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至尊女皇》 第一章 :楔子(一) 这一年是大邺的兆安三十一年,也是故事开始的时候。 此时,大邺后宫最风光的铜雀台灯火通明,把黑夜照得有如白昼,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监。 邺王南宫高成昨晚突然在铜雀台染疾,一日间便水米不能进了,眼见就是山倒之势,让此处上下弥漫着一股恐惧而压抑的气息。 寝殿外,跪着数十位太医正在等候召见,寝殿内,南宫高成半躺在榻上,眼神有些委顿,蜡黄的面部肌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明贵妃端着一个莹白的药碗,把碗中的药汁一勺一勺送到他的口中。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尖利的声音传进来。 明贵妃连忙站起来用手整理了一下衣衫上的褶皱显得十分紧张,南宫高成伸出手,轻轻握住明贵妃有些冰凉的手指说:“不要怕。” 门响了一声,只见一个身穿华服容貌端庄的中年美妇缓缓地走进来。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明贵妃和室内的宫人行礼道。 皇后眼神冰冷地看了一眼带着怯意的明贵妃,抿紧嘴唇,眼神跳过施礼的明贵妃落在了榻上的南宫高成的身上。 “大王,您怎么样?”皇后关切地问着看起来虚弱而无力的南宫高成。 “孤没什么大碍,皇后你不必如此着急,也不必迁怒旁人。”南宫高成强打着精神说,显然不满皇后方才的高傲。 皇后的面色稍微变了一下:“臣妾实在担心大王的身体,一时着急竟忘了妹妹还行着礼呢,妹妹快请起。”语毕,眼中闪过比刚才更加阴冷的神色。 温黄的灯火下,宫殿中看起来稍微有了些暖意。南宫高成年轻时很俊帅的脸庞上显现出异样的潮红,他平日里威风凛凛而高大的身躯仿佛在一天之内缩小了一倍。 “梨径,你过来。”南宫高成带着爱怜语气温和的说。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明贵妃快步上前用手轻轻地拍着南宫高成的胸口。 皇后冷眼看着这一幕,眼神又是一冷,下意识别过头去。 南宫高成抬手示意:“皇后也过来,咳……咳咳……” 梨径、皇后,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皇后的唇角牵起嘲讽似的冷笑了一下:“是,大王。”也顺着话将身体往床榻边靠了一些。 “孤恐怕熬不了太久了。” “陛下福泽深厚,定会长命百岁的。”皇后抬手抚摸着手臂上光滑的锦衣幽幽道。而明贵妃却红着眼睛,难以自持得落泪。 南宫高成温柔而深沉的目光落在明贵妃的身上,停了很久很久。皇后看见南宫高成这样深情的望着旁边的女人,心头涌出一丝嫉妒,虽然她极力保持着表面上的体面,可是她的面容看起来还是有些扭曲,厉声道:“大王好好儿的,你哭什么!” 明贵妃连忙压抑着啜泣,用手帕拭去眼泪说:“臣妾该死。” “皇后,你不要责怪梨径。孤的身体孤自己知道,叫外面的太医散了吧,孤看见心烦。”南宫高成淡淡道,伸出手寻找着明贵妃的手,明贵妃胆怯的看了皇后一眼,随即膝行过去,握住南宫高成的手。 “太医中间不乏国手,有太医们在大王的身子一定会早日好起来的。”皇后冷静而镇定自若地说。 “孤到底能不能好起来,皇后最清楚。咳咳……叫他们都散了吧,孤有要紧的事情和皇后说,咳咳……不适合这么多人在场,咳……” 皇后稍微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脸色平静道:“让太医们都退下。”并且摒退了室内的宫人,只留下南宫高成身边的老宫人海福。 “皇后,倘若孤大去了,你能容得下梨径和曦泽吗?”南宫高成问。 皇后对这个突然而直接的发问有些愕然,脸色大变。 “大王春秋鼎盛……怎会……怎会说这样的话。” “咳咳……咳……不必说这些了,回答孤你容不容得下?”南宫高成的情绪很激动,说完话又忍不住喘息连连,布满了细纹的眼睛中射出两道锋利的光芒紧紧得逼视和拷问着皇后。 皇后咬着发白的嘴唇慢慢地说出来:“臣妾,容得下。” “孤要你当着孤的面发毒誓,以你们全族的性命起誓!” 皇后和明贵妃都吃了一惊。 “大王……这不必了吧。”明贵妃劝阻道。 南宫高成丝毫没有让步,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逼视着皇后狭长的丹凤眼。 美艳如花的脸上,寒意一丝丝漫透,嘴角边的冷笑越来越明显,心在此刻也一丝一丝变硬。 虽然她早就不对这个男人心存幻想,可是听到他嘴里说出这样无情的话,她此刻是真的心痛难忍。 她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就把全部的爱情梦想给了面前的这个人,毫无心机,全心全意地爱过啊,多年的情分,随着这个女人的出现烟消云散,现在又是为了这个女人,好不留情地被撕碎最后的颜面何自尊。 皇后在心中狂怒道:“难道,我对你的情分竟然连这丝信任都抵不上吗?”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迎着南宫高成的目光咬着牙决绝而出:“我以章氏全族的性命起誓,许诺明贵妃与瑾怀王在宫中平安度日,如有违背,章氏全族不得好死,世世代代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南宫高成听完,好像得到了一个非常满意的答案,脸上紧张的表情立即放松下来,刚才强撑着的一股精神瞬间便散去了,整个人立刻显得羸弱而消瘦起来,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海福,宣旨吧。”南宫高成声线凉凉道。 楔子(二) “孤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妥生民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三十有一年。筋力衰微,大限将至,孤不可逆反天意。嘉懿王南宫擎宇,聪慧机敏,品格端庄,仁明孝友,可堪大任,孤驾崩之时宜为新君,布告天下。” 皇后冷静的听完海福宣旨,一颗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看不清是悲伤还是欢喜:“臣妾替嘉懿王谢大王。” “记住你对孤的承诺。” 皇后抬头看着南宫高成直指心内的目光说:“臣妾,不会忘记。” 南宫高成点点头叹息了一声:“你退下吧,孤现在想陪梨径说说话。” 坤仪城的夜很凉,虽然现在是六月酷暑的时节,可是午夜的风还是让从铜雀台中出来的皇后打了个寒颤。 “娘娘请上辇。”随身侍奉皇后的嬷嬷说。 “不,本宫今天想走回去。” 皇后手中紧紧的攥着南宫高成传位给他的儿子南宫擎宇的诏书浑身有些颤抖喃喃道:“本宫的儿子可以当大王了……”她宽大的凤袍在黑夜的风中翻飞,背影瘦小而苍凉…… 铜雀台内殿中,明贵妃把南宫高成传位给瑾怀王的诏书扔进了一个火盆中,看着火舌舔舐着明黄缎面描绘龙纹的诏书立即只剩下了灰烬,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梨径,咳……咳……孤对不起你和曦泽,没有及时为你们安排好一切。” “大王,别这么说,皇后姐姐是个能容人的,臣妾和曦泽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你是孤最爱的女子,曦泽是孤最喜爱的皇子,此生不能立你为后,不能让曦泽登上皇位,真是……咳……咳……孤的憾事。” 明贵妃的眼泪簌簌的掉下来,精致的妆容被眼泪打湿,红的胭脂被冲开,形成了一条红色的印迹,更显得整个人神色戚戚。 南宫高成含着笑意看着她:“二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美。”说完,替她擦掉眼泪道:“不要哭……你一哭孤的心都碎了。” 明贵妃听了南宫高成的话,连忙擦去两颊的泪水,可是新的眼泪又汩汩的涌出来,瞬间又是一张泪水涟涟的脸庞。 “来,让孤再抱抱你。” 重叠的身影中,时间好像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那年各家官府的小姐们来宫里饮宴,邬梨径穿着鹅黄的衫子和新绿的襦裙俏生生得站在一树梨花下,南宫高成经过此处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嫣然一笑,忽然间他便如被电击,脑中直嗡嗡作响,昏昏地笑着上前。 “你是宫里的女子吗?“ “家父詹事府掌案邬自慎。” ”是了,你若是这宫里的,孤怎么可能没见到。你,愿意做孤的妃子吗?“ …… 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此刻在榻上喘息连连,而当日惊鸿一瞥的佳人依然倾国倾城,两个人目光幽幽,嘴角都露出温美的笑意,就连南宫高成被病痛折磨的面孔也显得轻松了许多。 “孤不好,以后不能陪着你和曦泽了,咳……咳……” “大王,您不要这样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南宫高成的下巴抵在邬梨径的头顶,手掌在女人宽大而华美的锦衣肩头摩挲着:“夕醉之毒有多厉害,你我都清楚。孤不害怕死亡,孤就是放心不下你。” “大王,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臣妾现在就去召见太医。” “傻瓜,孤是在你宫里中的毒,日后查起来你……且不说此毒无药可解,即使是有药可医,在皇后的眼底下也不可能让我们得逞的。终究这些年,是孤冷落她了……” “大王,我这就去求皇后姐姐,她一定会答应的,大王一定会好起来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后生出此心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如果她心里尚存一丝情分何以方才不曾表露半分?已然是覆水难收了……” 邬梨径抓住南宫高成的手摇着头:“不,不!” “答应孤,以后绝不可提起此事,也不可去查此事。好好保住你和曦泽的性命,平安度日吧……” 邬梨径眼中噙满泪水,沉默了良久才对南宫高成点头:“臣妾,答应大王。” “海福……咳……咳……” 微胖的老宫人海福用袖子擦掉眼角的眼泪从袖筒出取出一卷明黄的诏书念道:“孤大去前另有遗命,日后倘若嘉懿王不贤,瑾怀王可取而代之。” 明贵妃颤抖着双手接下诏书:“臣妾接旨。” 南宫曦泽从内殿中走出来,拉着邬梨径的衣角问:“母妃,父王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南宫高成抚摸着南宫曦泽俊秀的小脸庞说:“曦泽,父王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的母妃吗?” “嗯,我能!”南宫曦泽的眼睛漆黑明亮,小脸上出现一丝坚定。 ”好孩子,真是孤的好孩子。“ ”等明天一大早曦泽来给父王请安的时候,父王教曦泽射箭好吗?” “好……咳咳……”南宫高成忍不住露出戚戚的神色,眼睛久久的看着塌前的南宫曦泽和明贵妃,他的双手在一丝一丝的变凉,眼睛中的光芒也一丝丝熄灭,冰凉的手慢慢地从明贵妃光滑白皙的脸上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垂下去…… “大王!”明贵妃发出一声穿透屋顶的母兽般哀伤而凄厉的叫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来来回回地回响着,生出一丝森然的寒意。 南宫曦泽轻轻得拥抱着母亲的肩头说:“母妃,孩儿在,你不要哭……” “大王归天了……” 海福苍凉而尖长的声音从铜雀台中传了出去。 第二章:登基(一) 皇后从来都不知道坤仪城的甬道有这么长,大概乘坐惯了轿辇的人,都不知道后宫的道路很漫长吧。 夜很黑,月亮隐匿在乌云里面没有一丝亮光,皇后和跟在她身后的侍女的身影像时浮游的鬼魅一般。 忽然,她的秀眉一拧,心仿佛被猫爪狠狠地挠了一下,一个趔趄向前栽去摔倒在地上,膝盖和青石板的地面接触时发出闷闷的一声响声,“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身后伺候的宫人被吓得半死七手八脚地拥上来,贴身侍婢静雯抢先上去扶起她道:“娘娘,您怎么了?” 她的双唇不受控制的抖动着,一只手痛苦地按在胸口,泪珠从眼眶中缓缓地滑落下来说:“他去了……” 话音落下,风中传来了一阵云板声,打破了黑夜的凝寂。 坤仪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来,远远近近传来一片哀声…… 这一摔之后皇后就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宫人们只得把她移到轿辇上抬回了同福宫。 深夜忽然叩响的云板声惊起了已经在宫外分府居住的王爷们,嘉懿王南宫擎宇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飞奔到宫门下的时候已经看见武阳王南宫驰战率领着三万亲兵在宫外严阵以待了,燃烧的火把照得每个人的脸都红通通的,在黑夜里有一种危险的味道。 “大哥这要干什么?”南宫擎宇问。 他大约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相极是俊秀,双眸中的两团晶亮仿若天上最亮的星子,显现出一派皇家贵胄的气度。 “父王大去,身为皇长子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坤仪城的安全。” “坤仪城有御林军来护卫,何必要大哥烦劳。按照大邺的规矩,除了主君,他人不可擅自带领军队进入坤仪城,大哥此举恐怕不妥。” “妥不妥的,谁当上大王谁说了算。”南宫驰战方硬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之色。 “嘉懿王入宫了吗?”皇后问匆匆进来的宫人。 “回皇后娘娘的话,嘉懿王与武阳王均已到宫门外,武阳王还携带着三万家兵,已在宫外驻扎下了。” 皇后点点头冷静地说:“发信号给顺义候。” “是。”蓝衣宫人迅速退下。 “顺义候没有赶到之前叫李凌霄不准打开宫门。” “是。” 苏振看到北方升起的两枚信号弹瞬间照亮黑夜,眼眸中的精光一闪,对院内全副武装的将士们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晚就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拥立嘉懿王顺利登基,你们的荣华富贵就到了!” “拥立嘉懿王!拥立嘉懿王!拥立嘉懿王!”兵士们把手中的兵器高高举起,雄壮的声音仿佛要把沉睡的邺城叫醒,每个人的脸上都为即将到来的富贵而露出兴奋的神色。 “出发!”苏振一声令下,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朝坤仪城开拔而去。 “请李将军打开宫门!”南宫驰战骑在马上对站在城楼上的李凌霄喊道。 “末将已传皇后娘娘的懿旨诏文武百官入宫,等到文武百官来齐了末将自然会打开宫门。请武阳王耐心等待。” “大胆!父王大去此时不比往日,应当灵活应变,快打开城门。” “末将遵守大邺的规矩恕难从命。” “你若再不打开宫门本王只好强行进去了。” 南宫擎宇吃了一惊,没想到武阳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摆明了表示如果李凌霄不打开宫门就要兵戎相见了。 狭长的眼睛沉如寒潭策马上前道:“大哥何必急于一时,左右文武大臣不过片刻也就到了。” 南宫驰战斜眼看着南宫擎宇冷哼一下:“本王就是想早点看到父王。” “父子情深,本宫又何尝不是如此?但是祖宗规矩在前,还请大哥遵守规矩,倘若大哥一意孤行闯宫进去了父王也不会开心的。” “南宫擎宇,你凭什么来对本王指手画脚,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如此大不敬的话让南宫擎宇不由怒火中烧,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愠色:“本宫是父王昭告天下册封的东宫太子,自然要自矜身份,王兄此话难道是在质疑父王的英明吗?” “南宫擎宇,你!”南宫驰战被南宫擎宇的话堵住,带着怒气大声说。 两个人怒目圆睁对视的时候一身戎装的苏振纵马来到宫门下对南宫擎宇道:“太子殿下,臣护驾来迟了。” “护驾?这里有谁要伤害我三弟吗?”南宫驰战面部的肌肉抖了一抖不怀好意的问。 “太子殿下天命所归,不得有半点差池,臣不敢大意。” 南宫驰战看着苏振身后的五万大军笑了笑对南宫擎宇说:“看来三弟的准备做的很充分,顺义候府的亲兵都来了吧。” “何止。还有昼夜赶来的安东安西将军麾下的十万铁骑。”苏振说的云淡风轻。 “顺义侯何必说这番虚张声势之言,两位将军再怎么昼夜不息赶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我府中的亲兵和顺义候府中的亲兵打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虽然苏大人占了个人多的优势,但是别忘了我的亲兵可都是从沙场上下来的,以一敌五不敢说,以一敌三的底气还是有的。” 登基(二) 此刻文武百官行至宫门之下。 倘若硬起冲突打起来,日后肯定会被天下人诟病。大邺历来是最讲究王者人品贵重的,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瞬间都不敢轻易妄动了,紧张的气氛瞬间便松懈下来了。 南宫擎宇率先从马上跳下来道:“皇兄,请吧。” 南宫驰战也马上想到了这一层,只能冷哼一声也下了马,对身边的副将道:“你们替本王看好了,如果有人图谋不轨想要硬闯进去,格杀勿论!” 铜雀台已经一片缟素,哭泣声不绝于耳,皇后和明贵妃带领着后宫的众嫔妃和年幼的王子公主们神色戚戚的跪在寝殿外,静静地等待着文武百官的到来。 “大王突然驾崩,此时大邺便要倚靠众位卿家了。” 皇后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道。 “国不可一日无主,臣以为确立新君是此前第一要事。”有大臣道。 海福上前宣读了南宫高成临死前留下的诏书。 “嘉懿王乃是皇后嫡出况且又有陛下遗诏,所谓明正言顺。”协办大学士沈湑道。 “沈大人所言甚是,咱们大邺素来讲究礼度的,嫡系血脉登基合情合理。”有人附和。 南宫擎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武阳王手中的拳头握的紧紧的,看着南宫擎宇风平浪静的侧脸忍不住不忿:“大邺素来讲求礼度不假可是众位卿家别忘了,历来大邺立新君可不仅仅只是依照礼度。” “武阳王有何话要说?”皇后冷冷道。 “大邺也曾有过立长和立贤的先例。我与太子相比,战功与才能哪一件不是不相上下的?” “大胆!竟敢如此忤逆太子殿下!”皇后厉声道。 “比起假传遗诏的人来,本王的胆子不算大,谁知道那遗诏是不是假的,仅凭皇后的一面之词,怎么能让我们相信父王临终时传位给太子了。”武阳王道。 此事原本是极分明的,但是被南宫驰战这么一胡搅蛮缠倒显出些自说自话的端倪来,皇后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如何回他。 “本宫可以为皇后作证,先皇的遗诏确实是传位嘉懿王。”已经哭晕过去三次的明贵妃用沙哑的声音说。 “哼!明贵妃与皇后素日交好谁不知道,明贵妃的证言做不得数的。”武阳王斜眼看着明贵妃。武阳王居功自傲在朝中又确实有些党羽,日渐养成了这幅骄傲蛮缠的脾气,谁也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 大臣们此时各自心怀鬼打,不敢轻易表露心迹,免得过早的得罪其中一方,故而皆抱着观望的态度看着。 “老奴,也可为皇后与嘉懿王作证。”海福道。 可是武阳王一早就打定了不认诏书的决心,对海福说的话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 “清者自清,按照武阳王所言,全宫上下怕是无人能为此事作证了。大王的遗诏是否造假,只需要拿出大王亲笔书写的字迹与诏书的字迹对比便可一目了然了何必多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又是沈湑道。 众人露出赞许的神色,提议武阳王按照此言验证诏书的真假,南宫驰战正欲说话反驳时,苏振手里托着一顶孩童的帽子走进殿内。 当南宫驰战的目光落在帽子上的瞬间,身体猛地抖了一下怒道:“好你个嘉懿王!竟然用此等卑劣的手段逼本王就范。” 苏振道:“武阳王误会了,本侯只是觉得小世子伶俐可爱带他去顺义侯小住几日罢了。” “熙羽呢?你们把熙羽怎么样了?” “武阳王不必惊慌,王妃也好得很,现在正在顺义侯府做客呢。”苏振面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地说。 大邺国谁都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武阳王有个致命的软肋——武阳王妃何熙羽,任何关乎王妃的事情都可以让武阳王丧失理智。 有一次武阳王妃发恶疾,消息传到了远在塞北打仗的武阳王耳中,他竟然不眠不休,整整赶了十三日的路程,骑马回来看望病重的王妃。因为此事他还被先皇重重的惩罚了一番。 饶是如此,许多年过去了武阳王对王妃的宠爱还是分毫不减,大邺的女子们都羡慕的说,武阳王妃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方才还盛气凌人势不可挡的武阳王好像被抽去了精气,瞬间委顿下来,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暗暗支持武阳王的大臣也短暂的目光交流了一下,也不声不响慢慢低下了头。 三个月后,南宫擎宇正式登基,成为了大邺的新君,同日将早年进入嘉懿王府的苏曼仪,也就是顺义侯苏振的女儿立为“顺妃”,为后宫群妃之首。 第三章:城欲摧(一) 毗邻大邺南部边境的南越王帐外燃着熊熊的篝火,美丽的舞姬扭动着曼妙的腰肢妩媚的笑着,仿佛要勾走围在四周的男人的魂魄,裸着上身的男子们露出结实的胸膛身姿矫健如猛虎,“喔喔喔喔”的号子声冲上云霄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身锦衣长袍的赫连诫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起舞的臣民们,一饮而尽身边娇艳妖冶的侍妾奉上的美酒。 “啪”地一声,酒杯被摔的粉碎。 “我的勇士们,明天我们将去邺国给我们的孩子和女人抢夺过冬的粮食和肉了!今天,你们就尽情的喝酒唱歌跳舞吧,好好和你们可爱的姑娘告别!”他炯炯有神的虎目中有两团燃烧的火焰,这点燃了在场的男人心头的火,骁勇善战的大漠汉子们大声地喊着“喔喔喔喔喔喔”的号子…… 歌声和鼓声更大了,美酒喝了一碗又一碗,男人把女人抱进帐篷中,歌声到了半夜还没有停下来。 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分两列跪于大殿,南宫擎宇穿着团龙纹的明黄朝服听大臣禀告事情,面色十分凝重。 “报!”喘息连连的兵士闯进来。 南宫擎宇急忙说:“快说,快说。” “南越霸陵可汗率三十万大军冲破大邺南部屏障金门关并二十四城!” 南宫擎宇大惊失色:“前线边防都是废物吗?如此下去岂不是要兵临城下了!”不怪南宫擎宇惊愕,金门关是大邺南部的最后一道屏障,因其易守难攻固若金汤故而得名“金门关”,可是现在大邺的最后一道大门被攻破了,这就意味着劲敌兵临城下,轻则割地赔偿重则国破家亡! “大王,老臣请战。”一位满头白发武将打扮的男人出列道。 南宫擎宇有些犹豫:“安国侯此举孤心甚慰,只是……” “怎么?大王是嫌老臣老了不中用了?”安国侯有些急躁的问,原本红润的面颊因激动而更涨的通红了。 “大王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安国侯毕竟已是八十高龄恐怕有所不妥。”有人道。 “不要说老臣现在才八十,就是到了一百岁在大邺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刻也是要抢着去的。我大邺岂能被南越蛮夷轻视!”安国侯毫不在意的说。 虽然南宫擎宇真心不赞成让安国侯在八十岁的时候还披挂上阵,无奈的是除了安国侯,朝中已经没有比安国侯更堪重用的武将了,再三权衡之下终究还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早晨亲自送安国侯率领十万将士出征了。 安国侯第一次与赫连诫在战场上正面交锋的时候,赫连诫执一把铁剑,骑着一匹黑色的马。那天冷极了,赫连诫皮衣和皮帽上的风毛仿佛都要被冻住,他脸色冰冷,眼神也是冰冷的看着安国侯道:“你回去吧,赫连诫不杀老人,不杀女人,不杀孩子。” “穆家枪敖苍前来领教。”安国侯的目光坚硬,声音洪亮,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八十岁的老者。 “我劝你回去。否则,你可能会死在这里。” “好大的口气!”安国侯怒道,顶着寒风催马而出。 猎猎招摇的旌旗中,赫连诫也没有丝毫犹豫,双腿一夹马肚也催马飞奔,一老一少,一黑一白的对峙在这漫天的严寒中颇为悲壮,叫旁人看来这似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挑战,可是,最后的结果是安国侯胜了。 其实,这不是什么意外,因为他是传说中的“战神”穆万里的弟子。 风卷着沙子和尘土飞扬,朔风把兵器吹得冰冷,阵前的安国侯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身后的十万雄兵仿佛也因此得到了无穷的力量,那一战,他们赢得酣畅淋漓,逼迫赫连诫后退百里并且收复了大片失地。 当捷报传到坤仪城的时候,南宫擎宇大为震动,并且坚信安国侯很快就会结束战斗,把南越的侵略者赶出大邺。 可是这样愉悦的心情没有保持太长时间,两个月后前方传来消息说安国侯在阵前迎敌时,身中敌军暗矢中毒而亡了。而霸陵可汗还在攻破了城池之后将安国侯的头颅割下来悬在旗杆三天来羞辱大邺。 大邺的美酒和肉以及大批的女人被送往南越掖庭,南越的大帐连续喝酒了四五日来庆祝胜利,而在大邺的太极殿内,当南宫擎宇听士兵禀告完安国侯的惨状之后怒不可止道:“此仇不共戴天,朕非报不可!” 城欲摧(二) 想到自己登基不久,现在依然根基未稳。倘若现在一时着急御驾亲征,都城中的武阳王之流很可能会趁机发难。南宫擎宇不着痕迹地拭去脸上的忧虑,枯黑深邃如井的双目中寒气隐隐。 “夷族兵临城下众位爱卿可有计策解围城之困?” 殿内届时鸦雀无声,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重感闷闷的压迫着大殿内的文武朝臣以及,南宫擎宇。文官苦于不懂运筹帷幄之道而武官则惧怕步安国侯后尘。 四四方方的金砖折射着太阳的光,明晃晃地照在站在地上的人的脸上和心上,叫人心慌。此时一个身穿赤色武官服制身材颀长相貌清雅的男子出列道:“臣沈镇远请求出战迎敌。” 他大约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明亮的虎目直勾勾的看着南宫擎宇,像是闪亮的星子,挺拔矗立的身材隐隐给人一股豪迈之气,让人不敢随意轻视。 南宫擎宇饶有兴致道:“沈爱卿有几成把握?” “十成。” 大殿中噗嗤一声有人笑出来。 也难怪别人嘲笑,就连大邺最厉害的安国侯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一个不知名的小武将又怎么能做到呢? 沈镇远对其他官员的质疑毫不在意,毫不躲闪的望着南宫擎宇,眼中闪着精亮的光芒。 南宫擎宇看着地上这个目光坚毅的男子,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知道为什么,透过那双眼睛,他笃定地相信面前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开玩笑,而是真的能做到这件事情。 南宫擎宇正了正身子饶有兴致道:“不知沈爱卿准备如何去应对南越的军队?” 沈镇远略一思考躬身道:“臣三月与朋友巡边路过南越时,南越依然大雪飘飞,后来又听闻六月里又突然下了大雪。所以,今年南越的土地应该是没什么收成的。南越世代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如此恶劣的天气之下,现在的南越肯定面临着牲畜无草料,牧民无肉食的窘境。微臣料想蛮夷此番大举进犯我朝不过为充实仓廪而来。加上敌军一路攻破城池但并未有改朝换代之举而忙于掠夺粮食、钱物和奴隶,这更加印证了臣的猜测,即便是眼下的长驱直入兵临城下也不过是意在更多的财物。” 南宫擎宇深觉沈镇远此言有理,微微点头。 沈镇远再道:“南越行军雷厉风行兵贵神速,这恰好也是其软肋之所在,远征我朝战线过长此乃兵家大忌,况且军需补给并不能及时运到,仅靠沿途掳掠已渐现颓唐之势,此刻安东、安西、安北三位将军已昼夜赶来,半月之内定能到达。彼时南越将四面受敌,胜负显见。所以敌方唯有速战速决才有胜算,我方只要固守城池,高举免战牌耗到三位将军来时即可。” 南宫擎宇眼神一凛道:“朕必定叫南越蛮夷有来无还!” 领侍卫内大臣李凌霄道:“沈大人所言甚是,正如沈大人所言南越欲速战速决,倘若我军固守城池虚耗敌方之计被识破,敌方若强行攻城,三位将军的勤王之师还未到达,局势如何微臣不敢臆测。微臣深觉此计不甚稳妥。” 沈镇远微笑,仿佛早就料到这个问题道:“李大人所言不假,虚耗之计实为明修栈道,突袭南越巢穴镐京才能一劳永逸解围城之困。夷族国小势弱,逐渐壮大不过两年,举三十万大军前来想必已倾巢而出,镐京必然空虚。我军只需效仿古人围魏救赵,邺城之困即解。”语毕,文武百官神色百态,钦佩赞叹者不少,不屑嫉妒者亦不少。 李凌霄本是武将,习武之人生性直率坦荡,他听沈镇远的计策实在奇妙,心内很是佩服,二话不说朝沈镇远拱手道:“沈大人好算计。” 南宫擎宇右手重重一拍镂金雕龙扶手道:“好你个沈镇远,好一个围魏救赵之计。” 沈镇远单腿屈膝跪地道:“请大王准许末将出征。” 南宫擎宇一扫方才的愁云,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次围城之困便拜托沈爱卿了。” “末将必然收复我大邺江山,叫南越大王亲手奉上降表。” “好,等你凯旋之日,孤必然出城十里相迎!” 南宫擎宇正言道:“众爱卿听旨,朕钦点武状元沈镇远为‘镇南将军’,领八千精兵直捣南越掖庭!”一众大臣领旨跪拜不在话下。 第四章:城欲碎(一) 大邺对南部边境的失守让南越的军队势如破竹,不过短短几日南越的军队便兵临城下了,负责国都防卫的李凌霄已经集中了邺城中所有能占的兵力和粮食,做好了迎战准备。 赫连诫日日来叫阵,这让日日都来上朝的大臣们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倒是南宫擎宇的脸色甚是悠然自得,每日除了上朝批阅奏折还时不时地去后宫走走,仿佛根本没有大军压境这回事。 今日,赫连诫还是像往日一般叫了一回阵。黑色的大马昂着头气势很足,赫连诫将铁剑扛在肩上仰头哈哈大笑道:“大邺都是这般的缩头缩尾吗?” 李凌霄站在城楼上看着叫阵的赫连诫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忧色,南越已经围城多日,他估摸着南越应该很快就会攻城了。 李凌霄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果然,今日的赫连诫没有轻易的回去而是向身后的军士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士兵们立刻抬着云梯和腰一般粗的圆木向城下奔来,一时间战鼓齐擂,喊声如雷。 到底是跟随先帝南征北战过的猛将,面对城下的大军压境,李凌霄面色镇定下令:“放箭!” 他岿然如山的气势让城楼上的士兵感到很是沉稳踏实,当黑压压的敌人靠近时,大邺的军队毫不畏惧的给了他们一阵弓箭雨和石头雨。 第一轮的攻势持续了很久,一波南越的士兵中箭倒下后,又一波又马上补上来,如此前赴后继的冲来,李凌霄则不忙不乱地指挥着士兵们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箭网,锋利的箭像钉子一样插在敌军的胸口上,不一会儿地上就躺了一层人,殷红的血汩汩地流出来,汇成了一条条小小的河流,像是一个诡异的符咒。 大概是迟迟不见进展,南越的士兵显得有些沮丧,攻势也慢慢弱下来了。赫连诫见士气已不再大声道:“鸣金收兵!” “安东安西安北将军同时传来讯息说三路大军昼夜行军,十日之内便可于邺城会师。”李凌霄道。 南宫擎宇点点头:“你还能撑几日?” 李凌霄面色凝重道:“邺城无屏障依托,只能靠将士死守,倘若敌军的攻势再猛烈些,恐怕撑不了几日的。” 南宫擎宇心里了然,如果南越进行疯狂反扑的话,邺城失守是早晚的事情。 “孤命你尽最大的可能,尽量拖延时间。” “是!” 因为担心南越会夜间偷袭,李凌霄加强了夜间的巡视和岗哨,军士们也枕戈待旦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累极了的将士们随地靠在城墙上就能睡着,然而,虽然他们的意识处于睡眠的状态,可是书中还是紧紧地握着闪着寒光的兵器。 李凌霄在夜间巡视时,看见满地的将士个个疲累不堪,心中越是沉重。 “将军!”守夜的士兵对李凌霄道。 “嗯。”李凌霄朝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道:“打起精神来。” “是,将军!小人连眼睛都不眨的,那越人的一举一动保证逃不过小人的眼睛!” “好样的!”李凌霄道。 黑夜中,三匹疾风般飞奔的骏马迅速地向邺城奔来。 一匹火红的骏马上骑坐着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他的神情非常严肃。另外两匹马上是两个非常壮实的中年男子。 驻扎在南越掖庭外围的军营大帐中有人大步走进来向沈镇远禀报道:“将军,末将已经把城中的人关起来了。” 沈镇远皱着眉头道:“你把这城中所有的百姓都关起来了?” “是。” “胡闹!本将军叫你们严加防范,谁叫你抓人了?去把他们放了,不准打扰他们的日常生活,让他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将军……可是他们是夷族……” “夷族也是人,他们不过是些妇孺老弱,能做什么?咱们手里拿剑的,不该为难手无寸铁之人的。”沈镇远的脸上露出些薄怒。 “是,将军。”方才那汉子脸上羞赧了一片,红着脸退下了。 邺城被南越大军团团围住,犹如一座孤岛,与城外南越大帐篝火熊熊的景象相比,显得分外寥落和肃杀。 赫连诫自从上次吃了败仗之后,已经连续好几日按兵不动了,他现在正靠在一张铺着完整虎皮的大椅上闭目养神。 一位穿着甲衣的军官上前道:“大王,一切皆已妥当,今夜便可突袭大邺。” 赫连诫睁开眼睛,拿起一柄长剑道:“很好。” 在黑漆漆的夜幕掩护下,眼中所望见的尽是一片墨黑。南越的大军向巍峨的城门迅速地移动来,城楼上的卫兵很快就发现了异动,报告敌军偷袭的信号弹发出巨大的声响,李凌霄迅速地率领一众将士在城楼上迎敌。 “放箭!”李凌霄一声令下。 万箭齐发,“嗖嗖”的弓箭破空而来,不时有人被穿破身体,可是今日南越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最前面的士兵手中皆以精良的盾牌作为抵挡,所以一轮箭雨过后伤亡并不太大。 南越的汉子们心里想着远在家中等待粮食和酒肉的老小们,竟一点也不怕死了似的没命往前冲。 长枪的枪尖雪亮森森,如林一片。李凌霄见弓箭起不了多大作用便命士兵们向城下投巨石,百斤重的石头落地一砸一个准儿,瞬间冲天的喊杀声和惨叫声混在了一起让此处成了座修罗场。 赫连诫目光如炬道:“给我冲,先冲上城楼的本王封他个王当当!” 但对于穷苦的士兵们来说,他们一生下来就是穷人,连温饱都不能解决,如果冲上了城楼那就相当于第二次投胎了,真的是一朝飞上枝头了,有当王爷这么诱人的重赏在前,岂有不死命前冲的道理。 瞬间南越士兵们的气势犹如巨浪般排山倒海。 “这些蛮夷疯了吗?这么多不怕死的。”李凌霄手下的副将齐青道。 “怕什么,咱们大邺也多的是不怕死的汉子,算上我罗大勇一个,叫他们先吃爷爷的几个大石头再说!” 李凌霄站在城头如同巨塔般巍然安定,道:“齐青,罗大勇听命,本将军将率兵出城迎敌,待本将军出城之后立即关闭城门。齐青你务必死守城门,罗大勇你不准放上来一个越人!” 两人脸色突变,李凌霄独自领兵出去应对劲敌,还切断后路,这摆明了就是去决一死战了。 “将军,让末将去吧!”罗大勇道。 齐青也迟迟没有领命对李凌霄道:“末将愿代替将军出城迎敌。” 李凌霄道:“石头一投完,咱们就压不住南越的气势了,看这气势城破是早晚的事情。在这城里,本将军能信得过的就是你们两个了,但是论作战勇猛,本将军却不愿旁落英名,出城迎敌之事不必再多言了。你们务必要为沈将军和各位将军多争取些时间。” 都是在沙场上的过命之交,此一别或许就是天人相隔,三个铁血男儿的对话显得很悲壮。 城欲碎(二) “人在城在!”两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噙着眼泪道。 李凌霄纵马冲在最前面道:“将士们,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家园,这里住着我们的妻子、父母。这一战,我们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家园,我们的妻子和父母。我们只能义无反顾的向前冲!” 城内汇集了被喊杀声吵醒,自发来到此处的城民们,不分老幼的男子们纷纷拿起了家中的刀具和抵御之物组成了一股力量,女人们则端着食物和衣物送给战士们充饥御寒。 士卒们被眼前的情景点燃起内心的豪迈之气,两眼之内的仇恨之火与保卫家园的信念瞬间无比强大,喊声震天道:“冲冲冲!” 城门大开,李凌霄率领的士兵如洪水般奔泻出去,长枪的士兵与敌军前排的坚盾展开搏斗,被冲开了的盾阵再也无法保护后排的士兵,敌军刚冲进射程范围,罗大勇便下令放箭,羽矢便瞄准了敌军“嗖嗖”得射出去,瞬间倒了一片,罗大勇的配合减轻了李凌霄的面对强敌的压力,加上士兵们的士气正盛,进攻者的气势陡然被折了好几分。 “冲啊!冲上去,杀死一个邺人大王奖赏一两黄金!”对方的指挥官不示弱的喊道。这个指挥确实深谙战场之道,诱人的奖赏对于从未得到过的人永远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也许王爷是没命当了,可是一颗人头一两黄金的买卖还是很划算的,所谓富贵险中求,多杀死一个敌人便能多得一两黄金啊,此刻的南越士兵仗着人多的优势冲锋的更加勇猛了。 李凌霄驰马上前凌空一跃,如凶猛的鹞鹰般疾冲直下,踏过重重敌军的头顶直扑对方的指挥官,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劈一收,方才还发号施令的敌军指挥已经人头飞起,鲜血冲天喷出的同时,李凌霄已纵跃回马上,长剑泛着与他的眼神一样冷的光芒。 对方指挥官被擒瞬间让邺军的士气大振,敌军明显受到了影响,前进的速度明显降低了很多,不过随着新的指挥官补位,越军不服输和复仇的热血又被点燃,士气立刻回归,身穿铁甲的死卒无所畏惧的冲到最前面应对李凌霄的骑兵和罗大勇的箭雨,弓箭无法穿透铁衣,不能让这些死卒一招致命反而还会误伤自己人,罗大勇不得不下令停止射箭,自己在城楼上眼睁睁的看着李凌霄率领的人马被越军团团围住。 在战场中喋血过的人最不忍的事情,就是和浴血奋战过的兄弟在眼前被杀死,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罗大勇和齐青眼中噙满了热泪,四只手因为着急而重重的拍着城墙栏杆早就鲜血淋漓了。 李凌霄虽然是大邺一等一的高手和勇士,但是在长时间的混战之下不免受了几处伤,所幸没有伤在要害的位置,此刻虽然疲累不堪,但是仍然强撑着一口气以血肉之躯护卫着身后的都城,饶是如此可是李凌霞的宝剑依然锋利无比,凡是想靠近的南越士卒十有八九都被他砍了脑袋。 坤仪城布满了重兵,倘若城破了这便是大邺的最后一道屏障。不能上阵杀敌的文官皆在太极殿中,面对着不时传来的战况十分胆战心惊。 南宫擎宇用手臂支撑着头侧身靠着龙椅上闭着眼睛养神,好像睡着了一样。 传信的士兵快速闯进来,南宫擎宇淡定道:“说,战况如何了?” “李将军请大王移驾鹿山行宫。” 鹿山行宫原是皇帝们避暑的行宫,建在数十里远的鹿山上,没想到今日派上了这样的用场,移驾鹿山行宫的画外音便是都城要失守了。 传信士兵的话音落下,方才寂静无声的大殿一下子炸开了锅,几个胆小失态官员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涕泗横流起来。 南宫擎宇问:“李凌霄亲口说都城要失守了吗?” “没有。李将军说大王的安全要紧,特派小的来传信,请大王移驾鹿山行宫。” “你去告诉李凌霄,孤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若他担心孤的安危,就替孤守住城池。” “大王,李将军的担心确实有道理,请大王三思。”有人道。 南宫擎宇冷笑一下道:“孤的国都和子民都在这里,孤若弃城而逃了,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诸位爱卿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怎么到了这样的时刻却罔顾了?” 朝廷中确实有贪生怕死之辈,忽然间被南宫擎宇说中了内心的想法,不少人皆是面红耳赤的。 忽然间钟声如雷,响彻云霄,南宫擎宇的面容瞬间凝滞住,流露出一丝颓色,根本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殿内忽然响起了呜呼哀泣之声,然后越来越大…… 此钟声为城楼上的“定国钟”声,传说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物,大邺国世世代代将它置于都城的城楼上,寓意大邺镇定四海。平日里无人去敲此钟,只有在国家危亡之时敲响,此时,此钟敲响,必然是都城不保了。 另一位浑身带血的兵士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请大王移驾!” “城破了吗?”南宫擎宇问。 “破了!不过李将军在竭力拖延时间,请大王快速移驾。”士兵嘶哑道。 “怎么会如此?沈将军呢?沈将军有消息吗?” “回大王,越人使用了一种杀伤力极大的炮弹武器,投掷到城内就会爆炸,咱们的将士被炸死了不计其数。沈将军还没有消息。” 南宫擎宇听完,重重地坐在龙椅上,心想是不是信错了沈镇远。 众臣证实了城破的消息,又见到南宫擎宇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内越发害怕,胆小怕事的早就哭成了一团。 赫连诫冷冷的看着离火炸弹落到敌方身上,轰得一声之后便开出一朵鲜血淋漓的花朵,嘴角冷漠得牵动了一下道:“进城!” 李凌霄浑身的铠甲已经被鲜血染透,血红的眼睛怒目圆睁挥动着手中的宝剑,刀落下后一股鲜血涌出来…… 城门已经被炮弹炸开,齐青和罗大勇竭力的阻拦南越军队靠近坤仪城。 南越到底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虽然李凌霄等人拼了性命抵死反抗,终于还是没能阻止敌军的泄入之势。李凌霄喘着粗气狠狠得抽了座下的骏马一鞭子,马吃痛长嘶一声疯狂地向城门的方向奔去,然而还是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赫连诫骑着高头大马走进坤仪城,邺城城楼的匾额颓然掉下来,落到地上的时候扬起一阵尘土,然后被马蹄踩碎…… 昨夜夜奔的三匹骏马同时冲入城中,有人喊道:“南越王子在此,谁敢妄动!” 赫连诫阴沉着脸听被刀挟持的赫连屠楼禀报道:“父王,咱们的掖庭被邺军包围了!” 赫连诫布满血丝的眼睛下方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他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狠而怒道: “撤兵!” 即将进入坤仪城的南越士兵们听见命令后迅速地撤出城,纷纷表现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方才挟持者赫连屠楼的汉子将赫连屠楼交给两个精干的士兵押下去迎上李凌霄道:“李将军,末将来迟了。” “沈将军那里成了吗?” “成了!” “咱们的城能守住了?” “嗯,守得住了!” 李凌霄在得到了这个肯定的回答后,仰天大笑几声道:“哈哈哈,好,好啊!邺城守住了!”忽然身子一仰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第五章:王之对峙(一) 沈镇远围住南越掖庭的消息通过南越王子赫连屠楼,传到了赫连诫的耳朵里,赫连诫果然没有再敢轻举妄动。 王帐中的灯火足足亮了一夜。 第二日赫连诫从帐中走出来的时候面色铁青,只身求见南宫擎宇。 赫连诫穿着少数民族的服饰站在大殿中,他的身材孔武有力,被风霜雕刻的面孔给人一股不可轻视的傲慢和威严。冷漠而尖锐的眼睛望着端坐在宝座上面如冠玉的美少年,根本不相信自己败给了一个年轻人。 两个人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对视着彼此,眼中所迸发出的仇恨,骄傲,不甘等情绪碰撞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擦枪走火,直到卫兵们将赫连屠楼押上来才打断了两人的较量。 “赐座。”南宫擎宇道。 赫连诫不紧不慢稳稳当当地坐下来道:“倒看不出大邺的小皇帝竟有如此谋略。” “放肆!”罗大勇听见赫连诫说出如此不逊的话怒目圆睁,寒光一闪宝剑已抽出了半截。 南宫擎宇冷冷一笑道:“可汗好胆识。你就不怕孤砍了你的头吗?” “本汗的左贤王说你不会。”赫连诫道。 “那他便说错了。” “邺王当我城外的离火大炮是吃素的吗?” “我昼夜赶来此处的安东安西安北将军的铁骑兵也不是唬人的。”南宫擎宇丝毫不示弱。 “哈哈哈,本汉听我的左贤王说大邺最讲究德政,对天下苍生多施仁政。不知是不是真的?”赫连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挑衅地看着南宫擎宇,说完又道:“我南越掖庭妇孺老弱的性命掌握在邺王手中,甚至此刻就连本王的性命也是,邺王此时当然可以将本汗与本汗的王子一刀砍了。本汗可是知道三位将军赶来此处,至少还有两三日,而我城外的三十万大军足以在这两三日之内将邺城夷为平地。所谓哀兵必胜,我们南越的汉子个个都是有仇必报的。邺王杀了我掖庭的子民,本汗再杀邺城的子民,不知道这一下要死多少人喽。”赫连诫慢悠悠说完这一席话,眼角带着玩味而威胁的笑意。 赫连诫说的很明白,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 南宫擎宇低着头,手中紧紧攥着一串碧绿的翡翠珠串飞快的衡量了片刻一笑道:“大邺自开国以来历代君主皆施行仁政德政,孤自然也不例外。” “如此,是大邺与南越子民之幸。邺王,本汗与你立个君子协定,你我即日都撤兵回朝吧。” “好。”南宫擎宇简短而冷硬的回答道。 赫连诫笑了几声便转身离开。 “可汗且慢。” “邺王反悔了?”赫连诫问。 “这等事不值得孤反复,只不过有件事孤必须要向可汗讨个说法。” “哦?不知道邺王所讲的事情为何事?”赫连诫看着南宫擎宇道。 “为在阵前被可汗割下首级的安国侯敖苍。”南宫擎宇的眼神冰冷对赫连诫说。 赫连诫没有想到南宫擎宇竟然会为了那位八旬高龄上阵的老将罔顾两国方才建立起来的平衡局面当众发难自己。 “战场之上死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赫连诫冷漠的回答道。 “自然是,倘若敖将军不敌可汗被斩于马下也就罢了,可惜他却是死于背后冷箭还被可汗割下了首级在城楼上悬挂了三日,孤平生最见不得下作的手段也决不允许别人侮辱保卫我大邺的忠魂,无论如何,这个说法本王是要定了。” “战场上有战场上的法则。邺王既然知道围魏救赵又怎么能不知道鼓舞士气的道理?我们南越的汉子绝没有向手下败将低头的习惯。” “是吗?如果本王今天赢了可汗,那便请可汗对着敖将军的灵位奠酒谢罪吧!” 南宫擎宇俊朗的面容严肃起来整个人散发出凛冽的寒意道。 赫连诫轻蔑一笑:“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赢了又能如何?” “对付你,孤一个人就够了。”南宫擎宇冷冷的声音传来的时候赫连诫和满朝文武都惊呆了。 “有趣有趣”,赫连诫笑了笑,又说:“本汗略长你几岁便由你定比试的内容吧。” “据说南越的男子个个都是骑马的好手。” “那是自然。”马背上长大的赫连诫得意道。 “那我们便赛马吧。” 赫连诫惊讶得看着南宫擎宇,露出探寻的笑意,说实话他真的看不透面前这个年轻的小皇帝了。 “好,便赛马。” 王之对峙(二) 南宫擎宇换了轻便的常服赶到校场时赫连诫已经骑着马在校场上溜了几个来回了,见南宫擎宇来了,在马上朗声一笑跳下马来。 数十匹颜色不一的良驹被宫人牵到众人面前,南宫擎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选马吧。” 赫连诫也不推辞,走到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前,用手抚摸了一下马匹长而顺的鬃毛道:“本汗选定了。” 他是马背上长大的,很是懂得怎么和动物建立亲密的关系,这种本能好像是他生来就有的,在短短的时间内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已经完全驯服得站在赫连诫的身后。 南宫擎宇跨上了一匹通体油光乌亮的马,这马浑身的鬃毛像是上好的黑缎,可是四个马蹄子部位却白得赛雪,背长腰短四肢壮实,一看就是上好的骏马。 主管马匹的官员见南宫擎宇选了这匹马,脸色煞白道:“大王,此马……才刚进到养马处还未被驯服,下人不晓得情况便稀里糊涂的拉上来了,畜生野性未除恐怕伤到大王,请大王另选良驹。” 南宫擎宇不以为然道:“孤觉得此马甚好。”说完双腿朝马肚上一夹,马小跑到赫连诫面前与他一字排开。 他们制定的规则十分简单,就绕着跑马场跑一圈,哪个人先到达终点,摘了杆子上的绣球便算是胜了。 鼓声敲响,二人催马而出,两匹马皆如离弦之箭奔出。赫连诫露出志在必得的自信,稳稳当当的坐在马上,手臂收放自如,一看就是行家里手。那枣红的马儿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扬起半人高的尘土稍微甩开了旁边的南宫擎宇。 南宫擎宇一身白衣如雪,墨玉般的长发用金冠束了个发髻显得气宇轩昂,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睛如同一潭深邃的湖水给人一股镇定自若的气势。 他专注的看着前方,不停的扬鞭催马前进,那宝马瞬间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浑身仿佛充满了能量,风驰电掣般飞奔起来,越过了赫连诫。 赫连诫道:“邺王好身手。” 说完抡圆手中的长鞭朝马身上甩去,身下的骏马加快了速度立即与南宫擎宇成了并驾齐驱之势。南宫擎宇也高声道:“可汗也不差。” 赫连诫得意一笑再没有说话,嘴里不断发出快速前进的号令。 此时,赛程过半。两人不断的出现超越对方又很快被对方反超的场面。这场赛马的规则虽然极简单,但两位参赛之人都是骑术精湛的高手,所以赛况十分紧张,鼓声擂动和战士们冲天的号声之中场面也颇为激动人心。 忽然南宫擎宇骑着的那马长嘶数声,急速停下来。南宫擎宇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差点摔下马来,众人脸色苍白,尤其是方才的那位专管马匹的官员。 “怎么办,这畜生发狂了。”大臣们急的团团转。 情况紧急,事发突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出一个可行的建议,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烈马暴躁的发着性子。方才擂得震天响的鼓声霎那间停下来,校场上只有赫连诫奔跑的马蹄声和南宫擎宇驯马的声音。 赫连屠楼饶有兴致的看着马上的南宫擎宇,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赫连诫自然不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连忙加快了速度向终点跑去。南宫擎宇紧紧的握住缰绳,手臂搂住马的脖子,不叫自己掉下来,马抬起前蹄身体向后仰了几下,南宫擎宇沉着而冷静的抓住缰绳,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抽了一鞭,这一下叫那马更加暴躁起来,奔腾着甩动身体想要把南宫擎宇摔下去。 南宫擎宇心里明白一旦自己落马,非死即伤,况且他此次已经将一个君主和国家的尊严赌在了上面。双手如铁铸般死死的箍住马的脖子,马被勒的不能动弹。其实,畜生就是这样,你若驯服不了他便只能被他摔下来,可是一旦你比他更凶更狠更硬,它便乖乖听你的了。 被南宫擎宇钳制住的马瞬间安静温良了下来,不再发狂。南宫擎宇道:“你既被孤驯服,便认孤这个主人了。孤是一国之君,你这等风采也是马中龙凤,孤现在命你超过前面的那个人,保全你我的尊严。” 那马长嘶一声,好像是在宣誓王者的霸气,下一秒便闪电般蹿出,四蹄几乎腾空。 此时,赫连诫离终点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南宫擎宇眼神坚定,面容冷酷,沉着地扬鞭策马,急速的闪过立在旁边表示距离的木桩,众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腾的南宫擎宇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战鼓又重新擂响,士兵们浑壮的喊声让现场瞬间又是热血澎湃。赫连屠楼方才隔岸观火的轻松表情不由自主的凝滞了起来,和马打慣了交道的他太明白南宫擎宇座下的那匹黑马了,曾经和楚霸王项羽一起百战不败的,就是那样一匹通体锦缎般乌黑的高头大马。 乌骓马的身体中流淌着英雄和王者血液,而王者,什么时候都是王者,是不可战胜的。 终点就在眼前,那个象征着胜利的鲜红的绣球触手可及,当赫连诫伸出手想要摘下来的时候,身后一道黑白的影子闪过,带着呼啸的气流和风声将绣球以闪电般的速度卷走了,留给赫连诫一个黑白分明的背影。 “你输了。”南宫擎宇勒住马转过身来冷冷道。 第六章:相迎(一) 赫连诫愕然,颇有些吃了一惊,随之马上恢复过来表情,再看着南宫擎宇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尊敬之意。 “本汗认输。”赫连诫道。 “那便请可汗践约吧。”南宫擎宇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大步离开。 三天之后,赫连诫亲自向南宫擎宇奉上了降书。仪典司的掌事百礼有意将两国收授降书的典礼操办地十分盛大,在典礼中赫连诫站在安国侯的灵位前三奠酒的场景甚是让朝臣们唏嘘,一腔忠勇的安国侯,虽死亦无憾了。 沈镇远是在一个丽日率兵回来的。 那一日,碧空一望无际,澄澈如洗,天空中不时有几只飞鸟掠过。许久不见太阳的冬日里难得的艳阳高照,因为天气寒冷,躲在家中好几日的孩童和富家公子们都从家里走出来,邺城中又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沈镇远身着银甲头戴银盔,两肩上的睚眦怒目圆睁,英气俊朗的面容上有了些鏖战的风霜,身后的雄兵隐隐约约看见巍峨的城墙后,越发归心似箭了。 马蹄声急绝尘而来,一个传旨官手中捧着明黄的圣旨前来。沈镇远下令队伍暂停前行,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地接旨。那宣旨的官员打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南将军国之良将也。今得胜还朝,朕出城十里亲往相迎以慰军心。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沈镇远谢恩道:“沈镇远叩谢王恩,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擎宇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端坐在车辇中,寒星似的眼中熠熠地闪着光,身姿风度潇洒如玉山将崩。 沈镇远正了正衣冠又行了两三里,远远便看见明黄的一条长蛇向他游动过来。两位将军分别率领的左右卫队首先出现在眼前,卫队的士兵均头戴头盔,身着铠甲,手执弓箭或刀矛;其次是分别执弓、刀、戟、盾及孔雀氅、鹅毛氅、鸡毛氅等的黄麾仗;再后面还有手持古代仪卫兵器的五百兵士;最后是诸位马队左右厢二十四对队骑兵和十二支旗队组成的旗阵,每支旗队所举的旗上绘有同一种传说中的神怪,诸如辟邪、玉马、黄龙、麒麟、龙马、三角兽、玄武、金牛等,这蜿蜒曲折的仪仗足足有两三里。 皇帝出城十里相迎是大邺至高的荣宠,以沈镇远这个初出茅庐的从一品镇南大将军品级来看怎么都是抬举。他本来以为南宫擎宇临行前许诺的十里相迎只是朝堂上的一句戏言,没想到竟然果真当真了,想到此处沈镇远不觉十分动容。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擎宇起身相扶道:“爱卿不必多礼,一路诸多劳顿,实在辛苦。” 沈镇远谦逊道:“国家危难,匹夫有责,臣区区武夫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实为臣之幸。” “爱卿不必拘礼,快快请起,破解围城之困爱卿应当领头功,朕心中了然。” 沈镇远并不敢起身一字一顿道:“微臣愿为我大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誓死效忠大王!” “爱卿赤子之心,朕定然不会辜负你!” 庆祝大军凯旋归来的饮至之礼设在泰安殿中。泰安殿原本是为将养先帝早年攻打铁海坐的湿毒的病根的,此殿并不事富丽堂皇,却是一处十分端肃的宫殿,歇山的屋顶飞檐微翘,屋脊和庭院中林立的仙人瑞兽栩栩如生,让此处分外祥和。 此处最妙的是特地设计在地下的地龙,有了这地龙便不需要再在殿内支起火盆,饶是外面大雪纷飞殿内却如同暖春十分和暖,因此泰安殿是坤仪城冬日里最适宜的去处。 大殿内面北朝南摆着镂金龙镶宝石的宴桌,南宫擎宇早换了绣着团龙云纹的淡黄色常服,用鎏金立体二龙戏珠金簪束了发独坐其上。正座之下自北而南按照亲疏宠信,东西相对分别摆放王室贵族、朝堂重臣和内外命妇的宴桌。 南宫擎宇左手之下是王室亲贵和女眷命妇的宴桌。按照年岁和功勋排列的七张紫檀木大宴桌上分别坐着武阳王南宫驰战,昭定王南宫晟睿,端成王南宫鸿涛,瑾怀王南宫曦泽,永安王南宫则正,康安王南宫修德,沈镇远获得了格外优渥坐在里第七席上,至于殿阁大学士杨仕卿,各部院尚书等官员则携家眷按官级品阶在亲王后列坐。 南宫擎宇登基至今仍未立后,原来是因为先皇驾崩不宜大行册封之礼的缘故,这事慢慢的被耽搁下来之后,这个还未动情过的年轻主君暗暗下定了决心,非要把皇后的位置留给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平日里后宫的事情只由顺妃苏曼仪连同他还是亲王时就收在身侧的庆妃和静妃主持打理。 顺妃苏曼仪是在南宫擎宇登基时立下汗马功劳的顺义侯苏振之女。南宫擎宇在朝政上对顺义侯十分仰赖故而也对顺妃分外看中些,现在顺妃已是四妃之首。 相迎(二) 此刻苏曼仪一袭海棠红色曳地望仙裙翩跹而至,铺满裙裾上的是细如胎发的金丝银线飞针走线绣成的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手臂上挽迤着丈许长用鲜活的海棠花浸染熏香的烟罗紫轻绡,长袖扶风时便暗香浮动,让人闻之而不由心醉。 庆妃冉绿竹挨着顺妃坐在右手边第二席,冉绿竹着一身青色的衣衫,肤白如雪面容姣好,大概是生性低调的缘故只是略略的做了个飞霞妆,现出一丝病容在一众女眷中很是不起眼。 静妃施嫣然也穿得十分素净,神色澹澹的坐在第三席,再后面坐着的分别是琪嫔傅月影,小仪程明月和美人鱼拂云等一众妃嫔。 众位宫嫔的素净打扮更衬托出盛装出场的苏曼仪彩绣辉煌宛若天人。她面如芙蓉两道长眉入鬓,高高挽起的望仙九鬟髻上缀满珠玉,两鬓各插着六只三翅莺羽珠钗,金凤出云五尾凤金步摇垂至肩膀,坠着宝石的流苏一步一摇恍如星辰,让满室的妃嫔命妇瞬间了无颜色。 美酒珍馐,野味佳肴应有尽有铺满几桉。殿内丝竹暖响沉香袅袅,君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劫后重生的庆功宴分外轻快。 大殿的乐人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奏乐,震天的缶声犹如春雷滚滚直入云霄,太常寺男女乐工共六百人齐奏《秦王破阵乐》,声震百里动荡山谷,气势如虎奔腾而来,感天动地,听得君臣众人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西域进贡的玫瑰露后劲极大,南宫曦泽先前没忍住,多饮了几杯后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便悄悄地从席间退下去了泰安殿后的小花园中吹风醒酒。 先皇在世的时候常召他来此处,因此南宫曦泽对泰安殿很熟悉。 南宫曦泽记得先皇极爱梨花,后花园栽种着不少梨树,每年梨花盛开的时节,后花园如落了大雪般雪白一片,花香甚是醉人。 只不过现在是寒冬时节,并没有记忆中盛开的梨花,倒有几株腊梅传来阵阵暗香。他正想循着那花香去看看,因醉着酒只顾晕晕乎乎的走着,忽然间感觉撞到了什么上,只听见“哎哟”一声,就看见一个俏生生的小人儿倒在地上,仰着头怯怯的看着他。 “你没事吧。”南宫曦泽道。 “没事。”那小人儿道。 “仔细着凉了,快些起来。”南宫曦泽想到天寒地冻的地上肯定很冷,满怀歉意的伸出手扶地上的小人儿起来。 那小人儿倒也不骄矜,大大方方的从地上起来笑道:“以后走路的时候当心点,莫要再撞倒别人了。” “你是谁家的小娃娃?” 大邺的主君素来宽和,宫中举行宴会的时候时常允许携带家眷。有意攀附皇亲国戚的官僚们通常会带上成年的子女,这样的情形倒也成就了不少宫嫔王妃,南宫曦泽暗自揣测面前的这个小人儿必然也是外臣携带进宫里的。 “我叫沈惜墨。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南宫曦泽。” “小女子这厢见礼了。”沈惜墨屈膝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南宫曦泽看她小小年纪一本正经行礼的样子扑哧一声笑道:“看不出你这么个小小的人儿还挺周全。” 沈惜墨见他也不过是十多岁的样子却来嘲笑自己,一下子便不开心了,嘟囔道:“瑾怀王也不是大人嘛。” 南宫曦泽还这么小的时候也很讨厌别人说自己小,他知道这小人儿必然是恼了,连忙道:“你别生气,我逗你呢。” “嗯,那你不许再说臣女小了。” “好,本王带你去看梅花吧。” 由于沈惜墨还很小,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和她说话的这个男孩,是个王爷,一脸娇憨道:“好。” 两人拿着一盏五彩琉璃宫灯循着香气向前拐了几拐便看见了一株枝干苍劲的梅树,一树红梅在黑暗和寒冷中发出阵阵幽香,显得分外高冷。 南宫曦泽道:“妙哉,妙哉。” 沈惜墨却满不在乎道:“这算什么,我家的梅花才好看呢!” “果真?” “我才不诓你呢,满满一园子的梅花,香的不得了。” “你的家人喜欢梅花?” “是我祖父,他说梅花凌寒绽放有高士的气节。就连极难得的绿梅我家的梅园也有呢。” 南宫曦泽羡慕道:“确实难得,不能亲眼所见实在遗憾。” 沈惜墨的两颗黑眼珠像是天上闪烁的星子,露出烂漫的笑容说:“这有何难,改日你来我家我带你去看。” “好。”南宫曦泽也笑着说。 “糟了糟了。”沈惜墨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来,急得恨不得跳脚起来。 “怎么了?”南宫曦泽问。 “方才我嫌那宫殿中闷热,便偷偷跑出来透气,谁知道就迷路了,后来就遇到了你,这么一大会子不见我,我家人该着急了。”沈惜墨带着哭腔道。 “你别着急,此处我很熟的。我这就带你回殿内,此时时间尚早想来你家人不会这么早就离宫的。”南宫曦泽安慰着沈惜墨,把她的小手握在手中快步向泰安殿走去…… 第七章:见喜(一) 沈惜墨的管教嬷嬷因身份低微不得上殿内,只得与其他大臣的家婢们一处挤在一座偏房中,忽然家中传来信说是少夫人要生了,她急忙求人叫给沈夫人传了话,沈夫人听了之后连忙往宫外走去。 一顿忙乱之后才发现原先闹着跟来赴宴的孙女不见了,沈夫人问:“你们看见小姐了吗?” 嬷嬷们都在屋里说话,好容易能消停半天哪里还有人管外面的事情,都面面相觑道:“不曾看见。” “这可如何是好?宫里比不得府中,倘若一个不小心闯了祸该怎么办?” “夫人不必担心,小姐小小年纪能闯什么祸?”沈夫人的心腹婢女木槿安慰道。她见沈夫人稍微放下心来赶紧打发跟来的家丁去寻了。 因沈惜墨是在主君眼中青睐有加的沈镇远的女儿,泰安殿的奴才们没敢马虎,立刻传命除了殿内伺候着的,其余的宫人都各处去寻沈惜墨了。 好在没过多久南宫曦泽便带着沈惜墨回来了,沈夫人常在宫里走动,知道面前的这个风采俊朗的穿着团龙蓝色袍服的小公子是何人,连忙行了个万福。 沈惜墨一看见祖母,方才沮丧的小脸儿立刻绽出一朵笑容喊道:“祖母。” 沈夫人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不过为了给她一点教训还是故意板着脸,对已经扑在她怀里的沈惜墨道:“又跑去哪里淘气了,真是急死人了。” “祖母别生气嘛,我方才出去透透气,原想很快就回来的,可是这里大的不得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回来了。幸亏遇到了瑾怀王,这才赶回来了。”沈惜墨虽是小小的人儿却很会看眼色,况且平日里祖母是极疼爱她的,她这样半是撒娇半是报委屈的说完沈夫人哪里还能生起气来,慈爱的笑着说:“好好好,以后祖母把你再看紧些,可不能丢了。” 沈夫人看那南宫曦泽虽然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却隐隐已经显出风姿卓绝的样子,料想日后定然能长成人中龙凤,敛容道:“多谢瑾怀王照拂。” “无事。”南宫曦泽少年老成地说。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一边对沈夫人说话之后还不忘偷偷地对着沈夫人怀里的沈惜墨做了个鬼脸儿,惹的沈惜墨咯咯得娇笑起来。 “因家中有事,老身先退下了。”沈夫人对南宫曦泽说。 南宫曦泽点点头,然后又对沈惜墨说:“改日我去找你,去你家的梅园赏梅。” “好。”沈惜墨娇憨一笑欢快地回答道。沈夫人便带着沈惜墨先行回府了。 沈镇远算是这次宴席的重要人物,所以席间少不得推杯换盏,及至宴席结束的时候才抽身出来。他刚从宫门中走出,正要上马时却看见妻子秦南筝近身伺候的丫鬟冬青脚下生风似的迎面走来,匆匆道:“将军请快些回府,夫人临盆半日了怎么也生不下来,请将军回去定夺呢。”沈镇远的酒意醒了五分,不多说话长鞭一挥,绝尘而去。 “咚!——咚!咚!”,更夫已打了三更,繁华静寂后是浓重的黑暗,就连大邺最繁华的长街亦是如此。沈镇远纵马疾驰,达达的马蹄声将黑夜撕了一道口子。 远远看见府邸门口有一点火光在风中狂乱的摇曳摆动,原来是沈老夫人怕天黑难行故命管家打了灯笼在门口候着。 沈氏一族出了五个状元在邺城被传作一段佳话。沈镇远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高祖父都曾高中文状元,沈湑尤其看中身为沈家长子的沈镇远,谁知道沈镇远竟丝毫不肯在诗书上用心,反而醉心于枪棒功夫、兵法谋略。如今沈镇远虽然高中武状元又甚得圣上青眼,但终不能文举出仕让沈湑深以为憾。 因了一门五状元的缘故,沈家的官邸建造地颇为显要。朱漆的广亮大门,门头精致高昂,门脸考究威严,门额上书刻“落梅第”三字,字体峰棱明显,逎媚劲健颇有风骨,同是柳体写就的门联写道:“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 沈镇远入门折西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只见院内灯火阑珊,只有家奴打的灯笼火光一闪一闪的。正房的房门大开着,他走近一看原来正是沈湑在摸黑解一残局。 他磕头请安道:“父亲大人安好。”沈湑并不抬头道:“陪为父下完这盘棋吧。”沈镇远今日并无棋兴,心中霎时叫苦不迭但又不好忤逆父命,只好陪父亲下棋。 白子腹背受敌,大有被黑子赶尽杀绝之势,沈湑捋一捋长须,轻落白子撕开一道口子,生生让那黑子成了劫活。 沈镇远五内俱焚,不假思索执棋就落。沈湑叹一口气道:“你今日心不在此,俗手不落也罢,且回吧。”沈镇远不语欠一欠身退下。 “沙场点兵,克敌制胜诛心为上策。”沈湑在黑暗中幽幽道。 沈镇远听完沉吟一下,道:“父亲教诲,儿子记住了。” 沈湑不语挥挥手道:“去吧。” 见喜(二) 东厢房跨院灯火明亮如白昼,一众仆人垂首站立廊下,只看见大小丫鬟端盆进出,让沈镇远的心不由地揪起来。 沈夫人端坐在椅上闭目诵经,沈镇远喊了一声母亲,沈夫人双目睁开忍不住怔怔落泪起来。外出征战数月,沈夫人这还是沈镇远归来时初见儿子呢,忍不住细细端详沈镇远道:“我儿回来了。” 房内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沈镇远手心里的汗湿透了沈夫人的帕子,他母亲宽慰道:“我儿不必惊慌,南筝平日身体并无大碍,之前又顺利生产过两次,周仁媳妇是个最靠的住的,且耐心等待吧。”话虽是如此,镇远却也不能稍作安心,来来回回踱着方步恨不能进产房看一看究竟。 秦南筝蛾眉紧蹙,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如纸。产婆周仁媳妇抹了两把汗道:“夫人,生子一遭如走鬼门关,老奴定拼命保夫人平安,也请夫人自己个儿成全自个儿,竭尽全力才是!” 秦南筝忍着剧痛紧咬贝齿道:“本夫人明白,母子平安最好不过,若有不测还请嬷嬷万万保全孩儿性命。”周仁媳妇打断秦南筝的话语道:“夫人莫要讲话了省着些力气吧,夫人吉人天相定会母子平安。” 伴随着下身凌厉的疼痛和弥漫着的血腥,秦南筝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撕裂分开,一对素手指节泛白,抓破了锦被,在又一次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之时,秦南筝在婴儿的啼哭声中力竭昏厥。 沈镇远着意听着内室的声响,沈夫人心知儿子心急儿媳的安危,不住得拿话开解他,过了片刻只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大丫鬟上前禀告道:“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爷,少夫人平安诞下小姐。” 镇远大喜并不着急看新生的女儿,急急进了产房。沈镇远膝下现有一子一女,唤做慕文和惜墨,都已是垂髫之年了,他们夫妻二人青梅竹马,恩爱非常,一家四口的小日子过得十分和美。 秦南筝昏睡间,感觉到一双大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在额头上落下一吻……随即她的心就安稳平静下来,向下坠下去,坠下去,坠入一个温暖的梦境。沈镇远凝望着面色疲惫已沉沉睡着的爱妻,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镇远这日早早了结了公务就回了府,想早点陪在秦南筝榻边。 南筝在月子里不便行动只得歪在榻上,怀里抱着花蕾般娇艳鲜嫩的女儿,此时与她闺中说笑的是一个妙龄女子,正是沈镇远的嫡妹沈月笙。 沈湑的子嗣不多,素来不管男女皆是一般看重,兄妹二人很是亲厚。沈镇远还朝,今日还是初见小妹,沈月笙看见兄长自然欢喜,忙屈身福道:“小妹给哥哥道喜了。”镇远却笑着伸手在妹妹光洁如雪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自家兄妹不必拘礼。”秦南筝知道他们兄妹情重也不插话只温婉地浅笑着。 门外脚步凌乱,只听见丫鬟喊道:“少爷您慢些走。”再就又听见一把清朗的男童声道:“你们不必跟着我了,我都这么大了。” 转眼间,门内走进来一个十三四岁,长相很是英气勃勃的幼子,沈慕文看见沈镇远立即欢喜道: “孩儿见过爹爹,爹爹你可回来了!” 沈镇远含笑,伸出手在沈慕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道: “你可想为父了?” 沈慕文咯咯地笑道:“爹爹出门那么许久,慕文和静好都很想爹爹。姑姑说爹爹是了不起的大英雄,慕文长大以后也要当大英雄。” 沈镇远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要快些长大,为父带你驰骋疆场如何?” “好!”沈慕文欢快地回答道。 “做什么都要驰骋疆场打打杀杀的,我看慕文识文断字像他的祖父一般也挺好。”秦南筝笑道。 “不,慕文要像父亲一样当大英雄!慕文将来也要当大将军上阵杀地。”沈慕文一听这话有些不开心道。 “小子,像我的儿子!”沈镇远道。 沈月笙笑道:“看来父亲又要头疼了……”沈镇远也道:“看来,沈家的文状元要在父亲那里绝了,倒是妹妹你,若不是女子不能参加科考,依妹妹的才学不难金榜题名。”说完也笑笑。 “兄长又拿我说笑了。”沈月笙不好意思道。然后又道 :“兄长可想好这孩儿的名字了?” 沈镇远一愣,和暖的笑意还在唇边痴望着秦南筝道:“不知南筝可有主意了?” 秦南筝笑道:“大名自然是要正经问一问老爷夫人的。”镇远点一点头道:“是该问问父亲母亲,只不知南筝可有中意的小字?”秦南筝答:“还没有。” 沈月笙莞尔一笑:“小妹倒有一个小字想说与哥哥嫂子听。” 沈镇远饶有兴趣道:“小妹说来一听,为兄愿闻其详。” 沈月笙捂嘴笑语:“哥哥出征在外,日日都与嫂子鸿雁传书,这一来二去不知道累死了多少为你们互传锦书的大雁,可知你们相思情浓。这孩儿可不是一颗相思子吗?” 秦南筝不觉低头红了脸道:“远郎,你瞧瞧绿珠这促侠嘴越发不饶人了,赶明儿嫁到了人家可怎么好?”沈月笙只掩嘴吃吃笑着,裙琚微飏处,莲步轻移出了厢房。 第八章:意不顺(一) 第八章:意不顺(一) 长夜如水,洁白的月光流水般流淌在瑶华殿内,香炉中点着的梦绵香丝丝缕缕缠绵着飘散出来,淡淡的香味充满了整个宫殿。 南宫擎宇和苏曼仪在芙蓉帐中相拥而眠,沉睡的苏曼仪如同一朵睡着的海棠,南宫擎宇睁开眼睛把怀抱着苏曼仪的胳膊抽出来,翻过身子去睡了。只是没等片刻,苏曼仪的胳膊又像是藤蔓一般缠上了他有些僵硬的身体…… 此时才是二更天,南宫擎宇却怎么也睡不着,苏曼仪的呼吸声一起一落,让他有些急躁。 疏离得把身边人玉笋般光滑的胳膊从身上取下来,走下床榻。美人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也就翻过身子去睡了。 在雕花楠木衣架上取下衣裳穿上,衣带间的玉佩发出零零琮琮的碰撞声,像是悬崖上的冰柱粉身碎骨那一瞬间的绝唱。 在床榻上背对着南宫擎宇熟睡的苏曼仪缓缓地睁开美目,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笑意一点点越来越深如胭脂般化开,安心地合上眼睛睡了。 跟在南宫擎宇身后的贴身內监打着灯笼小心翼翼道:“主子,夜半更深露重最是伤身,若着了风寒老奴的罪过可就大了。” 南宫擎宇道:“孤心里有数,老规矩吧。” “是。” 邺城的最东是坤仪城,是风水之说福气最盛的地方,也是南宫家族世世代代的牢笼。 南宫擎宇负手而立,站在高高的阕楼上俯瞰着他的国。 偌大的邺城没有一豆灯火,他的子民们安稳地酣睡着,不管是日间忙碌的贩夫走卒还是谋略朝堂的王公大臣,此时都安眠着,他们不知道在他们某个安眠的夜里,他们的君王站在高高的阕楼上看他们做睡梦。 夜还足够长足够重,只有天边寥寥的几颗星子稍稍泛着清冷的光,此外尽是墨黑。 魏良安托着一支玲珑剔透的玉箫递给南宫擎宇,南宫擎宇拿在手里把玩了几下说:“今日不吹了,你陪孤说说话吧。” 魏良安垂首恭听道:“是。” “人人都想当大王,人人都说当大王好,你给孤说说当大王有甚么好?” 魏良安连忙摆手道:“陛下饶命,奴才不敢说大逆不道的浑话。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岂是凡夫俗子能痴心妄想的。” 南宫擎宇见他捧着玉箫的手颤颤抖抖的,因苦笑了一下:“罢了,孤又何苦为难你。孤想找人说说话身边竟没有人敢和孤说话。只这一样,便知当大王不是甚么得意的事情。”魏良安忙跪在地上说:“奴才不敢。” “起来吧,去乾元殿。” 乾元殿烛火未熄,殿内仍有太监宫女当值。南宫擎宇进殿歇了以后,魏良安叫掌事太监王德留几个人在殿内当差,当下放其他人歇息去了。 王德说:“主子怎么回乾元殿了,夜里走这一程路更深露重的,若伤了身体可怎么好?不是咱们说,这顺妃也太不上心了。” 魏良安忙叫他噤声训斥道:“主子的事也是你我议论的?” 魏良安这么一呵斥,王德才自知失言了,煞白着脸说:“是。” “可宝贵点你的脑袋罢,顺妃是什么人?任凭她再怎么胡闹,有顺义候撑着,她第一宠妃的地位就不会动摇,咱们这些个伺候人的,多做事少说话吧。” 坤仪城里的夜总是很安静,那静掩盖了深宫内院角角落落的低泣,也掩盖了朝堂上的暗流涌动。 然而,太静的前夜往往酝酿着惊天的炸雷。 第二日,这颗炸雷就在太极殿炸响了。 为了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威胁朝廷,大邺自立国之日起便对武将任免有一套严格的制度,战事吃紧的时候,临时委任的镇乱将军披甲上阵,战事平息之日便卸甲归朝,交回镇乱将军名号。 今日,沈镇远在出征南越时,被临时封的镇南将军按说应交回虎符和名号。 百官山呼万岁之后,南宫擎宇不等众臣陈奏朝政就宣布了一道圣旨封沈镇远从一品威远将军,领十万精兵并赐了黄金甲胄。宣旨完毕之后众臣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议论纷纷的声音越来越大。 南宫擎宇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眯着眼睛旁观殿中的这一班朝臣。 顺义候苏振出列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举实在不妥,请陛下三思。” 南宫擎宇道:“爱卿倒说说看,有何不妥?” 苏振道:“大邺有规矩,镇乱将军战乱而立,乱息而废。今南越之乱早已停息,沈将军自然该卸下这镇南将军封号,祖宗规矩,不可不从。” 安南将军武陵亦道:“陛下,除了平乱之时封镇乱将军,祖制规定大邺只能有安东、安西、安南、安北四位将军以及镇守边塞重镇的将军,沈大人资历尚浅恐怕不足以担此大任。” 沈镇远不曾想今日的朝堂上竟有此等辩驳,不敢多想,手托当日擢拔镇南将军的文书及虎符跪道:“陛下英明,微臣不敢有非分之想,请陛下三思。” 南宫擎宇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有关情绪的迹象,手中大颗的翡翠珠串往案上一拍道:“冯唐易老,李广南封。” 安北将军戚北顾沉思再三道:“沈将军少年英雄,南越一战可知其甚有谋略,何况安国侯之后,天下再无第二人有师从穆将军的缘分了。” 南宫擎宇好奇道:“怎么沈将军和穆将军有缘分吗?” 沈镇远道:“因机缘巧合,微臣曾拜在穆将军门下学习枪棒兵法。” 南宫擎宇若有所思得说:“这便是了,果真也只有穆将军才能教出来能逼退南越的弟子。又用充满遗憾的语气说:“先楚猛将穆万里一生从未败过,人称“战神”。他曾经得到鬼谷子第六代弟子的真传,用兵神出鬼没,皇父昔日征楚时可吃了穆将军的不少苦头,若不是穆将军被诛九族不知所踪,我大邺想取楚而代之并非易事。朕初登大宝时听闻穆万里得亲信拼死保护侥幸存活,曾慕名请穆将军重入朝堂,谁知他竟无意于仕,早做了闲云野鹤。此乃孤平生之憾事,他若果真亲授沈卿倒也不算辜负了孤的一片诚心。” 苏振手掌成拳紧了一紧,脸色阴沉目光投向安东将军。 意不顺(二) 安东将军与安南将军是跟随苏振降邺的先楚旧臣,各自手握重兵唯苏振马首是瞻。安北将军与安西将军则是已故安国候的门生。 安国候与苏振相互制约平分秋色的局面随着安国候血溅沙场而崩塌,苏振得意之余自然不忘剪除异己,少了安国候庇护的两大将军遭遇了不少苏振明里暗里的绊子。 安东将军萧隽受到苏振示意道:“安国候所言甚是,请陛下三思。” 尽收眼底苏振所为的安西将军秦汉广唇边一抹谑笑,眸中精光一闪道:“将士殉国,魂佑疆土。末将好奇若是安国候仍在朝堂对此事又有何看法?” 南宫擎宇道:“安国候最会举荐贤才。朕记得秦将军仿佛出自安国候门下。” 秦汉广道:“回陛下,末将本是安国候敖家军的一名小卒,得缘于安国候栽培当了参将,随安国候征战,经安国候举荐拜了将军。臣听闻沈将军曾高中武状元却并未有所委任,实在奇怪。” 对于保举沈镇远这件事情,秦汉广不能不有所发力。安国候一死,苏振一枝独秀。除了领侍卫内大臣李凌霄掌管的二十万禁军,天下有一大半兵力就掌握在苏振手中,若此时有这个威远将军,便能分一分苏振的兵权。到时候再拉拢一二,也好过单打独斗被苏振一一攻破,虽不一定平分秋色也不至于辜负了安国候的一番忠君之心叫他九泉之下瞑目了。 苏振道:“各位将军所言有理,只不过祖宗规矩不容更改,还请陛下慎重。” 语毕,殿阁大学士杨仕卿道:“说到祖宗规矩这一事,微臣以为规矩是天子规定的,那么天子就是规矩,陛下既然有令示下,那规矩也不是不能变动的。” 殿阁大学士杨仕卿身平日固然有心遏制苏振的势力,终究因其幕僚盘枝错节而不能撼动半分,晓得南宫擎宇的难处,今日见南宫擎宇有心扶持沈镇远便起了保举沈镇远以图有一日可与苏振分庭抗礼之意。 苏振的弃楚投邺成了当时还是嘉懿王的南宫擎宇博得先皇喜爱的重要原因,其后苏振又在南宫擎宇登上宝座时立下汗马功劳,故而对苏振十分的宠信和依赖。 只是,苏振门生众多又手握重兵再加上顺妃盛宠,不少朝臣都依附了他去。成了朝廷上最大的一股势力。 大臣权力太盛导致朋党斗争大都酿成亡国大祸,况且还是一个曾经背叛旧主的大臣。南宫擎宇登基至今,明里暗里知道了许多苏振纵容其门生败坏朝纲和无视法纪的事情,心里已经生出不满的意思。他眸如深井玩味咀嚼着几人的言语,眉心一动:“孤曾见识过穆万里的穆家军,若不是上天垂爱些,恐怕没有今日的大邺。威远将军,别辱了你师父的名声,孤等着你的沈家军。” 沈镇远跪地谢恩道:“臣必定不负陛下期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振抬目看一眼沈镇远,脸色阴沉若有所思。 沈湑冷眼看着朝廷发生的这一幕,一丝担忧隐隐爬上眉头,心内有感召似的一动,他知道,从此刻开始,大邺起风了。 沈镇远领旨谢恩之后,再没有官员禀报什么事情,南宫擎宇询问了几句南部边境的防卫和城镇重建、恢复的情况就下朝了,或许是出于对顺义候的安抚,南宫擎宇赐予了他近日进出*探望女儿的恩典。 苏振也没客气面色平静的谢了恩,一下朝便去了顺妃的瑶华殿探望。苏曼仪已经从派去到太极殿收集消息的宫人口里听说了早朝的事情,她看着父亲愠怒的脸色没说什么,歪过身子出神得看起插在瓶中的一株梅花。 苏振道:“我总是觉得不安心,这威远将军怕是冲为父来的。” 苏曼仪冷笑了一下,用冰冷而充满怨恨的语气说:“你早该不安心,从投邺的那一刻起你就该不安心了。” 苏振道:“你懂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这样看不开。为父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苏氏一门的荣华富贵。” 苏曼仪冷笑道:“你们男人嘴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道理,本宫不懂,也不想懂。今天有什么事说吧,本宫乏了。” 苏振道:“安国候门下的那两位就够让我头疼了,现下又多了一个威远将军,沈家偏偏又是个不好办的。” 苏曼仪道:“你还是少做点孽吧,本宫如今见不得死人。” 苏振道:“只叫你想想法子,怎得又想起杀人了?” 苏曼仪道:“这不是父亲常做的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没了,父亲你半夜也不会做噩梦吗?” 看着女儿脸上现出的激动的红晕,苏振有些薄怒道:“越说越不像话了!” 苏曼仪端起茶杯呡一口道:“本宫记得妹妹仿佛该出阁了,做威远将军的侧室也不算委屈她,父亲不妨牵个红线吧。” 苏振捋一捋嘴边的胡须道:“倒是个好办法!只要他们成了亲这十万精兵就是我苏家的!” 苏曼仪厌烦道:“父亲茶也喝了安了问了,这就回吧,本宫乏了。” 苏振只顾自己欢喜道:“娘娘好生歇息,也好早日诞下皇子,为我苏氏一门再添一份荣耀。”便出了瑶华殿。 苏曼仪却怔怔流下眼泪喃喃道:“孩子……孩子……沐风,我们如今也该有孩子了罢。” 胭脂泪下不成桃花妆,冷如寒泉的眼眸结了寒冰。苏曼仪声线凛冽道:“之桃,伺候本宫作画。” 名叫之桃的宫女惨白着脸颤抖道:“不知娘娘今日要做什么画,奴婢好去准备。”苏曼仪眼波流转,妖媚一笑道:“今儿个本宫心情好,自然要做一幅锦绣万里山河图。”之桃的身子陡然僵直,眼中现出死灰般的绝望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一杯茶的功夫过去了,却还不见之桃前来。苏曼仪怒道:“怎的这么久了还不来?” 小太监颤抖着跑进来跪道:“娘娘,之桃,之桃她……” 苏曼仪道:“她怎么了?死了不成!?” 跪在地上的太监哆哆嗦嗦道:“回顺妃娘娘的话,之桃她悬梁自尽了。” 描金的瓷杯应声而碎。苏曼仪尖厉的叫道:“这就熬不住了吗?日子还长着呢!本宫还熬着,你们都得陪本宫熬着!” 第九章:棋子(一) 顺义侯府因为主人的位高权重是邺城中一处极显赫的宅子,民间都传着一句话,说顺义侯府和主君的坤仪城一样华贵美丽。这句话未免有些夸张了,但是顺义侯府中的华丽富贵却一点也不假。 苏振原来生长在旧楚国,从小看惯了南方的景致风物,也习惯了南国温和的气候,为了能住的舒坦些,他特地请了造园高手建造了一座和南国景致一模一样的后花园。 虽然现在是隆冬的寒冷天气,他府中的后花园中因为埋了地龙和搭了暖棚,所以园内是一派鸟语花香的优美景象。 苏振回到府中,因心里一直想着苏曼仪说的话,也没什么心思品茗养神,问夫人道:“晴柔哪里去了?” 苏夫人是个眉目很美的女人,虽然年过半百,面目依然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残留着年轻时貌美的痕迹。 可能是因为并不常得到丈夫关怀的原因,苏夫人的面色有些憔悴暗淡,回答:“午间她来问安的时候说是想去园子里走走,此刻想来应该在园子里了。” “嗯。” 郁郁葱葱的绿竹掩映着湖心的梅花亭,亭子里站着一个青衫女子,她手中握着书卷,斜斜得倚在欄杆上轻轻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壁颓垣。” 她大约是十八九岁的样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可能是被故事中的男女触动了情肠,痴痴地只念着这几句双目中不觉间噙了一滴眼泪。 苏振远远看见清歌般轻灵的女儿,不觉心下欢喜自顾自道:“晴柔虽不及曼仪明艳,却自带另一段风流,也算是拔尖的美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换你十万精兵又如何。沈镇远啊,沈镇远你倒是艳福不浅。” 苏晴柔听见有脚步声响动起来,扶了一扶有些倾倒的堕马髻,用手绢拭去了眼中的泪珠。 “父亲。” 苏振见她带着些惆怅的清减样貌有些不高兴道:“好好的,又读那些子书干什么,白白在这里吹冷风。” “只是闲来无事,消遣罢了。” “有空该多和别人家的小姐走动走动才好,你瞧瞧你总是独着,招人闲话不说倒叫别人以为是为父好大的架子不叫你与他们家的小姐走动。” 苏晴柔脸色通红闷声道:“父亲是知道晴儿的,晴儿素来不喜人多,并非有意叫爹爹难做。” 苏振叹口气:“为父平生只恨没有一个儿子与我奔走。可惜你们姊妹二人恐怕终究是指望不上的。” 苏晴柔困窘得绞着帕子低头不语,迎面有些微风吹得额前的碎发飘飞,有些痒痒的,却一动也不敢动。 苏振道:“陆家小姐与内阁学士家的公子不日就要成婚了,真是可惜!若归公子中秋赏花那日遇见的是你,今日轮不到他陆原隰如此得意。不过,当下爹爹也为你看了门好亲事。” 苏晴柔身子微微颤抖忍着泪道:“归家公子不学无术,只一味沉湎声色,若晴柔果真委身与他倒不如一死便了。” 苏振登时脸色通红,气恼道:“妇人之见,真是妇人之见!” 苏晴柔平日里就对他这位不苟言笑且重男轻女的爹爹十分害怕,此刻看见他有些动怒了越发地大气不敢喘一下,只能垂首无言地站着。 暖棚中虽是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抬头地话能透过透明的暖棚,清楚地看见冬日寂寥的天色。 寒风从透气孔中吹进来,刮到苏晴柔的脸上,像是深深嵌进肤骨里的钝刀,一刀一刀割着,吹得脸生疼,也吹得斜插在发髻上的三翅莺羽青玉步摇呤叮作响。 苏振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女儿道:“做威远将军的侧室不算委屈你,早些准备罢。”言罢就再也没回头地转身离开,苏晴柔的脸苍白如雪,在风中甚是哀绝惋艳。 她定定得听完父亲的话语双腿一软便要跌倒,丫鬟青儿忙伸出手一把扶住了才不致于让她摔倒。 “青儿,咱们回吧,我身上不舒服。”青儿不语扶苏晴柔回了厢房。 次日早朝时,南宫擎宇眉头紧锁着听郡江总督禀报郡江三省发大水流民做乱之事道:“朝廷年年出银子治水,年年治不住水。这治水的官员该死。” 苏振道:“陛下息怒,郡江本就难治,何况今年六月的雨水比往年多了许多,一时难以疏导也是有的。当务之急该想法子治一治作乱的流民。” 南宫擎宇有些动气:“流民也是朕的子民,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做乱臣贼子!” 户部尚书范遗风道:“陛下,安置流民乃是当务之急,只是年前郡江呈奏治水一事早已拨白银八十万两。如今各地税赋还未上交,恐怕一时难以拿出银子,” 工部尚书赵城冷言道:“治水的银子花在治水上,难不成竟要把花出去的银子要回来?银子筑了墙成了堤坝可是万万要不回来的。” 南宫擎宇凝眉道:“怎的就到了这地步了?偌大的大邺竟匀不出灾民的一口饭了?” 户部尚书跪倒在地深吸一口气道:“请陛下明察,连年征战国库本就空虚,又有诸多花销不能省简,况且赋稅未到,实在难以支撑。” 苏振道:“臣记得,兵部似乎多有结余。” 兵部尚书李瞻一听此言语气颇为不虞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南越进犯之后加紧操练精兵是头等大事。微臣有一听闻,想秉奏陛下。” 南宫擎宇道:“爱卿便说罢。” 李瞻道:“流民涌入邺城,微臣略有耳闻。偶然听见一事,此事事关重大,臣不知当不当讲。” 南宫擎宇道:“但说无妨。” 李瞻道:“坊间有流言称赈灾的银子并未发到灾民手中,赈灾的粮食也并未流进灾民的仓中。” 苏振脸色一沉,眼神阴鸷暼一眼李瞻道:“李大人既知是坊间流言,便知道流言是当不得真的,朝堂之上如此儿戏,李大人可知罪?” 李瞻道:“空穴不能来风,下官觉得这流言有趣的很,一时起了兴致便想知道这流言是真是假。” 南宫擎宇道:“如李爱卿所言,朕对这流言一时也有了兴致。” 赵城跪道:“陛下,流言不能当真,还请陛下明示郡江赈灾一事。” 南宫擎宇道:“赈灾一事迫在眉睫,既然国库空虚拨不出银子,那筹建玉钦殿一事先缓缓罢,拨出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赈灾。” 范遗风道:“臣领旨。” 南宫擎宇道:“苏爱卿,你便帮朕查一查坊间的流言是真是假罢。” 苏振脸色略松道:“臣遵旨。” 南宫擎宇抬手示意魏良安,魏良安会意道:“退朝。” 大邺极重视婴孩的诞生之礼,无论男女婴孩都要在出生的第三日会集亲友为婴孩祝吉,举行沐浴仪式,为这孩儿洗涤污秽,祈祥求福。 这个沐浴仪式就是诞生之礼中极为重要的“洗三”之礼。 落梅第这边早就忙得不亦乐乎起来,想着趁此次的洗三也好好庆祝一下沈镇远平安归来。 可是原本沈湑只是想一家人热闹热闹便罢了,却没想到因为沈镇远现今在南宫擎宇面前得了脸,平日里甚少有所往来的官僚们都扎堆似的向他道贺,光早朝后他们父子二人一起回府的一路上就还了一路的礼。 棋子(二) 沈湑一脸疲惫的正要上轿时却看见苏振快步赶上来远远就作揖道:“恭喜沈府再添人丁。” “苏大人有心了。” “老夫有意洗三之日拜访,还请沈大人不嫌叨扰。” 沈湑道:“哪里,哪里,苏大人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苏振又转身对沈镇远笑道:“老夫可真是糊涂了,说了这半日竟还未恭贺沈将军拔擢之喜。” 沈镇远淡淡一笑道:“苏大人见笑了。” 二人回到府中,沈镇远因暂时没什么公务便陪着沈湑闲话。沈镇远问:“今日是个大好的机会,陛下却为何不趁此机会着大理寺查上一查,反倒把这件事情交给苏振去查了?” 沈湑压押一口茶道:“此事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朝堂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的苏振还动不得,动不了,也只能如此半推半就,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也不至于太拂苏振的面子。” 沈镇远叹息一声道:“奸佞横行,祸害朝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总会有那一天的,只要为官者心中正义不死,这一日就迟早都会来的……” 沈镇远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沈湑道:“明日是新孩的洗三之日,为父一路上看见不少流民挨冷受饿的也实在可怜,你安顿一下略施些薄粥罢,也算为这孩儿添些福气。” 沈镇远道:“儿子这就去办。”语毕便要离开,沈湑又道:“明日洗三诸事可都准备妥当了?” 沈镇远道:“全凭母亲与妹妹操持,料想并无甚么差池。” 沈湑点头道:“往贺亲友多具财礼终究俗了,倒不如讨一首贺洗儿诗风雅有趣。” 沈镇远道:“果真新奇,让儿子不禁想起古人的流觞曲水之趣了。” 管家卫伯进门禀告:“门外有一人自称顺义候,求见老爷。” 沈镇远和沈湑对视了一下,沈镇远道:“这顺义候怎么又来了,咱们落梅第素来与顺义候府没什么私交,为新孩的洗三也应该是明日到才对。” 沈湑也觉得蹊跷,但是也不知道苏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道:“来者是客,莫要失了体面。你随为父会会他去。” 二人走到会客的正厅去迎见苏振,苏振一看见沈湑父子便从椅子上起身,抓住沈湑的胳膊涕泪俱下道:“沈大人,你可要帮帮老夫啊。” 沈湑不明所以道:“苏大人言重了,若下官力所能及自当略尽绵力,只是不知道苏大人所言何事?” 苏振听沈湑如此言语方才用袖子擦了眼泪道:“沈大人话虽如此,不听到沈公子允诺老夫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沈镇远不明所以道:“家父说了,若是力所能及之事,在下愿帮大人排忧解难。” 苏振道:“既然如此,便请沈公子娶了我那小女晴柔罢。” 沈镇远忙摆手道:“苏大人,这万万使不得。” 苏振一听涕泗横流道:“还请沈大人稍稍怜悯老夫一番慈父的苦心。我那小女不过十八九岁,若就这样去了,让老夫如何是好啊!” 沈湑片刻不语心中了然道:“苏大人何出此言,下官实在不明。” 苏振敛了敛衣衫道:“大人有所不知,我那晴柔小女十分倾慕沈公子,终究因为无缘得见竟一天天病了。老夫见她日渐憔悴心中实在不忍,还请沈大人成全。” 沈镇远道:“苏大人,承蒙小姐错爱沈某感激不尽。只是下官已有妻室,不敢委屈了小姐,实在爱莫能助。” 苏振道:“老夫知道此番前来实在唐突,并无他想,只求让小女能侍奉在公子左右,不叫她白白送了性命便了。惶论夫人,便叫她做个丫鬟老夫也是愿意的。” 沈镇远难以推辞又见沈湑只顾品茗不置一词,心下焦躁道了声:“父亲。” 沈湑悠然放下茶盅道:“人命关天,若小姐有所损伤岂不是罪过,感念大人慈爱,下官实在不忍回绝,那便依大人所说吧。” “父亲,这万万不可啊!” 沈湑怒道:“好个没良心的畜生,难不成你去给小姐抵命吗?” 沈镇远看出沈湑着实动了一番怒,隧不敢再言,端起桌上的茶水连连胡乱饮了几口。 沈湑对苏振道:“小姐嫁进沈家自然不会委屈了她,虽不能许她正室的名位却也不致叫他人轻视了去,便做威远将军的侧室罢。” 苏振立时喜笑颜开道:“如此,老夫替小女谢过沈大人了,不如趁着千金的喜气便把此事了结了,也好取个双喜临门的好意头。” 沈镇远锁紧双眉不语,沈湑道:“便依大人罢。” 苏振喜不自胜得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为父知你与南筝琴瑟和鸣,无意于纳妾。”沈湑道。 沈镇远不解:“既然如此,父亲又何必答允了他?” “顺义候是什么人?今日若不如他所愿恐怕来日少不得还有王小姐孟小姐倾心与你。倒难为他如此费心讨好。” “如此说来,儿子心中便了然了,小姐思慕儿子是假,恐怕苏振思慕儿子的十万精兵是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若实在不喜她,只管养着不短她吃穿便了,总好过他背地塞进来不干净的人使坏。” “既然如此,便请个正经媒婆好歹体面点罢。” “嗯,你做主罢。”沈湑道。 摇摇曳曳的灯火不时噼啪作响,苏晴柔披一件月白衫子望着烛火枯坐着。青儿拿剪刀剪了灯花道:“小姐早些睡吧,明天可是小姐的好日子。” 苏晴柔的双眼中没有一丝华彩,唇边带着苦笑:“好日子?连你也说这浑话来哄我。” “小姐你别生气,奴婢听说午后有人来府上提亲,聘礼足足有六十四台,好大的气势。奴婢想小姐月貌花容断不能叫登徒子糟蹋了,便多看了一眼,那新姑爷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看来不似寻常纨绔子弟,听夫人说还是个什么将军。” “可是威远将军沈镇远?” “是呢,是呢,正是那位威远将军。” 苏晴柔叹息了一声道:“那便是了,爹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青儿道:“做将军夫人不好么?小姐不高兴么?” 苏晴柔道:“傻丫头,太傅之女秦南筝才是正经的将军夫人,我没有那样好的福气。身为侧室不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讨一口饭吃罢了。” “将军既上门提亲,自然思慕小姐,小姐只管牢牢抓住将军的心就好,料想那当家主母也不敢难为小姐。” “你道沈将军果真思慕我吗?秦沈两家是世交,将军和夫人青梅竹马素来和睦。若非爹爹有意为之,我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说到底,我和姐姐一样,不过是爹爹笼络人心的棋子罢了。” 青儿道:“小姐,你说的这些青儿不懂。但是青儿总会护着小姐,不叫小姐受委屈的。” 苏晴柔叹口气道:“你瞧瞧你还是一团孩子气呢,又如何护我。” 青儿紧紧地握住苏晴柔的手,好像要传递一些热量和信心给她一样,让苏晴柔前途未卜的心,因为这一丝温暖稍微安定了一些。 “我乏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苏晴柔的声音一径幽凉…… 第十章: 初见(一) 洗三这日,沈月笙因思及母亲诸事操劳便早早地起身去问安了。见母亲还在妆台前梳头,她捧上一盅君山银针说:“母亲该省俭些力气,这些琐碎的事情交给安伯去做吧,他是个心细的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沈夫人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笑道:“难为你记挂,你是知道我的,若不亲自看过总是不能安心,倒是你,瞧着清减了不少。” “大约是养收时节保养不宜,想来并无大碍的。”沈月笙道。 沈夫人伸出手把沈月笙额前的几丝乱发整理整齐了些笑着道:“你瞧瞧,如今这般大了,怎得还不晓得女儿家该端庄精细些的。” 一旁的丫头琴横抢道:“夫人可真是冤枉小姐了,大邺城谁不知道咱们家小姐最是端庄温婉的,论样貌论才情咱们家小姐若论第二,再没人敢称第一的。只可惜小姐早早起了身巴巴地收集松露给夫人的君山银针入味,给风乱了头发才叫夫人说小姐仪容不整。” 沈月笙听见琴横说出这样的话,心想如果给别人听去定然要背地里说她轻狂,再者她也对这番夸奖有些难为情便嗔怒:“琴横,平日见你是个稳重的,什么时候竟学得这般牙尖嘴利了?夫人面前也敢放肆!” 沈夫人听了琴横的话才知道她这孩儿竟然这般对她孝敬,十分感动道:“难为你有如此孝心。” 沈月笙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母亲喝着喜欢就好。” 正在此时,沈家的老管家安伯进屋向沈夫人禀报道:“夫人,接吉祥姥姥过府的时辰到了。” 沈夫人道:“那便去罢,派个妥当的人快去快回,别误了吉时。” 安伯有些为难道:“这事本该老奴去办,只是今日来贺的宾客实在不少,施粥之事又少不得仔细盯着,恐怕老奴一时走不开。” 沈夫人点点头:“你一走府里还真是没个能拿住事的人,走开恐怕不便。但你若不去,我一时倒也找不出个可用的人来。” 安伯和沈夫人二人都有些为难,沈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沉思起来。 “母亲莫急,便由女儿走这一遭罢。”沈月笙道。 “不过这么点子事,倒也不用你去,女儿家抛头露面终究是不好的。” “左右我比下人稳妥些,再说,只在轿子里也算不得抛头露面。”随之又道:“等过一会子府上要来那样多的小姐夫人的,母亲知道我最不会应付人,就让我替安伯出去这一趟吧,正好避一避人,就当是散散心了。” 沈夫人听着沈月笙这番撒娇的话无奈笑了一下,故意说道:“瞧瞧,瞧瞧,琴横还说咱们家小姐是个端庄温婉的,若给人听见了可真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沈月笙忍住笑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对琴横道:“你可记住老夫人的教诲了?以后莫要浑说了。”说完就莲步摇摇地走出去了,琴横也忙跟着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沈夫人忍不住叮嘱道:“早去早回,莫要贪玩误了吉时。” “母亲放心吧,不会误吉时的。”话音落下就不见了人影。 刚下早朝的南宫擎宇从太极殿出来便直接去了乾元殿处理政务。 此刻,日头的光刚好透过纸窗照进来,在金砖的地板上投射出菱格窗的影子,殿内甚少有宫人进出显得十分安静,魏良安站在南宫擎宇的身边被太阳这么暖融融的一晒就忍不住打起盹儿来了。 南宫擎宇手里拿着一支朱笔不时地在手中的奏折上写上旨意,他身下的紫檀木雕镂二龙戏珠镶明珠的平头案上累了数尺的奏折,身子的另一边是已经批阅过的奏折,看那样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忽然间他的脸色变得铁青,不由怒从中来,将正在看的奏折扔在地上道:“越发不像话了!” 忽然发出的发怒声正好吵醒了在他身边偷懒儿做梦的魏良安,那魏良安原本还砸吧着嘴呢,忽然间一个激灵就醒了,赶忙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跪在地上道:“大王息怒。” 南宫擎宇道:“武阳王想要新盖府邸与你有什么干系?起来吧。” 魏良安这才知道南宫擎宇方才呵斥的不是,他立刻放下心来赔笑着道:“奴才是怕大王生气伤了身子。” “嗯,孤这个大王当得迟早要被气死。”南宫擎宇还是有些愤愤不平道。魏良安使了个眼色给徒弟小武子,小武子托着一个茶盘上前来,魏良安接过茶递给南宫擎宇:“大王看了这半日的折子也该歇歇了。奴才眼瞅您今早只用了一碗莲子羹,现在怕是饿了,庆妃方才送了您爱吃的点心不如大王尝一尝?” “午膳时辰还早,孤倒不饿。便赏你罢。” 魏良安喜滋滋的谢恩:“谢陛下恩典。” 南宫擎宇从案前的椅子上起来,走到榻前歪到一个金枕上闭着眼睛:“你去把沈湑呈上的奏折找出来念成孤听。” 魏良安起身边找奏折边道:“落梅第今日双喜临门,热热闹闹的,不知又要羡煞多少旁人喽。” 南宫擎宇睁开眼睛问魏良安:“双喜临门?是哪两喜?” “威远将军前几日新得了一位小千金,此为第一喜,在新孩的洗三朝之日又迎娶苏大人家的二小姐做侧室,这可不又是一喜吗?” 南宫擎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笑着说道:“果真是大喜,若非政务缠身孤还真想凑一凑热闹去。” 魏良安道:“可不是么,日日都要批多半日折子,任凭是铁打的身子也架不住这般辛苦啊。” 南宫擎宇出神得摩挲着腰间的白玉盘龙玉佩半晌说:“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走,咱们也去找落梅第讨一杯酒喝去。” 两人立即打扮了一番悄悄地溜出了宫。 因为难得出宫一趟,南宫擎宇也想趁机体察一番市井人情,便没有乘坐轿辇,主仆二人只做寻常的富家公子出门闲步。 南宫擎宇用羊脂玉发簪束起头发,穿着一袭碧青色雅竹暗纹华袍,腰间坠着一块极美的青玉玉佩,端的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魏良安则换了茶色常服扮做仆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南宫擎宇的身边。 初见(二) 街道两旁挤满了做生意的小贩,摊子上摆满各式各样小玩意,茶楼酒肆的招徕之声络绎不绝。一路走来甚是给人一番人间繁华的景象,颇让南宫擎宇心生宽慰。 魏良安贪看着一处耍把戏的戏班子表演,那戏班子的演员个个儿长得十分好看,此刻一个粗壮的汉子正在表演缩骨神功,要把自己装进一个只有他半个身子高的罐子里去,魏良安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想知道那汉子到底能不能把他那么粗壮的身子塞进小罐子里去。 忽然,人们叫叫嚷嚷地都往另一处涌去了。南宫擎宇道:“人怎得都去了那里?” 魏良安生怕南宫擎宇也跟着人流走了,自己看不上最精彩的一刻便道:“无非是醉汉打闹这些子事罢了,人多事杂仔细挤着您,咱们不如……。”魏良安的话还没说完,南宫擎宇便大步往人群拥挤的地方去了,魏良安一摊手道:“得,主子走了。”连忙急急忙忙追上去。 只见一个相貌清秀的丫鬟对一躺在地上的乞丐道:“你好大的胆子,若伤了我家小姐我可饶不了你!” 躺在地上的乞丐衣衫褴褛不堪,蜷缩着身体不说话。 一个路人道:“郡江流民实在可怜,不知今日碰上的是谁家的小姐。” 又有路人道:“我看的真真儿的,他倒像是故意冲撞马车的。” 南宫擎宇眉头一紧腹诽道:“郡江的流民早就着人安置了,缘何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下作之事?” 丫鬟气恼道:“你既做了这样的事,就别怪我拉你去见官,叫官老爷评评理。” 众位看客都没说话等着看事情如何发展。 马车上传来莺啼般婉转的声音道:“罢了,何苦拿这些话吓他,去看看他可伤着了?”那仿似芙蓉泣露又如同黄莺出谷之声叫南宫擎宇不觉微醉,只觉胸中吞梅嚼雪般清甜。 魏良安道:“这位小姐是个良善的,看来小乞丐今日不必见官了。” 丫鬟行至乞丐身旁问:“喂,你可伤到哪里了?”一连问了两三声都不见那乞丐支应一声。旁人开始纷纷议论,小丫鬟慌了神,忙连连摇那乞丐几下,可是终究不见一丝回应,不由向车内哭道:“小姐,他死了,他死了。 环佩珯然声响,车内缓缓走下一女子。沈月笙珊珊然行至乞丐身旁道:“琴横,你摸摸他还有无气息?” 琴横踟蹰不敢伸手,闭着眼睛连连退后。 “姑娘家胆子小,见不得这些骇人之事,便由在下代劳吧。” 南宫擎宇朗声上前道。 沈月笙看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欣直潇洒,仪表不凡的公子解困,方才觉得孤立无援的处境,不由如冰凌慢慢化开成一泓柔波。 她感激道:“有劳公子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恍若电光火石碰撞,一粒种子无声无息落下,在两人心上长出千万根须…… 南宫擎宇行至乞丐身旁将手指放在脖颈处,那人的脉搏虽然微弱但是一息尚存,当下朗月清风般道:“小姐不必忧心,容在下将这位兄弟唤醒。” 那乞丐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南宫擎宇便知道他不过是因为饥饿导致的昏厥。早年征战多年他手上的功夫不差,不消使上两分气力往人中上一摁,那乞丐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琴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可吓死人了。” 那乞丐睁开眼,见自己躺在地上,又看见旁人指指点点的,瞬间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勉自要站起来,可是他的体力极差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挣扎了一下又颓然坐在了地上道:“在下有罪,愿听责罚。” 南宫擎宇笑道:“青天白日无故冲撞小姐的马车,你委实该罚,还不快向小姐请罪?” 他一听这话,向沈月笙拱手道:“请小姐恕罪。”话未说完便又要昏厥过去,魏良安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 沈月笙本就无意责罚与他,见他孤苦贫病道:“罢了,也没有伤到谁,我只当你是无心之失吧,看你的样子应该是逃难至此的,以后莫要这样莽撞了。”说完向琴横道:“取些吃食与他,叫他好生去罢。” 乞丐一听心下感激道:“多谢小姐大恩,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必定报答。” 南宫擎宇哂道:“如今见你自身难保,如何遑论报答二字?” “他日若脱离困顿,必定为小姐拼尽全力。” “你不必为我拼尽全力,只为你自个儿好好活,不要白白走这一遭便是了。” 沈月笙道。 “如此,你便跟着本公子吧,做我的随从,必定不叫你白活一遭。” 魏良安小声嘀咕道:“他做公子的随从……怕是不妥吧,请公子三思。” 南宫擎宇不理会魏良安道:“打今儿起,你就跟着本公子吧。” 那乞丐抬脸向南宫擎宇道:“既然公子有心招揽在下,可否借在下一两银子?” 南宫擎宇抬眼示意魏良安,魏良安从腰间解下沉甸甸的钱袋递给乞丐。那乞丐不露贪婪神色,从中取出一两银子道:“家父生病多日,我今日借公子纹银一两为父亲治病,日后跟随公子结草报答便是了。” 南宫擎宇道:“有趣,本公子好奇你如何结草报答。” “便请等着看吧。” 琴横这时取来了一些吃食与他道:“你是个有福气的花子,遇上我家小姐和这位公子,定是你前世的福报。”一语未毕,四下里不知从哪里涌出许多流民,他们一起哄抢吃食起来。 人一多场面难免失控,琴横尽量地护着沈月笙。可她们是两个单薄的女儿家,哪里能敌得过被饿极了的流民。 琴横嘴里喊着“别伤着我们家小姐”,然后就被挤到了另一边。没了琴横护着的沈月笙被挤得东倒西歪,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慌张起来。不知道被谁搡了一下立时就要跌倒的时候,一阵淡淡的龙涎香味钻进鼻孔,眼前一个青色的身形一闪将她拦腰护住。 沈月笙一抬头,迎上南宫擎宇深井似的眼睛,她的心好像被重重拽了一下,仿佛被千年古钟发出的一声长鸣震慑,只怔怔得望着这个青山般的男子,不知不觉间满面飞霞。 第十一章:沈家小姐(一) 南宫擎宇站定后轻轻放下沈月笙,虽然方才他越矩接触沈月笙的身体完全事出权宜,但此事牵扯到姑娘家的清誉,他不敢马虎忙恭肃地行了个礼道:“在下失礼,唐突了小姐。” 魏良安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苍白,心里默念道:“我的主子爷啊,你何曾需要行这么大的礼?” 沈月笙通红着脸,皓腕柔荑抬手扶一扶鬓前欲落的步摇温语还礼:“若非公子相助,我恐怕难保体面。” 流民们抢到了食物的早就躲在一边去了,没有抢到的还团团围着沈月笙与琴横二人,琴横站忙跑过来把沈月笙护在身后:“你们别抢了,我们已经没有吃的了。” 沈月笙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流民,对琴横耳语几句,琴横一听笑道:“对对对,奴婢怎么忘记了!这下就好了,谁都不用挨饿了。” “今日落梅第施粥,你们快点去落梅第喝粥去吧。”琴横道 流民中有人问:“此话当真吗?” 琴横有些恼了,着急道:“怎么不是真的?我家老爷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你们放心便是。” 邺城中哪个人能不知道落梅第? 城民们一听到落梅第这三个字便不由自主带着尊敬之意对流民们道:“你们还不知道落梅第的行事作风吗?沈大人阖府上下从来都是让人敬佩的,怎会做欺骗世人的事情,既然这位小姐姐说了,诸位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保证你们今日都能喝上粥。” 流民们听了这一番话便就涌着去落梅第讨粥去了,琴横提醒沈月笙道:“小姐,咱们也走罢,可别耽误了时辰。” 沈月笙向南宫擎宇施礼道:“今日多谢公子了,小女子还有事情在身不宜久留,便在此别过了。” 南宫擎宇清笑了一声:“小姐请便。” 沈月笙点点头转身向马车走去,南宫擎宇遥遥地望着暗香般的背影发起呆,眼见她要上到车中时,南宫擎宇一下子清醒过来,赶上几步问:“敢问小姐芳名?” 恰恰一阵风悠悠然吹拂,吹动道旁整齐而高大梧桐树,前几日还未消散的雪在枯枝上如同一树娇梨。风一吹,就惊醒一树花梦,也吹动了沈月笙及腰的青丝,微雪如柳絮轻飏一般轻轻飘飞,隔着漫天纷飞的雪片,沈月笙回首嫣然一笑,眉间一点朱砂让万物具寂。 一眼万年,惊为天人。 在场的男子皆呆立原地,再张不开嘴说话了。 “沈月笙。” 良久,魏良安自言自语道:“老天爷啊老天爷,我原本以为天底下最出类拔萃的女子尽在坤仪城里住着了,没想到坤仪城外竟还有这样的人!” 南宫擎宇望着远去的马车,嘴角扬起,仿佛品尝到了陈酿最甘美的那一口,沉醉了许久。 “乖乖,落梅第的沈小姐,大邺的第一美女,今日叫咱们见到了!”有人道。 又有人道:“早听闻沈家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亲眼所见果真是出类拔萃的人品和样貌。月亮上的嫦娥要是没有沈小姐好看她就不配叫嫦娥,啧啧,不知谁家的公子有福能娶沈小姐。” 立刻有人哄笑起来:“反正咱们也就是想想。沈小姐那样的命里就该是凤凰。” 魏良安对南宫擎宇道:“如此说来,这位小姐是威远将军的小妹。” “嗯,沈家的人,果然不差。” 人群中,不知又有谁说道:“沈小姐这仙女似的样貌,贵妃也是做得的。” 立即有人附和:“恐怕也只有大王才有这样的福气娶了沈小姐的。” 南宫擎宇听完百姓这些你来我往的话语,唇边又勾起了一抹笑意道:“魏良安,孤该有个皇后了。” 魏良安听了这话一拍脑袋说:“呀,谁说不是呢?大臣劝大王立顺妃为后的折子都有山高了,陛下今儿怎得想通了?” 一抬头哪里还有南宫擎宇的人影,魏良安摊着手委屈道:“每次都悄悄地走掉,就不能喊上奴才一起走吗?”发完牢骚后连忙一路小跑地追赶上已经走了很远了的南宫擎宇。 虽然方才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所幸早上沈月笙和琴横出门的时间很早,倒也没有影响到什么,吉祥姥姥过府之后,洗三之礼在沈夫人的操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沈湑为官素来澹泊,虽有至交不过两三人,然而浸淫官场多年,有的情分虽然不屑终究也要顾及。他虽有意从简,但是几乎除了不在都城的官员都投了帖子来,实在是无法驳回,便摆了数十桌宴席招待前来道贺的同僚及其家眷。 落梅第素来清净,今日忽然间来了这许多的人,让沈月笙感到十分不自在。她心内烦躁不知如何排遣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沈慕文和沈惜墨牵着手向她走来,笑盈盈唤道:“姑母。” 沈月笙拿出绣着兰草的丝帕擦掉慕文和惜墨脸上的汗珠道:“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啊?”姑侄三人其乐融融,笑成一团。忽然间她想起了此时尚在月子里的嫂子,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微微隐去对他们二人道:“姑母带你们去找你们的娘亲吧。”两个孩儿都点头称好,沈月笙便一只手牵了一个往秦南筝的厢房去了。 尚在月子中的秦南筝穿着一件玉色的衫子,将她衬的很是温婉。她也是个十分难得的美人,大概是此时心内略有不虞的缘故,面上带着三分伤感的她,如同一个清凉的背影。 “嫂子”。 报以浅笑道:“你怎么来了?” “外面都是庸碌的俗人,男子的谈资是宦海沉浮的琐事也就罢了,谁知连那些夫人小姐也沾上了男人的坏脾性,巴巴的计算着谁家老爷升了官,谁家夫人封了诰命,一味的阿谀奉承拜高踩低,好没意思,所以来向嫂子讨杯茶吃。” “你哪里是来讨茶吃,分明是来宽慰开解我的。” 沈月笙对沈慕文和沈惜墨道:“前几日姑母教你们的诗你们可念会了?” 惜墨点头道:“静好早就会背了。” “可是慕文还不会呢。”沈慕文挠挠后脑勺嘟着嘴道。 沈月笙十分喜欢他兄长膝下的这两个孩儿,沈惜墨虽然是个女孩儿却极聪敏,就连教他读书的先生都忍不住赞道:“此子若为男子,必定封侯拜相。”沈慕文虽不似沈惜墨那般伶俐,却天生带着一段让人凛然的英气,为人忠厚良善,经常替妹妹背一些闯了祸的惩罚。 “惜墨去教你兄长也背会好吗?” “嗯,好!”沈惜墨一听说自己要当先生了连忙拉着沈慕文就跑去读书去了。 沈月笙看着沈惜墨和沈慕文出门笑道:“嫂子的这颗七窍玲珑心,我真真是佩服。” 秦南筝也淡淡的笑了一下:“你大可不必宽慰于我,其实男人三妻四妾最是寻常不过了,我早知有今日的。” “昨日之事我略有耳闻,那顺义候确实不是个好对付的,你别怪兄长,兄长待嫂子的心,嫂子你该知道的。” “傻妹妹,你道我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倘若将军喜欢,纳妾之事我便是应允的,只是,这位从顺义候府来的侧室,不能不叫人有所提防,朝堂诡谲,此事恐怕并非威远将军纳妾这般简单。” “嫂子言之有理,不曾想嫂子这般为哥哥谋算,原是我多虑了。”沈月笙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又说:“这位苏家二小姐平时少有传闻,想来也是个清净人,嫂子暂可不必挂怀。” “既然同在屋檐下那便是一家人了,我虽不能视她为姐妹,但绝不会有意为难,她若安心做个妾室便罢了,若暗地里行见不得人的下作之事,我断断不容她。” 沈家小姐(二) 不消片刻功夫,南宫擎宇与魏良安主仆二人便行到了沈家的落梅第,南宫擎宇并不着急进去,而是行到府邸正在施粥的侧门前观望着排着长队、源源不断涌来的流民,思索了片刻转身对魏良安道:“你就在此地等孤,孤去向沈将军讨杯酒喝。” 魏良安忙道:“大王身边没奴才照看着怎么行,不如让奴才也讨一杯沈将军的喜酒吧。” 南宫擎宇邪笑一下:“一定要去?” “请陛下成全。” “这可是你自找的”南宫擎宇腹诽道,狡黠地笑了一下道:“那便走吧。” 魏良安得到南宫擎宇的应允,抬脚便要进去落梅第,谁知南宫擎宇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直走到沈家府邸的后门前南宫擎宇才停下来,魏良安狐疑道:“咱们不是来喝喜酒的吗,来沈府后门做什么?” “你这蠢材,孤若是走了沈家正门,这喜酒便讨得无趣了。” “走正门,满朝大臣一准认出大王来。”魏良安一拍脑袋笑道。 “你却还知道。”南宫擎宇一笑,旋即纵身飞上院墙对魏良安道:“能不能讨得到沈将军的喜酒便要看你的本事了,孤先行一步了。” “大王,等等”话还没说完,南宫擎宇早就不见了身影,魏良安只得咽下还未来得及说出来的“奴才”二字站在墙外发愁不已。 大邺素来重视对王子的教育培养,自小不仅学习文章礼仪更要学习骑射武艺。因章太后对南宫擎宇寄予厚望,因此他跟的是大邺武艺最高强、最严苛的师父学习武艺,再略大一些的时候就开始随父亲四处征战,若果真要品评一二的话,他实在能称得上是大邺一等一的高手。这样区区一堵高墙自然拦不住他的去路,只是苦了魏良安,不知要行什么法子才能进去了沈府。 南宫擎宇跃下墙落在了一大片绿油油的竹林里,天寒地冻,万物寂寥中更显得这片竹子君苍翠欲滴。南宫擎宇早听说沈家的落梅第是邺城中不可不见的一景,今日难得进来了索性把讨喜酒的来意抛到脑后,专门猎起了百姓们口中的奇来,想好好的看看这落梅第到底有什么为人称道之处。。 连同沈镇远一起算上沈氏一门出了五个状元,府邸比起旁人家来分外宽大些。饶是如此,园内的凤尾森森回廊重重并不显得骄矜,反而给人一些十分雅致古朴的亲近之感,曲水蜿蜒,石桥如拱,山水布局皆依其天性而稍作雕琢一派稚拙天然。 后花园原本就不小再加上造园匠曲曲折折的心思,让南宫擎宇迷了不少路。一起办着两件喜事,沈府上上下下忙开了锅,甚少有人出入花园,所以南宫擎宇逛了这大半日也没被人发现。 “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纳妾的婚礼在夜间举行,熙熙攘攘的一行人簇拥着一顶花轿抬着苏晴柔落在了铺着红毯的侧门前,两个约摸五六岁的喜娘跳下轿子,在外面扣了轿门两下,苏晴柔伸出手由她们牵着与沈镇远一起进了喜堂。 苏晴柔头顶上盖着大红盖头亦步亦趋的跟着沈镇远,旁人都见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端庄稳重,却不知那方红盖头下是一张紧张娇怯的脸庞。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这本该是每个女子一生最得意最幸福的光景,苏晴柔却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寒蝉。 十指紧紧攥着手中滚烫火红的绸带,在赞礼声中在觥筹交错声中昏昏地行礼…… 与浮华嘈杂灯火通明的前院相比,月夜下没有一点灯光的后花园像个娴静的处子。 如银的月光倾泻在亭台上、倾泻在湖面上宛似琉璃世界,已经在花园中兜兜转转了半日,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南宫擎宇此时实在是叫苦不迭,苦笑了一下:“看来真的要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才能出去了。” 正在这时一阵清凝疏离的的琴声在风中透着丝丝清冷,飘飘摇摇地穿过竹林传到了南宫擎宇耳中。 心下大喜拍手道:“这下可出得去了!” 沿石子路一路循琴声拐了许个弯走出竹林。因那琴声甚是清绝动听,南宫擎宇一时对抚琴之人也起了兴致,便跟着琴声指引向前行去。 一股极清幽的梅香悄悄钻进鼻中,再转个弯进入一片梅园。一片皓月当空之景倏忽出现在眼前,月下是一片澄明的湖水,湖面上蒸腾着一层热气,更让此地显得缥缈迷离。 一白衣女子背身跪坐在一片梅树下抚弄琴弦,她的身影纤细单薄,几乎融入到迷蒙的雾气之中,大有冷傲孤清之感,甚有一股卓然的脱尘绝俗之气。南宫擎宇定定地看着眼前白衣清影,心中有股熟悉的感觉,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或许是在梦里见过,也或许是曾经历过相似的场景。 就像是在坤仪城中独往阙楼的那些月夜。 他也是很通晓音律之人,情不自禁地取出玉箫和着琴声吹奏了起来,原先寂寥悲戚的琴声汇入洒脱飘逸的箫声,两下相合间竟是难得的琴瑟和鸣。 沈月笙谈着琴,倏地进来了一缕朗月清风般的箫声,大惊之后忍不住赞道:“好俊俏的箫声。” 因实在未有过如此默契相和的箫声,索性就让一琴一箫缠绕到曲终。 一曲终了,回首,端端迎上一双深邃的星目,心在刹那间猛烈地跳动,一股欣喜如电流般传遍全身。 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佳公子不是白天出手相助于她的那位还是谁? 面飞红霞,也来不及想自家花园怎得进了生人,施施然行个礼后,忍住面上火辣辣的灼热梨涡浅笑。 “在下今日来向沈将军贺喜,不胜酒力迷路至此,打扰了小姐雅兴。” “哪里,琴技拙劣,难得公子不弃肯相和一曲,便不算辜负这般好的月色,这般好的梅花了。” 她比起日间未饰珠钗,也不施粉黛,如瀑的佼佼乌丝略用一只碧玉簪子挽了个堕马髻。在月色下白衣胜雪,更觉美人如玉。 斯人斯景叫南宫擎宇有些神思恍惚,瞧了半响才觉不妥:“在下迷路,劳驾小姐为在下指路。” 沈月笙微笑道:“这倒不奇,这园子里的小径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园子里的景致又都差不多,我和兄长小时候也时常迷路呢,更别说初次进这园子。”又道:“公子现在所在之处是梅园,往东走便是荷池,过了荷池一直往西就出了花园了,那时便能看到当值的下人,尽管问他们就好。”说完之后,微微点头,抱琴离去。 “小姐,在下还有一事相问。”南宫擎宇唤住已行八九步的沈月笙。 “公子请讲。”沈月笙回首道。 “不知方才姑娘所弹奏的琴曲,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沈月笙掩嘴笑道:“哪里是什么高人做的,信手拨弄罢了。” “我说呢,凡夫俗子断然不能作出此等仙籁,也就只有小姐这般冰雪聪明之人才能啊。” 芙蓉面,嫣然一笑艳若桃李,南宫擎宇瞬觉已是人间四月。 第十二章:夜微凉(一) 夜间,南宫擎宇闭着双眼躺在雕龙描凤的床榻上。 盖在身上的锦衾光滑而温软,白光照进殿内,照地窗前一片白花花的,在床榻前被月影纱隔在了外面。 南宫擎宇翻了个身子侧卧着睡去,过了片刻复又翻身回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最后干脆起身坐了起来。 守在帐外席地而卧的魏良安听到声响探寻道:“陛下可要饮些云梦露?” 南宫擎宇摆摆手:“不必,你陪孤走走吧。” “大王,此刻已是……” “孤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有那么多可是。”南宫擎宇恼怒道。 “是。”魏良安小心应了一声。 魏良安打着灯走在南宫擎宇身边,他眸色深沉,漆黑的眼中映出两团灯笼的光亮,夜风把他身上的斗篷吹起来,吹得飒飒作响。两个人爬上坤仪城最高的阙楼。 南宫擎宇站在阙楼上居高临下,站在这里他一眼就能看见整个邺城的样子。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拖在身后。 夜中忽然响起一阵萧瑟的箫声,呜呜咽咽的被风吹了好远。调子,是今夜在梅树下听到的那一曲。 落梅第,西窗下的一双素手拨弄着琴弦,仿佛觉得有人似乎在远远附和,不由得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深井似的一双眼睛,登时面上红了一片。 南宫擎宇闭着眼睛恍惚间似乎听见了先前听过的冰泉玉柱之声。遂问魏良安:“你可听见有人在琴声么?” 魏良安瞪着眼睛诧异道:“奴才,没有听到……这深更半夜的,除过陛下哪里还有人有心思抚琴弄箫的?”然而南宫擎宇分明觉得那琴声就萦绕在耳边。 他见魏良安这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这大概就是那个很玄的东西,叫做心灵感应吧,既然是心灵感应自然只有心意相通的人才能听见彼此。 “大王在笑什么?” “孤笑了吗?” “笑了。” …… 今夜是沈镇远与苏晴柔的洞房花烛夜,大抵也是每个新婚女子最重要的日子吧。因为女子的身子一旦给了男子,剩下的后半生便就只与那个人纠缠了。 桌上摆着一对明晃晃的红烛摇摇地流着红泪,苏晴柔端坐在榻上,手里紧紧地攥着锦帕,她的胸脯有些明显地上下起伏着。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害怕?紧张?忐忑?欢喜?亦或是……还有一丝期待。 风动门开,沈镇远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很沉稳,一步又一步像是重锤鼓击在鼓上,也敲击在苏晴柔的心上。 苏晴柔羞涩地笑了一下,露出浅浅的梨涡,等待着沈镇远来掀开她头顶上的红盖头。可是,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知坐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两个时辰,两个人都无动于衷地以沉默对抗着彼此。 “不累吗?”沈镇远问道,低沉的嗓音很好听。 苏晴柔摇摇头。 “那凤冠怪沉的,还是早点摘下的好。” 苏晴柔一愣,难不成要让我自家取下盖头吗?新婚之夜哪里有新郎不掀开新娘的盖头的,这是什么道理? 偏偏他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我记得南筝说凤冠极重,你若再不摘下明儿可要头疼了。” 苏晴柔原先光顾着紧张害怕了,竟忘了带凤冠也是一件苦差事,听沈镇远这么一说,她立刻觉得头皮在隐隐作痛。正踟蹰着到底要不要自己掀开盖头,眼前骤然一亮,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沈镇远的剑眉微皱:“还不快去?” 苏晴柔先前曾设想过二人初见之时的无数种场景,却怎么也没有料到竟然如此。她紧张得卸下了满头的珠翠坐在妆台前一边梳着及腰长发,一边偷偷在镜子里端详着她的夫君。 沈镇远却是毫不在意地自顾自给酒杯里斟满酒端起来把玩片刻,然后再不紧不慢地饮尽…… “你今天也乏了,早些歇吧。”沈镇远等苏晴柔摘完了珠花留下这句话就转身去了秦南筝住的清爽居来。 苏晴柔有些吃惊的看着沈镇远离开的背影,绞着帕子的素手骨节微微泛白,眸中蒙上了湿润的雾气,方才提到嗓子的心沉沉地落了下去,整个人再也没有一丝动弹的气力就定定地坐在妆台前,看描着金凤的红烛摇曳还有未喝尽的半壶交杯酒…… 夜微凉(二) 次日,沈镇远早早地盥洗完毕去给父母请安,按照礼仪新妇要在此日给公婆和当家主母奉茶的。苏晴柔一点也不敢怠慢也早早的收拾妥当了携着青儿来到沈湑同沈夫人所在的正厅奉茶。 秦南筝素日听说苏曼仪鲜妍异常却甚少对苏晴柔有所耳闻,想来大概是苏曼仪贵为皇妃的原因吧,她心中十分好奇这个与她共侍一夫的女子到底品相如何也抱着些冷眼旁观的心思早早地在正厅候着了。 苏晴柔穿着一袭绛色暗线织海棠花的鸾尾长裙正在一丝不苟地对着沈湑和沈夫人行礼奉茶样子甚是谦恭。秦南筝的心里一时间生出三分好感暗自叹道:“她生在那样骄矜跋扈的家庭,怎得有这般淡然谦和的态度?” 正想着,苏晴柔捧着一个青玉盏递到她的眼前:“夫人请用茶。” 秦南筝回过神定定地盯着苏晴柔的眼睛好像要透过她的眼睛把她的心读个透。这也是苏晴柔第一次见到秦南筝,她见秦南筝果然生得端庄娴雅,正好与沈镇远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当下立刻便想到沈镇远昨夜的种种心里忍不住涌出一阵酸涩。 苏晴柔的心思虽然有些飘忽但是很快的回过神来,堂堂正正地迎着秦南筝深刻的探究目光道:“夫人请喝茶。”秦南筝接过茶抿一口,笑着说:“既然进了沈家的门那咱们便是姐妹了,你才进门若有哪里不习惯尽管告诉我,倘若下人怠慢了你也不必袒护他们尽管来找我,我与你做主。” “夫人言重了,府中一切都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下人们也都尽心尽力。” “呀,让我来看看我这新嫂子。”沈月笙一进来就看见苏晴柔正在行奉茶之礼便如此说道。 “嫂子好。”沈月笙问好道。 “小姑。”苏轻柔轻声道。 苏夫人道:“好了,切莫不要这么多规矩了今日便如此吧,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沈镇远因还有些公务便去城外的大营里了,沈月笙、秦南筝、苏晴柔三人一起从正厅中出来,秦南筝道:“我那里新得了两匹上好的布料,我瞧着最适合妹妹不过了,不如妹妹便随我去一趟清爽居吧。” 沈月笙如此聪慧怎么不知道这是秦南筝有话对苏晴柔说而找托词呢便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不随两位嫂嫂一起去了,改日我再去叨扰嫂嫂吧。” 秦南筝点头:“无妨。” “倘若没什么好东西给我我再不去清爽居了。”沈月笙打趣道。 “你这促狭嘴的丫头,我何时没有把好的给你?清爽居上下但凡是你瞧得上的哪怕只多看一眼我哪一次没有叫喊着给你的?”秦南筝啐道。 “好好好,你是我的好嫂嫂,我给嫂嫂赔不是了。” 秦南筝的清爽居并不远,走了片刻也就到了。 “冬青,把我那两匹蜀锦拿出来。”秦南筝对贴身婢女道。 “是,夫人。” 冬青很快就捧上了一个朱红的漆盘,盘中整整齐齐的放着两匹颜色鲜艳闪着柔光的锦缎。 “这是今年最新的料子,只是我素来不喜艳丽的颜色,所以啊多好的料子放在我这里也是糟蹋了,你年纪轻,正是能衬得起这些料子的好时候,妹妹要是不嫌弃的话便收下吧。”秦南筝如此说道。 苏晴柔心想自己若是拒绝未免有些不识抬举,再三道谢:“谢谢姐姐,那妹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南筝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却变得严肃了些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我便直说了。” 苏晴柔看着秦南筝的眼睛没有说话,听她继续说道:“我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既进了一家门便是一家人了,咱们从以往后一处生活和和美美是最好的。我今日叫你一声妹妹,你当我是个姐姐也好,不当也罢,我不屑行那些害人的事情,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有什么不干净的事情进了我的耳中,最好别叫我拿住,倘若真有什么龌龊肮脏的事情,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苏晴柔明白自己是父亲安插在沈镇远身边的一枚棋子,虽然现在他并没有让她做什么事情,但是秦南筝的这一番话并非毫无出处,只不过苏晴柔也实在不是奸恶之人,内心尚清明澄澈,也没有什么好慌张的。迎着秦南筝的目光点了点头道:“一家人自然是要和和美美的。” “我素来是先礼后兵的,妹妹不要见怪。”秦南筝说的这一席话既算是下马威也算是警醒,她今日请苏轻柔来的目的就是说这些话的,目的达到了之后,她的语气又重新变得和气温柔起来。 苏晴柔淡淡得笑了一下略坐了片刻也就回去自己居住的凝兰别院里去了。 第十三章:凤争(一) 南宫擎宇日前已安排了郡江赈灾事宜,自从落梅第看见灾民流离失所的惨状以后心内越发不安,对救灾的事情十分上心。可今日早朝的时候听都城的令尹禀报说那郡江的流民又向邺城大量涌了来。南宫擎宇当下黑脸道:“管事的官员不作为就怪不得百姓离弃故园了,赈灾之事何以如此拖沓?” 一班朝臣权衡着自己的利益说了些虚与委蛇的话,不免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南宫擎宇登基才不久还不曾稳固根基,朝中也没有个可靠信赖的心腹集团,不仅是下情不能上达而且在政务的执行上面实在是力不从心。和南越的一战大邺虽然胜利了但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颇是伤筋动骨了一番。 流民的连续涌入让早先拨去建玉钦殿的银子立马显得微不足道,眼见还有大量的流民又要涌进来,南宫擎宇心中一阵烦乱紧紧得攥着手里的翡翠念珠。 问天祭祭司水南野上前奏道:“郡江水患成灾,问天祭不敢怠慢。臣日前以龟甲占卜,得知郡江水患与后宫颇有些缘故。” 问天祭是专门设立供奉神明的机构,问天祭祭司除过对神明祭祀活动和星相异动之外甚少在朝中多置一词,因此而甚少卷入朝臣之间的利益博弈。南宫擎宇微微朝前倾了倾身子探寻道:“你倒说说看?” 水南野道:“郡江居大邺东南方,东南为坤卦。我邺国陛下主乾,皇后主坤,如今后位空悬,东南无主位庇佑,邪祟便趁机作乱,是故郡江连年灾祸不断。” 苏曼仪身份高贵,前朝又有其父苏振权倾朝野,人人皆认为苏曼仪是当仁不让的皇后人选,苏振为了自己的权势更稳固些,私下也为苏曼仪登上皇后之位的事情做了不少准备。果然不出所料,水南野语毕,立时便有请立苏曼仪为后的请辞,附议之人占了多半朝,仔细看看竟然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可想而知苏振的势力有多庞大,朝廷臣子的结交党派有多严重。 南宫擎宇自小便经历了夺位的事情怎么能不知道这举荐背后的蝇营狗苟,便淡淡地笑着拨弄着掌中的念珠。 筒在袖中的玉萧滑落下来,凉丝丝的在手里,不由让他想起了那一夜的月下清曲和抚琴的玉人,道:“孤是该有个皇后与孤共同掌管天下了。” 南宫擎宇这话既不肯定也不否认立苏曼仪为皇后,但是在场的臣工们却认为苏曼仪将成为大邺的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苏振的脸上露出喜色道:“大王英明!” 南宫擎宇露出一丝让人不明所以的微笑道:“依大祭司所言,既然孤王立后是神明的旨意,便依旨意而行在“浴兰节”立后吧。” “浴兰节”是主大邺国运、战争、生育、姻缘诸事的青姬娘娘的生辰,乃是大吉之日,大邺会连续庆祝三日,那三日城中的年轻男女可尽情的唱歌起舞自由寻找所爱。 在“浴兰节”互生爱慕的男女都是青姬娘娘的旨意,只要对方愿意便可自由结合。所以当有些男女的情爱不被家长所允许时就会趁着“浴兰节”演一出戏,托词说是要遵守青姬娘娘的旨意而成就美事,话说“浴兰节”还真的成就了不少爱情美满的佳话,大概真的是青姬娘娘有灵吧。 南宫擎宇选择在“浴兰节”立后就说明他不打算立苏曼仪为皇后,方才在众人面前春风得意的苏振瞬间黑脸,不承想竟受到这番折辱,一丝阴冷的目光闪过,心内冷笑道:“好你个小皇帝,这就想与老夫斗了?” 稍有些气性的朝臣平日里多受制于苏振,固然有心斗一斗怎奈何安国侯一血溅疆场,朝中再无安国侯这样刚正不阿功勋显著的带头之人而只能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他们乍一听说南宫擎宇另有立后的人选立刻打起了精神极力赞同南宫擎宇的做法。 前朝后寝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上的风吹草动总是很快就传到后宫。 丽景轩,静妃施嫣然正坐在妆镜前由宫人为她上妆,宫人的手指翻绕了几下便梳好了流云髻,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从紫檀木匣中取出一只翡翠耳坠比划了半晌交给替她妆扮的宫女叫戴上,小宫女接过耳坠正要上手,一內监脚下生风跑进来,施嫣然蛾眉微蹙,一旁唤做珊瑚的宫女道:“赶着去投胎不成,也不怕惊着娘娘。” 内监站定满脸堆笑道:“娘娘,发生大事了。” 施嫣然拨弄着头上的步摇道:“发生什么大事了?” 内监上前一步:“顺义候今儿得了好大的没脸,皇上要立皇后了。” 施嫣然眉脚微动嗤笑道:“叫顺义候没脸可不多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内监道:“今儿早朝,问天祭说郡江大水与后宫无主有关,大臣纷纷主张立顺妃为后,顺义候这边都准备谢恩了,谁知道皇上却说要在‘浴兰节’立后,偏偏不让顺妃做皇后。” 施嫣然听完沉思了一下,语气沉重道:“如此一来可棘手了。若陛下只是不答允苏曼仪当皇后,本宫就有机会。可陛下若要在‘浴兰节’立后,本宫便绝无机会。” 珊瑚疑惑道:“娘娘,您说的话,奴婢……听不懂。” 施嫣然叹一口气缓缓道:“大臣举荐顺妃,陛下不为所动,八成是心里有了人,想借着‘浴兰节’青姬娘娘的首肯名正言顺地立后呢。” 禀告消息的内监道:“娘娘,那咱们怎么办?” 施嫣然道:“只要后位一日高悬,本宫就有机会。她苏曼仪不是陛下中意的,只要陛下娶不到中意的人,那我们这些个不中意的,谁都能当皇后,到时候若本宫母家多出些力气。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语毕,抬手对内监道:“赵平,你去看看白雪怎么还没回来?” 内监领旨躬身退步而出。赵平与身边的跟班内监道:“奇怪了,往日送信,白雪往返不过数日,怎得这一回都过了十日还不回来?” 小内监道:“公公,这些日子风大些,雨也多了些,白雪准是被挡了路,您别担心。” 赵平道:“一只鸽子,倒不至于让咱家怎么着,关键是咱们娘娘和娘家通信,都指着它呐。” 凤争(二) 施嫣然平日里最是个好胜心强的,万万见不见得人比她高贵些的。她和庆妃、程明月等人早就跟着南宫擎宇了,因此更加不忿顺妃进宫便被封妃,还稳坐群妃之首的位置,明里暗里的没少较劲。 今日听说苏振连同苏曼仪被折辱,她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巴不得此刻就想看看苏曼仪的表情。 “走,咱们看看顺妃妹妹去~” 袅袅的香雾从鎏金狻猊铜炉口中幽幽地吐出,淡漠地在空中绕几绕,消失不见…… 宫人正在给苏曼仪捶腿,她闭眼歪在寝殿外间的锦榻上忽听见门外施嫣然娇滴滴的声音:“我与顺妃姐姐有几日没照面了,你快去禀告你家娘娘,就说本宫想你家娘娘了。” 假寐的苏曼仪睁开眼睛没好气道:“她来做什么。” 巧颜道:“娘娘还不知道静妃,她能有什么事!” 苏曼仪冷笑:“罢了,我本非什么清静之人,难得大家姐妹情深,本宫自然要见一见静妃姐姐了。” 说完,朝巧颜使了个眼色,巧颜便会意道:“今儿个咱们娘娘见客,要打扮的隆重些才能表示对静妃娘娘的欢迎。” 边说边打开一个约么七尺高精细雕绘的紫檀木衣橱,取出了一堆衣裙,缓缓地给苏曼仪穿上,主仆在里间足足穿戴了有两柱香的时间。 寒冬腊月的,施嫣然所在的外厅特意被巧颜撤去了火盆,施嫣然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手炉冷得瑟瑟发抖,珊瑚也冷得脸色紫青小声嘀咕道:“顺妃娘娘怎得还不出来?” 施嫣然等在外面心里也有些不耐烦,对在顺妃眼前得脸的内监李福祥道:“顺妃妹妹难不成还没醒?”李福祥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但还是堆笑道:“静妃娘娘,咱们家娘娘是最看重姐妹之情的,今儿一早咱们家娘娘身上有些不舒服,正要宣御医,一听说静妃娘娘来了,强撑着起身一定要见见静妃娘娘。” 施嫣然心知这是顺妃在故意给自己难堪,便道:“本宫竟不知道顺妃妹妹病了,既然妹妹病了那本宫今日便不打扰了,仔细照顾你家娘娘,跟你家娘娘说,本宫改天得空了再来看妹妹。” 李福祥正要接话,只见巧颜扶着苏曼仪一摇三晃地从里间走出来,忙唱念:“顺妃娘娘驾到。”一众宫娥内监屈身问安不提。 苏曼仪看见被冻得脸色通红的主仆二人和珊瑚对视一笑:“姐姐不怪罪妹妹来晚了吧。” 施嫣然笑:“哪里的话,我听说妹妹病着也要出来见一见本宫,倒让本宫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了。” 苏曼仪笑而不语,看着下人们抬上来烧的正旺的火盆,专心地理起广袖上被风吹乱的孔雀毛来。精心装扮之下的苏曼仪明媚鲜艳,施嫣然虽为女人亦不免想多看几眼。 苏曼仪的玉手纤纤抚平缝制在袖子上的柔软的绒毛抬头对珊瑚道:“怎得这般没规矩了,静妃姐姐好容易来一次,竟叫妹妹喝去年的龙井。” 施嫣然讪笑道:“我竟没尝出来这是去年的龙井,左右妹妹宫里都是好的。” 苏曼仪道:“凑巧前几日刚得了些‘兰贵人’,还未启封,姐姐尝尝好不好喝。” 不一会儿巧颜端了漆盘进来,盘中盛着两只汝窑天青素描莲花杯。 施嫣然端起茶杯,一股清香雅韵钻入鼻中,入口则是兰香萦绕不散。道:“老天,今日算开了眼了,我宫里竟没有能入口的茶叶了。说到底啊还是咱们大王最疼妹妹,恨不得把大邺最好的都堆到妹妹宫里呢。” 苏曼仪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抿了一口茶没说什么话。施嫣然见苏曼仪骄矜傲慢的样子,强忍住心里的不虞,眼波流转之间便有了主意,她见苏曼仪穿着曳地的胭脂凤尾深衣道:“我说大王把最好的都堆到瑶华殿了妹妹还不信,妹妹今日穿的可不正是蜀国新供奉的锦衣吗?今年蜀国统共就进贡了三件锦衣,两件在太后宫里,还有一件就进了妹妹宫里。”说完,带着媚笑意味深长道:“按例,皇后以下的嫔妃是穿不得这样的锦衣的,可见大王钟爱妹妹之深。” 苏曼仪早就知道了早朝的事情,内心正暗自愤懑,听见施嫣然口中温腻地吐出“皇后”二字,她拿着杯盖轻扣茶杯的手僵了一下,巧颜觉察到主子这个细微动作,慢步行至施嫣然面前道:“娘娘喜欢喝‘兰贵人’,不妨多饮几口,奴婢给您满上。”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茶壶往施嫣然的茶盏中添茶水。 “哎哟!”巧颜大叫一声,只见施嫣然面前的茶盏打翻掉在地上,满满一盏滚烫的茶水尽数洒在施嫣然裙上。 作死的贱人!“”施嫣然厉声呵斥,巧颜的脸上瞬间多了五个指印。 “放肆!”苏曼仪道。 这声训责明为训斥巧颜,施嫣然却不由自主地放下手来,在瑶华殿掌掴瑶华殿的宫人似乎不妥。 巧颜跪在地上对苏曼仪哀求道:“婢子该死,娘娘开恩呐。” 施嫣然道:“瑶华殿便是如此教导宫人的吗?” 苏曼仪冷眼看施嫣然一眼,道:“还跪着干什么,伤了静妃活该挨打,本宫如今救不得你了,从今日起你便跟了静妃吧,也好叫她细细*一番。” 施嫣然一听这话,自然知道其中关节。巧颜是苏曼仪的心腹,俗话说打狗看主人,自己情急之下的一巴掌已然越矩,再一味闹下去,恐怕对自己不利。当下对苏曼仪道:“妹妹教导宫人严格,本宫是知道的,怎得巧颜今日这般失了分寸,此事原不该本宫多嘴,今日伤了本宫事小,赶明儿若伤了妹妹可怎么好?妹妹若离了巧颜恐怕一时也难以找到可心的人用,巧颜还是劳妹妹费心*吧。” 苏曼仪抬手示意,巧颜忙起身退后。 “那今日本宫便不打扰妹妹教导宫人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苏曼仪也不起身,点了点头便算是行礼相送了。 一出瑶华殿,施嫣然啐道:“呸!你瞧瞧如今贱人猖狂成什么样子了?贱人当本宫是挥之即去的下人吗!” 珊瑚跟嘴道:“就是,谁当皇后还不一定呢。” 施嫣然一听此言立刻打起了精神道:“只要本宫当上皇后,本宫就不相信那贱人还敢这么猖狂,今日的恶气定要叫她百倍偿还!” 第十四章:迷局(一) 天擦黑的时候魏良安第三次小心翼翼得上前道:“大王,您该用晚膳了。”南宫擎宇已缠身政务整整一日,魏良安前两次来请传膳时他连头都没有抬,魏良安只能摇着头无奈地叫御膳房将膳食温着等南宫擎宇想用膳的时候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吃到晚膳。 魏良安见南宫擎宇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扑通”一声跪下来道:“陛下,您这是在要奴才的命啊。” 南宫擎宇抬起头有些如梦初醒无奈道:“你这是又怎么了?” “陛下龙体贵重,可是奴才伺候在陛下身边却不能照顾好陛下,是奴才的失职,奴才自知愧对陛下和天下万民,奴才罪该万死。” “起来吧,孤用膳就是。” 魏良安喜极:“是,奴才这就去传膳。” “魏良安,你说孤的子民现在也有饭可食吗?” “陛下如此心怀天下这是大邺之福,百姓之福。”魏良安说完这话就要退下去膳房传膳,南宫擎宇叫住他道:“孤有日子没见太后了,你去向太后禀告一声说孤今日陪她用晚膳。” “是”。 先王大行之后,有所出的妃嫔都去了儿子的封地,无所出的嫔妃则迁居宫外先王的陵墓守墓。宫里现今住着的是先王的皇后章琇莹和明贵妃邬梨径,南宫擎宇素日对这两位母后都是尊敬有加十分厚待。 章琇莹为南宫擎宇的生母,随着南宫擎宇登基为王便成了大邺后宫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因南宫擎宇幼时抚养于明贵妃膝下故而他对这位庶母也十分有情分,甚至在情感依赖的程度上比亲生母亲还多些。 今日,南宫擎宇驾临的是亲生母亲的同福宫。 许是母子二人许久未见,章太后看着君王之气升腾的儿子十分高兴,特地命厨房做了许多南宫擎宇惯常爱吃的菜肴。其中一道明珠豆腐是太后亲自下厨烹制的,这是南宫擎宇最爱吃的菜。 “除了母后,世上再无人能做得出叫儿子入口难忘的菜肴了。”南宫擎宇夹了一块豆腐咀嚼道。 章太后日常保养地十分得宜,她听见南宫擎宇这叫人十分受用的说辞后肌肤细腻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慈爱而温和的笑意,笑容虽极柔和熨帖面上却露出了深深浅浅的皱纹。 南宫擎宇感觉太后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隐约感觉到母亲有话同自己说。 母子二人却说都不肯先开口,暗暗地较着劲,魏良安端着嫔妃的绿头牌上前来打破之内僵硬的氛围道:“不知陛下今日想要传唤哪宫娘娘侍寝?奴才这就去传令。” 南宫擎宇望着朱红漆盘内摆的整整齐齐的牌子,漫不经心道:“后宫还有没有朕没有临幸过的妃子?” “这倒没有,不过小仪程氏是被召见最少的。” “那便传她吧。” “是。”魏良安便退出去传旨去了。 室内只剩下几个站地远远的侍女,母子二人一个人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一个立于窗下,摇曳的烛火下南宫擎宇棱角分明的脸半明半昧,拿着从桌上拾起的半卷经文翻阅。 章太后忽然间觉得这样的南宫擎宇很陌生,她在心中问自己,是什么时候他长成这个样子的呢?他曾经是那样小,那样依恋母亲的啊。 可能是因为老了,最近她总是会想以前的事情。她想起先皇以前也不是经常来她的同福宫,来了以后大多数的时间就是像南宫擎宇现在这样自顾自地看看书或是沉默不言,想到这里,心里隐隐有些落寞,最终在博弈中败下阵来开口道:“王儿今日不该在殿上回绝立顺妃为皇后。” “孤从来都没有过立顺妃为皇后的打算。” “王儿,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以一己好恶而不顾家国大事?” 南宫擎宇的声音忽然冷硬起来:“家国大事,儿臣自会决定,母后还是安心调养身子吧。” 章太后听见儿子这番暗示她后宫不许干政的话,苍白的脸上如同蒙了一层灰。她的身体猛然的颤抖了一下道:“立后,关系到我大邺国运和根基,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哀家不得不操心挂念。” “主君自己没有法子握住权利才会依靠权臣,对权臣委曲求全来保全一些东西。儿臣不敢做那傀儡皇帝将大邺的大好江山拱手让人了。” “哀家自然知道,可若是太操之过急,事情又当如何大王想过吗?事缓则圆,王儿你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完这些路啊。” “儿臣,自有计较。” 章太后因为激动而血气上涌脸色变红:“大王可看看商鞅、吴起屈子诸人的下场,便可知道此间厉害,欲速则不达。此时立苏氏为后是可将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母亲,儿臣想立个喜爱的女子为孤的皇后不成吗?儿臣的爱情何必要被裹挟到家国的事情中去?” “因为你是一国之君。” “倘若一国之君连娶至爱的女子为妻都不能决定,这个主君当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放肆!”太后厉声怒道。“身为人君,大王岂可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请大王自矜身份。” 南宫擎宇看见母亲愤怒的脸容方知道自己的言语不妥,但却没有妥协道:“属于孤的东西孤定会一样样找回来,不会让旁人握太久的。” 太后看见南宫擎宇如今坚定强硬的表情,一瞬间觉得自己很无助,长叹了一声默然落座。 本就纤弱的她在昏暗的灯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南宫擎宇看到此处十分不忍,声色平缓道:“儿臣不孝,今日叫母后动怒了,先行告退,改日再来看母后吧。” 衰老的太后默然闭目,长吸了一口气,幽幽而无限凌厉道:“王儿,我们母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了多少前朝厮杀、后宫争斗,母后绝不会任你自毁长城而袖手旁观的。” 南宫擎宇的嘴角动了动,仿佛想要说什么,最终伫立了半晌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迷局(二) 坤仪城的夜,黑沉沉的叫人害怕,凤鸾春恩车“叮叮铃铃”的响声被呜咽的风撕碎,车里坐着的小仪程明月,是七品安抚使司佥事程元钦之女。 晚来风凉,她将身上的斗篷紧了一紧,随之心里头便开始荡漾着流动的暖意。 到了乾元殿的时候南宫擎宇还未到,程明月任由宫人为自己沐浴熏香。跟了南宫擎宇三年余,南宫擎宇并不十分记得这位小仪故而侍寝的次数是少之又少。 程明月不记得前一次来乾元殿是什么时候,仿佛是三个月前,又仿佛是半年前,对此处的印象只是黑漆漆的夜和南宫擎宇熟睡的呼吸声,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么亮的烛火下细看这间让无数后宫女子心驰神往的屋子。 足下的猩红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毯以桔黄、孔雀蓝、粉、白、等色线编织纹饰裁边,中间铺满留白的是大簇盛开的串枝玉兰,迎面是一摆着造型古朴的玉器的博古架,乌黑油亮镶嵌着宝石的案几上放着一册未合的《孙子兵法》。外间的锦榻随意摆放着明黄缎面缀紫云金龙的大靠枕,矮几上还有一盘残棋,程小仪抚摸着微凉的白玉棋子,脑中便出现了南宫擎宇举着棋子凝神思考的样子,粉白的面上悄悄染上潮红,她绞着帕子,微微一笑。 一道巨大的座屏将寝殿的外间与里间分隔开来。屏风上绘的是《韩熙载夜宴图》,程小仪细细看着图中人言笑晏晏到曲终人散,轻叹一声:“早知道终究要散的,又何必聚这一回。” 里间是与外间是一致的庄重华丽风格,因为温暖的缘故,混合着香料的墙体散发出的香气馥郁温腻,窗棂上描绘着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程明月轻轻推开窗户,一抬头就看见一轮隐隐泛黄的满月。风趁机钻进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皇上驾到”魏良安高声道。随之南宫擎宇推门而入,程小仪定了定神屈身行礼。 “不必拘礼。” 程小仪起身见南宫擎宇望着她,竟忘记了害怕与规矩,直直地迎着南宫擎宇的眼睛对视。南宫擎宇见她带着寻常女子少见的坦荡与英气,觉得十分有趣。 “后宫除了太后之外,还没有人敢这样与孤对视,你不怕孤?” “大王是英明神武的天子,嫔妾得见天颜哪里有不惶恐的道理,但岂可以害怕二字一言蔽之,嫔妾尊重敬畏大王的天子威严,诚心拜服九死不悔。却不害怕大王,听佛家云相由心生,大王宅心仁厚,心系苍生故而臣妾并不害怕。” 南宫擎宇听见此番进退有度又合情合理的答词心内十分受用,但却觉得缺了一丝什么,来不及深究便自顾自地坐在榻上。 程小仪见南宫擎宇右手托着下巴,双目注视着几上相杀的残局一时无言。过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南宫擎宇在程明月的注视下陷入了残局的泥潭,虽绞尽脑汁但并没有解开残局。 程明月行至棋盘前若有所思。 南宫擎宇的双眼没有离开棋局漫不经心道:“怎么,你也会下棋?” 程明月道:“回大王,嫔妾不通晓棋艺,但略微懂些舍得之道。” “舍得?何为舍得之道?” 程小仪微微一笑:“陛下的这局残棋,两方相持不下,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若僵持此局便是平手。” “有趣,依你看来孤有胜出的机会?” “当然,假如陛下肯放弃西南角的大好战局,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南宫擎宇的目光落在棋盘的西南角,他的黑子将对方的白子团团围住,白子再无突围的可能,有了西南角的铁桶之势,略显劣势的黑子进可攻,退可守,保证了后方的坚固依靠。然而,若轻易调兵别处,西南角的金汤之城将不复存在,苦心经营的战略要冲,毁于一旦,再三权衡之下,最终作罢。白子仿佛看穿了南宫擎宇的心思,虽然白子稍占上风,但对手西南的掎角之势让两方势均力敌,谁都不肯轻易打破制衡的局面。 程小仪接着说:“陛下与对手僵持不下,各不相让可不让此局成了死棋么?倘若陛下遣兵北边,虽然白子在此略略有利,但是黑子可趁此打开北边局面,稍加运筹帷幄,局势逆转也无不可。陛下主动出走西南角,白子下一步必然加强防备,若真如嫔妾所想,此棋恐怕是一盘大局,嫔妾愚钝,难以预测。” 程明月语速平缓心内却是波涛汹涌。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心中那个天神般的男子,大邺国的王,她的夫君。 南宫擎宇听她分析地头头是道,暗自依其所言排兵布阵,看似黑子的出走失去了极重要的战略高地却冲溃了白子的阵法,将北面不利的局势反转,整个棋局转眼间已不复方才穷途末路的境地,南宫擎宇心内有了七分胜出的把握。看着面前娇俏的丽人不觉倒吸一口气,舍弃一隅不仅救活了两方的僵局,还不动声色地将局势反转,此女子不可小觑,心内暗自赞叹:“好一个厉害的舍得之道。” “你叫什么名字?” “程明月,安抚使司佥事程元钦之女。” 南宫擎宇哦了一声。又问:“平日甚少见你,可是刚刚入宫?” 程明月心内微凉暗自想:自己果然在南宫擎宇的心里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不由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回答道:“嫔妾跟着大王身边已有三年,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能时常见到。” 南宫擎宇点点头见程明月微露疲惫之色道:“孤还不困,你若乏了,便先安置吧,明日有人送你回宫。” 程明月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了镇定,柔声道:“谢大王。”自行进入内殿安寝不提。 第十五章:暗谋(一) 四人抬着一顶小轿在黑暗的甬道上急急行进,轿中人从头到脚皆被黑色的夜行衣遮挡看不真切。 南宫擎宇坐在榻上看着前几日的那盘棋局,心里忖摸着小仪程氏对他讲的那番“舍得”之言,忽然间却听见外面有花盆坠地的声音然后便是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围成一个圈,南宫擎宇皱了皱眉头,魏良安一看连忙跑出去查看究竟。 不过片刻便见魏良安进来了,他走在头里,后面两个武装的侍卫死死得钳制着一个内监打扮的宫人,最后跟着的是前几日在从集市上救下的那个乞丐。 “大王,方才打翻花盆的是殿里的小祥子,奴才把人押上来了。” 南宫擎宇口气不虞:“如今内务府竟这般无用了?连惩罚奴才犯错的事也要孤亲自过问?” 魏良安转身努努嘴,前几日被带进宫的那乞丐冷笑一声:“他犯的错可不止打翻了一个花盆。”说完上前一步,右手两指迅速在那跪着的内监胸口点了两下道:“你做了什么,还不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那内监原本就被钳制住动弹不得方才又被点了穴,四肢顿时仿佛泥塑,只有面部能动。他唯唯诺诺得说:“小人该死,一时失神打翻了花盆,请大王饶命啊。” “若你今日只是想打翻个花盆讨一顿罚,何必跑到屋顶上去?” 小祥子否认道:“小人不懂大人所言。” “在下并非什么大人,直到前几日都还只是郡江的流民,不巧的是和你一样刚好稍懂拳脚功夫,尤其是移形之术。” 小祥子脸色大变,诧异道:“你是谁?” “我是谁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此刻是动弹不得的,我方才封住了你运气的要冲便是防着你逃跑的。” 那内监恨恨地看着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忽然笑容凝固住,血顺着嘴角流下,直挺挺地往后一倒便死了。 “百密一疏!”方才针锋相对小祥子的那人懊恼道。 南宫擎宇看着这一切并无太多诧异,眼中精光闪过对魏良安道:“乾元殿该清理清理了。” 魏良安跪着不敢起来应了声:“遵命。” 南宫擎宇又低下头看起了眼前的棋局,挥手示意他们离开,魏良安招呼侍卫将小祥子的尸体拖走,一帮人退出殿。 忽然间一颗棋子带着疾风气势汹汹地射出,青衫闪电般一闪,几乎是在瞬间南宫擎宇射出的棋子被放置在桌边,而放回棋子的人依然还在原先的位置,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魏良安难以置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迅速也平静的太迅速了。 南宫擎宇抬头:“你留下。” 乾元殿的门被关上,此时殿内只有南宫擎宇和他日前带回的那个乞丐。 “你是谁?” “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很久,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在河里救下我的阿爹叫我阿春,阿春是他儿子生前的名字。”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王,大邺的主君。” 南宫擎宇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觉得在他的身上有一股高贵的气息但这高贵从何而来却不得其解。这也许是他日前在街市上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最后把他带进坤仪城的原因。 南宫擎宇漫不经心地玩弄手中的棋子,淡然又锋利的发问:“你为何欺骗孤?” “欺骗?在下不明。” “依你方才的身手可知阁下定然内力深厚,何至于那日在当街昏厥?” 那人苦笑一下,“在下也觉得可笑。每到逢八之日,我便内力全失,次日却是绝世高手,连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我才是真的。” 他淡然得讲着这一切,冷漠而孤独,仿佛在讲述着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孤没有问题了,从此刻起,你是孤的近身侍卫。” 青衫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宫擎宇,南宫擎宇也看着他,透过眼睛,南宫擎宇能感受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杀气腾腾心中迷雾重重,可是他也能感受到,这杀气并不针对于他,至于他心中的秘密……世上哪有那么多扛得住一一勘破的秘密,南宫擎宇并不在乎。 “你信我?”青衫男子道。 “信,只但是你说出,孤便信。” 青衫男子分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大邺最至高无上的男人,是整个大邺的王,但是面对他的时候,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自惭形秽,连一声“小人”也不愿自称。而南宫擎宇也说不上为什么愿意纵容面前这男子的不敬。 “你方才的动作潇洒俊逸,动如疾风,那么你便以‘疾’为名吧。” “疾”,“疾”,青衫男子呢喃两遍轻声道:“疾尊旨。” 暗谋(二) “咣咣咣”,门被轻叩了三下,这是南宫擎宇与魏良安的暗号,魏良安进门道:“大王,您等的人到了,现在殿外候着呢。” 南宫擎宇道:“让他进来吧。” 魏良安与疾退出,进来的人摘下罩在头上的帽子,沈湑的面孔露出来。 “大王。”沈湑跪下行君臣之礼道。 “沈爱卿无需多礼。” “郡江之事可有结果了?” “臣先前已交代门生暗中收集苏振和当地官员贪污灾银的证据,他已有所收获只因此事盘根错节,需得小心行事才不叫苏振一党察觉。” 南宫擎宇点了点头道:“嗯,很好。其实孤本不欲对他下如此狠手的,只是他如今也太不像话了。” “位居朝廷要职,顺义候却伙同当地官员私自贪污了赈灾的救命银子,导致郡江数万百姓活活饿死,此乃不可饶恕的大恶。任凭他曾经对朝廷有多大的功劳也是功过相抵了,况且他的罪状还不止这一桩。” “嗯,苏振是留不得了。”南宫擎宇冷冷得说。 “臣已暗中联合了朝臣,一旦时机成熟就会联名弹劾。” 南宫擎宇向沈湑说了方才在乾元殿发生的事情,沈湑惊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可惜孤不知道那小祥子到底是谁的人。” “无论是谁的人,对于陛下来说都是很大的威胁,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厉害。” “他们的手竟然伸到了孤的宫里孤还不自知,以后你我行事要更加小心些才是。” 沈湑目光沉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是。” “沈爱卿,此战我们只能赢。” “微臣必定竭尽全力,为大王肝脑涂地。”沈湑道。 “孤相信沈爱卿的忠心,也明白先皇留下密诏让爱卿辅助新君的良苦用心。” 沈湑听完,朝着南宫高成陵墓的方向长拜道:“多谢大*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孤不知在这朝堂上有多少人是可信的,有多少人正在暗中窥视着孤,沈爱卿,你说孤什么时候才能把大权夺回来?” “朝中忠烈不少,都盼着大王能早日铲除权臣收回大权呢,现在他们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只是因为长期受到打击而学会明哲保身罢了。” “爱卿,这是孤的错。” 沈湑沉重的摇摇头:“大王,谁都有为时势所迫的时候。臣相信大王将来会为百官们创造一个政治清明的朝廷。” “爱卿可想明白了,你这是替孤走到了风口浪尖,倘若此事被苏振察觉那么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就是爱卿了。” “陛下可知道‘舍’与‘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倘若真的有一日要牺牲一人为即将迎来的盛世做献祭的话,微臣心甘情愿做那祭品。” 南宫擎宇听了沈湑的这一番话心里很是感动,这也更加激起了他作为一个君王的自尊和威严,登时热血上涌心潮澎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目光紧紧地与沈湑对视着,他们二人像是最亲密无间的战友,互相鼓励信任着彼此。 “陛下目前只有少数臣子支持,这还远远不够,臣将会为陛下联络对陛下忠心不二之人,为陛下铸造一柄利剑。” “孤这里有几个心腹之人,皆是怀才不遇的青年俊杰,爱卿找个机会让他们历练历练以后可堪大用。太后母家的势力虽然也有品德败坏之事,目前不能一下全部处理了,倘若都乱起来场面便不可收拾了,爱卿可稍加敲打暂时拉拢一番,若果真从此听话便保他们富贵终老,倘若不能的话等此事一完结一并秋后算账。” 说完,南宫擎宇递给沈湑一张纸,纸上列了三五个人的名字。沈湑接过看了一眼拢在袖中道:“此几人臣曾有所耳闻,确实有些才能。” …… 夜渐深,苏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眯着眼睛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个家丁走进来道:“侯爷,小祥子此时还没有来。要不然奴才派个人去宫里打听打听?” 苏振点点头道:“今日是我与他约定见面的时候,往日倘若他不能来也必然会叫人送信来,莫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正是呢,奴才也是这么想的。方才已准备叫孩子们看看去。” “嗯,那几个孩子要严酷些训练,一旦有事他们可是我们的奇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叫他们出现在人前。万万要仔细些,别叫人察觉了。” “是。” 第十六章:浴兰(一) 转眼间便到了浴兰节的正日。这一日天气极好,天色像是一块纯净的蓝宝石,浮云一丝一丝游离其间像极细的狼毫在宣纸上留下的痕迹。 因为古籍中记载青姬甚爱兰草的香味,因此这天家家门口都摆着一个焚烧着兰草的火盆,整个邺城都氤氲在兰草的幽香中,百姓们穿上最隆重的华服来到大邺最繁华的长街上。 “浴兰节”可以说是大邺最浪漫的日子,是大邺的男女们遭遇爱情的日子。在浴兰节的整整三日中,未婚男女均以面具遮面,女子们手中握一株兰草,若遇到心仪之人便将手中的兰草赠与男子,凡是在浴兰节授受兰草的有情男女,是要奉青姬之命完婚的,任何人都不得阻碍。传说在浴兰节相遇的男女,他们的爱情将受到青姬的祝福,一生白首,幸福终老。 穿着宽大黑色巫袍的水南野立于祭坛中央,二十四个着绿色羽毛长裙的赤足巫女唱着赞颂青姬的巫乐围着他跳巫舞。水南野晃动着手中的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巫女们手挽手连成一个圆圈,旋转,旋转,旋转,仰头向天,碧目上画着夸张的眼线,显得原始而神秘。 南宫擎宇单膝跪地左手放在胸口处向青姬行了个礼,在众臣的注目下将一个图腾面具扣在脸上,走出坤仪城…… 从戴上这个面具走到长街中起,按照浴兰节的规则,一旦戴上面具,他的身边就不能再有铁桶般的禁卫军。他的身份和今夜所有在夜间舞蹈的男女一样,顺从命运在大海中寻找一个唯一,这将是他最激动的时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皇太后站在城楼上看着南宫擎宇走出坤仪城,他穿着富家公子的锦袍,半束的头发微微飞起来,背影高大而骄傲。 与此同时,一袭白裙的沈月笙在琴横的陪同下也手持着一株兰草走出落梅第。 天色还未晚,繁华的长街空气中弥漫着兰草焚烧的味道,芬芳得像一杯浓烈的玫瑰露,仿佛一场精心编织的梦境让人情愿醉生梦死其中。 街上的小摊叫卖着各式各样小玩意儿和美味小吃,年轻的男男女女盛装穿梭其中,街道两边的乐坊酒肆丝竹阵阵,笙歌飘飘。整个邺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之中。 南宫擎宇猜测此时沈月笙大概也走出了家门但却不知道她现在何处只能漫无目的的漫游等着先前打发出去打探沈月笙行动的侍卫来禀报消息。 忽然间两个嗓门很粗大的男子撞了一下他,因此时月亮已慢慢升上来长街已掌了灯,浴兰节正式进入*人群熙熙攘攘的,南宫擎宇便宽容的拱了个手,那两个男子却甚是粗鲁得不耐烦道:“看着点,仔细坏了大爷的大事。” 旁边的另一个人道:“这么多男男女女都带着面具,我们到哪里去找那沈小姐去啊?” 沈小姐?南宫擎宇忽然间紧张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两个男人绝对有问题。他来不及想太多便瞧瞧得跟上了那两个男子。 从穿衣上来看那两个男子身上的布料皆是劣等并非什么富贵之人,又见他们的举止作风也甚是粗鲁,南宫擎宇料想此二人绝非善类。 沈月笙这边其实自从当街与南宫擎宇一面之后早已被他的风姿倾倒,那晚的一曲琴箫和鸣更是教她对翩翩少年郎的南宫擎宇倾心不已。其实她早就想好了,若是浴兰节有缘得见,她便将手中的兰草给他。 琴横道:“城中有许多男子思慕小姐,不知小姐可有中意的?奴婢也好帮小姐挡一挡小姐不喜欢之人来献殷勤。” 琴横这话所言不假,从清早开始便有人候在落梅第前打探沈月笙的行踪以便制造些机会。光琴横看见的没有十人也有八人了再算上没看见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了,二人费了好大的劲才甩掉了跟着她们刻意接近的公子们。 “我中意之人……”到底还是情窦初开的女子,沈月笙说了半句便红着脸不肯说下去了。 琴横恍然大悟,坏笑道:“小姐瞒得琴横好苦啊,什么时候悄悄喜欢上哪家公子了?” “琴横你这个坏蹄子,原来在套我话呢。”沈月笙故意假装恼羞成怒道。“看我不罚你冻一夜!” “好小姐,琴横不敢了~琴横还不是想帮小姐把把关嘛。”琴横笑着告饶道。 “咱们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沈小姐在哪里,咱们也不知道那沈小姐长得是什么样子,这样怎么找人啊?” “别废话,沈小姐自然是最好看的那个了!” “我自然知道沈小姐是最好看的那个,要不然咱们家寨主也不会让全寨子的兄弟都下山来寻她了。” 南宫擎宇一听便确信那二人找的正是沈月笙,便立刻提气快步行至二人身后,两手迅速地在他们的腰间一点,那两个人瞬间就只有被南宫擎宇拎着走的份了。 “你们是什么人?”南宫擎宇把他们带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问。 两人起先很是狂傲:“你这个不怕死的,最好快点放了爷爷,否则的话我家寨主必定叫你跪地求饶!” “是吗?”南宫擎宇冷笑了一下两手间稍一用力便听见痛的嗷嗷叫的惨叫,方才还是狂妄无比的二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那便乖乖的回答我的问题。” “是,是。” “你们来做什么?” 有个人正要张口说话时另一个人暗中使了个眼色,然后那人就咽下了话,南宫擎宇笑了笑:“看来,方才是我下手太轻了些。”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使眼色的那人喉咙处,那人立时紧张地喉咙上下颤动道:“我说,我说。” “我们是镜台山涵音寨的,因我家大王听说落梅第的沈小姐才貌双全思慕不已,今日便同山上的兄弟一起来寻了她去做我们的压寨夫人。” “你们的这个寨主还真是会痴心妄想的。回去告诉你们寨主,让他早些回去吧,若欲行什么不轨之事便是自取灭亡。” 那两人被解了穴道便没命的跑了,南宫擎宇复又带上面具大步离开此地,“咻咻”几声,数枚淬了毒的飞刀破空而来直直得射向他,南宫擎宇身形闪了几闪躲了过去,紧接着从天而降了数十位身穿黑衣的杀手前来围攻他。 南宫擎宇镇定自若眼中露出一丝杀气,向后退了数丈逸出黑衣人的包围,此时他以少对多又没有兵器作战只能采取各个击破。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一声竹哨响,一把利剑立即势挟劲风向他当胸射来,眼见便要穿胸而过,南宫擎宇一闪到那杀手的身侧,朝那杀手的胳膊一掌劈下,脑后却又是一把剑射来,南宫擎宇潇洒得往后一仰,躲开了横扫千军的招式,他从小的武功底子很扎实其教习师父都是极阳刚浑厚的招式故而内力并不差,“当”的一声,南宫擎宇将一杀手的剑踢落。 有了兵器的南宫擎宇出招比方才凌厉了很多,虽然他武功高强但是对手也是武功不弱的杀手,打斗了几十个回合便有些力不从心了只能勉强撑着。 那些杀手带着杀死南宫擎宇的命令而来招招致命,南宫擎宇竭力杀死了两三人后也受了伤。眼见这些黑衣人的杀招越发凶狠,若一味强战下去必定吃亏他心内瞬间有些后悔没有暗中安排些侍卫来保护自己。正在他且战且退伺机寻找脱身之法的时候一个浑厚而冷漠的声音传来:“休得放肆!” 南宫擎宇心中一喜只见疾一柄长剑横在胸前凌空飞来,几招开合之下剑势如 石破天惊瞬间就有两个杀手没了命。 竟不知道他是如此高人,南宫擎宇心内感叹道。因有了疾的援助,南宫擎宇立刻恢复了气势,二人合力施展的甚是酣畅淋漓,不消片刻局势立刻反转,黑衣杀手见优势已经失去又是几声哨声响,方才还在此处混战的黑衣人便如同鬼魅般迅速的消失在黑夜里了。 疾作势就要追去。 “慢着。”南宫擎宇喊道。 “我追的上他。” “孤知道,左右想谋害孤的人孤心里有数。咱们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沈小姐的行踪查清楚了吗?” “我已派人跟上,大王只要发出信号,跟在沈小姐身边的人便也会发出信号,咱们即可赶去。” “甚好,那么此刻便放那信号吧。”南宫擎宇的话刚说完就见西边的街市上高高亮起了信号灯,照的天空一亮。因为今夜也有放烟花的,故而不认识那玄夜明灯的人都只当它是更新奇更亮些的烟花罢了。 “竟没能杀死他!”南宫驰战拍着桌子恨恨得说。 “卑职办事不利,请武阳王责罚。”带头的黑衣人道。 “责罚你们有什么用?第一次失手,他现在必然会加强防卫了。”武阳王不满道。 “南宫擎宇啊南宫擎宇,本王必然要将你碎尸万段方可解我心头之恨!” 南宫擎宇和疾赶到的时候只见琴横抽抽搭搭得哭着道:“公子,请你救救我家小姐。” “怎么回事?”南宫擎宇问。 浴兰(二) “公子,我家小姐被人绑走了,你救救她吧。” “先别哭,你先给我细细说一说。”南宫擎宇道。 “我与小姐从府上出来不久,为了摆脱跟着小姐的那些人我们就走远了些,然后小姐就被一群人掳走了。” 正在此时,负责邺城安全护卫的李凌霄赶到此处,李凌霄知道此刻需要对南宫擎宇的身份保密以保证他的安全,便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一位小姐被恶人掳走了。” “在我的辖下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李凌霄大怒道。当下立即遣派人手去各个出口查看。 “你可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吗?”南宫擎宇问。 “奴婢不认识他们,只隐隐听见他们说什么寨主,什么山的。” 南宫擎宇心头一亮又有些愤愤道:“果真是他们!真是胆大包天。” 李凌霄道:“公子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南宫擎宇点头道:“这帮贼人想必是做了完全准备的,眼下应该已经出城了。事不宜迟,快随我去救人。” 李凌霄道:“极是。”便同南宫擎宇和疾跃起施展开轻功往城外去了。 今夜的月亮十分明亮,山谷中倒并不黑暗,洁白的月光让山谷落了一层白霜,山间的甬道和茂密的大树看得十分清晰,因为有李凌霄这个活地图所以那涵音山庄没费多大力气便被他们找到了。 李凌霄歉意地笑了下向南宫擎宇行了个大礼道:“大王,方才末将失敬了,只因人多眼杂实在担忧陛下的安全。” 南宫擎宇道:“无妨,此罪可免,只是在你治下今夜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叫孤失望。” 论上阵杀敌李凌霄绝对是个不怕死的汉子,他是骄傲惯了的人,听见南宫擎宇这样的话又愧又悔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狠狠得教训那帮蟊贼一番。 沈月笙被掳到了一处四周有小山环绕的隐秘山寨中,山寨甚是宽大,建筑也很华美。 一个坐在长椅上的中年男子正在听一个美貌的女子弹琴,见几个带着沈月笙进来大喜道:“果真是沈小姐来了?” 说完便挥挥手示意方才那女子下去,那女子不开心的努着嘴站起来,她抱着琴路过沈月笙的时候飞快的打量了沈月笙一眼,带着些嫉妒赌气般的走了。 “快快快,让沈小姐坐下。” 那男子看着沈月笙喜得乐不可支,一双眼睛紧紧得盯着沈月笙来看,又是傻笑又是发呆更显得丑态毕露。 沈月笙 “这是何处?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将我带到此处?” “咳咳。”那男子清了清嗓子,故意做出了个潇洒得动作道:“在下先自报家门吧,小姐可称在下云远公子。小姐所在之处乃是在下的涵音寨。” “我与云远公子素不相识,请云远公子早些放我回家吧。”沈月笙冷冷道。 “你即将是这里的女主人,所以这里便是你的家,又何谈什么回家去?” “放肆!请公子放尊重些。”沈月笙又气又急。 那云远公子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转眼间上前抓住沈月笙的手用十分深情的眼神看着她道:“实不相瞒,在下思慕小姐很久了,今日你我相见乃是缘分,也是青姬大人的天作之合,请小姐这就与在下拜堂成亲吧。” 沈月笙被她这么一说真的是又羞又恼道:“你真是大言不惭,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掳了人去竟说是缘分的。” “哈哈哈,随小姐怎么说,左右你跑不了的。” “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当然知道,协办大学时沈湑之女,威远将军沈镇远之妹。我这娘子可真是来头不小啊。” “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沈小姐难道不知道咱们大邺的‘浴兰节’吗?只要男女情投意合便可结为夫妻,这件事情是任何人都不能违抗的,你已上了我的涵音寨今后若传出去了,沈小姐的清誉还能保证吗?我想那时候沈大人和沈将军肯定舍不得将我这个好姑爷怎么样的。” 这无赖竟然打了这样的注意!沈月笙一时害怕了起来但是仍然强作镇定:“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说完便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 “你尽管叫吧,方圆十里果真被你叫来了人才怪。先吃点东西,吃饱肚子好接着叫。”说完,向端着食盘的家仆使了个眼色,家仆会意,将食物摆在沈月笙面前。 沈月笙道:“谁要吃你的东西,都拿走!”将面前的食物一古脑儿全部推到地上了。那云远公子也不恼怒重新又让仆人新端了饭食进来。 沈月笙心内计较此地是他的地盘一味冲动恐怕不是明智的举动,便平静了下来,暗暗观察着这座山寨以求借机逃跑。 “青穗,去把飞云轩收拾出来给夫人住。”唤做青穗的侍女应声出去了。 “在下听闻沈小姐乃是大邺第一才女,琴棋书画俱佳,我正好新得了一把上好的古琴不如小姐抚弄一曲助助兴?” 沈月笙恼道:“我的琴只为懂得之人而抚。” “本公子自然懂得沈小姐,没准儿本公子心情一好便就放你回去了。”那云远公子笑的很是叫人不舒服道。 外面有人高声道:“你最好此刻心情就不错。” 云远公子大惊:“是谁在说话,出来。” 外面响起混乱的脚步声,寨子里的喽啰们纷纷跑出来,火把将外面照的像是白昼一般明亮。 云远公子一手紧握沈月笙的手腕走了出去。 院中站着的是南宫擎宇、疾和 李凌霄。 沈月笙和南宫擎宇的面具皆被摘掉两人已互相认出彼此,南宫擎宇的目光落在沈月笙身上见她毫发无伤,便朝她微微得点了点头,殊不知仅这微微的一点头便让沈月笙方才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不知阁下到访我涵音山庄有何贵干?” 南宫擎宇道:“在下,特来此接自己的娘子归家。” 沈月笙听他这么一说,面上一红只觉得满面火辣,低低得垂首胸前。 “沈小姐手中的兰草尚且还在手中明明是尚未出阁的女子,又从何说起是阁下的娘子?她马上便是我涵音山庄的女主人了,阁下还是去别处寻找娘子吧。” 南宫擎宇硬硬道:“若我偏要沈小姐当我的娘子呢?” 浴兰(三) 云远公子眼神阴冷:“那便得罪了。”一个眼神递过去,站在旁边的喽啰们便提着刀和剑一拥而上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沈月笙看见他们三人被四五十人团团围住,忍不住露出担忧的神色。 南宫擎宇却好像丝毫不在意面前的危险,淡然一笑对李凌霄道:“你惹出来的祸,给你个带功立罪的机会。” 李凌霄正巴不得南宫擎宇说这句话呢,愤愤得看了一眼云远公子和寨子的这些个小喽啰道:“敢在我的眼皮底下耍花样,受死吧!” 疾拿着剑警惕地看着周围的情况,南宫擎宇淡定道:“你喜欢看打架吗?” “这……倒还真的没看过别人打架呢。” “好,那现在咱们便在旁边看一场打架吧顺便歇歇。” “可是……” “放心,这些个小喽啰对他来说是小菜。”南宫擎宇本是征战过沙场的人,最是知道这些习武之人睚眦必报的脾性,李凌霄今日因着云远公子而被他开罪早就憋了一口气要一雪前耻呢。所以他把疾叫到了一边,叫李凌霄去对付这些喽啰,倘若他胜了便也就找回了颜面,倘若不敌的话,那时再加以援手也不迟的。 那四五十人围了个圈,南宫擎宇和疾应对着打了几下抽身站于一旁,南宫擎宇将目光投向沈月笙,见她被云远公子紧紧的挟着心中一时着急便飞跃过人头立于云远公子前面。 云远公子不曾想到李凌霄是个厉害人物,在几十人的围攻中竟然如入无人之境,手起剑落几招之下他的人便一连倒了好几个。 “放开她。”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死她。”说完,沈月笙只觉得喉咙处一紧,立刻觉得呼吸极其困难。 关心则乱,南宫擎宇一看见那云远公子以沈月笙的性命相逼立时停住了向前走的脚步。 忽然间,云远公子感到背后一股带着极重的杀气袭来,来不及多想猛地将沈月笙往旁边一甩替他挡住了疾的攻击,自己闪身离去。 疾忽然间见沈月笙被甩了过来连忙收了气势,因为方才用了十足十的功力,贸然守住功力让他本身也受了些功力的反冲击。眼见沈月笙将要重重的撞到一根巨大的柱子上,南宫擎宇凌空而起连连飞起几步,沈月笙从未见过这些打斗的场面被云远公子这么凌空一抛眼见就要撞到柱子上原本心中暗想这次肯定是要一命呜呼了,她紧紧的闭着眼睛,忽然间鼻中钻进一丝熟悉的龙涎香,睁开眼睛就看见南宫擎宇那双墨玉似的眸子。 沈月笙惊魂甫定得睁大双目只怔怔得看着怀抱着他的南宫擎宇。 南宫擎宇的嘴角向上扬起呈现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沈月笙便看见了一个黄昏古道般温暖的笑意:“别怕。” 听了他这两个字,沈月笙的心完全放了下来,仿佛此时的刀山火海因为有了这个人的存在早已化为了须有。 李凌霄身在半空眼神坚硬而镇定,左足踏上一个人头,猿臂伸屈见又有几人倒下,还剩下的七八人再也不敢贸然围上来,慢慢地向后退去。嗖嗖,两支长箭射向南宫擎宇,眼见就要钉在南宫擎宇身上了,疾忽然间出现两手一手握住一只,剑眉一倒怒道:“实在可恶!”说完一柄长剑横在胸口也顾不得南宫擎宇只嘱咐他看打架的话了,大开大合之间便杀死了两三人。 “好身手!”李凌霄赞道。 “当心身后。” 李凌霄微微一笑,闪身旁边一脚踢飞偷袭他的人。 云远公子见自己的人尽数被杀死顿时脸色大变也抽出一把宝剑:“你们真当我这涵音山庄是随随便便能闯的吗?” “这个,我来。”话音还未落,就见疾飞了出去。 那云远公子展臂带风,手中的宝剑闪着寒光,其剑法甚至诡异难侧叫人眼花缭乱。 疾被困在云远公子用密集的剑招织成的剑网中,他尝试着左右攻了几下,但是那剑招甚是凶狠仿佛处处都有锋利的剑刃般,不过十数招之内,疾便中了剑。渗出的血染红了他的青衣。 疾虽暂时受制处于下风却丝毫没有乱了阵脚,他飞起来身体迅速的旋转集中了十足的功力在巨网的正中攻了一个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跃到云远公子面前,一剑穿透了他的胸腔。 云远公子的眼睛还可以转动,心脏却已经停止了跳动,他根本不相信世上竟然有人能使出这样的招式和速度,疾一把抽出宝剑时南宫擎宇轻轻得蒙上沈月笙的眼睛道:“不要看。” 暗红色的血液喷出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弥漫在了空气中,沈月笙感到一阵阵恶心仍不住想要做呕,南宫擎宇握着沈月笙的手一把把她拥在怀里。也是奇了,南宫擎宇身上那股浓烈的男人味道和幽幽的龙涎香让沈月笙方才不适的感觉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李凌霄和疾的眼色好得不得了危险一解除便知趣地留了个大老远。此时只剩下他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羞赧得不知如何自处。 “今夜的月色真是好。”南宫擎宇没话找话道。 “嗯。”沈月笙红着脸应了。 “阿嚏!”沈月笙打了个喷嚏,此时正是寒冬季节,他们现在身处位于山内的山寨中怎能不冷?南宫擎宇连忙把身上的斗篷取下来披在沈月笙身上,顿时一股暖意升起,她担心得看着南宫擎宇道:“公子把衣物给我,自己可怎么办?” “男人家,不碍事的。”南宫擎宇笑道很自然得拉起沈月笙的玉手,捧在自己的手里替她捂暖。沈月笙本欲挣脱,但见南宫擎宇如珠玉般的丰神俊朗顿时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一定也不动。 “在下可否斗胆问小姐一件事情。”南宫擎宇目光灼灼看着沈月笙道。 “嗯。” “小姐可有心仪之人了?” 女儿家被问到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害羞,而且还被自己心仪的人问这个问题,小女儿情态一上来真是半点也张不开口。沈月笙连耳朵也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低着头不说话。 南宫擎宇见她这番样子,只当是她已有了属意的君子一时失望之极,面上的沮丧之意一览无余。心内叹道:“老天老天,你既把她推到孤眼前却又为何不赐给我们一段缘分。”再看看沈月笙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心想倘若自己以君王的身份强行将她留在身边,那时她必然怨恨于他破坏了自己好姻缘。 大概陷入的爱情中的男女皆会卑微些吧,任凭南宫擎宇是一国之君亦不曾因这尊贵的身份而多几分把握只唯恐沈月笙不喜她。他固然倾慕与沈月笙恨不得此刻立即昭告天下封她做王后,这般想完之后立即又为沈月笙已有心上人而苦恼起来,短短片刻南宫擎宇心内的心思真是百转千回,面上露出一副失望和复杂的表情来。 沈月笙抬起头看到南宫擎宇是这幅表情惊讶道:“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孤的心上人有心上人,孤心情好才怪呢。南宫擎宇心内想。 “咱们快些回去吧,若在此处逗留太久怕再生事端便不好了,公子衣衫单薄再感染风寒可怎么好?”沈月笙露出关切的表情。 南宫擎宇到底还是不甘心,他堂堂一国之君,被人抢了心上人而自己连情敌是谁都不知道说出去岂不是丢脸?再者,他也十分好奇竟是何等样的人品能获得沈月笙的芳心,当下强作自然和淡定小心翼翼问:“不知小姐心仪之人在下可认识?” 大邺的民风甚是开放,女子和男子之间表露爱慕之情也惯常大方直接的,沈月笙虽还未经历过情感之事,但是男子和女子之间表明心迹时互相试探对方的话语她却早就在戏本上看过了,当下便明白了南宫擎宇对她的心思心下大喜但是面上装作平静的样子并不回答南宫擎宇的问题反问:“不知君子可曾婚配?” ……这,南宫擎宇心内咯噔一下,又惊又喜地想到:她这般发问必然是对孤有意,可是孤该如何向她解释后宫内的嫔妃呢? 虽然男子还未明媒正娶正妻而有几房妾室在大邺是无伤大雅之事,然而南宫擎宇此时爱慕沈月笙正爱慕的紧,虽然他那后宫的妃嫔并非自己要求但在眼下便觉得是个天大的罪过唯恐委屈了沈月笙。他这一番思量久久没有回答沈月笙的问题,沈月笙只当他已有了妻室又奈何自己曾立下不做妾室的誓言登时也心凉了八九分道。 南宫擎宇回过神,看见她如此表情知道她定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道:“此前在下还从未与任何人拜过天地的。” 在大邺,男子只有在迎娶正妻时才举行拜祭天地和先祖的大礼,沈月笙听见此话一扫此前的沮丧试探道:“可不知君子也有心上人了吗?” 南宫擎宇笑着将她的手握在手中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月笙饱读诗书怎么能不知道这首出自《毛诗》的《关雎》,南宫擎宇的心思登时一目了然。她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沈月笙的这句诗出自《毛诗》中的《淇奥》,全诗通篇赞美男子的美好形象其实表达的是女子对男子的爱慕。 她这句话一说完两人互相对望了彼此一眼,又迅速地避开彼此都十分不好意,方才二人互相试探对方的摸底揭开两人对彼此的心迹一目了然反倒让二人又惊喜又害羞,一时间面色都微醺似的红着。 南宫擎宇试探着打破尴尬的气氛:“那个……小姐可否愿意将手中的兰草……赠予在下?” 沈月笙嫣然一笑摊开南宫擎宇的手掌,将一株兰草轻轻得放在他的掌中,两人面上皆露出叫人心醉的笑意。 第十七章:红妆(一) 玄夜明灯将夜空照得有如白昼,太后携苏曼仪、施嫣然、冉绿竹等一干女眷站在城楼之上看见那冲天的光亮嘴角抿成了一条线,一众各怀鬼胎的妃嫔大都阴沉着脸,苏曼仪却是咬着嘴唇冷笑让人不禁觉得森然。 李凌霄带着一支数百人的精干卫队守在涵音寨门口,等南宫擎宇走近了些,数百人齐齐跪在地上施了个大礼,李凌霄道:“末将迎接大王回宫。” 沈月笙脚步忽然凝滞住,瞪大了眼睛心中惊呼道:他竟然是大王! 南宫擎宇转头看着她惊讶不已的眼睛道:“孤不是有意对你隐瞒身份的,你可会怪孤?” 沈月笙方才醒悟过来连忙行了个礼道:“见过大王,吾王万岁。” 南宫擎宇将她扶起来道:“不必多礼。”沈月笙方才还十分欢喜的面上忽然落上一层霜,心内阴影般得踟蹰了起来,顺从地就着南宫擎宇的力气起身,与他往前走去。 南宫擎宇将沈月笙带到一旁目光灼灼道:“你我这样离去便就要在世人面前宣布结为夫妻了,你可是后悔了?” 沈月笙一时语塞,她自然是十分喜欢他的,倘若是在几分钟之前南宫擎宇问出这话她便是毫不犹豫答允的,只是现在南宫擎宇的身份特殊,她不得不考量一二了。 其实先前她暗自忖度南宫擎宇的形容气度知道他是个不寻常的人,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大邺的主君。沈月笙生在落梅第即使沈湑为人淡薄不在权势上要强,可是身处在权力旋涡沈月笙又焉何不知前朝后宫争斗之惨烈。她又最是个不愿与人争斗的,况且此番若是入住后宫,她在后宫的沉浮势必要拉上沈氏一族了。想到此处,沈月笙内心一紧当真是心乱如麻了。 “你莫要害怕,现在忘掉孤的身份按照自己的心意告诉孤你愿不愿意,你放心,若你果真不愿,孤绝不强迫。”南宫擎宇说完便没有再说话。 沈月笙问:“可是大王方才已经发出了玄夜明灯,人人尽知大王已……那时,大王又该如何?” 南宫擎宇见她为自己思虑心内一暖,忍者心内的凉意道:“孤自有办法,左右不过是给世人一个交代罢了,这些年孤给世人的交代还给得少吗?” 他这一席带着寥落的话语说完时,沈月笙心内隐隐的震动了一下。 所谓高处不胜寒,便是如此吧。 “你会护着我吗?” 南宫擎宇心内狂喜,激动道:“你可愿意了,你可是愿意了吗?” 沈月笙道:“长街一见便对公子难忘。方才踟蹰不过是担心因我进宫而将母家卷进权势斗争之中。咳咳……不过是我杞人忧天罢了,去担心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那样的事情……或许并不会发生吧。” 其实,她说这些话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将来到底如何,他们二人心内皆如明镜。可是,面对南宫擎宇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去处理这件事情了,只能无可避免的沦陷。 “嗯。” “你放心,孤总会护着你和你母家的,便是拼了命,孤也是要让你好好的。” 因得知青姬已经将新后赐给了大王,之后的浴兰节更是歌舞不停热闹非常,南宫擎宇决定在第二日举行迎娶沈月笙为王后的大礼。 礼部将落梅第至坤仪城沿途的十里之地铺上红色的地毯,道路两边每隔五步摆放一支半人高手腕般粗的红烛烛台照明间或齐腰的珊瑚树以及珍贵的夜明珠。 连续焚烧两日的兰草芬芳缭绕上空,红烛在微风中摇曳着光亮,珍稀的珊瑚树与夜明珠流泻出奇异的光彩让此间仿佛一场华丽的梦。 沈月笙对镜理红妆,由婢女将一头青丝高高得绾成望仙九鬟髻,再将一支极美的金凤发钗插在头顶的发髻上,此钗为大凤凰展翅挂珠宝钗,钗分六尾,凤羽雕镂极细致,凤头栩栩如生似张口鸣叫衔一条极细的金线流苏,流苏末端坠着的一颗红宝石,垂在眉心处恰似眉间一点朱砂。沈夫人示意女婢停手,亲自又将一支镶宝石的鸾首步摇插于女儿鬓边,双手捧着沈月笙的脸仔细端详。 芙蓉面桃花妆,远山眉下一对清灵灵的星子让人心生怜爱。沈夫人定神看着面前一袭玄红嫁衣的女儿,禁不住一颗泪珠滑落眼眶。她心内自然明白以沈月笙的才貌足以担得起大邺第一美女的名号,任凭皇家贵胄也配得上的。然而,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前朝息息关联更似樊笼,此行,是一场身系家门荣光的凶险之途。她的女儿又何尝见过那些明争暗斗的厮杀,作为慈母的心,家门荣辱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她更愿她的女儿嫁一位清闲王侯赏花品诗安然度过一生。 沈月笙见母亲落泪,想到再不能尽孝爹娘身前,念及爹娘平日里的万般宠爱,牵动了情肠,一时间也掉下了眼泪。沈夫人用手绢拭去眼泪:“好孩子,切莫掉眼泪,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哭花了妆可怎么好?” 沈月笙叫了声母亲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有人叩门,琴横打开门一看,是宫里传话的宫人道:“王后喜乐,吉时已到,请王后移驾坤仪城举行大婚之礼。” 沈夫人听来人此番言语脸上强笑着,眼泪却汩汩涌出将沈月笙揽入怀里道:“我儿,今夜一过你便是一国之母了,为人行事比不得在家里,凡事切要三思。” 沈月笙强忍眼泪道:“母亲,绿珠不孝,不能再侍奉双亲了。” 沈夫人眼中噙泪,道:“别误了吉时,母亲送你出门。”说完将一方缀着宝石金线描绣龙凤呈翔的红色云烟纱罩在沈月笙头上携沈月笙出门上轿。 红毯从坤仪城一直铺到了落梅第门口,沈月笙左右两边分别由母亲和琴横搀扶着,一走上红毯宫里派来的引见嬷嬷便上前接过了沈月笙的手臂,沈夫人退至道旁跪下。沈月笙掀开盖头,家中男女眷属分跪两列,见父亲和兄长低头跪着一时心疼忍不住上前扶起,父亲道:“王后万万不可。” 今日进宫她便成了大邺至尊的皇后,父子之纲让位君臣之纲,沈月笙心下了然,便不再好强求对兄长道:“哥哥,我此番入宫,不能侍奉双亲尽孝,父母之事烦劳兄长费心照顾些。” 沈镇远自幼与沈月笙感情深厚,其实沈月笙入宫之事与他来说倒是没有生出很大的喜悦,后宫那个地方何其戕害夫人他是知道的,自家妹子是个性情纯良心无城府之人,此番入宫与她而言实在难说是一个好去处,然而心内纵然万般不舍然而事无可避终究只能在心里希冀她今后在宫里的生活顺遂如意道:“自当如是,请王后放心。” 沈月笙见秦南筝眼眶红红的,知道她必然哭过,朝嫂子点点头,姑嫂二人常在闺中作伴,自然知道彼此的心意。 环视一周亲眷心内越发难舍,面朝双亲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将沈湑夫妇二人惊得不轻连道:“使不得。”沈月笙磕完头起身道:“父亲母亲,月笙这就去了,万望二老珍重身体。” 沈湑夫妇二人抹着眼泪道:“王后勿多牵挂,也请王后好生保重。” 沈月笙道:“夜间风凉,送月笙到此处便好,父亲母亲早些进去吧。”说完放下盖头,由琴横和嬷嬷搀扶上了轿。 沈家一干人目送载着沈月笙和沈氏一门荣辱的大红花轿一步一步离开落梅第,一步一步走进坤仪城,大邺的皇宫。 “娘亲,姑姑今日好漂亮啊,姑姑怎得走了?他们把姑姑抬到哪里去了?”沈惜墨的一双美瞳映着道旁的光亮更显得亮晶晶的,正仰头问秦南筝。 “傻孩子,姑姑今日要当新嫁娘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了,从今往后姑姑就住在皇宫里了。” “皇宫?就是上次祖母带静好去的那个皇宫吗?” “嗯。” “皇宫可大可漂亮了,姑姑会开心的,娘亲和祖母怎么看起来都不高兴啊?” 秦南筝微笑道:“祖母和母亲高兴,自然为你姑姑高兴的。” “哦~”沈惜墨俏生生的小脸上露出笑意道。 到底是孩子,秦南筝这三言两语便哄着了沈惜墨,她正要起身去搀扶沈夫人时,沈惜墨却又道:“母亲,静好将来也要去那皇宫里去王后好不好?” 她这小小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此时周围分外端肃,那一句话谁都听得清清楚楚,秦南筝心内一紧连忙道:“你还小呢,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真是要羞死人了。” 沈湑和沈镇远对看了一眼没说话,沈夫人道:“你如今还没长大呢就想着要嫁人了,好个小没良心的,祖母可是白疼你了。” 话音落下,惹得大家伙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当下不仅消除了方才因沈月笙出阁而不舍的情绪也把这话遮掩过去了。 红妆(二) 大红花轿在交泰殿前落轿,除过在自家府邸送沈月笙出阁的沈湑父子,后宫诸眷属、皇亲国戚及满朝文武都早已分成两列站在殿前的道旁等候着新后到来。 南宫擎宇高大巍峨的身形如玉山般立在交泰殿前,脸上带着一丝真正的喜悦的微笑。 沈月笙在女婢的搀扶下聘婷而来时起了一阵微风将她那曳地红罗长裙吹得飘飘摇摇,宫廷中大大小小的角落皆摆着香炉此刻香雾正袅袅得升起来弥漫在空气中,如此一来让衣袂飘飘的沈月笙望之如腾云驾雾而来,颇有些仙女羽化之风姿。 这空谷幽兰般的情境使众人看得痴醉,在场的男子们皆怀着自惭形秽的心思竟是连大声呼吸都不敢,生怕亵渎了佳人。 苏曼仪自恃美貌,今见到沈月笙那翩若惊鸿的风姿自知自身的姿色在其面前只能落个泯然众人而已,硬硬地丢出一句话:“今日起,这后宫再没有美人了。” 众位嫔妃也是暗暗咬着牙恨老天爷厚此薄彼生出个沈月笙这般样貌的人来。 南宫擎宇拿着金秤杆慢慢地掀起沈月笙的红盖头看见沈月笙化着极娇艳的红妆的面孔不觉心旌摇荡。他自是知道她为殊色,心内已然知道她今夜必定美艳可是当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沈月笙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孔让他忍不住发痴,只呆站笑看着他的王后。 “大王要这样看臣妾多久?”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南宫擎宇眼中满含怜惜道:“孤一见你便觉世间无物了”,“那一日长街一眼,孤便想与卿朝朝暮暮相对。” 这番柔情蜜意的情话叫沈月笙心中一动红着脸说:“往后的光阴,臣妾便日日夜夜与大王四目相对。 南宫擎宇把沈月笙揽在怀中道:“孤记下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嗯。” 沈月笙飞快地看了一眼南宫擎宇却不曾想南宫擎宇也正盯着她看呢,两人的眼神一交汇眼睛中辉映出彼此,此时此刻当真是金风玉露相逢了也。 南宫擎宇哈哈一笑:“你可大胆些看你的夫君,可还是害羞?” 沈月笙还是未经男女事的少女,初做人妇临行前母亲才忙忙地嘱咐了她几句闺房中事,她又一直都当是窈窕淑女的教着,第一次听说此事又要马上面对此事焉能不羞。不过南宫擎宇方才的话倒是很好的化解了二人的难为情。 “大王怎知我害羞的?” 南宫擎宇笑着将沈月笙引至桌上从酒壶中倒出两杯交杯酒。他挺拔如松的俊朗模样甚是让沈月笙喜欢,只觉得他的眉目,他的身材,他的动作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两人端起酒杯,手臂交缠,缓缓喝下交杯酒。南宫擎宇挥了挥手,在旁边侍立的婢子们便低着头轻而迅速地退出殿内。最后一位离开的婢女放下了七彩丝线刺绣百鸟朝凤和并蒂海棠纹样的红绡落地纱帷,那帷幔自寝殿内里开始一直到门口,足足有十二重。 龙凤红烛发出来的光亮温温黄黄的照在床榻上,照得那一床中间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大红蜀锦喜被折射出异常美丽的光彩,沈月笙嗅着房间里若有若无的香气,心内难以置信的喜悦让她觉得此刻恍然若梦,只觉得脑中是一片空白。 “孤听说在民间女子出嫁时要取字的,不如夫君为你取一字吧。” 沈月笙掩面,低低地笑了。 南宫擎宇略一沉吟道:“叫阿珠如何?” “阿珠?” “正是。阿珠,珠乃是宝物,可解无价之宝亦可解孤视若珍宝之意。” 沈月笙欢喜而笑表示对这名字甚是满意。 “人多处你是大邺的王后,她们自然是要唤你做王后的。咱们在一处的时候你唤孤大王,孤唤你一句王后岂不显得生分?没人的时候孤便这样叫你如何?” “大王说的极是,只是大王唤臣妾阿珠,那么臣妾该唤大王什么方显得亲厚呢?” 南宫擎宇笑着捧起她的脸,见那张脸越发显得娇艳无比便轻轻吻上去道:“孤在弟兄之中排行第三,你可唤孤三郎。” “三郎。”沈月笙轻声道。 “嗯。” “三郎,三郎,三郎。” 沈月笙一连喊了数声,南宫擎宇微笑地看着她每一声都轻轻地应了。 “珠儿,答应孤,永远都在孤身边陪着孤。” “嗯,阿珠生生世世都守在三郎身边,哪里也不去的。” 南宫擎宇听了,心内宽慰万分但却毫无意识的叹息了一声,那声音虽然很小很小,却依然让沈月笙听闻到了。 “三郎如何叹息?” “孤也不知道,大概是等这一日很久了,宽慰至极所至吧。” 红烛的灯芯约有一寸,在这个如同盛开着无数红莲的寝殿,火光摇摇曳曳让人有些目眩神迷,南宫擎宇身上的龙涎香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沈月笙心中带着喜悦,迎上额头上方温热的呼吸…… 南宫擎宇将沈月笙娇小的身躯拦在怀里,两个滚烫的身体里包裹着燃烧的真心,缠绵的吻就快要让两人窒息。沈月笙如堕云雾之中,只觉得身体已不是自己的,眼神早已迷乱只听见耳边重重的喘息声,四周是铺天盖地的红,让她不想从这个让人眩晕的梦中醒来。禁不住“嘤咛”一声,南宫擎宇将她的头轻轻放在滚烫的胸口,唇又循来温柔地安抚着沈月笙方才的痛苦……由他带着进了那更迷幻的眩晕里…… 此夜,坤仪城中除了沈月笙的韶景宫其余各种都夜不能寐。太后靠坐在软塌上显得很是疲倦不堪,一个穿着华府的姑姑道:“太后早些歇息吧,今日可不能再熬着了。” “岁阑,你陪哀家说说话儿。” 太后的脸色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蜡黄,骤然一看竟比前几日憔悴了许多,已现垂暮之势。 “太后就是思虑太多了,否则这身子断不会如此。” “他到底还是忤逆了哀家的意思,也忤逆的群臣的意思按照自己的心意娶了王后。” “太后啊,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况且您的孩子可是我们的大王啊。有一天他要掌管天下怎么连喜欢谁不喜欢谁的权利都没有?” “正因为他是大王才不可如此任性妄为。你可知他这一动势必要让顺义侯与哀家之间生出隔阂啊。” 岁阑叹道:“如今的大王不是想左右便能左右得了的。” “本宫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富贵和局面不会就如此任他糟蹋的。”太后的声音中露出阴冷。 “是了,咱们控制不了大王还那一个女子没办法吗?” “啪”地一声,一个精致的玉盏在地上摔得粉碎。满面怒气的施嫣然道:“父亲不是说万无一失了吗?那贱人却又是如何入宫了!” 珊瑚道:“娘娘莫气,仔细气坏了身子。老大人传信来说咱们的人原是要绑了那沈月笙的,可是咱们还没来得及动手便有另一波人将她强行绑去了,那时李凌霄将军在附近巡查,若被李将军发现娘娘是知道后果的,咱们的人便撤了回来另做打算,谁知道大王如此等不及就将她带进宫了。” 施嫣然冷笑道:“也好也好,本宫倒是要会她一会。咱们在暗她在明,本宫就不信她能一直这么好命。” “娘娘可知道一句话?” “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善!大善!本宫方才真是气昏了头,你提醒的好。这贱人进宫来恨她的人绝对不是本宫一声,本宫想瑶华殿的那一位此刻应该比本宫更生气吧。” “娘娘知道局势就好,咱们只需要静静地等着,自然有人替我们收拾她。那时候咱们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你明日将我珍藏的那两颗山参找出来。” “娘娘要送到府上吗?” “不是,自然有比父亲更重要的人。” “您是说……?同福宫的那位?” “自然,一山不容二虎,太后表面上清心寡欲的,其实她对权力比任何人都执着,如今进来一个新王后,你说,到底谁才是这个后宫真正的主人呢?她们二人最终只能活一个人,那个活着的人,我赌太后。” “娘娘妙计。”珊瑚钦佩而得意道。 “如今咱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伺候好太后她老人家,其他的事情会有别人帮咱们做的。只要太后在后宫的地位不动摇我们行事便方便了不少,老人家耳根子都软,那时候我去求上一求她必然念及平日情分总会帮我的。” 第十八章:贺新后 次日辰时时分沈月笙被更鼓吵醒,昨夜间的痛楚还未褪尽。原想着勉自起身走下榻去,不想悉悉索索弄出了些声响,琴横听见声响走进来施了个礼笑意盈盈道:“王后可睡醒了?” 沈月笙见是琴横料想到她心里必然高兴,双手握住琴横的手带着三分娇羞点了点头。琴横虽穿着合规矩剪裁的宫人服制,但是衣料却是好料子,她也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比沈月笙还略小些,水青色的宫装衬得她水葱似的,倘若不是在这深宫内院里,以琴横的长相也是个品貌不俗的小家碧玉。 沈月笙的中宫之所韶景宫据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的风水宝地。传说此地初建时,此时的君王十分宠爱王后,便将大邺的镇国之宝埋在了这风水汇聚之地,故而此地便有了灵气,冥冥之中受到宝物的庇护,不仅为宫主逢凶化吉更保佑其子嗣绵延。 内务府不敢不重视这韶景宫,精心挑选了男女宫人百十个供沈月笙使唤,又选了两位位行事十分稳妥的掌事宫人打理日常的事情。 琴横知道自己是沈月笙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之人,自然事事处处为自家主子考虑周全,一夜之间便大大地稳重起来,连沈月笙也觉得今日的琴横竟与昨日大不相同了。 “王后娘娘起身,快进来侍候娘娘梳妆。” 宫人鱼贯捧着盥洗之物进入寝殿,沈月笙打开妆匣,一匣尽是极尽繁琐精致的宝石珠钗簪花之类亮晃晃的闪着光。 她取出两只素净的珠花步摇放在桌上,站在旁边的掌事宫人琳琅道:“娘娘,今日不同往日,按照咱们大邺的礼制,帝后行合卺之礼后次日在太极殿接受朝拜,大王为娘娘加冕后冠大婚才算功德圆满了。” 沈月笙细细听完琳琅之言点头:“你费心了。” 琳琅跪地行礼道:“奴婢琳琅,忝任韶景宫掌事宫女之位,为娘娘尽心耐心奴婢份内之事。” 沈月笙见她眉目温和一番话语进退有度心内欢喜道:“不必拘礼,起身说话。” 琳琅谢恩起身:“娘娘接受朝拜时所穿的吉服,奴婢昨夜已准备稳妥,熏了娘娘喜欢的梅香。娘娘虽不喜奢华,今日毕竟与平日大不同些,这珠钗略显素净了些,奴婢斗胆替娘娘妆扮。” 她言之句句在理,沈月笙知晓琳琅怕太过素净的珠钗叫她失去了国母的威仪和气势的心思,当下同意由她替自己着装。 一番妆扮之后沈月笙由二十余位宫人簇拥,迤逦着往太极殿去了。南宫擎宇早在太极殿等着了,因这是沈月笙大婚之后的皇后加冕礼算是大邺最为重要的吉礼之一,按礼制除过皇帝的生母与先帝的妃嫔之外,今日也是阖宫妃嫔首次正式向王后行朝拜之礼。 辰时,正是吉时,南宫擎宇端坐于宝座之上,殿下站立着的,从前往后分别是按照位分排列的嫔妃与按照官衔排列的王公大臣。 沈月笙一袭银星海棠广袖曳地华衣绰约进殿,裙裾隐隐带风,红绡裙带飘飘,更加显得身姿婀娜。 琳琅今日特地为她梳了华贵的牡丹头,云鬓高耸,凤凰衔珠步斜插鬓角,将她衬托的十分雍容华贵,顾盼之间又眼含春水,任凭后宫的一众美人打扮得如何鲜艳动人,亦不可夺取其丝毫光华。 穿行过两旁站立众人的夹道,行至南宫擎宇的宝座正下方施施然施礼,仪态万方而端庄郑重:“臣妾参见陛下,愿我王康泰喜悦,长乐无极,愿我大邺四海升平,万方安和。” 南宫擎宇从龙椅起身走下台阶双手将她扶起道:“王后多礼了。”施嫣然心内忽然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她算是这坤仪城中的老人了,南宫擎宇素来不好女色,平日里对待他们都是淡淡的,可是她明显感觉到他看她们与看沈月笙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大王这是对那个贱人动了真情了吗?施嫣然的眼睛狠狠剜了沈月笙一眼。 苏曼仪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南宫擎宇对沈月笙的温情与恩爱,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宫擎宇将金丝凤凰展翼王冠戴在沈月笙头上,机械地跟随众人施礼朝拜:“大王王后,长乐无极,国运亨昌,千秋万代。” 二人并肩站着,微笑着接受了众人的朝拜。南宫擎宇伸出手道:“随孤来。” 沈月笙把手放在南宫擎宇的掌中,随他一步步走上金砖的台阶坐在了赤金雕镂九龙盘桓的宝座上。 沈镇远见到这般情景心里替小妹欢喜,眼睛的余光却看到父亲略带忧虑的眼神。而此时苏振的脸色更是难看,他沉着脸看着自己位列四妃之首的女儿阴而冷的眼睛里仿佛将要结冰。 那一刻,后宫所有的女人的脸上都微笑着但是心内却是破涛汹涌,南宫擎宇身边的那个位子对后宫所有的女人来说都是不可拒绝的诱惑,是她们为之争斗一生的彼岸。也许,像沈月笙这样的人其实本不该坐在哪里的,也许吧。 下朝的路上,沈湑少不得又被绊住腿脚接受一番幕僚的寒暄祝贺之言,沈镇远见父亲勉自应付着忙上前客气地打发了还欲多言的同僚。回府的一路,沈湑心事重重,父子二人无多言语。 “可是睡的少了些?儿子见父亲今日精神有些不济。” “没什么大碍。” “大王仿佛很是宠爱绿珠,父亲难道不为小妹欢喜吗?” “为父岂有不欢喜的道理,可是,大王并非寻常之人,他是绿珠的夫君又何尝不是后宫诸女子的夫君,今日大王给绿珠多少宠爱那么明日诸女子便会加诸多少怨恨于绿珠,万千宠爱亦是万千怨恨,是福是祸未可知啊。” 沈镇远听见父亲此言,越品味越觉得有道理,刹那间方才的那股子喜悦之情消散了十之八九:“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要早些为绿珠做些打算才是。” “前朝后宫的利益交织在一起可就麻烦了,为父虽立于朝堂之上从来不愿意卷入后宫争斗亦不曾想过利用后宫来维系家族的荣耀,奈何绿珠被卷入其间……以后恐怕是不能避免了的,绿珠固然是聪慧灵敏的可是过于良善懦弱,为父实在是担心……”沈湑叹息道。 沈镇远道:“”父亲何必如此丧气,旁人不知便罢了咱们也不知道绿珠吗?依她的性子岂是个惹是生非的人? “我们不欲兴风作浪别人便会相安无事吗?后宫岂是个可以讲理的地方?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镇远看着父亲忧虑的神情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一句让他宽心的话有些沮丧得垂首往前走着。 沈湑道:“如今,你方才封了威远将军,绿珠一时间成为王后,沈氏当是处于烹油烈火之时了,你且记住凡事过犹不及,我们父子二人在朝为官定要事事谨小慎微免得被好事之人生出事端,回家后也要好生叮嘱家人行事走动切不可骄矜,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沈家不是趋吉避害的人,只是若死便要死的其所,从文者为天下呕心沥血而从武者战死疆场才算快哉断不能被那些阴私之事所伤。” “儿子记住父亲的教诲了,定会遵守父亲的教诲,守护大邺平安,守护沈氏一族性命无虞。两人言罢却像是心里沉沉的压了一块石头沉默着回了府邸。 礼成散朝时差不多已到午时,殿下朝贺的众人一时散尽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差不多该用午膳了,沈月笙留在了太极殿东配殿等南宫擎宇一起用膳,此处是南宫擎宇的一处书房,虽不事华丽装饰却以雅致古朴见长,是一处难得的办公之所。沈月笙不敢乱动,双手托着腮一动不动地望着专心批阅奏折的南宫擎宇。 南宫擎宇放下奏折见沈月笙正看得痴迷,伸手朝她鼻尖上一点失笑道:“这样看朕做什么?” 沈月笙道:“许久不见三郎,故而想多看几眼。” “阿珠你这样说倒像是咱们好像失散了许久方才久别重逢呢,咱们昨晚还在一处呢,也不过是几个时辰没见罢了。” “大王可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原本以为这话是对的,到真的能体谅这份心境的时候竟是觉得一个时辰不见也是如隔三秋呢。” 南宫擎宇心头一热把她揽在怀里道:“偏你是个会说的,叫孤怎么敢留下你一个人,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你带在身边”。 魏良安捧了茶水进来,南宫擎宇道:“你去禀告太后,朕与王后去同福宫陪她用午膳。” 魏良安领命退出殿内时南宫擎宇想了想又道:“请明贵太妃一同吧。” 魏良安遂去传旨。 南宫擎宇放下手中的奏折道: “宫里现今住着两位母妃,按礼新后要在大婚礼成后向两宫太后问安,若你一人前去少不得要紧张,两位母亲随和咱们也不必拘礼,今日陪同午膳届时一并奉茶便算是行过新后问安之礼了。” 沈月笙见南宫擎宇为自己想的这样周全心里瞬间暖意回环,但是一想到即将面见南宫擎宇的生母和庶母一时间还是有些紧张,南宫擎宇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轻轻搭在相握的手上道:“有孤在,别怕。” 仿佛甘霖落在久旱的大地上,一声轻微的心跳声之后便觉得吹风拂面草长莺飞了,一颗心瞬间安然了下来。 太后居住的同福宫位于后宫深处,大约是因为心不静故而在求了这么一处安静的院子吧。沈月笙对这位太后略有耳闻,先帝的百十个嫔妃中她并非最貌美,家世也并非最显赫却最终在后位的角逐中胜出,着实有些手段。先帝多年来专宠明贵妃,亦曾动过改立太子的念头最终却不了了之,她能保住了与儿子二人的荣宠至今,其间必然少不了运筹帷幄,可知,这位后宫的女主人是个厉害角色。 第十九章:见两宫 沈月笙接过婢女手中描画着牡丹的朱红漆盘将托着的两盅芳香四溢的茶水分别奉给了太后和明贵妃。 今日的午膳虽说是家宴,因用膳的人都是宫里地位极尊贵的人物故而准备的十分丰盛,婢女们进进出出的顷刻间就将红木的雕花大圆桌摆满了。 皇家的宫宴遍寻山珍异兽精心烹制,上桌的菜肴、点心、瓜果经御膳房无不美味精致再配上全套的粉彩万寿器具与金瓯银箸,透露出富贵华丽而古雅庄重的天家威仪。 南宫擎宇自即位以来忙于朝政甚少有时间陪伴两位母后,今日携了王后亲自问安,两位太后心内欢喜,面容也更加和颜悦色些,沈月笙见太后甚是喜欢一道燕窝乌鸡汤的滋味,一碗饮完又叫侍女盛了一碗却仍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一旁的宫人咳嗽了一声提醒她皇家宴席间食不过三的规矩。 太后隐隐有些不悦,沈月笙笑道:“母后为后宫诸事操劳实在辛苦,这燕窝乌鸡汤以人参慢炖了正好给母后滋补身子。”说完便将一碗羹汤递给太后,她此举虽然有违宫规却极是有理那嬷嬷也无话可说,太后笑吟吟道:“你有心了。”又道:“如今哀家与太妃老了,日后这后宫中的大少事务便要劳你费心了。” 沈月笙听她如此说忙放下碗筷:“宫内诸事儿臣定当尽心竭力。但是儿臣不孝还有个不情之请,请母后勿怪?” “什么?” “请母后明鉴,并非儿臣惫懒逃避实在是因儿臣还年少不经事,宫中的事情儿臣自当竭尽全力,只是要请母后受累替儿臣担待些,帮儿臣拿主意,在此先向母后与贵太妃赔不是了。” “这孩子,女人家谁有是一生下来便什么都会做的,任凭是哀家以前也是你这般天真懵懂呢,多历练些就好了。” 沈月笙笑言:“能得到母后指点历练自然是好的。” 太后明为关怀沈月笙实则是宣示自己为后宫第一女主人的身份,任凭她贵为皇后亦要万分尊重她这个太后。沈月笙明白此间深意,一番答语进退有度,肯定了太后绝对的决策权力,让太后十分满意。 南宫擎宇年少时曾寄养于明贵太妃身前,两人甚有些感情,南宫擎宇一向对明贵太妃十分敬重因问道:“许久不见母妃,母妃身上可好?” 明贵太妃是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虽然年近四十依然可见年轻时的风采,面容十分秀美,或许是因为多经历了些事情看开了些红尘烦恼较太后的眼中多了一丝平静温和,看起来甚是慈眉善目道:“劳皇帝记挂,哀家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平日将养得宜,这段时日觉得精神更好些了。” 南宫擎宇笑道:“如此,甚好。”又道:“今日怎不见十三弟?说起来孤也有日子没见他了。” 明贵太妃笑:“他那脱缰马儿似的性格,何曾是个拘得住的?今日一大早便出门去了说是与安国侯的孙儿约好去狩猎了。” 南宫擎宇哈哈一笑:“孤可不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赞赏十三弟骑射俱佳了,他日定然是我大邺的股肱之臣,孤等着十三弟封侯拜相的那一天呢。” 太后也道:“哀家也听见翰林院夸赞曦泽文墨甚好。” 明贵太妃听了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不着声色笑:“他哪里是那块材料,不过学了些精致的淘气,只求别叫太后与皇帝操心当个清闲王爷便罢了。” “母妃何出此言,孤的兄弟孤知道。”南宫擎宇说完夹起一片酱香鸭掌细细品味道:“这酱香鸭掌还是母后的小厨房煨得刚刚好。孤记得老十三最是喜爱鸭掌,可惜此时是没有口福了。”说完便嘱咐厨房又新作了一道叫明贵妃去时带与南宫曦泽。 明贵太妃道:“大王何必如此事事心想着他,哀家替你十三弟谢恩了。” 南宫擎宇道:“母妃客气了,孤虽兄弟众多,亲厚者却为数不多,况且孤与十三是年少为伴的情分。” 明贵太妃抿一口玫瑰露,余光看见太后面色微微不虞。忙拿其他不相干的话语搪塞了过去。 南宫擎宇幼时曾抚养于明贵妃膝下,这是太后最不愿提起的往事之一。先帝新政三年,太后章琇莹才选入宫,太后端庄秀美与先帝有过一段两情缱绻的时光,而这一切随着明妃邬梨径的入宫而开始发生改变,先帝专宠明妃曾一度欲立其为后,终因朝臣过度反对才作罢。虽然明妃集万千宠爱却膝下无子,先帝为了抚慰她便将此时尚为瑛妃的太后的儿子南宫擎宇交于明妃抚养,直到明妃诞下南宫曦泽方才让南宫擎宇回到生母身前。 先帝的元妻故去后位高悬,瑛妃人品贵重被立为后,而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的历史。沈月笙不知太后经历了些什么,才最终在后位争夺之战中脱颖而出,而后宫更有传闻先帝最属意的皇后人选是明妃,更曾有过废后的念头,因皇后并无大错又兼明妃苦苦哀求不受才作罢。 后宫的女人,一辈子只能爱一个男人,可那男人却偏偏是个最不能钟情的人。不被夫君所爱怕是每个女人一生难以承受的痛楚吧。 四人席间当下无话,宴罢各自回宫。南宫擎宇将沈月笙送至韶景宫,琳琅与千禧率领阖宫宫人参拜了南宫擎宇及沈月笙,南宫擎宇对宫人们安顿了些尽心侍奉之言,又对他们打赏颇丰,宫人们喜滋滋的退下。 沈月笙嗔怪:“三郎好大的手笔,今日之后怕是他们再不听我的话了。” 南宫擎宇知她故意玩笑只笑着不说话,略坐片刻道:“午后约了大臣商谈国事,时辰差不多到了,你好好歇着,晚上孤再来看你。”沈月笙屈膝恭送不提。 第二十章:铜雀幽 明贵太妃乘坐的轿辇差不多到自己的铜雀台了忽听见后面有人喊道:“太妃留步。” 明贵妃问璎珞道:“何事?” 璎珞正欲打发个小宫女看看去却看见太后身边的宫人已走到明贵太妃的辇前笑盈盈道:“太妃且慢走,太后说小厨房新做的玫瑰酥滋味甚美方才未来得及上桌,现下紧赶慢赶做出了,太后请您前去品尝。” 明贵太妃脸上的笑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方才幸得未十分饱,否则岂不是要辜负太后的美意了?”遂跟着宫人又去了同福宫。 午间的膳食已经撤下,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太后换了一件明黄万寿暗纹的对襟长褂,以朱红色滚边袖口处与裙脚团绣着怒放的牡丹,前心处往下至腰间绣着百鸟朝凤。 明贵太妃屈膝施礼,太后笑:“你我姐妹何必这般客气,快坐。” “哀家记得妹妹从来喜吃甜食,恰巧小厨房新学了一道玫瑰酥,滋味甚是甜美,方才来不及上桌,哀家记挂妹妹便劳驾妹妹又来了这一趟。妹妹该不会恼哀家吧?” “姐姐说哪里话,多谢姐姐挂念,妹妹欢喜还来不及呢。”明贵太妃笑着说,这一派言笑晏晏的场景仿佛二人从来就是如此亲密无间,叫外人看来都不敢相信外面传说两宫交恶的流言。 太后与她许久不见,此刻特地避开了南宫擎宇单独约见恐怕并非尝一块玫瑰酥这么简单。明贵太妃心如明镜。 “别说是大王,哀家也有日子没见瑾怀王了。又长了不少吧?”太后问。 “近日略高了些,也长结实了些。”明贵太妃道。 “哀家没有记错的话,瑾怀王差不多十三岁了吧?” “再过一个月便整整十三了。” “咱们南宫家的男人成人早,哀家记得大王八岁的时候便随先王征扶西了。瑾怀王作为王家人现今已再不能当孩儿般对待了,况且他已是王侯之身,该早些为他王兄分忧了。”太后道。 明贵太妃心下一沉:“话是如此,可是天子终究是天子岂是曦泽能望其项背的?我冷眼瞧着他那一副拘不住的性子,恐怕难成大才终究要让太后和王上失望了。” 太后道:“瑾怀王骑射俱佳文墨也十分在行,这些哀家早有耳闻,妹妹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况且好男儿志在四方,妹妹如此一味谦虚,倘若叫瑾怀王听了,还以为是你这个做娘的轻贱自己的孩儿呢。” 明贵太妃一时语塞,她知道太后处处防范与她,只是不知道此时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后再道:“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方为好男儿,况且自古英雄出少年,瑾怀王该历练历练了,眼下大王朝政根基未稳,正是需要瑾怀王这样值得信赖的兄弟辅助扶持啊,妹妹说说咱们大邺的封地能叫外姓人称王称侯吗?” 明贵太妃顿时了然,这偌大的邺城容不下她们母子二人了,是了,后宫只能有一个女主人,而大王也只能有一个母亲。太后这是摆明要让她母子二人离开邺城。 邺城,绝不能如此轻易离开,她与先王两情缱绻的铜雀台在此,她孩儿的锦绣前程在此,害死她挚爱之人的仇家亦在此,她不能离开这里,绝不能离开这里! “按说是如此,只是咱们大邺的祖制规定,王子须16岁成年举行封侯之礼,前往封地。不若叫他再长个两年,那时也稍微能拿住事情了,于大王的江山社稷岂不更稳妥些。” 祖制确实如此而明贵太妃的言语也句句在理,太后虽然巴不得瑾怀王今日就离开邺城却再也无话可说。便道:“咱们大邺的社稷还要仰赖他们兄弟几个,妹妹费心照顾瑾怀王,好叫他早日为他王兄分担些。” 明贵太妃道:“大王君临天下知人善用,大邺人才辈出,姐姐何必为此事担忧。倘有用得上瑾怀王的细微之事,他必然竭尽全力,妹妹只求姐姐与大王切莫对他寄予厚望,他一生做个清闲王爷便罢了。” 太后见她言辞颇为恳切,心内安慰了些,又不能完全放心,不过眼下倒也没什么好说便作罢道:“那酱香鸭掌他若爱吃,尽管到哀家这里寻来,哀家也好好瞧瞧他。” 明贵太妃略松了一口气:“姐姐这样宠他,岂不是更让他无法无天了,改日我叫他来请姐姐安。” 该说的话已说完,两人客气着又寒暄了几句,明贵太妃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铜雀台。 寒风吹得甬道旁的梧桐树叶飒飒作响,残叶铺了一地,这才惊觉得天气严寒难耐。轿辇上的明贵太妃面上表情如常,心里却是在翻江倒海。 宫人在铜雀台宫门口落辇,璎珞伸出手引着明贵太妃走下辇进了宫门,还未走几步便见自己的儿子南宫曦泽笑盈盈地迎上前道:“母妃,你快来瞧瞧。” 南宫曦泽一双俊目,眉飞入鬓,齿白唇红而面如冠玉。虽然他还未完全长成,眉目间却已经显些点尘不惊的清冷气质,那王族骨子里的高贵威仪叫人不容忽视。 明贵妃看见一身华贵箭袖金衣翩翩美少年的南宫曦泽带着温柔得笑意上前问:“你又如何淘气了?” 她缓步走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头半人高的幼熊,那熊的胸口处插着一支箭已然没了气息,显然是那猎熊之人一箭将其毙命的。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脱口而出:“好厉害的箭法。” 南宫曦泽听完淡淡一笑道:“这算什么?待孩儿长大了横扫夷族与母亲看。” 明贵太妃愣了片刻神,笑道:“好宏大的志愿,母妃的孩儿长大了。” “母妃今日去哪里了?” “你王兄携新王后请母亲前去太后宫里赴宴,母妃啊去吃你新王嫂奉的茶了。” 南宫曦泽听完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又问“我王兄和太后可好?王嫂人品如何?” “你王兄和太后甚是挂念你,还特地叫母妃带了你爱吃的酱香鸭掌来。你王嫂啊是咱们大邺最貌美的女子,与你王兄很是般配。” 南宫曦泽唇边一丝笑意如春风叫人望之不由心生暖意道:“诸位兄弟里面还是王兄与孩儿最是亲厚,改日孩儿瞧瞧王兄与太后去,顺道也给我新王嫂请安。” “好好好,改日去,今日你疯跑了一天还不快去更衣,你王兄的酱香鸭掌可是等不及要会一会你了。”明贵太妃慈爱得笑着道。 南宫曦泽挠着脑袋嘿嘿一笑:“母妃你且等一等孩儿,孩儿即刻就来。”说完一溜烟儿似的跑出去了。 明贵太妃命下人在寝宫的外间厢房内摆上了些饮食,过了片刻南宫曦泽便出现在眼前,与方才的猎装不同,石青色长衫,长发半束更显色眉目清秀,宛若芝兰玉树。 明贵太妃看着初现男子汉气概的孩儿心中有难掩的巨大痛楚,在摇摇曳曳的烛火下,她的脸色现出不与平日温柔相同的严肃,语气幽幽道:“你恨母亲不曾为你争一争吗?” 南宫曦泽正夹起一片鸭掌送入口中,听见母亲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不与年纪相配的成熟和冷静后瞬间收回,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嘴角微扬,笑意和暖道:“儿子不知道母妃说什么?母妃要争什么?” 明贵太妃方觉失态,旋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静婉道:“大概今日太乏了,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 南宫曦泽黑漆漆的瞳孔中映出明贵太妃的面庞,她望着自己的母亲温言细语道:“儿子唯愿母妃喜乐康健,与儿子平安终老别无所求。” 明贵太妃听他说完这话,用手帕轻轻拭去南宫曦泽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珠,温柔的笑了。 南宫曦泽停箸起身道:“儿子这就退下了,母妃好生安置吧。” 看着南宫曦泽转身出殿离开,冬夜,疾风寒凉,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吹得蜡烛将灭欲灭,明贵太妃的手支撑在太阳穴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身边的老宫人璎珞责备近身侍候的小宫女道:“怎得还不赶紧叫内务府的人将这窗户封一封若太后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竟都眼瞎了吗?” 明贵太妃道:“责备她们做什么,你知道哀家为何心烦的。” 璎珞也叹息了一声,遣散了殿内听候差遣的宫人。 昏暗的烛台被挑亮了些,明贵太妃疲惫的问璎珞:“你说,倘若有一日曦泽知道自己有机会登上王位而哀家却没能为他抓住良机,他会不会怨恨哀家?” “娘娘万万不可胡思乱想。不知道的人便罢了,倘若天下人知道那件事情,有谁不替娘娘打抱委屈的,当时的形势实在容不得娘娘作别的谋划,能保住瑾怀王与娘娘的性命已经十分不易了。王爷纯孝明理一定会体谅娘娘的。”璎珞缓缓道。 明贵太妃听见璎珞这一番话仿佛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亦或是一张特赦令,面色稍微宽松些:“话是如此说,眼下本宫眼看着曦泽渐渐长大越发地出息起来,心中不免生出遗憾,终究是本宫耽误了他的好前程。” “娘娘何必说这样丧气的话,始终咱们手里有先王的遗诏。咱们瑾怀王总有机会的。” “璎珞,你说曦泽会反他王兄的江山吗?” “这……” “他们二人不似寻常的王家弟兄,不与诸王之间的虚与委蛇相同是有些情分的。” “是啊,瑾怀王对大王素来是极敬重的,大王也对咱们王爷爱护有加,奴婢还时常能想起来,大王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对瑾怀王十分好呢。等王爷成人了大王对王爷日后是少不了要倚重的。” “倘若他知道曦泽会威胁到他的王位,他还能如现在一般对曦泽真心相待吗?虽然日后之事未可知,但眼下太后眼里已经容不下瑾怀王与哀家了。” “成王败寇,先下手为强,太后早就让咱们见识过了。” “璎珞,你说曦泽想当大王吗?” “奴婢不敢肆意揣测主子的心思。但奴婢私心想着,咱们王爷灵秀大才不该只是个王爷的,屈居人下始终不痛快。” “唔。” 璎珞见明贵太妃面上甚是疲惫遍知她心内肯定烦闷,转身将沉水香屑放进香鼎中,看见若有若无的香雾慢慢飘散出来便不再多言语道:“太妃早些安置吧。” 明贵太妃一动不动喃喃道:“终究还是怨哀家。” 璎珞柔声宽慰道:“太妃无多忧虑,始终咱们手中握着先王的诏书。一旦良机出现,咱们王爷便是名正言顺的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妃切等着瞧吧。” “对,咱们有诏书,咱们有诏书,有诏书……” 第二十一章:风波起 郡江发大水已有数月,安置流民与恢复郡江百姓民生之事让南宫擎宇十分烦恼,前些日子连连派去的几个官员均不是十分得力,每每奏折上来都会惹南宫擎宇发怒一番。 今日那郡江又有奏报说郡江三省又爆发时疫,那时疫来势凶猛,感染者先是高热不退,不过三两天之间便回天乏术了。 南宫擎宇沉着脸道:“太医院院判何在?” 魏良安使了个眼色给在旁边伺候茶水的王德,那王德得了令悄悄地从偏殿中出去,不多一会儿殿内进来了一个面目慈善的年长者。 “臣,太医院院判程百草参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郡江的时疫是如何引起的?”南宫擎宇道。 “郡江处在炎热潮湿之地,今岁雨水又过分充足了些,况且山林之地灌木较多,日头蒸腾之下便生出瘴气。微臣认为此次的时疫乃是瘴气所致。” 南宫擎宇道:“太医院可有方子医治?” 程百草道答:“并无。” 大邺原本偏居北方,因灭了先楚故而版图扩大,郡江三省原属先楚领地归了大邺也不过十多年,大邺的领地多在北方,多数干燥的北方天气,太医院没有治疗溽热之症的方子也是情理中事。 南宫擎宇着太医院全力研制治疗时疫的方子,太医院院判领命不提。 沈月笙命小厨房炖了一碗参汤亲自送往乾元殿,按照以往南宫擎宇下朝后便去乾元殿看折子,沈月笙计算着下朝的南宫擎宇刚好能喝到一碗温热的参汤,从来都是下朝前一炷香的功夫动身的,只是今日沈月笙却没有看到南宫擎宇。 魏良安的徒弟王德一见沈月笙忙打千儿行礼道:“王后娘娘长乐无极。”沈月笙道:“怎么此刻还不见大王?可是有事绊住了?” 王德道:“正是呢,今日上朝时郡江总督禀告,近日郡江爆发了时疫,死了一层的人。” 沈月笙心想郡江才发大水,南宫擎宇实在烦恼,现下又爆发了时疫,他该心急如焚了吧顿时心中阴影蔓延,道:“原来如此。” 王德又道:“大王恐怕娘娘苦等挂怀,特地叫奴才来传话。大王说天气严寒不让娘娘在殿外等候,叫娘娘进殿内休息。” 每个王朝都忌惮后宫干政,大邺也是一样。故而后宫姬妾一直严格遵循着后宫不入朝政之所,因为南宫擎宇对身为王后的沈月笙格外优容,破例准许她自由出入乾元殿,大臣虽然颇有微词但是沈月笙及母家行事素来澹泊,倒也没生出什么大波澜。沈月笙见南宫擎宇在焦头烂额中还顾惜着自己,心如春江水暖漾开一池温柔的涟漪。 方才进了殿内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听见魏良安尖着嗓子道:“大王驾到。” 沈月笙忙迎上前曲膝行礼,一抬头便看到南宫擎宇如深井般漆黑的眼睛,南宫擎宇将沈月笙的手握在手中,眉头微皱道:“怎么如此凉?” 沈月笙温婉一笑:“不碍事的。”说完叫琴横端上熬好的参汤,南宫擎宇道:“你又何苦如此劳累自己,这些事情叫下人做便罢了。” 沈月笙道:“三郎可是嫌臣妾调制的羹汤不合口味?” 南宫擎宇伸手将她额前的一丝乱发理在鬓边,温柔地笑着说:“孤是心疼你,孤的王后做什么都和孤的口味。” 沈月笙见他这般亲昵,众目睽睽之下有些难为情,含羞浅笑不语。 南宫擎宇携沈月笙坐在榻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方紫檀木炕桌,沈月笙双手托腮望着南宫擎宇细细饮用参汤。坐在榻上的南宫擎宇显出倦容,眉头不知不觉微微皱在一起,沈月笙伸手抚展他的愁容轻言道:“大王可是为郡江的疫病忧心?” 南宫擎宇放下汤匙缓言:“郡江的事情,颇有些棘手。” 沈月笙道:“太医院好脉息的太医甚多,必然会找出法子,三郎不必过分忧心。” 南宫擎宇道:“方子何时研制出来孤心里实在打鼓,今日听闻一旦感染疫病,性命便在三两天之间,叫人实在心惊。偏偏身为他们的君王,除了派发些板蓝根、藿香之类无甚作用的药,孤什么都不能做。” 沈月笙伸手握住南宫擎宇的手,紧了紧道:“天佑我大邺,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南宫擎宇为朝事烦忧,从下朝之后便一直在此处看折子,时疫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丝毫不敢放松,一下午连挪动都不曾挪动过,就连晚膳也还没用。 “你去传沈湑来。” “大王,您还没用膳呢……”魏良安战战兢兢道。 “孤让你去你就去,现在怎得如此多事!”南宫擎宇的语气中甚是不满。 “是。” 魏良安满脸忧虑的走下去道:“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老天爷啊您就别再降祸了,让主子爷过几天消停日子吧。” 沈湑被传召的时候正在书房内看一封从郡江寄来的密信,听闻南宫擎宇传召当下便急急随着宫人入宫了。 “沈湑参见大王,吾王万安。” “沈爱卿不必多礼。那件事如何了?”南宫擎宇直截了当的问沈湑,言语之内带着些着急。 “回大王,臣今日收到门生魏盛的密信说郡江800多流*名上书状告郡江副郡守冯玉帛强占土地,草菅人命。那冯玉帛得知后竟然派人杀了上书的流民,800多人只有几人幸免拼死保住了罪状交到了魏盛手中。” 南宫擎宇勃然大怒:“竟有此事!太过胆大包天了!” “那冯玉帛乃是顺义后的外侄,如此胆大妄为与顺义候脱不了干系。而且魏盛已经查出郡江赈灾的灾银有一大半被私自克扣,并未完全用在赈灾的事情上。背后之人是……” 沈湑的话还未说完南宫擎宇扬手制止他道:“好了,你不必说了,孤知道是谁。” “此事铁证如山,但是仅凭此事即使臣联名大臣当朝指控苏振也不能一举扳倒他,甚至还不会对其造成什么影响。” “那孤便再忍一忍,孤有的是耐心!”南宫擎宇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大王,苏振我们是动不了,但是也不能让他全身而退,臣这次要断他一支胳膊,趁机除几个他的爪牙。” “沈爱卿和孤想到一处去了。孤上次给你的那几个人都安排好了吗?” “臣按照他几人的才能分别派去了刑部、工部、礼部和礼部,先都是些中等偏下的品阶,让他们先熬个一两年历练些了臣好提拔他们。” “郡江此时疫病爆发正是艰难之时,此事宜早不宜迟也是该给郡江百姓一个交代了。” “是。” “禀告大王,趁还有一事要奏。” “沈爱卿但讲无妨。” “臣今日想与大王谈的是‘变法’。” “变法?何为变法?” “变法就是推翻旧的腐朽的制度而创立一种新的制度。” “孤不懂爱卿之意。” “敢问大王,顺义后与武阳王甚至是太后母家连连藐视朝堂违法犯纪,大王因何而连连纵容之?” 南宫擎宇轻叹一声:“孤亲政不久,权利不稳,所以现在还奈何不得他们。” “大王可曾想过,大王因何而权利不稳?” “顺义候等人手握重兵,而孤还不曾将他们手中的兵权收回来。” “正是。” “他们根基深厚,权利又如何能轻易收回来。” “贸然收兵权自然不妥,大王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分兵权,让他们手中的兵权打散了揉碎了。” 南宫擎宇一下来了精神:“如何?爱卿且讲下去。” “朝廷此刻之所以乌烟瘴气便是因为掌权者多是世袭的公子王侯,这些人凭借祖上的荫德便身居高位,但是其中不乏德不匹位者,为了维护自己权益不免生出什么拉帮结派之事。他们中间手握兵权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当国家真正需要上战场的将军时这些人又不能站出来独当一面,所以这些人的兵权应该给能带兵打仗的人。” “能带兵打仗的人?!” “对!谁立了战功便奖励谁,小功劳奖励金银而大功劳直接给他兵权,分走不能打仗之人的兵权,那时候只要陛下将这些手握兵权的人聚在您的周围便可,如此就能一步步摆脱被权臣掣肘的困境。” 南宫擎宇听了以后很是感兴趣但是有些犹豫道:“领军之人应当是封臣世爵,他们自幼受到礼法教育所以管理军务孤才放心,但是若将底层小卒置于高位,恐怕不能胜任。” “大王此言甚是,然而大邺此时却不能完全考虑此事,您已经不能再等到权臣进一步掌握权力了,您带兵出身岂能不知一支军队对于君王的意义,首先你要把他变成您自己剑,让他指向你的敌人,至于如何让此剑锋利削金如泥当为后话。” 沈湑今日所说的话是南宫擎宇从前不曾想过的,这席话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他好像能隐约看见从这扇门中透出的光一样,心内莫名其妙的紧张和激动,他甚至心内有预感,他一定会让大邺有另一番模样的。然而心内虽然如此他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冷静道:“此事,你容孤想一想。” 此时魏良安进来伏在南宫擎宇耳边说了几句话,南宫擎宇方才严肃的表情松懈了些下来道:“爱卿,今日便如此吧。孤今日还有一人要见。” “微臣告退。” 南宫擎宇抚掌笑道:“你不要走,孤意欲你们一见。” 第二十二章:君臣心 “臣弟见过王兄。”一个稚嫩但却底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曦泽啊,你可是想煞为兄了,怎得今日终于响起你王兄来了?”南宫擎宇调侃道。 “王兄说笑了,王兄朝政繁忙臣弟不敢来打扰。” “你啊你啊。”南宫擎宇拍了拍南宫曦泽的肩膀笑道。 “见过瑾怀王。”沈湑行了个礼道。 “沈大人好。”南宫曦泽还礼道。 沈湑见面前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生得风姿卓绝一派光风霁月的气质忍不住连连赞叹,他虽是年纪幼小但其丝毫遮挡不住的君子气质十分想让沈湑结交一二。 “小王听闻沈大人的落梅第冬日寒梅甚是好看。” 南宫擎宇不由得想起了他在一片梅树下看见沈月笙焚香抚琴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向上翘起,向上翘起,形成了一个好看的笑意道:“果真是人间难得的美景。” “怎么?王兄竟然见过?” 南宫擎宇心内道:“糟糕,怎得脱口而出这句话了。”他和沈月笙在落梅第相见的事情是只有他二人知道的密事,因不愿被别人知晓便道:“孤也是听说,听说而已。” 幸好他表现的很是淡定所以沈湑和南宫曦泽也没有看不什么不妥来,南宫曦泽点头道:“看来沈大人的这院子成了邺城士人心之所向之地了,如此一讲不亲自去看一看当真遗憾。” 沈湑谦虚一笑拱手道:“寒舍蓬荜生辉,恭候瑾怀王大驾光临。” 南宫擎宇笑着打趣南宫曦泽:“你果真是个精明的,沈大人的好茶看来要被白白骗去两盏了。” 南宫曦泽知道他故意逗弄于自己也笑了对南宫擎宇道:“皇兄既然心疼沈大人,不如便赐我们两盏好茶吃,臣弟听闻临安国前些日子送来了好些好茶呢。” “哈哈哈,好你个老十三!”说完向魏良安道:“去将新来的茶拿来些与沈大人和瑾怀王。” 南宫曦泽听完一拱手笑言:“如此,多谢王兄了。”沈湑却敛正衣冠跪道:“多谢大王赏赐。” “沈爱卿不必如此多礼,你我私下可随和些的。”南宫擎宇扶起沈湑道。 南宫曦泽一言不发地看着南宫擎宇和沈湑笑吟吟地不说话。 “老十三,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我大邺当在王兄这里大兴。” “你从小最是会哄我高兴的,你倒说说如何大邺在我这里大兴?” “沈大人大才而常伴王兄左右,正如当日太宗身边常有魏征。” 沈湑听瑾怀王此言脸上露出羞愧之色道:“大王胸有大志自当可比唐宗宋祖,只是微臣微末之才不敢妄比圣贤。” 南宫擎宇笑而不言,南宫曦泽又道:“沈大人何必如此过谦,小王可看得出沈大人的志向。后世如何评说,咱们且等着看吧。” “哈哈哈”南宫擎宇拍掌大笑道:“孤仰慕沈爱卿诸人之贤德,更羡慕秦惠文王有樗里疾。” 南宫曦泽亦笑,与南宫擎宇四目交汇时目光明澈而坦然,短短瞬间,两人仿佛做了一个郑重而*的约定。 从这个约定开始,大邺的命运和前途将与他南宫擎宇、南宫曦泽的命运和前途息息相关。 "魏良安,去把我那卷四尺丹拿来。" 南宫擎宇拿过一卷黄色丝帛包裹着的宣纸递给南宫曦泽道:“你擅长丹青,这四尺丹便与你吧。” 南宫曦泽虽然少年稳重但到底还是个孩子,那四尺丹是难得一见的上好宣纸他一听见南宫曦泽将此物赏给自己抑制不住惊喜,眉毛挑起问:“王兄将这四尺丹赐予臣弟了?” “自然是。难不成你还嫌不够?” “多谢王兄,多谢王兄。”南宫曦泽喜道。 沈湑见到这幅兄友弟恭的场面当下暗暗点头,心内有了计较。 “大王与瑾怀王叙话,微臣告退。” 南宫擎宇本就是想创造机会让瑾怀王与沈湑相熟,如今见目的达到了便不再挽留只点点头示意。 “沈大人,小王与沈大人约定三日后同赏寒梅如何?” “下官恭候瑾怀王大驾。” “老十三,坐。”南宫擎宇扭身坐在塌上招呼南宫曦泽道。 南宫曦泽从容落座笑道:“多谢前几日王兄赏赐的酱香鸭掌,臣弟惭愧说起来王兄大婚后,臣弟还未曾单独拜见王兄和王嫂呢。” “老十三你是个脱缰的马儿,今日进宫来已是不易了。晚上留下来与王兄王嫂用膳吧,咱们兄弟二人也许久未曾好好见面了。” “是,王兄。” “孤听闻你在太学中课业和骑射都十分精进,王兄甚慰。” 南宫曦泽谦虚的笑了一下道:“哪里哪里,是夫子谬赞了。” “老十三,孤有意让你去兵部历练历练,不知你意下如何?” 南宫曦泽惊讶道:“王兄,咱们大邺,王子需年满十六才可参与政事的,臣弟恐怕……” “可是恐怕流言蜚语?”南宫擎宇道,他见南宫曦泽的眉头略动了下便知道自己说对了又道:“你的课业与品行孤是知道的,左右年纪的事情不过是熬个时间罢了,孤相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再说了,早些接触朝事也能早些熟悉这些事情为王兄分忧,与王兄一起开创出一个新的大邺局面。” 南宫曦泽天性聪慧早就怀抱了满腹的才学,听南宫擎宇这样讲未免心潮澎湃热血上涌起了建功立业之心,立时激动道:“臣弟但听王兄差遣,愿为王兄驱使。” 两个目光灼灼的年轻人相视而笑,畅谈甚欢。晚间南宫曦泽与南宫擎宇、沈月笙一同用膳不提。 一辆甚是华贵的乌蓬马车停在顺义候府门前,守在门口的家丁一看见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位身穿华服的青年男子立刻眉开眼笑道:“冯少爷来了!少爷一路风尘辛苦了。” 冯玉帛不耐烦的看着这个满脸堆笑的下人冷冷道:“快去替我通传一声,我要见我舅父。” “公子,您先屋里请,小人这就去替您通传。”家丁虽然受到了冯玉帛的冷落但是面色依然殷勤道。 “嗯。”冯玉帛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少年身形高大长得甚是俊美然而却透着一股极难亲近的傲慢,尤其是对这些家丁的态度极差,叫人望之一股暴戾之气。那家丁虽然在其面前满脸堆笑,一转身却忍不住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侯爷,冯公子来了,现在前院呢。” “哦?帛儿来了?让他进来吧。” “玉帛见过舅父。”冯玉帛恭恭敬敬得行了个礼道。 “罢了罢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舅父,了不得了!” 苏振冷笑了一下:“什么事情经要你如此失态,说出来让本侯听听。” “事关郡江的那笔灾银。” 苏振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呢!不过是这么点子事情,帛儿啊你如今怎么如此放不开手脚了?” “舅父有所不知啊。”冯玉帛脸上一红,接着说:“舅父有所不知,如今节外生枝不得不叫人有所准备啊。” “出了何事?” “此事也怪侄儿手下办事不利。侄儿半年前看中了郡江城郊的一片土地便把它圈来建寨子了,那块地原是一帮刁民种着的,侄儿给了他们钱来购买,谁知道他们竟然不识好歹竟闹起来了,侄儿的手下便打死了几个人以儆效尤好歹这才算是安生了,结案的时候多亏了郡江总督张延年出面摆平了这桩官司。谁知最近传来风声说是大王要严查郡江赈灾银两被贪污的事情,那帮刁民早就对侄儿和张大人怀恨在心便联合了众多刁民八百多人联名状告张延年与侄儿,闹着要告御状呢!” “现在呢?如何了!”苏振略有些惊讶道。 “侄儿当然不能任由这帮刁民如此胡作非为便叫府兵埋伏在他们进邺城的路上将他们截杀了,谁知道将死之徒实在凶悍孩儿虽然杀死了七百多人,可是却让那带着状子的刁民逃脱了,所以特此赶来和舅父商议。” “此事若是闹大了确实棘手,若是让那罪状落在那不安好心的人手里恐怕给老夫带来灾祸,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给老夫找出来!” “是,孩儿知道了!” “郡江的赈灾银小皇帝既然派本候查案了就是说明他对本候有几分忌惮也愿意给本侯三分薄面来,你那边安排的如何了?左右这个案子是要给朝臣一个说法的,若太过敷衍的话恐怕不行。” “舅父放心吧。张延年这些年没少拿舅父的好处,虽然他办事还算得力但是如今只能弃卒保车了,孩儿前些日子已经提点敲打了他一番,到了关键时候他便会将那些事情揽过的。” “张延年……郡江总督。咱们这次的损失可不少啊。” “舅父难道就没有想过反将武阳王一军吗?那武阳王对王位虎视眈眈如今早就视郡江为囊中物,咱们在郡江行事的不便都是武阳王从中作梗。” “当时老夫选择支持南宫擎宇使得他错失江山,这梁子恐怕是结下了。罢了罢了,你安排吧,不要让他太过猖狂便是。” “是,舅父。” “那郡江现在时疫颇凶猛,你当心些。治疗时疫的方子务必要找出来,老夫有预感,这将是我们的一个大好机会。” 第二十三章:看花客(一) “沈湑携带全家见过瑾怀王。” 南宫曦泽带着歉意恭敬地拱手道:“劳沈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小王内心实在不安。”说完又向着满厅垂首站立的男女老幼谦逊地行了一个礼,他如此作风极有风度让沈镇远不由得将他与寻常的皇家子弟分开来看。 沈惜墨站在祖母的旁边小小的一团在众位大人堆里一眼就看见了南宫曦泽,她平日里就很是天真烂漫今日见南宫曦泽果真来家中赴约心内十分开心,趁大人不注意时偷偷得朝南宫曦泽做了个鬼脸,逗得南宫曦泽强忍着笑意。 “你果真来了!”沈惜墨落落大方道,全然不似方才祖父的严谨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人罢了。 沈湑见小孩儿娇憨不懂礼数忙呵斥道:“瑾怀王面前怎得如此放肆?” “稚子不知天高地厚,平日里被老夫娇惯坏了不懂礼数,请王爷莫要见怪。”沈湑道。 南宫曦泽露出温和清雅的笑意摆摆手道:“无妨,沈大人言重了,小王原是与小姐有此约定的。” “哦?”沈湑疑问道。 南宫曦泽便将那日他如何撞倒了沈惜墨,两人又是如何在御园中赏梅定下了赏梅之约一五一十地讲给沈湑听了。沈湑听完哈哈笑了几声道:“看来瑾怀王今日赏梅烹茶实在不需老臣作陪了。” “小王怎敢劳驾沈大人陪同,沈大人政务繁忙,不敢多加叨扰。” 沈湑点点头,他虽然欣赏南宫曦泽的人品但是毕竟年龄悬殊,想来倘若他一直在此处作陪的话,难免会让孩子天性的南宫曦泽难以尽兴,再者他本是率直任诞之人,行事待人清俊通透惯了,他见那南宫曦泽风流潇洒,不拘礼节料想该是同道中人,便心内暗自做了打算只叫他由了自己的性子赏玩便找了个借口托说是有事情便离开了。 南宫曦泽因最近连连在宫人和同伴口中听闻沈镇远的威名,心内早就想见一见这个传闻中的少年英雄。 沈湑离开时家中的女眷为避嫌也跟着一齐走了,一个身形高大长相俊朗的男子朝他淡淡得笑了一下拱拱手。 沈镇远身上那股如青山如苍松般凌然的英雄气叫南宫曦泽心内一震道:果真乃是人中麒麟。当下也笑了笑道:“沈将军慢走。” 沈惜墨自那日夜宴上见到南宫曦泽,允诺带其观赏自家的梅园后便日日夜夜都记挂着,原还以为他不会来了,不曾想到他今日竟然真的来了,心内十分欢喜,恨不得此刻就带着他在梅园中走上一走夸耀一番,奈何南宫曦泽小大似的作了一个又一个揖,实在是让人等的心急。 “父亲,我也去。”一个男童的声音响起,叫住正欲离开的沈镇远。 沈镇远的目光落在一个小男孩的身上,南宫曦泽顺着沈镇远的目光看见了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男孩子,那男孩个头很高,穿着窄袖的蓝色长袍眉目间隐约透出些刚毅之色面目也很是俊美。 “为父要去军营处理公务在身,你去做什么?”沈镇远笑道。 “孩儿去找张将军,他说会教孩儿练刀呢。”沈慕文道。 沈慕文如今正到了男孩子好动的年纪,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沈湑亦对其颇有期许,从他的名字“慕文”二字便可知一二。谁道他与沈镇远一般无二虽是在文墨上并不逊色但却更醉心于战争谋略,对男人世界的刀枪兵器很是痴迷,尤其是沈镇远打了胜仗回来之后他便总缠着父亲与他讲出征途中的种种。 每当沈镇远说到与南越的大战,他的脑海中仿佛就出现了大邺的儿郎们与南越敌军浴血奋战的场景,每每那个时候他都会紧紧地握紧小拳头道:“父亲,慕文日后也要像父亲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保卫我大邺的家园,保护我大邺的子民。” 前几日,他趁着嬷嬷不备的时候偷偷央求了家丁带他去了城外,谁知不知怎么着竟被他偷偷遛进了沈镇远的营地,刚好又遇见了张破阵,那张破阵与沈镇远相熟见是小公子来了便自作主张把他带到了校场上看练兵。当幼小的他站在高墙上看见十万大军迈着雄壮的脚步,威武的挥动着手中的兵器,那时喊声声震天际,响彻云霄,小小的他被这从未见过的场景震撼到了,他的身体因激动而战栗不停,小男子汉的血性一下子便被点燃了。日后便天天央求着他父亲带他去军营里。 沈镇远皱了皱眉头道:“胡闹,张将军亦是军务缠身,如何有时间陪你?你今日在家陪同小王爷赏梅吧。” 沈慕文听了父亲的话不服气道:“父亲,孩儿不想赏梅,孩儿想同父亲去军营,那才是男子汉该去的地方!” 那么,赏梅便不是男子汉做的事情吗?沈镇远心内飞快的闪过这个想法,立刻制止沈慕文道:“住口!否则为父便罚你抄上百遍文章。” 沈慕文最是害怕看那些枯燥难懂的文章,他见父亲果真恼了连忙住了口不甘心道:“孩儿听父亲的便是。” “兄长,咱们走吧。”沈惜墨拉起沈慕文的手,小心翼翼得说。 沈慕文倔强得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一点也没有回心转意带他走的意思,一张小脸绷得越来越紧,闷闷地不说话。 沈惜墨只得拉着他的手道:“兄长何必急在这一时?等兄长长大了自然就可以随爹爹去军营了。” “如今我还不大吗?”沈慕文反驳道。 “单父亲的那杆枪就有百八十斤呢,兄长可能拿得起来?”沈惜墨笑道。 “我如今是拿不起来,可是等我长大了一定能拿起来的。”沈慕文反驳道。 “静好相信兄长!兄长日后定是个与父亲一般的伟丈夫!” “静好相信兄长吗?” “自然相信!” “”好!兄长日后必然成个伟丈夫。 沈慕文在沈惜墨的开导下,方才沮丧的情绪瞬间便好了起来,便与沈惜墨和南宫曦泽高高兴兴得往梅园里去了。 沈家的梅园很大很空,他们几个小小的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拿着烹茶器具的仆人和一两个照看的下人,脚下踩着积雪的声音很清晰,更是显得梅园寂静寥落。 慢慢走近远远地就闻见了一阵似有若无的梅香,刚好前几日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雪,今日方才雪霁天晴,清冽的梅香在这干净的空气中显得十分沁人心脾。 “好香啊。”南宫曦泽赞赏道。 “这算什么,等你进了梅园才好看呢。”沈惜墨道。 南宫曦泽顺着沈惜墨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一片白梅在皓皓的白雪中肆意绽放,梅树上的白色花瓣如地上的白雪般玲珑剔透,花瓣上还有残留的积雪,一眼望之如同一片苍茫的冰天雪地,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南宫曦泽都不曾想过人间竟然还有如此纤尘不染的孤清之景。 “当真是冰雪林中著此身,分歧桃李混芳尘.”南宫曦泽赞赏道。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沈慕文道。 “兄长,小王爷这两句诗出自元代王冕的《白梅》,赞美冰雪林中的白梅而贬低普通的桃李,告诉我们做人要像白梅一样有素雅高洁的节操。” “是这样啊。”沈慕文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 南宫曦泽见沈惜墨头头是道很是通晓诗书的样子眼中一亮,心内连连赞叹道:“好厉害的小丫头。” “兄长可是知道父亲今日为何让兄长来赏梅了吗?热血男儿怀有报国之心乃勇士,而拥有高洁的品质操守乃君子,父亲希望兄长成为勇士更成为一个君子呢!” 沈慕文伸手轻轻去掉几瓣落在沈惜墨发间的梅花瓣道:“静好,你说的好,说的很对,可惜我刚才还生父亲的气了,今日父亲回来我就去给父亲赔不是,答应父亲好好地做个勇士也做个君子。” “嗯!这才是静好的好兄长呢!”沈惜墨的眼睛笑成了一个月牙拍手欢喜道。 童子在一个亭子中支起了小炉子,茶香一丝一丝得飘散出来。南宫曦泽隔着升腾的水汽望着沈惜墨俏丽而灵动的小脸愣了一下神,心想:这兄妹二人一静一动,一文一武当真是有趣。 “小王爷,实在抱歉,我方才我对你语言不逊了,还暗暗在心中一直怪你害我不能跟爹爹去军营,在此给你赔不是了”沈慕文端端正正地对南宫曦泽行了个礼道。 “南宫曦泽与沈慕文年纪相当,方才冷眼看着他兄妹二人的对话后,对有着男子汉气概的沈慕文很是感兴趣当下笑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可愿与小王交个朋友吗?” 虽然沈慕文此前对这个小王爷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自从他念出那两句诗之后,沈慕文便感觉他是个“君子”了,当下也爽朗道:“嗯,我愿意。”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去军营啊?” “是。”沈慕文坚定的点点头,黑漆漆的眼睛闪着光芒,仿佛一听见军营这两个字他整个人就光彩熠熠起来。 “那小王答应帮助你日日进去军营可好?” 沈慕文抑制不住喜悦眼睛紧紧地盯着南宫曦泽激动得问:“此话当真?你真的可以让我天天都去军营吗?” 看花客(二)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南宫曦泽笑道。 “不知道你如何才能劝得动我父亲呢?”沈慕文不确定地问。 “小王自有计较,你就不必担心了。”南宫曦泽道。 “嗯,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沈慕文道。 沈惜墨上前道:“你们两人可说好了?如今茶已经煮好了,不如咱们去亭子便喝茶边说话吧。” 沈慕文因受父亲的影响,从来都只大口大口饮水而不大喜欢细细品茗这样的雅事。但是方才因听见南宫曦泽允诺其日日进出军营的事情一时间心情大好道:“善,大善!” 如此这般,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带着不足十岁的沈惜墨小大人似的煞有介事得围坐在亭中烹茶赏雪起来。 到底还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沈慕文不过喝了几口茶就开始坐不住了,转头却看见南宫曦泽和沈惜墨两人气定神闲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味着茶盏中的香茗顿时心中连连叫苦。 这么一杯茶有什么好品尝的,怎么喝得都是一杯水嘛。 “光喝茶也太无趣了些,不如我来耍枪与你们看可好?”沈慕文一是为了打发几日面面相觑干喝茶的时光,而是为了在南宫曦泽面前显露一番,他日常得到过些沈镇远的指教一直没有机会再同龄的孩子面前展现本领,眼下正是大好时机便丝毫不肯放过。 “好好好!”沈惜墨拍着手笑道。她最是喜欢看兄长耍枪的,听闻沈慕文提出这样的建议当下拍掌赞同。然后略一思考道:“怎能少得了琴声?我与兄长抚琴吧!” 南宫曦泽笑道:“有趣有趣!青辔,将我的剑拿来,待我与沈公子舞上一舞。” 三人相视而笑,琴声铿锵而起,沈慕文的银枪与南宫曦泽的宝剑闪着寒光,若舞梨花,如飘瑞雪,让人望之顿生气贯长虹的气概,他们二人虽然年纪皆幼小气力不大,却一人稳重如山,一人俊逸如鹤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俊美少年郎,那沈惜墨虽也是年纪幼小,操起琴来却也是可圈可点,一曲荆轲刺秦让人闻之不由肝胆具震。 “痛快!痛快!”南宫曦泽与沈慕文看着对方笑着道。 原本沈慕文还以为南宫曦泽是一个只会赏花喝茶的小王爷,可是方才他舞剑的一招一式浑然天成又潇洒俊逸一眼便知是练过的,甚至他的武功还并不在自己之下。想到此处沈慕文看南宫曦泽的眼神多了几分亲近。 南宫曦泽与沈慕文相交不过个把个时辰,他直爽血性的性子也甚是合南宫曦泽的心意。当下南宫曦泽便道:“你如今几岁了了?” “十二。你呢?”沈慕文道。 “我略长你一岁。不如今日我们就在此处结为异姓兄弟吧。” 南宫曦泽笑着道。 “啊?那怎么行?”沈慕文脱口而出。 “怎么,你不愿意吗?”南宫曦泽有些委屈地问。 “不,不是,当然不是。”沈慕文摆手着急地说。 “那是为何?”南宫曦泽问。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是你是小王爷,此事恐怕不妥。”沈慕文虽然是个孩子但是与这等事情上还是分明的。 南宫曦泽听完沈慕文的话笑出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情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沈慕文道:“这可不是了不得的事情吗?” 南宫曦泽道:“咱们何必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就问你一句。” “嗯。” “咱们抛过身份地位不说,你可愿意结交我这个朋友?便是那种肝胆相照的生死相交?” “我愿意!” “那咱们便今日便结拜吧,从今日开始,咱们便肝胆相照,生死相交!” “可是……” “哎呀,大丈夫哪里这么多可是的?咱们不必在乎那么多虚礼,你欣赏我,我欣赏你,这便成了。世人的那些个礼法夫子们守着就可以了,咱们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被这些东西束缚了?你且听我的,倘若你不便的话,人多处咱们还是以礼相待,人少的时候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南宫曦泽这一番陈恳真挚的话语叫沈慕文很是感动,他当下答应道:“好!” “如此,便这么定了,我略比你大些便忝尊为兄,称呼你为弟弟如何?” “小弟见过兄长~”沈慕文拱手道。 “慕文,兄长还有几个友人,他们虽然大多是王侯子弟但是也都十分的仗义豪爽,我们常去狩猎练剑,改天我带你去认识他们,咱们一起去狩猎一起骑马怎么样?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好!”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雪地,清风,白梅,一片纯白,两张红通通的小脸上露出真挚的笑意。 “哈哈哈,如此说来,静好今日起也便多了一个兄长了吗?”沈惜墨笑着说。 南宫曦泽摸摸沈惜墨的头顶俯身道:“自今日起,我也是你的兄长了,有我护着你谁都不敢欺负你。” 夜已经很深了,沈湑的书房中灯火依然未熄,沈镇远抖了抖身上的雪走进去道: “父亲。” 沈湑搁下手中的公案和笔抬起头道:“这么晚来找为父所为何事?” 沈镇远淡淡笑了一下道:“大王今日将瑾怀王派到了孩儿的军营中学习军务,瑾怀王还向大王奏请要几个世家子弟在军中陪同,孩儿正为此事发愁呢。” 沈湑点点头,当下明白了这是南宫擎宇有意培养瑾怀王将来执掌大军呢,当下问:“你可有人选了?” “嗯,大王倒是指派了三个公子的,安国侯的孙子倒也罢了,只是那袁大人的次子还有克郡王的世子,孩儿委实为难,听说那两个孩子从小娇惯恐怕,孩儿怕他们小小年纪吃不了什么苦的,倘若再出点什么差池……”说到此处沈镇远便不再往下说了只看着沈湑。 “你说的是,安国侯的孙儿是个好孩子,若精心雕琢两年必成大器,咱们也算是告慰安国侯的在天之灵了。剩下的那两个孩子,你便向大吧王推说是还未长成,恐怕有所损伤,袁大人与克郡王疼惜幼子自然不会说什么的。” “一个陪同恐怕不够,少不得还需找一个陪同的。” “便让慕文去吧。” 沈镇远惊讶道:“父亲果真同意慕文从军吗?” 沈湑淡淡笑了一下悠然道:“老夫不同意有什么用,他如今的样子同你那时候一般疯魔,为父也不做让他以文入仕的执念了,他是个有灵性的孩子,你要好好的教导他,如今是大争之世,谁又能预料明天发生什么事情呢?叫他早些学一身保护自己的本事也好。他虽不能在朝堂以谋略定天下,但纵马驰骋保卫家国也不辱我沈家忠良的名声了。” “是,父亲。孩儿自当悉心磨砺慕文,让他早日成材。” 沈镇远当地站着,他进来之前一直在雪地中行走所以靴上沾了一些积雪,屋内的炭盆烧得很旺,很快他的脚下出现了小小的两摊水迹。 “坐下说话。”沈湑踱着步走到炭盆旁边烤着手道。 “是。”沈镇远上前跪坐在炭盆前面。 沈湑的面容严肃和凝重道:“举目大邺,你认为军中可信者有几人?” “李凌霄对大王忠心耿耿,安北将军戚北顾、安西将军秦汉光出自安国侯麾下也应是忠良。” 沈湑点点头道:“还有一半的兵力不在大王这里。” “父亲的意思是?替大王把兵力都拿过来?可是手中握有兵权的人不是地位尊贵便是劳苦功高,这兵力怎么能拿得过来?” “你可有办法?”沈湑看着沈镇远的眼睛道。 “父亲可真是难为孩儿了,若父亲要在沙场上向孩儿讨个退敌之计孩儿义不容辞,可是这朝堂之事……孩儿实在难懂……” “你营中可堪大任者有几人?” “这……张破阵与那青山骁勇善战。”沈镇远思考道。 “为父要你多加提拔人才,早日将他们磨炼成能执掌一方的悍将你能做到吗?大邺现在急需说上战场就能上战场的猛将啊,大邺的军队也理应被对大王忠诚而又骁勇善战的将军掌管。” “孩儿也有选拔良将之心,日前已在城中张榜招揽勇士了。” “嗯,此事你多加留意。” “是,父亲。” “镇远,为父今日有一言相告。” “父亲请讲。” “为父要你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无条件忠诚于大王,向着大王,你能做到吗?” “自然,忠君卫国是我沈家的祖训,孩儿自当不会辱没门风。” “好,好。”沈湑满意得点点头,之后朝着城外皇陵的方向拜了三拜道:“先帝生前便有心限制权臣收回权利,奈何患疾驾崩而终止。大去前留下遗诏秘密将新的君王托孤与父亲,要父亲匡扶王室收回大权守护江山。所以,你我身上肩负着大邺的国运,大邺出了任何事情,我们都要冲在最前面替大王挡住一切,可能是需要牺牲的人,所以要事事小心,一步也不可错。” 沈镇远严肃道:“孩儿必定与父亲共进退,守护大邺的基业。” 第二十四章:脱壳 冬日一日比一日重,一日比一日深。 南宫擎宇日日收到关于郡江的奏折和沈湑暗中递上的折子,脸色一日比一日沉。 “时疫如今越发严重了,郡江的百姓死了一层又一层,恐怕过不了多久郡江要变成一座死城啊。”杨仕卿道。 南宫擎宇皱眉问:“太医院的方子可找出来了?” 程百草战战兢兢的出列道:“禀大王,太医院正在全力研制医治时疫的方子。” “郡江百姓等着活命的方子,太医院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来?等着郡江变成死城那一日吗?” 南宫擎宇怒气冲冲,瞪着眼睛道。 “臣罪该万死!”程百草一听此话连忙跪下道。 南宫擎宇冷冷道:“你死一万次有什么用!三日之内,你太医院若是还找不出方子便去刑部领了杀人之罪的罪名吧。” 程百草听完南宫擎宇的话险些昏倒,强撑着提了一口气道:“臣遵旨。” 苏振上前道:“大王,臣有本奏。” “苏爱卿请讲。” “启奏陛下,经臣查实,朝廷拨去郡江赈灾的银两果然被郡江总督中饱私囊了。郡江总督张延年害怕东窗事发,畏罪自杀了。”苏振禀报道。 沈湑和南宫擎宇的眼神一凛,两人紧紧地攥紧了拳头,虽然这样的结果他们此前并不是没有想到过,但是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两人颇为不甘。 南宫擎宇气急:“好个大胆的张延年,赈灾的几百万两银子竟都进了他的库房!” 苏振道:“臣在张延年的府邸找到了大量金银和珠宝大约百万。” 南宫擎宇道:“朝廷拨去几百万赈灾银两,如今却只查获百万指数,剩下的银两呢?” 此言一出,如同平静湖水中被投下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自治罪大恶极自身难保,便会以死抵赖,而大王也往往因他们以身伏法而不再追究。 这样,以一死抵赖贪赃枉法的官员便借死保住了财产,让他们的子孙后代继续享用。而此刻,听南宫擎宇的口气,他好像并不打算如此了结这件事情。朝臣互相使着眼色却不敢言语,他们隐隐觉得,大邺要变天了。 苏振道:“臣查遍了张延年的府邸,并未发现剩余的银两。” 南宫擎宇道:“好个狡猾的蛀虫,他以为可以一死了之吗?” 朝臣议论纷纷,沈湑等人的脸上表现出惊讶和赞许的神色,心内暗暗喜悦大邺的乾坤终于要明朗了,而暗自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此刻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南宫擎宇道:“张延年死了,他的子孙还活着,父债子还,剩下的钱银继续查明去处,将那些大大小小的蛀虫都给孤一并查处!” 苏振心里沉了一下,面色保持镇定道:“回陛下,张延年的家眷已连夜逃走,臣已派人全力追捕。 南宫擎宇道:“该是他张家还的债,一文都不能少!孤丝毫不看向日情面,诸位卿家亦不必请托,务必严加议处。直到追到水尽山穷处,毕竟叫他子孙做个穷人,才符合孤的心意。” 苏振惊愕一下,有些不知如何接茬硬硬道:“臣遵旨。” 沈湑便是知道过不了几日朝堂上就会故伎重演,还会死上几个畏罪自杀的官员,而此事背后最大的主谋依然会逍遥法外。他眼神一沉心内有了计较。 散朝后,幕僚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急匆匆散开去了苏振的顺义侯府。郡江的灾银被中饱私囊,这一干人等,人人有份。 他们早朝时见南宫擎宇对张延年的处理手段十分凌厉原本想借着张延年之死让贪污脏银一了百了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而那笔灾银被亏空了个天大的窟窿,南宫擎宇铁了心要追回这笔银子的决定让众人一时间没了注意,只得一起来商量对策。 赵城捻着胡须道:“不妙,不妙。” 苏振充耳不闻,将鼻子凑近一丝一丝消散热气的香茗前,陶醉地闭上眼睛不紧不慢道:“有何不妙?” “侯爷,这大邺城要变天了。”一个声音阴测测得说。 “他大概忘了这大邺的江山是谁帮他打下来的。只要有本侯在一天,这大邺城的天就还是本侯说了算!” 立即有人附和道:“侯爷说得极是,但是,微臣总觉得大王好像知道了什么。” 苏振斜乜着眼睛道:“知道了些什么又能怎么样?小大王少不更事也是有的,只是,老夫要叫他知道,此刻还不是他卸磨杀驴的时候。” 屋内大都是苏振的党羽及门生,有旧楚的官员亦有大邺的官员,因了相同的利益凑在一起商议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 御史大夫曹泰谄笑着:“侯爷,如今咱们该如何补上灾银的窟窿?” “补?老夫吃到肚子里的还不曾吐出来过呢。”苏振轻蔑一笑。“郡江的灾银被张延年中饱私囊,如今张延年畏罪自杀,张延年之子举家外逃,灾银不知所踪哈哈哈哈。” 众人听见苏振阴狠的笑声,跟着笑了,其中有人冷冷道:“倘若一个张延年还不够堵那窟窿,便再多几个也无妨。”苏振捋着胡须大笑。 接下来的几日,因查抄郡江灾银的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连续几日已有三位郡江要员畏罪自杀,虽然从府邸中搜出的藏银数量惊人,却远远追不平灾银空缺的窟窿,南宫擎宇除了命苏振严加追查灾银的下落,还命人将畏罪自杀的官员们的尸体抬至城门前悬挂三日。官员们出入坤仪城一抬头便看见昔日的同僚被悬挂在城门下任凭烈日下暴晒,虽然此举略有残忍之嫌,但终究是为朝廷的政治清明,朝臣清白之流见贪官污吏罪有应得暗自拍手称快,而不洁之人每每见到总是不免惊惧,尤其是苏振的其中一名党羽竟被吓昏厥了过去,连续好几日告了假不能上朝,更有甚者常在梦中惊醒,便说枉死的人要来索命,正所谓善恶有时终须有报。 沈湑的眼神落在一盘黑白纵横的棋盘上,手中的白子未落,细腻的棋子握在手中凉丝丝的,沉思索了片刻问沈镇远道:“魏盛的人来了吗?” “魏大人接到父亲的书信便立刻打发他们进邺城了,昨日已经进城,安伯把他们安排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父亲放心吧。” “一路上可有人发觉?” “自然,孩儿早已派人打探过,进邺城的官道上皆有苏振的人挨个排查,魏大人让那几个告状的百姓从山路上来的,虽然耽误了些时间,但是没有泄露行踪。” “嗯,如今在邺城更加危险且不可掉以轻心。” “是,孩儿已派张破阵暗中保护他们。张将军胆大心细,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嗯,万不可叫苏振一党太过得意,此时虽不能一招毙命也要让他断上一翼。” “魏大人告诉他们倘若告状的话,需要找您。孩儿已经将父亲明日的行程泄露给了他们。” “如此甚好。慕文在你的军营如何?” 说到自己的儿子沈镇远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些露出了一个年轻的父亲有些严肃有些无奈又有些不耐烦的表情道:“吃苦受累上没有丢沈家的脸,但是仗着如今学了一招两式的便天天追着军士们同他较量,那些军士们怜他年幼少不得要让上一让的可是这小子竟然一点都瞧不见出来,日日都想来上这么一两场,真是……” 沈湑听完亦后笑了笑:“那孩子正是磨性子的时候,你找时间搓一搓他的锐气,叫他勿要养成自负的兵家大忌。” “孩儿也是这样想的,倒是那瑾怀王,虽然也是个孩子家但却比慕文与子寰来稳重许多,倒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沈湑叹了一口气道:“皇家的孩子,自然不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 “他们三人倒是些个能成材的孩子,孩儿准备下个月巡边的时候带上他们,叫他们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正在此时,沈惜墨和沈慕文齐双双走进来,见了沈湑和沈镇远道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见过祖父,见过父亲。” 沈慕文进了军营半月有余稍微黑了些,身高也似乎长高了很多但是很精瘦,望上去如同一支挺拔的小青松。 沈湑摸了摸沈慕文的脑袋,又摸了摸沈惜墨的脑袋,沈惜墨素日最是会讨她祖父祖母的欢心,一张笑脸如花甜甜得喊了声:“祖父。” 沈湑甚是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孙女,方才稍显严肃的表情立刻荡然无存,换上了一副慈爱的面孔道:“来来来,和祖父说说,你这几日又如何淘气了?” “淘气?”沈惜墨撅着嘴委屈地问。 “静好这几日甚乖,祖父。”沈慕文立刻维护妹妹道。 沈湑和沈镇远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倒是会护短。” “护短是什么意思啊爹爹?”沈慕文问。 “护短是什么意思啊爹爹?”沈惜墨也跟问。 “护短啊,就是你们两个如今的样子。”沈镇远笑道。 “父亲,孩儿那不是护短,孩儿是静好的兄长,兄长岂有不维护妹妹的。”沈慕文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两个大人却笑得更厉害了:“这还不护短?哈哈哈。” “祖父,夫子说静好这几日的功课甚好。静好已经读完《诗》和《书》了。”沈惜墨道。 “哦?可是真的”沈镇远问。 “自然是真的,孩儿可为静好作证,孩儿从军营回来找静好的时候亲耳听见夫子讲的。” 因男女有别,沈慕文随同邺城中的子弟们在官府办的学堂读书而沈惜墨则拜在了一个甚有名声的夫子门下,那夫子隔日便来府上与这位女弟子教习。 “祖父,静好比孙儿聪明,为何静好不能像孙儿一样去学堂读书呢?” “天地之间有礼法,女子宜室宜家打理家庭诸事,男子要齐家治国建功立业。”沈湑道。 “女子为何不可呢?”沈惜墨问。 “若女子也像男子一样,这阴阳和礼法就要颠覆了。”沈湑还是慈爱的笑着道。 “可是,祖父明明知道女子不能如男子一般立于朝堂,又何必叫人教静好诗书礼乐,这岂不是要徒增她的烦恼吗?”沈慕文道。 沈慕文的话如同棒槌般敲在沈湑的身上,是啊,为什么他要教这孩子这么多呢?甚至在学问上要求她远胜沈镇远和沈慕文。 大概是年纪日渐大了,孺子甚是天真可爱故而便生出了怜爱之心。沈湑这样安慰自己道。 “祖父,静好不信女子不能立于朝堂,总有一日,静好会凭借自己的本事和男子们站于一处,接受世人的赞颂和崇拜的。” 沈镇远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话,而沈湑看着她漆黑眼眸中的两团晶亮,心脏莫名颤抖了一下。 第二十五章:斩翼(一) 一亮青色的双辕马车在街上平稳的走着,忽然间从街旁迅速的冲来三四个人挡在马车前面,马忽然间被惊到了,抬起前蹄来嘶叫了数声。 车夫连忙拉住了马的缰绳,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请为小民们做主啊!大人!” 沈湑车马旁的护卫立刻上前喝到:“大胆!公然拦截朝廷要官的车轿,你们可知罪!” “大人,小民知罪,小民罪该万死,可是小民身上背着数千人的冤屈,不可不拦啊。”为首的人道。 沈湑从马车中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眼中闪过闪过怜悯的神色却还是严厉道:“你们可将大邺当成什么地方了,你们有何冤屈?为何不禀报当地的官员?” “回大人,我们是郡江的百姓,郡江连年灾祸,我们都快要饿死了,可朝廷派来的赈灾银粮根本就没有分给百姓,而是,而是,被那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了!” “胡说!”沈湑故意道。 此时,跪着的另一个年轻男子愤然抬头道:“都说是官官相护,小民原先不信,在郡江被追杀九死一生的时候也还是不信,小民想,天下这么大,总有一两个清官吧,我们历经千难万险来到邺城,跪倒在大人的脚下想着大人为我们做主,没想到,天下的官员是一个样子,哪里有什么好官!怪小人们痴心妄想了,我们原不该抱这等不切实际的奢望的!” 慢慢得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商铺也开了大半,临到午间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竟然将整个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了。沈湑飞快环视了周围一眼,围观的百姓都看着他与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他不动神色得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 “天子脚下,尔等不可信口雌黄!”沈湑道。 “大人明鉴,小民不敢信口雌黄。郡守冯玉帛与总督张延年勾结私自克扣赈灾银粮,冯玉帛强行圈占百姓的土地只给我们很少的银子,我们不从,他便活活打死了七八个青年男子啊大人!小民们联合乡里八百多人状告那冯玉帛,可是还没等我们到得了邺城,就被他们派来的人围追堵截,如今只剩下我们四人侥幸活下来。” 沈湑虽然早就知道此事,可是亲耳听见当事人声泪俱下的诉说,他还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不由得激动道:“竟然有此事!” “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小民不敢有所隐瞒。” 这几个流民光天化日之下说出的这些话让围观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也叫他们不由得生起怒气,沈湑知道过不了多久,邺城中将会传遍此事道:“你们所说的事情事关重大,倘若果真有冤屈老夫定然与你们一个说法,倘若恶意毁谤朝廷官员的话,老夫也绝不轻饶!” 几人的脸上露出喜悦而又怀疑的神色道:“多谢大人。” “来人,将他们带走。”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上好的汝窑雨过天青茶盅摔地粉碎。苏振怒气冲冲道:“什么!那几个贱民活着进邺城了?帛儿还没有将他们解决掉吗?” 原本恭敬立于桌前禀报事情的家仆连忙跪地:“侯爷息怒。” 苏振冷笑道:“息怒,你们这些个不中用的奴才叫本侯如何息怒?” 跪在地上的家仆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还不快去打听一下,事情如何了!”苏振怒道。 “侯爷,小人已经派人查过了,沈大人将人带去了右扶风府。” “右扶风府?”苏振问道。 “是。” “下去吧,容本侯想想。去叫曹泰来侯府。”苏振不耐烦道。 “是。” 黑夜中,四匹马拉着一顶乌篷马车向前狂奔,马车中坐着男女老少四人,正是自戕官员张延年的家眷,一行人面带恐惧行色匆匆欲隐姓埋名去边邑逃生。 忽然,奔跑的骏马长嘶一声,驷马齐驱的马车顿时乱了阵脚横冲直撞摇摇晃晃的往前跑去。 车中面色凝重的年轻人神情一凛,紧握住手中的宝剑,立即示意女眷们俯身爬下,几乎在同一瞬间立即有利箭刺破纸窗射进来。 幸好躲避及时,弓箭并未射中任何人,男子飞出车外,看见黑暗中有数十位身材健硕手执长剑的蒙面黑衣杀手向马车鬼魅般迅速地聚拢过来。 黑衣带头人做出了分头前进的手势,杀手们立刻分成两拨,一拨去追赶一路狂奔的马车而另一拨则对付面前的少年。这些蒙面杀手出手极凌厉毒辣,饶是那年轻男子身手十分敏捷也终究寡不敌众慢慢落了下风。 马车虽然一路往前奔跑,可是那马儿受了惊,也不管前面是不是路就横冲直撞上去了,坐在车里的人被车马颠簸得差点要掉下去。黑衣杀手们武艺高强,轻功也是很厉害,慢慢地越来越靠近马车…… 少年看见提着刀的刽子手已经接近马车,心内大急,连忙运气施展起了轻功阻拦杀手们伤害马车中的人。 “嗖”,最前面的杀手把手中的剑扔出去,那剑不偏不倚得穿进了车轮,车轮立即被卡住骤然停下,巨大的惯性将马车上的三个女人猛地抛出来,发出了重重的落地声,掺杂着女人们痛苦而恐惧的尖叫。 杀手们手起刀落如切菜砍瓜似的将三个妇孺尽数杀死,少年在几步之遥的位置看到了这幕情景时瞳孔猛然张大,痛苦得怒吼道:“不!……贼人,我要你们的命!” 少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搏杀,然而最终还是寡不敌众,他酷酷强撑了数十招之后便身中数刀,白色的长袍被血染了一片又一片,如同妖艳的红花。最后,就在少年用到格挡向他胸口刺来的长剑时,背后一凉,一把冷刀穿过他的身体,鲜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掉下来。 无数灰尘飞起,少年仰头倒在了地上。一声哨响,杀手又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如同鬼魅般迅速地得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 乌鸦一声声凄厉的叫着,圆月的夜,冷清的叫人胆战心惊,倒在地上的少年手指动了动,恢复了意志,他艰难地爬起来,抱着侥幸的心理一一试图唤醒他的亲人,可是他的胞妹和祖母早已凉透。 少年爬到距他们数十米之遥的母亲身边,他惊喜得发现他的母亲一息尚存,少年紧张得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母亲,母亲!您跟孩儿说句话啊!” 妇人睁开了眼睛,艰难道:“硕儿……母亲不成了,你……你……” 少年的眼中露出极其恐惧的表情,他太害怕失去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母亲了:“你不能死母亲!孩儿在这儿,孩儿一定会救活你的。” 妇人吃力的伸出手,抚摸着少年的脸庞,眼中露出悲伤和不舍道:“好孩子,你仔细记住母亲说的话。” 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从少年的眼眶中滑落,“母亲!母亲!” “你的父亲,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是……不至于……抄家暴尸。这……都是……拜贼人所赐。” “母亲,你告诉孩儿,是谁,是谁害了咱们家?” “顺义侯……苏振。” 时间回到数十日前,郡江总督府。 郡江三省总督张延年颤抖着用手帕拭去额前渗出的汗珠,可是没过多久,又有新的汗水沁出。 厅内的烛火暗暗的,张延年的声音沉重而无助道:“真到这一步了吗?” 一个冷冷的声音回答他道:“张大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只是,顺义侯不能保证张大人一家老小的性命能不能保全。” 张延年充满恐惧与恨意的眼睛与从顺义侯府来的那双阴冷的眼神对视:“那么看来,这一步老夫非走不可了。劳烦大管家捎信给顺义侯,请侯爷遵守诺言。” “张大人安心的上路吧,顺义侯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一家老小。”顺义侯府大管家怀仁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道。明明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却不禁让人顿生寒意。 张延年绝望的闭上双眼,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虚弱的挥挥手示意怀仁退下。 怀仁道:“那怀某便不打扰张大人与家人道别了。” 少年听着母亲的话,手掌紧紧地攥成拳头,他害怕下一秒母亲就会这样睡过去,凭借着本能摇晃着她的身体道:“母亲,你看着硕儿,求求你,不要离开硕儿啊母亲“ “妇人喘着粗气,生命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体中消散,她慈爱的眼神无比依恋的看着儿子道:”硕儿……答应母亲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儿活下去。” 少年哽咽着说不出话,巨大的恐惧包围着他,他只能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身体含着眼泪点头。 虚弱的妇人用尽全身的最后力气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意道:“好孩子,好好活下去,不要……报……“少年感觉到自己脸庞上的手指一点点变凉,然后那只曾经十分温暖而有柔软的手在他眼前缓缓滑落,然后,她的母亲,死了。 “不!母亲!母亲!”林间发出一声哀恸的吼叫声,那声音如同痛彻心肺的野兽发出的吼叫声,惊起了一林子的乌鸦和蝙蝠。 大片大片的雪花缓缓地落下来,少年将家人的尸体排成一列,他抱着她们僵硬而冰冷的身体,在月下,在大雪中坐了许久,哭了许久,最终以刀掘墓在漫天的大雪中埋葬了自己至亲的人。 斩翼(二) 京兆尹府,一个头发花白,胡须也花白的年纪稍长者在厅内踱来踱去。 “大人,府外有人求见。”一个身穿下级官服的通传进来禀告道。 这位心烦意乱,来来回回踱步的人就是邺城现今的右扶风孙明镜。 “是谁?”孙明镜问道。 “回大人,是赵大人的府中人,这是赵大人的帖子。” 孙明镜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合上道:“果然是为这件事情。” “你下去吧,就告诉他本官今日突发疾病,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是,大人。”通传准备下去时,孙明镜又道:“依老夫看,今日求见老夫的人还没有来完,后面再来的人你也不必次次来通传了,去把府门关了,就说老夫这几日闭门不见客。” 果然,他的话音还没落,又有一位通传进来道:“大人,顺义候府和赵大人府里来人求见大人。” “来的真快啊。” 先前进来的那位通传道:“小人这就出去按照大人的说法将他们打发走。” 后进来的通传又道:“大人,京兆尹大人递来了请帖说是邀您和左冯翊过府去一聚呢。” 孙明镜的眉头皱了一下道:“便说本官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出门吧。” “是,大人。”两个通传说完便走下去了。 昨日,沈湑的到来,其实更加准确地说是沈湑带着四个郡江流民的到来,打破了他这右扶风府长久的平静。 沈湑啊沈湑,你可真是给老夫找了个好差事,孙明镜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言罢,转身坐在案前翻开了昨日那几个流民递上的状子。 沈月笙自进宫以来便分外受到南宫擎宇的怜惜,自大婚那日起,南宫擎宇便日日宿在她的韶景宫,虽然大王和王后大婚确实不与寻常的纳妃不同,但是在大邺所有的皇帝中,大婚礼仪后,除非朝事繁忙不得进入后宫之外一日不落得在皇后宫中宿上三个月这是史无前例的。 这日,南宫擎宇已三四日未进后宫了,沈月笙私下里猜想应该是朝中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因碍于礼法自己不方便过问便叫千禧去打听了一下朝中的事情。 千禧回来便将这几日朝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月笙,沈月笙听完后甚是心疼南宫擎宇如此操劳恐害怕他熬坏了身子,便嘱咐小厨房炖了一盅滋补的燕窝粥往乾元殿送去了。 到了乾元殿却见南宫擎宇身边无人照看,正趴在一堆小山高的奏折后沉睡着。沈月笙秀眉微凝,拿过榻上的一件狐皮大氅轻轻盖在了南宫擎宇身上悄悄出去。 “你们便是这样伺候大王的?怎能让大王那样睡着?若着了风寒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沈月笙在偏殿对魏良安道。 魏良安道:“方才大王说殿内人太多看着心烦便打发殿内伺候的出去了,奴才出去了片刻去御膳房叫给大王做些败火的吃食,不想大王就……” “大胆,还敢狡辩!” 魏良安连忙跪下道:“奴才罪该万死。”说完向自己的徒弟王德使了个眼色向沈月笙奉上茶水道:“王后娘娘有所不知,大王忙于郡江赈灾和时疫的事情,已连续熬了好几日了。” 沈月笙听完脸色缓和了些,叫他起来道:“本宫问你,太医院还没有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吗?” 魏良安道:“这时疫原本就不是咱们太医所熟悉的病症,研制起来本就不易,况且再加上郡江当地的毒虫蚊蝇的毒便更加不容易了,照老奴看,若要等到太医院的方子出来,郡江怕是……” 桌上晶莹剔透的燕窝盛在温腻的白瓷杯中徐徐的飘散着热气,沈月笙摆手不让魏良安接着说下去,道:“大王这几日定是上火得很。” 魏良安道:“谁说不是呢。” “话是如此,但你也不可如此不小心。” “是是是,奴才知罪了,请王后责罚。” “责罚你有什么用,起来吧,以后用心些照顾大王,倘若再有下次,本宫绝不轻饶。” “谢谢王后娘娘。”但是魏良安并没有立刻起来,又道:“娘娘,大王这几日真是乏极了,咱们奴才看着也实在是心疼,求求王后娘娘,今晚好歹叫大王回后宫好好儿睡一觉吧。” 一个竹排轻轻地在碧波上摇荡着,竹排上立着一个浅绿衣裙的丽人,若有若无的萧声幽幽得传来,羽扇轻挥,丽人双臂上扬长袖翻飞,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圆弧。 岸边的亭子中,苏振、曹泰和赵城三人跪坐在席上,面上露出悠闲自得的表情微笑着看着竹排上舞着的丽人。 竹排慢慢地靠近岸边,丽人缓缓地转过身来,长发如瀑,水黛墨瞳,皓腕薄纱,樱桃小口一点殷红,让人不由心旌摇荡。 “哈哈哈,好好好!”苏振笑道。 “若是论舞姿的话,还是咱们楚地的女子和舞蹈最赏心悦目。”赵城道。 “赵大人此言差了一半,若是没有苏大人这处园子,再没的舞姬也不能舞得让人这么赏心悦目哦。”曹泰道。 “曹大人说的是。”赵城立刻附和道。 “好了,老夫这园子有多好老夫心里有数,今日老夫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听你们夸我这园子的。” “是。”二人的脸色有些尴尬道。 正在此时,派去到右扶风府里的家丁来报道:“侯爷,孙大人说是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 苏振冷笑了一下:“躲起来了?” 赵城立刻问道:“我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怎么说?” 曹泰来了一句:“连侯爷派去的人都吃了闭门羹,赵大人的人能带来什么话这还需要问吗?” 赵城的脸色变得讪讪得,对苏振道:“侯爷,孙明镜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苏振将桌上的半杯茶一饮而尽,茶盅重重得放在小桌上声音有些大道。 侯爷,这些年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还不多吗?还不是最后都乖乖儿听话了。” 苏振听完点点头道:“那几个贱民在哪里都无所谓。他们手里的东西和他们的命本侯一样也不会留下来。” “侯爷,下官想明日早朝上,沈湑必然要向大王禀告此事,倘若现在咱们不能尽快得手的话,此事恐怕很麻烦。”赵城道。 “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那些贱民在街上已经直呼了冯公子的名字,倘若他们此时暴毙,反倒对冯公子不好。”曹泰道。 “倒也是。我们的人在刑部和大理寺,这个案件刑部的人使不上劲儿,只要能移交大理寺,此事就不难办了。”赵城道。 “大理寺……此事发生邺城,大理寺、京兆尹、右扶风和左冯翊倒也都有理由插上一腿。”曹泰道。 “只是不知道沈湑为什么单单选了右扶风呢?” “明日,老夫倒要看看那沈湑耍什么花样。”苏振道。 南宫擎宇疲惫的拥着沈月笙沉沉的睡去,沈月笙用指尖轻轻的抚摸过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脸颊。烛台垂着红泪,明晃晃的晃地人眼睛疼,沈月笙起身披了件鹅黄的衫子将快有一寸的灯芯绞短了些。 瑶华殿苏曼仪坐在绣罗帐中发抖,身上紧紧的裹着绫罗被,尖利的叫:“来人,来人!”账外的宫人连忙掀开帐子道:“娘娘有何吩咐?” 苏曼仪大叫:“快去,快去再拿些烛台来,把本宫的瑶华殿照亮些,再照亮些,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宫人道了声是便急急退出去了。不一会儿,瑶华殿便摆满了烛台,室内被灯火照得明晃晃的,连一个阴暗的角落都没有。苏曼仪看见这一室明亮摇曳的烛火,满足的闭上眼睛,睡了…… 次日朝上,沈湑果然将那日他在当街被拦截马车的事情禀告了南宫擎宇。 南宫擎宇道:“又是郡江的事情,郡江到底有多少事情孤不知道!查,给孤查!” 因为此事涉及到了冯玉帛,苏振为了避嫌不好插嘴。此时,京兆尹唐维松道:“此事确实不可不查,但微臣认为此事应该移交京兆尹。” 沈湑道:“此案出在京畿重地,京兆尹、右扶风甚至是左冯翊都有资格查看,此等些微小事不足道也。” 唐维松道:“再怎么说,京兆尹是邺城三辅之首,交由京兆尹查案也是对此案的重视。” “难道,孙明镜大人会对此案不重视吗?”沈湑反问道。 唐维松的脸色变了变道:“下官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是……” “好了,没什么可是的了。既然唐爱卿愿意为此事效力,孤便将此案交由京兆尹、右扶风、左冯栩你们三人主审吧。” 沈湑道:“大王,此案的涉案人员冯玉帛和顺义候是近亲,而且此案与郡江的灾银案件当合并与一处,顺义侯此时应避嫌,先前那郡江的案子……再由苏大人查的话恐怕难堵悠悠众口,理应交由大理寺审查。” 苏振脸上的神色不明道:“臣以为沈大人所言甚是,臣愿将郡江灾银一案交由大理寺审理。” “好,那么此案便由大理寺接管吧。”南宫擎宇道。 “臣遵旨。”大理寺卿张见信道。 顺义后冷冷瞥了这个素有“铁面”之称的大理寺卿一眼,心内却忽然间放松下来。 斩翼(三) 寒冬季节,下了好几场大雪,落梅第的红梅和白梅开得极好,北风一吹,落在梅树上的积雪和梅花的花瓣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满目寒色。 梅树下,一尊螺纹状雕刻形如叠状仙山的香炉幽幽得从雕镂花纹的缝隙中吐出薄薄的烟雾,香炉的后面摆着一方乌木小桌,两个身披带风毛斗篷的人在小桌两边面对而坐。 “你竟还有心思焚香赏雪?”杨仕卿看着对面一脸悠然的沈湑道,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在他说话的时候可以看见嘴边升起的雾气。 “是焚香、赏雪、赏梅。”沈湑道。 杨仕卿被沈湑的这句话气笑:“你可真是要急死老夫啊。” “有什么好急的?”沈湑不以为然道。 “郡江的案子两面已经开始审了,你这老竖竟然还有心思做这些闲事。”杨仕卿没好气道。 “着急有什么用,你还是四五岁的孺子吗?世上有哪些事情会因为着急而得到解决?这桩案子结果究竟如何,不是一目了然的吗?”沈湑道。 杨仕卿听沈湑继续道:“你我都知道,此事不可让让苏振一招毙命,而今只不过是希冀通过此事多砍掉些羽翼罢了。” 杨仕卿叹息了一声道:“唉,真是不甘心。” 苏振又问:“那几个年轻人可还中用吗?” “不输你我年轻的时候,只是他们现今还是急躁些,在心思上还差些。” “嗯,年轻人急躁些是常有的事情。” “按照大王的意思,这几个年轻人是将来要倚靠的国家柱石吗?” 沈湑哈哈一笑:“怎么?你这老竖久居高位不愿意下来了吗?咱们还有多少年,以后还是要看他们的,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在他们还没有能力顶住半边天的时候勉力撑着,等到他们羽翼丰满的时候就把权利都给他们,就算是不付先王所托喽!” 杨仕卿也笑道:“老夫怎么不愿意下来,倘若明天有个能让我放心的人接替这个位置,我也是乐得告老还乡了。” 沈湑听完,语气幽幽:“如今看来,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啊。” 杨仕卿也面容沉了下来点点头。 “昭定王和端成王你更属意谁些?”沈湑道。 “怎么忽然间问起这个来了?” “这个案子不好查,此事牵扯到郡江诸多的官员和朝廷重臣,明明是个烫手的山芋,可是那日在朝上京兆尹、右扶风和左冯翊甚至是大理寺都想要插手。” “你怀疑这些人也与郡江有关?” “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老夫之所以将此案第一时间交给孙明镜便是早就知道他与郡江的牵扯甚少,这几年他也被唐维松和左冯翊张万仪排挤得战战兢兢,咱们同是先皇旧臣往日有些情分的,这么多年他也没有依附苏振也算是个有气性的。此案给他审理出不了差错。” “可是此案最终是三堂会审的呀。”杨仕卿又有些着急,眉头皱成一团道。 “三堂?老夫看此案最后还要多一堂。”沈湑淡淡地说。 “怎讲?”杨仕卿问。 “郡江案牵涉众多,孙明镜倘若太严苛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大王又派了与此事有瓜葛的唐维松和张万仪牵制,但是倘若牵制太过的话,此案很可能成个糊涂账胡乱结案了,所以昨日大王问我昭定王和端成王如何,怕是大王要派个能挡得住事情的王爷监督了,好叫两方的势力都不要太过了。” “昭定王是最年长者,素来在诸王中低调行事,没有什么不轨的事情,甚是爱惜羽毛;端成王为人活络,有些个鸡零狗碎的事情,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主。这两人老夫更属意昭定王些。”杨仕卿缓缓道,然后又问:“你向大王推荐了谁?” “端成王。”沈湑道。 杨仕卿有些吃惊问道:“为什么!” “因为大王现在还不能明着和苏振撕破脸。大王任用孙明镜、唐维松和张万仪共同审理此案便是对苏振既警醒又安抚。端成王虽然公正但是此事……还须得有个昭定王这样的人来维护两方的颜面啊。” “嗯,你所言极是。如此也好,也正好可以遮掩一下此案是咱们刻意让它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 “顺义候不是个好糊弄的。” “此时他正在得意的时候,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未免会对自己的能力自信些,所以,他只会去想如何解决此事,其余的事情现在的他是不会去想的。” 右扶风府,昭定王的加入让原本别别扭扭的查案氛围忽然间融洽了许多。孙明镜一门心思非要插个水落石出的心思被昭定王和了些稀泥而唐维松和张万仪一心和稀泥暗中做手脚也被昭定王的亲王身份震慑而收敛了不少。 孙明镜倒是个有魄力的,王令一下便立刻传书给负责郡江刑罚的魏盛,魏盛在短短几日内就把人犯送进邺城了,还捎带着把自己私底下搜到的罪证一起递了上去。 当日发生在街上的事情,被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四个流民和八百多人联名的状子和魏盛提供的证据,此案立刻一目了然。冯玉帛强占百姓土地并且教唆家人截杀了去邺城告状的百姓罪证确凿,按照大邺的律法定了秋后处斩,孙明镜顺藤摸瓜时将包庇冯玉帛的几个郡江的官员和邺城中的官员也一起揪了出来,这一纠不要紧,倒是给了查郡江灾银贪污案的大理寺卿苏见信不少线索,风声一放出来,立刻有两位官职不低的官员被提到了大理寺,一时间与灾银有关的官员们立刻都噤若寒蝉。 苏振在朝上被沈湑的一句话隔离在了案件之外,一点也使不上力气,忍不住气结。 “侯爷,冯公子的案件恐怕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赵城有些心虚道。 “你没有打点吗?”苏振怒气冲冲道。 “侯爷,此案现在全大邺的眼睛都盯着看呢,咱们再怎么想打点,主审官也不敢收啊,下官日日派人在右扶风门口等候,可是那查案的人一见下官便富躲的远远的。” “废物,如你这办张扬,又有那个人不敬而远之的?”苏振冷哼道。 “侯爷这可冤枉下官了,下官哪里没有私下递帖子呢?都推说身体抱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啊。” “罢了,原本此事也闹得大了些,反倒不好插手了。” “是啊,可惜了冯公子的一条命了。” 苏振冷冷道:“他死不足惜,只是他死了以后,咱们对郡江的掌握可就……”说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冯玉帛年富力强又是苏振的外侄,每年来不知为苏振卷来多少银子,况且郡江原本是个富庶之地,大邺一大半的粮食都要从此处收来,除了邺城,郡江便是大邺最大最好最繁盛的区域,若有人在此地自立为王恐怕比边塞的那些戎族小国更像是一个国家呢。苏振之所以骄横,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对郡江有着绝对的控制权。现在眼巴巴得看见自己手中的一个重要筹码没了,简直是肉疼不已。 赵城听见苏振冷冰冰的话,想到此前苏振对冯玉帛一直疼爱有加的样子不由得面色一滞,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没过一个月此案便结了案,孙明镜在朝上禀告道:“大王,郡江郡守冯玉帛强占郡江百姓土地并蓄意灭口案现已查明,罪证确凿。同案犯还有郡江里正白兆等七人。罪名及罪状几个已招认,业已移交刑部。” 南宫擎宇道:“那便按照律法,该砍头便砍头该革职便革职吧。” 刑部尚书宋孝先道:“臣遵旨。” 南宫擎宇语气忽然变冷道:“曹泰,你可知罪!” 曹泰原本黑着的脸色立即又沉了一沉出列跪道:“大王,臣罪该万死。” “你且说说你罪在何处?”南宫擎宇道。 曹泰垂首小声道:“下情不上达。” “哼,你倒是会减轻挑重的。”南宫擎宇的脸色又变冷了些又道:“御史大夫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君王的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劾;小人构党,劾;作威福乱政者,劾!你身在如此要位却不能谋其政,孤看你不宜再担任辞职了,收拾收拾去楼凡吧。” 楼凡是大邺最西边的边陲小镇,曹泰若是去了楼凡的话这一生的仕途便算是就到此处了,苏振暗自叹了口气。 其实他倒也不是为曹泰可惜,而是觉得自己骤然失去这么一个朝政要员实在可惜,若要栽培新的人上来少不得要花上个三五年时间,况且曹泰这个人确实有些计谋,这几年在他身边没少给他出谋划策。 但是奈何他偏偏犯了为官者最忌讳的错误,确实,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什么时候都说不过去的,苏振饶是心内满是可惜但是也没有开得了口。 南宫擎宇道:“刑部的结案文书是谁写的?” 宋孝先道:“是刑部的郎中林青所写。” “嗯,此人可堪重用,你日后可多加历练他一下。”南宫擎宇道。 “臣遵旨。” “大王,臣有事要奏。”杨仕卿道。 “何事?” “郡江郡守已伏法,然而郡守之职却还空缺着,还请大王任命新郡守。” 苏振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可惜郡江和他有关系的官员皆已被牵连,此刻已无人可替补冯玉帛的位置也只好作罢。 李瞻道:“臣听闻此次郡江之案能如此顺利结案多亏了郡江官员魏盛将人犯和证据送到邺城,郡江的郡守嘛,自然是原本就在郡江的官员替补比较好,臣愿保举魏盛。” “李大人所言极是,臣也愿保举魏盛。”沈湑道。 “臣附议。”杨仕卿道。 见朝中颇有地位的三人都如此说,朝臣们也便纷纷附议了。南宫擎宇当下也就同意了魏盛任郡江郡守一职。 一轮又黄又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西天上,天空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云彩,连个闪耀的星子也没有。偶尔可以听见几声犬吠,这样的应该好睡的夜却有人没有一丝睡意。 苏振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老爷,你怎么了?”听见苏振反复翻身的声音,苏夫人问。 “今日老夫折损的可不少啊……” “唉,帛儿那孩子……真是……”苏夫人叹息了一声忍不住哽咽起来。 苏振有些烦道:“妇人之见,他的性命也就罢了,误了老夫日后的大事啊。” “老爷,那孩子从小就和你亲近,就不能救救他吗?”苏夫人哀求道。 “他于仕途上已经完了,留下性命还有什么用?”苏振冷冷道。 “那便让他隐姓埋名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吧,老爷。” “够了。”苏振的声音有些硬道。“普通人的日子有什么意思?若没有权势,活一万年又有什么乐趣!” “老爷,可是。”苏夫人道。苏振打断她的话:“没那么多可是,人生来就是为这些东西而活的,你切莫愚蠢,叫你过两天贱民的日子你便会理解了,以后莫要再提此话了。睡吧。” 第二十六章:并蒂花 又过了月余。 太医院的方子终究是没有制出来,南宫擎宇一气之下连连砍了三个院判的脑袋,一时间这太医院院判成了个烫手的山芋,叫谁都不敢接。南宫擎宇虽然心内忧急如焚却但却实在是无可奈何。 这日沈月笙正在读母亲传到宫中的家书,书信中说家中一切甚好,末尾问她安。琴横见沈月笙拿着书信出神,知道她是想念父母了,便想法子让她开心道:“娘娘,奴婢今日听闻咱们家将军又打了胜仗了。” 沈月笙听了果然欢喜道:“果真?”琴横道:“这还能混说的,娘娘可知道咱们家将军现在可是威名在外,百姓们都说咱们大邺有了威远将军不管是南越北越,来一个沈将军打一个。”沈月笙听完心内虽然十分欢喜但一想动朝堂诡谲,稍微一个不谨慎会便粉身碎骨,正色道:“琴横,这话咱们听听便了以后切莫在人前如此说。” 琴横见沈月笙突然变了脸色道:“娘娘生气了?奴婢也是一时高兴就……” “咱们都是落梅第出来的人,哥哥打了胜仗怎能不欢喜?树大招风,咱们要事事谨慎,免得哥哥被小人嫉恨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沈月笙这一席话虽然语气较平时严肃了些但是句句在理,琴横听完不停的点头道:“奴婢记住了。” 她二人自小在府中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沈月笙见方才说话稍微重了些便道:“我有些饿了,你前几日熬的清粥滋味极好……” 琴横不等沈月笙说完便抢话道:“奴婢现在就去熬,娘娘稍等片刻即刻便好。”说完喜滋滋地一阵儿风似地跑了出去。 才过了午后,施嫣然携着傅月影与鱼拂云并两位身份低微的采女来了韶景宫。后宫妃子终日无事,每日最多做的事情不过是更衣装扮罢了。 只是女为悦己者容,更多的时间是妆扮好了却无人来欣赏,慢慢得便不再做那羞答答等人来欣赏的水仙了,而是做起了主动伤人的带刺玫瑰来。 想来历代的后宫的争斗,除了前朝羁绊更多的便是后宫高墙难以排遣的寂寞所致吧。后宫的女子若不争不抢不言不语,白天到黄昏,黄昏再到黎明,时间该很难捱吧。 施嫣然见沈月笙拿剪子修剪着白玉瓷瓶中的绿菊道:“王后宫中的菊花都与咱们宫中的不同呢。” 傅月影道:“可不是么,寻常的菊花多是黄色和白色。娘娘宫中的却是红色和绿色的,实在令人惊奇。” 沈月笙淡淡一笑道:“此菊红色的唤作‘红香’,绿色的唤作‘绿玉’,是今年花房新培育出的品种,原本他们本该开在秋里,如今在冬天里开着也实在是不容易。” 施嫣然道:“瞧瞧,瞧瞧,它竟比主子金贵了。” 沈月笙道:“谁说不是呢,统共就成了四盆,几日之间就枯死了两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傅月影道:“如此说来,咱们今日得了个大便宜呢,不是到王后这里来一趟,到哪里有幸能看见这‘红香’‘绿玉’呢?” 在座的嫔妃们陪笑着,施嫣然道:“咱们大王对娘娘真真儿好,恨不能把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奇珍异兽都统统搬到韶景宫来。”这半含酸的语气虽是奉承也是事实,这段日子南宫擎宇对沈月笙的宠爱后宫皆看在眼里,此刻陪笑着的几个人,哪个不是满肚子的怨恨和嫉妒。 沈月笙装作听见戏言道样子道:“你们看看静妃这张利嘴,我还没说什么呢就拿这么一大车话排遣我。” 施嫣然原本想见沈月笙如何应对,若她承认如此在座的妃嫔便会更加记恨,若不承认如此,这份与事实不符的谦虚反而更像明目张胆的炫耀,更使得大家心内不快。没成想她竟如此岔开了话题,也就不再提了道:“我这里有一桩奇事,你们想不想听。” 傅月影的父亲在施嫣然父亲手下当差,施嫣然素日对她多有提携,早早得便依附了施嫣然。她见施嫣然吊众人胃口的样子会意道:“咱们誰不知道静妃姐姐耳朵最灵,快给咱们说说是哪一桩奇事?” 施嫣然对着沈月笙意味深长一笑,沈月笙也正好在看施嫣然,那意味深长的笑意瞬间变成了自然的笑意道:“咱们后宫要多两位姐妹了。” 后宫选秀的时间还未到,况且南宫擎宇与后宫不甚上心,如今又有了沈月笙情况大不同与以前,怎么忽然之间后宫要进新人了,众位妃子纷纷纳罕。 沈月笙含笑:“那便要恭喜大王了,不知新进宫的姐妹出自谁家?” 施嫣然道:“是郡江把总竺承光之女。”众人奇道:“不知是何缘由进宫?” 施嫣然正欲开口,忽听见外面高声道:“顺妃到。” 室内一众嫔妃位份皆低于顺妃,便立刻停住不言。顺妃摇曳生姿地走进宫殿,站在地上道:“今儿个人可真齐。”胡乱敷衍着向沈月笙施礼:“王后长乐。”沈月笙笑着点头:“姐快请起。“ 众位嫔妃也从椅上起身曲膝行礼:“顺妃娘娘安。” 顺妃居高临下扫一眼众人道:“起来吧。”又道:“听说王后这里好不热闹,我也来凑凑热闹。” 沈月笙道:“后宫姐妹凑在一处说话玩笑呢,正想着去请顺妃呢,妹妹就自己来了。“ 顺妃道娇媚一笑:“多谢王后记着我,今儿个我还带了两位妹妹来与大家认识。”说完便朝门口处叫道:“还不快来参见王后与各宫姐妹?” 一阵钗环响动便看见从门外走进来两位盛装丽人,此二位女子面目颇为鲜妍更奇的是她们二人是一对双生姊妹。二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脆生生道:“王后娘娘长乐,各宫娘娘安。” 沈月笙面带微笑道:“起身说话。”又朝千禧道:“赐座。”千禧忙不迭的下去了,旋即领着两个搬着锦墩的内监将锦墩放在沈月笙宝座下方右侧末尾的位置,二位女子谢了恩便落座。 苏曼仪对沈月笙道:“二位妹妹治疗郡江时疫有宫,献上治疗时疫的药方。大王龙颜大悦封她们为选侍,因今日来不及拟旨,便先暂居瑶华殿明日册封昭告天下。” 沈月笙听她讲完心思一转便知晓了事情的缘由道:“二位妹妹妙手回春,真乃国之大幸,况且又生的如此花容月貌自当荣封宫嫔。”又问她们二人:“你二人初进宫可还习惯?“ 二人齐齐站起来道:“回王后娘娘,一切都好。”她二人十分默契的举动让满室妃嫔皆笑起来,二人甚是有些不好意思。沈月笙温和道:“咱们姐妹一处说话,不必拘谨。” 施嫣然笑个不停道:“她们姊妹二人如此心意相通又生得如此相像,就跟一个人似的,咱们怎么分得清啊?” 其中一女子站起来道:“回王后娘娘,小女子唤作竺舜英,妹妹唤作竺舜华。我们二人常佩戴不同颜色的香囊以区别身份。” 众人一看,果然竺舜英的腰间挂着一个小巧别致的粉色香囊而旁边的竺舜华则挂着一摸一样的绿色香囊。只不过仔细打量之下二人外貌也有一些明显的区别,竺舜英有一对风情万种的的柳叶眉而竺舜华却是形如弯钩,颜色稍微粗浅的新月眉,虽不说话却让沈月笙隐隐感到些许薄凉意味。 沈月笙笑吟吟的点头:“真是个巧妙的法子。”又叫琳琅从库房取了几件不菲的首饰赏给了她们。沈月笙赏给竺氏姐妹中有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施嫣然瞟了一眼心中暗暗赞叹,如此好的东西竟也拿来随随便便打赏,心内越发不忿脸上再看不见了一丝笑意。 说了大半天的话一行人方才散了,沈月笙用手轻轻的捶一捶酸痛的肩膀,琴横眼尖忙扶她去榻上道:“娘娘累了半日了,躺下歇着吧奴婢给您捏一捏。”沈月笙依言躺下由琴横为自己松一松肩膀和腿。 竺氏姐妹一路跟着苏曼仪一回到瑶华殿,苏曼仪便歪在了正殿中的贵妃榻上,看也不看二人道:“你们进宫来干什么本宫清楚,也知道你们进宫是爹爹的意思。凡事多长几个心眼没错,若做错了事本宫也救不了你们。” 二人恭敬道:“是。” 苏曼仪又问:“父亲可有话传给我?” 竺舜英答:“回娘娘,大人说沈家的气焰最近太盛了。”苏曼仪听完道:“看父亲的语气,小妹那边大概是行不通的。” 二人没说话,苏曼仪见殿内沉寂下来,不耐烦道:“怎得不说话?”又看见二人不说话便知道外面的事情她们八成是不知道的,冷冷道:“下去歇着吧,明日精神些参加册封大典。”二姐妹领命退下。 第二十七章:乾坤变(一) 怀仁缓缓上前躬身道:“侯爷,小鹞传话来了。” “说什么了?小祥子找到了吗?”苏振问。 怀仁迟疑道:“小鹞说乾元殿一切正常,但是小祥子却不见所踪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消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小祥子给老夫找打!”苏振道。 “是,侯爷。”怀仁道,然后又迟疑道:“小祥子,会不会出事了?” “那孩子的身手不差,又经过咱们的训练应当不会如此。”苏振道。 “侯爷,可是小祥子毕竟是咱们派到宫里当眼睛的,咱们的眼睛……却是他人眼里的沙子。会不会小祥子已经暴露了?”怀仁道。 苏振立刻摆摆手道:“不可能,他的身手老夫见过的,那帮孩子所练的都是极阴寒的功夫,虽然不及宫内高手功力深厚,但却极是隐蔽,最难被发现。王宫里的功夫路数老夫心里明白,小祥子万万不会败在他们的手下。” 怀仁也点头道:“他们的身手自然是好的。侯爷,奴才想到了一件事情。” “你说。” “小祥子失踪后,乾元殿就传说消息说是失窃了,守卫全部换血了。奴才觉得这两件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如此说来,但是本候小看了我们如今这个大王了。”说完眼神一凛: “叫小鹞盯紧点乾元殿,老夫倒想见识见识他的手段。” “是,侯爷。” “一双眼睛没了,就再多装几双眼睛,这大邺上下还没有人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样,既然他要耍花样,老夫看看他耍什么花样,陪他过过招。” “是,侯爷。” “宫里有什么消息吗?”苏振问。 “顺妃娘娘说,两位姑娘的才进宫的位份不低,都在瑶华殿里住着。”怀仁道。 苏振哼了一声道:“自从有了王后,顺妃的恩宠可不比往日了,偏她还如此不上心!依老夫看,沈家可是要成日后的心腹大患啊。” 怀仁道:“沈家父子现在得宠还不是因为大王从此沈月笙,嘿嘿,大王如此真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也就一时新鲜罢了,竺氏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又姿色鲜妍,她们日后定然前途无量。侯爷不必担心此中关节。” 苏振想起先前失去对郡江的掌控和折损了几个心腹皆是因沈湑而起,心内生出不忿道:“若不是沈湑将事情抖出来,又在朝上让老夫插不上手,老夫也不至于折损这么许多。你给宫里传个信儿,让她们做出点什么动作,最好让大王就此厌弃了那沈家的女儿。” 怀仁阴笑道:“只要大王召见了二位选侍,奴才就有办法让咱们的娘娘受宠,这些手段奴才早就想好了。到时候只要吹点枕边风,什么事情就都不算事情了,嘿嘿。” 那怀仁是跟了苏振多年的人,最是摸得准苏振惯来喜欢阿谀奉承又骄傲自负的脾气,一席话说得很让苏振熨帖。 一轮又黄又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西天上,天空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云彩,连个闪耀的星子也没有。 在一片一望无垠的荒郊中,一队分别身着黑白劲装的军士带着浓重的肃杀之气在荒郊中对打。他们手中的长剑在月下闪着森森的寒光,北风呼啸呜咽着刮在人的脸上生疼,兵器相交的瞬间摩擦出火花,立刻又在黑暗中熄灭。偶尔也传来刀剑划破衣衫的声音,在旁边站的久了就会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南宫擎宇眼神冷冷得看着面前的军士们厮杀着,忽然一声尖细的竹哨声响起,方才还以命相搏的军士们立刻收住招式,按照服色的不同分列两边。 疾从人群中走出,眼睛与南宫擎宇相交行了个武将的常礼,转过身对军士们道:“大王来了。” “见过大王!”这百十来位军士都是身形高大,体魄健硕的青年男子,四下寂静的环境中,呼声分外中气十足。 南宫擎宇道:“不必多礼,孤给你们带来了上好的美酒和佳肴,你们且好好享用吧。” 疾做了个解散的手势之后,军士们便迅速散开,转眼间只剩下南宫擎宇和疾还站在原先的位置。 “这就是你的玄鸟卫?” “不,这是我为大王训练的玄鸟卫。他们一生只听令于大王一人,可拼死保大王周全。”疾道。 “他们不过才这么百十人,倘若有一日孤需要万人之师助孤成事呢?”南宫擎宇问。 “兵士在精而不在多,他日我将玄鸟令交到大王手上的那一日,这支玄鸟卫可抵万人之师。”疾冷冷道。他冰冷而平静的语气让这一番听起来十分荒诞无稽的话好像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 南宫擎宇半信半疑,挑眉道:“愿闻其详。” 疾带着不卑不亢的表情,语气却颇为豪迈道:“我将用机关鸢拉长他们手臂可触及的范围,让他们的眼睛看得更高更远。用连弩车让他们一步杀数十人。他们将是最忠诚于大王的人,也是大邺最神秘和最具杀伤力的侍从。” “机关鸢,连弩车……”南宫擎宇反复呢喃着这几个从未听过的词语。 疾接话道:“机关鸢,削竹木以为鹊,三日不下,可以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连弩车十人驾驭,其置于城墙上可同时放出大弩箭六十支,杀死数倍敌人。” 南宫擎宇颇有些惊讶:“孤怎得从未听说过这些东西?” 疾道:“此物由墨家巨子发明,可惜现在已经失传。我也是在书籍上才看到一些吉光片羽。” 南宫擎宇一听说这些东西原不存在于世上了,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疾一看到南宫擎宇失望的表情,仿佛受到了严重的质疑眼中闪着倔强而自信的光芒道:“失传了又怎么样?既然巨子们能把他们发明出来,那我就能根据书籍上的记载把这些东西做出来! ” 南宫擎宇被疾眼中闪烁的炙热所点燃,心中也生出一团豪迈和信任道:“嗯,孤信你!从今日起孤就命你全权负责训练玄鸟卫,等你给孤训练出一支最忠诚、最有战斗力的作战之师!” 乾坤变(二) 夜幕降临大邺城中,街边的店铺和酒楼的灯火亮堂堂的,家家户户也都掌上了灯。 一条分外明亮繁华的街道被包裹在数条朴素的街道中央,只要进了邺城中最有名的花明街,道旁就是鳞次栉比的高轩华屋,乐坊中美人们婉转如莺啼的歌声带着一股香气散在街道上,男人们只需进入任何一家乐坊的门口就会有如花的笑脸逢迎。 这里是令大邺城的男子们心驰神往、流连忘返的人间仙境,也是达官贵人和皇亲国戚们常来消遣作乐的温柔乡。有的时候,花明街的风向能最快的反应出朝堂的风向,更有甚者,花明街的风向很可能会预言中朝堂的风向。 因为,来花明街的某个其貌不扬的人有可能是当朝重要的官员。 美人在怀的时候,无论他们在朝堂上市得意的还是失意的,总会忍不住在佳人面前表现一番,也有人会忍不住对着解语花发一番牢骚,更有甚者,约上三两个幕僚,一边在此作乐,一边在此议事,这个地方最是人杂,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出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这不,在一个陈设雅致的上好客房中,几个华服的男子正在讨论着一件涉及朝堂的大事。 四五个男人围坐着一张大乌木漆桌,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一个红衣的美人坐在临窗的位置,隔着一层轻纱唱着软腻的曲子。 “哈哈哈,好!”一个满脸胡须的男子道。 “要说这曲儿好人美啊,还是要来芳卿院。锦瑟姑娘的曲儿唱得越发的好了。”另一人附和道。 美人的面目极美,明明听见了这些溢美之词却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不忧不喜,甚至是带着些冰冷拨弄着手中的琵琶。然而她的声音是那样柔媚,她的手指是那样纤细,即使面部的表情结着冰却更显得勾魂摄魄让座下的男子眼睛都注视在她的身上。 酒桌上的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室内明晃晃的灯火和馥郁的香气,让人不由得眩晕起来,然而这样的眩晕对于喝醉了酒的人来说,是诱发欲望的药引。 “我说,这芳卿楼自从锦瑟姑娘来,只要是锦瑟姑娘上台,只要是爷们有空,咱们哪一次没来!”一个人舌头不清道。 “那可不,大邺城中,说到捧着咱们锦瑟姑娘,要是康安王敢说第二,无人再敢说是第一的。” 方才那个舌头不清的中年男子就是如今大邺的康安王南宫修德。 他听见这话,带着得意的神色道:“自然,对佳人嘛,尤其是,锦瑟姑娘这般的可人儿,把心挖出来也是,应,应该的。” 室内忽然间没有了琵琶和歌声,瞬间安静了下来,不知谁不小心带倒了一只酒杯,酒杯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一阵钗环叮铃,纱帐后面的人影已经盈盈起身,在纱帐上投射出身量纤纤的轮廓。 “锦瑟告退。”女子的声音不似歌唱时的媚态,如同月下风中洞箫般透出凉丝丝的寒意。 “锦瑟姑娘你别走啊。”有人道。 芳卿楼的妈妈香姨娘满脸堆笑道:“各位爷,咱们锦瑟姑娘有规矩,一晚上只唱三只曲儿。” 桌上一个穿着紫色长袍身材肥胖的男子不怀好意地笑道:“锦瑟姑娘惯来如此,那是对不熟悉的人,咱们爷几个是谁啊?咱们可是一路捧红锦瑟姑娘的。锦瑟姑娘多留一时半会儿又怎么了?” 香姨娘十几岁就开始出来闯荡了,她浸淫了风月场所几十年到底是见过些场面的,当下虽然心知这几位不是好得罪的,但是脸上还是挂着让在座的这几位达官贵人看来,对他们显示出巨大顺从和尊敬的笑意道:“几位爷疼我们锦瑟,锦瑟姑娘哪里有不知道的呢,锦瑟姑娘的心就跟明镜似的。今儿也是不巧了,锦瑟姑娘身上有些不舒服,方才给爷们唱曲儿就已经在勉力强撑着了,眼下实在是不方便,改日锦瑟一定给各位爷赔不是,实在对不住了。香姨娘也不会亏待各位爷,咱们芳卿楼的姑娘,各位随便挑。” “锦瑟姑娘身上不舒服啊,可曾请过先生了?”一个人道。香姨娘顺着声音一看,当下就吸了一口冷气,说话的这人是雍乐候,此人承袭了家族世袭的侯爵之位,虽然身居显位但名声却最是浑蛋,花明街早就有很多其施行淫威强人所难的事情。 “雍乐候牵挂了,锦瑟姑娘啊就是这几日太累了,歇息歇息也就好了。” 那雍乐后阴阴一笑:“哦,原来如此。既然锦瑟姑娘身上不方便,那我们也就不好再强留姑娘了。” 香姨娘喜出望外道:“谢谢各位爷们 体恤,我替锦瑟谢过各位爷了。” 锦瑟也在纱账后面屈膝福了一福转身欲走。 “慢着。”雍乐侯的声音又响起。 “您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我香姨娘,咱们芳卿楼今儿保证让各位爷快活。”香姨娘抢先道,说话的同时还给锦瑟递了个眼色,锦瑟会意正准备悄悄离开。 可是,雍乐候又道:“别的姑娘怎可与锦瑟姑娘相提并论?今儿个咱们爷们几个就想要锦瑟姑娘陪着。” “可是,锦瑟身上实在不舒服……恐怕会扫了爷们的兴致啊。” “无妨,古人云‘秀色可餐’。锦瑟姑娘无需唱曲,她只要往那里一坐便就是极好的了。说来惭愧,咱们捧了锦瑟姑娘这一年多,竟然还不知道锦瑟姑娘生得如何模样呢。有人说锦瑟姑娘貌若天仙,有的人也说锦瑟姑娘却丑如无盐,大爷我不信,今儿我要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的瞧瞧锦瑟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香姨娘一听脸都绿了。 锦瑟是芳卿楼的头牌姑娘,因为锦瑟的存在,慕名来芳卿楼的宾客如云。其中的原因一是锦瑟确实歌技超人,二来则是她的一些小脾气。 锦瑟有三个小脾气:一晚只唱三支曲子,不以面目示人,卖艺不卖身。 男人这种动物,越是得不到便越是稀罕,锦瑟的小脾气让男人们丝毫近不得身,所以便叫他们越发追捧起她来。 香姨娘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短短瞬间她的脑子飞速旋转了几百圈。她可不愿意让芳卿楼与其他乐坊的特殊之处就这样没了,更不愿意叫锦瑟心中生出她不出力护其周全的芥蒂,当下也面色硬了一些道:“爷,咱们这条街有这条街的规矩,还请爷们不要为难我们。” 雍乐候冷冷道:“芳卿楼也是有规矩的吗?爷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听说前几日锦瑟姑娘去北郊温泉山给人唱了好几曲呢?”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香姨娘道。 纱幔那边传出声音道:“确有此事。” 那声音正是锦瑟的声音,香姨娘一听到这句话脸都绿了,心内着急道:“小姑奶奶,你这是要气死个人啊。” “为何锦瑟姑娘对别人就唱的,对爷们几个就唱不得了?”雍乐候问。 “他不是别人,他是威远将军沈镇远,是锦瑟的救命恩人。”锦瑟冷冷道。 香姨娘更着急了,脸色又绿又白,急的说不出话来。 “沈镇远?救命恩人?有趣有趣,竟不知道,沈将军还与锦瑟姑娘有一段这样的缘分。”雍乐候意味深长道。 “如果今日,爷一定要看一看你的模样呢?”话音未落,雍乐候便歪歪扭扭地从酒桌上起身,大步往纱账这里来了。 锦瑟大惊失色,抬起手以袖遮面道:“那锦瑟便只能一死了。” 乾坤变(三) “雍乐侯,且慢。”香姨娘牙一咬挡在前面道。 “滚开。”雍乐候粗鲁地说,胳膊一伸一推便把香姨娘推倒在地上了。 香姨娘“哎哟”一声,当下一个眼神过去,几个身形高大,穿戴利落的打手健步走进来拦在雍乐候的前面。 “怎么,香姨娘这是要仗着人多耍横不成?”雍乐候冷笑道。 香姨娘眉头一皱。耍横么?我们一介女流在各位面前怎么能耍得起来横。冷笑一下:“我可不敢在各位爷面前耍横。各位爷出来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花明街有花明街自己的规矩,说句不好听的,来咱们花明街的人谁不是官老爷,任凭你是多大的人物,在咱们花明街也都是一视同仁的。大爷您要是来寻欢作乐的,香姨娘我使尽浑身解数保准儿让您快快活活的,您要是来耍横的,我香姨娘纵然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辩一辩这个道理,来我这芳卿楼的爷们可不少,我香姨娘和锦瑟姑娘一介女流骤然惨死,坊间自有说法!” 香姨娘就着打手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理了理皱了的衣裙看着雍乐候的眼睛,丝毫不示弱。 “啊呀呀,这是怎么了?怎得我吃了一杯酒的时间便如此了?”桌边又传来一个声音。 嗯,这是内阁学士归有徒。 香姨娘知道此人惯来是个深谋远虑灵巧圆滑的,便晓得他是有意平息此事道:“锦瑟姑娘身上不舒服,给各位爷们赔不是了。” 雍乐候哼了一声。 康安王南宫修德当下道:“既然如此,锦瑟姑娘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雍乐候一听,立即又出言拦阻道:“王爷。” “好了。”南宫修德声音硬了些。 雍乐候看南宫修德有些动怒了,当下气呼呼得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香姨娘拉着早已蒙上面纱的锦瑟快步走了出去。南宫修德道:“你今日怎么了?竟然同娼妓置气起来,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我就是不服气!”雍乐候气鼓鼓道。 “你什么场面没见过,何时眼界这么小,竟吃起这样的醋来了。”南宫修德道。 “她们算什么!我气得是沈家!”雍乐候又端起桌上的酒杯满满地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道。 座上的几个人瞬间也安静了下来,脸色都显得有些难看。 前几日的早朝上。南宫擎宇为连年征战百姓生活贫苦的事情而忧虑,沈湑出列禀报道:“大王,我大邺这些年征战频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田园荒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眼下南越被平定,这正是我大邺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 杨仕卿道:“沈大人所言极是。” 归有途冷言道:“沈大人这话就连大邺街上的妇孺也能说得出来。” 沈湑不为所动继续道:“商君在秦国变法,使得原本弱小的秦国迅速在列国中间崛起,大邺虽然此刻暂时安宁,但是四面皆有虎视眈眈的夷族,只要任何一方发难,大邺便会立刻陷入战争,若要以逸待劳永葆安宁,只有先吞并各国。然而,这就要求大邺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强大。” 南宫擎宇的眼中闪光道:“吞并四周各国,真是个好主意,沈爱卿你继续说,如何才能吞并四周各国,如何才能让我大邺在短时间迅速强大起来?” “学习商君变法。”沈湑道。 “商君变法?”归有途问道。 “正是,当此大争之世,不进则退,不争而亡。秦国因变法而强大,我们应该像秦国推行商君的变法,既然秦国可以变强那么我们大邺也一定会变得强大的。”沈湑道。 归有途道:“商君变法手段残暴非常,引得民怨一时升腾,及至孝公驾崩便因谋逆之罪而处以车裂之刑罚,可知其政策不可用。” 沈湑看了看归有途,冷笑了一声道:“商君为何而死,诸位皆心知肚明。商君虽死,但是孝公的子孙后人却并未废黜商君之法,秦王扫六合不可谓没有商君的功劳。” 南宫擎宇道:“若依沈大人所言,我大邺应该如何实行商君之法?” 沈湑目光炯炯道:"一、以农为本,奖励百姓耕织,充盈国库粮仓;二、将贵族的土地分给百姓耕种,保证人人有田可种;三、奖励军功,按照军功授爵,贵族无军功不再授爵。” 沈湑的声音清亮得回响在太极殿中,他刚说完第一条还好,说到第二条时殿内立刻如同一个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一颗炸雷,朝中的大臣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甚至有几位位高权重着当场黑脸,等他的话一说完,殿内立刻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南宫擎宇听沈湑一口气讲完道:“众卿以为如何?” 归有途道:“大王,臣以为大大得不妥。沈大人所言,除过第一条,其余字字句句皆是忤逆之词,倘若按照沈大人所言,大邺还有何礼法等级而言。这是要乱套了的呀!” 杨士卿道:“臣倒认为沈大人所言有些可取之处。” 南宫擎宇道:“讲下去。” “礼法制度在不在,要讲求一个度字。把贵族手中的土地分出一部分给百姓,让为奴的百姓恢复平民的身份使其感怀朝廷的恩德从事耕种,此举可保证我大邺的粮仓充盈,再遇到战争或者灾年可保无虞。臣认为只失去这一部分土地的掌握权还不至于祸乱朝纲礼法。” 是的,不会祸乱到朝刚礼法,可是会让手中掌握着大片土地的贵族失去很多利益。 朝中手中掌握着土地的贵族们立刻出言阻止,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甚是激烈。 忽然间苏振的声音道:“臣认为,按照军功授爵,废黜贵族不得承袭爵位实在欠妥。” 雍乐候道:“臣附议苏大人之言,平民们懂什么!难道朝廷的军队真的要让不知兵书为何物的贱民们去带领吗?” 李凌霄和秦汉广等人对视一眼,心内不由愤懑:这些躺在祖先功劳簿上的纨绔子弟们,他们何时上阵杀敌过,可是却享受着提着脑袋上战场的人挣来的荣耀! 苏振点头道:“封臣世爵自小便受礼法庭训,知晓礼乐书数,所以方可管理庶政。倘若那底层小卒只要立功便分封爵位,管理庶政实在叫人担心不已。此等样人,凭何打胜仗?” 归有途亦道“军人上阵杀敌与治理国家是两回事,他们杀伐决断的性格必然导致以残暴的手段治理国家,以残暴的手段对待百姓,必然激起百姓的愤怒,长此以往下去……臣实在,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大王请三思啊。” 沈湑却哂笑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什么事情难道比打胜仗重要?从来不值一钱的士兵,你告诉他,倘若此次杀了十人便可给他一金,倘若杀了百人便封他把总,倘若以计退敌便封他为候,他们焉不舍命向前冲的?至于军人执政的后患则是更加不必要担心的事情了,虽可预见血腥之事,但是眼下为了开边壮大,此事也只是微末小事而已。” 南宫擎宇听完沈湑的话,眼中闪烁的光芒明明白白的告诉众臣,他心动了。 “大王,请三思啊。”雍乐候急忙劝阻道。 “大王请三思!”又有数十位贵族及世袭爵位的王侯齐声道。 “此事,容后再议吧。”南宫擎宇稍一沉吟,没有立即答允道。 “王爷,你是咱们这些老臣里面最有颜面的,你要给我们说说话啊。不能任由沈湑就这么胡搞下去,也不能任由沈家再这般风光了。”雍乐候红着脸,一想到那日在朝上发生的事情就语气激动道。 “此事,本王心里有数。这大邺城翻了天,他也是姓南宫!”康安王道。 “王爷英明。”归有途道。 “可不能再等了呀王爷,你瞧瞧沈家父子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了?咱们也都是大邺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可是今日竟然连下九流的伶优也来照人戴帽子了,王爷的面子可不知道比他沈镇远大上多少倍呢!”雍乐候添油加醋道。 南宫修德一听见此言,瞬间被激起了心中的不满道:“锦瑟能给沈镇远面子,却不能给本王的面子……很好,这很好。” “倘若日后,真的按照沈湑在朝上所说的施行了,咱们还如何在大邺立足?”雍乐候道。 “哼。只要有本王在一天,他沈湑就休想改变什么!也是该给他一些教训了。” “哈哈哈,还是王爷爽快,王爷才是真英雄啊!”雍乐候与其余的几人大笑道。 第二十八章:画 瑶华殿,顺妃正拿着画笔慢慢走近一名面目清秀的婢女,可怜这小宫女不过才是个十三四岁的样子,口中不停念:“不要,不要……” 顺妃皱眉道:“怎得如此多话?掌嘴!”宫人上前抡圆了胳膊抬手就要落在婢女的脸上,“慢着。”顺妃道。她笑吟吟地说:“若是打花了脸,本宫的画布可就不好看了。” 丰满而粗鄙的老嬷嬷瞪一眼那小宫女道:“还不谢娘娘恩德?” 小宫女早吓得魂不附体,抽抽泣泣道:“谢娘娘开恩。” 顺妃的声音极娇极媚道:“你不必害怕,当然了,美,总会付出代价。等明日你看到你比所有的宫女都楚楚动人,便会觉得此刻的痛苦是值得的,况且,本宫亲自为你作画,这份荣宠可不多见。”说完便用极细的蝇头小笔在宫女惨白的面上描画起来。 先以黑色的线笔在鬓边描绘出了蝶翅般的花钿方才能上色,而这一步才是令整个瑶华殿闻之色变的酷刑。 方才那膀大腰圆的婆子托着一个描花红漆盘,盘内的红布上布满了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百十根,苏曼仪那一双纤细修长而肌肤细腻的手从中取下一根长长的银针,那针一下又一下,细细密密、深深浅浅得扎在方才用黑笔描绘的轮廓上,每扎一下,那钻心的疼痛便让小宫女抽搐一下,因害怕挨打又不能喊出声来,可怜那女子一口银牙紧咬,直咬的嘴唇渗出血珠来。 银针将花样描出来之后,苏曼仪便让人奉上用各类矿石和珠宝研磨成粉末制成的颜料,再以银针和狼毫笔蘸上颜料,注入到方才针刺的纹样上。到底是年幼,小宫女禁不住这一番折腾便昏了过去。苏曼仪置若罔闻,神色自若的让颜料注入其中。未几,小宫女的左边面上便出现了一块斑斓精致的图案,好似女子梳妆时贴的花钿,她本就是清秀的小模样,因为这花钿便多了几分妩媚,显得楚楚可怜。大概谁都想不到,如此的美丽背后竟是这样的残酷,苏曼仪陶醉在银针刺破肌肤的瞬间那若有似无的声音中,闭着眼睛,深深的吸着气,仿佛在嗅一朵十分芳香的花朵。 宫女上前道:“顺妃娘娘,顺义侯在宫外求见。” 顺妃皱一皱眉,意犹未尽似的叹一口气道:“哦。”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示意下人将昏过去的婢女抬出去道:“本宫的瑶华殿可不比其余各宫,规矩你们知道,倘若叫我知道有人胡乱嚼舌根传了出去,本宫乐得再做几幅画。”丹凤眼,媚眼如丝,缓缓扫过满宫的男女奴仆,明明是倾国倾城的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让下人们寒意横生,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奴才)不敢,对顺妃娘娘忠心不二。” 苏曼仪看到此处得意的笑了,如娇媚妖艳的罂粟,散发着危险的气味。懒懒道:“叫顺义侯进来吧。” 宫人有序进出,奉上各式颜色齐全香气四溢的菜品来,一顿寻常的晚膳竟足足有48道菜肴之多,盛放菜肴的盘碟皆是上好的官窑瓷器,取了花开富贵的好意头,皆描画着鲜艳的牡丹,林林总总摆满了大紫檀木青鸾报喜餐桌。 苏振用金箸夹了一片火腿炖肘子细细品道:“小厨房的厨艺越发精进了。”苏曼仪略微露出得意的神色,道:“哪里是厨子的厨艺长进了,只不过是我宫里的食材较别处都名贵新鲜些罢了。”苏振奇道:“这话怎么说?” 苏曼仪伸手往面前精致剔透的小碗中舀了一勺汤,用金匙送入口中咽下才缓缓道:“凡是我宫里的菜肴,食材从没有隔夜的,皆来自当天。诸如海鲜此类,便以冰鉴贮存之快马加鞭昼夜不停送来,故而滋味鲜美。” 苏振听完笑道:“果真如此了,只是如此,不免有些太过于招摇了,倒叫人想起‘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典故了。” 苏曼仪满不在乎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也不想懂。这深宫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何苦又为华而不实的虚名处处勒啃自己白白受委屈,我可不想做贤妃。” 苏振停箸道:“稍微收敛些吧,如此口无遮拦,叫别人听去了怎么好?” 苏曼仪掩嘴笑个不停道:“听去了又怎样,听不去又怎样,本宫看谁有胆量在本宫面前耍花样!“ 苏振略微宽松了些道:“你也该在小大王身上花点心思了,别来了个王后这后宫便没了你的位置了。” 苏曼仪不在乎道:“父亲您不是又送进来新人了吗?本宫看那两位竺氏甚是娇媚可爱,父亲失去一个女儿算什么,竺氏姊妹的前途大着呢。” 苏振被苏曼仪的话气结,阴沉着脸道:“我为什么让竺氏进宫来,还不是因为你不愿意把治疗时疫的方子献给大王?” 苏曼仪抬起头眼睛瞟了一眼窗上的合欢花道:“郡江的时疫已经发生了,我不过是想让南宫擎宇再多着急两天罢了,只是父亲等不及了,直接弃了女儿让竺氏姊妹借着献方子的机会进王宫了。” “哼,再等两天,那太医院的方子就出来了” 苏曼仪道没说话,低头专心地玩弄着指上的护甲。苏振言:“如今竺氏两姊妹进宫来,对你也算是个帮衬,你要多加提携她们讨大王的欢心,大王高兴了,自然会对你多加宠爱。” “难为父亲为我如此操劳了,只可惜我才不稀罕他爱不爱我,我又不爱他。”沈月笙冷眼道。 停了片刻便又有笑意浮在面上道:“他宠我便好,给我想要的一切便好,让我快快活活的便好。” “妇人见识短浅,情爱有什么好竟让你们痴情至此!” “父亲是有名的‘铁心候’,您铁石的心肠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情爱,自然不知道情爱有多弥足珍贵。”苏曼仪语气幽幽酸道。 苏振冷哼一声道:“你可别忘了我是你的父亲!” 苏曼仪理了理衣裳端庄一笑道:“父亲亦别忘了,我是大邺的顺妃。” 苏振不想苏曼仪如此忤逆与他,也不将吃了一半的晚膳用完,一甩袖子便离开了瑶华殿。苏曼仪没有抬头,一口一口的喝汤,直至听见脚步声远,猛然抬头面带愤怒与悲戚,一挥手将桌上精致无比的菜肴一股脑儿推到了地上。 瓷器落地摔碎,遍地的汤汤水水和器皿碎片。 室内的宫人十分惊惧,齐齐跪下。巧颜见状厉声道:“糊涂东西,一味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收拾了!” 第二十九章:不辞冰雪为卿热 邺城今年爱下雪极了,有时从日暮时开始下到次日凌晨,有时从子夜开始下到次日,一整个冬天,大邺都被包裹在一片苍茫雪白中。 自从竺氏二姐妹献上了治疗时疫的方子以后郡江的灾情也就慢慢消弭了,然而南宫擎宇眉宇之间的忧愁并没有得到一丝一毫得消解。 很多时候,南宫擎宇总是在某个下朝的午间或者是黄昏带着满怀的风雪来到韶景宫,怀里抱着沈月笙坐在炭火烧得旺旺的火盆前低头嗅着她发间幽幽的茉莉香。 后宫的流言越来越多,妃子们心里的怨气也越来越重,沈月笙进宫数月,除了韶景宫,南宫擎宇再没有踏足过后宫其他的妃子处。 沈月笙一进宫来便是新婚燕尔,再加上南宫擎宇对她万分的疼惜爱护,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甜蜜中,只觉得此间年华都是美好和喜悦,一颗心蓬蓬得跳着,一想到南宫擎宇湖水般深深望着她的眼眸就忍不住浅笑。浸淫在爱情中的她此刻正如一支开到荼蘼的花朵,似乎比进宫前还多了几分美丽。 这日,方用罢午膳,微薄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照射下来,透过窗棂的格子便化成昏昏的光线,沈月笙穿着一件藕色的夹袄罗裙坐在小窗边细细得作着绣活儿。 “啊呀,娘娘现在的绣活做得真正是好呢!”琴横捧着一盅牛乳递给沈月笙赞道。 “哪里好了,我在家的时候最做不来的就是女工了,往日里跟着绣娘们学个一针两线的也不过是为了堵堵母亲的嘴。要真正论个好字的话,还差得远呢。”沈月笙微笑道。 琳琅见她满面含笑的样子也上前道:“奴婢倒瞧着琴横的话没说错,这些个女红绣活儿最讲究个‘用心’,娘娘本就蕙质兰心又日日精心绣制,依奴婢看是再好不过的了。” 沈月笙面上一红,心内想到南宫擎宇,一时思绪竟飞出去了,心想着此刻他在干什么,此刻他是什么样子,今日也许可以见到他,一张桃花般的面庞果真灼灼其华,那溢于言表的甜蜜让琴横和琳琅忍不住捂住嘴吃吃得笑起来。 沈月笙回过神来见琳琅和琴横这般笑着,脸上顿时潮红了一片,正在十分尴尬之时,魏良安进来禀告道:“娘娘,魏公公来传话了。” “快请。”沈月笙道。 “这才叫想曹操,曹操就到呢。”琴横道。 “琴横,你这小蹄子,仔细娘娘撕破你的嘴。”琳琅打趣道。 琳琅一听赶紧捂住嘴道:“我什么也没说。”当下引得几个人笑起来。 魏良安进来打了个千儿,满脸笑容道:“王后娘娘长乐未央。” “免礼。” 魏良安起来道:“娘娘,大王叫奴才来传话,邀娘娘去阙楼。” “阙楼?”沈月笙问。 “嗯,轿辇已经备好了,娘娘收拾收拾即可动身了。”魏良安带着笑意慢悠悠地说。 “请魏公公稍等片刻,本宫即刻便可去。” 此刻,又开始下起了雪,起先是小小的,慢慢地就大了起来,就像是洁白的柳絮在天地间被吹散纷纷扬扬得飘落下来。 一阵萧瑟冷凝的萧声传来,在这风雪中分外孤清,沈月笙知道这萧声来自何处,当下脚步连连加快,琳琅急道:“王后慢些,仔细滑脚了。” 沈月笙道:“不碍事的。”依然还是没有放缓脚步,迅速得登上了阙楼。 南宫擎宇穿着一件华贵的黑色大氅,墨玉般的长发半束在头顶,用羊脂玉发簪束了个发髻。他背着身子站立,双手拿着玉萧横在唇前,丝丝缕缕呜咽的萧声不断得传出来,眼睛平静而悠远得眺望着远方。 雪花在他的身上落了一层,落在他黑色的大氅上,让那大氅的颜色变成了白色,在雪落无声的此刻显得分外寂寥,沈月笙似乎有一种,他将要与这白色融为一体的错觉,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就在她楞在原地怔怔出神的时候,忽然间一股温热自手中传入身体,迅速地传遍全身,猛地一抬头,额头就触在了南宫擎宇有些冰凉的唇上。 “你来了。”南宫擎宇将她揽在自己宽大的斗篷中声音低沉而温柔。 “三郎可是等急了?” “不急。孤等着阿珠的时候,心里极美。” “此处,果真是个赏雪佳处。”沈月笙随着南宫擎宇走到阙楼边向下眺望道。 他们所在的阙楼是坤仪城的制高点,向下俯瞰能一眼望尽千里。大邺的大好河山在一片大雪中分外显得苍茫辽远,二人并肩站于此处望着此情此景不由得生出胸襟开阔和豪迈之气。 “阿珠,你看,这就是孤的江山。” “江山千里如画。” “是啊,江山千里如画。”南宫擎宇幽幽道。然后他转过头,将臂弯中的沈月笙又搂紧了些声音低沉而充满无限柔情道:“你看这江山,多美。你愿意日日同孤共迎朝夕?日日共看这江山吗?” 沈月笙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河流,转过头嫣然一笑点点头道:“大王,让阿珠为您舞一曲吧。” 南宫擎宇的眉目间如同阳春的第一道阳光,温柔而喜悦道:“孤来吹箫。 ” 箫声带着冰泉之气在簌簌落下的大雪中碎成一片一片,沈月笙也翩然而起。此刻魏良安与琴横几人已然退下,苍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南宫擎宇和沈月笙二人,除却轻微的风声和雪落的声音,只有南宫擎宇的萧声。 宽广的衣袖如同风中飘飞的落英,腰间的钗环和头上的珠玉叮铃作响,纤腰莲步芙蓉面半回首,惊鸿一瞥恍若月中仙子。大片大片的雪花在衣袖间飞舞,白衣更胜雪。 南宫擎宇吹着萧,眼睛追随着沈月笙的舞步,沈月笙回首一笑,二人目光一相交,萧声和舞姿便缱绻缠绵起来。 宽阔的广袖开合翻飞,美目随之流转,沈月笙仰面旋转,细足轻盈仿似蜻蜓点水,衣袂一拂带动雪花飞扬如同一树梨花落下。南宫擎宇此刻的萧声在风雪中纤细而低沉,沈月笙蹙眉徘徊,如在月影凄迷中徘徊,顷刻间,又见他远远地望着沈月笙盈盈得笑着,萧声也随之清越宛若轻云出岫,沈月笙随之将云袖向上空一抛如云隙乍开,瞬间潇洒俊逸起来。 大片大片的雪花寂然无声地落下来,落在两人的发间,眉上,二人站在阙楼上一舞一和的身影远远望去如同隔着一重云影纱,颇有些脱尘绝世的清逸之气。 萧声渐渐低缓下来,沈月笙的双足旋转亦慢下来,白色的长袖挥舞得仿似翩跹的蝴蝶,一个眼神看过去,却看见南宫擎宇唇边带笑也正专注得看着自己,低头梨涡浅笑,白衣白雪玉颜如月,让南宫擎宇不觉心头一颤,唇边的萧声也不觉温柔如水,缓缓流泻…… 随着萧声的最后一个音符被吹散在风中,随着旋转而如绽放的芙蕖般的衣裙慢慢收拢,盈盈过处曳地的裙裾便拖出一道浅浅的印子。南宫擎宇收了玉萧,走上前向沈月笙伸出手道:“到孤这里来。” “三郎,臣妾舞的好么?” “举世无双。” “珠儿,方才孤许了一个愿。” “什么?”沈月笙眼眸带着笑意问。 “孤想要你为孤一个人舞一辈子。”南宫擎宇道。 “三郎日日看着不会厌了吗?”沈月笙低头一笑含羞道。 “不会,此生看不够,下一生还想看呢。” 第三十章:流言伤(一) 下雪的时候,嫔妃们大多不爱出去,都躲在自己的宫里烤火寻乐子。可是,天气再如何严寒,雪地再如何难行也还是阻止不了好事之人兴风作浪。 “那贱人进宫都多少日子了,大王还是日日宿在贱人那里!把咱们后宫这些日日都眼巴巴盼着的人都当没有吗?”沈嫣然愤愤道。 傅月影看着施嫣然恼火的样子叹息了一声道:“谁又能左右大王的心思呢?”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裙袄,头上一只华贵的珠钗莹莹闪着光,衬得她容长脸儿香腮如霞。 施嫣然问:“你如今多大了?” “我比娘娘迟些进府,如今正好十七了。”傅月影低眉顺眼地说。 “十七,十七。”施嫣然反复呢喃道。 她又瞥了一眼傅月影,见她蜂腰身段,肤色白净,虽并不貌美惊人但却很有几分淡雅秀气。忍不住叹息道:“正是琦年玉貌啊,你在这宫里也算是姿色不俗的,怎么连半点恩宠都没有?” 傅月影自进府之后偶然被南宫擎宇记起来过一两次,因她身无什么特长,所以在众姬妾中显得很不起眼,南宫擎宇本来也在声色之事上没什么兴致,因而对这些姬妾都很冷淡,自从南宫擎宇登基进入坤仪城以来,傅月影还从未被召幸过呢。 傅月影心中本就苦不堪言,听施嫣然如此讲不由得一窘,红着脸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施嫣然看着傅月影怯懦无助的样子,忍不住白了一眼道:“好好想想吧,后宫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呆的,一个顺妃就够头疼的了,现在又来了个王后,你要是还是如今这样一幅六神无主的样子,什么时候化成一缕冤魂也不自知呢!” 傅月影身体一抖抬起头来眼神带着哀求得看着施嫣然道:“娘娘,嫔妾不想无声无息的化成后宫的一缕冤魂。” 施嫣然眼神一冷语气也尖利起来:“那就给本宫争气些!本宫不需要无用之人,你要争!要争!懂吗?”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色的瞳仁仿佛要夺眶而出,黑白分明的眼睛让傅月影有些恐惧,傅月影抑制住强烈的心跳颤抖着问:“争?” “对,争!去和顺妃争,和王后争,和一起挡在我们前面的人争!”施嫣然的声音凌厉而阴冷。 傅月影的手按在胸口处停留了几秒,然后眼神一坚定,如同下了个决心道:“我要争,我要争!” 施嫣然露出一个满意得微笑:“你知道,你的父亲在本宫父亲的手下,你父亲将你送进宫来就是要为我所用的。本宫要你听本宫的话,为本宫做事情,只要本宫是笑到最后的人,你是头功,本宫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但听娘娘驱使。”傅月影道。 施嫣然眼波斜斜一动,缓缓道:“好,本宫现在就有一件事情要你做。” “娘娘请讲。” “本宫现在见不得韶景宫的那一位如此得意。”施嫣然道,傅月影静静得看着施嫣然美丽的面庞上露出来的显得有些狰狞的表情道:“娘娘要嫔妾做什么?” “我要你毁了她。” “毁了她?凭嫔妾怎么能?”傅月影吃惊而难以置信道。 “凭你自然不能。但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施嫣然的红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然后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她现在是盛宠,有大王护着,谁能把她怎么样?本宫现在就是要让她自己伤害自己。”说完,施嫣然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嫔妾不懂,她如何会自己伤害自己。” “你不知道这事,自然不知道。”施嫣然道。 傅月影不解其意的点点头看着施嫣然。 施嫣然道:“大王不惜忤逆苏振和朝臣坚持不立顺妃为王后,本宫就知道大王的心里是有人了,后来本宫果然查到了大王曾在长街上遇到一位女子并出手相助于她,那时候虽然不确定但是本宫有感觉,那位女子就是大王的意中人。后来,大王欲借浴兰节将她娶进宫,本宫就早早得安排了人等在落梅第门口,伺机把她杀死,这样的话大王就只能选择在后宫中立一位王后。可是,千算万算,没想到那日出了些乱子。涵音寨的匪徒抢在本宫的人之前把她掳了去,让她逃过了一死。可是,本宫实在想不通,她明明被掳走了,怎么又出现在了王宫!还被立为王后!” 大邺虽然民风淳朴,男女之间敢爱敢恨,可是未出阁的女子对于自身的名节十分珍视。施嫣然的话音一落,傅月影立刻便明白了道:“只要宫中四处传遍了王后未进宫前被掳到过匪徒寨,不管那匪徒和王后之间有没有什么事情,只要这件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了,那么此事便是事实了。” 施嫣然笑:“你还不笨,此事就交给你了。” “是,嫔妾不会让娘娘失望的。”说完便退下了。 这日,沈月笙从乾元殿出来。琴横搀着沈月笙笑着道:“下了好几天的雪,今日总算是大晴了。” 沈月笙也笑:“是啊,不过本宫倒是喜欢雪天。” 琴横抢先道:“是了是了,王后在家的时候也是最喜欢下雪的,咱们园子里的梅花就要趁着雪的时候才最好看,也最香。” 琳琅看着琴横娇憨稚气的样子缓缓道:“大雪纷纷扬扬得这么一下,落在地上把什么都盖住了,那些不好的东西,脏的,丑的,恶的,统统被这么一场大雪一覆盖就都看不见了。” 沈月笙点点头,但却叹了口气道:“可是,盖住又有什么用呢?终究还是在的。” “王后……”琴横挽着沈月笙的手臂稍微紧了些,仿佛要给她传递些温暖。琴横还小,虽然她与沈月笙一同长大,但是沈月笙心里想的很多事情她还是不能理解的,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的关心。 沈月笙看见她这幅稚气的表情笑道:“本宫记得,你却是那个最顽皮的,成日里跑来跑去的野丫头,看我明日不把你指了人去。” 琴横一听却当真了,当下脸色大变带着哭腔道:“琴横不要离开小姐,琴横以后再也不惹小姐生气了,哪怕小姐让琴横当个洒扫的丫头也好啊,求小姐不要把琴横指出去。” 琳琅一见琴横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沈月笙却莫名觉得心头一动,心想自己又何苦如此逗她,两人自幼作伴的感情也涌出来了,握着琴横的手带着愧疚之意道:“好啦,我逗你呢。” “真的?小姐不指我了?”琴横立刻破涕为笑。 几人缓缓而行,转过一座小山,冬日里雪中的一排绿竹显得分外苍翠,四下里甚是幽静。就在几人将要路过此地之时却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当沈月笙听完两人的谈话内容后气得浑身颤抖。 一人悄悄压低声音道:“我听了一桩奇事,你想不想听。” “你快说啊。”另一个人道。 沈月笙知道这必定是两个说闲话的小宫女,当下便想走开,但是却听见那宫女道:“是关于王后的。” 沈月笙眉头微动便停了下来,琳琅正欲出声呵止却见沈月笙递过来一个眼神便也静静地听起来。 “有人说,咱们王后在入宫前,曾被涵音寨的贼人掳上山寨当压寨夫人呢!”沈月笙脸色大变,耳边只觉得嗡嗡的。 “哎,你说王后生得花容月貌,那山寨的贼人到底有没有……”放肆!琳琅大声怒道。 窃窃私语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两个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穿着灰色宫装的低阶宫女战战兢兢地从假山背后出来,一看见沈月笙便筛糠般地跪下磕头。 流言伤(二) 沈月笙气得浑身发颤,脸色苍白如同一张白纸说不出话来。 琳琅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怒骂道:“作死的小蹄子,是谁教你们说这些混账话的?” “我们,我们,没有说。”两人连连摆着手哀求着哭起来。“求王后娘娘饶命啊,求王后娘娘饶命。” 倒是方才一脸孩子气的琴横此刻成熟稳重起来,她见沈月笙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知道她是动了大怒了道:“王后,咱们先回宫吧。”又对千禧道:“把 她们二人带走!” 沈月笙捧着琳琅递给她的一碗姜汤一口一口细细得饮着,眼睛直直得看着前方,满面都是难言的难过和无助。忽然间她抓住琳琅的手,带着哀求道:“琳琅,你去听听,你去听听,宫里都在说本宫什么?” “琴横,琴横,你也去,你也去啊。” 琳琅和琴横二人面色凝重地对视了一眼,充满担忧的看着沈月笙,沈月笙此刻软软地靠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双眼中噙着泪水,整个人苍白得犹如梨花带雨,甚是楚楚可怜。 琳琅忽然间觉得心头一动,这样的场景,她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的?又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她在宫中多年,早就见惯了宫嫔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其实,今天的这件事情对于斗惯了的人来说,饶是关乎名节算是件了不得的事情,但绝对不会如此六神无主。 此刻,她眼前的这个女子,还怀着天真烂漫的少女情怀,还单纯善良的如同一张白纸,她抚摸着沈月笙发抖得身体心中充满了疼惜,瞬间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主子,那个时候,她以前的那个主子也是这般的韶景年华,也天真烂漫不知世故,第一次遭受旁人暗算的时候,她也如同沈月笙一样无助和难过。 琳琅的双手放在沈月笙的肩上,她看着沈月笙的眼睛道:“王后,没事的,不过是两个糊涂奴才罢了,奴婢把这就把他们打发到苦役处去。” “琳琅,真的没事吗?宫里的人不会再说这些话了吗?” “不会的,您放心吧。有奴婢看着呢,没人再敢浑说的。” “嗯,小姐,琴横也看着,谁要是再敢信口雌黄看奴婢不撕烂他们的嘴!”琴横也上前握住沈月笙的手。 沈月笙朝琴横看了一眼,哽咽了一声,眼内一热,眼泪汩汩得涌出来:“琴横……” “小姐,琴横陪着您。琳琅姑姑也在,谁也不能把您怎么着的,奴婢这就去告诉大王,让大王好好地惩罚他们。” 谁知道,这一句话一出来,沈月笙方才才慢慢平复的心情又着急起来,连连阻止道:“别,别去找大王!” “好好,奴婢不去告诉大王,奴婢不去告诉大王。小姐您千万不要着急。” “王后,不管怎么说,咱们应该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琳琅道。她是宫里的老人,这些小手段逃不过她的眼睛。 好一个诛心之计啊! “琳琅,你说是有人故意要害本宫吗?”沈月笙问。 琳琅面色沉重得点点头。 “来人!”琴横大声召唤守在外面的千禧道。 “姑娘。”韶景宫日常都受到沈月笙的宽和对待,千禧今日陪着沈月笙出去的,知道她今日因何而心情不虞,面上也带着担忧的神色答应着琴横道。 “去把今日那两个小蹄子带上来,让本姑娘好好地问问是谁给她们这么大的胆子恶意诽谤王后!”琴横恨恨道。 千禧道:“是。” 那两个宫女被带上来的时候,脸色皆是惨白的,青灰色的衣衫皱成一团簌簌得颤抖着。 “你们告诉本宫,是谁让你们说那些话的?”沈月笙问。 “王后娘娘请饶命啊,奴婢们再也不敢了,请王后娘娘饶命啊。”两人磕头如捣蒜哀求道。 “放肆!王后问你们话,你们便是如此回答的吗?”琳琅厉声呵斥。 两人被吓了一跳,目光闪烁了一下依然没有说是受谁指使,还只是一个劲儿得磕头求饶。 “哈哈,大概是两位姑娘忘了吧,我最是有办法叫人想起事情来的。”琴横忽然笑起来,笑眯眯得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两个人道。谁完就从烧得正旺得火盆中夹出一块滚烫的炭球,作势要扔到她们得身上。 “啊!”其中的一个宫女尖叫了一声连忙捂住脸哭泣道:“求王后娘娘开恩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不敢碎嘴了。”另一个人也俯在地上低低得哭泣起来。 琳琅冷哼一声:“你们的罪名岂是一句碎嘴就可完了的?你们可知背后非议王后是要杀头的,不仅是你们,还有你们的家族也要被满门抄斩!” 琳琅的话音一落,其中的一个人身体软软得倒在地上晕过去了。千禧上前朝她的人中上面一按,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你只需老老实实得交代,娘娘便法外开恩,不叫你的亲人陪你去死。”琳琅冷冷道。 “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另一个宫女也哭着枪道:“奴婢也什么都说。” “这些话是你们从哪里听来的?”琴横问。 “奴婢原是苦役处的宫女,前几日奴婢也是偶然听见芬儿与其他的宫女私底下议论的,奴婢今日一时糊涂就……就……求娘娘饶命啊。” 琳琅嫌恶得瞪了他们一眼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如此的蠢物竟然能活到今日。” “把她们带下去,没有王后的允许谁都不许接近他们。千禧公公,烦请您再去请苦役处的芬儿来一趟韶景宫。”琴横道。 自此一夜,沈月笙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热,一连数日连续不下,整个人昏迷了好几日不醒,南宫擎宇也衣不解带得守了好几日。 丽景轩传来沈月笙卧病的消息后,施嫣然拍掌大喜道:“贱人真是活该!” 苏曼仪也听巧颜说了那日在后花园的事,听完后却没有如同施嫣然那般大喜而是不屑道:“又是个绣花美人,这么点子事情也值得病上一场?真是矫情。” 巧颜道:“娘娘有所不知,大邺的女子们把名节清誉看得极重,她原在府里娇生惯养着想来没受过什么挫折吧。不过,她却是好命,即使病着也引得大王日日去她宫里,听说大王衣不解带得守了她好几日呢!” 苏曼仪的眼睛一亮:“此事是真的吗?” “奴婢听宫里的人说的,说大王待她真的好。一听她病了,大王这几日也甚是忧心如焚呢。” “哦?你说大王为沈月笙担忧焦急是吗?”苏曼仪的语气中带着兴奋求证道。 “是啊。”巧颜看不透苏曼仪有些高兴的表情一脸疑问道。 “哈哈哈,好好好!他也担忧焦急了,他也会心痛了。好好好!”苏曼仪开心道。 “你们是如何照顾王后的?那日我才见过王后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病成这个样子了?”南宫擎宇脸色阴沉地跪了一地贴身伺候沈月笙的宫人道。 “琴横,你说!”南宫擎宇动怒道。 琴横方才的面色有些犹豫,一转眼想内室看了看,沈月笙紧闭着双目口中还呢喃道:“不,没有。我没有……”她一咬牙便将那日他们从乾元殿出来遇到的事情一股脑儿的全说了。 “混账!”南宫擎宇听完琴横的话之后,大怒道。一掌拍在桌上,因用了十足的力气将那桌上茶盏中的茶水也震出来了。 “把那两个宫女立刻拉到慎刑司严刑拷打,还有那些个什么芬儿之流爱嚼舌根的都给孤绞了舌头,你们去查,凡是和此事相关的人都给孤重重责罚!” 流言伤(三)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照进殿内,在地上照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沈月笙的细腻光滑的肌肤在温柔的光线中泛着柔和的光,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如瀑的青丝不饰一物散在枕上,额头和鼻子起伏出温润的弧度,整个人娴雅得如同一块美玉。 南宫擎宇静看着双目轻瞑,微微苍白的沈月笙,心里想,总在书上看见古人夸赞女子的美貌曰“美人如玉”,那么那些女子应当按照阿珠的样子长才配得起这四个字。 沈月笙昏睡了两三日,此刻忽然间睫毛轻轻地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的刹那间就对上了南宫擎宇怔怔望着她出神的眼神。 “三郎。”沈月笙心头一暖,胸腔中的一团火焰在激烈地扑腾跳跃,但是仍还是觉得昏昏沉沉的,凝视于面带疼惜之色的南宫擎宇虚弱道:“三郎。” 南宫擎宇等了这两三日,忽听见这么绵柔的一声,心中立刻大喜带着疼惜的语气道:“珠儿,你可算是醒了。孤,孤都快着急死了。” 沈月笙苍白着脸用手轻轻掩住南宫擎宇的口,不叫他继续说下去道:“叫大王担心了。” 南宫擎宇的手掌带着温厚的暖流覆在沈月笙纤细的手上道:“孤知道,你受委屈了。” 此刻,韶景宫是一片两情缱绻的光景,而丽景轩却是一片人心惶惶。 施嫣然怀里抱着一个小手炉,不停得在殿内走来走去,此时,赵平前来禀报道:“娘娘,傅小主求见。” “传。”施嫣然立即道。 “静妃娘娘安。”傅月影进殿后施礼道。 “怎么样了?”施嫣然问。 “娘娘请放心,查不到咱们这里来的。”傅月影道。 “真是可惜!大王竟然如此重视那贱人!” “凡是与此事有关的人,都经过慎刑司的严刑拷问。那两个宫人和芬儿活活给打死了,苦役处的宫人都给绞了舌头。”傅月影脸色苍白道。 “大王还真是……竟然不惜亲自下命令,一点也不避讳史官评说了。”施嫣然脸色阴沉中带着极深极怨毒的恶意恨恨道。 “幸亏嫔妾当时在传话时有意将咱们隐藏在了暗处,否则若是被……”傅月影有些后怕,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施嫣然投来的一个阴冷眼神打断了,她机警地咽下去了后面的话,垂下头做出一个卑微而恭敬的表情。 施嫣然面色十分不好,心有不甘得拍着椅子的扶手,谁知一个不小心,手指上套着的护甲磕在了椅子上,施嫣然吃痛“哎哟”了一声。 当南宫擎宇惩罚苦役处宫人的消息传到沈月笙的耳朵里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神问道:“琳琅,那两个宫人差不多都是十几岁的样子吧。” 琳琅看着沈月笙苍白的面色迟疑道:“是。”她轻轻地应了声:“哦。”便软软地顺势坐在了榻上,什么话都没说。 从此,沈月笙夜夜被噩梦困扰,精神也越来越差,南宫擎宇每日都用最大的精神去处理政务,夜夜都来韶景宫陪着她。 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了宫女惨死,怨气冲天,冤魂不散的传言。有人说深更半夜的时候曾在韶景宫看见过那几个宫女的鬼魂,甚是凄厉恐怖。饶是沈月笙并非那几个宫女之死的始作俑者,然而她毕竟与她们的死有着深重的瓜葛,再加上她初来宫中于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还是一无所知,便将这责任一股脑儿的揽了过来,生生认定那几个宫女便是来找她讨债的,惊惧交加之下更是夜夜不能入睡。 南宫擎宇夜夜将她抱在膝上,用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如瀑的长发,他宠爱爱怜甚至是哀求着对她说:“珠儿,你要早日好起来啊。” 沈月笙通常用含情的双目深深地看着南宫擎宇回应着,然而她终于还是一日日,以不可阻挡的趋势瘦弱和憔悴了下去。 南宫擎宇找来水南野在通灵宫做了整整七日的法事超度死去的魂灵,然而还是无济于事,沈月笙一日比一日憔悴,一个月之间竟然无力下地行走了。整个韶景宫日日前来最频繁的人便是太医院的太医们了,太医们来看过沈月笙之后皆说是思虑太多积郁与胸,不过都开了些吃不坏身子的滋补之药罢了,南宫擎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脾气也一日比一日差。 因沈月笙病着,嫔妃们日日来韶景宫请安的规矩也被南宫擎宇免了,后宫的嫔妃们倒也是乐意的,不常走动的各宫之间也因沈月笙突如而至的恶疾又常聚在一起幸灾乐祸起来,尤其是丽景轩和瑶华殿甚是欢喜。 这日,南宫擎宇去早朝了,韶景宫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沈月笙居住的内殿中窗帷密密得垂着,帷幕一重有一重得遮着,几乎透不进光来。 地下的火盆烧的极旺,殿宇内的熏香隐隐约约,沈月笙睁开眼睛轻轻唤了声:“琴横。” “小姐,您醒啦?”守在帷幕外的琴横迅速地掀开帷幕答应道,她的双眼微微红肿着,显然是前一夜痛哭过,今晨又稍微处理了一下。 沈月笙无声的点头,因为迅速的消瘦,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显得又黑又大,让人望之便生出怜惜之意。 琴横招呼着等候在门外的宫人们替沈月笙盥洗了一下,琳琅站在琴横的身边也忍不住偷偷摸了一把眼泪与寻梅下去为沈月笙准备吃食去了。 “琳琅姑姑,你说咱们王后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寻梅问。 “傻丫头,咱们王后可是有大邺的神灵庇佑的,说不定明日就好了。”琳琅道。 寻梅垂下眼睑难过道:“王后素日善良宽厚最是仁慈的,怎么偏偏就生了病了,这可真是好人不长……”话还没说完,寻梅立刻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道:“呸呸呸!奴婢真是该死!” 方才伺候盥洗的侍女们一退下,内殿立刻陷入了一片静悄悄,桌上摆着的烛台中的红烛只剩下短短几寸,宫人们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残存的蜡烛上挂着长长的几滴红泪,仿似一哀伤落泪的惋艳女子。 “琴横,这屋里蒙得慌,你去把这些帘子都掀开吧,让太阳透进来些。” “是,小姐。”琴横起身,将遮着寝殿的重重帷幕系了起来。 寝殿慢慢地亮起来,阳光渗进寝殿的那一刹那,这个室内变得温和而明媚,所有的器物上都泛着瓷器一般的光泽。沈月笙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喜悦和享受,她微微得笑了。 “琴横,你说,我还能看到几天这样的太阳了?”沈月笙弱弱得问。 “小姐,您别胡说。您是咱们大邺的王后,咱们大王能活万岁,小姐您自然也要陪着大王万年的。” “傻琴横,这样的话你也信?”沈月笙苍白的脸上又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知道,我不成了……”沈月笙悲伤道。 “小姐您别这么说,您很快就好起来了,太医说了的。您没事的。”琴横带着哭腔抹着眼泪道。 千禧悄然进来,虽然他心内也很是难过但面上却还是没有表现出来道:“娘娘,庆妃求见。” 流言伤(四) 琴横看了一眼沈月笙虚浮孱弱的样子面带忧色道:“你去告诉庆妃娘娘,就说王后体力不支,今日就不见客了。” “是。”千禧答道。 沈月笙却伸出枯瘦的手阻拦道:“请庆妃进殿吧。” 她的那双玉手曾抚过琴弄过筝,被仔细保养得纤细白嫩,现在却分外显得枯瘦如柴看起来有些狰狞。 “小姐,您这样子不必勉力见人的。”琴横劝阻道。 沈月笙苍白地笑了笑:“难得在本宫将死之时还有人来探望,本宫也不该辜负她这一番好意的。去请她进来吧。” 只听见几声细碎得环佩碰撞声之后,一位粉紫色衣衫的美人已经站在了榻前。 “王后娘娘常乐。”庆妃和她随身携带的侍女问安道。 沈月笙咳嗽了几声道:“快请起。” 庆妃道了声:“谢王后。”也就顺势坐在了宫人搬来的锦墩上了。 琳琅端着一碗颜色甚是素淡的燕窝上前道:“娘娘,用些膳食吧。”沈月笙扭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琳琅,我吃不下,你先放着吧。” 琳琅脸上的担忧之色更加深重,她着急道:“娘娘,您昨晚就没有用膳,今日好歹要进些膳食的,多吃些东西,您才能早日好起来啊。” 沈月笙叹了一口气道:“本宫,怕是难有好起来的那一日了……” 冉绿竹穿着一件粉紫色的长锦深衣,衣料上用淡雅的彩色丝线绣着几朵疏落的桃花,仿佛春尽时被风吹散的落红,里面的襦裙上在腰间处系着一条青色的腰带束紧腰身,隐隐显出身段窈窕,挂在腰间的一块碧绿色玉佩甚是雅致。她的一头黑发绾着个灵蛇髻,发间除过一只祖母绿色的发叉之外再无其它装饰,显得很是素净,让人望之便油然而生出亲近之意。 她见沈月笙果然如宫内说得那般病恹恹的,平静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怜惜。想到那日沈月笙十里红妆嫁进交泰殿之时娇艳无比的样子,再看她此刻憔悴凋零的面貌,冉绿珠忍不住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姐姐也觉得我不成了吗?”沈月笙瘦削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显得突兀,整个人更加显得摇摇欲坠。 冉绿竹深深地看着沈月笙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心底去,轻而淡道:“王后又何苦为难自己?” 她这句话极轻极淡,沈月笙闻之却忽然间心内一动,耳中嗡得一声响,只觉得眼前的人都是恍恍惚惚的,然绿竹头上的珠钗闪烁着单薄的光晕,柔柔地让她眼前忽然间看到了些奇异的光。 “请王后娘娘赎罪,嫔妾今日才来探望,原本因嫔妾也是病躯,恐将病气过给娘娘故而不敢来见。”冉绿竹又道。 “哪里,姐姐能来我很是高兴。” “王后,嫔妾万万不敢妄称姐姐。”冉绿竹道。 “你们在大王身边比我久,年纪也稍长我,自然担得起一声姐姐的。我今日叫你一声姐姐实非虚情,难得你还能在此刻来探望于我……”沈月笙露出一些笑意淡淡道。 “其他各宫姐妹是怕打扰王后娘娘的清净,哪里有不关心娘娘的。”冉绿竹道。 沈月笙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也轻轻地笑了下不做深究了。 “姐姐今日,有话对本宫说吧。” 冉绿竹点点头道:“嫔妾与王后皆是病躯,只是嫔妾病在身体而娘娘的病却在这里。”说着,冉绿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胸口。 “若说是知己,庆妃你于本宫来说,算是一个。”沈月笙缓缓道。 冉绿竹笑笑道:“不胜荣幸。”然后又意味深长道:“王后冰雪聪明,嫔妾实在不能明白,为何要为难自己?” 沈月笙道:“为难?” “把别人做的恶事揽到自己身上替人受过,如何不是为难自己?”冉绿竹问。 沈月笙望着冉绿竹的眼睛道:“是……别人……做的恶事?她们,她们是来找我的。” “冉绿竹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眼神中露出厌恶的神色,随之强行把自己拉出回忆。看着沈月笙掩口失笑:“王后竟然相信那鬼神之说吗?” 沈月笙道:“宫人们皆见过了的,传得那样真,我又如何能不相信呢?到底是真的死了人的,她们也是因本宫而死的。” 冉绿竹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她们的冤魂不散自然是有自己个儿的 冤屈,要给自己讨个公道呢,可是,她们的冤屈千算万算也不该算在王后您的头上。”沈月笙静静地听着冉绿竹的话道:“那她们该去找谁?” “谁有意把让她们丢性命的那些话传到她们的耳朵里,谁就是她们要找的人。” 沈月笙难以置信地看着冉绿竹的眼睛怔怔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喃喃道:“可是,宫人都亲眼看到过那冤魂在韶景宫附近徘徊不去的。” 冉绿竹冷笑一下:“我不相信这宫里有鬼,倒是相信有人会装神弄鬼。” “你是说……”沈月笙难以置信道。 冉绿竹点点头道:“我宫里的人无意间撞破了此事,那装扮恶鬼的宫人趁着天黑逃走了。嫔妾也没有再追究,现在特来告诉娘娘,只为娘娘能稍微宽心些。” 琳琅愤愤道:“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来陷害娘娘!” 沈月笙听完却并没有立即欢喜起来而是神色依然黯然道:“即使她们都死了,可是她们传言的那件事情却并非空穴来风,只要本宫在宫里一日,这传言便永远不会消失。” 冉绿竹云淡风轻道:“此事有什么重要吗?嫔妾问娘娘,大王可曾问过娘娘此事?” 沈月笙摇头。 “宫中流言纷飞的时候大王非但没有质问过王后一言,而是在王后发热时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嫔妾不知,王后究竟不能释怀于何事?既然大王都不在乎此事,选择完全相信王后,那么宫中那些无关紧要的流言,王后又何必在意呢?况且,知道此事之人已经被剪去了舌头,宫里不会再有类似的传言了。” 沈月笙忽然间恢复了一丝精神,她细长而白皙的双手紧紧地抓紧冉绿竹的手臂,抓得冉绿竹有些生疼道:“果真如此吗?” 冉绿竹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点头道:“嫔妾言尽于此,接下来如何,是打起精神来应对以后的风刀霜剑还是就此香消玉殒全看王后的了。” 沈月笙眼中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眼中隐隐约约闪烁着晶莹道:“我万万不敢忘却姐姐今日的大恩。日后必定涌泉相报。” 冉绿竹的笑意凝结了一下冷淡道:“嫔妾选择此时出手相助,并非要娘娘的报答。” “是我唐突了。”沈月笙面带愧色道。 “嫔妾在王府的时候就见过有人被恶意绞杀,在宫里照旧还是发生着同样的事情。死的人太多太多了,嫔妾不想又有人无辜殒命。”随之,她的嘴角向上微微扬起,显出一丝温柔而无限柔情的明媚笑意,让沈月笙仿佛看见春风拂面,看见草长莺飞……良久,她才缓缓道:“也不忍……不忍,多一个悼念的人。”只是后面那句话声音很轻很轻,旁的人,并没有听清。 “琴横,我饿了。”沈月笙忽然间出声道。 第三十一章:边塞游(一) “大王,如今我大邺四周尚不安稳,虽然表面上安宁却面临着四周的强敌南越、九黎、古夷等强敌,这些年我大邺的这些邻居们都有些不安分,有些收回的土地不免人心不稳而新收的土地中也不乏心怀鬼胎的人,末将请去巡游边界,安定四方。”沈镇远在道。 南宫擎宇的眼眸深深,忽然间露出一丝冷硬道:“自然,孤的江山自然要千秋万代拱卫王都的。此次巡视,对于对内对外来说都可谓是彰显天子君威,大有裨益。孤准你领兵五万,巡视四方!” “末将领旨。” 因巡视边塞少则半年多则八九月,路途颠簸,行程辛苦,明眼人皆看得出此事是个吃苦的差事,便甚是难得的,没有人持反对意见。如此,南宫擎宇当即决定,命沈镇远三日后出发,巡视四方边塞。 沈慕文早早就从张破阵那里听说了沈镇远将去巡游边塞之事。他现在已渐渐长成,骨子里生而带着他父亲沈镇远的刚毅之气,岂愿意只做个风花雪月、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近些日子,他一直在军营走动,将士的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更让他立志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虽然现在他如愿以偿的可以自由的在军营里了,可是这样单调的军营生活与他想象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迈快意差了一大截。如果能同去巡游边塞的话,那将是一个他前所未见的鲜活的男人世界,那片天地远远大过邺城四四方方的天空,狂乱的风沙、士兵的嘶吼和敌人的鲜血,一想到这些东西,他就兴奋起来,恨不得此刻就畅快地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天地间畅快的打个滚儿。 所以自从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他日思夜想,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这日,他和南宫曦泽相约与几个要好的世家子弟狩猎。南宫曦泽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手中的弓拉开如满月,弓箭带着疾风“嗖”得一声出去之后便传来了一只公鹿的哀鸣。 “瑾怀王,多日不见你的骑射越发精进了。”一个身穿紫色袍服的少年夸赞道。 南宫曦泽今日穿着一件白色的窄袖骑装,腰间系着一块坠着青色流苏的圆形莲花玉佩,显得甚是气度高华,儒雅洒脱。他恬淡一笑:“哪里,今日的箭术精湛者何止一人。” 那紫色袍服的少年正是刑部尚书袁固最宠爱的次子,这孩子生的也甚是唇红齿白,身穿着锦袍华服让人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可是比起他身旁的南宫曦泽来,他便显得英气不足了。 听南宫擎曦泽这样道,他也一笑毫不避讳道:“是啊,你的那两个好兄弟沈慕文与敖子桓也是箭不虚发,如我们这般连弓都拉不圆的人和你们三人来狩猎可不是要气死人了嘛!”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高声道:“是谁在说本少爷的坏话?” “哈,子桓,我可没有你坏话,我夸你呢,不信你问瑾怀王。”袁文景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道。 沈慕文一看见袁文景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文景,你怎得还如此怕他?” 敖子桓正是安国侯的孙子,他的面目虽不似南宫曦泽那般温润精致,却自带一股须眉男儿的英武之气,玄色的锦衣,腰间悬剑佩玉,通身气派当的起他身为名门子的身份,想来安国侯八十岁还能上阵杀敌的豪迈之气应当是于他身上可见一二了。 “文景啊,你可又退步了不少啊。”敖子桓望着袁文景的眼睛沉痛的叹息了一声还连连得摇了摇头。 “你们,你们这三个人,真是欺负人!”袁文景看着敖子桓的样子委屈而懊恼地说。 “哈哈哈”三人看到他这幅气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们在笑什么?说出来让我也听听?”这时又有一个青衫的年轻男子纵马过来道,他的眉目有一两分与南宫曦泽相仿,面目甚是清俊。 “息霜,你可来了!你快与我评评理!”袁文景气鼓鼓道。 这个青衫男子是先皇此时还在世的兄弟之子,因他的父亲开罪于他的祖父,他那祖父一怒之下下令,让他父亲终生为郡王,虽然老皇帝驾崩多年,新王也换了两个,可是这个命令却无人敢去触犯,因此现在他的父亲还是个郡王,封号为清平。所幸的是,南宫擎宇和南宫擎宇的父亲对这个倒霉的清平郡王还算是礼遇有加,除过没有明面上封其为亲王,其实该有的待遇和尊荣一样也不差。 “息霜,我劝你还是不要为这个人说好话了,他啊,没救了……”敖子桓又是一脸沉痛道。 “你!你还说!”,“你们三人日日在军营里行走,天天勤于练习的,谁能比得上你们?再说了息霜不也是什么都没有猎到吗?你们怎么也不说息霜啊?”袁文景不服气道。 敖子桓今日好像就像是与那袁文景杠上了一般,翻了个白眼道:“文景啊,你怎么好意思和息霜相提并论啊,论武功,息霜是比不过我们三人,可是,论起文章来,息霜可是当仁不让的青年才俊,你说说,论文论武,你哪一样行啊?” “哼,论文论武,我是都比不上你们。可是啊,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我既不想象你们一般征战沙场建立功勋,也不想像息霜那般筹谋朝堂,我就是要人生得意须尽欢,潇潇洒洒的过完这一生便罢了,不是每个人生来都必须要当将军的。你们就去当你们的忠臣良将,我自有我的风花雪月。反正,若在咱们中间论一论谁是最英俊潇洒的,那肯定是本公子我咯!你们啊,就纯属嫉妒,嫉妒我比你们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比你们更惹姑娘欢喜……” 南宫息霜的脸上一直挂着文雅而得体的微笑,沈慕文和南宫曦泽也还算淡定,敖子桓却是一连翻了几个白眼道:“你啊你啊,真是没救了。”说完便不再搭理他了转而问沈慕文道:“慕文,你这几日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你又被你父亲罚背文章了吗?” 沈慕文道:“倒不是。你们可知道大王命我父亲率领五万大军巡游四方边境?”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敖子桓道。 “你想去吗?”沈慕文问道。 “自然是想了,但是不知道沈将军会不会带我们去。”敖子桓担忧道。 “我这几日也正是为此事担忧呢。”沈慕文道。 “放心,沈将军一定会带我们去的。”南宫曦泽道。 “你怎么知道?”二人问。 南宫曦泽神秘一笑道:“因为我前一日已经求过将军了,将军原本就打算带咱们历练历练的,只是怕太早告诉咱们,咱们不免骄傲不勤谨学习了。” 敖子桓和沈慕文一听能去了,立刻欣喜若狂拍手叫好,三人忍不住仰头向天淋漓尽致得大吼几声,双腿一夹马肚,在操场中自由而畅快地纵马奔驰起来。 袁文景看着三团尘土越来越远神色甚是哀怨道:“喂!你们走了谁陪我啊!喂!你们回来!” 南宫息霜息霜看见他这幅样子也忍不住笑了道:“你不是还有我吗?”说完也一夹马肚奔驰了出去。 “对啊,还有你。息霜啊,还是你最好。”袁文景立即又转悲为喜,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边的南宫息霜也一下子没有了踪影,他急忙催动座下的马儿道:“马儿马儿,快走快走,追上他们。”“息霜,你等等我啊!息霜……” “快点……”风中传来南宫息霜的声音。 边塞游(二) 沈慕文因听南宫曦泽说他父亲已经答允此次巡边带上他们三人,心里欢喜得不得了,赶在日暮前就早早地吵着要回家。 袁文景好奇得看着他道:“慕文兄,你从来都恨不得天不黑在这草场上奔驰个三天三夜的,如今才是什么时候你就吵着要回去了?” 敖子桓也道:“你之前是担忧咱们不能随军巡边去,现在能去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南宫曦泽笑笑道:“慕文是要亲口听见沈将军说出来才能踏实呢。你可是信不过为兄的?” 沈慕文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后脑勺,摆手道:“没,没有。我怎么会不相信兄长,只是觉得今日应该早些回家,咱们说话间便要随大军出发了,此事家人都还不知道呢,咱们也要早些告诉家人好好得道个别,嘱咐一二啊。” “慕文兄说的对。”敖子桓闻之沉思了一下又道:“老祖母最是疼爱我,若是知道我要离府数月,不知道她老人家该如何不舍呢,不如咱们今日都早些回府吧,与家人好生道别也早作准备。” “哎哎哎,你们这些人。是谁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为儿女情长牵绊啊,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回府了,我怎么办啊。” “文景,你不要再说话了。”南宫息霜忍住笑道。 “我为什么不能说话啊?”袁文景不服气道。 “他们三人即将远行,与家人道别乃是情理中事,所谓孝悌之义。怎得到了你的嘴里却成了儿女情长了?”南宫西双还是带着恬淡的笑意,缓缓道。他的眉目清秀,吹来一阵风眼睛稍微有些迷离得眯了一些,声色很是温和,就像是一口氤氲着微热的清茶,让人听得很是心内平和。 “息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嘛,就是不爱读书,所以你们文人的这些个词语就说不对,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袁文景讪讪得做了个鬼脸儿,嘟囔道,不过他的话音还没落,他那四个小伙伴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喊了声“驾!” 然后,一转眼的功夫,他身边立刻空无一人……袁文景哭丧着脸道:“你们又……欺负人……明明知道我马术不好的!息霜!息霜你得等等我啊,你不能也跟着他们欺负我……” 几人催马奔驰的俊朗少年,听见风中传来袁文景哀怨的控诉,四双眼睛含笑相交,风中又传来他们爽朗而潇洒的笑声,座下的马儿跑得更欢了。 “你快点儿……”袁文景听见南宫息霜的声音,哭丧的脸立刻变得开心起来,奋力催着马儿道:“好马儿,快点跑,追上他们本少爷重重有赏!” 太阳还挂在西边,落日的余晖将天边的残云染成了一片火红,远方的山林极目远眺之下甚是有一种阔大的凄美。敖子桓要回安国侯府,住在邺城的西面不与他们四人同路便告别道:“兄长、慕文、息霜,就此别过了。” 三人点头抱了抱拳,袁文景却急得跳脚:“好你个敖子桓,为何不向我也告别,难道离开我好几个月你竟也不想我吗?” 敖子桓看着他猴儿挠脸似着急的样子,又起了玩心,满不在乎道:“我可是巴不得摆脱你这个跟屁虫呢,谁会想你。那时候我与兄长还有慕文我们三人仗剑江湖,行走天下,快意的不亦乐乎谁能想起你来?” 几人最是爱看他们二人斗嘴,因知道敖子桓从小就喜欢与袁文景唱反调,他们虽然时时见面时时斗嘴,感情却是极好的,也就乐得看热闹了,通常只有在斗急了的时候南宫曦泽才会出言制止。 “息霜,你来评评理!你们都看看这个敖子桓!哼,我也不想你们几人,那时候我就日日与息霜听听曲儿看看戏,赏雪观梅,吟诗品茗,谁想你们谁是小狗!” 敖子桓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立即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文景啊文景,你就念在息霜待你好的份儿上还是放过息霜吧,你确定你要陪息霜吟诗品茗?”然后他又强忍住笑,作出一副同情的表情对南宫息霜道:“息霜,你要受苦了。不如,你跟着我们一起巡边吧,我怕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袁文景烦死了。不,是被他蠢死了,哈哈哈,也有可能会被他无聊死,哈哈哈。” 袁文景的脸色变红了,又恼又不服气道:“喂,敖子桓,你这个人真的很过分。咱们是一起长大的,你怎么……怎么……再说了,我的诗文有那么差吗?我长得这么英俊潇洒的,我的诗文有那么差吗?”他说着一边伸手理了理两鬓的头发然后又正了正衣襟转脸问旁边的小伙伴。 可是旁边的小伙伴却都没有说话,每个人都用真诚的眼神看着他,使劲儿地点头。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袁文景做出了一个伤心欲绝到吐血的神态。 “好了子桓,你不要再逗文景了,慕文还着急回府呢,咱们三日后见。”南宫曦泽道。 “好,那我先走了。”敖子桓道,说完便调转马头想西面去了。 “喂,你先别走啊,你还没认真回答,会不会想我呢。”敖子桓不甘心地问。 “不会。”风中传来了敖子桓冷冷的声音。 袁文景不服气地说:“哼,他这个人就是嘴硬。没有我,他肯定会无聊的,我就不相信他一点也不想我。” 南宫息霜看着袁文景的样子笑着摇摇头道:“曦泽,咱们一路了。” “慕文,给!”南宫曦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扔给沈慕文,沈慕文一把接住笑着问道:“这是何物?” “不是给你的。”南宫曦泽也笑着道。 “给静好的吗?”袁文景问。 南宫曦泽点点头。 “哎呀,瑾怀王真是不够义气,你怎么偷偷给小静好准备礼物了,小静好可是最喜欢文景哥哥的。不行不行,文景哥哥也一定要给小静好送件礼物。”袁文景一边嘟囔着,一边搜遍全身找着能送给沈惜墨的东西。 “喂,文景,你也太夸张了吧。”沈慕文笑着道:“我替静好谢谢他文景哥哥了。” “给!”袁文景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扔给沈慕文。 沈慕文接住后淡淡一笑:“这也太贵重了吧,她可担不起。你还是收回去吧,你这玉佩没有千金也有百两了。” “那有什么。”袁文景满不在乎道。 “惜墨前几日说想要一个兔儿爷,我今日路过长街时看见捏糖人儿的便顺便给她买了一个,你这玉可不是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还是收起来吧。”南宫曦泽清雅一笑道。 “是啊,反正沈兄他们走了,你还在邺城嘛,什么时候不能去找她?到时候你再送她个好的不就成了吗?”南宫息霜也道。 “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袁文景笑着接过了沈慕文递过来的玉佩好好得系在了腰间。 四人便就此告别各自回府了。 边塞游(三) 沈慕文入营几月,白天与众将士们操练功夫,晚上跟着沈镇远推演兵法,短短几十天下来整个人黑了瘦了一圈,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日不见似乎就会长高一小截。沈镇远的目光看似落在手中的兵书上,其实眼睛的余光早就将沈慕文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他看见沈慕文较此前黑瘦了不少,但是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挺拔的精神气当即不动神色得点了点头,语气却是颇为严肃道:“今日又去哪里疯了?” “今日孩儿与瑾怀王、子桓等人去狩猎了。”沈慕文答道。 沈镇远哼了一声道:“瑾怀王的箭术还过得去,你和子桓却还要勤加练习。” 沈慕文这些日子大大地进步了些,营中的张破阵和几个参将都对他赞赏有加,他心内原本是欢喜的,以为沈镇远也会夸奖他一两句,谁知道他这个平时恨不得以十倍百倍标准要求他的父亲,淡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沈慕文略显坚毅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随之一股倔强的神色淹没了失望之色,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日后更加勤加练习。” 沈镇远放下书卷,对视着沈慕文漆黑的眸子,面色冷凝道:“你是沈镇远的儿子,将来有一天你会站在大王的面前,那个时候你要用你的生命来保护大王,你的身体要挡住别人射来的箭,而你手中的箭要在他们的箭射死你之前射出去,杀死他们。所以,你的箭一定要最快、最准、最狠,这样你才能护住所有你想保护的人。你懂了吗?” 沈慕文第一次听到父亲同他说这样深奥的话,他的眼睛有些迷茫和不解:站在大王的面前……可是他现在连大王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能站在大王的面前保卫大王呢? 他不能完全地理解这些话,现在他唯一能听懂的就是,练好箭术。 “嗯。”沈慕文坚定地点点头。 “给你的《孙子兵书》看到何处了?” “孩儿才看到《谋攻篇》这一处。” 沈镇远眉头微皱:“数十天只看这么少?” 沈慕文有些嗫嚅道:“孩儿不喜读书,父亲方才不是也说了吗?孩儿是将来要站在大王面前的,当务之急是练好功夫。” 沈镇远看着他懵懂的样子道:“为父问你,两个骁勇的将军,其中一人可以一当十,另一人却可以一人之身退千军万马,你说,大王可倚重于谁?” 沈慕文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以一人之身退千军万马的哪位将军了。” “那么,你想做他们之间的谁?” “一人可退千军万马的将军!”沈慕文坚定的身影响起来,沉寂的眼睛如同一池深沉的湖水。 沈镇远的嘴角向上扬了一下,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然而就是这一丝细小的笑意让已经种下建功立业之心的沈慕文自尊心受到了挫伤,烛火在他已经初现男子气概的稚嫩的小脸上跳跃着,他薄而坚定的嘴唇翳动道:“等孩儿长大便可上阵杀敌,那时建立功勋自然便可成为退千军万马的将军。” 沈镇远听完沈慕文的话,他这次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道:“我可不敢把手里的将士交给你指挥,你以为当将军打仗就那么容易吗?” 听见父亲连连否定自己,沈慕文的脸色有点难看。然而沈镇远却置若罔闻步步紧逼问道:“你可知何以为将?” 沈慕文的脑袋飞速旋转,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父亲的这个问题,面对着眼前这个像是巍峨的高山一般的父亲,他充满了敬畏,由衷得佩服甚至崇拜,尤其当这个高高在上偶像在问他问题时,他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好胜心,想要说出来一个让他吃惊并满意的回答,让他肯定自己并让自己找到在父亲面前从未得到过的自信和骄傲。 然而,虽然他用尽了全力,最终还是张红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守畺成疆,抵御帅、捍卫疆域而来。”沈镇远道。 沈慕文认真地听着沈镇远的话,神色不由得严肃了三分。 沈镇远再道:“你以为打仗是那么容易的吗?为父且问你,倘若兴兵,将军许做何准备?” 沈慕文迷茫得摇摇头,在他的脑海中将军是那个在战场上振臂一呼,士兵们便如猛虎下山冲向敌人的号令者,他和他的将士们一起挥动着手中的长剑斩下敌人的头颅,把他们赶出自己的家园。 他以为他只要勤于练习武艺,随军出征几次立下功劳,便可以成为一个像他父亲那样让敌人闻之便闻风丧胆的将军了。可是,此时和父亲的对话,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一个将军的路还很远很远…… 沈镇远从案边站了起来,走到挂着一幅寒梅图的墙边,他随手取下挂在寒梅图旁边的一把宝剑,宝剑出鞘的时候,寒光一闪。父子两人清冷的眸子如出一辙,漆黑的瞳孔中间都闪着一团跳跃的火焰……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父亲孩儿不是很懂…… 沈镇远看着沈慕文懵懂的样子,心内知道沈慕文必定没有如他所言将《孙子兵书》读到《谋政篇》,原本心内升腾起了怒意,转念却想起了他幼时跟随穆万里学兵法时也发生过此类的事情,也想到近些日子他有意打压幼子的骄傲恐怕也有些过了当下失笑道:“哈哈,看来《谋政篇》是要比《作战篇》难上一些。” “父亲,孩儿知错了。”沈慕文听见沈镇远的话当即知道父亲已经识破他并未好生读那本兵书了,红着脸道。 沈镇远对沈慕文笑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们父子二人只需要那个轻轻地微笑便够了,这是只有父子之间才有的默契。“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要兴兵作战,需要做的物资准备有,轻车千辆,重车千辆,全副武装的士兵十万,并向千里之外运送粮食。如此一来,军内外开支,招待使节、策士用度、保养战车、甲胄支出等等的消耗费用每天要消耗千金。保证了如此的标准准备之后,十万大军才可出发上战场。所以,要成为一个将军,光有匹夫之勇是不够的,你还有胸中有沟壑,所谓运筹帷幕,决胜千里便是如此。”沈镇远道。 “父亲,孩儿如何才能做到胸中有沟壑呢?” “你身在军营时长可向张将军他们请教,为父教你推演阵法也是一条途径,那本《孙子兵书》是不可多得的兵事奇书,你不要辜负了它,等你真正参透此书的那一日便可胸中有沟壑了。那时,你必能以一人之身退千军万马。” 既然父亲如此说,那必然不会有差的,沈慕文一听沈镇远此话,恨不得此刻便翻出那本不知被他扔到何处的兵书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读个遍:“孩儿知道了!” “你们三人还需很长的路要走,此次巡边好生留意,好好得历练历练,为父盼望我儿早日领军挂帅。”沈镇远看着沈慕文道。 沈慕文听着沈镇远的话,脸上绽放成一朵花,虽然他早就知道了此次巡边他可以同行,但是现在听见父亲亲口允诺还是让他欣喜若狂。立即喜得原地跳起来,拍着手直转圈道:“父亲说得可是真的?孩儿可以随父亲巡边?孩儿可以巡边去喽!” 沈镇远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故意沉下脸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大军不日就要出发了,还不快去给你的祖父祖母请安道别去?真是白疼你小子了。” 沈慕文喜得停不下来,笑着溜出去道:“孩儿知道了,孩儿这就去给祖父、祖母、母亲还有静好道别。” 边塞游(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三日沈镇远甚是忙于巡边的一些准备事务。因沈夫人疼爱沈慕文实在过甚便强留他在府中片刻也不叫离开,他这些日子来去自由的哪里肯愿意老老实实得在家中呆着,好歹才说动了祖母出去一会儿,说是看看沈惜墨去。 大邺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女子却还是受到礼制的束缚,在某些事情上不能像是男子一样随心所欲。比如,男子可以去官办的学堂读书而女子就不能,官宦人家为了培养小姐们日后打理家业,便会单独请一个先生来府中给待字闺中的小姐们教一些简单的文字,以便嫁为一家主母之后记账管家。此外也会教她们略读几本诸如《女则》和《女训》之类传扬女德的书。 说来实在令沈湑无奈,他本有意想要沈镇远和沈慕文如他一般矗立朝堂,成为治世贤相,可是他的这两个期许均已落空,反倒是沈月笙和沈惜墨自小便显露出了超乎想象的聪敏,对于诗书学问甚是有些天赋,这不可谓不是天意弄人。 沈湑本也是旷达之人,他见儿子和孙子这里已然没有了文举出仕的希望便也痛快地作罢了,可是却十分可惜沈月笙和沈惜墨的天赋,颇费了一番周折请了邺城内颇有声望和才华的先生进府当沈月笙和沈惜墨的授业先生,在邺城中沈湑这个不顾世俗眼光的举动也常被人们议论。 一个院内栽满了翠竹的小院在满目寥落的冬色中显得格外清雅,院内的建筑小巧别致,一应都是甚潇洒俊逸的卷棚悬山建筑,门额上写着“问津轩”,这就是沈惜墨跟随先生学习的地方。 沈慕文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内,悄悄地躲在门外偷听问津轩里面的动静。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出来念道:“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透过门缝沈慕文看见了一团粉白的衣衫,他面上露出微笑全神贯注地看着室内的一举一动,他确实不怎么喜欢读书,但是,在远处看别人读书好像还是挺有趣的,而且他觉得他的妹妹实在厉害,别看她小小年纪可是却懂的很多书上的道理,连与他同学的世家子也不懂的诗书,她的妹妹也都懂。 “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和有仁德的人住在一起才是好的,选择与有仁德的人同住才说明这个人是明智的对吗?” 身着一袭石青色长棉袍的先生点点头道:“你解的很对。” “先生,可是笛子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不知道当不当讲?”沈惜墨道。 “但说无妨。”先生温和得笑了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弟子认为每个人的道德修养关键乃是守住本心,一个人只要能守住本心,即使他身处贩夫走卒之间,他依然是个高洁之士,反之,倘若一个人心底不明澈,即使他身处德行高洁之人的身边也不能改变他的品行,所以,弟子认为居于喧嚣之所的人不一定不明智,而择雅士居所比邻而居的人也并非明智之人。” 先生看着沈惜墨黑漆漆的瞳孔捋了捋胡须清笑道:“你能这样理解很好。但是,人立于天地之间并非孤岛,守住本真确实难能可贵,那是一种很高的境界。可是我们大多数的人都还在世俗中挣扎,个人的修养就不仅关乎自身还深受所处环境的影响,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这个道理。与有仁德的人住在一起耳濡目染,就会受到仁德者的影响;反之,就不大会养成仁德之人的情操。” 沈惜墨点点头:“我知道了先生。弟子日后谨遵先生的教诲,与品德高洁之人相交亦力图守住内心的本真不叫他沾染尘埃。” 楚先生面上温和淡雅的笑着,心内却咯噔得一下,他教过不少弟子,天资聪颖之人不在少数,可是唯独沈家的这两个女弟子让他印象深刻,然而她们二人虽然都颇有才华但又各有些不同,比如沈月笙纤细敏感精通诗书,才华横溢而眼前的沈惜墨却除了璀璨的才华之外还有些沈月笙不曾有的思想和气魄,那是一种不屈服的,勇敢的甚至是骄傲地连男子都不会有的大气魄和胸怀。 沈惜墨看着念过半百的先生道:“楚先生,弟子说错话了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别的事情。今日不早了,你这几日的功课做的很好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先生辛苦。”沈惜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道。 等到楚先生离开之后,沈惜墨才慢慢地走出问津轩,忽然间身后出现一个身影轻轻得拍了一下她的背,沈惜墨吓了一跳,转身却看见兄长笑盈盈地看着她道:“静好!” “兄长!你怎么来了?”沈惜墨惊讶道。 “我明日就要随巡边的大军出发了,今日特地来找你好好得道个别。”沈慕文道。 “兄长昨晚不是已经道别的吗?怎么今日又来了?”沈惜墨问。 “昨日人多,我有话还没说呢。”沈慕文神秘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递给沈惜墨。 沈惜墨接过锦囊凑在鼻子旁边闻了闻,眼睛笑成一个可爱的月牙道:“好香啊,多谢兄长。” “打开看看,可是你想要的兔儿爷?” 沈惜墨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个色彩斑斓、威风凛凛的兔儿爷,此刻还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多谢兄长,静好很是喜欢。”沈惜墨道。 沈慕文摆摆手道:“这可不是我送给你的,你要谢的人是另一个兄长。” “是曦泽哥哥吗?”沈惜墨问道。 沈慕文点点头道:“正是。”然后他忽然间又想起了袁文景那副嘚瑟臭美的样子问:“静好,曦泽、子桓、文景、息霜还有我,我们这几个兄长之间你最喜欢谁?” 边塞游(五) 沈惜墨露出极伶俐可爱的笑意,月牙儿形状的眼睛更加增添了三分娇憨,她声线甜清道:“几个兄长对静好都是极好的,但是论自小长大的亲疏和情分,静好自然最喜欢兄长了。” 沈慕文得到这个肯定自己的答案之后,闻之大喜道:“哈哈哈,文景又多想了。” 沈惜墨问道:“五哥怎么了?”南宫曦泽、敖子桓、南宫息霜、沈慕文与袁文景几人因性情相投,几人一开心之下便结拜为异姓兄弟了,沈惜墨便随着他们几人之间的排行称呼他们几人了,因袁文景排行第五,所以唤她一声五哥。 沈慕文笑着摆手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别的事情,随口一说。” “请兄长替我谢过曦泽哥哥。”沈惜墨道。 沈慕文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沈惜墨的头顶道:“兄长明日便随军出发了,你在家中好好的,等兄长回来给你带一只小鸽子。” 沈惜墨听完却摇摇头:“兄长,静好不想要小鸽子,静好想要一只小鹰。” “好,那便带给你一只小鹰。”沈慕文带着宠溺和温柔的语气道。 “不过,兄长不在家你难免会闷,若你烦闷的时候就传信给文景,让他带你出去玩儿。”沈慕文又道。 “静好不嫌烦闷,兄长放心吧,兄长在外也好生自己照顾,照顾好父亲和其他的两位兄长。”沈惜墨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道。 沈慕文却笑了:“哈好好,小静好说的是,为兄一定照办。” 兄妹二人说完对视笑了起来,拉着手便去园子里玩耍去了。 二人在落了一层雪的梅园里欢快得奔跑,他们轻轻地带动了伸出的枝丫,带了一路的雪花和梅花纷纷落下……沈慕文开心地对沈惜墨道:“小静好,你知道吗?父亲说我将来能成为以一人之身可退千军万马的将军呢!” 沈惜墨拍着手道:“兄长真是厉害!”忽然见他的眼神有些黯淡道:“兄长,你们真好,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外面的辽阔苍茫,可以任由你们见识。可是我们,就只能乖乖地呆在家中望着四方的天空发呆。” 沈慕文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沈惜墨道:“静好,兄长不相信女孩子必须如此,即使全大邺城中的小姐们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也不相信小姐们都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你看看,别家的小姐们没有先生教书识字,静好你不是有自己的先生吗?你比我的有些同学还聪明,甚至是最有学问的同学也与你差不多,兄长相信你,一定会有另一种可能。即使现在那种可能还没有出现,兄长日后也一定为你冲开一条路,让你走出去,让你也自由自在的见识外面那广阔的世界!” 沈惜墨望着雪地中梅树下这个显出英武之气的小小男子汉,对于他的这个承诺深信不疑,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军在是在一个飘着大雪的严寒的天气出发的,出发之时,南宫擎宇亲临城门下送行。沈月笙和南宫擎宇并肩站在城楼上向下俯视,千军万马身着黑色的铁衣,像是一望无际的乌云一般,大风呼号着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沈镇远和麾下几个为首的将领精神抖擞得列于最前方,面容冷峻眼神坚毅,将士手中的弓戈矛戟闪着寒光上下挥动:“大王!大王!”山呼之声冲上天际,响彻云霄,让人闻之肝胆俱颤。 沈月笙站在城楼上被这铺天盖地的气息震慑,他的男人,大邺的主君站在她的身边镇定从容地检阅军队,那股来自战场铺天盖地而来的夺人气势竟然没有让他有一丝的惊骇,他就如此波澜不惊的掌握着一个国家的日月旋转,沈月笙看着他在风中静冷如冰的面容只觉的魂魄幽幽得飘出,紧紧地贴附在了南宫擎宇的身上,再也无力拔出。 “出发!”沈镇远一声令下,大军面向北边进发,顿时乌云涌动,无数铁骑戟林的战车和载重粮草行李的辎车,如一条蜿蜒的黑色长蛇驰离坤仪城。 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巡边的队伍踏遍了大邺的山山水水,看遍了壮美山河和风土人情。行军的途中,沈镇远他们遇到过无数次的艰难险急,曾经在大风雪中迷失过方向也曾和蛮夷短兵相接,但是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他都与麾下的士兵同甘共苦,克服一切困难,这次的巡边让沈镇远和他率领的这支队伍建立了男子之间才有的肝胆相照密不可分的情感。 南宫曦泽、沈慕文和敖子桓三个少年也在此行中历练了不少,这次的巡边将他们带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彩的世界,让他们看到了从未见到过的广阔和苍茫,也让他们的心胸便的开阔旷达。行军的途中,他们陪伴着沈镇远和众位参将以最底层士卒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短短几个月均已和在邺城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三人的感情也在沐风栉雨的军旅途中迅速升华,较此前更加深厚。 沈镇远带领着军队一连数月的行走,每走到一处,就召见此地的官员,清除不服朝廷管制者,褒奖拱卫王都之人。还叫人详细记载此地的风土人情,派出专门的士兵前去观察此地及周边的地形并且详细地画下来。转眼已经过去了半年,在这半年中他们几乎踏遍了大邺所有的边界和土地,详细了解了大邺所有地方的政治、经济情况,最重要的是他们为大邺描绘了一幅涵盖大邺境内和四周敌国的最完善而准确的作战地形图,可以说,经此一巡,南宫擎宇对整个国家的掌握多了三分,全国的基本情况也了然于胸。 而这半年,对于三位随军的少年来说,也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半年,就在这半年中,他们随着军队的行程,丈量了大邺所有的土地,知道了各地的官员、封臣、军队和风土人情,在面对过无数次艰难之后,沈镇远和一些将领们的用兵和战术也深深地留在了他们的脑海中,并且他们也亲身经历了不少的战场喋血,还小小得打了几个胜仗。这是他们以后号令十万军队,安定一方真正意义上的启蒙课,对他们日后作战的意志、战术和基本情况掌握都是一次非凡的经历,让他们从一只幼雏迅速地长成了振翅的小鹰。 第三十二章:武阳乱(一) 南宫驰战骑着一匹健壮的黑马在草场上奔驰,南宫家的男人长相皆是俊美,他的面目自然也是英俊的,但是比起南宫擎宇的少年英气和南宫曦泽的温润如玉,南宫驰战的脸庞上的线条更加硬朗,皮肤也黝黑些,那是一种成熟的男性味道。 碧蓝如洗的天空中白云低垂,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鹰隼的叫声。南宫驰战的豪迈而自信一笑,扬起手中的弓,微眯双眼,瞄准高空上的两团影子,下一秒,冷冷放箭。 “咚~”一声响,一团巨大的羽毛重重的摔落,立刻有人冲出去捡起那团羽毛。 “王爷果真是出箭如神啊!”方才冲出去捡猎物的人道。 “王兄的箭术自小便超群。”南宫修德淡淡道。 “回王爷,王爷射中了两只鹰隼,皆是一箭贯穿双目啊!咱们王爷真是天生的神射手!”身穿高级侍从服饰的随从得意而惊讶得赞叹道。 这下轮到南宫修德惊讶了,他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道:“一箭贯穿四目,竟然有此事?” “王爷一看便知。”那随从扬了扬手中沉甸甸的两只鹰隼,南宫修德一看当下也心悦诚服叹道:“王兄乃真英雄也!” 南宫驰战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末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虽然是很细微的表情,却被南宫修德尽收眼底,南宫修德也露出深深的笑意。 马蹄声疾,一队身穿府兵服制的兵士向他们奔来。 “参见王爷!”为首的队长跃下马来。 “你们怎么来了?”南宫驰战奇怪地问道。 “回王爷,围场出事了。”那队长答道。 “出事?出什么事了?”南宫驰战问,此时南宫修德却笑了一下道:“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出什么事情,自然是咱们的沈大人干的好事了。” “岂有此理!”南宫驰战的脸色沉下来道。 “王爷,现在围场已经不可开交了。朝廷派人来收回围场,在场的将领们抵死不从,赵将军一时忍不住和朝廷派来的人打起来了,末将特来请示王爷。” “还需请示什么?告诉赵远,围场在他在,围场若是不在了他也不必再在本王眼前出现了。”南宫驰战道。 “王兄这是气糊涂了吗?”南宫修德道。 南宫驰战看着南宫修德冷哼了一声,从马上跳下来,这时刚好有一只大雁从他的头顶上飞过,南宫驰战闭着眼睛在风中仔细分辨着大雁的声音,果断地放箭。 一只大雁哀鸣一声,从天空中掉下来。 南宫驰战冷冷看着脚下的大雁,眼中流露出愤怒,仇恨和不甘。 “王兄,宫里的那一位可是对沈湑信任的很,即使你现在保住了那片围场又怎么样,只不过是一时罢了,难保沈湑不会第二次拿此事开刀。再说,保不保得住那片小围场又有什么重要?王兄方才射雕的英姿岂是那弹丸之地就能配得上的?”南宫修德的语速很慢,仿佛是带着诱惑的咒语,虽然南宫驰战的表情平静,他的内心却如同猫抓挠着,又疼又痒。一团火又重新在他的心里燃烧了起来,不,准确的说,那团火从未熄灭过。 “走!”南宫驰战的口里吐出几个字,扬鞭一抽率先离开。 留下一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脸疑惑。南宫修德戏笑道:“还不快走?再晚一点架都打完了。” “驾!”南宫修德也纵马离开。 南宫驰战到的时候,两派人马正僵持不下。 将围场团团围住的士兵见南宫驰战来了,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这么威风,敢在本王的围场捣乱,本王倒想见识见识。” 此时一个穿着中级官员服制面容清雅的年轻官员出来道:“下官户部侍郎文则尧,此行乃是奉命行事,请王爷见谅。” “奉命行事?可否告诉本王,你奉的什么命,谁的命?”南宫驰战看也不看文则尧一眼,大步走到一把太师椅前坐下道。话音一落,他随手拿起腰间的佩剑,一把打开,旁若无人道:“好剑!只可惜还未曾沾过血呢。” 文则尧却也是面不改色答道:“下官奉沈阁老之命,前来收回超出王爷身份范围的土地。” 南宫驰战大喝一声:“大胆!” 文则尧道:“下官奉命行事,今日定然要将此地收回。” “如果本王不依呢?” “难不成武阳王要抗旨吗?”文则尧看着南宫驰战的眼睛道。 “哈哈哈哈”南宫驰战仰天大笑。“抗旨又如何!来人,把这目中无人的鸟人给本王绑了,本王要去讨个公道!” “是!”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上前将文则尧五花大绑了。文则尧道:“武阳王,你怎么敢!下官是朝廷命官,你不可如此对待下官。” 南宫驰战闭着眼睛不耐烦道:“太吵了。” 立刻又有人上前来往文则尧的嘴里塞了一团破布,那文则尧虽然极力挣扎奈何钳制他的人是身材高大的士兵,最终只能睁大眼睛发布“啊呜”的声音。 “走,随本王去坤仪城!”南宫驰战起身气势汹汹道。 “慢着。”南宫修德上前一步挡住南宫驰战道。 “三弟,本王现在没工夫和你说话,让开!”南宫驰战道。 “王兄打算怎么做?”南宫修德问。 南宫驰战的眼中喷射出怒火,看得出他在强忍着怒气。 “让南宫擎宇杀了这厮还是杀了沈湑?”南宫修德直视着南宫驰战的眼睛,他的话像是一个锤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捶打在南宫驰战的心脏上,让南宫驰战有些透不过起来反而更加火大。 “本王,要亲自质问南宫擎宇,他凭什么!” “凭他是这个国家的王,至高无上的王!”南宫修德冷冷道。 南宫驰战听见南宫修德的话之后,心内立刻惊涛拍岸,胸口起伏起来,面色又黑又红,积压了许久的怨气、愤怒与不甘一齐涌出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头发怒的猛兽。 “住口!”南宫驰战大声呵斥道。 武阳乱(二) “王兄究竟要自欺欺人到何时?”南宫修德一点也没有打算因为南宫驰战的发怒而闭嘴,接着步步紧逼道:“王兄,你好想想,你真正需要捍卫的是什么?是那可笑的一亩三分地吗?咱们自幼皆是跟着父王出生入死的,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伤,这大邺有多少土地是咱们拼着性命打下来的,论资格论功劳,王兄你是咱们弟兄里面最让人心悦诚服的,可是……王兄,今日你给当兄弟的说句实话,你真的服现今在王位坐着的那个人吗?每次王兄你朝拜他的时候,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南宫驰战听完南宫修德的话,忽然间疯狂地大笑起来,他的面孔因为过度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睛里面又重新燃烧起两团烈火道:“不错,本王不服!本王自始至终都不曾服气!” “来人,把他押下去!不許走漏半点风声。”南宫驰战指着文则尧对手下的人道。 紧接着,在南宫驰战的指挥下,他的府兵迅速地向文则尧带来的士兵发起了攻击,因为文则尧被羁押了起来,无人发号施令,再者因为惧怕南宫驰战的身份,士兵们的攻击力大大下降,约么一盏茶的功夫,文则尧带来的士兵便死伤过半,剩下的人一看大势不好也就乖乖放下武器降了,任凭文则尧在旁边气的捶胸顿足也是无济于事了。 “王兄,咱们如今便算反了。”南宫修德道。 “那又怎么样!他南宫擎宇也该从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下下来了。”南宫驰战眉头一拧不屑道。 “我们就盼着王兄能为咱们兄弟们出头呢,今日总算是不枉苦等。”南宫修德道。 “我若为王,定会给你们无上的荣耀。”南宫驰战大声笑起来,对南宫修德道。 南宫修德的面容转瞬即逝般的凝滞了一下,立刻陪笑道:“王兄果然豪爽,今日我们也算是有枝可依了。我想带几个人来见过王兄,相信王兄定然会欢喜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进来!”南宫驰战大手一挥,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大口。 南宫修德向一直跟随着他的随从使了眼色,那侍从会意走下去,不一会儿复又进来了,不过这次他是跟在两个华服的男子后面。 “王兄,王爷。”三人向南宫驰战行礼道。 “老七、雍乐候不必多礼。”南宫驰战道。 “王兄,我们早就清点了兵马,只等王兄一声令下便可冲进坤仪城。”永安王南宫则正道。 “王爷,我的兵马也任由你差遣。”雍乐候声音粗大道。 “我手里的府兵也可冲锋陷阵。”南宫修德道。 南宫驰战眼中的火焰跳动着,他长久地伫立着,向坤仪城的方向眺望,自负而高傲的笑容爬上他被风霜雕刻的脸,那一刻他笑地是那样的畅快和激动。 “南宫擎宇,我们交手的时间到了!” 南宫修德、南宫则正和雍乐候几人因为沈湑在朝中的变法,不得不忍痛割爱将手中大片肥沃的土地上缴了朝廷,早就怀了满腔的怒气,早早勾结在了一起。 三人之中,论贪婪和智谋皆是以南宫修德为首。他深知此时若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沈湑,那么任由其变法下去,他们这些失去了土地的亲贵随之就会失去尊贵的地位。 可是,仅凭他们几个人却不足以改变变法的既成事实,也不会改变其继续下去的方向。于是三人一合计便将眼光瞄准在了对王位虎视眈眈又不服气南宫擎宇的南宫驰战身上。 南宫驰战此人虽然骁勇异常却谋略不足,若不是身边有几个颇有智谋的亲信,饶是他身后摆着一堆军功也万万不可能爬到今天这个地位。 其实,武阳王并不笨,可以说还颇有些小智谋,可是在骨子里他是愚蠢的,很可惜,他并没有发觉自己的愚蠢。 先王正是看到了他的蠢所以没有考虑把大邺交给他,而南宫修德也看到了他的蠢所以在此刻撩拨他对王位的幻想。 对于南宫修德来说,让一个蠢货当大王总比让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当大王对他有好处,再说,焉知那王位就不会轮到他坐一坐呢? “王兄,成者王侯败者寇,日后是享受不尽荣华富贵,还是沦为阶下囚就在此一举了。我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南宫则正道。 南宫驰战仰头大笑,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一样对南宫则正道:“南宫擎宇手里还有人能打仗吗?安东安西安南安北四位将军带走了将近一大半的兵力,唯一可用之人还在巡边的路上,就凭李凌霄那几万禁军撑不了多久的。” 南宫修德的目光沉了一下,并没有南宫驰战这样十足的自信,但是仔细想了想南宫驰战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便道:“老七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小心驶得万年嘛。你别忘了,朝中还有个顺义侯呢,他的府兵和朝中的兵马也不少。” 南宫驰战一听见顺义侯这三个字,立刻想起了先皇大去的那夜,正是因为苏振的阻碍才让他失去了进入坤仪城的先机,也正是因为苏振的釜底抽薪让他不敢奋力一搏。他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仇恨的怒火瞬间就烧红了南宫驰战的眼睛,南宫修德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南宫修德和南宫则正跟随南宫驰战走进围场地下的密室后,他完全推翻了此前对南宫驰战愚蠢和少谋的看法。南宫驰战竟然在围场的地下深处挖了一个至深至极的地下校场,当他们出现在校场中时,数万身穿甲兵英气勃勃的士卒正严阵以待。 挖这样一个地下室的工程量可谓浩大,募集着么大的人马也是十分难办的事情,可是南宫驰战却让这一切在暗中进行,丝毫没有被任何人觉察,这个人的城府和胸中的沟壑实在是深不可测,南宫修德现在才觉得自己是最愚蠢的。 身材挺拔健壮的虎狼之师吼声如雷,地下校场中来来回回地回响起回声。那一刻,南宫修德忽然间明白了南宫驰战的自信从何而来,而他此刻,也有了相同的自信。 “赵远何在?”南宫驰战道。 “末将在!”一个威风凛凛的青年男子出列道。 “你速去王府中将王妃和世子接来,不得让她们有丝毫损伤!” “末将领旨!” 南宫驰战派出自己最得力的心腹去保护武阳王妃和他的儿子,这一次,他不会再给对手机会胁迫他。 这一次,是他破釜沉舟奋力一搏的时候了。“大军,立即出发!直捣坤仪城!” 武阳乱(三) 杨仕卿在落梅第前匆匆下轿,门童见是杨仕卿来了,拔腿跑进府内禀告。 沈湑此刻正在花厅里面坐着,杨仕卿一脚踏进这黑咕隆咚的屋内,险些跌倒,“哎哟”了一声。等到杨士卿的眼睛稍微适应了室内昏暗的环境,他这才看见沈湑坐在小窗下,窗缝中漏进来的几丝光线,在他的脸上照出亮的光斑,他的一只手抬在胸口处,手指捻着一颗莹白的棋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室内散发着淡淡的檀香香气,在一片静谧和昏暗中,显得有些阴冷。 “怎么不点个灯啊?”杨仕卿问。 “点了灯,就能把天下照亮吗?”沈湑语气悠悠道。 杨仕卿本想反驳几句,可是立马想到了他此次前来的目的,立刻恢复了方才着急的神情道:“出大事了!” “武阳王反了?”沈湑淡淡地问。 “你怎么知道?”杨仕卿惊奇地问道。 沈湑没有说话,又低头专心地看起了他的棋盘。杨仕卿此刻还没有完全适应室内的光线,他毕竟上了些年纪,眼睛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清明。伸出手像盲人一样摸索到桌前坐下道:“这可如何是好啊,那武阳王骁勇善战,立即可就要冲将过来了!” 沈湑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他的注意力还是在眼前的棋盘上,头也不抬淡淡道:“如何是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哎呀,你这人快别下了,老夫越来越糊涂了,你老实告诉老夫,你这老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杨仕卿情急之下竟然伸手拨乱了棋盘上的棋子。 “唉,你这老竖……不雅,实在是不雅……”沈湑摇着头无奈地笑道。 “都什么时候了,老夫也顾不得什么雅不雅了。你快些想想办法吧,我的沈大人!”杨仕卿着急得说,因为情绪激动下颌的胡须也跟着抖动起来。 “你说,武阳王的军队要进入坤仪城,最先要经过谁的地界?” “武阳王的围场在远郊,往前几十里……是拱都。”杨仕卿道。 “拱都之所以称为拱都,这是因为此处位于远郊和邺城的交接地带,先王取拱卫都城之意为其命名拱都,要想攻入坤仪城就要先攻破拱都。现在拱都是顺义候的领地,你想想看,武阳王率领大军气势汹汹而来,顺义候能轻易将他们放进来吗?”沈湑道。 杨仕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是,你我皆知顺义候的为人,倘若他不会拼死抵抗又当如何?” 沈湑露出一个让杨仕卿感觉到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他一定会的。苏振和武阳王交恶断不可能和解,一旦武阳王进入坤仪城改朝换代,苏振的下场是什么?况且,借此机会,苏振还能……” “还能什么?”杨仕卿问。 沈湑淡淡得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 “可是,毕竟武阳王纠集了数万人马前来的,苏振能顶住吗?”杨仕卿担心道。“苏振的实力可远远超出我们所看见的,杨大人等着看吧,纵然他不敌,加上李凌霄大人手中的御林军也就有七八分把握了。” “那剩下的三分呢?” “看天意。”沈湑淡淡一笑。 杨仕卿低头思考了一下,忽然间脸色沉下来道:“不对,你有话没有说完。此事一开始便是你算计好的对不对?什么变法,什么收回王公贵族的土地,一开始就是你的计谋对不对?” 沈湑没有说话,低手将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地捡起,装进桌上的小圆盒中。 “你这老竖,瞒得老夫好糊涂啊!” 沈湑抬头,眼中露出愧疚的神色道:“现在大邺积弱积贫,百姓生活惨淡,少数贵族手握全国一大半的土地,长此以往下去,百姓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老夫变法的初衷便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只是到如今却掺杂了其他企图,实在是惭愧……” “贵族的权利膨胀本就会危及国家,理当适度限制贵族的权势。”杨仕卿道。 “唉……大邺好不容易才得来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老夫现在却又让百姓再次卷入战乱。有负先王的嘱托啊……” “权臣和贵族分走了大王手中的兵力,长久下去,国将不国。咱们为臣子的不就是要未雨绸缪,替大王守住江山吗?古今成大事者,总少不了要牺牲些人的,即使是搅动风云的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杨仕卿语气怅然,随之又道:“目前也只有让苏振和武阳王两虎相争,借机削弱他们手中的兵力,这样才能让大王兵不血刃地收回兵权。大王是个明德的君王,那时百姓不愁没有好日子过。”杨仕卿对沈湑宽慰道。 “但愿,此事能快些平息吧。”沈湑长长叹息了一声。 杨仕卿也默然叹息一声。 “孟卿。”昏暗中传来沈湑幽幽的声音。 杨仕卿心内莫名一动,孟卿是他的字,他与沈湑相识于少时,那时便互相称呼彼此的表字,两人之间亲厚如同手足,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二人转眼间都已成为满头白发的花甲老人,两人之间的情谊更比往日深厚,故而在一处时互相戏称对方老竖。可是此时沈湑却忽然间唤起这个很久都不用的称呼来,让他实在有些不安。 “你这老竖,心里又打什么算盘呢?”杨仕卿故作轻松道。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嗯。” “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替我说话。” 杨仕卿心内一惊,迟疑道:“怎么,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沈湑没有回答,隔了半晌淡淡地笑道:“大邺如今处在这样的乱世,哪一件事情不是大事呢?来,陪老夫痛痛快快地手谈一局吧。” 武阳王的大军以迅雷之势行进到拱都城下的时候,苏振早就接到了探子传来的消息道:“这帮人真是疯了。” 因为拱都的地位特殊所以常年都处于戒备状态,苏振在极短的时间内安置好防卫道:“来人,把地图呈上。” 片刻之后,四个内侍便捧着地图上来,在苏振面前缓缓展开。 苏振走到地图前指点道:“拱都是连接邺城和远郊的关隘,背靠邺城和数座城池,可以就近联动起来,不至于孤立无援。那青山,你去此处伏击,魏直在此正面迎敌,曹佺在北边……” “末将领命!”三个披甲的青年汉子大声道,转身疾步走出室内。 “来人!”苏振大声道。 苏夫人应声进来道:“侯爷。” “替本侯更衣。”苏振道。 “侯爷要亲自督战吗?”苏夫人问。 “此战,武阳王决意要破釜沉舟了,本侯的拱都要是破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武阳王恨我此前坏了他的大事,若是城破老夫第一个沦为阶下囚。” 苏夫人听沈湑说完,叫侍女拿来苏振早些年穿的一件皮甲,苏振就着苏夫人的手几下穿好,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好生呆着。”便转身大步离开。 苏夫人却因为他这个举动在原地怔了半天,她把手放在方才苏振轻拍过的地方,眼圈一红道:“云霞,你看见了吗?侯爷方才关心我了。” 武阳乱(四) 南宫驰战携南宫修德和雍乐候率领着数万大军,兵临拱都城下不宣而战已经三日,双方皆抱着必胜的决心决一死战。 南宫擎宇坐在太极殿中冷静地听着走马灯似的士兵禀报战况。 苏振站在城楼上阴沉着脸指挥士兵们打退敌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南宫驰战的兵马此前士气高涨,但是面对着眼前久攻不下的城池,士气不由得松弛了几分,喊杀声和惨叫声清晰地穿进城中,城中的百姓甚至能清楚地分辨出来,城里城外因为此次的武阳王之乱一片狼藉,原先如火如荼的市集变成了一片修罗场。 “侯爷,叛军尽是些亡命之徒,咱们损伤不少了。”怀仁道。 苏振走下城楼,与怀仁来到一间干净的屋室内,他伸手接过女仆递上来的手巾擦了擦面部和手,冷冷道:“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怀仁垂首道:“是。” “怀仁,你说本侯此次几乎陪尽了这些年的积蓄,值得吗?” “侯爷,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们和武阳王交恶的局面已经无法更改了,现在我们只有全力为大王驱逐叛军,让大王觉得侯爷是值得信任和倚重的朝廷柱石。侯爷届时再图东山再起,不是难事。” “可是大王现在对沈湑信任有加,一门心思地支持他搞变法新政,难保那沈湑下一个目标不是本侯。那时又当如何是好?”苏振问。 “侯爷何不趁此机会除了沈湑呢?”怀仁阴险一笑,又道:“此时朝中还有人比侯爷更堪重用吗?别忘了,大王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全靠侯爷您挡在前面呢。” “好!好!”苏振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露出兴奋和激动的神情道。 骄阳晒了整整一日,此刻残阳挂在半山腰,将云彩染成殷红的颜色,红霞绵延一片,就像是士兵们在沙场上流血汇成的长河。南宫擎宇站在殿内的窗前眺望,残照把他的影子拉地很长。魏良安上前道:“大王,您该用膳了。” “嗯。传顺妃前来陪同吧。” “是。”魏良安道。说完便垂首退下准备离开。 “等等。”南宫擎宇道。 魏良安抬头,看着南宫擎宇问道:“大王还有事要吩咐奴才吗?” “叫别人去瑶华殿传旨吧,有件事你去替孤跑一趟。”说完南宫擎宇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魏良安道:“你把这个送到韶景宫去。” 魏良安又道:“大王还有什么话要奴才传吗?” 南宫擎宇面如冠玉的脸上浮出一个春风拂面般的笑意道:“没有。你把此物交给王后,她自然懂得。” 沈月笙站在韶景宫的门口,朝乾元殿的方向望着,站了良久。琳琅心内暗暗叹息了一声上前道:“娘娘,进去吧,该用膳了。” “琳琅,你说大王此刻用膳了吗?” “自然,大王有魏公公照应着,此刻应当也在用膳。” “哦。那我们进去吧。”说完,沈月笙便扶着琳琅的手走进韶景宫的朱门,就在快要走进去的时候,她又转身向方才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然而,长长的甬巷中始终没有出现那个让她望穿秋水的男人。 她知道,今天晚上南宫擎宇应当不会来了。虽然对于朝政的事情她丝毫也不肯用心,但是宫里流传的只言片语还是让她敏感地觉察到了前朝和后宫的变化。顺妃的父亲顺义候此刻正在全力抵抗叛军,前日是良选侍侍寝,昨日丽选侍陪同午膳。 今日,他怕是也不会来了吧……沈月笙如此想到,心里的失落汹涌而至,忽然间很想哭。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他,又何尝不能理解他呢?毕竟他先是一个国家的主君,然后才是她的夫君。 那么,多喜欢上两个女子,便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么,便不应该如此失落心痛吧。 可是,即使沈月笙这样说服自己,心中的酸涩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琴横,拿我的琴来。” “娘娘,您还没有用膳呢。”琳琅劝阻道。 “再等一等吧,我现在不饿。”沈月笙的声音很轻柔却带着一股让琳琅无法反驳的执拗,琳琅没办法也只能依了。 琴横才抱来琴便听千禧来报:“娘娘,魏公公来了。” 一抹欣喜之色在玉容上绽放出一朵明艳的花朵:“快请进来!” “王后娘娘长乐无极。”魏良安道。 “魏公公不必多礼,可是大王要你传什么话吗?”沈月笙道。 “回王后,大王只是叫奴才来送一枚玉佩,但是没有让奴才传什么话。”魏良安道。 “那玉佩何在?” 魏良安从袖中取出一个紫色的锦囊,交给琳琅递给了沈月笙,沈月笙打开锦囊一看,是一块色泽莹润的翡翠玉佩,玉质触手温润细腻,两只凤凰翙翙其羽遥相而望。 沈月笙望之,内心被软软一击,几欲眼眶湿红,先是满脸绯红,随之眉目间浮上四月芳菲般的浅笑。 嗯,《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 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方才的失落瞬间一扫而空问道:“大王还好吗?” 魏良安道:“大王都安好,娘娘可有话让奴才传给大王吗?” 沈月笙想了想道:“你就告诉大王说我知道了。” “王后知道了?”魏良安重复了一遍,反问道。 “嗯。” “那……奴才先行告退了。”魏良安躬身退下。 初夏的傍晚凉风习习,甚是惬意,沈月笙腕间的玉镯触碰发出一声带着凉意的“叮咛”声,琴横把琴放在案前,顺手焚了一柱菡萏幽,沈月笙施施然坐到案前伸出纤纤玉手在琴弦上拨弄开来,银瓶乍破,《凤求凰》绕梁不息…… 她闭着眼睛仿佛感觉南宫擎宇的眉目笑语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触摸到。胸腔里面弥漫着荷花清雅的芬芳,也让她的心头涌出袅绕的温柔和欢喜。 其实,南宫擎宇没有来的这几日她是介意的,深重的失落和汹涌的思念让她很悲伤,很难过。偏偏她每次拾起一卷书的时候,不是《湘夫人》就是《子衿》,以前总觉得读书是一件叫人欢喜的雅事,现在却总是让她平添烦恼。 对于朝政的事情,沈月笙始终是有些回避的,因为她私心里想着,要与南宫擎宇像一对寻常夫妻一般的相爱相守。家国大事, 在小女儿的爱情面前是个太沉重的阻碍。 然而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只能承认,她爱的那个人是一个国家的王。 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要像爱一个王的样子去爱?夕阳剩下最后一丝华彩,渐渐隐匿在连绵起伏的远山后面,倏忽间殿内蒙上了黑色的纱,沈月笙颔首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的心,她懂了。 可是,不管她再如何谅解和宽容一个君王的无奈和责任,那淡淡的失落和惆怅依然萦绕在胸间,散不去…… 只是她并不知道,身在乾元殿的南宫擎宇和她一样也被相思的惆怅萦绕着。 苏曼仪与南宫擎宇用膳,席间无话。她染着丹寇修长而纤细的玉手轻轻搅动白瓷碗里的银耳莲子,剔透的汤汁像是纯净的泉,细长的眉眼暗自观察着南宫擎宇的表情,一口一口地将汤汁饮下去。 面前的人丰神俊朗、面如冠玉又有着至高无上的身份,他这幅天神下凡般的样貌堪称女子的好郎君,然而苏曼仪却万万不能生出一丝爱慕之意,即使每回侍寝时都竭力逢迎,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地不想和这个人肌肤相亲。 好在自从沈月笙进宫以来,她就没有这些烦恼了。甚至苏曼仪都不再愤怒,沈月笙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王后之位了。 那么,今天呢?今天也能全身而退吗?苏曼仪轻轻放下汤匙,脸上带着最娇媚的笑意看着南宫擎宇如此想道。 武阳乱(五) “今日怎么用得这么少?”见苏曼仪放下餐具以袖遮面擦拭红唇,南宫擎宇头也不抬问道。 苏曼仪笑道:“大王怕是记混了,臣妾惯来进食如此的。倒是良选侍和丽选侍二位妹妹年轻力壮的,胃口更好些呢。” “哦。”南宫擎宇回过神来见面前的人是苏曼仪而不是沈月笙,淡而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大王,二位选侍妹妹一人擅弹琵琶,一人歌声曼妙,不如让二位妹妹来为大王助兴一番可好?” 南宫擎宇露出疲惫的神色道:“今日不了,孤有些乏了。” “正是因为大王日夜操劳才更应该召见二位选侍妹妹来,听听曲子也好驱走身上的疲乏。”苏曼仪笑吟吟地劝解道。 “乐声嘈杂反倒不能静心,便算了吧,孤今日想早些歇息。”南宫擎宇以肘支着头部,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玉萧上,声音凉薄道。 “是,臣妾多言了。”苏曼仪不由得垂下头,小声道,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南宫擎宇回过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道:“爱妃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如此。只不过……是孤想静静罢了……” 微风吹得窗外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室内一片静谧,显得那声音分外的清晰,像是谁在叹息,南宫擎宇轻轻地闭上眼睛享受这一片幽静,微微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像是睡着了一般。 “顺妃。”南宫擎宇道。 “臣妾在。” “你在孤身边几年了?” “臣妾十五的时候就跟了大王,如今已经整整七年了。”苏曼仪的声音悠悠道。 “唔。孤叫人送你回去。”南宫擎宇道。 苏曼仪有些吃惊,显然是没有料到南宫擎宇会说出这样的话,忽然间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道:“那臣妾便不打扰大王歇息了,臣妾告退。”说完便行礼走了出去。 南宫擎宇抬起头也仿佛拿走了堵在胸口的石头,整个人轻松了不少道:“魏良安何在?” 魏良安脚下生风似的进来道:“奴才在。” “东西给王后了吗?” “给了。” “王后可有叫你捎话儿给孤?” 魏良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道:“王后只说让奴才告诉大王,娘娘知道了。” 南宫擎宇闻之笑了一下,又问:“王后可还好?” 魏良安笑着道:“大王和王后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奴才方才在韶景宫的时候,王后才问过奴才大王可还好,此刻大王问奴才的话和王后问奴才的话连半个字都不差的。” “好个多嘴的奴才,还不快告诉孤。”南宫擎宇笑着故意做出个生气的样子道。 “奴才朝着王后娘娘表面上一切都好,至于这心里嘛,还得大王您亲自去了问了。” 南宫擎宇哼了一声道:“就你话多。”说完,脸色不由得有些凝滞下来,算起来自从武阳王作乱以来,他有三天没有去见过沈月笙了,并不是不想见,而是,他自己有些躲避,有一些无奈的事情很快就会发生,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她。 苏振今日传来的战况并不乐观,南宫擎宇在心中暗自排兵布阵了一番,不由得直冒冷汗。此战,可以说是成也苏振,败也苏振。 当沈湑走这步棋的时候,南宫擎宇没有料想到会造成今天的这个局面。 南宫擎宇在心里问道:那么这个局面,沈爱卿你想到过吗?还是,这根本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挑起两虎相争以削弱对方的实力,可是,却要以自损八百的方式去等价交换。这让孤又该如何去面对她呢? “去韶景宫。”终于,南宫擎宇下定了决心道。 “是。” “就你我二人,孤今夜的行踪倘若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日后也就不必再跟着孤了。” 魏良安虽然是一介宦官,但朝堂中风向微妙的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从南宫擎宇这几日对沈月笙想见又不敢想亲的举动,他隐隐感觉到,朝堂中要发生大事了。 魏良安告诉王德说今日南宫擎宇想早些歇息,叫他打发殿内伺候的宫人都统统退下。直到确认了乾元殿没有一丝火星之后。南宫擎宇和魏良安这才匆匆走向韶景宫去了。 月华如水,柔柔地在寝殿内流动,沈月笙从噩梦中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南宫擎宇从背后将她轻轻地环在怀里,耳边能明显地感觉到南宫擎宇温热的呼吸,方才的噩梦让沈月笙出了一身冷汗,寝衣几乎都濡湿了,沈月笙轻轻地披衣起身悄悄行至外间的窗前,隔着月白的纱窗,漫天低垂的星子如同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璀璨钻石,熠熠地闪烁着光辉,这星汉灿烂的光辉让沈月笙忍不住赞叹。 她贪看着流光溢彩的星空,却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浑身的冷汗站在窗前,时间久了便感到凉意阵阵,正想着要进去寝殿之时,背后传来一股温热,瞬间驱散了寒凉。 南宫擎宇在背后用双手环在她的腰间,温柔地拥抱着她:“不好好睡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三郎,我吵醒你了。” 南宫擎宇亲吻着她的耳垂道:“你倒是没有吵醒我,是孤发觉怀里少了个人自己醒来的。” 沈月笙浅笑不语,靠在南宫擎宇的怀里任他雨点般温柔绵长的吻落在颈上。 “做噩梦了?” “嗯。” “有孤在,你怕什么?” 沈月笙转身看着南宫擎宇的眼睛,幸福而欢喜地笑了,月色下容颜如玉,姿容绝世。 南宫擎宇心里不由得涌上沉重的无奈道:“珠儿,孤真是舍不得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沈月笙小声道:“三郎,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如果,有一天孤不得不做一些让你伤心的事情,你会原谅孤吗?” “是让三郎很为难的事情吗?” “是的。” “阿珠永远都站在三郎这一边。” “倘若,孤不再是大王了,你还愿意陪在孤的身边吗?” “阿珠并非因为三郎的身份而爱慕三郎的,阿珠爱的,是三郎的人,也是因为大王刚好是三郎,阿珠才连同您的身份一起爱了啊。” “身为大王,一切东西在江山面前都会微不足道了。孤,永远只能以江山为重……倘若,孤不是大王该有多好。” “三郎,这都是青姬娘娘的旨意,不管三郎将会面临什么,阿珠都会陪在三郎的身边和三郎一起面对的。” “如果,有一天孤做了让阿珠你伤心的事情,请你一定要相信孤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珠儿,你可愿意信孤吗?” “嗯,阿珠信三郎。” 南宫擎宇静默无语,脸庞埋在沈月笙散发着茉莉幽香的青丝中,紧紧地抱着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松开。 “三郎。” “唔。” “睡吧,还要早朝呢。” “好。”南宫擎宇一把将沈月笙打横抱起,走进寝殿将她小心地放在榻上道:“睡吧。” “三郎不睡吗?”沈月笙疑惑地问。 南宫擎宇清笑道:“差不多到早朝的时辰了,孤该去太极殿早朝了。” “我来伺候三郎穿衣。”沈月笙作势要起身。 “好生躺着,快睡吧。孤看着你睡,不要怕。”南宫擎宇说完落下温柔一吻,唇边笑意深深道。 沈月笙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在他的软语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欢喜而满足地想:南宫擎宇,他是王,是后宫万千如花女子的夫君,最爱的还是我吧。 武阳乱(六) 喊杀声在黎明到来前又响起,苏振早年也是先楚战功赫赫的将军,对于沙场点兵之事可谓是轻车熟路。 一个军人,一旦存功名利禄之心便不再将血溅沙场的归宿作为最终的荣耀,所以在他归顺大邺之后,再也没有打过一场仗。可是此刻,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战役。 他不敢输,也输不起。 叛军杀红了眼睛的亡命之徒,城内的大军要争取一线生机,两相交手可谓是棋逢对手。 那青山和众位将军在先前的部署下逐渐以守为攻,凭借着优越的地形优势和补给优势,已经慢慢地占领了上风,苏振手中的大军和府兵瞬间气焰大盛,个个冲锋陷阵勇猛无敌。 士气这个东西,一方强盛,另一方就会相应的弱下来,叛军此时虽然经过了一夜的修整,卷土重来,可他们知道自己毕竟在行反叛之事,刚开始的时候还可凭借莽撞之气,经过一夜的冷静又遭遇城池久攻不下,心内不觉信了那真龙天子君权神授的迷信,不禁纷纷胆战心惊起来,反倒更信奉南宫擎宇的正统地位了,所以几轮攻势下来,叛军已经开始溃逃。 苏振此刻却下令鸣金收兵。 那青山问:“侯爷,此刻叛军犹如丧家之犬,何不趁胜追击,将其一举歼灭?” 苏振却缓缓道:“不急,不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了。”那青山道。 “好。你严密监视城下的情况,万不可放松防备,待本侯前去禀奏大王以后再做打算,切记,不可贸然出兵!”苏振道。 “末将,领命。”那青山的脸上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强忍住了纵马追将叛军的冲动,不情愿道。 太极殿中,群臣按照文武之分站成两列,早朝议事。 苏振道:“启奏大王,武阳王等一干叛乱的叛军如今已经被臣赶出拱都数十里之外,请大王做定夺。” “还定夺什么?袁固,孤问你,犯上作乱意图谋反者,当如何处置?”南宫擎宇眉宇间带着冰霜之气道。 刑部尚书袁固眼中扑朔一下,见南宫擎宇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只好道:“罪当处斩。” 南宫擎宇听完,点头道:“善。” 又转头对苏振道:“苏爱卿你可听到了?日后在战场上相遇,你可不必顾及叛臣身份,尽可诛之。孤命你追击叛军,斩草除根。” 苏振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何不能讲的,苏爱卿但说无妨。”南宫擎宇面色平静,心内却感到一阵沉重的压迫感道。 沈湑仿佛预料到苏振接下来要讲的话与自己有关,正了正头上的高冠博带,巍然矗立。 “大王可知道,现在整个大邺都是怎么传的吗?” 南宫擎宇没有说话,示意苏振继续讲下去。苏振得到允许,声音提高了许多,整个大殿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道:“武阳王等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前来,此刻被臣击退,退回围场,可是武阳王的围场毗邻诸王辖地,臣唯恐会多生事变啊。” “大胆!他们敢!……好一个清君侧,孤倒是想问问爱卿们,他们要清的是孤身边的谁?”南宫擎宇勃然大怒道。 苏振道:“大王,臣认为此次武阳王之乱,源头在于新政的主张,武阳王的土地被回收直接导致了今天的局面,亲王们失去土地就意味着失去权力和地位,这让诸位亲王的人心都不能安定啊。” 沈湑听闻,面色平静如水。何曾是诸王人心不安,苏振作为大邺最有权势的权臣,更是良田百倾,如果任由新法施行下去,他手中的土地也不会幸免。故而来今天这么一出,以拒绝追击叛军为要挟,逼迫南宫擎宇收回施行新法的成命。 “现在大邺还有多少土地是没有主人的呢?”杨仕卿道反问道,然后又对南宫擎宇道:“老臣不同意苏大人之言,不能因为王爷们出来闹一闹便不了了之了。” 赵城朗声道:“臣认为当下首要安抚人心,让其余的王爷们不要听信叛军与他们形成阵营,为今之计,应当严惩始作俑者,让王爷们安心下来。” 杨仕卿情急之下,急道:“不可。” 赵城反问道:“有何不可?” “乱臣贼子犯上作乱,自然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武阳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即使此刻不反,他日也定会反的,又何曾真是为了清君侧!” 苏振道:“大王,倘若武阳王和诸位亲王联手了,事情可就糟糕了,朝廷必须要给天下一个态度。” “态度么?是要孤将王位拱手相让于武阳王吗?南宫擎宇怒急大声道。 “可是大王,新政现在已经让诸王人心惶惶了,难道现在还要步步紧逼,让武阳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联合众王爷谋反吗?那时,臣不敢保证能不能守得住邺城。” 南宫擎宇眉间雾霾重重,面色铁青,没有说话。 杨仕卿冷冷一笑道:“顺义候这是在向逆贼妥协吗?叛臣作乱,本应人人得而诛之,按照大人的说法,给逆贼一个态度,这岂不是告诉天下人造反有理了?大人这是要为谋逆的叛贼正名吗?” 苏振睁大双目恨道:“杨大人言重了!” 赵城又道:“本官不懂得什么新法,但是本官的眼睛却没有毛病,朝中没有施行新法的时候,可没有哪位王爷起兵造反的。此刻且修要再讨论什么新法不新法的,当务之急是要平定叛军,既然苏大人所言能安定叛乱,本官认为理应按照苏大人所言。臣恳请陛下废除新法,严惩沈湑以安定人心。” 赵城的话音落下,立即有人不断出列附议。杨仕卿心内又急又痛大呼:“大王不可,万万不可啊。” 商君曾在大秦创造了一个盛世,彼时的大秦与大邺的情形别无二致,沈湑将商君的计策搬来大邺,一定也会为大邺创造一个他们从来都不曾预想的未来。 甚至都来不及多想,杨仕卿悲痛地指控道:“诸位同僚,你们身为国之栋梁竟都是如此的自私自利吗?武将不去御敌,文官不筹谋,大是大非面前竟然如此糊涂,是因为诸位同僚皆是将我大邺的土地和权利鲸吞蚕食的人吧!” 沈湑看见杨仕卿因激动而不能自已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着急:这老竖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是如此冲动。复又对其为自己仗义执言大为感动。 杨仕卿的话一针见血戳到了痛处,在场的官员,半数承袭祖上的官职,又有半数手中握着大片土地,再剩下为数不多的人早就默认了官场规则,不置一词,选择明哲保身。他这番激烈的言语让很多人都脸上很难看,瞬间就成了众城攻击的对象。 杨仕卿的情绪越发激动,忍不住又要辩驳几句,忽然间听见沈湑大声地咳嗽了一声,两人的目光相接,沈湑的眼神一如往常冷静,向他示意不要再多言,他本来是怎么都忍不住的,但心内总是觉得此事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也就沉默了下来。 南宫擎宇面色凝重低头凝思着,感觉到两道灼热而坚定的目光射在他的身上,然后,他的眉峰一动道:“即日起,废除新法,降沈湑为翰林院博士,负责修书,日后不必进出内阁了。” 沈湑被排除出了辅政内阁,这样众臣实在难以相信,要知道,沈家现在可是大邺最炙手可热的啊! 袁世卿欲再多言,只见沈湑远远地摇头,失去了大王的宠信,他的脸上还是往常那么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一丝满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作为他多年的知己,杨仕卿如此解读着沈湑,这种感觉忽然间让他想起了前几日两人的对话。 沈湑曾要求他,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许沈湑说话。 杨仕卿想到此处,便没有再开口说话。 沈湑肃然出列行礼跪拜道:“沈湑,遵旨。叩谢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的,这场战役,是他可以制造的。他要把武阳王和苏振推到人前,把他们推到彼此的对立面,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斗个两败俱伤,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削弱权臣的权利,也才能最大限度的让南宫擎宇收回权利。 只是,这一切需要等价交换,他必须这样做才能让苏振掉以轻心,也让诸王们安心。 苏振朝沈湑看了一眼,心内涌上一些轻快,一抹阴冷从他的眼中闪过。 本侯多年的辛苦积累几乎全部折在此处,已经注定的败局,咬掉你沈湑的一块肉便不算是输了! 此时,南宫擎宇又道:“升顺妃为顺贵妃,良选侍、丽选侍为美人,择日举行册封大典礼!” 苏振欣然出列谢恩道:“臣替顺贵妃谢过大王,臣定当全力追击叛军,早日平叛!” 武阳乱(七) 武阳乱(七) 沈湑被降职的消息传到韶景宫的时候,沈月笙愣了一下,淡淡道:“知道了”。 琴横手里端着一个白净的胆瓶走进来,瓶里插着一束灼灼其华的桃花,沈月笙问道:“是从御花园折的吗?” “正是呢,才几日的功夫,御花园里的桃花都开了,粉的一片,就像是云霞一样。” “嗯,那改日本宫也去看看。” 琴横见沈月笙的情绪不高,退下来的时候悄悄问寻梅道:“我早上出去的时候娘娘还是好好的,可是你们没有尽力伺候好娘娘,惹她生气了?” 寻梅悄悄道:“姐姐还不知道啊。老大人被大王贬官了,大王还给顺妃和二位选侍进了位份,娘娘听见后就闷闷不乐了。” 琴横听完之后,也心里面觉得有些沉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这几日伺候的时候仔细些,千万不要再给娘娘添堵了。” “知道了琴横姐姐。” 坤仪城中的消息传得飞快,早朝结束后,阖宫上下皆知道南宫擎宇将要晋封顺妃和良、丽二位选侍的事情,苏曼仪听到消息后,细长的眉眼像是一汪宁静的秋水,波澜一丝不惊,那二位选侍到底是没经过什么事,竟没有察觉到苏曼仪微妙的不屑倒是极高兴的。 没过片刻便听见魏良安尖尖的声音道:“圣旨到!” 二位选侍对视一眼,满面皆是喜悦得意之色。连忙整理衣冠伏在地上,苏曼仪慵懒地捶了捶腰,站直身子让巧颜将她衣裙上的褶子抚平后方缓缓得走到门口处迎接圣旨。 魏良安走在前面,两个内监跟在后面疾步小跑着进了瑶华殿的主殿。苏曼仪屈身行礼听着魏良安念道:“顺妃协理六宫克尽敬慎,贤良淑德,堪为众妃表率,特此进贵妃,以昭贤德之范。良丽二位选侍,姝秀敏辩,恪娴内则,进美人。” “臣妾接旨,谢主隆恩,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顺妃和良、丽二位选侍恭敬地谢了恩。 “贵妃娘娘,请接旨。”魏良安宣读完,将明黄布帛书写的圣旨卷起来交给苏曼仪道。 此时跪在地上的竺氏姐妹已经站起来,她们的眼睛紧紧地盯住那一卷明黄色,娇艳的脸庞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苏曼仪平静得伸手拿过圣旨,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完全没有像竺氏两姐妹那般欢喜,仿佛现在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公公,顺贵妃明明被进封贵妃了,她怎么不高兴啊?”王德在回去的路上问魏良安道。 “又胡说了,自己个儿受了这么一份天大的荣宠,从此以后在这后宫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哪里有不高兴的。” “奴才就是觉得顺贵妃不高兴,她都没笑呢,高兴的样子……应该是良美人和丽美人那样的。”王德咕哝道。 “快走吧,小鬼头。这后宫的事情啊,你还是知道的越少,看得越少才好!”魏良安的声音幽幽地带着些苍凉和无奈,王德迷茫地看着魏良安道:“师父,您今天说的话,奴才听不懂啊。” “废话。”魏良安笑笑道。又说:“你要是什么都听懂了,咱家的位子可就是你了。” 王德瘦小的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意道:“师父,看您说的,借小德子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跑到师父您前面去啊。” 魏良安朝小德子头上敲了一下道:“这几天盯着点儿韶景宫。” “为什么啊师父?” “还能为什么,大王想知道韶景宫的动向呗。” “大王怎么不亲自看看呢?咱们大王和王后情深意笃的,大王日日都恨不得去上三四次韶景宫,王后做什么事情大王比咱们还清楚呢。” “唉……”魏良安叹息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叫你盯着你就盯着,哪里这么多的话?” “奴才知道了。”王德可怜兮兮道。 接下来的好几日,南宫擎宇没有再踏足韶景宫半步,只是日日召王德问话。 “王后宫里还好吗?” “回大王,王后哪里都好。” “王后吃得如何?睡得如何?” “奴才……不,不知道。”王德支支吾吾道。 “混账奴才,你都不知道王后吃了什么,睡了多久,就告诉孤王后都好!你倒是说说,王后好在哪里了?”南宫擎宇勃然大怒道。 丽美人站在乾元殿外,隐隐约约听见了南宫擎宇的声音还夹杂了茶杯摔碎的声音,身体忽然间一震显然是吓坏了。 “还不快滚!”南宫擎宇道,王德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抬脚的瞬间,汗珠竟然从头上掉下来了。魏良安堆笑着捧上一杯茶道:“陛下,别为些个糊涂奴才气坏身子。” 南宫擎宇烦躁地接过茶盏饮了一口,面色还是很凝重,可以看出心内很是烦躁不安。“大王既然这么担忧王后娘娘,何不亲自往韶景宫走上一趟呢?”魏良安幽幽道。 是啊,南宫擎宇又何尝不想去呢? 只是,沈湑被他贬了官,然后他又升了苏曼仪和竺氏二姐妹的位份。 “阿珠的心里会怎么想呢?她可会怨恨孤?”南宫擎宇这样想到之后,就觉得很难面对沈月笙,所以这几日尽管心里想她快要发狂了,多少次已经走到了韶景宫的门口,却没有勇气走进去。 南宫擎宇烦闷苦恼的样子让魏良安也很是头疼,他眼珠一转讨好地问:“大王,丽美人听说您心情郁结,特地给您熬了汤来见,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乾元殿也是她能来的地方?”南宫擎宇抬起头眼睛血红的说。 魏良安马上会意道:“奴才这就打发她去了。” “慢着。”南宫擎宇道,魏良安不解得看着他问:“大王还有别的吩咐吗?” “赐一斛珍珠给她,话该怎么说,你看着办。” “奴才遵旨。”魏良安说完躬身走出,南宫擎宇的双手紧握重重地拍在案上。 “丽美人。”魏良安疾步走向一个高挑纤细的粉色身影行礼道。 竺瞬华一脸期待的转过身问:“大王要见我吗?”说完连忙拢了拢鬓发,因为激动和兴奋,她卷翘的睫毛也微微颤动着。 魏良安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丽美人,今日实在不巧,大王政事繁忙,不能得空见您了,这是大王赏给您的珍珠。” 丽美人妆容精致的小脸上先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随之又高兴起来问道:“大王,赏给我的?大王喜欢我对吗?” 魏良安吸了一口气幽幽,脸上带着招牌式的笑意道:“大王喜不喜欢娘娘,娘娘自己心里有数~” “哦~”丽美人歪着头娇憨地笑着道:“谢谢魏公公,你告诉大王,明日我再来看大王。” “呃……丽美人,大王不想美人过分劳累,请美人好生歇着,大王得空了自然会召见美人。” 武阳乱(八) 大王既然都到韶景宫门口了,不如进去喝杯茶吧,南宫擎宇的身后传来沈月笙的声音道。 南宫擎宇转过身,只见沈月笙撑着一把碧绿色的雨伞,一袭青衣站在雨中,尤显得烟雨朦胧,南宫擎宇眼含怜惜快步迎上前去,沈月笙瞬间再也不管不顾下雨会打湿衣裙,顾不得手中的雨伞滑落,跑过去扑到南宫擎宇的怀里。 二月春风般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传到鼻中时,沈月笙身体一抖,忍不住簌簌落下眼泪来,双手紧紧地环住南宫擎宇的腰。冰凉的眼泪打湿了南宫擎宇明黄绣着龙纹的黄袍,他的手轻轻抚摸沈月笙的头发带着愧意道:“珠儿,对不起。” “三郎,你足足有八日没有来了。” …… “珠儿……”南宫擎宇轻而长地呢喃着。 琳琅端了一碗姜汤上前道:“娘娘方才淋雨受寒,趁热喝了吧。”沈月笙伸手正要接,却被一双大手抢先了道:“孤来喂你喝。” “大王,臣妾自己可以……”沈月笙低头小声道。 “怎么?可是生孤的气了?”南宫擎宇眉眼带笑,歪头玩味道。 “臣妾不敢……” 南宫擎宇朝她的鼻尖轻轻点了一下道:“不说实话,你和孤在一起还要用那么疏远的称呼吗?” 沈月笙无话可说,低着头委屈道:“三郎明察秋毫,阿珠无言以对。” 南宫擎宇恍若未闻地微笑着,修长的手指拿着莹白的汤匙盛了一勺姜汤送到沈月笙的唇前,她依势乖巧地细细饮下。 “你可是为你父亲的事情与孤生气?” 沈月笙摇头道:“并非如此,阿珠只是难过大王不与阿珠坦诚相待。” 南宫擎宇愣了一下问:“坦诚相待?” “是。阿珠身为王后,严谨恪守深宫妇人的品德,不敢置喙大王的朝堂和江山。从情理上来说,阿珠自然不愿意家父受到惩罚,倘若阿珠以家族的利益来向大王求情的话,于臣妾来说保全了孝道,但却与礼法纲常不和。再者,大王每日面对那么多的朝事已经够烦闷了,阿珠怎么能给大王再填烦恼呢?这江山是大王的,杀伐决断全凭大王做主,岂可因旁人而改变,阿珠相信自己的父亲,同样也相信大王。大王这样做自然有大王的道理,阿珠绝不会做让大王为难之事。”沈月笙红着脸一口气说完,又道:“阿珠生气的是,大王几乎日日来到韶景宫外,却不走进来。难道这不是大王没有坦诚相待吗?” 南宫擎宇看着沈月笙因情绪激动雪白的脸庞绯红一片,仿佛匀了深深的胭脂,与她平时淡妆的样子相比更显得鲜艳娇媚。然而她还没打算停下来又问道:“大王可是有话想要同阿珠说吗?三郎犹豫不前,是不是怕阿珠误会三郎?是不是害怕阿珠听不懂三郎的话?三郎你都没有同阿珠说,又怎么知道阿珠听不懂,听不进去三郎的话呢?” 南宫擎宇内心一震,忽然间觉得这几日为她辗转反侧反复思量了一大车的话根本不需要。 他的心,她从来都是懂的…… 南宫擎宇动情地一把揽过沈月笙,将她的手放在心口处看着沈月笙的眼睛道:“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说完挥了挥手,一把将沈月笙打横抱起,走向内间寝殿,琳琅连忙给室内伺候的女婢们使了个颜色,迅速退下。 “三郎……你放我下来。”沈月笙小声道。 “孤就不。”南宫擎宇笑道。 “还是白天呢……”沈月笙的耳朵和面上一片绯红,耳垂像是两颗长熟的红豆。 南宫擎宇轻吻着小巧的耳朵,幽幽的兰花香气自颈间散发出来……更让青山般的身体情动,无数深情而温柔的吻雨点般的落下,在沈月笙的发间,额头,颈间和雪白如玉的肌肤上,她嘤咛了一声,像一支柔软的柳枝倒在南宫擎宇怀里,一室静谧,春情旖旎。 沈月笙俯在南宫擎宇的膝上,微闭着眼睛听窗外细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她道:“这风雨声声的,不知道又要落多少花了。” 南宫擎宇伸手拿过枕边的青凤发钗,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穿过沈月笙如瀑的长发,手腕翻动了几下,帮她绾起了青丝道笑着道:“阿珠你看,孤现在可以为你挽发了。” “嗯。”沈月笙梨涡浅笑,心内装满了欢喜。 “三郎……” “孤在。”南宫擎宇将她抱在怀里道。” “你可不许为别的妃子挽这样的发。”沈月笙轻轻道,仿佛被吹散在风里萧声。 “傻瓜,又说傻话了,孤此生只对你如此。” “三郎很喜欢顺贵妃和两位美人吗?”沈月笙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出来了。虽然她知道南宫擎宇对顺贵妃和两位美人的恩宠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来自前朝,可是,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他并不喜欢她们。 南宫擎宇叹息了一声,就像是日暮前最后一朵牡丹的诀别一样悲伤和无奈。“珠儿,孤是大王,这个身份注定了孤要面对很多无奈和不得已……你知道,武阳王现在联合……”南宫擎宇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月笙翻身用手掩住他的口道:“三郎不必说了,阿珠都明白了。” “珠儿,孤把孤的心放在你那里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相信孤,孤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武阳王退居围场之后曾试图联合昭定王、端成王和永安王,只不过还没等他的信使走进各位亲王的府邸,就被清平郡王南宫九章派去守在各个亲王府邸前的侍卫杀死了。 没有物资的补给和兵力的后续补充,武阳王的叛军日渐式微,而苏振的军队虽然也是元气大伤但胜在有依靠和补给,渐渐地占了上风,在负隅顽抗了数月之后,梁军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役。 这一战中,苏振的军队将叛军彻底击溃,叛军失去了长期占据的围场高地,彻底溃散逃跑。 苏振平时面色红润的面上明显地能看到鏖战的风霜,显得分外疲惫,好几日没换下的战袍上沾染了不少鲜血。他从马上跃下听前方将士禀报军情道:“叛军彻底失去围场,已被我军击溃,除了雍乐候在乱战中被杀死,武阳王和康安王在下属的保护下朝东林的方向逃窜了。” 苏振眯着眼睛道:“好!好!” 那青山出来道:“侯爷,末将请求帅兵去追击叛军,这次末将不会再让他们跑了。” 苏振却道:“不必追他们了,由他们去吧。” 那青山疑惑而不解道:“侯爷,末将不懂,武阳王和康安王此刻虽然落败,但是他们手中还有不少的残兵败将,他们现在逃窜的方向是武阳王母妃的母族不落,一旦他们到了东林恢复了元气,再挑唆东林叛乱的话可是一个心腹大患啊。” “呵呵。本侯何尝不知道。”苏振道。 那青山看着苏振的眼睛,剑眉倒竖,一副热锅上的蚂蚁的样子。 “如今,武阳王的叛军已经被驱逐出境,而本侯折了大半兵力,数十年的积蓄几乎耗尽……本侯在大王那里也算是有个交代了。”接着又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绝。不得不防啊……只有对手还存在世上,我们也才会有存在的价值和必要啊,让他们走吧。” 第三十三章:西窗烛(一) 在宫中的日子如水般流淌,转眼间又是数月倏忽过去。 沈镇远的巡边大军时时向宫里传来消息,大军离去时,南宫擎宇还以为不过半年他们也就回来了,谁知道沈镇远这一去誓要把大邺的每一寸土地都走遍,把每一个辖地的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故而归来之日还遥遥无期。 巡边大军每到一处地方,沈镇远都详细地向南宫擎宇汇报沿途一路所见的情况,不仅将各地的情况传递给南宫擎宇,还将南宫擎宇的天子威仪深深树立在当地。 随着巡边大军的过境,大邺各地都紧紧地向南宫擎宇靠拢了几分。 每每接到沈镇远的书信时,南宫擎宇就会分外高兴,对于自己收回大权,创建一个全新的政局信心也更多了一分。 这日是个晴好的丽日,沈月笙按照惯例在午间的时候去乾元殿给南宫擎宇送上一碗小粥。 南宫擎宇拉着沈月笙的手,让她坐在塌上,日光被纱窗筛成碎金柔柔地洒在沈月笙的脸上,她今日穿着竹月色的海棠花纹上裳和雨过天青色如意月裙,墨玉似的头发挽了望仙九鬟髻,发间只插着一支闪着温润光泽的云纹发簪,眉心一点朱砂痣。 南宫擎宇几步走到案后,提笔在舒展的宣纸上勾勒起来。他的身形高大,玉色的锦袍腰间坠一块绿色的玉佩显得风度翩翩,半束的长发从背后滑落下一绺在眼前。 柔的日光笼罩在殿内的每一个物什上面,打开的小窗外传来浓郁的花香,这一切让沈月笙心生欢喜,此情此情颇有些岁月静好之感。 南宫擎宇抬头,两人隔案对视一笑,道:“阿珠,你若是乏了,可换个姿势,左右你的样子我都记在脑中了。” 沈月笙一听果然从榻上下来,走到他的身边,南宫擎宇稍带歉意道:“论丹青,孤不必瑾怀王妙手,不能画出阿珠你的天人之姿。” 沈月笙嫣然一笑,将南宫擎宇滑落在眼前的头发轻轻放在背后道:“三郎画的,都是极好的。” 南宫擎宇心中欢喜不尽,久久地注视着沈月笙灿若云霞的笑脸,轻轻朝她的鼻子上点了一下道:“孤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南宫擎宇从案上拿过一个丝绸锦囊包裹的书卷,递给她道:“你打开看看。” 沈月笙接过,拆开锦囊,半截泛黄的卷轴先露出来,打开一看,惊讶道:“《寒食帖》!”“三郎,这是《寒食帖》!” 南宫擎宇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月笙欣喜的表情,也露出高兴的神色道:“可高兴了?” “嗯~”沈月笙点头道。随后她又疑惑道:“可是这《寒食帖》十分珍贵,许多人曾寻找许久也不知所踪,陛下是如何寻到的?” 南宫擎宇朗声大笑:“哈哈哈,傻阿珠,遑论这小小的《寒食帖》,连这天下都是孤的。 沈月笙温婉地笑了…… “笃笃笃”,宫人轻扣殿门。魏良安快步走出去看看究竟,随后走进来道:“大王,杨大人来了。” 沈月笙屈知道南宫擎宇有事在身,因此没有再多做逗留,便起身道:“那臣妾退下了。” 南宫擎宇道:“今日孤约了几位大臣商议政事,便在乾元殿歇了,你也早些歇着,别去门口等孤了。” “嗯。” 掌灯时分,日间还是晴空万里的,谁料晚上竟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沈月笙斜斜地倚在西窗,望着窗外的花朵被风吹雨打。 她方才只用了些清淡的膳食,此事满面心事,呆呆地听着冷雨敲窗,想着不知道南宫擎宇此刻在做什么。 琳琅走进来轻轻关上纱窗道:“方才王徳来了,传话说今日大王在乾元殿歇了,叫娘娘也早些歇息。” 沈月笙听完眉头一滞有些失落旋即便恢复了平静,淡淡地小声咕哝道:“知道了,日间不是说过了吗?怎么又叫人来说一遍。”又呆立了良久。 琴横缓缓走过去柔声道:“小姐别站在风口,仔细着了凉。”沈月笙没有回过眼神来还是望着窗外的微雨飘摇怔怔地发呆。 方才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缠绵,不过才过了一会子就下大了,南宫擎宇在案上看着折子,听见外面雨声砸地的声音问魏良安:“可是下雨了?” 他心里谋划着一个光明的朝堂,自下午之后便一直在此处看折子,召见大臣,一下午连挪动都不曾挪动过,就连晚膳也还没用。 魏良安乖觉,见主子烦心也不敢去烦他,静静地陪站了一天。陪笑道:“可不是嘛,说话儿见下了雨了,方才还没这么大,一会儿的功夫就下大了。陛下批阅折子太用心了,所以才没有发觉。” “嗯。”南宫擎宇道。 “陛下还没用晚膳呢,奴才叫人备着呢,眼下应当好了。” “既然好了便呈上来吧。” 魏良安得此言甚是欢喜,喜形于色道“奴才这就去传旨。”说完就忙忙出去了,到底是御前此后的宫人,行事作风十分麻利,片刻之间便在西边的暖阁中布置好了膳食。没什么人作陪的晚膳南宫擎宇虽然用得寥寥,但还是不紧不慢的用完了晚膳。 西窗烛(二) 描绘着四君子的纸窗略略开了一个缝儿,南宫擎宇起身走到窗边负手站立,此时倒没什么风,南宫擎宇叫把窗户打开些道:“看了一整天的折子闷的慌,把窗户打开些。” 魏良安应了声“是”便将窗户支了起来。 屋檐上汇聚的水珠络绎不绝的掉下来,在窗前隔在人眼前,像是一道道晶莹剔透的珠帘。 窗外的芭蕉被洗得像是翡翠一般,雨点落在宽大的叶子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芭蕉叶也随之微微一颤,一地的落英在雨水中四下漂泊,此情此景叫人顿生萧瑟之感,南宫擎宇忍不住道:“魏良安,把孤的玉萧拿来。” 魏良安面露难色道:“大王,您忘了?您拿玉萧换了《寒食帖》给王后了。” “哦。”南宫擎宇露出一点失落,旋即失落之色被唇边的温柔笑意取代,嘴角上扬了一下,回身坐回到先前批折子的案上。 烛火摇摇,室内的摆设上皆镀上了一层温黄的光,案角放着一本《李义山诗集》,是上午沈月笙来时翻看留下的。 南宫擎宇的唇边又露出方才那般轻暖温和的笑意,拿过那本书来翻看,目光落在书页上,正好是《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 此诗乃是诗人羁旅之时给妻子的回信,字字句句皆是满怀的孤寂和对妻子的怀恋。南宫擎宇轻声得念出,语速极缓极慢,随之仿佛陷入了幽幽的沉思。 他随即由人度己,想到此刻他虽不似诗人乱世漂泊,可是眼下的孤寂却是切切,情绪忽然间一涌而起,自己如同风霜扑面的旅人般渴望温暖。 沈月笙墨玉般的眸子和温婉的笑靥忽然在脑中来回盘旋,她轻轻的唤他:“三郎。” 为何要虚掷这么好的光阴而白白思念呢? 一抹温柔的笑意出现,嘴唇动了动:“去韶景宫。” 魏良安一头雾水道:“大王……此刻要去王后娘娘宫里?” 南宫擎宇奇怪道:“难道孤去不得吗?” 魏良安哪里敢质疑皇帝的决定忙跪下:“老奴怎敢违抗命令,只是……先前大王已派人去王后宫里传话了,说今日不去王后宫里了。” 南宫擎宇这才想起来,想了想道:“无妨,即刻便走吧。” 魏良安应了起身导引着南宫擎宇往韶景宫去了。 因知道南宫擎宇今日不能来,琳琅叫值夜的宫人早早上了门。 沈月笙此刻正手持一卷书斜斜地靠在软枕上消磨时光,那白花花的烛火晃来晃去的忽然间让她心里有些生气,恼道:“琳琅,把烛火剪短些。” 琳琅劝阻道:“娘娘看着书呢,若烛火太暗了岂不要看坏眼睛了?” 沈月笙却有些赌气似的道:“这烛火,晃得我眼晕。”琳琅年长沈月笙许多,心里知道她这是初尝情爱的小女子情态,定然是因为南宫擎宇今日不在才如此的,也就没再多言,轻笑了一下,拿着剪子象征性地将灯花剪短了些。 外面传来了徐徐的叩门声,千禧正好在廊下值夜,跑出去打开门一看,一脸惊讶之后连忙跪下道:“大王。” “起来吧。”南宫擎宇大步跨进院内,示意他们不许通传,沈月笙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心内却怎么也静不下来道:“琴横,去把我的琴搬来,再点上檀香。”许久却不见人来应声,只觉得有一个人带着冷风进到了殿内,抬头一看却是南宫擎宇正笑吟吟得瞧着她不说话,只顾和煦的笑着。 沈月笙一惊,瞬间才反应过来要下榻行礼,南宫擎宇拦着她道:“就好生坐着,不要动。”说着也坐到了榻上,把她拥进怀里。 沈月笙轻声问道:“大王今日不是要歇在乾元殿吗?” “原本是要歇在乾元殿的,见下起了雨,缠缠绵绵几个时辰也不停。孤便来看看阿珠。” 沈月笙听完噗嗤一笑,她本就是倾国倾城之貌,灯烛的光将她照的更加娇媚,尤其是那双墨玉寒潭般清凉透彻的眼睛更是让人情动,南宫擎宇看得有些心旌摇曳。 沈月笙道:“阿珠瞧着三郎越发会耍赖了,下了雨了便来我这里,三郎倒说说还有什么缘由?” 南宫擎宇的手轻轻抚摸着沈月笙齐腰如瀑的青丝,发间的茉莉花香幽幽的钻到鼻中,更显的美人如玉妩媚可掬。 “谁叫你耍滑头将那本诗书放在了孤的案边,叫孤联想到‘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画面,拥被听雨秉烛夜话,本就要与挚爱之人一起,叫孤如何忍得住不来看你?” 沈月笙听之不由巧笑倩兮,旋即却有一丝阴云悄悄爬上眉头…… 李义山善写男女相思情爱,这首诗写尽了他与妻子的恩爱缱绻,南宫擎宇雨夜造访,如此的深情挚爱沈月笙自然是欢喜的,只是一想到诗人与爱妻恩爱不过十二年,妻子撒手人寰之后诗人漂泊一生,沈月笙的胸口便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沉的透不过气来。 它望着面前芝兰玉树般的南宫擎宇,紧紧握住他温而宽的手,久久不肯放开,道:“三郎,你别放开我,好么?” 南宫擎宇笑着将她拥入怀中道:“你这个矫情的小东西,做什么胡思乱想?” 沈月笙却仿佛看见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投下压抑的阴影,离愁别绪,爱恨分离,叫她心惊肉跳。 也许有的事情从一开始便做好了伏笔…… 第三十四章:太后辰 大邺自立国以来崇尚纯孝,对坤仪城现今居住着的两位母亲,沈月笙作为中宫王后丝毫不敢马虎。虽然太后和太妃向佛,一再表示喜欢清静,叫宫嫔们不必时时登门,沈月笙还是按照礼节日日问安见礼,后宫得了好东西皆是以太后为先,叫两位后宫长辈也是无话可说。 八月二十三日是太后的生辰,琳琅早早就提醒沈月笙道:“这是大王登基以来太后的第一个生辰,太后心内定然重视,娘娘若将生辰操办地好,太后和大王自然都欢喜。” 此时离太后的生辰还有足足三月,沈月笙听完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本宫进宫也这么长时间了,虽然时时在太后面前尽孝,太后也并未有什么为难于本宫之处,但是本宫却总觉得太后似乎不是很喜欢本宫。” “娘娘多虑了。”琳琅安慰道。 沈月笙秀眉微皱,将手中的鱼食丢了一把到鱼池中道:“但愿如此吧,倘若此次能讨得太后欢心也好。” 是日,嫔妃们来韶景宫见礼时,沈月笙道:“诸位姐妹,太后的生辰快到了,此次太后的生辰尤其重要,理应大办。但是本宫入宫资历尚浅,许多事情恐怕还要劳烦诸位姊妹帮衬。” 沈月笙未入宫前,后宫诸事全由苏曼仪打理着,她听到这话,面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意道:“能者多劳,惯来如此,咱们都是做姊妹的,诸位妹妹可不要偷懒。” 几句话便将自己置身事外。沈月笙面色凝滞了一下,用笑意掩藏住方才的表情。 在座的嫔妃们,除了沈月笙和竺氏二姐妹,其余的人皆是南宫擎宇身边的老人,太后往年的生辰她们也都会准备寿礼,得脸些的人还会随同南宫擎宇进宫参加筵席,因此,对于太后的喜好,她们是最清楚不过的。 然而,此刻苏曼仪的态度让她们纷纷三缄其口,一边是根基深厚的宠妃,另一边是正宫王后,哪一边都不好得罪,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 冉绿竹掩住口撕心裂肺的咳嗽了一阵,脸色泛白道:“王后过虑了,太后寿辰乃是国之大礼,礼部年年操办,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苏曼仪和施嫣然的眼神一凛,冷眼看着病恹恹的冉绿竹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沈月笙微笑道:“自然,百礼大人甚是稳妥。”接着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宫嫔们也不痛不痒得答了几句便告退了。 姹紫嫣红的身影们摇摇离去后,韶景宫瞬间安静下来,沈月笙道:“琳琅,把窗子直起来,本宫闷得慌。” 琳琅道:“娘娘,窗子才放下来不久,再打开恐怕吹坏身子了。” 沈月笙又道:“琳琅你在宫里久了,太后的喜好你可清楚?” 琳琅笑道:“原来娘娘在为此事着急啊?” 沈月笙皱眉道:“方才,本宫言罢无人接话,怕是宫里的人都等着看本宫的笑话呢。可是本宫也确实没经过什么大事,怎么能,不忧心呢?” 琳琅扶着沈月笙走出去,一年四时,韶景宫的景致尤其好。出韶景宫不远便是夹镜鸣琴,池水一碧万顷,小荷才露尖尖角,远远望去宁静的水面上倒映出岸边的亭台楼阁,十分娴静。 沈月笙站在池畔,看风拂过垂柳,垂柳随风轻飏,心情豁然开朗起来道:“哎呀,方才冉姊姊的话是在提点本宫呢。琳琅,你这就去仪典司要一要往年太后寿辰的典档。” 琳琅道了声:“是。” 沈月笙又道:“此事还是让寻梅去吧,你叫人去打听打听太后的喜好,务必要细致入微,寿辰可不容得有一点差池。” “娘娘请放心吧。”琳琅道。 “娘娘~”琴横从宫门中走出来,上前扶住沈月笙的手,神采飞扬道:“娘娘,将军来信了,还给娘娘带来了好东西呢。” 沈月笙笑道:“哥哥这一去都快大半年了,也该回来了吧,大王前几日还与本宫提起呢,前几日本宫去铜雀台请安的时候,明贵太妃很是想念瑾怀王呢。” “可不是吗?咱们府里的小少爷也随军去了,老夫人和夫人肯定也想得紧呢。” “走,咱们去看看哥哥给本宫带了什么好东西?” 沈月笙笑道。 琴横端上一个描绘精致的漆盒,还没有打开便闻见奇香阵阵,打开一看是一些压成蜜饯状的香料并一颗鸽子蛋大笑的夜明珠。 打开信只有寥寥数语,写着这香料需化在水里,以小炉煮沸,让气味消散出去,将此夜明珠放在枕边,可使少眠多梦之人安睡。 沈月笙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笑道:“哥哥还是这般惜字如金,多一句话也不说了。” “将军还是最疼小姐,巡边在外还想着小姐少眠的毛病。”琴横道。 沈月笙微笑一下,她自小与兄长关系亲厚,在家时受尽了父兄的宠爱,一时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仿佛回到了在府中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唉,可是如今……如今,身陷深宫,很多事情再也不似府中那般简单,一缕失落从眼中闪过,她没有进宫时,父亲还是协办大学士,兄长是威远将军,可是如今,落梅第多多少少蒙上了阴影,她再怎么迟钝,再怎么对朝事不关心,也能感受到家族的事情,多多少少与她有关。 如果,不是她盛宠,沈家也就不会因苏曼仪的地位动摇而被苏振打击,如果,不是她自私,她大可求一求南宫擎宇,那么父亲此刻也不会屈居翰林院了。 “娘娘,前几日大王许府里的人进宫来探望娘娘,您可要准备准备?府里递来帖子说是老夫人、夫人携小姐在这个月十五进宫。” 琴横的话暂时赶走了方才的烦闷,沈月笙欣喜道:“十五日,可不是后天吗?母亲和嫂子倒罢了,静好这小丫头正馋得紧,你叫人准备些她喜欢的玫瑰酥吧。” 瑶华殿里里外外长满了荼蘼,这个时节正堪花事,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大片云彩,挨挨挤挤地好不热闹,和风一吹,那洁白和花朵便随风漫天飞舞起来,像是轻盈洁白的翅膀,落在经过的宫人的身上和发间,风再大些还会从小窗里飞进瑶华殿里。 苏曼仪叫人把一个宽大的贵妃榻抬到殿内中央的位置,太阳的光刚好只能照到她柔软的脚踝,而不会晒伤她洁白而娇嫩的肌肤,她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巧颜在她的腿边轻轻地捶着腿。 “真香啊。”苏曼仪轻轻道。 “是啊娘娘。荼蘼花又开了。” “开到荼蘼花事了,可惜再过不久,她们就要败了。”空空的殿内,苏曼仪的声音带着伤感。 “娘娘,花败了明年又会开,何必为此事伤心呢?” “是啊,花败了,花还会开。你说为什么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娘娘……您是不是又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是啊。本宫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根本都忘不掉,到后来也就不忘了,本宫要记着才能给沐风哥哥报仇啊。”她的脸上明明带着最娇最媚的笑,眼中却缓缓滑落下一颗泪珠,冰凉的泪滴顺着洁白的脸颊缓缓滑落,在肌肤上有些痒痒的感觉,苏曼仪沉默了良久,一丝绝望爬上眼角,像是荼蘼最春光中最后的摇曳,眼神变得像是寒冰一般道:“韶景宫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王后派人去仪典司要典档了,还叫人去打听太后的喜好。”巧颜道。 “她还不算笨,那就不要在礼仪上做文章了。”苏曼仪冷笑道。 “丽景轩像是忍不住了。”巧颜柔软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按在苏曼仪纤细的腿上,轻轻道。 “本宫也料到她是个急性子的,那你们就缓缓吧,先不要动手,看看施嫣然的手段。” “嗯。”巧颜顺从地点头微笑道。 第三十五章:月影寒 宫人们在外面叽叽喳喳得说笑个不停,琳琅脸色一沉道:“如此喧哗,成何体统?”沈月笙素来对待下人宽厚,不甚在意道:“罢了,罢了,不过都是些孩子。” “娘娘也太纵着这帮猴崽子了。”琳琅虽然嘴上这般说着,心内却对沈月笙的宽和暗暗赞叹。 “咱们也看看去。”沈月笙笑道。 远远便听见孩童般的声音道:“娘娘长乐无极~”随之围观的男女宫人们发出一阵笑声。 还是千禧眼尖,一抬头便看见沈月笙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后看着他们,脸色一变,跪下道:“王后娘娘。”一众宫人听见了,也匆匆忙忙地跪下来道:“王后娘娘长乐无极。” “好了,都起来吧。你们这群猴崽子方才不是很欢喜吗?怎么本宫来了一个个的都蔫了?” 千禧大着胆子先道:“奴才该死,打扰娘娘清净了。是奴才怕娘娘无聊,便趁着出宫采办香粉的机会寻了一只鹦哥儿来给娘娘,方才大家都很好奇,奴才一时没忍住就拿出来了。” 院子里站的都是血十几岁的孩子,他们平日算是尽心尽力,沈月笙在韶景宫的日子还算静好和美,多半也是因为这群宫人心思单纯的缘故,因笑道:“既是给本宫的东西,现在怎么藏起来了?还不快拿出来给本宫瞧瞧?” “得嘞~”千禧笑着应了一声,喜滋滋地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小巧的鸟笼,一只红嘴小鹦鹉在笼中睁着豆粒似的眼睛看着沈月笙,叫道:“娘娘长乐无极,娘娘长乐无极~”惹得旁边的人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微微吹起了一起凉风,沈月笙湖蓝的衣裙被风吹起来,柳花随风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飞起来,像极了冬日的大雪。内监宫娥们欢乐的笑声,莺歌一般婉转,沈月笙由琳琅扶着上前,惊奇地笑道:“呀,这是稀罕。” 琳琅见沈月笙欢喜,对千禧道:“你这才当了回好差事。” 千禧摸摸脑袋咕哝道:“姑姑这话就不对了,奴才日日都尽心尽力的,娘娘的事情,奴才可当天大的事情来办的。” 却是琴横看不下去千禧可怜的样子,走到他身边道:“啊呀呀,琳琅姑姑逗你呢。” 千禧这才转悲为喜道:“姑姑,你又欺负奴才了。”琳琅笑着啐了一口道:“呸,平日里吃了我多少好的,今日才说这么一句就欺负你了?那给你们这些馋嘴猴儿们做酱香肘子也是欺负你们了?既如此,我今晚可就要躲清闲去了。” 千禧这一听顿觉大事不妙,着急道:“琳琅姑姑,好姑姑,您这是说什么话呢?奴才何曾说过姑姑欺负奴才了?姑姑听错了。” 沈月笙故意听他们斗嘴,觉得十分有趣,待看到千禧着急了才出声道:“琳琅,看来你这顿酱香肘子是逃不过了,本宫也甚是想念你的厨艺呢。” 琳琅伺候沈月笙饮食,知道她素来不喜油腻,而那酱香肘子从不见她动上几筷子的,因知道她这是在为千禧说话也就顺势道:“是,那奴婢今晚便做给娘娘吃。” 那鹦哥儿确实讨人欢喜,沈月笙在院中同宫人们逗弄了半日后又叫琴横拎到殿内喂了一会子食才丢开手。 春意将要阑珊,满园的春花抓紧最后的韶光,在闪光的太阳底下开的肆意而烂漫,丽景轩坐落在一处花叶茂盛的地方,馥郁的花香弥漫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施嫣然坐在小窗下的妆台前道:“还愣着干什么,本宫这个样子怎么出门?” 珊瑚道:“是,娘娘。” 几片桃花的花瓣随着风飘进小窗,摇摇摆摆地落在妆台上,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施嫣然忽然发觉镜中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长出了细微的皱纹,不由地一惊,忙叫珊瑚道:“珊瑚,快,你快给本宫匀面敷粉!本宫不要看见皱纹,不要看见这幅样子!” 施嫣然虽然入府的时间比较早,年龄其实与沈月笙相仿,正是琦年玉貌的年纪却长出皱纹不由得让人叹息一声,美人辞镜花辞树是亘古的憾事,尤其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不美,便是罪过。 “珊瑚,你说沈月笙怎么不老呢?她怎么不长皱纹呢?本宫日日忧心思虑,步步为营,什么都没有得到,她却轻轻松松就当上了王后,得到了大王的宠爱,她怎么能!” 涂了丹寇的指甲深深插进肉里,殷红的血滴子如一颗颗饱满而成熟的红豆,一颗颗掉下来,却一点也不觉疼。 “娘娘,您这是要折煞奴婢啊。”珊瑚带着哭腔心疼道,连忙拿出自己的手绢,帮施嫣然包扎了。 她的手扶着雪白的额头,发间的珠钗泛着莹莹的光彩,把日光折射地光怪陆离,过了许久,抬头恨恨道:“傅月影怎么还不来?” “娘娘莫着急,奴婢方才叫婉儿传话给傅小主了,想来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压裙玉佩碰撞作响的声音后,门内进来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的宫装丽人。 “娘娘安康。”傅月影行礼参拜。 “起来吧。”施嫣然傲然道。 珊瑚站在施嫣然的身边,与施嫣然高傲的神态一般无二,傅月影缓缓起身,粉白的面庞如雨打梨花,显得可怜楚楚。 施嫣然气上次没有置沈月笙于死地,故而许久都没有给傅月影好脸色了。傅月影每每来问安见礼,按照惯例皆是要碰一鼻子灰的。 傅月影怯怯抬头道:“多谢娘娘。”,说完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挪到墙角的椅上,做出了一幅唯施嫣然马首是瞻的样子。 “韶景宫的那一位现在越发得意了,看样子还要长长久久地占着中宫的位置了。”施嫣然道。 “娘娘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婉儿已经买通了太后宫里的丫鬟,只要沈月笙去太后宫里打听,就一定会让太后在寿诞中发怒的,太后若是厌弃她了,她这中宫的位置,便再不能岿然不动了,现在她的父亲被贬官,即使还有个大将军兄长,也不能如往日了。”傅月影抬起头,轻启朱唇,慢条斯理又小心翼翼道。 “本宫等不了那么久了!本宫一看到那贱人得意的样子就恨不得把她撕碎了!本宫要她死!”施嫣然忽然间如一只发疯的母兽,扭曲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疯狂道。 “娘娘,其实,咱们也应该适当地告诉王后一些真消息,毕竟她也是一片诚心想要讨太后欢喜呢。”傅月影嘴边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道。 “糊涂东西,你这般痴痴傻傻的,怎么能替本宫筹谋!”施嫣然恼怒道。 “娘娘请听妾说完,再责骂妾也不迟啊。”傅月影道。 “说吧。”施嫣然不忿地瞪了傅月影一眼,冷冷道。 “娘娘,太后喜爱烟花,只不过前几年太后寿诞之时刚好遇到先皇的母妃薨逝,宫禁中不得燃放烟花,如今大王坐了天下,这禁忌也该改一改了……您想想,王后娘娘为表孝心亲自燃放烟花为太后贺寿,可是那烟花却是劣品,炸死了王后。”说完,笑盈盈地合上朱唇,一双丹凤眼看着登时心花怒放的施嫣然,二人对视一笑,让人陡生寒意。 “好!太后寿辰的大小适宜皆是王后一手操办,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也无可奈何,怪就怪她自己不尽心不小心吧。”施嫣然冷笑一下,幽幽道。 第三十六章:从军行(一) 万里雪山连绵起伏不断,北风吹在面上像是极细的柳叶刀,将士们顶着寒风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着。沈镇远端坐在马上,眼睛微眯着穿过满目的苍白向远处眺望。 “将军,翻过这座山,咱们就走到大邺边界的尽头了。”张破阵道。 “大军行进几十里,为何无任何异动?此地的守城之将为何人?”沈镇远不满地问道。 “将军,此处位于大邺的极北之地,气候苦寒,故而城邑设在他处,料想应是守城之将领疏忽,故而没有在此处设防。”张破阵跃下马,走到一段坍圮的城墙边道,天气严寒,他的嘴边伴随着说话声升腾着一团小小的雾气。 “胡闹!此处毗邻两国交界之处,是大邺的屏障要冲,岂可这般松懈?”沈镇远怒道。 张破阵道:“大军距此地的城邑还有十几里,天黑之前应该能到达,到时将军再拿那守城之将问罪。” 沈镇远道:“大军辞别朔城艰难跋涉了月余,将士们定是都疲乏不堪了,你传令下去加快行军,今晚让将士们在城中吃顿热饭,好好地修整一下。” “末将得令“张破阵调转马头,朝大军队伍后方奔去道:”将士们加快脚程,天黑之前进城就能吃上热饭了!“ 将士们听见张破阵粗粗的声音不由心花怒放,一连数月在冰天雪地中行军,一听说进城能吃上顿热饭,说不定还能好好地洗个热水澡,顿时纷纷打起精神,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三四分。 沈镇远、南宫曦泽和敖子桓三人骑马走在一排,他们皆穿着带毛边棉袍,外面罩着甲衣,几月的行军让三个少年褪去了稚气,男子的雄性特征愈发明显。 南宫曦泽的甲衣下身着青色长袍,以青玉云纹管束发,皮肤不似在邺城中那般光滑细腻却泛着年轻活力的光泽,一双流星般的朗目炯炯有神,大风将他的袍角吹得翻飞起舞,也将他唇下的笛声吹得支离破碎,更显得这边塞萧瑟辽阔。 “兄长又吹《折柳曲》了。“沈慕文也像他的父亲那边微眯双眼,在破碎的笛声中极目远眺道。 敖子桓道:“月前我们别雍州城时,章将军向我们劝酒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咱们从邺城一路走来,越走人烟越稀少,越走越荒凉,可不是没有故人了吗? “ “哈哈哈子桓,何谈没有故人?这一路行军过来咱们走遍了大邺,咱们兄弟三人一路相伴何等畅快,如何说没有故人?“沈慕文见敖子桓起了思乡之情,宽慰他道。 南宫曦泽放下笛子露出一个儒雅的笑意,那般月晓风清的样子让人几乎不相信他是上得了马,挽得了弓的少年将军,道:“哈哈哈,咱们走遍了青海长云暗雪山,也见识过了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这等壮阔,朔北与月氏一战大雪满弓刀,与慕文和子桓纵马驰骋乃是生平第一快意事!“ 风中传来三个少年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和呼啸的寒风交缠在一起显得分外豪迈。 沈慕文道:“不知道文景和息霜现在如何了?“ “息霜自然还是君子如玉的样子,数月不见,他的学问定然精进不少。至于这袁文景嘛……“敖子桓说南宫息霜的时候还是兴致勃勃的,到了袁文景这里,声音就越来越小,到后来便像是书院中的教书先生那般故作老成地摇头道:”唉……孺子不可教也……“再配上他惋惜而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袁文景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儿呢。惹得沈慕文和南宫曦泽哈哈大笑起来。 “子桓,文景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沈慕文忍不住笑道。 敖子桓道:“咱们出来巡边,我猜他更是无法无天了,定是日日厮混子芳卿楼不肯回家。“ 南宫曦泽笑道:“你倒是了解他。“ “那是自然,我与他自小长大,这个人……唉……“敖子桓又忍不住叹气道。 南宫曦泽和沈慕文见敖子桓又是这幅痛心疾首的样子,撑不住大笑起来道:“幸亏文景没有遇到子桓你这样的父亲,否则文景可不知道要如何了?“ 敖子桓也不好意思笑了,然后目光凌然面容严肃道:“好男儿嘛,自然是要志在四方,建功立业的。”他白衣白跑在马上的身影显得分外高大,那副豪迈自信的样子,依稀可辨八十岁的忠魂安国侯义薄云天的影子,让南宫曦泽有一瞬间的恍惚。 沈慕文道:“咱们三人不管何时都要似此时一般肝胆相照,生死相许!” “嗯。”南宫曦泽和敖子桓朗声坚定道。言罢,敖子桓道:“等我回到邺城了,定要抽出几日好好地教教袁文景功夫。免得咱们几人上战场了,他被人欺负还不了手。” “哈哈哈哈。”沈慕文和南宫曦泽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一座高大巍峨的城楼矗立在众将士面前,城门之上,一块巨石上以刀刻着“岱城”二字,此时,日落西山,血红的残阳挂在连绵起伏的山峦,城楼被殷红的余晖勾勒出了苍凉的轮廓,果然如张破阵所言,大军在日落前赶到城邑。 岱城守备马雄麾帅军在城下迎接,沈镇远的五万大军虽然连续跋涉半年之久,在守城将士的眼中步调严整,士气大盛,是一支嗷嗷叫的虎狼之师。在沉沉的暮色中,大军进入了岱城。 岱城名义上市一座城邑,其实比荒凉之地好不了多少,只是用高大坚固的城墙圈了一片土地罢了,城中的住户并不多,多是士兵和将士的家属,市集也不甚繁华,沈镇远的大军被安排到城中的一片空地中安营扎寨。 行军半年,任凭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沈镇远进入大帐中方才换下沉重的铁衣,便听见张破阵的大嗓门喝到:“好大的胆子!将军的大帐岂能任你乱闯!” “何事?”沈镇远道。 “将军,此人不经禀报擅自闯进大帐,被末将拿住了。”张破阵走进大帐,身后的两个士兵反手擒住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 “你是何人?闯入我这账中做什么?”沈镇远问。 那人被擒得十分不舒服,挣扎了几下,但力气不及擒住他的人,不甘心地作罢了道:“我是马大人派来的。请将军去赴宴。” “大胆!将军代陛下巡视四方,你们大人不亲自来拜访将军,还敢让将军挪步?”张破阵大怒道,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动不动,面容甚是恐怖。 那人倒没有被吓到,反而镇定道:“大人岂敢,只是大人在府中设了宴席,此处恐怕招待将军不周,故而遣小人来请将军。” 沈镇远向擒着那人的士兵给了个眼神,士兵们放开了他的胳膊退出账外。沈镇远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多谢你家大人的美意,本将军一路与众将士风餐露宿习惯了,今日便不单独赴宴了,明日便按照朝廷之礼,叫你家大人来本将军的帐中述职吧。“ “怎么样?子植“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迎出去,对方才出现在沈镇远帐中的男子道? “大人,沈将军没有前来赴宴。“戴子植道。 “哦?他竟没有来?”马雄麾难以置信同时又带着一些高兴道。 “是啊将军。依下属来看,这位沈将军或许是咱们岱城军的一个机会。”“ “嗯。也许是,也许不是,此刻还不能妄言。”马雄麾沉寂一下道,又问:“他可还说什么了?” 从军行(二) 戴子植道:“沈将军让大人您明日去营帐述职见礼。” “好,明日你与本官同去。”马雄麾道。 “卑职遵旨。”戴子植言罢转身欲走,却被马雄麾叫住道:“且慢些走,你陪本官出去走走吧。” 二人乔装打扮了一番,戴子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扮作粗使家丁的样子而马雄麾则换上了一件赭色皮裘,扮作商人。两人皆以斗篷上的帽子遮住,哪怕是最熟悉的人不认真辨认还真是认不出来他二人的身份。 岱城的夜晚很安静,原本城中的人家并不多,一到晚上各人各回各家,街上没有几人在夜间游荡,不过对于茶肆酒楼和教坊这种地方,不管位于何处,宾客都不会少。 “大人可是要看看沈将军人品如何?”戴子植问。 “知我者子植也。”马雄麾捋着长髯道。 “这黑天半夜的能看到什么,不如卑职带大人去个好去处,大人定能窥其一二。”戴子植道。 一轮孤月遥遥地挂在天边,漫天的星子低垂在半空闪着冷光,塞外并无帝都那般鳞次栉比的高轩华宇,一目望去让人甚有天地开阔之感。两人把手筒在袖子里面在清亮的月下踽踽独行,走进一座灯火明亮的酒楼中。 “好你个戴子植,竟然假公济私诓本官陪你来喝酒了。”马雄麾不知戴子植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道。 “大人,这您可就冤枉卑职了。论这岱城里何处消息最灵通首推‘有客来’酒楼啊,宾客来来往往最多的地方自然消息也多,大人稍坐片刻或许会有意外之喜呢。” “如此,是本官的不是了。”马雄麾一抚美髯笑道。 “哈,大人难道打算就如此一言带过吗?卑职可不依。”戴子植甚是耍赖道。 “就知道你没有这么好打发,既然本官冤枉了你,自然要用上好的美酒赔罪了。” “小二,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拿上来。”戴子植高声道。 一个十分机灵的跑堂小二麻利地跑来道:“得嘞~爷。”说完将手中的手巾往肩上一甩便跑下去了。 此时,三个身穿华服的少年上楼坐到离他们不远的桌上,他们三个人个个仪表不凡,很容易就引起了主仆二人的注意。 “大人~卑职怎么说的来着?果真有意外之喜吧。”戴子植看着马雄麾面带得意之色道。然后向马雄麾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这三位小将是沈将军麾下的人,我私下已经查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年纪最长的哪位是当今大王的亲兄弟,年纪轻轻便封了王。” 马雄麾冷哼一声:“他不过是个牙还没长齐的毛娃子,一无军功,二无政绩凭什么封的王?” “呃……”戴子植知道这是他这主子的耿直脾气又上来了,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本官最恨了无寸功的人得了便利享受荣华富贵,那些世家子不过是仗着先祖的功劳就世世代代地躺在功劳簿上,被百姓供奉,实际上个个却是草包,任凭是王子又如何?于江山社稷无功者也不配得到百姓的敬重。” 戴子植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可是这些事情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你我又能怎么样呢?” 马雄麾的眼神黯淡了几分道:“是啊,我们又能怎么样呢?”叹息了一声道:“你继续说。” “哦,剩下的那两个少年,黑一点的那个是安国侯敖仓的孙儿,唤作敖子桓;剩下的那个是沈将军的儿子,名叫沈慕文。” 马雄麾点点头:“安国侯八十挂帅让人实在敬仰,他这孙儿也生得威风凛凛颇有些安国侯往日的风采,沈将军这儿子倒是有几分文气,日后不知成不成得了压制众将的少帅。” 说话间小二将一大坛散发着清香的女儿红放在桌上,帮他们一人斟了满满一大碗,堆笑道:“客官,您慢用。” 戴子植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道:“去吧,没我们的招呼便不必来这桌了。” 小二喜出望外地接了碎银道:“多谢客官~”一溜烟儿旋到了其他宾客的桌上。 敖子桓端起酒碗饮了一口道:“还是塞外的酒烈。” 沈慕文接话道:“是呢,咱们在邺城喝的酒比起眼前的这碗酒如同白水了。不过,论美酒邺城是比不过岱城,但是论景致的话,还是邺城的春天更可爱些。” 敖子桓又饮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道:“以前在邺城的时候,听授课先生讲诗书有那么一句,说是五六月的时候,塞外还是一片大学纷飞,寒冷的天气中连一朵花都不开,我原先竟是不信的。可见,那时候是多么浅陋。” 南宫曦泽也端起酒碗饮了一口道:“*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咱们邺城现在已是暮春了吧,围场的草肯定都绿了。不像此处,方圆几十里,连一丝绿意也没有。” “可不是么?”敖子桓道。 马雄麾一言不发,貌似在饮酒实则凝神听着他们几人的谈话,又饮了一口酒哂笑道:“不过是几个富家少爷抱怨边塞苦寒的牢骚之言,看来不会有什么意外之喜了。” 从小二端上酒之后,戴子植就全身心地陶醉在品酒中了,每斟一碗酒,他就先把鼻子凑上前去,闭着眼睛嗅到酒香之后,露出一个十分满足的笑容,再摇头晃脑地饮上一口。此刻,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道:“急什么,这一坛美酒还没有喝完呢。” 马雄麾哼了一声道:“便喝完这坛酒,看你着耍嘴皮子的人还有何话说。”眼睛不由自主地被进入一楼的五六个莽撞大汉勾去。 只见这五六人穿着不与他们相同的衣物,高声叫嚣着“店家,店家!”马雄麾的眉头皱了一下道:“又是这些凉人!” 此刻又有一个相同穿着的人走进来,肩上扛着一个纤小的女子,看不清容貌几何。那人骂骂咧咧道:“没用的贱人!累得大爷扛了一路。” 先进来的几人道:“猛三,别抱怨了,人是你看上的,也应当你扛着是不是?” 那个叫猛三的汉子像扔破布一样将肩上的女子扔到地上,女子重重着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猛三冷冷地看了一眼女子啐道:“谁能想到她是个病秧子,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不仅一点甜头没有尝到,还为她看病抓药折了不少银钱,等我到大凉再把她买到妓院去。” 其余几人说了几句他们不懂的腌臜之言,猥琐地笑道:“中原女子到了大凉可是稀有的货色,猛三你要发了啊。” 沈慕文他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敖子桓道:“这些凉人真可恶!这女子肯定是被他们在附近强抢的良家女子。” 沈慕文问:“怎么也没人管呢?” “管?你想让谁管呢?咱们这一路走过来,可看见了半个守城之军?此地本就是边塞,邻国甚多,一般出了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只要不伤大雅,两国都不愿撕破脸的。”南宫曦泽冷冷道。 “人命关天也是鸡零狗碎的事情吗?这岱城的守城之将上不能御敌,下不能护民,可真是……唉……”说完摇摇头。 戴子植听见这话偷偷地瞄了一眼马雄麾,只见马雄麾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酒,学着他的样子闭着眼睛闻酒香,摇头晃脑饮一口之后再长长地“哈”一声,神态很是享受。 从军行(三) 猛三夹了一个馒头扔到地上,雪白的馒头滚到伏在地上的女子眼前,那女子似乎生着病,看样子连向前爬几步的力气也没有。 “给你的。”猛三高嗓门道。 女子抬起头刚要伸手将馒头捡起来,眼前却出现了一只肮脏的脚狠狠地在馒头上踩下去,又碾了几下,转眼间那雪白的馒头就被踩得稀巴烂并黑乎乎的了,让人不觉的恶心。 “吃啊~”猛三露出恶毒的笑,桌上的其他人也仿佛看到了什么好戏一样,忍不住拍掌大笑起来。那猛三十分得意,又呵斥女子道:“你这个贱女人,快点给大爷吃掉!” 女子此刻本就拖着病体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侮辱至此,也上来了性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猛三,眼中的怒火恨不得将他烧死。 “贱女人,你敢瞪老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猛三从椅子上起来给她一脚。接着道:“看老子不打死你。”顺手取下腰间的皮鞭,抡圆了胳膊抽向地上衣衫褴褛,病体缠绵的女子。 “真是岂有此理。”马雄麾握着拳头怒道。 正在此时一只酒杯带着疾风飞向猛三的面门,猛三挥手拂过怒道:“是那个在背后偷袭爷爷?” 沈慕文对南宫曦泽和敖子桓道:“二位兄长,我却是看不下去了。”起身,施展轻功几下飞到楼下道:“何必在背后突袭你这畜生,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沈慕文。” 猛三一看见面前站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登时放心了几分大怒道:“毛娃子,看你怎么死在你爷爷的手上。”说完便向沈慕文劈来一掌,沈慕文灵巧一闪,几招之内轻松占了上风,那猛三颇吃了些苦头。 马雄麾一直观察着沈慕文的招式道:“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能有这样的身手实在不易。不过,要和五六个大汉打斗,恐怕要吃亏了。”说话间,猛三其他的同伙也纷纷抄起家伙围了上来。 又是两道身影跃下去道:“恶贼休要猖狂!慕文,为兄来助你。”三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背靠彼此聚到一处,相视一笑。 这五六个人身材皆十分粗壮,拳脚功夫也不赖,手中的刀剑闪着寒光朝三个少年围将上去,让在场吃酒喝茶的看客不由得揪心起来。 那凉人一直在城中横行霸道实在可恨,百姓们早就盼着有人能为他们出头,今日好容易有人路见不平仗义把刀,却是三个少年,原本想着给凉人些教训的众人瞬间泄了几分气。 一阵刀枪棍棒交手之后,众人被惊得不轻,这三个少年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功夫却是很好,与他们交手的几个莽汉没费多大气力便落了下风,颇受了些伤,狼狈地逃出店外,看客们顿觉大快人心忍不住拍手叫好。 沈慕文道:“真是可恶,就这么便宜了这帮恶人!”敖子桓也是一幅没有尽兴的样子道:“是啊,边防一日不宁像今天的事情就还会发生,咱们又怎么能时时都照顾到呢?” 那女子伏在地上,眼前忽然间出现了一双皂靴,再往上,是绯绿色长袍的衣角。 “姑娘,你怎么样了?”女子循着声音仰头看去,只见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朝她温和地笑着,逆着烛火,他高大的身影被笼罩了一圈昏黄的光辉,恍若天神。 那女子的面目此刻露出来,虽然挂着明显的病态却掩不住殊色,此刻如堕梦中有些愣神,一只手伸向她道:“起来。” 女子迅速回神,微微迟疑着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入眼前的手中勉力起身施施然行了个礼道:“小女子红袖谢过公子出手相救。” 沈慕文道:“你不必多礼。” 红袖又转身对敖子桓和南宫曦泽行礼道:“多谢二位公子。” 敖子桓是个粗人道:“不是什么大事。”南宫曦泽点头微笑一下便算是还礼了道:“咱们回去吧,明日还有要事。” 沈慕文和敖子桓也点点头。 “掌柜的,你过来!”沈慕文道。 一个面容忠厚的中年男子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道:“这位小爷有何吩咐?” 沈慕文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面带愧意道:“方才我们打斗,损坏了你不少东西,便算是赔偿吧。” “多谢小爷,可是,这……这银子实在是有点多……”掌柜的没有立刻接过银子道。 “我要你为这位姑娘好好地请个郎中看病,剩下的算是给你的赔偿。”沈慕文道。 掌柜的一听便接下银子道:“公子真是宅心仁厚,小人定会好好照料这位姑娘的。” 这一切都被坐在二楼的马雄麾看在眼里,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三个年轻人方才那样的敢作敢当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那时候他也还是个路见不平真性情的汉子。桌上的小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让两个人的脸上都蒙了一层灰,坛中酒已没有了大半,两人也有些微醺。 “大人,如何?戴某没有说错吧。”戴子植道。 “这么一件小事能说明什么?那沈镇远教子有方罢了。”马雄麾绷着脸道。 “嗯。属下也知道啊,属下也知道这也许说明不了什么,但是人人不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吗?他的儿子是这般的品行,属下猜沈将军应当也是品德贵重的人,属下是真的希望这位沈将军像我们期待的这样好啊,只有这样,咱们岱城军才有出路,老将军的忠魂血才没有白撒啊!唉……” 马雄麾也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走吧子植,沈镇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快就见分晓了。” “将军,岱城守将马雄麾求见。”通传道。 “传他进来。”沈镇远道。 “岱城守备马雄麾参见将军。”马雄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武将礼道。 沈镇远此前虽已见过他,但是近距离观察才是第一次。只见那马雄麾双目炯炯,身躯如银,行走如风,通身一股威风凛凛之气,这幅不遑多让的神采竟然统领千军万马的沈镇远丝毫不敢懈怠。 “马将军不必多礼。”沈镇远道。 沈镇远此次巡视,就是为了巩固南宫擎宇对于边塞各地统领并掌握边塞各地的基本情况。马雄麾向沈镇远汇报了岱城的人口、经济和兵力等情况后,沈镇远点点头合上手中的书册,语气忽然冷硬起来道:“马将军,本将前来岱城途中,一路数十里不见岗哨巡兵,不知为何故?此地乃边际重地,倘若敌军突然发起进攻,马将军该如何即使组织御敌?你可知这玩忽职守之罪?” 马雄麾却不曾想到沈镇远会如此发问,忙请罪道:“大人恕罪。末将知罪,只是我这岱城守卫历来如此。” “放肆!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沈镇远怒道。 马雄麾却冷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我这岱城并不似其他边界补给充足,没有多余的士兵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末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严守岱城罢了。” 沈镇远暗中观察马雄麾此人仪表不凡,谈吐也颇有英雄气,只是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积郁。便知道此事必然有些缘故便打算了解一番之后再做处置道:“你所言之事,本将军会一一查证,倘若你所言属实,本将军定当上报朝廷为你做主,倘若有不尽不实之处,便莫要怪本将军要军法处置了!” 马雄麾听完起身道:“将军巡视边境一路辛苦了,末将略备了些酒菜为将军和众将接风洗尘,今晚岱城军与将军和众位将士不醉不归!” “马将军有心了。”沈镇远道。 垒得高高的篝火将塞外浓黑的夜晚照得通红,将士们围坐在帐前喝酒吃肉,来到岱城已经两三日,将士们经过简单的休整都显得很有精神,虽然处在遥远的边塞,但是有酒有肉还是让他们很开心,欢乐地说笑声倒也让岱城这座处在荒无人烟之处的孤城热闹了起来。 沈镇远听着帐外好男儿们的欢笑声,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随之坐在案前翻起了马雄麾今日递给他的册子,眉头不由得拧起来。 “将军,真是岂有此理!这个马雄麾真是岂有此理!”张破阵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嚷嚷道。 从军行(四) “怎么了?”沈镇远没抬头问。 “这个马雄麾真是欺人太甚,说是给众将士们接风洗尘,粗茶淡饭也就不说了,可是酒也不够肉也不够,这……这不是在欺负咱们吗?”张破阵还是嚷嚷着道。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去外面买些酒肉来便罢了。”沈镇远淡淡道。 “将军!不能如此啊,大军可是代表大王来巡视边境的,到哪一处没有受到守将盛情款待的?将士们连续数月没有吃一顿好的了,如今吃他一顿怎么了?他这就是摆明了不给将军面子,不把大王和将军放在眼里!”张破阵越说越激动道。 “如果这马将军真的只能拿出这么些了呢?” 沈镇远轻轻地吐出这一句话倒把张破阵惊住了,他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你先让人去买些酒肉来,让众将士们都尽兴了,此事本将军以后再告诉你。”沈镇远淡淡道。 “是,将军。”张破阵说完,大步走出营帐。 沙漏中的沙子一点一点流逝,狂欢之后的大营终于陷入了沉睡,被墨黑裹得严严实实。守夜的士兵们手中的火把发出微弱的火光,像极了萤火虫发出的光芒,除了沈镇远的营帐还亮着灯光,四周的营帐皆已灭灯。 帐外很是寒冷,但帐内摆放着的滚烫的炭盆让里面的温度很高,沈镇远卸下甲衣,穿着一件褐色的长衫,虽是家常的样子不及日间甲胄着身时威武,却又多了一股沉稳的内敛之气,让其一眼望去便知非同凡品。 手中马雄麾日间递上的书简已被他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慢慢皱起来的眉头便再也不能舒展……帐外的北风发出呼呼地响声,因心内计算着事情,竟然一点睡意也无,就顺手拿起一个熊皮斗篷披在身上大步走出营外。 此刻不能眠的还有守备府邸的马雄麾,他与戴子植隔案对坐着。 马雄麾问道:“今夜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大人想要什么事情发生呢?”戴子植从容地在案上拿起一方白色的帕子,慢悠悠地将小炉上烧沸的茶壶取下来分别给面前的两只小碗里面都斟满茶水道。 “再卖关子看我不把你扔到外面去!”马雄麾眉毛一竖道。 戴子植一听连忙无奈告饶道:“唉,真是不雅……不雅……大人就不能好好地等属下喝完这盏茶吗?” 马雄麾抓住戴子植的手腕作势就要使劲,戴子植连连摆手道:“好好好,属下现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说吧。” “嗯,属下按照大人的意思,特地给巡视大军的酒宴准备了些粗糙的吃食,酒和肉也只准备了一半了,但是席间并未出现其他的事情,后来经过属下查证,沈将军派手下的人又去采办了酒肉让将士们吃饱喝足。” “若果真如此的话,这沈镇远倒算是个人物。” “那还有假,听咱们的人说,他的副将去帐中嚷嚷着要讨个公道,还是沈将军压下来的。” 马雄麾点点头陷入沉思,戴子植将他面前的茶盏推一推道:“尝尝,这是新来的茶,不似往年的旧茶。” 盏中一汪绿莹莹清澈而干净,如同三月一池春江,沁人心脾的新绿就像能荡涤尘埃一般让人心神宁静下来,马雄麾饮了一口,果然立即口齿生香道:“是邺城来的新茶?” 戴子植笑道:“是啊,邺城新来的茶,新来的……” 马雄麾问:“你觉得那沈镇远可是个值得依附的人吗?” 戴子植捋了捋两鬓垂下来的头发看着马雄麾的眼睛道:“威远将军的名号早就在大邺传开了,他可是得到了‘战神’穆万里的真传。” 马雄麾点点头,摆手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戴子植道:“自沈将军来到岱城,市集和百姓生活一切井然有序,将士们平日里都是呆在营中,无人吃酒滋事。那一晚我与大人去‘有客来’,整晚未曾听闻军中有人扰乱百姓生活,可知沈将军治军严谨,至于人品嘛,与将士同甘共苦算不算是仁?教子有方拔刀相助算不算是义?恪尽职守做份内事算不算礼?” 马雄麾抚掌道:“这可是关系到我数万岱城军前途和性命的大事,但愿我们没有看错人。”说完便大步向外走去。 “这深更半夜月黑风高的你要去哪里?”戴子植看着马雄麾奇怪得问道。 “去营帐,会一会威远将军。”马雄麾道。 戴子植站起来拦着他道:“我的好大人,现在什么时候了?您不歇息还不让沈将军歇息吗?” 马雄麾朝屋外的浓黑看了一眼笑道:“他可睡不着,说不定此刻正在翘首以待本将军呢。” “那,那属下随你去。”戴子植道。 “你去干什么?”马雄麾转头皱皱眉头道。 “属下保护你啊。这月黑风高夜的,大人您独自一人外出,恐怕不妥啊~”戴子植道。 马雄麾看着戴子植峨冠博带广袖孱弱的戴子植失笑道:“你?保护本将军?哈哈哈哈,真是奇事怪哉。” 戴子植正了正衣冠,一甩长袖脸红道:“那也说不上嘛,饶是将军武艺高强总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马雄麾笑道:“恐怕你今生是看不到了。” “那将军敢不敢与我赌一赌?” “赌什么?” “就赌沈将军此刻歇下了没?” “赌就赌!” “咱们一言未定,今晚能不能见到沈将军全凭缘分,倘若沈将军的大帐灯火熄了便回来。” “便按照你所言。” “倘若将军输了就赔我一坛‘有客来’上好的女儿红!” “嘿嘿,你怎么知道本将军必输?那么倘若是本将军赢了呢?” “那我便买一坛好酒给将军吧。”戴子植大方道。 “本将军才不稀罕那黄汤。”马雄麾不以为然道。 “真是不明白,你一个血性汉子竟然不爱喝酒?唉,真是……这是……”戴子植摇着头惋惜道。 “酒逢知己才千杯少。”马雄麾道。 戴子植听完此话停顿了片刻消化了一下道:“好好好,我不是将军的知己,那么将军来说说,倘若将军赢了要什么?” “本将军说要什么你都会答应吗?”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绝不反悔!”戴子植干脆道,忽然间他看着马雄麾的眼睛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将军不会坑属下吧?” “哈哈哈,不知是谁方才还大言不惭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谁反悔了,谁反悔了!算了算了,快说来听听。” “本将军要你在本将军身边再呆五年。”马雄麾道。 戴子植听完此话,顿时捶胸顿足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好你个马雄麾啊,饶是我这般小心翼翼还是着了你的道啊。” 第三十八章:夜谈 黑暗中马雄麾和戴子植两人一前一后潜入巡边大军的营帐。 马雄麾征战沙场多年武功很是高强,潜行起来悄无声息,若非高手绝难察觉。而戴子植虽然是一幅文弱书生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什么深厚的内力,轻功却极好,施展起来别有一番潇洒飘逸之感。 大营中很是寂静,岗哨也安排得很密,二人行动地很小心。马雄麾毕竟武艺高强,对付外面的值夜士兵很是容易,而戴子植的功夫洒脱飘逸也躲过了士兵的眼睛,眼见二人就可以看见沈镇远的大帐时,空气中一阵冷风袭来,马雄麾翻身一闪躲过背后袭来的一掌。 此人的功夫至阳至刚,招招浑厚有力和自己的功夫乃是一路,马雄麾一边交手一边忍不住分析道。他们二人交手了数十回合,马雄麾虽然不落下风,可是只有招架的力气,他知道若是非要分出个胜负的话只怕要打到天亮了。 不过与他交手之人甚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出招虽然招招刚烈却并不下死手,待马雄麾一一化解之后便听见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道:“快哉快哉!不知马将军深夜造访我这大营有何贵干?” 士兵们听见声响迅速围过来,火光照在几人的脸上,马雄麾一点也没有被别人拿住的慌乱,反而很是镇定自若道:“沈将军难道不是在等马某吗?” 沈镇远听完意味深长一笑,道:“请将军帐内一叙。” 马雄麾跟着沈镇远进入帐内,戴子植也尾随进去。 帐内,炉未熄,酒正温。 几人进去之后立刻全身暖和起来,戴子植一闻到氤氲在帐内的酒香立刻大喜,马雄麾看见戴子植这幅忘乎所以的样子故意咳嗽了一声。戴子植会意,稍微收敛了一些。 “请坐。”沈镇远道。 戴子植和马雄麾跪坐在了房间内侧的一个小几的同侧,沈镇远也走过来坐在他们对面。戴子植微眯着着双眼,看似陶醉地品着空气中的酒香,实则在暗中冷眼观察着用眼神交锋的两个人。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用充满探寻的眼神互相看着彼此,借以揣摩对方的心理活动。 “沈将军可知马某今夜前来所为何事吗?”马雄麾先说话,其实从交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斗不过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虽然自己的年纪比他还要痴长上几岁,可是这人给他的感觉却深不可测,在他身上有热血汉子的豪情壮志和江湖豪杰的光明磊落,可是马雄麾却知道,他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沈镇远的所有,在他的身上还有一股宽广辽阔的正义和正气,这让他瞬间就被震慑和折服,立刻败下阵来。 “为了雷霆军。”沈镇远道。 此时,戴子植的眼睛忽然间睁开,完全不似此前温文尔雅的样子,冷声道:“你是怎么知道雷霆军的?” “你们明明想让本将军知道,何必如此欲诉还休呢?”沈镇远道。 “好,那某便快人快语了。”马雄麾道。“倘若,我把数万雷霆军交到沈将军的手里,沈将军可敢接吗?” “有何不敢!”沈镇远道。 “好!某信你!”马雄麾的大手往小几上重重一拍,差点将那小几都拍碎了。 “马将军,雷霆军今日还能继续存在世上实属不易,沈某在此先敬在战场上抛洒热血的英魂了。” “可那便又如何?在朝廷和世人眼中,雷霆军还不是顶着投降叛国的罪名,如今打着岱城军的旗号在此地苟且。”马雄麾热血上涌,一股抑郁之气升腾到胸口处,三尺男儿伤感起来让人望之感慨万分。 “马将军一直想要为雷霆军平反对吗?沈某愿为马将军保证,早日为雷霆军冤情昭雪,堂堂正正以雷霆军的名号立于天地之间!” 戴子植幽幽地插了一句道:“为雷霆军沉冤昭雪又谈何容易,看看现在岱城军的处境便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啊。” “此事牵扯甚广,本将军明白。但是非黑白摆在面前,本将军却不相信那黑白颠倒的道理。” “主帅当年横死沙场,雷霆军浴血奋战死伤无数却被说是叛国,侥幸活下来的人十之一二,如今藏身在岱城军中隐姓埋名,有家不能回,有妻子不能认!不,他们已经没有家和妻子了,都被朝廷杀死了。”马雄麾恨恨道。 “岱城军守将原是雷霆军旧属,仅凭这一点,马将军的处境就不会好。”沈镇远道。 “唉……这些年某为了掩护雷霆军旧日的部署偏居此处,如此一来,虽然安全些了,可是也远离了朝廷权利的中心。如今的朝上早就没有半点雷霆军的位置了,曾经赫赫威名的雷霆军就这样没落了……”马雄麾眼中盛满难言的痛苦和悲愤叹息道。 “岱城军在朝中备受排挤,粮饷不能及时供应,仅凭这一座孤城便守卫着大邺的极北之界实在不易。”沈镇远道。 “哼,他们不就是想困死我们吗?把我们这一堆人放在这荒野上,断了大军的供给,由着四方虎视眈眈的小国随意进攻,不管我们的死活,妄想借蛮夷的刀杀死大军,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我们命大,谁叫我们是雷霆军!”马雄麾大声道。 “当年的事情本将军也略有耳闻,事发太突然了,先皇原是下令找雷帅回邺城的,没想到圣旨还没有到,雷帅便遭遇不测了。”沈镇远道。 “什么遭遇不测!雷帅分明是被害死的。”马雄麾恨得咬牙切齿又道:“雷帅随身一直穿着波斯国进献的金丝铠甲,那金丝铠甲可护体刀枪不入,可当时护着雷帅的将士却说雷帅是中箭而死的,后来我见到了将士们拼死抢下来的雷帅的尸体。其实,雷帅早就被下毒了。” 沈镇远平生最听不见得忠良惨死之事,尤其是雷万钧这样几乎与穆万里齐名的当世英雄,他忍不住重重地拍在膝上道:“又是朝廷内斗!这无休无止的朝堂斗争不知道要害死多少忠魂良将!用身躯护着家国的忠良们却要死于活在依靠他们庇护的奸佞搅动的风云里,实在可恶!”马雄麾与戴子植此时也陷入情绪激动中,或许看透了此事又无可奈何,只能黯然饮一杯酒罢了。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恶贼们为了一己私利就要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真是可恶!”沈镇远道。 “陷害忠良,把持朝政,只要奸佞一日不除,这朝政就一日不能清明。连大王也无可奈何。”戴子植道。 “雷霆军可愿助大王收回大权?开创一个清明的政局?”沈镇远问道。 马雄麾的眼中闪动着希望的光彩,双手抱拳道:“雷霆军愿听命于大王,绝无二心!但凭沈将军驱遣!” 随之,沈镇远下定决心对马雄麾掷地有声道:“那么,为雷霆军平反,给雷霆军一个堂堂正正的位置,便算是我给将军的第一份诚意可好?” 此时,帐内的酒香已由刚开始时的馥郁变得清淡芬芳起来,叫人嗅到便觉微醺,胸腔不由得通畅清朗起来, 马雄麾道:“沈将军,我敬你。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沈镇远道。 第三十九章:将军归 午间的烈日发出刺目的光线,恨不得把地面上的一切都烤干似的,满院的榴花开得热火朝天,看过去像是美人逶迤的长裙,香则香矣,可是在这样燥热的时候却如同瞌睡的时候叽叽喳喳的雀子,让人心内不由躁动。 琴横走出来,对廊下打盹儿的千禧道:“树上的蝉太吵了些,娘娘该睡不着了,你叫人去粘一粘。” 千禧强打着精神道:“姐姐就是细心,我这就叫人去。”正说着,却看见门口闪过一个明黄色的衣角,南宫擎宇几步走了进来。 两人脸色一变正要行礼,南宫擎宇却示意他们噤声,只好由南宫擎宇进去了。 屋内当殿摆放着一个大冰缸,缸内的冰块已融了大半,还隐隐能看出消散在空中的雾气,一股幽幽的兰香被冰块的寒凉冷却之后悄悄钻入鼻中,顿时沁人心脾,让人感觉一室生凉。 沈月笙手里拿着一张彩笺,正低着头细细地描花样,听见脚步声,只当是琴横来了道:“琴横,你看这个花样好不好?” 她穿着一件碧色的云烟纱衣,为着凉快的缘故,衣裙很是宽大,柔软地铺了一地,发间也无甚么装饰,额头上还隐隐看出汗珠的晶莹,一副出水芙蓉的样子。这般美好的光景,宛似流光照耀花树,落下一树落英缤纷,岁月十分静好。 南宫擎宇唇角轻笑,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沈月笙身边看着她描花样。沈月笙不见琴横说话道:“琴横,我与你说话呢?你说这个花样好不好?” “阿珠说好便是极好的。”一把温柔低沉的嗓音道。 沈月笙一抬头看见南宫擎宇笑着站在地上,也笑着对他道:“三郎近来是越发会玩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说着站起来给他沏了一杯竹叶青递给他道:“尝尝。” “嗯,阿珠的茶都是极好的。”南宫擎宇喝了一口,点点头一本正经道。 沈月笙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三郎现在唬起人来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呢。” “哈哈哈,不许这样说孤。”南宫擎宇在沈月笙的鼻子上点了一下道。 “三郎看起来心情很好。”沈月笙道。 南宫擎宇道:“有吗?大概是与阿珠在一处的缘故吧。你坐下,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沈月笙顺势挨着南宫擎宇坐在榻边,一手翻着炕桌上的一个盒子中五颜六色的彩线和璎珞,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南宫擎宇道:“什么好消息?” “巡边的大军不日便回来了。” “真的?” “真的。”南宫擎宇笑着道。 沈镇远来信向南宫擎宇汇报他得到岱城军的拥戴时顺便也汇报了大军的行程。朝中,南宫擎宇趁着郡江的案子交给苏振去调查的机会,故意翻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旧日公案,假装糊里糊涂地拔除了一两个要紧的人物,故而觉得很是畅快。 都说春色作伴好还价,行行重行行,巡边的大军经过了一两个月的跋涉,当郁郁葱葱的枝叶将土地覆盖起来的时候,他们也就回到了邺城。 “咱们出去的时候还是大雪纷飞的时候呢,现在都已经是暑气炎炎了。”敖子桓用手在腮边扇风道。 “可不是吗?大邺和塞外还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沈慕文也道。 南宫曦泽笑着道:“这时节雩湖的荷花最好看,还好没错过。” 沈镇远也新换了单衣,显得分外俊朗。返程的途中不似去时那般凶险,故而脸色也稍微轻松些,一行人经过这大半年的风餐露宿和惊风暴雨的巡边,脸上不仅没有疲惫的痕迹反而更觉青春起来,看人待物也较以前的心境阔达了些。 后宫的日子如水,沈镇远回归的事情很快如一丝小涟漪越来越浅淡,沈月笙依旧每日尽心尽力为太后寿辰之事殚精竭虑,也日日面对着后宫一众宫嫔争芳斗艳。 这日一早,众位嫔妃便来向沈月笙问安,虽然她并不在意如此虚假的礼节,甚至还觉得日日受如此的朝拜颇有些麻烦,奈何祖宗规矩在前也不好违抗,只好勉自看着嫔妃之间刻意逢迎的寒暄和讨好。 苏曼仪自恃地位尊贵总是来得最晚,多半要晚一炷香的功夫的。怎料今日除了顺妃,良美人和丽美人也迟迟不来。 静妃平日里屈居顺妃之下也就罢了,此刻怎能容忍竺氏姐妹的轻慢道:“我听说大王时常召见二位美人,顺妃和二位美人果然辛苦。” 沈月笙听见此语,虽知无可厚非,近日自己也心中暗想了一番让南宫擎宇雨露均沾之类的话语,可是听见此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心中顿觉苦涩难言,十分失落。 程明月细细品着茶杯中的香茗表情淡然地很快望了沈月笙一眼,她面上的失落虽然极浅淡却被程明月尽收眼底。 因为皇帝的恩宠,后宫总会不断迅速地出现新的出头鸟,想到此前的恶意中伤沈月笙依然不寒而栗,当下立即觉得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心里如此想,便看开了些,面上是微笑着的,笑着不动声色的看着座下的没有恩宠而嫉妒发狂的女子们。 宫人尖细的嗓音道:“顺妃到~” 人还未进殿,娇媚的笑声先传了进来:“我来晚了。” 良美人和丽美人跟在顺妃身后,显得颇为恭敬。 顺妃道:“王后姐姐不会怪罪妹妹们吧。” 沈月笙笑:“哪里就有那么多规矩了。咱们姐妹们话家常,不必如此拘礼。” 顺妃笑道:“我就知道王后姐姐是最亲和不过的,二位美人不必担心。”沈月笙笑:“诸位妹妹们一同伴驾侍前,原不该如此苛刻,只是祖宗规矩在前,大邺以礼治天下也只好委屈各位妹妹了。” 一席话不温不火,朝觐之礼尽管她不在意但是不代表别人可以不在意,作为王后,她要保全自己的威仪。拿出大邺的规矩来将自己置身事外,用铁一般的规矩告诉她们,朝觐王后之礼不是儿戏。 第四十章:留春殿 面上的胭脂如四月一树潋滟花色,苏曼仪虽笑得千娇百媚,笑意却如东风摧花般微微凝固,显然听懂了沈月笙的话中之意。 依旧千娇百媚的笑着,如同丝毫不谙世故道:“今日原是妹妹不好,多亏王后姐姐大度。出宫门前大王身边的宫人传旨说二位美人赐居留春殿,本宫一时好奇便想瞧一瞧去谁知竟耽误了给王后姐姐问安。”话毕,那媚笑如带着倒刺的玫瑰让在座的嫔妃心内像打翻了五味瓶。 区区选侍便可独享别宫可见圣宠优渥!有人恨恨道。 二位美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颇有些得意,掩不住面上的笑容,全然不顾众人的目光。 施嫣然酸道:“妹妹得了好大的恩宠,真是好福气。咱们白在陛下呆了这么些年。” 良美人到底比丽美人稳重些,向施嫣然一笑对众位嫔妃道:“妹妹不敢独享大王的恩宠,若诸位姐姐不嫌弃妹妹斗胆邀姐姐们去留春殿赏玩一番。” 施嫣然心内虽然十分不服气,但也十分想去见识一番道:“到底还是妹妹心思灵巧,怪不得大王如此喜欢妹妹。”娇媚的笑意下掩藏的,恐怕皆是锋利的妒忌之刺。 在沈月笙处稍坐了片刻,众人便闹着去留春殿瞧瞧去,沈月笙这几日总是觉得身上乏,原不想去,但转念一想若她不去的话不免叫人想是因为嫉妒的原因,如此一来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便撑着与众人同去了。 留春殿位于后宫的东北角,离南宫擎宇的乾元殿不近不远,绕过后花园再甬道上行不过几百米众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出颇为显眼的宫殿。 此处原是一处别苑,大王游春之时偶然兴致所至便会宿在此处,原本的建筑风格十分别致,因此处风景别致,沈月笙曾来过几次,但仔细看的话便可看出此出明显翻修过,原先屋顶上的青灰瓦皆换了色彩艳丽的琉璃瓦。 傅月影赞道:“妹妹可真是得了个好住处。”听见众人皆如此赞叹,程明月仍不住笑了一下,忽一抬头便正好对上沈月笙的目光,她倒也是坦然,依旧保持着方才那样嘲讽似的笑意。倒让沈月笙吃了一惊。 沈月笙最先进入院中,与众人进殿坐下后环视四周一圈,屋内装饰的十分华贵,摆放在室内的物什也颇为名贵,宫嫔们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苏曼仪道:“王后姐姐说说这里好看不好看?” 沈月笙笑笑:“好看不好看,看看姐妹们的神情便知晓了。” 其实,与沈月笙而言此处并非什么好住处,经过一番改建后反而大大破坏了原本的景致,实在叫人可惜。 丽美人得意道:“臣妾听大王身边的宫人说,此处是按照大王的心思新装的,因着急赶出来,宫人们不眠不休好几日了。” “按照大王的心思?”沈月笙笑着问。 丽美人得意而着急地想着道:“自然,这还有假。”生害怕别人不信。 程明月却是一副听见后如同没听见一般不屑,甚至还有些更加明显的嘲笑之意挂在唇边。 在殿内逗留片刻众人便离开了,沈月笙没有乘坐轿辇而是被琴横搀扶着缓步前行,甬道上落满了花瓣,风吹过的时候,满地的落英就被身不由己地推着往前,往前……直吹到远处。 后面有连续的脚步声,沈月笙转身一看是程明月笑盈盈的脸庞。 “王后娘娘。”程明月道。 沈月笙点点头显得有些懒懒的,程明月道:“王后娘娘看上去似乎身子不大爽快。”沈月笙笑言:“医家云春乏秋困,所言不假。” 程明月了然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嫔妾多心了。” 沈月笙道:“共事一夫,咱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若我说心里欢喜的很妹妹信吗?” 程明月掩口笑:“我却看出来了,王后娘娘的心里啊分明没有一丝不欢喜。”沈月笙问:“为何?” 程明月道:“因为大王根本就不喜欢二位美人。” 沈月笙看着程明月面上丝毫不掩藏的笑意,道:“你方才那般挤眉弄眼的也不怕叫别有用心的人看了去?” 程明月道:“嫔妾的挤眉弄眼,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是断断看不出的。真真是可笑,竟然看不出来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 “这留春殿原本是御花园深处的一处宫苑,东西两面的河池杨柳依依,每到春天此处鸟语花香,坤仪城最好的春色皆在此处了,故而名‘留春’。” 程明月笑:“春色再好少个看得懂的主人,再好的春色也都是辜负了。如今的留春殿虽堆满了好东西却再没什么意思了。” 沈月笙惋惜道:“昔日的留春殿以精巧雅致园林意趣为妙,原本园中假山林立湖石颇多,最难得的是,这些湖石皆是请南国的堆石高手完成的。主殿鸣鹤轩就更妙了,原本是一间双工字大殿,中间有叠石喷泉水法,听说那水法精妙无双,夏日之时站在廊子下面,风便会把凉丝丝的水汽吹过来凉风习习十分惬意,更是一处难得的凉殿。” 程明月道:“留春殿新装的样子是大王的意思……大王心知她们配不上如此好的留春殿,索性按照她们的喜好造了一座金屋给她们。” 程明月看得如此透彻,沈月笙笑而不言。程明月又道:“虽是如此,其实大王还暗含着深意。”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沈月笙。 沈月笙被她这么一看略有些不自在笑着遮掩:“为何如此看我?” 程明月道:“嫔妾恭喜王后娘娘,大王心中第一属意的人非王后娘娘莫属。” 沈月笙心里暗暗惊了一下,笑容凝固又极快的反应过来道:“好端端的怎么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话?” 程明月道:“嫔妾怕别有用心的人叫王后娘娘心里难过,故而多言几句。”又道:“大王给二位美人的这些体面王后娘娘不觉得太过招摇了吗?两位美人是顺义侯举荐的,给竺氏体面便是给顺义侯体面,顺义侯是咱们大邺的中流砥柱,自然什么样的体面都受得起。这二位美人出了风头,暗地里嫉恨姐姐的人便会去嫉妒更受宠的良美人与丽美人了。给苏大人体面也好,宠爱两位美人也罢,大王只为打破王后娘娘宠冠后宫的局面,让娘娘的处境宽松些,如此费心实在难得。” 此前沈月笙并没有如程明月般想得如此透彻,只是看见留春殿看似精心布置实则敷衍了事的样子便知道在南宫擎宇心中,两位美人是算不得什么的,听了程明月这一席话,心内感到一丝愧疚:程明月看得如此明白,可是她却并没有看到他的良苦用心。 唉,果然是当局者迷。 沈月笙没料到程明月的这一番言语,又说的那般诚恳,为自己考虑,虽然心内感激温暖,但没有过分表露出些什么道:“谢谢妹妹开解,本宫无事,倘若不嫌弃的话,得空的时候可来韶景宫喝杯茶。” 程明月笑着屈身行礼便算是应了。 第四十一章:孺子志 晨光熹微,阳光从云缝中漏出来,撒到地面上是一片斑驳陆离,和风扬起枝上的花瓣,惹了花香,仿佛连微风也是粉的香的。 秦南筝拉着沈惜墨的手,慢悠悠地走在这一片静美中。 沈惜墨穿着粉绿的衣衫,腰间系着一条绿色的丝绦。她梳着结鬟双丫髻,两边各自坠着一颗明珠,细白的瓜子脸上尤其一双大眼睛灵气万分。秦南筝则粉面红唇,身量纤纤,穿着绣满繁复花纹的紫色锦衣,一副端庄得体的贵妇打扮。 沈惜墨一大早随母亲进宫来探望姑母,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好睡的时候,先前由着傅姆们一顿盥洗打扮的时候还连眼睛都睁不开,在路上没撑多久就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马车到了宫门口就不能再进去了,秦南筝只能将她抱下马车,她人小走不了许久便觉得累了道:“母亲,这坤仪城好深啊。” 秦南筝知道她这是累了,柔声笑道:“帝阙九重,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呢,你姑姑还在里面一点呢。” 沈惜墨瞪大了眼睛表示很惊奇道:“母亲,我累了。” 秦南筝停住脚步蹲下去拿出手帕细细地擦掉沈惜墨小脸上的汗珠道:“好孩子,母亲今日进宫有重要的事情与你姑母讲,迟了就来不及了。” 沈惜墨听完之后乖巧地点点头道:“静好知道了,静好现在能走得动了。” 秦南筝笑着,用手整理了一下沈惜墨额前的碎发道:“真是娘的好孩子,你成日家念叨你的姑母,等一会子见到了要别忘了给你姑母问安行礼。” 沈惜墨笑着点点头道:“静好记住了,静好也想琴横姑姑,上次来的时候琴横姑姑给我的玫瑰酥真是好吃。” “你啊,原来是个小馋猫啊。”秦南筝掩口笑,也惹得跟在她们身后的几个婆子和宫女们笑出声来。 琴横站在韶景宫门口脖子伸得老长,一看见秦南筝一行人摇摇摆摆地出现在甬道上,立刻大喜道:“来了,来了!”她转身对门口的小内监道:“快去告诉娘娘,夫人和小姐来了。” 笑盈盈地快步迎上去福了一福道:“夫人好,小姐好。”秦南筝连忙扶了一把道:“快起来,快起来。” “臣妇秦南筝拜见王后娘娘,祝愿王后娘娘常乐。” “臣女沈惜墨拜见姑母,祝愿姑母常乐。”沈月笙上前扶起秦南筝道:“自家人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几人寒暄了几句就亲亲热热地坐下说话。 沈月笙将沈惜墨叫到身边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静好今日像是又长高了些。” 秦南筝笑着道:“可不是吗?这些人一天一个样子。”说话间眼睛一直停留在沈惜墨的身上,满眼皆是慈爱。 琴横早就准备了沈惜墨爱吃的玫瑰酥,连同厨房新作的桂花糕,乳酪、蜜饯等端上来了七八样道:“都说小姐的长相随了娘娘,可不是越来越像了吗?看看这眉眼五官,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月笙将沈惜墨抱在怀里,细细端详着沈惜墨还没有长开的小脸道:“那时候在闺中常常与嫂子作伴,想来便是这个原因吧。”又对沈惜墨道:“你的姑母这样喜欢你,你以后就与姑母住在宫里好不好?” 沈惜墨歪着脑袋摇摇头道:“不好。” 沈月笙笑着问道:“却是为何?” 沈惜墨仰头,水杏儿似的眼睛如一泓娴静的湖水,稚嫩的童声叮铃道:“姑母,你这里什么都好,唯独一样不好,只这一样不好,此处的千好万好便都算不得好了。 “那你倒说说,到底是哪里不合你的心意了?” “静好总感觉皇宫像是一个笼子,让静好感觉喘不过气来,不舒服。” 童言无忌却又何曾不是事实,闻之不由字字惊心。 秦南筝的笑意瞬间在脸上凝固,又急又怒道:“怎敢如此胡说,能进得坤仪城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事情,是天大的福分呢。” 沈月笙听完却笑道:“这个小小的人儿,你竟看得通透。”又对秦南筝道:“嫂子不必宽慰我,她说的都是实话。” 沈惜墨问道:“姑母,为何女子就不能像兄长他们一样纵马驰骋千万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秦南筝笑:“老天爷,看看你现在都学了些什么?倘若女子也像男子一样,那么谁又来缫丝养蚕,生儿育女呢?天地之间阴阳的轮回和万物的规律岂不是要乱套了吗?” 沈月笙也道:“你是世家小姐,将来是要婚配给王公贵族的,说不定也要像姑母一样成为天*嫔,所以,日后也要学一学仪礼服制、四时之物,能外知祭祀,内掌妇学,好让你未来的夫君喜欢。” “姑母也懂得这些吗?” “自然。”沈月笙道。 “可是静好不喜欢学这些东西,先生平日里教我的都是为大夫上卿之道,静好也想象男子一样立于朝堂,静好也不愿意嫁人。”清澈的童音落下,明亮的眼睛熠熠闪光。 沈月笙看着她娇俏伶俐的样子,此刻小小的身躯如同一只小猫咪一样窝在自己的怀中,但她分明感觉到在这个小小的身躯里面,住着一个不安分的灵魂,就像是昏睡在黎明前夕的朝阳,只要时间一到就会冲破一切,喷薄而出。 人人都说她们姑侄二人容貌相仿,尤其是一双清澈的桃花眼,可是此刻沈月笙却发现并非如此,她的眼睛永远娴静如水,温顺柔软而沈惜墨的眼睛却隐藏着一股不屈和不甘,如同一泓源泉,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朝气和活力以及某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傻孩子,男婚女嫁是天地人伦,你还小自然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沈月笙道。 沈惜墨闻之,一时没有想到如何回答,不由满面通红。秦南筝看见她这幅样子道:“好了好了,母亲与你姑母有些要紧的话说,暂且让琴横姑姑陪你去玩耍一会子吧。” 琴横会意,上前将沈惜墨从沈月笙的怀里抱下来道:“小姐随我来,我带小姐去个好玩的地方。” 艳阳高照,门外的繁花开得十分烂漫,一对巴掌大的蝴蝶来来回回萦绕在花丛中间,琳琅从殿内走出来,留姑嫂二人说体己话。 沈月笙丹寇染红的长指甲像是凤尾花的花瓣,端着青花瓷小盖碗更显素手纤细柔若无骨。秦南筝道:“太后的寿辰不日就到了,娘娘操办此事劳累了。” “我才进宫,与这些事情上经历地少,难免吃力些,幸而并无太多差池,只希望那日别出什么乱子了。” 如此,两人密语了半个时辰,及至午膳时分,秦南筝方才携沈惜墨回了。 第四十二章:烟花冷(一) 八月二十三日,太后的生辰忽忽而至。 这日一早,太后所住的同福宫各处挂满鲜艳的红色绸带和灯笼,醒目之处皆贴着寿字。两三日前,同福宫的门槛就几欲被踏破,王爷嫔妃们纷纷亲自前来道贺,章太后虽以清净人自居,看到这番百鸟朝凤的景象亦不免心内欢喜得意。 太后生辰乃是国之大吉之礼,南宫擎宇早朝时率领后宫嫔妃与百官众臣祭祀太庙,举行大礼。 自下午开始,宫内的各处戏台上已经在开始表演一些好意头的戏,这些戏曲都是沈月笙自两三月前便叫礼乐司排演的,都是太后喜欢的热闹又吉祥的戏本子。 丝竹声声,舞乐阵阵,坤仪城皆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 水木清华是一处临池宫殿,池中皆长满芙蕖,池上自岸边铺设曲桥蜿蜒至池中央,每隔数十米还设有精致的亭台楼阁,甚是雅致。清风徐来吹动池中的涟漪,荷花清甜的香气便被吹散开来,让人顿觉心旷神怡,在此处设立太后寿辰的筵席再好不过了。 笑逐颜开的太后是今日当仁不让的主角,一袭华贵的明黄锦缎凤袍浮动着丝帛温和的光泽,细密的金银丝线和各色彩线从胸前至衣角团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案,衣襟处缀以朵朵祥云,繁复美哉雍容华贵,十分衬得上她如今高贵的身份。 入席之后,南宫擎宇携众嫔妃和百官说了一番祝祷的吉祥语并当场进献寿礼,寿辰年年过,寿礼送来送去不过也就是那么几样,难得有什么让太后表现出十分喜欢的。但尽管是这样,她还是很得意,因为此时坐在水木清华的不仅有她的小辈,更重要的是,此处坐着一位让她恨了许多年的女人——明贵太妃。 章太后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斜眼看向左侧的位置,明贵太妃穿着一袭蜜合色宫装,发间的珠玉颜色皆是淡雅,不过像是为了应景特意钗了一直镶红宝石金凤步摇。自从经历了先皇的骤然驾崩,她仿佛一夕之间满面风霜,透过薄薄的粉可见眼角细细的皱纹。但她生得美貌,即便显出垂暮亦给人一种宁静和美之感。 此时,她的目光落在亲王席位上的南宫曦泽身上,浑然没有发觉太后看向她的目光。太后也不再年轻美貌的面庞上隐隐浮出一丝笑意,她们二人的对峙,终究还是她赢了,今日,她坐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居高临下地接受万人朝拜。 即使从前我没有得到先皇的宠爱,那又如何!今日,你的儿子还有你,还不是跪倒在我的儿子与我脚下。 想到此处,粲然一笑道:“别的也就罢了,哀家甚是喜欢瑾怀王进献的随珠。”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瑾怀王与宫人托盘中的夜明珠上,此珠子圆润光滑,晶莹剔透,约有碗口大小。 施嫣然殷勤接话道:“臣妾听闻,随国有国宝随侯珠。太后所得的这一颗满室生辉倒是更胜那随候珠呢。” 众人闻之,再看那珠子,果然在室内莹莹生辉,如同明月之光,皆忍不住赞叹。太后亦忍不住连连点头,道:“难为你有如此孝心。” 南宫曦泽放下酒杯,起身恭谨道:“难得母后喜欢。” 他身着荷茎色蟒袍,腰间系着一条玄色镶银边腰带,坠着一块环形玉佩,以羊脂玉发冠簪发,既有天家贵胄的华贵又有一丝风流公子的潇洒俊逸。 “哀家近些日子常常梦魇,以此珠安枕再好不过了。”太后道。说完又命人将她面前的一碟金钱吐丝赏给了南宫曦泽。 今日献礼的人颇多,但是太后却单单赞赏南宫曦泽一人,殿内的人虽然此时皆都是笑着的,心内却暗暗不忿。明贵太妃笑道:“依哀家看啊,今日的寿礼个个都好。大王献上与王后献上的这尊铜鎏金十一面千手千眼观音像就极好。” 南宫擎宇与沈月笙对望一眼笑道:“母后诵经念佛日夜为大邺祈福,诚心感人,此观音像乃是从天竺国传来,传说曾供奉在释迦摩尼佛出家前所住的宫殿中,极是灵验。” 太后面上笑意融融,眼中出现赞赏之意道:“果然难得,你们有心了。”抬手轻轻将凤冠上垂到鬓边的宝石流苏理到一边,珐琅护甲上镶的红宝石闪耀的光滑几乎刺目,温软道:“其实送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份心意罢了。” 献礼完毕之后,舞姬和乐人快步进入殿内,顿时歌台暖响,仙乐飘飘。此时正在殿内作舞的舞姬们是礼乐司精心挑选的妙龄女子,个个身材曼妙容颜清丽,数十人在香雾缭绕中衣袂飘飘,若灵若仙,与宫中之前表演的舞蹈大大不同。 群臣中间不乏精通音律的风雅之人,皆在心底暗自纳罕此舞的舞蹈与乐曲皆是人间难得。 舞罢,太后也赞道:“此舞甚好,赏!” 舞姬乐人们向太后叩拜谢恩道:“谢太后赏,恭祝太后寿比山长。” 清平郡王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臣弟今日开眼了。” 太后的身子靠在柔软的锦垫上,嘴角一扬笑意宛然轻柔温和笑道:“谁不知道王弟是音律第一痴人,若果然连王弟都说是好的,那必然是最好的。” 清平郡王南宫九章是先皇南宫高成之弟,他生性不拘小节,一把长剑,一支玉笛便行走江湖,其时的诸王子中以他最是风雅潇洒,他年少时文采斐然,最擅吟月对花,一袭白衣曾倾倒无数官家小姐,原本也甚得先王宠爱。 某次游历江湖时他曾偶遇一女子,一见倾心,回来后就闹着非卿不娶。先王勃然大怒,谁料他竟如着魔一般一意孤行,最后倒是如愿以偿娶了心上人为妻,却自此失去父亲欢心,被清平郡王封号以示羞辱,终身不得封王,以至于此时都还是郡王的身份,好在他也乐得当个富贵闲人,并不太在此事上纠结。 他早年游历江湖颇有些侠义正气,也习惯当个闲云野鹤,极少惹麻烦,甚是让先后的两位大王放心。如此,若即若离于朝堂,身为宗亲中年纪最长之人,当起一众皇亲的族长来甚是自如,朝中若是有些棘手之事,众人都顾其三分薄面的。那武阳王作乱之时,也亏了他左右斡旋皇亲安定人心并且派人截断了诸皇子们的联系。 “臣弟不敢当。”南宫九章轻笑道。 “天下大定,黄帝命伶伦创造音乐以诵天下太平,今日在太后寿辰听到的这一曲精妙绝伦举世无双,乃是祥瑞之兆啊,大王与太后德行感召四方,恩惠天下,可喜可贺啊,臣恭贺大王,恭贺太后!”有人道。 虽然此话不排除溜须拍马的成分,但是此舞蹈与乐曲的精妙绝伦确实有目共睹,南宫九章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低眉浅酌,黄金镶紫水晶琵琶耳坠莹莹闪光,贴在耳畔划过白净的肌肤竟觉一丝寒凉。羽睫微动之间,艳若娇桃的面上一丝笑意浮动,施嫣然活色生香道:“难得下人们做事如此妥帖,做出了这样好的歌舞,太后何不叫那做舞乐之人上殿来瞧瞧?” 清平郡王最是好结交不俗之人,原本就想知道这舞曲是何人所做,当下见施嫣然提出,立即兴致大起道:“臣弟也想见见这位高人。” 太后面如和风笑意盈盈道:“是该好好奖赏一番的。这舞曲是何人所做啊?让他上殿来。” 烟花冷(二) 沈月笙眉头一滞,手心不由得沁出汗珠。 此曲与此舞皆出自她之手。 过去数月,她翻遍了传世乐谱做出此舞乐,一心只想让筵席上的表演耳目一新,好让太后欢喜,万万没想到此事竟会引出这么一段缘故来。 倘若立时承认此曲出自她之手,太后定然欢喜,给她三分好感。但也会让她在众人面前显得招摇。 再者,无论此乐曲有多么好,她毕竟曾厮混于伶优之间,身为王后做着乐师的事情,不免让她在群臣和后宫面前自降身份。 思来想去进退不得不禁惆怅,面色也面色犹豫起来。 施嫣然放下酒杯莞尔一笑道:“既然太后有令,那边赶快叫人把他请上来。” 沈月笙翩跹几步盈盈向前,眉心微低道:“母后,此人……” “此人今日不便上殿来。”南宫擎宇清朗的声音打断沈月笙的话,掩盖住她的慌乱。 “看不出一个小小的乐师,竟有这么大架子。”苏曼仪轻抬螓首,漫不经意地把皓腕上快要滑落的玉镯往上推了一下道。她这看似轻轻的一句,却让太后瞬间吃心。 连一个小小的乐师竟然也敢忤逆哀家的旨意吗?一直挂在脸上言笑晏晏的笑意慢慢隐去道:“他为哀家的寿宴谱了这样好的一首曲子,哀家理应当面赏赐他。”虽然还是笑着,语气却是硬的,透着一丝让人不可违抗的寒意。 “母后,儿臣此前已经重赏于她,今日便不必再在人前承恩了。”南宫擎宇道。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乐师罢了,有什么为难之处?”傅月影一斜眼,看见施嫣然投来的目光,心领神会道。 南宫擎宇一个阴冷的眼神望去,她立即低头不语。 殿内轻松的气氛开始凝滞起来,太后秀眉一皱。沈月笙望之,自觉此事今日不能善罢了,当下想着先平息太后的怒火,剩下的事情再随机应变。她从案前起身,屈身恭谨道:“回禀母后,此舞曲是儿臣所做。” “你做的?”太后惊讶道。 “正是儿臣所做。” 席间众人顿时也露出惊奇的神色,有赞许有惊讶也有深不可测的目光,她一时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只想尽快将太后心上的不快拂去,不要出什么差池。 “王后真是德才兼备呢!”施嫣然做出一副绝难想象的神情笑道。 “是啊是啊,王后的音律造诣恐怕就连大邺最好的乐师都望尘莫及呢。”傅月影接话道,与施嫣然一唱一和。 二人演双簧般的配合表面上是在赞赏沈月笙精通音律,暗中却将她与身份卑贱的乐师相提并论,实则贬损。 在座之人都长着七窍玲珑心,谁能听不出来?沈月笙低头微微蹙眉,定定地看着地上的金砖,灯烛通明之下,光滑的金砖如同一面镜子,可以清晰地倒映出地面上的人影。 “既是你做的,为何方才不说出来?”太后面色不虞问道。 “启禀母后,那曲乐虽然是儿臣所做,但是在做此曲时,儿臣遍查传世乐谱,其中借鉴之处甚多,再者,倘若不是演奏之人技艺高超,亦万万不可美妙动听,让母后青睐有加。这中间有众人的功劳,儿臣不敢独占功劳。” 一番话合情合理,进退有度。太后闻之深以为然,立即转怒为喜道:“难得你性子谦和,那便将这些人统统都赏!” 沈月笙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暗暗松了一口气,玉面复苏春景,莞尔道:“儿臣替他们谢过母后了。” 南宫九章最是个音痴,心内一面惊叹一面钦佩,他惯来率真便举杯对沈月笙道:“王后何必过谦,本王不精才,粗通些音律。依本王来看,此曲虽脱胎于《汉宫秋月》、《阳春白雪》、《芭蕉夜雨》、《潇湘水云》这几曲,却贵在取其精华,不落前人窠臼,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非极精通音律之人万万不能融合地这般天衣无缝,料想定然花费了不少心血。” 太后也动容道:“难为你一片孝心。” 沈月笙面色温婉不露骄矜之色道:“母后能够喜欢儿臣也很欢喜,这是儿臣三生之幸。” “嗯。”太后满意地点头。又道:“你为别人讨赏也讨了,怎么也不为自己讨点什么?” “儿臣不敢,儿臣只愿大王与母后康泰,大邺国运恒昌,别无他求。” 施嫣然方才想引众人看沈月笙与伶优切磋以自贬身份,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没有想到被她三言两语化解,此时,不但没有人在意此事,反倒纷纷赞她一片孝心,为人宽和谦逊。面色不由气得发红,倒让红的胭脂越发显得娇媚,殷勤道:“王后真是一片诚孝,堪为咱们后宫众姐妹的表率。嫔妾以杯中酒一敬太后寿比南山,二敬王后常乐安康。”随之,太后与席间众人皆端起酒杯饮了几口。 “嫔妾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施嫣然轻启朱唇。 “静妃,你说吧。”太后道。 “王后为太后的寿辰精心准备数月更亲自谱曲,今日果真事事妥帖,热闹非凡,这可都是王后的功劳啊,不如今晚的长寿花第一朵便让王后来放吧,这样的殊荣和疼爱,对王后娘娘而言是最好的赏赐了。” 宫中贵人们的寿辰皆会放长寿花,这长寿花实为民间的烟花。 宫中在逢年过节的时就会燃点烟花,天黑之后,宫人们纷纷点燃烟花,一朵才灭,另一朵又绽开,久久不息将夜空照得有如白昼,又喜庆又热闹。久而久之放烟花便成了宫内操办节庆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宫人们为应景将寿辰放的烟花叫做“长寿花”。 放长寿花专为过寿辰的人祈福避灾,是寿诞极重要的一个环节。点燃第一朵烟花是极大的殊荣,身份越尊贵的人为过寿诞的人放长寿花越吉利,倘若放长寿花的人找错了,寿星有可能在下一年诸事不宜,所以寿星很是在意放长寿花的人选。不仅要身份尊贵,更要和其心意。 太后往年的长寿花皆是由南宫擎宇亲自放的,极少有变。沈月笙闻之道:“臣妾不敢僭越。” 太后却很是赞赏,面上浮着和蔼的笑容道:“好孩子,尽管去吧,哀家很想看看你为哀家准备的烟火呢。” “是,儿臣遵旨。”沈月笙道。施嫣然闻之,抬头轻轻地笑了。 当殿摆放的大鼎焚烧着香料,散发出让人欲醉欲仙的香气,香料成灰,殿内飘着一层薄薄的香雾,隔在眼前,看东西的时候,迷迷蒙蒙,看不真切,有些东西总是如此的若隐若现。 施嫣然很喜欢今夜这殿中燃点的这种香,不像是丽景轩常常点的虞美人那般寒凉。 当温温腻腻的幽香进入胸腔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恍若置身云端的感觉,极舒畅,极温暖,极快乐,让她几乎不能自拔。 盈然的笑意若一朵最盛的血红色凤尾绽放在双颊,嗯,只要过了今夜,以后的每一日便都可以如今夜如此时这般的舒畅,温暖,快乐了。 烟花冷(三) “请母后移驾,放长寿花祈福。”沈月笙道。 “好。”章太后抬头笑着点头。 众人走出殿内,来到一处开阔的水畔。湖心的亭中隔水传来乐声,稍微被风一吹就如纸鸢般摇摆,夜幕低垂中,看不清亭中之景,只闻见环佩叮铃之声,颇有空谷幽兰之感,让人不觉心旷神怡。 数百个身穿粉色曳地纱裙的宫女手中托着彩色荷花灯站在水畔,行礼道:“吾王万岁,恭贺太后寿辰寿比南山。” 她们个个都是十五六的年纪,皆是身量纤纤面貌清秀的女子,俏生生的样貌十分讨人喜欢,南宫擎宇笑意温和地看着沈月笙,眼中皆是赞许之色。 宫女们弯腰将手中的荷花灯轻轻放入水中,风一吹,河灯便顺风漂流,片刻之间水面漂满颜色艳丽的荷灯,河上顿时灯火通明,清风袭来,河灯便摇曳摆动,倒映在水面上,如同水中长出一池荷花。 此时又有內监们悄悄在各处放起孔明灯,当一大片孔明灯在宫嫔和大臣们头顶徐徐升起之时,刹那间恍若星汉灿烂。 太后被众星捧月般拥在人群中间,镶嵌在凤冠上的各种宝石在灯火中泛着耀眼的光泽,一如此刻唇边的笑意,她拉着明贵太妃的手道:“哀家记得妹妹的生辰仿佛在九月,是吗?” 明贵太妃的笑意依然得体却不由手指一凉。 “妹妹可是不舒服?手怎么怎么凉?” “大概近来少眠的缘故,不碍事的。” “定要找个太医好好地瞧一瞧,万万不可马虎大意。” “多谢姐姐关怀。”明贵太妃恭谨地笑一笑。 “其实安枕的话,瑾怀王今日献上的夜明珠是极好的。不知瑾怀王可有寻到另一颗给妹妹?” “姐姐折煞妹妹了,珍宝之所以弥足珍贵只因稀奇二字,只有姐姐这般福泽深厚的人才压得住呢。” 南宫擎宇素来知道章太后与明贵太妃之间有些嫌隙,平日里太后常常仗着身份弹压明贵太妃,只要不伤大雅,他素来是不会过问的,但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章太后公然羞辱明贵太妃确实有些过分。他素来看中南宫曦泽,此时伤的不仅是明贵太妃的颜面,更会让南宫曦泽颜面扫地。 瞬间微微皱起眉头,忍不住烦闷起来。原本以为太后和明贵太妃之间的嫌隙,便会因为他继承王位而终结。却万万不曾料到,此事根本不会终结。 后宫女子之间的争斗相杀,自从她们迈进宫门的时候就注定了,不到咽气的那一刻,争斗就不会停息。 南宫擎宇的目光落在沈月笙身上,她今日一袭石榴红云锦凤穿牡丹深衣,露出里面的银色芍药纹饰的锦衣,长发高高地纨了个飞星逐月髻, 发间斜插只九尾金凤发钗,花开媚脸,星转双眸。 忽地心内一紧,怕他的阿珠有一日也会变成如太后这般暴戾的模样。 手臂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侧脸看见沈月笙明净如水的眸子:“陛下在想什么?”沈月笙低声道。 “没想什么。”南宫擎宇扬扬嘴角。 嫣然一笑,南宫擎宇随之心内一动,四下仿佛万籁俱寂,只觉一片花树灼灼其华,风吹得落英缤纷,暗香浮动。 “请陛下允许臣妾此刻为母后点燃长寿花。” “好。” 南宫擎宇松开沈月笙的手,她缓步上前,在宫人们早就摆好的一排烟花前停下来。 施嫣然的眼光紧紧地跟着沈月笙而移动,连呼吸声大了许多也毫无察觉,傅月影推了推她之后才不至于太失态。 沈月笙接过宫人递来的火折子,道:“儿臣祝愿母后寿比南山。”言罢,面上笑意浮动。施嫣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沈月笙,甚至连一秒钟也觉得漫长,笑意似乎已经在她的面上出现,那样急迫,只等着同一声巨响一起绽放,看起来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与激动。 葱白的两指捏着通红的火折子,慢慢靠近长寿花的引线,点燃引线。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夜空,等待第一朵长寿花绽放。 施嫣然嘴角的冷笑在夜里显得分外狰狞…… “嘶……”引线上的火苗窜动、跳跃。 “啪”地一声巨响,刺目的亮光几乎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随之第一朵长寿花在夜空中绽开,先是麻姑拜寿的样子,一明一灭之后又变成花开富贵,如此又变了好几下才慢慢隐在天边,众人不由得拍手惊叹,赞叹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施嫣然原本期待的巨响和火光四射并未出现,她受到惊吓般睁大双眼看着天上绚烂的烟花,根本难以置信。 “啪”……“啪”……“啪”的响声络绎不绝,夜空被次第照亮,漫天的烟花在高处绽放,把黑夜照得绚烂无比,随之如同星雨般散落下来,不由让人眼花缭乱。 灯火辉煌,笑语阵阵,这般绝美烂漫之景最容易让人生出时光错乱之感,恍惚今夕是何夕。 傅月影与施嫣然面色阴郁对视一眼,百思不得其解。 头顶的烟花明了又灭,灭了又明,在快接近地面时熄灭散尽,粉骨碎身,明明方才还是流光溢彩照亮星空的样子,绽放不过转眼之间便陨落无踪。沈月笙仰头看向天空不由叹息一声,南宫擎宇忽然将她拥入怀中道:“阿珠,你不要怕,孤会守着你,护着你的。” “大王,阿珠没有害怕。” “你方才点长寿花的时候,手指在颤抖,孤看见了。”南宫擎宇的压低两人声音,嗓音低沉而温暖,在沈月笙的耳边徐徐响起。 “大概是第一次燃放烟花,有些紧张罢了。”沈月笙低声道。 “有孤在你的身边,别怕。”南宫擎宇轻笑。 “嗯。” 这长寿花要放到黎明时分,等到月亮落下去的时候才是好寓意。虽然漫天的烟花煞是好看,但是看久了也不免脖子酸痛,自有宫人们让长寿花开到天亮,太后和众人看了一会子便进殿去了。 烟花冷(四) 沈月笙不胜酒力,趁着太后去更衣的功夫也从殿中走出来,清池的上空依然还络绎不绝地盛开着华美的烟花,投影在涟漪摇动的水面上,生出眩晕质感,恍若不真实的梦境。 “娘娘,您怎么了?”琴横一把扶起沈月笙道。 沈月笙只觉双腿没有一点力气,心跳甫定,有一丝窒息般的压抑,琴横将她扶至一块干净的湖石上坐下。 “琴横,本宫方才可能就命丧于此了。” “娘娘,您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倘若不是兄长发现此事叫嫂子进宫传信给我,今夜怕就是我的祭日了。” “小姐……”琴横紧紧地握住沈月笙的手。 手心的温度慢慢过渡到她的肌肤上时,沈月笙安心了许多。清风阵阵,吹来亭中的乐声,也吹来池中荷花的香味,满池菡萏与漂浮的河灯交相辉映,璀璨潋滟。 “王后娘娘怎么在这里?”背后响起一阵清脆的女声。 转过身看见施嫣然与傅月影携着七八个宫女站在面前,几人行了个礼,沈月笙淡淡道:“那么静妃呢?怎么也在此处?” “嫔妾不胜酒力,出来醒醒酒。”施嫣然答道。 沈月笙抬头看向天空,此时空中刚好出现了一朵硕大的牡丹,黑的夜显得烟花的光彩更艳丽明亮,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几乎耀眼。 “静妃,这烟火好看吗?”沈月笙问。 施嫣然面容一沉,露出一个烟花般璀璨的笑脸:“当然好看,王后娘娘办事果然妥帖,太后欢喜的不得了。” “静妃妹妹最想看的场景没有发生,妹妹很失望吧。” 施嫣然一脸疑惑道:“姐姐说什么?什么妹妹看到没有的,妹妹实在是听不懂。” 沈月笙的手指忍不住颤抖,强忍着怒意道:“太后寿辰所用的烟花在送进宫时被调换成伤人的炸药,静妃你敢说你与此事无关吗?” 施嫣然睁大眼睛,掩住口惊叫了一声道:“竟有此事!”又神色委屈凄楚道:“妹妹知道姐姐操办太后寿辰实在是辛苦了,姐姐莫不是累坏了才说出这样的话?倘若如此的话,妹妹不怪姐姐,姐姐是王后,身份尊贵,心里不舒服拿嫔妾出气无可厚非。” “你!”沈月笙指着施嫣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后娘娘,说话要讲究证据的,妹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姐姐,姐姐要如此诬陷妹妹,妹妹实在不解。” 没想到施嫣然如此巧言善辩,沈月笙不禁痛悔方才气急之下挑破此事,慢慢冷静下来冷笑道:“证据么,总会有的。静妃妹妹何必如此着急?” “那便请王后姐姐找到证据时再来指正嫔妾吧。”施嫣然冷笑了一下,退后两步恭敬的行了个礼,淡定从容地从沈月笙面前离开。 冉绿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轻纱衫子,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出神地看着月亮。 一个面容白净身材匀称的宫女手中拿着件雪青色的衣衫道:“夜深了娘娘坐在此处仔细受寒了。” 冉绿竹披上衣服道:“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多亮。”院中的几棵桂花树长得十分粗壮,叶密千重绿,如同涂了蜡一般墨绿墨绿的,在皎洁的月下,枝头上那密如繁星的黄花玲珑剔透,几乎透明一般,开得正好。远远望去树影婆娑犹如一身姿婀娜的女子。 杜若点头道:“是啊娘娘,咱们宫中的桂花也开得好。” 冉绿竹闭着眼睛嗅着院中弥漫着的香气道:“好香。” 她的长发柔柔垂在身后,云鬓高绾,宽广的衣袖在风中微微飘摇,如月中仙子一般。 杜若笑道:“娘娘,您真好看。” 冉绿竹温和一笑道:“我如今都二十四了,宫里又要进新人了,哪里还能好看。” “娘娘什么时候都好看。”杜若也笑着抬头看着月亮。 “杜若,你说月亮上面真的住着人吗?”冉绿竹似乎在问杜若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自然住着,月亮上有一座种满桂树的广寒宫,广寒宫中住着嫦娥和玉兔。” “那么大的一座广寒宫,只有嫦娥和玉兔,她们会烦闷吗?” “嫦娥有玉兔陪着,不会闷的。”杜若道。 “一只兔子就能过去那么长的夜吗?”冉绿竹轻声叹息道。 杜若伸手将她身上快要滑落的锦衣往上拢了拢,两人皆静静地伫立着,桂花如雪般悄无声息地从树上纷纷落下来,铺了一地。 “娘娘,您身子不好早些歇息吧。” 冉绿竹无奈笑道:“太后今日生辰,水木清华那里要放长寿花至黎明,恐怕阖宫今夜都要无眠了。” 杜宇低头沉思了片刻也没有想出一个可行的法子,试探道:“奴婢想着把窗子放下来会不会好一些,但是恐怕娘娘会觉得热。” “罢了,本宫现在倒还不累。难得今夜月色如此好,正宜焚香赏月。” 杜若立即灿然笑道:“奴婢去拿娘娘最爱的香和香炉来,上次赏月还是在王府的时候呢。” 冉绿竹去阻拦道:“算了,倒不必如此麻烦。” 杜若停下脚步道:“娘娘,杜宇方才要找娘娘回话,奴婢见娘娘出神,便没叫她来。” “何事?”冉绿竹问。 “杜宇说听见王后与静妃说话,王后指证静妃叫人在烟花上做了手脚。”杜若道。 “到底年轻气盛,怎得如此沉不住气?”冉绿竹道。 “娘娘,奴婢不明白,娘娘故意让沈将军发现此事,然后告诉王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有的时候,本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语气悲伤如同秋风吹落枝上花。 “她是个心地善良的,说到底,本宫大概是不忍心吧,不忍心看见那些肮脏的手掐死她,也不忍心看见大王为她神伤。大王,从未那样对待过任何一位女子,他真是爱极了她啊。要是大王骤然失去她,会很悲痛吧。” “难道娘娘不想让大王来到娘娘身边吗?”杜若问。 “如何不想?但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以为没有王后,大王就会来峭碧堂了吗?世上的情事若真有这么简单便好了。本宫让她活着,只是为了让大王好好的。在这深宫里活下来可不容易,本宫帮得了她一次,却不能次次都帮她,本宫要让她看清后宫真实的样子,让她看清后宫女子的面目,本宫要让她斗,狠狠地斗,她也要经历我本宫经历过的一切,变成和本宫一样的样子。大王以为她是不一样的,不同于后宫女子的,呵呵,后宫的这些女子未进宫前哪个不是天真烂漫心底善良的?总有一天,大王就会发现,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啊,都是一样的!” 第四十三章:惜菊 长日无事,太后遣人来传话说近来梦中颇不安宁,让沈月笙为她抄录佛经,选个相合的日子烧了。 沈月笙不敢怠慢,花了好几日抄录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特地叫问天祭选了日子在那日化了。 自入秋以来,太后是不是偶有小恙,沈月笙时常在同福宫中伺候,终日作伴说话解闷。 殿外的姹紫嫣红开了一整个夏天,此刻渐渐显出颓势,繁茂的枝叶上已经自外缘枯萎。沈月笙站在窗前,听风把树叶吹打地啪啪作响,像是手掌拍在一起的声音。 耀眼的亮光照进殿内,穿透窗纱,被垂在床前的月影纱格住,瞬间变得十分柔和。太后安静地睡着,远远地隔着纱幔望去,她的睡颜很是安详,面部的起伏温润而柔和,看去是一个慈祥的长者。 “怎得就你一人?” 沈月笙回首微笑:“殿内人太多吵得慌,母后睡得可好?” “日间倒比晚上睡得踏实些。”太后道。 “太医开了新方子,方才儿臣叫人煎好了,母后多喝几副看看。”她盈盈向前,将太后从床上扶起,半坐在榻上。 静雯端上药碗正要喂太后时,沈月笙道:“给我吧。”说着接过药碗先舀了一勺方才唇边吹了吹,递到太后嘴边道:“母后请喝药。” 太后喝完药道:“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桌上的三足小鼎中散发出淡淡的熏香,烟雾淡淡地,在空中萦绕几下就消散不见了,沈月笙道:“儿臣不辛苦。” “年轻孩子也要爱惜身子,哀家还等着抱小皇孙呢。” 沈月笙的脸上立刻绯红一片,道:“是,母后。” “你是个孝顺孩子,哀家知道。但身为一国之母,统领后宫,如此却是万万不能的。身为皇家人,最紧要的是绵延国祚,开枝散叶。现如今大王还没有一个孩儿呢,大王在后宫的事情上不在意,你作为王后可提点一二。” 沈月笙心内一紧,脸色越发通红道:“儿臣遵旨。” “后宫多两个让大王可心的人,不是坏事。” 沈月笙顺从地坐在太后身旁,低着头不说话。 “规劝大王雨露均沾本是后妃之德,此事上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沈月笙见太后的语句重了起来,连忙起身跪道:“母后训诫的是,儿臣谨尊教诲。” “快起来。”太后示意静雯将沈月笙扶起来道。她目光空空地看着沈月笙许久,叹息道:“身为宫妃,这些注定都要承受。哀家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是,母后。”沈月笙道。 “宫里现今就这几个人是少了些,等明年开春了好好地再选几个好的,皇家什么都可以没有,绝不能没有子嗣。” 出了同福宫已至傍晚,到底是到了秋天了,风一吹树叶就从树上掉下来,也让人不禁身上一凉,寒意阵阵。 太后的话语嗡嗡地在沈月笙的脑中回响着,面上凝起寒霜。 琴横扶着沈月笙道:“王后最喜秋日,奴婢记得咱们还在府上的时候,娘娘总爱绕好远的路去赏菊。奴婢前日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那菊花开的甚好,娘娘可想去看看?” 沈月笙因心绪不宁,也没有什么心情赏花道:“今日有些乏了,过几日吧。” 琳琅笑:“等几日恐怕再没有菊花可赏了。” 她知道这是琴横与琳琅想叫她心情舒畅些,故而也不再推诿了,笑道:“瞧瞧,我竟忘了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 一行人逶迤着向菊园走去,还没走到菊园便嗅到淡淡的清香,正在此时,程明月从洞窗后施施然走出来。她穿着一件青色暗梅花纹罗裙,清丽的面上淡施粉黛,一双朗月清风般的妙目甚是让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清雅坦荡之气,让沈月笙很是愿意亲近。 琴横与琳琅率一众宫人行礼道:“程小仪喜乐安康。”程明月淡淡笑了,朝沈月笙行礼问安。 沈月笙笑:“可巧了。”她平日甚少注意到面前这位位分不高,寡言少语的低阶宫妃。琳琅私下向她介绍各宫嫔妃的时候说起过此人,只知道她不甚得宠,极少得幸。 程明月道:“王后也喜欢菊花吗?” “难得它们竟肯开在这飒飒西风之中,不与百花争妍斗艳,颇具君子之范。” 程明月道:“王后说的极是。” 沈月笙见她手中提着锦囊,身旁的婢女手握花锄,问道:“小仪这是?” 程明月面上涌出一丝钦佩的神色道:“臣妾想,倘若菊花能转世为人的话,定是个铁骨铮铮的将军。”又轻叹一声道:“一夜西风,菊花凋残不少,总逃不了被宫人践踏,弃置沟渠的下场。他们是那样刚烈的性子,如此境遇也实在太折辱他们了。臣妾把这落花收在锦囊中,一则用来冲茶泡水,二则可以入药,总可以物尽其用。剩下的便将它们就地埋葬,也算是保存了它们的颜面,不至于过分折辱。” 沈月笙听完甚觉有理,不由心中一动,见她穿着单薄的青色衫子道:“你瞧瞧你,秋凉时分还敢穿成这样,若是着了风寒可了不得了。”说完便把自己披着的一件绛紫色并蒂海棠斗篷解下来披在程明月的肩上。 程明月不曾想沈月笙有如此举动,半是感激半是推辞,不肯领受。 沈月笙抬眼望着满园尽带黄金甲的景象,道:“你若要将这满园的菊花全部安置妥当可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左右本宫片刻间便回了,你别白冻着。” 程明月见她极是亲和,便不再推辞道:“那便多谢王后了,嫔妾改日再将斗篷送还王后。” 沈月笙微笑:“一件衣裳有什么打紧,若改日得空了妹妹可来宫中吃杯茶也好一同打发时光。” 琴横在回去的路上道:“真是奇事怪哉,宫里竟有如此痴傻人。” 沈月笙微笑了一下道:“是痴傻人么?本宫倒觉得她甚是有趣,在宫中遇见这么一个有趣之人,也是不易。” 第四十四章:剑幸(一) 秦汉广传来捷报说是平定了西边长期骚扰大邺的西纥族,那西纥族凶悍异常,多年来对大邺一直虎视眈眈,此消息传到朝中,满朝皆是欢喜。 南宫擎宇这几日心情甚好,连嘱咐下人做事的时候也分外亲和。转眼间就是午膳时分了,魏良安堆笑道:“陛下,该进午膳了。” 南宫擎宇道:“那便呈上吧。”又问:“这几日太后可好?” 魏良安道:“前些日子说是睡不好,王后常去伺候吃药,这几日好些了。”又笑着随口道“奴才一早去御膳房的时候,看见如意去寻螃蟹,拿一笼青蟹,个个儿金爪黄毛的,足有盘子大,” 南宫擎宇大笑:“妙哉!说起来孤也是许久不知道螃蟹滋味几何了。去尝尝王后的笼蒸螃蟹去。”说完将手中摩挲的翡翠珠串收起来,携同仪仗浩浩荡荡的往韶景宫去了。 王德早就一溜烟儿似的先去韶景宫传旨了,沈月笙知道南宫擎宇前来用膳,特地命小厨房又添加了几道南宫擎宇寻常爱吃的菜肴。 午膳皆是照着南宫擎宇喜爱的菜肴准备的,南宫擎宇略略多用了些,二人席间言笑晏晏颇为琴瑟和鸣。 沈月笙此时只做家常打扮,穿着一件半新的粉紫云锦襦裙,发间简单地插着几朵珠花,因前几日时时在太后身边伺候,稍微露出一丝疲倦。 南宫擎宇道:“阿珠你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沈月笙微笑道:“不过整日家没事吃得少些罢了。” “母后近些日子抱恙让你劳累了。”南宫擎宇轻抚沈月笙的肩膀道。 “哪里的话,替大王侍奉母后,安抚好后宫是阿珠份内事” 南宫擎宇叹息一声,把她抱在怀里道:“孤总觉得你心里有委屈憋着,没说出来。到底是什么呢?你说出来,孤为你做主。” 流言中伤的恐惧,长寿花的惊险和太后的敲打一齐涌上心头,她胸中一滞,几乎落泪。此时幸好躺在南宫擎宇膝上,温热的体温透过衣帛在脸上的感觉像柔软的吻,心里面有暖意慢慢的漾开,因为面前这个人的这句话瞬间所有的委屈都不觉心酸。 “阿珠,给孤生个孩儿吧。”南宫擎宇伏在沈月笙耳边轻轻道。 仰头,看着眼前立如青山般的男子,不禁眼泪充满眼眶道:“三郎,你方才说什么?” 南宫擎宇面带春风般温柔的笑意道:“我们该有个孩儿了,你与孤的孩儿。” 沈月笙娇羞的点点头,扯着南宫擎宇一角一角攥地紧紧的,衣衫上金线刺绣的龙纹在手中扎地有些疼,火辣辣的,像是太后那日的训诫。 “孤会亲自教他骑马射箭,带他接受万人朝拜。”南宫擎宇道。 “倘若生出来的是个帝姬呢?” “生个帝姬……那孤就多一颗掌上明珠了。”南宫擎宇笑道,轻轻一吻沈月笙的羽睫。 殿内一片安静,只听见漏子里面的沙子轻轻流逝…… “三郎可知道么,这几日秋风正劲可是御花园的菊花却开得极好,颇像臣妾还在府中时的景象。” “孤记得阿珠甚是喜欢梅花,怎么也喜欢菊花吗?” “臣妾觉得菊花傲寒斗霜的气节大有意趣。 南宫擎宇笑:“眼下正是赏菊时节,有道是‘此花开尽更无花’,是不该辜负它凌寒绽放的情意。” 沈月笙用锦帕轻轻拭去南宫擎宇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笑:“如此,那臣妾可要自作主张邀各宫姐妹同去御花园赏菊了。” 南宫擎宇微微愣一下道:“何苦乌泱泱一帮人去,只你我二人岂不更好?” 沈月笙听见他这样说,瞬间知道在他的心里,终究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当下心里的积郁稍微宽慰了些,半是嗔怪半是认真道:“陛下忙于朝事数月,后宫诸位姐妹们皆心系陛下身体康泰,甚是思念,今日好容易得空了,该叫上众姐妹一起才是。” 南宫擎宇是何等聪明的人,顿时明白她的意图,到底他们终究是绕不过他这个大王的身份的。 他虽然钟情她,可是身为君王,他有他的不得已。前朝与后宫这看似分离实则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关系,他不能罔顾。 只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手搂着沈月笙,一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乌黑如云的头发,仿佛在抚平她心里的疙瘩。 下巴抵着沈月笙点缀着珠玉的脑袋,温言:“任凭弱水三千,孤只取一瓢饮。” 南宫擎宇的温热的鼻息在耳后一呼一吸,让沈月笙觉得温痒而酥麻,浑身有些微微的触电般战栗。她闭着眼睛长长地、幽幽地说:“阿珠知道,阿珠信三郎。” 南宫擎宇若有若无地“唔”了,便由着手在沈月笙玲珑有致的躯体上游走,外边北风吹残了一地黄花,而宫室之内却活色生香,春光旖旎…… 待沈月笙与南宫擎宇行至御花园的时候,众位妃嫔已全部到场,难得此良机,众位美人皆用尽心思妆扮,个个都很是明媚娇艳,顿时御花园中香雾阵阵,人比花娇。 花枝招展淡妆浓抹的姬妾们在这秋日晴好的御花园中,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摆出娇媚的姿态,沈月笙对南宫擎宇笑道:“御花园今日的景致果然不一般。” 眼前,乱花渐欲迷人眼,各有各的美好。果然,进了坤仪城的女子,哪个又是不美的呢? 南宫擎宇与沈月笙并肩站在明黄凉棚下,丝毫不着意卖力表现的妃嫔们,两手摩挲着翡翠绿色珠串,神色寥寥。 今日明为赏花,实则是让南宫擎宇挑选可心的佳人侍寝。沈月笙入宫前,南宫擎宇颇为不意后宫之事,因为仰仗苏振的原因,彼时最得宠的是顺妃苏曼仪,余下的姬妾以静妃稍微有些恩宠,至于程明月、傅月影与鱼拂云等微分低微的嫔妃多半是一年里连三五面也没有的。 南宫擎宇的后宫人数并不众多,加上沈月笙数得上的也不过十数人,故而在这宽大的御花园中,每个人的样子都十分分明。沈月笙在府里的时候久闻苏曼仪艳名,今日的她盛装打扮之下更是让人暗暗赞叹。 怒放的金菊前,一袭绯色鸢尾长裙,满头珠翠的苏曼仪被一众宫人簇拥着掩嘴而笑,美艳不可方物。 苏曼仪扭动细腰缓缓至沈月笙眼前:“几日不见,王后越发的光彩照人了。” 虽然苏曼仪进宫较深月笙早几年,可是沈月笙已被封为王后,苏曼仪便不得不以妹妹的姿态自居。沈月笙微笑:“哪里,顺妃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美不胜收呢。” 苏曼仪自恃美貌,听沈月笙如此说道竟不顾礼节,丝毫不做谦词,得意洋洋慵懒一笑。 她的姿态虽然骄矜却妩媚异常,叫沈月笙不由得心想,她这样子若叫任何一男子看见,恐怕都不会追究方才的失礼而只会受用那醉人的妩媚吧。 剑幸(二) 为助众人赏花兴致,沈月笙特地安排了歌舞。 谈笑间,乐师已悄然隐至菊园各处。恰巧一阵北风卷香迎面扑来时,沈月笙朝领头的乐师点一点头,御园之中便奏乐之声骤然响起。 先是古筝幽幽萦绕不散,随后鼓声激昂接踵而来。南宫擎宇不觉为之一震,觉得这乐声与往日宫中的乐声大大不同,顿时兴致大起。 八位乐师分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两位乐师,每二人面前摆放着八枚一组的编钟,围成一个四方形。 这些编钟皆为远古流传下来的青铜编钟,颜色古朴,造型别致,叶片皆为椭圆形,钟面饰以繁复的兽面纹饰,更难得的是虽历经百年时间音质却丝毫不受损伤,其声清越凝重,威严端庄。 坤仪城中已是满城尽带黄金甲之景,此时钟鼓之乐铿锵悠扬,斯情斯景在如此的秋日让人生出辽阔的豪迈和悲壮之感。 宫里见惯了柔美的歌舞升平,此番的豪情是惯常所不得见的,沈月笙见南宫擎宇被这乐声所吸引,微微一笑便知道自己所要做的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 “啪啪”两下掌声响起,在那时不时行过一行大雁的碧蓝如洗的长空中,忽然有一头带帷帽的女子飘然而降,落在编钟围成的四方形中间,因纱幔遮面众人看不清她的面貌。 此女子一袭胡人的窄袖白裙,既有女子之妩媚又稍带些男子的英气,纤纤玉手左右各执一把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宝剑,此刻乐师敲击着的青铜编钟奏出雄健寥廓的乐曲,女子遂闻乐而动和乐而舞。 其舞姿体迅如飞凫,飘忽若仙子,动无常则,若危若安。南宫擎宇忍不住暗暗赞叹此女子英姿飒爽,与宫中女子大有不同。 编钟的妙响连绵不绝,女子飞旋翻转衣袂飘飘,手中的宝剑如蛟龙出水,变幻莫测。时而身轻如燕凌风而起,骤如闪电让人应接不暇,时而又如扶风之柳,翩跹与落叶落花纷崩。 剑若寒霜,女子冷若冰雪,更显风姿卓绝。 乐曲将至尾声,女子仰头足尖轻点,凌风飞旋而起, 右手剑指长空,气势如虹,似要拨云见日。白裙在风中飘摇如羽宛若欲乘风归去,在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之时,缓缓旋转落下。一曲舞毕,叫人不觉神往她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清姿,看得诸位后妃颇有些目瞪口呆。 听惯了靡靡之音的南宫擎宇一看见她在后宫中少见的英姿大觉有趣,赞道:“此曲剑舞,不俗。” 女子行至南宫擎宇并众位妃嫔前,纤纤玉手掀开遮住面目的面纱,那清光冷凝光润玉颜的面庞不是程明月还是谁? 程明月盈盈拜倒向南宫擎宇与沈月笙并一众嫔妃行礼。 “不必多礼,今日不必拘谨”南宫擎宇道。 沈月笙朝她微笑赞道:“程小仪好舞姿,叫众姐妹今日可开了眼。” 程明月进宫多年其父官职微小,自进宫之时便甚少有宠,偏偏她私下里又是个稍微有些心性的平日里并不喜多言,不愿结交巴结后宫连半个依附也没有,今日一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甚有些不自然道:“王后谬赞了。” 站了半晌,满院的红粉青娥们早被晒得香汗淋漓了,兼之未达到得蒙圣宠的目的,又见程明月占尽风头不免心中嫉妒。 施嫣然含酸道:“瞧瞧,咱们姐妹入宫多年,竟不知道程小仪有这样的好本事。”旁的人明里暗里投去几道阴冷的目光,恨不能插在她的心上才爽快,立即有人附和:“可不是嘛,程小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也不与众姐妹走动,原来是在苦练舞技啊。” “这可是程小仪不对了,有这样好的本事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知道。” 程明月垂首听着这些含酸的挖苦不觉红了脸,沈月笙正色道:“大邺后宫能人许多,有道是真人不露相,大家以后一一便知了。也站了这半日了大王也乏了,就散了吧。”南宫擎宇朝沈月笙点了点头。 还欲久留的妃嫔们看见这样的场景,立刻如霜后的茄子蔫了下来,都显得恹恹起来,傅月影今日特地穿了显眼的桃红撒花孔雀裙,忙了半日虽然摆尽了娇媚可爱的姿态,谁知南宫擎宇竟往她那里瞧都没有瞧上一眼,偏偏她这半日的摆足了架势众人想不看见她都难,但是最终却收效甚微,这一切皆被众人看在了眼里,傅月影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别人看去面上早已羞红了一片。 施嫣然见她这般弄巧不成的囧样掩口轻蔑一笑,再不管她有没有看到。冉绿竹素来是那般淡淡的模样,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抬头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鬓角,默然不语。 众位妃嫔便行过礼各自回宫了。 沈月笙知道南宫擎宇此番要去乾元殿小憩,便道:“臣妾得了些尚好的檀香,想给太后送过去,今日不如就由程小仪侍候大王午憩吧。”南宫擎宇看着沈月笙的眼睛,伸手将她的双手握在手里紧一紧轻言:“代孤向太后请安。” 许是近日太过忧思疲累,午间的小憩南宫擎宇足足睡了有三个时辰。一睁眼便已是申时,身边的程明月还是那幅齐整的样子,站在西窗下出神地望着墙壁上的月出山高图。 南宫擎宇道:“孤睡了多久了?怎么不叫醒孤?” 程明月回过头莞尔一笑:“大王近日诸多操劳之事,难得好睡。臣妾见大王睡的十分香甜,不忍叫醒。” “你便一直站在那里吗?”南宫擎宇问道,瞧着窗下的程明月,觉得她与沈月笙有两三分神似,正欲言说只听见脚步声响动,魏良安奉茶进来道:“顺义侯求见。” 南宫擎宇“哦”了一声,略迟片刻若有所思道:“叫他到正殿等候。” 程明月见南宫擎宇要接见大臣,自知留在此处多有不妥道:“臣妾告退。” 南宫擎宇正喝了一口茶水,细细咽下,缓缓合上盖碗道:“孤叫人送你回去,过些日子孤再去看你。”程明月行礼恭恭敬敬的退下。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南宫擎宇才抬足前往苏振候着的宫室,见苏振面上已微带不耐之色道:“爱卿久等了。” 苏振不着痕迹得隐去不虞之色,道:“大王日理万机,何必在意此等微末之事。” “苏爱卿果真是我大邺国之肱骨。”南宫擎宇赞道。 “臣今日是为弹劾梧州刺史施溪亭而来。”苏振道。 第四十四章:喜悲各有定 “不知爱卿参施溪亭所为何事?”南宫擎宇问。 “结党营私乃是其一,其管辖之界每有肥缺美差,皆是安插私人亲信,任免官员为亲是举。虚冒军功乃是其二,使其未出籍的剑客顶替军功当上军中要职。” “大胆!”南宫擎宇越听越怒道。 “陛下,微臣之言句句属实,请打大王明鉴。”苏振道。 南宫擎宇黑着脸道:“查,给孤查清楚,倘若爱卿所言属实,孤定然不轻饶。” 苏振面上一松,但面露难色道:“大王,此事毕竟牵扯到静妃娘娘,臣……” “牵扯到静妃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他身为长官如此地不成体统。” 南宫擎宇愤愤然道。 苏振得到希望听到的肯定答案道:“大王英明。” 南宫擎宇道:“此事明日孤在朝上与众臣自有定夺,绝不姑息养奸。”停了片刻,面容松下来道:“如今正是秋分时节,最容易伤身,爱卿为国操劳要好生保重身体才好。“说完又对身边的魏良安道:“去把前几日新进贡的人参取来三棵给顺义侯。” 苏振装出动容的样子,眼泪几欲流出眼眶道:“臣三生有幸承蒙大王如此宠爱,人生再有什么不如意的,也都什么都不提了。” “爱卿,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说出来,孤为爱卿做主。”南宫擎宇道。 “臣,不敢说。”苏振以手拭泪道。 “看爱卿的样子分明是受了大委屈,孤今日若不能为爱卿做主,便夜不能寐了。” 苏振跪地言:“微臣请求陛下准许微臣探望顺妃娘娘一次。” 南宫擎宇失笑:“孤当是什么事,此事还不是易事。孤准了,稍后你便可去瑶华殿探望顺妃。” 苏振感喟:“并非老臣难以自恃,实在是日前听拙荆言顺妃已病了几日,昔日臣最疼顺妃,一时听见又不能马上得见,实在是心急如焚。” 南宫擎宇听闻露出惭愧之色道:“如此说来,倒是孤的不是了。只因前些日子政务繁忙,孤甚少关心后宫,竟然不知道顺妃病了。” 苏振方站起来,听见南宫擎宇此番话语连忙又跪下道:“陛下心系家国大事,顺妃能侍奉大王身前已是天大的荣幸,怎敢还做他想。此事原不该叫大王操劳。” 南宫擎宇将他扶起来道:“这些日子是孤疏忽了。爱卿早些去探望顺妃,晚膳留下来与顺妃一同她必然欢喜。” 苏振叩首谢恩,退出了乾元殿。南宫擎宇坐在案前,眼内闪着阴沉的光,久久的望着苏振退出的方向,放在案上的手攥成拳头…… 巧颜伺侯苏曼仪沐浴更衣,做了好一番打扮之后上了宫门口前来接她的凤鸾春恩车。苏曼仪坐在宽大的车上,出神的听着车上环扣叮咛,心下不禁烦躁,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的掩住耳朵,使劲不让自己听见那清脆的叮咛声。 沈月笙吃过饭懒懒的坐着榻上,颇有些百无聊赖。听见外面的梧桐树叶飒飒作响,喊了声“琴横。”半晌,来人却是琳琅。道:“王后才打发琴横出去传话儿了,眼下还没有回来。” 沈月笙怏怏道:“哦。我竟忘了这回事了。” 琳琅见她近日的神情与往日大不相同,便猜出了八九分道:“王后,可是后悔了?” 沈月笙无奈一笑道:“本宫有别的选择吗?不过都是迟早的事情。” 琳琅在宫里呆久了,这些情爱之事也看透了,她缓步行至沈月笙前,递给她一杯清茶道 “于这后宫之中,情爱皆是虚妄。这是天子的宿命也是天子妃嫔的宿命,丝毫沾染不得真心二字的,若果真爱得深了,便是自戕,迟早要吃苦头的。娘娘是聪慧之人,不会不懂。” 沈月笙没想到琳琅如此直白,听她讲完,脑子里嗡嗡一片,来来回回闪现的是南宫擎宇黑漆漆的眸子和他在进宫前对他说的话——“便是拼了命,我也是要让你好好活着的。” “琳琅,这个时候程小仪已经在去侍寝的凤鸾春恩车上了吧?”沈月笙轻轻地问。 琳琅道:“王后,今日大王传召的是顺妃。” 沈月笙奇道:“怎么是顺妃?你会不会听错了”琳琅道:“奴婢听地真真儿的,是顺妃不是程小仪。” 沈月笙有点失望又放下心来的样子道:“哦,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今日程小仪已让大王过目不忘,承宠是迟早的事。”琳琅理智道。“只是,奴婢不知娘娘为何选择的是她?” 沈月笙道:“后宫中坦荡之人不多,她算是一个。不知为什么,本宫觉得她很是亲切,愿意与她亲近。” 琳琅听完点头道:“这可是程小仪的大造化。” 沈月笙道:“本宫赌她日后不会成为本宫的仇人。”说完眼睛直视琳琅道:“你自小父母双亡,现只有一叔父尚在人世在静妃母家府邸当差。月前你叔父扮作内监来找你,让你给本宫下药,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原本有大把机会下药,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动手。”黑漆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琳琅的眼睛,琳琅腿一软连忙跪下:“求王后饶恕奴婢叔父的死罪。” 沈月笙冷冷道:“他不过是受人指示,微贱之人总有身不由己的事情,本宫不糊涂。本宫反而更看重你。” 起身扶起琳琅,接着道:“我已派人将你叔父买了出来,他现已是自由民了,不再会有人威胁到他的性命。” 琳琅哽咽道:“多谢王后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愿永世对娘娘忠心不二。” 沈月笙道:“本宫要你知道,自打你进了这韶景宫便是本宫的人了,咱们早就绑在了一条绳上,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本宫的地位稳固,你们才能安然无恙懂吗?” 琳琅恭敬道:“是,奴婢不敢做丧失人伦的混账事,若有一点念头便叫奴婢不得好死。” “何苦说这些,怪吓人的,咱们主仆二人一条心,都要好好儿的活着才是,日后本宫仰赖你的地方多着呢,省俭些力气为本宫操心吧。” 琳琅这才放松了面容道:“是。” 沈湑独自坐在殿内,身上的案上堆了小山似的书籍,房中点了一盏昏黄的灯,沈镇远跪坐在地上的垫上边喝茶边看沈湑提笔在书上书写记录。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沈湑还是一副危襟正坐心无旁骛的神态,沈镇远不禁有些深思倦怠,正在焦灼之时只听见沈湑长长道了声:“成了!” 沈镇远好奇道:“什么成了?” “雷霆军的事情要成了。”沈湑微笑道。 “父亲,此话当真?”沈镇远欣喜道。 “自然。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让整个事情浮出水面。”说完幽幽地叹息一声道:“这么多年了,是该给雷霆军一个交代了……” 第四十五章:长陵散(一) 秋意深了一重又一重,转眼便是寒露时节了,早上众位嫔妃们问安过后,沈月笙觉得身体十分惫懒,外面偏又下起了冷雨,滴滴砸在窗外的芭蕉上,叫人心里也是潮冷一片。琴横端上一杯热热的蜂蜜姜汤道:“王后最怕冷,热热的喝下去暖暖身子吧。” 沈月笙困意沉沉道“先放下吧。”琴横见她恹恹的样子问:“可是身子不爽快?奴婢去传个太医来看看。”沈月笙阻拦道:“不碍事的,想来是昨夜没睡好,方才又贪嘴多吃了一块玫瑰酥,吃饱了便是要犯困的。外面下着雨呢,别跑去淋雨了。”琴横这才作罢,道:“既然娘娘困了便去里间睡一会儿吧。” 沈月笙点头道:“也好。”两人正要进去里间的宫室,丫鬟寻梅来报程小仪求见,琴横道:“告诉程小仪,娘娘正在午睡,叫她先回去吧。” 沈月笙阻拦道:“慢着,请程小仪进来说话。”寻梅出去传话,琴横道:“王后何必此刻见她。”沈月笙道:“左右我也是睡觉,闷闷的也没什么意思,她既在大雨里来了,让她白跑一趟岂不扫兴。” 程明月着一件银白底色竹紋长斗篷,里面露出湖蓝色广袖罗裙来。见了沈月笙行礼道:“王后长乐。” 沈月笙见她发梢带水,奇道:“怎得头发湿了?身边竟没有个伺候的人吗?”程明月一双朗若星辰的眼笑成弯月,接过琴横递上的帕子擦拭掉发梢上的水道:“她们总小心翼翼的,若带上她们就再不要想走快了,臣妾没叫她们跟来,自个儿戴了斗笠过来的。” 沈月笙见她这幅娇憨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下人跟着是有些不自在,可是在宫里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程明月听了道:“是,谨尊王后娘娘教诲。”她二人的年纪本就不相上下,论资历程明月还比沈月笙要早呢,沈月笙见她这样自己也撑不住道:“啊呀,你们瞧瞧她这个人,我可不敢教诲你。以后快别叫我王后娘娘了。”程明月疑惑道:“不叫王后娘娘,那该叫什么?” 沈月笙道:“你现如今多大?”程明月道:“十六。”沈月笙道:“可巧了我也是十六。生在腊月初八,你呢?”“我是腊月十五。”程明月答道。 沈月笙道:“这便好了,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程明月迟疑道:“这怎么行,娘娘是王后,这可是大不敬呢。”沈月笙道:“咱们后宫一处本就是姐妹,咱们交好亲如姐妹应当如此称呼,以后人多的时候你就和她们一样唤我王后,咱们私下里你就叫我姐姐好不好?” 程明月还在犹豫,沈月笙抢道:“不说话,就当你答允了。”程明月只得道:“是,王后……”看见沈月笙又看着她笑便知自己又叫错了,忙改口:“姐姐。” 两人笑了一会儿,沈月笙道:“外面这么大的雨哪宫的主子不是好生在宫里呆着的?就数你顽皮。” 程明月道:“我新得了一套琴谱,说是失传的《长陵散》,曾听大王说姐姐琴艺颇精,便拿来给姐姐了。” 说完便脱下斗篷从怀里的夹衣中取出琴谱,泛黄的琴谱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边角有些磨损了,但是一点都没有被水打湿,沈月笙拿着还带体温的琴谱,心里微暖道:“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收。” 程明月道:“姐姐此言差矣,这长陵散对于懂得之人而言便是无价之宝,但对于妹妹这种知之甚少的人而言只是一本琴谱罢了,与寻常的琴谱别无二致。这么好的东西,难得姐姐懂得欣赏,送给姐姐当无价之宝还能做一桩成人之美的好事,若姐姐不接受那便只能在我的宫室里等着落尘土了。” 沈月笙道:“听你此言,若我不接受便是我的不对了?”程明月道:“此曲只因天上有,还请姐姐不要辜负。” 沈月笙笑着收下道:“姐姐便夺爱了。但我也不能白白收下,好歹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作为回礼。” “咱们何必又你送过来我送过去的,仿似交换便无趣了。” “谁又和你交换了,你还没听我说完便着急拿话堵我。我给你的回礼是为你弹一曲《长陵散》。” 程明月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是我错怪姐姐了,该罚该罚。”正说着就听见低沉而温暖的声音道:“谁又该罚啊?” 长陵散(二) 两人回头便看见南宫擎宇走了进来,连忙行礼。 南宫擎宇上前扶起沈月笙道:“不是说不必行如此大礼的吗?怎得又忘了?”南宫擎宇还欲多言,沈月笙忙使眼色给南宫擎宇,他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程明月道:“程小仪也在此处啊。” 程明月起身,见两人甚是亲昵便要起身告辞,南宫擎宇道:“怎得我一来就要急着离开?”程明月道:“臣妾已叨扰王后多时,不敢再过多打扰,况且臣妾出门长久未归,宫人门也不免牵挂,改日再来探望王后。” 南宫擎宇听完说:“也罢。”程明月施礼退下。南宫擎宇对沈月笙道:“孤竟不知道你与程小仪如此亲密。” “后宫姐妹自当如是,大家一团和气才好呢。”沈月笙道。南宫擎宇笑:“阿珠果然贤德,有人一同玩笑也好打发时间,孤政事繁忙不免对后宫有所疏忽,你闺中有伴孤便放心了。” 沈月笙听见此言,对南宫擎宇的细心微微感动,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奇道:“三郎平日里此刻还在乾元殿看折子,怎得此刻来阿珠这里了?” 南宫擎宇轻轻叹口气道:“郡江上来的折子说郡江的时疫并未彻底消弭,似乎出了新的症状,孤方才去了一趟太医院,回乾元殿的路上见这雨下的缠缠绵绵,这一片木叶零落清冷之景让孤顿生伤春悲秋之感,甚是想你,便折返回来瞧一瞧你。” 南宫擎宇这么一说,让方才也在想他的沈月笙心里漾起层层涟漪,肤白如雪的面庞飞起红霞,心内春暖花开小声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南宫擎宇忍不住轻轻一吻落在沈月笙的额头上,紧紧拥她在怀里好一阵道:“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孤真恨不能与你朝夕相处,只有在你这里才能感觉活在这世上的美好,否则只是沙漏无谓的流逝。” “唔……”沈月笙用力将手臂环在南宫擎宇的腰间,脸紧紧贴在他结实的胸脯上。 窗外的急风骤雨让前几日盛放的菊花零落了一地,冷雨敲窗打着梧桐和芭蕉,瑞兽口中吐出的袅袅香烟一丝消散开来,宫殿内的两人相互拥抱着,仿佛世间万物都在此刻化为虚有。就什么都不做,仅仅如此轻轻地拥抱,感受着彼此的存在,让沙漏中的沙子一点一点流逝,仿佛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擎宇才放开了沈月笙,方才的温情让二人皆有些情动,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区别于情欲的感动与温暖。 说了半日话,此前的困意已全部消去。沈月笙索性穿好衣裳闹着要去看看雨打芭蕉。 南宫擎宇笑着打趣她道:“越发地耍起小性子来了,孤的阿珠果真天真烂漫。” 沈月笙刷地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大王不许这样说阿珠。” 南宫擎宇坏笑一下,伏在她耳边道:“你这样淘气若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孤的王子帝姬又该等一等了了。” 沈月笙更加面红耳赤,窘得说不出话来。南宫擎宇将她一把拥到怀里,轻轻落下一吻笑道:“好好歇着,孤约了大臣议事,晚一点回来。你早些歇着别白白枯坐着等孤。” 沈月笙屈膝道:“恭送大王。” “琳琅,替孤好好看着王后,不许她跑出去淋雨。”南宫擎宇对琳琅道。 “奴婢遵旨。”琳琅道。 “王后似乎很喜欢程小仪。”琳琅将支起的窗子关起来,点上灯让殿内明亮一些道。 沈月笙道:“是,她是个有趣的,看来颇有些真心。” 琳琅有些迟疑道:“王宫里……最少见的便是真心,是真心便罢了,若是别有用心……”琳琅不再言。 沈月笙微微一笑:“琳琅,你在宫里几年了?” “算上今年整整十五年了。”琳琅答。 “你见过后宫的真心吗?”沈月笙轻轻问。 “多的是别有用心。”琳琅的声音硬硬的,那是看惯了世事浮沉和阴谋诡计之后的自白。 “琳琅,我还信这真心二字。” “娘娘说的真心,是指大王还是程小仪?” “都信”沈月笙眼神纯净,像是最清澈的溪流。 琳琅点点头没说话。 自古以来,秋日总是引发文人墨客的悲伤情绪,大概皆因满目萧索的缘故吧。下着雨的秋节更是将这悲伤寂寞之感渲染的淋漓尽致,后宫是冰冷的,对于那些没什么宠爱的宫嫔来讲,如此萧瑟冷寂的秋日更是寒意入骨。 施嫣然听着家丁禀报:“娘娘,老爷的事情怕是有些麻烦。” 施嫣然皱眉:“知道麻烦便用心打点吧,那城郊的几百亩地岂是如此容易就能得的?你告诉父亲,这世上没有只进不出的道理,该吐的还是吐出来一点,没得把自己撑出病来。” 家仆陪着笑道:“是是是,何尝不是娘娘说得如此呢?事情不对劲时老爷便斡旋打打点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只是盯着老爷这事的徐永昼他是个油盐不进的货色,恐怕……” “他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们如此放不开腿脚?” “娘娘,徐永昼不是什么人物,可他背后的沈湑却……”施嫣然听完家丁的话面色一沉:“又是沈家的人!” 家丁道:“沈家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时候,新封的威远将军不容小觑,还出了个王后,虽然现在沈湑被大王贬官了,可也不是咱们随随便便就能动的。” 施嫣然冷冷道:“沈家向来自命清高,仿佛大邺就他沈家是忠臣。本宫最是厌恶这般惺惺作态的样子。”见家丁垂首站立旁边,大气也不敢出又道:“不中用的东西,怎得就放了成五了,现下如何使唤的动琳琅?统统都是废物!” 那家丁无言反驳只得听主子色厉内荏的训骂,末了施嫣然道:“你回去吧,告诉父亲我知道了,叫他这段时间消停点,我有主意了给你们传信儿。”家丁领命退下。 施嫣然又问宫内的首领内监:“白雪回来了吗?”内监道:“回了。略受了些皮外伤,似乎比以前瘦小了些,奴才日日都喂它上好的珍珠米,眼下已全部恢复了。” 施嫣然看一眼内监道:“精细些看着,它可比你们的命值钱。”内监低头道:“是。” 第四十六章:长陵寒梅舞(一) 沈镇远推门走进沈湑的书房内,只见屋中悄无声音,沈湑一人独在室内,正襟危坐在案前,目光定在一处,像是陷入了深思。 沈镇远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案前,拿起案上的一册书简道:“这就是父亲大半年所做的《四方纪要》吗? 沈湑看向窗外,迎着夕辉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不能适应刺目的线道:“这半年不是翻阅典籍便是奋笔疾书,日日如此,倒是心内宁静。” 沈镇远叹息一声道:“大王令父亲编书已经过去大半年,如今史书已成,不知道大王何时收回成命。” 沈湑回过头来笑道:“小儿,你急什么?大王将我排除出内阁是权宜之计,否则拿什么来换顺义候甘心一博?”说完拿起书桌上的一张信笺递给沈镇远道:“这朝中又要起风了。” 沈镇远看完书信后把它放在烛火上面点了道:“顺义侯一定想不到他与施溪亭的这一桩恩怨反倒帮了我们的忙。” 秋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天气也一重重凉下来,最后一场秋雨,冲走了梧桐树上仅有的一丝绿意,没过几天竟然开始下雪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快许多,宫人们没穿天夹衣就要穿棉袄了。 天幕上还隐约可见星辰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站在太极殿前等着上朝了。 “上朝!”魏良安尖细的声音响起,百官们按照官职大小鱼贯进入太极殿。 众人朝拜山呼万岁之后,南宫擎宇正襟危坐地交代了此前在一些折子上的批示,主事的官员也一一出来应了。 此时苏振道:“启禀大王,臣曾参梧州刺史施溪亭结党营私、虚冒军功之罪,请大王示下。” 南宫擎宇道:“施大人,你可认罪?” 施溪亭朝苏振冷笑一下道:“顺义候所指证的罪名,臣不承担不起。还请大王明鉴。” 苏振道:“此事到底如何,请大王交给臣一查便知,到时候证据确凿再来找施大人当面对质。” 施溪亭冷笑道:“此事,苏大人举报,苏大人负责查案,看来这两项罪名臣是不得不生受了。” 杨仕卿眼眸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他上前道:“大王,此事事关重大,涉及两位朝廷要员清誉不可大意,微臣也以为此案由顺义后主查有些不妥。” 苏振道:“大王,臣一向公允,请大王莫要听信谗言。” “苏大人是否公允可不是苏大人自己说了算的,再者,毁谤为谗言,挑拨离间为谗言,请苏大人明示杨某何处毁谤又何处挑拨离间了?”杨仕卿冷言道。他与沈湑交好,曾经听沈湑说起苏振与施溪亭因为城郊的一块地剑拔弩张,想来此时苏振弹劾施溪亭该是为了那块地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一个能破冰的机会。 “哼!”苏振一甩袖子表示不满,但最终无力反驳杨仕卿。 大理寺卿张见信道:“臣以为杨大人所言甚是,为求公允,此事应有以为置身事外且德高望重者查办。” 张见信所言在理,朝臣纷纷附议。苏振也无话可说。 “大王,臣推举沈湑全力查办此案。” 苏振心内咯噔一下,他好不容易才将沈湑打压下去,怎能让他又堂而皇之地接近权利中心。道:“大胆!大王有命叫沈湑去修书,无诏不得上殿,怎能由他来审理此案?” 赵城连同数人亦道:“请大王三思!” 翰林院大学士蔡柳田道:“大王,沈大人主编的《四方纪要》前几日已成书,翰林院此时在人手上还算富裕。” 南宫擎宇面无表情地听完几人的对话,以不可反驳的语气道:“既然已经编完了,就让他上殿吧。” 苏振的面上已经没有方才的气愤而平静道:“臣,遵旨。” 施溪亭却满脸忧心忡忡道:“臣,遵旨。” 下朝之后,沈镇远问沈湑道:“父亲,我原本以为此事会难办一些,没想到顺义候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沈湑道:“此时让为父来查施溪亭的案子,对他来说于利相合,何乐而不为呢?他倒是看得清楚。” 窗外风呼呼地吹动树枝摇晃,次日醒来,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大邺,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洁白,长蛇般朱红色的宫墙在白雪的衬托下分外鲜艳。 沈惜墨在家一刻也待不住,好歹闹着沈慕文堆一个真人般大小的雪人给他看。沈慕文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一连堆了两三个给她看。正在此时,家丁禀报道:“少爷,瑾怀王与安国侯府的公子求见。” 沈慕文大喜道:“快请进来。”又对沈惜墨道:“这下有人陪你玩了。” 沈惜墨也笑道:“几位兄长好久不来府上了,今日你们可以好多堆几个雪人儿给我看。” 沈慕文笑道:“堆雪人有什么好玩的?兄长们带你玩些有意思的。” 沈惜墨见了南宫曦泽和敖子桓甜甜地笑道:“见过曦泽哥哥,见过二哥。” 沈惜墨近日又长高了些,她今日穿着一袭粉蓝半臂襦裙,头上扎着总角,两边各挂着一颗莹润的明珠,粉白的小脸笑靥如花。敖子桓笑道:“孺子,你近日可好?” 沈惜墨瘪嘴道:“好是好,就是整日家呆在房里憋得慌。” “哈哈哈,女娃娃到底没有咱们自由。”敖子桓笑道。说完又低头对沈惜墨道:“今日二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好!”沈惜墨拍手道。 南宫曦泽也笑道:“这下可欢喜了?” 沈惜墨笑着说:“前几日兄长说你们去狩猎了,今日不如带上静好再去一次吧。” 南宫曦泽笑道:“今日正好雪霁,狍鹿们也该出来找吃的了,是个好主意。” 沈惜墨道:“今日我要带上小鲲一起去,他这几日闹得不得了,定是想出去飞一飞了。” 南宫曦泽道:“你带他出去万一他要是飞走了怎么办?” “不碍事的,罗将军教我训鹰了,小鲲很乖的。”几人合计了一番,当下就纵马去了围场。 日中的时候,原本雪定的天空中又开始纷纷扬扬,如撒鹅毛。寒意渐起,连最不喜安静的宫嫔们也不愿在寒天冻地中出行。琳琅将韶景宫寝殿中的炭火烧地很旺,饶是外面风雪交加殿内却温暖如春。 沈月笙在榻上拥着锦被看着窗外的点点扬花片片鹅毛漂泊天涯,顿时兴致大起道:“琴横。” 琴横正在炉边烤火,听见喊声忙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到沈月笙跟前道:“小姐怎么了?” 沈月笙笑道:“帮我研磨,准备纸笔。” 琴横应声下去时她又思索了一下道:“不要寻常的纸,要薛涛笺才好。” 琴横笑着应了声:“可巧了,前几日奴婢刚领了些新的来。”便下去准备了。 沈月笙提笔书写:“赏雪围炉说话,呼童扫雪烹茶。静候芳音。”她自幼书写识字,笔墨功夫极好,字体甚是端庄。 写完后见墨迹未干便到到炉火边烤了一烤折好道:“将帖子给程小仪。” 琴横接过正欲出门,沈月笙叫住:“倒不用你亲自去一趟,打发内监去吧,叫他们穿多些,走路也当心点。” 琴横道:“王后请程小仪还是奴婢去得好,免得问起什么来他们又回不上话岂不耽误?”沈月笙道:“便随你吧。” 出了宫门往西去,坤仪城长龙般的宫墙上都覆满了一尺厚的雪,遮盖住了粼粼闪光的琉璃瓦。 长长的甬道只有琴横一人,落雪的坤仪城美得像另一个世界,一切都在一片纯白中安静酣睡,天仙碧玉琼瑶的雪花像一幕柔软的珠帘横亘在眼前,让坤仪城如幻境一般。 程明月一脸懵懂的启开信笺,目光落到纸上会心一笑唤身边的丫鬟:“快取纸来。”丫鬟奉上纸笔,程明月略思忖片刻提笔写道:“有雪无梅不精神,有心伴琴舞一曲。欣然赴约。” 折好交给琴横道:“劳驾你再去一趟,转告王后姐姐我在天心水面恭候姐姐大驾。”琴横被这二人一来一往弄得稀里糊涂,但觉得十分有趣道:“二位娘娘的玩法真是新奇,叫咱们下人也跟着长见识了。” 沈月笙见琴横又带着一封帖子回来,拆开越看笑意越深道:“眼下这时节,正经的梅花都没有开,腊梅虽然俗气了些勉强也算了。”嘱咐琴横道:“取那件月白绣梅花长裙来。” 沈月笙一番打扮后只携了琴横与寻梅二人前去。天心水面是御花园湖面中的一座水上亭台,湖水结了厚厚的冰,寒江凝碧四望无人,只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沈月笙猜想是程明月的脚印。果然行至亭前,见程明月倚着栏杆笑吟吟得瞧着她笑,程明月今日一袭红裙,在雪中尤其俏丽,沈月笙的白衣红梅在满目的雪白中更加清丽。 寻梅将随身携带的小火炉支起来煮茶,琴横抱来一樽插满腊梅的胆瓶来放在亭中,程明月惊喜道:“这个心思巧了。” 沈月笙将怀里抱着的琴放在矮几上道:“特以长陵散来赴约妹妹之约。” 程明月嫣然一笑,广袖下两道寒光一闪绣手倚长剑翩跹起舞,沈月笙亦笑得倾国倾城,低头弄弦。长陵散乃为高士绝唱,声调绝伦,沈月笙玉手纤纤撩拨琴弦缓缓弹去,抑扬顿挫,细细审之,如元人一幅气运笔墨。 沈月笙白色的广袖在风雪中衣袂飘飘,远而望之大有仙姿。程明月梳着灵蛇髻,长眉入鬓颇有英气和着铮铮的琴声时而腰肢袅娜轻移莲步时而如花树齐晖翩跹飞舞,一袭红衣如雪里寒梅凌寒绽放。 琴声含志如冲冠、如寒风、如叹息、如伤感如身亡,而剑舞跟着琴曲的情绪起舞弄清影,在漫天大雪中徘徊、彷徨、挺拔。二人时而目光交汇,彼此领会到对方的情绪,笑意深深,她们天衣无缝美妙绝伦的琴操剑舞在茫茫雪原中,在纷飞的大雪下动人心魄,斯人,斯景,斯琴声,不惹半点尘埃,叫一个远远得站着看向她们的人痴了。 长陵寒梅舞(二) 琴声渐渐隐在风雪声中,如银河耿耿之霜凝固。程明月收起宝剑向沈月笙笑:“长陵散果然名不虚传,寻常丝竹之声哪里能叫我的宝剑舞起来。” 沈月笙正欲接话,忽听见身后拍手叫绝:“孤的王后和爱妃好雅兴,琴声舞姿可堪万里江山,孤今日见了绝世之景了。” 二人看着面前的南宫擎宇大感讶异,连忙福一福行礼。 南宫擎宇一把扶起沈月笙笑道:“方才去你宫里听宫人说你与程小仪往天心水面来了,不曾想竟然看见如此之景,这一趟御花园不虚此行啊。” 南宫擎宇拥着沈月笙先走进亭子,程明月跟在后面,看着眼前恩爱异常的二人,面上微微一丝笑意里有些落寞。 到亭中,三人围几而坐,琴横拿着一把草扇慢慢地扇炉火,炉中的茶水刚好沸腾,顿时茶香四溢。 这后湖虽是御花园中的一片内湖却大得很,再加上冬季四周的草木枯萎,更显得广阔寂寥。冰封的湖面上被大雪覆盖,极目远眺满目雾凇沆砀,万籁俱寂,天与云与山与雪上下一白,除却湖中的一痕长堤,再无一物,三人独得这一片天地苍茫,心中大有天地辽阔之感。 南宫擎宇奇道:“程小仪的剑舞举世无双,难得有女子喜欢舞剑弄枪的。” 程小仪笑言:“臣妾的父亲是武将,臣妾自小见父亲与兄长练习武功,见得多了便学会了一招两招,况且臣妾幼时随父亲住在边境,是野惯了的性子,故而能和琴起舞。” 沈月笙与程明月一见如故,大是和缘,相识以后常常一同作伴,关系非比寻常,她听程明月说完故意道:“呀,原来程小仪是个女将军。”说完掩嘴吃吃地笑了。 程明月被她这么一说又在南宫擎宇面前,不觉通红了脸儿道:“大王别听她浑说,姐姐素来便是如此欺负人的。” 沈月笙见她又急又恼的样子越发得意了:“妹妹可说说,我怎样欺负妹妹了?都不许我夸人了吗?” 三人顿时笑成一团,吃了茶还不尽兴竟又叫宫人去取了一坛上好的梅子酒来又煮了,吃了半日酒方才尽兴回宫。 南宫擎宇让程明月乘坐自己先前来时的轿辇回了南风轩,与沈月笙并肩步行至韶景宫。 他们方才在亭中烤火吃酒一点也不觉得寒冷,走到道上才感觉到寒意侵骨。沈月笙饮了些酒,白皙的面庞显出些娇媚的红,望之正如一支春日的娇杏,南宫擎宇紧紧抓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进自己宽大的黑色毛皮大氅中,沈月笙登时觉得身上暖了起来,一抬头便迎上了南宫擎宇深情的漆黑瞳孔,一个冰凉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上,眼上,鼻子上,嘴唇上……四周的美景和怀里的深情让沈月笙的心温暖得要融化掉,她的手从南宫擎宇的手中挣脱,手臂紧紧环住南宫擎宇的腰,久久不放开。 南宫擎宇在沈月笙的耳边微微喘着气道:“看了程小仪的舞姿后甚是怀念阿珠的舞姿,不知阿珠何时再为孤舞一曲?” 沈月笙道:“等到春暖花开之时,阿珠为大王盛装打扮,在花树下舞到天明可好?” “嗯,好。孤等着。“ “大王能等多久?” “很久。” “很久是多久?” “大约,是一辈子。不,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南宫擎宇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看着沈月笙,如同望着一件稀世珍宝般。他眉目间荡漾的笑意如同三月的风吹落一树桃花,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此时,一片片羽毛般的雪片轻轻在他们头顶上落下,又开始下雪了。风卷着雪片飞舞,一片堪堪落到沈月笙的眉心处恰好盖住殷红的朱砂,南宫擎宇低头轻轻地一吻,雪就融化了…… 马蹄声哒哒地扬起地上的积雪,一望无际的雪地上,三个锦袍少年带着一个小女娃纵马疾驰。 沈惜墨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快活地不得了。 此时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向他们奔来,火红色的骏马在雪地上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 敖子桓看了一眼那个不甚分明的身影后,立刻皱起眉头摇头道:“唉,麻烦鬼又来了。” “谁?”沈慕文问。 “还有谁?还不是袁文景那个纨绔子弟。”敖子桓一脸不耐烦道。 说话间,敖子桓已经站在眼前,他身穿一袭湖蓝色的锦衣,额上勒着一条朱红色镶珍珠抹额,可能因为刚才急着赶过来,头发有些被风吹乱,但还是毫不影响他翩翩佳公子雍容华贵的气度。 “啊呀呀,你们这几个人,出来玩怎么不叫我?”他气恼道。眼睛一斜看见沈惜墨之后立即眉开眼笑道:“小静好也出来了!” “我们几个人是出来狩猎的,叫你做什么,你连弓都拉不开呢。”敖子桓呆头呆脑地说出这句话差点没把袁文景气死。。 “你!敖子桓你真的过分!亏你们在边塞的时候我还巴巴地盼你们早日回来呢。真是好心没好报。” 沈慕文笑道:“好了好了,文景。方才大哥和子桓去我家府上时本想着去叫你的,但听说前几日你随令慈去城外了,便没有去府上寻你去。” “真的?”袁文景怀疑地问道。 “真的。静好方才还听见几位兄长念叨五哥呢。”沈惜墨仰头笑着对袁文景道。 “啊哈,总算他们还有良心,你快告诉你五哥,你这几位兄长方才是如何说五哥的?是不是都在夸赞你五哥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啊?” 沈惜墨摇头道:“二哥说几人中间,只有五哥的马术与静好的马术旗鼓相当。” 袁文景听完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啐道:“好你个敖子桓!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好歹也是大邺城公子榜上有名的人物,你怎么能将我与一小儿相提并论呢?”说完气鼓鼓地别过头去不说话。 敖子桓哼了一下道:“我又没说错。要不然你和小静好比一比,看看她到底比你如何?” 南宫曦泽见他们停不下来的样子,解围问道:“对了,你不是去城外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袁文景立刻得意洋洋道:“我可不是有些人口中的纨绔子弟,除了寻欢作乐什么都不懂。我是回来办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的。” 敖子桓立刻反唇相讥:“你能有什么大事?” 袁文景听了这话,立刻作势又要发作,沈慕文连忙安抚他,朝敖子桓道:“咱们好歹先听他先说完嘛。” 敖子桓的双手抱在胸前做起了冷眼旁观者,道:“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哼!”袁文景朝敖子桓哼了一下,转过头对沈慕文和南宫曦泽道:“原先我是陪母亲去城外的温泉疗养的,可是在途中遇见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我就没有随母亲去先行返回了。” “你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沈慕文催促道。 袁文景得意洋洋的看着敖子桓,好半天不张口。这可急坏了沈慕文,他连忙催促道:“哎呀,好文景,你快说完啊。” 袁文景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道:“我们出了城就一直往西走,你们知道的,西边的温泉最是好了。我骑着马走在外面,一路遇到了好几个姿色艳丽的小娇娇,你们猜猜怎么着?我的马车上才半天的功夫就被扔满了果子,哈哈哈……你们是没看见,真是遗憾。” 这袁文景最是个爱夸大其词的风流公子,眼看他越说越跑偏,南宫曦泽的嘴角勾起来笑着摇摇头,却看见沈惜墨被哄得一愣一愣的,睁大星子一般的眼睛听地十分出神,问道:“五哥,她们为什么给你的马车上扔果子啊。” “喂,袁文景,你要是再这样胡七八扯的我可要走了。”敖子桓没好气道。 “哎呀,好了好了,马上就讲到了。急什么嘛,真是……小静好,五哥完了偷偷告诉你啊。”袁文景不甘心地嘟哝道。 “我与护送母亲的车队行到半路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两群人在搏杀,一帮人穿着黑色的杀手服,另一群人看样子应该是附近的百姓,可他们的武功却不低,杀手们杀了数个百姓之后看到本公子立刻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了。” “这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朝堂上和江湖上都有恩怨,有的时候没有办法解决时,就会有人买凶杀人了结恩怨,此事自古皆有,算不得稀奇。”南宫曦泽淡淡道。 “哎呀,你们听我说完嘛。”袁文景跳脚起来。“那几个人也真是,我救了他们,可是他们连一句感谢都没说,反倒是像见了鬼一样全部都逃跑了。” “哈哈哈,那定是你长得太丑陋了,吓到别人了。”敖子桓哈哈大笑道。 “敖子桓你!真是懒得理你。”袁文景不满道。 “然后呢?”沈慕文问。 “然后我就去叫人看看地上的人死绝了没有,或许还有的救。结果发现他们的胸口处都有一块相同的刺青。” “刺青?是什么样的刺青?”南宫曦泽问。 “蓝色的,大概有玉环般大小,像是雷电又像是火焰的样子,反正挺好看的。后来我就把人交到了京兆尹大人手中,你没见京兆尹当时的脸色,简直像是见鬼了。无论我问什么他都不肯说。” 几人正听地入港,此时袁文景突然戛然而止,不免让人心生失望。 沈慕文道:“能叫京兆尹脸色大变的事情可不是简单的事情,那几个人肯定不简单。” “谁说不是呢?”袁文景道。“他这京兆尹不告诉本公子,难道就以为本公子无处得知了吗?本公子可是袁二少啊,天下哪里有瞒得过本公子的事情。” “唉……这个人又来了,你当真是要急死人啊。”敖子桓恼道。 袁文景神秘一笑道:“我打听过了,死者身上的纹身是雷霆军特有的纹身。他们,是雷霆军旧属。” 第四十七章:往事非如风(一) 苏振和唐维松两人在一座亭中相对而跪坐,在他们面前,一位身材苗条舞姿曼妙的绿衣女子轻歌婉转,两人皆是全神贯注的表情,此时歌姬正唱到最妙之处,苏振的手指随着歌姬的声音,在腿上一下又一下打着节拍,面上的笑意很是惬意。。 “侯爷……”唐维松脸上堆笑道。苏振闭着眼睛,沉浸在余音绕梁的歌声中,表情极陶醉,他轻轻地扬了扬手截断唐维松的话,唐维松僵硬地笑咳嗽了一声,只能乖乖地等歌姬唱完整首曲子。 终于曲终人散,唐维松复又堆起方才的笑脸道:“侯爷,下官给您报喜来了。” “本侯何喜之有?”苏振捋了捋颌下的胡须语气冷淡问道。 “自然是恭喜王爷得到城郊外那一大片地了。” “哼,你倒是机灵。”苏振嘲讽似一笑道,问他:“你又是如何知道那块地非本侯莫属?” “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下官这里有一个秘密,此事若是上报大王之后,施溪亭这辈子可就翻不了身了。” 苏振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冷冷地看着唐维松问道:“是什么秘密?” “那是一段很久之前的往事,若不是前几日袁二公子带了几个人到下官的京兆尹府,连下官也要忘记此事了。” 苏振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香茗,道:“到底是何事?” 唐维松方才觉得自己刚才的故弄玄素有些失态,连忙更加谄媚道:“侯爷,是关于雷霆军的事情。” “雷霆军?”苏振问。 “那还是前朝刚开始的事情,那时侯侯爷您还在楚国所以并不知道此事。”唐维松道。 苏振虽然很在意唐维松口中关于雷霆军的事情,面上却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雷霆军是我大邺一支传奇的军队,主帅只可世袭而不能被旁人接替,只有大王才可调配。雷霆军的主帅除了服从大王的命令,再无人可对他发号施令。前朝的雷霆军主帅雷鸣受尽了大王倚重,那可谓是炙手可热啊。可是,就在雷帅一次奉诏出征之时,有人发现雷帅竟然和邻国勾结……叛变了……” 当唐维松口中说出“叛变”二字时,他立刻感觉有两道利剑一般的目光插进体内。原来,大邺地这位顺义侯原来是旧楚国的人,当时也是受尽了国君的宠信和倚重,可是他却实实在在地叛变了属国。 虽然这样的事情这位顺义侯做得出来,但耳中却听不得“叛变”二字,唐维松只看了一眼他眼中的冷光,立刻不寒而栗,心内暗自后悔道:天老爷啊,怎得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说下去!”苏振带着一股浓重的厌恶和愤怒冷言道。 唐维松的额头上瞬间布满汗珠战战兢兢道:“雷帅投敌的消息传到邺城的时候,先王勃然大怒。施溪亭请求主动前往查明此事,他去了之后,没过多久便向陛下呈上了雷帅与敌国往来的书信,正所谓是铁证如山。大王当时便下命令斩杀雷霆军,施溪亭便向最近的城池借兵,将雷霆军连锅端了。过了几日,大王又后悔了,下诏追回旨意,可惜为时已晚,雷帅和数万雷霆军都已死了,此事也便成了朝中的禁忌,没有人再来提起了。” 苏振冷言道:“此事又与城郊的地有何关系?” 唐维松讨好地笑道:“下官得知,其实雷霆军之事另有隐情,当年极有可能是施溪亭暗中策划惨祸,雷帅和雷霆军其实并没有……”说到此处,唐维松紧张地看了一眼苏证,见他的表情还算轻松,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叛变”二字。 苏振猛然转头,看着唐维松蛾眼睛道:“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啊侯爷,雷霆军幸存的旧属还在下官的京兆尹府,侯爷不信的话大可提来一审。” “谅你也不敢哄骗老夫。”苏振道,说完又忍不住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善!大善!真是天助老夫也。” “侯爷,您放心此事下官定会好好审理的。”说完露出鬼祟一笑。 苏振沉思了片刻道:“此事,你还拿不下来,你就不必费心了,老夫自有安排。” “侯爷,下官对您一片忠心啊,此事,下官会……” “好了。”苏振扬手打断唐维松的话道,又说:“此事你办得很好,老夫很满意。不过,以你的身份和面子确实拿不下来此事,老夫心里有个极好的人选,若是此案由他来负责,必然精彩。” “不知侯爷心里属意的人是谁?”唐维松还不死心地问道。 “沈湑。”苏振道。 “沈湑?侯爷您怎么能让沈湑审理此案呢?” “老夫怎么就不能让沈湑审理此案呢?”苏振反问道。 “沈湑好不容易被逐出内阁,侯爷让他主审这么重要的一桩案子,岂不是又要把他拉回来了嘛。” “要让沈湑倒掉哪里有那么容易?咱们的大王心里还想着他,他迟早都要回去的,这次老夫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侯爷说得极是,况且王后宠冠后宫,这枕边风日日吹着,沈湑没有不东山再起的可能。” 苏振笑着,此时日暮将斜,太阳的余晖昏昏黄黄的,透过云照在两人的脸上,投了两片暗影,像黑暗中的妖怪一样,风又开始哀哀地吹起来,吹得窗棂上的残雪飞扬起来,像是柳絮。 熙熙攘攘的街上,街道两旁摆满了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小摊,茶肆酒楼前旗帜飘飘,热闹极了。 袁文景领着府里的小厮正在街上溜达,一会儿看看吃的,一会儿瞧瞧耍的。小厮跟着这个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的主子上蹿下跳倒是玩得很开心。 袁文景叹了口气道:“唉……真没劲。” “奴才觉得挺好玩儿啊。”阿郎道。 袁文景看了他一眼坏笑道:“你这个小阿郎,你懂什么!这算什么好玩儿,有时间本公子带你去花明街见识见识~本公子保证,那里比你现在看到的好玩儿一百倍,不,是一千倍!” 阿郎道:“少爷,真能好玩儿一千倍吗?” “当然。花明街的姑娘个个儿水灵灵的,小嘴儿可甜着呢。” “少爷您尝过吗?是哪种甜?像槐花蜜的味道吗?”阿郎问。 那阿郎不过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此刻还是一团稚气呢,他这个黑乎乎的眼睛好奇得样子惹得袁文景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本少爷自然尝过。等你长大了自己去尝尝便知道像不像槐花蜜了。” “少爷,不如咱们今天就去吧,刚才您还说要带奴才去见识见识呢。” 袁文景朝阿郎的头上拍了一巴掌道:“行啊,小崽子,现在就开始想女人了!叫你不学好!” “奴才没有想女人。”阿郎用双手护住头道。 “你叫本公子带你去花明街,不去看女人还去干什么?”袁文景没好气道。 “阿郎想尝尝……槐花蜜……”阿郎的声音落下,“啪”地一声,头上又挨了一巴掌。 “真是,半点也不学好,出去别说你是本少爷的人。”袁文景学敖子桓对他恨铁不成的那副表情道。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首饰摊子上,一只鎏金花枝缠丝红豆发钗留住他的脚步,他拿起发钗仔细端详。 “公子好眼光!”圆滑乖觉的胖摊主道。 袁文景转动手中的发钗,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道:“倒是有趣。” “可不是嘛,公子您看到,这钗上的红豆可是长到十月里最好看的时候摘下来的,您看看,这色多正啊。” 袁文景笑道:“本公子要了。”说完,扔下一团碎银道:“不用找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此物最相思……” “公子,您在嘀咕什么呢?从那珠宝摊儿上离开后,您就反反复复地念这几句话,这是什么意思啊?”阿郎问。 “什么意思?就是此物最相思的意思咯。”袁文景翻了个白眼道,然后又忍不住像敖子桓那样痛心疾首道:“朽木啊,朽木。” 阿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公子,您怎么了?可是阿郎哪里做得不对吗?” 袁文景看着他笑着问道:“你说,这支钗子插在小静好的头上好看吗?” “公子说的是沈公子的小妹,沈小姐吗?” “当然了,这大邺还有第二个小静好吗?” “嗯,好看!”阿郎道。 “算你小子有眼光,本公子也觉得好看!”袁文景道。 “公子,你看!”阿郎把袁文景扯到一处人多的地方,指着一个坦露胸膛,长相甚是凶狠的男子道。 “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买卖奴隶的。”袁文景满不在乎道。 “公子,他不是奴隶,但是他想把自己变成奴隶。”阿郎道。 “你说什么?” “你看看,他的脸上没有刺青,面前也没有契约,他是自由民啊少爷。”阿郎道。 正在此时有人念道:“本人易安,自愿卖身为奴,若有人愿为我买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易安便视他为主人,永世不变。” “有趣有趣~”袁文景道,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汉子,此时这壮汉紧闭双目,仿佛睡着了一样,浑然不关心围着他的人群,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谁将要是他的主人。 “喂,我说,没有睡着的话就睁开眼睛陪本公子说两句话吧。”袁文景对壮汉道。 壮汉一丝不动,如同没有听见袁文景的话。 “你要本公子把你买回去之前,本公子总要先确认你是不是聋子或者哑巴吧。” 话音落下,壮汉的眼睛睁开,眼中锋利的目光让袁文景忍不住一惊,那样尖锐的目光真是少见,他只见过一次,在辞别巡边大军那天,威远将军沈镇远的目光便是如此。 他们的眼睛像火焰,像闪电,只要他们愤怒起来,一切就会被他们的目光烧成灰烬! 往事非如风(二) “喂,我可告诉你,你不能伤害我家公子,要不然看我不打断你的胳膊!”阿郎冲过去挡在袁文景身前,隔断他们两个人方才的对视。 汉子颇为不屑地别过目光,道:“就凭你?” 袁文景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道:“你却还忠心,总算没有白心疼你。” 那汉子硬邦邦地顶了阿郎一句,证明过自己不是聋子和哑巴之后又像一尊石像一样假寐起来。 “让开,快让开!”不知从哪里闯出一辆失控的马车,车夫已经被甩下马车,发狂的马儿四蹄腾空极速奔驰,一路上撞倒了不少摊子。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顿时乱做一团,逃的、跑的、叫的、嚷的像是炸开锅一样,袁文景被阿郎拉到了道旁,忽然间人群中有一妇人哭喊道:“孩子!我的孩子呢!” 有人喊道:“你家孩子在那里呢。” 袁文景大叫不好,那小童此刻正站在街上哇哇大哭,眼见马车就要碾过来了,情形甚是紧急,妇人大哭道:“求求大家,救救我的孩儿吧,小妇人在这里磕头了。” 众人虽然皆同情妇人,担心那道中的小儿,可是马车这样的狂奔过来,在马蹄下救出稚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袁文景此时急地跳脚,恨自己武艺不精救不得那小儿。正在深思游离之时,之间一个巨大的身躯凌空一闪,一落一起,马车几乎在同时呼啸而过,袁文景吓得捂住自己的眼睛,片刻之间却听见众人鼓掌欢呼。 他睁眼一看,方才在街上哇哇大哭的稚子对众人笑起来,脸上还挂着眼泪,再往下看一只壮实的胳膊紧紧地抱着他。孩子的脑后,是方才那张石像般的面孔。 妇人大喜过望,眼中含泪连连道谢:“多谢壮士搭救,小妇人感激不尽。”说完紧紧地抱住孩子道:“你可吓死阿娘了。” 恨不得把孩子揉进骨头里,稚子用小手轻轻擦掉妇人脸颊上的眼泪,软糯糯道:“阿娘,琮儿知道知错了,琮儿以后再也不乱跑了。”说完,转身对汉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道:“琮儿多谢大叔救命之恩。” 那汉子被众人围在中间表情很是不自然,连连摆手不知道说什么,思来想去俯身在稚子的小脸上捏了一下道:“以后听你娘的话,快回家去吧。” “壮士今日出手相救小儿,小妇人与我夫郎感激不尽,我们虽不是富贵人家但恩公的一顿饭是管得起的,家中之资亦可换一把宝剑,请恩公随小妇人归家,用一顿便饭吧。” “不行,不行。不过是举手之劳,无什么要紧的。” “恩公莫非是嫌弃小妇人家贫?” “看你这妇人,说哪里话,某岂是如此嫌贫爱富之人,只是某的志向不在果腹之上。” 妇人听完面带愧色道:“是小妇人目光短浅,那小妇人便不强求恩公了。”说完带着孩子向汉子行了个大礼便走了。 众人言语纷纷,皆觉得此人甚是奇怪,那汉子却仿佛听不见众人的议论一样,兀自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又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袁文景走到汉子面前道:“我家中有一把大王赐下的宝剑,据说叫承影,此剑风采与你方才的风驰电掣甚是般配,既然你意不在三餐,不如跟着本公子去够个前程吧。” 那汉子眼眸一亮:“果真是承影?” “自然。” “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易安的主人了。”汉子大声道,声音如同古钟轰鸣,气势甚是让人注目。 “哈哈哈,好!小郎,回府~”袁文景转身对脸色不太好的小随从道。 烛火发出昏黄的光,将房间烘得暖洋洋,房间当中支着一个小火炉,炉火烧地很旺,炉中的炭火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一个正在沸腾的小茶壶中雪白的茶乳随着煎得翻转的茶脚漂上来,散发出清幽的茶香。 沈湑用一块麻布衬在茶壶的把手上,隔开滚烫的温度,将茶壶从小炉上取下来,倒入一只莹润的青花瓷圆肚冲罐中然后缓缓地用茶勺将茶叶末舀出。 淡绿色的茶汤像是一泓清澈的湖水注入鬼脸青小茶碗,发出像风吹过松林的松涛声。 苏振的脸上带着薄薄地笑意看着沈湑,道:“苏大人果然是风雅之人。” 沈湑的嘴角勾起,淡淡笑道:“沈某不敢妄称‘风雅’,若论风雅谁能比得过苏子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沈某不过是精细些饮水罢了,谈不上风雅。” “哈哈哈……”苏振笑道。 沈湑见苏振饮了一口茶,问:“味道如何?” “口齿生香,甚妙!” 沈湑笑道:“今岁的初雪和雨前龙井果然相配。”说完,也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 苏振道:“本侯今晚深夜拜访实因有要事说与沈大人听。” 沈湑放下茶杯,看着苏振道:“顺义侯但说无妨,沈某洗耳恭听。” “沈大人,你可知道雷霆军?”苏振说道,眼睛紧紧地盯着沈湑,在明亮的烛火下,他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眼下的肌肉还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沈湑一脸疑惑道:“雷霆军?顺义候是如何知道雷霆军的?” “当世英豪,谁能不心生敬仰?”苏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道。 “倘若不是顺义候提起,沈某都要忘记了大邺还曾有过一支这样的神武之师。”沈湑说起雷霆军胸中不由得勇气钦佩豪迈之情。随后停了片刻,甚是惋惜道: “只是可惜了……罢了,叛军之将不必再说了。” “沈大人,雷帅为人忠贞,怎肯轻易叛变,你可曾想过此事可能事出有因?”苏振的脸上带着一丝寒意道。 苏振内心哂然,倘若此事由别人说出倒也罢了,但是从顺义候口中说出时,当真觉得万分嘲讽,一个曾背叛过自己国家的人,竟然可以将这两个字如此毫无波澜地从口中说出。 万万没有想到,雷帅这个假的叛国者的冤屈,竟要靠一个真的叛国者来说出。 沈湑笑道:“此事,铁证如山。” “沈大人,证据是可以伪造的。”苏振笑了一下道。 “顺义候的意思是……?” “本侯没有什么意思,但是本侯手里有几个人沈大人大可一见,届时沈大人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是谁?” “雷霆军旧属。”苏振道。 沈湑的眼睛一闪,像是黑暗的屋室烛火一亮,看着苏振道:“雷霆军旧属?如何却在顺义侯手中?” 苏振抚须呵呵一笑道:“机缘巧合罢了,看来此桩旧案合该昭雪啊。” “那几人现在何处?” “就在老夫府中,若沈大人敢应了这桩冤案将此案的前因后果查个水落石出,明日一早本侯便差人将他们送入沈大人府中。”苏振道。 “顺义候此举恐怕不妥,雷霆军旧案事关重大,人犯自然应该先押往刑部大牢,私自提到我这落梅第实在有违律法。” 顺义候如同早有预料笑道:“正直如沈大人者亦不敢轻易应承此案,看来雷霆军的冤屈永世不可分明了。”说完叹息了一回站起来理了理衣襟欲告辞。 沈湑阻拦道:“顺义候且慢,是非黑白皆有定数,倘若此案果真有内情,沈某义不容辞,只是事关朝廷大员还是谨慎些为好。” “沈大人啊你却也知晓此事事关重大牵涉到朝廷要员,不知沈大人可曾想过此事一旦挑到明面上泄露出风声,那几个人能在刑部大牢中活几日呢?” 沈湑沉吟片刻,犹豫道:“原是沈某思虑不周,那便全听顺义候的安排吧。” “明日一早,本侯便将人送到落梅第来。” “顺义候慢走。”沈湑展袖行礼送苏振道。 沈镇远从内室走出来道:“顺义候果然不肯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沈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了利益有损的时候,顺义候是不会放弃搏一把的。” “果真如父亲预料,顺义候把此事交付与您了。” “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他这算盘打得确实响。” “是啊,如今,他苏振与施溪亭的相争却变成了咱们落梅第与施溪亭的争斗了。”沈镇远沉吟片刻道,然后担心道:“儿子只怕此事会波及到坤仪城内,小妹她……” 沈湑的面色沉了下来也担忧起来,无奈道:“今日的情形,从绿珠进宫之日便可预见的,一朝成为皇家人,前朝的斗争无论如何都会携带到她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儿子担心小妹她心思单纯,恐怕斗不过深宫妇人啊。” “傻孩子,难道后宫的女子初进宫便就是攻于算计的深宫妇人吗?何人彼时又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呢?在宫里生活就要有活下去的本事啊。” “唉……儿子一想起此前静妃偷换太后寿辰的烟花便忍不住后怕,若不是儿子当时发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好孩子,你与绿珠兄妹情深为父甚是欣慰,只是身为沈家人,我们的责任却不只是保护好大邺的王后。绿珠,也是时候学着在后宫生存了。世事难料,为父不知道前面等着咱们的是什么,万一沈家遭难了,她唯一能依靠的还是自己啊。” 沈镇远面上布满阴云道:“儿子以前一直以为,落梅第会一直护着绿珠,不管在什么时候他在何处,只要有落梅第在,便总会护住她的,即便是她嫁入坤仪城,孩儿也从未怀疑过此事。孩儿以为只要建立尽可能多的功勋得到大王的信赖,儿子便可以像往日般护住她,叫她在宫中舒心快乐,不必想着去算计旁人,也不必日夜提防旁人。她不必为了在后宫中活下去,变成心思深重的后宫妇人,就像以前在府中一样,简简单单欢欢喜喜的。没想到啊,这天来得如此之快,咱们的羽翼也有庇护不到她的地方了。” 沈湑走到沈镇远身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孩子,绿珠是凤凰的命,她有她的活法,这一切都是青姬娘娘安排好的,都看个人的造化吧。落梅第会护着她的,但是,绿珠也要有能保护自己的手段。” 沈镇远听完,心内越发沉重,说不出一句话来,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道:“但愿此事早些过去吧。” 往事非如风(三) 大理寺府衙正殿内,衙役押上来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他的身体扭动着,想要挣脱衙役的钳制,语气甚是傲慢狂妄道:“你们可知道本官是何人吗?还不快放了爷。” 张见信正襟危坐冷笑一声道:“他们不知道你是何人,本官却知道,你是中郎将赵翯(he 二声)是也不是?” “既然你知道本将是谁,便识相点放了本将,本将便不与你们计较此事了。”赵翯道。 “郎将好大的口气,郎将不与本官计较,本官今日偏要同郎将计较一下。”张见信冷道。 赵翯一听此言,气得眉毛倒竖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张见信冷笑一下,脸色沉下来道:“进了我大理寺的府衙,郎将最好知无不言,也好避免皮肉之苦,施大人现在也是自顾不暇,怕是没有功夫对郎将施以援手。” 赵翯听完此言,眼中的光亮一暗,似乎是半信半疑但还是嘴硬道:“你骗人!姑父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两个差役朝他的腿上一使劲儿,“扑通”一声,赵翯跪在地上,他面带怒色恨恨得望着张见信。 “有人说你这中郎将冒领的是旁人的军功,你可有话辩解?”张见信问道。 赵翯恶狠狠道:“胡说!本将的官职是爷们儿在沙场上砍了二十一个脑袋换来的。” “哦?果真如此?”张见信疑道,看着赵翯又笑道:“想不到赵大人还有过如此英勇的时候,本官甚是好奇,不如中郎将给本官讲上一讲?” “我为何要同你说这些?”赵翯不屑道。 “中郎将你必须说与本官,否则本官现在便可将你的脑袋砍下来。”张见信道。 “你不敢。”赵翯看着张见信的眼睛挑衅道:“本将虽然是个小小的中郎将,但还由不得你一个大理寺卿随意斩杀。难道你大理寺平日里便是如此查案的吗?好一个死无对证啊!” “那么本官是否有资格斩杀你这小小的中郎将呢?”一把浑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随之沈湑大步走进殿内。 张见信起身作揖道:“沈大人~” “不必多礼。”沈湑扶了他一把笑道。“子安啊,你这审案的手段可不比往日了。” 张见信面带愧色道:“学生有负老师重托。” 沈湑走到一座椅子前坐下道:“你继续审,让为师也看看这位砍了二十一颗人头的中郎将有什么好本事。” 赵翯平日里常听施溪亭言语之间对沈湑有诸多不满,也最是清楚沈湑此人是个厉害角色,施溪亭的好几个心腹都在他手里吃过亏,所以一看见沈湑,他的气势不觉萎了三分。 张见信眼眸一转瞬间有了主意,一本正经道:“本官再问中郎将一次,中郎将可要想好了再回答,乌纱帽丢了没关系,可是脑袋丢了可就没办法了。” “要问便快些问吧,问完快些放本将出去,真是晦气!”赵翯硬着头皮道。 “好,本官且问你,你是如何从一个街头的无业游民摇身一变当上了中郎将的?” “本将再与大人说一次,我这中郎将的官职是我砍了二十一颗人头换来的。” “你可想清楚了,果真是二十一颗人头吗?或者是二十颗又或者一颗也没有呢?” “自然是二十一颗,这种事情怎么好记差。” “可是本官却听说,中郎将你从来都未上过沙场。” “胡言乱语!你这是道听途说,这是有人在污蔑本将!”赵翯勃然大怒以掩盖自己的心虚不安。 “到底是不是污蔑,赵大人心中最是清楚。”张见信道,随之面上带上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道:“不过本官最是见不得如郎将这样的英雄被冤枉污蔑,大人此身若想分明倒也不难,本官就帮郎将一把,让郎将自证清白如何?” “如何证明?”赵翯犹豫道。 “自然不能再让赵大人上战场砍二十一颗人头。”张见信道。 赵翯顿时松了一口气,又看着张见信紧张道:“那要如何证明?” “赵大人身为中郎将,一气呵成手刃二十一颗人头,手上的功夫定然不差,我这大理寺有一把好弓,寻常如本官这等无用之人连拎起来也费劲,但若是郎将这样好本事的人便能将此弓拉满,不如大人当着本官的面拉一拉我这良弓,只要郎将拉满了此弓,本官便信大人之言。” 赵翯抬袖擦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结结巴巴道:“胡闹,此事……此事……如何能证明?你这弓既然是宝弓,万一本将拉不开……本将拉不开也不能说明什么。” “大人身为武将,驰骋疆场,骑射功夫不应该差到拉不满我的弓箭啊。”张见信惊讶道。说完,他低头思考道:“那么大人连斩二十一颗人头……定然所言非实。” 这赵翯是施溪亭一宠妾的侄子,平日里其实是个游手好闲的登徒子,可是却颇受他姑母的喜爱,施溪亭架不住宠妾日日的枕边风便安排他顶了军功当了个中郎将。当自上中郎将之后行为更是放荡,从登徒子变成了纨绔子弟,天天寻花问柳,流连于酒馆青楼哪里会挽弓使剑的。 他原本就底气不足,此刻一听张见信的话更是惊慌失措,索性朝后一仰,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假装昏厥过去了。 张见信审了大大小小上千件案子,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冷言道:“赵大人晕过去了,你们还不快把赵大人唤醒?” “是!” 片刻之后,就听见一阵凌乱细密的脚步声似乎抬着什么东西上了殿。 赵翯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不下二十种刑具摆在他身旁,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张见信道:“钱戍,你平日对唤醒昏厥过去的嫌犯最是在行,你看看郎将的情形可还能唤醒吗?” “回大人,只要按照小人的法子来做,定然能唤醒。” “如何?”张见信问道。 “回大人,请大人找一个大瓮,架在烧得旺盛的炭火上,把此瓮的四周用炭火烤热,然后再将赵大人丢进瓮中,小人猜想不出片刻赵大人定然能醒过来。” 赵翯一字不落全部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两股战战起来,粗麻囚衣几乎被背上的汗水浸透。 张见信抚掌大笑道:“妙极!来人啊,依钱戍所言,去找一口大瓮来。” 赵翯听见此言吓得脸色苍白,几乎从地上跳起来道:“你们,你们敢!” “哈哈,赵大人这么快就醒了?看来本官是没机会看看此方法是否有效了。”张见信轻笑道,又道:“既然郎将大人醒了,便好好地考虑下本官的建议,或者拉一拉本官的弓,证明郎将名副其实,或者便在本官的文书上画押招认罪行。”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本官不服!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本官,本官的姑父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嗯,郎将大人所言不假,今日本官就是要来个屈打成招,郎将大人请看看,本官为大人准备的刑具您是否满意?本官这狱中的刑具各有各的特色,郎将大人尽管直言,本官定会让郎将大人满意的。” 赵翯转头看了一眼堆在他身边的刑具,脸都绿了。 “钱戍,你来为郎将介绍一下这些刑具,让郎将大人选个满意的。” “是大人。”钱戍道,他走到赵翯面前:“郎将大人听好了。”随之指着一条细长的皮鞭道:“此为牛皮制成的皮鞭,行刑时倘若浸在水中,至少三十鞭才可让郎将喊出来,此法秒在声音翠响。倘若浸在油中的话,声音便没先前时好听了,但却可以鞭击入肉,倒是爽快,倘若郎将忍耐力好些的话,至少也能捱上个十五鞭。” 赵翯听见钱戍的话已是浑身瘫软了,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闭着眼睛强作镇定。 张见信向钱戍使了个眼色,钱戍立刻会意。他蹲下来,贴在赵翯耳边用阴森的语气继续道:“倘若将牛皮鞭穿铜钱再拧制成鞭时……这可就厉害了,当鞭子抽在人身上的时候,铜钱便可撕裂肌肤,嘶~那叫一个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啊。”赵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几乎哭出来道:“别说了,我招,我招!” 是夜,大理寺地牢中,两个值夜的狱卒正在桌上喝酒,一个衣衫齐整,手中拎着食盒的婢子从外面走进来,她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堆笑道:“军爷,请您行行好,请让婢子给我家老爷送一顿吃食吧。” 狱卒凶狠道:“走走走,快走!” 那婢子不死心,拽着其中一个狱卒的衣袖道:“军爷,请您行个方便吧,奴家送完饭便走。”说完又从袖中拿出几个碎银,放在桌上。 两个狱卒看着桌上的碎银,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不耐烦道:“留下食盒就赶快走!” 婢子喜出望外道:“谢谢军爷!”快步走入地牢深处。 “大人,奴婢给您送饭来了。”赵翯此时正蜷缩在地牢的一角瑟瑟发抖,一听见女婢的声音立刻就清醒过来。 “小荷,是你吗?” “是奴婢,大人,老爷叫奴婢给大人送饭来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姑父不会不管我的。”赵翯几乎哭出声来。 “大人,老爷知道大人在狱中受苦了,特地叫奴婢给大人送来您最爱吃的酒菜,大人快些趁热吃吧。”小荷打开盛放着几盘精致菜肴的食盒,好几日未吃到好菜的赵翯看到此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抓住小荷的手道:“小荷,你要告诉姑父,让他老人家早日救我出去啊。” “大人,老爷这几日都在想办法,您放心吧。老爷一定会救大人出去的。” “喂!里面送饭的那个,快些出来!”远处传来狱卒粗暴的声音。 “小荷要走了,请大人多多保重,快趁热吃吧。” “小荷,千万要告诉姑父,我在牢中等着他老人家救我出去啊。”赵翯几近哀求。 小荷点点头:“小荷知道,大人多保重,酒菜都凉了,您快趁热吃吧。”说完快步离去。 赵翯的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重新燃起希望的他从酒壶中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可是没想到片刻之后便腹痛难忍,口吐鲜血痛得满地打滚嚎叫起来,当狱卒听到声音赶过来时已然断气了。 张见信看着地上僵硬的尸体,脸色沉郁许久没有说话,叹息道:“为本官准备车轿,本官要去落梅第。” 沈湑此时手中握着一卷书简,怀里抱着沈惜墨,安伯走进来传话道:“老爷,张大人求见。” 沈湑将沈惜墨放下来道:“祖父有客拜访,不如改日再与你讲学吧。” 沈惜墨笑道:“好,那静好改日再来找祖父~” “子安,你怎么此时来了?”沈湑笑着对一脸焦急的张见信问道。 “老师,弟子对不记您的重托。”张见信低着头跪下道。 “可是那赵翯出了意外?”沈湑问。 “正是。方才赵翯被人谋害,已经中毒身亡了。”张见信痛惜道。 “起来吧,此事不怪你,也是为师大意了。”沈湑道。“没想到施溪亭这么快就动手了……” “老师,如今可怎么办?” “无妨,赵翯此人无关紧要,密室中的那两个人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看好他们,过不了几日邺城就要起风了。”沈湑幽幽道。 “学生知道了,定会严家防范保护此二人周全的。”张见信答道。 第四十八章:刺客(一) 静夜如水,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泛着清冷的白光。枯树的枝丫被风吹着摇摆不停发出刷刷地声音,在夜色中甚是可怖,“哇”地一声,树上栖着的乌鸦被拍打在一起的树枝惊醒,扑棱棱地扇着翅膀惊慌失措地从树梢中飞出冲上高空。 一个黑衣男子在月下飞檐走壁身姿,几纵几跃之后,停在一处宽大的屋顶上,他小心翼翼地将瓦片挪开,室内卧房中,身穿中衣的施溪亭怀中搂着一个娇艳的妇人交颈而眠,睡得甚是香甜。 宝剑闪着寒光破门而入,直直刺向卧榻上的施溪亭。施溪亭从梦中惊醒,将被子扔了出去,男子一剑砍断被子,又逼仄过来。 美人身上一凉,立刻从榻上坐起,大声尖叫:“老爷,老爷救我。” 施溪亭闪到一旁从墙上取下一把剑与男子格斗起来。美人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施溪亭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人?”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可怜那美人顾不得天寒地冻,光着脚跑出去喊道。 “刺啦~”一声,男子的剑刺破施溪亭的衣裳,鲜血瞬间涌出,施溪亭喘气呵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行刺老夫?” “冤魂,找你索命来了!” 施溪亭眼下的肌肉一抖,眼中出现一片火海道:“你是雷鸣那逆贼留下的余孽!” “我等是不是逆贼,你这老贼最是清楚,今日我便替惨死的数万弟兄要了你的狗命。”说完,眼光如同寒冰,快步逼近,剑气如疾风般刺向施溪亭。施溪亭被逼到墙角陷入死局之时,数人疾飞而来,将汉子和施溪亭隔开。 不好!汉子心内大惊,如今惊动了他的护卫,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想到此处他快速收敛剑锋,一纵身飞上屋顶,瞬间如蜻蜓点水般逃离了此地。 “给老夫追!务必要把他给老夫活捉回来。”施溪亭脸色铁青道。 寒夜如霜,夜色中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街道上此时已空无一人,袁文景身穿青灰色毛领大氅,怀里揣着一个小手炉坐在车中向家中行去。 “是谁在那里!停下来!”曹平道。 “吁——吁”阿郎勒住马。 “阿郎,何事停车?”车中传出袁文景的声音。 “公子,是施大人府中的曹卫队长,奴才也不知是何事。” 施溪亭和袁固甚少来往,是个交情也无交恶也无的关系。袁固在朝中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寻常之人并不敢与他们刑部尚书府滋事。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这车中的人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这天寒地冻的若我家公子着凉了小心我家老爷拿你们是问!” “公子,我等奉施大人之命追拿惯匪至此,无意惊扰公子,请公子恕罪。” “原来如此,那你们继续吧,本公子不妨碍你们捉匪了。阿郎,我们走吧。” “是,少爷。”阿郎扬起马鞭抽向马儿。 “公子且慢。”曹平超前一步拦住袁文景的马车,马车紧急停住,差点让袁文景从车中掉下来。 “还有何事?”袁文景的语气带着怒气,方才马车紧急停住让他重重撞了一下,不由怒火上涌。 “公子,那惯匪极是狡诈,卑职追了他一路,没想到他在此处就凭空消失了。” “惯匪跟丢了你们应当全力搜捕才是,拦本少爷的车马做什么?” “公子,卑职怀疑那惯匪就藏在公子的车中。” “混账!本少爷岂会窝藏你的罪犯!好个刁钻的奴才,跟丢了人犯竟然赖到本少爷头上,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公子,卑职怎敢如此,只是那惯匪狡诈,卑职也是为公子的安全着想。请公子屈尊让被卑职看上一眼便罢了。” “你们当我这刑部尚书府的二少爷是什么人了?本少今日偏不许!”袁文景口气冷冷道。 “那卑职就多有得罪了。”为首的人回呛一口,大步走向马车。 阿郎跳下去拦住曹平道:“你们不许乱来!”话还未说完就被曹平一臂挥到一旁,阿郎吃痛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怎么能打人呢!少爷,他们打人了!” 袁文景大声道:“大胆狗奴才!你可想好了,倘若今日这马车中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该如何向本少爷交代,你们当街欺辱本少爷,施大人明日又如何向我父亲交代?” 曹平的脸色变了一下,袁固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惹的人物,这二公子又是他最宠爱的儿子,若贸然得罪了,恐怕不好,心内迟疑着,脚步也明显地慢下来。 然而也只是迟疑了片刻,随即他又大步走向马车道:“捉拿贼人是卑职职责所在,对公子的得罪之处,施大人届时自有说辞。”就在他的手要掀开帘子的瞬间,车中传来一缕娇滴滴的声音道:“公子,奴家害怕……” 曹平的手急忙停住。 “有本少爷在,美人别怕。”曹平听着车内的对话,顿时面红耳赤,一丝尴尬的笑意浮在脸上,讪讪道:“卑职……多有打扰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哼!难道本公子找个美人也要给曹卫队长禀报吗?日后仔细些当差,少办几桩糊涂案子就谢天谢地了。”袁文景语气愤怒不满道。 “驾!”阿郎甩了一下马鞭,马车轧轧离去。 几人面面相觑,曹平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人!”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胸口中了数剑,袁文景沉默地看着大夫为他包扎止血,待大夫退下后,袁文景问床上的人道:“你是谁?” 前几日被他带回来的易安闭口不语,如同睡着了一般。 “本少爷知道你没睡着,既然是本少爷救回了你,你便有责任和义务坦诚相见。”一片静寂,无人应答。 袁文景问道:“易安这个名字,是你真实的名字吗?你真实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易安睁开眼睛道:“易安便是易安,是公子太过多虑了。” “那你三更半夜带着一身伤被人追捕又该作何解释?” “易安有个仇家,我趁着月黑风高去找我那仇家寻仇,可惜我剑术不精,没能杀死他,惊动了他家的护卫,我是被他手下的护卫伤了。” “那么你胸口这块雷霆军刺青也是与那仇家有关吗?”袁文景淡淡道。 易安面色瞬间突变,挣扎着坐起来,厉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雷霆军刺身的!” “我是如何知道你身上这刺青的来历并不重要,现在比较重要的事情是,你要向本公子坦白你所有的秘密。” “在我没有确定公子值得托付之前,恕易安不能直言不讳。” “难道你就不害怕本少爷现在就把你绑了送到曹平那里去吗?” “公子不会的,否则公子方才也不会冒险救下我。我的事情,公子知道的越少对公子越好。公子请放心,易安明日便会离开此处,不会给公子带来麻烦的。” “麻烦么?”袁文景的嘴角上扬一下,笑意在烛火下显得意味深长:“本公子最喜欢的就是麻烦,最不怕的也是麻烦。” “不该公子管的事情,公子还是不要纠缠为好,否则与公子并无好处,说不定还会有很多坏处。”易安此时坐直身子,他伸手在面上揉搓了几下,在袁文景的目瞪口呆中从脸上撕下一具人皮面具。 在此之前,他以一副丑陋粗犷的面目示人,袁文景带他回来的时候,只是以为自己从此有了一个性格古怪却武功高强的丑侍卫。万万没想到,那副丑陋粗犷的面目下竟然是一张精致如杰作般的面孔。 他的额前垂下的几丝乱发零落地覆在苍白的面上,烛火在墙上投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他就在那影子中,显得郁郁悲伤,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自嘲而寂寥。 他没有说话,随意坐在榻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天生自称一段谪仙风度。让袁文景这位自诩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心内一动,其实,他不用说话,只静静地这样坐着便风采斐然。 袁文景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伤感脱俗的落拓剑客与白日里那个粗俗傲慢的武夫联系在一起。眼睛直勾勾地定在他身上,仿佛要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有酒吗?”他看穿了袁文景的心思,淡淡地笑了一下问道。 “有,有梨花醉。” “虽然不是烈酒,倒也行,倘若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与易安饮上一杯?” “好,不过,本公子从不饮毫无缘由的酒。我们饮酒之前,你必须解答本公子的几个疑团。” “看来,天下果然没有白喝的酒。”易安无奈一笑道。 “本公子此前见过你,对吗?” “看来公子你的记性不差。” “你是刻意接近本公子的对吗?” “是。” “为什么?” “公子还记得你救得那两个人吗?我要救他们。” “他们是你什么人?” “兄弟手足。” 袁文景道:“好了,本少爷该问的已经问了,你不想说的,本少爷便不问了,共饮此杯中酒吧。” “好,多谢公子。”易安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举杯道。 梨花醉初入口中味道清淡,却后劲猛烈,两人刚开始之时不甚在意,不觉间已饮了数坛。 袁文景歪歪扭扭地站起来道:“易安,你这个人本公子倒是挺喜欢的,可是你的秘密太多了。本少生平好交友,不如咱们做个知己如何?” “哈哈哈,这世上谁又是坦荡清澈的?谁又没有秘密?”易安也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对着他笑道。 “你这个人啊,你是雷霆军也好,是雷电军也好,本少爷看准你,不管你是谁,本少爷都撑着你呢。” “好。”易安嘴里含糊不清道。又道:“我就是雷霆军,我们雷霆军是忠臣良将有什么不敢认的,我,就是雷霆军余孽。哈哈哈” 这般如癫似狂的样子甚是让袁文景望之感到一阵悲伤和抑郁,易安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袍在地上时而狂笑时而大哭,踉踉跄跄的不知在哪里找到一把筑,便击筑高歌。 听住在附近的下人说,昨晚有人击着筑唱了一夜歌,歌声悲戚沉重,仿佛秋风摧花的声音,听得人直掉眼泪。 昨夜之事,袁文景次日醒来的时候已想不起来了,他的手中捏着一块雷霆军刺身纹样的玉佩,而易安不辞而别,就此蒸发。 刺客(二) 静夜如水,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泛着清冷的白光。枯树的枝丫被风吹着摇摆不停发出刷刷地声音,在夜色中甚是可怖,“哇”地一声,树上栖着的乌鸦被拍打在一起的树枝惊醒,扑棱棱地扇着翅膀惊慌失措地从树梢中飞出冲上高空。 一个黑衣男子在月下飞檐走壁身姿,几纵几跃之后,停在一处宽大的屋顶上,他小心翼翼地将瓦片挪开,室内卧房中,身穿中衣的施溪亭怀中搂着一个娇艳的妇人交颈而眠,睡得甚是香甜。 宝剑闪着寒光破门而入,直直刺向卧榻上的施溪亭。施溪亭从梦中惊醒,将被子扔了出去,男子一剑砍断被子,又逼仄过来。 美人身上一凉,立刻从榻上坐起,大声尖叫:“老爷,老爷救我。” 施溪亭闪到一旁从墙上取下一把剑与男子格斗起来。美人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施溪亭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人?”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可怜那美人顾不得天寒地冻,光着脚跑出去喊道。 “刺啦~”一声,男子的剑刺破施溪亭的衣裳,鲜血瞬间涌出,施溪亭喘气呵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行刺老夫?” “冤魂,找你索命来了!” 施溪亭眼下的肌肉一抖,眼中出现一片火海道:“你是雷鸣那逆贼留下的余孽!” “我等是不是逆贼,你这老贼最是清楚,今日我便替惨死的数万弟兄要了你的狗命。”说完,眼光如同寒冰,快步逼近,剑气如疾风般刺向施溪亭。施溪亭被逼到墙角陷入死局之时,数人疾飞而来,将汉子和施溪亭隔开。 不好!汉子心内大惊,如今惊动了他的护卫,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想到此处他快速收敛剑锋,一纵身飞上屋顶,瞬间如蜻蜓点水般逃离了此地。 “给老夫追!务必要把他给老夫活捉回来。”施溪亭脸色铁青道。 寒夜如霜,夜色中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街道上此时已空无一人,袁文景身穿青灰色毛领大氅,怀里揣着一个小手炉坐在车中向家中行去。 “是谁在那里!停下来!”曹平道。 “吁——吁”阿郎勒住马。 “阿郎,何事停车?”车中传出袁文景的声音。 “公子,是施大人府中的曹卫队长,奴才也不知是何事。” 施溪亭和袁固甚少来往,是个交情也无交恶也无的关系。袁固在朝中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寻常之人并不敢与他们刑部尚书府滋事。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这车中的人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这天寒地冻的若我家公子着凉了小心我家老爷拿你们是问!” “公子,我等奉施大人之命追拿惯匪至此,无意惊扰公子,请公子恕罪。” “原来如此,那你们继续吧,本公子不妨碍你们捉匪了。阿郎,我们走吧。” “是,少爷。”阿郎扬起马鞭抽向马儿。 “公子且慢。”曹平超前一步拦住袁文景的马车,马车紧急停住,差点让袁文景从车中掉下来。 “还有何事?”袁文景的语气带着怒气,方才马车紧急停住让他重重撞了一下,不由怒火上涌。 “公子,那惯匪极是狡诈,卑职追了他一路,没想到他在此处就凭空消失了。” “惯匪跟丢了你们应当全力搜捕才是,拦本少爷的车马做什么?” “公子,卑职怀疑那惯匪就藏在公子的车中。” “混账!本少爷岂会窝藏你的罪犯!好个刁钻的奴才,跟丢了人犯竟然赖到本少爷头上,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公子,卑职怎敢如此,只是那惯匪狡诈,卑职也是为公子的安全着想。请公子屈尊让被卑职看上一眼便罢了。” “你们当我这刑部尚书府的二少爷是什么人了?本少今日偏不许!”袁文景口气冷冷道。 “那卑职就多有得罪了。”为首的人回呛一口,大步走向马车。 阿郎跳下去拦住曹平道:“你们不许乱来!”话还未说完就被曹平一臂挥到一旁,阿郎吃痛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怎么能打人呢!少爷,他们打人了!” 袁文景大声道:“大胆狗奴才!你可想好了,倘若今日这马车中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该如何向本少爷交代,你们当街欺辱本少爷,施大人明日又如何向我父亲交代?” 曹平的脸色变了一下,袁固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惹的人物,这二公子又是他最宠爱的儿子,若贸然得罪了,恐怕不好,心内迟疑着,脚步也明显地慢下来。 然而也只是迟疑了片刻,随即他又大步走向马车道:“捉拿贼人是卑职职责所在,对公子的得罪之处,施大人届时自有说辞。”就在他的手要掀开帘子的瞬间,车中传来一缕娇滴滴的声音道:“公子,奴家害怕……” 曹平的手急忙停住。 “有本少爷在,美人别怕。”曹平听着车内的对话,顿时面红耳赤,一丝尴尬的笑意浮在脸上,讪讪道:“卑职……多有打扰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哼!难道本公子找个美人也要给曹卫队长禀报吗?日后仔细些当差,少办几桩糊涂案子就谢天谢地了。”袁文景语气愤怒不满道。 “驾!”阿郎甩了一下马鞭,马车轧轧离去。 几人面面相觑,曹平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人!”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胸口中了数剑,袁文景沉默地看着大夫为他包扎止血,待大夫退下后,袁文景问床上的人道:“你是谁?” 前几日被他带回来的易安闭口不语,如同睡着了一般。 “本少爷知道你没睡着,既然是本少爷救回了你,你便有责任和义务坦诚相见。”一片静寂,无人应答。 袁文景问道:“易安这个名字,是你真实的名字吗?你真实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易安睁开眼睛道:“易安便是易安,是公子太过多虑了。” “那你三更半夜带着一身伤被人追捕又该作何解释?” “易安有个仇家,我趁着月黑风高去找我那仇家寻仇,可惜我剑术不精,没能杀死他,惊动了他家的护卫,我是被他手下的护卫伤了。” “那么你胸口这块雷霆军刺青也是与那仇家有关吗?”袁文景淡淡道。 易安面色瞬间突变,挣扎着坐起来,厉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雷霆军刺身的!” “我是如何知道你身上这刺青的来历并不重要,现在比较重要的事情是,你要向本公子坦白你所有的秘密。” “在我没有确定公子值得托付之前,恕易安不能直言不讳。” “难道你就不害怕本少爷现在就把你绑了送到曹平那里去吗?” “公子不会的,否则公子方才也不会冒险救下我。我的事情,公子知道的越少对公子越好。公子请放心,易安明日便会离开此处,不会给公子带来麻烦的。” “麻烦么?”袁文景的嘴角上扬一下,笑意在烛火下显得意味深长:“本公子最喜欢的就是麻烦,最不怕的也是麻烦。” “不该公子管的事情,公子还是不要纠缠为好,否则与公子并无好处,说不定还会有很多坏处。”易安此时坐直身子,他伸手在面上揉搓了几下,在袁文景的目瞪口呆中从脸上撕下一具人皮面具。 在此之前,他以一副丑陋粗犷的面目示人,袁文景带他回来的时候,只是以为自己从此有了一个性格古怪却武功高强的丑侍卫。万万没想到,那副丑陋粗犷的面目下竟然是一张精致如杰作般的面孔。 他的额前垂下的几丝乱发零落地覆在苍白的面上,烛火在墙上投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他就在那影子中,显得郁郁悲伤,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自嘲而寂寥。 他没有说话,随意坐在榻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天生自称一段谪仙风度。让袁文景这位自诩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心内一动,其实,他不用说话,只静静地这样坐着便风采斐然。 袁文景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伤感脱俗的落拓剑客与白日里那个粗俗傲慢的武夫联系在一起。眼睛直勾勾地定在他身上,仿佛要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有酒吗?”他看穿了袁文景的心思,淡淡地笑了一下问道。 “有,有梨花醉。” “虽然不是烈酒,倒也行,倘若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与易安饮上一杯?” “好,不过,本公子从不饮毫无缘由的酒。我们饮酒之前,你必须解答本公子的几个疑团。” “看来,天下果然没有白喝的酒。”易安无奈一笑道。 “本公子此前见过你,对吗?” “看来公子你的记性不差。” “你是刻意接近本公子的对吗?” “是。” “为什么?” “公子还记得你救得那两个人吗?我要救他们。” “他们是你什么人?” “兄弟手足。” 袁文景道:“好了,本少爷该问的已经问了,你不想说的,本少爷便不问了,共饮此杯中酒吧。” “好,多谢公子。”易安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举杯道。 梨花醉初入口中味道清淡,却后劲猛烈,两人刚开始之时不甚在意,不觉间已饮了数坛。 袁文景歪歪扭扭地站起来道:“易安,你这个人本公子倒是挺喜欢的,可是你的秘密太多了。本少生平好交友,不如咱们做个知己如何?” “哈哈哈,这世上谁又是坦荡清澈的?谁又没有秘密?”易安也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对着他笑道。 “你这个人啊,你是雷霆军也好,是雷电军也好,本少爷看准你,不管你是谁,本少爷都撑着你呢。” “好。”易安嘴里含糊不清道。又道:“我就是雷霆军,我们雷霆军是忠臣良将有什么不敢认的,我,就是雷霆军余孽。哈哈哈” 这般如癫似狂的样子甚是让袁文景望之感到一阵悲伤和抑郁,易安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袍在地上时而狂笑时而大哭,踉踉跄跄的不知在哪里找到一把筑,便击筑高歌。 听住在附近的下人说,昨晚有人击着筑唱了一夜歌,歌声悲戚沉重,仿佛秋风摧花的声音,听得人直掉眼泪。 昨夜之事,袁文景次日醒来的时候已想不起来了,他的手中捏着一块雷霆军刺身纹样的玉佩,而易安不辞而别,就此蒸发。 刺客(三) 这日一早,东方才刚出现淡淡的鱼肚白,施溪亭走出府邸乘轿上朝,车子行至半路的时候,轿夫脚下一个趔趄向前倾倒,轿子瞬间失去平衡倒了下来,施溪亭从轿中滚落,怒喝道:“该死的奴才,你想要摔死老夫啊!” 一条人影从树上落下,施溪亭眼前出现一双皂靴,他抬头看见易安剑眉倒竖的面孔,易安手执宝剑道:“老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施溪亭如同听到滑稽至极的事情哈哈大笑道:“你且睁眼睛看看,今日到底是谁的死期!”话音落下,从四周闪出数个身着黑衣劲装的护卫。 易安冷笑道:“凭他们,还取不了我的性命。”说完身形迅速移动,长剑气贯长虹剑气如霜以横扫千军之势将面前的侍卫击在一旁径直奔向施溪亭。 施溪亭有些惊慌道:“快挡住他!“ 曹平凌空飞来向易安当胸一剑,眼见便要穿胸而过,易安朝旁边一闪,堪堪躲过。闪到曹平脑后,一招临花照水,直逼其面门。“当”的一声,两柄宝剑相碰,震得易安右臂发麻,暗道此人不可小觑。 曹平是施溪亭暗中养着的剑客,明为施府的侍卫长,其实是昔日的江湖高手,只不过他自从归于施溪亭门下时便改名换姓不在江湖上走动了,所以极少有人与他过招,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实力,都只道他是个比寻常侍卫武艺高些的人罢了。 不过,即使他是昔日的江湖高手,可是与他对战的易安却也让他吃惊不小。易安的剑招时而疾如闪电,时而潇洒飘逸,神妙无方。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样子,功力却丝毫不逊于他这个老江湖。 曹平想到此处,狡黠一笑道:“你的功夫倘若走一遭江湖,怕也是个中高手,只是可惜了,今日就要折在我手上了。” “那你也要能保住命再说。”易安面色如霜。 曹平朝其余的几个黑衣侍卫做了个手势,只听见一声短促的竹笛响起,方才站在身边的数个黑衣侍卫迅速移动,摆了一个剑阵,瞬间移形换影,变化莫测。 易安被围在铜墙铁壁一般的剑阵中央,这剑阵的排列和步法依照伏羲六十四卦演变而来精妙无比,让人眼花缭乱,眼前生出无数幻影向自己,稍一不慎便被四周的剑法伤到。易安提气集中意念,使自己不被漂移的剑影惑乱,同时在脑中猜测对手下一次如何出招。 起初,这剑阵的阵法精妙,出招贵在迅速且出其不意让易安确实吃了些苦头,身上也挨了几道不要紧的剑伤。可巧的是他所修习的武功正好是河图洛书演化而来,两种武功本属一脉,所以在后期他竟然可以根据卦象和位置推算出对手的招式,慢慢地竟然占回了上风。 曹平这个老江湖将两方的交战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他对施溪亭道:“此人的武功极高,倘若单打独斗的话连卑职也不敌他,这剑阵已经显出颓势,看来也是制服不了他的。只是卑职奇怪的是,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却为何在江湖中没有一点名声?” “他是雷霆军余孽,自然不能太过招摇了。老夫不管你今日用什么方法,务必将此人给老夫拿下。”施溪亭冷冷道。 “是,大人。”曹平恭谨道,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弩,嘴边残忍一笑,瞄准易安。 “嗖”地一声,锋利的箭深深地插进易安胸口,易安吃痛哼了一声,随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走,胳膊再也挥不起剑了,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施溪亭仰头大笑,呼啦啦一阵翅膀的扑棱声响起,一树乌鸦冲上云霄。 忽然道上闪出十几条人影,施溪亭大惊失色道:“谁?!把人给老夫带走!”可是他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两个人已经将躺在地上的易安驾走了,这波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出招重而迅速,比之他的黑衣侍卫有过之而无不及,两方交战了数个回合,场面甚是混乱,不过,这波人并不恋战目的只在拖延时间,等他们确认易安已经被带走之后,如同来时那般四散开来,在街道上消失无踪。 “到底是谁干的!”施溪亭大怒道。 “老爷,卑职认为此事非同小可。”曹平道。 “先是雷霆军余孽,然后又是不明身份的人,好!很好!给老夫查!”施溪亭此时已经怒不可止,因为头部剧烈的摆动,朝冠掉在地上,发髻也凌乱不堪,几缕白发荡在眼前,形容甚是可怖。 “是老爷!”曹平道。 这日早上起来,众嫔妃前来问安, 沈月笙与众人说笑了一会子。不过片刻,顺妃托辞身上不爽快便先走了,随后静妃等人也起身告辞,沈月笙也苦于无话可说懒得应付道:“众位妹妹走好。” 呼啦啦人一走,殿内便只剩一程明月。沈月笙笑道:“你却也不嫌我,日日来同我作伴。” “妹妹怎敢嫌弃姐姐?是姐姐不嫌弃妹妹来叨扰姐姐才是。”程明月笑道。 两人正说笑着,琴横走进来道:“娘娘,奴婢叫人把小姐接来了。” 原来有一日沈月笙觉得甚是烦闷无聊,与琴横说起了家中的趣事,正好说到她在府中时甚是爱逗弄兄长的一双孩儿,没想到这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到南宫擎宇耳朵里去了,他便一道旨下来,叫沈惜墨半月进宫一次聆听王后娘娘“训导”。 沈月笙心内失笑,她这王后虽然身为国母,却怎样也不应该训导起大臣家的孩子来,这明为训导,其实不过是变着法儿的给她找个乐子,逗她开心罢了。原本她还不乐意,想这小小的孩儿要忍受路途颠簸之苦半月入宫一次,实在是不忍心。再后来,越发地喜欢起这小儿来,恨不得日日与她做伴,每半月一次的“训导”恨不得日日都来上这么一次。 “姑母!惜墨给姑母请安!”沈惜墨盈盈拜倒,声音如同清风吹动珠帘。 “快起来,让姑母好好看看,路上可是冻着了?”沈月笙慈爱道。 沈惜墨起身,看见一旁坐着一个粉紫色宫装的清丽女子,粉面星眸,高髻云鬓,美貌虽不及沈月笙,却自带一段阔大宽宏的英气,如同朗月清风让人望之一股坦荡之气,恭谨参礼道:“民女拜见贵人娘娘,贵人娘娘喜乐安康。” “哎哟~小姐做什么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程明月从榻上起身,亲自把沈惜墨扶起来道。 她端详着沈惜墨又看了一眼沈月笙笑道:“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月笙把沈惜墨揽到怀里道:“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这么说的。” “她再长两年,妹妹可就要分不清你们了。”程明月笑道。 “来给姑母说说你先生近日又给你讲了些什么?” “先生说叫我定定性子,近日教我读《大学》了。”沈惜墨道。 “你这先生可是个有趣的人,我可从没听说过教女子读《大学》定性子的。恐怕他藏着一颗教个女丞相的私心呢。”程明月笑道。 “贵人娘娘,女子也能当丞相吗?”沈惜墨歪着脑袋疑惑道。 “有何不能?只要你愿意。”程明月笑道。 “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咱们大邺如何到现在也没有女人做丞相的?聪慧如姑姑这样的人,怎么也没有?还有贵人你,怎么也呆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面,日日等日头升起来,等月亮升起来?”沈惜墨问。 “你这小人儿!”程明月用手点了一下沈惜墨的鼻子道。又笑道:“我们大邺的女子,没有人当女丞相是因为她们被一些东西绊住了,她们没有力气斩断这些束缚,你姑姑没有当女丞相是因为她要做我们的王后啊,我呢,是因为我很早的时候就被一些东西束缚住了。” “那么静好可以吗?可以逃开这些东西吗?” “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了,你自己有多想当女丞相?”程明月问道。 “静好真的很想当女丞相,静好想象兄长们那样策马扬鞭,去看天地辽阔,去发挥自己的才智,不愿意生活在后院里面,度过短短数十载。”沈惜墨眼神坚毅,露出无限神往的表情。 “小静好,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要被任何事情束缚住,天地就都是你的,那时候谁也不能阻止你,谁都阻止不了你。”程明月用坚定的语气看着沈惜墨道,像是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交接仪式。 “嗯,静好记住了。” “好啦好啦,越发不像话了,你瞧瞧你都教了些什么?啊呀呀,这可如何是好?我这两个小祖宗,一个想当女将军,一个想当女丞相,可了不得了。”沈月笙打断她们二人的话道。 三个人笑成一团,沈月笙道:“我瞧着你们两个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倒是能凑在一起。” “是呢是呢,妹妹也觉得甚是与小姐投缘。” “猴儿,说你一句你就接上来了!”沈月笙啐道。 “下一次小姐进宫的时候姐姐早些告诉妹妹一声,我来看看我这小友。” “瞧瞧瞧瞧,越发没规矩了,你是天*嫔,她要正经叫你一声娘娘呢。” “哈,姐姐如何今日计较起这么许多了,咱们性情相投,这些算得了什么。妹妹不管,今日姐姐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与小姐正式结个莫逆之交。”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沈月笙哈哈大笑:“你这猴儿,越发痴了。静好,你别搭理这位没规矩的娘娘,快给姑母弹一曲前几日教你的曲子。” …… 曹平对满面冰霜的施溪亭道:“大人,卑职查清楚了,人是被落梅第抢走的。” “落梅第?沈家?” “正是。” “他怎么和落梅第扯上关系的?”施溪亭面色不虞。 “大人,卑职得到密信,前几日顺义候曾经秘密拜访沈湑,据说和雷霆军余孽有关。现在沈湑正在暗中调查雷霆军一事。” 施溪亭脸色凛然一变道:“又是沈湑!他为何要处处与老夫为难,我说连赵翯都死了,这案子怎么还迟迟不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大手笔等着老夫呢!” “老爷,现在要不要……”曹平把手掌放在脖颈上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问道。 施溪亭眼中闪过一道凶光自负道:“倒不必这么快结果他,反倒会适得其反。先去传消息给静妃娘娘,让她做出点动作,给沈家提个醒。” “是,大人。” “此事的来龙去脉,你务必三日之内查得清清楚楚。还有,涉及到这桩旧事的旧物务必要确认处理干净,免得节外生枝。” “卑职遵旨。”曹平大步走出去。 第四十九章:暗流涌动 夜色垂下,坤仪城陷入黑暗的迷障,宫女们点起了红色的宫灯。风吹着灯笼摇摇晃晃的像极了天上摇曳的星子。 沈月笙穿着一件缠枝海棠斗篷从韶景宫走出去,琴横紧跟上来道:“娘娘,风这么大,您可别去外面受凉了。” “不碍事的,我穿的厚。等一会儿大王该来了,琴横你去把那盏琉璃宫灯拿出来。”沈月笙回首,对琴横笑道。 琴横急急忙忙道:“暗香你快些去把琉璃宫灯拿出来,仔细些不许打碎了。”说完从桌上拿起一个小手炉跑出去递给沈月笙。 “娘娘,大王不是不让您在风口迎他了吗?您要是又冻着了,大王该心疼了。” “你这鬼丫头,谁说的话听记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偏记不住我说的话?”沈月笙故意生气道。 “哎呀,好小姐,奴婢这不是担心您的身体吗?你要是病着了奴婢会心疼的。” 沈月笙听着琴横的话,心里一阵温暖和感动,琴横这丫头与她同时从府中出来恨不得把一颗心都给他,她也在心里暗暗将她姐妹般对待,笑着戳了她一下道:“就你这鬼丫头最会说话。” 此时晚风幽幽刮起,寒天冻地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显得分外清冽甘甜。“哎呀,好香啊。”琴横闭着眼睛赞叹道。 沈月笙也吸了吸鼻子喜道:“定然是那几棵梅树开花了。” “前几日才打花苞,不想几日竟就开了,奴婢明日来采写梅花与小姐做些梅花糕,再盛一瓮梅花上的雪水埋在咱们院子里,等到夏天给小姐泡茶喝。”琴横掰着手指道。 “走,咱们看看去。”沈月笙笑道。 “可是小姐,咱们来此处不是要迎大王吗?倘若大王来了该怎么办?”琴横有些迟疑道。 “大王走到此处应该还有些时辰,咱们去看一眼,折两支梅花来用不了多久。你与我同去,让寻梅她们留在此处,若是大王来了,就让她们说本宫去为大王折梅花去了。”沈月笙说完,打着五彩琉璃宫灯向御花园那几棵老梅树处去了。 “娘娘,你慢些走,仔细脚底下。”琴横搀着沈月笙小心地往前走。 远远看见几树瘦梅在夜色中芬芳吐蕊,微风阵阵掠过梅树,使人犹如浸身香海,通体蕴香。 一株梅树的枝干苍劲嶙峋、风韵洒落,颇有有一种饱经沧桑之美,枝上的梅花轻柔素雅,犹如凝云。沈月笙一眼瞥见便十分欢喜道:“琴横,你去把那支骨里红折下来,插在前殿的白玉胆瓶里肯定好看。” “嗯。”琴横应声像梅树走去。 忽然,沈月笙的脖颈处感动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琴横喊了一声:“小姐。” 南宫擎宇大步走在风中,风把他用金冠半束的头发吹扬起来,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黑夜里面熠熠生辉,前一刻还紧绷着的面孔一看见远远在风中摇摆的宫灯立即如春风化雨。 魏良安笑道:“大王,娘娘又来迎您了。” 南宫擎宇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情,无奈地摇头道:“真是不听话,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办。” “怎么是你们在此处,王后呢?” 寻梅道:“回大王,王后与琴横姐姐去给大王折梅去了,不叫奴婢们跟去。” 南宫擎宇眉头一皱道:“怎么忽然去折梅了?” “王后娘娘以前来迎大王的时候有时候会去看看御花园里的那几棵老梅树,因这几日下雪难行便再没去,今日忽然间闻到梅香,就说是要去看看那几棵老梅树,顺便给大王折一支梅花来。” 南宫擎宇点点头又问:“娘娘去了有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寻梅道。 “大王,想来娘娘也该回来了。”魏良安道。 南宫擎宇心内隐隐感到不安,他抬头看了一眼暗沉沉的夜色道:“你们随孤去迎一迎王后去。” 这个时节的御花园甚少有人走动,所以没有什么灯火,寒风这么呼呼一刮,宫人手里的纱绢宫灯很快就被吹灭了,越往里走就越黑越暗。 南宫擎宇心中涌出不祥之感,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恨不得马上走到老梅树哪里。 “大王,不好了!不好了!”一位宫人尖叫道。 南宫擎宇心头一震着急道:“怎么了?” 魏良安走过去拿灯一照,看见琴横手里捏着一支梅花,昏倒在地上。 众人吓得面色苍白,南宫擎宇大喝一声:“王后呢?” 宫人们连忙散开到各处去寻找沈月笙,魏良安愁容满面地看着南宫擎宇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南宫擎宇径直走到数仗之外的湖边,用近乎吼叫的声音道:“把湖面照亮些!” 湖面上倒映出宫灯的影子,升腾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再远一点就与浓重的黑夜融为一体,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让人甚是心惊。 “水上好像有人!”有人喊道。 “是娘娘的衣裳!”寻梅也大声道。 南宫擎宇听完,将手中的灯笼扔在地上,一把扯掉斗篷,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刺骨的湖中。 “大王您不能去!”魏良安阻拦道。又对身边的内监呵斥道:“糊涂东西们,看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救娘娘!” 南宫擎宇奋力游了数十米,冬天的湖水寒意沁骨,登时浑身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勉自强撑着,游到前面,果然是沈月笙。只见她浑身湿透,双目紧闭,身体与刺骨的湖水一样冰冷,南宫擎宇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感到一阵恐惧,那一刻他是那么的害怕失去她。 “阿珠,你别怕,孤来了。孤来带你回去。”南宫擎宇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驮着她朝岸上游去。宫人们此时也游到南宫擎宇身边,与他一起将沈月笙带上了岸。 南宫擎宇顾不得换下结冰的衣裳,焦急地看着琳琅等人为沈月笙擦拭身体换上烘暖的衣物,他红着眼睛道:“快去宣御医。” “大王,御医正在来的路上,您先换一件衣裳吧。”魏良安恳求道。 南宫擎宇这才感觉浑身冰冷麻木,已经失去知觉了。 此时的丽景轩中,施嫣然面色凝重地在殿内来回走动。赵平匆匆走上来道:“娘娘,王后被大王找到了。” 施嫣然猛然转头看着赵平,面目扭曲道:“贱人被找到了?你们没有淹死她吗?” “娘娘,伍寻将她打晕了扔到湖里了,想来应该死了。” “本宫不要应该死了!本宫要她现在已经死绝了!为何不直接结果了那贱人!”施嫣然怒吼道。 “娘娘,嘘!”赵平噤声道,又道:“娘娘糊涂,将王后打晕扔进水中便是她不慎失足落水,若是直接杀死她再丢进水里可就是谋杀了,到时候查到咱们这里怎么办?” 施嫣然此刻慢慢冷静下来,听到赵平的话也觉得有道理,沉思了片刻道:“帮本宫准备一下,本宫要去韶景宫看看去。” 大理寺府衙,张见信伏在案前疾书,室内的灯火有些暗,身边的小炉中炭火发出微弱的火光,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继续伏案书写,忽然,一道疾风擦过他的耳畔,“叮咣”一声,一支飞镖钉在身后的墙上,室内的蜡烛全部熄灭。 张见信猛然抬头,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来人!”他大声叫道。 一阵杀气迎面而来,他慌乱躲过,大叫道:“有刺客,来人!来人!” 黑暗中的人阵脚不乱,继续袭击张见信,他在逃离中带倒桌椅的声音惊动了值夜的侍卫,片刻之后,侍卫们冲进来,刺客与侍卫们交战了几下便逃离现场。 室内重新亮起烛火,张见信脸色煞白,额前沁出豆粒大的汗珠,沉声道:“去地牢。” 大理寺的地牢阴暗潮湿,一走进去便闻见刺鼻的气味,侍卫手中的火把将周围照得十分明亮,两边的牢房中关押着的嫌疑犯皆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外面,张见信面色凝重朝深处走去,忽然右边的牢房中发出一阵凄厉地尖叫声,长长地回响在地牢中,让人不由胆颤。 “今夜地牢中可有异动?”张见信问。 狱监孙辙道:“回大人的话,并无。” “嗯。好生看住此二人。”张见信在地牢的尽头停下来,指着两个背对着他们的人道。 “是,大人。” 当张见信走出地牢约么半盏茶的功夫后,孙辙浑身带伤闯进来道:“大人,果然有人来劫狱了!“ “是何人?捉到活口了吗?” 孙辙满脸愧色摇头道:“属下按照大人的意思将狱中的人犯换成了稻草人,把他们关到了安全之处,劫狱的人发现上当之后,与属下展开恶战,可惜逃脱了几人,剩下的人倒是被属下制服了,可谁知道他们的嘴里藏了毒,竟然纷纷自尽了。” 张见信叹息一声道:“这是一群死士,这是可惜了。” “大人,那密室中的那两个人犯该怎么办?”孙辙问道。 “孙辙,我这大理寺监狱已经不安全了,对方既然劫狱一次,不达到目的必然不肯罢休,你要更加自信些,万万要保住这两个人犯的安全。” “大人请放心,那两个人犯属下都是亲自照料的,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万万不可马虎啊,劫狱之人如何进来大理寺府衙,又是如何进去大理寺地牢,而且在劫狱失败后竟能全身而退,你可有想过原因?” “大人是说,大理寺有内鬼?” “加上上一次赵翯被毒杀,我们面对的对手绝不简单哪。”张见信担忧道。 孙辙望着摇摇的烛火点了点头道:“属下明白。” 第五十章:草屋险象 北风刮得树枝呼呼作响,天色未明,北斗星还很明亮。地上的村庄像是一只蜷缩的小猫一样沉睡着。 一座简陋的小草屋门前挂着一个蒙着牛皮的灯笼,可能使用的时间久了,牛皮上破了三两个洞,灯笼里的蜡烛早就灭了。 “吱呀”一声,草屋的门开了半扇,一个白发苍苍背部有些佝偻的老者走出来,他手里端着一盆冰冷的炉灰走到院外倒了,进屋时又从从土墙下捡了几根木头。 这座小屋立于村头,与村庄的人家有些距离,整个院子只有土墙围着的一座草屋,没有回廊,亦无多余的房子,用“陋室”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只有那土墙外的几丛翠竹才勉强可看。 老者用火折子点燃小炉中的木头,可是木头劈柴太大了,很不容易燃烧,他只得低头吹风,好让火快些着起来。 如此反复了三两次皆失败而终,火没点着,倒是弄了一屋子柴烟,老者浑浊的眼睛被熏得直淌眼泪。 “咣咣咣。”响起一阵敲门声。 “何人敲门?”老者抬起衣衫单薄的袖子擦了擦眼泪,望向门口问道。 “先生,是我啊,奉贤。” “奉贤啊,你这孩子怎么来了。”老者起身脚步踉跄地开门道。 “先生。”一张约么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少年面孔出现在门外。 “快些进来。”老者道。 “先生,这是村民们给您的木炭,弟子怕先生冷着就送来了,我把他们放到院子里就来。”少年道。一转身露出一个几乎与他一般高的背篓,里面装满黑乎乎的木炭。 “我来给你搭把手。”老者欲上前。 “这木炭一点也不沉,先生就在门口等等弟子,弟子马上就来。” 老者笑呵呵道:“当心点,别摔着。” “先生,您这小屋怎么冷得像冰窖一样。”少年一走进老者的草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 老者只呵呵地笑着,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道:“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少年接过老者递上的茶水说:“谢谢先生。”然后从身后取过一个小包裹,拿出一件缀满补丁的长袍道:“先生,阿娘帮您补好了。您快穿上吧。” “哦,我来看看,替老夫谢谢你阿娘了没有啊?”老者从少年手里拿过衣服温和而慈祥地笑着。 少年环视了草屋一周,眼神中流露出心疼的表情道:“先生,您为什么不住到村子里大家为您修的房子里,偏偏要在这个小草屋里面挨冷受冻呢?” 老者坐在一张破席上眼睛微微眯起,显得安闲自在道:“老夫觉得此处甚好。” 少年找来些油纸将小炉中的木头燃着,火光将他的脸蛋映得通红,他看了一眼老者,低头嘀咕道:“先生这里像个孤岛似的,连好些的瓜棚也不如。这冬月天又这么冷,您的身子能扛住吗?” “哈哈哈,小子,你先生我还死不了呢,再说,你不是给我送来木炭了吗?”老人往小炉边靠了靠,暖融融的火光让室内看起来温暖、明亮了许多。 少年无言以对,看着老者在小炉旁边忍不住打盹的样子,偷偷朝他皱了一下鼻子道:“奉贤说不过先生。” 老者笑笑没说话。室内陷入静寂,屋外“呼呼”的风声传进来,像是哭泣的声音。 “先生,村子里的人都说您是从外面来的,见过大世面,您给奉贤讲讲外面的事情好不好?” “小子,这有什么好讲的,等你长大了自己亲自到外面看看岂不是更好?” 少年眼中的光亮顿时暗淡下来,极不情愿地说了声:“哦。” 老者问:“你昨日的功课温习了吗?为师来考考你。” 奉贤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刚才还陷入在失望的情绪中,一听见先生考问功课马上露出笑脸道:“请先生提问。” 老者问:“‘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作何解?” 奉贤点点头略一思索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君子的手下做事很容易,但却难以讨他欢喜,他不喜欢别人用不正当的方式去讨他欢喜,等到用人的时候,君子能做到量才而用。而在小人手下做事很难,但却容易讨他欢喜,因为小人不会因为人们用不正当的方式去讨他的欢喜而不高兴,但是等到他使用人的时候,却总是求全责备。孔子这是在告诉我们,君子平易近人而小人心胸狭窄,我们做事情的时候要分辨出君子和小人,不与小人共事。” 老者听着少年的话,眼神缥缈起来。少年问:“先生,弟子解的对吗?” “你解的很好,奉贤。”老者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先生,君子都像先生您这样对吗?”奉贤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老者。 “哈哈,你看看你先生的样子,哪里有个君子的样子?”老人失笑道,将身体又往火边靠了一下。 “先生说过,‘君子谋道不谋食’,先生如今住在陋室,身处僻壤教诲乡野小儿,不为名利,岂非君子乎?” 老者听着少年的话,眼中出现一片熊熊烈火,殷红的火焰在风中跳跃,最后连城一片火海,而在那火海身处,忽然间出现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目光中仿佛带着滚滚发烫的温度,让他不敢直视。 “先生,你怎么了?”少年看见老者沉入深思中问道。 老者被刚才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灼伤。沉默良久,发出一声无限苍凉而沉重的叹息,道:“你的先生,并非君子。” 奉贤抬起头看着老者伤感而沉重的样子满脸不解,张口欲说话时猛然喝了一口寒风,因为就在同时,草屋的门从外面被人撞毁,北风瞬间呼呼地灌进来,吹得小炉中的火焰摇摆不定,也吹得火灰飞扬起来。 几个持刀的黑衣人跃进草屋内,不由分说立即向老者和奉贤扑过来。冰冷的刀光剑影闪着寒光,奉贤吓得不能动弹,睁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在他面前举刀劈下的黑衣人。 “恶贼,你们是何人!”老者惊怒道。 眼见黑衣人的刀要落下来,老者将小炉上一壶滚烫的茶水扔到黑衣杀手身上道:“你们要的是小老儿的命,与这孩子无关。 滚烫的茶水尽数洒在黑衣杀手身上,立即闻到一股皮肉焦烂的味道,那黑衣杀手吃痛,恶狠狠地看了老者一眼,向他扑过来。 “孩子,快走!”老者大声喊道。 “先生!先生!”奉贤大叫。 “快些走,听先生的话!”老者朝他大声喊。奉贤抬起胳膊抹掉夺眶而出的眼泪,看着一片漆黑的门外和险象环生的屋子,犹豫不决。 老者看见奉贤犹豫再三的样子,心中甚是着急,再加上他年纪老迈,一个躲闪不及胳膊上挨了一剑,转头看见这孩子还痴痴傻傻地一动不动越发着急,喝道:“还不快走!” 转眼间两个黑衣杀手扑向奉贤,瘦小的孩子和健硕的黑衣杀手形成强烈对比,奉贤举起胳膊挡剑,下意识闭上眼睛……老者远远看见杀手手中的剑下一刻就要落在孩子的头上,自己万万不能奔跑过去庇护他,顿时心中剧痛万分,恨恨道:“畜生!”随之浑身瘫软倒在地上,不觉老泪纵横,也绝望地闭上双眼。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支冷箭“嗖”地一声射进草屋,少年面前的黑衣杀手闷哼了一声倒地身亡,与此同时,三四个身穿劲装的男子跃进草屋中,与先来的黑衣杀手搏杀起来。 奉贤听见响动后,睁开眼睛看看黑衣人又看看后面进来的人,实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罗大勇一剑劈向老者身上的两个黑衣杀手,身形一闪一招毙命,剩余的几个黑衣杀手也被罗大勇带来的人杀死了。 奉贤半爬半滚到老者身旁,只见他身上有几道明显的伤口,血流的满身都是,顿时吓坏了,大声喊道:“先生!先生!您快醒醒啊,您不要死!” 罗大勇听见奉贤的话之后飞奔过来,他将手放在老者的下颌,一丝温度传到指尖,虽然老者的体温并不高,脉搏也很微弱,但罗大勇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就目前来看老者并没有死。 “小儿,别哭了!你先生没事。”罗大勇对在一旁哭泣不停的奉贤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你骗人!先生明明都流了这么多血,现在都说不了话了,怎会没事?先生,是奉贤害了您,是奉贤害了您啊。”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抱着老者痛哭,如丧考妣,形容甚是可怜凄惨。 罗大勇见这孩子哭哭啼啼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道:“小儿,你别再哭了,你家先生没被人杀死倒先被你哭死了。” “先生真的没事?”奉贤擦干脸颊上的眼泪,满怀期待地看着罗大勇。 “怎么?你还盼着你怀里这小老头有事?”罗大勇调笑道。 “当然不是!奉贤紧张地辩驳道。 “你放心吧,小老儿没事,若是方才大爷来慢些可就说不上了。”罗大勇笑言。 “那我先生现在怎么还不醒来?” “小儿,你怀里的这个小老儿如今没有八十也有半百了,刚才被这么一折腾不得缓缓吗?”罗大勇俯下身子,捏了奉贤的小脸一把道。说完他向旁边的几人使了个眼色道:“把这小老儿交给你身边这几位大叔,我们有正事要做呢。” “不!你们谁都不能带走先生!”奉贤护住老者的身体道。 罗大勇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 “嗯,就凭我。奉贤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却愿意为了先生勉力一搏。奉贤绝对不允许坏人伤害先生。”奉贤眼神坚定道。 “坏人?你是说我?”罗大勇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嗯。”奉贤弱弱地点点头。 “小儿,你仔细想想,我若是坏人,方才又为何救你们呢?” 奉贤用手挠了挠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讲确实复杂了些。 “好了,我不与你说了,我现在要带你家先生办正事去了,倘若有事的话凭此物来邺城找我。”他从腰间解下一枚刻着“罗”字的令牌丢给奉贤道。 奉贤呆呆地看着令牌发呆,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将老者抬上屋外的马车扬长而去了。 第五十一章:险象环生 一夜风雪,韶景宫上上下下乱成一团,沈月笙一直高热不退,南宫擎宇看着沈月笙通红的脸颊,放了狠话说若是王后有个三张两短定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前来问诊的几个老太医在殿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面面相觑,身体不由一抖。 “何太医,您是太医院的国手,王后娘娘这症状,下官心里实在没底啊,咱们能治好吗?”尤松满脸担忧道,尹唐也随之附和。 何光济捋着花白的胡须面色有些凝重,他听了尤松和尹唐的话之后有些生气道:“治病救人是医者本份,二位大人在此平白烦恼不如与老夫商议尽快将王后的高热降下来。”何光济是太医院中年纪最大,医术最为精湛的太医,可是坏就坏在为人太过耿直,看不惯太医院和后宫勾结的腌臜之事,没少受到排挤,平日里很不得志。这尹唐和尤松倒是乖觉,为人活络,但真正遇到疑难杂症的时候还得请何太医来坐镇。 “是。”尹唐和尤松被呛一口,却只能忍气吞声。 南宫擎宇一直守在沈月笙榻前,魏良安几次来请他回乾元殿歇息均被他骂走了。 何光济等三人忙到深夜,可是沈月笙却时好时坏,高热降下来没一会儿又烧起来,急得尤松和尹唐团团转。 “这是怎么回事,王后怎么时好时坏的?”南宫擎宇脸色铁青问道。 “大王,王后在水中被寒气侵体,故而会发生高热症状,老臣已经开了方子煎药给王后服下了,可是王后眼下的症状,不似简单的受寒,而是……有邪气侵体啊。”何光济冷静地分析道。 “你是说王后反复高热,是因为邪气侵体了?”南宫擎宇反问道。 “正是。只要将娘娘体内的邪气驱赶出去,自然就会痊愈。” “那你们还等什么?赶快为王后驱赶邪气啊!何太医孤问你,你能驱赶王后体内的邪气吗?” “微臣……能,却也不能。”何光济为难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王有所不知,要驱赶邪气的话,医者必须会巫术,自古巫术和医术不分家,这驱赶邪气的巫术老臣倒是会的,只是需要的一些东西……老臣并没有。” “你需要什么?孤把这大邺的国库交给你,但凡是你要用的,尽管拿去。倘若国库里没有,只要这天下间有的孤也给找来。” 琳琅和寻梅几个丫头站在殿内,个个面露忧色,听见南宫擎宇说出了这样的话,高悬的心也稍微放下来了些。 何光济在脑中飞快地思索了一下施展巫术所需要的东西,犹豫道:“臣需要一套上好的祭祀礼器,需要有灵气的灵物一件,再需要的就是上古瑞兽身上之物。” 南宫擎宇道:“前两样东西并不难找,只是这上古瑞兽身上之物莫过于凤毛麟角……此物,自有邺以来还从未听说过……” 何光济也沉吟道:“此等神物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唉……”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说孤的王后无法可救了对吗?”南宫擎宇忽然间眼睛发红,像一头发怒的野兽一般咆哮着。 “娘娘,娘娘,快放我进去,让我去看看王后娘娘吧。”殿外传来了哀求的哭喊声。 “是何人在殿外喧哗,还不去打发了!”南宫擎宇的眼睛血红,暴躁而不耐烦地喊道。 “大王,是琴横那丫头醒过来了,闹着要来看看娘娘呢。”魏良安道。 “没有尽力护主,导致主子陷入危险的境地,该死!”说完又冷酷道:“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殿内的宫人听见此言皆大惊失色。 魏良安知道南宫擎宇此时是急火攻心,丧失理智了,上前劝阻道:“大王,万万不可啊。” “你住口!” 魏良安胆怯地闭上嘴,眼见着琴横这丫头被侍卫越拖越远,哀求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心内焦急万分,但却无计可施,只能摇摇头默默地闭上眼睛。 千禧平日里受尽了琴横和琳琅的好处,他们都是内心纯良之人,朝夕相处建立的感情已经很深厚了,万万不忍琴横惨死在棍棒之下。于是鼓起勇气跪在南宫擎宇面前道:“大王,奴婢请求大王对琴横姐姐网开一面,她平日里伺候娘娘可是最尽心尽力的。” “大胆奴才!倘若再多嘴,连你一并罚了。”南宫擎宇怒急道。 此时千禧也不管不顾了,连珠炮似的道:“大王,娘娘和琴横去御花园折梅花,说折完梅花就回了,又怎么可能去湖边,琴横必然会拉着娘娘呢,可是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好端端的人却是晕过去的。王后和琴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可是倘若琴横姐姐现在就这样被打死了,那么这些事情就永远不会水落石出了。此事有蹊跷啊大王!” 千禧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南宫擎宇低头沉思数秒,眼神一凛果断道:“将琴横带进来!” 琴横进到殿内时,完全不似平日里娇俏活泼的样子了,发髻散开,凌乱地吹在面前,衣裙上也有很多褶子,皱皱巴巴的,她伏在地上低声哭泣道:“贱婢衣衫不整冒犯天颜,奴婢没能护着王后娘娘实在该死,大王要杀要剐奴婢,奴婢都认罚。可是有些事情,奴婢在临死之前不可不说。大王,娘娘是被人暗害的啊!” “你说的是真的吗?”南宫擎宇眼中将欲喷火。 “奴婢不敢欺瞒大王,当时我与娘娘到老梅树下的时候,娘娘叫我去折一支骨里红插到胆瓶中,奴婢按照娘娘的话去折梅花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然后奴婢转头去看的时候,脖颈上一阵剧痛,奴婢就大声喊起来让娘娘赶紧逃,那人见奴婢没有晕过去,又朝奴婢脖子上砍了一掌,奴婢在挣扎的时候拽下他身上的物件,请大王明察。”她说完话,双手捧着一个雕刻虎纹的木牌。 南宫擎宇拿过木牌反复端详,之间木牌背面用蝇头小楷刻了一个“苏”字,若不是仔细查看的话,几乎难以分辨出来。 “好!很好!”南宫擎宇沉默良久,用充满愤怒和极度压抑的语气说。 “大王,您看这丫头……”魏良安趁机问南宫擎宇怎么处置琴横。 “打发到苦役处受苦去吧。”南宫擎宇闭上眼睛缓缓道。 “谢大王不杀,奴婢遵旨。”琴横伏地磕头谢恩。 “大王,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琳琅出来道。 南宫擎宇疲惫道:“还有什么都一并说吧。” “大王,琴横是王后从府中带到宫里的,她伺候王后的时间最久,平日里也最得王后喜欢,她若是被打发到苦役处了,奴婢害怕王后醒过来后没后可心的奴婢使用。” 南宫擎宇看了看地上瑟瑟发抖满眼泪水的琴横叹息了一声道:“你没有保护好孤最在意的珍宝,让孤怎么容你?罢了,先关起来,等王后醒了再做决定吧。” 琴横被侍卫拖下去,瞬间殿内又陷入沉寂,这种沉寂才是最恐怖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此事再生事端,就连大声呼吸也不敢。 “何太医,你说你需要上古神兽身上之物对吗?” “正是。” “有了此物,你就能为孤的阿珠驱走邪气了吗?她就会好起来了吗?” “是的,大王。” “那么你听好了,孤乃是龙神之子,孤身上的血肉就是神兽身上之物。你准备一下立刻替王后驱赶邪气吧。” “大王不可!”殿内的人神色大惊,魏良安和何光济同时阻拦道。 “可不可的孤说了算。” “大王龙体不能有损啊大王。”何光济道。 “少废话,再多言看孤不砍了你们的脑袋。给孤拿刀来!” 天微微亮时,沈月笙慢慢睁开眼睛,她看见南宫擎宇就坐在榻前,怀里紧紧抱着她的一只胳膊睡着。微微一动,他就被惊醒了。 南宫擎宇满脸疲惫憔悴不堪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紧张地问道:“可好些了?” 沈月笙的眼中眼泪夺眶而出,道:“三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南宫擎宇将她抱在怀里道:“傻瓜,又说傻话了,没有孤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只能天天都看着孤的脸,连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能差。” 地龙将殿内烘地暖融融,馥郁的香雾更让殿内温暖如春,可是沈月笙却感觉到彻骨寒凉,她打了个寒颤道:“三郎,我怕。” 南宫擎宇把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环地更用力了些,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柔软温情的一吻:“别怕,有孤在,阿珠什么都不必害怕。孤会护着你,谁都不能伤害你半分。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沈月笙轻轻靠在南宫擎宇怀中,没有看见此刻他眼中的冰冷和残忍,那样的眼神像是夺命修罗,让看见的每一个人都魂飞魄散。 “三郎,你的眼睛这样红……你一直守在这里吗?”细嫩光滑的手轻轻滑过南宫擎宇的眼睛和鼻子。 “嗯。孤怕你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孤。”沈月笙听完南宫擎宇的话,心里像是暖阳融化冰雪,感动地几乎又要落泪。 南宫擎宇把她的手握在掌中,放到唇边吻了一下道:“别哭,是孤不好。孤没有保护好你,孤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身处险境了。阿珠,你要答应孤,以后要好好听孤的话,不要独自乱跑了好吗?” “三郎,阿珠想要折一支梅花给大王看。” “嗯,孤没有生你的气。日后,你若是想看梅花,孤就陪你看梅花,想看桃花,孤就陪你看桃花,想看荷花,孤就陪你看荷花。别再一个人偷偷跑去了,孤不放心。”南宫擎宇带着温柔如风的微笑,轻轻抚摸着沈月笙乌黑柔软的长发,不由自主地轻轻绾了个发髻,随即又怕她躺着不舒服,轻轻拆开了。 “三郎,是阿珠不好,让你烦心了。” “是孤没有给你一个安全的环境,你不许怪自己。比起烦心,孤更害怕失去你,倘若没你了,孤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南宫擎宇伏在沈月笙背上,唇边温热的气流在沈月笙耳边形成一个温柔的旋涡,让她沉溺其中,觉得外面的危机四伏完全被光明照亮,心瞬间安定下来,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情让她害怕了。 “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南宫擎宇钻进锦被,从后面抱着沈月笙。 “三郎也睡。” “孤抱着你睡。” …… 罗大勇从马车上跳下,随后两个人扶着衣衫破旧的老者走下马车。 “大人,末将回来了。”罗大勇向沈湑和沈镇远行了个武将礼。 “青莲先生,别来无恙啊。”沈湑淡对罗大勇带来的老者说道。 那被唤作青莲先生的老者面色甚是不自然,作揖还礼道:“沈大人可能认错人了,小老儿并非什么青莲先生。” “你还不是?你这小老儿,幸亏末将跟得紧,倘若再晚一步的话,这小老儿可就被人杀了,这回来的一路也没消停过,那黑衣杀手几次三番要取你的性命,你若不是青莲先生的话,谁又要杀死你这小老儿啊?”罗大勇恨不得跳脚起来,嘟嘟囔囔道。 第五十二章:锦衾寒 南宫擎宇下令严查沈月笙在御花园中落水的事情,当消息在坤仪城传开的时候,施嫣然再也坐不住了。 “傅小主,静妃娘娘说新得的滇红喝着不错,特地遣奴婢前来请您去丽景轩品尝呢。”珊瑚来到傅月影的宫殿传话道。 “替我谢谢娘娘,请珊瑚姑娘先行回去复命吧,我换个衣裳就来。”傅月影应声道。 珊瑚笑眯眯的看着傅月影说:“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小主快些,别让娘娘等久了。”说完就转身走出听涛阁。 沈月笙在御花园中失足落水的这件事情,傅月影参与其中,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人人自危,她的心里也当当地打着鼓。而且也很明白施嫣然明面上邀她去品茶,实际上是坐不住了,喊她去拿主意呢。 “主子,您要换哪件衣裳?您生得白净,穿粉红色肯定好看,奴婢把新作的海棠锦衣拿出来好不好?”宜晴问道。 傅月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神,宜晴又道:“主子?” “哦,怎么了?”傅月影被拉回现实。 “主子您想要换哪件衣裳?” “换哪件衣裳?”傅月影唇角牵起,无奈地笑了一下又道:“去丽景轩还要换什么衣裳,自然是越素越好,越不起眼越好。” 宜雨听完施嫣然的话愤愤不平,道:“真是委屈主子了。” “身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谁让本宫的父亲在她的父亲手下做事呢?本宫还有什么选择。”傅月影眼神空洞地望着窗户上的凤仙花剪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静妃不在宫里就好了,主子也就不用处处受制于人了。”宜雨轻声道。 傅月影闻之如醍醐灌顶,心猛地跳了一下,一腔火热瞬间上涌,面上却还是平静的神色,呵斥宜雨道:“住口!当心这话传到静妃耳中,别说是你了,那时连本宫也活不了了。” “奴婢失言。”宜雨红着脸低头道。 宜晴和宜雨扶着傅月影从听涛阁出来,此时又开始下雪。洒扫上的宫人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清扫一次甬道上的积雪,现在甬道上也没什么雪。傅月影躲在宜晴撑着的油纸伞下,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小手炉,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 “参见傅小主。”十数个内监的声音响起。 “嗯。”傅月影点点头道。一股幽幽的清香钻进鼻中,甚是好闻,她好奇地抬起头想看看这香味的来源,只见一株开满梅花的梅树摆在地上,好像是被连根拔起来的样子,可以清楚地看到树根和树根上新鲜的泥土。她问道:“这梅树好好儿的怎么连根挖出来了?” “回娘娘,大王说王后娘娘爱看梅花,可是御花园离韶景宫远了些,就叫奴才们把御花园的老梅树连根挖出来栽到韶景宫去。”跪在最前面的内监道。 傅月影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道:“竟有这样的事情……额……既然你们有要事在身原不该在此耽误,快些起来吧,别耽误了王后赏花。” “谢小主。这道路窄滑请小主先走。” 傅月影走到丽景轩的时候看见施嫣然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大王下令严查御花园中的事情了。”施嫣然沉声道。 傅月影点点头道:“娘娘何必烦心,此事是瑶华殿那位干的,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本宫害怕。”施嫣然露出担忧的神色道,傅月影看着她此刻若惊弓之鸟的形状暗自纳罕,为何今日的施嫣然与平日里那个骄横嚣张的妇人如此不同。 “你不知道,如今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了?”傅月影问。 “父亲给本宫来信了,说雷霆军旧案要死灰复燃了。” “那桩案子不是已经板上钉钉了吗?怎么又被挖出来了?” “谁又能知道,说是雷霆军旧属拿着证据来邺城给雷鸣翻案,我父亲发现以后就派人去拦截他们,没想到刚好被刑部尚书袁固的二公子给撞上了,这个多事的二公子就把人交到京兆尹那里,不知怎么着就被沈湑盯上了,他已经暗中调查多时了,连青莲先生都被他找到了。” “竟有此事!”傅月影没有想到此刻施溪亭面对着如此凶险的局势,脸色大变道。 “所以,本宫这里不能再出事了。父亲那里已经不可能再分出精力帮衬本宫,而本宫在大王那里也没有能父亲说得上话的情分了,本宫若是赌赢了,便能帮父亲挫一挫沈家的气焰,可若是此事败露的话……就难办了……”施嫣然忧心忡忡道。 傅月影点点头沉默了起来,随之缓缓道:“此事绝无回旋的余地了,如今之计唯有将谋害王后的罪行坐实到瑶华殿,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如何坐实?” 傅月影道:“嫔妾当日为防止此事败露牵涉到娘娘,特地留了一手,我让当日办事的奴才特意都换上了瑶华殿宫人的衣裳,李贵在对那个丫头下手的时候故意留下了瑶华殿宫人的令牌,有了这个令牌,娘娘可以高枕无忧了。” 施嫣然听完之后,立刻一扫此前的恐惧和担心,身体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着,一把拉过傅月影的手道:“本宫就知道你是个能成事的。”又笑道:“这寒冬腊月的,你怎么还穿着去年的裘衣啊?” “嫔妾看着这毛色看着还挺鲜亮,穿惯了就舍不得丢开了。”傅月影淡淡一笑。 “那怎么行,咱们都是大王的女人,妹妹怎么能穿得这样寒酸。”说着,伸手将傅月影身上的裘衣解下来,笑盈盈地对珊瑚道:“珊瑚,去把本宫新得的那件狐裘拿来。” 珊瑚眼神迟疑地看着施嫣然,施嫣然佯作生气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傅月影披着崭新鲜亮的狐裘从丽景轩走出来,一阵风挟带着寒冷吹到她的面上,此时雪已经停了,可是空气中的寒冷仿佛比没有下雪的时候更深了一重。宜晴手中托着她先前来时穿着的旧衣,宜雨赞叹道:“娘娘穿上艳丽些的衣裳果然好看。” “是吗?”傅月影幽幽地看着前面的一片苍白问道。 “奴婢不敢说谎。” “天越来越冷了,以后会越来越冷的……”傅月影幽幽道。 宜晴接话道:“娘娘怕什么,天气冷了就多穿几件衣裳。旧衣不能御寒,何不换一件新衣呢?” 傅月影深深地看了一眼宜晴没有说话。 一阵幽幽的香味靠近,傅月影看着地上的眼睛瞥到一双玫瑰色鹿皮小靴。 “贵妃娘娘喜乐安康~” 苏曼仪一身桃红撒花百褶裙,金线走针大红暗底披风,粉光脂艳地站在傅月影眼前。 “傅小主这是去哪里了?” “静妃姐姐叫嫔妾去丽景轩品茶,妹妹陪姐姐说了一会子话方才从静妃姐姐处出来。” “原来如此,本宫也想邀请妹妹陪本宫走一走,不知道妹妹肯不肯给本宫这个面子?”苏曼仪朱唇微动道。 “顺贵妃说哪里话,嫔妾能有幸与贵妃娘娘同游是嫔妾的福分。” “嗯,听说昨夜王后娘娘为了看梅花竟然在御花园失足落水了,本宫也甚是想看看那梅花有多好看,不如妹妹陪本宫去看看吧。” 傅月影身子一抖,心忽地狂跳起来,面上却保持着平静的微笑道:“贵妃娘娘若是想看梅花,那真是不凑巧了。” 苏曼仪眼神稍变,看着傅月影道:“如何不凑巧?妹妹不愿意吗?还是,妹妹心中有什么姐姐不知道的缘故?” “怎么会,哪里有什么缘故,贵妃娘娘误会了。只是嫔妾方才去丽景轩时刚好看见宫人将那几棵老梅树连根挖起移到韶景宫去了,此时再去恐怕要败兴而归了。” “竟有此事!大王也太偏心了吧,凭什么好的偏只能王后看,我们就看不得了吗?丽选侍眉毛倒竖,语气甚是愤怒。”话音一落,傅月影低着头没说话,良宣誓吓了一跳,暗暗扯了一下丽选侍的袖子。丽选侍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脸色一红悄悄看了一眼苏曼仪。 苏曼仪脸上的笑容有些褪色,冷然笑道:“她是王后,再偏心些又何妨?回宫!” “嫔妾恭送贵妃娘娘。” 沈月笙的高热虽然已经退下,在南宫擎宇怀里又睡了几个时辰,但是寒冬落水的惊惧交加让她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丝毫不受控制的飘摇,在迷障的深渊中越沉越下,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程明月走进殿内,看着沈月笙一片灰白憔悴不堪的面孔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就落水了?” 琳琅道:“大王已经派人严查此事了,相信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了。” 程明月向琳琅使了个眼色道:“琳琅,这屋子里闷得慌,伺候的人太多了晃得姐姐眼晕,你打发她们下去吧,留下几个近身伺候的便罢了。” 琳琅将侍女们遣散,殿内只剩下琳琅与琴横两个心腹丫鬟。程明月坐在沈月笙身边,用手将她额上被汗珠浸湿的刘海理到一旁道:“姐姐,妹妹来晚了,我住得远,今天一早听到此事便赶来了。” 沈月笙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道:“无事,你没来也好,不然也要折腾一宿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 程明月看见她这幅样子,几欲落泪道:“姐姐你放心,大王一定会查明此事,为姐姐做主的。” 沈月笙叹息一声道:“月儿,这偌大的坤仪城,就属你与我最亲近了。你告诉我,为什么总有人盼着我死呢?” “姐姐你别胡说,你是后宫之主,是咱们大邺的王后,行此恶事之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若是想在后宫活下去,就必须要斗个你死我活吗?”沈月笙像是在问程明月,又像是再问自己喃喃道。 “姐姐,月儿不会任旁人欺负你的,月儿保证,一定要让恶人自食恶果。”程明月咬着牙恨恨道。 “月儿,你恨我吗?” “姐姐别吓月儿,月儿为什么要恨姐姐?” “……因为大王……” 程明月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她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头道:“月儿不恨姐姐,大王不喜欢月儿,是月儿没本事,不管姐姐的事情。月儿,谢谢姐姐帮助月儿,但是月儿有月儿的尊严,总有一天,月儿会让大王喜欢上月儿的,那时,希望姐姐成全月儿,好吗?” 沈月笙握着程明月的手点了点头。 第五十三章:青莲先生 夜色深重,沈湑的书房内灯火明亮,青莲先生站在院中,风吹动着他单薄的长袍,整个人显得单薄而苍老,他的脚步停在紧闭的门扉前,伸手欲敲门时又忽然停住。 门吱呀一声打开,沈湑的面孔出现在门扉中,道:“进来吧。” 房内如往常一般支着一个小炉,炉子上一壶清茶正沸腾着散发出清幽的茶香。 “老夫与青莲先生一别数十载了,今日沈湑以茶代酒说说往事吧。”沈湑将面前的两只小茶碗斟满茶水道。 “沈大人,你怕是认错人了,小老儿到沈府数日,虽然受尽了沈大人礼遇,但实在惭愧,小老儿并非沈大人口中之人。” 沈湑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道:“青莲先生,数十年前你从邺城中消失。如今我们都老了,你的外貌虽然变化甚多,可骨子里的东西老夫不会看错的。” “沈大人,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呵呵,青莲先生啊,你这固执的秉性还是一点都没变啊。青莲先生当年是有名的风雅之人,娇娥相伴华服美屋吟月对花,却忽然转性将自己流放孤村,破屋草房贫病交加,吃尽苦头,难道不是因为内心的愧疚吗?”沈湑目光灼灼地看着青莲先生。 青莲先生没说话,他灰白的脸色悄然染上两坨红晕,下颚微翘的花白胡须有些颤抖,端起桌上的茶杯沉默着饮了一口。 “老夫很好奇,这么多年了,你午夜梦回的时候看见过数万枉死雷霆将士的眼睛吗?” “别说了。”青莲先生浑浊的眼睛被烛火刺痛,不,更准确的说,是被沈湑的话语刺痛。 “我要说。数十年前的那桩冤案,是你们造成的。他们的冤屈自然也应该由你们来洗刷,这是你们欠雷帅,欠雷霆军的。” 青莲先生叹息了一声闭上浑浊的眼睛道:“我有罪……躲了这么多年,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沈大人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老夫要你说出当年的一切。如何伪造雷帅通敌叛国的书信?” 青莲先生的脸色灰白,嘴角微微抽搐道:“此事皆怪我当年太过自负,着了施溪亭的道了。实在惭愧,小老儿平生爱诗书、爱美人,最爱的却是丹青……” 沈湑的思绪随青莲先生的回忆来到三十年前。 一座雅致清秀的院落隐匿在繁华喧嚣的长街一脚,院内奇树名葩,亭台楼阁,一座虹桥横跨碧波粼粼的水面,几个腰肢纤细身穿碧绿纱衣的女子娉婷走过。此处叫做虚朗阁,是一处专门的诗作画作交易之地。 一位青衫长袍的男子走进来,绿衣女子迎上前道:“青莲先生来了。” “你家主人在吗?”青莲先生点点头道。 “主人等候先生多时了,叫采蘋带先生进去。先生请随奴婢来。” 采蘋带着青莲先生来到一间装饰雅致的碧绿色竹屋,屋内皆以碧色青竹制成的物品作为摆设,隐隐还能闻见青竹散发出的淡淡木香,一个身穿湖蓝色锦衣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竹椅上闭目凝神。 “主人,青莲先生到了。” “先生请坐。”中年男子睁开眼睛道。 “不知道先生最近又有什么新作呢?”胖中年男子笑眯眯地问。 青莲先生淡然一笑道:“这些日子懈怠了,并无甚么新作。” 男子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先生这些日子得空了,那便把袁大人过寿的松鹤延年图画了吧。” 青莲先生微微吃惊道:“阁主不是不知,青莲从不画规定题目之图,也从不画寿诞之图。” 胖男子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当然知道,不过那是以前,青莲先生你的丹青妙笔无人能及。只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如何不同?” 胖男子还是殷勤地笑着,眼神中精光一闪,话锋突变道:“有一事先生可能不知道,此时正好是个机会告知先生。” “何事?”青莲先生问道。 胖男子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先生有所不知,现在你的画作已经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了,我这虚朗阁第一画师的位子,先生怕是要退位让贤了。” 青莲先生大惊道:“怎么可能!” “山外青山楼外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完,男子站起来从青竹博古架上拿过一个卷轴道:“你看看吧。” 青莲先生眼神阴郁打开手中的卷轴,画卷上一片山峦秀润淡雅的风貌映入眼帘,他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此图上描绘的景致千丘万壑,峰峦叠翠,松石挺秀,云山烟树,沙汀村舍,布局疏密有致,变幻无穷,实在是奇谲深妙,堪称“山川浑厚,草木华滋”。 “此图比之先生的大作如何?” 青莲先生被画卷简远的意境和画师内心中寒暖交加的故事摄走了魂魄,端着画卷讷讷道:“在下不如他。” “那么就请先生好好地画松鹤延年图吧。” 一丝落寞和不甘在青莲先生眼中流露,他强自按捺着愤怒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青莲想知道此画出自何人之手?” “这个嘛,你到时候自然知道。他如今已经答应来虚朗阁作画了,你们到时候自然会相见的。”说完,胖男子便转身离开了。 青莲先生少年得志,二十岁时便才动大邺,青年有为,任是多有身份之人,想要求得青莲先生的一幅丹青,要说尽好话才能得到。他受尽了王公贵族追捧,平日里这虚朗阁阁主对他也是千依百顺的,骄矜惯了的人忽然受到这样的折辱,自然难以接受。 “阁主且慢走。”青莲先生高声道。 “先生你还有何事?” “我想与作出此画之人当面比试。” “我看这就不必了吧,免得伤了脸面。” “请阁主成全。”青莲先生语气坚持,行了个大礼躬身道。 虚朗阁阁主转身看见青莲先生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先生你这又是何必呢?即使费先生来了虚朗阁,也不一定一山不容二虎,青莲先生你的才华本阁主心里是知道的。” “请阁主成全。” “唉……”虚朗阁阁主摇了摇头,语气无奈道:“此事本阁主也不能做主,不如我将费先生请来你们当面说吧。” “多谢阁主。” 正在此时,方才那个容长脸蛋的绿衣女子进来道:“主人,费先生求见。” “巧了!真是巧了。”阁主抚掌大笑道。 “费高楼见过阁主。”一个约么五十岁的长者走进来道,他身材清瘦,面目枯黄,一双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眼中有些浑浊。 青莲先生在此之前其实在心中暗暗猜想过费高楼的样子,年龄大约是对得上的,只是没想到他生成这样。能画出那样画作的人眼中必然装满了故事和寒凉才是,可是他眼前的这个费高楼不仅没有应该出现的沧桑之感,更流露出了市侩圆滑之意。 青莲先生心中不禁生疑,不相信此画出自面前这个小老头之手,问道:“此画可是出自先生之手?” “是我所做。”费高楼道。 “在下也略通丹青,看到先生大作,不由心向往之想要和先生比试一番。不知先生可愿给在下三分薄面?” “费某从不与旁人比试。” “先生是不敢吗?”青莲先生逼仄道。 “哈哈哈。小子自不量力,我是怕你输不起。”费高楼道。 “输赢还是未知,先生如何知道在下一定输了?” “因为你遇到的对手是我。” “三日之后,就在此处,请先生准时赴约,届时劳烦阁主了。”青莲先生道。 “费先生答允了吗?”虚朗阁阁主问费高楼道。 “当然,只不过在下有一个要求,等青莲先生听过后再做决定是否还要比开始。”费高楼眼神带着挑衅看着青莲先生道。 “但讲无妨。”青莲先生道。 “好,那费某就不客气了。三日之后的比试,倘若费某输了,费某便离开邺城,有生之年绝不踏足半步,若是青莲先生输了,青莲先生要帮费某做一件事情。如何?” 青莲先生讲到此处痛苦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道:“老夫那时候年轻气盛,根本没有想到此事是他们设的局。” 沈湑道:“何人?” “费高楼与虚朗阁阁主的背后之人是施溪亭。到了约定的那一日,我与费高楼在虚朗阁比试,阁主给我们出的题目是‘一江明月一江秋’,需在三炷香之内完成,并且挂在虚朗阁之中,三日内售出者为胜。其实费高楼早就知道题目并且早作了准备,结果自然是老夫输了。” “你做的事情是不是伪造一封信?”沈湑问。 青莲先生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悔意,点点头道:“是,我按照约定,输了比试之后,伪造了一封雷霆君主帅雷鸣通敌叛国的书信。” “随后,你害怕被害连夜离开邺城,逃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隐姓埋名做起了教书先生,吃尽苦头来赎罪是吗?” “青莲实在是惭愧,愧对雷帅,也愧对数万雷霆军将士。”他雪白的头发在烛火中泛着苍凉的光芒,更显的整个人孱弱佝偻。 “将你今夜对老夫说的话对世人再说一遍,给雷霆军和雷帅一个清白吧。”沈湑道。 “我心里愧悔难安了这么多年,苟且透生三十年没有舍得死,是该对当年事有一个交代的。” “你现在的情况不用老夫多说,外面有人想取你的性命,在雷霆军的案子没有昭雪之前,老夫会护你周全,也请你多加小心,不要给恶人可趁之机,否则雷帅和雷霆军将永远蒙受这不白之冤了。”沈湑沉声道。 寒鸦的叫声声声凄厉,冷月泛着白光。施溪亭在殿内静坐,更漏中的沙子将要流尽,他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睁开血红的双眼。 曹平大步走了进来,施溪亭问道:“事情如何了?” “大人,落梅第做了十足的防范,卑职根本没有机会杀死青莲先生。” “没用的奴才!老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青莲先生只能死,不能再多活一天了!” “是,大人。” “雷霆军余孽追查得如何了?” “卑职,卑职正在全力搜捕。” “搜捕搜捕,等你搜捕到了,都要变天了!沈湑现在知道了什么,老夫都不敢想,你务必快些找到雷霆军余孽,找到证据杀死他!不能在节外生枝了。” “大人,雷霆军余孽现在大理寺关着,张见信竟然把他们藏在密室中,卑职这次不会再失手了。” “老夫觉得那个逃出去的是个重要的角色,他不能活,证据很有可能就在他身上。” “大人,此人与袁家二公子关系匪浅,那袁二公子还曾在卑职手下救了他,他会不会被袁二公子藏起来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跟老夫作对!那就别怪老夫出手了……”施溪亭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第五四十章:困兽(一) 这日一大早,南宫曦泽、南宫息霜、敖子桓和沈慕文几人骑着良驹来到城外营中。雪霁天晴朗,太阳发出光照在积雪上面反射出青蓝色的光彩,那清幽幽的亮光隐隐地跳动着,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连成一片青色的海洋。 几个华服俊朗的少年纷纷下马,敖子桓不改调皮的本性,满满掬了一大捧雪几下捏成一个大雪球趁沈慕文不备对准他的脑门扔去。 沈慕文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雪球,头微微一偏,只听见“嗖”地一声,一个雪球擦过耳边飞过。 敖子桓见自己的诡计没有得逞,失望道:“不好玩不好玩。”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南宫息霜笑道:“并非不好玩,只是子桓你选错对象了。如果方才你要攻击的人是文景或者我的话,我们万万躲闪不掉的。” “还说呢,我倒是想欺负袁文景那个纨绔子弟,可是这家伙迟迟不来。”敖子桓笑嘻嘻道。 “擂台比试就快要开始了,怎么还不见文景人影啊,他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别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南宫息霜道。 沈慕文也点头道:“他家虽然离城外是远些,但是按照他惯常急吼吼的性子早该到了。” “哎呀我说,他能有什么事情啊?难不成能被人绑了去?我看啊,八成又是被哪个小娇娇绊住了。”敖子桓大喇喇来了一句,南宫曦泽假装咳嗽了一声,南宫息霜和沈慕文也不自然地笑了笑。 “哈,看看你们三人。我说袁文景呢,你们怎么不好意思了,哈哈哈。”敖子桓拍手大笑起来。 一阵排山倒海般的鼓声响起,震得他们所站之处仿佛摇动起来。“擂台比试开始了,咱们过去吧。”敖子桓道。 “嗯。走吧。”南宫曦泽走在前面,走向校场。 “我们不等文景了吗?”沈慕文问道。 敖子桓挠着脑袋道:“这家伙该不是从马上跌下来了吧,我敢打保证他肯定骑的是小马驹子。唉,真是的。你们先去看吧,我迎迎他去,等擂台结束了,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教他骑马。” “我也去。”南宫息霜道,他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万一真有什么事情我还可以帮衬一下。” “息霜你留下吧,子桓骑马野得很,你别跟他去了,我随子桓去一趟吧。”沈慕文道。 南宫曦泽道:“慕文说的对,息霜你留下来让慕文和子桓去吧,他们两个人骑马快,能快些回来。”说完又对沈慕文和敖子桓道:“我今日要与将军主持擂台不能随你们去,我叫容州与你们同去,若有什么事情打发容州回来传话,你们快去快回。” “兄长放心吧,我与慕文去去就回。” 沈慕文、敖子桓和南宫曦泽身边的侍卫骑着马朝城中奔去,可是一路都没有遇见袁文景,说话间已经来到袁府。 “二位公子。”袁府的门房满脸堆笑迎上来道,他家少爷的这几个朋友经常来府里,故而已经十分熟悉了。 “你家少爷呢?” “二少爷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城外看什么擂台比试,此刻怕是早就到了,怎么,二位公子还没去吗?”门房依然笑着道。 沈慕文和敖子桓的脸色慢慢沉下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应该啊。” 门房见他们两人满脸生疑的样子,也是一头雾水问道:“二位公子,什么不应该啊?” 敖子桓挠着脑袋道:“你家少爷没有去军营。” “不能啊,小人亲眼看见少爷一大早骑马走的,还听他念叨着呢,怎么会没去呢?” 敖子桓已经跳上马道:“我也说不清楚了。你在府内好好呆着,若是有你家少爷的信儿,劳烦你们到营地给我们通报一声。慕文咱们快走吧,再找找他去。” 沈慕文调转马头,向城外奔去问道:“文景到底去哪里了呢?咱们现在要去哪里找他去啊?” 敖子桓道:“先出城去校场看看去,兴许他已经到校场了。” 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一把清亮的男声响起道:“我知道他在何处,要想救他就跟我走吧。” “子植!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邺城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沈慕文转身看见戴子植,也就是袁文景认识的那个易安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激动道。 “真的是子植!”敖子桓纵马绕着戴子植走了两圈惊喜道。 “此事容我日后再说,袁二公子有危险,此事不可耽误不得,先去救人吧。”戴子植道。 袁文景双手双脚被绳索捆起来倒挂在悬崖边的老树上,高处风很大,吹得他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刚一张口,头发就被吹进嘴里。 “袁二少爷,卑职无心为难少爷,只要少爷乖乖地说出雷霆军余孽现在藏身何处,卑职立刻放少爷下来。” 袁文景原本吓得大呼小叫,可是听见曹平的声音之后忍住胸中的恐惧和愤怒道:“曹平,你好大的胆子!” “是二少爷自找麻烦,二少爷请睁开眼睛看看,这么高的悬崖,如果我将绳子砍断的话……” “喂,你别乱来啊。”袁文景语无伦次道。 “雷霆军余孽现在何处?证据又在哪里?”曹平凶狠得问,山风吹动着他的衣服,恨不得撕烂。 “什么雷霆军雷电军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证据,我也不知道。” “看来二少爷真的想去看看山下的风景了,既然二少爷如此不识时务,那卑职就只能送二少爷下去一趟了。” “你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你敢谋害本少爷就不害怕我爹爹找你算账吗?” “我的二少爷,卑职绑都已经绑了,放了你,你能放过我吗?本想着你若好好配合,配置就给你一个好看的四法,谁知道少爷竟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卑职就没有办法了呀。真是可惜,邺城公子榜上要少一位公子了……” “放了他!”风中传来一茎洪亮而愤怒的男声。 曹平转身看到沈慕文和敖子桓怒气冲冲地站在眼前,站在远处的府兵已经七七八八躺在地上,心中大惊不由慌了神。 “慕文、子桓你们可来了,快来救我。”袁文景的惊喜道,心中登时放下一块石头。 “这人交给我,你们去救人吧。”戴子植低沉的声音被风吹散。 沈慕文和敖子桓点点头,疾步跃向袁文景。 “想在我手里抢人,没那么容易!”曹平一声大吼,迅速靠近袁文景,拿起手中的剑砍向悬挂着袁文景的绳子。 “糟糕,别让砍断绳子!”敖子桓大叫。 戴子植身形俊逸而迅速地闪到曹平身边,手中的宝剑如蛟龙出水,曹平被戴子植压制着暂时不能靠近袁文景,沈慕文和敖子桓快步走到袁文景身边,只见他长时间被倒挂在树上,白生生的一张脸都紫涨了。 当两人正要将袁文景从枯树上解救下来之时,枯树枝“咔嚓”一声断开了,沈慕文眼疾手快扑上去一把抓住绳子,可是袁文景的整个身子已经悬挂在悬崖上了,情况十分危急,敖子桓上前擒住沈慕文的胳膊道:“慕文莫慌,我来助你。” 虽然他们两个人经历了一年军中磨砺,在同龄的少年中算是武功高强的少年英雄,可毕竟还未成年,气力有限,猛烈的山风吹得他们几乎站立不住,脚步不由自主得一点一点向悬崖边移动。 袁文景头朝下悬着,只听见耳边的风声呼呼地刮着,由于绳索和身体的摩擦,不断有石头坠下悬崖,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下面云雾一片,根本不知道下面有多高有多深。人要是从此处掉下去,必然要摔个粉身碎骨了,他心中惊惧交加,强迫自己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再看悬崖下边道:“慕文,你们要撑住啊,我可不想被摔成肉酱。” 曹平一闪身飞过戴子植的剑招,看见沈慕文和敖子桓拽着掉在悬崖下面的袁文景。他在心中飞快地盘算:今日已经得罪了袁固,若是让这小儿活下去,日后肯定要来寻仇,沈慕文和敖子桓已经亲眼目睹这一切,此事断断遮掩不过了。想到此处,他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残酷,丢下戴子植迅速飞到敖子桓和沈慕文身边。 袁文景感觉到身体忽然向下一坠,瞬间满身冷汗道:“慕文救我!” 此时敖子桓被曹平缠住,无法再帮助沈慕文拉住绳索,沈慕文已经精疲力竭强撑着一口气,不叫自己往前移动,他听着袁文景时不时传来的尖叫和呼救声五内俱焚。 就在曹平将敖子桓逼到悬崖边上时,戴子植飞身过来,一剑穿透曹平的胸口,敖子桓乘机抓住戴子植的手,脱离了危险。 “你们怎么才来救我!”三个人齐心协力将袁文景拉上悬崖的时候,双腿无力瘫坐在地上的袁文景嘟囔道。 “你看看你,平日我总要你学点好本事没错吧,要是听我的话,今日也不至于给人绑了。”敖子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去,随后却趁旁人不备偷偷观察了一眼袁文景,看见他虽然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擦伤,但是身体的其他地方却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放心了。 “喂,敖子桓你还是好兄弟吗?我都受伤了,你怎么还能说出口这样的风凉话!”袁文景不满意道。 “这算什么伤?又不是断胳膊短腿了,男人家的真是不害臊!明日我与慕文好好地教教你功夫,免得再给人绑了。” 袁文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苦大仇深道:“敖子桓,我算是知道了,我就是没有折在坏人手里也要被你折腾死了。你就饶了我吧。” “不成!以后我和慕文是要去征战四方的,又不能时时在邺城护着你,曦泽政事繁忙肯定也顾不上你,息霜……唉,息霜和你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这么不成器,若再遇到危险怎么办?这事没得商量!” “慕文你快帮我说说话啊。”袁文景哭丧着脸看着沈慕文道。 “你现在还有力气斗嘴就说明没什么事了,我倒是赞同子桓的主意。”说完坏笑了一下。 “慕文,你!哎哟,疼死我了。”敖子桓捂住胸口道。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再说吧。”戴子植发话道。 “嗯,听子植的,咱们先回军营吧,此事定然不简单。”沈慕文点头道。 困兽(二) “祖母,景儿疼。”袁文景倚在一个绫罗华服的老妇人身上撒娇道,这老妇人看起来甚是慈眉善目,一听见孙儿喊疼,布满皱纹的脸庞上满是心疼道:“哎哟,来来来让祖母看看。” 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袁文景的布满擦伤的俊脸,摸一下倒吸一口气:“嘶~” 其实袁文景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伤口多在脸上,所以显得严重些。老夫人看着宝贝孙儿好好的一张俊脸变成这样气不打一处来道:“快去把那不孝子给老身找来!” 大邺素来崇尚孝道,故而在大邺任是某些人有道德污点,但大多在“孝”字上是无可挑剔的。 袁固在知道爱子受伤之后,不由勃然大怒,忽听说母亲亦是大动肝火寻他前去,他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想,老母亲一向偏爱她这孙儿,捧在手里衔在口里的,今日他被人绑了还受了伤,老母亲急火攻心之下定要找我的不是了。 他心里虽是这样想着,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踟蹰着不想面对,可还是不敢耽误,急匆匆地赶去了老母亲住的后院。 果然,袁固猜想的一点也没差。 老夫人看见袁固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寒霜骤起,手指向他怒道:“都怪你这你这逆子!你看看我景儿……”说着,老夫人眼泪上涌,心疼地流出眼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袁固心中连连叫苦,战战兢兢道:“母亲请息怒。” 老夫人拿出手帕拭去面上的眼泪,贴身丫鬟上前替她顺气道:“老夫人,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啊。”那丫鬟是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老夫人素来给她几分面子,一时间气也消了不少,瞪了一眼袁固道:“气死老身他才高兴呢。” 袁固站在地上在众人面前被训斥,虽然心里万分恼怒却万万不敢发泄出来,憋得十分辛苦,无奈道:“母亲说哪里话,折煞儿子了。” “老身心里明镜似的,定是你惹了人了,叫我的景儿替你去受过了。”老夫人冷言道。 袁固真是哭笑不得,袁文景的事情纯属他自己惹上身的,方才沈湑已经来过,向他讲了利害关系,素来八面玲珑的袁固再怎么长袖善舞也不能置身事外,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袁固因为劣子平白来了这么一个大难题,现在竟然被不加分青红皂白的母亲数落,偏偏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却在旁边撒娇卖乖,他这心中真是苦不堪言,看了一眼袁文景道:“母亲您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袁文景心里也猜出了些此事的来龙去脉,知道是自己闯了祸了,现在看见父亲在众人面前被祖母责骂心里很是忐忑,想着父亲再怎么宠爱自己,今日之事必然不能就这么算了的。连忙摇着袁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祖母,景儿困了,想睡一会儿。” 袁老夫人慈爱的看着袁文景道:“你哪里受过这样大的惊吓,可不是要睡一觉回回神儿的。好孩子,快睡吧。”说完,伸手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地爱抚了几下,舍不得撒开手。 袁文景道:“祖母也好生回去歇着,景儿睡醒了就给您问安去。” “嗯。”沈老夫人点点头,起身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一行人离开了。 袁文景身边的小厮麻利地铺好了床道:“少爷,您快来歇着吧” 袁文景看了小厮一眼道:“真是个傻瓜,爹爹还没训过本公子,怎么可能让本公子就这样睡安稳觉。” “老爷方才不是已经走了吗?”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 “所以说,你是个傻瓜嘛。我爹方才那是做给祖母看的,不信咱们等着吧,过不了片刻我爹就会回来训我的。”袁文景手里拿着一方铜镜看着自己受伤的脸颊道,一个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门一声响,果然是袁固从门外走进来。袁文景和小厮对望了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早已看透一切的得意。 “你瞧瞧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袁文景放下手中的铜镜,心虚的叫了一声“父亲”。 袁固哼了一声,扭身坐到了一个凳子上板着脸看袁文景。 袁文景慢慢地向前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也坐到一个凳子上,脸上摆出讨好的表情。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袁固指着刚才坐到凳子上的袁文景骂道。吓得袁文景几乎是从凳子上弹起来,垂首道:“儿子知错了。” “知错了?你知道哪里做错了?老夫看,你这劣子只是嘴上的功夫罢了。”说完又叹息了一声:“你若是真的知道错了,老夫就阿弥陀佛了。你这劣子啊,这一回惹下了祸事不小啊,雷霆军的事情你也敢插手?” 袁文景仗着父亲对他平日里的宠爱硬着头皮道:“景儿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此时,门内进来一个约么二十岁的男子,他的长相与袁文景的俊秀有两三分相似,却又多了一份稳重和冷静。 “父亲,原来你在文景这里啊,叫儿子好找。” “哦,文轩啊,你不在刑部好好呆着,怎么回来了?”袁固问长子道。 “孩儿听说文景出事了,特地来家中看看,跑跑腿什么的也好为父亲分忧解难。”袁文轩看了一眼满脸伤痕的袁文景,语气中难掩幸灾乐祸。 袁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道:“你也看到了,家中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天塌了,还有老夫撑着呢。” 袁文轩脸色凝滞了一下,笑道:“有父亲在,自然是没什么事情的。孩儿只是心疼父亲。” “嗯,为父会自己注意的,公务要紧,你先回去吧。”袁固道。 “那孩儿便回了。”袁文轩行了一个礼恭敬道,然后转身对袁文景道:“二弟你也好生歇着。” 袁文景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道:“多谢兄长。”袁文轩走出房间,轻轻合上们,当两扇雕镂着繁复花纹的门合在一起遮住袁固的视线时,袁文轩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和阴冷,他的嘴角轻轻地扯了一下,转身走出院子。 “父亲,您这次要站哪头?”袁文景问。 “站哪头?老夫还有的选吗?你这次得罪施溪亭得罪的还不够彻底吗?”袁固没好气道。随后,他的眼神一冷道:“施溪亭也是准备撕破脸了,不过,我的儿子可不是想绑就能绑的,把我袁固当成什么人了!”当下便叫人备轿去落梅第。 青莲先生坐在席上,靠着一个麻布软包,身前的炭盆火光通红,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出两团潮红,他耷拉着眼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由自主地打起盹儿来,不到片刻便鼾声大起。 一个婢子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房内,看着熟睡的青莲先生,露出一丝得意而阴冷的笑意,银光一闪,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她的手中,她慢慢靠近熟睡的青莲先生,一扬手,匕首的寒光划了一道弧线,刀尖正青莲先生的胸口。 “是谁!还不住手!”背后传来一阵怒喝,一个飞镖闪电般飞来,正中那婢子的右手,“当啷”一声,匕首落在地上。 青莲先生从梦中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一幕,吓了一大跳。罗大勇大着嗓门道:“小老儿,我又救了你一命,这该如何算?” 青莲先生道:“小老儿身无长物实在惭愧。” 罗大勇却毫不在意,咧着嘴哈哈一笑道:“谁又真的要你的东西了?跟末将来吧。” “去哪里?”青莲先生问。 “自然是回禀将军和老爷了,你在府中遇刺还是小事吗?你们这些读书人啊,真是榆木疙瘩脑袋。”罗大勇嘟囔道。 沈镇远听罗大勇禀告之后,大惊道:“什么!竟然杀人追杀到落梅第了?” 沈湑道:“没想到施溪亭的困兽之斗竟如此狠毒。” “末将将那婢子当场拿下了,大人可提来一问。”罗大勇道。 正在此时,两个家丁先后闯进来。沈镇远道:“何事惊慌?” 一个家丁道:“回老爷和将军的话,那婢子咬舌自尽了。” 沈镇远气恼道:“真是可恶!”沈湑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到底要用多少条人命才能掩盖住一开始的谎言和阴谋呢?” 另一个家丁开口道:“老爷,刑部尚书袁大人求见。” “快请!”沈湑道。 “父亲,袁固怎么现在来了?” “现在来的正好。”沈湑道。 袁固走进来时看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湑道:“不瞒袁大人,方才府上发生了一起刺杀案件,有人派此婢子来刺杀雷霆军案件的重要人证青莲先生,被家将当场拿下,这婢子害怕事情败露便咬舌自尽了。” 袁固点头道:“此事应当尽早有个说法,免得夜长梦多。不如今夜便由大理寺、刑部与沈大人咱们三堂会审此案吧,人证物证俱在,也杀他个措手不及。” “老夫正有此意。”沈湑点头道。 “镇远,你去叫张见信将大理寺的那两名人犯秘密押解到刑部大牢中,将青莲先生也务必毫发无损地送到刑部。”沈湑道。 “是,父亲。”沈镇远道。 “袁大人,恕沈某今日不能招待大人了,改日沈某在宴请袁大人。”沈湑对袁固作揖道。 “沈大人多礼了,请。”说完,袁固与沈湑也走出落梅第各自乘轿去刑部。 第五十五章:昭雪(一) 张见信、袁固和沈湑三人在刑部的一间殿内正襟危坐,守在两边的衙役面色严肃,殿内的气氛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肃穆和正气。 “堂下何人?”袁固道。 “回大人的话,罪臣雷霆军旧臣尚庐。” “罪臣雷霆军旧臣辛江。” “雷霆军逆臣不是已经在三十年前尽数伏法了吗?你们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还敢前来滋事?”张见信道。 “雷霆军背负着滔天的冤屈,我等不敢苟且偷生,特此前来喊冤,请大王明察秋毫,重审此案。”尚庐道。 “此案涉及朝廷要员,尔等不可信口开河,将你们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袁固道。 “回大人,其实在三十年前,雷霆军并未全军覆没。我们在和敌军血战之时,施大人带着军队一言不发地攻击雷霆军,雷帅说大邺的剑不能指向自己人,下令不许我们反抗。后来,雷帅知道了大王听信谗言认定雷霆军叛变,他率众将士朝邺城磕了三个头说,雷霆军至死也不会变节。说完就和敌军殊死搏斗,我们知道的时候雷帅其实已经被人下毒了,他抱了必死的决心不肯医治,身上又受了好多伤,最后,活活战死了……” 沈湑听完,眼前忽然浮现出了雷万钧战死之前绝望而悲愤的眼睛。一个铁骨铮铮的儿郎的伤和痛猝不及防的暴露在他的眼前,这种伤痛比任何离愁别绪和伤怀感慨都让人为之动容和难过,他为这个铁血丹心的汉子深深地感叹和惋惜,一滴晶莹在眼中忍不住打转。 尚庐接着道:“我们打退了敌军,接下来面对的是朝中派来清剿我们的大军,雷帅有令不许我们抵抗,少帅只能带领死伤一大半的雷霆军退避到一个山谷中。前来清剿雷霆军的施溪亭将山谷围得死死的,没过几天,一半的兄弟被活活饿死在谷中。后来,施溪亭下令火烧山谷,想要把我们烧死在谷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我们大家都以为这下完了,可是到第四天的时候,忽然间下起了好大的雪,大雪连续下了几天几夜都没有停,浇灭了火,我们这才活下来。少帅派出去的探子发现了一条猎户们常走的暗道,这条道路极凶险,直通到山谷的另一面,只要穿过此道就进入了大邺边界的尽头。这里是大邺的极北之地,气候苦寒人烟稀少,所以我们一行人也没有引起城民的注意。岱城的守备是雷帅昔日的门生,他接纳了我们,于是我们就此生活了下来,有的人化为城民,在此娶妻生子了,有的人还是在军中安顿了下来。” “原来如此。”袁固道。 “我们虽然在边界苟且偷生,可是顶着谋逆的污名夜夜都不能睡得踏实,日夜盼着我们雷霆军的冤屈能早日昭雪。我们岱城军因为以前和雷帅有些联系,又有施溪亭在朝中作梗,粮饷短缺,处处不受待见,兄弟们气不过,哪怕这一条命没了,也要喊冤喊到底,替雷帅和雷霆军昭雪洗冤!可是,我们才刚进邺城,就被人盯上了,一起来的兄弟被杀的被杀散的散,我们兄弟二人就被袁二公子交到京兆尹手中了。”尚庐一口气讲完,脸上保持着冷静和从容,丝毫也不露怯。 沈湑点点头,张见信问道:“需要传京兆尹和袁二公子前来吗?” 正在此时,堂外高声喊道:“本官可为此人作证。”众人看向门外,只见门外走进两人,一个人是京兆尹唐维松,另一个人是脸上还能看出伤痕的袁文景。 “本公子也可为此人作证。”袁文景道。 “既然你等来邺城是来翻案的,那么,关于数十年前雷霆军的那桩旧案,你们可有什么证据吗?” 正在此时,堂外鸣冤鼓大作,两个人被衙役带上来,那一老一少堪堪正是青莲先生和戴子植。 “青莲有罪,今日来投案自首。”青莲先生当堂跪下。 袁固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浑浊的双眼和布满皱纹的面庞和记忆中那个少年得志的丹青国手的面庞重叠在一起,惊讶道:“你果真是青莲先生?你还活着!” “青莲实在惭愧。”青莲先生道。 “雷霆军旧臣戴子植携雷帅和雷霆军的联名血书前来鸣冤。”戴子植一甩长袍的前襟,跪在堂下道。 “血书何在?呈上来。”袁固道。 戴子植对坐在旁边的袁文景歉意笑道:“公子,戴某失礼了。请公子将日前我留给公子的玉佩归还戴某。” 袁文景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雕镂成雷霆军刺身纹样的玉佩交到戴子植的手中。 袁固问道:“你怎么和此人扯上关系的?” 戴子植道:“也是机缘巧合,公子曾对戴某有一饭之恩,戴某当时被施溪亭追杀,为了不连累公子也保护住雷霆军的证据,戴某临走的时候将此玉佩留给了公子。” 袁文景恍然大悟道:“原来,曹平那日绑了我是为了找这个东西啊,幸亏本公子那日没有将它带在身上,否则的话岂不是坏了事了?” 袁固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道:“戴子植,你的证据就是这枚玉佩吗?” 戴子植轻笑了一下,抬手将玉佩往地上一掷,这枚上好的玉佩瞬间被摔的粉碎,众人看得目瞪口底,袁文景心里连连道可惜。 戴子植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从地上捡起几团卷成极细小的筒状的物什,将其展开,拼合成一片道:“戴某的物证在此,请大人查看。” 袁固和沈湑接过纸片,果然看见雷万钧和无数人以血喊冤的血手指印,两人对视了一眼皆连连摇头叹息。袁固问:“雷帅当年的事情之所以板上钉钉,是因为一封通敌的书信,此事,你有何辩驳?” 戴子植正欲张口说话,青莲先生怆然大笑几声道:“青莲惭愧,此事乃是青莲所为。” 袁固疑惑道:“此事又如何牵扯到青莲先生的?” “袁大人只知青莲是丹青国手,画画乃是一绝。其实,青莲最绝的是模仿别人的笔迹,足以以假乱真,只不过此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罢了。雷帅那封通敌的书信那是青莲在施溪亭的授意下伪造的。” 袁固难以置信道:“果真如此?” 青莲先生道:“大人可当庭验证,一试便可知真假。” 袁固抬手,拿起桌上的狼毫笔,挥洒间“天理昭昭”四字跃然纸上。青莲先生捧着袁固方才写的字细细端详了片刻,拿起笔在纸上挥墨。 “请诸位大人查看。”青莲先生放下笔,将写的字交给旁边的衙役。 纸上墨迹未干的字迹和袁固先前写的字仿似出自一人之手,就连大小也是一般无二,袁固和沈湑沉默着将两幅字迹交给张见信,张见信也大为吃惊,他们三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是万万不能相信这两幅字出自一人之手。 “大人现在相信了吧,雷帅当时投敌叛国的书信确实是青莲伪造的。”沈湑与张见信点点头,袁固却迟迟不说话。 沈湑道:“劳袁大人大驾今日与沈某在刑部公堂审理旧案,既然此案至此已经分明,人犯也已签字画押,结案怕是还要劳驾袁大人连夜赶出,明日沈某好上报大王。” 此案究竟如何,结果已经分明,袁固平日里圆滑惯了,不愿当出头鸟,方才还想着退避一二,沈湑说出这话确实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此事他是不可回避了。 “唉,看来日后没什么太平日子喽。”袁固在心里长叹一声,转眼却满面含笑将他的心思掩盖地一丝不漏道:“结案文书,本是刑部之职责所在,沈大人请放心。” “雷霆军旧案还未翻案前,这几个人犯的安全至关重要,袁大人的刑部大牢素来稳妥,这些人便劳袁大人费心照看了。”沈湑道。 “本官定派人严加防守。”袁固答应着,向堂内的衙役使了个眼色,立即出来几人将青莲先生,戴子植和尚庐、辛江几人带走了。 沈湑与张见信走出刑部,夜风寒凉,此时已经是夜半,张见信将沈湑送上马车道:“老师早些歇息,保重身子。” 沈湑握住张见信的手道:“子安,施溪亭结党营私、虚冒军功一案你查的如何了?” “学生已经查明,除了已经被害的赵翯,还有数人已经伏法认罪,案件已经整理好,学生明日便可交给老师。” 沈湑听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甚好。”说完闭上眼睛坐车回府了。一回到落梅第便钻进书房中,将房内伺候的佣人统统打发出来,灯亮了一夜,这一夜,沈湑几乎没睡,他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心中的情绪如潮汐般涨落,稍微平静下来又立刻躁动不安起来。对于他来说,连夜逼袁固共审雷霆军旧案不是最难的,最艰难的,是明天。 施溪亭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以他的精明和歹毒必然还会有其他的困兽之斗。沈湑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打算再给对方任何机会,而是一招致命。他赌施溪亭万万猜不到今夜的三堂会审,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攻其不备,拿出铁证向其发难,他们就赢了。 如果,施溪亭已经得知消息并作了准备,后面的局势将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象那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场面。雷霆军好不容易幸存的将士将要受到灭顶之灾,甚至是他全族也有灭族的危险。 明天,到底是下一个黎明,还是这个永夜? 昭雪(二) 次日上朝,文武百官乌压压站了一地。魏良安尖着嗓子道:“诸位大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沈湑出列道:“大王,臣有事禀奏。” 南宫擎宇道:“沈爱卿请讲。” 沈湑道:“日前大王命臣查办施溪亭结党营私、虚冒军功一案,臣已查明。”说完,躬身将一本奏折恭恭敬敬托于头顶。 魏良安示意殿下的內监将折子递上来,一个蓝服的低阶內监穿过人影林立的矩阵将沈湑手中的折子托在一个朱红漆盘中递给魏良安。 施溪亭布满血丝的眼角肌肉痉挛了一下,他紧张地看着南宫擎宇打开折子,连大声呼吸一下也不敢。 南宫擎宇合上折子,强压住怒火问施溪亭道:“施溪亭,孤王问你,这普天之下,还有何事是你不敢做的?” “大王,冤枉,臣冤枉啊。”施溪亭两股战战,忙不迭跪下喊冤道。 南宫擎宇将手中的折子扔下来,道:“你倒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这折子上桩桩件件都写得清清楚楚了,你自己看吧。” 施溪亭口中喊着冤枉,声音却越来越小,结党营私、虚冒军功的案子落到了沈湑手里,他自知是逃不掉的,此事可大也可小,关键要看南宫擎宇想让此事是大是小。 沈湑道:“大王,此案认证物证俱在,请大王定夺。” 苏振看着跪在地上的施溪亭,露出一丝得意,心内道:“这不过才是开胃菜,重头戏还没开始呢。” 施溪亭扭头恶狠狠地看着沈湑道:“沈大人,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害我?” 沈湑先前也料想过施溪亭今日的样子,但实在没想到他在此时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倒打一耙,冷冷道:“施大人这话沈某实在不敢当,难不成施大人所做种种是受沈某胁迫吗?” 施溪亭语塞,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道:“大王,沈大人查臣结党营私臣心服口服,可要说到结党营私上面,谁能比得过沈大人和苏大人,他们才是真正结党营私的人啊,大王!” 苏振怒喝道:“荒谬!” 沈湑倒是很淡定,微微道:“施大人既然怀疑沈某与顺义候有私,凡事要讲究证据的,施大人可有证据证明沈某和顺义候结党营私吗?” 施溪亭冷笑一下道:“这还需要证据吗?谁不知道你们两家是亲家。” 朝堂之上公然说起府邸私事,实在有些不雅。文武众臣皆露出尴尬的表情,几人还故意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沈湑倒失笑道:“本官还以为施大人拿住了什么不得了的证据。本官与顺义候私底下是有姻亲关系,这件事情人尽皆知,没什么遮遮掩掩的。” “大王,沈湑他都承认了,请大王治沈湑的罪,臣是被冤枉的!”施溪亭完全不顾体面,声嘶力竭的喊道。 沈湑笑道:“本官承认什么了?本官只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罢了。施大人给沈某戴的这个‘结党营私’的帽子,沈某可是万万不敢接,既然施大人状告本官与顺义候结党营私,那么请施大人指出我们的朋党何在?私利又何在?” 沈湑与苏振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文章,他见施溪亭拿他们二人的姻亲关系说事反倒松了一口气。 杨仕卿出列道:“大王,当初是臣力荐沈大人主审此案,按照施大人所言,臣也难逃与沈大人、苏大人结党营私的罪名啊。” “还有微臣。”张见信也出列道。 “大王,还有臣。”蔡柳田也出列。 “还有臣。” “还有臣。” “还有臣。”…… 一时间又有几人出列,纷纷向南宫擎宇请“结党营私”之罪。 施溪亭见沈湑现在是一呼百应的局势,自知大势已去,颓然坐在地上,心中暗骂素日与他交好的官员此时皆坐视不理。 “孤还没见过叫喊着白担结党营私之罪的,你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南宫情绪故意斥道。 杨仕卿道:“吾王英明,微臣失态了。” 南宫擎宇呵斥施溪亭道:“你这刁奴,死不悔改!”又道:“既然此案已经查明,便按照律法将施溪亭革职流放了去吧。” 有人道:“大王,施大人素来严谨,此事或许他也是受了蒙蔽,请大王开恩。” “请大王开恩,施大人乃是朝中老臣,断断不会如此知法犯法的,请大王三思。”数十人齐刷刷跪下道。 施溪亭膝行向前道:“大王,臣冤枉,请大王恕罪啊。” 南宫擎宇看见替施溪亭下跪请求宽恕的多是老臣,虽然心中气恼至极,恨不得将施溪亭立刻发落了,但是碍于群臣的面子还是有些为难,遂阴沉着脸不说话。 苏振此时有些急躁了,生怕局势出现逆转。身处官场多年,他见过了太多大风大浪,只要一息尚存,就不排除东山再起的可能,更何况他在后宫也有一个陪在南宫擎宇身边多年的身处妃位的女儿。倘若此时不能给其致命一击,就好比是放虎归山了,日后,别说他原想要的那片地可能不保,就是自己也会受到威胁。 想到此处,苏振出列道:“大王,施溪亭身为重臣却冒犯律法,倘若此次轻饶了他,那藐视法度之风不仅不能受到遏制还会更加猖獗,恳请大王重责施溪亭,匡正律法。” 施溪亭跪在地上不敢动一下,更无力再去偷偷观察南宫擎宇的神色表情。此时,沈湑出列道:“大王,臣以为施溪亭营私结党、虚冒军功之罪倒也不是十恶不赦。” 苏振听完愕然的看着沈湑,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南宫擎宇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沈爱卿也说出了这样的话?施溪亭的案件不是沈爱卿一手查办的吗?” 沈湑点头道:“施溪亭结党营私,虚冒军功的案件确实是臣亲自查办的。但在查此案之时,臣无意查到了另一桩牵扯到施大人的旧案,此案的真相让人触目惊心,不敢相信。比起这桩旧案,施大人所犯的结党营私、虚冒军功之罪并不算什么。” 施溪亭扭身看着沈湑,沈湑的眼睛里面寒气闪闪,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方才他还觉得勉力为之还有一线生机,但是此刻看到这双眼睛,他知道一切都没用了。 他的心里充满了悔恨,恨恨得剜了沈湑一眼。其实,在这盘棋局的最初,他们两个人是势均力敌的,只是他选择了一味防守,没有想过主动出击。追杀雷霆军遗臣也好,追杀青莲先生也好,他都是被动地被牵着鼻子走,直到现在他忽然间觉得整件事情好像是一场精心布好的局,专门等他来跳,甚至连此刻得意洋洋的苏振,也被算计了。 也许,从青莲先生被带到邺城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怎么杀死他,而是放在已经寻到蛛丝马迹的沈湑身上,他应该做些准备,让青莲先生即使活着也不能威胁到他,不能改变那件事情。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沈湑昨夜连夜提审此案。虽然他的思路瞬间茅塞顿开了,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再给他,让他去布置一切了。终究是大势已去了,想到此处,施溪亭硬提着的一口气慢慢地泄下来,整个人瞬间委顿下来,头顶的银丝分外刺目,顷刻间苍老了许多。 南宫擎宇问沈湑道:“此中有何缘由?” 沈湑正了正衣襟,将头上的高官取下来,摆在一旁,庄重而严肃地跪下来。 南宫擎宇不明就里道:“爱卿何以至此啊?” 沈湑的眼中满含悲痛和陈恳,朗声道:“大王,臣斗胆为雷霆军喊冤。” 沈湑的话如同晴天炸响的惊雷,炸得殿内文武百官脑中嗡嗡作响。施溪亭听到这句话时,如同听到了丧钟敲响,脸色蓦然黑了下来。 雷霆军往事是一段隐痛,虽然南宫擎宇对当年的事情并不了解,可是此事毕竟牵涉到先皇的英明,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说话间脸色冷淡下来道:“沈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仗着孤的信任,公然为乱臣贼子喊冤。” 沈湑在决心翻案之前也不是没有揣测过南宫擎宇的心思,虽然他对在大邺开启一个清明繁盛的政治局面有着强烈的欲望,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南宫擎宇他是大邺至高无上的君王。君王有君王的自负,现在要让他承认他父亲犯过的错,无疑就是要承认君王也有犯错的时候,君王也不都是时刻英明睿智。这一切,谈何容易…… 可是沈湑却必须这么做,这是他避无可避的一件事情。并不仅仅是履行给雷霆军遗臣的诺言,而是他从骨子里认定的正义和为臣的良心——忠魂良将血溅沙场已是悲剧,不该再多背负一天的冤屈了。 沈湑将前一夜他与张见信、袁固连夜审理的结案文书和雷万钧与雷霆军的血书高高举到头顶,膝行至宝座的台阶下,呼道:“大王,请您明察,雷霆军已经背负了数十年冤屈了,是时候还他们清白了。” 苏振观察着南宫擎宇难测的脸色,沈湑很有可能因此迁怒南宫擎宇,心中暗自庆幸当时并没有自己去查此案。现在,施溪亭罪证落实,南宫擎宇虽然表面上不会理会雷霆军的旧案,但私下一定不会无动于衷,到时候他一旦发现施溪亭蒙蔽圣听,那么施溪亭的这条命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而沈湑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挑衅君王的尊严,他这次恐怕也不会好过了。现在怎么看,苏振都觉得自己是最大的赢家。 南宫擎宇看着满朝众臣,将手中的翡翠珠串重重拍到案上,问苏振道:“苏卿,你认为如何?” 昭雪(三) 苏振此刻摸不准南宫擎宇的心意,所以既不敢直接肯定也不敢直接否定,期期艾艾了好一阵道:“雷霆军的事情臣并不了解,所以不敢妄言。” 沈湑在心内更加坐实了刚才的猜想,暗道:“好狡猾的顺义候。” 杨仕卿出列道:“大王,雷霆军当年的事情虽然过去很多年了,老臣的记性不必年轻的时候,但是有些事情却还是记得的,顺义候不了解的事情,臣了解,诸位大臣们记不得的事情,臣记得。雷万钧雷帅,当年是何等雷洛威武的风姿,怎么忽然间就投敌叛国了,当年此案来势汹汹又匆匆结案,饶是大臣们心中有些疑问,只可惜雷帅和雷霆军已经战死而作罢,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也只有施溪亭一人的说辞,此刻,或许真相就在眼前,臣恳请大王将此事的真相大告天下。” 南宫擎宇看着沈湑手中高高举起的折子和文书,脑中忽然闪过父王的面孔。他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在学监上学,夫子们在讲先哲们的仁政贤明时总会拿父王的德行来比拟,那时候他就暗暗下决心,如果有一天他当了君王的话,一定要向父亲一样当一个贤明的主君。 “大王!”施溪亭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南宫擎宇回过神,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臣子,一个发髻散乱局促不安,一个面容冷峻眼神恳切。 “你们只知道雷万钧功勋卓著,可是谁能保证他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没有居功自傲?他雷万钧是真厉害,厉害到百姓只知雷霆军而不知先王了,为臣子者功高震主就是大大的大逆不道!” 当年的雷万钧率领的雷霆军确实受尽了百姓拥戴,在某些时候,雷万钧的的存在甚至比主君更能给百姓们安全感。当主君的权威受到挑战和威胁,长久以往任凭是多么英明的君主也难以容忍吧。 施溪亭的话音落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当年的事情不是没有人这样猜测过,此刻那近乎血淋淋的真相摆在面前时,没有人能说出一个字,只觉得寒意森森。 南宫擎宇心内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也许当年雷霆军的旧案并非什么冤案,而是父王授意,即使不是他直接授意也是默许纵容的。在他的心里其实早就容不下雷霆军这样的存在了,施溪亭的构陷不过是看准了君心的顺势而为,其实,雷霆军到底是不是谋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彻底地在大邺消失。 到底雷霆军确实是枉死的,南宫擎宇的双眼空洞,心里犹如万丈巨浪翻涌,沉默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记得第一次受封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那一日,他的父王摆了盛大的仪仗,将他们这些王子带到宗庙前祭拜。他跟着赞礼官的唱赞,跪倒在父王脚下,一抬头,刺目的日光照得他几欲流泪,他的父威严地王端坐在九百九十九级玉阶之上的宝座上,是那样高那样远,像是在天边在云里。他在最光明的地方慈爱的笑着,俯视万民,小小的他如同瞻仰天神般瞻仰着父王……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耳边传来破碎的声音,那个闪闪发光的塑像轰然倒塌。 父王,我曾以为你永远都站在那个最光明的地方,为此我曾许愿做一个和你一样伟大的主君。不管你是否有悔意,你用卑鄙的手段残忍地杀死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我不会与你相同,所以我注定要比你伟大,注定要开启大邺全新的气象,做一个真正光明而贤德的主君。 南宫擎宇睁开眼睛看了看沈湑,喊了声:“魏良安。” 魏良安乖觉地从沈湑手上取下折子和文书交给南宫擎宇。 南宫擎宇看着文书上的字,忍不住剑眉倒竖,尤其看到雷万钧和雷霆军将士惨死之时,忍不住将案上的茶水一把挥到地上,滚烫的茶汤尽数洒落在猩红地摊上绽开一朵花,幽幽的热气慢慢升腾上来转眼间消散不见,精致的茶杯骨碌碌从台阶上滚下来,正在滚到施溪亭足边。 大殿中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想要看看南宫擎宇究竟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沙漏里的流沙堆成一个小山尖,良久,南宫擎宇合上折子,他嫌恶的看了施溪亭一眼:“好好的朝纲就是被你这样的奸恶之徒败坏了。” 施溪亭低着头长俯在地上道:“大王,臣对大邺一片赤诚,大王明鉴啊。” “蒙蔽圣听,欺瞒主上,构害忠良就是你的赤诚吗?你竟也敢说!”南宫擎宇冷言道。 “大王,雷万钧他手握重兵又在先王身侧,谁能保证他不曾生出谋逆的念头,臣是担心江山社稷的安危,防微杜渐啊。”施溪亭道。 “哈哈哈,原来如此。”大殿中传来一阵苍凉的笑声,又道:“我当是施大人拿住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原来是凭空编造信口开河啊。可叹雷帅那样的英雄竟然枉死在你手中。” 殿内有些年岁,往日和雷帅有过交集的老臣皆是眼眶湿红,胸中满怀愤懑。 南宫擎宇俯视堂下众臣道:“站在殿内的所有官员,都是大邺的故宫股肱栋梁,你们中间有白发苍苍者,有立下汗马功劳者,孤的江山还要仰赖诸位爱卿。孤知道你们都想看看孤要如何处置雷霆军旧案,给诸位爱卿一个交代。此事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在孤的朝堂上绝不允许构陷忠良的事情发生,孤亦不负忠臣良将。” 朝臣们闻言脸上皆露出欣慰之色,在阶下跪地笔直的沈湑也如释重负,昨夜的焦虑和担忧一扫而空,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一点。 “施溪亭蒙蔽圣听,伪造证据构陷忠良,酿下千古奇冤,又营私结党欺君罔上实在可恶,孤断断不能容,秋后处斩吧。”南宫擎宇的话语洪亮而不容冒犯,先前为施溪亭求情的官员此刻都噤声不语,生怕连累到自己。 “大王,那雷霆军旧臣该如何安置?”沈湑问道。 南宫擎宇想了想道:“沉冤昭雪,昭告天下,恢复雷万钧和雷霆军忠烈之名。”随后又道:“现在的雷霆军都编制在岱城军里吗? “是。”沈湑道。 “既然此案都水落石出了,叫马雄麾还是叫回雷温纶,顶替了别人这么多年也该认祖归宗了,他冒充马雄麾之事也是事出有因,孤不治他的欺君之罪了,叫他回来替他爹爹掌管雷霆军,还按照往日的规制扩充,往日的雷霆军如何现在也要如何。” 京畿又要多一支大军了,这支大军还是直接掌握在南宫擎宇手里!苏振大吃一惊,显然此刻的局面是他不曾预料到的,现在施溪亭必死无疑,沈湑却毫发无损又重获信任,南宫擎宇的手里多了一把剑,而他得到的区区几百亩土地相比之下实在渺小。 他实在搞不懂,刚才对他而言一片大好的局面怎么瞬间就变了,哪里好像不对,但他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施溪亭看着苏振的样子,在心中笑叹他被沈湑算计了还不自知。可是,再也没有机会让他多说一句话了,两个士兵上殿来粗暴地把施溪亭带出去,路过苏振的时候,他露出一丝嘲笑,心里道:苏振啊苏振,你以为你赢了吗? 苏振阴郁着脸,想要读到这笑容背后更多的信息,他直直地看着施溪亭,施溪亭也直直地盯着他笑着,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道刺目的光照进来,施溪亭和他脸上的笑意消失在朱红的门外…… “大王,雷温伦现在是岱城守将,他带着雷霆军回了邺城,臣恐怕岱城边界生乱啊。”沈湑为难道。 “孤倒忘记了此事。”南宫擎宇笑道,想了想道:“既然雷温伦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那戴子植也该当回他的岱城守将了,岱城虽然损失了好些精兵良将,孤给他拨足粮饷,让他再去招兵买马扩充守军,务必守好孤的岱城边界。” 沈镇远听见南宫擎宇说出这样的话,心中立刻大喜,岱城军总算是摆脱了缺银少粮的窘境了,雷温伦和马雄麾他们也回归了各自原本的人生,蒙冤多年的雷霆军今日也算是有了交代了。 “娘娘,大事不好了!”赵平慌慌张张跑进来道。施嫣然看他这幅狼狈的样子,恼道:“又怎么了?这幅样子作死呢!” 赵平嘴角抽搐近乎哭泣道:“老大人被革了职了,要秋后处斩了!” 施嫣然闻之,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心口如被针刺,用难以置信的语气指着赵平嘶吼道:“你胡说!父亲怎么可能被革职处斩,怎么可能!” “娘娘,是真的,刚才邓全从太极殿传来的消息,说什么雷霆军翻案了。” 施嫣然双手颤抖着捂住口,惊恐而六神无主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殿内鸦雀无声,施嫣然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推翻道:“说话啊,你们都死了吗?” 珊瑚上前道:“娘娘莫慌,此事慌不得的。傅小主素来智谋多,奴婢这就请她来与娘娘商量对策。” 施嫣然此时已经是方寸大乱,心里一个主意也没有,抓住珊瑚的手道:“快去请她来。” 傅月影的听涛轩离丽景轩甚有一段距离,当她来到丽景轩时,施嫣然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本宫父亲的事情珊瑚已经告诉你了吧?” “是,娘娘。” “你快给本宫出出主意怎样营救他?”施嫣然一脸着急迫切的看着傅月影道。 傅月影抬头看见施嫣然的表情,露出一丝惊愕,道:“娘娘,此事已成定局,嫔妾没有法子营救大人。娘娘此时最紧要的是……”话还没说完,一个瓷瓶朝飞来打断了傅月影的话。 宜晴惊呼一声扑到傅月影身前护住她,瓷瓶砸在宜晴身上,随之摔得粉碎。傅月影始料未及的看着施嫣然,难以置信。 “贱人!说什么浑话,本宫的父亲没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施嫣然原先对傅月影能想出营救施溪亭的方法抱着一丝期待,现在见傅月影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近乎发疯。 傅月影冷笑一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和衣衫缓缓起身道:“嫔妾先行告退了,娘娘急火攻心,好生保重。” “站住,你要去哪里?你还没有替本宫想出主意呢。”施嫣然怒道。 傅月影道:“嫔妾想不出法子,嫔妾乏了,先回宫了。”说完带着宜雨、宜晴转身走出殿内。 “贱人,你敢走!“施嫣然在背后喊道。傅月影听见她无助却又张牙舞爪的怒喝声,没有一丝犹豫,坚决地走出丽景轩。 第五十六回:霜雪匝地冷月寒(一) “娘娘糊涂啊。”珊瑚神色担忧上前小心翼翼道。施嫣然茫然看着珊瑚问道:“本宫做错什么了吗?”珊瑚道:“再怎么说她也是正经的主子,娘娘岂可当众羞辱她。”施嫣然面带骄矜冷言:“她出身微贱,若不是本宫照拂,她如何能独居一宫?凭她也配?“珊瑚担忧地看了施嫣然一眼叹息了一声。道:“连傅小主也没有想出法子救老大人,娘娘下一步打算如何?”施嫣然擦干腮边的泪珠,声音低沉而坚定道:“本宫一定要救父亲,谁都可以不救他,但是本宫不可以。本宫这就去请求大王宽恕父亲。” 珊瑚点点头:“奴婢先给娘娘温一杯牛乳吧,娘娘喝了再去。““珊瑚,你说大王会宽恕父亲吗?我若苦苦恳求大王的话,大王会宽恕父亲吧。大王以前很喜欢本宫的对不对?“珊瑚看着施嫣然慌乱而泪眼婆娑的样子点点头,柔声道:“是,娘娘。“施嫣然慢慢平静下来道:“贱人再怎么说也是本宫这里出去的,父亲的事情她不能坐视不理,你去听涛轩传话,让她随本宫去见大王。“珊瑚接过蓝衣婢女手中的漆盘,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乳递给施嫣然道:“娘娘趁热喝了这杯牛乳,奴婢去去就回。”“珊瑚姑娘怎么来了?”宜雨问道。珊瑚笑道:“静妃娘娘差我来看看你家小主。傅小主好吗?”“我家主子乏了,回来就睡了。”宜晴抢白道。珊瑚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静妃娘娘担心傅小主的身子,一定要让我看了才安心。”“谁在外面说话?”殿内传来傅月影的声音。宜晴进殿回禀道:“娘娘,是珊瑚姑娘来了。”傅月影从榻上坐起来问道:“静妃让你传什么话来?”珊瑚尴尬地笑了一下道:“琪嫔果然通透。娘娘让小主随她同去求大王宽恕大人。”傅月影听了珊瑚的话,看着珊瑚的脸难以置信地笑道:“你回去吧。”珊瑚疑惑地看着傅月影道:“小主笑什么?”傅月影不再抬头道:“你回去告诉静妃娘娘,我不会随她去见大王。” 珊瑚吃惊道:“琪嫔娘娘怎可说出这样的话!”傅月影打断珊瑚的话,不耐烦道:“宜雨,还不送客。” 宜雨上前一步道:“珊瑚姑娘,请回吧。”说完,使劲儿携着珊瑚的胳膊,将她生生带出殿内。珊瑚一边被宜雨和一个丫鬟携带着往前走,一边回过头大声道:“娘娘难道忘记昔日静妃和老大人对娘娘和娘娘母家的庇佑了吗?现在老大人有难,娘娘你如何能这般置身事外?” 傅月影啐骂道:“自己作死又拉着本宫做什么。” 宜晴也道:“主子,您这样不留情面,依静妃的性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现在正为她父亲的事情焦头烂额呢,哪里有功夫来找本宫的麻烦。”傅月影道。 宜晴道:“主子今日算是与静妃撕破脸了。日后……” 傅月影冷笑道:“你以为她还能活命吗?本宫实在没见过如此蠢笨之人,大王金口玉言,怎么可能为一后宫妇人收回成命。况且他父亲犯下了滔天大罪,她现在不被此事牵涉已是万幸,却明知其父罪大恶极还贸然去求情,这样只能让大王更加厌恶她父亲。她若是个聪明的,此时就应该谨小慎微,恨不得在这深宫里隐形才好。只可惜啊,她看不透,看不破。既然她不给本宫指点的机会,那便随她去吧。”说完,眼神一凌道:“只是贱人实在可恶!本宫和父亲为他们父女做了多少事情,贱人自己作死竟然还想赔上本宫的性命。” 宜晴道:“主子,严寒将至,还得提前御寒啊。” 傅月影点点头,低头深思片刻道:“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瑶华殿。” 宜晴道:“是,娘娘。” 施嫣然厉声问道:“你说什么?贱人果真说了那样的话?” 珊瑚在听涛轩受了气,添油加醋道:“如今,琪嫔果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了,说什么大人的事情与她无关,她才不会和娘娘去见大王呢。” 施嫣然气地浑身颤抖,雪白的粉腮因血气上涌而通红一片,道:“大胆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等本宫救了父亲,第一个便是找她算账!”说完站起来道:“本宫现在要见大王,还不替本宫梳妆!” 珊瑚扶着施嫣然坐在妆台前,两个婢女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髻。施嫣然轻抿口脂,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娇艳些,只是她此刻的意乱神烦全部都写在脸上,一番精心装扮多半枉费。 乾元殿内,南宫擎宇盘腿坐在榻上,面对着一盘棋陷入思考,沈月笙微笑地看着南宫擎宇。忽然魏良安匆匆进殿道:“大王,静妃来了……” 南宫擎宇先是皱眉:“她来做什么?”想到今日朝上的事情,他瞬间明白施嫣然是为施溪亭求情而来,脸色暗了暗道:“她也差不多该来了。” 魏良安道:“大王可是要宣静妃娘娘进殿?奴才方才告诉娘娘王后在殿内陪着大王呢,可是静妃娘娘不依,闹着非要见大王。” 南宫擎宇略有愠怒道:“越发无法无天了,叫她回宫自己好好反思去吧。”又道:“她父亲的罪行已经世人难容,竟然还想让孤赦免死罪吗?孤不治她的罪已是仁慈,她却如此冥顽不灵。”话音落下,脸上露出十分嫌恶的神色。 魏良安对施嫣然道:“娘娘,大王眼下不得空见您,叫娘娘回宫好好反思去。”施嫣然听魏良安将南宫擎宇拒绝见她的话说的如此直白,顿时大感受辱,只因父亲的事情迫在眉睫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索性不管不顾起来,跪在地上大声道:“大王,臣妾的父亲着实冤枉,请大王明察,请大王开恩啊。” 沈月笙听到殿外传来的声音,心内一惊,想道:此刻施嫣然如何能来,她父亲的罪名已然坐实,即便是她救父心切也不能此刻在乾元殿外如此胡闹。南宫擎宇本来就在气头上,她如此一闹不仅不会让南宫擎宇宽恕施溪亭,反而极可能会再添几分怒气;再者乾元殿本来就是人多眼杂,半点藏不住事情,她这么一闹定然满朝皆知,臣子们虽然嘴上不说,却都在冷眼旁观南宫擎宇是否会因施嫣然的求情对施溪亭宽大处理。到时南宫擎宇就是想念及她旧日的情分对她父亲有所松弛,忌于臣子们的冷眼旁观也是不能了。想到此处,不禁连连摇头。 南宫擎宇怒道:“御前都没人了吗?听不见喧哗吗?”魏良安忙着阻拦施嫣然道:“娘娘,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奴才不想对您大不敬啊。” 施嫣然冷冷道:“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依然不管不顾兀自叫嚷着,魏良安实在拦挡不住,向站在门口的内监使了个眼色,两位小太监便上前来要将施嫣然拖下去,其实施嫣然本来就是主子,这些小内监又怎敢真正动手呢?况且她又是天*嫔上下其手也是不好的,一时竟然治不住她。 南宫擎宇今日着实为雷霆军旧案熬煎了半日,好容易见沈月笙来了想与她说些贴心的话,却不想施嫣然来此不管不顾的胡闹起来,面上更加不虞起来。 他是有心想要冷一冷施嫣然,实在是她父亲的确罪大恶极,虽然对她说不上喜欢与宠爱但毕竟是有往日的情分在里面的,从未想过要将她牵连进去,为了她日后在宫里安然度日保全性命,便叫她回宫思去,却不想她如此不上道。 施嫣然与内监的拉扯丝毫不落下风,心内只想着救父再顾不得嫔妃的体面,只撕扯着嗓子叫喊。南宫擎宇听见外面的叫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更大,再也忍不住气冲冲的走出殿去。 施嫣然看见南宫擎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她膝行到南宫擎宇面前哀哀切切的哭了起来。 在外和内监撕扯了这半日,她的衣衫早已褶皱不堪,发髻也散乱了,插在鬓边的珠钗挂在头发上摇摇欲坠,面上的胭脂与口脂被泪水冲坏又用手随便一抹,甚是狼狈不堪。 南宫擎宇见她这般模样心内更是厌恶,冷冷道:“你是孤的妃子,孤不指望你为后宫与天下女子做榜样,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施嫣然哭的十分凄凉,叫沈月笙生出不忍,道:“大王,先让姐姐起来说话吧,天寒地冻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如何使得。” 施嫣然乍一听见沈月笙的声音,想到自家陷入如此的境地乃是拜她的父亲所赐,眼中闪过一丝冷冷的恨意,南宫擎宇不愿再多看她将头偏向一边,可是沈月笙将那恨意看得清清楚楚,如刀的目光让瞬间让人寒意四起,她忍不住往南宫擎宇身边靠了靠。 南宫擎宇一摸她冰凉的手温言道:“仔细别冻着了。”用自己的大手一上一下护住沈月笙的手,朝她温柔一笑。 极冷极热两个极端,厚此薄彼显而易见。 南宫擎宇忍住极大的嫌恶道:“孤念及你侍奉多年的情分罚你回宫反省,从今日起没有孤的准许不许私自出宫。” 施嫣然抬头泪水涟涟,做最后的挣扎:“大王,臣妾的父亲……” 南宫擎宇一道锋利的目光射过去,如疾风骤雨催落一树落英般冷酷,施嫣然被惊慑住,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你父亲的所做作为,你已清楚了。若再敢多言一句此事妄言孤的朝政,孤便立刻下令将你的父亲斩首示众。” 施嫣然惊得眼睛圆睁如铜铃,不敢再说一句话,俯在地上低声抽泣。宫嫔大多纤瘦,她瘦削的身体随着啜泣一动又一动,形状甚是可怜。沈月笙虽也知施溪亭罪大恶极,但念及她一片痴孝心里实在难过的很,只想着让她早些回去,不要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了,便对南宫擎宇道:“大王,咱们进去吧。” 南宫擎宇点点头,揽着沈月笙的腰正欲进乾元殿时,苏曼仪携着冉绿竹、傅月影、竺舜华、竺舜英及一堆丫鬟婢女也来到乾元殿前。 霜雪匝地冷月寒(二) 大王万安,王后长乐~一众人行礼道。 南宫擎宇不悦道:“起来吧,诸位今日怎得都来此了?孤有召吗?” 苏曼仪道:“请大王赎罪,实在是因事出有因,嫔妾不得不率领各位姐妹来此。” 施嫣然伏在地上自知狼狈不堪没有抬头,眼前只能看见一堆锦靴。 苏曼仪道:“大王,嫔妾要告发静妃蓄意杀害王后。” 施嫣然心中一紧,猛一抬头,看见傅月影站在苏曼仪的身后,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顿时有些慌乱起来。 “怎么回事?”南宫擎宇看了一眼施嫣然问道。 “禀告大王,静妃教唆下人在御花园将王后推入寒池,还栽赃陷害嫔妾,嫔妾首告。”苏曼仪得意道。 “你胡说!”施嫣然脸色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道。她看着一脸冷漠的南宫擎宇,爬到他的脚下,抓着南宫擎宇冰冷的金靴哭泣道:“大王,你不要相信她的话,苏曼仪她是欺骗大王您的,嫔妾没有做过。” “静妃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本宫说话做事可是讲证据的,万万做不出草菅人命的事情,做过便是做过,没做过便是没做过,本宫可不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静妃你的。”苏曼仪针针见血针对施嫣然,字字句句暗指施溪亭的罪行,让南宫擎宇又想起施溪亭的所作所为,不禁对施嫣然又多了几分厌恶,问道:“王后是你推到池中的?你好大的胆子!” 施嫣然仰着泪水涟涟的脸笑了道:“如今,嫔妾怕是说什么大王都不会相信了吧。如果嫔妾说嫔妾没有做过,大*吗?” 南宫擎宇冷哼了一声没说话,施嫣然见事情有所转圜哀声道:“墙倒众人推,嫔妾的父亲失势了,这些事情不管嫔妾有没有做过,便统统都算在了嫔妾头上,嫔妾冤枉啊大王。”说完便伏在地上哀泣起来。 寒天冻地,石板地面寒气入骨,像是无数钢针扎在肉体上,施嫣然痛得瑟瑟发抖,让人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 苏曼仪冷笑了一声:“静妃果然会巧言令色,若不是本宫事先知道来龙去脉,真要被你楚楚可怜的样子欺骗了。静妃认识伍寻吗?” 施嫣然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道:“嫔妾从来不知道此人。” “静妃再好好想想,说不定静妃忘了呢。”苏曼仪笑道,随后声音一硬:“大王,嫔妾请求举证,请大王与王后移步慎刑司。” 南宫擎宇和沈月笙坐在堂中上座,苏曼仪与冉绿竹分坐在左右两边首座,竺舜华竺舜英姊妹随苏曼仪坐在边,程明月与鱼拂云坐在右边,堂下的地上跪着一排人。 南宫擎宇问道:“慎刑司作司何在?王后落水一事可有结果了?” 慎刑司作司成睿道:“大王,奴才严查了那日去过御花园的一干人等,御花园当值的宫人说那日只有瑶华殿的宫人进过御花园。” 苏曼仪笑问道:“何以见得是瑶华殿的宫人?” 一个跪在地上的丫鬟道:“瑶华殿宫人的衣裳与各宫宫人的衣裳不同,故而奴婢便确信当日进入御花园的宫人是瑶华殿的人。” “他们是谁?你可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吗?”苏曼仪又问。 “回娘娘的话,他们看起来面生的很,奴婢先前没见过,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丫鬟答道。施嫣然的素手在袖中攥紧,紧张地听着丫鬟的话语。 苏曼仪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的手笔,也算是天衣无缝了。”南宫擎宇不解的看着苏曼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曼仪回答道:“大王,嫔妾宫里的人在王后落水的那一日并未去过御花园,而是有人假扮嫔妾宫中的人。” 施嫣然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已经冲坏的妆容看起来肮脏而狼狈。冉绿竹问:“静妃姐姐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苏曼仪自顾自道:“依静妃母家的神通,伪造一套瑶华殿宫人的衣裳不在话下。只是,静妃能伪造宫人的衣裳,却伪造不了瑶华殿宫人的令牌。嫔妾宫中有一批家中送来的内监,每人都有一块特制的令牌。”说完停了停,看着施嫣然道:“可是,有两个内监的令牌不知所踪,不知此事与静妃有无关系。” “你宫中人丢了令牌,与嫔妾有什么关系?”施嫣然明显地慌乱起来道。 苏曼仪对南宫擎宇道:“大王,今日琪嫔慌慌张张的来瑶华殿要嫔妾救救她,嫔妾不解,就问她是怎么回事?谁要害她?琪嫔说她无意间撞破赵平与那伍寻谋害王后之事被发现了。静妃胁迫她不准将此事透露出去,琪嫔惶惶不可终日,今日思索再三终于决定来嫔妾宫这里告发此事。” 施嫣然心内大惊大怒,没想到傅月影竟向苏曼仪投诚,恨不得将其撕碎,只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只好隐忍,恨恨道“嫔妾不认识伍寻,也听不懂顺贵妃说什么。嫔妾只是不懂琪嫔为何不直接去王后面前揭发嫔妾,却舍近求远去找顺贵妃?” 南宫擎宇心内原本也怀疑此事有可能是傅月影与苏曼仪联手做局嫁祸施嫣然,听了施嫣然的话,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 苏曼仪道:“此事牵涉到瑶华殿,本宫又何尝是‘远’?”说完拿出一个小小的信筒,倒出一封信问道:“这是静妃亲自写的家书,静妃该不会还要抵赖吧。” 南宫擎宇阴沉脸连打开纸条。 “速派伍寻进宫。”几个字赫然入目。书信上的字迹确实出自施嫣然之手,他是认识的。 “伍寻是谁?”南宫擎宇厉声问施嫣然道。 “嫔妾不知此人是谁,那书信是假的!”施嫣然大声道。 南宫擎宇露出失望的表情,冷冷道:“能模仿他人字迹人不是被你父亲搜罗了去吗?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转头对魏良安道:“将伍寻与赵平拿上来!” 一个内监跑进来,哭丧着脸道:“那伍寻咬舌自尽了。” 施嫣然凋零的精神回来三分,神色哀伤委屈道:“顺贵妃,您的这招死无对证,嫔妾实在是百口莫辩了。”她这幅形状让不明就里的人皆对其同情七八分,当真以为她受了莫大的冤屈。 苏曼仪冷哼一声道:“静妃妹妹去唱窦娥冤倒是极好,只可惜,窦娥冤,妹妹却不冤。死了一个伍寻不妨事,将赵平拿来问一问也是一样的。” 赵平是施嫣然的心腹,素来机灵又对施嫣然忠心耿耿,施嫣然稍微放下心来。 那赵平心知肚明施嫣然与自己面临的处境,面对傅月影和苏曼仪的指认先是死命抵赖,堂内的情况瞬间复杂起来,真相云遮雾障。 此时程明月道:“王后落水时,琴横在身边,何不听听琴横怎么说?” 琴横上前参礼道:“回大王,奴婢与袭击奴婢的人厮打过,天太黑奴婢看不见他的面目,却从他身上揪下来一块令牌。” “可是这样的?”苏曼仪举起一块令牌问道。 琴横点头道:“是。” “你可还能想起什么吗?”程明月问道。 琴横咬着嘴唇垂首思考起来,苏曼仪也道:“这令牌是我宫中的不假,却不能证明袭击者的身份。” 琴横忽然眼睛一亮道:“奴婢想起来了,在扭打的时候奴婢摸到了袭击奴婢的那个人的手臂,他的手臂上有一块鸡蛋大小的瘤子!现在只要看看他们的手臂就真相大白了!” 施嫣然眼中被绝望弥漫,她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忽然间又哭又笑起来道:“是!这些事情都是嫔妾所为!嫔妾就是恨她,恨她凭什么就能当上王后,嫔妾为什么就不行!” 南宫擎宇大怒:“住口!” 她已经几乎癫狂,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手指着傅月影骂道:“你,贱人!你忘了是谁在宫里庇佑你?枉费本宫平日对你厚爱有加,你竟敢出卖本宫,你做过什么事情你都忘了吗?哈哈哈哈。”又转身指着在座的嫔妃们道“你,你,还有你!你们难道就从来都没有想过杀死她吗?从来都没有诅咒过她吗?我只是做了你们都不敢做的事情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宫擎宇看着她癫狂发疯,眉头凝滞,冷寂道:“你这毒妇实在该死,孤成全你的孝心。来人!将这毒妇拖下去与施溪亭即刻处死!” 施嫣然在癫狂中昏厥过去,殿内的空气立即凝固住,众人这才知道此事的后果有多严重。 “请大王治罪。”傅月影软软地跪下道。 “说说,孤该治你什么罪?”南宫擎宇墨玉般的瞳仁闪着漆黑的寒光,傅月影胆胆怯怯结结巴巴哭诉道:“嫔妾,嫔妾……没有早些告发静妃,嫔妾实在害怕,静妃以家父的性命相要挟,否则就要了嫔妾全族人的性命啊。” 傅月影昔日好比施嫣然的左右手,施嫣然做过的恶岂能没有傅月影的份儿?可是她却将这一切推得干干净净,把自己扮成一个受到胁迫的低阶宫嫔,程明月冷哼了一下。 冉绿竹咳嗽了几声缓和道:“大王,琪嫔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程明月冷冷道:“琪嫔素日与静妃交好,焉知琪嫔有没有为虎作伥?琪嫔倒是识时务,时机拿捏地真好。” 傅月影泫然欲泣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落泪道:“王后,嫔妾没有,嫔妾也是受到了胁迫身不由己啊,请王后娘娘宽恕嫔妾。” 沈月笙扶起傅月影道:“琪嫔妹妹说哪里话,起来吧。”又道:“大王,既然主使者已经查明,此事便就此了结了吧。” 第五十七回:尘定 南宫擎宇握住沈月笙的手冷言道:“主使之人不可放过,协同作恶者亦不可放过。丽景轩的宫人统统杖毙,其余有所牵连之人打发到苦役处去。后宫若再有兴风作浪者,孤绝不轻饶!” 沈月笙脚下升起一股寒气,她从椅上起来向南宫擎宇行了个大礼。 “怎么了?”南宫擎宇起身欲扶起她。 沈月笙并不顺势起来温言恳求道:“大王,臣妾以为责罚实在太过了些。” “她们是罪有应得。”南宫擎宇冷言。 “想要谋害臣妾的是静妃,她们都是丽景轩之人焉敢不从?况且此事极为隐秘,除过静妃的心腹,应该再无他人知晓,这些宫人怕也是不知情的。” 南宫擎宇沉声道:“你竟为他们求情,你可知孤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沈月笙看着南宫擎宇的眼睛,眼含悲悯,神情坚定道:“宫中的宫人最大也不过二十,最小的才十三四,她们的地位虽然低贱,却也只有一条生命。恳请大王收回成命,从轻责罚她们吧。” 她的眼神诚恳无辜,让人无法拒绝,南宫擎宇似有所动,皱着眉头扶起沈月笙道:“你这样的性子……唉……便依了你吧。” 沈月笙大喜道:“臣妾替她们谢大王了。” “这半日了还不累吗?还不跟孤回宫去。”南宫擎宇硬绷着脸冷冷道,微翘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心里的宠溺。 “琪嫔,首告有功,赏珍珠一斛,晋为四品婉仪吧。”傅月影愕然而又喜出望外道:“嫔妾谢过大王。” 程明月回首时目光落在傅月影她发间的珠钗上,蜻蜓红宝石光芒刺目,绚丽恰如太后诞辰那晚的烟花。似笑非笑,幽幽道:“有些真相,永远都要不见天日了。” 夜半,袁文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府,今日一大早他就被沈慕文和敖子桓从被窝里揪起来押到校场上结结实实地骑了一天马,此事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小郎扶着袁文景坐到桌前,看着袁文景猛地灌了一大口水之后,小郎讨好着笑道:“少爷,今天厨房还剩了几两酱肘子,小郎给您端去?” 袁文景没好气道:“别别别,本少爷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对付那两个天魔星小祖宗呢。” 小郎上前捶着袁文景的肩膀笑道:“少爷好歹再忍忍吧,二位公子也是为少爷好,等再过两天少爷的骑术练好了,沈公子和敖公子也就不折磨公子了。” 袁文景“哎哟”一声道:“你轻点,本公子的骨头都被你捏碎了。” 小郎连忙道:“是,公子,小郎知道错了。” 袁文景转身,坏笑了一下,忽然伸手在小郎头上一记爆栗子道:“好啦,本公子又不怪你。” 小郎摸着头傻乎乎地笑了。袁文景脸上的坏笑更明显,揽着小郎的肩膀道:“好小郎,本公子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如何?” 小郎看着袁文景不怀好意的笑容大感不妙道:“少爷,小郎忽然想到还有事情要做。” 袁文景一把抓住小郎道:“哪里走!给本公子站住。” 小郎嗫嚅道:“好公子,您就饶了小郎吧。老爷说小郎要是看不住公子再喝酒惹了事情就要把小郎的狗腿打断了。” 袁文景坏笑着满怀期待地看着小郎道:“我爹不会的,他是吓唬你的,再说了我就喝一口。”“此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爹不知~”还闭上一只眼睛眨巴了一下。 他一缠起人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小郎头皮发麻,僵笑着,慢慢从他身边挪开,一溜烟儿跑了。袁文景在后面气恼道:“坏小子,看本公子明日怎么收拾你。” 门外忽然有人“哈哈”大笑两声。 “谁?” “在下带了上好的美酒,公子可愿品尝一番?” 袁文景走出去一看,一个青松般的男子一手抱剑,一手拎两坛酒笑着看他。 “哈,是你。易安!你来的正好,快进来!” “屋里喝酒有什么乐趣,我带你去个好去处。“说完将怀中的宝剑丢给袁文景,从肩上一提将他拎起来跃上屋顶。 清夜无尘,皓月千里,站在屋顶极目远眺,城中灯火犹如星辰。袁文景小心翼翼地往里挪一挪,笑道:“在此处喝酒甚好,甚好。“ “原来公子果然胆小,看来沈公子他们所言非虚。“ 袁文景尴尬地笑道:“你可别听他们瞎说,本公子胆子大着呢,他们那是嫉妒本公子长得比他们好看。倒是你啊,一点都不够意思,什么都不告诉本公子,慕文他们说起你的时候,你是戴子植,本公子救了你的时候,你是易安,雷霆军翻案的时候,你又变成了马雄麾。我要叫你什么才对呢?” “不过是个代号罢了,随公子的喜好吧,不管在下叫子植或者叫易安又或者是雄麾,我都是公子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吗?“ 袁文景笑道:“也对,那我便继续叫你易安吧。不过,你今日怎么想到来找我喝酒了?” 易安在月下一笑道:“我不能再认你当主人了,自然要将宝剑归还。” 袁文景哈哈一笑,不假思索地将怀中的承影递给易安道:“宝剑赠英雄,你的风姿可堪此剑。” 易安对上袁文景眼中的清亮,没作推辞道:“如此,便多谢了。”接过宝剑。 袁文景躺在屋顶上,双手垫在脑袋下面。月光将夜空找的犹如晕染黑色丝绸般隐隐闪耀。 易安仰头饮了一口酒把酒坛递给他,袁文景接过酒坛照样也饮了一大口。 几杯酒下肚,两人渐已微醺,话也多起来。袁文景道:“你们可真不够意思,就瞒着本公子一个人,若是早些告诉本公子真相,我也可以帮帮忙啊。” 易安歉意一笑道:“此事非同小可,易安不敢轻易外泄,虽然沈大人曾参与谋害,但沈公子他们并不知情,至于公子陷入危险乃是意料之外。敖公子、沈公子还有瑾怀王他们皆是心底坦荡之人,对公子也是一片诚心。” “原来他们真的不知情啊~”袁文景笑道。 易安仰头饮了一口酒没有说话,袁文景问道:“易安,诏书已经下了,你不日便要启程了,届时你可就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我还没有恭喜你呢!” 易安神色寥寥道:“此事有什么值得恭喜,我倒更愿意牧羊打猎,逍遥自在。” 袁文景飞扬的眉毛落下来,愣了愣。易安笑意阑珊道:“我8岁那年,有一天爹爹带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对我说,从今天开始,你要用你的一切去守护他,包括你的生命。雷霆军冤案的阴影从来都没有散去,为了掩人耳目,我变成了我爹帐下一个先锋的儿子,戴子植。而爹爹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变成了我。二十年来,我存在的每一天的意义,就是守护这个人,守护雷霆军的秘密。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离开军营大帐,离开所有的使命责任,牧羊也好,云游也好,至少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活几天。此次来邺城,我想到雷霆军昭雪,想到温纶认祖归宗,想到此事一尘埃落定我便去云游四海。只是,没有想到大王的这一纸诏书……” 袁文景叹气,闷闷地饮了一口酒,脑中出现了那天夜里他看到的那个苍白而郁郁悲伤的影子和哀哀的歌声。忽然灵光一现激动道:“不如你逃吧。去牧羊,去云游,去为自己而活。” 雪片如银蝶般纷纷扬扬地飞舞,天地间之间是雾蒙蒙的一片,一匹白马腾空四蹄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马上的人一脸风霜。 “等等!”呼啸的寒风从后面卷来一阵呼喊声。 一队锦衣皮裘的人纵马而来,沈镇远道:“子植慢走~” “诸位,离别伤情,恕我不告而别了。” 沈慕文拿来一坛酒道:“我们特来为将军送行,请将军饮此酒,一路平安。” 他接过酒坛笑道:“小将军有心了。”说完仰头痛饮几口,又将酒坛递给沈镇远…… 几人饮过送别酒,易安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家请回吧。” 沈镇远将他身上青灰色的毛皮大氅解下来披在易安肩上道:“边境苦寒,多多保重。” 袁文景道:“你等着,等开春了我找你去。” “何必如此伤感,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咱们后会有期。”敖子桓道。 易安笑了一下,没说话,跃上马疾去。沈慕文看着那青灰色一点点与大地融为一色道:“父亲,我们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吗?”沈镇远没有说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南宫曦泽道:“咱们都是武将,他镇守边界,我们征战四方。恐怕与他见面之时,不是我们战事吃紧就是他边界告急之时。“ “是啊,倘若如此,倒不如此生都不再见,至少知道各自平安。”沈镇远道。 敖子桓和沈慕文闻之不由得露出感伤之色,袁文景却在心底叹息而遗憾,有些事情,终究他还是背上了。 第一章:菱歌唱不彻 花开花落,流光无声,五年岁月呼呼闪过。 绿树阴浓,蝉子声声叫着暑热,一撑着碧色竹伞的绿衫女子姗姗独行,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忽然,女子眼前跳出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他径直走到女子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咧着长满胡须的大嘴淫笑。 女子大惊失色,道:“你是谁?” “好个俊俏的小娘子!我是你的好夫郎啊。”汉子用力抹掉嘴边的口水,满脸淫邪。 “你是采花贼!你这恶贼还敢出来!” “哟,小嘴儿如此不饶人,你夫郎好生喜欢哈哈哈。”说完,将铁爪般的手掌伸向女子的肩膀。 女子将伞往采花贼的脸上一扔,拔腿就跑。 采花贼不妨,脸被竹伞蹭破了一点皮,怒意大起:“看你这小妇人哪里走!”说着用起轻功,蜻蜓点水几下便追了上去。 此时那绿衣女子却不跑了,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这一笑恰似一朵水灵灵的四月娇桃,刹那间汉子心中春光无限,周围也春景旖旎起来,采花贼不自知地将双手伸向女子的脸庞,痴傻笑道:“好小娘子……“ 忽然,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女子凝脂般的肌肤时,一张巨网兜头落下将他结结实实套住。 “你骗我!“汉子怒喝道。 “你这个大淫贼才知道啊,叫你出来作恶,本小姐今天替天行道!“说完,狠狠地踹了淫贼一脚。 南宫曦泽,沈慕文和袁文景从树顶落下,看着网中挣扎的采花贼相视一笑。 “你们等等我,我怎么下去啊……“树顶上传来袁文景的喊声。 几个人哈哈大笑道:“你今天晚上就在这树上过吧。“ “好啦,今日遂了你的愿,闹够了?“沈慕文一边将网子收起来一边仰头看着一脸兴奋的绿衫女子道。 这绿衫女子正是已豆蔻之年的沈惜墨。五年的韶光精细地雕刻出一副精美的模样,绝世出尘的风采若隐若现。 “兄长,我怎么是胡闹呢?我这是在替天行道啊。“沈惜墨急得跳脚道。 网中的恶贼暗暗悔恨行事不周乃至被人擒住,心中憋了一口恶气,偷偷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弩,对准沈惜墨。 袁文景在树巅看得分明,一着急索性也顾不得自己三脚猫的功夫,从树上直接跃下。南宫曦泽也正好看见淫贼的小弩,他伸手将沈惜墨揽在怀里,身体一转把她护在身后。 敖子桓看见地上投下一个硕大的影子,知道定是袁文景从树上坠落了,当下迅速地飞起来在半空中接住他,袁文景左右扑腾着,下颌重重地撞在敖子桓头上疼地大叫一声。 “乒“地一声,淬毒的箭在堪堪在南宫曦泽身前一寸的地方被沈慕文弹出的石头打落。 “你这恶贼实在可恶。”沈慕文怒道。 袁文景疼得大叫:“敖子桓你想痛死本公子啊。” “袁公子,要不是小爷我接着你,你的屁股都要被摔成八瓣了。”说完,又皱眉思索道:“不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应该是十六瓣。” “喂,敖子桓,你这个人真的很过分啊!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你一般见识。”袁文景嚷嚷道,跑到沈惜墨面前问:“小静好,你怎么样?没伤着吧?” “我没事,多亏了曦泽哥哥。” 沈慕文惊魂甫定恼道:“这恶贼死不悔改,今日定要给他吃些苦头。”又对沈惜墨道:“方才实在是凶险,倘若出了什么意外我都不知道如何向爹娘交代了。你出来也半日了,早些回吧。” “兄长,你们要将这恶贼如何?我也要看看~”沈惜墨一脸不愿意道。 “好啦~这半日胡闹够了,不许凑这热闹,否则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沈惜墨脸上的失望之色有如浓云,让人颇为不忍,沈慕文故意不看她的脸道。 “喂,慕文,你就让小静好再呆一会儿吧,再说了若不是她想出这个好主意,这恶贼此时还在祸害良家女子呢,她可不是胡闹。”袁文景道。 “兄长~”沈惜墨摇着沈慕文的手臂,可怜巴巴恳求道。 沈慕文不为所动绷着脸不说话。 沈惜墨转头看向袁文景,袁文景无奈地耸耸肩。 再转向敖子桓,可是他的注意力却在头顶上飞过的大雁上。 又转向南宫曦泽,这人脸上挂着一副万年不变的温雅笑意,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各方求援无果,她只好惨兮兮道:“那好吧,静好先回府了。” 南宫曦泽看着她这幅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等等。” 沈惜墨愁云密布的脸立刻春暖花开,转脸兴奋道:“我可以留下了吗?我可以留下了吗?” 南宫曦泽道:“你一人回府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沈惜墨立刻恢复方才委顿的情绪,失望道:“谢谢曦泽哥哥。” “你们先将这恶贼交给令尹去,我去去就来。” 沈慕文道:“有劳兄长了~” “喂,等等,我也要送小静好回去。”袁文景嚷嚷道。 敖子桓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下道:“哪里的热闹你都要凑,不许偷懒,跟我将这恶贼押去令尹府。” “哎,慕文,你这个人真是没劲,左右都出来大半日了,多待一会儿,少待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你看看小静好方才的样子有多可怜。她有你这样的兄长真是倒霉。”袁文景嘟囔道。 敖子桓在袁文景头上敲了一下:“你懂什么?咱们待会儿去令尹府审恶贼,他这等腌臜之人若说出什么唐突之言怎么办?静好还小呢,况且是闺阁女子,岂能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哦,是这样!”袁文景恍然大悟,又道:“倘若不防让小静好看到刑具之类的,她该睡不着觉了。是不能让她来。没想到你们这些大老粗竟然还能想到这些。”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敖子桓一边追一边气道:“袁文景你真是讨打,谁是大老粗?” 沈慕文笑着看敖子桓与袁文景追打,袁文景叫道:“好子桓我错了,饶了我这一回吧。” 敖子桓笑道:“慕文,你依不依?” 沈慕文道:“不依。”跑上去也与敖子桓一起闹着打袁文景。 沈惜墨与南宫曦泽往回走着,她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已经雨过天晴。 “曦泽哥哥,我的小鲲现在每顿都吃好多肉。”“曦泽哥哥,你知道吗?东海之滨有一个海岛,岛上有一座招摇山,山里有鸽子蛋一般大小的珍珠呢。”“曦泽哥哥,你们今年再去巡边的时候也会走到东海之滨吗?” 南宫曦泽安静而温柔地听着沈惜墨一路叽叽喳喳的自言自语,面上的笑意和煦如风。 沈惜墨也不管他回不回答,一路兀自说个不停。 “哇,好香啊~一定是雩湖的荷花开了,这里的人家晚上会不会被这荷花香醒啊?”沈惜墨又道。 南宫曦泽忽然拉起沈惜墨的手朝反方向道:“我带你去雩湖看荷花好吗?” “好~”沈惜墨欢快地笑道。 六月时节,花事正浓,重重叠叠的荷叶浮出水面,迎风招展。数不清的锦鲤在荷叶下欢快的游动玩耍,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又迅速游至别处,说不清究竟是在东边,还是在西边,是在南边,还是在北边。 沈惜墨坐在船头,手中持一茎荷叶作伞,玉笋般的小腿伸进水中戏水,水花打湿衣衫也不在意,轻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南宫曦泽微笑地看着她素手弄莲低吟浅唱,心中微动,轻轻地摇动双桨,船桨在水面划出一圈圈波纹来回摇荡。 芦花飞起粘上罗裳,风儿吹起额前的碎发,沈惜墨侧对着南宫曦泽的面庞在灼灼日光下仿似晶莹剔透的美玉,伸手轻轻采一枝莲蓬,正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南宫曦泽迎着凉风心怀甚是舒畅,目光柔柔地落在船头那团绿色的身影上,唇角不由溢出古道黄昏般的温柔笑意。 “曦泽哥哥,好甜!“沈惜墨手中举着几颗莹白的莲子喜道。人面荷花相映,让南宫曦泽忽觉这一池荷花了无颜色。 “静好别动。“南宫曦泽着急道。 “曦泽哥哥,我喂你一颗,你尝尝甜不甜~“ “静好说甜,自然是甜的。”南宫曦泽笑道。 摇桨的速度慢慢缓下来,小船几乎停止不动,沈惜墨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颗冰凉的莲子落入南宫曦泽口中。凉意丝丝,清甜无比,一点点从喉中蔓延到四肢,再渗入肌理骨髓,顿时神清气爽,周身舒畅。 “甜吗?曦泽哥哥。”沈惜墨仰着头满怀期待问道。 “嗯,甜。” 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 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 囚持为君子,愿袭芙蓉裳。 叶滑不留涎,心忙无暇熏。 千春谁与乐?唯有妾随君。 此时传来一阵软腻甜美的歌声,远处莲动荷摇,透过莲叶隐隐可见鲜艳的罗裙。 采莲女的歌声在风中散开落入池中,水波凌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沈惜墨觉得面部微热,低头往水中一看,满面通红。 南宫曦泽立于荷叶荷香中,怔怔地看着沈惜墨的背影,笑意如风。 沈惜墨手里举着一支糖葫芦,好奇地看着小摊上的小玩意,南宫曦泽跟在后面小心翼翼保护着她。天边的星子密密麻麻的闪耀着光芒,映在小河中如同一池河灯,沈惜墨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道:“真好吃~” 南宫曦泽很自然地伸出手抹掉她嘴边的一块糖笑道:“可吃痛快了?” 沈惜墨的两个眼睛笑得弯起来,像是月牙一样点点头,忽然一个激灵道:“糟了糟了,都这个时候了,爹娘肯定要说我了。” “如今知道害怕了?方才若不是我拉着,恐怕逛到半夜都不止呢。”南宫曦泽故意道。 “额……我是好久都没出来了嘛。寻常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沈惜墨小声道,大概是因为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好啦,我送你回去。想来沈将军应该不至于责骂。”南宫曦泽伸手摸着沈惜墨头顶微笑道。 “曦泽哥哥你真好~”沈惜墨的紧张和不安稍微放松下来,跟着南宫曦泽往落梅第走去。 第二章:太后辱 连续好几日暑热让宫中的人连连中暑,就连受尽照看的章太后也卧床不起了。沈月笙连忙安排太医们连夜赶制了许多消暑提神的香囊分发下去,日日都去同福宫侍疾多半日。 “太后,你今日可好些了?”丽选侍问道。 章太后喝完沈月笙勺中的一口汤道:“到底是上年纪了,已经不中用了。” “太后这是说哪里话,您离上年纪还远着呢。不怕太后恼,嫔妾们与太后坐在一处,不像母子倒更像姊妹花呢。”丽选侍伶俐道。 长幼有别,况又身在皇家,怎得开如此玩笑!沈月笙面色一凝。 太后却嗔怪着笑道:“就你会唬人。”丽选侍和程明月当下也陪同着笑起来。 静雯进来道:“太后,庆妃来了。” 苏曼仪懒懒道:“庆妃今儿个起的不早啊。” 太后淡淡一笑,“她也是个病秧子,这大热的天儿也是有心了,叫进来吧。” “给太后请安。”冉绿竹进来见除了她之外所有的宫嫔都在此处了,当下不好意思道。 “罢了,坐吧。你们的孝心哀家心里清楚,只是实在不必日日来哀家这同福宫,哀家年纪大了,人多了反倒烦躁。” “太子驾到!”屋外传来內监的声音。 太后瞬间来了精神,喜道:“快快快,让哀家的孙儿快进来。” 丽选侍见此娇笑道:“太后哪里是嫌人多烦躁,分明是我们不惹太后爱怜~” 太后笑道:“人一上年纪就分外怜爱稚子。你们若是真心疼哀家,就多给哀家生几个小王子。” 五年的时间,坤仪城中除了韶景宫出了一儿一女之外,其余各宫皆无动静。此事太后着急,宫妃们更是着急。 可是五年里,南宫擎宇对沈月笙的宠爱不减反增,任凭别人怎么使劲也没用,这让众人暗暗叫苦。 “烨宸给王祖母请安。”小小的人儿眉目甚是俊美,穿着一身秋香色锦衣。 他出生时啼声洪亮,南宫擎宇将他高高地举国头顶朝天九拜,当下将其立为王储。 一出生就被立为王储,这在大邺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太后慈爱地笑着道:“免礼,快到王祖母这里来。” 他甜甜地道:“是,祖母。”当下扑进太后的怀里。 沈月笙紧张道:“宸儿慢些,仔细弄疼王祖母。” “王祖母,您好些了吗?宸儿昨日来的时候您歇息了,母后怕打扰祖母睡觉便叫宸儿回去了。” 太后嗔怪地问沈月笙:“真有此事?” “是,母后。您的睡眠少些,他来的时候可巧您睡着,儿臣就叫他改日再来了。” “哀家一看到哀家这孙儿啊,什么病都好了,以后他来了可不许给哀家打发走了。”太后佯装生气道。 “是,母后。” 烨宸王子的长相几乎集合了南宫擎宇和沈月笙的所有优点,即使才四岁,眉目眼角和周身气派已有龙凤之姿,再加上南宫擎宇和沈月笙*地十分有礼,更叫太后爱不释手。 玩了半日,见太后逐渐体力不支,沈月笙叫道:“宸儿,你王祖母累了。” 烨宸王子从太后怀中下来道:“祖母,您歇着吧,宸儿改日再来看您。” 太后笑着应允了,寻梅便带着烨宸王子走了出去。 “太后,奴婢给您捶捶腿。”静雯道。 太后面上笑意深深,看向沈月笙道:“王后事事妥帖,你来替哀家捶捶腿。” 沈月笙一愣,诸人也大为愕然。 静雯陪笑着道了声:“太后~” 太后却置若罔闻,保持着笑意看着沈月笙道:“怎么王后不愿意吗?” 众目睽睽之下尊贵为一国之后被要求做此卑微之事,堪为折辱。程明月暗自替沈月笙捏了一把汗。 沈月笙露出妥帖到位的微笑:“哪里,儿臣愿意。”说完便缓步到榻边替太后捶起腿来。 “太后,嫔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程明月起身。 丽选侍道:“怎么,难不成程小仪也中了暑热么?” “嫔妾闷的慌,想来是中了暑热。”程明月道。 冉绿竹此时亦起身道:“嫔妾也告退。” 丽选侍奇道:“庆妃娘娘也身体不适了吗?倒还是我们皮糙肉厚,一点事情也无。” 苏曼仪剜了一眼得意忘形的丽选侍,翠玉步摇叮铃响了一串道:“不打扰太后歇息了,嫔妾也退下了。” 丽选侍却不解顺妃为何白白放弃看沈月笙受辱的机会。 太后挥挥手表示允了,顿时殿内的宫嫔们作鸟兽散。 重重纱账把刺眼的日光挡在外面,殿内光线幽昧,铜仙鹤口中幽幽吐出一缕香烟,让人不由生出昏睡之感。 太后双目紧闭,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她没有叫停沈月笙虽然双臂酸痛也不敢停止捶腿。 随着太后缓缓翻身,祖母绿耳珰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一丝凉意猛地惊醒满堂昏沉。 “王后还在啊?”太后睁开眼睛问道,显得有些惊讶。 沈月笙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 “好了,哀家还想再睡一会儿,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沈月笙施礼离开。 静雯看着沈月笙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你觉得哀家过了么?” “奴婢不敢。只是……再怎么说她也是大邺的王后,今日一过,恐怕她的体面……”静雯暗自观察太后的脸色,一时也摸不准她的心思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下去。 “要怪只怪她的母家。哀家就是要所有人知道,坤仪城还有哀家坐着呢,大邺也轮不到他沈家做主。” 沈月笙走出同福宫就见程明月迎上来道:“姐姐没事吧。”她的额头上满是汗珠,面上的铅粉也浮起来,可知已在此等候多时。 沈月笙看着她这幅忧虑的样子心里暗自感动。 “哪里有什么事情。” “可是……“程明月欲言又止,又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回宫说吧。” 琴横早早准备好了晶莹剔透的冰碗子,程明月连吃了两碗还嚷着要。 “好了,也不怕吃坏了肚子。“沈月笙嗔怪。 “姐姐不知道这日头有多毒,我都快被晒化了,那时我的心里就全部都是冰碗子,现在姐姐还不让我吃个够~“程明月撒娇道。 “哪有你这样的痴人,何必苦苦在那毒日头下等我,今日这么一晒好歹要养两个月才能白回来。“ 程明月满不在乎道:“这等小事算什么。姐姐无事就好。“ 沈月笙也想到今天的事情,神情不由郁郁道:“太后仿佛不是很喜欢我,倘若这样做能让她老人家欢喜,也便罢了。“ 程明月叹了一口气道:“姐姐怎么如此天真。太后为何不喜姐姐又为何纵容竺氏那样的轻狂之人?还不是因为沈大人和大王如今推行的新政损害到了太后母家的利益,近来苏氏和章氏走动甚是频繁呢。“ 沈月笙恍然大悟,脸色变白道:“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程明月不好意思道:“是我父亲信里说的,我因与姐姐交好,便让父亲对朝堂中牵扯到姐姐母家的事情也上心些。”说完又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及时了解一些事情,万一出事的话不至于手足无措。姐姐与此事上不甚上心,我就……我就想着替姐姐多着意三分。” 沈月笙蓦然听到程明月这样为她考虑,心中大为感动,紧紧地握住程明月的手。 “恕妹妹多言一句,前朝后宫自古难分,姐姐万不该将两者分得这样清。” “月儿,大王日日面对政务已经够累了,倘若后宫也和朝堂一般的话,哪里又能给他一丝宁静呢?我虽知此事难为,可为了大王还是想勉力一试。” 程明月点头道:“月儿明白了,有月儿在,月儿会护着姐姐的。” “傻月儿,你是妹妹,该是我护着你才对。”沈月笙清浅一笑道。 “笃笃笃”有人扣门。沈湑的目光不移手中的文书道:“进来。” 沈惜墨进来走到案前,她一言不语地站着眼睛盯着沈湑看。 沈湑的心思完全在文书上,直到看完整个文书才注意到孙女的异常遂放下文书笑着道:“孺子,你怎么来了?” “静好有事请教祖父。” 沈湑哈哈大笑,招手道:“孺子,过来讲。”大概是年纪大了,近年来沈湑越发怜惜幼子,尤其是这个冰雪聪明的孙女。 沈惜墨走过去跪坐在沈湑膝下问道:“祖父,静好有惑不解。” 沈湑伸了个懒腰,慈祥地笑着道:“孺子说来听听。” 沈惜墨道:“哀公问于有若国家财政困难该如何去做,有若告诉哀公,国家应该从此时开始只抽取十分之一的田税。哀公很是奇怪,现在我抽十分之二的田税还不够,怎么能减少呢?。有若说,大王,如果每户百姓都富足,您怎的国家怎么会不富足呢?如果每户百姓都不富足,您怎么又会富足呢?” 沈湑听完道:“孺子,你想说什么?” “祖父,静好前几日随兄长去了一趟郊野,一路上看到不少乞丐,父母甚至将幼子卖身为奴以换粮食,静好特意问过,沦为乞丐的人最初也不是乞丐,变卖子女也并非父母的本愿,只是他们的田赋实在沉重,尽管一年到头辛勤耕作也难以上缴天赋,不得已才沦为乞丐,变卖子女。祖父,在堂为官者不都饱读圣贤之书吗?那么,有若劝谏哀公之言为何无人告诉我们的大王?百姓这般辛苦,倘若无人来怜悯他们,他们迟早是要犯上作乱的。” 沈湑看着沈惜墨,眼中忽然闪光,像是被震撼又像是怀疑地盯着她。沈惜墨只顾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胸中困惑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忽然看到祖父这样看着自己,顿时有些慌乱道:“祖父,我说错了吗?” “不,不,你没有说错。”沈湑长叹了一声。 沈惜墨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沈湑道:“祖父,你说大邺会永远太平吗?” 沈湑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用锐利而有些疯狂的目光审视着沈惜墨问道:“孺子,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没有人教我,祖父。是我自己说的。”沈惜墨双眼天真无邪,沈湑却敏锐地从那双漆黑明亮的瞳孔看到了一束奇异的光,虽然他此时并不确定这样的奇异是福是祸,却足以让他欣慰。 “哦。” “祖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沈惜墨道。 沈湑长叹一声,拍拍沈惜墨的肩膀道:“孺子,日后你来此随侍吧,你想要的答案需你自己来找。” 在她的认知中,这间屋子是整个落梅第最神秘的地方。当他的祖父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再也不是那个将她举过头顶逗她嬉笑,慈祥温和的老人了,他会变得严肃而冷淡。 “娘亲,祖父的书房里有什么好东西呢?怎么都不让人进去?”她曾这样问。 “祖父是怕人吵。” “为什么?” “因为你祖父在那间屋子里,谋的是江山,谋的是天下百姓。” …… “祖父说的是真的吗?”沈惜墨难以置信地问道。 “自然。”沈湑笑道。 那么我以后也能谋江山,谋天下百姓了吗?沈惜墨心中欣喜若狂。 第三章:旨意 合欢花烧了一树又一树,熏风一吹,艳丽浓重的红色羽毛便颤抖起来,看上去像是一片跳跃的火焰。 太阳烤地地上火辣辣的,除了值守的宫人在外面热得打盹儿,韶景宫里其余的宫人皆躲在室内避暑。 哕鸾殿内当殿摆着一个大冰缸,缸内的冰块速已经融化不少,一室凉意,沈月笙和琳琅两人坐在窗下描着花样。 琴横歪头看着沈月笙手中的花样道:“娘娘喜欢梅花,宫中所有梅花的花样怕是韶景宫最全了。” 琳琅也笑道:“安宁帝姬肚兜上的梅花瞧着是比其他花样雅致呢。” 琴横捂住嘴惊叫道:“啊呀呀,快别提肚兜了吧,当心娘娘又要绣肚兜了。” 沈月笙见状忍不住笑起来道:“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原来,自从沈月笙当了娘亲便着迷起了绣活儿,烨宸王子和安宁帝姬的贴身之物都是出自她手,足足做了够三五年使用的。琴横怕她熬坏了眼睛不知道劝了多少次才勉强放下了。现在琳琅又提起来肚兜这茬,她生害怕勾引了沈月笙做绣活的兴趣,着实惊得不小。 正笑着,寻梅抱着安宁帝姬走进来。 “母后~”安宁帝姬向沈月笙伸出双臂。 沈月笙笑着接过来道:“安宁今日乖么?让母后看看。” 小帝姬发出软糯糯的声音,笑的一脸灿烂。 寻梅道:“乳母说帝姬好的很,进食也好,睡觉也好。 沈月笙含笑点头道:“你们费心了。”又问道:“宸儿醒了吗?” 琴横道:“乳母看着呢,若醒了乳母会带王子来的。” 谁知话音还未落下,只见一团湖蓝色的影子便小跑进来。 “宸儿慢点,当心摔着。”沈月笙关切道。 到底还是小孩子,他看到娘亲怀中抱着妹妹,当下也闹着要沈月笙抱。 沈月笙前半日给太后捶了几个时辰腿双臂已然酸痛不堪,安宁帝姬娇小轻盈她勉强还能抱着,可是烨宸王子已经四岁,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琴横担心沈月笙体力不济便软语笑道:“小殿下乖,今日王后身体不适,明日再抱殿下可好?” “琴横姑姑,母后怎么了?” “王后娘娘今日为殿下的王祖母捶了半日腿,手臂都酸了,所以今日不能抱殿下了。”琴横道。 烨宸王子看着沈月笙道:“母后,宸儿听话,宸儿乖。”说完,走到沈月笙膝旁,小心翼翼地看着粉嫩的妹妹。 “阿珠,可是真的?”磁性而低沉的嗓音响起,南宫擎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进来,站在殿内。 沈月笙连忙起身行礼。 南宫擎宇上前扶住她道:“好好坐着。” “父王!”烨宸王子笑着大叫道。 南宫擎宇一把将烨宸王子抱起高高举过头顶又放下来,如此四五下之后沈月笙嗔怪道:“三郎快些放下来吧,都是当爹爹的人了怎得越发爱玩起来了?” 南宫擎宇笑着把烨宸王子放下,牵着他走到沈月笙身旁摸着安宁帝姬的小脸道:“宁儿,今日想父王了么?” “父王,父王。” 南宫擎宇喜道:“孤的小公主好好长大,孤给你指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做你的如意郎君。” 沈月笙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她才多大,大王就想这些了?” 南宫擎宇也笑笑道:“琴横,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太后宫中没有伺候的宫人吗,为何王后要为太后捶腿?” 琴横正欲开口,沈月笙轻轻投来一个目光,琴横瞬间不敢再言,低着头不敢看南宫擎宇。 “说。”南宫擎宇地声音虽然平淡,却带着不可违背的威严。 琴横犹豫了一下便豁出去了,将当日殿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南宫擎宇。 “哼。”南宫擎宇听完冷哼一声,已经面色不虞。 沈月笙清浅一笑,递给南宫擎宇一杯凉茶缓和道:“不是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是略尽孝道为太后捶捶腿罢了,是应该的。” 南宫擎宇黑亮的眼眸前出现一团黑影,面色却保持如常,前朝对后宫的影响从来千丝万缕,此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十分清楚。 “阿珠,委屈你了。”他握住沈月笙的手歉意道。 “三郎说什么呢,有三郎在,臣妾不委屈。” 次日,南宫擎宇降下一道旨意,昭告坤仪城各宫妃嫔效仿王后纯孝,要求各宫妃嫔在侍疾时亲自为太后捶腿。 旨意传到同福宫的时候,太后正在喝金丝燕窝。她脸色阴沉地喝掉剩下的半盏燕窝阴冷道:“没想到大王如此袒护她。” “太后,定是她多嘴了。大王惯来喜欢她,她又长了一副勾魂摄魄的狐媚子脸,若是哭闹起来又有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呢?依奴婢看大王定是被她迷惑了。”静雯道。 “哀家也觉得大王对沈氏宠爱太过了些,连带着对他的父亲沈湑也是言听计从的,大邺难不成要让他沈家做主了吗?这江山是哀家九死一生替他争来的,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允许沈家祸乱朝政!” “太后若要成事怕是要有个中用的人拴住大王,您可有中意的人选吗?”静雯小心翼翼问道。 “苏氏傲慢,冉氏怯懦,程氏默默无闻,其余的人不提也罢。”太后道,沉默须臾又道:“不过……竺氏倒像是个可用之人。” “丽选侍么?” 太后轻蔑一笑:“她不配,哀家说的是良选侍。” “为人活络,让人多看两眼的应该是丽选侍才对啊。”静雯不解道。 “丽选侍为人轻浮狂妄,又不会察言观色,若不是哀家有意纵容,平日里你当依照她的性子她能安然无恙至今?良选侍稳重,她懂得韬光养晦这一点就比丽选侍强太多。”太后徐徐道。 静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她是苏振举荐进来的人,背景不算低微却无苏氏的傲慢,如今虽然靠着苏氏也是仰人鼻息度日,哀家这里的前途可比苏氏那里大多了。” “她能入太后的法眼真是大造化。”静雯也得意笑道。