开……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关元鹤却未曾放过她,低下头来,声音有些发沉地盯着她道:“以后不准再这般了,我极不喜欢。” 慧安闻言一愣,恍惚一下,这才明白他还在说着她将他推给一群丫头的事,方才在书房他便因此事恼怒,慧安原想着他的怒气已经下去了,倒没想到这会子他竟还在意着。 关元鹤怎么能不在意,这种感觉太过糟糕了,方才在书房他被慧安一撩拨,虽是暂时消了火,可他心里却未曾放下此事,如今瞧着慧安,便又想起此事来,心中的感觉便像是遭到了最亲密之人的背叛一般。 慧安愣住,盯着关元鹤在夜色下有些朦胧的眼眸,那黑沉的眸子里分明写着坚持和霸道,只那眼底深处滑过的一丝转瞬即逝的流光,那是受伤吗…… 慧安的心一颤,她因知道关元鹤定然不会碰那些丫头们,这才为了自己的目的将他推了出去,丢给那群心怀不轨的丫鬟们。早先她并不觉着自己那般做有什么不妥之处,甚至方才她也没觉这是什么大事,甚至觉着关元鹤的气恼有些小孩子性。可如今瞧着他一而再的坚持,慧安却心中荡起了不安和歉疚来,隐约中还翻腾起一丝喜悦和激动来。 他说他极不喜欢呢…… 妻子给夫君纳妾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被夫家认可,才显贤良淑德,才会得到夫君的爱重。所以慧安将关元鹤丢给丫鬟,她完全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可如今关元鹤却说他极不喜欢,他眸中却写着烦躁,写着受伤。这是否说明在他心中只愿和她亲近,慧安的心翻腾着,越跳越快,在关元鹤黑沉沉的目光下,她只觉整个人都要醉了,连腰间他不知轻重的力道带来的疼痛感,似乎都变得舒服了起来,疼的她整颗心都甜滋滋的。 半响慧安才漾起了甜美的笑容,轻声问道:“为何?” 关元鹤闻言一愣,其实他也不知自己这般坚持这个问题,非要拧着这件事不放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只知道自己极不喜欢慧安的这种作为。这种不烦躁的心情在她前几日令那些丫鬟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时已经出现了,在昨日她放纵丫鬟来爬他的床时达到了顶点,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般,但却知道若慧安再行这种事,他定会暴躁的疯掉。 慧安见关元鹤蹙眉不语,目光流转,笑着道:“若是我有孕了呢?若有了孕事便不能再伺候,却是需得给你纳妾的,世人皆是如此呢。” 关元鹤闻言一愣,却想到了二叔关白瑾。二叔并非贪恋美色之人,又和二婶青梅竹马,二婶有孕时也是做主将身边的陪嫁晚夏开了脸,给二叔收了房,便是这样祖母也不喜二婶,只道她擅嫉,不贤惠,容不下人,以往有五弟在倒还好些,自五弟过世之后,二房一下子断了血脉,祖母对二婶更是没了好脸色,为给二叔纳妾一事不知生了多少是非,若非二叔执意只怕祖母连叫他休妻的心都起了吧…… 关元鹤想着这些不觉就是一阵烦心,他瞧着慧安望过来的水盈盈的眸子,不知为何心头那股烦躁又平复了些,放在她腰间的手不觉松了些力道,接着他便闭上了眼,将她搂进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管世人如何,你却不能!” 慧安闻言整个人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来,只觉人也有些飘飘然,熏熏然,有那么一刻甚至怀疑置身梦中,不,比梦更加的不真实。这种感觉便好似你觊觎了许久的东西,连做梦都想要得到的东西,突然间便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这个世道对女人太过不公,便是那农户之家,但凡多个两斗存粮,尤且就想着纳妾,更何况是朱门大户。宠妾灭妻之事算不得稀罕,女子往往在有了孕事时首先想到的便是给夫君纳妾,因这事是不能避免的,用你自己的人,总是要比别人塞进来,或是男人自己寻来的要好上万千。 而男人抬了妻子为自己准备的妾,却是对妻子的认可和宠爱,是给妻子体面的行为,已算得上难寻的好夫婿了。这个世道便是这样,女子但凡行为不端,便会被指骂水性杨花,不被世人相容,但男人却可三妻四妾享受齐人之福,甚至府中少了几个小妾,反倒会被人取笑地抬不起头来。 若是一个男人生出为妻子守贞的念头来,他只怕会先担忧起自己生了怪病,中了邪!故而关元鹤不懂他这般是为何,可慧安却隐约有些明白。 在有孕时做主为关元鹤抬妾,这种事慧安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她宁愿到时候关元鹤自己去寻,也不要亲手将别的女人推上他的床。 可他却说不叫她为他纳妾呢,故而听着他在耳边的低语,听着他说不管世人如何,她却不能,慧安非但不生气,反倒第一次觉着自己拥有了关元鹤的心,只觉着他这话是她听到的最动听的情话。 慧安狠狠咬了下唇,感觉到疼痛,这才弯起眉眼笑了起来,抬手环住关元鹤的腰身,轻笑道:“好,我记下了,夫君。” 关元鹤虽不明就里,但他坚持这些,绝非不给慧安体面,他生恐慧安会误会他的意思,可他心里怎么回事,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也不知该怎么和慧安解释。故而说出方才的话,他便一直提着心,生恐慧安不懂发起火来,如今听到慧安低低的承诺,他却觉着梗在脖颈间一直出不来的那口气突然就顺畅了,不觉就收了收臂膀,将慧安又揽紧了一些。 翌日,慧安用过早膳依旧往福德院中请安,她自是没能见到在祥瑞院中禁足的崔氏,听闻崔氏被不疼不痒地禁足半月,慧安也只笑了笑,并未认真计较。 回到棋风院,她还没往书房去,便听方嬷嬷说文景心来了,已进了二门。慧安忙迎出去,在垂花门处正见文景心从轿中下来,慧安笑着上前,正欲上前握她的手,文景心却退后了一小步,笑着盈盈一俯身,却道:“见过夫人。” 慧安一愣,接着便臊了红脸,瞪了文景心一眼,拉住她道:“大热天的,我生恐你晒着,你倒有心思和我玩笑。” 文景心便笑,道:“你现在可是三品的郡夫人,这朝廷礼数可不能罔顾呢。” 她说着便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慧安不由捏起她手臂上一小团肉轻轻拧了下,文景心才不再打趣她。两人进了屋,下人上了镇冰的时鲜果子,文景心才细细瞧了瞧慧安道。 “我还怕你心情不好,想着过来瞧瞧你劝慰几句呢,倒不想是我自己多事了。” 慧安闻言一愣,一脸茫然,文景心见她竟不明所以,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结舌道:“你不会不知你们爷被御史弹劾的事儿吧?他没和你说?” 慧安听罢一时间就懵了,这些天关元鹤也不出门,整日地腻在院子里,慧安原是担忧那日他大庭广众的打了邓玉,只怕会引来大麻烦,可关元鹤偏不叫她担心,也不叫她多问,只道无碍。慧安担了两日心,见关元鹤这些天心情极好,便以为他将此事解决了,也就扔在了脑后。此刻她听到文景心的话,不问也知关元鹤是因什么被弹劾的,登时便有些傻眼。 文景心瞧慧安这般,却是哭笑不得,道:“只怕是你们爷怕你操心,特意叫下人们也瞒着你了。” 她言罢又细细瞧了瞧慧安的面色,倒是笑了起来,道:“我先还不相信御史的弹劾,如今瞧着你这般倒是真信了。” 她说了这半天,慧安才回过神来,问道:“御史弹劾他什么了?” 文景心便笑,有些戏谑地瞧着慧安,道:“弹劾你们爷以下犯上,恃宠而骄,骄纵枉法……” 文景心说着又是一笑,这才接着道:“恩,还有贪恋美色,宠妻无度,安娘,你如今可是京城的名人呢。” 慧安闻言面色唰的一下就红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瞧着文景心,文景心便捂着肚子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她笑了一阵子,这才瞧着低着头臊红了脸的慧安,道:“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咱大辉的少年英雄娶了个美娇娘,便像那戏文里头唱的,英雄败落美人关,为了你博你一笑,怒发冲冠不顾尊卑把驸马给打了。还有,本来你们成亲那日也是安济伯家世子的大婚日,谁知道你们爷为了和人家抢路,愣是叫长随动手脚害人家世子坠下马晕了过去。这事也不知怎地被挖了出来,这两日弹劾的奏章便更多了。” 文景心见慧安闻言又诧异地瞪大了眼,不觉笑着道:“安娘啊,幸亏你这不是嫁进了王室,不然指定被说成是祸国妖女。” 慧安听她打趣自己说出这等胡话来,忙瞪了文景心一眼,文景心也知这话不可乱说,吐了吐舌头,笑着道:“你也别太在意,既然你们爷都没告诉你,想来也是没放在心上,那些御史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本就四处寻人弹劾的,倒似一日不弹劾个人就显不出他们的作用来似的。端宁公主这都进宫哭了几日了,那安济伯也进宫求见了皇上,皇上只说年轻人意气用事也是有的,还是以和为贵。如今北边正打仗,皇上正是用人之际,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想来是不会发作你们爷的。” 她言罢见慧安还是一脸惴惴便又道:“瞧瞧,我本是一番好意,想着来劝慰你的。早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此事,我就不该来了,现如今你们爷辛辛苦苦地捂着这事,却被我捅了出来,害的他的娇妻担忧添堵,这要是你们爷心疼了,还不得将我扔出关府大门,以后再不叫我登门?!” 慧安听着文景心的话,一时间有些迷糊,也不知关元鹤是觉着皇上不会发作他才行事如此放纵,还是他根本另有目的。她半天想不明白,又听文景心打趣自己,便将此事暂且搁到了脑后,嗔恼地瞪向文景心,道。 “你就笑话我吧,来日等你嫁了人,瞧我放不放过你!你的亲事可定然是拖不过今年的!” 文景心闻言便收了笑意,目光微黯。大辉之前奉行男子二十方娶,女子十七方嫁,但是大辉建国前遭逢了乱世,使得人口剧减,大辉建朝,十室九空,故而大辉一向鼓励早婚早嫁,民间女子十一二嫁人的也是常见,而京城的闺秀们一般都是及笄便嫁人,有那早的十三四便会出阁,自也有出阁晚的,但也不会晚过十七岁。 文景心今年已经及笄,定亲之事早已是迫在眉睫,便是文夫人再疼爱女儿,今年必定也会将她的亲事定下来的。 文景心身子不好,又得文夫人宠爱,她的亲事是定然要在京城找的,这本就受了局限,加之一般门户又入不得鼎北王府的眼,这亲事便更加难了起来。 这两年来文景心的亲事可谓是一波三折,文夫人先后给她瞧了三户人家,但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成事,尤其是那第三次瞧中的人家,光禄寺卿萧家的嫡子,两家险些就要下定,突然那萧公子莫名其妙的就病倒了,吃了不少药偏就不好,后来萧夫人请了个道士,却说是犯了冲。 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许是这亲事一直议不好,京城就传起来胡话来,说文景心身子弱偏还命硬,只怕娶回家不利子嗣弄不好还要克夫,文景心到底是鼎北王府嫡出的小姐,所以这话也就是那些爱嚼舌头的夫人们私下说说,可话不知怎地就传到了文夫人的耳中,气的文夫人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却是更加执拗起来,非要给文景心说上一户绝好的人家不可。 这么一来,这亲事却是一耽搁就是两年,文景心倒是不急,但说起此事难免就有些心烦。 慧安见她不说话了,便笑着拉了她的手,道:“要不我叫我们爷也帮着你留意留意?” 文景心闻言瞪了慧安一眼,接着却是低着头不说话了,慧安瞧她心思沉沉的模样,不觉转了转心思,抬眸示意秋儿几个退下,这才拉着文景心道:“景心,你不会是……心里有了人吧?” 慧安不想她这一问,文景心竟是红了脸,慧安一愣,惊呼一声:“真被我说中了?!是谁?” 文景心目光就闪烁了起来,面上也闪过一丝茫然,她垂了垂眸,半响才又抬起头来瞧着慧安,问道:“你上次说在雁州碰到了成国公府的汪公子,他……他可曾向你问起我?” 慧安闻言一愣,张大了嘴,怎么也没想到文景心会提起汪杨松来,见文景心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慧安心沉了沉,这才道:“他并没有问起你。” 文景心闻言微微闪亮的眸子便黯沉了下去,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星光一般,慧安不觉捏了捏她的手,问道:“景心,你是什么时候……” 文景心见慧安目露担忧,便道:“你放心,我也只是起了这么个心思罢了。你也知道早先我们王府便和成国公府有来往,小时候我便见过他,成国公还在时,国公夫人偶尔也会带他们兄弟去给祖母请安,我在祖母那里便撞上过两回。每回祖母和婶婶们都对世子赞不绝口,却从没夸过他,国公夫人当着外人也指责他不若世子,不学无术,我记着他也不计较总是呵呵的笑,眼中却不以为然的很。那时候他名声极坏,我却觉着他这人有些意思,倒是心大的很。后来成国公府一下子倒了,再见他时便觉着他变了良多,好像一下子换了个人一般,那年上元节,他送我们姐妹回府,路上马车的车轮不下心卡进了石缝里,怎么都出不来,恰好又撞上了淮阴侯府和几个府邸的公子经过,那淮阴侯府的三公子就讥笑他,说他连护送个马车的事都干不好,言辞极不好听。他当时脸都白了,却没做声,只下了马和小厮一起去推马车,我记得之前在街上曾撞上他和工部尚书家的公子争执,他分明就是个动则使拳头的主儿,当时我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文景心说着微微蹙了蹙眉,又道:“那次后很久都没见过他,后来祖母去栖霞寺下住,我陪着去了。却在后山瞧见了他,却是和汪大小姐议亲的永济伯府的公子公然在浮罗巷养了个戏子叫他知道了,他寻上门去却被永济伯府奚落了一顿,他心情不好便独自在西山上喝的烂醉,我想着到底鼎北王府和成国公府是世交,又见他只一人,身边连个小厮都没随着,不放心便叫丫头回去叫人,自己跟了上去。后来……后来便陪着他说了许久的话,之后国公府的小厮寻了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慧安闻言愣住,不由心中一急,忙问道:“那你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呢?” 文景心面色难辨的摇了摇头,道:“当时我并没觉着怎样,只是听他说了许多话,也劝了他许多,他的小厮寻来时他曾说过,若是将来如我所说他能扬眉吐气,能建功立业,便在那湖边等我,再请我吃酒聊天。我应了他,后来却不知为何,每次母亲给我议亲,我总能想起他这话来……” 慧安闻言不觉叹气,却觉着文景心只怕是真喜欢上汪杨松了,想着成国公府的情况,慧安只觉两人的事只怕有些难。 她瞧着文景心不觉沉声道:“早先你怎一点风声都不透给我,我若早先知道,上回在雁州也能帮你试探一二啊!” 文景心却是面上一红,道:“都说了,当时没觉着怎样啊。后来也断了联系……他是什么意思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又一直在边关不回来,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再者,国公府那般情景,母亲定然也不会同意的。” 146 慧安送走文景心,想着她方才的话,不觉心中思忖。 那成国公府如今只剩汪杨松撑着门户,盛韵虽说诞下了长孙,为汪杨松的大哥留下了一线血脉,但是也难掩国公府人丁单薄的事实,文景心若是嫁过去处境便会和她一样,首先就会面临子嗣和纳妾的事,再来汪杨松如今又参了军,常年不在府中,文景心又身体不好,不易操劳。 文夫人一心想给文景心寻个家事相当,人品贵重,又非家中长子的佳婿,想叫文景心嫁过去做个清闲太太。可若是文景心嫁了汪杨松,国公府那一摊子她却是必须得担起来的,只这些汪杨松便是再好,文夫人只怕也不会由着她。 再来,国公府那边,国公夫人原就是鼎北王府的常客,岂能不知文景心身子弱,虽不至于听信谣言真以为文景心不宜生养又克夫,但只怕也不会考虑娶她为国公府未来主母。 而且如今文景心的亲事已经不能再拖着,偏那汪杨松人又不在京城,汪杨松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是一点不知,这事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难成。 可慧安想着方才文景心黯淡的眸子,还有提及汪杨松说的话时她绯红的面颊,慧安心中便涌起担忧来。文景心也是个死心眼,前世她便没能得到幸福,被刘鸿那个混蛋给耽搁了,今世文景心心里已有了汪杨松,若是再嫁给其它人,只怕也万难过上好日子。 慧安想着如今自己每日甜如蜜的日子,心中更想叫文景心也能寻到幸福和快乐。她想着这些,倒是将文景心所说关元鹤被弹劾一事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她快步进了书房,见关元鹤坐在案后瞧着文书,便兴冲冲地走了过去,装模作样的磨了会子墨,瞧关元鹤连眼皮都不抬,便又给他换了盏茶捧了过去。 袅袅的茶香蒸腾上去迷蒙了视线,关元鹤这才瞧向慧安,便见她挂着一脸笑意蹭了过来。 自打那日两人在书房闹了一场,他一个没收住险些在里头的罗汉床上就要了她,慧安便若受惊的小兔子连着两日一进书房就躲他躲的厉害,往日他唤她,她便过来捏个肩,端个茶,这两日却是寻遍了理由不叫他近身。故而方才听她进了屋直奔这边而来,脚步还异常急切,关元鹤便知慧安定然有事。 如今瞧她笑的讨好,便扬了扬眉接过那茶随手就放在了书案上,右臂一挥便将慧安带了过来,抱坐在了他的腿上。 慧安也不挣扎,在他腿上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揽住他的腰,窝在他的怀里,便笑着问道:“那日在雁州府马队出了事,邓帅派了汪公子前往交接事宜,你也知道侯府和国公府有些交情,我和汪家的两位小姐也是闺蜜好友,那次汪公子还托我给两位小姐带了物件回来……” 文景心总归是未嫁女,她的心思自是不能和关元鹤说的。慧安絮絮叨叨饶了半天圈子,又将汪大小姐亲事波折说了,却见关元鹤一直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也不知听没听她说话。 慧安一急,便推了关元鹤一把,见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瞧来,微微挑着眉,一副等着她说正事的神情,慧安便嘟着嘴问道:“你和汪二公子熟不熟?” 关元鹤闻言瞧了慧安一眼,这才道:“想问什么?” 慧安听他这般问干脆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问道:“汪杨松这个人你瞧着如何?” 关元鹤闻言抚了抚慧安的腰,这才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是条汉子,打仗也有股不要命的狠劲,才两年便升到了营千总,虽是有成国公的祖荫在,但也算难得了。人也有些脑子,淮国公多次拉拢于他,他都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如今成国公府处境不好,他还能眼光放的长远,这般沉得住气,处事倒是比他老子还要沉稳老辣一些。” 慧安闻言有些郁结,抬头瞪他一眼,便道:“谁问你这些了,我是问你他……他在女色方面……之前听说他是个纨绔子,生活颇为不检点,他从了军还那样吗?” 关元鹤闻言又瞧了慧安一眼,这才道:“这我哪里知道,你倒不如去问你二哥,他们倒是常一处去吃花酒逛窑子。” 慧安闻言就蹙了眉,若是那汪杨松还是个贪恋女色的,那景心的一颗芳心岂不是托付错了人,慧安正欲再问,关元鹤却将手探进了她的衣襟,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这两年可是一次花酒都没去吃过,你怎么奖赏我……” 慧安闻言瞧向关元鹤,眉眼一弯凑上去在他下巴处落了一个轻吻,便又问道:“那你以前呢?是不是也常去逛窑子玩女人?” 这些日两人日日腻歪在一处,关元鹤对慧安的了解可谓突飞猛进,闻言心中警铃大作,只这事他还真没什么好瞒着慧安的,便点了点头,道:“不常,倒也是去过的,但也就是吃吃酒,可没玩什么女人。” 慧安便面带狐疑地瞧着关元鹤,犹自不相信在那种香艳四溢的场合,他真就能只吃吃酒,不做旁的事。可和关元鹤这几日她越发觉着关元鹤在床事上面有些过分热衷,倒像是长这么大真就没碰过女人一般,再加上两人大婚那夜他生疏的动作,又想想两年前在她闺房那回,他竟那么轻易就得到满足了。 慧安隐约倒猜到关元鹤只怕在她之前果真就从没碰过女人,这想法叫她异常高兴,可又觉得不太可能。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又是高门大户的嫡出子,身份贵重,怎么可能从没碰过女人。 休说是关府这般门第,便是那寻常的官宦人家,男子长到他这个年纪还没开荤,说出去只怕会被怀疑性取向上有问题了。 先前慧安虽是知道关元鹤没有通房小妾,在边关也不曾养女人,但也只当关元鹤是生活自律了些,可这些日下来,他在床弟之事上表现出的食髓知味,简直有些荒唐,完全不合乎他的性子,所以慧安才觉出不对来,可她的想法却也无从证明,有时候倒想直接问问关元鹤,但又怕伤了他的面子,故而慧安听他说先前也曾去逛过窑子,但却没玩女人,便有些狐疑地又试探道。 “男人逛窑子不都叫姐儿作陪的吗?你就没叫过?” 关元鹤瞧着慧安想着彼时去窑子吃花酒的事不觉有些发愣,逛窑子自是要叫女人的,他先前虽不常到窑子去,但也曾搂过窑姐的腰吃过那么几回花酒,但也仅此而已,再多的兴致却是引起不来了。 不知为何,瞧着那些姑娘扭捏作态,冲男人们搔首弄姿,心里便是厌极,之前还曾觉着天下女子都是一般模样,嗔痴贪妒,如同蚂蝗寻主,只不知何时眼前女子便如一道盛开在枯冬原野的一抹新绿入了他的眼,不觉间已引得了他的注意。 这抹绿色入了眼,若说她和一般女子一样,或贪婪无忌,或软弱可欺,冲动莽撞或者是清高自赏、忸怩作态的话,可能他也不过瞧上两眼便任她成为了过客,可她全然出乎他的意料,每每叫他惊奇感叹,或坚韧,或隐忍,或聪慧谨慎,便是忽而尖锐冲动时也真实生动的叫人移不开眼,瞧着她一直不急不躁,坚定沉稳的迈着步子,在荆棘中寻找出路,他便由不得生出怜惜之心来。就这样那抹新绿已不知不觉在心中生了根,且扎根越来越深。 慧安不问这话,关元鹤还不曾深想,只以为这些天来的荒唐无度是食髓知味一时贪迷,以为但凡是男子初初知道女人味道便皆会如此难以压制,如今却蓦然发现绝非如此简单,才发现他所有的动情动性只在于那个女子是她,所有的不可自拔都来自情之所动,自然流露。才发现她昨日所言,入了心的那个绝非只是她一人而已。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也早入了他的心,无从替代了。 若是不曾有她,他是否还在觉着这世上万千女子不过腐肉?是否还在孤单行走,不知这世上除了苦辣酸涩之外还有一种甘甜之味,甘醇如酒,引人沉沦? 想着这些,瞧着慧安在怀中嬉笑的面容,关元鹤微微怔了下,接着却笑了起来,咬住她的红唇,呢喃道:“慧安,真好……” 听着他带着几丝喟叹的声音,慧安却有些不知所以,但他身上流露出的温柔缠绵慧安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不觉一跳,声音有些发软地问道:“什么真好?” 她那软绵绵的声音叫关元鹤当即便情动了起来,不再回答,手往里头探,舌头也探进了她的红唇间。慧安见他如此却是一惊,忙去抓他的手,挣了两下喘息着道,有些委屈地道:“我还有正事和你说呢,别……” 关元鹤却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若真想给人做这红娘,还得从汪杨松身上着手,来日我想个法子令汪杨松领个差事先回京再说。” 早先关元鹤在书房等慧安不到,便问了下人,知道是文景心来了,后来慧安兴冲冲地跑来问他汪杨松的事情,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慧安听关元鹤如此说却是一愣,关元鹤见她恍惚掌下便是狠力一抓,闷声道:“以后在爷怀里不准提别的男人!” 自在关元鹤那里得了承诺,知道他会帮忙设法令汪杨松回京,慧安也知此事急也急不来,便暂且放下了此事,一心忙起在关府设宴的事情来,只她这边宴请之事还没忙出个究竟来,倒是先收到了太子妃姜红玉发来的赏花帖。 慧安本就和姜红玉有过节,而且东宫设宴,端宁公主是必定会到场的。前不久又闹了关元鹤当街揍了驸马一事,如今关元鹤因她之故遭了弹劾,东宫设宴必定不会安宁,慧安本不欲前往,可偏巧太子当日也要一同宴客,算是为其生母李婕妤庆生,太子的面子不好拂,而关元鹤免不了要前往。 慧安想了想,又觉着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她也不能总躲着端宁公主,故而犹豫了下便也应下了。又想着关元鹤之前叫她多带云怡出去走动的话来,便叫夏儿请了秦小双来,给云怡新添了两套衣裳,非要拉着云怡当日一同前往。 云怡听闻是太子妃要办宴席,便推辞着不肯一起去,慧安很是劝了一番,她才算应了下来。 日子一晃就过,转眼便到了月末。一场大雨下了两日倒是将夏天的燥热压下去了一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着尤带了雨水的地面,清爽明媚。 因这日要前往东宫赴宴,故而慧安用过膳便端坐在梳妆镜前由着方嬷嬷给她梳妆打扮。 见方嬷嬷选出一对梅花白玉簪,异常的素净简朴,慧安却是一笑,道:“乳娘,今儿我不用这些,去取了我大婚时太后亲自叫杨公公从东都送来的那套五凤朝阳金丝红宝的头面,再配上新做的那件石榴红遍地缠枝芙蓉花的夏裳便好。” 方嬷嬷闻言却是一愣,关元鹤被弹劾一事方嬷嬷却是知道的,如今慧安要去东宫赴宴,方嬷嬷总觉着那太子妃没按好心,早先她便劝慧安托病不去,可慧安却道无碍。如今慧安正因前些日关元鹤怒打驸马一事被人非议,方嬷嬷从秋儿口中听了那日在珠翠楼的事,虽是觉着那个狗屁驸马该打,但心里也有些怨怪关元鹤行事冲动,不替慧安着想。 今日慧安已决定去东宫赴宴,方嬷嬷觉着当此时刻便是去,也该从简打扮才好,听闻慧安竟要用太后赏赐的那套华贵头面,方嬷嬷便有些犹豫起来,不觉蹙眉道。 “会不会太华丽了些。” 慧安闻言挑眉,笑着道:“赴宴自是要穿戴华贵些的好。” 方嬷嬷闻言还以为慧安不懂自己的意思,便又劝道:“姑娘,如今爷正被弹劾,姑娘是不是应该避避锋芒。” 慧安这才抬头瞧向方嬷嬷,道:“乳娘说的虽是没错,但今日我是要去东宫赴宴,乳娘觉着我穿戴怎样会影响到太子妃和端宁公主对我的态度吗?我避其锋芒,那些一门心思想要寻我麻烦的人会就此消停吗?” 方嬷嬷听罢便是一愣,蹙紧了眉头,慧安便又道:“她们不会!所以没必要特意穿戴的低调,倒不若华丽出场,也叫那些有意寻事的人心中多掂量几分。何况我这才新婚,也没穿戴那么素朴的道理。” 方嬷嬷一叹,瞧着慧安清亮的眸子,却道:“姑娘要不今儿还是别去了,乳娘总觉太子妃这时候请姑娘过去没安好心。” 慧安见方嬷嬷担忧便抬手抚了抚她的手,笑道:“怕什么,爷也一起去呢,不会有事。若是不去,倒好似咱们怕了一般,反倒会惹人笑话。乳娘不必过于担心,就照我说的收拾便好。” 方嬷嬷闻言这才点了点头,唤了秋儿取了那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华贵头面来给慧安插戴了起来。 慧安心中也知方嬷嬷的忧虑,这些时日端宁公主因邓玉被打一事日日进宫,弹劾关元鹤的奏章也是一日都没消停,慧安那日刚听文景心说起此事,心中着实担忧了一下,但后来也便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至问都没问关元鹤一声。 那日珠翠楼关元鹤动手打了邓玉一事,当时慧安没有多想,但后来关元鹤被弹劾,慧安冷静下来便觉出不对了,关元鹤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他便是生气过后也能想出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将那邓玉给收拾了,没必要当时犯下那么严重的错来,倒好像是专门寻御史来弹劾自己一般。 再说那安济伯世子坠马一事,瞧着倒像是关元鹤的手笔,但这事他既做了,就应做的极隐蔽才是,怎么好端端的会被挖出来, 外头都说关元鹤是被美色眯了眼,可慧安却知他虽对她动了情,可还万没到就冲昏了头脑的地步,所以这事他分明就是另有计较。 她虽不明白关元鹤为何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是今日赴宴一事他既没说叫她推掉,想来是无碍的,故而今日她非但不会避什么锋芒,反倒要尽情高调才是,谁叫她如今正被关元鹤“宠妻无度”呢。 147 慧安从内室出来,坐在花厅吃茶的关元鹤便瞧了过去,但见慧安一身盛装,穿着正红牡丹掐金的锦绣夏裳小袄,水红的遍地芙蓉大摆襦裙,上绣遍地缠枝芙蓉,随着步伐那一层层裙摆飘荡起来,芙蓉花朵也像在随着她的脚步慢慢盛开一般。金黄镶银丝绣边儿的主腰束着盈盈一握的腰身,步履间荷袂蹁跹,羽衣飘舞,越发衬得她身量纤细高挑,玲珑有致。 她的乌发挽成了随云髻,又留了些余发在前肩上,头上插着四支红宝石的金丝累珠簪子,金丝耀目,红宝流彩,更是映的她姣若春花,媚如秋月。那小巧的耳垂上还挂着黑东珠嵌赤金流苏的耳环,长长的流苏将她白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勾勒地更加惹人注目,映着肩头散下来的卷曲大波浪黑发,登时便显现出一股压迫人的美丽来。 纵使关元鹤历来知道慧安美极,最衬珠宝华服也不觉瞧的一愣,凝眸仔细盯着她看了两眼他才勾起唇角站了起来,道:“不错。” 慧安闻言便知道今日这般打扮是合乎了他的心意,不觉扬了扬眉,这才瞧向一旁的秋儿问道:“你去瞧瞧几位姑娘好了没有。” 秋儿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关元鹤便道:“我到府门等你们。” 慧安笑着点了点头,关元鹤便打先出了屋,大步而去。 慧安瞧他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这才在花厅坐下,她刚落座便听外头传来秋儿的声音。 “少奶奶,云姑娘来了。” 慧安起身,还没来得及出去,云怡便打帘进来。慧安瞧去但见她今日穿着一件暗蓝素衣小袄,暗色的缎面上起着云纹底子,淡蓝的撒花裙子,同色束腰,虽是通身的衣着极不打眼,但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和线条优美的身段却还是显现了出来。 她头上只挽着一个乌油油的髻,带着一支玉头钗,绿莹莹的玉在阳光下清透的紧。慧安见她将额前头发都散了下来,遮挡住了眉眼,抬着头倒还好,低下头那本就巴掌大的小脸便只能露出半张来,倒是生生比平日少了几分颜色,不觉就笑着道:“云妹妹可真真是个妙人,别人出门都是可着劲的打扮自己,想尽了法子出风头,能显摆出三分便绝不只露两分,妹妹这倒是藏起拙来了。哎哎,和妹妹比我这可真成了大俗人了!” 慧安说着便晃了晃手上挂着的赤金牡丹镂空雕花镯子。云怡虽说寄居在关府,但到底是个外人,家中又没了依持,她这容貌太过招人便绝非善事。美人往往都会自视太高,瞧不清自己的身份处境,云怡却还能知道遮掩一二倒说明是个聪慧灵透的。慧安自知云怡此般是为何,话虽是这般说目光却带着几分赞赏。 云怡瞧慧安打趣自己,不觉面上一红,道:“叫嫂嫂笑话了。” 慧安却又笑着瞧了她两眼,这才冲方嬷嬷道:“乳娘,去取我那对缧金丝的芍药钗和那只百合花嵌珐琅的金镯子来。” 方嬷嬷闻言应了声,转身进了内室,云怡一愣瞧见慧安,慧安却拉了她的手笑着道:“太素净了些,过犹不及呢。” 云怡瞧慧安笑着冲自己眨巴眼睛,不觉也笑了起来,倒是没再多言。方嬷嬷取了首饰过来,慧安将云怡按在太师椅上亲自给她拔了头上的玉头钗,又插上了那一对带流苏的缧金丝芍药钗,接过方嬷嬷递上的大镯子给云怡套上,这才退后两步瞧了瞧她,笑着道:“啧啧,还是这般美呢,这美人就是美人,怎么打扮都难掩天生的丽质。” 云怡听慧安又打趣自己面上不觉更红,抬眸嗔了慧安一眼,道:“嫂嫂今儿才是真真好看呢,必定能艳惊四座,这会子倒是来打趣人家了!” 慧安闻言便笑了,道:“艳惊全场吗?那敢情好,我还真就是大俗人,今儿就是要去抢风头的呢。” 两人正笑闹着外头传来夏儿的声音,却是关府的几个姑娘到了。 慧安闻声便听了笑闹,抬步打帘出去,正瞧见关礼洁、关礼珍和关礼彦三姐妹一起行了过来。 今日东宫设宴,因崔氏正被禁足,而二夫人是个喜静的素来不爱凑这个热闹,故而两人都是不去的。 这种场合夫人们聚在一处难免要说家中孩子的事情,互相攀比,互相称赞,或是趁机给家中孩子物色婚事,三夫人是个没生养子嗣的,遇到这种情况难免会犯尴尬,心中不舒服,故而她虽是个喜热闹的,但平日夫人们一处作耍非是必要的走动,她平日也甚少参加。 三位长辈都不去,所以今日却是慧安要带着关府姑娘们前往东宫赴宴的。 慧安见三人今日打扮各有千秋,关礼洁明艳,关礼珍静雅,关礼彦柔美,想是都费了一番心思,不觉瞧着便眼前一亮,只她们人瞧见慧安迎出来反应却也是各不相同。 关礼彦最先笑了起来,忙快步行了过来,盈盈一俯身,笑着道:“见过嫂嫂,今儿嫂嫂可真是漂亮,瞧的我都移不开眼了呢。” 关礼珍见关礼彦如此便也福了福身,面上却带着几分不情愿,只淡淡的道:“见过嫂嫂。” 关礼洁却冷哼一声,只敷衍地福了下,也不说话,更不等慧安叫起便自行站了起来,斜瞥了眼满脸笑容的关礼彦,道:“五妹妹今儿这嘴倒是甜的紧,也不怕腻味着人。” 三老爷本就是庶出,非定国夫人的亲生子,而三夫人又是个小心眼子的,不得定国夫人的喜欢。二老爷虽说是定国夫人的小儿子,历来得其疼爱,但二夫人又因子嗣的事遭了定国夫人的厌,这些年在定国夫人跟前也就数崔氏还算吃香,加之定国夫人不理事,崔氏在府中便一人独大了起来,一手掌控着府中的大小事。 关礼洁是崔氏唯一的女儿,在府里也是说一不二,嚣张的紧,如今慧安这个嫂嫂刚入府,崔氏便受了罚,这口气关礼洁怎么可能压得住。 故而关礼彦听她说话阴阳怪气的,她心如明镜,也知关礼洁这冲的不是自己,心里便就一点都不在意,笑容依旧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道:“怎么会呢,我瞧着三姐姐今儿也漂亮的紧呢,太子设宴想来我那未来的姐夫淮阴侯世子也是要去的呢,女为悦己者容,我瞧着今儿三姐姐这妆容就很是特别呢。” 关礼洁如今已及笄,早在两年前已定下了淮阴侯府世子的亲事,如今已说定了婚期,就在下年春上便要嫁过去,她虽性情泼辣但到底是大姑娘,面皮薄,听关礼彦如此打趣自己登时便臊红了脸,跺了跺脚便要抬手去打关礼彦。 “五妹妹!我大辉规矩议定了婚期便要回避,你再拿此事排揎我,我……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三姐姐害羞了,三姐姐饶了我吧,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两人说着便在院中笑闹了起来,关礼珍瞧着二人,便又瞥向一直没能说上话被凉在一边的慧安,眼中带着些幸灾乐祸。 慧安瞧她看过来,却冲她颔首一笑,关礼珍微愣了下,便嘟着嘴扭开了头。 慧安虽和几人年岁相仿,但到底多活一世,经历的事情也多,自不会和几人一番见识,更不会将她们各自的小心思放在心上,只款步下了台阶清声道:“行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出去吧。” 她言罢也不待三人应声便打先携着云怡的手往前头去了,关礼洁见慧安款步而去,盯着她的背影哼了哼,也不再笑闹提步往府外走。 府门早已备好了两辆马车,关元鹤正和关元卓站在马车边儿上说着话,见慧安带着几人出来只瞥了一眼,便又回过了头,倒是关元卓冲慧安行了个拜礼,见慧安笑着点头,这才起身又和关元鹤说起话来。 慧安瞧了两人一眼,这才下了台阶,笑着回头冲关礼珍三人问道:“你们谁和我一辆马车?” 关礼洁闻言却仿若未闻,只拉着关礼珍的手臂道:“今儿顾姐姐一定也是要去的,我好久都没见顾姐姐了呢,上回顾姐姐说的那个锁绣添补绣牡丹花蕊的绣法我还没弄明白呢,四妹妹一会子在车上再给我说说吧,省的一会子顾姐姐又取笑人家手笨。” 关礼珍便也笑着点头,道:“你本就笨,那针法简单的紧呢,就是……” 两人说着便拉着手向后头的马车去,关礼洁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瞧向关礼彦,笑着道:“五妹妹不一起来吗?” 关礼彦闻言便有些尴尬地瞧了慧安一眼,道:“嫂嫂和云姑娘说话吧,我就不打搅了,我也去听听那锁绣针法是怎么回事。” 她言罢便也转身紧随关礼彦二人去了,关元鹤虽不曾瞧她们这边,但岂会一点没察觉这边的动静,见慧安面带失落地站在那里,他便瞧了眼正说笑着往马车上登的关礼珍姐妹,倒是想起那夜慧安所说关礼珍不喜欢她的话来了,他不觉微微蹙了蹙眉,眸中若有所思。 慧安看着关礼珍三人进了马车,这才转过身来神情颇有些尴尬地笑着叫春儿扶云怡上车,待云怡上去,她还没扶着春儿的手登上马车倒是关元鹤走了过来,亲自扶住了她的手。慧安瞧向关元鹤,见他眸中含着一丝歉意,便只作未见,冲他笑了笑也不多言登上了马车。 慧安岂会不知关礼珍姐妹不会和她同乘一辆马车,但她方才却还是回头问了那么一句,原因无它,便是专门问给关元鹤瞧的。 她虽心中不计较关礼珍姐妹的态度,但她因关元鹤的缘故而受了委屈,而要包容他所在乎的人,这却是不能不叫他知道的,没道理她这委屈白受不是。再来,那关礼洁倒是罢了,关元鹤想来因崔氏的原因对她也不会有好感,但关礼珍却不同。 慧安知道关元鹤小时候是曾在二夫人身边呆过的,和二房的关系也历来亲厚,只他平日提及关礼珍这个四妹妹时语气中便带着一分亲昵,但关礼珍因顾馨妤之故不喜欢自己,谁知道将来她和自己闹了矛盾会不会寻关元鹤乱告状,要是再叫关元鹤生了误会,那她岂不是冤枉。 虽说目前瞧着关礼珍就是个个性单纯的孩子,但越是单纯的性子便越是容易叫人利用。慧安并不能确定是不是顾馨妤在关礼珍那里给她上了眼药,但若是顾馨妤在她和关元鹤定亲之后从未在关礼珍面前表示过什么的话,慧安觉得关礼珍不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慧安和关礼珍之前从没有过任何过节,而且在她和关元鹤定亲之前在国子监见到关礼珍,关礼珍也从未表示过对她有何不喜,如今她俨然已成了关礼珍的嫂嫂,关礼珍却这么排斥她,偏那顾馨妤年已十七却是连婚事都不曾定下,这都由不得不叫慧安多想。 东宫后花园中,如今正是夏景旖旎之时,园子里花草繁茂,曲径通幽,亭台楼榭倒影着波光碧影,别样动人。 太子妃设宴请各府夫人小姐过来,帖子发出去众人自是争相捧场,如今虽是时辰尚早园子里已来了不少夫人千金,亭台水榭里镇着冰盆,皆设茶案竹席,各种时鲜瓜果摆在亭中,供人随意取用。打眼望去园中尽是香衣鬓影,三五相好的少女们围坐一处,谈笑观景,异常热闹。 小湖中心的水榭中如今已有几位夫人笑着说起话来,大家本聊着今年京城新兴的衣服料子,其中一个穿宝蓝色锦绣的夫人回头间目光一凝,笑着道:“你们瞧那不是端宁公主吗?她今儿倒也来得早,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几位夫人闻言皆瞧了过去,正见端宁公主一身华服坐在小轿中被抬着往后头去了。东宫设宴来的都是有品级的夫人们,坐在这里的夫人们怎会不知关元鹤怒打驸马被弹劾一事,如今这话头正热,众人瞧见当事人之一的端宁公主自是免不了要提一提这事的。 瞧见端宁公主的轿子消失在曲径间,便有一个夫人接话道:“听说这两日公主日日进宫请见皇上呢,偏皇上推说国事繁忙一直都没召见。” “如今北边战事吃紧,关将军又刚刚在北边打了一场胜仗,皇上刚封赏他为东亭侯,这个时候怎好再斥责于他。端宁公主又是皇上的爱女,想来皇上也是难为,这才推辞不见的。” 大辉君王开明,对民间非议朝政管制也不严格,宫门尚且置有登闻鼓鼓励百姓进言,而大辉的女子们闲暇时偶尔也会随意聊上两句朝堂之事。加之今日聚在此处的本就是相熟之人,说起话来,也都放得开,故而有人起了头,众人便就此事聊了起来。 “是啊,安济伯不也因世子之事请见了皇上吗,皇上不照样没指责东亭侯什么,倒还反劝安济伯要以和为贵,这不摆明了是要偏袒关府嘛。” “如今皇上正是用人之际,再说这两桩事往大了说是冒犯皇室,侍宠骄纵,往小了说也不过是因女人生了些口角不快罢了,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咯咯,说的是,这男人遇到女人的事,晕个头犯个浑是常有的事儿。先前成国公府的汪二公子不也因为争抢一个女戏子差点和宁王干起架来。只那关将军素来一张冷面,听说是个不近女色的,倒不想娶了媳妇却是宝贝的紧。” “这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是没见过,关将军娶的这位夫人那可是真真的美人胚子……” “美人胚子这京城可是不少,在座的哪位夫人不是真真的美人胚子?” 众夫人正说笑便听一个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接着便有侍女扶着一个身穿绛紫红衣,戴着满头金翠,相貌艳丽的女子进了亭子,夫人们瞧去忙站了起来,面色微变,纷纷行礼。 “见过侧妃娘娘。” 太子侧妃虽说没有正妃身份贵重,但太子身为储君,登记之后四个侧妃却是要晋封为四贵妃的。而大辉的东宫侧妃历来身份也是不低,娶进东宫也是要行跪拜礼,纳入玉蝶的,故而众位夫人见女子进来一点也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神情恭敬地行了礼。 来的这位却是太子四位侧妃之一的孟侧妃,她却正是方才夫人们提到的安济伯孟光重的嫡长女,也就是那位大婚时被算计地坠马的安济伯世子的胞姐。 也是这个原因,夫人们瞧见她进来难免神情就有些尴尬不安。 孟侧妃却是一笑,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这才又笑着道:“是美人固然能讨得夫君喜爱,可这色衰而爱弛的道理想来众位夫人都是懂的。所以说这娶妻还是要娶贤的,娶那能助夫的才成。那妖媚的,一进门便给夫君招惹麻烦,只知道蛊惑男人不思进取,却是要遭人口水的,众位夫人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几个夫人闻言哪里能听不出来孟侧妃这是在含沙射影,说的那妖媚祸夫的便是关元鹤的新婚夫人沈慧安,只这会子身在东宫,又被孟侧妃撞上她们背后议人,却也没人在此时会去触孟侧妃的霉头,故而几位夫人闻言便连声道是。 孟侧妃这才笑着道:“太子妃片刻便到,叫我先来招呼众夫人们。今儿东宫设宴,众位夫人一定要宾至如归玩的尽兴才好。” 她言罢见几位夫人笑着称是,这才又道:“如此众位便继续说话吧,我也不打搅了,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我去别的亭子瞧瞧,不必相送。”她扶着婢女的手出了亭子,又回头冲亭中笑着点了头,这才款步而去。 待她行远,方才最先开口的那穿宝蓝衣裳的夫人才笑着道:“众位孟侧妃倒是长袖善舞,听说甚得太子宠爱,倒是不想连太子妃都对她倚重有加呢。” “这位孟侧妃在闺阁时便是个能人儿,再来安济伯府现如今也败落了,孟侧妃自是要巴着太子妃过日子的,只怕风光也就是这面上罢了。不过孟侧妃方才那话倒说的有道理,这女子还是获得夫君敬重坐稳了正室位置最为重要,男人的宠爱却是最最靠不住的。” “说的是,女子就算生的再美好颜色也不过那么两年,男人又都是喜新厌旧的,来日自有那更美貌更年轻的。现如今疼着你,宠着你,为你做了什么都不为过,待来日有了那更好的,再想起今日之事来,指不定心中怎么怨你怪你呢。那位关夫人连这都瞧不清楚,只怕也是个自恃美貌,清高自诩的。” “呵呵,以色事人,到底是靠不住呢……” 亭中几位夫人又纷纷应了两句,才有位夫人笑着道:“说起来今儿太子妃宴请是定要请这位关夫人的,说不定一会子咱们就能见到人呢,到时候我倒是要好好瞧瞧是怎样一个人物。” “听说太子妃当年在闺中时便和这位关夫人不对付,又有孟侧妃在,东宫宴请,端宁公主是必然要到的,我若是那关夫人拿到东宫的帖子便知这一准儿是一场鸿门宴,稍有脑子就知道要避着,依我看只怕今儿咱们是见不着这位美人儿了。” “说的也是……” 这边几位夫人还谈论的热火朝天,那边孟侧妃出了水榭却是被一位侍女拦下请到了宣雨殿。 她进了大殿便见端宁公主和太子妃姜红玉正笑着说话,见她进来便皆瞧了过来,孟侧妃就忙笑着快步走了过去,冲姜红玉福了福身,笑着道:“园子里夫人小姐们也来的差不多了,太子妃和公主是不是也该移驾前头了……” 姜红玉却笑着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道:“先不提这个,方才公主与我说了件事儿,想找你来商量商量。” 孟侧妃闻言微微一愣,接着才忙冲端宁公主道:“太子妃和公主单请吩咐便是,说什么商量不商量的,没得折杀了婢妾。” 端宁公主便笑了,起身拉了孟侧妃的手,道:“你也知道这些天本宫为了驸马的事茶饭不思,本宫听说安济伯世子现如今还躺在床上呢?说起来这次你和本宫也算是同病相怜连了,这次东宫宴请那沈慧安是必定要来的,你便没想过要好好和她算算这笔账?” 孟侧妃闻言便又是一怔,只端宁公主寻她是为这事倒也不出她的意料,她心中计量着,面上却是愤恨地道:“公主也知道,婢妾和公主一般是个恩怨分明的,因那沈慧安之故累得婢妾那弟弟现如今还躺在床上,引得我安济伯府成了京城笑柄,连老父也为弟弟的事生了场病,这笔账婢妾哪里有不想算的道理?倒是那沈慧安又非是傻子,今儿依婢妾猜测,只怕她是不会来的吧?” 端宁公主闻言便冷冷的眯起了眼,目光都有些阴沉起来,哼了一声道:“那是你没和她打过交道,沈慧安为人张狂骄傲,眼高于顶,本宫敢肯定今日她必定会来!” 孟侧妃见端宁公主这般心中便紧了一紧,她也并非傻子,自不会凭白无故地被人当枪使,故而闻言面上虽是一脸恨意,口中却道:“她若真敢来,有公主和太子妃为婢妾做主,婢妾自是想为我伯府讨回公道的!” 端宁公主见她这般便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就对了!太子侧妃就该有个太子侧妃的样儿,哪里能叫一个小小的三品郡夫人欺上头来。” 她说着笑着瞧了眼姜红玉,这才又拉着孟侧妃的手道:“本宫听说你玩角抵是一把好手,方才问过太子妃,太子妃也对你此技交口称赞,可是如此?” 孟侧妃闻言便笑,福了福身道:“叫公主见笑了,我也不过是会玩那么两下罢了。” 端宁公主便道:“这就好,方才我和太子妃商量了,这回设宴咱们便玩这角抵的游戏,到时候本宫想法子叫你和那沈慧安较量一番,你当时候可在她的……动些手脚……” 端宁公主凑近孟侧妃耳边轻声说着,目光闪动着几丝阴毒的光。孟侧妃闻言面色就是一变,蹙了眉有些犹豫地瞧向端宁公主,道。 “公主,这般不太合适吧,若是那沈慧安在东宫出了这般事,只怕关府不会放过婢妾,连殿下都会受到关府质问,这事……” 端宁公主却是沉了面,道:“若是本公主有那能耐,本公主倒想亲自下场教训教训那沈慧安了,哪里还用来求你?你怎就这般胆小怕事!出了事自有本宫和太子妃担着,你怕什么。再说了,这后花园中只有一众女眷,出了事也不过是叫那沈慧安成为京城笑柄,不过是场玩笑罢了,又不打紧。到时候你只推说是场意外,谁还能把你怎样不成?太子哥哥可是储君,你是将来的皇贵妃娘娘,那关府就是再得势也是我皇家的奴才,容不得他放肆!这事再不济后头还有母后撑着呢,你莫担心!” 孟侧妃闻言面上还有带着担忧,姜红玉却道:“那关元鹤连番不给殿下面子,关相又一心跟着淳王,我东宫本就和关府势不两立,这事你做下殿下只有赞赏的,没有怪罪的。” 端宁公主见孟侧妃面上似有松动,便又加了一把火,道:“此事你帮了我,来日我定会重谢!” 148 马车滚滚没一会便到了东宫,慧安扶着关元鹤的手下了马车便觉一道道目光落在了身上,她笑着抬头见东宫门前两位同时到达的夫人正瞧向这边,瞧着面生,便就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清亮的目光瞧过去,直到笑着点头那两位夫人才算回过神来,忙也笑着福了福身,慧安这便知晓两人品节应在自己之下,便坦然受了她们的礼。她见穿着太子詹事府少詹事官服正站在门口迎人的大人笑着往这边来,便瞧向关元鹤道:“你自去忙吧,我带着她们到后头去。” 关元鹤又瞧了慧安一眼,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却又似想起什么猛地顿住了脚步,回头瞧了一眼关礼珍三人,沉着脸道:“都听话些,你们嫂嫂的话便是我的话!” 他言罢这才回头,冲迎上来的刘少詹事拱手打了招呼,两人说着话往前厅去了。 慧安瞧着他的背影却是一阵傻眼,没回头便能感受到关礼珍和关礼洁落在她背上的尖锐目光,只怕两人这会子一准以为她在关元鹤面前上了眼药,这才使得关元鹤在外头就这般挂落妹妹。关元鹤难怪只当训导妹妹也和军营发号施令一般嘛,那语气那神情还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慧安暗怪关元鹤多事,面上一阵结舌,半响才调整了神情回过头,笑着道:“我们进去吧。” 早已有婢女迎侯在宫门处,太子妃在后花园中设宴,慧安一行被婢女引领着后花园走。如今正是园子里风景旖旎之时,既来之则安之,慧安一路观景,不时和云怡说说笑笑,神情愉悦,举止从容。 那先前在府门时撞见的两位夫人倒是走的不快,落后了慧安一行数步,轻声寒暄着说着话。 “我瞧着是关府的马车……果真是个美人,难怪会……招人疼爱……” “那凤阳女侯便是个难得的美人……这般风姿……瞧着倒是落落大方……” 慧安耳力比一般人强上一些,后头两人的话断断续续入了耳,她只作一笑便不再关注。一行人弯弯绕绕地被带着走了半响这才到了后花园,远远的可以看到亭台楼榭中早已聚满了夫人小姐,耳中不断传来女子的娇笑嬉闹声。 东宫设宴来的本就是极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见识也都要不凡一些,更何况如今关元鹤被御史弹劾,加之又事关风月之事各种议论留言便就传的越发热闹了起来,今儿不少夫人小姐来的时候便就抱着瞧热闹的心态,故而慧安一行一到便引来了不少目光。 自是要先拜见主人的,进了园子侍女直接便将慧安一行领到了一个大的水榭中,慧安打先进了亭子便觉亭中气氛为之一凝,她匆匆瞥了一眼,见亭子中坐着十来位夫人,珠翠华服直晃人眼,便微微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面上神情却没什么波动。 亭子中都是各府中品节较高的诰命,但今日东宫设宴本就没有请如定国夫人这般的长者,故而亭中夫人们却是以太子妃姜红玉为中心散座着的,见慧安带着人进来便一致瞧了过来。 慧安面上带着恰当的笑容,从容上前给姜红玉和端宁公主,泰王妃、淳王妃等几位王妃,侧妃行礼请安,便听姜红玉笑着道。 “今儿本宫设宴请众夫人小姐过来作耍,便不拘什么样子礼数,只图个热闹、自在便好,关夫人和小姐们也莫要拘束,快起来吧,见见各位夫人。” 慧安听姜红玉话语中带着亲和也不意外,便笑着应了是,站起身抬起头来,这才瞧清楚亭中各人。 坐在主位上的自是太子妃姜红玉,她今日穿着一件明紫色镶金缎襟边儿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上挽着个略显复杂的发式,插着一头的珠翠钗环,通身的富贵逼人,却也极合身份。她化着淡妆,样貌比之两年前自是长开了不少,显得倒是艳丽,气质也较之以前沉稳的多,端坐在那里颇为威势地含笑瞧着她。 只慧安却还是从她微微眯起的眼睛中瞧到了一丝不善,也从她难掩青黑的眼底瞧见了一些阴郁来。她早先便听说姜红玉入住东宫后虽谈不上失宠,但也并不得宠,倒是于她一起纳进来的两位侧妃要受宠的多,如今瞧着姜红玉面色不好却也了然。 慧安又瞧了眼坐在她身旁的两个宫装美人,只见她们两人一个温婉,一个妩媚,倒都是难得的美人,心知是太子的两位侧妃,慧安便没再多瞧,只那样貌妩媚的目光过于尖刻,慧安便猜她必定是孟侧妃了。 瞟了这一眼,慧安便不再多瞅几人,她直接忽视掉从姜红玉后边传来的凛冽视线,便过去一一给几位高品节的夫人们请了安,众夫人自免不了问候一番定国夫人,慧安笑着回了,也有问起云怡的,慧安只说是姻亲家的姑娘,寄住在关府长大,云怡上前见了礼,又寒暄数句,慧安便向姜红玉提出了告退。 谁知姜红玉还没作答,便听端宁公主突然开口道:“夫人急什么,本宫瞧着这云姑娘倒是极合本宫的眼缘,且走近点叫本宫好好瞧瞧。” 慧安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她之前便觉今日这场合不太适合带着云怡一起来。关府的姑娘们娇贵,端宁公主只怕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她们说事,所以慧安就恐端宁公主对自己无法,便会转而拿云怡作伐子。 慧安先想着此次不带云怡来的好,可那日偏关元鹤专门提了一句叫她带云怡一起来。慧安想着他只怕是恐云怡年岁已不小,要是自己真能跟着到边疆去,往后能陪着云怡认识人的机会便就不多,云怡的婚事也是越早定下来越好,这才会如此吩咐。得了他那话,慧安想了想也觉不会出什么大事,又想着东宫设宴,带云怡出来见见人也好,说不定被那家瞧上便算她的造化,毕竟她的容貌寻常人家也怕养不住。 端宁公主以前一门心思都放在关元鹤身上,对他的事关心的紧,所以她早先便知云怡的存在,只是一直也没机会见到人,方才听了慧安的介绍她便留意了云怡,倒不想竟是个美人。 她一句话说出,慧安却是不能多言推脱的,便只能瞧着云怡款步行到了端宁公主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端宁公主却道:“抬头叫本宫好好瞧瞧。” 云怡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登时端宁公主的眉头便扬了扬,屋中夫人们也都目光一亮。方才云怡见礼一直低着头,依稀能瞧见她半张柔美的小脸和精致的琼鼻,漂亮的小嘴,如今抬头露出眉眼来那姿色便足了几分,在座的哪个没长一双厉眼,纵使云怡刻意掩饰,那绝美的姿容却也是显露了出来。 淳王妃瞧着一愣,接着便笑着道:“先前我还只道今儿关夫人要艳惊四座了,却不想这关府中净出美人,瞧瞧这位云姑娘,可真是天生丽质,看的我都心旷神怡,不舍得移开眼了。” 她言罢便有几位夫人笑着附和,端宁公主却突然接话道:“确实是美的紧,只怕今儿一过这京城的公子哥们都要知道关府藏了位美娇娘了,要生出求娶之心呢,也不知将来哪家公子能得了这份容貌。不过本宫想着,关将军是爱美之人,这云姑娘只怕是他早想着要金屋藏娇的呢,若是那样可真是要碎了公子们的心了,关夫人你说是不是?” 端宁公主这话说的轻浮的紧,倒好似云怡是那窑子里的小姐一般,云怡当即面色便苍白了起来。若是端宁公主想着离间慧安和云怡之间的关系,只怕她是白费心思了,可若她只是想叫慧安难受难堪,她却办到了。慧安听了她那话,当即心中就是一怒,正要反驳两句,却是云怡抢先一步开了口。 她福了福身,便清声道:“云怡虽是身份低微,比不得公主高贵,但也自有一份清傲,不愿随意与人为妾。更何况,关将军对云怡有恩,夫人又待云怡如同亲妹,关爱有加,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将军眼中早已容不下她人,云怡有自知之明,也不会去做那恩将仇报,不仁不义之人,还望公主莫要再寻云怡乐子了,云怡无地自容。” 众夫人闻言皆是一愣,一来没想到云怡能有如此傲骨,再来也是没想到她竟敢直面端宁公主的锋芒。端宁公主也未曾想到连一个小小的孤女,罪臣女眷都敢这般顶撞自己,当即便气的双拳紧握,面色变幻,更何况云怡的话,说什么关元鹤眼中早已容不下她人,那话便如一根针扎进了她的心里,叫她难受嫉恨。 端宁公主直直盯着云怡,正欲怒喝,慧安却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又拉着云怡的手,道:“公主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怎还认真了。公主身份贵重,心慈人善,最是平易近人,又岂会陷你与不仁不义,云妹妹真是个实心眼的。” 慧安言罢便笑着瞧向了端宁公主,她这般一说,端宁却是不好再接话了,闻言面色便冷了下来,盯了慧安一眼移开眼神没再说话。 亭中夫人们只顾看戏,这会子瞧向云怡的目光却是多了几分认同,少了先前的轻视。而慧安也就势冲姜红玉福了福身,再次告退,姜红玉便点头道:“夫人和姑娘们玩好。” 慧安便带着关礼珍几个出了水榭,慧安离京两年,对京城中的夫人小姐们本就不太熟悉,如今出来自免不了在各处都转上一转的。她一出来便引得了不少视线,迎上瞧来的目光,不吝认识不认识的她都落落大方的笑着回视,遇到那熟识的自也免不了互相见礼,交谈两句,自也有不少夫人冲着关府的名头趁机过来结交的,慧安也都热情相待。 遇到那刁钻尖锐的,慧安也多是四两拨千斤的挡回去,并未太过在意,她这般反倒是叫人高看了三分。加之慧安有心多结交一些人,故而言语间便多了三分诙谐和柔和,逢人便笑,嘴巴也放甜了几分,一遭下来倒是引来了更多关注的目光。 在各处凉亭游走,慧安自也感受到四下瞧过来的目光,也知道已成了众人谈论的话题,但她神情落落大方,举止从容端庄,配着那亮丽的姿容倒是叫人不得不感叹一声好风采,一遭下来却也赢得了不少夫人小姐们的好感。 加之有关府的名头在,再来这些夫人小姐们也就是好奇,瞧热闹的心理,和慧安却也没多少利益交割,故而也没遇到那特意难为,非要寻她麻烦的。 慧安带着关礼珍几个在水榭亭台间兜了一圈,关礼珍几个这才自去寻相熟的小姐们作耍,而慧安也带着云怡进了一处凉亭。 亭子中文景心几个见她进来便纷纷笑了起来,慧安打眼一望见多是熟识的人便也不拘什么礼数,说了两句俏皮话,又给众人介绍了云怡,便被文景心拉着在她身旁的席案上坐了下来。文景心冲云怡笑了笑,这才道:“我还当你不来了呢,你倒是沉的住气,这会子才来。” 慧安便笑了笑,道:“为何不来,这东宫的景致还真是不错呢,茶点想来也是好的,不来却是要亏了。” 她说着便捻起一块白玉糕放在了嘴里,笑的越发明媚动人,那边崔知菲刚好瞧来,不免看的一愣,接着便笑道:“许久不见,关夫人和景心两个还是好的跟一个人儿一般,真真是叫人瞧了又羡慕又嫉妒呢。” 慧安瞧去,但见崔知菲今日穿着一件粉红缎面绣粉蓝碎梅花边儿的整套夏裳,束腰高髻,头上只插着一只鎏金镶东珠的步摇,瞧着却是娇美俏丽。自打端门事件后,崔知菲便在家守孝,婚事也耽搁了下来,这一晃两年多都过去了,她今年却是已经十七了。 慧安上回见她还是在安华夫人的祭奠礼上,两年多不见她只觉崔知菲变了极多,连性子都似柔和了不少,慧安先前进来便瞧见了她,说起来两人原先在国子监也算熟识,但因端宁公主之故她觉崔知菲当也不会给她好脸色,故而便没上赶着往前凑,如今见崔知菲主动搭话,便也笑着道。 “我这家中没个姐妹,又是个笨的,好不容易有景心稀罕我,怎还招了人眼红呢,我可不依。” 崔知菲闻言便笑,道:“瞧这张嘴,倒说的好似我欺负她了一般,这要是个笨的,咱们可都成了那蠢的了。” 众人闻言皆笑,又笑闹几句,崔知菲便笑着被几个小姐拉去吃酒了,而慧安想着前世时崔知菲是嫁给了文思存的,今世一个端门事件倒是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崔知菲先前一心恋着文思存,如今文思存却是已娶了聂霜霜孩子都快出来了,她不觉便又瞧了崔知菲的背影一眼。 文景心瞧她如此,却笑着道:“知菲今年也有十七了,等出了孝期嫁人怎么也得十八,说起来咱们这些人中你倒是嫁人最早的呢。关将军又宠你的紧,来日你可得赶紧给我生个小侄子出来,也叫我好好稀罕稀罕。” “这话也是你个没出阁的姑娘能说的,你个没羞没臊的。”慧安听她打趣自己,面一红便笑着去搔她痒痒,文景心笑着躲闪。 云怡在一边瞧的失声而笑,文景心便往她身后躲,笑道:“云姑娘快救救我。” 又闹了一阵,文景心才道:“虽说孝期不能议亲,但也不能平白就耽误了姑娘,威远侯夫人早给知菲瞧好了人家,和刘相府已通好了气儿,说的是刘相的嫡长孙刘恭,两家只等崔知菲出了孝期便要下聘了。” 这事慧安却是不知的,闻言不觉一愣,面色微变了下接着才道:“倒是一门好亲。” 身旁云怡却也抬起头来,接了一句道:“门当户对,确实好亲。” 慧安总觉她那语气有些不对劲,扭头瞧她一眼云怡却回她一笑,神情并未见有不妥之处,慧安心道自己多心,便又瞧了那边的崔知菲一眼。 大辉历来施行左右相辅政,丞相负责管理军事大计和其他要务,刘右相老奸巨猾,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转向了东宫。右相府和威远侯府联姻,太子的位置坐的更稳固了呢。 慧安正想着却是谢云芝进了亭子,笑着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她和文景心之间,笑着和云怡打了招呼,这才拉着慧安道:“你怎么净窝在这里,走,跟我到那边亭子里作耍,都是些新嫁妇,我介绍你认识认识去,大家也对你好奇的紧呢。” 一般这种聚会多是相熟的姑娘夫人们聚在一处作耍,慧安是和文景心几个相熟这才呆在了这边,可这亭子中却都是些姑娘们,慧安是新嫁呆在此处倒也不突兀,只是能多认识些各府少夫人们自也是好事,慧安知道谢云芝是一片好意,便回她一笑,将云怡交托给文景心站了起来。 她随着谢云芝进了一边的亭子,却见亭中或站或坐的有十多个夫人,瞧着都极为年轻,打扮的也都亮丽的紧,她一进来众人便纷纷笑着行了礼,慧安在同龄人中品节已是极高,谢云芝一一介绍了,慧安也笑着说了些凑趣话。 本就都是新嫁女话题也多,没一会便聊得开了,众人正欢笑,却有一个婢女行了进来,笑着道:“时辰快到了,太子妃请各位夫人到湖心水榭去观赏歌舞,共享欢宴,夫人们请随奴婢来。” 慧安闻言不觉一愣,一般摆宴都是在正午,之前都是由着众人随意玩乐,如今时辰却还早,不想姜红玉就请大家过去了。 见侍女引着人出去,她便也和谢云芝一道往外走。宴席摆在了湖心的大水榭中,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造型精美的水榭白纱浮,由白玉石的曲桥直通过去,水榭里早已置上了红木雕花的矮案,三步便设一座,约莫有三十来张,案上如今只设了美酒时鲜水果,还未上佳肴。 婢女引着众夫人小姐从四面八方往水榭里走,正位上姜红玉已和几位王妃落了座,慧安见关礼珍几个已在前头的席案落座便款步行了过去,片刻人都归座,姜红玉才笑着道。 “今儿本是李婕妤的生辰,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念及婕妤娘娘是太子殿下的生母,特允了太子殿下在东宫设宴为娘娘庆生,以全孝道。将才宫中来了旨意,皇上已允了皇后娘娘的请旨,晋封婕妤娘娘为明贵妃,赐住明月宫,明贵妃娘娘听闻本宫在此宴请众位夫人小姐,特赏了一道汤品于众位夫人小姐享用,一会儿大家便可品尝到了。” 众人闻言自免不了俯身谢恩,慧安听闻李婕妤晋封了贵妃,还是皇后亲自请的旨意,知道李婕妤这是母凭子贵,目光便闪了闪。 见下头众人领了恩,姜红玉便又笑着道:“除此之外贵妃娘娘还赏赐下来一件珍宝,紫玉夜明珠。” 她说着婢女便上前打开了檀木盒子,只见盒中放着一颗足有婴孩拳头大小的明珠,珠子在阳光下发出莹润的光芒,异常美丽。 姜红玉瞧众夫人目露亮光,纷纷称赞便笑着道:“这珠子是今年回疆国新进贡的,只得了这么两颗,听说珠子不仅颗粒饱满,还能驱虫辟邪,是回疆圣物,皇上将一颗快马送去了东都,这颗却是赏赐给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特请了皇命,与众同乐,又赏赐了下来。珠子虽好,奈何却只这么一颗,本宫思来想去,不如今儿咱们摆个擂台,便拿这珠子做个彩头,大家可有什么好想法?” 姜红玉既这么说了,众人自是纷纷响应,有的已经出起主意来,有说摆擂赋诗的,有说比穿针的,众说纷纭,姜红玉这才笑着抬手,道:“依本宫看那些吟诗作赋的事儿也没什么意思,比穿针女红虽是好,可今儿也不是七夕,眼见着七夕也便到了,这会子比了到时候岂不无趣?如今我大辉正和北胡开战,都说北胡女子不若我大辉女子娇弱,尤且能开弓上马,上阵杀敌。本宫却觉这话有失公允,在座各位夫人怕是人人都能上马拉弓,非但如此,我们还持家有道,相夫教子。北胡女子会的,我们样样也都拿手,本宫听闻北胡人最是擅长角抵之术,今儿不若咱们也来凑个兴,就玩个有新意的,比这角抵如何?” 众夫人小姐闻言皆是一愣,接着倒是纷纷赞同起来。 这角抵,也叫相扑,在周朝时异常流行,宫廷之中和民间街头多有玩女子相扑的。周恭王更是颇爱此道,当时宫廷之中宫妃、宫女常戏此术,而且皆是裸戏,上行下效,官宦人家也多盛角抵。皇帝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群臣众妃共同观赏着妇人裸戏。 后来因谏官纷纷上奏抵制此戏,才改为女子上身luo露,下着兜裆布,戏玩此术。到前朝时因闺诫渐严,女子相扑一术遂被视为有伤风化,方才渐渐禁止。只是大辉建朝之后,因对女子的管制放松,故而此术渐渐又冒出了头来,不过却也不会赤身玩戏,却是要穿戴一套相扑服饰的。 此项戏术虽说在大辉没有蹴鞠来的受欢迎,但宫中后妃却也有不少喜欢此戏,尤其贤康帝也爱观此术,使得角抵之术这两年在京城也算颇为流行,那马鸣远的姐姐马婕妤听说便是因擅长角抵之术才获得圣宠的。 今日本就是来作耍的,夫人小姐们听到姜红玉提议便纷纷响应了起来,姜红玉便笑着道:“既如此本宫今日却是要有眼福了,这夜明珠宝落谁家,本宫可要拭目以待了。” 她说着吩咐婢女前去准备,便又道:“既是要玩,大家可都踊跃一些,本宫原是应该下场和大家同乐的,但奈何本宫实在技艺拙劣,孟侧妃你便代本宫下场尽尽地主之谊,好好和众位夫人小姐们切磋一番吧。若是你能为我东宫赢回这颗夜明珠,本宫重重有赏。” 孟侧妃闻言便起了身,笑着福了福应了是,姜红玉便点了点头,又道:“凡是会此技的可一定要下场一试啊,若是叫本宫知道谁会却不下场,不给本宫这个面子,本宫回头可是要寻她麻烦的。” 她一言下头人纷纷失笑,已有夫人小姐响应着随着婢女下去换衣。慧安正兀自瞧着和云怡说话,却听端宁公主道:“若说下场有人是极应该的,关夫人,大家都知道你是凤阳女侯的唯一子嗣,女侯爷巾帼英雄,曾为我大辉立下不少战功,武功出众。关将军前不久又在北边立下战功,关夫人既是将门虎女,又嫁将才为妻,这区区的角抵之术想来定是难不到关夫人的。怎么?关夫人不下场一试吗?” 慧安闻言瞧向端宁公主,见她和姜红玉,孟侧妃都瞧了过来,目光便闪了闪,却是笑着道:“承公主夸赞,臣妇若是不下场却是都不好意思了,既如此,一会子还请孟侧妃娘娘手下留情啊。” 149 害她的下场 慧安早先便知今日来东宫定然太平不了,端宁公主方才所言虽是没有逼迫之意,但摆明了是想激她上场的。在慧安看来端宁公主实在算不上什么聪明人,任性高傲,性情冲动,头脑简单,说话行事也都直接的很。 慧安深以为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在逆境中会瞬间成长起来,而另一种却只会怨天尤人,处处不满,变本加厉越发蠢笨尖锐起来,而端宁公主显然是属于后者,她自嫁给了邓玉之后似比之从前行事更加任性随意,嚣张跋扈了起来。 今日她统共就说了两回话,方才在水榭时拿云怡给她添堵,如今又好端端的来和她搭话,自然也是没按好心。加之这角抵的事又是姜红玉提出的,孟侧妃也要下场,端宁公主又来激自己,三个人都和慧安有着过节,慧安又怎么会不知这其中有问题。 但是今日既三人是一准儿就没想着要放过她,她若是推辞只怕端宁公主也会想其它法子逼着她上场不可,便是勉强推掉不上场,被惦记着谁知道她们下次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给她下绊子。 这角抵慧安虽从未在外展现过,但她自小习武又岂能不会此术,故而听了端宁公主的话便顺势应了下来,打算见招拆招。 端宁公主见慧安起身随着婢女前往换衣,便笑着和姜红玉对视了一眼,又冲孟侧妃瞧去,孟侧妃领了意冲姜红玉福了福身,便也退了下去。 她的随侍嬷嬷吴嬷嬷忙跟了上去,吴嬷嬷是孟侧妃从安济伯府带来的,是她身边的第一得力人,如今她快步跟上面色却充满了担忧。挥退了随从婢女,凑近道。 “娘娘,这事不妥吧,那角抵磕磕碰碰都是难免的,老奴深恐……” 孟侧妃闻言脚步微顿,却叹了一声,道:“嬷嬷放心,只怕太子妃是听到了风声,今日有心要试探于我,若是我推拒,怕就瞒不住了,她必想尽法子害我,如今东宫把持在她手中,她想对我下手我是防不胜防,偏伯府又已是空壳子,我连个回护的人都没有。更何况端宁公主睚眦必报,心胸狭小,也不能因此叫公主恨上我,若公主再在皇后面前说些什么,我失宠于皇后,只怕就更加没有生路了。” 她言罢蹙了蹙眉,又将手抚在小腹,这才道:“何况也未必就是……总之我会小心。” 吴嬷嬷闻言便心疼的瞧了瞧孟侧妃,终究只是恨恨的道:“没想到娘娘日日恭顺,事事以太子妃马首是瞻,她却还是如此对待娘娘 !” 孟侧妃面上闪过了一丝恨色却没再说什么,大步向前而去。 慧安换好衣裳重新回到水榭,但见水榭正中已铺上了厚厚的秋色团花大毯,而不少夫人小姐也都换好了衣裳,正站在一边说笑嬉闹,打眼望去皆穿着同样的黑衣,撒花黑裤,猩红腰带,带着同样的金步摇,异常醒目。 见慧安进了水榭,那边已有一位夫人瞧了过来,眼前一亮便笑着冲她招手,道:“大家快来瞧,这更英气的可是来了!” 那夫人是方才谢云芝介绍慧安新认识的,闺名肖盈盈,是博义侯府的嫡长女,也是将门之后,其夫君是禁军副骁骑参领李持。她性情爽朗,和慧安倒也投缘。 她笑着一喊,登时众人便都瞧了过来,但见慧安身着黑裳大步而来。 大辉角抵虽不流行袒胸露乳,但衣裳却也极为大胆,上身是一件绸衫,虽不是紧身款式,但却松紧适度,这样的好处是活动间不受束缚,也不会显出春光来,但那动作时胸前的起伏波动却能透过薄薄的衣料显现出来,而且这衣裳襟口极大,尚露出一小片的锁骨。重要的是穿着角抵的衣裳,下头却是连抹胸都不会穿的。 腰间系着红色纱带,长长的腰带在腰间缠绕两圈,在腰后打结,留下飘逸的带端垂于臀后,运动时那飘带随臀部动作起伏,效果可想而知。而下身却也不穿裙子,一袭黑色长裤将女子们的长腿无遮拦地显了出来,只脚踝处绣着撒花红梅以红色带子束起扎在粉底红面的靴子里。 而慧安本就身量高,穿着这身衣裳整个人便更显了出来,那玲珑有致的身段,那一双叫人瞧了移不开眼的长腿一览无余,一身黑色更是将她的肌肤衬得莹白如玉,酡颜妖娆,大步而来,那头上金步摇一步一摇,姑射仙姿。只她动作间落落大方,迈步从容,却是多了几份英姿飒爽之气。 见众人目光灼灼瞧了过来,慧安也不怯场,只扬唇一笑,学着男子的模样拱了拱手,道:“承让承让。” 众女便笑了起来,肖盈盈这才拉了慧安的手,笑着道:“你可真衬这衣裳,一会子我可不跟你打!” 她言罢众女又是一阵嬉笑,却见孟侧妃也换好衣裳行了过来,她的身段倒是和慧安相仿,身姿纤巧,步履轻盈,一进水榭便瞧了慧安一眼,目光闪了闪,这才道。 “我惯好这角抵之术,也玩的多,倒还从没见过比关夫人更衬这身衣裳的。” 慧安也笑着回头,道:“侧妃娘娘自己不好夸自己,倒是排揎起我来了,有侧妃娘娘在我们也就是下场凑个兴罢了。” 孟侧妃见慧安嘴甜,不觉也露了笑,倒是那边围上来凑热闹的姑娘其中一个目光不善地盯着慧安,讥了一句。 “狐媚子!” 她那一声虽是声音刻意压低了,偏还是被不少人听到了,慧安扭头去瞧正迎上她尚未收回去的目光,见她瞧来却是低了头,登时气氛便是一僵。 慧安尚没弄清楚这女子是谁,孟侧妃便沉喝一声,道:“媛媛,不可无礼!还不快给关夫人道歉!” 她这一声虽是呵斥那女子,但却也将慧安点明了,叫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夫人小姐们登时便瞧向了慧安。那媛媛也不是傻子,当即便福了福身。 慧安面上笑意盎然,目光却冷了下来,瞧那媛媛和孟侧妃相貌又几分肖似,她心中了然。但孟侧妃已呵斥过了其妹,那媛媛也福了身,慧安终究是有了封诰的夫人,再抓着此事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却显失了身份,她正心中思忖,倒是同样站在那边的关礼珍瞪向那女子哼了哼,低喃了一句。 “正室狐媚怕什么,是福气呢,怕就怕那妾室是个狐媚的哦。” 关礼珍这话说的毒啊,谁不知道她指的就是比太子妃得宠的孟侧妃。孟侧妃便是再尊贵,说白了你也就是一个妾。可偏关礼珍什么都没说,连瞧都没瞧孟侧妃一眼,只似感叹般自言自语了那么一下。 孟侧妃当即气的面色一白,那孟媛媛也是一脸涨红,满目愤怒地瞪向关礼珍,偏她又不好说什么,说了也只会叫孟侧妃更加难堪。 夫人小姐们闻言目光便移向了孟侧妃,不过她们心中却是认同关礼珍那话的。慧安瞧了眼关礼珍,心里一暖,面上却是嗔着关礼珍,只她还没能开口,恰好此时姜红玉和端宁公主走了过来。 姜红玉笑着道:“瞧瞧,这一换衣裳真真是个个英姿飒爽,不错!本宫虽说不下场,但也来凑个兴,本宫就先押上这一对血玉镯子,就赌孟侧妃必赢。” 姜红玉说着,便将手腕上的一对镯子褪下来扔在了婢女匆忙捧来的托盘上。登时夫人小姐们也都纷纷笑着褪了首饰抛出来作赌,不过大半都是押在了孟侧妃身上。一来是众所周知,孟侧妃擅长角抵之术,连皇上都曾夸赞过,再来也是为了讨好太子妃,毕竟这是在东宫的地面上,而且今日来的也多是太子一党的。 待众人下好了注,抽签分了组,慧安见自己和孟侧妃是一组对打,不觉扬了扬眉,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宫人手持藤棒上场念了开场白,大意是风调雨顺,角抵之戏乃袭古风云云。待宫人退下,接着才有两位夫人上了场,这角抵规则却是两两对比,胜出的再抽签,两两比,直到最后一人胜出。 先上场的两位夫人是威宁伯慕府的二少奶奶和太常寺卿陈府的五夫人,两人身材皆是小巧玲珑,一番较量倒是击鼓相当,你抓我一下,我甩你一下,一来一回倒是有趣的紧。 慧安先不用上场,便坐在席案上瞧,她见宫人上去念开场白,便笑着回头去瞧关礼珍,关礼珍却不搭理她,又和关礼彦拉着说话去了。慧安见她一脸别扭,面颊发红,显是因方才帮她说了话,还不好意思着,便就笑笑回头去瞧台上的角抵。 台上那两位夫人没片刻已面颊潮红,香汗淋淋,动作间那头上金步摇摇荡生姿,光彩灿烂,配着那乌发高髻异常好看,不觉就瞧的越发兴起。再看她们动作时那红酥手抓挠着,那小蛮腰转着扭着,还有那qiao臀玉腿跳啊挪啊,胸前起伏在衣衫下滚来荡去的,着实惹人遐想的紧。慧安不觉就笑了起来,心道也难怪男人们喜看此技,这还穿着衣裳呢便能达到如此效果,可想而知那周朝时众女裸戏该是何等的香艳。 她正想着台上慕夫人已将陈夫人死死压在了地上,陈夫人挣了两下却是没能起来,似是气竭了笑着道:“我输了,输了,快放开我,要喘不过气了。” 众女闻言咯咯的笑,打趣声不断,这般轮了两场,便该慧安和孟侧妃对打。慧安见孟侧妃扭胯送腰走了几个步姿,惊艳亮相惹得众夫人小姐一阵喝彩,不觉也笑着起了身,只迈步走上了场,却是没和孟侧妃争这风头的意思。 孟侧妃瞧着便是一笑,目光有些讥讽,慧安也没想她承情,只笑着道:“侧妃娘娘可要手下留情啊。” 孟侧妃也笑,道:“关夫人客气。” 言罢竟是面色一改,便直扑慧安而来,见她直接奔近,拳脚相对,攻势凛冽的紧,慧安却也不敢怠慢,她虽是学武,但多练的是九节鞭,对近身搏击之术却也不熟。只靠着比寻常女子敏锐的反应和灵活的动作,却也游刃有余。 她因还不熟悉孟侧妃的打法,故而多在躲避,身子如同一尾游鱼轻灵地游走在孟侧妃的周身,孟侧妃几次伸手,却也没能抓到她。角抵嬉戏本就可以出拳,踢腿,但不许袭击身体要害。孟侧妃见慧安只躲着便冷哼了一声,抬脚便向慧安的右腿扫去,慧安侧身避过,她已猛然扭了下腰,一手抓住了慧安的肩头。 她的身手竟是颇为敏捷,一经抓住便用力一按,慧安吃疼,躲闪的身体一顿另一只肩头便也被她扣住,接着她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显是孟侧妃想将她抓起来。慧安没想到孟侧妃瞧着娇滴滴,力气却是不小,抓着她肩膀的双手犹如刚爪一般叫她觉着肩胛骨都要被捏碎了,登时便微微一惊。 慧安学武,自知力从地起,一旦被她抓起,就不好再反击,力气也不好使上,只能由着她摔打,故而她一刻也不敢懈怠,抬脚便往孟侧妃的膝盖踢。 孟侧妃忙向后躲闪,扣在慧安肩头的手不得不放开,只她却没撤去,反倒是掳住慧安的胳膊,十指绞住她的衣袖向后使劲的扯,慧安一惊。先前她就隐约猜到端宁公主是想叫孟侧妃在场上给自己难堪,羞辱于她,换衣服时便生恐衣裳上被人动手脚,先一步叫同去换衣裳的谢云芝给她另寻了一套,并没有用婢女奉上的那套。 如今见孟侧妃抓着她的衣裳不丢,心中便更是确定了。慧安一寒,直骂这三个女人卑鄙阴毒,当即手下也不留情,抬手便抓住了孟侧妃扣在她手臂上的手腕,脚步跟着孟侧妃往后退,手下却狠狠一转。 孟侧妃心惊,忙松开了抓着慧安衣裳的手,扭腰稳住身子曲腿往慧安小腹撞。 两人在场上打的难舍难分,一旁夫人小姐们却也瞧的津津有味,眼见她们出招狠辣,毫不容情便也心中了然。端宁公主却是一脸急色,不住地瞧向水榭外的曲桥,冲一旁的姜红玉道。 “怎么还不来!” 姜红玉却是弹了弹指套,笑着道:“公主急什么,太子殿下极为疼爱孟妃妹妹,听闻妹妹在此和人角抵岂有不来助阵的道理?” 姜红玉声音刚落便见曲桥那边行过来了一群人,打头之人腰间系着明黄腰带,可不正是太子!姜红玉便将目光移向了场上的孟侧妃勾了勾唇,而端宁公主见太子带着人过来,登时目光便炙热了起来,脸上也闪现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来。 她忙将目光盯向场中,却见孟侧妃正用手臂狠狠夹住慧安的腰,想将她往地上摔。端宁公主双拳不觉握起,急的手心已冒出了汗,不由便蹙眉急声道。 “那衣服怎么回事,不是说一扯就开吗?” 姜红玉却也蹙了蹙眉,摇头道:“公主别急,孟侧妃定然不会叫公主失望的。” 姜红玉对慧安却是不太在意,目光一直盯着姜红玉,见慧安甩脱了孟侧妃的缠拌一拳头打向孟侧妃的小腹,她目光陡然一缩。 场下人瞧不出端倪,只能看到两人厮打的毫不容情,但是场上慧安却心中明了,孟侧妃意不在打败她,而是撕扯她的衣物,这使得慧安心中恨的不行,也以牙还牙一有机会便也去拉扯孟侧妃的衣裳。因角抵本就容易春光外泄,故而这衣裳都是特制的,不仅布料柔韧而且黑色的绸面上还用丝线密密的绣了暗纹,一般情况下却是不会一扯就裂的,可再韧的衣裳也禁不住你刻意撕扯啊,所以慧安也心有担忧,不愿再和孟侧妃多加纠缠。 她一拳头砸向孟侧妃的腰,孟侧妃登时便是一阵惊慌,忙弯腰相避,同时伸手抓向慧安的手臂,慧安却只是虚晃了一招,将腰轻盈一扭便转身到了孟侧妃的身侧,一把扣住她的后肩,正想将她甩起来,孟侧妃却也灵巧,竟反手搭在了慧安的手臂上,接着如蛇一样缠上,也不知使的什么巧劲,腰一转便又站了起来,接着探手便往慧安的怀里抓。 慧安见她死性不改,目光当即便是一锐,侧身躲过她那一抓,却是脚下一个踉跄当即便站立不稳向前扑去,她冷哼一声在扑向孟侧妃时腰身轻转了一下,这便错身从孟侧妃身侧倒了过去,擦身之际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孟侧妃的衣袖。 接着她惊叫了一声扑倒在地,与此同时只听撕拉一声传来,慧安手中已经是多了一块布。 而众女只瞧见慧安匆忙躲避时没能站稳撞上了孟侧妃,慌乱下欲要抓孟侧妃稳住身体,不想却没能抓住,接着便摔倒在了地上。 有些夫人们正盯着摔倒的慧安看,却有些人已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了起来,只见孟侧妃半边衣裳被扯下,露出了雪白的肩头和半条手臂来,而那肩头衣裳一散,绸衣落下,当即她那右边的雪乳便展露在了众人眼前,随着她的动作那一只雪乳尚且在空中剧烈晃荡着,好不旖旎。 众女们惊呼却不是因为她春光外露,而是因为曲桥那边太子带着一众男宾正好走了过来,还有五六步眼见就要进了水榭!而方才她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场上的角抵上,竟是没有发现他们。 此刻太子正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吓地瞪着站在水榭中的孟侧妃,而那些男宾们也是目光灼灼盯着孟侧妃,那神情当真是如狼似虎。 可怜那孟侧妃根本就还没回过神来,她方才刚巧背对着曲桥,只慧安扑倒时她才本能地转过了身来,接着便先看到了太子,她一时就愣住了,因她本也是不知太子会来的。 端宁公主和姜红玉跟她商量时,便恐她会生了怯意,故而只是说都是女眷,只想作弄一下沈慧安。所以孟侧妃一下子瞧见太子,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脑子,当即就觉着自己被算计了,接着她才感觉到身上一凉,猛然回过神来,低头间便是一阵尖叫,抓着衣裳转身便往后冲。 那边姜红玉却也一脸惊慌,快步下了席案一把抓过宫女慌忙拿来的衣裳上前裹住了孟侧妃,孟侧妃已嘤嘤的哭了起来。 曲桥那边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关元鹤已是如一道闪电奔进了水榭,将慧安从地上扶起。慧安因方才正对着曲桥,故而却是瞧见了关元鹤一行,所以她见孟侧妃抓向她的襟口,这才一下子怒了,这才有了后面的反击。那孟侧妃的衣裳已被她拉扯了半天,根本就吃不起她那一拽,出丑是必然的。 因慧安方才已是怒极,不愿再顾及孟侧妃的什么身份了。她本以为端宁公主几人只想在这一众女眷面前羞辱她,见太子等人过来,这才一下子知道,端宁公主和孟侧妃根本就是想要她身败名裂,想要她死。 只怕那件被她换掉的衣裳必定是有问题的,因为她方才就不止一次地从孟侧妃眼中看到诧异。今日若非她警觉,这会子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所以慧安下手是一点都不留情。 此刻她被关元鹤扶着,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味道,才觉出手脚发软来,只是感受到关元鹤盯着她的颇具威压的目光,慧安便有些犯委屈,也不知是承受不住他的目光,还是出于别的心思,她被关元鹤一双铁臂揽起来,当即便抬手捂住了关元鹤的眼睛,闷声道。 “你不准看!” 关元鹤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慧安那话指的却是孟侧妃,莫名的听着她那委委屈屈,外强中干,又似生恐闯了祸一般软软糯糯的声音,他方才心中的担忧生气便都烟消云散了,反倒是扯起唇角扬了一抹浅笑,揽在慧安腰间的手也轻轻拍抚了两下,随着他那动作,慧安的心当即就安定了下来。 150 水榭中登时静的有些诡异,只能听到孟侧妃的呜咽声,众人的目光多数都还盯在孟侧妃身上,面色不一,可多是幸灾乐祸的。要知道这样的事情可是不多,女人们最是爱看热闹,似瞧着别人出丑,自己能得到什么便宜一半。 方才眼瞅着孟侧妃和慧安在场上厮打的厉害,她们便知今儿定然是要出点事情的,倒没想到能瞧到这么一场好戏。至于还站在水榭外的男人们,瞧了这么香艳的一幕,又是太子侧妃,心中都作何想却是不知,只此刻多数面上都已换上了尴尬神情,只这尴尬中有多少是刻意装出来的却也不知。 太子醒过神来,整张脸都涨的通红,盯着孟侧妃的目光简直能吃人,他只觉着众人瞧向他的目光是那么的饱含讽刺和同情。想到方才在前殿上他听闻侍女禀报孟侧妃和众夫人在这水榭中玩角抵时,他对孟侧妃的夸口之言,太子更是觉着被甩了耳光,面上火辣辣的热。 他脑子轰鸣,还没想着此事该如何处理,便闻一旁淳王哈哈一笑,接着竟是拍着手,道:“太子,你这东宫要说也办过不少宴席了,臣瞧着也就今儿这宴席最是有趣。太子舍美供我等取乐,这是先贤之举啊,哈哈,要本王说这角抵还是要这般才有看头,也难怪先人颇爱此术。” 淳王的话直刺的太子咬紧了牙,一双眼睛血红,双拳紧握着哪里还有半点平日沉稳的摸样,偏淳王见他如此,还加把火的继续道:“香艳,哈哈,真真是白若莲藕啊……” 说着他便又瞟了眼正伏在姜红玉怀中嘤嘤哭泣的孟侧妃,一脸的意味深长。 大辉男人平日兴起时,同玩一个女人,或是互送美妾,互换美妾也算常事,在民间典妻的事也时有发生,妻子尤其能典当于别人,这玩个角抵露个雪乳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此事若说发生在寻常人家,也就是件小事,若是孟侧妃只不过是东宫一个小小的侍妾,那也当不得什么。可偏她是侧妃,是入了玉蝶的,将来太子登基她论理是要升为贵妃的,是实打实的太子的女人。 这可就不一样的,如今太子大庭广众的在的东宫被人给带了这么多顶绿帽子,岂有不生气羞恼的道理。 淳王那话更是一根刺,直刺进了他的心中,当即他便瞪向孟侧妃,怒吼一声:“哭什么!还不给孤退下!” 孟侧妃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闻言却是身子一僵,也顾不得地哭了,直吓得两腿一抖竟瘫倒在了地上,姜红玉忙吩咐婢女将她送到后面。 众女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冲太子请安。方才孟侧妃一出事,文景心便瞧出不对来了,她生恐慧安的衣裳也出事,当即便叫棉儿去寻了一件锦绣披风。慧安被关元鹤扶起,用披风裹住身子,这才也跟着跪了下来。 她心念急转,今日出了这种事,东宫已然出了丑,便不会再将事情扩大,让它自然而然地传两天博人一笑之后消散才是道理。若扩大事态,再闹到朝堂上,哪个真就没完没了了,这事也只会越传越广。 便是太子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他也只会当成一场意外来处理。出了丑,没有再敲锣打鼓四处张扬的道理。更何况,这事有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就是一场意外,只要她自己一口咬定不是故意的,太子又能如何? 她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太子难为她,或是证实此事乃她有心所为,最后不过是她沈慧安得到些惩处,于太子也没什么好处啊,反倒会叫他更被人耻笑。 而且太子真要蠢的将事情闹大,非要闹到朝堂,扯上关元鹤。那她手中也还握着证据呢,慧安现在已经确定婢女先前拿给她的那件衣裳定然有问题,到时候打起官司,不定还能反打一耙,告太子一个治家不严,纵女眷侮辱朝廷命妇的罪名,到时候只怕太子的贤名也是要受损的。 衣裳是太子妃等人谋害她的铁证,但她方才那一抓,谁也判不清她是刻意还是无意,太子妃她们根本就没抓到实质性的证据,慧安也不怕。 当然,此刻慧安却是万不会傻地去说这是一场安排好的阴谋,是孟侧妃先设计自己的,因为那样就坐实了她羞辱皇亲的事实。便是有理也变成无礼了。 今日这角抵场上的事就是一笔糊涂账,全看各人心中怎么看了,哪里能掰扯的清楚。 慧安想着这些方才有些慌乱的心已经渐渐沉定了下来,她眼眶一红也哭了起来,身子瑟瑟发抖地道:“殿下息怒,今日之事全怨臣妇,臣妇没能站稳,自己摔倒还连累侧妃娘娘,出了这等意外,还请太子责罚臣妇,原宥侧妃娘娘。” 太子闻言这才瞧向慧安,慧安被他锐利的目光盯着虽心中想的清楚,但到底太子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她被一盯还真就有些胆怯,不觉就僵了一下。 太子还没说话,关元鹤却错身一步也跪了下来,高大的身体刚巧将身后的慧安挡住,沉声道。 “臣愿代妻子领罚,请太子殿下降罪臣下!” 太子见此便将目光收回落在了关元鹤身上,他双眸眯起,却迟迟不语。 他此刻哪里能降罪,人家都说了是一场意外,这请罪的话不过就是个场面话,他若真就降罪了,那才是公私不分,滥用权力,苛待下臣,这太子也别当了。此事他虽有气,但却不能亲自出面。 端宁公主见太子迟迟不语却是有些急,可她还没能上前太子锐利的目光就盯了过来,端宁公主一吓,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进去。只是狠狠地瞪向了慧安,一脸的不甘。 她本以为今日定然能叫慧安出个大丑,这大庭广众的若是她袒胸露乳的模样叫这么多人都瞧见,她倒要看看沈慧安还如何得宠,还敢怎么嚣张跋扈!沈慧安不是关元鹤的宝贝吗,她就要亲手毁了这宝贝,倒要瞧瞧这么个残花败柳,他关元鹤还宠着疼着不! 此事她本觉万无一失,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换来的是这么个结果,她如何能够甘心。方才众人皆在瞧孟侧妃,可她却是一直瞧着关元鹤,见他那般紧张沈慧安,她闯了大祸,他竟还轻轻安抚她,这如何能叫端宁不恨。 关元鹤和慧安跪着,殿中一点声响都没有,众人一言不发,太子偏也不吭声。 东宫设宴,李云昶自也是在的,他方才一上曲桥便瞧见慧安摔倒在地,便是一惊。事态发展成这样,他心中倒觉好笑,也替孟侧妃扼腕。 慧安连他都敢一掌劈晕,何况一个小小的孟侧妃,孟侧妃动手前根本就没弄清楚对手是个怎样的人,却也太过愚蠢了。 他心知一个孟侧妃便是得宠也不过个玩物,太子还不至于因她晕了脑子,没弄清状况就随意发落关元鹤。太子此刻早有决断,差只差一个台阶,便笑着道。 “呵呵,这角抵本就容易出意外,古人爱此戏,却也源于此。周武王的殷贵妃擅长此戏,武王曾令殷贵妃戏于众臣看,缅王窥之大赞,后伯夷侯谋逆,缅王作壁上观,武王乃派殷贵妃前往游说之,遂举兵拱卫王室,解武帝之围。此事一度被文人墨客传为美谈,为天下人赞。太子仁厚,宽容,又心怀大略,岂会为此等小事怪责东亭侯,东亭侯和夫人太过紧张了。” 太子闻言面色稍霁,淳王也笑着道:“七皇弟说的是,太子还是快去瞧瞧孟侧妃吧,这般美人若因此事想不开,那可真是可惜了……” 到底关元鹤是关白泽的儿子,关白泽多年来一直扶持淳王,不管关元鹤是何态度,淳王在此事上都不会给他下绊子。 太子听闻淳王的话却是面色又变了变,半响才道:“众夫人小姐都起来吧,东亭侯和夫人也起来,想来夫人也受了惊吓,还是快扶下去休息吧。” 慧安心中大松一口气,忙和关元鹤一道谢了恩,关元鹤扶她起来,轻声安慰了两句这才叫侍女扶她下去。 复又瞧向太子,满面感激的再次拱手道:“谢太子不责之恩。” 端宁公主见太子竟如此就放过了慧安,当即就变了面色,她正要上前却被姜红玉拉了一下。太子自也留意到了她们,他心知此事定然有端宁公主的份儿,不觉眯着眼瞧了端宁公主一眼。 而关元鹤也瞥了过来,端宁公主触上他冰冷的视线,只觉那冷酷的视线叫人喘息不过,比之他寻常冷漠的视线要可怕万分。她双腿一软,竟是怯了场,再也说不出话来,面色一白便低了头。 只是发生了这种事,宴席是没法子再办下去了,姜红玉忙上前说了两句场面话,又吩咐婢女们将众夫人小姐送出去。 詹士府刘少詹事也忙上前招呼着众男宾离开,这边散去,太子却心情难抑,他回头向内殿走,却突然接触到一道柔和的目光。 他凝眸去瞧,但见一个穿戴极为朴素的女子盈盈站在廊柱边儿,绝美的脸上含着温婉柔缓的微笑,水漾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一般,闪动着关切和悲悯正瞧着他。 太子一怔,脚步骤然顿住,不知为何别人眼中的悲悯同情令他厌恶,觉得她们都是在嘲弄他,可此女那神情却叫他觉着极为真挚,在此刻如同一泓清泉注入心间,叫他暴躁愤怒的心一下子平静了。 他只觉心弦似在这样的目光下被一只小手轻轻拨动了下,登时便本能地往那女子跟前走。 他一动,那女子却似突然受到了惊吓,一惊之下才猛地回过神来,匆匆地将头一低,转身脚步匆匆地便往殿中偏门去了。 太子一惊,正欲追赶,姜红玉却恰好吩咐好事情走了上来,福了福身,道:“殿下,孟妃妹妹似有些不妥,殿下可要……”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太子凛冽的目光打断,姜红玉面上笑容一僵,顿在了那里,太子却冷声一哼。 他再回头时那廊柱边儿早已空空如也,再没了那美人儿的身影,便好似他那一眼不过是产生了幻影一般。 太子心中竟升起失落来,也不再搭理姜红玉,大步往内殿去。 姜红玉便冲身旁婢女道:“去告诉孟侧妃,莫再寻死觅活的了,殿下不愿见她。” 婢女应声而去,姜红玉才跟着进了内殿,见太子坐在榻上面色阴沉,她上前跪下,颤声道:“今日之事都怪臣妾思虑不周,没能劝阻公主和孟妃妹妹,这才闹出如此笑话,臣妾请殿下责罚臣妾,原谅孟妃妹妹。” 太子盯着姜红玉,听她如此说,便知今日之事果真就是孟侧妃和端宁公主挑起的,至于姜红玉只怕也是顺手推舟,他见姜红玉跪着哭泣,心中越发烦躁。 盯着她半响才道:“这角抵的主意是谁提起的?” 姜红玉放在袖中的手不觉一颤,却道:“主意是公主所出,公主……公主还令专门为关夫人准备了一套衣裳,如今……如今那衣裳不见了……臣妾万不该纵容公主和孟妃妹妹,臣妾有过,殿下责罚臣妾吧。” 太子闻言瞳孔便缩了缩,接着他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走,至姜红玉身边才低头道:“罚你禁足思过,东宫之事暂由戴侧妃掌理。” 言罢他便出了殿,姜红玉目光闪了闪,这才在身边何嬷嬷的搀扶下起了身,愤声道:“没想到最后却便宜了戴侧妃。” 何嬷嬷见她生气,便劝道:“太子妃不必担忧,有侯爷在,太子妃的位置稳着呢,那戴侧妃不过代为掌管东宫几日,翻不起什么浪来。关键还是孟侧妃,若她当真是有了身孕,那才是真正的威胁。此事越早下手殿下越不会怀疑娘娘您,此番孟侧妃出了大丑,虽是未能如娘娘所愿流掉这胎,但孟侧妃再不可能受宠,殿下容不容地下她还是二话,便当真生下个男胎,没有母妃的孩子那还不是任由娘娘说了算的?” 姜红玉闻言这才面色稍缓,接着却是讥笑道:“谁知她那肚子里有没有这块肉呢!” 何嬷嬷便道:“应是八九不离十,孟妃每月葵水极准,这次都晚了十来日了,这若真生下来便是太子殿下的长子,是皇室长孙。一经太医确诊,娘娘想动手便就难了。事关子嗣大统,万不能掉以轻心,娘娘此番没有做错。” 姜红玉闻言便点了点头,此番她倒是真希望那孟侧妃能生下长子了,孟侧妃已经毁了,将来她还可以把那儿子抱养过来…… 马车轻晃,慧安躺在关元鹤怀中,依靠着他结实的胸膛,想着方才殿中的情景,这会子心彻底放松下来却是咯咯笑了起来。 关元鹤低头正迎上她盛着盈盈笑意的眸子,像是个俏皮的孩子,他不觉有些无奈,抚在慧安腰间的手也狠狠一握。慧安当即便吃疼的惊呼一声,关元鹤这才沉声道。 “这会子不怕了?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他面色沉肃,语气中不自觉的宠溺却泄露了此刻的心情,慧安哪里会怕,挽上他的脖颈,便眨巴着眼睛道:“爷不就是要我来寻事的?有爷给妾身撑腰,妾身有什么好怕的。” 关元鹤爱极了她这讨好卖乖的狡黠样儿,更爱极了她的聪颖敏锐,此刻手抚着她柔弱无骨的腰,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似能感受到那肌肤的细滑,叫他恨不能直接把它揉入掌心。 想着方才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裤从水榭中摔出来的模样被那么多双眼睛瞧见,他心中的怒意便又蹭蹭的升了上来。 他手臂一紧便将慧安禁锢在了怀中,低头盯着她,却是蹙着眉沉声道:“以后这角抵你不准再玩!”慧安闻言不觉一愣,见他面色着实不好,青黑一片,便又扑在他怀里咯咯的笑了起来。 151 关元鹤瞧着怀中的慧安,但见她笑靥如花,眸中带着愉悦的明光,眉眼弯弯的,连面颊也因欢快地笑而绯红着。 瞧着她这般笑着,瞧着她一张姣好的面容,关元鹤便觉心中暖暖的,浓浓的也荡漾起愉悦来。似乎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他便觉得自己的心都是软的。不自觉的他眼中的笑意便越来越深。 慧安兀自笑了一阵,见关元鹤没反应,这才抬眸去瞧他,却正瞧见他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宠溺和纵容。 这种神情兴许关元鹤自己都不曾察觉,但是慧安却爱极了。想着方才在水榭上,他二话不说便先闪身进来扶起了她,后来又挡在她的面前,想着他的回护,慧安就扬唇笑了起来,心中一片感动。 她不觉抬起身子在他含笑的眼眸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充满了虔诚和感动。 关元鹤却被她的动作弄的一愣,她竟然亲吻他的眼睛?呵呵,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偏偏又带着无限的柔情和依恋,真真让他又笑又无奈。以前,每每慧安流泪,或是她明眸荡漾起笑来,他瞧着她那可人的摸样便会忍不住亲吻她的眼睛。在他心中,总觉着这个动作充满了怜惜和疼爱,可如今慧安竟也这般亲吻着他。 这叫他心中喜欢,却又觉得有些怪怪的,他是个大男人呢,被这样怜惜,貌似感觉还不错呢……还没来得及分辨,慧安已揽着他的脖颈,眨巴着眼睛笑道。 “我害的孟侧妃出了如此大丑,只怕她这一辈子都要就此毁掉了,我是不是很坏啊?人家是坏女人,你不后悔娶了我这个毒妇吗?” 关元鹤闻言却若有所思,接着瞧着慧安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眼睛里也有紧张闪烁,他才哧的一笑,挑起她的小下巴,却道:“恩,孟侧妃出此大丑,太子岂能容她,你这等于是要了她的命呢。真真坏极!” 慧安闻言一愣,见他面色认真,竟像是说真的,不觉她面上笑容便是一僵,眼眸中的紧张更甚了,心中也是一慌。 哪个男子不爱那善良娇弱的女子,这个世道也只认可端庄娴静的女子,美好的东西谁都喜欢,宽容是这个世界男人对女人的基本要求。可她方才在东宫的所作所为,虽是以牙还牙,但到底害的一个女子如此失态,手段是极阴毒的。 这若是换成别人,只怕死也不会承认是有意害人,便是无法遮掩,此刻也得在夫君面前表现下惶恐,后悔和内疚吧。 可她却笑的如此开怀,如此的不知悔改。 慧安发现自己在关元鹤面前越来越不懂掩饰,越来越习惯展露出本来的面目,也在他的宠溺和纵容下行事越来越随意畅快,可这样的自己真的叫他觉得极坏吗? 两人现在正是情浓激炽之时,他正稀罕自己,更何况今日之事毕竟是因他之故才会发生,他自不会怪责她,但是等往后他再想起此事,会不会觉得她阴毒,会不会就对她生了厌恶之心? 慧安想着这些,就觉着一股寒意从心底升了起来,有些迷茫失措起来。 想着方才在水榭关元鹤瞧向端宁公主的那种冰冷又带着分明厌恶的目光,慧安只觉若来日他用那样的目光只肖瞧她一眼,她定连死的心都有了。 关元鹤不想自己一句话竟叫慧安僵了身子,他微微挑眉,放在她下巴的手用力一抬,迫使慧安昂起头来,他凑近她,认真的瞧着她的眸子。 “怎么了?” 慧安被他温和,小心翼翼的声音惊醒,眼眶不自觉就是一红。关元鹤便蹙了眉,紧紧盯着她,又问了一声。 “到底怎么了?” 这次他的声音已是带了些急切和担忧,慧安闻声,眼眶便更加发涩,她定定地瞧着关元鹤。 是在什么时候,只要他在身边,就会感到浓浓的幸福,只是这种幸福来的那么快,叫她又生恐哪一日会突然丢失,再回到以前那种孤单寂寞的日子。那样的孤单她在经过了期待,经过了对他的依赖,宠溺后,又怎么能守得住失去这份柔情!她会死的! 慧安瞧着关元鹤抓着他衣襟的手不觉绞起,轻声问道:“我这么坏,来日……你会讨厌我吗?你会不要我吗?会不会遇到善良美丽的女子,知道了别的女子的美好你就不要我,嫌弃我了?” 关元鹤一愣,他没想着自己不过一个玩笑,慧安竟会当真了,而且还牵动起她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觉着好笑,可瞧着慧安红红的,充满认真和不安的眼眸,眼见她似马上就要淌下泪水来,他便觉着心里涩涩的难受。 他不觉将放在她下巴的手上移,轻轻抚着慧安的眼睛,同样认真的道:“我就喜欢你这坏模样,我关元鹤也非什么善类,杀人无数,手中血腥岂不比你多?我的惠安这般很好,是我关元鹤的女人!倘使别人欺负到头上,还要自己的女人忍气吞声,装什么善良大度,那才妄自做了男人!你听好,你男人就喜欢你这般的!” 慧安闻言一愣,被他赞许的目光灼灼盯着,一颗心登时便无比熨帖起来,接着便因他那话抚平了心中的焦躁,不由窝进他的怀中,软软的道。 “永远都不能讨厌我!” 她笑着,那眼中的泪却滚落而出,透过薄薄的衣衫,直接渗了进去。关元鹤抱着慧安,眉宇蹙的更紧,声音却平缓有力的道。 “嗯,永远。” 言罢却将慧安整个抱过来,紧紧圈住了她,心中泛起无尽的疼惜和爱恋,他再没开口。 他的慧安……似乎在感情上特别的脆弱,不安呢,是因为她那父亲吗? 慧安埋在他的颈窝,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的气息,心中便冲满了浓浓的依恋。她窝在他的怀中,目光落在两人一粗一细,一黑一白交错握在一起的十指上,被他一双有力的双臂包裹着,她便觉着满心的安宁和幸福。 静谧的马车中一时间谁都不再说话,但紧握的手,那相拥的姿态却无不昭示着两人正在不断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两颗心也在不断地尝试着越来越靠近对方。 这便不知过了多久,关元鹤才用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宁。 “慧安,以后在我这里勿需那般小心翼翼……你这般,我很心疼!” 慧安闻言心就是一触,也知方才是她钻了牛角尖,不觉面上一红,半响才轻轻嗯了一下。 关元鹤便俯下头来,又道:“慧安,你穿那黑衣裳可真好看,回去咱们也做一套,就在屋里穿……嗯……那料子不好,要薄薄的……” 慧安听他又说起混话来,脸一红,却没接话。想着方才在东宫的事,终究有些不安,孟氏到底是侧妃,是上了朝廷玉蝶的,便又问道。 “真的没事吗?我总觉着太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 关元鹤听她说我们,便扬了扬眉,微停了笑声,道:“此事他不好抓着不放,但却定会支使别人参我,比如那安济伯。” 慧安见他面有笑意,终是没忍住,问道:“你为何非要别人参你?” 今日一早见慧安一身盛装从屋中出来,关元鹤便知她定然心中已经明白了自己所作所为是另有目的,还曾感叹过她的敏锐和聪慧,如今瞧她问起倒也不意外。他揽住慧安,低声道。 “太子这两年越发得意,行事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东宫这般得势,最焦急的莫过于淳王。皇后将端宁公主下嫁邓玉,为的便是淮国公在军中的威望。如今淮国公领军北征,怀国公虽能耐一般,但到底此番出征关系重大,定然是要费尽心思的。纵然不能得胜凯旋,也定能将北镇兵马揽入掌中,崔氏又欲与刘相联姻,淳王可不就一日比之一日寝食难安了。” 慧安闻言心念急转,淳王自是不想太子手握了兵权的,要知道关键时候这兵权可都是保命夺位的筹码,到了这个时候,谁手中握着的兵权多,谁自然上位的可能性便更大。而如今南边已有威钦侯对其效忠,那淮国公若然再掌控了北境兵马,太子的东宫之位可真就牢不可破了。 一旦东宫登基,淳王……倘若淳王一直做个不管朝政的富贵王爷也就罢了,可如今他已泥足深陷,既然参与了夺嫡斗争,他的下场是可想而知的,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容下这样的兄弟。 更何况历来左相掌文,右相掌武,如今连刘相都坐不住了,也难怪淳王今日在水榭会言谈不忌,那般给太子难堪。只怕两人如今已撕破了脸,早就斗的连面皮都不要了。 可这些和关元鹤刻意嚣张骄纵,引御史弹劾参奏又有何关联……他这般倒似专门等着贤康帝处罚。 慧安想着不觉目光一闪,忽的抬头盯着关元鹤,“淳王要对淮国公动手?” 关元鹤闻言瞧着慧安晶晶亮亮的眼眸,面上闪过赞许,轻刮她的鼻子,道:“聪明。” ------题外话------ 最近更的少,等交稿后会尽量补上,亲们可以养养文,抱歉了。 推荐红尘新文《妾大不如妻之夫人要下堂》,简介页有链接。 152 大辉建朝已三代,原先跟着圣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将们多已不中用,如慧安祖父沈强,聂霜霜的祖父永宁侯等等,或是已故去,或是已年迈不堪。而现今朝廷上得用的武将多是在建朝时已是军中小将,后在统一边疆和两次拥帝登基中慢慢成长起来的将领,如汪杨松的父亲已故成国公,淮国公等人。 而关元鹤虽也多有战功,但到底资历较之这些人不可同日而语,当初大辉出兵东姜国他本也不是大军统帅,只因当时的大帅万年达病故,皇上又有意在武将中注入新的血液,这才使得关元鹤有了机会,借机上位。后来他一路攻下东姜国都,生擒东姜国王,又出征扫平东姜余孽,这才建立了令淮国公等人也不能小觑的军功。 这其中不乏他的运道,但此次出兵北胡,他却是没有资格争抢这个主帅的,只能位居副职。副职说的好听,但有主职在,副职历来都是摆设所用,往往事事处处都会受到掣肘,真要论起来可能还没个正经的统兵将领来的舒心自在。可若正职出缺,副职补上的可能性便极大。 如今关元鹤刚被封侯,气势正盛。淳王对淮国公下手,淮国公若是在边疆出了事,关元鹤作为副帅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是直接受益者,到时候只怕难免会被人怀疑。何况,若是有心人用淮国公一事算计嫁祸于关元鹤只怕也是防不胜防。 关白泽一直是淳王支持者,虽则关元鹤屡次给淳王难堪,但只要他一日不公开支持某位王爷,一日保持中立,在朝廷中人的眼中,也会自动将他化成淳王一党。淮国公若是出事,淳王最容易遭怀疑,关元鹤处在这样敏感的位置上因关白泽之故,他不可能不牵连进去。 既知此事,倒不如远远避开坐收渔翁之利。何况历来皇帝对武将都多有猜疑忌惮,背负上一个贪恋女色的名头倒也未必就是坏事。 慧安想通这些,自就肯定了关元鹤此番连连嚣张,引得御史弹劾,用意便是叫贤康帝责他留京思过。而她听关元鹤赞她聪明,便知她的这些想法是对的。 关元鹤不想自己只提了下淮国公,慧安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猜到一切,望着她慧黠的小脸,他眼中便盛满了赞叹和欣悦。 慧安仰着脸盯着他,瞧着他眸子里倒影出她的小小面庞来,瞧着他幽深的眸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紧紧锁着她,她便只觉自己要醉倒在他这样的目光下。 她双颊微微发烫,不觉得意地勾了勾唇角,笑着道:“淳王要对淮国公下手,你这是要避嫌?可你怎么就知道皇上会因这次的弹劾之事罚你留京,若是皇上偏降了你的官职,令你前往前线戴罪立功……唔……” 慧安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关元鹤堵住了唇,他的吻来的极为突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炙热霸道。 慧安被他一下子堵住声音,一口气喘息不过,她弄不明白关元鹤这是怎么了,可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激动和喜悦,喜爱和占有。慧安心中发甜,这便没有挣扎,只柔顺地窝在他的怀中,娇柔地承受着他狂风暴雨的袭击。 关元鹤如何能够不激动喜悦?要知道在这盲婚盲嫁的时代,能够娶到一个合心意的女子该是多么万幸的一件事。娶到一个聪慧有见地的女子更是难上加难。虽说这个时代标榜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关元鹤历来对此嗤之以鼻,而且在他看来,内宅妇人和男人的利益绑在一起,男人要想在朝廷上再进一步,有一个聪慧的内宅主母,却是能事半功倍的,更何况内宅主母还关系到子嗣,万不能马虎。 他虽说在婚前便钟情慧安,便因为她的与众不同不自觉受吸引,但对慧安也谈不上有多了解。之前只觉得她聪明,比一般女子坚强,也乐观开朗。而自两人成亲以后不过数日他对慧安的喜欢便与日俱增,甚至有些不受他的控制,这其中固然有对她身子的迷恋,但是更多的,是在她身上他能寻到温暖和快乐,轻松和安宁,能够真正的放开心怀,不自觉对她打开所有心防。也更多的来自于她不时给他的惊喜,便似一本书,每一页都能有不同的内容,看的越多便会叫你越加的爱不释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页她会呈现出何种面目,叫你不自觉地期待,想要掀起她最后的面纱,好看个真切。可偏在你以为看透她时,她便又变了姿态,每每叫人惊叹。 本以为她只是比寻常女子要来的聪明,却不想她的聪慧竟不输男儿,能这么快地看透一切,这是得需要些大智慧的。这样的她叫他欣赏的同时忍不住生爱,也忍不住发出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故而瞧着她美丽的面庞,心中那份与日俱增的情愫便也慢慢膨胀到了极点,叫他不受控制地急于在肢体上拥有她。 关元鹤吻的激狂,感受到慧安的顺从他才缓缓地平静下来,将吻放地缠绵温柔起来,极尽怜惜。半响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慧安,却将手臂收紧,唤了一声,“慧安……” 慧安被他突来的吻逗弄的面颊潮红,听到他似饱含了万千情绪的呼唤,她的心不觉就是一阵颤抖,只觉这声唤不似寻常。她禁不住抬头瞧他,怔怔地看着一脸温柔的关元鹤。 他似习惯了沉着脸,多数时候面上都是阴冷的神色,叫人望一眼便会生惧。偶尔带着笑意,或是稍瞬即逝,或是带着戏谑。而此刻他面上的神情专注又温柔,似柔和了所有的菱角,透着醉人的深情来。迎上这样一张俊颜,慧安只觉整颗心都酥掉了,只能怔怔地瞧着,本能地挑起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慧安……”便听关元鹤再次唤着她的名字,复又将唇抵上她的发,亲吻着她乌黑柔亮的发丝,他轻声说道:“以前很辛苦吗?” 慧安闻言便是一愣,接着在他怜惜的动作下望着他幽深的眼眸,头脑有片刻的空白。 关元鹤却瞧着她叹息一声,轻抚着她的面颊,认真地道:“以后就不会了……” 他温暖又饱含爱怜的话传入耳中,慧安瞬间如梦初醒,眼泪便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冲出眼眶串串滑落下来。关元鹤瞧她这般,不觉将她揽入怀中,大掌放在她的脑后令她的脸紧紧贴着他坚实的胸口。那泪水便瞬间染湿了衣衫,贴着他跳动的心窝,似尽数渗了进去一般,让他的心也变得绞痛苦涩起来。 最早他因她的刚毅而动心,相识他更是不止一次地欣赏她的坚强乐观,此刻却是第一次心头的怜惜压过那份欣赏,让他痛楚喟叹。希望她从此以后再不知坚强是何物,能够在伤心脆弱时若其她女子一般哭泣流泪,寻找依持,只因他深知坚强的背后往往藏着的都是心酸和苦楚……只因此刻心中生爱,那份坚强便蓦然变得刺眼锥心了起来。 方才在东宫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其她女子身上,只怕早已惊慌失措了吧。纵使是侥幸逃脱,也会后怕担忧,可她方才却倒在他的怀中笑的那般开心,她虽担忧,可那份担忧却是生恐会连累到他,此刻想起关元鹤开始后悔将慧安推到风口浪尖上,令她承受那些夫人们的指点,任她面对端宁公主等人的难为。 他本是想叫慧安知道,既做了他的妻,便要和他利益相连,便要和他站在一起承受风雨,然而此刻他却想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承接所有风雨。动情来地太突然,太措手不及,他却丝毫不想抵制,任由怀中小小人儿将他的心变得更加柔软,任由她一点点吞噬,满满地占据那里,也温暖那里。 关元鹤听着慧安嘤嘤的哭泣声,将大掌握在她抖动的肩头又紧了紧,将慧安更深地禁锢在了怀中,低头拥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道:“莫哭了,都过去了。” 慧安闻言只觉他今日着实可恶,几句话偏就将她早藏在心底的脆弱苦痛都掀了起来,那些过往的一切,母亲的被害早逝、父亲的丧心病狂,杜美珂母女的阴毒算计,甚至是前世李云昶的冷漠无情……那些过往一幕幕在脑中回放着,也一幕幕在眼前便地遥远,似随着磅礴的泪水尽数消散了…… 她贴着关元鹤坚实的胸膛,很是哭了一阵,这才缓缓停了下来,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慧安就忍不住泪盈于睫,第一次知道原来哭着也可以是幸福着。她只觉在他这样的怀抱中,这泪就没有办法止住,登时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动嗔恼,她红着脸挣脱关元鹤,抡起小拳头便打,口中更是又哭又笑地责着他。 “都怨你,惹我哭!先前你利用我制造贪恋女色的假象,叫人家都取笑非议我,还四处招惹桃花,惹得端宁公主咬着我不放,现在偏还来惹我哭,你怎么能这么坏!怎么能这么坏!” 慧安先还不觉着怎样,偏这话一开口就越发觉着委屈难抑,登时手下便有些不自觉加了力道,动起真格来。她到底是学过武的,这一下关元鹤竟被她打的有些吃疼,只她那话委委屈屈,带着一点指控和撒娇,软软糯糯地落在他耳中直叫他爱的不行。 关元鹤任慧安捶打着,瞧着她一张小脸挂着晶莹的泪珠,明媚的眼睛波光流转,被泪水清洗的越发清澈明亮,便如雨后的海棠一般惹人喜爱,他登时便有些双目发直。半响才低声一笑,抓住她胡乱捶打的右手,紧紧握住,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慧安,慧安,你怎知是利用,非是情难自抑,嗯?” 关元鹤言罢便猛地擒住了慧安的唇,一阵亲吻才离开,低声道。 “我的心尖尖,别捶了……骨头都叫你打酥了。” 两人浓情蜜意间马车竟已是到了府门,感受到马车停下,两人相拥半响。 后头马车上云怡和关礼珍四个已纷纷下了车,眼见这边迟迟没动静,不觉都瞧了过来。云怡面上就有些担忧,生恐关元鹤因方才慧安在东宫惹的祸事而怪责她,关礼珍只瞧了马车一眼便转开了目光,关礼洁却面上浮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来。她拉着关礼珍和关礼彦,却道:“不知是不是嫂嫂方才摔狠了,咱们过去瞧瞧吧。” 言罢她兴冲冲地便往前头马车走,关礼彦二人被她拖着,只得跟着过去,云怡也心忧慧安,忙也快步跟了过去。 四人走至马车边上,关礼珍便站在车下扬声问道:“三哥,可是嫂嫂受伤了?” 外头传来问询声,慧安便觉关元鹤的身子更僵,显然不乐意被人打搅,冷哼了一声。 关礼珍听到那含着怒气的声音吓得面色一变,登时就不敢吭声了,只她心里却极为兴奋,只当关元鹤是真生气发作慧安了。慧安却瞧着关元鹤那摸样脸上戏谑的笑容更深,挣扎着便要起身,关元鹤却紧了紧手臂,死死将她压在怀里,闷声道:“不准出去!” 笑话,若是慧安出去,他却呆在马车中不出去,不是上赶着让人瞎想呢。 马车中迟迟没动静连下人们也都瞧了过来,云怡本就有些担心,听到关元鹤那声冷哼,她犹豫了下便上前一步,也道:“嫂嫂,你还好吧?” 慧安心中越发好笑,又生恐云怡再担忧之下掀开马车,她忙开口道:“我没事,这就出来。” 言罢她探手便往关元鹤的腋窝下一挠,关元鹤本能松开了手臂,慧安便如同一只敏捷的兔子跐溜一下滑出了他的怀抱,迅速地一理衣裳跳到了一步外,推开车门出去。 关礼洁见她下来,便抬头瞧来,一眼就瞧见了慧安阳光下微微发红的双眼,她心中更乐,唇角抑制不住勾了勾。云怡也是一惊,关切地瞧着慧安,正欲相询却又瞧见慧安有些红肿的双唇,还有她眼角眉梢露出来的媚色。云怡微微一愣,又见关元鹤迟迟不从马车出来,到底她年岁大些,有些事已是知晓,当即便唰的一下红了脸,移开了目光。 慧安自也瞧见了关礼洁那难掩的兴奋,只瞟了她一眼便转开了目光,这便正好瞧见云怡睫毛颤抖着别开脸,慧安登时一臊,心里把关元鹤给骂了一遍,才咬了咬唇道:“时辰不早了,还得去给祖母请安,一会子祖母便要歇晌了,咱们快走吧。” 言罢她便打先向府门走,待四人进府坐上青帷小轿,关元鹤才从外头进来,他大步往前走,想着方才关礼洁的多事不觉锐利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这才冲慧安道:“我去外书房。” 言罢也不等慧安开口便匆匆而去,慧安眼瞧着他耳根发红,便勾着唇笑了起来,心道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在外头胡来! ------题外话------ 新年伊始,发章甜蜜滴,也祝亲们新的一年日子都甜甜蜜蜜,好运连连哈。 153 慧安带着关礼珍几个从定国夫人的福德院出来,还没能行出院子,便见周管家匆匆而来,见到慧安的轿子便忙大步而来,躬身禀道:“少奶奶,明贵妃娘娘派宫女来传您进宫问话。” 来的好快啊。 慧安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只她在东宫闹出那么大的一幕,到底是有碍皇家颜面的,早也知道定然会受到宫中的发作,本来心中就有所准备,故而这会子心里虽说一紧,面上却镇定的很,只笑着冲周管家点了点头,瞧向秋儿吩咐道:“快回棋风院,别让宫人等久了。” 秋儿正欲吩咐婆子们起轿,后头便传来云怡关切的问声,慧安安抚了云怡两句,这才匆匆回了棋风院。方嬷嬷给她换上朝服,又梳好头发,才簇拥着她出了屋子。慧安见方嬷嬷一脸的担忧,焦躁,不觉拉住她的手笑道:“乳娘就放心吧,东宫的事情就是一场意外,娘娘也就是唤我去闻讯一下,最多吃点小苦头,我又不是那娇弱的,还能吃不消?放心,不会出事的,一会子我想吃糖醋瓜条呢,厨娘们做的不好吃,乳娘亲自给我做好不好?” 方嬷嬷听慧安如此说,自知她的心意,她这是生恐自己在院中坐立难安,这才给她寻些活计。方嬷嬷望着慧安盈盈含笑的眸子,眼眶就是一润,脸上就笑出了褶皱,道:“这有何难?乳娘这就去给你做!” 慧安闻言瞧了瞧外头火辣辣的太阳,便道:“得寻个由头自在棋风院开了小厨房才成,这处离大厨房总归是远,这大热天的乳娘还得来回的跑,辛苦乳娘了!” 方嬷嬷闻言便笑,“乳娘哪里就来的那么娇贵,只是这小厨房是早晚要设的,还是自己个儿做的东西放心。” 慧安见方嬷嬷若有所思,便点了点头,上了轿子一路往府门而去,到了府门又换了马车。马车中虽是镇冰,但是这朝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再加上头上也带着齐整的头面,实在是热意难掩,没一会儿慧安额头和脖颈就出了一层密密的汗,见冬儿在一边打着扇子,额上也出了汗,慧安便道:“行了别扇了,你也歇歇,吃两个果子清爽下。” 她正欲换春儿给她先将朝服散散,便听外头响起了关荣的声音。 “少奶奶,爷在宫门听说少奶奶要进宫,怕少奶奶身边少人伺候,特叫小的来听命。” 她身边哪里还能少了伺候的人,慧安听关荣这般说不觉抿唇一笑。 方才慧安和云怡几个在福德院时,贤康帝便将关元鹤给传了去。想来他是在宫门见到了明妃前来关府的宫人,如今他既叫关荣来说这话,只怕是想安她的心。果然,慧安还没说话,便听关荣靠近马车,又道:“爷让少奶奶莫担心。” 慧安勾了勾唇,应了一声,便瞧向冬儿,吩咐道:“你给关荣倒一碗绿豆汤消消暑气。” 冬儿闻言便是一脸的不乐意,出府时候就是怕慧安在车上热,这才准备了一小罐的冰镇绿豆汤,本就没多少。给那关荣倒一碗,哪里还能剩下!这去的路上还好说,马车上的冰都还没融,待一会回府,马车上才热呢,何况谁知道进了宫那明妃会怎么发作慧安,这汤冬儿还留着给慧安回来时消热呢。 慧安见冬儿迟迟不动,瞧她那一脸割肉的表情不觉好笑,抬手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个小吝啬鬼,快去!” 冬儿这才嘟着嘴给关荣倒了大半碗,推开车窗瞧他在前头和车夫说着话,便瞪了关荣宽阔的背影一眼,这才叫道:“喂!” 她唤了一声眼见关荣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气的双颊鼓起,才又叫了一声,“关长随。” 关荣是关元鹤的长随,便是他上战场,关荣也是跟随在旁的,武功底子却也不错,早便听到了马车中的动静。如今听冬儿这般叫,不觉好笑,回头就见冬儿半个身子探在马车外,正端着一碗绿豆汤,一脸气恨地盯着他。 他心中一乐,这才策马靠过来,冬儿便道:“我们少奶奶和善,这大热天的体谅关长随辛苦一趟,特匀出了一碗绿豆汤来,这绿豆汤最能消暑,关长随快喝了去去暑气吧。” 关荣听冬儿将那匀出二字咬的极重,自知她的心思,见她睁着大眼瞧着自己,心里越发好笑,面上却当即就是一笑,冲着马车便躬了躬身,道:“多谢少奶奶。” 冬儿听他竟也不推辞就受了,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一双明眸中跟闪着两簇小火苗一般直盯关荣,关荣瞧着她挑了挑眉,策马过来就去接她手中的碗,冬儿被他那样子气的不行,心中愤愤,眼见他就要触上那碗却猛地松了手。却见关荣眼疾手快,抬起食指在倾斜下落的碗底一顶,那碗在他指尖转了两圈,接着便落在了他的掌心,碗中汤水荡了荡,却是一点也没洒出。 冬儿迎上关荣似笑非笑的眼睛,面上莫名一红,哼了一声便碰的关上了马车。关荣这才将目光收回,一口灌下那冰凉的汤水,只觉浑身舒坦异常。 待到了宫中,慧安跟着宫人往明妃的明月宫走。大辉一般内命妇觐见宫妃,自家的马车和小人自是不能跟随进宫的。若娘娘们有特别的恩赏,也会从各宫派了车架在宫门等候,以示恩典,但若没有恩典那内命妇们也只能跟着宫人徒步往宫中赶,有那远的走上一个时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明妃是太子生母,因慧安之过害的太子大失颜面,明妃又刚刚晋升妃位,这个时候锋芒正盛,岂能让慧安扫了颜面,不发作于她? 慧安进宫自是没有什么车架接着的,好在明妃位列四妃,明月宫并不偏僻,走了小半个时辰便也到了。只是这一路阳光极盛,虽是后宫多廊道水榭,但是慧安也免不了口干舌燥,一身热汗。 眼见明月宫在望,她舒了一口气,微微提着心,跟着宫人进了院。待到了正殿廊下,自有宫人进去通报,慧安便低眉顺目地站在廊下候着。片刻但闻殿中传来脚步声,慧安低了头,却听脚步声靠近,接着响起宫女低柔的声音。 “娘娘您慢点。” 慧安闻言一愣,抬眸却见一块明紫色绣金丝海棠的宫裙衣角荡了过来,慧安不想明妃竟亲自出来了,心中一紧,只得忙跪下行礼。 “臣妇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感受到一股锐利的目光落在背上,慧安低垂的睫毛抖动了下,便听明妃道:“抬起头来叫本宫看看。” 慧安闻言抬头,正迎上明妃微眯的双眼。明妃身材娇小,玲珑有致,瞧着极为年轻,一身华贵的明紫色宫装,满头珠翠,相貌柔婉,眉眼和太子极肖。只是她此刻的目光有些冰冷,叫慧安不自觉动了动掩在广袖下的手。 “倒是个难得的美人,也难怪招了东亭侯万般疼爱。” 她这话虽说的好听,可那语调却叫人不舒服,慧安还没能应答,明妃便又道:“方才在东宫的事情本宫都已听说了,想来关夫人也受了惊吓吧?” 慧安见她突然又变了态度,不觉心中更加发紧,忙垂下头,回道:“臣妇谢娘娘关心,臣妇无碍。” 她却是半句请罪的话都没吐口的,明妃闻言目光闪了闪,接着才道:“无碍便好,这角抵最是容易出个意外什么的,孟侧妃也是,既已怀了我皇家子嗣,竟还如此不小心珍惜!若她有关夫人一半懂事谨慎,本宫也不至于操碎了心。” 慧安闻言一惊,万没想到孟侧妃竟然有了身孕,那么今日之事,显然是姜红玉拿她当了对付孟侧妃的那杆枪。慧安心中一阵后怕,今日在东宫,可真是万般凶险,若是孟侧妃有个万一,太子的长子,她就是抵了脑袋也赔不起啊! 慧安心中将姜红玉给恨了个透,面上却也忙诚惶诚恐地跪倒,道:“臣妇不知侧妃娘娘已有身孕,臣妇……臣妇……”慧安说着已是一脸吓得不轻的模样,哆哆嗦嗦的,话不成话。 明妃本是气极,但此事总归没有拿捏住慧安的错处,只一场意外却发落三品郡夫人到底是要落人口实,故而她只等着慧安自行请罪,谁知道慧安根本就不接她的话,短短的几句对答也决口不提认错的事,竟是滴水不漏。 明妃见她这样,面色便沉了下来。可慧安既已到了她的地方,她想要整治还不是容易的紧。 她望着慧安的双眸不觉一眯,接着身子猛然摇晃两下,宫女忙扶住她,殿中响起一阵惊呼声。 “娘娘!” “娘娘!您怎么了?” “快,快扶娘娘进去躺着。” 宫女们惊呼着将明妃扶着进了内殿,殿前一阵慌乱如风般刮过,那明妃竟是将慧安扔在了殿廊下,就这么走了。 从廊檐正打来一束炙热的阳光,尽数落在慧安的身上,火辣辣的,慧安抬眸望了眼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她不觉苦笑一下。 ------题外话------ 宝宝拉肚子拉的很厉害,早上带他推拿去了,没写多说,更的晚了抱歉。 晚上九点二更。 154 此刻正是未时正,太阳已稍稍偏离了正顶,却是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刻,强光直射而下,京城本就多日不雨,如今更是干燥的连地上的石板都似被火烤过,热气不停向上蒸腾。 太阳暴晒而下,将宫殿上的琉璃瓦照的明晃晃一片,慧安跪在廊下,只觉置身火炉一般,四周的空气灼热地像是凝滞了,只片刻功夫便叫她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自殿中时而能透出一丝凉气来,慧安微微倾身令那股凉气拂上面颊,可她还没歇上一口气宫女便瞥了她一眼将殿门自里给关上了。 站在殿门口伺候着的两个小宫女不觉气闷地瞧了慧安两眼,感受着两人怨毒的目光,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蝉鸣,慧安郁结的抿了抿唇。 想着关荣的话,她心知关元鹤定然会寻人来救场,但是这会子真是难受的不行,不出半个时辰只怕她就要中暑呕吐,慧安心想着干脆一头栽倒装晕得了,可明妃这分明就是要寻她的麻烦,慧安只怕装晕之后明妃再使别的手段。 若是她这一晕,明妃再端碗泻药来给她消暑治病,她是喝还是不喝。慧安这般左思右想,还是寄希望于关元鹤,到底这般跪着虽是受罪,却没什么危险,忍忍也就过去了,再来她身体本就好,这两年在马场上也没少经受风吹日晒,一时半会儿倒也还受得住。只是不知关元鹤会寻谁来救她,这是后宫,太后如今又不在宫中,他也只能托某个宫妃来求情,明妃位尊,一般的宫妃却也没这个面子,也许他会寻了佟妃…… 慧安跪在外头想着,里面明妃半依在软榻上,由着宫女拿了美人锤给她敲着腿,半眯着眼睛沉着脸不做声。 太子如今年岁已经不小,明妃又岂会不盼着东宫添丁,可太子大婚两年东宫别说姜红玉,便是两个侧妃,几个侍妾,那也是一个蛋都没生下来。如今好不容易孟侧妃有了身孕,却不想出了这等事,孟侧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掉了身价,这岂能不叫明妃生气,想到这些她就气赌的很。 再来,东宫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丑,她若是不发作沈慧安,只怕明日这宫里头人人都要以为她好欺,踩上头来。今日宾客散去,太子欲送孟侧妃到东都去,孟侧妃晕倒这才被诊断出有孕之事。方才她训斥过姜红玉,瞧着姜红玉倒不似早知晓孟侧妃有孕一事,刻意做坏,何况那孩子还小,脉象也浅,姜红玉也不可能预先料到。这事要说还是得怪端宁,一日到晚的就会瞎添乱,太子也是养在皇后宫中,怎不见皇后对太子如此偏袒纵容! 明妃想着,面色就愈发阴郁起来,却与此时外头传来了宫女的传话声,“皇后娘娘驾到!” 明妃闻声倏然睁开眼睛,目光闪了闪,犹豫一下,这才忙起身迎了出去。她到了廊下正见皇后的凤驾在殿前停下,崔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下了车驾。 明妃瞥了眼已然站起身准备迎驾的慧安,这才快步上前,福了福身,上前代替那宫女扶了崔皇后的手。 慧安上前请安,心中一阵忐忑,不明白崔皇后此来到底是何用意。只她的双腿已经跪的有些发僵,这下能起来松乏下倒也好。崔皇后上了台阶,慧安才忙上前见礼,崔皇后只瞧着她笑道:“这不是关夫人嘛,起吧。” 慧安闻言一乐,低垂的目光闪了闪,心中已有些明了,崔皇后此来对她是有益无害的,不然这大太阳的崔皇后没道理到这明月宫来,便是果真有事也会召明妃过去。再者方才她独自跪在廊下,崔皇后怎么可能没瞧见,她此来若是针对自己,这会子便没有轻易让她起来的道理。慧安想着这些,心中大定,起身恭敬地垂首站在了一边儿。 待明妃扶着崔皇后进了殿,慧安也跟着进去,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她直打了个哆嗦,激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崔皇后在殿中落座,却瞧向慧安,诧异地道:“关夫人怎一身的大汗?方才本宫远远瞧着,怎见你独自跪在廊下,可是你犯了错惹怒了贵妃娘娘?” 慧安闻言忙福了福身,诚惶诚恐地道:“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方才身子不适,无暇顾及臣妇,故而……”她说着抬眸胆怯地瞧了明妃一眼。 崔皇后这便笑着瞧向孟侧妃,道:“哦?明妃妹妹身子不适?” 明妃忙是一笑,道:“娘娘也知道,我这偏头疼的毛病总也不去根,时不时的发作,真真是恼人的紧。” 她说着便又瞧向慧安,接着道:“本宫无暇顾及你,你怎就还跪着不起了,这孩子也恁是实在。你这般知道的说是你对本宫敬心一片,不知道的还当本宫刻意难为你呢,这岂不是陷本宫与人非议?” 慧安闻言心中一冷,只觉这明妃可真是能白黑颠倒,她忙又噗通一声跪下,道:“臣妇愚昧,臣妇方才听娘娘说孟侧妃有了身孕的事,心中实在不安又后怕,这才没有想得周全,请娘娘责罚。” 慧安这话只差没挑明是明妃因东宫之事故意发作她了,明妃早就猜到崔皇后现在过来是落她脸面而来,慧安这话无异是给崔皇后提供由头呢,明妃心中将慧安恨了个透,面上便也有些不好看。 崔皇后听闻慧安的话便微微沉了面,盯着明妃道:“妹妹这便不对了,方才东宫的事情本宫也是听说了的,这却是怪不得关夫人的,角抵难免撕撕扯扯,本就容易出那意外。再者,依本宫看,那孟侧妃实在该罚,有了身孕这么大的事竟不放在心中,对我皇室子嗣如此疏忽大意,实为大错。” 明妃闻言眼底闪过冷光,面上却是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崔皇后便又道:“妹妹方才头疼大概也是被东宫之事给闹的,本宫便是因担忧妹妹这才特意过来瞧瞧。依本宫看东宫这次意外倒也并非坏事,太子妃如今还未能诞下小黄孙,那孟侧妃若是生下长子,没得乱了体统,天家不比寻常人家,这子嗣之事是重事之重,若乱了身份必会酿成祸事。妹妹说可是这个道理?” 听了崔皇后的话,慧安越发肯定崔皇后和明妃已经生了嫌隙。只怕太子入主东宫之后,有些不听话呢…… 明妃诞下太子已非一两年,她却一直都是个小小婕妤,依附崔皇后在宫中生存。平王既已是储君,母凭子贵,李婕妤这妃位是早晚都要升的,没有任其一直做个小小婕妤的道理。平王养在皇后身边,为了安崔皇后的心,往年李婕妤生辰从不闻太子为其生母设宴祝寿,偏今年却大肆庆祝,此番崔皇后请贤康帝晋升李婕妤为贵妃,想来该是崔氏对太子的妥协和示好。 明妃今日刚刚升为皇贵妃,这便迫不及待地拿自己立威,崔皇后岂能叫她如愿?崔皇后此次来自不是为了帮自己,她只是接机在敲打明妃,顺带也给东宫那位敲敲警钟呢。 慧安早先还以为关元鹤会央佟妃来求情,还恐因她而坏了他的事,如今瞧着关元鹤倒是极会钻空子,不过这么看来崔皇后身边定然是有他安置的人,而且起码得是能在崔皇宫面前说上话的。 这边儿慧安想着,那边明妃掩在袖中的手已十指深深插入了手掌之中,半响才笑着道:“娘娘说的是。” 崔皇后便笑着点头,又瞥了眼明妃,这才瞧向慧安,道:“本宫瞧关夫人脸色不太好,既是明妃娘娘身子不适,你便先告退吧,来日再进宫问安。” 慧安闻言忙福了福身,这便自往殿外退去。崔皇后见她出去,这才拉了明妃的手,笑着又道:“关夫人刚刚为我大辉立了功,皇上还数次称赞于她,若此刻妹妹做事欠妥当,有失公允,被有人心撺掇到皇上那里,皇上还不得觉着妹妹你不识大体?再来太后马上也要回京了,太后对关夫人一向都宠爱有佳,妹妹这般惹了太后生气,再被人编排了不孝,岂不冤枉?不仅如此,那关夫人受宠的紧,东亭侯也前途不可限量,孟侧妃之事已然成了定居,妹妹又何苦为一个小小的侧妃而大动干戈呢?姐姐这也都是为你好,这才多事这么一场,妹妹可莫要见怪啊。” 明妃自知崔皇后这些话都不是真心,也就是寻个借口发作她,闻言她瞧向崔皇后,却见她笑容亲和,只那笑容却未进入眼中,她那一双眼眸直盯着她,颇含威严。 明妃心中一紧,忙笑着道:“妹妹愚昧,姐姐都是为妹妹着想,妹妹岂能是那不识抬举之人。” 崔皇后这才点头,起身道:“既如此妹妹便休息吧,本宫也不多加打扰了。” 崔皇后说着便起了身,明妃忙起身相送,两人手拉着手,均是一脸笑意,瞧着其乐融融,只是心中作何想法,却就不得而知了。 ------题外话------ 厚脸皮求票,票多明天万更。 155 慧安出了大殿,明妃宫中竟是连个跟随的宫女都没有,倒是崔皇后凤架旁边伺候的大宫女瞧见她出来,笑着福了福,道:“关夫人这就要出宫去了吧?” 慧安见那大宫女一身体面,忙笑着避了下,道:“明妃娘娘身子不适,皇后娘娘已容臣妇告退。” 那宫女闻言笑着冲身边的小宫女吩咐道:“去给夫人揉块冰帕子来。” 小宫女忙应了一声,慧安见此笑着上前两步,自袖中摸出一只荷包来往那宫女手中一塞,道:“这大热天的,倒是叫几位受罪了,臣妇谢姐姐体恤。” 那宫女也未推辞,收了的荷包,又笑着和慧安说了两句,待小宫女拿着凉巾过来,这才道:“关夫人受了热,快擦擦吧,翠竹,你送夫人出宫去。” 小宫女忙俯身应下,慧安也不再多留,跟着那小宫女一路又往宫外走。崔皇后这次虽说替她解了围,但崔皇后的用意并不在她,而在借机敲打后宫诸妃,警告太子。崔皇后的宫女能给她一张帕子已是极好了,慧安也没指望出宫能坐上车架,只能跟着小宫女又徒步往宫门走。 如今太阳还挂在当空,后宫之中安静地只闻蝉鸣,一路也碰不上几个宫人,慧安和那宫女搭了两句话,见那小宫女拘谨的很,她便也不再说话。方才跪了有两盏茶时候,膝盖此刻微微发疼,再加上方才在东宫角抵,那孟侧妃也着实有些能耐,慧安又没能歇上一刻,就又在宫中这么来回的走了一趟,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这会子她只觉浑身的难受。不知不觉便加快了脚步,只想早些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上一觉。 谁知两人刚走过一条甬道,便见远处有个公公冲那小宫女招手,小宫女不明所以地瞧了瞧,接着便跑了过去,慧安站在原地等着,却见那公公也不知比划着和她说了些什么,小宫女竟跟着他快步去了。慧安一愣,接着心中便是一紧,她不知这是凑巧,还是又有人在谋算她,也不知那小宫女要多久才回来,想了想便快步沿着来路自行往宫外走。 谁知刚经过一片假山林时,忽然旁边一个假山石洞中伸来一只手迅速地向她手臂抓来,慧安心中早有警觉,忙错身避开,假山中的人许是不想她动作如此敏捷,当即便发出了一声惊疑声,接着竟闪身而出,阳光一照,映的那人身上的金丝绣线发出金闪闪的亮光来,慧安瞧清楚那人,不觉一愣,接着那人已趁着她愣神的功夫将她拽进了山洞。 慧安闭了下眼这才适应了洞中的黑暗,接着忙甩了下手,感觉手臂上的腕子箍的极紧,她蹙眉抬头,道:“烦请王爷放开臣妇,臣妇好给王爷请安见礼。” 借着微暗的光线,面前人蹙起舒展的俊眉,眼睛中似有锐利的光闪动,却丝毫不掩俊美温润的面容,正是李云昶。 慧安见他没反应,不觉又挣了挣,轻声又道:“烦劳王爷松开臣妇,王爷这般于礼不合。” 她方才因见是李云昶,惊诧之下这才被他抓住,又想着李云昶该是没有恶意,若两人呆在外面万一被人瞧见,她便说不清楚了,这才没再多加反抗被李云昶拉了进来。但此刻和他置身在这么狭小的空间中,鼻翼间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暖气和酒气,又被他如此拽着手臂,如此锐利而饱含侵略性的目光盯着,慧安心中却是一阵的不安,语气难免就有些生硬发冷。 李云昶听她只会说这么一句,面上不觉更加发沉,扣在她小臂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是更加的用了力,讥声道:“本王倒不知你还是个知礼之人!” 慧安见他眸中闪着幽光,身上散发着一股压迫力,不觉心头一紧。隔着衣衫,她能清楚感受到自李云昶掌心传来的热力和他微怒的情绪,慧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睫毛眨动了下,迫使自己放柔和了面部神情,这才冲李云昶福了福身,笑着道:“不知道王爷找我是何事?” 李云昶见她突然改了态度,又改了称呼,面色才稍稍好转,倒是放开了她,慧安松了一口气,谁知提着的心还没放下,李云昶便又突然进前了一大步,登时慧安的鼻尖险些撞上他的胸膛,慧安一惊忙退后一下,身后却抵在了山壁上。李云昶的身材本就欣长高大,这下更是如泰山一般一股压迫力没顶而来。 感受到落在面上的灼热视线,慧安实不知他想干什么,一动不敢动,只微微低了头左右瞄了两眼,心里想着但凡李云昶有所动作,也好先寻了退路。只她心中虽惊,但一来这是后宫,李云昶料想也不会将她怎样,再来慧安对李云昶此人也算了解,他是个自制力和自律性都极强的人。 李云昶见慧安柔顺下来,目光仿若实质落在她身上,她的面颊因被太阳晒过,此刻呈现一片绯红,额头上的发被汗水打湿,又被凉帕抹过,有些微乱,散下来一些碎发,卷曲而乌黑地贴在红润的面颊上,那脖颈上还有细密的汗水,迎着因绯红而更显艳丽的面颊,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李云昶瞧着双眸就眯了眯,半响无言,似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随着他的沉默,和他带着压迫力的目光,慧安心中越发紧张,双手微微握起,睫毛闪动着轻声道:“王爷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李云昶这才回过神来,想着她方才滴溜溜转动的美眸,瞧着她此刻浑身散发出的疏离和防备,他冷哼一声,却是突然抬手捏住了慧安的下巴,俯身逼近她冷声道:“你怕我?” 慧安这般猛然动作,慧安只觉一股酒气和热气扑面而来,激的她脸上的毫毛都要竖立起来。她一惊,便忙挣扎一下,却不想竟换来李云昶更加有力的压制,慧安本能地抬手推上他压迫而来的身子,感受到李云昶身躯一僵,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热度和肌理起伏的动感,慧安忙又垂下手,瞪着李云昶,怒声道:“王爷若再不放开,臣妇便不客气了!” 李云昶却双唇紧紧抿起,挑眉道:“哦?你欲如何不客气?你若真想在此闹出动静来,本王却也没意见。” 慧安听他如此说,险些气的背过去,她若非怕被人瞧见两人不清不楚的模样,此刻早就出拳了。李云昶是个自负又骄傲的人,如今她已嫁为人妇,何况李云昶对她实在也谈不上有多深情,慧安实不明白他怎至于此! 只是感受着他禁锢着下巴的力道,瞧着他面上讥诮的神情,还有他锐利的目光,慧安却不敢有所动。她见自己态度越硬,李云昶便越发发怒,不由咬了咬牙,克制住暴躁的情绪,目光平静下来,盯着李云昶,道:“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李云昶见她如此,手劲才松了松,却依旧没放下手,慧安高高提起的心微微安定,又道:“你别抓着那里,会青的……” 李云昶闻言,又迎上慧安盈盈含着祈求的湿润眼眸,那里能不知她的意思,她是怕一会子被人瞧见,或是根本就怕被关元鹤瞧见那青痕!她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他便是想要和她说说话,想要多瞧上她两眼,都是于礼不合的,都要这么偷偷摸摸,好像自己就是个见不得人的,这种感觉极为不好。李云昶心中升起一股愤怒和羞耻感来,盯着慧安的目光也微微发红,甚至带上了一丝恨意。 慧安一惊,李云昶却放开了手,只是他高大的身子却还是堵在她的身前,一动不动。慧安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心知他是顾及关元鹤这才会松开她,他到底还没失去理智,这叫她心中安定下来。可瞧着李云昶隐含恨意的眼眸,慧安心中却升起讥诮来。 慧安并非木头人,这世李云昶对她的那份感情,虽不能说有多纯热,但是慧安却还是感觉到了,只是早在她和关元鹤定亲时,在他的霸业和她之间,李云昶实已做了抉择。可后来在青屏山他又设计与她,现今又做如此痴情之态,这却叫慧安心中不悦,也实升不起什么好感来。 只是她心中虽讥诮,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想着关元鹤说不定这会子还在等着她,慧安心中就有些焦虑,何况两人就躲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谁知道会不会就被谁撞到。慧安见李云昶堵在身前不动,便叹了一声,抬眸温和地瞧着李云昶,平心静气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到底想怎样?其实李云昶自己也不知道,机缘巧合,慧安一次次的帮他,不知何时便入了他的心,那次他听到关元鹤欲求娶慧安,生出争抢之心来,终是难弃,最后竟进宫求父皇赐婚,只是后来婚旨没求下来,他心中却也没多难过,反倒是感觉松了一口气。只是在听到她和关元鹤定亲的消息时有那么两日提不上精神来。 接着慧安离京,两年未见,他心中越来越平静,想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然想起她来那股搅动他心的悸动也少了很多,他一度以为已经释怀,但是再次见到她却发现她一直都在心里,从来就没离开过。她出落的更美,更加让人移不开眼,也更迷惑他,叫他忍不住再次生出抢夺之心来。 因知道她马上就要嫁人,若然再不动手,便会永远失去她,故而那次在青屏山上他不惜冒险也要算计她,只是没想到最后竟被她一掌劈晕,没想到他所给予的她竟是一点不为所动。 后来关元鹤的姿态,他隐含的警告,叫他再度熄了对她的心,她嫁人,他心中虽是苦涩,也着实黯然伤魂了那么两天,但也不过如此,到底他并非一个儿女情长的人。可是今日在东宫瞧见已为人妇的她,瞧见她躺在关元鹤怀里,躲在关元鹤身后,那股蓦然升起的嫉妒叫他实难压制。盯着她眼角眉梢流露的光彩妩媚,他只觉满心刺疼。 东宫席散他便往母妃宫中来,听闻她被明妃传进了宫,他心中怎能不担忧,已求母妃前往给她解围,只不想母妃尚未换好衣裳,便闻皇后娘娘往明月宫去了,皇后早已对太子和明妃又所不满,但是若非有人撺掇,皇后也未必就会走这一趟,他岂能不知这是关元鹤使了些小手段。故而他心中那股嫉妒连带着失落和不甘就又尽数拥了上来,这才使得他堵在了这里。 可如今被慧安一逼问,他竟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如何,他厌恶这种拿得起放不下的感觉。瞧着慧安平心静气,实已焦躁不耐急于摆脱他的模样,李云昶只觉心若刀割,不觉又近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慧安的手腕,目光如阴谷中的恶狼一般盯着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沈慧安!是你最先招惹本王的!” 李云昶的目光中各种情感齐齐涌上,有爱意,挣扎,愤恨,控诉和执拗,翻腾着似要将她整个吞噬,慧安心一颤,瞧着这样的他,想着前番在端门她发乎真情的那一声嘶喊,终至李云昶对她生出了探究之心,关注之意来,想着前世的种种,慧安怅然不语。实不知该说些什么,该作何解释,也不知该感叹世事弄人,还是该对今世一无所知的李云昶生出歉疚之心来。 她盯着他,半响才道:“王爷,这些很重要吗?王爷是要做大事的人,要何种女人没有,为何非要执着于此,弄清楚了又如何,臣妇已经嫁人,而且臣妇的心很小,只能装下夫君一人。更何况臣妇当初真的没有刻意招惹王爷,若臣妇有什么行为举止叫王爷生了误会,臣妇在这里给王爷道歉了,王爷您大人大量,绕过臣妇。王爷,你就瞧在臣妇也曾多次相帮王爷的份上,绕过臣妇吧。” 慧安的眸子里早已没了不耐,只剩下单纯的祈求,那水漾的明眸除了祈求清澈干净的再无二绪,瞧着这样的她,听着她这般的话,李云昶蓦然失笑,突然觉得极没意思,这般的慧安,他是一眼都不愿多看,也失了追问之心,更失了纠缠之意,他猛然又收回笑意,冷冷地盯了慧安一眼便倏然松开她,一甩袍袖,转身便大步出了假山。 他高大的身影一出去,那股压迫感散去,慧安便觉这假山中空荡了许多,空气也通畅了,她有些虚脱地靠上山壁,闭着眼睛舒了一口气。 李云昶到底是骄傲的,也辛好他是骄傲的…… 慧安想着,这才叹了一声,站直身子将衣袖掳上去,右手的小臂上赫然留着五个青痕指印,一瞧便是男人粗大的手指留下的,慧安不觉蹙了蹙眉。 她将衣袖放下来,也不敢多呆,忙也出了山洞,四下一瞧那小宫女却还没回来,入目静悄悄一片,慧安也不等那宫女,快步便往宫门走。这下倒是没再出什么意外,慧安出了宫门冬儿和春儿便忙迎了上来,两人绕着慧安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响才放下心里。 慧安扶着冬儿的手往马车去,还没走到马车跟前,车门被推开,关元鹤探身出来,目光也在她身上扫了扫。 慧安没想着他会等自己一道回家,心中一暖,知关元鹤担心忙是一笑。她行至马车旁,见关元鹤伸出手来,下意识地将袖子拉了下,这才将手递给他。 马车中比外头要清爽的多,待上了车,慧安舒服地靠着车壁勾了勾唇,关元鹤见她面色疲倦,脸庞被晒的通红,衣衫也都湿了几片,发丝微乱粘在脸上,不觉蹙了蹙眉,在她身旁坐下,手臂一伸便将她抱坐在了腿上。 慧安眼睛都没睁开,只将手探到他的腰间搂住他,窝在了他的怀里,耳边便响起关元鹤的低声,“睡吧。” 慧安被他抱着,听着他轻轻的在耳边低语,只觉整个人都熨帖了,轻轻嗯了一声,将头又往关元鹤怀里拱了拱,扭了下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不动了,马车滚滚而动,片刻她便神思迷糊了过去。 关元鹤抱着慧安,见她呼吸沉稳下来,这才将放在她腰上的手松开,撩起了她的裙摆,又掳起她里头的小裤来,那一双白腻细滑又纤细无骨的腿当即便暴露在了眼前,若是那小巧的膝盖上没有那两片刺眼的淤青,关元鹤此刻心情定然不错。 他目光直盯那两块淤青,伸开大掌抚了上去,只他轻轻一碰,怀中的慧安便猛然睁开了眼睛,关元鹤动作一顿,瞧向她,“很疼?” 慧安迎上他轻鸿幽深的眼眸,登时心头便是一阵酥麻,抬手抚平他微起折痕的眉头,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娇气,就是被你吓了一跳。”不过是跪了片刻,倒不至于多疼,只是裤子被他拉起来,凉飕飕的又被膝盖的疼痛一激,慧安这才醒了过来。 关元鹤闻言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大掌却放在她纤巧的膝头揉捏了起来,初时被他按的一阵疼,很快那股疼痛过去,便舒服了起来,他微微低着头,身子往前倾,慧安瞧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瞧着他安宁认真的面容,心里暖暖的漾满了感激和幸福,目光一刻也离不开他,不觉已是痴了。过了许久,她才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上关元鹤的面颊,指尖慢慢划过他锋锐的鬓角,俊美的面颊,划过他微抿的唇角。 关元鹤不觉眉宇跳动了下,抬眸瞧向慧安,迎上她盈盈点点盛满情意的爱意目光,登时呼吸便是一窒,放在慧安膝头的手便放轻了力道,由揉捏改为抚摸。 慧安瞧着关元鹤,想着方才在府门前的那一幕,想着关元鹤阳光下发红的耳朵,不觉扑到他怀里便咯咯笑了起来,关元鹤宠溺地瞧着她,却也微微挑起了唇角。慧安笑了半响,这才渐渐停下来,仰头瞧着他,目光莹润地道:“嫁你,是我此生所做最正确也最幸福的事。” 关元鹤闻言双眸便如同被烟花点亮的夜空闪动出夺目光彩来,抱住她,低喃道:“慧安,娶你,我也极幸福……” 回到府中,慧安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待浑身的疲累和酸疼除去,这才舒服的哼哼了两声,只觉身上被热水泡的绵软无力,一动都不想动了。听着内室关元鹤时而发出的翻书声,慧安不觉勾了勾唇角,扯了条棉巾披在身上,便冲外头唤道。 “文轩,我腿软,出不去了……” 关元鹤闻言愣了下,接着才眉目染笑,丢掉书大步进了净房,见慧安趴在木桶上,可怜兮兮地瞧着他,一脸的撒娇,小模样惹人的紧,他不觉扬了扬眉。 他行至桶前却不动作,只目光灼灼居高临下地欣赏的美景,被慧安瞪了一眼这才笑着伸手将她从水桶中捞出来,又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了一方帕子给她胡乱抹了下身上便抱着她进了内室。 慧安环着关元鹤的脖颈挂在他身上,将头埋在他肩头吃吃的笑,待他将她放在床上,她却抓住薄被便滚了下裹住了身子,复又将身上披着的棉巾扯了丢下床,瞧着关元鹤道:“我要睡觉了,你继续看书去吧。” 关元鹤见她用完便丢,一副赶人的摸样,不觉佯怒地瞪了慧安一眼,复又在床上坐下,捏起慧安的鼻子,哑声道:“小没良心的!” 慧安便嘟起了嘴,打了个呵欠,糯声道:“人家好累了嘛……” 关元鹤瞧着她那宜喜宜嗔的模样,便一阵的血脉贲张,只慧安今日确实被累的不轻,瞧着她沐浴过后更显倦意的眉目,关元鹤到底是狠不下心来,只瞪了慧安一眼,便站起身来,道:“我叫冬儿来给你绞干头发,抹了药再睡,我去书房看会书。”此刻他是片刻也不敢留在这屋里了,休说是亲自给她涂药了。 慧安闻言大点其头,关元鹤抚了抚她的发,这才大步出去。片刻冬儿和秋儿一起进来,一个给慧安绞发,一个拿了消淤血的膏药给慧安抹了膝盖和手腕,还没抹完,慧安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慧安这一觉睡了极久,待醒来时已是入夜,屋中只点着一盏羊角灯,关元鹤躺在床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绫单衣,正靠着大引枕翻着文书,见她醒来便低头侧脸瞧了过来,慧安迷蒙地瞧着他,却见昏黄的光线映在他的面上,将他菱角分明的面庞打出一半明暗分明的阴影来,衬得脸部线条越发刚毅硬朗,鼻挺唇削,慧安目光有些发直,完全不掩欣赏和爱慕。 关元鹤便愉悦地勾起了唇,俯身在她红菱般的唇上含弄了两下,这才拍拍她,道:“快起来吃些东西吧,这夜里已是要积食了。” 慧安点了点头,关元鹤便起身下了床大步出了内室,外头传来他吩咐丫鬟们摆饭和准备热水的声音,冬儿进来伺候慧安起了身,慧安出了屋膳食已在西厢摆上,她一日劳累消耗了不少体力,不觉胃口大开,吃了不少,又喝了消食汤,这次回到内室。 屋中关元鹤已从净房出来,正依靠着床棂把玩着一个小瓷人偶,他一只腿舒展地放在床上,一只腿曲起,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脑后,露出俊美的面容来,衣衫半开,里面结实紧致的胸膛在灯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上头还带着水珠,一颗颗的沿着刚硬的线条往下滚。 听到她进来,他凝眸瞧过来,眼睛黑洞洞地锁着她,专注又灼热,慧安被此情此景弄的一阵心麻,脚步不觉停下,竟是有些羞怯。关元鹤瞧她面上闪过忸怩,不觉勾起了唇角,抬起身,道:“过来。” 他那手一抬起,慧安便瞧清了他手中拿着的那小瓷偶,那一男一女交缠在一处羞人的姿态登时叫慧安面色涨红。关元鹤见慧安磨磨蹭蹭站着不动,却是没耐性等她,一个抬身便下了床,也不穿上鞋子两步就行到了慧安近前,呵呵一笑弯腰便将她拦腰扛起扔在了肩头,慧安一惊,她头上本就松松地挽了个结,只插着一只白玉簪子,那里经受地住如此猛地甩到,登时白玉簪子落地发出一声清脆响,如瀑的黑发飞泻而下,荡漾在关元鹤的身后,慧安见那上好的羊脂玉一摔两半,不觉苦笑只来得及抬手抓住头发,关元鹤已将她扔在了床上,期身压了上来。 他的手有些急切地探上衣带,慧安一惊,却想起手腕上的青痕来,忙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轻声道:“你先灭了灯。” 关元鹤一愣,见慧安羞怯怯却又坚持地瞧着自己,手一挥一阵风扑过去,那床边的羊角灯便噗的一声灭了,动作间他的目光不曾稍离片刻。 慧安一阵无语,面颊生红的将关元鹤推在床上躺下,伏在他身上却道:“你闭上眼睛。” 他见关元鹤挑眉却越发用炯亮的眸子盯着她,便抬手抚上他的眼睛,低头在他耳边轻含慢挑,吐气如兰地道:“这回我来……” 暖帐升香,一屋旖旎。 翌日,慧安起来天色已经大亮,刺目的光线落在眼中,慧安闭了闭眼,不觉一笑,身边关元鹤早已不在,这已经慧安连日来第四次晚起了,也不知是知道关元鹤定然往福德院打过招呼,还是慧安已是皮厚了,她躺在床上瞧着外头明晃晃的阳光,舒服地伸了个腰,一个动作却觉浑身酸疼,慧安嘟了嘟嘴,又躺了一会,这才起身。 泡了个澡,待用过早膳,她正欲往书房去,方嬷嬷却匆匆进来,禀道:“少奶奶,淳王妃到了,正和老太君说话,老太君请你过去呢。” 慧安闻言一愣,忙又进了内室,重新梳妆这才坐上轿子往福德院赶,进了屋却见定国夫人正坐在靠窗的榻上和一位姿容端庄,笑容亲和,通身穿戴华贵的女子说着话,二夫人和三夫人陪在一旁,崔氏却是不在。一是崔氏还在关禁闭,再来崔氏是东宫的人,淳王妃来她只怕也没招呼的心,故而慧安见此也不意外。 慧安昨日在东宫是见过淳王妃的,还记得她还赞了云怡两句,当时她便觉着这淳王妃倒是不似淳王,和善的很,如今见她满脸笑意地看过来,慧安忙上前行了礼。 淳王妃便笑着起了身,上前亲自扶起她,却冲定国夫人道:“老太君这孙媳真是叫人瞧上一眼就不愿移开这眼睛,恨不能一双眼睛都粘在她身上才好。昨儿在东宫见着,我便觉着是个爽朗聪慧的,有心结识,今儿这可不就找上门来了,可叫老太君见笑了。” 定国夫人闻言瞧向慧安,也笑着道:“你可莫要赞她了,这是个皮猴,再赞真要将尾巴翘上天了。” 慧安见众人皆笑,不觉也跟着笑道:“祖母帮着外人排揎孙媳,孙媳这尾巴还偏就要翘翘,回去好好寻思寻思,来日好讨祖母两件宝贝不可。” 因关白泽的缘故,淳王妃也不算生客,众人又笑闹了几句,定国夫人便道:“行了,王妃既是寻安娘,便去她那院子里坐坐吧,不必守着我这老太婆子。” 慧安心知淳王妃今日来定然是有事,便笑着应了,二夫人和三夫人留在屋中陪着定国夫人,慧安便和淳王妃一道回了棋风院。 待到了院中,淳王妃瞧着一院景致,却笑道:“早便觉这院子造的大气,却也一直没机会进来瞧瞧,今儿可算是如愿了。” 慧安闻言便笑,道:“瞧王妃说的,这院子再大气也及不上王府半分不是,王妃就别臊我了。外头热,快请进屋吧。” 淳王妃便笑着点头,一起往花厅走,行了两步她却笑着道:“云姑娘没住在这院子里吗?那可真真是个美人,昨儿惊鸿一瞥,回去这眼前还总晃着那张小脸呢。” 慧安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却道:“瞧王妃说的,不知的还以为是那里来的登徒子呢。” 淳王妃便笑,抬手点着慧安的头,道:“你这张嘴,怨不得老太君都道是个皮猴。” 两人进了屋,丫鬟们上了时鲜的冰镇瓜果,又奉了茶,慧安陪着淳王妃闲话家常,半响淳王妃才吃了口茶,笑着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得了你们爷的青眼,这院子里真是清净,我呆了这么一会子都不舍得走了,真真是羡慕的紧啊。” 慧安闻言面色一红,道:“王妃真是笑话安娘了,安娘这不是才嫁过来……” 淳王妃便笑,道:“你也甭谦虚,我瞧着你们爷是真的将你放在了心上,昨儿那情景不知嫉红了多少人的眼呢。” 淳王妃说着见慧安红了脸,便叹息一声,又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王爷是个爱美人的,我这容貌却是不得他的心,王府中……嫁了人也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也不多指望,就心想着能生下嫡子来,守着孩子过日子。只是这心中虽说也有怨,但谁叫咱命不好生了个女儿身呢,这妇德却是要尊的,妾室也还是得给夫君纳,这样才能子嗣繁盛,根基牢固,也才能赢得夫君的敬重,关夫人说是不是这样?” 要说前头淳王妃的话慧安只当她是打趣自己,倒也不显突兀,这后头的话,两人是第一回接触,淳王妃不但自爆其短,还说些这后面抛砖引玉的一番话来,慧安心中已是紧了又紧。 她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掩住眸中的沉思,只道这淳王妃不会是来给关元鹤送女人的吧?若真是如此,这和上门打她的脸又何区别,别说她只是个淳王妃,便是个贵妃,这气慧安也是受不得的。 可如今人人都知她正得宠,被关元鹤宝贝着,这个时候给关元鹤送女人,别说是拉拢了,只怕人没送出去,却还要遭人记恨,淳王妃应不会如此愚蠢才是。 那么她这一番话又是针对的谁,慧安想着淳王妃方才在院里说的话,端着茶盏的手不觉一紧,眸子闪了闪。她心中有了计量,对淳王妃的那点好感便就消失荡然了。 只她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笑着道:“王妃是大肚量之人,安娘却是个擅嫉的,给夫君纳妾的事只怕是万难做出来的,我想这世间女子但凡有法子,必定也都是如此想法,也都不愿和人共事一夫,王妃说是不是?” 淳王妃闻言却是笑容微敛,瞧着慧安不觉就笑了起来,道:“关夫人果然是个爽快真诚的,这话说的不错,我也不和关夫人绕圈子了,就直言了吧,我这来可不是给关夫人添堵的,关夫人且莫要误会了,我的来意说出来不定关夫人也要一起高兴呢。” ------题外话------ 万更了,打滚求票,票多明天继续哈。抱抱。 156 慧安听了淳王妃的话越发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淳王妃这只怕是在打云怡的主意呢。 早先便听说淳王娶了雁州高氏的嫡女为娶,只是此女并不得宠,嫁过来一年却未曾受孕,倒是淳王一并纳的侧妃马氏受宠,如今已生下了庶长子。这也难怪淳王妃会着急,她年纪一年较之一年大,现下马氏的儿子尚小,若再等两年马氏在淳王妃站稳了脚跟,淳王妃只怕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更何况她迟迟无子,庶子较之嫡子年长的越多便越是坏事,淳王妃此番为淳王择美,一来能打压马氏的气焰,再来也是要拉回淳王的心,如她所说得到些敬重,从而诞下嫡子。她这般行为倒也不难理解,也是后宅妇人们惯好用的手段,若是云怡进了淳王府便是淳王妃对付马氏的箭,这箭若是好用自然会被她万般珍惜,若然不听话,只怕当即便会被毁掉。 淳王到底是王爷,什么美人没见过,王府中只怕也不乏那姿容出众的丫鬟,但是一般的女子岂能入得了淳王的眼,云怡不仅人长得美,还能识字断文,弹琴作画,原先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这不光从哪方面讲都是极合适的,也最能显示出淳王妃的贤良大度来。 而且淳王妃会瞧上云怡只怕更多的在于她的身份,云怡如今虽说是住在关府之中,但到底是个孤女,是没有根基的,将来进了淳王府便是得了极宠,一个没有根基的女子淳王妃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便是淳王护着,也没有护一辈子的道理,到底云怡和那马氏是不同的。 慧安估摸着依着云怡的身份若然进府也就是个侍妾,休说慧安瞧着云怡没有给人做妾的意思,只淳王妃这心思,她便不想云怡被利用,更何况慧安和淳王那还是有过节的。只是这事到底是云怡自己的事,慧安虽极喜欢云怡的性子,但到底两人现在还没生出多深的感情来,故而慧安闻言虽是心中有些不悦,但也只作笑脸,未曾恼怒。 淳王妃见她不说话便笑着又道:“关夫人是个玲珑剔透的,我这话也不多绕弯子了,省的倒招了人厌。夫人当也知道,我们王爷是个最怜香惜玉的,就爱这美人,王府虽是有几个侍妾,姿色也都不错,但都不得王爷的心,马侧妃如今又在月子里没法伺候着,刘侧妃历来身子不好,也是不能常伺候王爷的,王爷这近来只在王侧妃那里,可王侧妃妹妹年纪终归是小点,年上才及笄呢。这到底是娇贵人儿,身子也吃不住,昨儿还寻我埋怨,说是累的紧。我这正琢磨着给王爷纳妾,这可不赶巧昨儿就见着了云姑娘,真是个美人,瞧着性子也是极好的,昨儿只瞧了那么一眼我这回去一日都记挂着。” 淳王妃说着见慧安笑了笑,便又道:“我回府本就寻思着这事的,谁知我们王爷竟也有这个意思,昨儿拐弯抹角的寻我打听这云姑娘的事儿呢,你说这不是一场美事吗?所以我这一早就赶了过来,心想着先寻妹妹你探探口风,若是妹妹同意这门亲事,我王府也不能委屈了人家云姑娘,愿意三媒六聘迎云姑娘为侧妃。” 慧安闻言一诧,大辉王室的侧妃虽说是妾,但也是要上玉蝶,三媒六聘地从正门迎进去的,除了嫁衣不能穿正红色,其它几乎和正妃是一样的。故而一般王府侧妃身份也都极为贵重,像马侧妃,那可是二品大员家的嫡长女,那王、刘两位侧妃身份也皆不一般。淳王府虽说还差一名侧妃,但云怡的身份怎么说一个侍妾已是高攀了,倒不想淳王妃竟然许诺了侧妃之位。 不过慧安一惊之下倒是也明白了过来,这四侧妃早晚是要补全了,与其再迎进府中一个有权势背景的,但不如就娶个云怡这样的花架子,何况淳王妃还是要叫云怡去对付马侧妃,这若是位份上就差了一截,却是斗不起来的,而且瞧在关白泽和关云鹤的面上一个侍妾也不太好看。对云怡来说一个王府侧妃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更何况淳王还是一个得势的王爷,这也难怪淳王妃会底气十足,一副施恩的模样,将话挑的这么明白。 慧安心中也拿不定云怡的意思,而且这事不管云怡是怎样的心思都还得她自己做决定,故而便笑着道:“王妃的意思安娘都明白了,云姑娘虽说是住在我关府之中,但到底是非亲非故的,云姑娘尚且还有亲族在,这事少不得要问问其长辈的意思,再听听云姑娘自己的想法,我却是做不得主的,王妃可否容我两日再给答复?” 淳王妃闻言倒是一愣,心知慧安这话都是托词,便笑着道:“姑娘的意思是要问问的,但这样的好亲,岂有不愿意的?罢了,既这般,这事缓两日也就是了,只是这姑娘大了还是早些嫁出去为好,可别留来留去留成仇,云姑娘这么个绝色的放在内宅关夫人能放心?” 淳王妃这话也就是想提醒慧安两句,也是想叫慧安对此事上心好一力促成,可这话慧安听了岂有舒服的道理?只是她也不愿意和淳王妃闹口角上的不快,便只笑着道:“王妃说的是。” 淳王妃这才又笑着聊了两句,起身而去,慧安将人送走,直接便进了书房。关元鹤见她进来,便放下手中文书,道:“人走了?” 慧安搬了个锦杌子在他身旁坐下,扬着脸瞧着他,道:“淳王妃想让云怡进王府去,许诺了一个侧妃的位置,我说问问云怡的意思,这事你怎么说?” 关元鹤闻言倒是挑了挑眉,道:“侧妃?不错。” 慧安见他唇角挑笑,语气懒散,便推推他,道:“你认真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淳王现在还有些风光,但将来……云怡岂能就入了淳王府!” 关元鹤见她这般不觉好笑,道:“这事干我何事,你自去问云姑娘便是,问我作何?我不认真你倒怪我了,我若是认真了你这醋坛子还不得倒了一屋子醋,这可真是难啊。” 慧安听他打趣自己,眼中唇角满是戏谑的笑意,不觉嘟起嘴去拍打关元鹤,关元鹤任她打了两下便笑着将人搂进了怀里,又腻歪一阵,才道:“云怡的哥哥当年是给人做了替罪羊,那时候他的上峰正是右相之子刘高明,他那大哥留下了一个嫡子云知,当时被流放到了疆定,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前些时日我派人将这孩子接回了京,安置在一处极隐秘的地方,你瞅着时间安排一下,陪着云姑娘去见见人。” 慧安闻言一愣,昨日在东宫她便觉着云怡听到威远侯府和右相府家联姻后态度有些奇怪,却原来她和右相府还有这样的渊源。只是云怡的那侄子既被流放做苦力,这偷换回来被朝廷发现可是重罪,慧安心中不觉一紧,点头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云妹妹那里说说这事。” 慧安言罢便欲起身,关元鹤却将她又拉了回来,埋首在她的颈间深深吸了口气,喃喃地道:“下午再去,来给我念会文书。” 慧安见他粘人不觉甜甜的笑了起来,又想起昨日他被贤康帝招进宫的事情来,忙抬头问道:“昨儿你进宫皇上罚你什么了?” 关元鹤似不满她的走神,含着慧安的耳朵咬了一下,这才道:“安济伯哭喊着其子病地更重了,要皇上发落我,皇上责骂了两句,暂革了我的军职,令我在家中闭门思过。” 慧安闻言扑哧一笑,道“这下子可如了你的意了。” 关元鹤便眼眸晶亮地扬眉道:“恩,极合意。慧安,从今儿我便日日陪着你,还名正言顺,以往不觉着皇上对我恩宠,这次方觉那些御史参的没错……” 他说着便凑上去含住慧安笑意盈然的唇瓣舔弄了起来,慧安自高兴他能留在京城久一点,心里快乐便环上他的脖颈,两人又玩闹一阵,慧安才出来书房坐上软轿往梅园而去。 梅园中静悄悄的却是连个下人也瞧不见,慧安直接往上房去,冬儿挑起帘子她迈步进去,却见云怡正依在软榻上绣着一副扇面,丫头白蓉却趴在软榻边的脚蹬上眯着眼睛打盹。 云怡绣的极认真,并非发现屋中多了人,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绛红色常衫,乌黑柔亮的长发散在肩头,沿着玲珑的身上曲线散下来,头发不似昨日已尽数梳了上去,只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根碧玉簪,雪白的面容在窗外泻入的阳光下一览无遗,神情静美温婉,越发将精致的五官凸显了出来,盈盈的眸子掩盖在蝶翅般的浓黑睫毛下,宛有波光闪动其中,水做的美人,弱质芊芊,瞧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慧安瞧了两眼,不觉感叹,也难怪那淳王妃只瞧了一眼便会打上云怡的主意。慧安缓步过去,脚步声惊醒了云怡,她抬眸望过来,一双眼睛宛若受惊的小鹿般眨动了两下,接着才拍着胸口,笑着道:“嫂嫂吓我一跳。” 慧安笑着在榻上坐下,见白蓉竟还在眯着眼睛打盹,不觉笑着道:“你倒宠她,院子里也没个伺候的人,要是渴了连个倒水的人都没,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 云怡闻言便笑,道:“这会子院子里热的紧,我这绣起东西来也没什么事,没得让她们守在院子里受累,嫂嫂怎这会子过来了,我叫白蓉给嫂嫂倒茶。” 慧安便笑着拉住她,道:“不必了,叫她睡着吧,我们也好说说话。” 慧安说着便自行脱了鞋子也上了软榻,云怡自床里拿了大引枕来给她垫在身后,慧安便依了上去,取了云怡放下的绣棚细看,笑道:“真是好看,我若是能有你这一分手艺梦里都要笑醒来了。” 云怡闻言便捂着嘴咯咯的笑,戏谑地瞧向慧安道:“我可听说嫂嫂绣的虫子极为生动呢。” 那日慧安闲的无事便拿着小丫头的绣棚扎了两针,接着被关元鹤瞧见,却赞她绣的虫子不错,天知道她绣的根本就是祥云,那日刚巧云怡过去棋风院便听到了冬儿几个打趣慧安。 慧安见云怡笑话自己便佯怒地去打她,倒是将白蓉给惊醒了,忙给慧安请了安,又上了茶,这才退了出去,慧安呷了口茶,这才说起淳王妃的事。 “说是若你同意便三媒六聘娶做侧妃,你若不愿意只管说话,这事我去回了便是。依我看淳王府不是好去处,你可得仔细想好了。” 云怡闻言目光闪了下,便道:“嫂嫂替我回了吧,那淳王府我不想去。” 慧安还生恐云怡想不开,或是恐给她惹祸,得罪淳王妃而答应,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能想明白就好,你放心,你的亲事嫂嫂一准给你寻个好人家。” 云怡闻言却是一笑,笑容说不出的苦涩,接着她才拉住慧安的手,道:“嫂嫂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呢。” 她说着欲言又止,终是只握了握慧安的手,低了头,慧安只当她是害羞,便道:“方才爷说你那侄子已到了京城,叫我寻时间带你去见见,你看哪日好?我好准备一下。” 云怡闻言登时抬起头来,眼眸睁的大大的盯着慧安,急声问道:“知儿吗?关将军真将知儿救回来了?!” 慧安见她红了眼,忙拍抚着她的手,道:“人都已经回来了,你就别再难过了,我问过爷了,他说云公子极好,就是瘦了些,身子倒无碍,养几日等你见到他时一准白白胖胖的。” 云怡却听不进去慧安的劝,眼泪便滚滚地落了下来,半响才侧身用帕子压了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瞧我,就是太高兴了。我也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父母去的早,和哥哥年纪差的远,哥哥嫂嫂一手将我养大,哥哥出了事,嫂嫂便也撒手而去,就剩下知儿,那时候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却遭了这样的罪,流放之地那么荒芜又是去做苦力,不知这孩子吃了多少苦,我这个做姑姑的却整日吃香喝辣,养尊处优……我这心里着实难过,叫嫂嫂笑话了。” 慧安见她一双眼睛哭的通红,说话间便又要流出泪来,便忙拿帕子给她按了按眼角,道:“如今人已经回来了,这已是万幸,来日等你们姑侄重逢,这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苦都熬过来了,快别哭了,哭坏了眼睛我都要心疼了呢。” 她话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有几分感叹,那云知虽是有关元鹤庇护着回了京城,但到底是罪身,这以后是永远见不得光的,还不知关元鹤会如何安排他呢,兴许一辈子都不能堂堂正正的生活在天地间。 “嫂嫂能不能早些安排,我……我实想早日见到他,只怕都不认识了……” 慧安听闻云怡的话,便笑着点头道:“你放心,我这两日就办这事,瞧我一来倒是惹你哭这一场,我不扰你了,叫丫鬟给你拧个冰帕子覆覆眼,好好歇一会,这扇面来日绣也是一样。” 云怡点头而笑,见慧安起身也不多留她,忙起身送了慧安出去。 既已知云怡没有嫁入淳王府的打算,慧安便也不再拖着此事,叫方嬷嬷亲自准备了一些东西带上,当日下午便亲自坐了马车往淳王府而去,淳王妃听闻慧安来了忙迎了出来,吃了茶,慧安便笑着道:“王妃瞧得上关府,瞧得上云姑娘,本是她的福分,可云姑娘身子一向不好,这事我问了她,她恐一副身子入了王府倒辱了王府的地儿,拖累了王妃。还说自己是个命硬福薄的,父母早亡哥哥嫂嫂又早逝,一家人只剩下她自己,王爷是天之骄子,皇亲贵胄,身份贵重,王府侧妃当娶那福泽深厚的,她心知自己名薄,实不敢接受王妃的好意。” 淳王妃倒不想竟会被拒绝,闻言面色就沉了下来,半响才冷哼一声,道:“既不愿意便罢了,我王府的门自有那更好的挤破了头想往里进,也没有强迫人的道理。劳关夫人走这一趟了,只是本王妃瞧着这云姑娘还真是个心大的,不得不提醒关夫人一声,可要多提防着点呢,说不定这云姑娘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呢。” 淳王妃冷着脸,端起了茶,已是一副送客的姿态。慧安早先便知这一趟必定没好脸色看,倒也不在意,对她的话自也不会放在心上,只笑着道:“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既如此我便也不多打搅了,这便告辞了。” 淳王妃只点了下头,见慧安起身而去,这才不悦地将手中茶盏扔在了桌子上,一旁嬷嬷忙上前劝了两句,淳王妃才道:“我倒要看看这云姑娘一个小小孤女最后会嫁个什么人物,真是给脸不要脸,这事本是王爷自己上了心,我想着这人倒也合适,有意促成,倒不想……罢了,那云姑娘到底和关府沾着边儿,将来谁知道会不会不省心,这人咱们再瞧便是,这事是人家自己不愿意,王爷也怨不到我的头上。这关夫人都说是个聪慧的,我瞧着却是个真真的傻子。那云姑娘连王府侧妃都不愿意,这不摆明了是心里装着人呢!” ------题外话------ 二更晚上哈。 157 是日夜慧安又和关元鹤商量了云知的事情,翌日一早便到了福德院给定国夫人请安,她难得的过去早了一次,二夫人和三夫人还没来,慧安被小丫头迎进了屋,便见老太君正半趟在软榻上,由着巧萍给揉着胃,慧安上前福了福,担忧地问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给少奶奶请安,老太君似是昨儿夜里积了食。”巧萍见慧安进来,忙福了福身回道。 定国夫人便在姜嬷嬷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笑着道:“今儿怎来的这么早,这还没天亮呢,好好休息便是,祖母这里不用你们伺候着。” 慧安在软榻上坐下,拉了定国夫人的手把了两下脉,只她到底不是学人医的,也瞧不出究竟来,便寻了手上的合谷穴轻轻揉按着,道:“瞧祖母,每回安娘过来总赶着我走,不知道的还以为祖母不待见安娘呢。” 定国夫人闻言便笑,抬起另一只手敲了敲慧安的额头,笑着道:“你这张嘴啊,行了别揉了,祖母就是昨儿高兴,晚上吃的多了没能克化,今儿起来胃里有些沉,无碍的。” 慧安闻言又揉了两下这才放开,问道:“祖母因何事高兴,也叫安娘跟着乐呵乐呵?” 定国夫人便瞧了眼一旁站着伺候的巧萍,道:“是这丫头的事,这丫头也都十七了,我正寻思着给她说门亲事。可巧昨儿你们老爷便求到了我这里,说是一个门生,如今任着从六品的大理司直,不知怎的就听说我跟前还留着这么个丫鬟,求到了你们老爷那里,指名要娶我这巧萍过门呢。” 慧安听罢倒不觉着意外,定国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这关府又是相府,老太君身旁伺候的丫头,休说巧萍这样的贴身大丫鬟,便是那三等的丫头也个个比寻常小户的小姐来的金贵。这从六品的大理司直虽说也是个官身,但上头没有门路,若是家中无势想升上去却也是难,会求到定国夫人这里倒也不稀奇。 慧安早先便知巧萍是定国夫人留给关元鹤抬妾的,自那次关元鹤一脚踢死了绿蕊,崔氏因此被禁足,之后这府里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便都安宁了下来,只定国夫人对关元鹤纳妾的事却也一直都没表态,慧安每次来福德院瞧见巧萍总免不了提一提心,如今听了这话只觉心中一松,便也真心笑了起来,忙瞧着一脸红晕,正扭捏着的巧萍道:“这可是大好事啊,恭喜巧萍姐姐了。” 定国夫人便道:“那人叫万国念,是宏德五年的进士,虽说如今还只是个从六品的官儿,但到底是科班出身,人也实干,还年轻的紧,这将来提携一二定能成气候,倒也不算委屈了巧萍,我琢磨着这两日寻个由头叫过来瞧瞧,若是人真是好,这事便早些定下来,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耽搁了。” 巧萍闻言面颊更红,忸怩着道:“两位夫人也该来了,奴婢出去迎迎。” 慧安见她含羞躲了出去便笑着道:“老太君身边调教的人,自是不能随意许人的,是得好好看看。” 又说了两句,慧安便说起昨日关元鹤被贤康帝斥责的事,道:“都怨孙媳,请祖母责罚。” 定国夫人便抬手点着慧安的头,道:“你这孩子真真是个实在的,那事锦奴都跟祖母说了,不怨你,倒是锦奴那混的委屈了你,你也别什么错都往自己个儿身上揽,仔细将他惯坏了,来日你可别寻祖母哭。” 关元鹤被皇帝斥责,被御史弹劾,到底是因她之故,慧安原怕定国夫人不知实情,心中责怪自己,倒是不想关元鹤竟已和她都明说了,闻言慧安心中一暖,笑着道:“有祖母给安娘撑腰,安娘不怕夫君使坏。” 定国夫人失声而笑,慧安便说起今日来的正事,道:“祖母,安娘……想明日到栖霞寺求求签,上上香……” 定国夫人见她脸红着低了头,便明了过来,只当她是想去求子,便笑着拉了慧安的手,道:“去上上香好啊,只是这事也不急,你心里可千万莫要有压力。这回锦奴能留京多些时候,却是称了祖母的心,祖母这明年可等着抱重孙呢。” 慧安闻言面色唰的一下就红透了,只低着头不说话,定国夫人便失声而笑,却与此时二夫人挑帘进来,笑着道:“母亲和安娘说什么呢,竟乐成这般……” 慧安从福德院出来便随着二夫人直接往二房的蕉院而去,崔氏因被禁足,府中的事务却是由二夫人代劳,慧安此番来自是为了设宴之事,早先她便和二夫人商议过章程,只是要宴请的人却一直没有定下来,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拟了单子交给周管家去筹办,慧安又陪着二夫人说了会话才出了屋子。 她出了院子,刚好在回廊上遇到来请安的关礼珍。慧安远远见她过来,便挥退了冬儿几个,站定等着她。关礼珍见到慧安脚步顿了顿,这才磨磨蹭蹭地过来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道:“给嫂嫂请安。” 慧安见她如此只觉好笑,想起方才二夫人说关礼珍性子骄纵又单纯,将来嫁人只怕要吃亏,叫自己多多和她一处作耍,多教导她一些的话来不觉便挑了挑眉,道:“妹妹快请起吧,那日东宫的事我还没能好好谢谢妹妹呢。” 关礼珍闻言,见慧安一脸的笑意,却面颊微红,道:“总不能叫人家落了我关府的脸,我又不是帮你,你也不必谢我。我去给母亲请安了,嫂嫂慢走。” 她说着便要错身越过慧安而去,慧安偏巧也要往前走,便堵在了她的前头,关礼珍一愣便又往另一边走,偏慧安也挪了一步,再次好巧不巧地堵在了她前头,关礼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怒目抬头却正瞧迎上慧安盈盈的目光。 慧安见小姑娘气嘟嘟地鼓着脸,一双明眸中两簇小火苗在烧着,不觉就笑着瞧向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道:“我和你们小姐有话要说。” 两个丫鬟闻言瞧向关礼珍,关礼珍张了张嘴到底没吭声,待两个丫鬟退出回廊,关礼珍才道:“你要说什么,快些说吧,母亲还等着我过去呢。” 慧安便道:“你不喜欢我,为什么?” 关礼珍闻言睁大了眼睛,许是没想到慧安会如此直白,接着她才面色一红,闷声道:“谁不喜欢你了?!” 慧安见她否认不觉失笑,慧安历来喜欢直接,而且她觉着对付关礼珍这样的小姑娘,你越是直接越是有用。可她此刻自然也不会提起顾馨妤来,若是她点明关礼珍的那些小心思,扯到顾馨妤,关礼珍这性子一准要认为她在说顾馨妤的坏话,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样只怕会更加不待见她。 故而慧安便只道:“我虽不知你为何不喜欢我,但是你是你三哥哥最疼爱的妹妹,我既嫁了你三哥哥,我们便是一家人,我很希望能和你相处的好,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和你亲近的机会,不要对我心存偏见。我是个怎样的人,你不去了解便认定了不喜欢,这岂不是太过冤枉了我?而且如今我已成了你的嫂嫂,又和你三哥哥两情相悦,是注定要白头到老的,你便是再不喜欢,我也是要做你一辈子的三嫂嫂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比起一个碍眼的嫂嫂,你难道不想要一个亲近友爱的嫂嫂吗?你不试试,怎会知道我们定然相处不好,不试试怎知不会喜欢上我。” 关礼珍闻言面上更红,她听慧安说和关元鹤两情相悦,更是心中羞恼,只觉慧安也恁是厚脸皮,可她想想了确实也想不出慧安有什么不好的。这也是慧安一挑明她就回不上话的原因,她只觉这慧安明亮的眼眸像是能穿透人心,说的话更是叫她心虚。 只是她早先一直觉着顾馨妤会成她的嫂嫂,而且顾馨妤和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以前顾馨妤是常常到关府来的,可自从慧安和关元鹤定亲之后她便很少过来了。前日到东宫去,本以为顾馨妤一定也会去,可她却没出现,想来也是知道慧安带着她们过去,这才特意回避了。 顾馨妤虽从来没和她说过什么,但她从却知道顾馨妤因没能嫁入关府伤心难过了许久,到现在都没能释怀。 顾馨妤的婚事迟迟没能定下来,这也使得关礼珍更加不喜慧安,只觉着这都怨慧安。若不是她,顾馨妤一定能如愿嫁给关元鹤。只是此刻瞧着慧安真诚而明亮的眼眸关礼珍却是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跺了跺脚,道:“你……真脸皮厚,我不理你了。” 她说着便绕过慧安跑开了,慧安却是回头,扬声道:“四妹妹,后日我在棋风院设宴请姐妹们过去作耍,妹妹可要来啊。” 她言罢见关礼珍一溜烟地跑了便笑着摇了摇头,脚步轻快地回了棋风院。 ------题外话------ 汗,抱歉,去了两趟医院,没能写成文。 158 上香 慧安回到棋风院便直接入了书房,关元鹤见她进来便起了身,道:“你不是让给你寻几匹断骨的病马,方才已经运进府了,就在后头的马厩,可要去瞧瞧?” 慧安闻言便笑着点了头,道:“等下,我去拿药箱。” 她说着便向内书房跑去,关元鹤见她兴冲冲的不觉勾了勾唇,两人到了马厩,但见里头躺着三匹断骨的马儿,其中一匹正剧烈抽搐着,慧安跳进马厩,蹲在那匹因疼痛出着大汗的马儿跟前,见其右前蹄处肿胀的老高,无法屈伸,便知已骨裂了一天一夜,她从药箱中摸出一套菱形银针来,在马儿的腹部几处穴位扎了两针,那马儿当即便安宁了许多,只躺在地上像是气力用尽了一般的喘息不止。 关元鹤虽是一直都知慧安在医治马匹上相当有能耐,但这到底是第一次见她展现,见此不觉挑了挑眉,便就想起早先她第一次进府时,也是在这马厩中她和他一起帮流云接生,她还俏皮地故意洒了他一身的油,时隔两年多她更加自信从容,也出落的更加美好,唯一不变的是那眉梢眼角流露的认真和专注,慧黠和灵动。 关元鹤瞧慧安极为认真,便也在她身旁蹲下,便听慧安道:“这里难闻的紧,你不用陪着我。” 关元鹤只轻声哼了下却没走开,慧安见此也不多劝,只瞥了关元鹤一眼,笑着道:“方才那两处穴道是止疼的,这马只是骨裂,倒不严重,你先几日给我的那方子,我又加了两味药,做成了膏药,今儿先给它试试,瞧瞧药效。” 慧安说着便在那马儿肿胀的右蹄子上方用布条捆扎起来,待缓缓流出的血液变少,这才清理了伤口,涂抹了药膏,包扎伤口,用小竹片做成的帘子将肿胀处捆扎起来。她做这些时十指翻飞,异常灵巧,动作行如流水,那素白纤细的手指在满是污血的马腿上跳动,对比强烈,显现出一股惊人的美来。 关元鹤一瞬不瞬的瞧着,待慧安又在伤口上方系了条长带子,站起身来,他才移开目光。那边慧安已吩咐马倌将长带子系在房棱上,将马儿的腿吊了起来,又道:“每隔一个时辰给它揉捏下腿骨,三日后再将这起吊带放下来,给它活动伤腿,七日后我再来瞧。” 她言罢便又瞧了瞧另外两匹马,叹息一声,指着那匹黑马冲马倌道:“这马的腿骨全碎了,没法子了,抬出府去吧。” 马倌应了一声,叫了两个小厮将那黑马抬上了推车,那黑马却好似能听懂人话一般,哀鸣了一声,且还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慧安,眼神似充满了祈求和悲哀。这马已永远无法站立起来,抬出去也只有被宰割的份,命已经到了头,慧安瞧着它那眼眸,心里竟生出一股难受来,不觉便叹了一声道:“要是能寻到法子令骨再生该有多好,古人能柳枝续骨,我也曾试过,实在不能顿悟其中玄机……” 关元鹤见她因一匹马而难过,失落,不由好笑,上前揽住她,道:“我倒不知你还如此悲悯心慈,为一匹马值当吗?这热气上来了,随我回去吧。” 慧安闻言便不觉白了关元鹤一眼,道:“这若是个人腿废了还能活命,可马儿腿一旦骨碎,丢的便是命。一年边疆不知有多少这样的马匹因骨碎而丢命,难道不可怜吗?” 关元鹤见慧安嘟着嘴,一脸的强辩,心中虽觉好笑,但想想她说的话也确实心生唏嘘。他自不会觉着马儿可怜,只是想着一年边疆确实因此宰杀了不少马匹,不仅浪费了军备,增加了朝廷负担,还要拨人手专门处理死马。更何况大辉的战马本就稀缺,养一匹成马本就不易,如此轻易便被舍弃,确实是件郁事。 如此想着他面上的笑意便沉了下去,道:“我已叫人去寻书了,再等等。” 两人回到屋,洗了个澡,厢房已摆好了饭,一起用过膳,慧安自往屋中歇晌,关元鹤便照旧去了书房。待慧安一觉醒来已是半下午,见外头天阴沉沉的似是要下雨,起了风,倒不觉着热,她便唤了冬儿和春儿出了院子,一路走着往梅园而去。 棋风院和梅园离的并不算远,慧安一路赏景,一路慢走,倒是难得的清闲,待行过一处垂花门,却突闻不远处传来几声男女的调笑声,接着便是几声暧昧的哼哼,依稀却是从路边的假山后传来的。 慧安闻声面色一变,这处小院,左边临着关礼洁的洁院,右边直通关白泽的两个庶女所住的姚院,这大白天的若是叫姑娘们撞上此等事,这脸也别要了。这若是叫外客撞上,关府也别想要门风了。 慧安只当是下人偷情,当即便冲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正欲往那假山处去,却从假山后嬉笑着跑出一个丫头来,那丫头身上衣裳被扯了开来,面色绯红,杏眼桃腮,倒是生的极为标志。她一面笑着,一面系着衣襟,一面嗔恼地道:“冬云可不爱吃那嫩果子,六爷寻你那好姐姐,却是寻错人了。” 那冬云调笑间眉眼尽是风情,只她一回头却瞧见了慧安一行,登时惊吓的面色一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慧安盯着她瞧了一眼,那边假山后便有一男孩整着衣衫,扶头冠一脸讨好笑意口中唤着好姐姐闪了出来,正是关元卓。 慧安冷眸瞧去,却见他顶着一脸好皮囊,一身华贵的装扮着在身上还能显出几分与生俱来的清贵,只那行至神情却流里流气,叫人心生厌恶。关元卓显也没想到此处还有人,对上慧安的冷眸登时一个哆嗦,笑便僵在了脸上,片刻才猛地回过神来,面上闪出红晕和尴尬来,冲慧安行了个礼,诺诺地道:“嫂嫂。” 慧安见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儿越发生厌,这要是两个下人在此胡闹,既被她撞上自是少不得要管上一管的,可既是关元卓,慧安却不愿多管这闲事,省的又和崔氏生出故障来。 她早先便听下人们说关元卓和屋中丫鬟们厮混,想着他才不满十三,关府门风又严,加之见过关元卓两回觉着是个知礼腼腆的,只当是言过其实了,谁知他小小年纪竟真敢如此胡闹。 那崔氏怎么说也是望族嫡女,怎就那么眼皮子浅,整日只知道忙着和人斗气夺权,却不知管束教养孩子,养出这样的混账东西将来便是揽了财,又有何用。 慧安想着不觉挑了个讥诮的笑,收回目光,看也不再看两人一眼,大步便走了过去。冬儿和春儿愣了一下,这才忙快步跟上。三人又穿过了一处花廊,冬儿才道:“那冬云是兰姨娘屋里的三等丫鬟,这要是叫夫人知道她还要不要命了。” 春儿便道:“怕什么,只要六少爷寻夫人闹一场,这还不是什么都由着他。那可是夫人的命根子,疼着呢。早先见六少爷见了咱们爷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一声不敢吭的,却不想竟是这么个……” 春儿面露鄙夷,但到底顾念关元卓的身份没骂出来,慧安听了两人的话,不觉心思微动,那崔氏虽是出身大户,倒到底是旁支,又家道中落,只怕在阁中时也没少吃苦,这才养的眼皮子浅只盯着那些个银钱了,她嫁进来多年才得了这么个关元卓,关府本就子嗣不丰,自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捧着。只是这什么冬云不知是怎么和关元卓勾搭上的,听闻兰姨娘和崔氏可不对付的紧。 说起来关白泽也非贪恋美色的人,府中只有三个小妾,还都是有生养的,且年纪都已不小。那容姨娘是家生子,在关元鹤生母顾氏有孕时被收了房,因怀了大小姐关礼芳被抬成了姨娘,大小姐早已出嫁,这容姨娘也已四十好几,如今早已没了宠爱。 而兰姨娘也是顾氏还在时抬的妾,她却是早先从外头抬进来的良妾,生养了四爷关晨之,六小姐关礼芮。另外还有个清姨娘,如今二十出头,却是崔氏做主给关白泽纳的,生养了七小姐关礼若,如今关白泽多数时候都呆在清姨娘和兰姨娘处。 清姨娘也就罢了,到底年轻,可那兰姨娘如今已是近四十的半老徐娘却还得着宠,却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了。而且她也是关白泽妾室中唯一一个生下男丁的,这么个女人又岂会简单,她院中丫头和关元卓胡闹的事崔氏不知道,兰姨娘这么个聪明人能不知道? 不过有人给崔氏寻堵,慧安也乐得瞧热闹,可她也不会搀和进去。方才那一出闹剧并没引起慧安的重视,待到梅园时她已将方才的事抛到了脑后。进了院,正见云怡站在门廊下望着天空,院子中丫鬟们正将花盆往屋中搬。 云怡不想慧安竟现在过来了,忙快步迎了上来,一面吩咐白蓉去泡茶,一面拉了慧安的手,道:“嫂嫂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慧安便笑着冲白蓉道:“不必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这眼见着雨就要落下来了。” 言罢见白蓉笑着站定,她才冲云怡道:“我瞧着这会子凉爽,便出来走走。随便邀妹妹明儿陪我去栖霞寺上香,不知妹妹可是有空?” 云怡闻言便知此去是为了云知的事,目光一亮,当即便笑着道:“我在府中早就闷坏了,嫂嫂愿意带着云怡真是太好不过了。我这就叫仇嬷嬷给我准备东西去,不知可要歇在山上?” 慧安便笑道:“只早上去,旁晚便归,不在寺中过夜的。” 云怡笑着应了,慧安便不再多留,转身便又带着冬儿两个出了梅园,云怡见天色沉的似要压下来,忙叫丫鬟又进屋娶了伞赶上去给了冬儿,这才压着激动的心情回了屋。 屋中仇嬷嬷见她又哭又笑,不觉叹了一声,道:“姑娘快别想着了,本就身子不好,这再想着念着,明儿若是病倒了,岂不又见不到知哥儿了。” 云怡闻言便忙压了压眼角,这才扬脸道:“乳娘,我定要叫知哥儿光明正大的活着,当年哥哥的冤屈我定要替他洗清。我云家不能就这么没落了,原先只我一个女子说什么都是痴心妄想,如今知哥儿能好好的活着回来,这便是老天长着眼呢,定是爹娘,哥哥和嫂嫂在天之灵保佑着我们呢。” 仇嬷嬷闻言眼眶便红了,半响才道:“姑娘可是都想好了?要应下关将军那事儿?” 云怡闻言便点了点头,道:“是,都想好了。知哥儿如今只有我这么个姑姑,我不能叫他再吃苦受委屈了。” 仇嬷嬷一听眼泪便滚了下来,半响才哽咽着道:“苦了姑娘了,姑娘历来是个主意大的,姑娘既已想好了,乳娘便也不拦着姑娘,只姑娘不管去那里都得带着乳娘,乳娘伺候着姑娘。” 云怡闻言眼眶也跟着红了,却是笑着上前拉了仇嬷嬷的手,道:“怡儿自是去那里都要带着嬷嬷的,不然怡儿却是要睡不着觉的。” 仇嬷嬷便哽咽着点了点头,抚摸着云怡的头发,叹了一声才道:“早先想着关将军是个好人,却不想竟也……” 云怡闻言却急声打断了仇嬷嬷的话,道:“乳娘以后莫要再说这话,人是要知道感恩的,人家非亲非故的照顾我们这么长时间,又将知儿救出苦海,这已经是大恩了,哪里还能要求更多,人家又不欠着咱们的。何况这也不是他逼着我做什么,是我自己愿意的……” 仇嬷嬷闻言便道:“早先少爷毕竟提携过关将军,便是看在少爷……” 云怡闻言再次打断仇嬷嬷的话,摇头道:“嬷嬷说傻话了,那关将军是何等身份,出身在这样的家族,哪里就需要哥哥提携,也不过是顾念袍泽之情罢了。我们要是再抓着这些要求人家如何,岂不是叫人贻笑大方了。” 仇嬷嬷见云怡苍白的脸上浮现倔强的笑容,不觉又是一叹,半响才道:“姑娘说的是,以后嬷嬷不说这话了便是。” 翌日,一场暴雨过后空气清新,天地间清透水润,仿似荡尽了尘埃。一大早便有一辆马车滚滚自角门出了关府,慧安和云怡拉着手坐在车上,挑起珠帘,见外头关元鹤身着藏青色箭袖袍端坐马上行在前头,不觉便挑了挑唇角,回头却正迎上云怡打趣的目光。 慧安面上一红,瞪了云怡一眼忙刷的一下将珠帘摔下,云怡便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片刻才瞧着一脸红晕的慧安道:“嫂嫂只管看便是,云怡什么都没瞧见。” 慧安便笑着扑过去挠云怡痒痒,两人笑闹了一阵,半响才拉着手说起话来。 “云怡真羡慕嫂嫂,能得有心人成眷属。” 慧安闻言不觉便拍着她的手,道:“放心吧,将来有一日等你嫁个如意郎君,定不会再来羡慕我。你性子好,摸样也好,还怕将来不招人爱,到时候瞧我怎么打趣你!” 云怡闻言面上笑容微微一敛,接着才讨饶的道:“嫂嫂这张嘴云怡却是生受不起,云怡不打趣嫂嫂了便是,嫂嫂也绕过云怡吧。” 慧安便得意的扬了扬眉,又闹了一阵见已出了城门,慧安便挑起了珠帘瞧风景,夏季四目葱翠,鸟雀清鸣,天空一碧如洗,微风拂面尤且带着昨夜的雨水湿润之气,倒是叫人心生喜悦。 她笑着回头见云怡头抵在车壁上也瞧着外头,神情却显得有些落寞哀伤,微微一愣,便又拉了她的手,道:“可是又想你那侄子了?我就说你心思重,这才养不好身子,你怎就偏不听。” 云怡闻言回头,笑着道:“论起来嫂嫂也只比云怡年长不足半岁,怎说起话来总是说教的口吻,倒好似年长云怡许多一般。” 慧安一愣,心道可不就是要大上许多,面上却是笑着道:“你这丫头,又来打趣我!” 马车中便又响起了两人的笑闹声,关元鹤打马在前,闻声不觉回头也难得地挑了挑唇角。 辰时二刻马车便到了栖霞寺的山下,这里却早已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竟是不少。马车不能上山,慧安便和云怡一起下了车,栖霞寺虽在山上,可山下通上去的路却被修的极为平整,皆是青石铺路,半山腰就有身着僧袍的领路僧人。 山脚下有百姓抬的春凳檐子,两人抬着送僧客上山,慧安却未曾坐,只一边瞧风景,一边徒步上山,云怡因身子不好却是被人抬着。待到了寺庙,在僧人的引领下慧安进殿叩拜,上香,又添了不少香火钱,一番折腾便已是晌午。 关元鹤陪着慧安,并云怡由僧人领着到了后殿的斋堂,关府早已包了院子,僧人带着他们进了院,又推开一处厢房,慧安正欲举步却被关元鹤拉住,慧安一愣,便见关元鹤冲云怡道:“云姑娘进去吧,咱们去那边。” 关元鹤说着便拉了慧安往对面的厢房而去,慧安心知云怡那侄子云知定然在那厢房之中,不放心地回头正见云怡脚步踉跄地进了屋,接着里头便传来一阵哭泣声。 ------题外话------ 求票,晚上二更,应该不会再那么晚了。 159 关元鹤的恨 听闻那屋中歇斯底里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慧安不觉叹了口气,只觉这世上之事不公太多,真真叫人心生无奈。明明是那右相之子刘高明犯下的错,却偏要折磨这一对可怜的姑侄。 关元鹤见慧安面露怅然却摇了摇头,道:“这栖霞寺的斋饭不错,一会用了斋饭,我带你四下逛逛。” 慧安这才回过头来,瞧着关元鹤不觉问道:“怎么安排在了这里,到底人来人往的,别再出了纰漏。” 云知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会惹来大麻烦,尤其关元鹤如今还正在闭门思过。 关元鹤闻言却道:“放心吧,这处极安全,方才那小沙弥也是自己人。” 慧安闻言不觉目光闪动了下,佛门虽说是清净之地,但到底不能脱离尘俗,各府一旦有什么动静,内宅妇人便爱到佛门来上香,祈祷、还愿虽来此的目的不一而足,但也能从中发现一些各府的端倪来。 栖霞寺是大辉知名的寺院,也是皇家寺院,来往的皆非富即贵,能在此处安插入人手来,只怕也不易。 慧安想着已进了厢房,栖霞寺的斋饭远近驰名,她用了些清汤面和一碗米粥,这便和关元鹤一道出了小院,直往观音殿而去。 方才虽是有上香祈福但拜的都不是送子菩萨,这求子却是要拜送子菩萨才显灵的。慧安拉着关元鹤一路进了大殿,殿中熙熙攘攘却是已有不少人,见前头还排着两位夫人,慧安也不着急,只瞧着殿中景致。 大殿中以女子居多,关元鹤本就相貌出众,存在感又强,站在殿中显得尤为惹眼,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见此,慧安不免心存甜意,抬眸瞧向关元鹤,却见他一脸的不自在,见她瞧过来便道:“我去外头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慧安便上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袖,扬眉道:“你陪着我一起求才灵验。” 她说着见关元鹤蹙着眉头,脚下却钉在原地没动,不觉扬唇笑了起来,待那边两位夫人求了签,慧安便忙拉着关元鹤上前,双双跪下叩了头上了香,这才接过小沙弥呈上的签筒摇了支签出来。 慧安捡起那签递给小沙弥,关元鹤起身将慧安扶起,两人才一同到了殿侧的解签处,那解签的大和尚长得慈眉善目,接过签瞧了瞧,解道:“卦占卦占六甲是男童,确有惊慌不必惊,早向佛前求神保,亥卯子时见生身。此乃中上签,是说夫人必能求得子嗣,且为男胎,只是中间却要遭受凶险,只要早早求菩萨保佑,凶险过后万事可通顺到底,明年此时必能抱得此子。” 慧安闻言不觉一愣,只觉这签分明便是要香油钱的,什么只要早求菩萨定能凶险后万事通顺,她本也不是那信佛之人,也是早想要一个孩子,此番又刚巧和关元鹤一起来了这里,这才拉着关元鹤来求子,只是求过之后,这签到底解出个什么意来她却是不太放在心上的。 关元鹤是个遇佛杀佛的人,身上本就沾满了血腥,更不是个信佛之人,闻言只瞥了眼身后的关荣,待关荣奉上了香油钱,他便瞧向慧安。 慧安见此,倒是冲那解签和尚笑着道:“有劳大师了。” 慧安言罢便也起了身,跟随着关元鹤出了大殿。寻常人一般非是求到上上签,都会就那凶险之事问上一二,见慧安二人如此之态,那解签和尚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觉呵呵摇头一笑。 慧安和关元鹤二人出了大殿便往后山而去,栖霞寺的后山景色极美,如今正是满目葱翠之时,山中清泉叮咚,花木繁茂,处处美景,许是正午时刻,正是寺中僧客们休息用膳之时,故而这后山倒是极为清净,并不见多少人。 关元鹤带着慧安一路在山道上穿行,没一会儿便进了一处竹林,清一色的湘妃竹,不知已生长了多少年,颗颗枝干粗壮,叶茂如冠,行在其中尽是感受不到炙热的阳光,只闻一股股竹叶的清香弥漫在鼻翼间。 翠绿的竹叶上尤且还带着昨夜的雨水,不时有雨滴自竹叶上滚落,滴在额头,面颊,衣襟上带起阵阵凉意。慧安和关元鹤牵着手往前走,半响才在竹林中停了下来,关元鹤寻了一块青石坐下将慧安抱在怀中,头放在她的肩膀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慧安见他不说话便也安静地呆在他的怀中,依着他宽阔的胸膛,抬眸望着遮天蔽日的竹叶,勾着唇笑了起来。一阵风过,竹叶沙沙作响,滴落一串水珠打湿了两人的鬓角,微凉的雨滴沿着衣襟往里钻,惹的慧安咯咯而笑。 关元鹤瞧她抬着头,笑靥如花,小脸上雨珠向下滚动着,通身的轻灵动人,不觉笑着道:“很久以前,我常和二哥到此处来躲猫猫……” 慧安听他声音中带着追忆和恍然,不觉心一紧,方才关元鹤带着她一路往这边直直而来,她便觉着此处该对他是不一样的所在。而且置身此中,慧安便觉这里清冽的竹叶香气和他身上那终年熏的冷香融在了一处,便更觉此处定然是特别的。 听闻关元鹤的话,慧安便笑容微敛地圈住了关元鹤的腰身,依进他的怀中,轻声道:“那时候你应该还很小吧?” 关元鹤上头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大哥只养到了四岁便过世了,二哥却也没能活过六岁。关元鹤的母亲顾氏嫁入关府五年便先后生育了三个嫡子,虽是前两个孩子都没能养活,但是她却一度被京城的贵妇人们称赞福厚。关元鹤和其二哥相差两岁,其二哥过世时他才不过四岁,四岁的孩童对哥哥能有多少记忆?故而慧安听闻关元鹤用追忆和恍惚的语气谈起他那二哥来心中却是微微诧异了下。 “恩,那时候我不足四岁,哥哥也不过六岁,因身患奇症,而当时的栖霞寺主持空了主持医术高超,故而母亲便带着我们兄弟常年住在山上,一来为二哥治病,再来也是想着离近佛神之地,能够得到荫庇,佑二哥早日痊愈,却不成想……”关元鹤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也骤然森冷了下来。 慧安正静静听着突然感觉关元鹤身子僵住,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也一阵用力,险些勒地她喘不过气来。她心中生疑,虽是不曾回头瞧关元鹤面上的神情,但却依稀能感受地到他的情绪起伏,她不敢插嘴,只轻轻抬手裹在了他的大掌上抚弄了两下,关元鹤这才似猛然回过神来,身子放松了些,微微蹭了下慧安的头发,继续道:“二哥那时候时常瞒着母亲带我来此处玩耍,当时我们年纪都还尚小,只觉这竹林大的无边无际。虽是只有这一株株竹子但却妙趣横生,怎么也玩不够。其实那时候二哥的病已经很重,每日有十个时辰都是躺在病床上,我曾多次见母亲夜深独自哭泣,二哥他带着我出来玩耍母亲她又怎会不知?每次母亲都在后头远远跟着我们,却从来不叫二哥发现,我便也只做不知……当时并不太懂母亲何故总跟着我们却又从不出来,长大后才知道,母亲是想让二哥多开心一点,不愿在他最后的日子还拘着他,让他觉得不得自由……” 关元鹤的语气极平静,他微显低沉地声音在竹林中回荡着,慧安却从中听到了几分酸涩,她不觉微微抬头,让自己的面颊贴在关元鹤滚烫的脖颈,让他更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和依靠,这才问道:“二哥他患的是什么病?” 关元鹤感受到慧安的小动作,心中微暖,不觉收了收双臂,道:“是一种极古怪的病,得了那种病,极难入睡,便是睡着却必会梦魇,不停的做噩梦,一刻也不能得到安宁。梦魇越来越厉害,便越来越难入睡,便是吃安眠汤药也不顶用。六岁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此没日没夜的不得安宁,长久之后便会身体亏空,骨瘦嶙峋,身体日渐消沉消瘦,最后被活活拖死……如今想来早已忘记了二哥的五官,却清楚的记得那皮包骨头的身体。” 慧安心中一惊,实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霸道的病,看着亲人就那么一日日被折磨着,直至被活活消磨死,这种感觉她无法想象。慧安半响无语,关元鹤便也不再多言,过了许久,慧安才微微抬头道:“我也曾听闻过空了主持的医术,听说能起死回生,连他都没有办法吗?” “主持也诊治不出这是何种病,故而只能拖延病情,凭着主持的金针扎穴之术开始倒还能保得二哥沉睡片刻,只是后来那金针入针再深亦是无用了,二哥过世母亲痛失两子,伤心异常,身子便也垮掉了,便住在这山上由空了主持调理了近一年,说起来我倒在此长了近三个年头……” 关元鹤的二哥病故后不到一年其母顾氏便也跟着离世,慧安一直觉着那时候关元鹤年纪还小,对他们该是印象不深,如今却从他的语言中听到了浓浓的怀念和伤痛,她不觉心中跟着疼痛了起来,回抱着关元鹤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静静地汲取着彼此的温暖。 她已注意到,在关元鹤的话语中竟是没有提到关白泽。儿子生了这种怪病,药石不治,妻子该是多么难过伤痛,他这个做父亲做丈夫的难道并没有陪在身边?这也无怪乎关元鹤和他父亲之间便似隔着层冰一般,四岁的孩童刚刚懂事,那时候正是需要爱,需要关怀的年纪,四岁的他的却将哥哥和母亲的身影深深刻在了脑中,这也表明了他们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该是多么重要。 想着自己早年失母,孤苦无依,被父亲和继母谋害的种种,对关元鹤的那心伤和痛苦,慧安感同身受。关元鹤比她更早的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又摊上关白泽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他那么时候还那么小,痛失两位至亲,该是怎么熬过来的…… 慧安想着心便疼的无以复加,不觉又问道:“母亲是因为伤心过度这才早早过世的吗?那时候你定然极伤心……” 她的话音尚未落,关元鹤的手臂便又是蓦然一紧,慧安只觉背靠着的身躯一下子坚硬如铁,不觉心中一跳。察觉到身后关元鹤剧烈的情绪变化,她不敢再言也不敢动作,只令自己的身子更加柔软地贴着他,镶嵌在他的怀中希望能给他安慰和力量。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慧安只觉一双胳膊已被关元鹤勒断,他才缓缓松开了钳制着她的力道,依旧用那低沉却平缓的语调道。 “母亲……她是被父亲生生逼死的!更是被我亲手害死的!” 关元鹤的最后几句话说的极轻,一字一顿仿似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那话落在慧安耳中形同炸雷,让她身子有些不自觉地僵住,只能本能地圈紧了关元鹤的腰身,抬手轻轻拍抚着他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着的胸膛。 她拍抚了半响关元鹤才渐渐平静下来,似舒了一口气,这才道:“母亲久病不愈,又因常年住在寺中,故而父亲便令当时的肖姨娘来寺中伺候母亲,可这肖姨娘的到来却致使母亲最终再未能走出这栖霞寺……” 慧安只觉关元鹤的话语中带着一股艰涩和冰冷,不觉便捏住了拳头,半响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何?她……那肖姨娘毒害了母亲吗?” 关元鹤闻言却是讥讽一笑,道:“那夜天极冷,下了很大的雪,我夜半睡得迷迷糊糊却被冻了醒来,屋中不知何时炭火已是灭了,我唤了几声丫鬟却也无人应我。当时实在冷极,我便胡乱套了衣裳想到母亲那里去,只想着母亲那里定然暖和,可……我推开母亲的房门,却发现外间竟无人值守,内室却断断续续传出极奇怪的声音。我走进去,瞧见……母亲光裸着身子被一个同样没穿衣裳的僧人压在身下,口中却堵着布条,听到声音她惊恐得瞧着我,我当时吓坏了,本能地往外跑,大声地喊人……” 关元鹤的声音没再继续下去,像是突然被利刃割断了一般瞬时消弭在了耳边,登时竹林中便只剩下竹叶摩擦的沙沙声,慧安却感觉伴着那股死寂的沙沙声,她也能听到关元鹤叫嚣挣扎着的一颗心,以及自己不停收缩心脏而发出的不复平稳的心跳声。 她的眼前不由闪过那夜的情景,就在这寺庙的斋院中,那夜色下男童尖锐而凄厉的叫喊声,惊动了所有的人,也终成了其生母的催命符。 那个肖姨娘,好毒辣的心肠! 而才年仅四岁的关元鹤在经历了那夜之后又如何能够快乐如一般孩童般健康的成长起来,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越来越明白事理,再去回想那夜的事情,他该是如何的心痛如绞,痛恨厌恶自己,该是如何的愧疚难过…… 慧安想着这些竟觉心中空荡荡的,有些举足无措,根本不知此刻自己该如何反应,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来安慰他,给他哪怕一点的温暖和力量。 她还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关元鹤又舒了口气,继续道:“那日天没亮父亲便来了,他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吵闹声大的整个院子的丫鬟婆子们都听到了,他竟怀疑母亲迟迟不回府便是在寺中和僧人有染之故,没有半句的安慰,却只随手给母亲写下了一纸休书便扬长而去。那日夜里,母亲哄我入睡后,回到房中便悄无声息地自缢了……母亲死后,父亲才彻查了此事,惩办了肖姨娘,可是这又能如何,母亲她终归是含恨而去再也回不来了……” 关元鹤的母亲顾舒云是顾氏嫡女,出了这等事便是被休也不可能道明因由,回到娘家,她还可以过衣食无忧的日子,并非就走上了绝路。可她却在那时选择了自缢,这一部分原因是不能承受遭受的羞辱,是因夫君的怀疑指骂而伤透了心,可更重要的只怕是出于对关元鹤的考虑。 从顾舒云带着孩子独自上山求医便能看出她是个极坚韧的女子,万不会轻易寻死,便是发生了那种事,她起码也应在找出陷害自己的真凶后,洗刷了污名后再选择自缢,可她却那么果决地选择了去死。 只因她知道,便是查明了真凶,关府也再容不下她,关元鹤的生母可以病逝,但却不能被休,拥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那关元鹤这辈子也会跟着受人白眼,跟着身价大跌,跟着被毁掉。 她死是要保全关元鹤在关府嫡长子的位置,她死是用那种决绝的姿态令关白泽歉疚忏悔,从而对关元鹤也生出愧疚呵护之心,也因她知道关府很快便会有新主母,关白泽还会有嫡子,而关元鹤还是那么小的孩童,便是有定国夫人能照看一二,但到底在关府之中最终能决定一切的人还是关白泽。她用她的生命为关元鹤赢得了一份特殊的父爱,这也是她能为关元鹤留下的最后一丝保障。 这是一个母亲的心啊……无怪乎顾舒云早逝,关元鹤谈起母亲却仍旧饱含了沉痛的情感和追忆,无怪乎他痛恨着关白泽,从来不敬其为父亲,无怪乎他对崔氏甚至对整个关府都淡漠的紧,也无怪乎他不近女色,冷情冷性,却原来这一切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沉痛的故事。 这些事情她只听着便觉毛骨悚然,然而他却是亲身经历过的,慧安难以想象关元鹤所承受的痛苦。 那时单单听竹名说起母亲和舅舅被算计一事她便痛的几欲发狂,可侯府的那些事比起关元鹤所经受的根本就不算什么。 毁人清白这手段太过阴毒,但内宅妇人们却屡试不爽,原因无它,只因这清白二字关乎着女子的一切,毁掉了清白便等于毁掉了一切。母亲沈清比顾舒云要幸运的多,母亲是凤阳侯府的当家人,被人算计后孙熙祥便是再怒再恼也不能将她怎样,可便是这样也使得母亲最后因那件事被孙熙祥恨着,终致最后被毒害。可顾舒云却不同,她在当时便被逼到了绝路。 那个肖姨娘她到底和顾舒云有怎样的仇恨,竟致设计出这么恶毒的局来! 似是回应慧安心底的想法,关元鹤再次开口,道:“母亲虽五年生育了三个儿子,但也只是表面风光,因其生育便不能服侍,故而三次生子,先后为父亲抬了三房小妾,兰姨娘和容姨娘皆是母亲有孕时抬的,而肖姨娘是母亲怀我时父亲从府外抬进来的,因貌美曾极为受宠,入府不久便也有了身子,只是在她有孕五个月时小产了,是个成型的男婴,她似一度以为那次小产是母亲所害,故而心存恨意,后来因生大小姐顾礼芳时坏了身子再不能有孕,故而便对母亲更加忌恨,这才促使她最后毒计陷害母亲,这些都是她最后亲口对父亲承认的。” 慧安闻言不觉一诧,抬眸道:“大小姐关礼芳不是容姨娘所出吗?” 关元鹤这才点头,道:“那肖姨娘和母亲一样再没能出得了这栖霞寺,当时陪同山上的下人也未曾有一人活着离开,府中自此后便严禁再提起肖姨娘此人,下人们也只知母亲是病故了,因而均猜测肖姨娘毒害了母亲,肖姨娘也便成了府中的禁忌,关礼芳到底是父亲的骨血,父亲做主将她过在了无所出的容姨娘名下,如今时隔多年,府中老人已换去的差不多,再加上关礼芳出嫁后再未回来,故而知道其非容姨娘所出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了。” 慧安闻言只轻轻嗯了声却是再说不出话来,当初她心中恨,好在还有孙熙祥和杜美珂母女由着她报仇雪恨,可关元鹤呢,他心中有恨,然而到如今却是连个要寻的仇人都没有,这种感觉只怕便如钝刀子割肉,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吧。 ------题外话------ 7号的文下午两点不更了,晚上更。 160 意外 慧安想着这些,虽是感受到身后关元鹤的伤悲和愤恨,但她竟是张了张嘴半响都未能发出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的安慰来。她只能本能地自关元鹤怀中站起身来,用眼神安慰着他,将他抱入了怀中。 关元鹤触碰到她心疼又不知所措的目光,心中便是一触,被她压在怀中,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暖意和力量他身子僵硬了一下,接着才缓缓平复过来,将头更紧的靠在慧安的胸前,低声道:“慧安,是我害死了母亲……” “不怪你,不怪你……你那时候还那么小,任谁瞧见都会吓得惊声呼人的。母亲,她事事为你想得周全,定然不愿看到你因此自责,因此日日经受折磨。” 慧安说着眼泪已是不自觉流了出来,沿着面庞滑下在下巴处停留一下终是不能承受滚落下去颗颗都落在了关元鹤的脖颈间,她将关元鹤搂的更紧,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是母亲安慰着迷茫的孩子。 那滚烫的泪水滴在脖颈上不同于雨滴的清凉,却令关元鹤身子微震,喉头处一股紧缩胀疼,他没有再说话,只任由慧安拍抚着,也任由她疼惜的泪水滴滴溅落,替他流尽了心中多年的苦楚。 两人就这么拥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关元鹤才推开慧安,瞧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凑上前亲吻了两下,轻声道:“傻姑娘,我尚未如何,你却哭成这般。” 慧安闻言却抚摸着关元鹤俊美的面颊,望着他含着心疼的眼眸,道:“我甚欢喜,欢喜你将你的悲苦告之我,欢喜我能替你分担辛苦,也得愿以后都能如此。你若楚痛,我愿和你一同痛,你若已悲至无泪,我愿替你流泪,只求你心中能够明白,富贵相随非我所愿,惟愿和你风雨同济,悲苦相依,此生不悔。” 慧安的话说的极轻,然而那一字一句落在关元鹤耳中却犹如敲在了他的心上,字字如捶,直击的他心跳失速,鼓动如雷。瞧着慧安明亮而认真的眼眸,关元鹤莫名地喉头一紧,酸胀难言,他将慧安猛然抱入怀中用尽力气拥抱着她,似想将她整个挤入身体之中。 慧安也紧紧回抱着关元鹤,眸光闪泪,笑靥如花,半响关元鹤才重新让慧安坐在他腿上,抱着她,舒了一口气,将头抵在她的肩头上,却道:“慧安,早日给我生个孩子吧……” 他今日之所以带着慧安到这处竹林来,却是因方才在观音殿中和慧安一起跪倒在殿中叩拜被那一瞬所触动。 他本就不信这些神佛之事,瞧着慧安兴冲冲地拉着他一起去求子,他本觉好笑,可便在那一刻,和她一起跪在菩萨面前,和她一起拜倒祈求的那一刻,他心中却是真正地期待这一个孩子。 抬身时,瞧着身旁慧安真挚又虔诚的面容,瞧着她沐浴在阳光下温暖又宁和的笑脸,他心中便觉涌起了浓浓的暖意,以及一股归属感和安宁感来。身子中那股流淌的宁和之气便叫他想起了孩提时陪着母亲和哥哥身边一起欢笑的情景,这种久违又恍若隔世的感觉,让他当时瞧着慧安,便是痴了。 不知何事起,她对他已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所在,只要有她在,不管她身在何方在做什么,想着她便能叫他坚硬如铁的心柔软温暖起来。 故而他带着她来了这竹林,却没想到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他藏在心底深处从不叫人窥视的情绪,在这里,在这个宁静的午后,便就这么轻轻松松,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吐出,也在她的泪水和拍抚中轻易地得到了宽慰。 关元鹤之前会令方嬷嬷给慧安服药,一方面是他恐慧安年小,怕她承受不住生育之苦,另一方面也是因他虽说年纪已是不少,但总归是心冷之人,对孩子他本就没生出什么期许和盼望之心来。 可此刻面对这样的慧安,他却由衷地想要一个孩子,期许着能和她生个孩子,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想着会有一个小生命,身体中延续着他和她的血,他便忍不住心生雀跃。 慧安闻言却是一怔,她虽不知道关元鹤是因何改变了主意,但是心中却欢喜的紧,不由抿唇一笑,应了一声,问道:“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关元鹤却道:“只要是你生的,什么都好。” 慧安听罢心中虽喜,却恼他说话不计较,不由轻捶他的胸膛,抬眸道:“左不过男孩和女孩,我还能生出阿猫阿狗不成!” 关元鹤却是一笑,道:“只要是你生的,便是阿猫阿狗我也喜欢。” 慧安听他越发说话不忌讳,正欲佯怒,关元鹤却俯身在她耳边沉声道:“慧安,你放心。你有孕,我必不会叫你忍受独守空房之苦。” 慧安闻言不觉一怔,接着心中升起一股狂喜来。这个男人,他每每总会给她惊喜和意外,每每她有所付出,他必会双倍数倍的还她,她尚还没有求,他便给了她所奢求的,甚至给的更多更好,她每迈出一步,他却愿意迈出两步来迎接她,让两人的心靠的更近一点…… 她本是敢爱敢恨,行事大胆之人,可前世的不幸已然耗尽了她的热情,然而此生得遇他,却还是愿意再次赌上了感情,还是愿意去尝试,去追求,去相信爱,这何尝不是因他的这种姿态之故。 这般的男人,得之何幸! 慧安想着不觉眉眼染笑,抬头盯紧了关元鹤,道:“我可记住你这话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却听竹林那边传来喧嚣声,似是有人过来了,慧安一惊,忙从关元鹤的膝头跳了起来。关元鹤见慧安脸颊还带着泪水的湿润,一双眼睛通红,心知她定不愿此般模样见人,便起了身,拉着慧安的手,道:“这竹林后面有一处山谷,种着不少奇花异草,倒算一处美景,我带你瞧瞧去?” 慧安闻言一笑,两人这才拉着手一路往竹林后面的山谷而去,山谷果然如关元鹤所言,幽深清净,鸟鸣花开,种着不少的花草,另外还有一块块齐整排开的药畦和菜畦,田地中不见一颗杂草,可见经营此处的僧人是极为用心的。 慧安和关元鹤沿着天间小道一路观赏花草,绕过一座茅屋,这才瞧见一个僧人站在一片花木繁盛的田头正往天地中浇水,见他所浇花木开的极好,慧安不由便走了过去。 那僧人听到声响微微转身冲两人施了个礼,便不再搭理二人,慧安往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却笑着瞧向那一片的花。那花长的极美,主枝不高,绿叶油亮,叶子间开着三四种颜色的小花,在阳光和水露下显得尤为可爱,却是一种慧安不识得的花。 慧安瞧着喜欢,不由笑着问道:“敢问大师,这是何花?妇人孤陋寡闻却是不识。” 那浇水的僧人闻言笑道:“此花名曰五色花,是我寺中空无大师自陂陀国云游回来所带花种培种而成,不怪乎女施主不识。此花花期长,而花开艳丽,色彩斑斓,在陂陀国乃是吉祥之花,寻常人家逢有喜事必在家中摆设此花。这花也是当地姑娘出嫁必不可少的陪嫁之物,往往陪嫁的花朵越是色彩繁杂,越是好彩头。在当地听闻一颗花枝上多的能长出七八种颜色的花朵来,可惜贫僧技拙,只种出了四色花。” 慧安闻言便笑着道:“大师谦逊了,我听闻陂陀国远离中土,气候炎热,常年夏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更何况此花?大师能将其培种出来已是叫人惊叹。” 僧人似不想慧安竟知道这陂陀国,这才停下浇水的动作瞧了慧安一眼,接着便道:“女施主若然喜欢,贫僧可让悟了给女施主移栽一颗带回去观赏,只是此花虽生在雨水丰茂之处,却本不喜水,还望女施主记在心上。” “谢大师指点。”慧安闻言自是笑着应下,那僧人便不再多言,又浇了一会水,待木桶中的水用尽,他才挑着木桶远去,片刻便有一个小沙弥抱着个花盆,拿着花铲过来,慧安瞧了瞧选了颗四色花的,待那小沙弥将花移进盆中,她又和关元鹤游玩了一阵,便就离开往前院而回。 院中云怡还在和云知叙话,关元鹤见天色不早了,便令关荣过去。片刻云怡红着眼睛进来,慧安忙放下茶盏迎了上去,云怡却猛然上前两步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道:“谢将军相救之恩,只是知儿以后还要劳烦将军为他费心安排,云怡感激不尽。” 慧安一愣,忙上前扶住她,道:“你快起来,有什么好好说便是。”她见云怡固执地跪着不起身,便又瞧向关元鹤。 “云知是个机灵聪慧的孩子,我很喜欢,他又是云副将的遗孤,我自会好好照看他,云姑娘快请起吧。” 云怡这才起身,慧安便拉着她的手劝慰了两句,见关元鹤起身出了屋,慧安才停了话扶着云怡跟随而出,踏上了归程。 翌日,慧安一清早便在花园中设宴,请了关礼珍姐妹们过来玩乐,早上的阳光不是很毒辣,水榭中又四面环湖,凉风阵阵倒也自在。关礼珍那日在回廊虽是没有应慧安的请,这日却一早便过来了,慧安见她面露不自在,不觉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四妹妹可是来晚了,一会子得罚酒三杯。” 关礼珍被她一说,又瞧水榭中分明只关礼彦在,便道:“哪里来晚了,才只五妹妹一人来了而已。” 慧安便笑道:“四妹妹明年就要出嫁,正在帮着二婶婶学着料理家务,今儿我设宴招呼众妹妹们过来作耍,四妹妹是最应早来帮着嫂嫂我准备的,可偏还没五妹妹来的早,这可不就是晚了?四妹妹这样的懒怠,可是都攒着劲儿留着明年入了夫家才要好好展示呢?” 关礼珍听慧安打趣自己,面上便是一红,不由嗔了她一眼,倒是关礼彦笑着出了水榭,道:“嫂嫂这张嘴怎么说都是占理,就会排揎我们姐妹,四姐姐一会子可要和我一起好生灌嫂嫂几杯酒才好。” 关礼彦因是庶出,本就不得三夫人的喜,她只比关礼珍小上那么半个月,如今关礼珍已然快要出嫁,可关礼彦却迟迟没能订下亲事来。三夫人平日里不爱出去参加聚会之类的活动,累的关礼彦也极少有机会出门,崔氏又和三夫人不对付,历来不喜欢三房的人,故而一般出门也不带关礼彦,倒是慧安上次带了关礼彦一起去东宫叫这五姑娘最近越发的爱往棋风院跑。 慧安觉着那三夫人瞧着精明厉害,实则真真是个蠢的,她膝下无子,又将七少爷养在跟前,以后少不得要依靠七少爷过活,可她就因嫉心而亏待了五姑娘,拿捏着关礼彦的婚事就是不愿给个好。 关礼彦和七少爷一母同胞,这三夫人便是千般万般的对七少爷好,那孩子又岂会不因其胞姐的事而和三夫人起嫌隙。更何况一个女儿,本就是嫁出去陪些嫁妆的事,又分不到家产,于三夫人实在也没有多少的利益纠缠,可三夫人偏就想不开。 关礼彦是关家的姑娘,不可能将她随意选个破落户嫁掉,有老太君在也不可能容三夫人在关礼彦的亲事上使坏。关礼彦早晚都是要出嫁的,三夫人越是折腾,她不定反而会嫁的越是好。此事三夫人上了心,三老爷和七少爷都会记她这份情,可偏三夫人因嫉恨谢姨娘,做了此等得不偿失的事,实在叫慧安不认同。 今日一早关礼彦便来帮她忙前忙后,嘴巴跟抹了蜜一般,慧安也知关礼彦处处讨好的用心,只此事与她无碍,关礼彦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和她亲近,但总归是愿意和她亲近的,慧安也乐得相陪,故而一早上的相处倒是叫两人相熟了不少。 此刻见关礼彦笑着出来,她便回头笑着道:“方才我还夸五妹妹来的早,最是体恤嫂嫂,这会子倒就寻了四妹妹一道来谋算嫂嫂了,瞧我等会不放过你们俩。” 关礼珍闻言面上已有了笑意,道:“嫂嫂这会子说大话不打紧,一会子被我们姐妹们灌得爬不起来,可别寻了三哥哥哭鼻子才好。” 慧安却是仰头,挑眉道:“你们嫂嫂我别的本事没有,这吃酒的本事却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一会子你们几个都被我灌醉,却要怎么说?” 关礼珍二人闻言一愣,接着瞧着慧安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倒是齐齐笑了起来,少不得又打趣她两句,三人玩笑一阵关礼洁才带着关白泽的两个庶女关礼芮和关礼如到了。 那关礼芮如今已有十二,关礼如却还小,还是个七岁的小丫头,长得肖似其母清姨娘,粉雕玉琢异常可爱。慧安将三人迎进水榭,几人落座便说笑起来。 关礼洁面色沉冷,慧安只作不见,和关礼彦于关礼珍一处说话,间或照顾下两个小妹妹,关礼洁坐了一阵,见无人搭理她,又见关礼珍竟是和慧安有说有笑,虽说态度不甚亲近,但却也不似前两日那么排斥,她不觉诧异,瞧着慧安春风得意的摸样便觉不舒服。 她这一不舒服,回头正见关礼如又抓起一块绿豆糕往嘴里塞,不觉便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关礼如的手上,厉声道:“就你贪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寒门榨户出来的,没出息!” 她这一吼来的极突然,啪的一声响关礼如手中的糕点便落了地,当即小丫头便眼眶一红哭了起来。慧安几人不觉看过去,慧安忙拿了帕子给关礼如擦泪,正欲训斥关礼洁,倒是关礼珍拉着关礼如的手,瞧着关礼洁沉声道:“三姐姐好大的威风,有那气性就找正主去,为何总欺七妹妹年幼,也不怕人笑话!” 关礼洁见关礼珍一脸讥嘲和不悦地瞪着自己,不觉面上一红,张了张嘴偏又说不出话来,便又瞪向那被慧安抱在怀里哭泣着的关礼如,关礼如一缩,慧安才抬眸冷冷盯了关礼洁一眼。 接收到慧安的不怒自威的目光,关礼洁竟是一吓,当即便偏开了头。 慧安自嫁过来便没和关礼珍姐妹们单独相处过,今儿这宴也是走个过场,意在关礼珍,她本就不欲和崔氏再生是非,也不欲搀和进关白泽妻妾斗的浑水中。 故而慧安见关礼洁别开头,便只安慰了关礼如两句,接过冬儿奉上的凉帕给她擦了擦小脸,待她不哭了,又叫冬儿将几样她爱吃的点心都移过来,这才又落了座,还没说话倒是一个声音从水榭外传来。 “嫂嫂和姑娘们都在啊,今儿天好,也不觉热,正是吃酒逗鱼的好日子,怨不得我远远的就听到这处的笑声了呢。” 慧安回头,却见程敏瑜扶着丫头的手刚绕过花道向这边而来,待进了水榭,冲慧安笨重的福了福,道:“见过三嫂嫂。” 慧安忙起身快步迎上去扶住她,嗔恼道:“怎还不知分寸地行礼,我又不是外人。今儿怎么出来了,冬儿,快加个锦墩儿来。” 冬儿应了一声,程敏瑜却抬手道:“嫂嫂莫忙了,我这有着身子也不便呆在这里碍姐妹们的眼,再来这酒味我也吃不住,没得落了大家的兴致。我这两日越发倦怠,今儿瞧天气好这才想着出来走走,听到这边热闹,这才来瞧瞧。哟,七妹妹这是怎么了,怎还一抽一抽的?” 程敏瑜身子重,走不快,既是来的这么巧,那必定在花道那边已将什么都听了个清楚,这会子进来又做此般摸样,却不知又是存着什么心思。 “还不都是三姐姐,拍了七妹妹一下,将七妹妹吓哭了。”六姑娘关礼芮适时说道。 六姑娘是兰姨娘所出,和七姑娘同为庶出,本就是休戚相关,方才不见她开口安慰,此番却说出这话来却有些挑弄是非的意思了。 程敏瑜闻言便瞧了一脸沉色的关礼洁一眼,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复又瞟了眼慧安,这才冲关礼芮道:“有三嫂嫂在呢,哪里有你插嘴的道理,若是三妹妹不对,三嫂嫂自会为七妹妹做主。” 慧安闻言低垂的目光跳了下,却是抬眸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三妹妹不过是担心七妹妹年纪小,怕她吃多了克化不了再积了食,胃里难受,这才嚷了那么一句,偏七妹妹不妨被吓了一跳。姐妹间有些小打小闹本也是常事,三妹妹还不快给四妹妹道个歉?” 关礼洁也是知道自己方才行事太过,便是到了崔氏那里也是要落数落,这才一直没有吭声。崔氏和兰姨娘一向不对付,程敏瑜这一来便挑起关礼如哭泣的事说道,关礼洁也不是傻子,只觉今儿这里的人都是来害自己的,如今倒不想慧安竟会帮她说话,闻言倒是诧异了下。 但崔氏被禁足,早先便吩咐过她这两日要安生一些,故而关礼洁也不愿这事闹大,闻言便忙道:“七妹妹,姐姐方才错了,你可别记挂在心上。” 程敏瑜也不想慧安会是如此态度,瞧着慧安笑了笑,这才道:“倒是嫂嫂更会教导人,这么一会子功夫姐妹们可就更友爱了呢。我去那边小亭中活动下,就不打搅姐妹们了。” 她说着便又扶着丫头的手出了水榭往那边的小亭而去,慧安笑着送下台阶,又关切了两句,这才回到水榭中笑着道:“眼见着七夕就要到了,不如我叫冬儿拿些针线过来,咱们来比穿针可好?” 关礼彦闻言面上一乐,却道:“嫂嫂这主意好,只这既是要作比便要设个彩头……” 她的话还没说完,关礼洁便豁然站了起来,却道:“我头有点沉,先回去歇着了。” 她言罢也不理众人反应只冲慧安福了福身,便起身而去,慧安也不愿理她,刚和关礼彦打趣两句,便听外头突然响起两声尖锐的叫声,接着是一片喧嚣吵闹声。 慧安一愣,忙快步出了奔了出去,却见路道上关礼洁压在程敏瑜身上,那程敏瑜肚子朝下趴在地上,正尖声呼叫着,跟随的丫鬟婆子们一阵惊乱。 慧安眼力极好,一瞬间便捕捉到了程敏瑜身下淌下的一滩血水来,她心一紧忙快步向那处赶,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脚步,瞧着身后跟上的关礼珍几人吩咐冬儿道:“先送姑娘们回去,别吓着了!” 待冬儿应了声,慧安才赶忙行了过去。关礼洁已被婆子拉开,正一脸苍白地瞪着惊惶的眼睛坐在一边儿的地上。而程敏瑜却依旧躺在路道上捂着肚子左右滚着,额头上已是疼的出了一头大汗,而她姜黄的裙摆已湿红了一片。丫鬟婆子们惊地不知所措,乱作一团,慧安忙大声吩咐道:“还不快将四少奶奶抬回去,快去寻大夫。” 婆子们这才惊呼着上前将程敏瑜抬了起来,慌忙着去了,慧安瞧着还坐在一边呆傻傻吓得不轻的关礼洁不觉便蹙了蹙眉,冲她身后同样惊的不知所措的丫鬟道:“扶你们姑娘回去吧。” 关礼洁闻言却猛地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不是我,我没有推她!我不是故意的!” 她身旁两个伺候的丫鬟见她形状吓人,忙将她扶住劝慰着道:“姑娘快回回神,这事自不能怪在姑娘头上,咱们快回去寻夫人,有什么事夫人定是会为姑娘做主的。” 关礼洁听她提起崔氏,这才似缓过劲儿来,忙扶着丫鬟的手一步一踉跄地走了,慧安瞧着却是一阵心疑。要说关礼洁故意去推程敏瑜那是万没可能的,那方才难道是意外? 她总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不觉便目光扫扫了四下,见路边的草丛上闪过晶亮,她伏下身摸了摸那处草丛却是什么也没有,只是两滴水珠罢了。 慧安又查探了一下也一无所获,这才忙起身也往程敏瑜所住的旖院而去。她到时程敏瑜已被安置在了屋中床上,大夫却还没有来,屋中不停响起程敏瑜的痛喊声,而兰姨娘正在屋中一脸焦急地指挥着丫鬟们去烧热水,往前院接大夫。 一院下人们都慌慌张张的,慧安还没走进屋中,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问询。 “四少奶奶怎么样了?” 慧安回头却见崔氏快步进了院子,正一脸焦急地往这边而来。 161 姨娘们 慧安见崔氏进来,不觉便挑了挑眉,这崔氏还在禁足之中,消息倒是灵通的紧。她方才也就在园子里稍稍停留检查了下四周,这便赶了过来,后脚崔氏竟就到了,那关礼洁踉踉跄跄若按她的脚程这会子也就能走到祥瑞院,崔氏能这么快到必是早先便得到了消息。今日之事摆明了是有人在害崔氏和关礼洁,崔氏现在能如此镇定,倒也了得了。只是今日程敏瑜无碍便罢,若是有事,只怕崔氏和关礼洁都要受到重处。 程敏瑜自打有孕便极为怕热,自打天一进三伏她就不大外出,整日在屋中歪着,今儿自己在园子里设宴,偏程敏瑜就一大早的去逛园子,又偏在关礼洁和关礼如姐妹闹了矛盾时进了水榭,这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过。 方才程敏瑜在水榭中所说的话,用意皆在叫她发作关礼洁,自己因先前的事和崔氏闹了矛盾,关礼洁的骄纵性子,今儿必定是要起一场风波的,程敏瑜如何能不事先猜到? 程敏瑜今儿出现的及时,又说那些话,分明早先便想着要前往园子中挑地自己以长嫂的身份发作关礼洁,若她今儿如了程敏瑜的意,岂不是和崔氏越发势同水火?而她们斗的越凶,兰姨娘一系也就越能从中获利。 程敏瑜乐得拿她沈慧安当枪使,慧安却不愿被她所用,故而今儿在水榭中才替关礼洁说了那么两句话,可接着竟就出了关礼洁推程敏瑜摔倒的事情。 方才在水榭中虽说程敏瑜不曾责备关礼洁一句,但是她的态度却是极明显的,是不认同关礼洁的所作所为的,她前脚出了水榭,后脚关礼洁便跟着而去。加之关礼洁的骄纵火爆性子,只怕多数人听闻此事都会觉着是关礼洁因一时之气故意推了程敏瑜,只是失了分寸罢了。 程敏瑜是万不会拿她肚中孩子来玩笑的,今日之事不管程敏瑜有没有出事,那关礼洁都要受到惩处,故而此事必不会是崔氏所为,害掉程敏瑜肚中孩子虽说对崔氏是好事一件,但却也非紧要之事,还犯不着她用如此粗劣急躁的手段。 那么今日是谁在算计程敏瑜和关礼洁?会是小陈姨娘吗?还是今日之事真就是一场意外? 慧安想着崔氏已到了近前,慌慌张张地进了屋,上前便欲拉兰姨娘的手,口中还记声道:“妹妹,怎会出了如此意外,这可真是……洁儿是个没规没距的,平日里走路便不见个沉稳样儿,我曾多番训斥于她,偏这孩子就是个跳脱性子,却不想今儿竟摔了跤,还害的敏瑜受苦,这若是敏瑜……我定拔了这丫头的皮!” 慧安被崔氏的说话声唤回了神思,忙也跟着进了屋,她听崔氏上来就说这是一场意外不觉便挑了挑眉,今儿这事那么多人瞧着关礼洁压倒了程敏瑜,不管是谁动的手脚,只要没有证据,崔氏自是要认定了是场意外的。 兰姨娘见崔氏一脸的怒意和担忧,不觉错开身子,借着福身的动作未叫崔氏近身,只道:“三姑娘脾气大,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平日里夫人像明珠一样捧在手中,若是说拔了三姑娘的皮,还不得如剜了夫人的心一般,夫人说这话妾不敢受。” 她言罢便指挥着婆子道:“还愣着做什么,你去瞧瞧四少爷怎么还不回来,你去看看稳婆请来了没,怎么这么慢,这若是四少奶奶有个什么,瞧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按说崔氏才是程敏瑜的婆婆,崔氏没过来也就罢了,崔氏一来兰姨娘就不敢再指手划脚,可兰姨娘因是良妾,又受宠,平日就比一般妾要多两分体面,今日崔氏又不占理,故而她说了这种摆明是和崔氏过不去的话,崔氏却未多发一言,只是面色当即便有些难看。 “我先瞧瞧敏瑜这孩子去。” 崔氏说着便要往屋中走,兰姨娘却挡在了她的面前,笑着道:“里面见了血,不吉利莫要侮了姐姐的身。姐姐还是和三少奶奶一并等在屋外的好,三少奶奶快请坐,如意,给少奶奶上茶。” 兰姨娘说着便上前扶了慧安的手,慧安瞧去,这兰姨娘虽说已是年纪不小,但保养的却是极好,眉眼清秀,自带一股温婉之情,瞧着身段也好,倒像是三十出头的人儿。 慧安劝慰了两句,这便坐了下来,崔氏是想进屋瞧瞧程敏瑜是不是在装病喊痛,奈何她又说了两句兰姨娘偏就挡在前头,两人正僵直却听外头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这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她怎么样了?” 两声同时传来,慧安瞧去正见关白泽在前,关晨之在后两人一起大步而来,面色同样的着急。而走在关晨之身旁的却是关元鹤,慧安瞧他来了忙迎了出去,崔氏和兰姨娘自上前抢着回话,慧安却直奔关元鹤,道:“你怎么也来了?” 关元鹤却细细瞧了她一眼,道:“听到这边动静,见你没回去,我不放心。” 慧安闻言便笑了,自昨日在寺中说了那些话,两人似又亲近了不少,现在关元鹤说话起码不会再绕来绕去,慧安听他这么直接的说不放心自己,岂能不眉开眼笑。 她抑不住笑意便忙低了头,小声道:“不放心什么,又不是我出了事。” 关元鹤闻言却睨了慧安一眼,道:“还总嫌我说话不计较,自己就是个没遮没拦的。” 慧安闻言又笑,却未再答话,那边崔氏已争抢着将今儿的事说了一遍,关白泽闻言面色铁青,见关礼洁并不在院子中,不觉盯向崔氏,道:“三丫头人呢?” 崔氏忙道:“洁儿被吓得不轻,我叫菊青送她回去喝碗压惊汤,这便过来。” 关白泽闻言面色便厉喝一声,“害的她嫂嫂如此,她倒还有心喝汤!” 崔氏吓得面色一白,眼眶就是一红,兰姨娘上前道:“夫人疼爱三姑娘也是应该,平日里三姑娘就是这么个娇蛮性子,老爷不也最喜欢三姑娘活波可爱,今儿怎还为此生气了,别气坏了身子,珠儿,快给老爷上茶。” 关白泽的几个儿女,关元鹤根本不唤他父亲,关晨之和关元卓都极怕他,一个见他谦恭守礼,一个见他更是老鼠见了猫一般,叫人瞧一眼就来气,只关礼洁,因是女儿又讨喜,故而很得关白泽的喜欢,平日便是她行事有些不妥也都纵着宠着。 如今关白泽听了兰姨娘的话,却是抿着唇沉吟了一声,听着屋中程敏瑜不断发出的叫声,他踱了两步,这才坐下。 关元鹤却瞧向慧安,道:“累不累,累了就随我回去。” 慧安知他不耐烦守在这里,但他能走,她却不能此刻离去,故而便道:“敏瑜和我也是在闺阁时就识得的,我不放心她,你先回去吧。” 关元鹤闻言却站着没再动作,却与此时大夫和稳婆都到了,兰姨娘匆忙着将人带进去,崔氏也紧跟着入了屋。片刻院中先后又来了几人,先是关礼洁和小陈姨娘,关礼洁还是一脸的苍白,进来便跪下哭泣。 那小陈姨娘瞧着和兰姨娘倒是有几分神似,只模样要娇嫩俊俏极多,怀着身子,已显笨重,整个人倒是珠圆玉润的,她上前见了礼,关晨之便忙扶起了她,听着内室不停传来的呼疼声,小陈姨娘一脸担忧地安慰着关晨之。 之后二夫人和三夫人以及关白泽的另外两个妾室蓉姨娘和清姨娘也到了,慧安因平日不往祥瑞院立规矩,而妾室是没有资格到定国夫人身边尽孝的,故而关白泽的这几个妾室倒都是今次第一回见,少不得要打量两眼。 那容姨娘显得有些老,她本就比兰姨娘大上几岁,又常年不受宠,这会子瞧着竟是比兰姨娘老了一二十岁一般,穿戴倒是极合规矩,瞧着给人的感觉便是平庸随和。只面色瞧着有些苍白,似是身体不好。 而那清姨娘却年轻的紧,人长得娇媚如一朵水滴滴的花儿一般,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裳,更显肌肤白里透红,娇俏的紧,自进来就围着关白泽捧着茶慢声细语地劝慰着。 慧安因昨日关元鹤告知旧事对关白泽便生出了厌心,如今瞧见他这妾室更是不喜,不觉瞟了清姨娘一眼便转开了目光。倒是关白泽似觉清姨娘当着小辈的面这般,他面上不好看,便厉目扫了她一眼,沉声道:“退下,就你聒噪!” 清姨娘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险些摔在地上,登时便眼眶一红,抽泣起来,一时间院中倒是没了声音,只闻屋中程敏瑜不时发出的痛呼声。 到了近正午大夫才从屋中出来,崔氏和兰姨娘也跟着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慧安见崔氏面色难看心中便咯噔一下,关晨之已快步过去,冲着兰姨娘问道:“姨娘,孩子怎样?” 慧安听他开口便问孩子不觉替程敏瑜悲哀,兰姨娘却是心疼地瞧了关晨之一眼,上前跪在了关白泽身前,道:“妾有负老爷厚望,没能照顾看四少奶奶,使得四少奶奶小产,成型的男婴就这么没了……妾有过,请老爷责罚。” 关白泽闻言先是面露失望,接着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多年前同样小产,流下男婴的肖姨娘,不觉面色就难看到了极点,半响才道:“此事不怪你,起来吧。” 崔氏闻言面色一白,忙拉着已经傻掉的关礼洁跪了下来,道:“这孩子一时没行稳,竟然闯下这等大祸,这都是妾身教导不周所致,还请老爷责罚妾身。” 崔氏言罢倒是三夫人插嘴道:“哎,到底是个男婴,竟就这么没了,三姑娘可真是会摔的紧,一摔便把长房的长孙给摔没了,这知道的是三姑娘没走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姑娘是心存怨恨故意推到四少奶奶,故意压在她身上不起来呢。” “三弟妹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洁儿故意推敏瑜,要害她小产吗?”崔氏闻言一脸厉色地瞪向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夫人。 三夫人却是挑了挑唇角,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就是觉着三姑娘这摔的也太巧了些,连力道也好的很呢。” “三婶婶,我为何要怨恨四嫂嫂,父亲,我没有!我没有推四嫂嫂啊。”关礼洁闻言便先争辩了起来。 兰姨娘便道:“老爷,今儿之事关乎重大,虽说敏瑜没能保住孩子,但也不能一味怨怪三姑娘,此事还要细细查问清楚才好。” 关白泽闻言便道:“今日都哪些奴才在跟前伺候,都带上来。” 片刻院子里便跪了两排的丫鬟婆子,关白泽亲自问道:“今日谁看清了事情始末,出来说说吧。” “四少奶奶瞧今日天色好,便带着奴婢们去逛院子,因早先听说三少奶奶在园子里和姑娘们作耍,便想着去瞧个热闹,谁知四少奶奶去时三姑娘刚和七姑娘闹了不快,我们少奶奶见七姑娘哭的伤心便责了三姑娘一眼,谁知我们少奶奶刚出水榭,后脚三姑娘便跟了上来,似嫌我们少奶奶走的慢,非要挤过去先走,接着三姑娘便摔倒了,刚巧就压在了少奶奶身上。” 程敏瑜的嬷嬷刚回了话,关礼洁的大丫鬟菊红便也赶紧回道:“老爷,三姑娘今儿晨起就不舒服,因是想着三少奶奶头次请众姐妹作耍不好推辞,这才起了身往园子去了,吃了两杯酒便更加难受了,这才早早出了水榭,因三姑娘面色不好看,奴婢们心忧,这才行事欠稳妥了些,都是奴婢们的错,奴婢们自愿领罚。” 菊红一眼关礼洁的几个丫鬟忙也跟着磕头请罪,关礼洁也回过神来,忙哭着磕头道:“父亲,是我不该身子不适便冲撞了嫂嫂,父亲责骂我吧。呜呜,我不是有意害嫂嫂这样的,嫂嫂肚中孩子也是我的小侄子,我喜欢都来不及呢,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162 关礼洁话刚说完,崔氏便忙道:“老爷,洁儿虽说是平日有些娇惯,但却不是那坏心眼的,她就是色厉内荏,最是胆小,虽娇蛮一些却也一直是个有分寸的,这老爷是最知道的。自四少奶奶有了身子,洁儿还亲手给小侄子绣了两件肚兜,她怎么会故意害四少奶奶呢!” 兰姨娘闻言见关白泽面有松动便道:“老爷,虽说昨儿因我身旁丫鬟的事,致使三姑娘到我院子闹了一场,惹了些不愉快,今儿偏敏瑜又责了三姑娘。三姑娘平日便是个不能容忍的性子,但夫人说的也有理,三姑娘不是那坏心的,想来还不会故意来害敏瑜。可能就是心中有气,这便行事没分寸起来,到底是一场意外,怪只能怪那可怜的孩子命薄,还没能出娘胎,就那么……”兰姨娘说着便哽咽起来,好是伤心。 关白泽不觉蹙眉,问道:“三丫头何以到你院中来闹?” 崔氏闻言不觉面色微变,瞪了兰姨娘一眼,兰姨娘却只当未见,道:“妾这院中有个唤冬云的三等丫鬟,人伶俐,摸样也齐整,六少爷瞧着好便来向妾讨要,妾因想着这冬云刚进府才半年,怕规矩上没学好,过去反倒伺候不好再耽误了六少爷,故而便没允。六少爷却不知怎就惦记上了冬云,这两日总爱来寻冬云。昨儿三姑娘便来了妾这里,非说妾纵着冬云勾引六少爷,妾辩白了两句,闹了些不快。” 关白泽闻言哪里能不知道,登时面色就铁青了起来,瞪向崔氏,沉声道:“你纵着的一双好儿女!” 崔氏闻言吓得面色一白,抖了抖,可瞧着关白泽正在气头上,她也心知关白泽对她最大的不满便是没将儿子教养好,太过宠溺,每每总为他做主撑腰,使得儿子如今小小年纪就不学上进。而关白泽本就不喜关元卓,此刻她越是辩白,只怕关白泽越是发怒,越是绕不过儿子,上次他罚儿子跪了两天祠堂,险些跪出病来,这会子身子将将养好,若是再被惩罚,不定会怎样呢。故而崔氏只诺诺地低了头,没再吭声。 关白泽见她如此,倒是火气微降,又转回目光瞥了眼兰姨娘。 兰姨娘的心思他岂能不知,方才她的话也不过是惹他对崔氏不满罢了,只是崔氏平日也不是那容人的性子,今日老四媳妇又因三丫头而小产,兰姨娘此举倒也能够体谅,而且兰姨娘的话也未曾冤枉崔氏。 方才他自也听到是关礼洁欲对程敏瑜无礼,非要从后面挤过去,推搡间这才出了意外。但此事又岂会只是意外,没有这么凑巧的意外,那么多婆子丫鬟跟着,怎么三丫头就偏摔倒在了老四媳妇身上? 而且三丫头的性子他也是清楚的,虽是被宠爱的有些骄纵任性,但却是个胆小的,若说她言语对程敏瑜不敬他是信的,若说她故意使坏心想害老四媳妇,那却是不能的。一来三丫头没这么做的理由,再来她也没这么做的胆子和这份狠心来。 关府人员历来简单,也没那么多的事,此事和二房三房应无甚牵连,只大房的这些女人,此事非崔氏所为,他的这三个妾,容姨娘已多年无宠,且没有儿子,膝下的大姑娘早嫁了人,又是个本分人,此事当也于她无关。清姨娘平日里虽说年轻气盛,小心眼儿最多,可她和兰姨娘同时妾室,走的本就近一些,便是不论这个,她要害崔氏这事也做的太拙劣了些。至于兰姨娘,老四的骨血她自没有下手相害的道理。 这事只怕多半还是老四的妾室所为,那小陈姨娘也怀着身孕,且很得兰姨娘的心,兰姨娘又嫌老四媳妇出身不好,一直对她不太喜欢。现如今老四媳妇已然没了孩子,若此事真是小陈姨娘所为,瞧在她肚中的孩子,还有那偏疼之心,兰姨娘是定要为她掩饰一二的。再来,那小陈姨娘到底是她的亲侄女,若是因此事牵连,兰姨娘面上也不好看,自不如将事情赖在崔氏头上。 关白泽想着不觉瞧向关礼洁,道:“好端端的怎么走个路也能摔倒!” 关礼洁闻言便哭道:“女儿……女儿不知,只是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许是……许是身子不适,太阳一晒便有些上头,这才没能站稳。只是女儿绝非有意要撞倒四嫂嫂的,爹爹相信女儿。” 慧安听罢眉宇便跳了下,方才在园子里她就奇怪关礼洁怎生好好的便摔倒了,所以才四下检查了一下,只是却一无所获,现在再想想那路边的小草上还带着水,却是奇怪,今日这日头老大,怎么会有水沾在上头呢,现在想想只怕那是一块被扔在关礼洁脚下的冰呢。当时关礼洁推嚷着要挤过去,程敏瑜的丫鬟们岂能不阻拦,这一阻免不了争执两句,趁着无人注意将藏好的冰扔在关礼洁脚下也非多难的事呢。 事后那冰早已融化,哪里还能寻到什么证据,倒是悄无声息。只是程敏瑜的身孕已有五个月,早就过了头三个月的坐胎期,这会子胎应已稳了才是,怎就摔了一下便没了。 慧安想着,关白泽已瞧向那些跪着的下人,沉声道:“哪些是今儿跟在四少奶奶身边伺候的?瞧着三姑娘摔倒便无人护着你们四少奶奶,那要你们何用?!” 下人们一听吓得面色一白,前头那嬷嬷瑟缩着道:“当时四少奶奶还在说话,三姑娘摔的突然,奴婢们……奴婢们不防……老爷饶命。” 慧安却心道,那人既是打定主意要害人,自是瞅准了时机才下的手,关礼洁能直接扑到程敏瑜身上倒也不意外。 此时的屋中,程敏瑜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双手死死握了起来,然后她一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睁的死大,猛然瞧向一旁垂泪的程嬷嬷,道:“嬷嬷,你说今日之事到底是谁所为?” 程嬷嬷闻言收了泪,恨声道:“除了那狐媚子还能有谁,整日里想着取少奶奶而代之,如今少奶奶的孩子没了,她肚子里那个可不就宝贝了,若是个男婴,她还有什么怕的!再者少奶奶如今已有五个月,小产最是伤身,这身子一个调理不好……便是调理的好,这两年却是不好生养的。都是老奴没能伺候好,今日老奴应该跟在少奶奶身边的,少奶奶责罚老奴吧。” 程嬷嬷是程敏瑜自程府带来的,是其生母身边伺候的老人,程敏瑜见她请罪忙虚扶了下,接着她死死咬牙,瞧向程嬷嬷道:“嬷嬷,今儿那环儿可也跟着去了呢!” 程嬷嬷闻言目光一锐,抬头道:“少奶奶是想……可到底没有证据。” 程敏瑜便道:“那环儿本就不干不净的,今日之事便是我们没有证据也要赖在她身上。何况此事除了那狐狸精再没旁人,还能冤枉了她不成?没有证据又怎样,只要旁人疑她便可,老爷心里定也清楚是她无疑。便是不能将她怎样,来日姨娘再想抬举她,老太君和老爷也不能再这般不管不问的。再者,方才我分明听到那环儿大叫了一声,引得千红和千青瞧过去,这才没能及时扶住我。” 程嬷嬷闻言面色一厉,不免骂道:“这个贱人!少奶奶放心,老奴知道怎么做了。” 她言罢起了身,给程敏瑜压了压被子便转身大步出去,踉跄着几步奔至关白泽身前便噗通一声跪下,哭道:“老爷,我们少奶奶醒来,说方才在园子里三姑娘将少奶奶撞倒本是没有摔狠的,可有人却借着扶少奶奶起身的档儿又从后头撞了少奶奶的腰身一下,还请老爷为我们少奶奶做主啊!” 程嬷嬷一言登时众人皆惊,这关府难得热闹一回,三夫人当即便扬声道:“今儿这可真是越发的热闹了,如今连奴才都敢公然对主子下手了。” 关白泽不觉沉了脸,盯向程嬷嬷,道:“少奶奶可看清了那人是谁?” 程嬷嬷道:“少奶奶当时疼的厉害并未看到,只是当时围在少奶奶身旁的却也不过那几个人……” 程嬷嬷说着便向跪着的下人们处瞧了一眼,正对上跪在前头的千青的眼睛,她冲千青使了个眼色,扫了眼跪在一边的环儿,千青当即便明白了过来,忙跪着向前爬了两下,哭道:“老爷,奴婢想起来了。当时是环儿大叫了一声,奴婢们吓了一跳瞧了过去,这才没能及时扶住少奶奶。少奶奶跌倒,奴婢欲上前搀扶,环儿却撞开了奴婢自行凑到了前头去,环儿只是少奶奶房中的三等丫鬟,平日行事也不见这般毛躁。” “老爷夫人明鉴,早先奴婢便曾见过环儿入夜后鬼鬼祟祟的出入院子,平日也常爱在少奶奶房外转悠,今日撞伤少奶奶的定然是她!”千青和千红本就是程敏瑜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环儿不干净,她们早先便也知道,如今千红也忙上前道。 崔氏不想事情急转直下,一下子关礼洁便被撇开了,她心中一阵狐疑,先是想着这会不会又是谁在陷害她,叫这环儿出来指证她,但这环儿她压根就没见过,这想要往她身上赖却是不能,崔氏心思一动,瞧了眼正大着肚子坐在一旁的小陈姨娘,见她蹙着眉,目光闪动着,不觉心头一喜,关白泽尚未说话,她已是沉声道:“哪个是环儿,带上前来问话!” 那环儿似不想怎么一下子就被牵扯了进去,一张脸变得惨白,瞪大了眼睛一脸无错,待千红发狠地推了她一下,她才忙哭喊着道:“夫人饶命,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做!奴婢是冤枉的!” “既是冤枉的便不必慌张,好好答话!你说你是冤枉的,那为何当时要大叫一声惹得众人注意,才使千红二人不及扶住四少奶奶?” 环儿闻言不觉面露惊慌,接着才磕头道:“奴婢只是……突然背上疼痛,这才惊叫,并非有意,奴婢……奴婢是冤枉的!” 崔氏听罢面露厉色,上前一步,讥笑道:“突然背上疼痛,偏就在三姑娘摔倒时你便背上疼痛?你觉着你这话会有人相信吗?” 环儿似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太过让人生疑,只她张了半天的嘴,到底只能呼出冤枉几字来,崔氏便冷笑道:“看来不吃些苦头,你是不愿说实话了!赵妈妈,先打十廷杖再说!” 环儿面色登时大变,崔氏却又道:“去,搜搜这环儿的屋子。环儿,你现在招还能从轻发落,若是等搜出什么来,你可别怪不给你留体面。” 环儿却还是哭喊道:“夫人奴婢真是冤枉的,奴婢没有害四少奶奶,没有撞四少奶奶啊。” 崔氏哪里能听她啰嗦,一个眼神婆子便将人拉下去摁在廷凳上打了起来,两三下那环儿便哭喊的不成样子。 十廷杖打完那环儿已是喘息艰难,赵妈妈刚巧带着人回来,却是交给崔氏一个荷包来,崔氏接过从里头掏出了一只鎏金镯子和五锭银子来。她将那镯子取出,抬手便将银子扔到了环儿面前,道:“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你还不说实话?!你此刻说尚且绕你家人,若是还嘴硬,便连你老子和老子娘一并发落!” 环儿闻言瞪大了眼睛,崔氏眼见那边小陈姨娘已是有些坐不住,便道:“这镯子总是有个出处吧,是哪个主子赏的一查便知……” 崔氏话还没说完,小陈姨娘便起了身福了福,道:“那镯子是妾早些天逛园子时丢掉的,还曾叫丫鬟们到园子中寻过,却不想竟被这环儿捡了去。” 崔氏笑道:“这可真是巧啊。” 小陈姨娘却面色镇定,道:“夫人若不信可问问赵妈妈,当日访琴带丫鬟们去园子里寻,还曾撞上了赵妈妈。” “前些日奴婢是在园子里见小陈姨娘的丫鬟们寻镯子,只是寻的是不是这只奴婢却不知。”赵妈妈福了福身道。 崔氏便又瞧向环儿,道:“环儿,银子是哪里来的?你若不招,再打十廷杖!” 163 环儿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慧安瞧了她一眼,微微抿了抿唇角,瞟向一旁闭着眼睛假寐的关元鹤,轻声道:“你猜她会不会招?瞧着小陈姨娘很镇定呢。” 关元鹤闻言却也没睁开眼睛,只道:“招不招不重要,关键是祖母和父亲心中如何想。” 慧安听罢又瞧了眼面沉如水的关白泽,挑唇笑了下。只是她觉着那环儿怕多半是要招认的,这再十板子下去,她是必死无疑的,若是再连累了家人,那可真死的冤枉了。 何况小陈姨娘还是这般态度,到底是叫人寒心,也不值当人衷心对待。慧安正想着那边环儿果真就猛然抬起头来,用尽气力道:“是小陈姨娘!这银子都是她的陪嫁嬷嬷宋嬷嬷给奴婢的!” 她言罢泪如雨下,瞧向崔氏,又道:“这些银子都是小陈姨娘赏赐奴婢的,还有那镯子也是,宋嬷嬷说但凡四少奶奶的胎有个万一,便加倍酬谢奴婢,还做主让兰姨娘将我要到她身边伺候,将我放在房里让四少爷收房……少奶奶嫌奴婢粗拙,奴婢在少奶奶房中一直不得脸,奴婢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做出如此的糊涂事来,这都是奴婢一人的错,还望夫人能宽宥奴婢的家人,奴婢认罪!奴婢都认了!” 她言罢,那小陈姨娘却是大惊失色,忙站了起来,一脸不置信地盯着小陈姨娘,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她,突然怒喝一声:“你为何血口喷人!我几时和你说过这话?你可有证人作证?红口白牙的,万不会有人相信你!” 她说着声泪俱下,在嬷嬷的搀扶下就跪在了关白泽和崔氏身前,道:“老爷夫人明鉴,妾本就身弱,自有孕越发吃不住,甚少出院,即便是出了院子也都有丫鬟婆子们跟着,这环儿妾虽是先前在姐姐房中见过,但是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更是没有私下见过她。妾的陪嫁宋嬷嬷更是因妾身子不好,时时刻刻伴随左右,从不离开妾半步,又怎会有机会私下去见这环儿。这些妾的下人们都可以为妾作证。” 她言罢,她身边的嬷嬷也忙跪了下来,道:“奴婢从未见过这环儿,那日奴婢带人去园子里寻我们姨娘丢了的手镯便曾见这环儿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头,奴婢询问了她两句,她还顶嘴,奴婢便和她闹了一些不快,想是因此她才如此污蔑奴婢,老爷夫人明鉴啊。” 宋嬷嬷言罢,小陈姨娘便再次接口,道:“妾怀着孩子,只一心望着孩子能够平安出世,一心望着能多做善事,抄录佛经为这孩子多祈福积福,哪里会有心思做如此歹毒之事!姐姐如今失去孩子,妾也伤心万分,却不知这环儿为何要污蔑妾,还请老爷夫人还妾一个公道。” 关白泽闻言却盯向小陈姨娘,道:“既是冤枉便起来,何以做如此态。” 小陈姨娘只听声音倒听不出关白泽的态度,故而便心一紧,回道:“姐姐腹中孩子是老爷的长孙,是爷的嫡长子,如今小产,妾惶恐,故而失仪,妾谢老爷。” 小陈姨娘说完,这才扶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目光不自觉瞧了关白泽一眼,接触到一股冰冷的视线,她吓了一跳,险些腿下一软,这才忙转开目光扶着嬷嬷的手站稳,恭顺地又退到了一边儿。 慧安瞧着不觉挑眉,这小陈姨娘可真是不简单,都如此情景了,竟还能应退得当,一点不显惊慌失措,只是却不知她这般会不会适得其反,越发叫人觉得心机深沉,阴狠歹毒。 那环儿的话毕竟可信度还是很高的,且不说她如今已是受了重刑,吐露实话的可能性本就高。只发生这种事,最直接的受益者便是小陈姨娘,这一点便叫人不能不信了,何况小陈姨娘的手镯还在环儿那里被搜了出来,虽说小陈姨娘不承认,可小陈姨娘丢了手镯,这便刚巧被环儿捡了去,这天底下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呢。 小陈姨娘能如此镇定,只怕也是环儿手中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那镯子她认定就是丢了,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靠环儿的一面之词,到底不能将她怎么样,何况她的腹中还有孩子可做靠山。 “环儿,宋嬷嬷是何时何地赏你这些银子的,可有人看到,能为你作证的?”如今事情已被推到了小陈姨娘身上,关礼洁算是被撇了出来,崔氏心中大定,腰身也直了,盯着环儿沉声问道。 环儿却摇头,大声道:“宋嬷嬷谨慎,每次和奴婢相见都选在僻静之处,并无人可给奴婢作证,只是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不敢期满老爷夫人啊!” 小陈姨娘闻言面露阴厉,接着才起身福了福,道:“环儿口口声声要将此事赖在妾身上,却又偏拿不出证据来。妾虽心中有冤,可也无话可说,只是环儿总归是姐姐院中的下人,害的姐姐失子,已是大不衷,如今却还要将妾也牵扯进来,知道的是她如今走投无路信口雌黄,以期拉人垫背,好减轻了自己的罪孽,不知的还以为是姐姐意外失子,却心有不甘,支她如此往妾身上泼污水。环儿这分明是在故意挑拨妾和姐姐的关系,叫妾和姐姐起了嫌隙,妾自进门德蒙姐姐不弃一直对妾照顾有加,姐姐是万不会疑心陷害妾的,环儿,你若打的是此主意,那你这心机便是白费了。” 慧安闻言挑眉,这小陈姨娘可真是长了张巧嘴,如今竟还能倒打一耙,不简单啊。 崔氏听小陈姨娘又说起意外,不觉心生不悦,若是意外那责任不还是要关礼洁来担嘛,她不由瞪了小陈姨娘一眼,这才又盯向环儿,冷声道:“环儿,今儿你是如何害四少奶奶小产的,还不说清楚!” 环儿眼见小陈姨娘不认账,撇的干净,心中已然绝望,只期望能帮程敏瑜一把,好保全了家人,故而闻言便忙道:“奴婢早先得了小陈姨娘的赏便处处留心,想找机会害四少奶奶,只可惜四少奶奶平日不叫奴婢近身伺候,故而便没有寻到时机。今儿奴婢瞧三姑娘突然滑到便大叫了一声,果然引得千青几人来瞧奴婢,没能及时挡在四少奶奶身前,害的四少奶奶被三姑娘压倒,奴婢趁着慌乱借着扶少奶奶起身之际使劲又撞了下少奶奶的肚子……如今奴婢只恨当时鬼迷心窍,四少奶奶,奴婢错了,奴婢知过了,还望您瞧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原谅奴婢一二啊!四少奶奶!” 环儿闻言便声嘶力竭地大喊了起来,崔氏闻言瞧该问的也都问过了,便道:“老爷看今儿这事?” 关白泽便道:“环儿杖毙,小陈姨娘生子前都禁足院中,今日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既是无用便各打十板,罚俸半年。” 慧安闻言笑了笑,关白泽到底还是偏心子嗣的,令小陈姨娘禁足说明他心中已认定此事是小陈姨娘所为,只是这禁足未免太不痛不痒了点,出了这种事程敏瑜出了月子免不了会寻小陈姨娘的麻烦,这下子一禁足倒也未必全是坏事呢。至于那些丫鬟婆子,不重惩只怕和外朝有关。 如今关元鹤才因东宫一事遭到皇帝训斥,关府正被人关注,若是重惩了下人免不了往外传些疯言疯语,这再扯出妻妾相争的话头来,免不了又要遭受弹劾。 关元鹤闻言唇角却露出了一抹讥讽,慧安知他对关白泽偏袒妾室心有所触便抬手抚上他放在椅背上的手轻轻握了下,关元鹤便回握了她的手,抬眸瞧了慧安一眼。 那边崔氏已叫下人们散去,又福了福身冲关白泽道:“老爷累了一日,还是快回院歇歇吧,妾身已叫赵妈妈准备了冰唐雪梨燕窝汤,老爷回去用上一些压压热气?” 三夫人闻言见婆子将环儿堵着嘴拉了下去,下人们也都散去,可崔氏却决口不提关礼洁冲撞程敏瑜,害的环儿有机可乘才使程敏瑜落胎之事,便笑着瞧向崔氏,道:“嫂嫂可真是个利索人物,但凡什么事到了嫂嫂手里都能很快查清楚,也能秉公办理,赏罚分明呢。这下好了,三姑娘也能洗脱谋害的嫌疑了。不是我说,有嫂嫂这样的主母镇着府上府下,咱们关府定然能越来越热闹,这日子啊也能过的越来越红火。” 三夫人说着便掩嘴笑了起来,崔氏被说的面色变幻不停,极为难看,关白泽便盯了崔氏一眼,起身沉声道:“三姑娘送到西山庄子思过,哪日性子收敛了哪日再接回来,还有卓哥儿那孽障,从明儿起身边的丫鬟都给打发了,搬去外院住身边一律换成小厮伺候,罚跪祠堂三日,若是再叫我发现你偷偷给他送床铺吃食,便再罚三日!” 关礼洁闻言面色大变,眼眶一红,正要上前崔氏却瞪了她一眼,接着才劝道:“老爷,洁儿明年可就要出嫁了,这时候怎么能叫她到庄子上去住,卓哥儿身子一向不好,这前院凉冰冰的没人气儿,小厮们到底没有丫鬟们心细……” 崔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关白泽一个凛冽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崔氏心中一惊,便住了嘴,却是愤恨地瞪了三夫人一眼,三夫人却勾了勾唇,一脸的幸灾乐祸。 倒是一直站在关白泽身后的容姨娘瞧见了一旁慧安和关元鹤的小动作便对身旁的清姨娘嘀咕道:“早听丫鬟们嚼舌说三爷对三少奶奶极好,我原还不信,如今瞧着倒非是她们浑说的。” 清姨娘闻言也瞧向二人,见关元鹤面色柔和地握着慧安的手,不觉眼珠子一转,笑道:“三少奶奶模样性情都好,又是个有本事的,要说这关府上下早晚还不是三爷的,这内宅早晚也是要交到三少奶奶手上的,夫人劳心劳苦这么些年,也是累了,这下有了这能干的少奶奶也是该好好歇歇享享清福了,等来日三少奶奶再给老爷夫人填了孙子,夫人也就能含饴弄孙,那日子才叫一个美呢。” 清姨娘声音着实不小,慧安早就听到了容姨娘的嘀咕声,想要将手抽回来偏关元鹤拉着不放,这下清姨娘一说话,大家的目光便都盯了过来,慧安面上不觉一红。 倒是关白泽瞧了两人一眼,面色缓和下来,又瞧向崔氏,道:“清姨娘这话说的也没错,既锦奴已娶妻,这中馈之事便该叫小辈多历练,早日接过去你也能多休息下,以后把心思都用在卓哥儿身上,明年他参加春闱也能多几分把握!” 崔氏早在听到清姨娘的话时已气的浑身微抖,握紧了拳头,如今再听关白泽的话登时一张脸便雪白,张了张嘴,对上关白泽严厉的目光却没敢说出个二话来。 慧安不想话头怎就一下子移到了自己身上,不觉眉宇微跳,她还想要过两天清净日子,可是一点都不愿接掌关府这一摊子烂事。 若是早先不知关元鹤的心思便罢了,她为了在关府中立足少不得要在这府中经营一二,可是如今既知关元鹤不欲和关府牵扯太深,早就有心要脱离关府,自立府邸,她又何必再劳心劳力地瞎折腾?更何况她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去边关的,掌理了中馈只怕到时候想走又要一场麻烦。 慧安正欲开口,倒是关元鹤突然睁开眼睛,拉着慧安起了身,道:“夫人照顾我已是累极,何况还有偌大的侯府要操持,中馈之事怕是有心无力,老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言罢竟也不等关白泽回话,拉着慧安便往院外走,慧安哪里想着他说走就走,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待稳住脚步这才忙回身不好意思地又欠了欠身,跟着他出了院子。 崔氏见此倒是心中一喜,只她见关白泽面色难看也不敢多言,关白泽见慧安二人出了院子,这才收回复杂的目光,瞪向崔氏,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家宅不宁,你枉为主母。先教好卓哥儿和三丫头再说其它,自今儿起中馈之事便暂交二弟妹吧,此事我自去禀了母亲,你继续思过,莫再去烦母亲了!” 关白泽言罢起身冲二夫人道:“只是要辛苦二弟妹一场了。” 二夫人闻言便岂能不知关白泽的意思,他这还是要撤了崔氏的权,想着借此时机将关府中馈转交给慧安,而令她暂且掌管只怕也是缓和下,以便叫定国夫人再劝关元鹤和慧安,故而二夫人倒也没有推辞,只福了福身道:“大伯客气了,既大伯信得过我,我勉强一试便是。” 关白泽这才点头,崔氏见关白泽今日态度强硬,一点余地和脸面都不给她留,竟是她嫁进府中第一回遭此对待,她直气的面色煞白却也寻不到阻止的由头。到底关白泽拿让她教养子女之事为由,她对此说不出个二话来,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切成了定局。 关白泽这才又瞧向一旁默默站着的兰姨娘,道:“四少奶奶虽是出身不高,但既是三媒六聘地娶为正室便没有苛待的道理,如今她刚小产,你多照顾着些。还有你,还不快进去守着你媳妇。” 关晨之闻言忙弯了弯身应了声,快步进了屋。兰姨娘岂能不知关白泽的意思,闻言身子颤了下这才应了,关白泽便大步出院而去。 他一走,二夫人便也跟着离去,三夫人瞧够了热闹便也笑着起身,道:“哎,真是可怜呢,孩子都成型了偏就这么没了,老爷说的是,可得好好安慰安慰。我改日再来瞧四少奶奶,鸳鸯,咱们也回去吧。” 她说罢便追着二夫人去了,崔氏见她们先后离开,便瞧向兰姨娘,道:“宠妾灭妻之事我关府最是容不得!只那不讲究的寒门榨户正室没了才会将妾室扶正,咱关府可没这先例,平白惹了人笑话。这妾室便是妾室,你便是出身再好,再有能耐讨了男人欢心也是没用,有那本事当初便别给人做妾!既做了妾便要认命,不然这心中可是要受尽了苦楚的,别忙来忙去到最后还是一场空,岂不是更见凄凉,更叫人贻笑大方?兰姨娘和小陈姨娘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崔氏被剥了掌管中馈的权力,如今心情本就不好,怎能不借机讽刺兰姨娘两句,兰姨娘闻言面色一白,只想着方才关白泽的话,她便有些全身无力,半响才抬起头来瞧着崔氏福了福身,道:“夫人说的是,做人是要认命的,万不能忙来忙去倒为别人做了嫁衣,劳心劳神的最后还是一场空,可不就是更见凄凉嘛。” 崔氏见她讥讽自己,咬了咬牙,最后终是冷哼一声,甩袖带着关礼洁等人离去了。 她一走,清姨娘和容姨娘便也相继离开,小陈姨娘这才上前诺诺地道:“姑母消消气……” 她话还没说完,兰姨娘却猛然回头盯着她,厉声道:“你办的好事!我虽宠你,但你也不能拿爷的子嗣下手,那可是我的亲孙子!你……” 兰姨娘说着到底顾念小陈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见她面色惨淡,一脸惊惶,便又顿住了话,舒了两口气,道:“老爷已叫你闭门思过,还不快走!我这会子不想看见你!”兰姨娘说罢便也不再瞧小陈姨娘一眼,也进屋探视程敏瑜去了。 164 关白泽离开后便直接往定国夫人的福德院而去,定国夫人早已派了姜嬷嬷前往旖院,这会子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发展经过,见关白泽进来便叫巧萍给他端了碗冰镇的蜜藕莲子汤来,关白泽用过见定国夫人面色不愉便忙劝了两句。 定国夫人这才神色渐缓,道:“真是没一日的清净,但凡你那媳妇能够将心放大一点,眼皮子别那么浅,别只盯着那一亩三分地,那么小家子气,能有些大气持重的模样,也就能镇地住这宅子了。” 到底崔氏是关白泽之妻,闻言关白泽也面色微赧,道:“母亲说的是,母亲教导了这些年奈何她生性愚钝,实是不堪雕琢。” 定国夫人便抿了抿唇,叹了一声道:“当年只想着锦奴尚小,我关府也无需靠姻亲稳固地位,倒不如迎个家世一般,性情绵软的,进了门也不至叫锦奴受苦,府中也能少些争端。倒不曾想锦奴这孩子心性太倔,因他母亲的事给伤着了。你那媳妇又是个小心眼多的,虽也不曾苛待他,但到底不能真心相待,锦奴那孩子又早慧,小小年纪便离了家,这么些年在外头越发的和你不亲近了……” 定国夫人说着又是一叹,关白泽听定国夫人提起这些,不觉面露黯然和追悔,半响才接口道:“当年是儿子糊涂,一时怒火攻心……如今说这些也已是无用,锦奴他心中虽有恨,但到底还顾念着母亲您,是个重孝重情的。皇上早年授意儿子扶持淳王,儿不敢忤逆圣意,奈何淳王资质不佳,又性情暴虐,行事偏激,欠沉稳内敛,终究非可造之君……当年舒云之事皇上心中清楚明了,也知锦奴和儿子有隙,锦奴离家,弃文从戎,皇帝能放心地用他,也算是一件幸事。如今眼见着淳王失势,新帝登基便不会容我关家,世家虽名声显赫,可若手中不能掌兵便不能长久。儿子早已想好,这些年慢慢放权,待时机一到便请辞归隐,带着一家上下回江南老宅去,若是能全身而退故而万幸,即便将来新帝还是不愿放过儿子,儿子放权多年,想来有锦奴在,儿子一人抵命也便是了,新帝也不会太过为难我关家。卓哥儿是个不成器的,却也是好事,省得将来他走了仕途反倒会连累锦奴。我关府一族只要有锦奴在,便就不会真正没落。” 定国夫人闻言便又是一叹,半响才抬头又问道:“我将才听姜嬷嬷说你想叫锦奴媳妇就势接掌了府中中馈却被锦奴那孩子挡了?”  关白泽便面色一黯,道:“母亲都知道了,那混小子早便一心要离府另过,他这些年多在外头,和兄弟们本就不亲厚,儿子这也是……” 定国夫人见关白泽面色复杂,没再说下去,便沉吟一声,接口道:“锦奴的心思也不是一两日了,那孩子倔,早已打定了主意只怕劝也劝不回来,拦也拦不住。他愿意另过便另过吧,到底这些年是你亏欠了这孩子。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一来锦奴到底是你的嫡长子,这府中论理也是该他媳妇操持着的,再来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也是担心锦奴性子冷,怕将来他再不顾全卓哥儿几个。想着叫他那媳妇早日接掌了中馈,这样也能多留他两年,在一处过的时间久了,便是吵吵闹闹也能生出些情分来。待得将来真分了家,就是想掰扯也掰扯不开了,就算锦奴心肠硬,安娘那孩子也会多劝着些。这事今儿既锦奴推了,等来日安娘过来,我和她说便是,安娘这孩子懂事,想来会体谅一二……” 定国夫人说着声音微顿,接着才抬头瞧着关白泽认真地道:“只是你那媳妇是个糊涂心思,该说的你也莫要只等着她自己悟,那是个榆木,别再因此事闹出大事,闹得生了大隙,却是要得不偿失了。还有你那妾室兰姨娘,也该敲打两句。” 关白泽闻言忙道:“母亲说的是,儿子都明白。母亲身子不好,儿子却还叫母亲担忧甚多,是做儿子的不孝。儿子瞧着母亲这两日气色有些不好,听闻那日请了太医院的卢医正来瞧过,姜嬷嬷只和儿子回报说都是些积年的老毛病,体虚了些多补补便是,怎这两日瞧着像是瘦了些,这脸色也……” 定国夫人闻言笑着打断关白泽的话,道:“不过是天热,人有些恹恹的,没什么胃口,夜里睡的也不好,都不是什么大事,待天气清爽些也就好了。行了,说了这一会子我也是累了,想躺躺,你也自忙去吧,不必挂心我。” 关白泽闻言便站起身来,亲自扶了定国夫人躺下,这才又吩咐了姜嬷嬷两句,轻步退出了屋子。姜嬷嬷将他送出去,回屋却见定国夫人睁着眼睛瞧着床幔出神,面色在暗影中显出一丝灰白来,那满头的银丝也越发显眼起来,姜嬷嬷不觉眼眶微红,快步上前,见定国夫人面带忧心,便道:“老太君快别想了,养好身子才是正经,卢医正也说不叫您多忧虑伤神,这样病才不致侵至骨髓。” 定国夫人这才回神,笑着道:“左不过也就是这一两年的活头了,能有什么不可思不可想的。” 姜嬷嬷闻言视线便模糊了起来,忙道:“老太君且莫要说这些话,老太君长命百岁,还要瞧着三爷生子呢。” 定国夫人便道:“卢医正的话你也是听了的,既已无治,便就要看的开。这病在心肺本就难医,当年舒云还活着我便身子不大好了,如今拖了这么些年,能瞧着锦奴建功立业,娶了可意儿的妻室,我这心也算放下了,也该去陪老头子了……” 姜嬷嬷哽咽了下这才道:“老太君真不愿告诉老爷和三少爷,这将来岂非是叫他们愧疚难过。” 定国夫人摇头道:“这病既已转成痨病便是没得治了,也没那必要叫他们都跟着伤心难过,长痛不如短痛,他们都有事要忙,锦奴若上战场,却是最忌分心的。锦奴瞧着心冷,可我却知这孩子的性子,若是将人装在了心里,那便比别人来的更真,实是个最重情的,早年心想着我若去了,这孩子只怕是要越发的孤僻冷情,如今有了安娘,瞧着锦奴一日比一日更见笑模样,我便是去了也放心的下了。” 姜嬷嬷闻言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才上前道:“老太君且莫说这话,叫老奴听了心中不舒坦。老太君既知三少爷是个最重情的,便也该知道纵使有了三少奶奶,那也是不能替代了您了,您便是为了三少爷也是要好好爱重自己的身子才是,三少奶奶家中已没了长辈,这将来她为您添了重孙,还得您多看顾教导着呢。” 定国夫人闻言便也笑了,安抚地拍了拍姜嬷嬷的手,道:“是,是,都听你的,我还得等着抱大胖重孙呢,是不是又该喝药了,扶我起来吧。” 姜嬷嬷见定国夫人精神好些,这才笑着又宽慰了两句,自出屋子端药去了。 翌日却是慧安宴请各府夫人小姐前来赏花的日子,席面设在花园中,六月正是赏荷的时节。 关府的花园虽说不大,但是因早年仿的江南庭院而建,故而花园中多水榭湖泊,多养荷,荷花色多,品种也多,在京城各府邸中却也是极为出名的。 如今园子里白、粉、深红、淡紫色,后是间色花朵竞相盛开,单瓣复瓣交杂层叠,花艳池清,幽香远溢,吐红摇翠,凌波绿盖甚为美丽。 慧安天不亮便起了身,梳洗打扮。她今日穿了一套甚为清爽的翠绿色宽袖夏裳,明丽的绿色缎面起银丝暗纹底子,墨绿的绣线在袖口,襟口和裙摆处绣满了层叠的荷叶,下摆从八幅,走动间像是一池清波荡漾,莲叶浮动。 方嬷嬷给她梳了个简洁大方的流云髻,前头额发全都梳了上去,额间系着一块银链翡翠滴泪坠儿,那额间的泪型翡翠清透地如一汪滴在荷叶上的雨珠。发中吊着镶蓝宝石的步摇,缀着一副猫眼玉石耳坠,只右手上套了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又化了淡妆,越发映的唇红面粉,眉目艳丽,似极了一朵娇俏俏盛开在一捧绿色荷叶中的美睡莲。 慧安收拾齐妥,早膳早已在厢房摆上,她进了厢房却见关元鹤一身宝蓝色的儒袍束着玄金腰带,已坐等着她,见她进来目光闪过惊艳,慧安笑着在他身旁坐下,便听他道。 “你穿这绿色倒也极是好看。” 慧安闻言挑眉,上下打量了关元鹤两眼,一身亮眼的颜色将他本就俊美的五官映的更见张扬,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也越发彰显出来。慧安不觉抿唇点头,接着用同样的口吻和目光回他道:“爷穿这宝蓝色却也不错。” 关元鹤见她目光晶亮亮,隐含着戏谑,不觉失笑,道:“我向来不喜穿亮色衣裳,今儿这般和你这一身倒也相称。一会还有的忙,快些用膳吧。” ------题外话------ 亲,现在潇湘推出了手机3g版,可以随时随地看v文,非常方便。手机输入:g。xxsy即可访问。 今天更的少,晚会我争取再更点,亲们明早看吧。 165 用过早膳,天才蒙蒙亮。慧安刚出了厢房,便见院外隐约过来几人,她在廊下站定,片刻就见小丫鬟奔了进来,笑着道:“少奶奶,是云姑娘来唤您一块去福德院给老太君请安呢。” 慧安闻言一笑,这才举步迎了出去,便正好瞧见白容扶着云怡的手下了轿子,慧安望去不觉一愣。但见今日的云怡打扮地极为精致,一身烟紫色的绫罗长裙,裙摆遍绣怒放的海棠花,紫红色的棉纱小袄,襟口袖口绣着粉蓝色海棠花骨朵,明紫色纱缎束腰,衬得身姿窈窕,肌肤白玉剔透。 也不知是上了淡妆的缘由,还是被这一身鲜亮的衣裳给衬得,整个人倒是比之平常更加美丽动人,容颜焕发,叫人瞧地移不开眼。慧安见云怡今日显是特意装扮过,额发尽数都梳了上去,露出薄施粉黛的精致小脸来,心中不觉一诧,片刻才上前拉住云怡的手,道:“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倒是第一回见妹妹做此打扮,真真是美的紧。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莫不是妹妹心中装着什么人了?若是上回在东宫好巧的邂逅了什么人,却独独瞒着我,将来叫我知道可是绕不过妹妹的!” 云怡听慧安打趣自己,心中微苦,面上倒是一笑,道:“嫂嫂又打趣妹妹了。嫂嫂今日也精神的紧呢,妹妹瞧着嫂嫂倒是更衬这绿色,穿在嫂嫂身上这颜色越发像是活了一般,叫人瞧着生动,浑身都是朝气呢。不像是我,总叫人瞧着病怏怏的。” 慧安闻言便拍着云怡的手,道:“又瞎说,我瞧着你这身便是极好,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娇俏。时辰不早了,咱们快过去给祖母请安吧,一会子只怕客人也该相继到了。” 慧安和云怡坐着软轿进了福德院,早有丫鬟报了一声,打起了帘子,两人说笑着携手进了屋,却见屋中二夫人、三夫人早已经带着几位姑娘到了,正陪着定国夫人说话。今儿因是关府设宴,又是为了庆祝关元鹤封侯,故而关府的夫人姑娘们都是要到的,连长房庶出的两位姑娘也在。可崔氏和关礼洁却是没在,慧安见此不觉挑了挑眉。 崔氏虽说还在禁足,那关礼洁又被罚前往别庄,但今日终究是关府的大事,若是崔氏和关礼洁不在,难免会惹人猜疑。加之昨日的事关礼洁也算是无心之过,关白泽太不给崔氏留情面也不妥,慧安本以为今日关白泽会特允了两人出席,倒没想到竟没有。这么瞧着,只怕昨日关白泽提出要她接掌府中中馈的事不只是随口一提便罢了…… 慧安这边想着,那边众人见她和云怡进来便一起看了过去,不觉皆是眼前一亮,但见二人一绿一红,一个容颜艳丽,一个貌态清雅,倒是一般的美丽,直叫人瞧的挪不开眼,定国夫人不觉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这才拉着云怡的手,笑着道:“年纪轻轻的是该多穿些这喜庆的颜色,你平日里穿的太过素净了。” 她说着便转头冲身侧站着的姜嬷嬷道:“去将我那只双喜双如意的点翠步摇拿来。” 姜嬷嬷闻言应了一声片刻便托着一个檀木盒奉予定国夫人,定国夫人打开,却见里面躺着一支极为亮眼的步摇,赤金打造拇指盖大的红宝点翠其间,流光溢彩,瞧的慧安也是眼前一亮。 定国夫人将那簪子取出来亲自给云怡插在了头上,笑道:“这簪子是我的陪嫁之物,不想倒是和你如此相称,真真是好看……” 定国夫人说着不觉面露追忆,见云怡一脸过意不去,抬手便想取下来,定国夫人忙拉住她的手,道:“别取下来,如今祖母也戴不了这花哨的东西了,留着平白糟蹋了东西,只这样式总归是老了些,你不嫌弃便好。” 云怡尚未开口,倒是一旁的二夫人笑着道:“这簪子可是老太君的心爱之物,同样的簪子睿敏太后也有一只,皇上大婚时赏给了皇后娘娘呢。” 二夫人口中的睿敏太后却是贤康帝的生母敏太妃的谥号,云怡闻言一惊,忙道:“如此贵重的物件,云怡实不敢受……” 定国夫人却是拉着她道:“当年母亲打了一对一模一样的步摇分别给了我们姐妹做嫁妆,原也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只是寄托了情意这才显得珍贵了起来,故而一直舍不得予人。祖母喜欢你,瞧着你戴上这步摇祖母就高兴,祖母愿意你戴着它,你便没什么不敢受的。你是个好孩子,祖母惟愿你以后的路能多些平顺,少些坎坷,先苦后甜。” 云怡闻言目光微闪,半响才微笑着福了福身,道:“多谢祖母。” 慧安总觉今日定国夫人对云怡的态度有些奇怪,仔细瞧了瞧两人的神情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笑着道:“祖母便只疼云妹妹了,瞧把五妹妹的眼睛都瞧红了呢。” 关礼彦正盯着云怡头上那流光溢彩的步摇瞧,闻言忙收回目光,面色一红,瞪向慧安,嗔道:“祖母待云姐姐好,我瞧着是极眼红呢,只我怎么闻着这屋子里还有一股子酸味,似是从嫂嫂那里飘过来的呢。嫂嫂也眼红,却偏拿妹妹说事,这可不成。” 众人闻言皆笑,又说了几句话,便听外头传来巧萍清脆的声音,“老太君,顾小姐给您请安来了。” 说话间帘子被挑起,巧萍引着一个穿豆蔻色广袖束腰纱衫,藕荷色碧纹湘江长裙身段窈窕的姑娘绕过屏风走了进来,慧安尚未瞧清楚那姑娘,关礼珍已咯咯笑着起身迎了上去,拉着那姑娘的手,道:“顾姐姐好久不来,都想坏人家了。” 慧安瞧去,但见那姑娘梳着小流云髻,乌黑的发上数朵珊瑚绿松石蜜蜡的海棠珠花缠绕其上,除此之外通身上下竟再无其它装饰,可一举一动却自带一股清贵之气,那面容更是清丽绝俗,高雅温婉,正是顾馨妤。 瞧着她和关礼珍拉在一处的手,慧安不觉心一紧,便见关礼彦也站了起来笑着迎了上去,顾馨妤安抚了关礼珍两句,这才笑着上前给定国夫人盈盈地福了一礼,定国夫人忙唤姜嬷嬷扶起她,又拉到了身边笑着问道:“怎来的这么早,又是你独自一人的。” 顾馨妤便笑着道:“舅母这两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两位姐姐要在一旁侍疾,只馨儿是个不孝的,只想着出来寻妹妹们作耍,舅母想着我是到太姑母这里来,也不是别处,便允了我独自出门。近来我正跟着舅母学理家,舅母拘的严,故而没能常来看望太姑母,我心中实在惦记,想着晚些只怕客人一多,就不能和太姑母好好说话,故而便来的早些,只太姑母莫要嫌我一早便来烦您清闲才好。” 定国夫人闻言笑着点了点顾馨妤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倒也学会和我贫嘴了。” 顾馨妤这才笑着冲二夫人三夫人见了礼,又瞧向慧安,福了福身,道:“自打上次国子监一别已有两年余,那时没机会能和嫂嫂深交,馨妤一直遗憾,倒不诚想如今竟成了亲人,却是更该多亲近了。” 顾馨妤的祖父和定国夫人,睿敏太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故而唤定国夫人为太姑母。顾馨妤常年养在京城的外祖家中,故而一直和关府极亲近,和关家姐妹也算一处长大,定国夫人对她也是多有宠爱。慧安见她笑着冲自己行礼,忙上前扶起她,笑着道:“妹妹说的是呢,以后妹妹可要多到我那院子走动才是。” 因顾馨妤到来,大家免不了又陪着她和定国夫人说了会子话,定国夫人见天色已是不早,这才吩咐慧安带着几个姑娘往园子里去,而二夫人和三夫人却是留在了福德院中,一会少不得有相近人家的夫人带着小姐过来给定国夫人请安,却是要两位夫人作陪的。 慧安带着云怡等人到了园子,园子中早已收拾齐妥,片刻童氏便和许氏一起到了,慧安迎了两人,笑道:“舅母说的几位小姐今儿应是都会来,一会子舅母可要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二哥哥可是来了?” 童氏便乐得眉开眼笑,道:“自是来了,正在前头和姑爷说话呢,一会子少不得你安排一二,叫他见见那三位姑娘才好。” 慧安便凑近童氏道:“舅母放心吧,一会子姑娘们来了也都不拘着,是要一处游玩的,既是要赏花,免不了要游湖,到时候我叫下人留意将三位姑娘安排在一条画舫上,令丫鬟将那画舫开到湖心岛的东面。那边男客也要自由走动的,舅母只叫二哥哥早早侯在那湖心岛东面的镜心亭中便好。我已托四少爷一会子陪着二哥哥,到时候便说是在亭子中躲清闲,待姑娘们上了湖心岛便能碰到,既不显得刻意,又能瞧地清楚仔细,还能说得上话,却是极妙的。” 童氏闻言一喜,连声道好,慧安又和她说了两句,便叫冬儿亲自引着她和许氏去给定国夫人问安,慧安却留在园子中接待客人。 早来的多是平日便和关府走的近的亲朋故交,男客便直接前往了前头花厅,女眷则由丫鬟引着往园子中来,其实京中各府所办赏花宴,品茶宴,斗草宴等等都大同小异,皆是相识的夫人小姐们一处聊天笑闹,吃酒戏乐,也无甚新奇的。 作为主人只需保持完美的姿态,仪态端方地迎来送往便可,倒也称不上什么难的。 慧安作为女主人,只站在园子中待瞧见丫鬟带了客人过来便迎上去,说上两句客套话,夫人们自是要前往福德院拜见定国夫人的,慧安便唤丫鬟将人带过去,再将小姐们引荐给关府的姐妹们招呼,那些年轻媳妇们拉着手聊上两句,她们便自会寻了相熟的一处戏闹,倒也不用费心招呼。只是便是这样却也极累,片刻功夫,待园子中欢声笑语四起时,慧安已是口干舌燥,笑的面部僵硬。 见慧安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清闲,冬儿忙端了碗凉汤,慧安饮了,又移步水榭拿冰帕子压了压额头,这才觉着舒服了极多。 那边水榭关礼珍见顾馨妤依着栏杆向慧安这边瞧,不觉抿了抿唇,这才道:“顾姐姐瞧什么呢?” 顾馨妤闻言才回过头来,见关礼珍睁着一双晶眸瞧着自己,不觉笑着道:“瞧你嫂嫂呢,真是好看的紧,也难怪三哥哥会那般珍爱。” 关礼珍见顾馨妤笑容微有苦意便忙拉了她的手,道:“我瞧着顾姐姐才是真好看呢!” 顾馨妤闻言便摇头失笑,复又瞧向那边水榭中正和冬儿和秋儿笑闹的慧安,道:“你这丫头惯会哄我开心,你和你三嫂嫂相处的好吗?” 关礼珍听她如此问,想着那日慧安在廊下对她说的话,又想着昨日在园子中和慧安一起笑闹的情景,只觉对慧安的好感与日俱增,此刻想起却又觉着极对不住顾馨妤,她不由便有些面露赧态,半响才支吾着道:“反正我更喜欢顾姐姐。” 顾馨妤听罢便又是一笑,接着才拉着关礼珍的手,道:“她是个至真至性的好女子,早先听她的琴声我便极想和她深交,既她做了你的嫂嫂,你便该好好和她相处,莫要因我之故再生出它念来。早先我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倒是忘了叮嘱你一二,感情之事最是不能勉强,你三哥哥无意于我,我虽心中难过,但亦有几分傲气,虽心伤却也不愿无端憎恶她人。瞧着她和你三哥哥两情相悦,瞧着他日渐开怀,我心中也是欢喜的,惟愿他们能白首到老。家中已为我筹谋了亲事,我也快嫁人了呢,你若再因我之故和你三嫂嫂生分,倒是我的不是了。” 关礼珍倒不想顾馨妤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闻言一怔,接着才急声道:“顾姐姐要嫁人了?要嫁谁,我怎不知呢。” 顾馨妤便微微一笑,道:“还没说定,现下却是还不能告诉你的。我俩一直亲厚,我方才又瞧你似顾念我刻意地不愿和你三嫂嫂亲近,这才多说这么两句。你对我好,心疼我,我都知道,只你这般却是瞧不起你顾姐姐了。你三哥哥便是万般的好,他既无心我,如今又娶了妻室,我也早决心要放下,你若再因我和你三嫂嫂不和睦,我却也不会高兴的。” 关礼珍听罢见顾馨妤目光清澄自有一番清傲气度,不觉便笑了开来,道:“我知道了,其实我还是蛮喜欢这个三嫂嫂的,只是先前见顾姐姐伤心难过,都瘦了那么多,所以才……” 关礼珍说着不觉嘻嘻一笑,接着才道:“比起三嫂我还是更喜欢顾姐姐呢,三哥没眼光,倒是便宜了将来的顾姐夫!” 顾馨妤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来,湖中碧波一晃,在她面上闪过波光,映过那一抹笑痕,却是笑意微涩。 那边水榭中慧安却不知这厢两人的对话,她正吩咐冬儿去各处瞧瞧可有照顾不周疏漏之处,见冬儿出去,她回头便瞧见丫鬟带着文景心和汪家两姐妹正往这边来,慧安目光一亮忙起身迎了过去。 文景心今日穿着一件粉色的衣裳,越发衬得模样娇美清甜。汪明茵和汪明青姐妹,一个着湖蓝色夏裳、碧蓝纱裙,一个着鹅黄色小袄,橘黄灯笼裙。两姐妹本就长的肖似,这般站在一处一个清丽,一个明媚,瞧着倒是极为惹眼。 慧安和三人说笑了两句,便细细打量起汪家两姐妹来,见两人都特意打扮过,心中便也明了。 自成国公过世,国公府没落,这两姐妹的婚事便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被耽误了下来,尤其是汪明茵,到底是被退过亲,又因为她当年将聘礼亲自送回,不少京中夫人都觉她性子太过强,又失女子柔婉,便更是不待见她,更有不少还明里暗里的讥讽。如今两人的年纪都已不小,想来成国公夫人必定也是急切,这才令两人精心打扮。 不过两个姐妹也确实极出挑,汪明青倒还好些,汪明茵到底年龄稍大一些,容貌已经长大,穿着一身蓝色衣裳越发衬得人如冬梅,清艳高雅,倒是叫慧安也瞧的连连点头,正想打趣她两句,却见颜嬷嬷匆匆自前院奔来,瞧见她就面色一缓,直接奔了过来。 慧安心知她只怕有事,便叫冬儿令文景心三个自去寻小姐们聊天,迎上了颜嬷嬷。 “嬷嬷何事这么慌?” 颜嬷嬷闻言舒了口气,这才道:“少奶奶,太子和淳王快到了,三少爷叫老奴来请少奶奶到前头去迎一迎太子妃和淳王妃。” 慧安听罢不觉愣住,心中有些纳闷,淳王倒还好说,只是太子……前两日她才在东宫闹了那一出,算是把东宫给得罪了,如今太子怎还带着姜红玉来了,莫不是来寻麻烦找场子的吧? ------题外话------ 亲,现在潇湘推出了手机3g版,可以随时随地看v文,非常方便。手机输入:g。xxsy即可访问 166 美人计 慧安迎出府门,刚好瞧见东宫的车架缓缓而来,后头跟着的正是淳王府的车撵。 她尚未来得及和关元鹤说上句话,东宫的车架已经停下,太子一身明黄从马车中出来,下了马车便向这边张望了眼,接着才回头抬手自车中将姜红玉扶了下来,后头淳王和淳王妃也已下了车。 慧安跟在关元鹤身后迎了上去,冲太子和太子妃见了礼,太子忙上前一步笑着扶起关元鹤,道:“东亭侯快快请起,今儿孤是来贺喜的,若是因孤使得东亭侯和诸位贺客不得自在便就是孤的不是了,且莫拘谨。” 姜红玉见太子如此,自也笑着上前扶起了慧安,拉着慧安的手,道:“那日在东宫本宫招待不周,叫夫人受了惊吓,夫人可好些了?” 慧安被姜红玉的笑弄的脖颈后头出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她刚欲笑着回话,却是后头淳王扶着淳王妃走了过来,斜睥着太子,似笑非笑地道:“太子殿下倒是宽仁,不日东宫才闹了那么一出好戏,本王还以为太子要对东亭侯及其夫人恨之入骨了。前儿还有人和本殿下说那孟侧妃的父亲进宫面见父皇好是一番哭诉,使得父皇不得不罚东亭侯革职思过,本王心道这必是太子的手笔,如今瞧着太子如此厚待东亭侯,倒是本王多心了,太子到底是储君,真是心胸宽阔,什么事都想的开,本王望尘莫及啊,若是本王的侧妃闹了那般笑话,只怕本王此时却是要躲在府中无颜见人了。” 太子闻言只被气的面色发绿,一双厉目盯着淳王险能喷出火来,淳王却是只当未见,又笑着道:“哦,对了,本王听闻那孟侧妃如今已有了太子的骨血,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本王尚未恭喜太子呢,这厢便先贺过。王妃,来日你可要好好选两样补品去东宫看过孟侧妃,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如今有了身子可是需要好好将养着的。” 那日孟侧妃出了大丑,到底叫太子丢尽了脸面,若是寻常,太子将孟侧妃拘禁东宫,或是送出京城,只要她一直淡出人们的视线,时间久了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可偏孟侧妃有了身孕,这下却是不好办了,若是孟侧妃能一举为太子生下皇子来,将来这皇子可不能拘着,总是要在外走动的,这可真是叫人想忘都忘不了呢。太子面上也会一直无颜,故而此刻孟侧妃有孕绝对是不得太子之意的,可淳王偏就拿孟侧妃的身子说事,这可不是故意找茬是什么。 慧安想着不觉抬头瞄了太子一眼,却见他双拳已是紧握,瞪着淳王一脸铁青之色。慧安一惊,不敢再瞧忙低了头,心里却想,只怕关元鹤和李云昶此刻应是极乐见此景的。 这两年平王入主东宫,势头越来越盛,淳王一党却又不甘心受制,频频寻事,两方已是斗的水深火热,淳王和东宫早就丢开了表面那层遮羞布,淳王说话不客气,太子虽心中有气,但见这关府门前热闹的紧,已有新到的官员携带女眷欲过来见礼,只似察觉了这边情况,动作有些磨蹭。 太子心知若在此处和淳王因孟侧妃的事大打口水战,不仅难讨到什么便宜,反倒会失了自己的气度,更叫人瞧了东宫笑话,故而便忍了又忍,竟是眉宇跳动着笑了开来,却道:“孟侧妃心思郁结,孤甚为忧心,既皇兄体恤,便偏劳皇嫂走一趟好好劝解下孟侧妃了,孤感激不尽。” 他说罢却又瞧向关元鹤,道:“今日是东亭侯宴客的喜日,孤方才便说过,孤是来贺喜的,却是万不能砸了东亭侯场子的。小李子,还不快将孤的贺礼呈上来。” 淳王闻言便蹙了下眉,冷哼了一声,关元鹤令管家将贺礼接过,这才躬身道:“臣谢太子殿下体恤之心,还请殿下和王爷移步。” 淳王虽是针对太子,但这到底是在关府门前,若是闹的开了,对关府也是有害无益。更何况众目睽睽,今日之事必会口耳相传,到底关白泽是支持淳王的,而淳王却在关府门前做如此失态之事,太子隐忍不发,却是越发显得心胸开阔,宽仁待下,气度不凡了。 慧安倒不想太子能生生压下怒气,还能反将淳王一军,不觉挑了下眉,接着才忙笑着道:“门前热,太子妃和王妃快请随臣妇进府吧,莫要过了暑气。” 一行人这才进了府,早已有小轿等候在侧,太子妃和淳王妃自是要先去拜见定国夫人的,慧安相陪着一起到了福德院,送了两人进去便留两人和几位年长的夫人和定国夫人说话,自行回了花园。园子中夫人姑娘们已各处笑闹嬉戏了起来,慧安四下招呼了一番,便寻到了童氏,笑着道:“舅母可瞧仔细了?方才接人时,我留意了下,那王三小姐娇俏可人,窦小姐则温婉娴雅,卢小姐年纪虽尚小,但却模样已出落的不俗,且瞧着进退得当,倒也不是不错的人选,舅母真是好眼光呢。” 童氏闻言便笑,道:“我瞧着真是个个都好,眼见着你三哥哥,四哥哥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老四倒还好,是个没定性的,也没挣个功名,年纪也小,倒是可以再缓两年。只你三哥哥文不成武不就,是个最贪玩闹的,如今他既愿意从商,我也拦不住,便也不拘着他了,这亲事却是可以提一提了,早日娶了妻也能多劝着他些。舅母琢磨着不若将那卢家的小姐说于你三哥哥,她父亲是太医院院判,虽也是官身,但到底要低人一等……卢小姐今年十三,再等两年嫁人也正好。只是这都是舅母自己个儿的念想,到底还得看你两个哥哥的意思。” 慧安闻言便笑,道:“舅母可真是贪心呢,恨不能把天地下所有的好姑娘都娶进门去才好,只可惜舅母怎就只给安娘生了四位哥哥呢,哎,这可真真是一件憾事,要不舅母再给安娘添两个弟弟?” “你这贫嘴的丫头,竟敢排揎到舅母的头上来了!”童氏听慧安竟然打趣自己,面色一红,拧起慧安的胳膊便是一扯,慧安忙连声呼痛告饶。 中午的席面却是设了两处,长一辈的夫人们皆在福德院中陪着定国夫人用膳,而年轻一辈的各府媳妇和姑娘们却是由慧安招呼着在园子中雨荷阁的花厅里用膳。 雨荷阁三面临湖,一面遍植翠竹。东面用小风车将湖水引上屋顶,再令水沿着屋檐洒落下去,娟娟地形成雨幕滴落在湖中的荷叶上,坐在花厅中,瞧着水珠儿如幕,听着水打雨荷的声音倒觉别样清幽。 加之花厅背阳,将窗户尽数推开,湖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又有花厅中镇冰极多,虽是外头太阳不小,但置身花厅之中倒觉清爽异常。 花厅中早已经过精心布置,未曾摆设木质桌案,却用了竹案,其上铺着细竹垫,每个席案上都放置着一盆矮荷盆景,荷花色不同,花型花态也皆不一,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正值怒放,花盆虽皆是青瓷盆,但其上却也绘制了荷花,且画面皆有不同。一边用膳,一面互赏案上盆景,倒是两相皆宜。 待日头渐渐西移,婢女们奉上最后的汤品,慧安笑着邀大家一起用过,婢女们又穿梭其间奉上漱口水,众位夫人和小姐们漱了口,席面才算吃完。倒是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拿帕子压了压唇,率先笑着道:“原想着这京城中年年都不乏赏荷宴,已是难再办出什么新意,但不想今儿却是又开了眼。这地方便选的极好,一走进来便觉荷香扑鼻,瞧出去三面湖中皆是荷花,叫人心弛神荡,这开席前却叫大家以莲子代替箭羽做投壶游戏,投不准的便就得以荷为题或唱,或吟,或画展示才艺,却也心思精巧。这席面不管糕点还是菜品,汤品道道不离荷,却又搭配极好,不叫人吃着腻味,便是这最后的漱口水都带着莲子的清甜之味,真真是用心了。最妙的还是这各案上放置的荷花盆景,真是精致的紧,里头还有两尾游鱼,一面用膳,一面观赏这盆景,倒是叫我不知不觉就贪了嘴,也不怕说出来大家笑话我,这会子我竟觉着腹胀呢。” “是啊,真是舒心,要说这京城各府之中,还是关府的荷花最是出众,只这各色矮莲盆景便叫人惊叹了。”谢夫人刚言罢,都察院左佥督御史家的王少夫人便接口道。 “早先便听说相爷夫人身子抱恙,这回宴请皆是三少奶奶在操持,我还想着三少奶奶不过和我们同龄,也是刚刚嫁人,只怕难以招呼周全。如今瞧着到底是掌理了侯府多年,就是比我们这些没掌过事的要强的多,这若是换了我,光这场面想想便要吓地手脚发软了,哪里还能办的如此雅致,如此不俗。”翰林学士欧阳府的四少奶奶笑着接口道。 这四少奶奶却是欧阳闻的续弦夫人,早先韦圆一味的恋慕欧阳闻,最后却还是没能如愿,欧阳府以极快的速度给他从文氏一族的旁支中择了个庶出的姑娘娶进了门,听说韦圆当日还去闹了一场,只是到底欧阳闻无意于她,韦圆第二日便离开了京城,自回了辽州。 这位欧阳夫人长得娇弱可人,眉眼间自带一股温婉,却是比韦圆更衬欧阳府,慧安听她如此说,忙笑着道:“欧阳夫人这话我可不敢当,这些日偏母亲身子不大好,这宴席我是办的战战兢兢,生恐有那么安排的不周,若非二婶婶在一旁指点着,却是不知要被我办成什么样子了。这熟识我的都知道,我就是一粗人也是一俗人,若说舞枪弄棒却是会一些的,可说这雅致不俗,可不是埋汰我嘛!” 她言罢众人皆笑,又打趣笑闹了几句,冬儿便进来禀道:“少奶奶,福德院那边已经散了席,二夫人正陪着太子妃,淳王妃和诸位夫人们过来呢。前头也散了,爷已陪着太子和各府男客往小轩湖那边观荷呢。” 慧安闻言便笑着道:“这会子太阳已是不耀眼了,外头也起了晚风,正好赏花。我已准备好了数艘画舫和小船,这赏荷还是坐着画舫,或是撑着小船穿行荷叶之中,亲自采摘莲蓬才最是有趣,夫人小姐们若是累了,可在园子中说说话,若是不累便一起去游湖吧。” 这处都是年轻人,大家一听游湖皆笑着站了起来,相互携着手便出了花厅,只余下几位夫人和小姐留在了花厅中,慧安笑着招呼了两句,吩咐冬儿好好照看,便快步出了花厅。却见云怡正站在园子中向湖边张望,慧安便笑着走了过去,拉着她的手道:“怎没和景心她们一道去游湖?” 云怡便笑道:“你知道的我一向喜静,我又不是外人,这湖何时想游,自寻了嫂嫂和我一道岂不更好,何必凑这个热闹。我也是有些累了,到底身子不中用。” 慧安见云怡面色有些不好,便道:“这样也好,来日我叫冬儿准备些清酒和糕点,就咱们俩,我给你当船娘,一起去摘莲蓬。若是累了,便叫白蓉早些扶你回梅园歇着。” 云怡闻言目光一亮,接着才笑道:“好嫂嫂,这话可不能框我,我可记下了。你快去忙吧,不必记挂我,我逛会园子累了自会回梅园去的。” 慧安便点了点头快步往湖边行去,她到时见王小姐,卢小姐等几位小姐果真已被秋儿安排在了同一只小船上,已向湖心划去,心下一松,便笑着冲秋儿眨了眨眼。接着才招呼着众人上船,待两只画舫,和十数只小船皆已离岸,慧安才伸了伸腰,瞧向身旁的春儿,问道:“太子妃和淳王妃去游湖了吗?” 春儿便道:“方才奴婢问过橘梗,说是二夫人已招呼着几位想游湖的夫人自招晖池那边上了画舫,只太子妃和淳王妃还有几位夫人却没去游湖,二夫人正陪着逛园子呢。” 慧安听罢,就笑着道:“既有二婶婶陪着,那我便躲会清闲,一会子大家游湖回来也该送客了,又要一阵忙碌。” 春儿见慧安面带倦色,便扶着慧安的胳膊,道:“少奶奶到底是被爷宠的娇气了呢,这会子功夫便就累了,可不如在东都时能吃苦了。” 慧安听春儿取笑自己,不觉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你这贫嘴丫头!再敢取笑主子,小心我随便给你指个人,明儿便将你嫁出去。我不过是每日都有歇晌的习惯,今儿没睡会,便有些犯困罢了,哪里就是娇气了?” 两人说着进了水榭,慧安坐下由着春儿给她捏肩,还没歇一会便见冬儿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急声道:“少奶奶,奴婢方才瞧着淳王独自一人往烟雨阁那边去了,将才又无意间听到喜梅和喜竹说云姑娘叫白蓉陪着往烟雨阁赏花去了,奴婢琢磨着这事不太对,又不敢贸然过去,便忙来禀少奶奶,少奶奶可要过去瞧瞧?” 慧安闻言一惊,淳王身边怎会无人陪伴,独自一人本就蹊跷,只怕是得知了云怡在烟雨阁这才堵人去了! 慧安想着忙起了身,提起裙角便快步往烟雨楼的方向奔,春儿和冬儿也忙跟在身后,此刻多数夫人小姐已起游湖,园子中倒是极清净。慧安一路飞奔,待绕过一道花廊,烟雨楼便落入了眼幕,她瞧去却正见惊心的一幕。 只见烟雨楼的二楼之上,伴随着一声惊呼,云怡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自高高的楼台上飞快地坠了下来,风扬地她一身紫色的夏裳飞飞扬扬,长发散开随风舞蹈,瞧着却是异样的惊心动魄。 慧安惊地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倒是身后冬儿两人惊叫一声,接着还尚待慧安反应过来,偏瞧见一个明黄的身影突然从烟雨楼旁东面的花木道上冲了过去,一个飞扑,却是正好将坠落的云怡接了个正着。 许是那股坠力太大,那明黄的身影被击地踉跄了两下,这才单膝跪地稳住身子,将云怡抱在了怀里,慧安本能地蹙起了眉头,抬手抚了抚惊地砰砰直跳的心。 “太子?!” “少奶奶,是太子!” 身后冬儿和春儿同时出声,慧安这才放下手,抬眸瞧向烟雨楼的二楼,却见那处,淳王一身紫红团花长袍正立在栏杆边,半个身子探出栏杆,一只胳膊还伸出,五指大张像是想抓住什么,面色却极为阴沉地盯着楼下正抱着云怡的太子。 慧安抿了抿唇,这才重新提步快速往烟雨楼下走,心思却忍不住动了起来。怪不得今日太子会驾临关府,原来竟是意在美人…… 而云怡此刻却自太子怀中幽幽睁开眼睛,一双美眸泪光氤氲,闪动着波光自颤抖不停的浓黑睫羽下楚楚怜人地望了太子一眼,轻启朱唇,细弱地唤了一声,“殿下……” 接着她却似气力用尽,又似心神松去,忽闪了一下睫毛,眼眸一合,昏倒在了太子怀中。一串珠泪便随着那闭上的眼睫滑了出来,沿着白梨般绝美的面庞滴在了太子的手腕上,只是她那唇角却荡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太子当即便心神大震,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一般,抬手用拇指放在云怡微微扬起的柔美唇瓣边,似想落下好好抚摸那笑靥,又似生恐惊吓到怀中的美人,便那么痴望着,已似忘了身在何处。 而慧安奔过去时,从烟雨楼东面和西面的花道上也过来了不少人,一边是太子妃和淳王妃一行,另一边却是关元鹤和李云昶,钱若卿等人。只是一众人奔过来瞧着太子抱着云怡仿若无人一般跪在那处倒是都愣住了,一时间烟雨楼下静寂无声,气氛有些诡异。 这烟雨楼本就建在高处,方才云怡自楼下跳下来发出了一声惊呼,在附近的人听到声音必定是会瞧见方才那一幕的,那烟雨楼又恰好离男客们赏花的小轩湖极近,会这么快聚集过来这些人倒也不奇怪,只是慧安心中已是越发确认了方才的想法。她不由瞧了关元鹤一眼,这才快步上前,吩咐道:“云姑娘受了惊吓,还不快将云姑娘抬回梅园,秋儿快些去请大夫。” 关元鹤也忙大步过来,走近太子,问道:“太子殿下无碍吧?” 这时候姜红玉才似反应过来了一般,慌忙着也奔了过来,急声问道:“殿下可是受伤了?” 太子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忙收回停在云怡唇边的手,蹙眉盯了一眼姜红玉,见冬儿上前欲将云怡抱起,他却又扫了冬儿一眼,道:“姑娘从阁楼上跌下来,只怕伤到筋骨,还是少些挪动的好,梅园在何处,你且带路便是。” 他言罢便将云怡抱了起来,似手臂有些吃疼,抽了口气却还是没将云怡放下,冬儿瞧向慧安,慧安却点了点头,冬儿这才忙领着太子往梅园而去。倒是钱若卿见太子抱着云怡匆匆而去,呵呵一笑,道:“今儿关府这荷花赏的无趣,倒是这出英雄救美唱的不赖。” 他一言众男女宾客们才面色不一地纷纷议论揣测了起来,而此时淳王才从烟雨楼上下来,面色依旧极为阴沉,众人不觉停下议论声皆瞧了过来,目含探究。淳王见此面色更见难看,只这会子他说什么都似遮掩,故而他只厉目扫了关元鹤一下,便冷哼了一声,接着一甩袍袖,竟是也不多言一句,大步而去。 淳王妃见此,却是瞧了身旁的姜红玉一眼,似笑非笑的道:“看来太子妃要多一位妹妹了,恭喜呢。” 她言罢便紧追淳王而去,行至慧安身边却又缓了脚步,盯着慧安冷声道:“原来关夫人是瞧不上我们淳王府,倒是本王妃自大了,哼!” 见淳王妃快步而去,慧安不觉挑眉。 “无需理她。” 身旁传来关元鹤的声音,慧安这才回过头来,她冲关元鹤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言罢她便不再多瞧关元鹤,见二夫人正招呼在场的几位夫人移步花厅去喝压惊茶,慧安便也忙走了过去,安抚了两句,回头却见姜红玉孤零零地还站在那里,正望着淳王夫妇离去的方向发愣,见她神情复杂,显是还未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慧安不觉替她暗叹了一口气。 想来姜红玉来关府前太子并未告诉她此番的目的呢,方才太子的那神情,还有他不顾非议执意要亲自送云怡回梅园的态度,只怕姜红玉万般不肯也只能迎云怡进府了。 慧安正想着,姜红玉却似察觉了她的目光,猛然转头瞧了过来,接着她竟迅速整理了神情,舒缓一笑,然后便迈步走了过来,却道:“太子殿下方才的态度想必关夫人也瞧的仔细,本宫有意成全殿下,想接云姑娘进东宫陪伴太子殿下,不知关夫人意下如何?” 慧安闻言一愣,依姜红玉的性子怎么都不似能容人的,只是太子方才那样,只怕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定是要接云怡入东宫的,既然已成定局,姜红玉倒不如事先促成此事,这样也能显示出贤良大度来,将来太子对她也会多一份感激和愧疚,而且云怡将来进了府也该感恩,不好太和她过意不去。 姜红玉能这么快想明白这些,并付诸行动,倒是叫慧安刮目相看,只是听姜红玉的意思,倒好像是要随意一顶小轿将云怡抬进东宫,做个没名分的侍妾。 慧安想着就笑道:“太子妃见谅,云姑娘虽说是住在关府之中,但她的婚事我实做不了主,此事还是等云姑娘醒来,太子妃自去问她吧。” 姜红玉闻言却挑眉道:“关夫人担心什么本宫也明白,那云姑娘本宫瞧着也是个有野心的,淳王妃许诺侧妃之位竟都毫不动心,如今瞧着原是志在东宫。她既有意伺候太子殿下,本宫便成全她,太子殿下喜欢她,想来也是不忍委屈了她的,她虽说是罪臣之妹,但既养在相府多年,本宫也不好驳相府的脸面,便也许个侧妃之位。不知关夫人以为如何?” 慧安闻言却是再度被惊到,一来不想姜红玉竟然知道淳王妃来关府为淳王要云怡的事,再来也是没想到姜红玉竟愿云怡以太子侧妃的身份入东宫,她这是何意? 云怡早先便在东宫扬言不做人妾室,后又毫不留恋地推了淳王侧妃之位,如今既太子已经对她上了心,按云怡之前的所作所为,使手段令太子允她侧妃之位也不是难事。难道姜红玉是瞧明白了这点,这才干脆卖太子个大人情?还是方才她猜错了,实是太子在来前已经授意了姜红玉要给云怡侧妃之位的? 只是不管怎样,这个结果对云怡来说已是最好,慧安这会子心里有些乱,却也不愿再探究姜红玉到底是出于何意,只道:“太子妃大度,云妹妹有福。” 姜红玉闻言便挑唇一笑,道:“如此便请关夫人陪着本宫去见定国夫人吧,此事还需禀明了定国夫人才是,早些将事情敲定,太子殿下也就能安心了,云姑娘醒来想必也是不会有异议的。” 姜红玉言罢竟果真往福德院的方向走去,慧安瞧着她的身影不觉挑眉,姜红玉她竟是这般急切? 167 园子中,汪明茵却没有去游湖,孩提时她曾落过水,故而极为怕水,站在水边倒还好,若是上了船,四下一望都是湖水,却是要头晕目眩,浑身发抖的。 她在湖边瞧着妹妹和文景心等人上了小船远去之后,便自行在园子中闲逛,只她刚在一处小亭坐下,正瞧着亭子中石桌上雕刻的精美花纹出神,便听一声轻唤自不远处传来。 “汪妹妹,许久不见,妹妹怎没去游湖?” 汪明茵回过神来,扭头去瞧正见永济伯世子周天海一身暗紫团纹锦袍,甩着衣袖上了台阶,进了小亭,汪明茵一惊,忙站起身来,面色也冷了下来,福了福身,道:“既然世子也瞧上了这亭中凉爽,便让于世子吧,小女先行离去了。” 她言罢也不再瞧周天海一眼,转身便欲从另一边出亭,周天海见她说走便走,忙上前几步,竟是抬手便抓住了汪明茵的衣袖,呵呵地道:“汪妹妹何必急着走呢,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曾经有过婚约的,若是当初不曾退婚那此刻汪妹妹便是我的妻子,何必表现的如此生疏见外呢。” 两人本就有过婚约,周天海既见她独自在此,便更该避嫌才是,可是他非但进了这亭子,现下还做出如此之事,说出这等混账的话来,汪明茵心中恼恨,使劲甩开周天海拉扯着的手,冷声道:“世子慎言。” 汪明茵心中虽厌恶恼恨,但是也知此刻不能和周天海多做纠缠,这园子中现下虽说清幽,但是难保不会有人经过,若是叫人瞧见两人在此拉扯,只怕又是事端。故而她一面说一面快步又往亭外走,只欲脱身,可周天海却脚步一错,挡在了身前。 汪明茵忙退后一步,这才险险没撞到他的身上,一股酒气在鼻翼间蹿涌了下,汪明茵不觉蹙眉。 “我知汪妹妹怨怪我,但是退亲是父亲母亲的决定,我也是事出无奈。这两年我虽娶了妻子,但是心中却还一直记挂着妹妹,妹妹便是恼恨我,也该顾念着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妹妹陪着我在此说说话却也不肯吗?” 汪明茵闻言,又见周天海一脸情深切切的样子,不觉心中恶心,又退后了一步,讥笑道:“若是你顾念一起长大的情分,便不会在此刁难于我,坏我名声!你若再挡我去路,我便大声喊人了!听闻世子夫人是个厉害人物,世子就不怕被责问吗?” 周天海见此,便又上前一步,劝道:“妹妹因我之故耽误了婚事,如今已眼见着十八了,却连亲事都未曾定下,这怎不叫我心生愧疚。我是真怜惜妹妹,这才如此,又怎会刻意坏妹妹名声。妹妹若是愿意,我愿求母亲到府上提亲,迎娶妹妹为我平妻,和王木华平起平坐。” 汪明茵听罢倒是怒极反笑,接着才鄙夷地盯着周天海,道:“世子可真是好大的口气,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还想享受三妻四妾之福吗?我大辉但凡拥有二位妻子之人必是事出有因且劳苦功高,得皇上特许之人,敢问周世子,您对社稷可是出过一星半点的力?哼,别说你愿迎我为平妻,便是你休妻迎我,我也敬谢不敏。” 汪明茵说罢再次快步向亭外走,那周天海见好话说尽她却还是这般态度,不觉就失了耐性,竟是上前两步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汪明茵,汪明茵大惊失色,又不敢真的喊人,登时面色一白,只能大力挣扎。 周天海见她如此更觉心痒难耐,伏在她的耳边道:“妹妹何必自苦,国公府如今不比从前,妹妹若是再清高孤傲,只怕真要老死闺中了,哥哥我最是怜香惜玉,不愿瞧见一朵娇花开在深闺又败落深闺,妹妹还是还是从了我吧,我必定好好疼惜妹妹。” 汪明茵气的浑身发抖,偏就是挣脱不开,正欲低头去咬周天海的手,却与此时周天海不知怎的竟是痛呼一声,松开了胳膊,可汪明茵也听到撕拉的一声响,却是周天海方才放手之时扯住了她的衣衫,夏季衣料单薄,竟是被他生生扯裂了襟口,露出一块葱黄的肚兜和小半个肩膀来。 汪明茵大惊,瞪大了眼睛匆忙着压住衣裳,又拿帕子遮住,回头却见周天海正抱着胳膊疼的抽气,她顾目四望,还没瞧出端倪,就见一个身着水红色夏裳的女子从花道那边匆匆地绕了过来,目光急切地四下一望,瞧见她和周天海独自呆在亭中当即那面色就是一变。 来人正是周天海的妻子王氏,汪明茵见她怒气冲冲地奔了过来,便欲快步而去,谁知那王氏却大叫一声:“贱人!竟然勾引我夫君,瞧我不打烂你的脸!” 汪明茵听她喊得声音极大,又尖锐异常,心中一惊,却是又停下了脚步。若是王氏再这么喊下去,只怕她的闺誉就真的要葬送在这里了,这般也罢,若是再因此要和周天海这样的畜生纠缠一生,那才是生不如死。 她想着,不觉收拾神情,竟是冲王氏一笑,轻声道:“姐姐何必生此大气,今日之事姐姐都容不得,若是将来妹妹我入了府,姐姐岂非日日都要不得安枕了?” 王氏似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态度,倒是一愣,接着才目光一厉,喝道:“谁是你姐姐,你胡说什么!入府?就凭你?不知礼仪廉耻的贱货!” 汪明茵这才将笑意稍稍收敛,却是将身子侧了侧,挡住一脸慌张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的周天海的目光,将压着的手放下,轻声道:“姐姐瞧瞧,这可不是我勾引人,而是姐姐没能管好自己的夫君呢。” 她说着便将衣裳又拉好,在王氏气极怒喝之前再次开口道:“姐姐还是快些带周公子离开吧,若是再在此和我夹缠不清,被人瞧见,只怕姐姐不想我进府都已不能了。听闻姐姐嫁入伯府一年有余却一直无孕,周老太君早已有意为世子另择妾室,若是我甘愿以妾室的身份进府,又有了今日之事,你说我这一声姐姐叫的可是有错?” 王氏闻言面色几变,但到底还是生恐汪明茵因此进府,她厉目瞪了汪明茵一眼,便忙上前拉着周天海慌忙着扯着他,一面低声怒骂,一面快步而去了。 汪明茵见两人走远,只觉浑身一软,手心已是出了一层湿汗,接着才又忙收拾心神,四下望着,警声道:“是谁!谁在这里?” 她言罢四下却是静寂无声,她不敢再停留在此,正欲离开,却听一个声音自亭子东面的假山后传来。 “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不防先在假山中暂避,在下去给姑娘寻丫鬟来。” 汪明茵听假山后面传出的声音竟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声音,不觉面上唰的一下便红透了。可她今日和妹妹前来赴宴,便只带了一个贴身梧桐,梧桐本就是喜荷之人,平素穿衣就爱在衣裳上绣个荷花荷叶的,这府中荷花别致,她方才也是见梧桐极想一道去游湖,又想着左右自己也是在园子寻处地方坐着纳凉,该是没有需要伺候的,这便叫梧桐跟着妹妹一道上了小船。 谁能想到竟然会碰到方才的事,这会子衣裳裂开,她只想着在园子中寻寻,若是能碰到关府的丫鬟也便有救了,别的法子却也没有。只是她这般样子在园子中瞎撞,若是运气好遇到关府丫鬟或是同游园子的姑娘夫人便还好,若是撞上个男客,却是要糟。 如今听了假山后之人的话,不觉便心生感激,方才这男子解救了她,如今又不愿露面使她难堪,可见是个君子,汪明茵又听那声音极为谦和有礼,便更加面若火烧,心跳慌乱起来,稳了稳心神,她才冲着假山那边躬了躬身,轻声回道:“如此……多谢公子了。” “举……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假山那边却是又静默了一下,接着才有声音传出来,然后汪明茵只瞧见那后头传来脚步声,和一角荡起的藏青色衣襟,这便再没了动静。 待四下又静下来,汪明茵才抚着烧红的面颊,快步出了亭子绕进假山,寻了处隐秘的所在躲了起来。 而慧安陪着姜红玉见过定国夫人便从福德院中匆匆而出,瞧着梅园的方向叹了一口气。姜红玉将欲迎云怡进东宫为侧妃的事问过定国夫人的意思,定国夫人自是满心的欢喜,只道这是一桩好事,只是还是要看云怡自己的意思。 可慧安却知云怡进东宫已是注定了的,她本就奇怪今日云怡何以刻意打扮,方才瞧见了烟雨楼的一幕,还能有什么想不通的。早上来给定国夫人请安时候,便觉定国夫人将那心爱的头饰赏给云怡好生奇怪,如今瞧着必是定国夫人早先便知今日会发生的事了,倒是独独将她给瞒了过去! 慧安想着不觉抿了抿唇,正欲举步往梅园去瞧云怡,却见冬儿匆匆而来,凑过来轻声道:“少奶奶,方才二舅少爷神神秘秘的将秋儿唤了去,说是汪大小姐在悦心亭那边不小心划破了衣裳,又恰身边丫鬟不在,正好碰到了二舅少爷,躲在假山后托二舅少爷给寻人呢。” 慧安闻言不觉一愣,冬儿便又道:“秋儿已回棋风院寻了件少奶奶的衣裳赶去了,少奶奶可要过去瞧瞧?” 慧安只觉事情奇怪,且不说汪明茵怎会好端端的挂坏衣裳,只沈童此刻应该已在湖心岛上,他却出现在悦心亭便叫她心生疑惑,只是汪明茵和她交好,挂破了衣裳又撞上了二哥哥,只怕是受到了惊吓,她是少不得要去瞧瞧的。 故而慧安便忙快步往园子中走,一面问着冬儿,“二哥哥此刻人呢?” “二少爷见秋儿去了,便就自往小轩湖那边去了。” 慧安听不出缘由来,便没再多问,待她赶到时汪明茵已被秋儿送至园子中的明辉楼换衣裳,慧安见她从内殿走出来,不觉笑着道:“少见汪姐姐穿红色衣裳,瞧着这面色越发红润灵透,又凭添了几分姿容,没想着我的衣裳倒是极衬姐姐呢。” 汪明茵闻言面色便更加红了,扯了扯手中帕子,这才道:“我不小心挂坏了衣裳,倒叫你瞧笑话了。” 慧安便拉住了汪明茵的手,道:“无妨,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好在没出大事。” 汪明茵睫羽眨动,不觉瞧了一眼慧安,这才道:“是,我躲在假山中不敢出来,却是多亏了一位公子正好路过,我心急之下贸然求救,倒没想着秋儿姑娘这么快就寻了过来。” 她言罢微微迟疑一下,这才又问道:“却不知那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来日我若是见了,也好当面谢过。” 慧安闻言又见汪明茵面颊绯红,睫毛颤抖不停,心思一动,却笑着道:“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依我看姐姐也莫放在心上了。若是再刻意道谢,被人听到,反倒生出是非来。” 汪明茵听慧安如此说面上一急,到底咬着牙没再吭声,只是神情却显得有些发沉,慧安瞧她如此这才扑哧一笑,道:“瞧姐姐,罢了,既姐姐执意要谢,我告诉姐姐便是。其实这人倒也不算生人,就是我娘舅家的二表哥。二哥哥和你哥哥也算是袍泽,所以这点子小事他帮你也是应该,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汪明茵听罢心一跳,接着才道:“如此便劳安娘你来日见到了沈二公子带我道一声谢。” 慧安见汪明茵低垂着眼眸一脸娇态,不觉目光发亮,挑了挑唇,这才笑着道:“那是自然。” 一阵忙碌,慧安又和汪明茵说了两句话,便匆匆出了明辉楼往梅园走,可今日似就是个事儿多的日子,她刚行过影壁,就瞧见前头的花廊下顾馨妤孤零零地站着,正痴痴地凝望着花道尽头,而慧安沿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就见一个身着宝蓝色儒袍的高大身影大步而去,一个转弯消失在一片翠竹后,却正是关元鹤。 慧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倒是身后跟着的冬儿也瞧见了关元鹤消失而去的背影,不觉惊呼了一声。 那边顾馨妤听到动静本能地扭头瞧了过来,阳光一映,慧安却瞧见她如同白梨花一般的面庞上挂满了泪痕,神情还有些收拾不住,满是伤心和情深,慧安不觉就心一纠,难受的不行。她虽是知道关元鹤和顾馨妤方才定然不会发生什么事,但瞧着顾馨妤这样,知道自己的夫君被人爱慕觊觎,慧安心里就是不舒服的紧。 倒是顾馨妤万没想到竟会被慧安撞上自己这么狼狈的一幕,见慧安目光直直地瞧着她,她只觉一阵难堪,匆忙地侧了身,拿帕子飞快地揩了揩面颊,她从重新瞧向慧安,略略福了福身。 慧安是要往梅园去的,却是要经过顾馨妤站立的花廊,休说她没有避开的理由,便是有她也不愿此刻因撞见这一幕而刻意改道。故而慧安便重新提步过去,还没走到顾馨妤身旁倒是顾馨妤的婢女自远处匆忙跑了过来,护在了顾馨妤的近前。 慧安见那婢女一脸的如临大敌,心中讥诮,面上只作一笑,道:“顾小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哭成这般模样,若是叫人瞧见,岂不以为我关府为难了顾小姐?” 慧安早知顾馨妤有心关元鹤,可到底因她而使得顾馨妤未能得偿所愿,说到底顾馨妤也是个错付芳心的可怜人,见她哭成这般慧安虽是心中不舒服,但也不愿瞧人笑话,自鸣得意,可不知为何,说出口的话却是事与愿违,不自觉就带上了一丝刻薄和不满来。 话一出口,慧安就不自觉地蹙了下眉。顾馨妤听慧安说话冲,面色也是一沉,而她身边的丫鬟已是面露愤怒,直盯着慧安,冬儿见此便也上前了一步,一时气氛就有些剑拨弩张起来。 顾馨妤自关元鹤定亲后虽说伤心难过,但到底她出身高贵,又一向心气高傲,已是决定要忘却,但到底从小便生出的情意,一时间却也没那么容易就放下。故而这两年她已是少到关府来走动,今日也确实是她叫丫鬟将关元鹤请了过来,却是为了问一件事。 五日前她的父亲到了京城,当日关元鹤便前往拜访,他走后,父亲却突然和她提起了她的亲事,只说有意将她嫁入秦王府为妃,问她可愿意。 顾馨妤一直觉着此事和关元鹤脱不开干系,却没开口询问父亲,只想着亲口问问关元鹤。若真是关元鹤劝说父亲将她嫁给秦王,那她也能彻底冷心了。 如今她问过了,也伤过了,只是没想着会刚巧叫慧安碰上这一幕。她本就心气高,又被慧安撞见失仪,再被如此讥讽,到底也心生怨意,盯着慧安清声回道。 “是我思虑不周,叫夫人瞧了笑话了。也是方才刚巧碰到三哥哥,又想起他那老寒腿的毛病,便关切了几句。之后便又想起往事来,之前三哥哥因伤在国公府养病,那时候姐姐还在,不畏辛苦亲自照料三哥哥的饮食汤药。后来三哥哥好了些,姐姐便也常带我一起去寻三哥哥玩耍。想起三哥哥吹笛,姐姐弹琴的情景,又想着此刻已是物是人非,姐姐芳华永逝,我心中难受,故而便落了泪,倒是不想竟叫夫人瞧见了。” 慧安听顾馨妤如此说,心中怎能不翻腾起来?一来顾馨妤的姐姐顾馨芮到底和关元鹤自小便定了亲,听说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再来前世时也都流传关元鹤因顾馨芮之故拒绝端宁公主,并一直不曾娶妻。今世虽慧安心中清楚关元鹤对她的感情不是假的,但因关元鹤从未和她提起过顾馨芮,慧安也从未想起过早已病故的顾馨芮,如今乍然听到这个人,听到她曾以未婚妻的身份照顾关元鹤的饮食汤药,还和他琴瑟和鸣,慧安心中又如何会舒坦了。 更何况她竟是从来不知道,关元鹤竟是会吹笛的,也从来不知道关元鹤还有什么老寒腿的毛病! 顾馨妤见慧安面色难看下来,便没再多言,只福了福身,道:“我不打搅夫人了,先行告辞了。” 言罢,她就带着丫鬟出了花廊向前头园子中去了,慧安瞧着她的背影却是心思郁结,半响都说不出话来。冬儿见慧安僵立着,瞧着难受,便咬了咬唇,劝道:“少奶奶莫听她胡说,旁的奴婢不知道,只爷对少奶奶的一份心却是真真的,谁也比不过。她不过是得不到,这才拿话刺少奶奶罢了,少奶奶何必搭理她呢。” 慧安闻言这才舒了一口气,深呼吸了一下,接续往梅园而去。 而那边顾馨妤匆匆走远,她身后的丫鬟却一脸笑意,道:“姑娘是没瞧见,那沈慧安的脸色可真真是难看呢!叫她得意!姑娘真厉害,两句话就叫她说不出话来了呢。” 顾馨妤闻言却是脚步渐缓,瞧向她,道:“竹韵,你很高兴吗?” “自然高兴,都是那沈慧安的缘故,使得姑娘伤心了这么久,如今出了气,奴婢自是高兴的。难道姑娘不高兴吗?” 顾馨妤闻言不觉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却是轻声道:“我只觉自己面目可憎,自厌自弃……” 竹韵见她面色惨淡,这才醒过神来,收敛了笑意,蹙眉道:“姑娘还在为方才关将军的话伤心吗?姑娘且莫再想了,姑娘不也说了既关将军不喜姑娘,姑娘也不愿做那纠缠之事,既如此姑娘就不该再如此伤心难过。依姑娘的身份,品性,容貌和才干,早晚必有更好的珍爱姑娘,奴婢相信姑娘是有福之人。” 顾馨妤闻言却是目光轻闪,接着自嘲地轻声道:“既嫁不了喜爱的人,那便做这世上最高贵的女人吧。你说的对,我是有福之人……” 慧安到梅园时太子早已离去,慧安进了院,仇嬷嬷听到小丫鬟的问安声便迎了出来,福了福身道:“少奶奶来了,我们姑娘正等着少奶奶呢。” 慧安虚扶了仇嬷嬷一下,一面往屋中走,一面问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姑娘就是受了惊吓,别的倒是都无碍,休息两日便好了。” 在意料之中,慧安闻言便只一笑,道:“我去瞧瞧云妹妹,嬷嬷自忙去吧,不必招呼我。” 她进了内室,却见云怡正靠着大引枕半躺在床上,脸上妆容已经洗去,素着一张面,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见她进来,便笑着抬了身,道:“嫂嫂到底是放心不下我,我便知道嫂嫂定会来瞧我,已叫白蓉准备了嫂嫂爱喝的冰镇酸梅汤,白蓉,还不快去端来。” 屋中伺候的白蓉闻言便忙应了一声,快去而去,慧安在床沿上坐下,云怡便拉了她的手,有些歉意地道:“嫂嫂可是心中怪我了?” 慧安见云怡睁着一双明眸盯着自己,目光中闪着不安,便抚着她的手,道:“我生什么气?你又不曾做错事。” 云怡闻言便道:“嫂嫂到底是心中怨怪云怡了,非是我瞒着嫂嫂,不愿和嫂嫂坦诚相待,实在是……我不知这事该如何对嫂嫂说。嫂嫂对我好,我心中都清楚,今日之事也并非我贪恋东宫的荣华富贵,我只是……” 云怡的话没能说完,慧安便叹息一声握住了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的苦衷,也不怨你瞒着我。我们虽是相处的时日不长,但却投缘的紧,我甚喜欢你,也早已拿你当知交相看,总是希望你能好的。你既做了决定,走上这么一条路,如今已是想回头都不能了,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一点,那东宫非寻常人家,姜红玉也非好相与的,太子的疼爱对你来说又是损益参半之事,今后的路只怕不好走,我只希望你能凡是小心,万万顾全自己,也别忘了我这个嫂嫂,别忘了你是从关府嫁出去的。” 云怡不想慧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即眼眶就是一红,亦回握了慧安的手,半响才道:“嫂嫂放心,云怡怕是没福气过想要的日子了,惟愿嫂嫂能把握住幸福,也替云怡多幸福一点。” 慧安闻言心生一叹,见白蓉端着青瓷缠枝碗进来,便起了身,道:“这会子只怕园子中游湖的夫人小姐们也都上岸了,瞧你没事我便也放心了,还得去园子中送客,便不多留了。你今日受了惊吓,也快躺下休息吧。” 她言罢接过白蓉端来的酸梅汤两口灌下,用帕子压了压唇角,便又笑着瞧了云怡一眼,快步出了屋。 一番折腾,慧安再回到园子中时果然众位夫人小姐已游玩回来,天色已是不早,夕阳低垂,一日宴客除去烟雨楼前的一幕,倒也算完满。 慧安和关元鹤一起站在府门处笑着送了各府的宾客离去,童氏因是自家亲眷,自是要留到最后的,也少不得要往福德院给定国夫人辞行,而沈童却没跟着,只在府门口等待。 慧安见人皆已离去,便下了台阶,行至沈府的马车边,盯着沈童,挑眉道:“二哥哥今儿倒是唱了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呢,只可惜妹妹我没眼福瞧见呢。” 方才秋儿已偷偷告诉慧安,那汪明茵的衣裳分明是襟口被人扯破了,万不会是不小心挂破的,慧安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沈童听慧安打趣自己,不觉面上就是一红,道:“妹妹绕过我吧,什么英雄救美,莫要混说,若是坏了人家小姐的清誉岂不是二哥的大错了。” 慧安闻言掩嘴一笑,眨巴着眼睛盯着沈童,见他神情忸怩起来,不觉笑意更深,道:“瞧二哥哥,我不过是说英雄救美,提都没提什么小姐,怎就还坏了人清誉了呢。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叫哥哥如此维护,都责怪安娘了呢。” 沈童被慧安说的结舌,只神情尴尬,呐呐不语,慧安便收了笑意,道:“二哥哥眼光好,汪姐姐是个好姑娘。只是这姑娘家到底面皮薄,二哥哥若是有意,可要加把劲儿啊。” 沈童闻言心中一喜,自是知道慧安会如此说,定然是自汪明茵那里也瞧出了什么端倪。他目光闪动了下,这才冲慧安躬了躬身,作了个揖,道:“此事还得请妹妹为我周全。” 慧安见他如此,倒是笑了起来,道:“二哥哥放心便是,只是我也不能白白为二哥哥办事儿啊,事成之后,二哥哥可得好好许我些好处才成。” 二人正说笑,那边关元鹤也走了过来,微笑着瞧着一脸狡黠笑意的慧安,问道:“说什么,如此高兴,也告诉我一道乐乐。” 慧安却微收了笑意,斜睥着关元鹤道:“自是说喜事。” 言罢却又扭头自和沈童说话,关元鹤见她如此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话,却见童氏扶着许氏的手出了府。 慧安也瞧见了,忙迎了过去,扶住童氏另一边胳膊,笑着问道:“舅母今儿可如愿了?” 童氏便狠狠地瞪了眼正和关元鹤说话的沈童,一脸沉闷,倒是许氏笑着道:“二叔是个机灵的,也没定性。母亲本是怕他知道此番来意,再跑了,这便将此事瞒着他。谁知临了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相看姑娘的事,竟是溜了,根本就没和府上的四爷一起上岛,母亲这还生着气呢。” 童氏便道:“真真是白忙活一场了。” 慧安闻言却笑着道:“那倒也未必,说不准二哥哥是心中已经有了人,这才不愿随着舅母的意呢。” 童氏听慧安不似玩笑,便瞧向慧安,慧安便眨巴了两下眼睛,道:“好久没见云哥儿了,明儿得了空,我瞧舅母和云哥儿去。” 童氏不觉狐疑地瞧了慧安一眼,又瞅了瞅马车旁神情愉悦的沈童,道:“那舅母明儿便叫你嫂子准备些你爱吃的糕点只等着你来了。” 168 吵架 眼见沈府的马车缓缓而去,慧安才转身往府门走,关元鹤瞧她理都不理自己,不觉就又蹙了下眉,眼见她走的飞快,这才大步追了两下,正欲去拉她,却见关白泽从府中大步而出。 慧安忙福了福身,关元鹤却是沉了脸,关白泽见关元鹤竟是礼也不行,一脸未瞧见他一般的模样,就心生怒火,不觉盯着关元鹤沉声道:“你干的好事!” 关元鹤闻言却冷笑一声,继而抬眸瞧着关白泽,声音平淡地道:“有功夫在这里和我磨时间,还是快去淳王府请罪吧。淳王好色跋扈,欺凌民女,使得那女子不堪逼迫跳楼自决,太子英雄救美,终得美人芳心,我瞧着这出戏极妙,只怕言官也做如是想。” 关白泽面色不禁更加难看,盯着关元鹤却是胡须颤抖半响也没说出话来,最后只一拂袍袖大步而去。父子俩针锋相对,慧安因知道了其中原委,便也不多做劝慰,只转身进了软轿。谁知她刚坐好,关元鹤便撩起轿帘也弯腰探身进来,慧安不觉蹙眉,道:“你做什么?又不是两人的轿子,乘不下你。” 她言罢见关元鹤只盯着她不动作,便叹了一声,往一边挪了挪。关元鹤在她身旁坐下,便伸手将轿帷拉了下来,登时两人抬的青帷小轿被撑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 感受到关元鹤紧挨过来的身子,慧安不觉微微蹙着眉,嚷道:“热死了,你快下去。” 见慧安这般,关元鹤挑了下眉,反倒探手将她扯入了怀中,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慧安挣了一下,听到他如此问,倒是安静了下来,闷声道:“没什么,许是累了。你快下去吧,叫下人们瞧了笑话。我还得去福德院回话呢,这会子天色已沉了,今日祖母也累了一日,再叫祖母久等便是我的不孝了。” 关元鹤闻言这才松开慧安,仔细瞧了瞧,见她眉宇间确实晕着一层倦色,不觉便抿了抿唇,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叫方嬷嬷去回话便是,你陪我回棋风院,早些歇着吧。” 慧安却是摇头,道:“我过去一趟也累不着,你先回棋风院吧,我片刻便回。” “我陪你一起?”关元鹤闻言,却抚着慧安的发道。 慧安闻言再度摇头,道:“这会子只怕二婶和妹妹们也在祖母那里呢,我们女人们一处说说话,你去做什么?” 关元鹤听罢,又仔细瞧了瞧慧安,见她神情并无什么不妥,只道是自己多心,便就点头道:“那我先回去等你用膳,既是累了,回了话就早些回来,祖母不会怪你的。” 慧安笑着点了头,关元鹤便撩起轿帘自行出了轿子,往棋风院而去。 关元鹤回到棋风院,左等右等却也不见慧安回来,待晚膳已在厢房摆上,他才叫方嬷嬷去福德院问话,又过了片刻,方嬷嬷却进来禀道:“少奶奶在福德院中陪着老太君用膳呢,说是一会子便回,叫爷自己用膳,不必等她了。” 关元鹤闻言不觉一愣,接着才摆摆手示意方嬷嬷下去。因关元鹤和慧安都是不甚讲究的人,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故而自慧安打发了一众不安分的丫鬟之后,用膳时候便没再叫丫鬟在跟前伺候,只觉清净自在。 如今慧安不在,关元鹤瞧着一桌子的菜品,举了箸,却觉屋子中空荡荡的,夹了两口菜,却是吃不出个甜咸来,他心中烦躁,总觉着没有慧安坐在身边这里的事事处处都叫人极不自在,故而便胡乱扒了一碗白饭,就自行回了内室。 他躺在软榻上翻了会儿书慧安却是还未回来,倒是等的他出了一身的燥汗,故而便又起身出了屋,吩咐丫鬟准备热水,进了净房。 只他从净房出来时,慧安竟是还没回来,这下关元鹤才觉出不对来了。他方才在园子中便觉慧安对他的态度怪怪的,只是后来她又有说有笑的,故而他便想着是自己多心了,这会子他才算恍惚过来,慧安这分明是在生气闹脾气呢。 关元鹤想来想去,也就云怡一事会惹慧安生气,但是应该也不至于啊。他又思虑了片刻,不得其解,却心中焦躁难安,也坐不住了,干脆便披上衣裳,一面系着腰带,一面快步出了屋子,也不唤人直接往福德院去了。 他到了福德院,姜嬷嬷听到动静便迎了出来,笑着道:“三爷来了,老太君刚躺下,少奶奶正给老太君按摩呢。” 关元鹤闻言点了点头,这才悄步进了屋,内室之中,慧安正立在床头给定国夫人轻轻按压着头部,见关元鹤进来,便抬眸瞧了他一眼,冲他摇了摇头,关元鹤便瞧了眼定国夫人,又退出了屋。慧安又揉了两下,见定国夫人面容沉静,呼吸平稳了,这才轻步退了出来。 姜嬷嬷便道:“今日辛苦少奶奶了,少奶奶也快和三爷回去歇着吧,老奴会照顾好老太君的。” 慧安点头,这才和关元鹤一道出了屋。到了廊下,关元鹤瞧向慧安,见她面容在月光下沉肃的紧,便道:“可是累了?不是说片刻便回吗?” 慧安闻言也不瞧关元鹤只道:“见祖母气色不好,便伺候着用了膳,听姜嬷嬷说昨儿祖母便没休息好,我便多留了一会,想着给祖母揉揉头。” 关元鹤听慧安这般说,倒是不知如何接口了,沉默着打量了她两眼,这才道:“今夜月色不错,我们一起走回去可好?” 慧安却摇头,抚了抚额,道:“我今儿累的紧,想坐轿子呢。” 言罢,她才抬眸瞧了关元鹤一眼,目光沉静,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瞧不出喜怒来。 慧安这般不冷不热的,倒是比直接发火更叫人心中难受,关元鹤不觉蹙眉,郁郁的说不出话来,只他瞧着慧安面色确实不好,便也不再坚持,扶着慧安上了软轿,自己又坐了后头的轿子。 待两人出了福德院,屋中定国夫人却又咳嗽了起来,姜嬷嬷在外头听到动静忙进了屋,却见定国夫人正半撑起身来,她忙上前拿了软垫放在定国夫人的身后,道:“老太君没睡着啊?” 定国夫人便叹息一声,道:“哪里睡得着啊,年轻人受了累只会越发睡的沉,年老了却是不行。安娘可是跟着锦奴回去了?” 姜嬷嬷闻言便笑,回道:“原来老太君方才是装睡呢,老太君放心吧,三少奶奶已经被三爷找回去了。” 定国夫人便道:“安娘这孩子方才非要陪着我用膳,偏又没叫丫鬟回去报一声,我便猜两人许是在闹别扭呢,后来安娘又非要伺候我睡下才回去,我便肯定了。若是不早早睡下,那孩子岂不是要一直留在我这里?这两口子吵架,还是早些说清的好。只却不想锦奴倒是个会疼媳妇的,竟是坐不住寻了过来。” 姜嬷嬷听罢就笑着道:“小俩口哪里有不吵闹的?三爷这般疼惜着三少奶奶,明儿一准儿便就好了,老太君且莫多虑了。” 定国夫人便也笑了,拍了拍床沿儿,道:“左右睡不着,你也坐下陪我说会子话吧。” 关元鹤和慧安回到棋风院,慧安见厢房的灯还亮着,窗上映出两个人影来,便扭头冲身旁的关元鹤道:“爷先进屋吧,冬儿和秋儿性子急,我去瞧着将东西归拢好就回屋。” 她言罢,竟是也不等关元鹤作答便快步往厢房去了。关元鹤反应过来时,慧安已在三步开外,他抬了抬手想拉住她,奈何又瞧见院中婆子们偷偷瞧来的目光,便只得收了手,摇头苦笑一下,这才大步进了屋。 慧安入了厢房,却见冬儿和秋儿正整理着今日各府来客送的贺礼,桌子上各色大小的盒子堆的老高,慧安随意取了两件,打开瞧了瞧,道:“东西倒都不错,一会子清点好了都收拢到小库房去吧,那些吃食挑些好的出来各院都送去一些。” 冬儿闻言应了一声,见慧安在椅子上坐下,似是一时半刻不准备回屋的样子,心中不觉诧异,却道:“旁的倒没什么,只今儿侯爷送的却是一双血玉手镯。偏周管家送物件过来时叫爷瞧见了,爷似是不大高兴,只说那血玉价值不低,不能平白就受了侯爷这礼,叫周管家拿了两千两银票子使关荣亲自送到太公主府去了。” 冬儿口中的侯爷自指的是钱若卿,慧安闻言便是一愣,她大婚后,钱若卿便回了江南,今儿在园子中见到他慧安还诧了一下。 “少奶奶,爷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冬儿的声音再次传来,慧安才回过神来,见冬儿一脸的担忧,她便笑着道:“无碍,我和侯爷相熟他又不是不知道,那镯子呢?” 秋儿便道:“那镯子我也瞧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玉呢。” 她说着便从一旁的礼品盒中翻出了一只云锦织绣的四方盒子来,慧安打开,只间里头并排躺着一对玉镯,玉质莹润,在灯光下那晕开的血纹像是会流动一般,模样和上次在珠翠楼被端宁公主打碎的那双镯子极肖,玉质却是又要好上数倍,慧安瞧着不觉失神。 半响她才将那一对玉镯取了出来,只觉触手微凉,却又不觉冰冷,竟是上好的冷玉,慧安便笑着道:“这镯子倒是极适合这夏日里戴。” 说着她便将镯子套在了手上,冬儿瞧着一愣,似想开口劝两句,到底张了张嘴没有吭声,慧安便只做未见,笑着起身,道:“早些收拾好,你们便也快休息去吧,也都劳累一日了。”言罢慧安便出了屋,自回了正房。 她进了内室见关元鹤躺在窗边的罗汉床上看书,便也不搭理他,吩咐丫鬟准备热水就直接进了净房。关元鹤本就是捧着一本书在做样子,见慧安理都不理自己就进了净房,他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哪里能看得进什么书,当即便将书一放坐起身来。 只他连连遭慧安冷待,这会子却是也心中生了火气,坐着听着里头的动静,心烦不已,却是不愿再追进去惹人冷待了。 他兀自坐了半响,听到里面水声再响,知是慧安出了浴桶,便忙又躺了回去,捧了书。慧安出来只瞥了关元鹤一眼,便坐在梳妆台前通了头发,自行上了床,道:“我累了,先睡了,你也莫看太晚。” 她言罢就背对着外头躺了下去,关元鹤听慧安先开了口,心一喜,便忙接口道:“这灯太暗,我也不瞧了,陪你一起睡吧。” 说着就翻身而起,大步到了床边在慧安身旁躺了下去,像平日那般伸手便欲将慧安揽入怀中,慧安却抬手抵在了他的胸前,道:“你往那边点,贴着我也是热。我今儿累的很了,想好好睡觉。” 她这一动作,关元鹤这才瞧见她手上竟还带着一双镯子,再听慧安那疏离的话,当即心就是一纠,眉头也蹙了起来,抓住她的手,道:“怎睡觉还戴着这东西!” 他浑身的不悦,慧安却只当不察,笑着道:“这玉微凉,戴着舒服呢。” 关元鹤见慧安笑了起来,一双明眸中却沉肃无波,不觉眉头蹙地更深,翻身便压在了她身上,仔细盯着她,道:“你这到底在闹什么?可是因着云姑娘的事?” 慧安闻言这才收了笑意,挑眉道:“云妹妹什么事?我怎么闹了?” 关元鹤见她还是不愿和自己好好说话,便烦躁地抿了抿唇,见慧安睁着一双明眸盯着自己,到底不愿和她久久这般拧着,便压下心火,轻声哄道:“我知道不该瞒着你,可瞧着你和云姑娘投缘,便也不知该怎么和你提起。再说此事也是云姑娘自己愿意的,我又没强迫于她,你何至于此!” 慧安听关元鹤竟这般说,只觉心中一股怒气涌上,当即便沉了脸,道:“没有强迫她?好,好!我且问你,那云知,你早不将那他接回,晚不将他接回来的,偏就这当口上叫云妹妹瞧见他,这和逼迫她又有何区别!我早先只当你是一番好心,却不想你竟打的这等主意,云妹妹已是命苦之人,你又何忍如此算计于她!” 169 慧安怒视着关元鹤,喊出声来,本就清亮的眸子因气愤而染上了几分炫目的光彩,在灰暗的光影下整张脸都因激愤而闪动着绯光,关元鹤哪能想到她会突然发作,竟被她斥的一怔。 他早先便知云怡的事慧安是定然要生气的,只因慧安是个异常爱憎分明的人,她对不喜之人能狠,对喜欢的人却也极真。瞧着云怡和慧安投缘,关元鹤反倒越发不知该如何与慧安提起此事,再来在他瞧着这也实在不算什么大事,故而索性便没多言。 因此事是云怡自己答允了的,关元鹤本想着慧安便是生气,也不过念叨两句便罢了,哪里能想到她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倒像是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或是对不住她的事一般。 瞧着她控诉地盯着自己,僵硬着身体,一副拒绝的姿态,关元鹤便蹙紧了眉,半响才沉声道:“慧安,你公平些好不好,我救了云知怎还成了我的错了?我承认,此刻令云知回京,是欲促云姑娘就范,但说到底还是她有心复仇,有心重整云家,这才会发生今日之事。若她无心,我便是想走这步棋也是无用。她为她想要的付出,又怎生是我逼迫于她?!” 慧安自也知道这其中道理,可她心里就是憋着一心窝子的火出不来,见关元鹤沉了脸,她越发觉着难受委屈,当即面色也越发冷了下来,瞪着眼眸,道:“可云妹妹不是你知交袍泽的妹妹吗?你既愿意将她带进关府,顾全她到如今,为何就不能帮她好好安置云知,帮她哥哥洗刷冤屈?她已经很可怜了,家人全没了,你又何忍再利用这么一个弱女子?” 关元鹤闻言,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静默了一下,这才肃声道:“我将她带回来是举手之劳,关府养这么个女子也是不打紧的事情。可那云知遭受流放,我将其救回已是冒了风险,当年云择的案子是御笔钦定,事又涉及位高之人,她想翻案岂是容易之事?我于她非亲非故,予她复仇和重振云家的机会已是恩德,何以要替她劳心费神?慧安,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还没那多余的好心。” 慧安见关元鹤语气冰冷,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毫无一丝的温柔怜惜,想着方才在园子中顾馨妤的话,又想着关元鹤早先待云怡的不薄,转手却又将她算计的狠心,她的心头不觉怒火和寒意便夹杂着冲了起来。 关元鹤既已支持李云昶夺嫡,那和太子便已是对立的两面,若他此举赌赢了,太子是免不了一死的,云怡入了东宫又岂能有好结果?云怡那么个美人儿,关元鹤早先明明待她有几分恩情,可如今却是如此无情。他现如今对她千般万般的好,会不会来日也能狠心对她? 不知为何,慧安便再次想起了那次宫中她落水的事,心里的凉意便又深了几分。她一面奋力挣扎起来,一面冷声道:“你怎么能这么冷心冷情!到底云妹妹是在关府长大的,也是被你庇护多年的人,你如今瞧她有用,便想也不想就将她推了出去,还如此的理直气壮!你怎么能这样,来日若是需要,你是不是也可以将我推出去?还是早先你将她接进府时便存了这等心思,便是想留着她用这美人计的!” 关元鹤本已是耐着性子说了这许多,可奈何慧安竟非但怒气不消,反倒越发高涨尖锐了起来,听她指控他冷心冷情,再听她质问他来日会不会将她也推出去的话,关元鹤当即心便是一揪,万没想到慧安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登时瞧着她的目光也冷了下来。 慧安感觉关元鹤压在她身上的身子一僵,又瞧他目光沉冷下去,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冷意来,不觉也是一僵,她心中有些恨自己口不择言,偏瞧着他如此模样又觉委屈的紧,瞪着眼睛便也一脸倔强的不愿服输。 两人相顾望着,静默片刻,顿时屋中气氛便凝滞了起来,唯有烛花爆开的噼啪声。 见慧安一点和软的意思都没有,关元鹤却也是长这么大没哄过人,服过软的,只瞧向慧安眼眶红红的模样,他到底心生一叹,只道慧安还小,云怡的事到底也是他不该不早先言明,今日之事让一让便罢了,故而他压下心火,到底还是先开了口。 他瞧着慧安,蹙眉道:“我原只当你心性刚毅了些,却是通情达理的,可今儿怎生如此胡搅蛮缠起来?只云怡的事万不止于此,你这到底在闹些什么?” 慧安听他语气平缓下来,可说的话却也算不上哄人,便倔强的闭着嘴不说话。关元鹤便又叹了一声,却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有什么话就好好说,莫再闹了。这么晚了,若是闹将起来,惹得祖母跟着担心,岂不是我们的不孝?这女子还是要贤良淑德,恭顺知礼才好,若叫人瞧见你这般……” 关元鹤本是想劝解慧安的,可他也实没哄过人,说出的话听在慧安耳中却似句句指责一般。想到那顾馨芮本有美名,贤淑之名也是早早流传,再想着今日在园子中顾馨妤的话,想着他从没告诉过她会吹笛子,从没说过他有老寒腿的毛病,慧安便心中难受的喘息不过,又觉关元鹤的话简直是字字锥心。 是不是在他心里她一直都不如那顾大小姐?是不是顾小姐死了,他才退而求其次娶了她?青梅竹马的情分,自幼定亲的情意又岂是她能够作比的?还说什么贤良淑德,恭顺知礼,这些却是和她半点关系都不沾的,是不是他心里还是想着要娶一个像顾大小姐那样温柔娴静的女子?是不是他开始觉得她胡搅蛮缠,不耐烦再宠着哄着了?前世时人人都说他是因顾大小姐之因所以一直未曾娶亲,人人如是说,便就不是空穴来风吧? 慧安想着这些,又听着关元鹤半哄半劝却已带了些不耐烦的话,不觉便将眼睛瞪地老大,死死盯着关元鹤。 瞧慧安神情不对,关元鹤的话便断了,眉头越发紧蹙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再言,慧安已是突然发力挣脱了被他抓着的手,将手压上他的胸膛拼命地推了起来,口中更是怒道:“你既嫌我不够贤良淑德,便自去寻那好的,我本就是这么个刚硬不恭的,你又不是头一回知道,你既觉着我胡搅蛮缠,不讲道理,莫要入我的屋便是,你找那贤良淑德的去!找别的女人去啊!” 哪里来的别的女人,他上哪儿寻别的女人去啊? 关元鹤见慧安如此,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他是真弄不明白,好端端的慧安怎至如此?怎就又扯到了这女人上头去,怎还越劝越发上劲起来了?瞧着慧安奋力将他推开,关元鹤又是难受,又是烦躁,这会子是真觉慧安有些不可理喻了。 待慧安再度用力推来,他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力一扯一压,将她的一双手腕死死扣在了头顶。他正欲开口,目光却是猛然一凝,直直盯在了慧安暴露在外的右手小臂上。 方才一番动作,慧安身上的单衣已被挣地微散,这般拉伸着手臂,那小臂便自衣袖中露了出来,其上赫然留着一个浅浅的淤青印痕,虽是已经变淡,却依旧能瞧清那五指钳制留下的痕迹。 慧安被关元鹤的动作吓了一跳,见他目光灼热,跳动着怒火直盯着她的手臂瞧,她本能望去,那入目的淡印当即便令她身子一颤。 这印记正是当日李云昶留下的,这几日她每每背着关元鹤涂抹药膏,小心掩盖,眼见这印痕已是要消下去了,却不想竟在此刻叫他瞧见了! 慧安一惊之下回头,正对上关元鹤望来的目光,他的目光极为幽深,沉静无波,慧安却是被瞧的一阵心悸,连呼吸都似静默了。 关元鹤本未曾多留意,可如今瞧见那淡痕,便想到了自那日慧安被招入宫后,每日夜里床第间的百般遮掩,当即他便知道这淤青必是当日在宫中所留。宫里头会对她动手动脚,又叫她遮掩着不欲他知晓,这男人是谁却也并不难猜。 见慧安沉默着不说话,关元鹤不觉挑眉,捏住她的手腕,道:“李云昶?” 慧安被他冰冷的语气惊到,竟是一阵心虚,只能轻轻点了下头,关元鹤目光便又幽深了两分,似不愿错过慧安面上任何一丝波动,俯下身来便停在她面颊一指开外,再度开口,“你不解释?” 关元鹤吐出的话语便响在耳边,他温热的呼吸就喷吐在面上,慧安却觉浑身发冷,半响才道:“当日我从明妃宫中出来,被他堵住,我不欲理他,故而才被他抓了手臂,后又提及你,他便甩袖而去,只是如此,再无其它。” 慧安瞧着关元鹤,声音极平缓。触及慧安清亮的眼眸,再听她的话,关元鹤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些,又问道:“为何瞒着我?” 慧安听他如是问,不觉心一痛,虽是从关元鹤的神情上根本瞧不出他心中所想,可慧安听着他的话,就是觉着他不相信自己了。她本是刚强不折的性子,如今心中伤悲,面上却更见倔强愤怒了,登时便又是愤力一挣,目光直逼关元鹤,道:“你怀疑我什么?!” 关元鹤见她如此便蹙了眉,额际青筋突突地跳了两下,半响却松开了握着慧安手腕的手,只道:“你既不愿好好于我说话,我暂且不问便是,今日你也累了,我出去下,你且先歇了吧。” 关元鹤言罢,竟是抬腿下了床,登上鞋子,便大步出了屋。慧安怎会料到他说走就走,木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屋中,只觉那身影竟是那么的冰冷,待屋中一空,她才觉着夜凉如水,竟是寒的她生生打了个颤,她本能地抱紧了手臂,环住身体,只觉着随着他的离去,她的心也空荡荡了起来,便是再蜷缩成一团,也无法抵挡心中的空洞和寒意。 今日慧安的一系列异常,方嬷嬷怎会不看在眼中,她见慧安赖在福德院中不回来,心中便七上八下的,又问过冬儿,这便知道了今日在园子中慧安碰到顾馨妤的事。故而方嬷嬷一直提着心,待关元鹤亲自去福德院将慧安寻了回来,她才算是稍稍松了心,后又见慧安不愿回房,自顾进了厢房和冬儿两人说话,见慧安久久都不出来,方嬷嬷本想着去劝上两句,可还没想好措辞,慧安便回了正房。 方嬷嬷提起的心,这才算是落了地,谁知没一会儿正房就传来了争执的声音,方嬷嬷哪里能放心的下,便守在房外,她见关元鹤出来便忙上前道:“这么晚了爷这是要去哪里?” “你进去瞧瞧吧。”关元鹤闻言却未曾停下脚步,只丢下一句话,便下了台阶,大步向院外去了。 方嬷嬷见关元鹤竟是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面色沉肃地大步而去,而屋中偏慧安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方嬷嬷一急,却又不敢硬拦着关元鹤,当即便跺了下脚,吩咐冬儿忙跟着去瞧关元鹤去了哪里,她自己却是快步进了房。 入屋却见慧安蜷缩着身子,抱着双臂正躺在床上木愣愣地瞪着眼睛,像是个没了生气的木偶,方嬷嬷何曾见过这样的慧安,登时便被骇了一跳,忙奔到床边坐在床上握住了慧安的手,急声唤道:“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可别吓乳娘!” 慧安被方嬷嬷一唤,这才回过神来,瞧着方嬷嬷着急的面孔,关切的眼神,不觉眼泪便涌了下来,方嬷嬷瞧她掉了泪,倒是松了一口气,将慧安扶起来,蹙着眉问道:“这是怎么了,怎好端端的就闹成这样?” 慧安闻言心中一痛,她也不知为何竟会弄成这样,本只是因云怡的事心中窝了些火气,可偏又遇到了顾馨妤,被她拿话一激,她便烦躁难受了起来。方才也没想着如何,可偏吐出的话就是不受控制,心里想问他顾馨芮的事,偏到嘴边的话就是问不出,生恐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来。只想任性,只想拿话刺他,只想着他哄着她,随着她,才觉着心下稍安,他言语间但凡有一点的不耐,她便不自觉竖起满身的刺来…… 便就是这般闹地越发僵了起来,本是她在使火,他在劝,本是他理亏,偏又叫他瞧见了手臂上的那淤痕,如今他竟然就这么离去了!他竟就这么甩了她的门! 慧安想着这些眼泪忍都忍不住地直往下掉,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嬷嬷见此直急的叹气,忙拍着慧安的背,道:“姑娘快别哭了,这会子哭还有什么用。方才爷在屋里时姑娘怎就不哭,这女人的眼泪哪有这般用的,一会子眼睛哭肿了可怎生是好?不是乳娘说你,你这性子怎就跟夫人一模一样,就不知服个软呢,这会子将爷气跑了,却又哭个不停,你叫乳娘说你什么好呢。” 慧安却是越发哭的伤心,只道:“我生气,他却不哄着,明明就是他的不对,怎生又成了我的错,怎就成了我将他气跑的……他要走便走,有本事便别回来了,乳娘你去给我拧帕子,我擦了脸便睡,你也去睡,叫冬儿几个都睡去,将院门落锁,他爱去哪里便去哪里……” 方嬷嬷闻言不觉一惊,忙扣住慧安的肩头,急声问道:“姑娘这到底是为何?可是爷说了什么伤姑娘心的话,还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姑娘的事了?” 方嬷嬷想来想去,觉着若慧安只是因顾馨妤的那些话,万不该就闹成了这样才对,这问清楚也就是了,且不说那顾大小姐已经去了,便是她还活着,也是不可能再嫁进关府里来了。在方嬷嬷看来这实算不上什么大事,瞧慧安哭成这样,除非是关元鹤心里还装着那顾大小姐,方嬷嬷哪里知道慧安因着前世受的伤,本就在感情上要脆弱一些,方才她竟是压根问都没敢问。 慧安听了方嬷嬷的话泪水一滞,这才恍惚过来自己到底介意的是什么,想着竟是因害怕而不敢问出口,慧安心中既痛且悲。到底这份感情来的太过美好,叫她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恐不安了起来,可这又怎能不叫她多想,那顾大小姐到底是差点就成了关元鹤妻子的人,若是她没有死,便是自己和关元鹤相遇了,他也只能是属于别个女人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顾大小姐虽说没有成为关元鹤的妻,但却打着他的标记十数年,而她也不过才和关元鹤有牵连这么两年而已,更何况他们还是一起长大的。爱之深便越发想要独占他,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瑕疵。 方嬷嬷见慧安不言语了,只当自己竟是猜对了,心中一凉。慧安的性子她又岂会不知,那和过世的夫人是一模一样的,绝强刚硬的紧,若真是关元鹤心中还装着那顾大小姐,只怕慧安是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可方嬷嬷瞧着关元鹤对慧安决定是真心意切的啊,何况那顾大小姐到底已经死了。这感情都是慢慢来的,时日久了,还怕挣不过一个死人不成。 方嬷嬷想着便劝道:“姑娘快莫伤心了,那顾大小姐到底已经死了,现在姑娘才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爷心中还记挂着她又能如何,到底是阴阳两隔,更何况爷心中装着姑娘的,对姑娘是千般万般的好,乳娘可也瞧的真真的。方才爷便是生气,不也还记挂着姑娘,叫乳娘赶紧进来看着姑娘,姑娘也想想爷平日对你的好,快擦擦泪,赶紧去将爷劝回来吧。这两口子过日子没有一帆风顺的,吵架也是常有的,可不能两人都这么拧着不是?姑娘莫要和爷因这些无谓的事生了隔阂,那岂不是更叫人瞧了笑话?” 方嬷嬷说着,慧安却是因她的话心中发沉,她怔怔地望着从窗户外透进屋的清冷月光,只觉心中悲凉,眼泪便又落了下来。方嬷嬷见此,拧了一把帕子,忙给慧安擦了擦脸,再度劝道:“怎还越发哭的厉害了,这可真是越蜜里调油,闹将起来越是厉害,遇事越发的爱折腾的天翻地覆才好。可这样却也最是伤感情,姑娘可莫要糊涂了,这大宅院里头竟是些寻了空子便要往里钻的,姑娘可莫要叫她人得了便宜啊。爷到底是男人,怎能不爱个面子,你若是方才哭这会子何至于此,乳娘估摸着爷只怕又去了外书房,姑娘听乳娘的,赶紧的抹了泪,放低身段去将爷劝回来……” 她正说着,冬儿却匆匆地奔了进来,见慧安和方嬷嬷都面带期盼地瞧了过来,不觉目光闪烁了下,接着才咬了咬牙,道:“爷……爷他自个儿出府去了,这可怎生是好。” 方嬷嬷闻言面色一变,慧安也是一怔,接着却再也哭不出来了,她一把夺过方嬷嬷手中的帕子,压在面上抹了下,放下帕子沉着脸,道:“又什么好慌的,他愿意出去就出去好了,我要睡了,谁都莫要再劝!” 慧安言罢却是果真躺了下去,翻身背对着外面闭上了眼睛,方嬷嬷见此叹了一声,和冬儿对视了一眼便退出了房。只慧安如此,方嬷嬷却也不能由着她,也不能不提着心,便忙吩咐冬儿道:“你快去外院唤了关荣出府去寻,务必弄清爷去了那里。” 冬儿闻言便忙匆匆奔了出去,方嬷嬷却是叹息一声,在廊下来回踱起步来。 屋中慧安听着外头方嬷嬷的脚步声,心中着实难受,想着因自己之故累的方嬷嬷受累,心中也越发歉疚起来。复又想起方才的事来,她想来想去,倒是慢慢安静了下来,又将方才关元鹤的态度和话语想了一遍,再想着他平日对她的好,没了方才那股浮躁,倒觉着今日闹成这般,也着实不能全怨关元鹤。还有他虽说是出了府,可最后那话却带着分明的劝慰和无奈,万不似生了她的气,或是疑心于她会有的反应。 还有那顾馨芮,他若心中真有顾馨芮也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此刻他心中总是有她的,她这般为这一个过世的人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句算怎么个事啊!? 这样胆小的自己,这样怯懦的自己,到底是被顾馨妤的那句一个吹笛,一个抚琴给刺到了。 前世李云昶和那歌姬琴瑟和鸣,同弹一曲,相视而笑的一幕当时刺痛了她的心,自听到顾馨妤的话后便不时在她脑中闪动着,可她也不能因着这缘由猜度关元鹤,否定关元鹤。 一会子他回来便问个清楚吧,此事若不弄个明白,到底便会成为她心头的一根刺。 慧安想着,听着外头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伴着这份安静,心中倒是安宁了不少,只想着关元鹤就这么出了府,慧安到底有些心郁。 她躺了片刻,听外头方嬷嬷竟还不曾回屋,便忙起了身,披了件衣裳出了屋,道:“夜里天凉的紧,乳娘快进屋里来吧。” 见慧安出来,面色平静,神情平和,方嬷嬷不觉一诧,接着才忙进了屋,慧安便拉着方嬷嬷的手在明间里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杯水,瞧着方嬷嬷一脸的担忧,她便道:“乳娘莫担忧了,我们没事。我估摸着一会子他便会回来的,乳娘快去睡吧,他回来我不闹了便是。” 方嬷嬷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姑娘这就对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的说,非要闹起来。索性乳娘也睡不着,便陪着你,乳娘去叫婆子们温上热汤,这大晚上的,也不知爷去了那里,莫再着了风……” 方嬷嬷说着便起身而去,慧安瞧着她的背影也没再多劝,她也知方嬷嬷是放心不下,生恐关元鹤一气之下再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但对关元鹤,慧安这点信心却还是有的,她知他定不会那般伤她,这会子出去,只怕也是有因…… 慧安隐约猜到关元鹤是做何去了,心中反倒有些七上八下担心起来,左右坐不住,又觉外面凉飕飕的,她便进了屋,索性将衣裳又穿戴了起来,想着关元鹤出门也没穿上件挡风的大衣裳,便又取了件披风出了屋。她刚出房方嬷嬷便打帘进来,见慧安臂弯中搭着件披风便笑着道:“姑娘可是要到府门去等,那可得多加件衣裳才成。” 慧安却并未出屋,只在椅子上坐下,将披风递给一旁的秋儿,道:“你去府门侯着吧,也不知惊动了祖母没有……” 秋儿应声而去,方嬷嬷才笑着道:“姑娘放心吧,这会子老太君早已睡下了,姜嬷嬷没禀老太君的。” 慧安闻言心中稍安,又过了片刻冬儿和秋儿却匆匆地从外头回来,面色均有些慌张,奔进了屋,瞧着慧安欲言又止的模样。 慧安挑眉,方嬷嬷却是心一沉,倒是春儿急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冬儿便咬了下唇,瞧着慧安,道:“姑娘,关荣说爷去了宁王府,今儿是宁王五十八岁寿辰,在府上办了夜宴,听说……听说还接了眠月街的头牌姑娘们过府……要办……办名士宴……” 慧安闻言不觉心一紧,却是豁然而起,方嬷嬷的面色登时便惨白了起来。 古名士自风流,却也多倡导服用药物五石散,大辉喜服五石散的贵族不下凡几。大辉所谓的名士宴,不过就是宴上众人皆服下五石散,尽情欢悦。 宁王好色之名远播,他的府邸美女如云,今日既是宁王在办名士宴,赴宴众人皆服用五石散,吃温酒,袒衣衫,又抬了那么多秦楼楚馆的姑娘们进府,此刻那宴上情景便是闭上眼也可想一般了。 慧安起了身,握紧了双手,却是一阵的头晕目眩,春儿也是面色一白,喃喃地道:“那五石散……若是服用了,又是那么个氛围,哪里有不乱性的……姑娘,爷怎么能这么对姑娘!” 春儿说着声音已是颤抖了起来,带着几分哽咽难言,慧安闻言才猛地醒过神来,她目光一凛,转身便大步进了内室,自墙上一把扯下挂着的九节鞭紧紧握在手中,便又往外冲去。 方嬷嬷见此一惊,忙上前拦住慧安,急声道:“姑娘这是要作何去?” 慧安却冷声道:“我去寻他,倒要瞧瞧他欲如何!” 方嬷嬷听罢只觉一阵昏眩,死拽住慧安,有些六神无主地劝道:“姑娘莫要胡来,不定爷只是去恭贺宁王寿辰,绕一圈便就回了。那宴中情形……姑娘怎能去,又哪里是姑娘能去的地方!?姑娘莫急,乳娘这就叫冬儿去寻秦老板,秦老板是王爷的外室,请她去瞧瞧总是成的,或是寻舅少爷……” 慧安此刻哪里还听得进方嬷嬷的劝,当即将方嬷嬷抓在臂上的手扯落,话也不多说一句便怒气冲冲地奔了出去。 方嬷嬷见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间,只觉双腿发软,半响她才猛地醒过神来,忙道:“快!秋儿和冬儿快跟着去,春儿去寻二舅少爷,请二舅少爷赶紧过去宁王府,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秋儿三人也是被这一番变故给惊着了,如今听闻方嬷嬷的话,才忙应了声匆匆追了出去。 ------题外话------ 求票的素素飘过…… 170 今日因是宁王寿辰,故而宁王府灯火通明,高大的府门上尚且挂着红灯笼,扯着红绸缎,朱红的大门在灯火下金漆铜钉熠熠发光。大门前,尤且停着各府前来赴宴的马车,只是因夜宴早已开始,宾客都已入府,此刻府门前倒显清净,唯有几个小厮在门前嗑着果子说话嬉笑。 主子寿辰自免不了打赏下人,招呼的得当,来往宾客自也免不了赏下些碎银,几个小厮今儿皆得了不少好处,正说笑着明儿去哪里风流快活,却听巷中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小厮们不觉一诧,这条街上只有王府一个去处,这马蹄声显是往王府来的,这会子怎还有人前来,纷纷瞧去,却见一骑踏破夜色飞驰而来。小厮们见只此一骑,又速度甚快,来势汹汹,便想着只怕是哪个府中出了事,叫下人来请主子回去呢,可待那一骑奔近,却皆是一愣,但见那马上之人穿着月白锦袍,腰系白玉带,那锦袍上的银丝云纹尚且在月光下发着亮光,哪里是什么下人? 今日来往宁王府的贺客哪个不是吆三喝四地带着一众下人,这位爷不仅来的晚,还独自一人,但是叫小厮们一怔,待那马上之人勒马府门,跳下马背向这边走来,瞧清那人面容,才有一小厮恍惚过来,忙是惊呼一声迎了上去。 “小的们眼拙,这才瞧清竟是侯爷您,侯爷莫见怪。”那小厮说着,一面迎上躬身作揖,一面接过来人手中马缰,又冲还愣着的其它小厮喝道,“东亭侯关大人到,还不快进去禀报一声。” 小厮们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已有一人忙奔进了府。 “侯爷您请,您小心台阶。”关元鹤将马缰甩给那迎客小厮,便在引路小厮的带领下大步进了宁王府。 待他们走远,门口的小厮们才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是哪位侯爷?倒是年轻俊美的紧,只是瞧着怎冷冰冰的,倒似来寻仇的。” “没听喊得东亭侯关大人嘛,想来便是皇上新封的那位侯爷了,这般年轻便因军功挣了个侯爵之位,又是关府嫡子,出身高贵,这气势自是非常人不能及的,只是也未听说这位侯爷和咱们王爷有交情,今儿怎这么晚了倒独自来了。” “这还用说,自是冲着咱们府的美人儿来的,这名士宴,嘿嘿,光是想着都叫人馋的慌……” “听闻这东亭侯先前可是不近美色的,娶了妻倒是宠的紧,前些日还因他那夫人打了驸马被言官弹劾了,那东亭侯夫人听说可是少见的美人儿呢。” “俗话说的好,家花没有野花香,这再美的娶回了家还不是稀罕两日便罢了,这男人若是明白了女人的妙处,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 几个小厮兴奋地议论着,那边关元鹤已被引至了前院的夜宴大殿,通往大殿的甬道两旁早已挂满了绘了姿态旖旎仕女图的红纱宫灯,老远便能听到从大殿中传出来的丝竹管弦声,灯光通明的大殿中穿着轻纱舞衣的舞姬们正盈盈起舞,舞姿曼妙,水红的长袖飞舞着,露出白皙如瓷的藕臂,飘逸的裙摆浮动起显出光一裸而纤细的小腿,一扭一摆尽是风情。 尚未进殿鼻尖已有撩人的香风扑来,乐声掺杂着男女哗笑声低语声清晰入耳,关元鹤沿着甬道上了大殿台阶,早先已有小厮禀过,众人见他过来,不觉纷纷瞧了过去。 坐在前头的李云昶和钱若卿同时盯向大步而入的关元鹤,倒是难得的同时蹙了蹙眉,而坐在主位,正搂着一个容貌艳美女子吃着酒的宁王便率先笑了起来,扬声道:“哈哈,素来不爱女色的东亭侯今儿竟来捧本王的场子,王府蓬荜生辉啊。浮红,还不快伺候东亭侯就座。” 宁王言罢,众人自是纷纷打趣而笑,钱若卿却是瞧了眼一旁忙着添置席案的婢女,示意其在他身边加了一案。 而本依靠着宁王的那个姿容艳美的红裳女子已是起了身,端着酒杯,款步走向关元鹤,在他身前一步处站定,却是娇笑着停下,将身子倾向他,抬起藕臂便将手中酒樽往关元鹤的唇边送,媚眼流离,笑着道:“奴家浮红敬侯爷一杯。” 随着她的走近,殿中诸人不觉都停下来盯了过来,瞧见那浮红将曼妙的身子倾向关元鹤,已有人率先起哄了起来。 “这浮红可是宁王新宠,如今瞧东亭侯到来,竟是舍得她亲自伺候,同时贺寿宾客,怎不见王爷如此款待于我?如此厚此薄彼,可见宁王这心是长偏了。” 这大殿之上分开东西两宴,各设了二十来张檀木莲座长案,每案铺着竹坐垫,案面上早已摆满了美酒佳酿,各色寒食,瓜果菜肴。关元鹤进来舞池中的歌舞已是稍歇,此刻说话的却是坐在东面第三席的安济伯,他的话语间不乏一股酸意。 “安济伯此话差矣,你若像东亭侯一般俊美伟岸,那浮红姑娘自是也上赶着伺候你啊。”又有人打趣了一句,登时众人哄笑,直臊的那安济伯老脸一红。 “伯爷这话说的叫奴家好生伤心,奴家自知姿容不及浮红姐姐,这便退下了,伯爷还是找其她姐妹伺候吧。”倒是安济伯怀中的橘衫美人我见犹怜地推了安济伯一把,作势要起身而去,安济伯忙是拉住,好生劝慰着,引得殿中又是一阵嬉笑。 “咦,这良宵佳宴,东亭侯可不能推拒美人恩啊!”此时却又人扬声说道。 众人望去,却是那浮红的酒樽送至关元鹤唇边,却被他蹙着眉用手挡了开去,引得那浮红面上笑容微僵了下。 “哈哈,这东亭侯定然是嫌浮红姑娘不够诚意,这才推了酒。看来浮红姑娘若是不表示点诚意,这杯中酒只怕是要空寂寞了。” 浮红闻言,不觉眉目含情地扫了关元鹤一眼,接着又瞧向那说话的之人,笑着盈盈地欠了欠身,道:“浮红谢刘公子提点。” 她言罢竟是扬头,将素腕高高抬起,微眯着媚眼瞧向身前的关元鹤,眼波流转着将手腕微微一倾,张开樱红的檀口,那杯中酒便如同一注清流尽数落在了她的唇齿间。有那滴落在外的酒水,沿着她优美的下巴滑下,又顺着白天鹅般的颈项往因扬身而更显鼓起的胸襟中滑去,直引得殿中静寂声后响起分明的抽气和吞咽唾沫的声音。 而那浮红却将手中酒樽随意扔掉,又向关元鹤逼近了一步,抬起手臂便欲去环关元鹤的脖颈,同时美目迷离,神情魅惑至极地倾身将沾染着酒水的莹润红唇缓缓凑向了关元鹤。 “真是尤物……” “唇绽樱颗,榴齿含香,纤腰楚楚,回风舞雪……不过如此……” 殿中响起惊叹的呢喃声,可却在众人痴迷的视线下,关元鹤竟然在浮红靠上前时错开了身子,躲开了那倾身而来的娇躯,接着他瞧也不瞧已惊地踉跄一步,被酒水呛地急咳的浮红一眼,大步行至东面靠前的席案处拂袍落座了。 登时殿中一片静寂,宁王面色已是沉了下去,瞪向关元鹤,道:“东亭侯今日莫不是来砸本王场子的吧!” 关元鹤闻言却是挑眉,淡淡地瞥了那场中神情尴尬的浮红一眼,道:“此女艳俗,不得我心。” 他言罢随手便从后头伺候斟酒的婢女中拉了一个穿淡绿纱衣,身姿纤弱的女子。那女子不防,当即便被他拉地跌坐在了席面旁,胳膊撞上檀木案,她痛的呼了一声,眸中已是多了盈盈泪珠。 关元鹤将她扯过来便松开了手,只目光却瞧着她,赞道:“不若此女,虽貌有不及,却清新不俗,胜在自然,斟酒。” 他言罢,那绿衣婢女恰巧抬眸,迎上他俊美的面颊,方才因疼痛蕴含在眸中的泪水滚落了下来,可却因听到他的赞誉,惊喜地破涕为笑,面上迅速升起一抹娇羞的红晕来,睫毛颤抖着忙去执案上的酒壶。 众人闻言见那绿衣婢女娇弱,羞怯却又欣喜动人之态,倒也一怔,已有人哈哈笑着附和起来。 “还是东亭侯会调教美人儿,这婢女不过是中等姿色,被东亭侯这般一赞,倒生生多出三份姿色来,果真是清新不俗。” 浮红听闻这话更是面色难堪起来,她今日可谓丢了大脸,原是长袖善舞之人,可也未曾碰到过不对她就范的男人,且又被一个姿色一般的婢女打了脸,一时间倒被凉在了殿中,不尴不尬地只能脸色变幻不停地盯着那婢女。 那婢女本已倒了酒欲往关元鹤唇边送,被浮红一盯手便是一抖,险些将杯中酒水洒出,关元鹤便就势将酒杯接了过来,仰首饮下,对她安抚一笑,道:“斟酒便是。” 婢女羞得面颊红透低了头,忙又去倒酒,宁王瞧见不觉哈哈一笑,道:“原来东亭侯也会怜香惜玉,浮红,你便去伺候安济伯吧。” 宁王这一笑,方才殿中因关元鹤拒绝浮红而凝滞的气氛便散了,浮红应了声,面上又忙挂上了笑走向安济伯,安济伯自是乐极,当即便将她搂在了怀中,端起酒杯笑着道:“正所谓菠萝白菜各有所爱,美人儿无需伤心,爷却是只爱美人儿这般的……” 他言罢便饮了口酒,俯身便去堵那浮红的樱唇,引得众人纷纷望去,哄闹声一片,气氛一起倒是无人再留意关元鹤这边了。 而坐在关元鹤上首席案的钱若卿却推开正半趴在他肩头的紫衫女子,瞧向关元鹤,不自禁地凝眸问道:“你怎么来了?” 关元鹤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想起慧安方才手腕上戴着的那一双血玉镯子,不觉眯起了眼睛,沉声道:“靖北侯此话何意?” 钱若卿被他冰冷幽深的目光盯视着,不觉心中一跳,接着才道:“嫂夫人在闺中时和我也算熟识,她一直待我如兄,我亦视她为妹,如今她新嫁,你却如此落她的脸,我岂能不问责两句?” 关元鹤听罢却是抿了抿唇,逼视着钱若卿,冷声道:“不劳操心!倒是你年纪已然不小,也该娶上一房妻室收收心了!” 钱若卿的上首坐着的便是李云昶,自方才关元鹤进来他便一直注意着,此刻岂能听不到两人的言语,关元鹤沉冷的声音传来,李云昶不觉目光闪动了下,瞧了钱若卿一眼,见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了起来,青筋暴露,面上神情却是分毫不显,李云昶便挑了挑唇,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自嘲。 而钱若卿见关元鹤目光中分明带着几分讥讽和警告,当即心便是一沉,眉宇跳了下,半响才悠忽一笑,扬了扬手,道:“奉丹药。” 他一言声音不小,当即便有人瞧向了这边,而侍奉在殿侧的婢女闻言,忙托着托盘碎步过来,钱若卿身旁的紫衫女子已是娇羞地跪坐起来,自托盘上取了一枚丹丸送进钱若卿的口中又奉上温酒供他送服。 那丹药自是五石散,这五石散本是中药散济,大辉名士宴所用却是制成了药丸,其中五石散的含量并不高。此刻夜宴刚刚开始,众人只是吃酒作乐,观赏歌舞,往往待酒吃到浓时,才会服食五石散,带着喜欢的女人前往后头准备的客院欢好。也有那不喜女子伺候的,便自在一处吃酒谈天,或是出殿散步高歌,诸般姿态皆可,只求自由随意,尽兴便可。 而如今夜宴刚始钱若卿便服用了五石散,倒是叫众人一愣,钱若卿却对诸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以温酒服下丹药,便扬声一笑抱起那紫衫女子,自往后殿去了。 “哈哈,还是这靖北侯最懂消受美人恩,只这般匆匆却是要辜负了本王精心安排的歌舞了,舞起,本王敬诸位一杯。”宁王见钱若卿抱着人离开,不觉笑着端起了酒杯。 众人闻言哄笑着附和了两句,又是一番觥筹交错地敬酒,一阵歌舞又起,舞女们踩着裸足踏歌起舞,姿态旖旎,引得众人一面瞧着,一面和身旁侍女们调笑起来。 跪坐在关元鹤身旁的绿衣婢女也忙将酒杯往他唇边送,将身体靠了过去。关元鹤却凝目扫向她,那婢女被他不含情绪的目光一扫,却是惊地顿住,关元鹤却冲一旁托着托盘欲退下的婢女挥了下手,道:“拿过来。” 那婢女忙碎步上前,跪在地上双手托起托盘将丹药送在了关元鹤面前,关元鹤取了一颗送入口中,那绿衣婢女心中一喜,胆子才又起来,忙将手中温酒送了过去,关元鹤就着她的手饮了酒送服了丹药,却未曾如钱若卿一般带着那婢女离开,只是令她斟酒。 婢女心中七上八下,可关元鹤身上散发出一股股冷意来,她也实不敢贸然接近,又饮了两杯温酒,那五石散的药效却是已经起来,婢女见关元鹤俊美的面颊上浮现了燥红,这才含羞带怯地凑上来,道:“侯爷,可要奴婢帮您散一散衣裳……” 关元鹤却只瞥了她一眼,接着他猛然抬手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高高抬了起来,目光却是直盯一旁的李云昶,道:“秦王殿下觉得此女如何?” 李云昶迎上关元鹤的目光心头一紧,他心思动了动,却也不明关元鹤意欲如何,和他对视了两眼这才瞧向那绿衣婢女,淡声道:“清丽不俗。” 关元鹤闻言却是笑道:“我却贪恋殿下怀中女子艳丽无方。” 他言罢竟是猛然甩开那绿衣婢女,一把抓住了李云昶身侧粉衫女子的手腕,接着便是猛力一扯,那女子本靠在李云昶怀中,腰肢还被李云昶搂着,被关元鹤猛力一拉她惊呼一声,整个身子便倾倒了,李云昶哪里想到关元鹤会突然如此,连带着也被拉得往一旁倒来。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他目光一凛忙抬起另一只手去挡,可那拳头却被一掌拦下,紧紧攥住,接着又是一股劲风扑来。那力道来的极迅捷猛烈,他躲无可躲只本能地偏了下头,便觉一股撕疼自下颌处传来,却是关元鹤一拳砸在了李云昶的下巴上。 李云昶禁不住闷哼了一声,竟是生生被那股大力砸地仰倒在地,他头脑一懵,眼前也是一瞬的发黑,关元鹤打下去那一拳却是没就此收势,接着又是一拳直击在李云昶的小腹上,而因这一变故被摔倒在地的两个女子此刻才尖叫了起来,那尖叫声却盖住了关元鹤的一声沉喝以及李云昶的痛呼声。 “吾妻,事不过三!” 那一声沉喝旁人没听到,李云昶却听的真切,他被一拳打的头脑有瞬间的空白,可关元鹤的那声警告却是在头脑不及反应之间已入了心头,令他心生颤意。 待李云昶甩了甩头撑起身体,睁开眼睛时,却正迎上关元鹤翻卷着怒海狂涛般的眼睛,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根根筋骨分明,见他凝眸看来眼中登时利芒闪现,冰冷如数九寒冬,李云昶心一震,眼中却也燃起了熊熊火焰,亦直逼关元鹤,两人眸光相对,在空中激起火花来。 殿中歌舞方起,众人的目光一时被吸引了过去,并不曾留意这边,哪承想竟会突然闹出这么一幕来,待察觉动静瞧过来时只看到关元鹤扯着一粉衫女子的胳膊,而李云昶则是搂着那女子的腰,接着两人便动起了拳头,这分明便是因争抢一女而打了起来。 众人不及相拦,两人已是分开,待再瞧时,只见李云昶撑着手臂半坐着面色因伤痛略显苍白,而关元鹤则是站在一步开外身形冷如冰峰。 那两个女子的尖叫声响起,殿中的歌舞早已停下,如今这殿中静寂无声,瞧着这一幕众人皆惊。 只是眨眼间,关元鹤却已单膝跪地,请罪道:“下臣失仪,殿下恕罪。” 众人瞧去但见关元鹤面上还带着惶恐不安,懊悔难追之色,哪里还有方才的凛冽之势。又瞧他面色潮红,想着方才他的癫狂之举,便已恍然,方才这东亭侯分明是服食了五石散,一时迷情,争抢一女间,这才失手打了秦王。 而名士宴上因抢夺一女发生争斗却也是常见之事,只是这以下犯上,殴打皇嗣之事到底是少见。 可名士宴因服用五石散之故,常有人服药后会做出不合常理甚至是极其无礼的举动,只是这些通常都会被谅解,甚至会被推许为名士风范。 圣祖爷尚未登基之时,当时的大将军汪士鸿便曾在名士宴上将一坛子酒浇注在圣祖头上,并指骂圣祖成了落汤之鸡,圣祖当时已收复大片疆域,只待称帝登基,彼时受此羞辱,可谓威信扫地,当时在座的无不为汪士鸿捏了一把冷汗,皆以为他只怕是死罪难逃了,可谁知圣祖却因汪士鸿服石之故,不以为仵,反为他开解,在建立大辉论功行赏之事,更是封其为一等公,世袭罔替,此事至今仍被大辉的文人墨客们称颂,皆言圣祖有古名士风范。 而今日关元鹤此举,虽说是冒犯了秦王,但他此刻已然认错,若是秦王抓住此事不放,却是要失之风度,更加丢面子的。众人想着,面色不一,而主位的宁王也已反应了过来,忙站起身来,走了过来。 “还不快将秦王殿下扶起来,叫本王瞧瞧是何等姿色的丽人,竟惹得秦王和东亭侯为其大打出手。” 宁王言罢,婢女忙将李云昶扶起,亦有不少人凑过来问候起李云昶的伤势来。李云昶却是摆了摆手,笑着道:“无妨无妨,这凡柔姑娘容貌出众,光彩照人,又艳而不俗,本王甚为喜欢,倒不想竟也入了东亭侯的眼。” 已有婢女呈上了冰袋,李云昶接过压了压紫青的下巴,这才又道:“既是东亭侯喜欢,本王少不得要割爱的,这男人为女人动粗乃是常事,也方显男儿真性情,本王又岂会怪罪东亭侯?东亭侯还请起吧,凡柔姑娘,还不快代本王扶东亭侯起来。” 那穿着粉衣,面容娇艳的凡柔姑娘闻言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欲扶关元鹤,关元鹤却是借着谢恩的动作避了开去,李云昶瞧见这一幕双眸便眯了眯。倒是殿中众人见李云昶果真不曾发难关元鹤,纷纷赞颂了起来。 ------题外话------ 卡文卡的我好销魂啊,更的不多,见谅见谅。 171 赌命 慧安一听关元鹤去了那名士宴,又被方嬷嬷几人的惊惶情绪感染,第一反应自和她们几人一般,只以为关元鹤是和自己吵了架便出府寻乐子了。这个想法叫她脑子有瞬间的空白,接着便激狂了起来,只想寻到关元鹤瞧个清楚,问个明白。 故而她怒气冲冲地直奔马厩,拽了马便打马跟着冲出了府,可她奔出一条街,被冷风一吹,头脑便渐渐地清醒了下来。且不说方才她和关元鹤虽是言语间有些不愉快,但却并未闹地红眼,不至于他便如此气恨地要这般残忍地待她。再来,便是真吵红了脸,便出府寻乐子这样的事,也万不是关元鹤能做出来的。 虽是因顾馨妤的话,慧安生恐关元鹤心中还装着那顾家大小姐,但她却从不曾质疑关元鹤对她的感情。他待她那般的情真意切,又怎会因一点小事便如此残忍地对她? 若说引他生气,便也只有李云昶的那件事了,可他若因腕上的印痕怀疑她,便万不会只甩手而去,却不质问她,故而方才躺在床上静下心来,她便想着关元鹤出府只怕多半是去了秦王府。只是后来乍然听闻那名士宴,又见冬儿几个慌乱的模样,这才失了心智。 如今头脑清醒过来,慧安便缓缓放慢了马速,一直暴躁激狂的心也渐渐沉定了下来。关元鹤他去宁王府参加名士宴万不可能是去寻欢作乐的,那他会离府直奔名士宴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李云昶在那里。 宁王乃是贤康帝为数不多的兄弟之一,虽说如今只是个闲散王爷,每日只知寻花问柳,斗鸡走狗,但到底宁王的身份在那里搁着,他的寿辰宴李云昶是极有可能会去的,关元鹤此番应是为李云昶而去的…… 慧安思量着已勒马街头,后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慧安扭头望去,却见冬儿,秋儿和春儿三个已是追了上来。 “姑娘……”三人见慧安停在街头,不觉有些担忧和不解地瞧着慧安。 慧安见她们面色担忧,额头已是急出了汗来,又听她们连称呼都给改了,不觉微微一笑,道:“瞧把你们急的,我没事。” 冬儿三个闻言一怔,又瞧慧安神情并无不妥,便面面相觑了起来,秋儿便率先道:“爷他去了宁王的名士宴,姑娘不生气了?” 慧安便挑眉道:“气?你们爷去给宁王贺寿我气什么?” 春儿三人闻言又是一愣,接着便知慧安是相信关元鹤,或是事出有因,这才会说出这话来。她们方才只因不知关元鹤和慧安为何大闹,这才格外紧张,一见关元鹤出府便直觉他是因生了慧安的气才离府的,又闻他去了名士宴,怎会不胡思乱想。如今见慧安此状,便也大松一口气,冬儿已是笑着道。 “奴婢就说嘛,姑爷对少奶奶好的紧,怎会那般……” “都是奴婢们瞎猜,少奶奶和爷没事便好。”春儿也道。 秋儿见此,便笑着道:“少奶奶,那我们还去宁王府吗?天寒,少奶奶快些回去吧,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慧安闻言敛眸沉思,目光掠过清冷的长街。 一来关元鹤此番定然是找李云昶麻烦去的,那李云昶到底是皇嗣,慧安想着方才关元鹤冰冷幽深的目光便心中发寒,总也放心不下关元鹤,生恐他激愤之下会惹出什么事来,不去瞧瞧实在难安。再来,那名士宴服用五石散,五石散是燥热之物,服食之后极易动性,慧安虽信关元鹤此去不是为寻欢作乐,但也有些害怕他会犯下无心之过。 毕竟这个世道,男人在外头和花楼姑娘风花雪月一场,实和逗弄了一只鸟儿无甚区别,也没有哪个内宅妇人会吃一个妓女的醋。如舅母那般,舅舅留恋花街柳巷,舅母却也从不以为忤,只要不是在家中收通房,抬小妾,谁又会去和一个低贱的妓女争风吃醋。 可这样的事情,慧安却是也容不下的,前世她尚且能容忍李云昶有小妾,可现下只要想着关元鹤搂着别的女人,她便难过的几欲疯掉,便是一个妓女也不成。 若关元鹤也觉和妓女逢场作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犯下那等无心之过,慧安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做了,故而最好的法子便是赶过去,她的男人她要牢牢看住!也叫他知道她不光容不下他心中眼中装着别的女人,便是他逢场作戏地多瞧她人一眼,即便那人是卑贱的妓女她也一样会难过,会容不下。 慧安想着便又驾马往宁王府奔去,冬儿几人见状倒是一愣,只她们见慧安已然奔远,便也不再耽搁,也紧跟了上去。 慧安到宁王府时,那几个小厮早已靠着门框打起了盹儿,冬儿上前踢了踢那小厮,小厮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快进去通报一声,东亭侯夫人前来拜见王妃。” 那小厮闻言一愣,定睛瞧去正迎上慧安清冷的目光,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奔进了府。另有小厮将慧安迎进了府,往二门而去。 今日宁王生辰,宁王妃却也休息的晚,听闻东亭侯夫人前来拜会她倒是一诧,接着便笑着冲一旁的嬷嬷道:“早听闻这位东亭侯夫人受宠,依我瞧也不过如是,才刚刚嫁过去几日,男人已出来花天酒地了,这再有姿色的女人又如何?也就稀罕两三天罢了,不过这位东亭侯夫人倒也本事,竟就寻上了门,要抓男人回去,这是不是真的受宠不知,擅嫉倒是满京城的头一份。” 那秦小双是宁王的外室,还帮宁王打理着云裳楼的生意,她和沈慧安交好旁人许是不知,可宁王妃岂会不知晓,这通报的杨嬷嬷对此自也有耳闻,听宁王妃如此说,便忙笑着附和道:“王妃说的是,那凤阳女侯便是个不知女德是何物的,这位东亭侯夫人又岂会知道何谓贤良淑德?到底是粗门小户出身,及不上百年望族出身的小姐。王妃若是不想见她,奴婢便去回她,便说您歇了。” 宁王妃便出自望族,听闻杨嬷嬷的话自觉舒心,便呷了一口茶,道:“今儿我也累了,便不见她了,你去叫大少奶奶招呼着吧。她既来抓人,便叫她自到前面寻去,我若拦着还平白得罪了人。这男人哪个不好面子,东亭侯夫人寻到这里来,哪里会有好结果,左不过是自寻其辱罢了。” 杨嬷嬷闻言自是会意,忙应了一声,快步退出,自去禀了宁王府的大少奶奶丁氏。 这丁氏慧安前几日倒是在东宫已认识了,被她迎进花厅,她和丁氏寒暄了两句,便道:“家中有急事寻他回去,我这才匆匆而来,这么晚了倒是叨扰了少奶奶清净,实在是过意不去。” 方才杨嬷嬷已透露了宁王妃的意思,丁氏自知母妃这是恨沈慧安和那秦小双走的近,欲给沈慧安下绊子。沈慧安这会子前往前头寻人,哪里会有好果子吃?东亭侯便是再宠妻,也没这个宠法,不发作沈慧安只怕会遭人耻笑,而且这男人出来寻乐子,女人后脚便跟了来,是个男人也容不得啊。 就算东亭侯跟着沈慧安回了府,来日沈慧安的嫉名也是担定了,母妃叫自己放沈慧安到前院去寻人,一来是成全了她,再来也是瞧着她去出丑呢。 丁氏虽无意插足宁王妃和秦小双的争斗,但是此事既宁王妃已表露出要她送沈慧安去前头的意思来,丁氏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没交情的沈慧安而忤逆婆母,故而她闻言就笑着道:“关夫人客气了,既如此,我便叫婢女带少奶奶去前头寻寻关将军吧。青花,你带夫人过去。” 慧安本以为丁氏会遣丫鬟去前头寻人,倒不想她竟叫丫鬟带着自己到前面去,那名士宴岂是她适合去的?慧安稍稍一思,已是知道了丁氏如此做的缘由了,她不觉笑着道:“少奶奶派这青花去一趟便是,只告诉我们爷家中有事便可。” 丁氏闻言一愣,慧安这么急切地深夜赶来,在她想着定是失了理智了,她叫丫鬟带慧安去前头是正中下怀,急切之下哪有迟疑的道理,没承想慧安竟是推了,丁氏便目光一闪,笑着道:“还是夫人亲自去一趟吧,不怕夫人笑话,我这府上的奴婢们粗笨,实不若夫人身边的几位姑娘灵泛,既是急事我也恐她们办不好差事,反倒耽搁了夫人的事。” 慧安闻言仔细瞧了眼丁氏,心知丁氏今日是势要为难自己,只她既然来了,就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也不怕担什么擅嫉的名头,故而便笑着道:“难为少奶奶为我考虑的周到,少奶奶真是个热心肠,既如此我便自往前头一趟吧。只是我胆子历来小的紧,这名士宴也是从没见过的,若是贸然过去再失了礼,闹坏了王爷的夜宴岂不是罪过大了,故而还得请少奶奶陪着我才好。” 慧安言罢便也不待丁氏推辞,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走,丁氏被慧安拽了起来,一惊之下脚步踉跄着已是出了屋。那前头名士宴谁知道这会子是个什么情景,若是男人们已形态放纵,她一个内宅妇人闯过去,撞上什么不堪的场景,还要不要名声了? 可方才她不顾这个只叫丫鬟带着慧安前去寻人,如今若再说那是去不得的地方,岂非自打耳光?丁氏一急之下竟是找不到推辞的由头来,甩了甩手,奈何慧安拽地极紧,竟是甩脱不开,只得被慧安拉着快步往前院而去了。 慧安却也知道丁氏的心思,她既要自己到前面去,那她便拉上丁氏一起,丁氏是宁王的儿媳,有她一起自己还怕什么。只她沈慧安自己,那些男客们许不会收敛,但若听闻丁氏来了,冲着宁王的面子,便是再放纵也得赶紧的收拾仪容,若是一不小心坏了宁王儿媳的名声,那却是不妥的。 而此刻前院的大殿之中,李云昶已被宁王府的婢女扶至侧殿上药,关元鹤自是跟随着一并进了侧殿。两人方才经过一场争斗,李云昶当着众人的面虽不曾发作关元鹤,但到底心意难平,此刻只两人在这侧殿之中,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关元鹤却不搭理他,自在一旁坐了,吃着冰镇的凉糕一言不发,大辉贵族虽也推崇五石散,但因已有太医质疑五石散的毒性,故而服食五石散的剂量早已减量,名士宴上的五石散药性不过一般,他服用了一叠凉糕便觉药效散去不少,这才迎上李云昶的目光分毫不让地挑了挑眉。 那婢女察觉到气氛不对,匆匆为李云昶上完药便退了下去,登时侧殿之中便一点声息都没了,静寂地似是连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李云昶对女人从不多花心思猜度了解,偶尔放纵也不过是将女人当做放松情绪的玩物而已。可对慧安却不同,因她一开始便震撼了他的心,使得他对她上了心,只越关注便越发现她的不同来,后来她又屡屡相帮,这使得在不知不觉中慧安已入了他的心,那日一时失控,做出了失礼之事来,一是心中不曾忘情,再来也是不甘心,他将慧安堵在那假山中实也并未想要将她怎样。 事后他自以为慧安万不会将那日之事告之关元鹤,如今关元鹤寻上头来,李云昶作为皇子,虽从未如此失过颜面,也从未吃过这等哑巴亏,可他到底也有几分傲气和胸襟。 如今慧安之于他早已如同鸡肋,自心头连根拔除尚有不舍,然徒留于心却又觉如鲠在喉。李云昶并非无耻之徒,他素来自律、知礼,在女色之上也素无贪恋,他并不愿纠缠他人之妻,也不屑强迫她人,那日慧安的态度已叫他觉得极没意思,如今又被关元鹤如此警告,李云昶激恼过后倒是心中一轻,他握拳半响,目光渐渐收敛了凛冽之色,道:“还记得我们第一回相见是在西山上,为了争猎一只山鸡还大打了一架,当时我挣不过便企图用皇子身份压你,你却讥我没出息,竟是分毫不让,最后倒是惹得此后每每涉猎,赛马,比箭我都爱与你一较。可也因年幼于你,每每落败,倒不曾想连这情爱之上竟也……” 李云昶说着不觉自嘲一笑,见关元鹤静默不语,便也未再多言,半响他才起了身,只道:“你既得了她的心,便好好待她吧。” 他言罢却是自往前殿而去了,关元鹤这才抿了抿唇又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两眼,起身紧跟着也到了前殿。谁知两人刚一前一后地到了前殿,便见一个小厮匆匆地奔进了大殿,冲宁王禀道:“王爷,东亭侯夫人说是有事要寻东亭侯,如今大少奶奶正领着她往这边来呢。” 宁王闻言一愣,殿中众人却是一惊。经这一会儿,大殿之上歌舞轮台,早已是酒酣耳热,殿中弥漫着酒气,众人形态也越发放浪形骸,又有人服用了五石散,已有衣衫不整,袒胸露腹和侍女舞姬嬉闹调笑之辈,听闻此言一诧之下均面色大变匆忙着收拾起衣衫来。 关元鹤闻言自知慧安此来为何,却是微微挑了下唇角,接着他忙大步上前冲宁王和殿中诸人躬了躬身,道:“怕是家中真出了什么事,扰了诸位兴致,来日关某在府中设宴再与各位赔罪,王爷,请恕在下先行告退了。” 宁王见他请辞,又见殿中情景,只怪那丁氏不会办事,怎好端端的将人引到了这里来,对慧安来寻人却搅了他的夜宴之举自也心生不悦。不管慧安是因嫉来寻人,还是关府真出了什么么事,宁王都无心探究,故而便蹙着眉摆手道:“去吧,去吧。” 关元鹤便又施了一礼,转身就向外走,可安济伯闻言却是起了身,两步上前拦在了关元鹤身前,笑着道:“东亭侯切莫急着走啊,方才那凡柔姑娘可是娇花一朵,东亭侯还因她和秦王大打出手,怎生如今这般凉薄,竟是说走便走。” 安济伯府和关元鹤的官司在座的哪个不知,见安济伯拦人,众人便皆是一笑,却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也跟着起哄起来。 “安济伯此言不错,如此佳宴良宵,可不能做那薄情寡性,徒惹美人儿落泪之事,东亭侯当给凡柔姑娘一个交代才是。” “依我看,既是关夫人来了,不若请进来问问她的意思?”安济伯见众人跟着起哄,便眯着眼冲关元鹤笑着道。 关元鹤目光一凛,尚未开口,倒是自殿外传来一声清扬悦耳的女声。 “哦?却不知安济伯是要问妾身何事呢?” 随着这声音,众人望去,但见两名女子相携着走来,正是慧安和丁氏。 慧安早在远处已瞧见关元鹤站在殿中,她心中已安,此刻拉着丁氏的手走来,却是面上含笑,举止从容的,而丁氏被慧安一路拉着到了此处,却心中忐忑的紧,低着头畏首畏尾。加之慧安比丁氏高出两头来,又容貌明艳,未曾入殿已是先声夺人,引得众人纷纷望去,皆将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了她的身上。 却见慧安上身穿着一件简单的红色夏裳,襟口绣着银色木槿花,宽袖束腰,下头一袭银红灯笼裙,乌压压的发只挽着一个简单的髻,以一根翡翠制成的玉簪挽着,素面含笑,自外头走来。裙裾被夜风吹的微荡,她步履轻盈,姿态娴雅,仿似在闲庭漫步般,竟是全然不见一丝的害怕胆怯,众人望之不觉皆愣。 而慧安却在众目睽睽下跨步进了殿,殿内殿外的光影变幻间扫在她的眉目间,叫人只觉似虹色静染半江秋,那眉眼间仿有瞬间染上了云一样的悠远迤逦,她微笑着瞧向安济伯,姿容濯灿嫣然,竟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华彩炫目。 今日这殿上多美人,可却多是浓妆艳抹的,倒是慧安素着一张面,通身上下毫无珠钗,叫人瞧着眼前一亮。而那安济伯闻言,一愣之下,却冷哼一声,道:“关夫人倒还真是凤阳女侯的独女,这性情倒是极类其母,连出入这名士宴都从容不迫,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慧安刚毁了孟侧妃的前程,和这安济伯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他出言讥讽,也无甚意外,只挑眉一笑,回道:“母亲是朝廷有功之臣,承蒙先帝厚爱特封为女侯,便是今上提起也少不得赞一声巾帼忠义,母亲领兵杀敌,杀伐决断,令得多少男儿自愧不如,我自比不得。” 安济伯听慧安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心中有气,可对她的话却也无从反驳,不觉冷哼了一声,道:“关夫人不是说府中有事,这才特来请东亭侯回去嘛,怎生我瞧着夫人的神情悠闲的很,却不知府中出了何事,竟是劳夫人这大半夜的闯到此处来?” 慧安见关元鹤蹙眉欲言,便瞧了他一眼,接着才又看向安济伯,笑着道:“不想安济伯竟如此关心我关府之事,我还以为只有那三姑六婆,懒散妇人才会对别人之事刨根问底,搬弄是非呢,倒真是我短见了。” 安济伯闻言面色涨红,只瞪着慧安再次讥道:“哼,夫人为何不说出所为何事来,依我看所谓的府中有事,不过是夫人寻东亭侯回府的借口罢了,将夫君看的如此之紧,真真是半点贤淑大度的模样都无,东亭侯如此宠妻,也难怪会被连番弹劾,只不知将来在史书上会不会留上一笔惧内的名头。” 慧安闻言却也不惊,只诧异地瞧向关元鹤,道:“夫君,妾身听闻古名士喜清谈,常就有和无、动和静、言和意等问题争辩,探讨,今日宁王办的也是名士宴,妾身还以为能瞧见名士清谈的风范,倒不知原来只古名士才喜争辩这些话题,今时的名士却是更喜和我这妇人之辈争口舌之利呢。” 慧安说着还似有所指地望了眼那安济伯,接着便掩嘴咯咯的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众人见安济伯被气的老脸通红,不觉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关元鹤见此这才瞪了慧安一眼,又冲安济伯道:“夫人言语无状,安济伯莫怪才好。” 经慧安那一言,安济伯再争辩,倒更显和夫人争口舌之利了,他见关元鹤如此便冷哼了一声,一时闭了嘴,慧安这才上前冲宁王福了福身,道:“妾身搅扰了宁王殿下的夜宴,还望宁王恕罪,妾身恭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宁王见她盈盈拜下,又曾多次听秦小双提及过慧安,方才对她搅了夜宴心中不喜,此番见了人,到觉确为有几分趣味和真性情的女子,他心中的不悦倒是消弭了,也不欲和慧安多做计较,便道:“既是关府有事,东亭侯便快随着夫人回去吧。” 安济伯闻言却扬声道:“且慢,凡柔姑娘的事可还没有定论呢。既是东亭侯瞧上了这凡柔姑娘,还为了她和秦王殿下大打出手,却也算是她的福分,王爷莫不如割爱让凡柔姑娘跟着东亭侯和夫人回府去吧,倒也算成就了一桩美事。” 安济伯言罢尚不待宁王回话,便又瞧向那粉衣的凡柔,道:“凡柔姑娘还不快来拜见下未来的主母。” 那凡柔本是宁王府的婢女,因姿色好,被选来名士宴伺候客人,如今竟得此机遇,哪里有不喜的道理,忙上前娇羞带怯的盈盈一拜。慧安闻言眉宇一跳,这才瞧了眼大殿,见李云昶坐在首座上,唇角还带着青紫,不觉心一跳,接着才忙低了头,掩去一缕笑意,舒了一口气,这才上前扶起那凡柔来,笑着道:“果真是个美人儿呢,夫君好眼光。” 关元鹤闻言却没答慧安的话,只瞧向李云昶,道:“方才我一时失态,这才冲撞了王爷,承蒙王爷不怪,我已感激不尽了,凡柔姑娘既是王爷所爱,君子不夺人所好,王爷体恤在下将其让于我,我却羞愧万分,万不敢受,还是请宁王成全秦王殿下和凡柔姑娘吧。” 李云昶听关元鹤如此说,抬眸瞧了他一眼,接着却是一笑,冲宁王拱了拱手,道:“既东亭侯成全本王,本王便却之不恭了,却不知皇叔舍不舍得啊。” 宁王见此,不觉哈哈一笑,道:“甚好,凡柔一会便跟着秦王回府去吧。” 那关府再显赫也不过是臣子,如宁王这样的皇室血脉,却也自命不凡,自觉高上一等,凡柔是王府的奴婢,自觉着秦王比东亭侯要金贵的多,闻言大喜,忙谢了恩,往李云昶那边去了。 安济伯面色却是一黑,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塞一个女人给关元鹤,好落慧安脸的,见此便道:“没想到威风凛凛的关大将军,皇上御笔亲封的东亭侯竟是如此惧内之人,东亭侯恐夫人生气不敢带了这凡柔回府,我却不能眼见着东亭侯如此被一妇人压制,不若这样,今日我便于东亭侯夫人射覆一局,若是我赢了,东亭侯夫人便掏私房银子替这浮红姑娘赎身,将她带回府去给关将军抬做小妾,若是我输了,任凭关夫人发落,如何?” 因慧安进来,那些服食了五石散的人却不得不大量吞事寒食来发散药效,自是觉得不及方才袒胸赤怀和美人亲近来的舒服,如今见安济伯为难慧安,倒是都乐见其成,已有人附和起来。 慧安见安济伯抓着自己不放,不觉唇角抿起了一条冰冷的弧线,今日若她真将这浮红姑娘带回去,只怕明日便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她和关元鹤的婚期早定,然而安济伯却也将其世子的婚期定在了同一日,谁知这其中有没有蹊跷,那孟侧妃在东宫欲毁她清白,反受其害,也是罪有应得,慧安是半点也不曾愧疚的,如今安济伯又死咬着自己不放,慧安本对不喜的人就无甚慈悲心,此刻正欲拿这安济伯作伐,她见关元鹤张口欲言,便拉了他一下,冲安济伯道:“射覆岂不寡味,无甚新意,今儿既是安济伯有此兴致,倒是不如和我玩一局大的,只是不知道安济伯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安济伯府本也是大辉勋贵,可如今早已不附当年风光,安济伯如今已四十出头,却是个如宁王一般的老纨绔,别无本事,吃喝玩乐,却是样样皆通,射覆更是自认一绝,从无猜不中的,故而他才会拿射覆来激慧安,他不想慧安竟想也不想就接招了,而且还要玩大的,他话已说到此处岂能怯场,而且他实也没将慧安放在眼中,故而听闻慧安的话,便哈哈一笑,道:“有什么是爷不敢玩的,你且莫要后悔!” 慧安听罢,便笑着扬眉,瞧向殿中众人,道:“诸位可都听到安济伯这话了,且给妾身做个见证才好。” 众人不知慧安要作什么,可有热闹可看,自是纷纷响应,慧安便上前两步冲宁王道:“听闻宁王府上收藏了一只转轮手铳,可否借来一用?” 宁王闻言一诧,接着才冲婢女挥手道:“去本王书房取了那手铳来。” 那婢女应声而去,宁王已是等不及地问道:“夫人这是欲要作何?” 慧安见众人皆诧,连那安济伯也蹙眉望来,便笑着道:“待得手铳拿来,诸位自然知晓。” 片刻那婢女便抱着一个长长的红木盒子过来,宁王示意她奉给慧安,慧安接过那盒子,已有人开了口。 “早便闻宁王收藏了一支极精致的转轮手铳,今儿总算有幸一观了!” “听闻此手铳威力不低,却不知是否犹如传闻。” 慧安将那红木盒子接过,只觉双臂一沉,她挑了挑眉,将盒子打开,便见里面躺着一支长约一臂的转轮火铳,铳管的筒部较细但口部却略宽,呈碗口状,铳身和转轮皆是铜造,上头还刻着精美的花纹。慧安瞧着不觉眉宇飞扬,笑着道:“果真名不虚传,听闻王爷这手铳射程可达六到十步,不知是否能允妾身一试?” 大辉军队已有火器应用,如火球类火器,引火球、毒药烟球,火箭等物已不算稀罕之物,可这手铳却是少见的紧,大辉专门设有将作监,只钻研火器制造,大辉虽是有手铳,但威力却不大,射程也不过五到十步不等,实则没什么使用价值,又是铜制,极为沉笨,故而这种手铳多是唬人用的,也多被人作为玩物把玩收藏,如宁王这只转轮手铳,掂着怕是有一岁孩童的重量,有那娇弱的女子抱着已是吃力,故而众人听闻慧安竟要一试这手铳,登时殿中便是一静。 关元鹤闻言瞧向慧安,却是挑着眉,眸中闪过几分趣味,这手铳旁人不提,凤阳侯府却定不陌生,只因大辉最出名的火铳队便出自沈家军。慧安是凤阳侯府的独女,又岂会对此物陌生?只关元鹤却也不知道慧安这般意欲如何。 在座的不少人却从未见过这手铳的,宁王尚未发话,已有人叫嚷了起来,宁王见此,便笑着道:“夫人请。” 慧安见他允了,便将红木盒子交给关元鹤道:“夫君且帮妾身拿上一拿。” 待关元鹤接过,慧安便将里头的手铳取了出来,又自红木盒中取了一颗铁珠放进了转轮的膛中,接着她目光流转四顾殿中,却在扫向安济伯时顿住。她冲安济伯走了两步,竟是端起了手铳,安济伯一惊警惕地盯着慧安,慧安却是一笑,错了错身子,铳口对准了安济伯身后两步外席案上放着的一个铜碗。 她瞧向婢女,那婢女忙将火石送上,慧安单臂撑着手铳,接过火石点燃了手铳上的火绳,那火绳引燃起来,众人不觉目光又亮了几分,眼见火绳引燃地差不多,慧安将夹着火绳的铜质弯钩用手一拨,往火门里推压了下,那火绳便点燃了黑火药,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方才装在转轮膛中的铁弹丸已被推了出去,伴着咚的一声响,那弹丸便直直射入了铜碗,震动那碗咣当一下翻倒,碗中冰镇的紫葡萄滚了一桌,而那铜碗停下时,其上赫然便被穿了一个大洞。 慧安不觉扬唇一笑,心道效果不错呢,瞧见这一幕,殿中瞬时静谧,接着才响起了惊叹声。 “好大的威力!” “难怪陛下这两年越发器重将作监,年年都要亲往将作监查看。” …… 宁王见此却是哈哈一笑,拍起手来,赞道:“旁人能端起这手铳来已是不易,关夫人好漂亮的手法!到底是将门之后,女侯血脉啊!” 慧安闻言只作一笑,自顾从关元鹤捧着的红木盒子中又取出了一枚铁弹丸放进了转轮膛中,拨动了两下转轮,却是猛然瞧向安济伯,道:“这转轮中能放五枚弹丸,如今里头却唯有一颗,安济伯和我各自转动此转轮,令对方引燃火绳瞄准自己击射,此番三轮,若然皆是空膛我便依安济伯方才所言带那浮红回府,若然你我中有人不幸中弹,也无关恩怨,谁也莫要寻仇,自认命便是,却不知这个局安济伯敢不敢和妾身一赌?” 172 吓死你 殿中本就因慧安的那一枪而沸腾了起来,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殿中端着手铳巧笑嫣然的女子身上,而见慧安朝着安济伯笑语,众人的议论声便本能地一下子终止了,殿中极静谧,慧安的声音清越响亮,带着笑意,掷地有声。 她那话含着笑意,语气轻松明朗,似在说笑一般,随着她的笑语,众人也本能地面带微笑听着,待那声音落下,片刻,众人才似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一般,登时抽气声不断,盯着慧安的那些饱含惊叹和热度的眼睛瞬间同时睁大,众人尽皆一脸地不置信起来。 而那安济伯原是本能地想接口,张开嘴才意识到慧安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即面容便有些扭曲了起来,慧安见他眼中闪现过惊吓,不觉笑容越发甜美起来,神采飞扬地冲安济伯扬了扬眉,而她身旁的关元鹤却紧蹙了眉头。 可关元鹤见慧安神色从容,举止优雅,那话语也似开玩笑般轻松,虽是心一紧,然而此刻也万没开口阻止,落慧安威风的道理。 而慧安见安济伯瞪大了眼睛,她不觉又是一笑,将端着的手铳那碗大的枪口往安济伯眼前凑了凑,又道:“怎么?安济伯不敢吗?” 安济伯虽是无甚本事,但到底是老纨绔,在玩儿上向来是自命不凡的紧,方才他已摆明了姿态,气焰嚣张的很,如今被慧安连连相逼,哪里能说得出不敢二字来,可要叫他硬着头皮装胆量,到底他是害怕的。尤其是瞧见了方才那一幕,那铜碗上的大洞到现在还似在他眼前晃啊晃着的。 安济伯面色难看,沉默着不语,宁王却是反应了过来,提声问道:“关夫人这可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慧安闻言这才偏头瞧向宁王,诧异地挑眉道:“王爷是天朝贵胄,妾身便是开玩笑,也实不敢在王爷您的夜宴上开啊,妾身虽是女子,但说出的话还是会作数的。” 她言罢大殿登时便又沸腾了起来,众人瞧着慧安议论纷纷,慧安却只盯着安济伯,笑着道:“伯爷,这人呐一辈子短的很,最主要的还是活一张脸,可以不留名史册,但最起码说话却不能信口开河,男子汉就当一个唾沫一口钉才不会叫人瞧不起。妾身虽是女流之辈,但我凤阳侯府的女子历来还算有些担当和胆量,今儿既是宁王的寿辰,安济伯又非要和妾身赌上一局,妾身便也豁出去了,陪着安济伯玩上这么一遭,也算是给这夜宴填个彩儿,给宁王祝寿了。安济伯以为如何,不会是不敢了吧?” 安济伯闻言面色难看的瞧着慧安,只觉面前巧笑嫣然的女子简直堪比鬼煞,他咬着牙,瞪着眼就是说不出话来,可这殿中和宁王交好之人,多是走狗斗鸡、唯恐天下不乱之辈,如今有此刺激的鲜儿能瞧,哪里有不添上一把柴的道理,当即便有人吆喝了起来。 “安济伯快应下吧,岂能输给一个小女子!” “安济伯,出来玩可不是输了阵势,却是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 “依我看这关夫人不过是和你比胆量,你真应下,她未必敢真和你比。” “安济伯,莫要丢了体面,叫人瞧不起了啊。” “安济伯不会是怕了吧,若是怕了,就赶紧地早早认了输回去搂着媳妇喊娘吧。” …… 安济伯迟迟不语,殿中起哄的话便也越说越难听,此番情景,哪里还容得了安济伯退缩,他咬了咬牙,发了狠地将目光从那手铳碗口大的铳口上挪开,盯住慧安,道:“东亭侯夫人可莫要忘了方才的赌注!” 慧安闻言一笑,道:“那是自然,这么说安济伯是应下妾身此赌了?” 安济伯见慧安竟真要玩,不觉心又是一颤,接着才外强中干地道:“爷还能怕了你不成!” 慧安便又点头一笑,道:“安济伯是我大辉功勋之后,自也英雄了得,一会子还得请安济伯手下留情呢,只不知你我是谁先来呢?” 安济伯只觉慧安的话满含了讥讽,迎着她盈盈瞧来的目光,他只气的鼻梁跳动,可此刻却也万不是冲能耐的时候,故而他只犹豫了一下,便沉声道:“你是女子,我让你为先……你拨,我来射。” 他一言,慧安扑哧一笑,殿中众人也是一阵哄笑,安济伯被这笑声臊地老脸通红,慧安却动都没动那转轮,便将手铳递给了安济伯,道:“妾身谢安济伯相让呢,既如此,安济伯便先请吧。” 安济伯听慧安应了,忙接过那手铳,他虽没玩过这手铳,但却也没什么难的。只需将火绳点燃,待火绳燃地差不多时便将铳管上的弯钩掰动推压进火门,让火绳点燃火药便可。而慧安便站在五步开外,是个人就能瞄准。 见安济伯接过了那手铳,关元鹤便有些忍不住了,不觉上前一步,只他尚未说话慧安便扭过头来对他盈盈一笑,安抚地眨动了下眼睛,关元鹤眉宇不觉就蹙了起来,沉着脸却是没再阻拦,只是脚下却又迈了一步,站在了慧安身边。 慧安只瞧了关元鹤一眼,便垂下了眸子,余光瞥着几乎贴在身侧的手臂,望着他因用力捏着一枚铁珠而筋骨分明的手,心中暖暖的却又似有些涩涩酸酸的。 暖是因他对她的在乎,酸涩却仍是因心底的那丝害怕,若然这样的他曾经心中装着别个女子,现下心中还有一块柔软不属于她,她却是会嫉妒难过的欲疯的。 慧安暗叹自己贪心,那边安济伯却已将手铳端了起来,似故意他竟又向前走了一步,将那手铳黑洞洞的铳口在慧安面前晃了下,这才瞄准了慧安的心窝,慧安却只盈盈站着,尚且对安济伯抬了抬手。 瞧着慧安漫不经心的态度,安济伯似有些着恼,当即一把夺过婢女手中火石,狠狠地点燃了火绳。那火绳一经燃起,殿中蓦然一静,似空气都随着那火花四射而冰冻了起来,四下只剩下那火绳发出的光彩,只闻火绳燃气发出的噼啪声。 关元鹤双眸眯起直盯着那黑洞洞的铳口,他虽知慧安不会胡来,可却也因不知其中蹊跷,一颗心缩成了一团,只觉从未曾有过的紧张和害怕。 众目睽睽,那火绳一点点引燃,咔嚓一声弯钩送进火门,紧接着便是轰地一声巨响,众人的人跟着一抖,有些胆小的女人已是尖声叫着捂住了眼睛。那手铳中的火药被点燃,发出闷响,铳口喷着灰烟来,然而众人目光聚集下,却见慧安依旧云淡风轻的站着,面上神情竟是一直不曾变过,还带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 一静之后,殿中响起呼气声,众人这才吐出一口憋着的浊气,接着气氛更加火热,殿中诸人也更加激动兴奋起来。 “空膛!” “好胆量!” “哈哈,只看安济伯的命数了。” 殿中响起各种声音,安济伯却面色大变,慧安见他端着手铳的手因过分用力而僵硬着,不觉扬眉,笑着道:“看来今儿妾身运数不错呢,该我了哦,安济伯可要再好好拨弄拨弄这转轮?” 安济伯见慧安冲自己笑,又见她抬手要拿那手铳,只觉这她简直是索命的修罗,他本能地吞咽了下口水,道:“不必了……” 言罢,磨蹭了一下,才双手发软地将手铳交给了婢女。这手铳虽是转轮手铳,一次能放五颗弹丸在转轮中,但是每次发射后,却需要用手拨动转轮,再次放置火绳,实是极为不方便的,婢女接过手铳,又在弯钩上套了条火绳,拨了转轮,才欲将手铳递给慧安。 安济伯却又突然夺过那手铳,又拨弄了两下手铳,接着才咬牙将手铳递给了慧安。 慧安对此不置可否,只笑了笑,接过手铳,便只瞥了安济伯一眼,就对准他接过了婢女手中的火石。殿中再次静了下来,火绳被点燃,又是同样的一幕,但饶是慧安不曾刻意去吓那安济伯,他瞧着那黑洞洞地冲着自己的铳口,瞧着那慢慢引燃的火绳线,想着方才那两声黑火药点燃的闷响,和那碗上的大洞,不觉已是面色苍白,头冒大汗,双腿发软起来。 咔嚓一声响起,火绳线被送了进去,随着一声闷响,安济伯双腿一软,踉跄着往一旁倒去,众人见此一幕顿时皆惊,然而定睛去看,安济伯虽是吓得面无人色,踉跄着差点软倒在地,可却还是好好的。 这下子,才有人笑了起来,殿中气氛又是一起。 “真是刺激!” “安济伯,无事了,醒醒神吧。” “安济伯,这次算是过去了,下次,嘿嘿,莫要吓得尿了裤子才好,瞧瞧人家关夫人!” …… 安济伯半响却是才回过神来,站直身体,松了一口气,已是没气力再维持什么形象,抬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慧安见此却也不慌,只是笑着安抚了身旁的关元鹤一眼。 而关元鹤却不曾因她那一笑而放松神情,面色依旧沉着。慧安自行拨动了下转轮,将手铳递给婢女,婢女放置了火绳,便将手铳又奉给了安济伯。 可安济伯接过手铳双手却还在微微发抖,只觉那手铳犹有千斤沉,他舒了口气,半响才端起手铳来对准慧安,这次却是又上前了一步,便站在慧安三步开外,将那手铳端起将那黑沉沉的铳口直对准了慧安的额头。 那手铳本就有一臂长短,这下子那铳口几乎就在慧安的眼前。 众人见此不觉皆惊,已有瞧不过眼的人叫嚷了起来。 “安济伯,你这般未免太过卑鄙!” “安济伯,对女人这般是不是太有失风度了。” “如此如临大敌,不择手段,可真是叫人不敢恭维。” “安济伯看来是方才被吓的不轻啊,哈哈,且看这关夫人胆量是否真的大了。” …… 众说纷纭,却是无人阻拦,自然这场戏越刺激大家越喜欢,慧安见此倒还面不改色,只是关元鹤身上已聚集起了浓重的冰冷之气,目光直逼安济伯,安济伯被他盯的面色一变,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手铳,但是此刻已是退无可退,何况最近因关元鹤和慧安,安济伯府沦为了全京城的笑料,安济伯瞧着关元鹤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还真是恨不能一弹打爆了慧安的脑袋,此刻他又岂会因关元鹤的威严而放弃? 相反他倒是生出一丝侥幸和期盼来,只觉方才他已熬过了一次,说不定这次慧安会被吓得认输,那样也就皆大欢喜了,他却也不希望这膛中有弹丸的,若然慧安真死在这里,只怕会惹来大麻烦。 故而安济伯只一瞬便又挺起了腰杆,瞧着慧安,道:“东亭侯夫人若是现下认输还来得及。” 慧安尚未开口回答,倒是自身侧传来一个声音,“安济伯你羞也不羞,依我看,这赌也没必要比下去了,只瞧安济伯和关夫人方才的神态还有什么好比的。” 慧安扭头却见不知何时钱若卿已在两步开外,正一脸鄙夷地盯着安济伯,安济伯闻言面色几变,却没有答钱若卿的话,只是瞧向慧安,道:“东亭侯夫人若是怕了,便认个输将这浮红赎身带回府去便是,我也不会步步紧逼的。何必寻帮手来搅局。” 慧安和钱若卿一起办马场,又一道往北方送马,此事虽说没有刻意宣扬,但是京城中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见钱若卿替慧安说话,安济伯自以为是慧安寻的帮手,心道慧安定然也是害怕了,他心中倒是底气足了一些。 慧安见此只挑了挑眉,瞧向钱若卿,道:“前几日我做了个梦,因觉梦境奇怪便寻大师给算了一挂,大师却说我这几日有仙人庇护,逢出门小鬼莫敢挡路,一切凶险自能避凶化吉,那些宵小之辈也若然寻衅滋事,也只能是自寻死路呢。妾身深信此签,靖北侯还是往后些吧,莫被火药脏了身。” 钱若卿闻言又被慧安清洌洌却隐藏笑意的眸子抚过,登时心中微定,虽犹疑但却还是缓缓让开了两步,安济伯见此面色却是一变,半响他才冷哼了一声,取过了婢女手中的火石,可他尚未点燃火绳,关元鹤却突然错身一步直接挡在了慧安面前,慧安的面颊本就离那手铳的铳口极近,他这一步挡上来,那铳口已是差一指便要抵在了他的鼻尖上。 慧安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愣之下已是被他挡了个严实,她瞧去却只见关元鹤宽阔挺拔的背脊,那高大的身影宛若一座大山将她守护在后,似能遮挡住世间一切风雨倾轧一般。慧安不由双手一颤,眼眶便是蓦然一红,她匆忙低了头,眼泪却忍不住模糊了视线。 钱若卿本就站在附近,将慧安的神情瞧的清楚,他目光闪了闪,又瞧了眼挡在慧安身前的关元鹤,不觉自嘲一笑,拂了拂袖子转身自往那边的席案而去了。 而自慧安进来便一直站在殿前未曾落座的李云昶,却是瞧着殿中的慧安二人心中微颤,他只觉那殿中一挺拔,一亭亭两道身影似早已融成了一人,他们之间只怕早已容不下他人,他们的心中眼睛均只有彼此,所谓的夫妻一体,不过如是。执着于慧安曾经对他的不同,想要以此为由在她心中在她眼中再留下些自己的影子,如今瞧着自己却是如此可笑和悲哀。 李云昶想着方才因紧张握紧的手却已微微松开,慧安的安危,慧安的一切从此自有她的夫君为她保全,他再紧张再担忧又有何用,徒惹伤悲而已,李云昶竟是在此刻缓步向殿外而去了,只是殿中诸人皆已被慧安三人的举动吸引了目光,却是无人注意到李云昶的默然离去。只那凡柔因是不敢瞧殿中情景,捂着眼睛余光却瞧见了李云昶的离去,她微愣了一下,忙快步跟了上去。 想着今日秦王殿下和东亭侯因她之故而起冲突,她便觉着心头如蜜,如今她已被王爷赏给了秦王殿下,这往后日子还不是吃香喝辣,瞧今日情景,以后秦王待她定然恩宠有加呢,她想着脚步便更加轻快了起来。说不定便是秦王殿下嫌殿中诸人太过碍眼,想早些回府和她独自相处,这才尽早离开呢…… 凡柔想着便面颊红热起来,却是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王爷。” 李云昶闻言扭头,见凡柔追上来,不觉一愣,半响才收拾了面上恍惚的神情,沉冷地看着一脸喜意的凡柔,道:“你很高兴?” 凡柔闻言面上娇红,扭捏着道:“能随王爷回去,陪伴王爷身边,奴婢死也足矣。” 李云昶听罢,又瞧着凡柔难掩兴奋和雀跃的面孔一眼,讥讽地笑了一声,接着却是似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凡柔一愣,面色本能地忐忑起来,李云昶却是再不瞧她一眼,转身大步而去了。 而此刻的大殿之中,众人见关元鹤挡在了慧安身前,不觉纷纷议论了起来。 “早便听说东亭侯夫妻感情好,今儿一瞧还真是叫人望尘莫及。” “东亭侯夫人如此擅嫉,东亭侯却如此宠爱,嘿嘿,谁知是福是祸……” “你那是吃不到葡萄愣说是酸的。” …… 众人议论纷纷,安济伯却双手发软,虽说慧安刚才说了若然出事,无关恩怨,不能复仇,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但若是关元鹤死在他的手中,安济伯府只怕也算走到头了。故而他却是越发不敢了起来,额头汗水又一层层渗了出来。 这赌本就是比个胆量,瞧个刺激,殿中众人自是有热闹看便使劲的起哄,但宁王是今日的主办人,若是真横在这里一条人命,宁王府却也是要惹来大麻烦的,更何况今日还是他的寿辰,真死了人也不吉利啊。宁王本就好玩,又吃了酒,刚开始两下倒也瞧的兴奋,可如今见关元鹤挡在了慧安前头,见手铳直抵着他的鼻子,宁王却是猛然醒过神来,忙起了身,前步上前,劝道:“为了一点小事怎至如此,依本王看……” 宁王一出声,安济伯面色就好看了一些,可他的话尚未说话,关元鹤却是抬手打断,道:“今日这赌是必要玩下去的,若安济伯认输便好,若不认输,我夫妻二人奉陪到底,王爷不必再劝。” 他言罢却又瞧向安济伯,道:“怎么?不敢了?” 安济伯本想顺着宁王的台阶下,却不想又被关元鹤一激,他瞧着关元鹤那鄙夷挑衅的样子就觉心中生恨,倒是沉喝一声,“你做了鬼可莫要来寻我!” 言罢,他便夺过了婢女手中火石,竟是打了火点燃了火绳! 殿中气氛瞬间比之方才更见紧张,慧安虽心知那膛中没有弹丸,可听着那火绳燃烧的声音,却是禁不住心一跳,本能地抬手抓住了关元鹤背后的衣裳。 关元鹤察觉到身后的小动静,唇角却是微微挑了下,同时一声闷响传来,众人睁大了眼睛,入目关元鹤站的挺直,倒是那安济伯面无人色地退后了两步,却不知是被火铳的冲劲冲撞的,还是因害怕接下来的赌局。 慧安取了帕子,抬手拭去自铳管中喷出抚在关元鹤俊美面颊上的烟硝,关元鹤低眸瞧去,两人目光相对,皆均是微微一震,四下一静,万物皆空。 “安济伯还是认输吧,这热闹再瞧下去只怕是要出事。” “是啊,莫要伤了和气。” …… 许是方才的一幕太过叫人紧张,殿中众人也不再起哄了,倒是劝解的人多了起来,慧安闻言瞧向安济伯,见他面色变幻,似有就势认输的意思,便抿了抿唇。这安济伯方才逼人太甚,此刻想要认输,慧安却不愿,她今儿既已闹到此番地步,既打定了主意要拿安济伯作伐,警告那些心思动到她头上的人,那便没有轻易放过安济伯的道理。 故而慧安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却是关元鹤先一步沉声道:“安济伯若是怕了,也可找人代你受此一局。只是临阵认输这样的事情,若是真做出来了,便不怕落了祖宗的脸面?当年老安济伯何等风采,晚辈心向往矣,却不愿其子孙被骂窝囊废的。” 关元鹤竟是不愿就此放过安济伯的,他一言,殿中胆子肥,欲再瞧热闹的人便又纷纷起哄,言语越发不好听,安济伯被逼地老脸变幻不停,终究是心一横,接过婢女手中的手铳拨动了两下转轮,递给了慧安。 慧安将那铜转轮拨动间发出的声响听的真切,她接过手铳目光沉了沉,这才端起了手铳,那手铳的铳口再次对准安济伯。 安济伯却没有了方才一横心的那股狠劲了,登时便觉双腿颤抖个不停,面上大汗淋漓,只能瞪大了眼睛瞧着那铳口,不停地舔舐着双唇。 慧安接了婢女手中火石,又见安济伯双腿晃动的越发厉害,不觉莞尔一笑,待瞧见安济伯似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她却忽而又放下了手铳,笑道:“安济伯面色好像不太好呢。” 安济伯睁开眼睛,瞧着慧安,见她放下了手铳,心只觉忽上忽下地,却见慧安美目流转,却是瞧向了后头不远处的浮红,道:“那位浮红姑娘,不如你过来扶着些安济伯吧,要说此事和姑娘也是有些关系的呢,姑娘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那浮红闻言见众人目光均盯了过来,不觉一颤,已有人附和起慧安来。 浮红见此,便缓步走了过去,面色苍白地扶住了安济伯,慧安这才一笑,重新端起了手铳,笑着道:“安济伯莫要担忧害怕,大师所言却也未必就全对,指不定受仙人庇护的那人是安济伯您呢。” 慧安言罢却是不等安济伯准备便猛然接过了婢女手中的火石,打火点燃火绳一气呵成,那火绳被点燃再度发出撕啦啦的声音燃烧着向火门处逼近,只是那火绳尚未尽燃,却突然传来一声咣当的巨响,安济伯本就目光猩红地瞪着那火绳四肢绵软,听闻那咣当的一声响,当即竟是双眼一翻,腿下一软向一旁晕倒而去了! 而那浮红本也是面色难看,双腿打颤,耳听一声巨响,又觉安济伯向自己瘫软而来,她当即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尖叫,丢了扶着安济伯的手,当即便抱着头惊恐地跪在了地上。那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妩媚妖娆的样儿,倒叫人瞧着厌恶至极。 慧安却也适时地将手臂一抬,将弯钩一掰,黑火药引燃,一声闷响,砰地一声弹丸射出,却是直直射进了不远处的柱子里。 慧安见此,笑着将手铳扔给婢女,顾目四望殿中,却道:“看来安济伯是受了惊吓呢,只是我方才可还没引燃弹药呢,怎就至此了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言罢众人才反应过来,却是那边坐着的钱若卿呵呵一笑,扬了扬从地上捡起的铜碗,道:“抱歉,一不留神打翻了,却不想竟是吓到了安济伯。” 众人闻言这才纷纷笑了起来,瞧着瘫倒在地上已然晕死过去的安济伯,还有那面色惨白吓得花容失色的浮红,再观站在那里巧笑嫣然的慧安,只感叹怨不得方才这浮红示好东亭侯竟是厌弃不矣,若是这家花皆若东亭侯夫人这般……那句家花不如野花香的话却也不实。 而关元鹤见慧安笑的欢悦,亦是瞧着她,慧安回望他,眉宇间自带一丝美人睡春的媚态,她眼波流转间那妖娆的绝丽容貌,那依依如有意,默默不得语,却又落落大方,潇洒随意的迷人风姿,却是叫关元鹤心一颤,目光也幽深了几许。慧安却是轻轻哼了一声,转开了目光。 关元鹤见此不想慧安竟然还在生气,不由地一怔。 而那边宁王已吩咐下人将安济伯抬了下去,众人见地上留下了一滩水渍,心照不宣地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慧安这才再次冲宁王辞别,福了福身道:“王爷的寿宴,不想倒是被妾身给搅扰了,来日妾身在府中设宴,还请王爷和秦姐姐一起赏个薄面。” 宁王闻言哈哈一笑,却道:“夫人真是好风采,好胆量,不愧为女侯遗女。也难怪能叫咱们东亭侯宠爱有加,今儿本王也算是大开眼界了,也难怪小双常赞夫人。” 慧安忙谦逊了几句,这才和关元鹤一道出了大殿,而殿中诸人的目光却是一路追随,直至两人身影消失,这才收回目光,却皆还议论着方才之事。 慧安自也感受到了身后的道道目光,她知明日自己便会再次成为人们茶后饭余议论的话题,少不得又要被人指责擅嫉,可她却一点都不悔今日之举。 想想今日所得却是甚厚呢,来日怕那些想往关元鹤怀中塞女人的人要好好掂量下了,而且关元鹤今日“爱妻如命”呢,此事一经传开,那些有心思的女人也会消停了,做宠妾自还有些吸引力,可若是去给一个爱妻如命的人做妾,那不是找死嘛! ------题外话------ 推荐素素的两个旧文《云倾天阙》,一代女帅横空出世,搅动四国风云。《江山如画,红颜堪夸》讲述一代帝后传奇,皆是一对一,文风是素一贯的温馨清新,感兴趣的亲亲可以去瞧下。 173 慧安和关元鹤自宁王府中出来,府门处却还是那几个小厮在守着,早已有小厮将关府的马儿牵了出来,慧安一路静默,关元鹤瞧她还生着闷气,只觉好笑,却因在别人府邸,未曾开口哄劝,只想着一会子回了府,好好和她说说话,今日闹腾的也是够了,想来她便是再大的气性也是该消了。 关元鹤又想着,慧安即便是在生气的情况下,也不曾因为气怒而和他赌气,知道他出了府,却还是追了过来,还是顾念着他,惦记着他,有了她的这份心,他还有什么是不能忍让,不能退步包容的…… 关元鹤想着这些清俊的面容上便溢出了笑意,慧安却是只管大步往前走,待出了府门,见冬儿几个关切地看来,她却是飞奔着风一般地般下了台阶,飞身上马扬起马鞭打先便对着关元鹤的凌风甩了一鞭子,凌风嘶鸣一声,慧安已是一抖身下马缰,带着凌风,一人两马地冲了出去。 冬儿几人见状,一愣之下忙也策马跟上,倒是关元鹤一愣之下怔在了原处,待反应过来时慧安已在数十步开外了,他瞧着慧安跑远的身影,听着夜色中渐渐远去的马蹄声,不觉摇头失笑。 寻常关元鹤出门却也不喜小厮长随跟着,一般皆是独身一人,今儿方嬷嬷虽是叫关荣来打听关元鹤的去向,关荣回府报了后却也没再到王府这边来侯着,此番慧安带走了凌风,关元鹤却是被凉在了王府门口。 瞧着慧安一行在街角消失了身影,关元鹤这才回身冲王府门前早已是愣住的小厮道:“能否借贵府马匹一用?” 小厮闻言愣了一下,这才忙应了一声去给关元鹤牵马,待关元鹤打马而去,几个小厮才兴奋地说笑起来。 “这东亭侯夫人还真不是一般人儿,东亭侯那么个人却也没法子!” “方才你们是没瞧见,这东亭侯夫人啊……啧啧,真是个不要命的,那安济伯被她给吓的只怕半月都下不了床了。” “这么个美人儿,便是那一屋子莺莺燕燕加起来也及不上,也难怪东亭侯爱妻如命了。” “美则美矣,如此彪悍,东亭侯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咯?” “你怎知人家东亭侯不是乐在其中呢?我眼瞧着,这东亭侯怕是入了障了……” …… 门口小厮们聊得火热,那边慧安却骑在马上嘟起了嘴,心里闷闷地想着,叫你半夜出府,叫你甩我的门,有本事你便别回来了。 冬儿几个本见慧安和关元鹤一道出来,心中已是一松,哪里知道慧安竟是还在闹,她们一时间不知是否王府中有发生了什么不妥的事情,倒是提起了心来,只瞧着慧安奔出一段便慢慢缓下了马速,面上神情又不似极糟的样子,她们便稍稍安下心来。 她们还来不及询问,便听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回头去瞧却是关元鹤打马追了上来,慧安瞧清关元鹤便一抖马缰又往前冲去,可她到底没有关元鹤的速度快,片刻间他便犹如一阵风般奔到了身边,竟是猛然自马背上跃起,慧安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身后便多了一具躯体。 她尚未惊呼出声,关元鹤已是将双臂自她腋窝下穿过,将她抱在了怀中,一只铁臂揽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握在她拿缰的手上,一抖马缰,双腿一敲马肚,座下马儿便如一道黑色闪电奔腾而去,迅速地消失在了月光笼罩下的街头,融进了夜色之中…… 见两人奔远,冬儿几人才面面相觑,接着相视而笑自往关府而回了。 而关元鹤却是带着慧安直接出了城门,往郊外奔出,慧安被他揽在怀中,先还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奈何关元鹤却抱得极紧,她挣的厉害,他便俯下身来啃咬她的脖颈,惹得她既气恼又难受,偏还忍着不愿意出声,如此两番,她便老实了下来,只窝在关元鹤的怀中不动弹了。 虽是夏夜但却也夜凉如水,骑在马上阵阵清风拂过,片刻慧安便哆嗦了一下,关元鹤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勒住了马。慧安见他停下,便又使劲挣了下,沉声道:“你放开我!” “不放!”关元鹤当即便在慧安的头顶笑着道。 慧安听他语气中带着笑意,却是更加恼怒了起来,挣扎着便要跳下马去。 “你放开,我要下去!” 关元鹤闻言却抱地更紧,轻声在慧安的耳边呢喃道:“不放,抱着才暖和,人也暖,心更暖……” 慧安听他这般说,只觉他那低低的语气中含着感叹,含着万般的情意,身子一时间便就慢慢停止了挣扎,缓缓软了下来。 其实方才在去王府的路上,她便已经没了气,在王府中瞧见李云昶面上的伤痕,她心中所有的不愉快也都远处了,后来又见关元鹤挡在她的身前,如山般护着她,她便满心满眼都剩下了甜蜜和感动。只是出了王府,到底是想着方才关元鹤的摔门而出,就有些丢不开面子,只觉着这次若是就这般的低了头,只怕是从今以后,就再也别想在关元鹤的面前挺起腰来说话了,故而她才会如是。 此刻听他说出这等话来,慧安哪里还闹的下去,身子软下来,心便跟着酸涩了起来,不觉间已是泪水奔涌而出,滴答答地便沿着清冷的面庞滚落了下来。 她的泪水落下,关元鹤只觉手上一凉,这才惊醒过来,忙将慧安的脸掰了过来,月光下她的眼泪像珍珠一般落了下来,关元鹤心里便慌乱了起来,忙捧着她的脸将唇凑上去亲吻着,一手抚摸着慧安的背脊,一手抚着她冰冷的面颊,轻声道:“慧安,乖,别哭了,有什么话你告诉我,是我不好,莫哭了……” 见关元鹤一脸无措和心疼,语气轻柔地放肆怕惊吓到她,慧安便想到了方才在家中时他安抚中却分明带着责意的态度,还有他的摔门而出,想着方才他离去后她的惊惶和害怕,心中就越是满肚子都是委屈说不出口。 她自跟了他,事事小心翼翼,处处都顺着他,顾念着他,何曾使过小性,闹过脾气,可今日她不过因心中不安,态度稍稍骄纵一些,他便不愿多迁就她,不愿多顾念着她,多哄着她,反倒就说她是胡搅蛮缠,没有一点贤良淑德的模样,最后还甩了她的门,想着这些慧安心中怎能舒坦。她会这般,她会想要他哄着不过也是心中不安,害怕,若是情浓,便是她一时说不出口,他也该能感受到她的心惶,也该体会到她的彷徨才是,可他却指责她,不愿多一些耐心陪着她…… 想着这些,关元鹤不哄还好,一哄慧安悲从中来,却是哭得更凶,眼前一片朦胧。 见她竟是越哭越伤心了起来,关元鹤不觉心口像是有把刀子在搅一般,一阵的难受,忙劝着道:“慧安,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认错好不好,莫哭了,一会子眼睛会疼的……” 慧安闻言却抡起拳头便捶打起关元鹤来,口中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她的眼前闪过前世的种种,前世的一切使得她对感情怀着不安,使得她比旁人更加的渴望真情,也更加害怕失去,使得她心生彷徨,胆怯地不敢多问,可是这些她都不法对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心里有多怕,不知道她有多在意那个顾馨芮,多在意他心中是否也只有一个她。 慧安哭着捶打着,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脆弱彷徨都释放出来一般,关元鹤便耐心地哄着劝着,慧安一时间也不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更听不清关元鹤在劝些什么,只埋在他的怀中哭了半响,才觉心中舒坦了起来,慢慢地伏在他的胸口不动了。 关元鹤便慢慢地顺着她的脊背抚着,待她终于在怀中安静下来,不再抽泣,他才轻声道:“慧安,你今儿是因为顾馨妤生我的气吧?” 他先不知慧安是为何,后来出了府冷风一吹,思来想去,若慧安不是因为云怡之事气恼,那今日也就在府中见过顾馨妤这么一件事会叫她生气的了。 慧安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用泪水洗的清亮亮地眼睛盯着关元鹤,气道:“你为何要独自见她!你明明知道她对你有心思,你还单独见她!” 关元鹤没想着慧安竟真是因为这个生气,不觉便张了张嘴,今日却也并非是他单独去见顾馨妤,实是四妹妹那丫头引他去的那里,也不过说了两句话,他便匆匆走了,他本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却是不想竟是叫慧安给知道了,还因此生了这么大的气。 关元鹤不觉有些结舌,只是两人闹的如此大,他这会子自也不会说出关礼珍来,故而瞧着慧安月光下哭的泪迹斑斑的脸,和她嘟得极高的唇,关元鹤便不觉惊诧地失声而笑,道:“你就为这个?你当知道我心里没她的。” 慧安自知关元鹤心中没有顾馨妤,若然今日顾馨妤不拿顾馨芮说事,她又怎会生这么大的气,闹腾的如此之大。她听闻关元鹤的话便将眼睛一瞪,沉声便问道:“那顾馨芮呢?” 关元鹤听罢一愣,似半响才消化了慧安的话,接着却是定睛瞧着慧安。 慧安见他不语,眼中神情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不觉便是一急,闷声道:“顾小姐说,你和她姐姐青梅竹马,还琴瑟和鸣,你吹笛,顾大小姐抚琴……她还说你有老寒腿的毛病,顾大小姐亲自照顾你汤药……我却根本就不知你有此病根。” 关元鹤听慧安如此说,倒是瞧着她越发沉默下来,慧安被他这种态度弄的心中慢慢发沉,渐渐便心慌了起来,喉咙处似是被塞上了一团棉花般,又喘息不过了起来。 关元鹤却是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接着竟是抱着慧安便像马下倒去,慧安哪里能料到他会突然如此,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尖叫一声,待回过神来,却是被关元鹤抱在了身前,而关元鹤却已平躺在了草地上,依旧哈哈笑着瞧着她。 慧安被他弄的一阵莫名其妙,又一阵的不解难安,不觉便曲膝狠狠地去撞关元鹤,被他夹住双腿,便又抬拳去捶打他,关元鹤却是笑着握住她的手,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缓缓停下笑意来,盯着慧安,眸光认真地道:“慧安,以后生气了便问出来,气极了便像这般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只不准再那般连嘲带讽的与我说话。你可知道了?” 慧安却不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怔在了那里,夜色下关元鹤的目光清亮而幽深,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紧紧地握着她的,传递着一种安宁和坚定。 慧安的心便又安宁平静了下来,她鼻头一酸,不觉便又道:“可你却扔下我离府!” 慧安的声音委委屈屈,细细弱弱,像是控诉又像是受伤的孩子在渴求爱怜,关元鹤闻声不觉目光微闪,执起慧安的手轻轻亲吻着,复又摩挲着她那纤细的手指,道:“我只是瞧你不愿和我好好说话,便想叫你安静一会,再者,我离府却还不是因为你四处于我惹麻烦,这会子倒怪起我来了。” 慧安闻言见关元鹤眉宇害笑,便又道:“你还说我胡搅蛮缠,说我不贤良淑德……” 关元鹤便是一笑,道:“恩,还有什么?” 慧安便又道:“你还去了名士宴,还和秦王争女人!你是不是拉那凡柔了,是不是还抱了她?” 关元鹤闻言不觉结舌,半响才是一笑,轻轻抚摸着慧安哭的红肿的眼睛,笑着道:“真是个大醋缸。” 慧安却是将眉眼一横,瞪着关元鹤,道:“我就是大醋缸,我不准你碰别的女人,不准你多瞧别的女人,更不准你心中放着别的女人,你是我的!里里外外,都要是我的!” 关元鹤听慧安娇纵地如此说着,不觉目光微幽,盯着她却道:“慧安,你很介意顾馨芮?” 慧安听他这般问,心又是咯噔一下,刚刚明亮起来的眼眸不觉又是一黯,半响才道:“乳娘说活人又怎会争不过一个死人,叫我不必介意她……可是乳娘说的不对!一点都不对!活人又怎能争的过已不在了的人,她去了,在你心中便成了永远,你想起她来永远都只会想着她的好……可我……慢慢地兴许你就腻味了我,就嫌弃了我……我也不要你心中有别的念想,不要你想着念着她。” 关元鹤闻言,瞧着慧安那哭地犹如核桃一般的大眼睛,不想她竟是为此不安,听着她这话心中便不觉酸酸楚楚了起来,若非情到浓处,又怎会介意这个。世间女子多为一世的体面,为尊荣,讨好男人依附男人,计较的不过是利益二字,然而慧安她却是只为了这个,若非情浓又何必在意纯粹二字,又怎会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 关元鹤瞧着慧安,半响才叹息一声,坐起身来将慧安一捞抱在了怀中,用手摩挲着她的发,道:“傻姑娘,是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慧安闻言,不觉心一颤,便闻关元鹤又道:“顾馨芮于我自幼定亲,是母亲中意的,仅此而已。” 慧安听罢一直紧绷地身子便柔了下来,目光闪动了起来,微微抬头,道:“可她们都说你为了顾小姐多年不娶,连景心都说顾小姐才貌双全。” 关元鹤便笑着低头瞧向慧安,道:“她过世时我不过十七,正是年少义气时,每日心思不过是如何立功立世,何曾注意过女儿才貌。” 慧安听他这般说,不觉瞪眼,道:“你又骗我,男儿十六七正是年少轻狂多情之时,你们青梅竹马一处长大,又怎么可能没注意过她是否才貌双全。” 关元鹤便摇头失笑,一脸无奈地道:“慧安,若真是有情,定亲多年,她过世,我便会迎她棺椁入我关家,令得她的牌位入我关府祠堂,依着关顾两家的姻亲关系,这并不为过。” 慧安闻言这才抿唇笑了起来,半响才将头靠在了关元鹤的肩头,细声道:“今日算我错了,只是以后你需答应我,若再生了争执,不能再丢下我一人。我心中难过的紧……” 关元鹤听慧安如此说,想着自府中出来,往宁王府中去时,只觉夜风甚凉,吹的心都冷飕飕的,那股感觉何尝好受。曾几何时,对他来说有她的地方才会安详平和,如此抱着她才会觉着开怀欢悦…… 关元鹤想着,便道:“以后你也应我,莫再像今夜在宁王府那般吓我了。” 慧安闻言便重重点头,复又扑哧一笑,道:“那手铳,装了弹丸和不装弹丸,转动时发出的声音是有轻微不同的,安济伯听不出来,我却从小便躺在母亲膝上拿弹丸当珠子玩儿,又怎会听不出来。” 关元鹤却是拧了拧慧安的鼻子,道:“你倒不怕明儿得个大辉第一悍妇之名?” 慧安闻言却是嘻嘻地笑,对此她早已想的明白了,此生她都没有令关元鹤纳妾的打算呢,这嫉妇悍妇之名早就是要背定了的,早早晚晚却又有什么不同。更何况,也不知将来能补能随着关元鹤一道往边疆去,若然去不了,有个悍名在外,也能震慑一二。 那些有意往关元鹤身边凑的女人,吓死一个是一个,吓着两个是一双! 慧安想着不觉扬起明眸来,眨巴着眼睛瞧着关元鹤,道:“你都不怕人家说你惧内,我又何需怕这悍妇之名?” 关元鹤闻言一愣,接着倒是刮着慧安的鼻子,哈哈地笑了起来。 ------题外话------ 哈哈,亲们新春快乐,阖家幸福啊! 谢谢亲亲们给力滴票票,继续打滚求啊求,奸笑爬走… 174 坦言 月照幽林,浮光流霜。 身旁的男子一身月白锦衣,袖口镶着银色的丝纹,腰间配着青色的玉带,月光落在他的面上,令他菱角分明的脸庞遍染柔和,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雅致高贵的气息,他的笑容爽朗而英气,眉眼间带着宠溺和愉悦,眸深似海,饱含温柔,如此容貌,如此凤仪,任何女人看到这样的他,都会怦然心动的吧。 而这样的男人心中却只装着她呢,只有她一人呢。 慧安见关元鹤朗声而笑,不觉痴迷地看着他,心中落满了感激和幸福,想着方才在宁王府中,关元鹤并不知那手铳的蹊跷,却还是愿意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承受那一击,慧安便有些眼角发潮。 他因她之故跑去寻李云昶的麻烦,但是今日在场的人,只会以为他是因那凡柔和李云昶发生了争斗,后来她一到,他却又将凡柔还给了李云昶,还乖乖地跟着她离开了名士宴,这些作为,又岂会不背上惧内之名,若非宠妻爱妻,哪个男人又愿意背负一个惧内之名? 有他如此爱重,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慧安瞧着关元鹤不觉眉眼也跟着弯起,目光却是认真,微微抬起身子捧住关元鹤的面庞,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以后谁再敢塞女人给你,谁再敢和我抢,打你的主意,不管是谁,我都和她拼命!” 慧安说着,目光便越发晶亮了起来,抚在关元鹤面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改而握成拳头。 关元鹤闻言笑容凝滞,怔怔的瞧着慧安,见她哭得犹如桃子般的大眼中闪动着火苗,小拳头握紧,似随时准备战斗一般的模样,不觉有些呆愕,却又心头一震。 两人大婚的时日虽短,却似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很多事情,至少在感情上,他对眼前的小女子已不是喜欢那么简单,她便似一个小虫子在不知不觉中已啃噬了他的心,钻了进去,栖息在他的心头,筑了窝,叫他越来越愿意纵容她,也越来越离不开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话,说他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 上次她说这话是因她纵容棋风院那些不安分的丫鬟去爬他的床,他生了气,在外书房中,当时听到这话,他只觉着心头一甜,所有的憋闷气恼都烟消云散了,却也觉着她孩子气,虽是因这话原谅了她的算计,但却并未曾将她这话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她撒娇的玩笑话。 如今再闻慧安这话,想着方才在宁王府中慧安的所作所为,关元鹤倒是头一次瞧清楚了慧安眼中的认真和坚持。 再想想先前新婚夜里云怡的事,还有棋风院那些不安分的丫鬟,还有这次顾馨妤一两句话,以及在宁王府安济伯要往关府塞女人,想着慧安对待这些事的态度,关元鹤若是再瞧不出他的小妻子有别旁的女子的过分擅嫉和占有欲来,那他便真成傻子了。 先前他曾要慧安答应他,来日不管是何种情况,都不能亲手给他安排通房和小妾,不能将他推给别的女人,也曾向慧安承诺过,来日她若是有孕,他绝对不会叫她独守空房,伤心难过,那皆是因为他心中有她,想要对她好,也皆是事出有因。 前者是因为他眼中只能瞧见慧安,而慧安将他推给旁人的行为叫他觉着难受,叫他觉着受到了背叛,而后者则是因为瞧见过母亲的伤心难过,记忆中有着母亲的黯然伤神,他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在怀着身孕,最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却也受到同样的苦楚。 可是如今听慧安的意思,瞧着她眼中话中的认真,她竟是要他从今往后心中眼中只能有她一人,否则就要和人拼命!她竟是不能容人至此,这也太不可思议,太离谱了吧?! 瞧着这样的慧安,关元鹤不觉有些结舌,整个人都怔住了。 倒不是他心中有什么纳妾收通房,花天酒地的想法,只是女人大度容人才算是贤良淑德,才算是好女人,而男人就应该三妻四妾,这样才能子嗣繁茂,才能家族长盛不衰,这样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固守一个女人,这在世人眼中也太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关元鹤自也不能免俗。 他不觉瞧着慧安,问道:“慧安,若是今日我真因服食了五石散,而收用了旁的女子,你会如何?你当如何?” 慧安听闻关元鹤如此说,却是一点也不惊讶,方才他笑容收敛,只目光深深的盯着她,她已觉出了他会有此一问,也在等着他问她,因为有些话她今天想和他说个清楚明白。 前世李云昶的那些小妾,早已让慧安知道自己是个不能容人的,在新婚夜里,因对云怡的误解,慧安更知道今世心中既装了关元鹤,便万容不下他有旁的女人,这容不下不光包括他的心,也包括了他的身体。 前世慧安为了得到李云昶,她抛却了一切,包括她的自尊和骄傲,而在嫁入秦王府后,她守不住李云昶的人,也守不住他的心,只能瞧着他拥着美妾,和孙心慈纠缠在一起,最后悲哀地死去。 她卑微的爱着,充满期望地嫁入王府,却只能在李云昶的三心二意中凋零枯萎,将自己放在尘埃中仰慕一个男人,却换不回他的一丝怜惜回应。 今世得以重生,她依旧敢爱敢恨,即便前世伤的体无完肤,但却依旧相信爱情,敢于追求幸福,但是也因前世的种种,使得她更为看重的是前世被她丢却的自尊和骄傲。她再也不愿因一个男人而丢却自我,再也不愿因一段感情令自己卑微自怜,委曲求全。 前世她只求得到李云昶的真心,即便他坐拥美妾,只要他愿意多看她两眼,慧安便愿意委屈自己像这个世界的所有女人一般自欺欺人地过下去,可今世她从一开始便没想着再这般委屈自己,向这个世界妥协。 命运让她再重新来一次,让她有机会重生,这是对她的无限眷顾,她早已想好要做最真实的自己,要努力认真而自我的活着。她喜欢上了关元鹤,故而愿意嫁给他,给自己和他一个携手的机会,一个幸福的机会。 但是若关元鹤也向这世上所有男人一样收通房,纳小妾,花天酒地,那即便是他心中只有她一个,慧安也不愿意委屈求全,再放弃一切去包容。她嫁给他,谋的是他的心,要的是一段纯粹而干净的爱,若这爱不干净了,那么她情愿割痛舍弃。前世的种种,重生的成长也给了她这么做的勇气和决绝,她不愿再放弃自我和高傲去包容任何一个男人,哪怕是爱着,也不屑再勾心斗角地同其她女人去争抢。 所以今日听闻关元鹤离府去了宁王府的名士宴,即便后来知道了关元鹤是寻李云昶而去,慧安却还是执意往宁王府一趟,因为她担心关元鹤会犯下无心之过,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新婚那夜她忍着没有将心头的想法告诉关元鹤,只因当时她对他没有把握,怕他因她的擅嫉而产生抵触之心,生在这样一个对女子不公的世道,因为想要的更多,所以她愿意忍耐一时,愿意付出多些,也引诱关元鹤更爱她一分。 因为他同样喜欢着她,同样在包容宠爱着她,也为她付出良多,故而她愿意等待他更爱她一些,承诺给她更多,甚至不介意在两人争吵时率先放下身段哄着他,让着他,但是该坚持的,她却心中明了,也不会退让半步。 而此刻,她却决定将心中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关元鹤了。因为此刻她在关元鹤心中已经占据了一定的位置,她的话,相信不会只是让他抵触,也会让他沉思,让他重视。也只有说的清楚明白,来日才不会后悔,更何况也许很快他就要到边疆去了,只怕她未必能跟随前往,说清楚,叫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要到一个承诺,她才能够安心。 慧安说出这话来,也没指望关元鹤能答应从此以后只她一个女人,更不求他此刻就能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觉悟,她只希望他能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并在他愿意给时,能给她纯粹和专一。那么不管这条路两人能走多远,她努力过,便也就无怨无悔了。 故而慧安听闻关元鹤的话,便微微退出关元鹤的怀抱,盯着他,清声道:“你知道吗,今日一听说你去了名士宴,我便回房取了我的九节鞭,只想着冲到宁王府去找你问个清楚,可若我想,若是你真收用了别的女人,我那九节鞭怕是一下也挥舞不出的。心若是死了,还有什么力气去质问?若是你真收用的别的女人,哪怕只是逢场作戏,我也不能包容,只会转身离开,然后想法子于你和离。” 关元鹤闻言不觉心一震,瞳孔也为之一缩,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慧安,慧安却是轻轻笑了起来,缓声又道:“别这么看着我……这没什么好惊诧的。我就是这样的擅嫉,也就是这样的不能容人,你若想享受齐人之福,便不该娶我,只要我还活着,便容不得你多瞧别的女人一眼。我就是这样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要么我情愿孤独终老。” 慧安的话响彻在耳边,着实叫关元鹤一时有些难以消化,瞧着慧安,他有些弄不明白他的小妻子怎么可以将擅嫉的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自然而然,好像这没什么不对一般。逢场作戏也不能容忍,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竟宁愿孤独终老,她竟是决绝至此! 关元鹤整个人都怔住了,似搞不明白他的小妻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半响喃喃地道:“和离?” 慧安闻言点头,坚定地道:“是,和离。” 慧安言罢,关元鹤便张了张嘴,蹙了眉头,眼中的愕然更加显而易见了,面上也因她的话浮现了怒容。 慧安不觉咬了下唇,这才又道:“你不必那么吃惊,女子擅嫉的也并非只我一个,所有的女人都希望夫婿能够对自己专一认真,只是不得不宽容大度罢了,若非情不得已,若非世事迫人,谁愿意和她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我有凤阳侯府,不愁吃穿,嫁你也从不求你带给我尊荣体面,我只图你的人,若然有一日你不喜欢我了,厌倦我了,或是我老了,你要想那更年轻美貌的,那便告诉我,我愿意自休离府,成全你们,也不愿委曲求全,瞧着你坐拥她人,偶尔想到我了再施舍给我一点怜惜,那样对我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关元鹤听慧安这般说,心中不觉一震,整个人又僵直了几分,眉头处也纠出更深的纹络了。一方面他在想,是否是自己对慧安太过纵容,才使得她竟然生出了他该为她一生守身如玉的想法来,另一方面他又觉慧安的话不无道理,竟是有些认同她的话的,而且也因为她的话心里翻搅起一股怜惜和震动来,两方想法拉扯着他,叫他有些混乱,脑子嗡嗡直响,片刻才道:“小妾不过是摆设,是玩物……” 慧安闻言,面露讥讽,沉声打断关元鹤的话,道:“乳娘也说过,做正室,只要得到夫君的敬重便可以了,那些小妾不过都是男人们的玩物,便和小鸟一样,一时新鲜逗弄两日罢了。可她们是人,人怎会只是玩物,怎么会和小鸟一样?你可能觉着我不可理喻,觉得我擅嫉不容人,但我只是不愿欺哄你罢了,若小妾只是玩物,母亲当年带着你们兄弟在栖霞寺便不会黯然伤神,若小妾只是摆设,又怎会发生当年的事?正室和小妾是永远不能和平相处的,便是再无所求,安分老实的妾室对妻子也说也是伤害的存在,如同刺一般扎在心中,越扎越深,更何况共侍一夫,怎可能完全的无所求?” 关元鹤闻言怔住,半响不能回神,想着当年父亲的凉薄,母亲的夜夜垂泪,虽当时年岁还小,他却清晰地记得那孤灯下母亲消瘦寥落的身影,想着府中姨娘们的各种小心思,想着昨日程敏瑜小产之事,关元鹤不觉目光闪动。僵直的身体也缓缓松了起来,眸中的沉思也越发明显。 慧安见他这般,心中微松,却是又道:“我很贪心,不光想要你的敬重,更想要你所有的宠爱和关注。你做到一日,我便愿意一日地全心全意用尽生命去爱你,若然你做不到了,我也不会怪你,但你请你容许我收回我的心,和你决绝。因为我真的做不来和她人共侍一夫,瞧着你和别的女人说笑缠绵,哪怕只用想的我便没法子喘息,我没办法和你的其她女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所以若然有一日你真收用了其她女人,我能做的唯有离开,我总得给自己留一条生路不是?” 见慧安说着自嘲一笑,眉宇间却涌上了一丝哀伤,泪洗的眼眸也因为方才的话而氤氲起来,关元鹤不觉又是一震,只觉喉咙也因她的话有些肿胀和酸涩。 慧安见关元鹤蹙着眉,抿紧了唇,却是半响无言,便昂了昂头,将眼中的泪水倔强地又逼了回去,复又抬起手来,将腕子上挂着的一对血玉手镯一一脱了下来,一面微勾唇角地轻声道:“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将心比心,你不喜欢的,无法容忍的,又怎能用贤良大度,女德女戒来百倍千倍地加注在我身上,要我去包容接纳?我做不到!说这些话,也不指望你能承诺我什么,只是想清楚明白的告诉你,想将自己摊开了,明明白白地叫你瞧个清楚,省的来日酿成苦果才后悔不曾坦言。” 慧安言罢,便冲关元鹤微微一笑,接着便扬手,竟是用力一执将方才从腕上脱下来的那对血玉镯子扔了出去! 那玉镯子在月光下滑过一道莹光,落在了夜色沉沉处,再也看不到了,关元鹤瞧慧安这般,耳边又回响着她方才的话,只觉乍然听闻的话,在心中翻腾起的抵触和震惊,竟然就在她娓娓道来的言语中,在她方才那决绝的一抛中缓缓消弭了,反倒是那一丝怜惜和认同慢慢占据了他的心,使得他认真地回想起慧安的话来,也更加的深思了起来。 慧安见关元鹤如是,不觉心中微荡,她没指望关元鹤一时半刻能够想明白,但他没有冲她发火,没有呵斥她无稽之谈,便已是极好地开始,已叫慧安的心中对未来又多了几分的把握和信心。 故而她眉眼微扬,又靠向关元鹤,凑近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嫁给你是我最幸运的事,也请夫君再怜惜我一些,再纵容宠爱我一些,我要的不多,只求在夫君还念着我,心中装着我时能和我一起守好我们的感情,若是哪里夫君心中厌弃我了,想要装上别的女子了,也请顾全我可笑的自尊,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慧安的话带着一些祈求,甚至是有些卑微的,却是听的关元鹤一头一颤,她离他是那般的近,近的他能清晰地瞧见她眸中的认真和恳切,也能清晰地瞧见她眉梢眼角流露出的自信和聪慧,这样的她,叫他无法不动容,不沉思,不怜惜和感叹。 与此同时,心中对世俗的坚持也在不停的动摇,他在想,既然从来都没有纳妾的念头,既然心中眼中全是眼前的小女子,为何不能接受她的这些念头? 既然想着她,念着她,为何不能多包容些,为何不能多给她一些承诺,让她多一些安全感? 既然喜欢她为他吃醋,动心思使性子,为何不能容许她一直如此? 她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听起来是那么的美好,为何便不能和她一起为此而坚持?为何要让他的慧安,要让他发誓要好好捧在手心的人儿如此卑微地祈求,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说着这些话? 关元鹤如是想着,嘴唇动了动,但到底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以及男人的固有想法,使得他一时间有些放不下面子,半响却只是沉声说道:“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是极为认真而郑重的,慧安闻言目光微微发亮,抬起头来,歪着头定睛瞧着关元鹤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只要你一日记得我这些话,我便一日牢牢地守住你。谁和我抢,我便和她战斗,拼命也要赢得你,受牢你。” 关元鹤闻言心头涌起浓浓地动容和怜惜来,却是揽着慧安的纤腰,将脸缓缓埋在她的脖颈间,勾了勾唇角,有些宠溺和无奈得叹息道:“慧安,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感受着关元鹤喷抚在脖颈上的灼热呼吸,还有他几分感叹和纵容的话语,慧安唇畔染上了一丝淡雅的笑容来,犹如春风吹拂过雾气弥漫的深湖,露出波光华美,翩若惊鸿,她不觉扭头,唇擦过关元鹤的耳朵,轻声道:“我就是这样的,谁叫你认人不清呢。” 听着慧安几分娇嗔的语气,又被她的唇若有若无地扫过耳畔,关元鹤只觉胸口的血来回晃,直晃的他晕眩,一股悸动从身体中奔腾着泛滥着,他抚在慧安腰间的手一紧,喘着粗气,却是抬眸瞧着慧安,哑声道:“傻姑娘,我不会让你输的!” 言罢但见慧安眸子瞬间就像月光下的宝石般熠熠生辉起来,那其间闪烁的光华直晃了他的眼睛,明媚的叫人动容,关元鹤不觉心一紧,唇便迫切地压了下去,经过半日的折腾,压制不安的情感如同狂风般卷着巨浪,嘶吼着哗然拍向慧安,在她尚未反应之时已是毫不客气地撬开慧安的唇,舌头瞬间滑了进去灵活地纠缠上了她的。 慧安眼眸轻颤,掩盖中其间的喜悦,抬起手来去回应着关元鹤,暗夜中她听着两人交叠而起的狂烈心跳声,舌尖颤动着,和关元鹤纠缠在了一处。 她的回应令关元鹤浑身一震,待得两人回过神时已经双双滚入草丛。 圆月高悬当空,散发出明辉银光,月光笼罩中两具身体痴缠的难舍难分。事毕,关元鹤却抬手抚着她面上未曾褪去的娇羞红晕,翻身坐起,将她抱入怀中,咬着她的耳朵笑着道:“慧安,我喜欢吃醋的你,喜欢坦言的你,喜欢对我真实不期满的你……也愿意珍视这样的你,你的话我都记住了,也会放在心上的……以后莫再说和离的话了,我不爱听。” 慧安闻言却是伏在关元鹤怀中吃吃的笑了起来,关元鹤不是会随意承诺的人,他既说了会放在心上的话,除非是有一日他心中不再有她了,除非是另有人占据了他的心,不然他定不会放纵自己的…… 而他万不是轻易动情,移情别恋,喜新厌旧的人呢……此刻他已愿意纵容她至此,来日他们的感情越来越稳固,待得她为他生育了儿女,还怕不能牢牢将他套住吗? 慧安想着,不觉勾起了慧黠的笑来。 175 定国夫人的责难 又腻歪了一阵,天色已是稍亮,不敢再耽搁下去,两人便匆忙地打马回府,到了府,慧安自回棋风院换衣洗漱,关元鹤却是直接往福德院去了。 经昨夜一场闹腾,两人一前一后出府,定国夫人怎能不被惊动?慧安虽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在意嫉妇的名声,但是到底还是怕定国夫人因昨夜的事而责怪她,排斥她。 回府的路上,想着定国夫人平日里对二夫人的冷淡和不满,慧安便心中忐忑,这不光是怕她怪罪,更有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生出的感情来。慧安是少爱的孩子,从未有人像定国夫人一般给予她那样温暖的慈爱,故而对定国夫人慧安是打心底的想要亲近,想到会不招她喜欢,慧安便心中难过。 所以回来的路上,她便一直心思沉沉的,关元鹤又怎能不知她的心思,故而早便开解她,说是无妨,一切都有他。 慧安因他的话,心中微安,本想着和他一起先去福德院请罪,无奈一夜折腾,夏季的衣裳又单薄爱起褶皱,她身上的衣裳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去,这才狠狠地剜了关元鹤两眼,自回了棋风院。 匆匆地沐浴换衣,方嬷嬷早已听冬儿几个说了昨日的事情,这会子却也免不了多唠叨两句。 “早便和少奶奶说过,出嫁了便不能像在闺阁时那么任性乱来,少奶奶偏是不听,非要和爷闹腾,却是惹的一府的人跟着不安生。夜里姜嬷嬷来了两回,老太君只怕是一夜都没能合眼,还有舅夫人也惦记着呢,想来昨儿夜里沈家也是折腾了一夜。少奶奶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昨日方嬷嬷叫人去寻沈童,只是沈童赶去宁王府时他们已经离开,慧安却是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今儿回府却不成想沈童竟还在关府中侯着,瞧着她和关元鹤两人一骑好好地回来,这才算是放了心,匆匆回了沈府。 如今听着方嬷嬷的话,慧安面色微红,忙是点头称是,心里却想着也不知关元鹤这会子是怎么和定国夫人说的,不知定国夫人有没有生她的气。 方嬷嬷见慧安连声称是,这才又禁不住念叨道:“少奶奶行事也太过随意,这么一闹还不知外头的人怎么编排呢,这擅嫉的名儿只怕是甩不掉了……” 慧安见方嬷嬷蹙紧了眉,一脸的担忧,心知若不和她说清楚,只怕她会一直地担忧下去,便拉了方嬷嬷的手,道:“乳娘莫要再担心我了,反正我就没打算给爷纳妾,有我在,他也休要再有旁人,这嫉名早晚都是要担着的,早些便早些吧,我不怕。” 方嬷嬷闻言瞪大了眼睛,倒是不知该说慧安些什么好了,半响才怒声道:“少奶奶这……怎还破罐子破摔了!少奶奶是不知道名声对女子有多重要……” 慧安听方嬷嬷如此说,又怎会不知她心中所忧,她不觉笑着拍了拍方嬷嬷的手,道:“乳娘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要那么好的名声,却不得不委屈自己,不得开颜,又是何必?女子的名声固然重要,担上个擅嫉的名声,只怕会影响到平日的交际和婚事,可是如今我已嫁人,却是不用再顾虑那么多的。难不成我有那擅嫉的名声爷便会休了我?到底擅不擅嫉还是得看男人愿不愿意包容,我便是再擅嫉,只要爷他愿意宠着容着我,那些贵妇们便也不会因这个排斥我,反倒还得瞧在爷的面儿上越发地捧着我。到底男人的态度才是关键所在,我有本事叫爷一直爱重着,便是一辈子都容不得人,那些女人们也只有眼红嫉妒的份,万没有疏离谩骂的道理!便是议论,也只敢背后里说道,反正于我又不会少上一块肉。” 慧安言罢见方嬷嬷面色稍霁,不觉笑着起了身,道:“乳娘放心,爷他没生我气。再说昨儿若我真容了浮红,这才叫人笑话呢。乳娘也一夜未曾合眼,快些去歇着吧,我去福德院给祖母请安。” 方嬷嬷闻言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道:“少奶奶怎么都是有理的,乳娘不说了便是,只是一会子若是在福德院吃了挂落,少奶奶可定要多些耐心,服软认错啊。” 慧安连声应下,这才快步出了屋,坐上春凳檐子往福德院中赶。而福德院关元鹤已哄着定国夫人用了小半碗粥,正坐在罗汉床上说着话。 说起昨日夜里的事,定国夫人虽是怒气已消,但面上还是带着几分不悦。 她是真心喜欢慧安,也真心地对慧安好,可之前慧安的表现,一直叫她觉着慧安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姑娘,但经过昨夜一闹,加之有二夫人在先,想着慧安也是这般地不容人,只为了别人要塞一个女人给关元鹤,她便敢和人赌命,还追出府,胆子大的连名士宴都敢闯。 最可怕的是,她这傻孙儿竟为他那媳妇挡弹丸,而慧安竟不拦住,这叫定国夫人心惊的同时,对慧安的不满也更加的大了。想着这种种,定国夫人便心中发沉,颇有微议,沉声道。 “这媳妇虽是要疼着,但也不能太过纵容。” 关元鹤闻言便点头,道:“孙儿都知道,昨夜实是我和秦王殿下有些误会,这才怒气冲冲地离了府……其实不干慧安的事,祖母莫要误会了她。她也是担心我,被我吓到了,怕我惹出祸事来,这才追出了府。后来安济伯为难我们,她也是为关府的名声这才强出头的,那浮红是个风尘女子,若真带了回来,岂不是叫人笑话?孙儿也是早先便知那手铳的蹊跷之处,知道慧安她有听声辨认的本事,这才敢纵着她的。祖母便莫要生气了,若是气坏了身体可叫我们如何自处?” 定国夫人听关元鹤竟是将所有的错都一股脑儿地往自己身上扣,不觉蹙眉,对着这孙子第一回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来,不觉盯着关元鹤,沉声道:“你当祖母是好骗的,真真是越发的不长进了,你就宠着她吧,来日真骑到你头上,祖母看你该寻谁哭去!” 关元鹤闻言面上便是一红,却还是笑着道:“孙儿说的都是实情,昨夜真是孙儿有心引慧安去宁王府寻人的。祖母也知道,孙儿最不耐应付那些场面上的人情世故,也见不得那些莺莺燕燕在府中乱晃,偏这些年北边就兴这送胡姬美人的套近乎,若是不受得罪人不说,还惹人猜疑,平白地惹出许多事端来。先前孙儿在边关,就推辞过几回,倒使得那些人寻了姿色更好的往府中塞。这往后若是掌了实权,只怕会更甚,孙儿实不愿理会这些琐事,便想不若叫慧安闹上一闹,来日只吩咐下头人一声,不管是谁但凡送人一律拒了便是,岂不是一劳永逸?” 定国夫人听关元鹤这般说,却是瞪着他半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当然知道这个孙子不好女色,便是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要丫鬟,他说不耐烦应付琐事,瞧着莺莺燕燕在面前晃便烦心,这些话定国夫人是信的,可真不想收那些送来的女人,多少理由,何种手段不能用,至于算计到慧安头上,专门引她去宁王府闹吗? 早先她担心这孙儿一辈子不开窍,如今好不容易盼着他娶了亲,又瞧着他疼媳妇,到底松了一口气,谁知这还没两日倒是又因他宠的太过,又提起心来。 定国夫人正欲再言,却听外头响起了说话声。 “奴婢给少奶奶请安。” 接着外头便响起了慧安回话的声音,片刻却也不见慧安进来,倒是门外传来了喧嚣声。 定国夫人不由面露诧异,姜嬷嬷已是快步出了内室,片刻她快步而回,却道:“少奶奶跪在了屋门口,老太君看……” 关元鹤闻言不觉一惊,哪里还按捺地住,不觉目含祈求地瞧着定国夫人,倒是惹得定国夫人面色一沉,又瞪了他一眼。只是想着慧安一夜未曾休息,这大早上的到底地上寒气重,又想着平日里慧安的贴心,还是软了心肠,冲姜嬷嬷道:“去扶三少奶奶进来吧。” 关元鹤闻言心一松,姜嬷嬷也是笑着应了,快步出去,慧安进来,姜嬷嬷已是早一步在地上放了蒲团,慧安上前重新跪了,请罪道:“昨夜孙媳妄为,累的祖母一夜不能安眠,孙媳不孝,请祖母责罚。” 她言罢,恭恭敬敬地叩头,低眉顺眼地伏在了地上。定国夫人瞧她眼睛通红,还带着浮肿,脸色也不大好,到底还是不忍过分苛责她,叹了一声,道:“罢了,你既已经知错,祖母也不再多言了,省的倒惹人厌烦。只是如今你已嫁人,须知女子的言行是夫家和娘家两处体面的,不能再任性妄为下去,到底还是不曾掌理家事,性子不沉稳,遇事也欠思量,你母亲掌理中馈,操劳多年,如今既你已入门,便也该尽尽孝心,叫她歇歇了。你四妹妹眼见着就要出嫁,你二婶要忙着给珍丫头准备嫁妆,也是脱不开手,这中馈之事也只你最为合适,依祖母看,这府中的事你便掌理起来吧,也好磨磨性子。” 慧安闻言不觉一愣,眉头本能地微微颤抖了下,只是她哪里能听不出定国夫人已生气了。慧安只庆幸早先不曾随意便发落了棋风院的那些丫鬟们,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已得了定国夫人的心,若是那时候便任性妄为,今日再发生这种事,只怕定国夫人便会厌恶了她。 可即便定国夫人不曾多加为难,慧安却还是有些难过,她微微抬眸,见关元鹤蹙着眉似要推辞,便忙抢在前头回道:“安娘都听祖母的,只要祖母能原谅安娘,安娘做什么都行。” 若是没有昨夜的事,定国夫人开了口,此事已是不好推脱,更何况现下。若是由着关元鹤替她挡了这事,定国夫人只怕会越发觉着她不懂事了。 不过应下便应下了吧,进太仆寺,前往边关的事情她却也不会放松,来日若是圣旨要她离京,这府中的事便也就顺理成章的脱手了,慧安如是想着便一口应了下来。 定国夫人闻言,又见慧安眸中闪动着泪光,可怜兮兮地瞧着自己,不觉心又软了几分,瞪了慧安一眼,忙冲姜嬷嬷道:“快扶少奶奶起来,去端碗热粥,将小厨房温着的小菜也赶紧的端上来。” 慧安闻言知道定国夫人定然是早先便吩咐下人们给她留着膳食呢,不觉眼眶又是一红,上前依偎在定国夫人身上蹭蹭了,软软地叫了一声祖母。 定国夫人便拉着慧安又细细问了昨夜可曾着凉,可会觉着哪里不适之类的话,这才道:“你脸色不大好,便再休息两日,府中的事也不急,后日我再叫周管家和赵妈妈去见你。” 慧安应了,又匆匆用过膳便要服侍定国夫人休息,定国夫人却是赶着她和关元鹤回去歇息,待两人离去,定国夫人才在姜嬷嬷的服侍下躺下。 姜嬷嬷见她面色不好,便劝道:“老太君可是又想不开了?” 定国夫人闻言一叹,“锦奴是个拧性子,认准的事就不会变,如今瞧着他这般上心,我倒是放心不下了。偏安娘那孩子也是个性烈的,这若是往后万一出个什么岔子,哎……” 姜嬷嬷听定国夫人有此一忧,也是蹙了眉,她心里实也觉着关元鹤和慧安的性子都有些太硬,但瞧着定国夫人如此忧心,还是劝道:“老太君莫要多忧心了,奴婢瞧着少奶奶也看重着三爷呢,来日少奶奶给您添了重孙,有了孩子,这性子是能慢慢和软的。” 定国夫人却还是眉头紧锁,又道:“你今儿一早去打听,可问到了?昨日到底是为何?” 姜嬷嬷闻言面色微变,却道:“问到了,有丫鬟瞧见四姑娘引了三爷去园子里和顾小姐说话,后来便刚巧被三少奶奶瞧着了,少奶奶便独自和顾小姐说了两句话,两人面色都不大好,顾小姐走后,少奶奶便站在园子中发了好一会子呆,奴婢琢磨着昨儿少奶奶只怕是为这个……” 定国听罢倒是一怔,半响才沉声道:“这四丫头真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馨妤那孩子到底是没有福分,只是如今锦奴已是成了亲,便不该……她出阁前便远着些吧……” 言罢,却是又叹了一声,这才闭上了眼睛。 而慧安回到棋风院,只是歇了一觉便又起了身,收拾了下往沈府而去,关元鹤已听她提及了汪明茵和沈童的事,知她心切,便也没揽着,只嘱咐她早些回来,将人送出了棋风院,便自往书房而去。 慧安到了沈府,童氏和许氏早已侯着了,童氏自免不了又就昨夜的事责了慧安一通,慧安一一应下,童氏见她面含笑意,显是无碍,这才放下心来,令丫鬟和许氏都退下问起了昨日的事。 慧安怕说出实话来会令童氏觉着汪明茵轻浮,故而便只说沈童许是听汪杨松提起过这个妹妹,昨儿见了人,便瞧上了人家姑娘,托付自己来问童氏的意思,接着又笑着道:“舅母这下该放心了吧,这现成的儿媳妇还能跑了不成?” 童氏闻言却面带忧虑,蹙了眉,慧安见此问道:“舅母可是觉着那汪姐姐被人退过亲?” 童氏便摇头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知道不是那汪家大小姐的错,她也是个可怜人……那姑娘舅母也见过,模样出挑,行事也沉稳。成国公府虽说是没落了,但配我们这种人家却也门当户对……舅母只是觉着那汪小姐的性子太过刚硬,行事偏激了些……” 汪明茵当初在被退婚之后将聘礼亲自送回,直气的永济伯差点晕倒,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外人言起少不得要说永济伯是活该,同情下汪明茵,但是若是真娶做媳妇,多数是会计较汪明茵刚硬的性子的。 慧安闻言便也不意外,笑着拉了童氏的手,道:“舅母却是多虑了,像别个书香门第也就罢了,咱们这武将门户,娶媳妇自是要刚硬些的好,不说别人,舅母当年不也是巾帼英杰,还曾上阵杀敌,英姿飒爽,现如今怎还拘泥起这个来了?再来,二哥哥是次子,将来舅舅的家业都是要大哥哥承继的,大嫂性子宽和,处事沉稳些却是应该,二嫂嫂依安娘看,还是性子硬气一些的好,将来也能扶持着二哥哥另外打下家业来,二哥哥又是武将,只怕也不喜那文文弱弱没一点骨气的。汪姐姐如今已经十七,刚好出了孝期,这嫁妆什么的都是早早都置办好了的,若是此刻订了亲,不用舅母您催,国公夫人便紧赶着要将女儿嫁过来,说不定明年这时候舅母您便能抱上大胖孙子了呢。” 童氏本就是想寻个好拿捏的儿媳,只听慧安如此说倒是心思一转,只觉慧安说的也不无道理,到底不是老大媳妇,将来又早晚要分家,这老二媳妇硬气一些,也能少些是非…… 童氏想着便露了笑意,瞧向慧安,道:“就你道理多,一会子我叫青翠投了拜帖,先探探成国公夫人的意思吧。” 176 慧安辞别童氏出来,刚坐上马车没一会子便在街口的拐角处碰到了沈童,听到外头动静,慧安推开车窗,正见沈童骑在马上一脸笑意地瞧过来,见她望过去,便笑着道。 “安娘这便回去了吗,怎不留下来用膳。我刚从通正街回来,买了你最喜欢的芙蓉酥,倒赶巧,这便碰上了。” 慧安闻言哪里不知他是特意地拦在这里,不觉好笑地瞥了眼他手中的糕点盒子,笑着道:“那可真是有劳二哥哥了,冬儿快接过来吧。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府了,二哥哥也快些回去吧,别让舅母担忧。” 言罢她眸光闪过戏谑竟是就要关上车窗,沈童见此岂能不急,忙凑近马车,探手撑住车窗,讨好地道:“安娘,你这不是诚心的在急哥哥的嘛。” 慧安闻言不觉挑眉,扬眸道:“二哥哥这话是怎么说的,安娘可真是冤枉啊。” 沈童见她就是不说正事,不觉面上一红,道:“我这等了你半天了,好妹妹,你就饶过二哥吧,啊?” 慧安见他面上起了红晕,这才莞尔一笑,道:“二哥哥不是赶巧碰上我的吗,怎又成了专门在此等我了……” 见沈童露出羞恼的神情来,慧安这才抿唇又笑了下,道:“二哥哥太瞧不起安娘了,这事有我出马,哪里有不成的道理?二哥哥放宽心,且回去等着求娶美娇娘吧。” 沈童闻言目光一亮,眉眼也神采飞扬了起来,慧安不觉也替他高兴,笑着道:“汪姐姐人极好,这两年却受不了不少苦,二哥哥既是有心,来日这事若成了,二哥哥可要好好待汪姐姐才是,不然安娘头一个不答应。” 沈童见慧安虽是笑着,眸中神情却极是认真,不觉笑容微敛。早先他便从汪杨松哪里听说过他这个妹妹,那日在关府机缘巧合碰到永济伯世子纠缠汪明茵,她非但不惊慌,反倒不卑不亢,行事聪慧机警。被撕扯开了衣衫,若换做其她女子只怕会吓得失了方寸,她却还能镇定自若,却是叫他又赞赏又心疼。现下听慧安如此说,不觉心一紧,接着沈童才点头,道:“安娘放心便是。” 慧安这才一笑,瞧着冬儿手中的糕点盒子,道:“二哥哥就这么一盒子点心就想打发了安娘却是不能,来日事成,可得好好酬谢安娘才成。” 沈童闻言朗声而笑,连连称是,两人又说笑了两句,慧安才关上车窗往关府赶。 回到府中早已过了饭时,慧安一到棋风院便直接去了书房,待她和关元鹤一起回院时方嬷嬷已吩咐摆了饭,两人用了膳,便一道回了内室。慧安便和关元鹤说起方才在沈府的事,笑着道:“舅母一门心思地想给几位哥哥都找那温柔贤淑的媳妇,大嫂性子便柔的紧,不过大哥哥本就是科班出身,倒也举案齐眉。二哥哥是武将,性子本就豪爽,我倒觉着和汪姐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不过做婆婆的想娶个宽和绵软的儿媳却也没错,当初舅舅还一心想着叫二哥哥入赘凤阳侯府呢,想来也是怕我这性子将来嫁不出去呢。” 慧安坐在梳妆台前,散了发髻,拿着梳子轻轻梳理着长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关元鹤说着话。 关元鹤躺在窗前的罗汉床上,头枕着手,目光柔和地落在慧安身上。屋外的晚霞夕光探进来,落在她的身上,给她的身影笼上了一层柔和橘色光芒,白皙的面庞,染着金光扑扇着的卷翘睫毛下是一双宝石般瑰丽的眼眸,樱红而丰盈的唇畔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还有那乌黑的大波浪长发,那么柔顺自然地垂在脑后。 她一手捧着一缕长发,一手执着梳子,素白纤细的腕子一扬一落,那发丝随之起舞,关元鹤只觉这般瞧着她,听着她碎碎叨叨地说着家常,整颗心都要随着她那软糯糯的声音化成了水。 慧安说了半响不闻关元鹤回应,抬眸瞧他,却是迎上了他含着笑意的炯炯眼眸,他是那么专注地瞧着她,那眼中的光彩直烫的她的心为之一缩,不觉面上微红,嗔了关元鹤一眼,道:“瞧什么呢!和你说话呢。” 关元鹤这才冲慧安伸手,道:“过来。” 慧安见他眉眼间满是温柔,不觉便受了蛊惑,放下梳篦走过去,将手放在关元鹤的掌心,下一刻便被他拉着一起躺在了罗汉床上。怀抱沁香关元鹤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抚摸着慧安黑亮的长发,下巴轻蹭着她的头顶,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声,道:“若你真嫁不出去,当时我也不必那般劳神。” 慧安闻言吃吃的笑,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窗台上放着的五色花的枝叶,轻声又道:“早先我极任性,只景心和珊瑚于我交好,长大些,侯府是非也便跟着多了起来,难得的汪姐姐她们不嫌弃我,和我走的近。如今一处长大的几个姑娘大都已出嫁,只汪姐姐和景心还没个着落,我自希望她们能好。若汪姐姐能嫁给二哥哥,凤阳侯府和成国公府便走的越发近了,来日景心和汪二公子的事倒也好办的多,我也好在其中周旋……” 关元鹤听闻慧安的话却是一个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慧安诧异地抬头瞧他,关元鹤这才收拾了神情,笑着道:“这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她们非亲非故,倒是操不完的心了。你这闺蜜倒也难怪和你性情相投,一个顶一个的主意大。” 慧安见关元鹤面带戏谑,眸中却有着几分追忆,想着她和关元鹤定亲前已是被他欺负的彻底,搂也搂过,抱也抱过了的,慧安便面颊一红,嗔恼地瞪了关元鹤一眼,道:“登徒子!” 关元鹤闻言便朗声而笑,半响才亲了亲慧安红嘟嘟的唇,道:“这会儿才知却是晚了。” 慧安哼了一声这才又道:“景心和我情同姐妹,如今聂姐姐的孩子都快落地了,景心的亲事却还没个着落,我怎么能不多关心着些?不仅她的亲事我要操心,还有我那三个丫头的亲事呢,眼见着她们年岁已经不小,偏提起这事就和我打马虎眼,真是急人。” 关元鹤闻言却是将手抚在了慧安的小腹,轻轻摩挲着,微微侧身在她耳边哑声道:“文二比我年幼数岁如今都快要当爹了,你何时给我生个大胖儿子啊?” 聂霜霜的产期就在这些日了,前两日慧安便已叫人收拾了不少补品以及给小孩缝制的衣物送出了京。那些婴孩的衣帽整理时刚巧被关元鹤瞧见,他瞧着精细又小巧,便把玩了许久,之后便越发对孩子渴望了起来。 其实自上次从栖霞寺求子回来,关元鹤便打定了主意,想要慧安早早为他育下子嗣来,他也吩咐了方嬷嬷不再给慧安用那避孕的方子,方嬷嬷虽不知关元鹤怎就变了心思,但也连声应了下来,却是未曾告诉关元鹤那方子其实慧安压根就没有用过。 之前未曾动要孩子的心思,所以也没觉得着急,此番动了心思,却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盼着那小生命的到来,算起来这已经是关元鹤第二次和慧安提起孩子的事情了。 慧安闻言便不自觉地又瞧向窗台上放着的那盆五色花,那花朵在夕阳下黄、红、白、紫色彩斑斓,枝叶招展,生机勃勃,瞧着便叫人欢喜,吉祥之花,慧安也希望这花能给自己带来福运。瞧着那花她不觉又想起了那日在栖霞寺抽的签,便笑着道:“大师不都说了吗,亥卯子时见生身,要等到明年的这时候呢。” 关元鹤不觉挑眉,“那岂不是还要两三个月才能怀上?看来我还不够努力。” 他言罢竟是猛然坐起身来,抱起慧安便向大床走,慧安不觉惊呼一声,复又红着脸伏在关元鹤的胸口抿唇笑了起来。 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寄托着两人共同的爱,她也很期待呢。 翌日,慧安去福德院给定国夫人请安回来,便见冬儿站在廊下嘟着嘴指挥着小丫鬟们摆放院中的盆景,见她回来便迎了上来,福身道:“少奶奶回来了,爷在书房等着您呢,说是有事和您商量。” 慧安闻言点头,便直接往书房去,走了几步却见那边冬儿又呵斥起小丫鬟来,慧安不觉挑眉,瞧向后头跟着的春儿,道:“冬儿近来脾气怎这般大。” 春儿却是一笑,道:“听说将才关荣来见过爷,许是又拌嘴了吧。冬儿平日性情也算沉稳,对人也和善,却不知怎的和关荣就是合不来,一见面就掐架,倒似仇人一般。” 慧安闻言目光一闪,笑了笑,未再多言,到了书房,却见关元鹤正捧着一本书瞧的仔细,见她进来便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瞧瞧这书可有用处。” 慧安快步过去,接过关元鹤手中的书翻了两页不觉眉宇一跳,目光炙热起来,关元鹤便道:“你说的那本《病经》没能寻到,不过这书中倒是提到了柳枝接骨的秘法,只可惜也是语焉不详……” 慧安闻言倒是笑了起来,俯身在关元鹤面上啄了一下,道:“先前我在南边马场时便试过柳枝接骨,只可惜不管用什么法子柳枝都不能和骨头很好的融合,这书上虽也说的不详尽,但却也能瞧出些关键来。我再试试,既然用柳枝接骨的法子一定能成,我便不信琢磨不透这其中的关节来。” 上次慧安按照关元鹤寻来的那方子,又添加了几味药制成的续骨膏确实对骨裂之症有特效,那两匹马没半个月便恢复地能自行走动,凭着那续骨膏相信已可以令贤康帝允她进太仆寺。但若是慧安能再参透这柳枝接骨术,便真就能为大辉的军队减轻一大笔军备开支,记功倒是其次,主要本着一个医者的仁心,慧安也希望那些伤马能够多一丝生机。 关元鹤见慧安目光晶亮,面上自带一股信心,便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道:“别太累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说,明日我叫关荣给你再寻几匹马来。” 慧安闻言却道:“寻几只伤狗便好,我先琢磨好法子。” 关元鹤闻言点头,慧安便兴冲冲地捧着书进了里间。中午歇晌后,慧安正准备再往书房去,春儿却进来禀道赵妈妈来了。慧安闻言蹙眉,理了理衣裳这才移步厢房。赵妈妈被带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捧着厚厚的账薄子,三人上前请了安,慧安叫了起,赵妈妈便起身道。 “奴婢奉夫人之命过来给少奶奶送库房的钥匙和账簿,原是该夫人唤了少奶奶过去,亲自将这些东西交托给少奶奶的,但是夫人近来身子也不大好,总怕过了病气给少奶奶,便叫奴婢送了过来。” 赵妈妈是崔氏的陪嫁,这些年崔氏执掌中馈,赵妈妈也得脸的很,慧安见她腰杆直挺挺的,言语间也多有不敬,明里暗里地指着自己对崔氏不敬,不觉便眯着眼笑了起来,冲冬儿摆了摆手,道:“瞧着那漆盘便觉沉,快接过来吧,莫累了赵妈妈。去给赵妈妈搬个杌子来,妈妈且坐着回话。” 冬儿闻言上前接了赵妈妈手中捧着的红漆托盘,秋儿搬来杌子,赵妈妈却也不推脱便坐了下来。慧安见她大咧咧地坐下,也不生气,笑道:“劳烦妈妈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177 虽说崔氏被禁足,但禁足前慧安也不曾到祥瑞院给崔氏请安立规矩,赵妈妈不提崔氏被禁足,论理慧安便不用再去祥瑞院的事,偏说崔氏病了,不管慧安接话不接话,让人一听,都免不了觉着慧安不孝。 慧安岂能听不出这其中弯弯,只是也懒得和一个奴婢争口角,态度反倒越发和善亲切起来,赵妈妈坐下便笑着道:“少奶奶客气,都是奴婢应当应分的,不敢当少奶奶的谢。” 言罢她便指着那红漆托盘上放着的密密麻麻的几串钥匙道:“咱们相府统共有两个库房,一个大库房,一个小库房。这些钥匙,那三串大的都是大库房的,里头多存着旧年的大件摆设,珍贵药材木料,衣料布匹等行当。那中间的两串钥匙是小库房的,里头多放的是珍奇收藏,精细珠宝,字画古玩之类的器件。少奶奶来日开了库房,一眼便清楚明白了。至于那两串小的钥匙却是账房的,这库房钥匙只此一套,账房的钥匙刘管事手中还另有一串,账房的各项现银和票子,明儿自有刘管事回过少奶奶的话,奴婢只将这些账簿送过来,少奶奶过了目也好对个清楚明白。” 赵妈妈言罢便吩咐后头的两个丫鬟将账簿呈上,秋儿接了,慧安却也不说话,只端着茶轻呷了口,这才慢悠悠地道:“不怕赵妈妈笑话,我虽说在闺中时也算掌理了家事,但赵妈妈也知道,早年这些事都是父亲帮我操持着,后来我又陪伴太后去了东都,府里的事全赖舅母和母亲为我留下的一帮侯府老奴,我实是不懂多少的,再来侯府不过那些行当实也不能和相府比。如今母亲病了,老太君指着我将中馈掌起来,我实在是惶恐,这也是赶鸭子上架。只是这些物件都是紧要的,我也不敢就这么收了,还是请赵妈妈随着秋儿一道往福德院一趟,请老太君过过目,也算交的清楚明白,来日不至少些多些什么的,扯出麻烦来。” 慧安言罢却也不等赵妈妈说话便冲秋儿道:“你陪赵妈妈走一趟吧。” 她说着已是起了身,捶了捶腰,道:“这天热人就爱乏,我便不陪妈妈了。” 秋儿见慧安出去,便上前冲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赵妈妈福了福身,道:“赵妈妈请吧。” 赵妈妈这才蹙着眉,暗自握了握手,心下有些忐忑起来。要说这府中值钱的紧要的东西,哪里是方才她拿出来的这些。那库房的库存都是有册子在的,轻易动不了手脚,账房的现银和票子又能有多少,最要紧的还是关府的各项产业,田庄,铺子的房契、地契之类的东西,另就是府中奴才们的卖身契。 各院的管事嬷嬷和丫鬟之类的卖身契通常都是在各自主子的手上捏着,可这厨上,采买上,针线房,以及府中杂役等,这些人的卖身契论理却是要主母拿着的,一来用起人来也顺手,再来有卖身契在手也容易行事。 只是这些东西崔氏怎会轻易拿出来?这次崔氏被老太君和老爷责备,不得不交权,叫赵妈妈将钥匙等物送来也是不得已。她也是想着慧安一瞧这些东西,心里一乐,收下来,等掌了事反应过来再去要那些房契等物,到时候已过了这茬,却是没那么容易了。哪里想到慧安竟是叫赵妈妈拿着东西去给老太君过目,老太君若是瞧见这些东西,又怎会不知其中关键,赵妈妈硬着头皮往福德院走,心里不觉忐忑了起来。 而慧安却已进了书房,关元鹤用过午膳便出了门,慧安自行进了药房,一下午便都消磨在了里头。冬儿来请她时天色已是不早,回到院子,方嬷嬷便道:“爷叫关荣回来传话,说是不回来用膳了,膳食已摆上了,少奶奶快些用膳吧,这会子已是不早了,别再积食。” 慧安用了膳,进了屋,方嬷嬷才又道:“老太君传赵妈妈问过话便叫姜嬷嬷亲自走了一趟祥瑞院,将才赵妈妈捧着个盒子过来,老奴说少奶奶不叫人打搅,她便先回去了,说是一会子再来。” 慧安闻言点了点头,捧了本书依在罗汉床上瞧,片刻便听外头传来冬儿的声音,接着门帘被打开,冬儿进来禀道:“少奶奶,赵妈妈来了。” 慧安便又挪步厢房,赵妈妈这次却是要恭敬的多,低着头捧着个雕花精致三层带锁的檀木方盒,慧安瞧了那盒子一眼,笑着道:“又劳动赵妈妈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赵妈妈忙笑着道:“不敢,老爷令夫人一心看顾三姑娘和六少爷,夫人这两日颇费心思,头疼的毛病便又犯了。一想着有少奶奶能分担一二,便叫奴婢赶紧地将库房钥匙什么都送了过来,不成想急切之下竟是忘了这盒子,幸亏老太君提醒了两句。这盒子里放着田庄铺子的房契地契还有奴才们的卖身契,却是极重要的,少奶奶可要仔细收好了。” 慧安闻言便笑,道:“母亲一时忘记也是有的,既是这些东西重要,赵妈妈您辛苦跑这一趟将它送了过来,我便也不好推拒,只是放我这里总也得有个凭证才好。方嬷嬷,去取纸笔来,打开盒子一项项纪好,再叫赵妈妈按个手印子。” 慧安言罢见方嬷嬷应声而去,这才笑着瞧向赵妈妈道:“不是我信不过赵妈妈,实是这些东西太紧要,母亲放心交给我,我却心中惶恐的紧。理清楚才不至辜负了母亲的厚望不是?也省的来日出了什么纰漏,又要耽误母亲养病。赵妈妈也莫要急,先坐下来吃杯茶。” 赵妈妈闻言不觉暗自捏了一手心的汗,只觉这少奶奶真真是不简单,不过这些东西也没做什么手脚,赵妈妈倒也不怕留个手印。只是经这两回接触,赵妈妈便已有些摸清了慧安的能耐,实不敢再托大,闻言只躬身道。 “奴婢站着便好,少奶奶莫折杀奴婢了。” 慧安闻言便也只笑了笑未再坚持,片刻方嬷嬷取来笔墨,慧安令秋儿打开那盒子,一张张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对过,又写了册子,赵妈妈按了手印,慧安才收起钥匙,叫方嬷嬷将盒子收了起来。 赵妈妈回到祥瑞院和崔氏回过话,崔氏面色就有些不好看,自从慧安进了门,她便没有顺心过。此刻她被禁足在院中不得出去,又失去了把持多年的中馈,而关礼珍又被送到了庄子上思过,关元卓也被挪出了内院。 自打上回因关元鹤踢死绿蕊,她被禁足之后,老爷便没再踏足过正房,连日都留宿在容姨娘和清姨娘那两个贱人处。她虽还掌着中馈,但这祥瑞院已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来往请安的奴才们也没往日那般勤快,崔氏自知这是什么缘故,这府中的不少下人只怕已在观望了起来,都是些墙头草,捧高踩低的下贱货。 如今她再交了权,只怕来日那些奴才们就敢欺上头来,可定国夫人和老爷都发了话,她不交权又有什么办法。原想着那沈慧安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谁知竟是如此精明,这若是叫她趁此机会在府中站稳了脚跟,她这些年辛辛苦苦的岂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崔氏想着便气得浑身微微发抖,赵妈妈见她这般也不敢开口劝说,崔氏却猛然咳嗽了起来,赵妈妈这才忙上前一步将水凑到了崔氏嘴边,急声道:“大夫说夫人不能动怒,夫人可不能不放在心上啊,三姑娘和六少爷可还都指着夫人您呢,您若是身子有个好歹,可叫他们怎么办。” 崔氏就着赵妈妈的手喝了两口茶,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喘着气道:“那程敏瑜小产又不是三丫头的错,怎就至于将她送到庄子上,人家的姑娘出嫁前都是紧赶着好好地疼上几日,我的姑娘却被送去庄子吃苦……眼见着明年就要嫁人了,我还想着教她处理家事,没想着老爷竟是不念情,这就夺了中馈之权。这些年我辛辛苦苦为他操持家业,打理府中的事,何曾让他烦心过一件事,他竟是如此不念我的好,就因这些小事便一个月不曾进我的门。他心中就只有棋风院,便只那个是他的骨血,难道三丫头和卓哥儿都不是他亲生的吗?如今那关元鹤一娶妻他就恨不能夺了什么都给棋风院送去,竟是半点都不顾我们母子。” 赵妈妈闻言见崔氏落下泪来,便劝慰道:“老爷不过是因四少奶奶小产的事气过了头,总归是三姑娘遭了人家算计,老爷难免会做些撒气的事。如今兰姨娘不也因这事遭了老爷的厌恶,老爷不叫夫人操心府中的事,也是瞧着卓哥儿马上就要秋闱了,想叫夫人多挪出些空来照顾卓哥儿。再说,三少奶奶就算是再精明,您不也还是她的长辈,这府中的事您若是发了话,她还能不乖乖听着?这相府家大业大,夫人又掌事多年,那些婆子管事也都念着夫人的恩情呢,少奶奶必竟是年少,这一接手保不齐就要出什么岔子,到时候这中馈不还是得夫人您握着。卓哥儿是老爷的么儿,老爷也是望子成龙,哪里有不疼着亲着的,夫人您放心,老爷万不会亏待了六爷的。” 崔氏闻言觉着赵妈妈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便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眯着眼睛细细想了起来。不管怎样,她不能就这么被打趴下,她自己倒没什么,还有卓哥儿和珍丫头呢……他们的父亲偏心,她这做母亲又岂能不多为他们筹谋。 178 赵妈妈走后,慧安又看了会书,眼皮便重了下来,止不住地一个劲儿打呵欠。见关元鹤还未回来,慧安便索性不再等他,洗漱后就先睡下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着察觉有人贴上来,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慧安不觉嘤咛了一声,动了动,翻了个身。 她在关元鹤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有些含糊不清的道:“怎么才回来……” 关元鹤见慧安如小虫子般在怀中拱了拱,一副自然而然地依赖,不觉笑着低头,亲吻着慧安的额头,轻声道:“吵醒你了,睡吧。” 慧安听他声音虽是极轻极短,但是言语间却似带着一股飞扬的轻快感,不觉撑起微沉的眼皮抬眸瞧向关元鹤,帐中光线微黯,关元鹤的脸颊隐在阴影下,慧安却还是瞧清了他璀璨如同宝石一般的眸子,还有飞扬的眉宇,舒展的唇线,他似是心情极好呢。 极少见关元鹤如此情绪外露,慧安混沌的脑子不觉为之一清,唇角也挑了起来,她微微撑起身子笑着瞧向关元鹤,道:“有什么好事吗?” 诧异于慧安的敏锐,关元鹤挑起眉来,禁不住抚摸着慧安柔顺的长发,指尖沿着那发丝间弯曲的弧度游走,笑着道:“皇上已经草拟了秦王殿下的赐婚诏书,定下了顾馨妤为正妃,朝云侯嫡长女白徽容为侧妃,明儿早朝旨意便能宣下了。” 慧安闻言一怔,万没想到关元鹤是因为这个心情好,只一想便也心中明了。既然关元鹤上了李云昶这条船,两人的利益早就绑缚在了一起。李云昶有意帝位,其妻子的人选自是不能马虎的,那顾馨妤是顾家的嫡女,顾家历来行事极为内敛低调,虽是贤康帝的母族,但是其嫡系却反倒远离朝堂,安国公顾清林本是朝中肱骨之臣,但扶持贤康帝坐稳皇位后便以身体不爽利为由致仕了,而其长子,也就是顾馨妤的父亲不过屈居三品。 然而皇上对顾家的礼遇却还在,顾家子嗣繁茂,为官者也颇多,又是簪缨世家,在大辉的影响力也不容低估。并且前朝时曾有得道高僧给顾家看过风水,说顾家祖宅乃是风水宝地,尤利子嗣,旺族女。恰当时有一顾氏女子一胎生育了三个男婴,并且皆养活成人了,自那之后大辉便有传言,说襄阳顾氏女能生养,易出男丁。故而顾氏女历来难求,嫁入朱门望族,公侯伯府的不知凡几,只这就不容小觑。 当初她和关元鹤尚未定亲时,便有两种传闻,一种说顾馨妤会嫁入关府,另一种却说皇上有意将她指给淳王。当时淳王正春风得意,得顾馨妤可谓如虎添翼,却不想最后淳王和太子之位擦肩而过,皇上指了雁州马氏的嫡女为其王妃,而顾馨妤竟是要入主秦王府。娶了顾馨妤,李云昶也算多了一份筹码,也难怪关元鹤会高兴。 只是这两年太子的势力越发大了,地位也日益稳固,淳王又不甘落败,越发变本加厉地拆东宫的台,李云昶虽说在朝廷上也有些贤名,但到底不能和东宫及淳王相提并论,便是娶了个好王妃,对其多有助益,但之后的路却也未必好走,何以便叫关元鹤如此轻松高兴? 慧安心下纳闷,便挑着眉瞧向关元鹤,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等着迎娶美娇娘的人是你呢。来日若是秦王真能登基,那顾小姐可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你这是为她高兴吗?” 慧安说这话时红润的菱唇便刻意地嘟了起来,言语也酸溜溜的,关元鹤被她暗夜中晶亮流转的眼波一嗔,只觉着心口一荡,抚在她腰间的手不觉下滑,狠狠捏了下她翘起的小屁股,惹得慧安惊呼一声在他的怀中扭了扭身子。 关元鹤不觉轻声而笑,接着才又重新搂住慧安,道:“我高兴是因为皇上的态度。” 贤康帝的态度?慧安闻言不觉一怔,半响没明白过来,接着眸光才悠忽一闪,猛地抬头盯向关元鹤,急声问道:“你是说皇上他……” 慧安的话并未说完,关元鹤却已明了她领悟了自己话中意思,他眼中闪过激赏,不觉抚了抚慧安的发,点头道:“即便皇上不是属意秦王,起码也说明他对秦王争储是乐见其成的。” “可是太子……”慧安闻言不觉目露不解,若是皇上真有意李云昶,那这两年来对太子的扶持和纵容又是为何。 关元鹤见她蹙眉,便沉声道:“皇上身体还健朗着呢……太子,休说非是皇上属意,便真是,他也未免太过心切了。连你收拾个把不安分的丫鬟都知道绕上一圈子,皇上又怎会不知欲擒故纵的道理?皇上对崔氏一族早就动了杀心!” 慧安心一紧,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太子已经是储君了,关元鹤怎么就那么肯定太子不是皇上属意的帝王之选。她想着,不觉抬头道:“你是说太子是皇上有意立的靶子?不能吧……” 关元鹤闻言目光闪了闪,接着才沉声道:“皇上对皇后虽说不上恩宠有加,但是这些年却也多有宠爱,从不冷落中宫。早年崔皇后刚刚进宫时,更是曾得过盛宠,专宠,但是这么些年她却仅仅育下了端宁公主一女。那明妃不过是皇后为固宠接进宫中的,皇上瞧在皇后的面上对其也算有几分恩宠,但远不及皇后半分,但是她却育下了两位皇子,你不觉这其中有异吗?” 慧安眉宇微动盯向关元鹤,半响才道:“你是说皇后不育是皇上有意所为?” 关元鹤唇角微挑,点头道:“其实皇后在怀端宁公主之前还曾有过一次龙脉,但是那胎却只保了四个月便小产了,那是一个男胎。若是活着,便只比淳王小上两岁,当时皇后刚刚入宫,崔氏也正是势大之时。皇上极为宠爱皇后,中宫一宫独大,按理说龙脉既已四个月,便算是坐稳了,然而皇后却突然小产了,皇上盛怒,查查之下罪名却是落到了当时的云嫔身下。皇后伤心异常,当时的右相皇后的生父崔宁贤震怒,请求皇上严惩云嫔,最后皇上将那云嫔处死,株连九族,然而崔氏终究是换不回那个孩子了。崔氏小产养了半年身子,身子养好后皇上的宠爱便就不及从前了,眼见着淳王兄弟日渐长大,皇上对其关爱有加,崔氏焦急之下这才选了明妃入宫。” 慧安目光在夜色中微微跳动,道:“却实有些不对劲,既是中宫独大,那云嫔怎么可能,又怎么胆敢去谋害皇后。这和自杀有何区别,云嫔就算再蠢也不应该啊,害的皇后小产对她也没多大好处啊。” 不光是云嫔,只怕当时皇宫之中根本就没人敢动皇后,也没那能耐,只除了一人,那便是皇后的枕边人贤康帝。 关元鹤闻言便又道:“有趣的是皇后两次有孕,皇上都曾陪伴其到栖霞寺上香祈福,两次也都被空了大师把过脉,皇后小产距离其往栖霞寺上香不过半月。而空了大师医术高超,自脉象上判别男胎女胎对其来说并非难事。” 慧安闻言心一跳,蹙眉道:“你是说就是因为皇上得知了皇后腹中是男胎,这才下了手,而端宁公主也是因为生为女胎,这才幸存了下来?” 关元鹤便点头,道:“对此我一直存有疑心,便着力打探了下,近来倒真被佟妃娘娘查出了端倪。早年皇后得专宠之时皇上曾为其大修承恩宫,专门修造了沐浴的凤藻池。皇后沐浴时喜欢将鲜花花瓣洒在汤水中,每每沐浴都令宫女到御花园中采摘鲜花,只是冬季百花凋谢,便无法满足她这一喜好。故而皇上为讨其欢心,特意为其挑选了三十八种花,摘其花瓣用特殊法子制成干花,每到其沐浴时,抛洒干花入水,这些干花经过处理,浸水便能和鲜花一般鲜润,而且花香也比鲜花来的持久好闻,幽香扑鼻,皇后非常喜欢,每次沐浴都用这种干花熏水。” 慧安闻言挑眉,“那花有问题?” 关元鹤便点头,道:“正是,其中含有少量的桑血花,而桑血花有绝育的功效。” 慧安闻言不觉一惊,皇帝真是好狠毒的心,只是皇帝这么明目张胆地害人,皇后竟是毫无察觉吗? 见慧安面有疑惑关元鹤便又道:“那桑血花极为少见,又长在回疆,认识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桑血花的花瓣和杜鹃的花瓣极为肖像,本就不好分辨,制成干花便更加难辨了,皇后一直以为那是杜鹃的花瓣。再来那桑血花只能绝育却不能致人小产,皇后自用那汤水之后还曾孕育过端宁公主,故而便更不会怀疑到那些干花了。而且那些花都是皇上特意命人为其准备的,皇后又怎会去怀疑皇上?不仅如此,那干花中桑血花的用量也极为小心,从脉象上根本就瞧不出端倪来。皇后这些年一直用那汤水沐浴,潜与默化地身子早已不易受孕,只可惜太医们瞧不出究竟罢了。” 这么说贤康帝根本就没有要皇后诞下皇嗣的意思,所谓的盛宠背后竟是这样让人恶心的真相,慧安只觉一阵心寒。 关元鹤见她瑟缩了下,便紧了紧环着她的手臂,拍了拍她的肩头,又道:“你定然也知道,当年皇上还是王爷时对王妃高氏尤为爱重,王府之中只有王妃一个女主子,便是王妃怀有泰王和淳王之时,他也不曾迎娶侧妃。奈何天嫉红颜,高氏命薄,皇上一直想追封高氏为孝仁皇后。高氏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又为皇上诞下了两位嫡子,功不可没,而崔氏就算再显贵也终究是继室,论理追封高氏为皇后是理所应当,却也正因为高氏留下了两位皇子,使得崔宁贤为了崔皇后能诞下身份贵重的嫡子来,以权柄相要挟,迫使皇上不得不答应不再追封高氏。皇上是九五之尊,却连给亡妻一份应得的尊荣都不能,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简直就是耻辱。皇上岂会不心存恨意?自崔宁贤过世,皇上连番打压崔氏,对淳王兄弟却关爱有加,后来两次提出追封高氏,便能瞧出一二来。” 慧安闻言却是一叹,道:“崔宁贤当时位列右相,手掌兵权,崔氏又满门权贵,使得他太过傲慢自大了。当初高氏已逝,淳王又不过是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若是他令崔皇后抚养了淳王,只怕皇上反会真心爱重皇后。都说生母不如养母亲,今日便是淳王坐了太子位,来日崔皇后同样是尊高无比的太后,皇后也不至于被皇上算计地无子可依。崔宁贤偏就用了那么强硬的手段,只能使皇上怨恨在心,反而因为愧疚越发对高氏念念难忘,越发因歉疚偏袒宠爱淳王了。” 慧安说着不觉摇头,却也明白了关元鹤的意思,既然皇上连崔皇后为其生育子嗣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可见他对崔氏有多么的记恨,可这两年皇上的行为却并非这么一回事。 皇上不仅恩宠太子,提升了其生母的地位,并且对皇后也更加敬重,对崔氏一族也见宽厚。华国夫人过世,崔明达本丁忧在家,然而他只守制了两年,皇上便夺情令他重任了工部尚书一职,还加封其为太子太傅,恩宠尤胜从前。慧安本以为皇上这是礼遇太子,如今瞧着却不然。既是恨,哪里有那么容易消除的?太子是皇后的养子,利益和崔氏绑在一起,皇上又怎么可能真心属意太子登基呢? 慧安早先便觉皇上既然那么宠爱淳王,之后却将其死对头的平王册立为太子,这对淳王太过残忍了,等于说已是断送了淳王的性命,她还觉着帝王之心真正是难测,怎能说变就变了,如今瞧着皇上这竟是别有用心呢。 慧安想着不觉抬头瞧向关元鹤,道:“皇上痛恨结党营私,欲将毒瘤养大好一下子剜掉,可你怎知皇上这不是在为淳王清扫障碍?说不定皇上还是有心淳王呢。” 关元鹤闻言摇头,道:“皇上虽还疼爱淳王,但是对他却是真正的失望了。继续纵容他,不过是令他和太子一党抗衡罢了。” 慧安听关元鹤说的肯定,心中微疑,“你怎知道?” 关元鹤却并未回答她,只抚着她的面颊道:“感觉。” 慧安不想他会说出这话来,结舌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便兀自咯咯地笑了起来,只是笑了两声却又停下盯着关元鹤控诉着道:“既然你猜太子早晚会成弃子,为什么还要将云妹妹送给太子?” 关元鹤不想慧安竟是还介意此事,微微愣了下,这才抚着她的头发道:“你也说了,是猜测。君心难测,怎能坐等。” 慧安闻言面色沉了沉,但云怡的事已叫她明白,两人在待人处世的态度上永远都不可能达成共识,慧安也不想因云怡之事和关元鹤再生出什么不快来,故而便不再多言,又念叨起今日定国夫人令崔氏将库房钥匙和那些房契等物拿给她的事,道。 “祖母说明儿叫府中的管事婆子们来见我呢。” 关元鹤闻言便蹙了蹙眉,道:“有什么事你可多倚重周管家,府里的事不出大错便好,没必要太用心,莫累着自己。还有那柳枝接骨的事,不要耽误了,我还指着来日你能随我到边疆去呢,这府上的事谁稀罕谁拿去。” 慧安听他这么说便点点头,抿唇笑了起来,早先童氏说关元鹤令周管家拿了那些私房银子给她置办嫁妆,慧安便猜周管家是他的人,如今听他这般说便更是确定了。有周管家帮衬着,她自不会累到。 179 翌日,慧安依旧去给定国夫人请安,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在,陪着定国夫人说了一会子,定国夫人便笑着道:“今儿是不是还得见各院的管事,你快去吧,不用在这里伺候着了。” 慧安闻言便笑着应了,起身退了出来,谁知尚未走出福德院,三夫人便从后头追了上来,唤了一声,慧安站定,便见三夫人亲热地过来,拉了她的手,笑着道:“到底是嫡亲的孙媳,老太君对少奶奶可真是没的说。这才进门没两日便将整个关府都交给了你,你以后可得好好的孝顺老太君啊。” 慧安闻言便笑着回道:“瞧三婶婶说的,老太君最是慈爱,对三婶婶不也一般的厚待。这孝顺老人也是应当应分的,安娘岂能不尽心尽力。”慧安不明白三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只笑着,回的话却是不软不硬,并未接三夫人的话。 三夫人闻言便干笑了两声,接着才道:“母亲对我们三房自也是厚待的紧,倒是我说话引人误会了。只是老太君将中馈交由少奶奶管着总归是少奶奶的福气,也是老太君看重少奶奶。少奶奶聪慧的紧,小小年纪就将侯门管理的仅仅有条,叫婶子我都佩服的紧,这相府自也不在话下,只是少奶奶到底年轻,只怕有些事情容易看不清楚明白,若是哪里行将踏错的少不得叫老太君失望,我做为婶娘,总是要提点两句才能放心。” 慧安闻言不觉笑着道:“是老太君抬举我,我自也不愿叫老太君失望的。” 三夫人听慧安接话,便笑着道:“这些年中馈都是你母亲掌理着,这府上府下的婆子媳妇们也多是她的陪嫁,这些人多年来被你母亲惯的是无法无天,早就油滑惯了的,只怕没那么容易服管呢。只是要婶娘说,你是嫡长媳,这府里府外的家当早早晚晚不还得是三爷的,老太君那是最疼咱们三爷的,这些年对你母亲早就有些微议,便是老爷那也是念着三爷的,老太君这回将中馈交给你,也是信任你,更是考验你,你可得拿出点魄力来,咱们关府未来的主母可不能让人像软柿子一般捏,落了威风以后那些个奸猾的奴才却是要爬到你头上放肆的。” 三夫人本就和崔氏不和睦,自是希望挑地她和崔氏恶斗的,长房闹起来三房便有机可趁,慧安听三夫人如此说,便知她是怕自己顾念着孝道不敢和崔氏硬碰,这才特来挑唆两句。只是慧安压根就没想着握着中馈不放,只怕终是要叫三夫人失望了。 故而慧安闻言便只是笑笑,目光戏谑地瞧向三夫人,道:“那依着婶婶的意思,安娘应该怎么做呢?” 三夫人闻言一笑,正欲再言抬眸却见慧安笑盈盈地瞧着她,目光中却满是明光,黑亮亮的似能洞察人心一般,那眼底一丝笑意分明便是讥诮,三夫人只觉心一跳,到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只道:“嗨,少奶奶是聪明人,瞧我,倒是白操心了。只是若我是少奶奶,有少奶奶那份家当和本事,将男人笼的死死的,这会子哪里还愿呆在这里,早就另立府邸了。这皇上封了三爷侯爵,另立东亭侯府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慧安闻言又瞥了眼三夫人,只笑道:“婶娘这话和我说说便也罢了,只怕叫别人听到会生出他想呢,这话想来三叔听了也不会高兴呢。” 三老爷是庶出,对老太君却是极为敬重的,可三夫人却因和崔氏不和,这些年总想着分家另过,只是一来定国夫人毕竟还在,她也不敢闹的太过厉害,再来三老爷却也不赞成分家。如今三夫人来和她说这些话,只怕是想探探她的意思,毕竟皇上封了关元鹤为东亭侯,有爵位在身,另立侯府一来是合乎朝廷规制,再来也显示对皇上恩典的感恩,三来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故而并不算是有违孝道。三夫人想撺掇着他们另立府邸,也不过是想着借机重提分家之事罢了。 倒不是慧安不想出去单过,只是定国夫人身体不好,关元鹤若真是另立府邸,只怕会伤了她的心。再来在关府中虽说有些不随心,但到底也没什么大是非,有定国夫人和关元鹤的看重,也没人敢寻到慧安的头上,慧安便也不想闹腾的家宅不宁,伤了定国夫人的心,也会损及他们夫妻的感情。 三夫人听了慧安的话面上笑容就有些挂不住,随意又说了两句便自行离去了。三夫人虽说有些势利自私,但人却也不坏,想分家也是人之常情,慧安瞧她远去,便只笑了笑,自回棋风院。一路上遇到的婆子丫鬟们无不停下手中活计满脸堆笑的福身行礼,比之往常倒是更见恭敬了几分。慧安只笑着点头,态度却也宽和,并不显半分张狂。 慧安回到棋风院方嬷嬷便迎了出来,道:“少奶奶回来了,外院的管事和内院的主事婆子们都已经在花厅外候着了。” 慧安闻言点了点头,自进了屋慢悠悠地吃了盏茶这才移步花厅。花厅外的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见慧安过来倒也没怠慢,纷纷低头行礼,只是那动作却也不齐整,显得稀稀疏疏的,另有那不安分的还抬起眸子直勾勾地打量着慧安,四下乱瞄的也是不少。 慧安目不斜视地行到了廊下,却也并不进花厅,只站在廊下瞧着院子中的众人,也不说话。她不说话,目光不锐利却也不温和,只那么沉静无波地在众人身上移动,却是无形地叫人心生不安和惶恐。 待那些方才行礼慢了,行礼不合规矩的一个个都低下头弓下腰,面露不安时,慧安才忽而一笑,冲方嬷嬷的道:“这人倒也不少,今儿是我主事的头一天,倒是没旁的,主要是先认认人,嬷嬷给我搬个椅子来,我便在这里一并都见了吧。” 方嬷嬷闻言应了一声,吩咐小丫鬟搬了桌子和椅子在门廊下放下,这才扶着慧安坐了。慧安捧了茶,周管家便将花名册子送了上来,慧安接过却也不急着看,只噙着笑,道:“周管家是母亲留下的老人,这些年为主子操劳,将相府上下打点的有条不紊,老爷也多倚重周管家,我是小辈,年纪也轻,以后这府上的大小事情还得劳周管家提点才是。” 慧安口中的母亲自指的不是崔氏,众人闻言面色便都是微变。 周管家闻言却也不惊,面色如常,只不卑不亢地道:“少奶奶折杀老奴了。” 慧安便笑着点头,吩咐方嬷嬷取个杌子给他坐下,周管家也不推辞只笑着谢了恩,便兀自落了座。而在场的众人见此,面色却不一了起来。 慧安早已打探了周管家的来历,他本就是顾舒云的陪嫁,顾舒云还在时他便是关府的管事,很得顾舒云的信任,顾氏过世之后,关白泽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对顾舒云的几房陪嫁都尤为信任恩宠,这周琛也升了管家一职,多年来倒也没叫关白泽失望,一直沉稳持重,在关府下人眼中也颇有几分威信。 这些年崔氏掌管中馈,自也多次想要拉拢周管家,无奈周管家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崔氏见他不识时务,也曾想将他拉下马,但是关白泽对周管家却信任有加,再来周管家自己也谨慎小心,从不叫人抓到错处,故而崔氏对他也是无法。 只是这些年崔氏在府中作威作福的,早已没有敢随意提起顾舒云来触崔氏霉头,如今慧安刚接掌了中馈,上来就先提周管家是顾舒云留下的老人,又令周管家坐下,这态度也是很明显在敲打下面以崔氏为尊的那些奴才们了。 慧安见众人面色变幻,这便又笑着道:“我也不瞧这花名册了,你们便按顺序依次上来说说各自管着什么事,当的什么差,怎么称呼,家中又都有些什么人,一个个上来禀过吧。” 慧安言罢院中静默了下,接着不少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移这才有一个留着山羊胡身量高瘦穿缂丝长袍的中年男人上前躬了躬身,回道:“奴才胡奎给三少奶奶请安,奴才是外院副管家,掌着门房和政坊街的两间药铺。奴才媳妇王氏现领着大厨房,是大厨房的管事婆子,家中一子两女,都在府中办差,儿子是衣料采办,两个闺女,一个是大夫人院中的二等丫鬟,一个是六少爷院中的大丫鬟。” 慧安方才只说按顺序上来回话,却也没说按什么顺序,就是想瞧瞧这帮奴才的头是谁,如今听了胡奎的话不觉抬手呷了一口茶,隐去了眸中的讥诮。 她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盏,这才又道:“恩,早听说胡管家是母亲的陪房,很是能干,这些年帮衬着母亲做了不少事,却一直没见过人,今儿总算是对上号了。你那媳妇胡大娘听说也是个利索人,最得母亲的信任,却不知是哪位?今儿来了没有?” 胡奎闻言心中当即便咯噔一下,他那媳妇是崔氏奶娘的闺女,早年便伺候在崔氏跟前,后来嫁做媳妇又成了小姐院中的管事媳妇,崔氏出嫁他们一家都陪了过来,更得得脸了起来,这些年崔氏在关府呼风唤雨,任谁不给他们夫妻几分颜面,便是像二夫人这样的主子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更别提那些姨娘们了。 他那媳妇本就是个骄狂性子,如今崔氏被夺权,少奶奶一个黄毛丫头掌了权,他那媳妇岂能乖乖听命?早想着落落少奶奶的脸,一心的刁难躲懒,最好是让这少奶奶掌不了事,自己将中馈之权再交出来。 故而今儿他那媳妇根本就没来,胡奎本也不觉着这是什么大事,如今听慧安上来便问他那媳妇来了没,他却心中一阵狐疑,怎觉着慧安似早知道一般。只是知道不知道他也不怕,反正这没来也不算什么大错,胡奎想着便躬了躬身,回道:“回少奶奶的话,奴才媳妇昨儿夜里突然身子不好,大夫瞧了说是不小心得了风寒,怕过了病给少奶奶您,故而今儿便没来。” 慧安闻言便只一笑,挑眉道:“病了?这倒真是巧了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只是胡奎被她的目光一扫,又听着那笑声,不知怎的就是一个心颤。正心生忐忑,却听慧安又道。 “不过这人吃五谷杂粮,生个病也是常有的,没来便没来罢,改日再见也是一样的,胡管家也莫要太过忧心。” 众人方才听到慧安的话,皆是提了提心,今儿他们本就是要看看慧安的态度,看看她的为人,好摸清将来要如何行事的,如今有胡大娘投石探路,他们自是要好好瞧着的。 胡管家一家在府中得势过年了,崔氏又是三少奶奶的长辈,他们这些人还真觉着三少奶奶不敢也没那胆量对胡大娘开刀。 再说人家病了,你若只抓着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要发作人,一是显得不够沉稳,再来也有失公允,会叫人觉得刻薄寡恩,对下人不够宽厚,更有因这些事就发作母亲身边的得力人,这也是不孝。 只是胡大娘昨儿还好端端的,如今却是病了,这其中是什么道理,这里的人谁也清楚明白,想来三少奶奶也不是傻子,也清楚明白着呢。这是三少奶奶第一日主事,若是她就这么由着胡大娘,由着个奴才第一日就抽她的脸,那只怕是个软柿子,没什么手段的,以后这府中的事情八成还是要落回夫人的手中。若是三少奶奶真就如此发落了胡家,那却也说明她是个厉害的,以后他们行事是会顾及一二的,但是却也显得她冲动,沉不住气了点,倒也不值当他们害怕忌惮,以后糊弄着,该怎样还怎样便是。 故而方才众人一听慧安的话,只以为她是要发作胡大娘,不觉都提了提心,可谁知慧安接下来竟是为胡大娘开脱了几句,还转而安慰起胡奎来。众人不觉一愣,抬头见慧安端坐在那里,唇角还含着一丝和善的笑意,面上便皆露出了几分轻视来,心道这少奶奶也不过如此,竟是如此怕事。 只他们还没来得及掩饰起面上的轻视来,慧安却再次笑着开口了。 ------题外话------ 最近更新不给力,俺都不好意思求票,可是这两天还是好多亲亲投给了素素票票,素素谢谢大家了!群亲个。 180 “胡大娘服侍母亲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历来大厨上的事情最多,也劳累。胡大娘的病大概也是操劳太过之由,这叫我这做主子的真真是愧歉心疼,想来母亲若是知道胡大娘病倒也会如是,如今母亲身子本就不好,怎能因此而担虑。” 慧安说着不觉一笑,扭头瞧向方嬷嬷,吩咐道:“嬷嬷,你亲自带人去胡管家的府上替我好好慰问下胡大娘……哦,对了,去的时候别忘了到同心堂请了最好的坐堂大夫。好好给胡大娘瞧瞧病,若是需要什么珍贵药材,传我的命只管开了库房去选。” 慧安言罢,方嬷嬷便应了一声,唤了几个丫鬟竟是说话间就要离去,胡奎哪里想到慧安会有此招,登时便是一惊,忙上前一步急声道:“少奶奶对我们下人宽厚仁慈,奴才实是惶恐,伺候主子是奴才夫妻应当应分的事,怎能当少奶奶如此厚待,少奶奶切莫折杀了奴才夫妻啊。” 慧安闻言当即面上笑容便隐了下来,一双眸子微锐地盯着胡奎,语气却极为轻快,她挑眉道:“且莫折杀了你们?呵呵,怎么,我作为主子关心奴才倒还真我的错了吗?” 胡奎哪里想到慧安说变脸就变脸,不觉手心侵汗,忙跪下回道:“少奶奶关怀奴才那媳妇是少奶奶慈善,是给奴才夫妻体面,奴才只是惶恐难安。奴才那媳妇不过是寻常的风寒,怎敢老公方嬷嬷,惊动了少奶奶已是作奴才的不敬,实是不敢得主子如此厚待啊。” 那胡奎一脸感念,慧安却目露讥讽,只笑着道:“难怪母亲器重胡总管一家,真是识大体,忠厚又本分,不骄不躁的,对这样的奴才就该厚赏厚待。冬儿,快,给胡管家也搬个杌子来,请胡管家坐下回话,再取一百两来,赏于胡总管。” 胡奎闻言直惊地面色一白,慧安这态度摆明了是非要叫方嬷嬷去看他那媳妇的,他那媳妇本就是装病,这大夫求一瞧还有什么能瞒得住的。慧安这会子越是厚待,越是捧高他,一会子事发处罚的便只会越重,越显得他们夫妇罪有应得,奴大欺主。 胡奎登时手心和额头便都冒出了大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连腿都觉有些发软了,他只恨早先自己怎么就那么由着了媳妇,没将这三少奶奶放在眼中。到底是这些年过的太作威作福了,怎就没有好好想想,三少奶奶小小年纪就将凤阳侯府守的门户不倒,刚进府没多久就令夫人连连吃亏,那三爷是何等人物都被三少奶奶笼的死死的,一颗心就放在了三少奶奶身上,这样的女人,便是年纪再轻,又岂会是那简单容易拿捏的。 那太子侧妃何等尊贵,肚子里还怀着皇脉都被三少奶奶整的成了笑柄,那安济伯在京面上也算是一嚣张的浑人,不照样被少奶奶吓得尿了裤子,躺在床下起不来,这些人三少奶奶尚且敢随意对付,他们两口子不过是奴才,若是被抓到错处,还不是任由宰割。 只是胡奎如今再去后悔却是不能的,可事情已经这样,他也没了法子,只能做最后的挣扎,磕头道:“奴才实不敢当少奶奶的谢啊,奴才……奴才站着回话便是。” 慧安闻言却是将手中茶盏放在了桌上,目光直盯着胡奎,轻声道:“主子赏赐,不管是厚恩还是板子,做奴才的就该老实本分的接着,这才是好奴才,胡管家定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吧?怎生今日我赏赐什么胡总管便推辞什么呢?这知道的是胡总管心生惶恐,不知道的还以为胡总管另有原因的,只是我想来想去,实在也不知有什么原因能叫胡总管不敢领赏呢。呵呵,难道是胡总管觉着我不配恩赏你们夫妻?” 胡奎闻言面色大变,身子抖了抖却是再不敢多说一句,忙磕头谢了恩,战战兢兢地过去坐在了冬儿搬来的椅子上。慧安见他坐下,这才满意地点头一笑,又瞧了方嬷嬷一眼,方嬷嬷便带着人直往胡府而去了。而胡奎见方嬷嬷一行远去,只觉心也高高提了上来,心中阿弥陀佛的念叨着,只指望着他那媳妇能机灵一点,使些手段莫叫人当场拿到铁证。 经此一变故,在场的众人心情也不比胡奎好到那里去,方才慧安不过几句话便将胡奎逼到了如此任人宰割的境地,她自己却轻描淡写,面上甚至一直都带着和善的笑意,这少奶奶也太是厉害了吧…… 下头的人哪里还敢怠慢,一个个都安分了下来,再不敢东张西望,四下打量了。而慧安见院中气氛死寂下来,便笑着道:“行了,继续,便从左到右的一一上来回话吧。” 胡奎闻言心中更是咯噔一下,这才发现了方才被自己忽视的问题,少奶奶方才分明便是刻意的不吩咐下人回话的顺序,就是等着自己枪口上撞呢!可笑自己还沾沾自喜,为众人的看重而骄纵,胡奎的面色一时间更加难看了几分。 瞧着下头的奴才们一个个按照顺序上来回话,神情恭敬而惶恐,周管家面上却微微扬起了笑意。着实为关元鹤感到高兴,娶了这么一位有手段的主母,必益后世子孙,这是莫大的福气啊。 关府的外院管事连着内院的管事婆子,只回话便就用了大半个时辰,待只剩下三人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胡奎在关府得势,极有体面,在外头便是那些小官见了都要捧着巴结着,早在城西置办了一处府邸,距离关府也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如今大半个时辰过去,方嬷嬷前往胡府也该回来了。听到脚步声,众人心知只怕是方嬷嬷回来了,不觉都提起了心,胡奎也是面色一变,握住了拳头。 慧安呷了一口茶,笑着望去,却正见方嬷嬷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男人,再后头却是两个小丫鬟夹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神情不安,穿戴却极为讲究,慧安见胡奎瞧见那女人登时面上就变地苍白了起来,便知那位定然就是管着大厨房的胡大娘了。 果然,方嬷嬷过来便福了福身,回道:“回少奶奶的话,老奴带着大夫前往胡府,没想到这胡大娘根本就没有病,正和人吃着花酒打马吊呢。” 方嬷嬷带去胡府的丫鬟都是侯府的家生子,身上都有些把式,会点拳脚,到了胡府直冲正房,岂容胡大娘临时应变,那胡大娘被当场捉到,心中岂能不怕,她虽是张狂,但如今被拿到了错处,岂能不知慧安这是要拿她立威,可她虽怕,却仗着自己从小就跟随崔氏,极得崔氏信任,想着崔氏掌管府中多年,并且还是慧安的母亲,她便觉着便是抓到了错慧安也不过吓吓她,拿她敲打敲打下人们便罢了,不敢动真格,她这般想着,忙跪下哭喊道:“少奶奶饶命,奴婢是真的病了,今儿早起时还头晕呢,吃了药却是好多了,并非刻意欺瞒少奶奶啊。” 胡奎见媳妇事到如今竟然还敢狡辩,一惊之下忙也跪了下来,瞪了胡大娘一眼,道:“少奶奶开恩啊,奴才回去后一定好好教训这婆娘。” 慧安闻言却是面带讥嘲,瞧向胡大娘,道:“胡大娘真当我是傻子呢?病了?呵呵,既是真病了,便叫大夫好好看看吧。” 她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如此情景哪里用得着大夫把脉,故而她言罢只笑了两声便再次厉声道:“胡大娘病了还能吃花酒,打马吊,还有心情将自己打扮的体体面面的,就是不能爬起来到府中伺候着,胡大娘这得的只怕是富贵病吧?” 那胡大娘头上珠钗遍插,一身的绫罗锦缎,面上还因吃酒红润的紧,被自家男人瞪了一眼,又被慧安这般一说哪里还敢再狡辩。只是慧安却不等她告饶,咣当一声便将手中茶盏砸在了地上,顿时院中众人齐齐一惊,不知谁没把持地住打先跪了下来,接着便是噗通通的跪地声,片刻间下头就跪了一地。而慧安只盯着胡奎夫妻,冷声道:“玩忽职守,还欺哄主子!好啊,真是好!大家都瞧瞧,什么叫奴大欺主,这便是奴大欺主!” 慧安言罢半响无语,只用威沉的目光扫过众人,接着才看向胡奎,问道:“胡总管,这奴大欺主该如何惩治啊?” 胡奎闻言额头冷汗不停地往下滚,哆哆嗦嗦地道:“回少奶奶的话,该试情形,杖责二十到一百不等。” 慧安听罢便点头,道:“看来胡总管还知道我关府的规矩,既是如此,那胡总管说,我该如何惩罚你们夫妻呢?” 胡奎没想到慧安竟是会问他自己,登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说的少吧,便显得不知罪,岂不是更加惹恼少奶奶,若是说的多吧,万一少奶奶真就照着责了,那岂不是要做冤鬼。 胡奎半响无语,最后却还是一个咬牙哆嗦着道:“奴才夫妻得主子厚待,今日却做下此等糊涂事,愿自领一百大板。” 胡奎言罢,众人皆惊吓,胡大娘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置信地盯着自家男人。 可慧安岂能不知胡奎的谋算,今日虽是叫她抓到了胡大娘的错处,但这个错处可大可小,到底也不算多严重的事,若是因这个便将这夫妻俩一并活活打死,以后外头还不定传出多恶的名声来呢。 胡奎干脆将惩罚说到最重,是算定了她不敢将他们活活打死,胡大娘只是偷懒懈怠,却没耽误差事,因这点事休说是打杀了他们,便是夺了他们的差事东都有些站不住脚,毕竟两人都是崔氏得用的人,所谓打狗看主人,到底崔氏的脸面慧安不能不考虑在内,不然便是她的错了。故而慧安本就没有重罚这两人的打算,只是如今听胡奎到了此时还敢如此耍滑头,她心中便有些气性。 盯着胡奎冷笑了一声,慧安这才轻声道:“你们夫妻为府中诸事忙碌,又伺候母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胡总管已经知道过错了,我便绕过你们这次,都起来吧。” 慧安言罢众人一诧,方嬷嬷见慧安瞧了自己一眼,已是领了意,忙上前一步欲言又止,慧安便问道:“嬷嬷是否有话?” 方嬷嬷这才回话,道:“少奶奶请恕老奴多嘴,既是犯了错不罚不足以服众,只怕夫人也会不答允……这到底是夫人的陪房奴才,此事是不是该请示下夫人的意思再做惩处?不然来日夫人从旁人口中知道了此事,岂不是更加伤心恼怒?少奶奶您孝敬夫人,不忍发落她的陪房,这知道的说是少奶奶您重孝道,可这奴才到底是犯了错,不知道的来日岂不是要指少奶奶您不公不正?少奶奶您定然不会放在心上,可他们必竟是夫人的陪房,来日若是叫人以为这都是夫人的意思,是夫人纵容陪房奴才,那岂不累了夫人的名声,反是少奶奶您的不孝了……” 慧安闻言便点头,道:“哎,是我想的不周了,这样吧,嬷嬷你亲自去祥瑞院一趟,将这里的事情回禀了母亲,再好好劝劝母亲,也为胡总管二人求求请,此事该如何处置,还是请母亲示下吧。” 方嬷嬷闻言便应了一声,这便匆匆地往祥瑞院而去了。而胡奎闻言只恨不能一头撞死,众人面上也更加的惶恐恭敬了起来,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知胡奎方才那么说是以退为进,如今又被慧安摆了一道,慧安这是在警告敲打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呢,叫他们以后切莫在她面上耍这些花招! 方嬷嬷一走,慧安又问过那剩下的三个婆子话,方嬷嬷便快步行了回来,禀道:“老奴将事情禀了夫人,夫人说了,这种欺哄主子的奴才容不得,叫少奶奶不必念及他们是夫人的陪房,尽管发落便是。老奴替少奶奶为胡总管二人求情,夫人极生气,说正因他们是夫人的陪房才更该安分守己,犯了错才更该加倍惩罚。” 慧安闻言忙是点头,道:“母亲的教诲,我自当牢记在心。哎,既是如此,那……便将胡奎夫妻各自杖责三十吧!” 杖责三十这已是极重的惩罚了,那些身子骨不硬朗的只怕会被活活打死,胡奎和他那媳妇身体却一直极好,虽是不至于被打死,但是这么一顿打只怕是会留下什么内伤落下什么积年毛病的。两人面色一变,却也只能被拖了下去,压在了庭登上。 婆子捂着两人的嘴,廷杖落下,一时间死寂的庭院中只闻那沉重的廷杖落下时发出的闷声,以及胡奎夫妻的闷哼声,还有那血肉撕扯横飞的声音。 众人面色无不惨白,要知道胡奎夫妻这么些年来在府中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如今不也被少奶奶打的一世体面就这么没了。瞧着慧安面色不变,神情安然地品着茶,瞧着也是娇娇艳艳的美人,这么血腥的场面竟还能悠然品茶,众人便更加惊惶了。只想着这少奶奶真真是厉害,比夫人的手段可是要高的多,以后只怕关府的天是真要变了!众人也在心中暗想,往后当差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是,万不敢再偷奸耍滑,欺瞒主子,自作聪明了。 一会子功夫胡奎夫妻已是奄奄一息,板子打完,慧安也不叫婆子们将两人拖上来谢恩,只挥挥手,道:“快扶下去安置,好好上药,劳烦大夫为他二人好好瞧瞧。” 慧安说着还冲一旁不曾离去的大夫拜托着,大夫也心中直嘀咕着这关府的主母厉害,连声应下,提着药箱跟了下去。 慧安这才瞧向下头的众人,道:“今日本只想着认识认识大家,不曾想竟会如此大动干戈,惩处了胡奎两口子也是要告诉大家这关府的规矩是个什么样的。我还年轻,多得老太君和夫人看重令我接了中馈,从前府中掌事是个什么规矩我不清楚,但今后既是我理事,那便得依着我的规矩来,但凡出了半点儿的错,不管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一概照着规矩处置,这府里大大小小事情颇多,你们各自守好自己的差事,每三日便如今儿一般到这里侯着,将紧要事回过我,遇到那回话不利索的少不得要挨打,偷奸耍滑的,躲懒油嘴的,一律比照着刚才的例惩处。哪个人的活计出了问题,我也只找她回话。到时候也别跟我说什么跟府中哪个院沾亲带故的,我也一概不搭理,那些差事做不好,还敢拿关系攀扯的,一律重罚!大家都是当了多年的差事,也定是能干的聪明人,想来也该知道了我的脾气,既是得了主子高看,成了管事,便该真真的管起事来,若是连差事都办不好,便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大家能做到管事也不容易,莫丢了体面才是,可都明白我说的话了?” 众人闻言哪里还敢怠慢,纷纷的应了,慧安这才呷了一口茶,又道:“我实是最宽和的人了,对下人的要求也不多,只将手中的活办妥帖了,做到老实本分四字便可。这府里大小事也还得多劳大家操办,你们若差事办的好我自也不会亏待。行了,今儿就这样吧,若无事要回便各自去忙吧。” 众人闻言再次福身应下,这才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这般已是一个上午都消磨掉了,慧安站起身来瞧了瞧渐近正午的太阳,不觉扭了扭腰,只觉腰间酸疼,只恨关元鹤累人,闹的她只坐了一上午便这么难受,不觉便嘟了嘟嘴,方嬷嬷以为她是不耐烦管理这些,便劝道:“少奶奶是嫡孙媳掌理中馈是应当的,女人都是这般的,能掌理中馈是福气,少奶奶莫要偷懒,也不该偷这个懒。” 慧安闻言便讨好地笑道:“是,乳娘说的对。” 方嬷嬷见她如此敷衍,不觉笑着道:“在府中时少奶奶仗着夫人为少奶奶留下了些得力的人,将一摊子事都推给竹名这些老人,如今嫁了人若是再不上心,不愿操持家事,却是不贤惠了,少奶奶不能仗着爷宠爱便如此不懂事啊。” 慧安见方嬷嬷苦口婆心的劝着,不觉心中苦笑。关元鹤他压根就没想接掌关府,根本对她管不管理这中馈没多大意见呢,只这事却也不好和方嬷嬷说,故而慧安便只连声应下,又喊着饿了,方嬷嬷这才忙去督促膳食。 而慧安却还不能歇着,又坐上春凳檐子往福德院去回定国夫人的话,毕竟这是第一天掌事,该禀的总是要禀过的,不然定国夫人也是不能安心。慧安回了定国夫人的话,定国夫人才拉着慧安的手,道:“你虽年纪小,但处事却老道,也难为你一个人撑着那么偌大个侯府,今儿的事严宽有度,处理得当,祖母总算是没有看错人,行了,都忙活一个上午了,快些回去用膳吧,一会子好好歇一觉,瞧着面上不大好。” 慧安闻言应了又说了两句话,这便告辞回来,屋中姜嬷嬷见定国夫人满脸的笑意,便道:“夫人对陪房太过纵容,这些年府中掌事的也多是她的陪房出身,这些奴才被夫人一手提携起来,多年来油滑惯了,私下克扣公中银钱,平日里也是赌钱吃酒,偷奸耍滑,排挤他人,只望着夫人掌着权好能一直这般,如今少奶奶掌事,他们会落少奶奶的脸这也是老太君您意料之中的。如今瞧着少奶奶这么三两句话就将人给收拾了,震慑了那些个奴才,老太君您也该放心了。” 定国夫人闻言面上笑容更大,早先因为慧安大闹宁王府的那些不快也消散了,只点头道:“早先便知是个有主意的,却不料处事竟是这般的出色,锦奴是嫡子,难得的是出息,媳妇厉害点这是正理。这厉害是容易的,难得的是这孩子心里清楚,处事分寸拿捏的好,这是需要些智慧才能的。这样的主母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能叫锦奴娶回来,也是这孩子的福气,将来也能福及后代。安娘这样的,也万不会像老大媳妇那般糊涂,不知教化子嗣,眼皮子浅的叫人心恨。” 姜嬷嬷闻言便笑,道:“老太君说的极是,这孙媳娶的太难得了,若是来日再给老太君添了大胖重孙那便更加的难得。” 定国夫人便扬声笑了起来,而慧安回到棋风院便知今日关元鹤不回来陪她一道用膳,她随意扒拉了些吃的,只回屋躺了一会便直往后头的马场而去。这两日她对柳枝接骨的事已琢磨了些新进展,今儿若不是要见各院的管事她早就直奔马场了。 关元鹤已令关荣给她寻了三四条伤了骨的小狗,慧安一忙便无知无觉,也没人敢打搅她。只是这大夏天的,马厩中实在也热的紧,故而慧安每次来马厩都不叫太多人伺候,今儿也就冬儿跟着在旁边搭把手。慧安将一只小狗的碎骨茬清理干净已经满头大汗,她目光不离那只小狗,只抬起手来,待手中多了一块凉帕子,慧安正欲抹了头上的汗水,不想手腕却被人一把箍住了。 慧安一愣,抬眸却见关元鹤蹙眉站在身旁,目光中写着关切和不悦,她眨巴了眨巴眼睛,有些不能回神。关元鹤见她如此眉头便蹙的更紧,沉声道:“手怎么这么热,满头大汗的,若是中了暑可如何是好。” 慧安闻言才回过神来,笑着道:“没事,哪里有那么娇气,那时候在南边马场连个马厩都没有呢,我顶着大太阳忙碌也不曾中暑的,放心吧。我将柳枝接上再歇息,你先回去吧,莫在这里受罪。” 慧安言罢便又准备蹲下去忙,关元鹤当初便从沈景二人送去的那些消息上得知慧安在南边时很是受苦,只是他从未听慧安提及过,如今听了她这话,又见她满头大汗,一脸潮红,眉眼间隐着疲倦却一点不觉的摸样,他只觉着心疼又烦躁。早先是不想拘束着慧安,想促成她的心愿,最近更是想促成她进太仆寺的事,想着能带她一起去边关,又指她能够解决伤马的浪费问题,所以还曾多次提起让她加紧柳枝接骨的事。只是如今瞧着她这么累,关元鹤心里却是难受了起来,一下内疚,一下又后悔不该随着慧安,若是不由着她,令她像寻常女子一般只相夫教子,便不会这么辛苦。只是他心中又知道,那样慧安定也不会快乐。 他烦闷地抿了抿唇,瞧着慧安低了头便一个弯腰,瞬间便将慧安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就往外走。慧安一惊,本能地抬手揽了下关元鹤,登时便在他的衣襟口上留下了些许血迹,感受到关元鹤的不悦,她不觉诧异地抬眸,道:“你这是怎么了?” 关元鹤未曾言语,只低头见慧安盈盈的眸子中写着担忧和不解,这才压下心情,平缓了面色,道:“来日我叫人收拾个花厅出来,多震些冰,这马厩阳光太毒。” 慧安闻言一笑,却道:“恩,只是那只小狗已被我割开了伤口,我总得忙完啊,不然……” 她的话尚未说完却被关元鹤打断,只听他道:“我有话和你说,是关于皇上允诺令你参加太仆寺考录兽医的事。” 慧安闻言不觉一愣,如今已是月底,离贤康帝亲临太仆寺已没几日,慧安早也做好了准备,临了听关元鹤如此说只当事情出了变故,不觉心一紧,蹙起了眉,急声问道:“可是皇上他又反悔了?” ------题外话------ 嘿嘿,月初打滚求下票哦。 181 关元鹤闻言见慧安面露焦急,却只是扬了扬眉,道:“回去再说。” 慧安只当真出了什么事,心中忐忑了下来,回到房中关元鹤却也并不急着和她说话,将她放在床上,吩咐方嬷嬷去准备沐浴的水,和慧安一道进了净房,清理了下身上,这才又抱着她回了屋,逼着慧安吃了一盅冰唐莲子汤,才算坐定。 慧安早先问了他两次,他就是不说,吊的她的心七上八下,如今两人总算是都清爽了下来,她才忙拉着关元鹤的胳膊,再次急声道:“皇上当真反悔了?你倒是快点说嘛,故意急人家!” 关元鹤见她如此着急,便叹息了一声,方才抱着她回来只觉和搂着个大炭火炉子一般,又见她眉宇间满是疲倦之色,真真是动了阻止她前往太仆寺的心思,只如今瞧着她只以为事情有变就急成这般的摸样,关元鹤到底不忍拘束着慧安,使她不得开颜,故而方才那心思便又散了,只道:“皇上九五之尊,说出的话岂会反悔,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 慧安闻言一愣,只是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只她这会子才察觉出关元鹤的心情真的不悦来,她不免微咬下唇,眨巴着眼睛凑近关元鹤,抚摸着他的手臂,轻声问道:“你干嘛生我气?” 关元鹤见她如此,又被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身上微显僵硬的肌肉,那些气闷已是尽散,又叹了一声才道:“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 慧安倒是真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因为她自己是半点也没觉着累,觉着辛苦过。吃些苦,受些累,皆是因为心中有所求,自己的努力能换回成果,这叫她尤为高兴,反倒是前世每日无所事事,做着尊贵的王妃,却是累的日渐消瘦。 见关元鹤眸中写着心疼,慧安不觉心头一甜,笑着环住了他的脖颈,将小脑袋靠在他肩头闭着眼睛道:“你多让我靠着便不会觉着累了。” 关元鹤听她言语中满含情意和依赖,不觉心一荡,环着她的肩头抚了两下,这才道:“太仆寺选吏之事倒并非皇上改了主意,只是将时间挪后了五日。你应知道,我大辉自和北胡开战之后,战马便严重短缺,这两年多从西藩购买战马,只是前不久厄尔伦亲往西藩一趟,拜会了西藩国王高木仁,西藩一向是我大辉的进贡国,皇上听闻后曾震怒过,只是如今岂能和西藩翻脸,故而礼部便选了使臣出使西藩,并邀高木仁前来朝拜我皇,高木仁的大队如今已到了兴州,再七八日的功夫便到京城了。” 慧安闻言一愣,大辉原有战马多是从胡人那边私购的,如今两国一开战,自是不行了。地方马场饲养的战马到底数量有限,便只能再依靠西藩,只是西藩的战马是高原马,并不适应大辉的环境,存活率极底,可若战马供给不上,北边便定要吃败仗,故而尽管如此朝廷也别无它法,还是得更大量地购买西藩马。这也是贤康帝尤其重视南方马场战马饲养之事的缘由,尽管如今已经证实南方也能饲养战马,但是饲养战马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和西藩的关系如今不能断。而且那西藩虽小,但是和北胡却也接壤,若是北胡和西藩交好了,对战事也是不利,此番西藩国王来朝贺,想来朝廷会多加安抚,那国王高木仁只怕是在待价而沽呢。 慧安想着不觉蹙眉,抬起头来瞧向关元鹤,问道:“太仆寺之事和这西藩国王又有什么有关?” “西藩战马多,国人也爱马,这回高木仁来朝贺便带了三百匹优质马。高木仁听闻我朝在南方养马成功,又闻皇上要亲临太仆寺,从全天下光选医者进入太仆寺供职,故而对此很感兴趣,说是想要一观此盛况,令西藩的马医和我大辉较量一番,驿站送来此消息,皇上听闻已经应允了。” 慧安闻言不觉扬了扬眉,笑着道:“这高木仁还真是见缝插针,自前成国公率兵杀进西藩京都,西藩对我大辉称臣,多年来都服服帖帖的,如今大辉一和北边开战这便不安分了起来,还不是拿捏着皇上现下必不会对西藩用兵致使两面受敌?他这般还未到京便挑衅了起来,也不怕皇上日后秋后算账!” 关元鹤见慧安说的愤愤不平不觉摇头失笑,道:“你倒比朝中的大臣更关心国事。” 慧安闻言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又想起昨日夜里关元鹤说的话,问道:“皇上令你在京思过,又不用上朝,这两日你倒日日地往外跑。今儿早朝旨意可曾宣下了?” 关元鹤闻言点头,道:“除了我昨夜说的那两位,另外皇上还指了大学士袁新孙女为徽王妃。秦王大婚定在了明年春上,侧妃进府晚三个月。” 袁新孙女……慧安闻言不觉一怔,这个女子慧安是听闻过也见过的,前世时皇上要赐给李云昶的两位侧妃中,便有这袁府嫡女袁琪。其祖父袁新虽官职不高,但却是高祖时的状元公,听说差点就连中三元。 大辉虽是科举取士,但是科举所录用的官员实为有限,多数要职和官员都是高门推举出来的,袁新出身寒门,像他这般通过自己努力而平步青云的在大辉实属少见,加之他是真有才学,故而在天下寒士的心目中颇有份量,很具号召力。 徽王是李云昶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今年仅十五,皇上竟是已为他赐婚。徽王的正妃和李云昶的侧妃,对李云昶来说只怕也没甚区别,前世时她跑去力阻贤康帝赐侧妃给李云昶,也难怪他会那般生气,没有拿刀子劈了她已是对她的厚待了吧…… 慧安想着不觉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来,道:“你们定是花了不少心思这才促成这三桩亲事的吧……” 关元鹤听她如此说,便扬眉道:“倒也未曾,前些日秦王在青屏山遇刺险些丢命,皇上心中自有计较,只是最后却雷大雨小,到底对秦王少个交代。眼见便到了睿敏太后的忌日,佟妃多年来替皇上抄录经书为睿敏太后祈福,皇上对佟妃母子心有歉疚,这亲事也算是一种补偿。” 慧安闻言越发觉着讽刺,怪不得前世她便不招佟妃的喜欢,想来这些年佟妃喜清净,深居简出,从不争宠,也不过是手段罢了,慧安想着便讥笑了一声。 关元鹤本抱着她,不曾瞧见她的神情,听到这一声讥笑才觉不对,他将慧安拉出来,见她面含讥讽,便蹙眉挑起了她的下巴,盯着她,道:“怎么了?” 慧安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着可惜了那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所嫁的良人不过是拿她们当揽权的工具罢了。” 关元鹤闻言又见慧安唇角勾着一抹悲凉的笑意,他便目光微沉,道:“女子所谓的良人不也是能够她尊荣和安逸生活的男子吗?家族联姻,利益互通,这世上所有女子都如是。” 慧安听罢心一触,到底是摇头一笑抚了抚关元鹤紧蹙的眉头,道:“我明白,不过是一时感叹罢了。只是我不管别人如何,我要你喜欢我,便只是喜欢我这个人!就如我喜欢你,只因你是你一般!” 关元鹤不觉一怔,瞧着慧安明眸中荡漾的情意,他眸中也闪烁起宝石般的光辉来,唇角便跟着扬了起来,将额头抵上她的,道:“慧安……我知你喜欢我,可你也不必说的这般直白吧,心都软了。” 慧安闻言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面颊唰的一红,关元鹤便抵哑一笑,唇却就势落了下去。 这日关白泽回府便如往常一般先到福德院中请安,他陪着定国夫人用了膳,又说了一会子,定国夫人便和他说起了慧安今儿掌事的事来,言语间不乏称赞,关白泽闻言自也心中高兴,便哈哈笑着附和了两句,定国夫人便突然又道:“你那媳妇总归是掌理了中馈多年,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来这回虽是夺了她中馈的权力,但她也不算出了大错,洁丫头和卓哥儿的事你也不能都怨在她的头上,养不教父之过,也是你平日对孩子们太过疏忽所致。今儿安娘掌事,你那媳妇只怕心气儿难平,听说不小心摔了两只花瓶,你也多劝劝她。” 关白泽闻言眉头便微蹙了下,定国夫人见此就未再多言,又念叨了两句别的事便令关白泽回去。 关白泽坐上轿子,出了福德院,便有小厮问道:“老爷,可是还往清姨娘……” 这些日子兰姨娘因四少奶奶落胎一事吃罪了关白泽,崔氏又在禁足,故而多日来关白泽都是歇在清姨娘那里,如今听闻了小厮的话想着方才定国夫人刻意说的那两句,他便沉声道:“回祥瑞院。” 小厮闻言一愣,却忙吩咐了一声,轿子便向祥瑞院而去。关白泽到时院中静悄悄的,正房燃着灯,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外头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无,他进了屋听到里头又咳嗽的声音便大步进去,却见崔氏躺在床上神情憔悴,正在赵妈妈的拍抚下剧烈地咳着,他眉头一蹙,沉声道:“这是怎么了?” 崔氏二人闻言吓了一跳,见是关白泽站在屋中,崔氏一愣,半响赵妈妈才慌忙着反应过来请了安,又快步出去请人来伺候,关白泽见崔氏挣扎着要起身便走到了床边,压住她的肩头,道:“不必起来了,这是怎么了?” 崔氏眼眶就是一红,却笑道:“老爷怎么来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着了凉。心里头又担心卓哥儿和洁儿,身子便有些沉。” 关白泽本就是因这两个不长进的孩子生崔氏的气,也最是厌恶崔氏这偏袒孩子的慈母模样,闻言面色就沉了下来,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还能短了吃食不成!” 崔氏闻言也知关白泽气还没消,自己不该提起此时,故而便只诺诺地道:“我也是瞧卓哥儿今儿来请安面色不好,病怏怏的,这才……” 关白泽便冷哼一声,怒道:“病怏怏的?!怎先前在内院和丫鬟们胡混时不见他病?如今刚搬到外院倒是病了起来!” 崔氏闻言面上一白,知道心急之下又说错了话,便没再开口,关白泽却怒气难消,又道:“今年秋闱若是不中,便送回江阳本家在阁楼上思过一年,我倒看看他还敢不敢胡来!” 崔氏一听要将关元卓送走,登时便慌了,忙道:“我定好好督促他用功读书。” 关白泽见她眼泪要落下来,便烦躁地踱了两步,接着才道:“你只当我不心疼他,我这是为他好才拘着他,他如今已是不小,可你瞧瞧他除了会和丫鬟厮混,逗鸟走狗,还会些什么?我也不指望他能多出息,起码不能败坏门风!” 关白泽言罢见崔氏眼泪滚滚,到底顾念多年的夫妻情分,未再怒言,却劝道:“你若真为他好便看管着他,他这般也是难成大器了,将来守着些家产一辈子也吃不了什么苦头,只是总得有人帮衬他才行。我如今年事已高,朝廷上……” 关白泽说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并未说下去,接着才又道:“锦奴是他的亲哥哥,便是感情浅,到底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眼光放远些,为卓哥儿谋条长路才是正经。你如今眼巴巴地盯着这府里,将来便是为卓哥挣上个金山银山,那也得他自己有那守住的本事才成啊!这么浅显的道理,你说你怎么就……” 关白泽说着已是恼怒地瞪了崔氏一眼,见她面色变幻不停到底没再多说下去,只失望地摇了摇头,眉眼间挂上了疲累,道:“罢了,你早些休息吧。” 他言罢便往外走,崔氏一愣,忙道:“老爷您去哪里?” 关白泽不曾回头,道:“我去书房睡。” 嫁给关白泽这些年,崔氏从未听他将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过,方才一时已经怔住,如今瞧着关白泽的身影佝偻又萧索,想着方才关白泽的话,崔氏不由瞪大了眼睛,面色惨白起来,忙道:“老爷!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关白泽这才转过身来,只道:“无事,我说的话你多想想便是,早些歇着吧……”他想了想到底又加了一句,道,“卓哥儿是我的么儿,我不会害他的。” 言罢他便大步出了屋,屋中一空,崔氏眼泪便滚了下来,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张妈妈本就在外头守着,屋中的动静倒是也听到了,关白泽一走,她进来见崔氏哭的难抑,便忙劝道:“夫人快别哭了,这大晚上的,伤身。” 崔氏闻言却拉了张妈妈的手,道:“你听到了吗,老爷心里有我们呢……” 张妈妈见她这般眼眶便也跟着一红,连声道:“老爷心中自是有夫人和小姐公子的,夫人快莫伤心了。” 崔氏却是摇头,泪水滚落着,道:“这些年他从不曾说过这话,我知他心里还装着那顾舒云,对我们母子不上心,这些年也早就绝望了,只想着能为卓哥儿多筹谋,没承想老爷他心里还是念着我们母子的好的,他也是为卓哥儿想着的。” 张妈妈便道:“奴婢早说老爷看中夫人,夫人偏不信,这是好事,夫人快莫哭了。” 崔氏这才渐渐露出了笑模样,又想着关白泽的话,倒是觉出几分味来了,只道:“你说,将来卓哥儿若是有个什么事儿,三爷他真会顾念兄弟之情拉上一把吗?他连生身之父都……” 张妈妈闻言也面露沉思,道:“夫人是在想老爷的话吧,夫人恕奴婢多嘴,奴婢瞧着三爷只怕有开府另过的打算呢。三爷虽是对老爷有气,但就像老爷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卓哥儿那和他到底是亲兄弟啊,便是他不愿拉,这世人的眼睛却还盯着呢。” 崔氏听张妈妈这般说,面上便沉思了起来,张妈妈便又道:“夫人虽不是三爷的生母,这些年三爷又不在府中,虽是也闹过些不愉快但到底夫人从不曾苛待了他,他也不至那般狠心啊。” 今日慧安收拾了胡奎两口子,崔氏气的不轻,张妈妈却瞧出了慧安的能耐,她跟着崔氏时间已久,对崔氏极为了解,已瞧出崔氏不是慧安的对手,如今听了关白泽的话倒也觉着有道理,这才如是道。 崔氏闻言点了点头,越发心思沉了起来。只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容我好好想想。” 182 接了中馈后,慧安每日都忙碌的很,府中大小事宜都要过问,每日不时就有婆子管事来请示事宜,好在慧安那日拿胡奎夫妻开了刀,倒是压住了关府上下的奴才们,虽说处理府中琐事要费颇多时间,但按照她新定的规矩,下人们各司其职,没有人捣鬼,倒也还算清净,到底还是被她挤出了琢磨和研究柳枝接骨术的时间。 自那日得知西藩国王高木仁要带着西藩马医和大辉太仆寺的大人们进行切磋,慧安便抽时间翻了不少西藩医书,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次机会她是一定要把握好,在太仆寺选拔官吏的盛会上脱颖而出的。 只是这样一来,她倒是比关元鹤更见忙碌,加之关元鹤近来也常常往府外跑,两人有时一日都见不上一面,只夜半慧安能迷迷糊糊知道人回来过。便是他在府时,慧安多半也忙忙碌碌地来回跑,只用膳时候能说上两句话已是不错。 这日慧安从内书房出来,正见关元鹤从外头进来,这些天来他一出去往往就到天黑才回来,慧安不想这会儿能瞧见他,倒是微微楞了下,这才笑着道:“怎么回来了?” 关元鹤见她眸中闪过光彩,面带欣喜和愉悦,不觉上前便要将她抱入怀中,慧安却是一惊,忙错开步子躲开了他,道:“别,我身上不干净。” 自那日关元鹤在马厩把慧安抱回便吩咐下人收拾出了一间明堂,专门给她治疗受伤的动物,那明堂离近马厩,平日里下人将受伤的动物运到明堂,待慧安处理完再送回马厩,虽说是麻烦一点倒也不算太费劲。慧安方才在明堂那边给一只小狗处理了碎骨,因遇到一些问题故而回来翻了下书,如今身上却是还沾着些血迹。 关元鹤见她躲开自己,却是将眉一挑手臂一伸便将慧安拉了过来,固在了怀中,感觉慧安挣扎,他却沉声道:“别动。” 慧安这才好笑地安静下来,关元鹤便将下巴放在她的肩头上,沉声在她耳边道:“以后不准躲开我。” 慧安闻言一愣,只关元鹤的口语却是霸道无比,不容一丝辩驳的余地,她不觉哭笑不得,感受到他搂在腰间的手猛然用力,慧安才忙着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放开我,我手头的活计没弄好呢。” 上次那只小狗没包扎好伤口慧安就被关元鹤抱了回去,结果那只狗伤口感染没两日便去了,今儿慧安岂能再随着他。关元鹤闻言却不愿意了,不由分说地抱了慧安便往书案前走。 他在案后坐下,将慧安放在膝头,不顾她好言好语的相求,只道:“几日都不曾好好说说话,你便不想我?” 他说着却是在慧安的耳边轻轻啄了下,慧安登时心一酥接着便安静了下来,窝在关元鹤的怀中享受着此番的静谧,关元鹤却也没再啃声,只紧了紧怀抱,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半响慧安才轻声一笑,道:“这便是所谓的岁月静好吗?” 关元鹤闻言睁开眼睛瞧向慧安,回道:“岁月静好,浮生来回,默等一人生死陪……所谓的岁月静好大致当如是了。” 关元鹤的声音带着一种缱绻的温柔,慧安笑着抬眸正迎上他深邃的眸子,两人相对无语,半响关元鹤才啄了下慧安的唇,笑着道:“汪杨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大概再几日便就到了。” 慧安闻言微愣,接着才眉眼弯起道:“你怎么把他调回来的?这叫不叫徇私枉法?” 关元鹤却道:“朝廷从西藩又购了一批战马,他这次回来是为运送战马之事,可和我没关系。” 慧安闻言一笑,只道:“是是,和你没关系,你是最公正廉明的朝廷股肱之臣。” 慧安言罢便目光晶亮着兀自筹谋了起来,关元鹤见她一脸兴奋地盘算着,不觉宠溺地摇摇头,兀自拾起桌上的文书看了起来。慧安回神时见关元鹤瞧的认真,便蹭着要自他膝上跳下去,道:“你瞧吧,我去……” 她话尚未说完便能被关元鹤又拉了回来,沉声打断她的话,“坐好,乖乖陪我看会儿东西。” 慧安见他不放人不觉便有些无奈,关元鹤却不顾她哀求的目光,道:“去帮我把荆州知府姚安的文录找出来。” 慧安瞧出关元鹤今儿是打定了主意不叫她自由,便也认命了,起身走向第二排书架寻起文录来。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不少折子,都是一种颜色,厚薄不一,这一架子的折子却记录的是大辉四品以上所有官员的平生。 慧安寻到那姚安的文录,想了想又随手将关白泽和沈强的也翻了出来,心想着好歹是自己的长辈,闲着也是闲着,便翻翻吧。将文录递给关元鹤,慧安便窝在他的怀里翻起了关白泽的文录,虽是自己的公公,但慧安对关白泽的平生还真是不了解,只知他坐在左相的位置上十一载,算是大辉较为年轻的相爷。 如今瞧了文案才知关白泽竟是科举出身,是一甲前三十。如关府这样的世家,实不需走科举门路,一般都是经举荐便能出任官职,大辉的科举制是在贤康帝登基后才慢慢加重了录用比例,越来越重要起来的,在关白泽那时候科举对寒门子弟来说虽已是一种出路,但是向关白泽这样的出身,实不用如此。 关白泽能在科举中脱颖而出,也实属难得,也怨不得关元卓书读不好他会那般的生气。而他做的第一任官却是小小知县,其后数年也没什么作为,官升的并不快。只先皇永安三年时,陂陀国国王策动南萤蛮族发生了叛乱,意欲兼并南萤拓展领土。 朝廷当时正对东南用兵,无暇顾及,大臣们也因南萤之事争执不定。而当时的关白泽却任着鹤源政司经历,鹤源是大辉边疆之地,临近南萤,关白泽自动请缨,愿孤身出使南萤,平息叛乱。 他的请缨折子递上,先帝当即便允了,关白泽也果真不负众望,只身深入南萤,不久,他竟果真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南萤部族当时的乌赫族长回心转意,和陂陀国决裂,重新臣服了大辉。 先帝自是龙心大悦,厚赏了关白泽,并将其调入京城作了近臣,自那之后,关白泽承先帝隆宠,平步青云,不足而立之年便出任了吏部郎中,之后入弘文院,出任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吏部尚书,直至左相一职。 论起来关白泽算是极为年轻的丞相了,当初其不战而屈人之兵,一袭青衫身入敌军时不过双十年华,想来也是惊世绝艳的,慧安想着不觉便抬头道:“不想父亲还是个辩臣,那南萤族长既已决定反出大辉,想来是陂陀国允诺了他什么好处,父亲竟只凭着一张嘴便叫那乌赫族长回心转意,真真算是鬼才了。” 关元鹤闻言却是讥诮地哧了一声,道:“这世上之事不过利益二字,陂陀国许诺的我大辉亦能,先许以厚利将南萤族长骗到京城,又背信弃义将其杀之,这便是你说的鬼才。” 慧安听罢不觉一愣,接着扬眉诧异地道:“这般国家大事出尔反尔,岂不有损大国信誉?” 关元鹤便唇角挑起讥讽的笑意来,道:“不过是口头许诺罢了,那乌赫族长也是被骗了。从南萤到京城便要两月有余,乌赫族长到京时,大辉已能腾挪出兵力直逼南萤,族长在京暴毙,又有大军震慑,南萤已错过了最佳时机,也只能束手就擒,任由大辉宰割了。不久,朝廷便册封了新的族长,乌赫一家被赐死,南萤本是自选族长,自那之后便被剥夺了此权,每任族长都只能经朝廷认可才能作数。” 慧安听关元鹤言语间对关白泽连声讥讽,不觉抿了抿唇。只是关白泽本就对不起关元鹤母子,慧安觉着当年的惨剧关白泽要负很大责任。顾舒云死的这么悲凉,关元鹤不原谅关白泽也是理所当然,慧安也没想着劝他和关白泽和好。想着关白泽在朝堂上也算能呼风唤雨了,可是在家,妻子枉死,儿子对其恨意难平,继室的一双子女又都不求上进,临到老了却不知他回想这一生会不会哀叹一声。 慧安想着便只摇头一笑,关元鹤却是将她手中的文录一抽厌恶地扔在了桌上,拉着慧安起了身,道:“陪我去跑两圈马吧。”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八月初,西藩国的使团也总算到了京城。 大辉幅域辽阔,疆土广大,自立朝边境虽常有兵戎,但亦和四域各国来往频繁,西藩便是大辉的附属国,和大辉历来都有通婚。先帝时曾嫁慈仁郡主和亲西藩,为西藩国王的二贵妃之一,此次西藩国王前来朝贺,便带着慈仁贵妃和其所出的女儿新雅公主,也算是省亲。 八月初六,西藩国王高木仁率使团一行三百余人到京,贤康帝下令礼部以公主仪仗由太子亲自出城三里相迎,当夜在宫中设宴为西藩国王和慈仁郡主接风洗尘。 当日的夜宴慧安并未前往,只是却不想在夜宴上端宁公主却借西藩国王谈及来日的两国马医切磋一事时,向贤康帝进言将此事改成一场盛会,令女眷也参加观赏。此次本是太仆寺选吏,是朝廷政事,无奈西藩国王提出了两国作比一事,如今端宁公主又提出此建议来,贤康帝本不欲应允,只那新雅公主却兴致极高,端宁公主不知又从哪里听得贤康帝允诺了慧安参加选吏一事,竟在夜宴上拿她说事。 言道既慧安身为女子却能参加,何以她们这些命妇贵女却不能前往观看,贤康帝被端宁公主如此一问,又顾及慈仁郡主和西藩国王的面子,便应允了此事。 这样一来,太仆寺选吏便改成了一场由两国皇帝携宫妃,朝臣携女眷前往观比的一场盛会,地点也改在了西郊的皇家马场。 慧安听闻这个消息当即便是一愣,晃过神来细细一想,怎能不明白端宁公主这是冲着她沈慧安来的。 一来这事本就不宜女眷参加,再来这马医作比,难免要见血腥,又脏污不堪,实也没什么好瞧的,那些个贵妇贵女们娇生惯养的,有些见了血腥就忍不住尖叫,恨不能躲的远远的,端宁公主却提出观看医马,实在是匪夷所思。 再来端宁公主又特意提起慧安要参加太仆寺选吏一事,当时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就惊呼不断,在夜宴上已是忍不住纷纷议论了起来,可想而知到时候亲眼瞧见她和那些低贱的兽医一起医治畜生,该会是何等的震撼排斥。 自那次东宫之事后慧安便没和端宁公主碰过面,端宁公主一度为孟侧妃之事求见贤康帝,却都被贤康帝拒了,听闻后来皇后将她训斥了一顿,关元鹤又被贤康帝斥责,端宁公主这才算是消停了下来。谁知这才安生了两日,如今她竟是又掀风浪,看来还真是决定和她扛上了,慧安想着实是一阵郁结。 夜宴的第二日文景心便到了府上,只说外头已就慧安参加太仆寺选吏一事传遍了,虽是顾念着她是相府长媳,定国夫人的嫡亲孙媳,故而言语间不敢太过放肆,但是对慧安的所作所为却也颇有微议,又说起那日她在宁王府因安济伯要送关元鹤女人一事便和其玩命,直吓得安济伯如今还躺在床上,便都道慧安不安于室,不守妇道,并不耻于其相交。 文景心言辞间不乏忧虑,慧安早知这条路不好走,早在当初前往马场,决定学医马之术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闻文景心的话便也没多大的感觉,只笑着道‘只要你不和我绝交便好,别人爱咋样咋样,我还瞧不上她们呢。’,文景心见慧安眉宇间满是不以为意,便也只摇头一笑,未再多做劝说。 183 八月初,一场雨带走了夏季的溽热,阳光再次刺破云层,天气便似一下子就进入了清爽的秋季,万里无云,清空碧洗。 大辉和西藩比试医马术的这日,慧安起的极早,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方嬷嬷将她乌黑的长发通开。 “少奶奶这又是何必呢,爷虽口中没说,可谁愿意自己的妻子出去抛头露面。这两日来拜见老太君的夫人们明显多了些,还不都是为着少奶奶的事,老太君只以病为由都推拒了,对少奶奶也不曾责问一句,这是老太君和爷对少奶奶的厚爱,少奶奶怎能不放在心上,明知不可为却还是非要去做。” 入太仆寺,参加选吏之事慧安从未和方嬷嬷提起过,定国夫人那里也是夜宴那晚关元鹤去劝说的,慧安不知他和定国夫人是怎么说的,总之对此事定国夫人这些日一直未曾多言。方嬷嬷早先见关元鹤在棋风院为慧安专门置办了药房便对此事多有念叨,如今得知慧安竟是要参加选吏,更是不认同,连日来慧安觉着自己的耳朵都被她念出了老茧来了。 慧安也知道方嬷嬷是一心为她好,生恐她因此失去了定国夫人和关元鹤宠爱,又生怕她被人瞧不起,被排挤。只是对此慧安早已看开,只要关元鹤支持她,她便没什么好怕的,她亏欠母亲的太多,所以不管多难,她都一定要将侯府守住,那是祖父和母亲两代人的心血啊。 故而对方嬷嬷的唠叨慧安只作未闻,见方嬷嬷要将她的黑发挽起,慧安便笑着道:“乳娘,给我梳个简单的便成,也不必戴什么珠花步摇,不方便。” 方嬷嬷闻言面色一沉,动作便停了下来,慧安却是忙拉着她的手,道:“乳娘,我知你为我好,只是若我为了自己不顾孝道,丢了爵位,那我一生都会不安的。我知此事极难,但乳娘总得允我试试吧,兴许我真能立个什么大功呢。再说,乳娘难道不希望我能跟着爷到边关去?若是不去,指不定明年这会子他就会抱着庶子带着美妾回来,那我可怎么办啊?” 方嬷嬷听慧安这么说,总归是没了脾气只叹了一声,眼眶微润着将慧安的发挽起梳了个极为简单的流云髻,只在发鬓插了两朵蜜蜡海棠绢花。因是两国皇帝都要出席,故而方嬷嬷又给慧安上了些淡妆,薄薄的一层,衬得肤色越发红润,唇点桃夭。 慧安定睛瞧去,只见镜中女子云鬓乌黑,妩媚绝美,眉宇飞扬,自有一番灼灼的从容高华之姿。望着镜中女子,慧安目光闪动了下,这才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起了身。她穿上一件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梅的窄袖小袄,下配一件石榴红灯笼裙裤,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登上羊皮腾云小靴,越发显的身段玲珑,高挑英气。天色尚早,方嬷嬷又取了一件水红色的薄绸团花披风被慧安系上,这才上下瞧了瞧,嘱咐道。 “少奶奶遇事多和爷商量,且莫冲动啊。” 慧安闻言重重点头,这才从内室移步出来,关元鹤早已等候着了,见她出来几不可见地扬了下眉,放下茶盏站了起来,道:“走吧。” 慧安跟随他出了屋,方嬷嬷却又交代了冬儿和秋儿两句这才令她们跟上,她站在廊下瞧着慧安一行越走越远,眼睛便又红了起来。 早先慧安跟着太后南下,她虽是知道慧安跑去学医马之事,但是因未曾亲眼瞧见,便也不能想象其中的辛苦,后来慧安回京,她曾细细问过慧安在南方的生活,这才知道自家娇生惯养的姑娘竟是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当初学医已是不易,如今要用,要去那边疆苦寒之地,整日与畜生为伍,更要遭受人们的指指点点和排挤非议,这其中滋味又怎能好受…… 方嬷嬷想着终究是心一酸,抹了抹泪。 这次盛会,皇上令京城五品以上官员皆携女眷参加,慧安和关元鹤出了府,关礼珍和关礼彦已上了车,而崔氏这次却是被关白泽特允了一道前往的。她正和云怡说着话,慧安早知崔氏会去,故而见到她一身盛装站在马车边上也不觉吃惊,反倒笑着走了过去,福了福身请了安。 崔氏见慧安一身旗装,头上只插着两朵珠花,微微楞了下,这才道:“这身倒也极是清爽,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穿什么都好看。” 云怡闻言笑着道:“夫人笑话我们了。”  慧安瞧向云怡,她今儿显是特意打扮过,一身碧色的银丝镶牡丹锦绣缎袍,罩着杏色的软云萝祥云呈瑞袄裙,头上戴着玲珑翡翠牡丹镂空步摇,步摇上的翡翠坠子和打秋千一般在阳光下葱绿滴水,更显得她眉目绝美,映的一双秋水眸子会说话般盈盈含情。 那日关府宴客,翌日姜红玉竟就进了宫,求见了皇后为云怡请了侧妃一位,当天圣旨就到了关府。礼部送来的吉日在三个月后,冬至节前。宫中送来了两位教导嬷嬷,这些时日云怡一直都在梅园中学习规矩,而今儿却是太子妃亲自派人来接云怡过去一同前往西郊马场的。 故而慧安只和云怡说了两句,便又东宫的掌事嬷嬷前来催促,云怡便跟着她往东宫的马车而去。慧安瞧着她的背影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姜红玉对云怡进府怎就执那么急切的态度,傻子也能瞧出来,云怡一旦进了东宫必定能获太子盛宠,姜红玉到是瞧不起云怡的出身,觉着她翻不起大浪呢,还是真大度地能容下如此美人去分夫婿的宠爱,只求夫婿能对她多一些感念? 自孟侧妃失宠之后,东宫…侧妃几乎获了太子专宠,而且因孟侧妃一事,姜红玉还把夺了掌管东宫之权,由…侧妃代理,若说姜红玉是想云怡进宫打压…侧妃,那倒也说的过去,只是到底姜红玉的身份放在那里,有威钦侯府做后盾,慧安总觉着姜红玉不止走这一步险棋,毕竟云怡貌美,姜红玉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吗。可若不是因此,姜红玉又图什么? 慧安正想的出神,身后却突然传来崔氏的声音。 “安娘和我一辆马车吧?” 慧安闻言醒过神来,正见崔氏笑着望着她,目光倒是少见的温和,慧安一愣,接着才忙点头道:“是,母亲。” 她上前扶了崔氏登上马车,自己也扶着冬儿的手上去,刚坐定,马车便滚滚动了起来,直奔西城门。慧安不知崔氏想要做什么,故而自上了马车她便一言未发,只闭着眼睛装作没睡醒的模样,但是崔氏见她如此,犹豫了一下开了口,却道:“听说今日你要参加那个太仆寺的选吏?” 慧安闻言睁开眼睛,笑着道:“正是,此事夫君已同老太君说过。” 崔氏便笑道:“到底是老太君疼爱你,男人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实则不然。若真是无才便是德,那青楼女子讲究个琴棋书画,歌舞百戏,甚至诗词作赋,越是出众越是招男人们的爱,却又是为何?女人有一项本事是福气,若是能进入太仆寺,那也算是朝廷命官了,虽是官职低,不能像你母亲那样位列朝班,早朝觐见,但也是光宗耀祖之事,对凤阳侯府也是大好事。我若是你,但凡有一丝希望也是想要试一试的,世袭的爵位不好挣啊,不能叫祖上的血白流了。” 慧安倒不想崔氏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闻言有些惊诧地瞧着她,崔氏却是摇头一笑,又道:“你定觉着我不是什么好人,只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我不过是想为儿女多考虑些罢了……我在闺中时虽是家道中落,但却也不愁吃用,是母亲手中的宝,嫁过来给你父亲做续弦,一下子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难免有些不适应,和三爷也闹了两次不愉快,那时老太君身子也不大好,老爷便叫二夫人带着三爷,没两年三爷便偷偷离府跑去了南方,再回来已是三年后,我承认对他不能视为己出,但是换做是别人也未必能比我做的好。起码这么些来我也从不曾给他下过绊子,算计使坏,不曾苛待半分。你嫁进来,对我多有不敬,我也不曾使过什么阴损招数。不管你信不信,你大婚当日跑去棋风院大闹的…。虽是我的人,但送去梅园的那燕窝却绝非是我所为。” 崔氏言罢便闭上了眼睛,慧安却瞧着她微微发起愣来,崔氏这分明是想和她和解?可这是为什么呢,慧安不明,只是崔氏的话却也说的中肯,语气平静而真诚。 慧安从来也没想过崔氏会对关元鹤使坏,一来府中有定国夫人在,再来关白泽对关元鹤的父子之情也不是作假的,关元鹤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崔氏为了一双儿女,想要把持着中馈,想要多争取些利益,甚至想立威,打压着她,这些慧安都能理解。但是崔氏因私利,在关元鹤娶亲一事上的态度,还有她往棋风院塞丫鬟的行为,在慧安瞧来已是苛待了。 自己虽是不算敬重她,但是自进府却也从未算计过她,当初害的崔氏禁足也不过是适时的反击罢了,故而慧安不认为崔氏说了这些话她便该感恩戴德,她只是抿了抿唇,并未吭声。 只是崔氏方才说的话并不似作假,那当日送去梅园的燕窝真的便是兰姨娘贼喊捉贼,陷害崔氏,引得她和崔氏相争,好坐收渔利吗? 关府的马车到达西郊马场时,那里已停了不少府邸的车马,慧安扶着崔氏下了马,后头关礼珍姐妹也已下来,两人今日倒是穿着骑装,一姜黄,一明紫,显得青春娇俏。 马场上格外热闹,已聚了不少人,有些贵族男女们已在场中纵马奔驰,欢笑声自远处传来。慧安一行往马场走,倒是引得不少夫人小姐们瞧了过来,盯着慧安指指点点。 慧安目不斜视,只微笑着扶着崔氏的手,崔氏对她却也极为和善,不时地回头和她笑着说话,倒是引得关礼彦姐妹惊诧不已。 几人尚未进入马场便见几个少女纵马向这边奔来,那打头的少女长的极为明艳,穿着一身红色的骑马装,登着黑色小靴,头上扎满了小辫,缀着珍珠串,远远地飞驰而来,阳光闪烁在她的身后,更显那身姿飞扬,洒脱明丽,引人注目。 慧安几人不自觉地就被她吸引了目光,却见那少女一骑飞驰从她们身边呼啸而过,口中还回着后头婢女的话。 “他定是躲我,这才没来!哼,瞧我抓到他,定要叫他好看!” “公主,娘娘不叫您乱跑,等会陛下和娘娘可就到了啊!” 婢女一面喊着,一面纵马追了上去,一行四骑风一般就从慧安几人身边卷了过去。马场这边本就停着不少各府的马车,那几个少女骑术倒也了得,穿梭在其中竟是速度极快,转眼已经奔远,只是这边被她们带起一溜尘土,倒是惊地不少夫人小姐一阵慌乱。 慧安瞧那打前少女的装扮和其婢女的言语已知那位定是西藩国的新雅公主,不想竟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慧安摇头一笑。 西郊马场本就是皇家马场,每年逢春秋两季,大辉在马场上便常有蹴鞠,赛马等比赛,上至皇帝,文武百官,下至贵界子弟,宫妃贵女们多有来此比赛游玩的。 马场本就建有大型的观赏台,此刻贤康帝和百官尚未到来,到的多是各府的少爷公子,夫人小姐们,因未曾约束众人非要静候皇帝,故而马场上分外热闹,好些少男少女们已驾马奔驰了起来,也有两场蹴鞠比赛在西面的场地拉开了赛事。 而西面的凉亭那边聚集了不少衣着普通,相貌不显,年龄不一的男子,他们多穿布衣,背着医药箱,另有宫人在那边和他们说着什么,慧安一眼便瞧见了一身红色官袍的牛监正也在那边,想来那些人便是听闻了皇帝亲自为太仆寺选吏,特意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选吏的各地兽医了。 贤康帝极为重视此事,早在去年便发了榜文,公告天下,却不想来的人还是不多,瞧着也不足百人的样子。到底这年头有见识的人少,一般的兽医也都偏安一隅,能够吃饱穿暖也便是了,背井离乡跑到京城参加一个什么朝廷选吏,又要耽误农时又要自筹路费,便是来了也未必就能有什么好前程,对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并没多大的吸引力呢。 慧安瞧了眼那边就挪开了目光,扶着崔氏的手向观赏台走,观赏台上铺着红绒地毯,挂着金绘彩缎,最高处自是为两位皇帝及妃嫔设置的龙台,龙椅龙案后明黄的旗帜迎风飘展。 今日观赏盛会,男女分席而坐,因百官随贤康帝容后才到,故而东边的席案空出极多,只稀稀落落地坐着数个未曾下场玩耍地少爷,而西面供女眷们观赏的台上,却已坐了不少人,打眼一望已是锦缎刺眼,环翠耀目,众人正三五一处地聊着天。 因慧安要参加今日的选吏,来的早了必惹是非,故而今日关府一行本的本就晚,观赏台上的夫人小姐们瞧见她们过来,果真跟中了魔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目光唰唰唰地全盯着慧安瞧来,那热度简直能将慧安的脸烧出一个大洞来。 慧安却镇定不已,含着得体的微笑,目光扫过众人,尤且冲那些平日有来往的夫人小姐们点头致意,倒是引得她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慧安扶着崔氏刚坐下,便有人坐不住了。 却是汝阳县主笑着道:“听闻今儿东亭侯夫人也要下场参加太仆寺的选吏,不知可是真的?” 她一言引得众人目光越发灼灼,慧安闻言迎上汝阳县主笑意盈盈的眸子,笑着欠了欠身,回道:“我虽身为女子,却承蒙皇上另眼相看,允我参加朝廷选吏,实是皇上的恩典。” 那日夜宴上端宁公主提起慧安参加选吏一事,贤康帝并未多发一言,故而大家也不知这其中真伪,如今听慧安竟是亲口承认了,一时间瞧着她的目光就更加复杂了起来,惊异的有,鄙夷的有,难解探究的更是不少,慧安只作未见,笑地温婉得体。 而汝阳县主愣了下,接着却是道:“呵呵,虽是朝廷选吏,太仆寺的官员也算是朝廷命官,但是到底有些不同呢……” 汝阳县主虽是没说出来,但是众人心中明白,太仆寺的官员那是伺候畜生的啊,干的是又脏又卑贱的活儿,一般的朝廷命官根本就不屑与之为伍。 汝阳县主是崔皇后的嫡亲妹妹,端宁公主的亲姨母,慧安本也不指望从她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故而闻言只笑着道:“又什么不同呢?同是吃朝廷俸禄,为朝廷建功,为皇上效劳尽忠,太仆寺是我大辉的重要官署,掌管着天下马政,为军队提供战马,为皇上出行提供天子仪仗。自大辉建朝以来,圣祖皇帝,先帝爷每年都会亲临太仆寺,对马政不可谓不重视。今上自前年起开始扩建太仆寺,屡屡亲临太仆寺,皇上亲自从内阁选了德高望重的苟大人任太仆寺卿,隔三差五地便招苟大人进养心殿议政,可见对太仆寺官员的看重。县主的叔叔承蒙皇上信赖,任天子车骑都尉,掌管着皇上出行的一切辇辂、属车,是天子近臣,但县主是否忘记了那天子车骑都尉可也隶属太仆寺呢。” 汝阳县主听闻慧安的话登时气的面色就难看了起来,她目光阴冷的盯着慧安,慧安却也不以为意,只望着她,面色如常,笑容甜美,现场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众人皆望着两人,等待着瞧上一出好戏。 只是汝阳县主到底不是小姑娘,稍稍一激便就如炸了毛的狮子般不管不顾起来。她被慧安几句话堵地哑口无言,又顾念着慧安参加此次选吏到底是贤康帝应允的,还有慧安的身份也是不低,故而面色几变,最后却还是忍下了一腔怒意,只笑着看向崔氏,不阴不阳地道:“早便听闻东亭侯夫人厉害,吓得安济伯如今还躺在床上,今儿一见还真真是伶牙俐齿,有如此儿媳陪伴在侧,想来妹妹也不会无聊,怨不得比去年清减了不少呢。” 崔氏闻言却回了汝阳县主一个笑容,道:“孩子嘛,都喜欢占口头便宜,母亲便爱极了她这张嘴,疼爱有加,这才叫这孩子说话没个分寸。安娘,还不快给县主陪个不是。” 崔氏这话虽是指责慧安,但言语间却满是偏袒,大事化小,必定汝阳县主比慧安的身份要尊贵的多。汝阳县主和崔氏同出一族,崔氏这些年又和皇后走的近,如今能替慧安说话倒是叫慧安心中一诧。 而且崔氏言谈间又提及定国夫人对慧安的疼爱,这也是在告诫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关府对慧安参加选吏一事所执的态度。慧安虽不怕这些夫人小姐们的诋毁,但是有崔氏这句话在,慧安却是要轻松的多呢,故而她一诧之下,便忙撒娇地摇了下崔氏的手臂,道:“母亲就会取笑安娘。” 言罢才起了身,盈盈地冲汝阳县主福了福,道:“安娘言语冲撞了县主,还望县主瞧在我年轻的份上,莫要和我一般见识了。” 京城本就没什么秘密,崔氏这些时日深居简出,对外称病,其女被送到了庄子上,其子又搬出了内院,加之慧安掌了关府中馈,这些事都叫众夫人们嗅到了一丝异味儿,本以为崔氏会给慧安难堪,众人已是兴冲冲地要瞧一场婆媳大战的戏,却不想竟会瞧见如此情景,登时皆张大了嘴。 汝阳县主也愣了下,半响才冷笑了一声,别开了头,道:“不敢。” 连汝阳县主都碰了一鼻子灰,这下倒是没有人敢再言语间讥讽慧安了,慧安落座又和关礼珍姐妹说了几句话,但闻远处响起一阵喧哗声,远远的明黄伞盖铺展着向这边而来,却是贤康帝带领着百官到了。 184 见贤康帝的皇驾到了,众人纷纷起身,那边蹴鞠的公子小姐们也慌忙着停了下来向这边汇聚,待龙辇过来,慧安跟着众人跪下行礼。 贤康帝笑着和西藩国王客套两句一同上了中央的主观赏台,接着大辉百官和西藩国的使臣们一同在东面的观赏席边列位而拜,贤康帝才叫了起。 慧安凝眸望去,但见主观赏台上,贤康帝一身明黄龙袍坐在正中,其身旁则坐着一身盛装打扮的崔皇后,而主案稍稍往下的台阶上设着两席,东面坐着的是西藩国王高木仁和慈仁贵妃,西面则坐着太子。 慈仁贵妃是先帝堂兄江阳侯的嫡女,当年先皇将其和亲西藩,因慈任的封号和高木任的名字相撞,本是该为其更改封号的,但当时还是太子的高木仁亲往大辉迎亲,却道为了表示他对郡主的爱慕和对大辉的敬仰,不必礼部另择封号。 当初西藩弱小,对大辉何等的毕恭毕敬,如今一寻到机会便心存二心,待价而沽,可见这国与国之间的联系,实也非联姻那般简单,若两国关系破裂,和亲公主的命运也可想而知。 慧安想着不由细细打量起那慈仁贵妃来,却见她瞧着不过三十左右,打扮的异常清雅端庄,乌发高挽,美容温婉,眉眼间还闪动着书卷气,气质颇为高雅,倒是难得的美人。 “今儿乃我大辉和西藩的盛事,诸卿归座,不必拘礼,当畅所欲言才是。这次西藩使团来朝见,特进贡了数车西藩瓜果,和美酒,今日朕于诸爱卿同品。” 贤康帝言罢朗声而笑,又对高木仁和慈仁贵妃颔首点头,诸卿闻言纷纷响应,侍女们送上美酒菜肴,乐起舞随,一派欢悦之景,而上位贤康帝也连连向高木仁敬酒。 百官那边自也热闹非凡,关白泽正代表大辉诸官员向西藩使团敬酒。今日歌舞自和寻常宫宴上的歌舞不同,鼓声大作,舞女们结小辫,跳的却是偏奔放刚劲的西藩舞蹈。倒是也引得一众女眷们品食着西藩瓜果,连声称颂。 只是此时,却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边的和谐气氛,那声音极为高,将诸夫人小姐们的窃窃谈笑声都压了下去。 “姨母才知道啊,她惯会强词夺理呢,也不知这么个悍妇东亭侯是怎么受得了的。” 慧安闻言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讥诮,并未回头去瞧,不用瞧她也知道这开口的除了端宁公主还能有谁。 方才端宁公主随着皇后过来,直到她落座,阴毒的目光便未曾从自己身上移开,她这般作为,真真是叫人心生厌恶。 慧安还真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觊觎别人的夫君,已嫁为人妇却还如此嚣张,毫不掩饰对她人夫婿的爱慕之心,这种不知廉耻为何物的事也只有端宁公主这般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天之骄女才敢去做,那邓梁娶了她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慧安想着只唇角滑过一抹优雅的笑意,扭头和关礼珍说起话来,而那边端宁公主目光瞥见慧安的笑颜,冷哼了一声却说的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了。 “太仆寺的官员自也分三六九等,若太仆寺卿,少卿,寺丞,员外郎等,这些是正经的科班出身,只掌理马政要务,是不必整日和畜生为伍,还要伺候畜生,为畜生诊病喂食的,而自主薄之下,那些太仆寺的官员虽是挂着官名,但本就是兽医呢。这兽医何等低贱,那马若病了该有多污秽,姨母许是不知,我听说有些马病,只有通过观察马粪才能确诊,早年我便见父皇的御马得了病,那马医为了辨清病因,还曾亲尝马粪呢!” 那些夫人小姐们本就都在竖着耳朵听端宁公主说话,闻言齐齐色变,连和慧安说着话的关礼珍都不觉停了下来,蹙眉向端宁公主那边瞧去。而端宁公主显是极满意自己造成的轰动效果,尚且瞥了慧安一眼,便有一位小姐忍不住问道。 “公主所言当真?那马医真……真尝了马粪?” 端宁公主闻言却是将声音提的更大,一脸恶心地道:“可不是嘛,当时本宫也是调皮,偷跑去马厩瞧热闹,只那一眼直恶心的本宫大半个月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呢。” 她言罢诸夫人小姐们张大了嘴,一阵死寂后才纷纷议论了起来。 “可不是嘛,光听公主如是说,我这心里就一阵阵反胃……” “说的也是,那人生了病尚且污秽不堪,更何况是马,当马医整日伺候病马身上岂能干净了。” “哎呀,一会子皇上还要看两国马医比试,不知会不会……瞧见那尝马粪的恶心场景,早知道今日我便不来了。” …… 诸夫人小姐们说着,哪里还有人对眼前的歌舞美食感兴趣,皆是一脸恶心,而端宁公主却是笑着瞧向慧安,慧安迎上她的目光唇角的笑意却也更加大了起来,只是两人脸上的笑意却都没到达眼睛。 端宁公主笑着却忽而将眼眸一扬,又高声道:“众位夫人小姐们放心便是,想来父皇令我们大家来观赏此次盛会,必定不会出现那般令人作呕的事情。再说了,人家东亭侯夫人还要亲自下场,和那些卑贱的兽医们一起争入太仆寺呢,东亭侯夫人都不担心,大家又何必因这些小事而惊慌呢。不过话说回来,东亭侯夫人也不是一般人,胆子大又喜欢标新立异,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做马医,这也不是咱们这些寻常妇人们能理解的呢。” 端宁公主言罢,那些夫人小姐们登时齐齐瞧向慧安,面上的神情就似吞噬了死苍蝇一般,眼中的神情更似慧安是什么脏东西,只瞧一眼便叫人作呕一般,便是坐在慧安一席周围的两位夫人也下意识地往一边侧了侧身子。 端宁公主见状却是笑地更加欢快了起来,眉彩飞扬地瞧着慧安,又问道:“只是不知道东亭侯夫人懂不懂地这尝粪便而识病因的本事呢?” 她言罢咯咯地又笑了起来,神情好不得意,诸夫人本是看戏,如今见端宁公主笑地张狂,问的话实也太过分了些,瞧向慧安的目光倒是多了几分的同情,只是慧安却似未曾听到端宁公主的话一般,只兀自面上含笑,仪态万千的道:“公主说笑了。” 慧安面上如是,心中怎能不气?!可现下走到了这一步,步步艰辛,她怎能临阵退缩。这会子她越是情绪激动,越是辩解,越是恼羞成怒,便越是要引得端宁公主和这些夫人小姐们的低看,鄙夷,故而慧安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便扭开了头,自顾自地端起酒杯来轻轻抿了一口酒水。 却与此时乐声消弭了下来,慧安眼见台上的歌舞停下,舞女向贤康帝行礼欲退,手中酒杯突然一个没拿稳,直直向下砸去,正落在一个盛放新鲜葡萄的铜盘上,竟是将那铜盘震的咣当一声响,打翻开来落到了地上,葡萄滚落了一桌。 而这边的动静当即便引起了贤康帝等人的主意,慧安忙面带惊慌地跪下来,诚惶诚恐地道:“臣妇御前失仪望陛下恕罪。” 她的面色惶恐不安,贤康帝瞧向这边,哪里会察觉不出女眷席这边诡异的气氛,尚未开口,那边文景心却突然拿帕子捂住嘴巴,侧着身干呕起来。听闻文景心那声呕,贤康帝蹙眉望去,文景心已是忙跪了下来,道:“臣女一时不适,御前失仪,陛下恕罪。” 贤康帝见文景心一脸苍白,显是不舒服,不觉心中狐疑,道:“文小姐本就身体不好,既是不舒服便快些下去休息吧,太医快给看看。” 他言罢,文景心便谢了恩,起身退下,贤康帝这才又瞧向慧安,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皆不舒服,朕瞧着诸夫人小姐的脸色似都不好,谁能告诉朕出了什么事。” 贤康帝一言,诸位夫人小姐们忙都纷纷跪下,端宁公主见事情竟片刻功夫便闹大了,本是女子间的口舌之争,这会子竟是连贤康帝都惊动了,她心中有些后怕起来,不觉双拳握了起来。 而端宁公主未及笄时便爱慕关元鹤,后来嫁了淮国公世子,更是对淮国公世子不理不睬,她和慧安之间的官司众女眷们心里实是再清楚不过的,故而谁也不愿趟这浑水,更不想随意得罪人,贤康帝说罢竟是无人回应,半响却是谢云芝惶恐地抬起身子,回道:“回禀皇上,是方才端宁公主讲了一个故事,吓坏了臣妇们,故而才引得东亭侯夫人和文小姐失了态。” 贤康帝闻言便瞧了端宁公主一眼,笑着问道:“哦?却不知公主讲了什么故事竟叫诸夫人们面色如此失常?” 端宁公主感受到皇帝的目光,登时心就是一跳,慧安本就是贤康帝特允要参加太仆寺选吏的,今日贤康帝御驾亲临这西郊马场为的也是给太仆寺挑选出众的兽医人才,如她方才的话,说出来岂不是打皇帝的脸? 端宁公主方才也是呈口舌之快,只是想给慧安难堪,让众夫人小姐们瞧不起她,也没想着事情会闹大,如今被贤康帝盯着,她非是傻子,也知道闯祸了,只她正想着如何补救,快些将此事敷衍过去时,却是安宁公主突然开口道。 “父皇,方才皇姐姐说那些太仆寺的兽医们最是低贱,不光要伺候畜生,还要亲尝马粪才能分辨病因,皇姐姐说她亲眼瞧见过马医尝马粪呢,父皇皇姐姐说的对吗?怎么会有人吃马粪呢……星儿不信。” 那安宁公主是贤康帝最小的女儿,如今只有七岁上下,睁大了眼睛瞧着皇帝,像是不知道自己这话会引起怎样的变故般,一张脸上满是无辜的探知欲。她言罢见贤康帝和众人当即便沉了脸,却是似毫无所查般,又道:“父皇,皇姐姐还问东亭侯夫人,是不是也会这尝马粪辨病因的本事呢……父皇,太仆寺的马医们真像皇姐姐说的那样低贱吗?” 安宁公主这一言,登时便叫场上更加死寂了下来,皇后手中的杯子险些一个不稳自手中掉落,而贤康帝盯向端宁公主的目光是满是怒意。 那安宁公主似懵懂无知,但慧安却是勾起了唇。关元鹤的书房每五日便会送来一些信件,上面涵盖了大辉二品官员以上府邸每日所发生的大事,小到那位大人又纳了一房小妾,哪位府邸的夫人因什么事和人发生了不快,大到皇宫中哪位娘娘受到了皇帝的赏赐等,慧安瞧着这些东西有趣,偶尔也会翻上一翻,自然也知这位安宁公主的生母王婕妤在不久前因冲撞皇后被崔皇后杖责一事。 安宁公主此番是在为其母亲报仇呢! 场上一阵静默,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女眷这边,在慧安和端宁公主身上来回地扫过,贤康帝沉着脸半响都没有吭声,片刻才又冲安宁公主招了招手,安宁公主便忙爬起身来上了主观赏台,依在了贤康帝的身边。 “星儿可觉你皇姐姐说的对?星儿也觉着那些马医低贱吗?” 安宁公主闻言想了想,这才笑着道:“星儿不知道,只是星儿想着若没马医辛苦地尝马粪,马儿得了病就不能很好地得到救治,马儿岂不是要死了?父皇送星儿的小兔生病便是太仆寺的牛监正大人医治好的,星儿感谢他,他是好人!星儿还知道,若是马儿生了病无人医治,马儿就要死了,母妃说我大辉最缺战马,父皇为战马之事日夜焦虑,若有很多很多战马,我大辉便能大胜仗了,所以星儿想,若是有好多好多马医,能救好多好多马儿,父皇便能少一些忧虑,马医能叫父皇高兴,星儿便觉他们是好人!” 贤康帝闻言不觉哈哈一笑,皇后的面色却难看了起来,安宁公主见贤康帝笑了,也跟着咯咯的笑,只是下头端宁公主却是额头冒汗,大气也不敢出了。 贤康帝笑了一阵,才瞧向慧安,问道:“马医低贱?东亭侯夫人怎么看?” 慧安闻言这才抬起头,面带笑容,从容地道:“皇上可否容臣妇问端宁公主几个问题?” 贤康帝听她如此说,便挑了挑眉,道:“准!” 慧安这才福了福身,瞧向端宁公主,问道:“公主可知我大辉有多少骑兵?而北胡又有多少骑兵?” 端宁公主闻言面色难看,道:“这些都是朝廷大臣方关心的问题,本宫怎会知道。” 慧安却是点头一笑,道:“公主不知,那么便由臣妇来告诉公主,我大辉只有骑兵十万,然北胡的骑兵数目却是我大辉的四倍以上。” 她言罢端宁公主便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 慧安却是摇头一笑,道:“公主定然也知,步兵对战骑兵便如以卵击石,我大辉幅员辽阔,人口是北胡的二十倍,然则骑兵数目却远远不及北胡,只因北胡坐拥草原,战马充足,而我大辉却战马稀缺,每一匹马都弥足珍贵。试想,若我大辉也能拥有同等数量的战马,能够组建起一支数量庞大的骑兵来,何愁北胡不破?” 她言罢见众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方才再次问道:“公主可知我大辉每年因病因伤而弃用丧失的战马有多少匹?” 这个问题端宁公主自不会知道,慧安问罢也不等她张口,便又道:“公主不知,但臣妇却略有耳闻,我大辉每年因故丧失的战马多达一万五千匹,这其中除去在战场上损失的战马外,有尽万匹战马是因多种病和战伤而弃用死亡的。” 她言罢,声音微顿,又问:“公主可知饲养一匹战马要花费多少白银?” 端宁公主被她连着几问已经面色大变,只能睁着一双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慧安,慧安岂会怕她,依旧笑容清浅,道:“公主兴许还是不知,臣妇却清楚。饲养一匹战马,从它出生到投入战场,起码要两年,这两年光饲养朝廷便要花费起码十数两白银。而一匹战马的使役年龄本该是三到二十岁不等,起码也能使役十二三年。然而我大辉战马损耗却极为严重,战马的均使疫年岁不足五年!” 慧安说着又是一顿,目光似有意无意地环视全场,这才又陡然一厉盯向端宁公主,再次道:“一匹战马损耗十数两白银,近万匹战马因伤病而损耗,这要平白花费朝廷多少银子,怕是不用臣妇多言,公主殿下也能算个一清二楚吧?这还只是饲养战马所用花费,若是从外购买战马,一匹至少也要三十两银子,此战马买回来刚投入战场却因伤而被弃用,或是因病而死亡,这会给朝廷带来多大的负担,想来臣妇不言,公主冰雪聪明也是能想到的吧?若大辉的战马能少些伤亡,这些不必要的银子都能节省下来,那我朝百姓又能免承多少赋税,想来公主定也能算的清楚。” 慧安言罢,这才又瞧向了贤康帝,道:“若有好的马医,若所有马医都能秉持亲尝马粪的诊病精神,臣妇想定能为朝廷节约大量的开支,也定能为我大辉多添骑兵,有了强大的骑兵,北胡何愁不破?皇上,臣妇敬仰那为治马病而亲尝马粪的马医,臣妇虽系女子承蒙皇上看重也愿尽臣妇所能为朝廷多培养优良战马,为医治病马竭尽所能。” 慧安说着已是恭恭敬敬地叩拜了下去,登时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清淡娴雅的身姿上。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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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众夫人小姐们却也将关元鹤那神情看的真真切切,心里无不动容,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自家男人薄情的自是心中免不了一阵泛酸,只也暗道人家东亭侯夫人有手段,果真便如传言那般将东亭侯的心笼的死死的。 而端宁公主只觉关元鹤那一眼如同一把刀子一般刺入了她的心,更别说关元鹤所说的话了。她如今对关元鹤的执念已是越来越深,就因为得不到,又瞧着关元鹤对慧安百依百顺,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模样,这才越发的痛恨,也越发的不甘。越发地觉着她作为天之骄女的自傲遭受了空前的打击,越发叫她思维极端,觉着是慧安和关元鹤欠了她的。她将两手捏的死死的,目光盯向关元鹤已饱含了怨恨之色。 而皇后听闻关元鹤的话,登时便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东亭侯什么话不好说,偏说她夫人容易得罪人,这不是摆明了再指端宁方才言语羞辱其夫人的事情嘛,更是在公然替其夫人讨要公道呢! 皇后正预开口,替端宁公主圆上两句话,可贤康帝已是率先开了口,道:“东亭侯夫人性情确实类母,很好!” 他说着又瞧向慧安,道:“朕也希望你能像你母亲一般,为朝廷尽上一份力。朕不妨再赏你一个恩典,若今儿你表现出色,朕许你七品太仆寺主事一职。”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才狂喜地扬起了笑来,忙叩首道:“谢皇上恩典。” 贤康帝抬了抬手,示意慧安起身,便又道:“传朕旨意,太仆寺诸卿皆我大辉栋梁之才,为我大辉马政尽心竭力,朕心甚慰,自今日起太仆寺官员干吏俸禄翻倍,特为奖赏。” 贤康帝言罢,太仆寺一众官员忙跪下领旨谢恩,而慧安也勾起了唇角,皇上嘉奖太仆寺官员也是为了安抚他们,今儿之事因她而起,将来她得入太仆寺,众人多多少少也会念及今日得了她的好,想来对她立足太仆寺也会有所帮助。 今日因端宁公主倒是叫她连番得到好处,慧安真不知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下她了。 慧安这边偷着乐,那边贤康帝终于瞧向了端宁公主,沉声道:“连安宁小小年纪都知是非辨轻重,你身为皇嫡女却不辨黑白,实是令父皇伤心。” 他言罢,不等皇后劝说,便大手一挥,道:“端宁公主御前失仪,言语辱骂朝廷命官,送寒广寺幽闭思过半年,修身养性!” 贤康帝一言登时众人皆惊,一般皇族子嗣犯了过也就是责令在家中闭门思过,如这般送到寺庙清修已是极为严厉的惩罚了,皇上亲自下令送去的人,便是尊贵如端宁公主也是无人敢大胆给予她特别照顾的,寺庙清寒,虽是不至于短了吃穿,但是对端宁公主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只怕和坐寒牢没什么区别了。这还不算,端宁公主如今当着西藩国王和使臣的面受到了这般惩处,只这脸便算是丢尽了,真真都丢到国外去了。 在场的众夫人小姐们本以为这样的小事,皇帝瞧在皇后的面子上,不过训斥两句便罢,倒不想竟是罚的如此之重,登时面上就是一变。而慧安心中却不是太诧异,只因端宁公主指骂兽医们低贱在皇上急需兽医人才,渴才成疾的如此情形下,又在今日选吏的如此场合下太过不合时宜,皇上不发怒那才是奇之怪哉呢。 端宁公主听闻贤康帝对她的惩处,已是面色惨白,她自小到大都是受宠的公主,何曾受过如此重责,登时便欲辩驳,只是抬头迎上贤康帝锐利的眸子,阴沉的面色,却是吓得身子一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倒是皇后见事情已经不可逆转,生恐她再多言而惹恼皇帝,斥责道:“端宁,还不快谢恩退下。” 端宁公主这才哭着叩了头,道:“儿臣领命。” 她叩首起身却有些无力,宫女将她扶起来,她目光冷冷扫向慧安,慧安感受到她的目光却未曾瞧去,端宁公主只恨恨地瞪了慧安两眼,这才快步退了下去。 待她退下,贤康帝才瞧向西藩国王,笑道:“叫陛下和贵妃娘娘瞧笑话了。” 西藩国王闻言却是笑道:“战马优良,数量充足乃是我西藩能够立足四方的重要依仗,西藩上至王侯公卿下到平民百姓无不热爱马匹,视其为朋友甚至视为家人,故而我西藩的马寿命极长,使役年岁也极长,这点连北胡都无法相比,朕身以为傲。在我西藩,马医是最圣洁的,很受国人尊敬,倒不想大辉的马匹竟会被视畜生和工具,大辉的马医也是如此不被尊重,如此瞧来大辉战马稀缺也不足为怪,也难怪大辉每年都要从我西藩购买大量战马。” 西藩国王的言语间不乏自大和挑衅,贤康帝闻言面上微变,气氛也为之一凝,倒是慈仁贵妃忙笑着道:“女儿得父母宠爱总是会任性些的,端宁公主是陛下和皇后爱女,性子莽撞一些也是应当,像我那新雅便是个毛猴,这会子还不知又跑到哪里疯去了呢。” 皇后忙也附和了两句,气氛才为之一转,接着仿似回应慈仁贵妃的话一般,马场那边忽而传来一阵的喧嚣,引得众人皆瞧了过去,只见一群侍卫匆匆忙忙地远去奔去,却不知发生了何事,贤康帝刚吩咐近卫过去查探,那边便有一名禁卫匆匆奔了过来,跪地禀道:“皇上,新雅公主的马不知为何惊了,公主被甩下了马,公主已被救下,不曾伤到。” 听闻侍卫的话,慈仁贵妃一惊,站起身便要往那喧嚣之处奔,高木仁将她拉住,劝慰了两句,她才重新落座,只是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焦虑地往远处瞧。慧安想着方才在马场门口见到的那少女不觉勾了勾唇,便闻后头两个夫人在轻声地交谈。 “听说这回慈仁郡主回来有意将新雅公主嫁回大辉呢。” “如今大辉和西藩形态不明,郡主这般做不明智啊。” “谁说如此,但郡主到底是我大辉人,自己回不来了,希望女儿能代替她回到家乡,这也是人之常理。再者说,若大辉真和西藩交了恶,郡主便要失宠,她失宠了新雅公主连个依靠的人都没,倒不若在大辉,起码郡主的父亲老侯爷还健在,总是能顾念着照顾些的……” 慧安听闻后头两位夫人的窃窃私语,挑了下眉。那新雅公主方才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似乎要寻什么人,今日百官皆随在贤康帝身边,新雅公主寻的人该人某位公子,却是不知是哪位公子得了这位西藩公主的青眼。 慧安正想着,那边新雅公主已经奔了过来,身上有些狼狈,右脸颊下的脖颈处还被擦了一条红痕,她一来便跑到了观赏台上依偎着慈仁贵妃好是一番撒娇,见慈仁贵妃展颜而笑,这才也笑着落了座。 贤康帝见状,便笑着道:“公主果真活泼可爱,不曾伤到便好,若然伤到不光你父皇母妃要伤心难过,朕也会心怀歉疚的。” 新雅公主闻言便道:“皇帝陛下,我的追云不知怎么了突然发起狂来,它是不是生病了,您能帮我寻马医给它看看吗?追云是父皇亲自挑选赏赐新雅的,同新雅一起长大,和新雅是最好的朋友,新雅实在担忧它。” 贤康帝闻言像远处看去,那里果然还有些喧闹,想来是侍卫们正想法子在安抚那追云。贤康帝见新雅公主面露焦急,便大笑一声道:“这有何难,牛监正,你快带太仆寺的马医们去瞧瞧怎么回事。为公主治好追云,朕重重有赏。” 牛监正闻言忙领了命,带着几位太仆寺的兽医博士便匆匆往那处去了,新雅公主有求了高木仁,接着她便亲自带着西藩的马医也急匆匆地随了过去。 这下子众人也都没有了欣赏歌舞的兴致,要知道今儿本就是两国马医的比试,如今比试尚未开始倒是上演了这么一出,很显然两国马医哪个能先治好那追云气焰便要胜上一筹,尤其是对太仆寺来说。今次的比试是万不能输掉的,一来大辉号称大国,西藩只是小小臣子国,输了丢不起脸,再来如今西藩已有二心,此事输了对两国的和谈也会有影响,若太仆寺输掉今次的比试,只怕会惹得贤康帝龙颜大怒。 慧安想着不觉也微微提了心,这边众人依旧谈笑,只是人人都免不了关注着远处情景,过了一会,仍旧不见新雅公主等人回来,高木仁便唤侍卫去看,那侍卫回来禀道,追云受了惊越发失控发狂起来,这半天根本就没人能够接近它,驯马师已经伤了三个,偏新雅公主又不让伤到追云,故而两国马医都有些束手无策。 贤康帝闻言却是扬声道:“去将追云赶到前面马场来,朕倒要看看它是如何个狂法。” 侍卫领命而去,慧安望去,果见那边动了起来,片刻便有十数个侍卫骑着马将一匹通身雪白的马儿围在中间,那追云被四面堵截,更加焦躁狂暴起来,左突右冲,偏就冲不出包围,慢慢地被赶入了观赏台前的马场中。 新雅公主和太医们这才回来,慧安瞧向在场中不停冲撞的追云,这马显不能一般的受惊,似真生了什么急病,因它显得特别暴躁难安,这般下去,且不说会不会耽误了诊治,只随它如此,也会极容易伤到自己,也难怪新雅公主急的面色都变了。 贤康帝领侍卫们再次去围堵追云,试图用绳套将其拴住,只是那追云更加暴躁了起来,竟是一下子冲过去将一个侍卫生生自马上撞翻了下去,新雅公主瞧见惊的面色发白,非要下场亲自安抚追云,只是慈仁郡主怎么会放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又片刻好不容易那绳套被拴在了追云的脖子上,只追云一阵的疯狂摇脖,又发狂地奔驰,那握着绳套的侍卫便被它带的甩下了马背,而追马雪白的脖颈上也出现了一条醒目的血痕,新雅公主登时便红了眼眶。 贤康帝下令不准再伤害追云,又令侍卫们试着接近追马,上马控缰,只是那追云奔的太快,侍卫们根本靠近不了,有两个侍卫好不容易上了马,却又被甩了下来,只怕均伤的不轻。这般又过片刻,淳王却突然起身,请命下场亲自控马。他这一个请命太子自也不能落了后,让人小瞧,故而也忙起身,拜道。 “儿臣也愿下场一试,请父皇恩准。” 贤康帝瞧着两个儿子尚未开口,倒是姜红玉面露担忧,目光转了转,扬声道:“父皇,依儿臣看新雅公主的马只怕是得了某种急症,还是派个会马病马术又好的人上场一试最为妥当。” 那马显是有问题,这么多侍卫都控制不住,淳王和太子身份高贵,且不说下场能不能受伤,只这若是还不能将马控制住,那贤康帝的脸面便算是丢尽了,故而听闻姜红玉这般说,贤康帝便犹豫了起来。 皇后闻言也忙道:“太子妃所言极是,派个会医治马的,也好早些探明病因,省的耽误了救治。以臣妾看东亭侯夫人医术了得,连皇上都极为看重,她又马术出众,在我大辉女子中出类拔萃,最为适合。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众人听闻皇后的话,心中无不咯噔一下,关元鹤当即双眸便是一眯,而众人的目光接着便再次不谋而合地尽数盯向了慧安。 慧安哪里想到自己这好端端的坐着,莫名其妙地竟是又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她只笑着扬了扬眉,心中思忖起来。 贤康帝微微一思,便也瞧向了慧安,道:“东亭侯夫人可愿下场一试?若是没有把握,也不必勉强。” 慧安这才抬眸又瞧了眼场上的追云,接着便心一沉,站起身来,盈盈而拜,道:“臣妇愿勉力一试!” 她一言一落,登时众女眷瞧向她的目光便有些惊异,只觉慧安这真是找死,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都不能控制住那追云,就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便是马术再好,那也抵不过畜生发狂啊。 那边关元鹤闻言眉头便蹙了起来,只是慧安已经这么说了,他虽是担忧,不认同,可也不能和慧安叫板,故而他便起了身,请命道:“皇上请容臣一同下场。” 贤康帝闻言这才哈哈一笑,道:“准,你夫妻下去试试吧。” 新雅公主见慧安向场中走,倒是目露担忧地跑了上来,冲慧安道:“这位姐姐,追云本就性子烈,你若实在没有办法也没关系,莫叫它伤到你……只是你也莫伤害到它啊。” 慧安见新雅公主一脸担忧,不觉冲她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才道:“谢公主关心。” 她言罢这才向场下去,又令冬儿从药箱中取了一套银针绑在手腕上,慧安这才瞧向一直跟在身边面色沉的像阴雨天的关元鹤,眨巴了两下眼睛,只道:“放心,我有把握的。” 关元鹤见她这般无奈得瞪了她一眼,最后还是闷声道:“我就跟在你身后,不行就放弃,若伤了自己,这太仆寺的事便想都别想了。” 慧安听他说的恶狠狠的,不觉心中甜腻,面上也是噗嗤一笑,见关元鹤面色更沉,这才收了笑意连连点头。 侍卫将凌风牵来,关元鹤翻身上了马,慧安却未曾上马,竟是一步步向场中走去。而观赏台上,众人见她高挑窈窕的身影一步步向发狂的追云靠去,登时皆惊地瞪大了眼睛,只觉慧安莫不是疯了吧。 连贤康帝和高木仁都目不转睛地瞪向了场中,而慧安仿若未知前面会面临怎样的危险一般,只那么步履从容地向场中走,终是引起了追云的注意力,追云已被方才一干侍卫惊地发了狂,如今瞧见慧安过来,岂能友好?当即便警惕而暴怒地瞪着她,它四蹄躁动地刨着地面,见慧安竟完全不顾它的威吓仍旧一步步在靠近,当即追云便怒了,似决定好好给慧安些教训一般,它猛然嘶鸣一声,接着便撒开四蹄风一般地向着慧安单薄的身子直直冲撞而来。 瞧见这一幕,登时那些胆小的夫人小姐们已经是惊呼着闭上了眼睛,面色惨白,新雅公主却也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瞧着。 场中慧安见追云风一般卷来,却反倒站立不动了,她目光直逼追云奔腾而来的身影,镇定自若地站着,衣衫迎风微动,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追云的身影在她瞳孔中不断放大,慧安捏紧了两指间夹着的银针,目光专注而炙热起来。 而关元鹤一直骑着凌风随在慧安的十步开外,虽是有慧安的再三保证,但是瞧着这惊悚了一幕,他怎么能够不惊,只觉整颗心都要飞出来了,只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他完全不知慧安要做什么,却是不敢贸然靠近的,只恐再帮了倒忙。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捏紧了马缰,也不知是坐下的凌风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虑,还是它也这为慧安担心,凌风嘶鸣着也来回跳动起来。 五步,四步……眼见追云就要撞上慧安,将那小小的身影撞飞开来,看台上的众人齐齐抽气,李云昶更是禁不住面色微白,捏着酒杯的手有些发软。也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登时众人的心皆跟着一缩,只是就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只见场上追云突然在慧安的三步开外停了狂奔,竟是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两条前蹄猛然抬起,身子人立而起。 也就是在同时,慧安的身影动了!她飞快地上前奔了两步,一个利落的错身,一把抓住了追云飞扬的马鬃,接着一个漂亮地翻身,竟是在追云人立而起时挂在了它的马背上,追云前蹄落地时,她已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控住了马缰!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快速通畅,令人不得不惊惧的同时,在心中狠狠为其喝上一声彩。不得不惊叹一声,此女好胆识,好马术,好风姿! 只是众人来不及多做感叹,场中追云已是疯狂地摆动着身体,要将慧安甩下马背,登时慧安便若风浪中摇晃的小船一般危机四伏起来,众人不觉瞪大了眼睛瞧着,也捏紧了拳头,生恐错过每一下精彩。 而场中的慧安哪里能顾及众人的想法,这两年的刻苦,已经叫她熟知马的每一个穴位。当年她在关元鹤的马场中见识了关元鹤飞射铜钱的技术后,便曾多番琢磨过此技,也试着去把握马速,根据马速射箭,因两人头一次见她便见识了关元鹤的暗器功夫,故而她曾询问过沈景二人,暗器的练习方法,闲的无聊时便也用钢珠把玩两下。 所以对她来说,盯准了马儿的穴道,在追云靠近时将手中银针射出,令其直刺追云的穴道并非难事,她也有把握做到,方才她一针刺入追云的要穴,迫使它人立而起这才能借机上了马,如今追云猛然遭受攻击岂能不暴怒起来,慧安被甩地一阵天翻地覆,只能死死拽着马缰稳住身子。余光瞧见关元鹤一直随在三步开外,慧安心中大定,目光沉肃,面色坚毅,一面用尽力气保持不被甩下马背,一面寻找机会对追云施针。 虽是险象环生,但是慧安也有所发现,追云的口中发出一阵阵恶臭,口中不断向外流涎,似还有少量出血的症状,慧安随着追云的左突右闯,死死抱住它的脖颈,双腿夹紧马肚,强势地挂在追云身上去观察它的口腔,见口腔红肿,她扬了扬眉,将马缰绕在手臂上两圈,这才腾出右手来从左腕上拔出一根银针来,对着追云的分水穴揉捏着施了一针,这分水穴施针却是有止疼的效用的。 追云自不知慧安的好意,许是感受到了异样越发的狂躁起来,慧安被它大力一甩险些自马背上跌落,引得关元鹤一声惊呼,只她心一跳,却在马侧一个漂亮的翻转右足在地面上一点,一个飞身再次伏在了马背上,就势又在追云的姜牙穴上扎了一针,只是经过这一下慧安也惊出了一手心汗,她伏在马背上竭力稳住身体,半响才再次动了起来,双脚夹住马独,身子向后一仰平躺在了马背上,迅速地检查了一下追云的尾后,一股腥臭之味扑鼻而来,追云竟是还有拉稀拉血的症状,慧安抬起身来,抓住马鞍侧身挂在马背上,一手压了压马腹,追云嘶鸣一声,痛苦地甩着身子,似已受够了慧安,想立马就将她扔下马背去。 慧安被大力一甩却也不惊,左手死死抓着马鞍,右手已是眼明手快地认准了追云的三江,通关穴。慧安这几针扎的全是止痛要穴,先还效果不显,如今两针下去,追云明显感觉到好了许多,它似感受到了慧安的好意,渐渐的竟有些配合起来。 而远处观赏台上的众人只能远远瞧见慧安如同风中的风筝一般在追云背上腾挪翻转,偏如同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她和追云连在了一起,任追云如何疯狂,如何险象环生,她竟是都牢牢地稳在追云背上,这叫众人惊呼声不断,贤康帝已连声叫了两次好,而西藩人马术出众,西藩国王也免不了在慧安方才被追云甩下马背时呼了一声好,那新雅公主已是跑下了高台,瞧的连连拍起手来。 却与此事,慧安也已诊出了追云的病症所在,她定下心来,一面又寻机会给追云继续止痛,试图让它彻底安宁下来,一面倒挂在追云一侧,将马鞍下的环扣拨了开来,她再次起身,在马背上一个腾转,又挂在马背的另一侧,将另一边的马鞍环扣也解开,抓着马缰一个纵身便在追云身上站了起来,她一面稳稳站立在马背上,一面抬脚,一脚便将马鞍踢飞了出去。 众人瞧见这一幕皆是一惊,皆搞不明白慧安这是要做什么,只觉那马儿正发着狂,本就不好控马,你还将马鞍给去了,这不是更不好办嘛。只是慧安却不得不将马鞍去掉,因要想给追云治病,那几处要穴却都在它的马背和马腹上。 倒是太仆寺的马医们,有些眼力好又粗粗通的针灸之道的,已经从慧安的手势上瞧出了她正在给追云针灸治病,只是也因为瞧了出来,心中才更觉震惊。如此惊马之上,却能将穴位认得如此之准,这可不单单是马术好便能成的,这得将针灸术练得多么娴熟,技术多么纯熟老道才能办到啊。只此一技,在太仆寺已能轻易立身了! 马鞍被甩了出去,慧安不得不靠着精良的马术死死夹着马背,她一手轻轻拍抚着追云,传递着善意,一面再次拔针在它的玉堂、关元,大肠俞、小肠俞几处穴道用针,好在经过方才的施针,追云已渐渐不再发狂,虽还是奔驰不停,但对慧安来说,这样已足以让她准确地下针揉捻,只她伏在马背上只顾着感受马儿的奔驰起伏,认穴施针,当她向脾俞穴落针时,却并未发现追云已奔至了圈起的马场边缘,追云一个猛然急转,慧安下的一针便偏了方向,一针刺下,她一惊,追云也嘶鸣一声,一个狂甩。 慧安注意力没放在控马上,加之也没想到追云会再次突然发起狂来,又没了马鞍,慧安双腿纵使已经用力地夹紧了马肚,却还是一个滑脱,登时身体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了起来,她情急之下惊呼一声,却是抓住了方才被侍卫套在追云脖颈上的绳套。 身体被甩出,慧安只闻身后不远处也响起了关元鹤一声沉喝,她心头稍定,只在空中将抓在手中的绳子挽了一下缠在了手臂上,身子急速下坠,慧安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在紧张中默默数着,一,二,三字尚未念出,她急速接近地面的身子已被一双铁臂环住了柳腰,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慧安睁开眼眸时人已经落在了凌风的背上,被关元鹤死死扣在了怀中,他的手臂从腋下穿过,紧紧环着她的腰,手掌却放在她心房的位置,慧安的心噗噗通通地在关元鹤的大掌之下跳动。 隔着衣衫,慧安能清楚地感受到关元鹤掌心中炙热黏糊的汗水,背靠着关元鹤铁一般充满了怒气和力量的胸膛,他的心跳声比她更乱,突突的似要冲出胸膛,慧安听着那声音便不好命地咯咯笑了两声,当即便引得关元鹤手臂一收,胸腔一疼,慧安剧烈咳了两声,环绕在腰上的手臂才又松了松。 经此惊险一幕,观赏台上已有不少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而谢云芝等几个和慧安有交往的已忍不住惊呼着紧紧绞起了帕子。 场中慧安却是心头大定,因追云的病实已针灸的差不多了,方才不过是她落错了针,才这引得追云发了下怒,如今她手中还死死地拽着那绳套,追云已是慢慢被控住了马速,慧安将头微微偏看,笑着冲关元鹤道:“将我送过去,马上就好了。” 关元鹤闻言却是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沉声道:“回去瞧我怎么收拾你!” 他言罢却还是一抖马缰,凌风冲出向追云靠近,关元鹤将慧安托起送向追云,这次追云却是配合的紧,慧安轻轻松松就再次回到了追云的背上,又施了几针,追云总算是慢慢地放缓了速度,慧安拉了辔头,它便乖乖地停了下来。 慧安笑着拍了拍追云的鬃毛,这才翻身跳下了马背,只是经过这一番动作,她的体力早就透支的厉害,出了一身的大汗,双腿更是酸软无力,一下马背两腿便是一抖,发虚地踉跄了两步,关元鹤适时扶住她,见她马裤的内侧隐隐已有血迹,不觉蹙眉。慧安却冲他安抚地笑了下,退开他的搀扶,和他一起又上了观赏台,冲贤康帝盈盈叩头,笑道:“臣妇幸不辱命。” 也是直到她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人才似回过神一般,新雅公主忙奔向场中已经安静下来的追云,贤康帝哈哈而笑,抬手道:“快,扶东亭侯夫人起来。” 全公公闻言亲自走下高台,慧安冲贤康帝又福了福身,谢了恩,这才冲欲亲扶她的全公公笑着道:“不敢劳动公公。” 言罢,她自行起了身。众人见慧安双腿扔在禁不住的颤抖,头发已散下来一些,被汗水淋湿粘在脸颊上,面色却绯红一片,眉宇间从容淡定,举止沉稳有度,并不见骄傲狂纵之态,只觉她周身上下竟是散发着一股宠辱不惊的淡然风华,想着方才她在场中的镇定,坚毅,一时间不觉已心生敬服。 便是有那迂腐之人,觉着慧安作为女子实不该如此锋芒毕露,占尽风头,瞧着这样的女子心中也不得不觉耀目异常。 淡定从容,宠辱不惊,这些并不容易做到,若是一般人出了如此风头,只怕都免不了要露出些傲慢轻狂样来,方才淳王和太子两人争抢着下场,不也是为了展现自己嘛,如今这么个女子却出乎意料地震慑了全场,竟还如此的平静淡然,倒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了。 也不觉在心中感叹,这女子才多大啊,倒似已洗尽铅华,看透浮华,韵致内藏了。兴许方才她展示的机警,聪慧,或是激辩,以及出众的马术和医术并不足以让人震撼,可这一刻她的从容不惊却叫人不得不高看一等。 这女子竟似已经历了岁月的磨难,开始磨练岁月了,这般如收录了日月精华般耀目坚毅的女子也难怪能得东亭侯全心全意相待。 那边贤康帝连声赞了三声好,诸卿见贤康帝龙心大悦,自也连声称赞。新雅公主见追云果真好了,便又笑着跑向慧安,却是自来熟地拉了她的手,睁大了眼睛问道:“姐姐,你是怎么治好追云的,你真厉害,追云现在已经无碍了吗?” 慧安这才来得及将追云的情况道明,笑着道:“公主,您的追云实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吃坏了东西。我大辉有种草才腥斑红,并不多见,马儿误食了这种草便会中毒,初时会拉稀,粪便腥臭带血,在精神上会暴躁兴奋,暴躁难安,若不能及时诊治便会肌肉颤抖,站立不稳,病情加重后呼吸和心率都会受到影响,待耳鼻和四肢发凉,再不进行救治便会死掉。公主的追云已被我施针导出了毒素,只是还需一些解毒的中药灌服,再多给它喂些糖盐水,明日便能全好了。” 新雅公主闻言笑着谢了慧安,关元鹤才躬身冲贤康帝请命,道:“内子受了些轻伤,请陛下准许下臣带她下去敷药。” 他一言众人便也主意到了慧安裤子上的斑斑血迹,贤康帝忙允了,慧安才福了福身,在关元鹤的搀扶下退下。而那边李云昶瞧着两人的身影,捏着酒杯的手却不觉发疼,心也有些抽疼,他仰头灌了一杯酒,酒水入肚,百转千回,却是慢慢的涩意。 若是当初他能坚持一些,执意要父皇赐婚,兴许此刻陪在她身边的那人会是他吧,若是那般,却不知又是何种心境和景象了……只是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没有如果,姜琪说的对,到底江山和美人不能两全,也不能太过贪心,想要一样东西必要先学会割舍,要做帝王更需学会取舍,便是到如今心楚痛着,他却也分不清辨不明自己是否追悔过,又何必在此满腹的苦涩情痴呢。 他割舍的已是如是心痛,他想要的便更要誓死得到才能弥补此心! 李云昶想着,目光微微眯起,仰首在此灌下一杯酒。 而西藩国王虽也惊叹慧安的技艺,但到底慧安治好了追云,对西藩来说已是落了脸面,自己公主的坐骑出了问题,西藩的马医们束手无策,却是大辉的一名小小女子将其治好,这一会子还要比试两国马医的医术,这不是打先便出师不利了嘛。 却与此时,贤康帝笑着瞧向高木仁,道:“陛下觉着我大辉儿女如何?” 高木仁闻言只得哈哈一笑,道:“大辉人才济济令朕大开眼界啊。” 贤康帝听他说的言不由衷,不觉朗声而笑,冲高木仁举了举杯,两人对饮一杯。那边皇后也向慈仁贵妃示意,同举酒杯,只是皇后心中又岂能对味儿,端宁公主便是再不济也是她唯一的女儿,因慧安之故令她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失了脸面,又叫端宁公主丢了大人,受了重惩,她方才本就是令慧安上场出丑或是受伤的,最后却不想竟会叫东亭侯夫妻出尽了风头,这口气皇后岂能心平。 而提议此事的太子妃姜红玉自来和慧安不对付,方才也是未曾安什么好心,如今见此自也心中不悦,偏女眷席上已有小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东亭侯夫人果真厉害,只这马术在我大辉已是无女子能出其右了。” “谁说不是啊,当初在国子监见太子妃风姿,我已是惊为天人了,倒不想东亭侯夫人更胜一筹呢。” “如今东亭侯夫人立了此功,想来一会子的选吏皇上一定会给她通过,这么说东亭侯夫人岂不是要做上七品官了?” “谁说不是啊,其母便是一品将军,这七品虽说不显,但是也算惊世骇俗了,起码史书上是要记上一笔的呢……” …… 这些话落在姜红玉的耳中更是叫她觉着心意难平,不免眉头微微蹙了下,掩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握起。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文《庶女为妃之世子爷请绕道》和完结文《重生名媛望族》都是和此文一样风格的一对一温馨风,亲们可以看看哦 186 慧安被带下去处理伤口,她的大腿内侧因用力夹马肚早已被磨破了皮,有些红肿出血,冬儿给她清理了伤口又抹了些药膏,又给慧安重新挽了头发,笑着道:“少奶奶这回是定能当上七品太仆寺主事的,少奶奶方才在场上是不知道,那些夫人小姐们瞧着少奶奶眼睛都直了,瞧着爷那般紧张少奶奶,那脸上的神情可真是够精彩的,想来妒忌的牙齿都酸了呢。” 冬儿一面说着一面兴高采烈地将一支宫纱的牡丹绢花往慧安的头上插,今日出门慧安早知会弄脏衣裳,故而方嬷嬷已叫冬儿等人多准备了三套衣裳和头饰带着呢,现下冬儿给慧安换了一个侧偏的坠马髻,只在乌黑的发上插了一朵紫红色的牡丹花,倒是显得极为雍容高贵,而慧安靠着椅背,因双腿酸软,故而微微侧着身子由秋儿给她揉捏着小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的妩媚来。 她一手抚着有些酸疼的腰肢揉捏着,一手放在椅背上愉悦地轻轻敲打,听闻冬儿的话便也笑了起来,倒不是因为那些夫人小姐们的嫉妒,只因能做太仆寺主事,这么一个高的起点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起点高意味着将来立了功爬的也能高些,此刻压在慧安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微微松动了,她似乎已经能看到走向封侯的那条光明大道正向她招手。 对此,她愿意吃更多的苦,也愿意付出更多的血汗。至于那些夫人小姐们,便是嫉妒,便是此刻因端宁公主之故不敢再多说什么,但是她们心中又怎会真正的认可她,肯定她?越是心里不平衡,越是嫉妒,便会辱骂清高,看不起她。不过这些无所谓,她会叫她们便是瞧不起,便是吃味也说不出口! 而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难,只要她沈慧安足够的强大! 慧安想着挑起唇角来,待冬儿收拾好头发她站起身来,又换上了一件淡紫色的轻纱滚边绫缎紧身小袄,配上白底绣遍地攀枝海棠的湖绸大摆襦裙,腰间系上明紫色腰带,上面缀着长长的丝绦,系着绿翡翠的两只蝴蝶坠儿压着裙边儿,随着步伐移动那坠儿摇曳着,蝴蝶竟是放肆活了一般,在海棠花海上飘飞。 慧安自屋中出来,关元鹤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上下扫了两眼,才问道:“抹过药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慧安笑着摇头,上前两条调皮地眨巴着眼睛冲关元鹤盈盈地福了福身,道:“小女子感谢公子将才的救命之恩,真真是无以为报呢。” 关元鹤闻言一愣,接着拉了半响的冷脸哪里还能顶的住,不觉眼角唇角便露出了一丝笑纹,见慧安狡黠而笑,他才宠溺地瞪了慧安一眼,挑眉道:“无以为报?不若就以身相许如何?” 言罢却是抬手挑起了慧安的小下巴,拇指在她丰润的唇瓣上蹭了两下,慧安心一跳,面色便唰的一下就红,慌乱着退后了两步,瞪着关元鹤,瓮声瓮气地道:“冬儿她们还在呢。” 门口冬儿和秋儿两个正低着头耸动着肩膀,听闻慧安的话,两人忙是摇手而笑,“奴婢们可什么都没瞧见……” 两人言罢就一前一后地笑着跑了出去,关元鹤见慧安一脸嗔恼,不觉笑着将猿臂一伸,把她拉进怀中狠狠抱了两下。 慧安心知方才吓坏了他,便静静地由着他抱着自己,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半响关元鹤才松开慧安,道:“走吧。” 两人回到观赏台时歌舞还在继续,慧安刚坐下和关礼珍姐妹没说上两句话,那边新雅公主便跑了过来,非要挤在慧安身边,慧安吩咐令宫女在身旁又放置了一案,新雅公主便坐了下来唧唧喳喳地和慧安说话,她就似个快乐的小鸟一般,一会问慧安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一会儿又问慧安可不可以教教她,一会儿却又和慧安说起西藩的事情来。慧安见她性情豪爽,人也活泼,不觉心生喜欢,和她倒是一问一答聊的欢快。 只是新雅公主听闻慧安当初是在大辉南方的马场学习的医马之术便忽而眼睛一亮,身子也坐直了,急声问道:“我听说那南方的马场是由钱家出钱办的,慧姐姐可识得钱家的公子靖北侯钱若卿?” 慧安听新雅公主如此问,又见她目光晶亮有神,放肆寒夜天际璀璨的星光一般,再想着她方才在马场门口时所说的话,登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觉一笑,道:“当然是认识的。” 慧安言罢眨巴着眼睛瞧向新雅公主,戏谑地道:“只是公主又是怎么识得靖北侯的呢?” 新雅公主被慧安洞察的目光一瞧,不觉便红了双颊,只她面上的扭捏也不过一刻便消散了,反倒目光盛亮的瞧着慧安,问道:“慧姐姐,你可知道,靖北侯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太公主给他提亲了吗?” 慧安闻言一愣,心也不觉一紧,她先是以为新雅公主是故意如此问她,不过瞧新雅公主的神情却不像。这般问题在大辉女子说来自是有些奇怪,不合常理,只是西藩女子向来豪放,会如此问倒也不足为怪。 慧安心神定了定,才道:“你怎会这般问?据我所知,太公主一直想给靖北侯说亲,只是靖北侯都不愿意,似还没有娶亲的打算。” 新雅公主闻言便若有所思,道:“可我总觉着这次见他有些不一样,其实我九岁时就识得他了。钱家富甲天下,和我西藩也多有生意往来,在西藩有不少钱家的商号,这些年每两三年他都会到西藩照顾商号。他就是个特别随性的人,这回我来他却刻意躲着我,这难道不奇怪吗?所以我才会想……” 慧安听新雅公主如此说,又见少女的面上带着些不安,这才注意到钱若卿果真没有到马场来。钱若卿本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今儿这样的热闹他没有来,可见真的是在躲这新雅公主。 只是这新雅公主人长得漂亮,性情也好,不想竟还如此聪慧,只这般便猜到了端倪,倒是个极好的姑娘,钱若卿若能娶了这么位姑娘却也是福分。加之方才慧安听闻的,说慈仁公主有将女儿嫁回大辉的话,慧安倒觉此事有点谱。 慧安想着便拉了新雅公主的手,道:“我听说你们西藩的姑娘都很是大方爽朗,喜欢一个男子便会主动示爱,甚是勇敢。我大辉却也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说一个人的诚心所到,便能感动天地,就算是金石也能为之开裂。靖北侯的心又非铁石,公主的热情定然能感受的到的,我也祝福公主。” 新雅公主闻言便冲慧安感念一笑,方才还微显不安和黯然的面上再次焕发出神采来。 两人正相视而笑,那边两轮歌舞已经结束,贤康帝见慧安和新雅公主聊的开心,便笑着道:“公主倒和东亭侯夫人投缘,既如此,东亭侯夫人便代朕好好招呼公主。” 慧安忙躬身领命,牛监正已经和西藩的马医几人从远处过来,牛监正上前行礼,道:“皇上都已经准备好了,可要将病马都拉过来?” 贤康帝闻言点头,道:“都拉上来吧。” 他言罢又冲全公公示意,全公公便上前,扬声道:“今日大辉和西藩马医比试医马之道,吾皇已和西藩国王陛下商量过。由两国马医各从天子六厩的病马中挑选出五匹病马来,由两国各派出五名马医来为这十匹病马诊病治疗,哪国的马医治的更快更准,便算是赢。如今两国马医皆已挑选好了为对方准备的病马,请西藩国高大人和太仆寺苟大人各自挑选参加比试的马医吧。” 全公公言罢,那边很快便有侍卫拉了十匹病马放在了观赏台前的空场上,一时间场上便只闻马儿悲痛的哀鸣声,那些病马状态不一,只多数都散发着恶臭,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本就有腥臭味飘来,总之病马一被放置下,这边女眷席上的贵妇人和小姐们便纷纷拿起了帕子,捏鼻子的捏鼻子,甩帕子的甩帕子,脸上满是厌恶之色。这会子众夫人小姐们哪里还愿在此瞧什么热闹,倒是对端宁公主闲着没事干将大家都拉下水,非要她们这些个见不惯血腥脏污的妇道人家们来观看什么马医比试充满了怨怼,只想着端宁公主被东亭侯夫人收拾的关了幽闭真真是罪有应得。 只慧安含笑端坐,对周围的骚乱不甚在意,新雅公主眼见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都一副浑身不自在的娇贵模样,不觉对慧安的淡定从容越发喜欢,嘟嘴道:“你们大辉的女子就是矜贵,我西藩就不这般,我还给马儿接生过呢。不过是有些异味罢了,哪里就至这般,若是嫌脏早便别来就是,何必来此装模作样,好像就她们娇贵一般。还是慧姐姐你好!” 慧安听她这般说不觉一笑,只是这话若是叫人听到却是要招祸的,新雅公主无妨,她沈慧安还不得成众夫人小姐们的公敌,好在新雅公主也知道这话不能乱说,压低了声音,慧安只瞪了她一眼便瞧向了东面。 那边太仆寺的大人们似正在商量该由何人上场参加比试,新雅公主便又道:“这回大辉从我西藩又购买了一大批战马,父皇为了这批战马能安全无虞地送到大辉来,特意带上了我西藩医术最好的三位老马医,我看你们大辉未必能赢呢。” 慧安闻言便道:“赢不赢的都无所谓,最主要的还是两国要一直友好和睦才好。” 这次西藩国王来朝贺本就是为了两国关系而来,西藩国欲待价而沽,而大辉如今并没有能力再顾及西藩,只能安抚,故而两国势必要再谈条件,大辉是少不得要退让的。 西藩国王提出让两国马医比试一事,也只不过是想在战马一事上多牵制大辉,若是这场比试赢了,西藩的气焰也能更胜一些,在谈判上便能有个好的开头,对大辉同样如此。 故而听闻慧安如此说,新雅公主便也了解,只是笑了笑便未再多言。 可也就是此时,牛监正却突然向慧安这边走来,慧安一愣忙站了起来。牛监正在慧安的席面前头停下,却道:“上牧监云大人的意思是令夫人也参加这次比试,苟大人已经同意了,夫人请。” 慧安闻言再次愣住,方才能出尽风头,并非太仆寺的那些马医们的医术不行,而全得力于她出众的马术,那些马医们根本就靠近不得追云,这才叫她占尽了便宜,如今两国马医比试,太仆寺人才济济,慧安万没想到太仆寺卿苟大人会选她去参加比试。 毕竟慧安虽是医术不凡,但到底学的时间短,和一般的兽医相比自然是出众的多,可若和太仆寺的老兽医博士们作比,值得学习的地方却还是有不少。故而慧安微愣下后,这忙慌忙着冲牛监正颔首示意,接着才快步绕出席案,向场下走。 慧安到了场上,其它四位马医也已走了过来,皆是胡须花白的老者,是太仆寺德高望重的老兽医了。慧安忙态度恭谦地躬身行了礼,那行在前头的云大人目光闪过赞赏,道:“夫人折杀我等了。” 论起来慧安有三品诰命的身份在,身份高上一等,却是不用对这些老大人们行礼的,故而她这般恭谦,倒是叫几位老者连连点头。那边西藩的马医们也已就位,众人便也不再多言,慧安目光已是专注地盯在了那五匹病马上,争分夺秒地先瞧起病因来。 那边全公公有问了两句,待云大人回到都准备好了,全公公便宣布了比试开始。 慧安正欲往身前的病马前靠,却突然听云大人开口道:“你去治最东面那匹病马。” 慧安闻言抬头,却见云大人指着东面那匹躺在地上的黑马,目光瞧着的正是自己,慧安一愣,又瞧了眼那黑马,却见那马似腹痛剧烈,前蹄刨地,不停翻滚,另外竟还鼻流粪水,倒是这五匹马中最脏污的一匹。 这却不是关键,最主要的是慧安瞧着那马似是得了结症,这治疗结症…… 慧安瞧着那马目光闪了下,这才又瞧向云大人,却见云大人的目光中并没有尖锐之色,有的只是平静和严厉。云大人是太仆寺最为德高望重的马医,太仆寺的学生们也都是由他教导管理的,若慧安进了太仆寺少不得要向他学习,要得到他的认可却是非常重要的,慧安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考验,故而只愣了一下便笑着福了福身,二话没说便向那黑马走去,云大人见她这般倒是难得地露了一丝笑来。 慧安在黑马身边蹲下,细细检查了一番,见那马脉搏极快,呼吸困难,又伏在马的腹部听了一阵,不闻肠蠕动音,又见马儿无排粪,心中便肯定了这马儿确实是患了结症。 换结症的马捶结却是治病最快的法子,只是捶结便要将手探入马的肠胃中寻到粪结才成,这捶结若是在寻常时候也便罢了,如今众目睽睽的,慧安这两年和病马呆在一处的多,早已克服了心理障碍,磨练的不再怕脏怕累,只是如今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捶结却是要用很大的勇气和不怕非议的坚定意志的。 想来云大人之所以要将这得了结症的马分给她也是冲这个,若是她此刻便心生了退意,或是怕脏怕苦,那她偏也没必要进太仆寺了,便是进了太仆寺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慧安想着,又念及母亲当年所吃的苦,军营那种地方,整日面对的都是男人,所要面临的尴尬情景只会比她更甚。这个世界太过公平,想要的比别人多,就要承受的更多,也要付出的更多方成,永远都不会有不劳而获。 慧安目光愈发坚定起来,却是不再有半分的犹豫,她起身向一旁的油木桶走去。为了医治方便,一边置起的台案上早就放置了会用到的物品,针具,草药等物,慧安一面向盛放了黄油的木桶走,一边已是旁若无人的挽起了衣袖,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的小臂来。 本来慧安混在一群的老者中间便如同一道亮丽的风景一般,极为招人眼,见她在那病马前毫无顾忌地蹲下,细细查看,已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如今瞧她如此女眷席那边已有不少夫人小姐们惊呼了起来。 因放置物品的台子设在女眷席这边,慧安走过来又特意将身子侧了侧,挡住了东边众人的视线,故而百官公子那边并未看到慧安的动作,只见女眷处一阵骚乱,不觉都诧异好奇了起来,盯着慧安的目光也更加多了起来。 慧安将手臂侵在油桶中抹上了油,同样将身子微侧,挡住露在外头的手臂,便又大步回到了那黑马身边,她深吸了一口气便将手臂从马尾下伸了进去,登时她便听到了不远处女子们的尖叫议论声。 这些本就在意料之中,故而慧安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闻声甚至还轻轻勾起了一抹笑意来,手中动作却是丝毫不曾停顿,她将手探入马腹细细摩挲结症所在,待寻到小结肠中断,目光不觉一亮,寻到结粪所在了。 而慧安在黑马身侧蹲下,东面的百官席已能瞧见她的动作,一时间众人的表情也各有不一,只是这些官员自比女眷们要从容镇定的多,也要有见识的多,见慧安如此不少大臣一震之下,倒是真对慧安生出了几分敬重之心来。 有那些大人听闻后头自家公子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尚且回头瞪上两眼,一来慧安进入太仆寺是圣意,她若是做了七品太仆寺主事,那便不能再单单以看女子的眼光去看她,她如此做不过是指责所在,是为大辉争光,再来便是冲着正一脸笑意坐在百官上首的左相关白泽,冲着那目光锐利背脊挺直爱妻如命的东亭侯,谁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那便是自寻死路,那端宁公主便是前车之鉴。 百官这边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一番静默后,倒是有几位大人瞧着慧安认真的神情,娴熟的动作,沉静的面容,冲关白泽赞道:“相爷这儿媳倒是学的了一手真本事,如今肯下苦功夫,能吃苦耐劳的年轻人不多啊。” “是啊,相爷家风严,不仅教导出了东亭侯这样的少年英才,连儿媳都这般有本事,真是叫人羡慕。像我那几个不孝子,整日里就知道享乐攀比,若是有东亭侯半分的出息,都是祖上冒青烟了。” 这两位大人言罢,便又大臣们纷纷响应,就是那平日和关白泽是政敌的大人也免不了要附和上两句,只因贤康帝的态度在哪里摆着呢。关白泽本就含着笑容的面上这下子更是乐开了花,朗声笑着端着酒杯向众人回礼,不忘客套地谦虚回赞两句。 那女眷席那边,虽是没人敢再出言羞辱慧安,只慧安的举止却是太过叫她们震惊,众人心中的想法各不相同,面上的神情也不一而足。姜红玉见有不少夫人小姐们已经偏开了头不再往场下看,不觉便掩口冲身旁坐着的云怡道:“本宫瞧着这今儿是吃不下饭了,听闻相府的棋风院中有个专门的马场供东亭侯夫人诊治病马,难道东亭侯夫人每日都这般给病马诊病吗?也难为东亭侯竟能忍受。” 云怡闻言却是笑着回道:“太子妃说笑了,三少奶奶在府中得老爷看重,又极得定国夫人和三爷的疼爱,有什么自是吩咐下人们去做便好。今儿东亭侯夫人这般也全是为了我大辉能赢得比试,为我大辉面上争光。东亭侯本就是爱马之人,那马场早年便有,并非因三少奶奶之故才特意安置的,东亭侯和夫人情趣相投,夫人会医治病马,东亭侯还极是赞赏呢,我听说,东亭侯还曾和定国夫人说过,只要三少奶奶能开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便什么都支持她。” 云怡的话着实声音不小,很多人都听到了,新雅公主也一直坐在这边闻言便是一笑,扬声道:“在我们西藩马医是最圣洁的,再说本宫看,你们大辉的女子就是可怜,都不能有自己的喜好,每日里围着男人转,有什么意思呢。自己不能过的随意,却又见不得旁人过的随心而欲,不觉着可悲吗?像东亭侯夫人这般做想做的事,才是真自在,连本宫都羡慕的紧呢。再者说了,什么叫脏?人也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有本事真超脱便就别每日出恭啊,干脆回去将自家的马桶砸了,那才叫厉害呢。” 新雅公主的话着实不怎么好听,但是却也是实话,姜红玉闻言不觉干笑了两声,只道:“公主总归不是我大辉之人,若我大辉女子人人都若东亭侯夫人这般为所欲为,那可真是要乱了套了。” 新雅公主闻言倒是满脸认同的点头,接着一本正经地道:“太子妃说的极是,只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东亭侯夫人这般呢,要想为所欲为那是得要有实力呢,人家东亭侯夫人有个好母亲,又有了疼自己到心尖尖上的夫婿,又得你们圣上看重,自己还有本事,这才能如是,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呢,东亭侯夫人毕竟也只有此一个。” 新雅公主言罢,姜红玉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众女子更是深有感触,其实作为女子的心谁不一样,便是对慧安不认同的,如姜红玉这般说出来的话难免也是要流露出酸意的,说白了还是嫉妒人家过的好,嫉妒人家有本事。挑明了,人家现在能站在那场上便是做的事再叫人不认同,叫人瞧不起,那后头也是有东亭侯一力支持着的。 这些都是事实,却也是叫人眼红心嫉的事实,只是新雅公主已将话挑的如此明,连太子妃都被堵的哑口无言,自取其辱,女眷们便也再未有一人多言了。 而慧安对这些自是不知,她此刻已将结粪揉至马的软腹处,拇指屈于拳内,四指固定住结粪边缘,用拇指关节的基部死死顶住结块中央,将结团固定好。这样便一眼瞧见她手指固定的地方凸起一大块硬团来,慧安抬起另一只手在黑马的体外用拳头对准那结块狠狠捶击了三拳,结块碎开,慧安便扬起了笑容。 她站起身来,冲一旁的小医童道:“这马无碍了,去抓黄花十五钱、只实二十钱、当归十五钱、西吉十五钱、卜硝二十钱、麻子仁二十钱煎了,给它灌下,吃上两次当就无事了。” 慧安言罢,便随着侍从下去清洗,待她回来时,大辉这边只剩一匹马尚未治妥,而西藩那边也是如此,慧安见云大人等人都围在那马的旁边,只是却未曾帮忙,只瞧着,便知道那马定然便是什么疑难杂症,治好不过是时间问题。 故而她便也不去凑热闹,只在一旁静静站着,倒是云大人见慧安过来瞧了一眼,冲身边的大人说了句话便走到了慧安身前,道:“手法娴熟,看来不是第一次做了,你很能吃苦,不错。” 慧安闻言不觉面上微红,倒是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忙冲老人福了福身,道了句不敢,那边一直忙着为那最后一匹兵马诊病的王博士已站起了身,自有侍者忙上去给他擦了汗,带他下去清理。而西藩那边诸马医却还在围着那最后一匹马忙碌,显然大辉这边已经赢了,几位马医面上皆是露了笑容。 而全公公更是匆忙着上了台阶,冲贤康帝道:“回皇上我大辉马医们已经治好了五匹马的病症。” 贤康帝哈哈而笑,那边西藩的马医们见此也不再围着病马,和慧安等人一起上前回话。云大人代表几人上前将五匹马的病症所在,以及他们的治疗办法一一说了,西藩那边的一位马医见自己国王面色极为不悦,便头顶冒汗,上前一步,道:“此结果我西藩不服,先前便曾言明,此次比试不能为对方挑选患了不治之症的病马,而大辉的马医便不尊此规,为我西藩挑选的病马分明内脏中长了个大瘤块,必死无疑,怎能医好。陛下这是专门为难我西藩,如今行事,实是有失大国风范。” 慧安闻言眉宇微挑,贤康帝也沉了脸,倒是西藩的国王逼视向上位,道:“既然事先已道明规则,那大辉违背规则便是不对,陛下可要给我西藩一个说法才是。” 贤康帝见西藩国王咄咄逼人,将目光盯向了云大人,道:“可是真有此事?” 云大人却不惊慌,只道:“回皇上,臣等不敢有违规定,给西藩国所选的五匹病马所得的病症都非疑难杂症,更别提不治之症了。” 贤康帝闻言面色一缓,那边西藩的马医已经叫嚷了起来。 “内脏生了瘤块,如何诊治!” 慧安闻言却是傲人一笑,瞧着那神情激愤,满是指控之意的西藩马医,道:“你西藩马医不能治的病,并不代表我大辉便也同样治不了!” 西藩马医们闻言便是一愣,接着那为首之人见慧安和云大人的神情镇定,并不似唬弄人,不觉心一凉,却还是强作不服,讥笑道:“妇人可不能妄言。” 慧安却是扬眉而笑,道:“内脏生了瘤块,便只需将腹腔割开,将瘤块切除便是,又有何难啊,这法子在我大辉便是寻常的兽医都习得,又有什么好妄言的。” 慧安言罢登时场上一静,众人皆是惊地瞪大了眼睛,将肚子割开,这马怎么还能存活。连大辉这边的马医也露出了惊色,只是他们隐藏的极好。慧安这话本就是诈那西藩马医的,不过也着实不是胡言乱语,因她早在医书上看到过刨腹之术,只是从未见过罢了。 方才一听云大人的话,她便知道云大人定然是有此技术的,她代替云大人说出来,也不过是想杀杀西藩人的气焰,右她口中说出,西藩人不知大辉情况,却是会真以为大辉的马医个个都医术超群的。 那西藩马医见慧安连法子都说出来,而且面上神情更是像在说今儿天气真好一般,一点都不见紧张,从容而自信,不觉就信了她的话。只觉今次看来是输定了,只是已经这般,到底还是要瞧瞧那刨腹术的,一来兴许能探出其中奥妙来,掌握这门手艺,再来说不定真是大辉的马医在唬弄人呢。 故而那打头的西藩马医便道:“既如此,那便请大辉的马医们为我西藩人示范下此技能吧,若然瘤块割掉,那马不死,我西藩便认输,再无二话。” 慧安闻言瞧向云大人,云大人已是点头,道:“如此老朽便献丑了。” 他言罢却又瞧向慧安,道:“你来给我搭把手。” 慧安闻言一喜忙福了福身,贤康帝闻言,便吩咐在观赏台这边铺上了白布,又令侍卫们将那匹病马抬了过来,慧安冲一旁的侍从道:“去取棉布,棉纱,针线和麻醉汤……另备些热水和淡盐水。”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不说那些西藩马医了,便是关元鹤在一旁瞧着也只当慧安真懂这刨腹的技艺,不少人瞧着她的神情已是又有了些许不同。 云牧监见她如是,心中也是一定,他也是近来才摩挲出此技的,并未曾在外展现过,手也有些生,如今瞧慧安起码是看过这方面的医书的,有她在帮相助,却是要好的多。 待一切准备就绪,在众目睽睽下慧安随着云太医在那病马前蹲下,已有马医给那马灌下了麻醉汤,慧安怕那麻醉汤一时不能起到重效,马剧痛之下再发生意外,故而便施针在它的几处要穴刺捻止痛,云大人已是执刀和慧安对视了一眼,手起下了刀。 血蜂拥而出,几乎瞬间就染红了那马身下的白布,本来这事就是闻之未闻,众人都瞪了眼睛瞧着这边,这下子不少胆小的女眷就都惊叫了起来。 而慧安却从容不迫,神情镇定而专注地只留意着云大人的吩咐利落地寻到大血管,将其扎住,她虽没见过这刨腹之术,但是经常给伤了腿的马包扎伤口等,这些日子以来又因琢磨柳枝接骨术,对扎血管这些活计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众人只见她那十指素手上下翻飞,竟是灵动而优雅,只觉那血染红了手指,这般血腥的场景竟也生出几分可观性来。 云大人已埋头将马的皮肉展开,一层层地分离了肌肉寻到了瘤块,慧安不时照着他的吩咐递送刀剪等物,又忙着止血,给血管打结,还急着去关注云大人的动作,早已忘我,神情却是异乎寻常的专注。待云大人将肿块割下,又缝合了伤口,慧安见他已经是累的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不觉便道:“剩下的就是缝合皮肉了,大人若是信得过,可交给臣妇。” 云大人闻言见她目光晶亮,不觉便笑着点了下头,慧安便接了手,将割开的肌理一层层细细缝合,又洒上止血的药粉,待最后的马匹也被缝上,她舒了口气,笑着起身,天际的太阳却已是早已偏斜,不知不觉地竟是过了许久。 那病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西藩马医见慧安起身,静默了一阵,那为首之人上前探了探马的鼻息,身子一僵,终究是认了输,冲云大人行了一礼,这才带着西藩的几位马医上前冲西藩国王请罪,道:“臣等技不如人,有负陛下圣恩,请陛下恕罪。” 西藩国王面色难看,若是一早输了便输了,偏西藩的马医还不认输非要闹了这最后一场,这般倒是更加显得西藩的医马术不如大辉了。贤康帝见状,不觉哈哈而笑,却道:“我大辉幅员辽阔,人才济济,在医术上胜过西藩也不足为奇,西藩国王不必在意。” 他言罢,面带红光地又瞧向慧安等人,大手一挥,道:“今日劳诸爱卿为大辉争光添彩,朕当重赏,特赐黄金千两,云牧监等人官升一等,至于东亭侯夫人,一会儿便不必参加太仆寺的选吏了。现在便拟旨,东亭侯夫人有乃母之风,巾帼不让须眉,朕特允其充任太仆寺主事一职,食朝廷俸禄,钦此。” 慧安闻言忙和云大人等人一道跪下谢恩,贤康帝笑着请他们起来,下去休息,又叫了歌舞,气氛倒是又热烈了几分。 慧安随着侍从退下,只觉背后盯来的目光更盛了,只是这会子众人心中都作何想她却是无暇顾及的,只因她的心中已被付出艰辛后收获的喜悦充斥了,她的面上焕发出自信而充实的光彩来,竟是别样的夺目。 待慧安再次回到女眷席时,本以为免不了要受些冷言冷语,却不想竟是无人多言,众夫人们只目光复杂地瞧着她,不乏那惊惧的目光。 想来众夫人小姐们觉着她连这等血腥场面都不手软,是真有些怕了,慧安也不在意,只步履优雅地往关府的席面上走,而她尚未行至席边,崔氏已是笑着道:“累了吧,快过来歇下。” 慧安忙笑着福了福身,道了谢,这才坐下。新雅公主已被慈仁贵妃唤回,慧安和关礼珍姐妹说着话,半响才听远处传来些窃窃私语。 “这东亭侯夫人如此厉害,如今又被皇上如此赏识,看来以后是没人敢得罪她了。” “谁说不是,这么个人物,那安济伯一家算是撞倒枪口上了,还有端宁公主,哎,便是身份再高贵,没有夫家的支持到底也就那回事……” “是,这还不是说被罚便被罚了,淮国公夫人可是半句都没为她求情呢。” …… 慧安听闻这些话只浅浅笑了下,感受到东面似有道锐利的视线盯着自己,慧安扭头正撞上姜红玉的目光,慧安冲她颔首一笑便自顾低了头。 方才姜红玉怂恿着叫她下场救治追云,这事慧安可还没忘呢,而她从来便就不是大肚之人,睚眦必报,慧安目光不觉闪动了下。 ------题外话------ 继续打滚求票啊。 187 经过方才一番闹腾,不少受不得血腥,胆子小的女眷已是早早离去,一时间方才还热闹非常的观赏台便显得空落落了,那边百官和公子们自不会被这些血腥之事吓坏,故而贤康帝一走,众人便兴致极高的相邀着去蹴鞠,比骑射等。 关元鹤被几个官员拉着,只他恐慧安累了想要早回府去,便推脱了两句,实是盛情难却这才寻了个借口脱身过来问慧安的意思。 慧安此刻心中正愉悦,倒也不觉着太累,加之马场天高气爽,风也宜人的紧,慧安倒也不想早早回去又被一堆的俗事缠身,故而便道不累,想在这里多呼吸下青草的味道。 关元鹤闻言吩咐冬儿几人用心伺候着,这才自顾而去。崔氏自去寻人说话,关礼珍姐妹又和玩伴一块骑马去了,慧安因方才体力透支的厉害便和文景心一起在场边儿上散步,说起方才的事,文景心不觉一脸的羡慕,心中既有对闺蜜好友的祝福,却也是有些嫉妒的翻酸的。 “你如今可真好,既能做喜欢的事情,又有一心疼爱你的夫君,倒是叫满大辉的女子都嫉妒的眼红心热了。” 慧安见文景心神情有些黯然,不觉握紧了她的手,道:“可是你的亲事,伯母又逼你了?” 文景心闻言见慧安一双眸子满含了担忧,不觉便打起精神,笑道:“我母亲你还不知道,整日里也就惦记着这些事情,巴不得将所有适龄的公子都看上一个遍,好早早地给我订下亲事来。” 慧安闻言犹豫了下,到底还是道:“前两日我听我们爷说汪二公子领了运送西藩战马的差事,如今应是快回京城来了。那西藩战马购回来如今都拘在离这里不远的天子六厩,起码也得二三个月待马儿适应了我中原气候条件,这才能往边疆运,故而这回想来汪公子至少也得留京两个月。” 慧安言罢,文景心的心便是一跳,脸颊微微一红,目光跳动了下却瞧向慧安,狐疑地问道:“是不是你和你们爷说了什么?” 慧安听她这般问,便也笑道:“我说没说什么不紧要,紧要的是你自己的心。你若真觉非他不可,那便得想想法子,总得探明了他的意思不是。若他也有意,这事便不能再拖着,到时候你便不用管了,我叫我们爷于他说去。若他真无心,景心你便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伯母中意的人该瞧你便也留个心,眼见着你也不小了,伯母着急也是应当,你总得顾全了老人的一分心不是。” 文景心闻言面上红透,目光忽闪了几下终究是沉定下来,冲慧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安娘。” 先前慧安总觉着文景心是没有瞧中的人这才令得自己的婚事一直拖着,只自知道了她的心意后,慧安才发现不管文夫人给她说什么人家,文景心根本就不上心,显是一门心思还念着那汪杨松的。 这男人没什么,可女子也就这么两年,若是耽误了,文景心这亲事也便更加难寻了,故而慧安见她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也便松了口气。 见文景心沉默地想着心事,慧安便摇头一笑自顾看向马场远方,那边关元鹤正和淳王等人比试骑射,慧安瞧着他端坐马上的英挺身影,不觉唇角便荡开了温柔和满足的笑容来。 文景心回过神来瞧见慧安那笑容,不觉戏谑一笑,沿着她的目光瞧去,果然就见关元鹤正拉弓瞄射,文景心便噗嗤一笑,道:“在自个儿家里还看不够,如今倒是在这里酸人家的牙,真真也不害臊。” 慧安闻言瞧向文景心,迎上她满是打趣嘲弄的目光,不觉面色大红,扬手便拍向她,两人笑闹了一阵,慧安才想起汪明茵和沈童的事情来。 前些天童氏已经亲自前往成国公府探过成国公夫人的意思,国公夫人自是满心的愿意,两人的事依慧安看也就差走个过场了,童氏这两日正在寻思着去请喜夫人往成国公府要汪明茵的庚帖呢。 寻思来寻思去,又想着当时慧安大婚便请的是鼎北王妃,童氏瞧着如今慧安日子过的红火,便琢磨着也请了鼎北王妃,估摸着这两三日童氏便会上鼎北王府去。 文景心果真还不知此事,听慧安一说,登时便乐的拍起手来,道:“你那二表哥我瞧着是个好的,汪大姐姐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慧安便笑着道:“二哥哥亲事定了,我可还有两位哥哥没主儿呢,可也个个都是好的呢,要不改日我去寻伯母说说我这两位好哥哥?” 文景心听慧安又打趣自己,不觉嗔恼地抬起拳头去追打她,慧安便咯咯的笑,越发嚣张地又道:“哎呀,我忘记了,咱们景心小美人心中已经装了人了,怕是瞧不上我那两位好哥哥。只若是将来汪大姐姐能嫁进我们沈家来,来日景心你再入了成国公府,你我岂不是也能攀上亲了,这可真真是好呢。” 文景心听慧安越发胡说八道,当即倒是真急了,涨红着脸便道:“这京城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户人家,真要算起来,还真都能拐着玩儿的攀上亲。你这死蹄子再敢拿着八字没一撇的事取笑我,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慧安见她急了又见不远处有人过来,生恐有人听到她们的话便也住了口,两人又说笑两声,便有一个穿着紫红秋裳,猩红裙子的年轻女子带着个丫鬟笑着走了过来。 慧安瞧着那女子一面过来一面冲自己笑,又觉面生的紧,便抿了抿唇,接着才颔首一笑,倒是文景心靠近她,低声道:“这位是马府的少奶奶,听说是个泼辣的,瞧着倒是专门过来寻你的,我先过去了。” 文景心言罢见慧安还是一脸茫然,便又道:“就是马鸣远新娶的那位。”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目光微闪,冲文景心点头,文景心这才对那马夫人福了福身,转身而去。 马夫人便笑着道:“早闻东亭侯夫人和文小姐感情甚好,妾身老远便听闻两位在这边说笑,这便想过来凑个趣儿,倒不想竟搅扰了两位,妾身这刚过来文小姐便走开了。” 慧安闻言便道:“景心早便想过去寻王小姐几人说话,是我非要拉了她在这边躲清静,如今夫人来了,景心自是寻了由头快快地跑了。” 她说着便眉宇挑起,笑着道:“却不知夫人是从何得知我和景心感情甚好的?” 慧安自不会觉着这位马夫人是来凑什么热闹的,她也没心思和她绕圈子。这马夫人会找她,慧安思来想去也就孙心慈一事了,故而便如是问道。 那马夫人果真便笑着道:“自是听夫人的妹妹,哦,也就是我们马府的孙姨娘说的。” 慧安听她如是说,就沉声道:“夫人,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我是母亲的独女,哪里来的什么妹妹,再来我姓沈,你那府上姨娘既是姓孙的,自不会和我有半分的关系。” 慧安言罢那马夫人便笑了起来,拍着自己的嘴,却道:“是我说错话了,夫人您身份高贵,自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要攀扯便能攀扯的上的,回去妾身定要撕烂了那孙姨娘的嘴,叫她再不敢胡言乱语。” 慧安闻言却只作一笑,道:“那是夫人的家事,于我何干?我累了便先回去了,夫人自便。” 慧安言罢便转身而去,已经许久不未曾想到孙心慈这个人了,如今猛然被人提起她,慧安还真有些恍惚。她虽不知孙心慈又出了什么事,也无心多加探究,但显然方才这马夫人是在探她和孙心慈的关系,慧安自是要撇的清清楚楚,她如今对孙心慈早已失去了报复的心思,对她来说,孙心慈已是过往,瞧着她自生自灭,自食恶果便已足够。 现如今两人身份早已经是天壤之别,慧安早已不屑也没那多余的心思去惦记这么一个已活在煎熬中的人。只是若孙心慈还想利用她,拿她做靠山威慑人,那却是不能的。 那边马夫人见慧安走远便冷冷一笑,道:“那贱人还整日的将太子妃和东亭侯夫人挂在嘴边,好像人家和她走的多近一般,瞧瞧,人家根本就不认她这个人。” 马夫人身旁的绿衣丫鬟闻言便笑着道:“奴婢早便听说那贱人在凤阳侯府时便多番的陷害东亭侯夫人,东亭侯夫人如今没有落井下石已是人家的仁厚了,怎么可能自跌身份顾念着血缘和一个卑贱的小妾扯上关系,躲还来不及呢。这下夫人还不是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便是一不小心弄死她,那也是没人肯为她出个头,多说一句话的。” 马夫人闻言便道:“弄死她?那岂不是便宜了那贱人,再者说了,便是东亭侯夫人和太子妃还念着一份旧情本夫人也不怕,这是我马府家事,一个小妾本夫人想收拾便收拾,谁还管得着!” 那丫鬟忙连声称是,而慧安已回了观赏台,正瞧见云怡陪着姜红玉正在那边和太子说着话。 慧安望去,却见太子一双眼睛尽粘在云怡身上,云怡红着脸一个劲儿地往姜红玉的身份躲,姜红玉倒是不见什么怒容,脸上甚至还挂着宽容得体的笑。 慧安虽对太子不算了解,但也知道太子非是那贪恋美色,荒淫无度的,瞧太子那样儿倒似对云怡真动了几分情意,只也难怪,云怡那么美好的姑娘…… 再者云怡尚未嫁进太子府便已叫太子的死对头淳王吃了个大亏,被传欺凌民女,贪恋美色,想来太子对云怡只会更加看重。加之这男人们多是犯贱的,越是抢来的越是珍爱,如今太子眼中哪里还能看到别人,也难为了姜红玉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那边云怡显也瞧见了慧安,见她过来忙冲姜红玉说了什么,接着又冲她和太子福了福身便走了过来。 她上前扶住慧安的手道:“嫂嫂似乎倦的很,可是要回去了?” 慧安这会子却也觉着累了,闻言便点头,云怡便道:“我也累了,方才见大夫人和淮国公夫人等人往那边遛马去了,想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回去的,我便和嫂嫂一起回去吧,也能相互照应着。” 那边太子的目光还一直盯着云怡,慧安见她显是在躲太子,便冲冬儿道:“你去和太子殿下说,就说我觉着身体不适,云姑娘不放心便和我一处先回府了。” 冬儿闻言而去,慧安又叫秋儿去寻关元鹤,这才和云怡一道向关府的马车而去。 两人还没上马车,关元鹤竟也匆匆过来了,慧安知他不放心自己独自回去,心中暖暖的,正要和云怡上车,谁知姜红玉便也过来了,笑着冲云怡道:“如今东亭侯亲送夫人回府,云妹妹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可别碍了人家夫妻的眼才是。云妹妹今儿便是本宫接来的,自该也由东宫的车架送妹妹回府才是,不然本宫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云怡闻言不觉心中发苦,只姜红玉已经如此说了,见东宫的车架已经过来,她便也不能再推脱,故而云怡便冲慧安笑了笑,道:“如此我便不陪嫂嫂了,嫂嫂回去好好休息,明儿我再去瞧嫂嫂。” 慧安见远处太子也往这边来,当然知道姜红玉这是要给太子制造和美人相聚的机会,她只觉姜红玉这太子妃也做的太过大度,见关元鹤一直未曾出声,慧安心中一叹,便只能冲云怡笑道:“无妨。” 见云怡要扶姜红玉上车,慧安却笑着打先一步扶住了姜红玉,道:“妾身一直将云妹妹视为亲妹妹,如今瞧着太子妃如此厚爱她,妾身实是感激不尽,还请太子妃允妾身献一回殷勤,伺候太子妃上车。” 姜红玉闻言狐疑地瞧了眼慧安,只是这众目睽睽的她也不怕慧安会耍什么花招,只当慧安是有什么话要说,故而便忙笑着道:“那可真是有劳东亭侯夫人了。” 慧安扶着姜红玉上了车,却也什么都未说,倒是惹得姜红玉一阵奇怪。那边云怡也自行上了另一辆马车,刚巧太子过来,兴冲冲地瞧了眼姜红玉后头那辆马车,这才同关元鹤寒暄了两句也上了车。 东宫两辆车架先后远去,慧安才和关元鹤一道也上车向城中赶,关元鹤见慧安不吭声,心知她这又是为云怡之事,便暗自后悔当初怎就劝着叫慧安和云怡多亲近呢,以后对慧安在意的人,却是要万分的小心才成。 马车进了城,慧安却突然推开车窗,冲关荣吩咐道:“跟着东宫的马车。” 关元鹤闻言挑眉,慧安却冲他眨巴眨巴眼睛,道:“一会有好戏瞧呢。” 关元鹤见她面上挂着使坏的笑意,小模样尤为惹人,不觉将她拉入怀中抚了抚她的发,跟了一会儿果见东宫车架停下,却是太子进了云怡的马车,接着那马车便自行离去,姜红玉独自乘坐着马车往东宫而去,关府的马车远远跟着,没片刻就闻前头发出一阵的喧嚣声。 慧安笑着推开车窗,见不少百姓都凑热闹地往前头去,慧安伸长了脖子都瞧不见前头情景,不觉嘟嘴,关元鹤自也想知道慧安在搞什么名堂,便叫关荣将马车驶进一旁的小巷靠近东宫的车架细瞧。 待马车靠近,慧安兴冲冲地趴在车窗上瞧着那边混乱的情景,不觉笑了起来,关元鹤瞧去,却见东宫的马车早已停下,姜红玉和太子乘坐的马车按照规矩是四匹马共驾的,如今那四匹马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突然腹泻的厉害,片刻功夫便嘶鸣着弄了一街的脏污。 马儿突然这般,姜红玉自是不能在里面安然端坐,已在婢女的搀扶下狼狈地下了车,只是马车附近早已遍布了发出腥臭之味的马粪,姜红玉也不能幸免,不仅鞋底,连裙子上都沾了不少脏污。姜红玉似极为恶心,来回跳动着,发髻也有些散开,正冲一旁的下人们发着怒,没半点端庄娴雅的样子。 关元鹤自知是慧安对那马动了手脚,见她笑得一脸灿烂,眸中尽是坏事得逞的得意劲儿,关元鹤不觉跟着失声而笑。他将慧安拉入怀中,笑道:“倒少见你这般随性,孩子气。” 慧安闻言一笑,她自然知道,在姜红玉的马车上动手脚,这个法子不高明,也孩子气的紧,姜红玉定然也知道是她做的手脚,这般教训人非但对姜红玉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且还落人把柄,实是任性,但她今儿就是想随性一回,就是想叫姜红玉不痛快。 当年在闺中时姜红玉就没叫她好过,总是和孙心慈一道给她寻麻烦,后来慧安虽是害的她们两人关系破裂,但总归姜红玉的身份压她一头慧安从没实质性地报复过她。 如今姜红玉又屡屡寻她麻烦,慧安虽不能拿她怎么样,但却憋的难受,总是要小小发泄一下的,更何况她今儿得意的紧,长久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慧安也真真想随性而为一回。再来便是姜红玉知道是她做的,那也没当场抓住她,还能打上关府不成。 故而慧安听闻关元鹤的话,便笑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夫人我只是个小小的三品郡夫人,不敢对人家太子妃喊打喊杀的,难道还不成我捉弄她一下?” 关元鹤听她如此说倒是笑了,点点她的小鼻子扬眉道:“夫人这是嫌弃夫君我没本事了?” 慧安闻言便咯咯的笑,道:“那哪儿能啊,夫君您威武着呢,要不夫人我也不敢动东宫的车架下手啊。” 关元鹤听着这般说,还一脸谄媚的模样,不觉笑容扩大,只目光移向前街,便渐渐收了笑意瞧向慧安,道:“你很讨厌太子妃?” 慧安窝在关元鹤的怀中,见那边百姓围观,东宫的马还在不停拉稀,而姜红玉丢了这么大的人,直气的脸上肌肉都在发抖,便笑着道:“当然讨厌了,她从南边进京便一直叫我不好过,我恨不能一刀捅了她呢。” 她言罢便又去瞧关元鹤,笑着道:“敢问夫君娶了我这么个毒妇又何感受呢?” 关元鹤见慧安盈盈的眸光瞧来,只觉心神一荡,却道:“恩,爷还就喜欢你这毒妇样,只是这太子妃若要取她的命却不容易,爷得好好筹谋一番,好博夫人一笑这才对得住爱妻如命这名头不是。” 慧安闻言只当关元鹤是说笑,便咯咯地笑倒在他怀中,热闹也瞧够了,她正欲去关上车窗,眸光一闪却捕捉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慧安笑容一下子消弭,腾地一下子关元鹤的怀中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正在忙着安抚那些马儿的一个男人,盯着那男人的面容,双拳也握了起来。 那人她认识!那张脸她记忆犹新! 却正是前世在秦王府的府门一骑将她撞飞的男人! 当初若非他的那一撞,她如今却还不知身在何方呢,这男人没想到竟是姜红玉的人! 关元鹤见慧安如此盯着那人,不觉蹙眉,感受到慧安的愤怒和恨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关元鹤双眸眯了下,忙握紧了慧安的手,慧安这才回过神来,瞧向关元鹤,道:“我要他的命!” 关元鹤闻言便只对关荣使了个眼色,只才又瞧向慧安,慧安自不会告诉关元鹤多赖那男人她才能多活一世,故而只道:“早先我差点被那人一骑怒马撞飞,本以为是意外,却不想……” 关元鹤目光便陡然一锐,他又盯了那街头的男人一眼,这才拍了拍慧安的肩头,关上车窗。 回到关府,慧安和关元鹤先到福德院去给定国夫人请了安这才回到棋风院。慧安沐浴后换了一身常服,正欲叫方嬷嬷摆膳,却闻外头传来一阵的喧嚣声,她蹙眉向外瞧。 门帘被打开,冬儿快步进来禀道:“少奶奶,是蓉姨娘身边的丫鬟寒儿非要闹着见少奶奶。” 慧安闻言蹙眉,“可知是何事?” “说是大厨房的婆子们虐待她们姨娘,要向少奶奶讨个公道,少奶奶若是累了,奴婢这就赶她走。” 慧安听外头喧嚣声越来越大,那寒儿不停的哭喊,倒似极为情急,便道:“叫她进来吧。” 片刻寒儿进来,冲慧安跪下,一张小脸上已挂满了泪珠儿,却磕头道:“我们姨娘这两日身子不爽利,连日的都药,也吃不下饭,这都瘦了两圈了,今儿好不容易想吃口鸡汤,奴婢拿银钱去大厨房想填个菜,可大厨房的刘婆子今儿上午收了奴婢的银子,下午却说食材不够,说如今外头银子不顶使了,奴婢给的一两银子连个鸡头都买不到。奴婢无奈又给加了一两银子,那刘婆子又说大厨房要忙着福德院和祥瑞院的吃食腾不出灶来,奴婢便在大厨房盯着,最后那刘婆子竟是叫人端了一碗剩汤给奴婢,那鸡汤分明就是昨儿大夫人身边大丫鬟青桐做生日摆席面剩下的,都有味儿了。少奶奶,我们姨娘虽比不得大人夫尊贵,不敢同祥瑞院争灶台,但我们姨娘也算半个主子,总是比那青桐要体面的吧,大厨房的人却如此作践我们姨娘,还请少奶奶可怜可怜我们姨娘,为我们姨娘做主啊。” 寒儿说着竟然从身旁的食盒中取出了一碗鸡汤来,瞧着便是残羹剩炙。慧安见那寒儿喊的声音都哑了,实是委屈,不觉便瞧向方嬷嬷,问道:“蓉姨娘病了?可严重?请没请大夫来瞧过?” 方嬷嬷回道:“蓉姨娘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些年时不时便发作,听说都是旧疾,手中也有方子,早年病了还请大夫来看,只多数还是用的一样的方子,后来便不请大夫了。” 慧安闻言点头,又问道:“各院若是加菜都得另向大厨房拿银子吗?” 方嬷嬷便道:“大厨房给各院的菜式都是有定例的,想少奶奶平日下晌的定例便是六个荤菜,六个素菜,两个汤品,若只是一般加个菜倒也不必另外使银子,若食那刁钻的菜式却也是要提前打招呼加银子的。向蓉姨娘下晌的定例也有三个荤菜三个素菜,一个汤品,倒不至于连喝口鸡汤都要特意的用银子。” 慧安闻言点头,自是知道,那蓉姨娘多年不得关白泽的宠爱,又是个病秧子,那日在程敏瑜的院子里慧安也见过,瞧着已年老色衰,她膝下只有大姑娘一个,又远远地嫁了出去,会受大厨房那群刁钻婆子的欺负也不意外。 只是大厨房的婆子们也太是过分了,蓉姨娘虽非大姑娘的生母,但到底也算是膝下有女,这般却是不应该了。 慧安想着便起了身,道:“走吧,去大厨房瞧瞧。” 寒儿听闻慧安这般说,一愣之下才忙是狂喜地磕了个头,爬起身来跟了上去。 ------题外话------ 谢谢亲们给力的票票,群么个呀! 188 慧安带着人到了大厨房却没有直接进院,只停住脚步给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便带着寒儿打前儿进了院子。 大厨房中那胡大娘因伤未能当差,如今顶了胡大娘的缺儿管着大厨房各项事务的却是刘婆子,这刘婆子也是崔氏的人,虽是关府的家生奴才,她那老子娘早年又在定国夫人身边伺候,但刘婆子却嫁的是崔氏的陪房,外院采买耿强。 刘婆子本身年纪就比那胡大娘要长上一轮,又自认是关府的家生子,故而一直瞧不起胡大娘和其男人,原先被胡大娘压着,刘婆子不得意,如今胡大娘丢了体面在家中养病,刘婆子算是抬了头,这连日来在大厨房异常的嚣张,恨不能满府的走上一圈好好显摆下。 冬儿带着寒儿到了门外,只见大厨房中婆子们早已摆开了席面,鸡鸭鱼肉摆了一摊子,正吃的满嘴流油,那刘婆子笑得好不得意,正招呼众婆子们吃酒,而灶上各院主子的吃食只两三个粗使丫鬟看顾着。 冬儿环顾了下见厨房的各个角落都堆满了食材,乱七八糟地,有些菜叶已散出来被踩烂,另有些鸡鸭只被剔了胸脯上的嫩肉,便被丢在了放脏污之物的竹篓子里,显是不要了。 如此浪费不说,竟还奴主不分,骑在了主子头上,实是可恨。 冬儿冷眼瞧着,最后还是看顾灶火的小丫鬟瞧见了她二人,忙福了福身,道:“冬儿姐姐来了。” 刘婆子等人闻言瞧去,正见冬儿站在大厨房的门口,目光锐利,而她身后跟着的却是方才被轰走的寒儿。 那刘婆子一瞧便知是寒儿告了状,只没瞧见慧安来,这才心一提又松了下来,在她料想,那蓉姨娘是个半死的人了,又不得宠,慧安实也犯不着为了她和满厨房的婆子们过不去。 这大厨房历来都是府中最杂最热闹的所在,油水也多,一般人还进不来呢,若是动她们这些人,便要牵连起府上多少有脸面的老奴才,如今慧安刚刚掌理中馈,正是用人之际,虽是要立威,但也不能把人都给得罪了不是。 故而刘婆子只慌了一下便笑着上前冲冬儿道:“冬儿姑娘来了啊!快,快进来,可是三少奶奶有什么吩咐,棋风院的膳食都好了,在灶火上温着呢,可是少奶奶叫摆饭了?” 冬儿见刘婆子装作没看到寒儿,一脸的讨好样,不觉挑眉,道:“少奶奶在马场受了累,爷心疼少奶奶,连我们都不叫在身边伺候,生恐惊到少奶奶休息,只少奶奶这才刚眯眯眼,寒儿便在外头大喊大闹起来,惊动了爷,这才叫我带着寒儿过来瞧瞧,爷这会子可还在棋风院中生着气呢,刘妈妈这里倒是欢喜的紧,这主子们还没用上膳呢,您这边可就摆上席面吃上酒了啊。” 刘婆子听冬儿这般说心便一慌,她是深知关元鹤的脾气的,若是惹恼了这位祖宗,那才不会顾念什么几辈子的脸面,别说她们这些人,便是她们的老子,汉子,祖宗三代也能连根拔起。 故而刘婆子一听惊动了关元鹤,便变了脸色,而那些正坐着的婆子们也都慌忙着站了起来,刘婆子笑着道:“瞧姑娘说的,主子们没用膳,咱们做奴婢的岂敢先用了。姑娘是有所不知,昨儿夫人身边的青桐姑娘过寿辰在园子里摆了席面,请了各院的姐妹们过去作耍,特意的取了五十两银子来置办酒席,这些都是昨夜里剩下的,奴婢们瞧扔了怪可惜,留着却又占了灶火,这才……” 刘婆子言罢,便有另一个婆子笑着道:“冬儿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咱们大夫人掌中馈时最是宽厚,咱们相府和别的府邸规矩也不相同,奴婢们先填饱了肚子,一会子主子们叫了摆饭,却是能干劲更足,非但不会耽误了各院的差事,反倒能更好地为主子们办差呢。” 婆子是说她们这么干不是头一回了,早先崔氏便没说过什么,意思是说慧安也不该因此事发作她们。到了如今竟还如此巧言令色,还拿崔氏来压慧安,冬儿不觉目光冰冷地挑眉道:“照妈妈的意思,这做奴婢的比主子们更早用膳还是正理儿了?若少奶奶因此事发落了你们还成了少奶奶苛待你们,不够宽厚吗?!” 婆子们闻言干笑两声,刘婆子便道:“若冬儿姑娘是因蓉姨娘的事来找我们问话,我们便给蓉姨娘炖上那鸡汤便是。实也不是我们刻意的为难寒儿,姑娘也瞧瞧,这几个灶台都占着呢,那边是给老太君炖的老参汤,这边是大夫人院的蜜藕枸杞燕窝粥,还有那边是三夫人特意点的清蒸鲈鱼,那边又是方嬷嬷特意嘱咐为三少奶奶熬的山药桂圆炖鲤鱼,这边虽说是清姨娘要的茉莉花鸡片,清姨娘论理比不得蓉姨娘在老爷身边伺候的时间长,只是今儿老爷却是要在西莲院中用膳的,偏这些吃食都是极费时辰的,奴婢们也是实腾不出火来,这才怠慢了寒儿,冬儿姑娘若是为此事,何需如此的大动干戈……” 刘婆子的话尚未说完,冬儿却已是懒得再听她们满嘴的强辩,上前两步行至矮席前,竟是二话不说一脚上去将矮桌给踢了个底朝天,登时那满桌的吃食便哗哗啦啦地碎了一地,油汤流的四处都是,一股肉食的香气混着精纯的酒香四溢了起来。 婆子们被冬儿猛然的作为惊住,登时大厨房中一点动静都没了,冬儿目光四扫,冷声道:“你们只当姑娘我没长眼睛吗?昨儿剩下的吃食,昨儿青桐姑娘摆席面用的竟还是上乘的香洲竹叶青酒?五十两银子置办的席面却还剩下这么一大桌,怎生寒儿给了二两银子只想叫蓉姨娘喝上一口热鸡汤都是不能!?” 婆子们听冬儿如此说,一惊之下倒也反应了过来,她们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本是因慧安掌理了中馈,如今风头正盛,也听冬儿说惊动了关元鹤,这才对冬儿高看两眼,好声好气得捧着,如今见冬儿竟还蹬鼻子上脸了,不觉就也来了气。 那刘婆子当即便也沉了脸,道:“姑娘这般大闹大厨房,砸了这些器件,却不知这损失该算到谁的头上去?再来,这若是耽误了一会儿各院的摆饭,老太君怪罪下来又当如何?姑娘虽说是少奶奶面前的得力人,我们却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今儿便要寻少奶奶说个公道。” “哦?却不知刘妈妈要寻我论什么公道?” 却与此时门口传来一声清沉的声音,婆子们望去正见慧安扶着方嬷嬷的手就站在门外,目光含威盯着她们,却不知竟在外头瞧了多久了。 冬儿见慧安来了,便忙福了福身,道:“少奶奶怎么进来了。” 婆子们闻言一惊,听冬儿这话显然慧安已经来了许久了,她们方才的话多有狡辩,若是慧安从头听到了尾,那却是要坏事的。 刘婆子一愣一下这才忙上前请安,道:“奴婢们不过和冬儿姑娘一言不合,姑娘便砸了这大厨房,还请少奶奶为奴婢们做主啊。” 刘婆子一言,屋中的婆子们便就跟着哭喊了起来,慧安却不言不语,只冷眼瞧着她们,刘婆子半响都不闻慧安做声,心慌之下抬了头,却正迎上慧安黑洞洞的目光。她只觉慧安的目光能穿透人心,又威严清冷的紧,被慧安一盯竟是一个哆嗦,口中的哭喊便也哑在了喉间。 渐渐地在慧安的扫视下,婆子们再不敢出声,只低着头心虚地来回对着视线,方嬷嬷搬了凳子,慧安落了座,这才道:“我便坐在这里等着,刘妈妈且给蓉姨娘熬鸡汤吧。众位妈妈也都别跪着了,眼见着就要到各院摆饭的时间了,若是耽误了主子们用膳,这罪过便大了。” 刘婆子闻言一愣,有些弄不明白慧安的意思,她和几位婆子对视了一眼,这才起了身,忙去为蓉姨娘炖鸡汤,而婆子们也忙着收拾东西,规整厨房,照看火候,瞧着却是忙碌不堪。 慧安只坐着待刘婆子端上了鸡汤,这才款款地起了身,一言不发便带着人打前儿出了大厨房,刘婆子们面面相觑,正心中七上八下方嬷嬷却进来,沉声道:“莫要耽误了差事,酉时三刻刘妈妈带着厨房的几位管事妈妈到棋风院去,少奶奶要问话。” 方嬷嬷言罢也不瞧众人面色,这便快步而去了,而刘婆子等人却更是忐忑起来。 慧安却是亲自随着寒儿到了蓉姨娘所在的东青院,蓉姨娘正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养神,见慧安进来一惊之下忙欲起身,慧安两步上前按住她的身子,见她面色不好,便道:“怎生病的如此严重。” 蓉姨娘似有些回不过神来,道:“三少奶奶怎么到了贱妾这里,贱妾身子不妥,莫再给三少奶奶过了病气儿。” 寒儿忙上前如快乐的小鸟一般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又将热鸡汤捧上来冲蓉姨娘献宝般的笑着道:“姨娘闻闻,可香了,是少奶奶亲自瞧着熬的呢,姨娘用了明儿一准精神。” 蓉姨娘闻言便瞪了寒儿一眼,道:“怎这般不懂事,竟还惊动了少奶奶!” 她言罢就瞧向慧安笑着道:“少奶奶快坐,寒儿快给少奶奶倒茶。” 慧安闻言笑笑,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却冲寒儿摆手,道:“不必忙了,我瞧瞧姨娘便走,那鸡汤要趁热喝才好,寒儿快服侍你们姨娘用下吧。” 蓉姨娘闻言便道:“贱妾这里也没什么好茶,少奶奶不用也罢。” 慧安进来便只寒儿一个丫头伺候着,见屋中摆设都极为陈旧了,又充斥着一股药味,清冷的紧,不觉便抿了抿唇。而那边寒儿正小心地用手背试着鸡汤的温度给蓉姨娘喂,慧安见寒儿伺候的极为周到,不觉盯着她瞧了瞧,笑道:“这丫头倒是灵巧衷心。” 寒儿闻言忙是一笑,道:“伺候姨娘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当少奶奶的夸赞。” 慧安点头,却瞧着寒儿道:“叫寒儿吧,瞧着倒是极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呢。” 寒儿闻言便笑着回道:“少奶奶记性真好,上回少奶奶在院子里请姑娘们作耍,奴婢刚巧去给四少奶奶送鞋面,倒不想少奶奶能记得奴婢。” 慧安点点头,便听蓉姨娘道:“这孩子心眼实,只鞋面却做的极好,来日也叫她给少奶奶您做几双送过去,少奶奶喜欢什么花样子一会子叫冬儿姑娘交代寒儿。” 慧安听她这般说倒也不推辞,笑着应了,又见蓉姨娘的床边摆着一串佛珠,桌子上的四角铜炉中也燃着檀香,便道:“姨娘也念经信佛?” 蓉姨娘闻言笑道:“贱妾身子不好,总得寻些事打发时辰罢了,也是贱妾那芳丫头嫁的远,想多给她念念经祈祈福。” “姨娘是心善之人,大姑娘若知道姨娘这份心,定然也会感念在心。”慧安又和蓉姨娘聊了两句,因是时辰已经不早,料想棋风院的膳食已经摆上,慧安便起了身,又交代了寒儿几句便自回了棋风院。 她和关元鹤一道用了膳,刘婆子等人已在外头侯着了,慧安进内室歇了一会子这才移步出了明堂,令方嬷嬷叫刘婆子等人进来回话。 刘婆子等人低着头碎步进来神情却是比方才在大厨房时要恭敬不安一些的,慧安之所以当时不发作,一是不想影响了各院摆饭,再惊动了定国夫人,再来也是要吊着刘婆子等人的心,就是要叫她们因不知她的态度而越发忐忑不安。 如今慧安见她们如是神情便也不意外,捧起茶掀开茶盖磕了磕茶碗,接着却是目光一锐咣当一声便将茶盏扔在了桌子上,盯着刘婆子道:“可是知错了!?” 刘婆子几个闻言一惊,只觉那声茶盏的碎裂声直落在了她们的心头,只是慧安一句话都不问便直接问责,到底那刘婆子心有不服,她虽是也害怕,只是这几日来在下头人的面前她一直张扬,这若是慧安一句话她便服了软,便不敢吭声任由宰割,那岂不是自打了脸。 刘婆子今儿又吃多了酒,这会子还有些上头,故而听慧安如是指责,竟是将心一横便向地上重重一磕头,道:“少奶奶要问责,奴婢们自是不敢多言,少奶奶是主子,怎么惩罚奴婢们都是应当,奴婢们也都该好好地谢恩受着,只是少奶奶也得叫奴婢们知道错在哪里啊,方才在大厨房冬儿姑娘不闻不问地便就砸了大厨房的器件,奴婢们比不得冬儿姑娘在少奶奶心中的重量,只是也都是府中的老人,还请少奶奶顾念着奴婢们伺候老太君,老爷和夫人少爷们多年的份上告之奴婢们错在哪里。” 慧安听刘婆子竟还敢狡辩,竟还自恃劳苦功高冲她甩起脸来,不觉冷声道:“错在哪里?哼,好,今儿我便好好问问你,你且说说冬儿为何会砸了大厨房,便是砸了又如何?” 刘婆子闻言便道:“冬儿姑娘得少奶奶疼爱,脾气自也大,砸了大厨房有少奶奶担待着也不过是一桩小事,奴婢们自不敢多言。” 慧安听刘婆子这般说,目光便扫过她身后的几位低着头的婆子,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那几个婆子却比刘婆子要清醒地多,前两日又刚见过慧安的手段,再者说刘婆子糊涂,想立威也不能和主子叫板啊,她们却是不能也跟着糊涂了,闻言便慌忙着道:“奴婢们错了,奴婢们不该在主子用膳前便先填饱了肚子,因是早先胡大娘掌着大厨房时便有这例子,夫人宽厚,奴婢们便蹬鼻子上了脸,妄自尊大了。奴婢们知错了,冬儿姑娘砸的是,少奶奶饶命啊。” 几个婆子纷纷叫饶,刘婆子见状便有些懵,她瞪了瞪身旁拼命磕头的几个婆子,再去瞧慧安便迎上了慧安沉肃的目光,刘婆子浑身一抖便僵在了那里。 慧安瞧着她,沉声道:“早先我便说过,夫人管家时是个什么规矩我一缕不论,既是我掌事便该按着我的规矩来,这也是老太君允了的。早先方嬷嬷便将大厨房的各项规定宣读给大家听过,如今你们知错犯错,被抓个正着却还犹自狡辩,偷奸耍滑,躲懒油嘴!哼,真当我立的规矩都是摆设不成!?” 慧安言罢也不再瞧刘婆子一言,更不等她服气,只冷声道:“刘婆子妄自尊大,不敬主子,拖去受刑房杖责二十,免厨房采买,代管事一职,今儿在大厨房只要是上了桌的奴才,不论谁均扣三个月的月银,各领二十板,分四次受了。” 她言罢便有婆子进来将已是面色惨白的刘婆子堵了嘴拖了下去,那剩下的几个婆子冷汗直冒,一言也不敢再发。慧安这才瞧向最后头跪着的一个穿戴朴素的中年婆子,道:“今儿厨房管事的几位妈妈,只有袁妈妈未曾上桌享受席面,而是正恪尽职守地为老太君采买食材,那马蹄菜非这个时节的东西,老太君既想吃袁妈妈便不辞辛苦地跑到京外去寻,实为辛苦。你们都该像袁妈妈多学着点,自今儿起厨房的事便由袁妈妈掌着吧。” 众婆子们闻言面色微变,那袁妈妈不是旁人,正是前院周管家的媳妇,虽说也是府中的老人了,但是因其不和崔氏一条心,故而在大厨房也就任着个采买蔬菜的采办。这些年崔氏掌家,大厨房上早已全是崔氏的人,也因袁氏的男人在府中得力,这才没有被排挤出去,只是她和厨房的婆子们历来关系就不好。 早先胡大娘虽是落马,但是刘婆子接管了大厨房,故而众婆子们倒也不惊慌,只觉着还是自己人的天下,只是如今一下子由袁妈妈掌了事,这大厨房岂不是跟突然变天了一样,怎能容她们心中不惊。 故而众婆子们愣了一下,这才忙应了,慧安便道:“袁妈妈留下,你们都且退下吧。” 待众人退下,慧安却是起了身,亲自将袁妈妈扶了起来,笑着道:“妈妈早年便在母亲身边伺候,方才早该让妈妈起来才是,妈妈且随我到内室说话。” 一般主子的内室除了贴身的大丫鬟,和亲信之人都不会叫人随意地进入,袁妈妈被慧安握着手,又听慧安如是说,忙笑着道:“少奶奶折杀奴婢了。奴婢早便想着来拜访少奶奶,只是少奶奶一向事忙,奴婢便也不敢贸然来打搅。” 说话间两人进了内室,慧安在罗汉床上依着,冬儿给她背后放了大靠枕,慧安又叫人给袁妈妈搬了杌子坐下,这才笑着道:“妈妈这话说的可是不对,别人来我未必待见,妈妈来我却是乐意的,还想着妈妈和我多说些这府上的人和事,也叫我早日的熟悉下众位婶婶,妹妹们。” 袁妈妈听慧安这般说便笑了起来,道:“早听闻少奶奶和善又聪慧,今儿算是见着了。” 她言罢正巧便见慧安窗口摆着的那盆五色花,便又夸道:“少奶奶心巧,养的花比一般人养的也要好看,这花颜色好,一株上竟长出这么些色彩来,瞧着倒是稀罕。” 慧安闻言便笑,和袁妈妈说了那花的来历,袁妈妈便道:“怨不得瞧着好看,原是异乡的吉祥之花,只是奴婢倒似在什么地方见着过一般……既是吉祥之花,却也定然能给少奶奶和爷带来福运,少奶奶早日为爷诞下子嗣,老太君便也高兴了。” 慧安听袁妈妈这般说便只笑笑,又聊了几句却是关元鹤从书房回来了,袁妈妈便也不再多留忙起了身,冲关元鹤行了礼便欲告辞。 慧安叫方嬷嬷亲送了她出去,又吩咐冬儿从棋风院的丫鬟中挑选几个老实本分的给蓉姨娘处送去,这才将人都谴退了。 关元鹤见慧安面色不大好便将她从罗汉床上抱起行至床前,将她放在铺好的床上,沉声道:“既是累了何必还四处的折腾,一些小事便叫方嬷嬷去办就好,没必要亲力亲为。谁若不服气,便叫她自来寻我。” 慧安闻言只觉着他的想法简单,那些婆子们岂是方嬷嬷能震慑的住的,总归她进府的时间短,不及崔氏在府中的积威大,她虽知关元鹤也是心疼她,但是内院之事本就是女人们的天下,若真一些小事便将关元鹤牵进来,只会叫下人们瞧不起她。 只这些她也没必要和关元鹤细说,便道:“蓉姨娘到底养大了大姑娘,也算是长辈,既是寒儿求到了我这里,我岂能不亲自去瞧瞧。” 听慧安这般说,关元鹤便就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道:“如今已经领了朝廷差事,改明儿礼部将官服送过来,我去跟祖母说,这中馈还是交出去吧。” 慧安闻言点头一笑,依偎进了关元鹤怀中。 翌日早上,慧安起的有些晚,待到福德院时二夫人和三夫人早已请安散去,定国夫人见慧安面色不好,便蹙眉道:“昨儿你也受了累,一两日不来请安也不打紧,怎不好好歇歇。” 慧安便忙道:“本就是年轻人,受些累也没什么,哪能那般的娇气。” 两人正说着话,却突然听闻外头传来一阵的喧闹声,慧安尚未反应过来门帘被豁然挑开,接着崔氏便冲了进来,瞧见慧安竟是目光陡然一狠,大叫一声便冲了过来。 “贱人,你对我卓哥儿做了什么!” 崔氏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尖叫着直冲慧安而来,样子极为骇人,慧安一愣被她扑个正着,便听崔氏又道。 “你为何毒害我卓哥儿,卓哥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放过你!” 慧安听崔氏这般喊,整个人就有些发愣,崔氏却是疯了一般地推打着慧安,慧安脑子没转过来,身子便也反应不及,整个人便被崔氏推到在地上,腰间撞上一旁的椅子,只觉腰背一疼,眼前发黑,尚未抬起头,便听一旁的巧萍惊呼一声。 “血!少奶奶流血了!” 慧安本能低头,却见一行血迹沿着腿侧流了下来,染得月白的裙子如盛开了花朵一般,妖冶而惊悚,她只觉头脑一空,眼前混乱的人群和慌乱的叫声登时都远去了,眼前只剩下那一团红色在不停晃动着…… 189 感受着温热的血沿着裤管往下流淌,眼瞧着那月白的裙子一点点被染红,慧安只觉得头脑轰地一声鸣响接着整个世界都远去了,她眼前只剩下那一抹红色,她颤抖着手去触摸那温热的猩红,那红色沾染在指尖,风一吹带起一股凉意,那凉意随着指尖直往她的心底钻,凉的她肩头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想尖叫然而张口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后腰还在阵阵发疼,身子软软的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眼前逐渐模糊,最后被一片惨红的血色淹没,接着又骤然被黑暗取代,慧安头一栽便晕在了冬儿的怀中。 定国夫人本见崔氏疯子一般冲过来也是愣住了,可只眨眼功夫便见慧安被推到在地,裤下竟是不停渗出血来。 定国夫人岂能不知对女人来说,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下子便惊地白了脸,豁然起身头却是一晕,身子便摇晃了起来,巧萍忙一把扶住她,定国夫人却也顾不得眼前阵阵发黑,只大声唤着人。 屋中登时便乱成一团,冬儿和秋儿冲过去,只来得及将慧安抱住,慧安已是晕了过去,一时间屋中的下人们个个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乱做一团。 崔氏却也是惊到了,白着脸愣愣地瞧着秋儿等人将慧安抬到了里屋的床上,待反应过来才冲定国夫人尖声道:“我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她是装的!她一定是装的!她不光毒害了我的卓哥儿,还想嫁祸我!母亲,您为媳妇做主啊!” 崔氏哭喊着,定国夫人本在巧萍的搀扶下欲进屋去看慧安,闻言却是回过头来,锐利的目光直逼崔氏,颤声道:“蠢妇,你给我闭嘴!” 崔氏何曾见过定国夫人如此的喜形于色,一时间身子一抖便愣住了,待定国夫人进了内室她才回过神来,竟是嚎哭了起来。 里屋定国夫人见慧安情形不大好,不觉急地直跺脚,不停问大夫可曾到了,姜嬷嬷在一旁劝着却也半点用也不抵。那边巧萍已是奉命去迎大夫,只她正欲出屋,门帘便被从里冲开,关元鹤一阵风般冲了进来,迎面将巧萍给撞了出去却也不管不顾直接便奔进了内室。 巧萍被他撞的跌在地上,手臂挂住了一旁的花架,带的花架倒了下来,其上的白瓷大花盆发出一声巨响碎裂开来,这才惊地屋中慌乱的丫鬟们骤然静了下来,个个跪下大气也不敢出了。 崔氏也被惊的没了声响,见关元鹤冲进了内室,她才面色苍白地奔了出去,却是直向外院关元卓如今住的书海轩而去。现下福德院中主子已慌乱,倒也无人顾及她。 关元鹤本是在书房瞧文书,谁知秋儿却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听闻消息他便狂奔了过来,一路尚且有些不置信,如今瞧着慧安静瞧瞧似一点声息都没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一片,他只觉心陡然一缩,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脚步蓦然一顿,他才又大步到了床前,握住了慧安的手,便听一旁定国夫人劝道:“锦奴,你也莫太过忧心,安娘她身子一向都极好,兴许只是有滑胎的迹象……” 定国夫人说着却叹了一声有些不能确定,毕竟慧安身下淌了不少的血,瞧着便觉不妙,而关元鹤似也根本就没在意此事,一双眼睛只盯着慧安,脸色黑青一片,却也不知听没听到她的话。 定国夫人不再说话,屋中便死一般静寂了下来,只闻关元鹤微显不稳而沉重的喘息声,直到大夫被春儿扯着奔进了屋,姜嬷嬷才上前劝道:“爷总得先出去啊,不然耽误了少奶奶医治岂不是更加不好。这里有老奴和冬儿几人守着,定然不会出事。” 关元鹤闻言这才起了身,却是站着未动,只冲那大夫道:“诊脉。” 言罢见大夫上前,他才又瞧向定国夫人,道:“祖母受了惊,姜嬷嬷扶着祖母到厢房休息。” 定国夫人见他坚持留在这里,便也没再多言,外头传来喧嚣声却是二夫人,三夫人听闻消息赶了过来。她们进来便又是一阵的哄闹,故而定国夫人便扶着姜嬷嬷的手出了屋,将二人带进了一旁的厢房,又问前院出了何事,二夫人才回道。 “今儿一早卓哥儿用了大厨房送去的糖熘人参果,不知为何就口吐白沫,片刻就吐了一口血晕厥了过去,嫂嫂听闻了消息过去探看,见卓哥儿无声无息的一问之下知是吃了大厨房的膳食,这便有些尖刻起来……想来也是一时情急,冤枉了安娘,这才冲过来胡闹。” 定国夫人闻言只觉一阵头疼,忙问关元卓情形怎么样,二夫人这才道:“太医尚未请到,府里的大夫已经过去瞧了,只是详细的媳妇也不清楚。” 定国夫人忙叫姜嬷嬷亲自过去瞧,这才在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劝说下躺在了床上,抚着阵疼的额头叹起气来。 那边大夫已给慧安诊过脉,并行了一套针,这才满头大汗地站起身来,抚着汗道:“少奶奶平日里身子好,意志力也极强,这胎虽是有些滑,但到底是暂时保住了,若到明日早上这胎儿能够坐稳,大致便无碍了,老朽再给开两幅安胎的药,现下就给少奶奶煎服了。老朽听闻国子监医学院的医女们懂得胞胎的按穴手法,大人不妨去请个医女来,双管齐下,想来能更稳妥一些。” 关元鹤闻言只蹙眉瞧着慧安,道:“她怎不醒?” 大夫这才道:“少奶奶本就有孕在身,身子乏困便是应当,只这些时日似休息不好,劳累过度,致使血气不足,又受了颠簸之苦,这才惊了胎,不然以少奶奶的身子不至动了胎气。少奶奶本有些气血不足,又惊惧过度这才会晕厥过去,身体却没大碍,想来不久便能醒来。只是如今少奶奶胎动的厉害,最是需要静心休养,若然醒来却免不了要担忧恐是对安胎不利,故而老朽方才施针时刻意扎了几个助安眠的穴道,一会子的汤药中也放些镇神的草药,少奶奶多休息一会对养身子坐胎都有益处。” 关元鹤听闻大夫这般说,这才面色稍霁,只点了点头,令冬儿随大夫下去开药,自己却又在床边儿坐了下来,手指轻柔地抚过慧安的发,怜惜地瞧着她因不安而紧紧蹙起的眉头,他伸手将那折痕抚平,这才大步出了屋,交代了冬儿几句,便又进了内室。 他前脚进屋,后脚太医院的卢医正便到了,他被带进厢房,定国夫人正依着大引枕由巧萍揉着头,见他进来请安,便忙道:“卢大人快请起,快带卢大人去给少奶奶好好瞧瞧,这会子还顾什么礼数!” 二夫人闻言亲带了卢医正前往正室去给慧安瞧珍,定国夫人虽是已知先前那大夫的话但到底不放心,便也起了身,跟着往正室走,又问关元卓那边怎样,听闻已有两位太医过去了,这才稍稍安心。 卢医正给慧安把着脉却是蹙眉良久,又细细把了几次,这才起身,冲定国夫人回道:“方才那位大夫的救治便极为妥当了,少奶奶的胎暂时已稳住,那药方我再加上两味药,吃上两回看看,若胎气渐稳,想来便无大碍了。” 定国夫人闻言这才有了笑意,关元鹤却问道:“医正大人方才何以连连蹙眉?” 卢医正被关元鹤一双厉目盯着,倒觉自己不似救死扶伤的大夫,倒似作恶多端被怀疑的犯人一般,他哆嗦了一下这才道:“按理说少奶奶的脉象应该是沉滑之脉,却不知为何下官隐隐觉着少奶奶的脉象如线,应指明显,往来艰涩,倒如轻刀刮竹……” 卢医正似在沉思之中,故而说话也艰涩难懂,蓦然回神时见定国夫人等蹙紧了眉头,这才忙道:“哦,就是说少奶奶的脉象有些微的细涩之脉,这细涩之脉往往是腹腔、宫颈等异样之位才会出现的脉象,不过异位着胎均是怀孕晚期才能把出此脉,少奶奶这脉象着实奇怪……只这脉象有时也会因人而异,并受到气候、环境、情绪等的影响,故而老太君和东亭侯不必过于担忧。” 关元鹤听他说的含糊,眉头不觉再次蹙起,那边定国夫人却已道:“劳烦卢医正再跑一趟书海轩,我那孙儿许是吃错了东西,也得大人前往瞧瞧,我才能放心的下。” 卢医正闻言忙躬身应了,定国夫人便叫二夫人亲自带他过去,三夫人见这边事情已定,早便想到前院去凑热闹,故而便也自请命而去,屋中空下来,定国夫人见关元鹤神情极为不好,便劝道:“都是祖母的错,若非祖母非要将这中馈交给安娘,安娘也不会累着,这会子也不至……” 关元鹤闻言见定国夫人一脸的自责,岂不知她这是为崔氏开罪,他目光锐利了下,这才道:“不干祖母的事。” 言罢却是不待定国夫人再言,只看向一旁的巧萍,沉声道:“老太君身子不好,还不快扶老太君去休息!” 巧萍被他一吼吓得白了脸,忙上前搀扶了定国夫人。巧萍本是定国夫人身边的得意人,平日里便是关元鹤也给三分颜色,今日却是当着定国夫人的面如此厉斥,可见是真正恼了,定国夫人见此便也只做一叹,未再多言扶着巧萍的手出了屋。 到了厢房,定国夫人才忍不住地眼眶发红,道:“早先只想着叫你们三少奶奶掌理了中馈,也和这府上的人多亲近两分,来日我去了,这关府也不至于就这么散了,却不想竟是会闹成今日这般地步……” 巧萍见定国夫人如是,忙劝着道:“老太君用心良苦,今日之事哪里是能料想的到的,这其中是谁捣鬼,等查出来少奶奶和夫人的气儿也便消了,何况少奶奶这不是没事吗?老太君身子本就不好,快躺下歇歇吧,这时候老太君可不能倒,府中需得您拿主意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定国夫人闻言又叹了一声,这才道:“大厨房和书海轩的下人们可都看管起来了?” 巧萍闻言却是微微咬唇,道:“三爷自书房去来便吩咐关荣此事了,接着三爷来了这边,关荣却直接出了府,后来却是领着一队京畿卫直接将大厨房和书海轩给围了起来。” 定国夫人听巧萍如此说一愣一下豁然坐了起来,沉声喝道:“胡闹!当真是胡闹!他这是想干什么!?” 言罢却是急火攻心拼命咳了起来,巧萍吓得面色一白,忙给她顺着背,半响定国夫人才缓过劲儿来,气虚地又靠在床上。那京畿卫岂是随意可以调动的,这般作为,皇上怪罪下来,可是大祸……这且不说,只定国夫人想着关元鹤的这股疯劲便觉不安,倘若慧安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这关府真就要这么散了吗? 定国夫人一阵阵的心凉,却是平生第一回有些六神无主起来,半响才问道:“老爷呢?老爷可回来了?” 她正问着却是门帘被挑开,关白泽大步进来,见定国夫人气色极差连声问安,定国夫人却也顾不得自己个儿,只问关元卓的情形怎样了,关白泽眉头蹙着,只道:“母亲快莫要担心了,卓哥儿那里自有他母亲看顾着,母亲若然再累坏了身子,做儿孙的可怎么自处。” 定国夫人听他这般说越发觉着情况不妙,那关元卓虽不若关元鹤在她心中亲厚些,但是关元鹤多年不在京城,关元卓又是么孙,承欢膝下,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又怎能不担忧心疼。 故而关白泽越是不说,定国夫人便越是问的急,关白泽见她如是,这才叹声道:“卢医正已看过了,也开了药,说是辰砂中毒,虽是医治的及时,毒已催吐了不少,但是只怕毒素已经侵体,还会有损头脑,将来……” 关白泽说着面色黯了下,这才又接口道:“将来许是会落下头脑不清的毛病。” 巧萍在一旁闻言只觉脑子轰地一下,头脑不清,那六少爷将来岂不是会变成傻子了?! 定国夫人也是一愣,接着便感一阵喘息不过,她本身子不好,今日又连番地遭受重击,却是头一黑也晕了过去,这边便又是一阵的慌乱。 ------题外话------ 来例假咧,肚子疼,今天少更点早更些,厚脸皮求票,素的票票榜又掉了,嘿嘿,亲亲们帮俺顶顶吧… 190 中毒 书海轩中,崔氏瞧着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儿子,只觉一颗心已经空了,只剩下眼泪本能地扑簌簌往下掉。要知道儿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往日儿子便不招关白泽的待见,他总是嫌她生的儿子不若关元鹤那般有作为,有担当,怨她将儿子教养坏了,瞧见卓哥儿见到他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的畏缩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便是那样的儿子将来也是她的依靠,在她心里却也是顶梁柱一般的存在,如今儿子这般躺在床上,虽是保住了命但是却要成为傻子,一个傻儿子还能做什么,一个傻子便是生的再尊贵,便是她再为他争又能争得过谁去。 崔氏不愿相信自己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会遭受这样凄惨的命运,这种悲愤之情无处宣泄,故而她的心中必须有人来承担这份恨意,若是没有人叫她恨,她觉着自己定然会疯掉。 故而在这种心态下,崔氏越想便越是认定此事定然是慧安和关元鹤做下的,只因原先关元鹤在边疆,即便关白泽不喜欢关元卓,每隔几日也会亲自将他叫到近前询问他的学业,只是自关元鹤回来后,关白泽的心中眼中便再看不到别的儿子。 再来原先没有慧安在时,府中上下她管理的好好的,人人都对她恭敬有加,别提加害了,便是冲卓哥儿动动心思都是没人敢的。关府人少,统共也就那么些人,本来虽是也有小别扭,但多少年来一直都算相处和睦,从未发生过恶毒的大事,只她沈慧安一进门,这边接二连三的出事。 卓哥儿也是嫡子,又有她这个母亲疼爱,本就是关元鹤最大的障碍,卓哥儿出了事,关元鹤便是唯一的嫡子。再说,大厨房在刘婆子等人手中时从未出过这等事,如今袁妈妈刚掌事,卓哥儿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袁妈妈是周管家的媳妇,周管家却是顾舒云的人,顾舒云死了还要压她一头,如今袁妈妈在沈慧安的支使下来加害她的卓哥儿,这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嘛。 那沈慧安竟是有了身孕,想来定是因此才越发动了念头,若是卓哥儿出了事,她肚子里的种岂不身价更增,便是将来查出什么,顾念着她独自中的种,老太君和老爷也会从轻发落。那沈慧安是练过武的,昨儿在马场上那样折腾都不曾出事,偏今儿她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她便滑胎了,这怎么可能。 瞧着吧,这胎定然是落不了,定然是那沈慧安在装神弄鬼,又设圈套等着她去钻!这胎若真是掉了那才叫有鬼了! 崔氏方才在福德院中推倒了慧安,瞧着慧安那般模样,后又瞧着关元鹤凶神恶煞地冲进了福德院,她着实也是害怕,这便匆匆忙忙又奔回了书海轩。待卢医正和两位太医给关元卓诊了病,崔氏悲愤之下再想方才慧安那一摔便再没了那股心慌和六神无主,反倒觉着痛快,愤怒。 却与此事张妈妈又进来禀告了从卢医正处得到的消息,说慧安的胎已暂时保住,崔氏闻言登时便气恨地霍然而起,只觉着自己的猜测全都是对的。她目光一锐,再次转身便欲往外冲,只想着如今关白泽已经回府,她的卓哥儿也是他的孩子,他总不能也像定国夫人那样偏心吧,总该为他们母子做主才是。 张妈妈见崔氏如此激动,不觉一惊忙拦住她,劝道:“夫人息怒啊,夫人手中没有证据,若是这会子再到福德院去闹,兴许老爷也会生气,毕竟少奶奶害六少爷无人瞧见,只夫人您推了少奶奶却害得少奶奶胎儿不稳却是老太君亲眼瞧见了的。” 崔氏闻言面上神情便更加阴厉了,怒道:“证据?将一出事那关元鹤便叫关荣带着一群京畿卫将所有涉事的奴婢们都看管了起来,那些京畿卫油盐不进,根本就不叫本夫人靠近,这叫本夫人上哪里寻证据去?他这么做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太君偏心竟还骂我蠢妇!这些年晨昏定省伺候着她的人是我,怎就还抵不上一个死人顾舒云,她那么高看顾舒云,怎就不早早地下去找她!” 张妈妈听崔氏竟然如此的言语无忌,吓得忙上前捂住了崔氏的嘴,急声道:“夫人啊,奴婢知道您心里有恨,只这会子老太君也晕了过去,老人家毕竟身体不好,这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夫人您的话再被捅到老爷跟前,这可叫老爷怎么想,夫人您快醒醒神吧。这会子二夫人和三夫人可都在外头正和太医说着话呢,若叫人听到夫人您的话……夫人您可不能再被人抓住把柄了啊。少爷已经这样了,这会子最是需要夫人您的照顾,说不定一会子少爷便能醒过来了,若是瞧不见夫人不定多么惊慌呢。” 崔氏被张妈妈死死捂住嘴,又听了她的话这才算是缓缓平静下来,只她瞧向床上躺着的关元卓便眼泪唰唰地又流了下来。 而福德院中定国夫人突然晕倒,关白泽令巧萍到书海轩中再将卢医正给请回来,可巧萍慌慌张张地尚未奔出福德院倒碰到了一身风尘从府外赶来的秦王李云昶,随着李云昶同来的还有栖霞寺的怀恩大师。 这位怀恩大师医术承自栖霞寺前主持空了主持,空了主持医术超群,怀恩大师的医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自也不逞多让。京城中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生了病有些太医医治不好的,便会不辞辛苦地拖着病体到栖霞寺却寻怀恩大师医治,只是怀恩大师却从未专门下山应诊的。 巧萍也曾多次陪着定国夫人到栖霞寺瞧过病,故而她是认识怀恩大师的,见到怀恩大师跟在李云昶的后来,她不觉一愣,接着才喜从中来也不管怀恩大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求着他匆匆去给定国夫人诊病。 怀恩大师随着巧萍进了屋,李云昶才拂去了身上的尘土,整了整衣冠随后而入。 李云昶近来被贤康帝安在了礼部历练,他今儿本就是要来关府给慧安送官服等物的,七品小吏的任用,这种小事本不必他亲自前来,只因慧安是女子,女子充任官职,到底是贤康帝的特别恩典,又是现下大辉的独一份,故而李云昶便亲自走了这一趟。 谁知他尚未到关府便先碰到了奔出府的关荣,见关荣神情不对难免问了两句,这才得知了关元卓中毒,而慧安被崔氏怀疑致使落红,胎儿不保的事。李云昶听闻此事便暂且搁下了礼部的差事,令礼部同来的小吏回官署去,他自己却是直接打马出了城,直奔栖霞寺而去。 一来他心中担忧慧安,再来也是听关荣说关元卓是中了毒,怀恩大师在毒术一道上却是极有钻研的,比太医要胜上一筹。怀恩大师能不能救得了关元卓且不论,只关府今日之事闹的如此之大,他将怀恩大师请下山,此事传扬开来便也能博个仁厚的好名声。 怀恩大师给定国夫人把了脉却是眉头微皱地摇了摇头,关白泽见状心里便咯噔一下,待怀恩大师起了身一众人随着他到了明堂,怀恩大师才叹息一声,道:“出家人不打妄语,老太君的病早已是病入膏肓,已转为肺痨,药石无效了。若是心宽气和,尚且能有益身心,辅以药物维持数年,只老太君忧思深重,如今又受此惊扰,怕是……” 怀恩大师说着便又是摇头一叹,因定国夫人一直有心瞒着,关白泽本就不知她的病情,如今听闻怀恩大师的话险以为耳朵出了问题,他头脑一懵半响才缓过神来,面色惨白地问道:“大师的意思是母亲她……她命不久矣?” 怀恩大师闻言却双手合十,面含悲悯地闭了闭眼睛,只转着念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关白泽只觉脚下一个踉跄,李云昶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他才定了定神盯向一旁的巧萍等人,巧萍听闻怀恩大师的话早已哭成了泪人,被关白泽一盯,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道:“老爷饶命,是老太君她不让奴婢们多嘴,奴婢们也是劝不住啊。” 这两年来太医定期便会来给定国夫人诊脉,若非定国夫人有意相瞒,他们又岂会半点不知,关白泽心知事到如今,只怪他平日对母亲的关切不够,竟提前未能发现母亲的病情,却怎么也怪不到奴才们的身上,故而就眼眶一红,叹息着摆手令巧萍等人起来,又看向怀恩大师,道:“敢问母亲她……”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怀恩大师便接口道:“老衲开一剂药方,老太君宽心服用应能保半年元寿。” 关白泽闻言心中酸疼,闭目半响才冲怀恩大师躬了躬身,道:“有劳大师,可否再请大师去给犬子也瞧瞧脉?” 怀恩大师应了,关白泽才令匆匆赶回的二老爷关白瑾带着怀恩大师前往前院,而他自己却被丫鬟扶着坐在了椅子上,瞧着竟似老了数岁一般,有些气力不济。 一日之中连番遭受打击,儿子和母亲同时病倒,心境可想而知,李云昶见关白泽如是,不免上前劝慰了两句,关白泽这才撑起精神站起身来,瞧向他,道:“劳王爷大恩将大师请来,老夫不甚感激,周总管,请老爷到前头花厅用茶,好好招呼,老夫少陪了。” “相爷客气了,老太君也是本王的至亲,本是本王分内之事,相爷请便吧。”李云昶忙客气了两句,见关白泽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内室,他才大步出了屋。 出了屋,他却一眼瞧见关元鹤站在窗廊边,一脸的沉肃,因紧咬着牙关他本就刚硬的面容显得更加刀裁般凛冽,双拳紧握着竟有些微微颤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冷寒之气,叫人不敢多看。 李云昶脚步蓦然一顿,接着便知他定也听到了方才怀恩大师的话。当年顾氏早逝,若非定国夫人庇护,关元鹤只怕难以在关府中立足,这些年定国夫人虽是身子一向不好,但是对关元鹤的爱护和照顾却也是半点不减,关元鹤对定国夫人的感情也非寻常祖孙能够作比的…… 定国夫人已病体缠绵却还瞒着关府众人,想来也是顾念着关元鹤即将赶赴边疆之故,不愿他挂念家中,如今定国夫人的病情被揭开,关元鹤又岂能不心感沉痛。 李云昶不觉微微叹息了一声,只他方才带着怀恩大师进府,本便听闻慧安也在福德院中,只是他们刚到福德院便碰上了定国夫人晕倒一事,怀恩大师被请进屋中给定国夫人看诊,接着又应了关白泽之请前往前院去瞧关元卓,故而到现在李云昶也不知慧安的具体状况。 只方才关白泽未曾提及叫怀恩大师给慧安瞧病,李云昶便猜慧安应是无大碍,如今又见关元鹤站在这里,心中便更是一定。他舒了口气这才走向关元鹤,抬起手拍了拍关元鹤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关元鹤却未曾搭理李云昶,又在屋檐下站立了片刻便转身自行回了正房。 而李云昶瞧着他离去却站在原处良久,定国夫人此刻病重,对关府来说未必便是坏事,只是对他来说却非好事啊……定国夫人病故,关元鹤便不得不守制三年,这三年军中便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除非北边战事吃紧,军中将帅无以为继,父皇才会对关元鹤夺情……李云昶想着神情也沉肃了起来。 而此时的书海轩中因怀恩大师的诊脉,事情却又发生了些许变故,只因怀恩大师诊了关元卓的脉,却说怀疑关元卓并非今日才突中这辰砂之毒,从脉象上看他早在两年前便中了辰砂毒。 崔氏闻言自是头脑一懵,当即便豁然而起,不置信地追问道:“大师此话何讲?卓哥儿这两年来分明极为健康,只是今日吃了大厨房端来的糖熘人参果才突然发起病来的,方才几位太医已经确定过,那糖熘人参果中含有极大份量的辰砂。” 二夫人见崔氏神情激动,不觉拉住她的手劝道:“怀恩大师是得道高僧,医术又尤为出众,会如此说定然是察觉了什么,嫂嫂定然也希望能查到毒害卓哥儿的真凶吧,还是稍安勿躁,听听大师怎么说吧。” 崔氏闻言这才稍稍平静下来,怀恩大师却问道:“敢问夫人,少爷这两年来可曾有情绪易波动,易怒的表现?” 崔氏听怀恩大师如此问,细细一想便蹙眉道:“卓哥儿这两年脾气确不大好,常常因一些事动怒打骂丫鬟,只是这也是他父亲望子成龙,对他多番施压,使得他心中惶恐,压力过大才会如此啊。” 怀恩大师闻言却只摇头,又问道:“少爷这两年可是较之以前对诸事易厌烦,忧郁,害羞,无勇气,无信心?” 崔氏闻言尚未回答,倒是一旁的三夫人忙开口道:“大师真是断事如神,咱们这卓少爷啊,平日里叫他做什么他都厌烦,有一回还因撕了书卷被老爷狠狠打了一顿呢,至于这无勇气,无信心却也是有的,平日里咱们卓少爷见到老爷那可真真是老鼠见了猫一般,老爷但凡一问他功课上的事,一准两腿哆嗦……这对家里的奴婢倒是嬉闹宽和的紧,只平日若是见个外人,却扭捏的紧呢,可不就是大师说的害羞嘛。大师,莫非这不是六少爷性情使然,而是中毒所致?” 崔氏听三夫人如此说自己的宝贝儿子岂能不恼,只她细细一想,三夫人说的倒也全是实情,又因担忧关元卓的病情,故而便也绞着帕子,一脸急切地盯着怀恩大师。 怀恩大师方才给关元卓把脉已经是察觉出了端倪,按理说关元卓年纪尚小,便是再贪恋女色也不至于心火亢盛,身子虚空,如今听闻了崔氏二人的话,便也确定了方才的诊断,开口道。 “贵府少爷确实是在两年前便中了辰砂的慢性毒,下毒之人用的份量极轻,并不易让人察觉。中这辰砂慢性毒的,初时会精神衰弱,接着便会易兴奋,易怒,惊惧,厌烦,狂躁难安,更会心火亢盛,胸中烦热,失眠轻狂,这些症状只因皆在慢慢加重,故而夫人只当这是少爷的本性使然,定不曾多加留意。这辰砂的慢性毒虽短日内不会致命,但长久服用也会药石无治而亡,今日因是少爷又服用了大量辰砂,这才引起毒性骤然发作,由慢性毒引发而成了急性,致使少爷如今凶险万分。” 崔氏闻言自知怀恩大师是出家人,在栖霞寺又位高德重,根本不可能说谎,这么说她的卓哥儿竟是早年便中了毒,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一点都不知晓。这两年来关元卓越发长大,她只当他是被关白泽逼的太紧,故而产生了逆反之心,因儿子不曾一次地问她父亲是不是不疼他,这叫她在心伤的同时也越发的疼爱儿子,只看着他每日辛苦读书,虽不喜却还是逼迫着自己呆在书房中,她便觉着又欣慰又心疼。 看着儿子在关白泽跟前畏畏缩缩,对答不畅,她又是怪关白泽对儿子不能像对关元鹤那般多些疼爱和耐心,又是怪儿子不出息,怎就那么笨。她自也知道儿子和屋中的丫鬟们有些不清楚,但是哪家的公子哥在娶妻前没个把通房的,再来她也曾因此事责骂过关元卓,关元卓也是再三的保证不会胡乱。 她只当儿子是年少轻狂,过了这两年便好了,哪曾想竟是中了毒! 再说,这些年来大厨房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府中她掌着中馈,她自认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哪里能想着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人胆敢,也果真能毒害了她的嫡子! 崔氏头脑一阵阵发懵,早前她将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慧安和关元鹤身上,尚且还能支持着自己不倒,如今听闻这一切竟是她的疏漏,是她自己疏忽才致使儿子有了如今的结局,这叫崔氏怎么能受得住,她当即便是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就要栽倒,好在张妈妈反应的快,扶住了她。 崔氏被扶着躺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脑中却还想着那真凶是谁。既是两年前便中了毒,那便应不是沈慧安所为,崔氏想来想去,目光在二夫人和三夫人身上兜兜转转,最后却还是将心思又转回到了大房一房当中,只因关元卓是大房的嫡子,二夫人和三夫人又都没有儿子,便是害了关元卓对她们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只那兰姨娘却不同,她的儿子甚至比关元卓还大上那么多岁,如今又快有孙子了,若是大房的两个嫡子斗得水深火热,最后两败俱伤,那最能得利的除了兰姨娘还会有谁?! 今日若非秦王殿下请了怀恩大师来,那些太医根本就诊不出关元卓早先便中了辰砂之毒,那她便会坚持认为卓哥儿这般都是沈慧安害的,若她再去福德院中闹,引得沈慧安小产,那么将来便是查到非沈慧安所为,这仇也是结下了。 崔氏想着倒是开始后悔方才自己的不理智,后悔将才跑去推了慧安那一下,这下她才有些相信慧安跌倒引得差点小产都是真的,有些担忧后怕了起来。 接着她便又想起兰姨娘来,那女人这些年看着老实本分,从不争长论短,每日也都到正房来立规矩,但是她却是关府中唯一为关白泽生下庶子的姨娘,而且这么多年来关白泽对她的宠爱都还在,只这些就不容小觑,只恨她以前怎就以为兰姨娘不足为惧,怎就瞧不起那女人,以为不过是个姨娘,便是再得脸也还得乖乖地让她立规矩,她怎就猪油蒙了心,只将顾舒云和她留下的嫡长子关元鹤盯在了眼中呢。 崔氏越想便越觉着定然是兰姨娘在其中搞鬼,越想便越是气恨,她竟是嘶哑着声音怒喝一声,撑着身子爬了起来,猩红着双眼便向外面奔去。 “定然是她!” 二夫人等人岂会不知崔氏这是去哪里,那三夫人本就是个瞧热闹的,更何况三房谢姨娘得势,她对所有的姨娘都没好感,崔氏去寻兰姨娘的麻烦,三夫人岂能不跟着瞧,见状她竟是快步跟上煽风点火地道:“我说嫂嫂,人家好歹是老爷的爱妾,若是嫂嫂没有真凭实据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省的人家往老爷怀中一扑,哭上一通,嫂嫂更要惹老爷厌弃了。” 崔氏听三夫人这般说岂能不更气上三分,当即脚下便更快,一阵风般就冲了出去。 二夫人见状只摇头一叹,心道这仇恨的力量真真是能将人折磨的疯狂,崔氏这时候关心的竟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寻人报仇,这却不知是该说的轻重不分呢,还是该为她掬上一把同情泪了。 见怀恩大师站起身来,二夫人才细细又问起关元卓的病情,怀恩大师只道:“老衲会为六少爷开上一济祛毒的药方,一会另教太医一套行针散毒的针法,至于六少爷能否痊愈,却要看他的造化了。” 二夫人闻言感谢了怀恩大师,又照看着怀恩大师开了药方,瞧着小丫鬟领了药方去抓药,这才回到关元卓的床边代崔氏照看起来。 待这厢忙完二老爷亲送了怀恩大师出院,方嬷嬷却早已面带焦急地侯在了院外,见二人先后出来忙迎了上去,福了福身,道:“先前已有两位大夫为我们少奶奶安过胎了,只是方才少奶奶却又见了红,怕是情况不妙,我们爷请老奴来请大师,大师可否再次移步福德院,为我们少奶奶也再把把脉?” 早先李云昶去请他,便说是为了关府的六少爷中毒,还有三少奶奶滑胎一事,倒不曾听他提及定国夫人的病情,如今已瞧过关元卓,听闻方嬷嬷的话,怀恩大师便也未曾犹豫提步就又向福德院走,方嬷嬷冲二老爷福了福身忙快步跟上。 二老爷倒没跟着前往,只瞧着方嬷嬷一行匆匆而去,又看了看围着书海轩的一众甲衣侍卫,不觉负着手重重的叹了一声。仅仅半日功夫,这关府已病倒了三位主子,眼见着大房乱七八糟,闹成这般,先前还被世人赞颂的高门大户,门风严正的关府转眼间却是弄的鸡飞狗跳,宛若抄家,真让人不知当做如何感叹。 想到他那位不管何时都能威严而立的大哥,方才却脚步踉跄恍若老叟,关白瑾由不得再次摇头一叹,不知大哥此刻心中是作何感。原先他还曾羡慕大哥位极人臣,美妾坐拥,又子嗣有继,如今却生出几分悲凉之感来。当年大嫂便因妾室不安分遭受了不白之冤,事情虽是已过去多年,倒是关府却始终因之像是罩着一层阴云般,时时让人透不过气来,锦奴那孩子又因当年之故到现在都没能好好和大哥说上两句话,现如今大房闹成这般若当真是那兰姨娘在背后搞鬼,可叫大哥情何以堪啊? 想到自己和夫人青梅竹马,虽是儿子早逝,但却有女儿承欢膝下,儿媳恭顺有加,虽比不得大哥位高权重,但却夫妻举案齐眉,家庭和睦,倒也算逍遥无忧。若当年大哥能多看顾着些家中,能听了他的话多顾念妻儿一些,兴许便不止如此……关白瑾不觉又是一叹。 福德院中,慧安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面色因失血而显得苍白如纸。关元鹤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盯着无声无息的慧安只觉一颗心都缩成了一团,他的眸光中充满了伤痛和苦涩,方才怀恩大师的话,祖母的病情,还有方才自慧安身下又涌出的猩红血色,不停在他耳中,在他眼前晃着,竟使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彷徨无措,脆弱无依。 他见过的慧安总是极为鲜活的,哭笑嗔闹,一举一动都灵动热烈,便是她只静静地坐着,也像一团火,身体中时刻都聚集着不逊色于他的力量和活力,但此刻的慧安,她只那样躺着,紧紧地闭着眼睛,像是要永远这般睡着一般。 这样脆弱的慧安是关元鹤不曾见过的,而此时他是多么的需要她,多想她用她的声音,用她的手抚平他心中的伤痛和不安,哪怕她只睁开眼睛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也好,可她却似沉浸在自己的伤悲中,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的担忧和心伤。 她的手是那么的冰凉,即便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也还是捂不暖,那血自她的身下涌出,像是要带走她的生命一般,这样的她已叫关元鹤无暇顾及这胎儿能否保住,只希望她能好好的,能健健康康地陪着他,莫要像祖母那般竟是要忍心抛下他离去了。只是他面前又回想起那日在栖霞寺慧安虔诚地冲送子观音跪拜的情景,她非那信佛求佛之人,然而那日却那般虔诚地跪拜求佛祖赐给他们一个孩子,她对这个孩子是那样的期盼和喜爱,若是这胎没能保住…… 心中这样想着关元鹤不觉将慧安的手攥地更紧,有些不忍看她的面容,他将脸颊埋入两人紧握的双手中,掩住了眸中的涩意。 却与此时方嬷嬷快步进来,关元鹤听到动静这才抬起身来,面上神情已是恢复了常态,只是整个人便又深敛了冷意,方嬷嬷见他望来,忙福了福身,道:“爷,大师来了。” 关元鹤闻言起了身,将慧安的手放在被中,又给她压了压被角这才冲方嬷嬷点了头,方嬷嬷请了怀恩大师进来。关元鹤恭敬地躬了躬身,这才退开一边。 怀恩大师也不多言,在方嬷嬷搬来的锦杌上坐下,拉了慧安的手细细把了起来。关元鹤不由紧紧盯着他的神情,见怀恩大师蹙眉,平生头一次没有耐性等下去,出声问道。 “可是不妥?” 怀恩大师闻言放下慧安的右手,示意方嬷嬷,方嬷嬷又将慧安的左手拉出来,怀恩大师把了一会这才瞧向关元鹤,道:“少奶奶的意志力极强,这胎虽是凶险,又连番见红,但按太医的方子继续用药,想来保住胎儿却也不难,只是……” 关元鹤本松了一口气,见怀恩大师又蹙眉,语气急转,心不觉又是高高一提,唇线便抿地如同冰封般冷冽。 他心里知道怀恩大师医术超群,方才听卢医正言辞含糊,他心中便已有不好的预感,如今单闻怀恩大师语气一转,便已知晓,若非出了大差错,怀恩大师定然不至如此神情。 果然,他双拳紧握,耐着性子未曾打断怀恩大师的话,便闻大师接口道:“只是少奶奶中了一种叫瘿血的毒,在我大辉南萤一带,那里的人极易得一种病,此病叫瘿病,得此病的人脖颈臃肿,犹如树瘤,而得瘿病的妇人若然怀胎,生下的婴孩多半有缺失,或哑或聋,或眼距宽、或鼻塌唇异、也或神智不清,因中了瘿血之毒的人会在极短的时间得这瘿病,从而影响腹中胎儿,故而此毒以瘿为名。少夫人如今中毒未深,只需两济药便能解毒,只她这腹中婴孩却小,老衲也无从判别婴孩是否已受此毒的影响……” ------题外话------ 晕倒,这段写的极卡,本来想虐的最后没下去手,改了些想好的情节,所以昨天没更新,我发了请假的公告被后台以不符合正文规范为由驳回了,我今天写好上来更新才发现公告居然还在后台,不是故意不请假的,抱歉了… 191 慧安只觉得似身在极深极深的海底一般,四周安静的紧,没有一丝的光线,黑沉一片,头脑无法思考,却又万分的疼痛,似有什么思绪在飞,隐约中她想要挽留住什么,可便是她竭尽全力却也无法捕捉到,只能使头脑阵阵发沉,越是想挣扎便越发陷入更深的无知之中。 迷蒙中似乎有人一直抓着她的手传递着力量,她想要回握却有心无力,身子软软的却是一丝力气也无,想要挣开眼睛无奈眼前似总有一片血红在流动,那红色一波一波却搅得她整颗心都纠了起来。 当慧安恢复第一丝意识时,便感觉到了从双手传来一股溽热和紧攥的力量,是那个在黑沉中一直抓着她欲给她支持和温暖的力量,那力量紧紧攥着她,紧的她的手都在隐隐发酸发疼,慧安不自觉轻声哼了下,立刻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那般的急切和惊喜。 “慧安,慧安……慧安!” 那声音随着她睫羽震颤越发的清晰,是谁在唤她,为何如此的焦急又饱含了情意,为何单单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便似一下子安宁了…… 在那声音执着的催促下,慧安不觉挣扎了下,眼皮颤动着缓缓接触了光线,当眼前光亮大盛,她却对上了一双炯黑而焦灼的眼眸,那熟悉的清鸿般幽深的眸子中写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几欲掩盖的伤痛,慧安微微恍惚一下,这才瞧见眼前之人,不觉沙哑地轻唤一声,“文轩……” 关元鹤见慧安终于睁开了眼睛,握着她的手不觉再次用力,忙轻声回道:“我在!可有哪里不舒服?” 慧安却是定定瞧着他,眨动了两下眼睛,有些迷茫地问道:“我怎么了?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的关元鹤穿着一身紫色宽袖长袍,只是衣裳早已起了些褶皱,他的发髻也有些散了,额前落下一缕黑发,下巴处长满了青色的胡茬,眼睛中更是有着清晰可辨的红丝……慧安从未见过这般邋遢的关元鹤,他总是从外表到举止都透着一股清贵之气,冷傲的优雅,如今虽还是那般的俊美不凡,但却不修边幅又憔悴不堪,便是那次在雁城外头下着雨,他夜入郡守府也不曾这般的狼狈。 慧安只想着他这是怎么了,便终是捕捉到了残留在记忆中的最后一抹情景,她猛然睁大了眼睛,用尽全力突然将双手自关元鹤的掌中抽离,掀开被子便去抚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平整整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慧安却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安稳,她求证地盯向关元鹤,急声问道:“孩子!我们的孩子还在对不对?对不对?!” 关元鹤见慧安如此激动,生恐她伤到自己,忙拉住她的手,想着怀恩大师的话不觉心中一痛,面上却点头,安抚地道:“他在……” 慧安闻言只觉心中一定,涌起阵阵感激来,眼眶就有些发热,她唇角不自觉地溢一丝虚弱却绝美的笑来,兀自拉着关元鹤的大掌和她一起放在那平坦的小腹上,慢慢地抚动,道:“幸好还在,真好呢……” 关元鹤听她如此说,又见她面上浮现出感激而舒缓的笑意,那般的真诚而明媚,他眉头蹙起,只觉一颗心又在不停地收缩再收缩,瞧着这样的慧安他本到嘴边的话,却都堵在了喉间一句也吐不出来了,便如有万千毫毛般的细针在一寸寸扎着他的心,扎地那颗本就伤痛不已的心鲜血淋漓,越发刺痛起来。 面对这样的慧安,他已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决定,故而只能紧紧将慧安的手握住,他靠近她,将慧安抱在怀中,死死地紧紧的,似想要借此让她分担他心中无法承受的痛。 慧安感受到关元鹤的激动,只以为他是和她一般在感激上苍对他们的眷顾,便抬手回抱住关元鹤,轻声道:“真不敢相信,他竟还在我的肚子中,早先看到那么多的血……你不知我有多么的害怕……我都不知道他的到来呢,若然他便那么仓促的离开我,我定无法原谅自己……幸好,幸好他不曾怪我这个做娘的,幸好他原谅了我,肯给我机会弥补……” 关元鹤听着慧安满含开心和感念的轻语,咬紧了牙关,却是有些听不下去,他舒了口气,这才忙推开慧安,笑着道:“你晕睡了许久可觉饿了?我叫方嬷嬷将厨上温着的热汤端来。” 慧安闻言还真觉一阵的腹空,眉眼弯起,却是点头道:“好,如今我要替他多吃些才成,我听舅母说过,女子刚有孕吃多些才能坐稳胎呢。” 关元鹤见慧安说话间整张脸似都在放着光芒,眉头不觉便又有些控制不住地打结,喉间一紧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响才抚了抚慧安黑亮的长发,起身出去。 慧安见他出去,这才若有所思地瞧了眼他的背影,关元鹤的低情绪她岂能感受不到,可他是为何。晕迷前崔氏曾大喊,说她害了关元卓,难道是在她晕迷其间关元卓出了事?却不知到底是何事,是否抓到了真凶。 只这些想法也只是在慧安心头转了一圈她便丢在了脑后,又抚着小腹清浅地勾起了双唇,只要她的孩子还在,别的事她本也未曾放在心上。加上前世她已年龄不小,早是该拥有孩子的年纪了,而且在这世上她的亲人也不多,她渴望拥有一个孩子,更何况这孩子还是和她所爱之人共同孕育的,想着腹中正有个小生命在悄悄地成长着,慧安便满心的欢喜。 自那次在宫中落入冰冷的湖水中,她虽一直在调理身子,但月事却不曾像以前那般准了,时而提前,时而又推后多日,加之这段时间以来她又因中馈之事,参加两国马医比试等事分了心,忙碌不堪,早先虽是感觉容易困顿,又爱腰酸,可除此之外并未其它的异常,故而她便疏忽大意只当是累的,竟一直未曾发现这孩子的到来,慧安想着这些便觉一阵的歉疚和后怕。 她抚着小腹,不觉轻声道:“孩子,谢谢你,娘亲以后一定不会再疏忽你了……” 慧安这一觉一直从早上睡到了入夜,这一日来方嬷嬷和冬儿几个是提足了心,自慧安下晌时从福德院被抬回来方嬷嬷便守在门外来回地踱步,只关元鹤一直守着慧安根本就不让人进屋,喂药照顾皆是亲力亲为,如今好不容易见关元鹤出来吩咐将吃食端上来,方嬷嬷才忙应了一声,顿时院子中便有些忙乱。 冬儿和秋儿伺候着慧安净面漱口,方嬷嬷将吃食端上来摆在炕桌上,关元鹤便亲自端了汤碗,试着温度一勺勺地喂给慧安。慧安吃的极为用心,虽口中被灌得满是药味,根本没多少食欲,她却勉强用了两小碗的粥这才住了口。 方嬷嬷见她这般心中也是难受,不觉眼眶就红了,慧安在发现屋中气氛不对,冬儿几人的神情她也瞧在眼中,见关元鹤吩咐秋儿将东西收下去,又给方嬷嬷递了个眼色,慧安便心中更疑,眉头挑了挑。 待众人下去,关元鹤扶着慧安躺下,便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将慧安揽在怀中却不说话,似在思虑着措词,慧安心中便越发忐忑了起来,手不觉缓缓移向小腹。 “少奶奶的胎若然没有受到毒物的影响故然是好,但怀孕初期本就是胎儿成长的重要时段,不容马虎,少奶奶毒素入体,老衲实辨别不出胎儿如今情况,若是贸然留下这胎儿,只恐其长成怪胎,于少奶奶生产也会不利。若是将此胎留至五到六个月间,倒可以自胎心和摸骨上分辨胎儿是否四肢健全,只是却也未能保证胎儿在神智一些方面是否健康,再来五六个月若然再小产对少奶奶的身子伤害也会较之现下要大的多。” 关元鹤想着怀恩大师的话,又感受到身边慧安小心翼翼地动作,不觉眼中蕴满了苦楚,只是早在听完怀恩大师的话时他已经有了决断,这会子却是不能因怕慧安伤心而拖着此事,拖沓从来也非他的处事习惯,他也相信慧安的坚强不至这些事便承受不了。 关元鹤不觉咬牙,将手抬起压在了慧安护住腹部的手上,哑声道:“慧安……” 慧安被他一碰,几乎立刻身子便僵住了,心中更是没来由地咯噔一下,顿时屋中便陷入了死寂。 关元鹤见慧安没回应,整个身体却都一僵之下微微颤抖着,他心一狠,便又沉声道:“你中了毒,毒素也许已经影响到了腹中胎儿,慧安……这孩子我们不能要。” 关元鹤言罢,慧安却半响都没有一丝的动静,竟像是睡着了一般,关元鹤说话时有些不敢去瞧身旁的慧安,半响都不觉一丝回应才是一惊忙起身去瞧,却正迎上慧安黑洞洞的眸子,那眸子竟是沉静一片,叫他瞧不出丝毫的情感来,分明是瞧着他的,却又似未曾看到他一般。 关元鹤大惊,忙捧起慧安的脸,轻声道:“慧安,你说句话,乖,别吓我。” 慧安这才移了移视线,目光落在关元鹤因担忧而微显苍白的面容上,她轻声道:“什么毒?大夫说不能要吗?” 关元鹤见她如是平静,一方面心安,一方面又觉不对,捏紧了拳头,他将怀恩大师的话细细说了,慧安却只是哦了一声,竟就闭上了眼睛。 关元鹤见她这般眉头蹙地更紧了,只单臂撑着身体,目光紧盯着慧安,他本想了一肚子安慰劝说的话,可瞧着慧安这般模样,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他心中艰涩难言,竟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无力。 慧安此刻心中却莫名地一片平静,早先在她晕倒前瞧着那些血沿着裤管一直淌,她便以为这胎儿是要离她而去了,方才醒来得知孩子还在,她是多么的感激,可感激之余却又有些恍惚和做梦般的不真实,接着关元鹤和方嬷嬷等人的反应却是又将她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如今听闻关元鹤的话,她反倒觉着自己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她是孩子的母亲,也一直在渴望做一个母亲,如今这孩子经过如此磨难却还顽强地生长在她的腹中,却还不愿抛弃她离她而去,慧安虽是才知道他的存在,可心中却已做了定要将他带到这个世上的决心。 她也有勇气承担这一切后果,孕育孩子的母亲永远和腹中的孩子有这神奇的交流,这是做父亲的无法感受到的。对父亲来说孩子没出生他便无法感受到孩子的存在,但母亲却不同,自慧安知晓了这孩子的存在,他便已融入了她的骨血,谁若要再伤害她的孩子,便是要她的命! 关元鹤的话慧安听的清楚明白,但是这孩子长在她的腹中,要不要该由她自己来决定! 那怀恩大师不也说了,这胎儿也有可能并未受到毒物的影响,他既认定了自己是她的母亲,不曾抛弃她,那么她便定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将来他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那也是她的孩子!是她和她心爱之人的孩子啊! 便是因早有的决心,慧安此刻心中竟是无比的平静,她甚至已经抛开了关元鹤所说之事,在想中毒一事的始末了。 她的膳食虽都是从大厨房送来的,但方嬷嬷却也从未马虎过,都是一一检查过才呈上的,内室更是除了亲近之人从不让其她丫鬟等人进入,这毒到底是如何来的。 一般毒物,不是通过口入体内,便是通过味道,香味的话……慧安想着猛然睁开眼睛,扭头便向一旁的窗户瞧去,却见那处窗户旁边的红木桌上却分明少了一物!正是那盆自栖霞寺带回来的五色花! 慧安目光骤然盯向关元鹤,道:“是那花?!” 关元鹤本死死盯着慧安,怕她会因孩子而想不开,倒没想到她的思绪竟是已跑到了它处,闻言他便是一愣,接着才沉了面容,点头道:“那花被动了手脚,我已令人去追那僧人,便是将大辉掘地三尺也定要将他翻出来为我们的孩子抵命!” 今日怀恩大师察出慧安体内的毒,他便央怀恩大师到棋风院中细细查看过,那五色花本就摆在显眼的窗口,又颜色斑斓,怀恩大师一眼便瞧见了,只觉那花的颜色略有不同,细辨之下却是那花的泥土之中藏有玄机,花盆底部的泥竟全是浇灌了瘿血之毒的毒泥,花的根扎入毒物中汲取毒素,却长得越发娇艳斑斓,而毒物的香气却也通过花香散了出来,故而毒的分量不重,只那花日积月累若是一直摆放在房中,后果却不堪设想。 慧安闻言心便是一凉,一阵的自嘲,可笑她还多次对着那花祈福,却原来那花竟是祸源。 慧安不觉又去想当日得到那花的情景,那僧人竟仿似便在那里守株待兔,早便知道他们会到那里去一般。当时关元鹤带着她到那片竹林,皆是因顾舒云之故,后来因林子中来了人,他们才匆匆地向后山的花圃而去。 也就是说那僧人定然早便知道那片竹林对关元鹤的意思所在,猜到他会带自己过去,这才能一步步地将他们引到花圃去。这样的话僧人便定然知晓关府旧事! 慧安越想越觉不对劲,先前她还感关府人少,风平浪静,不似其它高门府邸中乌烟瘴气,只如今才觉似暗处一直便有一双手在拨动阴云,挑弄是非。 当日刚刚进府,便有人借云怡使得她和崔氏不和,也因新婚之夜的变故,使得她对崔氏的反感越发加大,而她的反击又使得和其的怨一点点积聚,之后程敏瑜小产,她掌理中馈,崔氏对她的怨只怕是更重了,但这次马场之行崔氏却似被人点拨过一般,突然又欲和她冰释前嫌,只是接着便又发生了关元卓中毒一事。 这么细细一想,那只手倒似目的在于使得她和崔氏反目,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道理谁都懂,但却也是最好用的手段,且看你的手法高明如何了。毋庸置疑,若她和崔氏两败俱伤,最后得利最多的都是兰姨娘,当日送往梅园的毒燕窝一事她便曾怀疑过兰姨娘,难道此事便真的是她所为? 栖霞寺……这便不得不令慧安想起顾舒云之事,之前在栖霞寺的竹林初次听关元鹤说起其母亲的死,当时因太过心疼关元鹤,慧安便未曾多想,可如今再想却觉疑点重重。 顾舒云当时在寺庙之中,身边便只有肖姨娘在,肖姨娘设计陷害了顾舒云,可也等于是玉石俱碎之举,她自己也立马被挖出送了命,当年肖姨娘的孩子已离去多日,便是仇恨也没理由在压抑多日后却又突然那么强烈地爆发出来啊,何况她膝下还有一个大姑娘,她便一点都不担心大姑娘的将来吗? 除掉了顾舒云却也陪上了自己的命,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对肖姨娘自己除了解恨之外竟是半点的好处也没有。 现下想想顾舒云身死,肖姨娘被除,最后便宜的却也同样是兰姨娘。可若不是肖姨娘做的,她又为什么要一力承担下过错? 事情都关联到了栖霞寺,到底这次她中毒和当年旧事有没有关联,又是否为同一人所为。 慧安只觉自己漏想了什么,却又不得头绪,只瞧向关元鹤问道:“当年母亲的事,老爷便不曾怀疑兰姨娘?” 关元鹤见慧安沉思,便有些更拿不准她心中到底作何想,只是听闻了慧安的话却还是回道:“怎会不疑?只是肖姨娘亲口承认一切都是她所为,并将来龙去脉如何陷害母亲都说的完完整整,老爷也曾查了兰姨娘,可当年的事确和她无甚关系。” 慧安闻言倒蹙起来眉,道:“当年之事我倒越发直觉非肖姨娘所为,若真是她做的,她也没必要将过程都说的清楚明白啊,难道是为了让老爷更加疼恨于她?若然她没有大姑娘便罢,可她还有大姑娘啊,她若死了总得多为大姑娘想想,这般的让老爷和老太君恨她,她便不怕大姑娘在府中更难立足?” 关元鹤闻言面色便也沉思了下来,目光深黑,却道:“这些年我也曾令周管家查过兰姨娘,她性子谨小慎微,虽有小心思行事却也有分寸,加之自母亲过世,这府上便没出过大事,若果真是她在背后搞鬼,那倒也够沉得住气……不管是谁,我定会将他揪出来,慧安,你信我。” 慧安闻言却摇头,目光为之一凛,沉声道:“后宅之事你莫插手,我要亲手将害我孩儿的人抓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方嬷嬷却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关元鹤望着那碗汤药,面上闪过涩意却还是抬手令方嬷嬷将药端了过来。 待方嬷嬷退下,关元鹤瞧向慧安,迎上她微微含着戒备的目光,心中一绞,还是道:“慧安,我们还年轻,孩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慧安方才见关元鹤和方嬷嬷的神情便知道那碗汤药绝非保胎所用,如今听闻关元鹤的话当即面色就变了,一脸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192 男儿有泪 关元鹤岂知慧安已拿定了主意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他虽也在期待慧安能早日为他生下子嗣,但这个孩子却也万没有慧安来的重要。 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仅仅不到一日,这一日来他还随时都做好了孩子离开他们的心理准备,比起慧安的安危,这孩子对他来说太过虚幻,为了这么个不知是否健康的孩子,而让慧安承受痛苦和危险,这在他看来实在是一点都不值当。 他本是冷情又理智的人,既这孩子有问题,那倒不如将其堕掉,早日的养好身子,他们还年轻孩子将来会生很多,长痛不如短痛。 若然留下这孩子,将来若真是个有问题的,那么慧安只怕要对这孩子背负一生的歉疚、伤痛和打击,对他亦然。 那孩子……要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成长,会不会痛恨他们做父母的将他带到这个世上?他们在时固然可以照顾着他,让他衣食无忧,但是他们百年之后呢,即便为他留下再多的衷仆和家产,这样一个残缺的人也是需要亲人照看的,他的兄弟们会不会觉着他是负担? 这些事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胎儿若真不正常,生产时也会给慧安带来危险,女人产子本就九死一生,他根本冒不起这个险。所以,在关元鹤听闻这孩子可能会有问题的那一刻,他心中也是已经做了决断,便从没动过留下他的念头。 他心中虽然也在为这个决定而痛心,但这痛心更多的不是因这孩子的失去,而是觉着因自己没守护好慧安,致使她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对于这个看也看不到,甚至感受都无从感受的孩子,他除了觉得歉疚,实也生不出更多的情感来,甚至有些觉着这孩子存在的表现就是让慧安流血,这个感知让他极不舒服。 此刻他端着那药碗瞧着慧安如临大敌般瞪着他,登时眉头便蹙了起来,他也同样盯着慧安,轻声劝道:“慧安,孩子将来你想要,我们再生便是,这孩子我们真不能要,他若真异于常人,你便极可能难产,我不能冒这个险!” 慧安听关元鹤如是说,却是忙着将双腿曲起用手臂环住腿死死将小腹护了起来,她身子向后躲,神情越发戒备地盯着关元鹤却是急声道:“不会的!大师不也说了,这孩子他只是可能受到了影响,也可能他很健康啊!” 关元鹤听慧安如是说只觉心中一痛,端着药碗的手也因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若是可以他又何尝不想留下这个孩子,那也同样是他的孩子啊,只是如今祖母已要离他而去,他便只剩下慧安了,他不能容许一点会伤害夺走她的不确定因素的存在,包括他的骨血! 见慧安抱着双膝不停向后躲,避自己如同蛇蝎,关元鹤的心犹如刀片再割,可他却依旧坚持着,沉声道:“你也说了是可能健康,若他不健康呢?慧安,莫让我担心你,这孩子许是和我们没缘分,他来的不是时候……” 慧安闻言见关元鹤竟是一点不为所动,神情坚持,不觉便慌了,忙道:“不!他一定是健康的,一定是的,他在我的身体中我能感受的到!你信我!是我不好,我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却宽宥了我,依旧不肯离我们而去,你怎能说他和我们没有缘分,他连我的疏忽都原谅了,又怎会伤害我呢?文轩……他是你的孩子,是你的骨血啊……你不可以这般……不可以!” 慧安急声说着,可关元鹤却还是一点点在靠近,面上神情是那般的坚持和冷硬,慧安不觉便真怕了,话语已是哽咽,眼中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沿着她洁白的面颊点点滑落。 关元鹤听她这般说,又见她盈盈闪着泪光的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乞求和无助,害怕和惊惧,他只觉心如滚油在浇注,五脏俱焚,先前并不觉着做此决定有什么不对,或是多么残忍,可如今瞧着慧安这般模样,他端着药碗的手竟是都有些无力了起来。 只是慧安的话却也不能令他改变主意,在他看来长痛不如短痛,慧安不清醒,他便应该挥刀斩乱麻。 故而慧安的模样虽是令他撕心裂肺的疼,但他还是牙关狠咬,不去看她满是哀求的眼睛,冷冷抿唇扭头,伸出手臂将慧安挡在了墙边,他面上的神情刚硬果决如铁,显示着他的强硬决断。 瞧着这样的关元鹤,慧安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却是不往后退了,因她知道退无可退,她只用一双氤氲的眼睛盯着关元鹤,希望他能多考虑下改变主意。 只关元鹤却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即便这样脑海中慧安的眸子却还在不停地闪动着,那般的楚楚可怜充满乞求。 关元鹤抿着的唇越发利如薄刃,他发誓今日加注在他们夫妻身上的痛,来日他定要百倍千倍奉还给那搞鬼之人。 慧安的身子还在他的掌心下微微颤抖,那晶莹的泪水沿着他的指缝往外冒,一点点滋润了他的掌心,压抑的哭泣声似埋在极深处,却叫关元鹤闻之心如刀绞,他放下掩在慧安双眸上的手,又将手中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这才回身,眸含隐痛的瞧着慧安,轻声道:“慧安,你听说我……” 慧安见他放了碗,面上的戒备才算稍稍退下,只她的情绪却还是有些失控,只闻关元鹤说了这一句,已是抓住他的双臂,控诉道:“我不听!我不要听!你怎能嫌弃他,怎能嫌弃自己的孩子,想要残忍的打掉他!你不能啊,便是不健康,他也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啊!” 慧安的泪水犹如决堤般蜂拥而出,不停拍打着摇晃着关元鹤的手臂,她的神情甚至有些迷乱,只是一双眼睛却灼灼地逼视着关元鹤,声声的质问。 关元鹤僵在那里,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浑身无力,任由慧安拍打着,半响他才将慧安猛地抱入怀中,紧紧地,一瞬也不肯放松。 慧安身子虚弱,本就没有多少气力,被他钳固着,感受着自他身上传来的悲伤和坚持,她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便听关元鹤在耳边哑声道:“他是我的骨血,我又岂会嫌弃他,可这孩子若形态怪异,便很可能难产……慧安,我不能也不准发生这样的事!” 他说着微微松开慧安,令慧安可以瞧见他的眼睛,将她的手抓起放在他跳动的心口上,一字字地道:“这里,不是什么事都承受得了的……” 慧安闻言整个人都有些发怔,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关元鹤,那样的脆弱,从来清冷镇定的眸子中此刻充满了伤痛和同样的哀求,瞧着这样的他,慧安只觉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崩塌陷裂,眼泪淌了出来一直紧拽着关元鹤衣角的右手却缓缓松开了,目光也缓缓移向那碗放在床边的药上。 瞧见慧安妥协,关元鹤双手紧紧攥了下,这才回身端起那药碗,见慧安紧咬着牙关,他昂头喝了口那苦涩的药,却是一手托着慧安的后脑将唇凑了上去。 慧安紧紧闭着嘴,只关元鹤的态度却也强硬,他撬开慧安的唇,那苦涩的药汁便一点点自四片同样冰冷颤抖着的唇瓣间滑进了慧安的口中。 只一点点的药汁,可那苦味却似瞬间麻木了味蕾,苦的令慧安整个人都一僵,似五腹六脏都被那苦味充斥了,眼泪蜂涌而出,只觉随着这苦苦的药汁流入,心也直坠深渊。 她睁大氤氲的眼眸,对上的却是关元鹤同样破碎的双眸,他似不忍看她,猛然将双眼闭上,慧安却分明察觉有一丝湿润沿着关元鹤的眼角低落在了她的耳边,炙烫了她的心。 慧安不觉一震,瞪大了眼睛,紧咬着的牙关便也为之一松,可便是这瞬间,关元鹤的舌抵开她的牙关,那一口苦药汁终于被尽数送入了口中。慧安的一颗心悲凉的碎成了片片,喉间似被什么东西勒住,肿胀而疼痛,她还是固执地不愿将药汁吞咽下去,似坚持着最后一道防线。 关元鹤用舌抵上她的舌根,想要迫使慧安吞药,慧安却猛然去咬他,拼命地挣扎,关元鹤却也坚持不让。 像是一场搏命,唇齿间片刻便冲满了血腥的味道,和着那苦涩的药汁,腥涩的让人震颤。慧安的心宛若铁锈般沉闷的钝疼着,药汁因挣扎溢出一些,却也因气息不稳被逼进了一些进入食管。 空气越来越稀薄,慧安的泪也越流越急,挣扎却越来越无力,可便在关元鹤以为慧安要放弃之时,她却猛然推开了他,疯狂地扑向床边,接着竟是不停地呕吐了起来,不光那些汤药,片刻间竟是连苦黄的胆汁都呕了出来。 慧安单薄的身子因呕吐而不停起伏,那样子仿似要将内脏都吐出来一般,她那样子太过骇然,直惊地一直僵硬在侧的关元鹤忙将手中药碗扔了出去,神情也随之惊惶起来。 那碗四碎开来,关元鹤也不顾不停呕吐的慧安,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拍抚着她的背,急声道:“不吃了,我们不吃了……慧安,莫再吓我了……” 那碗被扔出去,瞧着那药汁淌了一地,慧安才渐渐止住了呕吐,听闻关元鹤的话,她睁开肿涩的眼睛,哀声道:“文轩,让我留着他吧,签文不也说了,会有波折但却定能守得天开见月明……我能感受的到,真能!这孩子一定是健康的,他不愿离开我们!这是我们的骨血啊……若连我们都放弃了他,他该是多么的伤心……对母亲来说,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将来便是有再多的孩子,可他们都不会是他……都不是他啊,我会一直记着他,会一直想着他,会怪自己当初为何要那么疏忽让人伤害到他,却又残忍地丢弃了他……我会一生不安的,你也会的……我们留下他,至少不要现在就抛弃他,你让我留他到五个月,若是……若是大师断定他果真有问题,那我便不会再如此坚持,我是他的母亲啊,你至少让我为他做些什么……好不好……求你了……” 听着慧安的声声哀求,关元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低头去瞧,却见慧安扬着脸,她的眼底被泪水洗的乌黑明净,却沉静地写着执着,茜纱灯下,白净的面颊上挂满了斑驳泪痕,黛眉哀颜,惹的他薄唇抿成一刃,一颗心却早已被慧安的哭泣声,被她的强烈反应搅成了一团乱麻,无奈地妥协了。 慧安,本是他要捧在手心疼的,又为何要让她如此的苦苦哀求,罢了,罢了。 关元鹤想着,半响才大力地舒了一口气,轻声道:“孩子,你想留着,我不逼你便是,只你需得应我,若五个月时大师真查出问题……” “那时我便真信这孩子和我们无缘。”慧安忙急声道。 听她如是说,关元鹤唇边扬起无奈的笑意,孩子五个月再离开母亲,对母亲身体怕是会有极大的伤害,只是也只能这般了,他终是害怕慧安将来会怨怪他,他承受不住她的怨。 “我不逼你了,只是留下他你便不能再伤心难过,这样对孩子成长也不利。也不能再心怀歉疚,这孩子便是早先你能发现,也于事无补的……”妥协下来,关元鹤便不得不劝着慧安,生恐她再想不开。 慧安闻言目光却变得艰涩,若然能早些发现有孕,她必定会万分注意,那花根本便入不了她的屋。终归还是她将心思都花在了他处,又贪恋如今安逸的生活,这才会如是的疏忽大意。 加之,自打她从关元鹤那里知道他有意在定国夫人过世后出府独过,她对这关府的事情便不是很上心,因关元鹤对关府的排斥感,她也对此生不出归属感来。 她从小丰衣足食,前世虽是被人害,但她也从来没有缺过银两穿用,故而对银钱家产这些东西,她还真生不出什么贪念来。她之前痛恨孙熙祥和杜美珂母女,也不是因为他们谋夺了她的家产,而是因为他们的险恶用心,因为他们欠下母亲沈清的债。 故而关府虽是显赫,关白泽虽是家产颇富,但对拥有整个侯府的慧安来说,她还真就没瞧在眼中。所以关元鹤对关府这种默然的态度,也影响了她,叫她对关府的内宅争斗从未生出参与之心,关注之意来。 这才使得出了此等悲事,如今既伤到了她的孩子,她便不容自己再如此的懒散下去,定要好好地护着他,再不叫人有可趁之机,也定要将那做鬼之人抓出来,给她腹中孩子一个交代。 慧安想着目光不觉就锐利了起来,紧咬的牙关在脸侧显现出坚韧的弧度来。 ------题外话------ 嘿嘿,情人节快乐谢谢亲亲们了。 193 查 自慧安被送回棋风院,关元鹤便守在屋中,寸步不离。关府上下发生了如此巨变,到处都充斥着紧张,下人们也不敢四处走动,偌大的宅院一时间竟是静的只闻风吹过树梢,叶落的声音。 而慧安自劝服关元鹤后便一心地躺在床上养胎,便是沉睡了过去,身子也显地僵硬,竟是动都不敢多动一下。 往日的慧安习惯在睡着后在他的怀中拱来拱去,寻找最舒适的姿势,而现下她独自睡在床内,离开自己远远地,手规规矩矩地抚在小腹上,像是睡梦中也怕有人会抢走她的孩儿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紧张兮兮的。 关元鹤见她这般心中愈发地不忍起来,只能抬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叹息一声起身出了内室。他唤方嬷嬷准备了纸墨,写了一封信便令方嬷嬷送去给关荣,令关荣连夜送到秦王府去,那信却是拜托李云昶请怀恩大师下山亲自为慧安护胎诊病的。 翌日,慧安醒来时已是半中午,关元鹤却还守在身旁,正靠着大引枕翻着一本书,见她醒来他放下手中书本侧身瞧来,一手按住慧安欲抬起的肩头,道:“躺着吧,我去唤人。” 慧安见关元鹤起身出去,唇角却微微勾起了笑容,她闭上眼睛将手放在小腹处抚摸着,轻声道:“娘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关元鹤再次进屋,手中已拿了一个棉布包,他撩袍重新在床边坐下,却是将那棉布包轻轻沿着慧安的眼睛滚动。昨夜流了不少泪,待劝服关元鹤,慧安心神一松便累的又沉睡了过去,这会子眼睛却是又红又肿,接触到光线便阵阵的刺痛。心知那棉布包中裹着的是熟鸡蛋,慧安心中感动关元鹤的细心,便将头微微侧了侧紧靠在了关元鹤腿边儿。 见她这般再次展现出全然的依赖和温顺,想着昨夜慧安避他如蛇蝎的模样,那股心神俱裂的感觉似还停滞在心头,关元鹤手下揉滚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才摇头苦笑一下。 片刻方嬷嬷便带着冬儿几个将热水等物端了进来,慧安只被扶着在床上依着,收拾齐整后,冬儿将炕桌置上床,关元鹤又亲自照顾着慧安用了膳,这才起身道:“下晌怀恩大师应该便到了,等大师确定你这胎稳住了再下床活动不迟。你想亲自查这次的事,我便也不拦着你,只不可操之过急,耽误了养身体。” 其实按关元鹤的意思是想让慧安安心养身子,其它的事情都交给自己的,可见慧安昨夜坚持要自行查这次的事,他又恐不叫慧安亲自抓出害孩子的凶手,慧安心中埋着的恨便不能发泄出来,这样反倒会影响身体,这才又做出了让步。 慧安闻言忙温顺地连声应了,关元鹤才道:“我去瞧瞧祖母。” 他言罢又抚了抚慧安的头发这才转身而去,见他出去,慧安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收了,眉头微微蹙起神情若有所思。待方嬷嬷和冬儿几人进来陪伴着慧安说话,慧安便问起关元卓的情况来。 昨夜本就身子疲累,又因孩子的事闹了那一场,慧安根本没来得及细问如今府中情况,现下一问之下才知关元卓中辰砂之毒一事,听方嬷嬷说关元卓昨夜已经醒来,只是神智却一直不清楚,崔氏已哭晕了两次,慧安便蹙起了眉,心中对崔氏的怨也差不多消了。 如今她也做了母亲,虽是尚未看到这个孩子,但已能深切地感受到做母亲的心情。站在崔氏的立场上,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其实慧安都能理解,再来这次的事,分明就是有人在利用崔氏,想让她和崔氏不睦,最好斗个你死我活。 她的这个孩子,若没有崔氏那一推兴许情况会更糟,如今关元卓成了那般模样,慧安又岂能还怨怪着崔氏,对她倒是生出了几分同情和悲悯来。 至于那关元卓慧安本也只见过三四次,多半还都是有许多人的情况下,印象中是个极为拘谨腼腆的孩子,只那次在假山边遇到他和丫鬟厮混,慧安虽生出了丝厌恶之心,但也没放在心上。只竟没想到关元卓这般竟都是中毒所致,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其心当诛啊。 只是关元卓如今情形,定国夫人得知又岂能不伤心难过,想到关元鹤今早疲倦的面容,隐约中低沉的情绪,慧安便蹙眉问道:“可是祖母病倒了?” 方嬷嬷闻言心一提,福德院昨日已乱成了一团,因定国夫人突然病倒,且被诊出命不久矣,整个关府便陷入了更加沉闷压抑的气氛之中。关元鹤昨夜待慧安睡下,却是专门嘱咐过,不叫她们告知慧安定国夫人的病情,如今方嬷嬷见慧安担忧的瞧过来,便忙做一笑道:“昨儿少奶奶先晕倒,后又知六少爷中毒一事,老太君惊惧之下便晕了过去,好在太医来的快,给老太君诊了脉开了药,老太君身子虽弱但却没什么大病,如今虽还卧在病床上,吃了药却也已经无碍了,只需好好调养便是,今儿早上老太君还专门让姜嬷嬷来瞧过少奶奶呢。” 慧安闻言便大松了一口气,蹙起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笑着道:“只愿这孩子能健康地成长,这样老太君瞧见他,兴许一高兴便什么病都没了。” 方嬷嬷和冬儿几人闻言,又见慧安面上含着甜静地笑意抚着小腹,心中感叹万千,皆侧开了脸。 到了下午果然李云昶竟再次请了怀恩大师下山,便入住在了关府的偏院之中,只为关府三位病倒的主子诊病。 怀恩大师给慧安行了一套针,又把了脉,道:“少奶奶这胎如无意外,已经保住了,只是这两日还需少奶奶安心卧床休养,以求稳固,另前三个月仍需注意,不可操劳,不可担忧,休息充足,饮食全面,方才稳妥。至于少奶奶体内的毒,在按老衲先前的方子吃上两幅药便能清除干净,那药老衲再三斟酌,不会伤及少奶奶腹中胎儿的,少奶奶安心服用便好。” 慧安闻言忙笑着在床上给怀恩大师双手合十地做了个揖,怀恩大师已是起了身,关元鹤亲送了怀恩大师出去,这才回到屋中在床边坐下。 慧安正含笑瞧着手中方嬷嬷新寻出来的花样子,见关元鹤在身旁坐下,便指着其中一个双喜送福的花样道:“我想给孩子绣个肚兜,你瞧这个花样可好?” 许是刚得知这胎已经保住,慧安的面上带着如释重负般安详的笑容,如同暖阳照于千里冰封。对于这胎的保住,关元鹤心中两种滋味搅动着,本有些沉郁的性情在瞧见慧安如是的笑容后,却也被感染了一丝轻快,黑沉的面色微微舒展出平和来,回道:“挺好的,只是莫累着自己。” 慧安闻言这才放下那花册子,笑着拉了关元鹤的手和自己的一起放在小腹上,道:“这孩子真的很坚强,我有感觉他定会是个既健康又勇敢的孩子,既然已经决定要留下他,你便和我一起好好照顾他,不要再犹豫不定,担忧烦闷,那样他是会感受的到的,若孩儿误会你这个做爹爹的不喜欢他,不愿他来到这个世上,他是会伤心难过的……若是……若是五个月后真诊出这孩子有问题,我们努力过珍惜过了,便也不会后悔,我会认命的,有你和我一起承担伤痛,我也一点都不怕。” 发生这种事本该是他来照顾慧安,劝慰慧安的,而现下却反是慧安在宽慰着自己,关元鹤心一触,爱怜地抚了抚慧安的小腹,终是露出了两日来第一抹笑意,轻声道:“他有你这样的母亲,定然会健康成长的。” 慧安闻言一笑,窝在关元鹤的怀中半响未动,只感受着此刻的温馨,片刻想到怀恩大师,她才抬起头来,问道:“秦王殿下和怀恩大师有什么渊源吗?” 怀恩大师医术好,但却也从未下山专门为人诊治过病症,当年贤康帝的宠妃万昭仪生了怪病想求贤康帝请了怀恩大师进宫诊病,贤康帝尤且顾念大师德高望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为不妥斥责了万昭仪,最后还是万昭仪亲自出宫上山求的医。 昨日听闻是怀恩大师为她诊的病,慧安便极是吃惊,没想到今日大师竟还住在了关府之中,这可是大辉的头一份了。故而听闻怀恩大师是李云昶请来的,慧安才会有此一问。 关元鹤闻言却道:“怀恩大师是栖霞寺前主持空了主持的弟子,怀恩大师的医术皆是传自空了主持。佟妃娘娘又是礼佛之人,不仅在宫中食素礼佛,并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栖霞寺祈福念经,还常常和空了主持论道品茶,这些世人皆知,可却无人知晓空了主持实出自淮安闻氏,俗名闻世槐。” 淮安闻氏在大辉虽不算出名,但也是清贵世家,慧安却也是知道的,只是她知晓淮安闻氏却是因为李云昶。因佟妃便出自闻氏,其父闻世桐正是如今淮安闻氏一族的家长。 空了主持出家前俗名闻世槐,同是世字辈,由不得慧安不惊异,“空了主持和佟妃娘娘是什么关系?” 关元鹤见慧安诧异地瞧向自己,便道:“空了主持是如今淮安闻氏家长闻世桐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是佟妃娘娘的生身之父。” 关元鹤见慧安惊地瞪大了眼睛,便自行又道:“闻世槐本是闻氏的嫡长子,当年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并珠胎暗结生下了一个女婴,没想到事情败露,使得那女子自戳眼前,闻世槐心灰意冷便执意剃度出了家,为了保全闻氏的门风,其父只称其暴毙,而那个女婴却被当时刚巧小产的二夫人抱养,成了闻氏的嫡长女,也就是现在的佟妃娘娘。” 前世慧安嫁进秦王府时,空了主持早已圆寂两年有余,慧安只知道佟妃礼佛,倒没想着这其中竟还有着如此渊源。既空了主持和李云昶有此关系,李云昶能请得动怀恩大师下山倒也不足为怪了。 早先慧安发现关元鹤和李云昶的特殊关系后便有些奇怪,虽在人前关元鹤和李云昶从未变现过亲厚之意,但自关元鹤不多的言语中,慧安却发现他和李云昶似极为熟稔。而关元鹤早年便离开了京城,这些年回京的时候极少,慧安就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和李云昶联系在一处的,如今听闻关元鹤的话却是恍然大悟了。 早年顾舒云带着关元鹤连年住在栖霞寺,由空了主持给其二哥诊病,而佟妃娘娘又常到栖霞寺祈福礼佛,想来便是那时候关元鹤就和李云昶结识了,后来顾舒云过世,关元鹤回京后却也常到栖霞寺去,只怕栖霞寺便成了他和李云昶碰面的地点,这便也难怪关元鹤在栖霞寺中会有隐势力了。 早先她便想过关元鹤支持李云昶的事,淳王生性残暴,又偏执寡恩,有关白泽支持淳王,若然关元鹤也坐在淳王这条船上,将来淳王真能登基为帝,只怕先要除的便是关氏一门。故而关元鹤一向对淳王敬而远之,关白泽也由着他如是,慧安也能理解。至于平王,他虽是心怀仁厚,也算沉稳内敛,可平王和淳王相争多年,势成水火,关白泽是淳王一党的中坚力量,平王早对关白泽恨之入骨,登基对其他大臣或许还能网开一面,但对关白泽却必然会下狠手,早在关白泽成为淳王一党的那一日起,平王这边路便已经被堵死了,关元鹤不可能主持平王。 而贤康帝的成年皇子中,除却这两位皇子,论身份论人品见识,李云昶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慧安只当顾念着这些关元鹤才会选择他,如今看来只怕也有空了主持之故。当年空了主持也算对顾舒云母子有大恩了,李云昶身上流着空了主持的血,关元鹤念着当年的恩情会帮助李云昶这也是人之常情。 慧安正想着便闻关元鹤又道,“空了主持虽是世外之人,但对佟妃娘娘一直心存愧疚,怀恩大师自也知道这层关系,故而对秦王总是不同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外头传来方嬷嬷的声音,“少奶奶,白夫人到了。” 慧安闻言瞧向关元鹤,“是你请来的?” 关元鹤起了身,微微理了下衣衫,这才点头道:“你身边没个懂医的,我也放心不下,我去祖母那里瞧瞧,你们说话。” 关元鹤言罢便自出了屋,却正见冬儿引着一位夫人欲上台阶,见关元鹤出来,那夫人忙福了福身,正是当年慧安自马鸣远手中救下送到国子监学医的沙云娘。 关元鹤不觉站定,沉声道:“有劳夫人了。” 沙云娘忙道:“少奶奶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能报得一二深感欣慰,大人且莫折杀我了。” 关元鹤这才点了点头,大步而去。冬儿引了沙云娘进屋,慧安不待她行礼便忙笑着道:“云娘来了,快请坐。” 沙云娘坚持行了礼,这才挨着床边坐了,慧安便笑着拉了她的手道:“我已经无碍了,却不想我们爷竟是将你给请了来。” 沙云娘却已搭了慧安的脉,细细把了,这才道:“当年承蒙夫人相救,又不嫌弃我,送我去国子监学医,我却只顾着自己的前程已是羞愧之极,如今关将军能给我这样的机会报答夫人一二,云娘心中实是感激。” “说什么羞愧不羞愧的,当时我救你也是举手之劳,你哥哥已是官身,自没有再为人奴的道理。若你还在闺阁,出了这种事我自第一个将你叫来守在我的身边,只你如今已为人妇,平日里要照顾公婆、操持家务,我们爷也是急糊涂了,怎能就将你请了来。” 沙云娘本就比慧安要年长,已是嫁人一年有余,自慧安回到京城,她倒也到关府拜访过两次,平日过节也都不忘送节礼,和慧安也算亲厚。听闻慧安的话便忙是笑道:“将军是心疼夫人,这会子便正该用知根知底的人,临时找的医女将军又岂能放心得下?我那夫君远在边疆,也无需我操心,夫君又非长子,在家公婆自有叔嫂照顾,平日我便极闲,如今能过来和夫人作伴是云娘的福分,我那婆婆也是明理之人,今日一听夫人出事,便叫我赶紧收拾东西过来,还说云娘若照顾不好夫人便不允我回府了呢。” 慧安闻言便笑了,又和沙云娘闲聊了两句,方嬷嬷便来禀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慧安便笑着道:“如此我便也不推辞了,就辛苦云娘了。” 沙云娘笑着起身,道:“夫人且先睡一觉吧,一会子醒来我好给夫人按按穴位,一来对保胎有益,再来夫人躺了一日想来也是乏了,舒活下筋骨也好。” 慧安点了头,方嬷嬷才客气地请了沙云娘出去,慧安瞧着两人背影消失,便不由想起初次见沙云娘时的情节。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关元鹤呢,彼时他们尚互不相识,如今竟已共同孕育了一个生命,彼此成为对方不可或缺的另一半,白驹过隙,改变的不光是生活,更有她的心境。有关元鹤在身边的每一刻,她只觉前尘已逝,前世为情所伤的沈慧安,重生为仇恨所累的沈慧安,甚至是因对母亲愧疚而拼命努力想要承袭爵位的那个凤阳侯独女都似幻影般消失了。如今她什么都不愿想,只愿这样一直相互陪伴,在光阴流逝的岁月中守住他们的幸福……还有,他们的孩子! 慧安身体本就极好,如今虽是见了红,但在怀恩大师和沙云娘的共同调理下,很快她便能下床活动了。而慧安走出房门却是两日后的清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自是将关元卓中毒一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两日来府中四位主子相继病倒,关元卓醒来后竟真就变得头脑不清,致使崔氏当即便一头栽倒,接着也卧病在床起不了身,二夫人接掌了府中事务,每日照顾一家人的起居已是忙乱不已,三夫人又是个只会凑热闹,挑不起大梁的。而关白泽因定国夫人之病亲送汤药,服侍在跟前,无暇顾及其他,关元鹤又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慧安。一来众人皆在忙碌,再来关元鹤早也和关白泽说了,当日关元卓中毒一事慧安有意要亲自料理,故而此事竟是拖到了这日才被重新提起。 慧安自屋中出来,方嬷嬷便道当日涉事的奴才们都已在花厅前侯着了。 慧安闻言只点了点头,便扶着方嬷嬷的手到了花厅,果然院中已跪了不少下人,关白泽的几位姨娘也都尽数被请了来,包括关晨之被禁足的小妾小陈姨娘也在场,只除了崔氏卧病在床,程敏瑜因小产还在坐月子,整个大房的所有女人都在这里了。 慧安落了座,瞧向院中战战兢兢跪着的一院人目光锐利而凛冽。 这两日来慧安虽是在屋中躺着,但该查的已让方嬷嬷问过,加之这两日来这些奴才们被看管了起来,时间拖得越久,反倒心理经受的折磨越多,心理防线早已松了,如今这种气氛之下,又被慧安锐利的视线一盯不少人已经打起了哆嗦,要知道府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兴许糊里糊涂地就要丢命,这时候各人也只能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保佑这事便牵连到自己了。 慧安目光四扫,半响才沉声道:“想必大家也知道今日叫你们来此是因何事,六少爷如今还神志不清地病倒在床上,因六少爷之故老太君和大夫人如今双双病倒,昨儿这事儿还惊动了圣上亲自闻讯。这谋害主子,在大辉却是株连至亲的大罪,一经查证,休说是那主谋之人,便是稍稍沾点边儿的也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所以你们可都要想好了,知道些什么,看到听到些什么,该怎么回话,都掂量清楚,若是不小心做了那包庇之人,成了从犯,或是说话有虚言或隐瞒的,被查出来便休要怪我今儿心狠!你们也都长着眼睛,那边的棍子、杖子、鞭子之类的物件,今儿可都是要喝足了血的!你们可都想明白了?” 众人闻言不觉一颤,早先他们过来便看到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行刑用具,还有那十来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在那里,睁着凶冷的眼睛,便似随时都准备招呼人一般。他们本就被看守了三天,饭食不济,话也不准说上一句,如今瞧着这阵仗,又听了慧安的话登时便响起一声声哭喊。 “奴才们不敢期满少奶奶。” “奴婢们定知无不言……” 慧安闻言这才点头,接着便冷声道:“当日那碗糖熘人参果是谁经手熬制的?” 慧安问罢便有一个婆子忙跪着上前了两步,战战兢兢地哭喊道:“少奶奶饶命,那粥虽是奴婢熬的,但奴婢真不知道为什么里头会有毒啊,奴婢冤枉啊!” 慧安闻言却沉声道:“就凭六少爷吃了你熬的粥如今便中了毒,你便难逃一死!如果不想多受皮肉之苦,你就该好好再想想,将该说的都说出来,若是因脑子不好使遗漏了什么,替别人背了罪过,将来进了阎王殿成了冤死鬼,却是悔之晚矣了。那天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你熬粥期间可曾有人靠近过那灶台,或是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婆子听了慧安的话一个激灵,似又寻思了半天,这才忙回道:“奴婢熬粥时只有兰姨娘身边的丫鬟柳如来取过兰苑的食盒,和奴婢说了两句话。” 慧安闻言不觉眉宇一跳,那边兰姨娘身后的小丫鬟已是惊的面色一变,噗通一声跪下,喊道:“张婆子,你莫血口喷人!少奶奶,奴婢是去大厨房取过兰苑的食盒,也和张婆子说了两句话,可奴婢压根就没靠近过那灶台啊,当时大厨房里有不少的人在,都瞧见奴婢了的!袁妈妈!袁妈妈当时也在的!” 慧安目光盯向柳如,却见她面上除了一时间被提到的惊惶之色外,倒也没有慌乱,而兰姨娘不过是蹙了下眉。慧安未曾瞧向袁妈妈,袁妈妈已福了福身,道:“柳如姑娘确实未曾靠近灶台。” 当日关元卓出事后关元鹤便令人搜查了大厨房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再来大厨房早膳之时人多眼杂,确实也不是下手的好地方,慧安也直觉那毒不是在大厨房被下进粥中的。 若这样的话,那便只能是在从大厨房到书海轩的路上被做了手脚,慧安唇角抿了抿瞧向东面跪着的几个小厮,沉声道:“当日是你们中的谁负责到大厨房取食盒的?” 慧安言罢就有一个矮个子的小厮重重磕了个头,回道:“奴才沉砚,当日……当日是奴才去取的食盒……可奴才真不知那粥里面怎么会有毒的啊,少奶奶明察。” 方嬷嬷已在慧安耳边低声说了这沉砚的来历,他是家生子,老子在西郊的庄子上做事,老子娘是关礼珍院子的粗使婆子,如今随着关礼珍去了庄子,还有一个妹妹却也是原先伺候关元卓的三等丫鬟。 慧安瞧不出什么端倪,又细看了两眼那沉砚,冷哼一声道:“他既不说实话就给我打!打到他吐口为止!” 那沉砚闻言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面上已出了一层虚汗,婆子们拉了他按在一旁的庭登上便是一阵的招呼,片刻功夫那沉砚已被打的晕了过去,却还是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说。 慧安见此,令婆子将他拖上来,泼了水,见他迷糊着睁开眼睛,慧安才道:“你可想清楚了,若问题真出在你这里,你如今老实交代,我尚且放你家人一条生路,可你若死硬到底,叫我查出什么来,你那全家可都要跟着你陪葬去!” 沉砚闻言却还是奄奄一息地道:“少奶奶……不是奴才……奴才什么,什么都没做过……” 慧安蹙眉,只道:“继续打,却将他那妹子寻来。” 沉砚被拉下去,登时院中便又响起了血肉横飞的声音,沉砚的惨叫声似一声比一声虚弱,一声比一声濒临死亡,一时间不光是下头的奴才们,便是连上面坐着的几位姨娘也都各自变了面色,那小陈姨娘更是不停地用帕子捂着嘴干呕。 慧安只作未见,接过方嬷嬷手中的酸梅吃了一颗,又令冬儿匀了一碟子给小陈姨娘送过去,这边沉砚的妹妹巧云已被押了过来,慧安便道:“打!” 婆子将嘶喊着的巧云按在沉砚旁边的庭登上,两板子下去那巧云已是尖声而叫,“哥,你知道什么……快说啊……少奶奶饶命啊!” 又打两板子,奄奄一息的沉砚总算是动了动身子,婆子将他拖上来,半响他才回过劲儿来,道:“奴才……奴才提着食盒回书海轩的路上碰到了曼云姑娘……曼云拿了一支鎏金钗给奴才,叫奴才给少爷带话……奴才和她说了一会子话觉着肚子疼,便将食盒给曼云看着,出了个恭……奴才失职,奴才自愿领罪,请少奶奶念在奴才认罪的份上,饶过奴才一家吧。” 慧安闻言便挥了挥手,道:“少爷的食盒可是什么人都能接触的?!你玩忽职守,却还想掩盖过错,拖下去杖毙,他的家人杖责三十,若还能留一口气便发落出去,这等奴才我关府还真不敢再用。曼云可在?” 方嬷嬷闻言便道:“曼云如今在针线房做粗活,因和此事没有关联,故而并未在此。” 已有婆子前往针线房寻人,清姨娘却拍着胸口,道:“这两日老太君和夫人接连病倒,少奶奶又动了胎气,贱妾这心里真是担忧又难过,偏七姑娘是个孝顺的,一听说祖母和母亲都病了,便也连日的哭,贱妾便也跟着慌了神,这两日来也没能好好吃上一碗粥。到底这女子一遇事就慌乱,不若兰姐姐,有四少爷照顾着,开解着,这瞧着面色倒还红润了些呢。” 清姨娘一言众人便都看向了兰姨娘,兰姨娘握了握手,却是没啃声。这会子清姨娘提起关晨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这可不就是引着众人往她身上怀疑呢。 清姨娘见兰姨娘没说话,便又是一叹,接着便又道:“今儿我眼瞧着这棍啊血啊的,这还真有些喘不过气来,到底还是兰姐姐有福气,生养了四少爷,有子嗣傍身什么都不怕呢。” 兰姨娘听清姨娘如是说,便道:“谁不知道老爷最疼最小的七姑娘,什么傍身不傍身的,难道七姑娘就不是妹妹的依靠了吗?仔细老爷和七姑娘听到这话却是该伤心了。” 清姨娘不觉掩掩嘴道:“谢兰姐姐提醒呢,妹妹这张嘴就是没有姐姐的巧,要不都说姐姐最是得宠呢。不过这话说回来,姑娘还真就不能和少爷比,这也是常理,姑娘将来顶多陪些嫁妆就嫁出去了,这少爷可是要分得家产的,少奶奶说是不是?” 清姨娘说着便瞧向了慧安,慧安只笑了下并未搭理她,清姨娘却也不介意,有些幸灾乐祸的又瞧了眼兰姨娘便依着椅子吃起茶来。 片刻婆子们将曼云带了过来,慧安瞧去不觉挑眉,这女子竟是当日在假山处慧安曾遇到的和关元卓调情的那女子,怨不得她早先便觉着曼云这名字熟悉。 慧安瞧了眼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的曼云,道:“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让婆子们逼你交代?” 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曼云闻言眼睛四下瞄了下,瞧见那边奄奄一息的沉砚,还有那庭登上不停落下的血,不觉面色惨白。慧安沉哼了一声,她便吓得连连磕头,道:“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自四少奶奶落胎,老爷生气将六少爷遣出了内院,奴婢便也受了罚,被打发去针线房做了粗使丫鬟,每日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奴婢实在受不了,只是想叫沉砚给六少爷带句话,请六少爷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在夫人面前替奴婢说句话,奴婢真没有要害六少爷,六少爷是奴婢的救命稻草,奴婢怎么可能去毒害他呢,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少奶奶饶命啊!” 慧安闻言却冷哼一声,道:“没有要害六少爷吗?那你往六少爷的糖熘人参果粥中加的又是什么东西!?曼云,当日你往六少爷的食盒中放东西早已被人瞧见告发到了我这里,你若老实交代还罢,若是还敢欺瞒……哼,你那老子娘和两个弟弟便也别想活命了!” 曼云听慧安如此说,面色当即便灰白下来,哭喊着道:“奴婢……奴婢怕六少爷想不起奴婢来,便想早些时候六少爷喜欢吃奴婢自家里带的枣花蜜,奴婢……奴婢只是在那糖熘人参果粥里加了一些枣花蜜,却并没有毒啊!” 慧安也不过是诈这曼云,没想到她竟还真在粥中加了料,闻言她双眸眯起,紧紧盯着曼云,直觉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见曼云的面色不似作假,慧安才再次问道:“那枣花蜜呢?” 曼云闻言又是一哆嗦,半响才道:“奴婢听说六少爷用了那糖熘人参果粥便中了毒,心里实在害怕,便将那罐枣花蜜埋在了针线房后头的墙根下。” 慧安使了个眼色,婆子们已领命去寻,院中一时只闻曼云惊恐的哭泣声,片刻婆子们将一捧碎瓦罐和染了蜜的土一并带了过来,却是回道:“禀少奶奶,这蜜已让怀恩大师查过,其中确实搅有大量的辰砂。” 这本就在慧安和多数人的意料之中,只曼云闻言却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嘶喊道:“你胡说!胡说!蜜是我从家中带来的,怎么可能会有毒!不可能,少奶奶,不是奴婢害的六少爷啊!” 慧安却是冷声道:“带些人去她家里搜搜看。曼云,如今人赃并获,你还不老实交代吗?” 曼云闻言又见一群婆子出了院子,只觉手脚冰凉,如今在她的物件中寻到了毒物,她心里清楚,自己是难逃一死了,只恨她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害她,唯今再追寻这个已是晚了,她只想保全她的家人不受带累。 曼云想着却是瞧向慧安,哭着道:“少奶奶,奴婢那坛蜜真的没有毒,奴婢自家中带来便一直放在床头,许是有人趁着奴婢不在动的手脚,真不是奴婢下的毒,奴婢怎么会害六少爷!奴婢愿以死明志,只求少奶奶能放过奴婢的家人!” 她言罢,竟是豁然起身,直直向一旁的墙柱撞了过去,她这动作来的极为突然,连慧安都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便闻一声闷响,接着曼云的身子便软软地瘫了下来,血涌了满脸,她口中却还兀自念着,“害我的……做鬼不会放过你……” 这一幕太过突然和惨烈,偏那曼云倒下时惨白的脸就对着慧安她们这边,登时清姨娘等人吓得失声尖叫,慧安蹙眉瞧向几人,小陈姨娘已是头一歪晕了过去,蓉姨娘闭着眼睛念着阿弥陀佛,清姨娘尖叫着抓着丫鬟的手,只兰姨娘瞧着曼云,惨白了脸却还兀自强装着镇定。 从几人的反应上看,倒瞧不出什么端倪,慧安令人将曼云的尸体拖了下去,又叫婆子将晕倒的小陈姨娘送回去安胎,众人才渐渐安定下来。 清姨娘白着脸,却是瞧着兰姨娘,道:“兰姐姐,这曼云早先可是在你身边伺候着的,如今虽说是去了针线房,但兰姐姐怎也不念着昔日的主仆情分为她求求情,兰姐姐要是早先开了头,曼云觉着还有指望,兴许便不会这么的想不开。这她自戕了是小事,却因之令那谋害六少爷的真凶藏匿起来却是大事啊。” 这些年清姨娘和兰姨娘最是得宠,清姨娘今儿事事处处针对兰姨娘也是在所难免。 兰姨娘闻言直气的银牙紧咬,终是有些忍不下去,盯向清姨娘,冷声道:“妹妹若是真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不妨都直接说出来,何必绕大弯子,我行得正站得直,也不是人想要诋毁便能诋毁的,妹妹便真是有什么想法也得看老爷信不信。” 清姨娘听兰姨娘如此说便笑着道:“姐姐生什么气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这是恼羞成怒想掩盖什么呢。” “你!”兰姨娘气得指着清姨娘,清姨娘却只白了她一眼就又看向慧安,道:“少奶奶既聪明又能干,相信不管是谁,有少奶奶在定然不会叫她跑掉,自然,也不会冤枉了谁,兰姐姐您说是不是啊?” 兰姨娘被清姨娘那幸灾乐祸的模样给气得浑身颤抖,只甩了甩袖子便又端坐不语。婆子们已搜过了曼云的家,并将她的几个家人带了过来,慧安审问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又审了针线房的下人,以及和曼云住一个屋子的三位奴婢,最后也没能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蜜罐中加的料。 眼见着日头已仅正中,慧安才瞧向清姨娘几人,道:“依几位姨娘的意思,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清姨娘闻言便道:“此事不可能是曼云那么一个丫头一人所为,绝对有指使她的人才对,光搜了曼云的家还有针线房下人们的住所却是不够,以贱妾看,六少爷中毒是大事,贱妾的意思不若各处主子的地方也都搜上一搜,一来也显示少奶奶做事公正,再来说不准还真能搜出些什么来呢。” 慧安闻言点头,却是瞧向了兰姨娘和容姨娘二人,问道:“两位姨娘的意思呢?” 兰姨娘只看了眼清姨娘,面色显得有些难看,半响才道:“便先搜贱妾的院子吧。” 蓉姨娘最后才开口道:“贱妾一切听从少奶奶的安排。” 慧安闻言这才道:“那便都搜上一搜吧,既大家都在我这棋风院,便也没弃近从远去搜兰姨娘院子的道理,就先从这棋风院开始搜,周管家亲自带着人去吧。” 周管家应了,带了一群婆子出了院子,慧安才道:“本是内宅之事,家丑不可外扬,不便请外人插手,可如今府中早已不成样子,外头也已传的沸沸扬扬,六少爷早年便中了慢性毒,既我能力不足,查问了这半日也寻不出什么端倪来,依我的意思,便不如拿了老爷的帖子到刑部请个断案的大人来瞧上一瞧,兴许能发现些什么,不知几位姨娘怎么看?” 方才慧安已经就关元卓两年前就中辰砂毒一事查问过之前他房中的所有丫鬟,以及大厨房的人,但竟一无所获。那辰砂中毒,只能通过食用这一途径,慧安实也弄不明白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被人钻了空子,如今提出请刑部的大人过来也是情理之中。 兰姨娘等人闻言却神情皆异,这若请了刑部的大人来,谁知道会不会凭空地再被瞧出些什么麻烦来,她们平日里处事谁也都不是那全然干净的,还真皆有不愿。 慧安却只瞟了几人一眼,便道:“就这样吧,方嬷嬷一会子你亲自去寻老爷禀明了此事,下午便请人来府中查查。” 方嬷嬷应了声,又过了片刻,周管家带着人回来却是禀道:“少奶奶,各处院子都搜了一遍,并未发现辰砂。” 慧安闻言却不意外,既是那人要动手,自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罪证,只清姨娘听闻了这话却有些心有不甘一般地瞧了眼兰姨娘。慧安也本能地看了下兰姨娘,却见她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 慧安目光闪了下,转开视线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蓉姨娘,她却还是那般面无表情地坐着。 “罢了,看来今儿也查不出什么来了,将曼云的家人押下去,和她一个屋的也都严密看管起来,只能看看下午刑部的大人能否查到什么了。今儿也累了大家一个上午,这边都先散了吧。” 慧安言罢起了身,却是走向蓉姨娘,拉了她的手,道:“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蓉姨娘似没想到慧安会亲自关心自己,有些受宠若惊的道:“多谢少奶奶关心,贱妾好多了。倒是少奶奶,只两日怎就清瘦了那么些,少奶奶能保住胎儿已是万幸,可莫要再劳心劳神累了身子啊。” 慧安点头,寒儿却插嘴道:“少奶奶这两日卧床,姨娘每日都为少奶奶和小少爷念经祈福呢。” 慧安闻言忙是感激地笑着道:“姨娘也注意身体,姨娘宅心仁厚,这些年大姑娘不在,也是府上亏待了姨娘……以后姨娘但凡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寒儿来寻我。” 慧安说着又吩咐寒儿好好照顾蓉姨娘,便又道:“说起来姨娘原是父亲身边的大丫鬟,跟着父亲的时日也最长,父亲也不是那不念旧之人,却不知为何这些年竟是疏忽姨娘至此……我也真为姨娘鸣不平,只是子不言父过,姨娘不妨多用些心思,父亲心中想来还是有姨娘的。” 蓉姨娘闻言却微微一笑,道:“我已经人老珠黄了,这些年身子也不好,只一心念经为老爷老太君,和我那大姑娘祈福,别的心思实也提不起来了,也是有心无力,只怕也照顾不好老爷,倒是见少奶奶见笑了。” 慧安见蓉姨娘面上带着微笑,语气中也听不出情绪来,不觉拍拍她的手,心里却在想,这蓉姨娘说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她是真看淡了一切,早便认命了真与世无争呢,还是另有原因。 慧安和关元鹤用过午膳,回到内室将上午的事和他一一说了,关元鹤只点了点头,倒没多说什么,慧安见他面色不好,不觉抿了抿唇。 早上她去理事,关元鹤却是去了福德院,这两日来他每天都要到福德院中守上一阵,回来后虽是刻意隐瞒但慧安总还是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加之那三夫人是个最好凑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今儿这样的事她竟是守在福德院中,没来瞧热闹,这便更叫慧安起了疑心。 如今见关元鹤不吭声,心思似又跑了,慧安终是问道:“可是祖母的病你瞒了我什么?” 关元鹤闻言瞧向慧安,迎上她清洌洌的目光,便知她已经洞察,只叹了一声便道:“祖母早先便患了肺痨,只是一直瞒着,如今却是最多能保半年元寿了……” 关元鹤的话说到最后便有些发颤,显得有些气力不济一般,慧安心一颤,头脑也为之一懵,若说这关府除了关元鹤外还有值得留恋的地方,那便是定国夫人了,定国夫人是真心的疼爱她,慧安对定国夫人也早生出了孺慕之情来。如今听闻关元鹤的话,心中也是沉痛难言。 她不觉站起身来,握住关元鹤的手,走到他的跟前蹲下,将头放在了关元鹤的双膝上,关元鹤揽住她,两人静静地抱了片刻,感觉到膝上衣衫被点点打湿,关元鹤才叹了一声动了动身子,将慧安抱了起来,轻声道:“莫弯着身子,仔细伤了孩子。” 他将慧安放在床上,见慧安眼睛红红的,不觉抚了抚她的头发,劝道:“睡一会吧,这两日祖母也极是担心你,一会子起来和我一道去福德院给祖母请安吧。” 慧安点了头,闭上眼睛却是一直都睡不着,只僵躺了许久才起了身。收拾齐整慧安便和关元鹤一道往福德院而去,福德院中除了崔氏,几位主子竟都在,老太君却是用了药睡了过去,慧安在床前站了一会,见定国夫人憔悴了极多,整个屋中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不觉心中发酸。 姜嬷嬷见她伤感,劝了两句才将慧安劝出了屋,厢房中关元鹤和关白泽似又有不愉快,气氛有些僵,慧安进去二夫人忙拉着她的手问了两句,慧安含笑答了便听外头传来了周管家的声音。 片刻周管家进来,后头却还跟着一个穿红色官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正是今儿关府从刑部请来的大人。他上前给关白泽见了礼,关白泽嘱咐了两句,便令周管家带他去关元卓先前住的柳松院查看。 慧安忙起了身,道:“丫鬟们没见过世面,没个人在一旁盯着莫再碍了大人办案,我带大人过去吧。” 言罢她冲关白泽福了福身,见关白泽点头,慧安才带着那程大人出了屋,谁知还没下台阶关元鹤便也跟了出来,却冲方嬷嬷道:“少奶奶脸色不大好,扶少奶奶回去再寻白夫人瞧瞧,这里有我,你不必劳心。” 他又冲慧安安抚了两句,慧安却也感觉有些体力不济,闻言便也未推辞,见关元鹤带着那大人远去,她才坐上小轿回了棋风院。许是真累了,回去用了药,慧安倒在床上竟是就沉沉的睡了下去。 她醒来时关元鹤已经回来,见他面色不好,慧安便知定然是查到了什么,果然一问之下便听关元鹤道:“卓哥儿用的瓷枕查出了问题,竟是辰砂经过特殊处理打磨成的,卓哥儿有趴着睡的习惯,免不了不知不觉就碰到了那瓷枕,辰砂便也一点点入了口,积年累月的也就中了毒。” 慧安早先也叫方嬷嬷带人查过关元卓的处所,倒没想到问题竟是出在了枕头上!不得不感叹那下毒之人的良苦用心,她忙问道:“那枕头是哪里来的?可还查出了什么?” 关元鹤却道:“枕头是……卓哥儿十岁生辰时六姑娘送的生辰礼。” 六姑娘关礼芮,却正是兰姨娘的女儿! 慧安目光闪了下,便听关元鹤又道:“不知那个嘴快的到崔氏床前嚼了舌根,崔氏大闹到了福德院,老爷发了火,令兰姨娘过去对质,六姑娘只吓得哭个不停,兰姨娘却说那枕头必定被人调了包,崔氏逼着打了二十廷杖,最后她也没承认,如今已被送回了兰苑。” 慧安听关元鹤已不再称关白泽父亲只抿了抿唇,便道:“你怎么看?” 关元鹤却是讥笑一声道:“不是兰姨娘。” 慧安闻言点头,她早先和关元鹤便怀疑是兰姨娘所为,可如今事事都指向兰姨娘,慧安却已认定此事绝非兰姨娘所为了。 兰姨娘若真是那只黑手,以她的手段,便不至留下这么多的漏洞供人指控。可这事若真不是兰姨娘所为,那又会是何人呢。 慧安正想着,便闻方嬷嬷进来禀道:“少奶奶,袁妈妈来了。” 慧安忙叫方嬷嬷将袁妈妈迎进厢房,整了整衣裳才和关元鹤一道进了厢房,袁妈妈见慧安进来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请罪道:“少奶奶信任奴婢,将大厨房交在奴婢手中,却不想第一日竟就出了大事,还累的少奶奶险些落胎,奴婢有罪,请少奶奶责罚。” 慧安中毒一事并未对外多言,故而府中的下人们只知她险些小产,如今却已经保住了胎。 慧安见袁妈妈神情惊惶愧疚地磕头,受了她的礼才道:“这事不怨你,方嬷嬷快扶袁妈妈起来,今儿我叫你来却是有事要问你。” 袁妈妈谢了恩,这才诚惶诚恐地起了身,忙问道:“少奶奶请问,奴婢定知无不言。” 慧安点头,呷了口茶,这才道:“那日妈妈到我屋中瞧见那盆五色花曾说瞧着眼熟,倒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妈妈可能想得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花?” 既是那盆五色花出了问题,慧安自是不放过一丝和那花有关的信息,关元鹤早便派人前往栖霞寺捉拿当日在花田中那名僧人,只那僧人当日便离开了寺庙,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如今慧安也只期望能够从袁妈妈处探查出些什么猫腻来,袁妈妈听闻慧安是问这个,一愣之下想了半响,才蹙眉道:“印象中似是见过,一时半刻倒是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瞧见过……” “五色花生长的遥远的陂陀国,袁妈妈又如何见过此花?” 袁妈妈听闻慧安这般问,目光倒是一亮,接着忙道:“奴婢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了!奴婢见到的不是这真花,是花样子,却是在当年大姑娘出嫁的嫁衣上,绣在腰带正中的就是这么一朵五彩线的花,样子和那五色花可不就是一模一样。” 慧安闻言目光便是一眯,和关元鹤对视了一眼,便听袁妈妈又道:“当时奴婢任着针线房采买,因是蓉姨娘亲自托奴婢买的花色丝线,奴婢不知她是何用,才特意留心了下大姑娘的嫁衣,那花绣的不大,若不用心瞧还真注意不到。” 慧安便抿了抿唇,又问道:“嫁衣是蓉姨娘为大姑娘绣的吗?” 袁妈妈便回道:“正是呢,要说大姑娘虽不是蓉姨娘亲出的,可蓉姨娘对大姑娘却是真真的好,大姑娘当时婚事说的仓促,嫁衣哪里能绣得完,蓉姨娘又不放心交给针线房,嫁衣都是她亲自帮着大姑娘绣完的。” 慧安闻言双手便紧紧攥了起来,关元鹤抬手抚上她的手轻拍了几下,又问了两句便令袁妈妈退了下去。 慧安却是目光血红地看向关元鹤,厉声道:“她不是家生子吗?这到底是为何?!” ------题外话------ 呜呜,卡文,没写出多少来,想死啊。眼汪汪的求票啊。 194 慧安心中已经基本可以肯定此事绝非兰姨娘所为,倒更似蓉姨娘做的。因为那五色花,慧安曾问过怀恩大师,并非所有的花都能吸收瘿毒,并将其通过花香散发出来,多数的花朵泥土中埋藏了瘿毒,只会令植物枯萎而死,只有那五色花吸收了瘿毒的毒素却反倒会成长的更加妖冶绚烂。 既是在五色花中动的手脚,那么那动手之人必定是通晓五色花的这一特性的,而兰姨娘根本就从未见过这五色花。只因慧安昨日便拿了那盆五色花去试探过兰姨娘。 怀恩大师查出五色花有问题的事因没有对外宣布,只方嬷嬷等几人知晓,故而慧安为了试探兰姨娘,便将那五色花中的瘿毒清理了出来,并让方嬷嬷特意送到了小陈姨娘那里,只说是那花寓意美好,慧安因险些失去腹中孩子,想到了小陈姨娘便心有感触,特意令方嬷嬷送过去给小陈姨娘祈福的。 小陈姨娘当时虽是有些奇怪,但是却笑着接受了那花,听说还极为喜欢,专门摆放在了内室的花架上,而兰姨娘去瞧小陈姨娘的时候瞧见那花只是略微问了两句,别的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小陈姨娘是兰姨娘的嫡亲侄女,腹中又怀着关晨之的孩子,若兰姨娘真是那黑手,不可能是这般反应。 故而今日慧安在查问下人时,事态连番的不利于兰姨娘,她便心中越发肯定此事兰姨娘多半是被冤枉的,只是她心里将关府上下的主子们划拉了一个遍,确实也没有找到比兰姨娘更有可能做下此事的人,这便又疑心兰姨娘是否是欲反其道而行之,在和她玩虚虚实实的把戏,毕竟若不能找到真正的证据指证兰姨娘,那么有关晨之在便不能随便地冤枉了她。 而今日之事虽都指向兰姨娘,可说到底却是半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的。 而正当慧安狐疑之事,便又注意到了蓉姨娘,蓉姨娘太特别了,在聒噪的清姨娘对比下,她是那般的安静,那样的置身事外,便是蓉姨娘的这种态度叫慧安有些心疑。 蓉姨娘便再与世无争,淡然处世,也不至府中发生这样大的事情竟是半点好奇心和关注心都没有啊。若真是那么的慈悲,在她下令重责沉砚的时候也不该表现的那般漠然。她可以因年老色衰看淡了,不似清姨娘那样聒噪着直恐不能趁此机会将兰姨娘给打倒,但是也不该表现的那样超脱。 只慧安对蓉姨娘的疑心也只一转念之间,因为想来想去蓉姨娘都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如今竟不想自袁妈妈口中听到了这样的事,这才使得慧安惊异中却一下子认定了蓉姨娘必定是有古怪的。 “她不是家生子吗?她这到底是为何?!” 慧安惊怒出声,关元鹤眸子却也危险地眯了起来,见慧安血眼猩红,他唇角紧紧抿成一刃却握住慧安的手拍抚了下,待慧安渐渐平静下来,他才沉声道:“不管为何,若真是她,那她便要为此付出代价!” 关元鹤的意思慧安自也明白,单单只凭袁妈妈的话便认定此事定是蓉姨娘所为尚有些草率,这事还需要进一步查探,慧安也不希望因武断的认定而冤枉了任何好人,更不希望因此而放过伤害她孩子的真正凶手。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关元鹤自去了前院安排诸事,慧安却是起身唤了方嬷嬷进来,吩咐道:“给我收拾一下,另外叫冬儿去白夫人那里要上两张调理身子的方子,一会子我要去瞧瞧四少奶奶。” 方嬷嬷闻言一愣,没想着慧安这么晚了却要出去,又恐慧安忙碌了一日太过劳累,本想劝说两句,只犹豫了下见慧安已在梳妆台前坐好,显是去寻四少奶奶有事,她便未再开口。 待慧安收拾妥当,冬儿已从偏院回来,慧安令她将方子收好,便坐上软轿往程敏瑜的院子悠悠而去。 程敏瑜小产慧安倒也来瞧过她两次,她的陪嫁嬷嬷程嬷嬷见慧安进了院子愣了一下便忙迎了上来,福了福身道:“三少奶奶怎么来了,我们少奶奶这两日一直念叨着您呢,将才还在屋中亲自给菩萨上了柱香,请菩萨保佑三少奶奶和小少爷,如今三少奶奶可巧便来了。” 慧安笑着和程嬷嬷寒暄着,小丫鬟打起帘子,慧安便进了屋。屋中程敏瑜正欲掀被子下床,慧安忙上前两步按住她,笑着道:“这些日也没功夫来瞧瞧你,前两日因我身子之故,我们爷将白府的少奶奶请来给我调理身子,我便问她要了两张养身的方子,你如今身子虚弱,正是需要好好调理的。” 慧安说着打了个手势,冬儿忙将从沙云娘那里求来的两张方子送上,程敏瑜笑着叫丫鬟接了,这才拉着慧安的手问起她的胎来,两人便寒暄了起来。 程敏瑜非是傻子,如今兰姨娘被怀疑,已禁足,而慧安却在此时来了她这里,自不会是来瞧她说闲话的,必定是有事,故而又说了两句她见慧安一直没说正事便寻了个由头将身边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慧安见此便也不绕弯子,拉着程敏瑜的手道:“府里这些日的事想来你定然也都知道了,如今兰姨娘被老爷拘禁在院子中,还挨了板子,也不允大夫去瞧。老爷正在气头上,这件事却也和姨娘牵连上了,我也便不好多言,只是姨娘毕竟年纪不轻了,只怕受不住这等苦,我已吩咐叫下人多加照顾,你和四少爷不必太过忧心。” 程敏瑜闻言一愣,半响才道:“你为何……” 慧安却是将唇微抿,目光锐利了起来,沉声道:“你相信这一切都是兰姨娘所为吗?” 程敏瑜听慧安这般说不觉一个犹豫,其实她心中真不知是否该怀疑兰姨娘,一来她也觉着这么做的除了兰姨娘似没有更加合理的人,可另外她又觉得不对,若真是兰姨娘,那为何关晨之却对此半点都没察觉,难道是兰姨娘为了恐事败拖累儿子,故而特意地瞒着他们? 程敏瑜只恍惚了一下,便忙是道:“此事绝非姨娘所为,安娘你要信我!” 慧安也没指望程敏瑜这样的人能和自己坦诚相待,故而闻言便也点头,道:“我自是信兰姨娘是无辜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会子到你这里来。我来是想要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据实以告?” 程敏瑜见慧安的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心里不觉一缩,不知她要问的是何事,只面上却是点头而笑,拉了慧安的手,道:“安娘,我们是闺中密友,有什么话你只管问便是。” 慧安便也回握着程敏瑜的手,道:“你小产的这件事,那日那环儿是否是冤枉的?其实你心中是不是也不该断定必是小陈姨娘所为?” 程敏瑜听闻慧安如是问,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也是微微一僵,却是本能地道:“我怎么会随意冤枉人!那环儿果真是小陈姨娘安置在我这院子中的!” 慧安却是笑了,当日程敏瑜出事,那小陈姨娘赶了过来,却一直都不见惊慌,面上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只后来被环儿指控,她才惊讶慌乱了起来,若那事真是她做的,不可能连环儿的嘴她都堵不住才是。虽说她有怀中孩子傍身,又没被抓到铁证,这险值得一冒,但若能将自己干干净净地撇开岂不更好? 这是其一,其二是当日她明明在园子中程敏瑜跌倒的地方瞧见了水渍,后来她便恍然那定然是有人丢了冰,害的程敏瑜不慎跌倒,可那环儿到最后也没提起冰的事,却只一口顺着程敏瑜指控的罪名,只说是她撞了程敏瑜。当时慧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当环儿是漏说了,可如今想想,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在叙述自己的所作所为时没必要刻意隐瞒一些细节啊。 而程敏瑜分明早便知道环儿是小陈姨娘的人,环儿自然早已被程敏瑜的人注意了起来,程敏瑜真就会那么的疏忽大意,明知此人危险,却还是被她所害吗? 慧安这般细细一想,倒觉着当日是程敏瑜借着失去孩子之机将脏水泼在小陈姨娘身上的。 故而今日一怀疑那蓉姨娘,慧安便就想起了寒儿曾经说过,当日程敏瑜小产,她也是在场的。慧安来确定此事,便是想弄清楚小陈姨娘是否是被冤枉的,若果真是这般,那么当日出手的便极有可能是蓉姨娘! 她如今见程敏瑜矢口否认,不愿吐露真话,便瞧着程敏瑜沉默半响,最后才道:“敏瑜,你是我的闺蜜,那小陈姨娘却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没和她一起害你的道理。何况当日之事,即便是老爷知道你在冤枉小陈姨娘也不会惩罚与你,你当时痛失爱子,怀疑小陈姨娘也是人之常情。我此来,只是为我腹中孩子,这孩子险些离我而去,我定然要将害我孩子的人揪出来为他报仇!若不能这样,我心中恨意难消,这种心情你定然能够体会,我这孩子尚且未曾成形,而你的孩子……他可是马上就要瓜熟蒂落,来到这个人世了啊,你难道便不想找出那真正残害他的人,不想为他报仇吗?他已经离你而去,你难道还忍心利用他的死达到你的目的,却不给他一个交代吗?你便不怕他会怨你,会成了屈死鬼吗?!” 慧安的话说的极急切,又句句逼问指责,她知道这话对一个刚刚痛失孩子的女子很是残忍,但是慧安必须要弄清楚此事。程敏瑜听闻她的话面色已是惨白,豆大的泪珠无声无息就滑落了出来,一双眼睛却是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她紧握着拳头,半响才道:“当日环儿未曾靠近过我,她之所以承认了错处,不过是想要念在她的识时务上能绕过她的家人,只是害我孩儿之人除了小陈姨娘,我实不知还会是谁……” 慧安闻言双拳便紧握了起来,目光越发的锐利如刃。 当年肖姨娘害顾舒云,其女最后却被蓉姨娘收养,程敏瑜小产,寒儿却是在场的,而她腹中孩子被害,那毒物五色花却也和蓉姨娘有着联系…… 这一桩桩一件件竟都脱不开蓉姨娘的身影,这么多的事情,又岂能用巧合两字就解释的清楚?既然蓉姨娘知道那五色花,那她便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关府家生子,只待关元鹤将蓉姨娘查个清楚,想来便能知晓她这么做的理由何在了。 只是不管她是出于何故,这般的阴毒狠辣,专门害人子嗣,便必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 三日后祥瑞院的花厅之中,关府的各位主子除了留在福德院中照顾定国夫人的二夫人外,皆齐聚一堂,连这两日躺在病床上的崔氏也都被扶了出来,歪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见人都到齐了,关白泽便瞧向慧安,道:“如今人都已经到齐了,你查到些什么便说说吧。” 当日虽惩罚了兰姨娘,但是兰姨娘到最后却也没有认罪,而且除了六姑娘关礼芮送给关元卓的那个可能已被她人做了手脚的瓷枕以外,也没有任何能够指证兰姨娘的铁证。 故而关白泽心中对兰姨娘虽是极为失望,但却也有疑,他自认对兰姨娘还算有些了解,实难相信她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的坏事,且一直到今日才事发。这倒不是他对兰姨娘偏袒,实是这点认人的自信他觉自己还是有的。故而当日他也就是打了兰姨娘板子,却并未再做更狠的惩罚。当日慧安一力承下调查关元卓被毒害一事,自兰姨娘被关后她便再没了动静,也不曾前往回禀定国夫人,故而关白泽便知道慧安定然心中也有疑。 这些日来他心中虽猫抓一般,急于弄清是谁这府中兴风作浪,但是却还是按捺着什么也没有插手,他也是想要瞧瞧慧安的手段,如今关府前景堪忧,能指望的也便只有关元鹤,他的妻子需得足够的出众才行。 他也一直在等慧安调查的最后结果,或是找出兰姨娘动手的铁证来,或是挖出更加叫人吃惊的内幕来。今儿一早方嬷嬷来报,说是慧安请示可否将关府主子们都聚在祥瑞院,她有事要说,关白泽便知道慧安定然是有所获了。如今瞧着连各房的姨娘们都到齐了,他心中竟是有些紧张和害怕知道这最后的结果。 慧安却无暇顾及关白泽的心情,她闻言已是站了起来,道:“近来府上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四少奶奶小产,后有六少爷中毒,引的祖母和母亲相继病倒,连我前些日也险些小产,如今虽是胎儿已坐稳,但是我却中了毒……” 慧安的话尚未说完,三夫人已是瞪大眼睛惊异地叫了出来,“中毒?” 慧安点头,却道:“是,我中了一种叫瘿毒的毒。当日怀恩大师诊出了这种毒,只是毒已入体,大师虽是已为我解了毒,可却不知腹中胎儿是否已受到了此毒的影响,也就是说这胎儿可能成长的不健全。” 慧安言罢,众人皆惊,这些事她从未对外吐露过,对定国夫人也只是报喜地道胎儿已经稳住,如今突闻此事岂有不惊之理。而关白泽本也感念慧安这胎得意保全,此刻却是惊地险些站起来,面色已见惨白。 慧安见各人反应不一,便提声道:“而这些事据我查查却是出自一人之手,皆因一人所为!” “兰姨娘!没想到她定这般的歹毒!我便说嘛,这小妾一旦有了子嗣傍身,岂能不动坏心思!只可惜连大伯这样的人都被兰姨娘那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给骗了,如今却是悔之晚矣。”三夫人闻言禁不住最先接口,明的是在说兰姨娘,实则在指谢姨娘,她说话间目光在谢姨娘和三老爷的面上扫了一扫,隐含讽刺。 谢姨娘面色微变,三老爷已是蹙了下眉头,却也未张口,而那边关晨之岂能坐得住,闻言便道:“三婶婶,姨娘她是被冤枉的!您且先听嫂嫂将话说话,嫂嫂既说连敏瑜的胎都是此一人所为,那便定然不是姨娘,姨娘怎会害自己的亲孙子!” 三夫人闻言一愣,接着却是睁大了眼睛瞪向了小陈姨娘,道:“莫非这一切都是小陈姨娘所为?” 小陈姨娘登时一惊,却也算是寻到了机会为自己鸣冤,眼泪当即便哗啦啦地流了下来,道:“三夫人岂能如此冤枉贱妾,当日四少奶奶小产,贱妾便被冤枉地禁足在了院中,今日若非三少奶奶特允,这会子贱妾也是出不得院子一步的,贱妾的丫鬟们亦然,贱妾休说没有那歹毒的心思,便是有也没有那机会啊。老爷明察,当日四少奶奶小产,真于贱妾无关,真是那环儿污蔑贱妾啊!” 三夫人还欲再言,三老爷却瞪了她一眼,沉声喝道:“闭嘴!” 三夫人这才冷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慧安这才道:“当日四少奶奶小产,小陈姨娘确实是被冤枉的。” 二老爷闻言便蹙眉,见关白泽面色已是不好,众人的心也皆被提的高高的,便道:“到底这一切都是何人所为,侄媳便莫再兜圈子了吧。” 蓉姨娘自也在堂中坐着,慧安用余光一直都在留意这她的动静,自方才自己站起身来,蓉姨娘便一直是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只在她说出中了瘿毒时,她的身子分明僵了一下,而此时她虽面上神情半点不变,但是手中的帕子却是起了褶皱,显然是在力持镇定。 慧安心中冷笑,却在花厅中来回地转了个身,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却是面对着关白泽抬起手来,右臂一转,却将手指直直指向左后方,沉声道:“那人便是她!” 众人随着她的手瞧去,正见蓉姨娘坐在那里准备去端桌上的茶盏,面上神情显得极为木愣,显是没有想到慧安会突然指向自己,一头雾水的模样。 不光是蓉姨娘表情诧异,在场的众人们亦然,连关白泽都露出了惊讶之色,接着才将锐利的眸子投向蓉姨娘。 “三少奶奶不会是弄错了吧?怎么可能会是蓉姨娘呢?”这次开口的却是五少奶奶。 慧安只瞧了五少奶奶一眼,便缓步走向蓉姨娘,蓉姨娘此刻已是反应了过来,忙起身跪下一脸惊慌地冲关白泽磕头,道:“老爷,贱妾冤枉!少奶奶,贱妾怎会做下那么多蜚语所思,又恶毒阴狠的事!?贱妾一身残躯,缠绵病榻多年,与世无争,只求温饱便可,为何三少奶你却要如此冤枉贱妾!” 慧安闻言瞧着蓉姨娘那双无辜又指控的眼睛,她只觉一阵阵的恶心,她的目光沉冷而幽深地紧紧盯着蓉姨娘,直将蓉姨娘盯得整个人都发起毛来。 蓉姨娘此刻心中怎能不惊不怕,按照她的安排,事情已经结束了,这些天兰姨娘被囚禁起来,她也没闲着,却是又动了些手脚,巧妙地制造了点兰姨娘的陪房自药店买辰砂的罪证,引了慧安去查,今日她本以为沈慧安是要坐实兰姨娘的罪名。 方才听慧安说中毒一事,又指明了瘿毒,她便心中不安。若说这些事有能叫沈慧安怀疑的地方便是那五色花,纰漏便出在秦王李云昶请怀恩大师下山一事。她一直就担心怀恩大师会识得那瘿毒,这些日她想尽法子要查出慧安是否知道中毒一事,可棋风院却似铁桶一般打探不出一点消息来,只知慧安保住了胎儿,她便猜测怕是怀恩大师也没能查出那毒来,这才心中稍稍安定。 只因那兰姨娘根本不知这五色花,慧安若是发现了五色花的秘密,便会对兰姨娘是凶手一事产生质疑。这是她心中唯一担忧,也觉着自己计划不周的地方,将才听慧安一说瘿毒,她便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慧安接着便就单刀直入地将她指了出来。 这些事情她都做的极隐蔽,却不想还是被怀疑了,如今慧安既这般肯定地将她指出来必定是已将所有事都弄清楚了,偏她竟是一点的准备都没有,蓉姨娘表面镇定,心中却已慌作一团。 ------题外话------ 明天不更,后天更… 195 大结局一 蓉姨娘一脸无辜地跪在地上,慧安却神情清冷地一步步走向她,在她三步身前站定,一瞬不瞬地瞧着她演戏,唇角满是戏谑和讥讽的笑容。 蓉姨娘心中惊惧,但却也弄不清楚慧安到底查到了些什么,知道了些什么,她目前能做的便只有无措地喊冤。 一时间众人似乎都没消化地了慧安的话,瞧着蓉姨娘和她身前满身戾气的慧安皆是愣住了。 关府的姨娘本就不算多,而这些姨娘中,蓉姨娘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只因她多年不得宠,又因常年患病甚少出来走动,平日里关府有什么重要之事,或是到老太君那里请安之类,姨娘们又是不能出席的,故而像三夫人一年也见不到蓉姨娘两面,如二老爷等人印象中就似没有蓉姨娘这个人一般,如今慧安猛然指出这一桩桩事都是蓉姨娘在作怪,怎能不叫人惊异。 连关白泽有一瞬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来,只他却也知道慧安既将人指了出来,便定然没有冤枉了蓉姨娘!而且对这个结果,虽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很快就叫他接受了。 因为隐约中他也是有些感觉的,发生这种的事,他心中自是对那作怪之人做过推测的。兰姨娘跟随在他身边多年,行事向来谨小慎微,性子也谨慎,她便是真有坏心眼,按她的性子和处事手段也闹不出如此激烈的动静来,清姨娘虽说也爱耍些小聪明,但头脑却简单的很,根本就没这般的手段。 他的小妾本就不多,若不是前头两人,那便只有一个蓉姨娘了。只是无奈他想起蓉姨娘来,脑子中竟是有些空空的,甚至连她的模样都记不起来了。同在一个屋檐下,同是他的小妾,却能让他如是的忽略,这本身就是怪异之事。故而关白泽在听闻慧安的话后,盯着蓉姨娘那张无措的脸,心中很快便也接受了这个结果,目光锐利了起来。 只是对于蓉姨娘这么做的原因,关白泽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是他却知道,致使蓉姨娘如此做的理由必然和他自己脱不开关系,因为他今日一进这大堂便觉关元鹤瞧向自己的神情较之以往更加地沉冷了。那目光中满是恨意,愤怒和不屑,叫他都有些承受不住,如今他盯着蓉姨娘,心中翻江倒海,同时竟有一丝不敢面对真相的恐惧和害怕在慢慢滋生,这种心情也让他方才还沉稳的面色渐渐发白起来。 “这一切不是兰姨娘所为,却是蓉姨娘做的吗?这怎么可能啊!”三夫人回过神来再次惊呼了起来。 慧安这才渐渐将目光自蓉姨娘身上移开,缓缓回身,挑眉道:“没什么不可能的!” 她说着又转过身来,微微弯腰再次盯着蓉姨娘,道:“我倒不知蓉姨娘竟也是演戏的高手,呵呵,不对,姨娘一直都是演戏的高手,不然也不至这二十来年将世人的眼睛都蒙骗住呢。姨娘先别急着喊冤,且先听我来说个故事如何?” 慧安言罢也不待众人反应便徐徐地道:“有一个女子,她出生在医药之家,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医者,母亲是大户千金,膝下只此一女,甚为珍爱。医者在当地具有极为崇高的地位,女子算来也是出身高贵,集万宠于一身了,在她五岁时父母便为她定下了娃娃亲,对方是世交好友家的长子,身份极是显赫。” 慧安见蓉姨娘神情微动,却还坚持着那无辜茫然的表情,便将声音微微一顿,接着才又道:“女子和未婚小夫婿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甚是要好。女子有父母疼爱,又有英俊深情且身份显赫的未婚夫婿,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女子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如此快乐幸福,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然的恶疾夺取了其父的命,其母伤心过度紧接着也弥留而去,只留下女子孤单单活在这世上,虽守着颇丰的家产,可女子还是觉着天似一下塌了一般。” 慧安说到这里蓉姨娘已是稍有动容,面上露出了压制不住的悲苦,却听慧安又道:“这一年她十一岁,不过好在她还有将她捧在手心疼爱的小夫婿,小夫婿陪伴着她一起度过最伤痛的时期,不厌其烦地哄着她逗着她,两人感情越发的好,只无奈世态炎凉,就在女子快要及笄的那年,小夫婿的父母却突然欲要悔婚,令小夫婿迎娶高门之女为妻,小夫婿自不愿意,可其父母态度却极是强硬,女子和小夫婿自此便成了一对苦命鸳鸯,可令女子欣慰的是,不管父母如何逼迫,她那夫婿竟是一点都未动摇,不论多难多苦都坚守着对女子的承诺。便是女子因太累想要放弃,劝他另娶算了,他也未曾弃之,女子感激异常,自此她的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了她的未婚夫婿,也誓要和他坚持到底。” 慧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却是将众人的心都提着跟着那故事急走,瞧着已无法掩饰神情的容姨娘,慧安一声长叹,这才再次启口,“为了让男子父母同意女子过门,两人付出了极多的努力,吃了许多苦,可这苦中却也有许多的甜,男子父母中意的那高门之女见男子一心只装着她人,又被两人的感情感动,便亲自登门,向男子的父母表示不愿嫁给一心只有别人的男子。父母见亲事不成,又见不论如何都分不开二人,而儿子的态度又是那般坚决,便无奈之下同意了女子进门,女子和夫婿自是欣喜异常,可就在女子以为守住了自己的幸福之时,男子的家中却发生了巨大变故!” 她说着却不再去瞧蓉姨娘,反而回过身来,瞧向了关白泽,道:“却是女子那夫婿的父亲暴毙在外,噩耗传来便有人接替了男子父亲的高职,却原来是男子的父亲得罪了朝廷,接着朝廷的旨意下去,竟然是一壶毒酒,赐死男子一家。女子听闻这一消息赶到男子家时,见到的已是再不能开口说话,毒发身亡,浑身僵硬的夫婿。女子抱着男子的失身痛哭了一夜,心中充满了滔天之恨,却也做下了一个决定,那便是倾尽一切也要为男子报仇。她一个弱女子,自不能和朝廷抗敌,男子的父亲便是因误中他人奸计,这才落得暴毙的结果,朝廷也才有机会对男子一家下手,那么女子便要那使计之人血债血偿,要他也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如此才能不负男子对她的深情。做下这个决定,女子便决绝的变卖了所有家产,并且笼络了曾受恩于男子一家愿意跟随她一同复仇的人,踏上了报仇之路,而这条路她一走便是二十七年!” 慧安的故事讲的非常详尽,声音也极缓,可谓声情并茂,她说话时并未瞧蓉姨娘,却一直都面对着她。屋中极为安静,唯有她时重时轻,时缓时紧的声音回荡着,待她声音落下时再去瞧蓉姨娘,她的面上那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无措和无辜,一张脸上满是追忆,愤恨,眼中更是蓄满了泪水,显然蓉姨娘已是情难自禁了。 瞧着这一幕,看着蓉姨娘的面色随着慧安的故事变幻着,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关白泽的面色已是惨白,双拳紧握,却抵不住浑身颤抖。 慧安盯着蓉姨娘却又道:“这个故事看来是打动了蓉姨娘,这故事中的女子名唤那木雅,是南萤前巫医长老之女,而她那夫婿却是乌赫族长之子。却不知蓉姨娘是否认得这那木雅?” 关白泽出使南萤一事并非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二老爷三老爷等人自然方才都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小陈姨娘几个不知此旧事的听到这里却是又吃了一惊,三夫人已是瞪大了眼睛,目光来回在蓉姨娘和关白泽的面上转,关晨之等人的面色也各不相同,关元鹤则一脸沉冷地坐着,抿紧了唇,目光直盯着蓉姨娘和她身前的慧安。 而蓉姨娘却抹了把眼泪,在众目睽睽下缓缓抬头盯向了慧安,她的目光中再没有的假装的随和,满是恨意和冰冷,她缓缓站起身来,唇角挂上讥讽的笑容,开口道:“少奶奶果真有能耐!” 她这话却是承认了! 自那日袁妈妈说其五色花之事,关元鹤和慧安便对蓉姨娘家生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蓉姨娘名唤何小蓉,爷爷便是关府的奴才,她的父亲何大海本在关府西郊的庄子上做事,娶了庄上的厨娘为妻,第二年便生下了何小蓉,因她出身在二月,命克父母,夫妻两人商量后便将她送到了一远方亲戚家。 本来何小蓉是奴身,论理在五六岁能干活时便该谋差事进府伺候主子,只何小蓉五岁时,何大海却得了老太君的青眼,当上了庄子的管事,并且赏了恩典,允其子嗣脱了奴籍。这样何小蓉便没有被接回来,一直养在了远方的亲戚家。 而何大海夫妻多子,也根本想不起来这个寄养在别人家中的克父克母还赔钱的丫头,只每年托人送些银钱过去,有时还忘记,只在何小蓉十三岁时却突然收到了信儿,何大海那辽城表叔病故,他那表婶却是不愿再养着何小蓉,已托人将何小蓉送了回来。 而送何小蓉的那人却好巧不巧竟在临进京城时突发疾病去世了,故而何小蓉是自己寻到西郊庄子的,之后她便在何大海家安置了下来。她自小便没养在爹娘身边,河大海那媳妇也不待见她,没养一个月便嫌她白吃白喝家里的,故而便叫何大海想法子在府上也给何小蓉寻个差事,还能给家中多添个进项,这样何小蓉便进了府。 这么一看这何小蓉,也蓉姨娘竟是在十三岁之前从未见过父母的面,而关荣私下审问了何大海,据何大海说,何小蓉刚回来时瞧着确实比同龄女子要高上许多,性子也冷的很,这些年和家人也不亲厚,而自何小蓉回来后因进了关府,深居简出便也未曾再见过辽城的故人。 慧安听了关荣的回报不觉冷笑,还有什么不能想明白的,这何小蓉早已在进京的路上被偷天换柱了。 而五色花本就是极南的陂陀国之物,蓉姨娘知晓这种东西,必是南方人,关府和陂陀国有过关联的事就只有当年关白泽劝降南萤乌赫族长一事。关白泽在袁妈妈告知曾在关礼芳的嫁衣上见到过五色花图样的那天便令人前往探查蓉姨娘的真实身份。 南萤离此地千里之遥,自然不可能这么快便有消息,但京城却也不乏南萤人,当年乌赫族长的儿子邬弩和南萤巫医长老之女那木雅深恋的事本来知晓的人便多,自南萤人那里得知那木雅在乌赫族长一家惨死之后就变卖家产离开了南萤,从此失了音信,这些事便就都串联了起来,有了和理的解释,而蓉姨娘的真实身份也就付出了水面。 慧安本就奇怪,蓉姨娘在成为关白泽小妾不久之后就失了宠,这些年淡出人们的视线,日子过的那般艰难清苦,而毒害人总是要金钱和人手做依靠的,蓉姨娘是如何做到这些的。可若蓉姨娘是消失多年的那木雅,那么这些便都不成问题了。 那木雅仇恨关白泽,变卖了家产,笼络了当年忠实乌赫族长的衷仆,又出身在巫医之家,精通药理。她能在关府中兴风作浪,却不被查觉,便都有了解释。 只是慧安和关元鹤虽弄清楚了一切,一时却也没抓到什么证据。多等两日,依关元鹤的本事自能将蓉姨娘在府外的势力一点点挖出来,但慧安已是不愿在等下去了。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便也没有让蓉姨娘继续好过的道理,有了蓉姨娘在手,又何需费心费力去找她在府外的势力,只需逼供蓉姨娘便是。 故而慧安才将那故事声情并茂,详细万分的讲了出来,一来是叫关白泽等人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来也是在诈蓉姨娘,令她亲口承认这一切。 慧安算准,那木雅背井离乡在关府潜伏这么多年,心里的恨定然也越积越深,定然也在迫不及待地等着揭晓自己真实身份,令关白泽痛苦不堪的那一日,若是听闻了自己的话,她必定不能自抑。 果然蓉姨娘听闻她的故事当即便乱了心,那副假面孔便再也挂不住,随着她的话,神情来回的变动,到最后已是不能自抑。 蓉姨娘听慧安说的分毫不差,只以为慧安已查出了所有,再加上她听着那些话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的神情,故而慧安说完,她便一下子撕开了假面具,露出了真面孔来。 而慧安见蓉姨娘不再装下去,便也冷了面色,沉声道:“我大婚当日你在兰姨娘送去梅园的燕窝中下毒,借云姑娘闹起风波来令我和母亲起了嫌隙。之后令寒儿害四少奶奶小产,却将四妹妹扯了进来,一来害了又一个关氏子嗣,再来又使得父亲更加怨怪母亲,可你的最终目的却是想促使我接掌关府中馈,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令我和母亲之间的怨恨更重,才有机会将我扯进浑水中,这才能展开你的下一步计划,掀起更大的风浪来,又将所有脏水都恰如其分,自然而然地泼到兰姨娘身上!” 蓉姨娘听闻慧安的话,不觉尖声一笑,竟是鼓起掌来,她背脊挺直,浑身都是厉色,竟似一瞬间换了个人一般,接着她错身绕过慧安,盯着坐在上首的关白泽,冷声道:“少奶奶真是聪慧的紧!既然已经说开了,如今我又落在你们手中,便也认输,只怪自己棋差一招。我也不妨告诉你们,不光方才少奶奶说的那些是我做的,当年顾舒云生下的两个贱种一个生下来便体虚夭折,一个又得了怪病,皆是我所为!而你……” 蓉姨娘说着便目光一转盯向一身冷冽坐在一旁的关元鹤,道:“若非顾舒云为了救治关元卿带着你上了山,常年住在栖霞寺,我早便寻机会对你下手了!当日在栖霞寺肖姨娘算计顾舒云也是我的主意,用的那些迷药都是我亲自调制的呢,呵呵……” 蓉姨娘见关元鹤目光阴沉,浑身都充斥了戾气,却是欢快地轻笑了起来,接着她瞧向已浑身颤抖的关白泽,又笑着道:“你大概还不明白肖姨娘为何会听我的吧?哈哈,那是因为她被我抓到了把柄呢!你不奇怪我如此痛恨姓关的,却对关礼芳极亲厚是为何吗?呵呵,关礼芳,关礼芳……那是肖姨娘和下人偷情生下的孽种!你说知道了这个秘密,肖姨娘敢不乖乖地听我指使吗?起码听我的还能保住关礼芳的命,若是不听话,呵呵,她和那孽种都会没命呢……” 蓉姨娘言罢见关白泽剧烈地咳嗽起来,眉眼间便充满了愉悦,又道:“这样便受不了?这样竟便受不了?” 她说着见关白泽已是咳的满面通红,似随时都要背过气去一般,却还用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蓉姨娘竟是觉着满身的快意,当即就尖声笑了起来。 而二老爷也反应了过来,匆忙起来去拍关白泽的背,关晨之欲上前阻止蓉姨娘再说下去,却突闻蓉姨娘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他一愣再看时就见蓉姨娘刚才还神采飞扬的面蓉瞬间已是惨白,头上冒出大颗冷汗来,神情也极为痛苦地抱着膝盖抽搐着,而她的两个膝盖上却是插着两片碎裂的茶瓷,鲜血从露出的白骨间涌了出来,惊悚异常。 关晨之顿住身子,与此同时慧安却惊呼一声忙两步奔向关元鹤,抓起了他因捏碎茶盏而淌血的手。慧安心中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蓉姨娘一下子说出这么多事情来,还有她癫狂的神情,使得她方才也随着众人愣住了,竟是未曾反应过来她的这些话听在关元鹤的耳中该是多么的刺心,她本该第一时间守在他的身边的…… 慧安自责着,也顾不得唤人,忙自衣袖口上扯了一条布去给关元鹤包手,关元鹤却是感觉不到疼一般,只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那血便沿着两人的指缝低落了下去。慧安心疼的一缩,抬头哀求的瞧向关元鹤,却见他目光仍旧盯着正惨叫着的蓉姨娘,冷峻的面部线条紧绷锋锐的犹如刀刻。 慧安抬起另一只手轻抚关元鹤的手背,关元鹤这才瞧向慧安,见她目光中写着哀求和担忧,他的目光闪动了下,紧握着慧安的手这才缓缓松开,面色也和缓了一些,慧安忙给他包起伤口来。 屋中因关白泽的剧咳变得有些混乱,小陈姨娘等人又被蓉姨娘的惨相惊吓,发出几声惊叫,待关白泽缓过气儿来,推开崔氏等人,站起身来死死盯着蓉姨娘,步步逼近蓉姨娘时,蓉姨娘已咬着牙忍下了疼痛,同样满眼恨意地瞪向关白泽。 “你要寻的仇人是我!为何要如此阴毒的祸害无辜之人!”关白泽逼视着蓉姨娘,声音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蓉姨娘闻言讥诮地笑了起来,接着蓦然冷下神情来,道:“一杯毒将你毒死岂不太便宜了你?我偏要你好好的活着,断子绝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毁了我的一切,杀了我最爱的人!我便也好叫人尝尝心被凌迟的滋味!” 她说话间神情极为激愤,却也带动了伤口,言罢疼的喘了两口气,这才又接着道:“当年顾舒云自尽,关元鹤回到府中,我便想动手,可我却发现你似对顾舒云一事存了疑心,竟在暗中观察我和兰姨娘,我便只能缓下了计划,未再有所动,可谁知待顾舒云之事被淡忘,还没等我再筹谋,关元鹤竟离开了府,我试过让他死在外面,可他身边有暗卫守护,我的人试过两次都未能得手,随着他年纪渐大,武功渐高,便愈发难办,府中崔氏却又添了嫡子。既然暂时杀不了关元鹤,那我便不能贸然去动关元卓,若贸然动手暴露了自己,我死了没关系,却便宜了关家的子孙!没机会没关系,我多的是时间,我可以忍,杀不了关元鹤没关系,那便都活着,他总会回府,到时候岂不更热闹?只谋害你的儿子到底太便宜了,让你瞧着孙子也一个个胎死腹中,那多完美?” 蓉姨娘说着便又咯咯的笑,慧安瞧着她那疯狂的模样,手抚向小腹,心中不辨滋味,目光却是猝了毒一般狠辣凛冽起来,似感受到了慧安的视线,蓉姨娘竟是突然瞧了过来,盯着慧安,又道:“我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将关元鹤等了回来,只可惜他羽翼丰满,竟是比从前更难下手,我苦苦思索却仍旧找不到机会,直到听闻他主动求娶凤阳侯府的沈姑娘为妻,我便知道我等的机会可能就在眼前了。内宅只有女人多了才能搅起浑水,那燕窝中的毒却是我所为,挑起你和崔氏的嫌隙,也是试探关元鹤对你到底用了多少心思,呵呵,你沈慧安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当夜梅园那云怡病成那样,关元鹤竟不闻不问,你不知道当夜我有多高兴,我总算寻到了关元鹤的弱点!你果真也如我所料竟叫不近女色,性情清冷的关元鹤上了心,还越来越珍爱如命,若你死了,他关元鹤便是再本事,怕也要成为废人!” 慧安闻言面色已是几变,她神情冷冽,欲要上前,关元鹤却是拽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盯着蓉姨娘只道:“让她说下去。” 蓉姨娘讥笑一声瞧着慧安又道:“所以我对你用了瘿毒,若身怀怪胎十之八九是要难产殒命的,在你怀胎八月之时我再引发早已种在关元卓体内的辰砂毒,想法子嫁祸在你身上,来日你难产死了,崔氏和关元鹤也会反目。至于关晨之,他好好活着,兰姨娘才能挡在我前头不是?我虽计划的好,但却发现你们夫妻竟无意关府,自你进门便是一副置身世外之态,而关元鹤却只纵着你研究什么治马。若你不搅进内宅的浑水中,我便寻不到机会令你和崔氏结仇,你无心关府之事没关系,我可以逼你搅进来。果然,借着四少奶奶小产一事,你被迫接掌了中馈。” 蓉姨娘说着猛然又瞧向一旁坐着的面色发白,还一脸恍惚和震惊的五少奶奶道:“可也就是那日,我从五少奶奶的行至中察觉出福德院那老东西竟患了绝症。” 五少奶奶因蓉姨娘礼佛,又可怜她凄苦无依,故而平日对蓉姨娘也有照拂,蓉姨娘和五少奶奶走的却也近些,故而她见蓉姨娘猛然瞧向自己,还说出这些话来,经受打击身子微晃。 蓉姨娘却不再看她,转头又瞧向慧安,道:“若福德院那老东西死了,你们便必要另立门户,我想再动手却是不可能了。这还不算,皇上竟还允了你参加什么太仆寺比试,我便明白关元鹤纵着你学治马病的原因了,他是想带着你一同去边关,你们若真走了,谁知何事才能回来,说不准回来时老东西已经病逝了,那我岂不是再没机会了!所以我便只能将计划提前。” 蓉姨娘说着面上闪过讥讽和傲然,冷声道:“若非我行事太过匆忙,你们未必便能寻到破绽!若非秦王多管闲事,请了那大和尚进府诊出你体内的毒,又发现了那五色花,你们岂能这么轻易便发现真相抓到我!” 慧安听蓉姨娘这般说,心中也确实升起了一丝后怕来。只因蓉姨娘藏的太过深,一个家生子,病了多年,年老色衰,过的凄苦不堪,连奴才都骑在她的头上,又毫无利益纠缠,这样一个人谁会无故怀疑到她?!这次若非她运道好,说不准真便中了她的道,待察觉时已是晚了! 蓉姨娘似从慧安面上瞧出了她心中所想,便又大声笑了起来,讥讽的目光扫过关元鹤,道:“什么少年有成的大将军,什么万人之上的宰相,都是狗屁,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哈哈……” 她见关白泽片刻功夫便似苍老了十岁一般,不觉疯狂地笑了起来,慧安却猛然扬声,道:“你之所以能够瞒过老爷和相公,不过是因为你是女子,他们没有你这般阴毒罢了!听闻当年那木巫医的千金那木雅是南萤数得上的美人,又善良纯洁,这才捕获了南萤最英俊的邬弩王子的心,你怎不瞧瞧你如今模样,这般毒辣阴狠,可还有面目去地下见你那夫婿?只怕他瞧见你,也会认不出呢。” 蓉姨娘闻言笑声戛然而止,这些年她为了复仇,刻意用药使自己常年保持病容,身子受损不说,面容也衰老的很,早已没有什么美人之态。而且虽则做这些事都是为了给邬弩报仇,但人都有良知,她又岂能不知残害的都是无辜的生命,又岂会心中安宁,午夜梦回,她也会有难眠,经受良心拷问的时候,也怕邬弩在天之灵会不理解她,觉着她恶毒! 慧安的话可谓戳在了她的心上,登时便将她的面色变地狰狞了起来,她盯着慧安厉声道:“他不会!我都是为了他!他怎会觉得我毒辣!” 她言罢似不想再听慧安说话,不待她张口便又盯向关白泽,冷笑道:“哼,如今我虽输了,但这些年却也非一无所获,杀死了你们关府三个嫡子,还毒傻了一个,又害的三房连个嫡出子女都生不出,还让你的长孙胎死腹中,嫡孙更不知是个什么怪胎,陪上我这一条命,也算是值了!哈哈,值了!” 关元鹤的两个嫡亲哥哥被害死,却只是两个嫡子才对,蓉姨娘却说她害死了三个,慧安闻言一愣,却见那边五少奶奶突然站起身来,扑至蓉姨娘跟前拼命摇晃着她,瞪着眼睛道:“我相公是你害死!是你害死的!对不对,对不对!” 蓉姨娘膝盖不停向外冒血,又说了这么许多话,本就有些受不住,被宋氏一摇登时便眼前发黑,只她面上却闪现了笑容,道:“没错,也是我做的。我南萤人本就擅毒,南萤雨林中毒物也多,让他死的无声无息,毫无痛苦也是对得住你平日里对我的和善了。” 宋氏和关元冀本就感情甚好,关元冀病逝之后她才一心向佛,年纪轻轻却从未想过要改嫁,只守着青灯古佛,只她身子却也不好,如今受此打击,登时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而崔氏却似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和三夫人同时扑了上来,对着蓉姨娘便是一阵谩骂和厮打。 “你害的我儿躺在病床上痴痴傻傻,我杀了你!” “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害的三房连个嫡出子女都生不出?!你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蓉姨娘被两人围攻,头发散下来,片刻便一脸血痕,她却是咯咯的笑了起来。 瞧着这一幕,关白泽已是再说不出话来,这全都是他造的孽,如今他还有何脸面面对亲人,不仅无颜再面对妻子儿女,竟是连面对弟弟,弟媳的颜面也无了,更别提地下的发妻和两个已经亡命的儿子了。 枉他自诩权相,万人之上,蓉姨娘骂的对,不过是狗屁!关白泽眼前阵阵发黑,却似瞧见了顾舒云临死前决绝和怨恨的目光。 当年她初嫁他,彼时他少年有成,惊采绝艳,正是刚兵不血刃压下南萤叛乱被皇上器重之时,而她是顾氏嫡女,美貌温柔,才情出众,也曾花前月下,山盟海誓。 他说过定不负她,可在她怀上长子之时,却还是耐不住寂寞收了通房丫头,而这个通房正是刚刚及笄,年轻娇美红袖添香的何小蓉! 顾舒云强颜欢笑的模样似还在眼前,只那时的他虽心中有愧,但却觉着男人三妻四妾本该如此,而他不过是收用了一个丫鬟而已,她不高兴,便多哄哄也就罢了。 只之后皇上越来越器重他,他在朝堂之上也越来越如鱼得水,对顾舒云的关爱便也越来越少。而舒云却也越来越少笑,越来越郁郁不乐,他虽是察觉了,但却未曾放在心上,只想着慢慢的她想通了便好,男人总归不能日日围着女人转。 甚至在朝廷忙碌了一日,回来后面对她的愁容,便渐渐失去了耐性,接受了别人赠送的第一个小妾肖媛儿,也就是肖姨娘。 肖姨娘抬进府的当夜,他心中到底不安,还是去了正房,可面对的却是顾舒云的冷言冷语,他甩袖而出,心想是否太过宠爱她,使得她不再端庄贤良,故而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刻意疏远她,想让她反省自己。其实不过是受不了她待自己冷漠,见她再无笑颜他心中烦闷,只想冷落她,逼她像肖姨娘一般重新待自己温柔起来…… 可他却没明白,舒云那般骄傲的人又怎会像肖姨娘和那些爬床的丫鬟一般,他的所作多为到底还是伤了她,将她越推越远。 每每他想靠近她,最后都不欢而散,之后他呆在姨娘那里的时间便越来越多,老大出生却身体不好,他又因朝廷之事无多余精力照顾家中,舒云越发生怨,肖姨娘有孕,府中便又多了一位兰姨娘,再让人肖姨娘小产,成形男胎胎死腹中,所有的证据又都指向舒云,舒云却骄傲的不愿解释一句…… 他压根就不信那孩子是舒云所害,肖姨娘因孩子之事记恨舒云,在府中兴风作浪,他渐渐疏远了肖姨娘,肖姨娘是对他有怨,这才和人苟且生下关礼芳的吧。 再后来他和舒云得以摊开彼此心扉,终是和好,他答应再不去姨娘房中,他们却又再度和美了那么些时日,只可惜舒云再度有孕时他终没抵住兰姨娘的诱惑住宿在了兰姨娘院中。 那日他心情忐忑地回到正房,本以为会面对冷嘲热讽,或是怒骂哭泣的舒云,却不想她竟温柔如旧,只是她的眸中却有那般明显的疏离和黯然,那一刻他知道,他终究是令她灰心意冷了。 之后他也曾试着挽回,只可惜接着便是老大病逝,老二出生却又身患怪病,而他在朝廷上也越来越忙,根本顾不上家中,而舒云对他的不满和怨气也越来越重。 她一心都用在了照顾生病的老二身上,对他也学会了敷衍和屈就,两人在一起虽相敬如宾,心却越来越远,待她怀上关元鹤,竟是主动要给他再纳美妾。 他大怒,摔门而去,临出门时回头,却见她哄着怀中已安睡的老二,唇角带着凉薄和无谓的笑意。 那之后他便甚少再进正房,多是宿在兰姨娘那里,接着关元鹤出生,兰姨娘有孕,老二的病越来越重,舒云毅然带着老二和关元鹤上了山,常住栖霞寺,而他因心怀愧疚,越来越怕面对舒云,越来越怕看到她凉薄而敷衍的笑容。 他的疏忽,背叛,甚至最后的怀疑,终究葬送了两人的感情,栖霞寺那夜舒云决绝而讥讽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脑中,每每想起,心若刀割! 关白泽面色灰白,身子摇晃着,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负了她,逼死了她!报应啊!这便是报应! 似在回应他的想法,那边一直被崔氏和三夫人厮打着的蓉姨娘突然发狠地推开三夫人,目光在关白泽和三老爷的面上扫过,讥道:“你们莫要恨我,要怪便怪你们太过薄情,非要享受齐人之福!哈哈,若非如此,我又哪里来的机会!你们关府不是向来自诩门风森严,严守上下尊卑嘛,呵呵,你们男人以为只给妻子绝对的尊荣,压制小妾便能子嗣昌盛,妻妾和睦?哈哈,真蠢,真蠢!你,关白泽甚至连庶子的名字都不允属元子辈,以为这样顾舒云便会感激你?以为这样兰姨娘她便会安分守己,便不会生出贪念来,便能阖府安宁?哈哈,真可笑!当年若非你那兰姨娘弄掉肖姨娘独自中的肉,还嫁祸到顾舒云的头上,肖姨娘也不会怨恨顾舒云,说不定最后也不会被我所用。还有你,你不是一直觉着你那谢姨娘娇弱怜人吗?呵呵,可我仅仅想法子透露了些绝育的手段给她,你这夫人便多年未育!还有那四少奶奶,若非小陈姨娘在她身边安插耳目,若非四少奶奶一心欲除小陈姨娘,环儿又岂能替我背上罪名?哈哈,齐人之福?可笑可笑之极!” 蓉姨娘说出这些话来,崔氏和三夫人却都齐齐再未动作,而三老爷更是面色不停变换着,感受到三夫人盯来的目光,竟是不敢去瞧她。 唯二老爷面色好些,却也蹙着眉叹了一声气,而慧安本瞧着蓉姨娘,却只觉关元鹤握着自己的手猛然紧了紧,慧安回头去看他,便迎上了他沉痛又隐含愧疚的目光。 慧安心一触,知晓他怕是想起了那夜在郊外说过的话,可慧安一直知道,他从未起过纳妾的心思,当日那话也不过是认知使然而已,他是男人不可能体会到女子对小妾的执念,慧安又怎会怪他,故而见关元鹤这般,慧安目光渐渐柔和如春风皎月,同时回握了关元鹤的手弯起的唇。 关元鹤目光闪了闪,似想说些什么,却在此时关白泽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头一昂,竟是直直向后栽倒而去! 今日因事关府中隐秘,故而在场的全是关府的主子,半个奴才也没有。关白泽突然晕倒,却是关晨之反应过来忙扶住了他,登时堂中便又慌乱了起来,三老爷已是匆忙奔出去寻人,关元鹤却只蹙了蹙眉,身子却未动。 蓉姨娘见二老爷和关晨之将关白泽扶在太师椅上,却是挣扎着站了起来,盯向关元鹤,道:“我虽杀不了你,但却毒了你的孩子,关白泽最疼爱,最出息的儿子却注定要恨他一辈子,哈哈,想来他一生都要不得安稳,这样极好,你也算是帮了我的忙!” 她说着又瞧向慧安,讥笑一声,道:“崔氏若有少奶奶半分聪慧,兴许我也害不了那么多人,便定国夫人为了保护你那夫君特意选了这么个蠢的,倒是成全了我,呵呵,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少奶奶聪颖,运气也好,这么快便将我抓了出来,我输了赔上一条贱命便是,这具肮脏的身子我早就厌恶了!我下去必定不会寂寞太久,相信不久后少奶奶便会身怀怪胎下来找我的!” 蓉姨娘言罢目光一变,慧安也猛然睁大了眼睛,本能地喊道:“文轩,快!她想咬舌!” 而关元鹤却在她将张口之际已是飞掠而起,瞬间便扣住了容姨娘的两腮,手上一使劲,咔嚓之声做响,竟是生生震碎了蓉姨娘的满口牙齿,在她痛呼声尚未发出时手一抬,逼着她硬生生将那震碎的满口牙齿混着血液尽数吐咽了下去! 接着他才将痛晕过去的蓉姨娘扔了出去,而清姨娘瞧见这一幕,尖叫一声眼一翻却是也吓得晕了过去。 关元鹤的身上满是戾气,将蓉姨娘扔出去,身子尚且在微微发抖,慧安知道是蓉姨娘最后的那话刺激到了他,一惊之下才忙站起身来,快步上前也不顾别人目光,一手抓住关元鹤的手,一手轻顺他的胸,柔声道:“我不会有事,我保证!莫听她胡言乱语!” 关元鹤在她的拍抚下这才渐渐平静下来,那边三老爷已经带了周管家等人进来,关荣也跟了过来,将晕倒的蓉姨娘拖了下去,而关元鹤瞧都未瞧晕迷的关白泽一眼,也不顾众人,只弯腰将慧安抱起便大步出了屋。 慧安身子本就没有休整过来,经过这一番折腾,又被蓉姨娘那疯狂,偏执的模样激到,再见血腥,本就有些受不住,面色白的如纸,关元鹤猛然将她抱起来,慧安一惊之下却也未推辞,只揽着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却见关白泽正被移上罗汉床,瞧着面色灰白,胸前还残留着方才吐出的血渍,有些骇人。 而关元鹤竟对他不管不顾,慧安自不会去劝关元鹤,可心中到底有些怅然,世事弄人,关元鹤如是,心中又该是何等悲苦滋味,她禁不住将头挪了挪,面颊紧紧贴着关元鹤的脖颈,闭上了眼睛。 之后的数日,关府更加沉寂,慧安只一心在棋风院中养胎,对外事盖不多问。也不刻意打听蓉姨娘的近况,只依稀知道,关元鹤已审问了寒儿,并抓到了府外跟随蓉姨娘的那些南萤人。而关白泽自那日被抬回祥瑞院,却一病不起,听说这两日已有些药石无效,竟是连水都灌不进去了。 自关元卓出事那日惊动了京畿卫,关府的事情便传的沸沸扬扬。本是家丑不可外扬,可关元鹤却如此行事,慧安当日醒来得知,便知关元鹤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善了,欲带着她另立府邸,故而对此便未多言一句。 而这些天不乏知交好友或是瞧热闹的,打探消息的各府女眷前来关府拜访,只却一概被周管家推了回去。待关白泽突然病倒,不能上朝,淳王和太子,以及右相等大臣才被惊动了,这些日来关府迎来送往,淳王更是日日前来,眼见着关白泽在怀恩大师的亲自诊治下却还是不见好转,已是暴躁到了极点。 这些慧安却也是知道的,怀恩大师来棋风院诊脉时她也问过关白泽的病情,怀恩大师只说心病难医,因关元鹤之故慧安也未曾到祥瑞院探望,只每日前往福德院探望定国夫人。而蓉姨娘的事,牵连太多亡魂,定国夫人已是重病不起,关元鹤等人一致地将此事瞒了下来,兰姨娘当日受了杖责,还禁足在院子中养病,慧安等人一概只说是兰姨娘所为,定国夫人未曾多问,却也不知信是未信。 关元鹤除了每日前往福德院一阵,其它时间都守在慧安身旁,府中气氛沉闷,两人这几日来也甚少说话,在一起时只默默凝望已是岁月安好,心境宁和。慧安刚动胎时,免不了见红,关元鹤却也不嫌弃,日日都睡在她的身旁,那日她被崔氏推到抬回棋风院后,至夜里她醒来,关元鹤便未叫任何人进屋,每每慧安淌血都是他亲自在照顾搭理。 自嫁给关元鹤,两人甜蜜居多,在一处时多是欢乐的,共同分享彼此的快乐,虽彼此对对方的感情都在日益剧增,但慧安却总觉着有些不牢靠一般,可经此一事,共同经历了伤痛和磨难,慧安只觉的仅仅几日间,和关元鹤却似又翻过了一座山,两颗心紧融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来。 关元鹤对她一如既往的细心仔细,也更加的宠溺,便是解决生理问题也不再避讳她,坦然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展露在慧安面前,夜里互相抱着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慧安觉着生活一下子变得踏实了起来。有时候听着关元鹤低低地自然而然地说着一些藏在心底的往事,慧安竟会生起一股感激之情来,感激这一场磨难,让他们更加紧密地融合在一起。 而真相太过沉重,骤然揭开却是叫整个关府都不动荡起来,三夫人怒打了谢姨娘,又整日闹着要分家,若非三老爷死命揽着,早已闹到了定国夫人那里,二房宋氏竟也卧床不起,二夫人当日留在福德院许是未曾亲耳听到,虽是也受了刺激,但赖好还能撑着每日前往福德院,二老爷连日来也未曾上衙署,整日守在定国夫人身前,崔氏却是打起精神照顾着关白泽和关元卓。 府中诸多事却是交由了关礼珍和关礼彦姐妹,两人却也没叫人失望,似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商量着竟是将偌大的府邸撑了起来,将惶惶不安的下人们,和杂乱无章的诸是都理顺了。可即便如此,慧安心中也知道关府要散了…… 对此她心中半般滋味,以前一心盼着另立府邸,如今许是经历了共同的伤痛,共有了一个仇恨之人,倒是生出悲凉和难过来。 这日一早,慧安如同往常一样和关元鹤一道去福德院瞧过定国夫人,回来一起用了早膳刚回内室便听外头响起方嬷嬷的声音。 “爷,少奶奶,夫人来了。” 慧安闻言不觉一愣,关元鹤却已起了身,道:“我去书房。” 言罢竟是就向外而去,慧安见他如此也未吭声,只他刚到外屋,崔氏便进了门,见关元鹤瞧都不瞧她一眼便要出房,她似欲言,脚步也挪了一下,关元鹤却抬眸冷眼扫了她一眼,崔氏只觉那一眼极冷,犹如利锋刺骨,登时身子一缩,关元鹤却已迈步而出。 慧安见崔氏面色发白,却也未曾出言宽慰,对崔氏她虽无恨,却也着实热情不起来,崔氏似也不指望慧安能如何,自行坐了,瞧向慧安似鼓了鼓力气才开口道:“以前的事,我受奸人蒙蔽和你多有误会,今儿来此一是瞧瞧你,再来也是示个意,希望你能瞧在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的份上对以前的事不要见怪。” 慧安闻言只笑了下,道:“你我各有立场,我年轻气盛,也多有不敬的地方,曾能只怨您,也请您不要见怪才好。” 崔氏听慧安这般说,见慧安的眸子中虽是没有亲切之意,却也澄清一片,不觉一笑。她此来却也不是特意冰释前嫌的,也未曾指望发生了这么许多事还能和慧安亲近,故而便直说出了这次来的目的。 “老爷缠绵病榻多年,连做梦都喊着三爷的名字,自昨夜起脸色越发的不好,连水都喂不进去,我担心……不管是多深的仇恨,毕竟老爷是三爷的生身之父,若是老爷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三爷抱憾终身,再落得个大不孝的名声与他的前程也有碍,你若真为三爷着想,便劝劝他,去祥瑞院瞧瞧老爷吧,哪怕只站在院子里和他说说话也成啊。” 慧安闻言见崔氏面上净是担忧和伤悲,眉眼间满是疲惫,不觉心一纠,难道关白泽真…… 只是对关白泽关元鹤心中积了太多怨恨,慧安却也无法轻易承诺崔氏,半响才道:“我会告诉他的。” 虽是闻言似有些失望,嘴巴动了动,最后终究是什么也没再说起了身,道:“如此就劳烦了,老爷身边离不开人,我先回去了。” 慧安亲自将崔氏送出了院子,瞧着崔氏远去的背影,想着她的话慧安又禁不住叹了一声。 关白泽当年对南萤族长的所作所为,慧安并没觉着有什么不对,政治本就是一场又一场的骗局,波谲云诡,尔虞我诈,若无关白泽骗得乌赫族长进京,兴许要死更多的百姓。 而蓉姨娘却也是可怜可叹之人,恨只恨关白泽贪恋美色,认人不清,始乱终弃,负了顾舒云,也累及了全家。 所以这慧安看来关白泽如今是自作孽,不可活,她心中对关白泽半分的同情都没有,只是崔氏说的话终究不是没有道理,此刻她却也不得去劝劝关元鹤。 慧安转身直往书房而去,关元鹤并未在外间,慧安绕过书架果见他躺在里头的罗汉床上,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慧安轻步过去,在床边坐下,细细地瞧着关元鹤,他的眉宇微蹙着,似凝着化不开的愁绪,这些日子以来定国夫人病重,她又因怀中孩子之事叫关元鹤操心不已。 这几日每次夜半惊醒,都能迎上关元鹤幽深的目光,听到他低喃的安慰,有时她甚至在想,他到底一夜合没合眼。那日她在内室走动间碰到了椅子惊呼了一声,关元鹤在外室听到竟是一个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手,烫了手背都起了水泡,他却也不顾风一般地冲进了内室声音颤抖地扶着她,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慧安如今眼见还晃动着他那时的模样,苍白的面色,因惊慌而破碎颤抖的眸光…… 他那样沉稳内敛,渊持岳峙的一个人,竟生生因她之故这般的一惊一乍,叫慧安当时险些脱口而出:这孩子我不要了,莫担忧,我喝药! 可那一刻偏喉咙似被堵了棉花团,任是她张开了嘴,瞧着他那焦虑急切的模样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凝望着他,笑着,泪水却如断线之珠颗颗滴落。 他越发慌乱的神情在她的泪眼迷蒙中深刻如心头,当时只叹,此生得他情深至此,她再无所求…… 如今瞧着他沉睡着,眉头仍紧蹙在一起,慧安不觉眼眶就红润了起来,她抬手抚上关元鹤的眉尚未动,手腕一暖,却是关元鹤伸手抓住了她,接着他便睁开了眸子,瞧见她红了眼睛,眸中闪过不赞同,抬起身将额头抵上她的,轻声道:“不是答应我不再让自己伤心伤神吗,怎生又哭了……” 关元鹤本就是带兵之人,常年养成的警觉习惯,一点动静不管是再沉的梦也会醒来,方才慧安脚步虽轻,可她刚入书房他便醒来了,只觉极累,未曾睁开眼睛,倒不想慧安刚在身边坐下,气息便就不稳,他睁开眼果就见她眼睛红红的悬泪欲滴。 而慧安听关元鹤声音中带着责怪和无奈,却勉强压下眼泪,笑着道:“大师说孕妇承载了腹中孩儿的喜怒哀乐,容易情绪变动,许是咱们的孩子瞧他父亲如此劳累心疼了,借母亲的眼睛想让他的爹爹知道他在关心着你呢。” 关元鹤闻言失笑,将慧安揽在怀中带着她一并躺在了床上,两人的手十指相扣,慧安趴在关元鹤的胸前闭着眼睛,半响无语,风过带起窗边书案上未曾合上的书册,书页翻动着,唰唰作响,听着那声音,感受着关元鹤沉稳有力的心跳,慧安只觉所有的东西都在他温暖的怀中化做一片轻鸿,只余熟悉的安宁于祥和。 过了许久,慧安才轻声道:“崔氏说老爷情形不大好,想要见你一面……” 感受到身下躯体微微僵了下,慧安不觉抬起身子瞧着关元鹤,道:“去看看他吧,怀恩大师说他是心病,老爷年龄大了,经不住病痛。” 慧安本不欲强劝关元鹤,只因在她心中都不曾原谅关白泽,生出了恨意,更何况关元鹤?可若关白泽真就这么去了,她只恐关元鹤真会一生背负着这恨和憾,她不想他如此。 言罢见关元鹤抿着唇不吱声,慧安叹了一声又伏在他的胸口,徐徐道:“你知道吗?那日瞧着那木雅癫狂的神情,有那么一刻我竟不恨她了,只觉着她是那么的可怜,这二十多年来生不如死,背负着仇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最后仇报没报地了且不论,却将自己弄的人魔鬼样,到如若当年一头撞死随了她那夫婿去了来的干净……当年初知母亲的死是父亲一手所为,我心中的恨不亚于你,自那之后一心便想为母亲报仇,恨不能手刃了生父,我一步步最后终是如愿得偿,令孙熙祥身败名裂,惨死他乡,可我却一点都不高兴,若非遇到了你,怕是连活着为何都弄不清楚。如今有了你,有了腹中的孩儿我只觉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怨恨都不过是浮云罢了,在岁月在宽怀的爱中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堪破、宽容、怜悯、放下、方得自在,我说这些不是想劝你如何,你不愿原谅老爷我便陪你一起,我只是不想你不自在,不想你背负着他犯下的错误来折磨你自己……去瞧瞧他吧,若是真就此错过,定会抱憾一生的。” 关元鹤闻言却仍旧未语,只是轻轻地拍了下慧安的背,慧安也不再多言,当她以为关元鹤不会再开口时候,却听他轻声道。 “他若真就此死了,到了地下也算有脸面对我母亲,我便不再怨恨于他。” 慧安闻言一惊,抬眸去见关元鹤,却见他的唇角带着一丝讥诮的冷笑,慧安禁不住蹙起了眉,感受到她的担忧,关元鹤便睁开眼睛和缓一笑,拍抚着她的背,又道:“放心吧,他死不了……” 慧安闻言见关元鹤面色不好,显是不想再提关白泽,便未再说话,只靠在他的肩头,将身子往他怀中又钻了钻。 关元鹤抱紧她,目光瞧向远处,却是清冷一片。 前日他将蓉姨娘在府外的人手尽数搜了出来,多数都是当年跟着她到京一起隐姓埋名的南萤人,昨日夜里他令关荣将这些人连带着蓉姨娘尽数都带去扔给了赵大鸿,今儿崔氏便来请他去祥瑞院说关白泽快不行了。 东征军中有十八种酷刑,任何一种都能叫人生不如死,赵大鸿先前在东征军时掌的便是酷刑,关白泽怕是担心赵大鸿一个不留神将那些南萤人都折腾死,没了这些南萤人,他的算盘便打不响了。 笑话,若关白泽真能就这般被气死,他倒真就看错了他了,来日倒愿在他坟头磕上三个响头。 这日关元鹤一直守在慧安身边,到夜幕降临,终究也未往祥瑞院一去,既他说关白泽不会死,慧安便也再念叨此事,两人早早安睡,一夜无话,翌日清晨,两人用过膳关元鹤陪着慧安在小花园中散了会子步,方嬷嬷便匆匆而来,说是文景心来了。 慧安心中一喜,关元鹤见她目光晶亮,不觉也有了笑意,道:“我出去一趟,晚上陪你用膳。” 慧安点头,他便大步而去,慧安扶着方嬷嬷的手回到棋风院时文景心竟等在院门口,正翘首以盼,见到她过来,当即便提起裙子奔了过来,却是拉住慧安的手哭的泪水涟涟。 慧安忙劝着道:“行了行了,这两日我这心里本就不好受,还指着你来哄哄我呢,你倒又是鼻涕又是泪的,竟叫人揪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快莫哭了!” 关府出事,文景心自也听说了慧安险些小产一事,这些天一直担着心,坐立难安,只关府管家将各府的拜帖都挡了,她也恐影响了慧安安胎,故而便一直忍着没来瞧她。 只慧安却也叫冬儿跑过一次鼎北王府,送了平安信儿,可便是如此,文景心一见着慧安,眼见着几日功夫她竟瘦了一圈般,眼泪便还是落了下来。 方嬷嬷便也劝着道:“文姑娘快莫哭了,这些日老奴见多了金豆子,可是吃不消了啊。” 文景心闻言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复又急切地瞧了瞧慧安的肚子,拉着她的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如今可是好了?” 慧安冲她安抚的笑了下,道:“我们进去说,我定事无巨细都告诉你。” 这些日来她的心头也似压着东西,也确实需要倾诉,慧安说着拉了文景心一道进了屋,一说话竟就是半个上午,午膳关元鹤不回来,文景心便留在了棋风院。 用了膳,移步花厅,慧安才来得及问她汪杨松的事。 汪杨松早已到了京城,只这些天慧安也无暇顾及,倒是童氏日日到关府来探她,因最近童氏正在忙着替沈童提亲,故而免不了提起成国公府,便也提起过汪杨松两次。 文景心听慧安问起汪杨松,面上却闪过黯然,道:“我还未曾见到他呢,这些天母亲身子不好,我也不好总往外头跑,那日杨府老太君生辰,他倒是去了,只我陪母亲过去时偏他刚走,便错过了……” 汪杨松回来本就是公务在身,在京停不长久,偏两人如今还是这种状态,慧安心中不觉替文景心着急,只是如今她又出不得府…… 慧安蹙了下眉,接着却道:“汪二公子到底也算文轩的下属,过两日必定是要来拜访的,这样吧,你有什么话便告诉我,到时候我央文轩让我见他一面。” 文景心闻言面上一红,接着却又打趣的瞧向慧安,一脸的戏谑,慧安这才发觉不知不觉竟是叫了关元鹤的表字,一时也面色涨红,文景心见她羞了,便未再多难为她,只掩嘴笑了笑,这才拉着慧安的手,道:“瞧着你这般幸福,我便什么心都放下了,这孩子有如是恩爱的父母,定然也会健康成长,万不会舍弃你们的。” 慧安听她宽宥自己,瞧着她清亮的眼眸,却深信她的话,笑着重重点了点头,文景心这才垂下眼脸,似沉思了下,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来,递给慧安,道。 “来日你见了他,只将这帕子叫他瞧见,带我留意他的神情便是。” 文景心言罢,面上浮起红晕来,慧安挑了挑眉,接过那帕子瞧了瞧,却也不知其中端倪,不觉纳纳地道:“鬼丫头,神神秘秘的。” 这日文景心走后,关元鹤却还是迟迟未回,眼见着天色渐沉,慧安不由有些担忧。连日来他几乎抽出了所有时间陪伴着她,便是蓉姨娘残余势力也都是坐在书房中吩咐关荣去办的,今日这般一去便是半日,却是不太正常。 慧安眼见晚膳时间已经过了,在屋中扰了两圈,终是坐不住,唤道:“冬儿!” 片刻冬儿应声而入,慧安冲口便问道:“关荣这会子在哪儿?” 冬儿闻言一愣,接着面上微微发红,只她见慧安面色严肃,便也不敢耽搁,忙道:“在府中呢……” 慧安蹙眉,道:“去把他叫来,我有话要问。” 见冬儿应声转身,慧安才又道:“你和他的事准备怎么办?” 冬儿脚步登时顿住,辨不明慧安这话是何意思,心中忐忑,诺诺地回头去瞧却见慧安正一脸戏谑地盯着自己,冬儿的面色不觉唰的一下红透了,跺了跺脚,道:“什么怎么办,枉奴婢们这些天为少奶奶担足了心,少奶奶这会子倒是来寻奴婢开心了!” 慧安见她转身欲走,不觉笑着上前一步拉了她在桌边坐下,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那关荣今年也有二十二三了吧?既是有意,便该早早定下,没得白耽误岁月的道理!你能遇到一个真心疼你的,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也别舍不得,你瞧夏儿如今帮我料理着南方马场,虽是多半年都见不上面,但平日写写信也是趣事,却是帮了我大忙了。哪里像你们几个没出息,竟知道守在我跟前儿,端茶倒水,这些活儿却是谁都干的了的,真真平养着你们,功劳还不及夏儿十分有一呢。” 冬儿自知慧安后头那话都是玩笑,只为劝她嫁人,她面色愈发红,眼眶却也跟着红了,嘟嘴道:“冬儿舍不得离开姑娘。” 慧安见她这般拍着她的手,笑道:“以前只当你们四个里头,你虽不及春儿沉稳,但也比秋儿要强的多,如今一瞧竟和秋儿一个德行,回来你也甭总取笑秋儿了,姑娘我便头一个不依!” 冬儿不觉笑着嗔了慧安一眼,慧安又玩笑几句,这才道:“莫再耽搁了,便是你不急,人家关荣却也老大不小了!老太君的身子……若是不好了,便又要拖上两年,昨儿我去福德院请安,姜嬷嬷说老太君欲在入冬将巧萍姑娘嫁出去,春儿和秋儿两个倔驴我管不了,却琢磨着不若将你和关荣的亲事也一并办了。近来府上太沉闷,也算是添个彩儿,让少奶奶我也沾沾你的光,冲冲喜,你说可好?你若点头,我便让爷寻关荣说话,待你们成亲,便在玄北门右屯营中给关荣谋个差事,你只还回我身边做个管事娘子便是。” 冬儿闻言岂能不知慧安这都是处心积虑地在为她打算,央关元鹤给关荣谋差事,是叫关荣感念她这个娘子,只谋在玄北门右屯营,却是因为东征军自东姜灭国之后,贤康帝抽调了一部分精锐便组建了这玄北门右屯营,这里的将士们对关元鹤都极为敬重,来日便是他有了出息,成了官身,只要她还在慧安身边伺候着,关荣在玄北门右屯营想要前程,便永远会顾及着她这个娘子,不敢随意欺辱…… 冬儿心中发热,眼泪颗颗坠落,慧安摇头一笑,拿帕子给她揩了泪,这才道:“快莫哭了,一会子关荣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快去将人寻来吧。” 慧安对她的好,冬儿都记在心上,言语的道谢太过苍白,她便也不说,只抹了泪,点了点头便快步出了屋。 没片刻关荣跟着冬儿进来,慧安问道:“可知你们爷去哪儿了?” 关荣闻言便道:“昨儿爷将南萤人丢到了赵统领在城西的园子里,今早上关兴来报,说是那在栖霞寺藏身多年的僧人捉到了。因之前爷便交代过,捉了人便直接送去赵爷的园子,故而便未往府里带。奴才得信儿时,爷正陪夫人用膳,故而便未敢打搅,夫人回屋时奴才将这事禀了,爷出门未叫奴才跟着,却往西边去了,奴才想着大概是去了赵爷的园子。” 慧安听罢心中便有些担忧,那日因见了蓉姨娘的惨状,闻了血腥味,回到棋风院慧安便吐了一场,关元鹤忧心不已,便令她不再过问蓉姨娘之事,慧安也知如今身子经不起折腾,便应下了,只是如今听关元鹤独自去见那些曾伤害过她的人,慧安还是恐他一时激愤再伤到自己。 尤其这些天关元鹤一直都陪着她,如今迟迟不归,慧安心中越发不安,只沉默了一会便道:“去备车,莫要惊动人,你随我出府一趟。” 一炷香后一辆马车缓缓自关府角门驶出,直奔西市而去。 慧安坐在车中扶着冬儿的手,闭着眼睛假寐,关荣似恐颠簸到慧安,一路行的极为小心谨慎,待到达城西的赵府时已是夜幕微沉。 关荣敲开了门,慧安这才缓步下了车,刚进府没走两步,便有一五大三粗的汉子快步而来,一身的黑袍,长着大胡子,远远一瞧分不清哪是身子哪里是脸。 慧安不觉站定,转瞬间那人已到了近前,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熠熠发光,却是蓄满了担忧和焦虑,在慧安两步开外便扬着洪钟般的声音道:“嫂嫂可巧来了,我正要叫人去请你呢,赶紧地去瞧瞧将军吧,格老子的,俺啥酷刑没见过,自己个儿也是个狠的,可也没见过这么……渗人的,嫂子赶紧的将将军自刑房拉出来吧,老子怎么觉着味儿不对,听着那里头的声音毛骨悚然的,倒像是刀割鞭打的都烙在了将军自己身上一般,老子这心里直发毛啊!” 慧安是见过这赵大鸿的,当年在街头和汪杨松抢那东姜国王的便是他,当时便知他是个粗人,故而对赵大鸿颠三倒四的言语也不计较。 心中却因他的话为之一揪,忙快步跟着赵大鸿往那刑房而去,她尚未到便听到里头发出一阵惨叫之声,那声音已眼中扭曲,到似夜里被风吹得变了音的凄厉猫叫声般,登时便叫她浑身毛骨悚然。 慧安不觉停住脚步,蹙紧了眉,赵大鸿却是一愣,接着便道:“嫂子可是害怕血腥,那俺去喊一声!” 慧安闻言抬手止住他,却也未曾挪步,又听了两声,面色不觉有些发白,却是问道:“他……今儿一直这般?” 赵大鸿却道:“将军开始好好的,只叫虎子几个动手,站在一边漫不经心地瞧着,只后来审到那栖霞寺的和尚,却不知怎的,就将俺们都赶了出来,接着便有些不对劲,俺从未见将军这么折磨过一个人,那东征军十八般酷刑,任一个便能叫铁汉喊爹喊娘,将军竟是生生把持着力道在那光头身上用了七八种了,瞧的俺着心里怎就凉飕飕的。” 慧安闻言不觉狠狠咬了下唇,这才抵住心头的那一抽。栖霞寺的和尚,除了和五色花有关,便只有多年前那一夜,顾舒云被一个和尚侮辱…… 若只是五色花,关元鹤没必要令赵大鸿他们都出来,那和尚…… 慧安想着只觉眼前有些发黑,听着那刑房中还在传出的惨叫声,只觉着片片似也凌迟在她的心头,他那样的恨,这般疯狂而偏激地折磨那人,那人多久未亡,他的心便也随着折磨多久。慧安怎能不心疼,怎能不感同身受。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瞥向赵大鸿,却是一个挥手,干净利落地便抽出了他腰间挂着的大刀,一只手拎着便快步向刑房走去,推开门一股血腥之味扑面而来,浓的令慧安有瞬间的晕眩。 “滚!” 屋中响起关元鹤嘶哑的声音,慧安凝眸望去,屋中光线极黯,她只能瞧见他沉冷而充斥着煞气的背影,慧安握着大刀的手不觉一抖,接着才道:“是我……” 关元鹤闻言身子猛然一僵,却没有动作,只是握在手中的铁鞭却微微颤了下,待听到脚步声接近,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慧安却未曾瞧他,只逼视着那被绑缚在刑具上已血肉模糊根本瞧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红影上,她步伐不停,直接越过关元鹤向那血肉模糊的人团而去,手提刀落,随着大刀的寒光在暗色中一闪,一个东西闷声落地,在冰冷的青石面上滚了两滚。 关元鹤一直盯着慧安,只觉那头颅滚动的声音似直钻入了他的心中,她那决绝干脆的动作,也似将心头紧绷的那根楚痛的弦隔断了,令他整个人蓦然有些无处着落,手中的铁鞭随之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而慧安已是扔掉了刀,转身走向关元鹤,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明亮,充满了怜惜和悲悯,她的唇角带着温柔又静美的笑意,仿似瞧着他,纵使置身这满是血污的牢房也是春暖花开一般。 她在他身前站定,就那么静静地瞧着他,嫣然一笑,一双眸子亮过最璀璨的星光,只启口道:“我们回家好吗?我不喜欢这里呢……” 关元鹤闻言眼眶便有些湿润,他只觉一颗心似是自寒冬一下子到了夏天,暖的他的眼眶终究被潮气润过,荡起了涟漪。慧安却只不查一般,牵了他的手,再次盈盈而笑,娇美的声因滑过耳畔,她说,“文轩,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困了,要抱着你才能睡的着啊……” 关元鹤闻言偏了偏头,心中一阵的酸楚,一阵的释然,唇颤了颤,最后只道:“好,我们回家。”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回家,却是叫慧安泪盈于睫。十指紧握,并肩而出,一阵寒风吹过带来新鲜的空气,关元鹤却觉那风似也吹走了多年来心头住着的疯魔,整个人变得坦然坦荡了起来。 这日夜,待慧安沉沉睡去,关元鹤却起了身,悄步出了房,直往祥瑞院而去。祥瑞院已经落锁,他也不唤人便直接越墙而入,往上房而去。 张妈妈守在正房门外,正依着廊柱打盹儿,听闻脚步声竟瞧见关元鹤大步而来,她一愣之下忙福了个身便掀开门帘冲了进去,禀道:“老爷,夫人,三少爷来了,三少爷来了!” 崔氏正伏在床边,闻言忙站了起来,关白泽却也睁开了眼睛,连日来灰暗的目光总算闪多了一丝光亮。 他示意崔氏将他扶起来,崔氏刚刚上前,关元鹤却已进了屋,目光沉冷地盯着关白泽却是未曾说话。 崔氏扶了关白泽欲托起他的身子,只无奈她这些时日也体力不济,竟是一时没能扶起关白泽来,张妈妈眼见关元鹤只冷眼瞧着,半分要上前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便忙凑上前去,帮着崔氏将关白泽扶坐了起来。 关白泽已经气喘吁吁,瞧着只这些动作竟是已费劲了全身力气,他舒了口气,这才瞧向崔氏,道:“你们先出去吧。” 崔氏闻言不放心地瞧了关元鹤一眼,这才带着张妈妈一起退了出去。两人出去,关元鹤却也不待关白泽开口,便道:“折子呢?” 关白泽见他这种态度,面色变得有些难堪,神情几变,最后却是目露哀求的瞧着关元鹤,咳声道:“我总归是你父亲,你便……便不能听我说两句话?” 关元鹤闻言却只挑了下唇,讥笑道:“你若有话便好好想想,留着将来去给母亲说吧,对我,不必了!” 他的话令关白泽更加剧烈地咳了起来,关元鹤冷眼瞧着,见关白泽面色惨白,似随时会咳出血来送了命般,到底没忍住,沉声道:“你若想现下就死,大可再多说两句,我听着便是!” 关白泽这才面色渐缓,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和楚痛来,只道,罢了,愧疚,悔恨,抱歉的话到底什么用都不抵……何必多言叫人生恶呢。 今儿他肯来,已是说明还念着关府,便是还当自己是姓着关的,这样已是难得了…… 关白泽想着,颤着手自枕下摸出一封早拟好的折子递给关元鹤。关元鹤接过,连看都不曾多看关白泽一眼便转身大步出了屋。 翌日,被贤康帝勒令在家思过的东亭侯却与早朝时在通安门前跪求面圣,贤康帝允其金殿面圣,他却只代父呈上了一封奏折,却是请辞高老的折子,一时间朝野震动。 于此同时,关府二老爷押着一名女子入了安凤府衙,状告蓉姨娘谋害关府数条人命,一路引得百姓争相奔告,轰动京都。 ------题外话------ 求票哦,没几次可求咧,亲亲们给俺吧,给俺吧,哈哈。 明天不更,后天更。 196 大结局二 最近大辉京城发生了三件大事,却有两件都和左相府有关。 这头一件事是西藩国王携贵妃和公主向大辉朝贺并省亲,大辉和西藩国重新缔结盟约,贤康帝为安抚多年来背井离乡的慈仁贵妃,特加封其父江阳侯为杨国公,世袭罔替。而西藩国王带着贵妃回国时却将新雅公主留在了大辉,事因慈仁贵妃向贤康帝请恩,言曰思乡情切,欲令女儿留在大辉代母侍奉双亲,并将新雅公主的婚事托付给了贤康帝。 贤康帝自欣然应允,并赐封新雅公主为大辉郡主,封号安乐。贤康帝本有意将这位新封的安乐郡主赐给九皇子为正妃,安乐郡主却说在西藩女子不论男子出身,只嫁自己看中的男人,贤康帝闻言大笑,允其自主择婚。 此事在京城很是热闹了两日,上至豪商公子,下至平民百姓,街头混混,无不做梦都想成为郡主的意中人,娶个异国公主,大辉郡主回来撑门面,跻身贵族行列,一飞冲天。 另外两件事却都和关府有关,一件事是权倾朝野的左相关白泽突然向朝廷提出了告老还乡的折子,被贤康帝留中待决,并在朝野掀起了轩然大波。另一件事是安凤府衙接了一件案子,乃关府小妾残害府上数条人命一事,一般这种事秉承着家丑不外扬的想法,各府都会藏着捂着,而关府这般反其道而行便引得百姓们争相关注,街头巷尾每日都在议论此事,只道是那姨娘作恶多端,害人太过,这才惹怒了关府一门上下,将此事公诸于世,令那恶毒姨娘接受世人的指骂诅咒方能消恨。 当日一队京畿卫进入关府,关于府中的各种传言便在京城中散播了开来,直到那日关府二老爷押着姨娘进了府衙,引地百姓们一路相随,更是让这案子吸引了全城百姓,及各个府邸的关注。随着案情被审明,二十来个在京城潜伏多年心怀不轨的南萤叛乱余孽被抓进府衙,得知真相的百姓们震惊之余,无不义愤填膺地指骂那南萤人丧心病狂,无不为关府掬上一把同情泪,同情之余,自然关白泽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也与日俱增,听闻其如今卧病在床,病入膏肓,百姓们自是纷纷称颂相爷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实属不易,如今临老子嗣还因国事而受损,成了异族报复的对象,实是为国受苦了。 这些日来,更是有不少百姓自动结队到关府门前叩首以表敬佩之心意,一时间关府成了京城各府茶后饭余的议论对象,连茶馆酒楼也将当年关白泽一袭青衫只身前往南萤,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一事再次挖了出来,声情并茂地说起书来。 与此同时,因南萤报仇,而无辜受累,身中奇毒,致使腹中胎儿凶吉未卜的慧安也成了百姓们议论的话题,有关慧安的各种事再次被世人提起说道起来,尤其是她近来在宁王府吓得安济伯晕倒,以及在两国医马比试上的出众表现,更是被人津津乐道,不厌其烦地四处传颂。 而慧安对此却一无所知,此刻她正坐在花厅和秦小双说着话。 “早先我虽听说了你们府上的事,却只当你是一般的滑胎,后来听闻你已没事,还着实高兴了一场,岂知这其中竟还有波折……那日还是听我们王爷说起的,真是将我吓得心跳了大半夜,这世上怎会有这般阴损的毒!不过这孩子既然经受如此多的事端,却还是安安稳稳地,又得怀恩大师这样的高僧庇佑,便定然是个福泽深厚的,如今京中不少百姓都在为这孩子祈福,相信他定然能健健康康成长起来的。” 慧安闻言便笑了,本能地抚了抚小腹,笑着道:“不说我了,前些日听闻你被宁王接进了王府,本想前去瞧你的,只不想府上却刚巧就出了事,这便给耽搁了,你如今在府中如何?宁王妃似不太好相于……” 秦小双却是一笑,呷了口茶,这才道:“还能如何,早年王爷便想接我进府,只是我不愿意罢了。我这么个没身份,没靠山的,若是早先进了府只怕早便被吞的骨头渣子都没了,在府外却是要好的多,一来替王爷掌着铺子的生意,他能念着我这份情,再来我也能赚些私房,进了府也不至于太过被动。王妃多年来一直反对我进府,王爷他见我懂事,反倒对我多一份记挂和歉疚。如今眼见着我年纪也不小了,那日照镜子竟是已生了华发,再不入府,等来日王爷弃了我,将来却是死了都要成孤魂野鬼了……” 秦小双言罢笑了下,这才又道:“你放心,王妃她虽非和善之人,但王爷瞧着我入了府,反倒新鲜,连日来都宿在我那里,他如今年纪也大了,也想收心了,待我倒是比以往还要好上两分。王爷是个跋扈性子,我能将王爷的心笼住,王妃她便也不敢真将我如何。” 宁王妃身份高贵,当日慧安上宁王府去她便那般为难于她,也是因秦小双之故,可见她是恨极了秦小双的,秦小双身份低微,如今进了王府,慧安自也为她担上一份心。只瞧她面色红润,衣着首饰比之先前在府外时又要考究上两分,便知她的话非是安慰她的假话,再想想前世时秦小双的命运,慧安便也笑着点头,道:“你也是有福分的,宁王真心带你,我便也放心了。” 秦小双闻言却是拉了慧安的手,道:“这满京城的夫人们也只你不嫌弃我,愿意和我交心,我心中甚是感激……” 当初她也是想着秦小双最后入主宁王府这才生出了结交之心,只后来熟悉了,才觉秦小双实是真性情的女子,这才亲厚了起来,如今见秦小双满是感念地如此说,慧安倒是有些赧然,笑着低了头。 秦小双只当慧安是不好意思,便也不再多言,恰方嬷嬷端了药进来,秦小双便笑着拉了慧安的手,道:“你如今因府中之事受了这无妄之灾,你们爷心中不定怎么心疼愧疚呢,这本就爱妻如命,这下子还不将你宠到翻天,以后只怕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地捧着了。得了,你用药吧,我也不多留了,省的误了你休息惹人嫌。” 秦小双说着便起了身,慧安忙也起身,秦小双却将她按了回去,道:“莫将我当外人看,你好好坐着用药,我改日再来瞧你。” 慧安便也不坚持,接了药碗,吩咐方嬷嬷亲自送她出去。 而外书房中关元鹤听闻秦小双走了便往棋风院走,谁知尚未进院子,便见方嬷嬷行色匆匆地过来,关元鹤不觉止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嬷嬷忙上前福了福身,却道:“是舅老爷回了京,已和舅夫人进了大门,少奶奶昨儿还说起舅老爷,惦记着天凉了,也不知舅夫人不在身前,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今儿可巧舅老爷就来了,少奶奶不定多高兴呢。” 关元鹤闻言便道:“准备些舅老爷和夫人爱吃的,人已是进了府便莫惊动少奶奶了。” 沈峰夫妻既是来了,便必要先去问候定国夫人,这便得半响功夫,而今儿慧安起来便不时有人来瞧,虽周总管已代为推了不少访客,但总有些和关府亲厚的是退却不了,故而已是折腾了半日,这会子秦小双刚走,若是再叫慧安知晓沈峰夫妻来了,必定是要亲往迎接的,这便又要累上一趟,爷这是心疼她们姑娘呢,倒是她没有想周全了。 方嬷嬷想着,面上便笑了开来,连声道:“老奴晓得,爷放心便是。” 关元鹤这才点点头,大步往二门处去,他出了二门还没走几步,便见载着沈峰夫妻的车子已迎面而来,他忙大步迎上去,行了一礼。 “小婿迎接来迟,舅父舅母恕罪。” 听闻声音,童氏见沈峰板着臭脸没有反应,便推开车门,见关元鹤恭恭敬敬地弓着身行着礼,便笑着道:“快起来吧。” 关元鹤这才直起身来,却正迎上沈峰瞪地老大的眼睛,其间怒火显而易见。沈峰见关元鹤瞧来,却是沉声一哼,接着便转开了脸,童氏见他当着下人的面如此不给关元鹤脸面,不觉尴尬一笑,忙道:“你舅舅一路风尘,刚赶回来,有些劳累。” 说着又用手肘撞了下沈峰,沈峰这才转回头来,道:“行了,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赶紧去给老太君请了安,也省的安娘那样子久等了。” 关元鹤这才侧开身子,吩咐往福德院去,他却一路步行随在车子边儿上。 福德院中定国夫人早得了通报,已叫姜嬷嬷亲自迎出了院,待入了屋,见过礼,丫鬟们上了茶,定国夫人才拉着童氏的手,道:“这些天累的舅夫人日日往府中来瞧安娘,实是过意不去。我这身子不顶用,出了这么些事却也顾不上安娘那孩子,她吃了苦,也幸有舅夫人开导劝慰着她,也叫我安心不少。” 童氏忙道:“老太君说的什么话,安娘就我们这些亲人,互相帮衬着是应该的,再来,老太君病倒安娘她本就该日日在身侧服侍尽孝才对,老太君怜惜她,叫我们这娘家人瞧了已是感念,那里还有您病着却还要惦记小辈的道理?” 定国夫人闻言虚弱一笑,又看向沈峰,面带歉疚地道:“舅老爷将安娘交给我们,我们没有照顾好她,叫她吃了这么些苦头,老身实是无颜面对……” 沈峰这一路本就窝了一股子火,几欲发作,只如今瞧见定国夫人一脸苍白病怏怏地靠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模样,哪里还能说得出什么重话,便只道:“老太君切莫如此说,安娘有您如此疼她便是受些苦也不打紧。” 又说了两句话,童氏见定国夫人面色越发不好,又念着慧安,便也不再多留,握着定国夫人的手,道:“老太君放宽心养病便是安娘他们的福分,我们便不打搅老太君休息了。” 辞了定国夫人到了院子,沈峰却是猛然回头盯向关元鹤,道:“你于我同乘。” 关元鹤闻言忙应了,童氏便瞧了两人一眼,上了另一辆车子。那边沈峰坐进车中,见关元鹤弯身上了车,却是片刻也未等已是一拳挥了上去。凛冽的拳风迎面而来,关元鹤本能地一个侧身避了开来,目光撞见沈峰愈发冒火的眼神,待他再次挥拳而上时便未曾再躲,沈峰的铁拳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关元鹤的小腹上。 沈峰的武功本就不差,方才那一拳尚且保留了两分,只是个花样子,无奈关元鹤竟是躲了开来,见他如是沈峰的怒火节节攀升,这第二拳却是用了内力,砸在关元鹤的小腹直令他闷声一哼,尚未站稳的身子往旁一倒撞了车壁一下,直震的车子发出一声闷响。 沈峰的脾气童氏自是知道的,方才见他令关元鹤和他同乘,童氏便有些担忧,上了车便一直盯着前头的车子,见那车子晃动了下,童氏抿了抿唇,无奈地叹了口气。只道,这倔驴,早便和他说了,这事也怨不得关元鹤,他却嚷嚷着定要教训一下关元鹤才能叫他长长记性,来日不敢再疏忽慧安,致使慧安遭人毒害。她本以为他吼上两声便罢了,倒不想竟是还动上了手,真真是……怎也不想想,这若是关元鹤受了伤最后心疼的还不得是他那宝贝侄女! 童氏这边叹着,那边车上沈峰见关元鹤硬生生受了这一拳,心头火气已是消了不少,要知道初闻慧安中毒一事,他可是连一刀劈了关元鹤的心都生出来了。 关元鹤听沈峰冷哼一声却不再动作,这才在他身侧坐下,沈峰便道:“你当初迎娶安娘时说的倒是好听,枉老子觉着你是条汉子,定会说话算话,好好照顾安娘,这他娘的才几日,就弄的她受了这样的苦!这就是你说的会待她好,叫我放心?真真是混账!” 慧安受伤便是受伤的,不管是因何故,也都是他没有照顾好她,没有顾着她周全,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故而关元鹤闻言却是无言,只拧着眉未置一言。 “说话!”沈峰见关元鹤一声不吭,心头的火气反倒又冒了上来,挥起拳头瞧也不瞧便又向关元鹤的面上打,关元鹤却是抬手握住了他的拳头,迎上沈峰怒气腾腾的眼睛,只道。 “脸不行,慧安瞧见会难过。” 沈峰见他这般登时只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团子上,甩开关元鹤的钳制,便沉声道:“你既照顾不好她,如今你这府上又这般的乌烟瘴气,我眼瞧着安娘在此只怕也是难好好养胎,不若接回沈家去由我和她舅母照看着……” “不行!她是我妻子,是苦是甜都必须和我呆在一处。”沈峰的话尚未说完,关元鹤便沉声打断。 沈峰听他如此急切说出这话来,心里虽是受用的,却还是不愿就此算了,面上便又沉了沉,怒声道:“你他娘的照顾不好她,倒还不准我们接回去好好调理!” 关元鹤闻言自也知道府中最近气氛不好,确实也对慧安养胎不利,若是让她换个环境,由着童氏照顾会好上些,可他私心下却不愿慧安离开自己一步,且不说这时候慧安回娘家祖母不会同意,外人也会瞎议论,只瞧不见她,他便定会抓狂。若祖母身子不到现在地步,他早已带着慧安离府了,如今却是不能,便也只能委屈慧安了。 故而关元鹤只蹙了蹙眉,却依旧坚持道:“舅父生气怎么都成,只此事不行,慧安也不会答允舅父随您离府。” 沈峰自也知道慧安不会跟着他走,说这话也不过是吓吓关元鹤,他讥笑一声,道:“你倒是底气十足,安娘是个痴的,可老子这舅舅却不是死物,这次的事下不为例!要是你再照顾不好她,下回便是安娘不愿跟我走,老子也要绑了她回去,没个二话!” 关元鹤却道:“那舅舅还是死了心吧,不会有下回。” 沈峰见他言辞肯定,自知这是他的保证,面色这才好了一些,却又道:“这次的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也不能全怪你,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那女人处心积虑,这也是防不慎防。可这事儿,若不是你那老子妻妾成群,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乱子来!老子虽是粗人,都知道女人多了定要出事,虽是在外头风流快活,可这女人却也从不曾往家里头引,枉你那老子还贵为相爷,自视颇高,他娘的竟连这事儿都闹不明白!如今累害的安娘遭罪,你怎么说吧!” 沈峰言罢却是一脸质问地盯着关元鹤,关元鹤听他言语对关白泽不敬却也没有什么反应,本是目光盯着车底板,感受到沈峰盯来的视线,他却也抬起头来对上沈峰的目光,接着便开口道:“我不是他,此生只会有慧安一人!” 沈峰本也没指望关元鹤会说出什么保证来,倒不想竟是听到这样掷地有声的话来,闻言他瞪了瞪眼睛,这才道:“不纳小妾?” “不纳。” 见关元鹤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睛都未眨的便答了,沈峰心中一喜,接着又问道:“不收通房?” “不收!” “那你可是要在外头养外室,逛窑子?”沈峰不觉瞪大了眼盯着关元鹤。 关元鹤已是被沈峰问的有些不耐,只道:“我不是舅父!” 他这话却是说不会在外头胡来了!那岂不是说以后真就守着慧安一个女人过下去了?沈峰闻言非但没有怪关元鹤说话不客气,反倒眼珠子转了转,张大了嘴犹自不置信地盯着关元鹤。 关元鹤既说出来了,沈峰自信他定会做到,便是因此他才觉着不可思议,惊世骇俗,可慧安是他的宝贝侄女,关元鹤这承诺对沈峰来说自是半点意见也没有!他愣了半响,拍了拍头,确定听到的不是在梦中,也不是幻觉,这才突然拍着关元鹤的肩头哈哈大笑了起来,道。 “好好!你这话老子可记下了,既是如此,安娘便留在你身边吧,老子也不多管闲事,惹人嫌了。” 沈峰的笑声着实洪亮,连后头童氏都听到了,赶车的下人本听着马车中的动静,还战战兢兢的,如今又闻沈峰的笑声不觉纳闷的摇了摇头。 待到了棋风院,沈峰哪里还有在福德院时的半点怒容,冲关元鹤笑着一道下了车,面上的神情那叫一个和蔼可亲,随和慈祥,只差没有勾肩搭背了。 童氏瞧着倒是愣了半响,只奇怪这人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中了邪吧,便是关元鹤再态度良好,在童氏想着只叫沈峰消了气已是难得,可如今两人这模样……真真是令人费解。 慧安恰于此时迎了出来,见沈峰拍着关元鹤的肩膀笑的极为开心,不觉也扬起了笑脸,道:“舅舅何事如何开怀,也说出来叫安娘一起乐乐?” 沈峰和关元鹤闻言回头,沈峰仍旧在笑,关元鹤见慧安走的急,却忙是上前两步扶住了她,沈峰见此越发高兴,只瞧着关元鹤道:“安娘,你这夫婿上道!老子就说嘛,老子挑花了眼瞧中的,怎能出岔子。” 童氏见他得意忘形,声音都比平日高出两分,虽是不知到底什么事令他这般,但心头却暗自腹诽,当初分明便是人家两个小辈瞧对眼的,管他屁事,她上前一步扯了下沈峰,瞪眼道:“小声点,莫惊吓了安娘的胎。” 沈峰这才猛然合住嘴,慧安瞧他那过分紧张的模样,便又笑了起来。这两日她虽时时挂着笑意,但关元鹤自知那笑多半不是出自内笑,如今瞧着沈峰的到来令慧安如此开心,便也弯起了唇角。 这次沈峰能来京城,一半是听说了慧安的事,另一半也是为沈童提亲一事童氏已去了几封家书催他上京。一行人进了屋,就关府之事又说了一会子话,慧安便问起了沈童和汪明茵的事。 沈峰却道:“成国公府也是将门,和我沈家倒也门当户对,那汪大小姐既是安娘的闺中密友,想来品性必不会差了,这门亲事就这门定了,依我看只要媳妇选的好,哪天都是吉日,既是老二的婚事你已张罗了这两年,明儿便小定吧!” 童氏闻言只觉沈峰压根就不重视儿子之事,便有些不高兴,白了沈峰一眼,道:“这吉日还是要算的,一会子我便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送到钦天监去,等选定了吉日便去下聘。汪小姐年纪已经不小了,老二老拘在京城也不是个事儿,便将婚期定在初冬,早早的迎娶了我也放下这心了。” 慧安却面露愧意,挽着童氏的手臂,将身子依向她,道:“本想着二哥哥娶亲,我还能帮上些忙,如今瞧着我是净会给舅母添乱了……” 童氏听她语气低落,又是一脸的撒娇,不觉心头一软,抬手点了点慧安的额头,道:“你照顾好自己个儿和肚子里这小宝贝,已经是帮了舅母大忙了,再说,你二哥哥的事我也置办了两年了,虽是这亲事定的匆忙,但也不至于就乱了套,有你嫂子帮着我,也用不着你。” 又说了两句话,外头却是挂起了大风,眼见着天阴沉了下来,竟是要下雨了,沈峰夫妻便也不再多留,告了辞。安娘知沈峰进了城门便没回府,直接来了这里,一路风尘,也不该好好回去休息,故而也未多留,和关元鹤一道将人送出了二门,这才乘车回到棋风院。 果然没片刻天空便飘起了细密的雨,风卷落叶,一下子寒了许多。 一场秋雨一场寒,眼见着秋过去便是冬,而记忆中那场马瘟便是发生在新年伊始之际,在来年春天开始引起朝廷关注的,本一步步打算的精准,也是在一点点做着努力,可眼见着一切都沿着她设定的轨迹在运走,临到事发,却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孩子的到来,定国夫人的病情,一下子将什么都打乱了…… 生活到底不是人所能预料的,便如今世关元鹤的出现,本以为重生只是为了复仇,本以往经受了前世的痛苦已不可能再那般容易的沉迷情爱,相信他人,却不想苍天却厚待她至此,让她幸遇了他,还得他如是的真心相守…… 不管前路如何,有他和孩子相伴,她都无惧无憾了。 关元鹤自外头进屋,见慧安正依在窗边推着窗户瞧外头的落雨发怔,清瘦的面上挂着一抹柔和祥适的笑容,不觉脚步一顿,竟是有些瞧的痴了。 半响一股冷风吹入,他才忙大步跨前,顺手自衣架上扯了件秋缎披风,伸手将窗户合上,用披风将慧安裹住,在她身后坐下将人抱入了怀中。 触上她微凉的指,他不觉蹙眉,将慧安两只手都包在大掌之中,这才蹭着她耳边的碎发轻声问道:“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慧安却是一笑,道:“想你……” 她那清甜的声音混着檐下雨珠低落的声音响在耳边,似化成了万千细密的雨幕直钻入心扉,密密麻麻地将他的心缠绕了起来,让那里柔软的想要一并化成秋水。关元鹤不觉收了收手臂,又似恐伤到慧安,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小腹,轻声唤了下,“慧安……” “嗯。”慧安低低地应了他一声,半响都不闻他说话,却也不奇怪,只是唇瓣扬开了美丽的笑容,更紧密地往身后他温暖的怀抱贴了贴。屋中静谧不声,却荡漾着浓的化不开吹不散的温暖和馨甜。 是日夜,关元鹤着单衣躺在床上瞧着梳妆台前慧安拿梳篦梳理着长发,见她放下梳子站起身来,他便放下手中的书,道:“快些睡吧,明儿还要进宫。” 太后早在三日前移驾回宫,请安牌子已递了上去,当日柳姑姑便尊太后的旨意亲自到关府来看过慧安,明儿却是慧安进宫请安的日子。 慧安闻言却未过去,只笑着道:“等会。” 她说罢竟是出了屋,片刻却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关元鹤瞧见一慌,忙下床接了过去,入鼻一股药味,他便紧张的变了面色,盯着慧安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慧安见关元鹤紧张至此,由不得嗔了他一眼,夺过他手中的木盆两步走到床边放下,这才哽着声音道:“你是故意这般想叫我歉疚吗?弄的人家心中酸酸的你便好受了是吧?谁说是我不舒服了,都不能是你不舒服吗!” 她说着回身将还光着脚站在一边的关元鹤拉上床,推着有些发愣的他躺下,却是弯腰将关元鹤的裤管挽了上来,又拧了木盆中的热帕子,叠了两下敷在了关元鹤的膝头。 好端端的慧安这般,偏又一把夺了那木盆,态度显得那么的强硬,已叫关元鹤的心莫名一慌愣在了那里,接着他又听她方才的声音有些发颤,只当慧安是哭了,当即他便觉脑子轰的一下,竟有些不知所措。弄不清慧安这是怎么了,他便也不敢动作,只能任由着慧安将他拖上床,乖乖地躺好,又愣愣地瞧着慧安圈起他的裤管,待慧安将热帕子盖在他的膝头,热气自毛孔混着药香挤进体内,一股熨帖自膝盖传遍四肢百骸,他才蓦然反应过来。 而慧安已是在他身边坐下,白皙的纤纤素手放上他的膝盖,给他揉捏起来,关元鹤瞧着慧安灯光下静美柔和的面容,张了张嘴,却是半响都没能吐出一个字来,他闭上唇,喉头滚了两下,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抓住慧安的手,道:“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也不觉疼,今日你也累了,我自己来可好?” 慧安闻言却是抬起眸子来,明亮的眼睛中哪里有什么泪水,她嗔了他一眼,却吃味地道:“我哪里就那般娇弱,分明就是你嫌弃我没那顾大小姐照顾的好!” 关元鹤见她这般倒是苦笑了起来,道:“那时候她也就是亲送了两碗汤药,哪里就……” 慧安自知当年顾大小姐虽是和关元鹤自小定了亲,可到底还是未嫁之身,不可能和关元鹤真有什么接触。闻言只便挣脱了关元鹤的手,将有些微凉的帕子取下,又浸热,这才道:“既不是嫌弃便好好躺着,这药汤是我自怀恩大师那里求的方子,说是对老寒腿极管用,冬儿熬了一下午呢。” 关元鹤见慧安坚持,便也不再多言,只静静躺着一瞬不瞬地瞧着她为自己揉按着关节,待秋儿进屋收走木盆,他才将慧安抱入怀中,半响轻叹一声,“慧安,分明是你让我心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以后莫在为我做这些事,受这些累,我不需要,也会心疼的。” 慧安却是嘟嘴,捏起关元鹤腰间一块皮肉,使劲一拧,娇蛮地道:“我需要!心疼你也要受着,快睡吧,我困了!” 言罢她便不再搭理关元鹤,兀自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片刻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关元鹤却是许久都睡不着,心中似被塞上了一团棉花,又暖又堵得想大喊两声,方能疏解快慰,他又怕惊动了怀中慧安,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待浑身肌肉都僵持了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两人起来依旧去福德院中瞧过定国夫人,这才回棋风院换上朝服往宫中赶。到了宫门,已有太后宫中的小太监守在了那里,见慧安欲下车,忙上前见了礼,道:“郡夫人有孕在身,太后娘娘特令奴才在此恭候,夫人不必下车,车子直入承宁宫宫。夫人您坐好了,奴才们拉您进去。” 慧安闻言笑着谢了,宫人将马牵走,又套了四人拉的车架,这才缓缓向后宫而去。 关元鹤本是要陪着慧安一并去给太后请安的,却不想到了咸德门,皇上跟前伺候的小太监却追了上来,说是皇上请他过去。关元鹤便交代了慧安两句,随着那公公去了养心殿。 慧安到了承宁宫宫,柳姑姑亲自迎了出来,笑着道:“太后念叨了你两日,快随老奴进去吧。” 尚未进殿,慧安便听屋中传来说笑声,她瞧向柳姑姑,便闻柳姑姑低声道:“是秦王殿下和佟妃娘娘来给太后请安了。” 慧安闻言冲柳姑姑笑了下,低着头进了殿,见她进来殿中一静,慧安欲上前行礼,太后却已冲随着慧安的柳姑姑吩咐道:“她有身子,莫讲什么虚礼了,快扶这孩子过来哀家身边。” 慧安闻言抬头,见太后一脸慈爱的笑意,便忙福了福身,这才随着柳姑姑上前。太后拉住慧安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慧安却也瞧着太后,见老人面色虽是有些倦怠,身子也消瘦了些,可精神却还好,这才放下心来。前世时太后是在她嫁人那年便过世了的,算时间却正好是这年的夏季,如今已到秋日,太后却还好端端的,慧安既感激和不安,眼眶便是微热,张口便唤了声,“太后……” 太后见她如此,倒也红了眼,只拍抚着她,冲佟妃笑道:“瞧这孩子,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知道你受了苦,好在那恶人已经抓到,哀家已叫皇帝严办那些南萤人,快擦擦眼泪,莫叫佟妃娘娘和老七瞧了笑话。” 慧安见太后红了眼,也知自己莽撞,忙背过身拿帕子抹了下眼睛,佟妃已是笑着道:“小辈到了疼爱自己的长辈面前才能随心所欲的哭闹,到底是这孩子有福气,得了母后疼爱,臣妾羡慕也来不及的,哪里还能笑话。” 李云昶坐在一旁见慧安进来便有些控制不住地将目光投向她,见她掉了眼泪,心也跟着有些发堵,接着才意识到失态,忙别开了头。 自那里知道她出事,他亲上栖霞寺请了怀恩大师下山,他便比谁都更清楚她的身体状况,也因此日日都担着心,连日来也睡不安稳,偏又不能去瞧她,倒是平生第一次知道牵肠挂肚的滋味。 得知她今日会进宫来请安,他一早便到了母妃那里,又不着痕迹地跟着母妃来承宁宫。宫,便是想着能见上她一面,如今瞧见她,却还不能明目张胆地看着她,只能这般忍着耐着,使得一颗心都疼的缩成了一团,到底是他当初太过自负,没能将她真正的放在心上,只以为不管何时,只要他想他要,便能得到。 却不想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似注定了一般会叫人尝到痛之滋味,悔之心境,注定了会在你的意料之外,令你无可奈何…… 他想着不觉将手握了起来,佟妃娘娘却是站起身来,道:“太后和东亭侯夫人说话,今日中午皇上还要到臣妾那里用膳,臣妾便不多搅扰了,也好回去准备准备。” 太后闻言便点了头,又瞧向跟着站起身的李云昶,道:“老七也快迎娶王妃了,能娶到顾氏嫡女也是你父皇对你的格外恩宠,莫要辜负了才好。” 她言罢,李云昶眼皮便跳了下,忙跪下道:“孙儿谢皇祖母教诲。” 太后只点了点头,便又瞧向佟妃娘娘,又道:“皇上如今年纪也大了,到底还是顾念着你们这些老人,你伺候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的性情也摸的透,宫中虽是年年都要添上些新面孔,可那些新人,娇俏又余,到底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你性情温婉,从不争长论短,说三道四,温顺又谦恭,这是你的优点,要和皇上贴心才好……回去吧,好好伺候着。” 佟妃娘娘听太后如此说忙躬身应下,这才和李云昶退了下去,慧安福身恭送二人出去,才在太后身边落了座,和太后说起话来。 她问候了太后的身体,又细细说了定国夫人的病情,太后便叹了一声道:“你祖母原先瞧着身子硬朗,只不想……哎,人老了总归是经不起乱,你是个好孩子,多陪陪她,劝着她放宽心,只望着她能瞧着你腹中孩子出世,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慧安闻言应了,又和太后闲聊了两句,见太后面上倦意愈浓,也不敢再留告了退。她坐上车辇出了承宁宫,隔着车窗却见一旁的花道边儿李云昶和一名太监正说着话,慧安不觉微愣,接着便敲了敲车壁,待车子停下,她躬身而去,冲车旁跟随的宫女笑着道:“那边可是秦王殿下?” 那宫女向花道边儿瞧了一眼,笑着福了福身,道:“正是秦王殿下呢,夫人可是有事?” 慧安点头,扶着宫女的手下了车,往她手中塞了一个荷包笑着道:“这些姐姐和公公们吃个茶,姐姐可否稍等片刻,容我和秦王殿下说上两句话。” 宫女接了荷包,笑着道:“夫人客气了,夫人只管忙,奴婢们等着便是。” 慧安这才笑着颔首,缓步向那边花道走,那李云昶见慧安过来就斥退了身旁太监,他本就是有意在此等候慧安,想在远远瞧上一眼,只没想到她竟是主动走了过来。 见慧安一步步过来,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李云昶不觉怔住,待慧安在跟前站定,他才蓦然开口道:“你清瘦了不少……” 语出才恍过神来,忙是紧张地瞧了慧安一眼,见她未有怒容,这才掩饰地咳了两声,又道:“我听怀恩大师说,你体内的毒已经清除干净了,这毒入体时日并不算长,想来是不会影响到孩子的,你莫太过忧心。” 慧安闻言便笑了,瞧着李云昶一时却又有些恍惚,前世的一切竟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放似隔着一层纱,所有的影像都影影绰绰,像是要消散的云烟一般,任使她用力回想,也抓不到一丝一毫的真切了。 前世的痴迷,今生的执念,却不想此番竟是得了他的恩,这才得以保全这个孩子。若是没有他将怀恩大师请下山,兴许她便信了太医的话,只当自己是太过劳累疏忽,又在马场受了颠簸,这才被崔氏一推致使滑胎。若然那样,便不能及时察觉出那五色花的问题,也不能及时得到救治,更不能这么快地抓到蓉姨娘。 冥冥之中竟似注定他会帮她这次,消了她心头早已淡薄的怨一般,如今听闻李云昶的话,瞧着他依旧温润俊美的面容,慧安终是真心地笑了出来,福了福身,道:“妾身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李云昶见她笑容嫣然地盈盈拜下,那神情中竟似带着一股洗涤尘埃的清透,他一个恍惚,本能地想抬手去扶慧安,手臂抬起慧安却已自行站了起来。 慧安却未曾多加留意李云昶的神情和动作,只看着他,清声道:“先前王爷一直问妾身屡次对王爷不同的缘由,妾身却从未回复的您,如今却想告诉王爷了。只因那年妾身曾到栖霞寺祈福抽签,签文上说生于辛卯身份贵重之皇室男子,是为妾身的贵人。妾身遍查之下,唯王爷是辛卯年出生的,故而便心生了误会,只当那签文意有所指,那日第一回在端门瞧见王爷,见您身处危险之中,才会一时失态。后来得遇夫君,妾身才发现自己竟是误解了那签文,如今王爷您救了妾身腹中孩儿,可不便应了当日签文所指,正是妾身的贵人吗?” 慧安说着便又是一笑,接着才又道:“当年若是因亲身的误解,使得王爷烦扰,在此妾身向王爷道歉,王爷得皇上亲赐顾小姐为妃,妾身还不曾当年恭喜王爷,只望王爷能和顾小姐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李云昶曾多次执着当年她的态度,如今慧安却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回他,只望他听了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她也由衷的祝福他。 李云昶听了慧安的话,又见她面上挂着真诚的笑意,却是觉着心头空落落的难受。他执念的,非要弄明白的又何曾是她当年的态度,只是他的不甘心罢了,总想知道她当年为何那般,好像弄清楚了这个问题,便能确定她心中曾是装着他的一般…… 如今慧安终于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可是心却也坠入了无低的深渊,他僵直着身子,半响才苦笑一下,道:“贵人吗?呵呵……” 笑了两声,见慧安低下头,李云昶才蓦然盯紧她,握了握手,闭目良久,再睁开眸子时眼中却已恢复了沉静,只道:“既是签文所定,本王便做了你的贵人又何妨!?” 言罢,他瞧了眼微显呆愕盯着自己的慧安,只作一笑,竟是转身大步而去了。 慧安蹙着眉瞧他身影消失,便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回身向车辇走去。 到了咸德门,关元鹤已是在那里等候着了,两人一同出了宫,乘上关府的马车,慧安才有些担忧地瞧向关元鹤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她在宫中的车辇上她便瞧关元鹤神情有些沉,似心中压着事一般,如今见他抱着自己不说话,便越发肯定了,不由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 关元鹤见她担忧,抿了抿唇,终究是道:“边关传来讣闻,淮国公暴毙了,如今尸身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慧安闻言一惊,握着关元鹤手不觉一个用力,面色也有些发白。 早先淳王欲对淮国公下手的事她是知道的,这其中关元鹤想来也是动了手脚的,因那段时日他虽被皇上斥责在京,却显得异常忙碌,每日都要出门,如今淮国公到底病逝在了边关,那征北军大军在外,不能一日无帅,何况如今秋季还是北胡频频犯境的季节。 皇上这时候召见关元鹤,他又是这样的神情,如此的犹豫不决,慧安心中哪里不知皇上的意思。 早先对此她是没有什么想法的,还一直盼着将来能和他一道儿去边关,可如今她有了身子,这孩子又是如此的多灾多难。定国夫人身子又到了这般地步,府中更是一团乱。 这时候若关元鹤离开……她虽能照顾好自己,可却舍不得,更何况来年的马瘟,前世时关元鹤他病逝潼关,想着这些,慧安的心一点点下沉,面色也越来越苍白,半响才道:“你……你要走了吗?” 关元鹤见慧安面色如此不好,本还有些犹豫,这才倒是定下心来,只道:“我推了,放心,我会守在你身边,直到我们的孩子安全出生。” 慧安闻言一惊,忙盯向关元鹤,有些不置信地道:“真的吗?” 关元鹤点头而笑,抚摸着她的头发,道:“自是真的,你如今这般我也放心不下,便是去了战场,也是心思不属,将来吃了败仗,岂非适得其反?” 慧安闻言这才笑了起来,一来关元鹤能陪在她的身边,守着她和孩子自是最好不过了,再来这样他便也能避开明年边关的瘟疫,一直压在她心里的那块大石便也算是落了地。 可接着她心中又升起不安和愧疚来,面前滑过他初次以真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在端门城下一骑飞驰率领雄师凯旋而归的那一幕,慧安只觉关元鹤终究是不适合儿女情长的,他等这个机会那么久,淮国公这样的老将没了,如今他该迎来他关元鹤的时代才对,可临到最后却是要因她之故而给他人做了嫁衣吗?! 慧安心中两方思想拉锯着,面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小,关元鹤见她如是,不觉抚了她的肩头,笑着道:“别多心,我这也是放心不下祖母。我已向皇上举荐了平北侯为帅,平北侯常年和北胡人打交道,对他们的战术也摸得清,又为将多年,定会比你夫君我要更适合领军。” 慧安闻言自知关元鹤这是宽慰她的话,平北侯韦方虽是也立过大功,但大辉历来瞧不起平民出身的官员,凭韦方的资历和军功远远赶不上关元鹤,更不论这出身和皇上的信任了。朝廷贵族官员历来打压寒门子弟出头,只怕韦方想要胜任征北军元帅一职,只朝廷大臣这一关就过不了。 更有,关元鹤接掌征北军对他的前途,对李云昶的影响都是极重的,慧安非是傻子,又怎么可能不知关元鹤为此要放弃的是什么。可此刻她实也说不出叫他放心家中,安心离去的话来,唇瓣动了动最后到底没有吭声,只将双手抬起紧紧抱住了关元鹤腰,将头靠进了他的怀中。 一路无话,马车进了关府角门,向棋风院而去,谁知尚未到二门,便听外头一阵喧哗,慧安自车窗看去,却见一群婆子正不知吵闹着什么,而关礼珍却站在边儿上面色瞧着极为不好。 慧安这几日实是被各种事吓得有些草木皆兵,见此情景不觉心口就是一跳,忙吩咐将车赶快些,待关元鹤沉着脸扶了她下车,那些婆子们已是纷纷跪下,一声都不敢啃的垂了首,慧安见关礼珍眼眶微红,不觉蹙眉上前,拉了她的手。 “这是怎么了?哪个下人不听话一顿板子打出去便是,怎还哭了起来!” 关礼珍最近已是懂事了极多,府中的事情这些日来也多亏了她操持着,隔日便到棋风院瞧上慧安一趟,听慧安如是说,登时挂在眼眶的泪便落了下来,道:“嫂嫂和三哥哥快去福德院瞧瞧祖母吧,三婶子非要闹着分家,这会子福德院已是翻了天了,这些奴才们也是听了动静在此瞎嚼舌根,被我听到还一个个嘴硬,说是关府眼见着就要散了,总得允她们为生计担着心,议论上两句吧。我也是一时伤心,这才……” 慧安闻言一惊,定国夫人身子不妥,府外虽是已传遍了关府之事,但这连日来周管家将访客都挡在了福德院外,凡事皆是二夫人代为招呼了,府中上下也将蓉姨娘之事瞒的严实,倒不想最后还是被三夫人捅了开来,慧安担忧定国夫人,忙一脸焦急地看向关元鹤。 关元鹤却也沉了脸,冰冷的视线扫了眼跪着的一众婆子,沉声道:“拖下去,掌嘴四十!” 言罢才蹙眉瞧向慧安,道:“你先回棋风院,我去福德院瞧瞧。” 他说罢不容慧安反驳已是匆匆而去,慧安哪里放心的下,本想跟上,关礼珍却是拉住了她,劝道:“嫂嫂不易操劳,面色也不好,福德院如今乱糟糟的,莫再伤到嫂嫂,岂不更伤祖母的心?我扶嫂嫂先回棋风院侯消息吧。” 慧安闻言这才叹了一声,和关礼珍一道往棋风院而去。 ------题外话------ 最近亲们留言都说结局匆忙,我只能说尽量将该写都都交代清楚,不会草率对待结局。 文文预计也还八万字左右,不会烂尾,也希望亲们不要担心。 继续求票,谢谢亲们的支持。 197 大结局三 棋风院中早已一团乱了,三老爷本就是庶出,其生母黄太姨娘早在四年前就病故了,关老太爷的其他庶子因没在京城供职,故而便将生母都带离了京城,也未在此居住。 而关白泽和二老爷都是定国夫人的亲子,住在一处伺候着定国夫人那是理所应当。大辉本是有例,高堂在,不分家,三老爷住在相府中也是正理,可三夫人却觉吃了亏,总想着凭什么别个儿庶子媳妇都不用守在跟前尽孝,偏她要呆在这府中受苦受累,还要被崔明月和庄锦绣两个嫂子欺压着。 便是如今崔明月被禁足,照顾着关白泽脱不开身,而庄锦绣又要照顾定国夫人,那中馈却也轮不到她来插手,却是叫关礼珍姐妹捡了去。 本来她心中就有怨气,心心念念着想要分家,只无奈碍着孝道,无法行事罢了,如今又得知自己多年不育竟是和关白泽有莫大的关系,她岂能不心生恨意,借机闹事? 只如今定国夫人病倒,三老爷又拦着劝着,她才忍了这两日,可今儿三老爷出了府,她又去寻谢姨娘晦气,关礼彦那贱蹄子竟是护着挡着,还敢给她这个嫡母甩脸色,那贱蹄子还不是仗着如今得了关老太君青眼,和关礼珍一共掌着府中差事?! 这若是另立了府邸,她便是正正经经的夫人,关礼彦岂敢如此嚣张?她若如此的不敬嫡母早便大耳刮子伺候了。故而她是一日都不愿意再忍。相府风光时,为了避嫌也不见关白泽提携两个兄弟,如今他害的二房三房都没了嫡子不说,眼见着淳王成不了事了,说不准新皇登基头一个要办的就是他关白泽,不能同富贵,如今却还要跟着同受罪,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三夫人如是想着这便不管不顾,冲进了福德院,偏巧今日二夫人还没有伺候在身边,那些丫鬟婆子们哪里敢硬拦着她,当即便叫她横冲直撞地进了定国夫人的屋,一口气就将蓉姨娘残害府中主子们的事情给吐了出来。 这些天虽是府外已经闹翻了天,但是因定国夫人重病,故而无论是谁来探病,周管家一缕都挡了,又那身份高贵非要见的,也只二夫人代为招待了,府中更是严令禁止丫鬟们在福德院中嚼舌根。定国夫人虽也觉察出一些不对来,逼问过姜嬷嬷等人,可也什么都没问到。 如今她骤然听闻真相,哪里能受得了,闻言面色就变了,两眼一翻竟是再次晕厥了过去。 二夫人闻讯匆忙赶来时福德院中已乱成了一团,怀恩大师忙被请了来,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奔了过来,都围着病床团团转,三夫人一瞧这般情景却也是慌了,六神无主地在外间来回地走动。 片刻定国夫人被救醒,一行人才被赶到了旁边厢房中,以免搅扰定国夫人休息。三老爷瞧着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倔强,尚且不认错的三夫人,当即便将桌子拍的震天响,怒斥了两句。 而三夫人心中委屈啊,这些天她本就窝着怨呢,若不然也不会直接闹到这福德院中来。自她嫁入关府连年来抬不起头,被瞧不起,还不皆是因没有子嗣之故,如今发现这一切竟都是拜关白泽所赐,她岂能不恨,偏当日三老爷听闻蓉姨娘的话后,回到三房竟是被谢姨娘的眼泪打动了,只顾念着谢姨娘是七少爷和五姑娘的生母,而且事隔多年也不能就凭借着蓉姨娘的一句话就红口白牙地定了谢姨娘的罪,最后竟是对谢姨娘小惩大罚便将这事给揭了过去! 这更是令三夫人心头聚满了怨恨,虽说这些日三老爷再不曾进谢姨娘的屋,可这些都是他欠她的,如今他竟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如此的不给她体面,她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他们三房好! 定国夫人如今已经醒来了,料想已经无碍,三夫人心中底气微提,只道,反正现在已经闹开了,这回再不折腾出个结果来,便就白白担上三老爷一个不孝不悌的罪名,索性便不管了,豁上去也要达到目的不可! 如是想着,三夫人便不管不顾地梗着脖子喊了起来,“你说我不孝?!我这也不都是为了母亲好,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却一心地只瞒着母亲,这是能够瞒得住的吗?来日被外人告知,却是比现在更受不了,但不如由家人早先说个清楚呢,我这也是为母亲着想,有什么错?!” 三老爷听三夫人非但不开口认错,还狡辩起来,当即便怒气腾腾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你气的母亲生生晕厥,若非怀恩大师还不知如何,你倒还有理了!” 三夫人闻言却是泪眼朦胧,抽泣着道:“我哪里就能想到母亲她这么不经事……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又不是刻意生事期满哄骗母亲。呜呜,这些年,我在府上连大声说话都不能,对谢姨娘也只能哄着捧着的,还不皆是因我没能给你添上一儿半女之故,我心中愧疚,只什么都随着你的意。替你照看家中,服侍母亲,对两个孩子也视同亲出,如今倒什么都是我的错了!老爷,你拍着良心说说,除了未曾生养,我施莲蓉还有什么对不起你关家的地方?!如今因大伯之过,使得我受了如此的无妄之灾,我心中悲愤,郁结在心,你非但不安慰与我,反倒事事处处庇佑着谢姨娘,你如此的宠妾灭妻,倒还不准我寻母亲说上一说吗!” 如今定国夫人病倒,这个时候若是提出分家,自是要担上不孝不名的,故而三夫人来福德院中闹事本就是冲着分家而来,可她口中却也不敢提此两字,只咬着关白泽害苦了三房,以及三老爷宠妾灭妻多年来委屈了这事说道。 可她话中的意思却也很明显了,三老爷宠妾灭妻瞧着是指着三老爷,可背后指的还是定国夫人不为她做主,多年来由着她受尽了委屈,既是这般,如今她提出分家便也不为过。 三老爷听闻三夫人的话,一时被堵地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他因谢姨娘柔顺又有生养,而三夫人尖刻,故而对谢姨娘确实多有偏袒,以前不觉得这是错,可如今三夫人受了迫害,他心中有愧,自是说不出话来了。 二老爷见此情景,不觉一叹,道:“三弟妹委屈是我关府对不住,只是如今母亲正病着,一切都该以不打搅母亲养病为要,如今关府遭此巨变,外头人都在等着瞧我关府的笑话,正是该一心共抗难关之时,岂能在此时分崩离析……” 二老爷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三夫人打断,道:“二伯到底是朝廷命官,位列要职,说话就是比一般人要据理力争。只是弟妹我是内宅妇人,眼皮浅,不懂什么大道理,就只知道自己的小日子,若是只顾着别人的眼光,整日里却要受尽了委屈憋出一身的病来,那岂不是冤枉。” 二老爷是清闲性子,只爱花鸟鱼虫,在读书上远远不及三老爷,可如今二老爷却任着吏部员外郎一职,比三老爷要强上一些,三夫人这话暗讥关白泽偏心,只顾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根本就不管三房。也是在说,定国夫人是二老爷生母,关白泽更是他的亲兄弟,二房自和三房无法比。 二老爷见三夫人如此态度,心知说什么都是无用,干脆摇头一叹,未再多言。 “她说的没错,人是不能只顾着别人的眼光!”而此时外头却传来了定国夫人的声音,接着房帘被挑起,却是关元鹤和二夫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定国夫人站在房外。 众人见此不觉一愣,接着忙站了起来,二老爷和三老爷已经惊地忙快步上前,“母亲,您怎么起来了!?” 定国夫人却不言语,只盯着有些局促地站在屋中的三夫人。定国夫人身份尊贵,说一不二,又被关元鹤冰冷的视线一扫,三夫人终是有些怕了,福了福身,诺诺地唤了声母亲。 三夫人的说话声本就不低,隐约都传到了隔屋,定国夫人听着岂能无觉?她身子本就虚弱,如今被扶着走出房已是不易,关元鹤见她面色不好,便蹙眉道:“祖母还是回房吧,这里孙儿会……” 定国夫人却打断他的话,只道:“扶我进屋。” 关元鹤闻言抿了抿唇,却还是将定国夫人扶进了房,待落了座,定国夫人兀自喘息片刻这才瞧向三夫人,道:“你如此不过是想要分家,可是?” 三夫人闻言心一颤,还未张开,三老爷便忙跪下,道:“媳妇糊涂,母亲息怒。” 定国夫人瞧向三老爷,见他跪在地上,一脸的惶恐,便问道:“老三,你可是也如此想的?” 三老爷虽是庶出,但是定国夫人却也从未苛待过他,虽不及两个嫡子亲厚,待他却也不薄,对他的生母黄太姨娘也宽厚的紧,三老爷对定国夫人却果真敬重。闻言忙磕了个头,沉声道:“高堂在则不分家,这是京城各家素来的规矩,何况如今母亲还病重,若然分家儿子们无颜在面对世人,面对列祖列宗。是我未曾管好媳妇,惊扰了母亲养病,儿子不孝,还望母亲惩罚。” 定国夫人见三老爷面色恭谦,心中到底也算有了些安慰。三夫人却咬了咬牙,跪下道:“我也没说要分家啊,只是因大伯之故我这一生都无法生养自己的孩子,我本以为是我有不足之症,这我的命,却不想……我实无法再面对大伯,想来母亲也能理解儿媳的心情。” 三老爷闻言蹙眉瞪了三夫人一眼,三夫人这才闭了口,而定国夫人却面无表情,似未曾听到三夫人的话一般,她沉默了半天,这才又看向二夫人,道:“老二媳妇这些天可曾去过祥瑞院?” 二夫人面色不觉一僵,半响才道:“媳妇一直守着母亲,倒是没有……” 定国夫人见她吞吞吐吐,岂能不知,叹了一声才又问道:“你可是也想分家?” 二夫人见众人都盯过来,忙跪下,急声道:“媳妇不敢。” 定国夫人方才听闻厢房这边的动静便问过了姜嬷嬷,这些天来关白泽称病,三老爷只去祥瑞院走瞧过一次,二老爷虽是每日都去,却也从不多留,而二夫人和三夫人却是一次都没看过。 如今听二夫人只说不敢,却没说不想,定国夫人心中怎能不明白,不仅明白她也能理解两人。只是到底心里头也难免伤心,人老了本就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想看着小辈们都承欢膝下,却不想竟遇到这家族分崩离析之事,却不知她是做了什么孽,竟要遭苍天如此惩罚。 定国夫人闭目良久,却是猛然睁开眼睛,只沉声道:“分家!”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一时间屋中静默的似连空气都变了,三夫人本还在隐隐抽泣着,这下子倒是愣住了,抬头直直盯着定国夫人,似一时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一般,接着她才反应过来,面上流露出了压制不住的笑来。而二夫人虽是未曾表现出来,但眼皮却颤了颤,二老爷闻言忙跪下,面色发白地磕头道:“母亲不可啊!母亲这不是将孩儿们往不孝的路上推吗!这家不能分,孩儿不同意。” 三老爷亦是跟着磕头,只关元鹤自始至终都站在定国夫人的身旁,好似这一切都和自己不关一般,竟是连神色都未变化过,定国夫人见二老爷去瞪二夫人,却是扶着关元鹤的手站了起来,只道:“此事已定,无需多言了,既是心已离了,强拧在一处又有何益?整日里吵吵闹闹,鸡飞狗跳,倒不如就这么都散了吧,散了吧……” 定国夫人的话中含着无限痛意,二老爷等人听着心头一触,却是怔住,未再多言。 回到屋中躺下定国夫人的面色已呈灰白,关元鹤瞧着眉头蹙紧,定国夫人却是一叹,道:“都怨我,枉我自视甚高,却不知养了条毒蛇在家中这么久竟是毫无所觉,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啊!” 关元鹤闻言忙劝着道:“祖母身体不好,府中大小之事已疏离多年,又怎能怨祖母,祖母不必为老爷强背这罪名。” 定国夫人听关元鹤竟是连父亲都不再称了,心中剧痛之下,张了张嘴却终究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若说心中有恨,谁又能胜过痛失母亲和两位哥哥的关元鹤…… 她终是闭上眼睛,无力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祖母累了,你也回去好生照看安娘吧。” 关元鹤见她扭头面向床内,面上全是伤悲和疲倦,他实也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安慰话来,故而就站起了身,退出房,吩咐姜嬷嬷好好照看这便回了棋风院。 慧安已等的焦虑不已,见他回来忙迎出了屋,得知定国夫人分家的决定却也不觉奇怪,只叹了一声。 三日后却是西市南萤叛逆斩首示众的日子,慧安一早便起了身,收拾齐整,只待去福德院请过安,便要出府亲往刑场,她要亲眼看着那些残害她腹中孩儿的恶人们下黄泉。 当日关白瑾将蓉姨娘送到安凤府衙,这案子只一日便审了个清楚明白,一众和那木雅潜入大辉,企图对大辉不利的南萤人被抓进安凤府,皇上的口谕也在当日到了府衙,令府尹严惩。 接着这些意图不轨,并残害大辉忠良的南萤人便被判处了游街斩首,连坐亲眷之刑,负责执行的衙役当日便带着朝廷公文前往南萤而去,而那木雅等人却是今日要在京城百姓的谩骂中走向刑场的。 慧安乘上马车,关荣便驾着车向安凤府衙的方向而去,一路百姓纷纷向正德街聚拢,却是那木雅等人已被押送出了天牢,正往西市而去。百姓们围观着,谩骂唾弃着,不时向牢车扔着秽物,那些南萤人早已被关元鹤收拾了一次,送进大牢时已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如今在牢车中无声无息地任人打骂,瞧在慧安眼中倒觉得有些无趣。 那打头的牢车中关着的正是昔日的蓉姨娘,如今她蓬头垢面,早已被打的头破血流,眼瞧着竟似七旬老妪一般,一双眼睛倒还睁着,空洞的瞧着远处。慧安瞧着她,眼中便只剩下了冰冷。 手上一暖,回头却是关元鹤揽住她,握紧了她的手,慧安迎上他关切的目光,便笑了笑,道:“却不知她如今心中是否有悔。” 关元鹤闻言只瞟了蓉姨娘一眼,拍了拍慧安的肩头,未曾答话。 慧安却又道:“她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不管是否悔过,都不会得到宽恕。” 牢车过去,关府的马车便也向刑场而去,今日来观刑的人极多,关府的马车挤在人群中,慧安不时能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 “那女的便是关府作怪的小妾吗?怎么瞧着又丑又老,这般模样也能成为相府小妾,可真是长见识了。” “听说这女人为了报仇,特意吃药将容貌变老的,真是丧心病狂啊!” “要不怎说南蛮子都不开化呢,被这种疯狗盯上,只可惜了相爷为国操劳,连子嗣家眷都要被国事所累,又落得晚景凄凉……对了,相府要分家了,你们可曾听说?” “自是听说了,定国夫人还请了多位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前往支持分家,这事都传遍京城了,岂能不知!” “哎,这也是难免的,若是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无法再在一处生活了,作孽啊。” …… 百姓们唏嘘着,多半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而慧安听着这些议论声却心中百般滋味,待日头渐高,慧安才令关荣将马车又靠前了一些,推开了车门向刑场上看去。 眼见着时辰已到,那边刑场上执刑的安凤府尹却瞧见了关府的马车,一愣之下忙起身冲车中的关元鹤躬了躬身。关府一事到底是有劳人家了,如今既是已被瞧见,便没有不过去打声招呼的道理,故而关元鹤便冲慧安道:“我过去下,马上回来。” 慧安点头,他便下了马车,向刑场而去。而慧安瞧向跪在场上的蓉姨娘,见她侧着脸似想将散乱的头发,和脸上的污垢弄干净整齐,令容颜好看一些,便目露讥诮,冲冬儿招手,道:“你代我传一句话给蓉姨娘。” 她冲冬儿念叨两句,冬儿点头就向刑场而去。 那边关元鹤正和安凤府尹说着话,衙役却过来冲安凤府尹道:“大人,关府的丫鬟说那女犯到底曾是关府的姨娘,郡夫人仁慈,想亲送那女犯一程,可否令其上前传句话?” 关元鹤闻言瞧去,果见冬儿被差役挡在刑场外,正向这边看来。这点小事府尹自是不会拦着,还暗怪差役不会办事。如今朝廷上淮国公暴毙,征北军大帅之位空悬,大臣们争论不休,多数却是举荐东亭侯为帅的,眼见着东亭侯就要被重用,往后前途不可限量,这时候,这么屁点小事差衙竟还当着东亭侯的面来请命,这不是叫东亭侯觉着他不会办事嘛。 当即安凤府尹忙冲关元鹤一笑,这才瞪向那差役,道:“郡夫人有话要传,还不快叫那丫鬟上前!” 差役领命而去,那边冬儿已被放行,步步上了邢台,蓉姨娘见冬儿走近,将身子本能地直了直。冬儿却不屑地冷哼一声,在她身前站定,福了福身,道:“我们少奶奶让我来告诉你,念在你伺候过老爷的份上,少奶奶仁厚替你问过大师了,大师说你作恶多端,便是死了也是要入十八层地域的,所以姨娘大可不必担心你这般丑恶的模样到了下头会被乌赫世子看到,因为你和他去的便不是同一个地方,呵呵,便是黄泉碧落你们都永远无法再相见了。” 蓉姨娘闻言本能地随着冬儿的视线瞧向远处,正见慧安端坐在马车中,清冷的目光直逼这边。她方才只觉这一生要终得解脱了,到了地下,也算对得住当年世子对她的深情,虽是容颜已老,又残害无辜,但这都是为了给他报仇,他定然会怜惜她,安慰她,他们便能再不分离。可如今听闻冬儿的话,她只觉茫然,悲愤……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何,他死了,终究是在二十余年前便离开了她,再不能得见了!忽而她觉着自当年爱人离开,她的人生便没有了意义,本以为复仇是意义所在,却原来不过是一场空,一个笑话。 蓉姨娘迎着慧安清冷又讥诮的眼眸,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齐下,而冬儿已不再瞧她,转身下了邢台。一旁观刑的百姓瞧见这一幕,不觉议论纷纷,听闻是慧安令冬儿去送送蓉姨娘,又见冬儿态度谦恭地冲蓉姨娘行礼,他们倒是均赞慧安仁厚良善。 而慧安见蓉姨娘失声大笑,便欲关上车门,却不想目光一转竟瞧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消瘦的面孔,阴鸷的气息,饱含恨意的双眸,却正是前不久被贤康帝下令幽禁寒广寺的端宁公主。 慧安见她盯着自己向这边而来不觉蹙眉,淮国公暴毙,尸身尚未运回,国公府中却已置办了灵堂,皇后借机向皇上请恩,容端宁公主回府为公公守灵。淮国公暴毙在边关,军心浮动,只冲着淮国公的面子,贤康帝便不能再拘着端宁公主,故而便格外施恩,放了端宁公主出寺。此事慧安倒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竟会在此瞧见她。 慧安蹙眉间端宁公主已经到了马车近前,两人有过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已是势如水火,慧安见她堵在马车近前,自知她不会是过来向自己打招呼的,慧安心中也没好气,更不愿下车行礼,只盯着端宁公主微微点了点头,道:“妾身有孕在身,不便下车给公主见礼,公主见谅。” 端宁公主只进了寒广寺数日,却整个人消瘦了一圈,若然没有淮国公之死,她便要在那苦寒之所呆上一年,身体上的折磨不算什么,心中的怨念却是无法消除,这些却全拜眼前女子所赐! 端宁公主瞧着一脸静默端坐在车中的慧安,只觉心中恨意如同熊熊火苗般往上冒,今日她刚被母后派人接回,一进城便令车夫将马车赶来了这刑场。不为其它,只为能送一送害的沈慧安母子凶险万分的恩人。如今既已瞧见了沈慧安,便没有不过来踩上一脚的道理。 故而见慧安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端宁公主便忽而一笑,接着便万分怨毒地盯着慧安,双眸微挑睥睨着她,道:“沈慧安,本宫早便说过你们会像竹子开花,不会有好结果的,如今果然应验了,你的将来……本宫会好好看着。” 端宁公主说着却是将目光落在慧安的小腹处,面上笑容越发怨毒。 慧安被她盯的不觉心口一跳,若是平常她自不会被这样诅咒的话所伤,可如今端宁公主针对她腹中孩儿,又是在这般的情况之下,怎容慧安不愤恨。 眼见慧安眸中闪过愤怒和不安,端宁公主却觉一阵快意,只她尚未再言,却见慧安忽而眸光一转,却是直直越过她瞧向了后方,然后便变了面色。 端宁公主本能地回头去瞧,当即就身子一僵。只见关元鹤便站在三步开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薄唇紧抿,透着一种狠决的冷厉,眼底的狂怒简直天翻地覆,似一道利剑隐含着万里冰封,横扫而来,直令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周身都充斥着冰冷,杀意,阴沉沉让人如坠冰窟,凌冽地叫人心惊。端宁公主双腿有些发颤,心中只一个念头,他听到了,听到方才她的话了! 她竟是觉着害怕,平生未有了惧意。 尚不待她做出反应,关元鹤已似隐下了那股杀意,只转开目光大步向马车走,经过端宁公主身侧时却几不可闻地冷冷开口,只吐出一个字。 “滚!” 那声音伴随着他双手指节握起的咯吱作响之音同时落在端宁公主耳中,她不由退后两步,面色苍白,却是再不敢多留,竟是带着丫鬟转身踉踉跄跄地狼狈逃去。 而关元鹤上了车关上门将慧安搂入怀中,他的手臂却还因气恨而微微抖动,慧安抚着他的后背,却轻声道:“我们回去吧,我不想看行刑了……” 关元鹤闻言心头一触,将慧安紧紧搂住,似这样便能给她无声的安慰,也能给自己一些力量一般,沉默半响,他才沉声道:“回府。”翌日慧安穿着一袭大红的缎面暗纹绣金线碎梅花儿的长褙子,下套开四襟的红色罗裙躺在美人榻上,笑着用着碗中的花旗参竹丝鸡汤。 云怡坐在一旁的锦登儿上,见她将汤勺放下,便递上帕子,笑着道:“嫂嫂今儿这身喜庆,瞧着气色倒是好了些,人也圆润了点。快多用些吧,嫂嫂这两日来思虑过度,心气两虚,用这粥是最补身子的,我昨儿夜里就炖上了,嫂嫂莫光吃汤,要多吃些肉,这样身子才能补起来。” 慧安闻言点头,食了一块鸡肉,只觉入口极烂,不觉笑道:“你有心了,连日来又要绣嫁衣还惦记着给我熬汤。这孩子极乖,自怀上便从未折腾过我,只除了嗜睡一些,胃口却是不受影响,前些日子太过操劳瘦下去的,这两日便就补了回来,再这么补下去只怕不待他出生,我便滚圆了。” 云怡便笑着道:“在将军眼里嫂嫂必是怎样都好看的。” 慧安听她打趣自己,不觉瞪了她一眼,恰方嬷嬷进来,笑着道:“白夫人带着灵儿姑娘来了。” 慧安的胎如今已经安稳,自没有一直劳动沙云娘的道理,故而昨日慧安便劝沙云娘回府,她倒也应下了,却向慧安推荐了一位在国子监时候一起学医的医女,正是这刘灵儿姑娘。 关元鹤查了这刘灵儿,确定没有问题,慧安才令沙云娘将人带来,如今听到方嬷嬷的话,她便忙道:“快请进来。” 云怡便起了身,道:“嫂嫂有客,我便不多搅扰了,先回梅园,来日再来瞧嫂嫂。” 慧安令秋儿将她送出去,而沙云娘已带着一个容长脸,穿戴朴素的姑娘进了屋,见过礼,慧安问了那刘灵儿几句话,见她对答从容,态度不卑不亢,倒是生出几分喜欢来,不觉瞧向沙云娘,道:“这姑娘和我投缘,瞧着便喜欢,让你费心了。” 沙云娘便忙是一笑,道:“灵儿比我学医时日长,还懂接生,有她在你身边照顾着,我也能放心。” 慧安笑着令方嬷嬷将刘灵儿带下去安置,又和沙云娘说笑了两句,沙云娘便告辞而去。恰关荣来说汪杨松到了,关元鹤请慧安到前头去。 昨夜里关元鹤便告知今日汪杨松要来拜会,慧安早也做了准备,一直惦记着此事,如今听闻关荣来报,忙叫秋儿取了早已温好的燕窝粥及两碟子糕点,捧着食盒坐上车子向外院书房而去。 她到时汪杨松正和关元鹤说着话,见她进来忙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慧安忙笑着令他起来,道:“如今我们也算亲戚,怎还这般见外,快走。” 童氏到底没拧过沈峰,沈峰到京的第二日便亲自带着聘礼到成国公府下了聘,沈童和汪明茵的亲事已定下。汪杨松听闻慧安的话便是一笑,也不再多礼,又落了座。 慧安便笑着上前,自食盒将糕点和粥取出放在桌子上,笑着冲关元鹤道:“你今儿早膳未曾好好吃,我炖了燕窝粥,叫方嬷嬷准备了两碟糕点。不想汪二公子竟在,秋儿,去再盛碗粥来,汪公子也莫要客套了,尝尝我们府上做的糕点吧。” 关元鹤闻言接过那粥,又冲着汪杨松道:“那芙蓉酥做的颇有些不同,你尝尝可对味儿。” 言罢,却不想接着粥碗的手一个不稳,竟是洒了些在衣襟口上,慧安惊呼一声,忙摸出帕子给他擦了擦上头沾染的汤渍,口中责道:“怎如此不小心。” 她的余光一直注意着汪杨松,如愿地瞧见汪杨松的目光落在那帕子的绣花上,当即目光就有些发直。 慧安眉眼一弯,又给关元鹤擦了两下,这才瞧向汪杨松,见他还盯着那帕子瞧,便佯装奇怪地扬扬手中帕子,道:“怎么了?我这帕子有什么不对吗?” 汪杨松这才回过神来,忙是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慧安见他面露赧然,耳根还有些发红,还匆忙地去拿了一块芙蓉酥往嘴中添,不觉挑挑眉,接着才笑着道:“如此你们便慢用吧,我便少陪了。” 言罢,她出了屋吩咐了关荣两句,这才坐上车回了棋风院。过了片刻,果见冬儿匆匆进来,却笑着道:“少奶奶,关荣瞧的清楚,那汪公子还没出关府,就自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来摩挲了两下,复有摇头笑笑将帕子又装回了怀中,瞧着那样子可宝贝着呢。” 慧安闻言目光一亮,挑起了唇角。汪杨松既是将景心两年前遗在他那里的帕子贴身带在身边,便足以说明问题了。慧安前两日也曾问过沈童,汪杨松自打参军之后,行事便极为稳重,也从不贪恋女色,甚少出入酒色场所,倒似换了个人一般。 这次见他,慧安也觉汪杨松比之上次她在雁州见时更见内敛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成熟沉稳之气,景心已是一往情深,如今探明汪杨松也是有意,这事便好办的多了。慧安心中替文景心高兴,只觉这是连日来最让她开心的一件事了。 她兀自转着眼珠儿想了半天,筹谋着怎么给两人撮合,关元鹤已是进了屋,瞧见慧安那狡黠含笑的模样,不觉也跟着扬起了唇角,道:“如今高兴了?不知的还以为春心萌动的那个人是你呢。” 慧安闻言却是掩着嘴咯咯的笑,一脸笑意地瞥着关元鹤,目光痴迷地道:“恩,奴家是春心萌动来着,爷摸摸,这会子心还砰砰乱跳呢。” 她说着便拉了关元鹤的手压在了心口上,关元鹤被她的目光瞧的心中一荡,便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传出屋子,冬儿几个听闻也都露出了笑模样,方嬷嬷不由抬头瞧了瞧天,只觉今儿这天倒是晴的格外好。 既是弄清了汪杨松的意思,慧安便一刻都不愿再耽搁,只想早些和文景心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用了午膳,她歇了一觉起来,便令秋儿给她套了一袭海棠红的秋袄,灯笼裙,坐上马车往鼎北王府去。 关元鹤见慧安兴致高,难得如此高兴,便也不拦着她只令刘灵儿好生跟着伺候,便也出了府。 哪知慧安的马车还没出胡同,倒是有一行人迎面打马而来,竟是贤康帝新封的安乐郡主。 她今儿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骑装,梳着一头小辫,发尾扎着橘色缀珍珠的纱带,更是衬的容色俏丽,飞彩飞扬。挡在车前,瞧着自车中的慧安却是笑道:“慧姐姐,这是要去哪里?莫不是知道我要来,特意出来迎接我的吧?” 她言罢便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接着便跳下马背,竟是二话不说一手撑着车辕,一跃而起,就那么跳上了马车,弯着腰进了车,却是一屁股坐在了慧安身边,冲着她歪头而笑。 慧安被她这股风风火火的模样惊到,又见她自来熟般上来就叫姐姐,不觉有些好笑。两人虽是只见过一面,但是相谈甚欢,又极投缘,故而慧安对安乐郡主的来访倒也不意外,微微愣了下后便笑着道:“我不知郡主要来,自也不是出来迎接郡主的,这会子却是要去瞧一个好友,要是郡主不介意的话,可否于我同去?” 她方才已让秋儿打先到鼎北王府去打招呼,这会子只怕景心已经忙着接待她了。 安乐郡主本就不是大辉人,但也知道大辉闺秀们出门访客多是先投拜帖的,故而听闻慧安的话便道:“你们大辉人就是礼数多,不过慧姐姐愿意带着我一起玩,我自是乐意的很。慧姐姐你不知道,这些天可把我给闷坏了,外祖母和表姐带着我去参加了两个赏花宴,那里的姑娘们怎就一个摸样,说话做事就跟一个人一般,连笑起来也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真真是无趣极了。还是慧姐姐好,我早便想来看望姐姐了,只外祖母却说姐姐需得休息,非要我等上这两日,今儿我还是偷着出来的。如今姐姐身子可是大好了?” 慧安见安乐郡主说起话来,手舞足蹈,便也跟着心情飞扬起来,吩咐马车继续往鼎北王府去,这才瞧向安乐郡主笑着道:“以后郡主不也是大辉人了吗?大辉的姑娘们不比西藩姑娘活波热情,但却也不是一个模样的,到底还是郡主不曾用心深交……” 安乐郡主闻言却不待慧安言罢就打断她的话,道:“以后我要一直在大辉呢,姐姐莫也和她们一样郡主郡主的唤我,母妃和父皇都叫我新雅,姐姐唤我新雅吧。” 慧安欣然答应,两人说着话倒不觉无趣,马车滚滚片刻就到了正德街上,慧安将车窗推开,隔着窗纱给新雅说着哪处的什么糕点好吃,哪个酒楼的菜最是出味儿,哪个茶馆的说书最有趣……新雅一路听的津津有味,先前她也好奇大辉街市,很是游玩了两日,只没同伴一起,新鲜了两日便觉无趣了,如今听慧安这么一说,只觉很多地方都有再逛上一逛的必要,不觉拉着慧安的胳膊,连声的叫姐姐。 两人正说笑,慧安却瞧见不远处喧闹处的一个身影怔住了。 那里一个妇人正和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撕扯着,那妇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紫红缎面小袄,丝绸撒花裙,衣衫已被扯得有些散开,裙边儿的丝线已有些脱落,一头黑发挽了个十字髻,上头插着一根银色已经发黑的簪子,面上扑着厚重的脂粉,因哭泣,那极为消瘦的脸显得有些花哨,更趁的一双眼睛大的出奇,却正是几乎已被慧安抛在记忆之外的孙心慈。 她如今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的娇美和可爱,瞧着倒似年仅双华的妇人,瘦的皮包骨头,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沉郁,现下正不停地冲那几个小厮哭喊着恳求着什么。 显然春儿也瞧见了她,靠近车窗道:“少奶奶,是孙心慈,可要奴婢去瞧瞧?” 新雅见慧安瞧着那边出神,便跟着瞧了过去,知道慧安必是认识那哭喊着的女子,便停了话,自顾地四下瞧起街头热闹来。 慧安令马车停在一处巷口,春儿便快步而去了。半响春儿回来,却是道:“少奶奶,听闻孙心慈前些日子被马公子送给了吏部左侍郎家的二公子当小妾,结果刚被接近府里便就查出了身孕,这便被赶出了府,她回到马府,却被拒之门外,那马少奶奶说她身子不干净了,谁知腹中是哪里来的野种,竟是不让进门,如今她正求着让那些小厮带个话想见府中老太太呢。” 慧安闻言扬眉,这才留意到离此处隔两条巷子正是马府所在。 那日在马场上见马鸣远的妻子来试探自己,慧安便知孙心慈怕是要倒霉,却不想那马夫人竟是本事地令马鸣远将孙心慈送了人。马鸣远也是混账,当年孙心慈刚过府倒也宠了两日,如今竟是如此的无情。 若是孙心慈这孩子一早被查出却还能母凭子贵,如今却是…… 见那边孙心慈还在哭求,慧安也无兴趣再看热闹,正欲吩咐开车,身旁一直安静呆着的新雅却突然惊叫一声,“可让我逮到了!” 新雅说话间竟就要往车下跳,慧安一怔忙拉住她,“急急慌慌的你倒是要做何啊?” 新雅这才匆匆回头,道:“我瞧见他进了那边的花芳阁,这些日他一直躲着我,今儿我定要堵住他不可!” 她言罢便又欲往下跳,慧安自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闻言瞧了一眼路边的八角两层小楼,有些无奈的笑了下,道:“那花坊阁你去不得,你乖乖在这里侯着,我叫我丫鬟进去帮你唤他出来可好?” 新雅闻言一愣,接着又瞧了一眼那花坊阁,道:“那里是青楼?” 花坊阁倒不算青楼,只是一间茶社罢了,可这茶社里头却全是美娘子,男人们吃茶聊天之余逗弄下美人却也是有的,故而不算什么正经之所,慧安自是不愿新雅一个姑娘家莽撞地冲进去。 故而见新雅吃惊地瞪着眼睛,便道:“倒不算青楼,只也不是你个姑娘家能去的,你听话,在此等等。” 新雅闻言却是不以为然,道:“你那丫鬟一去,他一准儿又跑了,姐姐是不知道,他可精了,既不是青楼他进的,我便也进的!” 她言罢竟是不待慧安相劝,甩袖跳下车便匆匆地冲街那边奔去了,她那几个婢女显然对她这种风风火火的性子极为熟悉,也一阵风地跟了上去。 慧安见此有些头皮发麻地靠着车壁揉了揉额头,而那边新雅已经直接冲了进去,也不顾茶楼中客人怪异的目光,问清楚钱若卿的去向便直冲那雅间而去。 雅间中钱若卿正搂着一个穿月白纱袍的女子吃着酒,门突然被撞开,便见新雅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晶亮亮地瞪得他,接着便笑了起来。 雅间中另外两个公子见他闯进来,惊得忙去推身边女子,慌乱不已,钱若卿却只蹙了下眉,别开目光兀自喝了唇边清酒,这才又瞧向已大步进了屋的新雅。 他身边的女子自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加之新雅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故而她一愣之下便欲站起来,倒是钱若卿将手臂一紧,把她整个钳固在了怀中,瞥向新雅抿唇道:“这不是你来的地方,赶紧回去吧。” 新雅见他那摸样倒也不介意,面上依旧挂着笑意,竟是自行过去拉开一把椅子一屁股便坐了上去,接着便冲钱若卿扬眉道:“你送我,我便回去。” 言罢也不待钱若卿反应就去冲那两位有些惊吓过度僵坐着的公子摆手道:“这地方不错,茶也蛮香的,煮茶姑娘也美,真真是好去处……” 她言罢似才发现那两位公子还愣住,便又道:“我是安乐郡主,两位公子自管吃茶便是,莫要多礼。” 那两位公子闻言才愣过神来,却是纷纷起了身,冲钱若卿道:“咱们来日再叙,来日再叙……” 言罢却是匆匆而逃,钱若卿只点了下头,瞧新雅一副赖在这里的模样,不觉有些无奈,推开怀中那姑娘,叹声道:“你怎寻到这里来了?” 新雅见他终究是叫那姑娘离开了,不觉笑容越发灿烂,却道:“我和慧姐姐一起去鼎北王府,刚巧便瞧见你了,可见是缘分使然,若卿哥哥也莫躲着我了,躲也没用呢。” 钱若卿闻言一口茶便喷了出来,瞪着新雅问道:“谁?你说你和谁一起?” 新雅见他这般倒是一愣,接着才道:“东亭侯夫人啊,这会子慧姐姐还在下头等着呢。” 钱若卿听闻慧安在下头,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舒了口气这才起了身,道:“走,走,走,我送你回府!” 言罢他已是大步出了门,新雅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的背影,半响才扬了下眉跟着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街头,钱若卿一眼便瞧见了关府的马车,带着新雅便走了过去。 慧安等的无趣,便又去关注孙心慈那边的动静,孙心慈终是没能如愿令那几个小厮同情,自行哭着挽着包袱向街东而去。 慧安正令冬儿前去瞧瞧,留意下孙心慈去了那里,转眸便见钱若卿二人过来,她欲扶着冬儿的手下车,钱若卿却是两步赶上来拦住,见了礼,笑着道:“本该到府中探望的,奈何这两日事情有些多,倒耽搁了,夫人身子可还好?” 自上次钱若卿送了那么一副镯子,后来宁王府中关元鹤闹了那一场后,慧安便有意地躲着他,先前因南方马场之故,钱若卿倒也到关府去过两次,之后慧安便将马场之事尽数托给了夏儿和春儿。钱若卿倒似也有所觉,两人便再没见过。 近来关府之事传的沸沸扬扬,慧安中毒,累及腹中胎儿,怀恩大师亲住关府为她调理,这些钱若卿自是都知道,也着实担心,可无奈每每只能从别人口中探知一些她的消息。 如今在此碰上,他虽竭力克制,只眸光中仍旧是透出了几分关切和热度来,慧安闻言忙做一笑,道:“劳靖北侯惦记了,已是大好了。” 钱若卿见她虽笑容依旧,但言辞客套,不觉心中一揪,早先她未嫁之时还能借着嬉笑之态唤上一声安安,待她出阁,尤且忍不住表现出熟稔之态,如今却是连这一点熟稔都不能了吗? 钱若卿心中苦涩,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冲一旁瞧着他们的新雅道:“你到鼎北王府有事吧?这丫头指定又是偷跑出府的,我送她回去了,夫人勿需理她!” 这事情,定国夫人病着,而慧安自己又怀着身孕,也就新雅这没头没脑的会以为慧安是去寻人作耍,故而钱若卿言罢就盯向新雅,道:“走吧。” 新雅既遇上了钱若卿,自没有再追着慧安的道理,闻言跟了两步却又回头冲慧安眨巴了两下眼睛,这才一脸灿烂笑意跟着钱若卿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翌日,慧安刚起来,正欲和关元鹤一道去福德院请安,方嬷嬷却匆匆奔进来,道:“爷,少奶奶,前院周管家来传话,说是皇上身边的全公公来了,说是圣驾如今已经出宫正往府上来呢,让主子们赶紧准备着接驾!” 慧安闻言一愣,关元鹤已是抚着她的头发,道:“想来是为老爷辞官一事,你穿戴着,我先去祖母那里瞧瞧。” 关白泽的辞官折子递上去,却一直都留中未裁,如今贤康帝亲来府上,一来是为看望定国夫人,再来怕是关白泽辞官一事要有个定论了。 慧安点头,关元鹤已大步而去,待他回来时慧安已换上了诰命服,头上戴着一头珠钗,瞧的关元鹤蹙了下眉。见她面上未曾化妆,这才点头道:“一会子接了驾你便回来休息。” 慧安却扑哧一笑,道:“哪里就那般娇弱了。” 关元鹤自行换上官服,这才和慧安一道往大门处接驾,两人下了车二夫人等人已等在了门口,片刻便见皇帝仪仗铺陈着远远而来,慧安随着关元鹤一道跪下,过了半响贤康帝的龙撵才在府门停下,贤康帝下了车,一众人叩首。 待贤康帝叫起,慧安才扶着冬儿的手起了身,还未站稳便听一道威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东亭侯夫人身子可无碍了?” 慧安不想贤康帝上来竟就先问及自己,忙又欲跪下回话,贤康帝却令全公公扶着了她,慧安这才福了福身,低眉顺眼地回道:“臣妇安好,竟劳皇上记挂,臣妇万死难安,拜谢皇上隆恩。” 贤康帝闻言点头,又瞧向怀恩大师,道:“郡夫人腹中乃我大辉忠良之后,万不容有失,朕便将她托付给大师了。” 怀恩大师双掌合十,道:“老衲尊圣谕。” 二老爷这才上前,道:“皇上亲临探病,皇恩浩荡,臣等惶恐,奈何母亲和大哥卧病在床,不能前来迎接圣驾,万望皇上恕罪。” 贤康帝笑着表示了两句,龙撵才自正门而入,一路向福德院而去,待贤康帝看过定国夫人,便又由二老爷等人陪着移驾往祥瑞院而去,慧安等人这才散了。 祥瑞院中,贤康帝进了关白泽养病的屋,只觉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而关白泽已由崔氏扶着在屋中跪拜,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整个人似消瘦的一阵风便能吹走,头发虽是梳理的整齐,却瞬间白了大半,倒是令贤康帝瞧着一愣。 “臣未能迎接圣驾,心中惶恐,皇上恕罪。” 贤康帝忙上前亲自扶起关白泽,又令崔氏将其扶到床上躺好,这才在床边坐下,略显动容的道:“爱卿为我大辉受苦了。” 关白泽闻言竟是老泪纵横,扭开头剧咳了两声,这才道:“皇上言重了,臣不敢当啊……” 这些日子贤康帝没少派太医到关府来探病,太医皆言关白泽郁积在心,又受了风寒,身体骤然受损,没两日已是病体沉疴,贤康帝本还不大信,如今瞧见他竟似几日见苍老了十数岁,连额头上都多出了两道深深的皱纹,心中倒真有些凄然。 贤康帝闻言便握着关白泽的手,道:“爱卿为国事岁岁操劳,如今家中更因国事而受此灾难,朕心甚愧,说什么都不为过。爱卿只管好生休养身子,朕等着爱卿重回朝堂,辅佐朕开疆辟土,治国安民。” 关白泽听贤康帝这般说,当即便颤抖着艰难地在床上跪下,叩着头老泪纵横地道:“承蒙皇上看重,臣无以为报,只是臣老眼昏花,竟连善恶都分辨不清,被一个女子蒙蔽了这么些年,害的妻离子散,臣无能。臣连齐家尚且不能做到,又谈何辅佐皇上治理国家?臣实无颜面对皇上,更无颜再重新站在金銮殿上位列朝班,臣老迈,母亲更是病重,如今只求能在家中潜心悔过,弥补所犯过错,还请皇上念在臣多年来办事还算得力的份上,允臣辞官致仕吧。” 当年是贤康帝亲下密诏,令关白泽扶持淳王,如今关白泽言及办事还算得力,便也是想提醒皇帝当年之事。 淳王不堪大用,烂泥扶不上墙,如今眼见已是不行,贤康帝自也知道关白泽所忧,加之他有心想用关元鹤,若关白泽还在朝,他总心有顾忌,如今情形如此,若还不允关白泽致仕,只怕将来史书上也会指他寡恩,故而贤康帝闻言瞧着关白泽,目光闪动了几下,终是长叹一声扶住他,道:“爱卿既如此说,朕便不再强求了,只是爱卿不管回不回到朝廷,还都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好好养病啊。” 关白泽闻言忙再行大礼,已是泪水磅礴而下。 ------题外话------ 推荐李筝种田励志文《寒门闺秀》一个村姑到官家千金的奋斗史,链接书页简介下面哦,亲亲们多多支持。 198 大结局四(求票) 因关府几个放了外任的庶子在当年老太爷病故时,便分了家业,并各自带走了自己的生母,只每年年下送京城送来节礼,令回京述职时回到府中暂住,平日只书信交往。故而如今关府分家实也只是现在住在相府的三房分家而已,定国夫人只让周管家将府中的变故书信令人送往江阳老宅及几个庶子之处,又请了京城中的亲眷,和两位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几位诰命夫人前来主持分家。 而定国夫人自宣布关府分家开始便雷厉风行地将这些事都吩咐了周管家去办理,并将分家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之后,日子一晃而过。到了分家这日,供着先皇所赐御宝的祠堂被打开,在受邀的宾客的观礼下,定国夫人先带着关府的子嗣们对着祖宗牌位跪拜行礼,众人这才移步明辉堂一一落座。 慧安低眉顺目地在下头坐下,眼见连卧病在床的关白泽都被扶着在上头坐下,有些痴傻发呆的关元卓也在丫鬟的照料下坐在一旁,望着一屋子神态各异,虽血脉相连却各怀心思的人们,慧安不觉生出几分悲凉之感来。她本能地去瞧上位坐着的定国夫人,却见定国夫人只面色无常的坐在那里,神情瞧不出半分的不妥,只是面色却带着病态的沧灰之色。 关白泽神情悲伤地坐着,苍老之态显而易见,眼中甚至还蓄着泪光,而崔氏也拿着帕子瞧着一旁痴傻的儿子垂泪,关礼洁被接了回来,一趟别院不过数日,她却清瘦了一大圈,如今坐在那里低着头瞧着却是异常安生。 二老爷和二夫人神情谦恭,唯三夫人面上带着些不能压抑的兴奋和愉悦,被三老爷狠狠瞪了一眼这才有所收敛。众宾客瞧着这一幕,又见向来养气功夫不逞多让的相爷关白泽如今竟是如此模样,不觉皆面露唏嘘。 待到了时辰,定国夫人起身冲宾客颔首示意,说了两句客套话,这才道:“老太爷病故时也算分过一次家了,今儿三房再分家,主要家产就是如今公中的财产,还有祖上几辈在京城和江阳等数处置办的三十来间铺子,田庄,这些都三房均分,这些府上账房处素来是有账的,一会子叫周总管给大家读读,也算心中有个底。至于那些老太爷时御赐的田庄祭田,本该归大房所有,只老大说了,也三房平分。此外,老二和老二媳妇商量了,分了家也不出府另置府邸,只在桐花院外加固高墙,在西墙另多开上一个府门,我已同意了。至于府上账面上如今剩下的现银万余两,既是三房要出府另置府邸,这万余两现银便支八千出来给三房置产,一会子周管家便将兑好的银票给三夫人。另,我的那些陪嫁,这些年所剩也已不多,那些归谁,也都是我自己个儿的事。就是如此,谁可有什么意见的,便现在提出来,若是无意,周管家便念清单吧。” 众人听闻定国夫人的话皆是一惊,若是按着这般分,大房这亏可就吃大了,许多本就该嫡子长房掌管的产业都被这般平分了,二老爷也便算了,那也是定国夫人的亲骨肉,可三老爷却是庶出啊,分得了这么多的家产不说,还另得了八千两现银。这偏袒之意,却是极为明显的。 连三夫人闻言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接着心中升起一阵喜来,复又去仔细瞧了瞧定国夫人的面色见她不似玩笑,这才禁不住扬起了唇角。 三老爷面露动容,接着便忙跪下,哽咽着道:“母亲尚在,却要分家,已是大不孝,如今母亲还这般疼爱怜惜三房,叫儿子怎么生受得了。” 三夫人跟着跪下,兀自垂泪,却是没有说话,瞧着倒似感动太过,说不出话来了。 令慧安奇怪的是崔氏听到定国夫人的话竟是一点争议都没有,也默默接受了这个结果,慧安瞧去,却见她依旧目露沉痛地瞧着关元卓。这些天来关白泽都是由着崔氏在照顾,想来这般分家既是关白泽同意的,怕早先也和崔氏商量过了。 崔氏处心积虑这些年为的不过是自己的儿子关元卓,可如今……怕她也已是冷了心,看的透了。 慧安叹息一声,那边众宾客们自也知道定国夫人和关白泽这般做是为了弥补对三房的亏欠,可这富贵人家的内宅哪个能真正太平了,你三夫人被害说到底还是三房自己个儿的姨娘动了手,也怨不到人家大房头上,故而不管怎样,在人看来定国夫人对三房如此也已是仁至义尽了。 又见三夫人那般模样,宾客们对关白泽的同情不觉又升了几分,对定国夫人自也多了几分敬佩。 定国夫人见三老爷哭着跪倒,令姜嬷嬷将他和三夫人扶起来,道:“无须再言了,既是都无异议便这样吧,周管家。” 周管家闻言上前,开始读起那厚厚的清单册子。因这分家对二房和三房极厚,崔氏又一直坐着未曾多言,故而极为顺利,便是好些个铺子盈利不等,分的难免有些厚此薄彼,因大头上各房都未有异议,这些小处便也无人吭声。 待一切落定,定国夫人起身,众人也忙跟着起身送客,今日请的两位朝中大臣,一个是礼部尚书杨大人,另一个是刘右相。那日贤康帝亲往关府探病,之后皇上已允关白泽辞官的消息已经传开,两人免不了要和关白泽客套两句,而几个诰命夫人也陪着定国夫人多言宽慰,那边永宁伯夫人却是瞧着三夫人笑着道:“到底是三夫人有福气,摊上个仁厚通情的好嫡母。” 三夫人忙笑着应了两句,那边三老爷闻言面上却露出了羞愧之色。客人们鱼贯而出,慧安坐了一上午早便累了,关元鹤令方嬷嬷扶她回去休息,自己却留了下来,只因关白泽一会儿还要说下大房诸事。 客人们出了关府,府门处几个小厮已是踩着梯子在取那朱红大门上挂着的金字门匾,厚重的门匾被扔下来,“关府”两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尤其熠熠发光,却是坠入尘埃,无人再多瞧一眼,新的门匾同样是鎏金大字,上书“东亭侯府”,小厮们小心翼翼地将那门匾挂上。 那边刘右相正欲上车,瞧见这一幕,目光不觉落到了地上被摘下的关府门匾上,一旁跟随而来的小厮见自家老爷突然停住了动作,半响不见他上车,便唤了声,“老爷?” 刘右相回过神来,却是摇头一笑,道:“关白泽也算是功成身退了,老夫深陷朝堂,将来却不知会落得个什么结局……” 小厮听他语气怅然,不觉一呆,复又笑着道:“老爷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太子殿下都对老爷恭敬有加,如今又和威远侯府结了亲,奴才们出门都威风凛凛,皇上更是对老爷您恩宠信任,将来自是要福泽后代,留名青史的。” “关老弟也算是后继有人啊!”刘右相闻言瞧了那小厮一眼,似从鼻翼间轻讥了一声,接着却又喟叹一声,便登上了马车。 而客人相继走后,二房三房的人便也散了,关白泽却将大房各人都聚在了一起,道:“如今皇上已允我辞官归乡,江阳四季如春,又有祖荫庇佑,我和母亲已经商量过,决定择日便回江阳老宅养病。这次回去便不准备再回京了,卓哥儿身子不好,南方名医却也不少,想来换个环境对他也是好的。洁丫头的婚事,这两日你母亲便会到淮阴侯府,能提前便提前嫁过去吧。如今府上出了这么些事,老太君病重,夫人身子也不好,兰姨娘便不必跟着回老宅去了,就到广寒寺代夫人给老太君祈福吧,我已和静和师太打过招呼,明儿便启程吧。皇上体恤,恩赏了晨之一个从六品的安州州同,既是放了外任,便没滞留在京城的道理。来日去吏部入了簿,领了官印,便赶往安州去吧。小陈姨娘如今还有身子,四少奶奶又还在养病,便先留在京城,等来日小陈姨娘分娩再一同前往安州。” 当年肖姨娘小产之事虽是事隔多年,早寻不到什么证据,但众人却也都信蓉姨娘当时的话不会是栽赃,故而当日听闻蓉姨娘的话,关晨之便替兰姨娘捏了一把汗,如今听闻关白泽如此发落兰姨娘他一愣之下忙跪下求情,而兰姨娘已是受不住地面色惨白了起来。 那日审训蓉姨娘时因她身上还带着重伤躺在床上,故而便没有到场,后来便听蓉姨娘将当年她残害肖姨娘母子的事揭了开来,之后她一方面因蓉姨娘被拽出来而庆幸,以为自己无碍了,一方面又怕关白泽相信了蓉姨娘的话,因此责怪于她。这几日来她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无奈自那日被杖刑后她便被禁足在了院中,所以便是着急也什么都做不了。 好不容易昨夜关白泽突然去了她那里,却神情极冷,竟果真只为了追问当年之事,她虽哭的喉咙都哑了,最后他却还是未置一词,她昨夜便有不好的预感,没承想他竟是心冷至此,竟不再顾念这些年的旧情,不顾她给他生养了两个孩子,竟要送她到尼姑庵去。 这一去青灯古佛,可叫她如何生活,兰姨娘只觉脑子一空,见关白泽已是起身,对关晨之的跪求竟也不做理会,扶着崔氏的手甩袖便出了屋,她当即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下去。 而关元鹤一直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待关晨之扶了兰姨娘离去,他才目光清冷地扫了眼空落落的厅堂唇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来。 关元鹤回到棋风院时,尚未进院便见关荣匆匆而来。 “爷,先前爷交代的事都查清楚了。” 关元鹤闻言便向外书房走,关荣跟随在后,待进了书房他在书案后坐下,关荣才回道:“暗卫们守了那姜海小半个月果真便查到了端倪。” 关元鹤挑眉,关荣才接着道:“这姜海在城西的马尿胡同中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宅子,那宅子虽是在姜海的名下,但却是太子妃授意他置备的。而这宅子隔院却是太子妃身边原贴身大丫鬟秋纹买下的院子,宅子后隔着不远便是清源街,和淳王别院的后门正对着。暗卫们盯了数个日夜,这才查清,那宅子中别有洞天,竟是有暗道连着淳王别院和隔院,每个月太子妃便会和淳王在那宅子中幽会。” 姜海正是当日慧安指给关元鹤看的那个前世曾驽马撞飞她的男人,自那日慧安说过要他的命,关元鹤便令关荣派人盯着他,却是查到这姜海是姜红玉的奶兄,一直极得姜红玉信任,常年来也都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交给姜海去做。只关元鹤没想到的是,这一查,竟是发现姜海和淳王长随马周之间有些不寻常,故而他便又令关荣细查此人,弄清姜海是否和淳王府有猫腻。 他本以为姜海可能已被淳王收买,倒不想最后得到的消息竟是这般,只是这样的事太子竟是毫无所觉? 似是瞧出了关元鹤的意外,关荣便又细细地解释道:“秋纹在一年前嫁给了东宫的一个管事,便在马尿胡同中置了那一处小院,将老母养在那院子里,平日只有三个婆子照顾着,故而院子本就极为清净,秋纹嫁人后仍旧在太子妃身边当差,每月却都会到那小院几次去看望老母。而太子妃便是扮成秋纹的模样掩人耳目去那小院的,到了那院中再经由暗道到隔院和淳王幽会。姜海置办那宅子,虽说后墙和淳王别院的后墙之隔着数丈,但因中间是地沟阴渠,加之马尿胡同和清源街住着的又不是一个等级的人,两处宅子主门也隔的极远,感觉上便似不在一个街区一般,很难发现竟是离的那般近,故而那密道便从未被人留意过。太子又对太子妃向来不上心,太子妃每次假扮秋纹出府都经过精心部署,皆是太子不在东宫时,又有亲信代为掩饰,这便一直未被人发现端倪。” 关元鹤听罢便只勾起唇角扬了一抹极冷的笑来,双唇微启,却道:“自寻死路……” 言罢,这才抬眸瞧向关荣,吩咐道:“去查查太子妃几个贴身丫鬟,不管用什么法子,我要她们其一为我办事。” 关荣闻言躬身应下,见关元鹤摆手,便退了下去。关元鹤轻敲了两下椅背,这才起身向棋风院而去。他回到屋中,慧安却还在歇晌,轻步进了屋在床边坐下,他见慧安的两条双臂都放在被外,正欲将被子向上拉下,不想慧安却是睫羽轻颤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 见她醒来,关元鹤不觉微微拧了下眉,最近慧安极为浅眠,有他在身边倒还好些,若自己一人,总是一点轻微的动静便被惊醒,关元鹤心知最近她心思沉,却也无奈。 慧安闻声目光尚且有些迷茫,眨巴了两下眼睛这才笑着挪了挪身子,将头放在了关元鹤的腿上闭着眼睛撒娇般哼哼了两声。关元鹤见她如同贪恋主人温暖的小猫般,不觉就扬起了笑容,本是想着出府一趟的,这会子倒生了怠意,只将靴子蹬掉干脆上了床,往床头一靠,将慧安连人带被地揽在了怀中。 他将方才在明辉堂中关白泽的决定告之慧安,见她只是笑笑未发一言便又说起方才关荣告知的事。慧安闻言直愣地结舌半响,接着才恍然摇头。只觉姜红玉真真是胆大无脑,竟做出这样不要命的事情来。 只她细细一想倒真发现些以前遗漏的事来,那年她在皇宫落水,孙心慈分明是被人利用了,她先将自己推下水,那宋光亭便接着出现。当时她便细细想过,怎么都弄不明白孙心慈是如何和淳王的人勾搭在一起的,后来打听过,当日孙心慈在宫宴后只和姜红玉的贴身丫鬟彩绢单独说过话,而再后来到威钦侯府拜寿,得知姜红玉的大丫鬟彩绢因摔坏了皇后娘娘赏赐姜红玉的琉璃七彩珠串,被威钦侯夫人生生打死,姜红玉也被杜美晴看管了起来。 姜红玉是杜美晴的命根子,历来宠爱无边,能令杜美晴如此看管于她定然是姜红玉闯了什么祸事,而当日陪着姜红玉进宫的丫鬟正是这彩绢。故而慧安当时就曾怀疑过,彩绢之死会不会和自己在宫中落水一事有关。 可后来她想来想去,姜红玉作为内定的平王妃,怎么看都没有帮助淳王的道理。又想起当日文景心的话,她说是九公主提议大家去悦心岛游玩的,九公主的生母刘婕妤的父亲太常寺少卿刘大人却是淳王一党的,而当日九公主却也和孙心慈说过话,故而慧安一度便又以为是九公主撺掇的孙心慈,加之后来又生出关元鹤求亲一事,她便也分了心,便将此事丢在了脑后。 如今想来,那九公主和孙心慈从未有过交往,怎会冒然撺掇孙心慈推她下水,想来必是亲昵之人才能做到。 这么看来当年必定是杜美晴察觉了姜红玉的异常,这才将彩绢生生打死,又严管姜红玉的,只不想姜红玉竟是执迷不悟。 再想起当年在马场上淳王英勇救美,以及后来在国子监两院比试时姜红玉当众和淳王说话的情景,慧安不觉扬眉,想来便是那时候姜红玉就动了心吧。女人在感情上确实容易犯糊涂,慧安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淳王对姜红玉是真心的,说不准当年马场相救便是他刻意所为,这些年更是利用姜红玉,或是出于对太子的报复,只无奈姜红玉竟是陷的如此之深,居然敢背着太子和淳王私通! 这也怪不得在云怡之事上姜红玉能那么淡然处之,云怡那么个美人,而太子分明已是动了真情,姜红玉却还巴巴地进宫为云怡请了太子侧妃之位,慧安本还以为姜红玉是没把云怡看在眼中,只想讨好太子,如今瞧着她分明是意在淳王,是怕淳王妃将云怡抬进府中做了淳王侧妃,将来面对云怡这般的美人,淳王再移情别恋爱上云怡! 这么荒唐的事,也只一心陷入痴恋的女人才做的出,姜红玉想来对淳王是用情至深的吧。 慧安想着倒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半响她才叹了一声瞧向关元鹤,道:“这事你想怎样?” 关元鹤却未答,只道:“那姜海本答应你让你亲自处理的,如今怕是不行了。” 慧安闻言点头,心知这等秘事既是被关元鹤知道了,必定是要筹谋一番的,那姜海又是涉事之人,想来他必定是另有安排,那人既落在了关元鹤手中,便只会落得更惨的结局。加之姜红玉本就和她不对付,如今她自作孽,慧安对她也没什么同情之心,故而便只道:“我知道了……” 言罢却又想起一事来,当年在宫中参与害她的那宋光亭,前年因和太常寺卿陈府的二公子争抢一个妓女竟是在暗夜的巷子里被陈府的小厮生生打死了,后来陈家二公子因此事被判了流刑,陈大人也被皇上降了职。而据说那陈二公子在公堂上一直声称只是叫小厮教训一下宋光亭,那里想到他那般的不经打,还道当时他们离开时宋光亭分明还气儿在。 而太常寺卿陈大人又是东宫的人,当时因这场官司,东宫和淳王也叫着劲。彼时慧安正在南方马场,待回京听闻此事时还着实感叹了下那宋光亭倒霉,因个妓女送了命,如今想到当年自己的落水一事,不知怎地便心思一动有些狐疑地瞧向关元鹤,问道:“那宋光亭出事时,我记得你似刚好回京述职,这事不会和你有关联吧?” 关元鹤闻言竟是扬眉,冷哼了一声,目光微沉地只道:“他该死!” 慧安不想竟真是他干的,倒有些结舌,半响才甩了甩头,蹭了蹭关元鹤胸膛,道:“睚眦必报,你这般会带坏孩子的……” 关元鹤闻言倒是笑了,大掌下滑抚着慧安的小腹,却道:“嗯,可怎么办,这父母却是没得选的,便是他想选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定国夫人要回江阳老宅养病一事关元鹤本是不同意的,只当年定国夫人嫁入关府时关老太爷便是在江阳做官,住的也是江阳老宅,关白泽和光白瑾两人也是在那里长大的。老太爷病故亦是在江阳老宅之中,加之关家祖坟也在江阳,如今定国夫人只道念着乡情,又说怀念当年初嫁关老太爷时的日子,坚持要回江阳去。 关白泽辞官,关府又发生了这么些事,留在京城必然和淳王、党争不能全然脱开关系,离京也是势在必行,隔着关白泽便也轮不到关元鹤照顾定国夫人,定国夫人坚持回去,关元鹤劝不住便也同意了。 既是择日便要南下,定国夫人便令姜嬷嬷一心操办起巧萍的亲事来。之前慧安便和冬儿说过,想趁着老太君身边巧萍姑娘的亲事,将冬儿和关荣的事也一道办了。 故而这两日她也忙起冬儿的亲事来,和姜嬷嬷商量后便将两人的婚事定在了同一日,这日慧安躺在美人榻上,秋儿却是坐在一旁绣着荷包,笑着和慧安说着关荣置办宅子的事。 “就买在了莲容胡同,原是一个什么知府在京城置办的宅子,那知府因犯了事这宅子便被刑部收没了,历来刑部收没的犯官宅邸,奴才等都是公开拍买的,进项再入国库。这宅子位置不错,又是三进三出,听说当年修建还请人专门画的图,花了不少银子,也没住上两年,极是体面,不少人都盯上了这宅子。如今冬儿这亲事办的急,关荣本就愁着宅子之事,听闻这事便去瞧了那宅子,一眼便看上了,还托了爷,爷和刑部打了招呼,这才让关荣捡了这便宜,价钱倒也不贵。昨儿奴婢和春儿一道去瞧了,房子修的极清雅,花园景致也不错,关荣这两日正托牙婆买仆妇呢。” 慧安闻言便做一笑,道:“买的人总归还要好好调教两日才能得用,一会子乳娘亲自回侯府挑上两个机灵点的丫鬟,并两个厨娘送去给关荣。” 方嬷嬷闻言笑着点头,道:“少奶奶便使劲宠着她们几个吧。” 秋儿却是嘟嘴,道:“少奶奶就是偏心,对冬儿可好着呢。” 前世时只有这四个丫头从始至终地守着她,对她忠心耿耿,今世亦多亏她们陪伴在身边,虽是身份有别,可慧安何曾将她们四个当成奴婢来使唤,感情本就深厚,如今瞧着夏儿过的幸福,而冬儿也有了着落,慧安心中也是高兴。 听闻秋儿的话不觉笑着道:“谁说我便只疼冬儿,来日你和春儿出嫁,我也比着冬儿的例,绝不偏待了半分。” 秋儿却是瞪了慧安一眼,抬着小下巴道:“奴婢早便说了,不嫁人,就赖着少奶奶了。” 三人正说笑,关元鹤却是进了屋,方嬷嬷和秋儿忙停下了手中活计,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关元鹤脱鞋上了床,慧安便依进了他的怀里,兴致勃勃地和他说着冬儿的婚事,前两日慧安总是闷闷的,这两天为这冬儿的亲事许多事都要亲自过问上两句,关元鹤怕她累着,又见她兴致极高,心情似也因之好了极多,便也不拦着,现下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慧安的话,瞧着她面上容光焕发的笑容,心情便也欢快了起来。 两人说了会话,关元鹤才道:“昨日淮国公的尸身已运进了京城,明儿我得到淮国公府去吊唁,中午许是回不来,便不陪着你用膳了。” 慧安闻言点头,心里却是一叹。听闻最近朝堂上太子一党都在质疑淮国公的暴毙,令皇上对此事令刑部立案查查,为此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淮国公的尸身运到京城,想来这场风波必将闹得更凶。崔皇后为了平王的太子之位,不惜将唯一的女儿端宁公主嫁给邓玉那么个混蛋,可如今淮国公竟就这么没了,东宫也算受了重击。 当年淮国公因故本就娶了两位平妻,一白氏,一韦氏,邓梁是白氏所出,那白氏乃朝云侯家的嫡女,朝云侯府也是大辉勋贵之家,虽是如今势不如前,但在军中也还有些威望,崔氏欲将端宁公主下嫁白氏之子邓梁本是一石二鸟,打的好算盘,哪里知道关元鹤横插了一杠子设计端宁公主嫁给了邓玉。 因着邓玉之故,淮国公世子之位便落到了邓玉头上。那邓梁本是嫡长子,白氏出身也比韦氏要高贵些,邓梁的世子之位本是十拿九稳,这下子崔皇后却也将朝云侯府给得罪了。那邓玉是个浑人,即便是继承了爵位也是半点作用也没的,如今淮国公这一去,崔皇后可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平白得罪个朝云侯。 而朝云侯的嫡孙女白徽容前些日被贤康帝指给李云昶做了侧妃,这不得不令慧安怀疑早先关元鹤设计端宁公主嫁给邓玉时便料定了会有今日之局。 慧安正想着,关元鹤却是将头埋在了她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明儿淮国公府会有一场大戏,你且听我好消息吧。” 慧安闻言一愣,正欲再问,关元鹤却是将头一抬俯下身子堵住了她的嘴,大掌也沿着衣襟口滑了进去。这些天来关府发生了太多的事,又因胎气和定国夫人的病情,两人已许久不曾亲热,虽是每日都搂在一起才能安睡,可关元鹤一直极为老实,他现下骤然如此,慧安当即便是一颤,头脑有些晕乎起来。 待她察觉到不妙时,关元鹤已是扯开了她的衣襟,休说如今大白天的,只她的身子便不允两人胡来,慧安眼见关元鹤有些失控,忙去推他,关元鹤却是伏在她的胸口不愿起来,待慧安怒地揪起他腰间一块皮肉狠狠一拧,关元鹤吃疼之下才不情愿地抬起头来。 入目慧安身上的衣裳已被扯地散开露出一大片冰肌玉砌的胸前美景来,那沟壑起伏,直瞧的他血脉贲张。慧安却是趁着关元鹤愣神,一把推开他,便去拉散落的衣衫,有些气息不稳地绯红着脸瞪着关元鹤。 她这般模样却是瞧的关元鹤心头一荡,伸手便抓住了她拉扯衣衫的手,接着便果断地再次俯下身来,慧安被他抚弄的浑身发软,只心里却清楚这会子绝对不能乱来,只无奈手挣了挣,却是浑身无力,根本就甩脱不了他的钳制,只能颤着声音哀声道:“文轩……不能,你快停停,快停停……” 关元鹤自然也知道不能随心所欲,可被唇下细腻如凝脂的温润诱惑着,他实有些停不下来,身体中的欲望被唤起,想着那醉生欲死的感觉,只觉整个身子都着火了,又听着慧安甜糯如蜜的声音,似撒娇般的语调,更是心痒难耐,却是愈发嚣张起来。 慧安见他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失控,这才一下子清醒起来,忙挣扎着便欲起身,好不容易挣脱他的钳制,向床里滚了两下,关元鹤却是又压了上来一串细碎的吻又落在了她的后背上,慧安身子一颤,忙是翻身当即便沉喝一声,“关锦奴!” 乍然听闻慧安这称呼,关元鹤愣了片刻,接着才有些哭笑不得地盯着慧安,见她瞪大了眼,满脸控诉,白皙如玉的脸却早已晕染成了绯色,他的目光不觉幽深着闪动了半响,接着才埋下头在慧安圆润小巧的肩头用力咬了一口,迅速地坐起身来,瞪着慧安有些恶狠狠地道:“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言罢他却猛然站起来,大步便向外头走去,似是片刻也不敢在此滞留一般,慧安见他行色匆匆,又听他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暗哑,接着又听见他令丫鬟准备凉水,不觉红着脸埋在被子间蹭了蹭面孔吃吃地笑了起来。 翌日,淮国公府中,一早府上车马便堵了半条街,前往拜祭之人络绎不绝,偌大的府邸挂满了白绫,哭声不断,灵堂设在前院的大厅,淮国公的尸首静静躺在棺椁之中,受着来往吊唁宾客的祭拜。 因淮国公之死被太子党所质疑,故而朝中太子一派为了将挑事,诸大臣们自是免不了早早地便隆重地到府上来吊唁,对着淮国公的尸首痛哭失声,只差没有大喊冤枉了。而淳王一党为了表明清白,自也相邀前来探望祭拜,这倒使得淮国公的葬礼愈发热闹。 而淳王一早便到了,如今正一脸沉痛的和一身缟素的邓玉说着话,见过场走的差不多了,他正欲打道回府,却闻外头唱名的清喝一声,“太子殿下,太子妃到。” 灵堂中众人闻言忙前往接驾,邓玉也忙冲淳王施了一礼快步向外走,而淳王却挑了挑眉,冷哼一声,接着才跟着向外去。 他刚到门口,便见太子一身素服,和同样身着月白素衣的姜红玉偕同而来,见邓玉等人欲跪下接驾,太子忙大步向前扶住邓玉,寒暄两句,邓玉忙错身迎太子进了灵堂,太子躬身拜祭,起身时眼泪已是落了下来,痛声道:“淮国公乃我大辉功臣,为我大辉建下了不世之功,如今他老人家溘然长逝,又是如此的突然,孤心甚痛啊……” 他这一哭,灵堂中众人也跟着落泪,邓玉等亲眷更是失声痛哭起来,淳王见太子意有所指地说什么突然过世,不由面色渐冷,听闻那边关元鹤说想代定国夫人去探视淮国公府的老太君芳国夫人,他因不乐在此瞧太子演戏又想和关元鹤单独说上两句话,便也走了过去,道:“芳国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又病体缠绵,本王也甚为担忧,便和东亭侯一道前往探视吧。” 芳国夫人是淮国公的生母,如今已是八十高龄,本来身子还算硬朗,可突然噩耗,老人承受不住打击便一下子病倒了。芳国夫人需要静养,一般来祭拜的客人自是不好前往打搅,一般也都是问候两声便被管家挡了,可定国夫人和芳国夫人本在闺阁中时便认得,加之她们那一辈的老人如今也着实没剩几个了,定国夫人如今也已病重,又是马上要回江阳,既关元鹤是代定国夫人前来探病,说什么也没有挡着的道理。淳王又是身份贵重,既开了口,自也是要放行的。 故而管家忙躬身应了,亲自带着二人往后宅而去,淮国公府办丧事,前院虽是喧闹,后宅却宁静的很,因下人们都在前头忙碌,后宅倒显得死寂一片。管家将两人带到便又忙回前院招呼,而关元鹤和淳王只在芳国夫人处问候了几句便也不再打搅老人休养,告辞出来。 出了芳国夫人的院子,淳王便瞧向那领路的小丫鬟道:“本王和东亭侯在园中随意瞧瞧,一会自回前院便是,你回去伺候老太君吧。” 那小丫鬟闻言自不敢多语忙应了一声退去,关元鹤也不意外淳王会有此举,见他大步往一边的亭子中去,便也尾随而去。 而灵堂中太子一番哭灵后,本也是要前往后头看望芳国夫人的,奈何他刚开口便有东宫詹士匆匆而来,冲他耳边低语了两句,太子面色微变,邓玉见此便忙是道:“太子殿下国事繁忙,能拨冗前来祭奠父亲已是对我淮国公府的恩重,太子如若有事,还万望以国事为重。” 太子闻言面露动容,却是瞧向一旁的姜红玉,道:“如此便由太子妃代孤前往探望芳国夫人吧。” 姜红玉忙福了福身应下,太子又安抚了端宁公主两句便匆匆而去。而邓玉欲令管家带着姜红玉前往后头,姜红玉却是笑着道:“如今这里也是忙碌,本宫也不是第一回来了,便不必再劳烦管家了,自往后头便是。” 言罢又瞧向欲跟随的丫鬟婆子们,道:“老太君需要静养,你们都莫跟着本宫了,只研儿伺候着便可。” 进了内宅,姜红玉才面色紧张地瞧向研儿,问道:“你确定方才王爷是说要本宫想法子到花园和他一叙?” 研儿闻言忙是点头,道:“王爷声音虽是极轻,自奴婢身边过时就动了动嘴皮子,只奴婢却听的真真的。” 姜红玉不觉心头诧异,喃喃道:“这处人来人往的,又是他人府邸,王爷怎会……” 研儿便接口道:“想来王爷定然是有什么紧要事,急着见主子一面,方才太子爷突然被唤走,奴婢想着八成也是王爷安排的,今儿国公府办丧事,亲眷宾客都在前院,丫鬟奴仆们在前头忙个不停,这内宅倒是清静,王爷既让主子想法子到园子里去寻他,又将太子爷调开,那便必定是做了安排的,万不会出岔子。” 姜红玉闻言便觉着研儿说的果真有几分道理,心中的疑虑便也去了,四下一望却是带着研儿就匆匆往花园的方向而去,并未注意到身后跟随的研儿瞧瞧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将其中的粉末倒在了手心,又颤抖着将那瓶子扔到了路旁的灌木丛中,接着便上前两步扶住了她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将那药粉尽数沾在了她的袖子上。 “主子您慢点。” 姜红玉闻言却脚步更急,道:“是说的望秋亭吗?那便是前头了,你在此仔细盯着。” 研儿忙点头应了,姜红玉便匆匆向花道那边去了。 而望秋亭中淳王刚好关元鹤说了两句话,便有一丫鬟跑了过来,却是直进了小亭冲关元鹤福了福身,道:“我们老太君有物件想托侯爷带给定国夫人,方才一时情急倒是忘记了,令奴婢特来请侯爷回去一趟。” 关元鹤闻言便冲淳王施礼道:“王爷自便。” 他言罢却是二话不说跟着那小丫鬟便又向芳国夫人的院子而去。如今关白泽猛然甩手而去,淳王地位便有些岌岌可危,这些天他本就极为烦躁,方才也是想再拉拢下关元鹤,谁知话还没说两句便被这小丫鬟打断,他见关元鹤匆匆而去,不觉冷哼一声。他是半点不信那小丫鬟是芳国夫人的人,什么有东西要带给定国夫人,若真如此让小丫鬟带过来便是,哪里需要关元鹤再过去一趟,只怕多半是端宁那不知廉耻的托词寻情郎去幽会呢。 淳王想着正欲转身,不想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云毅……” 他转身正见姜红玉提裙上了台阶,淳王不觉一愣,忙四下一望,见园中静寂一片,他刚想斥责姜红玉两句,姜红玉却已到了近前,一股甜香扑鼻而来,不知怎的他便只觉心口一荡,本欲出口斥责姜红玉怎生行事如此鲁莽,可张口却是道:“好香……” 姜红玉见淳王目光幽深盯着自己,又听他那话,登时面上便一红,又娇滴滴地唤了一声,接着她便被淳王搂入了怀中,尚未反应过来淳王便低头吻住了她,姜红玉只觉周身发软,不想淳王竟是如此热情,她本以为淳王寻她定是有要事,哪里想到他竟是想和她亲近了这才……姜红玉心中又羞又甜,只也还知道这地方不对,推了两下无奈淳王竟是吻的痴迷,姜红玉便有些贪恋淳王的激动和爱怜,又想着有研儿在望风,当是无碍,便也勾住了淳王的脖颈。 却不想两人正吻的忘情,自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姜红玉一惊,忙去推淳王,淳王也似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忙一把推开姜红玉,接着只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便也不敢再留,甚至话也未敢再多说便转身匆匆而去。 而姜红玉也忙下了亭子,正慌不择路地欲离开这里,却突然瞧见一人站在不远处的花道边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面上写着的尽是震惊! 姜红玉只觉脑子轰地一下炸开,登时便僵在了那里,与此同时,她的身后却响起了研儿惊恐的声音,“公主!”研儿瞧着的却也是站在花道边向此处瞧的端宁公主。 端宁公主瞧着这一对惊慌失措的主仆,不觉讥讽地勾了勾唇,接着便转身向前走,姜红玉只觉双腿发软,愣在那里不能动弹,面色已是惨白,而研儿却是惊呼一声,“主子,公主都看到了,不能让公主去告诉太子啊,太子若然知道,主子便没命了!” 研儿说罢,姜红玉才似反应过来一般,忙奔向端宁公主,研儿也急忙追上。姜红玉拦住端宁公主,却是哭求着道:“端宁妹妹,求求你,你莫告诉太子殿下,只要你帮我这次,我什么事都能答应你,你帮帮我吧,若殿下知道我会没命的……” 端宁闻言却面露冷意,讥讽地盯着姜红玉,道:“你可真不知廉耻,怨不得这两年淳王总能抓到太子哥哥的小辫子,却原来都是你这女人在作怪!你做下这等龌龊事,竟是还有脸求我替你隐瞒!你松开我!再如此纠缠,我现在便当众揭穿你的面目!” 姜红玉闻言岂能就此放手,两人顿时便拉扯了起来,姜红玉哭着求着,端宁公主却一径地不理,研儿却在一旁不停地念着,“公主可怜可怜我们太子妃吧,太子妃她是真心喜欢淳王殿下的,公主您不也痴恋着东亭侯,女人的心您应该是最了解的啊,您放过我们太子妃吧,您告诉太子的话,太子妃她会没命的!” 姜红玉如今已是慌了,哪里能察觉研儿这话不对,她若还有一分理智,方才就该一口咬定是淳王非礼她,可她一来心虚,二来又不愿往心爱的男人身上泼脏水,弄成如此局面,却是更加慌乱不堪,而端宁公主听闻研儿的话简直是怒火中烧,当即便受了刺激,和姜红玉的纠缠更是激烈了起来。 眼见端宁公主便要甩脱而去,研儿却突然往姜红玉手中塞了一支尖锐的发簪,纠缠间姜红玉一心便是不能让端宁公主离开,满脑都是研儿那句太子知道她会没命的话,也不知怎的见端宁公主转身,她头脑一个狂热,两眼一红,手中那发簪便直直冲着端宁公主的背捅了进去! 发簪一头极是尖锐,一下子捅进端宁公主的体内,令她惨叫一声,姜红玉却是拔出了簪子,眼见着鲜血染红了手指,姜红玉却是愣在了那里,只能木愣愣地盯着那滴血的发簪,而端宁公主也惊惧地回身瞪着姜红玉,她尚未来不及发出一声,研儿却猛然在背后冲着她的后颈便是一个恨劈,接着端宁公主身子便向前倒去,研儿就势在背后一推,端宁公主那身体便直直朝着呆愣着举着发簪的姜红玉而去,心窝竟是直对那尖锐的发簪尖头! 身上蓦然一沉,姜红玉才猛然醒过神来,入目端宁公主靠在她的肩头,而她一手正握着发簪,发簪的另一端却是直直没入了端宁公主的心窝,姜红玉吓得双手一抖,猛然松开那发簪,直退后两步跌倒在了地上,惊恐地盯着失去依靠而同样摔在地上的端宁公主。 研儿颤抖着上前探了探端宁公主的鼻息,接着便瞪大了眼瞧向姜红玉,道:“主……主子,怎么办,公主她……她没气儿了……” 姜红玉闻言浑身一僵,还未等她有所反应,身后却响起一声沉喝,“这是怎么了!” 姜红玉木愣愣地抬头,正见淮国公府的管家陪同着秦王等人站在不远处,皆一脸震惊地盯着这边,而姜红玉的目光却转了一圈落在李云昶身旁的身影上,面无人色,那人正是贤康帝的亲信,内廷总管全公公! 棋风院中,慧安在刘灵儿的看顾下自园子中散步回来,刚在美人榻上依下,秋儿便匆匆奔了进来,却是也顾不上行礼,便急慌慌地道:“少奶奶,今儿淮国公府出事了,太子妃不知怎的竟是当众杀了端宁公主,如今已被下了天牢了!” 慧安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半响才反应过来秋儿的话,张了张嘴,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这怎么……” 她话尚未说完便响起昨儿关元鹤说今日淮国公府会有场大戏的话来,登时声音一顿,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秋儿便道:“奴婢是从关荣处听来的,具体的关荣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太子妃本是欲到后宅探望芳国夫人的,可不知怎的却在园子中和端宁公主生了口角,全公公奉皇命和秦王殿下一道去慰问芳国夫人,便在后院中瞧了个真真,当时端宁公主心窝被一根长簪刺透,已经没气儿了,那太子妃却是跌坐在一旁,浑身上下都是血。如今端宁公主的尸身已被运进了宫里,太子妃确实已入了天牢。” 慧安听闻秋儿的话心知这事必是关元鹤一手设计的,必也好姜红玉私通淳王脱不开关系,心中唏嘘着。她素知关元鹤心冷,也狠,只不想那端宁公主赖好痴恋着他,他竟也是如此的不留情面。想到那天端宁公主诅咒她被关元鹤听到后他当时眼中的杀机,慧安不觉抿唇,一时间倒不知是该感动呢,还是该感叹。 半响她才冲秋儿道:“爷可说了何时回来?” 秋儿不想慧安竟是这种反应,不觉有些失望,只道:“关荣说爷不回来用午膳了,叫少奶奶莫要等他。” 待秋儿退下,慧安靠着大引枕,叹了一声。姜红玉和端宁公主素来和她不睦,两人多次欲致她于死地,无奈二人身份压在她之上,她只能忍气吞声,如今端宁公主竟是就这么死了,而姜红玉已注定活不长久,慧安心中却没有多少高兴劲,只觉着有些恹恹的。 姜红玉和端宁公主说白了都不过是为情所迷的女子,出身不凡,受尽宠爱,都是在无忧中长大的娇娇女,可她们的姻缘却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只能被家族牺牲,嫁给不爱之人,如今更是葬身在朝廷争斗的漩涡中,何其可悲。 如此想来,慧安倒觉自己要幸运的多,虽是母亲早逝,但起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的姻缘都是掌控在自己个儿的手中的。这更加叫慧安质疑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天理来,也更加坚定了要帮文景心达成心愿,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决心。 关元鹤回府已是晚膳时分,他陪同慧安用过膳回到内室,慧安才问起淮国公府的事,关元鹤细细和她说了。 今日之事自是早先设计好的,那托词芳国夫人请他回去的小丫鬟本便是他自行安排的,他一早便算准了淳王会寻机再次拉拢他,他随着那小丫鬟离开,淳王便和姜红玉又了单独相见的机会,而姜红玉袖子上的药粉有催一情作用,后来也是他的人刻意惊动了两人,令淳王逃走的。 只因若淳王在场,他不似姜红玉那般的不经吓,定然不会惊慌失措地杀死端宁公主,而淳王逃走,才能使姜红玉在惊惧慌乱之下和端宁公主发生争执,研儿也才能有机会促使姜红玉在混乱中杀死端宁公主。 太子妃杀了皇后唯一的血脉,皇后又岂能不记恨于他,而威钦侯府亦然,只待姜红玉一死,太子的堡垒便再也受不住了。如今皇上已令三司会审此案,接下来该如何运行便是秦王的事了。 慧安听了关元鹤的解释也未多言,又和他提了提文景心和汪杨松的事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待她沉睡,关元鹤却下了床给她掩好被子,悄步出了屋。他到了书房,关荣已等候在那里了,禀道:“姜海听闻太子妃在淮国公府出了事,又被刻意告之是因其和淳王偷情一事被查,果真便欲逃走,刚出城便被暗卫拿下,如今人已被妥善看管了起来,如何处置还请爷示下。” 关元鹤点头,却道:“等太子妃赐死,便将他扒了皮做成人偶用东宫的名誉送到威钦侯府去。” 关荣闻言目光一闪,太子妃和淳王私通一事定然是瞒不住了,这样的丑闻到最后必定是封的死死的,太子妃只会被皇帝秘密赐死。而那姜海今儿一听太子妃事发,当然也知查到他帮着太子妃私通,不管是太子还是威钦侯姜家都不会放过他,当日他在太子妃的恩威之下才战战兢兢地帮着遮掩谋划,如今出了事,他却是不想给太子妃陪葬的,当即便欲携家产逃跑,却是被关府暗卫控制了起来。 他这一失踪,到时候再用太子的名义将皮人偶送到威钦侯府,威钦侯便只会以为太子被带了绿帽子,震怒之下已是恨透了威钦侯府。将来太子若然登基,他定然恐太子报复于他,如此一来威钦侯便是不因姜红玉之死见怪太子,依旧坐在太子的船上,经此一吓将来怕也不得不生出二心来了。而其他大臣听闻此事,只怕对太子平素宽仁的印象也会有所质疑。 关荣暗自道妙,忙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自那日分家,三房没几日便在东城买下了一个四进四出的大宅,简单返修了一下便搬出了关府,而谢姨娘却是被留在了府中,只因谢姨娘虽死不承认三夫人的不育是她造成的,可据怀恩大师说三夫人确实是因药物所致导致不孕的,这样其中三老爷心中也是对此了然的,三夫人的娘家又来关府闹了一场,三老爷顾念着所出的一儿一女皆是谢姨娘所生,到底不忍对其太过残忍,便将谢姨娘留在了关府托付给了关白泽,令其南下江阳时把谢姨娘也带回老宅去。 三老爷不出意外,是会一直任着京官的,谢姨娘被送回去等于说已被打入了冷宫,到底这些年三夫人和三老爷感情不睦,三夫人也没指望三老爷能把谢姨娘如何,如此结局已是消了些气,哭了一场后便也默默接受了。 而二房另开了府门,和东亭侯府也不再用一个府门,崔氏和清姨娘等人忙着收拾家当,连日来府中便格外的忙碌。慧安因念着定国夫人马上要走,每日定国夫人醒着时便呆在福德院中陪伴在侧。 而崔氏已和淮阴侯夫人商定过,将关礼洁的亲事提前到了下月,淮阴侯夫人对关府情况也是了解,自也怕定国夫人或关白泽再有个三长两短,关礼洁便要守孝,故而应了崔氏后便加紧了亲事。关白泽和定国夫人商量过后,便决定将离京之期定在了关礼洁三朝回门后的第四天。 许是崔氏和关礼洁谈过话,也可能是关礼洁经了事到底懂事了,也有可能是她感觉崔氏等人回去江阳,她却要独自留在京城,以后少不得要靠着关元鹤和慧安,故而这次被接回来后她竟是变了极多,人也沉静了,在定国夫人处遇上慧安,对慧安也恭敬有加。慧安本也一直当她是孩子,之前对她虽是不喜欢,但也说不上怨恨,如今瞧她如此,自也不会刻意难为她,两人相处的倒也融洽。 尚不待关礼洁出嫁,便先到了冬儿和巧萍出阁的日子,冬儿早先便被慧安赶回了家,大辉习俗孕妇不能参加别人的婚礼,只说新娘见到双身人,便会冲喜,虽是冬儿不计较这些个,哭着喊着要慧安当日定要去给她做喜夫人,奈何一来关元鹤怕人多挤到慧安,怎么也不同意她去,二来慧安也怕去了反倒添乱,就推了,只两人婚前头两天,关荣带着冬儿一道进福德院给慧安磕了头,婚前一夜慧安又令方嬷嬷亲自给冬儿添了一套头面。 巧萍生母是定国夫人的陪嫁,巧萍年幼时其父亲便病故了,她母亲过世时又将她托付给了定国夫人,如今巧萍在外头也已没了家人,故而便是从关府直接出嫁的,定国夫人看重巧萍,各府的夫人小姐们有过眼缘的自也免不了令下人送来添妆礼,慧安送了一套和冬儿一模一样的镶红宝金头面,并一尊成色极好的白玉送子观音。 当日关府上下一片喜庆,挂满了红绸,吹吹打打,喧闹着将巧萍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一场喜事倒也吹散了些连日来府中的阴霾,连卧床多日的定国夫人当日也换了件喜庆的暗红褙子,坐在廊下受了新人礼。慧安虽是没有到福德院去观礼,但听着远处传来的欢笑声,也心中喜悦。 因是冬儿出嫁,秋儿几个早已跑去凑热闹了,只方嬷嬷陪在慧安身边,本以为这日会耳根清净,却不曾想新雅竟是风风火火地来了府上,说是要见识下大辉的姑娘出嫁,却是窝在棋风院中未到前头去,陪着慧安东拉西扯,间或又瞧着她发呆,倒也弄不明白她是在想些什么。 当夜春儿和秋儿回来,兴致勃勃地和慧安说起冬儿嫁人的场景,什么嫁妆多少抬,多少人添了妆,散了多少喜钱……之类的,慧安听的也高兴的半响合不拢嘴。 秋儿却道今儿关府中出去两位丫鬟,那嫁妆什么金玉宝翠树,什么羊脂玉璧磬,什么青玉瓶,什么赤金嵌宝玉树花开……一个顶一个的令街人称奇,都道关府主子待下人恩厚,直说进了关府做奴婢比生在那七品官家当个小姐都体面,慧安闻言摇头失笑。 忙过这一场,府中气氛倒升了几分,已没了先前那股死气沉沉的样儿,因关礼洁出嫁在望,府上奴仆们也忙碌的很。慧安眼瞧着崔氏一面照顾关白泽和关元卓,一面忙着关礼洁的婚嫁已是消瘦不堪,便接了写宴请贴的差事。 这日她和云怡刚将当日要请了宾客列出个清单,云怡正欲送去给崔氏过目,出门却正好撞上了关元鹤自外头回来,云怡忙福了福身,见关元鹤点头欲进院,犹豫了下却是唤住了他,俯身道:“再过不到十日小女便该入东宫了,却一直还不知此番前往要具体做些什么,能否请将军明示……” 关元鹤闻言一愣,见云怡面色忐忑,不觉抿唇,接着才道:“如今太子遭受打击,失意之下必定心灰意冷,是最需要人安慰关怀的,你只需毫无保留地对他好便可。” 云怡听罢心中一涩,接着才福了福身,道:“小女明白了。” 关元鹤见她如此倒是难得的蹙了下眉,接着才道:“守好你的心……来日我会保全你的性命。” 若云怡来日将心也给了太子,太子事败,只怕便是他设法保住云怡的命,也是个行尸走肉了。关元鹤言罢抿唇,不再瞧云怡迈过她已是进了棋风院。 而云怡闻言身子一震,不由抬头去瞧关元鹤,他却已大步而去。 朝堂上东宫一党质疑淮国公暴毙一事,贤康帝终是派三司在审太子妃杀害端宁公主一案的同时受理了淮国公暴毙案,这两个大案子一经涌出,倒是瞬间便将前一阵闹得沸沸腾腾的关府子嗣被害案压了下去,关府如今尘埃落地,已成了黄花菜,如今百姓们口中皆是议论着猜测着端宁公主被太子妃当众杀害的缘由,各种推测五花八门。 而这两个案子,最后却是皆雷声大雨点小未翻起什么风浪来便被贤康帝压下,淮国公尸首因运送途中已有腐化现象,到最后仵作也未查到什么谋害的端倪来,故而便被判为病故,由淮国公府接回入土为安。 而太子妃杀害端宁公主一案,三司审理的结果是,太子妃和端宁公主因一言不合发生争执,太子妃的婢女研儿在劝解时误杀了端宁公主。 这结果一听便有假,只贤康帝却“信”了三司的判定,释放了压在天牢的太子妃,众大臣心中其中有猫腻,却也因皇帝严禁再非议此事而禁口。太子妃被接回东宫,却因受了惊吓,当日便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太医用尽了针药,却仍不见效,一时束手无策,东宫遍请民间名字,无奈太子妃红颜薄命,还是拖了大半个月便病故了。 云怡作为太子侧妃,进府时虽是不能太子亲自迎亲,但也是要太子府詹士代为迎接的,可赶巧她进府时正是太子妃病重之际,故而便一切从简,虽也是十里红妆,可却显得有些清冷,气氛尚不及巧萍出嫁时热闹。 慧安在云怡嫁前一夜去过梅园,只告诉云怡,她那侄子极好,如今已拜在大学士宋坚的门下读书,云怡便含泪而笑了,慧安心情抑郁地回到棋风院,翌日却也未曾去送云怡,只在听到迎亲的乐声时对着梅园的方向暗自祈祷,只愿云怡此去能不悔,来日能实现她重振家业的愿望。 于此同时,边关却又起风波。北胡皇帝厄尔论趁着大辉大军无帅之际领兵奇袭了雁关,韦方做为守关之将,却是在此节骨眼上吃了败仗,消息传入京城,贤康帝震怒,多日来朝廷就新任征北军统帅一位已是争执不下,韦方呼声本也不低,如此一来算是彻底于主帅一职擦肩而过了,而关元鹤的呼声随之却又高上了几分。 对此慧安岂能毫无耳闻?见关元鹤连日来都未曾和自己提及此事,反倒知晓他必是动了心思,一时间她却是陷入了两难之境。 ------题外话------ 嘎嘎,月末了,素素继续厚着脸皮子求呀求呀求票票,嘿嘿,亲亲们有的话就砸给偶吧。 也谢谢亲们的给力滴打赏和票票啊!最后一章内容较多,可能后天更不上,也可能要分开两章写了,亲们看留言区的通知吧,群抱抱呀(*^__^*) 199 月光如水,夜深人静,露水微凉。 整个东亭侯府早已沉寂了下来,月华照在窗棂之上透过绞纱窗给屋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床上慧安早已睡着,春儿坐在一边的锦杌上就着床头的羊角灯缝着一件小衣裳,听闻外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心知是关元鹤回来了,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了出去。 她刚出了内室便见关元鹤打帘而入,春儿刚欲张口,见关元鹤抬了抬手便忙闭了嘴,只微微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关元鹤进了屋,悄步走至床边将床幔挑起,见慧安笼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来,睡容沉静,不觉心也跟着一静。 他正欲放下幔帐,却不想慧安睫羽一闪竟是睁开了眼睛,关元鹤一愣,这才将床幔挂在鎏金勾上,在床边坐下,道:“怎睡的如此轻?” 慧安闻言只抬起身子瞧向关元鹤,却见他正低头细细地打量着她,那深邃的眼眸在羊角灯的晕黄灯光下浮着一层光亮,暖意融融的,却也隐不住眼底微红的血丝。 这两日关元鹤甚为忙碌,总是天不亮便离了府,夜半才回来,慧安已是有两三日没曾好好和他说说话了,见他眼底隐着红丝,不觉蹙眉,道:“今儿白日里极是倦怠,迷迷糊糊倒似一日都在睡着,这会子本便该醒了。倒是你,连日忙碌,瞧着倒似瘦了两圈,厨上我给你熬了燕窝羹,我去瞧瞧……” 慧安说着欲起身,关元鹤却将她按住,道:“秋儿已经去端了,夜凉莫起来了,我洗漱下,过会儿陪你说话。” 慧安点头,关元鹤这才抚了抚她的头发起了身,恰秋儿送了燕窝羹进来,关元鹤便就那么接过站在那里几口用了,转身进了净房,出来时身上已换了一件月白色的云纹亵衣,见慧安竟是起了身,披着一件半新的绒面披风,笼着衣襟正站在窗口瞧外头的月色,屋中灯影绰绰打在她的身上一片静谧的安然,他不觉瞧的一痴,深望了两眼才走向慧安,自身后环住了她。 明月穿窗,月光银霜幽幽铺泻在两人的身上,慧安静静地靠着关元鹤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中,微微仰头,目光透过雕花的窗棱迎着明净的月色,心中沉静而安宁。 两人沉默半响,一阵夜风吹来,关元鹤动了动,正欲劝慧安回塌,慧安却是扭头瞧向了他,目光和月色交织在一起,清透中带着几分明锐的光,她道:“文轩,你走吧,到边疆去,家中不必担忧,我会照看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关元鹤闻言一愣,这些天来边疆因是又吃了败仗,龙颜震怒,整日朝廷都在讨论征北军的大帅人选,太子和淳王也都在趁机欲将自己的人推上位,只贤康帝却似另有计较,一直未曾表态。而随着两方拉锯僵持,举荐他为统帅的大臣倒是多了起来。这两日朝野动荡,他每日忙忙碌碌无暇顾及慧安,可慧安却也异常安静,从不多问他在外头的事。 可关元鹤知道,这些天她都在努力照顾好自己,不叫他多为她担忧,先头两日,她睡眠不甚安稳,每每他在身边才能睡好,她也惯好依赖着他,这些天见他忙起来,她便每日叫厨上熬着安神的汤羹,还叫刘灵儿每日给她做催眠的按摩,他没在身边,倒是还丰腴了一圈,面色也较前一段时间好了极多。 他自知道,慧安这是在默默的告诉他,她能照顾好自己,让他莫以她为忧。只是这样的她却是更叫他心疼,听闻慧安的话,他便不觉又紧了紧手臂,没有吭声。 慧安便又道:“我不愿成为你的牵累,与其你守着我,却令我心生不安,倒不若你放下负担,前往沙场,我也好静心养胎,和孩子一起等着你回来。” 关元鹤本就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如今犹豫不定,全因慧安这胎隐含变故,实不能叫人心安,如今关府刚经变故,他虽知晓慧安性情坚毅,便是少了他在身边陪伴也定然能安然照顾好自己,可总归心有愧疚不能安心离开。 早先未曾得遇慧安之时,也曾想过将来的妻子该是何等模样,只愿她性情能坚强一些,让他不必在她身上费什么心思,只在后来遇到慧安之后,不知不觉地动了心,自定亲到娶亲,竟是甘之如饴地没少费心思。那时方知,情至深处,能有那么个人让你想着念着已是荣幸,而照顾着她,拥有她却是天大的幸福。迎娶她,已是决定要好好待她,感情与日俱增,唯愿将她捧在掌心中疼着宠着,可没诚想竟是事与愿违,让她跟着他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想到那夜他欲打掉她腹中孩子时,慧安的泪水,还有那日在赵府刑房慧安挥出的刀光,想着她因他之故累及腹中胎儿,又因他而手染鲜血,经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关元鹤便觉满心的疼涩,偏如今她却还如是地只为他着想,这更叫他心生愧疚和疼惜,只能将手臂紧了又紧。 而慧安何尝不知关元鹤的心思,这些时日她也总在想是否该阻止关元鹤前赴边疆的问题,一来她不愿关元鹤为她而受牵绊,再来她又担心来年的瘟疫,生恐他这一去真出意外。可若阻止他,错失了这次机遇,只怕会成为他平生的憾事。 不只是如此,姜红玉和淳王偷情一事贤康帝是定然清楚了的,想来淳王在贤康帝心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失去了贤康帝最后的疼爱,淳王已不可能再翻身,关白泽如今虽说也算功成名就,全身而退了,可若然关元鹤不能在新帝登基一事上立功,只怕将来关府的命运还会堪忧,如今李云昶正是需要关元鹤在军中建功立业之时,此刻留关元鹤在她身边,于大局也是不利。 早先因她想着能跟随着前往边关,故而这些事都不算大事,可如今却是不能了。 且不说她怀着身孕,不可能随他一路颠簸前赴边疆,只贤康帝便也不会允她离京。早先打算的好,待入了太仆寺争取到一席之地,便能领了差事和关元鹤一起到边疆去,可这个孩子的到来却将一切都打乱了,她不得不终日在家中安胎养胎,太仆寺的事便一下子被耽搁了下来。 不能随着关元鹤上边关去,故而便要担忧那场马瘟会影响到他,使得前世的悲剧再现,这也是慧安一直以来犹豫不定,陷入两难之境的缘由所在。今日作此决定,劝关元鹤不要顾念自己也是慧安多日来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只因她细细想过,今世许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命运并没有沿着前世的轨迹在运转。 除了一些国家大事,比如东姜灭国,平王被封太子,大辉向北胡宣战,这些事情都没有偏离轨道以外,各人的生死命运却全然和前世不同,这是否就代表,今世边关的马瘟定然还会爆发,只是对关元鹤个人来说,前世他不幸感染瘟疫,在今生却并不一定必会发生? 想着这些慧安倒是微微心安,加之前世时马瘟是在年后的初春开始出现的,只是一开始朝廷并未将其发在心上,初夏时马瘟开始蔓延,只一个夏季便死亡了成千上万匹战马,朝廷这才真正重视起此事来,只是那时候已是无法控制,马瘟越来越严重,到秋季时边关战马已死亡大半。可这之前都未曾有闻人被感染瘟疫,直至次年春季才出现了人瘟。 这么一算,若今世爆发瘟疫的时间和前世是相同的话,那她是完全可以在分娩之后再前往战场的,如此倒也两不耽误,只是不能在马瘟一爆发便将其遏制住罢了。 想通这些,慧安心中便做了决定,如今见关元鹤沉默着不语,慧安便转过身来,靠在他怀中,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身,笑着道:“我是不是很懂事?你是不是都感动地说不出话来了?那便记得答应过我的事,若是来日叫我知道你在边关眼睛不老实,多瞧了哪个美人儿两眼,可莫怪我打翻醋坛子,翻脸不认人!” 关元鹤闻言却是轻声而笑,半响才叹了一声,道:“若是能将你揣在怀中,走哪里便带在哪里该多好。” 慧安莞尔,咯咯的笑了两声,接着才将面颊又贴在关元鹤的胸前,轻声道:“我和孩子会每日都念着你,你也是,莫要让自己受伤才好……” 自两人说开后,关元鹤反倒不再那般忙碌,一日总有那么一两个时辰陪着慧安,慧安心知他是想着在出征前多陪着她,弥补些对她的歉疚,便也不多言,配合着享受着他的体贴和周到。 果然没过两日,贤康帝便在早朝上宣被罢职在京思过的东亭侯上朝,封其为征北军统帅,即刻赶赴边关,戴罪立功。同时,又征调三万锐键营轻骑兵并入征北军,由东亭侯一力节制,同赴边关,为国扬威。 关元鹤誓师出征那日慧安并未前往送行,只是在他临行前亲自给他挂上了一个自栖霞寺祈回的平安符。 万事都是说的容易,做起来却是要难的多,慧安早便信誓旦旦地说会照顾好自己,可自成亲到如今慧安和关元鹤两人总归是日日都腻歪在一起的,从不曾分开过,如今关元鹤乍然一离开,慧安到底有些不适应。白日倒还好些,一到晚上却总觉着屋中请冷冷的,心中更是空落落了,接连着两三夜都睡不着觉,便是刘灵儿给她做多久的催眠按摩都不管使,偏腹中还有孩儿,一些安神的汤药也不便乱吃,这样倒是连着几日慧安白日都昏昏沉沉,竟是有些黑白颠倒。 睡眠一乱,吃食上便也有些恹恹的,没两日便就消瘦了一圈似的,倒是引得定国夫人也被惊动了,连日来都派姜嬷嬷过来询问慧安的情况,慧安心中过意不去,便将心思都用在了文景心和汪杨松一事上,索性便向定国夫人请示想到沈府去住上两日。 定国夫人闻言,见慧安眼底蕴着一层青黛色,便拉着她的手道,“瞧着都瘦了一圈了,换换环境也好,有亲家舅太太照看着你,我也能放心。” 于是慧安便在当日离了府到沈府小住,沈童因亲事之故滞留在了京城,沈峰一时半刻也未曾离京,慧安这一来,如今沈府倒是别样的热闹,加之童氏正在操办沈童的婚事,慧安既在便少不得要帮衬着一些,每日又免不了有凤阳侯府和东亭侯府的管家来禀事,慧安一忙起来,倒是好了极多。 只文景心的事却是半点进展都没有,眼见汪杨松离京时日渐近,急的慧安也有些焦躁起来。 慧安倒也央着沈童试探了汪杨松两次,在汪杨松面前故意提起文景心来,可无奈汪杨松不知为何,竟是反应平平,根本就不接沈童的话茬。这样一来,倒是叫慧安有些怀疑当日汪杨松将文景心的帕子贴身带在身上,是否是另有其因了。 眼见着这般旁敲侧击根本没有,慧安便想着叫文景心和汪杨松见上两面,兴许两人见了面就能有新的发展,故而便邀文景心到沈府做客,又勒令沈童去请汪杨松。 头一次两人见过,倒还有些苗头,文景心那小脸直红了半下午,可慧安静侯了两日,那汪杨松竟还有未有半点动作。慧安不免有些心急,便又琢磨着让两人再见一次。 这日她将文景心邀来,两人在园子中喂了一会子鱼儿,慧安便道累了,令春儿扶着回去休息。那边沈童也刚好领着前来拜访的汪杨松去给童氏请安,经过花园沈童却突然惊呼一声,说是忘了拿在外头专门给母亲买的糕点,这便亲自回去取一趟,这样一来可巧便将汪杨松独自一人扔在了园子中。 沈童出了园子却是一步三晃地悠悠然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晒起太阳来,另一边慧安远远地见汪杨松进了文景心呆着的亭子,被山石挡住了身影不觉勾了一抹笑,复又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春儿见慧安如此便道:“灵儿说孕妇喜怒无常,先奴婢还不觉着,如今瞧少奶奶这一会子发笑,一会子叹息的倒是信了。” 慧安闻言却是抿唇,道:“我这还不都是被那汪二公子给折腾的,真不知还是不是爷们,既是心里喜欢,便赶紧的将亲事定下来啊,磨磨蹭蹭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景心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他怎就……这事若然真不成,却是我害了景心了,如今我倒不知这般劝着景心是对是错了。” 早先慧安因和关元鹤感情日增之故,也指望着文景心能够得偿所愿,又因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产生了质疑,便越发地坚定了帮助文景心,撮合她和汪杨松的念头,可是如今沈童连番的旁敲侧击,文景心也只差没有言明心意了,汪杨松却还是这种态度,倒是叫慧安心生不安起来了。 当时她和关元鹤明明极是顺利的啊,那家伙见一次便比一次不老实,不安分,上元节那夜最后更是轻薄了她,哄的她迷迷糊糊便被抱过,亲过了,最后恍恍惚惚地便和他订了亲,只如今论道汪杨松和文景心,怎就如此的难呢。 慧安想着,春儿却是笑着打趣道:“可不是人人都像咱们爷那般有魄力呢。” 慧安闻言回过神来,眼见春儿戏谑地盯着自己,不觉面上一红,抬手拍向春儿,佯怒道:“这个小蹄子,竟是打趣起主子来了,瞧我绕不了你!” 春儿见慧安扑来,生恐她再伤了腹中胎儿,也不敢躲,只笑着抬起手挡着慧安的拍打,咯咯地道:“少奶奶饶命,奴婢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也都是大实话呢。依奴婢看,少奶奶也莫要为景心小姐担忧,那汪二公子又不是个傻子,怎能毫无所觉,若然真对景心小姐无意,今儿只怕便不会到我们沈府里来,他既是来了,那这事奴婢瞧着十有八九是能成的呢。” 慧安闻言倒是目光一亮,连声赞道:“到底是春儿聪明伶俐,真真是少奶奶我的解语花。” 两人说笑着回到屋中,谁知慧安尚未用下一碗灵芝羹棉儿。便匆匆而来,面上带着焦虑和担忧之色,慧安一见便是一慌,尚未待棉儿行礼便忙问道:“可是景心出了什么事?” 棉儿闻言眼眶便是一红,道:“我们姑娘已经回府了,怕少奶奶担心便叫奴婢来说一声,姑娘今儿有些不舒服,来日再来陪少奶奶说话。”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眉头便蹙了起来,忙是追问道:“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汪二公子欺负你家姑娘了?” 瞧着慧安担忧的面容,想着自家姑娘伤心落泪的模样,棉儿。的眼泪便也落了下来,道:“那汪二公子说……说他不敢攀附鼎北王府的高门第,还说祝愿我们姑娘早日觅得良配,姑娘当时面色都白了,将才上车险些晕倒……少奶奶,您和我们家姑娘向来亲厚,您去劝劝我们姑娘吧,奴婢们瞒着夫人,心中忐忑,可为着我们家姑娘能好,便是要奴婢们去死,奴婢们也是愿意的,奴婢们就是担忧如此反倒害了我们姑娘啊。” 慧安听闻棉儿的话,只觉心口一缩,接着却是紧紧握了拳头。如今景心眼见着用情至深,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若文景心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害了文景心的便是她沈慧安。 “哈哈,原来慧姐姐和文姐姐有这样的小秘密,却偏瞒着我,可叫我逮到了!”慧安正想着,却突然听闻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接着门帘被打起,一个火红的身影一晃而入,正是安乐郡主。而她身后,秋儿和春儿有些无奈地冲慧安福了福身。 慧安心知新雅的性子,多半是不允小丫鬟们通报便冲到了这院子,又知新雅虽是跳脱,但做事却极有分寸,实是再聪慧不过的姑娘,文景心的事她便是知晓了,也必然不会在外头胡说,故而便冲春儿两人投了个安慰的眼神。 这些时日来慧安这处最勤的便是这新雅,因慧安之故结实了文景心,三人相处倒也愉快,见她进来,显是听到了方才的话,慧安不觉笑着冲面带惊慌的棉儿。道:“安乐郡主不是外人,无碍的,棉儿先回去劝劝你们姑娘,就说明儿我再去瞧她。” 棉儿闻言点了头,这才抹了类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而慧安却拉了新雅的手,道:“你怎这会子来了?” “我自是听说慧姐姐偏心,只请了文姐姐过来作耍,却未请我,这才来兴师问罪的。” 慧安闻言见新雅瞪着眼睛,一副佯怒的模样不觉笑着道:“非是我们刻意瞒着你,实是景心脸皮子薄,没个由头这事也不好和你说呀。如今你既知道了,可得好好给我出出主意。” 慧安言罢便又将文景心和汪杨松的事情细细地给新雅说了,接着便是一叹,道:“如今瞧着景心难过,我倒真不知先前将汪二公子调回京来是对是错了。” 新雅却将手一拍,道:“慧姐姐自是再对不过了,既然文姐姐喜欢那汪家公子,汪家公子也喜欢文姐姐,这可是千年都修不开的情缘,互相爱慕是多叫人神往,羡慕的事情啊,他们当然该有情人终成眷属,若不然会遭天谴的,慧姐姐帮着他们是应当的!你们大辉的姑娘若是有我们西藩姑娘一半的热情爽朗,也不止那么多的怨偶。叫我说,这事容易的很,那汪家公子既也喜欢文姐姐,又偏是个好强性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种人若不激上一激,逼他一逼,他是真会一抹黑走到底的,等后悔时岂不是来不及了?!这事儿慧姐姐便交给新雅吧,且瞧我的!” 慧安见新雅说的信誓旦旦,心中反倒升起一丝不安来,只怕新雅真闹出什么事儿来,细细问她,新雅才凑至慧安耳边叽咕了半响,慧安闻言凝眸沉思片刻,接着便道:“如此,我们便试试,只是你可得和你那表兄说好,叫他们事后管好自己的嘴巴,可不能坏了景心的闺誉啊!” 新雅闻言忙笑着道:“你就放心吧,我那表哥虽是人混了点,但应下的事还是作数的,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我也是见过的,这事我会仔细交代他们莫要外传的。” “如此你和你表哥商量后便给我个信儿,我好去和景心通个气儿。”慧安这才道。 两日后眠月楼中,太仆寺苟大人家的公子邀了汪杨松在楼中谈事,汪杨松进了楼却也不叫姑娘们伺候,只挥退了欲引路的姐儿,独自一人往雅间中走,上楼时因心情不畅快,脚下难免有失轻重,踏的楼板发出一声声闷响,回荡在有些清冷的大厅。 大辉的青楼多是夜里迎客,白日大多关门歇业,这眠月楼白日虽是迎客,搞些吹拉弹唱的节目供人欣赏玩乐,但早日生意并不算好。如今正是清晨,青楼中人极少,多数恩客都已经离去,姑娘们也都歇下了,楼中却显得极为清净。 汪杨松听说那苟良辞瞧上了眠月楼的一位清倌儿锦书,偏那锦书只在白日待客,故而苟良辞近日常自官署中偷溜出来到这眠月楼中讨美人儿欢心,被苟大人家法了一顿安生这么没两日,不想竟是又如是了。想到自己也曾在父兄尚在时任性荒唐,为了一个戏子便敢和皇叔拍桌子叫板,汪杨松不觉摇头自嘲一笑。 当年是个狂妄性子,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中,如今却是连心中念想的都不敢付之于口,生恐被人看轻了,自取其辱…… 汪杨松正兀自自嘲嗟叹,却突然听闻自一间雅间中传出一个略是熟悉的声音,听闻那声音吐出的话语,他脚步便蓦然一顿,有些不受自己控制地停住,似被一颗钉子钉住了双脚一般,再无法移动半分。 “这么说,爷岂不是马上便要娶到文氏女了?这文氏门第高啊,多少世家公子都盯着那文家女呢,听说那文三姑娘可是难得的好模样,娇滴滴的柔弱弱的,爷可真真是好福气呢,奴家可得好好恭喜您了,只是将来爷您娶了那文三姑娘,只怕奴家便要见不着爷了……” “那么个老姑娘,便是长得再娇滴滴也是个病秧子,哪里及上小凤仙儿你在床上那娇滴滴的小模样儿,爷便是娶了她,心里头也装的是爷的小凤仙儿。” “爷可净会糊弄人。” 屋中那男人的声音正是杨国公府的世子李浩天发出的,此人也是京城的纨绔子之一,好色的紧,早年倒和他还有几分交情,故而汪杨松听闻里头的话便面色有些发白,双拳不知觉地握了起来。却闻里头接着便又传来两个男声,分别道。 “那文三姑娘可是个克夫命,而且听闻还先天不足,你小子倒也不怕娶回来断子绝孙?” “你懂什么,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小子指定是瞧上人家文三姑娘小模样长得俊俏了。再者说了,那鼎北王府是何等的门第,娶回来当个摆设说出去也是好听,这文姓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咱便是眼馋也没那命!我说老二,来日你尝了那文三姑娘的味儿,可得给咱们兄弟好好说说啊……哈哈。” 屋中一阵放肆的淫笑,汪杨松的面色已是铁青一片,可那李浩天闻言竟是半点都不生气,反倒乐呵呵地道:“说起来这还得谢谢那萧老三。若非那小子悔了亲,就我这德行,指定是入不了文夫人的眼的,如今她家那姑娘便是模样再好,出身再高也抵不过一个老姑娘,又克夫不利子嗣的名声,这么个女子能进我们国公府的门已是烧了高香了,到时候娶回来,多养两房小妾她怕也不敢多言半句,小凤仙儿,爷的宝贝,你等着,待爷这亲事定下便先给你赎了身养在外头,来日娶了亲便就抬你进府。” 汪杨松听李浩天在这种公众场合下竟也不怕被人听到毁了文景心的闺誉,亲事尚未定下便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外宣扬,还和一群的狐朋狗友如此评论文景心,他只气的双手微抖,银牙紧咬,尚未娶亲便是如此的不顾念,来日若是叫这么个混账东西得了文景心,岂不是更不知怜惜为何物?! 他想着,却闻里头又传来了说笑声,那些个混账东西竟是拿文景心和那低贱的妓女比较了起来,还连道文景心不如那小凤仙儿之处多矣,汪杨松听着只觉太阳穴处一股青筋一个劲儿地跳动着,终是再也无法忍受,一脚踹开了雅间的门。 屋中李浩天正搂着一个如花似玉,衣襟大开的女子就着她的手腕吃着花酒,见汪杨松一脸要债般的模样站在门口,不觉心一跳,接着才反应过来忙将怀中美人又搂紧了两分,笑着冲汪杨松扬手道:“这不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嘛,来来,一起坐一起坐。小凤仙儿,还不快招呼汪二爷坐下。” 他话刚落,汪杨松却是直直向他走去,竟是二话不说一拳便砸了上来,李浩天虽是心中早有准备,可也只来得及躲开脸面,汪杨松那一拳头便捶在了他的胸膛上,直将他一拳打翻,跌倒在地,登时屋中一片混乱。 汪杨松又上前冲着李浩天踢了一脚,这才压低身子在他耳边道:“管好你的嘴!那文三姑娘不是你他妈能肖想的!” 言罢,他又瞥了两眼屋中另外两位公子哥儿,这才大步而出,竟是也不再去会那苟公子,直接便出了眠月楼,跳上马背一鞭子扬起便朝东城而去了。 汪杨松一骑飞冲而去,却不想他的所作所为都落在了对面一栋酒楼雅间中的三个姑娘眼中。慧安见文景心面色已没有了早上的倦态苍白,浮现一层红晕,唇角也不自觉挂上了羞涩愉悦的笑容,便合上窗户,推了文景心一下,笑着道:“这下可高兴了?!” 文景心闻言嗔了慧安一眼,那边新雅却是一叹道:“景心,你怎么就瞧上这么个别扭男人,明明心里再在意不过了,还偏要让人激上一激才肯表现出来,这样的给我,我都不要。还有慧姐姐,那东亭侯整日里都一个面孔,多瞧一眼就叫人浑身发冷,那么个冰人也就是慧姐姐稀罕。哎,不过你俩眼光虽不好,这命倒是比我强上些,若是钱哥哥心里头但凡有我半分,我也不至于这般的苦恼。” 新雅说着便自倒了一杯酒吃了,慧安闻言不觉眸光微闪,道:“你为何不求皇上给你们赐婚?如今依着大辉和西藩的关系,你要求上一道婚旨却也不难。” 新雅闻言倒是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瞧了慧安一眼,这才道:“枉他和姐姐相交多年,姐姐竟是不知钱哥哥的性子。他那人瞧着什么都不打紧,实是最受不得羁绊的,要不这些年太公主逼着他成亲,他敷衍着娶一个放家里便罢了,哪里还能躲上这些年。便是不愿意遁着那些条条框框,被人管制着不得自在,他那人一身的反骨,倒更似我们西藩人。若然我求了圣旨逼着他娶我,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他的心了,真这么容易我早便求你们皇帝下旨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西藩姑娘多的是双十年华才出嫁的,我如今才刚及笄,有的是时间和他耗着,倒要瞧瞧他能躲到那日去。” 慧安见新雅目光晶亮,神情无畏,自替钱若卿高兴,得新雅这般真性情的姑娘爱慕实是一桩幸事。慧安想着便是一笑,挑眉瞧向新雅,道:“我何必知道靖北侯的性子,只要新雅你知晓便是了。” 新雅闻言仔细瞧了慧安一眼,这才拍着手道:“慧姐姐说的是呢,只我了解他便够了!” 她言罢才瞧向神情仍有些恍惚,沉浸在自己情感中的文景心,道:“若我没猜错汪公子今儿定然耐不住要去寻姐姐,姐姐到时候可要好好表现啊!” 文景心这才回过神来,狡黠地冲新雅眨巴了眨巴眼睛。 而对面的雅间中,李浩天被人扶起来,往地上蹴了口唾沫,这才扶着桌子哼哼着坐下,道:“这小子这两年吃的什么,怎他娘的下手这般重,疼死老子了!” 小凤仙忙拿药膏过来,揭开李浩天的衣襟给他涂了药,李浩天这才站起身来,束起腰带往外走,道:“嘴巴都闭紧点,来日若是传出对文三姑娘不好的话来,新雅可绕不了我,老子受了罪,你们也甭想好过。” 那两个方才陪着李浩天吃酒的锦衣公子身份都不如他高贵,且皆是庶子,平日便对李浩天唯命是从的,听闻他的话自是忙点头称是,李浩天这才往小凤仙儿的衣襟中塞了一张银票子,又顺手狠狠抓了一把那绵软的肉团子,这才笑着道:“爷改明儿再来瞧你。” 而文景心回到鼎北王府,却在临近王府的小巷子中被人堵住了马车,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怒气冲冲离去的汪二公子。 文景心被他堵个正着,想着他方才对她的维护,不觉心跳慌乱,竭力拧着手中帕子,面上才保持着淡漠和心伤。只坐在马车中瞧着拦在车前的汪杨松,道:“二公子若是无事,还烦请让个道。” 汪杨松见文景心沉着脸,蹙着眉,一副不愿见到他的模样,登时便握了握拳头,却道:“我有话和你说。” 文景心却扬眉,道:“汪公子若是有事,便叫下人前往王府投了帖子,自有母亲招呼公子,公子这般拦在路上却是不合礼数。” 汪杨松闻言见文景心欲叫下人开车,干脆便盯向棉儿等两个丫鬟,道:“我和你们小姐有话要说,退下!” 汪杨松这两年在边关历练,如今板起面孔,喝起人来,自带一份不容人拒绝的威严,棉儿又早得过文景心的示下,闻言便缩了缩身子果真退出了巷子。 汪杨松这才瞧着文景心,道:“你母亲想将你许配给杨国公府世子?” 文景心面色不觉一白,却是垂眸道:“母亲将我许给谁都和公子无关。” 汪杨松见文景心竟是这般态度,面带焦虑。他对文景心并非无情,只是怕文景心并不知道,早年父亲还在世时母亲便曾为他的亲事探过文二夫人的意思,想说的正是文景心,可文夫人当年便言道文景心还小,身子也不好,想多留两年,拒绝的意思已是极为明显。当年成国公府还不曾如此落败文夫人尚且瞧不上,更何况是如今光景? 这些年他受得冷言冷语多,母亲和姐妹们更是如此,他又怎忍心因自己的事,再叫母亲到文府去瞧人脸色。加之如今他却也没有娶亲的打算,在边关他尚未立下功劳,眼见着便又要离京,若是娶了文景心,那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嘛。这若不挑破,来日见面还不至于尴尬,若然此刻求了母亲到鼎北王府求亲,来日再被拒了,岂不是将来想见文景心一面都要避嫌? 汪杨松想着,最终到底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半响才蹙眉道:“那李浩天不是良配,你……” 他的话尚未说完,文景心却是抬起头来,有些激动地扬声道:“是不是良配都和公子无干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既是瞧中了那杨国公世子,又岂是我能左右的。如今我已十七,又有克夫之名,身体也不好,那些个夫人小姐们都讥笑于我,我虽不在乎,可母亲却也因我伤怀,若然嫁给杨国公世子能叫母亲觉着扬眉吐气,不管他是不是良配,我便都认了。起码那杨国公世子也算是皇亲国戚,将来承袭了国公爵位,我也能当个国公夫人。” 汪杨松听文景心竟是这样的妄自菲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沉声道:“哪个编排你克夫的!?你如今还不满十七,怎能因她人之言便就自暴自弃,嫁人起码要选个对你有心的,那李浩天真不行!” 文景心听汪杨松如此说,心中已是失望,眼泪落下,竟是不再搭理他,跳下马车便向巷子外跑去,只扔下一句,道:“你既无心,我的事便不用你管!” 汪杨松哪里想到文景心会有如此突然的举动,待回过神时文景心的身影已经奔出了巷子,他追了两步又恐被人瞧见,便蹙着眉又退回了巷中。 慧安自和新雅设计了汪杨松便一直在等消息,岂知又隔了一日,汪杨松竟还是毫无动静,慧安自汪明茵那里得知这两日汪杨松有些魂不守舍的,可也未曾去寻过成国公夫人,她只气的跺了跺脚,却和新雅又嘀咕了两句。 翌日傍晚汪杨松刚从外头回府,远远地便见两个小厮在墙角边儿上躲着偷懒,正嘀咕着什么话,他本是不欲多理,谁知随着秋风偏那两人的话便入了他的耳,当即他面色就是一变。 “当真?咱们二爷真和那文三小姐……” “那自是真的,这事都传遍了,都说咱二爷为了文三小姐还打了人家杨国公世子,杨国公世子心生恨意,这才要横刀夺爱,本还不同意娶那文三小姐为妻的,这下却是闹着要杨国公夫人赶紧到鼎北王府去提亲呢。” “那咱二爷岂不是要伤心了?!真没想到,那文家诗书传家,府中养出的姑娘竟是这般的不安分,还未出门便在外头勾男人的心……” “住口!”两个小厮正说的起劲,却突闻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两人回头正见汪杨松面色铁青站在那里,眼睛盯着两人险些要喷出火来。 与此同时,沈府之中,慧安也正和春儿说着文景心的事,春儿见慧安面带焦虑,便劝着道:“若汪公子如此还坐的住,还是不愿抛开颜面去求成国公夫人,那依着奴婢看,他对景心小姐也不过尔尔,景心小姐也没必要再惦着他了。” 慧安闻言倒觉有几分道理,汪杨松心中分明装着文景心,可如今成国公府不比以往,早已是空架子了,这两年来汪杨松听多了对成国公府的冷言冷语,冷嘲热讽,也不过是怕说了这门亲事,他会被非议攀高枝嘛,若他真好面子多过对文景心的庇护,得到她就要嫁给一个混蛋,如今又闻文景心因他之故情况更加堪忧,却还能忍得住,那确实也不值得文景心真心托付了。 过了两日慧安正和许氏坐着说笑,却闻外头传来了文景心的声音,许氏便抱着云哥儿起了身,笑着道:“你和文小姐这感情真真比那亲姐妹都好,竟是一日不见都念得慌。” 文景心刚巧走了屋,听闻许氏这般说便笑着道:“大少奶奶说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撵客呢,景心可不依啊。” 许氏闻言忙是一笑,作势要去打文景心,道:“你这丫头怎不学好,偏就学安娘牙尖嘴利的,我只艳羡你们感情好,你倒编排我撵客,再和我贫嘴,下回来仔细不给你茶喝。” 文景心失笑,又逗了两下云哥儿,许氏便道:“这孩子也是累了,我抱他回去睡觉,你们说话。” 言罢她便抱着孩子出去了,慧安见文景心气色极好,穿着件色彩明媚的紫红长褙子,笑容满面,心中便已有计较,拉着她进了内室说了一会子,果真便得知汪杨松这两日正在忙着巴结未来老丈人。 文景心的父亲没有旁的爱好,就喜欢个书画古董,尤爱搜罗古琴,而那汪杨松却也本事,只这两日功夫竟是寻到了两件文老爷念想多年的宝贝,直哄得文老爷日日将汪杨松挂在嘴边,只差没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而今儿一早成国公夫人便出了门去的却是鲁国公府见的国公夫人,这鲁国公夫人是二品诰命之身,难得的是上有父母,中有兄弟姐妹,下头还生养了五个儿女,鲁国公府也是难得的清净,便只一位姨太太,不少人家说亲也都爱去寻鲁国公夫人做这喜夫人讨个好彩头,自成国公府出了事,成国公夫人身子便不比往日,甚少出门,今儿这一早便去了鲁国公府便能瞧出端倪来。 慧安听闻文景心的话便也掩着嘴笑了起来,文景心被她打趣的目光弄的满脸涨红,推了推慧安,慧安这才道:“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汪二公子倒是深谙其道,如今你父亲既是舍不得那两样宝贝,只怕来日却要将宝贝闺女都搭进去了。” 文景心听慧安此是说倒是笑了起来,接着便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先前他的名声不好,母亲似对他印象极不好,却不知……” 慧安见文景心一脸愁容便笑着道:“你也说了,那都是先前,既然他已摆明了姿态,这些便都该是他担心的事,若他连伯母那一关都过不去,又有何资格来迎娶你,你便放心吧,我瞧着那汪二公子是个有法子的,你便只等着做新娘吧。” 文景心闻言面上又是一燥,半响才眸光流转地笑了起来。 慧安又在沈府住了两日,眼见着关礼洁的婚期就要到了,慧安便辞了童氏回了关府。关礼洁出阁前夜,慧安去瞧了她,恰崔氏也在,正坐在床边上和关礼洁说着话,慧安进来两人忙压了压眼角,关礼洁笑着上前给慧安福了福身,又扶着她的胳膊劝她坐下,亲自上了茶,才道:“嫂嫂怎么这么晚了过来,你现在是双身子,这夜里黑灯瞎火的,若是磕着碰着的岂不是妹妹的罪过,来日三哥哥听闻了也指定绕不过我啊。” 慧安闻言笑着道:“以后你出了阁,虽是离家近,时常也能回来看看,但到底也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说话自也没如今这般的方便,我这会子过来和你说说话,明儿便不亲眼瞧你出阁了。” 慧安有身子,不益来冲了喜,关礼洁闻言便笑着道:“嫂嫂是自家人无碍的,明儿我还指着嫂嫂给我壮胆呢。” 慧安闻言心知关礼洁不过是说场面话,便只作一笑未再纠缠这个话题,令春儿拿了一个小檀木盒来,却是将盒递给关礼洁,道:“你出阁,我也没什么好给你,这东西你收着。” 关礼洁闻言接过,打开一瞧却是一愣,只见里头除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子外,还有位于城西的一栋三进小院的房契。 那小院虽是街区不好,可京城寸土寸金,关礼洁估摸着也能卖个两三千两银子,她不诚想慧安竟出手如此大方,倒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诚惶诚恐地瞧向崔氏,道:“母亲看,嫂嫂这……” 崔氏自关礼洁面上已瞧出些端倪,可瞧过那盒子也是一愣,接着才目光微闪面色动容地瞧着慧安,慧安却是趁着她没开口便笑着拉了关礼洁的手,道:“日后便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做媳妇不比姑娘,需要用银钱的地方也多,这东西你拿着,也是我和你三哥哥的一片心意。” 关礼洁闻言眼眶微红,崔氏便道:“你嫂嫂疼你,你便拿着吧。以后祖母,父亲和母亲不在你身边,你遇事多听你嫂嫂的,莫和你嫂嫂犟嘴。” 关礼洁自被赶到庄子上拘了两日,回来后家中竟已遭逢变故,她以前有父亲母亲疼着,又指望着弟弟将来出息了给她撑腰,可谁知眼见着弟弟成了痴儿,父母也要离京,独留她一人在京,关礼洁心中是忐忑难安的,近来也想了很多,懂事了极多,她知今日不光是自己,便是母亲和弟弟也要靠着关元鹤帮衬,那江阳老家,若是没有关元鹤在,来日等关白泽过世,母亲和弟弟是必要吃尽族人欺负的。 可想着之前她对慧安的态度,关礼洁就心中不安,生恐慧安会记恨她,故而这些时日她在慧安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卖乖的讨好,如今见慧安非但没有记恨她,反倒对她如此的宽厚,登时便有些歉疚和感动,眼眶红润起来。 慧安见她红着眼睛不说话,便道:“好了,明儿是你的好日子,可不敢流泪。你早些休息,嫂嫂便先回去了。等你回门,咱们再一处说话。” 关礼洁大婚当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关白泽虽是辞了官,但因前段时日贤康帝还曾亲来关府探病,故而盛宠仍在,来往宾客倒是极多,热闹非常,慧安听着前头的吹吹打打,坐在书房中将纸张铺展开来,将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都写在了信上,想着关元鹤瞧到她的信该是何种表情,心中充满了安宁。 关礼洁回门那日,崔氏一早便有些坐不住,在福德院中来回地走动,倒是定国夫人被她晃的眼花,在慧安的服侍下躺下,道:“行了,别转了,洁丫头那性子吃不了亏。” 正说着外头便响起了关礼洁的声音,“祖母,母亲……” 人未至,声先到,丫鬟打起帘子,一身大红衣裳的关礼洁便一阵风般进了屋,瞧见崔氏便站在身前,到底眼眶一红,她尚未福身,崔氏便忙扶起了她,忙着问这两日可还好,公婆待她可还和善之类的,慧安见门帘挑起,一个身着暗红长袍,长相清俊的男子进了屋,便忙上前劝道:“瞧母亲问的,这门亲事是母亲费心为妹妹选的,哪里还能错了的。淮阴侯府又是我关府的世交,妹妹她又懂事又聪明自是极得公婆,夫君疼爱的,只瞧妹妹这白里透红的面色还不全知道了。” 崔氏闻言这才忙停了口中的问话,有些面露尴尬地瞧了眼进门的淮阴侯世子陈敬,倒不是她一时情绪难抑,只因关府如今已不比从前,他们眼见着又要回江阳去,她实是担忧淮阴侯府会将关礼洁看低了,待她不如从前。 陈敬见崔氏看来忙上前两步,二夫人便笑着道:“祖母都等半天了,可算将你们盼回来了。” 说话见丫鬟拿了早已准备好的蒲团放下,陈敬和关礼洁给定国夫人,崔氏行了大礼,又给慧安等人见了礼,定国夫人才道:“你父亲身子还没好,你们去祥瑞院瞧瞧吧。” 两人应了,到祥瑞院瞧过关白泽这才回到福德院中一起用膳,崔氏见陈敬不时还给关礼洁夹上一些菜肴,且夹的都是关礼洁平日喜欢的菜品,而关礼洁面浮红晕,一脸娇羞,一颗心便也算是放了下来。 三日后三夫人一家老早便来了,却是因为这日是定国夫人一行离京之日,大件的行李早已叫下人自海上运回了江阳,便是这样,一路随车的行李也整理了十多辆马车,加上主子们丫鬟们乘坐的马车,倒有三四十辆车,在关府门前的街上一字排开,蔚为壮观。慧安亲自扶着定国夫人,待出了府门,眼见定国夫人便要上车,她终是心有不舍,忍不住掉了泪。 定国夫人却也拉住她的手,劝道:“你如今是双身子,万不可伤心落泪,早先祖母该说的也都和你说了,如今祖母虽不在你们身边,可心里头也是惦记着你们的,你和锦奴要好好过日子,锦奴他性子倔,遇事你多包容,瞧在祖母的面儿上莫要和他计较才好……” 慧安听着眼泪便越发流的凶猛,姜嬷嬷忙给她擦了擦泪,道:“少奶奶快别哭了,能回江阳去是老太君做梦都想着的事儿,这是好事,少奶奶该为老太君高兴才是,奴婢们一定会伺候好老太君的。” 慧安见定国夫人也红了眼睛,这才忙忍下了眼泪,只哽咽着道:“祖母可要保重身子,安娘还等着将来带着孩子回去看祖母呢。” 定国夫人闻言却笑着道:“你放心,瞧不见你和锦奴诞下孩儿,祖母是舍不得走的。” 慧安心知定国夫人也是担忧着她这腹中的孩子,放心不下,闻言便又是一阵的心酸。待定国夫人上了马车,慧安又和崔氏说了两句话,这才瞧着马队缓缓而去。送走了三夫人,关礼洁等人,慧安回头仰望着挂着东亭侯府的鎏金门匾,想着第一回到关府时站在这府邸门前仰望着高高的台阶,心中油然而生的那股对簪缨世家,名门望族的崇慕而敬仰,想着当时自己微觉紧张的感觉,慧安竟是生出一股物是人非,曲终人散的悲凉感。 半响她才扬起一抹笑容,扶着春儿的手迈步进了府门。 定国夫人和崔氏等人一离开,整个府邸便似一下子空了似的,许多庭院都落了锁,每日只一些下人负责进去打扫,一些在主子身边得力的奴才或是主子们各给其另觅了去处,或是跟随回了江阳,偌大的府邸连下人也少了极多。 先前倒还不觉着,如今不用再每日到福德院中晨昏定省,慧安倒觉着整日都没着没落的,有些无所事事,她赖着睡了几日,征得了怀恩大师的同意便又开始捣鼓柳枝接骨的事情。另外每日必要做的,便是一封一封地给关元鹤写信。 “今日祖母一行离府了,我夜半突然清醒,却是再也睡不着,望着铺满月光的庭院,却觉心中空空的,有些悲凉孤寂,文轩,你说奇怪不奇怪,先前有你在身边时,我都觉着月光是温暖的呢,可见我是想你了呢。我这么说,你定然会很得意吧,我似瞧见你唇角的笑容了呢……” “文轩,今日我极高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景心的亲事总算是定下了呢!早先我还觉着汪二公子对景心不好,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可你知道吗,汪二公子竟是亲自跑去寻了文夫人,发誓在景心诞下两位嫡子以前绝不纳妾呢。许是文夫人瞧出汪二公子对景心是真心实意的,便应下了这门亲事。只是我却听说似太后近来身子有些不妥当,文夫人怕遇国丧,景心的亲事便又要推上三年,这才匆匆做下的决定,便我送到内务府的请安牌子一直都没有回应,也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是否真的凤体欠佳,我心中实是担忧……不过,不管怎样,景心能得到幸福也不枉费我和新雅花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我似做红娘上瘾了呢,怎么办,文轩,你觉着新雅和钱若卿是不是也很般配啊?” “文轩,今日我终于收到你给我的回信了呢,你真是偷懒啊,竟只写了那么几行字,不过念在你刚为我大辉抵御了强敌,打了胜仗的份上,夫人便宽宏大量地原谅你了。我翻翻覆覆都将那信揉烂了都没寻到一句甜言蜜语呢,可是还是决定将这信好好收藏起来,是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呢。” “今儿我收到鼎北王府的喜报了哦,霜霜为鼎北王府添了一位小公子呢,我真为她高兴。却不知我们的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文轩,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对了呢,你曾说过,我生什么你都喜欢呢。不过我私心下还是希望他会是个男孩,这孩子尚未出生便经受了这么多,若是女孩的话,我会心疼的,恐她的一生会向我一般坎坷……” “今日云怡来瞧我了,太子对她极好,可我却有些忧心忡忡,因我察觉谈及太子时云怡目光有些闪烁不定……不过却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四哥哥秋闱考中了二甲呢,虽是名次不显,但已是进士及第,舅父舅母都高兴坏了,明儿要在沈府大宴宾客呢。” “文轩,景心大婚定在了来年的七月,汪二公子已到边关了吧?昨儿成国公府往边关送东西,景心偷着托汪姐姐给汪二公子送了一双靴子呢,我才想着好似我都没能亲手给你做上一双靴子,这两日我正跟着方嬷嬷学纳鞋底呢,你等着,我定要给你做双漂亮又舒适的靴子。”  “文轩,昨日秦王娶妃,场面极宏大呢,全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到了,皇上竟然携佟妃娘娘出宫移驾了秦王府,佟妃娘娘近来似极为得宠呢。听景心说,闹洞房时她见到秦王妃了,王妃自赐婚便回了江南备嫁,不想一趟回来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美的叫人移不开眼呢。文轩,我做新娘那日是不是也很美丽呢?不过江南的水土倒似极是养人呢,你先前答应来日要陪我再到柳城一游,一起去拜见我那兽医师傅,只不知何时才能兑现这个诺言呢……” “文轩,不知不觉地一个秋冬竟是已经过去了,今日我收拾了送往江阳的年节礼,给祖母备下的是我亲手缝制的一件冬衣,我的女红极是不好,也不知祖母瞧见会不会又和姜嬷嬷一处取笑我呢。可巧的是今儿竟也收到江阳的家书,祖母在江阳许是换了环境,又见了不少过去的知交老人儿,心情畅快之下身体也好了极多,大夫说祖母的病情暂时控制了起来,若心情能一直保持开怀,定然能瞧见我们的孩子出世呢,你定然很是高兴吧!” “文轩,过年了呢,我和舅舅一家在一处守岁,还有我们的孩子,并不觉着孤单,可想着你孤身一人在千里之外,便心中酸涩,今日的月光似比祖母她们离去那夜更见清冷了呢,你可也在看着同一轮明月也同样思念着我?” “文轩,告诉你一个极好的消息,你听闻一定会高兴地大笑出来!今儿我们的孩儿在我腹中踢了我一脚呢!这可是头一次,我当时正吃茶,险些将滚烫的茶水泼到身上呢,这感觉真真是奇妙呢。文轩,我们感受的到,我们的孩儿他极健康,他都有些耐不住急着成长好早日来到这个世界了呢。文轩,今儿我忍不住哭了,惹的新雅很是笑话了我一场,可我真是高兴呢,你必定也和我一样的吧……” “文轩,听闻你说收到我的书信心中忽喜忽悲,辗转反侧一夜都未曾合眼,我却心生欢喜。只因知道你在记挂着我和孩子,纵使相隔千里之远便也觉得温暖幸福,我是不是很坏心啊,都不心疼你呢。我们的孩子越发爱在我肚子中调皮使坏了呢。灵儿听了孩子的心跳声,说我们的孩儿心跳声音极为清脆,节律整齐,孩儿应是极为健康呢。所以你真的不用为我们担忧,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我和孩子才能安心地守护着我们的家等着你回来……文轩,我真高兴!只是随着孩儿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笨重了呢,肚子鼓的大大的,脸也开始有些浮肿,都不漂亮了!文轩,幸而早先我劝你离开了,我不喜欢你瞧见我这般模样呢。” “听到你说边关这些天不断有战马病死我极为担忧,一夜未曾安眠,好不容易睡着却是被噩梦惊醒了过来。文轩,我梦到边关爆发了马瘟,死了极多战马,便朝廷竟是寻不到医治马瘟的法子。后来马瘟不知怎的便变成了人瘟,不停有人死亡,饿殍遍野……文轩,我心好慌,你能否答应我,千万莫要接近那些病马,连军中的马厩也莫要靠近?!” 慧安写下这封信时已是宏德十二年的二月,而她已身怀近八个月的身孕了。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到了初春,在慧安复杂的心情之下边关马瘟竟是如期而至了! 慧安放下手中的笔,将信纸上的墨迹扬干,装在信封中,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如今她的肚子已是挺的老大,只坐了这么一会子竟是有些腰酸背疼,慧安动了动腰身,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遥远的北方,心中挂面了牵挂和担忧。 这场瘟疫,终究还是来了啊…… 她兀自默然地站了许久,这才一手扶着后腰缓步出了书房,春儿刚巧端着一碗燕窝粥过来,见慧安出屋忙快步上前扶了她一下,笑道:“少奶奶定累了吧,奴婢扶您回房,叫灵儿来给少奶奶按按腰吧。” 慧安闻言笑着点了头,待回到寝室,尚未将一碗燕窝粥用完灵儿已是笑着进了屋,见慧安慵懒地依在美人榻上,由着冰心给揉捏着双腿,便笑着福了福身,道:“冰心倒是学的快,这穴位手法都拿捏的极准,来日奴婢去是要被她抢了饭碗了。” 自夏儿和冬儿嫁出去后,慧安便提了二等的冰心,水心为大丫头,如今她是双身子,府中虽是清净,但因发生过中毒一事,故而方嬷嬷照顾慧安更加的小心谨慎起来,贴身伺候的活计都是秋儿几个大丫头在做。慧安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双腿便也开始有些浮肿起来,每日都要由着灵儿给按上半个时辰,冰心几个在一旁瞧着倒是也都学会了。 此刻冰心听闻灵儿的话便回头笑着道:“灵儿姐姐净笑话我了,若真能顶了灵儿姐姐的差事,少奶奶如今也不用请姐姐你过来了。我倒是想多学两手,只姐姐肯不肯教我呢?” 慧安因是坐了一会子腰部酸疼,唤灵儿过来却是想叫她给按按腰部的,这腰腹部位,冰心却是不敢随便下手的。 灵儿闻言笑着上前,却道:“难得的你对这些个感兴趣,想跟着学又有何难,一会子你和我一道回去,我先给你拿本书瞧瞧,看不懂的自管来问我便是。” 灵儿言罢,冰心便忙笑着应了,灵儿却在美人榻前跪下,仔细抚摸了半响慧安的肚子,又俯身听了听胎动,这才抬头冲慧安笑着道:“心跳声似比前些天又慢了一些,孩儿极是健康,少奶奶且安心养胎,只等着来日做母亲吧。” 慧安闻言目光不自觉亮了几分,将手抚上腹部,轻轻地抚摸了起来。自关元鹤离京之后,她每日最大的任务便是养胎,虽是有怀恩大师和灵儿照看着这胎儿,可因关元鹤不在身边,慧安心中难免不安,有时候午夜梦回总是梦到婴孩哭泣的声音,然后便会猛然惊醒。这般有一阵时日,慧安已是被折磨的有些消瘦,怀恩大师说这是心病,令慧安想开一些,偏她觉着自己心中已是看开,可夜里还是频频被惊醒。随着腹部一点点鼓起,和感受到的胎动,她到底已和这孩子生出了感情,心底深处还是担忧,担忧有一日会被告知这孩子成长的不健全,还是要拿掉。 后来怀恩大师用心挑选了些中药,配置了一些不伤孩子的安神药丸,慧安服用后这才算是好些。待好不容易熬到了六个月,灵儿抚摸了胎儿的形体,又听了日日观察孩儿的胎心,告知慧安这孩子生长的极为健康,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连怀恩大师也道脉向正常,慧安这才算真正的安心下来。 也因此每日心中都充满了感激,只觉着这个孩子是苍天恩赐给她和关元鹤的珍宝,她一定要将他健健康康地带到这个世界,给他所有的爱,来弥补之前自己的疏忽大意。故而这些日不管怀恩大师和刘灵儿让慧安吃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只要是有利于孩儿的,慧安便一力地用心配合。如今孩子已有近八个月大,随着胎动越来越厉害,慧安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了。 只听闻灵儿的话她便又想起了方才关元鹤信中提到的事情来,他说边关最近总有战马染病,还说叫她不用担忧,安心养胎,他定然会兑现当日的承诺在她分娩之前赶回京城的。 当日临行,她为关元鹤穿上甲胄,他曾抱着她在她的耳边承诺,待孩儿出生时他定会守护在她的身旁,慧安当时却并未将他那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心中愧疚,说来安慰自己的。出征在外,征战沙场,哪里是他说回来便能回来的。可如今关元鹤信上又提及此事,慧安倒是坚信关元鹤必定会想法子回京的。 还有一个来月她便要分娩,若他已安排好一切赶在她生产前回京,那么最多再一个月他便需自边关出发往京城赶了,这样的话马瘟是不可能传染到他的,且不说人的体质和马不同,马瘟一时半刻还发展不成人瘟,只如今边关也只是刚刚出现染病的马匹而已,形式并不严重。 想着这些,慧安心中便渐渐安定了下来,只觉着腹中孩儿是她的福星,她正这般想着,偏腹中孩子便狠狠的踢了踢腿,掌心传来那般清楚的震动,慧安不觉惊呼一声,接着却在方嬷嬷几人的关切目光下咯咯的笑了起来,道:“我和他说话呢,他好似都听见了,还极是认同我的话呢。” 方嬷嬷等人闻言便都笑了起来,一时间屋中便充斥着一股欢悦的气息,慧安瞧着春儿几人的笑脸,却是将手抚在小腹上暗自在心中念道:孩子,爹爹快要回来了呢…… 翌日慧安却是挺着个大肚子令方嬷嬷将早先准备好的官服捧了出来,服侍着她一层层地穿在了身上。 自那日在西郊马场上贤康帝亲指了慧安为太仆寺七品主事,李云昶便给她送来了官袍官帽,可无奈慧安接着便被发现有了身孕,这便没有法子再到太仆寺中供职,太仆寺卿苟大人亲允了慧安挂职在家中养胎。慧安在家中无事每日便抽出一定的时间继续研究那柳枝接骨一术,此事早在关元鹤尚在京城时便已有些眉目,如今却是终于被她琢磨成功了。 眼见着刚巧边关已出现了马病,慧安便知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她的机会已然到来了!借着柳枝接骨之术,她定然能够迅速在太仆寺中站稳脚跟,引起朝野震动。而这次柳枝接骨术若能成功地令贤康帝高看她一眼,来日边关发生大规模的马瘟,不必她自动请缨,太仆寺的官员们便会向贤康帝举荐她,而她也不必费什么心力,便能如愿前往边关。 一切完美的似在梦中,倒是应验了那句老话,机会果真是只给有准备的人的,只是令慧安觉着唯一不圆满的地方便是,她跟随前往边关,便要委屈孩子,到时候怕是不得不和父母分离一段时日…… 慧安沉思间,方嬷嬷已将官服给她穿戴齐整,不免沉着脸道:“那太仆寺乱糟糟的,少奶奶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孩子出世再忙,如今这肚子已是大成这般,却非要瞎折腾,若是动了胎气这可怎生是好!” 慧安闻言便道:“乳娘放心,我定会十万分的小心谨慎的,我不靠近马厩便是,只和苟大人说上两句话便回。何况我会将灵儿带在身边的,能出什么事?!” 方嬷嬷这才嗔了慧安两眼,又嘱咐刘灵儿好好看管着慧安,这才放人。慧安出了屋马车早已等候在侧,这马车却是按着关元鹤先前自边关遣人送回来的画稿专门定做的,也不知在车轮上动了些什么手脚,坐起来竟是格外的平稳,近来慧安出门都是乘坐的此马车。 她上了车,马车出了二门,便见秋儿已是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等候在了那里,慧安瞧了两眼那两匹腿部缠着布带的马儿冲秋儿点了点头,这才关上了车窗。 ------题外话------ 本来想着闭关几天一下子上传大结局的,结果努力了几天效率实在一般,俺瞧亲们等的急,便先上传上来一点,把最后一章分开更吧,也能刚好凑够200章完结。 下章2号晚上更新,一定是最后的完结章了。很抱歉叫大家等了这么多天,却还要继续等下去…… 此文最后一次求月票,亲亲们手中要是还有月票就给素素吧,过了十二点就消失了,表浪费呀。 200 终结局(上) 马车缓缓出了侯府便直往太仆寺官衙走,待到达太仆寺时,灵儿扶着慧安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来,高台阶上几个说着闲话的小吏瞧着这一幕已是惊得张大了嘴。 方才他们眼瞧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远远而来,又见跟车的几个竟全是女子便想着只怕是那个大人家中出了什么变故,其夫人来请人回去。谁知待马车停下,竟从马车中出来一个大腹翩翩的妇人,这妇人眼见着已经到了临产期却还如此的奔波在外也便罢了,问题是这极为貌美的妇人身上的穿着实将众人惊在了当场。 只见她乌黑的青丝挽起,却并未插戴任何珠钗,只扣着一顶梁冠,穿着青领缘白纱袍子,青缘赤罗下裳,胸下系着革带,佩绶,白袜黑履,竟赫然便是朝廷命官的穿戴,只不过将那腰带处稍做调整,改成束带系在了胸下! 这么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华风姿的女子,还穿戴着官袍,几个小吏何曾见过,登时只惊地睁大了眼睛,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去,半响回过神时,慧安却已在灵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小吏们这才留意到,眼前这美艳雍容的妇人头上戴着二梁梁冠,胸下束带上佩着药玉,官袍上绣着由黄、绿、赤织成练雀的三色花锦绶图案,却是朝廷七品命官的袍服。 瞧清这些几个小吏这才算是恍然过来,明白了慧安的身份。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紧赶着下了台阶冲慧安行礼。 “下官拜见主事大人。” 慧安见他们纷纷单膝跪地,不觉一愣。在大辉,官员是不必向品节比自己高的命妇行跪拜礼的,只需行一般的躬身礼便可,故而慧安前世纵使贵为王妃,也从未接受过官员的跪拜。而在朝廷之上,下臣对上峰却是要行跪拜礼的。 如今眼前几个小吏虽是无品,可到底也是为朝廷办事的,身上穿着的也是朝廷官服,这对慧安来说倒还真是头一次,她不觉愣了一下,接着才忙抬手道:“诸位同僚快快请起。” 见几个小吏起了身,慧安才笑着问道:“不知苟大人现下可是在官衙之中?” 其中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闻言便忙躬身道:“苟大人正在和牛监正等几位大人商讨这次从江南马场往边关派送战马的事,正在官衙中。” 慧安虽说是女子,可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如今贤康帝对东亭侯中用着呢,加之这东亭侯夫人身为女子却能成为朝廷七品命官,那也不是单单靠东亭侯的颜面,眼前这女子那在皇上面前也是挂着号的人,万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起的,故而小吏们态度极为恭敬。 另一人上前一步主动请缨要带慧安过去,慧安笑着颔首,这才扶着灵儿的手进了太仆寺。 太仆寺修建的极为开阔,小吏将慧安带到东面一字排开的青砖瓦房前,慧安已听到了里头几位大人的讨论声,众人似正在争执着北方出现战马染病一事,是否应进言皇上延缓运送南方饲养的战马前往边关的时间。 “苟大人,虽说谍报上说马匹染病不严重,可春日本就是马匹容易生病的季节,南北方气候差异,若然此刻运送大批战马前往边关,染病伤亡定然极重,何不等天气渐暖了再……” “战事岂能等的了?!如今正是北胡青黄不接之际,正是攻打北胡的有利时机,若然因为战马奇缺而延误了战机,高博士你能担待的起吗?” “关夫人?” 众人正商讨着,牛监正却不巧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慧安,诧异地叫了一声,众人闻言皆看了过来,一时间喧闹的官衙便安宁了下来。 慧安微笑着进入,太仆寺卿苟大人见慧安上前欲行礼,忙道:“免了免了,莫伤到了,快扶沈大人坐下说话。” 慧安见苟大人态度亲切和蔼便也不客气,心知他是冲的关白泽的面子,原先苟大人在内阁和关白泽也算共事了一辈子,多少都有几分情面在的,慧安也不客套,谢了便在一旁坐下。 慧安虽是在上次的两国马医比试上出尽了风头,但她到底是女子之身,众人惊叹了两声,也便罢了,见她因有孕之故从未到过官衙,也没人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至还在心中讥笑两声,这女人本就该是呆在家中生孩子的,出来为官就是不像话。 故而没两个月众人便就将此事给淡忘了,如今瞧着慧安挺着个大肚子却身着官袍进了官衙不觉都有些适应不了,见她落座,一时间竟是无人开口。 慧安镇定地坐着,半响还是苟大人笑着道:“皇上恩准沈大人在家中养胎,沈大人今日这是?” 慧安见众人都瞧来,面上皆有几分不自在,便笑着道:“今日下官前来太仆寺是有一事想要上禀苟大人,这些日子来下官承蒙皇上隆恩,实是心中不安,故而便利用在家中养胎之便,潜心钻研柳枝接骨一术,如今已是小有成就了,下官欣喜之下,便没忍住带着接好柳骨的战马来了官衙,倒是叫诸位大人受惊了。” 众人闻言一愣,接着屋中才蓦然炸了锅。 “沈大人方才说的是柳枝接骨?沈大人竟是琢磨出了失传已久的柳枝接骨术?” “若真能柳枝接骨,那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沈大人莫不是说笑吧,云大人和几位马医博士钻研此术已有多年,皆一无所获,沈大人单靠一己之力,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勘破古术?” …… 众人反应不一,而苟大人却已不由地站了起来,紧盯着慧安正欲张口,从房门方向却传来一声苍老的喝声。 “沈大人此话当真?!那接骨之马可是庭院中的两匹?” 慧安闻言回头,正见云大人站在那里,满头白发在屋外阳光的照射下花白耀眼,只他的神情却极是激动,正炙热地盯着她。 自上次在西郊马场上慧安展现了自己,云大人却是已然对慧安有了了解,他是极为欣赏这个后辈的,慧安也感念云大人肯将她当一般的学生对待,不因她是女子而看轻,故而对云大人也极是尊敬。 这半年来她在府中潜心研究接骨术,遇到一些难题也会令秋儿代为前往云府去寻云大人解惑。所以慧安在琢磨柳枝接骨一术,云大人本便是知道的,如今听闻她的话,又知慧安对术业之事绝不会信口开河,既是如此说便定然是勘破了柳枝接骨之术,所以心情是极为激荡的。 云大人的目光太过灼热,直令慧安一愣,接着才忙站起身来,欠了欠身,道:“正是,外头的两匹马在三个月前皆是腿骨碎裂,我用柳枝续骨,如今柳枝已和骨头紧密融合,马儿也已能行动,只是若使役大概还要一个月时间。” 云大人闻言竟是转身便往院中去了,慧安也忙跟上,屋中大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露出惊态,跟随着到了院子。 院子中云大人已是迫不及待地蹲下,将那大黑马腿部缠绕的绷带取了下来,细细摸了摸续骨之处,接着又火急火燎地吩咐药童去取医具,待药童将药箱拿来,云大人取出一把薄刃刀片来便欲对那骨裂处下手,慧安忙上前拦住,笑着道:“云大人若要割开皮肉查看骨头续接情况,须得先将这马放倒,不然若是这畜生伤了您,却是下官的罪责了。” 云大人闻言这才晃过神来,哈哈一笑,道:“倒是老夫心急了。” 慧安忙叫人备了麻痹的汤药来,给那大黑马灌下,待马儿放倒,才对云大人抬手示意。 云大人上前将马儿的小腿接骨处的皮肉划开,一点点暴露出骨头来,众人不觉皆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瞧向那接骨处。 却见马儿的腿骨只在两断接骨的地方有些凸起,一些细微之处还能瞧出未曾钙化的柳枝,而柳枝一旁的骨质竟是瞧不出任何端倪,已和腿骨骨质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云大人瞧的目光盛亮,忙问道:“这创口有多大?” 慧安闻言笑着回道:“此马小腿骨当时几乎全部被砸碎了,修好创口接入了大概一掌长短的柳枝。” 众人听罢,虽早已从那两处凸起的接骨痕迹上猜测到这创面定然不小,却还是抽了一口气,如此大的创面,竟果真能用柳枝续接,这意味着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太仆寺卿苟大人已是朗声而笑,抚掌道:“皇上令老夫掌管天下马政,皇恩浩荡,老夫一直深愧有负皇恩,如今沈大人有此突破实乃我大辉之幸,我太仆寺之幸。” 慧安闻言忙笑着谦虚了两句,慧安立此大功,太仆寺在朝堂上露了脸,大家是都要跟着面上有光的,太仆寺卿苟大人自也要沾上一份功劳,众人见苟大人对慧安连声美誉,忙也跟着笑着恭维。 慧安只但笑不语,那边云大人又细细查看了马儿的腿骨,这才将那剥离血肉的伤口处理好,起身便拉了慧安,道:“走,走,好好给老夫说说你这是怎么处理的伤口。” 慧安被他拉着踉跄了一步,直引得一边灵儿惊呼一声,云大人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手由着灵儿扶住了慧安,却不耐地嚷嚷道:“随我进屋说话。” 慧安点头,安抚地拍了拍灵儿的手跟着往屋中去,而几个兽医博士也忙快步跟上,到了屋中,慧安被云大人一串的问题接连轰炸,干脆默不作声,只待他将所有疑问都问完了,这才笑着道:“先前我在南方马场时便曾试图用柳枝接骨,只是却每每无法令柳枝最终骨质化,即便是有些柳枝和骨头融合的好,也会在后期溃脓,功亏于溃。回到京城后,我又查阅了不少古籍,终于琢磨透了这柳枝接骨术。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在马儿骨碎的原伤口处进行扩创修理,暴露出骨折的断裂端,再将断裂端锐利之处尽数用骨锉磨平,柳枝修剪成股质缺损的形状,做成短棒嵌入两骨折的折端,再用雄鸡的鸡冠血滴入接骨处,从雄鸡的大腿内侧取下些皮肉来填充在骨外,周围用丝线细细缝合上,再在伤口四周撒上生半夏粉,敷上大量的生肌续骨散,用绷带包扎好,甲板固定住,长上大半个月便能取下甲板了。如此再精心照料两个月伤马就能站立行走,想来再长上一个月即可跑可跳了,这其中说来简单,只是却也有些要注意的地方,一是那接骨的柳枝必须要新鲜而不失去生长能力的,同时还要保留柳干和枝皮之间的那一层粘液,这样才能保持原有的性能,再来必须要用雄鸡血侵染接骨处,而且接骨的部位必须保证平整,让柳枝密切地和断骨相连,所以说柳枝的修剪也极是重要,这些不管哪一处出了问题,都可能使得柳枝接骨失败呢。” 慧安言罢,云大人便沉思了起来,而苟大人却是踌躇满志地起身道:“沈大人辛苦了,老夫这便进宫将此消息禀奏皇上,为沈大人请功。” 慧安忙也笑着起身,说了两句客套话,见苟大人匆匆而去,这边众人也便散了,云大人又拉着慧安问了几个细节问题,眼见着已是正午时分,而慧安面色也露出倦态来,这才作罢。 慧安回到府中方嬷嬷早已是坐立难安,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才算放下心来,免不了又唠叨了两句。翌日,慧安起的极晚,见阳光甚好,用过早膳便欲叫春儿扶着去逛园子,谁知刚出院子,周管家便匆匆而来,禀道全公公奉了皇命前来恩赏慧安,如今已经进了大门。 慧安忙进屋换了朝服,这才移步花厅,全公公笑着起身,却道:“这关府洒家来的多了,今儿却是头一遭为沈大人而来。沈大人,今儿早朝上皇上可是专门提到了大人,赞誉颇多呢。” 慧安闻言忙诚惶诚恐地道:“皇上厚爱,下官担当不起。” 全公公却摇头道:“沈大人勘破柳枝接骨术不知能为我大辉节省多少军饷,今儿户部尚书袁大人那老脸都笑开花了。沈大人许是不知前年南方四郡遭灾,偏北边又在开战,这户部尚书不好当啊,袁大人一听沈大人立此奇功,直念沈大人是他的再生父母,引得皇上当场就笑了,这不,一下早朝便叫洒家来宣旨恩赏沈大人。” 慧安听罢正欲跪下,全公公却扶住她,道:“沈大人身子重,皇上特恩准大人站着听旨。” 慧安闻言谢过,便也不再坚持,只欠了欠身,全公公便请出了圣旨,不过是说因她为大辉立了功,特赏赐黄金,绫罗等物。慧安心中早已料到会是此结果,加之因她重生这两年来得到的越来越多,尤其是有了关元鹤的真心相待,在袭爵一事上虽仍是势在必行,但却也没有了先前那样强烈的执念,加之如今一步步接近目标,慧安心中已对自己有了足够的自信,只觉着承袭爵位不过是时间的事,故而听闻贤康帝的赏赐不过是些金银之物,她却也没感觉失望,反倒面上无限荣光,因这毕竟是她第一回以朝廷官员的身份受赏。 全公公念完旨意,慧安面带笑容,从容接旨,全公公瞧着她淡然沉静的模样,反倒目露赞赏,接着才转身瞧向屋中站在角落的一个宫装嬷嬷,冲慧安介绍道:“洒家出宫时,太后宫中的杨公公送了高嬷嬷过来,令洒家一并带来府中,高嬷嬷是宫中经验老道的接生嬷嬷,八皇子,十三皇子都是她接生的,太后特令她到府中小住,专门照看夫人的胎呢。” 慧安闻言见那嬷嬷上前行礼,忙侧身避过,道:“便劳高嬷嬷多辛苦了。” 高嬷嬷忙笑着道:“太后信任奴婢令奴婢来照看夫人,这都是奴婢的荣幸。” 慧安又问起太后的身子,全公公答了,慧安这才亲自送了全公公出去。 此事之后,苟大人觉着因趁热打铁,将这柳枝接骨术迅速推广到大辉各地,故而太仆寺众官员经过商议便自太仆寺的兽医学生中选出了五十来人专门学习此术,因慧安身子已沉,自是不能亲自教导这些学徒,故而苟大人便命云大人前往侯府由慧安亲自指导。云大人早便对柳枝接骨术有研究,加之这接骨术勘破之后难度却并不大,也没什么神秘的,故而云大人只来了两趟,便已全然了解了。 他走后,慧安便清闲了起来,只是随着天气转暖,她的身子也越来越沉,可关元鹤却是再无讯息传回来,三月一到,慧安眼见着马上就要进入产期,心中不觉生出些不安来,总担忧关元鹤不能兑换承诺,如期而归。 虽是有童氏在,但这到底是慧安第一次怀孕生子,加之中间有多有波折,故而她心中竟是有些惧意,只希望关元鹤能陪在身边给她勇气。 方嬷嬷见慧安有些茶饭不思,晚上也睡不太安稳,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可这事她也拿不准,在国事面前毕竟一个女人生产实在显得太过微不足道,若无皇上的恩准,关元鹤又怎能私下离京。这事她也不能随意就开口相劝,也免得将来关元鹤未曾归来,慧安更是失望心忧。 这日中午,慧安用过午膳在灵儿的陪同下在廊下闲走了两步便回到内室躺下,她刚睡得迷迷糊糊却闻一阵欣喜的唤声,睁开眼睛却见方嬷嬷和秋儿几个都满脸笑意地站在床前,慧安不觉一愣。 “少奶奶,爷要回来了!” 方嬷嬷的话语传到耳中,慧安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彻底消化这话,双眸登时睁大,面上已不自觉地挂上了惊喜的笑容,忙坐起身来,拉住方嬷嬷的手,道:“果真?他送回来消息了吗?乳娘快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方嬷嬷笑着,倒是秋儿欢声道:“是宫里头的顺子公公来传的消息,说是我们爷在边关用计将万安部族的精锐骑兵引到了和城,一举歼灭了两万精骑,还生擒了族长查尔汗,爷奏请亲自回京献俘,捷报传回来皇上龙心大悦,刚巧佟贵妃娘娘在养心殿伺候皇上用膳,只说少奶奶也该临产了,此胎也算因国事而受了无妄之灾,想来爷在边关也是放心不下少奶奶。皇上听罢还吩咐贵妃娘娘多留意少奶奶的胎,当即便恩准爷回京呢!算算功夫,待恩旨到达边关,爷动身回京正是少奶奶预产之时呢。” 慧安闻言不觉笑容扩大,接着才抚摸着凸起的腹部,又叫秋儿拿镜子过来照了照姿容,有些气闷地道:“胖了这般多,也不知他见了会不会吃惊。” 秋儿见慧安嘟起嘴来,一面的担忧,不觉扑哧一笑,道:“先前少奶奶不知爷能否回来茶不思饭不想的,如今爷就要回来了,便又不高兴起来了,少奶奶这到底是想让爷回来呢,还是不想?” 春儿却是推了一下秋儿,道:“少奶奶的心思你小蹄子还能不知道?少奶奶且放心吧,依奴婢瞧,少奶奶胖了些才更见好看呢,通身的华贵之气呢。” 慧安闻言扬了扬眉,见镜中女子早先尖俏的下巴圆润起来,却依旧五官艳丽,容光照人,且还多了几分早先没有的母性光辉,似温婉端芳了些,她才又安心地笑了起来。 确定关元鹤会回来,慧安才算放下心思,每日安心地静候产期到来。慧安早先为朝廷立了功,竟然能用柳枝续骨,此事早已在京城之中传扬开来,百姓们都纷纷称颂慧安的医术,如今关元鹤又立了大功,东亭侯府一时间风光尤盛。府中下人,连带着凤阳侯府和沈府下人们都觉面上荣光无限,出门腰杆都要直上三分。阖府上下也因马上要添小主子而充满了欢悦而紧张的气息,除了太后送来的高嬷嬷,灵儿和怀恩大师以外,稳婆,奶娘都备下了五六个,只待产期降临。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两日,这日天终于放晴,棋风院似也被洗涤的荡尽了尘垢,院角的一树桃花绽放出鲜嫩的粉色花朵,引得蜜蜂嗡嗡飞舞,喜鹊不时穿行其中。慧安半倚在湘妃榻上,沐浴着阳光,低着头神情认真地缝制着手中的小肚兜,一面冲一旁的方嬷嬷闲话家常。 “也不知道爷这会子走到哪里了,灵儿虽说还有四五日才会生,可这事也没那么准的,我总怕这小东西是个急性子,要是还等不到爹爹回来便亟不可待地要出世,那可如何是好。” 方嬷嬷闻言便笑着道:“算算时间爷应该到了青州了,少奶奶便放心吧,爷心中都有数,不会回来晚了的。” 慧安听着面上就露出了微笑,未再开口,只专注地绣着手中的肚兜,待将一个福字绣好,慧安仔细瞧了瞧,却是笑道:“没诚想怀上这孩子,女红倒是好了极多,虽说绣的及不上冰心她们,可起码是不会用针扎到手指了,乳娘,你瞧瞧这边的花枝,是不是用淡青色的丝线会更好一些?” 慧安言罢半响都不闻方嬷嬷回答,便又笑着道:“这花样子却好,瞧着新颖,只我这针法太糙了,将来孩子生出来还是用冰心她们赶的那些兜兜吧,婴儿的肌肤那么娇嫩,免得给磨坏了皮肤。我这也是图个心安,若是不亲手为他缝制些小物件,将来他长大不孝敬我,我可找谁哭去呢。” 慧安说着便自行笑了起来,却闻身前传来一个微哑的声音。 “他不敢!” 慧安闻言手一颤,身子也不自觉地僵直了,还未来得及抬头去瞧,便觉腰间一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带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中。他的怀抱如同记忆中一样的温暖,宽厚而坚实,将她整个包容,那熟悉的味道排山倒海扑入鼻尖,涌入她的四肢百骸,慧安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顿时天地皆无,在她的感知下,便只剩下一个他,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的转,他回来了呢…… 因为无奈,不得不独自孕育这个孩子,因为无法,只能力持坚强,可这多半年来,慧安实也经受了极多的不安,尤其是肚子一日日鼓起,面临着摸骨之下被告知这孩子是否健全的那时,她总恐会被告知胎儿有损,这孩子不能再留着。这段时间她每日都窝在药房中,极力琢磨那柳枝接骨术,实也是因为不敢让自己太过清闲,因为当时她已经能感受到轻微的胎动,若是那时候被告知孩子要打掉,她必定会疯掉的。 如今身在关元鹤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曾经的恐惧,担忧,夜半惊醒的不安和脆弱如同蜂拥的潮水一般在慧安眼前一一闪现,慧安再也忍不住眼泪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一点点晕湿关元鹤衣襟,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着关元鹤的肩背。 感受着怀中人儿的颤抖,关元鹤不语,只将慧安抱的更紧,他的双臂甚至止不住在微微颤抖着,这多半年来他又何曾有一日的安眠。在慧安最需要他的时候却离开了她,任由她独自一人承受着一切,歉疚和担忧的背后是不敢深究的恐惧。也就每每收到慧安的信,才能有片刻的安心,随着预产期到来,他更是夜夜不能入眠,总是害怕不能按计划回京,女人生产何其可怖,往往是命悬一线,何况慧安先前又中过毒,若是她生产时他不能如期赶回来,只怕他会在担忧和惊恐中被焦躁焚烧而死。有那么几日他每夜将慧安的那些信件放在怀中,嗅着那纸张上隐隐的墨香这才能合眼,这种情况待打了胜仗,俘虏了万安族长向朝廷递了回京的奏疏才算好些。 得到皇上恩赐回京的旨意,他更是日夜不休,星夜驰骋地往回赶,生恐错过了产期,方才进了府见到安然在屋檐下缝制着衣物的慧安,心中的担忧却还不能添补。 许久,慧安才推开关元鹤,抬头却跌入他深邃而充满炙热感情的双眸中,他是那么专注地盯着她,眸中盛满了歉疚,心疼,感激和喜悦。慧安抬手抚上他微显瘦消的面颊,滑过他出了青色胡茬的下巴,还有那浮现着血丝的双眸,轻声道:“幸而你回来了……” 关元鹤闻言眸光在阳光下轻荡,细细地打量着慧安,她丰腴了些,乌发只蓬松地在头上高高的挽了个髻,一点发饰都没戴,湖蓝色的衣裳干净而明亮,将一张脸衬得越发白皙透明,阳光下晶莹剔透犹如上好的瓷器,笑容甜美,目光如水……瞧着她关元鹤却发现思念愈发沸腾,啃噬着他的身心,他手臂一个用力将慧安钳住,身子一俯唇便压了下来,慧安不觉一颤,接着忙去推他,关元鹤却是一笑,并未放开她,只含糊地道。 “没人……” 慧安面上一红,关元鹤的唇便无比温柔地席卷了她,熟悉的气息,霸道的舌,温柔的力道,噬咬着,吮吸着,将她的魂都给吸走。慧安浑身无力地抓着关元鹤的衣襟,昏昏糊糊地任由他亲吻着,半响他才放开她,由着慧安依在他的胸膛上喘息着。 待慧安气息渐稳,他才一个弯腰将她抱起,往榻上一坐将她抱坐在了腿上,四目相对,唯剩彼此。 便这般静静地不知坐了多久,慧安才瞧着关元鹤风尘仆仆的模样莞尔一笑,口是心非的道:“便是晚两日也不打紧的。” 关元鹤这才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上慧安隆起的腹部,眸中不觉带上了几分惊诧,却道:“怎么一转眼就隆的这么大了……” 慧安闻言不觉气呼呼地瞪了关元鹤一眼,道:“什么叫一转眼啊,这都快生了呢,说的那般轻飘飘,真真是肉没长在你身上,你便不知其中辛苦。” 关元鹤见慧安佯怒,小模样异常招人,心中一荡啄了啄她的眼睛,这才叹道:“我走的时候还一点不显……我只是心中歉疚,让你独自辛苦这么久。” 慧安这才笑着环住关元鹤的脖颈,抚上他疼惜的双眸,轻声道:“你如今不是回来了吗,这样便好。” 关元鹤又欲再言,眸光却见一个人影在院门口处晃动了一下,他眉头便禁不住微微蹙了一下。慧安也主意到了那人,眼瞧着像是关元鹤的长随蓝铭,慧安不觉挑眉瞧向关元鹤。 关元鹤这才道:“我得先进宫面圣,一会子再回来陪你用膳。” 慧安闻言才反应过来,怨不得他身上还穿着常服,又是一身的泥泞,竟是还没进过宫,她忙推着关元鹤道:“你快去吧,怠慢了皇恩可不好。我叫方嬷嬷准备你最爱吃的菜色,等你回来便是。” 关元鹤又亲了亲慧安的额头和眉眼,这才起身,大步而去。慧安眼瞧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抚了抚红艳艳的双唇,便笑着起身和方嬷嬷一道往厨房而去。 自定国夫人等人离府,大厨房便关了,慧安令人在棋风院中另起了小灶,每日自伺候她一人,时而来了兴致还和厨娘学上两手,倒也打发时间,今儿她却想亲自下厨给关元鹤做上一道他喜欢的五味脆皮鹌鹑。 关元鹤自宫中回来已是落霞满天之时,他步履匆匆地回到棋风院便先吩咐丫鬟准备沐浴的热水,进了屋慧安正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见关元鹤大步进来便欲下床。 关元鹤上前两步按住她,道:“听方嬷嬷说你下午亲自下厨了?来日方长,何必累着自己,可是腰疼?” 慧安闻言便道:“确实我这肚子并不大,灵儿说瞧着倒比人家六七个月的还要小上一些,我又每日都到园子中散步,如今虽说不是健步如飞,做什么却也不见多难,下厨做上一个菜哪里就能累到了?就是有些嗜睡罢了。” 关元鹤听罢细细瞧着慧安隆起的肚子,面露诧异,“都鼓成这般了,哪里还算小。” 慧安闻言不觉白了关元鹤一眼,道:“你何曾见过孕妇,哪里便能比较出个大小来。” 她说着便觉肚中孩子猛地动了一下,似在肯定她的说法一同取笑他少见多怪的父亲一般,慧安不觉呀的呼了一声,“他动了呢。” 说着她便拉起关元鹤的手将那大掌放在肚子上,道:“孩子,给爹爹打个招呼啊。” 关元鹤抚着慧安圆鼓鼓的肚子心中竟是升起一阵的紧张感来,屏息半响那孩子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慧安见他面带失望,便笑着道:“如今孩子已经入了骨盆,不太爱动了。” 他便又将面颊轻轻贴在了慧安的肚子上,仔细地聆听,这次孩子倒是极给面子,几乎在他刚刚将面颊贴上的时候便大力地踢了一脚。 这下反倒将关元鹤给吓了一跳,纵使他在战场上再运筹帷幄,也实没有这等经验,竟是被惊吓的身子一下子弹坐起来,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响才恍惚过来,冲慧安有些不可思议的道:“他踢我一脚!” 慧安见关元鹤面上带着惊诧和激动,兴奋地像个孩子一般,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暖暖的夕阳金辉万丈洒入屋中,沐浴着两人的身影,一片静谧。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春儿才进来福了福身,说是热水已经备好了。 慧安见关元鹤因进宫面圣故而虽是已换上了官袍,但面上的胡茬还在,头发也有些灰苍苍的,一路风尘痕迹尽显,便推他道:“快去洗洗吧,也能解解乏,我等你一起用膳,一会子我们再闲话。” 关元鹤起了身却未曾挪步,只挑眉瞧着慧安,拉了她的手,道:“干嘛一会儿说话,咱们一起。” 慧安闻言一愣,瞪大了眼睛,关元鹤却是二话不说,竟是也不管慧安同不同意便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大步便向净房中走去。慧安一愣之下当即便有些失措,她如今这模样……本能地抗拒被关元鹤瞧见。 在心爱的人面前,女人永远都想只留下美好的一面,慧安只觉着如今模样,身材实在是不能入目,若然关元鹤一直陪在身边,瞧着她的肚子一日日鼓起来,她大概也不会如此的抵抗,可他之前都没有看到过,如今猛然要她将圆圆的肚子,变形的身体展露在他面前,慧安却是又羞又躁,又怯又怕。再加上两人已经大半年没有在一起了,便是正常情况下,慧安也会觉着羞涩,更何况这般。 她被关元鹤抱在怀中当即便拍打起他的背来,“你快放下我,我今儿下午刚沐浴过,不必……我还要去厨房看看那粥炖的怎么样了呢,你放开我啊!” 关元鹤却是一径地走,全然不顾慧安的话,一来他和她分开这么久,他如今是一刻都不愿再分开,再来他也想着好好看看慧安,仔细瞧瞧他们的孩子,似这样便能弥补一些般。更有,他哪里能明白慧安的小心思,他非但没有觉着慧安这样子有什么不好看的,反倒觉着她出落的更加的美丽丰腴了,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令人炫目的光华,那种光彩叫做恬静温婉,那是她手抚着肚子时面上的神情,温暖美好的夺人呼吸。 故而慧安挣扎着,关元鹤却只以为她是太久不曾在一起,所以在害羞,他不觉笑着拍抚着慧安的背,在她耳边道:“小心动了胎气。” 慧安闻言这才安静下来,关元鹤却已步至了浴桶边儿上,他将慧安放下,见慧安嘟着嘴站着没有反应,便挑眉道:“要我伺候你脱衣裳吗?” 慧安见他如是,又见他目光含笑,只当他是明知她的心思,却还故意地逗弄她,一时间又气又闷,倒是生出一股委屈来,赌气地将衣裳一扯,接着便苦着脸,道:“看吧,看吧!反正丑死了也是你媳妇!” 关元鹤闻言张了张嘴,瞪着眼睛盯着慧安,完全没有想到她是因为这个才抗拒和自己一起沐浴,当即便有些傻眼。 慧安见关元鹤瞪着眼睛不啃声,心中更加觉着他是嫌弃自己不好看了,谁知她尚未来得及委屈,那边关元鹤却是朗声笑了起来。 慧安一愣,愤恼地瞪向关元鹤,跺了跺脚,将衣裳一拉转身便欲冲出净房,只她身子一动,关元鹤便上前一步自身后将她抱住,他的手抚上她圆鼓鼓的肚子,轻声道:“腹中孕育着我的孩子,这样的慧安真的让我疼惜的不知如何是好,又怎会取笑嫌弃你……傻姑娘,谢谢你,将自己照顾的如此之好……” 关元鹤的语气中饱含了神情和感激,歉疚和疼惜,他抚在腹部的手是那么的轻,仿似一点力气都不敢用一般,慧安的心一颤,方才微微有些僵的身子柔软了起来。 方才瞧着慧安那本玲珑有致的身子变得滚圆,已完全瞧不出原先的模样,他只觉心底一触,满满的都是感激和动容,这样子应该很是辛苦吧,每日顶着这样的肚子,一定很难受,会有极多的不方便吧,听说很多孕妇都会吃不下东西,会恶心呕吐,身上也会酸肿,可慧安的信上总是说这个孩子很乖,从不曾折腾她……是这样的吗,还是她为了怕他担心,刻意隐瞒了。 关元鹤心中想着,越发怜惜,环着慧安的手臂都因为不知如何失力而酸疼起来,犹如他此刻的心,涩涩的,疼疼的,却又暖暖的。 这般抱着慧安半响,他才又是一笑,道:“这么傻的慧安,孩子会笑话的啊。” 他言罢将慧安转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这才将她衣裳褪去,抱入水桶中放下,慧安红着脸任由他动作,却是因太久不见,竟有些不敢去瞧关元鹤,待他也进了浴桶,自身后抱着她,感受到他光一裸的胸膛,慧安才浑身一颤。 关元鹤也是一颤,似感受到慧安的变化,他轻咳了一声,忙松开慧安撩手往她身上淋,温热的水从慧安光嫩的皮肤上滑落,点点水珠,晶莹剔透,关元鹤瞧的心口一荡,只觉将她一同拉进来,这个决定真真有些不明智。 暗骂自己畜生,关元鹤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迫使自己收回心神,净房中静谧一片,一时间只闻哗哗的水声。慧安也觉气氛有些不对,面颊红透地忙是开口道:“还是我来帮你吧,我都饿了呢,咱们快些洗好出去,莫叫孩子也跟着挨饿。” 她言罢转过身来,却也不看关元鹤低着头从水中抓了澡巾给关元鹤擦起身来,关元鹤便也接口道:“怀恩大师有说那日生吗?稳婆和奶娘可都寻好了?” 慧安一一答着,方才那股旖旎的气氛才渐渐散去。两人用过晚膳,回到屋中,关元鹤拿了薄刀片正欲进净房修面,慧安却夺了他手中的刀片,笑着扬了扬道:“我帮你啊。” 关元鹤闻言忙道:“我自己来,你去床上躺着,莫累到了。” 慧安却不依,推了他到美人榻上躺下,嘟嘴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累到,你好好躺着。” 关元鹤见慧安坚持,这才乖乖躺好,慧安在他面上涂抹了刮胡的油脂膏,这才轻轻地给他修起面来。他似一路赶路都没有再刮过胡子,下巴处青青一层硬茬,慧安刮了两下却是目光一闪,狡黠地勾起了唇角。 片刻慧安放下刀片,用温水侵了帕子,给关元鹤抹了脸,这才在美人榻上坐下,关元鹤也坐起了身来,探手欲抱慧安,慧安却是一躲,反倒抬手捧住了关元鹤脸瞪着眼睛,笑着道:“别动,叫我好好瞧瞧你呀。” 关元鹤一愣,先还以为慧安是太久不曾见到自己想要好好看看,一如他一般,怎么都瞧不够她,可片刻就觉出不对来了,慧安面上的神情怎么就那么的古怪! 他狐疑地瞧了两眼慧安,道:“怎么了?” 慧安闻言见关元鹤一脸的懵懂,却是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关元鹤抬手一摸,却是在嘴角两边摸到了两片硬岔,他不觉狐疑的挑眉,起身走向那边的梳妆镜,借着镜子一照,却见镜中人嘴角流着两片八字胡,偏还歪歪扭扭地倒似嘴上趴着两条虫子。 关元鹤愣了一下,这才哭笑不得地瞧向慧安,道:“调皮!” 慧安平日最爱他那般宠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也爱极了他责中带宠的语气,可如今他的样子陪着这表情却是异常的滑稽,慧安一个没忍住便爆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是有些控制不住,倒在了床上。 关元鹤见她如是,无奈摇头,接着便也跟着失笑,只他唇角笑意还不曾扩大,慧安却突然停了笑,接着便捂着肚子哼了一声。 关元鹤登时一惊,忙奔到了美人榻边扶住慧安,见慧安蹙着眉,心中咯噔一下,慌着问道:“怎么了?” “好像动了胎气,似是要生了……” 方才笑着她的肚子便是一阵抽疼,和平日里胎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似像要净手,却又不像,而且这会子功夫肚子便又疼了两下,隐隐的,却极是难受。慧安说着,竟忍不住轻轻呻一吟了下。 这才倒是惊到了关元鹤,他的面色蓦然一白,接着才反应过来,忙大声叫起了起来。方嬷嬷和春儿几人闻声冲进来,见关元鹤一脸惊慌失措地扶着慧安,而慧安面色极为难受,登时便也有些傻眼,弄不明白将才在外头还听着少奶奶和爷正开心的说笑,怎么这片刻功夫竟是就要生了。 待关元鹤吼了一声,方嬷嬷才猛然反应过来,忙上前两步,又吩咐着秋儿等人出去准备。虽说稳婆等早已找好,生产要准备的东西也都是齐备的,而孩子也已进入骨盆两三日了,可灵儿预测的产期却是在三天后,故而一时间倒还真有些人仰马翻,府中乱糟糟一团。 待慧安被关元鹤抱进早已准备好的产室,阵痛已是一波波越来越强烈,频率也越来越快了,见慧安蹙着眉,脸上也出了一层汗,关元鹤忙用手给她抹着汗,轻声安慰着,“莫怕,我在这里呢。” 说话间产婆已进了屋,刘灵儿也到了,高嬷嬷上前福了福身,却是欲把关元鹤赶出去,“爷,您快出去吧,男人是不能在产房呆着的。” 慧安见关元鹤只拉着她的手,紧紧攥着,却似未曾听到高嬷嬷的话般,一脸的担忧和心疼,便冲他一笑,道:“你快出去吧,我还好,你放心。” 关元鹤闻言面露心疼,怎么可能还好,她的面上明明写着不好,慧安不是娇气的人,从来不怕苦不怕疼,如今面上已露苦意,想来定是极疼的…… 关元鹤的唇紧紧抿起,可这会子却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而且这时候他越是慌乱,只怕慧安也会不安。旁边高嬷嬷和方嬷嬷还在催着他出去,关元鹤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单膝跪下,当着众人的面亲吻了下慧安的额头,道:“我就在外头守着你,莫怕!” 慧安笑着点了头,又回握了下关元鹤的手,关元鹤这才起身而去。高嬷嬷令慧安将双腿曲起张开,检查了下,却道:“才开了两指,还早呢,少奶奶忍住点,先吃些东西。” 慧安已是被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弄的一头大汗,闻言点了头,就着方嬷嬷的手用着人参燕窝汤,又耐着疼痛就着春儿的手吃了好几块糕点,疼痛来临时却只咬着牙,用手使劲地抓被子,一声不吭,疼的厉害了才溢出呻一吟。只因之前便听灵儿说过,要尽力保持力量。 她这般却是令外头关元鹤急的不行,站在门口瞧着丫鬟们进进出出,偏里头一点动静都没,他心中只觉有万千只手在抓,焦躁的几欲大喊两声。 屋中,慧安疼痛已是难忍,每次都必要呻一吟出声才能抵住那波搅疼,她死死咬着牙,只觉阵痛竟是没有边际般漫长,听着外头关元鹤暴怒的嘶喊声,发火声,这才觉着心安,身体中充满了力量和勇气。 她一点也不怕,因为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定然能够安然地生下他们的孩子,她有这样的自信。 不知这般疼了多久,慧安只觉身下已被汗水浸的湿湿一片,高嬷嬷才道:“开了三指了,少奶奶且再忍忍。” 灵儿给慧安灌下了催产药,方嬷嬷一直握着慧安的手,见她不管多疼都咬着牙不嘶喊出声,虽是知道慧安这是在节省力气,但却越发心疼。 外头一阵工夫,二夫人和童氏已是得知消息赶了过来,没片刻三夫人也到了。童氏见关元鹤面色苍白着,脚似钉在了房门口,从她来到现在少说有半个时辰了,他竟似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只握着拳头,目光直盯着门帘,偏屋中竟是半点声响都没,童氏心中也有些不安,却还是上前劝道。 “女人生产都是这样的,疼疼就过去了,说不准一会子就生出来了,你莫太过担忧,坐着等吧。” 二夫人也劝了两句,关元鹤这才回头冲二人笑了笑,却仍旧没动,二人瞧劝不住他便也未再多言。月上中天,屋中才不时传出隐隐的痛呼声,关元鹤听着那声音只觉心都揪成了一团,双腿都有些发起抖来。 里头,慧安已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着,高嬷嬷这才道:“宫口开了,少奶奶,您听我喊,使劲用力!” 慧安闻言死死抓住床单,点了点头,灵儿按着慧安的肚子,和高嬷嬷对视一眼使劲按压起来,慧安跟着高嬷嬷的指示使劲吸气,用力,呼气,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着身下已经被撕裂了,才听高嬷嬷提声道:“快了,看到头了,少奶奶再加把劲,孩子就要生下来!吸气,用力!” 慧安听到已能瞧见孩子的头,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咬着牙拼命用力……再用力……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她禁不住大喊一声,接着便觉身子一轻,有东西自体内滑出,方嬷嬷已是率先大声道:“生了!生了!” 听到慧安那一声大呼,关元鹤的身子不觉一软,竟是禁不住踉跄了一下,好在一旁的二老爷扶了他一下,这才不至摔倒,接着便听里头传来丫头的惊呼声。 听闻生了,众人神情皆是一松,关元鹤已是箭一般冲了进去。屋中高嬷嬷还在给慧安处理身下的脏污,哪里能想到关元鹤这会子便冲了进来,登时惊呼声一片。 关元鹤却是不管不顾,直奔至床边,单膝跪地紧紧攥住了慧安的手,见她面色苍白,头发粘在脸上,虚弱的喘息着,手都不自主的抖动着。 慧安却是睁开眼睛,急切地盯着关元鹤,道:“快!快瞧瞧我们的孩子,他为什么不哭?” 关元鹤闻声也觉出不对来了,这半响竟是都没听到哭声,他身子不由一僵,握着慧安的手也是无法抑制地一抖。慧安怀这孩子不容易,两人都经受着莫大的心理折磨,也因此对这孩子充满了疼惜和重视,憧憬和希望,如今孩子好不容易生了下来,慧安曾不止一次的在信中提及孩子,他会是男孩还是女孩,长的会像谁,怎样的名字才能配得上他……若这时候出现问题……关元鹤简直不敢去想那后果。 他心乱如麻,可瞧着慧安惊恐不安的模样却是不敢露出分毫面色来,只不迭的道:“没事,没事,会哭的,不哭也没关系,我听说有些孩子是不哭的,莫怕……” 哪里有孩子是出生不哭的,慧安耳听着关元鹤骗人,登时心中只觉一阵冰凉,眼泪就落了下来,撑着身子便要起身,方嬷嬷本还笑着,闻言也变了面色,心中咯噔一下,瞧着慧安伤心欲绝的模样,忙道:“少奶奶莫哭,月子里可不能落泪啊!” 那边高嬷嬷正给孩子抱上厚厚的襁褓,哪里想到众人竟是如此的心急,她探手将婴孩口中秽物抠出来,又拍了一下那孩子,登时便溢出一声哭声来。 那声音虽是细弱,慧安却扑捉到了,登时身子一松倒在了床上,经此一吓,眼泪却是非但没有收住反倒流的更凶了。关元鹤紧绷的心弦也为之一松,竟是跌坐在地,浑身上下已是被冷汗湿透,见慧安哭泣,忙又去哄着她,拉着慧安的手却是还颤抖不已。 “慧安,我们的孩子很好,很好,莫哭……”他的声音竟是也隐隐带着哽咽。 方嬷嬷见此匆忙将孩子抱过来,“少奶奶快别哭了,孩子好着呢,你快看看啊,长得真好看,是个小千金呢。” 她说着将襁褓轻轻放在了慧安的身边,慧安泪眼朦胧的去瞧,见那婴孩小小的皱着一张脸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这才停了哭声,关元鹤便也劝道:“莫哭了,哭的我的心就乱了,瞧我们的女儿多漂亮,像你啊……” 慧安抹了眼泪细细去瞧,却见那孩子头发竟是极为浓密黑亮,红红的小脸,红红的嘴巴,嘴巴和眉毛都像她,眼睛却肖极了关元鹤,小手握着举着小胳膊放在脑袋边儿上,透明的指甲竟也长的老长,她竟是已睁开了眼睛,黑黑的眸子如同墨染一般,纯净的让人动容。 慧安只觉怎么都瞧不够一般,盯着一直的瞧,方嬷嬷便劝着道:“少奶奶快睡一会吧,要做好月子才行,不然落了病很难治的。” 关元鹤闻言这才将目光自孩子面上移开,笑着道:“睡会儿吧,她就在这里,醒来再瞧。” 慧安却是摇头,道:“我要再瞧一会,就一会……” “她怕是一会便该饿了,少奶奶还是歇息会儿吧,奴婢抱孩子下去喂奶。” 乳娘上前福了福身,慧安这才点头,依依不舍地瞧着她抱走了孩子,关元鹤又劝了两句,慧安才闭上眼睛,几乎同时便累的沉睡了过去。 那边关元鹤却是坐在床边盯着慧安瞧了半响才出了屋,外头童氏等人已瞧过孩子,因是个女孩,童氏不觉有些忐忑,见关元鹤出来细细打量了两眼,见他虽是面带倦意,可眉宇间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喜悦和轻松,童氏这才放下心来。 二夫人便笑着劝道:“守了一夜,又是刚刚从外头赶出来,姑爷还是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招呼着便好,安娘一时半会也醒不来。” 关元鹤闻言瞧向二夫人,点头道,“如此便辛苦婶婶了。” 他言罢见二夫人盯着他的脸,神情古怪,不觉询问的挑了挑眉,二夫人却是转开了头,嘴角抽了抽。 关元鹤经这一番折腾哪里还能想到脸上还顶着那可笑的胡子,见二夫人转开头他便也没精力再问,又去瞧了眼孩子,听灵儿说一切都好,这才算彻底安下心来。他这几天日夜兼程的往回赶,几乎未曾下过马,回来后又忙着进宫面圣,接着便是慧安生产,一番折腾吓得腿软了好几次,冷汗也不知湿了几回衣裳,早已经极累,只觉这一日竟是从未有过的忐忑,胆战心惊,此刻放下心来,却是闭上眼睛便倒头沉睡了过去。 只他睡到夜半,却又猛然惊吓过来,一下子坐起身来,似内心中的不安还未曾离去一般,在梦中潜意识地又来骚扰他,头脑清醒的紧,关元鹤知道是睡不着了,索性便起了身,披上衣服又往产室而去。 大辉女子生产是不能在平日的寝室中生的,一般都是另外备下了产房,产房密不透风,窗户都被封死,以免进风,产妇要在产房中做上一个月的月子这才能出门。 关元鹤到了产房,屋中慧安仍旧在沉睡着,春儿伏在床边打着瞌睡,察觉到动静见是关元鹤进来诧异之下忙站了起来,关元鹤抬手止住她请安,阔步上前瞧着慧安微笑了起来,接着才回头冲春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春儿见关元鹤那摸样竟似要宿在这里,张了张嘴,到底没吭声,悄然退出了屋。 她出了门,厢房中方嬷嬷也听到动静出了屋,见春儿出来,忙道:“可是少奶奶醒了?” 春儿忙道:“不是,嬷嬷快进去休息吧,是爷又回来了,在屋里呢,像是要宿在这边。” 方嬷嬷闻言一愣,这一般都说女人生产不干净,晦气,男人是不能留在产房许久的,爷这般这不合规矩。只是关元鹤不嫌弃慧安,这倒叫方嬷嬷心中高兴,半响才道:“宿在这里便宿在这里吧,反正这府上也没长辈在,爷高兴便好。” 屋中关元鹤已是脱了鞋,他在慧安身边小心翼翼的躺下,侧着身子静静地盯着慧安的睡容瞧了半响这才又闭上眼睛睡去,这次却是再未醒来,一觉已是天亮。 慧安再次醒来已翌日尽正午,睁开眼睛便撞上了关元鹤关切而温柔的目光,慧安怔了怔这才笑着道:“我睡了很久吗?孩子呢?” 关元鹤闻言却答非所问的道:“可是饿了?身上还疼吗?” 昨夜折腾了大半宿,用力过度,浑身上下都僵疼着,身下更是撕裂般,稍稍动下腿便觉一阵坼裂般的疼,可慧安却笑着摇头,道:“不疼了,我想瞧瞧孩子。” 见她一颗心都记挂在孩子身上,竟连自己个儿都不顾,关元鹤心中有些郁结,但也无法,忙唤了声,片刻乳娘便抱着孩子进来,慧安盯着那襁褓便笑了,忙道:“快抱过来我瞧。” 待乳娘将孩子放在慧安臂弯,慧安细细瞧了半响,才道:“文轩,给我们的女儿娶个名字吧。” 关元鹤闻言瞧着襁褓中安静的小宝宝,笑着道:“便唤明珠可好?” 明珠……她是他们险些失去的珍宝,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呢,如同珍珠一般经过苦难的磨砺才愈见光彩夺目,才愈发迸射出明华万丈。 慧安心知关元鹤的用意,不觉笑着道:“明珠吗?有些俗气呢,不过我却喜欢,便叫明珠吧。” 言罢却又抬头,笑着道:“取个乳名吧,明珠,明珠唤着不亲切呢。” 关元鹤闻言挑眉,却道:“恩,乳名吗?你来取可好?” 慧安想了想便道:“叫果果可好?我希望她能像果实一般,虽是历经风雨却还是能慢慢成熟,生长的丰满茁壮。” 关元鹤闻言点头,见那小小的婴孩睡的香甜,红艳艳的小嘴嘟着,小拳头依旧放在脑袋边儿上,瞧着软软的,那般可爱,他不觉抬手摸了下孩子的小手,道:“果果……” 果果许是感受到了父亲的呼唤,竟是动了动小手指,关元鹤却是吓了一跳,忙将手缩回,盯着果果瞧,慧安倒是扑哧一笑,道:“她睡觉呢,你莫吵醒她。” 谁知她声音刚落,果果便哇哇的哭了起来,竟是一点征兆都没,慧安登时便手脚失措起来,乳娘忙上前,道:“许是尿了。” 慧安有些慌乱地瞧着乳娘打开襁褓,果真尿布湿了一片,乳娘便笑着道:“果真是尿了,奴婢抱小姐下去。” 慧安点头,眼见着乳娘将孩子抱出去她才瞧向关元鹤,道:“文轩,我和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关元鹤见慧安面带慎重不觉微笑着道:“你说。” 慧安这才抿了抿唇,道:“我想自己来奶这孩子……” 关元鹤闻言一愣,半响才本能地重复着慧安的话,“自己奶?” 慧安点头,道:“是啊,你能不能让我自己来奶她,我想这样。” 关元鹤蹙起了眉,又不是寒门小户,哪里有自己奶孩子的,这样不合规矩不说,叫人知道也是徒增笑话,只这些都不是大事,重要的是带孩子何其辛苦,慧安如今刚刚生产正是需要养孩子的时候,哪里就能自己来奶孩子。 关元鹤正欲开口拒绝,却见慧安目光带着恳求,他张了张嘴竟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生恐惹了慧安不高兴。 慧安便道:“这孩子本就受了许多的苦,她是那么的懂事,竟都不怪我们,生长的如此健康漂亮,你不知我是多么的感激,你让我亲自来喂养她吧,就喂一个月好不好?这样我也能心中稍安,好不好……” 慧安说着目光中已满是祈求,她这个样子,又说出这般的话来,关元鹤只觉满心愧疚,已经是无地自容,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半响才叹了一声,道:“你想亲自奶她,我应你便是,只是你也答应我,先试上两日,若太累,便交给乳娘,乳娘会照顾好她的。” 慧安闻言便笑了起来,刚好听到对面婴儿室中传了哭声,慧安忙大声道:“可是孩子饿了,快抱过来。” 她的面上竟满是兴奋和期待,关元鹤摇头而笑,外头方嬷嬷闻言倒是一愣,有些不明白,孩子饿了干嘛要抱过去,慧安又唤了声,她才自乳娘怀中接过孩子进了屋交给慧安,慧安瞪了关元鹤一眼,见他别开脸,便散开衣襟,可她从未做过这种事,竟是有些不得其法,倒是果果哭的皱红了脸,在她怀中蹭了两下,竟是自寻到母亲的乳一头,含着用力吸允了起来。 慧安早便有涨奶的感觉,被她用力吸允了两下只觉一阵刺疼,接着便有暖暖的东西自特内流了出来,感受着果果的吸允,瞧着她小小的脸蛋儿,慧安满心的触动,竟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幸福,她不觉欣喜地抬头,惊呼道。 “快看,文轩,她在吸呢!” 关元鹤早便瞧见了,看着那红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合,只觉心头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竟是也觉惊喜万分,倒是一旁的方嬷嬷已被惊地呆住了,半响她才瞪着慧安,道:“少奶奶这是作何?” 慧安扬眉,道:“乳娘,我已和爷说好了,要亲自奶这丫头呢,你看,她喜欢我呢!” 方嬷嬷闻言张大了嘴,接着才蹙眉瞪向慧安,接着又瞧向关元鹤,道:“爷怎么纵着少奶奶胡闹呢,这怎么能……” 慧安见方嬷嬷反对,便冲关元鹤使了个眼色。方嬷嬷见关元鹤起身出去,面色便沉了下来,道:“少奶奶便是再疼爱小姐,也没这么个疼法,这叫外头人听了还不笑话少奶奶,这奶孩子岂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且不说少奶奶的身子吃不消,只爷那里……爷纵着少奶奶,少奶奶也得多为爷想想才是,这一日奶着孩子便一日的不能好好伺候……爷是性子好,对少奶奶也体贴,可少奶奶这样却是不行。如今要做的是早早养好身子,恢复了身体好好笼住爷的心。” 慧安闻言却是歪头一笑,挑眉道:“乳娘瞧着爷的心如今飞了吗?” 方嬷嬷不觉瞪了慧安一眼,沉声道:“只你这般的折腾爷,若真有一日飞了却是来不及了!” 慧安听罢,只作一笑,她对关元鹤却还是有把握了,情之深,听着方嬷嬷倒觉似听笑话一般,方嬷嬷见慧安漫不经心,便又道:“好好的乳娘不用,少奶奶这到底是……” 慧安却打断方嬷嬷,道:“乳娘,实话和你说,如今边关正在闹马瘟,现下已是春季,随着天气越来越暖,这马瘟若是得不到及时制止,便会越闹越凶。我早已想好,待出了月子,我便请命到边关去,若是能治好这次马瘟,立了功,袭爵的事便有指望了。只这么一来便要离开果果,果果这么小,我本就对不住她,你便叫我亲自奶她一个月吧,不然我心中不安,我想她能记住我这个娘亲……” 方嬷嬷闻言倒是愣住了,接着才蹙眉道:“少奶奶怎知那马瘟会扩大?又怎知太仆寺的兽医博士们不顶用,还得少奶奶亲自到边关去,又怎么知道定然能医好那马瘟?再说便是真能医好,立了功皇上也未必便会松口啊,少奶奶别胡思乱想了!这女人坐月子是大事,哪能这么乱来,不出双满月你便莫想东想西的,说啥乳娘也不答允。” 慧安见方嬷嬷如此倒是有些无奈,抿唇半响这才道:“乳娘,这次是我的机会,我不能错过!能不能成,我都要竭力一试,乳娘定然也不希望凤阳侯府就这么消失了吧?母亲和祖父都在地下瞧着我呢,我做了这么些努力,万不能功亏一篑,按理说当年母亲一过世,我侯府没有了男丁,便成了绝户,可皇上偏没有剥夺凤阳侯的爵位,只是未曾宣旨奉我为世子,这便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皇上他也是担忧将来被人指骂寡恩。如今皇上既已允了我官位,那么承袭爵位便非难事,一个吃朝廷俸禄的女官便能存在,没道理女侯爷便不能啊?何况我凤阳侯府本就有这个先例,皇上如今不松口,那是因为还能如是,但若我再立大功,那么不疼不痒的赏赐就说不过去了!到时候便是他不表示,朝堂上定然也会有人为我请命,我再请爷从中周旋下,承袭爵位的事必定能成!乳娘,你知这是我多年来的执念,我已决定要前往边关,乳娘还是莫要再劝说了。” 方嬷嬷见慧安竟是如此的坚持,不觉心中酸涩难言,又是心疼又是触动,半响她才落泪道:“姑娘这是何必,为何非要弄的自己这样辛苦,夫人在天之灵也定然不会开心,少奶奶如今有爷如此疼爱,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慧安却是一笑,拉了方嬷嬷的手,道:“乳娘,我不苦!身体上的疲累又算的了什么,心若不苦,便是累着也是甜的,心若苦了,纵使得到所有也是没有意义的……何况,我想和爷并肩站在一起,不想只站在他的身后,只有和他迈着一般的步子,我才能真正的陪着他风雨同行,我不想总依附着他,也想在适当的时候成为他的助力呢。” 方嬷嬷闻言半响无话,最是终是一叹,道:“老奴去给少奶奶弄些吃的来,若要奶孩子不吃东西却是不能的。” 慧安便笑了起来,重重点头,方嬷嬷出了屋见关元鹤站在廊下回过头来,便福了福身,道:“少奶奶太过疼爱小姐,生了孩子倒是也跟着孩子气了,爷请多包容她。” 关元鹤却道:“她心中有愧,这样若能高兴一些便就由着她去吧,嬷嬷放心。” 方嬷嬷见关元鹤竟果真不介意的模样,这才笑着道:“嗳,奴婢去给少奶奶端些吃食来。” 这般,到了晚上,关元鹤赖在产房不走,非要和慧安孩子呆在一处,方嬷嬷便也真没什么脾气了,站在廊下,听着屋中的笑声,她真不知是哭是笑,一个闹着要奶孩子,一个竟是要睡在产房,这可真真是乱了套了…… 一晃果果便过了洗三,这孩子竟是极为乖巧,一点都不爱哭闹,只在饿了,拉屎撒尿后才会叫上两声,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慧安带着她,虽是累些,但是有方嬷嬷等人照看着,实也累不到哪里去。除了睡眠时间被打乱,夜里要醒上好多次喂奶之外,慧安倒觉还好,只三天便就适应了,照顾起果果来竟是游刃有余。 只果果太过安静,先前倒还真叫慧安有些不安,叫灵儿给果果细细检查过两遍,每每都被告知孩子极为健康,她才放心下来。 慧安到底是学过武的,身体恢复的极快,翌日便在关元鹤的搀扶下起身在屋中行走,这些天来关元鹤赖在产房不走,慧安见他坚持,也一心贪恋他的温暖,只第一夜有些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地任由他留下之后,便就习惯了下来。 关元鹤更是推掉了所有的事,只一心地留在府中陪伴着慧安,像是要将前段时日的亏欠都弥补回来一般,两人一同小心翼翼地照看着果果,慧安只觉日子都能甜出蜜来了。 这日慧安刚喂过果果,令春儿将她放在摇床中,慧安便趴在旁边细细地瞧着,果果的眼睛极是好看,黑亮的如同黑玛瑙珠子一般,此刻她眼睛闭着,一张小脸安然而柔软,瞧的她整颗心也都软的一塌糊涂,只觉这小模样可真真是可爱,怎么瞧都瞧不够呢。 关元鹤自外头进来,便正好瞧见慧安瞅着果果,面上挂着甜蜜的笑意,他不觉也轻挑唇角,在摇床便蹲下,自身后抱住慧安,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道:“她睡了,你便也去休息一下,莫累到。” 慧安却摇头,接着又侧头瞧向关元鹤,道:“是个丫头呢,爷可有失望啊?” 关元鹤不想慧安会如此问,愣了下这才挑眉,道:“怎么这般想?你这母亲没曾失望,为何我这父亲却会失望?女孩好,将来长大像你,瞧着她一日日出落的美丽起来,我这做父亲的面上也荣光。” 慧安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复又担忧的道:“我总恐这孩子会命不顺,等出了月子我便到栖霞寺亲自给她捐个长明灯,再求张平安符来。” 关元鹤却道:“果果经大难却还如此健康,这便说明是个坚强的孩子,也定然是有后福的,她是咱们的长女呢,将来我便捧星星摘月亮的宠着她,咱们不叫她再吃一点苦便是。你莫再多想了,你为她做的已经很多了,是个好母亲呢。” 慧安只觉关元鹤的这个称赞甚为入耳动听,便扬起唇角笑了起来,接着才嗔了关元鹤一眼,道:“你都捧星星摘月亮的宠着她了,那我该怎么办啊!” 关元鹤被她一嗔,只觉心口一荡,她那娇滴滴的话更是如同羽毛般搔的他浑身一颤,目光就有些发直,慧安见他这般,哪里有不知的,嘻嘻笑着便欲挣开他的怀抱。 可她这一动,关元鹤却收紧了手臂,慧安又刚喂过奶,挣扎间衣裳便有些散开,露出了雪白的胸口来。橘色的亵衣,映着比记忆中又饱满许多的丰盈白嫩,玉肌冰肤,细腻如脂…… 关元鹤从背后瞧去,正见那深深的沟壑,炫目的叫他口干舌燥,曾经的百般缠绵,慧安那甜糯如蜜的诱人唤声,乌黑铺展的大波浪长发,绯红艳丽的肌肤,那股驰骋的快感,醉生梦死,一切走马灯似地出现在关元鹤的脑海里,他只觉一团火压都压不住就从身体中烧了起来,令他猛然吸了一口气。 慧安不敢动了,只能听到身后关元鹤剧烈的心跳声,气氛旖旎,关元鹤已许久都没碰过女人,一双眼睛迅速冲血,眼中满是占有的渴望,他掰过慧安的唇边有些惩罚性的落了下去,可这般只能叫他越发忍的难受,没一会儿功夫,他便又猛然离开那柔软的双唇,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慧安,却道:“以后将肚兜穿上,再这般……仔细下次收不住,真将你办了!” 慧安闻言却是咯咯的笑了起来,这些日为了喂孩子方便,她没有穿肚兜,不想竟成了关元鹤的困扰。关元鹤见慧安笑的欢,拍了拍她的翘一臀,这才道:“你给爷等着!” 慧安见关元鹤这分明就是狐假虎威,欲求不满,不觉便笑的更加得意,目光流转间却撞上一双纯净如同墨玉般的眼瞳,她一愣,定睛去瞧竟是果果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瞧,见她瞧过去,竟是还好巧不巧的笑了下。 慧安不知她是何时醒来的,虽是知道她此刻什么都不懂,可想着方才的情景她定然都瞧见了,不觉面上便是一红,瞪了关元鹤一眼。接着她便又去逗弄果果,逗了两下却见果果的黑眼珠竟然头一回跟着她的手转动了起来,慧安欣喜异常,忙叫关元鹤一起瞧,关元鹤也是满心的欢心,取了红绣球逗着果果,果果瞧的认真,只黑眼珠骨碌转着接着却都滞留在了眼眶内侧,竟是成了斗鸡眼,半响都不再动了。 慧安正笑着,发觉不对劲,面上笑容便是一僵,渐渐脸色也有些发白,忙颤声道:“文轩,你快看果果的眼睛,怎么会……这可怎么办,是不是她的眼睛……” 关元鹤瞧着却也呆住了,半响才忙安抚的拍抚着慧安的背,道:“你莫慌,不会有事,莫慌,我去唤灵儿来。” 他言罢便匆匆地奔出了屋,慧安忙又拿着那绣球在果果面前使劲的晃,可她却偏就不愿再动眼珠,就那么对着眼睁着干净的眼眸瞧着她,慧安见此越发心凉,不觉推着摇床,恼道:“果果,你倒是转转眼珠啊,别吓娘啊,快转转啊!” 可任是她怎么动果果偏就没反应,慧安一颗心沉了下去,不觉便流了泪,恰灵儿进来,匆匆检查了果果的眼睛,那边慧安已哭倒在了关元鹤的怀中。灵儿细细看了看,抬手抚上果果的眼睛,待再抬起时果果睁开眼睛,哪里还有方才的模样,已是好端端的了。 灵儿见那边慧安嚎啕大哭,而关元鹤也面色苍白地哄着她,一时间真不知是该心酸感动呢,还是该笑这对在外皆是英雄了得的父母怎就在孩子的事儿上这般的令人哭笑不得,她抽了抽唇角,这才道:“少奶奶,您再瞧瞧吧。” 慧安闻言抬眸,竟叫摇床中的果果冲着她扬了个笑脸,眼睛黑亮亮的,却是再正常不过了,那小模样甚至带着几分无耻,似知道事儿般在笑母亲不经逗,被捉弄了! 慧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便闻灵儿道:“果果才四天,视力不好,瞧东西也不清,眼珠儿不能控制,出现方才情况也是正常,哪里就是……少奶奶和爷也太紧张了,小姐她好着呢。” 慧安听罢,又见果果笑,气的扑到摇床边儿使劲推了推摇床,果果却是哇哇的哭了起来,慧安越发觉着这丫头无耻,可见她闭着眼睛使劲的嚎哭,到底还是心疼的紧,何况果果又从来都是个安静的孩子,定然是自己吓到她了才这样,慧安一时又内疚了起来。忙将果果抱起来轻哄,果果一沾母亲的身子便拱着小脑袋在慧安怀中蹭,似是味到了熟悉的奶香,拱了两下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慧安见她这般,真真是苦笑不得,只觉被这小人儿给戏弄了半响。关元鹤也是无语,见慧安一双眼睛哭的红红的,又是心疼又是懊恼,若他方才能镇定一些,兴许慧安也不会哭成这般,可在孩子和慧安面前,他平日的镇定竟是全然离家出走了,这可真是个不好的现象。 这之后,慧安便恼上果果了,时常拿着东西逗她,非要将她的眼睛逗成斗鸡眼才算完,然后又瞧着她那奇怪的小模样哈哈的笑,偏她这般的折腾孩子,关元鹤还由着她,有时竟也跟着玩,这倒是叫方嬷嬷等人一阵的无语。 日子一晃便是二十日,慧安的身子早已恢复如初,身下也已干净,只是这么久不沐浴虽是每日都用温水擦过身子,可还是觉着整个人都有股怪味,只关元鹤却一直都不曾嫌弃,还总趴在她身上闻,言道她和女儿一个味道极好。慧安却生怕熏到了关元鹤,一心地盼着满月赶紧的过去,实在也是在这黑屋中关的时间久了,闷的不行。 而随着日子过去,果果也越来越大,竟是一日一个摸样一般,变得好看了极为,原先一张皱巴巴的小脸早已张的圆润润粉扑扑,五官也被撑开,眉清如画,眼亮如星,小小的鼻子竟是已有挺立之态,菱红的唇粉嘟嘟的尤为惹人,还有小身板也胖鼓鼓的,肉团团般叫人瞧着便想捏上一捏。 她极是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完全没有他父亲的冷模样,似是灿烂的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一般,慧安一直不明白为何同样模样的一双样子竟是能给人如此迥异的感觉。只每每瞧瞧果果的眼睛,扭头又撞上关元鹤,便觉真真是神奇,不由得感动又感叹,她的女儿,长着和他一般的眼睛,这便是血脉相连啊…… 可是眼见这月子快满,慧安却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便是不能再亲自喂养果果了,前几日她从关元鹤那里知道,边关的马瘟果真是变得严重了。她生产那会子朝廷虽是不太重视此事,觉着不过是春季常见的病,慢慢便会好,可当时太仆寺也派了数位兽医博士前往边关,可经过这些日前线传回来的折子上却奏报马瘟扩大了,仅仅这一个月竟是病死了两千多匹马。 慧安见事情都在朝着她的预料发展,心中自是激动的,只是因亲自喂养了果果这么多天,却实在不舍得离开她。可便是再不舍,慧安也不得不狠下心肠来,只因皇上只恩准关元鹤在京城呆到果果满月,之后他便必须要回边关去。 慧安便是不为了袭爵,也不能任由关元鹤独自到边疆去,不守在他的身边,慧安又岂能安心! 故而这日慧安令方嬷嬷将乳娘唤了过来,开始让果果接触乳娘,可果果却似已经认人了,每到饿时一裹乳娘的奶一头吸上两口便会拒绝再吃,不停地哭闹,任是乳娘怎么哄都不乖。慧安无法,瞧着又心疼的紧,便将果果抱在怀中轻轻的哄令她噙着吸上两口,待她安宁了,歇息之时再轻轻换给乳娘,让她吃乳娘的奶,可这般却也不成,果果最多吃上五六口便会再次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又哭闹不停。 慧安只能这般来回地倒腾,企图让果果慢慢的适应,换了四次后果果终于怒了,放声大哭,慧安抱着怎么哄都哄不好,将乳一头放在她的嘴中她也不吸,不停地踢着小断腿,在慧安怀中扭动着身子,竟是哭出了两滴泪来。 慧安这下却是心疼坏了,果果自出生便少哭,即便是哭也只干嚎,何曾落过泪,慧安问过灵儿,灵儿说一般婴孩都是两月后才会落泪,而果果才不满一个月竟就哭出了泪水,慧安只觉她定然是伤心了,一时间心中酸楚难挡,竟是生出了将孩子一并带着去边关的念头,只是这般念头只转了转她便消停了,若真是发生瘟疫,果果才这么小,岂能抵抗的了。再来这一路颠簸,她也受不了。 可瞧着她哭得伤心,闹脾气不愿吃乳娘的奶,慧安又心疼万分,一时间倒后悔起来,只怪当时欠缺考虑,早知道便不该为自己的一时心安,如此的折腾孩子。早先慧安还觉着自己是个好母亲,如今却是愧疚的想一头撞死。如此一来,每日喂奶之时倒成了一种折磨,一种梦魇。 关元鹤自知慧安欲去边关,是为了承袭爵位,对此便也不好说什么,见每每果果一哭,慧安便也心疼的直掉泪,偏又总也狠不下心来,真将果果扔给乳娘再不理会。 眼瞧着这般闹了三日,关元鹤真恐慧安坏了眼睛,干脆暗自的叫灵儿配了回奶药,哄着慧安喝了,这么一来慧安也没了折儿,只能眼瞧着果果在不停的哭喊和挣扎中去慢慢的适应乳娘。果了三四天,待果果彻底适应了乳娘,恢复如常,慧安每每瞧着果果在乳娘的怀中吃奶,小模样幸福地睡去,就觉着好像被夺了宝贝一般,心中生生被挖出了一块,又疼又苦,失落的紧,连着两三日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关元鹤瞧着她这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这么折腾着月子竟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满月的前一日,府中便开始有各个府邸送来的贺礼,物件五花八门,多是给果果的项圈,铃铛,小玩意,也有给她补身子用的吃食,上等药材,慧安令春儿一一记下,便都送去了库房,心里却在盘算着,这多生养几个孩子却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复又觉着自己这想法有些没心没肺,便兀自笑了起来。 关元鹤进门却正见她那般笑着,不由好奇地问了两句,慧安诚实的说了,直逗得春儿几个也捧腹大笑,关元鹤却是宠溺的点着慧安的鼻子,直道她没出息。 众人说笑了一阵,想着明儿还要招呼客人,有的忙碌,这才散了,而关元鹤也抱着慧安上了床。慧安见他发丝还带着沐浴后的潮意,身上更是散发着清香,不觉嘟起嘴来,心中一阵的不爽快。 只觉着自己辛苦这么久,生下孩子却还要耐着坐月子,可关元鹤却什么都不用干,只等着做父亲,将来孩子照样的对他亲,他浑身清爽舒服,她却臭烘烘的,浑身都痒痒!如此想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慧安只觉着身子越来越痒,偏她又不好意思当着关元鹤的面去抓去挠,生恐遭他取笑,一时躺在床上难耐了起来,不住地扭着身子。 关元鹤本就搂着慧安,如今她这么扭来扭去的,已恢复玲珑曲线的身体绵软地擦来磨去,他又是这么久没有碰她,哪里能受得了,这一个月来已是竭力不叫自己多想,加之前些日慧安都亲自奶果果,每日晚上果果就睡在两人中间,这才能勉强忍着没起邪念,如今慧安这般,简直就是在点火,当即关元鹤的心火便蹭蹭的往上冒,身子瞬间就滚烫了起来,偏慧安还不自知一般,依旧在不停地扭动着。 关元鹤终是恼了,一个翻身压在了慧安的身上,慧安对上他黑洞洞又似燃烧着火苗般的眼睛,这才一个傻眼恍惚过来,只她一愣之下却是坏心地抬起手来,勾住了关元鹤的脖颈,嫣然一笑便在他瞪大的眼眸下凑上脸蛋儿,在他的脖颈边儿上深深一嗅,又舒服地哼哼了一声,叹息道:“爷可真香,好是诱人啊。” 她说话间她唇有意无意扫过他的耳郭,气息往耳中钻,关元鹤本已在暴动的边缘了,哪里还能受得住她如此的挑逗,身子登时抖动的就有些不像话。 慧安见效果如此之好,心中那个乐啊,方才的气闷便一下子消散了,平衡了,她能不乐吗,瞧吧,她不好受,这人却也在承受着另一种折磨呢,如此一瞧他这个父亲倒也勉强当得了,将来闺女像孝顺她一般孝顺他,倒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慧安这边乐呵着,那边关元鹤却是用下身狠狠地顶了慧安一下,慧安这才终于迷糊过来自己办了什么事。关元鹤憋了这么长时间,她却也一样啊,当即竟是被惊地心颤了几颤,环着关元鹤脖颈的手险些掉落,她忽然口干舌燥,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巴眨着眼睛去瞧关元鹤,却见他正咬着嘴唇,如同一只隐忍着等待爆发的野兽! 慧安心一紧,关元鹤却已扑了下来,他猛的覆上她的双唇,疯狂的吸吮,充满了霸道,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狂暴的骇人,而他的一双大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探进了衣襟,慧安挣扎,他便紧紧的把她禁锢在怀里,竟是不容她有半点儿的退却。 多日不曾欢爱的身子敏感到了极点,没两下慧安的身子便着了火,禁不住娇滴滴地唤了关元鹤一声,他的吻便更加紧密的落了下来,滚烫烫的,似恨不能将她吞进腹中,拆吃入肚。慧安渐渐迷乱起来,关元鹤却是猛然又抬起了身体,大口地喘息着,狼一般的眼睛盯着慧安。 慧安半响不再见他动作,只觉心缺了一块般,睁开眼睛,见他胸口起伏着一脸懊恼地恶狠狠地瞪着她不觉纳闷,关元鹤却是不再瞧她,一个翻身躺倒在了一旁,闷声道:“睡吧!” 慧安这下真的怔住了,眸光扫了下,见他身下还顶着高高的帐篷,偏黑着一张脸,直挺挺的躺着不动弹,犹豫了一下便道:“兴许……兴许已经可以了……那个,干净十来天了……” 慧安产后十多天身子就干净了,至于产后何时能圆房她却是不好意思问人的,也从没想过问这个问题,在她想来下面既是干净了,身子也好了,行房便可以了的,只这些天来果果都在这边跟着他们睡,慧安便以为是因此关元鹤才未碰她,现下见他突然停下来,她才意识到他应该是担忧她的身子。 说出这些话来,慧安却是羞红了脸,将头侧了侧。关元鹤岂能不知慧安身子何时干净的,闻言又恶狠狠地瞧了慧安一眼,却也不敢多看,生恐看多了便再把持不住般,他迅速转过头来,却道:“大师说要过两个月……” 慧安闻言一个气不顺登时便咳了起来,这种事情他竟是去问怀恩大师?!怀恩大师在确定她怀中孩子形态无异后,在慧安七个月时便离开,只慧安产后的第二日却来府上为果果检查过身子,那日慧安不放心也在一旁瞧着,后来见关元鹤单独拉了怀恩大师问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怀恩大师的胡子便抖个不停,慧安还曾奇怪过,后来问过关元鹤,却被他支吾了过去,如今想来当时他问的便是这问题了。慧安一时真真想闷死自己算了,这可真是没脸再去栖霞寺上香了。 关元鹤见她咳个不停,忙给她顺了半响的背,慧安这才缓过劲儿来,怒视着关元鹤,“你怎么能问大师这种问题!” 关元鹤面上闪过不自在,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这么久不碰女人本就难耐,先前在边关是公事繁忙,又瞧不见慧安倒不觉难耐,可如今……天知道他忍的多辛苦,过了满月又要再次赶往边关,这不泄泻火气,又不知要过多久的和尚生活了,他能不问问人吗,除了怀恩大师他也没人可问啊。再说这么丢人的事,老和尚不管红尘之事,问了也不怕他说出去不是。听到怀恩大师说要两个月时,他便死心了,只能苦笑,如今眼见着要离京,慧安这小没良心的竟然还来撩他! 如今见慧安瞪着自己,关元鹤便气闷地瞪眼,理直气壮地道:“问都问了,又能怎样!” 慧安见他那摸样,又想着他为她隐忍良久,到底心疼,笑着蹭了过去,道:“你……轻点便是……” 关元鹤闻言目光陡然一亮,又瞧慧安那羞涩妩媚的模样,倒抽一口冷气,拼尽气力这才止住没扑到她身上去,他抬手狠狠地敲了下惠安的额头,道:“快睡觉!”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慧安和关元鹤便起了身。慧安本就没打算做双月子,而大辉的女子一般出了满月便能出门走动,只是注意莫要着凉,触碰凉水等伤身之物便可,而如今已满月,慧安磨了两日,方嬷嬷总算同意让她沐浴,慧安被挖起来便满心欢快地进了净房,待出来时只觉着整个人都轻了两层。 坐在梳妆台前,方嬷嬷给她挽了个繁杂的牡丹燕尾髻,插了只赤金红宝的步摇,也未擦粉,已是人比花娇。慧安身子虽是恢复的极好,可腰身还是比之从前要宽上一圈,以往的衣裳是不能穿了,方嬷嬷挑了件秦小双新送来的宝石蓝云州湖绸做的宽袖小袄,并同料子的湖蓝灯笼裙,慧安穿好,整个人明媚而娇俏了起来。 她和关元鹤一道用了膳,已有客人陆陆续续来了,先来的自都是和慧安亲近之人,童氏等亲戚一早便到了,帮忙安排着一会子满月宴的事,接着是谢云芝,文景心和新雅等人,慧安和几个姑娘躲在屋中逗果果,只支了冬儿几个在门口迎客。 宴席设在前院的花厅,没到中午已是宾客满座,待到了开宴,慧安抱着果果到了前头,随着关元鹤一桌桌的敬酒,抱着果果接收众人的祝福,秋儿在身后端着托盘,专门放果果的满月礼,一桌转下来便能满上一盘,只乐的慧安眉眼都笑弯了。而果果也是极为给面子,逢人便笑,粉雕玉砌的尤其惹人疼爱,好些人瞧着喜欢本来准备的礼奉上不说,还顺手自身上褪下些物件来塞给果果。 关府一场风波,非但没令府邸没落,反倒因为慧安和关元鹤皆立了功而炙手可热,满月宴也是办的格外热闹,因众人皆知果果这孩子在慧安肚子中时便遭过难,瞧着她如今这么的可人疼,不觉都夸慧安好福气,也有说果果福气大的,只道满京城中没有哪家的女儿这般金贵的,真真应了那句话,凤阳侯府出的闺女宝贝,说果果虽不姓沈,但到底身上流着一半沈家的血,就是不一样。 待到宴过一半,外头却是突然传来消息,说是佟贵妃娘娘的凤架已出了宫,在秦王妃的陪同下直往这府中来了,众人闻言忙都起身到府外迎接,一番叩拜待佟贵妃被迎进府,已是正午。 而众人见佟贵妃自下了车后便笑容亲密的拉着慧安的手,安切不停,心中自是各种计较都有。 近一年来朝廷上变化极大,首先是一度支持淳王的关白泽辞官,淳王一党被折去一翼,形同散沙,后虽由新提上来吏部尚书顶了关白泽的位置,但到底其威信和声望都远远不如关白泽,偏贤康帝也不如以前对淳王爱重有加,竟是在早朝上数次责问淳王,一时间淳王在朝廷中的势力一落千丈。 偏太子那边形态也不好,太子妃刺死端宁公主一事,虽是后来断定是其婢女所为,可百姓和朝廷上却是风言不断,皇后更是多次露出对太子的不满,淮国公过世,威钦侯也和东宫疏离,偏最是需要太子展现手段之事,太子竟是沉迷女色之中,独宠云侧妃,且情态与日俱增。 而右相数次对云侧妃变现出不满,劝太子以国事为重,广选妃子,太子竟是展现微议,右相于太子间隙的传言又不胫而走。偏不知怎的便有人传已故的太子妃和人有染,被端宁公主发现这才使得太子妃一怒之下灭口端宁公主。太子正妃不守妇道,如今太子又专宠一女,不能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登时太子党诸人也灰心之下人心浮动。 而秦王殿下也就是在此时慢慢展露出了锋芒的一面,频频在朝野上露脸,多次在朝事上提出了有见解的提议,连贤康帝都称赞了两三回。加之其娶了顾氏女为妃,夫妻和睦,秦王妃又在两个月前怀上了身孕,若是给秦王府添了小皇孙,其在子嗣上便又要压上太子和淳王一头,这还不提其胞弟也日渐成长起来,后宫之中,佟妃娘娘更是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获了贤康帝厚爱,每月都要过去三四日,年前更是晋封了贵妃,成为宫中唯一的一位贵妃。 这些变化,便是迟钝的官员也都瞧在了眼中。而端宁公主被刺一事,到底也非所有的大臣都不知其中详情的,尤其是询问过淮国公府的奴才,更是不少人都知道,当日到过内宅的便只有那么几个人。 太子妃,端宁公主,淳王,秦王,东亭侯。 细细地将这几个人的关系,还有这一年来朝廷的变化琢磨一下,不难瞧出其中端倪来。而连他们都嗅出了异味儿,皇帝又怎么会毫无所觉,然皇帝竟是接着就中用了关元鹤,对佟妃和秦王也更见爱重,这其中有寓意这什么呢? 故而不少人已是猜测到关元鹤已投了秦王为主,可却一直未曾寻到确定的证据来,只能自定国夫人和秦王妃的身份同时顾氏女上再次肯定上几分,可如今佟妃娘娘亲自到关府为其满月的嫡长女庆贺,却是叫不少人心思都动了起来! 那边慧安却无觉,只和佟贵妃逗弄着果果,佟贵妃今日装扮华贵,却笑得极为和善,和慧安说了两句话,瞧了瞧果果,这才笑着冲下头拘谨的众夫人们道:“今儿是果果的满月,太后和皇上也都惦记着这孩子呢,特让本宫前来观礼,既是欢喜的日子,大家便莫拘着,只管说笑便是。” 她言罢又瞧向慧安,道:“本宫极喜欢这孩子,既是来了,便没不送礼的道理,茹辞。” 佟妃娘娘一唤,她身后的嬷嬷便捧了个锦盒上来,佟贵妃接过,笑着打开,慧安只见那盒子中放着一串红玛瑙串子,串子的顶端却是穿着一个黑色珠子,瞧不出是什么材质,只觉极为古朴神秘。 慧安一愣佟贵妃便道:“此物乃是栖霞寺前主持空了主持送于本宫的,听说佩戴此物不仅能够趋利辟邪,更有解百毒的功效,本宫已不适合带着红色的物件,便赐给果果吧,也算这孩子和本宫有这缘分。” 众人闻言皆惊,那空了主持比如今栖霞寺的主持名望的高的多,不仅是得道高僧,更因其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可这位大师传世的东西却是极少,空了大师开过光的东西那更是难求一件。这珠子竟是空了大师送给佟妃娘娘的,那可真真是无价之宝了! 而慧安闻言也是一惊,只因她比众人更加清楚一点,那便是空了和佟妃之间的隐秘关系,送给心怀歉疚的唯一的女儿的物件,那是遗物啊!自也定然是好宝贝,佟贵妃说这东西能解百毒,慧安是一点都不怀疑,那空了主持医术好,怀恩大师便是其弟子,这东西若是果果戴在身上…… 慧安目光盛亮,却口是心非,诚惶诚恐地福了福身,忙道:“果果能得娘娘亲自来祝福已是恩厚了,哪里还能受娘娘如此厚礼。” 佟贵妃却笑着道:“本宫最是喜欢少奶奶的爽朗,本宫是真心喜欢果果这才给她的,东亭侯夫人便代为收下吧。” 慧安闻言瞧了眼关元鹤,见他点头,这才欢天喜地地将那珠子收了起来,只想着回头改改大小,早日给果果戴上。 佟贵妃又呆了片刻便移驾回宫了,而秦王妃却留了下来,待众夫人们散去,她却逗了半响果果,笑着道:“这孩子可真是可人,模样好不说,性子也好,谁逗都笑呢,若我将来也能生这么可爱个小宝宝做梦都要笑醒来了。” 哪个做父母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慧安当即便扯着唇角笑了起来,道:“瞧王妃说的,王妃肚中的是大辉尊贵的小皇孙,果果定然是比不得的。” 顾馨妤摇头又说了两句,这才拉住慧安的手,道:“我也没什么好物件送这孩子,早先亲手做了两件小衣裳,也就是个心意,你莫要笑话。” 她言罢婢女奉上两件样式新雅,做工细致,绣花也极是好看的小衣裤来,慧安瞧了瞧,见那针脚都缝在外面,一点都不磨皮肤,不觉高兴地拉了顾馨妤的手,道:“多谢王妃了呢,王妃真真是手巧。” 顾馨妤见慧安真心喜欢便也笑了起来,道:“早先那次……是我一时被嫉心冲昏了头,刻意说了些不尽不实的话来,你莫要生我的气,我只是……只是羡慕你,也妒忌你……如今已是想开,我祝福你们。” 慧安闻言一诧,万没想到顾馨妤竟会在此刻说出这等话来,虽是她的声音极底,可慧安还是本能地扫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她们这才瞧向顾馨妤,顾馨妤只是温和的笑着,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别的倒看不出来。 慧安不知她说这话是真的放下关元鹤了,还是客套拉拢的假话,只当初顾馨妤那般的喜欢过关元鹤,便已注定慧安和她不会成为知心好友,如今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既她向自己伸出了友谊之手,她便也没有和顾馨妤这个比自己身份高贵的女人为敌,忙是一笑,道:“那日是我态度先不好的,王妃相貌比安娘好,性子更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女红都如此的出色,又是顾家嫡女,要自卑嫉妒也该是安娘,当日我也是被嫉心冲昏了头,王妃也莫和我计较才是。” 顾馨妤闻言瞧着慧安,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这日侯府热闹了一天,待夜幕初降时宾客才渐渐散尽,慧安正归拢着礼品,便见方嬷嬷匆匆奔了进来,面色苍白而惊慌。 慧安不愣,便听方嬷嬷道:“少奶奶,不好了!江阳来人来报说是……说是老太君……病故了……” 慧安听罢半响都没反应过来,接着挂在唇边一日未曾褪去的笑容慢慢僵了下来,终至碎裂,她身子晃了晃,面色苍白地扶住了桌子,瞪大了眼睛瞧向方嬷嬷。 方嬷嬷便流了泪,道:“少奶奶节哀,老太君如今已年过花甲,寿终正寝这是喜丧……” 慧安闻言却泪水横流,半响才抹了抹泪,忙问道:“何时过世的?爷呢?爷知道了吗?” 方嬷嬷便道:“是七日前的夜里,爷在前头花厅呢,来的是本家那边三堂叔家的二爷,先就见了爷,爷听闻后将人都撵了出来,这会子谁都不敢靠近花厅……” 慧安闻言一叹,迈步出了屋忙向前院的花厅走,一会子功夫似这丧讯已传遍了侯府,方才还遍挂的红缎已被扯了下来,周总管正一脸哀戚地抹着老泪指挥着下人们挂白幔白灯等物。 慧安一路恍惚,心神颤裂的到了前院,临近花厅果真一个下人也瞧不见,花厅那院子更是死气沉沉的,满是哀伤和压抑,慧安在院子中站了良久,这才缓步进了屋。 屋子里也没点灯,光线已是黯了,关元鹤独自坐在那里,身影显得寥落孤寂,瞧一眼便让人心疼的不能自已,慧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过去,自前头抱住关元鹤将他的头按在了她的怀中,轻抚了抚他的发。 这是她第二回如此抱他,上次是在栖霞寺的竹林中,这样脆弱的关元鹤,不常见,却让慧安惟愿一生都不要再如此抱他。她的泪水滑落下来,滴滴落在关元鹤的发间,半响才听关元鹤低声道。 “祖母身子早便不行了,只是放心不下我们,每每传信儿说好,其实已病体缠绵,听闻果果出生的消息放下了心神,没两日便走了,临走闭眼前让……让姜嬷嬷给果果备的满月礼……” 关元鹤说着声音已是哽咽,前日才刚收到自江阳送过来给果果满月礼,老太君送的是一套亲手抄录的佛经,并一套玉长命锁,和镯子、项圈、铃铛套,都是关元鹤小时候曾带过的,那时候慧安还说等从边关回来便带着果果和关元鹤一道去看老祖母,却不想那时定国夫人便已是不在世上了…… 一阵的心酸,唯剩泪两行,她无法去安慰关元鹤,只能和他抱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温暖,一夜无话。出了这等事,按理关元鹤是要丁忧守制的,故而关元鹤便不说再回边关了,翌日他便启程往江阳赶,京城之事却是都交给了慧安。 慧安刚出月子便又忙着置办丧失,关府中设了灵堂,定国夫人身份贵重,是皇帝的嫡亲姨母,连皇帝都要斋戒沐浴三日为其送行,官员们便更不必多言了,连日来关府门前停满了前来吊唁的各府马车。 想着前一日这府上还是一片欢腾,隔天竟已是哭声不断,众人不觉皆是叹息世事无常,不过在大辉习俗却以为家中添口,老人喜丧是好事,当然若非喜丧,孩子难免会被疑心命硬克人。 定国夫人已年老,又是病逝,自算得上喜丧了,前来吊唁的人免不了以此安慰慧安两句。 因定国夫人的棺椁不在京城,也不在此出殡,故而灵堂设了七日便撤下了,关元鹤回京却已是近一个月后。 彼时京城已有了夏热之气,而边关的马瘟也随着天气变暖,迅速扩散,最近一月之内竟病亡了一万多匹战马,边关本来大帅从缺,已经人心浮动,又欲瘟疫,竟是差点闹了暴乱,恰北胡可汗厄尔伦又趁着军心不稳之时突袭了关隘,烧杀一番扬长而去。进来朝廷之上,贤康帝震怒,大臣们已是多日战战兢兢,不敢行将踏错一步。 关元鹤回京的当日,竟是连夜被宣入了宫,翌日皇上的恩旨送达东亭侯府,言道国事当前,特夺情,令东亭侯带孝出征,赶赴边关,稳定军心,抗击北胡。 这次关元鹤走的急,接到旨意便叫慧安收拾行装,只带着一队亲随便直出北门而去,而慧安又琢磨着马上随着出京,便没感觉到什么离别的悲伤,匆匆送走了关元鹤,慧安也不再耽搁,将府中诸事交代好,翌日便穿戴上官服,直奔太仆寺。 太仆寺中气氛却是比上次要压抑的多,上次慧安过来,众大人们还在讨论着是否因边关马病而延缓南方运马之事,如今边关马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衍化成了严重的马瘟,不知还要死多少战马,也不知会不会蔓延成人瘟,皇上已多次对太仆寺众卿发火,指太仆寺不作为。众大人心中窝着委屈,无奈也无处发泄。天知道早在一个月前,云大人已是带领着太仆寺最为出色的几位兽医赶赴了边关,谁能知道为何这马瘟竟是不消反重了起来。 这个年月,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对瘟疫的惧怕是共同的,是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瘟疫一来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家破人亡,这不是玩笑话,更没有半点的夸大,瘟疫也并非只针对穷苦百姓,对富户同样毫不留情,故而一听马瘟越来越严重,整个朝野,乃至整个大辉便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之色。这些天来,京城已是多了不少自北边而来的避难大户,人心惶惶,太仆寺如此沉静压抑慧安也了然。 府门已没有了聊天的小吏,慧安自行进了官衙,推开房门却见苟大人一人独自呆在屋中,窗户关着,他正身影萧瑟地埋首文案间翻阅着什么。 听到动静,头也未抬,只沉声道:“再去寻,但有一星半点提到瘟疫的书便拿过来。” 慧安闻言挑眉,上前两步提了架在炭火炉子上的水壶,悄步上前给苟大人的茶盏中添上了水,苟大人才诧异地抬头。 慧安便忙笑着道:“小官扰到大人了。” 苟大人半响才愣过神来,瞧是慧安,竟是目光一亮,忙道:“沈大人此来可是对马瘟一事有言要进?” 慧安是七品小官,按照大辉历法,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直接递折子直达圣听,慧安若要向贤康帝进言却是要通过童大人的,一如上次她实验柳枝接骨成功先来的是太仆寺一般。 苟大人言语出口,又觉着情绪太过外露,损了形象,也损了太仆寺诸官员的颜面,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盏来掀了掀茶盖儿。 慧安却是一笑,也不兜圈子,直接从袖子中取出写好的折子,双手奉上,道:“这是下官写的十措控制马瘟扩散疏,烦请大人批示。” 苟大人自两次见识慧安的能耐,对她给予了厚望,如今他已焦头烂额,见慧安到来简直如沐甘露,闻言忙将奏疏翻开,细细看过,也不多言,起身便道:“救兵如救火,这马瘟耽误一日便是大祸,本官现下就进宫将折子呈给皇上阅览,沈大人静候传召吧。” 他不待慧安多言已是匆匆而去,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推荐出个人来,不管慧安有没有能力制止马瘟扩散,这会子也能暂且消消天子怒气。 慧安并未等多久,一个时辰后贤康帝便在养心殿中宣召了她,养心殿她也算来过三回了,这却是第一次以官员的名义觐见天子。不知慧安仰望着养心殿高高的台阶,慧安竟是生出几分庄严的敬畏感来,这却是上几次不曾留意的感觉。 前几次她都未敢抬头多看,这便是身份的转变吧! 慧安躬身进了殿,跪地行礼,贤康帝便喊了起,直奔主题,道:“你写的奏疏朕已经阅过,倒也条理分明,有可取之处。这是云大人新近从边关送回来的折子,你先瞧瞧。” 贤康帝说着便对全公公示意,全公公忙上前接过折子,悄步下了台阶躬身捧给慧安,慧安欠身接过,翻开细看。 半响才沉思着将折子合好,又双手呈给了全公公,贤康帝便道:“可有何想法?” 慧安忙谦恭的回道:“臣细看了云大人关于病马病症的描述,云大人辨别其为马蹄疫,用的药物却也合乎病情。马蹄疫由马而生,却是会渐渐染病给人的,故而若真是马蹄疫,只怕皇上要加紧控制病疫传播了,对北方人口流出也该控制起来,臣请奏即日便封锁玉树关,以免病疫被带往关内。” 慧安言罢听贤康帝沉吟一声,心头一紧,忙又道:“见皇上也无需太过忧心,这马蹄疫若是对症下药,便不该扩散的如此之快,虽病马自膝至下,青肿如一,吻合马蹄疫的症状,但有些病症也会出现此种情况,臣未曾见到病马,不断枉然断言病症,还望皇上恩准臣赶赴边关,臣愿肝脑涂地尽绵薄之力。” 慧安说着已是锵然跪地,贤康帝瞧了她两眼,见她背脊挺直,竟是纹丝不动,不觉点头,道:“甚好!沈大人今日便离京吧,如若无事,你便退下吧。” 慧安闻言心中翻涌,面上却丝毫不显,脚下更是微丝未动,察觉到贤康帝的目光,她才道:“下臣敢问,下臣此次前往边关,是以何种身份,若下臣和太仆寺诸大臣发生争执,又该听令于谁?若然到时候因病情而起纷争,却是不能上折子回京听皇上圣裁的,臣惶恐,还请皇上示下。” 慧安这意思极为明白,是在问向贤康帝要权呢! 贤康帝闻言登时便有些愣住了,连一旁的全公公也是张了张嘴,慧安却兀自站着,心中却是打起了小鼓。 半响贤康帝才忽而朗声一笑,接着却道:“果真是东亭侯的好妻子,别的没学会,有没本事且不说,只却将他的狂妄给学了个十成十!你便如此有自信,你的判断会比太仆寺诸卿的共同诊断更加准确?” 闻言慧安欠了欠身,倒不是她狂妄,只前世时马瘟既然没有被控制住,便说明太仆寺的官员们全都没有正确的诊断出病因来,今生保不准还是如此,若到了边关她诊断出病因,却也众人都相左,倒时候有力而使不上,那才叫冤枉呢。 今世她为这马瘟准备良久,更是舍下了初生的小女儿,她不容许自己无功而返! 故而慧安便沉声道:“臣不敢,但臣对自己确实颇有自信,若然皇上非是信任臣,此刻定然也不会将臣召至养心殿面圣啊。” 慧安说这话却是故意带着几分俏皮,贤康帝闻言果真又是一笑,接着静静瞧了慧安片刻,这才道:“你若能说服半数太仆寺官员,便可自主行事,若然你能把握自己判断绝无差错,朕授你便宜行事之权,只是若你用了此权限,却未曾将疫症控制住……” 慧安却接口道:“沈慧安领旨,愿立军令状,必竭尽所能,不负皇恩!” 她言罢,深深叩拜,贤康帝便道:“倒有几分你母亲当年的从容魄力,去吧。” 慧安这才躬身退下,出了养心殿,仰望着天空俯瞰着阔野,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虽置身在这四方天中,却已知海阔天空当如是…… 她下了两步台阶,全公公便匆匆自养心殿中奔了出来,慧安忙侧身相避,全全已越过她,却又突然回头,道:“皇上已采纳了大人方才的提议,令洒家去传皇命,即刻封锁玉树关呢。皇上对沈大人实是信任有加,寄予厚望的,大人且莫叫皇上失望啊!洒家也还等着来日再入府为大人宣恩旨呢。” 慧安闻言忙欠身而笑,全公公这才匆匆而去。 慧安回到府中,方嬷嬷早已经给她准备好了行装,她直接便进了婴儿房,见果果正在沉睡,恬静的小脸,还时不时地扯扯嘴角,慧安心中又疼又涩,瞧了半响,方嬷嬷在一旁看的实在是揪心,便推着慧安,道:“行了行了,赶紧的走吧,早走也好早些回来!” 慧安这才又恋恋不舍地瞧了眼,嘟囔道:“我都要走了,她也不睁开眼睛瞧瞧我,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方嬷嬷闻言摇头,道:“少奶奶快些走吧,晚了夜里就要露宿了,小姐醒来反倒更难离开,便趁着这会子硬下心肠待出了城瞧不见摸不着了也便消停了。” 慧安心知方嬷嬷说的在理,叹了一声,咬着牙转身大步出了房。慧安这次因是赶着去救灾,故而一路极赶,星夜驰骋多半时间都不能赶上宿头,宿在夜地,这样的苦很多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慧安还是刚出月子的女子,可她硬着咬着牙一声累都没喊过,小半月下来一队同往边关协助太仆寺官员控制疫情的禁卫军竟是全都服气了。 慧安到达雁城,先去了太仆寺官员在城西的临牧所,得知云大人带着诸大人都去了城外西郊的军营,慧安又询问了些问题,瞧过圈养在临牧所的病马后这才往将军府赶。 秋儿早已先行到将军府通报过,慧安到时管家已躬候命在了府门,后头还跟着一众的奴仆,慧安打马在府前御马,身影如燕跳下马背,管家忙带着众人跪礼,慧安笑着上前虚扶了管家一把,道:“不敢劳动刘总管如此相迎,大家也都快快请起吧。” 见众人起身,慧安才往府中走,刘总管忙在后头紧步跟上,慧安眼见他神情不卑不亢,却又恭敬有加,又观在场的不少人都多多少少有些身体缺陷,且男人较多,心知他们只怕非是遭了战乱的百姓,便是受伤退役军人。 见众人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这个女主子,慧安神情举止不觉便带上了两分和善和尊敬。 一路往里走,慧安见关元鹤一直未出来,便知他定然不在府中,果然刘总管便道:“将军不知夫人今日能到,一早便和万大人等人出城巡防去了,夫人且先歇息下,奴才这便派人去寻将军回来。” 慧安闻言便道:“不必了,军事重要。” 刘总管听罢目光些许暖意,接着才道:“如今夫人来了,这府中诸事便该由夫人做主,夫人瞧那日方便,让府中的管事们去请个安。” 慧安却笑着道:“这倒不必了,我听爷提起过刘总管,爷信任总管,我便也信任,我未曾来时总管便将将军府管理的仅仅有条,守护的犹如铁桶,从未发生过变故,可见旧日的规矩也都不必改动。再说我此来是奉命办差,实也无暇顾及府中,便劳烦刘总管辛苦了。” 慧安说着尚且站定冲刘总管颔首,刘总管忙谦虚了两句,对慧安的好感却是又加了几分,“夫人可先休息,奴才吩咐厨上准备酒席为夫人接风洗尘。” “只备两三个家常菜就成,不必麻烦了,我这一路风尘也吃不下,莫再浪费,总管的心意我领了。”慧安说着便欲进屋,忽而又想起一事来,回头道:“以后的菜也不必刻意准备,将军吃什么我便吃什么,另外给我准备一个隔离空阔的马厩,要清洁透风好的。” 听慧安如此说,刘总管便有些微愣,慧安却是大步往屋中走,道:“这便是书房吗?没事莫来打扰,将军回来唤我。” 慧安言罢便带着秋儿两人进了屋,刘总管愣住,原先便在想着将军夫人也不知是何种性子,别来个京城娇滴滴的贵妇人才好。只京城女子十之八九都一个摸样,刘总管只期望着夫人莫太娇纵便好,倒完全没想到慧安竟是如此这般的。 这性子倒似北境长大的姑娘,行事倒和将军颇似,雷厉风行,只除了将军冷面人人惧怕,夫人却要温和可亲的多。 早先便听说过将军对夫人是一网深情,他还只摇头一笑,兀自不信,如今瞧着才知这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刘总管脚步轻快去准备马厩,却不知府中诸人已是纷纷议论起了夫人来,夫人是如何的貌美高贵,夫人是如何的和善可亲,夫人还如何的俭朴爽朗,听闻夫人是凤阳侯府的唯一血脉,夫人还立了好些功劳,在京城中夫人好生出名…… 此刻在书房埋首医书间的慧安却是一点不知,她竟是一入府便赢得了不少好感,只因她方才面上的尊敬于和善,而她这不经意间展现出来的情感却是被边镇朴实的人们捕捉到了并且心生了感激。 而慧安后来能够在北境迅速地聚拢起威望和人气,令人称颂,也很大一部分得力于她的大方温和,待人以诚。 关元鹤这日回府已是旁晚,他回府听闻慧安已经到了,难免愣了一下,因算算行程,该是两日后才到的,如今生生提前了两日,可见这一路她是极赶的。 关元鹤不觉蹙了眉,心中升起一丝气恼来,待大步推开房门的门正欲兴师问罪,却不想瞧见的会是慧安卷缩在太师椅上已胡乱睡沉的清瘦身影。 屋中光线浅淡,慧安的身影沐着透窗而过的淡淡夕光,显得娇小而脆弱,关元鹤细细地打量。她先前月子中的丰腴经过这一月的折腾竟是尽数褪去了,巴掌大的小脸,眉头紧紧拧着,一脸的疲倦,清瘦薄消的身躯蜷缩在一起,显得不安而无助…… 这样对她,关元鹤心中唯剩下怜惜,哪里还能使上火气,他望了一会子这才轻轻上前将慧安抱了起来。慧安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他怀中拱了拱,闻到熟悉的气息,便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竟是一口气睡到了翌日天蒙蒙亮时,起来时便觉浑身的酥软,不由想伸伸手臂,一动之下却是碰到了硬邦邦的肌肉,诧异扭头正迎上关元鹤含笑的眸子。 慧安便也跟着笑了起来,道:“早啊。” 见她一觉起来神清气爽,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疲惫样儿,关元鹤心中微松,却张开了手臂。 慧安乖巧地依偎过去,两人静静拥抱了片刻,关元鹤才轻声道:“起来吧,我带你逛下园子,一会子怕是你还得紧赶着到临牧所去吧。” 慧安点头,两人也不再多余的儿女情长,起了身,用过早膳关元鹤拉着慧安陪着她在园子中逛了片刻,却不知两人此行为倒是引得见惯了关元鹤冰脸的下人们惊吓了两三天。 而这日慧安到临牧所却正好撞上云大人带着诸兽医博士又要往军营中赶,慧安便二话不说也上了马车,在车上已和云大人就马病情况讨论了起来。到达军营时,慧安自车上下来,却见军营中的气氛极为低沉,空气中还飘拂着一股恶臭之味,慧安蹙了蹙眉。 越往马厩处去,恶臭之味却是越发的重,待到了马厩,那里的病马虽是已被隔离了出来,而且在马厩边儿上已洒满了生石灰,可却因病马太过,都集中在一起,使得马厩饱满,透风不行,更是极不干净,脏污不堪。这样的地方,便是病马隔离只怕效果也不明显,慧安心里想着,跟着云大人进了马厩。 诸位大人们早已一致认为这马是得了马蹄疫,故而用药皆是治疗马蹄疫的药物,今日只是来给病马灌药,查看用药效果。 慧安自药童手中断过药碗细细闻了闻碗中的药味,大致辨明了药方子,这才将碗又还给药童,仔细地检查起病马来。 昨日她在临牧馆中其实已经瞧了病马,马的腿部确实呈现出马蹄疫的症状来,但却也有些马蹄疫不曾出现的症状,慧安昨日见到的病马不多,故而不敢妄下判断,今日却在这里的病马身上都瞧见了一般的病症,她才敢真正断言,这绝对不是马蹄疫。 而慧安却也无法确诊病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诱因又是什么,她一匹匹马的细细查看,又问过马倌马匹发病以来的各种症状,心中竟是有三四个病症都觉疑似,一时间犹豫不定。 “沈大人可有什么勘破?”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来,慧安闻言一惊,抬头却见不知何时云大人竟已带着众位大人站在了她的身边。 慧安自来了军营便掀起了一股风波,这军营中的男人们本就粗犷野蛮,又常年不见女人,如今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穿着官袍,还美艳无双的女子,自是风一般这消息便传遍了全军。 本来这些日子军中爆发瘟疫,这马厩周围早已清空隔绝,人人都躲得远远的,可今儿慧安来了没片刻,那马厩外头便围了一层兵勇,指着慧安那叫一个放肆,好在瞧在她身穿官服的面上,未曾口出秽语。 而慧安自进了马厩竟就对外界不闻不顾了,云大人等人也是被外头的兵勇们惊动,这已一道观察了慧安老半天了,不可否认,他们因是瞧了她半响,故而对她敬业专注,不畏脏臭的态度极为敬佩。 见时辰已不早,而马厩中的马已被灌下了药,云大人这才带头走了过来。 慧安一直沉侵在自己的沉思中,被云大人一问,脑子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只本能地蹙眉凝眸道:“这不是马蹄疫……” 谁知她这一句话却是一下子将方才众人对她的好感尽数打散了,也得罪了全太仆寺的官员,只因这马蹄疫是众人商讨后一致认定的结果,而且已由云大人代为写了折子送上了金銮殿,如今也已用药多日,虽说效果不算显著,但也算是小有些成就,这几日来病死的马匹已然少了些,如今慧安张口便道不是马蹄疫。 这不是甩全太仆寺官员的脸嘛,纵使云大人对慧安欣赏有加,此刻也不免露出了一丝不悦来。 场上一僵,慧安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可此刻改口却是不能了,她不觉笑了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自然还得各位同僚共同协商才能论断,我年纪轻,见过的病马还没诸位的零头多,若是说的可笑,大家且莫笑话我。” 众人闻言这才算是气氛微微缓,可也有人不满地道:“沈大人到底凭借什么说这不是马蹄疫?” 慧安见是兽医王博士便只笑着道:“王大人莫急,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诊病关乎性命,岂可信口胡说!”那王博士闻言便当即沉着脸冷声道。 按理兽医博士官品是在慧安之下的,可这王博士历来是个古板性子,整日之乎者也,虽说慧安多次立功,可他却自内心深处瞧不上慧安的所作所为,这下子又见慧安引得满军营的兵勇蜂拥而来,更是觉着她伤风败俗,故而出口便是刺。 慧安哪里想到自己好言好语却遭他如此对待,她本也是你敬我一分我还你一寸的人,当即便也沉了面孔,冷冷地挑眉盯着王博士,竟是浑身的高贵和凛冽气质尽显。 笑话,慧安整日里和关元鹤那样的冰雕在一处,虽说他在慧安面前有些不同,可到底如贤康帝所言,关元鹤骨子里的高贵,孤傲和狂妄慧安哪是没学到十分,也学到了八分,气质更是有些深受影响,如今对着一个小小兽医博士,简直是大材小用。 她这一沉脸,一下子,马厩中就安静了,那王博士就是一惊,颤了下险些没能站稳。而众人见情况不对劲,却暗怪这王博士平日迂腐! 他们多数对慧安是敬重的,毕竟慧安先前所做出的努力和功劳在那里摆着,身份也在那里放着,这世上为官者多油滑,识时务的人还是居多的。 故而如今见情形不对,众人竟是一致地瞪向王大人,那王大人瞬间成为众矢之的却还有些懵懂,慧安见此倒也不愿多和他计较,转开了目光。 云大人也瞧了眼王大人,这才问慧安,“你是如何看的,说说看。” 慧安便道:“我曾在西藩的古籍《波洛经》中查到马蹄疫染病快,而祛病迅,若然真是马蹄疫早该药到病除了,再来这马蹄疫到后期马蹄会完全溃脓,可这些马儿并无此状。马蹄疫也不易诱发并发症,可诸位请看这些马,它们几乎都有流涕,发热的症状,马蹄疫却是不流涕的……” 慧安尚未说完,云大人已沉思着道:“你说的对,先前老夫也因那第三点而排除了马蹄疫的可能性,断定是内脏出现了炎症,引发了腿疾,可用了几种方子,试了几个可能的病因皆是药石无用,而马蹄疫的方子却有些成效……” 慧安便也咬唇道:“我也无法断命病症,只此症绝非马蹄疫。” 云大人见慧安坚持,瞧了瞧她竟是微笑着点头,道:“老夫最欣赏的便是你这自信,认定后便绝不动摇的态度,很好。罢了,今日已是晚了,老夫便邀小友秉庚夜谈,细研病症,不知小友可要赏脸?” 前些日云大人在关府中跟着慧安研究那柳枝接骨术便称呼她为小友,慧安则称云大人为云老,如今见他这般说,知他是为自己撑腰,便忙笑着欠身,道:“下官之幸。” 云大人这才笑道:“天色不早了,今儿便散了吧。” 慧安随着诸人出了马厩,这才惊讶地察觉了那些围在马厩边儿上的兵勇们,只她却也不怯,更未曾多加留意便上了马车。待马车回到临牧所,慧安令秋儿回去和关元鹤打声招呼,晚上不回去了,这才和云大人说着进了牧所。 两人自用过膳便进了屋,就马病研讨起来,翻阅了不少书籍,一样样的病症去排除,到月上中天时却还剩下三种最有可能的病症不能断定会是其中哪样。 慧安觉着一阵口渴,灌了一口茶,见云大人已极疲累,念及他已古稀之龄,便道:“今日便这样吧,云老休息好才能早日勘破病因。能将病因划在三种病中,今日已是难得了。” 云大人也不推辞,动了动有些僵直的手脚,道:“小友也早些休息。” 慧安忙点头欠身,道:“我再翻两本书,马上也去休息。” 见云大人出去,慧安又就方才讨论的病情寻了两本相关的医书看了,眼睛刺疼这才放下书揉了揉眉心,此时却听闻外头传来悠扬的笛声,在静夜中婉转流淌,引人静心。 慧安一愣,心一动,推开房门,却见不远处的石桌旁,关元鹤一身青衣正执一支玉笛轻吹,月光下那笛子发出淡淡的光亮映着他的面庞,沉寂的眼眸在瞧见她的那瞬似漾开了一波涟漪。 慧安并未走近,只淡淡瞧着他笑,倚在门廊上听着他将曲子吹完,这才缓步走了过去,笑着道:“来多久了?” 关元鹤拉了她微凉的手抚了抚,这才道:“刚来,莫瞧了,伤眼。” 慧安便笑着点头,道:“我去拉好门,这便随你回去。” 本是想着要宿在这里,明日也好起晚些,可如今关元鹤寻了来,摆明了是不愿她在外面留宿,如此看来她以后也莫要有这般打算的好,省得他夜半来扰人清梦。 关好了门,慧安随着关元鹤出了临牧所,两人共乘一骑,只嗒嗒嗒的令凌风小跑着往将军府赶。 夜里微凉的空气,清新迷人,月光拉长两人的身影,背后紧实的怀抱,慧安舒适的几欲叹息,待快至将军府时却是靠在关元鹤的胸膛上睡了过去。 翌日慧安起来,和关元鹤一道用过早膳,她都要出门了,关元鹤却还是赖在府中,竟是靠在榻上懒洋洋地晒着晨光。 慧安不觉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如今马瘟爆发,军心浮动,正是需要设防之时,关元鹤该是极忙才对,便如昨夜,她忙到夜半,他却也差不多,这般才正常,今日他这样,倒是叫慧安觉着狐疑。 待收拾齐整,慧安起了身,带上梁帽,正欲出门关元鹤却是也跟着站了起来,迎上慧安诧异的目光,却道:“今日我空着,陪你。” 慧安一怔,只如今时辰已经不早,她便也不多言,笑着道:“好啊,荣幸之至呢。” 两人并骑到了临牧所,云大人等人正好出来,故而慧安便也不再进去,直接便和关元鹤到了军营。 待下马时,慧安一脚踩着马镫,身子一翻,却觉腰身一轻,傻眼间已是被关元鹤拦腰半是抱着地放在了地面上。 她马术极好,便是不好,也不至于下个马也要人如此啊……何况这还是众目睽睽之下,慧安搞不明白关元鹤今儿是哪根劲儿搭错了,不觉呆愣地瞧着他。 关元鹤却是温柔一笑,道:“夫人这两日太过劳累,又将出月子,身子尚未恢复,下马之事便由为夫代劳吧。” 慧安闻言满头黑线,面孔唰的一下就红了,只觉着关元鹤的话怎么听怎么叫人觉着有歧义。这也好在是在民风开化的边关,若然是在京城,她真就没脸见人了。 她双满月都出了多日了,哪里就是刚出满月,慧安心中腹诽着,却见那边已被关元鹤震僵了一片人影。 云大人等人不免打趣两人几句,慧安红着脸应了两句,尚未走到马厩,却听那边传来一阵的震动,也不知有人奔过去喊了些什么,围着马厩的一群浩浩荡荡的兵勇登时便呈鸟散状,竟是眨眼睛风卷云荡般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都说东亭侯和夫人伉俪情深,今日下官才算得见,名不虚传啊。” “哈哈,东亭侯对夫人甚是维护啊。” …… 几位年轻点的兽医打趣着道,慧安非是傻子,昨日和将才都不曾反应过来,那是因为自到了边关她一门心思都用在了医治马病上,脑子真有些不够使,如今听闻这些人的话,又想想那群莫名其妙围在这边的兵勇们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便面色更红,不由瞪了关元鹤一眼。 关元鹤却是挑眉,面上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经。慧安便抽了抽唇角,直接忽略他进了马厩。 今日慧安和云大人并一群兽医细细就昨日商定的三种病进行了验证,排除了一种,就另两种却是再次争论不休起来。 眼见着一日又要过去,云大人便令慧安和他各自带着一队人,按两种病症对马儿进行诊治,瞧瞧效果才说。 慧安应下,这便又说起两人昨夜一致商讨的关于控制病疫传播的事情来。 “这里通风如此不好,是不行的。老夫和沈大人商讨,决定将那些病重已然无救的马舍弃,直接拉出去掩埋。将马厩后头的墙尽数开通,令空气流畅起来,另外清出来的空地也要洒上生石灰,马厩中也要令人每日清扫。自明日起在校场上熬祛病预防感染的汤药,凡是接近马厩的兵勇每日需地喝上一碗……”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又有人补充了两条,云大人才道:“只是做这些却是需要兵勇们配合出力的,近来兵勇们都躲着马厩走,让他们来清理病马,还要打扫马厩却还得和这营地的守将协商,此事……” 云大人尚未言罢,外头关元鹤却突然沉声道:“此事便由本帅和闫将军商讨吧,云大人放下便是。” 云大人闻言自是欣喜万分,要知军中别说是小将领,便是那小兵也都是瞧不起兽医的,只觉着他们万分的卑贱,云大人领着众兽医博士来这军营,本是打算就驻扎在军营中,就近照看病马的,可是无奈军中给兽医们安排的住所竟是连马厩都不如,就这事吵闹过却也无能为力,最后还是云大人带着诸兽医退让,每日都返回到雁城的临牧所,翌日再往此处跑。这样每天在路上花去的时间便有两个时辰之多,军中将士们似是觉着马生病便该他们兽医来管,将士们是打仗的,培养一个士兵比一匹马可要花的年岁多,故而根本就不愿士兵靠近马厩一步。 而大辉的兽医本就奇缺,还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凭借他们又如何能够将这马厩打理妥当,如今云大人说出这话来心中却也忐忑,怕守营将士不买他的账,可如今关元鹤既然开了口,那可真真是太好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嘛。 登时云大人只差没感动的老泪纵横,连声道了谢,却心思一转,又道:“老夫本是欲领着同僚们住在这军营中的,可……” 关元鹤闻言却不待他说完,便道:“恩,此事闫大人和本帅提起过,闫大人是恐士兵们无状惊扰了各位大人,又担忧军营条件太过简陋这才劝大人们回城安歇,这也都是为了诸大人们好。” 慧安听他这般说,因为不知道军营中的情况,便也没有多想。云大人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笑了两声又谢过关元鹤便作罢。 那边云大人等人上了马车,这边关元鹤示意一个士兵过来,吩咐了两句便也和慧安打马回城。行在路上慧安终是忍不住,道:“这军营离城太远,如此来回奔波确实不便。若是能住在军营,倒方便极多。” 关元鹤闻言却没搭腔,笑话,早先他又不是不知道军营中的事儿,若慧安不来边关,他自会看在慧安的面上为云大人等人安排的妥妥帖帖。 可慧安要来,若是让云大人等人住在了军营,以他夫人这敬业的精神,还不得天天也窝在这里,这和将她扔在狼窝里有啥区别。 见慧安嘟着嘴囔囔关元鹤便道:“早晨空气好,多跑跑马对身子也好。” 而此刻的军营中,大胡子闫将军正令鼓手擂鼓令全军将士在校场集合,众兵勇不知发生了何事,虽是在第一时间肃正了军容,可面上却都有狐疑。 而鼓声落下,闫将军却是大喝道:“诸将士听令,立即清点各军垒人数,昨日和前日凡是靠近过马厩的兵勇,统统出列!若有违令者,立惩不怠!” 命令传下,军中有片刻的纷乱,只因这将令没说为何让大家出列,这便让众人心疑是不是那马瘟扩大了,真传染给人了,这两人为这美色不怕死靠近了马厩的兵勇们登时便都惊慌了起来,那些和这些人一个营帐的也骚乱不已。再加上校场边上开始支起炉灶,说是要熬中药,这些人更是认定了心中想法。 因惧怕感染瘟疫,想尽快接受治疗,靠近过马厩的人登时便不敢延误纷纷站了出来,闫将军等了片刻,见再无人出列,这才道:“现在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们完成!自明日起,你们便由许千夫长统领,听凭太仆寺云大人调遣,全力配合医治马瘟,不得有误!有不尊令,临阵脱逃者,皆军法处置!” 登时那些出列的士兵便傻眼了,闫将军却背着手往营帐走,心道,那东亭侯是个什么主儿,那就是个冷面阎王,六亲不认,睚眦必报的。这些小兔崽子们还真是不要命了,惹谁不行,偏去惹顶头上司,害的格老子的他也跟着挨骂,真是人若倒霉,喝水都塞牙缝。一个娇滴滴的贵妇人,你说你没事干嘛要跑这军营来搅和马瘟的事儿干啥。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坑《弃女逆天:腹黑太子妃》问:大婚之日新郎和别的男人抢亲说明什么? 答:新娘是大美女,魅力大啊! 问:倘若新郎要抢的非是新娘,而是另有她人呢? 答… 苏意颜何许人也?教导媚术的杀手组织第一人,传闻她调教的女杀人皆有倾国倾城,令人心甘情愿奉上性命之能事,更传言她本人百般姿态,面面惹人心醉神迷,微微一笑夺人心,艳名如织,使得有人将请动苏意颜出任务奉为男人荣耀,即便她出手绝无活口。 问:当此女穿越成为天启国第一弃妇结果当如何? 答:逆天了! 靠,穿越成史上最悲催新娘,新郎连封休书都欠奉,如此渣男若不伐之,天理不容!穿越第一要务,重震艳名! 没看过素《重生名媛望族》记得去瞧哦,同样精彩 老公奉天《残暴公主,柔弱夫》求友情收*^__^*) 201 终结局(下) 翌日,慧安和云大人等人到达军营时,马厩外已经站了一队神情肃正的兵勇,见慧安等人过来,那站在队伍前头说着话的甲胄将军便走了过来,却是冲云大人抱拳道:“大人们这些日子辛苦了,昨日本将已经得到上峰的指示,调集了一队精兵特意配合太仆寺众位大人医治马瘟,这些人以后都会听令于云大人。” 那甲胄将军说话间特意瞧了眼慧安,这才又道:“云大人和众位大人但凡有什么需要的也可到营帐去寻本将,云大人若是无其它的事,那本将便不多陪了。” 这甲胄将军正是这营地的守营将军闫将军,之前云大人曾因不少事去寻过闫将军,他的态度可不是如此。 那般的倨傲,无礼,如今竟似变了个人儿一般,云大人自然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关元鹤,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归功于慧安,但他一时还真有些不能适应闫将军的改变,愣了一下这才忙道:“闫将军能如此配合我太仆寺官员救治病马,相信瘟疫定然能很快便得到控制,老夫谢谢将军了。” 闫将军便又客气了两句这才离去,太仆寺众位官员见此,不觉对慧安又客气了几分。有了兵勇们的帮忙,慧安和云大人等人一起忙碌了大半日这才将马厩中一些眼见着已经无望的病马尽数拉了出去,又将马厩收拾干净,空气已经好了极多。 因为暂时不能断定是何种疾病引发的马瘟,故而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先将病疫控制不再扩散,慧安和诸大人商议后拿出了一个预防染病的方子,当即便令兵勇们在马厩前的广场上支起了几个锅灶,将药熬好,每日给健康的马匹喂下,为了确保健康的马不再染病,又一匹匹地细细为马儿做了检查,但凡有一点不妥当的马便都被隔离了起来。 而马厩和军营中更是每日都进行石灰粉的清洁,士兵们也每日早晚定时分派防疫药汤,每日早晚中三次清扫马厩,并排查新近染病的马进行隔离。 这般又过了两日,马瘟果真就得到了控制。只可惜的是,经过这两日慧安和云大人的各自实验,却发现两人诊出的那两种病症对症下药后对病马皆无太大效果。一时间慧安便更加疑惑了,好在马瘟不再迅速蔓延,倒也令人心中微安。 只是一日不将病症断定,病马便一日不能得到及时而准确的医治,每日都是成群的病马因病情加重被拖出马厩,这也令慧安忧心忡忡。 为了早日诊断出病因,这些天慧安几乎通宵达旦地翻阅医书,不断地调整药方,没几天便又消瘦了不少。而关元鹤也极为忙碌,这样的结果便是两人日日都能见面,可说话却不会多过十个指头的数目,许是都太过疲惫,便是偶尔闲出来,也都不愿多言,只彼此相拥着静静躺上一会倒也安宁自在。 这日慧安到了马厩问起病马的伤亡情况,便有留守在马厩的医童回道:“昨夜里死了三匹,已经发病严重的瞧着有六七匹,那边未患病的战马倒没再被送过来。” 慧安闻言点头,倒是比前两天又好了些,她便又问道:“昨日用下的药汤药效如何?” “回大人的话,那药似效用不太大……昨日大人们离开时马已有了明显好转,可一夜病情似又加重了些……”药童见慧安蹙眉,便有些忐忑起来。 又严重了吗?慧安不觉沉了脸,心生焦虑,道:“昨夜可曾按照我的吩咐又给病马喂食了两次汤药?” 药童忙道:“喂了,小的们按照大人说的时辰每一匹马都喂了汤药。” 慧安听闻后不觉喃喃地道:“还是不对症吗……” 身旁的几个兽医博士也面色不好了起来,纷纷道。 “兴许是药的分量出了问题。” “是啊,这偏次癀和吊鼻两种病症是大家经过多日商议才最后认定的,又由云大人带着刘博士等人按偏次癀来医治,咱们这边按吊鼻病治疗,云大人他们那边用药效果尚且不如我们……这若两种病都不是,那还能是什么?之前也试过马蹄疫和泉腺疫几种病,药效也都一般,若这些病都不是,那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是什么了……” …… 慧安闻言眉头拧紧,也不多言便大步进了马厩,在一匹枣红马身边蹲下细细检查了起来,见马的病症果真又和前两日一样重,显然是病情又反复了,不觉心中发沉,若是再寻不到病因,断不明病症,只怕这些染病的战马都免不了一死…… 慧安蹙眉抬头,又吩咐医童道:“今日再加上一味麻黄,一味寒水石……先各放上八钱的分量,再试试药效。” 药童闻言离去,慧安一回头却见一个正清理马粪的兵勇正弓着身子悄步一点点靠近前头的木栅栏,而那木栅栏上分明停驻着一只小鸟,似是睡着了,竟一动不动地窝在那里,对临近的危险全然不知。 慧安瞧着好笑便站在那里看,眼见着那士兵已经趋近了栅栏,将手中的破布抖开,正欲去扑鸟,士兵却突然又停下了动作,似轻声咦了一下,接着他甩下破布,跺了跺脚,迈出大步冲到木栅栏旁边,一手便将那小鸟自木栅栏上抓了起来,竟是气哼哼地扔了出去! 慧安一愣,心道难道那是只死鸟吗,死鸟怎么会有那样生动的形态,她踮起脚去瞧,却见那所谓的小鸟被摔在地上竟然就四分五裂了!慧安尚未迷糊过来,便听到那士兵骂骂咧咧的道:“妈的,谁将马粪甩到了栅栏上,老子还他妈以为是只鸟呢,老子便说这鸟怎么一直不动弹,戏耍老子一回!邪门了,怎就那么像鸟!” 慧安闻言一愣,接着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岂止是那兵勇被戏耍了,连她也只当是只鸟呢,可见人这眼睛也是不靠谱的,有时候瞧见的竟也当不得真…… 慧安想着头脑中突然有一道光亮闪过,她面上笑容猛然收住,目光清亮了起来,接着忙又蹲下去细细地查看那些病马。 第二日清晨,临牧所外,众位兽医博士们已纷纷登上了马车,却发现以往从未迟到过的慧安今日却迟迟未来。 云大人不觉蹙眉,这些天慧安的努力众人都瞧在眼中,不畏惧马瘟,不怕苦更不怕累,对待病症严谨而认真的态度,这些叫那三两个本对她有些微议的人也敬佩了起来,比如那日冲撞过慧安的王博士,这两日瞧着慧安的神色都不觉带上了几分敬重。但凡慧安说的话,众人也都不自觉地看重,认真的对待,然而今日慧安竟然一反常态,没能按时到来,这叫众人诧异的同时不觉都有些担忧。 云大人见天色已经不早,便道:“不等了吧,沈大人这些天太过劳累,毕竟是女儿家,许是身子有些吃不消也是有的,咱们先往营地去。” 众人这才附和了两句,马车滚滚向城外而去。众马医们到了军营,却闻昨日一夜马厩中竟又死去了三十多匹病马,而未曾染病的马厩中也有七八匹马被感染患病移进了隔离区,这使得众位大人一时间皆面色弥补阴云,云大人也叹着道:“病情一直得不到及时准备的救治,再耽搁下去只怕……” 若再寻不到病由,就算隔离的再严密,控制的再妥当也是无济于事,众人心中明白,却是一筹莫展,正在此时外头响起一个愉悦而沙哑的声音。 “云老,我寻到病由了!” 伴着那声音慧安如一阵风般冲进了马厩,众人望去却见她身上的官袍已经满是褶皱,头上也未戴梁帽,只束着一个发髻,用布带扎着,一些头发已经散落了下来,面色也不太好,有些苍白,眼底血丝隐现,衣襟上还沾染了不少血迹,可她的眉眼间神情却极为欢悦兴奋,眼中更是盛满了神采。 云大人愣了一下,这才心头一跳,忙上前一步,问道:“寻到病因了?此话怎讲?” 慧安便大声道:“是风湿肺痈,这些马都是得了风湿肺痈,不是马蹄疫,也不是吊鼻和偏次癀,是得的风湿肺痈啊!” 众人闻言面上皆露出了诧异之色,云大人也是沉思着道:“怎么会是风湿肺痈,这不大对吧,先前我们刚到边关时便曾判定这些马是得了风湿肺痈,也用过两日的药,可马瘟非但没有控制下来,反倒大面积的染病!” “对啊,不光如此,这风湿肺痈也不会有腿部青肿,腹泻不止等症状啊。” “是啊,我也瞧着不像是风湿肺痈,沈大人是如何得此结论的?” 慧安闻言舒了一口气,这才瞧向身后跟着的才将进了马厩的秋儿,道:“将东西拿上来。” 秋儿听罢却是将一个黑色布包扔在了地上,众人只闻一股恶臭袭来,不觉盯着那黑布包裹蹙起眉来,慧安令众大人退后,又叫兵勇在地上洒了不少的石灰,这才从药箱中拿出一双蛇皮手套来带上,蹲在地上将那布包打开。 众人瞧去,只见里头放着两团黑乎乎又血淋淋的东西,一股股恶臭传来,瞧着就让人不寒而栗。那东西一打开,便又苍蝇嗡嗡地闻臭而来,登时便有两三个兽医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露出几欲作呕的神情来。 慧安尚未来得及说话,云大人已是惊呼一声,“这是马肺?!” 慧安闻言便笑着抬起头来,目光清亮地点头,道:“没错,正是马肺!” “马肺?怎么腐臭成了这个样子,真真是令人作呕,沈大人这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那边高兽医不觉蹙眉道。 慧安却站起身来,道:“这马肺是我今日清晨从一匹病马的身体中生生刨出来的,这便是我敢肯定马瘟是由风湿肺痈引起的缘由了。” 慧安言罢众人皆惊,大辉兽医断症都是通过观察动物表现出的外在病症来诊病,一般没有将动物解剖开来的。加之既是瘟疫便没有人不怕,马医们虽说日日不得不面对这些病马,可众人心中也都是害怕被传染的,故而一些病重无救的马一般能避免接近便都避开的远远的,病死的马更是草草掩埋,哪里还能做将病马刨开这样的荒谬又危险的事情? 故而慧安的话,直令众人面色复杂了起来,各人心中想法皆是不一,慧安却顾不了那么多,她已是将昨日到今日以来所做的事细细道了出来。 “我刨开了四匹病情严重不等的病马,其中尚且有一匹是已然病亡的马,发现其身子内脏所受伤害最严重的都是马的肺部,这便足够说明问题了。只是先前我听云大人说过,早先已经按照风湿肺痈的病症为马诊治过,但是却不起药效,我便又查遍了医书,终于在《百草经》中发现了些端倪,这风湿肺痈其实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肺小叶炎症,得此病的原因是受寒,过劳或马厩脏乱。而另一种病变却起始于局部肺泡,然后蔓延至大叶肺,两种病症用药是不同的……” 慧安尚未说完云大人已是重重地拍了下掌,道:“之前老夫用的方子是鸭跖草、鱼腥草乌蔹莓,桔梗、穿心莲、蒲公英、平地木等……” 慧安笑着道:“对,我也翻过了云大人用的药方,这方子对大叶肺染病却有疗效。” “这么说这些马皆是得了小叶肺痈?沈大人可曾用过药?药效如何?”已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慧安摇头,道:“这些马患的正是小叶肺痈,这种病初时会有少量鼻液,精神沉郁,食欲减少,口渴,心跳快,心悸亢进,脉搏不稳的症状,可是因为这些症状都不是肺痈之症所特有的,故而大家才给忽略了。而小叶肺痈不得到及时救治,却是最容易引起一系列的并发症的,那马腿青肿等症皆是因为肺痈引发了腺疫等症,这便更加混淆了大家的视线,越发发现不了真正的病因。这也是为何用马蹄疫和腺疫的药方来给病马治疗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药效,可过两日病情便又会反复的缘由!” 听慧安说了这么些,再瞧那两片已经明显腐臭的马肺,众人皆已深信了她的论断,不觉都面露喜色。 “这次能断出真正的病因来,沈大人可真是劳苦功高。” “沈大人如此的兢兢业业,实是令人钦佩。” “这下子可好了!得快些商讨药方啊。” …… 云大人也是含笑瞧着慧安连连点头,问道:“沈大人可曾开好了药方?” 慧安闻言便道:“我查了几本有关肺痈的医书,里头对这大叶肺痈和小叶肺痈都没有具体的细分,用药也都一概而论,只《百草经》中虽是点出了两种病不同,可却也没有具体的药方。我试着倒是写了个方子,还得请诸位看看,再一同商议添加斟酌着用药才好。” 慧安说着将手上的蛇皮手套取下,这才自药箱中取出一张方子递给了云大人,众人凑过来一起看过,云大人沉思片刻便道:“既无先人方子可供参照,那便只能依照病症表现来用药,这大叶肺痈初时恶寒,咳血,然这些病马却未见此症,倒似肺热咳嗽较为凸显……这方子上麻黄,银花等药倒也使得,只还需加上苏子,寒水石方才妥善。” “须得祛痰止咳,生石膏、甘草和黛蛤散是否也要用些?” “依我看,马粪显干,是否可再加上些瓜萎?” “发热发汗的鲜芦茅根,黄芩,青黛,生地,这些沈大人都有列入,只是对重病的马还得分开加重药量,不若再加上天竺黄,银花等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药方,待日上三竿时才一致认定了一个方子,云大人忙令药童前往熬药,慧安这才又道:“除此之外是否应用苍术,艾叶等中药香薰烟来熏熏马厩,这样也能起到预防效果,这些天病症不断加重,要加大力度防范才成。” 众人闻言连连附和,断下了病症,又定下了方子,慧安才觉出倦意来,秋儿已是心疼不已,见慧安闲下来,便上前道:“少奶奶已一个日夜不曾休息了,这样可不成,现如今既然方子已经开下,不若奴婢扶着少奶奶到马车中躺上片刻合合眼睛也是好的。” 云大人已经转身,听闻秋儿的话忙又转过身来,关切地劝道:“沈小友快去歇息上片刻吧,这药灌下去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起效用的。” 慧安这才点头,欠了欠身往马车处走。昨儿她自马场中回去便进了将军府中新给置备的马厩,点着火把忙了一夜,到清晨时又进了书房翻阅医书,试着写方子,接着便又一路奔驰跑到了这营地来,确实都累极了。也是昨夜关元鹤出城到西山健锐营巡营未曾回府,不然定然是不允她如此操劳的。 许是熬过了头,这会子慧安虽是身子觉着极为疲惫,可头脑却清醒的很,只也知道再不休息怕是要晕厥,也太过伤神,这才扶着秋儿的手进了马车。今儿因是劳累,慧安本就是坐着将军府的马车来的营地,马车极是宽大,如今又是夏日,躺在车中倒也舒服,慧安片刻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竟已是天色微沉之时,秋儿听闻车中动静,忙准备了温水等物,慧安收拾齐整这才到了马厩,但见云大人等人面上都带着欢悦之气,她不觉心一跳,忙上前道:“可对症?” 云大人也不绕弯子,见到慧安过来就撸着胡子笑了起来,点头道:“对症!这回是真真的寻到病因了,那些染病较轻的战马,今儿用了两回汤药已有了明显好转,精神极好!想来这方子也是妥当的,再吃两日瞧瞧。” 慧安闻言这才眉眼弯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而刘博士却笑着道:“这可都是沈大人的功劳,来日金殿受赏,我等可都要沾沈大人的光了!” 慧安正欲谦虚两句,倒是那王博士笑着道:“不知沈大人是如何想到要刨开病马,检查马的内脏来判断病由呢?” 慧安闻言却是一笑,将昨日在马厩中看到那士兵扑鸟的事儿说了,复又笑着道:“我当时便想有时候人这眼睛瞧见的却原来会是假象,我们根据兵马的症状诊断出的病症试遍了却都不对症,我才想着是否这其中被忽略了什么,若是将马刨开直接检查它的五脏六腑,说不准就能更加直接的看到因起病症的原因,所以这才……” 慧安言罢,那王博士竟是面带愧疚地冲她躬身行了一礼,道:“我跟随师父学艺时,师父便曾教授我,做兽医一定要衷爱此行,要认真严谨,对此行有热情,这才能成为真正的好兽医,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此点。如今和沈大人相比,我……实在是羞愧难当,沈大人能因一件小事而得此成就,皆是因为沈大人一心都扑在了诊病上。先前我多有得罪,还请沈大人莫于我为怪。” 慧安见药有效已是大喜过望,这会子自也不会再和这王博士计较,加之她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见王大人是真心道歉,便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他一把,笑着道:“我实不敢受王大人这一礼,我这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再者说了这药方是众位大人们一同商议后定下的,我实不敢居功。王大人快快请起,莫折杀我了。” 众人闻言便都笑着客套了两句,眼见着天色已尽黑,云大人又吩咐了留守药童们好好照顾病马,这才和众人一道离开了马厩。 行至马车前,他见那边将军府的马车正过来,便负手站定,待车子在跟前停下,慧安带着疑问地撩起车帘颔首示意,云大人才靠前两步,笑着道:“这次马瘟得以控制多亏了沈大人,这病症能够得到确诊也是沈大人之功,老夫定要上奏苟大人向其道明一切,苟大人自会向圣上为沈大人请功,沈大人这次立此功劳,朝廷若是赏罚不明,不能论功行赏,老夫定将带着全体太仆寺兽医向皇上为沈大人鸣屈。” 慧安闻言见云大人面带慈祥和怜惜,不觉心中微微一热,也不推辞,当即便躬了躬身,道:“安娘谢谢云爷爷了。” 云大人笑了两声,这才转身而去。慧安回到将军府时关元鹤还未曾回府,她直接便进了净房,生生泡了三桶水直将皮肤都泡的起了褶子这才舒了口气,觉着身上那股子腥臭之味消减了。回到屋中,秋儿给她绞干了头发,慧安草草用了些白饭倒头便睡了过去。 三更天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慧安禁不住睁开眼睛关元鹤已是躺在了身边,身上似还带着外头夜的清凉之气,令得慧安舒服地哼了一声,自动地滚进他的怀中,轻声道:“以为你今夜又不回来了呢……” 关元鹤闻言却道:“我一日不回你便将自己折腾的不成样子,哪里还敢夜夜不归?” 他言罢深深嗅了嗅慧安的发,挑眉道:“怎用这个香?倒也闻着新鲜。” 慧安今日特意叫秋儿弄了些桂花香粉洒在了浴水中,如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香甜的桂花香,自和关元鹤大婚她沐浴便只丢些竹叶进去,今儿确实总觉身上有股血腥味,这才用了香粉,此刻听关元鹤说新鲜便嘟起了嘴,满是幽怨地道:“先前秦姐姐还曾和说男人都一个样儿,就爱个新鲜,见新忘旧,见异思迁,这新人儿总是比老人儿要来得讨喜的多,我还只道爷便和那些个臭男人不同,如今瞧着……哼哼,也是一个模样呢,你老实和我说,在这边关当真便没有偷过腥?” 慧安说着便一个翻身压在了关元鹤身上,目光幽幽地盯着他,关元鹤闻言却是低沉的笑了起来,抚着慧安肩头散下来的长发,道:“恩,让我想想……西城万花楼的花魁眠月姑娘,还有风月阁的秋水姑娘,芳华楼的莲心姑娘那琵琶弹的却也是极好的……” 慧安听闻关元鹤如此说,登时便将眼睛瞪了起来,面色一变就去捶打关元鹤,气呼呼地去咬他的脖颈,恨声道:“好啊,人家为你辛苦,你却背着我偷腥快活,瞧我咬不死你!” 她说着手便也伸进关元鹤的腋窝一阵使坏,关元鹤被她又咬又挠,只觉着一股心火升了上来,忙抓住了慧安的手,一个用力便反客为主翻身将慧安压在了身下,目光黑沉沉,幽深深地盯着她,轻声道:“慧安,对我,你早就是千娇百媚姹紫嫣红了……” 慧安被他深情的目光盯着,又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又听着他难得的甜言蜜语,心中一荡,双颊就滚烫如火起来,接着却是噗嗤一笑,道:“爷以后说谎可得想仔细了,什么万花楼的花魁眠月姑娘,那万花楼的花魁娘子分明是秋水姑娘,还有啊,只听说芳华楼有个挽情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却不知哪里还有个什么莲心姑娘呢……” 军营中的兵勇们没事就爱念叨这些个,慧安虽每日潜水研究病症,可闲暇时倒也听了那么些疯言疯语,说起这雁城有名的风尘女子却是要比关元鹤要头头是道的多。 关元鹤见慧安摇头晃脑的,眼中还盛满了狡黠和戏谑,小模样异常惹人,不觉低头狠狠咬了下她的唇,慧安便咯咯的笑了起来。两人近来都忙,虽是日日见面但是往往也说不上几句话,更何况虽是慧安身子已经恢复,又天天同床共枕,可因定国夫人病逝,心情每日都有些沉郁,便是躺在一起拥抱着互相取暖,也只能感受到浓浓的情意,并未有过亲昵的举动。 如今这般一经点火,顿时便再也收不住,两人都渴望着接近对方,更加的贴近。 “慧安,我好想你……” 关元鹤的声音便响在耳边,低沉醇重,他男性温暖地气息包围着她,太久不曾亲密的身子似渴望雨露的花朵般在风雨中颤栗着,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思念被深深地唤醒。 慧安轻声娇笑,热情地回应着,唇齿相交,饥渴地纠缠着彼此。好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彼此的存在,才能将这近一年来的苦涩和甜蜜,无奈的离别和暗夜的无助,才能将那相思入骨都尽数释放出来。 撕扯间衣衫散落,顺滑的丝绸亵裤如水般褪下,慧安禁不住轻吟,关元鹤含住那如渴求般微翕的艳丽红唇,将那些娇一吟吞下,瞧着黑色丝缎般铺展开来的大波浪长发映着那瓷般细腻的雪肌,只觉着慧安那肌肤如水般清透,引诱着他如同沙漠中饥渴的迷途者般疯狂的渴求。 帷幔被扯下,重重叠叠地这遮住了一帐旖旎,一时间便只闻床榻微微作响的声音,和那让人耳红心跳的喘息声。 欢悦过后,慧安躺在关元鹤的臂弯中,静静地聆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感受着自他身上传出的热力,想着他方才顾念着她的身子隐忍下的温和,不觉面色红透。 慧安自关元鹤怀中抬起身子,用右手支起头来,满是情意地望着身侧因得到满足而全身洋溢着慵懒惬意气息的关元鹤,轻轻地用手抚过他微湿的鬓角,抚过他面颊深邃的轮廓,和他薄削唇角挂着的餍足笑容…… 感受到慧安的情意,关元鹤睁开眼睛,眸中噙着浓浓的笑意,薄唇轻启细细地吻着慧安放在唇边的青葱十指,四目相望,唯剩情意绵绵,深吸一口气,似这屋中也充满了浓的化不散的甜腻。 两人一道沐浴后重新躺在床上,慧安才说起今日在营地的事,道:“若是真能对症,估摸着再有一个月我便能回京了。” 关元鹤闻言半响无语,虽是有些不舍慧安离开,可是果果还那么小,便是方嬷嬷等人照顾的再用心,便是有童氏照顾着,总归父母都不在身边也不是个法子,他叹了一声才道:“对北胡用兵非一日两日,一年两年的事情,慧安你可愿带着果果前来雁城,长久在此陪伴着我?” 慧安听闻关元鹤的话便笑了起来,道:“你在那里,我和孩子便在哪里。” “边城总归是苦寒之地,气候也恶劣,却是要委屈你和孩子了。”关元鹤说着不觉抚摸着慧安的背,饱含了怜惜。 听关元鹤如此说,慧安便嘟起了唇,抬眸嗔怪地盯了关元鹤一眼,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我就瞧上了你呢。只能跟着你吃苦了,说来我还真有个想法和你说,这两年大辉对北胡用兵在北境征了不少兵,两年来虽说我大辉也打胜仗,可兵勇死伤也蛮惨重的。我听苟大人说皇上准备来年在雁城南再圈出一个大养马场,还要加紧南方牧场的开辟,在雁城也要建起太仆寺的下属衙门典厩署,而南方饲养的战马运送到北边来难免要出各种问题,总会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容易生病,过年来战马大批的运过来,对这边典厩署的马医水平要求便也高,我想领了这雁城典厩署令的差事,如此便能长久地留在这里,你说皇上他会允我这差事吗?” 关元鹤不想慧安和他不谋而合,便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此事说来倒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上一次第一批南方马场的战马运送便是你一手操办的,这次马瘟的事又立了功……到时候你只管上请命折子,其它的我会安排好的。” 慧安听罢便点头笑了起来,更加紧密地往关元鹤的怀中窝了窝。 诊断出了病症,在慧安和云大人等人的商议下,经过对药方的来回改进,染病的马每日都有重归健康的,眼见着马瘟带来的恐惧已经消散,圈养在隔离马厩中的马儿也越来越少,太仆寺的众官员们也总算是大舒了一口气。 早在诊断出病症的第三日,确定了药方对马瘟有奇效,云大人便已向朝廷写了折子,贤康帝收到喜讯龙心大悦,当即便在早朝上放下话来,说要重重地赏赐这次立功的太仆寺官员,还特意地提起了慧安,言辞间赞赏有加。 恩旨到达边关时,军营中只剩下最后一批病马,慧安等人接过旨意,前来宣旨的公公便笑着冲慧安等人道:“等马瘟彻底消除,大人们便可回京受赏,皇上为了马瘟一事夜夜难眠,大人们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是我大辉的功臣啊。” 他说着还瞧向慧安,道:“皇上听闻这次马瘟能消除沈大人乃是头功,只道没有瞧错人,说沈大人不负圣恩,等沈大人和诸位大人回京,皇上将在金銮殿宣见诸位,到时定然重重有赏。” 慧安闻言心中一跳,客套了两句,待公公离去,众位兽医博士们才纷纷恭喜起慧安来,慧安笑着客套了两句,望着北方纯净如洗的空旷晴天,扬起了唇角。这次的事她也没想到竟会如此的顺利,本出发时还向贤康帝要了那道便宜行事的恩旨,还立下了军令状,这下却是用不到了。 算算时日等这边的事情彻底忙完,再加上回京的近十日时间,再不到一个月便能见到果果了,也不知果果是否还记得她……慧安想着便有些难以忍受,直欲现在就生出一对翅膀来一下子就飞到女儿的身边才好。 早先太仆寺的官员便在商议南方马场再次往北边运送战马一事,后来因是北境的马瘟越来越严重,此事便被拖延推迟了,如今眼见着马瘟已得到了控制,而北方因此次马瘟又失去了大批战马,故而贤康帝在收到云大人的折子后便重提了此事。 这次负责运送战马的还是钱若卿,而新雅竟然也死缠烂打地跟了来,这一年来新雅对钱若卿可谓费尽了心思,钱若卿拿她没辙,也便早不躲着她了,可无奈新雅每回和他提感情的事,他便反倒劝着新雅赶紧地找人嫁掉。 新雅却似一点都不灰心,对钱若卿的热情可谓是数十年如一日,致使京城中便是平头百姓都知道安乐郡主死缠着靖北侯,发誓除靖北侯不嫁,一度京城的百姓们还都感叹西藩女子的不开化。 偏钱若卿除了早时躲着新雅,后来见没用后便不再刻意躲避,两人又都是跳脱性子,在一处时也时常玩闹,瞧在众人眼中便是打情骂趣,这也使得钱若卿虽仍旧没有定亲,可却被刻上了安乐郡主的标签,京城的闺秀们早便觉着两人成亲是早晚的事,这倒是叫钱若卿的亲事更加艰难了起来。 太公主本瞧不上新雅的性子,一心的想给钱若卿寻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可眼见着两人不清不楚地拖着,偏钱若卿的性子是半点都未曾收敛,不管给他寻哪家的小姐,亲事还没个眉目便叫他给搅黄了。 太公主眼见着一年老似一年,加之新雅逢年过节的又频频往公主府中跑,好听的话没少说,倒是渐渐地将太公主的心笼了个死死的,如今只日日地催着钱若卿快些和新雅定下亲事来,每每出席什么宴席,她都将新雅带在身边,已经俨然是待儿媳妇一般了,而京城的夫人们更是觉着两家的好事近了。 新雅到时,慧安正在临牧所中和云大人说着话,她的神情有些凝重,面色也有些苍白,只因方才有人来报,说是离雁城约莫一百五十多里远的一个村镇中这两日不知道为何竟是有人感染了恶疾,不两日便已经病死了四个人,消息传过来,雁城的城守便派了大夫前往查探,此事正值马瘟刚退,人心稍稍稳固,若然再传出马瘟已演变成人瘟的消息来,那可真真是乱了套了。 慧安听闻这个消息心中自然也是一惊,因为前世时便是马瘟没能得到及时控制,后来引发起了北方大面积的人瘟,死伤无数,她本想着这次自己已查出了马瘟的缘由,并且及时组织清除了马瘟,这人瘟便定然是不会再发生了。关元鹤也便不可能再因为感染瘟疫而英年早逝,她这些天便是睡觉都异常的香甜,只觉着因为自己的重生总算是叫大辉避开了一场灾难。 可不想今日竟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这消息令她当即便不安了起来,按照她之前的推测,大事上还是按照前世的轨迹在运转,只是个人的命运却有所不同了,那瘟疫爆发是一场大事,难道说便是她重生做了如此之多的努力,大辉还是免不了要经受这场灾难吗?那么关元鹤便还是有可能会感染瘟疫啊…… 可那些从军营中运出的死马都已寻了稳妥之处淹没,且那地方离此小村镇相隔甚远,应该不至于感染到这村镇才是。而且当时一到边关,太仆寺的官员们便分别到附近的城镇中搜找过患病的马,并且将那些有问题的马尽数隔离了起来,加之边关本就少战马,寻常人家凡是有马匹的多都已经被征成了军马,村镇中本就没有几匹马,现如今又怎么会突然生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 慧安越想越不明白,可也越想越是心寒胆颤,听说云大人打算亲自到那村镇中去瞧瞧,她当即便也要求同往。 云大人见她态度坚持,这些天也早已不将慧安当小姑娘看了,故而便也未曾多言,带着慧安便出了临牧所,而慧安便是在临牧所的衙门口碰到前来寻她的新雅的。 多日不见,新雅还是那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听说慧安要出城便死活要跟着,直说钱若卿忙着交接战马之事腾不出时间陪她,而她自己个儿在城中也是无趣,纵使慧安说那村子若真是发生了瘟疫便极为危险,她却连道慧安去得她便也能去得,尚不待慧安多言,便跳上了马车,死赖着不下来。 慧安拿她无法,便也由着她去了,上了车,马车滚滚而去,新雅才说起文景心的大婚来。新雅离京时正赶上送文景心出阁,说起那嫁妆直晃的京城百姓们的眼都花了,还有闹洞房的趣事,新雅不觉便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来,慧安也笑着道:“只可惜我未曾亲眼瞧见,只愿景心能过的开心快乐。” 新雅闻言便道:“文姐姐那日眉眼都笑弯了,那脸没涂胭脂都红艳艳的,瞧着真真是好看。也有那不嘴碎的,说成国公府败落了却还能攀上门好亲事,有了鼎北王府做依靠,今后想来会如何如何的话,汪公子听了倒也置之一笑,我瞧着他是真看开了,没曾将那些混账话放在心上呢。我出京那日刚巧是文姐姐三朝回门,好巧不巧地就在街上碰上,那汪公子对文姐姐可体贴了,文姐姐气色瞧着也极好,想来必定是会幸福的,只皇上就允了汪家公子二个月的沐休……等汪公子来了边关,文姐姐却是难免孤单……” 新雅说着不觉叹了一声,慧安也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既然当初文景心选择了汪杨松,便也该知道会面临什么,故而闻言只笑了笑,道:“你当景心像你啊,一日不见靖北侯就茶不思饭不想的……” 慧安言罢新雅便扑过来拍打她,两人闹了一阵新雅却笑容微敛又露出了怅然之意来,目光也有些黯然。 慧安瞧着她那怀春少女患得患失的模样,不觉心中好笑,只道新雅是身在局中人自迷,便拉了她的手,道:“靖北侯就是玩心重,可却也是个有担当的,他这回到边关来送战马,既是允了你一同前来,那便说明已起了娶你的心,纵使你死缠硬磨的要跟着来,可他历来就是个行事有分寸的,要是真便不想你来,总是有法子阻止的。更何况他若真无心,便是你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带着你来,既是允了你前来,便说明他心里也认定了你,不然岂不平白辱了你的情誉?” 新雅虽说非大辉女子,行事都和大辉的姑娘们格格不入,但好在她有郡主的身份在那里放着,加之若是随意辱骂新雅便是影响大辉和西藩之间的友好关系,故而京中的夫人小姐们虽是不认可新雅,觉着她死缠着钱若卿的行为实是叫人不敢苟同,可也只是在心中念叨几句诸如蛮夷人不开化之类的话,倒也不敢当众议论她。 只新雅这次随着钱若卿跑到边关来,这种行为却是过头来,将来新雅除了钱若卿,根本就无人会要的,钱若卿又岂能不明白这些个,既然他将新雅来了过来,便定然是有意新雅了。 慧安含笑说罢,新雅却是愣住了,半响她才眨动了两下眼睛,目光渐渐的清澄晶亮起来,竟是惊呼一声扑到了慧安身上,对着慧安的右颊便是吧唧一下亲吻,分外愉悦的道:“慧姐姐说的对!他真的要娶我了!真的要娶我了,对不对?!” 慧安见新雅这般不觉好笑地重重点头肯定了两声,新雅这才放开她兀自靠在车壁上吃吃的笑了起来。 待马车到达那小村镇时已是过了正午,慧安等人进了镇子,问清楚城守派来的大夫们的去向,便向着镇西而去,一路上慧安和云大人特意留意了下镇子中的家畜,重点查看了镇子中唯一的三匹马,和所有的驴子,却不曾发现任何的不妥之处,慧安这才算是心中稍稍安定。 待寻到了几位前来诊病的大人,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人却是笑着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我等已经查明了,这村中的百姓们都极是健康,并无不妥之处,虽说有两个人正生着病,有发热的症状,可那都是平常的风寒,却非什么疫症。 而且这死掉的四个人也不是因一个病而过世的,皆是因不同病症而病逝的,只是也不知怎的,偏就凑到了这两天,这若是换做寻常时候便是发生这么凑巧的事也不会有人在意,偏就巧在了这节骨眼上,倒是将人一个好惊!” 慧安和云大人听罢都大舒了一口气,正欲相携离开,却突然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阵的喧嚣声。众人一出屋子便见路上一群人正慌乱地向村口跑,口中还不断地大喊着,“快逃啊!胡人来了!快逃!” 此小镇虽说离近边关雁城,可已属塞外,而大辉虽在塞外的各城都有屯守士卒,可也只那些个要塞重镇方有,慧安她们此刻所呆的小镇方才来时慧安已注意到极为破烂,且多数门户已空败,显然不少百姓已不在此居住,且镇中百姓极为贫穷,来的一路上更是未曾见到半个大辉兵勇,方才未曾将这些瞧在眼中,如今意识到形式的严峻,这些便尽数在慧安脑中滑过,使得她登时便面上一白,头脑也为之一空,接着便反应了过来,本能地摸了摸腰间的九节鞭,一手拉了新雅,一手拉了云大人便往路上跑,尚未出院子便见驾车的两个马夫驾着马车奔了过来,慧安忙扶着云大人上了车,这才赶忙和新雅上了另一辆马车,车轮滚滚当即便混着四处逃命的人群向村口冲。 只无奈路中四散的人实在太多,马车一时间也行不过去,而慧安已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她似乎已能闻到自胡人身上传来的那股血腥之气。慧安瞧着四下慌乱奔逃的人影,看着面色已是惨白的新雅,只觉一颗心也跟着不断地往下沉。 早先关元鹤便和她说过,边疆比不得京城,极是不安宁,欲要派两个人跟在她的身边,偏她再三地保证说自己一定注意,还说自己此来本就是办差的,若是事事都搞特殊,只怕太仆寺的那些官员们更不容易接受她,关元鹤见她坚持便也未再多言,只让她一定不到处乱跑。 因每每慧安除了在雁城之中,便是前往军营,而军营到雁城一路也极是安全,每日又有兵勇们护送他们回城,而这一段时间来许是胡人已经得知了大辉爆发大面积马瘟的事,已远远的躲了开来,生恐马瘟传染到北胡,故而慧安来了这么久压根连个胡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虽是将门之后,又经历过端门事件,可也从未见识过胡人扫荡村镇的情景,在她心中虽知边关不安宁,可因是没有概念,故而潜意识中她根本觉着这里也是太平年岁,朗朗乾坤,故而压根没想着会撞上胡人,见识到战乱! 再来今日也是一听这村子疑似发生了瘟疫她心中一下子就慌了,这便根本没多想,只一门心思地想着早日确定此事,这才跟着云大人便不知轻重地跑到了这村子来。 此刻眼见陷入如此的危险之中,慧安一面怪自己太过疏忽,一面忙催促着车夫赶快。可眼见着村口就到了,却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些逃命的村民们竟似疯了一般地皆涌向了马车,抓着马架便欲往马车上跳。 慧安只觉马车的速度当即便慢了下来,又见两人青年男人死命地扒着车门,正跟着马车一面奔跑,一面企图爬上来,她目光便闪动了两下眯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逃走!不能被抓住! 这般想着,慧安咬了咬牙,心一狠便将九节鞭抽了出来,对着那已半个身子吊在马车上的两个男人就抽了过去,九节鞭狠狠地抽在两人的手臂上,登时便是皮开肉绽。 两人几乎同时惨呼了一声,接着便甩下了马车,马车登时一轻,眼瞅着还那两个男人滚落在地上抱着手臂惨呼,慧安目光微闪,鼻头一酸,可此时她真的没有第二种选择,若是让这两个人爬上了马车,只会影响马车的速度,而且那些逃命的百姓见他们爬上了车也会有样学样,到时候便是想要阻拦都来不及了。 更何况若胡人追了上来,在你死我亡的时候,兴许那两个男人会将她和新雅推下车,那是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们一旦上了车,她也没有把握能否护好新雅还将他们制服!唯今她能顾好的只有自己,她不能被抓到! 不说一旦被抓到会面临怎样残忍的对待,便是她成了俘虏,关元鹤便必然要受到掣肘这一点,她便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拖累,她无法忍受这一点! 慧安想着便抿紧了唇,扑到马车边儿上,对着下头意图爬车的百姓大喊一声,“都闪开!要命的都给我闪开!” 言罢便忍着心中的歉疚将手中的九节鞭甩了出去,百姓们被她的模样震慑,倒是被吓退了不少,而前头却也有百姓意图爬车。 新雅这会子已是反应了过来,见慧安如此,她便也推开了前头的车门,一面催促着车夫快些前行,一面抽出腰间的马鞭也冲下头的人挥舞了起来,新雅显然也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起码马鞭抽出没有落空的,两人这一前一后地守护着马车,倒是没让人上得车来。 而那边云大人的马车却是极惨,不少百姓已爬上了车,严重影响了车速,有两个男人见此,竟是将马车拉下了车,拼命去抢那驾车的马。慧安眼瞧着云大人被推下了马车,心中一痛,只可惜此刻她已能瞧见胡人的骑兵远远而来扬起的尘土,现下在回头去求人却是不现实的,也是不理智的。 慧安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忍着泪水攥紧了拳头,只暗怪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料到此况,应该扶着云大人和她们上一辆马车才是。 她心中歉疚着,马车已经出了村子,向着雁城的方向急奔而去,瞧着自村中逃散出了村门们恐慌四奔的情况,慧安便心中难安,头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可尚不待她感叹,便见到一对胡人冲出了村子,冲不及逃走的村民们扬着弯刀,而显然有些胡兵已经注意到了她们的马车,竟有十来骑杀气腾腾地冲马车紧追而来! 慧安登时身子便有些发软,握着九节鞭的手也颤抖了起来,面色更是瞬间惨白到了极点。这马车是单匹马驾车,拖着一个沉重的车厢,又载着三个人,根本就跑不快。 而北胡人的战马从来都是精壮镖肥,只怕不用片刻,他们这马车便会追上。力量如此悬殊,对上这些刀口舔血凶猛无比的北胡骑兵,对上他们的弯刀箭弩,她们一旦被追上便万万没有逃脱的可能,连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慧安心中哇凉,她此刻唯一庆幸的是今儿她因想着马瘟的事已没什么好忙的,只到临牧所转上一圈便回府,故而就留了秋儿和春儿两人在府中整理行李,以及要送回江阳老宅和送到各府邸的一些北方特产。这若是两人跟在她的身边,这怕依着这两个的性子,一定要为她拖延时间拼死护她周全,那样的话…… 慧安想着便又打了个寒颤,而新雅显然也瞧见了后头的情景,也跌倒在了车中。慧安手心冷汗直冒,眼见着那群北胡人身影由小变大,甚至已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嘶喊声,她不觉心点点往下沉,尚来不及多想,却是前头驾车的洪大突然回头喊道:“夫人,这样子不行,早晚被追上咱们便都逃不脱一死,将军为大辉打了几场胜仗,若是夫人落到他们手中,必定会要挟将军。小的虽是人微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被俘,小的阻他们一阻,夫人您快和郡主一起逃吧,小的的一家老小还请夫人代为照看一二!” 慧安闻言见洪大已经微微放缓慢了马速,正解着马车上的系绳,她心中一痛,却是不得不肃声道:“你放心,你的家人有我一日便定保他们一生无衣食之忧。” 洪大闻言眼眶一红,只又瞧了慧安一眼便跳下了马车。而慧安也忙令新雅骑上了马背,她自己也随后跳上马背,回身用九节鞭尖锐的利断斩断了车绳,马车一经脱离,那马儿便似浑身一轻,在新雅娴熟的驾马技术下狂奔了起来。 慧安回头去瞧只见那洪大拼命地跑向那群胡人骑兵,身影渐远,慧安还是看了个清楚,那群胡人登时便如同撕扯一片破布般瞬间便将他四分五裂了!慧安心中惊惧着,只因她知道此刻她和新雅还没有脱离危险,那些胡人骑兵的速度如狂卷风一般,太快了,随时都有赶上她们的可能。 可此刻除了加快马速,慧安实也想不到其它的法子了,只能暗自祈祷关元鹤那边能快些得到胡人在这镇子出现的消息。感受到前头新雅的身子也僵硬着,慧安心中愧疚着,今儿是她连累了新雅,若非她,新雅也不会到这偏远的镇子上来,慧安想着便忙安慰她道:“你放心,边境的这些个镇子都有哨军巡逻,想来大军很快便能得到消息,前来援助,我们一定能逃生的!” 新雅闻言点了点头,却道:“慧姐姐放心,我不怕!” 慧安听闻她的话也不知是被风吹的有些破碎,还是情绪外露,微微颤抖着,她不觉将手中的九节鞭握的更紧,身子也靠在了新雅的背上互相安慰着对方。 可是如同慧安所料,没片刻后头的马蹄声便越来越响亮了,慧安几乎不敢回头去看,以往总觉着自己和京城中的那些个娇贵小姐还是有些不同的,可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根本和她们一样,在这种危机之下竟是一点对抗的能力都没有,在这个时候她竟没出息地在想着还能否再见关元鹤一面,若她真的死在了这里,那么她的果果该怎么办……她还那么小啊! 这样不行,她要想法子!两人一起是定然不能逃脱的,她得保全了新雅才成,被这些人抓住兴许她能用话唬住他们,一时半刻还能拖延,只有新雅寻来救兵,她才有望。便是那时候她已不在,起码新雅还能活着! 慧安想着这些,心中一片绞疼,可眼见着那些胡人的淫笑声已在身后,弯刀的寒光已能感受到,她已没的选择,慧安便将九节鞭用力攥住急喝一声,“新雅你稳住马,我刺这马一下!” 只慧安言罢正欲狠狠刺下,却不想新雅竟在她动作的前一刻猛然将马缰一提,竟是生生停住了奔驰的马。马儿人立而起,慧安本能地夹紧马肚抓着身下马鞍稳住身子,接着却在她尚且来不及明白过来时身前已是一空,竟是新雅跳下了马背! 慧安一惊,还没来得及瞧清楚她的身影,马尾便被新雅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儿登时便狂躁起来,飞冲而去,慧安大惊失色忙抓住马缰,稳住身子,便听到后头新雅嘶哑而尖锐的喝声。 “慧姐姐回去寻人救我,我是西藩公主他们不敢将我怎样的!” 那声音带着几分强做的镇定,却又被原野上的风声吹的破碎,慧安回头正见新雅自地上爬起来,正冲这边含笑而立,可她却明明看到了她眼中蕴含着的泪水和惊惧! 早在西藩和大辉重新缔结盟约时,西藩和北胡已经形势不稳,胡人为了不遭受两面夹击,未曾和西藩最终撕破脸,可这并不代表新雅落到这些胡人的手中便会好过。 这些人都是见人便杀,见女人便哄抢的混账,哪里会念及她的身份,便真是顾念了只怕也会吃尽苦头,受尽欺辱! 慧安想要调转马头,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她的手死死拽住缰绳,手心淌血了尤且不知,张开嘴想要大喊大骂,可却是喉咙发紧一句话都吐不出,风一个劲儿地往口中灌,分明是炎炎夏日,分明是燥热的风,慧安却只觉那风比腊月的冰凌更加刺骨寒冷,直灌进五腹六脏,将她整个人都冻结了。 泪眼朦胧中她只见那群胡人包围住了那红色的身影,围着她打着转儿,而新雅如同一只被恶狼围住的小羊一般,她是那么无助而恐慌地四顾着。慧安似乎能听到那些卑劣的胡人的淫笑声。 “你们大辉人就是爱两面三刀,那些个闺秀们对着我是一套,背着话就又是一套,哪里像我们西藩人,就讲究个待人以诚。慧姐姐和她们都不一样,待我最好,所以新雅喜欢慧姐姐呢。” 新雅的话尤在耳边,慧安眼见已有三四骑追了过来,心中钝疼,狠狠咬了咬唇,这才猛然回头,一面用力抖动了马缰,一面辨清方向用九节鞭的尖头狠狠扎进了马臀中。 顿时马儿便载着她如一支劈开原野的利箭一般飞冲而出,与此同时,慧安的泪也如雨水般落了下来,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新雅,一定要等我! 似苍天听到了慧安的唤声,也许是连苍天都不忍心那样一个美好的姑娘经受磨难,慧安奔出没一盏茶的功夫竟就瞧见前方一片的尘土飞扬。 她先是一惊,只恐是北胡的骑兵,可想想这路是通往雁城的,既是从雁城方向而来,便定然是关元鹤他们接到了消息,慧安眼泪更是蜂拥而出,又在马儿身上狠狠的刺了两下。 果然,打前远远领先的两骑分明便是关元鹤和钱若卿,慧安一瞧见关元鹤的身影便嘶喊了起来。 “快!你们快啊,去救新雅,去救她!” 关元鹤在慧安马前勒马,手臂一伸便将她整个抱了过来环在了怀里,慧安却是泪眼迷蒙,只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襟,嘶喊着,“救她,新雅在前面,快去,你们快去!” 她的面色惨白,神情都有些癫狂,钱若卿闻言不及勒马便从一旁飞冲而出,关元鹤却是抚了抚慧安的背,轻声道:“莫怕,来得及的,我们这就去,你乖乖的……” 待眼见慧安方才似毫无焦距的目光焕发出神采来,他才将慧安放下马背,瞧了眼赶过来的秋儿两人,再次飞冲而去。 慧安眼见着大队骑兵跟随他们而去,本是想留在原处等他们回来的,可关元鹤却留下了一队兵勇,那领队的小将竟是得了死令,要将她安全送回雁城。那小将竟还是个认死理的,慧安不配合竟是要当众自刎,秋儿两人也在一边劝着,慧安这才上了马车,忐忑着被护送回了雁城。 一路上慧安问过才知,是哨兵回城通报了雁城西边发现北胡骑兵的事,而慧安他们出城时洪大是和守门兵勇们打过招呼的,那些兵勇都知道她们的去向,关元鹤这才急了,当即便点了一队人奔赶了过来。 慧安等人回到雁城时城门早已关闭,一副战备状态,慧安进了城便在城墙上来回地踱着步,一直眺望着远方,秋儿见慧安身子还在不停的发抖,眼中尽是担忧之色,便劝道:“少奶奶且放心,爷他们定然能将郡主抢回来的!” 慧安有些心思不属地点头,虽心知关元鹤他们赶去的及时,想来那些北胡骑兵根本就来不及撤走,新雅定然是能够被救回来的,可能否完好无整的救回来,慧安却是没有底,因为一盏茶的功夫已足以毁掉一个女子…… 只慧安也未曾等多久前方的狂野上便有一队人飞驰而回,待那些人缓缓接近,慧安一眼便瞧见其中一骑上的纤弱身影。她瞪大了眼睛,却见钱若卿用大斗篷将新雅整个包裹着,而新雅却似毫无知觉便软在他的怀里。慧安不知情形如何,忙往城楼下奔,城中最好的大人早已被请来,等候在了城门处。 城门被缓缓打开,钱若卿载着新雅率先进了城,慧安忙奔过去,目光在新雅面上细细盯了半响,见她气息安稳,除了面色不好,发髻也已乱掉之外,只是昏厥了而已,她心中稍稍安定,这才敢抬头去瞧钱若卿。 迎上慧安似颤抖着的眸光,钱若卿忙是一笑,道:“她还好,只是受了些惊吓。” 慧安闻言这才身子一晃,倒在了秋儿的怀里,泪水却是又涌了出来。待大夫给新雅简单地把过脉,确定了一切无碍,她只是晕倒,慧安才露出了笑容,忙令钱若卿将新雅直接送进了将军府中。 慧安亲自照看着新雅躺下,这才伸手拉开了新雅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斗篷,入目新雅的衣衫已被拉扯撕裂的一些,露出白皙的肩头和一片小腹来,其它倒还好,慧安舒了口气的同时唇角也勾了下。 方才她在城门处见钱若卿令大夫上前把脉时都不曾松开新雅身上的斗篷,这便提起了心,如今瞧见她里头的衣裳虽是有不妥,但还不至太过,这才算是彻底的松了心神。 慧安亲自用热帕子给新雅净了面,又瞧着秋儿两人给她换过衣裳,这才在一旁坐下,由着秋儿给她包扎了手心的伤口。 新雅醒来时却已是入夜,慧安已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时却迎上了新雅晶亮有神的明眸,见她瞧过来,她还眨巴了两下眼,接着便扑了上来抱住了慧安,道。 “慧姐姐,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呢。” 慧安听罢不觉眼眶一热,抬手狠命地捶打了新雅两下,恨声道:“这辈子我都要欠着你了!死丫头!” 新雅听闻慧安如此说,不觉咯咯地笑了起来,却是将慧安推开,瞧着她道:“这好办啊,将来我生了儿子,你便把你家的宝贝果果许给我做儿媳吧。” 慧安见她没心没肺的说笑,竟是一点都不会怕,只气的牙痒痒,恼道:“你还不知何时才能生出儿子来呢,我家果果可不要小郎君!” 却不想新雅竟是嘟嘴道:“真真小气,我就是瞧上你们家的果果了,便就要她当我儿媳不成,你们大辉不是有句俗话,女大三抱金砖吗,我瞧着正好呢。” 被她这般一闹方才那股气氛已是荡然无存,慧安便也和她笑闹打趣着,却不想两人今日这话竟真在七年后应了验。 又闹了两句,慧安才定睛瞧着新雅,问道:“何以对我如此好?按说你便是厌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新雅似不意外慧安会说出来,闻言却是歪着头想了想,接着才笑着道:“为何要厌慧姐姐?他之前心中是装着慧姐姐,可我新雅也不是等闲之辈,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会擦去你在他心中的所有痕迹,只刻上我高新雅的名字!慧姐姐,镜中花水中月随着岁月总会消亡的,可感动,日夜的相守和陪伴,不离不弃的执着却定然会有一日变成真感情呢。慧姐姐不是说过吗,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我高新雅有信心,所以我既不厌你,也不会嫉你,我待姐姐好,不光是因他不会乐见姐姐受到伤害,更因我真心喜欢姐姐。” 这一年来慧安知道新雅察觉出了一切,可两人却从未将话说开过,如今听她这般说,慧安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却都化成浓浓的感激,感激苍天能够让她重生,能够让她拥有了这世上最坚贞的爱情,和最纯洁的友情。 她握了新雅的手,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尚且不待她张开,外头秋儿却进来,笑着道:“侯爷听说郡主醒了,专门过来瞧郡主了。” 慧安闻言见新雅目光一亮,笑着冲她眨巴了下眼睛,这才起身道:“我们爷到如今还没回来,我去府门迎迎。” 言罢她便出了屋,正见钱若卿迈步上了台阶,慧安便站定,福了福身,道:“对不住,因我之故却叫新雅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钱若卿见她这般目光闪了闪,隐露复杂之色,接着才收敛了情绪,却是未曾避开她这一礼,笑着道:“她愿意的,想来当时你定是怀着和她一般的心思……无事便好,无需如此介怀。” 慧安见他生生受了自己的礼,心中一喜,知道钱若卿这样的表现已是说明将新雅当成了未来的妻子,她为新雅高兴着,便忙笑着道:“新雅正等着你呢,我便不打搅了。” 言罢冲钱若卿笑了下,这才迈着轻快的步子下了台阶,钱若卿却是未曾挪步,转身瞧着慧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悠忽一笑,笑容中却是带着几分释然和洒脱。 他刚挑起帘子进了屋,却不想一个黑影扑来,他只来得及堪堪站稳,新雅已是紧紧抱着他,抽泣了起来,“幸好你来的及时,要不然……要不然我必咬舌了……呜呜,好怕,怎么办我衣衫不整的样子那些胡人都瞧见了,我的名声完了……” 钱若卿听她哭的伤心,只觉着一颗心也被她搅的一团乱,想着当时的情景,兴许再晚上片刻就真要酿成不可弥补的伤痛,他心中一急便冲口骂道:“你傻啊!不知道逃命,充什么英雄!” 新雅却是抽泣,闷在钱若卿的怀中呜咽着道:“谁叫你喜欢慧姐姐呢,慧姐姐要是有个好歹,我还有脸见你吗?我不管,我这都是为了你,如今我的清誉也没了,你得管我,你要娶我!” 新雅言罢见钱若卿不说话,心一紧便捶打着他,又道:“你娶不娶?!娶不娶?!” 钱若卿见她如此这才叹了一声,道:“我何时说过不娶了?” 新雅当即便无声了,整个人都似傻了一般愣在了钱若卿的怀中,半刻她才回过神来,却是一把推开钱若卿,冲着他的手臂便狠狠的咬了一口,听闻钱若卿惨叫一声,她却扬起笑脸来,“不是做梦呢!你真答应娶我了?!” 钱若卿瞧去,只见屋中微弱的光线下,新雅的面上光洁如瓷,目光斗亮如同天际最美的星光,哪里有半点的泪水? 他不觉无奈一笑,抬手重重拍了下新雅的额头,口中却还是回道:“答应了!” 而另一边慧安的情形却极是不好,她尚未出府已撞上了自城外刚刚回来的关元鹤,慧安忙笑着迎了上去,却不想关元鹤竟是好似没有瞧见她一般,目不斜视竟是瞧都未曾瞧她一眼便走了过去。 慧安心知他是在生气,想着这次确实是她的错,出城乱走却不曾和他打声招呼,身边连个人都没带,这才弄得如此惊险,想来关元鹤定是担心坏了,这才会如此。慧安便低眉顺眼地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屋,又是忙着叫丫鬟准备热水,又是和声细语的问候,又是端茶倒水,只关元鹤的脸却一直铁青着,嘴巴闭的紧紧,竟是一点消气儿的模样都没有。 见手段用尽了,关元鹤还是不赏个笑脸,慧安登时便有些傻眼,眼见着关元鹤冰冷转身进了净房,慧安第一次遭他如此冷遇,径自在原地茫然地站了片刻,听到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她才咬了咬牙哼了一声,大步便也跟着进了净房。 行至浴桶边儿上便一把夺了关元鹤手中的澡巾,倾身贴在了他的背上,在他耳边轻声道:“爷,今儿您定然累极了,妾身伺候您。” 关元鹤的身子登时便是一僵,慧安手触上他滚烫的身体,一面用手胡乱地撩着水在他身上四下点火,一面心中暗道,我瞧你能绷到什么时候。 眼见着搓了半响的背关元鹤还是不愿意和自己说话,慧安干脆将衣裳一扯,露出一片春光来,将发髻也松开,绕步到了关元鹤的身前,又对着他的前胸一阵袭击,口中还不忘娇滴滴地道:“舒服吗?” 她说着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关元鹤的眼睛,关元鹤清冷的眸底登时便被她挑起了一层火光,似有灼灼烟火自那幽深处燃气,却是分不明是怒气还是其它。 慧安正待细看,手腕却是一紧,接着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也不知关元鹤是怎么动作的,她已是被粗鲁地扯进了水桶中一身衣裳尽数溅湿,尚未惊呼,关元鹤的唇已堵了上来。 疯狂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素锦撕裂的声音清晰传来,三千青丝尽数散落,慧安抬手环住关元鹤的脖颈,任他如何粗鲁都顺着他,只千娇百媚地缠住他,待口中充斥了血腥味,关元鹤才推开她,目光幽深的盯着慧安。 入目她身上的衣裳已遮不住什么春光,被撕扯着碎裂开来,面上头发早已溅满了水光,黑发黏着半边面颊,那模样凄楚的不比下午在原野中追到那些北胡骑兵时,被劈晕挂在马背上的新雅好到哪里去。 不好的一幕被唤起,关元鹤眉宇便蹙了起来,目光中的怒气再次凝聚。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暴躁之气来,天知道今日他被吓成了什么样,上马时竟是险些踩空马镫!若不是当时瞧着慧安神情不对,他在那原野救下她时便会忍不住爆发出怒气来。 慧安见关元鹤停下来,虽是盯着自己的目光极狠,可却未曾再有动作,心知他终是在如此盛怒的情况下也不忍伤到自己,当即心头便有暖流潺潺没过,她不觉扬唇妩媚而笑,接着便抚过关元鹤起伏不停的胸膛,凑至他的耳边轻声道,“文轩,我要你!” 几乎立刻关元鹤的手臂一紧,便再次覆上了慧安的红唇,天地翻转,暖雾迷蒙,满是旖旎,却是激狂的连外头的月儿都避进了云层中。数翻缠绵,关元鹤搂着慧安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后背,却是一声不吭,慧安慵懒地伏在他的肩头,只觉屋外的夜风吹来,背上清亮一片,便向关元鹤的怀中又拱了拱。 关元鹤却捞起薄被给她盖住裸一露在外的肩背,慧安便勾起了唇角,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嘻嘻得道:“你还生气呢吗?” 关元鹤闻言却冷哼了一声,道:“你先前是如何跟我保证的!” 慧安自知理亏,用脸蹭了蹭关元鹤的胸膛这才委屈地道:“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要不你拿绳子将我拴在你的裤腰上像荷包一样走哪儿就带哪儿可好?” 关元鹤见慧安卖乖,便闷声哼了一笑,已隐有笑意,慧安便又接着道:“人家今儿真的好累了嘛,你原谅我嘛,吓都吓死了,你非但不安慰我,反倒甩脸色给我瞧,人家靖北侯便不会对新雅这样……” 慧安尚未说完,关元鹤已是沉声道:“你还知道怕!单枪匹马便敢往塞外跑,你脑子上哪里去了?我已做了安排,明儿你便和太仆寺的官员们一同回京!” 慧安闻言一愣,虽是早已做好回京的准备了,可也没想着会这样急,更何况她如今受了这样的惊吓,心中实在也不甘的很,正欲开口关元鹤却是又道:“这事没得商量!回京后还让沈景二人跟着你,也没得商量!” 慧安见关元鹤说的斩钉截铁,便也不再坚持,加之云大人今日虽是被救了回来可却受了些伤,偏老人似担忧病逝在异乡,非不留在边关治病闹着要一起回京,慧安对云大人还是有几分忘年情谊的,云大人这般一路也需要人照顾。 至于那沈景两人,自从她回到京城,因多是在内宅,京城也无甚危险,故而两人便没再跟随她身边,如今关元鹤又叫她们跟着慧安虽觉着没必要,但因早已和她二人熟悉了,跟着也无甚大碍,故而也没再多言。 只是想着这次差点死在胡人的手中,想着那些无辜受死的百姓,慧安心中便有怒火冒了起来,她目光眯了眯,自关元鹤的怀中爬起来拢了拢衣裳,却道:“你等等,我拿样东西过来。” 言罢她寻了外裳披上便出了屋,片刻却是捧着一个大瓷罐回来,放在了八仙桌上。关元鹤瞧她神神秘秘的,便也坐起了身,汲上鞋子过去,拉了把椅子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慧安便道:“早先我没告诉你,因是上次莫名其妙就中了毒,还累的险些失了孩子,又恰逢怀恩大师一直住在府上,我闲着无趣便跟着大师学了些制毒,辨毒的本事。” 见关元鹤挑眉,慧安才拍了拍那瓷罐,道:“这里头装的是早先我从那些病变的马肺中提出来的毒,若是将这些肺粉洒到北胡人的食用河中,不肖几日北胡必闹瘟疫。我先前不愿拿出来这是觉着这法子太阴损,如今瞧着战争本就是残酷的,就没什么阴损一说,有的只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这荷包中我装着提取这毒的法子,这一小罐定然是不够用的,不过好在现在军营中还有一批病马未曾好全……” 关元鹤闻言,又见慧安将那荷包推给自己,不觉凝眸盯着她,半响才道:“慧安,你是不是心中还很介意当时中毒一事……” 慧安闻言自知关元鹤是在问她,是不是因那件事现在还在害怕,有了心理阴影,这才要跟着怀恩大师学毒。察觉到关元鹤的不安和沉郁,慧安倾身抱住关元鹤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只这才笑着道:“果果很好,如今家中也清净,那事我已淡忘了,只盼着将来能于你和孩子长长久久,美美满满的一生才好。我学毒,不过是因为医毒本就不分家,又恰怀恩大师在府中,一时间起了兴致罢了。” 关元鹤听她这般说,又闻她口气安宁,这才抚了抚她的长发,道:“会的,我会守护好你和孩子,再不容你们生出什么危险来。” 他言罢又拥了慧安一阵,这才推开她,扬眉瞧着那瓷坛,道:“你当初怎就想着治这么一坛子危险的东西来?” 慧安却道:“你不知道,医书上有以毒攻毒之说,这东西瞧着是毒,说不定那日再出了马瘟却能派上用场呢。我本是想着将这东西妥善保管好的,到底是那些胡人太过血腥残忍!” 宏德十二年八月初二,五更鼓敲过,通往皇宫的各道街衢上已是大小各色的轿子一乘接着一乘地匆匆抬过,却皆是赶着上朝的众府邸大人们的轿子。 天色还灰暗着,慧安坐在轿中撩起轿帘瞧着远远近近,前前后后伺候主子们上朝的跟轿奴才手中的灯笼似天际散落的星光一般在官道上铺展开来,倒没想到有一日自己这一介女流也能加入到这些朝廷股肱之臣的行列中,一同前往早朝,竟真的能够像母亲一般以国之栋梁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登上金銮宝殿,接受皇帝的封赏,慧安不觉咯咯的笑了起来。 那日关元鹤说了要送她回京,慧安和关元鹤说了一夜的话,翌日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醒来时却已是出了城,在回京的马车上了。自京城赶往边关时因是惦记着瘟疫之时,故而只赶了不足十日的路,这次回京却是跟着大队直晃了尽一个月才进京。 他们是在两日前入了北城门,而今日却是贤康帝在金銮殿上论功奉赏太仆寺立功官员的时候,故而慧安虽是官居区区七品,论理是差了许多台阶才有机会踏足金銮殿的,可今儿她却能有幸登庙堂之高。 慧安心中有些雀跃又极度恍惚,为这一日她等了太久,也吃了太多的苦,可如今眼见着便能实现心中追求的目标,她竟是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有的只是心头淡淡的欢喜。 只想起昨夜全公公夜里的突然造访,还有全公公的那些话,以及自己所做的决定,慧安心中却又升起一丝悲喜不定的情感来。 昨夜她本已沉睡,只却突然被方嬷嬷唤了醒来,听闻是贤康帝身边的全公公突然身着布衣而来,慧安当即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只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匆匆地起身到了花厅,全公公却是吃着茶左顾言而无他地扯了一通没用的话,后来才说起这些年贤康帝日渐收拢军权的事情来。 只说当年华国公若非想不开,非抓着军权不放,便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又说凤阳侯府两代忠勇,皇恩晃荡,皇上这才看重慧安,允其为官,这次立了功,承袭爵位那也是理所应当。慧安听到这里才算觉出味儿来,感情这全公公是为贤康帝来讨要封侯的利息,向她要沈家军的军权来了。 那沈家军说白了也就是当年跟着沈强一起出身草莽的那最初的一批人,他们生下的子嗣因也多数从了军,而这些人又对沈强异常忠诚,跟着他出山从军后更是一直都划在沈强的麾下,即便沈强后来成为大将军,率领的队伍越来越多,可这些人却是至始至终都跟随着沈强,直至大辉建朝,因这些人的人数并不算多,故而皇帝便也没放在心上,仍旧由着沈强自行号令,如朝廷有调令,直接吩咐沈强便是,后来这沈家军便顺势又落到了沈清的手中。 而沈家军未曾对外招过兵,都是所谓的沈家后人子承父业进入军营成为兵勇,故而当年沈强时这些人尚且有两千来人,可到慧安的母亲沈清时却只剩下不足千人。 这么一支队伍按说朝廷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可问题就在于,沈家军中有一支极厉害的火铳队,那却是大辉的唯一一支火铳队!而且这军队的火铳本就是归属沈强的,从一开始也是这群乌合之众的山贼出山时便自带的火铳队。 那火铳说起来历却也叫人笑话,却是沈强当年做盗墓行无意中自前朝一个小藩王尤丽王的墓穴中给挖出来的,尤丽王的藩国靠海,传言这些火铳都是其派人自海的另一边千辛万苦弄回来的。 因前朝战乱,尤丽国灭国,前往大海彼岸的海形图遍寻不到,而尤丽王在战乱中失踪,最后都无人得知其踪迹,只在一些书籍上出现过这种威力不凡的火铳。 而世事有时就是这么叫人惊叹,这尤丽王的藩国明明是在海边,可偏就叫在中原腹地当土匪的沈强无意间将他的墓给挖了出来,同时还挖出了这么一批保存完好的火铳,并叫他研究出了火铳的用法,还组合了一队火铳队。 而大辉如今的火铳却都是将作监按照尤丽王墓穴出土的火铳图样制造而成的,却不知因何问题,这些火铳制造出来就没有沈家军的火铳厉害,不光是射程连威力也远远不及。 故而沈家军的火铳队极为出名,也曾在战场上很是出过两次风头,而沈强也因此火铳队骄傲异常,沈强死后,沈清因继承了父业,故而沈家军虽是早已名存实亡,可沈家的火铳队却还是存在的! 可待沈清过世之后,慧安还小,驻扎在当年沈强家乡豪州的沈家军却依然被贤康帝派人控制,这么些年了,慧安根本连沈家军的影子都没见到过,对她沈家军的火铳队其实是一个很虚无的存在。 故而前世时倒也不是她败家,实是对这什么沈家军就没什么感情,故而才会自以为是地拿其和贤康帝换来了于秦王的一段孽缘。 如今被全公公提及此事,慧安却是一点都不意外的,她早先便和关元鹤商量过这个问题。 两人商议的结果时,沈家军其实早已飞出了慧安的心掌心,便是当年火铳队的兵勇们都是沈强歃血为盟的兄弟,可如今早已隔了两三代人,慧安这小主子又从未露过面,相反却一直是贤康帝在控制着这支队伍。这对慧安来说,实已不算是沈家的队伍了。 贤康帝如此的重视这支队伍,大抵也是怕这支队伍的杀伤力,生恐那日这队伍被有心人利用,将铳口对准他,成为刺杀皇帝的利器吧。 而毕竟这支队伍和凤阳侯府的渊源极沉,而且并非所有和沈强同辈的沈家军老人都已过世,他们中一些身子硬朗的还活在这个世上,而且对沈强还是有着浓厚的感情的。 如今凤阳侯府只剩下慧安一人,虽说是天下之兵尽皆王兵,但沈家军毕竟更像是沈家的私有物,慧安若是个男子便还好些,将其收为己用便好,真若是不堪大用,令其交出军权来却也无人能说出个什么来。 可偏慧安就是个小女娃,这若是贤康帝不坑不响地就将沈家军收为己用,却是怕将来有一日世人要说他欺负孤寡,薄情寡恩的。 故而如今眼见着慧安立了功,欲行封赏,贤康帝才在此时叫心腹秘密前来张了这个口。 一来如今情况由不得慧安,再来关元鹤先前也说,兴许这支队伍落到了贤康帝的手中来日还说不定能发挥到出奇不意的效用,故而慧安一听全公公的话便笑着起了身,道。 “公公且先等等我。” 她言罢便进了内室,片刻后却是拿了半块翠玉雕刻的海鸟玉佩来,递给全公公,道:“公公可能也知道,当年火铳已是从尤丽王的墓穴中挖出来的,故而这兵符便也用的是尤丽王的遗物,这块玉佩是当年挂在尤丽王腰间的,上面的青鸟正是尤丽国的国鸟,这半阙玉佩便是兵符了。” 全公公闻言仔细瞧了瞧那玉佩,这才笑着道:“不愧是尤丽王钟爱之物,果真不管玉质还是雕工都是极品,只是此物贵重……” 慧安闻言便笑着道:“万寿节眼见便要到了,还请公公代为呈现皇上,这也是下臣的一片心,还请公公务必帮我。” 全公公闻言便哈哈一笑,将那玉佩好生的装好,却道:“天色已不早了,明日沈大人还要进宫早朝,洒家便不再打搅了,就此告辞。” 当时全公公已步出花厅,却又笑着回道,只说了一句:夫人是懂得取舍之人,必有厚福…… 慧安想着这些,不觉摇头一笑,而她恍惚间轿子已到达了宫门前,慧安低眉顺眼地进了广场,站在了百官之后。 今日太仆寺和她一起见驾的便只有云大人,慧安和他站在一起,一老一少,倒是极惹人注目。 只大臣们对此事早已知晓,遇那熟识的便只打个招呼就各自寻到自己的位置恭敬地站定,等着时辰一道好按序进殿。 当悠扬而又威严的钟鼓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间跌宕回响,金台上传旨内侍清亮的声音高高响起,又响过三声鸣鞭后,慧安才深吸一口气跟在文官之后缓缓走入了高殿巍峨之处。 脚下的台阶像是一直走不尽一般,四下静寂,只闻大臣们整齐的脚步声,肃穆而威严,慧安本沉静的心便在这一节节的高阶上变得动荡了起来,一股敬畏之情畏惧之意油然而上。 待进了殿,和众大臣们一起跪拜过贤康帝,台上传来全公公的叫起身,慧安才跟着起了身,恭敬地低着头站在了最靠门口的末位。 上头贤康帝似心情极好,说起边疆的马瘟,他先赞赏了苟大人两句,苟大人出列说了两句场面话,却是将功劳推给了她和云大人。 慧安知晓,早在她未曾回到京城时,关元鹤已暗中令人上折子请恩,向贤康帝为她讨要该得的恩赏,自云大人回来后,更是联名太仆寺的几位兽医博士也向贤康帝进了言。 而今日贤康帝既将她宣上了这神圣的金銮殿,此事应是十拿九稳了,可如今听到苟大人提及自己,慧安竟是手心冒出了一层虚汗。 “朕也听云大人等人言道此次马瘟能够及时得到消除,功劳最大的便是沈爱卿,若非沈爱卿发现引起马瘟的病因,只怕我大辉今年要遭受极严重的灾难。沈爱卿实乃我大辉巾帼,甚肖其母啊!” 慧安闻言忙出列跪了下来,道:“能治好马瘟乃全部太仆寺官员共同的功劳,微臣不敢贪功,望皇上明鉴!” 慧安说着已是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贤康帝却是朗声而笑,道:“朕赏罚分明,沈爱卿放心,太仆寺的官员朕统统有赏,只沈爱卿和云爱卿的功劳至高,却也是定要单独受赏的。” 贤康帝说着冲一旁站着的全公公抬了抬手,全公公便忙将草拟好的圣旨取出来,上前一步,扬声道:“太仆寺丞云大人,主事沈大人接旨。” 全公公声音一落,一旁的云大人忙也站了出来,俯身跪下。 全公公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慧安手心捏了一把汗,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一堆话,只听到擢升云大人为正四品太仆寺少卿。慧安心中便是一定,云大人本是从六品,立此一功竟连升了四个台阶,那么对她想来便也不能再不疼不痒地赏赐些什么金银之物了。 慧安正想着,那边全公公已经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凤阳侯沈强随太祖起兵衷心可表,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其女沈清承父之志,巾帼不让须眉,特受先帝恩赐承袭凤阳侯之爵位,依祖例,凤阳爵位,可世袭罔替。今女侯之女沈慧安虽系女子,然却多次于国有功,犹胜男儿,今朕特允其继凤阳侯之爵,并胜任从六品太仆寺主薄一职,望卿自勉之,钦此,谢恩。” 慧安闻言,只觉心口怦怦直跳,一时间大殿中似都空荡虚无了起来,待全公公又念了一遍谢恩,慧安才忙恭敬跪倒,颤声道:“微臣谢皇上隆恩。” 全公公步下台阶,将那明黄的圣旨交给慧安,慧安抬起双手却只觉着那薄薄的锦缎竟是如有千斤般,她抬眸那圣旨的侧边上绣着仙鹤,正是大辉封侯袭侯专门的纹饰。和凤阳侯府的祠堂中供奉的那道当年母亲袭爵时的诏书一模一样…… 慧安眼眶登时便红润了起来,手指已是颤抖不止,当年母亲是否也如她这般,因保全了沈府的荣耀而兴奋喜悦呢。 母亲,您看到了吗?侯府,女儿这次守住了! 慧安都不知晓自己是怎么恍惚地站起身,又是怎么跟着众大臣们退出大殿的,更不知道一路是怎么回到了凤阳侯府中,待童氏欣悦万分地将她抱入怀中,激动地说着话时,慧安才慢慢回过神来。 花厅中除了童氏,文景心,聂霜霜,新雅,汪明茵和二夫人等人也在,众人皆是一脸的喜悦,大家都是听闻慧安立功一事又知今日贤康帝在金銮殿上召见慧安论功行赏,这才一早便前来了凤阳侯府等消息的。 慧安瞧着这一张张明媚的笑脸,只觉一颗心都都充地满满的,涨涨的,竟全是快乐和幸福,只可惜最该陪在她身边的那人却是还远在边关,只慧安却知道他此刻定然也有感觉,定然早已料到这一日。 “安娘啊,以后我们见着你难道还要恭恭敬敬地行大礼不成?” “不能再叫安娘了,要叫沈女侯……” …… 谢云芝和文景心打趣着慧安,慧安只瞪了两人一眼便拉了一旁聂霜霜的手,笑着道:“早便听闻文大人调了吏部,我还想着到时候咱们能一道回京呢,偏巧我后脚到太奉,你们前脚却是走了,太仆寺的马车又行的慢,这便晚了一步。我瞧着你气色极好,倒是和上回见你没多大差别,今儿怎没带言哥儿过来我瞧瞧?” 言哥儿正是聂霜霜为文思存生的嫡长子,这段时日以来慧安和聂霜霜也是常常通信的。自聂霜霜生下了长子,文思存便将那小妾主动打发了,府中如今也只聂霜霜一个,慧安自聂霜霜的信件中便能感受到她的幸福和满足,如今见她面色极好,人也丰腴了些,整个人都焕发着神采,便知文思存是真正的待她好,心中也替她高兴。 而聂霜霜听闻慧安问起儿子,面上便浮现了慈爱的笑容,道:“那孩子皮的紧,倒是你,那会子听闻你中毒的事可把我吓坏了,只那时候我身子正巧最沉,也不能回来瞧你,到底是几人自有天象,那日在沈府瞧见果果,真是个讨喜的孩子,小模样长的……将来定比你还要好看上三分呢,一双大眼睛黑溜溜的,人一逗就笑,一瞧便是个机灵鬼儿,真真是好呢。” 聂霜霜说着竟是眼眶微红,慧安只她为自己担心了。先前她生下儿子,回京报喜时还曾特意的交代,让瞒着她这消息,想来便是恐当时她刚刚得知中毒听闻这消息后反会触情生情,伤心难过。最后还是她连翻问起,文景心才将消息送了过来。 聂霜霜这般心意,慧安自是感念的,握着她的手,笑着道:“这处如今也就你我做了母亲,来日咱俩好好说说体己话,就咱们俩,谁都不叫。” “好啊,这要背着我们谋算什么呢!沈女侯这可不厚道,如今承袭了爵位,总归是要好好摆上一桌席面邀众姐妹们来吃上一回的,可不能只给聂姐姐这面子,却将我们都给忘了。”谢云芝偏巧听到两人的话,当即便嚷嚷了起来,一时间屋中又是一阵的闹腾,欢笑声直飞出老远,荡出院子令凤阳侯府的奴婢们也都说笑着精气神儿十足了起来。 慧安在京城中没呆上几日边关就传来了北胡两大部族大闹瘟疫,征北军趁势出击,大败北胡的消息。而北胡的大汗厄尔伦遭受重击后已率北胡各部北迁撒云河以西避难,这消息传到京中,举国欢庆,可贤康帝却尤觉不足,只道这是大好时机,大辉应趁胜将胡人一举赶出莫汉大草原。 故而贤康帝便传令加快开辟南方养马场的规模,在北境中各城郡建立太仆寺的下属衙署之事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慧安趁此时机上了请奏出任雁城典厩署令一职,早先关元鹤便说此事他会从中周旋,故而上了折子,慧安便一门心思地安心在家带孩子等消息。 和果果一别便是两月有余,虽慧安没有一日不在想念着孩子,这显然果果却没同样想念母亲,对童氏和方嬷嬷竟都比对慧安要来的亲近。 慧安瞧着自是心中难受,连日来一有空便和果果呆在一起,哄她逗她,也不知是果果念起了她的气息,还是连日的相处已经和她相熟了,总之这两日果果已开始学会依赖慧安了。 每每见她冲自己笑,不停地伸出小胖手四下舞动,慧安便觉一颗心都化成了水,只想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 只慧安未能享受两日的清闲,贤康帝便允了她的奏请,令她即日便北上供职。慧安自是欣喜万分,只因任了典厩署令一职她便是得了外放,三年才考评一次,若无变故便能常年住在雁城,而这次她却是要带着女儿一同前赴雁城的。 这次一去却不知何日才会回来,故而只凤阳侯府和东亭侯府便有极多的事情等着慧安一一安排,凤阳侯府还好说些,这些年她本就不常在府中,府中的事多是童氏和方嬷嬷,竹名等老人在料理,只需还按着原先的规矩来,每半年将府上那处的账目拿给慧安过目便是。 可东亭侯府中从来都没长久地缺过主子,上次分过家后,虽是按着周总管筛选的名单精减了府中奴婢,留下的都是早年曾跟随过顾舒云,或是那些衷心关元鹤的老实本分之人,可慧安到底对她们都不熟悉,如今一下子要离京,这些事便不得不好好的琢磨下,而且还得请二夫人平日里多多照看这东院才是。 慧安腾出几日时间,在周管家的陪同下好好熟悉了下府中留下的老人们,细细将事情都理顺了,这才备了礼品去寻二夫人。 如今二房和大房中间垒起了高高的墙,却是要出了府门绕一圈才能从另一边进二房的大门。府中下人们也惯常将两边称为西院和东院,之前都是二夫人过来给定国夫人请安,慧安自分家之后从未去过西院,这下子竟是要绕上这么一大圈子,她不觉又心生悲意。 可她这边轿子刚刚出了前院的仪门,便闻府门处传来一阵阵的喧嚣声,慧安蹙眉,令秋儿打前去探,半响秋儿奔了回来,面色却是有些古怪,慧安挑眉,她才回道:“少奶奶,是孙心慈抱着孩子跪在咱们府门口呢,说什么是少奶奶您的亲妹妹,如今走投无路,少奶奶却忍心将她堵在门外,连口热茶都没有,哭着喊着地要见您。少奶奶,要不奴婢过去将她赶走,少奶奶再出府?” 慧安闻言倒是一愣,那次在街头偶遇孙心慈后,慧安曾叫春儿盯着她,孙心慈却并未在街头流浪就被马府的老太君给接了回去,只因老太君急着抱孙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孙心慈的事,便隔开马鸣远的妻子将人给又接了回去。 慧安知晓后便再未多加留意她,只因那马夫人慧安也算是见识过了,着实是个难缠的,既有法子哄的马鸣远将孙心慈给送了人,便定然容不下一个怀着身孕的孙心慈。 孙心慈这一回去有的是苦头吃,果然,慧安产下果果之后没多久孙心慈便也产下了一个女婴,可那婴孩儿却是被人动了手脚,生下来就是个哑巴,且脑子也有不足。 当时慧安得知这个消息后,心中还生出几分荒谬的感觉来,总觉着是前世孙心慈欠了她的,而今世遭在她腹中孩子身上的难便就落在了孙心慈的孩子身上,故而一度慧安对那孩子还有几分的怜惜之情。 只马家毕竟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女儿虽是有问题,但到底是那家的小姐,慧安觉着好歹不至于饿死。 可祸不单行,就在慧安前些天回京的时候,马婕妤却突然因毒害高嫔的十九皇子被贤康帝赐死,而马家更是株连满门,马鸣远,和其父亲马治等男丁当天便下了大狱,而刑部审判的结局却是男人流放,女人收没官妓,若是没有弄错的话,今日正是马府抄家的日子。这时候孙心慈竟然有能耐跑到这里吓闹,倒真是有些本事。 慧安想着,不觉撩起了车帘道:“去将她领过来吧,让她在府门处吵闹终究也不是个法子,路人瞧见不定怎么编排呢。” 秋儿这才不情不愿地领命而去,片刻慧安果见孙心慈穿着一身已破旧不堪的衣裳,半散着头发,抱着个襁褓走了过来。而她的身后尚且跟着两个差役模样的人,那两人一见慧安便忙行了过来,跪下道:“小的们叩见凤阳侯,此女非说要见女侯一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说,小的们也是怕真延误了女侯的事,这才将她带了过来,若是女侯不想见她,小的们这便将人带走,决不让她惊扰了您。” 慧安见那两个小衙役分明就是想来讨些赏钱儿的,却还说的冠冕弹簧,心中讥笑,面上却是道:“能否劳烦两位先到那边的树下剩剩凉,本侯和她说上两句话。” 她言罢又瞧了身边的秋儿一眼,秋儿上前打了赏,两人便欢天喜地地给慧安又磕了个头这才向树下而去。 而这边慧安瞧向孙心慈却见她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身子更是单薄的吓人,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瘦骨嶙峋的,见她看过去便忙噗通一声跪下,却是哭着道:“姐姐,姐姐,当初是妹妹我猪油蒙了心处处都对不住姐姐,姐姐能否大人大量原谅妹妹……” 慧安见孙心慈痛哭流涕,不觉蹙眉,已是知道了她的来意。马家一直是依附威远侯府而生存的,是太子一党的,而近来在宫中佟贵妃开始展露锋芒,两个月前崔氏不慎病倒,贤康帝便令佟贵妃接掌了后宫事宜。 而马婕妤是皇后的利爪,一直唯皇后马首是瞻,如今马府这分明是较劲了朝廷和后宫的两相争斗中,成了皇位的陪葬品。 孙心慈若真是悔过了,便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寻她的谅解,不过是将她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想尽力一捞罢了。 休说她和孙心慈隔着仇恨,她不可能为了孙心慈而罔顾朝廷的法令,和一个官妓纠缠不清,便是如今她对孙心慈已无恨无怨了,可她如今还想着利用她,只这种态度便叫慧安不喜,便不会相帮于她。 像孙心慈这种白眼狼,若真是帮了,那才是养虎为患呢,慧安想着目光便冷了下来,道:“这位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孙心慈却是忙跪着向前了两步,便在马车的跟前磕着头道:“大姐姐,不,凤阳侯,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我不想去做官妓,好歹我们身上还留着一半相同的血,我若当了官妓,你面上难道就有光吗?凤阳侯,你看看,你也同样是母亲,你难道就忍心我这么大的孩子便成为弃儿吗?她已经生而不足了,若是再成了无人要的弃婴,那……那可如何活下去啊,呜呜,凤阳侯,求求你了,你帮帮我们吧,以后做牛做马我定会还您的恩情,求求你了……”  眼见着当年那个曾经折辱她的女人跪在面前哀求祈怜,慧安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前世在秦王府花园中瞧见的那张娇艳又令人作呕的脸了,那曾经做梦都清晰如真的面容,曾经刻在她心口上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的脸庞,早已淡的不见了痕迹,如今瞧着孙心慈这张凄楚消瘦的脸,慧安只觉恍惚,半响她才又淡漠地瞥了孙心慈一眼,道:“抱歉,我对养虎为猖,助纣为虐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找错人了!秋儿送这位夫人出去吧。” 秋儿早便不耐烦了,闻言上前便拽起了孙心慈,那边两个衙役见状也忙过来冲秋儿点头哈腰地拽着孙心慈便毫不客气地拉着向府门去,而孙心慈却还在冲这边不停地喊着。 “凤阳侯,你如此作为便不怕人说你心狠手辣,不念旧情吗?” “凤阳侯,你这般狠心是会损后辈阴德的!” …… 她骂了两声却是突然没了声音,想来是那两个衙役动了什么手段,慧安听她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却是一点都不为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悔过,不由摇头一笑,复又想起她怀抱中的那个婴孩儿来。 方才她瞧了一眼,那孩子长的还齐整,只是目光发直,木愣愣地这么大动静竟是一个都一个表情,若是寻常孩子早便吓得哭喊了起来,想着那小小的粉粉的脸蛋儿,慧安便又想起了果果来,到底还是冲秋儿道:“那小孩儿,你留意着些将来便留在府中给果果做个伴儿吧。” 秋儿闻言面上便露出了不痛快的神情来,道:“何必接回府来,寻户人家多许些银子不照样……” 慧安却道:“那只是个痴儿罢了,留在府中养她一辈子也没什么难的,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两个半月后慧安才带着果果到达了雁城,这一路因果果太小,加上路上又出了一些小意外,故而行的却是格外的慢,常常正常人行一日的路程她们却要走上两到三日。 自京城出发时分明刚刚过了夏日,正是秋高气爽时,到达边关竟然已开始飘雪花,慧安也穿上了厚厚的冬帽斗篷。 将军府的门前管家早已带着众人恭候多时,关元鹤却是迎出了城,待到了府门,他先自马车中跳下,接过秋儿手中的伞撑开,这才回身将抱着果果的慧安接了下来。 待慧安站定,管家便忙带着众人跪地行大礼,“给夫人请安。” 那声音将果果惊动,她本是在慧安怀中睡的香甜,登时便蹭了蹭脑袋,睁开乌溜溜地大眼睛来回瞧着,似想弄清楚出了什么事一般。 不巧一片雪花自伞边上飘来,落在了果果的眉心,小家伙似感到冷了,登时便将小脑袋往襁褓中缩了缩,还尤自不满意的嘟了嘟嘴。慧安瞧着一乐,一面令众人起来,一面却冲怀中的果果道:“果果,下雪了呢,方才那是雪啊,是不是很漂亮啊。” 果果如今已经六个多月,人和她说话她便会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倒似能听懂人的语言一般。慧安轻柔的话语刚落,果果便真的咯咯的笑了两声,那声音在这飘雪的门前,静谧不声之处,竟是各外的动听,当即管家的婆子马氏便笑着道:“小姐可真真是可爱。” 众人闻言也都纷纷笑着附和,这若是在京城,下人们随意插嘴,又在主人面前妄议小主子是定然要受到主子的责备的,可慧安上次在雁城住了一个多月,便发现这里的许多习惯都和京城不同。 下人们多宽厚老实,本分又朴实,规矩也没那么大,和主人相处起来虽是少了一份的敬畏,可却多了两分的人情,女人们也非常爽朗,街上常常瞧见打扮华丽的富家小姐纵马驰骋,放肆欢笑。 比起京城来,慧安觉着这雁城虽是不过繁华,可却天然去雕饰,朴实中透着一股子清透和大气,放肆雁城的天也更加蔚蓝,天空中只要抬头便常能瞧见雄鹰掠过的身影,映着那水洗般净透的天空叫人心也跟着飞纵了起来一般。 总之慧安极为喜欢这里,也很高兴未来的几年要在这里安家,这次前来落雪的雁城更加迷人,苍肃而古朴,令慧安自进入雁州地界唇角的笑意便未曾消弭过。 如今见果果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竟要探头往外瞧,似想看看母亲所说的雪,慧安便也扬大了笑意。 而关元鹤见果果自包裹中探出头来,本能地将手中的伞往下压了压,可当即果果便张大嘴哇哇的叫了起来,偏关元鹤还犹自不自知,只问着慧安,道:“是不是饿了,让乳娘抱下去喂奶吧,你都抱她半响了,莫要累着自己。” 慧安闻言却是哄着果果,嗔了关元鹤一眼,道:“你这怎么做爹爹的,孩子哭都不知为什么,分明便是你挡住了孩子的视线,影响了果果瞧风景。”关元鹤闻言一愣,将伞微微移开,果果竟然真的就立马不哭了,睁大了眼睛又去瞧天空洋洋洒洒飘下的雪花,那黑黑的瞳仁还跟着雪花动来转去,不时咿呀两下,接着却似又想起了坏爹爹来,瞥了关元鹤一眼,使劲的咿呀了两声。 慧安便莞尔地笑了起来,她方才说话声音虽是不大,可众人却都听到了,见夫人竟用满含指责的语气和将军说话,偏将军面上除了温柔的笑容,还是温柔的笑容,似换了个人一般,好几个人都险以为眼睛花了,抬手用袖子揉了揉。 慧安正欲举步进府,却闻远处的街角传来一阵极为清脆干净的马蹄声,慧安凝眸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色骑马装的女子驾马疾驰而来,身影和雪幕揉在一起却是分外的动人,彰显着一股英气和洒脱。 慧安瞧的不由一愣,转瞬间那女子却已到了近前,勒马跳下,冲着慧安便是一笑,道:“沈家妹子,可还记得姐姐我啊!” 慧安仔细一瞅倒是一愣,竟是两年前自京城离去的韦圆,两年不见岁月却似未曾在她的面上留下什么痕迹,这女子还是我行我素,张扬无礼。慧安来此最大的难过便是要和文景心她们相隔千里,却不想竟在这里又遇到了熟人,当年她虽曾想利用韦圆,可对韦圆却还真有几分喜欢,如今见她笑容满面地冲自己打招呼,慧安自是欣喜万分,忙笑着道:“韦姐姐!你怎在这里!” 韦圆却是一笑,扬眉几分讥弄得瞧着慧安,道:“怎的这两年不见,你这小丫头片子当了娘,嘴巴也变甜了啊。我这将嫁来了雁城,今儿听说妹子来了,可是特意地过来给妹子接风的,我家便在这将军府背后的第二道胡同里,以后妹子于我常来常往啊。” 慧安连声应下,韦圆便又道:“这雁城的夫人闺秀们我最是熟悉,大家都急着向你讨教御夫之道呢,来日你这将军夫人可要在府中办宴,邀我们一道过来参观下将军府啊,说起来这将军府弄的神神秘秘从不叫女人接近,这会子大家可能进去好好瞧瞧景儿了。” 韦圆言罢便笑着瞧了眼果果,顺手自腰上扯了个编制精巧的马鞭就塞进了果果的襁褓,道:“见面礼,我便不多留了,再多呆你这男人脸都黑成炭底锅了。” 言罢,她却是再不瞧慧安一眼,一个翻身上了马,还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卷起一溜飞雪疾驰而去。 慧安何曾见过有人对关元鹤说话也能这般的不客气,半响她才反应过来,见关元鹤果真沉着一张脸不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头去见果果竟用小手自行抓住了那马鞭的绳子,正扬嘴笑着欢快的舞动,露出下牙龈上两颗板大的牙齿来,可爱的紧,慧安的心情便愈发的美丽了起来。 她喜欢这里呢,而且预计在这里她也能寻到同样真挚的友情,只若是这雁城夫人姑娘们都若韦圆一般性情,那可以预计未来她的生活将会极为丰富多彩呢。 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啊,是不是,我的宝贝。慧安低头,冲果果嫣然而笑,果果便似回应她的话般咿呀了两声。 倒是一旁的关元鹤心中郁结难言,只因自见面之后慧安好像都没正经瞧上他两眼,都是在逗弄怀中的果果,一会子果果该吃奶了,一会子要抱着果果看风景,一会子果果睡着了竟也不允乳娘抱下去,只抱在自己怀中,说是果果换了乳娘来抱会惊醒。 便是将才在车中,他想好好地抱抱她,她都一脸惊慌的躲开了,说什么怕挤着果果…… 果果,果果,果果……关元鹤只觉着自己的一颗脑袋也像是树上缀着的果子一般,沉沉的压着身体,将他整个的好心情都给压没了,只觉着当初要这孩子的想法是否太匆忙了点。 这样不成,怎么能如此溺爱孩子呢,这毛病绝对不能惯着,关元鹤想着瞧向前头抱着果果边走边笑的慧安,目光贼亮的闪动了起来。 可这日夜待某人好不容易将赖在母亲怀中的某果子挖出来扔给乳母,一脸贼笑的解开媳妇儿的衣裳,瞧见那多日不见的美景,正血脉贲张时却不想那睡容分明还香甜着的媳妇不知怎地竟是猛然睁开了眼睛,抬手迅捷地抓住他放肆的大掌,媚惑一笑,抓着他的手缓缓地下滑,却是最终在他呼吸渐趋急促时,拽着他的手将其放在了她的小腹上,轻启红唇,却突出一句句魔音来。 “相公,怎么办呢,人家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呢……” “唔,算算可巧便是上回你赶我回京那夜有的啊……” “相公,你面色不好啊,我们又要有小宝宝了,你怎不高兴呢……” ------题外话------ 推荐素素的新文《庶女为妃之世子爷请绕道》全文依旧坚持素素的温馨无虐风格,一对一,男主专情深情,虐渣绝不留情,求收藏求保养。 没看过素《重生名媛望族》也可以去瞧瞧哦,同样精彩 八年后(上) 慧安自典厩署出来已是夕阳晚照,暖暖的落日映着她朱红的正五品官袍,将袍子上的绣银仙鹤照的银丝闪闪,也为慧安明艳的五官增添了几分庄严和清贵之气。 自慧安被任命为太仆寺主薄又监管了这雁城的典厩署便携女儿到了这边关雁城,如今一晃已是过了八个年头,而这些年她在雁城典厩署一心为朝廷督管马政,为北军提供军马却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在两年前的吏部考评中更是得了优绩,如今已由从六品升至了正五品的太仆寺员外郎。 不过八年时间越过正六品,从五品,官升正五品员外郎,这在大辉朝堂上虽不少见但也算是难得了,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更足叫人瞠目结舌。 当年慧安初入官场时正逢关白泽辞官,便有那迂腐之人讥笑慧安不过是花架子,是圣上念凤阳侯府祖荫,又对受南萤余孽迫害的关府心存歉疚,故而特恩施慧安,令其承袭爵位,又使其任太仆寺官员以充场面。 这些个大臣们还大言慧安一介女流在官场上不可能有作为,一辈子也左不过做个不入流的从六品小官罢了,可如今不到六年却已叫这些个大臣们自打了嘴巴,而且依目前皇帝将北边马政全权交由慧安负责,这样的重用程度看,只怕这自打耳光的事还会继续。 而雁城民风古朴,百姓剽悍,却是没有那么多的迂腐观念,这些年慧安作为关元鹤的妻子,又是朝廷官员,在雁城享有极高的声望。 她不仅结交贵妇,待人亲和,更宽厚仁慈,一心为民。她治下的典厩署中收用了一大批在战争中失去亲人,无依无靠的可怜女人,不仅教她们养马,治马,更上表朝廷将她们编入了朝廷军制,让这些孤寡成为军中的正经马医,领取军饷养活自己和家人。 早先边境百姓提起慧安还说上一句东亭侯关大帅的妻子,如今却是只呼凤阳女侯沈大人了,每每提及也不无不称颂其本事不输男儿,是真真的当世巾帼。 “沈大人辛劳。” “沈大人走好。” 典厩署门外站班的两个小兵见慧安举步而出忙躬身问安,慧安一面笑着颔首,一面步下台阶。典厩署的台阶下大将军府的马车早已恭候着,冰心见慧安出来忙迎了上来,笑着道:“夫人这两日忙得也晚了些,眼见都有些瘦了。” 慧安身边的四大丫鬟早已都嫁了人,如今冬儿和夏儿皆在南方,春儿留在京城,只有秋儿嫁给了雁城守备为妻,却也不在慧安身边伺候。这冰心本便是凤阳侯府的家生子,早先便是慧安身边的二等丫鬟,春儿四个离府后便提了起来。慧安每日到典厩署办事从不带府中丫鬟,典厩署中自有医女伺候,而将军府的下人们也就是每日接送慧安罢了。 前些日刚有上万匹战马自南边的马场运送过来,这些典厩署比较忙,慧安已是连着多日操劳,只这些年慧安早已习惯,故而听闻冰心的唠叨便也未曾放在心上,只瞧着马车边上的一匹小白马挑眉道:“可是果果在车上?” 冰心便笑着道:“奴婢是在西牌坊遇到大小姐的,大小姐将从城外跑马回来非要一同来接夫人,奴婢便打发伺候的丫鬟们都回去了,小姐这会子许是累了已在马车中睡去。” 慧安不觉摇头,果果这孩子倒是和她小时候一个性子,一时片刻都安静不下来,不喜女红偏爱舞枪弄棒,偏她不舍得拘着她,而关元鹤又有心纵着,致使这丫头一日间倒有半日是在外面瞎胡闹,比家中三个男娃更要疯上几分。听闻果果是自城外跑马回来,累的已在车中睡去,慧安便只在马车外挑起帘子瞧了瞧。 马车上置着一个小软榻,此刻果果正趴在上面,恬静的小脸上还挂着运动后的红晕,慧安见她睡的安宁,便兀自一笑放下了车帘,道:“牵马来。” 冰心自知夫人是心疼大小姐,恐上马车惊醒了她,便忙吩咐丫鬟进典厩署牵了马,一面却心中暗自嘀咕,大小姐真真是夫人的心头肉,比三位小少爷可要受宠的多,别人家都是男娃金贵,也就在她们东亭侯府,大小姐真真是如珠如宝地被夫人将军捧着。 夫人怀着大小姐时不小心遭了暗算,险些便没能保住大小姐,大小姐出世后夫人生恐大小姐有什么隐疾,又对大小姐心存愧疚,这便更加珍爱如宝。 休说夫人从未加注在大小姐身上一句重话,便是大小姐闯祸将军说话重了些,那夫人也是要对将军甩几日的脸子呢。依她瞧,大小姐真真是因祸得福,大富大贵之人,再命好不过了! 冰心这边想着,那边小丫鬟已牵了马来,慧安翻身上马,吩咐马夫仔细驾车,这便踏着落日的余晖往打马往城东的大将军府走。马蹄踩在被夕阳映照的铺了暖光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悠闲而清越。 如今正是早春,草长莺飞,前些天下了宏德二十一年的第一场雨,淅淅淋淋的雨水将街道洗刷的干净而明亮,使得整个雁城都被一股略带泥土花木芳香的清新气息笼罩,闻着这干净舒爽的空气,想着马车中安睡的女儿,还有府中等待自己的夫君以及三个小皮猴,慧安只觉劳累了一日的身体都熨帖了,心更是被撑的满满当当。 路上多是忙碌一日也往家中赶的百姓,见到慧安一行无不含笑问好,慧安亲和的于大家打着招呼,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大将军府的门前。老远的守门小厮已去了门板,垂首恭迎,马车直接自正门驶入府中。慧安换乘了小轿,一路将果果送到了洗珠院,果果的乳娘刘妈妈已迎了出来。 慧安下了轿眼瞅着丫鬟钻入马车将果果抱出,又跟进屋眼见果果在床上安睡,这才出来。她不放心之下又嘱咐了刘妈妈诸如过一个时辰小姐若是还不醒便唤起来,莫叫她穿着衣裳睡僵了身子,又耽误了晚膳损及身子等琐事,见刘妈妈一一应下,这才出了洗珠院又坐着软轿往她和关元鹤居住的正院怡绘院而去。 下了轿屋中方嬷嬷听到院中丫鬟婆子们的请安声便也迎了出来,慧安见她欲下台阶忙几步上前扶着她,嗔道:“乳娘前些日着了风寒,如今虽是好了却也不能大意,我这边有乳娘为我调教的婆子丫鬟们伺候着,哪里用得着乳娘日日过来。” “也就是夫人紧张老奴,老奴这身子硬朗着呢,日日闲着才要养出病来。”方嬷嬷说着和慧安一同进了屋。 慧安在丫鬟的伺候下进净房洗漱换衣,一面和方嬷嬷说着果果的事情,“这丫头如今是越发的不着家了,今日一早便出了门,竟是如今才回来,累的睡倒在马车里,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原是想着她身子弱,这才允她习武习骑射弓马,倒不成想竟是养成这么个拘不住的性子。现下在边城还好,若是来日回到京城岂不叫人笑话?眼见着这丫头也大了,再过两年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将来便是找婆家也是要受影响,我瞧着这般不行,还是给果果再请个教习嬷嬷来好好养养性子吧。” 方嬷嬷听慧安念叨着果果的教养问题,言语间却还是带着一股宠溺,不觉摇头。果果先后请了三回教习嬷嬷,前两回的教习嬷嬷都被小丫头给整跑了,第三回,慧安说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磨磨果果的性子,接过没半个月,眼见果果瘦了一圈,又哭闹着撒娇着求慧安,她便舍不得宝贝女儿再受拘又将嬷嬷给打发了。如今慧安再提及给果果寻教养嬷嬷的事情来,方嬷嬷倒觉有些好笑。 见慧安换了一身常服自净房中出来,方嬷嬷便笑着道:“只怕是规矩还没学成,夫人就又先心疼了。依老奴看,小姐身份尊贵,性子活泼烂漫,随了夫人,是个真性情有主张的,将来指定有大好的人家求娶。” 方嬷嬷如今年纪大了,对果果这个小辈更是慈爱怜惜,听她这般说慧安便知方嬷嬷也是不忍心果果被逼着学规矩,瞅着方嬷嬷不仅和她相识会心而笑。 “夫人,少爷们来请安了。” 却闻门外响起水心清脆的声音,说话间莲香色万福湘妃帘被打起,已有几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小男孩进了屋。 走在前头的男娃已有七岁模样,未曾束总角,头发都盘在头顶心的束髻冠中,穿着立领宝蓝色薄纱袍子,腰间系着扣玉环带,虽是形容尚小,但已有了几分气势,因是个子长得高,又冷着一张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故而瞧着倒似十岁的孩子,这孩子正是慧安的嫡长子,取名关明远。 而他的身后则跟着慧安的两个双生幼子,关明锐和关明钰,两个小家伙瞧着不过四岁模样,皆束着总角,四周短发又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用红绦结着,发顶到辫梢则用同样大小的圆润珍珠缀着,同穿着紫蓝双色白蝶穿花的儒裳,一身妥帖的锦服越发趁着二人冰雪可爱,粉雕玉琢,就如同菩萨跟前的一对金童。 见三人进来慧安并不做声,水心忙拿了蒲团,慧安端坐着只待关明远带着两个两个弟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笑着道:“到母亲这里来。” 水心已在软榻前置放了椅子,关明远侧身落座,丫鬟已将两个小家伙抱上软榻一左一右围坐在了慧安两侧。 双胞胎兄弟模样虽长的一般,但性子却千差万别,大一些的关明锐性子肖似其兄长关明远,乖巧懂事的紧,而关明钰却颇为调皮。此刻刚被丫鬟放下他便扑进了慧安的怀中,奶声奶气地喊了声母亲。 他猛然扑进怀里来,慧安一时不防备身子被他撞的微微一晃,忙抬手扶住他欲往下栽的小身子,那边关明远已是沉着脸瞪了关明锐一眼,道:“有礼仪之正方可有心气之正,三弟莫闹母亲。” 关明远是关元鹤和慧安的嫡长子,从小便被寄予厚望。他又和果果年龄相差的少,比起从小受了波折得尽父母宠爱又刻意被娇养的姐姐关明珠,他受到的关爱便要少些,而且关元鹤和慧安对他的教育也严格。 这孩子本就是个乖巧的,又两岁开蒙,四岁习武,故而性子越发沉稳持重,虚岁才六岁便已极懂事,倒似十来岁的孩子般。 其实关明远的相貌倒类慧安的多些,五官极为明艳,只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孤傲和冷肃气质却和关元鹤如出一辙,关元鹤待家中的三个男孩极严厉,尤其两个双胞胎很是怕他,连带着倒是对兄长也有几分敬畏起来。 故而关明远一教训任是关明钰调皮顽劣也不敢再放肆,他又见慧安果真眉眼间隐着疲倦,忙端坐起来小心翼翼地瞧着慧安。 慧安见此倒是只做一笑,家中四个孩子,若说最得疼爱那便是果果,养的无法无天,整日里没个正形,而三个男孩子却要安生的多。倒不是慧安和关元鹤不疼爱他们,实是男孩本就该严教,以免长成纨绔。 双胞胎兄弟虽是不用继承家业,可也同样担负着家族兴旺的责任,慧安虽是也喜欢调皮的孩子,只俗话说三岁看老,如今两个小的也已跟着先生启蒙,她也乐得有关明远在一旁规劝督导着些弟弟们,长兄如父,这样也能增近他们之间的感情,让双胞胎兄弟敬爱长兄是极有必要的。 说话间关明远也已在慧安身前放置的椅子上坐下,道:“母亲这些天连日操劳,孩儿们瞧着实是不忍。” “这匹江南送过来的战马在途中出了马瘟,如今虽是已好但总是损了根基,母亲忙完这两天便罢。”慧安见关明远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之情,不觉欣慰,言罢又考究了关明远的学业这才将身旁的关明锐和关明钰拉到了怀中,道:“今儿先生教了什么,可淘气了?” 关明锐本见母亲和他们亲近笑着往她怀中拱,闻言便又正了正小身子,一板一眼地道:“今儿先生教我和弟弟《中庸》,先生还说我们都学的好,先生还夸赞孩儿的字有长进呢。” 关明锐言罢关明钰也不甘落后,颇为得意的道:“先生说我的字写的比哥哥还好,还圈了好几个字,莺歌,你快去拿来予母亲看看!” 关明钰的丫鬟听了他的吩咐笑着出去,慧安见关明锐面色有些黯然便笑着令他的乳娘也回去将字取来,片刻慧安瞧着关明钰写的几个被朱批的字点头夸赞,“不错风骨了,看来前些时日那描红都没白费。” 关明钰听到母亲的夸赞便笑了起来,慧安又拿起关明锐的字瞧了瞧也赞道:“锐儿的字确有长进,以后更该努力才是。若说字写的好你们几个都不如你们大姐姐,你大姐姐自三岁习字,每日五张大字写不完便不睡觉从未曾间断过一日,可见这写字只要功夫用到便定能有所得。” 慧安言罢关明远便笑着道:“母亲说的是,姐姐的字孩儿也是不及,以后当更加勤勉。” 慧安便又看向关明钰道:“童蒙之学,始于衣服冠履,次及言语步趋,修身、治心、接物、自有圣贤典训,今儿先生赞了我儿的字,也需知谦虚,不可过分骄傲。” 关明钰应下,慧安才拉了一旁闷闷不乐的关明锐道:“锐儿的字虽是没有弟弟的好可也有所长进,坚持下去必定也能写出好字来。我儿好强乃是好事,但不可事事处处争强好胜,要踏实做人,力图进步才好。一会子娘让人给你再送两本描红帖子,要好好习练。” 关明锐闻言小小的面上闪过几分沉思,复有冲瞧向他的弟弟关明钰一笑,点头应道:“孩儿知道了。” 慧安又和三个孩子说了会儿话便叫他们告了退,倒是关明远将两个弟弟送出房后又折回了正房, 慧安见他去而复返便知是有事要说,方嬷嬷引着丫鬟们出去关明远在慧安身前重新落座,闲谈了两句这才面带犹豫地道:“母亲,儿听闻太后娘娘病重,皇后急召母亲带儿等回京……还听说淳王妃寿宴也派了身边嬷嬷到府,欲请母亲带妹妹到府中作耍……” 慧安没想到关明远竟是说这个,一时微微怔住,关明远所说之事皆是前日发生,此事慧安和关元鹤已严令府中下人乱传,知道这些事的下人皆已被提点过,却不知关明远是从何处知晓的。 见慧安愣住,关明远面上闪过一丝忐忑,道:“是儿见父亲连日操劳,又观母亲这两日心思也似极重,便叫六福去打听,母亲且莫生气!儿只是想为父亲母亲分忧……” 慧安闻言见关明远神情微急,这才笑了。她心中明了,六福是关明远身边最为得力的小厮,关明远是大少爷,在府中地位超然,六福出面自是什么事都打听的到,更何况府中之事她和关元鹤也从未想过要瞒着关明远这个嫡长子。 “远哥儿过来。”慧安冲关明远抬手,关明远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慧安拉住他的手,道,“远哥儿也大了,能察言观色,能纤毫毕查,还能用心想事,替父母担忧,这都是好的,只是遇事却不够沉稳,需知万事心一乱,别的便无从谈起了。” 关明远闻言面色一赧,复又道:“母亲教导,孩儿铭记。先生说,每逢朝廷新旧交替之时便是最混乱之刻,往往总要伴随着血腥。故而孩儿心中担忧,儿还打听到这两日方嬷嬷已在为母亲收拾行装,母亲可是已决定要进京了?” 关明远言罢紧紧盯着母亲,被慧安握着的手也不知觉地微微握起,慧安拍抚着他无声安慰,心思微沉。 这八年来她一直呆在边关,只关元鹤却是回过京城三回。八年时间随着贤康帝年纪渐大,身体也不若往昔,年上一场风寒,竟是养了大半年都不见大好,朝廷之上便更加波谲云诡起来。 三年前淳王因设计谋害太子,虽是没有铁证但贤康帝却将其发配到了北境当了藩王。大辉开国以来便没有藩镇一说,可贤康帝却力排众议赐绵州一带为淳王的封地,并令其永居封地,未经传召不得入京。 贤康帝此举一来表明了对淳王独有的父爱,再来也告诉朝廷众臣子,淳王已永远和皇位无缘了,也是让太子及众皇子们明白他对淳王的态度。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爱子,同时也已做出了让步,只给淳王片许之地,也是在昭示,这样的淳王已不足为据,令众皇子放其一条生路。 不得不说,贤康帝对淳王可谓用尽了心思,给了他独有的一份父爱,虽是淳王之姿不适合登上九五之尊之位,但贤康帝在已最大的可能去弥补他。 可显然淳王没有明白贤康帝的苦心,或是淳王虽明白,但是在争夺帝王的道路上,他已然走的太远,早已如脱缰野马不受自身控制了。 故而才有了前日淳王妃请慧安携儿女前往绵州为淳王妃祝寿一事,只因自春上起贤康帝便一直病体违和,据报最近贤康帝的病势越发缠绵了。 关元鹤这些年在军中威望越发高,当此之际,若能控制慧安和其儿女,那么便极有可能左右关元鹤的态度,因为这些年关元鹤对妻子儿女的情意早已人尽皆知。 崔皇后以太后病重为由令慧安携儿女回京,同时淳王妃也有请,这分明是挟其为质。这也是慧安和关元鹤下了禁口令,不叫下人嚼舌的原因,以免他们议论纷纷,令府中人心惶惶。 此刻见关明远面露急切,慧安欣慰地拍着他的手,道:“母亲自是要进京的。” 关明远闻言却是挣开慧安的手,退后一步跪下,道:“儿不放心母亲独自入京,何况姐姐系女子,弟弟们又年幼,儿是家中长子,又系嫡子,理应承担责任,请母亲带儿入京,留姐姐和弟弟们在家。” 慧安见他说的坚定,面容尚且稚嫩而眉宇间已有担当和坚毅之色,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半响她才起身亲自扶起关明远来,道:“母亲此番入京看似凶险实则不然,世事不可人云亦云,更有许多事表面和实际所反映的截然相反,我儿还需用心多看多想!” 慧安言罢见关明远目有所思却不甚明了的样子,她却也不再多言,有些事还是要他自己琢磨方可成长,再来关明远年纪还小,这次看不明白也无大碍,反倒有助于他汲取经验以便进步。 故而慧安含笑瞧了关明远片刻就又道:“是否带你入京,母亲会和你父亲商量。” 关明远这才回过神来,欲问慧安方才的话是何意,见慧安目带深意已坐下端了茶便又闭了嘴,行了礼,道:“母亲劳累一日,孩儿告退。” 关明远离去,慧安又默默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出了房,问道:“老爷可是在书房?” “老爷下午和几位大人议事都没出府,大人们走后韩城来了一趟,之后老爷便挥退了蓝名几个一直呆在书房里。”冰心忙回道,言罢犹豫了下又道,“将才奴婢见了蓝名,他说韩城走后老爷面色似不大好……” 蓝名是伺候在书房的小厮之一,已跟随关元鹤多年。慧安听闻冰心的话微微蹙眉,那韩城是专门负责通递和江阳老宅信件的。难道是老宅出了什么事? 慧安想着面色也沉了下来,快步便往书房走。她到了书房推门而入,入目靠近南墙的轩窗边儿上置着大书案,案上摆着厚厚的公文,此刻关元鹤却并未批阅公文,而是后仰着身体靠着雕花椅背禁闭着眼睛。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下,神情显得有些模糊,可慧安对关元鹤已是太过熟悉,只那一个模糊的轮廓,慧安已从他的姿态瞧出几分不妥来,只怕事情还不止冰心所说的面色不好。 心中咯噔一下,慧安抿了抿唇这才缓步走向关元鹤,直接绕过桌案行至太师椅的后头抬手抚上关元鹤的两边太阳穴轻轻揉捏了起来。屋中一时间静寂无声,唯有慧安宽大的衣袍动作间擦上关元鹤肩头布料磨蹭发出的沙沙声。 关元鹤没有动任由慧安轻柔舒缓地给他按压着穴道,头顶,微显僵硬的身子却慢慢的放松了。眼见他僵直的肩头松下来,慧安又按了片刻便停了手,弯下身子自后面搂住了关元鹤的脖颈将额头抵在他的侧脸如同小猫撒娇般蹭了蹭。 关元鹤这才睁开眼睛扭头轻吻了下她的眼睛,抓住她的手将人拉到了前面令她坐在腿上抱住却是没有说话。 慧安于他对视,轩窗外的斜阳洒进来映着他,融化了他深邃的眼波。八年时间足以让这个男人更加沉稳成熟,本就伟岸的身躯越发散发出凛凛气度,那双总是光射寒星的眸子多数时候都沉静无波,再难从中瞧出他的情绪变化,胸脯横阔,即便这般慵懒地坐着也似有万夫难敌之威。只是他的锋芒在面对家人时便会不知觉地收敛,露出几许深藏的情绪来。 而此刻慧安便自关元鹤的眸子中瞧出了几分挣扎和伤痛,烦躁和复杂,这些年已鲜少见他这般。眼见慧安目露担忧,关元鹤这才微微一笑抬手拢了拢慧安的坠马髻,手指描绘着她鬓边的蜜蜡海棠道:“父亲被人投毒,虽是救的及时缓了过来但只怕以后都要躺在床榻上了。” 慧安闻言一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半响才蹙眉道:“是太子还是淳王?” 自关白泽致使后便一直住在江阳老宅,老宅那边没有人会去谋害他,当此时机关白泽若是病逝,关元鹤就必须守制。自八年前北胡因马瘟受损,两三年都没能缓过劲儿来,边境安宁了几年,可这两年来又有犯边,只是如今北边形势还是较为和缓的,若关白泽过世朝廷不会对关元鹤夺情,只会让他丁忧另派大将镇守,而将关元鹤调离军队对太子对淳王皆有益处。 慧安目光闪动,关元鹤却没作答,只是目光又沉了沉。慧安瞧他这般心底也跟着一沉,半响猛然惊悟道:“你是怀疑秦王?” 她言罢又摇头,关元鹤丁忧对此刻的李云昶来说简直是灾难,不会是他。不管是太子还是淳王的人下的手,都说明他们心急了,也都深信贤康帝挺不过这次。 关元鹤见慧安眉头皱着,连日劳累眼底还有淡淡的青痕,不觉收敛了心思拍抚着她的手道:“是谁现在还不好说,莫想了。” 慧安点头将面颊贴在关元鹤的胸膛上听着他沉静有力的心跳声,半响无言。待得窗外的夕阳一点点移开,至消失最后一点余晖她才动了动身子,道:“等事毕我们带着孩子们回江阳住上一阵子吧,说起来自嫁你我还没能回过族里拜见过长辈呢。” 关元鹤对关白泽有怨,可不管如何都已是往事,如今关白泽又得如此结局,也是时候回去了。再来,到底江阳是关氏的根,没有家族依附寸步难行,如今关明远已快八岁,总是要回去瞧瞧的。 慧安言罢未听关元鹤答话可也知道他听到了心里便不再多言,又将方才关明远在正房说的话和关元鹤提了,却听他道:“你此番进京带着他也好,朝政更替一生也遇不到几次,让他多经历些多看些总是好的。” 慧安点头,“典厩署的事情今日我已交待清楚,战马也都安置妥当,果果的行装早两天已整理齐备,我想后日便归京。一会子我叫方嬷嬷亲自去远哥儿哪儿交待丫鬟收拾行装。” 既然皇后以太后病体违和为由召慧安入京,便是慧安以病推脱只怕太子一系还会想其它折,加之太后是真病了,慧安也心中忧虑,所以慧安此次是必要进京的。更有对她入京和朝廷失态,关元鹤和李云昶也一直别有计较。 言罢慧安抬眸瞧向关元鹤,想着马上就要离别,又是这样危急之刻两人难免有所感触,拥的也更紧了些,慧安免不了又交代一些琐事,关元鹤都一一应下,一时间屋中只剩下喁喁私语。 膳食早已备上,冰心来了两次老远见房中情景便又折回,只吩咐小丫鬟前往小姐和几位少爷处传话不叫他们前来正房用膳,又吩咐将菜品温上,略过不提。 是日夜关元鹤回房却见慧安并未上榻只依在那张檀木桌上瞧着烛台愣神,见他进来也未有觉。关元鹤缓步走进拦腰便将人抱了起来,将她压在床上随手便放下了帷幔。眼前一暗,密闭的空间关元鹤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慧安眼见他去挑衣衫不觉面上一热,抓了他的手,“别闹,人家想正事呢。” 关元鹤却是亲吻着她的脖颈含糊地道:“想什么正事都莫若想我……我才是你的正事。” 慧安闻言失笑,推了关元鹤一下,又道:“跟你说正事,你莫闹了!”言罢却又抬手佯怒地拍了关元鹤一掌。 关元鹤这才抬起头来在床侧躺下将慧安搂入了怀中,却闻慧安轻声道。 “眼见着果果过了生辰虚岁都十岁了,也是时候给她留意着婚事了。果果在边境长大,京城只怕不适合她,能在北疆能寻户好人家是最好。都说高门嫁女,可真疼惜姑娘的却都宁肯低嫁也不愿去攀高枝,虽是如此,可到底北境数得上的人家少,选择也小。我是想着这回进京是不是在京城的勋贵和清流之家留意一下,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北边呆着,将来说不定你被调入京中,果果远嫁北境我却是不舍得。” 关元鹤没想着慧安竟是说起此事,不觉一怔,何曾留意到自家的丫头竟已到了议亲的年纪,一时间又是感叹又是别扭,半响才抚着慧安的背道:“果果还小,不急,老子千辛万苦养的闺女岂能平白便宜了别个儿家的臭小子,怎么也得留到十七八,这不还十年呢。” 慧安闻言眨了眨眼,抬头去瞧关元鹤哪里瞧他脸上有半分玩笑意思?一时结舌,复又笑着道:“哪里有将姑娘留到十七八的!我只说留意着人家,哪里就说出嫁了,只不早些瞧好人家,等那好人家都被挑走,好后生都被定下了,我却找谁哭去!出阁是不宜过早,怎么也要等到及笄,身子调养好,十七八却是大了些,十六正好。” 关元鹤听慧安如是说,虽是觉着自家姑娘样样都好,便是留到双十也是妥帖的,可到底也觉早留意的好,便道:“如此你留意些便是,也不用多高的门第,只一样不能是那家中乌七八糟的。” 慧安闻言点头,心中却是一叹,她就这么一个姑娘,又是娇养长大的,只怕将来是一星半点的苦都吃不了,这却不说,慧安只担心一样。 东亭侯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关元鹤休说是妾室便是通房也是没一个的,果果自小瞧着父母如此相处,只怕会以为全天下的夫妻都该如此。他们虽是疼惜女儿,可便是再低门嫁女,这岳父岳母也没有管女婿女儿房事的道理,慧安终究是怕将来果果不能容人,而且尝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滋味,慧安也不忍心女儿受妻妾相争的苦头。 想着这些慧安心思也沉了下来,却与此事耳边传来关元鹤的声音。 “莫担忧,将来谁要敢欺负咱们女儿,任他是谁都要掂量掂量小命。何况咱们女儿那古灵精怪的性子,你莫小瞧了她。” 慧安闻言面色稍缓,关元鹤却是探手摸进了她的衣襟,轻声耳语,“你这一走却不知何时我才能进京,趁着还在家便多陪我些,莫想其它了,嗯?” 随着孩子们渐大,关元鹤已许久不曾说这样如撒娇般的甜言蜜语,慧安闻言心一跳抬眸去瞧正对上他含笑的眼。 他深邃的眸子映了羊角灯的微弱光芒闪动着明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慧安的呼吸便有些紧了,在他耳边吐气。 “文轩,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关元鹤闻言却是动作微滞,当年慧安生养果果时历经波折,果果出生尚未一年她便又有了身孕,当时他便极为担忧,生恐慧安的身子还没修养好,好在关明远是个乖巧的孩子,在母亲腹中时便极安静,分娩时许是二胎的缘故,自阵痛到生产便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关明远两岁时慧安便又有了身孕,这次不比头两次,害喜厉害,没两个人慧安都似脱了层皮,不仅如此,尚未四个月竟已极是显怀,当时怀恩大师还在府中,把脉后说是双生子,他吓得脸都白了,一度考虑是否将孩子打掉,要知道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要过鬼门关的,这双生子更如此。 早年淮阴侯府的夫人怀了双生子便是生产时遇了难产,结果母子三条命生生没能留住一条。怎奈在孩子一事上他是如何都拧不过慧安的,好在过了怀孕初期慧安便没再害喜,生产时虽是熬了一个日夜但到底母子均安。 只那之后关元鹤便坚持慧安用药,一来是已有三个儿子不再担忧子嗣,二来他也实是怕了,不愿慧安再受生养之苦,三来慧安五年生了四个孩子对身子影响也大,实在需要休养。更有,因这有孕关元鹤觉着严重影响他们夫妻的幸福。 如今好不容易几个孩子都大了,慧安竟又起了心思,关元鹤不觉一阵头疼,察觉到关元鹤的变化,慧安只嘟起嘴来媚眼如丝,素手游移四下点火,本便是离别在即关元鹤又怎经得住她如此折腾,没一会便放弃了抵抗,一时间锦幕半垂,暗香浮动。 谁知两人正缠磨,外头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慧安迷迷蒙蒙地听在耳中直惊地清醒过来忙去推关元鹤,一面扯了散落的衣衫就往身上套。 “果果来了。” 她套上小衣眼见着关元鹤气急败坏地躺在一旁没动作便拍了他一下,催促道:“你快点啊,一会子叫孩子瞧见我却是没脸了。” 关元鹤眼见慧安情急之下将盘扣都系错了,耳听外头已响起丫鬟的通报声还有果果的喊声,关元鹤气的脸色发沉却也不得不套了衣裳,汲了鞋便下了床。 “夜凉,你莫出来,我去瞧瞧。”他言罢便沉着脸转身而去。 慧安心想果果大概是将才天擦黑时睡了一觉这会子反倒警醒,故而才跑来了这边,许也没什么要紧事,加之关元鹤已出去她便动作缓慢了起来。 侧耳去听外间果然就响起了关元鹤的训斥声,夹杂着果果轻灵调皮的声音,慧安倒不怕关元鹤对果果发凶,只因果果压根就不怕他。说起来三个男娃都极敬也极惧关元鹤,偏果果有时甚至以撩拨关元鹤发怒为乐。也兴许是慧安给惯的,总因当年之事觉得果果脆弱,捧到手心都怕碎。而关元鹤心里只怕也是觉亏欠了果果,故而对她也多有纵容。 便如现在,关元鹤虽是不悦,虽已沉喝出声可慧安却还是在下一刻便瞧见果果娇俏的身影入了内室直扑床榻而来。 “娘,今日女儿要和你睡!”果果说着便往慧安怀中钻。 这丫头如今已虚年十岁,容貌早出落了少女的娇美,单论外貌倒是更肖关元鹤,五官有些冷艳,笑起来倒还罢了,静默时却独有一份不怒而威的冷傲和清贵之气。 此刻她却是满脸的娇憨,眼波流转瞥了眼刚刚沉着脸进门的爹爹,一脸的俏皮和得意。慧安抱着她,怜惜又好笑地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又惹你爹爹!” “才没有,爹爹英雄盖世,武艺非凡,女儿哪里敢嘛!娘亲,最美丽最善良的娘亲,今儿女儿在这边睡好不好?” “胡闹!”果果言罢慧安尚未吱声倒是关元鹤又怒喝一声。 果果这孩子在京城时还好,到了边关不知怎地却身子弱了起来,没一个月就生了场大病,最后还是慧安请了怀恩大师来。后来她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怀恩大师一直在府中呆到果果五岁才离开。 后来关元鹤给果果请了武学师傅,习武强身这才慢慢健康起来。也是因身体的原因,慧安对女儿格外娇宠,果果也爱缠着慧安,小时候便常常撒娇宿在上房,每每果果在这边,慧安总软硬兼施弄得关元鹤不得不避往书房。 只五岁以后这事便少了,果果六岁后更是再未在这边宿过,如今听果果一说,关元鹤登时便绿了脸,笑话,慧安过了明日便要离京,此刻任谁和他抢都是不能的,便是最疼爱的女儿也是不行! 慧安闻言又见果果眸中闪过戏谑,不觉好笑。果果虽是顽皮,可却不是不知事的,这分明便是再逗她那爹爹,奈何关元鹤一碰到这丫头就如被捋了须的老虎般没了理智。 “行了,莫和你爹爹贫了!后日母亲带你和远哥儿进京,明儿许是还有的忙早些回去休息。”慧安捏了捏果果红润的腮帮子道。 果果这才回头冲关元鹤吐了吐舌头道:“母亲,进京我想先去瞧大和尚,大和尚最爱穿蓝月姐姐做的僧鞋,我那里新得了些佛图的绣花样子,想管母亲借了蓝月姐姐去,趁着进京的路上多做几双带给大和尚。” “不得对大师无礼,休要再乱唤!你要蓝月叫个小丫头来回话就是,哪里用得着大夜里的出来,仔细着了凉。”果果口中的大和尚自是怀恩大师,三年前栖霞寺的主持圆寂,怀恩大师如今已升任了主持一位。 慧安言罢又令冰月取了件平绒滚貂毛边儿的斗篷,亲自给果果带着这才自披了一件外衫欲亲送她出去。 关元鹤却止住了慧安,道:“春寒料峭的,你莫出去了,我送她回去。” 隔日她便要带果果离开,关元鹤这两日也忙只怕是没时间和果果相处,他对果果虽看似凶,可对女儿的爱惜只怕比她更甚。这会子只怕也是想和果果再呆会儿,许是也放心不下要交代两句。慧安想着不免瞧了眼关元鹤便笑着止步,又交待了关明月两句目送两人出了屋。 月光下父女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丫鬟们自动远远跟随在后。关元鹤眼见果果娇俏的面上一片无忧无虑的单纯不觉就心中担忧,蹙眉瞧了她两眼这才张口,谁知他话还没说出口果果便先道。 “到了京城莫要胡闹,要事事听从呢你母亲的,也不可搅扰你母亲,更不能给你母亲惹麻烦……” 果果说着还沉下脸来,面上神情和关元鹤如出一撤,那话语的语速和语调更是相仿的以假乱真,关元鹤听她说的大致就都是自己想交代的,一时间却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只瞪了果果一眼这才道。 “你既知道便给老子安生点,京城不比边城,惹了麻烦累了你母亲仔细你的皮。” 果果闻言却是白了关元鹤一眼,复有眨巴着眼睛道:“爹爹,你可真粗野,小心娘不要你了。” 关元鹤闻言又瞪果果,女孩却只是咯咯的笑,一脸呈口舌之快的得意样儿。关元鹤抿了抿嘴,却是想到了方才慧安的话便道:“这次进京为父已令你母亲为你相看合适的人家,你万不可这般顽劣。” 他本以为提及丫头的婚事,这丫头定会娇羞恼怒,怎么也能掰回一局来。哪承想果果竟是半点反应都没,甚至还抬头轻描淡写又颇为戏谑地瞟了他一眼,直气的关元鹤双眉斜飞。 雁城多有胡人和西藩人,民风开化,加之果果自习武以后又经常出入军营,虽是七岁后慧安便禁止她往军中跑,可早年却是和军汉子们没少混一处。哪里是一听亲事就闹个大红脸的娇羞闺秀,实际上这会子小丫头非但不害羞,还在想着心事。 果果自知作为女儿早晚都是要出嫁的,她心里是信任母亲的,相信母亲会给她寻最妥帖的人家,可想着父母的恩爱无间,对亲事她却另有想法。 她这般的出身不可能寻那门户极低的,更不能许配庶子寒门,可一般的贵族之家,哪个哥儿婚前能没个通房,婚后能没个小妾?对这个,她却是瞧着父母相处耳濡目染下早已不能接受,只这般却该如何…… 果果想着便又瞧向父亲,问道:“爹爹,女儿想要一样东西,可这东西极为难得,怕是寻遍了这天下也难寻到完全合乎女儿心意的,女儿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得到这样东西?” 关元鹤闻言挑眉,他哪里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已转到了哪里,只瞧着果果出了半天的神又问出这么个问题来便只当小孩子心性不知又瞧中什么了,便回道:“既是寻不到那便想法子自己动手做个,既是极想要,便是费些力气又有何妨?” 果果闻言将他的话念叨了两遍却是目光一闪,嘻嘻地笑道:“爹爹说的是,女儿受教了。” 两人边说边走,倒是回头的丫鬟们听着那隐约传来的欢笑声,瞧着两人的身影皆觉温馨。只道,老爷盖世英雄却是拿这个女儿没法子,小姐是这般的古灵精怪,老爷便是再厉害面对女儿也是什么都施展不开了。 别个府邸都是哥儿们金贵,也就她们这些个侯府奴才知晓,在东亭侯府,几位少爷,便是大少爷哪也是要事事排在大小姐的后头呢。大小姐瞧着顽皮单纯,实则最是精明聪慧,能下一手好棋,写一手好字的姑娘又岂会简单?要知道下棋和写字却是需要足够的智谋和耐性的,偏老爷关心则乱,总觉大小姐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只不知这般被老爷夫人捧宠长大的大小姐将来会许个什么样的人家,又会有怎样的将来呢,凤阳侯府的女人势要有别天下所有闺秀,大小姐虽未随夫人姓氏,可到底身上流着沈家的血,又是这样的出身,想来将来定也不会比夫人差呢。 ------题外话------ 素才二十多就腰肌劳损了,亲们一定要注意身体莫久坐,不然真出了问题后悔就来不及了。 番外一章貌似写不完,素分上下来更,抱歉叫大家等了这么久。 另推荐素素新开的种田坑《重生名媛望族》链接在书评回复中,求收藏。 本是首辅嫡亲孙女,然命途多舛,幼弟被害,家产归族,成为绝户孤女,一朝清白被毁清贵名媛竟成侯门妾室,恨恨恨! 此仇不报意难平,贱妾之身翻手间竟令鼎盛侯门一夜灭门却也葬送了卿卿性命。闭眼睁眼间竟得重生,回到六年前。都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她既得之,不求凤鸣九天,只愿今生再无悔! 八年后(下) 马车缓缓停下,慧安掀起车帘仰望着京城高大厚重的城门目光微闪,八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京城倒是比雁城要繁华些,果不负盛名。” 耳边传来关明远微带感叹的声音,慧安回头尚未开口倒是果果懒洋洋地自她肩头抬起身子来望了一眼外头,见城门外排着长长的待查进京的行人和车辆,又观察城楼上士兵三两成群的聚在一处躲懒便收回了目光,瞥了眼面带向往的关明远道。 “弟弟向往京城乃天子脚下富足熙囔,却未曾瞧见这京城其它,依我看,只这京城的守城军便远不如咱雁城。” 关明远被姐姐一言说的面色微红,哑口无言,慧安只笑着抚了抚果果的发,道:“又欺负你弟弟老实,如今马上要进城了,可不能这般的口无遮拦!” “女儿知道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嘛。女儿也就是和母亲弟弟随意说说罢了,母亲放心。”果果说着便吐了吐舌头,一脸娇俏。 慧安见她眸中闪过慧黠,又听她的话,心知她明白其中利害便笑了,道:“天子脚下,天朝帝京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哪里是荒蛮边境小镇能够比拟的。” 关明远闻言又瞧了眼城防布置却蹙眉道:“儿听闻京城已数年不再宵禁,如今却是白日也要严查往来人流……” 关明远若有所思话语却是没有说完,慧安勾了勾唇角目露赞许。这两个孩子都是顶顶聪明的,这些年她和关元鹤的教导没有白费。 如此严查外来人流只会有两个缘由,或是皇上果真病重,或是故意做派于那有心人看的。依李云昶和关元鹤的猜测这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按照这些年来皇上的态度慧安自也如此想,只希望他们料想的不错,皇上……不然此番进京只怕真要历经波折了。 慧安想着马车已渐渐靠近了城门,这次慧安进京带的奴才本就不多也未曾刻意声张,马车上更是未曾做任何代表身份的标志,更别说是用侯府仪仗了。她又是多年不再京城,故而这看守城门的兵勇们并不识得她。 兵勇们瞧车中只坐着一个绝美的夫人并两个半大的孩子,又观随从的仆妇奴才不多,便起了心思,严令车中的慧安携子女下车,要严查车中。 此处人员混杂,如今世风开化,贵族女子可以纵马驰骋,但是大家闺秀在这样杂乱的地方露面总归是不好,一般人家遇到这种事凡有个闲钱的只怕多会买个通行平安。 慧安自知这些官兵是见他们孤儿寡母的便欲打秋风,心中虽不悦可也不想闹事,可果果和关明远何曾受过这等闲气,面上皆已露了怒容,只是顾念着父母多年教导忍而不发罢了。 慧安冲跟车的冰心施了眼色,只冰心尚未摸出荷包来倒是忽闻一声惊喜自不远处传来。 “安妹妹?!” 慧安循声去瞧正见一队护卫清出一条道来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向城门这边而来,而马车前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开道的可不正是靖北侯钱若卿! 他穿着一件墨色直襟长袍,头戴赤金嵌东珠的宝冠,一身华贵,眉目飞扬,依旧是那张亮丽的令女子都动容的容颜,时光放肆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只除了不同年轻时的沉稳气质。 这些年钱若卿管着江南马场,故而倒是来往过雁城三回,那年新雅还曾抱着次子在将军府中住过一段时日,故而果果和关明远皆是识得他的,而且他极得两个孩子的缘,原因无他,这家伙私藏多又是个挥金如土的,每每都送两个孩子极重又极合他们心意的见面礼。 因此慧安尚未作出反应倒是两个孩子先后欢声见礼了起来。 “俊叔叔!两年没见您又俊的几分呢。” “侄子见过舅父。” 钱若卿和新雅的次子生来体弱,当年怀恩大师在将军府中为果果调理身子,两人曾带年仅一岁的次子到府中求医。虽是新雅早知钱若卿和慧安的那些事,也丝毫不在意,可因是住在一个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有马场的事牵扯着,到底瓜田李下,慧安便提议想和钱若卿结拜为异性兄妹。 两人在怀恩大师的见证下是正式行过拜礼的,故而关明远才会称呼钱若卿为舅父。 慧安耳闻果果娇俏的声音瞪了她一眼,钱若卿却是哈哈一笑,道:“远哥儿还是这般多礼,却不如我这侄女可爱之处极多。两年没见果果倒是长成大姑娘了。” 他言罢只闻后头马车帘子已被撩起正露出新雅一张明媚的笑脸来,慧安早在书信中知晓新雅再度有孕,算算日子已快该分娩,眼见她大腹便便却欢喜地不行,此刻正欲扶着婆子的手下车,慧安一惊之下便忙先一步下了车,快步过去,道:“你莫动,都快生了怎还如此毛躁。如今我入了京还能少了你我相聚的日子?若然你动了胎气大哥还不一口吞了我。” 新雅听慧安打趣自己面上难得一红,又拉了慧安的手道:“既是今日进京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你这没良心的。” 新雅自那年离开边城就带着孩子回了江南,也是几个月前才到的京城,故而她和慧安已有五年未见,虽有书信往来但如今乍然相见难免动情,故而新雅言罢却是眼眶微微发热。 而她身旁坐着的少年见母亲如此忙道:“侄儿见过姑姑,姑姑一路辛苦。” 慧安瞧去却见这少年瞧着五六岁模样,比关明远要瘦弱的多,长的却要更漂亮,微见苍白的面上挂着淡雅出尘的笑,眉心中间一颗朱砂红志于钱若卿如出一辙,可不正是当年在将军府求诊的钱惜卓? “一晃卓哥儿竟就这般大了,倒是长的像极了你,真是个好孩子。”慧安说着瞧向新雅,这孩子一见母亲动情便岔开话题,可见是个心细如发又至孝至纯的,慧安想着目露赞赏。 新雅瞧向爱子尚未言语钱若卿已打马过来,道:“如今安妹妹进了京也不急在这一时,先进城再说,只怕一路劳累安妹妹和孩子们也都饿了。” 他一言新雅和慧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时激动竟是堵在城门口说了半天的话,眼见慧安面带风尘之色,新雅忙道:“是,瞧我,咱们先进城。” 慧安也笑,又拍了拍新雅的手这才转身。城防守兵虽是不识得慧安可是却都认识靖北侯钱若卿,眼见慧安和他熟稔,又闻他们的对话已知是得罪了权贵,登时吓得面色都苍白了,见慧安转身诚惶诚恐地便跪了下来,只他们一句话尚未吐出口来慧安已是迈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众人进了城马车在一旁的无人处停下,果果和关明远下了车,那边新雅也扶着钱惜卓的手下来,小辈们重新见过礼,新雅拉着果果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笑道:“对了,这是卓哥儿不知大姑娘可还记得?卓哥儿还不快见礼,也不是外人,就权且叫声姐姐吧。” 钱惜卓闻言尚未行礼倒是果果挑眉瞧向他,道:“瞧舅母说的,卓哥儿长的像舅母,比俊叔叔还要好看我自是记得的。” 她口无遮拦惯了,又是见钱惜卓小小年纪便学的如她那长弟一般,硬要摆个丰神俊朗,雅致温润的大人模样,便有意激他。而钱惜卓在江南长大,江南历来是书香门第聚集之地,学子云集之所,规矩却是比京城更甚,何曾遇过果果这样的,登时便被弄的举足无措,红了脸。 眼见果果又顽皮,慧安瞪她一眼,道:“卓哥儿是个敦厚的,你这皮猴还不快给他道个歉,小时候你还抓破了卓哥儿的脸呢,这会子却又耍泼皮。” 被慧安这么一提醒果果倒也模糊忆及了此事,当年钱惜卓前往雁城求医时还不到周岁,而果果却已三岁多,眼见钱惜卓生的粉雕玉琢,眉心又一点朱红,煞是好看便冷不防地抬手向他摸去,奶妈子没留神就被她抓个正着,小孩子用劲没个分寸,当即便将钱惜卓雪玉细瓷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疼的小婴儿哇哇之哭,为这事母亲还罚她默了好几张大字。 果果想着此事模模糊糊以及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就又像钱惜卓瞧去,钱惜卓却是从母亲口中听闻过这事,只没想着会突然见到果果,本能抬头去瞧她两人目光便撞在了一处。他只觉女孩的眼睛晶亮有神,似散发着一股灼灼生机直烫人面颊,当即便红了脸。 果果见此反倒咯咯一笑,道:“母亲就记得女儿的坏,女儿可不依了,再说了母亲将才还夸弟弟懂事呢,既是懂事自不会和女儿计较这些个陈年旧账的。” “你这孩子怎的做了错事别人计较还成了不懂事了?”慧安瞪大,众人便都笑了。 新雅生了三个孩子皆是男娃,瞧着果果娇俏可爱,活泼灵动却是打心眼喜欢,目露羡慕,拉着果果的手冲慧安道:“还是你有福气,女儿最是贴心。我这三个就没个让人省心的,卓哥儿最是懂事偏身子却弱……我就喜欢果果这巧嘴,只望着如今肚子里这个也能像果果一般才好。” 慧安闻言便笑,两人又说了几句眼见着日头渐高,这才依依不舍地约好由新雅三日后下帖请了大家去作耍各自散了。 慧安带着孩子回到东亭侯府时周管家早已得到了消息领着奴才们在府门恭候,慧安带着果果及关明远受了他们的拜礼又和几个得脸的寒暄两句这才进了府。 一番收拾慧安便忙领着两个孩子到西院拜见二老爷,关明远留下陪着叔公说话,慧安却独带着果果去瞧二夫人,只因二夫人四十有六却在今年将为二老爷添了幼子,如今尚且还在月子中,故而关明远却是不适合前往拜见的。 二夫人如今住在月子房中,门窗上还钉着厚厚的黑绒棉布,慧安带果果进了屋便觉一股暖气扑面,眼前一暗。丫鬟挑起内室的红锦帘子二夫人却已迎了过来。 慧安忙快行两步握住她伸出的手,眼眶微红,道:“怎劳婶婶迎我,婶婶快回床上躺着。” 二夫人年纪终究是大了,这次生产本就是豁出了命的,虽说如今是母子皆安,可分娩时却是受了大罪,实是凶险万分。损了身子如今孩子已二年多月却依着老人们的说法还在坐月子,直到孩子百岁后方才能出屋。 二夫人笑容满面地和慧安寒暄几句,慧安令果果上前见过礼得了一串上好的碧玉镯子,这才瞧向奶娘抱着的小婴儿。 孩子长得极好,想到二老爷和二夫人恩爱有佳,唯一的遗憾就是膝下的五爷被害便绝了子嗣,如今却算是老天长眼令补偿了一二,慧安便笑着道:“老天垂怜,瞧咱们言哥儿长的多好。” 果果便也凑上来瞧了又瞧嘻嘻得点头道:“是长得好呢,我瞧着言哥儿是大贵长寿之相。” 慧安闻言便笑了,“什么言哥儿,这可是你嫡亲的堂叔。这孩子说话口无遮拦的倒是叫婶婶见笑了,都被我惯坏了。” “我才没有胡说呢,太婶婶莫听娘的,我可跟着怀恩大师学过相面的……瞧,这鼻子丰隆细长,双目秀两眉弓,三停正六府匀,耳色润白过面可不就是长寿又富贵的面相嘛。”果果指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嘻嘻得道。 二夫人老来得子,又是唯一的男丁对言哥儿自是疼到了心眼里,听到果果如是说早便笑咧了嘴,哪里会介意,便是果果信口一说她也高兴,更何况果果还说的有理有据,当即她便拉了果果过来又是一阵的好夸。 慧安眼瞧着果果挨在二夫人跟前讨好卖乖唇边也挂了笑意,她们正聊着外头却响起了丫鬟的声音,接着冰心却匆匆进来,道:“夫人,宫里皇后娘娘身边的何嬷嬷来了要接夫人和少爷小姐进宫,如今正是东院侯着呢。” 慧安闻言面色就是一沉,只道好快的速度。二夫人也是蹙了眉,一副紧张的模样,只果果依旧笑着,倒似不怎么上心地逗着言哥儿。 “安娘,如今京城……” 二夫人的话尚未说完慧安便拉了她的手道:“八年未曾回来,京城更加繁华了。婶婶放心,本就是要进宫拜见太后和皇后的。只是没想着皇后娘娘的旨意来的如此快,远哥儿和果果却是前往沈府给舅公见礼去了,只得我独自前往了。” 二夫人闻言便知慧安的意思了,想着关元鹤的地位,只怕慧安虽远在边关这京城的事知道的却是比二老爷和她还多,故而她便没再多言,点头道:“你放心,我叫你二叔亲自把两个孩子从后门送去沈府。” 她言罢外头已是响起了二老爷的声音,见他进来二夫人将慧安的意思说了,二老爷便道:“安娘放心去吧,不用担忧两个孩子,我和他舅公会照看好的。” 慧安笑着谢了,这才令果果跟随二老爷出去又和二夫人说了几句话才慢悠悠地出了屋坐上轿子往东院的东亭侯府去。 下了轿慧安果真便见一队宫女在一个锦衣嬷嬷的带领下恭候在院子中,慧安忙快步迎上,道:“不知嬷嬷要来,怠慢之处还望嬷嬷见谅。” 何嬷嬷长这一张容长脸,五官有些刻薄,眼见慧安便笑着俯身,道:“沈女侯客气了,不知两位小主子……” “没想着皇后娘娘会在今日召见便叫两个孩子拜见了叔公后直接到沈府去拜见舅公了,只怕马车刚好和嬷嬷的车架前后脚错开了,这事真是不巧。皇后娘娘召见不敢怠慢,容本侯换了朝服这便随嬷嬷前往宫中。”慧安从容得道。 何嬷嬷一听慧安的话便暗自后悔,只怪将才慧安的丫鬟能言善道,几句话就断了她们跟着到西院的机会,如今接不到人定是要遭皇后挂落的。眼见两个小的已是跑了,这若再请不到慧安岂不是罪上一等,何嬷嬷心恐生变,便道:“皇后娘娘记挂着沈女侯,只是一般的觐见,若是再因换装令得皇后娘娘久等岂不是弄巧成拙,沈女侯觉着呢?” “还是嬷嬷想的周到,既如此这便走吧。”慧安笑着道。 待慧安上了马车何嬷嬷却是和跟随的太监交待了两声,眼见几个太监匆匆而去这才自上了后头的马车。慧安从车窗缝瞧见这一幕只是一笑却并不担心,料想何嬷嬷是叫太监赶往沈府,只是怕他们去了果果和关明远也已被舅舅寻了由头带出府了。 八年未见,皇后的变化却是极大,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头发都已白了极多,面色也不好,显得有些发黄发黯,身影消瘦,气质依旧雍容却多了几分阴厉和尖锐之色。 自端宁公主遇害,太子和崔氏一系原先潜藏的矛盾如破土之笋茁壮成长,其间双方甚至相互拆台,崔皇后曾一度想废太子而立其年幼的胞弟为储君。可是崔氏一族发现,如今朝廷之上早已不在能任由其为所欲为。 众皇子已然长大,一旦太子被废,储君之位根本不可能落在幼年的皇子身上。而多年来崔氏一直是支持太子的中坚力量,在这条路上已走的太深太远,不可能撤出或是改道了。 故而自相残杀,自损实力的太子和皇后又握手言欢,只是这和睦的背后到底是如履薄冰的依附关系,又眼见着秦王和其胞弟越来越得势,佟贵妃更是将皇后逼地不得不以体弱为由交了执掌后宫之权,皇后和太子的日子只怕都不好过呢。 盛极必衰,崔氏……太过霸道了,当年连皇上都敢威逼,帝王之恨何以承受啊。 “沈女侯快请起。” 想着这些慧安跪在地上心中不免有些感概,上头传来皇后的叫起声,慧安谢恩后才缓缓站起,一旁的嬷嬷已搬来了绣墩,慧安谢恩落座,皇后呷了口茶才道:“知道你一路风尘必是累了,可太后最是疼你,如今你这一去便是八年,太后的身子……” “拜见佟贵妃。” 皇后的话尚未说完外头便响起了宫女们请安跪地的声音,皇后停下话语,脸上恼意一闪而过,慧安恭敬地起身垂着头唇角微翘。 宝蓝腾金丝牡丹的宫装裙裾翩然而来,冲皇后福了福身问了安,慧安也忙跟着俯身,皇后纵使心中不悦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喊了起,笑着道:“妹妹倒是来的快。” 佟贵妃却也笑着回道:“却是母后惦记着沈女侯呢,知道今儿她进京又闻姐姐召了她进宫这便催促着我来请人。” 她言罢这才瞧向慧安,慧安忙欲行礼却被佟贵妃拉了手寒暄着问她一路可好。 而皇后听她说是从太后宫中过来登时面色又变了变,太后如今躺在病床上鲜少过问外头的事,皇后自知若非佟贵妃多嘴太后并不会知晓慧安入宫之事,这分明便是佟贵妃借着太后为慧安解围来了。 只皇后心中恼恨却是不能阻了佟贵妃带人走,便笑着道:“本宫今日尚未向太后请安便一道去吧。” 太后确实病体沉疴,面色极为枯黄蜡瘦,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因是见了慧安眸子中却充满了神采拉着她的手勉强说了几句话便气喘吁吁,慧安想着太后的种种好,以及出京时她身子虽虚弱却还精神灼越,如今却这般情景,俨然已是在熬日子便红了眼眶。 她别开脸压了压情绪,这才勉强挤出笑来,又陪着太后说了两句,皇后便道:“臣妾瞧着沈女侯一来太后这精神劲儿便好了极多,不若母后就留了沈女侯在宫中也好日日在母后面前尽孝。” 皇后欲扣她在宫中……慧安闻言垂下脸,这话不该她来接。佟贵妃欲言瞥了眼太后的神情却是只笑不语,太后就着刘嬷嬷的手喝了口参汤,这才瞧向皇后道:“尽孝有皇帝和你们便够了,何需劳师动众。” 太后说着喘了口粗气才又道:“贸然叫她留下来也坏了宫中的规矩。” 佟贵妃便接口道:“太后说的是,这留下沈女侯恐是会招来外头大臣们非议,再来给太后尽孝本就是儿臣们的事,岂可叫沈女侯越俎代庖。姐姐也是瞧太后见了沈女侯高兴,想尽孝一时想茬了才这般提议的。” 太后和佟贵妃这般说了,皇后已不好再反对,只得笑着道:“是臣妾欠考虑了。” 佟贵妃适时提出太后累了,众人便一起告退,出了正殿,皇后面色冷沉地瞧了佟贵妃一眼便甩袖而去。 皇后今日本是想着慧安带孩子们进了宫,寻了让两个孩子陪伴八公主和皇孙的由头留在宫中控制住,这样便是慧安出了宫也无碍,只没想到奴才们没用,竟是叫两个小的跑了。故而她便欲强留慧安,可又被佟贵妃搅了,岂能不气。 眼见她怒颜而去佟贵妃却依旧挂着浅淡温雅的笑,瞧向慧安道:“沈女侯陪本宫走走吧。” 慧安心知她是有话要说便俯身应下,两人一路向园子里走说着不打紧的话,待行至空旷处,佟贵妃弯腰去抚弄一捧长的极好的瓜子菊,笑着道:“这花倒是艳丽,沈女侯帮本宫折几支回去插瓶吧。” 慧安应了在佟贵妃的指点下折了两支,便闻佟贵妃再次靠近时低声道:“皇上独自宿在乾坤殿,由亲信禁卫和大内总管刘公公亲自照看,太医院程太医和王太医每日请脉。这些人皆是皇上心腹。如今已半月不朝,龙体到底如何无人得知……” 慧安闻言手上动作不停,只道:“娘娘执掌后宫,圣体是否违和,娘娘若说未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臣却是不信的。” 佟贵妃闻言轻笑出声,半响才正色道:“本宫费了极大劲使人打探了皇上每日撤出的膳食状况,那些膳食虽是被刻意掩饰过,但据宫人仔细查探……皇上胃口尚可。” 慧安闻言心里一跳,心道果然。皇上……龙体违和也许是真,可要说驾崩,只怕是众人都猜错了。这些年贤康帝越发的多疑,对崔氏和太子也多次公然表现出不满,只怕他是借着这次的病试探,更或是引蛇出洞! 这般想着慧安心中便踏实了下来,笑着道:“娘娘和王爷的意思……” “按兵不动,不仅如此,还该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便如同皇上还在养心殿中临朝一般。” 虽说贤康帝多半是冲着太子一党去的,可也不能掉以轻心,难保他不会观察李云昶。这些年皇帝对李云昶的重视和宠爱日胜,可帝王给的是恩露,却不代表他未给的你可以去谋,历来帝王莫不如是呢。 慧安目光微闪,道:“臣领命。” 佟妃眼见慧安唇角微扬和自己对视一眼便不再多言,直起身子来笑着道:“沈女侯眼光好,折的这几朵花儿极出挑,甚合本宫心意呢。” 两日后靖北侯府,花园之中,百花齐放,空气中飘拂着浓郁的花香,亭台水榭掩映在碧湖柳条之中,清风送爽,分外舒心。 慧安面上挂着愉悦的笑拉着聂双双的手说着雁城的趣事,两人同在北境呆过,说起北境的一些不同京城的风俗倒是一搭一合极为热闹,一旁汪明茵和文景心却是从未去过北边。 两人嫁的又同是将领出身的沈童和汪杨松,这二人虽是如今都已在京城任职,可到底是夫君曾立战功挣尊荣的地方,二人却也极为向往,故而听的非常认真。 那边新雅挺着大肚子躺在美人榻上,由着丫鬟给捏着酸涨的腿,听到慧安说雁城多北胡和西藩客商,更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波斯人,眼见众人对此感兴趣便插口说起波斯人的喜好风俗来。 西藩和波斯本就接壤,对波斯她自是比慧安要熟悉的多,她又是个嘴巴利索的,眉飞色扬地讲着,倒是令众人听迷了去。 这些年慧安在雁城对波斯人知之甚多,倒是没有痴了去,眼见文景心,聂双双和汪明茵几个虽多年未见,可气色都是极好,尤其是文景心,记忆中苍白的面色难得养的红润有光,眉宇间恬淡温柔。 知道她嫁去国公府三年无出汪杨松都不曾纳妾,第四个年头得了嫡子,去年又新添了幼子,这些年汪杨松也果如当初求娶之时对她一心一意,慧安心中便替她高兴。 目光环视几位密友,慧安唇边笑意越发扩大,命运对她们几个极是厚待。如她和文景心后宅之中一人独大,而靖北侯府虽有两个小妾可皆是钱若卿早年的通房提上来的,自新雅过门钱若卿便一次都未去过她们屋,也便是摆设。 聂霜霜在随文思忖入京之后虽是早些年被鼎北王妃做主给文思忖纳过一个小妾,可那小妾却也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已形同虚设,倒是聂霜霜膝下一子两女,如今管着王府中馈,俨然已是未来王府主母。 便是汪明茵,虽说沈童纳了两名妾室,可这两位妾也都是汪明茵主动给他寻来的,一来当年她年龄大了,过了门摆个贤惠容人的气度欲讨童氏欢心,再来也是为博个好名声有助于王明青出嫁。 沈童虽是有一庶子,可却比汪明茵的次子还小上三岁,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慧安眼见几位密友过的皆是不错,心中又岂能不欢喜。只可惜春上谢云芝的夫婿领了外任,如今不在京城。 “想什么呢,都要笑出声来了。”耳边响起汪明茵打趣声慧安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本以为二嫂嫂听那波斯女郎的御夫术已是入了迷去,定然正琢磨回去怎么不声不响用在我那二哥身上,我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给我那傻二哥通个气儿呢,哪里知晓竟是被嫂嫂发觉了。” 慧安一言汪明茵面上就是一红,几人皆笑,汪明茵便抬手去打慧安,佯怒道:“你倒是不打自招,好啊,真真是枉费了嫂嫂我这般疼你,竟是想着你二哥哥了。” “安娘这事却是做的不厚道了。” “确实该打。” …… 文景心几个纷纷响应,却起身扑向慧安,一时间水榭之中好不热闹,笑声传出老远。几人如今早不复花季之年,又皆做主母多年,如这般胡闹不拘实是数年来头一遭。不觉心中感叹良多,倒似重温了闺阁时的天真浪漫,这便越发笑的放肆飞扬,只可怜了挺着肚子的新雅,只能依在榻上眼巴巴地瞧着她们连声喊着“没良心,撇下她倒作耍起来。” 今儿慧安几个相聚皆是带了孩子们来的,她们这边热闹着,那边也不避讳男女大妨,男孩子和女孩子们皆聚在一起作耍,突闻水榭中笑声放肆,几个孩子望去却是被惊的一愣一愣,直道母亲们童心不减,却是比他们还有活力。 只这边的欢愉却被丫鬟打断,新雅的贴身丫鬟焦儿快步进来俯身道:“少奶奶,秦王妃殿下来了,如今车架已进了二门……” 慧安几个闻言停下动作皆瞧向新雅,新雅面上也带着几分惊讶,接着才挑眉道:“我可没下帖子。” 于是众人便瞧向了慧安,慧安自也知道秦王妃八成是为自己而来,便道:“都瞧我做什么,一道迎接去啊。” 片刻后顾妤馨便也坐在了水榭之中,她的身后站着的却是秦王长子李宗闻。秦王妃和皇孙到来,几个小辈自是也要过来见礼的,一番行礼过后顾妤馨才笑着道:“不请自来几位夫人莫见怪才好。” “王妃能赏光令得我这水榭蓬荜生辉我等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见怪。”新雅一言慧安几个也附和两句,顾妤馨却是叫了果果到跟前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瞧。 “那几个皮猴我却是都见过的,关大姑娘今儿却是头次见,乳名是唤果果吗?瞧着容貌,这气度,不愧是父母双侯爵,是个好孩子,我瞧着长的像东亭侯多些呢。” 慧安笑着道:“王妃谬赞了,这孩子被宠坏了。” 顾妤馨闻言却褪了手上的赤金盘螭巊珞八宝手镯便往果果的右手上套,道:“这丫头我却是极喜欢的,今儿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好物件,这镯子是我心爱之物,你且拿去玩儿。” 众人瞧见这一幕皆是一愣,慧安目光落在那镯子上雕刻精美的盘螭纹饰心中一跳,余光不觉就扫了眼顾妤馨身后站着的秦王嫡长子李宗闻。 那镯子却是有出处的,正是王妃的独有定制,是佟妃当初下给顾妤馨的聘礼,顾妤馨的意思不言而喻了。 凡事大抵都是此消彼长的,这些年随着太子示弱,秦王羽翼日渐丰满,不少朝中老油条都已瞧出端倪。更何况今日在这里的几位夫人们,家中无不显贵,怎会不知其中意味。 秦王如今膝下虽有四子,可只这长子是嫡出,又深受贤康帝喜欢,秦王更是对其寄予厚望。若然秦王登基,李宗闻便是毫无疑问的太子,他的妻子那是未来太子妃,是会母仪天下的。 而关元鹤的地位在朝堂更替中无疑是要起大作用的,将来新朝其也必将威慑一方,果果的母亲又是这么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太子若然有这般后盾,当可一生无愁,秦王妃筹谋的远啊。 众人想着,慧安却是捏了一手汗,且不说她从无高门嫁女的心思,更何况将宝贝女儿送进宫去。只李宗闻酷似李云昶的外貌,慧安便不可能将果果嫁到秦王府去。 “她一小孩子哪里当得起王妃这般厚意,何况此镯子是王妃的聘礼,这也于礼不合。”慧安笑着推辞。如今情景,倒是将话挑明了更好。 果果是个顽劣的,当初学礼仪时便没用过心,却是瞧不出那镯子定制的,只她心思机敏,瞧见众人神态便知其中有不妥之处,眼见秦王妃脱下镯子往她手上套便忙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身子一动,手腕一翻,那镯子却是没能套上。 如今果果又听慧安这般说便什么都清楚了,当即就跪了下来,恭敬地道:“小女谢王妃错爱,只是这镯子既是王妃的聘礼,想来更是王妃心爱之物,君子莫不夺人之美,小女虽非君子却也想效先贤之德,望王妃成全。” 有慧安的话在先,果果又步步紧逼,倒是堵的顾妤馨不得不收了那镯子,却又自头上取了根上乘的碧玉簪子,那簪子却无不妥之处,慧安给果果示意她才老老实实令顾妤馨将其插在了头上。倒是李宗闻见果果跪下又说了那么一番话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响,而一旁坐在锦墩上的钱惜卓更是一直瞧着她。 他因是身体不好,如今见礼后便独自坐着,视角本就比其他人低些,果果跪下却是将她的神情瞧了个正着。观她说话时语气颇为恭敬而诚惶诚恐,实则低头的面孔上全是自嘲,言罢还自做了个鬼脸。钱惜卓瞧着有趣险些没笑出来,只装作不适掩面咳了几声,倒引地果果狐疑地瞥他两眼。 这边孩子们见过礼便被打发到一边作耍,重新回到一旁的亭中,几个男孩子因是李宗闻年纪最长,又身份最高,说话嬉闹便没有方才那般的轻快,闲谈了几句便各自分开,男孩子们聊起了学问,女孩子则说说诗文凑个雅致。 果果历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加之察觉到李宗闻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便更是半点也不愿表现,只说了两句毫无见解的话便自窝在一边抓了一把鱼食喂食厅外湖中的锦鲤。 那边钱惜卓见长兄钱惜政宛然一副主人的架势招待着李宗闻几个,言谈身为活跃便悄然离座,行了几步又在果果身旁隔着一根红木柱的围栏上坐下,也瞧向厅外。 果果余光瞧见本能转头看他,钱惜卓便是一笑,道:“关大姑娘喜欢养鱼吗?” 果果对花花草草、养鱼喂鸟这样的雅事从来无甚兴趣,拿的出手的不过是一手好字和下的好棋。 如今她若非无所事事又岂会呆着喂鱼,她本就心情不畅,见钱惜卓笑容温和,屁大点的孩子倒是有几许清贵学子的温润模样,暗蹴他和那没趣弟弟倒是天生的一对,惯会装大人样的,又想着方才她拜秦王妃时,这家伙那几声可疑的咳嗽,便狠狠瞪了钱惜卓一眼,干脆理也不理他便又转头去看鱼。 钱惜卓何曾见过这样不假辞色的,一愣之下面露尴尬,接着却又兀自笑了笑便也不言语了。两人一同瞧向厅外,一时倒也安宁。 果果瞧了一阵鱼,见钱惜卓不啃声了,七岁的孩子端坐在那里却有兰芝玉挺之态,他额头上绑着紫绣抹额,抹额在发髻下结成环,下头垂着长长的丝绦,淡紫色的发绦随风而舞,和发髻上的紫玉发箍相映成辉,显出几分飘逸的气质来。 一阵风吹来,他头上的长长绦丝顽皮地吹拂过红木廊柱恰便吹到了果果的手边儿,眼观钱惜卓侧着脸面向厅外,半闭着眼睛一副仙人的忘我之姿,果果坏心一起顺手便捞了那丝绦,动作敏捷地在身前的栏杆上巧妙地挽了个结,便似风吹的将其缠在了上头一般。 她本便是习过些粗浅武艺的,又眼疾手快,不过眨眼间便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回头瞥了眼钱惜卓,眼见他毫无察觉,仍旧是那副浮生偷闲的娴雅模样,便毫无半点愧疚心地偷笑一下,起身道。 “这里好生无趣,既是府上有那好花不若便一道移动过去瞧瞧,也好过在这里呆坐。” 她虽无心和众人论诗,可众人的话语却也入了耳,几个姑娘自颂牡丹的诗聊到了牡丹花,又恰亭中的青石台面上便摆着一株矮牡丹,故而就品评了几句,那边钱惜政接口便炫耀起府上的一株姚黄来,说是足足有一人高,开了整整百朵花,朵朵碗口大小。 姑娘们大多是爱花的,更何况是这么一株极品牡丹,果果一提议当即两个堂妹沈明桩和沈明鹤便迎合起来,钱惜政便忙唤了丫鬟带她们过去。 对钱惜卓的这个嫡亲大哥果果不怎么喜欢,只觉太招摇太过,又有些盛气凌人,不知为何她觉着钱惜卓和其大哥似不大对付。只这是人家的家事,果果也无心探究。 姑娘们兴致勃勃的起身出了亭子,下了台阶果果便听李宗闻笑着道:“姚黄一株开上数十朵已是了不得,你家这花竟能开百朵,这可谓祥瑞之照,如今皇祖父正病着,不若钱大公子也领我去瞧瞧,若果如你所说,我等便将这花抬进宫中,也让皇祖父高兴高兴,兴许这龙体便大安了。” 李宗闻这一说众人自是纷纷响应,果果闻言便勾起了唇角,听到窸窸窣窣的起身声,她怀着期待回头却正撞上钱惜卓含笑的眼睛,接着他从容起身,和文府长子文琪迈步便向这厅外走,竟是什么都没发生! 果果一时错愕,双眸微瞪,似感受到她的目光,钱惜卓又瞧了过来却是冲她眨巴了下眼睛。果果顿时哪里不明,分明是被他戏弄了,从来都是她戏弄别人,平日在家中更是捉弄关明远,一次一个准儿的,何曾吃过这等亏,登时气得面色涨红,只这日她憋了半日的气却是再未寻到机会掰回一局来。 十三日后,夜。 慧安已经睡下,却突然听闻外头一阵的喧嚣声,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细细一听只闻屋外竟是男人的声音,登时便出了大事,心中有了八分确定,汲上鞋子便往外屋冲。 刚出了内室便见冰心匆匆进来,一脸沉肃,见到她便忙道:“是周管家亲自引着李侍卫来了,要求见夫人。” 自贤康帝托病不朝,太子一党便连连动作,在外竟是调动了军队,京城之中虽是不敢有大动作,可太子借着监国之机小动作频频,右相府门庭若市。太子一党显然是相信了贤康帝突然病重,已在做最后的部署。 可慧安自知晓贤康帝的心思又观太子一派作为便知京城必乱,贤康帝既已棋行此处便不会再轻易放过太子,而太子一党亦然,不管贤康帝龙体是否安然,箭既已搭弓便没有回头的道理了。 太子已在位上尽十年了,十年时间足以熬掉他的耐性,更何况东宫如今地位不稳,更容易心乱。显然太子当此最重要的时候乱了,他没能弄清楚贤康帝的心思,更没弄清楚贤康帝的病情,这已注定了这场博弈其必败。 故而十日前慧安便令府中侍卫仆妇们待命,更是叮嘱过关明远和果果,自己更是夜不褪衣。而今秦王侍卫深夜来府,慧安岂能不知京城之乱便在眼前了! “快传!” 说话间水心几个进屋将外室的灯点起,一身便服的李明匆匆进来,也来不及见礼便道:“王爷令属下来报大人,太子已知晓皇上龙体尚安,决议今夜起事,如今已在东宫歃血为盟,带着东宫侍卫,禁卫军左骁卫将军王城是威远侯亲信,如今司守宫门,已策反大开宫门放逆贼进了宫,太子公然逼宫了。” 慧安闻言纵使早有心理准备也是一惊,忙道:“王爷人呢?如今可都做好了部署。” “王爷早便有应对,已做下了部署,这会儿只怕率先带着王府护卫进宫护驾去了,王爷叫属下来知会大人一声,无需多忧。就一样,右相欲借前朝失踪的二皇子谋逆为由令武安门驻守的虎贲营精锐在京城惹事,王爷虽早已做下部署,但生恐会有个万一,王爷说叫大人带着公子小姐看是不是避上一避。” 慧安听他这般说却是摇头,道:“我这里无需王爷费心,你快回王爷身边去吧。” 李明闻言应下,也不多言忙转身匆匆而去。慧安却是缓缓在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盏来轻轻饮了起来,只她心中却是转了几转。 太子作乱只怕是贤康帝在请君入瓮,不然太子不会突然起事,多半是贤康帝有意泄露了消息,太子做了这么多动作,骤然听闻皇帝身子尚好,岂会不放手做最后一搏。 若是这样便无甚可担忧的,宫中贤康帝和李云昶定然早做下了安排。至于那虎贲营,乃是右相早年所领飞虎军整改后所设,多数都是右相亲信。 太子逼宫对外总是要有个交代的,若然以前朝余孽作乱,太子进宫护驾为由却是再妥当不过的了,既是余孽作乱,那么残杀一批官员也是正常的,当然这些官员定会是反太子党的。 这样一来,待控制了宫中,皇帝病体本就沉疴一受惊吓便驾崩了,太子临危受命镇压了前朝余孽,那他便是顺理成章的新帝,只可惜了那虎贲营统领万达,为了太子竟是甘愿搭上身家性命。 到时候反太子的大臣皆已被前朝余孽所害,太子登基更加稳固,又有前些时日对南边军队的调动,等威钦侯领着大军直压京城,倒时候便再无后顾之忧了。至于有多少人相信是前朝余孽作乱,这根本就无关紧要,史书向来都是由胜出者编撰的。 太子和右相打的好算盘,只是如此匆促行事又是这般的一意孤行,注定是要失败的。慧安想着放下茶盏向外头走,一面吩咐周管家,道:“几件事马上去办,其一禁闭门户,除非秦王亲信,不管外头是何人到来何种情况未禀过我,任谁也不准开门。其二将所有家丁,仆妇尽数唤醒,分守侯府几门;其三挑选精壮巡府,其四将库房中封存的棍棒等物分发下去;其五,找机灵的速往沈府和三老爷的府上报信;其五,你亲自领一队身手好的往东院去,二老爷和二夫人若然有事我为你是问。” 眼见周管家领命而去,慧安才冲冰心吩咐道:“去唤了小姐少爷到上房来……”她说着却似突然想起什么来,忙道,“你快去追周管家,叫他回了二夫人,就说我要借那两个稳婆一用,越快带过来越好。” 冰心应了快步而去,很快整个侯府便沸腾了起来。慧安仔细想了想,只觉未有疏漏之处,这才又在首位坐下,片刻果果和关明远就到了。冲慧安见了礼便各自坐着吃茶,却不多话。 慧安见两人虽力持镇定但神情却还是显得局促不安,便宽慰了二人两句,却在此时,冰心带着两个嬷嬷进来,慧安也不待两人见礼便吩咐冰心道:“你去挑选一队护卫,准备马车,趁着京城乱之前护送两位嬷嬷到靖北侯府去。” 言罢她却又瞧向果果,道:“果果同去。” 果果闻言一愣,接着却是咬了咬牙委屈地看着慧安,慧安心知她不愿在此刻离府,可到底她是女子,她做母亲的总是怜惜。想着方才李明的话,便坚持着道:“明日母亲亲自去接你,听话。” 果果心中不高兴,更觉着没这个必要,可此刻却也不是任性的时候,听从母亲的才会令她安心,才是不添乱,她深深瞧了眼慧安和关明远这便起身大步跟着冰心去了。 若然虎贲营果真冲出了营地在京城之中作乱,那么势必是不会放过他们东亭侯府的,不管是拿他们做人质威胁钳制关元鹤,还是其它,果果离开都会叫慧安多份放心。 太子逼宫,若想名正言顺便必须有皇室的宗亲们认可,太公主是如今活着的皇亲中位份最高的,太公主又素有声望,故而他只会控制钱若卿及其府上之人,却万不会动靖北侯府。相比起来,靖北侯府会比东亭侯府要安全的多,果果去那里有钱若卿照看着,慧安是放一万个心的。 而新雅的产期还有一个月,慧安前两日听闻新雅说,请来的两个稳婆有个生了病,她也是怕新雅惊了胎,又恰二夫人生产时所请稳婆一直养在府上,将才便一时想起此事来,令冰心送过去也是有备无患。 至于关明远,他是长子,该经历的却是避不过,慧安也有意让他多历练。果果走后许久,外头终于响起了一阵阵的马蹄声,军队来回奔走的声音。 慧安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见关明远克制不住地不停往外看,有些坐立难安的模样,便呷了一口茶,道:“最近可是在读《尚书》?” 关明远不明母亲怎会此时问起这事,忙道:“回母亲,正是。” 慧安点头,道:“《尚书&8226;尧典》,你且背来予母亲听听。” 关明远再度愣住,接着才应下,张口道:“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背了几句却是心神一走有些磕巴起来。 慧安放下手中茶盏看向他,道:“你若是如此的不经事,这些年父亲母亲和先生的教导却都是白费了。” 慧安这话却是有些严厉了,关明远登时面色就是一变,陡然起身跪下,道:“孩儿知错了。” 慧安见他神情反躬,这才又道:“再背。”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静言庸违,象恭滔天……” 慧安听他的声音清朗有力,流畅无比,并外再受外面兵戈之声的影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屋中只闻关明远的朗朗背书声向外传去。 “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不知背了多久,却突闻外面传来一声微哑的声音接下了关明远的背书声。 慧安本闭着眼,闻声抬眸却正见李云昶的幕僚姜琪大步进来,拍手道:“夫人教子有方,老夫也受教了。” 慧安忙站了起来,“先生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事?” 姜琪见她如此便也不啰嗦,直奔主题,道:“虎贲营到底出了事,虎贲营的副统领程至乃是王爷早先被安排好的,本受命他杀统领万达领亲信控制虎贲营,可这厮不济事,竟在最后关头被万达识破,已被万达祭旗。如今王爷还在宫中,等宫中一切都控制住再行处置虎贲营,只怕便晚了。虎贲营兵勇都是精锐,一旦这些人出了营便会在万达的带领下兴起杀戮,兵勇们见了血失态便不可控制了。到时候京城只怕要血流成河,老夫的意思是不管如何,我等不能叫虎贲营将士们出营!” 慧安闻言一惊,忙问道:“如今虎贲营是何种情景?” “王爷在虎贲营中除了那程至倒还安排了两个小把总,如今他们领着各自手下兵勇和万达闹了起来,只是他们人微言轻,不是万达的对手,只怕阻不了万达多久。” “先生的意思是?”慧安闻言倒也不惊,知道姜琪定是有了主意。 “如今不让虎贲营出营便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将其堵在营中,而能做到此事的唯有沈女侯一人!”姜琪沉声道。 听他这般说慧安已然知道他动的心思了,当年慧安交了沈家军的兵权,皇帝却是将沈家的火铳队编成了戍守京师的西安门右戍卫军,如今正驻守在西安门。若然火铳队出动,堵在虎贲营的营门口,就算未能阻挡得了五千虎贲营精锐出营平息动乱,却也定能支持到宫中事毕,只要宫中太子伏法,皇上圣旨能传过去,虎贲营之乱便势必平息。 而如今能调动的了火铳队的,只怕非慧安莫属。姜琪言罢,慧安便点头道:“先生所请,定当竭力而为!” 姜琪闻言总算松了口气,道:“如此有劳沈女侯了。” 慧安也不再多加耽搁,唤了一声便带着几个府上武艺出众往外走,一面又交代关明远,令他即刻和自己兵分两路,慧安直奔西安门,关明远却是去请几位尚在的沈家军将领的老父。 而此刻的靖北侯府,果果正坐在正房旁的暖阁中和钱惜卓下着棋,她到底是女子,又年纪尚小,虽说有些胆色可也从未经历过这等大事。又惦记着慧安和弟弟的安威,听着外头的动静,便有些心神不宁,下了两局棋却是输了两局,眼见着手下这局形势不好,果果更是迁怒对面执黑子的钱惜卓,越发觉着他气恼人了。 对她的情绪钱惜卓却表现的一无所知一般,棋下的又准又稳,却是半点相让的意思都没,果果恨的牙根紧咬,钱惜卓面上云淡风轻,一副认真琢磨棋路的模样,实则心中已是笑了又笑。 那便歪在美人榻上的新雅见果果分明就心不在焉,便叫了她到跟前宽慰着她。而一直坐在一边吃茶的钱惜政却借机溜出了房,钱惜卓眼见母亲和果果说着话并未在意大哥的离开,他目光闪了闪就悄然跟着也出了屋。 只他匆匆出来时却已不见了钱惜卓的人影,他忙令身旁小厮去寻人,片刻小厮彦名快跑而来,却是报道:“二少爷,不好了,大少爷令王管事寻了二十来个侍卫,要带着出府往公主府去呢!二少爷快禀告夫人吧,再晚许是就来不及了。” 钱惜卓闻言一惊,目露几分难过和伤感。他和大哥本就只错一岁,他生来身子便弱,不到一岁便由父亲和母亲带着离开了江南前往四处求医,在雁城为怀恩大师所治,身体调理了大半年才算好些,父母带着他一路回江南,因是担忧他的身子,一路行的便慢,后又在京城逗留了许久,再回到江南时他已快三岁,而大哥也已四岁,两人感情本就不大亲厚。 因他之故使得大哥幼年少了父母关爱,祖母虽疼爱孙儿,可到底年纪大了对大哥的教导也力所不能及,大哥四岁之前的教养竟是被忽视了。偏他那奶娘有些个不妥,眼皮子浅的很。 因身子之故,父母都偏疼自己多一些,大哥性子不若自己沉静,父母有时也会玩笑的夸赞他却训斥大哥。自己不在江南时祖母对大哥疼爱有佳,求医一回来祖母虽也还疼惜大哥,可到底对自己也是不薄,大哥却褊狭地觉着祖母对他不若从前了,觉着是他夺了父母和祖母的宠爱。更觉着在这个家中他这个嫡长子倒是还不若弟弟得宠有地位,长久以来便更是于他生疏。 偏大哥的奶娘似恐他夺取大哥的长子之位,更是教唆了大哥一些歪心思,虽是后来被母亲发觉,撵出了府,可却因此事使得大哥更加憎恶自己。而他多次欲主动和解亲近,大哥都无动于衷,更是拉拢着三弟孤立自己。 小厮口中的那王管事是大哥奶娘的儿子,自也受了母亲所托,对大哥尽忠,早便听了其母之言,整日里帮着大哥争宠,大哥如今只想着带一队侍卫前往公主府在祖母身边尽孝,好于自己争个高低来,可却没想着京城如今乱成这般,若是在外出势必令母亲动怒,令祖母担忧,若然再出了意外…… 父亲昨日临时有事出京了,此刻并未在府上,母亲又是那般个状态,此番却是无人制约大哥,若是贸然将此事告之母亲,只怕大哥更会与自己生分离心,再叫母亲因气恼动了胎气就更是他的不孝了。 钱惜卓想着已是有了主意,只问小厮道:“大哥如今在何处?” “大少爷在自己个儿的院子里呢,小的过来时大少爷正准备带人往府门去。” 钱惜卓闻言也顾不上多说快步就往钱惜政的焦正院走,而果果恰好从屋中出来,眼见院子外头钱惜卓的身影匆匆没入了夜色中,不觉心中一紧,只觉着这小屁孩如此作态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快步跟上也出了院。 待她追上钱惜卓时却见他和钱惜政正在湖边争执着什么,眼见钱惜卓的小厮守在两人四五十米的地方似在把风,果果更觉好奇,观察了下地形便身影敏捷的穿过一旁的灌木林避开小厮靠近了小湖一侧。 靠的近了才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她凝神细听,不觉挑眉。 “你自己怕事,不敢出府,莫阻我出去,让开。” “祖母年迈又独自在公主府中,这般形势,便是祖母经事比我们多,又睿智威严,不会被惊扰到,可我们作为孙儿也该在祖母身边陪伴她老人家,枉祖母对你宠爱有佳,你竟如此不为她老人家着想。都说长兄如父,为兄的话你何曾听过一次,如今倒来训导我了!让开!” …… 许是钱惜政情绪激动,声音极大,而钱惜卓显然有所顾忌,声音却是压的很小,纵使果果靠的近了却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不过只听钱惜政的这两句话果果已猜到了些端倪。 太公主自进京便未在靖北侯府住,而是自己呆在故宅公主府中,如今看来是钱惜政非要闹着出府往太公主府去,而钱惜卓正在劝说。不过显然,他的劝说没起到作用。 果果正想着,那头钱惜政却似急恼了,竟是欲强行离去,钱惜卓欲阻,暗夜中果果尚未瞧清便闻噗通一声水响,再看时湖边就只剩下钱惜政一人。而湖面上分明便有扑水之声,是钱惜卓落水了! 果果大惊,见钱惜政似吓呆了一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而那小厮听到动静竟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果果想也未想便冲出灌木丛往湖边奔。跑到湖边却见湖面上已是只有波纹,没了钱惜卓的身影,果果不觉狠命推了钱惜政一下,大喝一声。 “愣住干什么,你想害死他啊,快叫人啊!” 她说罢便扯下外衣,噗通一声跟着跳进了水里,一个蚱蜢钻了进去。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坑《庶女为妃之王爷请绕道》 苏珞行事,欺我者,老弱妇孺必还之! 一招穿越沦为马上嫁个老爷爷做继室的内宅小绵羊?苏珞握拳很兴奋! 斗着斗着引诱野兽三五只。排排站,挑一只,安个窝。夫妻嘛,不是你压我便是我压你,努力要从洞房开始! 于是,龙凤喜烛燃香,她强骑美男身,“夫君威猛,妾心欲醉,唯一事需言明……” 扭扭腰,男人喘息如恶狼,她满意勾唇,“夫君国之栋梁,三从四德要懂得,妾的脚步要跟从,妾的建议要听从,妾说错了要盲从,妾若生气要忍得,妾的心思得懂得,妾若撒娇要受得,拈花惹草要不得,洁身自好需记得!” 男人瞪眼,“娘子,再不灭火,命休矣,三从四德何以谈?” 推荐素另一本宅斗文《重生名媛望族》也是重生复仇的。 果果骗婚记 京城之中一夜风起云涌,待得天色大亮之时却已归于宁静,太阳依旧冲破云层将整个帝都照射的亮亮堂堂,一夜惊惶的百姓也开始隔着门缝向外偷窥,只那禁闭的街市、空荡的街道,以及间或在远方响起的马蹄声军队巡逻声尚昭示着昨夜的不同寻常。 沈府之中,慧安忙碌一夜已带着关明远归府,脱去朝服,面带疲累,神情却是很好,眉宇间神采奕奕。 冰心接过小丫鬟端来的莲藕蜜枣山参汤,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端给慧安,慧安在太师椅上坐下,还没用上一口外头便响起了丫头的声音。 “夫人,二太太瞧您来了。” 慧安闻言一惊,忙将手中的粉瓷汤碗一放便往外走,出了屋就见二夫人裹着厚厚的斗篷在丫鬟们的伺候下自轿子中出来,慧安忙快步过去,扶住她的手,道:“婶婶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月子不做,怎就出来了,不是叫你禀了婶婶一切安好的吗?是怎么办差的!” 她说着便瞧向一旁跟着的水心,水心忙跪下,二夫人便道:“不怨她,是我自己放心不下,再说这月子都快做够一百日了,我的身子我清楚!那黑屋子我是早呆够了,这也是借个由头出来罢了,倒是还要谢谢水心这丫头呢。” 两人进了屋,二夫人便道:“我听冰心说昨儿你领着西安门右戍卫军去了虎贲营?阿弥陀佛,那虎贲军是京师精锐,都是当年自东南战场上血拼出来的汉子,足足五千之重,右戍卫虽说有手铳,可到底才那么四百人,昨儿又是那么个情景,弄不好那虎贲军是要拼命的,你怎就这般的大胆!若然出了什么意外,可叫婶婶怎么和锦奴交代!你自己个儿不顾安危,偏还要带着孩子去冒险,远哥儿呢?这孩子定是吓坏了!” 昨日夜里慧安打头阵冲去了西安门右戍卫,后关明远便请来了几位沈家军的老兵,沈家军手铳队子承父业,几位老人的儿子在手铳队中皆是小领头,有几人出面,加之慧安一番言论阐明了京城形势,倒是没费多大功夫便请动了右戍卫,直袭虎贲营。 慧安等人到达虎贲营时正逢万达欲带着兵勇们出营,手铳队一到便堵住了营门,一阵炮轰,先就震慑住了场面。只右戍卫到底人数少,加之来的匆忙,准备也是不足,手铳换弹药亦颇为费时。而虎贲营却足足有五千人之众,万达自是要拼死一搏的,号令虎贲营将士冲杀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关明远一枪射杀了万达,慧安又软硬并施,这才撑到李云昶到来,压下了一场乱子。 回府时关明远神情还有些恍惚,面色苍白,如今听二夫人指责,慧安心中也是有些不安,便道:“婶婶说的是,是安娘没能思虑周全。” 二夫人岂会不知慧安的用意,便叹了一声,道:“虽说你是为了孩子好,可远哥儿到底才七岁,莫逼孩子太紧了,反倒弄巧成拙。” 慧安忙应了,二夫人才又问起京城的局势,慧安笑着道:“逆党已被尽数控制了起来,太子如今被看管在大内,东宫封锁,右相入狱,威远侯府也被禁卫军曾曾围了起来。叛军多半已伏法,昨夜里宫里一场厮杀,皇后自知罪孽不赦已一条白绫自戕了,皇上明日便会临朝。” 二夫人闻言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却是彻底放下了心来,又说了几句便听外头响起冰心的声音,接着她便带着一个嬷嬷走了进来,慧安一瞧,那嬷嬷竟是管着靖北侯内宅琐事的杨嬷嬷。 慧安一诧,便问道:“杨嬷嬷怎来了,可是果果那丫头在侯府不老实,闯祸了?” 杨嬷嬷却是上前跪下,直吓了慧安一跳,忙站起身,欲扶她,杨嬷嬷却道:“这一礼是夫人吩咐老奴行的,万望沈女侯切莫阻拦,让老奴叩了头再回话。” 慧安见她坚持虽是不解,却未再阻拦,杨嬷嬷叩了头这才将昨日夜里钱惜卓意外落水,而果果跳进湖中将其求出的事说了。 慧安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果果会水一事,而杨嬷嬷已是流着泪道:“幸而沈小姐当时恰好路过,不然……二少爷,只是如今虽已尽夏,可夜里湖水冰凉,沈小姐将人救上来便也晕了过去,今儿早上天不大亮时已是醒过来了,只是大夫瞧过说有些着了风寒,夫人叫老奴来请沈女侯,一来是请个罪,再来也是怕沈女侯放心不下小姐,原是该我们夫人亲自来一趟的,只是二爷这会子还没醒来,老奴便厚颜代夫人来了……” 慧安便忙问道:“卓哥儿可还好?东亭侯府和靖北侯府何需这般的客气,嬷嬷快别这般说了。” 杨嬷嬷答了,慧安知晓钱惜卓吃水过多,又着了寒,情况不大好,这便忙叫冰心准备车架,又将府中事务托付给二夫人便忙带着杨嬷嬷往靖北侯府赶。 到了侯府恰逢太公主的车架也到了,自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谢,慧安和太公主一道先看过了钱惜卓这才往果果暂时落住的缤纷院去。 她进屋时果果早已醒来,正靠着软枕用银签儿扎了成瓣的蜜桔往嘴里扔,见她进来也不起身只放下银签儿笑嘻嘻地撒娇地叫了一声,“娘。” 慧安见她两颊潮红,在床边儿坐下抚了抚她的额头,只觉有些微烫,便训斥道:“都发热了还吃这些个凉物!” “就是发热了才想吃些凉东西呢,女儿的身体好着呢,母亲放心。” 慧安见她精神尚好,这才算是放下心来,母女俩儿说了会子话,对昨夜发生的事果果却是未曾多提,只说听到动静过去瞧时钱惜卓已落水。 慧安又质问起果果何时偷学的凫水一事,果果吐吐小粉舌,道:“早先跟着牛婶婶学的。” 果果口中的牛婶婶是关元鹤属下海图的媳妇,海图受请教导果果骑射武艺,果果和他们夫妻便极为亲近,果果六岁前总在军中厮混,牛氏又疼爱她,想来牛氏是机缘下叫她发现了会凫水,被果果磨的没法子便偷偷教了她。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会凫水也算一项技能,有时是能救命的技能,慧安问过便没再计较,却在此时新雅的贴身丫鬟歌儿进来,却是钱惜卓醒了。 慧安吩咐果果好生休息,先甭惦记回去,又嘱咐了她莫惹事,这才起身去看钱惜卓。 而果果又用了一碗粥,听到晚晴说慧安已回府,心知京城大变,慧安只怕还有事情,便只嘟了嘟嘴,眼珠儿一转,道:“去,打听下钱家二少爷是否安好,府上有什么新鲜事儿也打听下,都要闷死人了。” 晚晴从小便跟着果果,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闻言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晚晴回来时果果已起了床,正在外间的红木大方案后习字,晚晴上前福了福身,却道:“姑娘,钱二少爷用了药发了汗,已是好些了,奴婢过去时他正吩咐小厮过来问候姑娘呢。” 慧安闻言并不抬头,只扬眉道:“哦?人呢?” 便听晚晴冲外头喊了一声,门帘被打起接着一个清瘦的小个子弯着腰进来,快行两步便在屋中跪下,口中喊着,“奴才彦名问姑娘安,奴才给姑娘磕头了,姑娘的救命之恩,奴才万死难忘,以后奴才这条贱命便是姑娘的了。” 果果听他说的掷地有声便抬眸去瞧,见地上跪着的却是昨夜跟在钱惜卓身边的那小厮,果果便心中了然。倘若钱惜卓有个好歹,这小厮是活不成了,这么一说自己对他倒也确实有活命之恩。 只钱惜卓倒个仁厚的,这小厮伺候不周,出了这么大的事端竟然还能完好无损。 果果想着唇角一勾,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不当吃不当穿的。” “姑娘说的是,奴才臭皮囊一副,也没那强劲铁骨能为姑娘赴汤蹈火,通身上下无异于常人之处,只怕是难报姑娘的大恩,只一样奴才这嘴皮子还算利索,这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事儿奴才也还算清楚,姑娘若有什么打听、跑腿的活计,奴才愿为姑娘效力。”彦名听罢果果的话便笑嘻嘻地接口道。 果果倒没想钱惜卓那般性子身边会跟着这么个嘴溜的小厮,不觉失声而笑。这小厮倒是惯会猜度人心,知道她在边城长大,如今进京最想知道的便是京城中的人事,又见她如今在靖北侯府拘着无聊的紧,这便主动的要于她说说趣事儿解闷,还有那跑腿的活计,摆明就是告诉她若有话和他们二少爷说自管找他。 果果不觉又细细瞧了他两眼,这才道:“你们二少爷和大少爷不和睦?” 彦名闻言倒是嘿嘿的笑了起来,却道:“大少爷和二少爷皆是主子,这话却是不该奴才说的,姑娘若是去问我们爷,想来爷定愿意给姑娘解惑。若姑娘真要奴才说,兄弟间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不怕姑娘笑话,奴才就总惹大哥生气,见天儿的便要挨打,大少爷和二少爷一母同胞,哪里会不和睦。” 果果听他这般说倒觉难得,面色和缓地笑着道:“起来吧,既你愿意,没事儿时便过来和我说说这京城的趣闻。” 彦名忙磕了个头,脆生生的道:“奴才闲人一个,姑娘随传随到。” 果果又问了几句钱惜卓的病情,这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吹干后折了递给彦名,道:“听说你们爷写地一手好字,闲来无事便请你们爷品评下我这两个字吧。” 待彦名出去,晚晴才说起方才在外头打听到的事。 “外头都道二少爷昨夜在湖边望月,接过不小心落了水,刚好姑娘和大少爷赶到这才及时发现救下了二少爷,如今大少爷自愧没能照顾好二少爷,又不会凫水差点眼见着弟弟送命,正跪在祖宗牌位前请罪呢。” 果果闻言眯了眯眼,就知道那笨蛋不会告钱惜政的状,而且这事便是舅舅和舅母一清二楚也会隐瞒下真相,不然却是真将钱惜政给毁了。方才钱惜卓叫彦名过来,只怕也是委婉地请自己不要将昨夜真相外传的意思。 果果想着便听晚晴又道:“这靖北侯府倒是和咱们侯府差不多,靖北侯只有两个妾室,听说还都是自小伺候侯爷的通房丫鬟,侯夫人过门后侯爷有意将她们寻个人家嫁了,却是这两位不愿离开府中,侯夫人便做主抬了妾室,只是自侯夫人进门,侯爷便再没进过她们的屋呢,叫奴婢说也是这两个妾室想不开,这若是早前嫁了人,只怕这会子孩子都满地跑了,哪里像现在,这和守寡又有何区别。” “晚晴!”果果的怒声传来,晚晴才惊觉说错了话,忙慌张的跪下。 果果见她吓得脸都白了,这才道:“起来吧,这不是咱们东亭侯府,我平日宠着你们,却也不能忘形,且莫再说错话了。” 晚晴谢了恩,见果果执笔晕墨便悄然退了出去,果果将手笔蘸饱了墨,想着方才晚晴的话,却是大笔一挥,在铺展的纸上龙走凤舞地写了一个“善”字。 而另一边,彦名正将果果写的纸条偷偷呈给钱惜卓,钱惜卓展开一瞧,却见上面赫然写了两个大字,“笨蛋”! 钱惜卓一时愕然,半响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骂自己昨儿鲁莽又用不得法,明明见兄长怒了却还陷自身于险境之中。 想着这些,钱惜卓晒然而笑,接着又想起昨夜在水中迷迷蒙蒙中被人拦腰往上托的情景,一时竟是怔住,不知不觉地苍白的面上却是潮红了两片。 三日后,乾坤殿中,贤康帝一脸病容地躺在龙榻上,望着跪在地上的李云昶,道:“这两日朝臣们纷纷进言要朕严惩隐太子,依你看,朕应该如何处置隐太子,钱明的折子又当如何批复?” “儿臣以为隐太子作乱虽是大逆不道,然其也是受奸人唆使,这才一时鬼迷心窍,皇嗣血脉岂可轻易割舍,不若将其圈禁,也能叫隐太子感受到父慈,更加追悔自躬,思其不孝不忠。而钱明所奏淳王动用军队意图谋反一事,儿臣以为尚待查明,不可听信钱明一人所言。” 贤康帝闻言细细看了李云昶两眼这才道:“哦?” 李云昶便接着道:“皇上病重,虽是未招淳王回京,然淳王和皇上父子之情深厚,淳王思念担忧君父,这才自作主张私自带兵回京,这也是人之常情,是淳王的一片孝心,若是不细查便定了谋逆,岂不是寒了天下所有孝子的心?” “那么依你看该派谁前往查察?” “儿臣觉着铖王叔位高德重,又是儿臣们的皇叔,是最合适的人选。”李云昶毫不犹豫地道。 贤康帝闻言面色便缓了下来,半响才道:“宽厚仁德,有胸襟,能容人,也不乏决断和思谋,你是个好的,我大辉虽历经几代图志国力正强,可也积攒了几代的弊病,大治大改朕是有心无力了。朕心力憔悴,朝堂上的事多多用心。” 贤康帝几句话听的李云昶的心砰砰直跳,压制住面上神情他恭恭敬敬地应了是,这才躬身退出,一面走一面却忍不住去想。 果然,隐太子和淳王虽是寒了父皇的心,可到底是父皇的亲骨肉,父皇年迈最见不得兄弟萧墙,对隐太子和淳王,尤其是后者到底还是存着爱子之心的。父皇会选自己,只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隐太子和淳王不管是谁登基都将免不了另一人没命的下场,而他却不同,兴许是会容下这两个兄弟的。 李云昶出了殿却正见自己的母亲佟贵妃缓步而来,见过礼,佟贵妃见儿子面容几日间憔悴了不少自是免不了一番叮嘱,见他行色匆匆又吩咐他用心做事,莫辜负皇帝信任,这才进了乾坤殿,在龙榻边儿坐下,端了宫女托盘上的汤药一点点喂给贤康帝。 贤康帝瞧着伺候在跟前的佟贵妃,突然道:“难为你了。” 佟贵妃闻言一愣,接着便笑着道:“伺候皇上本就是臣妾职责所在,哪里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若是皇上不叫臣妾到跟前来,那才是委屈了臣妾。” 她说着将勺子中的汤水吹温送到贤康帝嘴边。 贤康帝用下,却是半响未语,接着开口道:“如今崔氏去了,后宫也不可一日无后,你伺候朕多年,为朕诞下两位皇子,贤惠纯良,朕看便是这两日和臣公们议下,将你的位份再晋一晋,赐住承恩宫。宫,你准备下。” 佟贵妃闻言一愣,接着忙诚惶诚恐地跪下,道:“臣妾拂柳之姿如何当得了国母,臣妾伺候皇上乃是应当,生育子嗣乃是本分,不敢当皇上如此恩赏,请皇上收回圣谕。” 贤康帝却道:“既是圣谕,哪里有收回的道理,你谢恩起来吧。朕这不是为了你,是为我们的七儿,正宫嫡出方是正统啊。” 佟贵妃闻言心中狂跳,猛然抬头瞧向贤康帝,接着才似恍惚过来忙又低了头,道:“皇上,昶儿何德何能,只怕难当皇上如此器重。” 贤康帝见她如此,不觉面露疲惫,挥手道:“老七他很好,朕累了,你跪安吧。” 佟贵妃这才谢了恩退了出去,待她出去,贤康帝却是将高公公唤了进来,道:“叫霞婕妤过来。” 高公公应下往霞婕妤的永安宫走,却是被先行一步的佟贵妃遇了个正着,他远远地请了安这才快步而去,而佟贵妃瞧着高公公远去的背影却是想起了方才贤康帝的话。 他说立她为后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昶儿,是啊,只怕在他心中一直只有一位皇后,那便是故去的发妻高氏。 那霞婕妤不过是一名卑贱宫女,因容貌肖似高氏便得宠多年,可怜崔皇后自视聪明,这么多年却不知皇帝心中所恨,太子却是受了无妄之灾,被生父立了靶子这么些年…… 皇上帝王之尊,对高氏也实属不易了…… 说起来这李家皇族也着实是出情种,圣上如此,那太子便更过了,为这一个女人连江山都不要了,佟贵妃想着摇头洒然一笑。 而东亭侯府,果果却已被接了回来,听到弟弟在隐太子之乱中杀了人,这两日睡的一直极不安宁,未曾回屋便先去了弟弟院中,难得的没有取笑他,反倒拉着他到园子中下了半日的棋,又缠着他一起到郊外嬉闹了半日。 回屋后,又吩咐晚晴寻了个荷包,从怀恩大师留下的众多方子中寻了个安神的交给她,吩咐配了香给关明远送去。 翌日果然便见关明远气色好了许多,这几日来慧安也极是担忧关明远,只她虽是言语宽解了,可有些事也非想通便能无碍的,如今眼见儿子精神不错,又见他们姐弟情深,自高兴的连夸了果果好几句。 从上房告退出来,果果却见杨嬷嬷领着两个婆子跟在冰心的后头缓缓而来,她站定,待几人走来见了礼,才知是佟贵妃自宫中选了两个接生宫女送到了靖北侯府,杨嬷嬷便将那日慧安送过去的两个婆子送了回来。 果果见杨嬷嬷面色不好便多关心了两句,不想杨嬷嬷竟是眼眶一红,道:“谢姑娘关心,只是非是奴婢不注意身子,实是我们二少爷……这么好的少爷,却不知是做了什么孽,昨儿夜里竟是突然发起热来,眼见着今儿已晕迷不醒,几个太医参详的方子,灌了药竟是一直不见好。夫人急的一夜都未睡,老奴……姑娘是不知,我们二少爷最是宽和待人,事事都只为别人想,你说这么好的少爷,怎就老天不长眼,偏不给他一副好身子呢,老奴情愿折寿,只要我们二少爷安康啊。” 果果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劝了杨嬷嬷几句这才自回了闺房,却是吩咐晚晴留意着钱惜卓的病。 知道钱惜卓伤寒加重了,慧安自是免不了又往靖北侯府探望,可钱惜卓这一病却是三日都未曾见好,反倒有病体越发沉疴之状。直急地靖北侯府贴了寻医告示,可这伤寒历来便是那么几个方子,几种药材,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只全靠病人的体能状况。给钱惜卓看病的又都是太医院的骨干,故而便是不少医者慕侯府财名进府为钱惜卓诊病,却也毫无用处。 这日,果果一早便出了门在外头晃荡了两个锦绣铺子却是进了一座茶楼,片刻后晚晴便领着一个小厮躬身进来,那小厮抬起头来,正是钱惜卓身边的彦名。 他上前见了礼,被果果问起钱惜卓的病情,当即便哭着道:“二少爷本已见好了,可那日听说侯爷回府将大少爷鞭打了三十,这便翻腾了一夜没睡好,翌日一早就发起了热来……这些日虽是太医们的药一幅幅往下灌,可二少爷却不见好,眼见着原先就瘦弱的身子都腿了两层,太公主和夫人,侯爷为着二少爷也是日渐消瘦,二少爷瞧在眼中便越发怪自己不孝。姑娘,您是不知道,我们二少爷打小便安静,心思重,又心细如发……奴才担心这么下去,二少爷……二少爷可不能出事啊……奴才也不活了。” 彦名说着竟是哭了起来,他本就只比钱惜卓大一岁,如今也不过七岁之龄,还是个孩子呢。 果果听了他的话倒是若有所思,劝了他两句却道:“我有法子救你们二少爷,只却得你听我所言才成,你信不信我?” 彦名闻言一愣,却是肯定的点头,道:“姑娘自不会害我们二爷,奴才都听姑娘的。” 果果闻言招手,待彦名走近却是低声吩咐了两句,彦名听罢目露不解,可他见果果神情安稳而笃定,似真有法子救自家爷,便点头道:“奴才定照姑娘说的做!” 果果见他应下,又交代了两句这才令他告退,自己却是在雅间中独坐,又品了一盏茶,这才慢悠悠地下了楼登上马车径直回府了。 她回到府中问明了慧安的所在就直奔书房而去,却是请了慧安的准要往栖霞寺去给关明远求平安符。 慧安闻言一愣,关明远这两日已是大好了,显然他已逛过了那血腥的一关,如今果果却是要去求平安符?慧安虽是心中有疑,可也只当果果是在京城呆的闷了这才想借去栖霞寺的由头出去玩,便只瞪了她两眼吩咐她多带些人就允了。谁知她这一允竟是闹出一件大事来。 日子一晃便又是两日,这日清晨,慧安刚起来便听外头传来一阵的喧嚣声,接着冰心就匆匆进来福了福身,道:“夫人,太公主和靖北侯夫人的车架已进了二门了。” 慧安闻言一愣,只纳闷这时候新雅和太公主怎么来了。她心知定然是有要事,便忙迎了出去。在花厅中见过礼,太公主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老婆子一直没拿你当外人,如今便就直言了。” 慧安忙便称是,就闻太公主道:“安娘也知道卓哥儿的病一直不见好,身子越发的亏空,老婆子和他娘着实急的不行,眼见药石无治,老婆子便想着去栖霞寺给卓哥儿烧香,又请怀恩大师给卓哥儿算了一挂。” 太公主说着瞧向新雅,新雅却是从袖中摸出一张红纸来,正是怀恩大师的批语,新雅令丫鬟将红纸拿给慧安,却道:“怀恩大师正在闭关,是母亲求了大师身边的小沙弥才将签文破例送了进去,这是大师亲自解的签语。” 慧安闻言安抚地瞧了面带焦虑的新雅一眼,这才看了那签语,大致意思却是说,钱惜卓和靖北侯府有些命中犯冲,这才会从小到大的病痛不断,多灾多难,故而到了如今这般状况也只有冲喜方能躲过此劫,可冲喜却得避过靖北侯府,这便须得入赘旁家。入赘却也有讲究,需得寻那八字为‘甲子壬申癸巳丙辰’的显贵之女入赘其府为婿,这才能自此逢凶化吉,长命无灾。 慧安先还不明,又仔细瞅了一遍,这才猛然盯着那生辰八字的时辰瞪大了眼睛。 似瞧出慧安心中所想,新雅接口道:“安娘这上头所说,我们卓哥儿命中相佑他的贵女正是果果啊,因果果当年在娘胎时遭了罪,你分娩时我也惦记着,故而是知晓果果生辰八字的……我这瞧来瞧去,京城的贵女之中也只果果和这八字相对,更兼我们卓哥儿落水,偏就是果果救了他,这不正应了大师的签语吗?” 新雅言罢见慧安愣住,登时便急了,又道:“安娘,你万望救救卓哥儿这孩子!我求你了!”新雅说着一个激动竟是起身便要往下跪。 别说她还挺着个马上就要临盆的大肚子,便是寻常慧安也不能让她跪啊。慧安忙上前将人扶住,连声道:“卓哥儿这孩子懂事,我也甚为喜欢,东亭侯府和靖北侯府又是何等的关系?若说我拿卓哥儿当儿子一般,那也是不过的。你放心,但凡是我能办到,定是要救下这孩子的。” 新雅闻言面上一喜,将显得疲倦不堪的面容趁着几分光彩来,“这么说安娘你是答应了?!” 慧安将她扶着坐下,劝道:“你莫激动,若是再动了胎气,岂不是叫病中的卓哥儿内疚,更不易养病?按说卓哥儿这孩子我是真喜欢,懂事知礼,倒是果果没被我教导好,娇养惯了,养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能配卓哥儿我是一万个愿意的。可果果到底比卓哥儿大上快三岁,而且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人说了能算的,总是要问过文轩才好……” 新雅闻言面上一急,倒是太公主开了口,道:“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果果大些当不得什么,只要两个孩子能相处的好那便什么都齐了。果果在侯府的那几天,老婆子也留意过,两个孩子瞧着倒是投缘。不怕安娘你怪罪,老婆子昨儿得了这签语便自作主张将两个孩子的八字批对了一下,可是上好的姻缘哪!” 太公主言罢见慧安面色微动,便又道:“按说这样的大事确实该和东亭侯商议后才定,可如今卓哥儿……眼瞧着这孩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如今东亭侯却还在北边,这一来一回便得五六日,这是救命的事儿。若是我家老大,老婆子便是眼睁睁看着也是不会登门的,只卓哥儿这孩子却是个好的,至纯至情,敦厚聪颖,只除了身子弱些,却万不会误了果果。老婆子这才敢登门一求,少不得厚颜说上一句,姑娘们的亲事多也都是母亲做主,还望安娘你瞧在卓哥儿一条鲜活的命的份上,万望应允了这亲事啊。” 太公主如此一说慧安倒不好再推辞了,可果果那是她捧在手心长大的,这若是要她的命,女子的婚事又不比寻常,人都是自私的,慧安少不得要掂量掂量,果果若是抵触这门亲事该如何?若冲喜不成又该怎样?她不能害了女儿一生啊! 慧安正挣扎却闻一声清脆的女音响起,“既是救人性命,女儿恳请母亲便应下吧。” 慧安扭头却正见果果迈步进了屋,她一愣,接着才细观女儿面色,见她目光清澄,唇边儿还挂着一抹笑意,又思及方才太公主说果果和钱惜卓投缘的话,心中便有了决断,瞧向太公主道:“是不是该请了钦天监算个吉日?另外,此事仓促,府上也需时日准备……” 慧安的话尚未说完,新雅便站了起来,眼眶微红得大力握住慧安的手,感激的道:“安娘,谢谢你!我一定好好嘱咐卓哥儿,以后好好待果果!既是冲喜,便在个快字,礼数上倒是可以缓缓。” 慧安闻言点头,太公主便道:“依老婆子看后日便是大好的吉日。” 一日后的清晨,东亭侯府张灯结彩,却不是为了别的,这日正是府上大小姐迎婿的日子! 此事说来那可是这两日来京城中的头号新鲜儿事,竟是传出没两日已闹的满城皆知,将前不久的一场太子谋逆案都压了下去。 太子谋逆这样的大事,百姓们不敢多加议论,更因想起便心生惧意,自是不会聚众枉议。可靖北侯府的嫡出二少爷竟是要入赘东亭侯府,去当东亭侯府大小姐的童养小夫婿,这事儿是既新鲜,又喜庆,更是百年都难道一件的妙事儿自是一经传出便引得京城百姓们疯传,更是瞬间冲散了京城因隐太子谋逆而充斥着的紧张气息。 为什么说这事儿新鲜呢? 一来,这历来男子入赘那是要被瞧不起的,一般人家,便是寒门祚户,但凡能糊口的都不会叫自己的娃去入赘,可如今要入赘的却是堂堂太公主的嫡亲孙子,大辉首富靖北侯家的嫡出公子,这事儿那可真真是怪啊! 二来,这要入赘的人家也了不得,竟是夫妻双侯爵的东亭侯家,这一门亲事牵出三家侯爷,这就更是千百年也遇不到一回了。 三来,这事儿原来竟是为了冲喜!听说那靖北侯家的公子都快病死了,多少太医围着治了许多日都不见好,最后却是怀恩大师解了签文,说只有这钱二公子入赘东亭侯府才能闯过此劫。 这便又引起了两方争论,一部分百姓说这东亭侯府摆明是吃亏嘛,人家的儿子都快死了,这被接回家,要是冲喜冲的好,那是皆大欢喜,可若是没冲好呢,那岂不是害了自己家的姑娘,还平白叫靖北侯府记恨。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嘛!这东亭侯和沈女侯果真皆是仁厚重情之人。 这又有一部分百姓却跳出来说话了,好嘛,人家堂堂侯府嫡子却要入赘,这不摆明了是捡便宜吗,这东亭侯家的小姐有福气呢。这事儿算了还是靖北侯府亏了。 不管两方怎么各说各有理,迎亲的日子还是到了,这日夕阳西挂,百姓们便纷纷上街瞧热闹,时辰一到,东亭侯府鼓乐唢呐齐鸣,按照大辉入赘的习俗,却是新娘骑着高头大马前往入赘的夫婿家中迎亲的。 果果一身红衣,骑着大马挂花马在迎亲的吹吹打打队伍中缓缓向靖北侯府而去,慧安也一身喜庆的红衣站在门廊下眼见着队伍越走越远,心中实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一来今儿是女儿的好日子,看上去果果对钱惜卓也是有些不同的,再来她本就有给女儿招赘的意思,如今这倒也算遂了心愿。另外,钱惜卓那孩子她也确实喜欢。 可另一方面,她又忧心不已,先不论钱惜卓的病情,只两人都这般年幼,性子不定,这若万一大了以后和不来,那可如何是好?而且这么大件事,她便自己这般匆匆地给办了,若将来果果过的好还罢,若果果不好,只怕关元鹤也会怨她。 慧安想着悠悠一叹,只事已至此,便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慧安转身,忙又吩咐冰心快快再检查遍各项事宜,别一会子女婿迎回来再出了什么岔子。 因是冲喜,又准备的匆忙,各项礼数是不可能周全的,只能在两人都成年之后要圆房时尽量办的喜庆些弥补一二,故而说是迎亲,其实不过是用一辆披红挂绿的马车将钱惜卓接到东亭侯府来。 考虑到钱惜卓的身体状况进门后的诸如新郎和新娘一同待客,拜父母亲人,入祠堂祭奠这些环节全数都省掉了,车架直接开进为钱惜卓准备的书轩院中,果果用红绸牵着一端将钱惜卓带进屋中,简单地洒了帐,吃了合卺酒,下人们便都退了出去,因果果和钱惜卓年纪都还小,故而在没圆房前按说却是不该在房中一处独处的。 故而果果也不能在钱惜卓的住处多留,只坐在八仙桌旁用手肘撑着半边儿脑袋,看着彦名和另外一个叫彦青的小厮伺候钱惜卓躺下,便挥了挥手令他二人出去。 待屋中只剩二人,果果这才起身大步走到床前,瞧着劳累半天面色越发不好却又满眼歉意瞧着自己的钱惜卓蹙眉撇嘴,道:“你不必对我抱歉,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亲事是我自己个儿愿意的。有些事你最好问问彦名,省的还觉欠了我。如今你已进了侯府的门,若是觉着对我不住,那便好好的养病,我可不想小小年纪就当寡妇!” 果果言罢,钱惜卓便觉脑子转不过来,惊愕地瞪着眼睛瞧着果果,果果被他那小绵羊般无辜的模样一瞅,只觉着自己就是那强抢民女的恶霸,想想方才说的话却也果然有点厚脸皮,当即面色倒是难得的一红,复又瞪了钱惜卓一眼,道:“我走了,笨蛋!” 眼见着果果一甩袖子大步出去,钱惜卓是真的怔住了,半响白皙的面容上却是浮现了几丝可疑的红晕。却听外头果果似又交代了两声吃药什么的这才渐渐没了声响,钱惜卓便禁不住扬起唇笑了。 关元鹤进京却已是三日后了,隐太子谋逆时淳王也在北境调动了自己的兵马,却是贤康帝给关元鹤下了密令,使其领兵制服了淳王,如今关元鹤进京也是携了淳王一道。 关元鹤是清晨入了京城,先进宫觐见了贤康帝,待回府已是中午。到底如今太后和贤康帝都病着,故而府上前两日铺陈的囍幔都撤了,关元鹤径直进了正院,慧安得知消息迎出来时他已在院中了。 不过一个来月没见,四目相对慧安却是眼眶一热,只觉思念如泉,两人相顾无言半响才皆是一笑。将关元鹤迎进屋,慧安亲自伺候他脱下身上的战甲,又拿了温热的帕子给他细细地擦过面,这才接过冰心送上的新冲的蜂蜜凉茶,而丫鬟们已是极有眼色的都退了出去。 慧安将凉茶端给关元鹤,关元鹤站着便那么两口饮尽将碗往桌上一丢,汤碗滴溜溜的打着转儿,他却已揽了慧安的腰一个旋身,抱着她转了一圈坐在了椅子上,将相思成疾的人儿放置在腿上搂紧了怀中,慧安的裙裾在空中荡出一个波浪来,复又安安静静地落在他的臂弯上。 何曾想过关元鹤会有这般好兴致,慧安抬眸怔怔瞧着他,他面上带着风尘之色,奔波的倦怠在眉宇间凝着,却更显出一双格外黑沉,灼灼如星的眸子来。 多年来他辅佐李云昶夺位,如今尘埃落定,大业成就,正该意气风发,也难怪他如此高兴。 瞧着他这般,慧安岂能不同乐之,目光中不觉便带上了柔情和痴慕。关元鹤黑瞳便闪了起来,抓了她的手在唇边轻蹭,却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慧安,莫瞧了,已然思尔成疾,再瞧便就地惩办了你!” 慧安闻言面容悠忽一红,不染胭脂自飞霞,关元鹤已是低头堵住了她的红唇,他尚未修面,胡岔扎的慧安咯咯的笑,在他怀中躲着扭着,直扭出一阵的心火来。 关元鹤的手臂骤然一紧,对准慧安娇嫩顽皮的小舌便卷进了口中,气息相颤,激情相撞,他口中的蜂味儿被搅送进她的,一直甜到心里去。 便这般厮磨良久,眼瞅着再不节制只怕真要收不住了,关元鹤和慧安才放肆心意相通般离开彼此,慧安躲在关元鹤紧绷的怀中喘息着,半响才听关元鹤道:“先去拜见二叔和舅舅,回来再收拾你。” 两人又腻歪一阵,这才双双进了净房,待慧安出来时关元鹤已自行修了面,正端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吃茶。慧安移步在一旁坐下,想着果果的事儿,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事因当日她便自行应下了,便干脆就没写信告诉关元鹤,只因怕书信写不清楚,反倒累的他担忧。一会子只怕果果便要和卓哥儿一起来行礼,这若再不说可是要闹出大乱子来了。 慧安想着干脆头皮一硬,直接道:“有件顶顶要紧的事儿得告诉你……” 待慧安细细地将果果的事说了,关元鹤却是扬眉,其实他心里忧所虑和慧安皆是一样,只他从来都是信慧安的,既然这事儿慧安允了,便定是有可行性的,故而他倒是没多大的抵触和怒意,只是心头有些惆怅,早先还想着要多留女儿几年,如今虽是招赘,可这眼见着养大的闺女还是要便宜别的小子啊。 这么一想,他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果果临行时的那天,还有他和果果说的那些话,心思不觉跟着一动,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念头来的快,又着实有点惊人,致使他一口茶没喝进去便给呛住了,当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竟是咳的茶水也喷出来一些。 慧安跟着关元鹤这么久何曾见过他这样的大惊失色过,登时便急了,忙站起来去拍他的背,一面急声道:“你莫生气啊,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没和你商量就私订了这样的大事,可当时的情景……这实在不是我能推脱的,再来也是果果自己情愿……” 慧安说到这里关元鹤便越发的肯定了,推开慧安的手又咳了半响,这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将那日果果问他的话说了一遍,又道。 “你说是果果先往栖霞寺了一趟,接着太公主就上门了?这事也太过凑巧……” 慧安一想却确有不妥之处,当日没细想,如今想来若真是怀恩大师批的签文,那依着怀恩大师对果果的感情,怎么着事先也得和东亭侯府打个招呼,先通个气儿啊。要不,这不是害果果吗,这事怀恩大师是万不会做的。 又想到当日太公主说怀恩大师正在闭关的话,再思及果果打小就临过怀恩大师的字,登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半响才怔怔地瞧向关元鹤,道:“你是说这亲事是果果自己动的手脚?不能吧……这丫头……这丫头也太胆大妄为了!” “你才知道,你这闺女本便是有颗雄心豹子胆的!”关元鹤不觉沉声喝着,心里却不知是该怒该恼,还是该笑该哭了。 这日旁晚,慧安和果果坐在马车上,一个没事儿人一般掀开车帘瞧着外头的景致,一个忧心忡忡地惦记着一会儿怎么和人家交代。 将才被关元鹤一说,慧安便忙去询问果果,而果果这丫头却是压根就没想着将这事隐瞒下去,竟是一口就承认了,直气的慧安险些背过气儿去。 眼见着自己教养大的女儿一点女子的矜持都没有,反倒是大胆的叫人结舌,慧安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坐在这马车上又不知一会子该如何措辞才能补偿对靖北侯府的歉疚。 果果正瞧着外面吆喝喊买的商贩们起劲儿,关元鹤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扯了车帘,果果便嘟着嘴又依回了车中,眼见母亲愁容满面,她却嘻嘻得讨好而笑,摇着慧安的手,道:“母亲,人家都说了,这祸是我闯下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绝不会拖累母亲被舅舅和舅母埋怨。” 慧安闻言气结,“你把人家好好的嫡子骗地入赘,这……这事儿岂是认个错便完了的!你舅舅和舅母嘴上自不会说什么,可心里……你总是不会明白做父母的心的!” 果果却是吐吐舌头,一脸的不以为意。 一刻钟后,靖北侯府的花厅中,关元鹤和慧安已表明了来意,果果跪在大厅之上,却是神情恭敬而温驯,只道:“欺瞒太公主殿下和舅舅,舅母的事果果已然知错,但却无悔。果果自小跟在大师身边学过一些相面之术,贵府二公子确实和府上命格相冲……” 果果尚未说完,关元鹤便跳了起来,抽了腰间的鞭子便欲往果果身上抽,口中还怒气冲冲地喊着,“逆子,不好好改过认错,却还狡辩!” 今日关元鹤出门专门在腰间别了个鞭子慧安先还不知何用,如今瞧他那气势十足的动作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里坐着的知道任谁也知道他不可能打上去,也难为他还能一板一眼地将戏做下去,慧安从不知关元鹤的脸皮可以厚着这般。 那边钱若卿见关元鹤这般作为也是有些无奈,可这戏也确实得做下去,不然这事却是没法收场的,钱若卿忙起身揽住关元鹤,劝了两句,那边果果却瞧向太公主又扣了个头,道:“殿下不也瞧见了,他在东亭侯府极好,如今病已好了大半,果果不敢居功,只请太公主殿下能原谅果果一二,允了果果以后弥补过错。” 关元鹤见她如此,去是气的灌了两口水,这便跺脚道:“罢了罢了,这逆女不悔过,不知错,待我好好管教后再亲自负荆请罪,压她上门致歉!告辞!” 他说罢却是气冲冲地拉起果果便走,慧安进门后便只将原由说了,这半响竟是一句话也没插上光顾着歉疚了,如今眼见着关元鹤拽着果果已是走了,慧安愣了半响这才忙站了起来,拉了新雅的手,道:“文轩是被气坏了,果果这孩子我没能教导好,卓哥儿……你们若是不愿,这亲事便是不成了,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你莫动怒,惊了胎气果果便罪加一等了,来日我再带她来请罪。” 她说罢却也直追关元鹤去了,待出了府上了马车,果果却是笑的泪珠儿直流,慧安使劲敲了下她的脑壳才算有所收敛,却是撩起车帘去瞧外头黑着脸的父亲,嘻嘻地道:“母亲,爹爹真疼我,本还以为要跪上半日呢。” 慧安闻言剜她两眼,心中却也着实有些好笑,回到府中,慧安眼见关元鹤没事儿人一般往厅中一坐,心中到底不安,道:“咱们就这么带着果果回来了,这样成吗?” 关元鹤却是呷了一口茶,道:“不回来,难道还留了孩子在那里丢人现眼?咱们便是也跪下也是不顶用的,这事且让人家商量下,好好想想,至于最终……却不在意果果和咱们,到底这事儿的结儿是在……” 关元鹤说着瞧了眼钱惜卓如今住的书轩院,慧安听着有道理便只叹了一声,关元鹤便放下了茶盏,道:“叫果果跪宗祠去,靖北侯府一日不原谅,她便跪上一日,吩咐下去哪个胆大的奴才敢给她送吃的,直接撵出府去。” 慧安闻言眼珠子一转便摇头笑着去了,待到晚上,关元鹤躺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本书却是半响都没翻动一页,慧安坐在床上摆弄他新得的几样物件,眼见他目光不停去瞧外头,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询问,便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关元鹤看过来,又忙收敛了笑意,道:“你放心,远哥儿早便偷偷搜罗了果果最爱吃的东福楼点心送了过去。” 关元鹤闻言却没吭声,半响才道:“那小子就没个动静?” 慧安自知他说的是钱惜卓,便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关元鹤便沉了脸,冷哼一声,“我看果果这眼光真……” 他话尚未说完,冰心便挑了帘子过来,却是俯身禀道:“小姑爷将才叫人准备了车子,打侧门瞧瞧出府去了。” 慧安闻言笑了,关元鹤却是将手中执着的书一扔,哈哈地道:“咱闺女还是有些眼光的,这小子倒也算不错。” 声音刚落,他已在床上坐下,铁臂一伸便将慧安手中把玩的碧玉麒麟扔到了床脚,一个翻滚将慧安压在了身下,轻轻咬着她的唇,笑道:“夜了,该安歇了……” 下午时两人私缠的记忆涌上心头,慧安脸一红,轻嗔他一眼,“果果还在祠堂跪着呢,你不惦记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含糊的话语,亵衣亵裤,肚兜已是四散,思念如火,渴之若狂,外头的夜却还长着呢。 此时的靖北侯府却注定是不安宁的,早在下午关元鹤领着果果来后,府中几位主子便陷入了矛盾中。 上房,新雅穿着一身半旧的宝蓝绣海棠的常服躺在榻上,面容却未被这亮色的衣衫衬出光泽来,反倒显得有些容色沉黯,她的眼眶微红,显是刚哭过,神情显得有些忐忑。 钱若卿亲自倒了一杯水,行至榻前捧给她,哄着她用了些,这才将人揽在怀中劝道:“瞧你,前两日只念着卓哥儿的病,日日的哭,这两天眼瞧着卓哥儿好些,如今却又想不开了。” 新雅闻言便道:“不是我想不开,在西藩,男子入赘本也算不得什么,我只是替卓哥儿这孩子……” 新雅的话没说完,钱若卿却如何能不知她心中的想法。老大性子执拗,偏激,心胸狭窄,嫡长子的启蒙他们忽略了,待认识到疏忽时却又没将之当回事,只想着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却不知越是血浓于水,越容不得杂质,越容易因不平而生怨,因生怨而不睦。 也是他们做父母的没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因卓哥儿身子不好,又是他们一力带大,便不自觉偏疼了,对养在母亲身边的老大却未能给予同样的关注和关爱。 等到发现问题时老大却已走了偏路,已是怎么拧都拧不过来了,本是他们为人父母的犯下大错,如今却累及卓哥儿小小年纪承担这一切,这岂能叫他们好受心安? 可手心手背又都是肉,对老大,他们也是亏欠的。说来这孩子的本性不坏,只是被他们疏忽了,又被那起子恶奴带坏,加之卓哥儿偏又优秀,这孩子生了嫉便容易迷失,这才走了偏路,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嫡长子,在家中的地位是不能动摇的,体统也是不能乱的。 悔只悔他们这做父母的,做大人的竟还没有小小年纪的果果看的明白,今日那孩子说起卓哥儿和靖北侯府命格相冲,眼眸中分明别有深意,卓哥儿在家中心思沉,养病越养越重,倒了东亭侯府没两日病便见轻了,只这一点想想便叫他们心疼啊。 钱若卿想着叹息一声,又劝着新雅,道:“卓哥儿这一去许是好事,一来政哥儿见弟弟相让于此,又心怀愧疚,不定多年积下的结便就自己开了。再来,卓哥儿放下心思,这体弱的症状也能养好。三来,果果是个难得的,瞧着卓哥儿也和果果投缘,更有,东亭侯府那样的门第,卓哥儿入赘只有好处,万没坏处,将来定是比政哥儿更有出息。” 新雅闻言,细细一想也确如钱若卿说的,他们靖北侯府说来门第高,可实际上却不然,待得婆婆一去地位只怕立刻便一落千丈,脱去靖北侯的外衣不过是商户,若只论这,别说是卓哥儿,便是政哥儿这个嫡长子,配果果都是勉强。要知道果果却是连秦王妃都惦记着的。 再有果果这孩子通透,虽是在礼数等上头略有些欠缺,可却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娇蛮之人,她又是西藩人,对女子的规矩礼数本便不太在意,所以单论这些,果果是再好不过的媳妇了。 再说这入赘,世人都不愿让孩子入赘不过是有碍颜面,而如今世人皆知靖北侯府之所有要将儿子入赘,皆因冲喜之故,这样一来也就无碍了。 既然入赘对儿子只有好处没害处,那还纠结什么? 新雅越想越豁然开朗,却又突然蹙眉,道:“旁的倒都没什么,只果果本就比卓哥儿要大些,这心眼又比卓哥儿多,卓哥儿偏又是入赘,这以后果果还不得事事压着卓哥儿?” 钱若卿对这门亲事是一万个满意的,即便是出了这般事端,也不损他对这亲事的满意度,故而见新雅想开了,他便觉心中一松,笑着便将手探进了她的衣襟,沿着那胸前的起伏轻轻撩拨,在新雅耳边轻咬,“嗯……我不便被夫人事事压着?却也是甘之如饴呢……” 新雅被他甜言蜜语一灌,红霞扑了满面,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却也去了,只拍着钱若卿的手道:“当心孩子!” 钱若卿这才收敛,心中却是一叹,将手沿着新雅鼓起的大肚子上抚着,闷声道:“怎么还不生?憋死爷了!” 新雅却是莞尔一笑,道:“便是这两日了,这孩子安静,只希望是个女儿,若是像果果那般的鬼机灵便再好不过了。” 钱若卿便笑了,“果果如今都做了你儿媳妇了,还不是一样?这女儿咱们还是要个安静点的好,你没瞧为着果果,文轩操了多少的心。” 言罢却又是一笑,道:“只这操心却也是幸事,走吧,咱们去劝劝母亲。” 对今日之事,太公主却有些想不开,一来老人都喜欢文静端庄的女孩,太公主本是极喜欢果果的,觉着她大方得体,活泼却又不失端庄,可今日之事一闹,太公主却觉着果果有失女子的各种美德,配她的宝贝孙子却是委屈了卓哥儿。 再来,先前是自家孙子命在旦夕,既然入赘能解灾,那就入赘,并不觉着怎样。可如今却总觉着是生生被抢走了孙子,本来钱惜卓走后,太公主便觉不习惯,以前她虽住在公主府,可却日日的派人来关心钱惜卓,时而也回侯府住上十天半月的,如今钱惜卓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这行事却是要顾及良多的,想见见孙儿都是不易。 故而太公主听闻事由,却是越想越有将孙子给要回来的打算。可细细想想顾念却又有很多,一来当初是自己家求着入赘东亭侯府的,这再悔婚岂不是坑害了人家姑娘?再来靖北侯府和东亭侯府本是那样的交情,这种事莫说是对东亭侯府做不出,便是换个寻常不来往的人家,也是不行的,做了那便一辈子要受良心谴责。更有,当初人家东亭侯夫人本不知内情,却是愿意让女儿冲喜,如今自家孙子身子好了,却是要悔婚,这岂不是不仁不义?让世人如何看他们靖北侯府? 就算抛开这些不提,那果果也确实是救了自家孙儿两次,这么看来婚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可若这般,太公主又觉着无比难受憋屈,左思右想的,心口便堵得慌,自下午关元鹤一家三口走后晚膳也没用便躺在床上。丫鬟们不知事由也不知该如何劝,正急着便见侯爷扶着大腹便便的夫人到了,忙笑着打了帘子。 钱若卿和新雅进了屋,尚未说上两句话,就听院中又传来了喧嚣声,接着丫鬟匆匆进来竟是满脸笑意地禀告道:“殿下,二少爷回来了,如今马车已进了院。” 太公主一听,哪里还躺的住,当即便坐起什么欲迎出去,钱若卿忙劝道:“母亲快躺着,哪里有长辈去迎晚辈的道理。” 片刻后钱惜卓披着一件大毛斗篷自外头进来,清瘦的面孔在衣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体弱,只那漂亮的容貌,出众的气质却未曾因病态而稍渐,反倒更见突出了。 太公主瞧着却是眼眶一红,也不待他请安见礼便忙将人唤到了跟前儿,抱着便是心肝肉的一通叫。 钱惜卓和祖母好一阵寒暄,答了许多诸如在东亭侯府可过的惯啊之类的问题,这才下了榻在一旁的绣椅上坐下。一旁的新雅自儿子进来目光就没离开过,眼见儿子虽还瘦弱可已能下的了床,精神更是极好,心中越发坚定了方才的想法,便冲太公主道。 “母亲,卓哥儿这么晚了还跑回府来,想来也是因今日之事,不若听听他的想法再说?” 太公主闻言便又将钱惜卓唤到了身边儿坐下,道:“当初祖母和你父亲母亲让你入赘皆是因你的病,如今既那签语做不得数,你若想回来,祖母和你父母便是拼着得罪人,拼着被人戳脊梁骨也是不能委屈了你的……” 太公主的话尚未说完,钱惜卓已是笑着道:“祖母,东亭侯府很好。” 太公主闻言一愣,心思动了动,却又道:“祖母知道你最是懂事,正是因你懂事祖母和你父亲母亲才偏疼了些,可却也不能因懂事便多受那委屈……” 她说着声音一顿,又叹息一声,却是将话挑明了,道:“你这孩子心思重,若是顾念着你大哥,这才委屈自己,祖母却是万不能让你如此的。” 钱惜卓却再次笑着道:“祖母,大哥是嫡长子,该偏疼一些的。” 嫡长子要承担的比次子多,得到的关注也应该比次子多,这话钱惜卓早便想说却是不能,说了便是寒父母和祖母的心,兴许更会弄巧成拙,更招哥哥气恨,如今却是无碍了。 他言罢,太公主便将他揽进了怀中,一阵好孩子的喊,那边新雅也红了眼眶。钱若卿叹了一声,却突闻院中门外似有什么动静,他心思一动,唇角微扬。 果果在亲事上动手脚一事下人们是皆不知晓的,如今更是摒退了所有下人,那么门外绝对不会是丫鬟婆子们,只会是一人…… 他正想着,房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个人影便快步闪了进来,几人瞧去看不正是钱惜政。只见此刻他满面泪痕,目光全是懊悔和自愧,正泪眼朦胧地盯着钱惜卓。 那日钱惜卓意外落水险些死掉,他便想了极多,更是内疚不已,后来弟弟病重,冲喜,一连串的事,便是他再混也是知道事儿的,加之父母,祖母对他未曾横加一指,这更使得他不停地反省,再反省。如今又不巧听闻了弟弟的话,简直无地自容。 一时冲动奔了进来,钱惜政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嘴巴张了张,最后只吐出一句,“二弟!” 钱惜卓见他这般,却站起身来,快步过去握住了兄长的手,眼圈也红了,叫了声,“大哥!” 两兄弟对视,已是多年的心结豁然而散,血浓于水,油然而生。 太公主三人见两兄弟如此,自是高兴不已,莫说是新雅和钱若卿,便是太公主心里对果果也存了份感激。又了钱惜卓的话,太公主心中的不畅已去了不少,如今又想到果果来,便又是一番心境了,太公主便将钱惜卓再次唤到跟前,问道:“你老实告诉祖母,可是真愿入赘东亭侯府?” 闻钱惜卓肯定地答了,太公主才又道:“卓哥儿可是瞧上了关家那丫头?” 钱惜卓不想祖母竟会当着这么些人,尤其是大哥的面儿问出来,一时怔住接着便连耳根子都红了,只是他心中却也知道,此刻由不得他犹豫和不答,忙便定了定神,竟是肯定地道:“祖母,她极好。” 他一言倒是惹的父母和大哥皆笑了,太公主愣了下,却知卓哥儿是个面皮最薄不过的,既如此说便是喜欢极了的,不觉点着他的头也笑了。 才到五月,京城的天已露了夏日的炎热,正午时分,阳光正盛将北城楼上的青瓦照的明晃晃一片,越发显得燥热了起来。 这般燥热,一如此刻云怡忐忑而焦躁的心。她一身布衣,包着蓝布起碎花的头巾却难掩美丽的容颜,黛眉微蹙,一脸焦急和不安地不停向城门处凝望。见她这般,慧安回头接过冰心手中的绸伞,挥退一众随从,执着伞上前撑在了云怡的头顶,劝道:“进车中休息下吧,昨日还差点晕过去,如今怎经得住这般暴晒。” 云怡却似未曾听到她的话般,只转过身来拉住慧安的手,急切地道:“殿下的车架怎么还没出城?他会不会出意外?” 慧安见她如此,目光中升满了疼惜和无奈,劝慰道:“你别急,皇上既下令将隐太子禁于皇陵,令其伺候祖宗,改过悔悟,那便不会更改主意。离定的时辰还有两刻时呢,一定会来的。” 云怡闻言这才神情微松,可随即却又一急,道:“殿下,他会不会恨死了我?他会不会不愿再瞧见我?” 慧安见她一脸担忧又期待地瞧着自己,那目光像是生恐得不到甜点的孩子,她的心便瞬间酸涩了起来,紧了紧云怡的手,这才笑着道:“不会的……” 太子谋逆,太子一党尽数被贤康帝严惩,只贤康帝却饶了太子一命,更给了太子几个姬妾恩典,只将她们贬为庶民。 而右相被灭九族,云怡兄长的冤屈也得到了昭雪,云怡的侄子如今早已长大,学问极好,只等着明年参加科举,瞧关元鹤对其的评价,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可云怡……云怡到底是爱上了太子啊。 慧安本还想再劝劝她,此刻见她这般却是一句劝说的话都吐不出了。只愿太子能做个明白人,莫要将错都纠结到女人的身上。 平心而论,这些年太子对云怡是极好,为了云怡多年来顶着各方压力,竟是生生空着太子妃之位,当年他甚至动了立云怡为太子妃的念头,为这他将云怡兄长一案翻了出来,因欲给云怡兄长平反险些和右相闹崩。 为云怡太子能做到这一步,也难怪云怡会动了情,可真要说起来,云怡除了当初进东宫的目的不纯以外,确实也未曾做过对不住太子的事。她做到了当初关元鹤所说的,除了对太子好,她不涉朝政,更未曾做过透风报信之类的事。 思及此,慧安不觉感叹一声世事弄人,本该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佳偶可却偏遭此种种。 她正想着却蓦然觉出身旁云怡一阵异样,抬眸果见一队禁军押着一辆青棚马车缓缓而来,慧安叹息一声,拍了拍云怡的肩膀。押送太子前往皇陵的是禁军统领赵大鸿,关元鹤早便有所交代,慧安只打了声招呼,赵鸿便令小兵领着云怡往马车去。 云怡行了两步这才似想起慧安来,又转身瞧着她,福了福身,道:“沈女侯的恩情,云怡莫不敢忘,就此拜别。” 慧安张了张嘴,想说若太子不愿再见她,令她于自己一同回去,可看着云怡坚定而决然的面容,想了想到底没有开口。 云怡自知慧安心中所想,可她此去却并不觉得苦,反倒隐约有股期待和对未来的奢望,她不怕皇陵清苦,只恐太子不愿她随行,只恐两人已今非昔比,再难续缘。 待行至马车前,云怡顿了顿这才撩起了车帘,马车中李云谈的面容隐在阴影中,云怡心情忐忑的上了车,在李云谈不辩的目光下跪倒在车厢中,尚未能说出话来却听李云谈清冷的声音道。 “你走吧,我不想再瞧见你。” 云怡登时身子便晃了晃,她猛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李云谈,却见他本已显露在光亮下的面容又猛然往后一缩,接着便抬起衣袖挡住了面容,似果真连瞧一眼都吝啬于她。 方才一晃而去的面容是那样的消瘦和憔悴,云怡心如刀绞,想起在东宫这八年的种种,蓦然一股悲凉一股释然冲入心头,她只一笑竟是一言不发,猛然直起身来自袖中拨出一把匕首便往腹中送。 慧安因是担忧云怡,便也跟着靠近了马车,只听里头一声惊呼接着咣当一声,她大惊失色竟是吓得怔住,待再回神时却听车中似响起了男人模糊的言语声。 慧安不觉又顿住了欲奔过去的脚步,片刻后马车中便响起了云怡声嘶力竭的恸哭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掀开,云怡双眼通红的下来。 慧安见她虽哭过,但面容似被水洗的玉竟是恢复了莹润光泽,比之方才更加照人,心中便不知该叹还是该喜了。果然便见云怡拉了她的手,动容而甜美的道:“他说他虽非英雄,可却也非迁怒女人的窝囊之人……他说当年迎我入府便知我心之所向,这些年所做所为,皆出自情不自禁,于我无干……既败他便认命,只恨没能早些认清皇上的心,平白拖累了那些衷心他的人。他还说,当年没能予我太子妃之位,如今……如今却是能诺我死生同椁……” 云怡说着已是泣不能言,半响她才压了压眼角,拉住慧安的手,道:“我走了,告诉我那侄儿,好好跟着侯爷建功立业,且莫以我为念。” 慧安送走云怡,回到侯府时却正撞见入府宣旨的高公公,却是关元鹤被晋封为一品忠勇将军,而慧安也夫荣妻贵,得了一品诰命的头衔。宣了旨,高公公却笑着道:“还没恭喜两位觅得佳婿呢,恭喜恭喜。” 慧安闻言忙回了礼,一套客套关元鹤才亲送了高公公向府外走,行至空荡处,高公公却是突然开口道:“还记得那年侯爷进宫求婚旨,放肆就在昨日,一晃府上小姐竟都已嫁人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感叹白驹过隙啊。” 听高公公提起求婚旨一事,关元鹤不觉双眸一眯,接着才笑道:“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高公公这才瞧向关元鹤,道:“当年洒家入夜拜访,侯爷之诺,言犹在耳……” 高公公声音顿了顿,这才又接口道:“皇上托侯爷将来瞧在当年允婚的恩情上,真有那么一日,能照顾便多照顾些淳王殿下。” 关元鹤闻言目光微闪,却也没感太过意外,当年进宫请旨赐婚,贤康帝入夜却派了高公公悄然而来,只令他允诺将来应下一事。他思来想去,又观这两年贤康帝对淳王的种种安排,却也猜到了。 帝王之尊,能做到如此不易了,也许慧安说的对,天下为父之心,大多相似,只除了那少见的几个失心之人。 这般想着脑中便闪过了关白泽的面庞,也许是该带着孩子们回祖宅看看了。 高公公半响不见关元鹤答复,不觉心中咯噔一下,又唤了一声,关元鹤这才回神,道:“请公公转告皇上,臣定竭尽所能。” “东亭侯一诺千金,这下皇上也能放得下心了,洒家便回去复命了。”高公公这才笑着拱了拱手,带着宫人们去了。 关元鹤瞧着他走远,却扬了扬眉,贤康帝口中的看顾不过是针对淳王性命而言的,他应下来也非难事。一来照如今北境形势看,秦王若即位,只怕更愿意留着已然翻不起风浪的淳王制衡自己,再来一日自己在北边,淳王活着便只会对自己有利。 宏德二十一年冬,缠绵病榻多日的贤康帝驾崩,七子秦王顺利登基为帝,史称睿文帝,晋其生母为孝纯皇太后,晋太子妃顾氏为皇后,三位太子侧妃为皇妃,同年大赦天下,征三品以上宦官之女进宫选秀。 同年腊月二十八,东亭侯府张灯结彩,却是慧安又为侯府添了新主子,在天色擦黑时生了个白胖胖的小子。这孩子虽是七个多月便早产了,可哭声却极为洪亮,眼见母子均安,关元鹤才算放下了吊了一日的心。 府中上下一片欢腾,周管家正带着小厮们前往府门散喜钱儿,宫中却已得到了消息,派了宫人前来贺喜并送来了恩赏。 慧安因刚生产,自是不能前往谢恩的,只在屋中逗弄着怀中的小婴孩海哥儿,片刻后关元鹤一身朝服进来,眼见他似有话要说,慧安令果果将海哥儿抱走,又带走了几个弟弟,这才挥退下人。 “可是有什么不妥?” 关元鹤见慧安问起,便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递给慧安,慧安一瞧登时愣住。只见那是一件折叠的极为整齐的薄丝绣金线朱雀的朱红色袍子,这袍子却是侯爵之家世子的规制衣衫。 慧安瞧着登时愣住,有些不解的瞧着关元鹤,关元鹤便道:“旁的赏赐倒没什么,只这个却是皇上赏赐给凤阳侯府的,王公公说,这是皇上特意交代下来赏赐给孩子们的,为的是隐太子作乱时你曾立下的功劳。” 慧安闻言双眸一睁,大辉侯爵之家,历来都是嫡子成人后这才上折子请封世子,从未有过这般皇帝亲自赏此等恩荣的。不知为何,慧安蓦然响起李云昶曾在宫中说过的话,他说他愿做她的贵人…… 他如今,这是在兑换诺言吗?这般想着慧安不觉抬眸瞧向关元鹤,道:“你的意思呢?” “既有此等好事,便没往外推的道理,受了便是。只是这衣衫给了谁,却是要斟酌斟酌。”关元鹤扬眉。 慧安见他丝毫不计较,这才一笑,道:“你是怎么想的?若是袭凤阳侯府的爵位,却是要记沈姓的,你可舍得?” 关元鹤不觉点了点慧安的鼻头,道:“我何曾在意过这些虚礼?记了你姓便不是你我的孩子了吗?至于这袍子给谁,我看也不用再想,只果果最为合适,一来她本便是招赘入府,再来凤阳侯府历来如此,更有,圣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咱们可有三个嫡次子呢,而闺女却只这一个。” 慧安闻言却也笑了,既然皇上未曾说是赏给哪个孩子的,那么这其中自是包括果果的,既是这般,她倒是极为赞同关元鹤的话。 从果果为自己谋亲事上,慧安本是生气的,可后来想想却又觉着欣慰,尤其是近来瞧着那一对儿小夫妻相处极好,慧安更是觉着果果这孩子难得。一件亲事,瞧着只是动了两下手脚,可这其中却是将他们每个人的心思都算无疑算了,果果在谋划前便算到此事可为,并且做下了也不会惹出乱子,反会皆大欢喜,这却是非常人能为了,她如今也才十岁,能这般将来必是比她强的。 想着这些,慧安只依偎进关元鹤的怀中,抚摸着手中的金丝袍子笑了起来。 母亲,女儿此生总算未曾负了侯府名声,想着几个孩子,闻着关元鹤身上飘荡而来的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她闭上眼睛缓缓沉入了甜梦。 此生如此,无憾无悔了…… ------题外话------ 推荐素素新文《庶女为妃之世子爷请绕道》和完结文《重生名媛望族》都是和此文一样风格的一对一温馨风,亲们可以看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